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等帆》 正文 第 1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 章 《孤岛等帆》作者:禾酱 内容简介: 土匪攻x明星受 我还没死心,我再等等你 这是《春日小记》里肖美人的故事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啦~~ 第1章 . 肖美人从片场走出来时,太阳已经沉到了山脚下。 天色很暗,好似笼着一层不透光的油布,四处的景色都失去了明亮,昏暗将轮廓也摩挲得不甚清晰。一阵冷风吹过,卷动了肖美人脚边的细小沙粒,使他也觉出了冷,便将呢子大衣裹紧了些。 左右望望,很容易便找到了停靠在不远处的,派来接他回家的小汽车。 正在拍摄的这部电影选了一片寂静的景,离城里有一小时的车程,多数演员经不起折腾,开拍的时候便收拾好了行李,打算电影拍多久就在片场里住多久。不过肖美人却是例外,每天拍完戏都有车在片场外候着,明日开拍前,又会准时把他送过来。 肖美人前段时间还被评选为“电影皇帝”,或许是因为正当红的缘故,架子自然要端起来,搞些特殊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长了一张冷艳的脸,五官十分精致,仿佛是专门为了当明星而生似的,然而美却得不是那么亲切,又不是个健谈的人,因此一路走来没少听闲话。肖美人心大,没把这些不太友善的猜测当回事儿,便也大方地随它去了。 事实却不像大家猜的一样,并非是肖美人要耍什么大牌,而是穆家大少爷穆尚松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派手下的人每天这么来回接送着,有时他得了空,也会亲自开车来接。 司机发现了肖美人,打开车灯给肖美人照路,又下车一路小跑到肖美人跟前同他打招呼。 “肖少爷,快上车吧,外头冷得很。” 肖美人点点头,跟在司机身后。 “你等久了吧,今天收工晚了些。” 司机道:“没事没事,车子里头暖和,等多久都不要紧的,莽少今天很早就到家了,他说要自己熬个汤给你喝,才让我来接你的。” 肖美人关上车门,没一会儿便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继而瞧见窗外风景缓缓从身边掠过。 “莽少爷”是穆尚松的诨名,鲜少有人会叫穆尚松“穆大少”,都是恭恭敬敬尊称一声“莽少爷”。肖美人觉得这名字取得极好,同穆尚松配极了。这人就是一头熊,前两年穆尚松刚接管穆家的码头生意时,没多少人愿意听他的话,背地里笑他是穆老爷和忠义山土匪婆子私生出来的野种,没修养也没有文化,哪懂什么生意,若不是穆家两个少爷不走运出了车祸,一个死一个残,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土匪来接穆家的班。 这话说得也没错,穆尚松的确没什么文化,也不会做生意,却硬是凭着一身的胆气和不要命的莽劲把穆家有异议的工头的嘴堵上了,又领着穆家的一群弟兄把四周想搞小动作的对手也揍得服服帖帖。 车厢里很暖和,肖美人靠着座椅,望着车窗外黢黑一片的树林发呆。 望得久了,难免有些困意。今天的戏拍得不是很顺利,同样的镜头重复了三十来次,到了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演得到位与否,总之导演喊“咔”的时候,肖美人揉了好长时间腮帮子,才觉得脸上没那么僵。 演肖美人母亲的演员纪小庭看了忍不住发笑,走过来同肖美人道:“辛苦了辛苦了,任浊你今日有没有空?我认识一个顶好的女孩子,收工以后一起吃个茶如何?” “任浊”是肖美人当了明星后给自己取的名字,但公司老板却觉得这名字死气沉沉,听上去很难红,还是用了“美人”二字来打广告,既有噱头又很贴切,实在是没有改的必要。 即使肖美人在公众场合重复了几次自己名叫“肖任浊”,但真正能记住的人也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合作了多次的老演员纪小庭,另一个就是穆尚松。 纪小庭同肖美人演了四部电影,都是在里面演肖美人的母亲,已经是观众眼中的“母子档”了。而两人在戏外的关系也很不错,纪小庭见肖美人无父无母,虽然看着疏离,该有的礼貌却一样不少,十分懂礼数,对他便也自然多些关照。这两年肖美人很受欢迎,接了这样多的工作,身边却不见有照顾他的人,于是纪小庭便隔三差五想给肖美人介绍女朋友,都无一例外地被肖美人婉拒了。 可今天纪小庭再跟肖美人提起这样的事,却让肖美人感到十分意外。 “庭姨今天看了报纸吗?” 纪小庭回他:“没有,我瞧这片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犯不着劳烦他们每天送报纸过来,光是拍戏就叫人够累的了,哪里还有闲心看报纸,怎么了?今日的报纸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肖美人有些心虚,摇头道:“不过是同以前一样,尽写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罢了。” 纪小庭不疑有他,接着道:“那么你今天有空没有?” 肖美人答她:“庭姨,抱歉,家里养了只老猫,回家晚了他是要拆东西的。” 纪小庭显然对肖美人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又不好说什么,只道:“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女朋友不谈,没人照顾,倒照顾起猫来了。” 肖美人没接话,将戏服挂到衣架上,穿上呢子大衣,朝纪小庭笑笑,道了别,走出了片场。 说是老猫,倒不如说是只老虎,姓穆的发起怒来,虽不动他,也是要把房子拆掉大半的。 此刻老猫穆尚松正在厨房里看灶。 砂锅飘出缕缕白烟,穆尚松想尝尝味道,手刚刚碰上锅盖便被狠狠地烫了一下,下意识地骂了句脏话,差点儿没把锅盖给甩出去。 穆尚松搓了搓被烫到的手指,扭头看了看被吓得半死的厨娘。 “徐妈,接着还要放什么?” 穆尚松骂起脏话来也是气壮山河,徐妈抬眼看了看穆尚松,确定他真的没有生气之后才敢开口道:“莽少,这样就行了,炖得越久越香些,我给您看着火候就行,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穆尚松却挥挥手:“我来吧,你忙别的去吧。” 徐妈“哎”了一声,走到一旁择菜了。 说来也怪,今日不知为何,家里四处都摆放着同一份报纸。从前佣人都是把当日的报纸杂志放在厅里的桌子上,可莽少爷今日回来得很早,手上握着十几份报纸,随意摆在各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竟主动到厨房来,说要煲一锅汤。 徐妈好奇得紧,又有些怵穆尚松,只能一边择菜一边用余光瞅瞅碗柜上放着的报纸,委实辛苦。 穆尚松平日里脾气火爆,说话如同敲钟似的,又响又厚重,想不到也能耐着性子在炉灶旁守着,看见徐妈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同她道:“徐妈,想看便看吧,我特意放着让大家伙儿看的。” 徐妈这才得了允许,“哎”了一声,站起身来往裤子上抹抹手上的水,走到碗柜前拿起了报纸。 定眼一看,把徐妈给羞臊得不行。怪不得今日莽少高兴成这样呢,不在家门口放鞭炮就已经算是很矜持了。 只见今日各个报纸的头版都刊登了一条告示,占了最大的篇幅不算,边框还缠着一圈怒放的玫瑰,显眼又张扬。 报纸头条上这样写着: 本人肖任浊,一生一世愿与穆尚松相好,共同组成家庭,只爱彼此,情到深处,难免多生顾虑。肖某气度小,故在各报登文,为求广而告之。穆尚松这一世只爱我一人,决心杜绝其他所有仰慕同喜欢,从今往后也再无同其他女士结为连理开枝散叶之打算,特此声明,绝无悔意。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 章 徐妈看毕,把报纸放回原处,好似也感受到了穆尚松的快乐似的,鼓起勇气与穆尚松道了喜。 “恭喜莽少爷,同肖少爷……修成正果。” 穆尚松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了香烟,叼在嘴边,不时吐出一团氤氲,向来粗犷的面部轮廓看上去也柔和了许多,他只是盯着砂锅看,好似那锅里炖着什么极为可贵的东西似的,听罢徐妈的话,扬起了嘴角,同徐妈道了谢。 等了快有半个钟头,穆尚松听见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一刻也难耐,快步走向门口,打开门的瞬间,清冽的风迎面吹来,扑进他的心口里,使得沸腾着的炙热降了些温度。 肖美人从车中下来,瞧见站在门口的穆尚松,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 穆尚松好似一只讨表扬的老虎,亲近的动作显得不自如,却仍是这么做了。他跟在肖美人身边,小心翼翼的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却发现肖美人藏得很深,两人之间,只有他一人是那样高兴的,好像告示不是肖美人发的,只是一场乌龙,或是自己假想出来的空欢喜。 可是此刻的穆尚松心头太甜蜜,一时间无暇顾及肖美人的反应,只觉得看见他回家就足以让自己开心。 他被肖美人吃得死死的,真真如同报纸上说的那样,一世只打算爱他一人。 穆尚松把煲好的汤端出来,又给肖美人盛了一碗,怕他吃不饱似的,各种好料全往他碗里放,没一会儿只见汤碗里铺着浅浅一层汤底,肉却堆成了一座小山,同他本人一样,很有些土匪的气势。 肖美人吃了一口鸡肉,问道:“你煮的?” 穆尚松点点头,脸不自觉地红了大半,讲话也难得结结巴巴,配上他硬朗的五官,着实怎样看都觉得不搭。 “天冷了,我不想在外面喊打喊杀,我,我只想回来,给你煲个汤。” 第2章 . 外头刮着冷风,片刻后便听见雨滴一点点落下,砸碎在屋檐上,发出声声闷响。 肖美人吃光了碗里的鸡肉,又喝了两勺汤,觉得顶饱了,放下碗不愿再吃。 为了上镜好看,他常常吃得很少,刚开始到穆公馆的时候,穆尚松并不晓得他在刻意节食,见他每顿吃得都不多,那一阵频繁换过几个厨娘。后来肖美人见厨娘们一个个抹着眼泪收拾包裹走人,觉得可怜,才告诉他不是饭菜不合口味,而是导演觉得吃胖了不好看。也不晓得这句话哪里惹到了穆尚松,听罢以后脸一黑,坐在客厅沙发上生闷气,很久以后才憋出一句“哪个说你不好看,老子剜了他的嘴”,肖美人只当是穆尚松油嘴滑舌,刻意讨他开心,却忘了这个男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说些漂亮话。 穆尚松在旁边坐着,还等着给肖美人添些菜,见他一口也不愿再多吃了,又放软了语气同他讲话。 “任浊,再吃些吧,鸡都是我亲手杀的,炖了好久呢。” 肖美人摇摇头,回他:“饱了。” 穆尚松不再逼他,接过肖美人的碗,给自己盛满,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边吃还边跟肖美人讲话,实在是没有同他的亲弟弟穆尚康一般的优雅气质。 “我怕天气突然转冷,你瘦成这样,要生病,特意往汤里放了些洋参……” 肖美人只是听着,不回话,穆尚松好似对肖美人这样冷冰冰的态度习惯了似的,压根不在意,又东拉西扯同肖美人讲了许多今天发生的事。 可是就是没有一件事能往报纸上靠。 肖美人听他兜圈子兜得费劲,直接将他想听的告诉他了:“告示是我登的,你气我自作主张么?” 穆尚松嘴笨,听肖美人这样一讲,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嘴里的鸡肉还没吞下去就想回他,结果气不顺,呛得自己直咳嗽。 肖美人站起身去给穆尚松倒水,回来的时候发现穆尚松咳得脸通红,一时间不晓得是憋的亦或是欢喜更多。 穆尚松是个直脾气,没什么心眼,脸上哪能藏住这么多的情绪。对肖美人的喜欢统统表现在脸上,只是总被肖美人选择性无视,只将他们二人当作最简单不过的包养关系。 或许说包养也有些偏颇了,穆尚松的钱还不是给了肖美人,而是给了仇其善。 再准确些来说,肖美人是被仇其善“卖给”穆尚松的,所谓的“仰慕”,不过是胡诌了一个好听的由头而已,所以肖美人从来不信穆尚松这些贴心之举同甜言蜜语,一想起背后折换出来的钞票,再热的心也要顿时被凉水浇得直打颤。 他肖美人欠了仇其善一条命,用自己的爱来还债还不够,非要搭上下辈子的命运才可两清。 思及此,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穆尚松,便也觉得可笑了起来。 穆尚松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抓住肖美人的手与他道:“我哪会生你的气,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完从手边拿过报纸,不嫌害臊似的,一字一句念道:本人肖任浊,一生一世愿与穆尚松…… 才读完一句,觉得身边传来尖锐视线,抬头便对上肖美人有些恼怒的眸子。 穆尚松放下手中的报纸,笑道:“我不念了,你不要生气。” 见肖美人仍旧没有什么笑模样,又道:“前两日有人送了洋酒过来,我们一起尝尝味道好吗?” 肖美人点了点头。 洋酒的味道醇厚而苦涩,肖美人吞进一口辛辣,只觉得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话不经大脑,问了穆尚松一个问题。 “莽少爷,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穆尚松酒量好,看肖美人喝得有些茫,脸上也有了两片红晕,没有平日里那般冷清的气质,只觉得越瞧越喜欢。 “我自然真心喜欢你。” 肖美人听罢,魔怔了似的,追着穆尚松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穆尚松不嫌他烦,十遍千遍也愿意重复给他听。 “是,我真心喜欢你。” 肖美人这才笑了,眼眶里蓄着浅浅一层的泪,自言自语道:“比仇其善还喜欢吗……” 只是嘟囔的声音太小,穆尚松听不见,皱着眉头问了句“你说什么”,也没有得到回应,权当是肖美人讲了句什么无关紧要的醉酒话,见时间也不早了,抱起喝醉的肖美人便往卧室里走去。 肖美人靠在穆尚松怀里眯了一会儿,算不上睡得沉,被穆尚松轻轻放到床铺上时便睁开了眼睛。 穆尚松给他盖好被子,道:“好好睡吧。”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 章 肖美人却不让他走,或许是真醉得厉害了,平日里的怨恨也忘得一干二净,被他关在心外头的,穆尚松的那些好,趁着酒醉没了防备,一股脑地涌了进来。把肖美人的心灼得好烫,拉着穆尚松的手直呼难受。 穆尚松想靠近他听清说的是什么,却没想到刚凑到肖美人跟前,便被他揽住了脖子,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双唇叠在一块儿的时候,肖美人久违地感到了安心。窗外的雨仍在落,唇舌交缠,肖美人觉得鼻尖发酸,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穆尚松煲的那锅汤、每日等在片场前的小汽车,或许他真是顶喜欢自己的,即便是花了钱把自己买过来,也应该是真正喜欢自己的。深秋的夜晚十分冰凉,肖美人抱紧了穆尚松的脖子,忽然就没了那些执拗的坚持,算了,不恨了,同他在一块好好过,也算不上是一件顶坏的事。 穆尚松觉得今天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 从早上收到报纸到现在,就连挥刀杀鸡滚水拔鸡毛的那一刻都该是甜蜜的。肖美人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他,更别说此刻双腿环上了他的腰,想索求更多了。穆尚松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扔进了蜜罐里,下腹燃起火热,又燥又磨人。 他回应着肖美人的吻,将他的衣服脱下,又颇有耐心地抚摸着,将准备工作做得很充足。 进入肖美人的那一刻,穆尚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肖美人躺在穆尚松身下,酒意太浓,身体变得十分敏感,坦率地朝穆尚松索要更多。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肖美人经历了两次高潮,窝在穆尚松的怀里不愿动弹。穆尚松帮他清理干净后,仍觉得很有精神,一点困意也无,便又拿回了一份报纸,坐在床头将晚饭时候被中断的事情做完。 “穆尚松这一世只爱我一人,决心杜绝其他所有仰慕同喜欢,从今往后也再无同其他女士结为连理开枝散叶之打算,特此声明,绝无悔意。” 念完还觉得不够,低头吻了吻肖美人的额头,道:“你说得对,绝无悔意。” 两个人的体温可抵御深夜寒风,心中全是快乐的事情,睡得便也踏实,穆尚松入梦前还安排了一会儿第二天的行程:要早些起床,到西蕴茶楼给肖美人买一顿丰盛的早饭,然后再开车送他去片场…… 只是第二日,还没等穆尚松叫醒肖美人吃早饭,便被穆家大宅的管家找上门来。 那管家从年青时便一直在穆家大宅当差,现在岁数大了,自然也不用同其他仆人一般讲话低三下四,刚到穆公馆,便无所顾忌地制造出好大的噪声,让穆尚松立刻黑了脸。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什么?谁让你来的?” “大少爷!” 管家好似生怕楼上睡着的肖美人听不到似的,嗓门扯得很高,“家里出事了!快些赶回去吧!” 这样的叫法,肖美人自然是没法再睡了,穆尚松气急攻心,管他什么管家不管家的,破口大骂道:“一大早来老子这儿找不自在是吧?在场的谁他妈没有耳朵?喊这么大声是要喊魂吗?!” 穆尚松发起火来实在可怖,也不在乎管家一把年纪了需要些老脸,看样子恨不能喊几个人把穆家大宅的管家拖走扔出大门的才好。 管家这才怕了,却也顾不上其他,看样子确实有要紧事,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放低声音解释道:“大太太半小时前去了,少爷得赶快随我赶回老宅子。” 穆尚松仍在气头上,随口答道:“不就他妈死了个人吗,老子当是什么天大的事……” 话说到这儿才反应过来,死死盯着管家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是说, 罗珍荧死了?” 管家哪敢直呼穆家大太太全名,只能哆哆嗦嗦重复道:“大太太刚去了……少爷快随我走吧……” 语毕却看见裹着睡袍站在楼梯上的肖美人,脸色变了几回,却始终忌惮穆尚松的怒气,没再多讲一句话。 此时的肖美人脸上好似涂了几层粉,白得毫无血色,十分吓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大太太……死了?” 管家这才说了实话:”昨天看见订的报纸,捂着胸口说透不过气昏过去了,大夫开了药,又打了针,还是昏睡了一天,早些时候……断的气……“ 肖美人听罢,背上霎时渗出一层冷汗,只觉得腿下一软,差点儿站不住,直直地就要往后坐下去。 第3章 . 穆家大宅在大太太罗珍荧断气后一小时便修成了灵堂。 穆尚松和肖美人还没到门口,便看见各式花圈齐齐并排着堆着,几乎要绕宅子一圈这样多。佣人们早就扎好了白布,门口匾额上挂着硕大的白花球,两条带子直直坠下来,风吹过的时候,便跟着掀起弧度,白得十分刺眼,一丝生的意味也无。 穆家是做货运生意的,同将北城各个老板交情都不浅,发出讣告没多久,穆家大宅里便已经有了不少来吊唁的人,唢呐班子吹起来几乎就没停过,连带着让整条街都染上了几分肃穆的颜色。 肖美人从下车开始就感觉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双手攥成拳头,指甲用力抵着手心,觉得发痛了,才可尽力维持理智。 唢呐声的调子很高,使肖美人觉得尖锐刺耳,脑海里又不断闪过报纸上的字字句句,一笔一画在这时候生出了钩子,剐得肖美人心口发慌,也勾走了大太太罗珍荧的命。 他只想气一气罗珍荧,从没想过会闹成这样可怖的下场。 穆尚松走在肖美人前面,没走一会儿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然后朝肖美人递出手。 他背影厚实可靠,手也干燥温暖,将手交给他的时候,莫名给予了肖美人一股力气,终于不再发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全是炮仗硝碎的味道,呛得喉咙发干,抬头看看天空,笼罩着一层阴郁的青灰色。入了秋,街道边的树木流逝了多数的活力,仅剩几片绿叶挂在枝头,其余的枯叶都在等着风来,萧瑟的寒风吹过,把它们的生命也带走。 穆尚松沉着脸,表情里看不出喜怒,一步步朝着穆家大宅走去,对里头哭丧的声音充耳不闻,好似只是一个前来吊唁的客人。 他没必要为罗珍荧的死伤心,即便罗珍荧是穆家的大少奶奶,穆尚松也从未叫过她一声娘。 穆尚松的生母是忠义山上的大小姐,但没人这么叫她,一般大家都称呼她为“土匪婆子”,生母同父亲之间的故事穆尚松嫌少耳闻,一是母亲性子刚烈,不愿主动提及,二则是穆尚松明白,故事到最后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结局,来龙去脉不听也罢,听了只会觉得闹心。 后来母亲得病,病重之时又见报纸上刊登着穆家遭遇不幸车祸的新闻,或许是这一生心肠都是硬着的,临了也想尝尝软下来的滋味,遗愿竟是让穆尚松回穆家帮忙,他活在穆家大宅的两个弟弟一死一残,若是再无年轻人帮忙,这样大的家业不过多久就要被蚕食得一干二净。穆尚松无法拒绝,扔下忠义山上的一切,硬着头皮回了穆家大宅,亲爹穆老爷见状十分欣慰,把家中的事务样样交给穆尚松,可惜命不大好,没两年也得急病过了世。 罗珍荧从来没把穆尚松当人看,表面上讲得大方得体,生意都交给大少爷管,可背后却将钱通通收回自己的口袋里,穆尚松所谓的“当家”,顶多算是罗珍荧花钱雇了个厉害的打手。穆尚松早就看透了罗珍荧的心肠,却没跟她计较,这般龌龊尖酸的心思不值得自己在乎,却不想将肖美人带回家后,两人性格不对付,常常你来我往的斗法:罗珍荧在肖美人面前讽刺穆尚松是个粗人,像头大狗熊,肖美人就笑咪咪地回她儿子是个残疾;罗珍荧骂现在年轻人不要脸,兔儿爷也敢带回家里养着,肖美人转身就让厨娘烧了一锅驴三件送到穆尚康跟前,嘱咐他“即便是撞坏了,多吃些,也有再补好的希望”,快把罗珍荧气吐血…… 肖美人讲话从来不留情面,脸长得漂亮,心肠却狠极了,罗珍荧惹得他不痛快,他便面不改色地往罗珍荧最痛的地方戳,不像穆尚松,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跟娘们儿计较”,他肖美人,从来都是斤斤计较。 肖美人被穆尚松买到身边,自然看穆家的一切都不顺眼,同罗珍荧作对本来只是想出口气,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给穆尚松“报了仇”,在穆家人眼中,两人感情极深,在肖少爷面前,是一点儿莽少爷的坏话都说不成的;穆尚松看在眼里,见他的任浊横冲直撞不留情面的样子也觉得胸口发烫,因为所有人只当他无比强悍,从没有人这样护过他。 踏进门槛,纸钱铺得满地都是,楠木棺材放在大厅里,地上点着长明灯,火盆烧得很旺,颇有吞噬一切的架势。 两人接过香,刚准备往香炉里插,却听见旁边传来一个虚弱嘶哑的声音。 “你们给我娘跪下,跪着上香。” 肖美人侧头一看,原来是坐在轮椅上的穆尚康。他头顶扎着白色麻布,孝服很大,如同一个布口袋似的笼在瘦弱的身躯上,素色映衬得穆尚康的脸色更为苍白,像是被什么妖怪吸干了血,只剩一副脆弱不堪的蜡黄皮囊。 肖美人自觉心中有愧,若不是因为自己的那篇告示,或许罗珍荧也不会这样死去,于是双膝一软,就想跪下去。 可穆尚松不让,死死拉着了肖美人的胳膊,站在原定同穆尚康对视。 穆尚康眼球里布满血丝,毫不畏惧地盯着穆尚松,又强调了一遍:“跪下。” 穆尚松脸色黑了几分,压住怒火对穆尚康道:“这种日子,你不要闹得太难看。”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 章 穆尚康拔高了声音,嘶哑刺耳:“我说你们给我娘跪下!” 穆尚松便也不再给他面子,怒极反笑,道:“穆尚康,你们母子俩,他妈的当老子是条狗!你们要是将我当人看,我今天不可能不跪,老子是粗了些,不代表老子什么都不明白。” 穆尚康自觉理亏,却也不想让步,接着道:“我娘是被你旁边这个不要脸的兔儿爷气死的,你可以不跪……” 话还没说完,便被冲上来的穆尚松死死掐住脖子,穆尚松手劲很大,全然没有吓唬他的意思,发的全是死力,目的就是想把穆尚康给活活掐死。 穆尚康蜷缩在轮椅里,因为喘不过气的缘故憋的脸通红,青筋根根暴起,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恐怕穆尚松再不放手,自己也快要断了气。 肖美人吓了一跳,从未见过穆尚松发过这样大的火,立刻冲上前去喊道:“穆尚松你快放开他!你想掐死他么?!” 穆尚康的眼里已经没了光亮,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宛若一条被抽筋剥皮的虫。 动静闹得太大,下人们围在一旁,没人敢发声,站在原地打抖,迟迟没有动弹。 肖美人见穆尚松仍旧没有反应,当下也急了,朝穆尚松背上用力拍了一掌。 “穆尚松你赶紧松手!” 穆尚松这才卸了力,一字一句朝穆尚康道:“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嘴巴不干净,老子要你的命。” 穆尚康脖子上被勒出了一道红印,眼下得了喘息,正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又因为喉咙太干太燥,咳了一会儿抓着轮椅把手干呕起来,看上去十分狼狈。 肖美人出了一身冷汗,是一刻也不愿在这样的地方停留,又拿了一炷香,趁穆尚松没注意,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这一生做过很多缺德事,因为仇其善缺钱,两人合伙骗过很多人。他给自己取名叫“任浊”,原本天真以为,改了名,做了明星,得了欢迎,一切就可以重来,它浊任它浊,只要心中还有一处是干净的,便不算真的坏透了。可是命运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如今真正害死了人,不管扯上怎样的理由,也是洗不干净的,他想从泥潭里爬出来,最后才发现,原来根就长在了泥潭里,不管怎样挣扎,都如同蜉蝣撼树。 肖美人心似冷铁,看着手中的香,竟把这一小团隐隐燃烧的火苗盯出了眼泪。 穆尚松看得心疼,伸过手去拉他,可肖美人脾气倔得很,好似双膝注了铁,穆尚松使了力气也没能把他拉起来。 穆家请的戏班子来了,在院子里占了一角,调了调乐器准备开腔。那“咿咿呀呀”的开嗓声同此刻的气氛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穆尚康已经缓过了气,坐在轮椅里朝穆尚松笑,笑他自觉被人深爱,却不想只是误会一场。 穆尚康声色嘶哑,讲出的又话如同尖刀。 “你真以为他是因为爱你才同你在一起的?” “哥。” 穆尚康喊得实在讽刺,“我劝你最好问一问,问一问‘仇其善’到底是谁,他究竟欠了多少赌债,才能把自己的人卖到你身边换钱。” 穆尚松听罢,扭头看向肖美人,不料却撞进了肖美人绝望的眸子里。 门外传来昆曲的声音,琴弦被游刃有余地拉扯着,音色动人悠扬,却含着深深的无奈。 那伶人开嗓便十分惊艳,她这样唱着—— “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新诗句句,念来如情话。恨年年灯月,照人孤另,虚渡芳华,梦中人何处也。紫钗初戴,粉脸泛红霞。赖步徘徊,情伤灯月下。为谁憔悴,暗咬银牙。” 第4章 . 刚入夏的时候,仇其善来找过一次肖美人。 那时候肖美人拍的电影大火,到处都能看见大幅的海报,见电影这样受欢迎,肖美人心里便也没有什么担忧,拍戏实在是累人,于是计划要把所有的工作都推一推,好好在家里休息一个月。 因为剧情需要蓄起的头发,也找理发师剪了个清爽干净,妩媚感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颇有精神的帅气。 肖美人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打开收音机听节目。 窗外风和日丽,还未到盛夏,虽然有些炎热,却也把握得恰如其分,明丽的小花在树荫底下盛开着,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看上去真叫人心情宽慰。 广播节目里放的是电影中的歌曲,肖美人自然熟悉,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哼唱,脑子里还浮现出当时拍摄的场景。 天气只会越来越热。肖美人想,下午得出门去一趟百货公司,买两件薄些的睡衣,顶楼好像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到时候要打包两块蛋糕回来,看看好不好吃。 一曲播完,肖美人放松极了,险些就要在沙发上睡过去,不料一只脚才踏进虚幻梦乡,便被一阵电铃声扰醒。 肖美人揉揉眼睛,起身开门。 眼前是缩着肩膀的仇其善,看样子似乎是吃了什么痛,站也站不直,抱着胳膊,在初夏时分却显得受了冰天雪地的寒冷。 肖美人下意识地就想关门,可看着仇其善的样子,委实下不了狠心,于是站在原地,看仇其善要对他说什么。 仇其善抬头看看他,眼珠子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窝深陷得仿佛老了二十岁。肖美人与仇其善从小一块长大,什么时候看过这样落魄的他。 仇其善笑了笑,道:“人红了就不认我啦?大明星。” 肖美人听罢他的戏谑,迅速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冷静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眼睛长得很漂亮,好似带了个钩子似的,里面藏着一湖春水,不过现在湖水却结了冰,那媚眼也算不上是媚眼了,倒有几分高傲睥睨的意思。 仇其善心中不服气,想着肖美人的命都是他捡来的,两人一路靠坑蒙拐骗活了过来,谁也不比谁干净,谁也别瞧不起谁。被肖美人的态度一激,下意识地想把腰直起来,谁知才提了一口气,便疼得厉害,骨缝之间插了把刀一般,实在没有护着面子的力气。 仇其善看着肖美人,道:“请大明星吃个茶,不知道肯不肯赏脸呢。” 本以为肖美人还要讥笑他一顿,但肖美人听罢之后也只是点点头,道了声好,没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同仇其善出了门。 肖美人选的是百货大楼新开的那家咖啡馆,走进店里的时候,门童上下打量仇其善不下五次,最后碍于肖美人的面子,才没拦人,领他们到了一个安静的位置。 肖美人点了两块蛋糕,一杯洋酒和一杯咖啡,待服务生走了以后,便同仇其善开门见山。 “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 仇其善却不着急,把话题扯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你点东西真是熟练,跟我们这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的人就是不一样。” 肖美人觉得胸口发闷,仍选择把这样的感觉强行压下,回他道:“你不必讽刺我,我是什么出生我自己最清楚,同是泥潭里长大的,谁也比不上谁高贵。”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5 章 仇其善笑了:“好,不愧是我救下来的人,我当年真的没有看走眼。” 肖美人道:“善哥,这一生我都对不起你,我已经还了十几年的债,你现在能不能放了我?” 蛋糕上来了,仇其善直接用手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奶油沾得满手都是,却看得肖美人忐忑不安,好似即将要见证一场杀戮。 仇其善道:“嗯,挺甜挺软,蛮好吃。” 又把奶油随意蹭到了桌布上,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皱了皱眉。 “这个就不行,难喝。” 肖美人心中发怵,问道:“你找我究竟要做什么?” 仇其善唑唑牙花,道:“我要你帮我个忙。” 肖美人回他:“你说。” 仇其善道:“我欠了赌场一笔债,杀了我都赔不起,我还不想死,你能不能帮我还?” 肖美人握紧手中的杯子,道:“多少?” 仇其善却又笑了,那笑容里虽然有尴尬,更多的却是穷途末路被逼出来的残忍。 “利息太高,永远还不清了,你认不认识穆家货运的当家……” 肖美人一瞬间便明白了仇其善的意思,怒上心头,实难自制,拿起手中的酒就往仇其善脸上泼。 “仇其善我操你妈,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 仇其善抹掉脸上的酒,这时候表情才有了些松动,小心翼翼对肖美人道:“我一定想办法,我凑够钱,一定把你赎回来,你若是不帮我,他们就会要了我的命……” 肖美人浑身上下控制不了地发抖,仇其善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忽然想起了他们刚见面时的光景。 肖美人自幼家贫,年龄尚小便被爹娘卖到窑子里,同人家谈价钱的时候,为了还能多挣两个子,亲爹当场给他改了个名,叫他“肖美人”,可笑的是,这个名字一叫就快二十年,叫得那样熟稔,使得肖美人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人人都说,这个名字很合适他,他本来就是美人,生得这样好看,等再长大一些,说不定能跟恩客卖一个好价钱。 肖美人在那销魂窟里看尽了残忍,前一秒还被造得鬼哭狼嚎,下一秒穿好裤子就要陪笑,求求这位爷下次再来,不要让自己等得心急。肖美人想,也许自己是笑不出来的,也讲不出那样的话,打扮得再好看,在别人眼里也与猪狗无异,他不想当猪狗,他想当个人,于是下定了决心,趁着夜色深,跑出了窑子。 那是他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心脏跳得厉害,可以听见耳边的风声,以及不远处野狗的鸣叫,打手们很快便发现了有人逃跑,抓起灯笼死死地追在身后,污言秽语恐吓他,让他赶快停下,迟早要追到他往死里打。 肖美人跑了很久,背脊上全是汗,腿脚也渐渐没了力气,太阳穴胀痛无比,喉咙里几乎要涌出血。 夜这样深,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他看不见终点,也不敢停下来,眼泪流了满脸,可肖美人却没发现自己在哭,他已经没有力气害怕了,若是跑得累一些,一会儿被打死的时候,或许就不会那样疼。 脚下绊了块石头,肖美人摔得太狠,觉得自己爬不起来。 不晓得哪块碎石刮伤了脸,伤口混着眼泪,蛰得他火辣辣的疼。 正在肖美人准备放弃时,身边跑出了一个黑影,把他往巷子里拽,两人在墙角躲好,又用杂物把入口挡得严严实实,肖美人靠在墙边,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 眼前的少年比他大不了多少,眼睛很亮,像借了星星的光,他替肖美人抹去眼泪,轻声道。 “不要害怕,别出声,他们很快就走了。” 肖美人这才放松了下来,只觉得所有被压抑的疼痛犹如海啸,通通朝他涌来,他抵不了疼,抓着少年的手臂,咬着嘴唇流泪。 那位少年道:“别哭了,没事了。” 肖美人摇摇头,又点点头,总之十分狼狈。 过了一会儿,四周都没了声音,少年才跟他讲话。 “我叫仇其善,你叫什么名字?” 肖美人久违地感觉到了羞耻,不肯开口,只是盯着地底下看。 仇其善只当他吓到了,也不再多问,对肖美人道:“再等一会儿,你就走吧,小心一点,别让他们发现了。” 肖美人却不愿,抓着仇其善的手越来越用力,好似握着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还想讲什么,又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一阵怒吼,肖美人听出来了,那是追赶他的打手的声音。 “把他交出来!别他妈逼着老子动手。” 仇其善听到这句话,立马起身想往屋子里走,肖美人害怕极了,不放手,却看见仇其善越来越焦急,压低声音对他道:“他们找到我家了,家里只有我爷爷,我要回去。”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闷响。 仇其善一刻也呆不住,肖美人流着眼泪不松手,两人僵持了很长时间,直到周围又恢复一片死寂。 仇其善的爷爷是从那一夜开始病卧在床的,被打伤了头,讲话也不会,走路也不会,最后躺了几年,到死也不明不白。 肖美人也是从那一夜开始留在了仇其善身边,他欠仇其善一条命,或许一生也还不完。 他眼睁睁的看着曾经勇敢救过他的少年,眼睛越来越浑浊,意气风发在活命面前完全被磨得连影子都没有了,他们为了活命,坑蒙拐骗,坏事做尽,泥潭里滚着,苟且活到了今天。 肖美人喝了一口洋酒,只觉得眼眶发红,却没有眼泪,悲伤到了极点反而哭不出来。 “仇其善,打个商量。” 仇其善抬起眼皮,望着他,眼珠子里浑浊一片。 “我救你这次,咱们两清了,从今往后,我再不欠你的,行吗?” 仇其善答应得很爽快。 “好,好,肖美人,你是一个好人。”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6 章 肖美人终于流下了眼泪,看着眼前被仇其善捏得恶心的蛋糕,某一刻觉得,那也是自己的心。 第5章 . 穆尚康在灵堂闹得很是不好看。 院子里的戏班子唱了两句以后,发现气氛不对,各种乐器收了声,穆家大宅瞬间寂静一片,只有蜡烛上的火苗仍敢肆意晃动。 穆尚康自觉目的达到了,不再像刚刚那般歇斯底里,只是窝在轮椅里,含笑看着穆尚松的脸色越来越黑,而肖美人的脸却白得吓人,是丁点儿血色也没有了。穆尚康仿佛从这窘境中得了趣味,看戏似的,一句话也不讲,要看看对峙的二人如何把这恩恩爱爱给接着演下去。 穆尚松眼珠子里全是红血丝,盯着肖美人,后槽牙也许快要咬碎了,却仍旧没有开口。 气成这样,也无法不管不顾地大发雷霆,逼问肖美人事件缘由。只因为穆尚松仍有一丝理智尚存,宅子里站着的全是同穆家有往来的客人,人多嘴杂,肖美人做着电影明星,生怕这些闲话传出去,会坏掉肖美人清白。 穆尚康等了许久,等得很不耐烦。火盆里的纸钱烧成了灰,起风了,便乘着风四处飘着,沾到衣服上、发间里,周围人却无暇顾及。 穆尚康懒洋洋道:“嫂子。” 肖美人如梦初醒,侧过头。 “给我哥介绍介绍,谁是仇,其,善。” 语毕便捂着肚子呵呵笑起来。 穆尚松实在难忍,抬起脚用力一踹,把穆尚康的轮椅踢倒,一字一句道:“再他妈乱放屁,老子就在挽联上添上你的名字,你舍不得你妈,那你们俩就一起死。” 穆尚康跌倒在地,疼得倒吸冷气,却没有人敢上来扶他,此刻穆尚松的脸,冷得好似要杀人。 穆尚松握住肖美人的手腕,带他走出穆家大宅。 坐上小汽车,两人也无话,来时的风景再次从窗外掠过,只是短短一小时过去,竟显得萧瑟了三分。 肖美人心中或许是魔怔了,只能想起那一日同仇其善在咖啡馆,盘子里被捏得脱了型的蛋糕,其余的害怕与伤心,却是半点也没有。 穆尚松忍了一路,刚进门便再也控制不住,随手砸了一个玻璃花瓶。 佣人们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停下手头的事情,站在原地不敢出声。 肖美人白着脸吩咐道:“今天没有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不一会儿,客厅里只剩他们二人。