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花成骨》 分卷阅读1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 书名: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文案:: 以花为主题写的小故事,每篇万字左右,不定期更新中……清冷攻?这里有;别扭受?这里有;腹黑攻?这里有;温柔受?这时也有。年上、年下、小正太、美大叔、师徒恋、知己情……np除外应有尽有,现在没有的将来会有……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豪门世家 灵异神怪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陌白、西陵 ┃ 配角:吴苏、玉措 ┃ 其它:百花故事 ================== ☆、西陵玉措 玉措见到西陵那天,校园里的白玉兰开得正好,像一朵朵白云飘在枝头。 昨夜的雨将草木洗得青翠欲滴,片片白玉兰洒在地上,西陵就靠在花树上,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一条腿曲着,微仰着头看落花纷飞。 他的侧脸极其俊秀,鼻梁高挺,略长的刘海遮住眼睑,一滴雨水掉在他脸上,顺着脸颊没入白色衣领,似乎有点忧伤。 玉措觉得他有点眼熟,不禁停下脚步,瞧他年龄不像学生,也不是学校的老师,怎么会在学校呢? 这时西陵转过头来,双目狭长,眼神清冷犀利,看了他眼便转身走去。 “等等。”玉措不知道怎么就叫了出来,见西陵侧首看来,问道,“我是不是认识你?你是谁?” 西陵没有搭理他,向玉兰花深处走去。 这是玉措对西陵的第一印象,冷酷、没人情味。不过十分钟后,他们就又见面了。 玉措所在的学校偏重体育,出了不少国际冠军,因此每天来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晨练,刚做完热身,班主任就带着西陵过来,玉措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自己的新教练。 被无视的不爽马上消了,他是个武学奇才,四岁开始学习跆拳道,十五岁已经取得黑带五段,段位比上个教练都高,呆会儿定要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班主任才介绍完,他就迫不急待地说:“教练,请多指导。”摆开了架势。西陵淡淡地看他一眼,伸出手,动极为散漫,像和小孩儿玩过家家似的。 玉措扬了扬眉挑衅地说:“教练不先换身衣服?您的西装瞧着挺名贵的,撕破了可不好看。” “不用。”干净利落地两个字,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儿。 玉措窝火,“那我就不客气了。”话音未落已经出击,动作敏捷如猿猴,同学们忍不住叫好,然还未出口,有什么东西摔到面前,定眼一看竟是玉措,顿时面面相覤,“刚才是怎么回事?玉措被秒杀了?” 这下摔得极狠,玉措觉得自己内脏都要被摔出来了,而西陵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问身旁的班主任,“这个是班里最差的学生吧?”班主任尴尬地笑笑,带着同学们去练习了。 玉措气得差点吐血,十五年的骄傲就这样被击得粉碎。西陵蹲到他面前,两根手指托起他的下颚,“我叫西陵,你可要记住了。”声音清冷,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这天的练习量比平常更大,玉措被摔成那样本来得休息的,只是他咽不下那口气,更不允许西陵用轻视的眼神看着自己,愣是坚持的下来,到晚上浑身脱力不说,骨架都似被折了,回到宿舍饭也没吃倒床就睡着了。 这时又做了那个梦,梦里是无尽的虚空,有个声音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荡,——玉措,我等着你,等着你来杀了我……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是宿命,只有杀了我,我们才能解脱,你的子民才能解脱。 你到底是谁?我要怎么做? 走到武术的巅峰,我在开满玉兰的国度等你。 玉兰国度?那是哪里?那人却再也不回话,只剩无尽的虚无。 他从梦里惊醒,已经是下半夜了,肚子饿得咕咕叫,饭堂这时已经关门,又不能外出,沮丧的抓抓头发,准备去浴室时看见桌子上有个便当盒和红花油,旁边还放着朵刚开的白玉兰,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来狼吞虎咽。吃饭去洗澡,发现背后的摔伤都涂上了红花油,心里一暖。 第二日的训练照旧严苛,晨练完他对施哲说:“昨晚谢谢你给我买的便当。”他与施哲青梅竹马,好的穿同一条裤子。 施哲诧异地说:“不是我啊?我昨天累得跟狗似的,别说帮你买便当了,自己都没力气去吃饭。” 玉措更好奇,他不爱说话,性子又冷淡怪癖,加上成绩太优秀,除了施哲没人肯和他做朋友,不是他会是谁呢?然而他并没有时间多想这个问题,因为接下来就是西陵与他们对练。 这次玉措没有第一个领教,他原本就不是冲动的人,平时比赛前也会先了解对手的招数,昨天不知怎地就脑热了。西陵和学生们过招,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缺陷,以及今后训练的着重点。玉措则像个毒蛇似地盯着西陵,寻找他的缺点,然而任他瞪大双眼,西陵竟是毫无死角! 玉措惊愕了,怎么可能毫无死角?黑带九段招数都有死角,他怎么可能没有?他揉了揉眼睛,依然毫无破绽。这个人的功夫,难道已无法用段数来定位? 不一会儿,同学们就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要说昨天玉措还有些郁闷,今个可算是服膺了,见西陵拿眼瞧他,乖乖地上前,“我瞧不出你的死角,你的功夫并不止跆拳道,还揉合了少林武术,太极拳,或者还有其他,对吗?” “你就琢磨出这个?” “嗯。” 西陵冷道:“弱者才会把目光放在对手死角上,能走上武术巅峰的人,是把精力放在对手擅长的地方。” 玉措觉得这声音和话语十分耳熟,还没想明白是从哪里听到的,西陵的拳头已经袭来了,这回玉措谨慎多了,西陵也没有秒杀他的意思,耐心与他过招,指出缺点。他声音清冷干净,听着极是舒服。 “记住了吗?”西陵松开扣住的手腕问,玉措含糊地“嗯”了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花香味,依稀可辩出是玉兰。 “练习去吧。”他对学生们道,和玉措交手后,他气息才稍稍有点乱,解开领带和衬衫上面的三个扣子,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引得女同学们一阵花痴。 玉措别扭地鄙夷了下,就按着他的指点练了起来。 这晚结束之后,玉措依然累得有气无力,草草吃了饭冲个澡,就倒床睡了。然后他又做了个奇怪的梦,一群穿着奇异古装的人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诡异地声音荡悠悠地回响,“我的王,为什么还不来?我们的衣衫已经破败,我们的身体已经腐烂,在我们的眼睛化为尘土之前,请救我们出来,请赐予我们光明……”他们的脸和身体一块块的剥落,唯有眼睛绿幽幽的,如同鬼火。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 玉措被吓醒,惊恐地打开灯,深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发现身上有股红花油的味道,他睡前分明没有擦啊?疑惑地看去,打开的盖子还没有合上,瓶子旁一朵白玉兰犹带着露水。 这个屋子是特等生专用房,只住了他一人,他睡觉前分明反锁着门,窗户也关上了,可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他跟施哲提起这事儿,施哲说要么是你记错了,自己打开的;要么有人有你钥匙,可能还是个喜欢你的女生,偷偷去给你擦药,这种可能性大点,毕竟你这张脸挺祸害的;再不然,就是你撞邪了。玉措百思不得其解,找人把锁换了。 早上练习的时候,女同学羞涩地问西陵,“教练,您受伤了吗?”见西陵摇摇头,女同学又说,“我闻着您身上有红花油味,还以为您受伤了呢。不过教练这么厉害,肯定没人能伤到您。” ☆、千年古国 “有的。”说着话的时候,他神色是寂寥哀伤的,浓烈的像是经过千年的沉淀,玉措不知怎地也跟着哀伤起来。 晨练完是历史课,他昨晚没睡好,听着听着就犯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又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自己头戴冕旒,身穿皇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脚下群臣参拜,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军大步流星的上殿来,解下头盔说末将昀辛愿将此生献给您,我的王。他心激动的嘭嘭跳,大步过去,亲自执起他的手说爱卿请起,将军抬起脸来。将要看清他的脸时,玉措忽然听到雷霆似的巨喝,霍然惊醒,看见西陵那张冷淡地俊脸。 “怎么是你?”他惊疑地讷讷。 “总算醒了。”是班主任的声音,接着是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玉措没心情听,回想着那个奇怪的梦,看向西陵,他目光落在窗外,神情寥落,仿佛与这喧哗,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一株白玉兰,花形极像莲花,花瓣展向四方,使庭院青白片片,光华耀眼。 他似乎很喜欢玉兰花呢?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给他的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以前见过他吗? 喧哗声小了,班主任对西陵说:“刚才的情形很蹊跷,还是去看看医生好,我待会儿有事,就麻烦你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玉措奇怪地问,“刚才怎么了?” 施哲嚷道:“你刚才睡着了喊也喊不醒,掐也掐不醒,连气都快没了,没把我们吓死,还是教练把你叫醒的。” 玉措汗颜地抓抓头发,“我只是困了,做了个奇怪的梦,没哪么夸张吧?” “不管怎么样去医院看看才行,还有半个月就要比赛了,不能出什么差错,去吧。” 比赛在即,去医院这种事更要低调,玉措先回宿换掉校服。出来时见门口停着辆黑色的车子,西陵斜靠在车门前抽烟,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他也换下了西装,白衬衫领口解开,袖子挽起,下摆掖在深蓝色牛仔裤里,清爽随意的打扮,使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玉措心想怎么他穿什么衣服都这么好看呢? 坐到副驾驶座上,玉措莫名的有点小紧张。车上是玉兰花的味道,他深嗅下说:“……你好像很喜欢玉兰花,……衣服上也是这味。” 西陵边发动车子,边问,“知道玉兰花的花语吗?” 昨天玉措专门百度过这个,“忠贞不渝爱情,高洁、芬芳,以及不断自我完善的质量。屈原也很喜欢这花,《离骚》里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山鬼》里有辛夷车兮结桂旗,辛夷是紫色的玉兰,粉色的叫二乔,你最喜欢白玉兰吧?” 西陵垂了垂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茶棕色的瞳孔,瞧着有些悲伤,“他喜欢,在他的国度里种满了白玉兰。我见到他的那天,玉兰花开得正好,到处都是雪白雪白的,那么干净漂亮,就像他。” “……她……是你女朋友?” 西陵没有回答他,“白色玉兰,缟素的颜色。”顿了顿,沉沉地道,“在我看来,却像是祭奠,祭奠那无望的爱情。”悲伤如水从他眼底倾泻出,淹没了他自己,也淹没了他。玉措觉得心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痛得难以呼吸。 似乎第一次对人倾诉,西陵有些不习惯,拧开收音机,他手长得很好看,五指修长匀称,像是搞艺术的手。玉措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能借你的戒指看看吗?” 戒指是银质的,样式极为古朴,像是某个民族的图腾,雕刻的栩栩如生。内侧还刻着字,已经被磨得模湖不清了,迎着日光才辩得清,“西……陵……玉……最后个字是……是……措,西陵玉措!”玉措顿时呆住了,良久,干笑着说,“原来你喜欢的人和我一个名字啊,呵呵,真巧。” 西陵不说话,又尴尬的冷场了。车上放着一则考古新闻,“昨日我省蓬溪县发掘一座古墓,墓主人身穿帝王冕服,腰佩宝剑,陪葬品是一副金鹰玉兰战甲,保存的十分完好。考古发现这是西陵古国帝王墓,墓中帝王死时不足三十岁。墓中发现大量文字的符号,与西安半坡彩陶刻划符号相似,是属于公元前四五千年前的文化遗存,就时间来计算,比两河文明、埃及文明时期的文字古远得多……” 西陵古国是嫘祖故乡,公元前4500年,黄帝到成都平原娶了西陵国王的女儿嫘祖,将蚕桑文明带到中原,推动了中原文化的进步。 玉措脑子里满满都是“金鹰玉兰战甲”,梦中的将军不就是穿着金鹰玉兰战甲么?难道梦并不只是梦?这是怎么回事? 西陵猛然调头向南行,猛踩油门,车子飞似地向前行,时速已超过400码,玉措紧紧地抓住车门,“你要去哪?慢点!” 西陵完全不听他的,薄唇紧抿着,继续踩油门,车速越来越快,已经彪到550码了,世界上最快的跑车也只有这个速度,玉措的脸都吓白了,“你不要命了!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不想被扔下车就闭嘴!”声音比刀子还冷,玉措不敢吱声,瞪大眼睛看车子飞速游行在车水马龙的高速上,眼见要撞上一个疾转弯躲过,比坐云霄飞车都恐怖,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这样惊魂的时刻持续几分钟,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玉措整个人都瘫了,打开车门就吐个天昏地暗,而罪魁祸首竟然抛下他走了。车钥匙还挂在上面,他恶狠狠地想看我不把车开走,让你一个人走回去。 想归想,他毕竟还是做不出这种事。呼吸会儿新鲜空气终于缓过劲来,环顾四周发现竟然到了蓬溪,他又吓了一跳。从梓潼到蓬溪足有200多公里,而他坐上车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这是什么样的速度?他如此急切的要到这里来,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3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3 是要做什么?难道是因为刚才那条考古新闻? 玉措的好奇心也被勾起,车子停的地方离古墓非常近了,他很轻易就找到了。这几天正在考古紧要关头,来了不少专家学者,周围还有警察护卫。玉措以为他们会阻止自己靠近,然而这些人像是没发现自己般,他大惑不解,特意走到警察面前晃悠几遍,他们还是没有看见自己。 肯定又是在做梦。他这样对自己说,跳进古墓,忽然打了个激灵,一种熟悉又悲伤的气息笼罩着他,向是被谁牵引着,他不由自主向主墓走去。然后就看到金丝楠木棺里那副金鹰玉兰战甲,和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据今六千年左右的战甲,仍散发着耀耀光彩,如他的主人般威仪棣棣。 他又向前几步,就看到了西陵,他的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冕服里帝王的头骨,从眼涡到下颚,那样深情,任谁都看得出,那是他的爱人。 ☆、前世今生 可是,怎么可能呢?六千年前西陵古国的帝王,是他的爱人?这是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 然后他看见西陵俯下身,将那个头骨抱在怀中,薄唇轻呐在呼唤,低垂的长睫遮住眼瞳,却遮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头骨上。 玉措觉得呼吸困难,忍不住别开眼,见到棺木上的刻文。古老的符文神秘莫测,可在他触摸到棺木的时候,他看懂了那些字,脑海里随之浮现出一副景象。 六千年前的午后,日光洒满玉兰花时,金鹰战甲的将军带领士兵攻下王城,他没有踏上宝座,而是满怀期待地走向那个帝王,从这一刻开始,他将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将只属于他一个人! 而在他将他拥入怀中之前,年轻的帝王以剑刎颈、以血为祭:吾以西陵之王的名义,在嫘祖大神面前起誓,西陵玉措祭上古神力,诅咒叛国者西陵昀辛千秋百世,不死不灭,永失所爱! 血溅在金鹰战甲上,惨烈如火,白玉的冕旒散落满地,年轻的容颜令满城白玉兰黯然失色。而他就那样以决别,书写风华绝代的不屑。 ——血祭王国,对最爱他的人,留下千秋万代的诅咒。 那种悲怆震憾着玉措,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模模糊糊间他看见西陵拿起帝王剑,如水的锋芒潋滟开来,照得西陵面色如死,他却笑了起来,说不出的灰败绝望,“你就那么恨我?就那么恨我,好,好啊,便如你所愿,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他放下头骨,掷了宝剑,寂寂而去。 玉措忍不住拣起宝剑,看到上面刻字:吾之灵元,若未散尽,见西陵昀辛之日,便是魂飞魄散之时,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那晚,玉措又做了个梦,然而他自己已分不清是梦是真。梦里只有一个场景,威武的将军跪在城墙上,抱着死去的帝王,悲怆嘶吼,卸下所有的野心与骄傲,只剩绝望与无助,像一只被抛弃的狼。 爱有多深,独占的欲望有多强烈,就有多痛苦。 他试过各种死法,最后都只能活生生地看着他死去,看着他腐朽。 碧落黄泉,永不相见啊!若他也死了,定能黄泉相见,他宁愿他获得永生,也不要泉下相见。 那个人时而是将军,时而是西陵,到最后玉措都分不清到底是谁,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玉措醒来时,泪已打湿枕头。桌子上的两朵玉兰花还带着露珠,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只有他有凝固时间的力量。 在相遇的那棵玉兰花树下,果然看到了西陵,他靠在树上抽烟,脚边一层烟蒂。 “你就是西陵昀辛,对不对?日光下的辛夷,而我……我是西陵玉措?” 西陵昀辛深深地抽口烟,淡漠地说:“你不是。”掐灭烟头,“跟我学术法。”语气不容置疑,手指按上他的额头,幽蓝的光没入脑海,玉措觉得五蕴六识都打开了,一瞬间他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触摸到风的走向,甚至可以看出星星的轨迹…… 此后,玉措便跟着他学习术法,那是门神奇的功夫,可探知人生无穷的奥妙,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某日中午和施哲一起吃饭,他问,“玉措,你最近总不在宿舍,去哪里了?我找你几次都没找着。” 玉措自然不能把学术法的事儿告诉他,含糊地说:“有点事儿。” 施哲接着问,“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和教练在一起?” “嗯。” 施哲认真警告,“以后离他远点!” “为什么?” 施哲压低声音,“我听说他是个gay,有人看见他出入过gay酒吧,而且他和我们学校的周老师关系暧昧,昨天还有同学看见周老师半夜从他房间里出来。” 玉措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干笑着说:“你也说是‘听说’,谣言罢了,我吃好了。” 下午的文化课他都魂不守舍,终于盼来武术课,西陵还是那身黑西装打领结,神色冷清,有些禁欲的样子,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出入gay吧的放`荡男人?