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冬小记》 分卷阅读1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 《玄冬小记》作者:易道离经 文案 楼千弦明晃晃暗戳戳地想着如何将洛蓝拐了,愣是没想到,对方箭头比他的还粗—— 楼千弦:……你看上我的时候,我才六岁。 洛蓝:那是个意外,我那时也是未成年。 楼千弦:你已经未成年了几千年了(笑 —————— ps:半玄幻向,伪古风,含捏造历史,后期黑化神展开; 内容标签: 年下 灵异神怪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楼千弦,洛蓝 ┃ 配角:楼青衣,楼千若,陆宣,姝儿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腥咸的海水萦绕鼻尖,楼先生疾步穿梭过狭长局促的走道,敞开门,便见一条夹角陡峭的阶梯,深不见底。楼先生侧着身,拾级而下,波涛的怒哮逐渐浅淡了许多。脚下的通道是木头砌的,历史和这艘船一般的久远。航海途中湿气浓重的关系,木头早些年就已腐蚀透彻,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 湿软的阶梯不堪重负,承受一名成年男子的体重,显得格外吃力,迸发出阵阵嘶哑的凄厉哀鸣,余音回荡环绕,尤为可怖。 船舱突然一个起伏,楼先生条件反射靠边抵住墙壁,稳住身形。落地后,他在极致的黑暗中摸索到电源开关,顶上悬挂的钨丝灯霎时点燃,灰黄色的光影钟摆似的荡来晃去。 楼先生松起胳膊,摊开棕黑色、尽管磨蚀严重,但依旧端正的皮夹,露出里头钉装平整的合同。他耷拉眼皮,深邃的目光掠过,尔后抬眼,凝望身前黑压压的松木货箱。货箱数量骇人,踞去了大半的船舱。为了防止颠簸引发的经济损失,货箱里头的奢饰品先拿天鹅绒包裹停当,又填充以稻草木屑,遂封入木箱钉死,刷上白漆标记。按照目次,货箱用婴儿小臂粗笜的缆绳系在一块儿。 追随楼先生多年的秘书,是个德国佬。五十挂零,个头粗矮,体格壮硕,留着两撇卷曲的胡须,经过精心修剪,胡子对称至末端的银丝。他眼眶局促,白白糟蹋了一双浅蓝的眼睛。秘书闻讯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捏着一把虚汗,听候楼先生的吩咐。 “我们转口货品的数量,有这么多?” “先生,清单都是经由你过目的。”秘书说,他扁平的圆脸泛着菜色,亏得舱内混沌昏暗,恰到好处地给他打了掩护,才逃过一劫。秘书搓搓手,掰着大拇指指节,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您看,上头都有您的盖章。” 楼先生轻轻抹擦鲜红色的印章。航海途中水汽萦绕,湿润的气息无孔不入,加之连日阴雨绵延,潮气细密如织,即便采用了防水的收纳方案,悉心保存的单据不无受潮,软趴趴的。嗯? 楼先生挪开拇指,鲜红的印章竟然化成绛白交互的纹路,糊得一塌糊涂,阳刻图案同名印都辨析不清了。楼先生抿紧唇线,“你跟了我七年,竟然不知道我常用油性印台的习惯。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路易。” 路易讪笑,试图讨好求饶,突然他眼前一黑,厚重的皮夹当头直劈下来,秘书嗷的吼了声,捂紧发烫的右眼,虾米一样弓着腰,不可置信地审视眼前一贯好脾气的东方男人。楼先生托了托金丝眼镜,低哑的声线中捎带了保险打开的脆响,冰冷的枪口霎时抵上路易冷汗涔涔的额首。楼先生慢条斯理地说“告诉我,这趟到底走私了什么玩意。” 就在此时,船舱倏尔急遽颠簸了一下,悬着挂灯的细铁链饱经磨蚀,“钦”的一声撕裂成两截,钨丝灯坠子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刺入货箱同货箱之间的缝隙中,一眨眼的工夫,货舱内充满了黑暗,尔后嗙的一声—— 一道紫雷轰然撕开浓云,风扫云开,露出阴霾累累的污浊长空。货轮之于汪洋,若一叶小舟,一下涌上浪巅,一下坠落波涛。 “叫醒所有人,到夹板来!”早已扑灭的煤油灯翻滚在地,碎成无数残骸。上了年纪,身形却壮硕不改的老船长卡住舵盘,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狼嚎一样的烈风也无可遮藏他的怒吼。漆黑的夜空,漆黑的海水,天地充作砚台,承载起这一泓稀释不开的浓墨,蠢蠢欲动妄图吞噬方圆万物。 紫雷闪烁越发频密,远处的海平面倏忽升起一道垂直的水线,拔地而起,以肉眼可见地速度,不怀好意追迫过来。老船长视野中水雾躁动,烟波浩渺的海面顿时蒙了一帘薄纱。打赤膊的水手疾步奔走而来,去勾捆住帆布的缆绳,突然一卷惊涛袭来,众人脚下打滑,纷纷掀翻,东歪西倒,被惯性冲到船壁。 “狗娘养的,没死赶紧爬起来!”老船长唾了口,扭身嚷了声,“大壮!” 大壮矮身来到甲板,他是一个实打实的加勒比人,身长六尺六,黝黑的皮肤,肌理分明腰腹盘踞着一道狰狞的伤疤,脸盘那般大,从创口的形状来看,似乎是战胜某种大型动物获得的功勋。大壮沉默寡言,从未对外炫耀或宣称过这段痛苦和荣耀并驾的经历。 海边招待水手的酒馆之间盛传,暗示大壮青年还没成为水手时,随村民出海捕鱼时面临鲨鱼袭击,在手无存寸铁的情况,徒手与之搏斗了一天一夜而留下的伤痕。 大壮提着一把短刀,没有丝毫慌乱,仿佛对这种险象环生的处境司空见惯。他三步并作两步,刀尖在风雨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铮的一声闷响,缆绳横断。三两个重获平衡的水手忙不迭舒展开帆布,凛冽的海风很快将灰扑扑的的帆布吹鼓起来。 老船长吆喝一声,猛然转动舵盘,嵌在船头的海神波塞冬乘风破浪,擦过逐渐成形的漩涡,驶向暗礁群起的海域。“cap.”大壮终于露出一丝担忧的申请,老船长呸了声,与其被风暴撕成碎片,葬身鱼腹,不如孤注一掷,赌一把。 老船长的航海经验非常丰富,他老娘在海上生下他,想必,海洋即将成为他最终的归宿。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老船长知晓,挑衅海之女神是极其愚蠢的行为。恭敬而不顺从,是仅有的,从死神眼皮底下抽身的方法。 货船慢慢远离漩涡,在老船长近乎机械一般精确的操纵下,有条不紊地深入礁群,然后离开,眼看便要迈入广袤的世界。 迫近眉睫的水龙卷引起一阵骚动,急切地步子声杂乱纷沓,英国贵妇打扮的楼夫人逆流而行,拨开耸动的人群,几番跌撞,好歹猫腰钻入了走道,敞开208号房的门扉。她展臂将羸弱的少年攥入怀中,脸颊贴着脸颊,顿了顿,忙不迭松开对方,翻来覆去,待保准夫妇二人心尖上的孩子没有受伤,才重新深深环抱住他,“我在这里,别怕。” 楼千弦鼓腮嘟囔了一会儿,闷声道,“我没有害怕。” 楼夫人哭笑不得,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2 搔刮儿子的鼻梁,为他捡起地上的精装原文书。她思忖片刻,顺势捋下腕子的银镯,别在楼千弦手中,额头贴着他小小的手背,虔诚祷告,献上一个无信仰之人极致的忠诚,衹要哪位神祇可以垂怜她可爱的小少年。镯子有一指宽,上头缀着蓝宝石,形状乍一看,有如含苞待放的昙花,仔细辨析过来,却又若霜雪弥漫的精致霜花。 嗖。死寂的货舱内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覆在货架上的防水布,渗着几缕硝烟,突然燃起了一豆火苗。 海上迸发出一声几乎能刺破鼓膜的响声。猛烈的冲击摧毁掉货船的底部结构,无数凄厉的嘶叫哀嚎接踵而来,海水灌入,爆炸并不如料想中那样转瞬即逝,反而若连绵起伏的山脉,接二连三的,将坚固的巨轮一寸寸粉碎。 他们还身处暗礁细密的海域,横蛮地冲击教船只失控一样刺向礁石,这些石块早被海风打磨锋利,货船纵然固若金汤,也很快在炸药的打击下分崩离析,最终碾得粉碎。幸存下来的水手用最后一口气,推出仅剩的几艘救生艇,尚有活动能力的船客纷纷跳海,朝那最后的希望游去,小小的木舟眨眼间覆满了人,摇摇欲坠。 有人不死心,攀住船沿,试图爬上去,濒死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般压下来,船上有了第一个,把求救者踹开的先例。那些来不及逃窜的人,被火焰波及,被海浪撞向礁石,被船上不住坠落的残骸砸中,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海洋的一隅。 楼夫人双腿被死死压住,身下全是粘稠的血液,窗户变形,勉强能看见救生艇越行越远的景象。她拼死保护怀中的小少年,探身伸出一根鲜血淋漓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吼道,“小孩,这里还有小孩!” 无人折返。 货船不堪重负,缓缓沉入水中,楼夫人忍痛掰掉窗户多余的障碍物,桃红色的长裙染得暗红,她气若游丝,拍拍孩子的脸颊,然后把他推向窗口,“楼千弦,你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这是我们的之间约定,你一定要做到,明白吗?” 楼千弦双目通红,死死扯住母亲的衣摆不放。 楼夫人咬唇,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活下去,明白了吗!”她不顾楼千弦的挣扎,也不知哪来得力气,揪住楼千弦的衣领,把他送到窗边,虚弱的语调中挟着哭腔,“游快一点,再快一点,船沉没以前,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固定点。” “去吧,我们永远都爱你。” 血色弥漫的视野中,楼千弦摄入母亲满脸血污,最凄美的笑容。 傲骨的寒意侵入体内,楼千弦窜出水面,下意识抱住身边的一根浮木。货船崩解,然而药粉似乎还没完全挥发完毕它的暴怒,同暗雷如出一辙的闷响越发严厉,与此同时,漩涡迫近,顶上的浓云不受控制地蜷缩颤动。风,来了。 远处的伶仃的救生艇变成了小小的暗影,他们折返不及,旋转着被扯入凹陷的漩涡中,呼救声此起彼落。楼千弦凭借的微薄力量,向着最近的礁石踢水,货船沉没造成极大的拖曳,他所做的一切,徒劳无功。水没过视线,楼千弦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高举着手,伸向苍穹,仿佛这样能触及到奇迹。 谁来也好,让他完成约定。 突然之间,有一只温润的手,握住了他。 天地万物有如被定格起来,一点白色在这污浊的砚台中浮现,澄澈明净,急遽滋生、蔓延。妖娆扭动的火舌,陨玉般腾飞的尖锐废铁,还有咆哮袭来的一线暴风,瞬息间结为冰霜,永恒沉寂下来。 下而上,摄入视网膜的,先是伫立在冰面上,与淡雪无异的白皙玉足,右脚戴着凝结以冰霜的春日花环。接着是艳红色的锦衣华服,金丝修织的祥云纹路,薄纱外袍,宽衣广袖。最后是那人稚嫩昳丽的眉眼,美得不似凡人。 对方将楼千弦揣入怀中,浅淡的檀香味萦绕鼻尖,令人心安。他音调一如秋雨滴落那样清冽,“别怕,我在。” 楼千弦痛苦地蜷缩起来,哭了。 第2章 第二章 洛蓝俯身,一探少年的额头,豆大的汗珠濡湿鬓角。少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不过就是一息尚存罢了。洛蓝蹙眉,收回手,闭目思忖片刻,便端起身侧的热茶,随意泼洒干净,迄至露出灰黄色的碗底。他扬了扬过长的衣袖,露出一截病态色的手臂,指尖划过掌心的纹路,割开皮肉,血珠子聚成一道细细的水线,滴入碗中。 紧了紧拳头,顿时血流如注,很快就贮存了小小的一碗。洛蓝抹掉血迹,伤口很快就愈合起来,消失不见踪影。他端起碗,挽起少年靠在自个儿肩头,冰冷的陶瓷压着少年因为高热而渲染了艳色的唇瓣,血液倾入,又尽数溢出,沿着下巴划过喉咙锁骨。 洛蓝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稍觉气馁,索性举碗仰头一饮,捏着少年的脸,倾身给他度了过去,非要他咽下去不可。 一声闷雷轰然响起,洛蓝拭去嘴角的血迹,突然觉得气血汹涌,五脏俱焚。喉咙一紧,他条件反射捂着脸,噗地喷出一手心黑血。天道是很小气的,容不得任何人的忤逆。 翌日,天色混沌。楼千弦猛然惊醒过来,顾盼四周。入目是一番破落的室内景象。斗室大小的房子,腐朽的门窗虚掩着,晚霞和千回百转的鸟啭钻入缝隙,漏了进来。他头颅胀痛,手肘子支起身,方发现身下垫着两个橘黄色的蒲团,身上却□□,唯覆着一袭暖和的袍衫。 举目望去,袍衫的主人,盘腿坐在不远处的石台,双眸紧闭,不知是梦是醒。他神色庄重,宛如怜悯众生的神佛,可这无疑是一名遭世人遗忘脑后的神祇。石台周遭布满了破裂的碗筷,里头装载的糕点瓜果俨然已经腐烂变质,密密麻麻的虫子从中穿梭逡巡,接受香火供奉的炉子覆转过来,四脚朝天。 石台上方悬挂的帷幔业已沦为蜘网的依附物,至高处的横梁亦然坍塌,被屋漏打湿,青苔斑驳,泛着幽深的绿光。 楼千弦敛目,怔怔地凝视腕子上的银镯,突然感到一阵如坠冰窟的窒息,下意识弓着身体抵御。他肩头微颤,重新缩回去,把那袭衣袍往上扯了些许,盖过脸面,徒留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外,拿脊背堵住洛蓝。半晌,沉眠的神佛悄然无声掀开眼帘,姿势不变,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他蓦然开口道,“若是觉得冷,就过来我这边罢。” 楼千弦打了个激灵,浑身绷得死紧,陷入了高度警惕的状态。不过这瑟缩的举动在对方眼中看来,就像一只落魄失措的动物崽子,甚至无法勾起对方哪怕丁点的玩味。洛蓝对他装死的反应不置可否,对话没了下文,仿佛刚才的话语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如是一场单方面的对峙约莫僵持了一茶盏的工夫,洛蓝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3 别过脸,轻咳几声,楼千弦禁不住侧头,眼角的余光飞快掠过。洛蓝抹掉唇边的血沫,腿边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一睁眼,便见那少年颤颤巍巍地攀着石台,对上他的目光以后,不知所措愣怔原地,“我不是……” “嗯,是我冷。”洛蓝顺势将少年抱起,放到腿上,别好领口,将少年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密不透风。一切事情收拾条理,便让他背靠自己的胸膛。霎时间暖意升腾。洛蓝说,“睡吧,我在。” 颤抖的纤弱身体终于松懈。过了许久,揣入怀中的少年呓语一般轻声乞求,“我想回家。” 荒废的神庙内,就余一神一人。风声,水声,雷声,竹叶声,统统归于沉寂,仿佛万籁俱寂的无垠长夜中,好像伴随了谁人的叹声,以及一句迟来的应诺,道,“好。” 三日后,一仆人急匆匆拐入大宅,他喘着粗气,“楼千弦少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嘈杂热闹的府邸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众人慌乱、错愕地眼神中,长守宅子的老家仆齐叔缓步踱来,他故意佝偻身体,小心翼翼搀扶着身侧的小少年,慎重的态度,一如对待易碎的奢侈品。 楼千弦放眼望去,十数张陌生的嘴脸面面相觑,一个身体丰腴,皮肤保养地很好的女人拿帕子遮了遮嘴角的鄙夷冷笑,“老齐,我可是听说大人一家都葬身鱼肚子,你甭是随便抓个阿猫阿狗来忽悠咱们,辱没了大人的门楣。” 老齐叔亦不懊恼,甚至没讲女子的找茬放在心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伺候少年的谨慎态度清晰明瞭地昭告着一件事,这人,的确是奇迹般幸存下来的楼家遗孤。楼千弦坐在家主的席位上,这并非他首度来到父亲的故土,不过眼前这些自称为他远房亲戚的人,他从来没有印象,父母曾经同任何一位有过任何交集。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披金戴银,有的粗衣麻布,均忙不迭上前嘘寒问暖,关切之情尤为诚恳。更有甚者,悲恸之深,竟掏出帕子,擦拭眼角的水渍。这些人一直待到深夜,才依依不舍散场离去。 到后来,自诩为楼千弦亲戚的一行人自此亲力亲为安置楼千弦,又重金聘请来大夫为稚嫩的家主调养身子。奴仆络绎不绝,无一不携来贵重的上好补药。隔三差五叨扰楼千弦一次,以确无恙,差点没把门槛给踏破。 如此亲情脉脉的日子持续了数月。一天夜里,当初质疑楼千弦身份,后自诩他姑姑的胖婆娘找上门来,两袖清风,唯独随了个年轻的仆从。 一入门,便端足了女主人的架势,使唤起老楼家的家仆,斟茶递水,张罗晚膳。待众人忙得不可开交,故作亲昵扯过楼千弦,作闲话家常状,“久闻老楼家底蕴深厚,京中盘下铺子十数,可别松懈了,令那些刁奴钻了空子,耽搁的账子。” 近日来,楼千弦在老齐叔的指点下,正忙于父母的身后之事,恰是焦头烂额之际。这姑姑婉转提点了几句,仍说不到点子上,楼千弦年幼,涉世未深,一板一眼的应答,愣是没有正中这姑姑下怀。几番周旋,这姑姑就有些恼怒了,拔高声调,气急败坏道,“你业已归来数月,铺子莫不成从未送来租子?” 老齐叔耳尖,闻声而来,总算明白了这婆娘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胖女人拉不下脸,甩袖搪塞一句身子不适应,领过奴仆打道回府。怎料她的行径走漏了风声,翌日一早,天色泛清,便有一行人结伴而来,声势浩荡,硬闯楼宅。 众人熙熙攘攘,唠唠叨叨,似乎在争拗什么事情。远远瞧见楼千弦的身影,纷纷蜂拥而上,将其拢个水泄不通。楼千弦不得其解,便说,“我业已无大碍,劳烦诸位挂心。” 彼时,一鼠目獐头的财主故作清高地朝楼千弦作揖,挺了挺腰封,咧嘴笑道,“此番前来,看见楼小少爷身体无碍,我等倍感欣慰。” 突然,那财主脸色一沉,似是忧心忡忡,“我同令尊兄弟一场,实在不忍折煞了小少爷。几经思虑,楼小少爷尚幼,看顾铺子田产颇为耗费精力,若你相信我陈某的为人,可将部分转至陈某名下,代为管理,他日楼小少爷长大成人,定如数归还。” 说罢又深深一作揖。财主的话像点燃了火引子,被抢了话头的亲戚不甘示弱,推搡着挤到楼千弦面前,一一述说自个儿愿略尽绵力,替楼千弦分忧。老楼家的家业几乎都被念叨过一遍,巨细无遗,比专门记录的帐子还要清晰。 “您看,我们几个月下来,又是人参,又是鹿茸,又是何首乌,不要钱地往少爷手上送,此等小要求也推拒,也太不像话了吧。”众人见楼千弦连连后退,一个箭步冲上前,攥住他的胳膊。下手不知轻重,楼千弦吃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说话间,竟然有人掏出了早就撰写好的契子,要楼千弦押署。老齐叔眼见对方人多势众,悄悄支使仆人去报官,自个儿则强撑着年迈的躯体,将小少爷护在身后。 “老不死的,我今天就替老楼家好生惩治你这刁奴!”他们义正辞严而拳脚相加,根本不曾考虑会否伤及老仆身后未及志学之年的小少爷。 好不容易等来了官兵的严令驱逐,群众方忿忿不平一哄而散。老齐叔脸颊乌青,披头散发亦无暇顾及,卑躬屈膝向楼小少爷告罪,询问他是有否伤及哪处。 待把人撵了出去,官差折返回来,并无告退的意思。齐叔疑惑不解,那两个官差相视一眼,朝齐叔捏了捏手指,“此行耽搁了我俩巡逻的空当,老人家您意思意思罢。”齐叔涨红了脸,那俩官差也不为难他,满脸惋惜,手指一点,朝角落镶金边的花瓶扬了扬下巴,“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就勉为其难拿这个充数好了。” 楼千弦忽地体悟到昔日坠入水中的傲骨寒意。 腊月,大雪封城。 昔日富丽堂皇的楼宅业已被搬空,家奴散尽,如今偌大的府邸只余下楼千弦与老齐叔二人,老齐叔同那些媲美流氓地痞的亲戚争拗了几回,终于吃不消了,卧病在床。那些奋力护下的铺子,虽然名义上还记在楼千弦名下,可惜他幼年失怙的消息传开以后,别有用心的掌柜缺乏管制,逐渐松散起来,店里的盈利尽数归入囊中,缴租之事,早就抛诸脑后。即便送来,旋即就被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亲戚们哄抢瓜分,不剩一个子儿。 楼千弦独坐庭院,雪花扑簌簌地飘落。他肩上已经敷了薄薄一层霜花。他手中把玩着母亲的遗物,缓缓合上眸子,睫羽下烙着一弯乌青色。仿佛是弹指须臾,又仿佛是兆载永劫,雪色弥漫的世界蓦然闯入了一点血红。 素白的指尖轻扣着伞柄,他步子很轻,赤足踩在雪上,却不曾残留半分痕迹。洛蓝舒展衣袍,如振翼起舞的花瓣,覆在小少年略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4 显纤瘦的肩头,却不料眼前虚影一晃,伞柄脱手飞离,他被人狠狠抱住,重重坠入雪中,活像一只美丽到极致,尔后被无情钉死的蝴蝶标本,洛蓝沉默了下,“我来看看你。” 看你过得好不好。 “别丢下我一个人。”楼千弦急切地喘着气,烟雾缭绕,呼吸炽热,他死死攥住身下神佛的领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求你,留下来。” 洛蓝眼瞳紧缩,不可置信地抚上小少年的脸颊。 被世人遗忘,不再被渴求的神佛,便失去了被赋予的存在的意义。 而此际,有人需要他,即有了归处。 第3章 第三章 “你终于醒了。”小丫鬟头扑过来端详齐叔,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端来药碗,置在床头,“少爷吩咐的药,你记得要喝光,我先去打扫了。”齐叔手脚发软,勉强支起身俨然已经粗喘乳牛,他眯着眼,拿手背搓揉了一把,宅里的奴仆不是早就卷铺盖溜光了吗?可那女娃的也明明白白是下人的穿戴。齐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待他拄着拐杖迈出房门,差点没把下巴惊掉了,宅子焕然一新,入目尽然是一副崭新的面貌。那装潢摆设,那园林亭台,那奴仆护院——齐数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顾不上身体酸痛,疾奔来到少爷的房门前,二话不说把门推将开来,便见他心心念念的楼千弦少爷正坐在榻上,仰着脖颈,正任由身前一红衣少年摆布。 房中二人闻声投来探究的目光,齐叔此时终于看清少年的容颜。 对方乍看之下,不过就比少爷年长几岁,尚未长开的稚嫩轮廓花颜靡丽,同少爷不相上下。少年长发披散,衣服的款子略显古旧,过长的衣摆铺散在地,看见是齐叔,便几不可察地颌首,接着照料楼千弦整理衣衫上的褶子。 后来得了少爷的解释与指点,老齐好歹吁了一声,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洛蓝请齐叔去为二人备妥早膳,然后对楼千弦道,“账本和租子已经如数追回。”浑水摸鱼者众多,散步各地,洛蓝便清点了各处的产业,去信官府,又派人送去契约书作为佐证,迫使掌柜归还欠下的租子。俗语有云,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所谓甜枣,是留个转圜的余地,若掌柜如期奉还拖欠的钱财,便对外宣称是生意不景气,掌店的忙着过年,事情权当这样盖过去了。 相反,所谓巴掌,则一板一眼按律法办理,封铺查验,夺了掌柜的职务将人撵出去,市井散步的消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空置的铺子,最后则转交其他按时缴租的庄家打点。均是生意人,断不会不晓得名和利充当着怎样重要的地位。 至于狼狈为奸的官场中人,略施小利,任其以为无所依归的楼小少爷愚昧无知,有机可乘,可瓜分楼家丰厚的家财,以至于生意。利在当前,故纷纷不辞劳苦帮忙追讨。 洛蓝无必要进食,为了掩人耳目,他吩咐奴仆准备二人的碗筷后,守在门外,不得入内打扰。他挑挑拣拣,待碗筷沾了些许油污,便搁下象牙箸,坐到一旁校对账本。 怪乎那如狼似虎的亲戚们消息灵通,雪后初霁,不约而同赶至,上门欲敲诈更多的钱财。护院敲响饭厅的雕花门,将此事禀报给二人知道,老齐叔闻讯,心中焦躁不能自已。见识过那些无赖的手段的他,恨不得破门冲进去将小少爷抱起来,一溜烟躲得远远的。 洛蓝仍是查看账本的姿态,让护院们按照规条办便可。说完,洛蓝抬首对上楼千弦的目光,淡淡笑了下,柔声道,“用膳吧,没事的。” 朱红色的大门固若金汤,后门又有粗野高大的护院守着,一行人不得其入,图谋就要破门硬闯。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分之际,紧锁的门扉敞开一道缝隙,在众人迫切的目光中,数名护院不疾不徐鱼贯而出,瞅准机会要钻空子的,一下子全被钳回来格挡开去,俨然是训练有素。 “楼家小少爷倒是个没教养的,这样将亲朋拒诸门外,像话吗!”大嗓门的姑姑率先发难,嗓音响亮,惹来途人侧目,皆窃窃私语,朝这边指手画脚。护院并不同她争辩,其中之一从袖中掏出一册子,深吸了口气,扬声道,“陈氏晓文,籍贯山东曹州——” 姑姑察觉不妙,冲上前想要终止那护院的叫嚷,可单凭她那小胳膊断腿的笨拙身形,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不一会儿,那护院将她家中情况报了个仔细后,顿了顿,不屑地瞄了她一眼,径直判了死刑,“——祖上曾为楼家奴仆,除此之外,并无丁点儿关联。” 那胖婆娘脸色煞白,竟然直不拉几晕死过去,后头有个骨瘦如柴的男子闪躲不及,被压个解释,嗷得一声嚎叫出来,悲痛欲绝,“这婆娘比咱家的母猪还沉呐,快快,搭把手!” 有些个精明的,听出了不妥,业已不动声色地溜了,愣是没想到,身后竟然围了一圈护院,三下五除二将之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几番下来,大家都老实得不行,身心煎熬听完那护院宣读各人的户籍,此时围观的群众好歹明瞭了,这些个流氓地痞同楼家根本没有半分牵连,是良心喂狗了才冒充楼小少爷的亲人,上门欺瞒勒索。 如斯对待痛失双亲的稚儿,真是天理不容! 护院朝众人抱拳道,“诸位从楼府强夺的财物业已记录在案,望各位尽快奉还,否则……” 话语戛然而止,护院并不打算解释,相互之间交换了一枚眼神,便返回楼宅。一行人趾高气扬地纷沓而至,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虽被民众厉声呵斥,但从中捞到的油水也足以让他们快活好一阵子,总归算赚到了。 那楼小少爷果然性子软,好欺负,早知道他是这么个冤大头,就该多宰一些,榨取透彻。众人心存侥幸,不料护院前脚刚走,官差后脚便来,二话不说将人桎梏起来,押入牢中,说是捉拿土匪归案,惹得旁人拍手叫好。 过了一段时日,春意弥漫的当儿,洛蓝稀罕地邀请楼千弦出门购置。 “没关系吗?”楼千弦蹙眉,犹带三分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隆起。他知晓洛蓝的身份,原来以为在府邸中迫不得已展示行踪业已是大限,对待外人,多少还需要几分忌讳。 “无碍。”洛蓝说。 楼千弦的担心是多余的。除却那绝世的容颜,以及举足投手间的脱俗之姿——虽然这已经足够攫住大多人眼球的了——洛蓝似乎非常适应人同人之间的交流来往。楼千弦稍稍松懈,这不,不到半天的工夫,便出了岔子。 一个灰扑扑的人性倏地堵死了一行人的去路,惊愕消退,定睛观察,便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跪在楼千弦身前,一股脑地磕头,“求您大发慈悲!少爷若是愿意放小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5 人一马,小人此生愿意为奴为马,报答少爷的恩德!”男人声泪俱下,不一会儿便头破血流,邋里邋遢的面容格外狰狞不堪。 甫一开始,洛蓝挥袖将楼千弦不动声色护在身后,扭过头朝蓄势待发的护院颌首。男人惨叫着被架起,挣脱不开,像拎小鸡一般被撵得老远。楼千弦的视线越过洛蓝瘦削的肩头,打量他冷淡的面容,人世的疾苦映入神佛眼中,却无法拨动神佛的心弦。 洛蓝敛了视线,回眸看他,此时眼底有神采跃然,动静之间身上的檀香味越发清幽。楼千弦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同欢愉,他禁不住有了一种错觉——他是最特别的,昔日里怜悯泯泯众生的神佛,此际独属他一人。 洛蓝问,“害怕?” 楼千弦回想那些被欺负掠夺的种种经历,硬着心肠摇了摇头。 洛蓝谙悉楼千弦的软善性子,解释说,“此人姓庄名云,贪而好色,然死性不改。那日从宅中夺走的陈设,早已在赌场败光,欠下巨额债款,他本打算把妻子送给放高利贷的人,一双儿女卖到化解,权当偿还贷款。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如今将他打入打牢,是最好的法子。” 顿了顿,洛蓝突然伸手替楼千弦理顺鬓发,宽广的衣袍滑落至臂弯,皮肤细腻白皙,宛如一泓寒潭映月,美得不可方物。 洛蓝浑然未觉不妥,“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雅俗善恶并存而无相矛盾冲突,莫要轻信。”楼千弦双顋泛着红晕,移不开眼睛,呆愣的模样只把洛蓝逗乐,捏捏楼千弦柔软的脸颊后,洛蓝迈开步子。 “走罢,将笔墨备妥。” 楼千弦合着是上学的年级了,经洛蓝的从中联络,他被安排贾兼贺先生门下治学。贾先生驰名吴地,他的盛名,齐叔亦有耳闻。据说贾先生气人,学识渊博,有博古通今之才,尤善朴学议论,若为少爷启蒙,贾先生当之无愧。不过,老齐叔有一点想不通。 待送行归来,老齐叔毕恭毕敬请教二少——楼千弦少爷的授意下,楼家上下都得尊称他为二少爷,不可直呼其名——道,“二少为何必要少爷上书馆,而不是聘请具有德望盛名的教习先生至府上来?”楼千弦少爷的父亲,祖父,乃至曾祖父,均行的这一传统。 笔锋拧转,洛蓝蘸了些墨水,语调是他独有的慵懒同漫不经心,“少爷年幼,久居海外,令他多接触朋辈,或更有益于他同人相处交流罢了。再说——” 老齐叔眉梢一挑,胃口被吊了起来。 “我总归有辞去的时候,楼千弦依赖我过甚,并非好事。” 老齐一急,忙追问道,“二少不走,不行么?” 洛蓝笑而不语。 第4章 第四章 有了楼家的异姓二少爷雷厉风行的治理下,楼家的产业逐渐步入正轨,恢复运作。楼千弦初入书馆,虽下定决心专心致志,学成归去,但小孩子的心性就像一簇野火,蕴含它特有的生命力量。楼千弦同父母久居英国,接受的教育的学科体系同书馆的截然不同。幸好楼先生有先见之明,归功他悉心诱导下,楼千弦的汉语不俗。 只不过,楼千弦的人生观、价值观深受西方文化影响,和书馆传授的那一套圣人思想相去甚远,他那偶发的见解颇为惊世骇俗,令贾先生头痛不已。然而,楼千弦是先生书馆中年纪最小的,生得精致白净,性子率真可爱,天资聪颖,懂得举一反三,因而深得贾先生心意。 再者,同窗念他年幼,怜悯他幼年失怙,对楼千弦总是格外照料,慢慢的,楼千弦也同同窗数落下来,结识不少好友。 有别他人,楼千弦另外还拥有英国国籍,他不必谨遵剃发令。白赋觉得他不拘虚礼,文题不俗,便主动同楼千弦交好,探听英国风俗逸事,听得津津有味的当儿,白赋砸吧砸吧嘴巴,顿觉得索然无味。 一日下学后,白赋悄悄叫上楼千弦,同三五知己,来到书馆后的园林中。园林由贾兼贺先生一手设计,叠石成山,流水湍急,谭中锦鲤畅游嬉戏,波光徜徉。碎石小径迂回蜿蜒,道旁植了矮灌木,郁郁绿意,令人心醉神驰。 几人在亭中铺了棉麻,席地而坐,众人相视一笑,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人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端来酒壶食盒,酒香甘醇,吃□□巧,不觉教人食指大动。几名学子三下五除二将碗筷摆妥,白赋便教楼千弦行酒令。 论小聚的形式,同下午茶形似,但个中门道,绝非一般,楼千弦虽然心中掠过丝丝缕缕的不安,但好奇心膨胀得厉害,玩心大起,觉得无一不新鲜,故并不推拒,乐在其中。白赋瞧他玩得开,起哄强邀他续杯再饮,一壶温酒很快就见了底。 正当尽兴处,竟有一奴仆急匆匆奔来寻楼千弦,本来洋溢着欢快的面容在看清少爷的境况后,不由头皮一麻,神色张皇失措,结结巴巴禀报道,“二、二少来接您下学,正往这边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瑰姿艳逸的少年从绿荫中踱来,仪静体闲,娴雅的身姿迈入亭中,浅淡的檀香味徒添了一缕庄重严肃的圣洁。酒意深沉,微醺之下,少年仿佛披了层朦胧的薄纱,益发令人心中滋生了探究追寻那抹艳色的欲望。 楼千弦心里突然一阵发虚,方寸大乱。他连忙迎上前,“你来了。”话语中自然流露的殷切,同洛蓝的漠然形成巨大的落差。洛蓝耷拉眼皮,眸子半阖,扫视满地的杯盘狼藉,脸色有些阴沉,却没言明,抬手拭掉楼千弦嘴角的酒痕,“你先收拾,我和先生说说话。” 说罢,头也不回朝书馆方向走去。 贾先生和洛蓝一贯以书信来往,端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想必洛蓝是有着丰富阅历、才学隽雅之人,不料……如此的年幼。洛蓝接过贾先生递送过来的茶盏,仿佛早就洞穿,“世有三岁之翁,百岁之童,不过是心境之差罢了,先生并非俗人,何必拘泥于这具皮囊。” 洛蓝抿了一口茶,向贾先生禀明来意,索要了楼千弦的文题,摊开一看,上头布满朱笔批改的痕迹,俨然出自先生的手笔。 “楼千弦此子,聪慧过人,衹不过这思虑的脉络,这见解太过离经叛道,恐怕不为世道所容。” 洛蓝听罢,遂合上文题,叠好收入袖中。贾兼贺先生看出他不打算教导劝诫楼千弦,着实不愿白白毁了一株好苗子,只得好生劝说他,“楼千弦资质不俗,倘若能加以□□矫正,假以时日,定是国之栋梁。” “先生。”洛蓝抬眼看他,“天下之大,国之栋梁不知凡几,楼千弦,唯有一人,你我凭什么道理迫使他沦为憧憧往来者之一?” 