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三从四德》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部分阅读 《穿越三从四德》 再世为人 张涤清即使在梦里也没想过这样的际遇…… 她静静的打量着置身的这间屋子,只见地上铺的是磨砖对缝的青砖,家具是成套的黄花梨木摆设,视野所及的两个小姑娘都穿着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衣裙,再看抱着自己一脸忧心的妇人也是一样的穿戴,只是盘了头,乌黑的发髻上插着几根银簪。 张涤清被她用娴熟的姿势抱在怀里,耳听着这妇人喃喃的低语:“小囡囡怎么不吃呀,病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不吃奶怎么好呀!”边说边把胸脯凑到她嘴边。 但张涤清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吃,她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悄悄伸手在腿上狠掐了自个儿一下,疼,场景没有变化,于是再掐…… 张涤清是考古所古瓷方面的助理研究员,正随研究所的考古船到“南海一号”古沉船附近对船只的整体打捞进行最后一次海底勘察,为此,她受了三个月的潜水训练,下水后实测发现这艘沉船以瓷器为主,从种类上看,有江西景德镇窑系的青白瓷,有福建德化窑系的白瓷,磁灶窑的绿釉瓷器和浙江龙泉窑系的青瓷,大多完好无损。 这个发现另张涤清大为兴奋,竟然忘了注意氧气瓶消耗指数,等她发现呼吸困难时立刻上潜,却在上浮过程中氧气耗尽。 刚刚醒来时,她以为自己得救了,可很快她发现这里并不是一片雪白的医院,随即,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怀疑仍在梦里。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在海底因为氧气耗尽而窒息,而现在被一个妇人轻松的抱在怀里的处境让张涤清大惑不解,这算是又活了一回吗?在唯物主义教育下茁壮成长了二十多年的张涤清对这些玄妙之谈一向只当故事看,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奶娘吴妈还在纠结于小姐不肯吃奶,万万想不到怀里的小人儿已经换了瓤子。而芳龄29岁半的张涤清没饿到一定程度,是没法鼓起勇气张开这个嘴的。 她现在不饿,只觉得心里酸苦,闭上眼睛,乱七八糟的想着自己出事前的片段,家中日渐衰老的父母,想着他们守着一间小小的点心铺子起早贪黑的供出两个大学生来,而自己还没来得及回报,又想到刚刚买了房要结婚的弟弟,想到这,苦笑了下,幸亏还有涤非。 当初父母要弟弟的时候,她又小又傻,偷偷哭了很多次,总觉得父母不爱她,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了,等弟弟生下来后更是没少欺负他,现在才真正庆幸,还有涤非。 弟弟一直很优秀,上学时成绩好,工作以后也很得单位领导器重,更难得的是厚道孝顺,对她这个不称职的姐姐都谦让维护。 想到她上班这几年攒的工资差不多够把涤非的房贷还清,又轻轻叹了口气,以后父母就全指望他了。 吴妈见她闭上眼睛,以为又睡着了,就将她抱回床上,小心的掖好被角,带着两个小姑娘退到外间去。 张涤清耳听着脚步声远去,慢慢睁开眼睛,见一座插屏横在屋当间分割出内室和外间,眼见插屏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却静悄悄的一声不闻。她慢慢从被中拖出手臂细看,见这只胳膊瘦小的还没有擀面杖粗,不由猜测这孩子究竟多大了。又转着眼珠看满堂的摆设——这似乎是个富贵人家,她托身的这个小孩既然还在吃奶,大抵不会超过两三岁去。 张涤清不解命运为什么会把她送到这个孩子的身体里,她并没有不满于原来的生活,工作体面,收入稳定,除了年近三十仍没有结婚让父母担心以外,没有任何异于常人之处,之所以没结婚也只因为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并非刻意独身。 哎,这些事情,现在也多思无益了。 大概是久病,这个孩子的身体十分虚弱,地当间的炭盆又熏得屋里暖融融的,张涤清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也不知睡了多久,耳听见床边有人轻声交谈:“发了汗没有?” 刚醒来时对她喃喃低语的声音就答道:“太太早上喂过药睡下就发了汗,过晌午的时候还醒了一刻钟,瞧着精神些了。” “那药倒是见效了,没准就要好了。” “太太放宽心,奴婢瞧着也是要好了,小囡囡托生在太太的肚子里,想是个有福气的,过了这一关,往后必会康康泰泰,顺顺当当的。” “承你的吉言,必能如此。老爷才刚还差人回来问,我怕他惦记,只说好些了,如今真好了,也不枉老爷疼她。” 张涤清听着两个人说话,知道自称奴婢的是下午抱她的妇人,另一个是这个孩子的生身母亲,出于好奇,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藕荷色夹袄的妇人正斜坐在床边,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神色十分温柔,耳上垂着一对水头十足通体抛光的翡翠耳坠,衬得脸色细腻白皙。 姚氏看见女儿不错眼珠的看着自己,只当她大病初愈,十分依恋母亲,便俯身把小囡抱起来,用额角试她的温度。半晌笑微微的说:“这回是真退热了。”又回头交待吴妈接着按王太医开的方子煎药。 吴妈笑呵呵的答应着,又说:“小囡囡怕是该饿了,晌午醒来也没吃什么,喂她奶也不肯吃。” 姚氏便吩咐:“去叫厨房炖碗蛋来,炖的嫩嫩的,一点油腥也别放,省得她克化不了。” 又对吴妈说:“这次好了一定得给囡囡断奶了,瓒哥,玉哥都是一岁多断的,我思量着她这样娇弱,跟饭食上不旺也有关系,等好了先进些软烂的,也让她学着自己嚼,什么都吃才长得壮实呢。” 张涤清听到这里如蒙大赦,感激的对姚氏卖力微笑。 吴妈看见凑趣道:“小囡囡笑了,太太疼她她都知道呢。” 姚氏看见女儿展颜也大为高兴,笑道:“她懂得什么,看着倒是比前些日子精神些了。” 正说着,就有姚氏房里的小丫头芍药来报:“老爷回来了,在书房查大少爷功课,叫把舅老爷差人送来的药拿给太太瞧。”说着双手递给姚氏一个瓷瓶。 姚氏打开闻闻又递给奶娘吴妈,吩咐道:“明早王太医来了,给他看合用不合用吧。” 吴妈小心接过,收在靠墙的螺钿柜子里。 不大会儿,厨房送了鸡蛋羹来,姚氏用小勺挖着喂女儿,张涤清闻见香味,也真是饿了,一口接一口的全吃了下去。姚氏看女儿终于开了胃口,可见是要好了,多日忧心终于放下。喂完一碗蛋羹,吩咐吴妈道:“如今有了胃口也别什么都给她吃,今晚上这些就够了,等下喂过药,消了食,再叫她睡下。”又弯腰亲亲女儿的脸蛋,才带着芍药转去正房。 张涤清装了半天□,看姚氏对女儿已经换了人做并没有察觉,想来装幼儿也容易,只要听话,照做,不引人瞩目就是,顿时放心不少。 不多时,看吴妈端了药过来,因为不知道这身子得的是什么病,这样沉重,说没就没了,不敢怠慢,闭着气将药汁喝尽了,只觉得连鼻腔都是苦的。 吴妈见小囡这样乖,十分可人意,就把小囡抱在怀里,一手托着腿弯,一手扶着腰背,在屋当间转来转去,叫她消食。走到玻璃窗边,张涤清伸着头努力向外看,只见屋外是个小院,一条甬道通着正门,道两边的院子里积着雪,一边栽着几杆竹子,一株老梅,另一边长着好大一颗柿子树。吴妈见她长了精神,伸着脖子看的有趣,就唤小丫头搬个坐墩来在窗边坐下。 小院景致有限,也无人走动,不大会张涤清就看的倦了,也兴许是药力上来,就蜷在奶娘怀里瞌睡起来。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吴妈喂张涤清吃了米糊。不多时,就有姚氏房里的婆子带着一个大夫进来。两个小丫头忙回避了,吴妈走到门口去接,行了礼引着王太医到床边。王太医见张家小姐气色已然红润起来,就知道前两日开的方子见效了,又叫张嘴看了舌苔,最后诊了脉,起身出了内室,向带他来的婆子说:“贵府小姐的病不妨事了,再吃两剂药巩固巩固就是。”吴妈念了声佛,又把昨天姚家送的药递给王太医瞧。王太医看了,说道:“这是上用治打摆子的灵药,只是不对症。”说着开出方子来就随了婆子出去。 那婆子将王太医送到二门上,叫门房套车送了回去,就拿了药方去姚氏房里。姚氏看了上面都是温补发散之物,叫婆子取药到茶房煎了。 张涤清又吃了几天药,赶在张府老爷张英休沐的日子,王太医又来诊了一回,说是不碍了。张英留了饭,临走又谢了一套上用的文房四宝和一匣白面扇子,王太医也不推拒,叫小厮收了。 至此痊愈了,吴妈就每天抱着张涤清去正房请安,姚氏放她在身边玩耍,又挑个来京后买的咬字清晰的小丫头莲翘教她学说话。张涤清不知道寄身的小囡囡确切的大小,也不知道像这么大的孩子都会说什么,生怕露馅,只听莲翘在一边饶舌,在心里记她的语音语调,自己一个字也不肯说。没几日听姚氏抱怨说病了一场也不叫人了,要再叫大夫来瞧,张涤清才知道藏拙的过了,就半推半就的在莲翘的教诲下很快学会了叫“爹爹”“娘”“哥哥”“吴妈妈”等称呼。姚氏喜之不尽,张英晚上回来的时候,就抱着小囡认人,张涤清抬着眼睛,在这孩子的生身父亲满眼的期待中叫了声“爹爹”,张英听了就欢喜非常,还抱在怀里亲了亲。姚氏见老爷欢喜便跟他商量,过几日回姚府请老太君给女儿起名字,要沾她老人家的福气为小囡囡祈寿。 张涤清冷眼旁观了这么长时间,对这个家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了。知道这家的男主人张英是进士出身,现做着从四品的官,在南书房入值,扈从随侍在皇帝身边,每天晨出暮归,非常忙碌,家里只姚氏一个正妻,没有其他妾室。 姚氏出身官宦人家,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和张英生了两男一女,长子叫廷瓒,十七岁就中了举,如今在家里读书,预备明年会试,每日除了晨昏定省,只在书房用功。二子叫廷玉,今年6岁,才刚送到塾里,聪明勤奋,很得先生夸赞。再加上她寄身的这个小囡,这个家总共就五个主人。 张英性格稳重平和,在家里也沉默少言,两个儿子自小由他亲自教养,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之下性子与乃父如出一辙,廷玉更是小小年纪就少年老成,从不做小儿态,每日兄弟俩早晚到正房问父母安,查过功课后父子三人就都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了。 姚氏每日送了张英上朝,就在后宅处理家事,她上头没有公婆管束,下面没有妯娌牵扯,万事都做得主,几个用老了的婆子、管事都是从桐城老家带来的,十分得用,家事又轻省,每天有一上午尽够了,剩下的时间就做做针线,教养女儿。 这一日,姚氏见天气暖和些,待送了张英上朝,打发了廷玉上学,就差人吩咐门房备暖轿,收拾几样礼物,带着女儿和众仆妇回姚家探望祖母,请她给小囡取名。 姚府之行 姚氏,闺名叫做姚含章,她爹姚孙森就是姚府的大老爷,现带着家眷在浙江龙泉任上。如今府里管事的是她二哥姚华章,姚家门风就是小姐也从小读书,男子更是以仕途为要,只有她这二哥脾气最是无拘无束,虽一样读书,却不热衷功名,年少时五湖四海的到处跑,偏偏姚老太君却当他心肝一样,现叫他管着家中的田产店铺。 轿落在姚府角门,门房见姑奶奶带着姐儿来了,忙叫人进二门去报,又有两个看门的婆子赶忙出来迎接。姚氏带着张涤清才走进垂花门,就见二嫂方氏领着一群丫头仆妇迎了出来,姑嫂一番寒暄,相携着进到老太君房里。 姚氏进门就跪在祖母座下磕头,老太君含笑受了礼,问了张英的差事,又叫把囡囡抱过来细看。张涤清出门时奶娘给换的桃红灰鼠袄,外面披着大红羽纱的斗篷,映着白生生的小脸十分可爱。老太君见她打扮的齐整,也不似往日病歪歪无精打采,就夸了两句,叫抱到炕上来暖和。 张涤清让奶娘抱了一路,又热又拘束,一到炕上就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也不闹人,只扶了炕几转圈。那炕几上垒着几卷佛经,一套茶具,她一打眼觉得像是景德镇的青白瓷,就围着那炕几细看,越看越真,心道这青影十分难得,一般只做清供玩赏,这府里竟信手拿来喝茶,也不怕失手跌碎了,便留心细细打量屋子,看那老太君满头银发上珠环翠绕,举止雍容,形容富态,身边的几个丫头也都穿戴华丽,表情舒展,就知这姚府富贵非常——张英做着从四品的官,家里吃穿用度也没有这么精致的。 不一会,府里的几位哥儿、姐儿都过来请姑妈的安,姚氏把带来的礼物给侄儿、侄女分发了,见少了大房的清芬。问及,知道是伤了风,姚氏就荐了前几日给囡囡诊脉的王太医。 囡囡胎里带出来的血气弱,十天倒有五天病着,如今能抱出来见风,都道那太医高明,便差人去请。 姚氏得了空,便跟老太君说:“正要请祖母给这丫头取个名字,沾您的福气,兴许就压的住她。”老太君就叫拿八字来她看,姚氏写在纸上,老太君又叫翻历书,查实五行里少了一行,想她一直体弱怕就落在这上面,就道:“这孩子命里缺水,自然要给她补上才能太太平平的,不如就叫龙哥,兴云布雨,正管着水,让这名字托着,往后必能生龙活虎的。”姚氏自然高兴,谢了祖母。 张涤清打到了这个地方就一直疑惑这是什么时代,见那历书看完后叫老太君随手搁在了一边,十分心动,挨蹭着过去,装作玩耍自顾自的翻了起来,只见那历书封面上写着大夏大统宪历,翻开以后里面是朱墨二色套印本,日期为墨色,注释为红色,所有日期都是以大夏昌平二十三年开头,之后是几月初几。 “大夏”?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有文字记载的朝代?张涤清看看屋子,断定绝不可能。凭这这间屋里的摆设,可知她身处的这个时代物质财富积累是很丰厚的,在那个夏朝就是大禹他老人家也用不上。 想到这不由疑惑起来,她是考古出身的,立时就能把中国古代历史年表背出来,跟夏沾边的还有个少数民族建立的西夏,她细看一屋子女眷的穿戴,除了女子都不缠足,汉族特点十分明显。 那么这个大夏究竟是个什么奇怪的地方呢?她推测无能了。 吃过午饭,姚家二奶奶方氏就陪着姚氏去各房走动,转了一圈,又请姚氏到她房里坐坐,再喝一杯茶。姚氏看天色不早就说:“不喝茶了,再来的吧。”就要回去辞老太君。 方氏便道:“我听说何家阖府要到南京任上去,瓒哥的婚事定了日子没有?只怕现在不定,就要耽搁三四年了。” 原来,张家长子,张廷瓒,早定了雄县令何如谦府上的小姐。何如谦在任上得了绩优的考语,已谋了升迁,过了年一开春便要去南京赴任。何府三姑娘何婉今年15岁,要是跟了父亲去任上,将来送亲多有不便,等任满回来年纪又耽搁了,就想探探张家的口风。 姚氏知道二嫂的娘家跟何如谦家是堂表亲,嫂子既然这样问,必是何家递了话。因这事还要回去跟张英商量,就说:“既如此,倒要遣人去问问,我回去商量我们老爷,若是何家愿意,便赶在他们赴任之前办了。” 方氏听了点点头,叫了丫头回房去取给瓒哥、玉哥两个做的大毛衣裳,说道:“今年铺子里收的几张好皮子,你哥哥特叫留下来做两套衣裳穿。”又说:“给小囡囡的那件风毛出的不好,你们家闺女娇贵,怕扎了脸,我叫拿回去改了,等做好再差人送过去。”姚氏谢了嫂子,一同去见老太君。 姚太君正歪靠在炕上,逗着小囡说话,见姚氏要回去,问道:“什么时候再来?”姚氏含笑答道:“等过了年,初三日就回来看望祖母。”一打眼看见囡囡水红小袄外面挂着个翠玉的蟠龙挂件,知道是祖母所赐,忙谢了赏。 姚太君道:“这挂件原是一对,方家的然哥儿属大龙,给了他一个做百日,那时你祖父还在,这一晃也是五、六年的事了。他们方家不出仕,如今都回了原籍,也不知道见得着见不着了。”说着就要落泪,方氏在一旁听着提起娘家来更是伤感。 姚氏看一个挂件惹得两人伤心,忙笑着打岔道:“这么通透的翡翠如今到哪里找去,老太君也太会藏了,我竟都不知道咱们家有这样的好东西,还有多少不如全给了我吧,孙女替您收着,也省的霉坏了。” 姚老太君就啐了一口道:“你这猴儿,没个餍足的,等你老子娘回来,找他们要去吧。”又道:“天色不早,怕你家老爷要下了值家去了,这就回去吧。”姚氏笑吟吟答应着,看奶娘给囡囡穿戴好才给老太君行了礼出去。 老太君屋里的如意送出来,说是老太君一时想起来库里还有几匹羽纱羽缎,叫给姑奶奶带回去过年做衣裳穿。姚氏就差婆子跟着去取,一行人走到二门,上了轿,径直回家去了。 晚上跟张英说了老太君给囡囡起了名字叫龙哥儿,张英想了半晌,提笔写下廷珑两个字,道:“小名就叫龙哥儿,大名随她兄长排行叫廷珑吧。” 姚氏看了,觉得好,也没辜负老太君的心意,又跟张英商量瓒哥的婚事…… 张涤清听着张英夫妇郑重的给自己取了名字,心里却十分烦躁,从来到这她心里就一直惶惑不安,没什么归属感,她不知为何而来,总觉得或许跟她来的时候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一觉睡醒又回去了,所以,除了费心做些避免自己露馅的事以外,一直持消极抵抗政策。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对什么也不关心,也不想改变什么。 看到姚氏费心照顾她,也不是不感动,只是仍旧无法和她想要回去的愿望抗衡,且不说那边还有生养自己的爹娘,单说她来的这个地方也够让人头疼的了,此地风俗类似于中国古代封建社会,规矩束缚多的让人寸步难行。社会的标准是以男权为中心制定的,女子附属于男人,出嫁前是某个人的女儿,嫁人后是某个人的妻子和某个人的母亲,没有独立的人格,也没有独立的经济自主权。 她很幸运,寄身在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儿身上,吃穿不愁,寒暖不忧。可是受了二十多年现代教育的她,除了吃饭穿衣,总还有更高的追求。 她信奉自尊自爱,独立自主,可时代注定了这里的女孩子一生样样事情都由人摆布,任何的不听从,不服从,都会受到舆论的抨击,宗法的制裁;她相信恋爱自由,婚姻神圣,可是这个地方男女有情,是比她那个时代当小三更不要脸的行为,法律也不保护婚姻的纯洁性,如果男人愿意,大可以三妻四妾的弄回家里开茶话会,这个她真受不了,光想就觉得头疼。 凡此种种,她实在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古代女孩身上,还能有什么样的追求。她学的是考古,优势是精通古代文献,可是看得懂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能考古代公务员! 想到这里张涤清心烦意乱,如果要是永远回不去,那她怎么办呢?这个社会提供给女性的唯一的正当职业就是相夫教子,除此之外的营生都是贱业,她还不想沦落到下九流的范畴里。理智告诉她,如果回不去了,那么随分从时,顺应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要求,像姚氏一样做个贤妻良母才是最有前途的,只要不出错,起码她有家族宗法的保护,可以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可动摇。 那么,做一个贤妻良母,她又具备哪些特长呢?她来自一个机械化大生产,社会分工异常精细的地方,想要深入了解任何一个科目都要付出巨大的时间成本,一个人能够掌握一个领域的知识,就很了不起了。她是点心店老板的女儿,家里给她灌输的学习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超越自身的阶级,光宗耀祖。她不敢让辛苦劳作的父母失望,只得努力上进,除了苦读没有培养过任何课外特长,琴棋书画,她只会欣赏,不会操作。烹饪,她很会吃,也能把东西做熟……得益于给父母打下手,她倒是会做很多种点心,不过,她可从没见过姚氏下厨,看来这个技能对做个贤妻良母也没什么太大价值。 抬眼见姚氏正笑微微的和张英有商有量的说话,想着姚氏倒是个现成的师傅,一言一行堪称典范,而且驭夫有术,看张英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有纳妾娶小就知道了,不过,这跟她那乏味寡淡的爹自身的性情也不无关系…… 咳!还是不要诋毁他了,要不是能做他的女儿,托荫于他的庇佑,说不定,她现在正为了一日三餐发愁呢,哪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为遥远的将来可能会遇人不淑苦恼呀。 知道整天纠结于“我是谁?我为何而来?”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与其吃饱了撑的在这里浪费脑细胞,不如先做最坏的打算,为回不去做些准备,储备些有用的知识,致力于打造一个有利于我的生存环境。毕竟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那么在这个世界里就要学会这个世界的规则。张涤清想通了这点,顿时心境一变,觉得有必要现在就开始着手把时间利用起来。 那么,首先,她得学会走路! 于是,姚氏很快发现女儿自打病愈,像开了窍似地伶俐了起来。从开始要人扶着走,很快就会自己挣扎着走路了。学说话也有进步,已经进入了自主造句的阶段…… 张涤清也发现,只要想通了,做这个即将两周岁的大家闺秀还是满惬意的。 哦,她现在叫张廷珑了! 枯木逢春 廷珑自认清了形势,每日里积极武装自己,走路越来越硬实,说话也越来越条理。姚氏见了心中欢喜,不光赏了吴妈,连教说话的莲翘都得了两根银簪,姚氏又看她是个细致耐心的,就把她拨给廷珑使唤,仍叫她领着正房的月例。 莲翘得了彩头,更是兴头,只要廷珑眼睛扫到,必要挨个教给名字,还另行惠赠注解,就是个针线匣子,也要罗唣半天,诸如“这是剪子,裁衣裳用的”,“这是顶针,做针线用的”,又指着各色角料说:“这是水红的”,“这是石青的”。“这上面绣的是小燕子,一只,两只……”廷珑满脸黑线,不得不说莲翘是极有天赋的儿童教育专家,能够举一反三的把数学融入到日常教学中去。 廷瓒的婚事已经议定日子,因何家开春就要上任,正月成婚又恐怕犯了太岁,不利儿孙,只好匆忙赶在年前办了,选定腊月二十做吉日。姚氏一边打点聘礼,置办采买一应所需,赶制吉服,一边收拾东厢给廷瓒做新房。忙忙过了聘礼,何家回了礼,又将龙凤喜饼、茶食点心装盒,给近亲好友分了,发了喜帖就要送妆奁。 姚氏忙的脚不沾地,家里却一丝不乱。廷瓒没事人一样仍旧每日晨昏定省之余只在书房里用功,廷玉照常去学里,廷珑跟着姚氏吃了早饭就由奶娘丫头照看着,倒是一日比一日进步些。 发奁当日锣鼓喧天,廷珑能亲历这些场面十分稀奇,让莲翘抱着在窗边看热闹,只见何家置了二十四抬的嫁妆,浩浩荡荡抬进来,铺陈、摆设、日用品俱全,蔚为壮观。 等安了床,姚氏收了奁单发给众人赏,转回房里,廷珑便趁姚氏忙碌,假作玩耍,翻看嫁妆单子,边看边咋舌,只见陪送的东西琳琅满目,衣物,布匹,田产不算,铜、锡、瓷、牙、竹、木各式器具齐全,只锡器就分汤、酒、茶瓶。瓷器又分茶碗、汤碗、大小盆等器物。廷珑原来专门研究这些东西,自然很感兴趣,想要亲眼去看一看,奈何她是女孩,轮不到她坐床。 张英家里本支都在桐城,京里人口少,没个帮手,办这样的大事,一来时间紧,二来仆从也不够用,就干脆包给专门帮富贵人家办酒席的太白楼。姚氏只管在家里设喜棚,其他万事都不需理会,自有太白楼打点帮办,忙乱一番,终于万事俱备,就等新媳妇进门。 