《台风镜》 Chapter1台风天 《台风镜》文/连苡 十月里一个普通的早晨,黄澄澄的梧桐枝叶开始随着萧瑟的秋风飘零。 向歆叉着腰站在宿舍阳台刷牙,冷眼瞧着宿舍楼下那对老头老太太把大包小包的行囊递给格纹上衣女生。 片刻后,电动牙刷停止震动,她吐干净泡沫,脑袋一热拿起手机一通操作,勾选好回家的动车票后就出发了,先斩后奏,上车后才将现编的请假理由发给辅导员。 校运会期间,南安大学锣鼓喧天庆祝建校七十周年,运动赛事和创意活动层出不穷,只是向歆不在乎,她似乎始终缺乏点集体荣誉感。 动车跨越长江,穿梭过黑漆漆的隧道,豁然开朗是山清水秀,满眼都是清翠的碧绿。 辅导员消息回得快,让她返乡途中注意安全,到家后记得报备一下。 熟悉的景色轻而易举就将她拉回生活过十几二十年的沿海小城。清源市常遇台风,伴随而来的是漫天的乌云和急骤飘零的雨。 向歆推着不轻不重的行李箱随着人流漫上月台,倏尔一阵锋利的风吹得她往后倾了倾身子。 她微弓着腰将身前的防晒衣拢好,鼻尖是记忆中台风将袭的气味。 向歆被凉风激得无意识颤抖着,手臂上爬满鸡皮疙瘩。那双漂亮的眉眼皱得能拧出水来,她轻咳两声,加快脚步离开。 动车刚到站没多久就宣布接下来的列车统统停运,向歆不知该感叹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因为她一早约好的顺风车放了她的鸽子,甚至连电话都打不通,逼得她只能自己取消订单。 向歆压下喉口的暗骂,站在动车站出口四顾茫然,手机捏在手里盘了盘,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在平台上下单,可惜又半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人接单。 食指指节不知何时被掐出红痕,她最终决定放弃顺风车,咬咬牙加价打辆独享车回去,贵是贵了点,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毕竟白云区在清源市的边缘,实在算是偏僻,除去游客,一般人很少往那儿去,更别说遇到恶劣天气,咸涩的海水被狂风裹挟着追到街道里,叫人站都站不住脚。 手指停留在下单界面就要输入支付密码,一通电话突然进来,向歆手忙脚乱地接起。 “喂!小小啊,快到家了不?”外婆扯开嗓门问着,那方言破开耳膜就往里钻。 向歆默默将手机挪远了些,就听见那头继续道,“我现在去给你煮鹅蛋,到家应该刚好能吃上啊。” 向歆做事喜欢卡点,这种喜欢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规划好的事情随着时间表严格执行的秩序感让她很有安全感,反之则会让她浑身不舒服。但这并不代表她总能卡上点,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现在。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实话实说怕老人家担心,可她又不爱扯谎,停顿片刻后电话那端传来更大声的两声“喂?喂?”估计是以为手机又出了什么毛病。 “外婆,我刚到动车站”,向歆决定迂回一下,眼珠子一转,有了:“叫的车还没到呢。” “还没到啊?”外婆站在洗碗池前,手里握着两枚拳头大的鹅蛋,嘴里嘟囔着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砰——”的一声,留了条缝的窗户被风掀关。 “这…这风刮得还挺大的,看着像是台风要来了,这种天气可不好叫车啊,要不然这样,我喊岚叔去接你!”说干就干,手往围裙擦随意擦两下就打算往外走。 向歆隔着电话着急喊:“没事外婆,外面风大你在家里安心呆着,况且你喊岚叔他也不一定在家啊,而且还要再开过来,一来二去时间都耽误了,我这边能打到车的,你别担心。” 挂断电话揣进兜里,两只手并用拎着行李箱往台阶下走去,向歆一边在嘟囔着吐槽那位出尔反尔的顺风车司机,一边又在庆幸至少还没下雨,否则现在可有她狼狈的。 她对的士的印象不太好,许多年前她还是个手里没多少钢镚的小女孩,第一次离家出走,第一次独自打的就被出租车司机给坑了。 那时候流行打表,计程车的表跳得厉害,五大三粗的男人欺负她小娃娃一个,蛮横地开口要了两倍的价钱。 向歆至今还记得对方手臂上飞扬的纹身、高耸的颧骨以及浓密粗黑的眉毛,扭头找她要钱的模样活像恶魔。 当时的她压根拿不出那么多钱,把攒在自己手里的新年压岁钱统统掏出来还是不够。 只会傻愣愣地站在家门口,眼泪在眼眶里急着打转,偏偏外婆又和隔壁的郁奶奶上街去了,最后还是郁奶奶的宝贝大孙子帮她付的钱。 那时候,他对她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郁晌,浓郁的郁,晌午的晌,因为自己是晌午出生的,所以起名为此。 或许是童年阴影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这些年来她能叫网约车就叫网约车,绝计不会在大街上招停出租车。 这会儿是实在没法子了,她叹了口气打算往出租车站口走去。 结果还没走两步路呢,行李箱就被人一举夺过,紧绷的臂膀还弯着呢,她人就懵着攥紧拳头,打算惩恶扬善。 向歆深吸一口气,正欲大打出手,转头就看见那张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嘴巴一张一合,楞是没冒出半个字,又下意识心虚地把头扭向另一边。 郁晌也不说话,只玩味地看着她,眼角勾起明晃晃的笑,但很快又被默默压下来,三秒后拉着她的行李箱朝自己的车走去。 轮子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发出骨碌碌的响声,向歆反应过来去追他,轻而易举将行李箱抢回手里,瞪大眼睛看着他问,“你干什么?” 郁晌不跟她争,眼神从她用劲的拳头移到她警惕的眼睛,继而不紧不慢地把手揣回兜里反问她,“我能干嘛?” 他无语地看着她紧握的手,那是双漂亮的手,用力的时候青色的血管明显,连着瓷白的皮肤和轻飘飘的体重,就像羸弱的洋娃娃。 他停顿两秒才接上,有种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的无奈,“我真是吃饱了撑着才来接你回去。” 就这两秒足够向歆凌乱,在他安静的时间里,她几乎是立马想到某些时刻被人勾着内衣肩带后发生的事情。 惨白的脸蛋瞬间染上红晕,她没敢去看郁晌的眼睛,心底发毛,转移注意力似的,更加用力地掐着自己的食指指节。 榕树被十二级台风吹得哗哗响,向歆却清楚地听见对方几十年如一日的不屑,气音从鼻腔哼出,随意踩踏着她水淋淋的心脏。 重重迭迭的乌云笼罩过来,动车站的天瞬间黑了大半,雨丝被风吹落在她发顶,附着在发丝上,早先打理好的空气刘海也软哒哒地趴在额头上。 向歆烦躁地扒拉了两下刘海,她不用拿出手机都能确定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有多狼狈。毕竟街对面那个中学生的一头短发就被吹得乱七八糟,她心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狂风凝住没两秒,就以更强的马力将向歆吹得朝郁晌的方向挪了两小步,她抿紧嘴唇,跟谁赌气似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视线就愤恨地飘向郁晌那双一动不动的脚。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算被台风狂吹都不会狼狈? 凭什么无论什么事情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轻飘飘? 向歆视线上溯,不过一臂距离的那个漂亮脑袋上顶着发胶痕迹明显又费劲心思抓过的头发。她眨了眨眼睛,没忍住溢出两声笑来。骚包不愧是骚包,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荣誉地顶着骚包的称号。 当然,此处的骚包在向歆看来并非贬义,相反,郁晌的骚包对于旁观者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即使向歆口是心非,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张帅气的脸蛋顶着一丝不苟的发型,就是有着让人赏心悦目的魔力。 “走不走?”郁晌双手环胸,微垂着头盯着她不听话的发丝看,然后在确认对方跟上自己的脚步后,小声嘟囔着,“笑什么笑。” 毫无疑问,向歆笑的绝对是他站在镜子前抓了好久才抓好的头发。 她一直都这样,特别可恶。 直线距离不过两三百米,郁晌快手快脚地把她的行李塞进后备箱,像是生怕她不坐副驾似的,在向歆还没走到他跟前时就一鼓作气将副驾的车门打开,手撑着车门等她走过来,大有一副她不坐副驾就不罢休的架势。 向歆顿了顿步子,平复好微起波澜的情绪,敛了敛眉,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上车。 在插好安全带的后一秒,她才注意到他搭在车门框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近距离的一瞥让她注意到泛着淡淡粉红的指节。 脑袋里蓦然冒出一个想法,她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关节处泛着粉色的男性一般都具有较大的性欲以及性能力。 似乎、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只手很快收回,郁晌关上门,两三步绕过车头,坐上驾驶位,拽插好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而后向歆收回目光,将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自己不安的双脚上。 Chapter2新女友 小时候经常听其他小孩说郁晌有个有钱的爹和时髦的妈,向歆始终对此不以为然。 直到第一次沾着郁晌的光靠近那辆叫不出名字的、气派的车,车标是字母B,身后挂着一对大展的翅膀,许多年后她才知道那辆车是宾利,在豪车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小向歆隔着一段距离,站在车外看到金光闪闪的郁爸爸和美丽动人的郁妈妈,然后毛手毛脚,在上车时不小心磕到脑袋。 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着没掉出来,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丢人丢大发了。向歆羞愧,向歆沉默,但后来只要是和郁晌一块坐车,他都会先护着她上车,确保无虞后自己再紧随其后。 怎么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难道他都不会变的吗? 向歆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后,郁晌从身后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上,带着热气靠近她耳朵,告诉她以后要买一辆高高的车带她出去玩,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磕到脑袋。 然后在第二次发生关系后,他举着手机告诉她自己已经选定了一款叫作梅赛德斯的车,那是他爸爸送他的成年礼物,现在只差一本驾驶证,到那时他们想去哪就去哪。 向歆不认识梅赛德斯,具体的车型她也不记得了,甚至至今也没摸清郁晌那辆车的各个部件,她只记得他们在车上做过三次,一次她主动,一次郁晌主动,还有一次亲着亲着两个人就全裸了。 呼吸有些急促,向歆将此归因于车内空气稀薄,绝不肯承认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竟然在多年未见之后依然如此在意郁晌的一举一动。 她唾弃自己。 封闭的空间隔绝了冷空气和狂风的肆虐,郁晌没有立马启动车辆,而是不紧不慢地打开暖气,等待温度渐渐上升后才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打破僵局,“是我奶奶说你今天回来。” 知道她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为什么要过来抢走她的行李箱,为什么要接她回去,或者说为什么要顺路带她回去。 又知道即使她想问,也不会主动张口询问。 所以说是因为郁奶奶的缘故,外婆和郁奶奶关系好,郁晌因此得知这消息并无不妥。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向歆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他只是顺路,只是刚好,向歆你不要自作多情。 “哦。”向歆不再多说一句话,冰凉的手指蹭了蹭略微有些发红的鼻尖,可莫名酸涩的滋味突然在胸口蔓延开来。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像做饭时不小心打翻的醋,染得整锅汤面都变色。但即使如此,面对太咸的面汤,郁晌还是会说好吃。可记忆中郁晌向来是喜欢反驳她的,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她呢? 向歆开始掰着手指头,在心里数算日子。是高二那年不小心暴露在他面前的日记本吗?还是高三那年俩人差点初尝禁果?难道是高考结束后没日没夜做的那几天?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哪个答案,对于向歆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她从来知道自己敏感易怒,自尊心过剩。在初次触碰到郁晌或许是以上位者的身份来袒护她的念头时,向歆开始逃避。 于是她违背约定,悄咪咪地改了志愿,填报了南安的一所985,和崇北那所学校相比,或许排名不够靠前,但她可以选择自己梦寐以求的专业,也不用担心因为被调剂后需要转专业而产生的巨大压力。 * 高中三年向歆就像高压锅,说一点就炸有点夸张,但面对棘手的家庭关系、不信任的话语,以及坐过山车般的排名成绩,她无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所以当有选择的时候,她犹犹豫豫之下还是选择填报了没有太大压力的选项。 于是,郁晌在崇北,向歆在南安,直线距离一千多公里。 大一大二这两年,抛去上课时间,向歆始终奔波在兼职和部门活动之间。她用自己第一个月兼职的钱买了辆小电瓶,目的在于便利日后更多的工作。 思维发散在记不清电瓶车的充电器有没有收回宿舍,可别叫它淋雨才好。向歆琢磨着要不要给舍友发个消息,让她帮忙看看充电器有没有收回来,又开始纠结了,刚抚平的皮肤再次留下几枚月牙般的痕迹。 “这次回来多久?” 车载音乐从始至终没有打开过,所以在安静环境的衬托下,郁晌嗓音里带着的颤抖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他心惊,用余光去瞄向歆。 但后者压根没注意到,她终于给舍友发去一条消息,得到屏幕那头肯定的答复后放下心来,然后盯着副驾的遮光板,好一会才回答,“四五天吧。” 校运会加上周末刚好五天假期,向歆为此感到雀跃,她已经好久没回外婆家了。 行李箱里装的都是给老太太带的营养品和跟她提过多次的南安特产吃食。 可现在向歆想的是,遮光板的后面会不会粘贴着郁晌和他新女友的合照,或者有他新女友留下的个人标记。 不对,什么叫新女友? 向歆在心里否定这番说辞,他们本来也不能算是前任,顶多是为期两个月的性伴侣。 但也说不定这两年郁晌交往过不止一个女友呢,毕竟他有颜有钱,除了性格臭屁些,缺点还真不多。 想这么多做什么?向歆及时打住,毫不赞同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此刻回头还来得及。 于是她主动开口:“你呢?怎么回来了?” “想奶奶了。”更想住在奶奶家隔壁的那个坏蛋,窃走他的身和心,然后甩甩手离开,他就没见过这么坏的人了,可为什么偏偏他还是会对她念念不忘呢?郁晌觉得自己这样特没意思,可怎样才算有意思呢,他暂且还想不出答案。 向歆点点头,这套说辞很有说服力,毕竟当初每年寒暑假他都是要回郁奶奶家的。 她伸手打开车载音乐,电子屏上跳出来的是林宥嘉的《说谎》。 音乐流淌出来,她挑了挑眉,看不出来这人还是守旧派呢? 向歆记得她第一次用MP3听音乐还是托郁晌的福。她出神地想,不可否认的是,因为郁晌,她接触到诸多她本接触不到的新鲜事物。 林宥嘉微醺沙哑的嗓音在封闭空间内荡漾开来,仿佛陈年威士忌里的冰球轻轻撞击杯壁。 身体和脑袋暖和回来,智商也在稍稍回温,向歆突然意识到郁晌在此地接她的不合理性,即使郁奶奶说过她今天会回来,郁晌也没有理由来接她。 答案呼之欲出。 但向歆并不打算确认。 郁晌从来就是做实事的性格,他不爱说,心里想什么就用实际行动表现出来,包括在向歆不辞而别后时不时回老家看看,想着说不定运气好些就能再遇到她。 其实是知道她的学校的,动用一些手段也能知道她的专业,甚至宿舍门牌号。 但郁晌没那么做,向歆讨厌别人窥探自己的隐私,他知道。 所以郁晌买过许多张崇北飞往南安的机票,但也只是在校门口看过几眼,偶尔跟在别人的身后刷门禁进学校。 他总以为他们的缘分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如泡沫般消逝,他总以为运气好些说不定还能看见向歆和她的新朋友们漫步在校园步道上,而他像个小偷般悄悄窥伺她。 如此说来,郁晌也有过运气好的时候,有时是在教学楼后面的停车坪,有时是在通往校门口的路上,还有一次是在学校食堂。 向歆多数是单独行动,除了那次在学校食堂远远瞧见她,以及坐在她对面的同龄男孩,留着寸头,小麦色的肤色看起来健康极了,跟他一点都不一样。 心脏蹿起愤怒的火苗,郁晌很想过去质问她,但他没有立场,所能做的不过是把跟她同款的饭菜一动不动地倒进垃圾桶,而后转身离开。 向歆从来没想过安静的环境会让她感到如此窒息,她只能装作昏睡过去,第六感告诉她今天应该会发生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可是现在她能做的只有装睡逃避。 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抵达,郁晌帮她把行李推进家里,又在外婆的盛情邀请下留着吃了枚鹅蛋后才离去。 期间他们不曾说过一句话。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面对面,外婆就坐在他们身边看着孩子们吃蛋,热乎的新鲜出炉的甜丝丝的鹅蛋入口,再度驱散身体里的寒气。 “怎么样?在学校里可吃不到这么好的鹅蛋吧!”外婆很骄傲,带着略显炫耀的口吻道,“昨天才从鹅窝里掏出来的呢!” 和外婆一起送走郁晌后,向歆打算上楼洗个热水澡,可家里的热水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了,温度调节半天,出来的还是冷水。 向歆拿手试了半天水温,最后无可奈何地套上那套半湿的脏衣服,喊来外婆,“家里的热水器什么时候坏掉的啊?你这段时间不会都拿冷水洗的澡吧?” “怎么会?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外婆不信邪地再度旋开温度调节器,感受到花洒里出来的都是冷冰冰的凉水后,懊恼地说,“哎呀,早知道你郁奶奶家换热水器的时候,我也跟着换了。” 这可怎么办?总之是不可能叫小小用冷水洗澡的,女娃娃不禁冻,冻坏身体可得不偿失。 外婆出去没几分钟就回来,彼时正向歆蹲在行李箱前把长途跋涉带回来的东西通通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摆好。 “小小,去你郁奶奶家洗澡去,我跟她说好了,趁现在身体还热着,赶紧把你身上这湿湿的衣服换下来。” Chapter3热水器(h) 压根没给向歆拒绝的机会,外婆直接从衣柜里拿出她常放在家里睡衣和换洗内衣裤,打包好浴巾和浴帽,塞进袋子里就带着向歆往郁晌家去。 敲门时是郁晌来开的门,他一如从前那般温和地和长辈打过招呼。 “阿晌啊,你奶奶呢?” “她在楼上。” “哦哦好,我刚刚跟她说让我们家小小来你们这洗个热水澡,唉,那个热水器昨天明明还好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就坏掉了。”外婆郁闷,手里还紧紧牵着向歆的手。 “没事,向歆跟我走吧,我带她去。” “好好,谢谢你啊阿晌,麻烦了哈。” “不麻烦的,外婆。” 一老一小有来有往,向歆没插上嘴,只好默默跟着郁晌往楼上走。 天知道她有多熟悉他房间的浴室,闭着眼睛都能摸索到淋浴开关,知道淋浴间的天花板贴了几块瓷砖,也知道郁晌经常会把安全套放在镜子后面的隐藏空间。 每踏上一级楼梯,她的心就跟着往下沉一分。郁晌不说话,沉默地带她走过空荡的走廊,就像在凌迟,凌迟她,也凌迟自己。