况且他那么爱西陵玉措,一定不会背叛他的。 那天训练罢他又跟西陵学了几个小时的术法,回到宿舍洗完澡已经快十点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到施哲的话就坐立难安,徘徊半晌终于忍不住到他门前,果然听到有别的男人,暧昧的喘 息,肢体交缠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心像被剜了似的,狠狠地踢门。 半晌,门才被打开,西陵一脸不爽地问,“有事吗?”他衬衫的叩子都被扯掉了,露出的锁骨上还印着个吻痕,极为性感。 玉措红着脸别开眼,见西陵不耐烦地关门,忙道:“我有事问你。”趁势闪到门内,就看到沙发上那个男人,赤裸着上身,裤子已经脱到膝间,顿时一阵恶心。 西陵则若无其事的拿出烟和火柴,轻轻划过,幽蓝色的火苗明灭,点着烟后深吸了口才问,“什么事?” 玉措无话可说,涨红了脸站在一旁。 男人等得不耐烦,挑着眼问西陵,“不做了?” 玉措又是愤恨又是厌恶,宣誓主权似的挡在西陵前面,“你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男人慢条斯理的穿好衣服,问西陵,“有这么个绝色,干嘛还出来找伴儿?”又对玉措道,“小兄弟,要是玩腻了,可以来找我……” 玉措怒火腾地上来,一把将他推开门外,狠狠地摔上门,大声斥问,“你这样做对得西陵玉措吗?对得起你的爱情吗?” “你就是来说这个?” 玉措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儿,“不许你找他们?不许你这样放`荡!不许你这样!” “滚!”西陵提着他的衣领就将他扔到门外,玉措怒吼道,“就因为这样他才不爱你,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4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4 你这样的人才不值得他去爱,不值得!” 西陵眼瞳收紧,猛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扔在沙发上,“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玉措一噎,我是谁?是西陵玉措吗?不是。就算是,也没有资格指责他啊?令他如此痛苦的,不正是西陵玉措吗? 他低下头,“抱歉。”刚才的话,似乎伤到了他。 沙发忽然往后陷,他抬头,见西陵双手撑在他两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瞳深不见底,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声音沙哑而魅惑,“你想和我做是吗?” 玉措紧张地别开眼,声音飘忽,“不……”目光落到他水色的唇和精致的锁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是……” 西陵扣住他的下颚,狠狠地吻了上来,舌蛮横地侵入他的口腔,玉措立刻就缴械投降,瘫软在沙发上不停的喘息,忽然就想起千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西陵玉措又纳宠妃,忍无可忍的西陵昀辛冲入后宫,点住她的穴道,就在他们要合欢的床上,当着他心爱的女子面,强占了他。也是这样急不可耐的动作,带着要将他折吞入腹的强烈欲`望,霸道而蛮横地占有。 恨,就是从那里开始。 玉措觉得血液要沸腾了,恨意夹杂着悲凉汹涌而来,猛地推开他,目光冰冷。他见西陵愣住了,接着目光变得欣喜而胆怯,手颤抖而小心地抚向他的脸,却在要触及的时候停下来,似乎怕一碰就消失了,卑微地低唤,“……玉措?” 玉措知道,他叫得不是自己,而是西陵玉措,他把自己当成西陵玉措了。 他忽然就抓狂了,想大声地对他吼,吼到眼泪出来也没有关系,告诉他我不是西陵玉措,我不是他的替身,我是玉措,我只是玉措!可到底,他还是保持了自己的自尊,冰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拿起衣服,狼狈地逃走。 回到宿舍,他又梦到他们过往,是初见。玉兰花果然开得正好,满城飘雪。刚被立为太子的他接受众臣朝贺。大将军说:“太子殿下,这是犬子,今后就由他保护您。” 英俊的少年被推上前来,稚气的脸一本正经地说:“末降愿追随太子殿下,九死而不悔。” 太子开心地招手,“快过来,快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昀辛。” 太子侧着脑袋,黑黑的眼瞳滴溜溜地转,“日光下的辛夷花?你也喜欢辛夷花吗?我喜欢白玉兰,等我当皇帝了,要在我的国度里种满玉兰花,等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在高城上观赏,你说好不好?” 而当他真当上皇帝,也在他的国度里种满了白玉兰后,年年岁岁,陪他高城赏花的,却不是他。他征战四方替他守卫疆土,他却将一位又一位的美人抬进后宫。 他茹毛饮血、食不裹腹,他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他嗲血杀场、九死一生,他琴曲儿夜弦、醉生梦死; 他风沙冷寂、枕戈待旦,他怀抱温玉、芙蓉帐暖。 他终于荡平四野,凯旋归来,穿着他赐的金鹰玉兰战甲上了殿堂,末将昀辛愿将此生献给您,我的王。他要献的,不光是“此生”,还有“此身”。 他亲自扶起他,“爱卿劳苦功高,朕赐你国姓西陵。”并赐他一枚戒指,象征在西陵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接着他就跟他耳语,“朕听说昀辛救了位美女,带给朕瞧瞧。”他迫不住央求带来,于是他们俩一见钟情,喜结连理。 ☆、爱恨不堪 难道自己这一生都只能为他们作嫁?不!不甘心!于是他闯入宫中。 玉措能感觉到西陵昀辛的爱与恨,也能感觉到西陵玉措的怒与妒。妒?他妒忌谁呢?不,这妒忌应该是自己的,妒忌被昀辛那么爱着的人,不是自己。 一梦到天明,玉措的精神很不好,施哲说:“瞧你脸白的像鬼样,怎么了?”他有气无力的笑笑。这时西陵来了,与平常一模一样,看来自己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想到此,玉措的脸又白了几分。 此后几天,西陵依然教他西陵古国秘传术法,解契、隐身术、净化咒等等。每当这时候,都是玉措最甜蜜,也是最痛苦的时候。一边享受着靠近他的幸福,一边压制着再靠近的冲动。 人心贪婪,这样的接近已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开始使用隐身术窥探他,夜深人静的时候,守在窗户下,静静地看着他的影子落在玻璃上。很多时候,是两个暧昧交缠的影子,他的妒火就会熊熊燃烧,把脸都扭曲。 他跟踪西陵进入gay吧,见他独自坐在吧台一角喝酒,酒红色深v毛衣,衬出他优美的脖颈弧线,两截锁骨晶莹剔透。贴身的休闲裤,显出他修长的双腿,窄翘地臀部,性感的要命,只是那紧抿的唇和深锁的眉头,给人种疏离神秘感,暂时阻止的狂风浪蝶。 他喝酒的动作很优雅,速度却不慢,不过半个小时,就喝了四杯高浓度鸡尾酒,身子已经软了下来。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腰间,低声和西陵说了些什么,没见他摇头就半抱着他往外走。 玉措终于坐不住,拦住他,“放下他。” 男人见他体态单薄很不当回事儿,“未成年不能进入这种场合,回家找你妈妈去吧。”轻佻地勾勾他下巴,“长得可真漂亮,不过和未成年玩儿是要犯法了……” 玉措怒火腾地燃起来,这么龌龊的人竟敢碰他?扣住他的手腕一折,“咔”一声男人手腕被拧脱臼,他警告在瞪了他一眼,扶着西陵出酒吧。 西陵虽然习武,体态并不魁伟,穿上衣服倒显得有点单薄,不过分量可真不轻,将他扶到后座上,玉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倒睡着了,车灯打在脸上,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长睫不住的颤抖,嘴唇微微开合着,玉措想起那日的吻,不禁俯身将它含在开口,意想不到的柔软,带着浓裂的鸡尾酒气息,几乎将他焚烧。手颤抖地抚上他的腰,从毛衣里伸进去,触手间如丝绸般滑腻,紧窒流畅的腰线没入纯白的内裤中。 玉措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想要探知他更多秘密……西陵却忽然睁开眼来,茶褐色的眸子泛着雾气,迷蒙地不知今夕何夕。 玉措做贼心虚,紧张地跳下车,却被他抓住手腕,疑惑地唤,“玉措?” 心顿时嘭嘭跳起来,“你……你醒啦。” 他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神色迷恋而脆弱,“你终于肯见我了么,只有这种时候,你才肯见我。”喟叹着将他紧紧地箍在怀中。 玉措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先放开我,我送你回家。”他却抱得更紧,身子都因痛苦而抽搐,“离别的那么决绝,连魂魄都驱散,是恨我入骨么?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愿再见我?” 原来以血为祭,并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5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5 不只是死而已,要多深的恨才敢自毁魂魄?可果真如此,我又是什么? “我不是回来了么?”玉措引诱着问。 “是为她而来。” “不是的,怎么能这样说?”玉措疑惑,她是指西陵玉措最后娶的那位女子么? “我试了所有办法,都不能凝聚你的魂魄,最后将你与她的结契,一荣俱荣,一枯俱枯,这样……这样你就真的回来了……每一世,都和她一起回到我身边,无论她是男是女,是人是畜,你都会爱上她……你是在报复我么?” “下了咒说碧落黄泉,永不相见,我们还是见面了。” “呵呵。”忽然握住他的肩膀,充血的眼瞳森森地盯着他,厉声逼问,“若不是我拘禁了你的妃子和子民的魂魄,你肯来见我么?你肯么?” 玉措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那些亡灵的呼唤是真的?“你……你这是逆天!” 西陵眼里忽然带着噬血的疯狂,“哪又如何?他们来诛灭我啊!来诛灭我啊!天都不能灭我,我怕什么!” “你……你疯了!”玉措惊怔,接着又被他狠狠地抱在怀中,“玉措啊玉措,你的痴情,能否分我一点呢?纵然再恨我,已经六千年了啊!六千年,沧海桑田,我们生活的时代,早就烟消云散了,你就把恨忘了,爱我一世好不好?” 玉措心阵阵抽搐,“我不是玉措,我能给你全部的爱,可是……你……稀罕么?你的心里,除了西陵玉措,可否能给我一点点位置?” 西陵没有回答,只是亲吻着他的身子,一遍一遍喊着“玉措,我的王”。 明知道自己是替身,他还是无法推拒。天知道,每次看到他,他要多努力才能忍住不将他扑倒。 西陵在他身上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一如千年前的晚上。 这场侵略战,玉措被打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可是光想着自己是被他占领,自己的身上被他烙下记号,就幸福的洒下泪来。 云雨初歇,他满足地低吟,“玉措、玉措,我是如此爱你啊。”玉措闭上眼睛,肖想着那个“玉措”是他,却听到酣甜呼唤,“我的王。” 黄粱一梦,如烟花散尽,只剩赤果果的现实,与血淋淋的人生。 玉措没有哭,他得骄傲容不得他此时软弱。擦掉身上的痕迹,穿好衣服,关上车门,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打开宿舍门,却看见施哲黑着脸坐在他床上,“你昨晚去哪里鬼混了,怎么……”嘎然而止,因为看到他满身情`事的痕迹,和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瞬间明白过来了,默然地将他揽在怀中,拍着他的背,无声宽慰。 玉措终于哭了出来,歇斯底里、撕心裂肺,那一刻,他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想要他的爱,想要被他抱,不是像那些床伴一样的逢场作戏,也不是被当作西陵玉措的替身,而是真真切切的,以玉措的身份,和他相爱。 不知哭了多久,他沉沉的睡去。施哲犹豫了会儿,打来水、解开他的裤子,看到身上的伤痕时,既便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别开眼,深深地呼吸才能平息怒火,温柔地清理干净,涂上伤药。 抬眼时,透过窗帘的逢隙,看到玉兰花下的西陵,四目相对,顿时电光火石,刀光剑影。 ☆、碧落黄泉 天亮时,玉措发起烧来,脸烫得能烙熟鸡蛋。过几天他还有场比赛,这样病下去可不是办法,因那事儿生病绝对不能让旁人知道,施哲没有办法,只能找到罪魁祸首。 西陵听了他的来意后,薄唇紧紧地抿起,眼底是深深地痛楚,一言不发地来到宿舍。 玉措像受伤的小兽似的蜷缩着,略显焦黄的头发柔软在撒在枕头上,白皙的脸因发烧染上红韵,一只脚探出被子外,骨骼纤细的不盈一握,脚指玲珑,实在令人无法想象,这样足竟蕴藏着黑带五段的杀伤力。 掀开被子,见他竟穿着蛾黄色的珊瑚绒连体睡衣,毛绒绒,软绵绵的,胸前一个偌大的卡通小黄鸭头,屁股后面还有个小球球,冷漠如西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将他抱起来,少年柔软的身体蜷在他怀里,令他的心也柔软了起来。 到了车上他用术法替玉措退了烧、治好伤,玉措还沉睡未醒,他静静凝视着他。 其实他和西陵玉措并不是十分的像,他的眉眼没西陵玉措张扬凌厉,眼睛要圆一些,黑一些,却是同样清澈骄傲。他的上唇有点翘,还有两颗小虎牙,很可爱。第一次和自己搭讪被无视后,唇角不自觉地耷拉着,很沮丧。被自己秒杀后,他的眼睛雪亮的,嘴也微张着,像是随时准备扑上来咬自己一口。他忍不住就想逗逗他,活了几千年,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童心。 然而从古墓回来后,他的眼神黯淡了,偶尔有火苗在跳跃,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恶狼盯着肉。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记忆开始恢复,对自己的恨意越来越浓,终于要结束了么? 忍不住抚摸他的头发,柔柔的,很顺滑。他就像只小猫仔,睡着的时候温驯无害,令人心疼。一但惹醒他,就会量出他的小爪子,狠狠地挠你一下。可他的爪子太软,挠得人不仅不疼,反而心痒。 将他搂在怀里,他怕冷似的在他怀里拱啊拱,钻在他衣服里才安静下来。这样温馨的时光如此难得,让西陵生出就这么下去的念头,能偶尔这么抱着他,就足够了。 能否不去计较他还爱着谁,还和谁缠绵?能否忘掉方才那一幕么?忘掉这一世他们又在一起了? 不能!有些执念,过了六千年,依然看不破啊。那么,便带着那些执念,长眠吧! 额头相抵,西陵深深的闭上眼睛,“就这么结束吧玉措,我太累了,再没有力气纠缠你,就放你自由。” 将他放在后座上,盖上外套,车子向前滑去。 玉措又做了那个梦,成千上万的古装幽灵向他涌来,俯跪在他面前求他解救,虔诚而殷切,他忽然被一股悲怆与愧疚的情感包围,那是属于西陵玉措的情感,毅然允诺道:“好,朕赐你们光明!” 西陵听到他梦呓停车,见玉措已经醒来,眼神清冷果决,心不由得一窒,那是……西陵玉措的眼睛,高城自刎之时,他便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西陵知道,一切已然无可挽回。他这一生,爱绝了西陵玉措,可有时,他也奢侈的希望,玉措只是玉措,是这个柔柔软软的,没什么攻击力,可容他抱在怀中的小孩儿。伸手想揉揉他的头发,被躲开,他戒备地问,“你把他们封印在何处?” 西陵手僵在半空,眼中痛楚那么深,却只是淡淡地道:“我带你过去。”戴上眼镜,遮住所有情绪,重新发动了车子。 玉措坐起身,见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又暖又酸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6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6 ,忍不住看去,他也还穿着昨日的毛衣,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侧脸,将他镀上一层光晕,有种吉光片羽,将要消失在尘世里的感觉。 玉措禁不住伸手,握住他的肩膀,身子前倾就看到他锁骨上自己留下的咬痕,又羞又喜,一瞬间有股冲动,告诉他昨晚是自己,问他是否能分点爱给自己。却被他负气似地拂开手,“原本就是要带你去,……该结束了。”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地手,心绞了似的。西陵打开了收音机,播放的是最近很流行的古风歌《锦鲤抄》: 原来诀别是因为深藏眷恋 你用轮回换我枕边月圆 我愿记忆停止在枯瘦指尖 随繁花褪色尘埃散落 渐渐地渐渐搁浅 多年之后我又梦到那天 画面遥远 恍惚细雨绵绵 如果来生太远寄不到诺言 不如学着放下许多执念 以这断句残篇向岁月吊唁…… 玉措听着听着,不自觉地落下泪来,恍惚间忆起那天,西陵昀辛出征前入宫向西陵玉措辞行,春雨绵绵,沾湿他衣襟,绕过几曲回廊,便见西陵玉措负手立在玉兰花树下,背对着他仰首看花,青丝垂到腰际,沾了水更加浓黑如墨,素白衣袖宽大飘逸,几乎拖曳地上。 风卷起庭前玉兰穿过回廊,落在他身旁,他回首,对西陵昀辛微微一笑,带着淡淡的哀伤,如春雨般微凉。 连玉措都觉得,那样的人,西陵昀辛没有道理不爱上他。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中,泪如泉涌。 比不了,什么都比不过西陵玉措。他有绝世风华,他有至高权利,他是他的青梅竹马,他在他最爱他的时候离去,便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他心中,生生世世,都无人能超越。我算什么呢?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可供回忆的画面都没几个,算什么呢。 车子停下来,西陵拉开门见他还蜷着,拍拍他肩膀,见玉措抬起头来,心顿时窒息了,那白皙的脸上挂满泪水,目光悲切而无助,像只被抛弃的小兽。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爱他?”沙哑的嗓音哽噎着,斟酌着语句,问得那么小心翼翼。 西陵心神一荡,脑海隐约浮起画面,自己握着他不住扭动的细腰迫切地索取,他哭喊着求饶,细长有力的腿却紧紧地圈住自己的腰,刚变过的声音沙哑荡漾,令他仅存的理智都丧失……他羞耻地别过头,紧抿着唇,喉节不住的滚动。 玉措怯怯地伸手,落在他手上,紧紧握住,乞求似地道:“能不能……分点爱给我?” 西陵的脸却倏然白了下来,苦涩地转过头,“我会放了他们。” 玉措卑微地垂下头,又倏然跑到他前面,孤注一掷地仰起头,“我爱你!”紧紧咬着牙关,身子绷得像拉紧的弦,怕一松懈就再没勇气表白。 “是么。”西陵却侧过脸悲涩而笑,“前世,你就是边说爱我,边把匕首刺进我的心脏。”说罢决然而去。 “那个人不是我!” “一样的。”一样的,为救你的子民不择手段;一样的,无论我怎样付出,最终都和他在一起。 玉措愣愣地看着他走入那片玉兰花林中,洁白的花像云锦,像雪花,像缟幡……他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玉兰,无望无际。 玉兰国度。 我在开满玉兰花的国度等你。 那个声音,是他。 玉措赶紧跟上去,然后他看到诡异地一幕,耸立在他眼前的是远古时代的城池,木做的栅栏,木制的阁楼,石头做的工具,装水的陶罐、养蚕的簸箕、圈动物的栅栅等等。 “这是……” “这就是西陵古国。” “啊?”玉措觉得不可置信。 西陵道:“我在这里设了结界,没有我的允许,外面的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也无法出去。你的子民,就在这里。”仰头看天空,“太阳就要落山了,他们终于可以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也该解脱了。” 