穆尚松坐到沙发上,余光瞅见桌面还摆着登着肖美人“告示”的报纸,又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讽刺万分,可见到肖美人红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得连冷笑都欠奉力气。 肖美人嗓子很干,说出的字字句句都似沾了一圈细沙,刮痛他的喉咙,也刮痛了穆尚松的心。 “仇,仇其善将我卖给你。” “放他妈的屁!” 肖美人这句话折辱了穆尚松的一片痴心,真是变成了尖锐弯刀,捅进穆尚松胸腔最柔软的肉里。 穆尚松额头爆起青筋,对肖美人吼道:“老子没有买你,仇其善同我讲你喜欢我,我他妈高兴了三天三夜,连做梦都是笑着的,老子以为他是帮忙牵线的!” 肖美人道:“他后来是不是问你借了笔钱,没有还。” 穆尚松听罢,抬头看了一眼肖美人。 失望到极致,连火气也没有了,肖美人从没见过这样的穆尚松,肩膀垮了下来,脸上挂着可笑的表情,讲不出有多颓丧。 “肖任浊。” 穆尚松喊他。 “我原以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肖美人眼前模糊一片,平日里健壮如山,顶天立地的男人,在氤氲里显得那样可怜。 “仇其善说你想同我一起生活,我没有半点怀疑,吩咐人去打听你喜欢哪种风格的家具,一夜备齐了,连生意也没有心思做,跟个姑娘似的等着你来。” “你刚来的时候,总是冷着脸,说话也冷冰冰,我想你也许是害羞,毕竟我也没跟男人谈过恋爱,你们当明星的,是要高高在上些的,我这个粗人,什么也不懂,可我愿意宠你,不管你是冷着脸,还是发脾气,还是同罗珍荧吵架,我都觉得你好看极了。” “仇其善是问我借过钱,金额顶大,我根本没指望他还,就当是给他的做媒费,有时候我喜欢你喜欢得紧了,也会想到这件事,我他妈还后悔没给他多点儿钱,感谢他让你来到我身边。” “到头来他妈的,这他妈是你的‘卖身钱’。” 穆尚松讲不下去了,手扶着额头,用指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将手收回,把脸抬起来时,眼眶里已是通红一片。 穆尚松拿起桌子上的报纸,又说了一遍:“肖任浊,我以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只是这句话,不晓得是讲给谁听的。 肖美人忍住眼泪,轻轻道了声:“对不住。” 见穆尚松没说话,肖美人又开口道:“我同仇其善是……” “行了。” 穆尚松打断了肖美人的话。 “我是不聪明,但不代表我蠢,你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不欠人家什么,谁能‘卖’得动你?你不缺钱,拍电影挣的钱已经够你用了,除了感情,还能欠什么呢?” 穆尚松一语中的,肖美人听罢,只觉得所有的秘密全叫穆尚松看了去,那些心思被忽然扯到了太阳底下晒着,没有一丁点儿遮掩的余地。 穆尚松或许是气昏了头,又或许是还嫌自己不够痛,接着道:“欠感情也分两种,你们不属于互相亏欠,否则仇其善同我提起你不会一点留恋的表情也没有……” 停了一会儿,穆尚松好似硬生生吞了口血。 “任浊,你欠了他什么,或者我该问你,你爱了他多少年?” 肖美人没了力气,再也站不住,扶着沙发慢慢坐了下来。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7 章 “穆尚松。” 肖美人的声音在发抖。 “你若是觉着不解气,你可以杀了我。” 穆尚松气到极致,笑了:“杀了你?我他妈在这儿跟你讲这一通,一句怪你的话也没有,你他妈让我杀了你?肖美人,你的心真的狠,我这样爱你,你让我杀了你,你他妈这样折辱老子的喜欢,也不愿开口让我帮你杀了仇其善?” 肖美人流下了眼泪,脑子里昏昏沉沉,只能想到当年逃跑的那个黑夜。 “我欠了他一条命……” 穆尚松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把手边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始终没伤肖美人半分。 皮薄的落地能得声脆响,皮厚的仅能听见低沉的闷声,不管砸什么也缓解不了胸口的苦痛,某个瞬间,穆尚松突然便觉得没意思了,停了手,看见满地的狼藉,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可也仅仅是痛快,难求一个解脱。 肖美人的实话,把他的满腔疼爱,变成了一个笑话。 穆尚松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仿佛下了顶大的决心,开口道:“往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你自由了。” 语毕又走到厨房,打开橱柜的声音大极了,瓷碗碰撞,听上去像是稍不留神就要被穆尚松全数摔碎。 可最终,穆尚松却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冷着脸放到了肖美人身前。 肖美人盯着眼前的汤,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碗里装着满满的食材,唯恐他吃不饱似的,仍旧是穆尚松一如既往的盛汤风格,粗犷里头藏着的尽是疼爱,以前肖美人不屑去想,如今忽然明白了,却也发觉再也没有了往后。 他以为他对穆尚松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他以为他心早硬了,好似寒铁,冰冷坚固,不曾想会在此刻,被这碗汤刺得心脏也发疼。 肖美人抬头望着穆尚松,嘴唇颤抖着,到底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穆尚松受不住肖美人的眼神,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沙哑道:“喝完汤再走,你早上没吃东西。” 又道:“妈的,真他妈的……” 想了一会,实在讲不出别的话,只能转身上了楼,背影高大,压在肩头的又全是落寞。 肖美人端起碗,喝了口汤,细细绵绵的苦味侵占了味蕾,好似他的一生。 佣人们全被遣走,客厅里仅剩下肖美人。四周是安静的,连带着洋钟的秒针滴答声也被拉长了一拍,这两日降温很厉害,夜里总有疾风,早起的时候,便能发现院子的地面上铺着一层落叶,很有些萧瑟的味道。 肖美人站起身,走到窗边,玻璃窗外的天空也是阴郁的,或许在谋划一场倾盆大雨。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如今要走,便也是只带上了自己的东西,穆尚松给他买的衣服物件,则全数留在了原地。 半年间,原来的住处积了一层灰,肖美人把行李放好,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等到角角落落已经擦拭干净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累了反倒没有精力去思考,肖美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被子不够暖和,夜晚气温低,睡梦中总觉得冰冷,肖美人习惯性地往右侧凑,寻不着热源,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没有人在他身边。 第6章 .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肖美人便醒了,丁点睡意也无,起了床,裹着睡衣站在阳台发了会呆。 院子里原先是种着些花草的,长时间没打理,命贱的仍旧倔强地挺着残败身杆,娇贵的怕是夏末的时候就已经落在地里成了肥。 肖美人这边刚点了头,仇其善便给穆尚松打了电话,顾不得什么要不要脸,直接同穆尚松开了要“借钱”的口。一大笔钞票不到两个小时就送到了仇其善的手里,靠着这样的手段,总算让他得了喘口气的余地。 那一日肖美人仍旧打包了一块蛋糕回家,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将那甜甜软软的东西一口口吞下。两人一同经历过的事犹如跑马灯般在肖美人的脑海里浮现,几乎都是苦涩的,甚少有值得回味的安稳时分。年少的那个夜晚,肖美人本以为仇其善朝他伸出了手,救他出了困境,却不曾想是自己将仇其善拉下了泥潭,两人只能死死抱在一块儿,纠缠到了现在。 光凭卖力气,单薄的少年挣不了几个钱,家里躺着瘫痪的爷爷,每日光是药费就足以让两个人焦头烂额。仇其善找了份活计,说是在店里当学徒,其实不过是做些零工帮忙跑腿,他急着用钱,耐不住性子,隔三差五便厚着脸皮求老板教他些“真本领”,老板嫌烦,说他沉不住气,总之还不到学本领的时候,还需要慢慢磨,慢慢等。 可仇其善没有时间用来磨用来等,家里有人等着吃饭,他必须以最快的方式挣到钱,活下去。因为害怕被原先窑子的人抓回去,肖美人只能躲在家里黏纸盒,手指头被胶水弄得粗糙干涩,也不过仅能挣得当天的饭钱。 爷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两人却连买只鸡的钱都凑不出来,几张钞票,在手中数来数去,也不能增值一分,令人生出了无边的绝望。 那日仇其善放工回家,额头上挂着一片暗红血渍,把肖美人吓得不轻,用毛巾帮他擦干净,手止不住地发抖。 煤油灯发出微弱光线,是昏暗屋子里仅有的暖意,肖美人看着仇其善的伤口,心里也密密麻麻地发疼。 仇其善道:“同老板打了一架,往后也不用去了。” 肖美人将心疼的话默默藏在心底,想了想,只道:“工钱拿到了没有?” 仇其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钱,零零散散的,看上去同叫花子碗里的没什么两样,很有几分施舍的意思。 “他看我年龄小,以为好欺负,克扣了许多,没想到我顺手拿起板凳就要同他拼命,看我不要命了,才把钱给我的。” 肖美人吸了吸鼻子,终究是没哭出来,将手里的钱规整好,放到了桌子上。 “还有哪处伤了没有?” 仇其善摇摇头。 肖美人没有再接话,却也没有走开,只是看着仇其善,眼睛酸得厉害,他想问问往后怎么办,话还没出口,自己便晓得了答案。 屋子里很安静,仇其善抹了抹鼻尖,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跑得快不快?” 肖美人何其聪明,相处这么久,立刻明白了仇其善的意思,当下便要摇头,又想到了躺在隔壁的爷爷,最终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犹如脖子上挂了铁块,无比沉重。 仇其善拉过肖美人的手,道:“不用你动手,我来,我动作轻一些,不会被发现的,要是真叫人发现了,你就赶快跑,明不明白?” 肖美人抬起手擦掉眼泪,只觉得嗓子被一双手掐得死死的,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善哥,不要去……不要去……” 肖美人憋红了脸,重复了两三次,仍旧没把这句话说完。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8 章 过了很久,沉默的时间把脸面磨得粗糙无比,肖美人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了最后一个“偷”字。 仇其善只是看着他哭,等他哭累了,才开口道:“我们真的没钱了,爷爷要喝药,你要吃饭,现在这个世道,老实本分做事只够活一个人,爷爷经不起耗的。” 仇其善那句“你要吃饭”好似一个耳光,把肖美人扇醒了,他听罢,站起身,对仇其善道:“是我对不住你,善哥,你望风,我来动手吧。” 仇其善笑了:“你这个小身板,能禁得住几顿打,被抓住了可就是往死里揍,我比你壮些,有我挡着,轮不到你被打。” 那一年仇其善十七岁,这个夜晚说的这句话,或许足够肖美人放在心里,藏一生。 他多么不幸,命这样苦,从小被亲生父母卖到脏地方,为了逃出来,差点没了命;又是那样幸运,让他遇见了仇其善,救他出苦海,如今连做偷儿心里头也想着要护住他。 肖美人只觉得心中又酸又烫,连带着做偷儿这样的事情也尝不出丢人的味儿来了,他只想陪着仇其善,只要呆在仇其善身边,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心中万千思绪涌动,没留神,从嘴里溜出一句傻乎乎的“善哥,我不嫌丢人”,仇其善听罢,拍拍他的背,道:“要脸做什么,要钱。” 只是还没来得及把脸面放下,两人第二日早晨准备出门“试试”的时候,发现爷爷已经断了气。 那是肖美人唯一一次见仇其善哭,哭得那样厉害,平日里总是咬牙死撑的人,忽然没了支柱,滑倒在地上,哭得满脸涨红。 悲痛万分时,话语总是显得凄厉伤人,仇其善推开身边的肖美人,狠狠盯着他,像是盯着天大的仇人。 眼泪流得狼狈,一口气顺不上来,说话也磕磕绊绊,好似用钝刀子割肖美人的肉,刀锋不利,非要来来回回用力剐,才见血。 “我爷爷死了……我没钱……就因为,因为没钱……早些偷也好,抢,抢也好,他都不会,不会……死。” 骂了天,骂了命,骂了自己,仇其善不知道还能骂谁,心中太痛,或许非要也往肖美人胸口扎一道口子,才能觉得平衡。 最后仇其善冷冰冰地看着肖美人道:“肖美人,你是杀人犯。” 肖美人只觉得自己落入了冰窟,从头冷到脚,他愧疚又难堪,脸色红了又白,好多话堵在嗓子里头,寻不到一个出口。 两人再没说话,仇其善将手头的工钱换成了棺材,纸钱也只够买两扎。 天色阴沉得不像话,仇其善麻木地用铁锹铲着土,一场打击几乎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生气,就连眼神也是空洞的,没有什么再能使他多几分力气,好似也没有什么能再伤害分毫。 沉默着埋好了土,肖美人手中攥着纸钱,围着坟地撒了一圈。 肖美人垂下头,盯着黄褐色的沙土,像在请罪。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四周没有别人,他是说给仇其善听的。 他说:“善哥,我是杀人犯。” 从那一天开始,仇其善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带着肖美人坑蒙拐骗,只是再没提过“偷”。 清晨的风冷得刺骨,回忆在脑海里打了个转,使肖美人觉得胸口发闷。 今日他要到片场拍电影,没有穆公馆的小汽车接送,便只能早早出了门。 为了同罗珍荧斗气,肖美人的示爱公告登上了所有报纸的头条。同穆尚松生活了半年,不知不觉被他宠得是有些任性,肖美人登报前竟没料想后果,一心想着要气死罗珍荧,老天第一次随了他的愿,果真把罗珍荧气死了,可自己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刚出门,便觉得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往日遇见影迷,还能得两声“肖先生”,如今“肖先生”是断然不会有了,运气差一些,倒是能听见鄙夷至极的“兔儿爷”。 到了片场,让人不自在的视线也没有消失,几个同他搭戏的演员,平日里见面总是大大方方打招呼的,今天见了他,笑得有些勉强,总是有些尴尬。 纪小庭画好了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见肖美人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肖美人走上前,恭恭敬敬道了声好。 “庭姨早。” 纪小庭没有同他打招呼的心情,单刀直入道:“告示你登的?” 肖美人在心中叹了口气,点点头。 “有人逼迫你这样做的?” 肖美人摇摇头。 纪小庭只觉得怒火攻心:“是你自愿的?自愿登那个告示的?” 肖美人道:“是我自愿的,没人逼我。” “肖任浊你是不是生病了?这样的告示做什么要往报纸上登?把脊梁骨送到人家面前戳,你图什么?!” 肖美人苦笑道:“庭姨,我不怕叫人瞧不起。” 纪小庭道:“谁敢瞧不起你?我是气你不珍惜,任浊,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拍电影刻苦努力,又很有天分,假若今后因为这则告示,失掉了机会,才真叫人可惜。” 肖美人不说话,却觉得心头很是温暖,恭敬地点了点头。 纪小庭道:“知道错了?” 肖美人道:“知道了。” 纪小庭又问道:“往后还犯不犯蠢了?” 肖美人想了想,道:“不会有往后了,再不会有了。” 第7章 . 应景得很,今日要拍的内容刚好是男女主角的离别,为了营造悲伤气氛,这出戏被设置成了雨景。 时节已是深秋,瞧不见阳光便觉得浑身少了些暖意,更何况戏服单薄,没一会儿便被水珠子浸湿,凉得刺骨。 肖美人长得冷艳,不做表情便带给人一种疏离感,因着受凉的关系,嘴唇发了紫,配上暗含思绪的眼神和湿漉漉的发梢,即便是不说话,也演出了“诀别”的味道。 四周都是“雨声”,哗哗地往下砸,不留什么情面,肖美人入了戏,没有再发抖,只是沉默地盯着眼前的女主角。 同他演对手戏的女演员面带绝望,一时叫人分不清楚雨中的她究竟有没有流眼泪,她迎上肖美人的眼神,开口道:“麟哥,你果真要走?” 明明讲出口的是肖美人早已熟悉的台词,普普通通一句话,却好似一根针,刺痛了他的心。他拍戏鲜少会这样走神,恍惚间想起仇其善,脑海里又莫名出现穆尚松上楼的背影。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9 章 这部电影里,肖美人出演一个胸怀大志的革命青年,为了心中的梦想,忍痛与相爱多年的女友分手,而后又被奸人所害,吃了好多年苦头,才终于获得成功。 肖美人看完剧本,某个瞬间觉得,这也是他的一生——戏梦人生同现实交融,糊糊涂涂的时候,总难分清界线在哪头。 就好似现在,面对对方的质问,肖美人回不出话来。而剧本也是这样写的:青年默默吞下苦楚,不多做解释,志向同爱情对立,总有一方要牺牲。 雨水早已淋湿了女主角的脸,眼底下黑成一片,虽是狼狈,却让人觉得无助可怜。 “麟哥” ,她这样说着,“你我从小相伴,如今终于长大,可以成家,你却说你要走?你叫我往后怎么过?” 肖美人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缓缓道:“从今往后,好好过。” 这话说得恳切,也好像是在宽慰自己,讲给自己听。 导演喊了咔,场工跑过来给演员递毛巾,肖美人擦了一把脸,顺便把头发也擦了擦,无意间,耳边好似响起了一句话:秋日风大,吹狠了脑袋是要生病的。 肖美人仔细想了想,是穆尚松的声音。 这场戏演得很顺利,女主角入戏很深,拍完了还缓不过来,坐在位置上流眼泪。导演很开心,对肖美人比了个大拇指,夸赞他道:“最近演技大有进步,你也缓缓,争取今天多拍几条。” 肖美人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导演说的“缓缓”是什么意思,直到自己走到镜子前,才发现双眼早已通红一片。 按理来说现在的境遇应该算是从前的他求而不得的,不再受仇其善纠缠,也不用被穆尚松养着,一个人轻松自在,终于可以甩开全部的负担轻松度日。这样不好吗,若是好的话,为什么还会觉得胸口发闷,还要借着演戏流眼泪?从前他是有些怕穆尚松的,这人好似有用不完的喜欢与热情,处处为他着想,家中的物件全按着他的喜好来布置,越是这样被喜欢着,仇其善换来的那笔钱也就越像一枚倒刺,让他疼得无法忽视,也无法正视穆尚松的好。 可是真的分开了,仍旧会在脑海里无意间听见穆尚松的大嗓门,或是回忆起那些装满料的、热腾腾的汤。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心灵来得要诚实直接,就好像失去了穆尚松温度的单人床,总是让人觉得冷。肖美人忽然在这一刻接受了这个事实,站在片场中茫然不知所措,他想,他或许是习惯了有穆尚松在身边的。 这一天过得很快,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胃里很空,冷风又不留情面,白天淋了雨,到了晚上便觉得太阳穴胀痛无比,像是有个十分有耐性的小人拿着锤子一下下地凿似的,没过多久,浑身就发了烫。 肖美人下意识地想喝些暖和的东西,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穆公馆,家里唯一有温度的是水壶里的热水,实在没办法,往杯子里放了块方糖,倒也勉强能缓和一些不适。 高烧仍然不退,肖美人喝完了糖水,靠在沙发上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四肢发沉,实在无力,恍惚间听见茶几上的电话机响了,拿起听筒,又听不见对面的声音。 肖美人没有说话,周围安静得厉害,他甚至不知道电话那头到底有没有人,否则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无,还来不及开口,鼻腔突然发痒,他打了一个喷嚏。 这才听见有声音传来。 “你生病了?” 肖美人吸吸鼻子,回了个“嗯”。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挂了电话。 肖美人实在困得厉害,随意将话筒一扔,睡过去了。彻底跌入混沌前,肖美人想,兴许这通电话也是一个梦。 没盖被子在客厅里睡了一宿,天色再亮起来的时候,肖美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觉得自己被扔进火堆里烤了整夜,连睫毛都被燎成了灰。 勉强直起身,捡起地上的话筒,肖美人给片场打了个电话。 导演没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爽快答应了肖美人的病假,说完让他好好养病了以后,又迟迟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肖美人本打算请完假就去趟医院,再烧下去他怕要把自己病死,于是也就没有余力同导演拐弯抹角,扯着沙哑的嗓子问道:“导演您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道:“……小肖,你还好吗?我是说,这个风波停息之前,你不用着急回来拍戏的。” 肖美人有些疑惑:“什么风波?” 导演没有直接回答,只含糊道不要着急,总会有解决方式,便直接挂了电话。 虽然满头雾水,当下确实是去医院治病最重要,浑身的血液好似全数沸腾了一般,皮肤却开始发冷,肖美人找出了围巾,将自己裹得仔细,开门的瞬间,被外头的光线晃花了眼,觉得眼前空白一片。 走出院子才觉得不对劲,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墙壁外拦着一群人,好似已经等待猎物很久的凶兽,蓄势待发着,只等肖美人打开那扇门。 肖美人一步步走向前,还没来得及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脑海中却闪出了一个词,叫做“孤立无援”。 他打开了门,许多双手举着相机朝他靠近,闪光刺得他出现了短暂的盲视,一波一波的质问如同海浪朝他涌来,实在是太嘈杂,加之肖美人高烧不退,需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勉强听清眼前记者嘴里的词。 有人说“自杀”,有人说“影迷”,有人说“负责”,也有人说“杀人犯”。 几个词排列起来,组成的句子让肖美人一时间无法消化,只觉得汗水凉透了整个背脊,肖美人似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肖美人掐住指腹,想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可是对面的记者们没有停止发问,所有的问题都尖锐直白,像是一把磨得尖锐的刀,毫不留情地朝肖美人眼前戳,逼迫他接受这个现实。 肖美人开口艰难,嗓子哑得厉害,讲出的话丝毫没有力道。 他说:“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有一个记者举着早报大声道:“今天的头版全是你的女影迷因你自杀的新闻,肖先生还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吗?” 肖美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你的女影迷留下的遗书上清楚写着’因为肖美人的示爱公告而悲伤绝望‘,肖先生会不会对此事负责?” 肖美人从来都是冷静自制,鲜少出现这样无措的情况,他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年少时被打手追赶的那个夜晚,也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身后是时刻准备要吞没他的深渊,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滚开。” 记者们愣了一秒,便立刻如同嗜血的鲨鱼般朝同一个方向涌过去。 “穆先生,您对这件事情有何看法?” “您与肖先生真的是你情我愿吗?” “穆先生您是否接受肖先生间接成为杀人犯这一说法?”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0 章 穆尚松脸色不佳,眉头皱得狰狞,“杀人犯”三个字好似触到了他的逆鳞般,一刻都没思考,便把提问的记者拽了过来,沉声道:“你他妈要是再敢多说一个‘杀人犯’,老子不介意现在变成杀人犯让大家看个新鲜。” 语毕径直走到肖美人身边,牵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汽车上。 两人一时无言,穆尚松吩咐司机开往医院,也不看坐在身边的肖美人,脖子僵硬得厉害,只是盯着窗外的景色看,眼神却很是凶悍,看样子怒气仍旧没消。 肖美人浑身失了力气,却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看着穆尚松,想了想,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穆尚松朝着窗户玻璃道:“你生病了,我来带你回家。” 肖美人只觉得鼻尖发酸,便也转过头,看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茶色玻璃软化了秋日的萧瑟,他望着变化的风景,尝到了久违的暖意。 第8章 . 打了针,又吃了一把药,肖美人终于不再觉得冷,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穆尚松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身上,衣料厚实暖和,没一会儿便捂出了更多的燥热。肖美人不愿意穿,哑着嗓子喊“热”,穆尚松不耐烦地啧了声,不让他把衣服脱下来,粗声道:“你懂个屁,医生说出了汗就退烧了,别乱动,再捂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实在没力气的缘故,肖美人难得的听了穆尚松的话。苍白的脸色使得平日里的冷漠疏离少了大半,单薄的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叫穆尚松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怜,一时间连怒气也忘得干干净净,只想着让他快快康复。 这也是穆尚松第一次对肖美人粗声粗气的讲话。说来好笑,这人诨号“莽少爷”,不管是讲话还是处事都十分贴合这个“莽”字,唯独在肖美人面前,好似豹子套上了项圈,虽然憋得不自在,却是真的相当文明,连一个粗字也不曾用的——他没有什么文化,只能从这些方面表达自己的疼爱和尊重。 穆尚康的一席话将他认为的“情投意合”掀开,露出残忍真相。穆尚松愤怒难忍,只觉得满腔真情浪费得一干二净,同肖美人吵了一架,赶他走,也换不来一分钟的轻快,反倒更担心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这两天想他想得狠了,穆尚松便在心里头骂自己犯贱,一通电话打过去,听见肖美人的声音,便再难挺住立场,不愿再管犯贱不犯贱,他的任浊病了,且病得厉害,那么同仇其善这档子事就暂时推后,不要再想,等任浊好了,再继续掰扯也不迟。 见肖美人发了汗,穆尚松才不那么忧心。可是几种情绪却不给他喘息的余地,这头才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肖美人,却又觉得胸闷气短了起来,好多关心的话语哽在喉咙,也不晓得在同什么怄气,总之憋在心里没有说,沉着脸,表情纠结,让人更是不敢靠近。 肖美人看了一眼吊瓶,还剩一半药水,脑袋已经没那么昏沉,早上的那条新闻才真正显出了锐利尖角来。 心里头将在记者口中听见的几个词细细琢磨了一遍,只觉得实在愧疚。仇其善的事情让他从此害怕欠人一分一毫,如今有女影迷因他自杀,活生生一条人命,被他的任性妄为害死了——他又做了一次“杀人犯”,不论他是否有心,又做了一次无法消解的孽。 他对穆尚松道:“有没有今天的报纸?” 穆尚松道:“你要那个做什么?” 肖美人声音有些发颤:“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尚松怕他胡思乱想,拒绝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个傻婆娘想不开而已。” 他讲得轻描淡写,却让肖美人愧意更重。 “穆尚松,是我,我杀人了。” 穆尚松气极,抓住肖美人的胳膊,让他看着自己。 “那些个记者给你什么帽子你都要往头上戴?这样就叫杀人了? 啊?你都不认识那人是谁,这就叫杀人了?” “我如果不登那个告示,罗珍荧就不会死,那个影迷也不会死。” “肖任浊” ,穆尚松道,“你没有杀人,罗珍荧本来身体就有问题,那个影迷兴许之前活得也不顺遂,你没有错,拿刀捅死用枪射死的才叫杀人,你这个不算。” 肖美人却道:“穆尚松,你这是不讲道理。” 穆尚松回他:“我是不讲道理,假如讲道理要让你痛苦,让你做上什么‘杀人犯’,那老子还讲什么道理。” 肖美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穆尚松,我没有那么好。” 穆尚松拍了拍他的背,这是他唯一知道的宽慰方式。 “你要是真觉得自己是杀人犯,也行,刚好我也是杀人犯,穆家货运不是靠善事做到现在的,我手上也不干净,我们很配。” 肖美人没有再回话。 护士小姐过来取了针,穆尚松扶肖美人站起身,问他:“你这两天没有找过姓仇的?” 肖美人摇摇头:“没有,找他做什么。” 穆尚松道:“那好,那我们回家。” 肖美人跟着穆尚松回了穆公馆,穆尚松说那是“家”,他对这个字没有什么概念,或许以前是有的,但现在已经忘了,只是现在天气很冷,他有点想念穆公馆炉子上的汤。 前两天满屋子放着的报纸已经不见踪影,肖美人喝罢了汤,觉得胃里暖和极了,穆尚松习惯性地接过肖美人的碗,想再盛一碗自己喝,又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还是悻悻作罢。 从前两人呆在一块也不太爱说话,穆尚松嘴拙,肖美人的性子又冷,各做各的事情,相处得倒也平和。现在仍旧同往常一样,十分安静,谁也不开口,可气氛却是尴尬的,让人生出好多不自在,穆尚松坐不住,站起身对肖美人说了声“你好好休息”便想往外走。 肖美人却喊住他,单刀直入道:“莽少爷,我们聊聊。” 穆尚松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原位。 “你想聊什么?” 肖美人笑了笑,淡然道:“聊聊我同仇其善。” 穆尚松脸色变得很难看,但还是没有拒绝。 “成,你说。” 肖美人道:“他小时候救过我的命,我又间接害得他爷爷瘫倒在床,没钱,挨了几年,就这么死掉了。” “所以我永远欠着他的,欠下这样的人情,或许用一辈子都还不够。” 穆尚松攥紧了拳头。 “你想说什么。” 肖美人抬起头看他,眼珠子里写满了疲惫:“莽少爷,一直以来多谢你的错爱,可我不值得,我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欠仇其善的,或许永远都还不完。” 穆尚松道:“放屁,他从我这儿拿了钱,连影子都没了,什么还得完还不完,能用钱解决的债,就不是什么大事。” 肖美人道:“他总有用完的那天。”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1 章 穆尚松沉着脸,神色暴戾:“那也要看他有没有命接着来找你要钱。” 肖美人却道:“莽少爷,我们一同长大,相互照应着,才活到了今天。” 穆尚松听懂了肖美人的意思,想了很久,狠话也说不出来,只道:“你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 “不要等了,我不晓得怎样去爱人,我也没有你心中想的那么好。” 肖美人喝了口茶,觉得嗓子稍稍舒服了些。 “谢谢你今天照顾我,我该回去了。” 穆尚松道:“你要去哪儿?你就在穆公馆呆着,哪儿也不能去。” 肖美人生着病,没力气同他对峙,只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关着我,然后要做什么?” 穆尚松道:“反正你不能走,起码等到病好了再说。” 肖美人好似并不固执,点点头道:“行,你说了算。” 赢得这场小小争吵的穆尚松没感觉到愉悦,尝出了几分逼迫的味道,自己却实在没有办法,分开两天肖美人就能把自己折腾出一身的病,如今再让他回家,指不定会出现什么结果。 肖美人上楼休息了,药物作用,没过多久便睡得昏沉。 穆尚松本想出门透透气,在玄关又发现堆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放在最上面的是今天才送到的早报,底下压着的是前两日肖美人的告示,短短两天,从美好到破裂,不过是几张纸的厚度。好似原先刊登在报纸上的“一生一世”,只是穆尚松喝醉后做的一场美梦。 在玄关站了许久,穆尚松转身朝楼上走去,每一步都尽量放轻了力气,他怕把肖美人吵醒。 穆尚松忽然回忆起了肖美人来到穆公馆的第一天。 仇其善骗他说肖美人“爱慕”自己很久,穆尚松第一次觉得自己可真是中了大奖,那两天简直魔怔了,四处打听肖美人的喜好,几乎把屋子重新翻修了一遍。他没念过几天的书,从前一直不计较什么礼数,肖美人要来之前才真的使他慌了神,他怕他的粗鄙怠慢了肖美人,所以做什么都有些小心翼翼,就连怎样打招呼,也在心里头练习了两三遍才觉得踏实。 肖美人终于拎着行李箱来到了穆公馆,可是眼神里却没有丁点热度,穆尚松想,也许做明星的总要有些架子,于是提前准备好的各式问候,也就全部作了废。 那个晚上,肖美人直接在他面前脱光了衣服,冷着声音问他:“你想怎么做?” 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个时候,肖美人就已经把这一切当成是一场交易。 只有穆尚松眼拙,认为两人是情投意合,在看见肖美人和罗珍荧互相找不痛快,又无所顾忌地讽刺穆尚康的时候,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暖意,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替他出头,护着他,哪怕只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也足够令他感动很久,他以为他是被肖美人爱着的,虽然肖美人从来不开口。 肖美人睡得很沉,呼吸绵长,穆尚松看着看着便入了神,目光摩挲着肖美人的头发,眉间,鼻尖,又转到了嘴唇。 穆尚松看了许久,最后也只是伸出手,替肖美人掖了掖被子。 片刻后,穆尚松走出房间,吩咐身边的佣人道: “联系老五,让他找到那个仇其善,我要见他。” 第9章 . 鸿运牌楼好似永远没有静下来的一刻,玻璃窗上挂着污渍,顽固肮脏,边角破了口子,便随意用报纸糊上,能挡住风即可。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股死气沉沉的闷味儿,然而气氛却是一刻也不曾冷下来的,赌徒们围在桌子边,死死盯着手里的筹码,一颗心被提到半空,因此一丝细微的变化也足够让他们胆战心惊,破口大骂。 每天都有人在牌桌上输光所有家当,仍不死心,签字画押,把全家老小的命也抵上,坚信下一把一定能翻盘。见血是常事,人们会被一张牌弄得惊呼不已,唯独对血腥麻木,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哇哇骂着娘,有人跪下来给放债的磕头。 小小一隅空间,囊括了世间百态。推开门的瞬间似乎像是跌入了浓稠的麦芽糖缸里,刚开始尝到的是极度的甜,不留神便被深褐色的糖浆挟裹着往深渊里拖,由不得你挣扎,溺毙前才反应过来,原来甜累加到了极致就是苦,这样的道理,总要到无法挽救的时候才会真正懂得。 仇其善蹲在长条凳上,看着对面的人发牌。他已经三天没睡了,眼珠子里布满血丝,浑身上下脏得厉害。骨头好似生了锈,只有撒尿的时候才会走出这间屋子,门帘掀起来的那一刻,明亮光线纷纷涌到他跟前,刺得他的眼睛发疼,只能用手挡着。 身后立刻有人喊道:“老弟,支起帘子做什么,冷风吹进来要把财运刮走,老子今天输钱就他妈找你麻烦。” 仇其善发出两声嗤笑,也不知道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这才把门帘放下了。 他手头没钱,三天没吃什么东西,自然也尿不出多少来。最难过的时刻已经挺过去了,现在反倒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胃壁已经黏在了一起,萎缩成了一块没有用的肉。 抽好裤头走出茅厕,有两个人堵在他身前。仇其善泥潭里混了这么多年,没点眼力见儿是说不过去的,况且身上背着各式各样的债,一时间难分辨前面站着的究竟是哪桩债的主子。于是吸吸鼻子,作出笑脸的样子,开口道:“劳驾劳驾,两位大哥借过。” 那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吃仇其善这一套。 “仇其善,跟我们走一趟,莽少爷要找你聊聊。” 听见“莽少爷”三个字,仇其善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想着今日横竖是逃不过了,索性变回了平常的一副无赖样。 “莽少爷啊?那可否请我吃个饭,我这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不吃饱,可能没力气说话。” 那两人没应声,眼睛里装满了鄙夷,冷脸让仇其善跟着他们走。 仇其善却仍然不动,胆子比天大,坐地起价道:“还要顺便劳烦两位大哥把我的账目清一清,不然牌楼老板恐怕是不能放我走。” 其中一人实在耐不住,本来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已经够令人反感,没想到这人还能无赖至此,下意识攥紧拳头就想揍人。 “你他妈还敢往穆家头上敲钱,我看你就是嫌命长。” 仇其善不害怕,回他道:“我是嫌命长,吃喝嫖赌通通玩腻了,再活十年也没多大乐趣……我这人心善,好心给你们提个醒,我身子骨弱得很,你们想打我可以,收不住力气下手狠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断了气,到时候,莽少爷想要的答案,你们打算从哪个嘴巴里掏出来呢?” 那两人被仇其善堵得说不出话,憋着一肚子气,帮他清了赌债,黑着脸将仇其善拽到了穆尚松跟前。 如他所愿,穆尚松在酒楼里要了个包间,让仇其善自己点菜。 仇其善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到了穆尚松眼前便不敢如此放肆,这位莽少爷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真惹得他不自在了,被拧断脖子也不过是两分钟的事。 