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们没日没夜地在三楼的各个角落做过,肆无忌惮。 一轻一重的脚步前后响起,墙上挂着的是乱七八糟的涂鸦绘画,向歆还记得角落那张旋转沙发在她求饶无果后被毫不留情浇湿过。 被人连推带抱地拥进淋浴间,高悬的顶喷自上浇下温热的水流,衣物彻底湿透,郁晌跟疯狗似地捏着她下巴与她纠缠。以向歆的力气根本难以推开他,可她又为什么非要犯贱去挑衅他呢? 为什么要指着那张旋转沙发对他笑得暧昧? 为什么要激他,问他还舍不得换掉那张沙发吗? 但不是没有推开他的机会,只要她开口拒绝,郁晌不会不答应。 可是向歆放任他的行为,甚至醉心于沉溺其中,吮吸间卷入的氧气就像潜水员所能依赖的最后生存剂。呼吸急切感染着彼此,潮热的情绪扑面而来,附着在肌肤上柔软的绒毛。 思绪像短路的老旧配电箱,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在锈蚀的铜片间疯狂游走。人伦道德被一簇幽蓝色的火苗烧成焦炭,空气被猝不及防地被点燃,烧焦味进入鼻腔,浸透皮肤的毛孔,浸入毛细血管里。 就像向歆没有勇气去确认遮光板后有没有情侣合照一样,她也不敢开口确认郁晌现下的情感状态,更别说确认他们对彼此的心迹。 窗外风雨飘零,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拍击在玻璃窗上,呼啸的风声中,向歆的喘息声激得他浑身肌肉都绷紧。 咸涩的泪水顺着眼尾掉下来,和温热的水流交融在一起,舌尖感受到融进来的咸热,郁晌恨她的没心没肺,更恨她只对自己的没心没肺。 这场台风果然来得猛烈,否则怎么会在交缠时尝到海水的滋味,一定是台风将海水刮进屋子里了。向歆愤恨地想,郁晌家的独栋大别墅也不过如此。 郁晌是好学生,还是聪明的好学生,两年没实践的接吻技术只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温故而知新,更别说还有颠覆从前的趋势。 他的吻来得急又烈,向歆根本招架不住。 三楼是郁晌的天下,不经过他的同意,郁奶奶不会擅自上楼,更别说是外婆。 “要不要?” 郁晌终于舍得松开她的下巴,爱惜地在她脸颊蹭了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那股原浆柠檬汁泼洒在伤口上,眼睁睁看着情欲像酵母般发酵起来,密密麻麻地堵塞住空气隙缝。 自己想要就要呗,还问她要不要。 向歆才不如他的意,故意和他唱反调,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向窗户,傲娇地说不要。 闻言急得抬起头,郁晌双手捧着她的脸,急切地哄她说,“不要不要嘛。” 双重否定句是郁晌常用来对付她的手段。 向歆口是心非,总是喜欢否定,喜欢拒绝,喜欢时刻与人保持合适的距离。 而郁晌总是说,不要不要,不要不脱,不要不做。 面前的娇软人儿陷入沉默,郁晌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于是高兴地捧着她的脸,在唇上重重啄了好几下,才舍得松开手小跑到镜子前,轻车熟路地从隐藏空间里拆出几枚安全套。 两年前剩余的套竟然还能在两年后的今天派上用场,这是郁晌所没想到的,他将其归因于他们缘分不浅,于是手下的动作更是轻快。 当初只是不舍得将剩余的套丢进垃圾桶,原因不过是觉得这好歹是他和向歆的共同回忆,是他们互相探索的成果,即使他讨厌她的不告而别,他也不舍得他们的共同回忆被丢弃。 他才不像向歆那么狠心呢,说丢弃就丢弃,可有时他又觉得,她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郁晌发誓他绝对没有埋怨向歆的意思,无论向歆做什么决定都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郁晌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她,所以比起讨厌向歆的抛弃,他更讨厌不够了解她的自己。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做,郁晌拆戴安全套的动作都显得不够熟练,冒冒失失地拆开塑料薄膜,最后还是在向歆的帮助下才成功套上。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毫无疑问是个优秀的选择对象,即使许久没有接触到对方的身体,郁晌还是能够轻车熟路地褪下她的衣物,窗外树影摇曳,接下来水到渠成。 向歆永远是这样,不论经历过几次,她总是对外来事物排斥得很。 难捱的呼喘息声破开喉头溢出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渐渐填满浴室。他给予她支撑,稳住她的身体,在她身前单膝下跪,然后细密地舔舐她的战栗,毫不怜惜地汲取她的养分。 翻云覆雨中,向歆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的人,前戏在他那比给自己纾解更为重要。腥甜的汁水在他的亲吻中泻了他一脸,郁晌毫不在意,甚至伸出舌头将唇边残留的汁水卷入喉中。 “好甜。”他半眯着眼睛找到向歆的视线,笑得很狡猾,小人得志般再度去寻那片柔软处。 向歆的话被他搅得断断续续,漂浮的情绪无处可依,她只顾喊他的名字。而眼下冒刺的头发碍事得很,向歆扯着他的发根,特别想问他究竟能不能明白喷了发胶的头发刺得她有多难受。 昏暗中,未知大功率电器的运作声破开云层,她的耳朵向来灵巧,此刻却分不出半点注意力研究是什么。颤抖的声线隐匿在其中,腰肢弯起完美的弧度,又不受控制地坠落,发泄情绪般揪住他的头发,反倒进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 郁晌蓄势待发,终日等待的,慢慢地破开紧致的包裹,在缓慢的推动中伸手搅乱她的神经。短暂停顿片刻后调整好舒适的角度,他把向歆的双腿架起,圈在自己的腰上,语气霸道蛮横,“勾住了,别掉下来。” 浴室的暖气早在拿安全套之前就被打开,轰隆隆的机器运作声从头顶传来,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像丢进可乐里的冰块,撞击出绵密的气泡,他再没听过比这更动听的声音。 无意识的呢喃最要命,可惜郁晌太专注于做,专注到没听清被水流声稀释过的那句我讨厌你,否则他一定会说不要讨厌,然后剖出他的赤诚真心,急切地告诉她,你看里面全都是你,求求你别讨厌我。 可惜机缘将近未近,那句不可名状的撒娇如擦边球滚过他耳廓,后来再想敲开她的嘴多听她说点什么都无果,向歆只会摇头。 在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的时候,他们双双攀上顶峰,郁晌知足地抱紧向歆,此刻他只想说爱她,又怕她再次因此被吓跑,便只好作罢。 郁晌要的不多,有过一次就好,担心向歆像第一次那样做后病倒,所以他适可而止,把人抱进浴缸,仔细地清洗过,让她染上他的气味,才心满意足地将她裹进自己的被子里。 雨下得更大了,短信警示海平面或许将不断上升,提醒各位市民非必要不出门。 这会儿风倒是静止了,郁晌下楼询问奶奶的意思,要不这几天外婆和向歆就先住我们家,没有热水器不方便,况且这几天愿意来这的维修人员也少得可怜。 “是啊是啊,你就住我这边呗,房子这么大,有的是房间,而且这种天气咱们也出不了门,你住我这,咱俩也好有个伴。” 外婆本想再拒绝来着,转念又想到小小,她老太婆一个,烧个热水就能将就的事,可小小跟她不一样,有条件的情况下,女娃娃还是要精细点养。 在郁奶奶欣慰的目光里,郁晌陪着外婆回家收拾好换洗衣物、检查好门窗,然后亲眼看着外婆锁上大门。 几台常用的热水器就这样从此退休,整栋房子显得格外安静,他觉得自己做得真是太棒了,没有人会想到向歆家的热水器是自己起了个大早弄坏的。 Chapter4天仙配 这一觉向歆睡得很沉,她严重怀疑郁晌是不是在和她做完之后偷偷给她喂了安眠药。 否则按照她的睡眠习惯,估计三四个小时就能醒来一次,再入睡就是浅眠,完全达不到休息的效果。 睁眼时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并非宿舍里方方正正的蚊帐,也不是外婆家带有浓郁花露水味的小房间,而是遍布郁晌生活气息的大卧室。 整个人裹在被子里,鼻尖都是郁晌的气息,向歆眨了眨眼,迟缓地反应过来,这貌似不太妙,怎么就又和他纠缠在一块了。 向歆企图论心不论迹,但这显然有悖“论迹不论心”的说法。评价一个人时应根据其实际行动,而非其内心想法或动机,它强调行为的重要性,因为行为是可见的,而内心难以揣测。 但她不管,私密的空间、遍布的回忆、急促的呼吸还有对方不算清白的眼神,种种情况交织下,这叫她怎么忍得住不做……况且从生理上看,她本就无法拒绝他的身体和技术。 她可不是圣人,要不然为什么会逃跑。 向歆盯着天花板发呆,苦恼地挠了挠头发,自暴自弃地在床上滚了两圈,然后趴在床上和突然推门而入的郁晌四目相对。 后者手里还端着刚高压好的水鸭汤和肉馅饼,浓郁的味道惹得向歆频频皱眉。 水鸭和绿豆一起炖是降火神器,向歆一眼就知道绝对是外婆炖的,肯定是前两天和她视频时被她看见了自己眉心冒出的那颗红肿的痘。 向歆烦闷,她最最最讨厌喝家禽类的汤,包括鸡汤、鸭汤、水鸭汤,哦对还有羊肉汤。 她把自己裹成粽子,打算装死,反正就是没打算直面那碗汤,还有郁晌脸上明目张胆的嘲笑。 真的特别讨厌啊,郁奶奶就从来不会逼着郁晌喝这些汤,也不会强制要求郁晌在冬天穿丑陋臃肿的秋裤。 郁晌端着碗走进来,脚往后一勾轻轻带上门。他闲庭信步地靠近她,吊儿郎当地开口:“不喝?” 疑问句里不带半点疑问,像是料定她铁定不会喝,郁晌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没事找事地帮她掖紧被脚,而后在床沿坐下。 然后用那种平淡如水的眼神看着她,就像在看隔壁家那只老半夜乱叫的不听话的小狗,隐隐约约带着点看不透的无奈与焦躁。 向歆回避他的疑问,但行为已经给出了答案。 冲着水鸭汤皱鼻子的人,越过他去拆一次性手套,戴好后迫不及待地抓起香喷喷还热乎着的肉馅饼,使唤下人般指了指书桌下面那台小冰箱。 不言语,但在说:我要喝饮料。 向歆早就见识过郁晌那台小冰箱里储藏的各种各样的甜丝丝的小饮品,不得不承认他真得很会搜罗,有的进口饮料甚至在某宝上都找不到。 认命地起身去开冰箱,幸好他有囤货的习惯,早先就担心要是哪一天她突然愿意回来找自己玩,却发现冰箱里没有想喝的饮料,估计会撅着嘴气哄哄地离去。 郁晌抓不住她的心。 但他相信小甜水可以抓住向歆的味蕾。 他一口气将冰箱里的饮料摆到床上,也不问她要哪瓶,总之随便她挑,就算全都带走也没事,反正不值几个钱。 直起身端着汤碗往卫生间走,既然向歆不乐意喝,那它的归宿自然就是下水道和垃圾桶。 “欸!”别倒掉啊,怪可惜的呢。 后面的话向歆没说出口,但郁晌就是懂得她的意思——我不喝但你也别浪费啊。 换作从前向歆会撒娇,会用蜻蜓点水的吻来求他解决掉,但现在……郁晌站在衣柜旁俯视她,人倚靠在墙壁上,看她盘腿坐在床尾,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的,细细嚼着,这会儿倒是不避着他的眼神了。 僵持片刻后,他可悲地发现自己还是对拒绝她这件事无能。 于是向歆坐在他的床上,腿上盖着他的被子,身上套着他的衬衣,一手抓着肉馅饼,一手举着小甜水,美滋滋地开始享用回家的第一餐。 郁晌则端坐在书桌前,头一仰,眼一闭,面无表情地帮她解决掉水鸭汤。其实郁晌也不爱喝这玩意,但只要向歆开口,哪怕只是用意念告诉他,他都会谨遵执行。 没问他是怎么解释自己在楼上迟迟不下楼的,反正郁晌是找理由高手,她见识过的。 两年前,他就以问问题、看试卷、看书、看电影、玩游戏等等各种理由将她留在自己房间,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又荒废的午后。 不过问题确实也问了,试卷确实也分析了,书和电影确实也都欣赏了,游戏更是玩得风生水起。 只不过问的是能不能再来一次,分析的是情侣问答99题,看的是某种图和动作大片,游戏嘛就是那种情趣飞行棋还有主人小狗扮演等等。 这些环节的最终结果都是浴室宽大的浴缸、累得抬不起手的向歆和兴奋得跟狗似的郁晌。 陶瓷勺子和陶瓷碗碰在一起砸出清脆的响声。 “我跟她们说你在楼上睡着了。” 一口小甜水含在嘴里还没咽下,向歆咳得涨红了脸,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他,就听见他继续道,“我说我给你收拾了个房间出来。” 没说在我房间睡的,也不会说跟我睡了。 神经吧,话老是说一半。 脏话在向歆肚子里翻了两圈,但很快又息旗偃鼓下来。 虽然她知道郁晌从前不是那种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现在不会恼羞成怒地破罐子破摔,把一切都捅漏出去,以借机报复她。 毕竟男女之悬殊,郁晌这个大少爷可能不会因此背上多少流言蜚语,但向歆在小城里可就没什么清白可言了。 呼吸加重几分,虽然存着逗逗她的心思,但真当看到向歆这幅紧张兮兮的模样时,郁晌还是感到非常生气。他真如此不堪?以至于她就这么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外婆和郁奶奶在客厅打扑克牌。郁晌临上楼前,她们问他和小小晚饭想吃什么,说今晚她俩一起做菜,你们俩小孩可要有口福咯。 在寒暄中端着满满的汤碗往楼上走,郁晌还因此收获到了几声夸奖。 “哎呦,孩子长大咯,会互相照顾咯。” “阿晌这孩子真不错,看这懂事的劲,我们家小小根本没得比。” “阿姐,哪里的话哟,你们家小小我可稀罕得紧!” 郁晌站在楼梯上听见客厅传来阵阵笑声,他心满意足地朝楼上继续走去。 外婆喜欢我,奶奶喜欢小小。 等同于我和小小是绝配,是顶级天仙配。 “笑什么呢?” 顶着那张帅得人畜无害的脸笑得春心荡漾,鬼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事呢?向歆狐疑地看着他,心存不满。 郁晌见她那副表情,就知道她又擅自往自己身上扣什么帽子了,虽然心叹冤枉,但他绝口不提,只平平道没什么,没给她留嘲讽的机会。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谁跟你没什么,不爱说拉倒。向歆挪开视线,探出上半身去够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 被某人开了勿扰模式后,世界是真安静,只可惜平静不过几小时,她还是要打开社交软件,着手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琐碎小事。 真烦。 她手指在键盘上飞,竟还能分出心思作比较——不管怎么说,都没郁晌烦。 “那个,她们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我有名字……”向歆手里噼里啪啦打着字回复消息,话接话地纠正他的叫法。 添上句号,把消息发送出去,检查好没有遗漏的讯息未回,她接了单大学城里时薪三百的英语家教。 向歆长吁一口气,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不就赶巧让她捡了个漏。 有个学姐下周六有事没法按时去给学生上英语课,前两分钟刚发来消息,问她有没有时间愿意帮个忙。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向歆高兴还来不及。 她空出右手扶在脖子上,左右用力地扭了扭,僵硬的关节像生锈的齿轮突然被掰动,那股酸胀感被轻微的痛感取代,原本阴郁的心情瞬间美丽起来。 她高兴地哼出音调,一时之间竟忘记了面前还站着个等她回话的大活人。方才已经试图掩盖过去的尴尬气氛,终于在静默中再次卷土重来。 向歆的一番努力被推土机夷为平地,很显然,她又不知道该怎么状似毫无波澜地和郁晌相处了。 如果他要控诉她的忽视,甚至她的绝情,那她也是无可辩驳的,但她会嘴硬。硬碰硬,向歆不觉得自己会输。 已经做好争论的准备,却在意料之外听到对方的道歉,这让她措手不及。 不知道是不是没话找话讲,郁晌为自己的矫情道歉,明白多多少少是因为自己心存芥蒂才不像从前那般亲密地唤她小小。 可心里又哽着根刺,不愿意干巴巴地喊她大名,那样又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矫情的郁晌在矫情过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矫情的资格。那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在沉默的空气里游荡着,没人接话,他只好苦哈哈地干笑两声。 不是她没礼貌不理人,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脑袋转啊转,手里紧紧捏着肉馅饼,里面的馅料因为她突然加强的力度而胡乱掉落在干净的床单上。 Chapter5讨厌我胜过无视我(h) 坏事,向歆来不及想该说什么,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做出行动,她麻溜地起身,放下手里的吃食,赶忙抽了几张纸将床单清理干净。即使这样迅速地做出反应,她还是认命地闭了闭眼。 郁晌有很严重的洁癖,小学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他勃然大怒的样子,完蛋啊……向歆根本不敢问他对不起什么,而是重复他的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能容忍自己在床上吃东西已经是极限了,向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以两个人床伴期间的相处模式来行动,以至于她一时得意忘记了隔壁家“小帅哥”被揪着领子扔出房间的情形。 她在心底叹气,这次要被揪着领子扔出房间的人该变成她咯……向歆悔恨又无可奈何,心下感叹大抵身份还是不同了。 她知道,不管怎么说也是她不仁在先,本应该对郁晌礼貌些,就像俩人小时候刚认识那会一样,有距离感的正常社交就好,怎么就搞砸了呢。 可郁晌没有说什么,反而不解地看着她忙前忙后,又牛头不对马嘴地道歉,跟晕头转向的小蜜蜂似的。但他依旧会接话,“没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话罢,他从衣柜顶层拿出新的四件套,指挥她坐到沙发上去等着,然后自己开始动手更换。 奇怪诶,怎么没有骂她,也没有揪着领子把她扔出房间,反而开始埋头干活了。 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还是被夺舍了? * 温水煮青蛙的气氛被响亮的雷鸣打破,窗外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种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树被风吹得摇晃个不停,树枝时不时砸在玻璃上,然后离开,反反复复。 郁晌进卫生间,漱口刷牙整整五分钟,喷水蜜桃味的清新喷雾,出卫生间,朝她招手。 他要做什么向歆尚且管不着,可是谁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听话。总之向歆鬼使神差地在他的安排下再度坐上床,双腿并拢折迭在胸前,双手环抱着膝盖,以一种仰视的姿态,避无可避地看见他眼中的情潮涌动。 “要不要跟我接吻?”他所有情绪都从这句话里流露出,滚动的喉结很快吸引她的注意力。 犯规犯规啊啊啊啊啊,怎么能用这种嗓音跟她提要求,明明知道她拒绝不了的。 向歆抿紧唇,好半天才说服自己要抵制诱惑,切莫再入岐途,千万不可忘记两年前意外得知的真相,人还是要有骨气的。 不争馒头争口气对不对! 可是这个人动作怎么就这么自然,单膝跪在床尾,靠近她,单手捧着她的脸,用大拇指指腹轻碾她的唇珠。 然后她就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紧接着空气被掠夺,郁晌急促地在她嘴里扫荡起来,和她的舌搅在一块。 细密的吞咽声、乱掉节奏的呼吸声还有挠人心脏的轻哼声,通通被风雨声覆盖,他们可以肆意在台风天里拥吻、抚摸和亲密。过去所有不满与质疑似乎都被融化在这霸道急切的吻中,蜂蜜味的心软只蘸过一点点拧出的青柠汁,那抹异样的情绪没被任何人抓住。 接吻是治疗他不安的甜蜜良药,主治医师有且只有向歆,他能够在治疗过程中亲密无间地感受到她的颤栗、情动和欲罢不能。设想中最简单的治疗流程重复再重复,危险的想法在稀缺的氧气中被钓出来。 安静地坐在他的床上小口地吞咽、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的两颊、娇俏地翻着的白眼、一惊一乍地收拾床单、瞪着水灵灵的眼睛警惕他的一举一动……这些细枝末节组成鲜活的她,每一块拼图都在勾引他。 占有欲如洪水猛兽吞噬掉郁晌,他只知道唯一的解药是向歆,所以在看见她克制又收敛的神情时,郁晌决定行动。 