同贾兼贺先生会晤完毕,归来已是傍晚火烧云的时分。洛蓝凝神凝望流云,整个人都镀上了橘金色,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6 凄清寂寥,像一缕随时飘散远而淡的幽香。他不发一言,楼千弦心中悬着千斤大石,萦回着可怕的预感。为了打消一再折腾他压抑,他轻轻靠近洛蓝,想要牵对方的手。指尖眼见就要触及,冷不防一痛,洛蓝回身过来,攥着一把鎏金折扇,啪地将他打开。 “你太脏了。” 洛蓝淡然的目光并无波澜,不过是直白坦率地陈述一个事实。 被洛蓝荡然的眼神攫住了心神,楼千弦宛如受了雷击,愣怔在原地,眼巴巴看着,洛蓝将那鎏金折扇随手丢给奴仆后,孑然离去。半刻钟也不愿多待,他来是这般厌恶他。 是夜,书房内置着一豆灯火。 宣纸铺张开来,洛蓝细细斟酌楼千弦的文题,门一开一阖,他抬了抬眼皮,却不作反应。楼千弦踌躇着伫立在他身后,突然从后头环抱洛蓝,踮起脚,头埋入他颈侧。颈侧的皮肤温润如玉,檀香缭绕,细嗅分辨,犹挟了三分松上落白的清冷气息。 楼千弦顿生怨怼,自己怎么敢,怎么敢将洛蓝玷污沾染。 思及此,他收紧双臂,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是我不好,洛蓝,你别生气,我就只有你了。” 洛蓝眸光闪烁,轻叹了声。 “你原谅我了?” 洛蓝沉默了下,颌首。 楼千弦眸中闪过暗芒,似的雀跃不能自已般,啜了下近在咫尺的脖颈,小孩子下手无轻重,几近透明的皮肤霎时多了一点血红,其状恰如梅花瓣。 这个人,是我的了。 洛蓝只将楼千弦的亲近当做异域风情,并未多虑。他将文题呈给楼千弦,上头的批改细密如织,楼千弦一噎。 “你以为,先生的教习何如?” 楼千弦犹豫踌躇,怕再惹洛蓝不高兴,焦急之下,试探说,“怎样的回答,洛蓝才喜欢?” 洛蓝莞尔笑了声,叠好文题置在案边,“你若愿意,以后下学后,到书房来寻我。” 楼千弦不敢置信,惊喜地叫唤了洛蓝一声,瞪圆了眼睛,他继承了母亲的血脉,湛蓝色的眸色,小小的天地像镶嵌了一片冰雪之境地。洛蓝解释说,“书馆中的老朽习气只能把你麻痹成空有满腔热血的迂腐文人。世界之大,断然不是非黑即白——” 话未毕,楼千弦蓦地扑入他怀中,死死将他抱住不愿撒手,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 如是过了数日,下学后待恭送了贾先生,白赋和好友几人交换了一枚眼神,捏了下楼千弦的肩头。楼千弦正在收拾墨宝,会眸去打量身后集结的三五同窗,均是落拓不羁,不修边幅的狂放姿态。楼千弦一下子联想到,洛蓝任何时分都理得贴服整齐的领口,腰封紧缚,腰线姣好,接着想到初见时那踩在雪上,红润半分的脚尖——收拾的劲儿和动作更加利索。 “园中山茶初绽,我同韬光备了竹叶青。”白赋笑意吟吟。 楼千弦摆手,一口回绝。 再说贾兼贺先生,遵时收来了诸位学生的文题,谨慎翻阅批改。展开楼千弦的一看,浑身的血液登时都凉了,他强忍惊骇和滔天怒火,煞白了脸色,又怕招人耳目,惹祸上身,忙不迭把习题烧毁,焚成齑粉。先生勃然大怒,使人去将楼千弦唤来,恰好掐掉白赋等人的追问。 楼千弦欠身告辞,徒留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是心有不甘。 楼千弦甫一进门,贾先生抄起墨砚,砸在他脚边,墨珠子急遽溅散,月白色的衣袍刹那间绽放一株墨梅。不等他辩解,贾先生拍案而起,怒叱楼千弦,“狂放愚生!怎可写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楼千弦垂首,脸色阴沉,贾先生以为他羞愧不能自已,心中怒意稍退,凑近一看,楼千弦面容冷淡,深邃的眼底有如一泓寒潭,寒气迫人。他死死盯着摆子的墨迹出神,竟无半分惭愧悔过的觉悟,贾先生涨红了脸面,摔袖道,“孺子不可教也,滚出去!” 出乎意料,白赋几人仍侯在书馆内,瞧见他归来,蜂拥而上。楼千弦误以为同窗死心不改,强留他酌酒,端正了态度,义正辞严将要一度拒绝。没成想,同窗竟然连连否认,“我等并非这般不通人情之人,这次来,是想同你打探一个人的消息。” 同窗念念不忘的,竟是洛蓝。 付韬光耳根子泛红,仰头灌了杯酒壮胆,踌躇了一会儿,复又啜了一口,“她可是你的异性亲戚?” 众人皆知楼千弦一脉就剩他一人,之前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不能排除叔辈那边的堂兄弟姊妹施以援助,拯救他于魔窟。 楼千弦否认。他未经人事,即便将双目望穿,难以知晓付韬光的旖旎情思。 付韬光结结巴巴的,差点没背过气去,同窗揶揄地讥嘲他,付韬光恼羞成怒,跺脚要走,几人知道分寸,便将他好生哄过来,代之探问,“那她可是你的待年媳?”楼千弦大惑不解,父亲虽教他辨认汉字,词汇范围大多集中在经书典籍,民间通俗的用语他未必能听懂。 同窗窃笑着替他解惑,楼千弦心中一紧,洛蓝素来喜穿繁丽红衣,几次午夜梦回,睡眼朦胧间遥望过去,同待嫁的新娘如出一辙。看楼千弦失神,付韬光整颗心几乎悬在嗓子眼上,不顾失仪拿手肘子碰了碰他,楼千弦堪堪敛神,矢口否认。 剔除了这些可能性,真相就只剩下他们达成共识的最后一个了。同窗看楼千弦的眼神一时间多了几分揶揄的味道,付韬光松了一口气,浑身脱力,额角沁了一层虚汗。他诚恳地攀住楼千弦的肩头,“看在同窗情谊的份上,希望楼千弦能够割爱,令我同她见上一面。” 以白赋为首,同窗俱起哄令他答允,继而纷纷打趣他落拓不羁,“失敬失敬,没想到楼千弦年纪轻轻,就晓得同清倌儿消遣,我等真是望尘莫及啊。” 楼千弦后退一步审视众人,突然有种违和不安地预感,“你们口中说的清倌,是什么东西?”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白赋揩抹眼角的水痕,小酌半杯,笑得别具深意。 楼千弦阴着脸,定定看着他。 “清倌儿,便是那烟花之地中卖身的人。” 同窗哎哎叫嚷起来,抗议道,“这怎么一样,清倌儿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有何不同,干的都是钱货两讫的行当,色艺将绝,定然是卖弄色相,但求赎身离开那花街柳巷。” “王兄察事倒是通透。” “不敢不敢。”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劈头盖脸地砸来,那王姓哀嚎了声,直不拉几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楼千弦阴恻恻站在那里,手自然垂落,紧握着的纸镇鲜血源源不竭,宛如在血液里蘸过一样,“你在说什么呢,嗯?” “二、二少!少爷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齐叔在门外踌躇徘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7 徊,又不敢冒犯,破门叨扰了二少的要事。洛蓝收回心神,拉开门,便见楼千弦僵直在他身前,虚弱地抬着,正欲敲门的姿势。楼千弦一颤,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张皇失措收回手。洛蓝居高临下地端详他,鼻肿眼青的,嘴角破损,噙着一道血痕,他身上没有衣物遮蔽的地方,几乎都挂了彩,月牙色的衣袍血迹斑驳,脏乱不堪。 “将药箱取来。”齐叔领命,飞也似地取来檀木药箱,递给二少,又按照他的吩咐,于房内置放好一盆热水后,才忧心忡忡地退下。楼千弦鸵鸟似的一惊一乍的,洛蓝前身坐下,敞开药箱,冷淡道,“进来。” 洛蓝拧干手帕,楼千弦一震,嚷了声我自己来,便接了过去,胡乱擦拭一通。洛蓝默不作声地打量他,楼千弦却如坐针毡,即便是被狠狠斥责,也好过现在千百倍。洛蓝夺过被□□得不成模样的脸帕,丢进水中,桎梏着楼千弦挣扎的双手,检查评估他身上的伤势,然后为之包扎。 “别,太、太脏了。” 洛蓝斜睨他一眼,手上的工夫不作任何停滞,“伤怎么来的?” 楼千弦咬紧嘴唇,意思是谁也别想攫开他这张嘴。 洛蓝意味深长,又问,“打赢了吗?” 楼千弦腮帮子一酸,吸了下鼻子,蓄了一眼眶泪水,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满手脏污,又看了看洛蓝的白净指尖,哽咽着嗫嚅道,“我能握你的手吗?” 洛蓝眸中映照出邋里邋遢的少年,楼千弦目光殷切,洛蓝之于他,便等同溺水者手中的浮木,较之他的生命还沉重。洛蓝摇头,楼千弦眼瞳紧缩,脑中一片空白,他浑身发凉,受伤地收回了手。 然后那鲜衣少年倏地弯身过去,将陷入深渊的小少年抱了个满怀,紧贴着不留丁点空隙。 楼千弦深埋入洛蓝颈侧,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晨曦般和煦的暖意渡来。洛蓝扶上他的后脑勺,二人鬓发交缠,遂不分你我。清冽的声音同温润的气息绽开在楼千弦耳畔,“谢谢你。” 第5章 第五章 三月,城春草木深。 自打那次冲撞以后,楼千弦便不再到书馆治学。贾兼贺先生顾念楼千弦的才学,而同窗一开始虽是忿忿不平,向贾先生打探清楚后,方知道洛蓝同楼千弦的羁绊,懊悔不已,故二者屡屡来函探听楼千弦的伤势,以及他何时重回书馆,然而楼千弦心意已决,所以这些书信无一不被洛蓝打发掉。 与此同时,洛蓝开始亲自教习楼千弦。他活了非常长的岁数,见多识广,学传渊源,传授给楼千弦的知识门类丰富繁杂,囊括却不止于四书五经六艺。除了明确分类的经史子集,洛蓝偶尔还会教给楼千弦许多民间风俗同处世的道理。 “把腰挺直。”洛蓝翻身上马,绕过楼千弦的腰腹,握住缰绳,轻轻一收,马匹的前腿瞬间悬空,仰天嘶鸣,引来按上一阵颠簸。今年春早,楼千弦的身量开始拔高,正是长个儿的趋势,反观洛蓝,模样并无多大的变化,仍是那十一二岁的稚儿的相貌。那小胳膊短腿的,把楼千弦拢在怀里略显勉强,两个人靠得格外地近,和煦晨曦的映照下,界限越发模糊,仿佛融化为一体。 “别紧张,肩膀放松,脚踩稳镫子。”说话间,洛蓝的气息喷薄在他耳廓上,痒痒的。马匹受控,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踏步前行。洛蓝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宁静的气息,楼千弦沉默了半晌,终于将久埋心中的疑问说出。 “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海上?”楼千弦声如蚊呐,思想经过一轮激烈的斗争,气急败坏地一股脑把疑问统统抛出来,“你为什么会救我?” 洛蓝沉吟片刻,沉默不语。楼千弦深知他的连撒谎的劲儿都懒得使,一时心急,他蓦地侧过头想去看他,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块儿,他这般动作,嘴唇不可避免擦过洛蓝的脸颊。楼千弦一紧,忙把脑袋摆正,耷拉肩膀,语气充满了沮丧和失落,“不能告诉我吗?” “我恰好想去看看这婆娑世界罢了。” 这招对洛蓝非常有效。楼千弦狡黠地想道。 “还有呢?”楼千弦追问。洛蓝抿嘴笑了下,双腿一夹,马匹猛然奔腾起来,楼千弦忙弯身适应奔走的速度,良久才意识到让洛蓝奸计得逞了。 正如洛蓝所言,他的确对这大千世界星兴味十足。洛蓝完全稳住楼家整条的进出口产业链以后,楼千弦偶尔会托人从英国捎来一些科普杂志同经典读物。有朝,楼千弦正在书房等待洛蓝的到来,现状书和笔墨被他挪到案上一隅,面前摊开一本精装小说,正看得入神。 一缕秀发从鬓边滑落,闯入楼千弦视线的余光中,他像被踩到尾巴的小兽,猛然仰身,冲击力过猛的缘故,椅子前腿被跷了起来,膝盖狠狠顶撞在案底,轰隆一声,楼千弦匍匐在案上,痛得直不起身。 洛蓝波澜不惊的面容看不出悲喜,他捏住书籍的一脚,试图抽出,楼千弦却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下意识压住精装书,敌不动我不动。洛蓝半眯着眸子,楼千弦突然觉得他这个神情有些熟悉。 以前他在英国念的小学,校舍选址面积十分辽阔,红砖主建筑后面是个休憩的花园,园中草木扶疏,白色碎石砌成的小路弯弯的,穿过微隆起的茸茸草坡,一直延伸至三层高的喷水池前。水池四周有街灯耸立,羊皮卷色的方块地砖,衬得灰白的喷水池尤为瞩目。 水池中央是个古希腊风格的雕塑,花季的少女,随风飞扬的纱裙,丰腴的双手虚捧着斜顶在肩头的瓷罐,湍急的流水淙淙地飞溅而下,顺着少女裙摆的曲线汇聚入池中,一刻不止的涟漪下是无数闪亮的铜币。 这里不成文的规定,水池里所有的铜币,尽数属于这幢校舍的守护人—— “喵呜~” 摄入眼帘的是洛蓝如画的眉目,脑海中萦绕不止的,却是猫咪在阳光底下舒展懒腰,舔舐粉色肉球时发出的甜腻调子。楼千弦捂住了脸,仿佛遭受重击一般蜷缩着,败下阵来,洛蓝如愿得到了他感兴趣的图书。楼千弦霎时蔫不拉积的,挨了训似的,“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洛蓝定了定神,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精装书,偶尔掀到精美的插画,目光会停留得更久一些。半晌,他一手握着摊平的书,内页朝向楼千弦,另一手轻轻点了点那细密如织的西洋单词,说,“教我这种语言。” 顺利成章地发展成这样的局面。 合上一册线装《国语》,楼千弦把文题撰抄完毕,抬眼便对上洛蓝半带几分殷切的目光。他把宣纸叠好,腾出座椅给他,同洛蓝一瞬交换了师生身份。楼千弦将一支铅笔交给洛蓝,手把手教他握笔,这提供给楼千弦一个绝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8 无仅有的机会端详洛蓝的手。 洛蓝手指纤长,指节并不突兀,故而手指的线条尤为流畅。他的皮肤细腻白皙,隐约能看见皮肤下面淡色的血管。众所周知的,即便是握笔这种不费劲的动作,长时间还是会在手上留有痕迹,或许是神体的缘故,洛蓝温润的掌心干净得很,楼千弦寻摸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不见半个薄薄的茧子的踪影。 初始入门是认字母。洛蓝照葫芦画瓢,将楼千弦临时制作的字母表誊抄了一遍,心中有了梗概。随后按部就班,学习单词拼写、英文发音同基本文法。洛蓝平日里话语精简,唯有在楼千弦给他上课,学习语言音调时,话会更多一点。 淡色薄唇开开合合,偶尔投来的疑问目光,俱让楼千弦心灵悸动不止。楼千弦有些庆幸,那些对同龄人来说枯燥单调的基础课程,他无一不耐心听进心中,并且将之精通掌握了。 词汇量还未达到阅读水平时,洛蓝会请楼千弦为之念书。先一句原文,后一句译文。他似乎对书籍并无特定嗜好,一般是楼千弦正在看什么,他便听什么。不过,据楼千弦观察,洛蓝对某个段落、某个情节、或某个概念感兴趣时,总会轻微耷拉眼皮,稍作沉思。 楼千弦收敛心神,俯身攥住洛蓝的手,牵引笔尖在一个时间词下方,从左到右刮出一道横线,“这个是关键词。”洛蓝落笔稍顿,很快便掌握了窍门,楼千弦顺势把下巴搁在洛蓝发頂,凝神看了一会儿,肩膀突然一矮,洛蓝下意识别开身子,微凉的嘴唇不偏不倚印在他软软的耳垂上。 “这是奖励吻。”楼千弦圈住洛蓝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依附在洛蓝背后,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母亲以前总是这样对我做的。” “洛蓝,你不会像他们一样离开我,对吧?” 这一落笔施劲过甚,尖锐的笔尖啪地碾碎。 初夏时节,楼宅收到了一封正经八百的拜帖。 齐叔看着拜帖上的落款,瞪大了混沌迷蒙的双目,不大一会儿,干涸的眼眶变得通红。他疾步奔向书房,徘徊踱步,按捺住兴奋的心绪,跺跺脚,才毕恭毕敬敲响书房的门,得到允许后才颤抖着佝偻的年迈躯体,双手将拜帖奉上。 落款人,是楼千弦的亲叔叔。 楼千弦对这个叔叔留有不寻常的印象,但他从未亲眼见过这名传闻中的叔叔。他对这个叔叔所有的了解和认知,都是来自他父亲愤慨的片言只语之中。叔叔叫作楼青衣,是父亲仅有的血浓于水的亲弟。 楼青衣年轻时长了副温润如玉的容颜,可惜骨子里的性子落拓不羁、狂放粗野。他本来业已同青梅竹马约定好白头偕老,厮守终身。好景不长,一次他随好友到外省谈生意,却对合作商贾的妾侍一见钟情,二人很快就勾搭在一块儿,珠胎暗结。 婚期如约而至,楼青衣却趁乱同那妾侍私奔远走,青梅竹马身披嫁衣,等了他一晚。待核实了楼青衣辜负她的传闻以后,那青梅竹马托人将二人定情的玉佩送还回来,然后披上焰火一样的绝美嫁衣,永眠冰冷的湖水中。 一尸两命。 自此以后,楼老爷子便同楼青衣绝了父子关系,即便后来楼家家逢巨变,楼老爷同楼老夫人与世长辞,楼青衣亦没露半张脸。同理,楼千弦为父母立衣冠冢时,这名道理上的叔叔,也没到场。一如楼老爷子指天誓日的赌咒,他们楼家和楼青衣恩断义绝,绝无半点瓜葛。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楼青衣突然造访,动机未必纯粹。 作为知情者,楼千弦不避讳齐叔,把这件关乎楼家声誉的隐晦事件一字不落告诉了洛蓝。说罢,二人均向洛蓝投来了目光。齐叔的殷切,楼千弦的抗拒,洛蓝抿了一口茶,茶盏遮去了他眼底的阴晦,“既然来了,便见上一面罢。” 第6章 第六章 拜访之日将至,齐叔激动得几乎夜不能寐,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会晤的情景,为了让现实合乎他的想象,所有同造访相关的事宜他都不辞劳苦,亲力亲为。 三日后,楼千弦终于见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叔。一如他想象中那样高瘦刻薄,斜飞入鬓的剑眉,瞳眸深邃,嘴唇扯成一条线,嘴角两边朝下耷拉,初见便给人严厉的感觉。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那风韵犹存的妻子陈氏,以及面如冠玉的独子楼千若。 楼青衣一言不发地打量楼千弦,他脸上的沟壑极深,随眯眼的动作牵扯到极致。半晌,他抬手勾了勾,楼千若便从袖中取出一份官府的文牒,交予楼千弦,他眼神不住瞟往洛蓝,打了个激灵,压抑回去。 楼青衣捋了捋胡须,“我同官府已经商榷过,将监护你到成年为止。”顿了顿,他不善地瞥了眼洛蓝,含沙射影道,“你且可放心,我对兄长的事业并无兴趣,只是看不过心怀鬼胎者欺瞒你年幼无知,将兄长留给你的遗产蚕食掉。” 楼千弦沉默了许久,缓缓抬眼,眼看即将发作。洛蓝温润的手时宜恰好地握上它的,不轻不重捏了把,楼千弦心中的小兽霎时间偃旗息鼓,顺了毛舒服极了,咕噜咕噜的哼着。洛蓝朝如坐针毡的齐叔颌首,“其客人安排厢房。” 洛蓝的妥协让楼青衣气焰更盛,偏生他惯常端有道貌岸然的神气,不知情者不由不信服,他说,“既然楼千弦亲笔委任你代管遗产,兴衰自负,我等自然不便掺和,但这公中用度,从今日起将交由内子全权打理,以保楼千弦生活无忧。” 不论如何,这场会晤中他们十分不友好地彼此碰了碰剑,最后以拍板敲定了楼青衣入主的时日告终。 楼千弦尾随洛蓝身后,他无法揣测评断洛蓝的动机,但他从来不会考虑质疑盘问。即便是滔天的劫难,一旦酿成这场浩劫的人是洛蓝,他甘之如饴。 楼青衣入主时大肆铺张,恨不得教天下人知晓他同楼千弦的血亲关系似的。好在之后的日子里,楼宅的运转一如既往,最多不过是人生沸腾了些——除了楼青衣一家三口,还有婢女小厮三四人,护院五六人——清冷寂寥的楼宅一夜间闹腾了许多,齐叔老怀安慰,仿佛看见了楼老爷子还在世上,团聚和睦的情景。 一天深夜,楼千弦下学后准备回房更衣,愣是没料及,楼青衣孑然一人,等在楼千弦毕竟的廊道上。有别于楼千弦的惊讶,楼青衣泰然自若,显然早有预谋。楼青衣向楼千弦借书一阅,楼千弦隐忍着照办。厚重的一摞书均被楼青衣注意检视,首先是《太平广记》和《酉阳杂记》一类消遣娱乐的低级读物,华夏历史上千年,诗文至尊,其他的,无论是戏曲小品,抑或是小说游记,无疑较其低几个档次。 叔叔一脸戏谑,耐着心性往下翻,待后来见着三玄名著—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9 —《老》、《庄》、《周易》——神色稍缓,仍是尖刻的讥嘲神态,耷拉眼皮,佯装斥责的视野在楼千弦身上狠狠凌迟过,“你知不知道,魏晋六朝清谈误国一事?” 楼千弦点点头。 楼青衣将书丢也似地交还给楼千弦,同侍奉一侧,心提到嗓子眼上的齐叔道,“从明日起,我让若儿为弦儿上学,愚子不才,但兼任弦儿的教习先生一职还是绰绰有余。” 齐叔欣喜若狂,代为谢过楼青衣。 话说那楼千若,的确是个人物。年方二十年考上了举人,可谓官运亨通,前路光明。楼千弦一脉从商,在许多人严重虽然是个香饽饽的职业,不过商贾自古以来跟老奸巨猾、剥削贫贱挂钩,一贯是声名狼藉的。楼青衣一方面妒忌大哥的家财万贯,一方面唾弃大哥的龌蹉行当,故此一心将爱子培育成才,务必踏上官途,教彼时同他恩断义绝、划清关系的人追悔莫及。 楼青衣教导有方,楼千若自幼学富五车,歌舞本领高超,尤擅长八股文,可以说,分毫不逊色贾兼贺先生。他年纪轻轻便高中解元,师长同窗从不吝惜他们的赞誉,纷纷寄予厚望。以楼千若的才学,自然不甘止步于举人,为了明岁三年一度的会试,楼千若筹谋已久。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盼望一朝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楼千若尊师重道,孝爱父母,除却那不足挂齿的嗜好,他俨然是许多才子佳人艳羡的对象。父命如山,楼千若不敢推迟,旋即安排百忙中抽空为楼千弦上课,传授他以圣人之理。翌日五更天,楼千弦便被楼千若唤醒过来,洗漱读书。他本来就有极为严峻的起床气,自睁眼为止,阴恻恻的容颜,乌云密布。 孩提是嗜睡的年纪。从齐叔那里楼千若得知,楼千弦曾经在贾兼贺门下治学,未满一季,便辍了学,交由那来路不明的二少亲自督促读书认字。想到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楼千若噎了下喉咙,口舌干燥。他猜度那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少年也是个腹中无墨水的角色,便从最基本的《千字文》、《三字经》开讲,辅以《诗》同《朱子家训》数篇,楼千若先诵读原文,后再逐字解释,将名家注疏一一研读,他自觉得心醉神驰,精神抖擞,久久未能平复。 待天际泛青,楼千若垂首一望,铺展在楼千弦面前的生宣宽敞整洁,唯有一隅写下了一连串曲卷的蝇头小字,不知所云。楼千若摇头晃脑的念书声戛然而止,楼千弦后知后觉地和他对峙。耷拉的眼皮,湛蓝的眸光星光熠熠,姣好的皮相,纵然年幼,俨然具有俯瞰万物的傲慢。 楼千弦笑意吟吟,攥了七寸六分长的戒尺在掌中,掂了掂,十分地称手。 “将手伸将出来。”楼千若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 亭中架着小小的火炉,心灵手巧的婢女半跪在炉前,撩高袖口,茶巾折叠成方块儿,隔着手掌去拎那藤编的茶壶把手。她毕恭毕敬地斟了一杯,然后将茶盏双手奉给了洛蓝,青烟袅袅,茶香四溢。齐叔在台阶上伫立了一会儿,决心上前,支开了服侍的婢女,接管烧水煮茶的任务。 “二少。”齐叔唤了他一声,踌躇半刻钟,他劝说道,“少爷总有一日会长大成人的,既然楼二老爷业已入主楼家,你不妨将家业转交他看顾,以免他们一家人彼此离心,徒然生了隔阂。” 齐叔尽管赶集洛蓝的及时救助,但他毕竟身份渺茫蒙昧,来路不清不楚,自然被同少爷有血亲联系的楼青衣压过一头。人心隔肚皮,齐叔是个江湖老油子,收心养性之前也有豪赌的气魄,但他的残躯日渐老迈,每一天都朝死亡迈步,他已经无法激起当初的盛气。再者,此趟的筹码是自己的阳寿和少爷的福泽。 洛蓝沉默良久,他张嘴欲言,却恰到好处被楼千弦的叫唤遏制住。 “准备些糕点过来。”楼千弦挥退齐叔,环住洛蓝的脖颈,薄薄的嘴唇印在他脸侧,美名曰早安吻,然后一头扑入洛蓝怀中,大口呼吸他身上宁静心神的檀香味。 “今日的早课可是适应?” “不好。一点也不好。”楼千弦鼓着腮帮子,洛蓝眼尖,瞥见他手心的狰狞的红肿,楼千弦再想藏业已为时已晚,洛蓝一把夺过他的手,双手握着,微凉的触感绽开,缓解了伤痕的胀痛感。半晌,洛蓝才松开他,依稀可见霜花在他指尖旋转飞舞,最后消失无踪。 “哪里不好了?”洛蓝呷茶,漫不经心地问。 楼千弦脸皱皱的,“那些迂腐的陈词,我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来了。” 洛蓝不置可否,“万事万物大多可了解而非评断,必须斟酌本质,因时制宜,因事制宜。昨晚教过的老庄学说,都忘了?”说罢,曲起指节搔了搔楼千弦的鼻梁,“一动一静,宜以端庄雅正,即便心中厌恶难耐,也必须权衡轻重、场合。落拓不羁、狂妄浪荡决不可沦为卖弄彰显的手段。” 楼千弦一怔,若有所思。 一眨眼的工夫,楼千弦平静的心情突然掀起惊涛骇浪,顺着他危险的目光看过去,楼千若孑然立在不远处,对上洛蓝的视线,愣怔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强作气定神闲,朝这边踱来,拱手作揖。楼千弦不知怎的,心中焦躁异常,恨不得把洛蓝藏起来,迄至五味、五音、五味均无机会污了他的感知。 楼千弦拉扯洛蓝的衣袖,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我今天给你念你喜欢的哲学书,好不好?” 洛蓝焉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亦无意同楼千若打交道,便起身随楼千弦到书房去。楼千若阻拦不及,双顋通红,气急败坏地跺脚徘徊,齐叔端来糕点时,询问楼千若有关楼千弦的去向,正要挪往书房之际,楼千若突然将他叫住。 “二少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用膳?” 齐叔思索了下,不明所以地开口,“二少素来喜静,不愿被打扰。楼二老爷来以前,即便只有他和楼千弦少爷,也禁止奴仆靠近半分的。” 说话间,齐叔的话语也不住沾染了愤慨的意味,二少性子孤僻古怪,古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怪楼千弦少爷学去了相同的坏习气。 自打受了洛蓝的思想私立,楼千若再同楼千弦上课,他的态度忽然有了三百六十度转变,楼千若也不好糊弄怠慢他的进度,无奈下,只好使真功夫指导敦促楼千弦。 扪心自问,楼千弦仍从心眼里反感楼千若那形式主义的做派,五更天便唤他起身一通折腾,看在每次都能借此向洛蓝索要早安吻的份上,楼千弦很快就调节好心中的落差。 “若儿。”陈氏敞开门扉,楼千若吓了一跳,忙将案上的宣纸胡乱折好,塞入手边的经籍中,背后沁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陈氏瞧见他张皇失措的窘态,不由失笑。细细端详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0 爱子,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可与潘安相媲美。 “遮遮掩掩的成何体统。”陈氏佯装愠怒,“你业已时年二十,待你来年考中进士,向哪户人家提亲都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氏同楼青衣缔结姻亲以前,是扬州某商贾的第六个媵妾,她长得标志,十岁有五便赢得了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恨她那嗜赌成性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生生掐灭了一名花季少女的美梦——她被卖给了扬州巨富——作为替父亲还债的条件。那商贾的年龄可以充当他父亲了,花白的头发,鼓囊的身形,像一只淹死在水中,泡发了的山猪。 所幸那商贾待她不薄,优渥的生活提供给她许多保养的条件,加上陈氏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和楼千若挨在一块儿,乍看之下颇像他年长的亲姊,陈氏嘴上推搪,暗地里以此沾沾自喜了许久。 陈氏双手握住楼千若,语重心长道,“你中意谁都好,衹要身家清白,母亲不会拦着你。切记,不可耽误仕途,枉费我同你父亲这些年来对你的栽培。” “母亲说得是理。”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楼青衣来了约莫三个月有余,楼千弦对待他的态度一直以来是不咸不淡的,礼数拿捏精确,楼青衣屡次想趁机弹劾□□他,愣是钻不了空子,无从入手。楼宅仿佛一下子划开了两半,楼青衣的南院,楼千弦的北院,二者之间踞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谁也别想窥探谁的秘密。 楼青衣一家猜想,合着是那群吃了豹子胆的流氓地痞,伪作身份欺瞒楼千弦,令好端端的苗子寒了心,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不再轻信任何人。齐叔名义上是楼千弦身边的忠仆,眼瞅着楼青衣有意向楼千弦少爷示好,老怀安慰,悄悄向他们传递消息,果不其然受到楼青衣热切招待。 齐叔同楼青衣彻夜长谈,细数当年事,而后二人心照不宣,揪着楼千弦的事一通谈论,直到天明,齐叔才离开南院。彼时恰逢酷暑难耐,翌日待楼千弦同楼千若上完课,用过早膳后楼青衣就提出举家移往楼家郊外的宅子消夏。 实际上,楼千弦并非心若磐石铁石心肠之人,楼青衣一家入主以后对他照料有加,除了读书的事情上着紧了些,并不打扰他的生活,给予给他充足的自由。 楼青衣奉行的教育和洛蓝的大相径庭,根据数月下来的相处,楼千若此人,外冷内热,形式规条繁琐,对他要求却很是宽容,每逢学不进去,楼千若就避重就轻,筛除非必要的学识,挑选合宜的教他。反之,洛蓝却是内外俱冷的一号人。晦涩难懂的概念,洛蓝换着法子讲解给他知道,却没有商量转圜的余地,该学地,天塌下来也不由他敷衍对待。 这大概需要归功于血脉的羁绊,楼千弦的态度逐渐也有了软化的迹象。 “我考虑一下。” 在座的哪个不是老油子,很快就洞穿了楼千弦的心思,说的考虑,总的来说,就是先行过问洛蓝的意见,对方一颦一笑,俱左右着楼千弦的最终决定,即便面前有天大的好处,他也不屑一顾。各怀心思,楼青衣和齐叔对洛蓝的敌意更上一层楼。 “喜欢就去罢。” “洛蓝不和我一起吗?” “我有要事在身,不方便离开。”洛蓝眸光微闪。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不知怎的,好像有一缕名为困倦的薄纱笼在身上,朦胧而旖旎,“不过。” 楼千弦聚精会神,像兴致高昂的猫崽子轻扫尾巴。 “即便是消夏,课业也是不能落下的,出门前谨记来我这里领取习题。” 欢欣刷拉一声被浇灭,楼千弦一秒钟消沉下来。 按道理说是家庭和睦的出行,没成想,天有不测之风云,楼家一行人半途中出了岔子。楼家的消夏山庄名曰“墨沁”,是楼千弦的太爷爷在世时盘下的,年代久远,其典故已经无法考证了。山庄临湖而筑,高三重,十数年前楼家出了变故,这山庄辗转流落到一个外地人手中,后几经艰辛,又从他手中赎回。 墨沁座落在人烟渺茫的幽深山野之中,群山环抱,为了令他不至于破败,楼千弦的父亲,长期雇了山脚下的农户看守打理。然而这山着实偏僻荒凉,荒草从生,许多年当地人拿锄头箩筐清理出来的走道,日晒雨淋下,业已界限模糊,马车碾压而过,颠簸不堪,陈氏一路捂着心口,脸色惨白,频繁作呕。 松树高耸,墨绿的树荫覆盖山路,几乎蔽日遮天,仅能借斑驳伶仃的光斑辨识那走不到头的幽暗路径。山野是极热闹的。蝉鸣鸟啭,清泉流水,风挟着山林独特的喧闹掠过,郁郁的枝叶压出一道阮润的凹痕,不止有风过麦浪的气魄,且有游龙逡巡的磅礴。 葱葱郁郁的低矮灌木丛中,突然有人做了个手势,破风声骤然响起,急遽射出一道黑影,不偏不倚刺向马匹的前腿关节,伴随着凄厉的嘶鸣,马车被牵连波及得晕头转向,迷惘失了四面八方的感知,陈氏凄厉地哀嚎了声,惊起一行飞鸟。 猫腰穿过荆棘和灌木丛的簌簌声不绝于耳,不大一会儿工夫,东歪西倒的马车周遭围拢了一圈黑压压的人影,为首的男人身量异常高大,他蓄着一脸胡须,长辫缠在脖子上,上挑的眼角给人奸妄的感觉。 楼青衣这次带来了自己的五个护院,这些护院是他重金聘来的,是曾在沙场上过着刀尖上添血的日子。他们一路护在马车周遭,没道理会犯下这般低级的错误。 手起刀落,一弯银亮的刀将系着马和车厢的绳子齐口斩断。 只见那些护院同来者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贼听令,一个箭步冲上前,同护院门交起手来,护院虚挡几下充作样子,单方面地挨打,故作凄厉地哀嚎□□起来。而那些上贼也是人精,按照约定,他们禁止使用冷兵器,但拳脚工夫分毫不逊色。他们知道如何在人皮肉伤留下狰狞的痕迹而实际并无大碍,知道如何不动声色把好端端一个人打出内伤,而无从被推敲追究。 很快护院门就纷纷到地,作昏迷不醒状。那山贼头儿,撕开帘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心念飞转,威胁哪个来着?是年轻的那个,还是细皮嫩肉的那个?格你老子的,咋那么麻烦,都吓唬一遍不就成了嘛。 山贼头儿长臂一伸,将人挟持过来,刀往他脖颈一架,薄薄的皮肤很快就划出一道血口。楼青衣浑身的血液方法要凝结成冰霜了,他倒抽凉气,头痛欲裂,恨不得把那不靠谱的山贼头儿给撕了!定睛一看,被捉住的竟然是楼千若。 马车被人狠狠踹了脚,一身材干枯,毛毛躁躁的山贼吵嚷道,“统统给爷滚出来!” 事有变故,齐叔战战兢兢地死守在楼千弦身侧,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1 山贼头儿看齐叔的紧张劲二,心生一计,扬了扬下巴,“将那个小的也给拿下。”齐叔暗叫不好,打死也不松手,前来捉人的山贼也是三大五粗的,被齐叔纠缠得心烦,拳头一挥,将那吵不拉几的老头儿打得满地找牙。 