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阙春夜宴(np)》 第一章夜寐云雨旧梦(h) 治疗风寒的奇药颇有神效,一觉醒来,冯徽宜感到身子松快许多,头脑也不再昏沉,只是通身汗涔涔的,亵衣早已濡湿。 她的手不经意地触向身旁,衾寒枕冷,空荡荡的。她不禁想起一个男人,已故驸马裴世则,两年前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想当年新婚燕尔,聚少离多。起初,裴世则在房事上极为生涩,常常放不开,直到出征前夕——她犹记那一夜,耳畔回荡的低喘沉哑,一声声的热气漫过她耳廓,似将帐中暖香搅得湿重。 急遽的水声又黏又响,充盈着愉悦爽意。 床帏剧烈晃着,轻薄的纱显然承受不住,被她猝不及防地扯下来,幸得他一把揽过失重的身子,紧紧将她扣入怀中。 久经沙场磨砺出来的结实身躯,与她的后背紧密贴合,坚硬突起的肌肉随着律动而摩擦,带给她不可名状的酥痒颤栗。 那双平日提举长枪重刀的手臂,孔武有力,一手绷着劲地抚揉她的乳房,生怕哪里粗鲁而伤到她,他的指尖时不时地在乳尖上打转捻弄,刺激得她欢愉更为高涨。他的另一只手探到交合处,轻车熟路地抚弄敏感蒂珠,很快便让她泄了身,欲仙欲死。 粗硕之物还在穴里进出,耳畔的低喘愈发温烫,愈发急促,沉闷而有力,与她的呼吸交融到一起。 “公主……喜欢吗?”细密灼热的吻,缠着她的耳后颈侧。 冯徽宜的双腿都软了,汗涔涔地应道:“喜欢……” 喜欢耳畔的低喘,喜欢结实有力的体魄,更喜欢他所带来的极乐快意。 “那公主……喜欢臣吗?”粗重紊乱的喘息里,夹杂极轻的一句试探。 尤云殢雨,欲海翻涌,冯徽宜快要充盈到极致,听不真切,只当是床帏里的荤话。 “再快些……” 对她,裴世则向来有求必应,缠绵欢好时更是如此。 冯徽宜感到身子的每一处都敏感至极,像策马飞舆般亢奋,一种失控的脱缰感席卷而来。随着他的猛烈顶弄,她被浪潮推向高峰,眼前炸开一片空白,舒爽到身体抖颤不止,身下不受控地释放阵阵的水儿。 那绣着鸳鸯的锦衾,倒真成了戏水模样。 久违的快活,令冯徽宜酣畅淋漓,裴世则拥她入怀温存,冯徽宜意犹未尽,可想到他明日出征,长途跋涉,便按捺住了。 “快歇息吧,出征是大事,切不可耽误了。” 她欲要从他怀里离开,却被他一把揽回来。明明主动的人是他,可却是他先乱了方寸,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局促的气息黏缠着她额头,酥酥痒痒的。 冯徽宜禁不住地微微仰起头,轻声问:“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无措地将手臂收得更紧,呼吸愈发紊乱,比云雨时还要急促,冯徽宜的心也跟着怦怦乱跳,腿心间悄然湿滑。 此次征讨西戎,劳师袭远,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年五载也未可知。过了这一夜,不知何时重逢?更何况沙场上刀剑无眼,胜负未料,生死未卜。 想到这里,两人的唇齿已契合地厮缠起来,比方才欢好时的亲吻更为激烈,几乎夺走对方的呼吸,似要将这一夜刻骨铭心。 裴世则捧着她脸颊的手向下游移,探向她的双腿深处,不过抚弄了几下,便是一手的水儿。两根手指顺势滑入,指腹灵巧地摩挲抠弄,冯徽宜顿感一股极强的快意袭来,既想要更多的满足,又被难以自持的失控掠夺,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却让他的掌心包裹住整片溪谷丛林,更深更贴合。 他腕间动作渐急,手背青筋暴起,湿黏的声响格外清晰,冯徽宜感到整个身子都在随之颤动,爽得她腰肢弓起,双腿绷直,欲罢不能,极致的快意直冲头顶,身下再度喷出阵阵的水儿,明明她今日没怎么饮水。 裴世则的吻从她的唇畔颈侧一路向下,落到敏感至极的腿心处,舌尖打转,含吮挑弄挺立的蕊珠,吞下不断涌出的水儿。 这招势实在厉害,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刷袭来,冯徽宜不知身子泄了多少次,她依稀记得春宫画本里的女子被折腾得吃不消,连连求饶,可她非但受得住,还有些欲求不满,似瘾疾发作,想要他的硕物填满。 不知他走后,长夜寂寞,当是如何排解? 欲火难耐,心乱如麻,冯徽宜的指尖嵌入他的头发里,迷乱地喃喃:“世则……给我……” 裴世则本就是武将出身,精力充沛,待他猛地挺进去,那快意霎时从她的脊背冲上头顶,如潮涌至,被满足的快慰令她飘飘欲仙。 人影交缠,帐中空气稀薄,交织的喘息缱绻着情潮喑哑。 冯徽宜放开一切,彻底沉浸在这场欢愉情事里,与平日端庄持重的模样大相径庭,那时不时溢出唇边的肆恣荤话,听得裴世则都红了脸,倘若无需出征,大抵好几个日夜都下不来床。 可惜,只有这一夜。 三月桃花初绽,灼灼盛放,美不胜收,怎奈何花期太短,未至六月便已凋零,正如两人仓促的姻缘。 冯徽宜的手指从身下滑出,自渎后的心跳快得厉害,身体深处的空虚还在叫嚣。 孤衾独枕,寝不安席,又一道身影悄然浮上她的心头。 半年前,她随身为皇后的母亲泛舟游湖,突遭刺客袭击。为保护母亲安危,她不慎落水。意识模糊之际,幸得一人将她救起,挽回性命,只是还未看清恩人容貌,她便陷入了昏迷,只觉身姿峻拔,温文尔雅,恍若天降仙人,名字家世皆是事后由宫人探听而来。 皇后见不得她守寡,便将这位救命恩人赐给她做驸马,恩情牵作红线。 不过是缘是劫,若明若昧,尚未分晓。 第二章暗香湖光潋滟 风入轩窗,飘开天青色纱幔,如烟似雾。 泠泠声响在耳畔隐现,是水晶帘轻晃,细碎银光流转,散落一室清辉。 雨迹云踪,无复孑遗。 冯徽宜起身披上外衫,一缕安神香悄然散乱。 寝房外室值宿的侍女睡得正沉,她静静执灯,独自步入夜色。 山石影壁,葱茂草木,水池亭榭掩隐其间,清幽雅致。长廊回转,檐下宫灯疏落,晕出昏黄光亮,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穿过小园香径,竹影婆娑,楼台馆阁错落有致,偶有夜勤仆役和巡逻护卫向她请安。移步换景,忽闻潺潺水声,似有还无。再向前行,一大片芙蕖在月色里盛放,湖面开阔,波光粼粼,奇石异卉作衬,几只白鹤在水畔卓立,姿态优雅闲适,偶尔一声清唳,空灵幽远。 重重楼阁在夜雾里若隐若现,与仙禽莲池遥相呼应,如梦如幻,似误入瑶台阆苑,别有天地非人间。 冯徽宜伫立观赏,心旷神怡,肌体深处的焦渴与燥热,随风渐渐淡去。 作为皇室唯一的公主,帝后对她疼爱有加。在她成婚前便破例为她开府设官,权同亲王。府之广百亩,毗邻宫闱,羽林军护卫,此外还有多处园林别苑,供她游玩欢宴。 正凝神间,她的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公主。” 一道低沉声音响起,不用看便知是何人——羽林卫中郎将兼公主府典军,沉肃。 冯徽宜回身,来人身形高大威武,正朝她按刀行礼,一身凛然玄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手里的灯盏微微抬高,晕黄的光亮映出他五官深邃,眉宇沉毅。 “沉将军。”冯徽宜温声唤道。 他眼眸星芒忽闪,头更低了。 “今夜是你当值?”她继续问道。 “是。”沉肃应道,“末将巡夜至此,见澹湖有光,特来查看。” 他的回答恪尽职守,不带半分逾矩,向来如此。 冯徽宜浅浅一笑:“睡不着罢了,出来转转。” 她染过风寒,才痊愈不久。沉肃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夜深露重,公主若觉不适,末将传方司药前来问脉。” 冯徽宜回道:“不必惊动方娘子,我稍待片刻便回。” 沉肃不再多言,接过照明的灯笼,如往常般化作一道无声的影子,默默守在她身侧。自他三个月前兼任公主府典军,巡夜途中常常望见她身影,时而独坐水榭抚琴,时而在书阁夜读,亦或如今夜,凭栏静立,观鹤赏荷。 公主总将情绪收敛得极好,面上永远带着如沐春风的浅浅笑意,温婉端庄,落落大方。可每当此时,他总能察觉到在那平静的湖面下,似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不是忧愁,而是一种克制,压在她的内心深处。 “近来,他的公务似乎甚是繁忙?许久未见他了。”一句闲聊打破静默。 沉肃眉头紧锁,面色沉凝。 冯徽宜却轻轻一笑,“他的行踪去向,你总该比我清楚些。” 她所指之人正是左羽林军将军兼检校羽林军,崔显昀——是她的驸马,亦是他的直属上司。 自打成婚之后,他的这位上司待公主礼数周全,相敬如宾,堪称典范,却也止步于此。 繁忙是真,回避也是真。他看得清楚,却难以直陈。 “近来将军也染了风寒,才痊愈不久。末将可担保,将军行事端正,从无半分逾距行径。” 