虽然她被动地承受郁晌的进攻,可是她沉醉其中,水蜜桃味的清新喷雾比她喝的小甜水还要醉人,郁晌怎么这么会,光是亲亲就让她舍不得放开他,她真得很讨厌郁晌,为什么他总有掀翻她苦心筑好的城堡的能力。 被放倒在崭新的床单上,郁晌欺身压过来,手掌带火般在她身上四处点火,所到之处泛起酥酥麻麻的痒和欲求不满的空虚。 “要不要做?” “不要。” 郁晌撑在她上方,微眯着眼看她,眼神里侵略性十足。宽松的上衣随着他的动作滑动,那片紧实的腹肌在她眼前暴露无遗,被拒绝后没有挣扎着求她继续,而是选择抿着唇作罢,敛眉无奈起身。 调情是调情,拒绝是拒绝。向歆拒绝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郁晌犹豫片刻后,不得不违心地接受她可能是后者。 可向歆没忍住上手摸了一番,滑溜白嫩的皮肤和泾渭分明的腹肌相得益彰。郁晌见状干脆利落地脱掉上衣,练得完美的胸肌随着他的呼吸不断起伏着,粉嫩的顶端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真该死啊,就知道诱惑她,但美色在前,这换谁能忍住。 她选择遵循内心,快速地伸出手朝郁晌心口探去,把玩时惊奇地发现白皙的胸肌在渐渐泛红,除此之外的异样自然也逃不过她锐利的双眼。 玩心重到压根不在意郁晌死活,仿佛发现新大陆般,向歆扬着眉和他调换身位,后者被她指挥着半靠在床上,看着她狐假虎威地从旁边拾起他的皮带束缚住他的双手。 跟个未经人事的小孩似的,丝毫不顾忌自己穿的是睡裙,就随意往他大腿上一坐,然后专心致志地开始玩自己的新玩具。借着小范围的贴肤交换彼此的温度,一边玩还要一边看他的反应,忽轻忽重的呼吸声在她手下荡起波澜。 不止于此,向歆流连忘返于他最后一丝防线,得到她满意的结果后,蓦然变了神色,嫌弃地瞧着,最后用力抓揉一把又松开,她用那种猫似的声线调笑他, “啧啧,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啊郁晌。” 听见她这样喊自己的名字,便不受控制地涨大,亢奋的蓬勃生机就在她掌心,随着突兀的动作,差点就要缴械投降。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向歆研究自己的神情格外认真,却始终不给痛快地折磨他。 某一瞬间,他突然就想破罐子破摔给彼此个痛快,红着眼忍耐地紧咬牙关,谁也不想退让,于是黏糊糊的腔调就这样被潮湿的密雨牵扯着。 时间在僵持中缓慢地移动,向歆坐得累,她往前挪动点,将脑袋靠在他胸口,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她蜻蜓点水地贴了贴他躁动的喉结,其中卷藏着的不怀好意招摇地暴露出来。 紧实的大腿肌隐藏在裙摆里,向歆蛮横地分开他的双腿,左膝横在中间,整个人跪坐在他的右腿上。睡裙不知何时乱得不成样子,她的双手按在他的胯部上寻求支撑力。 感受得到她的用力,或许是因为做得少了,自己也很少动手,于是不得其法,始终找不到自己的点,难捱但执拗地探索着,蹙起秀气的眉,小表情很是可爱。 轻而易举地解掉如装饰品般的皮带,郁晌直起身来反客为主,单手捏着她的下巴和她接吻,另一只手则毫不怜惜地处决自己,节奏掌控极好,可始终缺点燃剂。 “乖小小,叫我。” 向歆被迫仰着头和他接吻,视线里,郁晌是性感的代名词,眼睛漂亮深邃,鼻子挺翘,想着想着,就感觉像是被他的鼻梁戳到似的,下面欢快地溢出水流打湿底裤。 讨厌郁晌。 他怎么长得这样好,声音也这样动听。 于是向歆大受蛊惑,在郁晌插进时喊他的名字,“坏郁晌,讨厌你。” 喘息声和欲望通通释放给她。 讨厌我吧,讨厌我胜过无视我。 无论是你的爱意还是厌恶,我都照单全收。 双管齐下地努力,郁晌的手掌在双双努力下打湿,没有一只手是干净的,向歆不会再让他捏自己的下巴。 “小没良心的。”郁晌笑骂她,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做,只见她摇摇头喊累,便彻底死心。 将人抱进浴室简单清理好后,将她放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扯了条薄被给她盖住,接着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床上四件套换好,最后才走进浴室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 赤裸着身子站在淋浴头下,郁晌单手撑着冰冷的墙壁,另一只手则不知疲惫地抚慰。 脑袋里想象向歆在自己身下的画面,呼吸便不自觉重了点,大拇指粗暴地碾过,溢出更多的潮湿。 好爽,可是还是不够。 “郁晌——你好了没?”向歆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拢紧身前的被子,拖长嗓音喊他。 室外的情况始终不容乐观,向歆觉得郁晌那的战况似乎也有点难以把控,于是她决定好心地帮帮他。 耳朵痒痒的,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可是向歆尚且还保留一丝理智,知道室外声响加上淋浴的声音,她是听不到的一丝半点郁晌的声响。 转念一想:郁晌叫得那么魅,弃之可惜! 说干就干,向歆一不做二不休,掀开被子就往卫生间去,没成想双腿一软,差点整了个平地摔。她稳住重心,终于晃晃悠悠地在浴室门外站好。 郁晌对她不设防,还真叫她开了门。 冷气扑面而来,向歆愣在原地两秒钟,有点搞不懂这么凉的天气,他洗什么冷水澡,而后福至心灵,很快反应过来。 隔着水汽氤氲的玻璃门,向歆看见他隐隐绰绰的身形,以及手下不停的动作。 她就那样带着纯真的笑容旁坐在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喊他的名字,时不时问他好了没,怎么这么久。 这一刻,郁晌觉得全世界都属于自己。 Chapter6躲什么?不是写作业? 受台风影响,市里几条主干电缆被刮坏后,郁晌终于舍得放弃折腾她。两人被俩老太太抓到一楼客厅一块打扑克,甚至玩的还不是斗地主。 方正的四角矮桌摆在电视机前,一人占据着一个方位,向歆和郁晌面对面,抓好牌后便不分半点视线给对方,宁愿侧着身子,宁愿斜着眼睛,明明不久前还在卧室里相互纠缠。 气氛有些古怪,夜巡的手电筒从红木沙发那端照过来,刚好能够照亮他们这块小天地,明亮的同时刚好也不会太过刺眼。 向歆是打算安安分分陪陪老人家的。 可郁晌不老实,变着法招惹她。 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的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竟然敢在两位长辈面前挑衅她。 仗着自己腿长,就肆无忌惮地将脚趾按在她的睡裙上打圈,隔着好几层布料也能把握她。 向歆使劲咬住下唇才压住呼之欲出的吟声,身体的战栗顺着可怜的眼睛流露出来。她伸手将郁晌的脚搬下去,小心翼翼就怕弄出什么响声。 曲着身体狡黠地盯着郁晌不老实的脚,向歆势必要报复回来,她朝手上呵了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往郁晌脚底板挠去。 叮—— 屋内彻底光亮,大功率电器争先恐后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宣布它们满血复活。 电路抢修及时,向歆得以解放。 老太太们就是单纯觉得没声音不热闹,这会儿打开电视播放宫斗剧,边打牌还要边用方言对角色的行为进行一番点评。 即使她们有时候压根听不懂演员在说什么,充分的想象力以及充足的观影经验也会替她们脑补出大戏——明明是坏蛋A被坏蛋B暗中操作搞流产了,可是外婆却在跟郁奶奶声讨棋子C的不是。 向歆坐在一旁打着哈欠,陪她们看了一会儿,闻言摇摇头没打算纠错,她对这种电视剧不感冒,整理好牌桌后就起身。 “外婆,郁奶奶,我上楼去写作业了。”她把扑克牌在桌子中间摆好,抬头时刚好迎上郁晌欠揍的揶揄神情。 “厨房里有昨天我刚买的桃子,小小你拿几个上去吃,就在冰箱里,已经洗好了。” “不用了郁奶奶,刚吃完饭,我还饱着呢。” “哎呀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哟。” 说着往厨房里去,端出五六个水蜜桃,各往向歆和郁晌怀里塞了两个,是软桃,向歆恰好喜欢吃。 “去吧去吧,你们也别在这陪我们了。” 外婆坐回沙发,接过郁奶奶递过来的水蜜桃,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上楼。 “孩子们都长大咯。” “可不是吗,我们也老咯。” 其实哪有什么作业非要此刻完成不可,只不过是向歆给自己找的借口。 郁晌说在三楼给她收拾了一个房间还真不假,甚至用的床单被罩还是她以前挑的……连洗衣液都还是同款香味。 向歆觉得他病得不轻,否则为什么她明明都做得那么绝情了,他还要这样。 向歆家用的洗衣液是她逛超市时无意发现的,折扣区的C位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优惠力度大,味道也香。她提了两大桶回家,当天就把家里的夏凉被和浴巾分门别类地丢进洗衣机。 外婆是节省惯的,爱用香皂手洗衣服。夏天还好,衣服轻薄好洗也好拧干,太阳一晒隔天就可以收进衣柜里。 冬天可就不一样,厚重的毛衣吸水性强,半天也拧不干,偶尔遇上回南天那才叫一个要命,衣服简直就是白洗,海风吹过后是浓浓的霉味。 向歆忍受不了。她好说歹说才求着外婆学着使用洗衣机,劝说她东西买来放着不用也会坏掉。她知道外婆是省那点电费,但完全没必要嘛,洗一次衣服也耗费不了多少电,况且家用水是井水,开销就更小了。 好在外婆虽然年老,但是听劝,慢慢地也不瞎折腾自己了,老老实实地开始使用洗衣机。 也许是水乳交融过后会让彼此对对方更加感兴趣。总之发现郁晌偷鸡摸狗地跑到她家卫生间查看洗衣液的牌子时,向歆觉得或许要带他去看医生了,性生活还会让人喜好大变吗? 向歆不确定。 郁家用的洗涤剂,或者说郁晌用的洗涤剂是她从没见过的牌子,闻起来就像初秋午后暴晒过的柠檬果,清新又令人感到舒心。 但自那天起他就更换掉牌子,肉麻地说什么要跟她一个味道。 向歆当下就是嫌恶地让他滚蛋。 原以为自她不告而别后,郁晌会因为厌恶她而厌恶和她同款的气味。如果是她的话,估计也是无法忍受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能有多远就滚多远吧。 但事情完全超出她的预料,郁晌从一而终地接受并且似乎由衷喜爱她的气味,即使气味里不再有向歆的味道。 她单方面地拉黑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可只要回到这座小城就会有机会和他碰面。 按照原先的设想,他应该留在崇北读他的书,享受他的人生,毕业后顺其自然步入精英人士的社会,最近成为高高在上的她望尘莫及的大人物,和她形同陌路,各不相欠。 向歆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可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或许隐藏着更大的风浪。 在许多人眼里,郁晌孝顺懂事,从小到大每到放假都要回来陪伴独身一人的奶奶。 向歆最开始也这么以为,直到她触及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的脚步很乱,急匆匆回到客房里锁上门,因为后知后觉而感到害怕,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 心里好乱,她想不通郁晌所有行为的目的。 是报复她吧? 是要报复她的狠心,报复她的不告而别吧。 早该想到的,他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温顺,而是羊皮下藏着野心勃勃的狼崽子。郁晌不是狗,是可怕的狼啊,她怎么会愚蠢到现在才意识到。 “小小,开门。” 语气温和但不容置喙,向歆能够想象到他的表情,那张帅脸随着他的话跳到她面前,张牙舞爪地说:都是你欠我的,你就该补偿我。 向歆毛骨悚然地摇摇头,试图把他的形象从脑海里甩出去,安慰自己没事的,再怎么说,他也不能杀了我吧。 于是撑着墙面起身,屏着呼吸往床铺走去,睡一觉就好了,睡醒后则万事大吉,如此安慰自己,她麻溜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留下几缕发丝散落在外。 郁晌唤她,得不到回应。 但他不急,慢悠悠回房间拿来钥匙串。 对准锁眼插进去,旋转,推开门。 视线之内是床单下笼着单薄的身型,郁晌无声无息地走近。 向歆屏住呼吸,她知道是他进来了,但她不敢说话。 “躲什么?不是写作业?” 站在床铺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郁晌伸出手将她从棉被里解救出来,拿起她摆在床头柜上的水蜜桃,跟玩玩具似的掂了掂,“不写作业,那来吃桃?” 吃桃。 多么久远的词汇。 心脏猛烈跳动着,向歆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她知道郁晌嘴里的吃桃并非单纯的吃桃,而是指她先吃桃,然后再被他吃掉。 她是不会再上当受骗的,于是迅速地把头闷进被窝里,瓮声道,“不要。” “谈谈?” “不要。” “起来。” “不要。” “我要掀你被子了。” “不要。” “除了不要,你还会说些什么?以前嘴巴不是挺厉害的吗?两年不见语言功能退化了呗。” 两年的时间被他轻而易举地提出来,讽刺性语言就像一根针扎进她喉咙,痛得令人无法言语。 向歆只知道自己难受,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心也会滴血,郁晌真想往她眼睛里植入精密仪器,好叫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的真心。 “出来说话,躲在被子里算什么?你不怕闷死在被子里,我还怕你在我家出事呢。” 郁晌动手去扯,没怎么用力,也就抢不过她,最后连句硬邦邦的顶嘴都没等到。向歆是打定主意装死了,两眼一闭,心一横,大不了你就霸王硬上弓吧! * 这一天过得如此漫长。 天还没亮她就醒来,轻手轻脚带着行李离开宿舍,风尘仆仆地赶往动车站,忍受了一路邻座与电话那端的高谈阔论,结果临门一脚,在动车站外还被顺风车司机放了鸽子。 最狼狈的时候被郁晌捡到车上,他倒是没说什么,可是回到家后抓着她切切实实做了一次,互相搞了几次,还来来回回不知道清洗了几次。 好累。 如电影倒带般在脑海里回顾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正常人应该不会在以年为单位的断联情况下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可是向歆的脑袋转不动了,她想想明天爬起来后还要把那个英语家教小孩的测试卷出好,事赶事,怎么都停不下来。 天早就暗下来,郁晌看向窗外,在渐趋安静的环境里意识到台风似乎即将要离开了。 他抱来一床被子,屈身在客房的小沙发上,出神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自一年级暑假他被放养到奶奶家开始,向歆就以一种长驱直入不容人抗拒的态势入侵他的生活。 要说有多反感倒也不是,被人纠缠、有人陪伴的日子,于他而言反倒最是难能可贵。 Chapter7我永远无条件相信你 一年级暑假是向歆单独在外公外婆身边生活的第一个完整假期,和郁晌相比,她在白云区海盐街道多待过一个学期。街坊邻居都说她太活泛,整日里不是走街串巷地疯玩,就是和人约好了骑着辆自行车到处跑。 直到某天,她从隔壁家“小帅哥”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新名字——郁晌。 郁家的司机把郁晌送到的那个下午,向歆恰好和小伙伴们跑去学校里玩撕名牌了。 她自然而然地错过从车上搬下大包小包的那副场面,要不是某天玩着过家家游戏,郁晌突然告诉她明天他就要回去上学了,她还以为他和她一样,从此就留在这了呢。 “那你还会回来找我玩的吗?” “你想吗?” “想。” “那我就回来。” 向歆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有个长得这么好看的朋友一起玩,她还真有点舍不得他离开,更不用说郁晌还总是很大方,老给她拿些她没见过的高级零食吃。最重要的是,他是郁奶奶的宝贝大孙子。这么久以来,只有郁奶奶没对她说过,爸爸妈妈以后只爱弟弟不爱她的这种话。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要是你没回来就长出丑丑的长鼻子!” 这是向歆为郁晌量身定制的惩罚,毕竟他有着她所没有的、高挺的、弧度恰到好处的鼻梁。 “好。” 反正不管她说的是什么惩罚,他都会答应的,郁晌有自信他能够说到做到,在下一个假期到来时如约回到这里。 “算了,还是不要变成长鼻子了,好难看,你长得这么好看,有点亏。” “不会的”,郁晌笃定地说,用更大的力气按在向歆的大拇指上签下契约,重复着,“我不会长长鼻子的。” “嗯?为什么?”向歆疑惑地看着紧贴着的两根手指,指尖的纹路圈圈绕绕,左右撵动加深烙印,她很快听到他的回话。 “因为我不会骗你。” 八九岁的郁晌许下他人生中第一个诺言,并且还真就从未食言过。 那时候两人尚是纯洁的友谊关系,并且以这段关系长久地互相陪伴过。 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向歆做了很怪异的梦,梦里她正穿过漫长的隧道,隧道里一片漆黑,只有隧道尽头闪耀着未知名的光。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去,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后郁晌就突然出现了,像是从天而降般,她的手被牢牢攥住。 “别怕,有我在。” 熟悉的声音让向歆鼻头一酸,高三那段时间压力大得厉害,郁晌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告诉她别怕,然后在帮她这件事上花费过数不清的心思。 向歆一直以为郁晌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不用花太多时间在学习上,就能易如反掌地取得令她望尘莫及的成绩。 可是当她不小心窥见凌晨一点还亮着的那盏灯时,她突然发现原来郁晌也会在私底下为学习大花心思。 愧疚就像才热开的油,当泪水滴落的时候,油会溅起,痛得她龇牙咧嘴。 向歆不擅长道歉,她向来是一根筋,只有把事情的利弊分析清楚才会着手去做,经过分析得出结果是没有容错余地的。 在向歆这,错误的选项会被首先排除。 所以她认为自己不太可能遇到需要道歉的情况,自然,需要道歉的事她也不会去做。 可是那天半夜她偷偷拿郁晌美名其曰借给她的最新款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 “郁晌,我不要你帮我整理学习资料了,好浪费你时间的,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向歆来说就是烫手山芋,在打字框里删删减减,最后才在编辑的末尾犹犹豫豫地加上。 冰冷的文字顺着网线传送到郁晌那,彼时他正在为自己的整理成果而洋洋自得。 脑海里是设想中明天把东西给向歆时的画面,他唇角的笑意明晃晃,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收获她一声甜甜的夸赞。 比如:郁晌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比如:郁晌你做得也太棒了! 又比如:郁晌我真是爱死你了! 规整好材料后,他就没再碰手机,而是径直扑向被窝,那盏灯也顺着他的睡意熄灭。 向歆站在窗口等待,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他的回复,还是在等待别的什么。 总之在郁晌房间里的灯熄灭后,手机里依旧没传来回信。她以为郁晌生气了,就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郁晌一生气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一声不吭的。 可即使如此,向歆也没打算把短信撤回,虽然本来也就无法撤回。 * 向歆始终认为自己过的是如浮萍般的生活。 向阳没出生前,她跟着爸爸妈妈生活。 向阳出生后,她就开始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向阳三岁的时候,她短暂地回到父母身边两年,又在初中的时候因为父母外出务工,而重新游荡回白云区海盐街道新区A201栋。 在一处飘飘,又在另一处飘飘。 这样的生活不知何时是个头,儿时的向歆以为长大就好了。 这些体己话她没跟任何人说过。 浮萍寻求不到依靠。 