噗的一声,齐叔喷出一口黑血,眼睁睁看着自己搁在心尖上的少爷被人攫住脑袋,摁入尘泥之中。 “我后悔了。”山贼老头狞笑起来,锤了拳喋喋不休的楼千若,教他闭嘴,“听闻楼家家底雄厚,这两个小少爷暂时归咱们保管,想要回去,就拿钱来赎。”说着,他朝狼狈的楼青衣比了个手势,“记住了,缺一个子儿都不成!” 楼千若性子倔强,父亲的计划他是知情人之一,便呸地唾了口山贼头儿,“想得美!我楼千若就算死,也不愿意助长奸妄!” “去你妈的,敢吐老子口水,你是胆儿太肥了!”说罢,竟然揪住楼千若的后脑勺,一把磕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住楼千若的右手,高高举刀,那架势,是要把他的胳膊横断,“不见棺材不流眼泪!” 陈氏救子心切,一个飞身猛扑上前,死死护住楼千若。寒窗苦读十数年,若这只手没了,这一切必定要付诸东海啊!楼青衣的计划,陈氏没有仔细掺和,许多都是一知半解的,她心想,这山贼头儿眼神不好,肯定是弄错了对象,一个劲儿地朝老贼眨眼递眼色。 老贼下身一紧,色心大起,一时生起将陈氏这婆娘虏回去当压寨二夫人的念头。二当家看不下去,悄悄比了个手刀的手势,“老大,你知道的,夫人她——” 糙老贼脸突然就青了,他家那婆娘的泼辣非同一般,月初同兄弟们下山喝花酒被捉了个正着,那婆娘手一抡,那玄铁菜刀入木三分,深深嵌在他两腿之间的床板里,再前一分,他的命根子就玩儿蛋了。压寨夫人撂下狠话,老贼头儿要是再敢去拈花野草,她赵三娘就同他没完! 手下每个小贼的身法招数都师承赵三娘。寨子夫人是真把他们当做自己不争气、又不忍舍弃的亲儿子去对待。所以,在这个事情上,居然连半个支持头儿的都没有,还呐喊助威,义正辞严劝说老贼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甭跟自己的命根子过不去。 贼头儿泄恨似的抬脚把陈氏踹得老远,他朝楼千若唾了口,破烂玩意似的拎起来丢给二当家,狞笑道,“这赎金,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放开我。”楼千弦从地上撑起身,手背蹭过脸面,抹了把鼻血。那桎梏他的山贼玩心大起,从未将这等羸弱纤瘦的少年放在眼里,便松了手,刀一下一下地拍在手掌,且看他玩的是什么花样。楼千弦沉静如水,“你们不过是想要钱罢了。” 那山贼揪住楼千弦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拉到自己面前,“小子,口气挺大哈。你算几斤两,敢跟爷爷这样叫板?” 楼青衣知晓楼千弦松动,一咬牙,连爬带滚地挪过去,颤颤巍巍拉住那老贼碗口大的粗壮胳臂,底气不足地厉声呵斥,“这是我大哥的遗孤,我楼青衣纵然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容许你们伤及他一根寒毛!” “这么说来。”山贼头儿眼神一亮,“这才是那死了爹娘的楼家大少爷?”话锋一转,山贼头儿碾了碾被二当家打趴下的楼千若,“这玩意是怎么回事?你最好别糊弄咱兄弟,不然休怪砸门手下无情。” 楼青衣蔫了,哆哆嗦嗦道,“这是我儿子,楼千若。” 山贼老头此时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他揶揄地瞄了楼青衣一眼,念及白花花的银子即将到手,心情叫那个愉悦呐。他同弟兄们交换了一枚眼神,揶揄地说,“我赵云刚是个守信义的人。”楼青衣听他的语调,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捏了把,原来揪住楼千弦衣领的山贼得令,将楼青衣扯过来,丢到楼千弦面前,手臂揽月,银光流动。 楼青衣束缚在楼千弦同山贼之间,逃无可逃,下意识抱头格挡,胳膊硬生生吃了山贼一刀。胳膊火辣辣地疼,楼青衣心里叫一个恨呐,可怜那些不中用的护院躺在地上装死,还不自主感叹,主子这出苦肉计真使得是妙不可言。 楼千弦似乎被触动了,脸上写着不可思议。他心间巨震,从这个角度俯瞰,楼青衣为了保护他,宁愿牺牲肉体凡躯,白白挨下伤害。他本以为,这世间除了洛蓝,不会再有谁,愿意死心塌地待他好了。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 第8章 第八章 变故丛生,那山贼的刀磕在坚实的土石上,嗡鸣一声,竟然铮的裂开两半,前端不堪受压,竟然直勾勾刺向楼千弦。千钧一发之际,那残刃急遽拐了个弯,削掉楼千弦垂落鬓边的碎发,深深钉入身后的沙土之中,如果此际凑近过去仔细辨认,便可察现锋芒毕露的利刃覆了层透明的冰霜。 “楼少爷!” 话音刚落,半刻钟前还气焰嚣张,胁迫楼千弦的山贼瞪大一双鱼目,轰然倒地。箭矢从他身后刺入,银色的箭头破开皮肉,贯穿心脏,从胸口钻出,滴血未染,可见放箭人的力量有多么可怖。北院的护院鱼贯从八方涌来,风水轮流转,赵云刚神经一条,下一秒钟,脖子边就多了一把刀。 大户人家挑选护院,一般来说,练家子的,当过兵的优先,毕竟招数和经验搁在那儿。次则,便是些魁梧粗野,力气奇大的壮汉,所谓不能打也能看,至少还可以唬住人,挫一挫对方的气焰。所以,当北院的护院中站着个瘦瘦弱弱、一身书卷气的年轻人,可想而知,那是一道怎么违和的风景线。 那年轻人姓陆,单字一个宣,比赵云刚矮了个半的脑袋,却一点也不慌张,拿文人运笔的气势,提刀横在对方喉咙。陆宣拉长声调,阴阳怪气道,“我说这丧气脸咋那么眼熟呢,原来是赵二狗啊?”赵云刚憋得脸红脖子粗,那欠揍的调调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陆宣那混小子,居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呼唤他的乳名,他非撕了他不可! 陆宣朝一护院递眼色,那护院小心翼翼将楼千弦挽了起身,再三检查他是否留有伤口,良久才擦擦额角,长吁了声,喊了声陆哥。陆宣颌首,咧嘴露出可爱的虎牙,继续在赵云刚伤口上撒盐,“二狗,你是哪根筋抽了?竟然对咱少爷下手,识趣的话赶紧让你的人撤了。” “去你妈的,老子凭本事抢人,你说撤就撤,老子的脸往哪里搁?” “你和嫂子最近过得还行吧?” 没头没脑地,陆宣突然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来,赵云刚跨部一紧。自家婆娘没少被陆宣这兔崽子的一张小白脸蒙骗,将之视为己出。 “算你狠,咱们撤!” 陆宣痞气散尽,俯身向楼千弦解释道,“墨沁山庄路远坎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2 坷遥远,近年世道不好,二少担忧少爷遇险,特意派遣小人前来护送。”不一会儿,备用的马车隆隆地赶到,护院将楼千弦搀上马车后,安置好,这才血流不止,被贫血□□得嘴唇清白的楼青衣包扎伤口。见他无法动弹,两名护院站在他的头尾,将人搬上马车。 反扣楼青衣腋下的护院沉吟片刻,“你说,这像不像咱们以前在义庄抬尸体?” “被你这么一说……我这辈子还没抬过这么金贵的。” 楼青衣一口老血噎在喉头。 “陆哥,你看这几人咋办?”护院示意陆宣地上横七竖八装死的护院。 陆宣道,“你去扇他们几巴掌,醒得了的,喊上一块儿走,醒不了的,随便挖个坑埋了吧,就说他们英勇就义了。” 一行人在墨沁待了小半个月,归返楼宅后,可能处于愧疚和感激,楼千弦态度温和,不复昔日偏激。他不由分说,将几家铺子交给亲叔叔管理营运,同时请来首饰店的掌柜,按照陈氏的喜好,打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翡翠玉饰,那胶丝银镯,那缀珠步摇,衬得她越发年轻貌美。至于那一向不顺眼的楼千若,楼千弦同叔叔表示,教他无须操劳楼千若赴考的资费。 楼家破镜重圆,齐叔有种光明的预感,楼家不会一蹶不振下去。 楼千弦有意无意的冷落,正中楼青衣和齐叔下怀,一时间,好像洛蓝从未出现过楼宅,所有人都将他抛到九霄云外。 除了一人。 八月未央,夜凉如水。 楼千若已经在园林中徘徊了第三遍,走过浓荫覆盖的碎石小道,竹叶青色的外衫凝结了薄薄的露水,晚风越湖而来,捎来芬芳馥郁的冷香。他暗中记录下洛蓝出入作息的时辰,谙悉此一刻钟内,他会剪掉烛芯,从书房移玉步至房中。若是月色澄澈,间或会逗留在亭中,烹上一壶茶,静静看着皎洁的月色,一坐到半夜。 一抹暗红的倩影闯入眼帘,楼千若浑身一颤,一挥袖,端正衣冠,昂首阔步迎上前作揖,结结巴巴道,“今夜明月映清泉,不晓得二少有无雅兴,同在下邀月酌饮一杯清酒?” 洛蓝说得很慢,不知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不喜饮酒。” 根本不给楼千若机会舞文弄墨,说完,他径直就绕过他,有如绕过一块挡路的顽石,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楼千若痴缠的凝视中。 读书人的执拗,楼千若在求爱方面挥发得淋漓尽致。 没过几天,他搜罗来了上好的龙井,差人给洛蓝送过去,小厮跨过门槛没走几步,楼千若急匆匆追出去将人唤了回来,忙提笔写了一张花笺,落款署上自己的姓名,这号放入茶仓中,堪堪捏了把虚汗,“给二少爷送过去。记住,必须亲手交到他手中,莫要怠慢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小厮走遍了半个楼宅,愣是没找到深居简出的二少爷的身影,心中难免生了怨怼,嘴碎的咒骂起来。 “你在说谁呢。” 小厮听见这奶声奶气的声调,脑中瞬间浮现那不中用的遗孤的面目,心中鄙夷不屑,任凭你再厉害,还不是被他家老爷耍得团团转么。思及此,转身草草施了一礼,“我这是、是——”牙齿不慎磕在舌尖,霎时间满嘴的腥甜。那小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膝盖一酥,扑通跪倒下来,索索发抖。那平日看起来好欺负的楼千弦立在他身后,耷拉眼皮,正用看将死之人目光凝视他。 一个人到底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底气十足、言出必行,其实从气势上可以直观地感知出来。那个少年说话时是不苟言笑的,昔日同洛蓝相处时那种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此际荡然无存。如果形容以譬如,彼时的少年,便是只慵懒的猫崽子,笨笨拙拙的,乞求饲主的关注和溺爱。而如今,饲主不在身边,他便褪去伪装,原形毕露,一如蛰伏在原始荒地中的凶兽,似乎连他自身,亦未察觉自己嗜血的一面。 “这、这是楼千若少爷吩咐小人给二少送去的……” 楼千弦端过白玉质地的茶罐,拢入手中掂量了下,在小厮眦目欲裂的眼神中,掀开罐子,攫取出烙印在花笺上的秘密。楼千弦将花笺握入手心,力度之大,指甲刺入掌心,鲜血沿着指缝滑落。昂贵的茶仓随手被楼千弦扔弃给齐叔,“丢掉。” “始终是楼千若少爷的心意,这样做不甚妥当。” 楼千弦笑了下,反问,“这个家做主的到底是我,还是那个姓楼的,嗯?” 齐叔此时看见他血迹斑斑的右手,呼吸一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爷,好像丧失理智似的。 半月后,恰是夜阑人静之际,一道紫雷撕开阴霾萦回的污浊苍穹,大地刹那间被映得煞白。 月明星稀的绝好景色,眨眼间消弭干净。洛蓝哀叹了声,撩起广袖,斟满面前的钧瓷酒盏,他端盏起身,朝那紫雷闪烁的东方祝了一杯,甘美的琼浆泼向空际,良久不见酒水滴落,像真的被那雷声饮去了一样。 “一步错,满盘皆落锁。”洛蓝喃喃道,“你同我又有什么分别。” 雷声大作。洛蓝又斟了一杯胸腔剧痛,黑血呕出,将琼液染红,顶上的怒哮终于消停。 “洛蓝。”楼千若披了一件外袍,披散头发,脸色不善地寻了过来。洛蓝不动声色抹去嘴角的鲜血,无声询问他来意。洛蓝的嘴唇十分红润,虚弱无力地单薄模样教人不由心生怜爱,楼千若咽了咽喉咙,斥责的话统统吞回腹中,柔了声调,“你何以不赴约?” 洛蓝眉头轻蹙,“你我可曾有约?” “你分明收了我的花笺!” “花笺?” 楼千若好歹明瞭了,转递的过程中定然是出了岔子,那可恶的小厮竟然瞒住他,教他出丑,还差点没迁怒了少年。他深吸了口气,平伏心情,向洛蓝迈近一步,缩短二人的间距,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玉佩,递给洛蓝,“他日我上京赴考,定然不输给任何人,你若是跟了我,我楼千若对天发誓,绝不负你。” 洛蓝淡淡笑了声,艳红的眸子一睨天际,难怪这趟消停得如此迅猛,天道顽劣至此。 料想洛蓝断然没有拒绝之理,楼千若心绪稍微平静,志在必得。洛蓝眼神涣散,蓦然之间,周遭的一景一物好像披上了薄纱,黏糊糊的怎么也端详不清。他轻轻抬手,试着握住那虚晃的事物,乍看之下,像就要接过玉佩。 指尖眼看就要触及那莹莹白玉,怎料突变横生,一只白净好看的手死死攥住洛蓝,拉将回来,深深圈在怀中。稚嫩的声调突兀插入,“他当然不会答应你。” 东窗事发后楼千若第一反应是辩解,看清来者是楼千弦,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好遮掩,他同父母亲,不仅仅是楼千弦的至亲,道理上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能占什么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3 道理,推拒这微不足道的要求?楼千弦冷笑了声,撂下狠话,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不是你可以觊觎的人,除非我死。”顿了顿,他突然改口,“不对,就算我堕如幽冥,被炼狱之火烹成灰烬齑粉,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他。” 这个人,永远是我的,谁也不许染指。 楼千若飞也似地落荒而逃,洛蓝眼前一黑,失去支撑的力量,软绵绵地滑下去,楼千弦一愕,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明明比他年长的身体,却出奇轻盈,好像衹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什么夺走了藏匿起来,教他一辈子失去他。 天道失去乐子,了无趣味。 远方复又响起一阵阵雷鸣,洛蓝不自主蜷缩着身体,似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他无意识地拿手心抵住艳红的嘴唇,细细咳嗽起来,声音无比沉闷,喉咙中像蓄了粘稠的玩意。 楼千弦拉开他,手心的黑红刺痛了他双眼。 思绪追溯过往的回忆,他想到海难被救,在破庙中修养的那次,接着又想到山中遇劫,险些命丧九泉的那次——每一遭洛蓝承受苦难,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片刻以后,洛蓝逐渐转醒过来,他挣脱楼千弦的怀抱,支起身,还未来的及站稳,便被一把握着胳膊扯了回去,束缚了动作无法动弹。楼千弦目光幽冷,揩掉他唇上的血迹,“这个,和我有关?” 洛蓝撇开眼,不假思索道,“没有。” 骗子。 第9章 第九章 “你打算怎么办?” 相貌、身量、声线都和自己如出一辙,那少年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甜甜莞尔。楼千弦不由自主去触碰他的脸庞,最后只能握住一缕虚空,而对方就像一泓潭水,平湖击石,涟漪泛起,面容扭曲崩塌,荒诞无比,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这时楼千弦深信,他正在做梦。 “楼千弦”漂浮着穿过他的身体,双手虚按着他肩头,凑近他耳边,将他血肉淋漓的隐私逐一拆穿,“你以为将叔叔一家人赶出这个家门,就能无后顾之忧了吗?” 他说得一点不错,仅须要把洛蓝和他们隔绝开来,那么他所珍爱的人,所乞求的爱,统统都不会离他而去。人是非常自私的,非必要时,他们竭力避免取舍,没有选择,就意味着不会有舍弃。 “你不止想法幼稚,连手段也是多么的低劣。”“楼千弦”呵呵笑得开心,不留余地地粉碎他的心理防御,“其实你一直都意识到,是‘我’误信了奸妄。为了感受那失而复得的亲情关爱,闭上了看见真相的眼睛,堵住听闻非议的耳朵,咬紧吐露真心的唇舌。多么可怜的‘我’啊。” “楼千弦”游走到楼千弦面前,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怜悯他的懦弱,“洛蓝不是教过你吗?肉眼是无法看清事物的本质,你这样明知故犯的态度,就这么乐意糟蹋父亲和母亲的心血结晶?他们的遗物还剩多少能够被你消磨玩弄?” 楼千弦被质问得喘不过气来,他自暴自弃,率性破罐子破摔,挥散面前的人影,“我压根不在意这些,他们想要就尽管拿去!” “楼千弦”嗤笑起来,残影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来,模样变了,声音变了,连气质都得陌生而熟悉。“洛蓝”笑得前所未有地灿烂,迫近楼千弦,在楼千弦震撼的目光中,“洛蓝”拉开领口,线条姣好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还有胸口淡淡的粉色,一览无遗,散发着醇酒般的甘美气息。“洛蓝”俯身凑到楼千弦耳畔,仿佛耳鬓厮磨,耳廓被湿热的软体舐过,好闻的檀香味麻痹了他所有感官。 “如果连我也被抢走了呢?” 楼千弦从梦魇的魔掌中惊醒过来。他背后被冷汗濡湿,呼吸非常急促,胸腔内的心脏失控一样敲击着,久久未能平静下来。皓齿啃上手指关节,咬紧牙关,薄薄的皮肤几近刺穿,剧烈的痛感终于令他清醒,连忙松嘴,不由露出似水温柔的神色,他怎么允许自己使用脏污的双手去触碰那个人呢。 心念电转,一个狂妄的念头将所有理智摧残粉碎,楼千弦笑了下,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他再次将指尖含在嘴里,缓慢而惊喜地咬开血肉,品尝伴随痛楚而来的甜蜜。 唯有伤害自己,他就可以获得去见那个人的资格。 黑暗中洛蓝张开了眼帘,他燃亮一豆灯火,拉开门,颤抖的亮光差点湮灭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楼千弦的样子十分乖巧,环抱双腿,弓着身体蜷缩在门边,皱巴巴的脸无声诉说着苦痛。他睡眠很浅,洛蓝一贯放轻的开门动静,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他惊醒。 洛蓝维持沉默,一言不发为他处理伤口。起身收拾药箱时,楼千弦按捺不住,从后头展开纤弱的手臂环抱住他,脸颊贴在洛蓝后颈,声音闷闷的,“洛蓝,我害怕。”余光触及那包裹以累累纱布的左手,洛蓝放弃挣脱,以免造成二度损伤。 “别赶我走,好不好?” 洛蓝拿他没辙,小幅度地颌首,半推半就坐上了床榻,然后被楼千弦心满意足地抱了个满怀。洛蓝此时才察觉,初见时豆芽菜一般的小个子,已经长到他的眉梢了。各怀心思,洛蓝怎么也揣测不到,宛如无垠的暗夜中,身后的少年佯装自然地印上他的后颈,依顺呼吸的节奏轻轻吮吸,眸子深处徜徉着得逞。 楼千弦的父亲远渡海洋,自头一回踏足英国那一刻钟其,他熬过了长达三年的穷困潦倒的生活。 身上所有口袋翻转过来,也找不到一个字儿。他不认识哪怕半个英语词汇——第一句学会的是thank you——为了糊口过活,他在码头找了一份廉价的装卸货物的工作,挤在熙熙攘攘的船舱里,从工头里接过工资时,耳濡目染下记住的一句话。 有收入的时候,他可以住在码头附近的宿舍,在一个狭隘的房间里盘下属于自己的床位,同种族肤色各异的人,度过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遇上罢工,或者生活不景气的时候,他连房租都缴不起,被撵出宿舍,便同流浪汉瑟缩在街头,拿别人丢弃的报纸裹住自己,熬过霜降的漫漫长夜。 幸运的话,他可以在修道士的慈善摊子那里,领一片果腹的面包。若连这个都没有,他就拿锥子,砸烂结冰的食水,大口吞咽冰渣子充饥。 三年下来,他逐渐学会了英语。因为他足够谦卑和勤劳,水手慢慢熟悉他,愿意雇他帮忙做工。从楼千弦的父亲收入和花光第一笔钱的时候,他心里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观念,财富这种东西,要么越滚越大,要么越耗越少,它是无法维持永恒的价值的。 所以,他决定一搏,开始了对他这种廉价劳工而言,风险非常大的投资。 楼千弦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楼千弦的父亲——邋里邋遢、衣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4 衫褴褛,虽然不苟言笑,但却格外认真的年轻人。对于这段相识,楼千弦的父母非常珍惜,他们乐意将这段往事同襁褓中的楼千弦分享。几曾何时,楼千弦曾经偷偷地问起母亲,那名拥有铂金色头发,海洋色眼眸的漂亮妇人,为什么爱上父亲。 “我在他眼中看见了希望。” 希望的光华,就如同浩瀚的星河,即使在死一样的黑暗中,依然星光熠熠。 楼千弦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越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可以攫取的情报和知识越多,而那些惯常被人轻贱的人,像流浪汉和水手,身上蕴含的关于世界的知识,未必比保护在象牙塔里的贵族少,不过是每个人了解到世界的不同面目而已。 透过观察,楼千弦没费多大功夫,就发现了北院的异常。有趣的是,无须他想方设法去深究打探,对方已经亲自送上门来——楼青衣拖家带口入驻楼宅以前,除了宅子的老人齐叔,所有人都是洛蓝找来的,他对洛蓝近乎盲目的信任,以至于他从未深究过这些整日盘桓在府中的人的背景——眼前笑眯眯的护院楼千弦印象颇为深刻。 “在下陆宣。”那护院向他拱手抱拳,没心没肺的。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枚小小的虎牙,“今早起来,突然觉得天朗气清,精神抖擞。我有预感,没准是少爷在念叨我的。” 后续的交谈中,陆宣坦荡荡地自曝底细,“在下正式成为护院以前,是一名山贼。”楼千弦这回总算惊讶了,陆宣小小得得意了下。这也难怪,他随是二十好几的人,却生得细皮嫩肉,面容比实际的年轻。若自诩为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没准能混个私塾先生的职务,毕竟他与生俱来一副读书人的皮相,慈眉善目,终归叫人容易接受。 “不止是我,诸多的护院兄弟,也是同一个寨子来的。”陆宣琢磨了下,决定还是从实招来。 如果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谁愿意背负起一个人见人喊打的骂名。陆宣是广东人,他是在一个偏僻荒凉的村子里长大的。陆家的老祖宗们原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他们之所以会开辟那穷困潦倒的荒山野岭,落地生根,很大部分原因得归咎于躲避战乱纷争。 村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一定的规模。不仅凿了井口鱼池,还开辟渠道,从山上引水入村,以供灌溉菜田。遥遥望去,房屋林立,规若棋盘。农耕和渔业是村民赖以为生的命脉,故而,可以说,三年前的连年天灾对村民造成了致命性的损害。 庄稼失收,家家户户的储备粮食一天天减少,直到有一日,所有人都揭不开锅时,好不容易等到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物资。一辆辆板车轰轰隆隆地拉入村子,村民满怀希冀,掀开白布,解开鼓鼓囊囊的深褐色粗麻袋,灰黄的米粒中混有大半的粗糙砂砾。 勒紧裤头捻了半天,孩子高的米袋中,能下过的米粒,还不到三分之一。负责赈灾的贪官污吏早就将银子贪墨干净。村中人学识浅薄,不晓得写状纸,求救无门。再到后来,连做样子的工夫都省了,焉知道故土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阶段。 “楼千弦少爷。你可知道,我曾经有个三岁的小妹,叽叽喳喳的,我还替她缝过花裙子呢。在我和爹娘快饿死的时候,我妹妹不见了。”陆宣龇出一个纸一样苍白的笑容,“那天我们家做了一顿红烧肉。” 悲剧不能一直轮回下去。陆宣和村里的壮丁开始蛰伏在官府马车必经的路途,抢一辆官府的马车,能够维持他们村半个月的饭食,此消彼长,此行并非长远之计。很快的,报复来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股煤油味。”陆宣说,“我们蹲点的地方,距离村子有十里路。整个村子都淋上了煤油,他们点燃了火把,一直等着,等我们赶回去,亲眼看他们点火。” 楼千弦沉默了许久,拳头握紧又松开。 “火势蔓延的很快,长空大地,没有半吋不是赤红的。”陆宣说,他眼底突然掠过一缕光,“我本以为一切都要完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下雪了。漫天的风雪,滔天的火焰统统凝结起来——你知道广东是不可能下雪的——我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村里的老人说我八字轻,在转瞬即逝的一刹那,”陆宣十分诚恳,附过去轻声道,“我看见了二少。” 相视无言。 “我可以相信你吗,陆宣。” “你可以相信二少。” 第10章 第十章 三天后,陆宣神清气朗敲开楼千弦的门。 大步流星跨入,身后还跟着个颤颤巍巍地小弟,个头不知比陆宣壮硕多少倍,胆子小得恨,哆哆嗦嗦的。他怀里揣着一个木箱,力度收不住,轰然砸道桌上,老脸一红。得了陆宣的指示,他如获大赦,有些羞涩地一拱手一抱拳,轻手轻脚做贼似的退了出去,带上门。 楼千弦耷拉眼皮子,松松垮垮看了眼桌上的木盒,“谁的首级?” 陆宣一拍大腿,不干了,机会千载难逢,肯定不能白白浪费少爷的梗儿和自个儿的演技,“哟吼,那个把小蹄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跟咱们玉树临风的少爷抬杠!” 扪心自问,陆宣当个护院真是屈才了。 检阅过陆宣捎来的情报以后,楼千弦命人送来账本——清一色是先前转交给楼青衣管理的铺子的。楼千弦从蛛丝马迹中,筛掉了掩人耳目的伪造消息,楼青衣一家人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楼青衣管理的铺子,不绝有昂贵商品贱价沽出的记录,经查探,发现买家无一不是他的手下的人,偷偷收购以后,索性运道楼青衣外省的店面,转而高价卖出。亏欠的款项,楼青衣尽数赖在货运过程的意外损毁,他恃着楼千弦的不作为,自接手那日起便不给洛蓝送去账本,如果这次不是楼千弦亲自开口,不晓得还能瞒多久。 再者,楼青衣的手伸得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得多。一般进口货品从邮轮上卸下,会先寄存在码头附近的一个楼家长期租赁的仓库中,清点完长途跋涉的损失,再依照货运单子重新记录一遍。楼青衣私底下收买了记录员,下笔摘录前按照楼青衣的意思,先扣下三四件价值不菲的商品,尔后取巧修改一下数字。 掌柜的几乎没有人看得懂洋文,所以即便他们想要追究,也务必先过了记录员那关。记录员同楼青衣狼狈为奸,账本定然篡改得滴水不漏,原文合同早被他藏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陈氏嗜好收藏玉石首饰,掌管公中用度后,每个月总不免有几家首饰店的单子记公账上面。款式时兴,随了京城贵胄夫人小姐们的喜好,单看那串可怖的数字,便知道他中饱私囊的势头多么凶猛。 至于楼千若,不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5 得不说,读书的事情上,的确不失为一株好苗子。不过此人好色成性,随父母来到楼宅以前,业已同诸多少男少女纠缠不清,迄今为止,青楼老鸨而还念叨着他的赊账。 每每提及楼千若此人,那些个老鸨而定当唾了口,嗤笑道,“说什么苍天为证,日月为凭,这生绝不辜负。楼千若这种手段,只有那些入世未深的蠢货才会相信。你瞧他那花言巧语,都忽悠了我多少姑娘了,嗯?等他真有高中的一天,还不是转眼就同哪位官老爷的千金缔结姻亲么。好笑。” “眼光倒是不差。”楼千弦评论道。轮到陆宣摸不着头脑了。没钱玩女人,还能看出个感动天地的美德? 楼千弦不辩解,随陆宣自行参透。楼千若眼光是很不错,这次挑中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外面的人纷纷议论,楼青衣是上辈子修桥补路积下来的福分,才捡了这么个便宜侄子。楼家大少爷名义上感激叔叔的教养和□□,大笔一挥,原先交给暂管的铺子索性归到他名下,自负盈亏。叔叔也是精明人,深知这些铺子的商机和选址背后无形的价值。 楼青衣本来打算温水煮青蛙,没想到他这便宜侄子,比他想象中天真无知,几句好听的话,几次客套的关怀,便能轻易赢得他的信任。楼青衣恶劣地思忖道,他大哥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真是报应。既然没有了后顾之忧,楼青衣便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光明磊落地狸猫换太子,把自己设在外省的店铺的供货送来,鱼目混珠,放在楼千弦给他的铺子里销售,大赚了一笔。 楼青衣一开始还心怀疑虑,令儿子为楼千弦上课时,仔细端详揣摩他的神情,看可有端倪。楼千若心中不情愿,只得应诺照搬,他坏了自己好事那笔账都还没来及清算呢。接连好几日,楼千弦跟个没事人似的,行径雅正端庄,俨然有了大家的风度,对楼青衣一家的态度真挚诚恳。 “你我兄弟一场,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折损了情谊。” 楼千若见他态度软化,不轻不重的旁敲侧击,“洛蓝的事情,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那天晚上,你也看见,他分明是有意跟了我。”可惜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好好一桩美事登时泡汤。楼千若一手摁住楼千弦面前的宣纸,不让他落笔,咄咄逼人瞪着他,理直气壮的。楼千弦笑容散去,阴着脸将笔搁在笔山。 冷不防一施劲,文题撕拉地化为废纸。 步调必须提速才行。 楼千弦有一朝心血来潮,席间问起叔叔铺子的状况,“眼见到了季末,铺子的供货可还充足?”楼青衣眉头一挑,瞥见楼千弦眼中真切的关怀,心底里吁了口气,摩挲着帝王绿的玉扳指,“弦儿有心了,一切无恙。” “若是货源难觅,叔叔不如同我那边续订货源?”楼千弦端起茶碗,“我比对过几个几家的要价,普遍高出三四成,你我宗族同源,自然得相互扶持。” 如日中天的楼家,真正历久不衰的,不是账本上令人惊掉下巴的进账,而是由楼千弦父母一手建构起来的人际和运输网络,就连海关,看到楼家的家徽,也得卖几分薄面。搭上楼家的通路,能够少拐多少弯路,可想而知了。 楼千若案子咬牙。除却教习楼千弦的几个时辰,他处于学生的身份,尊师重道的礼数,毕恭毕敬的表现出矮楼千若一头,其他时候,二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楼千弦纵然年少,因为待人接物的经验浅薄而显得稚气,但可以料想,假以时日,经过数年的历练和犀利,辅以雄厚的家底供他发挥,楼千弦此子,终成大器。 楼青衣强忍住狂喜,假意推搪,像是拗不过楼千弦,堪堪答应下来。齐叔见他们一家人你来我往,心中越发满意。 胜券在握的楼青衣浸沉在对侄子的冷嘲热讽中。九月初七,正是楼家统一派送的日子。 优哉游哉地呷了口武夷山大红袍,楼青衣不相信楼千弦的口头担保,所以留了一手,和他签了契约。如果楼千弦耍什么花样,耽搁的订单,那么他是可以同楼千弦追究超出订单三倍的赔偿,也只有兄长这般愚笨的人,原意冒这么大德风险博取信誉。 兄长或许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条不平等条约,会被楼青衣用来对付自己的亲儿子吧。 今晚楼青衣睡着都会笑醒过来呢。 相安无事度过了三日,一早,齐叔就气喘吁吁前来禀告楼青衣说,掌柜们找上门了。楼青衣一愕,门牙磕在陶瓷汤匙上,崩掉了半块,痛得满口腔都是麻的。 不祥之兆啊,楼青衣斜睨绞着象牙箸,拧住眉头的楼千弦,眼中写满疑惑,俨然对此事一概不知的蒙昧,楼青衣压下满腔怒火,摔完随齐叔急走过去应酬,徒留陈氏和楼千若面面相觑,云里雾里的。 “陆宣。” 装作四处看风景的陆宣打了鸡血似的诺了声,满怀期待少爷能够派遣他到前线去看戏,笑得见牙不见眼。楼千弦一眼洞穿他的心底话,蜻蜓点水般悬空敲了几碟糕点,“给二少送一份过去。” 陆宣太阳穴突突作痛,心里揪住楼千弦的衣领,晃荡他一个眼冒金星,少爷你醒醒,二少是初夜落红的纤弱少女吗?!又是红豆糕,又是枣米粥的! 很快,陆宣就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尝过一通陈氏和楼千若坐立不安的焦躁,楼千弦放下筷子,“回头你过去叔叔那边,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陆宣哼着小曲屁颠屁颠地去办,一刻钟后,他捧着少爷指点的吃食,前脚刚迈入北院,就被楼千弦拦下,闷声道,“给我罢。” 老家有一句话,妨碍人家小两口亲热会被驴踹屁股的。陆宣十分上道,还向楼千弦比了比拳头,无声为他加油,飞也似地溜之大吉。 九月,天碧如洗,流云流淌。拂来的风俱碾入了灼热的气息。 