冯徽宜收回目光,望向芙蕖盛放的湖面,神色依然温和,带着几分了然。 沉肃从不说谎,也从不虚与委蛇,她很喜欢他这一点,也无意在这样无解的对话上多做纠缠。 “月浸湖光,露湿荷花,风染暗香来。”她怡然吟道,声韵清越,“此间景致,比白日更堪赏。你说呢?沉将军。” 菡萏摇曳,清幽香气拂面而来,沉肃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觉那随口吟出的半阙词,落字巧妙,灵秀清远,恰是她一贯的才情。 珠玉在前,任何辞藻都显得刻意而笨拙,寻不出一句应和。 沉肃喉结滚动,蹇涩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确是如此……” 月光下,天水碧的衣袂如流云般飘飞,似与月色相融,那道凭栏独立的身影清雅绝尘,逸韵高致,尽显蕴于诗书,形于言谈的睿智与通透。 “沉将军……” 温雅的声音戛然而止。 沉肃蓦然撞上她眼眸,柔和而又明亮,仿佛看到整片星河,连呼吸都滞住了。可下一瞬,那流转的眸光令他耳根发烫,呼吸骤紧。 四周俱寂,唯有心跳在震荡,无处遁形。 “公主……”他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仪,这般逾矩的注视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相较于平日的冷峻,此刻的慌促反倒为他添了几分亲近温度。 冯徽宜抿唇浅笑。 风本无心,因人而染情,吹皱一池春水,潋滟波光在两人的眼角眉梢流转,欲说还休。 “夜深了。”声音比月色更温柔,“回去吧。” 她从他身旁离去,落落大方,似有什么拂过他脸颊,耳根颈侧烫得厉害,飘远的披帛如烟如雾。 好在练就多年的定力将他的神思拉回,他即刻随行护卫,心里既是窘迫,又是烦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他只得板起脸,可一贯的冷肃模样却有些不自在,手里的灯笼晃晃悠悠,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近忽远,心旌摇曳。 今夜的暑气异常热燥,他盼着时辰走快些,可当画楼轮廓渐渐清晰时,他又觉得时辰太快、路程太短——过了画楼便是内院,男子不得入内,护卫之责由女子组成的鸾仪卫接管。 风滚着暑气,黏得脚步滞重。 第三章风动一墙花影 冯徽宜忽然停步,沉肃心一颤,恍然收步,两道影子交迭在一起。 蓝玉步摇垂下的珠串泠泠轻晃,天水碧的薄罗衫子被风吹着,勾勒出颈背修长秀拔。 这颜色甚是衬她,沉静优雅。 沉肃正失神,一道清和声音传来。 “公主。” 沉肃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一沉,来人立于月洞门前,凌霄花树下,正是他的上司——驸马崔显昀。 落地石灯晕出朦胧光亮,描摹出他雅贵轮廓,与垂落的花影相映生辉,一袭云山蓝锦袍令他目光黯然。 那颜色……与公主甚是契合,任谁看了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沉肃默默退离半步,恪守与公主之间的距离,同时向崔显昀行礼。 崔显昀恭敬地向冯徽宜一揖,两人之间的关系仍是如往常般地生疏,若让不知情的旁人看到,还以为两人只是普通的君臣关系。 冯徽宜习以为常。 她与裴世则年少相识,情投意合,婚后自是融洽无间,而她与崔显昀在婚前仅有一面之缘,既无情谊基础,又非一拍即合,难免疏离生分,她也只在夜深幽寂时才会想起他。 不过她不喜强求,也没有强求的兴致。成婚至今,两人尚未圆房。 冯徽宜平和一笑:“驸马近来颇为辛劳。” “谢公主关怀。”崔显昀垂眸,声音是一贯的恭谨,“近日圣体欠安,皇城内外需格外谨慎,臣稍后还需赴官署值夜。” 无论是公务在身,还是借故回避,都在她意料之中,并无兴致深究。 “前几日入宫看望母后父皇,父皇的身子还是不见起色。”冯徽宜叹息道,“我想明日去曲明寺为父皇祈福。” 崔显昀闻言抬眼,话已脱口而出:“曲明寺地处山间,潮湿阴凉,公主风寒初愈,不如去弘安寺……” 声音戛然而止,四下变得寂静。 沉肃心中疑惑,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皇城外围驻守,亦是风寒缠身,怎会知晓公主病况? 崔显昀有些局促,干涩地续上解释:“弘安寺的路途近一些……” 冯徽宜莞尔:“我已无碍。山中清静,正好避暑。” 崔显昀欲言又止,转头看向沉肃,声音沉稳许多:“明日你随行护卫,务必……照顾好公主。” 风动一墙花影,簌簌语还休。 崔显昀的目光似不经意地转向冯徽宜,迅速转回。那微垂的眼眸里流转着辨不明的光,被沉肃清晰捕捉——那分明是对公主的在意,并非如表面疏离。 沉肃一向敬重崔显昀,可此刻,心头却有些不是滋味,一丝陌生的涩意缠绕不散。 “……末将遵命。”他肃声回应。 崔显昀行礼告退。他虽为武将,但无半点粗莽之气,规行矩步,带着温润的书卷气,尽显出身名门世家的风范气度。 冯徽宜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道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风寒尚轻,又有奇药相助,不过几日便已痊愈。府里人多眼杂,消息传开不足为奇,便连不熟悉的臣子家眷都寻了由头往府里送东西,身为驸马的他知晓此事,也属应当,更何况沉肃还是他的下属,消息想来传得更快。 她敛起思绪,匆促的脚步声传来,是贴身侍女桑旦快步而来,身后跟着鸾仪卫守卫以及面色惶恐的值宿侍女。 “奴婢该死!”值宿侍女扑通跪下,额头深深抵在青石板上,“母亲病重,奴婢连日照料,寝不遑安,方才当值竟一不小心睡着了,请公主恕罪!” “母亲病重,人之常情,况且也是我想独自走走。”冯徽宜温柔地扶起她,目光转向桑旦,“支些银钱给她,准她告假回家照料母亲,待其母痊愈后再回府当差。倘若需要大夫,请方司药出勤为她母亲诊治。” 侍女猛地抬头,泪珠滚落,哽咽着谢恩。 桑旦适时上前,郑重对侍女道:“此番事出有因,下不为例,回去好生照料母亲,莫要辜负了公主的恩典。” 侍女连连点头,感激离去。 “夜深露重,公主该回内院歇息了。”桑旦温声禀道。 冯徽宜微微颔首,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去,昏黄的光晕在她衣袂间流转,渐行渐远,直至完全融入夜色里。 沉肃目送的视线未曾离开,手里的提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仍能看到那抹天水碧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毫无倦意。 此刻的夜格外宁静,却也格外漫长,他望向高悬在夜空里的皎皎明月,心里生出一丝矛盾——既希望月亮慢一些沉下去,好让公主的安宁梦境再久些,又忍不住地盼望晨光快些刺破夜幕,让明日早一刻到来。 他心乱如麻,耳畔拂过的风似乎捎来了山寺晨钟,一声又一声,悠远绵长,在月光里久久回荡。 第四章门隔雨寺霏霏 山雾缭绕,细雨迷蒙,迂曲石径湿滑,更为难行。 当公主轩车抵达曲明寺时,已临近午后,天色晦暗。古木松柏被雨雾浸润,洇着湿重的绿,寺院墙面也褪去鲜明,蒙着沉静的黄,一众灰袍僧人虔敬地在阶前迎候。 冯徽宜下了车,扑面而来的檀香透着一丝草木气息,湿润、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恭迎熙和公主。”住持及众僧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冯徽宜微微颔首:“有劳住持。” 众僧侧身让路,冯徽宜在随侍们的拥护下,缓步踏上石阶。 一个新来的小沙弥第一次面见天潢贵胄,还离得那么近,忍不住地抬眼偷瞄,却撞上一副冷面孔。只见那人眉峰如剑,神采英拔,一身玄色劲装,凛然不可犯,显然非同常人。 沉肃警觉一瞥,目光凛厉,吓得小沙弥慌忙垂首,合十的双手隐隐抖颤。 “这位郎君莫不是……驸马?” 低不可闻的怯声随风贯耳,如响竹般炸开,沉肃顿时耳根生烫,背脊绷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眼前背影。 雍容雅步,落落大方,尽显与生俱来的天家风范。 似乎……并未听到那句僭言。 沉肃暗暗松口气。 “胡说什么!那是羽林卫中郎将,是公主的护卫。”另一位僧人悄声提醒,“你可切记谨言慎行,小心掉了脑袋!” 步入寺门,再后来的窃窃私语便听不清了。 沉肃移开目光,湿潮的雨雾压得胸口发闷,一丝熟悉的荒唐感袭上心头。他不该,也不能生出任何妄念,这是僭越,更是失职!