到了接亲那日,奶娘给廷珑梳了两个小鬏,用红珊瑚镶秘银环固定住,又套上一身桃红的袄裤,等廷珑看见奶娘拿出一件翠绿的风兜时,终于忍不下去了。 跑到衣架那扯着平日里穿着的大红羽纱斗篷不撒手。吴妈这些日子瞧小囡渐渐有了主意,见她护衣裳,就蹲着跟她商量;“囡囡乖,今个是你大哥哥成亲的好日子,得穿新衣裳,还穿旧的叫人笑话。”廷珑任她磨破嘴皮子,就是不撒手。吴妈不敢强她,又怕误了时辰,只好给她系上大红这件,抱到姚氏房里。 廷珑进屋就看见大哥哥换了吉服坐在椅子听父亲训导,打眼一看还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高中生一个呀!大喜的日子,那张少年老成的小白脸仍旧一脸平静。张英倒是看着神色比平时蔼可亲了些,嘴里说些什么成家立业,用心进学,封妻荫子的话。大哥哥跟平时一样,恭恭敬敬的听着,廷珑在一旁看着,都有点可怜新郎官了。 终于听的外面仆妇来报:“舅老爷,舅太太,姨太太们来贺喜了。”姚氏刚叫请进来,又报:“老爷同年某某来贺喜。”姚氏就打发瓒哥穿戴了,带几个近支子侄出门接亲。 张英带着廷玉起身去前厅招待各路男客,姚氏就在正房接待女眷。廷珑在里间跟莲翘翻绳打发时间,间或来了新客,把她抱出去见礼。若是第一回见着都要赏些小东西,廷珑一上午得了一挂沉香手串,一挂红麝串,一挂小叶紫檀串,还有几对铸成各种花样的小金银锞子,形态各异,不知是讨的什么意头,正拿在手里把玩,琢磨,不想吴妈看见赶忙收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家人来报说;“大少爷接亲回来,已经到了街口。”姚氏就带着众女眷往前边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前院里鞭炮噼啪作响了好大工夫,廷珑知道是新人到了,拉着莲翘要出去看新娘子。莲翘还是孩子心性,自然愿意,给囡囡穿戴的暖和了就抱出去站在抄手游廊下瞧新鲜。 傧相已经请了新人下轿,新娘子蒙着盖头,左边扶着喜娘,右边扶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大丫鬟。廷瓒在前面用一匹大红绸子引着新娘子进了堂屋。 廷珑见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拉着莲翘回去。 这边傧相赞礼,新人拜了天地,再给张英和姚氏行过礼,就将新娘子送入洞房,坐床撒帐揭了盖头。瓒哥见新娘子低眉敛目,娇羞可人,按下心中欢喜,自去前院敬酒,一直闹到天黑,亲朋至交陆续散了,瓒哥方得回房。姚氏又打点下人盘查杯碟茶器,桌围椅褡,忙到亥时方收拾完毕。 廷珑第二天去正房请安,瓒哥和新娘子已经到了,正跪在蒲团上给公婆敬茶。张英跟姚氏都端了茶,张英嘉勉了几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话,姚氏赏了一封红包,又退了一只翡翠镯子笼在新媳妇儿腕上,笑微微的说了些开枝散叶的话。 廷珑进了门就坐在廷玉下首椅子上,见姚氏说到这,新嫂子的耳朵都烧红了,头低的要掉下来,心里感叹,果然是纯情少女呀,看看,什么叫最是那一低头的风情…… 廷珑只顾欣赏眼前春色,一脸笑眯眯的,连姚氏叫她“珑儿”都没反应过来。廷玉只得走过去把一脸傻笑的妹妹从椅子上抱下来,牵到母亲跟前。姚氏就叫廷玉跟廷珑给嫂子见礼,瓒哥媳妇儿忙扶住不肯受,从身边丫头手里接过两个刻丝缠枝的荷包,取了蓝底的给廷玉,取了个银红的给廷珑。 廷珑见小嫂子头上插着五凤衔珠的步摇,身上穿着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袄,下着大红撒花洋绉裙,走路娴雅,只露一点鞋尖,但是明显身量尚小,一团稚气,就觉得大哥有摧残未成年人的嫌疑,眼睛不断的在大哥哥和小嫂子身上打转。 等摆了饭上来,小嫂子就自动站在姚氏身后伺候着。姚氏似乎对她如此识相十分满意,一直脸上带着笑,等饭菜上齐,才回头对媳妇儿说:“瓒哥媳妇儿坐下吃饭,咱们家的长辈都在桐山,等回去那边,再立规矩不迟。”小嫂子明显家教成功,无论如何不肯就座,直到连张英都开口道:“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往后好好照顾瓒哥,友悌弟妹就是了,不在这些小事上头。”小嫂子就用眼睛去看瓒哥,见瓒哥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才红了脸到他下首坐下。 廷珑才刚下定决心,要努力学习,以期成为符合社会规范的优秀淑女,家里就来了这么个无一处不典范的嫂子,自是大感兴趣,行动坐卧,都愿意和她亲近。 何氏新进门,正要亲近婆母小姑,如此,更求之不得。 姚氏正冷眼勘查新媳妇品性,见她侍奉长辈恭敬,对待小姑友爱,温柔腼腆,也很喜欢。 至于,最该喜欢的廷瓒喜不喜欢——那个木头人的心理就不好揣测了。虽是新婚,看他跟原来也没什么两样,清晨即起,在书房窝一天,吃过晚饭才回房去。廷珑只能从不管谁提起大哥哥,小嫂子的耳朵就会立刻烧起来这点,稍微有点联想。 三朝回门那天,正是廷珑两周岁生辰,张英写了一幅字,全文的意思就是祝祷他小女儿如何的平安康泰,贤良淑德……廷珑无语。 姚氏给了她一串开了光的老珠手串……不知道值不值钱。 大哥哥送了她一卷给小孩看的全是图画的话本……这个是要启发她的绘画天赋吗? 廷玉则找一个九连环给她……哼,他自己玩剩下的吧。 小嫂子亲自下厨煮了素面又送了她一对打成兔子形状的银锞子……多实惠呀,有的吃,还有的花,真是秀外慧中,善解人意! 全家吃过饭,张英去上朝,廷玉去塾里,姚氏就打发了瓒哥两口子回门。 廷珑仍旧跟着姚氏看她打理家事,等她得空的时候来说说话。比如说:“珑哥干什么呢?”————她明明在学绣花,多么显而易见。 ————“莲翘,把针都收好了,看扎着她。” “珑哥这又是干什么呢?” ————她当然是在学下棋呀,这个还有什么好疑问的。 ————“莲翘,快把棋子收盒里,小心珑哥吞了。” ————“莲翘,快把笔放回去,看蹭一手的墨。” ————“莲翘,快把琴挂起来,别叫琴弦割了手。” 廷珑一脸忧伤的坐在窗前,数着落在柿子树上的麻雀。感叹做小孩难!做个有理想、爱学习、聪明伶俐的小孩更难呀! 廷珑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乔迁之喜 时间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东西——廷珑受唯物主义教育多年,今天终于学会用它来解释问题了! 她审视内心,发现急着长大,无非是想要更随心所欲的支配自己的生活。可是,她长大过,知道随心所欲是人类的终极梦想之一,并不是长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烦恼这个小魔鬼会和人心一起长大。现在,不管她遇到什么困难,张英和姚氏都能帮她解决,而长大后,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她立刻把下午的忧郁抛到脑后去了,还是顺其自然,开开心心的享受她的掌上明珠生活吧。 虽然她这个年龄可以享乐的东西不多,但回忆过往,廷珑的生活从未这样的安逸,宁静,了无心事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居移气,养移体。好像是重新发现了自己,很多简单的东西都会让她觉得快乐。一日三餐,美食当前是那么的享受;下过雪,扫出一块地方,做个陷阱,等待馋嘴的鸟儿落网是那么的惊心动魄;春风裁柳,鹅黄的嫩枝迎风招展是那么富有生机;自己院子里开辟的那块草莓地,也终于结了果,她指挥着不太听话的手脚,跑到地里摘下通红饱满的果实,认真清洗干净,装在水晶盘里,给父母和两位哥哥送去。盘子回来的时候,里面装着各种点心糖果;夏日午后,推窗可见荷塘,她用手指着,叫莲翘采一大捧含苞未放的荷花,送到姚氏和大嫂房里插瓶,换回几支新样的头花。 这一年父亲张英因“缜密克勤”升了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兹顾问,秘书,草拟诏书,经常值宿禁中。父亲仍旧谨慎寡言,一副严肃的样子,但廷珑从没见过他发怒。对待儿女,他是个严父,很少对两个儿子假以辞色,看到儿子做了得意的事情,也只是欣然微笑。大哥和二哥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微笑如此克己努力吧。 大哥中了进士,殿试得了二甲第四名的成绩,选庶吉士,授了编修。就要由此开始他的仕途生涯,他的小妻子怀了孕,很快就会给张家带来新的生命。 二哥这个小老头,寒暑不易的每天去姚家家塾里读书,很得先生的夸赞。小小年纪,脑子里像装了只西洋钟,连装病偷懒都不会,也没准他是真的爱读书。廷珑生日的时候,廷玉送了她一本自己画的顽童百态图,看来小老头还没有完全丧失童心。 有这样的两个哥哥,廷珑作为一个安静,多思,喜欢独处的小姑娘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姚氏对于几个孩子性格都像丈夫很无奈,只好把满心的温情送给跟她一样温柔可亲的大儿媳妇。 瓒哥媳妇儿和婆母处的非常好,刚进门时,还身量不足,脸带娇怯。如今不光长了个子,举止愈发从容,整个人都舒展开了,脸色红润,因为有孕,身材也很圆润。 姚氏很期待这个长子长孙,每天各色补品,轮班的送到嫂子房里,廷珑心里很为她产后修身担心。 不过,最该担心的是她自己,张英在她快五周岁的某一天早晨,突然觉得女儿到了该识字的年龄,应该改变一下姚氏教养女儿放羊吃草的政策。全家请过安,就对姚氏说:“珑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该切实认几个字,懂些圣人的教化,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也要明些事理,不读书,倒近乎蛮愚了。”姚氏听见,一一应着。 廷珑在一边揣测父亲的意思,心里七上八下:“认几个字她倒是很愿意,可以不用偷偷摸摸的读书,不过张英要是像要求廷瓒,廷玉那样来要求自己,那可真要了她的命了。” 姚氏一直不着急对女儿开始正规的闺阁教育。一来,女儿本身很有眼色,不是个骄纵的,言传身教,看在眼里,行规矩步,没有大错。二来,她两个儿子自从上学受教,在他们父亲的要求下,不曾一日偷闲,廷珑女孩儿家,又不需蟾宫折桂,顶梁立户,何苦受那个罪。 不过老爷发话,还是要遵从,读些书也好,收敛收敛心性,想到这唤芍药到书房找几本廷玉小时候读的蒙学,芍药便拣了几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拿过来。姚氏挑了本《百家姓》,料理完家事,就在炕几上带女儿认字。 廷珑看第一行就是赵钱孙李,知道与后世无异,放下心来,自打在外祖家里看到一本大夏宪书,发现这里不是她已知的任何朝代,她就开始着意留心家人说话,没事的时候就偷偷的翻些书籍,寻找蛛丝马迹。廷珑综合了已知的信息,发现这里宋朝以前和中国古代历史文化完全一致,但宋朝以后随之而来本该由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则完全消失了——原因似乎跟一个赵姓的皇族后裔有些关系,那个人本不具备继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部分阅读 承大统的血缘资格,却奇迹般的篡位成功,之后是励精图治,厉兵秣马的五十年,史称“宋室中兴”。他在位时发生的最重要的两件事在廷珑来看是没等元朝发展壮大,便引兵北上,将蒙古人赶到了顿河以西;第二件事是颁布法令严禁女子缠足。还有一点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就是很多古代书籍和她后世看到的不太一样,有大量被删减增补的地方,说实话,廷珑读了发现这种思想更接近于现代人的观点,不过只限于政治、经济方面,对女人的家庭地位却没有任何帮助。 如今见这百家姓和后世无异,前面的她大概都可以背出来,怕学的太快,惹人注意,就做出样子来慢慢认,总得好一会儿工夫才捋清笔顺,艰艰难难的用毛笔画在纸上——真的是画,她原先在软笔书法上没有下过功夫,觉得这散粉刷子实在是无处使力,进度反倒与幼儿习字无异。 姚氏手把着手教了半下午,午觉也没睡,勉强写熟了两行字,留下满纸的鬼画符。于是定下成例,每天认两行,共计16个字,一个字描一篇大字出来,又吩咐了采买上人去买几本簪花体的蒙学帖子来。 等晚间张英回家,先问了廷玉功课,姚氏就将廷珑下午写的大字取出来道:“老爷看珑儿这样启蒙可还使得?”张英接过鬼画符,摸着廷珑发顶,眼含期许,频频点头,倒比小儿子能策论了还要高兴两分似的。廷珑看见张英虎视眈眈,仿若不怀好意,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决意明天一早就要把今天学的字忘掉一半。 运笔虽然难,写的多了,也就成了手指的延续。 姚氏每日处理家事前,教她认字,圈好描红,之后就让她自己去一边练熟,等到歇了午觉,考察了再教新字。慢慢的,认完了《百家姓》,又添上《三字经》,《千字文》,字写的也有了两分簪花体的影子。张英看了,不许再练,捡了王羲之的楷书《黄庭经》、《乐毅论》拓本给她临摹,只说:“一开始就走了偏门,往后就写不出大家气象了。” 入夏的时候,何氏产下一个七斤多的男丁,母子平安。 张英提笔写下若淳两个字,给长子嫡孙命名,又写了书信给何家报喜。 百日的时候,正在家里摆酒,就有内相打伞鸣锣前来宣旨,张英一家忙摆了香案接旨。圣上嘉勉张英“敬慎勤勉,颇有古大臣遗风”,在西安门内赐了宅邸。张英率全家接了御旨,叩谢天恩,内相就要告辞,张英款留不住,亲自送出门去。 姚氏认定孙儿是有福气的有造化的,||乳|名就叫了天赐。 张英第二日一大早入禁中谢了恩,由内务府掌事宫人带着去交接西安门内的宅子。 只见那宅子是个四进的院子,比现今孟端胡同的老宅还大一进。门口上马石处放着泰山石敢当,进了广亮大门,绕过清水脊嵌福寿影壁,先是一进仆人住的倒座窄院房,进了二门是一进客宅,再往后,过了垂花门就是一溜坐北朝南的五间正房。进了堂屋,八仙桌两侧各一张黄花梨木的扶手椅,墙上挂着四幅中堂画。三面通的堂屋右边是书房,内中书案、画案、琴桌、供案俱全;左边一间是卧房,里面盘着炕,靠墙角放着火盆架,别无其他。 又沿着抄手游廊去两边厢房看,格局与正房一般。及至后罩房,一排八间的格式,也尽够用了。张英验过宅中摆设与内务府上档没有差错,按例谢了几位宫人,领路的掌事宫人就笑道:“这进宅子原是太子太傅荣阁老的旧居,荣阁老是开国功臣,历经两朝,荣宠不断,想是这宅子的风水好,张大人如今住进来,封侯拜相也指日可待呀!杂家到时候还要来讨杯水酒喝。” 张英道了谢,亲自送到门首,看着上了轿,才带着家人回了孟端胡同。 回到家里把格局说给姚氏听,又把新宅里内务府上了档子的器具明细交给姚氏保管。两人商量只把日常所用的物事搬去那边,其他沉重家具仍旧搁在孟端胡同,安排家人看屋,以备来日张英致休还乡,宅邸交还内务府,瓒哥仍旧搬回老宅使用。 第二日起,姚氏就叫儿媳何氏管家,亲自带着一干家人去西安门内的新宅收拾打扫。着人将原宅中上了档子的家具器物全搬进两侧裙房上锁,又将各房锁匙全部更换了新的,剩下的就是清洁打扫,连庭院里的大鱼缸,抄手游廊,地面的青砖都都清洗一新,一连几日,院里树木花草都剪过枝,只等吉日搬家什,铺盖。 何氏在家一边照顾幼儿,一边要打点各房里搬到新宅去的东西,逐个登记上册,再把留在老宅的东西单录一册,却比姚氏还要忙些。 廷珑原先管着研究所里瓷器档案,分类,登记,造册原就是她的本职工作之一,于是常在旁边参谋。何氏只当廷珑在婆婆身边听的熟了,以为张家管家的规矩就是如此,样样听从,倒也弄的井井有条。 姚氏回家见了也夸瓒哥媳妇儿妥当,有才干,办事老练。又看到廷珑房里打点的册子比余下各房加起来薄的不多,翻开一看,从桌椅板凳,至香囊手帕一一在册,难为她怎么积下这么些的东西。笑道:“我的乖儿,这是给自己个攒的嫁妆不成,只差聘书就可以装箱了!”说的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廷珑也知道自己得失心太重,虽然过了几年不虞匮乏的安逸日子,自以为清雅了不止一点点,可危机感还是不能完全消失。 她大学离开家独立生活,样样自己打理,每月的生活费小心安排。等到上了班,有了工资,又想着补贴家里,存首付,日子到底过得小心翼翼,不曾快意人生。想到这,又觉得可惜了院里的那株老梅和草莓地带不走,那老梅比一般梅花红上两分,香上三分,一进二月就暗香袭人,草莓地从四月一直结果到十月,常惹来蜂蝶翠鸟到此一游,原先只种了几棵,谁知这东西自己枝蔓了半个院子,若不是中间有青砖的甬道挡着,没准一个院子都叫它占满了。 张英下朝,何氏就带着廷珑行了礼回房去,姚氏跟张英商量着选了下次休沐的日子搬家。张英又想着还有一事——廷玉原本在姚家家塾与亲戚子侄一发上学,孟端胡同里姚家不甚远,又请的才德具高的先生坐馆,自廷瓒都是在那里附学。如今搬到西安门内,去那里上学就极不方便了。再有,廷珑眼看六七岁了,也认得几千字,正要找个先生正正经经的开蒙,梳理所学,两人商量着就决定聘个有见识的先生在家授业,指点廷玉和廷珑功课。 姚家家塾里的先生听说廷玉要家去念书,十分不舍,知道还未请先生,荐了一个年高的老儒来坐馆,只说十分高明,不至误了廷玉的前程。 张英着人打听了,风评甚好,亲自带了廷玉去请这位卢公麟先生。 老儒生已得了讯息,知道要教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年纪还小,也不急着进学,就十分愿意。如今张英亲自来请,更是觉得有脸面,及至听说还要教个7岁的女学生,心里又添了几分踌躇,等到说,功课不限多寡,只为明理。又想:“官宦人家的小姐,略认得几个字管家用罢了,就教教也无妨。”于是欣然答应了,约定下月初一开始授课,连家下一齐搬到张府。 过几日,等到张英休沐,请了行脚,自家管事仆人监管着搬了家。东西都装箱上着册,送到新宅,再对着名录,各房领各房的器物,一连两天,收拾的妥妥当当。 廷珑被安置在后面小姐住的罩房里,那罩房共有八间,她房里伺候的吴妈跟大丫头莲翘,两个小丫头紫薇,紫藤一同搬了进去。罩房和正房之间有游廊相连,当间是个青砖铺地的空旷庭院,甬道两侧摆了两溜青瓷大缸,养着姚氏叫从老宅荷塘里捉的锦鲤。 廷珑见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空空旷旷,就想起她那草莓地来,只可惜新铺的青砖,姚氏定然不肯,就心里琢磨不住:“不是为了防着她折腾吧,看来,姚氏还是很了解她的。” 这段时间,姚氏一直忙碌,也不考察她的功课,她就没事的时候到书房去找两本书读,也不曾正经写过大字。想到再过三天,先生搬来就要开馆,怕到时候露丑,忙叫莲翘开箱拿笔墨,伏在案上,临摹碑帖。几日没拿笔,手都生了,一连临了四五篇,姚氏房里的丫头芍药请去正房用饭,才停手。 又过了两日,那老儒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搬到张家。姚氏收拾了第二进的客房安排他们主仆两个住下,将两床新做的铺盖送去,又在客院东边开了一间坐北朝南的屋子给他们上课用。 开学那天早上,全家吃了饭,张英就单留下廷玉和廷珑。吩咐廷玉道:“不可因独处,没有同学比较就玩忽懈怠。”又吩咐廷珑道:“虽是女孩儿,但不能以此为由,不肯用心,混沌度日。”吩咐完了,就亲自带着两人送到客院的书房。 卢公麟已经穿着簇新的一件长袍在主位上坐下了。 陪读丫头 张英看着廷玉和廷珑给先生行了师礼,嘱咐两人:“读书固然要取功名,扬家声,最要紧是却是养心性,变换气质,使人敬重。你二人从今日起得卢师督训,要事事听从先生的吩咐,不可骄傲自矜,懒惰不求甚解。” 又对卢师道:“不可放纵了他们。”卢公麟拱手道:“必不负大人厚望。”说完,张英自去上朝,卢公麟也不起身相送。 叫学生坐了,卢公麟先询问廷玉眼下读的什么书,又问可曾作过时文,叫捡得意的取两篇给他看。 跟廷玉的乔木忙捡了两篇呈上去,卢公逐句看了,也不置评,接着廷玉原先的进度讲起尚书来。 廷珑见这先生把只把自己当成陪读的丫头,眼角也不扫一下,就从案上随手拿了本《声律启蒙》自己看了起来。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廷珑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诵,启蒙教材里廷珑最喜欢这本,觉得它的意境优美,声律琅琅上口。 及至背完了冬卷,掩了书回味半晌,只听那卢公仍旧口沫横飞的在讲解尚书,廷珑枯坐无聊就跟着听了起来,讲的却是《盘庚》篇,这文章大概是中国最古老的政治动员令了,和中宣部搞的主旋律电视剧一脉相承,塑造了一个坚定果断,目光远大的盘庚主席形象。不得不说,这个腐儒虽然又迂又酸,课讲的还真不错,一字解一字下落,一句说一句道理,虚词讲解神气,实词解析义理。间或表达自己对盘庚主席的仰慕之情,恨不能生在上三代,去给盘庚做小弟。能把这么古奥迂涩的文章讲的激|情四射,跟百家讲坛也有的一拼了,廷玉自不必说,连廷珑都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出于掩饰,她仍旧捧着声律启蒙,只是把耳朵竖了起来。 一直到饭时,卢公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上午的课程,临了,还严肃的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游目四顾,只见来陪她读书的莲翘,正在运指如飞的绣荷包,想那老儒大概正感叹对牛弹琴,廷珑就肚里暗笑。送饭的小童柏木提着食盒给卢先生和廷玉摆了饭,廷珑要去后宅姚氏处用饭,恭恭敬敬的跟先生请了辞。 一出门,莲翘就撅了嘴:“这老头也不问小姐听的懂不,就一气浑说,回头告诉太太,叫他说些新鲜的故事来听。” 廷珑知她打趣,顺着说:“太太知道了,必叫他一心一意的只给二哥哥讲课,不肯让我跟着顽了。到时候你就跟我一块儿日日待在房里听吴妈妈开导吧。” 莲翘一听吴妈妈,立刻说:“还是书房里做活亮堂些。”廷珑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说笑着回到后宅,姚氏见女儿回来了,拉着手问:“我的儿,一上午的功夫,可把我儿饿坏了吧!”就张罗着摆饭。 何氏叫了小丫头传饭,就问:“先生讲的可好?没有难为你吧?” 讲的好不好?廷珑觉得做人应该诚实,就点了点头。 难为?那卢公连话也没和她说一句,自然谈不上难为,又摇摇头。 姚氏看了就说:“看我儿读书累的,话都没力气说。”又一叠声的问饭怎么这么慢。 廷珑吃过饭,觉得去书房也没她什么事,就决定在姚氏房里睡个午觉再去。姚氏也不督促她,像不知道她应该去上学这回事似的。 午觉醒来,喝了一盏温茶,廷珑唤小丫头来给她净了面,又重新扎了鬏,用玉环固定好了,才带着莲翘一行往书房里去。姚氏在一边看了,只微微笑,并不肯拘束着她。 廷珑到了书房,给先生行了礼,回到座位坐下。看他在一旁指点廷玉写字,就把旧帖拿出来,用笔舔了墨,临她的拓本。 下午就在写大字中混了过去,傍晚下学,莲翘走过来收拾书笔纸砚,廷珑就说:“明天还要用,搁在这就是了,没的像蚂蚁似的搬来搬去。”跟先生行了礼,廷玉跟廷珑就带着乔木莲翘一同回去后宅。 