越是行近洛蓝的卧室,越是能感受一阵沁人心扉的秋意,一路走来,身上仍是干爽的。恰恰知道这里是避暑的好去处,廊道聚满一地的麻雀,吱吱喳喳抖擞羽翼。前些日子,楼千弦还亲眼目睹,一大一小的狐狸匍匐在那里,等洛蓝推门迈出,讨好似的坦着肚皮,让他揉了揉,眯眼直哼唧。 楼千弦等了一会儿,房内静悄悄地无人回应,他试探性地推门。门扉没有落锁,室内漆黑清寂,依稀能辨别床榻上的人影。 轻轻将吃食放下,注意不令碗碟抨击发出脆响。楼千弦呼吸有些困难,他走过去撩起薄纱帘子,有悖一贯端正的打坐姿势,眼下洛蓝朝内侧卧,弓身蜷缩,玉色的脚尖不安地纠在一起,踝上仍挂着初见时那圈花环。 楼千弦怔了好久,才察觉窗幔周遭挂着冰锥子,寒气迫人。刺白的袅袅雾霭落至洛蓝身上,他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6 深锁的眉头才略微舒展。 睫羽轻颤,洛蓝唔了一声,有些迷糊地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软绵绵地撑起身,“你来了。”端的是软糯沙哑的调子,洛蓝坐在床沿,拿手腕揉弄眼角。楼千弦突然便想到,那些甫一睡醒,便舒展躯体,袒着肉球洗脸的猫崽子。 “你一直在睡?” 洛蓝突然陷入沉默。他撇开眼,似乎有些窘迫,广袖一挥,冰渣消散无踪,温度总算恢复常态,前言不搭后语道,“太热了。” 禁不住心腔里的悸动,洛蓝睡醒的状态楼千弦还是头一遭看见,有点……可爱。 他极力维持声音的镇定,“吃甜点吗?” 洛蓝抿紧嘴唇,耷拉着眼皮,好像下一秒中便会睡着,兴致缺缺的。 楼千弦见状,忙不迭补充,“冰镇的。” 洛蓝这才颌首,任楼千弦挽起他的胳膊,牵引到桌前端坐下。迷糊的洛蓝非常听话,楼千弦眼珠一转,可以试试有趣的事,便附到他耳边温声道,“我喂你可好?” “嗯。” 应下不得了的事情后,洛蓝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恢复平日不可触及的清冷姿态,可那闪烁的眸光中分明掠过几分难以察觉的失措。 楼千弦恶作剧地笑了声,并不深究,托起双腮,肘子支在桌沿,甜甜地看了洛蓝一上午。 第11章 第十一章 另一边厢,楼青衣那边可谓是闹大发了。 心急如燎的掌柜在屋子里直踱步,频频询问奴仆道,“楼二爷还没来吗?”每每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他便哀怨地长叹一声,特地为他准备的茶水点心一动没动,这个节骨眼上试问他哪里还有心思惦记这个。 一看见楼青衣的身影,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即场就要询问他,眼角的余光扫及尾随而来的陆宣,顿时噎住,“这……” 楼青衣暗自责怪楼千弦那小子多事,“这是少爷的人,王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听说陆宣是楼千弦的人,王掌柜此番是一万个放心,心想定然是楼青衣不熟络货运流程,把单子给弄错才摆了乌龙,便兴平气和同楼青衣解释,“楼二爷你该记得,今日是车队分发货源的日子罢?” 楼青衣点点头,眼神示意他往下说。 “胡闹!”楼青衣不假思索否认道。订单上每一处细节他都亲眼校检过,不久前还同码头的记录员有过书信往来,再三确认,货仓中寄存着那批货物。无论是门类还是数量,无一纰漏。货物早按照选址分派好,甚至已经贴上了寄送的条子,等时机一到,便马不停蹄分发到楼青衣名下的铺子。 楼青衣挠破头也想不明白,这批货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陆宣倚在墙头,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在资历深的老掌柜面前,楼青衣不好失了面子,把人安抚住好言送走后,他原来讪笑着的一张脸,顿时阴霾弥漫,变脸的速度令陆宣啧啧称奇。他怎么不晓得,少爷他们家居然还有表情如此鲜活的人才呢? “说,是不是你们在背后从中作梗!” 陆宣唔了声,摸摸脸,痛心疾首道,“你现在才看出来?” 楼青衣恨得牙痒痒,真想当场把陆宣活活撕碎,一想到自己手中保留的底牌,他旋即恢复大家的风范,“你们以为这种雕虫小技就能难住我了吗?” 陆宣笑而不语,上上下下打量楼青衣一通,他翻了圈白眼,从鼻子里冷哼出声,然后从袖中掏出卷成长管的账本。说实话,那皱巴巴的玩意楼青衣根本认不出来头,只是看到封面白底黑字写得“账本”二字罢了。 陆宣动作豪迈地将账本拉扯平整,食指放进嘴里一舔,十分恶俗的捻开一页纸,朗声念道,“法国圈圈杯,和田玉圈圈,祖母绿圈戒……” 念的都是啥玩意儿!楼青衣听得云里雾里,陆宣偏偏没有羞耻神经一样,越念越起劲,越起劲越凄厉,越凄厉越造作,到了最后楼青衣差点以为他在招魂了。 “罪过罪过,小人没读过书,圈圈的地方二爷您自行体会吧。” 楼青衣:…… “楼二爷,从我声情并茂的讲演中,你参透了什么没有?” 楼青衣:你把账子念成这幅德性,让我参透个菠萝! “你是小人领教过资质最差的学生。”陆宣目无表情,突然迫近楼青衣,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陆宣的表情多么骇然,以片言只语非常难描述清楚,楼青衣像山林中骇人的野兽,面部表情有如掀翻了无色瓶,一时青一时白的,十分精彩。陆宣扯出一抹惊悚的笑容。 “这都是你私吞掉的货啊,猪猡。” 话说另一头,数日前,楼千若和一众文友约定在城中的揽月楼小聚。 日上三竿,楼千若如约而至。放眼望去,一半是昔日在书馆治学时结识的朋友,大家满腹经书,俱不是俗人;至于另一半,竟是纤浓有度,姿色姣好的歌倌儿。楼家人一向长得耐看,陈氏第一美女的称号不是吹的,在一众眉清目秀的学子之中,论容貌姿色,楼千若可谓佼佼者。 故而,他一映入众人眼帘,那些衣服在同窗怀中的女子愣怔了下,无一不明地里暗地里投来撩人的目光。楼千若心无俗物,径直朝凭栏观天的少女走去。那少女扭着柔软的腰肢,一只玉腿盘着,乌青色薄纱以金丝织绣了夏日绽露的芙蕖花,底下只着了一件绛红肚兜,酥胸半敞,娇媚入骨。 “怪不得公子不正眼瞧奴家,原来是看上了更好的。”一娼妓吃吃笑了起来,葇荑摆成柔美的兰花指,捏着长柄团扇,绢丝面上绣着牡丹鹃鸟。她佯装愠怒,“姝儿你还矫揉做作个什么劲儿,好生伺候公子!” 美人回眸,婆娑世界亦黯然失色。 待楼千若席地坐下,姝儿双颊羞红,小心翼翼为他斟酒。她生得一双妙眸,水汽氤氲,闪着稚儿般天真的期许,碍于未得楼千若允许,不敢逾越,轻易地投怀送抱。 不可否认,姝儿青涩的举措着实满足了大多读书人才子佳人的幻梦,楼千若显然很吃这一路,握着姝儿细腻的双手,摩挲手腕,顺势去酌饮杯中美酒,暧昧缱绻得紧,“有劳姑娘了。” 同窗哄笑,招呼众人凑近些,行酒令畅饮至微醺,三两歌女便报来琵琶,和弦吟歌,好不快活。 楼千若痴痴地看着姝儿移不开眼。有美人兮,犹抱琵琶半遮面,肌若白雪,眉若翠柳,一吟一唱,芝兰熏熏,叫人心醉甚至,不知今夕何夕。姝儿无诗词天才,唯擅弹琵琶,一调蟾宫曲,唱的是徐再思的《春情》,千回百转,余音不绝,端是情窦初开的娇涩。 喜爱之情漫溢心腔,楼千若即席挥豪,为姝儿描勒丹青,博美人一笑。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恹恹的,便各自携了伺候 分卷阅读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7 身侧的倌儿,寻觅地儿共度春宵。楼千若尽管喝得步履飘然,理智仅剩三分,他们一家人虽然取得了楼千弦的信任,但父亲的计谋八字还没一撇,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他只能随姝儿到落玉楼歇着。 落玉楼城中享负盛名的红楼,其典故取自白居易《琵琶行》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句。 楼中的姑娘无一不弹得一手好琵琶,一时间,落玉楼的美名更盛。 姝儿驻足,嫣然一笑,纠着楼千若的袖角,“公子若是意犹未尽,不妨同姝儿和姊姊们到月下小景园里耍耍戏,也好为公子来年会试讨个好彩头。” 楼千若家境不俗,贵族朱门的赌局牌局屡见不鲜,说到底,就是图个消遣娱乐,打发时日罢了。他本来没有豪赌的兴味,姝儿狡黠地眨眨眼,眸光流转,勾得人心痒难耐,一不留神点了头,便被姝儿和她的姊姊们簇拥着来到了月下小景园。 叶子,马吊,骨牌儿;双陆,樗蒲,打马棋。 放眼望去,月下小景园同普通赌坊本同末离,可仔细察看,相较之下又有天壤之别。拢在赌台边上的,清一色是香肩半掩,香汗淋漓的姑娘,偶然可以发现夹杂其中、和楼千若一样,被姑娘牵引而来的恩客。 “月下小景园可不是普通人都能掺和的。”姊姊借势躺入楼千若怀中,团扇搧动,茉莉花的清香令人心醉神驰,“衹要咱们姐妹喜欢,诺,你瞧那边的李秀才,考了三次乡试,三次都名落孙山,偏生长得仪表堂堂,深得我们小妹的欢心,便将人迎来了。” 另一姑娘附和说,“王员外觊觎一游月下小景多长时间了,还不是被咱们打发掉么。”呼嚷了八天,这姑娘喉咙略显干涩,竟然俯身攀折镂花松木栏杆,素手挽起一捧流水,撅唇饮尽,楼千若木然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偌大的月下小景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甘香,那香味的源头,竟然是桥下涓涓的流水。 姑娘们看他终于洞穿了玄机,省得继续卖关子,令小厮端来酒盏,勺了一杯敬他,楼千若顺着美人的粉嫩的小手啜了口,入齿辛辣,遂又化作缕缕甘甜,同舌尖缠绵共舞。楼千若惊讶道,“好酒!” 银铃般的莺声燕语一触即发,招呼楼公子的软糯调子久久未能平复。 半夜时分,姝儿对镜梳妆。此时的她业已洗尽铅华,换了一身庄重的长衫,盘扣别至喉咙,压鬓助妆的芙蓉花早早被取下,毫不怜惜地丢到手边。不过是一个妆容,姝儿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凌厉而精明。 “我早就说过了嘛,楼公子这种甜言蜜语,就只能哄骗那些入世未深的蠢姑娘了。可怜我那些姊妹,不晓得何时才能把赊下的债讨回来。” 姝儿打开黄花梨木妆匣,取出一塔薄薄的文契揣入袖中,纸背透着血红的印妮,边缘湿润,俨然是押署不久的。她说,“毕竟谁的血汗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吧?” 一旁伺候的哑姑娘啄米似的点头。 落玉楼的后门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一则,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流连不去,二则,是为了防止姑娘被心怀不轨者哄骗,双双私奔。人世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痴情人抓一个少一个,以前姝儿相信这些,不忍通达苦命鸳鸯,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不消几年,她在外省一家三流妓院碰见那姑娘。 原来那男人是名不折不扣的赌棍,手头紧时赌瘾大发,把那姑娘转手卖到窑子还没完,甚至不知脸面,隔三差五地伸手讨钱。 姝儿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将人赎回,可惜那姑娘已被灌了药,嗓子毁了,姝儿便将人留在身傍。至于那赌棍,手筋被挑了以后,估摸能长点记性。 第12章 第十二章 守卫替姝儿推开门扉,便见陆宣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松松垮垮地倚在墙角。连姝儿自个儿都不觉唇角噙了三分笑意,她提起裙摆,蹬着小碎步疾奔过去,“宣哥哥!” 陆宣一展臂,将姝儿接住,顺势旋转了大半圈,掂了掂,松开了她,朗声笑道,“几天不见,又壮实了不少啊!”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呵呵,男人。愣是没想到,那一贯以精明狠辣面目示人的鸨儿仪态尽失,飞起来就给陆宣一脚,动作干脆利落,比汉子还粗野,听陆宣那撕心裂肺的嚎叫,顿时令人怜悯不起来。 寒暄片刻,姝儿将那几分文契废纸递给陆宣,铺展开来,是楼千若质押银钱的文书。 自古赌坊,自然有其常胜不败之法。楼千若被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迷得晕头转向,输赢之间,偶尔给他尝点小甜头,维持赌兴,焉知道,输掉的银子远比赢来的多了去了,不大一会儿,楼千若身上的银子很快就输了个精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月下小景园里的姑娘哪个不熟知男人劣根性的,她们先蓄意让楼千若连连赢钱,教他相信自己恰是鸿运当头,不过那都是小钱。连蒙带坑地哄他署下质押银钱的文书,然后狠宰一刀,未至于连根拔起,留有三分余地,让他一直赌下去,直到累计的金额庞大到能将他的抵押品吞并掉。 “楼千若楼公子?” 姑娘孜孜不倦,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姊妹可没听说过你的大名,天下姓楼的这么多,怎么证明你就是楼千弦少爷的亲属呢?”言下之意,有多少斤两自己掂量清楚,少在姑奶奶面前装模作样。 士可杀不可辱。读书人,总归有几分持才傲物,经不起遍贬低的骨气在。楼千若无法忍受被三教九流的人看低,加之炫耀心理作祟,武断蛮横地将前不久从楼千弦手中夺来的铺子充作抵押,兑了银钱,指天誓日和姑娘们豪赌一场,叫她们好看。 楼千若门儿清,即便从小父亲严禁他接触商贾贸易,但那些产业的价值谁都心知肚明,换来的银钱绝不在少数。很可惜,楼千若入了月下小景,算是遇到了克星。在这个地方,凭谁都好,无论是小试牛刀,抑或是大展拳脚,均得率先兑换此处专用的筹码。 月下小景的筹码是落玉楼特殊设计的,材质奇异,似玉非玉,颜色因筹码代表的价值而异,只有半边巴掌大,薄砖状,正面阳刻面额,背面阴刻落玉楼的徽号,乙方伪造。 经手的再不是真金白银,赌客的心理负担骤然退减少。最重要的是,姑娘们打从一开始就给楼千若下了绊子,制造月下小景人群纷杂,上至贵胄,下至寒门,均能消遣,阶级界限十分模糊。 诚然,月下小景有讨人喜欢的落魄穷人,但绝不缺乏披金戴银的商贾富豪,如此一来,十分哪桌的赌局不是动辄成千上万两的呢?大清钱贱银贵,那一千几百文洒落地上,月下小景最卑微、供奉酒水的奴仆也不 分卷阅读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8 屑去拾。 眨眼到了三更天,姑娘通宵闹了成宿,筋疲力竭,眼皮子重若千斤。姝儿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文契到手,便懒得和楼千若虚与委蛇,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此时楼千若酒醒了,看了看苍白的抵押书,看了看指腹残留的红印,霎时慌了神。 那些个教他痴迷钟爱的姑娘,逐渐散去,月下小景登时笼了一阵寂寞寥落。 “九出十三归的道理你应该很清楚,那厮的债务一时半会能填上的概率很低。”姝儿估算着利息,嘱咐陆宣说,“三天,多则三天,你大可以将抵押书交予官府,领人前往收铺。” 陆宣将文书收妥,“你没有要问的?” 小半个月前,陆宣破天荒来到落玉楼,找到暌违日久的姝儿,请她谋划了这个局。开口的人是陆宣,所以姝儿不问缘由,不问对错,便一口应下。 姝儿白了他一眼,“问来作甚?你以为解释清楚就能赖掉我的酒钱么。” 陆宣:…… 陆宣走时背向姝儿,摆摆手,“酒钱我先欠下,他朝你未娶我未嫁,咱两就凑合到一块,相看两生厌,蹉跎一辈子。” 姝儿沉默了下,抄起墙头的一块残瓦朝陆宣的方向丢去,“你他妈那是旦角儿的词了!” 怒火中烧,直把耳根子红透。 时至今天,待楼青衣同楼千弦先后离席,他挥退奴仆,连齐叔也给支开后,哭丧着嘴脸,向陈氏求救。 陈氏听罢,脸上一时青,一时白,颤声说,“你怎可如此糊涂!被你爹知道,那该如何是好……” “孩儿知错了,求母亲责罚!” “我来问你,当时你到底兑了多少银两?”陈氏很快镇定下来,自明时起,朝廷颁布法令,严谨监定高利贷的利息,一律不得超过四成。楼家的铺子做得大,急着转手必然惹来闲言碎语,看迄今为止,外边风平浪静,看样子,那落玉楼的老板一心想将铺子据为己有。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希望赶在东窗事发之前,将产业赎回。 楼千若默不作声地比了个手势,陈氏差点晕厥过去。 傍晚时分,陈氏终于逮到楼千弦,劈头便闻,“弦儿,何以这个月的用度还为送来?” 以前洛蓝掌家的日子里,楼宅的公中用度一贯从每月的盈余中抽取部分,拨过来支费,明细记录得一清二楚。事出突然,陈氏清点了自己多年攒下的私房钱,又将珍藏的玉石一一估价,还差远了,转念一想,便打起楼宅公款的主意,遂发现财源给截了。 楼千弦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洛蓝的房门,边走边道,“近期恰是季度结算的日子,故而会拖延几日。” “婶婶又相中了哪件翡翠饰品?”眼见离开了北院范围,楼千弦慢慢敛起笑容,端详陈氏刺白的脸,“若真是那般焦急,婶婶大可以将账记在自己名下。” 楼千弦不理会僵直的陈氏,走了没几步,突然回首,“差点忘了告诉婶婶,季度结算时发现有许多误记在楼家名下的账单,都有什么来着,喜相逢,心悦来……唔,似乎城中大小首饰店的名字都在其中,我猜,肯定是婶婶操劳过度,一时记岔了,所以自作主张,已将账单改至婶婶名下。婶婶切莫忘了缴款的时日。” 导火线点燃,所有事件有如暴风雨一般,摧毁摇摇欲坠的平静。 事件败露,楼青衣差点没打断楼千若的腿。拳脚无眼,陈氏丰腴的躯体敷在爱子身上,也白白挨了几记,身上青紫斑驳的。楼青衣气好歹消了,案上铺满了账单和追索的条文,指给齐叔看,“你瞧,我的好侄子对我们一家干的好事!” “我们一家三口乃念他孤苦无依,弃置家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他压根就将咱们当成豺狼野豹!” 齐叔想也没想,矢口否认,只为安抚住楼青衣,力挽狂澜,“少爷年少,心智未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唯恐不是出自他的手,或是有人教唆。” 楼青衣三口子表情有些松动,故无论能否重获被骗去的铺子,单论陈氏那一沓几乎能钉装成册的账单,就令人头疼不已。玉石价格短期内浮动不会有太大的起落,要怪就怪陈氏此人素爱赶时髦,首饰的款子限制了玉石的雕琢工艺,即便马上转手卖出去,未必能够回本。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你说,是谁想将我们一家置诸死地!” 齐叔眸光深沉,暗示道,“偌大的楼宅中,不是有以为异姓的二少吗?” 第13章 第十三章 敏感词有点多,全文走ao3,链接可通过电脑版从作品简介处获取。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三年后,乾隆四十六年。盛夏。 洛蓝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沿,双眸紧闭,眉头拧紧,脑袋一点一点。他穿着松松垮垮地亵衣,腰带的结散开后虚挂在腰间,瘦弱的肩头绽露在夏日微温的空气中,间或轻轻颤动,彰显着主人的不适应。突然间,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寒气形成了实质的袅袅白雾。 楼千弦推门而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楼千弦把新定制的衣袍置放在洛蓝身侧,按部就班为他穿戴。穿衣的过程如行云流水,即便洛蓝处于睡醒之间,仍无意识地乖乖配合楼千弦的摆弄,二人俨然是将此流程习过成百上千次。 衣袍承袭洛蓝一贯的穿着风格,气质古典,宽衣广袖,带有几分道袍的影子。最大的区别,莫过于衣衫的主色更替为靛青色,下摆袖边缀了交相辉映的杭绣,端是闲云野鹤,云卷云舒,抟扶摇而翱翔长空。 洛蓝仿佛永远停留在初识时,白驹过隙,楼千弦已能轻易将比他矮一个头的洛蓝圈入怀中,或打横抱起。心念一动,他也顺从心意,把赤足的洛蓝抱至案前,为其挽发。 亲近的时间长了,楼千弦很快就注意到洛蓝的喜厌。比方说,洛蓝从来不喜行走,对穿鞋更有本能的抵触。一人独处时,如非迫切需要,他更倾向卧榻凭窗,或是赤足而行,俗世的污垢无法玷污神体,故而足尖一直维持着婴孩般的淡粉色调。 怀揣那样不能言明的情思,若非有旁人妨碍,楼千弦几乎不给他任何下地的机会。洛蓝太轻了,就像一缕意外落下的霜雪,稍微失神松懈,便会回到天空去。 楼宅的人随了陆宣的心大,又有被陆宣挨个科普教育,晓得了洛蓝的身份,并且迅速对少爷惊世骇俗的行径习以为常。大伙儿哪个不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俗世那些框框条条算什么。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但齐叔心坎里仍存有隔阂,无法跨过,即便如此,他亦不敢逾越,掺和少爷的私事。  “……真是,他妈太刺激了。”姝儿看着那对狗男 分卷阅读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9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19 男,不对,那对神仙眷侣,朝陆宣投来同情的目光,“作为光棍儿,生活在此等水深火热之中,真是太难为了。” 经由陆宣的推荐,楼家和姝儿的生意来往越来越频密。她和陆宣是老熟人,撇除公事,隔三差五地过来串门。得到楼家二位少爷的首肯,姝儿在西厢租赁了一个房间,闲来无事便来小住几日,至后来,索性长住下来,正职落玉楼幕后老板,兼任楼家内外务管事。 皎阳似火,楼千弦观洛蓝难耐酷暑,旋即敲定前往沧浪亭消夏。 出行前,姝儿递给楼千弦一个香膏,味道清幽远淡。她笑吟吟的,“将这个带去罢,没准用得着呢。” 一路琐事无必赘述。 月明星稀,竹影斑驳。 洛蓝在楼千弦怀中转醒,遥听闻远处歌舞声不绝。 洛蓝抬眸,俊美无俦的面容摄入眼帘,这些年楼千弦的心性沉淀了许多,褪去孩提时的欢脱稚嫩,越发沉寂成熟,令人忖度不透,俨然不需要洛蓝再伴身边。楼千弦垂首,恃着洛蓝无法察视,轻吻上它被丛竹映照成乌青色的发梢,“上次你说想跳舞,可还作数?” “作数。” 楼千弦执起洛蓝的手,示意他攀住自己的肩头后,将之环住。二人靠得很近,气息萦绕交缠,流水一样柔和的月光下,楼千弦牵着洛蓝转步旋转。苍蓝的苍穹,刺白的叠石,墨绿的枝梢,明黄的盏灯,霎时间融合为一体,慢慢不见了。 空中星宿熠熠,石上泉水声声。竹叶飞旋,残影偃寋。 他们均占据了彼此眼中的一方天地,容不下他物。 衣衫摩擦的细响打破了旖旎的氛围,洛蓝轻轻收回手,楼千弦眸光暗晦,轻轻挽着洛蓝的腰肢,循声投去不悦的打量,羊肠路后缓步踱来两个修长的人影。 来者为一男一女,男的有些面善,相互碰面,皆为愣怔。未待楼千弦深究,对方率先一作揖,“暌违多年,始终未料会在此处重遇故友。” 原来其人是白赋。 四人席地而坐,请苏筠代劳温酒。 苏筠温婉大方,对夫君白赋和楼千弦的旧事毫不知情,一意以为二人是白赋旧友而已。白赋不愿毁掉新婚燕尔的欢愉,楼千弦不欲污了洛蓝的耳目,相视一眼后无声达成共识,绝口不提陈年事,眼下谁都有些尴尬。 苏筠先给客人奉酒,楼千弦看了眼洛蓝,洛蓝颌首,“无碍。” 得到首肯后,楼千弦方肯接过酒盏,小酌一口。白家的奴仆摆置了梅花食盒,得了筠娘的授意,便多添了两份碗筷,恭请楼千弦洛蓝品尝。楼千弦沉默寡言,是不可指望他开口,洛蓝笑着应谢,仿佛与生俱来一种无法言喻的雅正,较之儒雅之士的亲和,即使他就在面前,仍使人觉得触不可及。 白赋借饮酒的动作,暗地打量二人,眉目不由发颤。 洛蓝一若初见时的模样,容颜昳丽,身子却不见长开,仍是稚嫩的少年模样,同身量拔高的楼千弦对照之下,差距尤为瞩目。人被楼千弦护得紧,几秒之间,便洞穿了白赋的探究,霎时间满面不悦。楼千弦搁下酒盏,替洛蓝整理摆子,严密裹住那来不及穿鞋的白皙玉足,伺机将人半搂过来。 “敢问白兄,和尊夫人是如何缔结良缘?”楼千弦眼神中渗杂了警告。 既然是对方主动打开话匣子,白氏夫妇不好不接茬了。再者,谈及的话题关乎自身,囊括的范畴仅在家常不在术业,对新婚夫妻而言,无疑是恰当不过的话题。白赋豪饮一杯,酒盏甫一见底,苏筠便为之斟满,相望之眼神,痴缠甜绵,端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浓情蜜意。 白赋便絮絮叨叨说起了和筠娘相识相知的过往,遗漏处偶尔由苏筠补充说明。与其说白赋想将此段良缘告诸二人,毋宁说是他和苏筠之间的回味陶醉,昔日往事中的乐趣,仅限二人知晓。 白氏夫妇根本顾不上楼千弦洛蓝到底听懂没有,酒过三巡,依然乐此不疲,此来倒中了楼千弦下怀,各种不说话最合他的意。 不过,洛蓝打量苏筠时稍为意味深长,似乎有所思量。 昨夜的畅谈仿佛消减白赋和楼千弦的隔阂,白氏夫妇得悉二人首度游览吴地,白赋素来谙悉吴地的山水,便打算一尽地主之谊,作向导为二人引领介绍。 翌日,白赋和苏筠碰见孑然一身、整装待发的楼千弦,便将打算告诉他。楼千弦沉默地思忖了一阵,言简意赅,“不劳费心。” 根据一般的人情世故,推拒别人的好意道理上至少交代原因,因而白赋便原地伫立,等待下文。楼千弦试图绕开他,偏生白赋一时思绪拐不过弯来,下意识挪身堵住他的去路。霎时间,楼千弦眉头拧得更甚,冷声道,“让开。” 白赋涨红了脸,讪讪退开。挠破脑壳也想不通,眼前明明是同一个人,何以前后反差那么大,几个时辰前的温文儒雅似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楼千弦掐算时间,距离洛蓝醒来前,尚有些许余暇。洛蓝身为司管风雪的神祇,许是万物相生相克的缘故,他对于灼热九夏时节有着天性的抵触,终日萎靡不振,直到入夜后温热稍降时,状态才稍有好转。 趁此时机,楼千弦恰需办妥一件要事。 不知道该说天意弄人,抑或说冤家路窄,白赋尤怜筠娘压鬓助妆的栀子花,途经闹市一家饰品店时,顿时被那栀子步摇掠去心神。青玉花瓣,金银桂蕊,翡翠坠珠,最衬筠娘的温婉恭顺的性子。 甫一跨入店内,惊觉暗处的修长人影。 楼千弦淡淡瞥了夫妇二人一眼,便敛了目光。苏筠不晓得白赋今早和楼千弦的过节,正奇怪着呢,恰好饰品店的掌柜掀起藏青帘子,慎而重之地捧了个红檀方盒,从内堂走了出来。 见店内来了客人,掌柜习惯性地打量白赋和苏筠一眼,评估来人的消费力后,吩咐人招待他们。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心神都放在楼千弦身上,视线不住往这边瞟。 “少爷。”掌柜毕恭毕敬地唤了楼千弦一声,将盒子置在二人之间,从袖中取出设计图,摊开在一边,然后小心翼翼敞开雕花红檀盒,便见黑底丝绢上放着银环,和设计图上描画的如出一辙。白玉昙花娇妍绽放,流离嵌缀月下晚霜,磷光寒芒游移不绝,华美绝伦。 镯子非同寻常的款子,充满异域的美。这是楼千弦按照母亲的遗物一手设计,故而具相互应和,异曲同工之处。他捏起银环,莞尔一笑,和煦得宛如三月春晖,柔情似水。 苏筠觉得极为震撼,初见时楼千弦便予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她禁不住猜度,是哪位绝色佳人,攫取了清冷之人绝无仅有的温柔。 傍晚时分,彩霞黯淡。 恰如楼千弦的估算,归来不久,洛蓝便开始有了苏醒 分卷阅读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20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20 的迹象。楼千弦俯身过去,撩起一缕云鬟,摩挲把玩,轻放归去,转而抚弄洛蓝艳的眸角。睫羽轻颤,水汽氤氲的眸子缓缓掀开,习惯性地扬起手臂,挽住楼千弦的后颈,借力支起身。 楼千弦一如既往地为之穿衣挽发,完罢,遂取来昙花银环,单膝跪地,取下虚悬在洛蓝脚腕的花环,换上那昙花镯子。暗扣啪嗒一声,宛如一道枷锁落锁。本应是混沌未醒的神祇霍然睁眼,抬起没有被攥在楼千弦手中的赤足,顺势踩在楼千弦肩头。 洛蓝倾身过去,手肘子支在膝上,宽广的袖子云雾般流落,一如舒展腰身的慵懒大猫。他反折手腕,托起脸颊,眼神清明冷寂,“待我如是,打的是什么主意?” 楼千弦和他四目相对,眼神深邃,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快洛蓝便败下阵来,轻叹了声,却不道破。他撇开眼,话锋一转,只道,“你业已十岁有五,合该是谈婚论嫁的年华,可有心悦之人?” 楼千弦惊愕,下手有些重了,洛蓝吃痛一缩,不料楼千弦突然起身,只觉眼前天翻地转,脊背剧痛,回过神来之际,已被桎梏在床榻和楼千弦臂弯之间。 第15章 第十五章 敏感词有点多,全文走ao3,链接可通过电脑版从作品简介处获取。 第16章 第十六章 白赋和苏筠夫妻二人好些天不见楼千弦和洛蓝的踪影了。若非楼家的小厮婢女还守在沧浪亭里伺候,白氏夫妇怀疑他们早就离开了沧浪亭也说不定。 转眼过了三天,破晓时下了一场骤雨,紫烟朦胧,沧浪亭像遮上了一方薄纱,时隐时现。白赋携手苏筠廊下赏雨,水花沿着檐壁落下,飞溅起来的水雾一呼百应,交织为一幕水帘。突然之间,他们就看见隔着郁郁林植的亭子中,鱼贯闯入一圈人影。 席地,立火。取出一盒应季吃食,烹上一壶乌龙青茶,弥漫着草木腥香的潮湿空气不一会儿就茶香袅袅,沁人心扉。 布置停当,楼千弦洛蓝随后就到。他们是牵着手来的,一前一后,十指紧扣,亲昵之情不言而喻。奴仆们眼底闪过精光,相互之间交换了一枚眼神,迅速撤退,琢磨着等会儿给府中报喜讯去。 楼千弦躬身为洛蓝斟茶,茶汤澄澈金黄,宛如盛载一盏和煦的晨曦。洛蓝不疑有他,顺势正要端过之际,茶盏却飞快地挪开了。顶着洛蓝疑惑不解的凝视,楼千弦淡淡一笑,拉过他亲了一下嘴唇,才将茶盏还给他。 洛蓝正襟危坐,撇开视线,观天观地观手中的茶盏。如果是关系疏离交情浅薄之人,定要被他这幅谦谦君子的姿态忽悠过去,可惜伴在身侧的,是觊觎他良久,恨不得将他一颦一笑烙在心上时刻咀嚼的楼千弦。 楼千弦深知他害羞,扫了扫他泛红的耳廓,本来打算再逗弄他一下,洛蓝握住他的手,轻推回去,“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楼千弦洗耳恭听。 “那一年的海难,本注定是无人生还。衹是我对你——最后逆天改命罢了。”洛蓝移开目光,“严格意义而言,你是已死之人,命理不拘三道六合,既然存在,也不存在,非生非灭,非有非无,绝不为扶黎——天道——所容。我最终和扶黎达成了协议,我衹要将神格分予你一半,令你我本质上就浑然一体不分彼此,获得存在的依凭。但是,这意味着你会和我一样,承受不生不灭,永无止境的时间轮回。” 楼千弦拧眉,“协议?” 洛蓝道,“我要为他寻找一缕意识罢了。” 楼千弦思忖片刻,复又追问,“我会死吗?” 洛蓝沉默了下,点头,“这世上我可以杀死你。相对地,我也只能被你杀死。”讫至他和楼千弦结合为止,他从未敢奢求过。本来打算将真相,连同那不可告人的情愫永远埋葬。纵然已经互通了心意,洛蓝也没有把握,楼千弦能够陪伴他,或者说忍耐这种命运到时间的尽头。 所以,无论洛蓝心里多么的不愿意,还是会为楼千弦预备好反悔的退路,“如果你后悔了,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可以制造时间在你身上流逝的假象,等到你‘垂垂老矣’的时候,由我亲手了结。” 洛蓝波澜不惊地说着,他已经拟想过这个场景千百次,他已经麻木,可以平静接受一切。紧接着他手背一凉,水滴飞溅成无数的残片,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楼千弦挽他入怀,扯开领口,撕咬脆弱的脖颈,转眼间血肉模糊。微张的嘴唇被一把捂住,所有哀鸣尽数封锁。好一会儿楼千弦放过了他,低语道,“你的愉悦,你的痛苦,甚至是你的死亡,统统都是我的,任何事物都不能令我放手。明白吗,洛蓝?” 说罢,复沿着洛蓝的泪痕吻去。 白赋和苏筠踌躇磨蹭半天,携手而来时,亭中俨然已经恢复常态。仅有的异常,恐怕就是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尴尬氛围,已经洛蓝泛红的眸角。 白赋屈膝坐下,心说,这楼千弦乍看之下心境平和明通,冷气褪却,较之前更平易近人。然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同与之在贾兼贺先生门下治学,昔日种种往事,无一不彰显着此人性情暴戾。思及此,白赋惋惜地摇摇头。 苏筠捏着双面绣帕子,捂唇轻笑,却猜想道,楼家少爷定然和有情人终成眷属,方会情不自禁流露此等柔情。思忖一阵,苏筠把目光投放在洛蓝身上,他谈吐不俗,是可自托付终身的良人,苏筠不介意为自家的姑姑牵桥搭线。 “几日不见二位行踪,可是身子不适应?”苏筠主动打开话匣子,神情关切,“长夏闷热,须加以提防中暍。” 楼千弦下意识看了看洛蓝,洛蓝抿了口茶水,搁下茶盏,泰然自若道,“我俩并无大碍,劳夫人挂心。” 苏筠心细,瞥见洛蓝左腕的昙花手镯,款子和之前看到的异曲同工,误以为同一只,便愣怔了一下,不由苦笑连连,引来了洛蓝的探究。白赋瞧自家娘子羞涩困窘,开口为她解围,“前几日我们夫妇二人在城中的饰品店偶遇楼弟。” 白赋扬了扬下巴,示意洛蓝那昙花镯,“我们一意以为这是楼千弦赠与心上人的定情之物,差点儿闹了笑话,望二人莫要……” “是定情之物不错。” 放空心神的楼千弦突然插话,白氏夫妇始料未及如斯局面。再者,楼千弦向来以沉默寡言的倨傲姿态示人,霎时间,白赋和苏筠都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在打趣,抑或是真有其事。 