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神色更为冷峻,锐利的目光巡视四周,唯独避开眼前人。 佛堂内檀香袅袅,宝相庄严。 冯徽宜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福,虔诚而沉静。 侍立一旁的元禧悄悄抬眼,好奇地四处打量。她是新调来的近身侍女,原为七品医官之女,一心想要多挣些银钱,以求尝遍天下佳肴,便向公主府自荐,被公主府的户曹参军李婉真看中,顺利入府。 看着祝祷中的公主宛若菩萨,元禧不禁感叹:“公主真是慈悲心肠!” 桑旦低声应道:“公主仁善,不止为帝后祈福、为体弱多病的太子祈福,更是祈佑国祚绵长,百姓安康。” 元禧感慨地轻声喃喃:“不知公主有没有为自己求过什么?” 想到这里,元禧轻轻上前,跪到冯徽宜身后,学着她祈祷的模样,神色十分认真。桑旦深知她在祈愿什么,上前随她一同默祷。 梵音隐隐传来,伴着空灵悠远的钵鸣,在佛堂内回荡,带来一片宁静祥和。 祈福终了,元禧和桑旦相视一笑,目光齐齐地落向眼前人。 冯徽宜缓缓睁眼,神色恍惚,似回忆起什么,旧往转瞬即逝。 桑旦扶她起身,住持上前行礼:“公主,斋食已经备妥,是否用膳?” 元禧的眸光倏地亮了,虽然规矩侍立,但肚子忍不住地咕咕作响,引来众人目光。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只得将头垂得更低。 冯徽宜莞尔:“那便用膳吧。” 桑旦为冯徽宜撑起伞,元禧及其他随侍紧跟其后,随住持一同离开佛堂,唯有沉肃放缓步伐,停滞在门前。 雨声渐急,淅淅沥沥,似他的心跳。 堂内空寂,他转身面向佛像,郑重地跪下,双手合十,虔诚闭目,许下与桑旦和元禧同样的祈愿——愿她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这寻常的默祷,却并不坦荡。 一丝怅然跃上他心头。 他只是一个护卫罢了,偷来这无人窥见的间隙时刻,以臣下的身份为她祈福,他没有任何资格将这份心意宣之于口。 他能做的唯有尽忠职守,严以律己。 这是最后一次了。 雨雾隐没远处山峦,待他睁眼时,已然恢复惯常示人的威严模样,眸光凛凛,望而生畏。 青石板上的水洼荡起涟漪,揉碎了天光。长廊深远,冯徽宜似有所感地回眸。 沉肃的目光紧紧锁在廊外,似在全神贯注地巡查,与往常无异,只是板着的脸过于冷硬,显得拘挛,步伐比旁人匆促了些,旋即又复归平稳。 冯徽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步履从容,语气温淡如常:“沉将军,可发现异样?” 沉肃脚步一顿,“末将已仔细查验,一切安全,并无任何异样。” 从军多年的磨炼让他沉稳应答,可心跳却不可遏制地越来越快,分不清是心虚使然,还是什么…… “我信你。”冯徽宜温柔的声音传来。 才垒起的心防,又被轻而易举地攻破了。沉肃的头垂得更低,只觉一团火从耳根烧起来,肆虐蔓延。 一行人已来到斋堂,其余侍从留下用膳,住持继续为冯徽宜引路,步向一间清静的内室。屋内装设雅致,桌上已布好素斋,精致而丰盛,皆合冯徽宜口味,这正是专为她而备的用膳之地。 元禧的目光被斋菜吸引,不由得暗赞:寺里的师傅厨艺真好!豆腐都能做出肉香。 住持介绍着斋菜,冯徽宜专注倾听,守在一旁的沉肃禁不住地抬眸望去——眉眼温和,婉婉有仪,只是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静,讳莫如深,令人难以捉摸。 目光里的人似有所感地微微侧首,沉肃陡然一紧,移开目光,绷起一副冷面孔,极力掩饰无处遁形的局促感。 公主似乎……将他看得通透。 或许是错觉。 他的心怦怦跳着。 元禧的目光不经意地一掠,心生疑惑:明明这天凉快得很,怎么沉将军竟热得脸都红起来了? 她没多想,满心期盼自己的斋食。 住持离去,桑旦和元禧准备侍奉冯徽宜用膳,沉肃立即退守门外,长长呼出一口气,可心跳却难以平复。窗外扑来湿潮的风,细细密密地笼着他,逃不掉、躲不开,带着难抑的痒意。 门外那道英挺的身形隐隐绰绰。 佛偈梵音多了一丝缠扰,难以静心。冯徽宜低垂目光,执着夹起一片豆腐送入口中,形色似肉,咸淡适中,应是合口的,可终究是少了些畅快滋味。 桑旦瞧出来了:“奴婢传人再换些菜……” “不必了。”冯徽宜温声止住她,“许是风寒初愈,没什么胃口。” 比起素食,公主更喜荤食,这在公主府是众所周知的事。 元禧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山里应该能打些野味……” 桑旦皱起眉头,一个眼神投过去,元禧立刻噤声。 冯徽宜心绪复杂。 寺院清规戒律森严,身为一国公主,断不可因口腹之欲而失仪。可越是恪守禁条,她越想食荤,那股欲火在心底幽幽窜动着,怎么也浇不灭。 第五章烟月流水暗度 夜深了,骤雨初歇,万籁俱寂。 沉肃巡守完毕,住持朝他道:“将军白日淋了雨,当心着凉。禅院后方有一处温泉,既可驱散寒湿,亦能舒缓筋骨。老衲已安排妥当,无人打扰,将军可去泡上一泡。” 远处的禅房早已熄烛,余留被月光勾勒的屋梁轮廓,在夜色里沉眠。 不知公主是否酣梦?会不会像往日般难以入眠?需不需要……他的陪守…… 风一吹,沉肃陡然收回视线,湿寒侵体,神思变得混沌,寻不着一丝清明,或许真的着凉了。 “禅院内外皆有武僧护持,确保公主安全,请将军放心。”住持徐徐道。 对寺里的和尚而言,他的官阶与家世显贵,不敢怠慢。可对公主而言,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护卫罢了,与那些护持的武僧没有区别。 他不能僭越了。 沉肃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随住持离去。 月色朦胧,微微摇曳的木绣球晕开一片浅浅的蓝。花瓣被雨雾浸润,泛着莹洁的光。 如此静逸的景致,冯徽宜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此处等我,我想独自走走。”她温声道。 元禧犯难,这是她第一次值夜,生怕出了差池。 冯徽宜理解她的忧惧,目光扫向四周的护卫,“这么多人守着,不会有事的。”说罢,她轻轻牵起她的手,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语气温柔而又坚定:“况且,有我护着你,任谁也不敢动你分毫。” 元禧放心了,回答得干脆:“奴婢在此处等着公主。” 冯徽宜颔首,转身向通幽曲径走去。 元禧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不禁犯起嘀咕:难道……公主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这不是她该想的,也不能去揣测,倒不如好好欣赏当下美景。此时此刻,烧鸡配酒,最适宜赏月观花,也最不可能出现在寺院里。 寺院是个戒欲的禁地,须要把持得住。 冯徽宜知晓,也清醒,可心却总也静不下来。她想,这不该是她的性子。或许,是犯过戒的缘故。可那时她还年少,懵懵懂懂,怎能与现在相提并论? 那时的她与年少的她,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冯徽宜沉思出神,不知不觉间踏上一处高台,再向前行便没路了,值守的武僧提出护送她回房歇息。 冯徽宜顿感心里空落落的。无论去哪里,都有人守着她,这是他们的职责。除非,她不是公主。 胸口似压着什么,有些沉重,倘若此刻守着她的人是沉肃,她的心情大抵会好些。是合眼缘,也是喜欢有他陪守的感觉,似隔了层纱,却又透出来光亮,像极了今夜的月色。 就此歇息,实在可惜,不如赏月夜游,消愁解闷。 冯徽宜不经意地扫过寺院后门,那里空寂一片,似无人值守。 一个秘密跃上心头,脑海涌现前尘旧梦般的景象——幽窄的暗道,潺潺流淌的泉水,以及一双交融的影子在水雾里若隐若现,痴缠贪欢。 只是,男人没有头发,跪伏在她的双腿间时,显露出头顶的几颗戒疤,烙得很深,年头很久。 她隐约听到了诵念的声音,从她身下传来,涌进身体里,快要将她淹没。 她的心扑通乱跳,脸颊也烫了起来,身下隐隐湿濡,正如白日里食荤的欲念,怎么也压不住。 第六章雾隐帘栊湿重(h) 潮热的雾气氤氲在泉水山石间,冯徽宜隐约看到一个人。 是个男人,精壮的轮廓若隐若现。 她感到恍惚,寻着记忆里的暗道找到此处,仿佛跌入当年的时光里。她不由得仔细看去,水雾不知不觉地散开些,她的视线渐渐清晰。 男人静静地靠在青石上,泉水漫过他的腰身。月光洒落,劲拔伟岸的身形似曾相识。水珠沿着下颌线滑落,滴到胸肌上,没入水中。 那双搭在泉边的手臂结实有力,与记忆中的影子重迭——那是在弄她穴儿的时候,手臂肌肉尤为明显,青筋蜿蜒突起,弄得她水儿流个不停,欲仙欲死。 