廷玉知道妹妹第一天上学,师傅又只顾着他,就说:“先生讲的甚好,就是深了些,妹妹不曾入门,怕是有些难懂。” 廷珑笑回道:“我又不考状元,何用懂那些个?哥哥懂就是了。” 到了正房,张英和姚氏正商量家事。原来是到了年底,桐城老家的侄儿廷瑞来送今年的红利,姚氏看了单子觉得送的太厚了,正跟张英商量。 张英为官甚是廉洁,从不收人贿赂,几两俸银堪堪只够人情上来往,日常全靠桐城老家的产业补贴。今年因为南边不太平,路设戒严,南北贸易基本断绝,他刚刚问了侄儿,知道张家铺子的生意也深受影响,大体已是无货可卖,伙计大半都遣了回家。年景不好,田庄的收成也不能指望。 桐城管着产业的是张英的大哥张载,知道京城里米珠薪桂,唯恐张英为官在外,开销甚大,入不敷出,不肯消减他那份,仍旧按上年收益分的红利。张英知道是大哥偏帮,但老家族人众多,补贴了他这里,那边就要亏空,所以正跟姚氏计算家里一年的出息是多少,看能不能裁些用度。 廷珑自来到这里,只见每日锦衣玉食,日常吃用且不说,她一个小孩子,光四季衣裳,夏天的衣料就分纱的、绸的、罗的,纱下还要细分蝉翼纱、霞影纱、府纱诸如此类,才入冬就整日羽纱,羽缎,稍一掉雪珠就披上猞猁,紫羔,雪狐这样的大毛衣裳,只知家中富贵,从不知家里怎样开销。姚氏因她年纪小,这些日常收支也不说给她听,如今听父母亲算账才知道家中来源和使用。 父亲正二品官的俸禄一年一百五十两,养廉银一百八十两,另有禄米二百斛,禄米多是陈年,夹砂也是惯例,家中仆人也不吃它,向来是领了去米铺折成现银,成色不好,能折二百两银子已是顶头,俸禄一项加起来有五百两有余。姚氏陪嫁的庄子在西山,只有几顷旱田,租给佃户种,年景好,一年不过收二三百银。长子做着编修,那点俸银就给他们夫妻做个方便使用,姚氏也不要他们的,各项加起来,张府在京城一年的出息有七百两,大头在桐城老家那边,那些产业每年的分红大致上总有五千两银子上下,所以家中使用颇为丰裕,姚氏管家也只管舒适,并不费心算计。 廷珑在心里算了算银子和人民币的大致比率,心里暗暗吃惊,张家一家七口,一年花销竟这么大。 晚饭姚氏摆了家宴招待廷瑞,因往年都是大伯亲自来京,廷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堂兄,年岁有二十七八,单眼皮,四方脸,人显得敦厚,明明吃饱了,姚氏叫添饭,续上来还是老老实实吃干净,廷珑都替他胀的慌。 廷瑞是家里人,不算客,姚氏就把他安置在廷玉的西厢里安住。张英叫他只管歇下,内务府的事等等再办。原来,张英想起查验宅子的时候,那个掌宫的内相来,想请他相帮和管着张家生意的上头人牵牵线,只要有了路引,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廷瑞住下不提。 第二日,卢先生吃了早饭就到书房里闲坐,等着上课。 这卢公麟是个老儒,本以为张家这样的显宦,女公子上课,总要架上屏风。谁知连个遮拦也没有,就这么刺啦啦的抛头露面。心里知道,八成是觉得自己老迈,另一个是嫡亲的哥哥,张家以为无妨,但他自矜身份,竟是不好意思看人家小姐。昨日一句话也不曾问,还不知这女学生晚上回去怎么说来。 要说这张府的馆是极好的,学生出身显宦,执礼却甚是恭敬,文章也作的花团锦簇一般,昨日他看了时文,以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解,竟是无处可挑。这样的家世又不着急进学,正可以慢慢教导,显显浑身的本事。况且,府里的供应也极精细,旁的不论,房里烧炭任意取用,这几日外头滴水成冰,他那积年的老寒腿却不曾发作,只可惜因这女学生,不知能不能做久。 那女学生的案上收也没收,一摊书本胡乱垒在案上。信步走过去一看,具是昨日下午写的大字,只见那纸上的字迹匀净,虽未成体例,几个楷字却也写的如坐如立,有几分意思了。心下暗暗点头,又见写的都是些蒙童的浅显学问,忽然有了主意。 廷珑跟着廷玉一早进了书房,那卢先生就眼看着窗外说:“蒙学念到第几本啦?” 廷珑正打开《声律启蒙》打算自修,听见蒙学,以为是跟她说话,抬眼看那卢公又觉得不像,顺着他的眼神往外看,只有两颗枣树挂着几个孤零零的小枣引来几只麻雀在上面蹦跳。又看那卢师,捋着胡子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树,心中暗笑,恭敬答道:“学生刚认了几个字,正念到《声律启蒙》。” 卢师就道:“读书要眼到,口到,心到。只认得字不行,要通背下来才算是学会了。从今日起,就沉下心来用功,从头背起吧。”廷珑只好答应着。 那卢师却连背哪段也没说,就又全心全意的去□廷玉去了。 廷珑琢磨琢磨,知道这就是放羊吃草的意思了,仍拿出《声律启蒙》来默诵。 远方来客 廷玉、廷珑每日里去书房上课,卢先生教授廷玉极是用心,功课以讲解经书,习作时文为主,史集偶有涉及。 教授廷珑就随意多了,只每隔几日布置下新课业,究竟完成与否也不考查。廷珑乐得逍遥,仍旧每日上午去旁听高等教程,中午回后宅吃了午饭歇中觉,下午再迤迤然去书房写一个时辰的大字,先生布置的课业倒也没落下。 年终岁末,家中人情来往繁琐,姚氏料理家务打点节礼就叫何氏在一边看着。 转了年,廷瓒在翰林院任编修就要满期,张英原本打算让他走由进士入翰林,由翰林而入内阁的路。廷瓒性格内敛谨慎,又有张英照看,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但如今朝中形势不明,太子未立,党争倾轧愈甚,翰林院固然是清要之地,如今三年期满,必要散馆进各部主事,难免不为人拉拢或是打压,稍有不慎,就要泥足深陷。今上正值壮年,只要南边平定,第一要务怕就是要腾出手来收拾这一摊乱麻——考虑到这些张英决定让儿子外放到州县去历练,从县令做起,积累些地方上的实务经验,又可避开不测之祸。 姚氏心中不舍,一则为出京清苦,二则恐外面不太平,有个好歹。听老爷这样打算,半宿不曾合眼,想来想去,不肯耽搁瓒哥的前程,就每日里把何氏带在身边,细细教她人情来往上的讲究,待人接物上的规矩。何氏一一记在心里,为当家做准备。 这一日,张英下朝就在内书房里与廷瑞说话,原来,现管着皇家采买上人叫王福深,因拜了皇上身边最得宠信的大太监李德做师傅,巴结的好了,竟给他钻营了这么个肥差。他原先管着上用的器皿时就得了好大的名声,就是官窑里进上的器物,若不给他甜头也不许入等,说砸就砸了,人都称“王一刀”,盖因为心黑手狠,落在他手里定要大大的出血才行。此番廷瑞来部里销算旧账,支取下年的银子就落在他的手里,打听着这王福深生平又三大好——银子、宅子和戏子,就厚厚的送了礼,又在戏班子里赎了两个绝色的小旦送到他府上,再加上张英的面子,竟然痛痛快快就放了银子,还调了下年路引出来,解了铺子的大急,廷瑞就着急回去报喜。 忽听下人回报:“姚府二奶奶来了,太太叫请老爷过去。” 张英心知有事,起身到姚氏房里,见一个伺候的丫头婆子也没有,方氏正在东边椅上坐着和姚氏相对垂泪,身后立着个和廷玉年岁仿佛的孩子。见他进来,方氏忙忙起身敛容,用帕子沾了眼角。 张英坐了,姚氏便开口道:“二嫂娘家兄弟出了事,只说是为着给人家写的书题序,如今已经下在狱里,即日就要押解进京,唯恐牵累了家小,让家人带了儿子先逃了出来,二嫂来请你拿个主意。” 张英看那孩子规规矩矩的立在方氏旁边,听见说他家的事,眼睛通红着,强忍着眼泪。就问道:“这就是维信兄弟家里的然哥?长这么大了。”那孩子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下,叩头砰砰有声,一句话也不说。张英忙上前,连扶带拽的把他拉起来,说道:“好孩子,你就在伯伯家住下,你父亲的事自有大人料理。”那孩子抬起头来,脸上眼泪混着泥灰已是一片混沌,脑门上起了一层油皮。姚氏见了亲下地去给然哥儿洗干净脸,细细涂上药。 方氏见张英留了然哥住下,心里稍安,又把事情细细的对张英说了一遍——原来是因为方维信给同乡孔见深所作《淮南集》写了序,新上任的安徽学政赵申乔揣测上意,知道今上最重教化,以此为由,拿住把柄,治了个为书狂悖之罪,把一干与此书有关的人悉数下了江宁大狱,不日就要递解到刑部大牢。 张英听说,大骂那赵申乔“禄蠹”,安慰道:“维信兄弟才名天下皆知,当今素来明察,不至昏聩严惩。当务之急是打点狱吏,不可叫他受罪。”又看了看那孩子,道:“这孩子在你那里无事便罢,有事还要寻到你家,便留下来跟我家廷玉一块读。”方氏原本也是这样打算,讨了主意,交代了内侄儿几句,出门唤来跟然哥儿的老仆,自回去了。 姚氏把方以然也安置在廷玉的西厢,见那老仆年迈,又安排了原本给书房送饭的小厮柏木伺候。嘱咐了他先养伤,养好了伤再跟廷玉一同读书。又对家中仆役一概说是廷瑞的幼弟,只叫称呼少爷。 晚上吃了饭,姚氏把廷玉跟廷珑留下,说道:“西厢如今来了个小哥哥,是你大伯家的,比廷玉大一岁,以后跟你们两个一道读书,要称呼他哥哥。我一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友爱尊重的孩子,如今他远道而来,寄在咱们家里,父母又不在身边,正是孤单的可怜,你们两个更要小心语言,不可冲撞,轻慢了他,叫他难过。” 廷珑下学时看见姚氏眼泡微肿,正心下起疑。知道大伯家的廷瑞哥哥才到家,未曾说过弟弟要来,大伯家里也没有让个孩子孤身来京的道理,就知道姚氏有所隐瞒,也不点破,只和廷玉一起答应着。心里暗暗思量,这个新来家的哥哥不会是她那面瘫老爹在外面的私生子吧?看着姚氏肿着的眼睛,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心里暗暗想:“果然,果然,男人不偷腥,猫都不吃鱼了!” 过了两日,姚氏就领着个跟廷玉年纪仿佛的孩子来,叫他们两个见礼,廷玉和廷珑都叫了哥哥。张英又带着去书房见了卢先生,从此每日和廷玉两个同出同进,一起上学。 方以然在张家虽然人人当他是张家少爷一样对待,不敢怠慢,但他家中遭逢大难,只带着一个老仆孤身逃到京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看尽世情,阅历渐开。此时心里极为惦记父母,日夜忧心,却恐怕辜负了张英和姚氏待他的苦心,神色上不敢稍露。叫他读书他便读书,把一腔心思全放在书本里。他自小聪明,原来在家里人人都称赞的,谁知到了这里,看廷玉比自己还小一岁,诗词文章已经做得锦绣,连七八岁的妹妹大字也写得像模像样,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唯恐他人看轻,就十分沉下心来,跟着卢先生用功。 那卢先生本来以为世上再难找廷玉这样的良材美质,谁知又来了位堂少爷,竟然也是聪明透彻,一点就通的,更是老怀大慰,认真拿出十二分本事来,自诩得天下英才而育之。 等方维信递解到了京里,张英知道以然心事重,也不对他说。一边联络乡梓同年奔走营救,一边打点刑部上下。幸亏方家有的是银子,不然,就是熬刑也要脱层皮下来。 此案牵连甚广,已上达天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张家因有官司缠身,长子外放,年也不曾好好过,全家除了三个上学的都忙碌非常。廷瓒编修任满,知彭泽县令,即刻上任,姚氏细细打点所需,又拨了家里得用的丫头,婆子给何氏使唤,连从小照顾廷珑的吴妈妈都给她带了去管事。张英也细细的访了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随长子一同赴任。姚氏唯恐任上清苦,执意将天赐留在府中,叫安顿下了再来接。 虽然家里忙乱,廷珑却一无所知,只安心在学里读书。没想到这种没有任何目的性和强制性的教育非常对她的脾气,居然头一次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在枯燥的古籍中品出了趣味。她本来就是做研究的,对学习没什么抵触心理。但是过去学习的动机和目的不纯,有很多压力,从没这么快乐的,像块海绵似的主动吸收着知识。 掩饰已经不必要了,卢师傅摆明了当她陪读,她爱做什么,来与不来都随她去,她也就光明正大的跟廷玉摆开一样的教材,真的当起陪读来。遇到不懂的就问二哥哥跟然哥两个。 以然因张家收留,又为他父亲奔波打点,正怀着十二分的感激,不知怎样回报,因而对廷珑十分耐心温和。廷珑出言相询,总要徐徐讲解,还担心自己用词太深了,怕廷珑听不明白,必要深入浅出的说上一车的话。 廷珑认定他是自己的私生哥哥,本来很为姚氏鸣不平,等想到他的身份,比自己这个占了人家皮囊冒名顶替的女儿不知名正言顺了多少。又看他对自己和廷玉都十分谦让,不肯露一点锋芒,可怜他自知身份尴尬,小小年纪就这样容让懂事,渐渐生了好感。这两人一个当对方是于自己有大恩的恩公之女,一个当对方是自己苦命的便宜哥哥,存了这样的心相处,自然十分融洽。再加上廷玉也是个省事的人,性格温柔敦厚,言语斯文,正喜欢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和他一同上进,所以三个小人处的十分和睦投契。 到了二月底,姚府老太君派人送了帖子,邀张府上巳日过府赏花。张英便让夫人自行安排,又叫卢先生给孩子们放一天假。到了那一日,姚氏便带着廷玉,廷珑,以然和几个家人回姚府看望祖母。 下车才走到垂花门,方氏已经带着哥儿、姐儿在二门迎接。姑嫂见了礼,小辈也行了礼,一行人就到老太君房里请安。老太君还是过年的时候见过廷玉,廷珑,早就十分想念,拉着手细细的问。又瞧见有个眼生的哥儿,就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长的好体面。”方氏就附耳过去,轻声跟老太君说缘故。 老太君知道方维信下狱的事情,听说是他家的少爷就叫到跟前来细细的瞧,半晌,跟方维仪说道:“我看这孩子的气宇像是有福的,必能遇难成祥。” 又问以然:“然哥儿是属大龙的吧?我还记得……跟我们家清扬倒是同岁。”招手叫一直站在三房李氏身边的男孩,道:“清扬来,见见你兄弟。” 老太君看两人行了礼,笑呵呵对清扬道:“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花园里玩去吧。”又吩咐伺候的人:“留心着些,别叫他们磕着碰着。” 一群猴子就跟刚从笼子里放出来似地,一眨眼就没了。 廷珑也跟着姚清芬,清芳,清芷几个一块到后园里去看花。 走到半路清芷就说:“那几朵破花谁家里没有,有什么好看,到我房里去,哥哥从南边来,给我带了只鹩哥,什么话都会说,可好玩了。” 清芬、清芳是主人,廷珑也无可无不可,几个人就顺着游廊去了三房的院子。三奶奶还在老太太房里应卯,院子里就几个小丫头。清芷吩咐小丫头取开水来泡茶,就有小丫头笑嘻嘻的应了,自去。 进了房里,廷珑只见满眼锦绣,家具是一水的填漆螺钿,磨的光闪闪的耀眼,软烟罗的幔帐,朦朦胧胧,如烟似霞。小丫头端上茶具来,姐妹几个对坐品茶。 廷珑略一沾唇,发现茶是好茶,只是水烧过了泡走了味,带着苦头,就不肯喝,只把玩手里的杯子。那杯子是粉彩的花卉,釉彩粉白光亮,绘画精细,要是搁在以后,这么一套物件够买套房子的。 清芬见她只看不喝,笑道:“珑儿又犯傻了,老太君就说,器物是给人使的,就只她反倒是给器物使唤的,看得过眼的东西都恨不能供起来。” 廷珑想了想不由笑了,她是做古瓷研究的,正是叫瓷器奴役着,以伺候这些娇贵物件赖以为生————老太太的话真是一针见血。 青葱微露意 这间堂屋的南窗正对着一树白玉兰,早春时节正值盛放,只见花色碧白如玉,朵朵大如茶碗,姿态妖娆,隔窗还闻见丝丝缕缕的幽香传来。 廷珑姊妹走近观看,人人赞叹,又见靠窗的画案还铺着宣纸,上面画的正是窗外的这一树玉兰,才刚勾了线,不曾渲染。 廷珑见画的精细,就笑道:“三姐姐好会享福,阶前生玉树,室内有墨香,就是神仙也比不得姐姐自在。” 清芷卷了残画,道:“咱们女孩儿家,就算生在这样的人家,也不过快活这几年,等到出阁,个人际遇实在难料,何不过一日就快活一日。” 清芬已定了人家,听了这话就有些伤感,又想到离乡远嫁,往后家中再难依靠,脸上就带出些落寞来。 清芳和廷珑年岁仿佛,个中滋味尚不能体会,歪着头笑话清芷:“三姐姐好不知羞,整日嘴里挂着嫁人,我去跟三婶说,早早的把你聘出去吧。” 清芷也不恼,笑着说:“咱们亲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小丫头不知事,跟你藏j,你才说我是贤惠人。” 清芳听了连连讨饶,摇着清芷的衣袖陪不是说:“好姐姐,你多多教导,我就懂事了。” 清芷点着她的脑门笑:“猢狲快松手,荡秋千吗?袖子都叫你扯掉了。” 笑闹一阵,三人回到桌前坐下,清芷就叫丫头去廊下提鹩哥进来。 廷珑见那鸟儿黑背白翅,眼下一圈鹅黄,在架上踱步,神气的很,便捻起几粒小米逗它,那畜生却清高之极,并不肯吃生人喂食,嘎的一声向主人扑去。 清芷怕叫它抓了眼睛,忙双手握住脸,那畜生偏偏就落在她的发髻上,扑棱着翅膀“姑娘,姑娘”的乱叫,把姊妹几个乐的不行。清芷捂着脸闷声大叫:“快把这小畜生捉了,看它在我头上拉尿。” 清芬忍了笑,一手舒袖遮脸,一手挥袖子把它赶了下来。那鸟就又落在架子上,一脸纯真的踱步,无所畏惧,连清芷看见也笑起来。 提起那鹩哥的来处,却是去南边给清芬办嫁妆时带回来的。廷珑瞧着清芬脸上不大自在,笑的勉强,等到机会就说:“姐姐们带我到花园逛逛吧,天天闷在家里,好容易才出一回门!”说的可怜兮兮。 清芷就叫丫头拿几块点心带着,跟廷珑说:“花园里花木也平常的紧,倒是养着几头鹿和一笼兔子,刚换了毛,十分可爱,带点吃的招它们过来玩。” 到了鹿苑,清扬,廷玉几个年岁仿佛的正围着栅栏,手里拿着厨房里要来的白菜引鹿。鹿性胆小,看这群男孩喧闹,吓的都不敢靠近,况且,现在万物生发,鹿苑里青草繁盛,并不缺吃的,也并不值得以身犯险,一个个站的老远,三两成群警惕的盯着这群猢狲。 清芷见引不出来十分失望,她素来胆大,就要带着廷珑几个进去。旁边跟着的老嬷嬷死命的拦着,笑着说:“老太君吩咐,不许叫哥儿姐儿磕着碰着一丁点儿,姑娘们都是慈悲人,必不忍心叫下头人受罚。” 清芷就笑道:“不过是进去看看,这些鹿都是养熟了的,哪里就会伤人。” 那婆子谄笑着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现在这个时候牲口正带着崽儿,最是防人,就是喂食也不敢靠的太近,不然畜生野性,为它误伤就不值当的了。” 清芷见她执意不肯也不勉强,带着廷珑几个到旁边笼子去逗弄兔子。那几只兔子养在笼中,肥白的可爱,姊妹几个都拿了点心去喂,可惜兔子们不大欣赏厨子的手艺,清芷差仆妇换了大白菜,果然就围了上来,三瓣嘴蠕动着嚼咽,十分有趣。 不多时,就有丫头来请众人回去吃午饭。廷珑刚才就没看见以然,这时唯恐落下他,走过去问廷玉道:“二哥哥,以然怎么没跟你们在一块儿呢?” 廷玉说道:“先前路过梅林,他见花开的好,耽搁在那了,咱们往回走,就能看见他。” 一行人鱼贯往正房走去,将至梅林,远远望去,只见白的,红的,粉红的层层叠叠,云蒸霞蔚,走近才发现花期将过,已是开的败了,地上铺了一层花瓣,从花树下过,一阵风过来,飘飘洒洒的吹落在众人身上好些。 廷珑抬头看那美景,发现星星点点还有几株结子的品种,毛茸茸的翠绿,才一丁点大,光看着嘴里就泛酸,拉着清芬说:“好姐姐,等果子熟了,给我送点去,腌好了,我下帖子请姐姐们去尝。” 清芬见她虽看着比清芳稳重些,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如斯美景之下也不忘惦记吃的。笑道:“也不用你下帖子,咱们家没人吃那个,等熟了,全给你送去。” 等出了梅林,也不见以然一同出来,廷珑知道他对姚府不熟,心里记挂,就叫清芬几个在外面稍等,反身回去寻以然。清芬几个只当她去折枝,也不问。 廷珑沿着小径往深处走,不想这梅林占地阔大,越走越深,枝繁花盛,也看不多远,只好边走边唤:“以然,以然哥哥……”。一路无人回应,正想回去打发人来寻,就看见不远处树下露了一角的石青褂子正是以然早上穿的,廷珑站在原地唤了两声,见那边没有动静,就沿着小径走过去。 以然正背靠着梅树,合目睡的香甜,身上都落了一层的花瓣,可见时辰也不短了,也不怕着凉。廷珑一时调皮,蹑手蹑脚的过去,捏住以然的鼻子,果然,立时就睁开眼睛。廷珑松开手,跳到一边去含笑立着,以然眨眨眼,视线落在廷珑身上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扶着树站起来,略带尴尬说:“我见这梅林,倒跟我家里那片一样,一时贪看,竟睡着了。”廷珑见他面带赧然,笑道:“我还以为以然哥哥被这梅林里的花妖绊住了呢!” 以然想起才刚醒时,见她立在不远处微笑,头肩上都是花瓣,阳光透过树丛,斑斑驳驳的洒在身上,脸上绒绒的,整个人都透明着,可不就像花妖一样,让他一时恍惚。想到这,脸上更带出尴尬来。 廷珑以为他被自己撞破贪睡,不好意思,也不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部分阅读 敢再逗他,笑说:“老太君传饭了,姐姐们在前面等我,以然哥哥醒醒也过来吧。”说着转身沿着小径拐到大路上。 以然看着她远去,抖落了身上的浮土花瓣,也跟着拐到大路上,往正房去了。 吃了饭,姚府方二奶奶邀姚氏去房里喝茶,几个小辈留在老太太房里凑趣。清扬和廷玉两个在邻窗的半桌上下棋,廷珑看几个姊妹在一旁配线,说些“葱绿的配鹅黄才娇嫩,大红需得用石青配了才庄重,松花配桃红……”廷珑完全搭不上话,讪讪的捧了茶坐着听她们商量着。 针黹是她的软肋,就是绣个荷包也得一个月的功夫。心里那些美好的图样,一落在柔软的布料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慢慢就不耐烦做下去。姚氏一见她做了一半的活计就笑她“拙的针都拿不动”。 老太君似乎很喜欢以然,拉着他的手坐在自己身旁,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廷珑听了几耳朵,只是问他祖父可好,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家里生意现在是谁管着云云…… 廷珑下意识里一直当以然是父亲从外面领回来的,方才在梅林里,听以然说自己家里也有这样的林子还腹诽来着,城里寸土寸金,姚家这样的花园就是自己家也没有的,莫不是以然过去一直养在乡下?如今听老太君的话才知道,确实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原来父亲还是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个正人君子,并没有红杏出墙。 想到这,又琢磨起以然有家有业的,父母祖上具在,为什么耽搁在自己家里。不由把耳朵竖的高高的细听,谁知老太君只一味的怀旧,说些什么当初你家在京里时,我们两家如何如何,你那么点大的时候,我就抱过你之类的话,廷珑感兴趣的一句没有。 姚氏和方维仪进屋就见老太君眼里汪着泪正拉着以然讲古,忙忙劝解开了。耽搁了半日,姚氏方带着孩子们辞了祖母,二舅妈方氏亲送到二门,告别的时候,廷珑听见以然叫二舅妈“姑姑”。 等回到家,陪姚氏闲坐时廷珑就假作无意之间提起,姚氏细审她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只说:“咱们几家原籍都是桐城,几辈子下来,亲上连着亲,一时称呼起来都各叫各的。”廷珑就点点头,又提起清芬姐姐许了人家的事,姚氏也兀自叹息。原来清芬定的是大舅舅上司家的少爷。大舅舅写信来,只说自己那上司家世如何的世代簪缨,眼下如何官运亨通,为当今倚重,颇有仰赖那上司提拔之意,只字未提那家的少爷多大年纪,是什么样人品,什么样学问。