玉措觉得他话里带着决绝之意,十分不祥,忍不住抓住他的手,“那个人是你。从小就在我耳边说话的那个人,是你。” 西陵点点头。 “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不让我早点遇到你?”如果也和他是青梅竹马,会不会他对自己的感情就会深一些? 西陵紧抿着唇不语。 玉措鼓起勇气,忽然上前,抱住他的腰,殷殷道:“放了那些灵魂,也放了你自己,然后……然后就忘了他,和我在一起,好吗?” 明明一次又一次被欺骗过,西陵还是忍不住心动,俯身,轻轻地含住他的唇,辗转吮吸,温柔缠绵,却有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对不起,这一世,来见你,便是为了终结。 夕帘幕卷,一日将尽。西陵带他来到最高的城楼上,玉措环顾四周,倏然变色,——这里,就是当年西陵玉措自刎的地方,斑驳的城楼上他的血迹犹新,时间似乎就从那一刻凝聚! 他蓦然回首看西陵,前一刻他还穿着昨晚的衣裳,转眼便成了金鹰玉兰战甲,他悲楚地看着那处血迹,眼里再没有自己的影子。 日薄西山,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在天际,玉措看到楼下有“人”出现了,和梦里一样,他们穿着古朴地衣裳,虚浮地飘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死,空洞的眼睛幽幽地看着西陵,充满怨恨与恐惧。 “啊!”玉措惊恐地低叫,那些幽灵才发现他,瞪了他良久,忽然齐齐俯跪在地,痛苦悲呼,“我的王,你终于回来了,请杀了这个叛徒,带我们走向光明……” 玉措惊慌地道:“我不是你们的王,我不能杀他……”成千上万道目光向他投来,带着恶毒地诅咒,吓得他腿都软了。 西陵扶住他说,“来吧,用我教你的那些术法,闭上眼睛,先解契,再施净化咒,就能送他们去往彼岸转身。”他眼神带着解脱的释然。 玉措按他所说念完解契咒语,听到成千上万恶鬼尖嘶吼,带着复仇的快感,吓得要睁开眼睛,却听西陵厉喝,“闭上眼,快念净化咒!” 他不敢怠慢,忙念起净化咒,恶鬼的声音慢慢小了,才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永生都难忘的一幕: 他的身体被从自己手中散发出的金光包围着,而成千上万只恶鬼向他冲去,撕咬着他的身体,吞噬着他的血肉,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变成了一具白骨! “不!不!”他哭喊着扑过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西陵仅存的灵魂说:“这个结界是以我血肉为媒,灵魂为介,血肉不腐,灵魂不散,结界永远无法破解。” 玉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是我杀了你!你怎么忍心让我亲手杀了你?我如此的爱你,你怎么忍心让我亲手杀了你?就算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7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7 他不爱你,可是我爱你呀!” “可我已经累了。”他脸上的倦意那么深,悲凉那么凄切,活了千年,就为了等这一句话,等他说爱他。可是,太长的时间,消磨了爱,也消磨了恨,终于等到时,已然没有最初的心情。“这一世,来见你,便是为了终结。” “可我爱你啊。”那么无力,像垂死前的挣扎,“我把自己都给了你,你怎能就这样丢下我。” “过了这一刻,你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玉措,我们,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白光倏忽散尽,他的灵魂如泡沫般消散在空中,不留一点痕迹。骨骼从半空中掉下,落在一具金丝楠木棺里,那儿,躺着西陵玉措的骨骼。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尽,他跌倒在地上,无声哭笑,——到死,他都还是想着西陵玉措在一起,即便前一刻他还如此温柔的亲吻自己。 西陵昀辛啊,从来都是绝决的人,爱上了,六千年不放手;一但放手,就再不给人半点念想,仿佛风过无痕。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六千来那么多次轮回,为什么偏偏是我爱上了你,又偏偏是我杀了你?碧落黄泉,永不相见。如果,如果我死在这棺里,千年之后,是不是能与你一起,化为尘土? 他躺进棺材里,挤在两具尸骨之间,缓缓的合上眼,又看到初遇,他倚在玉兰花树下面,清俊而忧伤,就那么一下子闯进他的心。隐隐约约间又听到那首《锦鲤抄》: 你在尘世中辗转了千百年 却只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火光描摹容颜燃尽了时间 别留我一人孑然一身 凋零在梦境里面…… 第一次写现代文哈,挺有感觉的,这篇写完了想写篇民国的,嘿嘿,求花求评求收藏~~~~~ ☆、簪花之约 西府海棠 三月的姑苏是明绿的,那种绿能照亮人的眼眸。 此时,夕帘暮卷,将水墨的山水着了层暖衣。一骑飞弛而过,溅得花草飞舞,马上人青衣飞扬,在看到不远处的院落时,暮然勒住缰绳,凝视着竹篱竹门,连日赶路的疲累眉眼,渐渐安宁沉静了下来,踌躇不前,倒有些近乡情怯。抚了抚马鬃,放任它到河边吃草,看看怀中珍藏之物无损,才拂去衣上风尘,向小院走去。 那是一间私塾,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式微式微,胡不归?” 许陌白微愣,接着推开竹门,那时,有风抚过,卷得院中海棠如雪飘下,洒满案牍,也洒得教书人满衫皆是。 沿笛寻茶入私塾,棠花飘雪满案牍。 堂上白衣授书人,眉含诗意眼如酥。 他在落花中站起身,望着他,眉宇莞然,声音沉楚,“陌白。”那眼神,清澈的似能洗净一身尘垢。 许陌白刹那恍惚后,低声而问,“春茶可熟?”他音色清朗中带着锐利,被暮风吹拂,倒多了些温柔。 “只待君饮。” 暮色四合,孩童们陆续回家,吴苏挖出埋在松树下的瓦瓮,里面盛着去年采自梅上雪,打开泥封犹有梅花的清香。 许陌白问,“这雪水可是取自我们手植的梅花?” 吴苏含笑谓叹:“是啊!当年梅花已然成荫,算来你我已相识十载。” 许陌白在他对面坐下,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见他取水煮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素净的手指拎着茶盏,悠然静雅,一如十年前。 那时,他仕途不顺,以退为进,淡出朝野,一叶竹筏游历江南。恰逢雨后,青山逸气,碧水流翠,他贪看美景错过客店,日高人渴时听闻曲声,似笛非笛,似萧非萧,出水莲般清致悠扬,便折了枝早开的莲花,寻曲而去。溪水的尽头便是这间私塾,绕过弯弯小径,竹篱上爬满了鸢萝,那人站在花架下,身形颀秀。 待得曲终,他敲门问,“吟者,可否以此花换取水酒一杯?” 他回过头来,满架鸢萝灿若烟霞,而他颜如素雪,斯情斯景,恍若诗画。 “十年。”他轻喃,“你一点都没变,还如初见,而我……”撩起一缕鬓发,“我已经白发暗生了呢,阿苏。” 吴苏手微颤,奉上茶,“这杯,可消得你一路而来的风雪?” 他诚挚道:“得友如你,何其有幸!”两人相对而笑,共饮清茶。 “不知今年陌白带来何花?”相识时他以莲花换酒,此后每年都带一株花来。见 陌白打开锦袋,里面绿叶含翠,花苞欲放,奇道,“是昙花?”温润的眸子满是惊喜。 许陌白莞尔,千里寻花,便是为这一笑。“花期就在今晚。” “真是难得,你费心了。” “一起守着花开,可好?” 童子端来膳食摆在石桌上,石桌旁恰是一株梨树,梨花开得正好,素白如雪。两人从容进食,偶尔絮叨两句,不谈过去,不谈未来,更多的时候静默相对,各自沉吟。身侧梨花簌簌飘落,如梦如幻。 不知不觉间已是月上中天,一轮如盘,洒落清辉万千。 吴苏漫步梨树下,素雪衣衫随风飞舞,飘摇如仙。他抬手攀折梨花,引得落花纷纷,流光舞蝶。“今年梨花开得比去年好,不知明年如何?”不待他回答转过身来,执梨而问,“秋来采的梨子酿得果酒,可要饮些?” 许陌白颔首,接过他手中梨花,凝视良久,沉声问,“这十年,守着这个小院,这株梨花,偶尔也会觉得寂寞如雪么?”多年来,一直想问却犹豫难言,能想见,在月色冷醒的晚上,那些寂寞残缺是多么清醒,怕看见他无怨无尤的笑脸。 吴苏笑问,“人生不过如此,你在繁华喧嚣中,可曾热闹圆满?” 许陌白莞尔,“呵呵,若不能施展抱负,再遇到你这个朋友,果然算不得圆满。”月光撒在吴苏眼中,盈盈含翠,秋波潋滟,他一时失神,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冲到嘴边,尚未开口却听他说:“昙花要开了呢。”收敛心神,果见那花瓣在月下缓缓舒展开来,美丽不可方物。只是他已无心赏花,失神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昙花一现,不片刻便凋谢了,吴苏怅然道,“逝者如逝,何况良宵……此次,能住多久?” “朝中事多,最多三日便要归去。” 是“归去”啊,到底这里算不得“归来”。吴苏低劝道:“如今已是太平盛世,你一腔抱负已经施展,正是功成身退之时,何不解甲归田?赏青山绿水,捧茶观花,岂不自在?效陶朱公,张子房,也是一时佳话。” 许陌白负手蹙眉,眼神凌厉含愁,“阿苏你不在朝堂,不知其中泥漕,有时放下比拿起更难。” “争与不争,都无解,何不拱手让却?”见他仍迟疑不决,想说 “那时你许我三年归来,三年复三年,如今还需几个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8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8 三年”,然见他为难终不忍苛责,静默不语. 夜风忽地冷了下来,许陌白低呐道,“前些日子,在洛阳街头,见一人身影像极了你,走近时却消失了。”笑容苦涩,“你若能来,我必倒屐相见,只是你怎么会去洛阳,不过是我眼花了。” 吴苏不置声,半晌道:“随我来吧。” 道路几折便到园外,暗香盈袖,却辩不出是何香。吴苏推开竹门,竟是满园繁花,在月下舒展着身姿,美丽不可方物。“十年来,你所赠之花我皆种于此园,今日百花无缺,终算圆满。” “不知这满园锦绣,共我一世无争,能否换你一瞬袖手? 他歉然地看着他,“抱歉!”何尝不想归来,与他闲看落花,朝朝暮暮,只是陷在泥漕中的,不是他许陌白一人,而是整个许氏数千人口。在朝十年,纵他再怎么八面玲笼,也树敌无数,想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吴苏眼神黯了黯,随即恢复正常,淡淡地道:“无妨。”因为太过了解他的志向与坚持,所以那些话从来都没有说过,不想强求他,却不得不去强求,只是强求也无用。 “阿苏……”声音紧张而迟疑,都在了解彼此,所以很多话都不用说,说出来的就是很重要的吧。 吴苏摇摇头,浅笑道:“何妨,只要我还在这里,你何时想归来,均可。” 许陌白看着他的眼睛,诚挚地问,“你可会一直都在?” 他不置可否地道:“世事无常,谁又说的准呢,随他去吧,莫愁将来,且惜前缘。”那一刻,许陌白竟有些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他终能洗掉一身泥漕归来,而他却不在了。急切的执起他的手,“你若不在,我纵归来,又何尝归来?” ☆、落花成冢 吴苏洒然一笑,“青山绿水知道,清风明月知道,又何需我知道?”他话说虽洒脱,却遮不住眼里的寂寥忧伤。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阿苏,随我去洛阳吧!开间私塾或是书舍,再结交交些朋友,你我也能时常相见,岂不比困于一隅好?”那日,把那个背影当成他,以为他终于去洛阳寻自己,顾不得身份追了几条街,却只是一场空。 吴苏摇摇头,“任他世间万千人,只得一人惺惺相惜便好,得友如你,至死不渝。洛阳虽繁华似锦,我心只在此隅。倘若哪日我离开此处了,我定然已不是我,那时你若见到我,也只作素不相识吧。” 许陌白吃惊地扳过他的肩膀,“何谓素不相识?你要去何处?此话何解?” 吴苏却只是莞尔,“不过随口一说,陌白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呢。”随即转移话题,“难得见到昙见,定要作画留恋。”进入书舍。 许陌白狐疑地跟着他进去。吴苏诗书画乐俱绝,只是所作诗画从不留存,亦不属名,随作随弃,甚是洒脱,书舍里唯一一副画,画的是十年前相会的情景,许陌白题诗: 远山如黛近陌疏,青衣飘逸渡竹舟。 忽闻岸上清萧曲,折来棠花换屠苏。 画作上的自己一身青衣,气宇轩昂,遗世风流,倒也堪与他白衣隐者相交。只是这些年已遭繁华染透,还有何风流可言? 这厢,吴苏径直铺卷作画,笔法娴熟,写意风流。一惯温润的他认真起来,多了些清隽秀致,果真是翩翩君子,眉目如画。 就是这样的人,温和从容,令他一颗年轻骄傲的心,瞬间折服。 未几,昙花已画好,他正琢磨着题诗,一只苍鹰落在窗前。那是他专门驯练的鹰,最紧急的时候传信所用。他投笔打开书信,脸色倏然大变,急声道:“朝里出了大事,我需马上归去,抱歉。”吹了声口哨,骏马归来,他拿起缰绳要走,吴苏拉住缰绳,“稍待片刻。”折回院中。 许陌白驻马以待,一边是离别愁绪,一边为朝政担忧,满心烦乱。 不消片刻,吴苏便出来,素白纻衣,捧束绯艳的西府海棠,仰首道,“一别无期,万望带好此花。”如以往一般,那双眸子水色潋滟,盈盈惜别。 许陌白无暇多想他送他西府海棠是何意,凝视良久才接过花,道了声珍重,策马而去。走的那样急,都都没发现他这次没有说早点回来,因此也没有嘱咐他等他回来。 马蹄溅想黄尘,刹时将吴苏的白衣染满黄尘,他也未拂拭,目送他消失在梨花深处,徒留满陌雪白。良久,才折回私塾,一一浇灌花木后,收拾行装出门,锁都已锁上了,到底不忍又打开,喟叹一声离去。 半月后,洛阳城。洛阳牡丹开得正好,橙黄魏紫,姿态万千。 许陌白终得闲暇游走洛阳城,听人们津津乐道的皆是新科状元,夸他如何如何好相貌,跨马游街之时,引得万人空巷,女子们争相献花,于是十里长街,锦绣铺地。 许陌白禁不住嗤笑,友伴道:“你还真别笑,殿试之日你不在,那状元郎我可是见过了,真真是个绝色美男子,比之潘宋也不为过。要说你我也是个顶个的俊秀,和他比起来就如萤火比之皓月了。” 许陌白依旧浅笑摇头:这世间有谁比得过他?若他来此,怕不倾国倾城? 两日后的琼林宴,前届探花郎许陌白自然也奉命参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穿了一身白纻衣,简单的白玉簪束发,身姿颀秀,风渡潇洒,不像官场摸打十年的政客,倒像初中举的士子。 琼林宴在御花园举行,为此司花局特意培植花木,是日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他到的时候,见一群人正簇拥着着状元郎簪花,他只见着背影,骨骼清奇,略显单薄,倒像个少年,“瞧着有点像他。”许陌白想着,禁不住苦笑起来。 这时状元已折好花,转过身来,许陌白看见他的脸,刹那只觉万籁俱静,天地失色,唯有他捧花含笑,花容相映。 “状元郎折的是西府海棠啊,我道以你品性,会喜欢莲花呢。”不知多久,他才醒过神来,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莲花太过高洁,并不适合此刻的我。” 许陌白愣愣地看着他,“阿苏?”原来他真的来到洛阳,应他披衣倒屐之约。 “你和状元郎认识啊?”友人问。围在吴苏身边的人也看过来,“许大人与状无郎相识?大人是咸和五年的状元,两人相识也算是佳话。” 他正要说话,听吴苏道:“天下学子,谁人不识许陌白许大人?紫苏自也不例外。” “紫苏,原来吴紫苏是你。”连名字都变了,也难怪他没有想到,想来那日不是他看错,他真的来到洛阳,只是为何会参加科举考试?官场并不适合他。 年长的官员道:“老臣记得当年琼林宴,许大人折的是莲花,君子风度,皎洁清华。”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9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9 许陌白心中五味杂陈,一心期盼他来,真的来了,却不如想象的开心。这才明白,自己私心里一直想把他护在羽翼下,或者珍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不让繁华玷污他,也不让别人见识他的风华。 他被隔绝在人群外,见官员们争相向他敬酒,他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的红韵,衬着大红的锦服,竟是种浓烈的风骨。一直认为他适合白色,没想到穿红色也这样得体。 琼林宴上的酒虽不烈,然他酒量并不好,几杯下肚已是醉眼迷离。许陌白见过他的醉态,彼时,他们坐在私塾后的山坡上,山坡上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大片大片瞧得人无比心喜。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不知不觉间他便醉了,挥着衣袖说“我欲醉眠卿且去,明年有意携花来”,言罢便醉卧花丛。 他其实明白,这样醉倒只是不想看着他离开,虽得知己,数日的惺惺相惜、畅言胸怀后,便是一年的寂寞苦候。 想着想着,不觉就痴了,回过神时,竟见蝴蝶成群结队的飞过来,绕着他身侧上下飞舞。他诧异自己为何不吸引蝴蝶,靠过去,便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花香。原来每日侍弄花草,他身上也沾染了花香,不由莞尔。 今时,不知他可还有暗香盈袖? 他兀自漫想,友伴道:“吴家出了这样的人物,怕是要绝外逢生了。” 许陌白倏然惊醒,吴家!对了,他是吴家人!十年来最大的对手,一直阻挠新法施行,以吴家为中心的士族门阀,好不容易让他们龟缩回去,这次又要回来闹腾了吗? 这时,黄门通报圣上驾到,众臣跪迎,看到圣上身旁的女子,友伴低叹“糟糕”,他的心情亦直落谷底。 果然,女子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落到吴苏身上,且再未离开过。她是圣上的同胞妹妹,最得太后欢心,而太后掌握着朝廷兵权。 许陌白浑浑噩噩地应付完琼林宴,看着吴苏都簇拥着离开,五味杂陈。其后几日,吴府宾客云集,络绎不绝,他官阶虽远高于他,却无法得见,只得写贴子邀约。焦急得等了两日,回复姗姗来迟,却只有一句话:心非一隅,今非昔比,他日相见,君已陌路。 果然,他都知晓的,揭榜之前,他曾邀赴山水之约,他未曾应约,便再也无法赴约。 赐婚旨意在三日之后下达的,他就站在他身旁,看他从容领旨谢恩,嘴角带着惯常的笑容,忽然间觉得他好遥远,好陌生。 从那一刻起,吴苏再不是吴苏,而是吴紫苏,吴家的当家人。 一个月后,洛阳城一夜变成锦城。每条街道上都挂满红绸红灯笼,地上铺着红毯,两边摆满鲜花,锣鼓喧天,是他喜结良缘。 他没有参加他的婚礼,躲在私塾后的山坡上,对着满坡的山花,一杯一杯复一杯的饮着,可那喧天锣鼓还是不停的入耳,怎么也躲不开。醉眼朦胧之际,依稀看见他归来,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含笑一瞥。 那之后,他正式接手吴家,代表旧士族的势力,成为他的对手。 他们不愧是知己,对彼此那么了解,争争斗斗,孰胜孰赢已然分不清,却永远都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熟悉到对彼此的谋略了若指掌,窥一见十;陌生到私下里从未交谈过。 一恍眼十年又过。 这十年,朝廷出其的平静,新帝终于掌握政权,旧士族与新党派也找到了平衡点,不必斗个你死我活。他终于能舒口气,可以归去矣! 揽镜自照,已是鬓发虚白。翩翩少年,已然成了大叔。而吴苏,还是当年的样子,在他身上,时光像是把雕花刀,一刀一刀刻出觉着气韵,风华绝代。 在接到他同意相见的回柬时,许陌白整个人都在颤抖,二十年的官场生涯,他早已练得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此刻,脸因激动而通红。 他像将要见情郎的女子般,认认真真的打理自己,梳好鬓发,理好胡须,换上新衣。如今的他已穿不出白衣的风流,犹豫再三,穿上初见时的青衣,广袖疏襟,恰似吟游学子。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步调动作,掩去自己的老态,郑重赴会。 他们约在棠花楼,那里种满了西府海棠,开得灿若云霞。他不由想起私塾后的花院,以及满院繁花,还有临别时,他赠送的那束西府海棠。 吴苏成亲那日,他回到那个山坡,却怕睹物思人而未入私塾。