似感知到了什么,闭目养神的男人忽然睁开眼。 “谁!” 冷厉的声音劈开水月镜像。 冯徽宜的神思倏地清明,那人不是存留在她记忆里的男人们,而是沉肃。 水花迸溅,霎那间她的手腕便被他箍住了。 四目相对。 “公主……?”沉肃讶异。 冯徽宜下意识地闭目侧首。 沉肃局促解释:“我……我穿衣服了。” 冯徽宜飞快地扫了眼,他的衣衫虽然松垮,衣带也垂散着,但勉强遮住了身体。她心里发虚,心跳得极快,面上却是一副镇定模样,目光落向被他箍住的手腕。 沉肃猛地松开手,一股热意从脸颊烧至耳根后,他仓皇地后退半步,垂下头:“末将失礼了。” 冯徽宜忽然发现他的眼角有颗泪痣,极浅,只有此刻的距离方能看见。那双以冷峻示人的眼眸,平添些许柔情。 夜半更深,潮热的水雾氤氲着,辨不明方向。 他明明是退后了,却觉得与她的距离更近了,潺潺的流水声也变得急促,似他的心跳,交错的呼吸缠绕不清。 空气愈发稀薄,被水雾笼着的身子愈发热烫。 “公主……”他喉结滚动,嗫嚅不语。 无论什么解释,在此时都不合时宜,只会是欲盖弥彰。 冯徽宜不作解释,稳住气息后只平静道:“夜深了,沉将军早些歇息。” 说罢,她从容转身,仍是一贯的温婉娴雅,落落大方,看不出半点异样。 背影融入夜色中,再也寻不到,如同一场黄粱梦。 沉肃收回视线,怔在原地许久,几分茫然,几分怅惘。 夜色幽深。 门关得严实,冯徽宜的后背抵在门上,心跳仍是疾快。 身为一国公主,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满朝文武、坊间百姓……还有史官的笔。她是清楚的,也清楚自己的于礼不合,可总也压不住内心的躁动。 越是克制,越想放纵。 开府设官,权同亲王,这是母后父皇给予她的特例,可在云雨之事上,她没有特例,她并不能如寻常男子般三妻四妾,她须得恪守妇道。 她的心乱极了,只能强迫自己入睡,不再去想。可当欲望肆虐时,那股邪性的火撕开皮囊,把人变成最原始的野兽,抛开一切禁忌,渴求最激烈的欢愉。 她将被子蒙住脸,面前被氤氲的热雾笼着,空气渐渐稀薄。 就在此时,一双手将她稳稳地托举起来。清凉的空气灌进来,她畅快地大口呼吸,仿佛得到新生。她抱住泉边的大石头,冰凉的触感激得皮肤一颤,无端生出些痒意,钻进身体深处,难以搔解,只能轻轻蹭着石头,可那痒意却越来越强烈。 那双手再度出现,从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腰,将火热的硬物抵在她的双腿间。 腿心早已湿滑,坚挺的顶端快要没入里面,可她仍有一丝清醒的理智存在,没有放任欲念肆虐,哪怕,她很想要那硕物填满,为她止痒,带给她快乐。 雾气还在缭绕,若隐若现勾勒出远处的景象,似重重宫阙,又似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变幻莫测,煎熬至极。 硕物磨着穴口,水儿越来越多,她快要受不住了。忽然,一道帘子奇异般地出现在她眼前,遮掩一切。 天地之间只有她,以及身后的男人。 所有的顾虑荡然无存,那硕物猛地贯入进来,一瞬间被满足的愉悦仿佛被抛上云端,令她欲罢不能。 水花随着激烈的抽送溅起,她尽情享受身体上的欢愉,带着原始的野性。 身后的男人像裴世则、像沉肃,又像是记忆里的男人们。只要能带给她快乐,她并不在意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那一刻,她深知她不是一个恪守妇道的女人,也不想去做。 水儿湿透了亵裤,以及身下透着檀香的床褥,耳畔隐约传来诵经的声音。 她的心脏在跳动,自渎已然无法扑灭她的欲火。 她想,她要去做些什么。 第七章月照花林影碎 月移花影,风摇香霭。 冯徽宜料定沉肃会回来确认她的安危,他是个恪守职责的人。 果然,他出现了,伫立在长廊上。 玄色劲装裹着精壮的身躯,齐整而又挺拔,一丝不乱,看不出发生过什么。只是鬓边的发丝湿漉,面色是压抑着的凝重,似在巡视,却又心不在焉。 冯徽宜的心在扑通乱跳,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依旧踏着从容的步子,向他走去。 月下再度四目相对。 错愕、怔忡,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他的嘴角却不自知地微微扬起,无措的眸光更为明亮。 公主近在眼前,他竟忘了行礼,连呼吸也想不起来了,直到冯徽宜唤了他一声。 “沉将军。” 那声音很轻,仿佛贴着他的耳畔唤出来的。 刻在骨子里的礼数猛地苏醒,他慌促地退后,躬身行礼,脸颊耳后的热意烫得他无地自容。 冯徽宜抿唇浅笑,柔声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一如往常,沉肃却心乱如麻,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与公主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只有驸马能触及的位置。 他不能逾距,不能乱想,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他必须冷静下来,可当他抬眼时,冯徽宜已经离开一段距离,她步履未停,那道从容的声音随风传来,清晰地落在他耳中:“还不跟上?” “是……”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得快步跟上,如同过去守着她的每一个夜晚。 今夜的公主依旧是温婉端庄,沉静持重,可似乎哪里与往常不同,让他不知所措。 走到一处花林幽径,见四下无人值守,冯徽宜忽地停步转身。 沉肃神思正乱,待反应时已经来不及收步,两人撞到一起,他的手下意识地覆在她的腰间,稳稳扶住。 冯徽宜没有推开他,而是停留在他怀里。 时间仿佛凝固,沉肃不由得僵住了,心跳却不可遏制地疯狂跳动,好似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身体紧绷,被她掌心覆着的手臂肌肉更为坚硬,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他的灼热。 他理应主动退后,保持距离,可这是与她最近的一次距离,他不舍得。 冯徽宜抬眸,他的目光立即飘向别处。 今夜的花……开得真美。 木绣球随风摇曳,花影细碎。 温热的声息悄然缠绕耳畔,诉说秘密般的低柔:“沉将军的这颗泪痣,当真是……点睛之笔。” 他心头一颤。 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的眼角,毫不避讳地撞入他眼眸,近在咫尺。 他猛地回过神,仓促地弹开距离,气息已是无法压制的急促。 “末将失礼了……”他不敢再看。 冯徽宜见他那副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嘴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宛若探究出趣事。 “沉将军,今日……”她略作停顿,眼眸微眯,“你说了两次失礼。” 说罢,她转身前行,嘴角笑意更浓。 温泉边的奇遇并非虚妄,沉肃感到身体在震颤,定在原地许久,直到那道背影快要消失在转角处,他才回神追上去。 可他还是觉得像在做梦,现在亦是如此,不过,多了几分靠近的勇气。 被风吹起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心旌摇荡。衣袖间的触碰,是他不敢奢望的距离。 不知不觉,他被她引到一间上锁的佛殿前,这里杂草丛生,四下无人,显然是荒废了的。 他颇感意外,竟不知曲明寺有这样的地方。职责在身,他瞬间警惕起来,手按上刀柄。 冯徽宜取下发间金簪,往锁芯里一转,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了锁。 沉肃诧异,公主竟会撬锁? 冯徽宜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轻轻一笑:“这锁从很久以前便是坏的,无论是簪子还是木枝,轻轻一转便能打开。” 她推门而入,陈年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门一关,布满蛛网的窗子透不进月光,屋内变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沉肃紧随其后,谨慎地留意风吹草动。冯徽宜却不以为意,娴熟地摸到佛前供桌,取过油灯和火石。随着一声轻响,昏黄的光晕亮起,映出她沉静的侧脸。 