所以向歆某天忽然意识到,决定相信郁晌是值得依靠的这件事,堪称是她决策中最错误的一件。 现实中早已泪流满面,梦境里却还在权衡利弊。 携带着现实记忆,向歆在梦里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郁晌的关系早已僵化。 而罪人是她自己,她认。 可是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郁晌的脸,向歆纠结片刻,单手抚在他的脸颊上,满怀愧疚地小心亲吻他的唇角。向歆说服自己,既然是梦,那就容许让她再放纵一回,反正是她的梦。 “对不起啊郁晌。”向歆低声轻喃,声音又轻又含糊。 郁晌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好把人抱得更紧,像小时候她安慰他那样,在向歆的后背轻拍着。 “别怕。”郁晌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再次敲响她的铃,迎接她的吻,回应她的小心翼翼。 长久的等待似冰雪消融后的初春,绿意盎然但是携带不容忽视的萧瑟。 向歆的梦满足了郁晌偃旗息鼓的欲望,是心疼,更是无奈,而非纯粹的性。 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对他毫无防备,郁晌对此无可奈何。他并不想吵醒向歆,安抚好她的悲伤,抹去她的眼泪,独自在脑海里反复播放那段最珍爱的记忆。 初中的时候他被诊断出焦虑状态,严重的时候伴随着躯体反应。 他没主动跟向歆提过这件事,直到某天她带着刚做好的雪花酥跑来找他,跟往常一样敲了敲门后直接推开他的房门,无意撞破郁晌呆滞的状态、僵硬的四肢以及颤抖的双手。 意外悄然划破少年精心筑起的保护膜,其中掩藏许久的秘密就这样随着渐敞的门缝暴露在阳光底下。他害怕她惧怕这样的他,所以选择闭口不言。可是病发突然,他来不及反锁门,就这样叫向歆撞见他最不堪的一面。 一个人的时候会感觉到莫名的悲伤,只有和向歆呆在一块才会觉得稍微有些安全感。沉沉夜色降临代表着白昼消逝,寂静的漆黑里最难捱的是伴随纷乱思绪到来的喘不上气。他明明是在书桌前写作业来着,怎么就突然发病了。 向歆见状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呆愣在门前,房里房外只一个门框的距离,她的脚悬在那条分界线上。没见过这样的郁晌,行为举止奇怪得就像陌生人,但当她站在他身边时,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就是郁晌。 错愕的情绪涌上心头,层层迭迭的好似多米诺骨牌的倾倒,白色浪潮裹挟的窒息威胁着她,可令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她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害怕而选择不管不顾。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向歆最先想到的就是去找郁奶奶。她是他的奶奶,肯定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向歆上上下下跑遍全家都没看到郁奶奶,喊破了喉咙也没听到有人回应她。 不详的预感漫进脑海,这时她才真正感到恐惧,想回家找外婆询问情况,可又担心郁晌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情况。 向歆离开的那十几分钟,他想追出去,想告诉她别害怕,他不会伤害她的。可他也知道这样的话没有说服力,任凭谁看到这幅奇怪的模样都会怕的吧。所以他只好拼命控制自己,在药物超量的前提下勉强把情况控制住。 向歆跑得满头是汗,屋外烈日当空照,绿油油的榕树枝条垂落,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从未感到楼梯有这么长这么高,当她再次跑回郁晌的房间时,天可怜见,幸好他已经稍微缓和过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心悸加重,呼吸不畅,氧气似乎略过他的胸腔从身体里飞出去,直到如愿见到她回来,胸口吊着的那块巨石才堪堪降落。 向歆不确定此刻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又是错的。她只好手忙脚乱地上前虚虚拢住郁晌,害怕用力过度会让他更难受,手在他背后上上下下给他顺气。 可是郁晌突然抓着她的手搭在他的右心口,向歆并不知道他的本意是让她明白自己现在心跳快得不正常,单薄的衣物起不到什么阻隔作用,撇去异常的跳动,向歆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姣好肉体,脸唰一下就红了。 精分般又立马唾弃自己,好朋友都这么难受了,她怎么还有心思在这想七想八的。 “这样会舒服点吗?”她控制着力度给他顺气,动作轻柔似哄幼童睡觉,“我会抱得太紧吗?” 郁晌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答案,双臂如藤蔓般缠上她的脊背,指节深深陷进后背的布料,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浮木。熟悉的洗衣香氛扫过鼻尖,胸腔贴着胸腔,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你会害怕这样的我吗?” “你要听实话还是善意的谎言?” 郁晌笑,不用说,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不是,我是看你实在太难受,不是怕你伤害我。” 向歆将头一歪,抵住他的胸膛,吸了吸鼻子,瘪着嘴说,“我相信你。” 两滴清热的水珠砸落在她脸颊,向歆保持着姿势没变,用余光去看他躲避的动作,“你别担心,我永远无条件相信你。” Chapter8信 翌日,天光大亮。 晌晴的天空挂不住一丝云彩,而在夜晚悄然离去的台风似乎是踏进了圆镜的另一端,骤然消失殆尽。 郁晌被郁奶奶安排去扫洗庭院,收拾好自家院子后,又主动拎起工具走到向歆家。 早上他联系了热水器商家,让人送几台最新款热水器来替换。 向歆能与他在同一屋檐下心平气和地呆上两天实属不易,而他动过歪脑筋后,理所应当要为自己的做法买单。 “醒来后请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求求你,谢谢(可怜表情)” 便签纸压在黑笔下面,哭泣表情包被他画得四不像,只能看出刻意用水笔突出的下垂嘴角和泪珠。向歆坐在床沿醒神时瞥见的,她撵起那张轻飘飘的纸,看清楚上面写的字后,皱着眉思考这件事的可取度。 看在轻松熊贴纸的份上,她敲了敲床沿,决定解除拉黑一条龙。 昨天半夜惊醒后发现整个人都被圈在郁晌怀里,她头发凌乱地散落着,额头抵在郁晌的肩膀上,他的手在她的背后轻拍着,跟哄小孩似的。其实向歆早就不生气了,她只是高估了自己在郁晌那里的重量,天真地以为是因为喜欢才会发生关系,是因为爱才会说甜言蜜语。 可是甜言蜜语是毒药,轻轻松松就把她迷倒。 当她发现原来郁晌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着稳定他的病情,跟她拉扯是,和她规划未来是,跟她做更是。 高三暑假一气之下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驱逐出去,逃也似地不再回头看一眼。 在断联的这段时间里,向歆没闲着,上课、兼职、志愿……忙着提升自己。 宿舍四个人,除了她以外都是南安本地人。 一号床每天忙着恋爱,不是在去约会的路上,就是正在约会中,她男朋友是高中带上来的,学校也在南安大学城;二号床是网红主播,大学期间凡见到向她示好的男的都躲得远远的;三号床是个黄得清新脱俗的水瓶座,若是找她要片子看,她能给你罗列一大堆。 二号床和三号床走得稍微近些,向歆喜欢独来独往,和其余三个人的关系不近不远。 手机迅速地弹出郁晌的来电提醒,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她的操作的。 “喂”,郁晌的声音清朗,喊她名字的时候,温柔得就像两年前在床上,“醒了?” 向歆敲了敲微微有些发麻的小腿,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她有点想挂电话。 “那帮我个忙呗。”手里还抓着水管冲刷堆积在墙角的落叶和黄泥,郁晌单手握着手机,语气上扬。 向歆缓了口气问,“什么事?” “帮我找找看你那个房间的衣柜里有没有一件藏蓝色的棒球服。” 她起身去开柜门,里面东西不多,那件棒球服被随便团成一团塞在角落里。她越看越眼熟,抓起衣服后抖了抖,果不其然,是她当初用攒了一学期的钱给郁晌买的生日礼物。 太阳穴不安地鼓跳着,气不打一处来,向歆对他劈头盖脸就是骂,“你有病吧郁晌!” 她越看越生气,把那件被随意处理的棒球服丢回原处。她就不明白了,有话直说不行么?非要这么暗戳戳影射她,饶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可忍受的,可偏要打电话捅到她面前来提醒是几个意思。 当初郁晌是怎么说的? 美名其曰:人在衣服在。 呸,信他鬼话,强迫症那么严重的人怎么可能能接受衣服没被迭整齐就丢进衣柜。 向歆现在只想回到十七岁摇醒那个天真无邪的自己,给男人花钱倒霉一辈子,可惜这样的箴言她到二十岁才明白。 像是料到向歆会有这样的反应,郁晌勾勾唇不言语,被挂断电话也没事,被骂也没事。 他现在心情就还挺好的,想到等会向歆会看到的东西心情就更好。 边哼着歌边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满地狼藉,他悄咪咪地上楼,趴在房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风雨欲来山满楼。 暴风雨来前的宁静具有强烈的迷惑性。 按照他的设想,向歆在看到那些信件的时候,就应该泪流满面的,不怪他自恋,向歆是个泪点很低的小女孩。 可现实与他的预设大相径庭。 门内的人似乎洞悉他的想法,对于郁晌从小写到大的那堆信件视若无睹。哦不,即使视若有睹,她也压根没把这个XX联系到自己身上,以为是郁晌故意刺激她呢,杜撰出这么一号人物。 为什么说是杜撰呢?因为她发现放在最上面的那封信,牛皮纸最陈旧,估计是第一封信,而落款时间是他们刚上初中那会儿。那时候他俩关系最好,就算没在同一所学校念书,每周末也至少要通五六小时电话。她就从没见郁晌身边出现过其他女孩,也没从他口中听到过别的女孩的名字,这会儿倒想起打肿脸充胖子。 向歆嗤笑,暗恋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她冷笑地把信件规整好放进铁盒里。向歆是个边界感还挺明显的人,若非他人同意是不会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的,可是郁晌这丫的明摆着就是要她去看看他写的东西。 这么私密的东西不拿锁藏好,起码也要放在不为人知的隐秘地方吧。 他却把它们丢在前任炮友睡觉的客房的衣柜里,然后还要特意让她帮忙去空空荡荡的衣柜里找东西。 哇,向歆不得不佩服郁晌大胆的脑回路建设,他以为这样就能激将到她? 想得美。 每一封信都用牛皮纸袋装好,但封口又没拿胶水粘住,没有贴邮票,没有写收件人和收件地址,偏偏就露出来的那两封,一封的落款日期是初中,一封的落款日期是前两天。 向歆倒也没有无聊到去仔细研读他人心语的地步,匆匆扫了两眼就跟丢掉烫手山芋一样将东西塞回去。 唰—— 开门。 郁晌没听见里面传来什么响声,身体愈发贴近门板,一个没站稳差点把向歆扑倒。 幸好她反应及时躲过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闹什么笑话。 郁晌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回过头去看罪魁祸首,而后者环着腰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她是谁? 心胸宽广的天下好邻居。 套上习惯性的假笑,向歆把挂在臂弯上的棒球服递给郁晌,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转身离开。 床铺上面的被子迭放整齐,郁晌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地走向衣柜,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错。 衣柜的柜门被妥帖地关上,不留一丝缝隙。 手微微向左用力,推拉门随滚轮滑动。 信件被人摆得整齐,显然是已经被注意到的,那么看过了为什么还是对他不冷不热的呢,郁晌想不通,他纠结好久才做的决定,内心说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也不为过,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可全都明晃晃地摆在这了。 向歆知晓他的心意,却依然对他不冷不热。 那只有一个原因。 她对他没意思,或者再过火点说是厌恶他。 高二那年,向歆班上有个男生给她写了封情书夹在数学书里,恰好被帮向歆补课的他翻到。粉红色的信封上面用黑色水笔画了个轻松熊的简笔画,右下角写着:向歆亲启。 郁晌一直知道向歆人缘很好,无论是班里班外朋友都不少,但是异性除外。 那时的郁晌有自信说自己是向歆最好的男性朋友,甚至还有机会在好朋友里面力争前二。 前二的另一位是个女孩,叫古亭一,跟向歆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认识,也是她,曾明里暗里地帮这个写情书的男生创造过不少机会。 还好向歆聪明,没有被小把戏哄骗走。 不过,那时她看完信后,会很珍重地把信件收好,不会乱丢,也从未主动同别人提起过。郁晌亲手把信递给她,在现场看着她拆封、阅读,最后再郑重地回信。 倘若私自销毁也不是不行,可是郁晌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一番心意,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向歆知道自己是值得人喜欢的,她身上也有许多自己看不到的闪光点。 比起他的私心,郁晌更希望她能够自信、开心、活出自己。 虽然当时因为她的一番操作而多多少少感到有点不舒服,嫉妒她对别人的用心回应,讨厌她把视线放在除了他以外的男性身上。在发现信封的瞬间,因为担心向歆可能会同意别人的追求,甚至有过把东西藏起来的念头。 不过好在她只是礼貌地拒绝了,而古亭一也在得知她的想法后不再乱点鸳鸯谱了。 郁晌对此感到还算满意,至少他潜在的情敌又被消灭一个。 对于不太相熟的男同学,向歆都能够做到用心对待,为什么他的待遇还要更差呢? 郁晌想不明白,排除所有可能性,剩下的结果只能是:向歆绝对讨厌透他了。 捧着曲奇饼干的铁盒靠坐在地板上,郁晌下意识地咬指甲,他开始复盘。 难道是刻意割开第一封信的行为太过拙劣?还是说他所剖析的内心无法打动向歆? 总不可能是她看透了他的小把戏。 郁晌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原本约定好要共同商议院校和城市,可为什么当天放掉他的鸽子之后,隔天就收拾行李跑去别的城市打工了。 Chapter9名牌鞋 他联系不上她,被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 两个老人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单纯以为是小孩长大后因性别差异而疏远。 郁晌套不出他想要的答案,花了好多心思才在向歆大学开学后打听到她去了哪里。 南安从来不在他们的讨论范围之内,郁晌原以为她那么向往落雪的北方,至少会选择黄河以北。 古亭一曾经说漏嘴,让他得知向歆估计会去崇北。他什么都敢信,否则没有更多的讯息,于是他去到全国最好的大学。 直到大一上学期期末在图书馆里备考的时候,熬走一个夜晚后走出一图瞧见日出,郁晌忽然觉得那是向歆有意为之。 他觉得她还不够狠心,否则为什么还要挂念他的择校,因为担心他做错选择,所以让她最好的朋友来透露假消息。 思及此,郁晌的心也坠入谷底。 虎牙正对大拇指,一不留神又咬破皮肉,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后,郁晌才回过神来。 手机被随意搁置在身旁,有消息进来。 屏幕亮起。 谌季洋:怎么样? 谌季洋:我教你的有用吧(傲娇表情包) 谌季洋:你看你惦记人家这么久也不行动 谌季洋:不行动就算了 谌季洋:还死要面子不去联系人家 谌季洋:呵呵 谌季洋:要不是我过生日那会儿你喝多了 谌季洋:在我面前哭天喊地的 谌季洋:我还以为你有多豁达呢 谌季洋:我不信你真就放得下 谌季洋的消息噔噔噔地冒出来,手机放在身侧震动不停。 郁晌拿起来瞥了两眼,把手机收进口袋里。天平的两端是不同的选择,关系将有完全相反的走向,是继续假装无事发生,浑水摸鱼,还是直面问题,两极走向。 他静坐了会儿,起身理了理皱掉的衣裤,深吸一口气,出门。 他还是决定问个清楚,死也要死个明白,不能就这么被判死刑,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不过此时郁晌似乎没有意识到,在向歆的认知里,他们现在甚至算不上朋友,只是普通邻居。 早上九点多,家家户户都打开门来冲刷庭院,扫除垃圾。 郁晌装模像样地抱着那个原先用来装曲奇饼卡的铁盒快步走向向歆家。 “郁晌!” 听见有人喊他名字,郁晌回过头。 这声音够年轻,但不够耳熟,一时之间他也没想出会是谁在叫他。 “小帅哥”站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招呼他,这露天阳台是车库的屋顶,面积够大,他在上面搭了个花架,这会儿台风走了,就慢悠悠地一盆盆搬出来摆好。 “小帅哥”本名叫陈涛,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小名,郁晌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根据楼栋来判断对方的身份,郁晌冲楼上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从小他就没喊过什么人的小名,更别说是这种叫法,说实话,有点怪恶心的。 郁晌转过身,抬脚欲走,刚迈出两个步子,又被人喊住。 “去哪儿啊?” 他本不愿多说,但考虑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不管是家中独居老人还是向歆那边,或许都还要他多帮忙,收敛好不耐烦的神色说,“找小小。” 就是要这样泾渭分明地划出界限,喊小小说明他们关系依旧亲近,郁晌清高地摆着姿态,装也要装得像些,更别说在任何同性面前。 陈涛趴在围栏上望向他,行走的路径很明确,自己明明一眼也能看出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要多嘴问。 他不是不知道郁晌打小就只跟向歆玩,换作他们任何人去他家喊他,说尽好话,抛出各式橄榄枝,都叫不出来人。 可向歆只要站在他家围墙外面喊他的名字,无论郁晌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推开他家那个华丽又沉重的铁门走向她。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一行人才有机会和郁晌玩。这个只在假期才出现在街道里的漂亮男孩,拥有数不清的衣裳配饰和外国零食,在那个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大牌的年纪,郁晌已经可以自主掌握名牌鞋的购买权,出行都靠小轿车。 陈涛很难不承认,郁晌的生活对于他们而言是望尘莫及的,郁家那道恢宏的铁门就像一道银河,隔开两个世界。 铁门里是高高在上、从不为金钱苦恼的天之骄子,拥有令人艳羡的皮囊和高智商,不需要为任何事去趋炎附势。 铁门外是他们这群为生活拼命奔波的普通人,读不好书的只能进厂打工,学习还不错的只能靠头悬梁锥刺股来改变命运。 陈涛觉得自己很清楚郁晌对向歆的心思,男人最懂男人,如果那些行为都不算是喜欢,那怎样才能算呢? 只不过他疑惑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没在一起吗? 郁晌的单箭头在他看来是再明显不过的,每次回来带来的大包小包都要亲自送些到向歆家去。平常没在家也要寄快递到学校附近,喊他跑腿帮忙去拿快递,然后再送到向歆家。 那会儿互联网还不算发达,更别说是网购,他们那儿统共也就只有两三个快递驿站。郁晌不喜欢欠人情,所以每次都会给他捎带上他抢不到的演唱会门票、限量版跑鞋或者是别的什么。 陈涛自然是乐意而为。 