这十年,他一个人,再也回不去了。或许,该回去瞧一瞧吧。 等了良久他也未到,却见一男一女约在月下花丛,男子折下一朵海棠花,对女子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女子羞红了脸任他将花插在鬓间。 一刹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推开门急步出去,撞翻了桌椅也未顾及。年近不惑的他像个少年似的向吴家奔去,睽违十年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每一年他赴他簪花之约般,急切、兴奋,满怀期待。 在花院门口见到了吴苏,脚步和他一般急切不稳,心抚着心口气喘未定,似乎也是一路奔来。衣衫却不是当年那件,带着暗色的图纹。 他大步过去,紧紧地执起他的手,颤抖地呼唤,“……阿苏……”十年的隔阂在这一声中填平。他也笑着呼唤“陌白”,却有暗色的液体从嘴角流出,随着呼唤,他轰然倒下。 他将他接入怀抱,才发现那是鲜血,满手满身都是血,从胸口源源不断的涌出。 他却在笑,一如当年般纯洁无邪,“陌白,我来赴你……归去之约……” 他刹时泪流满面,将他紧揽于怀中,“我们……归去……” 有风拂过,西府海棠洒了一地,落花成冢。 他终于又回到那间私塾,却没有那个等他归来待的人。 葬礼那日,公主疯狂地说“我得不到他,别人也休想得到,他想与你归隐,我便毁了他”,他是用生命来赴他的约啊! 可是此后,再没有人,能在他倦得时候,置一几一榻于花下,容他有安歇之处;再没有人,能在他渴了的时候,奉上一杯清茶,消除他满身风尘;也再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心空了的时候,给予慰籍与安抚。 私塾的锁都上锈了,却没有锁上。他推开门,尘埃尚新,笔墨齐楚,桌上的茶杯酒杯皆是两个,似乎等候着他的归来。 他一一抚过每样器物,来到书房。在檀木箱里找到一些书画。他以为他收录了吴苏所有的画,却不知道很多画吴苏并没有随作随弃,而是存于这这里。而这里的画,每一副都有他。 他月下含笑,他薄酒微醺,他临风抚笛,他纵剑起舞,他在朝堂挥斥方遒,他散朝后寥落伤神…… 原来这么多年,纵然相见如陌,他们也在彼此心中,从未分开过。 最后一副画,是那年离别他策马而去,青衣飘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0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0 逸。梨花洒落,满陌雪白。 他从没想过,他的离开,在他心中竟凄伤绝美至斯。可是,离别的那样决绝,他为何都不说一声等我回来? 花园里的花竟如当年一般繁茂,路过的人说:每一年清明时节都有人来修理花园,穿一身白衣,美得不似凡人,他对路过的人说“如果看到有个青衣人归来,请一定要告诉我,在那面墙上留下个记号就好”,但是那个青衣人从来没有来过,他的笑容越来越黯淡,很多次,我都看见他对着那面墙发呆,背影孤单得令人心痛。你知道那个青衣人是谁吗?知道的话一定要转告他,让他快点回来…… 他在那面花墙下喝酒,这一醉,就再也没有醒来。 ☆、最下腐刑 槿安千年 公元前98年,长安。 这一年的冬尤其的冷,大雪连下了三天,雪后初霁,屋檐上垂着长长的冰棱,像一把把尖刀。 城郊一座破旧的小院落里,一株腊梅花凌寒独自开,蛾黄的花瓣被冰雪覆盖,更添清冽风韵。除了这腊梅,贫寒小院再无他物。 风透过破旧的门吹进房中,司马迁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紧紧地裹着被子,还是禁不住瑟瑟发抖,挣扎着伸出手,那手细瘦如柴,腕骨孤棱棱的突着,颤巍巍地握住床头的水壶,嘴唇翕动着要喝水,唇无半点血色,布满干裂的死皮,像一根根荆棘,急需水来滋润,然水壶里没有半滴水。 手一软,水壶掉了,他整个人也瘫软在床上,眼神空洞洞的,下颚尖峭的吓人,似乎没了生气。 风声呼啸,似欲掀翻这破旧的屋顶,腊梅虬曲地枝干深深扎在地下,仍被折断一枝,被风吹进窗户,砸那人身上。 冷香一线没入心肺,拉回他几欲消散的神志,空洞的眼神落在腊梅上,蛾黄的花瓣犹带着冰渣。这么娇嫩的花儿,尚能忍受如此严寒,何况人乎?脑海里浮现父亲司马谈临终遗言:余死,汝必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 不能死!父亲的承诺尚未实践,平生之志尚未完成,怎么能就此死去! 他艰难地爬起来,每动一下,血肉都似被撕裂,骨骼被折开,尤其是下身隐秘处的痛疼,折磨着他的身子,也如刀子剜着他的心。 那种耻辱,那样的耻辱……不能死!如果就此死去,那种耻辱便白受了,死后复有何颜面见父亲于九泉?不能死! 紧咬着那干涩地唇,蹒跚出门,吃一点雪,吃一点雪就不渴了。几日水米不进,又兼身受重刑,他身体已到极限,勉强踏出门口便一头摔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 无论意志多坚强,这残破的身子终归还是承受不住。 此夜风雪,长安道上一骑飞驰,卷得飞雪弥漫。转到城郊,马蹄声惊地柴门犬吠,任安熟门熟路地来到偏远地小院,径直推开院门,入眼的是及膝的深雪,和门口几乎被雪埋得人。 他疾奔过去,将司马迁翻过来,看到那张青紫的脸,顿时五内如焚,猛然将他搂入怀中,探到还有气息抱入房中,扯掉结成冰的衣服,露出来的躯体没有一块完好之处,尤其是两腿之间,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他心如刀绞,刹时便逼出男儿泪,解开衣服将他置于怀中,像抱着冰块。想要救活他,这点体温根本不够,需得生火,可是半点柴薪也没有。他将司马迁裹紧后出门,见不远处有垛柴禾,也不管是谁家的抱了半捆回去,好在随身带着火折子,点起火又盛了半盆雪放在火边煮,然后将他抱到火堆旁,用身体与火温暖着他。 随着火越烧越大,盆里的水也烧热了,他用布蘸着水润湿司马迁的唇,热敷皮肤,然他依然气息微弱,并没多少好转。 任安行军在外曾遇到过冻僵的人,知道保持体温最好的办法,是食物。可是这屋里连米星都没有,急切间去哪里弄吃的给他?稍稍一想,割开自己的手臂,送到他唇边。 人血是最营养的东西,又兼热水敷肤,等到天亮的时候,司马迁的体温已经恢复过来,虽无性命之忧,只是…… 门外忽然转来叫骂声,“你这阄人,作死呀偷我家柴,没了根的人果然脸皮都不要……”原是昨夜那垛柴的主人,顺着掉在雪地上的柴木找来了。任安额上青筋暴起,大步流星的奔到门外,一脚就将那人踹得老远。 虽是盛怒之下,他也没失分寸,那一脚看似惊人,实则杀伤力并不大。那人本是泼皮无赖,就势倒在地上哭天喊地,“打人啦!打人啦!偷人家柴禾还打人,有没有天理啊!都快来看啊,阄人偷柴还叫人打人啦……” 很快领里乡亲们都聚了过来,任安曾在司马家住过七年,很多人都认识他,见他得罪了泼皮,都暗暗摇头。任安冷笑着道:“你如此不外乎想要点柴禾钱,你想要多少?” 泼皮闻言用手比了个五,任安眉头横挑,冷冷道:“我给你!”猛拂衣袖,但见白光闪过,一柄明晃晃地刀赫然插在他两腿之间,泼皮顿时吓得浑身冷汗,两股颤颤,屁股后晕湿一片,竟然吓得尿裤子。 “够了吗?”声音比冰还要冷,见泼皮吓得难以出声,又道,“不够再给你点。”说着又摸腰间,泼皮见此连滚带爬地走了。 这下把围观的人也震慑了,他收敛脸上戾气,从领里那里买来米面猪肉,又托人去城中请大夫,回到房间时,发现司马迁竟醒来,欣喜若狂,“先生!” 良久,司马迁空洞的眼神才聚起光,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任安轻扶起他,触手间衣衫尽湿,原来方才那些的话,他都听见了。不敢再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喂他吃了碗从领居那里买来的粥。一碗吃完,司马迁这才有力气唤了声“少卿”,少卿是任安的表字,是当年司马迁为他取的。 任安回了声“先生”,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想了千百句,可在这样的痛苦与耻辱之下,任何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他俯跪在床前,埋首在他怀中,像孩提时央求,“先生,活下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司马迁沙哑的声音艰涩道:“忍受那样的耻辱,就是为了……苟且偷生。”这句话,像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在任安心头,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腐刑,折磨了他的身体,也折辱了他的灵魂,曾经那么骄傲的人,就这样被折了脊梁么?不!不是这样的,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个人,明白他的坚持与自尊。 他一直记得他们的初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抛下他改嫁,八岁的他孤苦无倚,饿极之时,听闻木槿花的皮和根可以入药,便想采点换钱。就在那个木槿花丛,遇到了他。 彼时,木槿花开得极为灿烂,像一团团小火苗缀满绿色枝头。司马迁就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1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1 躺在花树下酣眠,丝绦般地长发铺散在绿草上,清俊脸上满是倦色,神情却是愉悦的。当然,那时候他并没有观察这么多,目光便被他腰间的布囊吸引了,那里肯定有吃的! 想到这他就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地响,四顾无人,悄悄地爬了过去。眼见就要偷到布囊,一朵木槿花掉了下来,正砸在司马迁的脸上,他就这样被抓了个现行。以为这回也会像以往样,被打个半死,却见他解开布囊,拿出面饼给他,还微笑着摸摸他的头。 ☆、苟且偷生 他一下就哭了起来,眼泪哗哗地止也止不住,司马迁慌了,边替他擦着眼泪边问怎么了,他呜呜咽咽地说以前,父亲也这样摸他的头,可是他死了,娘亲不要我了。司马迁沉默了会儿,说别哭,以后你跟着我吧。 后来他曾问,你为什么收留我呀? 他笑着说,我那时一睁开眼,就看到又贼溜溜,又胆怯慌张的眼睛,还以为是只小狗呢,就当作小狗收留了,哪想还是只爱哭的小狗呢。 那年,他也刚刚加冠,为协助其父写《史记》周游各地,他便跟着漫游江淮,到会稽、渡沅江、湘江,向背过汶水、泗水,于鲁地观礼,向南过薛、彭城,寻访楚汉相争遗迹传闻,过大梁,后回到长安,历时五年。 五年间,他们被狼追过、被蛇咬过、被强盗绑过、爬过玄悬崖、趟过河流、吃过野菜……无论多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丢下过他。 “怎么此时回来了?”司马迁的问话,拉回他的神志。 “卫将军回京,我随之回来。”任安含糊地道,不愿让他知道与战争相关的事,尤其是李陵事件。 去年秋,汉武帝命李广利出征匈奴,李陵相辅,率五千名弓箭手行军一月有余,被匈奴三万骑兵围困,奋勇杀敌,逼退匈奴骑兵。匈奴单于急调八万余骑攻打李陵,李陵力挫匈奴,终因无后援而兵败迫降。 朝臣谴责其贪生怕死,武帝问司马迁,司马迁认为李陵兵不满五千,深入敌人的腹地,打击数万敌兵,虽然败仗,亦杀敌无数,足以谢天下,不肯马上去死,必有所图,将来定会将功赎罪报答汉室。武帝认为他担护李陵,贬低宠妃之兄李广利,将其下狱。不久,传来李陵带兵攻打汉朝的消息,武帝杀李陵母亲妻子,判司马迁死刑。汉朝律法,死刑可以用金钱或是腐刑代替,司马迁家里贫寒,欲借款而人情寡薄,无人肯出手援助,只能受腐刑。 司马迁没再问什么,让他将案头的竹简拿来,支撑着要坐起来,举动维艰。任安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我读给你听。”他声音清朗,读书时从容舒徐,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以往,他就这么读书给他听,起初,是为了教他认字。那时,司马迁每晚都会将白日的所见所闻刻在竹简上,一个一个的教他认写,他记性也好,每天能学会三字,三个月后就差不多能读竹简了,遇到些晦涩难懂的地方,就逐个的给他解释,然后改成简单易懂的句子。一年以后,他已经学会了很多字,司马迁就让他也试着写见闻,等回到长安时,他已经能写出很不错的文章了。 但读书给他听已成了习惯,就在这个小院,或是明月清风的晚上,或是暗香浮动的黄昏,或是宿雨过后的早晨,从《诗》到《春秋》到《左传》再到《离骚》,他布衣寒襟,挥卷洒墨,颇有上古之人的风流气度。 可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只是说几句公正的话,便遭如此毒手,天理何在?不禁悲愤交加。这时,领居已经请来的大夫,他到院中连吸了几口气,才平复心中怒火,却不忍再视他那满是伤痕的身子,躲在门外。 不久大夫就出来,对他说:“你父现在身体虚的很,拣几剂药给他吃,好生照顾。”叹息着离开了。 司马迁的妻子替他生了两男一女,长子司马观,次子司马临,女儿已经出阁,妻子在司马迁入狱之时,就带着儿子改名换姓,逃到他乡避难了。 他按大夫嘱咐每日煎药,精心伺候,一个月后,司马迁身上普通伤口已好的七七八八,那种伤却是回天乏术,他才三十五岁,后半辈子完全毁了。 次日,司马迁便开始撰写《史记》,五年游历笔记起到关健作用,他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任安担心他身体,每每想劝他休息会儿,话到嘴边却止住,因为知道,他忍受腐刑,就是为了写《史记》,这是他痛苦的根源,也是唯一能减轻他痛苦的方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整理数据,替他将文字刻在竹简上,天冷的时候替他加件衣裳,在他困极伏案而睡时,将他抱到床上去。七尺男儿,瘦得只剩百来斤,骨头硌着他的身子,钝钝地痛。 到清明节前,他的伤口已全部脱痂,这些天他没有夜以继日的写《史记》,然精神却愈发疲累,时常精神恍惚,冷汗湿衣。 任安知道根源所在,腐刑对于每个男人都是奇耻大辱,受人千秋诟病不说,更无颜面对父母,他又有何颜面去替祖宗扫墓? 这样恍恍几日,清明节那天,终还是提着香烛前去上坟,远远地看见坟前跪着的两人,他眼睛顿时泛起了光彩,疾步过去,呼唤着儿子的名字。 两人见着父亲,先是大惊,问是人是鬼,接着脸色晦沉了下来,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父子相逢,尚未诉衷情,司马迁便看到新成的墓碑,蓦然僵住,任安随之看去,墓碑上写着:先考司马公迁之墓,怒极便要折了这碑,司马临拦住他,“不可!” 任安愤怒地道:“你父亲未死,怎可立碑!” 两人忽然就跪在司马迁面前,痛哭悲诉:“古人云: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最下腐刑极矣!今父亲为苟活而受腐刑,辱及先人,辱及自身,亦……亦辱及孩儿和母亲,倘若……” “孩儿宁愿父亲英勇就死,甚过苟且偷生!” ☆、史家绝唱 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也不过如此。司马迁的脸色倏地苍白如死,眼神里光彩消散,黑寂如死。 良久,木然地走了。 任安知道任何言语都安慰不了他,只有默默地跟着。他浑浑噩噩地走,不辩方向,不识路径,走到山崖都不知晓,任安只能将他拉回家,喂他饭,他木然的吃着,让他睡觉,他就躺在床上,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任安不敢大意,时时刻刻看着他,这样过了几天,他实在终于禁不住困睡过去,醒来时发现他不在身边,顿时吓得冷汗连连,霍然起身,竟见他在书案前,没有点灯,不甚明亮的月光将他身影拉得诡异而曲长,正拿着笔书写。任安松了口气,还能写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2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2 东西就好,生命还有所寄托。 却见他越写越快,越写越快,到最后手腕急速的飞舞起来,猛然高抬,接着狠狠地砸到书案上,只听“咔”地一声,毛笔断裂,而他疯了似的抱起书简狠狠地砸在地上,又踢又踹,似乎恨极了这些书简,嘴里发出古怪难听的声音,鬼魅如妖! 任安吓得一身白毛汗,疾步过去,却见他忽地伏跪在地,急切地拣起散落的书简,紧紧地搂在怀中,像母亲搂着孩般,万分珍重爱惜,而后仰首长啸,泪如长河。 那啸声悲怅如诉,凄绝入骨。 月光,不识悲苦地洒在他脸上,下颚尖峭如笋,眼眶深陷如涡。泪,顺着脸颊流下,如能蚀骨。 那一刻,任安明白了,他对《史记》的感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光爱极了它,也恨极了它。爱它,让他还有所寄托,不至于空无虚妄,碌碌一生。恨它,因为它,他甚至连死都不能,因为它,受了这奇耻大辱,也因为它,受住了这奇耻大辱! 可是,哪怕木门已拱,哪怕连儿子都认为他该死,他还是能活下去,因为它! 他亦跪下,一根一根地收起散乱的竹简,温热的东西落在手上,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我陪你。”他说,拿起书案上刻字的刀,“受苦,我陪你;受辱,我也陪你。”猛然便向自己腿间切去! 刀光刺激着司马迁的瞳孔,猛然回过神来,挡住他的刀,面容抽搐着,眼神变幻莫名,良久,蓦地痛哭失声。 他抱住他安抚着他,沙哑的声音哽噎地唱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他抱著书简,他抱着他,就那样唱着、唱着,直唱到东方泛白,直唱到旭日初升。 这一晚之后,司马迁的又恢复了常态,夜以继日的写书。到满院木槿花盛开的时候,任安的军饷已所剩无几,这时,朝廷的文书下来,司马迁被任命为中书谒者令。 任安不欲让他做官,可又能如何呢?这一刻,他从没如此急切地想要升官发财,想要好好的保护他,做了大官,像酷吏杜周这样的小人就不敢这样折辱他;有了钱,就不会因为钱而受腐刑。 他回营那日,木槿花花期将尽。 那晚,司马迁没有整夜伏案,他沽了壶酒,烧几个小菜,两人在木槿花下对饮,避开此刻的艰难与耻辱,回想王年的游历,回忆七年同居小院的日子,只觉时光惚恍,就那样醉倒在花树下,不知今昔何昔。 一梦南柯,醒来的时候,木槿花洒满两人衣衫,司马迁仍枕臂而眠,连木槿花浇在他脸上都未觉察,紫红的花将他苍白的脸染上色泽,修眉长睫,依稀还是当年清俊模样。 任安愣怔了良久,拾起那朵木槿花,郑重地道:“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带着足够的银钱,我们便离开此地,到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专心写书,再不为俗世所扰。 约临走,将柴扉轻扣,忍不住回首,见风拂过,木槿花簌簌飘落,恍若梦幻。司马迁立在花树下,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一如当年般清澈明净,却又黯然忧伤。 他不由想起那年他刚带被回这里,司马迁指着院门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喜欢吗?” 他糯糯地说喜欢。次日,他便寻来许多木槿花,围着柴扉种起来。司马迁问他为何要种这花,他说木槿又叫清明篱,可以护院啊!它的根啊皮啊种子啊还可以拿到郎中那里换钱。努努嘴低哝着,那时,我可不是专门去偷你东西的,人家只是想采花…… 司马迁禁不住莞尔,满院木槿,不及其笑容好看。 他便痴了,拉着他的衣袖,清稚的声音却无比恳切认真的说,你看它们温柔地守护院子,就像你守护我,等我长大了,换我守护你,好么? 他蹲在他面前,认真地回答,好! 今日,临别之际,他亦隔着柴门,对花树下的他说:“换我守护你,好么?” 久违的笑容在他脸上泛开,清朗的声音稳稳地道:“好!” 他转对离开,带着对他的许诺,却从未想过,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回去之后,他做了大将军卫青的舍人,由于卫青的荐举,当了郎中,后迁为益州刺史。终于有了权也有了钱,离承诺的日子越来越近,可一切却都归于虚幻。 公元前91年,朝中发生巫蛊之祸,江充乘机诬陷戾太子刘据,太子发兵诛杀江充等,与丞相刘屈髦军大战于长安。当时任安担任北军使者护军,监理京城禁卫军北军,乱中接受太子要他发兵的命令,但按兵未动。