找他“谈”,便说明穆尚松已经识破了自己撒的谎,今天应该是来算账的。但坐到现在还能面不改色地看自己点菜,又让仇其善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穆尚松今天要唱的是哪出。其他的先不管,总之死之前,他要先饱一顿口福。 他挑了几样这辈子可能都吃不到的好菜,又点了壶酒,接着便坦然地坐在位置上等着。 胃在这时才又活了过来,渐渐有了知觉,发出响亮的悲鸣,仇其善笑了笑,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对穆尚松解释道:“莽少爷见谅,肚子里没东西,喊饿了。” 穆尚松“嗯”了一声,又道:“你在我这儿拿的钱,用光了?”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2 章 仇其善不以为然:“嗨,牌桌上输赢总不定,我这阵子运气不好……” 话还没说完,穆尚松却突然怒火攻心,一掌拍得桌子上的碗筷叮当作响,也把仇其善吓出了一身冷汗。 穆尚松盯着仇其善,一字一句道:“这他妈是肖任浊的‘卖身钱’。” 仇其善有些发怵:“别,莽少爷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卖身’不‘卖身’的,你情我愿的事情……” 穆尚松怒极反笑:“……你情我愿,仇其善,你骗我之前想没想过后果?” 仇其善还在脑子里考虑要怎样答话,余光瞟见传菜的端着盘子站在门边,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要不要上菜。 “莽少爷。” 仇其善岔开了话题,“我实在饿得厉害,能不能先让我吃两口再接着说?” 穆尚松点点头,仇其善便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就往最肥的肉上戳。食物的香味好似能勾掉他的魂,激得仇其善手有些发颤,但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将肉放入口中。只是还来不及尝味道,才嚼了两口,就觉得一阵恶心朝他袭来,油腻占据了整个口腔,一秒也难忍,不顾什么礼节不礼节,蹲下身子哇哇干呕起来。 他太久没进食了,假如在鸿运牌楼再窝几天,就要被生生饿死,孑然一身,到头来连胃里也是空的。 穆尚松看着眼前的仇其善,只觉得自己简直是猪油蒙了心。 昨天听肖美人讲他的故事,讲得那样伤心恳切,让穆尚松暗自软了心,他想,自己实在做不来逼迫肖美人的事情,倘若他真的忘不掉仇其善,那么便让他走。可看见眼前这个活得如同蛆虫般的男人,脊梁骨不晓得被谁抽掉了似的,连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的力气也没有,他穆尚松得是疯了才会放肖美人回到仇其善身边。 肖美人口中坚强善良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邋遢狼狈,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心给呕出来,又或许他早就没了心,否则怎么会把“卖”掉肖美人的钱眼睛都不眨地输干净,肖美人的爱要全数奉献给这样一个人,委实太不值得。 穆尚松生出了难得的耐性,等仇其善恢复过来。见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去,刺得胃发疼,捂着肚子吸冷气,本来就浑浊的眸子显得更加灰沉,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颓丧之气。 “你缓过来没有?” 仇其善没有力气说话,看着穆尚松,点点头。 穆尚松吩咐手下拿了一沓钞票,放到了仇其善眼前。 “我知道你这种人眼里只看钱,从前你骗我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这些钱你拿去,我只有一个条件,往后同肖任浊断得干干净净,你就是要死,也得选个他看不见的地方死,不要再出现。” 本以为照着仇其善的性子,接下来便该是收钱写契约,顺顺利利买断二人的关系,十分好解决。可不晓得自己的话哪里触到了仇其善的痛点,竟使他忽然激动了起来,眼神里也有了光,好似被扇了十来个巴掌似的,吃痛了,终于跳起来反抗。 仇其善将钞票扒到自己胸前,数了数,笑了起来。 “就这点?买断我和他的关系?莽少爷,你这是不是太小气了?” 穆尚松道:“你想要多少,不要挑战老子的脾气。” 仇其善推开了钞票,神色轻蔑:“我是真不知道,莽少爷喜欢他喜欢成这样,他也就是一个下流货色,也配?” 穆尚松忍无可忍,站起身走到仇其善面前,一拳打到他的颧骨,仇其善没站稳,吃不住这么大的力气,直接倒在了地上。 穆尚松道:“他配不配老子说了算,你他妈配不上他才是真的,你都不配提他的名字。” 仇其善摸了摸自己的脸,肿了一片,嘴里尝出了咸腥的味道,原来是被穆尚松揍出了血。 他不害怕死,世人在乎的东西他几乎都不在乎,唯独穆尚松口中的“不配”,让他好似一瞬间跌进了荆棘地里,浑身上下痛得厉害。 “我不配?他肖美人同我一样,做尽了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害死了几条人命,如今因为皮相好,翻了身,倒比我高贵了?他说好了要永远留在我身边陪着我,现在呢,那句话连屁也不是,早被他这个大明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他永远都是同我一样的人,我不配提他的名字?这世界上谁都可以不配,只有我不行,我救了他的命,他这一生都得跟我留在这里!” 仇其善好似发了癔症,来来回回重复着那句“一样的人”,不知道究竟是说给穆尚松听,还是要说服自己。 穆尚松耐心用尽,听他这样诋毁肖美人,恨不能直接要了他的命,于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收,直接往仇其善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仇其善痛得两眼翻白,喘不过气来,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哪还有点人的尊严,只是嘴上仍旧倔强万分,痛死也不愿意改口。 “……他说过要永远陪我,要烂一起烂下去,没有谁比谁高贵,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第10章 . 穆尚松被仇其善的无赖气得不轻,本以为这人从头烂到了尾,给他足够的钱,让他消失,日子久了,肖美人总会把他忘记。 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抵过时间。从前他娘恨他亲爹恨得入骨,连一个字也不许提,到头来仍旧是软了心,叫他从忠义山回到穆家。说是“帮忙”,不过是给穆家当个高级些的打手,要命的事情通通他来做,可权和钱却不全在他手上,他知道罗珍荧和穆尚康对他相当戒备,也不把他当成什么亲人来看,哪天若是不慎在外头叫对家杀死,这母子两指不定要关起门来偷着乐。 他不愿意回到穆家,母命难违。可现在回过头来想,若是没有这一茬,或许也不会遇见肖美人,冥冥中命数早已安排好,十颗酸涩果子里总会藏着一颗甜的来安慰人,穆尚松宝贝着这颗甜果子,捧在手上不晓得要怎么对待的好,可谁曾想吃到最后竟尝出了满嘴苦涩,看似完好美丽的外表里,藏着坏透了的芯。 在酒楼的时候,穆尚松对仇其善是动过杀心的。 这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好似一条蚂蝗,寻着血肉便死咬着不放,为了钱连命也不要的样子令人觉得恶心至极。穆尚松以为仇其善唯一在乎的也只有钱,没想到他心中竟也装着一个肖美人。 只是两人经历了太多事,犹如新鲜的食物放进了罐子里封存,有些东西早已变质,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仇其善对肖美人的执念既病态又隐晦,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意识到真相的瞬间,穆尚松被一股愤怒冲昏了头,肖美人对仇其善的“单相思”变成了两人相互难忘,令他实在难以消化。而仇其善还躺在地上固执地喃喃自语,一字一句似乎在控诉穆尚松才是一个闯入者。 等到真的要下狠手时,理智又通通回了笼:若是今日要了仇其善的命,或许这人真的要被肖美人念念不忘一辈子,倒不如让他活着,使肖美人看透了、看厌了,总有一天能释怀。思及此,穆尚松才放了仇其善一马,只送了他一句话。 “记住我今天跟你说的,拿了钱滚蛋,老子不信什么‘一路人’,往后你要是再缺钱,又找到他面前,老子一枪崩了你。” 仇其善早已不怕死亡,真正令他害怕的是穆尚松口中的“不是一路人”,恍惚间忘了快十年的自尊心破土苏醒,总是弯曲的背脊也在此刻有了力气,即便只是想争个口头的输赢。 好似宣誓一般,仇其善盯着穆尚松的眼睛,不再畏惧,认真道:“他肖美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我。” 穆尚松懒得再同他废话,交代手下“揍一顿,留着口气就行”,便离开了酒楼。 仇其善蜷缩成一团,拳脚不留情面,他实在抵不过,却连喊出声的力气也没有,没过一会儿便觉得眼前恍惚一片,不知为何又闻到了桌子上的饭菜香味,心中有些懊恼,早知多吃两口,就算是被打死了,好歹也享过一次口福。 深秋午后的太阳是温柔的,照得人浑身舒畅,猫在房檐下躺着,不时伸个懒腰,一场梦过后,兴许就迎来了黑夜。 肖美人醒来以后将窗帘拉开,晒了好一会太阳。 楼下传来声音,是穆尚松回来了,又听见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病还没有好,加之刚睡起来,有些昏沉,便没理,瞧见穆尚松开门,懒洋洋地抛给他一个眼神。 穆尚松没防备,被这一眼瞟得浑身酥麻,就连心也多跳了一拍。 两人没说话,屋子里亮堂又明媚,连光线中的细小灰尘也让人觉得可爱,气氛平和,好似前两天的闹剧全都没发生过似的,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下午。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3 章 穆尚松脱下外套,问道:“好些没有?” 肖美人“嗯”了一声,听不清究竟是冷是热。 穆尚松想不到怎样接话,便打开了收音机,一阵电流声过后,传来了动听的歌声。 “郎呀自幼不离不弃,与我相依为命,天涯海角广阔天地,化作双飞燕,同你去。” 穆尚松:………… 半首歌都没听完,整间屋子又恢复了安静。 肖美人见他这样,觉得好笑,随口问道:“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穆尚松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他也不会编谎话,便直说了。 “见了仇其善。” 肖美人皱起了眉,全然不见刚才的慵懒,问道:“他管你要钱?还是说了什么别的?” 穆尚松道:“是我找的他。” 肖美人只觉得被一只手抓住了心脏,忽然间喘不过气来,语气也变得十分急迫。 “你找他做什么?你要干什么?” 仇其善被打倒在地的画面适时出现在了穆尚松脑海里,加之肖美人的反应,倒使他好似真的变成了拆散两人的恶人。 可肖美人的担心却同穆尚松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怕仇其善将从前两人做的事告诉穆尚松,坑蒙拐骗的勾当,几乎都见不得光,他出现在穆尚松眼前便已经是“肖任浊”,这样干净的、明亮的身份,却经不住仇其善的一句实话。 肖美人发了慌,他在乎的仅是虚假的形象,可这份在乎并不丢人。 穆尚松爱他也好恨他也罢,他都无所谓,可绝不能让穆尚松瞧不起他,又或是可怜他,他实在不需要有人一遍遍提醒他,根生在泥潭里,便一世也难逃出去。 穆尚松道:“你别担心,我还没杀他。” 肖美人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好似又回到了仇其善找上门的那个夏天。 脑子里乱成一片,讲话也没有了章法。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不必非得去找他。” 穆尚松只觉得肖美人着急的样子太令他难受,怒火冲上心头,讲话也不过脑子,朝肖美人狠狠道:“你这样护着他,也不想想值不值?你想保住他的命,你可知道他把你当做什么?” 肖美人没有再回话。两人站得这样近,又好似隔了万水千山,两颗心前面都砌了堵墙,谁也不肯往前走,站在墙内全凭自己的想法揣测,误解以后痛得厉害,便把这笔帐往对方头上扔,哪个也算不上聪明,更别提理智。 仇其善把自己当什么,肖美人最知道不过,他没有蠢到再让穆尚松侮辱一遍的程度。 肖美人想了想,对穆尚松道:“莽少爷,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多谢你的照顾。” 穆尚松道:“你要走?” 肖美人点点头:“明天走。” 穆尚松抓住肖美人的胳膊,沉声道:“留在穆公馆,哪儿都不许去。” 肖美人冷眼看着他:“穆尚松,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 穆尚松不做声,手却稍稍松了劲。 肖美人看了一眼他的手,又道:“或者我现在就走。” 穆尚松于是松开了他,眼前这人他打不得也骂不得,实在不晓得要怎么办才好。 肖美人说话算数,果真在穆公馆里留了一夜。两人同以前一样,睡一铺床,也没觉得有多尴尬,总之没跟穆尚松说话,自己靠在床上看了会儿书,觉得累了,便背对着穆尚松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颇为“体贴”地提醒了身旁的穆尚松:“想做什么就做,憋着的话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穆尚松原本兀自生着闷气,听完肖美人不咸不淡的这句话只觉得是火上加油,怒气更甚。肖美人随口这么一撩拨,就能让他气得发抖,穆尚松心想这真的太不公平,恨不能找个小刀子剖开肖美人的胸口,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心。 他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想了许久,憋出了一个成语,也算是没落下风。 “来日方长。” 可肖美人听罢以后,却坐了起来,认真对他道:“莽少爷,没有什么‘来日方长’,请你不要等。” 穆尚松却道:“你睡吧。” 肖美人一觉睡得安稳,穆尚松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背影,情绪全数藏进了自己的眼睛,一夜过去,甚至没有伸手去触碰他半分。 两人起了个早,穆尚松送肖美人到门口,同他道:“等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 肖美人摇摇头:“不了,我自己回去。” 穆尚松又道:“照顾好自己,倘若以后有什么……” 肖美人打断他的话:“多谢。” 平日里不善言辞的穆尚松在此刻却仿佛有好多话似的,只想再同肖美人站一会儿,不愿这么快放他走。 “你那个影迷的事情,我派人查过了,不要太放在心上,就是一个普通人,估计是生活太不如意……” 肖美人病好了八成,脑袋也比前两天要清醒敏锐,听穆尚松这么一说,只觉得隐约有些蹊跷。 “你说,影迷是个普通人?” 穆尚松点点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怕她家人闹事?我晚些派人帮你解决,不会叫他们给你找麻烦的。” 肖美人道:“不用,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决。”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4 章 穆尚松还想开口,肖美人却不多做停留,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同他道: “穆尚松,穆公馆的汤煲得真的不错,多谢。” 第11章 . 肖美人要自己回家,穆尚松没有多做阻拦,只是派了两个手下在背后远远跟着。 近两天的报纸上全是肖美人的名字。影迷自杀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死者过于平凡,那封遗书却写得相当精彩,遣词造句无不透露着对肖美人的极度仰慕和狂热,也因此在写到他刊登的告示时,悲愤和痛苦便显得尤为动人,各大报刊都刊登了遗书全文,赚到了许多眼泪。 一时间,肖美人真成了众人口中的“杀人犯”,不仅杀死了一个真心爱他的影迷,也杀死了大家眼中的“肖任浊”。 有影迷自发组织到电影院门口抵制肖美人主演的电影,也有偏激些的,将印着肖美人画像的书和日用品全数丢出门外,不过短短两天,肖美人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事件发酵得很快,街上也总能听见对此事的议论,吵吵闹闹的,使人脑子也跟着糊涂,不管不顾,索性跟着大家伙儿一起骂个两句,不管如何,随大流总是对的。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肖美人,却一直没有出面回应——正好坐实了“冷漠无情”这一罪状——在穆公馆里休息了两天,终于恢复些力气可以出门时,才发现世间已经换了个天地。 这两日还真有几个脑子不清楚的年轻人,自觉得怒气难以消解,一腔情意错付给了兔儿爷,长了天大的胆子,喊抗议喊到了穆公馆门口。结果自然是被打得奇惨,原本对肖美人是失望,几拳下去,连丁点儿喜欢都不敢在心里留了。 穆尚松当家的这两年,手底下一个个都全数染上了些土匪气,道理讲不通便直接动手,这派简单粗暴的做法竟也为穆家省了一堆弯弯绕绕的事。 不过这些事情肖美人都不知道,抗议的声音还没喊到肖美人耳边,就已经被拳头给打断了。 穆尚松为肖美人拦下了许多糟心事,却也不说,他从来不是喜欢邀功的个性,他要的是肖美人好好养病,快些康复,其他的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顶重要的事。 因此肖美人这次出门,算得上是顺利,记者只敢拿着相机拍些照片,没有谁再敢往肖美人跟前冲,说些注定要被后头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拉住教训一顿的诨话。 肖美人不蠢,到了自家门口,转身朝远处的两人笑了笑,道了声“多谢”。 刚踏进家门,电话铃便响了起来,肖美人猜是哪家记者的采访,原本不想理会,又觉得事情总得解决,还是走到茶几旁,接通了电话。 话筒放到耳边的一瞬间,听见熟悉的声音,肖美人下意识的就想把电话撂断,因为对面那个咋咋呼呼的主,嗓门实在是太大了。 “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我现在就要挂了。” 海二少着急得很,闻言又乖乖收了声音,轻声道:“师姐,你还好吗?” 肖美人翻了个白眼:“我让你小声一些,没说要讲悄悄话,还好,还没死呢。” 海二少在那边呸呸呸个不停,只觉得隔着电话线也要将唾沫星子喷到肖美人脸上,肖美人一边嫌弃一边觉得心中发暖,即便是现实再不堪,也还是有人真心对他。 “我这两天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打不通,晚上我担心得睡不着,差点儿被庄大少灌安眠药!” “……我没事,你不要这么担心我。” 海二少却觉得自己不是在小题大做:“怎么能不担心,你太让人担心了,师姐,你可是想不开就要去寺庙剃头当和尚的主,这次事情闹得那么大,我害怕你更加想不开。” 肖美人回忆起两人在寺庙里扭打成一团的阴雨天,只觉得蠢得没边了,脸上久违的露出了笑意,嗓音却仍旧冷冰冰。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的‘师弟’也是因为想不开才进的兰因寺。” 海二少有些尴尬,试图把话题强行转过去。 “……师姐啊,你不要受那些风言风语影响,我看了报纸,给你列了一堆罪,都是在放屁,你是个好人。” 肖美人却道:“你看报纸了?识字啦?” 海二少:“…………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肖美人刚想回话,电话那头又换了一个人。 “肖先生。” “庄大少。” “不要欺负他,他学习得很刻苦,认识很多字。” 肖美人:“…………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庄大少道:“他这两天很担心你,你是聪明人,假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肖美人回道:“嗯,多谢你们。” 庄大少道:“都是一家人,不需言谢,等这事处理完,或许你可以回十里镇休息一段时间。” 肖美人道:“好,劳驾转告我的师弟,让他每天记得到门口等我。” 庄大少:“…………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总算是打完了一通电话,心情松快了许多,回忆起十里镇的小巷和早餐小贩,肖美人想,他已经离家太久了,是该回去了。 肖美人去了一趟长荣里,再普通不过的破旧贫民区,这两日被来来去去的记者围着,使得住户们看见生面孔也变得尤为警惕,肖美人长得太扎眼,即便是穿着一身普通的长褂,也盖不住身上的气质,才走进长荣里没多久,就被人认了出来。 却也只敢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窃窃私语,穆尚松派来的人仍旧跟在肖美人后头,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没一点亲和的影子,眼神当作枪,往周围一扫,四周终于变得安静。 巷尾那一户门檐上挂着白布,窗户旁摆着几束花,包装得很精美,在长荣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看样子是有人看了报纸自发来吊唁,可单单几簇颜色,却始终无法让屋子里多一分生气。 一位老妇靠在门边,眼神无光,静静地看着风将白布吹起,又缓缓落下,好似一尊静默的木雕。 肖美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步走到老妇跟前。 “您好,我很抱歉。” 老妇反应有些迟缓,看了肖美人一会儿,才好似发觉有人往池塘里投了块大石头,泛起阵阵波澜。 激动得不晓得先讲哪句话的好,手颤颤巍巍指着肖美人:“你,你……” 肖美人点点头:“我是肖美人,来给您赔罪,是我做事欠考虑,才让您女儿受此刺激,草率了结了生命。” 老妇流下了眼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有什么用……我们……我们一家人全靠她……没有她……怎……怎么活……没有钱啊……你不是害死她……你是害死我们一家人……”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5 章 肖美人向她深深鞠了一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老妇面前。 “您收下吧,若是不够,我还会再来送。” 老妇接过信封,打开看了看,这才稍稍平复。 “我不是为了你这笔钱……若是她能活过来,我情愿不要这笔钱……” 肖美人点点头:“我知道。” “可……可是,这钱不要,我们活不下去……我们穷苦惯了……身上全是病痛……但凡能挺直腰杆活下去……我们真的不稀罕你的钱……” 肖美人觉得胸口发闷,很久以前,那两个瘦弱的少年,原本也想挺直腰杆活下去,他晓得这种滋味,再切身不过,再无奈不过。 老妇擦了擦眼泪,又道:“我女儿命苦……小时候家里没钱,没送她上过几天学,小小年纪就出门做事,挣钱补贴全家……” 肖美人愣住了,他想起了那封遗书。 “您说她没上过几天学,那字认得不认得,会不会写?” 老妇道:“常用那几个她一定是认得的,不太会写,不然或许能找份工钱更高些的活来干。” 肖美人觉得背脊发凉,当下却只能提醒自己保持镇定,走出长荣里时,腿上也没了力气,强撑着喊了一辆黄包车,送他到报馆。 主编端上茶和点心,招呼他坐,虽是笑的,明眼也能看出掺了三份虚假。 “不知道肖先生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肖美人喝了口茶。 “称赞贵报专业神速,办报有方。” 肖美人这句话讲得不阴不阳,琢磨不透他是什么意思,让主编也觉得很是不舒服。可事情闹得再大,肖美人还是个电影明星,报社往后的新闻还得靠他多仰仗,得罪不起,只能把情绪暗自压下,笑道:“肖先生这话说的,若是这两天的报导给您带来困扰,那我先道歉,可是您也知道,报社里十几号人等着吃饭,我们不挖新闻,怕是活不下去……” 肖美人道:“主编您多虑了,贵报记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这样的手艺,断然不会活不下去。” 主编听出了话里的挖苦,同肖美人道:“不如请肖先生直说,我实在不明白。” 肖美人睨了他一眼:“那位影迷凌晨三点断的气,死在长荣里,平日那样的地方有人死臭了都没几个人在意,报纸凌晨四点应当全数印刷好,你们的记者究竟是有多大能耐,一个小时之内找到遗书,写出一篇完整详细的长篇报道,赶上了第二天的头版头条,没浪费一秒,难不成是守在旁边等着人家断气?光这样还不够,大公无私,将这条独家新闻分享给所有同行,敬业又大方,我看是活菩萨转了世。” 主编听罢,脸上好似糊了层水泥,又白又灰,还僵得厉害。 肖美人的眼神如同一把尖刀,光是看着他,便好似将人从里里外外剖了个干净,那主编坐不住,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肖先生,我们也是凌晨接到的电话和整套材料,其他的我不方便说,实在是抱歉……” 肖美人不是来找他讨个说法的,看着眼前的人窘迫至极,又不敢说出主使,自己也觉得没意思透了,不愿同他多做计较。 “我今天来,不是找你麻烦的,我是来给你们送头条新闻的,明日的头版我买了,我要登一份歇影声明。” 第12章 . 肖美人高瞻远瞩,回家的路上买好了车票,而后又给导演打了电话道歉请辞,一切安排妥当,拔掉电话线,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梦里他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一片嫩绿的田园风光,说不出的畅快轻松。天很蓝,是断然没有秋日那般沉闷的,吹着风发了会呆,瞧见远方的路牌渐渐变得清晰,上面写着“十里镇”三个大字,当下觉得欣喜极了,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站起身来就想往车门那处走。就在这时,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低沉,又让人觉得安稳,那人道:“不着急,留神别摔着。” 肖美人扭过头来看,才发现是穆尚松。 近来他总爱梦见穆尚松,或许是分开了再难相遇的缘故,便常常在梦里相见。刚开始肖美人是顶费解的,不明白怎么做什么梦都有他,快乐的也好伤心的也好,甚至有一次他梦见,年幼时逃跑的那个夜晚,对他伸出手的人也是穆尚松,想想真是太过荒唐。后来出现的次数多了,便也慢慢习惯了,权当穆尚松成了他梦里的戏搭子,好的坏的,都陪他经历一遍。 第二日天刚亮肖美人便起了床,拿上行李箱,去了一趟祥安陵园。 罗珍荧的墓就在那里,生前便盛气凌人,死后也要争最后一口气,肖美人连问守陵人的闲心都没有,放眼望去,哪一出的坟修得最扎眼,便只顾往那处去,错不了一星半点。 清晨风大,肖美人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看着眼前仍旧新鲜的墓碑,一时不晓得要讲些什么。 天空是昏暗的深蓝色,陵园里只有他一人,露重风寒,碑上血红的“孝子泣立”显得尤为凌厉,好似长了锋利爪子一般,一笔一画都要往肖美人的良心上扎。 肖美人并不是那样害怕,因为他晓得,他们三人之间,没有一个是纯粹的好人。 将行李箱放下,肖美人缓缓开了口,仍旧留存着他的尖酸刻薄。 “罗珍荧,的亏现在这个世道没有皇帝了,你的墓才能修得这么嚣张。” 讲完又觉得自己没趣,没人同他你一句我一句的斗法,丁点儿意思也没有,倒显得他心肠很坏。 肖美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划了好几次才得了一簇火光,点燃了插在土里只烧了一半便熄灭的香,当作是行了个没什么诚意的礼。 “我没买花,也没买香,给你续上这半根,当跟你赔罪了。” “我知道你从前不把我当人看,也不把穆尚松当人看,我们两个出身低贱,在你眼里说不定也顶相配,穆尚松不计较你那点儿小肚鸡肠,我却吃不得一点亏,听见什么难听的都要全数还到你身上去,因此你的死我是要负责任的,可错不全在我,你若是少讲些讨人嫌的话,我也和和气气对你,指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也能再保两年你的残废儿子。” “你们母子俩没有谁是好人,所以也别指望我诚心诚意在你面前求你原谅。穆尚松再皮糙肉厚也是个人,拿自己的命来撑起穆家生意,如今还有哪个做生意起了纠纷大当家带头喊打喊杀的,钱进了你们口袋,还作出防人的样子,我替你们觉得丢人,穆尚松若是有丁点私心歪心,还能容你们俩活这么多年?你们不晓得感恩,心胸狭窄也就罢了,心肠也歹毒,怪不得儿子要遭报应。这两年骂你们的每一句话,我到现在都不觉得后悔,穆尚松开不了口,我便替他骂。” 肖美人深吸了一口气,一丝香火的气味进入鼻腔,反倒让他觉得更为冷静。 “你也不要觉得你吃了亏,你的好儿子出了一手狠的,把我的前路断了,从此往后我或许当不了明星了,用人命来做手段,不愧是你罗珍荧的儿子,真能下得了手。” “我其实不太在乎,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我在乎的事情 ,做明星或是别的什么都一样,到头来不过是一堆黄土,我从前当过半天和尚,这点事情我还是能看得淡的,穆尚康击垮不了我。” “死了就有这点不好,光我一个人讲话,没劲透了,我走了。” 肖美人提起行李箱,转身朝前走了两步,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道: “若是能再重来一次,我不会登那则告示,对不住。” 远处有鸟雀飞过,在天空中留下一阵长鸣,枯树仅剩的几片叶子终究抵不过愈发凛冽的寒风,固执地在树枝上扭了两下子,便打着旋儿落了地。 穆家有钱,不知道从哪处寻来了长青的植物,那一片绿色在萧瑟灰暗的陵园里显得尤为亮眼,仔细看,又因不符合气候的关系,总觉得有几分虚假的意思。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6 章 肖美人一步步往前走着,莫名觉得心中松快了些,想着加快些速度到车站,这样便能早些回到十里镇。 手下意识的伸进口袋里找车票,寻摸了半天一个影子也没有,才忽然想起来,昨晚睡前还拿出车票来看了看,兴许是忘在了床头柜。 辗转再回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穆尚松的小汽车已经停靠在一旁多时了。 周围一个记者也没有,肖美人晓得这是穆尚松已经“清理”过的结果,窄窄一条街道里一个行人也无,仅停着一辆小汽车,周围站着几个人,气氛比天气还要冷。 见到肖美人的身影,穆尚松立即打开了车门,快步走到他身边——穆尚松从来都是耐不住性子的人,却几乎在肖美人面前用尽了所有的耐性,从看见报纸到电话打不通,再到来此处找他,前后不过两个小时,差点没把他急出满头包。 看肖美人安然无恙,穆尚松才放了心,又看他手中提着行李箱,顿时觉得焦躁不安起来。 “我看了报纸,是不是谁逼你这么做的?你告诉我,想拍电影就拍,其余的事情我来摆平。” 肖美人道:“莽少爷,我是个男人,不是娇滴滴的女子,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况且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没有人逼我。” 穆尚松又道:“你就算不当明星,也不一定要走,那些记者往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我向你保证。” 肖美人被一本正经说着“保证”的穆尚松逗笑了,他讲话永远是那样粗糙笨拙,没什么章法,却说到做到,很有力量。 “将北城没什么好呆的,不做明星,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穆尚松想了又想,委实找不出什么打动人的漂亮句子,只是认真道:“你能不能别走?留下来,将北城还蛮好的,吃穿住行都方便,新花样也多……” “莽少爷” ,肖美人打断他,“这两年,我拍电影,很累了。” 穆尚松看着肖美人,本想抓住他的手,最终还是作罢,他从一开始,就尊重他,真正到了离别的时刻,也不能强求。 肖美人又道:“我真的很累。” 穆尚松勉强笑了笑,认了输。 “那你要好生休息,照顾好自己。” 肖美人觉得鼻子有点酸,点了点头。 “你也是,往后各个方面,多加留神注意。” 穆尚松应了他,仅是肖美人这句话,也让他觉尝得了块糖。 回家取了车票,穆尚松说要送他去车站,这一次肖美人没有拒绝。 两人坐在候车室,各式各样的旅人从他们面前经过,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却互相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回头来看,从肖美人住进穆公馆到现在,他们之间多数时间是安静的,穆尚松不善言辞,肖美人刻意封闭了自己的心,千千万万道屏障挡着,虽是近在咫尺,也好似相隔天涯。 肖美人看看穆尚松,眉头一直皱着,从说服不了他留在将北城开始,就是不痛快着的。这些情绪难消化,他偏忍着,说送送他便真的是送送他,再多一分的越矩也没有。 肖美人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离发车还有五分钟。 “穆尚松。” “嗯?”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穆尚松点点头:“你说。” 肖美人道:“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我这人哪里值得你这样喜欢。” 穆尚松笑了笑:“我也不晓得,非要说理由实在说不出来,可能是你长得好看?” 肖美人于是也笑了,他知道穆尚松在同他开玩笑。 果然,下一秒这个男人便严肃了起来,收起了笑,正经同他道:“我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了,任浊,我真心喜欢你,所以我愿意对你好。” 肖美人回他:“莽少爷,你是穆家的当家,身家条件样样好,往后不愁遇见更好的人。” 穆尚松道:“能遇见你我便觉得很走运了,我这生的运气,分一些给支撑穆家,分一些给跟人拼命还能活着回来,剩下的那些,就全数用在了你身上,不亏。” 肖美人却道:“时间快到了,我要走了。” 穆尚松点点头,将他送到检票月台。 “任浊,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希望你快乐,得空的时候,假如能想起我……” 肖美人压住心头酸涩,笑着点了点头。 “好啊,我会抽空想念你的。” 这是穆尚松得到的第一句情话,由心底生出一种掺着细刺的快乐,他觉得顶知足了。 第13章 . 十里镇没怎么变。相比起时常建高楼修店铺的将北城,这个小镇好似处在一个玻璃罩子里,一分一秒都显得绵长又温柔。 肖美人在电影院的街角小摊上买了一块发糕,热气熏软了牛皮纸袋,也暖和了冰凉的手心。海二少刚开电影院的时候人手不够,又没有做生意的经验,那段时间他每日都要去帮忙,早餐时常都是买块热腾腾的发糕填肚子,虽然忙得厉害,每日却都过得开心,如今再吃发糕,熟悉的味道袭来,某一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从未离开过。 往前走两步,又闻见了烤红薯的香味,甜味着实诱人,便也上去买了一个,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吃,稍微着急些就要烫得人直吸气。 卖红薯的老板盯着肖美人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肖美人吧?” 肖美人想起近段时间自己炒得热闹非常的新闻,心中的快乐也减了半分,对老板点了点头。 老板道:“你的电影蛮好看的,我看过两部。” 本以为他还要讲些别的话,等来等去,只是瞧见老板顶友好地朝他笑着,于是礼尚往来,肖美人也对他道:“你烤的红薯也很好吃,特别甜。” 肖美人第一次觉得自己胃口这样好。为求上镜好看,这两年他都没怎么吃过饱饭,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极痛苦,想想自己从小苦过来的,好不容易走了运,可以挣大钱了,代价竟然还是要挨饿。后来才渐渐习惯,什么山珍海味摆在他面前都好像少了些吸引力似的,动筷子吃个半饱便不再多吃,这样的习惯也让穆尚松愁了很久,各种菜色变着花样的让厨娘做,始终没让他长上两斤肉。 分开不过半天,他又在无意中想起穆尚松。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7 章 总之胃里寡淡了两年,本以为什么好吃的都只是果腹的食物而已,没想到今日竟然被发糕和烤红薯勾起了馋意,明明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却比什么美味来得都要暖和,都要甜。 肖美人一路走一路吃,十里镇不过是巴掌这样大的地方,穿过两三条街便到了目的地,他拎着行李箱,在海公馆门口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真是一点儿电影明星的派头都不要了。 阿猛闻声汪汪大叫,起身往门口跑,屁股后头还跟着几个黑乎乎的小钢丝球,毛发乱得一塌糊涂,眼珠子却像葡萄一样,黑黑亮亮的,可爱非常,讨人喜欢。 瞧见是肖美人,那凶悍的狂吠立刻转成了狂喜,阿猛用额头蹭着肖美人,发出呜呜呜的撒娇声。 仅是这样的场景便已经使肖美人鼻尖发酸,他摸着阿猛,嘴上嘟囔道:“哎哟哎哟,铁汉柔情呀。” 阿猛尾巴上仿佛安了发条似的,快速地打着圈,挨在肖美人身边不乐意走。 肖美人把它带到一边,道:“留神点儿,别甩着你的小狗。” 小狗这才能凑到他跟前,一一讨了疼爱。 肖美人摸摸眼前的小钢丝球,笑了:“你们或许不记得我了,爱丽丝生你们的时候,我还喂过红糖水呢。” 院子里的小慧原本用些小零食哄爱丽丝表演转圈圈,门外有动静,阿猛都会冲出去看门,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突然没了声,还呜呜呜发起嗲来,这可太不正常了。 小慧想看个究竟,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了准备进门的肖美人。 “肖……肖先生?” 肖美人噙着笑:“小慧,好久不见。” 可真真是迷死个人。 小慧只觉得一瞬间进入了美梦中,该做什么完全没了章法。 想了想,冲上前去抢过肖美人的行李箱,放进了客厅,又一步都没停歇地大步往对门庄公馆走去,经过肖美人身边时,只留下一句“肖先生先坐坐”,眨眼间连人影都不见了,没过一会儿,小慧气壮山河的声音便从庄公馆传回了海公馆 ——“二少爷别睡了肖先生回来啦!”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颇有一股女侠风范。 