公主对此地……甚是熟悉。 沉肃压下心头疑惑,只见她掀起供桌下的帘子,烛光一照,一条幽深的暗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护卫的本能令他脱口而出:“末将这便派人守在此处……” 冯徽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止住他未尽的话语:“此处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沉肃怔住了。 她的手缓缓下移,指尖滑过他掌心,带给他一阵酥麻战栗。 “此处……”她牵起他的手,轻柔的声音如同枕边耳语,“只有你我知晓,我信你。” 跳动的烛光在她眼眸里闪烁,透着摄人心魂的魔力。 喉结滚动,沉肃感到前所未有的躁热,不安、无措,却又无法自拔地陷进去,隐隐期待着什么。 他仿佛堕入虚空幻境,轻飘飘地随她而去。 暗道很短,萦绕在耳畔的水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月光从尽头漫溢而来。 那是一方氤氲着潮雾的温泉,在水月交辉间,如梦如幻。 他再熟悉不过。 第八章良宵云梦闲情(h) 竟是此地! 沉肃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可他不敢去想,大脑一片空白,晕晕忽忽,似被水雾缠住了呼吸。 “很冷吗?”冯徽宜轻声道,“你的手……在发抖。” 一股奇异的战栗窜过全身,掌心发了汗,沉肃猛地将手抽出,“末将、末将失礼了……” 冯徽宜看向自己的手,指尖朝向掌心,仍是牵握的弧度,存留一片潮热。她瞧见有趣的事似的,捻捻手指,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沉将军只会说这一句吗?” 沉肃不知如何回应。 每一个守护的夜晚,他都能感受到压在她内心深处的克制,尤其是今夜。可公主是贵不可言的天上月,只能仰望,哪怕月光洒落到他的身上,他也不敢僭越。 他不过一介武夫,一个臣下,有什么资格得到月光的照拂? “公主……”他声音艰涩,“似乎与往日不同。” 泉水潺潺流淌,冯徽宜的声音柔得似月下缭绕的水雾,“或许此刻你触碰到的,才是最真实的我。” 沉肃怔住了。 那双流转的眼眸注视着他,静静地、却又汹涌,似他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温柔的声音再度传来:“此刻在你眼中,这一切可真切?” “像在做梦……”他感到迷眩,怕自己稍一动弹,便从这过于美好的虚妄中惊醒。 “那便当做是一场梦。”冯徽宜从容浅笑,缓缓靠近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不知沉将军的梦里......可曾有过这般景致?” 沉肃的呼吸骤然收紧,仅存的理智摇摇欲坠,挣扎着告诫他什么,他知道那是身份的桎梏、礼教的约束,可他听不清,看不清,温泉的水雾愈发迷蒙,直到,双唇贴上一片柔软。 最后一丝的理智荡然无存,他无法辨明自己的身份与位置,只能任由自己沉沦在这月下迷梦中。 冯徽宜娴熟地撬开他的唇,缠上他的舌。 耳朵顿地嗡鸣,他听不见一切声音,唯有心脏在失控地跳动。他生疏又笨拙地回应着,那双惯于握剑杀敌的手,不知放在哪里,只能无措地悬在半空中,身体随着唇舌间的缠绵而火热起来,气息愈发粗重紊乱。 冯徽宜的手抚过他宽厚的背脊,一寸、一寸地感受他肌肉的紧绷与战栗,那蓄满力量的体魄让她更为躁动,双腿间湿濡一片。 如此良宵最适宜云梦闲情。 她渴望欢愉,渴望身体的释放,渴望彻底的无拘无束。 她忽然想到一个男人,那是一个身份特殊的高僧。当年她还没有与裴世则成婚,便与男人在此地偷欢,有时候想想,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人前端庄持重,沉静守礼的公主,假若没有身份与世俗的约束,将会是个毫无道德可言的女人。 幸好她还能偷欢,她也偷得熟练,得心应手,她甚至预料得,总有一天她将不再满足于偷欢。 青石虽然沁凉,但很快便被滚烫的体温占据。 迷乱间,沉肃被冯徽宜压在身下,褪下的衣物散落一地,精壮的身躯笼在月光里,肌肉分明,线条流畅,结实紧绷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皮肤泛起一片潮红,因动情,因生涩。 如此暴露在她眼前,他面红耳赤,难以自抑地低唤了声:“公主……” 见他无处遁形的局促模样,冯徽宜甚是满意,跨坐在他身上,抵在他腰腹的腿心缓缓磨着。 那里的肌肉坚硬突起,轮廓分明,敏感的蒂珠磨蹭着突起的轮廓,湿意逐渐漫出,很快便顶压出水儿来,窜过一阵阵酥麻,弄得她欲罢不能。 覆在他胸膛上的手不由得扣紧,指尖陷入他的皮肤里,细微的刺痛引得他喘出来,是带着青涩颤音的低沉,听得她更为愉悦,腿心慢慢地向下滑移。 第九章春至露滴牡丹(h) 一路水痕。 直至鼓起之处,她才停下来,喂给他一颗避子药丸。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阻隔,火热硕物吸入湿泞中,她向下沉腰,来回磨滑着坚硬粗壮的轮廓,湿黏的声响格外淫靡,激起酥麻快意。 “嗯……”冯徽宜难耐地溢出低吟,那轮廓愈发蓬勃,蓄势待发,她等不及地想要那物事顶进去。 一丝理智破开了,沉肃突然按住她的腰,“公主……” 喑哑的声音带着喘息。他的头偏向一旁,不敢直视她,手臂的肌肉绷紧,青筋暴起,显然在极力克制着。 冯徽宜眼眸微眯,了然于心:“沉将军当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好下属。” 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沉肃不由得急切起来,脱口而出:“不……末将是公主的人……” 他确有顾忌自己的上司,毕竟他是驸马,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这并非是他纠结挣扎的源头。她是一国公主,通书达礼,端庄尔雅,深受朝臣百姓的爱戴,更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可倘若因为自己的沉沦从而带给她不幸与灾难,那是即便死也无法承担的罪孽。 冯徽宜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柔声劝道:“你大可放心,没有人会知道。倘若我连这点能力都没有,权同亲王这四个字,未免太可悲了吧。” 沉肃闻言怔住了,他忽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公主,脑海里回荡她说过的那句话——或许此刻你触碰到的,才是最真实的我。 冯徽宜从容笑了下,一边慢慢磨着,享受刺激的愉悦,一边娓娓道来:“世人只知我有两段婚姻,可他们不知道,我与裴世则成婚前,有过三个男人。” 沉肃的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被情欲淹没,胸膛急促地起伏,汗涔涔的。 蒂珠旋磨着贲张的脉络轮廓,冯徽宜不由得闭目仰头,温柔的嗓音伴着湿黏的声响继续回荡:“他们的身份都很特殊,带给我的快乐……更奇妙……嗯啊……” 话音未落,便翻涌起战栗的浪潮,将那根硕物淋得更湿滑,差点顶进去。 她喘息着笑了,似在回味极致过后的余韵,漫不经心继续道:“他们是谁不重要,因为,他们都不在了。” 沉肃的呼吸再度收紧。 公主的秘辛令他震颤,眼前人让他感到陌生,寒意与情欲的烈火在交织,如猛兽出笼般冲撞着他的神经。 冯徽宜俯下身,灼热的气息缠绕他的耳畔,钻进痒酥酥的深处,“倘若与我欢好的代价是如此,你可愿意?”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杂念轰然溃散,化为愿意二字。 沉肃既迷乱,又清醒。 他用行动作出了回答,他握住她的腰,沉稳又决绝地按向自己。 她的身体猛地一陷。 两人同时喘出来,他不禁仰起头,滚动的喉结格外明显,手还绷着劲,生怕弄疼她。 穴儿被硕物填满,饱胀酥麻的快意迅速蔓延。 冯徽宜感到久违的满足:“你的确是我的人了。” 沉肃的脸烧得滚烫,局促地不知如何进行,冯徽宜故意放慢动作。 “做过这般幻梦吗?”她的身子向后仰去,手伸向交合处,引导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他的下体很干净,一点毛发都没有。粗挺的阳物贲张虬结,顶端是充血的深红色,蓄满力量,她沉腰吞入,抬腰退出,再整根没入,如此几次,那硬挺硕物的表面脉络尽是晶亮水光,刺激得她双腿软颤,沉肃更是险些丢盔卸甲,乱了方寸。 