老太君得了信,心里疑惑那样的好家世为何不在当地寻亲,很是怪罪三舅舅鲁莽,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捎信过去细问。廷珑听了,也暗为秉性温柔娴静的清芬担心。 刚刚入夏天,姚家就叫人将新下的青梅送了来。廷珑跟厨房学了腌渍梅子,亲自洗干净,逐个敲破,加盐水去涩,再捞出投净咸味,加糖腌渍,腌到皮皱时加甘草,陈皮等配料一同下水煮,再捞出拌上新蜜和桂花,罩上纱罩,搁在阴凉处风干。等腌好后,一个个色作琥珀,吃起来先酸而后清甜,口感柔韧,回味悠长,人人都道好吃。姚氏特意叫挑了大的给姚府送去,老太太听说是廷珑亲手腌制,赏了一挂玉钏,一对荷包给曾外孙女顽。 这一段时间,张英每日下朝时廷珑已经睡下,早上去请安时,又已经走了,竟连续五六日没见到父亲,姚氏也有些心不在焉,常常坐着发呆。廷珑不知朝里出了什么事,只能下了学就陪着母亲,说些让姚氏解颐的话,引她一笑。 天赐要两岁了,十分粘人,见到廷珑就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叫姑姑抱。廷珑抱着他,心都酥软了,见他夜里蹬被,就想绣个肚兜给他睡觉穿,每日里下学就只坐在姚氏房里做活。姚氏见她肯下功夫,叫了针线上一个叫路春家的指点她。这路春家的虽大字不识一个,却心灵手巧的做得一手好针线,廷珑煞下性子来学,她就细心讲解,演示,怎样下针,针脚才能匀净,又什么样的料子,配什么丝线,什么身份人要配什么花样,诸如此类…… 廷珑绣完一个肚兜自觉长进很大,又在路春家的指点下给家里人一人绣了一方手帕。及至以然,想到人人都有,若只他没有,未免让他多心,何况,自己如今才八岁,哪就有那么多讲究。就给他和廷玉绣了一模一样的几杆修竹的图样,又在帕角上缀了两人的名字。 ;礼物送了出去,廷玉回了锭落胡开文款的屯溪墨锭,使人送到廷珑房里。胡开文原籍也在徽州,与张家算是世交,这个却不如何难得,廷珑欣然收了。过了月余,以然下学时递给她一个荷包就跟廷玉自去了。廷珑打开一看,竟是一方寿山石的印章,刻着廷珑阁印四个字,刀锋挺锐,笔意劲秀,廷珑看那石料色泽白中泛青,质地细腻有如凝脂,印纽处趴着个头角峥嵘的白鹿,正是以然随身配的那一块,心知是他将原字磨去又重新篆刻了送她,想他如今做客,身无长物,只能捡自用的送人,十分过意不去,不肯夺人所好。 第二天在书房见了以然就执意要物归原主,以然红着脸不肯收,只说:“已经磨了一回,再磨就不成材了。” 廷珑思量也是这个道理,就心下琢磨还他些什么才抵得过这么名贵的东西。 终须一别 廷珑思量几日,留心观察以然日常使用,见穿用吃食都是和二哥一式的,知道是府里一体供应,没有她用心的地方。唯独廷玉腰间挂坠的各色荷包香囊以然没有,想是身边只有一个老仆,一个小厮,没有丫头做这些活计。 廷珑一时也想不到回他些什么,正好现今学着针线,就便拿他练手。 想着以然常穿的都是靛蓝,藏青这些略深的些的颜色,就跟路春家的商量着配了色,在针线匣子里寻了块相宜的角料。 又记得以然爱姚家的梅林,微微一笑,细细的描了个喜鹊登梅的花样子,慢慢的做了起来。不消几日做得了,路春家的看了也夸做得细致,又手把手的教她如何缝出形状来,怎么抽口,廷珑学着缝出个平金抽口的扁方形状,紧紧的抽了口就成了葫芦形的,不容易失东西,越看越满意。自觉向着贤良淑德的目标跨了一大步,得意洋洋的又照着做了一模一样的给廷玉。 这回怕以然多心,倒叫他为难,就等到裁换季衣裳的时候才一同给他们送了过去。过了几日就在二哥腰间见到了自己的作品,却一直也没见以然佩带,联想起从来没见以然身上缀过这些东西,不爱这些物件也是有的,不禁笑自己多事。 张英从开春就十分忙碌,晨入暮归,难得休沐一天大清早的又出门去会客,耽搁到傍晚方回。进了府先到书房考查几个孩子的功课,看了廷玉最近做的时文,略点了点头,夸典故用的恰当;又看了以然的习作也夸奖字写得中正平和,大有长进;及至廷珑,只捡了一篇诗经叫她解释,见也解释的通,才颔首微笑,各自嘉勉了几句,又嘱咐不可骄傲懈怠,就往后宅去了。 姚氏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甚爽利,请了几个大夫来瞧,都只让少劳,少思,开些汤药将养罢了。廷珑知是心病,却不知从什么上得的,只能小心侍奉汤药,除了去上学便一步不离的守着姚氏。 这一日赶着从书房回来,就见姚氏正和张英坐在炕沿上说话,一脸的喜气。廷珑见自己进来的莽撞了,却也不便转身出去,就笑眯眯的给父母亲请了安,问道:“太太有什么喜事?可是大哥捎信回来了?” 姚氏笑道:“却不是你大哥的事。”又转头跟张英说:“难为这孩子,她嫂子给寄了几个果子来,就这么整日价的盼着来信!” 廷珑见母亲逗她,撅着嘴巴拱进姚氏怀里撒娇。她母女二人亲热张英也不出言,饮了一盏茶才说:“我去跟以然那孩子说,免他整日惦记着。” 姚氏就一笑:“跟他说也叫他安心,看那孩子懂事的可怜,打来了咱们家,瘦了多少。” 张英也自叹息他懂事,吩咐家人去请以然少爷到内书房来。 廷珑听见父母亲说话,知道这喜事出在以然身上,就眨着眼睛问到:“既不是大哥来信,太太喜从何来?” 姚氏就摸着廷珑的头顶微微笑着说:“南边大捷,皇上一高兴要大赦天下呢。” 廷珑心想,明明刚才听着张英和姚氏说话,那喜事似乎和以然有些关系,若是为着大捷与大赦,却不知能与个孩子有什么相干。姚氏既然不说,她也不再细问,只凑趣道:“南边打完了仗,那哥哥嫂嫂送果子回来就容易了吧?” 姚氏就点着廷珑的脑门大笑起来:“说来说去还惦着吃,人家小姐们在院子里种些花草怡情也有的,只咱们家小闺女,在院子里种些吃的,还眼巴巴的馋的自己跑去摘了吃。” 原来廷珑见庭院里都铺了水磨的青砖,不敢打那里的主意。只得把自己住的罩房后面那一射之地利用起来,种了些应时的蔬菜瓜果。特叫莲翘带人把孟端胡同的四季莓移了几颗过来,种在一角,恐它们爬的放肆,用青砖在四周砌了牙子;另一角靠墙搭上架子,一半种着丝瓜,一半爬着西域传过来的良种葡萄;挨着窗边又种了一畦韭菜和茼蒿,取它们味重,防蚊蝇滋生;中间还空着一块地,莲翘和紫薇紫藤几个就出主意说种些西瓜,暑天浸在井里消暑,廷珑也任她们去顽,跟管采买的要了种子,种了几样甜瓜。 才半亩的园子,这么多人照看,瓜菜长的都肥大,及至熟了,廷珑就亲自进园掐尖摘了给姚氏添菜,家里人人都吃过那园子里的产出,权作她嬉戏。廷玉还提了“半亩园”三个字,请了制匾作坊刻了,换下廷珑堂屋原先挂着的“绣贞阁”。 廷珑见姚氏这么定义自己的“菜篮子工程”,又一头拱进母亲怀里撒娇。 姚氏就笑的更厉害了,道:“看把娘揉碎了,谁还疼你。” 廷珑听了静静窝在姚氏怀里,半晌才说:“谁也没有太太疼我。”说着就忍不住眼力酸涩。姚氏听她声线变了,就扶着她的脸看:“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咱们家姑娘,跟娘说,娘给你出气。” 廷珑不能解释自己突然涌上来的感激和酸涩。只能掩饰说:“我看太太开心一时高兴的哭了。” 姚氏就把她揽在怀里,嘴里絮絮的说:“当初你抓周的时候抓了支笔,我还怕你长大了过于目下无尘,不能务实,等你读了书大些了,却没有那样读书女儿的酸气,倒叫我放心不少。读书为的是明理,没的读了一肚子的酸书,一门心思的褒贬人事……珑哥这样最好,娘很欢喜。” 廷珑听了,为着姚氏疼她的心,更加感动,埋在姚氏怀里不肯抬头,半晌闷闷的说:“太太是看见我园子里的瓜熟了,哄我摘来吃罢。” 姚氏就轻轻的拍在廷珑背上:“你这孩子,一回来就招我笑的肚子疼。快回去洗把脸,回来开饭了。” 廷珑转回自己屋子里去换了件家常的半旧衣裳,又重新洗了脸对着镜子微笑了半晌才往正房去了。 已经摆下饭,廷玉和以然在堂屋东面那一溜椅子上坐着说话,廷珑过去行了礼,就在西边坐下,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留心以然的神色。却发现根本不用细察,只要有眼睛就可以看出以然有多么开心,控制不住的要微笑,而不是平时里为着礼貌涵养做出的样子。 廷珑见他眼睛里闪着光,嘴角和眼角的弧度神奇的把他看起来冷峻的线条柔和了,虽不知道是什么事,也真心为他开心。 等到吃饭,廷玉也发现家里今天不同往常,就问了和廷珑一样的话:“是大哥来信了吗?”姚氏和廷珑就一起笑了起来,连张英都弯了弯嘴角。笑了半晌姚氏才说:“是你妹妹那园子里的瓜下来了,今儿个尝鲜呢。”廷玉自然不信,目带疑惑的在众人身上转圈。 廷珑看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晚饭,虽不知发生了什么,想来总是好事,既然张英和姚氏不准备告诉自己和廷玉,又何必非要穷根究底,快快活活的做个他们所希望的,没有烦恼的孩子不也挺好的吗?而且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又能有多久?恐怕长大以后想要乐得糊涂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过了几日,姚家二奶奶方氏大清早就过府来关着门和姚氏在房里说了一上午的话,又使人到书房将以然叫了去,午饭时分才转回来。 廷珑见他眼睛红红的,脸上却仿佛有喜色,心里忍不住疑惑,稍后又暗笑自己,仍旧认真读起书来。 又过了几日,张英晚饭的时候就说道:“你大伯写信来以然家去,过几日就走,我跟卢先生说了,你们这几日也不必上学去,差人好生跟着,上街去逛逛,一则陪以然买些京城土仪,带回家里也是个念想;二则,打他来京里还未出过门,也趁这几日浏览一下京城风物。” 廷珑心里早有这样的猜测,此刻也不十分惊讶,只是一旦成真,仍旧十分不舍。廷玉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忍到吃过饭,还没端茶上来就问以然:“什么时候走?不走不行吗?家去了什么时候再来?” 这一向他两人行动坐卧全在一处,一个温柔敦厚,一个谦谨稳重,相处的十分亲厚,猛然说要分开,廷玉自然难舍。 第二日起,果然就不用上课,张英说让陪着以然上街,自然是没有廷珑的份,这个自觉她还是有的。但是,她也是“打来京里”除了姚家还从没出门逛过的,心里更是十分的想要“见识一下京城风物”。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王朝街市,能够亲眼去瞧一瞧,对她是的诱惑力是很大的。 偶尔闲得无聊的时候,廷珑都想把那些有价值的,需要保存下来的东西,干脆找个僻静的地方挖个坑埋起来,以待后人研究之用。免得像她所经历过的那样,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都给搜罗到皇家园林去,等到土匪一来,一点事不费就一锅全端走了。要查点什么资料,看些什么好东西,还得去人家外国人的博物馆去申请。 既然张英话说的含糊,她就听的懵懂,假痴作呆的一力撺掇姚氏带上她一块去,只说是要用自己的月钱给以然寻样难得的东西。 姚氏见廷珑有这样的心,翌日就多多的带着七、八个随从,带着廷珑一起出门。 京城游(上) 廷玉和以然骑马,廷珑跟着姚氏坐轿,后面跟随的一应仆从分乘三辆大车,缓缓打街面走过,廷珑偎在姚氏怀里,隔着纱窗往外看,西安门内多为皇亲显贵所居,街道宽阔,往来轿马簇簇,廷珑随姚氏回外祖家走惯了,也不甚稀奇。 等到转了弯往闹市里去,风貌就为之一变,街面窄了一半,又有挑着担子贩杂货的沿街叫卖,还有卖糕的,卖饼的,插着草标卖糖葫芦的,这些倒也平常,更有在担子一头生着炭火,另一头挑着碗筷条凳,随时可煮些汤圆,馄饨的。 廷珑第一次看见这么有创意的流动摊贩十分稀奇,可惜姚氏就坐在旁边,她是不敢掀轿帘细瞧的,只能透过纱窗影影绰绰的看着。姚氏见她目不转睛的往外瞧,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那些贩夫走卒就叹息道:“都是苦命人,一副家当全担在身上。” 廷珑这一路走马观花,不过是将街市当做景致,自己只当游客,纯然欣赏罢了,现听见姚氏怜悯众生多艰不由呆了片刻。 姚氏见她呆愣,只当她不知道世事,也不再说什么。 张府车轿到了珍宝斋,廷玉打马过来请姚氏下轿,芍药和莲翘这时也赶上前来搀扶姚氏和廷珑。姚氏搭着芍药的手下了轿子,廷珑伶手俐脚的,也不要人扶,自己下轿来。 早有大掌柜赔笑迎了出来,打了个千,张口便道:“府上招呼一声就是,怎么敢劳动夫人大驾光临,真真是贵人踏贱地。”接着又像是突然叫人踩了尾巴似地叫了起来:“哎呀!这几位哥儿姐儿面相生的好尊贵,必定是府上的几位公子了,得此麟儿凤女,夫人真真好福气呀。” 姚氏就笑眯眯道:“贵宝号这一向生意可好?你们东家可有一阵子没去我们府里了。”边说边往店里走去。 那人称薛朝奉的大掌柜就如虾米似地躬身在前面领路,答道:“我们东家年前去了南边,这一向都是我们少东家当家,东家走的时候交待大少爷,什么时候闭着眼睛摸出真假来,什么时候才准去各府走动。” 姚氏就笑道:“这就是你们东家的周全了。” 薛朝奉将姚氏一行迎进大堂,安置在客座上才转身吩咐小伙计:“去店门守着,歇业半日,莫叫人冲撞了贵人。” 廷珑随姚氏进门,就发现这珍宝斋里陈设极其精致,完全按照大户人家宅院布置。掌柜的引她们进来的是一间堂屋,一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一幅楹联,中间是一幅《听琴图》,下面摆着一张紫檀翘头方桌,一边一把圈椅,两侧一溜七八张扶手椅,和那翘头方桌具是一样材质;及至看到那案上供的花瓶乃是宋代官窑的白瓷,恬静冷美,温润如玉,胎薄光照见影,才知道店面装饰竟然都是真品。 惊讶之余不由暗叹这店家财大气粗。 略一走神的功夫,那掌柜又满面笑容的托着一个漆盒过来打千,轻手轻脚的呈到姚氏桌前,嘴里说道:“这是我们少东家亲自剖的一块籽玉,劳夫人掌掌眼。” 姚氏托在帕上看了半晌,道:“这羊脂玉也就罢了,难为这手艺。” 那掌柜就一副难得遇知音的样子道:“怪道人都说夫人是雅人,再难有这么内行的了。” 廷珑不由一笑,又多打量了这掌柜的两眼,感叹销售做到这种程度怕已经不是货物好不好的问题了。 姚氏听了也是一笑,道:“几个孩子吵着要来逛逛,有什么小玩意儿,拿出来给他们顽。” 那掌柜的笑道:“夫人今日真是来着了,刚配齐的一套案供,我带着两位小少爷去书房瞧瞧。”说着引着廷玉和以然进了右边书房,又吩咐伙计进去伺候。自己托着个八角漆盒出来,仍放在姚氏前面的桌上,摘去盒盖,露出个透明的物事。 那掌柜的笑眯眯道:“请夫人和女公子来瞧瞧这个。”说着把那透明的物事掀开,原来是个盒盖,和盒子连着,可以随意支撑角度,里面镶了一块巴掌大的八角水银镜。 姚氏看做得精巧,招手唤廷珑过去,廷珑走到姚氏身后,看那漆盒中套的透明物事竟是个用水晶磨得妆盒,里面装着一套头面,簪、环、钗、钿、步摇、凤冠、扁方、梳篦俱全,映着剔透的水晶,流光溢彩,华丽璀璨。 那掌柜的笑着说:“这套头面件件都是难得的,小姐请看……”说着伸手拿出一个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那凤嘴衔珠最下面的一颗是个小指肚大小的红宝石,稍微变换角度,那宝石就折射出一圈醉人的光晕。 掌柜的抬头看姚氏的眼色,姚氏只笑眯眯的看着,廷珑目光却放在一串黑曜石的手串上。 那掌柜的就又把那件拿出来,道:“大小姐好眼光,这黑曜石虽算不得入流的宝石,却胜在辟邪挡煞,最为佛家看重,这么一串十四粒皆没有瑕疵的也不多见。” 廷珑将眼睛停在什么上面,那掌柜的就使出浑身解数讲解一番。却见这大小姐一句话不说,一手不伸,待十来样东西都说完了,还是淡淡的样子,又看姚氏也只在一旁微笑看着。 这薛掌柜的不得已只好出言相询:“大小姐看这套头面怎样?” 廷珑微笑着说:“这水晶盒子做得着实精巧。” 那掌柜立时不言语了,弯着腰,从下往上偷眼看着姚氏苦笑。 姚氏也不说话,端坐着品茶。 廷珑见那掌柜的殷勤,有些不忍,道:“我这有一块玉佩,穗子磨坏了,你这店里可有现成的璎珞来配?” 那店家躬身上前取到手里细看,半晌才说:“难怪大小姐看不上小店的门面,原来随身佩的竟是前朝宫里出来的好东西!现下店里却没有配的上的,不如稍等两日,叫匠人打一副金项圈来配它,挂在胸前也仔细些,不比缀在腰上容易磕碰。” 姚氏听说也道:“使得,就打副项圈吧,再嵌上几个吉利字,讨个彩头。” 那店家就把玉佩还了廷珑,自去跟姚氏商量花样和镶嵌。 半晌廷玉和以然两个过来,伙计在后面捧着一对青铜镇纸,姚氏就起身对薛掌柜的说:“项圈做得了打总到账房去支银子吧。” 那掌柜的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连连鞠躬道:“谢夫人厚赐”。 赶在前面去打门帘,亦步亦趋的将张府众人送上车轿,转过街看不见了才吩咐伙计重新开店。 京城游(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鞠躬了从店里出来,廷玉和以然商量着要去东市看耍把戏的,下马驱至轿前问过姚氏,自带着几个人跑远了。廷珑就跟着姚氏挨家铺子逛去,晌午在做斋菜的清香斋用过饭,又开始新的征程。 廷珑本以为“逛逛”是像逛商场似地出来玩,却不想跟姚氏出来逛街就是在一个接一个的铺子内堂里喝茶,只见识了几个谈吐不凡的掌柜,灌了一肚子的热茶下去。 过了未时,姚氏将各色礼物打点妥当,就问廷珑:“咱们先回去还是等等你哥哥?” 廷珑一听要回去,不知什么年月才能再出来一回,就摇着姚氏的胳膊说:“哥哥们去哪逛去了,咱们去寻他们呀?”姚氏也不违拗她,叫了起轿往东市去。 这东市却是京城里有名的小商品批发零售集散地,吃食用度无所不有。廷珑从纱窗往外看,感觉活泼泼热闹闹的市井气扑面而来,很有几分清明上河图里的意思,沿街摆着卜卦相面摊子,剃头匠人就在路边做生意,木工手艺人也当街接榫制器,远远的见一群人围着的必是耍猴戏的或是练杂耍的……廷珑这才觉得终于见到了她心目中的古代商业区。 不一会,廷玉和以然就跟着去寻他们的随从来到姚氏轿前。 廷珑立刻掀开轿帘,眼巴巴的看着他俩。廷玉刚说:“这里人多拥挤,太太莫下来叫人挤着。”廷珑立刻就撅起嘴来,瞪大眼睛看着廷玉。 廷玉对着廷珑眨眨眼,又说:“前面有个捏面人的,手艺好生精细,我说了妹妹的样子给他听,倒是捏了好几个仙女出来,就是和本人不大像,正好妹妹来了,叫他看着真人捏一个给太太瞧。” 廷珑立刻转回身可怜巴巴的看着姚氏,姚氏笑道:“那就带你妹妹下去走走吧,好生跟着,别叫人挤散了。” 廷珑大喜,自己撩开轿帘就跳了下去。廷玉和以然笑眯眯的看着她,姚氏坐在轿里忙说:“我的猴儿,可别这么慌慌张张的,看冲撞了。” 廷珑答应一声就跟着廷玉两个钻进人群里,去寻那刚才做面人的小摊。那捏面人的生意十分兴隆,前面围着几个孩子,廷珑就跟着廷玉两个在后面排队,姚氏的轿落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好容易轮到了,廷珑就问那手艺人:“一个面人多少钱?” “五文钱” “给我们三个,每人捏三个不重样的,给你四十文可使得?” 那手艺人就着手做了起来,口中连连说道:“使得使得。” 等捏好了,廷珑细看,见自己那三个小人神态各有不同,衣饰鲜明,细节上也不含糊,连她头上插的一对半弧的银梳都能看出来,就十分满意。回头示意,早有跟着的人数了四十个大钱给了那摊主。 廷珑抓着那一把面人也不给旁边跟着的人,径自随着廷玉和以然往前面逛,只见路两旁店铺林立,好长一段路上酒店、茶馆、点心铺等百肆杂陈,远处的药店招牌上写着“福生堂发卖道地南北川广生熟药材”,店面柜台后面坐着个白发苍苍的坐堂大夫,背后有排列整齐的药柜;药店前边挨着一家门脸不大的制鞋店;再往前走是一家敞着门的驳骨店,廷珑路过的时候只听一阵高亢的杀猪似的嚎叫,连着街上一对摇着芭蕉扇经过的老夫妇都吓了一跳。再往前走人就越来越少,也没有正经的店面,只在路两边摆着几个零散摊子。 廷珑拉着廷玉又走几步到了一个卖吃食的档口,见都是些油炸的面食就没什么胃口,耳听见传来一阵如诉如泣的曲子,又循着声音找到一面大遮阴伞下,下面站着一个拉二胡的艺人,廷珑见他打扮的干干净净,像个读书人的样子,知做这样的生意不容易,不等他作揖磕头,就跟廷玉拿了二钱银弯腰搁在那人前面的铜罐里。 再往前走以然就拉了廷玉一把,微笑道:“前面就是粥厂和人市,天不早了,太太还在前面等咱们,改日再带着廷珑妹妹出来逛,今儿个先回去吧。” 廷珑听见前面是粥厂人市,知道是赈济灾民,买卖人口的地方,见身后跟着三五个随从,又有二哥哥和以然两个陪着,便执意要去看一看,廷玉拗不过她,只得跟着。以然游目四顾,快走了两步赶到廷珑前面。 廷珑走近,见粥厂还未到施粥的时候,早有饥民分男女两处,在木栅围起来的大锅前拿着家什等候。那些饥民本呆滞着眼神等着开赈,见这一行人过来,都穿着绸缎衣裳,便有两个机灵的窜出队伍跪着拦住廷珑几个的去路,伸手拉扯着求小少爷发善心施舍一口饭吃,跟着的家人一愣神的工夫,又从后面窜出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围了上去,将廷珑几个团团围住,那几个家人急的要命却被越涌越多的人推挤着靠不到前面去。 几人一被围住,以然便将长衫下摆撕了下来,蒙住廷珑头脸,自己站在前面挡着,拉开架子,廷玉知以然每天走一趟拳,有些功夫,又见几个随从正往这边挤,才略安心,将廷珑的头脸揽在怀里。廷珑头脸遮着,被廷玉捂在怀里,又是害怕又是喘不过气来,不想首善之地光天化日之下竟至被人拦住去路,强要施舍,正懊悔刚才不听话,就听以然高声道:“几位朋友往后靠靠,银子在我这里,还请先让出一条道来,行个方便叫我兄弟先退出去。” 话音刚落,廷珑就被拖着往后退去,直走了有二三十步,才听见家人七嘴八舌的叫“少爷”,心知安全些了,又担心起以然来,挣扎着从廷玉怀里拱出来,就见刚才他们退出来的通道已经又叫人堵得严实,心里急的不行,正担心,就听见哗啦一声像是银钱落地的声音,人墙就往前面拥去,正想着舍了钱,以然就能出来时,突然又听见长声凄厉惨叫,顿时悬心,廷玉使了个眼色,就在背靠着他们围着的家人中分出两个往前面挤去,廷珑瞪着眼睛看两人奋力钻了进去,半晌,人墙又分出一条路来。只见那两个家人一前一后的围着以然出来,以然单手押着一个高个的瘦子,另一只手就扣在他喉上,那瘦子两条膀子软软的垂在身侧,没有骨头似地晃荡着,后面跟着的人紧张的盯着那瘦子,显然他是这些人的小头目。 以然单手扣着他的喉咙,和廷玉廷珑会合一处仍不松手,只慢慢的往后退,一直退到二胡摊子才立定脚,跟廷玉说了几句话,又对着人群道:“外面就是集市,吆喝一声公差就要过来,我们误闯贵宝地,伤了这位大哥实非所愿,身上还有几两银子愿意全拿出来给这位大哥养伤,几位退一退,等咱们走出去,自然放了他。”那几人互相看了看,便在粥厂路口站住,廷玉将腰间的荷包解下,远远的掷过去,趁着那些人疯抢,一行人快步往后走去,半晌,人渐渐多了起来,回头不见有人追过来,以然才把那瘦高个往路边一推,又脱下撕了前襟的袍子掷在他身上,才往来处走去,夹在人群里,远远看见姚氏的轿子,又拉住廷玉,笑道:“别叫太太看出来。” 廷玉看了看跟随的家人,这几个跟着的家人因叫少爷和姑娘遇险,正担心责罚,听主人发话不许声张,正是求之不得,忙应诺了。廷玉等众人应诺才狠狠地瞪了廷珑一眼,廷珑正羞愧,又见以然一直盯着自己的发顶看,伸手摸了摸,只摸着一把银梳,知是方才撕扯掉了,便把剩下的这把也摘下来,先拢了拢头发,才收到袖袋里。 互相看看都收拾的整齐了,才去会合了姚氏,也不说刚才变故,一行人浩浩荡荡转回西安门里。 吃过晚饭回到自己房里,廷珑仍有些后怕,隐隐的又有些兴奋,叫莲翘把白天买的东西都铺在炕上,挨个检视,到底最喜欢的还是那几个面人,不光自己的那三个,连廷玉和以然的小像也都十分传神,捏在手里把玩个不住。 