海二少睡眼惺忪地从庄公馆里跑出来,看见眼前这人真是肖美人,委实开心,嘴上喊着“师姐”就往肖美人怀里扑。 肖美人抱着他,道:“庄大少不在吧?” 海二少却道:“我们师门情意他不懂,不用理会他。” 肖美人:“佛门弟子见面好像没有要抱这个规矩吧。” 海二少才不理会肖美人的话,对肖美人道:“师姐我真的很想你,特别担心你,你想我了吗。” 肖美人点点头,回道:“想的。” 三姨太接到海二少的电话,牌也不想打了,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你这孩子,要回家提前说一声呀,天气这么冷,坐车也累着了吧,快去歇一歇,我去给你煲汤。” 海二少给肖美人递了个柿子:“尝尝这个,特别甜。” 肖美人接过,削了皮,咬了一口。 海二少又道:“天气冷的时候,要喝汤才暖和。” 肖美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觉得嘴里的柿子有些发涩。 吃罢柿子,肖美人想回房稍微眯一会儿,或许是太放松的原因,躺在床上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也做了梦,可是前无缘由后无结果的,全是一些片段,穆尚松没有缺席,仍旧出现在他身边,肖美人没有力气去分辨,只觉得这个梦境虽然琐碎,却令他舒适安心,像在温泉里泡着似的,有一种飘忽的舒适。 这一觉睡醒,天色已经全黑了。 肖美人心中喊了声不妙,穿上鞋便着急着往外走,到了饭厅发现,果真所有人都到齐了,坐在饭桌前等他。 海老爷招呼他坐下,刚准备说声“抱歉”,就听见三姨太道:“来得刚好,我们正准备开饭。” 海二少还是很兴奋,喝了两杯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庄大少不时给海二少添菜,让他不要光顾着聊天忘了吃饭。 很久未见,海二少讲自己的电影院,讲万绵城新开的咖啡馆,讲海洗荣追贼崴到脚脖子,讲三姨太上个月打牌赢了好多钱,生活中这样多的趣事可以分享,轮不着拿肖美人的糟心事当作饭桌上的谈资。 这是海二少的体贴,肖美人非常感激。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海二少还是一个不着调的小公子,竟也一路磕磕绊绊变得成熟了起来。 这一家人也把他当作亲人,吩咐他多吃些,担心他太瘦身体不好,使他终于觉得可以放松,才品尝出了这份人情味的纯粹珍贵。 因着下午睡了一觉的缘故,肖美人并不困,饭后众人各自回房了,他便搬了张椅子到院子里坐着,看着天边的月色发呆。 海二少也拿来一张椅子,又反身去了别处,端了一桶热水过来。 肖美人不知道他是何意。 海二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师姐,我们泡会儿脚吧。” 肖美人:“…………为什么?” 海二少脱了鞋,把脚放进了桶里。 “庄大少呗,非让我泡脚,我说等我跟你聊完天再泡,他也不同意,脸一沉不说话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跟我闹脾气,嗨,那就泡呗,可他也没规定非得在屋里头泡啊,泡脚不耽误咱俩聊天。” 肖美人收回饭桌上的感叹,不管时光怎么流逝,海二少永远都是那样不着调。 水很暖和,海二少泡得舒服,坐也没个坐样,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盯着肖美人愣神。 肖美人道:“你想聊什么?” 海二少笑得有些贼:“我都在报纸上看见啦,那个穆少爷,为什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8 章 肖美人装作没听见,不回话。 海二少:“闹掰了?” 肖美人:“……算是吧。” 海二少拍了拍大腿:“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啊,你说说你登报,大报小报头版全被你买下来了,登那个劳什子告示,写得还那样露骨,全天下都晓得了,你俩掰了,这不是糟蹋钱吗?” 肖美人冷冷道:“闭嘴,泡你的脚。” 海二少可不怕肖美人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仍然喋喋不休。 “师姐,钱不好挣,跟人家和好吧。” 肖美人被海二少的不着四六烦得脑袋疼,又没有力气再把整件事情说一遍,简单粗暴道:“我有钱,你再烦我我就揍你。” 海二少回忆了一会儿肖美人的硬拳头,小声嘟囔道:“你不做明星了,哪还能挣那么多钱……” 想想又开口道:“从前我大哥跟我说,爱情是很宝贵的,遇见了就要好好珍惜。” 肖美人“嗯”了一声,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海二少道:“那位穆少爷,对你好不好?” 肖美人道:“挺好的。” 海二少:“那怎么要分开呢?” 肖美人深吸一口气,拿出了难得的耐性:“二少爷,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的,我欠了一个人很多,还不完,哪里还有其他的力气去同另一个人在一起。” 海二少很不同意:“事情能有多复杂?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事本来就简单,是你自己往上添了许多东西,才让它变复杂的。” 肖美人口中的“一个人”倒是提醒了海二少,想起从前的往事,仍旧让他觉得可恨极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杀千刀的仇其善吧?你欠他什么了?” 肖美人道:“命。” 海二少叹了口气:“师姐,你如果不把这件事想通,这一生你都会活得很累。” “你不欠他的,你早就已经不欠他了。” “他当时救你的时候,没指望着你要如何报答他,你有良心,同他把爷爷照顾到最后,又咬着牙做了一堆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已经很足够了。” “一个人若是真心爱你,不会只死咬着求一个回报的。” 起风了,肖美人觉得有些冷,海二少扭头看看他,道:“冷了吧?同我一起泡脚吧,水还暖和着呢。” 肖美人没有拒绝,也脱了鞋袜,将脚放进木桶里,热气驱散了寒冷,温柔又舒适。 他有些想穆尚松了。 第14章 . 两人没泡多久,庄大少便黑着脸找了过来。 海二少有种特别的魔力,会使人不自觉地同他一块做些傻事。肖美人看见庄大少时,才觉得自己坐在院子里泡脚发呆实在有些好笑,更何况和海二少泡的是同一个桶——庄大少平日里慷慨大方,绅士派头很足,海二少是他唯一的例外,只要是关于海二少的事情,心眼好似被打了一剂收缩药水,真是小得可怜。 在庄大少的凝视中,海二少惴惴地把脚从桶里伸出来,擦干水,穿好鞋袜,提上木桶,同肖美人道了晚安。 深秋的夜晚露寒风重,月亮挂在树枝头,显出了孤单寂静的样子。 刚泡完脚,肖美人觉得浑身发暖,血液不再像呆在将北城时那样冰冷凝固,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十里镇的缘故,坚硬防备放下了大半,从前积攒的疲惫才有机会结成团朝他袭来。肖美人不是很害怕,觉得累了就去好好睡一觉,没什么压力,倒像是寻了一个好地方静静养伤,得了空,将从前各式苦涩的事情再细细琢磨了一回,宛如用清水涤过,许多灰尘就这样没了痕迹。 也有实在绕不开的,极少,仇其善算一个,穆尚松也算一个。肖美人宽慰自己,往后再也见不到了,总有一天可以忘记,他相信时间是个好东西。 拢紧了外套,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肖美人起身回房睡觉。 按理说有凉意应该更好入睡,不似夏日的夜晚,虫鸣和闷热让人辗转难眠。但或许是下午休息得好的缘故,肖美人躺上床,看了天花板半晌,硬是没生出半点睡意。无奈之下只好起床,看看房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打发打发这份清醒。 桌上有收音机,肖美人把声音调得极小,才拧开了旋钮。 他不是很走运,恰好听见收音机里的主持人对听众朋友们说晚安,又祝大家有个美好的梦,电流滋啦滋啦响了两秒,彻底熄了声。 暂时做不出美好的梦的肖美人,趴在桌子上发呆。他想起那时同庄大少分隔两地的海二少,总觉得此刻的情景有些似曾相识——海二少每夜都会守在电话机前等待铃声响起,有时等得久了,电话迟迟不来,心灰意冷之际,那悦耳铃声好似一簇火苗,瞬间便点亮了海二少的眼睛。不过也有失望的时刻,有两次海二少守得脸都发了苦,接上电话发现是找海洗荣的,垂头丧气跑去叫海洗荣接电话的可怜样子,肖美人至今想起仍觉得好笑。 那时候他不太懂,只觉得海二少本来就太过纯真可爱,一沾了情情爱爱,简直如同火上加油,可以说是犯起了蠢。人人都讲爱情伟大,可爱情究竟有哪点好,对于他来说,能尝到的都是苦涩,人生已经再苦不过,实在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话是这样讲,等到海二少真的决定走邪门歪道,要靠卖风月片快速挣下一大笔钱,用来帮庄大少的时候,肖美人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了。他从来没有看过如此认真的海二少,爱情可以让人变傻气,也可以让人一夜长大。 海二少在电话机前等的是庄大少,肖美人不知道自己在收音机前坐了这样久,同两个喇叭大眼瞪小眼,究竟是在等什么。 广播节目对大家说“晚安”,这个词算得上是洋派,因此他从来没有听穆尚松对他讲过,穆尚松不会讲什么漂亮话,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为他掖好被子,同他讲声“好好睡”。 又是穆尚松,他总在这样不经意的时刻想起穆尚松。 胡乱想着各种事情,终于来了困意,肖美人只觉得简直如同得了饶恕,眼睛一闭,再不去琢磨其他事情,就着晚风沉沉睡去。 本以为睡着了就可以不用同乱成一团的事情作斗争,但到底是肖美人太过天真。穆尚松实在烦人,脑子里隔三差五出现一回不算,又追进了梦里,寻常梦也就罢了,不走运的是,肖美人做的梦太过旖旎,恰好梦见穆尚松看见报上刊登公告的那一夜。 现在想来,或许是两人最为接近的一次。 那段时间肖美人事业发展得顶顺利,仇其善遵守诺言,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便是不情愿,也已经慢慢适应了穆公馆的生活,更何况有穆尚松无微不至的照顾,肖美人牙尖嘴利,又不肯吃闷亏,同罗珍荧斗嘴嫌少有输的时候……因此到报社刊登公告时,其实并不完全都是为了气罗珍荧的。他平日里胆大妄为惯了,唯独对感情,踏出半步,需要花上成倍的勇气,他不愿欠人,自然也不想别人欠了自己。 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肌肤相触的滋味尝过无数回,可对于肖美人来说,那一夜才是真正的,愿意给新生活留一条缝隙的时刻。他完全信任了穆尚松,也真心觉得同他在一起很快乐,假如没有发生之后的事,或许和现在的境遇完全不一样。 可惜从来都没有什么如果。 肖美人起床以后,面对仍旧新鲜的梦境,觉得窘迫不已,体验太逼真,提醒着他,并非对穆尚松一点感情都不曾有。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19 章 胡乱洗了把脸,踏出房门,地上又落了些树叶,两个小丫头从他面前经过,笑着道了声早上好,又把手放在嘴边,呵上几口热气取暖,再过上半月,又或是更快,冬天就要来了。 吃罢早饭,海二少提出要和肖美人上街转转。 两人没有什么要买的,为打发时间闲逛而已,街上挺热闹,各式叫卖声把寒冷都喊得没了影,海二少同肖美人聊着天,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回头一看,是小姚妹妹。 她穿得很保暖,站在一个小吃摊前对海二少挥手,再细看,小姚妹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看来是有孕了。 自从那一次在庄公馆闹得不欢而散后,海二少就鲜少再看见小姚妹妹的身影,一晃两年过去,若是这个女孩没出现在他眼前,兴许再过段时间,海二少就要忘记曾有这么一个人了,从前特别讨人喜爱的、活泼可人的小姑娘,因为她将庄大少当成假想敌,闹出一桩桩误会,到现在嫁作人妇,快为人母,在海二少的记忆中变淡,前后也不过两年。 不是人薄情,时光匆匆如流水,没有必要再去留念的事情,势必会随着分秒消逝,最终不见踪影,如同肖美人所认为的那样,时间是个好东西,既残忍,又温柔。 海二少走到小姚妹妹面前,笑道:“小姚妹妹好久不见了啊,一切可还好?” 小姚妹妹道:“都好,我嫁到隔壁镇啦,很少回十里镇来,海二少也还好吧?” 海二少应了声,点点头,两人言语间很是亲切,看不出有丝毫芥蒂。 小姚妹妹认出了肖美人,心中很是激动,却不好意思同他打招呼,只能同海二少道:“二少,这位是?” 海二少却很疑惑:“你不认识他?” 小姚妹妹道:“……认识的,是大明星肖先生吧?你的电影真好看,每次上映我都会去看的。” 肖美人笑得有些勉强:“谢谢。” 海二少于是对小姚妹妹道:“我们好久不见了,让我请你吃个茶怎么样?” 小姚妹妹先是推辞了两句,见海二少真心邀请她,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海二少点了许多甜嘴,都是讨女士喜欢的东西,小姚妹妹吃得很开心,在肖美人面前也不那么紧张,同海二少讲起自己的生活来。 东拉西扯讲了很多,眼前的点心吃完了才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失言,便道:“我讲了这么多无聊的东西,也不上什么档次,你们不要介意。” 海二少道:“聊天哪要追求什么档次,你讲的很有意思,你的丈夫对你真好。” 小姚妹妹脸有点红:“是挺好的,你们不要笑话我,虽然他没念过什么书,但是我喜欢什么他样样都清楚,吃饭也把最嫩的菜夹给我,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海二少道:“羡慕你还来不及,哪里要笑话你。” 接着又清清嗓子,道:“小姚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不要生气。” 小姚妹妹点点头。 海二少道:“从前追你那个仇其善,后来为什么没结果了?” 小姚妹妹闻言愣了一秒,回道:“他呀,我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人。” 海二少:“怎么说呢?” 小姚妹妹脸上有些尴尬:“庄大少拒绝了我,他为了给我‘报仇’,便想出那个损招,那时我也有错,还伤心着,便没有阻拦他,由着他请了一个骗子来害人,现在想想真的不应该,我要向你和庄大少道歉才是。” 小姚妹妹又道:“不管如何,这样伤害别人,总是不对的,我有些害怕若是我同他恋爱,如果让他不如意了,他也会伤害我。” 海二少听罢,扭头看了看肖美人。 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却微微发颤。 肖美人比海二少心思细,心中思绪翻滚着,也用力全数压下,冷静问了小姚妹妹一个问题。 “小姚,仇其善只同你说,要请个人来骗海二少,没有跟你说要请谁吗?” 小姚妹妹点点头。 肖美人仍不死心,接着问道:“是男是女也不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 小姚妹妹道:“嗯,他只说‘找个人’。” 肖美人只觉得心中落下一块长着尖锐棱角的大石头,从里到外压得他的胸口又痛又闷。他被仇其善当作枪来使,没有名字,在他口中,只是“某个人”,一厢情愿也好,一腔热血也罢,都无人在意,好似全数洒在了雪地里,赤忱融化了冰冷,显出脏兮兮的样子,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一团污浊邋遢的暗红色印记。 ——那是他付出的真心。 第15章 . 人总是贪心,有了丁点温度,就想要更多的热量,双手死死握着,生怕积攒的点滴从指尖滑落,等到最后灼伤了掌心才晓得痛,再放手早就迟了。 若要讲道理,天底下谁人不会些道理,可道理不是护身符,感情世界里总是凭着任性妄为横冲直撞,然后磨出一身的伤,道理在爱情面前,往往是无用的。 肖美人从前只想守在仇其善身边,他要做什么事,好的坏的,自己都可以去搭把手,只要两人能在一块,就已经很好了。他不跟仇其善说些露骨的话,他从不敢说,明明眼前这人不如以前那般好,将自己活得如同一滩烂泥,可肖美人在他身边,仍旧是小心翼翼。他把眼前境遇的原因通通归结到了自己身上,沉默地背下了罪名,日子一天天过着,也鲜少觉得快乐。 三年前,他们刚刚骗完一桩婚事。仇其善给肖美人安上了一个落魄公子哥的身份,骗得了一户人家小姐的芳心。肖美人不太爱说话,心里对这样的事也十分抵触,因此在那位小姐面前,总是沉默寡言,可偏偏那位小姐天真可爱不谙世事,见他的第一面就死死陷了进去,不管肖美人讲什么、做什么,通通都喜欢。仇其善满意得很,他油嘴滑舌,将小姐的嫁妆骗了过来,婚礼前一晚便同肖美人一起跑路,这才到了十里镇。 肖美人或许永远都忘不了那位小姐羞涩的神情,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个戒指盒,脸红成一片,眼睛却是明亮的,看着他,同他道: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能力买这些,可是结婚的时候,我太想要一枚戒指啦,我先替你买了,往后你要好好努力,将这戒指的钱挣到手,然后还给我啊。” 他接过戒指盒,好似接到了一块滚烫的热铁,又或是缠满荆棘的石头,良心痛得厉害,实在不愿去想再过两天,这位小姐该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再来面对婚姻。 作孽。 他身上背着的债已经够多了,每一次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仍旧会叹一声作孽,他欠了仇其善的,只能投身于这样缺德污浊的循环中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许终有一天被苦主抓住,痛打致死,才是属于他们的最终的宿命。 跑路的那一夜,肖美人将那枚戒指留在了桌子上,没有带走。后来被仇其善发现,心疼得直捶胸口,只恨时间不够,不然非得回去再把戒指取回来。 仇其善背着一包裹的钱财还嫌不够,脑子里惦记着戒指的事,赶路步伐快,差点把自己给绊倒。 “我说你,那枚戒指是钻石的,可以卖不少钱,你怎么就偏偏忘了那个!” 肖美人道:“那位小姐的天真也是无价的,你可曾想过你毁掉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0 章 仇其善满不在乎的笑了:“感情能值几个钱,我们做了这么多票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幼稚。” 肖美人于是不说话了,他不知道感情能值几个钱,或许在仇其善心中,真的是一文不值。 两人来到十里镇,没呆两天,仇其善便已经找好了下手目标,那便是招摇阔气的海公馆。不同于其他大户人家,海公馆好似从来没有藏富的想法似的,里里外外都在宣示着海家有钱,用仇其善的话说,不坑这样的“冤大头”还能坑谁。于是每天早出晚归,去摸清海公馆的情况,以便制定出一套方案。 肖美人没想到的是,海公馆的情况还没摸清,仇其善却第一次犯了糊涂——他爱上了一个姑娘,那是海二少的追求对象,也是庄大少的仰慕者,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肖美人闲来无事时,会在脑子里编排两人往后的一生,快乐的不快乐的都想了很多,可偏偏漏了一点,他忘了去想,假如仇其善爱上了女人,要成家,那要怎么办。 他以为仇其善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但其实他有,并且浓郁炽烈,只不过不会给他。 肖美人看着仇其善为小姚妹妹倾心,见她受了委屈,自己好似也被打了一拳似的,替她觉得疼,到后来,得知小姚妹妹被庄大少拒绝,又被海二少戏谑,仇其善动了怒,非要伤害小姚的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这么多年,仇其善终于又提起了“保护”二字,肖美人心中又疼又酸,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又终于可以跟从前的仇其善见了一面,他眼神中那些似曾相识的光芒,已经很久没有得见了。 于是他变成了假道士,轻而易举地骗取了海二少的信任,却没有按仇其善之前安排好的那样,骗上海家一大笔钱。 肖美人本以为仇其善会十分在意,甚至动怒,就好似心疼没有拿走的戒指一样。 可是仇其善没有,他十分宽容,钱财没骗到也没什么关系,他要的是给小姚妹妹出口气。 肖美人只是仇其善口中的“找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小姚妹妹的视野里,是一个全然陌生、且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茶吃了顶久,海二少和小姚妹妹好长时间未见,聊了许多,最后还吩咐店家喊后厨做好几道拿手菜,打包给小姚妹妹带回家。小姚妹妹连道了几声多谢,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海二少,她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吃茶,能打包回家给自己的丈夫也尝尝,她觉得很开心。又想起从前的那场闹剧,实在是给海二少添了太多麻烦,于是同他道:“海二少,你人真的很好,之前那件事情,对不住了。” 海二少摆摆手:“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 小姚妹妹点点头:“那我就告辞了,二少,肖先生,再见。” 肖美人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和小姚妹妹道了别。 一顿茶吃下来,问了小姚妹妹那个问题以后,肖美人便没再吭声。肖美人好看,可那好看却不让人亲近,是一种疏离冷淡的美,拍电影时,影迷总爱说他是一朵冰雕的花,因此没搭几句话,也顶正常,再加之海二少极其善谈,有他在的地方就没有冷场的时刻,于是肖美人便接着这档空闲,想了想以前。 总之只要是回忆,都好似在荆棘丛中滚一圈。痛楚多了反倒不觉得苦,只感觉自己触感好似失了灵,就这样一点一点的麻木下去。那时候的肖美人看不见再远一些的路,早就做好了同仇其善一起烂在泥潭里的准备,眼前也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是非对错分不清,本以为永远都会过着这样的生活,谁能想到有一只手将他从混沌里扯出来,又毫不留情地以冰水灌顶,痛感全数复活,眼睛变得清明,这才稍微有些尊严地走到今天。 海二少买了一袋炒栗子,递给肖美人暖手用。 两人并排走着,饶是海二少话多,瞧见肖美人的脸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讲些什么好。 想来想去,只能恶狠狠地憋出一句:“我就说那个仇其善不是什么好人。” 肖美人点了点头,掏出一颗炒栗子剥来吃,老板讲自己的炒栗子是十里镇第一甜,可肖美人却实在是嚼不出什么味道来。 十里镇太小,禁不住这样闲逛,海二少想了想,决定和肖美人去一趟电影院。 如今的电影院比刚开业时要好得多,海二少一点点探索着,终于让生意有了些起色。虽然肖美人已经宣布歇影,影院的墙上仍旧贴着肖美人的电影海报,没有什么愤怒的影迷去搞破坏,泼墨水,好好的贴在那儿,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员工们见了肖美人也十分开心,从前一起在小巷里头贴广告又洗广告的情谊实属难得,确实不是能轻易忘记的。 海二少道:“实在不晓得去哪里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看看电影。” 肖美人点头答应了,这两年他太忙,没有多少时间看电影,现在闲下来,倒是可以把近期好看的电影看一看。 但等到影片开始放映,肖美人才反应过来,片头演员名单第一个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再看看四周,除了海二少,再没有另一个人。 肖美人:“人呢?” 海二少道:“我清场了呀,就我们俩看。” 肖美人:“…………你疯了?你不要挣钱了啊?” 海二少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开始了,你好好看。” 肖美人嘴上讲着“这个有什么好看的,我太熟悉了”,没过两分钟,便投入了剧情里,两人没再说话,认真看起了电影。 海二少嫌看不过瘾,交代员工连放了三部,等到全数看完时,天已经全黑了。 肖美人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在银幕前看过自己完整的表演,三部电影,三段人生,戏服穿上身以后,他便不再是他,而是片中的角色,带领着观众快乐、流泪,光影交织的那个世界,让肖美人觉得陌生又熟悉。 海二少看完,坐在位置上没有动,黑暗中,他的眼睛借了银幕的光,显得尤为明亮,他看着肖美人,认认真真道: “师姐,我觉得很可惜,你不拍电影了,往后我也看不到这样精彩的电影了。” 肖美人觉得心头有些闷,一时间不知道要讲什么。 海二少接着道:“师姐,你能感动观众,也能感动自己,演的这几出戏,你都被自己骗进去了,是不是?” 这话听上去似乎没头没脑,仔细一想,却很有智慧。 海二少在让他放下。 为仇其善付出的一件件事,倘若不是剧中人,不会有任何触动,肖美人以为这样就是爱着仇其善,可也许只是感动了自己。 第16章 . 从电影院回来,肖美人坐在房间里愣了会儿神。 他平日里总是清醒冷静,唯独在这件事上,从来都是泡在雾里,虽然海二少一席话使他稍微悟出了些道理,但要真正想通,却仍需要时间。 肖美人给足了自己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在十里镇呆了一月有余。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慢悠悠地晃到电影院,看两场电影,或是帮忙做些活,从前拍电影攒了许多钱,足够他在镇上安乐过完一生,除了时常会不自觉地想起穆尚松,想起两人在月台的对话,心情不免被搅乱,总的来说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有浓烈到极致的快乐和痛苦,全是朴素平凡的小乐趣。 例如他在院子里种了好些花,又同阿猛的关系愈发亲密,下午日头好,是一天之中难得温暖的时刻,他不乐意出门,就同三姨太聊一聊以前拍过的电影剧本,讲些做演员的趣事,泡壶茶,吃些花生点心,就这样又磨到太阳渐渐落下山。 海二少之前陪着肖美人玩了一个星期,但电影院的生意不能不管,见肖美人心情比来时好了太多,也就放了心,每天早出晚归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这样一来,肖美人成为了海公馆里最闲的人。 这天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等着庄大少回家好开饭,左等右等却不见人影,海二少肚子叫得百转千回,实在是忍不了了,拿起筷子给庄大少挑了些菜,招呼大家快些动手。 三姨太有些担心,给身边不停往嘴里扒饭的海二少盛了碗汤,开口道:“你吃慢些,待会儿呛着,小庄有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不会这么晚还不回来。”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1 章 海二少吞下口中的饭,摇了摇头:“他今早出门也没跟我说。” 一家人等了半小时,天气凉了,菜也冷得快,于是也都不再等,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本以为吃到一半,庄大少总要回来了,没想到碗筷全数收拾好,连餐桌也被佣人们擦得锃亮,仍旧是没听见门外头有任何动静。 海二少这才着了急,走到公馆门口守着,又觉得时间太漫长,索性一圈圈踱起步来,没过一会儿,头也有点发晕了。 肖美人搬来椅子,让海二少坐下慢慢等,海二少屁股刚挨上去没多久,便坐不住了,又起身,到门边看看究竟。 见海二少焦躁不已,肖美人心中也不好受,宽慰他道:“兴许是遇见了什么情况要处理,你不要着急。” 海二少眉头皱得很深:“我刚刚给他的公司打了电话,没有人接,我很担心他。” 肖美人知道海二少或许又想起了从前那段不好受的往事,守在电话机前,打不通,再等到庄大少的电话时,却是告诉他“不要再等”——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仍旧是害怕的。 心里头想着要怎么接话,外头传来了小汽车的声音,海二少一刻也不能等,径直冲到门外,便看见了下车的庄大少。 担惊受怕这样久,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当下就想对着庄大少发一通脾气,可是瞧见庄大少脸色的一瞬间,恼意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却是担心。 “你怎么才回来啊?出什么事了?” 庄大少满脸疲惫,仍不忘先安抚海二少的心情,伸手抱了抱他,同他道:“对不住,刚准备回家的时候接到消息,货品出了很大的问题,没来得及给家里打电话。” 海二少点点头:“先不说这个了,快回屋吃饭。” 庄大少同海二少往海公馆里走,经过肖美人面前,却停了下来。 肖美人很有些疑惑,询问道:“怎么了?” 庄大少想了想,道:“肖先生,这次我们选的货运是穆家。” 肖美人觉得脑子有些晕:“……出什么问题了吗。” 庄大少道:“收到警局的通知,整批货在进城的时候被查出私藏大烟,肖先生,我们庄家做生意光明磊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肖美人急道:“穆尚松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脏事,他好容易把穆家货运撑起来,不可能蠢到这种程度砸自家招牌。” 庄大少点到为止:“穆家不只有穆尚松一个人。” 又道:“按理说过去的事情不该再提,过去的情谊也是一样的,若是我讲的这些给你带来困扰了,那就权当我没有提过,我先回屋吃饭了。” 海二少看了看肖美人,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一言不发,跟在庄大少身后进了饭厅。 阿猛在肖美人身边绕圈,可他却没有心思去摸摸它的头。 庄大少口中的“穆家不只有穆尚松一人”好似什么魔咒,在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重复了好些遍,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又觉得自己蠢极了,穆尚康恨他恨得入骨,“杀母”之仇怎么可能因为他歇了影,服了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光是让他不能做明星,宽慰不了穆尚康一星半点,他真正想要的是肖美人和穆尚松的命。 这段日子,在十里镇懒洋洋地看着太阳下山,一壶茶能品一个下午,肖美人活得舒心的同时,穆尚松又吃了多少穆尚康的阴招,肖美人不敢想下去,也忽然明白了为何脾气暴躁的穆尚松最终没有强行将他留在将北城。 很多事情,藏在沉默里的爱,肖美人到了现在才渐渐明白。 穆尚松要他得了闲的时候想想他,为他做了这样多,最后只想在闲暇时光里占一角,便再没有其余的要求,他原来是这样爱着他。 好似一场可笑的追逐,肖美人盯着眼前的仇其善,一望就是这样多年,眼睛里容不下别的,即便多的是痛苦和破败,也放不下早就过期变质的执念;他身后又跟着穆尚松,这人看上去像是没有多大的需求,只是在他身后,怕他哪天体力透支往后倒时,没有人护着,要摔出一身的伤。过了这样久,肖美人终于肯回过头看,原来穆尚松跑得也顶吃力,但他什么也不说。 风吹过,肖美人觉得冷。 庄大少已经吃罢了晚饭,同海二少回了庄公馆,见肖美人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便又同他道:“肖先生,你不用太担心,‘莽少爷’的诨名大家都听过,是断然不会生吃这样多的闷亏的,他是当家,可以处理好这样的事情。” 肖美人却道:“他也晓得痛的。” 海二少想了想,开口道:“师姐,屋里头的电话可以用的。” 话不用讲得太明白,肖美人点了点头,转身往客厅去了。 穆公馆的电话他一直记得,盯着拨号盘好久,最终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拨了号码。 四周那样安静,肖美人听见了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电话接通,传来穆尚松的声音。 “哪位?” 肖美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多话堵在喉咙,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任浊?是不是你?” 肖美人应了一声,仅是一个“嗯”,便如同拧开了什么按钮,莫名的酸涩从心脏涌出,占据了肖美人的眼眶、鼻腔,还有喉咙。 “你过得好不好?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是不是遇见什么麻烦了?” 穆尚松的声音愈发焦急,将肖美人唤出了眼泪。 “说话啊!” 肖美人从未在穆尚松面前表现得这样脆弱,某个不知名的细小种子埋在土壤里好久,终于生了芽。 他握紧话筒,开口道:“莽少爷,我很想回家。” 轮到电话机那头陷入无边寂静了,肖美人看不见穆尚松的表情,只能凭着想象,构出一个满脸通红的穆尚松的样子,就像是那天他拍完电影收工回家瞧见的穆尚松一样,屋里各个角落都放着报纸,盛满了他不善言辞的喜悦。想到这里,肖美人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不自觉地将防备与架子全数放下,同穆尚松道: “你来接我吧。” 可是穆尚松仍不接话,肖美人一时兴起的冲动也退了潮,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几种思绪在脑子里翻了个滚,最后凝固在空气中,显出窘迫的样子。 肖美人觉得僵下去实在没意思,预备要挂电话,却听见穆尚松终于开了口,在电话那头道:“……任浊,你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这是拒绝他的意思了。 肖美人点点头,没有回话,将电话挂断了。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2 章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回房。 他是个倔脾气,不管经历了多少事,骨子里总还留着那么几分固执,这一通电话虽然打得不甚愉快,甚至有些尴尬,却激起了肖美人的叛逆。一时间分不清是怎样的情绪,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憋着一口气,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将行李全数收拾妥当了。 肖美人打开收音机,靠在床边听了一期节目,最后主持人道“晚安”时,肖美人也轻声回了一句“晚安”。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或许是送给自己。 他明日要回将北城,这是临时做的决定,却十分坚定,不会更改,那么这一夜便是在十里镇度过的最后清闲的时光了。 肖美人走到窗边,看了看挂在天上的月亮,皎洁孤单,又隐约有些可爱。 第17章 . 肖美人的决定做得匆忙,吃着早饭的时候告诉大家,预备吃罢就出发。 三姨太皱眉道:“在这儿呆的好好的,怎么忽然要走?” 肖美人喝了一口豆浆,回道:“事发突然,要回将北城处理一些事情。” 海二少从“回”这一字中听出了端倪,清清嗓子,不嫌事大的给肖美人补充了一句:“处理一些‘私’事。” 肖美人被呛得直咳嗽,却没有同以前那样,用眼睛睨海二少。 四姨太向来心细,知道肖美人说要走不是在开玩笑,便担心起了他的吃喝。 “厨房里有几个粽子,一会儿出门记得带上,肚子饿了便吃。” 肖美人刚想推辞,又听四姨太接着道:“不过粽子冷吃顶伤胃的,我还是现在叫人蒸一蒸,放食盒里,也保温。” 三姨太觉得很有道理:“再装些别的吧,刚回十里镇的时候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好不容易把脸养圆一些了,可不敢再把肉给累瘦下去了。” 肖美人觉得一口豆浆从嗓子一路熨贴到了胸口,伴着微甜的味道,让深秋的早晨变得那样暖和。 半小时后,右手拎着行李箱,左手提着满满的吃食,肖美人站在海公馆门口,同大家告别。 庄大少派了小汽车送他去车站,司机从肖美人手上接过行李箱放进车里,又见离别在即,每人脸上都有些不舍,便也只是站在旁边,不多打扰。 海二少本想同肖美人一块去车站的,可是被肖美人拒绝了,理由很简单,怕他情难自已哭起来,忒丢人。 海二少:………… 肖美人认认真真朝大家伙儿鞠了个躬。 “这段时间,多谢大家的照顾。” 三姨太先动容了起来,掏出手绢擦眼泪:“嗨,你这孩子,还说什么谢谢,本身就是一家人。” 海二少本身爱哭,见三姨太伤心了,自己也鼻酸起来:“师姐,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肖美人拿出了难得的温柔宽慰他:“把事情处理好我就回来了,很快的。” 庄大少揽过海二少的肩,对肖美人道:“肖先生,一路顺风,多加保重。” 肖美人点点头,道了声多谢,随即上了车,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等到车身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黑影,海二少才有些后悔。 “嗨呀,忘了,应该再给师姐买些糖炒栗子和烤红薯让他带着的。” 庄大少道:“那些东西,将北城也有。” 海二少不服气:“可一定比不上十里镇的好吃,十里镇的栗子和红薯是最甜的了。” 即便是买了炒栗子和烤红薯,恐怕肖美人也是实在难吃光的——他听了三姨太同四姨太的话,将食盒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一口一口细细吃着,很珍惜的样子,窗外的景色同来时一样美丽,不过顺序却全掉了个个儿,青灰色的天空和大片的树林,拢在一起,都叫做归途。 肖美人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对穆尚松的感情,但是从庄大少那儿听见穆家货运出事的消息时,那份突生的焦急担忧骗不了人,听从了心中的想法,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列车的客座上。 车厢里算不上顶安静,有时可听见孩子的哭闹声,谈聊天的声音更是没停过。肖美人不觉得吵,吃过东西以后精神也有些倦怠了,便靠着椅背打了会儿盹。 到达将北城时,天已经全黑了,肖美人喊了一辆黄包车,报了穆公馆的名字。街边的各式店铺在眼前掠过,收摊关铺早的,只在门口留了一盏灯笼,可以喝酒作乐的地方仍旧热闹,光亮加之人声鼎沸,倒也可以同寒冷抵抗半晌。 