雨后初晴,蝉鸣声,水滴声,此起彼伏。 “走罢,我和你去游湖。” 楼千弦站起身,抚平衣裳上压出的褶子,不等洛蓝回应,便一下子将人打横抱起来,失重感倏忽袭来,洛蓝 分卷阅读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21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21 条件反射挽住楼千弦的脖颈。而掀起的游气掀起衣摆,便见洛蓝无袜而履,脚腕还戴着和手上一样的昙花银环。 饰品尽然华美,但不知怎的,白赋和苏筠不约而同想到那些犯下滔天大罪的犯人,为了防止他们鼠窜逃亡而打造的枷锁。苏筠柳眉轻蹙,满目狐疑。而白赋则眼皮一跳,恍惚间明瞭为什么当年同窗们的试探,最终会招惹楼千弦的记恨,以至于最终大打出手、折兵损将。 自此以后,白赋好几年都不曾碰见楼千弦。 一年严冬,白赋抵达外省谈生意,安定下来后不到小半个月,货物已经售尽,便和同乡的几名至交,前往渡口游湖逛花艇,温酒美人乡,醉生梦死,好不快活。后来大雪骤降,河道上统统都结了冰,歇在船舱中,怎么的也不够暖和,便别过艇里的姑娘,付了资费后,撇下故友匆匆归去寓所。 远离花艇聚合的区域,河道上游孤单伶仃地飘着一艘商贾人家的游艇。白茫茫的雨夹雪中,有一人傲立船头,撑着一把花似火,水如蓝的油纸伞,遗世而独立,看见了便难以再移开眼睛。 许是酒意上头,甚觉寂寥难耐,白赋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魔怔一样小跑回去,路途湿冷打滑,他摔了一跤,没事人似的爬起来,上了原来的花艇。那姑娘正准备招待客人,瞧见他狼狈折返,半天没回神。姑娘素来对白赋有好感,便推脱了那等在一边的男子。 白赋钟爱姑娘和筠娘如出一辙的温婉性子,携了她,又唤上一名姿色不俗的女子,招呼最近的船家,将他们送到那只游艇边上。 “是你。”楼千弦一眼便认出白赋来,恹恹的,“你来做什么。” 白赋落拓不羁,拱手作揖,跃跃欲试准备登船。陆宣早听闻了船桨拨动河水的声响,打在冰渣子上,噼里啪啦的,似冲着自家的艇子来,就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早早喊了人,从舱内钻出。见少爷的不悦几近实质化了,陆宣哎哎叫嚷,“你这人是干嘛的,擅闯民宅,哦不,民艇!” 说话间,就将脚已经跨过来的白赋推搡回去。河水滔滔,他一个颠簸,险些没摔个狗啃泥,亏得两个姑娘在后扶了一把。白赋道,“你我同窗一场,不至于这样待我罢。 第17章 第十七章 楼千弦居高临下打量他一眼,白赋被看得眼皮子直跳,定睛一瞧,终于发现了违和感在何处。他同楼千弦少则阔别了三年有余,他身量还一如当初在沧浪亭时一样不见长,就像被时间遗忘了似的。顿时,白赋想到了和楼千弦走得很近的少年,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脑中炸开,突然萌生了退意。 “可以。”楼千弦垂眼,示意陆宣放行,“此行之后,你我再无半分瓜葛。” 事与愿违。白赋后悔莫及,仅能硬着头皮上了船。 尾随其后的两位花娘眼神一亮。舱内陈设精致而朴素,华美而不落俗气,烛火通明,映得熠熠生辉。二位姑娘解下披肩,和白赋交好的那位坐在他身旁,后来叫上的知晓自己将要陪伴之人是眼前面如冠玉的少年,不禁窃喜,心生娇羞。 她尚未来得及动作,楼千弦便冷冷刮了她一眼,“回去,我不要你。” 陆宣整张娃娃脸几乎淹没在狐裘中,冷得牙齿咯咯作响,嘴上功夫一点不落下,安抚那姑娘道,“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咱们少夫人那叫一个珠玉在前,你这木椟就甭在这里白费力气了。” 虽非评头论足,挑剔得一文不值,但这也够叫人伤自尊的。那姑娘脸色发青,缩回白赋身边半天不给人好脸色瞧。 白赋心胸豁达,既来之则安之,就打趣道,“楼弟何必如此,为兄不过一番好意。”说着,伸手拈了一块枣泥山药糕,咬了一口,齿颊留香,只有楼千弦这样人,才有底气享用这种宫廷贵族的小吃。端着食碟的小丫鬟怔怔看了看白赋,又看了看楼千弦,急得差点儿落下泪来。 船舱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罢了,让他们吃。”楼千弦道。 小丫鬟没精打采地诺了声,白赋和两位姑娘不得其解,着实抵受不住那形如百花的糕点的诱惑,既然主人家都开口了,便不再拘禁,放开怀抱尝了遍。那小丫鬟气鼓鼓地,那煮茶的红泥小火炉推得远些,誓死捍卫夫人的茶! 一位姑娘被那那满室茶香勾起了瘾子,开口讨了一杯,小丫鬟道,“姑娘稍等,奴婢为你准备。”说罢,便另架起火炉,手脚麻利烹煮了一壶,为三位不速之客斟上。白赋和几人一挑眉头,茶汤甘美,但和萦绕的茶雾相较,孰高孰低,一闻便知。 “你已经娶亲?”白赋一直惦记着陆宣方才的话,当年在沧浪亭的事他虽算不上耿耿于怀,但始终是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如今触景生情,心中高悬的石头终于能够落地。 楼千弦冷意稍退,颌首。 “恭喜。” “谢了。” 白赋吁了口气,他知晓楼家一家以经商为业,他猜度楼千弦此行的目的,八九不离十和生意有关。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还在生闷气的姑娘,白赋心生怜悯,便恃以兄长的口吻,点醒楼千弦,“男子三妻四妾,乃人之常情,楼弟何必钻牛角尖,拂了姻缘?” 白赋本来没指望楼千弦开口,不料他竟然破天荒置了茶盏,看来男子一旦成家,心性就免不了一通转化。楼千弦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情深意切,还需以俗世的规条来度量,着实可笑。” “女子福泽不深,若是香消玉殒,总归得有伊人相傍,重入春梦。”白赋突然想到他那娇柔的筠娘,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希望别一语成谶。 楼千弦笑了下,伴在白赋身边的两位姑娘顿住,口舌干燥,不约而同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复又啜了口,久久未能平复。她们不由自主思忖着,若招待的是人是他,那几番圆银倒过来赠他也行。 楼千弦说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赋,“那何不生死与共呢?卿生君亦生,卿死君亦死,不是一桩美事么。” 白赋被他这样找茬,丢尽面子,顿时也有些懊恼,怒道,“若是君先死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纵然要堕入幽冥血狱,当要他相伴身侧,至死不渝。” 少年面容平静地诉说着鲜血淋漓的话语,叫人不寒而栗,如果这世上真有肉体消亡而魂灵不灭的说法,他定要化为厉鬼,从幽明路途爬回人间,将所爱亲手拉入死亡的深渊。 痴儿。白赋拍了拍被他镇住心神的小娘,讥笑道,“如此非常之情,恐怕尊夫人消受不起。” 江上风雪声大作,扑簌簌的,像陷入了漩涡,冰霜四合,迷茫了方向。脸舱内的炉火,都禁不住的严峻的寒意,险些湮灭。突然之间,慈竹帘子被一只莹白如白 分卷阅读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2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分卷阅读22 玉般的手掀起一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黛蓝的衣角,接而是沾染霜雪的一缕鬓发,最后是花颜靡丽、一如往昔的精致容颜。 白赋和楼千弦的对话他不晓得听去了多少,他道,“子非鱼,安知鱼,能否消受此份情意,局中人知晓就已经足够。” 舱内众人眼睛一亮,此起彼落地喊了声“二少”,死气沉沉的狭隘的空间瞬间活了过来。楼千弦起身,拿帕子为他拭去身上的霜雪,披上一早预备的狐裘,抚平褶子。明明可以假手于人的繁琐步骤,他偏生要纡尊降贵,亲力亲为。 楼千弦和洛蓝紧挨坐在一起,那小丫鬟乖巧地斟了杯茶给洛蓝,松鼠般眨巴眨巴眼珠儿,端是她那誓死护卫的一壶莲心茶。洛蓝抿了一小口,眸子半合,犹带三分艳红。他小幅度颌首,小丫鬟顿时乐淘淘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线。 洛蓝扫了眼白赋面前的吃食,就欲起筷去够那些糕点,却被楼千弦捏着手,抽掉了象牙箸,“莫吃,脏。” 白赋同那两位姑娘脸上像打翻了调色碟子,精彩极了。白赋落不下面子,强辩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周庄的著作他可是烂熟于心,圣人之言,怎容狂妄之人挑战质疑呢! “那还不简单。”洛蓝莞尔,“我就是那尾鱼。” 楼千弦淡淡笑了下,凑过去亲吻他的脖子。 白赋忘了自己是怎样落荒逃回寓所的。午夜梦回时,他偶然会想到这一连串的事件。江水滔滔,游艇孑然漂浮江中,周遭并无一叶轻舟飘过,洛蓝究竟凭借什么神通归至?而他和楼千弦的不老容颜背后究竟藏匿了什么秘密? 这些白赋已经无法深究,据说不久以后,楼家便举家迁居海外,从此不再踏足疆土半步。 end. 分卷阅读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恼怒了,拔高声调,气急败坏道,“你业已归来数月,铺子莫不成从未送来租子?” 老齐叔耳尖,闻声而来,总算明白了这婆娘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胖女人拉不下脸,甩袖搪塞一句身子不适应,领过奴仆打道回府。怎料她的行径走漏了风声,翌日一早,天色泛清,便有一行人结伴而来,声势浩荡,硬闯楼宅。 众人熙熙攘攘,唠唠叨叨,似乎在争拗什么事情。远远瞧见楼千弦的身影,纷纷蜂拥而上,将其拢个水泄不通。楼千弦不得其解,便说,“我业已无大碍,劳烦诸位挂心。” 彼时,一鼠目獐头的财主故作清高地朝楼千弦作揖,挺了挺腰封,咧嘴笑道,“此番前来,看见楼小少爷身体无碍,我等倍感欣慰。” 突然,那财主脸色一沉,似是忧心忡忡,“我同令尊兄弟一场,实在不忍折煞了小少爷。几经思虑,楼小少爷尚幼,看顾铺子田产颇为耗费精力,若你相信我陈某的为人,可将部分转至陈某名下,代为管理,他日楼小少爷长大成人,定如数归还。” 说罢又深深一作揖。财主的话像点燃了火引子,被抢了话头的亲戚不甘示弱,推搡着挤到楼千弦面前,一一述说自个儿愿略尽绵力,替楼千弦分忧。老楼家的家业几乎都被念叨过一遍,巨细无遗,比专门记录的帐子还要清晰。 “您看,我们几个月下来,又是人参,又是鹿茸,又是何首乌,不要钱地往少爷手上送,此等小要求也推拒,也太不像话了吧。”众人见楼千弦连连后退,一个箭步冲上前,攥住他的胳膊。下手不知轻重,楼千弦吃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说话间,竟然有人掏出了早就撰写好的契子,要楼千弦押署。老齐叔眼见对方人多势众,悄悄支使仆人去报官,自个儿则强撑着年迈的躯体,将小少爷护在身后。 “老不死的,我今天就替老楼家好生惩治你这刁奴!”他们义正辞严而拳脚相加,根本不曾考虑会否伤及老仆身后未及志学之年的小少爷。 好不容易等来了官兵的严令驱逐,群众方忿忿不平一哄而散。老齐叔脸颊乌青,披头散发亦无暇顾及,卑躬屈膝向楼小少爷告罪,询问他是有否伤及哪处。 待把人撵了出去,官差折返回来,并无告退的意思。齐叔疑惑不解,那两个官差相视一眼,朝齐叔捏了捏手指,“此行耽搁了我俩巡逻的空当,老人家您意思意思罢。”齐叔涨红了脸,那俩官差也不为难他,满脸惋惜,手指一点,朝角落镶金边的花瓶扬了扬下巴,“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就勉为其难拿这个充数好了。” 楼千弦忽地体悟到昔日坠入水中的傲骨寒意。 腊月,大雪封城。 昔日富丽堂皇的楼宅业已被搬空,家奴散尽,如今偌大的府邸只余下楼千弦与老齐叔二人,老齐叔同那些媲美流氓地痞的亲戚争拗了几回,终于吃不消了,卧病在床。那些奋力护下的铺子,虽然名义上还记在楼千弦名下,可惜他幼年失怙的消息传开以后,别有用心的掌柜缺乏管制,逐渐松散起来,店里的盈利尽数归入囊中,缴租之事,早就抛诸脑后。即便送来,旋即就被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亲戚们哄抢瓜分,不剩一个子儿。 楼千弦独坐庭院,雪花扑簌簌地飘落。他肩上已经敷了薄薄一层霜花。他手中把玩着母亲的遗物,缓缓合上眸子,睫羽下烙着一弯乌青色。仿佛是弹指须臾,又仿佛是兆载永劫,雪色弥漫的世界蓦然闯入了一点血红。 素白的指尖轻扣着伞柄,他步子很轻,赤足踩在雪上,却不曾残留半分痕迹。洛蓝舒展衣袍,如振翼起舞的花瓣,覆在小少年略显纤瘦的肩头,却不料眼前虚影一晃,伞柄脱手飞离,他被人狠狠抱住,重重坠入雪中,活像一只美丽到极致,尔后被无情钉死的蝴蝶标本,洛蓝沉默了下,“我来看看你。” 看你过得好不好。 “别丢下我一个人。”楼千弦急切地喘着气,烟雾缭绕,呼吸炽热,他死死攥住身下神佛的领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求你,留下来。” 洛蓝眼瞳紧缩,不可置信地抚上小少年的脸颊。 被世人遗忘,不再被渴求的神佛,便失去了被赋予的存在的意义。 而此际,有人需要他,即有了归处。 第3章 第三章 “你终于醒了。”小丫鬟头扑过来端详齐叔,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端来药碗,置在床头,“少爷吩咐的药,你记得要喝光,我先去打扫了。”齐叔手脚发软,勉强支起身俨然已经粗喘乳牛,他眯着眼,拿手背搓揉了一把,宅里的奴仆不是早就卷铺盖溜光了吗?可那女娃的也明明白白是下人的穿戴。齐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待他拄着拐杖迈出房门,差点没把下巴惊掉了,宅子焕然一新,入目尽然是一副崭新的面貌。那装潢摆设,那园林亭台,那奴仆护院——齐数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顾不上身体酸痛,疾奔来到少爷的房门前,二话不说把门推将开来,便见他心心念念的楼千弦少爷正坐在榻上,仰着脖颈,正任由身前一红衣少年摆布。 房中二人闻声投来探究的目光,齐叔此时终于看清少年的容颜。 对方乍看之下,不过就比少爷年长几岁,尚未长开的稚嫩轮廓花颜靡丽,同少爷不相上下。少年长发披散,衣服的款子略显古旧,过长的衣摆铺散在地,看见是齐叔,便几不可察地颌首,接着照料楼千弦整理衣衫上的褶子。 后来得了少爷的解释与指点,老齐好歹吁了一声,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洛蓝请齐叔去为二人备妥早膳,然后对楼千弦道,“账本和租子已经如数追回。”浑水摸鱼者众多,散步各地,洛蓝便清点了各处的产业,去信官府,又派人送去契约书作为佐证,迫使掌柜归还欠下的租子。俗语有云,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所谓甜枣,是留个转圜的余地,若掌柜如期奉还拖欠的钱财,便对外宣称是生意不景气,掌店的忙着过年,事情权当这样盖过去了。 相反,所谓巴掌,则一板一眼按律法办理,封铺查验,夺了掌柜的职务将人撵出去,市井散步的消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而空置的铺子,最后则转交其他按时缴租的庄家打点。均是生意人,断不会不晓得名和利充当着怎样重要的地位。 至于狼狈为奸的官场中人,略施小利,任其以为无所依归的楼小少爷愚昧无知,有机可乘,可瓜分楼家丰厚的家财,以至于生意。利在当前,故纷纷不辞劳苦帮忙追讨。 洛蓝无必要进食,为了掩人耳目,他吩咐奴仆准备二人的碗筷后,守在门外,不得入内打扰。他挑挑拣拣,待碗筷沾了些许油污,便搁下象牙箸,坐到一旁校对账本。 怪乎那如狼似虎的亲戚们消息灵通,雪后初霁,不约而同赶至,上门欲敲诈更多的钱财。护院敲响饭厅的雕花门,将此事禀报给二人知道,老齐叔闻讯,心中焦躁不能自已。见识过那些无赖的手段的他,恨不得破门冲进去将小少爷抱起来,一溜烟躲得远远的。 洛蓝仍是查看账本的姿态,让护院们按照规条办便可。说完,洛蓝抬首对上楼千弦的目光,淡淡笑了下,柔声道,“用膳吧,没事的。” 朱红色的大门固若金汤,后门又有粗野高大的护院守着,一行人不得其入,图谋就要破门硬闯。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分之际,紧锁的门扉敞开一道缝隙,在众人迫切的目光中,数名护院不疾不徐鱼贯而出,瞅准机会要钻空子的,一下子全被钳回来格挡开去,俨然是训练有素。 “楼家小少爷倒是个没教养的,这样将亲朋拒诸门外,像话吗!”大嗓门的姑姑率先发难,嗓音响亮,惹来途人侧目,皆窃窃私语,朝这边指手画脚。护院并不同她争辩,其中之一从袖中掏出一册子,深吸了口气,扬声道,“陈氏晓文,籍贯山东曹州——” 姑姑察觉不妙,冲上前想要终止那护院的叫嚷,可单凭她那小胳膊断腿的笨拙身形,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不一会儿,那护院将她家中情况报了个仔细后,顿了顿,不屑地瞄了她一眼,径直判了死刑,“——祖上曾为楼家奴仆,除此之外,并无丁点儿关联。” 那胖婆娘脸色煞白,竟然直不拉几晕死过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后头有个骨瘦如柴的男子闪躲不及,被压个解释,嗷得一声嚎叫出来,悲痛欲绝,“这婆娘比咱家的母猪还沉呐,快快,搭把手!” 有些个精明的,听出了不妥,业已不动声色地溜了,愣是没想到,身后竟然围了一圈护院,三下五除二将之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几番下来,大家都老实得不行,身心煎熬听完那护院宣读各人的户籍,此时围观的群众好歹明瞭了,这些个流氓地痞同楼家根本没有半分牵连,是良心喂狗了才冒充楼小少爷的亲人,上门欺瞒勒索。 如斯对待痛失双亲的稚儿,真是天理不容! 护院朝众人抱拳道,“诸位从楼府强夺的财物业已记录在案,望各位尽快奉还,否则……” 话语戛然而止,护院并不打算解释,相互之间交换了一枚眼神,便返回楼宅。一行人趾高气扬地纷沓而至,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虽被民众厉声呵斥,但从中捞到的油水也足以让他们快活好一阵子,总归算赚到了。 那楼小少爷果然性子软,好欺负,早知道他是这么个冤大头,就该多宰一些,榨取透彻。众人心存侥幸,不料护院前脚刚走,官差后脚便来,二话不说将人桎梏起来,押入牢中,说是捉拿土匪归案,惹得旁人拍手叫好。 过了一段时日,春意弥漫的当儿,洛蓝稀罕地邀请楼千弦出门购置。 “没关系吗?”楼千弦蹙眉,犹带三分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隆起。他知晓洛蓝的身份,原来以为在府邸中迫不得已展示行踪业已是大限,对待外人,多少还需要几分忌讳。 “无碍。”洛蓝说。 楼千弦的担心是多余的。除却那绝世的容颜,以及举足投手间的脱俗之姿——虽然这已经足够攫住大多人眼球的了——洛蓝似乎非常适应人同人之间的交流来往。楼千弦稍稍松懈,这不,不到半天的工夫,便出了岔子。 一个灰扑扑的人性倏地堵死了一行人的去路,惊愕消退,定睛观察,便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跪在楼千弦身前,一股脑地磕头,“求您大发慈悲!少爷若是愿意放小人一马,小人此生愿意为奴为马,报答少爷的恩德!”男人声泪俱下,不一会儿便头破血流,邋里邋遢的面容格外狰狞不堪。 甫一开始,洛蓝挥袖将楼千弦不动声色护在身后,扭过头朝蓄势待发的护院颌首。男人惨叫着被架起,挣脱不开,像拎小鸡一般被撵得老远。楼千弦的视线越过洛蓝瘦削的肩头,打量他冷淡的面容,人世的疾苦映入神佛眼中,却无法拨动神佛的心弦。 洛蓝敛了视线,回眸看他,此时眼底有神采跃然,动静之间身上的檀香味越发清幽。楼千弦按捺不住心头的悸动同欢愉,他禁不住有了一种错觉——他是最特别的,昔日里怜悯泯泯众生的神佛,此际独属他一人。 洛蓝问,“害怕?” 楼千弦回想那些被欺负掠夺的种种经历,硬着心肠摇了摇头。 洛蓝谙悉楼千弦的软善性子,解释说,“此人姓庄名云,贪而好色,然死性不改。那日从宅中夺走的陈设,早已在赌场败光,欠下巨额债款,他本打算把妻子送给放高利贷的人,一双儿女卖到化解,权当偿还贷款。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如今将他打入打牢,是最好的法子。” 顿了顿,洛蓝突然伸手替楼千弦理顺鬓发,宽广的衣袍滑落至臂弯,皮肤细腻白皙,宛如一泓寒潭映月,美得不可方物。 洛蓝浑然未觉不妥,“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雅俗善恶并存而无相矛盾冲突,莫要轻信。”楼千弦双顋泛着红晕,移不开眼睛,呆愣的模样只把洛蓝逗乐,捏捏楼千弦柔软的脸颊后,洛蓝迈开步子。 “走罢,将笔墨备妥。” 楼千弦合着是上学的年级了,经洛蓝的从中联络,他被安排贾兼贺先生门下治学。贾先生驰名吴地,他的盛名,齐叔亦有耳闻。据说贾先生气人,学识渊博,有博古通今之才,尤善朴学议论,若为少爷启蒙,贾先生当之无愧。不过,老齐叔有一点想不通。 待送行归来,老齐叔毕恭毕敬请教二少——楼千弦少爷的授意下,楼家上下都得尊称他为二少爷,不可直呼其名——道,“二少为何必要少爷上书馆,而不是聘请具有德望盛名的教习先生至府上来?”楼千弦少爷的父亲,祖父,乃至曾祖父,均行的这一传统。 笔锋拧转,洛蓝蘸了些墨水,语调是他独有的慵懒同漫不经心,“少爷年幼,久居海外,令他多接触朋辈,或更有益于他同人相处交流罢了。再说——” 老齐叔眉梢一挑,胃口被吊了起来。 “我总归有辞去的时候,楼千弦依赖我过甚,并非好事。” 老齐一急,忙追问道,“二少不走,不行么?” 洛蓝笑而不语。 第4章 第四章 有了楼家的异姓二少爷雷厉风行的治理下,楼家的产业逐渐步入正轨,恢复运作。楼千弦初入书馆,虽下定决心专心致志,学成归去,但小孩子的心性就像一簇野火,蕴含它特有的生命力量。楼千弦同父母久居英国,接受的教育的学科体系同书馆的截然不同。幸好楼先生有先见之明,归功他悉心诱导下,楼千弦的汉语不俗。 只不过,楼千弦的人生观、价值观深受西方文化影响,和书馆传授的那一套圣人思想相去甚远,他那偶发的见解颇为惊世骇俗,令贾先生头痛不已。然而,楼千弦是先生书馆中年纪最小的,生得精致白净,性子率真可爱,天资聪颖,懂得举一反三,因而深得贾先生心意。 再者,同窗念他年幼,怜悯他幼年失怙,对楼千弦总是格外照料,慢慢的,楼千弦也同同窗数落下来,结识不少好友。 有别他人,楼千弦另外还拥有英国国籍,他不必谨遵剃发令。白赋觉得他不拘虚礼,文题不俗,便主动同楼千弦交好,探听英国风俗逸事,听得津津有味的当儿,白赋砸吧砸吧嘴巴,顿觉得索然无味。 一日下学后,白赋悄悄叫上楼千弦,同三五知己,来到书馆后的园林中。园林由贾兼贺先生一手设计,叠石成山,流水湍急,谭中锦鲤畅游嬉戏,波光徜徉。碎石小径迂回蜿蜒,道旁植了矮灌木,郁郁绿意,令人心醉神驰。 几人在亭中铺了棉麻,席地而坐,众人相视一笑,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人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端来酒壶食盒,酒香甘醇,吃□□巧,不觉教人食指大动。几名学子三下五除二将碗筷摆妥,白赋便教楼千弦行酒令。 论小聚的形式,同下午茶形似,但个中门道,绝非一般,楼千弦虽然心中掠过丝丝缕缕的不安,但好奇心膨胀得厉害,玩心大起,觉得无一不新鲜,故并不推拒,乐在其中。白赋瞧他玩得开,起哄强邀他续杯再饮,一壶温酒很快就见了底。 正当尽兴处,竟有一奴仆急匆匆奔来寻楼千弦,本来洋溢着欢快的面容在看清少爷的境况后,不由头皮一麻,神色张皇失措,结结巴巴禀报道,“二、二少来接您下学,正往这边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瑰姿艳逸的少年从绿荫中踱来,仪静体闲,娴雅的身姿迈入亭中,浅淡的檀香味徒添了一缕庄重严肃的圣洁。酒意深沉,微醺之下,少年仿佛披了层朦胧的薄纱,益发令人心中滋生了探究追寻那抹艳色的欲望。 楼千弦心里突然一阵发虚,方寸大乱。他连忙迎上前,“你来了。”话语中自然流露的殷切,同洛蓝的漠然形成巨大的落差。洛蓝耷拉眼皮,眸子半阖,扫视满地的杯盘狼藉,脸色有些阴沉,却没言明,抬手拭掉楼千弦嘴角的酒痕,“你先收拾,我和先生说说话。” 说罢,头也不回朝书馆方向走去。 贾先生和洛蓝一贯以书信来往,端那苍劲有力的字迹,想必洛蓝是有着丰富阅历、才学隽雅之人,不料……如此的年幼。洛蓝接过贾先生递送过来的茶盏,仿佛早就洞穿,“世有三岁之翁,百岁之童,不过是心境之差罢了,先生并非俗人,何必拘泥于这具皮囊。” 洛蓝抿了一口茶,向贾先生禀明来意,索要了楼千弦的文题,摊开一看,上头布满朱笔批改的痕迹,俨然出自先生的手笔。 “楼千弦此子,聪慧过人,衹不过这思虑的脉络,这见解太过离经叛道,恐怕不为世道所容。” 洛蓝听罢,遂合上文题,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叠好收入袖中。贾兼贺先生看出他不打算教导劝诫楼千弦,着实不愿白白毁了一株好苗子,只得好生劝说他,“楼千弦资质不俗,倘若能加以□□矫正,假以时日,定是国之栋梁。” “先生。”洛蓝抬眼看他,“天下之大,国之栋梁不知凡几,楼千弦,唯有一人,你我凭什么道理迫使他沦为憧憧往来者之一?” 同贾兼贺先生会晤完毕,归来已是傍晚火烧云的时分。洛蓝凝神凝望流云,整个人都镀上了橘金色,凄清寂寥,像一缕随时飘散远而淡的幽香。他不发一言,楼千弦心中悬着千斤大石,萦回着可怕的预感。为了打消一再折腾他压抑,他轻轻靠近洛蓝,想要牵对方的手。指尖眼见就要触及,冷不防一痛,洛蓝回身过来,攥着一把鎏金折扇,啪地将他打开。 “你太脏了。” 洛蓝淡然的目光并无波澜,不过是直白坦率地陈述一个事实。 被洛蓝荡然的眼神攫住了心神,楼千弦宛如受了雷击,愣怔在原地,眼巴巴看着,洛蓝将那鎏金折扇随手丢给奴仆后,孑然离去。半刻钟也不愿多待,他来是这般厌恶他。 是夜,书房内置着一豆灯火。 宣纸铺张开来,洛蓝细细斟酌楼千弦的文题,门一开一阖,他抬了抬眼皮,却不作反应。楼千弦踌躇着伫立在他身后,突然从后头环抱洛蓝,踮起脚,头埋入他颈侧。颈侧的皮肤温润如玉,檀香缭绕,细嗅分辨,犹挟了三分松上落白的清冷气息。 楼千弦顿生怨怼,自己怎么敢,怎么敢将洛蓝玷污沾染。 思及此,他收紧双臂,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是我不好,洛蓝,你别生气,我就只有你了。” 洛蓝眸光闪烁,轻叹了声。 “你原谅我了?” 洛蓝沉默了下,颌首。 楼千弦眸中闪过暗芒,似的雀跃不能自已般,啜了下近在咫尺的脖颈,小孩子下手无轻重,几近透明的皮肤霎时多了一点血红,其状恰如梅花瓣。 这个人,是我的了。 洛蓝只将楼千弦的亲近当做异域风情,并未多虑。他将文题呈给楼千弦,上头的批改细密如织,楼千弦一噎。 “你以为,先生的教习何如?” 楼千弦犹豫踌躇,怕再惹洛蓝不高兴,焦急之下,试探说,“怎样的回答,洛蓝才喜欢?” 洛蓝莞尔笑了声,叠好文题置在案边,“你若愿意,以后下学后,到书房来寻我。” 楼千弦不敢置信,惊喜地叫唤了洛蓝一声,瞪圆了眼睛,他继承了母亲的血脉,湛蓝色的眸色,小小的天地像镶嵌了一片冰雪之境地。洛蓝解释说,“书馆中的老朽习气只能把你麻痹成空有满腔热血的迂腐文人。世界之大,断然不是非黑即白——” 话未毕,楼千弦蓦地扑入他怀中,死死将他抱住不愿撒手,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 如是过了数日,下学后待恭送了贾先生,白赋和好友几人交换了一枚眼神,捏了下楼千弦的肩头。楼千弦正在收拾墨宝,会眸去打量身后集结的三五同窗,均是落拓不羁,不修边幅的狂放姿态。楼千弦一下子联想到,洛蓝任何时分都理得贴服整齐的领口,腰封紧缚,腰线姣好,接着想到初见时那踩在雪上,红润半分的脚尖——收拾的劲儿和动作更加利索。 “园中山茶初绽,我同韬光备了竹叶青。”白赋笑意吟吟。 楼千弦摆手,一口回绝。 再说贾兼贺先生,遵时收来了诸位学生的文题,谨慎翻阅批改。展开楼千弦的一看,浑身的血液登时都凉了,他强忍惊骇和滔天怒火,煞白了脸色,又怕招人耳目,惹祸上身,忙不迭把习题烧毁,焚成齑粉。先生勃然大怒,使人去将楼千弦唤来,恰好掐掉白赋等人的追问。 楼千弦欠身告辞,徒留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是心有不甘。 楼千弦甫一进门,贾先生抄起墨砚,砸在他脚边,墨珠子急遽溅散,月白色的衣袍刹那间绽放一株墨梅。不等他辩解,贾先生拍案而起,怒叱楼千弦,“狂放愚生!怎可写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楼千弦垂首,脸色阴沉,贾先生以为他羞愧不能自已,心中怒意稍退,凑近一看,楼千弦面容冷淡,深邃的眼底有如一泓寒潭,寒气迫人。他死死盯着摆子的墨迹出神,竟无半分惭愧悔过的觉悟,贾先生涨红了脸面,摔袖道,“孺子不可教也,滚出去!” 出乎意料,白赋几人仍侯在书馆内,瞧见他归来,蜂拥而上。楼千弦误以为同窗死心不改,强留他酌酒,端正了态度,义正辞严将要一度拒绝。没成想,同窗竟然连连否认,“我等并非这般不通人情之人,这次来,是想同你打探一个人的消息。” 同窗念念不忘的,竟是洛蓝。 付韬光耳根子泛红,仰头灌了杯酒壮胆,踌躇了一会儿,复又啜了一口,“她可是你的异性亲戚?” 众人皆知楼千弦一脉就剩他一人,之前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不能排除叔辈那边的堂兄弟姊妹施以援助,拯救他于魔窟。 楼千弦否认。他未经人事,即便将双目望穿,难以知晓付韬光的旖旎情思。 付韬光结结巴巴的,差点没背过气去,同窗揶揄地讥嘲他,付韬光恼羞成怒,跺脚要走,几人知道分寸,便将他好生哄过来,代之探问,“那她可是你的待年媳?”楼千弦大惑不解,父亲虽教他辨认汉字,词汇范围大多集中在经书典籍,民间通俗的用语他未必能听懂。 同窗窃笑着替他解惑,楼千弦心中一紧,洛蓝素来喜穿繁丽红衣,几次午夜梦回,睡眼朦胧间遥望过去,同待嫁的新娘如出一辙。看楼千弦失神,付韬光整颗心几乎悬在嗓子眼上,不顾失仪拿手肘子碰了碰他,楼千弦堪堪敛神,矢口否认。 剔除了这些可能性,真相就只剩下他们达成共识的最后一个了。同窗看楼千弦的眼神一时间多了几分揶揄的味道,付韬光松了一口气,浑身脱力,额角沁了一层虚汗。他诚恳地攀住楼千弦的肩头,“看在同窗情谊的份上,希望楼千弦能够割爱,令我同她见上一面。” 以白赋为首,同窗俱起哄令他答允,继而纷纷打趣他落拓不羁,“失敬失敬,没想到楼千弦年纪轻轻,就晓得同清倌儿消遣,我等真是望尘莫及啊。” 楼千弦后退一步审视众人,突然有种违和不安地预感,“你们口中说的清倌,是什么东西?”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白赋揩抹眼角的水痕,小酌半杯,笑得别具深意。 楼千弦阴着脸,定定看着他。 “清倌儿,便是那烟花之地中卖身的人。” 同窗哎哎叫嚷起来,抗议道,“这怎么一样,清倌儿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有何不同,干的都是钱货两讫的行当,色艺将绝,定然是卖弄色相,但求赎身离开那花街柳巷。” “王兄察事倒是通透。” “不敢不敢。”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黑影劈头盖脸地砸来,那王姓哀嚎了声,直不拉几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楼千弦阴恻恻站在那里,手自然垂落,紧握着的纸镇鲜血源源不竭,宛如在血液里蘸过一样,“你在说什么呢,嗯?” “二、二少!少爷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齐叔在门外踌躇徘徊,又不敢冒犯,破门叨扰了二少的要事。洛蓝收回心神,拉开门,便见楼千弦僵直在他身前,虚弱地抬着,正欲敲门的姿势。楼千弦一颤,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张皇失措收回手。洛蓝居高临下地端详他,鼻肿眼青的,嘴角破损,噙着一道血痕,他身上没有衣物遮蔽的地方,几乎都挂了彩,月牙色的衣袍血迹斑驳,脏乱不堪。 “将药箱取来。”齐叔领命,飞也似地取来檀木药箱,递给二少,又按照他的吩咐,于房内置放好一盆热水后,才忧心忡忡地退下。楼千弦鸵鸟似的一惊一乍的,洛蓝前身坐下,敞开药箱,冷淡道,“进来。” 洛蓝拧干手帕,楼千弦一震,嚷了声我自己来,便接了过去,胡乱擦拭一通。洛蓝默不作声地打量他,楼千弦却如坐针毡,即便是被狠狠斥责,也好过现在千百倍。洛蓝夺过被□□得不成模样的脸帕,丢进水中,桎梏着楼千弦挣扎的双手,检查评估他身上的伤势,然后为之包扎。 “别,太、太脏了。” 洛蓝斜睨他一眼,手上的工夫不作任何停滞,“伤怎么来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 楼千弦咬紧嘴唇,意思是谁也别想攫开他这张嘴。 洛蓝意味深长,又问,“打赢了吗?” 