莲翘好歹哄着撒开手,给廷珑净了面,又打散头发准备睡觉。忽听外面值夜的紫薇叫道:“太太来了。” 就听姚氏在外面问:“姑娘可睡下了?” 廷珑忙在屋里回道:“太太,我没睡呢”。 紫薇掀了帘子,姚氏迈步进门,道:“芍药带着小丫头们去西罩房坐坐吧,把这屋的门开着,帘子搭在门上,姑娘要什么好叫你们。” 廷珑见姚氏这么晚了过来,先遣散了下人,就紧张道:“出了什么事?太太这早晚过来?” 姚氏微笑道:“没有什么事,白日里累着了,反倒睡不着,就来跟我闺女说两句体己话。” 廷珑忙搀扶姚氏上炕,自己矮身跪在踏脚上,垂目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女儿听着呢。” 姚氏用手指把散发掖在廷珑耳后,慈爱的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娘的小闺女一转眼都十岁了,有大姑娘的样了。” 廷珑就顺势偎在姚氏怀里,拖长声音叫道:“太太~~” 姚氏揽着她的肩膀道:“珑哥大了,娘有话也能对你说了。”廷珑就抬着眼睛望着姚氏,一脸的迷惑。 姚氏望进她的眼睛里问道:“珑哥今日可是少给了那捏面人的五文钱?” 廷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一共要了九个,就叫他便宜了五文钱,并没有少给。” 姚氏用手指点了她额头一下,说道:“珑哥,你记着,我们这样人家的子弟,处事胸襟是第一等的大事,切忌在小处用心!对待下一等的人,态度最为要紧,万万不可与荷担负贩者争利。这些人为着活命不过苦争数文,咱们全不放在眼里,给他便是。” 廷珑开始还睁大眼睛,不知这一番话因何而起。听到这,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于张涤清来说讨价还价是个习惯,于这样的高门大户却是要不得的大事。 姚氏看廷珑眼中似有泪光,也不理会,接着道:“对待家里下人,管事,仆妇却又另当别论,宽严相济才是管家之道。珑哥千万记着,不要苛刻了下人,这等人卖身为仆为役,原是无路可走,所求不外衣食周全,做主子的第一要记得的就是不可克扣了他们衣食,叫他们没了指望,埋怨主人家苛刻,心生怨气,不利主人。 第二,不可疾言厉色,对待下一等人,言语辞气最为要紧。这些人来咱们家之前,也是别人家的娇儿幼女,当眼珠子一样疼爱,不得已来咱家伺候人,我们对待他们尊重,他们才会自己尊重,有了脸面,才不做那些鸡鸣狗盗,没有廉耻的事。若主人家无故呵斥责骂,则心中必然含怨,虽卖与我家为奴,却总要暗地里算计主子。 然则,待下人虽然要宽些,却不可失察。有几样要紧的弊病万万不可纵容:但凡采买物品中饱私囊的;平日里嘴上琐碎,爱讲主人家的长短的;言语狡猾,最喜欢挑唆生事的几等人万万不可留。一发现了立刻结了月钱,悄悄打发了就是。这些人虽然不好,却也不是大j大恶之徒,不要让他们没有活路,也不要伤了他们的脸面。” 廷珑听见姚氏和她说这些,一开始以为是批评她没有大家小姐的气度,在市井之中与人讨价还价,初时还有些不服气。听到后来,才明白姚氏的苦心,大概是看到她今天与人还价,太过锱铢必较,怕她养成待下人苛刻的习惯,为人所诟病,祸及自身,才半夜里不睡觉,特来教导女儿如何待下人,如何管家的道理。 这些高门大户里主人如何管理下人的门道,是她一个整日与死物打交道的前研究员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现在看来,与其说来到这里后,她很好的适应了一个官宦人家小姐的生活,不如说她一直很自觉的享受着作为千金小姐的福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余,所需尽的义务无外乎听母亲的话,配合母亲完成一些闺阁教程。 但是廷珑今天发现,一个千金小姐的教程绝不止是琴棋书画那么简单,也远远不是贤良淑德就可以囊括的。 从姚氏对她所作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重视上可以看出姚氏对她的期待,任何一点不符合闺秀的行为都会得到及时的规劝和引导。从姚氏说她长大了,可以说体己话了,廷珑知道,姚氏是打算开始对她进行管家方面的业务训练了。 第一步就是怎样管理家中的下人。 廷珑对待从小伺候她的莲翘,紫薇,紫藤也从来不曾呵斥责难,是因为她心里一直当这几个小姑娘是在她家里打工,就如同原来的张涤清给考古所打工一样,做好自己的工作,收取报酬,天经地义。原来的张涤清自相信自由,平等的时代长大,打骂斥责别人这样的事情她也做不来。 而姚氏教导她宽以待人的精髓和目的却是驾驭!是如何驾驭下人的法门。 和廷珑不同的是,姚氏待下人的和善是一种包含着体恤怜悯的手段,她用这这种柔和的手段统治着张府,巩固着自己的地位。 廷珑想起小时候,天天跟在姚氏身边看她管家,只觉得家里人口少,事情也少,姚氏管家清闲的很,并不费力。在她眼里姚氏一直是个软弱和气人,从不见她发落过哪个。今日头一次听姚氏讲管家经,才知道原来她素日里小看了母亲的本事。细细思量姚氏一举一动,不由渐悟,只说今日姚氏说话,远远的将随身服侍的人打发出去,又为了防着有人听壁角,将大门四敞大开,单是这份心计,廷珑从前连看也看不出来的。想到这不由暗叹自己愚钝,姚氏若真是个软面团一样的人,家里那些仆妇婢女有几分姿色的,再有几分算计的,张英就是再本分,也难不为人引诱偷腥。 心思渐飘渐远,忽听姚氏笑呵呵的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出身的哥儿,姐儿,历来只有撒漫使钱的,谁知咱们家姑娘竟是个天生会当家的,还是个小小的守财奴。” 廷珑知道那是二十几年清贫日子铸就在张涤清身上的烙印,此时就十分不好意思,赶忙用上一贯的伎俩,撅着嘴拱进姚氏怀里撒娇道:“太太,珑儿知错,以后再不犯了。” 姚氏就笑道:“你能明白娘的苦心就好,娘的小闺女打小就聪明,清芳和你一般大,还一团孩子气。唉~~娘就是怕你太聪明了,所以处处盼你惜福,就是笨点也愿意的。” 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姚氏亲自给廷珑放下床幔,走到门口去,扬声叫了莲翘回来上夜,自带着芍药等人回正房去了。 廷珑躺在床上,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想着姚氏教她的一番话,句句都是母亲的经验之谈,肺腑之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想起上午在街上,看见那些贫苦的人荷担沿街叫卖时,她全然不关心的态度,像在看一幅画,而她是画外人。 可是,她来这里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4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4部分阅读 已经八年了,早已不能置身事外,也早就成了画中人之一了…… 廷珑折腾了半宿,终于朦朦胧胧的睡去,好像才闭了一会眼睛,就听莲翘叫她:“姑娘起吧,太太屋里掌灯了。” 廷珑只觉得前心后背出了一身的汗,心在腔子里砰砰的乱跳,勉强挣扎着让莲翘扶着坐起来,就晕的不行。 莲翘也看出她脸色不对,忙又将她放平,把手搭在廷珑头上半晌,轻手轻脚的去外间叫紫薇进来守着,自去禀报太太。 鱼传尺素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谢谢大家支持。姚氏忙遣人去请太医,又扶着芍药亲自来瞧,见廷珑睡在床上,脸烧的通红,摸着浑身火炭一般,心知是昨晚上开着大门叫夜里邪风吹着了,心里就十分后悔,只瞧着廷珑这两年大好了,就忘了她幼时血气就弱。 一时来了大夫,诊了脉,只道是外感内滞,风邪入体,开了两剂汤药叫先吃着看。姚氏叫人依着方子调制了,把廷珑揽在怀里,慢慢喂下去。 廷珑见姚氏心焦,奋力咽了汤药,只觉得脑腔子里也是苦的,压下干呕勉强笑道:“太太莫急,我觉得好多了。” 姚氏见她难受还安慰自己,心疼她懂事,安慰着把廷珑放平,柔声道:“疼的好些了?趁着药性睡一觉,发散开就好了。”廷珑就点点头,合上眼睛真个迷糊起来。姚氏坐在炕沿上,用扇子在廷珑身上轻拍,看着她睡。 廷珑这一病来势汹汹,既是吹了风,又是思虑太过,直拖到以然回桐城之期还不能起床。只得看着莲翘开箱取出才跟姚氏讨的一对鸡血石,想了想,捡下来一块,又把那天在东市捏的面人加上。叫用填漆盒子装了,盖上一块大红绸,见打点整齐了,就吩咐莲翘送到以然那,又交代了如何说话。 莲翘托着盒子到西厢,廷玉和以然正在窗边下棋。莲翘一向陪着廷珑上学,与他们都熟不拘礼,也不避讳,给两人请了安道:“因我们姑娘病着,明儿出门就不能送了。姑娘说日后离得远,恐生分了,送块鸡血石给以然少爷治印,一时用着了,就想起小时候的情分来。” 以然听了走过来,揭开绸子一看,盘子里是一块鸡血大红袍,旁边还放着三个小人,拿起来细看,眉眼分明,正是那天在东市捏的他们三个的小像。想着那天从外面回来廷珑就病了,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站着呆呆看了半晌,一句话也不说,径自转身去了内室。 莲翘见以然少爷平时那么温和的人,今日送了仪程来,竟一句谢也没有,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廷玉问:“妹妹今天可见好了?” 莲翘忙回道:“比前两日精神见长,吃了药略动了几针才睡下。” 廷玉就道:“有些精神了,一味躺着也腻歪。你等会去我屋里找乔木,就说我说的,叫他拿我给他放着的那两本书,你取了给廷珑解闷。回去跟姑娘说,正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需得慢慢将养,叫她不要着急。” 莲翘答应着,正欲转身回去,就见以然从内室里出来,手里拿着块系着五彩璎珞的玉佩。 莲翘眼睛尖,一眼看去像自己姑娘那块,就道:“这玉怎么和我们姑娘的一模一样?” 以然吃了一惊,道:“你可看仔细了?” 莲翘接过来细看,半晌道:“怎么不仔细,这玉见天儿是我亲手摘下来掖在枕头下面。” 以然沉声问道:“我怎么没见廷珑妹妹带过?” 莲翘就道:“我们姑娘嫌带这个冷冰冰的,一向揣在荷包里。” 以然听了握着那玉半晌才道:“这玉本是我从小随身的,正要留给廷珑妹妹做个念想,既然她有,就不送她了。将这璎珞解下来,给她那块配着顽吧。” 莲翘就道:“正好,我们姑娘前两日去珍宝斋寻璎珞穗子,他家没有现成的,要给姑娘打个金项圈配,姑娘嫌那东西沉甸甸的,不乐意呢。” 以然听了,自己动手就去解那穗子,谁知这东西做的丝丝扣扣,他哪里懂得这个。还是莲翘接过去,一点一点的把勾连处打开,退了下来,也不肯再留,跟两位少爷告了退,自去二少爷屋里找乔木拿了书回去。 莲翘回房,见姑娘醒了,就把送东西时二少爷和以然少爷说的话学给廷珑听,边递过书和璎珞穗子,边在口内念着:“姑娘说稀奇不稀奇,这么金贵的东西,竟碰巧做的一模一样。” 廷珑听说,也只当那蟠龙图样是市面上常见的吉利样子,别人有个一样的也不甚往心里去。把那穗璎珞拿过来看,只见那攒珠璎珞上的几颗翠玉珠子水头十足,绿的醉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珠,就道:“他这一挂璎珞怕不比那玉还值钱些,你怎么就大胆收下来了?” 莲翘回嘴说:“姑娘可没告诉我不准收回礼。” 廷珑叫她堵了嘴,也不肯多说,又拿起那几本书翻了翻,原来竟是几样辞藻清丽的鼓词唱本,讲的是穆桂英挂帅,缇萦救父之类的故事,难为二哥哥想着给她弄这些东西解闷,脸上一笑。 却不知以然那边听莲翘说廷珑有个一模一样的着实吓了一跳。这玉佩的来历,他稍微知道一些,原本是成对的,姚家单拿一个给他做百日,说定两家议亲,待结亲时再凑成一对。只是如今他家回了原籍,当时议亲的太公方至美和姚启圣业已过世,就不肯再提。因有这样的来历,以然来京以后从未示人,今日因离情甚重,一时想到这东西是他随身佩的,和印章一样的意思,就要回赠她。 他今年十四岁,因家中遭逢大变,倒比一般的孩子立事的早些。如今听了莲翘的话,一时喜,一时忧,竟患得患失起来。 到第二日,姚府二奶奶方氏早早的过来,和张府一起打发以然上路,以然在大门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回身上马扬鞭而去,廷玉骑马直送到城外才回来。 方氏送了侄儿,才发现不见廷珑,听说病了,就跟着姚氏一同到后罩房去探望,进了屋听小丫头说吃了药才刚睡下。 姑嫂两个就坐在廷珑屋外的暖阁里叙家常。方氏见侄儿已经回家,兄弟也脱了险,放下心来,就说道:“凭空招惹这样一场祸事,亏得妹夫奔走,否则,少不得是一场破家之难。” 原来这次南边大捷,圣心大悦之下大赦天下,方维信却因给题序,涉嫌谋逆,不在大赦之内。还是张英联络乡梓极力营救,才令圣上在方维信案宗上批示“方维信学问天下莫不闻”,侥幸免死出狱。因是特赦,方维信按制亲入禁城谢恩,当今见他学问渊博,见解非凡,欲提拔他做翰林院侍讲。方维信却抵死不肯出仕,所幸当今惜其才,特准方维信以白衣入职上书房,编修《乐律》。 此番尘埃落定,姚氏就道:“因祸得福也是命里带的,只是维信兄弟也太过刚直了些,少不得敷衍几年,等事情做成了,圣上开恩,自然还回家去,这么直眉楞眼的忤逆圣上,过后我听着都心惊的不行。” 方氏听了也不住叹息,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家吗?老太公走的时候,立下家规,子弟不许出仕。我听说他坚辞,也怪他迂腐,万幸当今仁善。” 姚氏就笑道:“维信兄弟和你家老太公的性子一模一样,最是耿直不过了,我瞧着以然那孩子倒好,虽敦厚寡言,心里最是明白的,性子也柔和多了。” 方氏听了也笑道:“老太君顶喜欢那孩子呢,想起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两家还商议着结亲,因我们家不出仕,都回了原籍,这事情也就放下了,连表记也随手给了龙哥儿。” 姚氏大奇,惊讶道:“还有这事,定的是几姑娘,什么表记给了珑儿?” 方氏就笑道:“就是当时没说定哪位姑娘这事才浑和过去的,表记就是你家龙哥儿的那块蟠龙佩,本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一对物件。我们家年龄相当的姑娘就清芳、清芷两个,清芳这么大了,心里还没个算计,我总想着留她在身边看顾才好;清芷是三房的,三弟妹那人你也知道,心气高着呢,那孩子长的又齐整,必不会与破落户结亲。” 姚氏还是头回听说有这样的事,道:“以然那孩子倒嘴严,从没见他说起过。” 方氏就道:“说了不怕你生气,姚家嫌我们方家如今破落了,不肯再提,到底方家管着南北十三省的生意,若论及富贵也占着一样,这回我兄弟有此一祸也是因为过满招损,那赵申乔贪方家富甲一方,想要做亲,我兄弟鄙薄赵家无根底,儿子又少德行,不肯委屈姑娘,才为他所恨,招致这场泼天灾祸。” 姚氏就道:“维信兄弟这两年不在家照管,不知家里生意怎样?” 方氏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我这个兄弟跟当年老太公行事一点不差,身上的虱子都沾着名士风度,只知道读书会友,一点实务也不沾的。家里生意原先是我爹管着,现今他老人家有了春秋,腿脚也不灵便,一大半倒是我嫂嫂何氏管着——就是你家瓒哥儿媳妇儿的嫡亲姑姑——最是刚强能干的,我兄弟在不在家却都不碍的。当初送以然出来是怕事情牵累过大,要砍头炒家,若是真有不测,也保住方家这一根独苗。”说着就又要掉下泪来。 姚氏在一旁安慰道:“这也是维信兄弟命中一劫,能遇难成祥,因祸得福,可见终究是个有福气的。” 方氏闻言收了悲容,连连点头,道:“这两年怕人家知道以然在京里,唬的连信也不敢通,我嫂嫂不知想成什么样呢,这回好歹家去了。” 姑嫂两个说个不住,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丫头来回姑娘醒了,两人就相携着去瞧,问及是风邪入体,方氏就从裙带上解下一个金貔貅,道:“这东西是高僧开过光的,最是辟邪,知道妹夫不信神道,我不管这个,给龙哥儿带着总没有坏处。”廷珑在炕上半坐起来谢了舅妈的赏。 方氏看了廷珑,也不再坐,自家去了。姚氏等张英回来,说了打发以然上路,都派了哪些人跟着,又说连年礼也随车一路送回老家去,到家就得十一月初,也是时候了。张英连说妥当,把廷瓒的来信拿给姚氏瞧。 信上说廷瓒在彭泽任上考绩全优,何氏妊娠又得男胎,写信来请张英起名。 姚氏大喜,想着转过年廷瓒三年任满回京,正好孩子也大些,稍抵路上颠簸。就亲自回信,在信里长篇大套的教给何氏,如何给孩子择||乳|母,如何将养身体,连开春回京如何择轿马都细细的交待了,一封书信总有十来页才罢手。张英也细细想了,提笔起了若澄两个字,寄去不提。 及至秋末,廷珑大好了,仍旧每日里去书房跟廷玉一块读书,回了后宅就一心一意的跟着姚氏学管家。姚氏见她认真,便把厨房拨了给她管,廷珑就真个立了账册管了起来。因姚氏并不在一边指点,只好事无巨细叫了管厨房的吴有训家的和几个灶上婆子亲自来问,什么米什么时节是什么价钱,荤素时蔬在哪里供给,分别什么价钱,每日府里用多少分量,什么时气如何配菜不一而足,倒也管的像模像样,到过年的时候,待客也能料理的开。 只是转过年盘账的时候,算着每月比姚氏去年多费了三成银。和姚氏一起算过才知道,原来廷珑都是每日跟厨房一结算,都打的富余些,每日超过一点儿,一个月下来靡费就很不少。 姚氏看了就教导廷珑,每日结算太过细致,一方面耽误工夫,另一方面厨房里当日剩的材料第二日就不再用,私下里分了去,助长她们贪心,更或者采买时就直接密下银子,把下面人伙食克扣了。 廷珑听了皱眉,想了几日,跟姚氏商量改成按人头结算。将上房每餐是什么标准,几个菜,几样点心,哪种米定下例来。再将下人们每餐几个菜,荤素怎样搭配,几两油,用哪种米都定下成例。人人心里都有数,厨房仍旧打的富余些也不怕。 姚氏听了也说这样好,始定下成例,取木料打上表格,把每日里厨房供应条目,哪一等什么时辰取饭,当日吃食样数,菜色都填在里面,就钉在厨房外面的墙上。这一下,连紫薇紫藤都说好,只说她们近身服侍的,虽不敢克扣分量,却也没甚油水,如今厨房再不敢了。 廷珑才知道,家大业大管起来,事事皆学问。 宴客(上) 廷珑这一向管着厨房,从一应采买到每日里配菜都亲自过问,无所不至,除了家里来了客要与姚氏商量之外,其他都做得主。 姚氏将厨房教给廷珑管,为的就是要勘察她才干如何,因平日里瞧着她一贯恬淡平和,姚氏心里就有些怕她秉性过于软弱,将来离开父母膝下为人欺蒙藐视乃至挟制,此番就不肯事事给她拿主意,让她有了依靠,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谁知越看越喜欢,廷珑说话办事虽内敛些,行事却极有条理。凡事必先找来几个执事婆子逐个问了,查出许多旧例来,有了头绪不说,还从各人那听出许多利弊,这样做出事来就极公正妥当了。 虽头里用度上有些靡费,姚氏为着廷珑知道了体恤下人,唯恐苛刻了家人的心,倒比省出那几两银更觉得安慰些,何况稍微提点了她几句,就用心想出个兴利除弊的法子来。如今厨下叫她管的井井有条,却不耽误什么功夫,隔一日跟采买上人拟了荤素时蔬分量,再跟厨子定下上房和几等下人的配菜份例就是了。如此一来,灶上的跟采买上的领菜蔬,家人按照告示里从厨下取饭菜,一环套着一环,那起有贪念的竟没处下手了。 姚氏自此才对廷珑的性子放下心来,不以她性情和顺为心中可虑之事,但有出门赴宴应酬不暇,照顾不到的事情都叫人去回姑娘。 近日,因长子廷瓒开春就要回京述职,姚氏不等他们从彭泽那边动身,就先在家里头忙活上了。才出了正月就领着丫头仆妇开了东厢,将家具摆设彻底倒腾了一遍,捡暖和日子每到正午开着窗透气,又叫了针线上人将满屋的铺盖都重新做了,怕外面带回来的||乳|娘水土不服,孩子吃了奶闹病,又叫牙婆寻了年轻结实奶水好的||乳|娘,待何氏来家过来带孩子。 正忙乱的起劲儿,忽然姚家送信来说廷珑外祖姚孙森在龙泉任上因剿匪有功,考绩“治安行政第一”,已接了朝廷明旨,特擢升九门提督,即日就要回京赴任。 姚氏自嫁到张家,姚孙森就一直携眷外放州府,这些年就只老父回京述职得见一眼,如今骤然得了这个喜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姚氏一时欢喜不尽,整日喜气洋洋,收拾妥当东厢,打点姚家的贺礼,无事就数着手指头盼着至亲团圆。 终于进了三月,姚孙森竟和廷瓒一日进京,原来两拨人马都要经运河上京,廷瓒接了邸报,知道新任九门提督是他外祖,即日就要赴任,便在在驿站里头等了两日,果然叫他等到,祖孙并家人一路顺着运河来京,平添了许多照应。 这一日到京,廷瓒进了城门就遣了随从带着行李车马回家报讯,自己带着何氏随外祖先到姚家给老太君请安,姚老太君耄耋之年母子相见,抱头大哭,众人恐哭坏了身子,慢慢劝解了,廷瓒才带着何氏给老太君磕了头。 老太君见他们小两口宛如一对璧人,又见了玄孙,这才转悲为喜,问了路上风尘,就赶忙打发他们回家去,道:“还不知你们老子娘怎么盼着呢,去见了你娘,明儿再来。” 廷瓒带着何氏刚进西安门内,就有家人来接,又有家人跑回去报姚氏知道。才进了二门,姚氏已带着廷玉、廷珑、天赐及一干家人接了出来。 廷瓒看见母亲,紧走几步跪在姚氏膝下,何氏忙也跟着跪下,只听廷瓒碰头有声,口中道:“儿子跟媳妇儿回来了。” 姚氏眼中含泪,脸上笑着将廷瓒扶起,又叫廷珑扶何氏起来,眼睛只在儿子身上打转,半晌口中说着:“我的儿……。”余下已是哽咽难言。 廷珑就牵着天赐到嫂子跟前,道:“嫂嫂,你瞧。” 何氏见天赐长得白胖胖,肉呼呼,两只眼睛黑亮亮的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就含着笑伸手去抱,却见天赐只一味往廷珑裙子后面躲,不禁掉下泪来,不敢叫人看见,忙低头用帕子揩了下去。 廷珑也假作没瞧见,蹲下身问天赐:“姑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见了你娘倒害羞上了?”天赐只抿嘴笑,不肯出来。 一行人接到堂屋,母子兄弟姑嫂叙了别情,又叫奶娘抱着若澄看过,姚氏就催促:“老爷怎么还不回来,传信的去了不曾?”就有答应的:“已派了门房上人去了,一时忙碌脱不开身也是有的。”姚氏就道:“派人去衙门口接着,一出门就看见。”自有仆妇答应去了。 廷珑听见就叫莲翘去厨房传话,只说家宴等老爷回来就开。 姚氏见廷瓒外面褂子灰扑扑的,知道一路骑马过来,忙叫他们回房里去换衣裳歇歇吃饭。廷瓒带着廷玉自去,何氏因才到家,不肯失礼,就道:“媳妇儿不累,就是想太太和弟弟妹妹。” 姚氏就笑道:“澄哥儿可好带?你们从南边来,怕奶娘不服,我已是说定一个,明儿叫来家里你看。” 何氏忙谢了婆婆,道:“我按着太太信里说的,只捡那家里人口全和的,能生养的奶娘雇了一个,这回来京,她舍不下家,没跟着来,新雇的这个没家累,澄哥儿却不爱吃,正愁呢。” 姚氏就道:“正是这个理,有福气的人,心平气顺,孩子吃才养身体。”又问道:“你们这一向在外面清苦,我瞧着精神倒好,瓒哥儿俸禄可够用吗?” 何氏回道:“虽吃用不如家里精细,我们年纪轻轻的,正该懂些世情,看看人家一般门第是怎么过日子的。”又道:“大爷衙门里虽清,州府上司却人人都知道咱们老爷是朝中大员,还管着詹事府,没有哪个来为难,俸禄尽够花的,太太给的体己也没动过。” 姚氏就笑眯眯的道:“我在家里天天惦记着你们在外面可受了委屈,如今听你一说,知道你是明理的孩子,富贵原不在年少,老话讲的妻贤夫祸少……”正说着,门上就挑了帘子,原来是张英回来了。