肖美人整了整围巾,胸口不知为何出现了隐约雀跃的情绪,他鲜少能体会这样的感受,不知道要怎样消解的好。 没由来的,想起了穆尚松那日早早回家给他煲汤的样子,一句像样的好话也讲不利索,红着脸对他道“我不想在外面喊打喊杀,我只想回来给你煲个汤”,那样的情感,绕了这么久,到现在才被肖美人接收完全。 思及此,竟也想催促车夫再快些往穆公馆赶。 冷风吹着,脑袋有些发晕,附近的街道越来越熟悉,再拐两个弯,穆公馆的门匾便出现在了肖美人眼前。 车夫歇了口气,抓起肩上搭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汗,肖美人见他辛苦,特意将车资给多了一点,然后接过行李箱,同车夫道了谢。 站在穆公馆门口时,心脏才跳得不是那样快,肖美人深吸一口气,敲了穆公馆的门锁。 里头很快便有人来应,守门的瞧见门外头的人原来是肖美人,做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愣了两秒,扭头朝屋里喊道:“肖先生回来了!” 没一会儿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肖美人很熟悉这声音,不知为何,刚才的紧张心绪又都没了影。 穆尚松走得很快,脸上带着惊讶,看了看眼前的肖美人,瞧见真的是他,这才露出笑意。 “你怎么回来了?” 肖美人道:“我说了,我想回来了。” 穆尚松还没来得及接话,又有一个人影出现,是快步跑到穆尚松身边的,在肖美人面前站定了,道:“这位就是肖先生吧!” 那嗓音明亮开朗,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喊出了熟稔的感觉。 肖美人点点头,发觉这人跟穆尚松离得很近,反倒将他衬得如同鲜少来拜访的来客。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3 章 肖美人道:“这位是?” 穆尚松这才想起来,同肖美人介绍道:“这是许怀棠,从前我们在忠义山一起长大的,他这次来……” 许怀棠将话头抢过,大方道:“是因为晓得松哥有麻烦,我们兄弟几个来帮他的!” 穆尚松皱了眉头,对许怀棠道:“不要乱说话,什么‘麻烦’不‘麻烦’。” 许怀棠却不怕穆尚松的黑脸,仍是对肖美人笑。 “肖先生吃饭了吗?快进来吃些吧,我们也才刚刚吃罢。” 俨然是一副好客主人的样子了。 穆尚松道:“让厨娘现在做几个菜,吩咐做些清淡的。” 又走到肖美人身边,提起他的行李箱,道:“走,回屋。” 肖美人从穆尚松手中把行李箱拿了过来,道:“不用,我自己拿。” 好似刚刚同他说“我想回来了”的并不是一个人似的,短短两分钟内,脸上便没了热度,连丁点情感都看不出来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穆尚松最熟悉的那个肖美人。 许怀棠看看他们俩,也走到了肖美人身边,道:“要不我来拿吧,我顶有力气的。” 穆尚松笑了:“你什么体格我还不知道,能有什么力气……” 肖美人喉咙里像是含了块冰,又重复了一次:“我自己拿。” 这话听着简直是有命令的味道了,许怀棠不笨,晓得肖美人也许不喜欢,却也不计较,自己转身回屋了。 肖美人胃口不大,面对着重新做好的热菜,并没有多大食欲。 穆尚松同往常一样,给他盛了碗汤,仍是堆着满满的料,让肖美人多吃一些。 肖美人吃到一半,觉得饱了,把碗放下不再吃,穆尚松自然接过,就着他的碗筷吃了起来。 肖美人道:“你不是已经吃过了?” 穆尚松道:“我习惯了,从前我们也总这样。” 等了好长时间,也没听见肖美人的回话,穆尚松将碗放下,对他道:“任浊,我真的不晓得你会回来。” 肖美人被一股没由来的心烦气躁折腾得厉害,话到了嘴边也就没把门,回他:“怎么了?别人帮得,我就帮不得?” 话出了口便在心中懊悔,实在太像妒妇。 穆尚松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阿棠这次是同几个兄弟一块过来的,我们感情好,从小在忠义山上长大的,如今遇见事了,相互帮一把,也是情谊。” 肖美人道:“我有些累了,我要休息了。” 穆尚松想了想,道:“那,我让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吧。” 肖美人看了穆尚松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他的房间旁边住着的便是许怀棠,肖美人没有什么精力去在意,换了衣服,躺在床上,只觉得在十里镇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松快刹那间没了影似的,又是一堆烦心事往他身上压。或许他不该回来,说到底,这样的决定也不过是一时间冲昏了头脑,任性为之罢了,问题没有弄明白,贸然踏上了回将北城的车,到了穆公馆,仍是觉得不自在。 他同穆尚松生活了顶久,也是在今天才晓得许怀棠这样一个人。回过头来想,他们鲜有过其他交流,关于穆尚松从前的生活,有无知己好友,肖美人通通都不知道,某种程度上来讲,直到现在,他和穆尚松,也是陌生得厉害。 他不了解穆尚松,同样的,穆尚松或许也不了解他。 所以再细细去想穆尚松对他的喜欢,以及他的犹豫,都好似漂在水面上的浮萍,生不了根,稍许一阵风,就要吹得一干二净。 番外·相见欢 最近这段时间,穆尚松总会频繁地梦见肖美人,没有正面的模样,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拎着行李箱站在月台,看上去单薄且孤独。 远处传来汽笛声,人群好似自在盲目的鱼,穿梭着,有的短暂相聚,有的相拥告别。那一阵阵低沉悠长的汽笛声柔化了肖美人的棱角,穆尚松眼力算得上顶好,却始终不能将他看得清晰,连肖美人的声音好似也在雾里头泡过了似的,带着平日里难见的温暖。 肖美人不看他,留下一句“我会抽空想你的”,便径直往前方走去了,走到光明通透处,再不想同令人讨厌的事情打交道,也不用违心做不想做的事,他一步步朝前走着,越来越自由。 穆尚松站在原地看着他,心中不晓得品出了几种滋味。 他是个粗人,没有什么文化,讲话嗓门大,脾气也不好,没有耐性,往往都是用拳头同别人“讲道理”。没有吃过细致的东西,没有体会过细致的感情,于是面对肖美人的时候,总显得那样窘迫,好似刚刚情窦初开的愣头青,连手要放哪里都想细细琢磨,万般不自在地对他好着,一路将他捧到了分离的边缘。 这本来不是穆尚松的本意,他原先是想将肖美人永远留在他身边。 不晓得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事情离穆尚松预想的轨道越偏越远,好似学生学的那些个公式,每一个数值都仔仔细细填了上去,死活推导不出正确答案。穆尚松自己的公式简单得厉害,喜欢就对他好,什么事都顺着他,样样想着他,两人在一块便是最后也是最正确的答案。 可是肖美人不快乐。 感情不是一个人登台唱的独角戏。穆尚松将场地布置好,喊乐师们把曲子拉得相当热闹,自己也很紧张,上台前偷偷练了好多次嗓,唱词背得烂熟,开腔很是顺利,抛出的台词就像朝深不见底的水井里扔了颗珠子,回应他的是漫长的闷沉——没有人同他唱戏,即便这戏码相当精彩,赚足了好些热泪和喝彩,肖美人不接招,穆尚松便无可奈何。 走了好,走了也顶好的,这么些年被仇其善那个畜生折腾得那样累,留在他身边,还要受其他的烦,他早就需要好好休息,按自己的喜好去过活。 总之穆尚松相信,肖美人是个讲信用的人,说了得空想他,便一定会想他,这样就够了,他一个大男人,成天想些爱不爱的事,终归是不大合适的,况且管着穆家的生意,分了心,便很容易丢了命,往后梦中能相见,穆尚松觉得也不亏。 从车站回来那天日头很好,穆尚松看见路边电影院墙上贴的海报,已经找不见肖美人的身影。 那个电影院是将北城最好的影院,穆尚松前前后后去了十来次,都是为了看同一个人。 前两年的夏天,穆尚松伤到了脚,走路不方便,便呆在家中养伤。天气闷热,加之脚上包着药膏,心情烦躁不已,穆公馆上上下下的佣人绷紧了神经,唯恐点燃穆尚松的怒火,连讲话也只敢压低声音。 最后还是一位副手壮了胆,同穆尚松建议可以去看场电影,消磨些时光。 从前穆尚松对电影这些事物是丁点兴趣也无的,但确实乏味得太厉害,同意了副手的提议,第一场电影,看的就是肖美人。 黑暗中,光影交织成一个少年的模样,他长得极好看,做什么动作都好似带了钩子似的,叫穆尚松移不开视线,他在银幕那头笑着,又为什么事情忧愁,总之一切都带着感染力,好似冒着热气的细流渗进了冰块之间,复苏融化的感觉又痛又痒,穆尚松难以分辨这样的情绪,也想不起来,有一个极俗的词语,叫做“一见钟情”。 剩下的几天里,穆尚松包了场,将肖美人的电影全数看了一遍。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4 章 而后肖美人有新电影上映,穆尚松总是要拿到首映的票,在黑暗里坐着,看肖美人如何带领着他,体会另一段精彩人生。 直到有一天,仇其善找上门。 想来是有些好笑的,那一日仇其善走了以后,穆尚松实在太开心,吩咐厨房烧了一大桌子好菜,也不自己吃,通通拿到神龛前供上了。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眷顾他,世上两情相悦的事本来就少之又少,偏巧叫他遇见了,供上多少香火也是应该的。穆尚松鲜少有做出这样蠢事的时刻,爱上肖美人之后,好像便常常发生。 再后来的事便不必多讲,再后来,枕边人成为了梦中人,又回到了故事的最开头。 所谓的相见欢,不过是他穆尚松一个人的相见欢,隔着屏障去爱,一个人手舞足蹈,看上去难免无力又尴尬。 他没想到肖美人会再回来,再见到肖美人的那一刻,胸中的苦闷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段日子的不痛快全都不值一提,好像腿伤了的那个夏日,看见他的时候,便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会讲话,总之觉得自己顶蠢的,可多数时候又明白,蠢也甘愿。 不知道哪句话惹得肖美人不高兴了,沉着脸走进了客房,不愿同他多说几句话,把门关紧锁死,便再没传出什么动静。 穆尚松想他想得厉害,又怕自己招他的烦,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也没有要敲门的意思,倒像是打算这样陪陪肖美人。 过了许久,终于听见门锁松动的声音,肖美人推开房门,见到外头站着一个穆尚松,竟也不意外。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穆尚松道:“没有什么事,你休息吧。” “穆尚松。” 肖美人叫他,“我…我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一直都得空,挺悠闲的。” 讲完便把房门又合上了,留着穆尚松这个榆木脑袋站在原地好生琢磨其中意思。 月上枝头的时候,穆尚松脸有些发红。 第18章 . 肖美人躺在床上,四周静得很,没有扰人的声音。 刚才穆尚松来过一趟,只是站在外头,也不敲门。或许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细枝末节里暗暗生出了几分难以捕捉的默契,即便是穆尚松没弄出什么动静,肖美人也晓得来的人是他,开门瞧见他的脸时,心中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没有多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了穆尚松自己顶想念他。 至于穆尚松能不能听懂,则完全不关自己的事了。 肖美人关上门,无意瞅到墙壁上的镜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都是挂着笑的,穆尚松愣神的样子让肖美人觉得有些戏耍的乐趣,可他讲出的话全是真的,一字一句,都没有半分虚假。 夜深了,他却睡不着。穆尚松站了顶久,或许十分钟,或许半个钟头,然后转身离开了,步子比来时要轻快得多,肖美人觉得,有好几步,或许踏进了他的心里。 翻了个身,好不容易有些睡意,又听见房门被敲响,肖美人起身开门,定眼一看, 原来是住在隔壁房的许怀棠。 许怀棠手中拿着几颗糖,递到肖美人跟前,道:“肖先生,要不要吃糖?” 他笑得很真诚,眼睛弯弯的,令人讨厌不起来,不过肖美人演戏的时候绝不会这样笑,他觉得有些假,世界上哪有人能笑得这样灿烂,好似丁点儿黑暗都不曾见着似的,一点顾忌也无。 “多谢,我不爱吃糖。” 许怀棠不介意,把糖收回口袋里,道:“我忘了,肖先生是大明星,夜晚吃糖可能要长胖的。” 肖美人没有太多精力与他绕弯子,许怀棠表现得越亲切,他便越觉得烦躁,只想快些让这人回去,不要打扰他休息。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怀棠点点头:“嗯,想同肖先生聊一聊。” 肖美人道:“很晚了,改日吧。” 许怀棠却道:“同松哥有关系的,不耽误多长时间。” 肖美人想了想,让许怀棠进了房间。 刚把门合上,许怀棠便直入主题,确实是分秒都不耽误,只是这话说得又快又直,反倒让肖美人不知道如何接话才好。 许怀棠找了个沙发坐下,对肖美人道:“肖先生,我喜欢松哥好多年。” 肖美人愕然,转身看向身后的许怀棠,只见他仍是笑着,不觉得刚刚那番话有什么丢人,只是静静看着肖美人,眼睛清澈明亮,找不到妒忌或是仇恨。 “我也知道肖先生优秀,你演的戏我看过几部,真的很不错,肖先生人好,戏演得也好,怪不得松哥会这样喜欢你。” 许怀棠拆了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肖美人这才看见,他并不是完全不以为然,拆糖纸的时候,许怀棠的手是发抖的。 “肖先生,我小时候被忠义山救过一条命,醒过来以后就在忠义山上跟着哥几个讨生活,做的虽然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我手上顶干净,没沾过血,我没有杀过人,我胆子小,原本想着只要跟在松哥旁边就成,没想到他后来下了山,做了穆家的当家,我又同自己讲,那就什么都别说,见他娶妻生子,也是一件顶快乐的事,可后来,他老婆没讨上,身边却有了你。” 许怀棠嚼嚼嘴里的糖,讲话有些囫囵,又好似被悲伤卡住了喉咙。 “我很后悔,我晓得来不及了。” 肖美人觉得脑袋里好似进了一窝蜂,嗡嗡嗡地吵闹着,让他无法静下来思考。眼前的许怀棠,太像从前的他,但他没有那么好运气,仇其善撑不住了,抓着他的手,连思索都没有,便往泥潭里带,许怀棠命好,这样相似的遭遇,却没有往绝望的方向走,到现在仍保留着一份真诚和坦率,仍旧能够站在明亮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向“情敌”微笑。 要论嫉妒,或许两人的位置才要倒个个儿,许怀棠身上有的可贵,是肖美人一路走来无奈丢失的人生。 肖美人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许怀棠将糖吞下,抬手胡乱擦了两把脸,同肖美人道:“肖先生,我和其他几个兄弟从忠义山上下来的时候,松哥是一个人,他说你同他分开了,是不是真的?” 肖美人点点头,开口也困难:“是,我们分开了。” 又在讲出口的那瞬间,明白什么叫做言不由衷。 许怀棠又道:“我怕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往后还是会后悔,肖先生,你是聪明人,你能不能懂我的意思?” 肖美人点点头,道:“挺好,挺合适的。” 许怀棠深吸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着肖美人的眼睛道:“肖先生,我也觉得我和松哥挺合适。你是个大明星,条件很好,我很钦佩你,但我觉得自己也不差,松哥撑起穆家,明招暗招都朝他身上招呼,他很累,我说得直白些,希望肖先生不要介意,我认为松哥同你在一起,会更加累,因为你并不那样喜欢他,而我不一样,我愿意连命都给他。” 细细想来,两人生活了这样久,自己给过穆尚松的笑脸,或许两个手就能数过来。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5 章 他是天边冷清月亮,永远不可能成为太阳。 “连命都给他”这样幼稚的话,他从前仍对仇其善心存希望时,也是这样在心里讲过的。 许怀棠说得很对,这样对穆尚松不公平,他本身已经很累,再把自己的重量放到他肩膀上,或许会害得他喘不过气来。 喜欢同爱意是不一样的,肖美人心底冷成一片,他恐怕早就失去了爱上其他人的能力,他的勇气与固执,早就被时间消磨成了细粉,稍微起一阵风,便连影子都难见着了。 许怀棠讲完了,又从兜里把糖掏了出来,道:“肖先生,你吃不吃糖?” 肖美人接过许怀棠手中的糖,拆了糖纸放进嘴里,尝出了满腔的苦涩。 第19章 . 肖美人睡得很沉,被子温暖厚实,抵挡了多数寒意,困意袭来,便自然无法再分心细想许怀棠的话,上下眼皮打着架,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好梦。阳光灿烂,树叶绿得惹人心欢,街巷像是浸了蜜似的,显出温暖的颜色,往来的人个个笑着,没有痛苦忧愁,经过他身边时,也笑着同他打招呼,每个人都喊他的名字,喊他“任浊”。 身体也年轻了十岁似的,总之感觉浑身上下藏着一股使不完的劲儿,衣裳是崭新的,上了浆,笔挺又精神。肖美人抬头看看天边的太阳,不留神被刺了眼,举起手来挡,暖光透过指缝印上皮肤,却也不觉得讨嫌,暖洋洋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好。 肖美人站在街口,瞧见有熟悉的身影从店面里走出来,是仇其善,手中拿着一包点心,见着他了,便加快步伐朝他跑过来。 脸上没有阴郁,好似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周身都是少年郎应有的朝气,眼睛清澈明亮,只装得下肖美人一个,笑起来是弯的,那弧度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刀刃,刮得肖美人胸口发疼。 天气这样暖和,是再好不过的春日景象,肖美人消受不起这样的美梦,实难自已,就这样哭了出来。 仇其善嘴上还说着“芝麻糕是刚出炉的,我闻着香,便多买了两块”,瞧见身边肖美人默不作声地流眼泪,吓了一跳,仔细关切问他怎么了,肖美人回不出话,哭得更厉害,仇其善也着急,又问他是哪里不舒服,想要带他去看医生。 肖美人将头靠到仇其善肩膀上,大声哭着,第一次没有隐藏自己的软弱。 仇其善也不问了,拍拍肖美人的背,同他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伤心。 指头上挂着的芝麻糕晃来晃去,牛皮纸吃了一些油渍,散发出甜甜的香味,肖美人被这味道宽慰了,渐渐安静下来,他有些饿了,想吃些甜。 仇其善见他冷静下来了,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又拉起他的手朝前走。 肖美人下意识地想躲开,又发现行人也不看他们,只是牵手,不是什么顶大不了的事。 仇其善道:“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你想不想去看电影,看完电影我们再回家,爷爷讲想喝萝卜汤,出门前我已经煲上了,回去的时候刚好可以开饭。” 肖美人握紧仇其善的手,许久不回话,再开口时,却说的是另一回事。 他说:“仇其善,我能不能永远呆在这儿,我哪里也不想去。” 那语气算得上是恳求。 仇其善却道:“肖美人,你晓得的,这是个梦。” 肖美人不答话,也不看他。 仇其善道:“往前走吧,剩下的路,我也不同你一起了,早该分开了。” 说完便把芝麻糕放到肖美人手里。 “你若是觉得苦,就吃些,这东西甜,吃一块,就不那样难过了。” 肖美人接过芝麻糕,心里涌上了无限慌张,只见仇其善毅然转身离开,好似刚才的温柔都是做戏,形同陌路才是最后的现实。 他拔腿想追,脚底又如同灌了铁,一步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仇其善的身影变小,消失,他不愿再哭了,他哭不出来。 扭头再看四周,贴着的全是他的电影海报,“电影皇帝”“电影明星”的字样十分亮眼,他长得这样好看,又会演戏,是生来就要当明星的,怎么能回到那个破房子,去喝一碗丁点儿油星都没有的萝卜汤。 肖美人痛极,躲也躲不过,只能睁开双眼。 天刚亮,有人坐在他的床头,什么话也不讲,只是看着他。 肖美人擦擦额间的汗,坐起身,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穆尚松道:“我今天要早点出门,想来看看你,你睡得不踏实,要不要换一张软和些的床?” 肖美人摇摇头,他向来是个决绝的人,唯有在感情这件事上,总显得寡断万分,说忘就忘的事情,他做不来,也做不到。 许怀棠的话给他点了个醒,他自己尚且处在泥潭中,再同穆尚松纠缠下去,便要又伤一人,不如让一切归位,总好过全数混乱,将每个人都变成“求不得”。 肖美人叹了口气,道:“莽少爷,我现在周身都是冷的。” 穆尚松道:“那我让佣人给你烧个暖炉,别冻着了。” 肖美人却道:“我的手是冷的,我暖不了你,也暖不了其他,只从你身上索取,什么都回报不了你,这样不公平。” 穆尚松许久没回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朝肖美人笑了笑,道:“我很壮,不怕冬天,也不怕冷,我是很暖和的,我再陪一陪你。” 肖美人道:“穆尚松,你究竟听没听懂我的意思。” 穆尚松点点头:“我讲了,我很暖和,你听没听懂我的意思?” 肖美人语塞,又不知为何想起了梦里的芝麻糕,那样香,连味道也是甜滋滋的,仇其善说,觉得苦了,就吃一块。 肖美人叹了口气,道:“穆尚松,我想吃些甜的东西。” 穆尚松难得没有那么愚钝,看着肖美人,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第20章 . 肖美人最终还是推开了他,即便已经很久没有同穆尚松亲吻过,气息那样熟悉,宽厚温暖,好似秋日午后裹上脖颈的粗线围巾。 穆尚松并不在意,仍旧凑上前去亲了亲肖美人的额头,轻声道:“你再睡一会儿,我走了。” 肖美人叫住他,眼里已经没了困意,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将刚才不设防备显露的脆弱对照得犹如穆尚松的一场幻想。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6 章 “那件事,抓到头绪了吗?” 穆尚松点点头:“你不要担心这个,抓住两个人,骨头软得很,审了两天问出来了。” 肖美人道:“这事怪我,我气死了罗珍荧,穆尚康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我走了,他便把阴招全往你身上使,其实我不该走。” 穆尚松道:“胡说什么,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穆尚康对我恨极,本来也不愿让我有一天好日子过,我反倒怕你无辜受牵连,所以才不愿让你回来。” 想了想,终究还是将话说出了口:“任浊,我不是不愿意去接你。” 肖美人道:“我晓得了。” 穆尚松看了看窗外天色,时间不早了,他不能再在这儿待,好些待处理的事催促着他要出门。 “你不要想太多,在家腻了,也可以出门走走,我派了两个人,不会打扰你,但好歹能护你安全。” 自从认识穆尚松后,肖美人就不停地对他重复这句话,如今又要送给他。 “莽少爷,我是男人,我不是手无寸铁的女人。” 分别这段日子,或许是吃过了想念的苦头,这土匪讲起腻歪话来好似无师自通地开了窍,话还是不漂亮,里头藏着的情意却让肖美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闪躲的好。 “……我从来没把你当女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你是我乐意放在心里头的人。” 肖美人道:“不早了,你走吧。” 穆尚松点点头,又嘱咐道:“总之不要担心,穆尚康以前给我下绊子,从没出过这么下作的手段,我想这次是真的恨得狠了,不过也不要害怕,老子土匪出身,不会被这样的阴损伎俩绊住脚。” 讲完便急匆匆出了门,“下作”二字却在肖美人的脑海中翻转了一遍又一遍,犹如一盏炙热的红灯笼,让他实在无法忽视。 穆尚康再怎样厌恶穆尚松,到底也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公子,能想出这种脏手段的人,或许本身便在脏处活着,脸面不值钱,下手也不分什么贵贱,犹如一条恶犬,眼睛里装不下别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对手弄死。 肖美人想了想,眼前只有梦里那个笑着的,手里拿着芝麻糕的少年。 他说:“肖美人,你知道这是个梦。” 肖美人现在知道了,因为现实里再不会有一个那样的他。 起身洗漱干净,下楼时瞧见许怀棠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许怀棠同肖美人问了早安,同他道:“之前松哥说过肖先生你吃得少,我想平日里老是饿着,胃总是需要好好养的,我泡了红茶,这儿还有粥,肖先生多吃些,对身体好。” 这份善意十分纯粹,不带什么附加条件,许怀棠的坦然透亮让肖美人心中产生了道不明的情绪,他坐下喝了碗粥,又喝了红茶,温暖经过喉咙一路熨贴到胸口,本该是舒服的,却莫名生出了好些苦,过了些时间,肖美人才明白过来,这样的情绪,原来叫做自卑。 他做不到,许怀棠越是这样好,就衬得他这样坏。 穆尚松将爱慕放在他身上,算是错爱,不值得。 吃过早饭,肖美人出了趟门。 他去了一趟穆家大宅。 他不愿意讲太多废话,连做些多余的表情都嫌费神,见到穆尚康,丝毫没有收敛厌恶的情绪,犹如盯着一条蛆般盯着轮椅里蜷缩的穆尚康,冷冷开口打了个招呼。 “你还活着呢?” 穆尚康扯了扯嘴角,算是笑,回他:“不把穆尚松玩死,我还舍不得死。” 肖美人懒得再同他多说一句话,直入主题道:“我找仇其善。” 穆尚康并不意外,回他:“那你可得等一会儿了,我要先给我大哥打个电话,让他也来看看,苦命鸳鸯见面有多感人。” 肖美人不回话,只是看着穆尚康,眼睛里没有丁点的温度,两人陷入了无声对峙,最终到底是穆尚康败下阵来,他知道肖美人的脾气,逼急了他,“惜命”二字便真的能成为一个笑话。 穆尚康道:“在客房。” 肖美人听罢转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沉闷的空气,被窝隆起弧度,肖美人走到床前,开口喊了声:“仇其善。” 床上的人动了动,片刻后又冒出另一个脑袋,肖美人看清楚了,被窝里躺着的是两个人。 那女人睡得很沉,张开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眸浑浊得很,一时间显得十分呆滞。 肖美人只觉得早晨喝的粥在胃里翻滚,昨晚的梦有多令他觉得暖,现如今便有同等的冲击朝他袭来。 他恶心坏了。 女人推了推仇其善,这才让他清醒过来,眼皮底下挂着一片乌黑,双颊消瘦,如同一颗发皱的梅干。 肖美人道:“你出去。” 女人自然明白这是在同她说话,开口的嗲声嗲气改不过来,讲出的话也似撒娇似的。 “您别盯着看呀,好歹让我把衣服穿上。” 肖美人不说话,他不愿意同这个女人再多讲一句。 仇其善用力推了一把女人,恶声恶气道:“别他妈见人就发骚,桌上盒子里有钱,赶紧穿上衣服拿钱滚蛋。” 女人做的是皮肉生意,自然识好歹,也不敢再多说话了,囫囵套好了褂子,抓了一把钞票,扭着腰出了门。 房间里很安静,肖美人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身旁的桌子上。 仇其善问道:“这是什么?” 肖美人答他:“芝麻糕。” 仇其善穿好衣服,坐起身,也没有再接话。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7 章 肖美人道:“说话要算数,从前讲过,欠你的我全数还清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仇其善点点头:“算数的,我讲话算数的。” 肖美人道:“这样叫算数?你阴穆尚松这样狠,这叫讲话算数?” 仇其善盯着他的眼睛:“肖美人,才他妈半年,你爱上穆尚松了是不是?” 肖美人好似被什么尖针刺痛了心脏,大声回道:“你他妈放屁!” 仇其善道:“你是你,他是他,你欠的还清了,他惹了老子,老子得还回去。” 肖美人道:“你从他手里拿了一大笔钱,他发现你骗他也没有要了你的命,他哪里惹到你?” 仇其善脸胀得通红,一字一句道:“他说老子配不上你。” 肖美人愣在原地,怒气几乎是在瞬间消失殆尽,他失了语,找不到任何想说出口的话。 仇其善咬牙切齿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有一口吃,就少不了你的份,这么多年我没有扔下你,做什么都带上你,这个世道,这样难活,我们都过来了,到头来你他妈当了明星,我就他妈配不上你了,放他的屁!” 肖美人忍住眼泪,回道:“你就是配不上我。” “你看看你做的这些,脏事,睡的那个窑姐,骗的那些钱,有哪样是干净的?” 仇其善也红了眼:“肖美人,你没有良心,偷东西我怕你跑不快,抢东西我怕我自己被人打死,以后你再也没有依靠,我他妈只能骗,这些脏事填饱了肚子,到头来你嫌我?” 肖美人觉得仇其善简直是在讲笑话:“我们找份活计干,工钱少又有什么重要的,为什么非得这样,弄得自己一身脏?” 仇其善大声道:“因为我想给你好的,我不想你累,想吃什么吃什么,再也不用饿着肚子忍……” 话说到一半,仇其善停了下来。 很久以后,肖美人才听见仇其善的声音,好似被剥皮抽筋,再没有一点力气。 “肖美人,不管我是不是恨你,我爷爷死了以后,我身边就只剩一个你。” “现在才说我配不上你,你没有良心。” 第21章 . 两人沉默了许久。电灯没有打开,今天是个阴天,光线本就晦暗,加之四周没了一点儿声音,使肖美人觉得呼吸都不自觉被压抑。 屋子变成了密闭的罐头,空气中的尘埃被团团锁住,撞不破冰冷的铁壁,没了生气,认命般地坠落在黑暗中。 相对无言,一句话也没有,两人分别盯着另一处看,好似这样转移视线就能藏住痛苦似的。不过是自欺欺人,十几年来吃过的苦头和作过的罪孽趁着防线正松,一个劲儿地涌了出来,没一会儿便挤进黑暗里,挤得满满当当,让人无法消解半分。 什么也没说,又把什么都说尽了。 仇其善和肖美人早就没了前路,仅凭肖美人装作盲了眼,仍旧执着地向前走,到头来也只能踩得满脚泥泞,盼不来半点光明。 他脑海中坚韧残存的,难以忘却的,放不下的,都是曾经的仇其善,他太蠢,抱着早就消失的幻象不松手,傻乎乎地原地等着,犹如一座野草丛生的孤岛,等一盏褪色风化的帆。 肖美人动了动嘴,嗓子如同吞了沙粒似的,干涩发痛,始终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再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了一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叫他几乎快要窒息。 到此为止吧。肖美人听见这样的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转身出门,被光亮刺得眼花,冷风吹过,引得后颈和背脊起了鸡皮疙瘩,肖美人深吸一口气,朝外头走去。 每一步迈得都很吃力,腿肚子里被灌了铅似的,又好似被什么有十足弹力的绳索绑住了脚脖子,另一头捆在仇其善的房间。肖美人咬牙使力,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正在爬出泥潭。 还没来得及思考别的,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身影,来势汹汹,夹杂着蓬勃怒气。 是穆尚松。 他朝自己快步走来,眸子里藏不住的全是火,双眉紧蹙着,牙帮子咬得死紧,连带着额间也泛起青筋。 穆尚康怎么会错过这样难得的好戏,肖美人前脚刚踏出大厅,下一秒他便拨通了穆家货运的电话,这样还嫌不过瘾,吩咐管家加急跑到穆尚松身边传话,喊得越大声越好,势必要把穆大少爷快些叫回家。 穆尚松正带着手下在码头清点数目,话刚说到一半,便听见老远的地方有人喊着“大少爷快回家,肖先生同老相好见面了!” 这种叫法,不只穆尚松听明白了,整个码头的人也都晓得了肖美人有个老相好,两人还在穆尚松眼皮子底下会面被抓住了。 穆尚松闻言脸色沉得厉害,走到管家身前,掐住他的脖子道:“再他妈胡咧咧一句,老子让你再也不用讲话。” 扔下被吓得青了脸的管家,一刻也不耽搁地开车到了穆家大宅,走进大厅,撞进了穆尚康幸灾乐祸的眼。 没功夫搭理他,权当没看见,胸口的火烧着,灼得心头那块肉痛得厉害,脑子发乱,顾忌不了其他,只想见到肖美人,把他带回自己身边。 肖美人被穆尚松抓住手腕,好似套了个铁手铐,穆尚松没有收力,攥得死紧,肖美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句“你轻一些”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拉着肖美人往前走,速度太快,肖美人没缓过来,脚底拌蒜,险些摔倒。 两人没有讲一句话,就这么拉扯着走到了穆尚康身前,穆尚康乐极,伸出手鼓鼓掌,十分满意眼前这一幕,觉得不够,开口提醒道:“大哥,房里还有个仇其善,你只教训肖美人实在太不公平。” 穆尚松扭头回他道:“你他妈派人到码头毁他清誉,这笔帐老子明天跟你算。” 肖美人看着身边的穆尚松,眼珠子气得通红,下一秒像要杀人似的,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嘴上却仍旧护着他。 肖美人听懂了,“他”指的就是自己,直到现在,穆尚松仍把他的名声看得最为要紧。 不管他从前做过什么样的事,心里头装了一个怎么样的人,在穆尚松眼中,他都仍有“清誉”。 穆尚松带肖美人回了穆公馆,许怀棠瞧见两人回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见穆尚松拉着肖美人进了卧房,身上笼罩着一股寒意,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穆尚松动作极快,少了平日里待肖美人的耐性,用力将房门合上,几乎是将肖美人拽到了床前,甩什么货物似的,把肖美人推倒在床上,下一秒便俯身撕扯他的衣物,不管不顾的样子,如同没有理智的野兽。 肖美人无力反抗,只是扭头往别处看,穆尚松此刻的眼神太像一把刀,细看久了,刺得他心疼。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8 章 同从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一次穆尚松没有吻他,只是扯着布料,再没有一点温柔。 没有扩张,穆尚松进去的那一刻,肖美人疼得喊出了声。 穆尚松一愣,停下了动作,失控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退了出来,看着肖美人的眼睛。 “你痛不痛?” 肖美人点点头,不说话。 “肖任浊,我他妈也痛,早知道这么干你一顿你能老老实实不折腾,老子费这么大劲疼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穆尚松将肖美人的衣服拢好,紧紧抱住他,好久之后,又接着道。 “我刚刚气糊涂了,话是乱讲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是我混蛋了。” 肖美人摇摇头,想伸出手回抱住他,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很累了。 “任浊。” 穆尚松道。 “你不爱我可以,爱谁都可以,都无所谓。” “不要再爱仇其善了,他让你这样痛苦,不值得。” 第22章 . 穆尚松抱着肖美人睡了一觉。 也许是因为累极的原因,肖美人没有做梦,等睁开眼睛时,发现已是凌晨。 身旁没有人,往被窝里探了探,被单早已留不住残存温度,穆尚松不晓得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出了门。他睡得很沉,什么声响也没听见。 休息够了,胃也恢复了知觉,早上喝的那碗粥抵不过一整天的折腾,此刻肚子咕咕作响,肖美人觉得头有些晕,起身下楼想找些东西吃。 深秋的夜晚,寒气极重,裹上睡衣仍觉得冷,肖美人搓了搓胳膊,得来少许暖意,开门走出房外,发现客厅里留着灯,一片光明。 穆尚松坐在沙发上养神,头微微朝后仰着,表情虽淡,脸上却笼着一层疲惫。身旁一盏西式铁雕花台灯发出柔和暖光,将他坚硬的面部轮廓磨得不那样冷酷,或许是看花了眼,肖美人有一刻从里头看出了不设防的脆弱。 许怀棠在另一旁坐着,手中捧着一碗汤,眼眶有些发红,但却没说一句话,好似穆尚松在那儿休息多久,他便打算在一旁陪多久似的,有种寂静的坚定。 肖美人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楼。 许怀棠先发现了他,将手中的碗举高了些,同肖美人道:“肖先生,下来喝碗甜汤,夜深了天气冷,喝点热的会暖和些。” 这话说得顶亲切,也不为自己发红的双眼感到窘迫,肖美人便少了些尴尬,下了楼,接过许怀棠手中的汤,一口口喝了起来。 加了姜,辛辣味驱寒,汤水下肚没多久,果真觉得生出些热气,脑袋也不再那么昏沉。 三人坐在各自的沙发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尴尬极了,任凭肖美人当了明星,见过许多大世面,也要在这场像是要把人吞噬掉的安静中败下阵来。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刻,肖美人喝得越来越慢,实在不晓得喝完了碗里的甜汤,还要做什么才显得从容。 穆尚松没有看他,从他出门,到许怀棠跟他打招呼,再到坐在他身边,慢吞吞喝完一碗汤,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空气凝固着,分秒被拉长,三人如同占据了三座堡垒,没有交谈,仅凭微弱的默契,相互对峙。 最后是穆尚松先起身,没说一句话,回了房。 他关门没有用多大力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合上门的那一下,准确无误地扣进了肖美人心里。 “咔嗒”一声,夹住了胸腔里头最嫩的一块肉。 许怀棠抬头看了看,叹了口气,他不愿再让自己泡在沉默里,于是主动开口道:“松哥刚回来没多久,去了一趟穆家大宅。” 肖美人放下手中的碗,看向许怀棠,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话。 穆尚松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莽少爷”这个诨号不是白得的,今天穆尚康达到了目的,穆尚松自然没那样大的气量打算饶了他,刚刚出门,兴许便是还他弟弟一个教训。 肖美人认为许怀棠会再多说些什么,却等不到下一句。 他不责怪肖美人仍旧放不下,去找了仇其善,给穆尚松惹来一场闹剧,也不贬低肖美人没有自己对穆尚松的感情来得纯粹。他喜欢了穆尚松这样久,对着肖美人,本该再说些什么的,可是他却没有,还招呼肖美人过来喝些东西暖暖身子。 许怀棠大方敞亮,没有弯弯绕绕的小家子气,没有偏执和纠结,即便什么都不说,也足够让肖美人尝到了溃败的滋味。 座钟发出低沉的响声,时针指到“一”,已经很晚了。 肖美人道:“许先生,我回来是因为觉得事情是因我而起,也怕穆尚松孤立无援需要帮忙。” 许怀棠道:“肖先生不要这样想,穆尚康一直以来都跟松哥不对付,没有你,也会用其他理由找松哥麻烦。” 肖美人点点头,接着道:“我回来是因为我不知道,他身边已经有了你。” 许怀棠道:“肖先生,我还没有跟他说,他不知道我的心思。” 