戾太子事件平定后,汉武帝听信当年那个小泼皮的谗言,认为任安“坐观成败”,“怀诈,有不忠之心”,论罪腰斩。 在狱中他接到司马迁的回信《报任少卿书》,几年来,他时常致书问候,得到回信寥寥可数,幸而能从同僚那里得知他的消息。一直都知道他过得不好,却从不对自己言说,在生命的最后,他终于将满腔悲愤说与自己听。 他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之所以苟且偷生,关在粪土般污秽的监狱里不肯去死,是因为还有未实现的理想,如果在屈辱中死去,我的文章才华就不能流传于后世了。我和李陵并没什么交情,只是看他孝顺父母,诚信待人,廉洁奉公,很有国士风貌。且于匈奴之战他以五千人抗击数万骑兵,足以谢天下了。因此为他说几句话,却没想到就这样遭到横祸,被故乡人耻笑,侮辱了祖先,又有什么脸面去给父母亲上坟呢?即使百代之后,这种侮辱也只会加重!因此日日痛苦,居家则恍恍惚惚、若有所失,出门则不知何往,每每想到此耻辱,汗湿重衣。 读完此信,任安泣不成声。入狱以来,未尝为自己流一滴泪,却为他忧心如焚。可是又能如何呢?命运就像个大碾轮,无情的碾压下来,再坚强的人,也会化成齑粉。当年,他不能躲开,如今,他不能躲开。 这年冬,任安被腰斩,只到死前,司马迁也没来看他,因此,他的眼神就一直没有合上。他并不知道,那时,木槿花下,远方的人捧着他一直珍藏的《报任安书》与那朵木槿花,悲吟着《葛生》,一遍一遍,吟得嘴唇干裂,喉管沙哑,吟得木槿花都黯然失色。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友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友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友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3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3 ! 时间还是一如继往的流走,无论人们过得欢乐还是痛苦。 五年后,一位老者来到茅草丛生的坟前,焚香燃烛。他须发尽白,脊背佝偻,依稀可辩是司马迁,沙哑苍老的声音道:“少卿,我来了。”被处死的人是要丢进乱葬岗的,他多方奔走才令他有个安息之处。 他俯跪在他墓前,神色无悲无痛,从容安祥,仿似卸下千斤重担,亦好似寻到人生的终点。 他在他坟前栽满了木槿花,那种是重情重义的花儿,是最温柔的守护。他就伏在他的墓碑上,安然长睡。 梦魂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年初见,那个孩童绷着清稚的小脸,拿出最大的勇气,却依然有些胆却,绞着衣角说,你……你真的要我吗?那一刻,未曾做父亲的他,忽然就父爱泛滥,许诺照顾他一生。可到底,没有照顾好。 他们都彼此承诺过,也都彼此辜负过,可心,却从未辜负过。 谁为为之,孰令听之?子期死后,伯牙终身不复弹琴,只因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已者容。因为知道有你了解我,所以才能从容受刑而无愠色。这世间,只要还有一个人了解我,就还能坚持下去,就不会绝望,就不会疯狂。 所以,在今日,在完成《史记》,了了毕生心愿之后,他来了,来赴他同归之约。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注:司马迁出生一说公元前145年,一说公元前135年,本文取公元前135年。 《葛生》原文: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暮云合璧 李暮云第一次见到合璧时,他坐在一个小石堆上,光着脚丫,抱着膝盖,背后是一树李花,青白青白的,十分养眼,他瘦稚的脖颈仰得很长,一任细碎的李花落得满脸都是。 李暮云觉得他是孤独的,虽然那样小的孩子,应该还不明白孤独是何意。 再后面是一座偌大而古旧的房子,危危耸立,了无人迹。他问他,“小朋友,请问这家主人在吗?” 合璧很诧异地看着他,“你看得到我?” 他觉得奇怪,心想:你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上,我怎么会看不到你?却很认真的回答,“是的。请问后面房子的主人在哪?我们想借宿一晚。” 合璧一跳一跳地来到他身边,欢喜地拍着手,围着他转,“你看得到我?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哦!我太开心了!” 他讶异地看着合璧,心里这孩子难道是个傻子?一回头却见大家用同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愕然。 合璧稚气地眨着眼睛,“你别说话呀,他们会当你是傻子的!他们看不见我,只有你看得见。” 他好奇,果然见旁边的人疑惑地问,“公子,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哦,没什么。”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小孩儿是……合璧抬着眼殷殷地看着他,好似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那屋子是我的,你要住的话就陪我玩儿吧。”那眼睛弯得像月芽儿。 李暮云点了点头,让随从进屋去,问合璧,“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他们看不到你?” “因为……我是鬼!”瞪着眼睛,弓着肉乎乎的小手做出凶狠的样子,可那小脸圆圆的像个包子,不但不恐怖,反而可爱得不得了。李暮云禁不住莞尔,“鬼?会吃人么?” 合璧斜着脑袋想了会儿,使劲儿地张大嘴,“啊呜啊呜”地吓唬他。 “你这小鬼,淘气!你想玩什么?”慕云终于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脸儿。 “玩弹珠打陀螺放风筝……”一连串说了好多好多,气都不喘下,可见他想了好久。 李暮云愣了下问,“你有玩具吗?” “有啊!你跟我来!”说着拉起暮云的手来到古屋最里的房子里,在隐秘的墙角里拿出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玩具,都很古旧了。 “这些都是那些小孩儿不要的,我拣了好多年,……可是没有人陪我一起玩儿。”说着眼神黯淡了下来,单薄的身影孤独的令人心痛。 “我带你去放风筝吧。”慕云伸出手,小鬼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李暮云抱着他到河边草地上,迎着风抖动丝线,风筝飞了起来,小鬼开心得连连拍手,忽然跳到风筝上,两手抓着蝴蝶翅膀摇啊摇,边摇边咯咯地笑。 他在那里开心,李暮云却看得心胆俱裂,“危险!快下来下来!”忙收紧丝线,却不想那小鬼竟直接从天上跳了下来,小小的身子像片树叶飘飘荡荡,飘飘荡荡。 李暮云疾步过去正好将他接到怀里,那小鬼却欢快地扑腾着小手小脚,开心得两颊通红。李暮云松了口气又觉得无奈,明知道他是小鬼摔不死,还禁不住为他担心。 等小鬼玩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合璧双手抱着膝盖坐在河边,样子忽然又寂寥起来。 李暮云拍拍他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小鬼摇摇头,“没有名字。” “……你生前……父母没给你起名字?” 小鬼低垂着眼,许久摇了摇头。 李暮云只道他没有父母,不忍问下去,见天边落日融金,暮云合璧,便道:“我替你取个可好?……不如……叫合璧吧。”白嫩嫩的小孩子,璧玉般无瑕。 糯糯的声音,欢喜无限,“好。” 李暮云此行是要去赴任,耽搁不得,陪小鬼玩遍了盒子里的玩具,两日就离开了。 走的那天合璧送他送了好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光溜溜地小脚丫沾满了灰也不愿回去。李暮云摸着他的头说:“回去吧,再远你可要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合璧垂着头好久才鼓起勇气问,“你还会来陪我玩吗?” “会的。”他去那里任职不会太久,最多三年便可调回。 小孩儿的口吻异常的郑重,“我等你!”然后将紧抱怀里的盒子送给他,小眼睛里是恋恋不舍,对盒子里的玩具,也是对他。 李暮云愣怔片刻,这些玩具是他心爱之物,他不想收却也不忍辜负他,最终抱了抱他,转身而去。走了好远好远,蓦然回头,他还站在那里,殷殷地眼神儿,像是要哭了,单薄的身影,满满地都是入骨的孤寂。 他这一走便是十年,新官上任有许多事情要做,政事、交际、应酬,种种忙得没半点空暇,那个小鬼也在日复一日的繁忙中,渐渐被他遗忘在角落里。 他不到三年就得以升迁,但是没有走来时那条路,或许两条路相距并不远,只是他没有想到去看看而已。他仕途很顺,平步青云,娶了妻子,第二年便喜得麟儿,五六年后正是孩子贪玩的年纪,某天抱来个盒子问他,“爹爹,这是什么?” 他这才想起那个小鬼。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4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4 儿子拿那些玩具玩了两三天也就厌倦了,有钱人家的孩子从来说不差玩具玩伴,更在这红尘之中,什么样的热闹繁华没有见过?只有那个小鬼,那么孤寂,孤寂的令人心疼。 李暮云带着玩具回到那间旧屋时,李花依旧开得很好,那个小鬼也依旧坐在李花树下的石头上,抱着膝盖光着脚丫子,灰色的衣衫上落了一层层雪白的花瓣。 “小鬼……”他试探着叫,有一刻甚至想不起自己给他取得名字。 虽隔十年,合璧抬眼的刹那就认出他来,可是他不敢确定这个人真的来看他了。十年,这空旷的天地,没有人看得见他,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没有人陪他玩,他就像空气。如果只是空气也就好了,感觉到别人的声音,别人的欢乐,那孤独就愈明显,愈刻骨。 李暮云拂去他头上的落花,将他抱在怀里,那小人儿还和当年一样单薄,瘦弱得不盈一抱。 好久合璧才反应过来,将头埋在他怀里,小身子微微的抽搐,暮云觉得脖颈处热乎乎的,那是小鬼的泪,虽然鬼其实无泪。 和当年一样,他陪小鬼放风筝,打弹珠,抽陀螺,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他觉得他有了第三个童年。 毕竟是官场中人,清闲不了几日他便要回去,这回他问小鬼要不要跟他一起走,小鬼迟疑了很久,才向他伸出手来。 回到京中,他带小鬼去集市,买了好多好多玩的吃的,起初两天小鬼很开心,慢慢的好奇心也就淡了,神情蔫蔫的,脸色也有点白。不过这小鬼异常的粘他,走到哪跟到哪,上朝时躲在他袖子里,办公时就无声无息的坐在角落里,连睡觉得的时候都要睡在他身边,这让他有点无奈。 这样过了半个月,他发现小鬼越来越蔫了,一睡就是四五个时辰。他觉得这种情况不太正常便问小鬼,他说他想家了。 李暮云送他去,因为担心他特意多住了几天,见小鬼渐渐活泼起来,才放下心来。 这天难得小鬼没有缠他,他一人到门前李花树下,此地李花已落,青李尚小,他看见门前青石上刻了许许多多的痕迹,一道一道整整齐齐,像是作下的记号。 这时来了个游方的风水先生,他罗盘拨弄了会儿,脸色大变说:“怪了,竟有人在这么凶煞的地方建房子,不怕断子绝孙么?” 李暮云原不信这套,不过连鬼都有,风水什么的或许也是可信的吧?便说:“这房子里确实没有人。” 风水先生并没听他的话,自顾摇头,“不对不对,瞧着山形地势,是凶煞之极,可这房子却……却青烟缭绕,一派旺盛,子孙非富既贵,这是如何?” 他绕着房子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未免也……太残忍了……”叹息了两声,摇头而去。 李暮云想到这房子是合璧的,就禁不住问,“先生,这是为何?” 风水先生沉吟了下,只吐出四个字,“血祭凶煞。” 李暮云不解地回头,就见到古屋门边的阴影处,合璧茕茕而立,眼神悲寂。 这晚他陪合璧放风筝回来时,忽然被一群黑衣人包围住了,宦海沉浮这么些年,这种事儿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没想到他们竟能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他身边并没带随从,又拳难敌四手,怕是今晚难以脱身了。 这时,合璧拉了拉他的手,“回屋子里去。” 虽然不见得有用,但负隅顽抗总比无依无靠的好。合璧一直带他到屋子里最深处,里面竟有条地道,几十年没有人走,地道里味道并不好,好在通风还行。走了好一会儿蓦然开朗起来,他就着月光看出这里是个祠堂。 合璧说:“没事儿了,他们不会过来。” 李暮云虽不信,但也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警惕的等待着。 合璧向他伸开手臂,“你抱抱我吧。” 暮云将他抱在怀里,下颚摩擦着他的脑袋,似乎这样就能安心下来。 合璧小小的声音絮絮地说:“见到你时,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几十年了,没有人看得见我,没有人听得到我说话,我好孤独,孤独的连鬼都不想做了,可是我投不了胎。” “为什么?”但凡鬼魂都是可以投胎的。 “我的尸骨被祭献出去了,无处可归,魂魄就游离于尘世中,成了孤魂野鬼。” 暮云想到那个风水先生的话,“你……难道你是……” “是的。”合璧的身子瑟瑟地发抖,“……把我祭出去的,是我的父亲。”那个男人,为了家族的繁荣,把自己亲生儿子送上祭坛。以他的血骨,换来家族繁荣昌盛。 暮云一时哑口无言,什么样的父亲,能残忍如斯?“你……恨他们吗?”这个小鬼,有如此清澈的眼睛,仿佛不掺爱恨。 合璧揽着他的脖子,细细地哽咽,“好疼,我好疼,被放在鼎里煮,好疼!” 暮云心如刀绞,紧紧地抱住孩子瘦弱的躯骨,“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你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好不好?” 他颤抖着说谢谢你。 祠堂里似乎暖和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合璧的体温,鬼是不应该有温度的,一定是错觉。他这么想着。 那群人并没有追过来,合璧还在他怀里絮絮地说着遇到他之前的孤寂,等待他归来时的孤寂。“每过一天我就在石头上刻下一道印子,到一千零九十五天,你就会回来了,可是你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千零九十五天,你还是没有回来,再过了……” “对不起。” 暮云有点想流泪,生活在红尘中的人,永远不知道他的孤寂。 合璧的身子越来越烫,越来越烫,像烙铁般,暮云觉着不对,松开怀抱,就见小鬼紧咬着双唇,极力压抑的神色,“你怎么了?“ 他却笑了,眼里浮星万点,“最后你来了,真好。“ 暮云急得手足无措,“你没事吧?怎么了?“他的急吼声被外面轰然的倒塌身盖住,而合璧的灵魂也随之化成吉光片羽,他听到最后的声音是,——谢谢你。 天亮了,朝阳透过洞口射过来,他看清祠堂上的牌位,其中有他祖父、叔伯、父亲,原来这里是李家祠堂! 他看到与祖父并列的,还有个牌位,从名字上看他与父亲同辈,牌位却排在祖父旁边,只有对族中做出重大供献的人才有此殊荣。李暮云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仔细想了想,某次父亲喝醉了,依稀说过自己有个早夭的小叔,似乎就是这个名字,他似乎想到什么,顿时四肢僵硬。 祠堂下还有个鼎,鼎里有具十来岁孩童的尸骨,在他目光看去时,尸骨化成灰烬,随晨风消散。然后他看到鼎底那行字: ——如此恨他,却只有他懂我。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5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5 这一世的孤寂,只有他能解,所以,要对他说谢谢。 李暮云踏出祠堂,那些黑衣杀手早就不在了,而昨日还危危耸立,似乎马上就倒,却总也不倒的古屋,已经化成一片废墟。 困住合璧的东西终于毁灭了,而他也消失了。 刹时间,李暮云泪流满面。 ☆、遗世独立 雨间梨辞 六朝烟雨金粉地,纸醉金迷帝王家。秦淮河的四月是带着柔媚之色的,连过脸的风都带着女子香粉的甜腻味。 陆雨间就是在秦淮河边的乌衣巷里,遇见谢辞的。 那日他绕过谢府的白石假山,见一树棠梨开得积云堆雪,洁白的五片花瓣含着粉紫的花蕊,清皎而温软。 花树下立着一人,雪白的绸衣垂曳在棠梨铺白的庭院里,领口袖间以银蓝色镶边,乌丝亦用同色的发带束起,垂泻至腰间。她正微微侧着身子回望檐角,从陆雨间的角度恰可见她细软的腰,清削的肩,以及那颀长的、清冶如月色的身姿。 那就是谢辞。 后来他问引路的仆从,那位……女公子是谁?说是女子,她却清朗皎然,没半分女子柔媚妖娆;说是男子,她又亭亭俏丽,没半分男子的魁伟硬朗。 谢辞是谢家的女儿,只是世人却不知谢家还有此芝兰。那日他与谢相闲聊时,书童奉来两杯茶,掀开杯盖,清香四溢,青碧茶上浮着两片花瓣,正是那棠梨花。 他想自己入院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梨花,而是谢辞,只是温白的脸颊与粉色的唇,像极了梨花,才恍觉自己看到的是梨花。 他此来是送请柬的,这时节东山梨花开得正好,曲水流觞,和月折梨花再好不过。 次日雾气甚重,绿野如洗。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作为东道,陆雨间早早便来准备。到梨林时,只见簇簇雪白,点缀着星星绿叶,连绵堆叠而去,没入浓绿山野。而与绿野相连的,则是一江碧流,蜿蜿东去,江上数叶竹舟缓渡,渔歌相答。 然后他再次看到谢辞,那时,她站在山角上看风景,双手交叠在腰前,姿态不孤拔也不柔弱,俏然卓立,晨风吹得她衣决飘荡,恍如随风飘荡的梨花。 陆雨间瞬间心窒,有雾气随风而来,遮住那角山崖,也遮住她的身影,缥缥缈缈犹如仙境,等雾气散尽时,那袭白衣竟也随雾消散了。 他满心失落,久久回不过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人叫他,回过头就见到谢玄和他身侧的谢辞。 “适才还见你们在那边,一转眼就到这里来了。” 谢玄朗然一谢,“是雨间欣赏景色忘了时辰吧?别说这里还真是景致如画。” 晨雾渐稀的时候,受邀子弟陆续到来,大家绕溪而坐,掷杯水中,杯盏停在谁面前便吟诗一首,作不出则罚酒一杯。 陆雨间的目光一直放在谢辞身上,并未注意别人,因此当酒杯终于停在谢辞面前的时候,他立时命人奉上笔墨。谢辞接过,用笔杆的抵着眉角,羽睫静敛,垂颔沉思。 那刻,彷佛岁月都因此静好起来。 稍顷,她起身,左手撩着宽大的衣袖,从容运笔,青袖娟娟,眉宇间一派宁定悠然,似乎身旁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都不能干扰分毫。 不过这首诗写得也太长了点,大家都等得不耐了,她才慢慢的放下笔,自赏了会儿交出来。纸上不光有诗,还作了画,画的就是眼前的景致。 梨花堆雪,层峦抹翠,青江蜿游,渔舟唱答。 画角题着诗句: 村酿新刍味如何?我有单衫两袖薄。 雪洒西窗织鱼罟,雨滴石阶戴农蓑。 别人评价如何陆雨间不知道,他很喜欢渔人那种逍遥洒脱的生活,当然也或者有点爱乌及乌的成份在。 奇怪的是这次之后,酒杯连续几次都停在谢辞前面,她却不肯再作诗,说是诗兴已过,勉强写来也无趣,便端起酒杯,广袖掩杯,一饮而尽。 她似乎很少喝酒,当下脸上就泛起了红晕,恍似胭脂染梨花,又两杯过后眼神便开始迷离起来,向众人告了礼便向梨花林中走去。 陆雨间坐了会儿,有些放心不下便寻了去,在梨花深处看到她。那几株梨花开得较早,此时已经开始凋零了,风一过,梨花辞树,漫天琉白纷落如雪。 谢辞仰着脸,一任落花洒满自己发鬓脸颊,唇角微勾,笑意清浅。 那刻,陆雨间的心,彻底沦陷了。 此后数十年,他的眼光再也没有离开谢辞;而他也知道,谢辞的目光,从来就没有落在他身上。 这后来好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见到谢辞,不是不愿见 ,而是不敢见。 《诗》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这个人,他求不得。像是云间栽的梨花,硬是要将它移到土地上,它活不了。 再见到谢辞时已是初夏了,那日他应人之约乘画舸游秦淮,画舸上少不了歌舞助兴,请来秦淮河岸最负盛名的几位花娘。 