何氏忙忙福身请安,姚氏叫小丫头去请大少爷和二少爷,廷珑也叫身边服侍的去厨房催饭。 廷瓒见了父亲又是一番厮见,张英脸上也稍露激动之色,眼睛盯着儿子打量半晌,不住点头道:“好,好。”及至见了第二个孙儿,还抱了一会儿。吃了饭,又带着两个儿子去书房叙话,姚氏体恤何氏一路辛苦也不拘束她在身边,只留下澄哥玩耍,叫她回房自去洗漱了歇息。 第二日,张英上朝,廷瓒一早去吏部述职,姚氏就带着儿媳并一双儿女回姚府去拜见爹娘。进了府,便有人喜气洋洋的接进老太君房里,姚氏与母亲相见,也顾不得仪态,扑在一起一时哭一时笑,旁人都尽力劝解,慢慢止住了才让小辈一一磕了头,姚夫人尽皆赏了,叫了廷玉跟廷珑到她身边坐,拉着手细看。 方维仪见闹得够了,对姚氏笑道:“老太君跟太太刚才还说去请了你来,打量着老爷升迁,亲朋故旧多来贺喜,正张罗着请客呢。” 姚氏笑道:“请客就想着我,认准了我就是吃货?”说的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老太君也笑道:“这些日子送来的点心倒好,又酥软,又好克化,若不是吃货再想不出来了。” 姚氏听了就笑道:“老太君吃着好,等下把方子留下就是。没的我们费着力气,费着银子,大老远的巴巴送过来倒落下个吃货的名声。” 一屋子的女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老太君歇了笑,指着姚氏的鼻子道:“这丫头,如今孙儿都有了,还没个尊重,看瓒哥儿媳妇儿不笑话你。”何氏就笑盈盈的走上前道:“我们太太在老太君面前斑衣娱亲,正是给小辈做个榜样,书里说的至孝就是这样了,哪来的笑话。” 姚老太君就指着何氏笑骂道:“好个猴儿嘴,跟着你婆婆不学好。”又道:“我瞧着,你们家就我们廷玉跟廷珑还有个稳当劲,你们这起猢狲越大越油嘴儿。”又对方氏道:“送他们两个找兄弟姊妹顽去,叫婆子好生跟着。” 廷珑听说就下地跟众人告了退,带着婆子去后面罩房找清芬几个玩耍。到了后罩房,只见清芬带着清芳两个在炕上坐针线,清芷一个人在窗下打棋谱。站在门口叫声姐姐,三个人抬起头来。 清芷就说:“知道你今日来,我们请了安都没回房去。” 廷珑就笑眯眯的道:“就知道说嘴,这么想我,也不想个法子叫老太君接我来家住几日。” 清芷一本正经回道:“听送东西的婆子说,你在家越发的贤惠了,还学着做点心!咱们哪敢耽误你举业呀,要是耽搁了,寻不到好婆家,岂不是害了你?” 廷珑听了就扑过去要掐她的嘴,清芷侧过身去,不叫她碰着,还一边说:“瞧瞧,让我说中了吧,说到她心里去,就恼了。” 廷珑笑的不行又拿她没办法,只将她摆了半个棋盘的棋子全都抓乱了。 清芷慌忙伸手去护,骂道:“死丫头,我白费这半日的功夫了。” 清芬坐在炕上看了笑:“珑儿上炕坐着离她远些,你不来,正没人跟她贫嘴赛脸,把她寂寞的,如今你来了,她可得抓着你好好磨磨那口尖牙。” 廷珑脱了单鞋到炕上去,笑着道:“我瞧着她是姐姐让着她,不然,谁咬谁还不一定呢。”清芬听了就点着她脑门道:“你们俩个再不能到一处去,不然,一天打上八遍还不黑天。”廷珑只笑眯眯的凑过去看清芬的手上做的针线,见是件窄袖大襟绣着百蝶穿花的阔边大袄,就好奇问:“姐姐怎么这时节做这个?” 刚说完就见清芬红了脸,清芳在一旁捂着嘴偷乐,知道自己失了言,便不再说别的,只拿在家里日常做些什么事说笑。 清芷从窗下挪到炕上歪着跟她聊天,说及过几天家里要请客,说定在园子里摆席面,请了太白楼的席面师傅来家做。又问道:“二姑姑请的哪里的点心师傅,做的好细点。” 廷珑就得意洋洋的仰着鼻子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又道:“那个却没什么难的,我看都看会了。” 清芷笑道:“那些个手艺人的活计没有看会的,若是那么容易就叫你看会了,人家靠什么吃饭?” 廷珑就笑道:“咱们又不指望着卖那个糊口,就是教给咱们不过就是做一次两次的图个新鲜。” 清芷就道:“也是的,你说给我听,我去试来。” 廷珑就慢慢说道:“只用筛箩把面过的细细的,加□鸡蛋和着面引子跟蜜搅匀,一滴水不放,一点力不能用,用勺舀着面糊倒进咱们家做点心的模子里,发好了,搁在锅里干烧一刻钟焖一刻钟就得了。” 清芷道:“怪不得一股子的奶香,原来是用那个替了水和的面。” 清芬听两人说的热闹道:“你听她哄你,那锅干烧,不连底子都烧掉了才怪。” 廷珑笑道:“姐姐莫揭我的短,一次两次不碍事的。” 宴客(下) 却说自从姚老爷奉旨入京,连日来亲朋故旧、世交之家纷纷差家人持了名帖送贺礼来。老太君想着如今姚家三人在朝为官,更显她晚景荣寿,心里就十分喜欢。她本是最爱热闹的,此番就要大大的操办一场,姚夫人以下自然是勉力逢迎。 先选定了上巳日在园中开宴,取这一日朝中休沐,前边单请男客,一众女眷就在园里设宴,暮春三月园中景致正盛,正是又别致又风雅。 宴客前一日,老太君就派人来接廷玉跟廷珑过府去住,说是花园里已是陈设好了,赶明儿客人来了糟践的不像样子,叫他们提前去顽一日。 姚氏知廷珑虽稳重到底年小还是个调皮的,最喜欢去姚家和姊妹们上疯,就着人去书房跟卢先生说了歇两日课,把廷珑廷玉两个接出来。看廷珑穿着一件家常半新莲青锦上添花蜀锦短衫,下着青白六幅宫缎织锦裙,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站在那里像把水葱一样,只是太素了,就唤莲翘:“此去要住一日,去给姑娘带两身换的衣裳,挑喜兴些的。”又见她头上只斜簪了两朵时令鲜花,补道:“金凤也取来。” 廷珑听见忙说:“太太,那金凤坠的我头疼,别叫我带那个了。”姚氏就叹气道:“那个能有几两重,就你娇气,姊妹们都戴,就你不戴……”末了,还是叫芍药去自己妆盒里拿了对金镶翠蝴蝶振翅钗换下那两朵鲜花来。 等莲翘收拾了衣包来,又亲自展开过目,见是一套杏子红丹碧纱纹八幅裙,并同色窄袖窄腰短褂;又有一套鹅黄六幅湘江裙,配了葱绿的青金双环四合如意绦,觉得尚出得门,叫原样包了,又问了跟着的人带了赏钱没有,才叫婆子送过府去。 到了姚府,廷珑跟着廷玉先去老太君屋里请了安,又去梧桐院给祖母姚夫人请安,正赶上二舅妈方氏和三舅妈李氏都在,就一同行了礼。姚夫人放下账册,将两个小人揽在怀里心肝肉儿的稀罕了半晌,叫吃了饭去园里找姊妹们逛去。 廷珑听说清芬几个都在曲水回廊钓鱼,就等不得,扭着要去。二舅妈方氏就道:“难得来一回,太太就叫她们疯去吧,老太君那必留了饭,叫她们姊妹到那吃去,咱们忙咱们的。”姚夫人正和两个儿媳妇商量明日请客,在哪里迎客,哪里喝茶,设宴怎么排座,忙的不行。就点头道:“是这样,叫婆子送他兄妹两个顽去,好生跟着。” 方氏又道:“叫跟来的人把龙哥儿的东西送到清芳房里,廷玉的就送清扬那。” 廷玉廷珑就行了礼,跟着婆子出了正房,廷玉自去寻清扬,廷珑跟着婆子往园里去。路过梅林时,见今年时气早,梅瓣已是铺了一地,想起去年以然在梅林里睡觉,身上都叫花瓣盖住了,忍不住一笑。过了鹿苑,从荷塘东边绕过去,才见远处一个高高的亭子依着假山盖在寒潭上,亭子里有人围纱。廷珑走到近前一看,用的是浅碧的薄绢,就笑问:“两位妈妈可领对了料子?我瞧着用这个却不相宜,稍厚了些,不大透亮,去回你们奶奶换了轻纱来,又挡蚊蝇又不遮眼。” 这两个围纱的粗使婆子见是表小姐说话,忙谄笑着行了礼,道:“回大姑娘的话,原二奶奶就吩咐用轻纱蒙这个,谁知开了库房,东西摞着东西垒的老高,一时翻检不着,立时就要用,不能为这点子东西把库房全折腾一遍,这才将就着用绢糊呢。” 廷珑听说就问跟着的婆子:“跟我的人回去了没有?” 那婆子就笑道:“跟姑娘的人哪能就走了,都在茶房留了饭。” 廷珑就道:“劳妈妈去传个话,就说我说的,让家去回太太,把我们家库里收着的轻纱取几匹来做围幛,要浅碧的。” 跟着的婆子忙答应一声去了,那两个粗使婆子听见都住了手,等换了纱回来再糊。 廷珑拾阶而上,站在亭子里往四周看,只见远处梅林云蒸霞蔚,一片淡粉轻红,挨着梅林的半亩荷塘,好一片接天莲叶覆着水面,只是花时未到,还未抽莛,再往这边是一大块种着香草的敞院,四周靠墙支着架子,那香草就高高的爬上去,又低低的垂下来,中间地方十分阔大,但见人来人往的走动,就问:“明儿可是在挽香洲设宴?” 跟的人忙答:“正是呢,园里就那块地方阔大,又不挡眼。”廷珑看往前就是鹿苑和花蹊,再没有别处有水,问道:“二舅妈说姐姐们在这钓鱼了,可是已经回去了?” 一个原在亭子里糊纱的婆子回道:“不曾看见,想是在荷塘那边钓锦鲤,这寒潭是活水,鱼都是些杂苗,长得慢还鬼精鬼精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清芷从亭子后面的假山上冒出头来,倒把那婆子唬了一跳。 清芷穿着身湖色的春衣,头上戴着帷帽,只露了两只大眼睛,笑呵呵道:“早听见你说话,偷偷爬上来吓你一吓。” 廷珑问了她怎么过去的,就搭着莲翘的胳膊从亭子迈到那假山上,见那假山虽高,却坡度甚缓,又有下脚的踩踏,就拎着裙角,慢慢的侧身跟着爬了下去,清芬和清芳两个已在下面接着。 廷珑脚下沾了实地,见她们三个戴着一式的帏帽,手里倒提着鱼竿,就笑道:“真是失敬,不知几位姐姐是哪派的侠女来?” 清芬就从一个空的鱼篓上拿起个帽子来扣在廷珑头上:“我们几个自然是姚派的,独你一个是张派的,这回可要吃亏了。” 廷珑整理好帽子上垂的面纱,又见她们三个一人占了一块大石,石头上铺着狼皮褥子,又摆着几样点心,一个自斟壶,就挽着袖子道:“我的那份呢?给姑娘摆上,就和你们姚派的比一比谁钓的多。” 清芷指着自己旁边的一块大石道:“早摆上了。”又把自己鱼篓里原先钓的两条鱼放回潭里,道:“咱们钓到老太君传饭,看谁钓的最多,最少的叫她做个东道,咱们佛诞日约了寺里吃斋饭去。” 姊妹几个都说好,各回原处屏息敛气的钓了起来。清芬先上了一条鲫瓜儿,清芷也跟着得了一尾筷子长的草根,廷珑半晌不见咬钩,知道那鱼是野生的,不如家养的傻又贪吃,就到水边上去捡了两片苇子叶,顺着钩退到丝线上,又换了新饵,果然再沉钩不多时就起出个活蹦乱跳的大白鲢来,清芳看她们三个都有了就急得不行,谁知越急,鱼钩乱晃,那鱼儿精乖,越不肯靠前,钓到老太君使人来传饭,还一条也没得。姊妹几个检查鱼篓,都道清芬最多,清芳因没钓着,叫她做佛诞日的东道,几个又将篓子里的小鱼都放了,剩下大的叫送到厨房去晚饭加菜。 姐妹几个去老太君房里吃了中饭,又一径带着丫头去园里头逛,到挽香洲廷珑见二舅妈正看着婆子丫头们收拾庭院,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忙上前请了安,清芳走上前问道:“娘用了午饭没有?”方氏就笑道:“正用着,就有回事的说桌椅围屏不够使,又来看着他们搬家什,你们姊妹别在这玩,看搬东西的碰着。”姊妹几个听了就带着丫头顺着路去花蹊折鲜花插瓶,晚上廷珑就歇在清芳房里。 第二日一大早姚氏先来,过了辰时就宾客如云而至,接了亲戚女眷在内堂招待,只见满室珠环翠绕,环佩叮当。廷珑姊妹几个在后堂下棋猜枚玩耍,但有本家亲戚要见就请出去行礼,一上午不知请了多少安。 等到园里开宴,她们姊妹几个就商量着仍去钓鱼,躲清净。于是只说去解手,也不叫人跟,悄悄的去了假山后面,拿出铺陈的东西,坐钓起来。廷珑昨晚上教给清芳如何下饵,怎样缀了苇叶哄鱼儿,清芳一试果然好用,十分兴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猫一样,直勾勾的盯着水面,清芷就做手势叫廷珑和清芬看,三人都掩袖偷笑。 廷珑钓了一个时辰,坐的腿酸,正要招呼姊妹们回去,忽听后面假山上亭子有人对话,先是品评园中景致,慢慢说到姚家如今显赫。就有其中一个问道:“今儿出来请安的那几个姑娘,有个穿耦合色的身量高些的是几房的?” 廷珑几个在下面听就知道说的是清芬,清芬也红了脸,悄悄做手势给她们,廷珑几个就轻轻收起钓竿,蹑手蹑脚的躲在假山下面开的一个放东西的门洞里。 就听另有人笑道:“莫不是惦记你家权哥儿的婚事?那个却不行了,说是已经许了庆安侯家里。”问的就诧异道:“庆安侯家里几位公子不都结亲了吗?” 另一个就道:“还有个庶出的儿子,他家光嫡亲的就五六个,旁人多不大知道,听说是不大受家里宠爱的。” 廷珑见清芬脸上红的要滴下血来,伸出手去握她胳膊。 又听上面两个人说:“姚家这一辈还有两个姑娘没下定,一个十四岁和一个十一的,今天一见也都不错。那个身量未开的是二房的,现二房奶奶方维仪管着家,可惜二房没有功名,也不能袭爵,三房的那个大些,小小年纪已是通身的气派,她老子又做着粮道,怕是不易求。” 问的那个就叹道:“十四这个还罢了,十一的小了些,我们权哥如今十六,怕人家嫌大了些。”又问:“还有个身量小些的穿鹅黄的是谁家的孩子,我瞧着怪伶俐的。” 廷珑听说到自己更把耳朵立了起来。 就听那知情的说:“那个穿鹅黄的却是礼部侍郎张英府上的小姐,她娘就是姚提督的嫡亲闺女,家中现养着两位哥儿和这一位小姐。大公子已经成家,聘的就是前朝何阁老家的孙小姐——他们原是同乡,又是老亲。二公子今年才十四,听说极聪明勤奋,其他倒不清楚。这一位小姐我却很知道——现在我们家诊脉的太医就是常在他家走动的——长的虽好,可惜却是个娇弱的,从来把药当饭吃的主,这两年说是养好了,我心说到底还是胎里带的弱症怕有些不齐全。再有,他家还有一样好处,府里都不纳妾的,张老爷如此,他们家大公子也是一样,原先身边连丫头也没有一个,都是小厮服侍。说来你家香玉不是没说人家,要是能聘给这样的人家做媳妇儿正经是门好亲呢,省了多少闲气。他家老爷现做着礼部侍郎,又管着詹事府,将来太子继了位,那就是帝王师,再尊贵不过了,可若是聘他家的姑娘就不美了,到底独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个眼前没有几个妾,落到她眼里怕是要家宅不宁……” 清芬几个在下面听他们说话都气的脸红,清芷就在地上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块,奋力掷到潭水里,果然上面声音立刻住了,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脚步声往远处走去。 三人又躲了一会儿,才从石洞子里出来,沿着寒潭走绕远过了荷塘才慢慢的往三房院子里去了。清芷进了屋就骂道:“听她们这起烂了舌头的胡吣呢。” 到底叫小丫头去打听刚才去寒潭上小亭坐的是谁。 身处险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亲亲廷珑听见忙叫住那丫头:“去沏茶来,再取盘子点心。”那丫头就拿眼看着清芷不肯动身。廷珑见她为难,含笑看着清芷道:“清芷姐姐,今儿外面乱的很,咱们也安静些,莫惊动了人,给舅妈她们添事。” 清芷先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丫头,喝道:“还不去端茶来。”待那丫头挑帘子出去就指着廷珑冷笑道:“就你贤惠,我打听了还不是给你出气,偏你拦着。” 廷珑忙走上前去施礼,笑着道:“姐姐的心,我岂有不知的?若是在我家里,这样轻狂人冲撞了姐姐,我也必要查实发落了给姐姐出气,可今时不同往日,那两人是客,好意来贺外祖升迁,又不是咱们家的奴才背地里嚼蛆,拉出去卖了省事。况且她们嚼舌头虽厌恶,也不过说些家长里短,我瞧倒没什么恶意。”说着抬眼笑看清芷道:“倒像是羡慕咱们家富贵,想要攀高枝呢。” 清芷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她们也配!” 廷珑就笑嘻嘻的:“她们这等不配的,咱们又何必当回事,气坏了自个儿可不值当的。” 清芬也说道:“这起贫嘴烂舌的背着人的话又能好听到哪去?若是大张旗鼓的去查,只怕惊动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5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5部分阅读 她们,倒叫她们恨上了。珑儿这样明白事理才好,咱们只心里有数就是了。” 廷珑见清芷面上尤带寒霜,就扑哧轻笑了一声拉着清芷的袖子摇晃:“可见这才是正经的千金小姐呢,从来一句恶言不闻,针尖大的委屈也没受过的,才把那两句歪话当个大事。” 清芷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剜了她一眼:“这话我听着耳熟,老气横秋的,倒像是你嬷嬷常教导你的。” 廷珑就笑道:“姐姐也知我说的都是老成话,就别气了。”又道:“那丫头怎么还不送点心来,我胎里带的娇弱,饿着了可了不得。” 说的姊妹几个都笑了,清芷忙呸呸吐了两声上前扭着廷珑的耳朵骂道:“这死丫头,没的咒自己取乐的。” 又一叠声的唤人去传点心,姊妹几个为着躲清静,午饭也没好生吃,如今都饿了,各自略进了些。 正说笑,一群丫头婆子呼啦啦拥进院来慌慌张张的问看门的丫头可见着了几位姑娘,那丫头就回说几位姑娘并表小姐都在屋里进点心。 清芷的大丫头叫文莺的就率先挑了帘子进来,看几位姑娘都全须全尾的在屋里头坐着说话,先抚着胸口念了几声佛,又说:“姑娘们也疼我们一疼,一句不说就没了影,先前只当是有别的丫头跟着,老太君送饭过来才知道竟一个人也没带,唬得咱们出了一身的汗,又不敢告诉人去,一间一间的找,姑娘们倒好,在这消停喝茶,可知我们急的要上吊了。” 清芬听她说了一车的话,那语气跟清芷一点不差,心想什么主子教出什么丫头来,就歪着头看着她笑。 清芷也笑道:“这丫头,可见让我惯坏了,自己跟丢了人,反到排遣起我们来。”一句话说的文莺脸红起来,讷讷不敢言。 清芬就笑道:“快给我们莺儿姑娘道个乏,把这点子点心吃了吧。”文莺也不接点心匣子,恨恨扭身跑了出去。 想着她们忙着找人怕是午饭也没工夫吃,清芷到底叫把送点心送到耳房给跟她们几个的丫头婆子垫垫,又唤人去传了饭。 到申时,老太君屋里来人请几位姑娘到前面去送亲眷。送了外客,老太君也倦了,廷玉跟廷珑也不再住,跟着姚氏一道回家去。 车上,廷珑随意将亭上那两个妇人的话掐了说自己体弱那段讲给姚氏听,姚氏听了,也不问这话时谁说的,只讳莫如深的笑了笑,何氏也在一旁抿着嘴笑。 才到家张英就回来了,廷珑正在里间炕上带着天赐描帖子,只听见姚氏在外间伺候张英洗漱,把廷珑听见的什么张英现任着礼部侍郎,又管着詹事府的话说给张英听。 张英听了半晌没说话,换了衣服嘱咐姚氏明日弄几个家常菜,请了老泰山过来晚饭,说着转身进了里间。 廷珑见张英脸色凝重,赶忙在炕上跟张英行了礼,嗲声道:“老爷几日没见我,想坏了吧。” 张英见她撒娇也没个反应,只道:“顽了这几日,明儿起到书房好生读几日书,将这落下的功夫补回来。” 廷珑心里怪自己话多,嘴上忙答应着,又说明儿上学要起早,行了礼就回屋去早早歇息。姚氏见廷珑耷拉着脑袋牵着天赐赶不及的逃走,心里好笑,叹道:“老爷真是的,非把孩子们吓得一个个避猫鼠似的。” 张英就道:“自古只说严父慈母,可见有你一个慈爱的就够了,我焉能不督促他们上进。”姚氏见他上来就说道理,就不再辩驳。 第二日廷珑下了学回后宅不见姚氏,满屋子也不见伺候的人,正要出门去找,见何氏端着茶过来,问了才知外祖来了,在书房跟父亲和大哥哥说话,太太亲自下厨去了,只留了何氏在这看顾着。 廷珑心里好奇,昨天那两句话怎么让张英这么紧张,就假作回房,悄悄拐到内书房的东窗去,所幸一院子的人都打发出去了,也不用背人,窗户大开着,她便轻手轻脚贴着墙壁靠过去。 半天悄无声息,正以为里面没人,就听外祖压低声音道:“如此一来却是个烫手的山芋,我这一向心中困惑,想这九门提督,事关京师防卫,最是一等要紧之地,向来非宗室亲贵者不得出任,何故将我调回。这样说来,这却正经是个命悬一线之地,一不留神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事呀。” 廷珑听到这里心下大惊,人都道姚家一门正是显赫,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就听父亲宽慰道:“老泰山不必过忧,想来事情还不到那一步,咱们好生盘算,自然能化险为夷。”又道:“廷瓒这几日就能开出缺来,我与吏部主事已打好招呼,仍去外任,略升一格,任杭州府布政司经历。你外祖与我已是求抽身而不得,只能勉强把你摘出这是非窝。 廷珑听着大哥一一低声答应了,又听外祖道:“你爹这样安排很好,我在江浙一带经营二十年,你去那里可保无虞。” 廷珑知道姚氏是想将大哥留在京里任职的,没想到父亲又亲手把大哥哥送去外任,就为了避开什么是非窝。心中疑惑,大哥哥这样的低级官员,还有什么是父亲这样的一品大员罩不住的? 一时又听外祖道:“你掌管詹事府,当今又调我来任九门提督,安知不是圣上疑心太子,有意试探。我远离朝堂都听说太子背德,当今甚为不满,父子相忌已到了不能容得地步。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太子如今有了兵权?肯听天由命,束手就擒才是笑话。圣上这样安排,岂不是把咱们一家都挂在太子车上?若到了那鱼死网破之日,怎样结果都逃不了干系,听从了太子部署,事败就落得谋反大罪,若是不从,他捏死咱们不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半晌又叹气道:“不如我上表推说老迈,求当今开恩准我致休。” 张英缓缓道:“老泰山才过天命之年,当今岂有不知,此事必不能成。我想着此事只在太子一念之间,若他灵台还有一点清明必不至于铤而走险,想当今春秋鼎盛,他羽翼尚未丰满,靠着咱们这点兵,但凡不是背水一战,岂能生出那不测之心。” 姚孙森叹道:“别人不能,太子就说不得了,这个位置乃是天下第一可危可虑之地。进一步就是九五之尊,退一步欲做常人而不可得,当今又宠爱小韩妃所出幼子,屡屡有换储之意,难保太子不会先下手为强。” 廷珑听到这,心里不由一沉,想不到张姚两家竟牵涉进立储这样的大祸里,一时心乱如麻。 就听张英道:“老泰山这九门提督事关卫戍京城,在谁的手里都是一把利器,当今英明,必不会授柄于人。我揣测圣意,想来当今虽疑太子居心,有意叫他自投罗网,却也将后路堵得死死的。提督府副都统荣祥,原是圣上身边的三品带刀侍卫,最是忠诚不过,想是圣上怕九门生变,在老泰山那里加了双保险。何况还有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拱卫京师,太子若是真有那样的心,只怕略一动弹,就叫圣上碾死了。老泰山只要但听圣上一人的谕旨,看好荣祥,他不动则我不动,就不会有大碍。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做这太子属官,父子君臣相疑到这个地步,就算太子这次不反,也难保以后,与他一脉到底难逃其咎。” 廷珑听到这,知道父亲已同外祖想好对策,有意逃离这风暴中心,心下稍安。怕站久了有人瞧见她听壁角,悄没声的沿着来路回去自己房里。 进了屋子还听见自己心在腔子里跳的扑通扑通的,觉得口干,喊了声莲翘,却见紫薇走上前来答应,才想起莲翘昨儿着了凉刚送外院去休养了。便随口嘱咐紫薇吃了饭去看看莲翘那可缺什么东西,伺候的婆子经不经心。 喝了茶,廷珑心里仍旧是七上八下,她知道哪个社会都是居上位者掌管杀伐决断,封建社会则更加残酷,卷到这种天家事务中来,最是凶险不测。她信任父亲,信任他对局势的分析,也信任他一贯谨言慎行的那份沉稳睿智。但是天家无情,安危掌于别人之手的这份不安是没法消解的……而她,张廷珑,却不知自己能做点什么。 虽然父亲很清楚的表示要远离朝堂的这一潭深水,只是,在一局布好的棋里,一个棋子想要说不干就不干了,可能吗? 