他盯着堆放在墙角的鞋盒,突然想起向歆的第一双牌子鞋似乎也是郁晌送的,还是他帮忙带去学校拿给她的。 刚升初中,第一次知道体育课是要穿运动鞋的。 学校里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都穿着板鞋、运动鞋、小白鞋……唯独没有凉鞋。 从校门口走向教室的路程不长也不短,向歆初来乍到,还没有摸清小路,只好硬着头皮根据指示牌从大路走。 开学第一天学校管得松,经过一个暑假被蓄长的头发用卷发棒精心卷过散在肩头,款式多样的板鞋将她们的脚安全地包裹在内,百褶短裙裙摆摇曳,路过时牵起的风都是香甜的。 这是向歆对这个学校的第二印象,并且以极迅速的速度覆盖第一印象:宏伟壮观。 向歆盯着自己长得有些歪曲的脚趾头,不自然地蜷了蜷,又很快不自在地舒展开来,这种落差感让她觉得自己和这所学校格格不入。 总感觉走在路上有人在看自己,不自在的感觉像蚂蚁般爬遍全身,她逼着自己不去看别人,耳提面命地告诫自己:专注自身,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有好的未来。 走进教室里,向歆克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轻易往别人身上飘去,争取不去观察别人的穿着和举止,不看不比较。 好在古亭一很快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扫视全班同学后径直走向她,再一次登堂入室地成为她的同桌。 “小小,你可摆脱不了我哦。” 古亭一大大咧咧地挽着她的手臂,朝她摆了摆脚,向她展示自己的第一双板鞋,“我妈妈说,上初中之后大家好像基本都不穿凉鞋了……” 话没说完就被推门而入的班主任打断,向歆正襟危坐,就连呼吸都一丝不苟。 于是,向歆在第一堂班会上收悉消息:在校期间不允许穿凉鞋,因为要上体育课等等原因,建议同学们换运动鞋或者板鞋;在校期间统一穿校服;头发要齐肩,不得染发…… 向歆被迫彻底地成为一名刻板的初中生,在许多人抱怨每天都只能穿古板的校服的时候,她为此感到庆幸。 古亭一调侃她有收集癖,八百年前的东西都要收拾整理好,按照她的规则在她的世界里安家。 方才从郁晌家出来,跨过那道童年时期有些畏惧的铁门时,突然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已大变样。街道某些陈年土路在许多年前就用水泥填平,沿途昏黄老旧的路灯被替换,就连这道铁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黯淡下来。 站在自家的房间里,向歆反手关上房门,所站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床底下堆放的两个鞋盒,隐在半明半暗的角度里,一个上面画着大大的勾,一个上面写着一串英文。 画着大勾的那双运动鞋,向歆从古亭一那得知叫耐克,一串英文的那双小白鞋一直到上大学后才从舍友那得知叫作Ralph Lauren。 “当当当当!” “小小你看,我们的同款闺蜜鞋!” 古亭一是通学生,开学的第二天早上拎了个鞋盒跑来宿舍楼找她,听说在楼下求了宿管阿姨好久才被允许进入。向歆记得清楚,古亭一来时学校的起床铃还未敲响。 前一晚她没睡好,不单单是因为换了个新环境有点不习惯,更是因为步入中学后的诸多新规则,而新规则里最让她不知所措的就是鞋。 向歆有记忆起就长期跟着外婆生活,她的人生父母参与不多。听外婆说爸妈每年会打一笔生活费给她,如果有要用钱的地方尽管开口管她要。 这笔生活费的数额未知,自上初中开始,外婆打算每个月给她一千的伙食费,叫她一定要好好吃饭。 她不好意思再开口要钱买鞋,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学校这边,好在寄宿生有一个礼拜的缓冲时间,她还可以再拖延几天。 想着先充五百块钱到饭卡里,留着五百块钱周末上街去看看。她没亲自到店里去买过鞋,从前都是古亭一穿什么,便给她带双一模一样的,然后在跑来她家玩的时候,外婆会往她书包侧兜里塞红包,里面装着的有时候是红的,有时候是绿的,有时候是棕的和紫的。 向歆不知道外婆往红包里塞了多少钱,就算问了,外婆也不告诉她。后来有一次,亭子主动跟她提,“小小,叫外婆下次别给我塞那么多钱了,那些鞋子和衣服压根没那么贵,每次拿回去我妈都要骂我是黑心奸商。” 她俩身型差不多,就连鞋码都一模一样,有时候压根不用试,古亭一带来的衣裤鞋袜她都能穿。 这次真就不好意思再让亭子帮忙买鞋了。她心里清楚,稍微便宜点的凉鞋,亭子的妈妈都不愿意收钱,更别说那些看起来昂贵的名牌运动鞋了。 向歆不清楚市场行价,只有身上放着五百块钱壮胆,她才敢独自走进装修高档的店铺。 Chapter10古亭一 可是古亭一站在宿舍门口小声地喊她名字,风声将她的声音带到向歆耳边,她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她站在铁窗外朝她招手。 南北通透的宿舍楼被风贯穿,使九月不再闷热,向歆穿着睡衣掀开床帘,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被她拉到楼梯间。 “袜子我也给你拿的我同款嘿嘿,哦对,我妈还叫你周末去我家店里选运动鞋,看看哪一双穿着更舒服,她说运动鞋和板鞋不一样,一个可以只要好看,另一个要好穿。” 古亭一一边把鞋盒往她怀里塞,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三双白袜,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接着道,“你快去洗漱换衣服吧,我快饿死掉了,就等着你带我去食堂吃早饭。” 她用手在面前扇着风,喘了口气问,“成不?” 当然可以。 向歆忙不迭点头,有的舍友还在睡觉,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古亭一表示明白,小声说自己站在走廊等。 等她从公共厕所回来的时候,古亭一已经靠在她迭好的被子上睡着了,脚还悬在半空,书包丢在地板上。 向歆摇醒她,想着该把钱还给她。 “亭子,走吧。” 睡梦中浅浅转醒,古亭一揉了揉眼睛,加载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套上鞋,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挽着向歆的胳膊下楼。 靠近向歆宿舍的这个楼梯狭小,仅供两个身位并肩,她们挽着手走,就完全堵住了楼道。古亭一松开她的胳膊,快一步走到更下两层的楼梯上。 “亭子,你怎么进来的啊?” 班主任昨天说过,通学生不可以进宿舍楼,换做平时这样的规则倒也不必在乎,大门敞开随意她走。 但现在是早晨,向歆进卫生间的时候,起床铃刚刚敲响,按道理来说,宿管阿姨是不会给她开门的。 古亭一走在她面前,修过的发尾齐整,因为嫌热,所以用发绳低低束起,打了个响指嘚瑟着,“我动用了一些特殊手段。” 她卖起关子,只不过片刻就兜不住话,“哎呀,其实就是我跟楼下那个阿姨说了几句好话,求了她一会儿,跟她说同学的家长让我帮忙送东西进来。” 她扭过头指着自己说,“我说我是班长,有义务为同学服务,然后她就让我进来啦。” 向歆失笑,她知道古亭一最讨厌当班委,更别说是当事情最多的班长了,只不过古亭一的妈妈似乎很喜欢女儿“当官”,明里暗里说服她去竞选班委。 “你不是最讨厌当班长?” “对呀,我随口说的,反正宿管阿姨也不知道。” 来得早,食堂里人不多,甚至不用怎么排队,向歆带她去打饭窗口。 “小小,你吃啥?” 这是她住校的第一天,向歆也不知道食堂里有卖什么,她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看看别人买什么。” “好。” 红枣豆浆两杯,茶叶蛋两枚,没有海蛎的海蛎饼两块。 向歆刷饭卡,端着餐盘带她找位置,两个人直奔靠窗的位置,那儿有个空位,上头还有正在旋转的吊扇。简直是绝佳的就餐地点,她们相视而笑,可哪能想到笑一笑的功夫,就被别人抢先一步。 对方的站位离那个位置更近,过去自然快些。古亭一瞪着眼睛朝她摊了摊手,怎么回事!?向歆无奈地摇摇头,下巴往前一点,“就坐这吧。” 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就就近原则。 向歆洗了手,把剥好的茶叶蛋递给古亭一,然后再给自己剥。她和古亭一在吃饭的口味上大有不同,不过两个人都视水煮蛋如大敌,誓死抵抗。 也因此,古亭一说她们是世界上最有默契的人。 布谷鸟从清晨就开始啼叫,躲在茂密的枝叶后乘凉。 向歆在心里打好腹稿才开口,“亭子,鞋和袜子多少钱啊?我把钱给你。” 她没看古亭一,盯着那块没有海蛎的海蛎饼小口咬着。 “啊?不用给我钱啊,反正我家就是卖鞋的。” 她吸溜一口红枣豆浆,含糊地说,“哎呦,我妈就担心你要给钱,还特地让我告诉你这鞋进货价不高,不用给。” 向歆闻言抬起头看她,指甲掐进食指指节,拧着眉纠结道,“这样不好吧……如果真的不高的话,那不就代表我能给的起嘛?” 给得起,所以要给。 她和亭子是好朋友,不想白占人家便宜。 “说不用给就真不用给啦,你跟我还用得着计较这些!” 古亭一把剩下的茶叶蛋塞进嘴里,嚼了咽下去才接着说,“实在不行,你就当这是我提早送你的生日礼物,刚好今年你生日还没过。” 古亭一说一不二,不管向歆怎么说都不松口。 她们快吃完的时候,食堂慢慢涌进一波又一波的人潮,窗口前的队伍长得延伸到后门。 “这么多人啊?”古亭一喝完最后一口红枣豆浆,接过向歆一分为二的面巾纸擦嘴。 这场面简直不要太壮观,昨天的午饭是妈妈送来学校的,带的多,向歆和她留在教室里消灭掉,所以也就没看到这样的场景。 昨天的晚饭是她自己独自吃的,初一年没有晚自习,古亭一上完下午的课后就能回家。 “昨天晚上的人比现在还多呢。” 向歆想起昨晚的画面,学长学姐急着吃完饭赶回教室上自习,被活力无限的新生堵在队伍末端。她来得晚,混迹在学长学姐当中,听见他们骂街,哦,其实就是骂他们这堆新生。 穿插在人群中的新生向歆缩了缩脖子,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那些把脏话当逗号使用的学长学姐将矛头对准离他们最近的她。 “太夸张了吧,学校的饭有这么好吃?” 向歆摇头,把垃圾丢进垃圾桶,将餐盘归位,“才不是嘞,比不上我外婆做的一半好。” “啊……”古亭一拉长尾音哀嚎,捶胸顿足,“那我还让我妈别送饭了,说以后午饭都跟你来食堂吃。这可不行啊,看来偶尔还是得让我妈送点饭菜过来改善一下我们的伙食。”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要来食堂吃午饭啊?” “还不是因为你说要来吃食堂,不跟我在教室吃,那我肯定是要跟你一起吃饭的。” 向歆眨了眨眼,思考这其间的关联。 “没事啊,你可以把饭带来食堂跟我一起吃。” “不要不要,我不管,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向歆拿她没办法,在心里计算价钱,估摸得在早饭和晚饭上省点钱,可不能让亭子跟她一样光吃素菜。 俩人手挽着手正往教学楼走去,陈涛冲她们跑来,“诶!向歆!” 她们看过去,陈涛手上拎着两个袋子奔过来,把袋子往她怀里一塞,边喘气边说,“郁晌……郁晌让我拿给你的。” “啊?他不是回他爸爸妈妈那边了嘛?”怎么会给她带东西?向歆掂了掂手里的袋子疑惑道。 “对啊!我昨天回家,他给我发消息,让我帮忙把这两双鞋拿给你。”陈涛叉着腰,胸膛起起伏伏,指着两个鞋盒说,“哦!他还说本来前两天就能寄到的,但是快递那边出了点问题,就给耽误了。” 鞋?这可触及古亭一的敏感词。 “什么鞋?”她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运动鞋这一类的吧。” 他没多留,挥了挥道别,“我先走了。” 然后一头扎进食堂的人山人海中。 古亭一回过神来狐疑地上下扫视向歆,大有一副你不给我解释清楚就别想走的意思。 “遇善?他谁啊?” “人家叫郁晌,郁达夫的郁,晌午的晌。” “哦,那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他凭什么给你买鞋?” 买鞋不应该是她这个宇宙无敌最好的闺蜜才有的特权嘛,鞋子对人来说多重要啊,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而她,古亭一!了解向歆的人!也了解向歆的脚! 古亭一佯装生气,气鼓鼓地扭过头装作不理睬的模样。 “哎呀,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们家的邻居。” 邻居?又一次触发古亭一的敏感词。 她迅速回过头来,“就是那个长得还挺帅,个子还挺高,成绩还挺好,家里还挺有钱,只有放假才会回老家的邻居?” 向歆点头,“对。” “那他为什么要给你买鞋?”古亭一疑虑,敏感地觉得自己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向歆去牵她的手,盯着购物袋上大大的勾,想起昨天看到好多人脚上穿的都是这个图案的鞋。 “算了,那这鞋你怎么处理?” “先拿回宿舍吧。” “我可以进去吗?” “走吧,怕什么,你早上不是刚进去的吗?大不了说你是我班长,乐于助人帮我忙呢。” 古亭一撞她肩膀,假装要去挠她痒痒,“哼!好啊,你还敢取笑我!” “饶命饶命,我可不敢。”躲过亭子的进攻,向歆在她的要求下,分了个鞋盒给她。 “我去,还是耐克呢!”古亭一惊觉,这在那个时候可不便宜,“小小,老实说,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Chapter11那你,喜欢谁? “就朋友关系啊。” “不对,我觉得他应该喜欢你。”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喜欢你是他的荣幸好吧。” “你说反了吧?” “没反,哪反了?你这么好,不喜欢你的人就应该把眼珠子掏出来捐掉。” 隐匿在床底下的鞋盒蒙上厚厚的灰尘,拖动的过程中随着风扬起来。向歆把纸巾打湿拧干,将鞋盒表面擦拭干净。 掀开鞋盖,里面套娃似得又装了个铁盒子,最里面放着两本上锁的日记,每本的跨度为三年。 她自认为对自己认知清晰:三分钟热度、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女孩一个。所以除去初一和高一那两次在亭子的撺掇下购入的两本日记本,向歆从不会主动购买新的日记产品。 学校附近的书店每个学期初都会推出新款日记本,每个学期花样都不同,新鲜感促使学生们纷涌而至,洗劫一番,她将此归结为资本家的套路,而古亭一就是深陷资本家圈套的一员。 那会儿手帐刚刚开始流行,亭子几乎是一股脑地扑在这件事上,蛮打蛮算,竟然还坚持了六年,这是她们俩谁都没想到的。手帐本、贴纸、胶带、各种笔、点点胶……向歆跟着她也算是见识到了不少新鲜玩意。 现在还在坚持吗?向歆摸着散发出盈盈香气的牛皮纸封面,决定问一问。 【亭子,这几年你还有在做手帐吗?】 她们关系铁,即使大学不在同座城市,也会经常发消息给对方,不是吐槽学校的非人制度、宿舍的奇葩舍友,就是聊聊最近拿了什么奖,又做了什么兼职,或者是做了哪项美容项目。 哦对,最近还多一个,古亭一那有新情况,听说对方是个卖玉米饼的帅哥,开了家店,就在她学校附近。前两天她还在哭嚎,觉得自己发现得太晚,白白错失前两年的美好时光。 不过恕向歆共情不来,她讨厌玉米,连带一切的玉米制品,但她选择尊重,就跟古亭一无法理解她为什么爱吃香菜是同一回事。 都说距离产生美,但距离也会产生问题,可大可小,小得比如不常见面的这两年,亭子到底有没有养成新的习惯。 古亭一回消息很快,就像住在手机上似的。 亭子:做啊 亭子:我刚写完你就发消息来了 亭子:(一张照片) 亭子:老天,这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 亭子: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亭子:你不是对这个项目不感兴趣么? 古亭一将自己已经完成、正在进行、未来会做的事情都尊称为项目,美名其曰高、大、上。 譬如说:吃早餐是“治愈伤心早八人”项目、洗头洗澡是“净化身心”项目、做手帐则是“点兵点将”项目。 清点每一种素材,按照今日心情和审美进行搭配,在眼花缭乱的贴纸和划线中间穿插日常记事。 小小:就是突然翻到以前写的日记本了 小小:随口一提 小小:当然了,你别误会,我还是对“点兵点将”项目不感兴趣哈 亭子:哈哈哈你还记得我的项目呢 亭子:长情如我,至今仍未给它改名 亭子:(嘚瑟表情包) 小小:嘿嘿嘿 向歆正有个坏主意。 亭子:闭嘴,不准提我的那些过去式! 小小:(嘴巴拉拉链表情包) 亭子:诶,话说你高二之后还写日记么? 亭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写过什么 亭子:但据我观察,貌似是因为那次你邻居不小心看见了,后来你就不跟我一块写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瓷砖地板上,光束中不少尘埃在飞扬,向歆伸出手去接,什么都没接到。 敲门声响起,思绪被拉回来。房门虚掩着,手指轻轻一推就大开。 郁晌抱着曲奇饼干盒快步走到她面前,半分犹豫都没有,顺势在她面前蹲下来,饼干盒与鞋盒肩并肩摆在一块。 他在里面看到熟悉的日记本,令人心安的气味飘过来,他对上她的眼睛。 “你来做什么?”她问。 防御的姿态架起,向歆手指微动,将密码锁再次扣上,按紧铁盒盖,把鞋盒盖合好,再次推进床底,这次更深,伸手都够不到。 “不做什么就不能来找你?”郁晌那股子贱兮兮的调调又摆出来,吊儿郎当地开口。 他换了个姿势,和她并排坐着,双腿一曲一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自己手里的这个饼干盒,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和向歆鞋盒里的那个是同款,高一的时候,向歆的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她分了他一盒。 瓷砖地凉,和向歆的话一样凉。 “非得过来找我分享你暗恋的人?” 她的视线停留在铁盒上,记起来好像那盒饼干还是自己给他的,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毕竟郁晌要什么没有,这盒饼干也很大可能是他自己买的,“你有意思吗郁晌,搞得好像谁没喜欢过人似的,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话就这样脱口而出,字句游经大脑皮层后径直离开,毫无预兆地直接把自己的内心想法表达出来。 一口气说完后,她不禁后悔起来,这算什么啊?什么叫谁没喜欢过人?什么叫炫耀? 向歆顿觉自己戾气有些重,她气馁地叹了口气,无力地闭上嘴,想不通自己这么激动到底是因为什么。 郁晌从铁盒里拿出信封,准备摆摊似的陈列在她面前,闻言动作忽地顿住,此刻才意识到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她觉得XX是别人? 她压根没想过这个XX会是向歆? 意外的发现让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这是不是说明向歆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那她为什么会因为他暗恋别人而生气? 或者说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答案如春苗在雨水的浇灌下蓬勃生长。 郁晌不得不自恋地设想她会不会也对自己有点意思,思及此,隆冬冻结的冰面彻底消融,余下阳光最难照到的那块还在徐徐图之。 这是不是说明当初她不告而别,单方面拉黑他的行为也是另有原因的。 郁晌的脑海里像跑了一趟代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不合理的可疑点还有不少,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还有一丝她对他有意思的可能性,他就绝不能放弃。 “没啊,谁炫耀了?”给点好颜色看,他的尾巴就要翘上天去,郁晌贱兮兮地说,“谁说不是呢,谁没个喜欢的人啊。” 郁晌觉得她对他的态度和对别人的大有不同,这可不就说明了他的特殊性,于是先入为主地将自己代入双向暗恋的角色,忽而觉得谌季洋说的话有时候还是挺有道理的。 “那你,喜欢谁?” “你管我。”向歆拍拍裤子起身走到窗前,唰的一下把窗帘拉上,烦躁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嘀咕道,“亮死了。” 明亮的房间在刹那昏暗下来,未开灯的房间,只剩下明明灭灭偶尔从缝隙逸进来的光。 “你说什么?”郁晌弹起来,绕到她面前,头一歪,矮下身子,眼睛亮晶晶地眨着,扑闪扑闪的,像藏了蝴蝶在睫毛上。 