酒意上头言笑无忌之时,竟见她与谢玄也来了,他一腔酒意顿时消散了,推开怀中花娘,以眼神责问谢玄,你怎么带她到这种地方来? 谢玄浑不在意,自顾在酒桌旁坐下,便有花娘偎了过去,殷勤劝酒。 陆雨间无耐地蹙了蹙眉,整了整衣衫,将声音放得极为轻柔,“画舸上有只小舟,我带你去看看秦淮河别处风光。” 谢辞摇了摇头,便径直来到画舸前头,临风赏景。 她穿得依旧是那袭蓝襟白裳,只是手里拿了把折扇,有意无意地敲着掌心,动作优雅从容。 陆雨间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她个子并不高,只及谢玄下巴,但因身形清瘦,双腿修长,故而显得很高挑。但她的瘦又不是干柴似的瘦,骨肉适宜,瞿腴有度。 在他发痴的时候,花魁娘子端着酒到她身边,收起往日逢场作戏的笑脸,眼神殷切真挚,“奴家可否请公子一杯酒。” “我并非公子。”那是雨间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声音亦清皎如月。 花魁微垂着的脸竟带着小女儿的羞态,“奴家知晓,还望莫要嫌弃。” 谢辞没再推拒,接过酒饮下,冲她微微颔首,便复又观赏风景去了。花魁执着酒盏怔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踏进画舸前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见她仍未回头,眼里满是失落。 那时,有位公子哥说:“魁娘莫非看上她了?她可是位女子。” 花魁回看众人,将眼里的迷恋坦荡荡地呈现出来,“是女子又如何?许你们男人有断袖之癖,就不许女子相好吗?” 一时丝竹俱停,满船俱静。谢辞似也觉出不寻常,回头看来,明白始末后只是浅淡而笑,亦不作声,接着赏她的风景。 那花魁是个极其自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6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6 负的女子,昔年多少达官显贵拜倒在也石榴裙下,亦不见她委身谁人。至见谢辞后便洗尽铅华,拒接宾客,一心要跟随谢辞,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 而谢辞对此始终不置一词,依然赏景作画,淡然红尘之外。 然她的名声却不径而走,男女老少争相看这个令花魁娘子一见倾心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模样并不见得多倾国倾城,只是那种融合了男子的清逸和女子的俏丽的气质,令人心折。 于是,大家纷纷教仿买白绸衣,一时间帝都绸空。 这篇非耽美,因是写花,就放一起吧。 ☆、吹彻梅花 陆雨间听说花魁娘子为她自赎其身,跪在谢府前请求跟在她身边时,很是吃了惊。他到乌衣巷时,里面人头簇动,比肩接踵。花魁娘子一身素衣跪在门前,洗去妆容的脸清丽绝俗,比当花魁时还要好看。 他感叹不已,好不容易从后门溜进去,谢玄说她并不在府里,今早是驾着小舟走的,哪里景色好就可以找到她。 他沉吟了会儿,在东山下的溪流旁。 盛夏时节,溪边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绿色的叶子衬紫红色的小花束,大片大片犹如两条紫红的带子,镶钳在青溪两侧。 她放舟溪上,随波逐流,侧躺在舟头,摘来一片荷叶遮住脸,好梦正酣。 陆雨间没有叫醒她,只让小船与她的船并驾而行。 到傍晚谢辞终于醒来,眼神有点迷茫,看到他时愣了愣,随即掬一捧清水洗脸。 “婉莹在你家门前跪着。” 她蹙了蹙眉,“婉莹是谁?” 陆雨间不知怎地有些恼火,“是那花魁,跪在谢府前求着跟随你呢。”枉费那女子一腔痴情,她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哦。”她淡淡地应了声,接着掬水洗脸。 “你没有什么要说吗?” 她疑惑地看着他,“嗯?” “她为你做到这般,你心里……没有点感动么?”这话问出,他才知道自己恼火因为什么,——同病相怜。自己何尝不与那花魁娘子一样,无论做了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动不了她的情。 然而她这人啊,任是无情也动人。 谢辞盯着那紫花出了会儿神,“我并不希望如此。” 陆雨间悲戚一笑,转过身去。却听她接着说:“就像这些花,纵然付出如此美丽,流水依然不会为它停留。——我亦不会为谁停留。” “你心里就没有爱过谁?” “爱过。”那一刻,谢辞的目光是温软的,像这清江的春水。 陆雨间有些羡慕,有些吃味,“他也不能让你为他停留?” 谢辞语声怅然,“他不让我为他停留,我也不能为他停留。” 后来陆雨间知道,她爱的人是她师父,一个修为高深的道长,就要得道成仙了,无情无欲,那样的人是不适合爱情的,就像谢辞,也不适合爱情。 谢辞又自言自语似地说:“或者,那也不算是爱,是仰慕。” 仰慕与爱,有区别吗?陆雨间一直不懂,只到他将要走完这一生时,才豁然明白。 花魁在谢府门前跪了七天,谢辞始终没有露面,她最后绝望而去。次日谢玄就找到他,请他出面将花魁安顿好。 谢玄不像是这么细心的人,谢相素来繁忙也不操心这些锁事,想必这是谢辞的意思。这样做对花魁来说确实是最好的。 原来她并不是那么无情的。想通这点,陆雨间有点心花怒放。 他更着迷于观察谢辞,那是个极其洒脱,极有情致的人,她会题诗竹叶,让其顺水而流;也会盛一杯月色,吹笛品萧。会不远万离取来冰块,将桃花封在其中,只为观看那一剎的冰冷与艳丽;也会在某个山坡上种满玉簪花,只因某人随口一句“僻来小园种玉簪”。 极至无情,却也极至多情的人。 然而对于红尘爱憎,她从不萦于心上。 陆雨间投其所好,两人之间渐渐没那么生疏了,他对此欢喜不已。 她事不萦心,却总有人想要将她拉入红尘中。那是陆雨间的叔叔司马岳,陆雨间原并姓陆,他是当今皇帝的私生子。 谢与马,共天下的时代,世族门阀之间通婚是政治手段。谢家女儿谢道韫几年前已经嫁给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此番便轮到谢辞了。 司马岳在朝中势力本就大,再与谢家联姻直接威胁皇权,皇帝自然不肯,便暗诏陆雨间去谢家提亲。 陆雨间思索良久,孤身来到谢家后院。 那时已是深秋,满塘荷叶枯残,却并未拔去,想是留得残荷听雨声。此时雨滴沙沙地敲打着残荷,谢辞侧倚在湖心的亭子里闭目聆听,折扇随着节奏有意无意地敲打着额角,气质淡雅,神态闲适。 陆雨间坐在她对面,手撑着额角随她聆听。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敲打栏杆的声音,睁开眼对上她清润温软的眸子,乌黑的发丝被风一吹,拂到他面上,带着梨花甜香。 谢辞瞧瞧他腰间竹笛,“终日见你佩着它,却未曾听你吹过。” “你若喜欢,我为你吹奏一曲。” “甚好。” 他却不想此时吹,想留着她一个承诺,来日再见。“只是在这雨声吹笛,倒浑了天簌。……不如等来日,雪落梅开时,一夜横笛,吹彻梅花,如何?” “如此更好。” 陆雨间踌躇了会儿,“我此来却是为件俗事,”鼓起勇气,“你可愿……与我结成连理?” 谢辞诧异回首,“嗯?” 在她注视下陆雨间的语调都有些不稳,“世族子弟,联姻再所难免,倘若……倘若你未有心仪之人,不如与我……结成连理,彼此相熟,也不算为难。日后……”极力压下心里的伤感,“日后你若遇到心仪之人,我便……放你自由,如何?” 谢辞转身立于亭边,语气依旧淡然,“我明白,只是谢家儿女,一但答应的事,纵然再不愿,也要做到最好。所以,我不能做你的妻子。” 虽然知道是这种结果,陆雨间还是难受的呼吸困难。 不懂爱的人是可悲的,爱上不懂爱的自己,更是可悲。 可是,他还忍不住为她着想,“那你,该如何回绝皇叔呢?他明日便要来提亲了。” “自会有办法。” 陆雨间艰涩道:“只是做场戏,替谢相解围,况且你并未有心仪之人,也不愿?” “我不愿违背自己的心。”不愿像谢安一样,心念着东山,却为一家人出仕;不愿像谢道韫,不喜欢王凝之,还要尽职尽责的做着王夫人;也不愿像谢玄,分明想做个孤舟独钓的逍遥渔翁,却做了掌握生杀权的将军。 诚然他们是谢家的骄傲,是无私是值得敬佩的,可是他们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7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7 不快活。而她只愿做个随性的人,不为形殁,不为心殁。 ☆、连理之约 她像是对陆雨间解释,又像是自抒胸臆,“并非你不好,只是我此时还不想停留。我不敢想像自己要与某人相对一生,那样或许会相看两厌,多少的情愫都会被磨灭干净。而天地还这么大,还有那么多景致情怀,我没有赏到,何必停留?” “也或许明日的想法,便与今日不同,谁又说得定呢?到哪天,遇到个愿意停留的人了,纵然八十岁,也会欢欢喜喜的上花轿;如果遇不到,就算八十一岁了,也还天大地大,随处为家。” 陆雨间苦笑,“真是洒脱的紧。”就是这样的她,让他爱得很,也无耐的很。 她看着他伤感的脸,清俊的模样像被雨滴打湿地玉石,仿佛是破碎的痕迹,忽地莞尔,“那是从前的想法,倘若八十岁我还未嫁,你亦未娶,我便赴你连理之约,如何?” 陆雨间怔愣之后,展颜一笑,玉润珠华。 “然诺重,君须记。” 双后交握,相视而笑。一个清洒淡逸,一个情深意重。亭外秋雨潺潺,打在残荷之意,清歌旖旎。 次日,司马岳果然来谢府提亲,抬聘礼的皆是禁中乌衣卫,与其说是求婚,不如隐带威肋之意。谢相一惯从容,对此也仅是莞尔,“儿孙自有儿孙福,阿羯去请她吧。”阿羯是谢玄小名儿。 谢辞见了红红的礼担,皱了皱眉,对谢安深深一揖,见谢安对她颔了颔首,转身而去,看都不看司马岳一眼。 司马岳面子挂不住,要笑不笑地拉住她,“姑娘不做声,我便当是肯了,来日择了良辰,便来迎……”尚未说完便被她折扇一拂,连退数步。 谁也未料到她一女子有这样的力气,愣怔之后抬礼的士兵纷纷抽出武器挡住她。而她眉峰都未皱一下,折扇连挥那些刀剑便被格开,而她衣袖轻拂,摇着折扇,闲庭信步般,长身而去。 陆雨间看着她清萧地背影没入乌衣巷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谢安下了门庭,连声抱歉,“皇子勿怪,这孩子幼时师从紫衍真人,功夫好脾气也高,轻易无人敢掠其锋,皇子见谅则个。” 紫衍真人的大名,震得司马岳神色一肃。 谢辞走了,婚事情便不了了之。 陆雨间每每想到她当众拂开司马岳,扬长而去,便觉无限快意。至少她肯向自己解释,说明在她心中,自己是不一样的。那么,他们约定,她还记得吗? 到八十岁太远,便等冬天吧,可冬天也如此远啊。 真到冬天了,他既期待着她的到来,却又担心她会来。被拒婚后司马岳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挂恨着,暗地里想要教训她,他怕她会落入他的陷井里。 那晚他回府时,天下起了雪,赶到后院,就见今年移栽的几株白梅悄然开放。雪覆在梅枝上,晶莹剔透。 有人从梅树后走出来,头簪白梅,衣衫胜雪,正是久候之人。 那晚他们在白雪梅影里,品笛清饮,吹彻梅花。 谢辞的酒量依旧不好,几杯下肚便醉倚在梅树下,醺醺欲睡。 陆雨间第一次离她那么近,细细的观摹着她的容颜,要将她深深的刻入脑海中,此生都不容忘却。这一张脸,远算不上绝色,却如此令人心醉。 都说爱而不得,掻首踌躇,他却没有那种焦燥,只是从心底很深很深之处,泛起浓烈的悲哀。 他俯在她的身前,牵起她的手,近乎虔诚的亲吻着她的指尖,一遍又一遍…… 次日清晨,他醒来的时候,谢辞已经不在了,石桌上放着幅画,他打开,画卷上画的是他,白雪之下吹梅横笛,青衣洒洒,清影隽隽,清颜如琢。 原来,在她心中,自己也曾如此美好,总算不负此生。 白梅堆雪恰月新,竹映薄霜水墨浓。 庐下煮茶待好友,浅吟诗句抚古琴。 此后很多年,陆雨间都没有再见到过谢辞,就像他那时的感觉一样,她永远只是刻在他脑海中的一个影像。来赴白梅之约,是她给他的,最好的落幕。 后来某天,他无意路个那个花魁娘子的小居,见到那个洗尽铅华女子在院落里种满了梨花树,花开时节,独自赏着梨花,清影寂寂。 她邀他进门,请他喝一杯梨花茶。 再后来,他听说花魁娘子出嫁了,嫁给卖货郎,相夫教子,清贫度日,他欣慰一笑,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而他一直没有成婚,其实对于那个八十岁之约,他已经看淡了,淡得都不再期待了,而那些情感,也在某个瞬间,忽然就明白,就像谢辞说的,那也许并不是爱,只是仰慕。 爱是对等的,而仰慕是不对等的。爱可以放在手心里把玩,仰慕,却只能放在头顶上贡奉着。 所以,他一直都不曾奢想过谢辞会嫁给他。 然而,有些时候,却非她不可。 仰慕与爱不同之处在于,仰慕之人的思想,会侵蚀你的思想。所以,再没谁能入他的眼,他便再不能与谁相守一生。 就那样,无意等她到八十岁,一眨眼,他却已经等到了八十岁。 而只到他八十岁,也再未得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或许她留恋某处风景,再不愿归来;也或许她已经找到能为之停留的人,开开心心的嫁作人妇了;又或者,她已挣脱皮囊的束缚,一缕香魂早就与万化冥合了。 他不得而知,只是恬静的守着岁月。 那年,东山的梨花又开了,大片大片,如行云凝聚,如白雪堆砌。 他站在当年她站的地方,赏着一江缓流,漫山流翠。人老了,不中用了,站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便躺在石头上休息会儿。 这一躺就睡着了,梦中见她踏着满地梨花而来,白衣如素,容颜如旧。 她笑着向他伸出手,说,雨间,我来赴你连理之约…… ☆、吹笛过蔷薇 那年初夏,一场朝雨浥去轻尘,四野浓绿得如像是被画匠用青墨涂染,却有一架篱芭上开着大片大片绯红的蔷薇花,风拂过,花枝摇曵,红浪如簇。 顾浅笛倚着柴扉,见脚下青山白雾,幻起幻落,如同水墨画卷般渲染开来,一眼景色一杯酒,陶然忘怀。 有笛声漫入耳间,空灵清越,带着少年人的自负之气,顺着笛声忘去,便见陌上谁家少年,一袭白衣如雪,头戴竹笠,身骑青鬃马,吹着笛子缓缓走过蔷薇丛。 这少年好雅致的情怀。待一人一马隐入绿野后,他收了酒盏入竹庐,见案上白卷,兴起作画题诗: 烟雨入柴扉,红炉酒正煨。 水墨青白处,吹笛过蔷薇。 搁笔不久,就听有人轻叩柴扉的声音,门外雨脚细密,想必是有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8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8 人来避雨。他撑着竹伞出门,便见柴站外立着的人,正是适才那少年。 少年抱拳一揖,清稚的声音说着老成的话,“趁兴游春,不想被雨所阻,山客可否借一方檐头,容我暂避?” 顾浅笛莞尔,推开柴门道:“请便。” 要进入竹庐时,有风拂过,桌上的纸被风吹飞起来,少年人抬手一接,正是刚才所作诗画,浅青墨汁涂染的山水,朱砂绘就的蔷薇,以留白作云雾萦绕,以及那一抹清隽的白色身影。 少年人稍稍愣怔之后,唇角轻轻一勾。 顾浅笛也不尴尬,引他入座后问,“清茶一盏,可否酬笛?” 少年解下竹笠,脸上犹有湿意,长长的羽睫上挂着细小的雾粒,眼瞳清隽如水,老实不客气地说:“红炉有酒,何须煮茶?” 顾浅笛摇摇头,“你今年才多大?不宜喝酒。我这有村茶,虽不见多好,却也清鲜。”说着到屋里找茶,只听杂乱地一阵翻动后,他拿着个竹筒过来,“茶没找到,倒找到这罐蜂蜜,少年人喝蜂蜜才好。” 说着拿起茶勺舀了半勺放进水里,轻轻搅拌着,他动作举止优雅从容,行云流水般悠然,分明煮着蜂蜜水,却有种煮雨前龙井的贵重感。 雨未歇的时节,少年人俯观山上,恰可见那丛蔷薇,被雨一洗,浓稠的艳色消了几分,倒有少许清丽之色。 “这花还能开多久?” 顾浅笛边洗着茶杯边道:“大抵半个月,到时花瓣凋零,风一吹漫天飞舞,好似绯色的蝴蝶蹁跹,也好看得紧。” 少年坐在他对面,摆出成年人的老成,“到时我再来,讨你一杯茶,可好?” 他这样子真是讨喜的很,顾浅笛莞尔应道:“好啊。”他的手很清秀,指间似乎还带着墨香。少年接过蜂蜜,清甜带着淡淡的花香,想来应该是槐花蜜。 两人相对清饮,茅檐下水如泻,沾衣未觉。 直到暮色回合时雨还未停歇,山间雾气甚重,路面湿滑,再不回去路就难走了,少年向顾浅笛辞别,顾浅笛说我找件蓑衣给你,又跑到那屋里一阵翻找,却空了个手出来,“没找着,要不这把伞给你,骑马时当心着点。”拿开雨伞就见放在其下的蓑衣,“咦,怎么在这儿?哦,今早说出去走走找出来的,竟又忘了。” 少年窘然地看着他,这人什么记性?他也没有推辞,披上蓑衣,出了柴门忽然问,“你喜欢什么花?” 顾浅笛一时还真想不出自己喜欢什么花,随手指着那丛蔷薇说:“那就很好。” 少年郑重地点点头,说:“我叫慕遮,仰慕的慕,遮避的遮,我还会再来,下次你得提前准备好茶,别又找不到了。”说完骑马下山去。 顾浅笛摇摇头,莞尔道:“今天是意外。”慕遮,苏幕遮啊,倒像是词牌名,很好记。目送他消失在小径上,掩上柴扉。 数日之后,天气放晴,朝雾打湿院中草木,顾浅笛想到那丛蔷薇,何不去接些露水来,煮茶或是调墨都是极好的,便翻箱倒柜地找齐瓦瓮杯盏,七零八落地提着来到山下。 昨夜的一场雨使得蔷薇低垂,沉甸甸的几乎压倒篱笆,他架起竹管承接露水,然后引入瓦瓮里,接了半坛便觉有些困倦,索兴合衣卧在蔷薇架下青石上。 方睡下不久,慕遮就来了,遥遥地见青石上一角衣袂,男子面向花架支颐侧卧,浓墨般的青丝垂曳着,肩骨挺削,双腿修长,好一段清冶风骨。 他轻步走近,见蔷薇映着他清逸温雅的面容,显得眉目一派青好,果然是江南风骨君子眉。也不打扰他,取下竹盏承接花露。 待到日高露稀时,顾浅笛终于醒了,见到花下的少年微微愣神,见他举着杯盏说:“接这露做什么用?” 他起身拂去满襟落花,“煮茶、研墨、酿酒皆可。”接着调侃说,“据说南国有女子采叶子上的露水煮沸后,将上好的软烟罗覆于其上,文火不断,七日之后才得一匹,若有若无的浅碧色通透澄澈,恍如夜雨过后的天色,故而名作天水碧,一匹可值千金,穿与你这等少年身上,正是气韵卓然,风流天成吶。” 慕遮看着他很认真的说:“你若喜欢,我便不吝千金,求一匹给你。” 顾浅笛哑然,谁家孩子如此正经,竟不懂玩笑么?“我这把年纪已经穿不了天水碧了。日高人渴,我煮茶给你喝?” 慕遮指着满地落花说:“还未见到落花漫天的场景呢。”花是落了,可露水太重都飞不起来。 “这有何难?“顾浅笛莞尔,衣袖拂动便有清风徐徐,卷起地上落花漫天飞舞,果然如绯色蝴蝶飞舞,慕遮看得呆愣了,总是故作老成的脸上露出孩童的惊喜,长睫扑闪扑闪地追逐着落花。 顾浅笛浅笑着,衣拂卷动,掬起一捧落花送到他面前,“给你。“ 慕遮忙撩起衣摆接住,两颊被蔷薇花映得绯红。这孩子真是可爱的紧,顾浅笛忍住揉揉他脑袋的冲动,拍拍他肩膀,“这回可以走了?“ 慕遮跟着他到竹庐,这回他没有乱翻一通,茶就放在案上,是村里人自己炒的茶,不明贵但是清鲜。喝过茶后慕遮郑重地说:“先生,你可不可以收我为徒?“ 顾浅笛正在喝茶,被这一下惊得咳了起来,慕遮体贴地递上巾帕,“我想跟你学功夫,将来传承你的衣钵,将本门功夫发扬下去,你看好不好?“ 顾浅笛有点汗颜,“方才那不过雕虫小技,会得大有人在,我悠闲惯了教不好徒弟,你还是找别人吧。“ 慕遮耷拉着唇角,懊恼地说:“爷爷让我来向先生求学,您若是不肯收我,他老人家定然伤心。” “你爷爷是?” “慕峦慕老将军。”说着拿出封信,那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慕峦的。原来是故人之后,还真是推拒不得啊。 “那好吧。” 得到他应承,慕遮赶紧下拜奉茶,然后问,“师父,我住哪儿?” 顾浅笛为难,“你还要住这儿啊?嗯,那间屋好像还空着。”带慕遮过去,推开门的时候,慕遮彻底惊呆了,屋子里杂七杂八的堆满了东西,书案坐椅笔筒等等,几乎没下脚之地。 顾浅笛自顾走到一个竹榻上说:“前两日就想在廊下放个竹榻,枕书听雨,却怎么找也找不着,原来在这儿。”搬起竹榻就去竹庐二层的廊檐。 ☆、贤惠徒弟 慕遮合上差点惊掉的下巴,动手收拾房间。慕府虽是公侯世家,然他母亲出身青楼,身份见不得光,嫡母又容不下他们,母亲年老色衰后,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因此他从小就老成能干。 等他把房间收拾好了,顾浅笛还没有下来,他好奇上去,就见那人躺在竹榻上又睡着了。慕遮到他寝居拿了条薄毯替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9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19 他盖上,又去替他收拾房间。 一觉醒来就闻到饭菜的香味,这种感觉有点恍如隔世,顾浅笛愣愣地穿过一尘不染的房间,觉得自己像是在梦游。 少年卷起衣袖将饭菜摆在竹桌上,师父,你醒啦。” 顾浅笛指着桌上两菜一汤问,“这都是你做的?” 慕遮有点拘促地说:“随便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味口……” 顾浅笛连连颔首,“不错不错。”