肖美人道:“许先生,你人很好,很适合他,我很敬佩你。” 许怀棠回他:“多谢,我哪里让肖先生敬佩呢?” 肖美人讲得很诚恳:“你不自私。” 许怀棠愣了,没一会儿却又笑了出来。 “我哪里不自私呢,我也是自私的。” “我陪在他身边,替他做事,最终也是希望他能看看我,能同我好,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我爱着他,想他快乐,哪有爱是不自私的。” 肖美人没再说话,只道:“夜深了,早些睡吧。” 许怀棠点点头,两人并肩上了楼,经过穆尚松卧房时,许怀棠看了肖美人一眼。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29 章 肖美人却当没看见似的,径直走过去了,打开了客房的门,同许怀棠道了声晚安。 第23章 . 肖美人走了。带着来时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在天亮之前离开了穆公馆。 看门的人睡得很熟,昨夜起风,虽然寒意袭人,但正好是可以窝在被窝里舒服入睡的温度。一般贼人不敢偷到穆公馆头上,若是有急事,定是会大声喊门,看门人放松了警惕,一觉睡到天亮,早饭还没全吃光,便被穆尚松的怒吼声吓得腿肚子也发软——那句“这么大个活人从家里离开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从大厅一路传到门房耳边,夹杂着骇人的凶恶与寒冷,背脊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心中琢磨着恐怕是要今天结算工钱丢了这份差事。 昨晚穆尚松板着脸回房后,一直留着床边的灯没关,他在等肖美人,却只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经过,又有房门关上的声音,他叹了口气,胸口窝着一把火睡了过去。 即便昨日闹得不愉快,穆尚松早晨起了床,临出门前仍是想到客房看看,打开门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一丝肖美人存在过的痕迹也没留下。 急忙走下楼问佣人,一个个脸色比他还迷茫,穆尚松当下便来了火,担忧和愤怒交杂着,发起脾气来好似一头暴怒的狮子,没有人敢做些别的动作。 许怀棠是被穆尚松的声音吵醒的,听罢了话里的内容,心中大喊了声“不好”,胡乱套上衣服跑到穆尚松身边。 穆尚松见是许怀棠,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昨晚他有没有同你说他要去哪里?” 许怀棠被这股低气压掐住了喉咙,饶是从小一起长大,却仍是一时半会开不了口。见穆尚松急成这样,心中也酸涩发胀,已经是这个光景,脑子里倒没由来地想起肖美人昨天夸他的话来,他讲自己“不自私”,许怀棠自嘲地想,他哪里算不自私,他若是不自私,现在就不会嫉妒穆尚松将肖美人摆在心尖,发现他已经离开,急得连屋子都想掀翻来。 他爱了穆尚松这样久,或许永远都不会等到有这样的一天。 “……没有”,许怀棠开口道:“肖先生也没说过要走。” 穆尚松听罢,无意再跟他多说,脑子里乱得很,因着昨天那场闹剧的关系,又担心肖美人余情未了,受仇其善哄骗,当真什么也不要地回到仇其善身边,思来想去,实在难捱,随即准备再去一趟穆家大宅。 正转身,许怀棠拉住了穆尚松的袖子,头低着,不晓得脸上是什么表情。 穆尚松皱眉:“你有什么事晚些再跟我说。” 许怀棠没放手,头抬起来时眼眶全红了,看着很是可怜,扭头对站在一旁不敢动弹的佣人道:“劳烦你们先出去,我有事要同莽少爷说。” 边上几个早已呆傻的佣人好似得了免罪许可似的,快速点了点头,没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厅里只剩许怀棠和穆尚松二人,再无其他。 穆尚松按耐住心中的急迫,问道:“你想同我说什么?” 许怀棠深吸一口气,望着穆尚松道:“松哥,我喜欢你。” 穆尚松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许怀棠又道:“从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以为你喜欢女人……” 穆尚松抢过话头:“我没有搞男人屁股的爱好。” 许怀棠道:“可肖先生……” 穆尚松不让他把话说完:“因为是他,所以是男人也无妨。” 许怀棠仍是执着地抓着手中的布料,不肯松手,心中脆弱的东西已经生出了裂痕,被穆尚松轻轻一击,支离破碎,尖刃戳着肉,痛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这样多年,藏着这样多话,穆尚松将一扇门堵死,积攒的永不见天日的情绪便又只能重新归于黑暗。 他不给自己机会,即使没有肖美人,也不会有转机。 穆尚松道:“你喜欢男人,回头我帮你找几个适合你的,让你挑。” 这样的话,简直像是在许怀棠伤口上肆意践踏。 穆尚松没有恶意,他将许怀棠当作亲兄弟看待,也不觉得许怀棠喜欢男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爱人的位置只有一个,给了肖美人,自然就给不了其他人。 许怀棠早慧也冷静,对穆尚松的感情,这样多年,忍着沉默也忍过来了,偏偏在这时犯了执拗,痛苦使他失了全部的理智,好似突然拐进了死胡同,左右撞着,也摸不到出口。 “若是再也找不着他,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穆尚松本身就气急攻心,听见“再也找不着”几个字,更是如同被戳了肺管子,当下什么也不顾地,扯住许怀棠的领口道:“许怀棠,我再也找不着他,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许怀棠只觉得呼吸也发痛,穆尚松的眼睛里没了温度,看他好似看一个陌生人。 他痛极,也就犯了傻,讲的话不过脑子,等到全数说出来,才知道自己当了什么样的蠢货。 “……肖先生,肖先生讲,我们很合适的。” 穆尚松听罢,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朝着许怀棠的脸招呼了一拳,打完又攥住他的衣服,将他拉回到自己跟前。 “是不是你同他胡说了些什么,逼他走的?” 许怀棠终于流了眼泪,哭得那样可怜,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若是穆尚松放手,也许他就要瘫倒在地。 穆尚松没有等他哭完的耐心,大声道:“你他妈说话!你到底说了什么?!” 许怀棠道:“松哥,这么多年,我以为你了解我,我许怀棠做人做事光明磊落,你说的那些个手段,我不屑做。” 也许是许怀棠的眼神太绝望,穆尚松理智少许回了笼,看着许怀棠红肿的颧骨,觉得自己的混账脾气实在气人,便同他道:“对不住,是我太着急,错怪你,还朝你动手。” 许怀棠摇摇头,没有说话。 穆尚松道:“阿棠,你看见了,我这样的人……” 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道:“不要喜欢我。” 许怀棠擦掉眼泪,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很久以后,许怀棠朝穆尚松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穆尚松只觉得自己看见了肖美人,许怀棠不肯罢休的样子,同放不下仇其善的肖美人一模一样,不管是怎样的聪明人,跌进爱情里,手里抓着固执的傻样子,都是一样的。 穆尚松原来总是不明白,肖美人为何这样想不开,仇其善是人渣,伤了他千百回,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直到今天,他看见了许怀棠的颧骨,看到了自己对肖美人执拗的心。肖美人对仇其善,他对肖美人,许怀棠对他,好似一场可笑的追逐游戏,没有谁是永远笑着的。 即便肖美人“想通”了,“看懂”了,然后“退出”了,也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快乐。 第24章 .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0 章 肖美人的决定并非赌气,感情的事兜兜绕绕这样久,依旧没有清朗的出路,他置身其中,觉得很腻。 好似身陷囹圄,前后左右都是黑漆漆一片,往哪里走都要欠下些东西,不是负了这个的深情,就是割不断长久以来的执念,各式想法缠绕着,将人裹成了一个茧,捂住要窒息。 索性从里头逃出来,如果难以选择,那么干脆什么都不要。 感情最不讲理,没有什么规矩可言,比到最后无非是两颗赤忱的真心互弈,谁晓得痛谁便先放手,花些时间补好伤口,又预备着把带着伤痕的心捧着送给下一个人。 肖美人不是蠢人,既然决意要走,自然不会让穆尚松抓住丝毫踪影,整个人好似归入海中的鱼,出了穆公馆的门,便再难寻痕迹。 快要入冬了,这两日气温降得厉害,街上偶尔能见到些身体弱的孩子,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暖炉,脖子缩着,起风的时候,便把嘴巴鼻子也一股脑地缩进围巾里,仅留出被吹得发红的脸颊,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肖美人找了个小摊,要了一碗饺子,当是迎接冬天的到来。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热气往上冒着,夹着香味,肖美人尝了一口,觉得从嘴里一路暖到了胃,没一会儿便觉得浑身发暖,一口一个,很快将饺子吃完。他许久没有这样吃东西了,好似进行了一场仪式,又像是自己过了一个什么节日,一人坐着,将胃填满,也并不是什么顶孤单的事。 他不晓得要去哪里。 自己的思绪没整理好,便暂时不想回到十里镇,那儿住着的都是关心自己的亲人,他不愿让海家人担心他。 不知为何,脑海里浮出了往日的场景,肖美人看着记忆里悲痛又胆小的海二少,不自觉地就扬起了笑。 他想起两人再次见面时,在兰因寺打成一团的闹剧。记忆里的兰因寺也是细雨纷纷,不过那是春末,不管雨势显得怎样悲伤,空气中总少不了夹杂着暖意,那份寒冷不入骨,仍有些生的希望。 肖美人已经忘记当时是因为什么事决定要出家当和尚了。说久远也并不远,到现在不过是隔了一两年,现在想起来,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时候的他仍抱着对仇其善的执念,兴许是某一次被仇其善伤得狠了,实在不想再痛苦下去,于是想通了,一个人跑到兰因寺,决意要断除一切想法,下辈子与佛法为伴。 现在看来,所有被他称作“想通”的瞬间,实际上都不算真正“想通”,不过是太痛,想寻求一隅静处,自己舔伤而已。 他太傻,头发被全数剃光以后才发觉这么做无用——天底下没有这样简单的事,换身戒袍,剃掉头发,就能彻底忘记一个人,就能将妄念统统断个一干二净。他做不到,他忘不了仇其善,越痛便记得越深。 正当自己要为这份醒觉流眼泪时,带着傻气的海二少冲到了自己跟前,嘴上骂骂咧咧,扬言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肖美人一边觉得生气,一边又觉得好笑,他被海二少身上的真挚和生命力打动,明白只有坚强才是打败所有困境的武器,佛法不是,其他任何的逃避方法都不是。 可现在他真的没有什么力气了。 好似在一池水中泡着,他会游泳,却始终摸不到岸边,分秒叠加着,将他的力气耗得越来越少,连抬起胳膊都嫌费力。 街头的行人不停从他眼前经过,有挑着扁担的货郎,买到炒豆的孩子,捧着书的稚气学生,也有坐着黄包车打扮入时的摩登女士,每个人都有去处,或许在下个路口就转了弯,再多走两步便到了目的地。 肖美人却没有,坐在摊位上发了会儿呆,拎起行李箱,朝街道另一头走去。 他雇了车,辗转许多天,回到了与仇其善一同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抬头看看村口石匾才想起来这个地方叫永乐镇。 永乐镇,这名字对于肖美人来说,该有多么讽刺。 镇上并没有多大变化,肖美人凭着记忆寻到了小时候被父亲卖进去的窑子。在巷尾,窗户上贴着暗红色的玻璃纸,门前有些垃圾,谁也不在意,任凭着脏水流淌成一条细细的小溪,有男人嘬着牙花子走了出来,一脸十分松快的样子,毫不在意地伸手抻了抻裤腰带。 楼上是一间间逼仄的卧房,门窗木头老化了,青砖缝隙里生满了青苔,有两三个阳台上挂着丝袜同内衣,反倒像是招牌了,风吹过,布料被气流掀起,生硬下流地勾着来寻乐的男人的心。 肖美人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或许是身上带着冷清气质的缘故,没有人来招呼他。这栋房子老旧破败,唯一的生气是在屋里交欢的男女,现在看来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下等窑子,可是却也是肖美人童年时的魔窟。 走出巷子,顺着北边走,绕过两条街,肖美人脚下踩着碎碎的石砾,往左侧看,是一处死胡同,如今堆满了不用的家什,桌子腿之间结了张蛛网,或许是被扔在这儿以后就再没被动过。 仇其善便是把肖美人拉到了这儿,救了他一命。 如今回忆起来,胸口不觉得痛了,想起仍是少年的仇其善的模样,肖美人忍住心中其他波动,像是同过去和解般微微扬起了笑。 半天的时间,肖美人走遍了永乐镇,连仇其善从前当伙计的铺子也去看了看,临走前去爷爷的坟头烧了些纸钱,告诉老人一切都好。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镇子,往后也不会再来。 永乐镇离兰因寺约有六十里地的距离,肖美人乘马车到达兰因寺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正逢十五,大清早便有人在寺外等着,想讨个彩头上柱头香。 寺庙里香火鼎盛,肖美人不同他们抢,一个人在兰因寺墙裙边站了一会儿,想起他和海二少被扔出寺外淋雨的样子,觉得挺可乐的,心中苦闷也消解了大半。 有两个阿婆提着篮子走过来,也在肖美人旁边停下了,将篮子上的布掀开,里面堆着一束束的香火,不时问问路过的香客要不要买些侍奉菩萨,总能换来几笔生意,得些钱贴补家用。 因为离得太近,来买香的客人总要盯着肖美人看上几眼,他被盯得不自在,也怕打扰阿婆做生意,便准备离开。 刚迈出步子,肖美人听见其中一个阿婆喊他。 “年轻人,你来兰因寺拜佛的?” 肖美人道:“我就是来看看。” 阿婆听罢皱了眉,摇摇头道:“平日里要晓得积福,来了寺庙,见了菩萨,哪有不拜的道理。” 肖美人懂她的意思,掏出钱递到阿婆跟前:“那我同您做个生意,买两把香。” 阿婆摆摆手:“你这个钞票太大,我找不开,阿婆不卖给你,阿婆送你一把。” 肖美人道:“哪有这样的道理,钱是要收的。” 阿婆将香火塞进肖美人手里,拍拍他的手背,道:“你长得这样好看,替我招来了不少生意,阿婆要谢谢你,不收钱,拿着吧。” 肖美人笑了,又听老人道:“孩子,拿着香,到兰因寺里拜一拜,有什么烦恼跟菩萨说一说,说一说就想通了,你还这样年轻,经得起事,耐得住苦,往后总有好日子等你。” 肖美人终于收下,对阿婆点了点头。 来往的香客多,少不了拥挤,肖美人小心谨慎,仍是踩到了前面香客的鞋,下意识说了声“抱歉”,等到前面那人回过头来时,两人对望,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好似一切都停了下来。 眼前那人,是肖美人骗过婚的那位小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当时的纯真无邪。 见她好似懵了,肖美人怕人流将她挤倒,没有多想,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一侧的回廊下。 刚刚站定,那位小姐便抬手扇了肖美人一个耳光,她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肖美人没有防备,只觉得嘴角刺痛无比,也许是肿起来了。 那位小姐姓章,是附近镇上有名的大户人家的女儿,识礼数,性格也乖巧,若不是被伤得要紧,怎么会在佛门净地做出这样的事。 章小姐试了好几次,都被哽咽堵住喉咙,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索性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好似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肖美人不知道怎么安慰,连赔罪的话也说不出口,在崩溃的章小姐面前,轻飘飘的道歉太没有重量,简直如同走个过场般敷衍,肖美人心中愧疚万分,站在原地,也觉得是在受刑。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1 章 她哭了很久才觉得乏了,站起身来,眼睛已经红得不像样。 肖美人这才开口道:“我知道说什么都不能弥补我的罪过,我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章小姐道:“我等了你两年,一边恨一边等,有时候我会想,或许是你要出去闯出个名堂,才要回来娶我,我就一直这样等着。” 她的话中仍然有恨,顾不得有多伤人,总之比不上肖美人伤她的十分之一。 章小姐擦擦又涌出来的泪,道:“后来我看了你演的电影,知道你当了明星,才决定不等你了,你当了明星,自然也就看不上我了…… 肖先生,你顶厉害的,你很适合当演员,你骗我骗得这样好,让我一直都相信,你是爱我的。” 肖美人心中剧痛,险些要站不住,他想说千万次对不住,都无用。 章小姐沉默了很久,打开手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布包,送到肖美人跟前。 “你拿着吧。” 肖美人接过,打开一看,是那枚钻石戒指。 章小姐道:“你拿走吧,我把戒指给你,也要忘了你,恨一个人太累了,我想重新开始了。” 她离开了,身材虽然瘦小,步伐却是坚定,到了最后,也没有问肖美人讨要任何“补偿”,她爱过恨过,已经足够了。爱意错付,苦果也有勇气一并吞下,因为感情不讲对错,不讲道理,只是用真心互搏。 肖美人收好戒指,走到香炉边,点燃了香火。 殿内的菩萨低眉微笑,给予苦海里的众生无限仁慈。 肖美人拿着香,朝殿内拜了拜,或许是因为香火味道太浓,刺激鼻腔,连带着把眼泪也熏了出来。 他听见自己说。 “菩萨,请你告诉我,接下来我要往哪走,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肖美人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没有家了。” 第25章 . 今天是《往日游记》上映的第三天,光华大戏院外头挤满了预备买票的观众,看见立在门口的“今日包场”的提示牌后,纷纷露出失望的神情,没一会儿便离开了。 这部电影很火,上映到现在几乎座无虚席,连续两天都有剧评人在报纸上头登推荐文章,其中最吸引人的噱头便是“新人演员即是翻版‘肖美人’。” ——肖美人息影至今已有五年,观众自然不会放过这部电影,加之电影本身也足够精彩,好评这才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涨开来。 各大电影院近两天挣得盆满钵满,连着加映了好几场,仍旧抵不住汹涌的热度,连带着影院门口卖瓜子花生的小摊贩也忙得很,数钱的精力都欠乏,夜晚收摊回家,连夜炒了两大锅瓜子,清晨天刚擦亮便挑出来,等待着今天的观众来光顾。 影院墙上贴着巨幅海报,“肖美人”三个字描得很粗,哄骗了不少人以为肖美人又复出影坛。 兴冲冲赶到电影院想看场电影,又被包场通知挡住,只得悻悻离开。 放映厅里坐着穆尚松一人,沉默地盯着荧幕,直到影片结尾表情也没有松动过。光线将他的脸在黑暗中勾出轮廓,不管怎样看,总是孤单。 影片放完,穆尚松在位置上发了会儿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兴许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说:“不是他。” 门帘被人掀开,进来的是许怀棠,走到穆尚松身边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他本想一起看的,这两天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部电影,许怀棠很感兴趣,穆尚松却不让,吩咐所有人在外头等他,就如同他第一次包场看肖美人的电影一样。 穆尚松抬眼看了看许怀棠,道:“写文章做广告的人都是在放狗屁,哪里像他,没有一处是像的。” 许怀棠叹了口气,回道:“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人,肖先生也只有一个,自然不会有什么‘翻版肖美人’。” 穆尚松听得胸口发堵,不想再同许怀棠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很不满地说了一句“浪费时间”。 许怀棠递给他一份报纸,道:“你看一看,这是今天的头版。” 穆尚松起身,同许怀棠一起出了放映厅,外头光线充足,没留神地刺得他眯了眼,低头看看手中的报纸,只见上面写着“独家!本报专访新人影星袁惜淳”,还附带了一张单人照片。 袁惜淳便是被称作“翻版肖美人”的那位演员,是《往日游记》中的男主角。 穆尚松刚刚看过电影,心头中还笼罩着一层“被欺骗”的烦躁,此时看见这篇专访,更是没有什么耐心,皱眉道:“你叫我看这个做什么。” 许怀棠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兜圈子,用手指了指其中一部分,道:“你仔细看看这一段。” 穆尚松定眼一看,果真发现了肖美人的名字。 上头是这样写的:对于被称为“翻版肖美人”,袁先生不但不在意,还表现得很是欣喜。他告诉本报记者,这是对他演员生涯最大的鼓励,从三年前决意要当电影演员开始,自己便拜肖美人为师,受到了悉心指导,如今取得这样的成绩,正是对肖美人的回报。 许怀棠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呆滞了的穆尚松,清了清嗓子,道:“松哥,你的手在发抖。” 穆尚松回过神来,嗓音也不自觉大了几分:“这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他要收他为徒,还他妈学三年!” 许怀棠:“……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我让几个弟兄去找了这个袁惜淳,想约来吃个茶,见见面,他拒绝了,说是这两天要回去看师傅。” 穆尚松将报纸递给许怀棠,道:“我这样贸然去找他……” 话讲到一半,剩下的内容压在喉咙里,始终没说。 许怀棠道:“松哥,你是土匪出身。” 穆尚松不回话。 许怀棠又道:“你很想他,或许他也想你。” 穆尚松笑得有些苦:“他当年招呼不打,就走了,也不让我找到,是铁了心不愿意再见我。” 这几年穆尚松脾气软了许多。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2 章 从前脸面好似一块硬铁,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凶煞不已,肖美人在他身边时,倒是柔了不少,不过这副样子也只让肖美人一人看了去,在外头仍旧是沉着脸,让人不敢接近;肖美人离开以后,穆尚松有时会发呆,某些时候不设防,便会显出无边的寂寞同孤独。他是粗人,不代表心也是硬的,好些时候,想他想得要紧了,就吩咐厨娘熬一锅肖美人爱喝的汤,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喝罢,从头到尾没做什么别的事,也不同谁说话,静静呆着,叫人看了有些心酸。 他找了肖美人许久,刚发现他消失的时候,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眠不休带着手底下的兄弟找了三天,生意也不管了,脑子里只有一个要把他带回来的念头。 穆尚松担心他,穆尚康心中对他们这样恨,指不定要想出什么恶毒的招子来对付肖美人;又怕他身上钱没带够,饿了怎么办,住的地方床铺不软怎么办……一颗心系在这人身上,他却讲走就走,连纸条也没有留给他一张——他把肖美人当成心里头的宝,付出与获得不平衡,自然要刺得胸口发痛,困在执拗中,不知道怎么消解。 只差将地皮掀起来看个究竟,穆尚松双眼通红,好多天没睡了,身上失了力气,人也变得恍惚,他不晓得自己究竟哪里错了,使肖美人去意如此决绝,也不懂究竟还要怎么做,才能让肖美人放下过去,陪在自己身边。 忧心层层堆叠起来,寻不到一个出口,便衍生出了恨。 恨肖美人的不告而别,恨肖美人当真忍心,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回到家里眯了一会儿,穆尚松实在难坐住,便起身又想走。外头飘着雨,冬天的雨,每一颗水珠子都像长了爪子似的,往地上落的时候也顺带着把温度也往下拽,冰冷严寒,将所有物事都洗掉了半分颜色。 许怀棠叫住他,脸上还带着红肿未消,这两日他们都没有说话,再开口时,犹如铁锹破冰,生硬又疼痛,到底是不太自在。 可许怀棠没办法不开口,穆尚松脸色太差,这样壮的一个人,好像没了主心骨,随时都会倒下,许怀棠很害怕。 “松哥,你,你别出门了。” 穆尚松扭头看着他,许怀棠觉得好像是被深潭凝视着似的,浑身不自在。 “我没有逼肖先生走,也没有同肖先生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请你不要这么看着我。” 穆尚松不愿多说,转身继续往门外去。 许怀棠心里酸得不成样子,快要呼吸不过来,大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找了这么多天,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肖先生是聪明人,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让你找到他!” 穆尚松停住脚步,好似被什么子弹击中了似的,当下没有更多的反应,却也没有了向前走的力气。 他看不清现实,便有人替他看清现实,伸出长满细刺的藤蔓,要他抓住,把他拉出吃人的泥潭。虽然痛些,却能少掉迷障,给他些光亮和方向。 肖美人执意要走,穆尚松懂了,便没有再找。只是偶尔会发呆,也不晓得心中是不是仍盼着某一天,肖美人会拎着箱子回来。 穆尚松惦记着自己的诨话,当真给许怀棠寻了个“泻火”的,出身清白,年纪不大,是个学生,干干净净,配许怀棠正好。 许怀棠自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连带着对穆尚松黑了三个月的脸,这学生好像也颇有手段,明明是被穆尚松寻来的,却很有几分真心的样子,见许怀棠不待见自己,也不恼,成天下了课便在穆公馆门前站着等,一连等了三个月,终于守来了许怀棠主动同他说话的松动。 两人在一起三年,刚开始许怀棠还不自觉避着穆尚松,后来便也没那么多计较,那位叫章世文的学生成了许怀棠的“家属”,进出穆公馆十分自然,俨然是一家人了。 许怀棠放下执念,便盼着穆尚松也能有一日快乐些,背着穆尚松同那位袁惜淳见了两次面,好容易将事情谈好,到了穆尚松这儿,这人竟然畏畏缩缩了起来,于是懒得同他做些思想疏导,直言直语道:“总之明日袁惜淳要坐火车回去见恩师,火车票我替你买好了,去不去都随你。” 穆尚松道:“让佣人帮我把行李箱收拾好。” 许怀棠:“…………好的。” 第26章 . 穆尚松很少有失眠的时刻。从许怀棠那儿拿过薄薄一枚火车票后,心里头总像有东西悬着,平静不下来,吃罢晚饭,也不晓得要做些什么,一个人回到房里听了一宿收音机,直到节目里的播音员同大家道晚安,才发觉一个字也没往自己耳朵里去。 许怀棠说得对,他很想念肖美人。 讲来又奇怪, 他是个脾气顶急的人,换作是以前,知道了肖美人的住处,或许连夜便要往那边赶;可这五年,细细数来,没有令他开心的事,家中的货运生意顺利,穆尚康身体越来越差,也疲了,搅不出什么大乱子。许怀棠替穆尚松留了个心眼,将每次穆尚康使阴损招数的马脚全数集了起来,他自身作恶,必然会留下难处理的旧账,许怀棠脑袋灵活,用了些计谋,替穆尚康全攒着,哪日他想不开,仍要找穆尚松麻烦,便把这难清理的恶果尽数还给他,让他“好好”处理。 日子平淡,少了开心的时刻,便叫五年看起来像是一年,不过是枯燥无味地重复了五个来回。 穆尚松很想他,如今有机会寻得他,去到他身边,欣喜反倒不是占据心中头等地位了,他这样大一个人,壮实可靠,坐在黑暗中,也总觉得有好多不安,思来想去,自然踟蹰。 夜极漫长,盯着窗外头的天,好似看不到尽头一般,不是纯粹的黑,月光下的物事铺着一层静谧的藏蓝色,看得久了,总会叫人不自觉地回想起以前。 从前肖美人同他在一起住的时候,尽管衣食住行样样不亏待他,却总难看见几次他真正开怀大笑的样子。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偶尔眉心微微蹙起,也许是要消化些什么烦心事,不喜穆尚松碰他,真要做那档子事,也如同完成什么任务般,眸子里看不出温度,完全仰仗穆尚松的一头热。 即便是这样,即便如同捧着一块寒冰在胸口,他的爱也从未减淡过半分。 实在要问原因,穆尚松自己也答不上来。天底下陷入爱情里的人或许都有这样犯蠢的时刻,讲不清他哪样好,又舍不得轻易不喜欢。 穆尚松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肖美人的,就连想同他分解一些烦恼,也因为嘴笨总是开不了口。他不晓得怎么去爱一个人,可除了再回头,回到仇其善身边这事没得商量,若是离开将北城,离开他,往不再让他觉得辛苦的地方走,能让肖美人多笑笑,那么天南海北,穆尚松都乐意随他自由。 话讲得潇洒,道理也都通透,他真的不告而别离开的那天,仍旧像胸口硬生生受了一记拳头,闷疼,从那以后,这处伤便留着了,没有愈合过。 有时想得狠了,犯了浑,也很有不管不顾将这人找出来,带回自己身边的想法。有好几次都准备要出发了,许怀棠那句话又好似敲钟一般,在他脑子里回响——肖美人是真的想走,也是真不愿意让自己找到他。于是便又退了回来。 这几年好些新思想从国外传过来,年轻人们也乐于接受,学一些西洋作派,标榜自己新潮,要同以前的旧思想讲再见,朝着新时代的方向走。 从前的忠义山,哪管什么别的,喜欢就抢过来,抢到身边仍不愿,便处一处,同在一起生活久了,也就喜欢了,被人叫成“土匪”,委实不冤。到了穆尚松这儿,算是一个“开化”的土匪,虽然也用了些方式将肖美人带到自己身边,却还是改不了土匪本质。 那些新潮的年轻人讲爱情,说爱情是不自私,是盼着心上人真真切切的快乐,不是逼迫,不要让人喘不过气。 穆尚松觉得自己是真爱肖美人,却无法做到不自私,多数时候,他会想牵肖美人的手,或是再亲一亲他,他离开得太突然,穆尚松实在是没有做好准备。 一个“爱”字,翻来覆去在脑海中闹腾了一整晚,捣得穆尚松没有丁点睡意,想久了也叫人烦,穆尚松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盖上被子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早早出了门,坐在候车室里,觉得分秒格外漫长。 一位年轻人提着行李箱朝他走来,正是近段时间十分受欢迎的新人演员袁惜淳。 袁惜淳顶大方,在穆尚松身边寻了个位置,看不出丝毫拘谨,同穆尚松打了个招呼。 “穆先生,你好。” 穆尚松点点头。 “听那位许先生讲,你是要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师傅?” 这话说得明明没什么问题,穆尚松心眼忒小,不知为何,觉得周身不自在。 “我师傅”这仨字儿太亲昵,一句话便把穆尚松自动排成了外人,好似皮肉里藏了一根细软的隐刺,令穆尚松本来就不甚亲切的脸显得更加冰冷。 袁惜淳爱讲话,不怕穆尚松不给回应,自顾自也能说得格外开心。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3 章 ——不过开心的或许只有他一个,对于阔别五年的穆尚松来说,这个陪在肖美人身边三年的年轻人本身就已经很碍眼,更何况此刻还要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谈自家师傅有多么优秀,教他演戏也极有耐心,循循善诱,还长得那么好看,从第一次看他的电影到现在,样貌几乎都没怎么变过,有时候自己都要觉得师傅也许是个仙人。 穆尚松脑子很疼,想让袁惜淳闭嘴。 可是袁惜淳又会讲些这两年在肖美人身上发生的事,穆尚松错过了所有,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想多听听,便只能一边忍着袁惜淳对肖美人滔滔不绝的仰慕,一边从他的话里挑出自己乐意听的内容。 车程有半天,袁惜淳的话分散了穆尚松大半的注意力,旅途才显得不那样漫长无聊。肖美人离开的时候是寒冬,如今已经是初夏了,沿路的树叶嫩绿喜人,不知名的小花藏在树脚下,被树荫照顾着,仍有力气绽开花瓣,凑成一簇,是平凡中的亮眼清新。 阳光照得人发困,袁惜淳讲了这样久,终于觉得累,两人面对面坐着,也不吭声,靠在座椅上发呆,脑子里惦记的也许是同一个人。 天色很蓝,空中挂着云彩,白白软软的,盯着看上一会儿,疲惫也减轻了不少。 列车减了速,慢慢靠站。 穆尚松站起了身,反倒没再觉得不安,心中的突然平静了下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朝着肖美人靠近。 第27章 . 一场午觉过去,屋檐的影子从院子这头曳到了另一头。 微风吹得温柔,姑娘的手掌似的,轻轻撩起肖美人额前的头发,又逗逗衣角。花圃里的花朵摇了摇脑袋,不敢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到底是顶热的,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上去逗趣得紧。 天气太好。肖美人贪睡,被阳光照得困意横生,窝在躺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手中的书没看两行,便打起了呵欠,索性将书当作遮蔽物,挡在眼睛前,没过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睁开眼,从混沌里醒来,手脚一时间使不上力气,肖美人懒得有些可爱,头一偏,书便掉了地,刺眼阳光亲吻着眼皮,觉得眼前灿烂得发白。睡半个小时最好,醒来时一定是觉得精力充沛,平日里肖美人也只眯这样长时间,到点了便自然醒,难得有像今天这样,醒来以后头昏沉沉,肖美人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掏出怀表一看,才发现已经睡了有一个半钟头。院子里的花儿同他打招呼,空中还有两只粉蝶,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又活了过来。 起身去看西边的水缸,他种了睡莲,有白也有桃红,几株花兴许是唯一不怕日晒的,开得很好,片片莲瓣舒展着,又似中间藏着着铁骨,美艳中带着傲气,倒是顶像肖美人。 他拨开莲叶,瞧见水里的鱼自在游着,丁点儿也不怕他,有了叶子的遮蔽,骄阳晒不到水底。这一缸子生意盎然,是肖美人院子里最清凉的一处地方了。 肖美人拿起水瓢,从水缸里借了些两勺清凉,解了隔壁花圃的渴。转身往屋里走,预备去厨房寻些东西吃,睡了很久,肚子有些空了。 自己一人生活以后,肖美人才发觉出自己身上有懒筋。原先是不敢偷懒,本身就穷困,再懒便活不下去了,后来运气好,做了演员,更不敢辜负这份老天给的运气,加倍努力,拍了好多戏,成了“电影皇帝”,受欢迎确实让他高兴,却没有了休息时间。好容易拍完一部戏,得了两个月的假,心里头也是静不下来的,不是想着这个人,就是忘不了别的事——他累了这么多年,到了近两年,才终于尝到懒的快乐。 怪不得海二少从前宁可成日躺着,又懒又馋,也不肯自己做个生意赚些钱,肖美人简直顿悟了,能有又懒又馋的条件,是一种福气。 五年前他从兰因寺出来,没有再回十里镇,寻得了这样一处地方,买下了这套宅子,便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逢年过节会赶回十里镇同海家一起过,平日里就一个人呆着,倒也自在,当真摆脱了烦忧,日子过得太平,也胖了几斤。 肖美人贪凉,才入夏没多久,便买了个小篮子,用绳子系好,每日往篮子里放些瓜果,吊进水井里泡着,馋了便吃,沁凉从嗓子一路舒快到肚子,算得上是夏日独一份的乐趣。 提起绳子,肖美人挑了两个西红柿,拿进厨房里切成片,撒上白糖,拌好以后便忍不住吞口水。 酸甜适口,清爽也怡人,还没从厨房走回到院子,碗里的西红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汤汁也不能浪费,宅子里就他一人,不用过多讲究,肖美人豪迈,捧起碗仰头要将碗里的东西喝光,不料才吞下一口,门外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师傅!我回来啦!” 这嗓子喊得突然,肖美人被吓了一跳,口中的西红柿甜汤没吞下去,卡在喉咙口,呛得他直咳嗽。 穆尚松瞧见肖美人的第一眼便是这样的场景——手中拿着碗,另一只手抵着嘴,眉头皱得死紧,根本没空搭理他们,只顾着不停咳嗽了。 穆尚松眼尖,发现肖美人袖子上印着红色的痕迹,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几步跨到肖美人跟前,关切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肖美人抬起头,眼眶里蓄的全是眼泪,自然是前一刻被呛出来的,可当下这情形,实在值得往里头加好多层意思。 迎上穆尚松的眼神,肖美人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被呛的”三个字。 久别重逢本该是令人思绪万千,各式各样的感觉交织的,说五味杂陈也不为过,可实在没想到,闹了个大乌龙,肖美人伤感也不是,笑也不是,不晓得要做什么表情,脸便僵硬了起来,令穆尚松觉得,自己兴许是很不受欢迎。 前一晚没睡好,来的路上也一直在琢磨,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究竟该说些什么。打了满肚子的腹稿,推门之前也没选出来,他没想到肖美人见了他是这样的面无表情,这几年太想他了,每次想念都将穆尚松的心磨软了几分,如今一颗真心没有防护,摆在肖美人面前,自然十分敏感,胸口隐痛得厉害,简直要让他变成一个怨妇,责怪肖美人为何冷漠至此。 两人面对面站着,心中想的却相隔千里。 袁惜淳念叨了一路的肖美人,见面自然不能让穆尚松抢了全部注意力,看着这两人相顾无言,袁惜淳觉得有些奇怪,开口打破了沉默。 “师傅,我有些渴了。” 肖美人这才反应过来,将碗放下,朝袁惜淳招招手。 “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让太阳晒么,快进屋歇着,我给你茶喝。” 袁惜淳点点头,跑到房檐底下,同肖美人道:“师傅,电影你看了么?” 他年纪到底也不大,才十九,对着肖美人,总藏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睛里亮亮的,就差没把“夸夸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肖美人笑了:“看了,你演的顶好,最后那场戏情绪要收一收,过了就显得假了。” 袁惜淳很高兴:“下次我多注意。” 肖美人还没来得及接话,穆尚松的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 只见这人黑着脸,讲话也冷冰冰,表情顶别扭,看也不看身边的袁惜淳一眼。 