楼千弦腮帮子一酸,吸了下鼻子,蓄了一眼眶泪水,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满手脏污,又看了看洛蓝的白净指尖,哽咽着嗫嚅道,“我能握你的手吗?” 洛蓝眸中映照出邋里邋遢的少年,楼千弦目光殷切,洛蓝之于他,便等同溺水者手中的浮木,较之他的生命还沉重。洛蓝摇头,楼千弦眼瞳紧缩,脑中一片空白,他浑身发凉,受伤地收回了手。 然后那鲜衣少年倏地弯身过去,将陷入深渊的小少年抱了个满怀,紧贴着不留丁点空隙。 楼千弦深埋入洛蓝颈侧,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晨曦般和煦的暖意渡来。洛蓝扶上他的后脑勺,二人鬓发交缠,遂不分你我。清冽的声音同温润的气息绽开在楼千弦耳畔,“谢谢你。” 第5章 第五章 三月,城春草木深。 自打那次冲撞以后,楼千弦便不再到书馆治学。贾兼贺先生顾念楼千弦的才学,而同窗一开始虽是忿忿不平,向贾先生打探清楚后,方知道洛蓝同楼千弦的羁绊,懊悔不已,故二者屡屡来函探听楼千弦的伤势,以及他何时重回书馆,然而楼千弦心意已决,所以这些书信无一不被洛蓝打发掉。 与此同时,洛蓝开始亲自教习楼千弦。他活了非常长的岁数,见多识广,学传渊源,传授给楼千弦的知识门类丰富繁杂,囊括却不止于四书五经六艺。除了明确分类的经史子集,洛蓝偶尔还会教给楼千弦许多民间风俗同处世的道理。 “把腰挺直。”洛蓝翻身上马,绕过楼千弦的腰腹,握住缰绳,轻轻一收,马匹的前腿瞬间悬空,仰天嘶鸣,引来按上一阵颠簸。今年春早,楼千弦的身量开始拔高,正是长个儿的趋势,反观洛蓝,模样并无多大的变化,仍是那十一二岁的稚儿的相貌。那小胳膊短腿的,把楼千弦拢在怀里略显勉强,两个人靠得格外地近,和煦晨曦的映照下,界限越发模糊,仿佛融化为一体。 “别紧张,肩膀放松,脚踩稳镫子。”说话间,洛蓝的气息喷薄在他耳廓上,痒痒的。马匹受控,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踏步前行。洛蓝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宁静的气息,楼千弦沉默了半晌,终于将久埋心中的疑问说出。 “你那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海上?”楼千弦声如蚊呐,思想经过一轮激烈的斗争,气急败坏地一股脑把疑问统统抛出来,“你为什么会救我?” 洛蓝沉吟片刻,沉默不语。楼千弦深知他的连撒谎的劲儿都懒得使,一时心急,他蓦地侧过头想去看他,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块儿,他这般动作,嘴唇不可避免擦过洛蓝的脸颊。楼千弦一紧,忙把脑袋摆正,耷拉肩膀,语气充满了沮丧和失落,“不能告诉我吗?” “我恰好想去看看这婆娑世界罢了。” 这招对洛蓝非常有效。楼千弦狡黠地想道。 “还有呢?”楼千弦追问。洛蓝抿嘴笑了下,双腿一夹,马匹猛然奔腾起来,楼千弦忙弯身适应奔走的速度,良久才意识到让洛蓝奸计得逞了。 正如洛蓝所言,他的确对这大千世界星兴味十足。洛蓝完全稳住楼家整条的进出口产业链以后,楼千弦偶尔会托人从英国捎来一些科普杂志同经典读物。有朝,楼千弦正在书房等待洛蓝的到来,现状书和笔墨被他挪到案上一隅,面前摊开一本精装小说,正看得入神。 一缕秀发从鬓边滑落,闯入楼千弦视线的余光中,他像被踩到尾巴的小兽,猛然仰身,冲击力过猛的缘故,椅子前腿被跷了起来,膝盖狠狠顶撞在案底,轰隆一声,楼千弦匍匐在案上,痛得直不起身。 洛蓝波澜不惊的面容看不出悲喜,他捏住书籍的一脚,试图抽出,楼千弦却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下意识压住精装书,敌不动我不动。洛蓝半眯着眸子,楼千弦突然觉得他这个神情有些熟悉。 以前他在英国念的小学,校舍选址面积十分辽阔,红砖主建筑后面是个休憩的花园,园中草木扶疏,白色碎石砌成的小路弯弯的,穿过微隆起的茸茸草坡,一直延伸至三层高的喷水池前。水池四周有街灯耸立,羊皮卷色的方块地砖,衬得灰白的喷水池尤为瞩目。 水池中央是个古希腊风格的雕塑,花季的少女,随风飞扬的纱裙,丰腴的双手虚捧着斜顶在肩头的瓷罐,湍急的流水淙淙地飞溅而下,顺着少女裙摆的曲线汇聚入池中,一刻不止的涟漪下是无数闪亮的铜币。 这里不成文的规定,水池里所有的铜币,尽数属于这幢校舍的守护人—— “喵呜~” 摄入眼帘的是洛蓝如画的眉目,脑海中萦绕不止的,却是猫咪在阳光底下舒展懒腰,舔舐粉色肉球时发出的甜腻调子。楼千弦捂住了脸,仿佛遭受重击一般蜷缩着,败下阵来,洛蓝如愿得到了他感兴趣的图书。楼千弦霎时蔫不拉积的,挨了训似的,“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洛蓝定了定神,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精装书,偶尔掀到精美的插画,目光会停留得更久一些。半晌,他一手握着摊平的书,内页朝向楼千弦,另一手轻轻点了点那细密如织的西洋单词,说,“教我这种语言。” 顺利成章地发展成这样的局面。 合上一册线装《国语》,楼千弦把文题撰抄完毕,抬眼便对上洛蓝半带几分殷切的目光。他把宣纸叠好,腾出座椅给他,同洛蓝一瞬交换了师生身份。楼千弦将一支铅笔交给洛蓝,手把手教他握笔,这提供给楼千弦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端详洛蓝的手。 洛蓝手指纤长,指节并不突兀,故而手指的线条尤为流畅。他的皮肤细腻白皙,隐约能看见皮肤下面淡色的血管。众所周知的,即便是握笔这种不费劲的动作,长时间还是会在手上留有痕迹,或许是神体的缘故,洛蓝温润的掌心干净得很,楼千弦寻摸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不见半个薄薄的茧子的踪影。 初始入门是认字母。洛蓝照葫芦画瓢,将楼千弦临时制作的字母表誊抄了一遍,心中有了梗概。随后按部就班,学习单词拼写、英文发音同基本文法。洛蓝平日里话语精简,唯有在楼千弦给他上课,学习语言音调时,话会更多一点。 淡色薄唇开开合合,偶尔投来的疑问目光,俱让楼千弦心灵悸动不止。楼千弦有些庆幸,那些对同龄人来说枯燥单调的基础课程,他无一不耐心听进心中,并且将之精通掌握了。 词汇量还未达到阅读水平时,洛蓝会请楼千弦为之念书。先一句原文,后一句译文。他似乎对书籍并无特定嗜好,一般是楼千弦正在看什么,他便听什么。不过,据楼千弦观察,洛蓝对某个段落、某个情节、或某个概念感兴趣时,总会轻微耷拉眼皮,稍作沉思。 楼千弦收敛心神,俯身攥住洛蓝的手,牵引笔尖在一个时间词下方,从左到右刮出一道横线,“这个是关键词。”洛蓝落笔稍顿,很快便掌握了窍门,楼千弦顺势把下巴搁在洛蓝发頂,凝神看了一会儿,肩膀突然一矮,洛蓝下意识别开身子,微凉的嘴唇不偏不倚印在他软软的耳垂上。 “这是奖励吻。”楼千弦圈住洛蓝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依附在洛蓝背后,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母亲以前总是这样对我做的。” “洛蓝,你不会像他们一样离开我,对吧?” 这一落笔施劲过甚,尖锐的笔尖啪地碾碎。 初夏时节,楼宅收到了一封正经八百的拜帖。 齐叔看着拜帖上的落款,瞪大了混沌迷蒙的双目,不大一会儿,干涸的眼眶变得通红。他疾步奔向书房,徘徊踱步,按捺住兴奋的心绪,跺跺脚,才毕恭毕敬敲响书房的门,得到允许后才颤抖着佝偻的年迈躯体,双手将拜帖奉上。 落款人,是楼千弦的亲叔叔。 楼千弦对这个叔叔留有不寻常的印象,但他从未亲眼见过这名传闻中的叔叔。他对这个叔叔所有的了解和认知,都是来自他父亲愤慨的片言只语之中。叔叔叫作楼青衣,是父亲仅有的血浓于水的亲弟。 楼青衣年轻时长了副温润如玉的容颜,可惜骨子里的性子落拓不羁、狂放粗野。他本来业已同青梅竹马约定好白头偕老,厮守终身。好景不长,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次他随好友到外省谈生意,却对合作商贾的妾侍一见钟情,二人很快就勾搭在一块儿,珠胎暗结。 婚期如约而至,楼青衣却趁乱同那妾侍私奔远走,青梅竹马身披嫁衣,等了他一晚。待核实了楼青衣辜负她的传闻以后,那青梅竹马托人将二人定情的玉佩送还回来,然后披上焰火一样的绝美嫁衣,永眠冰冷的湖水中。 一尸两命。 自此以后,楼老爷子便同楼青衣绝了父子关系,即便后来楼家家逢巨变,楼老爷同楼老夫人与世长辞,楼青衣亦没露半张脸。同理,楼千弦为父母立衣冠冢时,这名道理上的叔叔,也没到场。一如楼老爷子指天誓日的赌咒,他们楼家和楼青衣恩断义绝,绝无半点瓜葛。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楼青衣突然造访,动机未必纯粹。 作为知情者,楼千弦不避讳齐叔,把这件关乎楼家声誉的隐晦事件一字不落告诉了洛蓝。说罢,二人均向洛蓝投来了目光。齐叔的殷切,楼千弦的抗拒,洛蓝抿了一口茶,茶盏遮去了他眼底的阴晦,“既然来了,便见上一面罢。” 第6章 第六章 拜访之日将至,齐叔激动得几乎夜不能寐,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会晤的情景,为了让现实合乎他的想象,所有同造访相关的事宜他都不辞劳苦,亲力亲为。 三日后,楼千弦终于见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叔。一如他想象中那样高瘦刻薄,斜飞入鬓的剑眉,瞳眸深邃,嘴唇扯成一条线,嘴角两边朝下耷拉,初见便给人严厉的感觉。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那风韵犹存的妻子陈氏,以及面如冠玉的独子楼千若。 楼青衣一言不发地打量楼千弦,他脸上的沟壑极深,随眯眼的动作牵扯到极致。半晌,他抬手勾了勾,楼千若便从袖中取出一份官府的文牒,交予楼千弦,他眼神不住瞟往洛蓝,打了个激灵,压抑回去。 楼青衣捋了捋胡须,“我同官府已经商榷过,将监护你到成年为止。”顿了顿,他不善地瞥了眼洛蓝,含沙射影道,“你且可放心,我对兄长的事业并无兴趣,只是看不过心怀鬼胎者欺瞒你年幼无知,将兄长留给你的遗产蚕食掉。” 楼千弦沉默了许久,缓缓抬眼,眼看即将发作。洛蓝温润的手时宜恰好地握上它的,不轻不重捏了把,楼千弦心中的小兽霎时间偃旗息鼓,顺了毛舒服极了,咕噜咕噜的哼着。洛蓝朝如坐针毡的齐叔颌首,“其客人安排厢房。” 洛蓝的妥协让楼青衣气焰更盛,偏生他惯常端有道貌岸然的神气,不知情者不由不信服,他说,“既然楼千弦亲笔委任你代管遗产,兴衰自负,我等自然不便掺和,但这公中用度,从今日起将交由内子全权打理,以保楼千弦生活无忧。” 不论如何,这场会晤中他们十分不友好地彼此碰了碰剑,最后以拍板敲定了楼青衣入主的时日告终。 楼千弦尾随洛蓝身后,他无法揣测评断洛蓝的动机,但他从来不会考虑质疑盘问。即便是滔天的劫难,一旦酿成这场浩劫的人是洛蓝,他甘之如饴。 楼青衣入主时大肆铺张,恨不得教天下人知晓他同楼千弦的血亲关系似的。好在之后的日子里,楼宅的运转一如既往,最多不过是人生沸腾了些——除了楼青衣一家三口,还有婢女小厮三四人,护院五六人——清冷寂寥的楼宅一夜间闹腾了许多,齐叔老怀安慰,仿佛看见了楼老爷子还在世上,团聚和睦的情景。 一天深夜,楼千弦下学后准备回房更衣,愣是没料及,楼青衣孑然一人,等在楼千弦毕竟的廊道上。有别于楼千弦的惊讶,楼青衣泰然自若,显然早有预谋。楼青衣向楼千弦借书一阅,楼千弦隐忍着照办。厚重的一摞书均被楼青衣注意检视,首先是《太平广记》和《酉阳杂记》一类消遣娱乐的低级读物,华夏历史上千年,诗文至尊,其他的,无论是戏曲小品,抑或是小说游记,无疑较其低几个档次。 叔叔一脸戏谑,耐着心性往下翻,待后来见着三玄名著——《老》、《庄》、《周易》——神色稍缓,仍是尖刻的讥嘲神态,耷拉眼皮,佯装斥责的视野在楼千弦身上狠狠凌迟过,“你知不知道,魏晋六朝清谈误国一事?” 楼千弦点点头。 楼青衣将书丢也似地交还给楼千弦,同侍奉一侧,心提到嗓子眼上的齐叔道,“从明日起,我让若儿为弦儿上学,愚子不才,但兼任弦儿的教习先生一职还是绰绰有余。” 齐叔欣喜若狂,代为谢过楼青衣。 话说那楼千若,的确是个人物。年方二十年考上了举人,可谓官运亨通,前路光明。楼千弦一脉从商,在许多人严重虽然是个香饽饽的职业,不过商贾自古以来跟老奸巨猾、剥削贫贱挂钩,一贯是声名狼藉的。楼青衣一方面妒忌大哥的家财万贯,一方面唾弃大哥的龌蹉行当,故此一心将爱子培育成才,务必踏上官途,教彼时同他恩断义绝、划清关系的人追悔莫及。 楼青衣教导有方,楼千若自幼学富五车,歌舞本领高超,尤擅长八股文,可以说,分毫不逊色贾兼贺先生。他年纪轻轻便高中解元,师长同窗从不吝惜他们的赞誉,纷纷寄予厚望。以楼千若的才学,自然不甘止步于举人,为了明岁三年一度的会试,楼千若筹谋已久。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盼望一朝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楼千若尊师重道,孝爱父母,除却那不足挂齿的嗜好,他俨然是许多才子佳人艳羡的对象。父命如山,楼千若不敢推迟,旋即安排百忙中抽空为楼千弦上课,传授他以圣人之理。翌日五更天,楼千弦便被楼千若唤醒过来,洗漱读书。他本来就有极为严峻的起床气,自睁眼为止,阴恻恻的容颜,乌云密布。 孩提是嗜睡的年纪。从齐叔那里楼千若得知,楼千弦曾经在贾兼贺门下治学,未满一季,便辍了学,交由那来路不明的二少亲自督促读书认字。想到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楼千若噎了下喉咙,口舌干燥。他猜度那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少年也是个腹中无墨水的角色,便从最基本的《千字文》、《三字经》开讲,辅以《诗》同《朱子家训》数篇,楼千若先诵读原文,后再逐字解释,将名家注疏一一研读,他自觉得心醉神驰,精神抖擞,久久未能平复。 待天际泛青,楼千若垂首一望,铺展在楼千弦面前的生宣宽敞整洁,唯有一隅写下了一连串曲卷的蝇头小字,不知所云。楼千若摇头晃脑的念书声戛然而止,楼千弦后知后觉地和他对峙。耷拉的眼皮,湛蓝的眸光星光熠熠,姣好的皮相,纵然年幼,俨然具有俯瞰万物的傲慢。 楼千弦笑意吟吟,攥了七寸六分长的戒尺在掌中,掂了掂,十分地称手。 “将手伸将出来。”楼千若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天际。 亭中架着小小的火炉,心灵手巧的婢女半跪在炉前,撩高袖口,茶巾折叠成方块儿,隔着手掌去拎那藤编的茶壶把手。她毕恭毕敬地斟了一杯,然后将茶盏双手奉给了洛蓝,青烟袅袅,茶香四溢。齐叔在台阶上伫立了一会儿,决心上前,支开了服侍的婢女,接管烧水煮茶的任务。 “二少。”齐叔唤了他一声,踌躇半刻钟,他劝说道,“少爷总有一日会长大成人的,既然楼二老爷业已入主楼家,你不妨将家业转交他看顾,以免他们一家人彼此离心,徒然生了隔阂。” 齐叔尽管赶集洛蓝的及时救助,但他毕竟身份渺茫蒙昧,来路不清不楚,自然被同少爷有血亲联系的楼青衣压过一头。人心隔肚皮,齐叔是个江湖老油子,收心养性之前也有豪赌的气魄,但他的残躯日渐老迈,每一天都朝死亡迈步,他已经无法激起当初的盛气。再者,此趟的筹码是自己的阳寿和少爷的福泽。 洛蓝沉默良久,他张嘴欲言,却恰到好处被楼千弦的叫唤遏制住。 “准备些糕点过来。”楼千弦挥退齐叔,环住洛蓝的脖颈,薄薄的嘴唇印在他脸侧,美名曰早安吻,然后一头扑入洛蓝怀中,大口呼吸他身上宁静心神的檀香味。 “今日的早课可是适应?” “不好。一点也不好。”楼千弦鼓着腮帮子,洛蓝眼尖,瞥见他手心的狰狞的红肿,楼千弦再想藏业已为时已晚,洛蓝一把夺过他的手,双手握着,微凉的触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感绽开,缓解了伤痕的胀痛感。半晌,洛蓝才松开他,依稀可见霜花在他指尖旋转飞舞,最后消失无踪。 “哪里不好了?”洛蓝呷茶,漫不经心地问。 楼千弦脸皱皱的,“那些迂腐的陈词,我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来了。” 洛蓝不置可否,“万事万物大多可了解而非评断,必须斟酌本质,因时制宜,因事制宜。昨晚教过的老庄学说,都忘了?”说罢,曲起指节搔了搔楼千弦的鼻梁,“一动一静,宜以端庄雅正,即便心中厌恶难耐,也必须权衡轻重、场合。落拓不羁、狂妄浪荡决不可沦为卖弄彰显的手段。” 楼千弦一怔,若有所思。 一眨眼的工夫,楼千弦平静的心情突然掀起惊涛骇浪,顺着他危险的目光看过去,楼千若孑然立在不远处,对上洛蓝的视线,愣怔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强作气定神闲,朝这边踱来,拱手作揖。楼千弦不知怎的,心中焦躁异常,恨不得把洛蓝藏起来,迄至五味、五音、五味均无机会污了他的感知。 楼千弦拉扯洛蓝的衣袖,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我今天给你念你喜欢的哲学书,好不好?” 洛蓝焉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亦无意同楼千若打交道,便起身随楼千弦到书房去。楼千若阻拦不及,双顋通红,气急败坏地跺脚徘徊,齐叔端来糕点时,询问楼千若有关楼千弦的去向,正要挪往书房之际,楼千若突然将他叫住。 “二少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用膳?” 齐叔思索了下,不明所以地开口,“二少素来喜静,不愿被打扰。楼二老爷来以前,即便只有他和楼千弦少爷,也禁止奴仆靠近半分的。” 说话间,齐叔的话语也不住沾染了愤慨的意味,二少性子孤僻古怪,古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怪楼千弦少爷学去了相同的坏习气。 自打受了洛蓝的思想私立,楼千若再同楼千弦上课,他的态度忽然有了三百六十度转变,楼千若也不好糊弄怠慢他的进度,无奈下,只好使真功夫指导敦促楼千弦。 扪心自问,楼千弦仍从心眼里反感楼千若那形式主义的做派,五更天便唤他起身一通折腾,看在每次都能借此向洛蓝索要早安吻的份上,楼千弦很快就调节好心中的落差。 “若儿。”陈氏敞开门扉,楼千若吓了一跳,忙将案上的宣纸胡乱折好,塞入手边的经籍中,背后沁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陈氏瞧见他张皇失措的窘态,不由失笑。细细端详爱子,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可与潘安相媲美。 “遮遮掩掩的成何体统。”陈氏佯装愠怒,“你业已时年二十,待你来年考中进士,向哪户人家提亲都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陈氏同楼青衣缔结姻亲以前,是扬州某商贾的第六个媵妾,她长得标志,十岁有五便赢得了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恨她那嗜赌成性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生生掐灭了一名花季少女的美梦——她被卖给了扬州巨富——作为替父亲还债的条件。那商贾的年龄可以充当他父亲了,花白的头发,鼓囊的身形,像一只淹死在水中,泡发了的山猪。 所幸那商贾待她不薄,优渥的生活提供给她许多保养的条件,加上陈氏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和楼千若挨在一块儿,乍看之下颇像他年长的亲姊,陈氏嘴上推搪,暗地里以此沾沾自喜了许久。 陈氏双手握住楼千若,语重心长道,“你中意谁都好,衹要身家清白,母亲不会拦着你。切记,不可耽误仕途,枉费我同你父亲这些年来对你的栽培。” “母亲说得是理。”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楼青衣来了约莫三个月有余,楼千弦对待他的态度一直以来是不咸不淡的,礼数拿捏精确,楼青衣屡次想趁机弹劾□□他,愣是钻不了空子,无从入手。楼宅仿佛一下子划开了两半,楼青衣的南院,楼千弦的北院,二者之间踞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谁也别想窥探谁的秘密。 楼青衣一家猜想,合着是那群吃了豹子胆的流氓地痞,伪作身份欺瞒楼千弦,令好端端的苗子寒了心,一竹竿打翻一船人,不再轻信任何人。齐叔名义上是楼千弦身边的忠仆,眼瞅着楼青衣有意向楼千弦少爷示好,老怀安慰,悄悄向他们传递消息,果不其然受到楼青衣热切招待。 齐叔同楼青衣彻夜长谈,细数当年事,而后二人心照不宣,揪着楼千弦的事一通谈论,直到天明,齐叔才离开南院。彼时恰逢酷暑难耐,翌日待楼千弦同楼千若上完课,用过早膳后楼青衣就提出举家移往楼家郊外的宅子消夏。 实际上,楼千弦并非心若磐石铁石心肠之人,楼青衣一家入主以后对他照料有加,除了读书的事情上着紧了些,并不打扰他的生活,给予给他充足的自由。 楼青衣奉行的教育和洛蓝的大相径庭,根据数月下来的相处,楼千若此人,外冷内热,形式规条繁琐,对他要求却很是宽容,每逢学不进去,楼千若就避重就轻,筛除非必要的学识,挑选合宜的教他。反之,洛蓝却是内外俱冷的一号人。晦涩难懂的概念,洛蓝换着法子讲解给他知道,却没有商量转圜的余地,该学地,天塌下来也不由他敷衍对待。 这大概需要归功于血脉的羁绊,楼千弦的态度逐渐也有了软化的迹象。 “我考虑一下。” 在座的哪个不是老油子,很快就洞穿了楼千弦的心思,说的考虑,总的来说,就是先行过问洛蓝的意见,对方一颦一笑,俱左右着楼千弦的最终决定,即便面前有天大的好处,他也不屑一顾。各怀心思,楼青衣和齐叔对洛蓝的敌意更上一层楼。 “喜欢就去罢。” “洛蓝不和我一起吗?” “我有要事在身,不方便离开。”洛蓝眸光微闪。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不知怎的,好像有一缕名为困倦的薄纱笼在身上,朦胧而旖旎,“不过。” 楼千弦聚精会神,像兴致高昂的猫崽子轻扫尾巴。 “即便是消夏,课业也是不能落下的,出门前谨记来我这里领取习题。” 欢欣刷拉一声被浇灭,楼千弦一秒钟消沉下来。 按道理说是家庭和睦的出行,没成想,天有不测之风云,楼家一行人半途中出了岔子。楼家的消夏山庄名曰“墨沁”,是楼千弦的太爷爷在世时盘下的,年代久远,其典故已经无法考证了。山庄临湖而筑,高三重,十数年前楼家出了变故,这山庄辗转流落到一个外地人手中,后几经艰辛,又从他手中赎回。 墨沁座落在人烟渺茫的幽深山野之中,群山环抱,为了令他不至于破败,楼千弦的父亲,长期雇了山脚下的农户看守打理。然而这山着实偏僻荒凉,荒草从生,许多年当地人拿锄头箩筐清理出来的走道,日晒雨淋下,业已界限模糊,马车碾压而过,颠簸不堪,陈氏一路捂着心口,脸色惨白,频繁作呕。 松树高耸,墨绿的树荫覆盖山路,几乎蔽日遮天,仅能借斑驳伶仃的光斑辨识那走不到头的幽暗路径。山野是极热闹的。蝉鸣鸟啭,清泉流水,风挟着山林独特的喧闹掠过,郁郁的枝叶压出一道阮润的凹痕,不止有风过麦浪的气魄,且有游龙逡巡的磅礴。 葱葱郁郁的低矮灌木丛中,突然有人做了个手势,破风声骤然响起,急遽射出一道黑影,不偏不倚刺向马匹的前腿关节,伴随着凄厉的嘶鸣,马车被牵连波及得晕头转向,迷惘失了四面八方的感知,陈氏凄厉地哀嚎了声,惊起一行飞鸟。 猫腰穿过荆棘和灌木丛的簌簌声不绝于耳,不大一会儿工夫,东歪西倒的马车周遭围拢了一圈黑压压的人影,为首的男人身量异常高大,他蓄着一脸胡须,长辫缠在脖子上,上挑的眼角给人奸妄的感觉。 楼青衣这次带来了自己的五个护院,这些护院是他重金聘来的,是曾在沙场上过着刀尖上添血的日子。他们一路护在马车周遭,没道理会犯下这般低级的错误。 手起刀落,一弯银亮的刀将系着马和车厢的绳子齐口斩断。 只见那些护院同来者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贼听令,一个箭步冲上前,同护院门交起手来,护院虚挡几下充作样子,单方面地挨打,故作凄厉地哀嚎□□起来。而那些上贼也是人精,按照约定,他们禁止使用冷兵器,但拳脚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工夫分毫不逊色。他们知道如何在人皮肉伤留下狰狞的痕迹而实际并无大碍,知道如何不动声色把好端端一个人打出内伤,而无从被推敲追究。 很快护院门就纷纷到地,作昏迷不醒状。那山贼头儿,撕开帘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心念飞转,威胁哪个来着?是年轻的那个,还是细皮嫩肉的那个?格你老子的,咋那么麻烦,都吓唬一遍不就成了嘛。 山贼头儿长臂一伸,将人挟持过来,刀往他脖颈一架,薄薄的皮肤很快就划出一道血口。楼青衣浑身的血液方法要凝结成冰霜了,他倒抽凉气,头痛欲裂,恨不得把那不靠谱的山贼头儿给撕了!定睛一看,被捉住的竟然是楼千若。 马车被人狠狠踹了脚,一身材干枯,毛毛躁躁的山贼吵嚷道,“统统给爷滚出来!” 事有变故,齐叔战战兢兢地死守在楼千弦身侧,山贼头儿看齐叔的紧张劲二,心生一计,扬了扬下巴,“将那个小的也给拿下。”齐叔暗叫不好,打死也不松手,前来捉人的山贼也是三大五粗的,被齐叔纠缠得心烦,拳头一挥,将那吵不拉几的老头儿打得满地找牙。 噗的一声,齐叔喷出一口黑血,眼睁睁看着自己搁在心尖上的少爷被人攫住脑袋,摁入尘泥之中。 “我后悔了。”山贼老头狞笑起来,锤了拳喋喋不休的楼千若,教他闭嘴,“听闻楼家家底雄厚,这两个小少爷暂时归咱们保管,想要回去,就拿钱来赎。”说着,他朝狼狈的楼青衣比了个手势,“记住了,缺一个子儿都不成!” 楼千若性子倔强,父亲的计划他是知情人之一,便呸地唾了口山贼头儿,“想得美!我楼千若就算死,也不愿意助长奸妄!” “去你妈的,敢吐老子口水,你是胆儿太肥了!”说罢,竟然揪住楼千若的后脑勺,一把磕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住楼千若的右手,高高举刀,那架势,是要把他的胳膊横断,“不见棺材不流眼泪!” 陈氏救子心切,一个飞身猛扑上前,死死护住楼千若。寒窗苦读十数年,若这只手没了,这一切必定要付诸东海啊!楼青衣的计划,陈氏没有仔细掺和,许多都是一知半解的,她心想,这山贼头儿眼神不好,肯定是弄错了对象,一个劲儿地朝老贼眨眼递眼色。 老贼下身一紧,色心大起,一时生起将陈氏这婆娘虏回去当压寨二夫人的念头。二当家看不下去,悄悄比了个手刀的手势,“老大,你知道的,夫人她——” 糙老贼脸突然就青了,他家那婆娘的泼辣非同一般,月初同兄弟们下山喝花酒被捉了个正着,那婆娘手一抡,那玄铁菜刀入木三分,深深嵌在他两腿之间的床板里,再前一分,他的命根子就玩儿蛋了。压寨夫人撂下狠话,老贼头儿要是再敢去拈花野草,她赵三娘就同他没完! 手下每个小贼的身法招数都师承赵三娘。寨子夫人是真把他们当做自己不争气、又不忍舍弃的亲儿子去对待。所以,在这个事情上,居然连半个支持头儿的都没有,还呐喊助威,义正辞严劝说老贼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甭跟自己的命根子过不去。 贼头儿泄恨似的抬脚把陈氏踹得老远,他朝楼千若唾了口,破烂玩意似的拎起来丢给二当家,狞笑道,“这赎金,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放开我。”楼千弦从地上撑起身,手背蹭过脸面,抹了把鼻血。那桎梏他的山贼玩心大起,从未将这等羸弱纤瘦的少年放在眼里,便松了手,刀一下一下地拍在手掌,且看他玩的是什么花样。楼千弦沉静如水,“你们不过是想要钱罢了。” 那山贼揪住楼千弦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拉到自己面前,“小子,口气挺大哈。你算几斤两,敢跟爷爷这样叫板?” 楼青衣知晓楼千弦松动,一咬牙,连爬带滚地挪过去,颤颤巍巍拉住那老贼碗口大的粗壮胳臂,底气不足地厉声呵斥,“这是我大哥的遗孤,我楼青衣纵然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容许你们伤及他一根寒毛!” “这么说来。”山贼头儿眼神一亮,“这才是那死了爹娘的楼家大少爷?”话锋一转,山贼头儿碾了碾被二当家打趴下的楼千若,“这玩意是怎么回事?你最好别糊弄咱兄弟,不然休怪砸门手下无情。” 楼青衣蔫了,哆哆嗦嗦道,“这是我儿子,楼千若。” 山贼老头此时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他揶揄地瞄了楼青衣一眼,念及白花花的银子即将到手,心情叫那个愉悦呐。他同弟兄们交换了一枚眼神,揶揄地说,“我赵云刚是个守信义的人。”楼青衣听他的语调,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捏了把,原来揪住楼千弦衣领的山贼得令,将楼青衣扯过来,丢到楼千弦面前,手臂揽月,银光流动。 楼青衣束缚在楼千弦同山贼之间,逃无可逃,下意识抱头格挡,胳膊硬生生吃了山贼一刀。胳膊火辣辣地疼,楼青衣心里叫一个恨呐,可怜那些不中用的护院躺在地上装死,还不自主感叹,主子这出苦肉计真使得是妙不可言。 楼千弦似乎被触动了,脸上写着不可思议。他心间巨震,从这个角度俯瞰,楼青衣为了保护他,宁愿牺牲routi凡躯,白白挨下伤害。他本以为,这世间除了洛蓝,不会再有谁,愿意死心塌地待他好了。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 第8章 第八章 变故丛生,那山贼的刀磕在坚实的土石上,嗡鸣一声,竟然铮的裂开两半,前端不堪受压,竟然直勾勾刺向楼千弦。千钧一发之际,那残刃急遽拐了个弯,削掉楼千弦垂落鬓边的碎发,深深钉入身后的沙土之中,如果此际凑近过去仔细辨认,便可察现锋芒毕露的利刃覆了层透明的冰霜。 “楼少爷!” 话音刚落,半刻钟前还气焰嚣张,胁迫楼千弦的山贼瞪大一双鱼目,轰然倒地。箭矢从他身后刺入,银色的箭头破开皮肉,贯穿心脏,从胸口钻出,滴血未染,可见放箭人的力量有多么可怖。北院的护院鱼贯从八方涌来,风水轮流转,赵云刚神经一条,下一秒钟,脖子边就多了一把刀。 大户人家挑选护院,一般来说,练家子的,当过兵的优先,毕竟招数和经验搁在那儿。次则,便是些魁梧粗野,力气奇大的壮汉,所谓不能打也能看,至少还可以唬住人,挫一挫对方的气焰。所以,当北院的护院中站着个瘦瘦弱弱、一身书卷气的年轻人,可想而知,那是一道怎么违和的风景线。 那年轻人姓陆,单字一个宣,比赵云刚矮了个半的脑袋,却一点也不慌张,拿文人运笔的气势,提刀横在对方喉咙。陆宣拉长声调,阴阳怪气道,“我说这丧气脸咋那么眼熟呢,原来是赵二狗啊?”赵云刚憋得脸红脖子粗,那欠揍的调调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陆宣那混小子,居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呼唤他的乳名,他非撕了他不可! 陆宣朝一护院递眼色,那护院小心翼翼将楼千弦挽了起身,再三检查他是否留有伤口,良久才擦擦额角,长吁了声,喊了声陆哥。陆宣颌首,咧嘴露出可爱的虎牙,继续在赵云刚伤口上撒盐,“二狗,你是哪根筋抽了?竟然对咱少爷下手,识趣的话赶紧让你的人撤了。” “去你妈的,老子凭本事抢人,你说撤就撤,老子的脸往哪里搁?” “你和嫂子最近过得还行吧?” 没头没脑地,陆宣突然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来,赵云刚跨部一紧。自家婆娘没少被陆宣这兔崽子的一张小白脸蒙骗,将之视为己出。 “算你狠,咱们撤!” 陆宣痞气散尽,俯身向楼千弦解释道,“墨沁山庄路远坎坷遥远,近年世道不好,二少担忧少爷遇险,特意派遣小人前来护送。”不一会儿,备用的马车隆隆地赶到,护院将楼千弦搀上马车后,安置好,这才血流不止,被贫血□□得嘴唇清白的楼青衣包扎伤口。见他无法动弹,两名护院站在他的头尾,将人搬上马车。 反扣楼青衣腋下的护院沉吟片刻,“你说,这像不像咱们以前在义庄抬尸体?” “被你这么一说……我这辈子还没抬过这么金贵的。” 楼青衣一口老血噎在喉头。 “陆哥,你看这几人咋办?”护院示意陆宣地上横七竖八装死的护院。 陆宣道,“你去扇他们几巴掌,醒得了的,喊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一块儿走,醒不了的,随便挖个坑埋了吧,就说他们英勇就义了。” 一行人在墨沁待了小半个月,归返楼宅后,可能处于愧疚和感激,楼千弦态度温和,不复昔日偏激。他不由分说,将几家铺子交给亲叔叔管理营运,同时请来首饰店的掌柜,按照陈氏的喜好,打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翡翠玉饰,那胶丝银镯,那缀珠步摇,衬得她越发年轻貌美。至于那一向不顺眼的楼千若,楼千弦同叔叔表示,教他无须操劳楼千若赴考的资费。 楼家破镜重圆,齐叔有种光明的预感,楼家不会一蹶不振下去。 楼千弦有意无意的冷落,正中楼青衣和齐叔下怀,一时间,好像洛蓝从未出现过楼宅,所有人都将他抛到九霄云外。 除了一人。 八月未央,夜凉如水。 楼千若已经在园林中徘徊了第三遍,走过浓荫覆盖的碎石小道,竹叶青色的外衫凝结了薄薄的露水,晚风越湖而来,捎来芬芳馥郁的冷香。他暗中记录下洛蓝出入作息的时辰,谙悉此一刻钟内,他会剪掉烛芯,从书房移玉步至房中。