好久没有吃到热饭了,感动~会收拾房间还会做饭?似乎拣到个宝了~ 这顿饭顾浅笛吃得分外开心,然后主动要求洗碗,慕遮争不过见他抱着碗碟进入厨房,拿起抹布擦桌子,擦着擦着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不动声色,过会儿又一声,动作停了下来,到第三声时,终于忍不住到厨房,无奈道:“师父,再摔下去,我们要端着锅吃饭了。” 顾浅笛捧着碎瓷片转过身,比他还要无奈,“这碗好滑……” 慕遮接过碎瓷说:“小心划着手。师父,您要是没事儿,想想先教我什么功夫吧。” 顾浅笛去了会儿又回来,“我想先教你心法来着,只是找不到那本秘籍了,要不先教你剑法?” 慕遮见才整理好又被翻乱的书房,从书架上拿出他说的心法秘籍,“是这本吗?” 顾浅笛汗颜,“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师父以后想找什么,就叫徒儿吧。”真不知他这师父一个人在山里怎么活下来的。 顾浅笛将秘籍给他,“你也是有些底子的,先自己看看吧,不懂的地方问我。”说完摔摔衣袖出门。 “师父,您去哪?” “吃得有点撑,我去遛遛弯。”一袭青衣,飘然而去。 顾浅笛是个情怀雅致,懂得享受的人。他会在有月朗风清的晚上,让慕遮给他吹首小曲儿,自己敞开着衣襟半倚在竹榻上纳凉;也会在漫长的午后,让慕遮陪他手谈一局。别看他平日里懒散糊涂,棋风却甚是凌厉,快刀快剑的杀来,有种金戈铁马的快意。 兴致好时,他会手把手地教慕遮写字,乌黑的发墨汁般流泻在慕遮脸庞,那种清冷的感觉总令他失神,发觉得到慕遮不专心,他会一个爆粟弹在他额头,偶尔恶趣味上来还会在他脸上画着小乌龟。 兴致不好时他就会闷头大睡,你把竹庐烧了他也不管。不过想让他兴致好起来也很简单,做一桌好菜,最好有鱼,他心情立时就能好起来。 偶尔宿雨初歇的早上,不让慕遮练功,两人并肩到山里漫步,谁也不说话,却有种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感。山路两侧树上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风一吹花瓣携着水珠簌簌落下,打湿了慕遮的脸,这时粗心如他,却会卷起衣袖替他轻轻拭去脸上水珠。 一个人出去时,他总是会忘了带蓑笠,时常一身干爽的去,满身水渍的回来,偏生身子骨又不强健,被寒雨一浸就会染病。每当这时慕遮就要通宵的照顾他,怕他半夜踢被子,陪着他一起睡。 对于慕遮他实行的是放养策略,将一本一本的功夫秘籍甩给他,平日里也不过问,不过慕遮不懂问他的时候,他却讲得很细心,娓娓道来,详尽透彻,经他一点拔,慕遮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给慕遮的不光有心法、秘籍,还有战略兵法,身在那样的家庭里,就算是庶子将来也有可能上战场,这是未雨稠缪。 他很喜欢美的东西,花草、玩物、风景,以及人,将这些美的东西以画或诗的形式留下来,是他最大的兴趣。他很喜欢画慕遮,因此每次那里有好景色的时候,他就会把慕遮叫过去,说如此美景配如此美人,才不算辜负。对于被师父这样的美人称作美人这件事,慕遮一直有点羞涩。 最令慕遮痛苦的是被他家师父塞到花丛里,以繁花为背景作画,偏慕遮对花粉过敏,一旦碰了身上就奇痒无比,不过看着他作画时,嘴角愉悦的笑意,他就觉得再痒也值得。 因为爱美,他干过不少尴尬的事儿,比如某次他难得上街,看到一位女子长得很漂亮,就问,“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能为你画幅画吗?”最后被当成登徒子,满街喊打,他拖着一身菜叶子鸡蛋壳回来时,慕遮简直哭笑不得,他却一派悠然,仿佛携着满襟落花似的说,徒儿,帮为师洗头吧。 还有次他看见谁家一孩子,长得粉嘟嘟肉乎乎的,就抱着人家揉揉挰挰,结果被当成怪叔叔,差点被人拉去见官。最后还是慕遮腼着笑脸哄好孩子,安抚家长。 后来慕遮实忍不住问,“师父,如果我长得丑点,你是不是就不收我啦?”他想了想说,“不是歪瓜劣枣又会做饭的话,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慕遮很是沮丧,于是一年半个月都不做鱼给他吃,他实在馋得不行,从背后抱住他,头埋在他发间又是委屈又是讨好的说:“徒儿徒儿,为师饿了,为师想吃鱼……”一遍一遍直唤得慕遮缴械投降。 自从慕遮来后,这个家的主人就变了,有时候慕遮觉得他才是家长,日常的对话是这样的: 师父,起来吃早饭了。 师父,今天天气冷,你多穿件衣服,出门别忘了带伞。 师父,说好的换洗的衣服要放在盆里面的呢?毛笔写完了要涮干凈,袜子不可以随便乱丢,棋子也是,弄丟了就沒法下棋了…… 徒儿,为师的鞋子你放哪里了? 徒儿,为师想吃鱼。 徒儿,为师脖子痛,你给我捏捏吧。 徒儿,为师的酒没有了,给我买一坛吧。 不行,你上次喝醉酒掉到河里,膝盖摔破了还没好呢,万一要是摔着脑袋或是脸怎么办?不许喝酒了! 我以后只在你面前喝酒。 等伤好了再说。 好徒儿,好徒儿,你就应了吧…… ……下不为例! 时间如流水,转眼慕遮学艺已经三四个月了,这日向顾浅笛请辞要回去看他娘。顾浅笛欣然应允,没人管着了正好想喝酒就喝酒,多自在,让他多陪陪他娘。慕遮不放心的嘱咐一通,他充耳不闻,想你没来的时候我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哪里就这么令人不放心了呢? 然而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第一日觉得耳根清静了,抱着酒坛子睡得天昏地暗,饭也不吃,到晚上饿得胃疼。 第二日扒扒厨房里的冷饭吃了,无心看花无心作画,抱着酒坛子百无聊奈,念叨着徒儿,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第三日厨房里剩饭也吃光了,胃疼得像绞了似的,看山下炊烟袅袅,觉得甚是凄凉。想以往饿了就拿了两个铜板随便在哪家买碗饭吃,就去找钱袋,将屋里翻得乱七八糟也未找着,倒是在书桌上看到个纸条。 师父,我不在的时候不可以多喝酒,喝了酒更不许随便乱走。不要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0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0 空腹喝酒,更不要只喝酒不吃饭,把胃饿疼了,我一个月不做鱼给你吃,晚上睡觉前要把窗户关好,冷的话就加床被子,被子在你房间第二个柜子里。我跟山下王婶说好了,你去她家吃饭,有你喜欢吃的鱼……零零散散一整篇。 ☆、白梅堆雪 这小子,直接告诉我不就成了,放在书桌上我若看不见呢。忽然想起慕遮走时似乎就唠叨这些,而他完全没有听进去,摇摇头。 有人敲门,是山下的王婶,她递上篮子说:“先生,您还没吃饭吧?趁热吃吧。小慕走前说让我每天给您送饭,只是前两日我小孙子病了,又下了雨山路滑,实在没法给您送饭,您莫怪……” 顾浅笛看着篮子里自己最爱吃的菜,瞬间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有徒弟真好! 雨后天晴的夜晚空气骤降,睡觉前没有给他关窗户,晚上踢了被子没人给他盖,就生病了。到第四天晚上慕遮回来时,就见他那永远迷迷糊糊,却永远飘逸出尘的师父躺在床上缩成一团,被风寒蹂躏的不成样子,脸烧得滚烫,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来,哀哀地叫着“徒儿徒儿”。 他拿来厚被子,将药煎上又给他做了碗蛋羹给他,听他吃完后喊叹,还是徒儿做的饭最好吃,微笑着端过药。 他立时苦拉下脸,“吃了蛋羹发了汗,感觉身体轻爽多了,明日就能好,药就不用吃了。” 慕遮微笑着说:“师父,我刚看了下,房间里很乱,酒喝完了,窗户没关,您还没有去王婶家吃饭……” 他呵呵一笑,转过身向里躺着,就是不喝。 慕遮凑到他耳边,“师父,我回来的时候买了两条鱼,原是准备一条炖了一条清蒸,你若是不喝的话我就把鱼放生了。” 他转过身来,“感觉头还是有点沉,那我就喝了吧。鱼一条炖了一条红烧。” 慕遮微笑着他他将药喝一口喝尽,立时递上茶给他漱口,然后替他掖好被角,叹息道:“师父,若哪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呢?” 被子下的人身子一僵。 古人云:由简入奢亦,由奢入简难。这才过了多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就已经不想一个人孤单的生活了。 接着他笑起来了,“那我就再给你收个师弟。” 这回轮到慕遮僵住了,半晌收拾了碗筷,默不作声的出去。 顾浅笛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划过,可是太快完全没有抓住。 晚上慕遮做了鱼,顾浅笛在病中仍吃了两碗饭,饕餮过后满足地说:“还是徒儿做的饭好吃。” 慕遮收拾着碗筷不咸不淡地说:“以后师弟做得或许比我做的还好吃。”端着碗筷去井边洗,不一会儿端着药进来,只是没有拿蜜饯。 顾浅笛见他脸色不太好,乖乖地把药喝了,慕遮送走药碗后,拿本书回来就着灯光看起来。以往这时候他会问些不懂的问题,顾浅笛耐心的给他解答,或者师徒二人剪一枝花,煮一壶茶静坐闲聊,有时也各自看书,读到有趣的地方叫来对方一起品味。兴致起的时候还会提一壶酒坐到屋檐上去,顾浅笛贪杯而易醉,很快就倒下了,慕遮便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看一夜月色与他眉间风华。 只是今晚慕遮不想说话,从他说要收徒弟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很憋闷,他不知为何,却觉得很不舒服。顾浅笛原想同他说些话,只是精力不济,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睡觉很不老实,翻来覆去被子一会儿就踢掉了。慕遮替他盖上没多会儿又被踢走,无奈地解了外衫钻进被窝里,从背后抱住他,手握住他的手,腿压着他的腿,将被子掖严实了。 这晚他发热,忽冷忽热,折腾得慕遮够戗,天亮的时候才睡去。因此顾浅笛睁开眼就看到他那长长的睫毛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少年睡着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日的故作老成,蜷着身子,微张着唇,乖巧的像只小猫咪。 顾浅笛忍不住揉揉他的头发,将他揽到自己身边掖好被子,又怕过了病气给他翻个身,不想他手和腿立时缠了过来,低哝着“师父,别闹了”,软软糯糯的声音挠在心头,顾浅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发芽,缓缓成长。 两天后顾浅笛的病就全好了,不过慕遮并没有回去睡,原因有二,天冷了怕顾浅笛再踢被子受寒了,然后自己那屋被子太薄了,冷。 顾浅笛也不介意冬天抱着个徒弟当小火炉,便就这么着。 天越来越冷,慕遮每天还一大早就起来练功,他起来的时候总有阵冷风钻进被窝里,顾浅笛不愿意了,某次任性地抱住他的腰,“再睡会儿吧,这么早练什么呀,偶尔偷个懒为师不说你。” 慕遮苦笑,“师父,您老实告诉我,就你懒成这个样,是怎么练成这身功夫的?” 顾浅笛懒洋洋地说:“为师天资高。” 慕遮苦笑,“徒儿天资不如师父,所以要笨鸟先飞啊。师父接着睡吧,早上我给你蒸包子吃。” 出门发现竟下雪了,他在雪地里练了会儿剑,见有脚步声,回到见他那向来睡到日上三竿的师父竟醒了,披着青色的衣衫,长身玉立在雪地里,如诗如画。 “师父,你怎么不睡了?” “听见下雪的声音,徒儿,陪为师四处走走吧。”声音清朗,与床上那懒虫完全不同。有时候慕遮也觉得奇怪,他这师父有时候有时候又迷糊邋遢,任性贪吃,完全一个凡夫俗子,有时候又淡然脱俗,悠然清隽,仿佛不是凡尘中人,偏这两种性格组合在他身上,完全没有违和感。 “师父等等。”进屋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当心别着了寒。” 顾浅笛莞尔,任慕遮替他撑着伞,并肩向山里林走去。 冬深道路宽,雪厚心留白。 树叶落后山路上的视野也宽阔了许多,两人一路上没什么话,静静地走着。到陡峭难走的地方,顾浅笛会伸出手牵着慕遮。 翻过几个山头,终于到了目的地,是片白梅林,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顾浅笛清拨地身姿立于梅树下,青衣拂动,气韵卓然,那一段风骨,足以令人心折。 ☆、红炉美酒时温 他在赏梅,他在赏他。 煮一壶茶,折一枝白梅花,撑一把青伞泠泠雪落下。 临走时他们折了大束梅花,插在黑瓷瓶里,白梅墨瓷,相得益彰。他们坐在二楼的阁楼上,敞开着窗户,燃一盆炭火,煮一壶茶,温一壶酒,翻几页书。 “师父,《孟子》上说,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慕少艾是何意?” 顾浅笛笑道:“人年幼的时候敬慕父母,长大后就懂得追求少女,说得正是你这般大的孩子,徒儿可有心慕的女子?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1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1 ” “怎么样才是心慕?” “大抵就是像《诗》里说得,死生契阔,与子曾说,执子之手,与子携才。或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吧。” “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师父便是我心慕的那个人。 冻笔新诗懒写,红炉美酒时温。 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落前村。 雪一下天更冷了,顾浅笛更不愿慕遮一大早起来,慕遮禁不住缠也开始偷起懒来,两人时常睡到半晌,然后生一盆火窝在阁楼里看书。 很快就要过年了,慕遮要回家陪母亲过年,又放心不下师父,拖到小年夜才回去,走之前特意包了许多饺子、包子,告诉他怎么煮、蒸,又炖了些汤放着,他饿的时候只需要放在炉火边热热就行了。 顾浅笛看着他事无巨细的交待下来,觉得自己收的不是个徒弟,而是个媳妇。 以往一个人在山里过年,顾浅笛并没有觉得孤单,这个大年夜,想着千家万户閤家团圆,围炉守岁,忽然就有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悲凄感。就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成个家,生几个孩子热闹热闹了?想到他们将来长大了像徒弟那么乖巧,就觉得无比可心啦。 这时候有人推门,他诧异地看去,就见满身风雪、冻得两颊通红的慕遮,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顾浅笛,“师父,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忙拉着他的手到炉边烤火,触手间如冰雪。 “母亲睡了,我怕师父一个人孤单,就想过来瞧瞧,我还带了红烧鱼,你等着我给你热热。”说着要去厨房拿碗筷。 直到他身上暖和起来,顾浅笛才放开他,“傻孩子,外面风雪这么大,山路又难走,摔着了怎么办?” 他笑了起来,一派纯真无邪,“有您传授的功夫护体,还怕摔么?师父,这几天你有好好吃饭吧?” “嗯。” “过年了,我有件东西要送给师父。”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件衣服,浅碧的色泽,轻软的料子,顾浅笛惊疑,“这是天水碧?你买这么贵的衣服做什么?” “徒儿说过要送师父件天水碧的衣裳,师父您就收下吧,这可是徒儿第一次送人东西。” 顾浅笛无奈,“好吧。” “师父穿给徒儿看看吧。” 他觉得自己这把年纪了,穿这么鲜艳的衣服有点装嫩之嫌,推脱道:“新衣服自然要等到大年初一再穿。” “好吧。那你还是得吃点,我去拿碗了。” 顾浅笛看着他的背影,五味杂陈。 年后某天慕遮正在院子里练剑,竹庐里来了位访客,他看清那人,脸色有点发白。那是顾浅笛的忘年交,也是慕遮的祖父,——老将军慕峦。 两人诉罢衷情后,慕峦指着慕遮说:“老弟啊,你在哪里找到这么好的徒弟啊?这孩子根骨奇佳,是块习武的料啊,比我们慕家那群不成器的小子强。” 顾浅笛诧异道:“你不认识他?” 两人面面相觑时,慕遮跪下,“孙儿慕遮见过祖父,祖父长年带兵在外,不认识孙儿也不奇怪,我娘是瑞姬。” 慕峦依稀记得儿子是替个怀了身孕的青楼女子赎过身,慕家人丁兴旺,也没人把这个青楼女子生的孩子当回事儿,“你今年多大了?” “再过两个月就满十七了。” 慕峦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跟着你师父好好学,老弟替我好好培养这孩子,将来慕家许就指望这孩子了。” 慕峦走后慕遮坦白从宽,“请师父原谅徒儿。” “既然不是你爷爷让你来拜师,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这里山势险恶,轻意没人能找得到。 “我无意间听爷爷说起有位高人朋友住在这里,府里给我请得夫子迂腐,我想学艺就自己寻了过来,找了半个月才找到,知道您不轻易收徒,就仿着爷爷的字迹写了封信。” 顾浅笛有些无语,这个看起来无比纯良的徒弟,竟然是个小腹黑,真是看走眼了。 “你和你娘在慕府的地位不高吧?”否则慕峦也不会不认识他们。 “我娘出身青楼,閤家团聚的时候不让我们出席,所以爷爷不认识我们。”怕是连父亲也不认识他了。 “那么,你哪里来得千金买天水碧?”难怪他能干成这样,想必在慕府也是事事亲为。 “我……把青鬃马卖了,那马是我自己驯服的。” “没了马除夕夜你是怎么过来的?”慕府离这里数十时,光山就要翻越两座。 “走过来的。” 难怪那晚鞋袜尽湿,这个傻孩子,这是何苦?摸摸他的头发。这一刻,心里有情丝如这青丝般疯长。 ☆、扫榻东篱 眨眼便到元夕,慕遮原本是不用回家过的,却接慕峦的传话说让他回家过元夕,并且邀顾浅笛一起,顾浅笛隐居多年不想露面,慕遮便一个人满腹疑惑的回去。 这个元夕对他和他母亲来说都是件重大的事情,在閤族祭礼上,慕峦亲自承认了这个孙子,将他没名没分的母亲升做侧室,二人的名字写在族谱上。 那一刻,他们才是有名有份的人。 回到山上时,他像个小孩子似的扑到顾浅笛怀中,笑得两嘴合不拢。 顾浅笛想到初见时那个故作老成的少年,和现在这个喜不自胜的孩子,觉得有点心疼。 慕遮忽然就不笑了,埋首在他脖颈间,低哝道:“师父,谢谢你。“若不是他,慕峦也不可能看重自己,母亲永远都得被人踩在脚下。 顾浅笛揉揉他的额角,宠溺地说:“傻孩子,你已经很好了。“ 春天树木刚发芽,慕遮就兴冲冲地扛着锄头出门,顾浅笛问他去哪也不说,神秘兮兮走了。到晚上顾浅笛散步回来,发现院子有些不对,仔细一看,柴门边栽满了蔷薇花,他那徒儿抹着一头的汗和满脸的泥说:“师父,等这些蔷薇开花,我们一起扫榻东篱,联床夜话,可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些悲欢离合,总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蔷薇花未开的三月,慕峦老将军战死沙场,紧接着伺候慕遮母亲的仆人带来她母亲去世的消息。顾浅笛永远忘不了慕遮听到母亲死讯时惨白的脸色,以及看到她乌黑的唇色时,被恨意逼得通红的眼睛。 她是被毒死的,脖子上的掐痕显示是被人灌了毒药,但却被说成是畏罪自杀,罪名是慕遮并不是慕家人,她怀上别人的“野种”后才嫁入慕府。而罗织这一切的,是慕遮嫡母和兄长,也是当朝宰相的女儿和外甥。 他们忌惮着帝师顾浅笛的身份,没敢动慕遮,将他净身出户,当然慕遮原本也没有什么。 那天,晴空万里,惠风和畅,慕遮抱着他母亲的尸体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2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2 ,一步一步的走出慕府,那眼神,却比三冬的冰雪都要寒冷。 那天之后,顾浅笛发现他整个人都变了。 不再是那个孩子心性却总是故作老成的模样,突然间就成熟了好多。对顾浅笛还是一样的关心,给他收拾房间,做他喜欢吃的饭菜,只是不再一遍遍地唠叨他,每天除了看书练剑睡觉,就是给顾浅笛洗衣做饭收拾房间。 顾浅笛知道他急着学剑成功好替母亲报仇,知道他陷入死角中,也曾要劝他看开点,可是想到他娘的惨死,将心比心,觉得自己也不能够放开,便只能作罢。 他担心慕遮太累,开始学着自己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只是每次都被慕遮拦下,接过一切默默地做起来。 