他无师自通地动起来,冯徽宜满意地笑了,任由着他挺入抽送,粗壮的阳物在穴儿里冲撞,一下又一下,时缓时重,捣出淋漓水声。 强烈的快意阵阵涌来,冯徽宜极为愉悦。 她体内仿佛藏着一方温泉,水流个不停,从他的腿根到腹下都是湿淋淋的,甚至水儿都流到了他的腿后。 云雨情事大抵如此,沉肃更加卖力,喘息也愈发明显,似浓烈而又急进的春药。 冯徽宜听得心波荡漾,快感加剧,不禁撩拨起来:“沉将军平日里沉默寡言,想不到……此时的声音竟是这般动听?” 他骤然屏息,更不敢看她,虽然没有回应,抽送的动作却更为猛烈,喘息声也悄然释放,一声比一声分明。 她喜欢什么,他便想给她什么。 肉体碰撞的粘腻声响回荡在温水边,冯徽宜数不清自己泄了多少次,快意一波波地冲刷着她的身体。 许久没有这般舒爽,她仍是兴致勃发。 沉肃怕她冷,直接将她抱进泉水里,遐想成了现实,那快感更为强烈。 她伏在泉石上,大半身子浸泡在泉水里,轻晃起伏,火热的硕物猛地贯入,直接到达了极乐。 她享受着极致的余韵:“沉将军当真是……天资过人。” 习武之人,体力和耐力都是顶好的,这也是她喜欢的。 沉肃不再如初始般局促羞赧,扶住她的腰,又是抽彻至首,复送至根,把泉水也掀起来了,水花激烈四溅,她的双腿绷紧,达到舒爽顶峰。 水雾氤氲着交缠在一起的影子,难舍难分,直至钟声从远处敲响,才肯作罢。 沉肃不懂得要说什么情话,他俯身贴近,炙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带着拜佛般的虔诚:“末将此生无憾,惟愿公主快乐。” 冯徽宜恍惚了下,仿佛与记忆里的一道声音重迭。回神时见他神色认真严肃,显然是把她那句调情的话当真了,不禁莞尔:“有我在,你会好好活着的。” 温柔的声音很坚定。 他的身份算不上特殊,现在的她也不似当年懵懂。 她的欲望更为强烈,她还想要更多,然而想要得到满足,她现在所拥有的还远远不够。 第十章一晴方觉夏深 雨后初霁,云开雾散。 公主轩车驶离曲明寺,众僧立于阶前恭送。 沉肃策马当先,护在队列前方,他面色冷峻,如鹰隼般的目光巡视四周,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与往常无异。 只是当余光扫过后面的轩车时,他手里的缰绳不由得攥紧,心跳不自知地变快。他深深呼吸,板起脸,专注地看向前方,他第一次发觉心无旁骛是件难事。 与来时风景不同,没有晦暗的阴雨,没有湿滑的山石,晨光穿过枝叶间隙,洒落在石壁上,光影跃动。 一切变了,又好似没变,还是一样的路。 雨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心头怅然。可很快,他便释然了。 云雨幻梦已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守护公主是他的职责,守护公主的秘密亦是如此。 他不能被旁人察觉出异样,他还要克制,再克制。 冯徽宜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皇宫。 即使嫁了人,也可随意出入宫廷。这是身为皇后的母亲给她的特许,故此她常常入宫请安。 行至凤仪宫前,一位身着近侍官服的中年女子朝她恭敬行礼,面目和善却又不失威严。 “皇后正在御苑议事,请公主等一等。”来人是皇后的近侍女官韦云沉。 自打父皇病重,许多政事便由母亲代为处理,至此招来众多非议。不过冯徽宜并未多想,父皇身体康健时,也常常与母亲共议国事。 母亲的能力,她是钦佩的。 她闲来无事,并不着急,忽地发觉眼前人的衣着与以往不同,比尚宫服饰更为华贵。 她扬起一抹温婉笑意:“恭贺韦姑姑晋升为四品宫正。” 公主府毗邻皇宫,消息传得快。她在风寒期间便听闻此事,不过那时只是传闻,还不属实。历来女官最高不过五品,除非重大立功,否则断不会破格提拔。宫中风平浪静,她并未当真。 “昨儿的事,公主记挂了。”韦云沉眉眼亲切,“蒙娘娘看重,云沉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恩。” 母亲在有意提拔自己的心腹,冯徽宜心绪万千。 她感受到在那风平浪静的背后,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而这些暗流会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随时将她卷进去,去往新的天地。至于那片天地是好还是坏,尚未可知。 不过她并不恐惧旋涡,反而,隐隐期待着。 “我去东宫看看皇兄。”冯徽宜道,“待母后议事结束,我再过来。” 韦云沉用惯常和气的语气道:“每一次公主去叙话,太子的心情都会好一些。” 冯徽宜眸光一动。 皇兄生来体弱,从前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身子尚有好转。可入主东宫后,尤其近一年来,他的身子越来越差,神医圣手轮番诊治,仍不见起色,如今只能靠着每日服用的参汤吊着一口气。为此,他郁郁寡欢,眉目总是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忧愁。 正如现在的样子。 一身素白衣衫,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身形比上次见更为消瘦。如墨的发用白绸笼着,垂在腰间,好似自缢时的白绫。清俊的脸也是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远远看去像在服丧,是为他自己。 仅有的颜色出现在他笔下的画,淡青色的墨,勾勒出行云流水般的山水线条。 画架旁侧放着一碗汤药,热气若有若无,他没有看一眼,只淡淡地描着画,好似那不是他的药,而是旁人的,可偌大的宫殿,只有一道孤寂的影子在席间作画,光从雕花窗子漏进来,似囚笼的一道道柱子。 待他提笔沾墨时,冯徽宜轻轻地按住他的手。 指尖微颤,分不清是谁。 她缓缓低下身子,靠近他,与他视线齐平。他黯淡的眸子蓦然光亮,映着她的脸,眼睫的轻颤清晰可见。 良久,她轻声道:“皇兄,药要凉了。” 第十一章恨锁金玉樊笼 她仍记得年幼生病,汤药苦口,还未灌进喉咙里便吐了出来。是皇兄将她轻轻地抱到膝上,拭去她眼角的泪,一边讲趣事给她听,一边用梅子糖哄她服药,温柔又耐心。 那时,稚嫩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从唇畔划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眉心处,他温柔笑着,笼在眉宇间的愁绪淡了些,正如现在,他看向她的模样。 只是她已不再年幼,而他未曾变过,似易碎的白瓷。 蔺云植放下笔,将碗中药饮尽。 冯徽宜清晰地看到他服药时的神色,眉头紧蹙,尽是麻木的痛苦。 他知道。 她也知道。 她从怀里拿出一包梅子糖,在他服药后,送至他唇边一颗。 他细细品尝,笑了笑,“真甜。” 冯徽宜心绪复杂。 这糖不止是蜜渍的甜,还有青梅的酸涩。 这些年来,她总是带给他梅子糖吃,是她喂下的,他总也吃不腻。 她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喜欢,还是习惯。 或许两者都有。 她心里的亏欠感越滚越深,就在此时,手背忽然覆上温度。 “徽宜。”他温声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风寒初愈,保重身体。” 从手背传递而来的温暖,压住了她翻涌的心绪。她的目光移向架上的画,那是一幅千里江山图,轮廓已成,还未着色。 是他的心意,亦是献给母亲的生辰礼物。 她劝道:“母后生辰还有半年之久,皇兄不必着急,当以身体为重。” 蔺云植摇首道:“我身子差,画得慢,应是要抓紧些。” 冯徽宜目光黯然,“母后会明白的。” 纵然明白,也改变不了什么。 有些人的人生需要清醒,有些人的人生则要迟钝一些,方能好过。 他的姓氏和身份注定他是后者,可偏偏,他是清醒的。 沉默良久,他叹息一笑,似麻木的接受,似自我安慰的释然。 “徽宜,你会快乐起来的。” 她一怔,“皇兄……” 几声鸟啼从外面传来,她的视线被吸引,可哪扇窗子都寻不见,唯有飘着尘埃的光。 她想到他曾经养过的鸟雀,不知在哪天,被他放飞出去,飞向广阔的天际,再也没回来。 她突然感到难过。 这世上不需要任何言语便能懂她的人少之又少,他是其中之一,血脉亲情浓于水。可她却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静静地靠向他怀里,双臂深拥住他,给予他孤冷深宫中的片刻温暖。 