他只盯着肖美人,一字一句道:“我也渴了,我也想喝茶。” 第28章 . 穆尚松坐在木椅上,手里拿着一盏冒热气的茶,板着脸生闷气。 袁惜淳大抵是好久没有回来的缘故,一刻也停不下来,跟在肖美人后头讲个不停。第一次拍戏,有太多难忘的场景,攒在心里头,就等着回来同师傅分享——肖美人怕被打扰,下定决心要一人在这处独居后,便没有在屋里装电话机的打算。 肖美人忙前忙后,又是翻箱倒柜找最好的茶叶,又是取水烧开,给穆尚松端上茶以后,留了一句“等茶水冷些再喝,解暑”,下一秒便转身往他的小水井走去。没有得一时的闲,分出两分钟好好看看穆尚松,这五年过得如何,胖了还是瘦了,再细想想,或许他根本也不需要忙成这样,一刻也不停,像是在躲避同穆尚松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机会。 袁惜淳哪懂得自家师傅脑袋里的弯弯绕绕,自己讲得唾沫横飞,却不知肖美人根本没听进去,蹲在水井前,手里攥着麻绳发愣,也不晓得是在想什么。 取了两串葡萄,放进盘子里,预备端到大厅里让穆尚松吃。 还没跨进厅门,袁惜淳便要伸手拧下一颗葡萄,深紫色的果肉透着沁凉,确实是夏日中顶诱人的美味。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4 章 肖美人瞥了一眼,是责备的意思,却也藏不住那份美丽,袁惜淳乖乖收了手,如同老鼠见了猫,听话极了,不敢再胡来。 肖美人道:“端给客人吃的东西,自己倒先动起了手,算什么道理?” 语气有些严厉,袁惜淳只能认错。 “下次不敢了师傅。” 可怜穆尚松好不容易等到茶水变凉,才喝了一口,便被肖美人口中的“客人”和师徒之间的亲密浇了个透心凉。刚才的气还没消,又来一件让他顶胸闷的事,男子汉的宽宏大量和胸襟让穆尚松全部忘到了九霄云外,才见到肖美人不够半个钟头,心里话一句也没机会讲,倒是先把自己闹得不是滋味了。 他是“客人”,肖美人和那小子才是一边的,穆尚松越想越委屈,连葡萄也没心思吃了。 肖美人还等着穆尚松夸两句,迟迟等不到回应。在这处住着,他的水井算得上是自己最满意的东西了,从水井里取出来的冰镇水果,是他最喜欢也最乐意吃的东西,现在放到了穆尚松面前,这人吃也不吃,话也没有,把肖美人的期待也磨没了半成。 这两人才见面,虽说想的东西不一样,心智气度倒是蛮有默契的统一降成了五岁孩童,心里揣着不愉快,谁也不乐意(也没好意思)讲出来。 肖美人叹了口气,吩咐袁惜淳道:“客房电灯坏了,你出门买两个灯泡回来。” 袁惜淳自然乐意,很是积极的答应了,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 肖美人喊住他,“惜淳,你好久没回来了,到镇上多逛逛吧,到时回来便可以直接吃晚饭了。” 袁惜淳道:“我去去就回,一会儿帮师傅您打下手。” 肖美人:“……不用,你越帮越乱,快出去。” 袁惜淳琢磨着这句话好似有些赶人的意思,却也没咂摸得通透,顶着肖美人颇有压迫感的眼神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屋子里总算安静了下来,穆尚松的茶也喝光了,两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看谁,故意将眼神投往别处,又显得做作。穆尚松刚才还在心里同老天爷对话,求老天爷把那个叽叽喳喳没有一刻能停嘴的袁惜淳弄出去,让自己能和肖美人有个安静的空间,没想到老天爷开,这一刻来得有些突然,又让人不知所措起来。 肖美人把葡萄往穆尚松面前推。 “你吃。” 穆尚松点点头,拿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清凉可口,甜得让人舒心,刚才顿生的烦躁消失了一半,这才觉得心中舒服了起来。 “顶好吃的。” 穆尚松讲。 得到了穆尚松的夸赞,肖美人也没那么胸闷了。好不容易把袁惜淳支出去,不是为了让两人看着对方吃葡萄的,肖美人心胸开阔,将眼神放到了穆尚松身上。 谢天谢地,袁惜淳一走,莫名其妙的,肖美人同穆尚松的心智气度稍稍回了笼,涨到了十岁少年的程度,也算得上是可喜可贺。 穆尚松同他当年离开穆公馆时的样貌差不多,只是眉眼间变了些,肖美人细细看着,发现穆尚松眼底有了细纹,也有一片暗沉,是疲惫的样子,寻不出什么开心的影子。心中不晓得为什么,好似被夹子叮住了一丝软肉,疼得厉害,肖美人不敢再看,将目光移开,故作自然道:“我放进井里泡着的,这井水凉快,这样泡着好吃……” “任浊。” 穆尚松打断他。 肖美人觉得鼻子发酸,喉咙也在颤,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只答了他一声“嗯”。 五年没有听人叫他“任浊”了,他从前总觉得,五年时间好似一眨眼的功夫,自己一个人过着,就算后来加了个袁惜淳,日子也顶平淡,晃眼便到了今天。而穆尚松的一声称呼,才把他真正拉到了现实,不需要自欺欺人,五年时间哪里能算得上是一眨眼,千来个日夜更替,累计起层层的厚度,将往日和现在隔上了一层厚厚的墙,只有今日,穆尚松在墙那边喊着,喊他“任浊”,才逼着肖美人去正视这份距离。 太久了,五年时间,久到他快忘了曾经给自己取了个“肖任浊”的名字,忽然一听,还以为是上辈子的事情。 而即便他忘了,穆尚松却没有忘,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在岸的那头等他。 肖美人的眼眶有些红,穆尚松想摸摸他的额头,又觉得没那个立场,只好把心疼忍下。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肖美人点点头,抬起手飞快擦掉了眼泪。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穆尚松松了口气:“那便好,你走那天,天气那么冷,我担心你衣服没带够,要着凉感冒,这几年,做梦也梦见你生了病,打喷嚏,还流鼻涕,擦得鼻子红红的,又好笑又可怜……” 穆尚松说不下去了。 停了很久,又道:“没有感冒就好,不然我老想着,五年……终于不用再担心了……” 肖美人从前要面子,很少在穆尚松面前哭,如今被穆尚松这通看似笨拙的傻话激出了眼泪,实难忍受,将脸埋进手心里,咧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穆尚松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他心疼得要紧,又不晓得怎样安慰,同肖美人道:“你不要哭,我抱抱你好不好?” 肖美人点了点头,只是穆尚松还没张开双臂,便听见门被打开,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 是袁惜淳带着电灯泡回来了。 “师傅这小镇我多熟悉啊我就不逛了,天色不早了我想我该赶快回来帮您的忙的,这是灯泡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去洗菜……” 他哪里看过师傅哭成这样,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没法往外说了。 “……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他。 “穆先生你对我师傅做什么了?你打他还是骂他了?!” 袁惜淳年纪小,也懂要护着师傅,穆尚松看着又高又壮,若是真的欺负了肖美人,袁惜淳也有勇气同他打一架,不晓得怎么回事,也没有人理他,袁惜淳又气又急,脑子里乱得很,将电灯泡放下便要朝着穆尚松动拳头。 “惜淳!” 肖美人喊住他。 “犯什么浑!” 虽然眼睛还红着,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袁惜淳平日里对肖美人可说是言听计从,此刻竟也什么都不怕了,大声回道:“我没有犯浑!你们一个个都不理我!我怕师傅您被欺负我哪里浑了!”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5 章 袁惜淳也委屈极了,喊完以后还嫌不够,自己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脸色黑得如锅底,嘴撅得能挂油瓶。 肖美人心中顶暖,也有些愧疚,想讲两句好话哄哄徒弟,却听见身边传来穆尚松的低吼。 “小兔崽子你他妈想打我?!” 险些忘了,眼前这人诨名“莽少爷”,没接管穆家生意之前,是在忠义山当土匪头子的。 肖美人一个头两个大,自己还哭到半截呢,倒要处理起这摊子尴尬氛围来。 “小题大做什么,不要闹了,我们……老,老友多年未见,重逢是有些感慨的,没有谁欺负谁。” 没有人回他的话。 穆尚松的一颗老心直接被对穿了一个大窟窿,往外渗着滚烫的血。肖美人讲他们是“老友”,不能定义也不能往前迈一步的,痛苦撕扯的“老友”。 袁惜淳听罢肖美人的话,气是消了些,但仍然顶着胸口不舒服,将果盘拿到自己面前,一颗颗吃着葡萄,看样子是一点儿也不乐意给穆尚松留。 肖美人清了清嗓子:“惜淳,去院子里抓只鸡,帮师傅杀了,拔毛。” 袁惜淳放下手中的葡萄,“哦”了一声,道:“师傅我想吃辣椒炒鸡。” 肖美人刚想点头,打算做这道菜哄哄孩子,穆尚松兴许是嫌不够热闹,也硬邦邦地来了一句:“我想喝鸡汤。” 于是肖美人做了白斩鸡。 自从肖美人哭了以后,袁惜淳和穆尚松算是彻底不对付了,好好吃着晚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两个人的比赛,一个吃得比一个快,风卷残云像是一个月没吃过肉似的,肖美人脑袋疼,放下筷子看他们俩相互斗气。 穆尚松这才反应过来,将碗里的菜夹到肖美人那儿,害怕他吃不饱。 肖美人气极,只觉得这两人实在无聊,哄也不乐意哄了,将脸拉下来,冷冷盯着弄得一团乱的餐桌。 穆尚松见肖美人仍没有接着吃的意思,把咬了一口的鸡腿也放到了肖美人碗里,只是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又点燃肖美人的火药捻子——他发起火来,自己和姓袁的都要招架不住。 肖美人气沉丹田。 “我不吃!” 完了,真生气了。 “你们把饭菜全部吃光,不许浪费,吃完收拾好,碗洗干净,再胡闹,统统滚蛋!” 第29章 . 碗是穆尚松洗的。 他总觉得袁惜淳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心不细,到头来洗不干净要害肖美人闹肚子。完全忽略了自己几乎不做家事,而袁惜淳跟着肖美人学演戏三年,日常琐事自然都由这个做徒弟的打点这一事实。 拿来一张矮脚凳,坐在院子里慢慢折腾。他壮得很,只能弓着背,看上去有些笨拙,有些好笑,还没过两分钟,便被蚊子咬了几个肿包。手上带着泡沫,没细想,挠了两下,被蛰得刺疼。 打碎两个盘子一个碗,终于完成了任务,穆尚松起身,腰也僵得厉害。 院子里很安静,能听见虫鸣,舒适的微风穿堂过,将夏夜的燥热抚平,困意隐隐生出,极适合什么也不想,坐在这处静静发会儿呆。除了草木茂盛蚊子多些,几乎找不出其他任何毛病。 穆尚松松了口气,他从前老担心肖美人过得不好,现在看来,他寻得了这处,每日生活得比当年在将北城不晓得要快乐多少。知道肖美人能自己照顾自己,他放了心,假若明日便走,往后的日子,也不必挂念得这样要紧。 ——他不是来再追求肖美人,逼着他同自己恋爱的。只是这几年实在想得太要紧,日日夜夜担心着,好容易知道了他的消息,自然忍不住,想要来看看,知道他过得顶好,便够了。 他那身不讲道理的土匪习气在肖美人这儿算是被磨得不见踪影,爱的尽头原来不是孤勇,而是胆怯,当真将他放在了心尖上,不晓得要怎么做才好。从前天不怕地不怕,肖美人出现以后,穆尚松开始惜命起来,可留着这样长的命,从此却见不到他,却是十分无聊。晓得他住在这儿,每日开心快乐,便好了,哪里还敢再去逼去抢,又把他折腾走,便是长长的、看不清终点的孤独,穆尚松胆子变小了,他怕了肖美人连个念想都不留给他的决绝,他也不如许怀棠那样脑瓜子灵活,想了许久没有想出什么好方法,便打算什么也不做。 穆尚松本来长得就不甚和善,加之不同肖美人讲话,也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规矩得当真如同多年未见的“一般朋友”,这个模样肖美人看在眼里,心中也生出一种难以分辨的烦闷。 袁惜淳换好了电灯泡,走到院子里,硬邦邦地对穆尚松道:“客房的灯泡换好了,我师傅让你早些休息。” 穆尚松点点头,把脚边的碗碟碎片收拾好,便回了客房。 他睡不着,躺在床上发呆,如果可以,他几乎想赖在这儿,永远也不走,又害怕惹肖美人心烦。早知道今天不跟袁惜淳那小子斗气了,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一个孩子逗得尽做些蠢事,本来夜晚可以坐下来,同肖美人好好聊聊天,如今将他惹火了,连个好脸色也没给自己看。 穆尚松很是后悔,却也真的吃味。 他心思不细腻,但心眼却是忒小,想到袁惜淳呆在肖美人身边三年,便浑身上下不是滋味,瞧见那小子黏在肖美人身边亲呢的样子,便恨不能揍一顿出出气。 本来在院子里吹着晚风生出的睡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翻身翻得燥极了,穆尚松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到了下身,火气全被调动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来回不过两次,那处经不起刺激似的,立刻硬得要紧,麻麻痒痒的滋味从骨缝里钻出来,一时间忘了其他所有的事,脑海中肖美人的脸愈发清晰,被单上留有皂角的淡淡清香,他想到肖美人往湿漉漉的被单上打皂角的样子,差点没忍住,手上速度加快便要攀到更高处。 手指加重了几分力,吃不住这样的挑拨,穆尚松闷哼出声来,正当快到失神边界时,窗那边传来了敲打声。 穆尚松没防备,被吓了一跳,精关失守,亵裤里湿成一片。 窗外头的人等不来反应,又再敲了两下,试着喊他:“你睡了没有?” 是肖美人。 穆尚松好似做贼被当场抓获,僵直地在床上躺了十来秒,见肖美人没有想走的样子,这才起身下床,推开了窗。 布料吃了粘稠,贴在大腿的皮肤上,穆尚松很是窘迫,又不敢伸手去弄,隔着窗台,也不请肖美人进来坐,紧紧挨着墙站好,生怕被一墙之隔的肖美人看出些什么端倪。 肖美人心情不错,没有了吃饭时阴沉的表情。月光铺在他的肩膀上,或许又落进了他的眼睛里,穆尚松在那双眸子里瞧见了难得的温柔。 肖美人道:“聊一聊?” 穆尚松点点头,不晓得肖美人想同自己聊什么。 肖美人又道:“你不请我进去坐一坐么?外头蚊子这样多。” 记忆里肖美人从未跟他这么说过话,跟以前比起来,这几乎算是撒娇了,穆尚松哪曾盼望过这样的场景出现,肖美人这话一出,身体某处便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笨得很,不会婉转讲话,害怕肖美人进来看见他这样,便用力摇了摇头。 肖美人眼神有些暗淡,眼睛里的星子灭了几颗,微微笑道:“我同你开玩笑的……许先生近来好吗?” 穆尚松见不得肖美人露出这样失望的表情,又不晓得如何同他解释,现在肖美人再提许怀棠,简直是把两人的对话推到了更为尴尬的境地,他以为穆尚松不让他进屋是在向许怀棠表忠诚,殊不知许怀棠早就同他的年青学生焦不离孟恩爱已有好多年。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6 章 害怕肖美人误会,穆尚松将话说得很快:“他过得顶好,他身边有人了。” 肖美人点点头:“我晓得的。” 穆尚松几乎要被急出额间的汗了:“不是,我是讲,他身边有别人,不是我,我这几年,我一直没有……我没有过。” 肖美人很是意外,抬起头来看他。 “为什么?” 穆尚松道:“哪有什么为什么。” 肖美人回他:“许先生很好,他很适合你。” 穆尚松实在嘴笨,又顶着急,想来想去,讲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你是最好的,不会有人再比你好。” 肖美人听罢,久久不语,站在窗外,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穆尚松看着他,忍不住提醒道:“你动一动,蚊子多,担心别被咬了。” 肖美人简直要被这人气笑了:“你宁愿让我多动动,也不叫我进房里坐着?” 穆尚松抬手擦掉额间的汗:“不是,今天真的不行,明天可以,后天可以,往后都行。” 肖美人冷不防问了一句:“还有往后吗?” 也不晓得穆尚松这个笨脑子听没听懂其中的两层意思,当下便点了头,憨憨傻傻的样子,哪里还有在外头喊打喊杀凶神恶煞的“莽少爷”的半分气势。 肖美人不再讲话,招手示意穆尚松再过来些,等到穆尚松把脑袋凑过来,他微微侧了侧脖子,吻上了穆尚松的唇。 一切都太安静了,两颗心在静谧里拼命跳动,收缩一次,扑通一声,挤压出来的,全是掺了苦涩的甜蜜。 自从同穆尚松见了面以后,肖美人的眼眶子便浅了七八分,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挟带了太多回忆,不经意间就想流眼泪。穆尚松想靠近又死命忍着,不敢往前走的样子,当真刺痛了肖美人的心,他是穆家当家,什么大事全由他拿捏做主,怎么就能爱一个人爱得这样小心翼翼,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凶悍在他面前都成了虚的,笨拙和粗糙底下,铺着穆尚松的一颗真心。 肖美人觉得要流眼泪了,便结束了这个吻。 “袁惜淳这孩子,是一位友人托付给我的。” 肖美人摸了摸穆尚松的鬓角,耐心同他解释,“我有一位好友,他的表姐开了家保育院,十年前收养了几个孩子,到现在长大了,要出门讨生活,想学些手艺,惜淳从小想演戏,那位小姐便带着他来找到我,托我教教他,我一个人在这儿住着,多个人也算多些趣味,便点头答应了,早知道这孩子这样聒噪,当时我应该要多考虑的。” 穆尚松道:“学这样久,学了三年。” 这话说得如同吃味抱怨,实则也确实如此,肖美人觉得顶可乐,同穆尚松道:“十九岁的孩子,你也同他计较。” 穆尚松回他:“早知如此,我也想学学演戏。” 肖美人只笑不说话,把穆尚松一颗老心撩拨得快要跳出嗓子眼。 穆尚松道:“往日,你都不用担心有谁能往你身上泼脏水了,你走了以后半年,姓仇的又发了一次疯,在报纸上放屁说你同他从前骗过婚……” 肖美人打断他:“我好些年没看报纸了,我不知道这回事,也不愿意听。” 肖美人看向穆尚松的眼睛:“穆尚松,我已经忘掉了。” 穆尚松觉得有什么哽住了喉咙,又好似亲眼目睹了一块冰在地面上悄然融化,他等了这样久,笨拙地划着自己的船桨,没有一刻分过神,要往远方的那处孤岛赶。风浪拍打着,烈日时常不留情面,将他的心暴晒着,烤出了层层裂痕。 可他知道不能停,又或是本能不让他停。那座岛长得美极了,每个人见了免不了都要夸赞几句,却只有他听见岛上传来被困住的呼救,它只是看起来很美,它又疼又孤单,以执拗的方式,等待着一盏眼中只有它的帆。 穆尚松终于靠了岸,脚踩在细沙中,宛如踏步在云端。 肖美人眼眶湿润,抖着嗓子问他:“我可以进屋吗?” 穆尚松擦了一把脸,泪水烫伤了手心。 “不行。” 肖美人:“………………” 穆尚松恨不能回到半个钟头前,将自己的手剁了。 “…………真的不行。” 肖美人哭了:“穆尚松,你够狠。” 穆尚松也要哭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明天,后天,往后,都可以。” 肖美人:“你想都别想。” 月色真美,美得让穆尚松心碎。 第30章 . 袁惜淳从前在这处学艺的时候,很自然地负责着肖美人的饮食起居,他年龄不大,性子也沉不下来,心却十分细致。肖美人算是帮袁夏梨一个忙,不收任何学费的,虽然袁惜淳没钱,但手脚勤快些,不让师傅累着,也算是抵消了部分肖美人的操劳。袁惜淳是个好孩子,童年过得苦些的关系,便更能分辨谁是真心对他好,同时亦能尽全力将自己的真心也回馈过去。 回到肖美人的住宅,如同回到自己的家,虽然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师傅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老想着把他支开。袁惜淳同穆尚松斗了气,自己也晓得没意思,心眼大得很,把这些个不愉快统统抛到脑后了,枕上熟悉的枕头,薄毛毯盖着肚子,睡得很快也很沉,连梦都没有,一觉睡到了天亮。 早晨五点,屋子里盛着朦胧的天光。袁惜淳起床,准备同往常一样,给肖美人熬一锅粥,再出门买些包子油条,回来的时候时间便刚刚合适,等吃罢早餐,再帮师傅把屋子打扫打扫,这一天便计划着充实地过去了。 踏出房门,却发现穆尚松眉头紧锁,手中揪着东西,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又一圈,看样子是在找些什么。 袁惜淳瞧见穆尚松便烦,见他奇奇怪怪的样子,更是没什么好心情,不打算搭理他,径直往厨房的方向走了。 谁知还没走两步,穆尚松先开口喊了他。 “哎,你等会儿。” 袁惜淳道:“我有名字的。” 穆尚松有求于人,态度也不似昨日那样蛮横无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个,小袁,我有事问你。”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7 章 袁惜淳毕竟年纪小,见被人称作“莽少爷”的穆尚松肯开口叫他“小袁”,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完全没有学到自家师傅高冷无比的风范。 “你讲吧,做什么?” 穆尚松道:“皂角粉和洗衣盆在哪里?” 袁惜淳听完,低头细细看了看穆尚松手中的东西,是条亵裤。 “…………穆先生,您今年多少岁了?” 穆尚松不愿同他多费唇舌,双眉一皱,不耐烦地“啧”了声,道:“你休想打趣老子,老子还年青得很,快些说,再拖下去天就亮了,天亮了你师傅就该起床了。” “我起床了,然后呢?” 背后冷不防传来肖美人的声音,穆尚松吓得一激灵,梗着脑袋不愿回头看。 袁惜淳幸灾乐祸,自然愿意多看看穆尚松的笑话,但师傅的面色好像不太友善,还是保命要紧,脚底抹油,留下一句“我去厨房煮粥”便匆匆离开了。 穆尚松只觉得身后有两道带着密刺的视线注视着他,从脖子一路凉到尾椎骨,汗毛都要根根竖起,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僵着,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暗自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肖美人的眼。 肖美人也笑眯眯,只是这笑意仅仅停留在表面,眼周肌肉纹丝不动,同穆尚松表演了一个标准的假笑。 “莽少爷找什么呢?” 穆尚松道:“找皂角粉和洗衣盆。” 肖美人明知故问:“喔,大早上的洗什么呢?” 穆尚松有些结巴:“裤,裤子。” 肖美人道:“昨夜顶忙的嘛。” 夏天真热,还没到早晨六点,穆尚松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肖美人当真给穆尚松拿来了皂角粉和洗衣盆,却坐在院子里不肯走了,眼勾勾地看着穆尚松往盆子里放水,浸湿布料,又撒了好些皂角粉上去,笨拙地开始搓揉。 穆尚松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几乎要求饶了:“你不要再看着我了,是我错了,我真错了,往后永远不这样了。” 肖美人不接他的话茬:“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我不过是担心穆大当家从来也不做家事,这裤子脏得很,不好好洗洗可要不得。” 穆尚松放弃挣扎:“哎,我脏,我脏。” 虎背熊腰的大男人蹲在院子中央洗内裤确实也够丢人的,肖美人心里有个度,出了口气,心里也舒坦了,便不再调侃他,出门买早餐去了。 袁惜淳从厨房里出来,瞧见穆尚松在挂裤子,没忍住,笑了。 穆尚松脸很黑:“看什么看,你师傅出门买包子了,让你守着灶。” 袁惜淳懒懒散散的模样倒是和肖美人如出一辙,晃到穆尚松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挂在绳子上的裤子。 “穆先生,您这条裤子,估计也就只能再穿个两三次了,搓这样用力,布都要搓破了。” 师徒两开开心心地吃罢了早饭,穆尚松喝完最后一口粥,站起身来想要收碗。 肖美人道:“让惜淳收吧,你一会儿同我去个地方。” 从井里捞出几颗荔枝一串葡萄,肖美人吃得过瘾,看着日头还不算大,带着穆尚松出了门。 他怕晒,戴了草帽,帽檐低低压着,让穆尚松看不清他的眉眼,路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走着,影子在身后拖曳,石板路久了便圆润光滑,折射出细细的阳光,倒也显得可爱,青苔布满石板间的缝隙,紧密中生出一分倔强的绿来,叫人看了也心旷神怡。 有两三个人在树荫下摆上了摊位,卖茶水,多付些钱,便在碗里掺些碎冰,是极为朴素又有效的清凉。 再往前走,老太太坐在门口,弓着背打草鞋,身侧摆着几双,供过往行人选择。也不抬头揽客,有需要的自然会过来,将心思全放在系好每一个草结上,任凭时光一点一滴从指尖流走。 穆尚松隐约明白为何肖美人愿意留在这样的地方了。没有将北城的繁华和喧嚣,也没有永乐镇的穷凶极恶,这处地方是安静的,安静且温柔,能包容肖美人慢慢将心事掏出,自己缝补,不受侵扰。 穆尚松心头有些松动,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肖美人不答,租了辆车,出了城,路上也没有同穆尚松讲一句话。 郊外树木不如城内的多,车轮飞过,掀起蓬松泥土,太阳渐渐爬到了最高的地方,热浪被风带过来,一波接一波的,闷得心烦意乱。 穆尚松掏出手帕,给肖美人擦了擦汗,肖美人转头看他,眸子有些迷离。 穆尚松道:“是不是困了?靠我这睡会儿吧。” 肖美人凑了过来,将头靠在了穆尚松的肩上,这才开口同他说了一句话。 “你身边,当真没有人?” 穆尚松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肖美人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这或许是肖美人打开心房的征兆,穆尚松不懂得克制,当下便觉得心潮澎湃,恨不能把自己一颗真心掏出来给肖美人看。 “真没有,你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 “讲话啊,任浊,你是不是不信我了,你可以去问,问谁都可以,我穆尚松光明磊落,对你更是从来不说谎话。” “你是不是累了,还是困了,还是饿了,我们究竟要去哪里,还有多久到,我抗饿,你不行,你要是早说那么远,我就装壶茶再带些饼干出门了。” 肖美人懒洋洋地抬手赏了穆尚松一巴掌,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穆尚松晓得了,乖乖领旨。 短暂眯了一会儿,车停下了,穆尚松往窗外一看,是个寺庙。 明黄色的墙垣外坐着几个卖香火看面相的阿婆,才过中午,太阳毒辣得很,统统挤到了有树荫的地方,香客不过几个,从庙里出来已经满头大汗,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帮衬阿婆们的生意,一个个将帽檐往下拉,手中的扇子扇得恁响,快步走向远方。 肖美人和穆尚松买了把香火,进寺庙也不着急着供奉,在回廊处坐下了,盯着缓缓上升的青烟发呆。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8 章 穆尚松不知道肖美人要做什么,但不愿意打扰他,便陪在他身边坐着,数一数不远处墙壁上刻有几个罗汉,也算是能打发些时间。 肖美人道:“从前,很早以前了,我实在是想不开,又实在不愿意再过那样的生活,于是跑来了这个寺庙,想要剃度出家。” 穆尚松扭头看着肖美人,眼里全是心疼。 “后来发生了些事情,头发剃光了,和尚却没当成,那一阵子我都是个光头,现在想想,是蛮有趣的。” 肖美人笑了:“从前我顶幼稚的,我总以为信了佛法,就会免除烦恼,天底下有那么多种消解方式,没理由到了我这儿,当真连一个出口都吝啬给我留。剃了头发我又发现,该有的烦恼一分都不少,躲是躲不过的,若是自己没有想明白,信什么都没有用。” 肖美人也扭头看着穆尚松:“穆尚松,我那样对你,你仍真心待我,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一个人住的这五年,好几次我想不通,跑到兰因寺,向佛祖讨个办法,我讨了这样久,他从来都是笑。后来某一天,我开始想你,想起以前相处的点滴,一遍遍回忆过来,才发现,我要求的那些办法,那些答案,其实你早就给了我,只是我迟钝,我看不见。” “我算不上什么好人,辜负了你太多,现在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再爱爱我。” 穆尚松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让他无法发声,心却似擂起了鼓,一声声的回音震得他脑袋发疼,眼前的肖美人渐渐变得模糊,久了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被惹哭了,可他不觉得丢脸,尝出痛的同时也晓得了久违的甜究竟是什么滋味,蝉鸣也变得可爱喜人,泪水混着汗水,正是这样的温度,一点一滴磨软了肖美人的心。 “任浊。” 穆尚松喊他。 “寺庙里让不让亲嘴?” 肖美人笑了,摇摇头。 “会被师傅们赶出去,我从前被赶过一次,忒狼狈,还是不要了。” 声音越来越小,穆尚松听不清,问道:“你说什么?” 肖美人不回他,牵起他的手,走到了香炉边,两人点燃香火,朝着东南西北各拜了拜,然后把香插好,往前走到了大雄宝殿。 佛祖仍是笑,垂眼看着站在功德箱前的两人,好似已经等了这个结局太久。 肖美人先跪下,朝佛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我往后不再来叨扰您,问您要个答案了,我找到了。” 穆尚松也学他跪下,没磕头,开口道:“从前他在你这儿求的东西,往后都由我来给他,不给你添麻烦了。” 肖美人扭头瞪他:“你能不能恭敬一点。” 穆尚松理直气壮:“我们做土匪的,是拜关公的,不拜佛。” 肖美人:“…………行吧。” 第31章 . 兰因寺里种了挺多树,夏天午后的日头尤为毒辣,香客们都赶在早晨过来上香,因此这个时候,庙里安静得很,偶尔能听见挂在房檐上的铜铃被风吹动的声音。 有猫在树荫下打盹,细长的眼睛眯着,好似带着笑,很满意这般舒适的样子。 肖美人心情顶好,从前困扰他的事,放不下的执念,终于等到了一个契机解决。说是坦诚也好,言和也罢,总之同穆尚松拜完佛祖以后,觉得浑身轻松,陈旧的包袱终于没了影,他花了这样多的时间弯弯绕绕,也听不见外面的人叫他,好容易走出这层迷障时,发现穆尚松仍旧守在外头,若是说心中不感动,那一定是假的。 可他明白,这份叫他心里燃起密密麻麻酸痛的感情,不仅仅只是感动,在离开穆尚松以前,他便已经动了心。只不过有太多东西遮掩,繁复堆积之间难看见踪迹,等到冰霜开始融化,慢慢显出原本的样子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或许不比穆尚松的少。 庙里下午是有经课的,小师傅们坐在屋内,先一同念了《心经》。嗓音是低沉的,语速也不快,很有种安定人心的效果。 早两年肖美人睡不好,将人生前半段的事翻来覆去地想,实在觉得难过,便到这儿来讨了本经书,想抄上几次平定思绪。住持师傅自然认得他,以前同海二少在这儿惹出这么大的笑话,想让人忘记都难。从被赶出兰因寺算起,到再见肖美人,也有了几年光景,瞧这年轻人脸上仍有愁绪,甚至比从前更甚,郁结成眼底的乌青,也压着嘴角,无力上扬。 住持师傅有些担心,递了一本《心经》给他,翻开第一页,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师傅讲:“你要抄,便从这儿开始抄,百来个字,却有大智慧,我来同你讲一讲……” 肖美人婉拒了,回他道:“谢谢师傅,我自己悟。” 拿回家抄了一遍又一遍,渐渐明白什么叫“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一念放下,当真是万般自在。 穆尚松不信这个,瞧见肖美人在走廊里停下脚步,静静听师傅诵经,也跟着停了下来,不打扰他,将目光转向院子里睡着的那只老猫,瞧久了,也觉得挺有趣。 肖美人在心里头跟着师傅们念,最后两句是梵文,好似什么温柔的咒语,肖美人轻轻念着: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想起后来再到兰因寺,住持师傅告诉他的,这句话是同众生讲,去吧,去吧,我们一起去到极乐彼岸世界吧。心中不晓得有什么被触动了,肖美人当下的反应竟是牵起穆尚松的手。 或许他慧根不深,佛缘也只到这儿为止,如今想得通透,不再期望把所有妄念全数抛弃,做个无欲无求的僧侣,当真要走向极乐彼岸。 ——他仍是个普通人,放不下七情六欲,眼光也狭窄得紧,人间烟火虽然常常令人迷失,算不上清澈明亮,但比起极乐彼岸世界,他更想留在穆尚松身边。 如同刚在佛祖面前发愿的那样,他终于走出了迷障,往后兴许不会再来。 扭头看了看穆尚松,这人正看着树底下的猫入神。他是经不起热的,汗水从脸侧流下,没一会儿便被衣领的布料吃透,显出暗色的印迹。 穆尚松回过神来,同肖美人道:“听完了?还要再待一会儿吗?” 肖美人摇摇头,问他:“你热不热?” 穆尚松道:“这有什么的,你若是想再听一会儿,我们就再待一会儿。” 肖美人牵着他往前走:“不听了,我们回家。” 穆尚松愣了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回家”的意思,一路上笑也止不住了,看起来颇傻,肖美人不阻止他,因为在他心中,也盛满了同样的快乐。 两人回到家时,袁惜淳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听见有人进屋的声响才醒过来,又见师傅和这位莽少爷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是奇怪,明明早晨的时候还是剑拔弩张,如今不知为何,倒生出好些亲密的意思来了。加上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人回来吃晚饭,袁惜淳心情自然算不上明朗,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抛弃”了一次,讲不出是什么感觉,见穆尚松脸上带着笑的样子也觉得讨厌,刚醒,瞧见这两人,连招呼也不打,当真是大逆不道,黑着一张脸跑到厨房热菜煮丝瓜汤去了。 肖美人看着袁惜淳气呼呼的背影,没忍住,笑了。 “孩子吃醋了。” 穆尚松得意得很:“他吃什么醋,现在论起来,他也该叫我一声……” 肖美人冷静提醒:“师母。” 穆尚松:“…………师母就师母吧。”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39 章 师傅和师母在外头跑了一天,着实累了,吃得很香,很给袁惜淳面子,尤其是肖美人,几乎是吃一口夸一句,就这么把袁惜淳的委屈生生夸下去了。 穆尚松不停地给肖美人夹菜,袁惜淳这孩子心眼本来贼大,一到穆尚松这儿就变得忒小,看着肖美人碗里的菜快要堆成山,不乐意了。 “穆先生你吃自己的就行,不劳烦你操心,师傅爱吃什么我知道。” 穆尚松道:“我也知道。” 眼看着往事又要再现,肖美人反应迅速,及时掐断了两人暗中斗气的可能。 “我最知道。” 穆尚松和袁惜淳听罢,乖乖收声,低头吃饭。 穆尚松洗碗的手艺略有长进,只摔了两个,动作也比昨天快了很多,袁惜淳收拾完厨房,看见院子里勤奋洗碗的穆尚松,很是疑惑。 “穆先生,你赶时间吗?” 穆尚松:“…………算是吧。” 袁惜淳:“越是着急越容易摔碗。” 穆尚松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怎么跟你……讲话呢?” 袁惜淳:“跟谁?” 穆尚松不说话了,接着认真把剩下的碗冲干净,正所谓闷声发大财,过了今晚,你小子就明白我到底是你师傅的谁了。 肖美人正准备进入梦乡的时候,听见门被敲响。 “任浊,我邀请你……到我的房里坐坐。”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肖美人的回应。穆尚松被蚊子咬得有些惨,兴许是睡着了,今天来回奔波这样累,让他好好睡吧。 转身的当下,却听见房里传来了熟悉的清冷嗓音。 “进来。” 穆尚松得令,肖美人不累,那他也不累了。 第32章 . 穆尚松从没有体验过这样复杂……的夏夜。 肖美人累得汗涔涔,躺在穆尚松身旁休息,呼吸从刚才的急促渐渐恢复平缓,一时间令他难以分清究竟是不是睡着了。 穆尚松伸出胳膊,想让肖美人枕着自己睡,无奈没成功,刚想行动,便听见肖美人道:“太热了,别粘着我。” 穆尚松很委屈,这个冷淡态度,同刚刚根本不一样。于是凑到肖美人耳边问道:“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肖美人嫌他吵,翻身不理他。 这土匪好似接收不到自己都信号似的,还要往他这儿凑,语气里带些不好意思,同他解释道:“我这是对你一心一意,从你走了以后,我就没碰过谁,这一下太刺激,就没忍住……我是啥体力你也知道,要不我们再来一次,你再给我个机会成不成。” 肖美人:“……闭嘴。” 天地良心,穆尚松进门的时候可谓斗志昂扬,心潮澎湃,但无奈肖美人太厉害,光是抱着他,亲个几下,那处便已经成了铁,更别说听见肖美人的喘息、又感受到肖美人的温度了。久旱逢甘霖,快乐倒是加倍,刺激过了火,穆尚松很快便交了货,留下肖美人一个人还迷蒙着眼,搂着他的脖子不知所措。 借着月光,黑暗中穆尚松的表情实在太挫败,引得肖美人快要笑出来。他相信穆尚松没说谎话,他们俩认识到现在,穆尚松一次也没骗过他,一个人呆了五年,再亲密,控制不住也很正常,肖美人摸摸穆尚松的发间,不怪他,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那处,上下抚摸着也射了出来。 这样已经可以了,对于肖美人来说,今晚更重要的是确认关系,而不是寻求欢愉,两人十指紧扣着,好似什么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困意渐生,刚閤上眼皮,便听见仍旧纠结的穆尚松在耳边不停地解释,天气热,又出了一身汗,索性又翻身回去,同穆尚松面对面,赏了他一脚,叫他不要再说话,好好睡觉。 肖美人:“从前你话没那么多啊,烦人得很,我晓得你状态不好,不要再说了。” 穆尚松:“从前你也不打我啊……” 肖美人打了个呵欠,没听清。 “嗯?” 穆尚松摇头道:“没什么,再来一次吧,这次我真的可以了,你不用出力气,我来。” 肖美人:“再打扰我睡觉,以后都不可以。” 穆尚松将薄毯盖到肖美人肚皮上。 “睡吧。” 肖美人没回话,却还是牵着他的手,穆尚松嘴角的笑压不住,如今看哪一处都觉得样样可爱,就连盯着蚊香也能瞧出欢喜来。这两天的点点滴滴,从见到肖美人的那一刻,到牵手同眠的现在,穆尚松好似孩童吃糖一般,一点点细细地开始回忆,想到肖美人在兰因寺里同自己说的那番话,翻来覆去地想,也不觉得烦,恨不能明天就去买个留音机,请肖美人再说一遍,好生录下,可以随时听。 想想又觉得自己傻,要留音机作甚,人都在他身边了,往后想听还不简单,求求肖美人便是了,任浊心软,多说两句好话,定能答应他。 眼皮还没闭上,穆尚松倒已经开始做起春秋大梦来了。 思绪浮着,不全是快乐的,还带着些悔恨和心酸。穆尚松开始后悔起自己的胆小踟蹰来,若是早知道肖美人已经想通,他一定什么也不管,立刻赶到他身边,他不够果断,总怕自己的笨拙会伤害肖美人,如果不是许怀棠替他抓住了这次机会,还不知道要错过多久。 爱情真是叫人讲不清,催人一往无前和叫人隐忍放手的力气,竟然都来自同一个胸膛,时机对不上,便要遗憾错过。 