饱满鲜艳的红唇凑到她的眼前,距离近到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眉毛有型且锋利,中和了他身上那股傻乎乎的气质。 向歆伸手把他推开,好歹没说重话。 “没什么。” 她回房间来本来是要干什么来着?向歆在屋子里这走走那走走,竟然回想不起来第一目的,这让她感到很焦躁。 偏偏身后那个人就像跟屁虫一样缀在她身后,她移动到哪,他也跟着挪到哪。 向歆站在书桌前摆弄置放齐整的词典,郁晌就跟着拿起放在一旁的杂志翻看。 “你觉得这帅?”他指着杂志封面穿得花里胡哨的男明星说,并且特别不要脸地说,“我觉得还是我更帅点。” “少自恋了好吧”,向歆一把夺过,把它放到书桌的另一侧,没好气地说了句,“跟屁虫。” “诶嘿,你说对了!我就是~跟屁虫,我就是要跟在你身后。” 房间就这么大,不管怎么绕都摆脱不了他。郁晌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有点撒娇的意思,“别走了嘛,瓷砖都要给你踏破了。” 向歆气骂:“你有病吧。” 后者反而乐在其中,被骂也开心,点着头说嗯嗯嗯,打是亲骂是爱,骂我说明她爱我,否则她为什么不骂别人。 郁晌灿烂起来,心飘到太空外。 向歆把衣角从他手中扯出来,后退半步,双手抱胸,压着眉头上下扫视他,狐疑地问,“到底什么事?”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向歆猜不透他的想法,这种失控感让她急着要把自己从不平衡的跷跷板上摘出来。 “你是不是很生气?” 郁晌逼近她,冲她抖了抖身上套着的那件藏蓝色棒球服,示意她看自己的穿着。颜色确实很衬他,让本身就白皙的皮肤更上一层楼,她的眼光向来好,向歆收回打量的目光。 来了,我说呢,没事来我这干嘛。 向歆冷笑,勾着唇反问他,“气什么?” 伸手拍了拍胸前绣的那只小熊,郁晌满腔自信,“当然是气我把你送我的衣服单独乱放。” “呵呵。” 向歆不落下风,食指用力地点着那只小熊,修得圆润的指甲在他胸口敲了敲,她讥讽道,“谁给你的自信啊?我有必要为你生气?” 转身拉开房门,冰凉的空气一股脑涌进来,向歆转身坐回小躺椅上,见他不说话,又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是始料未及的回答,郁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还以为她会急冲冲地辩解自己没有生气,然后他就能顺水推舟把误会解释清楚。 他僵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准备好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还有事没?”向歆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回话,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郁晌的脸隐在一束极细的光线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顿了顿指着门口让他走。 郁晌不明白她嘴里什么时候开始会冒出如此冷酷的话,有道捉不住的念头一闪而过,那种后怕的感觉侵袭全身,竟让他回忆起那次被郁宸关进冰库的感觉。 屋内空气凝固,郁晌不可思议地瞧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窥探出隐藏的含义,但向歆光明磊落,直面他的视线。 “需要我请你?” Chapter12求求她 微笑面具终于裂开,从垂落的嘴角开始剥离,有口浊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郁晌拾起曲奇饼干盒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两年,两年可以改变这么多,他哑口无言。 四邻洗刷门庭的声音不绝于耳,陈涛看见他从向歆家后门出来,想招呼他进家里喝茶。 可那人就跟没听见似的,急匆匆地略过他身侧,脚步有些凌乱,头发抓得有型,气急败坏的样子有点像公鸡。 陈涛很少见到郁晌脸上出现过大表情,他的神色总是淡淡,游戏通关时、挖掘到美食时、成绩荣登榜首时、游戏机被玩坏时…… 他不禁感叹有意思,这么多年还是只有向歆有法子治他。 郁晌倒在自己的床上,铁盒躺在他身边,翻滚时阻拦到他的行径,直起身来将其嵌入衣柜死角。他想不通到底为什么,沮丧地拿起手机又放下。 谌季洋的电话恰巧进来,他接起。 “唷,怎么了这是?” 电话那头轻快的声音传来,谌季洋把妹成功,终于要到住在他隔壁公寓那位中国女孩的联系方式,约着晚上一起去喝酒。这会儿春心荡漾无处释放,他得找个人炫耀一下,“我可跟你说,再过不久你就能喝上我喜酒咯。” 电话开着外放丢在一旁,郁晌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你要结婚了?” “呸呸呸,你可少诅咒我吧。”谌季洋对结婚这个词很敏感,好不容易在家里把这件事暂且翻篇过去,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结婚有什么不好的?”郁晌闷在被子里小声嘟囔道,他就很想跟向歆结婚。可是现在不是结婚不结婚的问题,问题的严重性已经上升到了向歆压根不愿意跟他共处一室的地步。 谌季洋没听到他说什么,想也是跟他的小邻居有关,便自顾自地问:“又去找你的小邻居碰一鼻子灰啊?” 一语中的。 嘲笑声顺着网线都要爬到他这边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郁晌抓起手机就要挂掉。 “哎哎哎,先别挂啊,你说说情况,我给你分析分析。” 郁晌思虑两秒,决定最后相信他一次,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省略掉不可言说的部分,一字不落。 “你不纯纯嘴贱么?” 谌季洋打开一盒新烟,抽出一根衔在嘴角点燃,深吸一口,过肺,吐出。 “是你喜欢人家,又不是人家喜欢你,你嘴这么硬干嘛,谁管小时候跟你玩得有多好,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跟更合得来的跑了。” 郁晌沉默,终于意识到自己讲话确实欠妥。谌季洋的话盘旋在耳侧,他咻一下坐起锤床,难以接受日后会有人比他更与她合得来。 心里这么想着,但脑海里却蹦出几个身影:高二递情书的那个男生现在也在她的学校读书、那次在她学校食堂看见的黑皮体育生、在校门口拦住她要联系方式的红毛,还有她部门对她穷追不舍的主任…… 郁晌不得不承认,向歆会对情书男微笑、会和黑皮体育生一起吃饭、会将二维码递给红毛扫,还会和那个什么破主任一起出外勤任务。 嫉妒嚼碎了咽下去,这些待遇他通通没有。 “那我以前不都是这么跟她相处的……” “呵呵,你也说是以前,你自己想想按照你以前的行事风格,成功了吗?跟她在一起了么?长长久久了么?” 自然没有,不然还在这废什么话。 “你要真想跟人家好,就得投其所好,懂不懂?认识这么久了都。”谌季洋点到为止,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投其所好? 她好像喜欢看他穿黑色高领紧身毛衣做饭,其次是连帽卫衣;会用崇拜的眼光看他修理好偶尔故障的电器;常夸他写得一手好字;也时常把被她养得快死的花草送到他这救活。 在做爱的时候似乎更喜欢看他的头发乖顺地垂在额前,喜欢用玻尿酸的,不喜欢螺纹的,喜欢听他喊她宝宝,不喜欢dirty talk。 他做饭不算好吃,但她总是很捧场,虽然在煮饭这件事上她毫无疑问更胜一筹。 奶奶在三楼的防盗门外喊他的名字,郁晌耳朵尖,穿上拖鞋去开门。 “阿晌啊,你这会儿有空没空?” “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和隔壁小小她外婆打算去超市买点东西,这不刚好你在家,看你有没有时间送我们去一趟。” “有有有!”郁晌急急点头,眼睛都亮起来,刚刚还愁遇不到好时机,这不老天垂怜,机会就这么送上门来,“就你们两个吗?” “对。” “这样,奶奶你跟我说家里缺什么,我去买,省得你跑来跑去,而且姑妈早上不是说下午要来我们家,要是家里没人不就进不来了么。” “是是,可以倒是可以,那……” “没事,你让向歆跟我一块去。” 郁晌把门大大敞开,截断郁奶奶的话,“早上你和她外婆不是刚买了水饺皮,你们就留在家里一块包水饺,那个……那个水饺馅已经绞好了,我刚才拿回来放在厨房里了。” 郁晌推着郁奶奶离开,请求她帮忙做个说客,“我们这两天不是吵架了吗?我请她吃顿好的,求求她原谅我。” 郁奶奶把他的手拍掉,“哎呦,都多大人了还吵架?”她从兜里摸出几张红票子,转过身塞进郁晌手心,“亏我和阿妹这两天还说你们长大了,害,说到底,还是俩小孩。” 郁晌嘴上连连称是,心里却毫不犹豫地否认,他们才不是小孩,小孩哪里会有性生活,而且小孩时候的他们可没怎么闹过矛盾。 “所以啊奶奶,你行行好呗,帮我个忙。” “知道了知道了,那你可得好好跟小小说,别看她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实这小孩心思还挺重的。” * 如愿和向歆同框出现在超市里,郁晌本该为此感到开心的,可谁能告诉他,陈涛这家伙跟来做什么? 附近最大的超市不过上下两层,生鲜食品类的在一楼,生活用品和床上用品则在二楼。郁晌推着购物车跟在他们俩身后,从进入超市开始到现在,他只跟向歆搭上过三句话,其余时间,她都跟陈涛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郁晌气不打一出来,他费尽心机才等来的独处机会就这么付诸东流,偏偏他还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向歆问他能不能顺带捎上陈涛的。 “要不我来推?”陈涛在货架上拿起一瓶酱油往购物车里放,发现他的表情不太美妙,然后盯着他的穿着疑惑不解地问,“你不热吗?” 虽说前些天刚过的立冬,可清源的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有点凉,现在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气温只升不降,有种不顾人死活的意思。 发觉向歆的视线往他身上投来,郁晌不自然地扯了扯黑色毛衣的高领,咳了两声才说:“不热啊,你很热吗?” “我热啊。” 陈涛身上只套了件黑色无袖T恤,手放在面前扇着风,背上洇出来的汗已经打湿一片。 “现在外面29度。” 向歆朝他晃了晃手机,上面是天气预报的信息,对上他的眼睛,然后盯着他的毛衣挑了挑眉,意思是——真不热? 她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眼熟,具体又说不上来,看到郁晌笑得勉强也就不为难他了。 开玩笑,好不容易才在出门前从衣柜最底下翻出来的衣服,哪是热不热就能解释清楚的。 他本来打算好好孔雀开屏一下的,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啊。 郁晌微笑,心想还不是以为你会喜欢么,要不然我犯得着这么折腾自己么。 出门前奶奶还在疑惑他的衣服怎么越换越厚,明明外面越来越热,结果他厚着脸皮说自己有点冷,躲开探过来试额头温度的手,差点被拉去测体温。 可现在这场面却显得可笑无比,他的举止好像跳梁小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能靠美色再吸引吸引她的,结果人家压根没分半点眼神给他。 “真不热。”郁晌无奈地说,“我不是怕热的体质……”你知道的。 后面四个字被他硬生生压下去。 这说的倒也是实话,郁晌特别扛热,向歆以前对此感到特别惊奇,别人都早早换上短袖,他还能套着长袖并且不流汗。 她跑去他家找他玩,房间里不开空调也不开风扇,只留了扇窗户通风,可是窗外吹进来的也都是热风,流动不大,至多起到净化空气的作用。 十来岁的郁晌端坐在书桌前演算公式,听见她的声音赶忙把草稿纸和算题本往抽屉里塞,从架子上抽出书慌忙翻开一页,作阅读状,其实心早就跟着她放轻的脚步吊起来。 “嘿郁晌!”十来岁的向歆拍了拍郁晌的肩,问他为什么书是反的,然后在书桌到床铺这块地方蹦跶了两下就流出不少汗。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得到什么答案。 郁晌却尴尬地找补道:“额,我在练习……练习反着看书,嗯。” “那你成功了吗?”她提溜着大眼睛眨巴眨巴认真地问,安静没两秒拿起他放在书桌上的扇子开始扇风。 “……没。” 郁晌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赌气似的重重把书合上。 这只手啊!关键时刻怎么总是出错! 接着房间里的空调被打开,窗户被合上,郁晌接过她手里的扇子给她扇风。 Chapter13十字架项链 可是现在超市里的中央空调似乎出了故障,他们这块地吹出来的风不太凉快。 向歆穿着短裤短袖都觉得热得难受,衣服贴在身上密不透风。 主要是黏,空气湿湿的,扑面而来。 逛到二楼,陈涛说他去挑两床新被套,让他们自己随意逛逛,等会儿他再来找他们。 向歆点头称好,没等郁晌反应过来,就一头扎进男装区,在里面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提着两件上衣出来,一件普通黑T,一件黑色背心。 郁晌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向歆走过去把衣服往他怀里一塞,隔着薄薄的布料,好像摸到了他练过的胸肌。 燥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递着,面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她顿住两秒,指着最里面的试衣间说,“挑一件换上吧。” 郁晌没多想,只纯粹当她热,也就因此担心他会热坏掉。 他爽了,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这不是在意是什么? 关心和在意迭加在一块不是爱是什么? 上扬的唇角堪堪被他压下,郁晌故作沉稳地点点头,然后抓着她的手往推车扶手上握,覆盖住他方才离开的地方,像游戏刷新纪录,他直接把心里那抹不爽快彻底抹杀。 手臂上搭着两件衣服,脚步轻快地往试衣间里,离开没两步又返回来。 “你在外面等我,可以嘛?”他硬巴巴地问,开始扯理由,“你知道我会害怕的。” 小时候乐忠于树立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变成大人后却开始儿童化,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他开始耍赖,向歆没法不答应,跟在他身后走近换衣间,停在不远处的假人模特面前,开始摆弄他可活动的手。 这算怎么个事? 为什么有种陪男朋友出来逛街的意思? “向小小。”郁晌在试衣间里连小名带姓地叫她,生怕她一溜烟人又跑不见了。 这还是重逢后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叫自己,向歆有些耳热地揪了揪耳垂,深吸一口气,“说。” “没事,我就叫叫你。” ……向歆有些无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先换一件出来,你帮我看看。” 在里面选妃似的考虑半天,他先换上那件普通黑T,拉开门帘板正地站在她面前,双手贴在裤缝上,正经的样子就像要去面试报道。 “怎么样?” 他转了个身展示着,观察她的反应。 “就这个吧。” 向歆盯着他转身的动作点点头。 她一直都觉得郁晌是个衣架子,从小到大就没见他穿什么不好看过,高中平平无奇的校服套在他身上都像是量身定制般,这件普通黑T的效果跟校服大差不差。 “你等等,我再换一下。”话罢,迅速套上那件无袖黑T走出来,展开双臂在她面前转了一下,“这件,这件怎么样?” 摸着良心说,这件更帅了,先前还不确定他是不是练过,现在可以肯定了,手臂的线条很漂亮,随着他叉腰的动作鼓起有力的弧度。 “那就这件吧。” 她咽了咽口水,移开视线,干巴巴地说。 不然还能怎么说,以他们现在这种尴尬的关系来看,总不能让她上赶着夸他帅吧,这么下面子的事,向歆可干不出来。 Yes! 郁晌观察着她的神色,在心里激动地握拳,就是这样,他就知道向歆更喜欢这一件! “好!” 原本藏在高领毛衣里面的十字架吊坠被他挑出来挂在胸前,向歆的视线不自觉跟着走。 她记得这枚十字架吊坠,是初中时她送给他的。 那会儿郁晌受病痛折磨,她不忍心看他那么难受,于是从不愿意跟着外婆上教堂做礼拜的人,开始主动催着外婆一起去。 向歆没在教堂里正儿八经地祈祷过,第一次跪在旁边看着别人祷告,然后自己学着做,祈求上帝保佑郁晌,让他的病早日好起来,希望他不要再那么难受了。 后来发现有些像她一样自发跟来的小孩身上会挂着十字架,问了外婆才知道有些家长会给家里的小孩买十字架项链用来祈求上帝庇佑,寻求平安,信仰问题,其实是寻求安慰。 然后她跟古亭一打听到了哪儿有卖,趁着周末跑去镇上的饰品店里买了条十字架的项链送给他,花掉她攒了足足一个学期的零花钱。 这条应该是高三毕业后送他的那条,向歆那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初中买的那条太便宜,戴的时间久了不仅变旧了,而且有时候不可避免地会被运动的汗水蚀化。 他们最如胶似漆的那段时间,郁晌问她能不能给他换条新的,最开始那条不仅旧了、开始有味道了,更重要的是有点短、有点小了。 向歆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提,早点提还能早点换,结果他别别扭扭地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她看得出来,郁晌是故意穿那件黑色高领毛衣来她面前找存在感的,她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算傻。 毛衣也是她送他的,曾经她很喜欢看他穿这件衣服,尤其在流水台前做饭时,简直就是人夫的代言词,她曾经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有未来。 只是她想不明白他现在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毛衣被装在购物袋里,男装区单独结算,郁晌把另一件黑T递出去一并算钱。 两件他都要,两件都是她给他挑的,光是想想就开心,他得带回去洗干净挂起来。 向歆没问他干嘛买两件,反正是他自己付钱,耐不住他主动开口说, “两件都是你给我挑的。” 所以我两件都要。 售货员夸他穿得帅,女朋友的眼光更是好。 郁晌爽爆了,她竟然说小小是他女朋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简直是太般配了,般配到路人看一眼就觉得他们天生一对! 向歆还没来得及解释,陈涛就带着两套新的四件套找回来了,“你们在这啊!我就说刚刚在外面绕了半天都没找到你们人。” 烦人……你怎么又出现了……郁晌站在收银台前满头黑线,黑着脸地接过向歆手中的购物车,宣示主权似的往她身后一站。 “欸!看吧,还说你不热。”陈涛指着他换上的衣服心悦诚服地说,“还真别说,你穿这衣服比我好看。”然后看向向歆,问道,“向歆,你说对吧?” 向歆没说话,只是笑笑,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合适,她选择沉默加微笑,这是面对刁难或者尴尬的万能公式。 此时的沉默在郁晌看来就是否认,刚刚还觉得他好看的,怎么陈涛一出现就不说话了。 此刻的他脑袋被烦躁冲昏,呼吸顿觉不畅,他结完账就推着购物车走掉了。 他们要买的东西都在那辆购物车里,向歆的防晒衣刚刚也脱下来,顺手放在里面。 陈涛不明所以地追上他,没用多大劲去撞他肩膀,粗线条地问,“走那么快干嘛?” “回家。” 气归气,向歆没跟上来,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问题只能是抛给他,郁晌觉得不回答也许不太好。 “诶,你这件衣服多少钱?我这件网上买的,九块九包邮,你摸摸,质量还不错吧。” “不知道,不是我付的钱。”他随口胡诌。 我明明看着你刷的手机? 陈涛第一次知道郁晌也会胡说八道。 “诶,你男朋友是不是生气了啊?”收银员看着远去的帅气背影问道。 “他生什么气?” 向歆一时竟未反驳男朋友的称呼,而后想到反正他也不在现场,那就没有反驳的必要了。 “你男朋友可真帅啊~” “我也觉得!” 收银员和售货员两个人就这么水灵灵地聊上天,两脸花痴像目送他离开。小地方歪瓜裂枣不少,长得如此标致的还是第一次见。 平常来店里买衣服的男人不多,偶尔跟着老婆一起出来的或者一两个自己来买的,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略显猥琐,不管长得多磕碜都要问她们自己这么穿是不是很帅。 