廷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对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在古人之后,议古人之失易;处古人之位,为古人之事难。 年少始提亲 四月中旬,廷瓒接了朝廷的正式任命,赴任千里之外的江南。 姚氏对长子的远行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因为天赐也要跟到任上去,在姚氏心尖尖上养到这么大,这一走到底闪的慌。张英虽有不舍,面上却淡淡的,廷珑心知他为了儿子的前程审慎谋划,不可谓不慈,只是性格使然,含而不露罢了。 自从姚孙森升任九门提督,连带张家这段时间也门庭若市起来,那些个夫人、命妇有亲的,有旧的今儿你来明儿她来,姚氏每日里坐在家中待客,间或出门去还礼,倒也忙碌的热闹。 廷珑自从在东窗下偷听到外祖和父亲谈话,就添了块心病,时时压在她心里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故而每每张英在家的时候廷珑就盘桓在正房里,总想在张英的态度和他与姚氏的对话中听出点进展来,解解心疑。 晚间廷珑在炕几上翻着琴谱,偶尔拨弄两下琴弦,耳朵听着姚氏在外间跟张英说话。姚氏絮絮的把白日里去阁老于召之府上贺寿的事说给张英听:都见了些什么人,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哪家夫人和哪家太太走得近,主人家开宴怎么排的座次。 廷珑听着爹娘两个在外面说的热闹,有问有答的,张英也不嫌这些家长里短琐碎,听到什么关心的还追根问底的,姚氏就细细的回忆了说给他听。 廷珑心知姚氏一向不大爱无事出门走动,这些日子这样行事必然有因,但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信息也许对张英有用,廷珑却捋不清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听了也推测不出什么来。 廷珑听着没味,就专心在那架古琴上,张英前些日子请了教习师傅到府里教授廷玉和廷珑,只说是位极知琴音的师傅,原是太学的操琴,性子有些狷介,又是世家出身,不图这几两束脩,很不容易请,张英不知怎么商议的答应下每隔一日来府里教一个时辰。 这教习师傅姓于,年纪不轻了,但是身形挺拔,举止从容,爱着淡色长衫,给人一种很清贵飘逸的印象,廷玉一见之下很为他的风度倾倒。 于先生来了也不问两个学生以前可有基础,先校正了廷玉和廷珑的指法,接着两个月只教了两段琴谱,然后就是翻来复去的演练。那两支曲子都是回环往复且平而少韵的,廷珑练习的多了只觉枯燥。偏偏课又设在下午,如今天气渐热,廷珑每每拄着胳膊歪在案上昏昏欲睡。 她这厢一边鄙视古代音乐缺乏节奏性,一边用两根手指头拨着琴弦弹两只老虎茉莉花之类,玩的有趣,把自己印象里比较深的歌曲,边在心里哼哼边弹。等到廷玉进来问安,才跟他一同出去各自回房里歇息去。 第二日下午,在书房里等于师傅来上课时,廷珑就用两根手指头演奏两只老虎,小星星给廷玉听,廷玉听她弹得诙谐,一边说她淘气的新样,一边和廷珑沉瀣一气开始改编创新于先生那两支曲子,见师傅进门才住手。 于师傅一上来先焚了香,仍旧是让两个学生分别把那两支曲子奏一遍给他听,曲毕又自己示范一番,问两个学生听出点什么来没有? 让廷玉先说,廷玉站起来道:“只觉得先生所奏之音清雅醇正使人平心静气。”于师傅听了微笑点头,道:“略得三份真意。”叫他坐下。 廷珑心说“平心静气”就是听着让人想睡觉呗,二哥哥先说了,等下我说什么呢?眼看到自己了,就开始处心积虑的搜索枯肠。 待先生问,起身答道:“闻先生琴音清微淡远如林下风过,只觉涤荡身心。”那先生就看着她微笑,道:“聪明之极。”也不叫她坐。 半晌,先生将焚香掐灭,才示意廷珑坐下。问道:“你们可知古时贤人为何多爱琴,视焚琴煮鹤为大煞风景?” 两人知先生训导,皆默不作声。于师傅方缓缓道:“盖因仙鹤虽是禽鸟,却与鸡鸭吃货不同,琴虽属乐器却是别样金石。丝竹管弦悦耳,皆为伶人之乐,可使听者如痴如醉,心事荡漾。而琴音悦心,使人物我两忘,恬淡自然,最讲究清淡、含蓄、镇定自若、宠辱不惊,琴音以古朴淡泊为宗旨,不在于好听,人心至灵至动,最宜以清雅醇正之乐相滋养。” 说完直视廷珑,问道:“可明白了?” 廷珑在他的目光压迫下,不自觉的点点头;又看廷玉,廷玉也点头称是。 于师傅才又焚了香,让两位学生再奏之前的曲子给他听。 廷珑经于先生点拨,才略知了两分琴意,在他面前不再追求悠扬,缠绵,慷慨激昂这些她所认为的“好听”。可是她也并不觉得于先生的音乐理论是完全正确的,更觉得悦耳和悦心没什么直接的矛盾。不过既然于先生这么坚持琴音的纯粹性,那也没必要和他作对,他要恬淡,那就恬淡好了。 廷珑却不知道,虽非出于她本心,这样的练习倒是实在的使她受益匪浅。她来到这张府之前已是长了二十多年,性格脾气已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虽强自按捺着性子使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倒也像个闺阁千金的样子,不过都是刻意为之如同表演罢了。 如今能得古琴大家于长洲教导,渐为琴意所感,潜移默化之下竟从此进境了些,心中日渐安定厚重起来,娴静平和也渐渐由心而发了。 时光易逝,这一年转眼到了八月,张英仍旧做着礼部侍郎兼管詹事府,每日早晚出入禁廷;姚氏也多有交际,不比原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廷珑这一向察言观色,想从中窥得端倪,可惜张英本就是个极内敛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和姚氏说话也多是说些与各府上人情往来,家中收支如何之类的,很难根据他的态度来揣测目前的处境。但看姚氏一直温柔和悦,倒让廷珑稍稍放心些。 日子安稳悠长,忽然这一日家中来客,姚氏打发芍药到书房里请少爷和姑娘到后宅去见客。 廷珑看看身上穿的月白大袖圆领纱衫,三寸绣边百褶月华裙,又叫莲翘看了发髻,扶了扶险险欲坠的双鸾衔红宝寿果金簪,才跟着廷玉两个缓步往正房走,刚沿着抄手游廊走至台矶,姚氏房里的一个叫芭蕉的丫头就一边打了帘子,一边传报道:“二少爷和姑娘来了。” 廷珑随着廷玉跨进门去,就见母亲坐在东首正言笑晏晏的说话,对面坐了三个穿着华贵的妇人,都是三四十岁年纪。两人走上前去先给姚氏行了礼,姚氏就指着廷玉和廷珑,笑着道:“这两个就是我那一对冤家。”又笑看着他们兄妹,引见那个坐在首位,脸色白皙的四十多岁妇人道:“这位是赵夫人,你们长洲先生的嫡亲姐姐,你们两个快叫伯娘。”又指着坐在中间的肌肤微丰年纪略轻些的妇人说:“这是杜夫人,杜大人和你爹同朝为官,你们就叫一声婶婶也使得。”最后指着末座那个高颧骨单眼皮穿一身大红的道:“这是你们三舅母娘家嫂子,你们跟着清扬称呼,叫舅母吧。” 廷玉和廷珑一一行了礼,那个坐在末座的就一把将廷玉跟廷珑拉了过去,两只眼睛探照灯似的看着廷玉,又边笑边道:“好个体面孩子,怎么就生的这么好?就是文曲星下凡也没有这么端正斯文的。”说完一串长笑。 那两个妇人也各自夸赞,叫廷玉过去问些:“学名是哪两个字?多大了?读的什么书之类的话。”廷玉趁着回话,才从那舅妈手里逃出来。 那舅妈失了廷玉,就双手攥着廷珑的腕子,两只眼睛升级成激光束盯着廷珑一顿相看,嘴里啧啧称赞:“哎呦呦,怎么长的就跟那画里的妃子似的,瞧这眉眼,这脸庞,这身段……”廷珑叫她攥的手腕疼,又担心那三寸长的指甲划着自己,赶忙趁着坐在旁边的杜夫人问她话挣了出来。 杜夫人和和气气的拉着廷珑问了半晌话,退了个赤金的虾须镯子给她做表礼,又给了廷玉一对“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一对紫金〃笔锭如意〃锞子。 坐在首位的赵夫人给了廷玉一套上用的文房四宝,又拉着廷珑细瞧,夸了廷珑眉眼长的好:“灵透的水似地,定是个聪明的。”又把缠在腕子上的一串伽楠念珠解下来给她做表礼,只说是得高僧加持了的,必添福添寿。 那末座的舅妈见了,就从手指上撸下来一只金镶猫眼的戒指拉着廷珑就往手上套,一边说:“来的匆忙,太薄了些。”又解说这猫眼乃是上品如何如何难得。姚氏含笑看着,听见说这样珍贵,忙推辞。廷珑也赶忙退下那戒指来,坚辞,只这舅妈不许。廷珑见她虽看着瘦些,力气却不小,惧她撕扯,不敢不要。 姚氏吩咐了厨房留饭,仍旧让廷玉回书房去,留下廷珑作陪。廷珑不便就走,悄悄打发莲翘去厨房料理。谁知那舅妈耳聪目明,就惊异道:“哎呦呦,姐姐好福气,姑娘这样能干,小小年纪竟管着家。” 姚氏忙笑道:“她哪里管这些,不过在绣房跟着奶娘做针线罢了。”又把话引到她家几位少爷身上,这舅妈就把家里几个才总角的孩子说的活龙一般,暂时忘了惊叹。 于先生的姐姐赵夫人穿着身秋香色比甲,头面素净,是个安静人,面上也和气,只坐着喝茶,略问问廷珑都学些什么。廷珑看她气质到和于先生相象,都是书香浸染的斯文,也很喜欢她,就垂手答道:“每日里只跟着奶娘做针黹,得闲了略跟着先生识几个字,如今跟着于先生学琴养性。” 杜夫人听见廷珑竟跟着于长洲学琴,就笑道:“我们香玉也学琴呢,只是请不到长洲先生这样的大家,只请了琴娘教教指法。”廷珑听着香玉这名字耳熟,像是知道的,再看这杜夫人穿着十分华贵,一身耦合缠枝刻丝贡缎的衣裙,头上的金簪镶着拇指大的祖母绿,一端茶,腕上三四个赤金的镯子叮当作响,不笑不说话,只眼睛十分凌厉,心里想了半日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吃饭的时候,姚氏右边坐了赵夫人,左边坐了杜夫人,廷珑顺着她下首坐下,挨着那位舅妈。那舅妈似乎对姚家的饭菜十分满意,样样都要寻了方子,回家去试,又问那两位夫人“是不是比太白楼的味儿还好些?”谁知那两人理也不理她,只做没听见。连廷珑都觉出来那两位有意晾着这位穿大红的舅妈,而那舅妈却似乎不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有她接的上的话头必要抢上去把话引到自己身上,她一插嘴那两个就闭了嘴,姚氏只得独个敷衍一二。 吃了饭,那舅妈端着茶还不断的夸赞姚府的菜色好,最后更牵扯到廷珑身上,先夸她贤惠,再从头发丝夸到脚后跟,每开场赞叹必以“哎呦呦”开头。一杯茶喝下来,廷珑一听“哎呦呦”,就心脏一紧,好容易等到姚氏开口叫她回房,廷珑就松了口气,起身给几位伯婶舅妈行了礼,转身出门脚下虽缓,心里恨不得扑棱着翅膀飞出那“哎呦呦”的声波之外。 到了晚间廷珑去姚氏房中定省,姚氏就笑着把这三人的来头说给廷珑听,说道今日那位舅妈,原来那人却是姚府三房李氏兄长的一个妾,原是外面买的,自从正头太太没了,一向都是她出来走动,因来路不正,反最喜穿大红,不过这京里头大多知道她的底细,夫人太太都不大和她交往。 廷珑听了好笑,又把她给的那个猫眼石的戒指用手帕包了给姚氏,道:“我不要她的东西,看见就觉得耳朵震的慌。” 姚氏点着廷珑的头骂她:“好利嘴,也不知像谁。” 廷珑就问姚氏那几个人来做什么,姚氏只抿着嘴笑,不肯告诉她。还是张英回来后,廷珑从那话里听出点端倪,倒像是来相看二哥哥的,只不知道是这三个哪家。突然又想起香玉,不就是那天在姚府寒潭的小亭上听见过,心知是杜家无疑了,就当笑话说给姚氏听。 谁知接着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隔三五日总有外客要见,幸好再没见着那位李舅妈那么聒噪人。陪客也不太难熬,还总有私房入库,廷珑从姚氏那寻了一套梅花攒心九重填漆套盒,把那些东西按品搁在里头,挨个显摆给廷玉看。 廷玉见她一脸的贪婪满足,笑得像只晒太阳的猫,眯着眼睛盯着自己流口水,简直不敢认这个妹妹。 却不知廷珑对着他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只盼他一直定不下媳妇儿,给她敛财才好。 风吹草动 廷珑从入了冬就眼巴巴的盼着廷瑞大堂哥从桐城老家来京,好给她带常州制的梅木梳具,谁知盼来盼去,到了冬月,却是老家里张英的大哥张载亲自进京来了。 大伯已经五十多岁了,虽身体硬朗,到底一路风霜,这次押着车马亲自来部里销算旧账,路上走了十几天,染了时气,咳嗽不止,张英怕他有了年纪不抗劳碌,便执意劝他在家休养,一应事体都是张英亲办。又在孟端胡同的老宅设宴请了现管着内务府采买的内相王福深,厚厚的打点了礼物,总算没有刁难张家商号,顺顺利利的把事办了,又再计了新支。 张载养了几天,咳嗽的也好些了,想着自打廷瑞独个出门办事,倒有七八年没亲自进京来,如今既然亲来,自然要去各府里走动一番才是亲戚的情份,就打点了年礼带着廷玉去各府走动,又有方家捎来的礼物要交方维信的也捎了信进去。 方维信如今随侍南书房,和张英在朝里是常见的,只为着避嫌,从来不到张府走动。这回张英大哥亲来,也告假一日约了妹妹、妹夫一同来张府回拜。 这一日张英正在书房考查两个孩子功课,听得家人回话,忙叫去知会姚氏并带着廷玉廷珑两个去二门亲迎。张英比方维信略长几岁,叙了兄弟礼,又叫廷玉和廷珑行礼。方维信赶上来一把扶了起两个孩子,道:“寒天冻地的,咱们自家人不讲这等虚礼”。说着也不等张英几个,一手牵了廷玉一手牵着廷珑,自迈开大步往正房走,边走边说:“我带着侄儿们暖和去,你们接着还礼吧。” 廷珑还是第一次见着以然的父亲,没想到竟是这么洒脱不羁的一个人。以然同他除了长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竟再没有相像的地方,心中暗暗称奇。 方维信牵着两个孩子进了堂屋见了张载,叫了声姐夫。原来这几家都原籍桐城,亲连着亲,方维信两个姊妹大的嫁了张家长房张载为妻,妹妹方维仪嫁的就是姚府的二房姚华章。姐夫小舅子相见,叙起别情,张载报了家中平安,又将维信媳妇儿何氏托自己捎来的礼单过给他,那一众礼数周全的才鱼贯进了屋子,纷纷落座。 方维信把两个孩子叫到身边,让坐在自己左右,含笑打量了半晌,笑着问廷珑:“龙哥儿可收着你以然哥的信了?” 廷珑点点头笑回:“收着啦。” 以然一向单与廷玉通信,只前些日子给廷珑寄了几十种花种菜籽,都用纸张包好,在上面写着名字。廷珑上年也收了一回,种在园里才知道好多都是南边的物种,北边天冷种不得,这回就打算过了年先在花盆里育种,等外面暖和了再移栽到半亩园里去。 以然回家后,廷珑才听姚氏说了以然在她家住这两年的缘由,至此就对以然的爹爹十分好奇,十分仰慕这个因才华而被皇上特赦的叔叔。只见他长着长方脸,一对剑眉,身材魁梧,风度翩翩,性格又这样潇洒不羁,顿时星星眼起来。又想起以然那么老实乖的性子,每每写给廷玉的信,偶尔问她几句,总是说些什么可长了个子没有,最近读了什么书之类,口吻老气横秋宛如张英,就觉得十分好笑。一时调皮道:“以然哥哥和叔叔长得像,性子却一点都不像。” 方维信瞧廷珑笑微微的十分可爱,笑着逗她:“你以然哥哥性子好,还是叔叔好?”廷珑就抿着嘴笑。方维信笑道:“你以然哥哥记挂着你呢,说龙哥儿最喜欢稼穑,就在龙眠山上圈了个大庄子,等回桐城,叫他带你去庄上玩去,他如今在家闭门读书,正想你们两个去给他做伴……” 廷珑听了方维信说“等回桐城”,心中一动,随即笑了起来道:“二哥哥也盼着以然哥哥和他一块读书做伴呢。” 方维信就揉着廷玉的脑瓜顶问道:“玉哥儿《四书》读到哪一本了?” 廷玉坐在椅上显得人小,突然叫人在脑瓜顶动了土,就有些脸红,听到问话就顺势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答道:“已经讲完第三本了,先生让一气背熟了,再讲下一本。” 方维信见他一本正经,活脱脱又是个小张英,笑问道:“子集可读了?” 廷玉答:“先生每日讲一篇,刚讲了《过秦论》。” 方维信就正色道:“这才是做学问的教法,我见那等只热盼子弟登科的人家,诗经,古文,一概不读,只把四书囫囵着咽下,下场去糊弄功名,这等人就是登了科也是草包一个,学了一肚子的道貌岸然,其实面目可憎,言语无味,咱们万万不可学那蠢相。” 姚华章听见这话就指着方维信笑骂:“天下间就你读书是做学问,旁人都是糊弄功名的蠢相,可要笑死我了,莫在这吹大气教坏了孩子。” 又笑着对廷玉道:“他说的话,你尽可以一句也不要听,说句不合时宜还是轻的,只怕……”说到这嘿嘿一笑,看着方维信面带尴尬,再不往下说。 方氏看了一眼相公,笑道:“好好的说那些做什么。”又斜了一眼她嫡亲的哥哥:“偏你就这么多歪话,放言高论这些不合时宜的,岂会不招灾惹祸。”方维信只挑眉咧着嘴笑。 张英放下茶杯,看着廷玉肃然道:“你维信叔叔大才,天下清流莫不闻其名而动。你若能受教一二分,于学问一道大有益处。”廷玉忙躬身应了。 方氏忙道:“只许学文章,万万不可学那穷酸的名士风度。” 方维信听了就叹气,对姚华章说:“你这媳妇儿才真是掉进了钱眼里,我只是酸的,哪里就穷了。”说的一屋子人都大笑起来,就连张英也微微翘起嘴角。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张英就叫廷玉和廷珑回房去歇息。两人告退,廷玉自回西厢去,廷珑就去了姚氏房里做活。 姚氏屋里的丫头芭蕉,丹桂两个正在暖阁里头缠线,见她来了,忙下地去服侍,廷珑叫她们取果子来,再泡壶茶,都挤在暖阁里暖和热闹。莲翘服侍了廷珑到炕上,又支使小丫头取了领半旧大氅盖在廷珑腿上,见包裹的严实了,自己也脱了鞋上炕去焐着,只说今儿没穿皮坎肩子,一路上冻得透了。 芭蕉就揭开她外面穿的青皮灰鼠褂子,道:“好个小蹄子,一身的皮袄皮裙也叫冷,看把你惯得好轻狂的样子。”莲翘就嘻嘻的笑。 她几个在暖阁里说话做活,不一会姚氏带着方氏也进了里间来,芭蕉丹桂忙从暖阁里出来答应,廷珑也要下地,叫二舅妈摁住,只说:“龙哥儿老实待着,没得折腾的走了热乎气。”廷珑见母亲没说什么,就笑应了,仍旧偎在褥子上做活。芭蕉丹桂连着芍药伺候了里间的茶点,也叫姚氏打发出来,都挤在暖阁里头吃茶笑闹。 廷珑从刚才听以然爹爹说什么“等回桐城如何如何”就心里一直犯嘀咕,不知他说那话是有心还是随口客气,或是家里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就在心里琢磨,按说往年都是廷瑞堂哥年底来京销算,今年却偏偏是大伯亲自来,何况今冬尤其的冷,听说南边几省都遭了灾,城外的大雪积到膝盖,一脚踏上去就陷进半条腿去,京里有什么非大伯来不可的事? 又想着往年来京,除了进上的东西,还有好些是给府里带的,总得几大车。今年她见除了给亲戚的节礼,车上东西就搬光了,自己家的不过就是些过年吃用的东西罢了。反倒是姚氏自从大伯来了也不再出门子,日日在家盘账,库房里好些东西都打了包,廷珑随口问,只说给大伯带回去。现在看来倒像是往老家倒腾家底似的。沉重的粗大的一干物件也全都上了档子,有点儿她们当初从孟端胡同往这里搬家时的做派。那些个东西现都归在书房边上的空屋里,不知是要往老家搬还是要送回孟端胡同去。又联系到以然爹爹说回家的话,若不是随口客气,那就真是有的放矢了。 廷珑心里边绕着这些个弯弯绕,边竖着耳朵听里间母亲和二舅妈说话,只是这暖阁里密封的严实,再加上几个丫头说笑,实在是什么都听不见。就掀了大氅,扶着莲翘下地来,也不叫丫头跟,只道去给舅妈请安去。出了暖阁也不往里间走,就站在空地下,听她两个说话。 侧耳听了半晌才知道两人轻声慢语的说的却是祭田的事。原来上秋的时候,张英突然想着给张老太爷迁坟,还定要找个周围阔大的地方建庄子,置田地做祭田,就写了信回去跟大哥商量。 张载请了堪舆先生在龙眠山觅得一块风水宝地,又去相看了山下的田庄,觉得还算阔大肥沃,就请中人去和原先的主人家商量买卖,因出的价钱略高,除了一家靠着一处好水源的大户不肯,周围的都写了契书,去县衙画了押。那个实在不肯卖的,张家不愿仗势压人,也就算了。 谁知这事叫方府知道了,方老爷就遣人去跟那家说:“我家老爷要在山上建池子,往后那道水就拦上坝,不叫再往山下流了,若是愿意卖地呢,用了高出地价三成的银钱把他那块水田买下来,若是不愿意便算了。”那家一听,知这水的源头在方家的白鹿山庄,若是拦上坝,那块地就没什么出息了,立刻答应下来。方老爷子等地契到手,便送到张载处,非要赠予张英。张载上京带了来,姚氏收了地契一定要按价还了方家,方氏就劝道:“既是我家老爷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是了。一来,我们家里没别的本事,也就不缺这几两银,二来,也好让老爷还还你家的情。” 姚氏听了就敛容道:“维信兄弟这事也过去好久了,当初他能遇难成祥都是因为他自个是个有造化的,才学惊动了天听,才有如今的体面。再说,咱们两家是什么情谊?我们老爷说,本朝定鼎的时候,他家秉文老太公正在山东布政使任上,一门死战在济南,只遣家人将几个孩子送回桐城老家,若不是当初你们家方老太公收留教养,张家也没有今日。若说还情,我们张家倒要还几辈子的恩情?咱们都是本家,也太多心了些,何苦这样一报还一报。” 方氏就有些哽咽,面上还笑道:“我是知道你们的心的,只是老太爷年纪大了,又最信佛道,总想着些因果,若不能尽尽心,只怕天天在家里头害怕来世要变牛变马的。” 说的姚氏笑了起来,道:“我们买地总要花银子,原先就是有银子人家也不肯卖,如今能连成一片也十分感你家老爷子的情了,就照市价把银子兑了也是应当应分的,切不可再说,我若是真收了,我们老爷必要生气的。” 廷珑听了半晌,也只说些桐城的风土人情,并老家的一些亲戚至交的闲话,就重重走了几步,撩开帘子进到里间,笑着给方氏行了礼称呼舅妈,方氏就将她揽在怀里说话,又说过了年接她去姚家住几日,正月十五跟姊妹们一起看花灯,廷珑听了就喜欢的不行。 姚氏在一旁笑道:“你才夸她比清芳稳重,就瞧见这猴儿在家什么样了,才真叫现眼呢。” 廷珑就撅嘴揉进姚氏怀里头。姚氏搂她在怀里又跟方氏说了会话,前头伺候的人就来请方二奶奶,说道:“舅老爷说交了鼓,眼看要宵禁,请舅太太回去呢。” 方氏就肃了肃妆容,跟姚氏道了别,也不叫送,带着婆子到前边去了。 她一走,姚氏就揽着廷珑说:“我刚听暖阁开了门,风吹的帘子动,就不见人进来,不想是你这机灵鬼,站在那半天做什么?” 廷珑就道:“我出来请舅妈的安,听着舅妈和太太低低的说话,就不敢冒冒然进来,站在帘子后面听了会儿,听见没什么要紧的,才过了来。” 姚氏就揽着她摇晃,半晌道:“你还小呢,听得出什么来。” 张载因赶着回去过年,定了腊月初九往回返,于是廷珑就看姚氏更忙了些,每日带着丫头婆子,开了库点东西打包。 吃了腊八粥第二日,张载带着家人押着车马返程,临走从马车里拎出来一个匣子递给张英:“你廷瑞侄儿叫给丫头捎来的,差点忘了卸。”廷珑从父亲手里接了过来,拨开锁扣一看,原来是个妆盒,一边摆了十柄常州制的黄杨木梳一边摆了十柄梅木梳具,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张载这次回家,把来时的车马全都装满了,车轮滚过厚雪留下两道尺深的车辙。张英一家站在宅子门口,看着车马相接一大溜儿都从街口拐出去,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府。 喜讯 转过年去眼见到了十五,姚府遣了婆子来接廷玉和廷珑过府赏灯。廷珑就把常州制黄杨木梳和梅木梳具包了起来,只给自己和姚氏留的一样两柄,又添了一匣子二十对拿纱堆的相生花,带去给姊妹们戴着玩。 出门之前先到姚氏那去,姚氏见了她穿戴,一味的嫌素,只说:“大节下的,谁不穿的亮亮堂堂的。”定叫回去换了才好出门。又看了她带的东西,叫芍药另取了三对银丝缠玛瑙的镯子添上,这才放了两兄妹出门。 到了姚家,和廷玉一起请了老太君和各房的安,廷玉自有婆子送他到兄弟们那里去玩,廷珑就跟着清芬几个去正房后面的抱厦聊天。