蔺云植下意识地抬手,快要触碰到她的后背时,指尖变得沉重,悬在半空中。 他多希望时光慢一些走,能让这份温暖存留得更久些,可这份温暖的慰藉是纯粹的,不容占有的,她有她自己的生活。 他垂下手,牵起一抹温和笑意,“去看看母亲吧。” 冯徽宜颔首。 发髻轻轻拂过他的下颌,蔺云植垂眸,藏起眷恋的目光,怀里温度渐冷,空荡荡的。 越是清醒,便越痛苦。 冯徽宜回首。 偌大的宫殿,依旧只有一道孤寂的影子在席间作画。 从小到大,宫里的人都说她与蔺云植最像,尤其是性子,比她的同胞哥哥还要像双生兄妹。可她深知她与他都在压抑着,她渴望欲望的解脱,而他则想化为闲云野鹤飞出宫外,只是,他想要的注定无法实现。 波谲云诡的深宫里,善良与毒药无异。 她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第十二章水明亭暗幽情 史册记载当今皇后出身名门,是静安侯冯辕之妹。圣上登基后,便将其妹册立为后,至此,帝后情深,后宫虚设,两人育有一子,便是当今的太子蔺云植。 后来冯辕战死沙场,留下一对尚在襁褓中的双生子无人照拂。皇帝便将这两个孩子接入宫中抚育,封为公主与皇子,视如己出,其中封为公主的孩子便是她。 可冯徽宜再清楚不过,她就是母亲的亲骨肉,母亲也非冯辕之妹,这是宫里人人皆知的秘密,谁也不敢说破。 冯徽宜来到御苑前,这里空荡荡的,竟无人值守。 她凝思片刻,屏退所有侍从,独留桑旦守在此处,继而独自一人走向深处。 天光云影,微波粼粼。 一方水亭立于湖畔,四面垂着朱红色纱幔,重重迭迭,将亭内天地遮掩得严严实实,连可窥探的缝隙也寻不见。 冯徽宜环顾四周,心生疑惑:母后在与何人议事?无人看守却又遮挡严密,不像防着外人,反倒像是……有意引她前来。 她不再犹豫,朝亭子步近。 重重纱幔随风缓动,亭子越近,她越觉异样,细碎而又微弱的声音传到耳畔。 那是一种压抑的喘息,断断续续,仿佛正承受着某种痛苦。 半年前母亲遇险的画面骤然浮现,她心头一紧,疾步上前,顾不得礼数一把掀开帘幔,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愕然,僵在原地。 只见三皇叔赤身裸体跪在榻下,双手捆绑在身后,眼睛蒙着布,浑身湿漉漉的。幸得石桌挡住大半视线,才没有看到最不堪的部位。 “谁……”颤抖的声音十分紧张,他又羞又恼,无地自容。 空气中弥漫着情欲的湿潮气味。 冯述容斜倚在榻上,衣衫完整,与榻下人的凌乱模样大相径庭。见她闯入,冯述容纹丝未动,只淡淡地抬眸,语气平静得像在吩咐宫人添茶:“徽儿,出去等我。” “是。”冯徽宜冷静地退到帘后。 须臾,一只手掀开帘子走出来,正是她的母亲,气定神闲,稳若泰山。 冯徽宜垂首敛衽:“儿臣唐突,扰了母后清净。” “徽儿,你看到了什么?”冯述容平静地问。 “儿臣什么也没看到。”冯徽宜坦然回应。 冯述容轻笑了声,亲昵地牵起她的手:“徽儿,从小你便是颖悟聪敏,志识明慧。”她倾身靠近,深意低声道:“娘亲希望你看到了。” 说罢,她从容离去,留下冯徽宜思量揣摩。 对于母亲与父皇的亲弟弟在御苑里私通,她虽有意外,但不以为奇。 母亲的秘密很多,哪一个,她都心知肚明。 这大抵就是母女之间的无法言喻的缔结。 母亲并非出身名门,而是一户人家的粗使丫鬟,虽然目不识丁,但因勤奋好学,胆大聪敏被冯辕看中,侍奉其左右。机缘巧合之下,母亲结识了当年还是王爷的圣上,凭着过人的才智助他夺权继位,是情人,亦是同盟。 为了掩盖这段隐秘的过往,母亲便成了冯辕的妹妹。 后来南边战事频发,母亲出宫礼佛,祈佑大黎的将士们平安归来,一走便是一年,直至战乱平息方归,待她重返宫闱时,身边多了一对不足满月的双生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或许是冯辕,或许是与母亲关系不清白的礼部侍郎,又或许是其他男人。 总之,不是当今圣上。 可无论如何,她都是母亲的孩子。 “只要娘亲还活着,你永远都是大黎的公主。” 这是母亲曾对她说过的话,是诺言,又似烙印,烙下不可逾越的界限。 在她思忖出神时,三皇叔蔺安阳从亭中出来,故作镇定地整理衣衫,试图掩盖方才被撞破的狼狈与窘迫。他的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面色仍是潮红,带着几分羞恼意味。 冯徽宜没有施礼,没有言语,只静静地望着湖面,当他不存在。 这般无视显然刺痛了他。 他并未就此离去,反而刻意近前,故作深沉道:“熙和,此情此景,你不该惊讶。” 冯徽宜听出他的话里的讽意,云淡风轻地回应:“皇叔何出此言?” 蔺安阳嗤笑了声,“七弟,也就是你的七皇叔……可是死在你的身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可她面不改色,仍是端庄浅笑,窥探不出一丝异样,哪怕,连一丝动容也没有。 “三皇叔在说什么?熙和不知道。” 蔺安阳沉下脸,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话:“你们冯家的女人,真是喜欢罔顾人伦。” 冯徽宜反唇相讥:“那是何人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下贱地等着我们冯家的女人鞭打教训?” “你!” 蔺安阳恼羞成怒,可见着眼前人气定神闲,稳如泰山,与方才帘内的那位如出一辙,纵有滔天怒意,也只能强行压下来了。从前他只觉得这个侄女端庄柔善,温和纯良,想不到也是这般厉害,怪不得七弟会栽在她身上。 他甩袖离去,带着恨意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 “你当真和你母亲一样,冷血又无情!” 第十三章莫负春山如笑 冷血、无情。 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个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可她没有否认的念头。 不知从何时变了,或是,本性如此? 从亭榭折返,空无一人,穿过曲径回廊,竹影婆娑,摇落满园碎光,映在她的脸上、身上,随着她移行浮动,忽明忽暗。 “人生何用闲惆怅,诗酒趁年华,莫负好时光。” “小侄女因何闷闷不乐?” 熟悉的声音传至耳畔,飘渺又真实。 冯徽宜抬首望去,只见他青衫玉冠,闲坐墙头,含笑的目光投过来,带着几分疏懒的风流韵致,似飘逸洒脱的隐士,又贵不可言。 可惜,那是一个死了的人。 阳光晃过眼睛,恍然若梦,她仿佛回到那个静谧的午后,只是忘记了因为何事闷闷不乐。 她望着墙头上的人,心里有了猜想,“你认得我?” 青衫男子轻笑了声,“现在认得了。” 墙头上的人是她素未谋面的七皇叔,先帝驾崩那年降生,年长她五岁,一直居于封地,从未回京。前些日子父皇想起了他,顾念亲情,召他回京。 “你为何在上面?”她问。 蔺景和望向远方,风携着畅朗的声音拂过她耳畔:“这里风景好,登得高,看得远。” 冯徽宜仰头看去,碧空如洗,纤云不染,大雁不知飞向何处。她只能看到四方宫墙之上的天空。 她心念微动,目光落在光洁墙面上。 此处无法接力,他是怎么上去的?难道他会飞檐走壁的功夫? 正当她暗忖之际,眼前忽地落入什么。 是一架木梯,静静地倚靠墙壁,似在邀请她。 蔺景和一句话也没说,仍望着远处风景,意态疏懒,优游自若,仿佛那梯子不是他提过来似的。 她想,身为一国公主,攀墙未免太失仪,但她还是上去了。 起初她踏得谨慎,一阶又一阶,生怕滑落下去。不过木梯虽然轻巧,但很稳,扎根在地底般的牢固。她渐渐放松,很快攀上墙头。 按住梯子的手,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蔺景和朝旁侧挪了下,为她留出空间,袖子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为她拂去灰尘。 冯徽宜虽然坐得端庄,举止娴雅,但并非如他想象般拘泥,束缚于死板的教条,反而落落大方,襟怀坦荡。 眼底笑意不由得深了几分,蔺景和收回视线,阳光更为灿烂。 两人不像初次相遇,倒像是阔别许久的再相逢。 远方依旧是那几道熟悉的山脉轮廓,横亘在天际,宛若盘龙,与冯徽宜在城楼上所看到的风景别无二致,失落感油然而生。 “京中的风景是这样的。”蔺景和感慨一笑,“以前在封地时,我常常坐在高墙上眺望远方,看得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看得见盘薄万古,邈然星河,凭天霓以结峰,倚斗极而横嶂。那样的天地,当是壮阔自由。” 自由二字在心扉盘旋。 冯徽宜心生向往,那是与京中截然不同的世界,也是需要她放弃所拥有的一切才能换来的风景,哪怕只是短暂的抛离。