有时甚至还会有难缠地问她们要微信、趁着付钱的时候揩油的……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为了销售额不得不昧着良心说假话的时候她们都怕遭天谴,郁晌的出现简直就是在给她们洗眼睛,完全就是拯救光明的眼科医生。 向歆跟着看过去,陈涛和郁晌并肩站在一起,一方的优势明显突出。如果单拎出来看,陈涛的外形条件也算能在白云市杀倒一片,可偏偏旁边站着的是郁晌。 半个头的差距,郁晌的比例也更好,头肩比佳、大长腿、身型板正。款式差不多的基础款,郁晌穿起来就是更好看些,饶是讨厌极了他,向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是养眼。 她迈大步追上他们。 在快靠近出口处的收银台时,郁晌从购物车里捡出陈涛买的几样东西递给他。 “我们分开付,方便。” 虽然他不缺这三瓜两枣,但他不愿意,即使后续陈涛说不定也会把钱转给他,但他依旧不乐意。 见向歆过来,主动拉着她走到隔壁的收银台结账,把东西都放上柜台,手在一旁的货架上摸索着,他准备买盒口香糖给自己的嘴巴找点事干,不嚼不行啊,他怕等会自己在车上嘴太毒。 方方正正的四角盒子被收银员接过,这才看清那哪是什么口香糖,安全套的品牌名就大咧咧地写在上面。 他惊得扭头看了一眼向歆,只见对方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他。 不自在感促使他得干点什么,输人不输阵啊输人不输阵,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硬着头皮又拿了盒玻尿酸的。 Chapter14可是,我们是朋友啊(h) 向歆上大学前买的常服不多,一周七天有五六天都要穿校服,剩余一天她压根不愿意出门,宅家时身上套的都是睡衣。 夏季的上衣五六件,春秋的三四件,冬天的毛衣和加绒卫衣统共也才六七件,裤装则全年牛仔裤和运动裤无休。 上初中后她的个子就没怎么长,初一入学测的162,高考体检的时候才长到165,牛仔裤和运动裤们依旧能穿。 她这次回来只带了长袖,忘记清源的天气和南安大有不同。身上穿的灰色短袖还是从前买的,有点缩水,包裹着圆润,紧绷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回家后立马脱掉黏在身上的衣裤,换上宽松的睡衣睡裤,在头顶盘了个丸子头。 午饭依旧是两家人一起吃的,外婆喊郁晌和郁奶奶来家里吃肉包,上午包水饺剩下的肉馅刚好够他们四个人的份。 “来,小小,把这盆端出去。” 外婆掀开蒸笼,水蒸气蜂拥而出,一个接着一个往外拣着肉包。 郁晌跨过门槛恰好迎面碰上她,不容置喙地要去接,力气使得又大,跟谁赌气似的,向歆懒得跟他争,随他去,要是因为抢夺而打翻一盆香喷喷的肉包可就得不偿失。 继而转身回厨房端银耳羹,一盅一盅装好放在托盘上,还有四个汤勺。 去年新年二舅一家好不容易才从国外回来,连带着大舅、小舅和她家,四家聚在一块吃年夜饭。四个小家庭大人小孩一窝蜂,原先的四角方桌根本不够坐。 二舅大手一挥找人拉来一个大约能够容纳十二个人大圆桌。即使如此还是不够坐,于是长辈坐主桌,她们这群小辈坐四角方桌,年纪再小一点的甚至不需要座位,他们坐不住,四处跑。 去年新年向歆没回来,在学校附近找到合适的寒假工,不仅能住学校宿舍,而且工资还挺高。 因着这件事,她接连被家里的长辈劈头盖脸地骂过,说她不孝、越长大越不懂事、自私、不讨喜……无非是这些话,她从小听惯了。 打电话的时候语音外放,她手里还忙着批改补习机构的作文,问到她的时候回回话,其余时间批评的话则左耳进右耳出。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年夜饭之事还要拜二舅家的小表妹所赐,一回家就在家族群里加她的微信,吃年夜饭时也要跟她打视频。 手机那头是酒店里叫回来的满汉全席,她在这头吃海底捞,年夜饭嘛不能亏待自己。 其实向歆挺不明白在她长大后找她维持亲情是怎么个事,毕竟她对她的亲生父母都没什么感情,何况是胞弟,以及那些所谓的亲戚。 她只和外婆好。 曾经还和郁晌好,但那都是曾经了。 结果曾经的那个曾经如今正坐在她边,两个人的座位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宽敞的餐桌足够容纳十几个人,于是他们的亲近在此刻显得格外别扭。 向歆把椅子往左边挪了挪拉开距离,下一秒郁晌就跟着挪了挪,一次、两次,她拿眼睛瞪他,结果郁晌反而更加没皮没脸地朝她笑,尖尖的虎牙暴露在空气中,向歆睨他一眼,竟被尖牙刺得颤了颤。 和他的虎牙厮磨过,得不到满足的空虚感像蚂蚁呼朋唤友般巡遍全身。 圆溜溜的眼睛瞪起来毫无杀伤力,气鼓鼓的两颊塞满食物,像假装发怒的小猫,郁晌看得心软软。 向歆在和外婆、郁奶奶搭话,谈到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嘴巴一张一合,他盯着,竟开始隐隐发作。 “还不确定。”她说。 从前她玩心大开,主动用嘴帮他含射过,有过最亲密的负距离,如今却连座椅都要离他远远的。 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恶念被一点点唤起,她和陈涛并肩坐在车后座时有说有笑的模样与面对他时两模两样,冲他笑,说给他拿点带回来的南安特产……郁晌当即做了个决定。 记忆里她是没有双眼皮的,那么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他咬着肉包细细地嚼,盯着她不敢直视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看。 这个疑惑被他从白天记到黑夜,在翻上二楼的阳台后,像从前一样进入向歆的房间,在摸出她的水后,怀着坏心思地问出来。 回家后睡得格外香,向歆扑在阳光晒后的被子里,想到小时候和郁晌在被单间玩捉迷藏,记忆一点点被唤醒,她慢慢沉睡。 房间里的风扇开得最大,扇叶老旧发出呼呼的响声。向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铺中央,嫌热地扯了薄被的一角搭在肚子上。 郁晌从口袋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湿巾擦干净手指,贴着她宽松的裤缝钻进去,摸到那枚精巧蝴蝶结,手指滑进去。 熟悉的柔软被唤醒,蚌壳被撬开,圆润的珍珠裸露出来。 腥甜的滋味飘出来,郁晌的鼻子凑上去闻,深吸一口气,是记忆中的渴望,重重的呼出的浊气打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睡梦中的向歆抬起腿躲了躲,被他用手轻轻抓住压下。 滑溜溜的皮肤在手心,摸得他心痒痒,郁晌将脸贴上去蹭了蹭,不忘继续打圈折磨人。舌尖往里戳一戳,被阻拦的感觉让他的心怦怦跳。 向歆的脸在月光下沉静地睡着,很漂亮,就像睡美人。王子的吻能够唤醒睡美人。郁晌认为上面的嘴对嘴尚且如此,下面的嘴又未尝不可呢? 向歆白天口渴时喝的水在此刻都以另一种方式喂养给他,像坏掉般流得欢快,又像在肆意叫嚣着快喝呀。 意识浮浮沉沉像叶扁舟在平静的海面上晃荡着。甜水的气味和沐浴露的香氛杂糅着,向歆独有的气味标记着他,在他的动作中打湿额前碎发。 那一角薄被可怜兮兮地叫郁晌丢到床尾,他整个人伏在她身前,挡住并不猛烈的风,手顺势而上,在向歆侧过身时摸上她的后背。 细腻的皮肤在他掌下化成水,郁晌危险地眯起眼睛,绕过脊背揉上她的胸。淫荡的女孩睡觉时不穿胸衣,是在等待他的到来么?趁着月光观察她的神色,郁晌脱口问出。 …… 呼吸差点不稳,伪装的沉眠只差进一步逼问,她就会缴械投降。郁晌暂且离开她的三角地带,双手举到自己胸前,像手术准备时的医生那样,而后跨到她的面前,静静地用视线描摹她的眉眼,鼻梁和嘴唇。 并无不妥。 依旧和从前睡着的她一样,小巧的脸庞上是恬静的睡容,不知梦到什么眉头微微皱着,睫毛密集在脸上投出阴影。 不出意料未得到回复,郁晌环顾四周寻找那件剥落的胸衣,烟灰色成团躲在枕头下,这习惯怎么跟他一样,他阴阴笑道,感叹俩人天作之合般的存在,继续埋头辛勤耕耘,惦记着等会儿离开的时候要顺走她的那件胸衣。 上下其手这个词不知道是不是这么用的? 向歆想应该不是,但郁晌的两只手游走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早就想这么做了,看到她跟别的男人吃饭时,看到她正经着脸将二维码递给别的男人扫时,看到她微笑着和别的男人耳语时…… 还有回来的路上,她划拉相册给陈涛看自己的学校环境时。 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分享,却在别人随口一提时主动给予,嫉妒心像烈火遇燃油,在午饭时看见她张张合合的红唇时,爆裂开来。 身体上急切地渴望她,心理上却清楚两人间还存在城墙般的隔阂,连水泥都没磨掉半分,何谈放下芥蒂坦诚相待呢? 于是他选择使用这个卑劣的手段,在向歆睡前照例会喝的水里面下药,药量不大,没什么副作用,好处就是能够让人好好睡上一觉,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醒过来,是谌季洋那时给他搞来的特效药,昂贵且稀有。 郁晌一剂也没舍得用在自己身上,再三确认无毒无害后,才为了满足自己一己私欲通通下给了向歆。 成沓的实验报告证明被谌季洋打包丢过来,他人远在国外还要接到少爷的短信轰炸,一堆数字占满屏幕。 人是无语的,动作却是老实的。 远在大洋彼岸的谌季洋一心以为好兄弟是深受失眠和头痛苦恼,在对话框的末尾还关心他最新情况有没有好些。 焦虑症的情况是否改善他并不清楚,已经一个月没去复诊了,感觉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与往常并无不同,还能够忍受。 欲望却无法克制。 高二意外窥见向歆日记本里的文字,像是为他的行为悄悄倒入助燃剂—— “宿舍夜聊时舍友问我看没看过片子,我跟她说没有,其实暑假才跟郁晌一起看过两部,一部是欧美的,一部是日本的。 我觉得欧美的尺寸可怖得吓人,不知道那么大根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塞得进去的,有点好奇……日本的就没那么激烈,观赏性比欧美的大草大合来得高些…… 但我总感觉这种东西没什么好看的,郁晌的脸比男演员的都漂亮,无可否认他是男性中的极品,虽然他没主动给我看过他的,但是偶尔穿灰色裤子时我会瞥见,很明显,估计挺那个的…… 虽然表面上在看投影,但我……其实在偷偷观察郁晌,可他看得好认真,心无旁骛的模样完全不像我…… 说实话,有点好奇和郁晌做的滋味…… 可是,我们是朋友啊。” Chapter15小骗子(h) 朋友可以做吗? 郁晌管不了那么多,通篇的文字他只关注到“和郁晌做”四个字。 既然想和他做,为什么不提? 明明也很爱看,为什么要在他邀请她时欲拒还迎。 答案似乎都藏在白云这个小地方,女子的贞操在表面上比什么都重要,向歆受此规训,心中对流言蜚语心存敬畏。 既然这样那当男女朋友多好?可向歆说男女朋友也许会分手,朋友却可以永远不离不弃相互陪伴,更何况他们还是未成年。 社会的教条明细列出,渴望打败不了迂腐的陈旧。郁晌知道向歆会拒绝他的,所以她羞恼地夺回她的日记本,一周都不搭理他。 现在,向歆躺在他的身下和他紧密相连,即使沉睡依旧有生理反应,他和她十指紧扣,在缓慢的抽插中,恶劣地撷取她的呼吸。 怎么就不能给她个爽快呢?郁晌还是太过温柔,体谅她的睡眠,于是控制着力度,偏偏就是这样,她的胃口被吊起,身体里的空虚感在叫嚣着需要更多。 郁晌歪着头看不够她的脸,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现在就在他面前,埋首在她颈处用力嗅着,还是熟悉的味道,没有变,没有被别人标记、改变过的痕迹。 向歆依旧是她自己的, 而他却早就变成向歆的。 难捱地挂在他的身上,几步路的距离走得这样久,受重力下坠的身体被完全堵满,郁晌抱着她走在月光下,叫白莹照亮她的脊背。 向歆动了动身体,像婴儿呢喃般,“难受……” 小猫伸懒腰时的咿咿呀呀比不上小小半分,郁晌腾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床铺年纪比向歆还大,随着他的操弄响个不停,郁晌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沁人的香味缠绕在盈盈一握的腰身上,向歆的脸染上红晕,鼻尖沁出薄薄的汗珠,她极力控制自己的神态和声音,想要做到滴水不漏。 郁晌将她扑在床上,一下一下深深操弄着,每一下都顶到最深,随着拔出的动作带出一波又一波的淫水。 “别装了。” 他俯下身和她贴在一起,乳尖对着乳尖磨蹭,缓慢地挺进中,冷不丁冒出这句话,阴茎偏偏泄了力气缓缓地填充着,不往敏感点去,就折磨着她玩。 被发现了? 不可能。 向歆心下一惊,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暗示着自己别睁眼,稳了稳心态,又开始随心哼哼唧唧起来。 郁晌憋得满头是汗,大掌突然用力地揉上她的胸,面团般的手感,从合拢的指缝中溢出,抓揉握紧又松开,痛觉隐匿在灭顶快感中。 “啊哈……”她爽得嘤咛,出乎意料的动作转移痛觉,头向后仰去,身体往前挺送,脖颈轻轻扬起,看起来随手一掐就会断掉,“嗯啊……”郁晌突然肏弄得卖力,囊袋肆无忌惮地拍击着她的臀部,有规律的节奏,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小骗子。” 向歆大气都不敢喘,脑袋昏昏沉沉地飞速运转,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以前都是这么装得啊……她一面承受带着蛮力的发泄,一面在浆糊般的大脑里寻找答案。 他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开始九浅一深的抽插,向歆泄了两回后,肚子里被堵得撑撑的。 她的手指动了动,下意识去回握他的手,十指相扣。 脸颊上突然滴落几滴温热的液体,咸涩滑过她的嘴角,在呻吟中落进口腔,是眼泪。向歆怔了怔,被郁晌翻了个面从后面入得更深。 “额啊……嗯……”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肩膀被人压着,骑乘的姿势把每一下顶弄都送上巅峰,她似乎吃饱了,高潮过几次,比起继续做爱,她更好奇郁晌怎么掉眼泪了?她还没见过他落泪的模样呢,好奇心驱使她扭过头去看,可理智又在制止她的蠢念头。 “骗子。”郁晌只重复说她是骗子,却没具体控诉她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他发出这般言论,“你就是个小骗子。” 向歆僵了僵,脑海里开始自动拼凑郁晌哭泣的模样,记忆碎片有所缺失,她找不到他我见犹怜的一面,印象里最失控的时候是发病,那副可怜样是真叫她心疼。 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 向歆自嘲地打住自己的多余的圣母心。 意识逐渐回笼,她在混乱的背景声中嗤笑自己,他有什么好可怜的啊? 最可怜的不应该是她吗? 自以为是、异想天开。 对自己认知不够清晰。 小说里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戏份哪里轮得上她? 她配么? 亭子曾经打趣说她的邻居看起来还不错,配做她的竹马,而且是个大方的人,偶尔还会开玩笑问她以后有没有可能真跟他谈恋爱,并且威胁她说如果真在一起了,必须第一个告诉她。 可她是谁啊,爹不疼娘不爱、自私自利、心思活络、心眼很多、特别坏的一女的。 长相一般、身材一般、性格一般。 所有一切都很一般一女的。 且不论愚钝的她和他简直是天壤之别,从他们悬殊的身份差距来看,能凑上半个青梅竹马都算是她向歆高攀了。 向歆在心里嘲笑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女孩,郁晌再不济也是郁家的第一个孩子,他再怎么样都有聪慧的大脑、姣好的相貌……就连懒得搭理别人都可以被夸作是安静沉稳。 可偏又叫她心疼他的处境,心疼他的身体和精神压力。可,谁来心疼她啊? 向歆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她知道自己在父母那远没有弟弟重要,所以她不渴求从他们身上获取什么,自始自终都是谁对我好,我也对谁好,不争不抢地活着。 好在生活还有朋友,有古亭一、有郁晌、还有每个阶段性真心待她的朋友。是她自己贪心不足,才叫酿成现在这个局面。 对象对象谈不上,炮友炮友谈不上,朋友朋友更是无法继续,所以是普通邻居,一个上过床的、也许曾经暧昧过的普通邻居。 爱忽而变调,彼此取悦的活动变成抒发泄愤的工具,两个人各怀私心,想叫对方好好看看自己到底是谁,又碍于面子不肯开口,面上挂着绘好的面具,盾牌就把彼此阻拦在外。 两年前的记忆如山崩前的动荡砸晕她的天真。 那个说自己跟她没关系的人可不就是他郁晌吗?那个说自己怎么会和小村姑谈恋爱的人可不就是他吗?那个说自己跟她走得近只是为了治病的人可不就是他? 话都是郁晌说的,她亲耳听见,没有什么中间媒介,没有什么意外录音、恶意剪辑,字字句句就像炮弹轰炸她沉浸在甜蜜中的心脏。 多么讽刺啊。 前一晚还在酣畅淋漓后跟她抱在一块谈论大学规划,共同幻想成年的世界,去他的狗大学,爱上你自己上去,她对崇北才他爹的没兴趣! 阴湿的报复意图似佳节的烟火腾腾上空,去你的治病,痛不死你算我白活!被利用的嫌恶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不是良善之人。 书上不是说了嘛,喜欢是束缚,她没想过把自己束缚在他身边,角色调转更不不可能。 又言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一切,无条件付出……呵呵,她做不到,她要让背叛她的人都受到惩罚,所以她肯定自己这算不上爱。 无论是喜欢还是爱,基本要素之一都是希望对方好,由此可见她也没多喜欢郁晌。推理像代码似得蹦出来,逻辑结构的最终结果是放弃。 向歆给予自我推理以肯定的态度。 郁晌做完清理工作后没有立马离开,搂着她睡到三四点,才趁着天方擦亮时翻下露台,原路返回。 常年独自一个人睡觉,霎时间身旁多了个人还是很难适应的,郁晌动身离开帮她掖好盖在肚子上的被子时,她随之转醒。 屋内在门合上后陷入空荡荡的沉静,向歆睁开眼适应了会黑暗,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侧卧着,人脸识别不通过,她输入一串数字,亮堂堂的屏幕看得眼累,轻车熟路地将亮度调到最低。 开始查看社交软件的未读消息,从QQ开始再到微信,上大学后QQ的联系人和群聊个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课程群、班级群、部门的大群小群、年级群、各种活动群聊、小组作业群……中间还夹杂着二手群和偶尔冒泡的高中年级大群,好些个不要紧的群聊被她设置成消息勿扰模式,时不时冒上来表明存在。 在班级小群接龙完换到部门群聊查看任务进度,看到其他部长吐槽今年的新生素质参差不齐后,向歆没有再细看后续,点击退出群聊。 微信的软件图标上挂着红彤彤的消息未读数,她点进去,不在校所以把兼职群的消息一键已读,常联系的三两好友的对话框被无关紧要的群聊顶下去,她还是不习惯将活人对话框置顶,顶部冷冰冰地挂着的是文件传输助手。 一个陌生的账号问她明天有没有时间回趟高中母校看看,恰逢清源一中第六十二届运动会。 向歆脑袋缓缓转动,思考对方是谁,当初忘记备注名字,现在看着风景头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点进对方主页,昵称显示卫老师。 哪个卫老师啊?清源一中跟她有交集的卫老师好像就只有卫东海,她那一届的年段长,听说后来升官当主任了。 为确保身份准确,她点进对方的朋友圈,背景图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画面中唯一的男人可不就是卫东海嘛。可他突然找自己做什么?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 向歆手指微动,套上面对老师、领导的面具,佯装活泼地回复:好呀,卫老师(玫瑰花) 而后右手一松,手机砸落在枕头旁,闭上眼睛接着睡,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她刚好也想借此机会问问老师一些事情。 早上八点半,她订的闹钟准时响起,外面的天雾蒙蒙的,今天没有太阳,心情反而雀跃起来,运动会嘛艳阳高照的热得慌,阴天和多云才是最舒适的,反正高中生的热情永远可以点燃一切,不差那点阳光。 她在床上静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刷牙洗脸,揉搓着洗面奶,掌心都是浓密的泡泡,轻柔地在脸上搓动,冲洗干净后涂上水乳。 向歆回房间换了条微喇裤和薄卫衣,本来想穿吊带开衫的,可总感觉这么穿着回母校似乎有点不太端庄,浑身上下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尤其还要面对曾经不苟言笑的老师,思来想去还是长裤长袖最合适。 