穆尚松看着肖美人的脸,心中盛满了庆幸和甜蜜。 却听见肖美人道:“穆尚松,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没有睡着,只是闭了眼,心里头也跟穆尚松一样,在思考好多东西。 穆尚松不晓得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慌乱,问道:“你想要我回去吗?” 肖美人反问道:“那你想在这里呆多久呢?” 穆尚松道:“任浊,我是不是哪里让你不高兴了,你跟我说,我能改。”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0 章 肖美人回他:“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当家的,离开将北城太久,没有人管事,不知道又要被人乘机搅乱成什么样子,对了,这么多年了,穆尚康死了没有?” 穆尚松:“……还没。” 而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也快了。” 肖美人不解,睁开眼睛看着穆尚松,要他接着往下说。 穆尚松道:“这么多年,他做的缺德事在我这儿都留了个尾巴,等攒够了,全数还给他,叫他自己‘好好’处理。” 穆尚松摸了摸肖美人的眉心:“你不要担心这个,穆家的事情,有阿棠管着,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你若是想呆在这里,我就陪你呆在这里,若是还想去什么别的地方,我也陪你一起去。” 肖美人道:“你同许先生商量好了吗?” 穆尚松睁眼说瞎话,同肖美人撒了第一个谎。 “嗯。” 完全不理会远处身处将北城,快要忙死却发现肖美人这儿没有装电话机的许怀棠的悲伤与绝望。 “任浊。” 穆尚松嗓音低沉,却很是温柔。 “嗯?” 气氛这样好,良辰美景,肖美人本以为穆尚松会讲些什么贴己的情话,殊不知却听他说道: “你那个徒弟,什么时候再出门拍戏啊?” 肖美人:“…………” 穆尚松道:“不会是接不到戏吧,接不到戏也正常,他才刚当演员多久啊,我替他找找机会,争取让他马上有戏拍,多锻炼锻炼,才……” 感受到肖美人的灼灼目光,穆尚松识趣闭了嘴。 “睡觉吧。” 第33章 . 肖美人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残余的困意全数消散了,才开始注意起周边新物事来。 说是新物事,实际变化的,不过是他身边多躺了一个穆尚松,他身材高大,将床挤得有些小,留给肖美人随意翻身的空间也只有那么一隅,即便如此,肖美人仍觉得宽松自由,恐怕也是心情畅快之缘故。 穆尚松还在睡梦之中,嘴巴微张,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肖美人起了坏心眼,用手指捏合了穆尚松的唇,看他眉头紧皱,便立刻放开手,穆尚松这边刚得了喘息,下一秒肖美人便把魔爪伸向了穆尚松的鼻尖,如此折腾了几回,终于使穆尚松睁开了双眼。 他被肖美人胡闹,也不恼,先是亲了亲肖美人的额头,再扭头看了看窗外。 “饿了吧,我去给你弄早饭。” 昨晚再难为情的事两人也做过了,如今却被穆尚松的一个吻惹得脸烫,肖美人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同穆尚松道: “你别去了,惜淳应当是准备好了,洗漱清楚一起去吃吧。” 穆尚松硬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好些甜蜜的味道,连连点头答应,又是给肖美人穿衣,又是替他打水,前前后后忙着,脸上的笑容还一刻也没掉下来过。 肖美人面冷心热,嘴上说着“我自己来,别那么腻歪”,又十分享受这份腻歪似的,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若是现在谁踏进屋子,手里再拿块面包片,那么随意往空气里一划,便能得到比糖浆还浓的甜蜜,蘸着吃,能把人腻得发抖。 袁惜淳在饭厅里坐了好久,实在等不来师傅,起身到院子里给花浇了水,又跑到集市上买了些水果蔬菜,挑出熟透的,放进井里透着,才听见厢房传来动静,定眼一看,竟是穆尚松同肖美人一块从房里走了出来。 袁惜淳年纪小,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眼前的事实,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师傅走到自己身前。 肖美人清了清嗓子,同袁惜淳道:“惜淳,这是你师母。” 袁惜淳:“……啊?!” 穆尚松丝毫不在意“师母”这个称呼,听肖美人说罢还觉得顶得意,心情好极了,稍不留神就飘上了天。大手往肖美人腰侧一揽,朝袁惜淳挑了挑眉,他虽然做人做事光明磊落,同“小人”二字沾不上边,但是这幅德行实在招人讨厌,算得上是“大人得志”了。 肖美人冷静地将穆尚松的爪子从自己的腰上拽开,又给尚处在惊愕之中的袁惜淳补了一枪。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师傅希望你能理解。” 袁惜淳声音都发抖了:“我……我……理解不了……” 穆尚松神经粗得能栓轮船,连伤心的时机都不多给袁惜淳留上几分钟。昨夜折腾得有些狠,起得也晚,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自己扛饿,任浊那个胃可饿不得,哪还有闲工夫在这儿看袁惜淳要哭不哭,于是发言打断了这场师徒情深。 “小袁,你先别哭,今天早上煮了什么啊?” 袁惜淳终于崩溃了,朝着师傅泪眼婆娑:“…………就他?” “…………嗯。” 肖美人只恨今早没把穆尚松捂死,这哪是什么有勇有谋的“莽少爷”,分明就是蠢牛! 袁惜淳不说话了,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厨房,把放在蒸锅里的小笼包拿出来,又盛了碗豆浆,全数放在了肖美人跟前,这是一口都不让穆尚松吃的意思了。 肖美人也不怪袁惜淳孩子气,将自己碗里的东西分了大半出来夹给穆尚松。 穆尚松吃得那叫一个香,嘴角都快裂到耳朵后面了,袁惜淳接二连三受到暴击,是一刻也不愿意再在师傅面前呆着了,找了个小板凳,到院子里好生坐着,发呆,模样很是可怜。 吃罢早饭,穆尚松主动收拾碗,肖美人同他道:“你小心点儿,别再打碎了。” 穆尚松点点头:“哎,再打碎我便赔你一套,你不要心疼。” 袁惜淳的那句“……就他?”此时此刻在肖美人脑子里不断重复,他有些后悔了,忍不住问了问自己,为什么要为这头蠢牛纠结伤心这样多年。 ……就他?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1 章 肖美人找不到答案。 “我稀罕一套餐具?我是叫你不要割到手!” 讲完这句话,肖美人扭头便走,不愿再看身后穆尚松的表情。 又拿出一张小板凳,肖美人坐到了袁惜淳身边。 “不愿同师傅说话了?” 袁惜淳不回话,眼睛死死盯着门口,认真闹脾气。 远处隐约传来穆尚松哼小曲儿的声音,袁惜淳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带着穆尚松来了这儿,这叫什么,引贼入室!他师傅什么都好,样样优秀,一不留神,就被这个土匪给糟蹋了。 肖美人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这是师傅自己愿意的,师傅很喜欢他。” 袁惜淳回他:“他有什么好的,又粗鲁又暴躁,没有文化,心眼还小。” 肖美人道:“他爱我。” 袁惜淳乘机表了一回真心:“我也爱你,海少爷他们也爱你,你的影迷也爱你,爱你的人明明就有这样多。” 肖美人眼睛里的温柔更深,好似一潭静谧却厚重的湖水。 “那不一样。我爱着别人时,他爱我,我不爱自己时,他仍爱着我。” 袁惜淳道:“讲得好听,不过是经得起耗,没放手才拖到了现在,有什么了不起的。” “惜淳。” 肖美人正色道:“不是谁都有勇气等的,等一个人很痛苦,不要这么说他。” 袁惜淳又道:“那假若那人不是他,是别的什么人,也为你等了许久,你也会爱上他吗?” 肖美人道:“可偏偏是他。” 可偏偏是他,那人不是别人,想不出什么“假若”,他们在不恰当的时机遇见了对方,一人用情太深,放不了手,非要等,等到合适的时机出现,硬生生从“别再等我”盼到了此刻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样朴素的执着,也是一种力量。 袁惜淳低下头,不说话了。 肖美人也将想说的说完了,师徒俩坐在院子里,偶尔能感受到清凉的风,虽然谁也不同谁讲话,但这样的时光却显得很是美好。 过了许久,有人敲响了大门。 袁惜淳起身去开门,是邮差,递给他一封信以后就走了。 袁惜淳将信拆开,快速看完,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往下掉。 肖美人不知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袁惜淳将信递给肖美人:“上次认识的导演写信过来,邀我回去拍戏。” 肖美人:“……好事,你才当演员没多久,这样的机会要抓住,要多锻炼锻炼,才……” 讲到一半却又停下来,不知怎么,总觉得这番话有点耳熟。 那位导演催得急,肖美人和穆尚松处于某些不可明说的私心,比导演更加着急。刚吃完午饭,连行李都帮袁惜淳整理好了,师母穆尚松将袁惜淳送到了车站,成功赶上了今天的末班车,袁惜淳坐在位置上,推开窗,心中有好些不舍,同肖美人道: “师傅,今天我买了鱼,天气这样热,一定放不到明天,如果你不会煮,就烧水煮个鱼汤。” 肖美人点头应下了。 这孩子实在是难受,从收到信到坐上车,前后不过几小时,压根就还没缓过来,眼看着开始吸起了鼻子,红了眼眶,不好,又要哭。 肖美人只好安慰道:“你好好拍戏,回头我跟你师母去看你,不要哭鼻子了。” 袁惜淳得了肖美人一句承诺,这才好受一点,又道了几句别,车开走的时候,才赏了穆师母一句话。 “你好好照顾我师傅,别打我师傅啊。” 穆尚松:“???” 肖美人没忍住,笑了。 穆尚松刚想还嘴,车已经开走了,只剩从车窗伸出来的,不停挥动的手。 穆尚松:“我打你?你这徒弟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老子疼你还来不及,打你?!” 肖美人捂住他的嘴:“公共场合,注意你的言辞。” 太阳藏到了山的后面,白天的炎热打了好些折扣,两人并排着往家的方向走,脚底拖出长长的影子,是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回家路上,穆尚松给肖美人买了些凉糕,又觉得两人睡在一块确实挺热,买了把大蒲扇,打算今晚开始给肖美人扇风。 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藏着不普通的心意。 穆尚松没有想过会同肖美人拥有这样的一个午后,幸运的是,往后,他们会拥有很多同今天一样的,平淡惬意的午后。 两人都不太会做饭,按袁惜淳说的,做了个鱼汤,配上一碗勉强能嚼动的米饭,凑合着解决了晚餐。 才分别不过两小时,肖美人有些想念他的徒弟了。 穆尚松看在眼里,嘴巴却不服气:“我往后可以学嘛,从前我还给你煲过汤来着,还记不记得?” 肖美人道:“食材谁买的?” 穆尚松:“徐妈。” 肖美人又问:“买回来以后谁洗干净切成块的?”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2 章 穆尚松:“……徐妈。” 肖美人:“最后的盐谁放的?” 穆尚松:“……要不我们把小袁追回来吧?” 肖美人不想搭理他,躺在太师椅上晃得舒服,权当消食。 穆尚松想不通了:“那这小子出门的时候,你都是怎么打发三餐的。” 肖美人有些心虚:“就,凑合着吃吃。” 穆尚松这个时候聪明了,大概明白了什么叫“凑合着吃吃”,表情严肃道:“我明天就开始学做饭。” 肖美人扭头看了看他。 “穆尚松。” “嗯?” “你准备好了吗?” 穆尚松愣了两秒,才凑到肖美人跟前,用力点头。 “准备好了,包君满意。” 肖美人伸手摸了摸穆尚松的鬓角。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你准备好了吗?” 迎接每一个有彼此存在的往后,一起吃不是非常可口却又包含认真的晚餐,夏夜互相替对方打蒲扇,冬日靠在一起取暖,度过平淡的白天和黑夜,这样的日子,你准备好了吗? 穆尚松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下去。 “肖任浊。” 他胡乱抹了把脸。 “我早就准备好了。” 肖美人也替他擦掉了眼角的泪。 “那你去洗澡,再像昨晚那样,永远不要上我的床。” 穆尚松捏了捏肖美人的脸。 “遵命。” 全文完 哈哈哈哈哈完结啦~是不是觉得猝不及防_(′? ∠)_ 为了不破坏整个故事的画风和完整性,剩下的好玩的、甜甜的日常,我们就番外见啦~ 番外·夏夜 穆尚松洗好了碗,走到院子时,发现肖美人躺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整个人懒得很,连扇风都不愿意多用几分力,那丁点儿力气打的蒲扇,连蚊子都赶不跑。 天上缀满了星星,好似细细的金粉撒了一地,仰头看久了,总觉得那份美丽里藏着距离,是不管怎样踮脚都触碰不到的,只是安静地挂在天空中,好看是顶好看,不晓得在那样远的地方,会不会觉得孤单,那儿冷不冷,或像人间这般热闹。 吹着凉风,四周只有虫鸣,实在惬意,肖美人眼皮打架,困意袭来,听见身后传来穆尚松的脚步声,才稍稍清醒,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想吃西瓜。” 穆尚松便走到小水井前,把泡了一天的西瓜拿上来,切了两半,又取了两个勺子,让肖美人挖着吃。 两人一人一半,怀里捧着清凉,一口接一口吃着,虽然不说话,但也足够亲密。 近来天气越发的热,肖美人有些害苦夏,一日三餐吃得都少,或者根本就不吃。穆尚松的厨艺才刚刚起步,做不来什么复杂的菜,于是总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假若能更厉害些,也许就能让肖美人多吃两口,眼看着他脸上少了肉,确实叫穆尚松很是着急。 肖美人吃不了那么多,习惯性地把剩下的西瓜递给穆尚松,两人之间的默契没有因为分离多年便消散,如同往常一般,穆尚松接过,帮他解决了另外一半的西瓜。 果肉很甜,粉色的汤汁有股独特的清香,驱赶了燥热。穆尚松吃完,把瓜皮放在地上,从肖美人手中拿过扇子,替他扇风。 肖美人望着星空,同穆尚松道:“好想永远呆在这儿,太惬意了。” 穆尚松回他:“那就一直呆在这儿。” 肖美人扭头看了看穆尚松,笑了。 “前两天我收到一封信,以为是惜淳寄回来的,没想到原来不是,你猜一猜,是谁给我写信了?” 穆尚松摇摇头,他猜不到。 肖美人道:“许先生给我来信了,求我劝你回去一趟,好些事情积攒着要你处理,他实在忙不过来了。” 穆尚松皱了眉,好像是在怪许怀棠不懂事,宽慰肖美人道:“你别听他胡说,你想在哪儿,我都陪着你。” 肖美人却回他:“你是穆家的当家,理应负起责任,我晓得你的心意,可是穆家上下不能总劳烦许先生一人打点,再这么下去,叫他怎么有时间谈恋爱?” 穆尚松道:“我五年没有恋爱了,如今想再偷几天懒,又有什么错。” 肖美人觉得他顶可爱。穆尚松面对着他,是丁点儿虚假都没有的,一片真心坦荡荡露着,叫他不需要猜,轻易就能看得清楚明白,这是穆尚松给肖美人的安全感,同他在一起,不累,想什么就直接说了,让肖美人觉得轻松自在。 肖美人凑过身,亲了一下他的脸。 “你回去吧。” 肖美人道。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3 章 “我不会再跑了,我就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白天或夜晚,我都在这儿等着你,不会叫你找不见。” 穆尚松看着他,不说话,肖美人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即便他藏得再深,表现得再自如,也没能瞒过肖美人的眼睛。 穆尚松握着肖美人的手,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任浊,我顶害怕的。” 他这样一个硬汉,也会在爱人面前,将坚强果断放下,盔甲也卸下,讲着极软的真心话。 “晚上有时候做梦,梦到你又走了,我便着急得要命,醒来以后发现你就睡在我旁边,才安了心,我想,以后你去那儿我便去那儿,那样的滋味太难受了,我不愿意再来一次。” 肖美人道:“我说话算数,请你信我,我不再走了,你有要处理的事情便去。” 穆尚松仍不退步,肖美人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 “穆尚松,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的勇气和担当。” 这句“我喜欢你”果真管用,穆尚松定了定心,眼睛里也有了光。 “你说真的?” 肖美人点点头。 “你不会走?” 肖美人又点点头,道:“我说话算话。” 穆尚松脸有点红:“我,我讲不出来我喜欢你哪一点,是你的,我通通都喜欢。” 肖美人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了,你不要那么激动。” 穆尚松很听话,深呼吸了几次,道:“我不激动了。” 肖美人瞟了瞟穆尚松的裤子。 “我说的是,你那儿不要太激动了。” 番外·小别 许怀棠在信里字字泣血,向来冷静的他恨不能以死相逼,求穆尚松赶紧回将北城。 肖美人看得心惊胆战,真怕把许怀棠急出什么好歹来,于是连夜给穆尚松收拾好了行李,天刚亮便把穆尚松送了出门,让他快些回去。 可怜穆尚松,和肖美人联手送走袁惜淳十天都没到,身份转得忒快,从“送”的变成了“被送”的,享受了一把小袁同款待遇,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离开之前忍不住哭哭啼啼,看着肖美人脸上藏不住的“你快些走”的表情,他的老心也觉得如同被刀割。 草草吃罢早餐,连嗝都来不及打,肖美人已经打开了院子的大门,站在门槛边等他。 穆尚松:“…………非得这么急吗。” 肖美人道:“你没看见许先生在信里说什么啊,我怕你再晚些回去,他真撑不住了。” 穆尚松冷酷无情:“信是前两天寄来的,他等也等了这样久,真要像信里讲的,要死早死了。” 肖美人小声道:“我以为要同你讲通道理很难,没想到讲两句贴己话就……咳,还挺容易,耽搁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去了。” 壮汉穆尚松粗着嗓子撒娇:“那其实你是舍不得我走的。” 肖美人耐心地顺毛:“嗯,我舍不得你走。” 穆尚松又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早点回来?” 肖美人道:“是,处理好就快回来吧,我在这儿等着你呢。” 穆尚松:“那临别前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 “得寸进尺”这四个字此刻用在穆尚松身上真是无比合适,肖美人不蠢,晓得他是在讨个吻,大庭广众,太不合适。再这么磨蹭下去,赶不上第一班车不要紧,这个小镇民风向来淳朴,他又不是没皮没脸的海二少,不文明的行为还是少做为好。 肖美人于是点点头,同穆尚松道:“你闭上眼睛。” 穆尚松乖乖听话,等了许久眼前也没发生什么动静,越等越是期待,当中还带着些焦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肖美人的声音又出现。 “来,给你。” 穆尚松睁眼一看,肖美人手里拿了两个西红柿,上面还挂着冰凉的水珠子,递到了他跟前。 肖美人道:“我刚从小水井里拿出来的,冰了一晚上,你路上渴了就吃一个啊。” 穆尚松黑着脸,接过西红柿,转身便走。 肖美人还在身后絮絮叨叨吩咐:“一路上要注意安全,虽然你长得顶凶,没有人敢欺负你,该注意还是得注意……” 穆尚松抬起手,咬了一口西红柿。 清新的酸甜夹杂着冰爽,赶走了早晨的阳光的炎热,好吃是挺好吃,难过也是真难过,穆尚松有点儿委屈,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总被肖美人欺负。 穆尚松虽然不接话,但一直走在肖美人的左边,右侧有树荫,让他乘凉,自己皮糙肉厚,晒晒太阳也没什么关系。 走到了车站,肖美人嘴里的话头才停下来,情绪看着也不太高涨了,跟在穆尚松旁边,不讲话,就这么看着他。 穆尚松把行李放下,摸了摸肖美人的头发,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处理好事情,我就回来。” 肖美人点点头。 穆尚松又道:“平日里不想做饭就去馆子吃,省得麻烦,还得洗碗,我回去跟徐妈学几道好吃的菜,回来给你做。” 肖美人道:“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自己住……” 讲到这儿,只觉得心头涌上了好些不舍。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4 章 穆尚松该上车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西红柿,看起来有点古怪,肖美人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穆尚松。” “嗯?” “那个西红柿……” 穆尚松道:“我知道,路上渴了吃。” 肖美人摇摇头:“我是想讲,它长得,有点像个心脏。” 穆尚松懂得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是肖美人对他说的情话了,把西红柿给他,也是把心给他。 “让我亲亲你。” 肖美人便不再管是否破坏了淳朴民风,轻轻碰了一下穆尚松的脸颊。 “早点回来。” 送走穆尚松,肖美人一个人慢悠悠地踱回了家,坐在院子树荫下发了许久的呆。 水缸里的鱼不时摆着尾巴,花草都好好地开着,偶有清风吹过,又是一个怡然自得的夏日白天。肖美人如同往常一样,从小水井里捞出了荔枝,个大饱满,却觉得怎么吃都不算甜,想了想,又拿了一个西红柿上来,同给穆尚松的那两个长得差不多,肖美人盯着看了许久,没舍得下口,又将西红柿放回了井里。 心中骂自己,怎么同穆尚松好了以后,人也变得傻乎乎的。 想起那个人,又觉得甜。 抬头看看厅里放的座钟,这才分别两个小时,他开始想念穆尚松了。 从前从来没有觉得这个院子这样安静,静得总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番外·回家 在院子里坐了一个上午,草草吃罢午饭,肖美人简单收拾了几套衣服,回到了十里镇。 日头很好,肖美人靠在车窗发呆,到达目的地时,头脑已经昏昏沉沉,小镇被笼罩在暖黄色的阳光里,一切好似又变缓了,连屋门口晒豆角的簸箕也显得顶好看。 肖美人在屋檐的绿荫下行走,偶尔遇见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同他点头打个招呼,那份踏实质朴的温暖,与将北城里那些见到他如同鲨鱼见到血一般的记者完全不一样。 他先去了一趟电影院,售票处的小陈告诉他海二少刚刚回家。肖美人也不着急,随意选了一个影厅,偷偷进去,坐到最后一排,看完了正在放映的电影。 故事挺精彩,观众一边往外走还在一边讨论剧情,肖美人坐在原位,等到银幕上的“全剧终”字样也结束了,才起身离开。外头光线足,什么都明亮灿烂得很,有风吹过,树影在地面上晃动,心中觉得舒畅极了,肖美人拎起行李箱离开电影院,还同小陈约好下次一块去食得居吃凉面。 路上瞧见有只狗,身影怎样看怎样熟悉,肖美人试探地喊了声“阿猛”,那只狗听见声音,果真朝他这儿跑过来,尾巴摇得快,嘴巴咧着,就像在冲他笑。 阿猛跑得很快,围在肖美人身边转了好多圈,肖美人俯身摸摸它,这家伙仍嫌不够,眼睛像泡过冰水的黑葡萄,有神极了,盯着他看,要再讨些喜欢才好。 肖美人道:“呆在这儿多热,走吧阿猛,我们回家。” 阿猛能听懂“回家”二字,往前冲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肖美人,生怕它一不留神,要把身后的人弄丢。 海公馆正在做晚饭,肖美人走到篱笆边,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大概有蒜香生菜,也有蒸鱼,他顶开心,好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这番心理活动要是被穆尚松知道,指不定当夜就要给他做出一桌满汉全席。 肖美人跨进海公馆大门,大声道:“我回来了!” 而后便是海二少咋咋唬唬地冲出来,抱着他的胳膊“师姐师姐”喊个不停,直到看不下去的庄大少将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有说不完的新鲜事,以及……喝不完的汤,肖美人揉揉肚子,朝在给他盛第四碗汤的三姨太道:“三娘,我真的,饱了。” 三姨太有些不高兴,肖美人急中生智,打了一个嗝,以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三姨太放下汤勺,把碗还给肖美人,道:“我这不是怕你,吃得跟鸡叮米似的,那哪能饱,这两年倒还好了,前些年你当明星的时候,我就害怕天上刮大风,给我担心得不行……” 肖美人心里很暖:“……吹不跑的,没那么夸张。” 三姨太夹了一块鱼肚,瞪大眼睛道:“哪里夸张,我们大家伙儿还怕你瘦了身体不行,每天拍戏又累,不懂照顾自己要生病呢。” 四姨太也来帮腔:“是了,瘦成那样不好。” 三姨太看了一眼海二少:“得像我们老二那样,能吃能睡,才叫我们这些长辈放心。” 海二少呼噜呼噜吃饭,以示支持。 被关爱过度的后果就是,饭后靠在墙边站了半小时缓神,又到院子里溜达了半小时消食,这才稍微舒服了些。 好不容易觉得不那么饱了,却瞧见海二少高高兴兴捧了个大西瓜过来。 “师姐,吃瓜呀。” 肖美人摇头:“不了不了。” 海二少同他感情好,平日里就盼着他回来,每次回到海公馆,都要粘着他,把好吃好玩的都给他,还是像个小孩。肖美人为此没少看庄大少隐忍的黑脸,又暗中为他与海二少的珍贵的友谊而开心。 海二少人赤诚,就是心有点儿脆弱,肖美人平日里说话就毒,面对海二少时,倒是会稍加注意,不然一不留神,就要看见海二少委屈巴巴的脸。 “吃西瓜吧,夏天就要吃西瓜。” 肖美人拒绝地很委婉:“我现在要去打个电话。” 海二少:“哦好,那等你打完我再切。” 肖美人:“…………行吧。” 于是穆尚松今日便莫名其妙喜提前所未有的、与肖美人的超长通话。 肖美人坐在电话机前,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这他第一次给穆尚松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肖美人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肖任浊,我找……我找大当家。”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5 章 讲完“大当家”三个字,脸红了一片。 对方有点不敢置信,又觉得没人敢开这样的玩笑,十来秒以后反应过来,恭恭敬敬请他等一会儿,然后一路小跑去请穆尚松听电话。 实际上也没等多久,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穆尚松着急的声音,肖美人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嘴角往上扬,笑了。 “任浊?” “嗯,是我。” “你给我打电话?” 肖美人觉得他蠢极了:“我回十里镇了,在海公馆住上一段时间。” 穆尚松道:“不是说好等我的吗。” “莽少爷。” 肖美人喊他,“你到十里镇来找我吧。” 肖美人道:“这儿是我的家。” 穆尚松明白了这番话的重量,连声应下了,那个欣喜的语气,很有种要连夜赶过来的气势。 “处理完事务才能过来,接下来一个月,我要是再收到许先生的信,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好吧。” 穆尚松道:“任浊,你想我没有?” 肖美人:“我去吃西瓜了。” “我特别想你。” “……嗯。” “你吃西瓜,不耽误想会儿我。” 肖美人:“……行吧。” 番外·探亲 从前海二少同庄大少谈恋爱的时候,也总是夜晚守在电话机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好家伙,刚放下饭碗,眼神便忍不住地往电话机那处飘,好像生怕不看紧点儿庄大少的电话就不会打过来了一样,为此海二少没少挨亲哥海洗荣恨铁不成钢的白眼。 当然,肖美人也在背后翻过几次大白眼,实在是因为海二少那副模样太蠢了。 ——风水轮流转,如今肖美人把饭碗一撂,也开始悄摸地瞅起客厅里放着的电话机来。 穆尚松将同他打电话当成了每日必备的事,聊上几句便像是吃了块糖似的,从语气里都能听出满满的高兴。肖美人不愿意拂了他的意,另一个不想说出口的原因则是,自己也顶想他。怪只怪穆尚松是当家,晓得他的住处以后,赶忙收拾了些东西就跑来了,各式事务一股脑扔给许怀棠,许怀棠聪明也能干,令他都撑不住的事确实需要些时间解决,穆尚松白日里忙得晕头转向,夜晚倒还有精力坚持往海公馆打电话,持之以恒地骚扰肖美人,当然,想从肖美人嘴里听些醉人的情话,那则是比处理生意还难。 刚开始肖美人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两个大男人,每天哪来那么多话要讲。海二少脸皮还厚得很,丁点儿也不忌讳,坐在一盘托着腮帮子听,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人家答得无比坦率:我只在电影里见过师姐谈恋爱,如今有这样的机会看真人版本,傻子才会错过。 肖美人:……………… 比不上海二少,肖美人脸皮薄,旁边有人听着,更是讲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于是讲得一句比一句硬,穆尚松听着像是怪罪他还不到十里镇来,生了气,心中也很焦急。 人同人相处,也讲究惯性。肖美人从抹不开面,到每天暗自期盼穆尚松的电话快些来,前后不过是十天时间。习惯瞧着窗外的月光,听他的声音从那黑黑的话筒里传过来,讲来神奇,好似带了电流一般,力度却又轻又细,一路延伸到心脏,挂掉电话前,攒了满满一胸口的甜蜜,足以伴他安心进入梦乡。 于是再想起从前海二少的样子,便不觉得蠢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在外人看来,仍旧是又蠢又不争气,可里头的快乐滋味,从来只够电话两端的人分享。 饭后心便提着,铃声响起来的那一刻才慢悠悠落到地上。 肖美人拿起话筒,瞪了一眼身旁的海二少——没有例外,这次也不奏效,海二少顽皮得很,听人打电话听出了说书的感觉,每天追着更新连载,就连庄大少也无能为力。 索性不理他,认真听穆尚松讲今天遇见的事情。 他每日都要出门,见这个会那个,晓得的事情自然多,每天都有新鲜的话要同肖美人分享;肖美人则刚好相反,住在海公馆,整日无所事事,分别这半个月,胖了一圈,十里镇这么小的地方,发生不了什么事,所以他的话便也少,在穆尚松面前,是当听故事的那一个。 穆尚松不介意,说得很开心,一眨眼过去两个小时,嗓子都干了。 海二少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肖美人看一看时间,同穆尚松道:“很晚了,休息吧。” “嗯,你今日过得怎么样。” 肖美人回他:“先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很好,同前几天一样好。” 穆尚松清清嗓子,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你今天……你吃西瓜了吗?” 肖美人想了三秒,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吃,但我吃了西红柿。” 还好是打电话,他在这边红了耳根子,穆尚松是瞧不见的。 “哦,好,那,那你早些睡。” 短短一句话倒还说结巴了,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喜,说穆尚松愚笨,是很失公正的,起码在捕捉肖美人隐晦的情话方面,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挂掉电话,肖美人摇了摇海二少。 “别在这儿睡了,回你的庄公馆吧。” 海二少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你们聊完了?还讲了些什么啊?” 肖美人道:“什么也没讲,尽是些琐事。” 海二少:“那你告诉他你想他了吗?” “…………没有。” 没有这么讲,但他都明白。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6 章 海二少表示很难以理解:“你明明就很想他啊,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肖美人惊愕道:“我怎么就很想他了?” 海二少:“你找个镜子,照一照,全在脸上写着呢。” 肖美人不说话了,海二少想了想,又道:“或者我们一起去一趟将北城,你去看看那位穆少爷,我去玩一玩涨涨见识。” 肖美人难得不再对将北城这样排斥,回了海二少一句“我考虑考虑吧”,便回房睡觉了。 谁知还没等肖美人考虑清楚,又或是肖美人的“西红柿”力度太强,第二天清晨,从庄公馆打着呵欠走出门的海二少瞧见了海公馆面前站着一个面色不善的魁梧大汉,那气势着实太强,海二少的半个呵欠就这样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毕竟海公馆是自己的家,海二少忍住害怕,走上前去同他搭话,大清早刚起床,脑子或许也不大清醒,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来了句 ——“这家人很穷的,没什么钱。” 穆尚松:………… 这位小少爷是把他当土匪了,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得上火眼金睛。 穆尚松道:“我是来探亲的。” 海二少睁大双眼:“不能吧?!” 穆尚松点点头。 “我是肖任浊的家属。” 番外·姑爷 海公馆一大清早迎来了新客人。 海二少领着穆尚松进的门,才刚踏进饭厅,日常的平和气氛便顿时凝固了起来。四姨太还在给海老爷剥着鸡蛋,瞧见海二少身后站着一个面色不善的大汉,手也僵了,扭过头看看海老爷,不知如何是好。 海二少还未“从良”之前,海老爷和海洗荣已经积攒了极为丰富的擦屁股经验,虽说同庄大少在一起后,老二确实脱胎换骨了,但往常的噩梦着实太厉害,在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迹,以至于海老爷和海洗荣见此场景便本能沉下脸,异口同声道:“你在外面借高利贷了?” 心情复杂的肖美人:………… 海二少连忙摆手:“没借,这位是,是师姐的‘家属’,来做客的。” 众人这才敢把目光放到穆尚松身上,打量不过两个回合,又被压人的气势弄得极不自在,一时间尴尬不已。 穆尚松开口道:“各位好,我是肖任浊的家属,打扰了。” 肖美人站起身,走到穆尚松旁边,拽了拽他的袖口,小声道:“你笑一笑。” 穆尚松听话得很,严格遵循肖美人的指令,咧嘴笑了,但效果并不好,几秒后肖美人认了输:“还是算了吧。” 三姨太什么人没见过,从前唱戏的时候,三教九流的人物统统都要接触。这位是小肖的家属,长得是凶了些,可也不能怠慢,一家子人愣在原地傻乎乎的,像什么样子,不大气!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于是最先反应过来,做了个亲切至极的笑脸模样,请穆尚松坐下,又吩咐小慧给穆先生盛粥。 肖美人夹了一个包子放进穆尚松碗里,跟大家解释道:“他长得凶,但是人蛮好。” 穆尚松听罢,笑得比刚才自然多了,肖美人耳根子有些烫,他脸皮薄,用力揪了揪穆尚松的大腿肉,低声恐吓他不要再笑了。谁知这土匪,这么多天不见,净增脸皮了,笑容一点没消,还伸手握住了肖美人“作案”的手,厚实温暖,当中有份坚持。 四姨太到底胆子小,但为了活跃气氛,也绞尽脑汁想话题。不想还不要紧,这一想,直接是箭矢朝着靶子奔过去了,戳得又稳又准。 “我对穆先生有印象的……应该是在报纸上瞧见过他的名字,同小肖的名字排在一起来着。” 肖美人恨不能当场凿个地洞钻进去。 海二少一拍大腿:“啊!那条告示!” 庄大少给海二少撕好了油条,小声道,“不要添乱。”,话虽这么说,目光可一直在窘迫的肖美人和傻乐的穆尚松之间徘徊,挺配,庄大少喝了口粥。 三姨太也想起来了,告示里写得露骨直白,示爱就示爱,阵仗搞得这样大,确实让人怪不好意思的,清清嗓子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乱来么不是,胡闹!” 肖美人却以为是不同意他们两人在一块的意思,一时间慌了神,话没经过脑子,便脱口而出道 ——“不是胡闹,我们很认真的,他很好,我们是要在一块儿的。” 讲完才回过神来,一家子人连饭都不吃了,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更别说身旁的穆尚松,眼珠子都滋啦啦冒着火星,如若是周边没其他人,早开始脱衣服了。 肖美人扔下碗,跑了。 穆尚松嘴角快要咧到太阳穴,恐怕从出生到现在也没做过这么和善的表情。 “任浊脸皮薄。” 其他人也表示同意,气氛缓和了,早餐便也接着顺顺利利吃下去。 饭后,海大少庄大少上班,海二少本来想睡个回笼觉,庄大少拉着他的手腕道:“宝贝,你也要去电影院了。” 海二少:“还早得很,我想躺一会儿。” 庄大少点醒他:“你留在这儿,人家要怎么久别重逢?” 海二少心领神会,但想了想,仍旧皱眉道:“现在是大清早,没那么急吧?” 庄大少:“你想想我们。” 海二少:“那真是够不文明的了,你载我出门吧。” 听完全程对话的十里镇巡警海洗荣在心里表示,你们真是伤风败俗至极! 三姨太有牌局,海老爷跟着去了,四姨太心思细,胡乱诹了个由头,也出了门。 每人出门前都给留下一句“不要客气”,不过十分钟的功夫,海公馆安安静静,再明显不过的为穆尚松和肖美人留出了相处空间。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孤岛等帆 作者:禾酱 第 47 章 至于是小别胜新婚或是其他的什么,海公馆的人表示并不在乎,(长时间被庄大少和海二少刺激得)他们很开放,没闹腾到把房顶掀开,都能接受。 阿猛在院子里坐着,穆尚松对于他来说还是生人,却只是远远地盯着他,没有上前闻闻味道。 穆尚松也朝阿猛咧了咧嘴角,五秒钟之后,阿猛起身,跑回了狗窝。 穆尚松:……………… 肖美人躲回房里不开门,穆尚松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任浊,你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咱们这么久不见了,你不能把我关在门外。” “大家伙都出门了,你开门,让我看看你。” 好话讲了一堆,没法打动肖先生的铁石心肠,穆尚松运用了仅存的幽默,憋了半宿,幽幽朝门缝道 “你再躲着不出门,当真要成脸皮子薄的大姑娘了,哈哈。” “哈”完以后,门缝里钻出一片锃亮的刀刃。 穆尚松:“…………那我出门买菜了,晚上我给你做菜,都做你喜欢吃的,行不?” 门缝里这才传来肖美人的声音。 “少放些辣。” 穆尚松笑了,应了他一声“哎”。 姑爷上门,总要露一手嘛。 第 47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