这样一过就是两年,看着他越长越高,越来越瘦的身姿,以及那日渐清俊冷漠的脸,顾浅笛有时候都想不起初见时,那个令他惊艳的少年是什么模样。却由衷叹服如今这个少年的坚韧心性与刻苦精神。 柴门上的蔷薇花开了又落,开了又落,只是说好的扫榻东篱,联床夜话,他却从没有兑现过。两个人的对月清饮,变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两个人的围炉煮茶,谈经论道,变成一人独酌;两个人的漫步青山,变成踽踽独行。 一切仿佛回到他还未上山时的样子,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那年冬天,他终于习成文武艺,推开顾浅笛寢居的门,跪在他面前说:“师父,徒儿要下山了。” 顾浅笛知道他要去报仇,却没有拦着他的理由,只嘱咐说万事小心,自保为上。 慕遮向他郑重三叩首,负剑下山。 那一天,雪满山崖,他乌黑的衣袍在这白皑皑的世界里,有点格格不入。 他这一去三个月,毫无音讯。 三个月后,他回来了,那时,满院蔷薇已经次第开放了。 他跪在顾浅笛门前说:“师父,徒儿失败了。” 失败是当然,最了解徒弟的莫过师父,他早已将慕遮的行动告诉慕府,不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他怎么才能真正的成熟稳重下来呢? “徒儿行刺未能成功,负伤惨重,被一名女子救起……”顾浅笛的心“咯噔”一下,听他接着说,“他是王爷的女儿,对我有恩有情,愿意嫁我为妻。” 到今年,他已经弱冠了,早就可以娶妻生子了,自己这是意外什么呢?顾浅笛苦笑着想,“你想说什么?” “可徒儿心中另有其人。若与他相守,恐怕报仇无望。” 顾浅笛深吸口气道:“你习剑三年,仅是为了复仇?自你爷爷去世后,北方蛮族虎视眈眈,丈夫于世,不思为国效力,守一方安宁,却耽于复仇私情,令为师深感失望。” 慕遮从未想过隐居世外的师父,能说了这番为国为民的话 ,意外之后满脸羞愧,却倔强的说:“杀母之仇尚不能报,何谈丈夫立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时?待你功成名就,令仇人认罪伏法,岂不比一剑杀了痛快?” “师父言之有理。只是,您便不关心徒儿的婚事?” “以你之才,足以当个将军守一方安宁。只是你现在无身世依托,需得一步步往上爬,历经磨练自然好,只是待到那时,怕蛮族早就南下,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王爷在军中素有威望,你要借他的势施展自己的才华也是条捷径。” 慕遮的脸色难看下来,“师父便不关心,我心仪的人是谁?” 顾浅笛转过身去,沉声道:“你素来明白自己的心意,何需我知道?” 慕遮的声音急促而咄咄逼人,“如果我说,我心仪的是师父呢?”见顾浅笛脊背一僵,字字句句说得清晰无比,“自少年偷偷进入爷爷书房,见到你的画像那刻,徒儿眼中便容不下任何人。蹲了多少次墙角,才从爷爷口中听到你隐居附近的消息,千般寻找,几次差点落入野兽口中,终于找到这里,师父,您不知道徒儿有多喜欢您。” ☆、花好月圆 顾浅笛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为他这一席话。三年来心底的缭乱终于寻着源头。可是,他是自己的徒弟,他还年轻,有无限的可能性,而自己已年近不惑。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平息自己紊乱的气息,“哪又如何?我只当你是我的徒儿。” 他没有看身后人是何种表情,却能感觉他悲伤的气息,那么浓烈而绝望。 良久,才听他用支离破碎的嗓音说:“……徒儿去了,师父……您多保重。” 没有什么绝决的话,就此简单一句,转身而去。 衣袂拂动间,满篱蔷薇花瓣凋零一地,无人来扫榻东篱,联床夜话。原来纵然姹紫嫣红开遍,却也挨不过良辰美景奈何天。 顾浅笛还记得那年初遇,他在花下看书,他在花下作画。他看得是他,他画得是他。而那身天水碧的衣裳,他一直想选个好日子穿给他看,却终究没有来得及穿。 半个月后他听到王爷嫁女儿的消息,几个月后,王爷打了胜仗,为他出谋划策、冲锋陷阵的少年声名雀起,据说他是慕老将军的孙子,一门忠烈。再后来慕遮的名声越来越大,家家户户都知道这位少将,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王爷对其甚为倚重,视如已出。 顾浅笛每每听到这消息,都不过莞尔一笑。 几年来,他仍然没有学会洗衣做饭收拾房子,那间竹庐乱得一般人根本无法落脚,他依旧过着洒脱又邋遢的日子。 然后是慕遮凯旋归来的日子。 那日,他不知怎地就到了城门口,挤在人群里看骑着青鬃马,一身甲胄,英姿飒爽。 三年不见,他变化很大,古铜色的皮肤,劲挺的身姿,眉眼愈发深邃,脸部轮廓硬朗流畅,当年那个清秀单薄的帅小伙,就成英挺内敛的将军,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当然也有他的。 然后有个女子牵着孩子过来,慕遮看到他们翻身下马,抱起孩子哈哈大笑,那笑容太过阳光,刺得顾浅笛眼睛生痛。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逆着人群,默默远去。 那天,篱畔的蔷薇花开了,他一个人躺在久置的竹榻上,没有喝酒,放任那种清醒的痛疼。 犹记得刚拜师时,他在蔷薇花下教他习剑,绯红的花瓣飘落在他雪白的衣袂上,片片华彩,照人眼眸。 或者在他吹笛过蔷薇时,或者在闻到饭菜的香味时,也或者在他赠天水碧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然终究抵不过世事与时间的消磨。 月圆则亏,水满则溢。所谓盛极而衰,慕遮也逃不过这个命运。 回京不久便因莫须有的罪名入了狱,其实只是今上想削王爷的势力,他成了被先斩的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3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3 羽翼。 顾浅笛听闻此事后,下了山。他没有去牢狱,而是趁着黑夜振振衣袖轻车熟路地潜入皇宫。高堂之上灯火通明,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您终于来了,师父。” 顾浅笛收了平日的随兴懒散,沉沉地道:“你当知道我是为何而来,放了他。” 年轻的帝王霸道而阴鸷的看着他,“你亦知道,朕当年许诺,你若踏进皇宫一步,朕绝不再放你出去。” “你这样逼我又有何意?”顿了顿说,“北方未定,朝局不稳,他是你的师弟,何不收为己用,慕家世代忠良,不会有反叛之心……” 皇帝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朕不需要什么师弟,你也不需要别的徒弟。当年你辅佐朕登上这个帝位,却衣袖一拂撒手而去,如今倒是肯为他回来,他在你心中倒是重的很啦!” 顾浅笛冷淡地道:“你既已知,多说何益?不要再作无谓的事情,徒伤感情。” 他愤然而起,俊美的脸因忌妒而扭曲,“你倒说说他哪里比朕强?” “你暗卫遍天下,七年也未能找到我,他仅凭自己就能找到我;你掌握着天下权柄,却没有为我做个任何事情,他能只因我一句戏言,卖了宝马,那是他仅有的东西;你我相识数十载,未曾对我有一言关怀,他却能不远千里,不辞冰雪,在除夕夜为我送一碗水饺。——这些,够吗?” 皇帝似回想到什么,黯然沉思。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算过去了,重提也是无益。今日重来,只是向你打个招呼,你若不肯听便也罢了,我尚可凭一剑带他远走天涯海角,若是逃不开,也只是走了当年那些幕僚的老路,做被你烹的走狗。师父死在徒弟手里,也没什么好说的。” 皇帝笑了起来,悲凉凄怆,“朕一手帝王策,都是你教的,如今你倒来指责朕,先生,你有什么资格?”看着自己的手掌,“用你教的策略掌握了天下权柄,却也用你教的策略将你推到天边,可笑,甚是可笑!” “我并未指责你,你是个好皇帝,可帝王,并不适合爱情。”说罢振振衣袖,扬长而去。 数日后,听到慕遮被放出来的消息,顾浅笛也只是浅淡一笑。高堂上那个人终于放下心结,慕遮也能过上妻儿欢聚的日子,一切都很好,很好。 那晚,月色清皎,他一人躺在蔷薇花下,绯色的花瓣零零落落地洒满他一身,正对月长叹时,有脚步声传来,他转首便看见慕遮,白色的衣衫染满月色,手握青竹笛,长身玉立,依稀还是当年模样。 “师父,蔷薇花开了,当年许诺的扫榻东篱,联床夜话,可还能当真?” 顾浅笛有瞬间的恍惚,然后想起他抱着孩子畅笑的场景,转过身去,淡淡地道:“此花已非彼花。” 感觉床榻下沉,慕遮坐在他身边,诚挚道:“此心尚是彼心。” 顾浅笛心底冰冷,“既然已经成家,就该收收心,无论是此心还是彼心。” 慕遮大惊,几乎没将他拉起来,“谁成家了?师父你成亲了?” 顾浅笛抽回自己的衣袖,气恼道:“成家的不是你么?孩子都好大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慕遮神色变幻莫测,半晌声音古怪地说:“那天你去城门口看我了对不对?” “为师只是路过。”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慕遮忍着笑认真地说:“师父,徒儿没有成婚,那是郡主的女儿不错,可我只是人家干爹。”说着握住顾浅笛的手,“天地可鉴,徒儿此心只有师父,此身也只是师父的。” 那样坦白热切的眼神令顾浅笛心如鹿撞,仓皇地抽出衣袖,背对着他躺下。慕遮却紧贴过来,“师父,你刚才……吃醋了是么?” “谁说的!”反驳的太快,显然是在心虚。 慕遮禁不住就笑了起来,见他那一贯从容自若的师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趿鞋进门,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狠狠地吻上渴慕已久的唇。 柔软的触觉,唇齿之间的茶香,有种令人沉沦的魅惑。十几年的恋慕,三年的相思,怎是这一吻能解得? “师父,您不知道我肖想了您多少年……” 清风徐来,花影摇曳,落红轻轻洒在相爱的人身上,似为他们盖上红被。 此夜,花好月圆,人团圆。 ☆、篱外归人 南园与叶竹相识时,天下着濛濛细雨。 那日,南园戴着蓑笠、穿着布衣在苑圃中打理花草菜蔬。抬头时见篱外一人,着一袭白衣,手执竹骨纸伞,立在篱笆外,他脚下是大片大片的绿草,漫入青山雨野之中。 他问,“农家,你这园子里种得是什么?” 南园随指几种菜蔬说:“青菜、青瓜,豆角,都是些寻常菜蔬。” 他莞尔一笑,“筑室种树,逍遥自得,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为政也。” 此言出自西晋美男子潘安的《闲居赋》,南园摇摇头,“怎敢与潘岳相比。” 他但笑不语,倒似认定了南园能与之一较似的。而后俯身采来脚下一枝翠色,叶子与竹叶相仿,枝杆与叶子间开着浅紫色的小花,“这是什么花?” 在这个深山小村里,这种野花随处可见,“我们叫它竹叶青,别处怎么唤,我倒也不知道。” 翠色花枝在叶青指尖微微旋转,被雨水洗过的叶子青翠动人,他沉吟片刻,莞尔道:“正好,我叫叶竹。”他容颜甚是清润,笑的时候眼瞳中微微泛着翠色,许是竹叶青的颜色映入眼底。 叶竹喜欢和他聊天,他在篱笆里伺弄着菜蔬,他在篱笆外把玩着竹叶青,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叶竹知道许多奇闻轶事,精魅鬼怪什么的。此后日日暮色四合,他都会来说里与南园说说话。 那天,他占了南园惯坐的竹椅,端着南园倒来的茶,“你可知这两日又有什么奇怪的事?” “说来听听。” “是西山那边有座古老的宅子,断壁残垣,荒草萋萋,据说是间鬼宅。” 南园禁不住莞尔,“是有那么间宅子,我曾去那里避开过雨,里面不甚干净,还有白骨支离,只是不是什么鬼宅。” 叶竹似笑非笑地说:“你不会还替那白骨收了尸吧。” 南园修剪着花草,淡淡地道:“死者为大,入土方安。” 叶竹说:“那是前朝大将军韩朴的府第,韩家一门忠烈,却被奸人诬陷通敌,被满门抄斩。据说那日血满宅院,将树木花草都染红了,韩家百口死得冤就化作了厉鬼。” 南园不信,“既然如此为何从未听说他们出来作恶?” 叶竹摇摇折扇,不屑道:“你道前朝皇帝为何会暴毙而亡?太子缘何溺死于水中?二皇子又是因何突然发疯砍死那么多人?”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4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4 南园一时无语,“若果真是韩氏作祟,前朝已灭,他们也该去投胎了。” “既然成了厉鬼,哪里还有投胎成人的机会?”见南园神色微怏,换个话题,“你手里那是什么花,闻着倒很香。” “这叫茉莉,花香安神,还可入茶,来日泡杯给你喝。” 叶竹莞尔,“也好,今日天色已晚,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撑着雨伞走去。 南园看看天,皎月如轮,并未下雨,似乎无论何时,叶竹都喜欢撑着雨伞。他关上门收拾茶盏,满满一盏未动喝分毫。 那晚南园做了个梦,梦中那人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住在高墙大院里,修竹芭蕉,假山飞泉。他正捧着书在芭蕉下诵读,听见有脚步声,回头就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 这段梦很清晰,南园瞧得分明那少年正是叶竹,不过十八九的年纪,眉眼飞扬,有点自负轻狂。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而后捧书之人窘迫的转过身去。少年也跟着仆人离去,却频频回首看捧书之人。 不过很短的梦境,南园醒来竟心神微漾,仿佛也被两个少年一见钟情所感染。 翌日,叶竹来时南园正在看书,他合起雨伞问,“南兄也要考取功名么?” 南园放下书, “乡野之人,哪有那个志气。不过一些杂记聊斋,漫漫长日,打发时间罢了。”为他倒上茶,“昨夜烘焙的茉莉花,你且尝尝味道如何?”碰到他的手,冰凉入骨。 叶竹照旧接在手里捧着,嗅着茶香,却并不喝。“南兄可否替我画张画?” 南园微愣,他这小居里并没有挂书画,也未曾向叶竹提过自己擅画,不过既然他要求,也不推辞,铺卷题笔,叶竹便斜倚在竹榻上,形容慵懒,意态悠闲,莞尔浅笑,清润的眼眸似能滴出翠色来。 南园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多开,匆匆题笔作画,不一会儿下颚被折扇托起,迎上那双眼瞳似笑非笑,勾人摄魄。他呵气如兰,声音低沉暧昧,“你不看着我如何作画?还是说我已在你心中?” 南园别过头,脸烧得通红。 他却倏然离开,呵呵一笑,“不过戏言而已,南兄正是纯情之人,来日娶了妻子便好了。”边笑边撑着竹伞扬长而去。 南园拿着笔,画也不是,不画也不是。 这晚南园做了场春梦,似他又非他的人正和另一人抵死缠绵,待云收雨歇,他看清另个人的脸,正是叶竹,他一惊醒来,发现床单湿了一大块,羞愧的将脸埋在枕头里,久久抬不起来。 次日南园特意去集市上装裱画,顺便在画坊里看看,发现角落里一个装裱精细的画轴。 老板连忙过来介绍,“客官好眼力,这可是前朝的画,用上好的合锦装裱,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而且你看这里面的画,线条流畅,色泽清润,关健是画中的人物,栩栩如生……“ 南园看着画中人,顿时呆若木鸡。 晚上叶竹再来时,南园已经将画像装裱好了,“拙作望叶兄不要嫌弃。” 叶竹看着画像神色恍惚,“哪里的话,画得和真人一般。” 南园问,“叶兄上次说化作厉鬼便不可能再投胎,这些年韩氏再未做恶,是已经魂飞魄散了么?” ☆、人鬼殊途 “没有,被个老道封在那宅子里了,所以才称为鬼宅。” 南园依稀记得上次是看到一些符咒。 “叶兄,不知道我能否帮到你些什么?” 叶竹诧异地问,“怎么说?” 南园诚恳地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哪怕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叶竹朗然一笑,摇着折扇说:“你呀,这话我记着了。” 叶竹依然每个暮色都过来,而他走后南园就会做些梦,零零碎碎的片段加起来,已经是个完整的故事。 梦中的两人一见倾心,叶竹张扬恣意,梦中的“南园”乖巧羞涩,开始谁也没有捅破,只到某天,“南园”被纨绔子弟拉入青楼,被青楼女子调戏正慌乱无措时,叶竹出现了将他带到间暗房里表明心思,在“南园”半推半就下,成为一对。 少年人的感情如同火焰,一但燃烧起来就难以熄灭。他们在荒郊建了个小院,做为爱的巢穴,那些欢 好的岁月像开到极致的石榴花,灼热艳丽,可终究还是难逃世事。 当情热渐渐淡下去,才想起彼此该要背负的。 他们一直没问彼此的身份,只是约定等着对方归来,虽然不知何时归来。 最清晰的梦境是在那个小园里,那是春末,杏花开得如火如荼,被雾气打湿的花瓣落在漆黑的瓦檐上,将满树流丽沉淀下来。 “南园”就站在杏花树下,仰首欣赏。柴门被扣响,他回头,看到满陌竹叶青丛中的男子,撑着一把竹骨纸伞,长身玉立。 他说你回来了。 他说我回来了。 不问你是什么身份,不问你经历过什么,只要你能归来。 每晚南园都做着春梦,仿佛只是梦中两个人的梦,可这梦又未免太真实的些。渐渐的白日他亦有些神思不继。 叶竹依旧每天过来,为他讲些鬼怪故事,或是随口闲聊。这晚南园见他准备离去,随口道:“每晚去了又回,不麻烦么?”见叶竹目光灼灼地扫来,才意识到自己困极竟口无遮拦。 叶竹最终离去,这晚南园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下午南园在浇菜时,来了个老道讨好喝,他奉上茶后老道问:“施主近来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南园否认,他一再询问后说:“我见施主印堂发黑,气息虚浮,定是被鬼魅缠身,这符咒你贴身带着,可保邪不入体。” 南园道谢着收下,待道士一走便将之投入火盆中焚化。 日薄西山后,叶竹却没有如往日般到来,南园越等越是担心,便向西山走去。暮色下那座老宅越发鬼气森森,门上的符咒早被他上次避雨的时候撕掉。他也不怕径直推开门进去,就见那位道士,以及被他困住的恶鬼,青面獠牙,双目滴血。 南园知道他是叶竹,因为地上的伞和他身上的衣服。 “道长住手!”他挡在叶竹面前。 “这恶鬼要害你。” “我甘愿的。”南园道,“这是我欠他的。” “前尘往事早已成灰,放不下执念所以成魔,贫道自当超度。” “道长慈悲,容我还完债,将我俩一起超度。”转身看向叶竹,他已经恢复往日形状,只是脸色惨白,元气大损。“你早就知道了?” “那日我去裱画,看到你的画像以及旁边的小字,甲午年秋,作小像赠韩叶竹,落款是宋勋,韩叶竹是韩将军嫡子,宋勋则是前朝太子,那画是宋勋画给你的吧?而如果我没有猜错,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5 搓花成骨 作者:诗念 分卷阅读25 我就是宋勋的转世,对吗?” “我们终究不能如画卷上那般归来。”满族被灭,与所爱死别,一腔怨恨无处可泄,化身成厉鬼报复回来,才发现害死自己一家的,正是自己的爱人。 太子性子太过仁和,皇帝怕继位后韩氏功高震主,就先替他扫清道路,却不想引来灭国之祸。 “不,我回来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前世他以投水自尽来阻止他再行杀孽,任由道士将他封印起来。今世,他亲自解开他的封印,用爱来将他引度。 “他不会再害人,求道长放过他,成全我们这一世,待那日我阳寿尽时,他会跟我一起投胎转世。” “他留在你身边,会损你阳寿。” “我不在乎,便算只有一日相守,也是幸福。” “杀过人的鬼是无法投胎的,只有被永久封印或是魂飞魄散。” “封印,我陪他,魂飞魄散,我也陪他。” 道长一时沉默,半晌叹息道:“也罢,贫道不做拆人姻缘之事。这枚玉瓶给你,于他无伤亦可保你阳寿,待你百年之后,他便会被封印其中,永生永世,无法解脱。” “我愿意!”他方说完,叶竹立时道,似怕晚半秒,便连这一世姻缘也保不住。 道长叹了声,扬长而去。 南园俯身,将那鬼魅的身影紧紧抱于怀中。 月光,大片大片的竹叶青招展着,叶子上晚露滴翠,光华流转。 忘不了前世他回首那刻,清润乖巧,仿佛珠玉光华;也忘不了今生他抬脸那瞬,清眸如旧,洗去满心怨恨。 少年时的喜欢,是很浅淡的,只是当自己化身厉鬼时,他不惧不怕,反而已自己的死换回他的人性,那种爱已经深烙心头。 所以,纵然永世孤独,也愿换来一世相守。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