可她注定是皇宫里的女人,她离不开,也不想走,除非站得足够高,站到苍穹之上,便能俯瞰全部风景,自由的、壮阔的,应有尽有。 只是登天之艰难,与痴人说梦无异。 她不再思量。 风摇竹声轻响,清冽气息在流动,沁人心脾。轻飘的衣袂拂过她手背,牵引她目光移落,只见他一派寄情于琴歌酒赋、山川风月的名士风度,无拘无束,落拓不羁,与皇宫格格不入,看上去当真是无心朝堂,淡泊权势。 探究的目光再度落回远方,她嘴角轻扬。 春山可望,空翠烟霏,稀松平常的景色在此刻多了些鲜活生趣。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静静地欣赏风景。 看不见的墙下,木梯随风轻晃,发出吱呀轻响。 裙裾在风中飘摆,冯徽宜伸手一拢,碰到了木梯,眼见着从她手边划过。她下意识地去抓,却扑了个空,木梯直挺挺地拍向地面。 她歉意道:“劳烦皇叔了。” 蔺景和眸光微动,面不改色,“这么高的墙,小侄女不怕下不去吗?” “有皇叔在,我怕什么?”她微微一笑,温婉的声音坦然从容,“皇叔曾领略过那么多壮阔自由的风景,想来,再高的墙都来去自如。” 这番话,别有深意。 蔺景和不觉轻笑,对眼前人刮目相看,在皇宫里长大的女人,果然不一般。 不得不承认,他被她良善的外表欺骗了,可他并不恼火,甚至,兴犹不浅。 第十四章竹影半墙如画 蔺景和轻而易举跃下墙头,衣袂翻飞间,翩然落地。他将地上的木梯稳稳地搭在墙壁上。 “小侄女,下来吧。” 冯徽宜向前微倾,目光沿着高墙向下掠过,地面颇为遥远。 看来,他的身手不错。 能有这般身手的人,真的甘心只在高处看风景? 她搭上梯子,试探地踩下第一步,有他扶着,梯子依然牢固可靠。 她不急,耐心地一步步向下,直到踏进地面上。 “谢过皇叔。”她礼数周全,婉婉有仪,“下次若再来,大可不用这木梯,有皇叔便足够了。” 掸衣尘的手倏然顿住,蔺景和听出她言外之意。 他的这个小侄女当真是不拘小节,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放达。不过那样一来,两人必定发生肢体接触。他虽是她皇叔,但也是男子,她已过及笄,不能把她当成懵懂孩童对待。虽然血缘上没有任何关系,但叔侄的身份无法改变,他注定是她的长辈。 想到这里,他竟感到失落,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不舍。 他不该产生如此情绪。 身为长者,须得懂得避嫌。 他一改疏懒模样,端出长辈的沉稳持重:“这不合礼数。” 她却问:“比爬墙还失礼?” 他蓦地失语,既是理亏,又是心虚。明明在平地上,呼吸却比从高墙跃下来还要紊乱。 他只得转过身,清雅的竹景最适宜静心养性,可现在怎么也入不了眼,疏落的影子随风摇晃,沙沙作响,扰得他不知所措。 “旁人会误会。”他故作漫不经心道。 “旁人?” 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心跳得很快,多了些慌不择言的紧促感。 “难道……皇叔别有企图?” “那你还敢上来?”他轻飘飘的低声道,眼神闪烁不定。 这句反问他不该说出来,可偏偏不由自主,心更乱了。 冯徽宜满不在乎:“这是在宫里,难不成皇叔能将我偷偷掳了去?” “掳你做什么?”他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她仍是端庄浅笑,也随他一起欣赏眼前竹景,“谁知道呢。” 光影在他脸庞上跃动,晃得他迷眩。 他忽然感到危险,却无从招架,找不到任何盔甲防身,甚至控制不住地朝危险边缘逼近的步伐。 那声小侄女再也叫不出来。 蔺景和暗暗调整呼吸,试图转移话题,还未开口,便被她察觉出来。 “唤我名字便好。”她坦然道,“皇叔可知道我名字怎么写?” “怎么写?”他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问。 一片竹叶掉落在他肩头,冯徽宜伸手拈起。 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身体不由得绷紧,连余光也无处安放。 “手伸出来。”她柔声道。 他的身体失去掌控似的,任由她支配。 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展开,似玉般白皙,不过虎口那里有茧,明显是练剑磨出来的。 讳莫如深的目光转瞬即逝,冯徽宜拈着竹叶在他的掌心上书写。 叶尖轻轻游走,带来若有若无的细微痒意。蔺景和不觉屏住呼吸,指节微颤蜷缩。 那一笔一划带着灼热的温度,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上。 不过,他还是唤不出口,秘而不宣。 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晕出柔和金边,雍容幽娴,婉婉有仪,的确如世人对她的赞词——风态独高,绰而能和。 他的呼吸不由得深重了些,极力克制。 “皇叔记得了吗?”她抬眸问。 他有些恍惚,思绪很乱,下意识地应答:“记得很深……” 冯徽宜的指间捻转着竹叶,微微一笑,“只有名字吗?” 第十五章景向晴昼如幻 rouse 8.c om 他发怔片晌,忽然低笑,似难以招架的放任,又似掩饰什么。掌心更感热烫。 冯徽宜抿唇笑了:“皇叔可后悔认得我?” 他未答。 冯徽宜饶有兴味地注视他,只见他回避她的目光,眼神飘忽不定。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什么,耳根通红。 须臾,他一败涂地,意态佯装出几分闲情逸致。 “后悔。”他道。 “嗯?” “后悔没能早点认得你。” 他克制的声息很轻,落得却很重,听不见风过竹梢,雁过长空,唯有心脏在跳动。 “现在也不晚。”温柔的声音悠悠道。 他心头一颤,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她。 四目相对。 她坦然笑着,他的目光仓促移转,心乱到不知如何呼吸,唇畔却不觉上扬。 他像一个失去所有手段的俘虏,着了她的道,只有认命,也只想认命。 “原是劝你莫负好时光,如今看来,我也辜负了许多……”他的欲说还休,缱绻着无法言喻的温柔。 一片竹叶从他眼前飘过,飘落她发间。 斑驳光影映在两人脸上,是同一竿竹子筛落下来的,在眉梢眼角间悄然游移。 他不知她的内心究竟何种模样,只觉那是一团还未燃烧的炽盛光焰,璀璨却也危险。 一旦点燃便是引火烧身,焚了自己也殃了她。他不能触碰,便连一丝星火也不能滋生。可星火已然冒起,如同他无法收回的目光,以及难以平复的心跳。 “皇叔真是惯会哄姑娘家开心。”冯徽宜道。 蔺景和无奈一笑,语气流露出几分被冤枉的迫切:“你几时听过我哄姑娘家开心?”请记住网址不迷路m iqing wu.c o m 的确没听过。 冯徽宜眼底的笑意更深:“初次见面,还不熟悉。” “日久见人心,你会知道的。”蔺景和认真道。 他向来洁身自好,只与山川诗酒为伴,近身的姑娘……只有她一人。毕竟,她是他的侄女。只是他浑然不觉他在享受两人之间的试探,更没有意识到看向她时,他眼中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似的。 冯徽宜悠悠低叹,似嗔似怨:“都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哪里见得到你的心?” 闻言,蔺景和诧然,耳根的烫意蔓延至脸颊,方寸大乱。 胆子真大! 可他唇畔扬起的弧度却不曾落下,反而愈发清晰,化作一声无奈又纵容的低笑。 “手伸出来。” 冯徽宜依言伸手,稳稳地舒展在他眼前,坦然静候。 蔺景和从腰间取下玉佩,轻轻地放到她掌心里,“你想见的时候,自会见到。” 极好的羊脂白玉,质地细腻,触感温润,在阳光下晕着淡淡的柔光,典雅华贵。先帝临终所赠,是他的贴身之物,亦是他身份的象征。 “送我的?”她问。 “你若喜欢,便留着吧。”蔺景和回应道,“当是第一次见面的礼物。” 她身为皇室唯一的公主,又极受帝后疼爱,见过的珍宝数不胜数,论贵重,唯有这枚玉佩配得上她。 “我很喜欢。”冯徽宜真挚道。 蔺景和的心境更为畅然,千言万语凝成眼底笑意,“走了。” 他转身离去,余音尚在,人影已杳。 冯徽宜的目光落回掌心,那时玉佩余温尚存,而如今触感微凉,渗着久未见光的寒意。 那初见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是万劫不复的沉沦。 她清楚,他也明晰,却无法克制地任其蔓延。 窗外日光依旧,只是墙头空空如也,物是人非。 她垂眸良久,似追思,似神游,终是将玉佩锁进匣子深处,心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