若是月色澄澈,间或会逗留在亭中,烹上一壶茶,静静看着皎洁的月色,一坐到半夜。 一抹暗红的倩影闯入眼帘,楼千若浑身一颤,一挥袖,端正衣冠,昂首阔步迎上前作揖,结结巴巴道,“今夜明月映清泉,不晓得二少有无雅兴,同在下邀月酌饮一杯清酒?” 洛蓝说得很慢,不知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不喜饮酒。” 根本不给楼千若机会舞文弄墨,说完,他径直就绕过他,有如绕过一块挡路的顽石,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楼千若痴缠的凝视中。 读书人的执拗,楼千若在求爱方面挥发得淋漓尽致。 没过几天,他搜罗来了上好的龙井,差人给洛蓝送过去,小厮跨过门槛没走几步,楼千若急匆匆追出去将人唤了回来,忙提笔写了一张花笺,落款署上自己的姓名,这号放入茶仓中,堪堪捏了把虚汗,“给二少爷送过去。记住,必须亲手交到他手中,莫要怠慢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小厮走遍了半个楼宅,愣是没找到深居简出的二少爷的身影,心中难免生了怨怼,嘴碎的咒骂起来。 “你在说谁呢。” 小厮听见这奶声奶气的声调,脑中瞬间浮现那不中用的遗孤的面目,心中鄙夷不屑,任凭你再厉害,还不是被他家老爷耍得团团转么。思及此,转身草草施了一礼,“我这是、是——”牙齿不慎磕在舌尖,霎时间满嘴的腥甜。那小厮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膝盖一酥,扑通跪倒下来,索索发抖。那平日看起来好欺负的楼千弦立在他身后,耷拉眼皮,正用看将死之人目光凝视他。 一个人到底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底气十足、言出必行,其实从气势上可以直观地感知出来。那个少年说话时是不苟言笑的,昔日同洛蓝相处时那种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此际荡然无存。如果形容以譬如,彼时的少年,便是只慵懒的猫崽子,笨笨拙拙的,乞求饲主的关注和溺爱。而如今,饲主不在身边,他便褪去伪装,原形毕露,一如蛰伏在原始荒地中的凶兽,似乎连他自身,亦未察觉自己嗜血的一面。 “这、这是楼千若少爷吩咐小人给二少送去的……” 楼千弦端过白玉质地的茶罐,拢入手中掂量了下,在小厮眦目欲裂的眼神中,掀开罐子,攫取出烙印在花笺上的秘密。楼千弦将花笺握入手心,力度之大,指甲刺入掌心,鲜血沿着指缝滑落。昂贵的茶仓随手被楼千弦扔弃给齐叔,“丢掉。” “始终是楼千若少爷的心意,这样做不甚妥当。” 楼千弦笑了下,反问,“这个家做主的到底是我,还是那个姓楼的,嗯?” 齐叔此时看见他血迹斑斑的右手,呼吸一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爷,好像丧失理智似的。 半月后,恰是夜阑人静之际,一道紫雷撕开阴霾萦回的污浊苍穹,大地刹那间被映得煞白。 月明星稀的绝好景色,眨眼间消弭干净。洛蓝哀叹了声,撩起广袖,斟满面前的钧瓷酒盏,他端盏起身,朝那紫雷闪烁的东方祝了一杯,甘美的琼浆泼向空际,良久不见酒水滴落,像真的被那雷声饮去了一样。 “一步错,满盘皆落锁。”洛蓝喃喃道,“你同我又有什么分别。” 雷声大作。洛蓝又斟了一杯胸腔剧痛,黑血呕出,将琼液染红,顶上的怒哮终于消停。 “洛蓝。”楼千若披了一件外袍,披散头发,脸色不善地寻了过来。洛蓝不动声色抹去嘴角的鲜血,无声询问他来意。洛蓝的嘴唇十分红润,虚弱无力地单薄模样教人不由心生怜爱,楼千若咽了咽喉咙,斥责的话统统吞回腹中,柔了声调,“你何以不赴约?” 洛蓝眉头轻蹙,“你我可曾有约?” “你分明收了我的花笺!” “花笺?” 楼千若好歹明瞭了,转递的过程中定然是出了岔子,那可恶的小厮竟然瞒住他,教他出丑,还差点没迁怒了少年。他深吸了口气,平伏心情,向洛蓝迈近一步,缩短二人的间距,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玉佩,递给洛蓝,“他日我上京赴考,定然不输给任何人,你若是跟了我,我楼千若对天发誓,绝不负你。” 洛蓝淡淡笑了声,艳红的眸子一睨天际,难怪这趟消停得如此迅猛,天道顽劣至此。 料想洛蓝断然没有拒绝之理,楼千若心绪稍微平静,志在必得。洛蓝眼神涣散,蓦然之间,周遭的一景一物好像披上了薄纱,黏糊糊的怎么也端详不清。他轻轻抬手,试着握住那虚晃的事物,乍看之下,像就要接过玉佩。 指尖眼看就要触及那莹莹白玉,怎料突变横生,一只白净好看的手死死攥住洛蓝,拉将回来,深深圈在怀中。稚嫩的声调突兀插入,“他当然不会答应你。” 东窗事发后楼千若第一反应是辩解,看清来者是楼千弦,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好遮掩,他同父母亲,不仅仅是楼千弦的至亲,道理上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能占什么道理,推拒这微不足道的要求?楼千弦冷笑了声,撂下狠话,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不是你可以觊觎的人,除非我死。”顿了顿,他突然改口,“不对,就算我堕如幽冥,被炼狱之火烹成灰烬齑粉,我也绝对不会放开他。” 这个人,永远是我的,谁也不许染指。 楼千若飞也似地落荒而逃,洛蓝眼前一黑,失去支撑的力量,软绵绵地滑下去,楼千弦一愕,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明明比他年长的身体,却出奇轻盈,好像衹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什么夺走了藏匿起来,教他一辈子失去他。 天道失去乐子,了无趣味。 远方复又响起一阵阵雷鸣,洛蓝不自主蜷缩着身体,似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他无意识地拿手心抵住艳红的嘴唇,细细咳嗽起来,声音无比沉闷,喉咙中像蓄了粘稠的玩意。 楼千弦拉开他,手心的黑红刺痛了他双眼。 思绪追溯过往的回忆,他想到海难被救,在破庙中修养的那次,接着又想到山中遇劫,险些命丧九泉的那次——每一遭洛蓝承受苦难,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片刻以后,洛蓝逐渐转醒过来,他挣脱楼千弦的怀抱,支起身,还未来的及站稳,便被一把握着胳膊扯了回去,束缚了动作无法动弹。楼千弦目光幽冷,揩掉他唇上的血迹,“这个,和我有关?” 洛蓝撇开眼,不假思索道,“没有。” 骗子。 第9章 第九章 “你打算怎么办?” 相貌、身量、声线都和自己如出一辙,那少年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甜甜莞尔。楼千弦不由自主去触碰他的脸庞,最后只能握住一缕虚空,而对方就像一泓潭水,平湖击石,涟漪泛起,面容扭曲崩塌,荒诞无比,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这时楼千弦深信,他正在做梦。 “楼千弦”漂浮着穿过他的身体,双手虚按着他肩头,凑近他耳边,将他血肉淋漓的隐私逐一拆穿,“你以为将叔叔一家人赶出这个家门,就能无后顾之忧了吗?” 他说得一点不错,仅须要把洛蓝和他们隔绝开来,那么他所珍爱的人,所乞求的爱,统统都不会离他而去。人是非常自私的,非必要时,他们竭力避免取舍,没有选择,就意味着不会有舍弃。 “你不止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法幼稚,连手段也是多么的低劣。”“楼千弦”呵呵笑得开心,不留余地地粉碎他的心理防御,“其实你一直都意识到,是‘我’误信了奸妄。为了感受那失而复得的亲情关爱,闭上了看见真相的眼睛,堵住听闻非议的耳朵,咬紧吐露真心的唇舌。多么可怜的‘我’啊。” “楼千弦”游走到楼千弦面前,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怜悯他的懦弱,“洛蓝不是教过你吗?肉眼是无法看清事物的本质,你这样明知故犯的态度,就这么乐意糟蹋父亲和母亲的心血结晶?他们的遗物还剩多少能够被你消磨玩弄?” 楼千弦被质问得喘不过气来,他自暴自弃,率性破罐子破摔,挥散面前的人影,“我压根不在意这些,他们想要就尽管拿去!” “楼千弦”嗤笑起来,残影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来,模样变了,声音变了,连气质都得陌生而熟悉。“洛蓝”笑得前所未有地灿烂,迫近楼千弦,在楼千弦震撼的目光中,“洛蓝”拉开领口,线条姣好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还有胸口淡淡的粉色,一览无遗,散发着醇酒般的甘美气息。“洛蓝”俯身凑到楼千弦耳畔,仿佛耳鬓厮磨,耳廓被湿热的软体舐过,好闻的檀香味麻痹了他所有感官。 “如果连我也被抢走了呢?” 楼千弦从梦魇的魔掌中惊醒过来。他背后被冷汗濡湿,呼吸非常急促,胸腔内的心脏失控一样敲击着,久久未能平静下来。皓齿啃上手指关节,咬紧牙关,薄薄的皮肤几近刺穿,剧烈的痛感终于令他清醒,连忙松嘴,不由露出似水温柔的神色,他怎么允许自己使用脏污的双手去触碰那个人呢。 心念电转,一个狂妄的念头将所有理智摧残粉碎,楼千弦笑了下,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他再次将指尖含在嘴里,缓慢而惊喜地咬开血肉,品尝伴随痛楚而来的甜蜜。 唯有伤害自己,他就可以获得去见那个人的资格。 黑暗中洛蓝张开了眼帘,他燃亮一豆灯火,拉开门,颤抖的亮光差点湮灭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楼千弦的样子十分乖巧,环抱双腿,弓着身体蜷缩在门边,皱巴巴的脸无声诉说着苦痛。他睡眠很浅,洛蓝一贯放轻的开门动静,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他惊醒。 洛蓝维持沉默,一言不发为他处理伤口。起身收拾药箱时,楼千弦按捺不住,从后头展开纤弱的手臂环抱住他,脸颊贴在洛蓝后颈,声音闷闷的,“洛蓝,我害怕。”余光触及那包裹以累累纱布的左手,洛蓝放弃挣脱,以免造成二度损伤。 “别赶我走,好不好?” 洛蓝拿他没辙,小幅度地颌首,半推半就坐上了床榻,然后被楼千弦心满意足地抱了个满怀。洛蓝此时才察觉,初见时豆芽菜一般的小个子,已经长到他的眉梢了。各怀心思,洛蓝怎么也揣测不到,宛如无垠的暗夜中,身后的少年佯装自然地印上他的后颈,依顺呼吸的节奏轻轻吮吸,眸子深处徜徉着得逞。 楼千弦的父亲远渡海洋,自头一回踏足英国那一刻钟其,他熬过了长达三年的穷困潦倒的生活。 身上所有口袋翻转过来,也找不到一个字儿。他不认识哪怕半个英语词汇——第一句学会的是thank you——为了糊口过活,他在码头找了一份廉价的装卸货物的工作,挤在熙熙攘攘的船舱里,从工头里接过工资时,耳濡目染下记住的一句话。 有收入的时候,他可以住在码头附近的宿舍,在一个狭隘的房间里盘下属于自己的床位,同种族肤色各异的人,度过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遇上罢工,或者生活不景气的时候,他连房租都缴不起,被撵出宿舍,便同流浪汉瑟缩在街头,拿别人丢弃的报纸裹住自己,熬过霜降的漫漫长夜。 幸运的话,他可以在修道士的慈善摊子那里,领一片果腹的面包。若连这个都没有,他就拿锥子,砸烂结冰的食水,大口吞咽冰渣子充饥。 三年下来,他逐渐学会了英语。因为他足够谦卑和勤劳,水手慢慢熟悉他,愿意雇他帮忙做工。从楼千弦的父亲收入和花光第一笔钱的时候,他心里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观念,财富这种东西,要么越滚越大,要么越耗越少,它是无法维持永恒的价值的。 所以,他决定一搏,开始了对他这种廉价劳工而言,风险非常大的投资。 楼千弦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楼千弦的父亲——邋里邋遢、衣衫褴褛,虽然不苟言笑,但却格外认真的年轻人。对于这段相识,楼千弦的父母非常珍惜,他们乐意将这段往事同襁褓中的楼千弦分享。几曾何时,楼千弦曾经偷偷地问起母亲,那名拥有铂金色头发,海洋色眼眸的漂亮妇人,为什么爱上父亲。 “我在他眼中看见了希望。” 希望的光华,就如同浩瀚的星河,即使在死一样的黑暗中,依然星光熠熠。 楼千弦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越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可以攫取的情报和知识越多,而那些惯常被人轻贱的人,像流浪汉和水手,身上蕴含的关于世界的知识,未必比保护在象牙塔里的贵族少,不过是每个人了解到世界的不同面目而已。 透过观察,楼千弦没费多大功夫,就发现了北院的异常。有趣的是,无须他想方设法去深究打探,对方已经亲自送上门来——楼青衣拖家带口入驻楼宅以前,除了宅子的老人齐叔,所有人都是洛蓝找来的,他对洛蓝近乎盲目的信任,以至于他从未深究过这些整日盘桓在府中的人的背景——眼前笑眯眯的护院楼千弦印象颇为深刻。 “在下陆宣。”那护院向他拱手抱拳,没心没肺的。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枚小小的虎牙,“今早起来,突然觉得天朗气清,精神抖擞。我有预感,没准是少爷在念叨我的。” 后续的交谈中,陆宣坦荡荡地自曝底细,“在下正式成为护院以前,是一名山贼。”楼千弦这回总算惊讶了,陆宣小小得得意了下。这也难怪,他随是二十好几的人,却生得细皮嫩肉,面容比实际的年轻。若自诩为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没准能混个私塾先生的职务,毕竟他与生俱来一副读书人的皮相,慈眉善目,终归叫人容易接受。 “不止是我,诸多的护院兄弟,也是同一个寨子来的。”陆宣琢磨了下,决定还是从实招来。 如果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谁愿意背负起一个人见人喊打的骂名。陆宣是广东人,他是在一个偏僻荒凉的村子里长大的。陆家的老祖宗们原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他们之所以会开辟那穷困潦倒的荒山野岭,落地生根,很大部分原因得归咎于躲避战乱纷争。 村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一定的规模。不仅凿了井口鱼池,还开辟渠道,从山上引水入村,以供灌溉菜田。遥遥望去,房屋林立,规若棋盘。农耕和渔业是村民赖以为生的命脉,故而,可以说,三年前的连年天灾对村民造成了致命性的损害。 庄稼失收,家家户户的储备粮食一天天减少,直到有一日,所有人都揭不开锅时,好不容易等到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物资。一辆辆板车轰轰隆隆地拉入村子,村民满怀希冀,掀开白布,解开鼓鼓囊囊的深褐色粗麻袋,灰黄的米粒中混有大半的粗糙砂砾。 勒紧裤头捻了半天,孩子高的米袋中,能下过的米粒,还不到三分之一。负责赈灾的贪官污吏早就将银子贪墨干净。村中人学识浅薄,不晓得写状纸,求救无门。再到后来,连做样子的工夫都省了,焉知道故土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阶段。 “楼千弦少爷。你可知道,我曾经有个三岁的小妹,叽叽喳喳的,我还替她缝过花裙子呢。在我和爹娘快饿死的时候,我妹妹不见了。”陆宣龇出一个纸一样苍白的笑容,“那天我们家做了一顿红烧肉。” 悲剧不能一直轮回下去。陆宣和村里的壮丁开始蛰伏在官府马车必经的路途,抢一辆官府的马车,能够维持他们村半个月的饭食,此消彼长,此行并非长远之计。很快的,报复来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股煤油味。”陆宣说,“我们蹲点的地方,距离村子有十里路。整个村子都淋上了煤油,他们点燃了火把,一直等着,等我们赶回去,亲眼看他们点火。” 楼千弦沉默了许久,拳头握紧又松开。 “火势蔓延的很快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长空大地,没有半吋不是赤红的。”陆宣说,他眼底突然掠过一缕光,“我本以为一切都要完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下雪了。漫天的风雪,滔天的火焰统统凝结起来——你知道广东是不可能下雪的——我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村里的老人说我八字轻,在转瞬即逝的一刹那,”陆宣十分诚恳,附过去轻声道,“我看见了二少。” 相视无言。 “我可以相信你吗,陆宣。” “你可以相信二少。” 第10章 第十章 三天后,陆宣神清气朗敲开楼千弦的门。 大步流星跨入,身后还跟着个颤颤巍巍地小弟,个头不知比陆宣壮硕多少倍,胆子小得恨,哆哆嗦嗦的。他怀里揣着一个木箱,力度收不住,轰然砸道桌上,老脸一红。得了陆宣的指示,他如获大赦,有些羞涩地一拱手一抱拳,轻手轻脚做贼似的退了出去,带上门。 楼千弦耷拉眼皮子,松松垮垮看了眼桌上的木盒,“谁的首级?” 陆宣一拍大腿,不干了,机会千载难逢,肯定不能白白浪费少爷的梗儿和自个儿的演技,“哟吼,那个把小蹄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跟咱们玉树临风的少爷抬杠!” 扪心自问,陆宣当个护院真是屈才了。 检阅过陆宣捎来的情报以后,楼千弦命人送来账本——清一色是先前转交给楼青衣管理的铺子的。楼千弦从蛛丝马迹中,筛掉了掩人耳目的伪造消息,楼青衣一家人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楼青衣管理的铺子,不绝有昂贵商品贱价沽出的记录,经查探,发现买家无一不是他的手下的人,偷偷收购以后,索性运道楼青衣外省的店面,转而高价卖出。亏欠的款项,楼青衣尽数赖在货运过程的意外损毁,他恃着楼千弦的不作为,自接手那日起便不给洛蓝送去账本,如果这次不是楼千弦亲自开口,不晓得还能瞒多久。 再者,楼青衣的手伸得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得多。一般进口货品从邮轮上卸下,会先寄存在码头附近的一个楼家长期租赁的仓库中,清点完长途跋涉的损失,再依照货运单子重新记录一遍。楼青衣私底下收买了记录员,下笔摘录前按照楼青衣的意思,先扣下三四件价值不菲的商品,尔后取巧修改一下数字。 掌柜的几乎没有人看得懂洋文,所以即便他们想要追究,也务必先过了记录员那关。记录员同楼青衣狼狈为奸,账本定然篡改得滴水不漏,原文合同早被他藏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陈氏嗜好收藏玉石首饰,掌管公中用度后,每个月总不免有几家首饰店的单子记公账上面。款式时兴,随了京城贵胄夫人小姐们的喜好,单看那串可怖的数字,便知道他中饱私囊的势头多么凶猛。 至于楼千若,不得不说,读书的事情上,的确不失为一株好苗子。不过此人好色成性,随父母来到楼宅以前,业已同诸多少男少女纠缠不清,迄今为止,青楼老鸨而还念叨着他的赊账。 每每提及楼千若此人,那些个老鸨而定当唾了口,嗤笑道,“说什么苍天为证,日月为凭,这生绝不辜负。楼千若这种手段,只有那些入世未深的蠢货才会相信。你瞧他那花言巧语,都忽悠了我多少姑娘了,嗯?等他真有高中的一天,还不是转眼就同哪位官老爷的千金缔结姻亲么。好笑。” “眼光倒是不差。”楼千弦评论道。轮到陆宣摸不着头脑了。没钱玩女人,还能看出个感动天地的美德? 楼千弦不辩解,随陆宣自行参透。楼千若眼光是很不错,这次挑中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外面的人纷纷议论,楼青衣是上辈子修桥补路积下来的福分,才捡了这么个便宜侄子。楼家大少爷名义上感激叔叔的教养和□□,大笔一挥,原先交给暂管的铺子索性归到他名下,自负盈亏。叔叔也是精明人,深知这些铺子的商机和选址背后无形的价值。 楼青衣本来打算温水煮青蛙,没想到他这便宜侄子,比他想象中天真无知,几句好听的话,几次客套的关怀,便能轻易赢得他的信任。楼青衣恶劣地思忖道,他大哥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真是报应。既然没有了后顾之忧,楼青衣便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光明磊落地狸猫换太子,把自己设在外省的店铺的供货送来,鱼目混珠,放在楼千弦给他的铺子里销售,大赚了一笔。 楼青衣一开始还心怀疑虑,令儿子为楼千弦上课时,仔细端详揣摩他的神情,看可有端倪。楼千若心中不情愿,只得应诺照搬,他坏了自己好事那笔账都还没来及清算呢。接连好几日,楼千弦跟个没事人似的,行径雅正端庄,俨然有了大家的风度,对楼青衣一家的态度真挚诚恳。 “你我兄弟一场,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人折损了情谊。” 楼千若见他态度软化,不轻不重的旁敲侧击,“洛蓝的事情,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那天晚上,你也看见,他分明是有意跟了我。”可惜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好好一桩美事登时泡汤。楼千若一手摁住楼千弦面前的宣纸,不让他落笔,咄咄逼人瞪着他,理直气壮的。楼千弦笑容散去,阴着脸将笔搁在笔山。 冷不防一施劲,文题撕拉地化为废纸。 步调必须提速才行。 楼千弦有一朝心血来潮,席间问起叔叔铺子的状况,“眼见到了季末,铺子的供货可还充足?”楼青衣眉头一挑,瞥见楼千弦眼中真切的关怀,心底里吁了口气,摩挲着帝王绿的玉扳指,“弦儿有心了,一切无恙。” “若是货源难觅,叔叔不如同我那边续订货源?”楼千弦端起茶碗,“我比对过几个几家的要价,普遍高出三四成,你我宗族同源,自然得相互扶持。” 如日中天的楼家,真正历久不衰的,不是账本上令人惊掉下巴的进账,而是由楼千弦父母一手建构起来的人际和运输网络,就连海关,看到楼家的家徽,也得卖几分薄面。搭上楼家的通路,能够少拐多少弯路,可想而知了。 楼千若案子咬牙。除却教习楼千弦的几个时辰,他处于学生的身份,尊师重道的礼数,毕恭毕敬的表现出矮楼千若一头,其他时候,二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楼千弦纵然年少,因为待人接物的经验浅薄而显得稚气,但可以料想,假以时日,经过数年的历练和犀利,辅以雄厚的家底供他发挥,楼千弦此子,终成大器。 楼青衣强忍住狂喜,假意推搪,像是拗不过楼千弦,堪堪答应下来。齐叔见他们一家人你来我往,心中越发满意。 胜券在握的楼青衣浸沉在对侄子的冷嘲热讽中。九月初七,正是楼家统一派送的日子。 优哉游哉地呷了口武夷山大红袍,楼青衣不相信楼千弦的口头担保,所以留了一手,和他签了契约。如果楼千弦耍什么花样,耽搁的订单,那么他是可以同楼千弦追究超出订单三倍的赔偿,也只有兄长这般愚笨的人,原意冒这么大德风险博取信誉。 兄长或许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条不平等条约,会被楼青衣用来对付自己的亲儿子吧。 今晚楼青衣睡着都会笑醒过来呢。 相安无事度过了三日,一早,齐叔就气喘吁吁前来禀告楼青衣说,掌柜们找上门了。楼青衣一愕,门牙磕在陶瓷汤匙上,崩掉了半块,痛得满口腔都是麻的。 不祥之兆啊,楼青衣斜睨绞着象牙箸,拧住眉头的楼千弦,眼中写满疑惑,俨然对此事一概不知的蒙昧,楼青衣压下满腔怒火,摔完随齐叔急走过去应酬,徒留陈氏和楼千若面面相觑,云里雾里的。 “陆宣。” 装作四处看风景的陆宣打了鸡血似的诺了声,满怀期待少爷能够派遣他到前线去看戏,笑得见牙不见眼。楼千弦一眼洞穿他的心底话,蜻蜓点水般悬空敲了几碟糕点,“给二少送一份过去。” 陆宣太阳穴突突作痛,心里揪住楼千弦的衣领,晃荡他一个眼冒金星,少爷你醒醒,二少是初夜落红的纤弱少女吗?!又是红豆糕,又是枣米粥的! 很快,陆宣就知道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尝过一通陈氏和楼千若坐立不安的焦躁,楼千弦放下筷子,“回头你过去叔叔那边,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陆宣哼着小曲屁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屁颠地去办,一刻钟后,他捧着少爷指点的吃食,前脚刚迈入北院,就被楼千弦拦下,闷声道,“给我罢。” 老家有一句话,妨碍人家小两口亲热会被驴踹屁股的。陆宣十分上道,还向楼千弦比了比拳头,无声为他加油,飞也似地溜之大吉。 九月,天碧如洗,流云流淌。拂来的风俱碾入了灼热的气息。 越是行近洛蓝的卧室,越是能感受一阵沁人心扉的秋意,一路走来,身上仍是干爽的。恰恰知道这里是避暑的好去处,廊道聚满一地的麻雀,吱吱喳喳抖擞羽翼。前些日子,楼千弦还亲眼目睹,一大一小的狐狸匍匐在那里,等洛蓝推门迈出,讨好似的坦着肚皮,让他揉了揉,眯眼直哼唧。 楼千弦等了一会儿,房内静悄悄地无人回应,他试探性地推门。门扉没有落锁,室内漆黑清寂,依稀能辨别床榻上的人影。 轻轻将吃食放下,注意不令碗碟抨击发出脆响。楼千弦呼吸有些困难,他走过去撩起薄纱帘子,有悖一贯端正的打坐姿势,眼下洛蓝朝内侧卧,弓身蜷缩,玉色的脚尖不安地纠在一起,踝上仍挂着初见时那圈花环。 楼千弦怔了好久,才察觉窗幔周遭挂着冰锥子,寒气迫人。刺白的袅袅雾霭落至洛蓝身上,他深锁的眉头才略微舒展。 睫羽轻颤,洛蓝唔了一声,有些迷糊地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软绵绵地撑起身,“你来了。”端的是软糯沙哑的调子,洛蓝坐在床沿,拿手腕揉弄眼角。楼千弦突然便想到,那些甫一睡醒,便舒展躯体,袒着肉球洗脸的猫崽子。 “你一直在睡?” 洛蓝突然陷入沉默。他撇开眼,似乎有些窘迫,广袖一挥,冰渣消散无踪,温度总算恢复常态,前言不搭后语道,“太热了。” 禁不住心腔里的悸动,洛蓝睡醒的状态楼千弦还是头一遭看见,有点……可爱。 他极力维持声音的镇定,“吃甜点吗?” 洛蓝抿紧嘴唇,耷拉着眼皮,好像下一秒中便会睡着,兴致缺缺的。 楼千弦见状,忙不迭补充,“冰镇的。” 洛蓝这才颌首,任楼千弦挽起他的胳膊,牵引到桌前端坐下。迷糊的洛蓝非常听话,楼千弦眼珠一转,可以试试有趣的事,便附到他耳边温声道,“我喂你可好?” “嗯。” 应下不得了的事情后,洛蓝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恢复平日不可触及的清冷姿态,可那闪烁的眸光中分明掠过几分难以察觉的失措。 楼千弦恶作剧地笑了声,并不深究,托起双腮,肘子支在桌沿,甜甜地看了洛蓝一上午。 第11章 第十一章 另一边厢,楼青衣那边可谓是闹大发了。 心急如燎的掌柜在屋子里直踱步,频频询问奴仆道,“楼二爷还没来吗?”每每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他便哀怨地长叹一声,特地为他准备的茶水点心一动没动,这个节骨眼上试问他哪里还有心思惦记这个。 一看见楼青衣的身影,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即场就要询问他,眼角的余光扫及尾随而来的陆宣,顿时噎住,“这……” 楼青衣暗自责怪楼千弦那小子多事,“这是少爷的人,王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听说陆宣是楼千弦的人,王掌柜此番是一万个放心,心想定然是楼青衣不熟络货运流程,把单子给弄错才摆了乌龙,便兴平气和同楼青衣解释,“楼二爷你该记得,今日是车队分发货源的日子罢?” 楼青衣点点头,眼神示意他往下说。 “胡闹!”楼青衣不假思索否认道。订单上每一处细节他都亲眼校检过,不久前还同码头的记录员有过书信往来,再三确认,货仓中寄存着那批货物。无论是门类还是数量,无一纰漏。货物早按照选址分派好,甚至已经贴上了寄送的条子,等时机一到,便马不停蹄分发到楼青衣名下的铺子。 楼青衣挠破头也想不明白,这批货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陆宣倚在墙头,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在资历深的老掌柜面前,楼青衣不好失了面子,把人安抚住好言送走后,他原来讪笑着的一张脸,顿时阴霾弥漫,变脸的速度令陆宣啧啧称奇。他怎么不晓得,少爷他们家居然还有表情如此鲜活的人才呢? “说,是不是你们在背后从中作梗!” 陆宣唔了声,摸摸脸,痛心疾首道,“你现在才看出来?” 楼青衣恨得牙痒痒,真想当场把陆宣活活撕碎,一想到自己手中保留的底牌,他旋即恢复大家的风范,“你们以为这种雕虫小技就能难住我了吗?” 陆宣笑而不语,上上下下打量楼青衣一通,他翻了圈白眼,从鼻子里冷哼出声,然后从袖中掏出卷成长管的账本。说实话,那皱巴巴的玩意楼青衣根本认不出来头,只是看到封面白底黑字写得“账本”二字罢了。 陆宣动作豪迈地将账本拉扯平整,食指放进嘴里一舔,十分恶俗的捻开一页纸,朗声念道,“法国圈圈杯,和田玉圈圈,祖母绿圈戒……” 念的都是啥玩意儿!楼青衣听得云里雾里,陆宣偏偏没有羞耻神经一样,越念越起劲,越起劲越凄厉,越凄厉越造作,到了最后楼青衣差点以为他在招魂了。 “罪过罪过,小人没读过书,圈圈的地方二爷您自行体会吧。” 楼青衣:…… “楼二爷,从我声情并茂的讲演中,你参透了什么没有?” 楼青衣:你把账子念成这幅德性,让我参透个菠萝! “你是小人领教过资质最差的学生。”陆宣目无表情,突然迫近楼青衣,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陆宣的表情多么骇然,以片言只语非常难描述清楚,楼青衣像山林中骇人的野兽,面部表情有如掀翻了无色瓶,一时青一时白的,十分精彩。陆宣扯出一抹惊悚的笑容。 “这都是你私吞掉的货啊,猪猡。” 话说另一头,数日前,楼千若和一众文友约定在城中的揽月楼小聚。 日上三竿,楼千若如约而至。放眼望去,一半是昔日在书馆治学时结识的朋友,大家满腹经书,俱不是俗人;至于另一半,竟是纤浓有度,姿色姣好的歌倌儿。楼家人一向长得耐看,陈氏第一美女的称号不是吹的,在一众眉清目秀的学子之中,论容貌姿色,楼千若可谓佼佼者。 故而,他一映入众人眼帘,那些衣服在同窗怀中的女子愣怔了下,无一不明地里暗地里投来撩人的目光。楼千若心无俗物,径直朝凭栏观天的少女走去。那少女扭着柔软的腰肢,一只玉腿盘着,乌青色薄纱以金丝织绣了夏日绽露的芙蕖花,底下只着了一件绛红肚兜,酥胸半敞,娇媚入骨。 “怪不得公子不正眼瞧奴家,原来是看上了更好的。”一娼妓吃吃笑了起来,葇荑摆成柔美的兰花指,捏着长柄团扇,绢丝面上绣着牡丹鹃鸟。她佯装愠怒,“姝儿你还矫揉做作个什么劲儿,好生伺候公子!” 美人回眸,婆娑世界亦黯然失色。 待楼千若席地坐下,姝儿双颊羞红,小心翼翼为他斟酒。她生得一双妙眸,水汽氤氲,闪着稚儿般天真的期许,碍于未得楼千若允许,不敢逾越,轻易地投怀送抱。 不可否认,姝儿青涩的举措着实满足了大多读书人才子佳人的幻梦,楼千若显然很吃这一路,握着姝儿细腻的双手,摩挲手腕,顺势去酌饮杯中美酒,暧昧缱绻得紧,“有劳姑娘了。” 同窗哄笑,招呼众人凑近些,行酒令畅饮至微醺,三两歌女便报来琵琶,和弦吟歌,好不快活。 楼千若痴痴地看着姝儿移不开眼。有美人兮,犹抱琵琶半遮面,肌若白雪,眉若翠柳,一吟一唱,芝兰熏熏,叫人心醉甚至,不知今夕何夕。姝儿无诗词天才,唯擅弹琵琶,一调蟾宫曲,唱的是徐再思的《春情》,千回百转,余音不绝,端是情窦初开的娇涩。 喜爱之情漫溢心腔,楼千若即席挥豪,为姝儿描勒丹青,博美人一笑。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恹恹的,便各自携了伺候身侧的倌儿,寻觅地儿共度春宵。楼千若尽管喝得步履飘然,理智仅剩三分,他们一家人虽然取得了楼千弦的信任,但父亲的计谋八字还没一撇,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他只能随姝儿到落玉楼歇着。 落玉楼城中享负盛名的红楼,其典故取自白居易《琵琶行》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句。 楼中的姑娘无一不弹得一手好琵琶,一时间,落玉楼的美名更盛。 姝儿驻足,嫣然一笑,纠着楼千若的袖角,“公子若是意犹未尽,不妨同姝儿和姊姊们到月下小景园里耍耍戏,也好为公子来年会试讨个好彩头。” 楼千若家境不俗,贵族朱门的赌局牌局屡见不鲜,说到底,就是图个消遣娱乐,打发时日罢了。他本来没有豪赌的兴味,姝儿狡黠地眨眨眼,眸光流转,勾得人心痒难耐,一不留神点了头,便被姝儿和她的姊姊们簇拥着来到了月下小景园。 叶子,马吊,骨牌儿;双陆,樗蒲,打马棋。 放眼望去,月下小景园同普通赌坊本同末离,可仔细察看,相较之下又有天壤之别。