往脸上按压好散粉后,在打车平台上下单,她决定凭缘分看看有没有人接单,毕竟临时的事情,也没法提早跟岚叔约车。 下楼吃了个简易的早餐,向歆打开电脑将她手上没干完的活结个尾。 Chapter16怎么?怕我强吻你? “小小,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外婆刚跟郁奶奶晨练完回来,手还在挥动着往身上拍打,煞有介事地说这样对身体好。 “我等会儿要回一中一趟,午饭就不在家里吃了。”向歆把编辑好的文档往群里一抛,关上电脑,上前去接外婆拎回来的一小筐刚摘下来的新鲜青菜。 “回一中啊?那可挺远。” 外婆没让她拿,径直拎进厨房,“早饭吃了没?荷包蛋和牛奶面包在菜罩里。” “面包只吃了一个,其他都吃完了。”她乖巧回答,蹲在一旁给外婆打下手。 “跟岚叔说了没?”外婆坐在矮凳上,将青菜的根部连着泥土掐下来。 “没,我直接在手机上约的车。” “能叫到吗?干嘛不找岚叔?”外婆不解地问,从读高中起不都是找岚叔送的。 “昨晚突然决定要回去一趟的,不好大半夜找岚叔的吧。” “也是,但你怎么突然想回学校了?”外婆拍拍身子去洗菜,把剩下的菜交给她择。 “哦……昨天晚上以前的老师突然问我要不要回去看看,说学校刚好开运动会。” 是哦,卫东海找她做什么? “那可能老师找你有什么事吧,我还记得你以前每年都拿跑步冠军呢!” 包揽800米和1500米的冠军是她三年保持的成绩,并且每年都在刷新上一届的记录,每逢运动会班级都拿她当香饽饽看。 高三年运动会打开花名册时能看见高一和高二的800米和1500米的记录保持者是她,高三也破纪录了,就是没机会看到新的花名册了。 但应该有新的人把她的记录给破了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向歆咧开嘴笑着,毫不谦虚地说:“厉害吧,每次破纪录学校都给钱呢。”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拿着那个红包回来,可开心了,特别霸气地跑到我面前说,哝,这是我跑步拿的奖金,统统都给你!” 向歆讪讪一笑,其实那红包里也就三百块钱,但对于当时的她而言,可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一笔巨款。 点进手机查看,依旧是无人接单,价钱已经追加了至少50元,她不仅有点儿没耐心了,而且还很心疼即将要多花出去的冤枉钱。 “外婆,你说我现在去找岚叔能行吗?” “现在啊?他不知道还在不在家,你打通电话问问。”外婆把青菜放进沥水盆里,擦干净手走过来,“算了,我去他家看看,两步路的事,早上我还看见他老婆在田里浇菜。” 突然腹痛,向歆捂着肚子往卫生间里一钻,声音丢在后头。 “行!那你帮我看看去,我去趟厕所!” 从卫生间里出来,小腹还隐隐有些坠痛感,她翻开手机备忘录查看生理期记录,上一次来是二十天前,正常来说还有一周才来,怎么会今天就痛得异常。 保险起见,她还是上楼一趟,从行李箱里翻出一片日用卫生巾垫上,结果刚一下楼就看见那张拽上天的帅脸在她家楼下客厅里坐着。 向歆下楼的动作顿住,她看见郁晌端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手里捧着外婆煮的凉茶,正乖巧地一口一口喝着。 头上那几根毛照例被他用发胶抓起,但向歆很清楚他现在这幅乖顺的模样在上车之后就会变成另一幅模样,或许最后在抵达学校时还只能看到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他。 在她看来,郁晌的形象很割裂,面对不同人群会展现出不同模样,当然了这也情有可原,她可以理解,毕竟她也一样。 向歆歪着头看他,不明白他一大清早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今天凌晨爬回家之后都不补觉的嘛,他明明那么爱睡觉。 “收拾好了?”他看她走近,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作势要起身。 等等,这是怎么个情况,要顺路的意思? “小小啊,岚叔才出门接客人去了,我本来还想去另一户人家看看有没有空车的,结果半路正好碰上阿晌,他说他也要回你们学校,这不正好顺路了嘛!” 向歆午饭不在家吃,原本为了炖排骨拿出来解冻的猪肉又被放进冰柜,外婆拾掇拾掇找了个角落给它塞进去。 ……天杀的,怎么会这么凑巧…… 她闭了闭眼睛认命,时间不算早,她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折腾了。 从家到清源一中要开大约两个小时,高中时白云区周边同考进去的学生就一起包岚叔的车,周五傍晚一块回家,周日傍晚再一块上来。 她初中时发愤图强好不容易才吊车尾上的本地最好的一所高中,高兴得她查出成绩后立马就打电话跟郁晌报喜。 然后在古亭一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欢天喜地地得知她们高中又能一块读了。 回忆顺着漂流瓶浮上来,向歆突然意识到她青春中无数个关键时刻都有郁晌的存在。 坐上副驾后出神地想卫东海究竟找她做什么,她不是同届学生中最优秀的,也不是最调皮捣蛋的,不管是学业成绩还是外貌长相,或者艺术特长,都没有一项格外拿得出手的。 普普通通小透明一个,成天除了老老实实刷题,就是老老实实写错题本。 熟知笨鸟先飞的道理,所以先天不足后天来凑,学习这条路她走得艰辛,但好歹还有些许收获。像她这样的平平无奇的学生,向歆倒是意外自己多年后还能够被老师记起。 郁晌扭过头看她,一秒、两秒,向歆的手都扣在手机上,他探过身吓了她一跳。 向歆身子明显后撤,但身后就是座椅,再怎么退都退不到哪里去。 安全带咔嚓一声,她滚动着喉结屏住气,眼睛眨呀眨,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轮廓,凑近看眼底还有一点点红血丝。 郁晌故意往前靠近两厘米,鼻尖能够轻而易举地擒住她的味道。 在她忍不住伸出手打算推开他前,他主动后退,笑道,“怎么?怕我强吻你?” 堵在胸口的气总算得以呼出,向歆把他推开,大口呼吸着,胸脯起起伏伏,没回答他。 “和我接吻很吃亏?”他吊儿郎当地问,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敲敲点点。 “你能不能正常点。” 向歆回呛过去,两个人闭口不谈几个小时前发生的艳事,默契地全当没发生过。 一个下药,一个假装被下药; 一个以为自己的动作天衣无缝, 一个以为自己的演技浑然天成。 “我不正常,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向歆沉默了。 知道是知道,但不正常的度和范围是不是跟以前不太一样,向歆斜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知道自己不正常就好。” 车驶出小路,汇入主干道。 “怎么突然回学校?” 郁晌沉默片刻后立即问,他不允许异样沉诡的氛围在他们间存在太久,搜肠刮肚才问出这个明明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原是最讨厌做无用功的,或是问些蠢问题、做些蠢事情的,但冥冥之中他好像总是在朝着自己看不起的方向前进,可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向歆坐车不看手机,脸侧向窗外,行道树飞驰而过,她在窗玻璃上隐约看见郁晌优越的侧脸,鼻梁很高很挺,眼窝深邃,摸上去时心尖会有电流通过。 “卫老师问我有没有时间回趟高中看看。” “所以呢?” 他问,你就回去,不问问什么事? 也不怕到时候被人给卖了。 知道他话里藏话,向歆没理会,她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不便与他明说,“所以什么所以,你管我,我想回去就回去。” “是是是。” 郁晌闻言不怒反笑,心思:谁管得住你呀。昨晚本没打算答应老卫的,可他说向歆应该也会回去,那他倒是可以跟着去看看。 这两年清源市小有翻新,白云区通往清源一中的路修过三四次,去年春节挂上的电子春联和灯笼还没拆下来,转眼又将近年关。 导航预设的路线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可沿途飞驰而过的店铺牌匾不少已经褪色。 但最靠近校门口的那个小区却仍因为昂贵的物业费而崭新如旧,熟悉的保安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走在那摆摊的流动摊户。 登记过后,学校门口的保安就让他们进来了,荣誉校友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郁晌的名字至今还挂在学校的光荣墙上——他是那年的省理科状元,好不容易终于从隔壁附中和邻市一中的手里夺回的状元宝座。 校园广播里是领导在讲话,这会儿校长刚好要结束讲话,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接下来应该就轮到班级的方阵表演了。 向歆下车后给卫东海发了条消息,对方让她来操场找他,他这会儿正在给学生的方阵表演录视频。 “你去哪?”向歆转过身问他。 郁晌绕过车头走到她身边,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水蜜桃味的不二家棒棒糖塞进她手里,然后把手揣进口袋里,“去趟办公室,你呢?” “哦,那不顺路,我去操场。”向歆提高了点音量,捏着纸棒看清口味后,记忆碎片便一股脑涌上来,冲溃她。 高中那会儿,郁晌在理科重点班,向歆在文科重点班,隔着环形走廊和上下层,两间教室是斜对角线的存在。 她在楼下,郁晌在楼上,后者时常会在课间靠在玻璃栏杆从上往下看,每个月总有一两周能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写题,很乖也很勤奋。 郁晌喜欢偷偷看她,最初向歆是不知道的,后来他发现她前桌总是笑嘻嘻地转过来找她搭话,男人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于是幼稚且霸道地给她写了张小纸条放进她的笔袋里,连带着一根水蜜桃味的不二家棒棒糖。 纸条上的内容具体她记不清了,总之就是叮嘱她要好好学习,不要被无关紧要的男性生物干扰了自己的节奏。 向歆欲言又止地抬起眼看他,手里把塑料纸壳攥得哗哗响。郁晌就站在她身前,鬼使神差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见她不说话,才不舍地缓缓收回手。 “去吧,去看看高中生表演,别让老卫等太久,事情办完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他顿了顿才继续说,“然后我们回家。” Chapter17郁晌会永远喜欢向歆 通往操场的路上锣鼓喧天,没见着几个人,只零星几个学生穿着富有设计感的班服推着一个石膏像扮演者匆匆忙忙朝操场赶。 向歆听到由远及近的声音后往旁边撤了两步,给他们让出路来,很快听见最后面那个高个男生扛着三面旗子边跑边喊,“快点快点,马上就到我们班了!” 只见那个石膏像动了动嘴,破坏艺术形象地开口,“就是说!快点推快点推!没吃饭呢一个两个的!” “嘿你个死胖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左边那个男生忍住揍他的动作,瞪了他两眼。 “就是啊,早叫你减减肥了!推得很费力知不知道啊!”右边那个男生一边擦汗一边卖力推着,细细瘦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来来来,你来扛旗,我来推他。”高个子那个男生把旗递出去,袖子往上挽,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跑远了。 向歆没忍住拿出手机录了段视频发给古亭一,并留言说,“现在运动会的花活真是越来越多了”。 对方消息回得很快:你回一中了! 亭子:我昨天还刚听我小姑说运动会这几天她要出去玩来着 亭子:诶不是,你回清源了? 小小:对啊,不然我哪来的日记本? 亭子: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亭子:石膏像算什么啊,我们高三那年你邻居开赛车上跑道那才叫帅炸了! 郁晌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一中分初中部和高中部,学校面积很大,但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基本都听过他的名字,期中或期末的时候他会上去做国旗下讲话,高中生涯最后一次校运会更是让他出尽风头,表白墙上帅照满天飞。 但古亭一还是习惯性你邻居你邻居叫着,从初中开始喊习惯了,以至于高中跟他同校,偶尔遇到的时候还是会“她邻居她邻居”地叫他,有趣的是郁晌从没不纠正她,每次都还应和得很高兴。 向歆被这句话带回那段时光,手机里噔噔噔跳出好多消息,全是古亭一发来的18岁的郁晌意气风发地坐在赛车上的照片。 小小:我的天,你这都哪找的? 她惊叹于古亭一的搜索能力,点开图片,郁晌冷酷的侧脸隐藏在头盔后面。 亭子:学校公众号 亭子:还有我的QQ空间 亭子:(得瑟比耶表情包) 小小:佩服佩服(抱拳表情) 亭子:说到你邻居 亭子: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亭子:他那张脸还经久不衰吗? 亭子:我看朋友圈,之前2班那个敲架子鼓的上大学后胖了好多。 这些消息石沉大海,向歆被三四个小女高拉住,问她能不能帮忙拍几张照片。 她们脸上都画着亮闪闪的舞台妆,看穿着可以猜出应该是要跳韩舞。 以前古亭一也跳来着,她点头欣然答应,接过为首那个小女高递过来的ccd。 收获道谢声一片,向歆弯弯眉,不禁感慨她们身上青春的气息实在太过浓郁,鲜活又可爱。 卫东海拍完本年级的方阵表演后,给她发消息问她到哪儿了。向歆说在篮球场这边,刚才有事耽搁了一下。 卫东海:那你就在篮球场那边等我,我带你去趟办公室。 向歆:好的老师。 空荡荡的露天篮球场只有她一个人站着,向歆视线扫过最角落那个篮球架,突然想起来她以前经过的时候有被砸到过,谁砸的记不清了,但痛觉简直是永世难忘,以至于她现在还条件反射地见着有人的篮球架就绕道走。 卫东海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手里攥着还被学生硬塞的五六颗糖果,方才没拒绝成功,他带过来拿出两颗给向歆。 “刚刚学生给的,老师吃不了糖,你拿着,我看你们小年轻都喜欢这些。” 向歆没好拒绝,接过道谢。 她还没来得及问老师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就听见卫老师笑着说,“我昨天去超市,刚好碰到陈涛,他跟我说你回来了,哎哟,那小子当年可没少给我惹麻烦。” 向歆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打哈哈,然后找了个当口问,“老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卫东海脚步慢了下来,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她,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有点东西要物归原主拿给你,我放在办公室里了。” “什么?”向歆疑惑道。 话锋突然一转,卫东海牛头不对马嘴地突然问道,“你跟郁晌还有联系吗?” 向歆迟疑地点点头,没反应过来这其间有什么关系,但好歹蹭着人家的车过来的,说别的不太合适吧,于是她说,“算有吧。” 操场距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卫东海问她去哪读的书,报的什么专业,在新学校过得还习惯吗,他还记得她高中的时候就因为不习惯宿舍生活办了通学,跟郁晌合租的房子还跟他家住在同一栋楼。 向歆掐头去尾地回答,不多时教学楼就近在眼前,卫东海手指着正前方那棵银杏说,“这棵树就是你们毕业那年种下的。” 校友树,向歆有印象。 毕业典礼的时候人均自愿募捐一块钱买的,她不清楚这棵树最后是花多少钱买下来的,但她此刻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棵苍天大树,三年的高中生活似乎都有了实感,一群人的回忆被压缩在印有年月日的铭牌上,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卫东海今年带高一,教师办公室就在高一教学楼的二楼,向歆跟在他身后上楼。 方才郁晌说他去哪儿来着? 好像也是办公室?但他似乎没说是谁的办公室,应该不至于这么巧吧。 她屏着气轻手轻脚跟在老师身后,那幅贼头贼脑的模样叫人看了还以为她是小偷呢。 卫东海旋开把手推门而入,发现偌大的办公室内空无一人,她那颗半悬未落的心才安定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什么。 就一瞬间,她想起高二下学期被人递情书时给卫东海当场抓包,那年学校管早恋管得很严,自己的学生顶风作案让他忍无可忍。 她和那个陌生的男同学被拎到办公室,听了半个小时的训导,离开时被要求写五百字反思,向歆郁闷,明明她什么也没做。 正垂头丧气的时候,发现郁晌不知何时进的办公室,就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和物理老师讨论一道奥赛题。 结果就是她回家后又被郁晌揪着这件事思想教育了半个小时,苦口婆心的样子比老师还老师,明明不关她的事,她什么都没做,向歆特别委屈地辩解。 见卫东海去开保险柜,她的好奇心被彻底吊起来,什么东西会动用到几乎没见开过的保险柜?向歆压抑住自己探头探脑的举动,在塑料红凳上乖巧坐着。 一封浅蓝色的信封,上面画着分辨不出的线条,邮票处贴了张轻松熊的贴纸,右下角用正楷写着“小小收”三个字。 “你小名是叫小小对吧?” 高中有段时间她疯狂迷恋上浅蓝色,包括但不限于浅蓝色书皮、浅蓝色笔记本、浅蓝色荧光笔、浅蓝色便签纸。 端正楷体字迹的主人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搜罗了一大堆浅蓝色袜子、浅蓝色鞋子、浅蓝色衣服和浅蓝色成套内衣裤给她的郁晌。 那年的向歆对此愁眉不展,问他以后要是自己还不起怎么办,郁晌信誓旦旦说你给我做饭吃就已经是在还了。 他没说不需要还这种假大空的话,心里也清楚这种话对安抚向歆来说毫无功效。 做饭对她而言易如反掌,从外婆那得来的厨艺真传被古亭一和郁晌拍掌叫好。 高三学业紧,周末她就没怎么回家去,郁晌偶尔会在软件上买菜,送到家的食材大多已经处理好,没处理好的他也会帮忙一起处理,就是他手脚不太利落,干起活来总是笨手笨脚的。 浅蓝色,高二。 向歆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地接过,那丑陋的歪七扭八的线条正是临摹的轻松熊贴纸,只可惜画出个四不像。 水笔写的“小小收”三个字似乎还没干透,信封就被老师没收了,手指不小心擦过时字迹稍微有点糊了,墨水被蹭在干净的封皮上。 “这是?” 她的视线离开信封,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卫东海,眼神里包含的内容似乎是希望是他、似乎是希望是她所想那样、似乎……又不希望是以上所设想。 可当斩钉截铁的“郁晌写的”四个字被抛出来时,她突然有点犹豫、有点害怕、又有点难以置信。 未知的内容像白雪公主后妈卖的毒苹果一样诱惑她,卫东海起身离开,留给她充足的个人空间,向歆迷茫地将信封翻来又翻去,始终没有勇气拆封。 楼下呼啸而过一群欢快的学生,穿着cosplay的服装撒疯地跑动着,向歆拿起卫东海办公桌笔筒里的小刀,一点一点,小心地划开。 亲爱的XX: 展信佳。 或许当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高中毕业了,毕业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容许我在这里设想一番:我们肯定上了同一所大学,再不济也会在同一座城市;我们应该还会经常一起出去吃饭,就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跟我住在同一间房子里。 崇北的秋天肯定很美,我希望有机会牵你的手漫步在胡同里,你总说喜欢人文气息浓厚的城市,我想崇北是当仍不让的。 ……(省略) 当我写下这封信时是在高二,不知道你拆开的时候还喜不喜欢浅蓝色,要是不喜欢了也请原谅我,高二的时候你可爱得要紧。 ……(省略) 好吧,说七说八扯一大堆,其实我想说的就只有一句:郁晌会永远喜欢向歆。 我保证。 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