拢在赌台边上的,清一色是香肩半掩,香汗淋漓的姑娘,偶然可以发现夹杂其中、和楼千若一样,被姑娘牵引而来的恩客。 “月下小景园可不是普通人都能掺和的。”姊姊借势躺入楼千若怀中,团扇搧动,茉莉花的清香令人心醉神驰,“衹要咱们姐妹喜欢,诺,你瞧那边的李秀才,考了三次乡试,三次都名落孙山,偏生长得仪表堂堂,深得我们小妹的欢心,便将人迎来了。” 另一姑娘附和说,“王员外觊觎一游月下小景多长时间了,还不是被咱们打发掉么。”呼嚷了八天,这姑娘喉咙略显干涩,竟然俯身攀折镂花松木栏杆,素手挽起一捧流水,撅唇饮尽,楼千若木然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偌大的月下小景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甘香,那香味的源头,竟然是桥下涓涓的流水。 姑娘们看他终于洞穿了玄机,省得继续卖关子,令小厮端来酒盏,勺了一杯敬他,楼千若顺着美人的粉嫩的小手啜了口,入齿辛辣,遂又化作缕缕甘甜,同舌尖缠绵共舞。楼千若惊讶道,“好酒!” 银铃般的莺声燕语一触即发,招呼楼公子的软糯调子久久未能平复。 半夜时分,姝儿对镜梳妆。此时的她业已洗尽铅华,换了一身庄重的长衫,盘扣别至喉咙,压鬓助妆的芙蓉花早早被取下,毫不怜惜地丢到手边。不过是一个妆容,姝儿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凌厉而精明。 “我早就说过了嘛,楼公子这种甜言蜜语,就只能哄骗那些入世未深的蠢姑娘了。可怜我那些姊妹,不晓得何时才能把赊下的债讨回来。” 姝儿打开黄花梨木妆匣,取出一塔薄薄的文契揣入袖中,纸背透着血红的印妮,边缘湿润,俨然是押署不久的。她说,“毕竟谁的血汗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吧?” 一旁伺候的哑姑娘啄米似的点头。 落玉楼的后门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一则,是为了防止闲杂人等流连不去,二则,是为了防止姑娘被心怀不轨者哄骗,双双私奔。人世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痴情人抓一个少一个,以前姝儿相信这些,不忍通达苦命鸳鸯,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不消几年,她在外省一家三流妓院碰见那姑娘。 原来那男人是名不折不扣的赌棍,手头紧时赌瘾大发,把那姑娘转手卖到窑子还没完,甚至不知脸面,隔三差五地伸手讨钱。 姝儿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将人赎回,可惜那姑娘已被灌了药,嗓子毁了,姝儿便将人留在身傍。至于那赌棍,手筋被挑了以后,估摸能长点记性。 第12章 第十二章 守卫替姝儿推开门扉,便见陆宣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松松垮垮地倚在墙角。连姝儿自个儿都不觉唇角噙了三分笑意,她提起裙摆,蹬着小碎步疾奔过去,“宣哥哥!” 陆宣一展臂,将姝儿接住,顺势旋转了大半圈,掂了掂,松开了她,朗声笑道,“几天不见,又壮实了不少啊!”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呵呵,男人。愣是没想到,那一贯以精明狠辣面目示人的鸨儿仪态尽失,飞起来就给陆宣一脚,动作干脆利落,比汉子还粗野,听陆宣那撕心裂肺的嚎叫,顿时令人怜悯不起来。 寒暄片刻,姝儿将那几分文契废纸递给陆宣,铺展开来,是楼千若质押银钱的文书。 自古赌坊,自然有其常胜不败之法。楼千若被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迷得晕头转向,输赢之间,偶尔给他尝点小甜头,维持赌兴,焉知道,输掉的银子远比赢来的多了去了,不大一会儿,楼千若身上的银子很快就输了个精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月下小景园里的姑娘哪个不熟知男人劣根性的,她们先蓄意让楼千若连连赢钱,教他相信自己恰是鸿运当头,不过那都是小钱。连蒙带坑地哄他署下质押银钱的文书,然后狠宰一刀,未至于连根拔起,留有三分余地,让他一直赌下去,直到累计的金额庞大到能将他的抵押品吞并掉。 “楼千若楼公子?” 姑娘孜孜不倦,放长线,钓大鱼,“我们姊妹可没听说过你的大名,天下姓楼的这么多,怎么证明你就是楼千弦少爷的亲属呢?”言下之意,有多少斤两自己掂量清楚,少在姑奶奶面前装模作样。 士可杀不可辱。读书人,总归有几分持才傲物,经不起遍贬低的骨气在。楼千若无法忍受被三教九流的人看低,加之炫耀心理作祟,武断蛮横地将前不久从楼千弦手中夺来的铺子充作抵押,兑了银钱,指天誓日和姑娘们豪赌一场,叫她们好看。 楼千若门儿清,即便从小父亲严禁他接触商贾贸易,但那些产业的价值谁都心知肚明,换来的银钱绝不在少数。很可惜,楼千若入了月下小景,算是遇到了克星。在这个地方,凭谁都好,无论是小试牛刀,抑或是大展拳脚,均得率先兑换此处专用的筹码。 月下小景的筹码是落玉楼特殊设计的,材质奇异,似玉非玉,颜色因筹码代表的价值而异,只有半边巴掌大,薄砖状,正面阳刻面额,背面阴刻落玉楼的徽号,乙方伪造。 经手的再不是真金白银,赌客的心理负担骤然退减少。最重要的是,姑娘们打从一开始就给楼千若下了绊子,制造月下小景人群纷杂,上至贵胄,下至寒门,均能消遣,阶级界限十分模糊。 诚然,月下小景有讨人喜欢的落魄穷人,但绝不缺乏披金戴银的商贾富豪,如此一来,十分哪桌的赌局不是动辄成千上万两的呢?大清钱贱银贵,那一千几百文洒落地上,月下小景最卑微、供奉酒水的奴仆也不屑去拾。 眨眼到了三更天,姑娘通宵闹了成宿,筋疲力竭,眼皮子重若千斤。姝儿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文契到手,便懒得和楼千若虚与委蛇,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此时楼千若酒醒了,看了看苍白的抵押书,看了看指腹残留的红印,霎时慌了神。 那些个教他痴迷钟爱的姑娘,逐渐散去,月下小景登时笼了一阵寂寞寥落。 “九出十三归的道理你应该很清楚,那厮的债务一时半会能填上的概率很低。”姝儿估算着利息,嘱咐陆宣说,“三天,多则三天,你大可以将抵押书交予官府,领人前往收铺。” 陆宣将文书收妥,“你没有要问的?” 小半个月前,陆宣破天荒来到落玉楼,找到暌违日久的姝儿,请她谋划了这个局。开口的人是陆宣,所以姝儿不问缘由,不问对错,便一口应下。 姝儿白了他一眼,“问来作甚?你以为解释清楚就能赖掉我的酒钱么。” 陆宣:…… 陆宣走时背向姝儿,摆摆手,“酒钱我先欠下,他朝你未娶我未嫁,咱两就凑合到一块,相看两生厌,蹉跎一辈子。” 姝儿沉默了下,抄起墙头的一块残瓦朝陆宣的方向丢去,“nitama那是旦角儿的词了!” 怒火中烧,直把耳根子红透。 时至今天,待楼青衣同楼千弦先后离席,他挥退奴仆,连齐叔也给支开后,哭丧着嘴脸,向陈氏求救。 陈氏听罢,脸上一时青,一时白,颤声说,“你怎可如此糊涂!被你爹知道,那该如何是好……” “孩儿知错了,求母亲责罚!” “我来问你,当时你到底兑了多少银两?”陈氏很快镇定下来,自明时起,朝廷颁布法令,严谨监定高利贷的利息,一律不得超过四成。楼家的铺子做得大,急着转手必然惹来闲言碎语,看迄今为止,外边风平浪静,看样子,那落玉楼的老板一心想将铺子据为己有。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希望赶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东窗事发之前,将产业赎回。 楼千若默不作声地比了个手势,陈氏差点晕厥过去。 傍晚时分,陈氏终于逮到楼千弦,劈头便闻,“弦儿,何以这个月的用度还为送来?” 以前洛蓝掌家的日子里,楼宅的公中用度一贯从每月的盈余中抽取部分,拨过来支费,明细记录得一清二楚。事出突然,陈氏清点了自己多年攒下的私房钱,又将珍藏的玉石一一估价,还差远了,转念一想,便打起楼宅公款的主意,遂发现财源给截了。 楼千弦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洛蓝的房门,边走边道,“近期恰是季度结算的日子,故而会拖延几日。” “婶婶又相中了哪件翡翠饰品?”眼见离开了北院范围,楼千弦慢慢敛起笑容,端详陈氏刺白的脸,“若真是那般焦急,婶婶大可以将账记在自己名下。” 楼千弦不理会僵直的陈氏,走了没几步,突然回首,“差点忘了告诉婶婶,季度结算时发现有许多误记在楼家名下的账单,都有什么来着,喜相逢,心悦来……唔,似乎城中大小首饰店的名字都在其中,我猜,肯定是婶婶操劳过度,一时记岔了,所以自作主张,已将账单改至婶婶名下。婶婶切莫忘了缴款的时日。” 导火线点燃,所有事件有如暴风雨一般,摧毁摇摇欲坠的平静。 事件败露,楼青衣差点没打断楼千若的腿。拳脚无眼,陈氏丰腴的躯体敷在爱子身上,也白白挨了几记,身上青紫斑驳的。楼青衣气好歹消了,案上铺满了账单和追索的条文,指给齐叔看,“你瞧,我的好侄子对我们一家干的好事!” “我们一家三口乃念他孤苦无依,弃置家业,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他压根就将咱们当成豺狼野豹!” 齐叔想也没想,矢口否认,只为安抚住楼青衣,力挽狂澜,“少爷年少,心智未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唯恐不是出自他的手,或是有人教唆。” 楼青衣三口子表情有些松动,故无论能否重获被骗去的铺子,单论陈氏那一沓几乎能钉装成册的账单,就令人头疼不已。玉石价格短期内浮动不会有太大的起落,要怪就怪陈氏此人素爱赶时髦,首饰的款子限制了玉石的雕琢工艺,即便马上转手卖出去,未必能够回本。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你说,是谁想将我们一家置诸死地!” 齐叔眸光深沉,暗示道,“偌大的楼宅中,不是有以为异姓的二少吗?” 第13章 第十三章 敏感词有点多,全文走ao3,链接可通过电脑版从作品简介处获取。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三年后,乾隆四十六年。盛夏。 洛蓝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沿,双眸紧闭,眉头拧紧,脑袋一点一点。他穿着松松垮垮地亵衣,腰带的结散开后虚挂在腰间,瘦弱的肩头绽露在夏日微温的空气中,间或轻轻颤动,彰显着主人的不适应。突然间,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寒气形成了实质的袅袅白雾。 楼千弦推门而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楼千弦把新定制的衣袍置放在洛蓝身侧,按部就班为他穿戴。穿衣的过程如行云流水,即便洛蓝处于睡醒之间,仍无意识地乖乖配合楼千弦的摆弄,二人俨然是将此流程习过成百上千次。 衣袍承袭洛蓝一贯的穿着风格,气质古典,宽衣广袖,带有几分道袍的影子。最大的区别,莫过于衣衫的主色更替为靛青色,下摆袖边缀了交相辉映的杭绣,端是闲云野鹤,云卷云舒,抟扶摇而翱翔长空。 洛蓝仿佛永远停留在初识时,白驹过隙,楼千弦已能轻易将比他矮一个头的洛蓝圈入怀中,或打横抱起。心念一动,他也顺从心意,把赤足的洛蓝抱至案前,为其挽发。 亲近的时间长了,楼千弦很快就注意到洛蓝的喜厌。比方说,洛蓝从来不喜行走,对穿鞋更有本能的抵触。一人独处时,如非迫切需要,他更倾向卧榻凭窗,或是赤足而行,俗世的污垢无法玷污神体,故而足尖一直维持着婴孩般的淡粉色调。 怀揣那样不能言明的情思,若非有旁人妨碍,楼千弦几乎不给他任何下地的机会。洛蓝太轻了,就像一缕意外落下的霜雪,稍微失神松懈,便会回到天空去。 楼宅的人随了陆宣的心大,又有被陆宣挨个科普教育,晓得了洛蓝的身份,并且迅速对少爷惊世骇俗的行径习以为常。大伙儿哪个不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俗世那些框框条条算什么。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但齐叔心坎里仍存有隔阂,无法跨过,即便如此,他亦不敢逾越,掺和少爷的私事。  “……真是,他妈太刺激了。”姝儿看着那对狗男男,不对,那对神仙眷侣,朝陆宣投来同情的目光,“作为光棍儿,生活在此等水深火热之中,真是太难为了。” 经由陆宣的推荐,楼家和姝儿的生意来往越来越频密。她和陆宣是老熟人,撇除公事,隔三差五地过来串门。得到楼家二位少爷的首肯,姝儿在西厢租赁了一个房间,闲来无事便来小住几日,至后来,索性长住下来,正职落玉楼幕后老板,兼任楼家内外务管事。 皎阳似火,楼千弦观洛蓝难耐酷暑,旋即敲定前往沧浪亭消夏。 出行前,姝儿递给楼千弦一个香膏,味道清幽远淡。她笑吟吟的,“将这个带去罢,没准用得着呢。” 一路琐事无必赘述。 月明星稀,竹影斑驳。 洛蓝在楼千弦怀中转醒,遥听闻远处歌舞声不绝。 洛蓝抬眸,俊美无俦的面容摄入眼帘,这些年楼千弦的心性沉淀了许多,褪去孩提时的欢脱稚嫩,越发沉寂成熟,令人忖度不透,俨然不需要洛蓝再伴身边。楼千弦垂首,恃着洛蓝无法察视,轻吻上它被丛竹映照成乌青色的发梢,“上次你说想跳舞,可还作数?” “作数。” 楼千弦执起洛蓝的手,示意他攀住自己的肩头后,将之环住。二人靠得很近,气息萦绕交缠,流水一样柔和的月光下,楼千弦牵着洛蓝转步旋转。苍蓝的苍穹,刺白的叠石,墨绿的枝梢,明黄的盏灯,霎时间融合为一体,慢慢不见了。 空中星宿熠熠,石上泉水声声。竹叶飞旋,残影偃寋。 他们均占据了彼此眼中的一方天地,容不下他物。 衣衫摩擦的细响打破了旖旎的氛围,洛蓝轻轻收回手,楼千弦眸光暗晦,轻轻挽着洛蓝的腰肢,循声投去不悦的打量,羊肠路后缓步踱来两个修长的人影。 来者为一男一女,男的有些面善,相互碰面,皆为愣怔。未待楼千弦深究,对方率先一作揖,“暌违多年,始终未料会在此处重遇故友。” 原来其人是白赋。 四人席地而坐,请苏筠代劳温酒。 苏筠温婉大方,对夫君白赋和楼千弦的旧事毫不知情,一意以为二人是白赋旧友而已。白赋不愿毁掉新婚燕尔的欢愉,楼千弦不欲污了洛蓝的耳目,相视一眼后无声达成共识,绝口不提陈年事,眼下谁都有些尴尬。 苏筠先给客人奉酒,楼千弦看了眼洛蓝,洛蓝颌首,“无碍。” 得到首肯后,楼千弦方肯接过酒盏,小酌一口。白家的奴仆摆置了梅花食盒,得了筠娘的授意,便多添了两份碗筷,恭请楼千弦洛蓝品尝。楼千弦沉默寡言,是不可指望他开口,洛蓝笑着应谢,仿佛与生俱来一种无法言喻的雅正,较之儒雅之士的亲和,即使他就在面前,仍使人觉得触不可及。 白赋借饮酒的动作,暗地打量二人,眉目不由发颤。 洛蓝一若初见时的模样,容颜昳丽,身子却不见长开,仍是稚嫩的少年模样,同身量拔高的楼千弦对照之下,差距尤为瞩目。人被楼千弦护得紧,几秒之间,便洞穿了白赋的探究,霎时间满面不悦。楼千弦搁下酒盏,替洛蓝整理摆子,严密裹住那来不及穿鞋的白皙玉足,伺机将人半搂过来。 “敢问白兄,和尊夫人是如何缔结良缘?”楼千弦眼神中渗杂了警告。 既然是对方主动打开话匣子,白氏夫妇不好不接茬了。再者,谈及的话题关乎自身,囊括的范畴仅在家常不在术业,对新婚夫妻而言,无疑是恰当不过的话题。白赋豪饮一杯,酒盏甫一见底,苏筠便为之斟满,相望之眼神,痴缠甜绵,端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浓情蜜意。 白赋便絮絮叨叨说起了和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娘相识相知的过往,遗漏处偶尔由苏筠补充说明。与其说白赋想将此段良缘告诸二人,毋宁说是他和苏筠之间的回味陶醉,昔日往事中的乐趣,仅限二人知晓。 白氏夫妇根本顾不上楼千弦洛蓝到底听懂没有,酒过三巡,依然乐此不疲,此来倒中了楼千弦下怀,各种不说话最合他的意。 不过,洛蓝打量苏筠时稍为意味深长,似乎有所思量。 昨夜的畅谈仿佛消减白赋和楼千弦的隔阂,白氏夫妇得悉二人首度游览吴地,白赋素来谙悉吴地的山水,便打算一尽地主之谊,作向导为二人引领介绍。 翌日,白赋和苏筠碰见孑然一身、整装待发的楼千弦,便将打算告诉他。楼千弦沉默地思忖了一阵,言简意赅,“不劳费心。” 根据一般的人情世故,推拒别人的好意道理上至少交代原因,因而白赋便原地伫立,等待下文。楼千弦试图绕开他,偏生白赋一时思绪拐不过弯来,下意识挪身堵住他的去路。霎时间,楼千弦眉头拧得更甚,冷声道,“让开。” 白赋涨红了脸,讪讪退开。挠破脑壳也想不通,眼前明明是同一个人,何以前后反差那么大,几个时辰前的温文儒雅似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楼千弦掐算时间,距离洛蓝醒来前,尚有些许余暇。洛蓝身为司管风雪的神祇,许是万物相生相克的缘故,他对于灼热九夏时节有着天性的抵触,终日萎靡不振,直到入夜后温热稍降时,状态才稍有好转。 趁此时机,楼千弦恰需办妥一件要事。 不知道该说天意弄人,抑或说冤家路窄,白赋尤怜筠娘压鬓助妆的栀子花,途经闹市一家饰品店时,顿时被那栀子步摇掠去心神。青玉花瓣,金银桂蕊,翡翠坠珠,最衬筠娘的温婉恭顺的性子。 甫一跨入店内,惊觉暗处的修长人影。 楼千弦淡淡瞥了夫妇二人一眼,便敛了目光。苏筠不晓得白赋今早和楼千弦的过节,正奇怪着呢,恰好饰品店的掌柜掀起藏青帘子,慎而重之地捧了个红檀方盒,从内堂走了出来。 见店内来了客人,掌柜习惯性地打量白赋和苏筠一眼,评估来人的消费力后,吩咐人招待他们。二人哪里还有心思,心神都放在楼千弦身上,视线不住往这边瞟。 “少爷。”掌柜毕恭毕敬地唤了楼千弦一声,将盒子置在二人之间,从袖中取出设计图,摊开在一边,然后小心翼翼敞开雕花红檀盒,便见黑底丝绢上放着银环,和设计图上描画的如出一辙。白玉昙花娇妍绽放,流离嵌缀月下晚霜,磷光寒芒游移不绝,华美绝伦。 镯子非同寻常的款子,充满异域的美。这是楼千弦按照母亲的遗物一手设计,故而具相互应和,异曲同工之处。他捏起银环,莞尔一笑,和煦得宛如三月春晖,柔情似水。 苏筠觉得极为震撼,初见时楼千弦便予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她禁不住猜度,是哪位绝色佳人,攫取了清冷之人绝无仅有的温柔。 傍晚时分,彩霞黯淡。 恰如楼千弦的估算,归来不久,洛蓝便开始有了苏醒的迹象。楼千弦俯身过去,撩起一缕云鬟,摩挲把玩,轻放归去,转而抚弄洛蓝艳的眸角。睫羽轻颤,水汽氤氲的眸子缓缓掀开,习惯性地扬起手臂,挽住楼千弦的后颈,借力支起身。 楼千弦一如既往地为之穿衣挽发,完罢,遂取来昙花银环,单膝跪地,取下虚悬在洛蓝脚腕的花环,换上那昙花镯子。暗扣啪嗒一声,宛如一道枷锁落锁。本应是混沌未醒的神祇霍然睁眼,抬起没有被攥在楼千弦手中的赤足,顺势踩在楼千弦肩头。 洛蓝倾身过去,手肘子支在膝上,宽广的袖子云雾般流落,一如舒展腰身的慵懒大猫。他反折手腕,托起脸颊,眼神清明冷寂,“待我如是,打的是什么主意?” 楼千弦和他四目相对,眼神深邃,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快洛蓝便败下阵来,轻叹了声,却不道破。他撇开眼,话锋一转,只道,“你业已十岁有五,合该是谈婚论嫁的年华,可有心悦之人?” 楼千弦惊愕,下手有些重了,洛蓝吃痛一缩,不料楼千弦突然起身,只觉眼前天翻地转,脊背剧痛,回过神来之际,已被桎梏在床榻和楼千弦臂弯之间。 第15章 第十五章 敏感词有点多,全文走ao3,链接可通过电脑版从作品简介处获取。 第16章 第十六章 白赋和苏筠夫妻二人好些天不见楼千弦和洛蓝的踪影了。若非楼家的小厮婢女还守在沧浪亭里伺候,白氏夫妇怀疑他们早就离开了沧浪亭也说不定。 转眼过了三天,破晓时下了一场骤雨,紫烟朦胧,沧浪亭像遮上了一方薄纱,时隐时现。白赋携手苏筠廊下赏雨,水花沿着檐壁落下,飞溅起来的水雾一呼百应,交织为一幕水帘。突然之间,他们就看见隔着郁郁林植的亭子中,鱼贯闯入一圈人影。 席地,立火。取出一盒应季吃食,烹上一壶乌龙青茶,弥漫着草木腥香的潮湿空气不一会儿就茶香袅袅,沁人心扉。 布置停当,楼千弦洛蓝随后就到。他们是牵着手来的,一前一后,十指紧扣,亲昵之情不言而喻。奴仆们眼底闪过精光,相互之间交换了一枚眼神,迅速撤退,琢磨着等会儿给府中报喜讯去。 楼千弦躬身为洛蓝斟茶,茶汤澄澈金黄,宛如盛载一盏和煦的晨曦。洛蓝不疑有他,顺势正要端过之际,茶盏却飞快地挪开了。顶着洛蓝疑惑不解的凝视,楼千弦淡淡一笑,拉过他亲了一下嘴唇,才将茶盏还给他。 洛蓝正襟危坐,撇开视线,观天观地观手中的茶盏。如果是关系疏离交情浅薄之人,定要被他这幅谦谦君子的姿态忽悠过去,可惜伴在身侧的,是觊觎他良久,恨不得将他一颦一笑烙在心上时刻咀嚼的楼千弦。 楼千弦深知他害羞,扫了扫他泛红的耳廓,本来打算再逗弄他一下,洛蓝握住他的手,轻推回去,“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楼千弦洗耳恭听。 “那一年的海难,本注定是无人生还。衹是我对你——最后逆天改命罢了。”洛蓝移开目光,“严格意义而言,你是已死之人,命理不拘三道六合,既然存在,也不存在,非生非灭,非有非无,绝不为扶黎——天道——所容。我最终和扶黎达成了协议,我衹要将神格分予你一半,令你我本质上就浑然一体不分彼此,获得存在的依凭。但是,这意味着你会和我一样,承受不生不灭,永无止境的时间轮回。” 楼千弦拧眉,“协议?” 洛蓝道,“我要为他寻找一缕意识罢了。” 楼千弦思忖片刻,复又追问,“我会死吗?” 洛蓝沉默了下,点头,“这世上我可以杀死你。相对地,我也只能被你杀死。”讫至他和楼千弦结合为止,他从未敢奢求过。本来打算将真相,连同那不可告人的情愫永远埋葬。纵然已经互通了心意,洛蓝也没有把握,楼千弦能够陪伴他,或者说忍耐这种命运到时间的尽头。 所以,无论洛蓝心里多么的不愿意,还是会为楼千弦预备好反悔的退路,“如果你后悔了,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可以制造时间在你身上流逝的假象,等到你‘垂垂老矣’的时候,由我亲手了结。” 洛蓝波澜不惊地说着,他已经拟想过这个场景千百次,他已经麻木,可以平静接受一切。紧接着他手背一凉,水滴飞溅成无数的残片,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楼千弦挽他入怀,扯开领口,撕咬脆弱的脖颈,转眼间血肉模糊。微张的嘴唇被一把捂住,所有哀鸣尽数封锁。好一会儿楼千弦放过了他,低语道,“你的愉悦,你的痛苦,甚至是你的死亡,统统都是我的,任何事物都不能令我放手。明白吗,洛蓝?” 说罢,复沿着洛蓝的泪痕吻去。 白赋和苏筠踌躇磨蹭半天,携手而来时,亭中俨然已经恢复常态。仅有的异常,恐怕就是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尴尬氛围,已经洛蓝泛红的眸角。 白赋屈膝坐下,心说,这楼千弦乍看之下心境平和明通,冷气褪却,较之前更平易近人。然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同与之在贾兼贺先生门下治学,昔日种种往事,无一不彰显着此人性情暴戾。思及此,白赋惋惜地摇摇头。 苏筠捏着双面绣帕子,捂唇轻笑,却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猜想道,楼家少爷定然和有情人终成眷属,方会情不自禁流露此等柔情。思忖一阵,苏筠把目光投放在洛蓝身上,他谈吐不俗,是可自托付终身的良人,苏筠不介意为自家的姑姑牵桥搭线。 “几日不见二位行踪,可是身子不适应?”苏筠主动打开话匣子,神情关切,“长夏闷热,须加以提防中暍。” 楼千弦下意识看了看洛蓝,洛蓝抿了口茶水,搁下茶盏,泰然自若道,“我俩并无大碍,劳夫人挂心。” 苏筠心细,瞥见洛蓝左腕的昙花手镯,款子和之前看到的异曲同工,误以为同一只,便愣怔了一下,不由苦笑连连,引来了洛蓝的探究。白赋瞧自家娘子羞涩困窘,开口为她解围,“前几日我们夫妇二人在城中的饰品店偶遇楼弟。” 白赋扬了扬下巴,示意洛蓝那昙花镯,“我们一意以为这是楼千弦赠与心上人的定情之物,差点儿闹了笑话,望二人莫要……” “是定情之物不错。” 放空心神的楼千弦突然插话,白氏夫妇始料未及如斯局面。再者,楼千弦向来以沉默寡言的倨傲姿态示人,霎时间,白赋和苏筠都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在打趣,抑或是真有其事。 雨后初晴,蝉鸣声,水滴声,此起彼伏。 “走罢,我和你去游湖。” 楼千弦站起身,抚平衣裳上压出的褶子,不等洛蓝回应,便一下子将人打横抱起来,失重感倏忽袭来,洛蓝条件反射挽住楼千弦的脖颈。而掀起的游气掀起衣摆,便见洛蓝无袜而履,脚腕还戴着和手上一样的昙花银环。 饰品尽然华美,但不知怎的,白赋和苏筠不约而同想到那些犯下滔天大罪的犯人,为了防止他们鼠窜逃亡而打造的枷锁。苏筠柳眉轻蹙,满目狐疑。而白赋则眼皮一跳,恍惚间明瞭为什么当年同窗们的试探,最终会招惹楼千弦的记恨,以至于最终大打出手、折兵损将。 自此以后,白赋好几年都不曾碰见楼千弦。 一年严冬,白赋抵达外省谈生意,安定下来后不到小半个月,货物已经售尽,便和同乡的几名至交,前往渡口游湖逛花艇,温酒美人乡,醉生梦死,好不快活。后来大雪骤降,河道上统统都结了冰,歇在船舱中,怎么的也不够暖和,便别过艇里的姑娘,付了资费后,撇下故友匆匆归去寓所。 远离花艇聚合的区域,河道上游孤单伶仃地飘着一艘商贾人家的游艇。白茫茫的雨夹雪中,有一人傲立船头,撑着一把花似火,水如蓝的油纸伞,遗世而独立,看见了便难以再移开眼睛。 许是酒意上头,甚觉寂寥难耐,白赋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魔怔一样小跑回去,路途湿冷打滑,他摔了一跤,没事人似的爬起来,上了原来的花艇。那姑娘正准备招待客人,瞧见他狼狈折返,半天没回神。姑娘素来对白赋有好感,便推脱了那等在一边的男子。 白赋钟爱姑娘和筠娘如出一辙的温婉性子,携了她,又唤上一名姿色不俗的女子,招呼最近的船家,将他们送到那只游艇边上。 “是你。”楼千弦一眼便认出白赋来,恹恹的,“你来做什么。” 白赋落拓不羁,拱手作揖,跃跃欲试准备登船。陆宣早听闻了船桨拨动河水的声响,打在冰渣子上,噼里啪啦的,似冲着自家的艇子来,就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早早喊了人,从舱内钻出。见少爷的不悦几近实质化了,陆宣哎哎叫嚷,“你这人是干嘛的,擅闯民宅,哦不,民艇!” 说话间,就将脚已经跨过来的白赋推搡回去。河水滔滔,他一个颠簸,险些没摔个狗啃泥,亏得两个姑娘在后扶了一把。白赋道,“你我同窗一场,不至于这样待我罢。 第17章 第十七章 楼千弦居高临下打量他一眼,白赋被看得眼皮子直跳,定睛一瞧,终于发现了违和感在何处。他同楼千弦少则阔别了三年有余,他身量还一如当初在沧浪亭时一样不见长,就像被时间遗忘了似的。顿时,白赋想到了和楼千弦走得很近的少年,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脑中炸开,突然萌生了退意。 “可以。”楼千弦垂眼,示意陆宣放行,“此行之后,你我再无半分瓜葛。” 事与愿违。白赋后悔莫及,仅能硬着头皮上了船。 尾随其后的两位花娘眼神一亮。舱内陈设精致而朴素,华美而不落俗气,烛火通明,映得熠熠生辉。二位姑娘解下披肩,和白赋交好的那位坐在他身旁,后来叫上的知晓自己将要陪伴之人是眼前面如冠玉的少年,不禁窃喜,心生娇羞。 她尚未来得及动作,楼千弦便冷冷刮了她一眼,“回去,我不要你。” 陆宣整张娃娃脸几乎淹没在狐裘中,冷得牙齿咯咯作响,嘴上功夫一点不落下,安抚那姑娘道,“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咱们少夫人那叫一个珠玉在前,你这木椟就甭在这里白费力气了。” 虽非评头论足,挑剔得一文不值,但这也够叫人伤自尊的。那姑娘脸色发青,缩回白赋身边半天不给人好脸色瞧。 白赋心胸豁达,既来之则安之,就打趣道,“楼弟何必如此,为兄不过一番好意。”说着,伸手拈了一块枣泥山药糕,咬了一口,齿颊留香,只有楼千弦这样人,才有底气享用这种宫廷贵族的小吃。端着食碟的小丫鬟怔怔看了看白赋,又看了看楼千弦,急得差点儿落下泪来。 船舱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罢了,让他们吃。”楼千弦道。 小丫鬟没精打采地诺了声,白赋和两位姑娘不得其解,着实抵受不住那形如百花的糕点的诱惑,既然主人家都开口了,便不再拘禁,放开怀抱尝了遍。那小丫鬟气鼓鼓地,那煮茶的红泥小火炉推得远些,誓死捍卫夫人的茶! 一位姑娘被那那满室茶香勾起了瘾子,开口讨了一杯,小丫鬟道,“姑娘稍等,奴婢为你准备。”说罢,便另架起火炉,手脚麻利烹煮了一壶,为三位不速之客斟上。白赋和几人一挑眉头,茶汤甘美,但和萦绕的茶雾相较,孰高孰低,一闻便知。 “你已经娶亲?”白赋一直惦记着陆宣方才的话,当年在沧浪亭的事他虽算不上耿耿于怀,但始终是心中挥之不去的疑问,如今触景生情,心中高悬的石头终于能够落地。 楼千弦冷意稍退,颌首。 “恭喜。” “谢了。” 白赋吁了口气,他知晓楼家一家以经商为业,他猜度楼千弦此行的目的,八九不离十和生意有关。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还在生闷气的姑娘,白赋心生怜悯,便恃以兄长的口吻,点醒楼千弦,“男子三妻四妾,乃人之常情,楼弟何必钻牛角尖,拂了姻缘?” 白赋本来没指望楼千弦开口,不料他竟然破天荒置了茶盏,看来男子一旦成家,心性就免不了一通转化。楼千弦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情深意切,还需以俗世的规条来度量,着实可笑。” “女子福泽不深,若是香消玉殒,总归得有伊人相傍,重入春梦。”白赋突然想到他那娇柔的筠娘,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希望别一语成谶。 楼千弦笑了下,伴在白赋身边的两位姑娘顿住,口舌干燥,不约而同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复又啜了口,久久未能平复。她们不由自主思忖着,若招待的是人是他,那几番圆银倒过来赠他也行。 楼千弦说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赋,“那何不生死与共呢?卿生君亦生,卿死君亦死,不是一桩美事么。” 白赋被他这样找茬,丢尽面子,顿时也有些懊恼,怒道,“若是君先死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纵然要堕入幽冥血狱,当要他相伴身侧,至死不渝。” 少年面容平静地诉说着鲜血淋漓的话语,叫人不寒而栗,如果这世上真有routi消亡而魂灵不灭的说法,他定要化为厉鬼,从幽明路途爬回人间,将所爱亲手拉入死亡的深渊。 痴儿。白赋拍了拍被他镇住心神的小娘,讥笑道,“如此非常之情,恐怕尊夫人消受不起。” 江上风雪声大作,扑簌簌的,像陷入了漩涡,冰霜四合,迷茫了方向。脸舱内的炉火,都禁不住的严峻的寒意,险些湮灭。突然之间,慈竹帘子被一只莹白如白玉般的手掀起一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黛蓝的衣角,接而是沾染霜雪的一缕鬓发,最后是花颜靡丽、一如往昔的精致容颜。 白赋和楼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玄冬小记 作者:易道离经 千弦的对话他不晓得听去了多少,他道,“子非鱼,安知鱼,能否消受此份情意,局中人知晓就已经足够。” 舱内众人眼睛一亮,此起彼落地喊了声“二少”,死气沉沉的狭隘的空间瞬间活了过来。楼千弦起身,拿帕子为他拭去身上的霜雪,披上一早预备的狐裘,抚平褶子。明明可以假手于人的繁琐步骤,他偏生要纡尊降贵,亲力亲为。 楼千弦和洛蓝紧挨坐在一起,那小丫鬟乖巧地斟了杯茶给洛蓝,松鼠般眨巴眨巴眼珠儿,端是她那誓死护卫的一壶莲心茶。洛蓝抿了一小口,眸子半合,犹带三分艳红。他小幅度颌首,小丫鬟顿时乐淘淘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线。 洛蓝扫了眼白赋面前的吃食,就欲起筷去够那些糕点,却被楼千弦捏着手,抽掉了象牙箸,“莫吃,脏。” 白赋同那两位姑娘脸上像打翻了调色碟子,精彩极了。白赋落不下面子,强辩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周庄的著作他可是烂熟于心,圣人之言,怎容狂妄之人挑战质疑呢! “那还不简单。”洛蓝莞尔,“我就是那尾鱼。” 楼千弦淡淡笑了下,凑过去亲吻他的脖子。 白赋忘了自己是怎样落荒逃回寓所的。午夜梦回时,他偶然会想到这一连串的事件。江水滔滔,游艇孑然漂浮江中,周遭并无一叶轻舟飘过,洛蓝究竟凭借什么神通归至?而他和楼千弦的不老容颜背后究竟藏匿了什么秘密? 这些白赋已经无法深究,据说不久以后,楼家便举家迁居海外,从此不再踏足疆土半步。 end. 作者有话要说: 《玄冬小记》正文在这里正式完结。 循例该说点什么。 ……因为是全文存稿,隔了一些时间,有些不大记得刚写完的感觉(捂脸 总之,下一篇也好好写吧。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