因冬日里风大天寒,老太君心疼几位姑娘每日晨昏定省一日三餐来回的跑,防着冷风朔气的空着肚子走来,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再吃东西,姑娘们娇嫩受不得,就把几位姑娘都移到后面的五间抱厦来住。 这几间屋子原就是给小姐住的绣房,格局小巧些,又亮堂又暖和,廷珑几个在屋里头把大衣裳都脱了,只见一水的四件桃红小袄,不禁都笑了起来,清芳就压着嗓子绘声绘色的学老太君说话:“大年下的,给姑娘们都穿的喜兴些,我看的也高兴。” 廷珑听了就把姚氏的话也学了一遍,又把带来的礼物给她们分了,清芬、清芷、清芳两样木梳各一对,新样相生花两对,外加一人一对掐丝嵌玛瑙银镯子。又使清芷的丫头文莺带着莲翘去给老太君身边的如意,外婆身边的东珠,二舅妈身边的青鸾,三舅妈身边双喜各送去两柄木梳两支相生花。 不一会莲翘带着小丫头回来,如意和青鸾也跟过来道谢。青鸾就道:“难为姑娘还想着我们,好新样的花,正好大节里头带呢”。 如意也道:“这常州的木梳最难得,有名的作坊都只做进上的活计,我还是前几年得老太君赏了一柄黄杨木的,用桐油浸好了,每日里用它通头,从不掉头发,谁知竟失手跌落了,砸在青石板子地面上,段成两节,钜上了也不受不住力,正想这东西呢,姑娘就送了来,可见是心想事成了。” 廷珑就笑道:“我还当姐姐是来谢我的,原来倒是防着跌坏了,跟我来要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6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6部分阅读 个双份呢。” 如意就笑嘻嘻道:“怪不得都说姑娘长着七窍玲珑心,我们这些嘴笨心实的随口说两句话,姑娘就能想出这么多花头来,偏偏我们老实人,哪想的到那些个弯弯绕呀。” 廷珑只笑着讨饶:“好姐姐,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都怪我是个心眼小的,只当旁人都和我一样是个贪得无厌的呢。” 清芷听了就指着廷珑恨声道:“嘴巴这样刻薄,偏又能做低服小,怪不得人人都疼你。”廷珑见清芷凶巴巴的样子就一本正经的跟如意说:“瞧,这丫头嫉妒了呢,快去回老太君,汤圆可做好了,先盛一碗来糊她的嘴。” 说的清芷就要过来胳肢她,廷珑最怕这个,蜷的虾米一样在炕上呼救,幸而二舅妈方氏身边的小丫头雪娇来传话:“二奶奶刚才忘了跟青鸾姐姐说,又派我来知会姑娘们一声,只说寒潭亭子下面地龙里已生了火,等姑娘们用了午饭那边也烧的热了,就能过去赏雪。” 清芷听了忙叫丫头给雪娇包两块点心赏她,就忙忙的叫人去催饭,说道:“前几天我打那潭边过,见亭子都镶了玻璃,底下水面上还冒热气来着,想来还没结冻,等吃了饭咱们几个去看看能不能钓鱼。”又请如意和青鸾一块去。 如意就道:“再暖和也有限,何苦为了那两条鱼去那冷地方端坐着。” 青鸾也苦着脸道:“二奶奶正忙活着开家宴,得亏姑娘送我东西,我才偷空出来这么大工夫,可不敢再跟你们胡闹了。” 清芷就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都是大忙人,只我们是吃白饭的,咱们几个自去闹去。”又对青鸾说:“前两日喝的那好绍兴酒还有没有剩的?给我们送点子去御寒。” 青鸾笑回道:“姑娘们要吃酒,说什么剩不剩的,我记着窖里还有两小坛,等回去叫人给你们抬到亭子里,只有一点,那东西虽甜丝丝的,却着实醉人,姑娘们别喝得多了,晚上耍酒疯,叫老太君发落我们哄着你们胡闹。” 清芷就笑着道谢,一时姐妹几个都穿了大毛衣裳,披了斗篷,一行人跟着如意说说笑笑的到正房等着吃午饭好去亭子里闹去。姚夫人、方氏并李氏几个正陪着老太君抹骨牌,听她们要早早吃了饭去顽,老太君就叫散了牌桌,一叠声的传饭,又叫人去看亭子烧的如何了。正吃着饭婆子就来回报说亭里暖和了,又熏了狼皮褥子,手筒,炭炉,手炉,脚炉都送了去。青鸾来给方维仪回事,也跟她们几个眨眨眼睛。 清芷就第一个坐不住,只用茶泡了饭几口吃净了就要漱口,她姊妹几个见清芷吃完了,也不肯再吃,撂了筷就要走。 老太太看她们这样着忙就道:“我知道你们要去调皮,忙的饭也顾不得吃。”又对方氏说:“将奶果子和几样好克化的点心给她们用匣子装了送过去,省的一会饿了。” 方氏忙回道:“都送去了,还有几个生栗子也给她们带去,叫小丫头们埋在炭里烤着吃。” 老太君这才罢了,见他们几个打扮的严实,只清芳光着脑袋,叫翻出一领孔雀毛的昭君套给她披了,才放了出来。 姊妹几个带着丫头婆子蜿蜒从园里往寒潭所在的西北角走去,远远的见那潭水袅袅升腾着白气,盘旋着把亭子罩在里头,潭边植的柳树都挂着一层白霜,琼林玉树似地,仿佛神仙住的地方。清芷见了就拍手笑道:“这可不是气蒸云梦泽吗?”几人呆呆的在远处看了半晌,才扶着丫头往近处走,原来那潭水之所以不结冻一来因为是活水,再则水下又是极深的,故而这时节还有鱼在里头活动。 几人沿着桥廊,小心翼翼的进了亭子,只见那八角亭夏天糊纱的窗子都镶了玻璃,封的严严实实,里面暖香拂面,虽在水上,炭盆烧的旺旺的也不觉得潮,于是只留下几人随身的大丫头,婆子们都打发回去取钓竿等物。 姊妹几个坐在琉璃屋子里说笑看丫头们烤栗子吃,等到钓竿取了来才发现没处架竿,清芷清芳两个就觉得扫兴,光吃栗子到底无聊。廷珑难得身边没人管着就悄悄跟清芬几个计较道:“不如要块生肉来,咱们慢慢烤着吃。” 清芷是最爱玩闹的,一听见就叫好,使唤了跟她的文莺和跟清芳的碧玉偷偷的去跟青鸾要两块肉来。 等了好大工夫,如意跟青鸾亲压着几个丫头过来,连厨房炙烤的铁炉,铁叉,铁签子也叫婆子抬着一并带了来。 青鸾就笑道:“我一听你们要肉就知道你们要调皮了,不敢不回二奶奶,到底打发我们两个来看着你们,省的作祸。” 清芷就笑道:“只说你们想来就是了,偏偏拿看着我们作祸当借口。”青鸾和如意就都笑了起来。 众人将炉子架上,肉已是吩咐厨房切成了小块,放了作料腌着,碧玉、文莺和碧云三个就用铁叉夹着肉往铁架子上摆,刚架在炭火上,那铁炉子里的火苗就吐的老高,肉里的油脂滴在炭火上只听滋啦声不绝于耳,满亭子里都是肉香。 青鸾和如意伺候了她们姊妹几个挽袖子,褪了镯子,就一人一把铁叉子各翻各的,边吃边顽起来。 清芷叫跟她们的丫头倒了酒,就叫她们拿两条狼皮褥子铺在地上一起吃才热闹。 玩闹了半下午,十来个女孩子把两块足有三四斤肉吃的干干净净。清芷还叫去取,如意怕她几个积了食闹病,再不敢给她们吃。就搬出老太君来,哄着她们几个喝了茶去腻,一块领回正房去。 老太君见她们一个个顽耍的脸上红扑扑的,笑道:“你们倒会乐,看等下子开宴又吃不下饭。” 清芳就脱了冷衣裳滚到老太君怀里直嚷着:“吃撑了,老太君快给揉揉肠子吧。” 老太君听她说话带着股子酒香,就拎着清芳的耳朵笑骂道:“又不少吃的,闺阁里的姑娘这样大吃大嚼,还好意思说撑着了,叫你娘去给你揉去,我不管。” 清芳忙打着滚爬起来,只在老太君身上揉搓,嘴里道:“老太君疼疼我罢,别告诉我娘,叫她大过年的生气。” 老太君听她嘴里冒出这么明理的话,倒扑哧笑了,对着坐在旁边的儿媳妇儿说:“说她不长心眼只会胡闹,上来一阵倒也明理,说她是个明理的,偏偏一味的贪玩,你说她到底像谁呢。” 姚夫人看着几个姑娘一溜坐在靠椅上,个个脸带嫣红,齐整的花骨朵似的,就笑道:“老太太是忘了,这几个丫头哪个也赶不上含章淘气,我记得她小时候用养荣丸喂鱼,把老爷缸里养的龙睛狮头也不知是撑着了还是药着了,要不是您老人家护着,就要打她呢。” 老太太想起来也笑了,道:“谁想她出了阁倒稳重起来了,”又指指廷珑道:“这丫头倒叫她教的老实巴交的。” 清芷在旁边听了就轻笑了一声,清芬也眼里含着笑意斜看着廷珑。廷珑就假作不知,仍旧一本正经的端了茶慢饮。 下了黑,慢慢掌起灯来,老太君屋子里头用的是玻璃罩子八角灯,外面院子里高高挂着的是大红绸子面的灯笼,照得满眼喜气洋洋,连地上积雪也红莹莹的,老人家爱热闹就扶着姚夫人和李氏出门来看。才在院子里头站了一会,方氏亲自来请到前厅开宴,一行人逶迤着随老太太到前院的敞厅去。敞厅三间都摆了席面,一应家下子侄都已经到了,只在外面两间坐,把最里间留给老太君,太太奶奶们和各位姑娘。廷珑边走边拿眼睛找廷玉,终于看见他坐在小辈那桌和清扬几个在一块,正看着她笑呢。 老太君进了里间落座,姚夫人吩咐开宴,自有方维仪张罗摆桌,一时间杯盘果菜流水价上来。清芬几个下午已是吃的顶着了,现下一口也吃不下,只略动动筷子,聊作个不扫兴的意思罢了,只在老太君身边凑趣说说笑笑。等到外间姚孙森带着子侄依次进来敬酒,问过老太君安,陆陆续续又是一个更次,才完了过场。老太君也乏了,仍旧扶着两个孙媳妇儿回去。 廷珑跟着清芬几个也一同回了抱厦,仍旧宿在清芳房里,两人叽叽喳喳说话,外面值宿的婆子催了又催才安静。 廷珑却睡不着,在心里想着清芳刚才跟她说清芬姐姐的婚期定在三月,出了正月就要送到舅舅任上去等着完婚。想着清芬姐姐和那个庆安侯庶子面也没见过,人品也不知怎样,这一去千里之遥,日后大舅舅离任回京,更是连个娘家也靠不着,又想到就要分开,愈发的睡不着了。 又在姚府住了两日,姚氏亲来接了兄妹两个回去。廷珑先回房里换了衣裳,又去正房,见张英和姚氏坐在窗下炕上,一个坐在东首,一个坐在西边,廷玉躬身站在屋当间行礼,廷珑也忙走过去问安行了礼。姚氏就道:“你们两个坐下,老爷有话和你们说。” 廷珑就抬眼看了看张英,见他穿着家常的长衫,很是闲适,脸上波澜不兴。看了看他们两个才道:“当年你们祖父过世,因南边打仗,交通断绝,我又在内廷近身参谋顾问,皇上体恤,特准不必回籍,只在家里戴孝。前些日子你大伯来京说已经寻好了墓地,开春就要为你祖父母改葬迁坟,我知本朝以孝治天下,故上表陈情回籍丁忧,圣上天恩浩荡已是准了,特旨追赠乃祖光禄大夫,保和殿大学士。明日开印,我就往部里去交接,出了正月咱们就回原籍守制丁忧。” 廷珑静听着张英说话,听着听着下巴都要掉了——这种主意张英竟也想得出来。 一团喜悦升上来,廷珑心里快乐的算计,反正家里也不指望张英这几两俸禄,这样一来竟是再好不过的主意,长此以来压在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登舟南下 事情既定,姚氏便打发了廷玉、廷珑各自回房歇息,又和张英两个慢慢的商议着定下章程,京里房舍家私怎样安排,留哪房家人看屋,又需置办些许土仪好回乡馈赠亲友。 末了,张英想着教授廷玉跟廷珑的卢先生有了春秋,怕是故土难离,未必肯跟他们同去,就道:“我打量着卢先生未必肯跟了咱们去,待我明日问了他,若是去便罢了,若是不去,便厚厚的赠些钱物给他养老,也全了两个孩子的师礼。” 姚氏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又道:“于先生那里不比寻常师傅,老爷还要亲去走一遭吧?” 张英就道:“长洲那里已得了消息,你找家里收的那对鸡血石,明日我亲自去见他——那人素来风雅,视钱财甚轻,况且也不缺这些,那对鸡血正合送他。” 姚氏想了半天,才道:“可是头两年墨林送来那对?使个青石雕的匣子装的?”张英点头称是。 姚氏就笑道:“早连匣子都给了你闺女,不想这里还惦记着。” 张英就抚膝叹道:“她倒有眼力,可别胡乱下刀,糟践了东西。” 姚氏笑道:“我听见她说送了以然一方,还有一方不知道哪去了,明儿我问她。” 张英就道:“给便给了,再寻别的东西也一样。” 姚氏却想起另一桩心事,蹙眉道:“有一事正要跟老爷商量,咱们这次举家回籍,老爷若是不谋起复,他日未必回来。我就想着咱们家中现使唤的,也有原先桐城带来的,也有来京里后买的,老家跟来的咱们自然还带回去,那起后买的却需问问老爷的意思。” 张英听了也不往心里去,随口道:“你做主就是,何必问我。” 姚氏听了含笑道:“我可拿这些琐碎事扰过你,原先你在朝里终日不着家,诸事不理也就罢了,如今咱们回南,又是一番光景,起头的事我岂不要和你商量商量。”又叹了口气道:“老爷不想想,咱们家去自然是随大哥住老屋,各房都在一块挤着,咱们带这么些人只怕不妥。何况那些老子娘都在京里的,也未必愿意跟了咱们回去,往后回来也还罢了,若是不回来,岂不是生生叫他们离了故土爹娘?” 张英听到前面尤可,后面却是个道理,就道:“我想着龙眠山下已是买了地,等起了庄子咱们就搬去,人多却不怕的。不如就问他们自己的意思,不愿去的就把身契赏给他们,若是愿意跟着咱们,都带了回去也没什么。” 姚氏心道,如今家里用着这么些人不过是为着老爷外头体面,等回籍乡居,那些长随跑腿儿不像原先“宰相门房七品官”有些体面收入,又不能踏实务农,怕是耐不住要生事,心里有了计较,也不和张英说,见时候不早,服侍了张英睡下不提。 第二日,张英上朝之前就亲去书房问了卢先生,卢师听了就道:“老朽年纪大了,若不是府上小公子良材美质,也不能在尊府坐了这五六年的馆,大人既然要回籍去,南边自古文盛,定能再寻那等有德大儒教导,我便留在京中享几年清福吧。” 张英听了也不多劝,遣人知会了姚氏,自去入内廷叩辞,今上为彰显教化,优抚大臣,特赐金五百,表里锻二十匹以为起坟祭祀,长途斧资之用。张英当廷叩谢圣恩,即入部办理封印交接事宜。 姚氏听人回报便遣人去卢先生府上知会,临走叫账房封了二百两银子相赠,又把盘库翻出来的皮料捡大毛的包了几张,叫冬天做几件皮袄穿,那来接他的内侄儿感激不尽的接了去。 廷珑既不上学,便天天跟着姚氏办事,几日就把府里收拾的雪洞一般,器物摆设,连博古架子上的花瓶清供全都上档装箱,送回到孟端胡同老宅。又新遣了两房老实本分的家人,去看守宅子。 及至行囊细软车船一应都打点妥当,姚氏便拿着名册将家人逐个传进来,说明了老爷有归隐之意,往后未必回来,愿意跟着的自然带走,不愿意离京的就返还身契,赏二十两银子安家,叫家人来领了去,果然就有愿意跟着的,也有不愿的。 因跟廷珑的莲翘也是京里买的,姚氏就吩咐廷珑自去问她的意思,并说:“我知道她是你身边第一等得意的人,只是她不是咱们家生子,老子娘都在京里,珑儿不愿意跟爹娘分开,人家骨肉想来也不愿意,若是她想出去,你不许拦着。” 廷珑忙答应了,心中虽不舍得,也知道莲翘到了岁数,说不定心里早有打算,而且,做人家奴仆到底是伺候人的活,若搁在自己身上,怕是巴不得的想出去。 如此等到晚上莲翘铺床,屋里再没旁人的时候,就把太太叫问的话说了一遍。莲翘听了只不做声,半晌铺好了床,扶着廷珑坐下才缓缓说道:“我七岁进府,先是在太太跟前学规矩,太太见我老实、心细又给了姑娘使唤,自从跟着姑娘到哪都是副小姐一样,吃的用的哪样不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姑娘强,就是个再负心的,也断没有想过要出去,我是从苦水里泡大的,娘没的早,爹后娶的母大虫又容不下,”说着苦笑道:“姑娘可知道为的什么卖的我?” 廷珑知道这是她的伤心事,只攥着她的手不敢搭腔。莲翘流泪道:“说出来姑娘都不信,只因为她买的杏,叫我吃了一个,就说是家贼,绑着狠打,闹翻天的要卖了我,我爹被她降服住,狠着心……把我给卖了。”说到这已是哽咽难言。 廷珑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安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舍不得你呢,咱们回了太太就是了,犯不着为这个淌眼抹泪的。” 莲翘就哭这说:“谁是为这个。”却止不住的掉眼泪。 廷珑听了心里难过,细细的劝解了半晌,莲翘才略好些。廷珑怕她才哭过,一时睡觉不好,又捡些南边的风物引着她往远处想,直闹了半夜两人才睡下。 姚氏第二日问道,廷珑就把莲翘的话说了,姚氏听了也唏嘘不已。又道:“初三你二舅舅送你清芬姐姐往北边去,我想着送了她咱们再走,就叫老爷定了初六的船,明日送你过府去说说话,你们姊妹一向亲厚,如今这么东一个西一个的,也不知还能不能见面。”说着渐渐悲伤起来。 廷珑知道母亲因为外祖才回京一年,她又要去南边,勾起伤心事,不知如何劝解,勉强笑道:“那我把太太给我打的那对金项圈送二姐姐吧——那东西沉甸甸的,我又不耐烦带,给她做嫁妆倒相宜,到时候换了银子手头能宽裕些也是好的。” 姚氏听了也笑道:“你这鬼精灵,自己不要的东西才给你姐姐,还说这些话唬人。又想了想笑道:“却也是这个道理,她配的那个是庶出,怕手头上钳制多些,我正想她因路途遥远这边不备妆奁,送她些什么,不如直接给她银子压箱吧。” 第二日,姚氏便带着廷珑去姚家住,见了清芬,只见她行动如常,姚家忙着给她置办行装、奁事,她也全不过问,只说一切听凭老太君做主。老太君怜惜她远嫁没有娘家依托,只叫从厚置办,四季衣裳,金银器皿都是从有名的店铺作坊新制的。原还想着把家具也给她置办了,三舅舅那边来信说,北地现有好木材,已经叫打造了,比京里买的还强些,这才罢了。 姚氏留下说话,廷珑跟姊妹到清芬房里,清芬不提自己出门,只说廷珑要走,领她到窗前,指着书案上的紫檀带屉都承盘和几样包好的清供道:“我知道珑儿最喜欢这些物件,这回走了,也没什么给你的,这些便叫你拿去,只是我用旧了的,你当个念想别嫌弃才好。” 廷珑见清芬把她最喜欢的那套青花印泥缸,水洗,笔筒,小樽都给了自己,就不知说什么好,只拉着清芬的手喃喃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喊了莲翘进来,拿出个扁圆的红绸子包,解开,露出一对沉甸甸黄澄澄的金项圈,廷珑就道:“我知道二姐姐也不爱打扮这些,以后拿它换银子吧。” 清芷在边上听了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倒像是拿银子买二姐姐的东西似的。我那里还有一套成窑的杯子,你打量着肯花多少银子?” 廷珑叫她说的不好意思,不住拿眼睛看清芬脸色。清芬看她这样倒笑了:“好妹妹,我知道你的心,也不拿它换银子。”又对姊妹几个说:“你们不知道,当姑娘在家里穿什么都使得,到了人家家里,妯娌处处都要比着,老太君为了这个还给我打了几副金玉头面,我看见也有这么一副项圈,只是瞧着光秃秃的,不如这个精细。”说着叫大丫头碧云收了起来。 廷珑见她真心喜欢才放下心来,姊妹几个也不说别情,倒跟她往常来住一样的说笑打闹。及至初三一早,清芬辞别众人随姚华章起身,出门前还含笑劝慰老太君,临上车轿时跟众人挥手已是满面泪痕,到底放下轿帘,哭泣而去。 清芳一向喜聚不喜散,就开始嘤嘤的抽泣,一下子惹得众女眷无不流泪。老太君年纪大了,最怕分离,扶着姚夫人痛哭,姚夫人想着再过两日女儿又要往南边去,更是止不住泪流。二房方氏见了忙拭净了泪,上前搀扶着老太君回了正房,才劝解道:“老太君和太太是有年纪的人了,这样悲伤,岂不是要她们在外面牵肠挂肚的惦记?” 姚夫人听了忙擦了眼泪,叫小丫头去打了温水服侍老太君洗漱了。方氏见老太君还面带不虞,就打趣道:“若说老太君从来是最明理的了,如今疼孩子疼的这样,倒看不明了。咱们姑娘大了总要聘出去,哪有留在家里守着老太君过一辈子的道理?老太君愿意留,咱们二姑娘还不定愿不愿意呢!” 老太君听了就笑道:“我岂是因为她出门子掉泪,可怜这孩子去的那么远,有个什么,咱们也伸不上手。” 方氏就笑道:“虽说远了些,咱们家的气候也是压得住的,不至于就让咱们孩子受委屈,老太君只说近了能伸的上手,若是咱们姑娘和姑爷房里头打架,就是住咱们隔壁,难不成还去帮着姑娘挠姑爷不成?” 说的姚夫人也笑了,道:“是这个理,那家也是做官的,说不上哪日就调的近便些了。何况庆安侯爷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哪能守一辈子的边,早晚有回来的那一天,老太君多保重身子骨,几年也就见着了。”老太君听了这话,心里才痛快些了。 姚氏送完了侄女,又去姚夫人房里坐,清芷就拉着廷珑到她房里去,叫文莺拿出一套梅花攒心式雕麻姑献寿漆填对盒来,揭了盖,里面躺着一对成窑五彩盅子,空白处都拿软缎塞了。 清芳就在一边道:“杯子是三姐姐给你的,盒子是我寻来的。” 廷珑接过来爱不释手,对着清芳福了福,又要给清芷行礼。 清芷就拽住她道:“我最不耐烦这样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你走我送不了你,只把这对杯子给你拿去,你莫砸了,看见它时时想起我来,也记得咱们小时候的情分。” 廷珑开头还鼻子酸酸的,听到后来又笑了:“少在这拿腔拿调的,我可再没有鸡血印给你。”原来这话是以然走的时候廷珑说的,叫莲翘傻乎乎的学给她们姊妹听,自此常拿这话来笑话她。 眼看到了晌午,姚夫人房里的丫头碧荷来请表小姐,说姑奶奶有请。廷珑拉着清芷清芳姊妹两个依依不舍的道别,才跟着碧荷去姚夫人房里,姚夫人嘱咐了半晌,便带着她去老太君房里辞行,免不了又是一番伤心。姚氏好言劝慰,等老太君止了悲才回府去。 家中琐事既定,等到初六日,张府便合家登舟南下。 抵达 张府一行乘官船走的是沿运河入江,至江苏地界再改道进菜子湖,可直达安庆府的水路。 一路上越走时气越暖,沿岸景致渐渐与北方不同,廷珑趴在窗边看熙熙攘攘的漕运船只,青砖黛瓦的民居,偶闻附近的寺庙道观传来钟磬之音,船行到无人处,绵绵的堤岸上芳草如茵,河边早开的花树把桃红粉白的枝条斜斜的伸至水面,哪一眼都可以入画。 等到入了长江,又自有一番雄奇壮丽,廷玉自打出壳还没有见过如此浩渺的水气,只觉涤荡心胸,倒是凭此写了几首好诗,很得张英夸赞,道:“略得两分唐人真意。”廷珑见廷玉虽面上不显,却每天都站在甲板上,对着汪洋水面和偶尔飞过的沙鸥冥思苦想。 廷珑暗暗在心里偷笑,默念阿弥陀佛,打心眼里感激张英助她摆脱那魔星。自打上船别无消遣,廷玉就拽着她下棋,那家伙算计非常,手里捻着棋子一时半刻也不肯落下,廷珑气闷,见等的要睡着了他还不落子,便气道:“反正也是你赢,还算计什么呀?”谁想这家伙一本正经道:“我算着一局比一局多赢你几个子。”廷珑听了气的吐血,强烈伤自尊。 又走了两日,官船终于改道菜子湖进了安庆府辖地,菜子湖群山环抱,水面如镜,廷珑伏在姚氏腿上,看着岸边牧童悠闲的骑在牛背上,围湖的圩田里劳作的庄户人家,橹声船歌在静谧处惊起水边踱步的禽鸟,廷珑对水鸟一窍不通,只觉得长腿并择水而居的就是仙鹤,每看见这样的大鸟就兴奋的指着给姚氏看,口里叫着:“太太,鹤,鹤。” 姚氏抚着她的头,也不纠正她的常识性错误。只慢慢说道:“等到你大伯家可不许像在家时那样随意,咱们虽是回家,你却好歹拿出做客的样子,凡事多想些,莫要给你大伯母添麻烦,等到咱们自己起了庄子搬了过去,尽着你胡闹。” 廷珑不依,只揉搓着姚氏道:“看太太把我说的,我哪有胡闹过。” 姚氏就笑道:“你这鬼灵精,当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肚肠,就爱撺掇着丫头们上疯。” 廷珑听姚氏说破,只笑嘻嘻的,也不回嘴,转了话题,细问大伯家的规矩人口。 姚氏就慢慢的一一说给她听,道:“年前来京的是你大伯,还有个二伯你没见过,他不管事,脾气是极好的,你二伯母前年没了,只留下两个姑娘,都比你略大些,一个叫廷琰一个叫廷碧,听说都是不错的,你见了她们只拿出做妹妹的礼数来,不要像原来跟清芬几个没大没小的厮混。”说着看着廷珑,廷珑见姚氏认真,忙点头答应。 姚氏又道:“二房里除了这两个姑娘,余下的你都不需理会。”廷珑有些没弄明白,余下还有什么人,半晌才恍然大悟,想是二伯身边还有服侍的,遂又点点头。 姚氏就接着道:“咱们回去自然是先跟着你大伯一家住着,你大伯母方氏最重规矩,你切不可莽撞,叫人家说不像个小姐的样子。” 廷珑听了就有些紧张,问母亲:“咱们只像往常那样,大伯母又能挑出什么错来?” 姚氏就道:“却不是挑错,咱家的事我原没跟你说过,如今既然长长远远的住下,这些事我也该让你知道知道,免得不知道轻重。” 廷珑忙点点头,姚氏见廷珑认真才慢慢说道:“咱们桐城的老亲有四家,别家也就罢了,唯独方家却与咱们家有大恩。当初你大爷爷和方家都做着前朝的官,两家相互扶持,十分亲热,只可惜生逢乱世……前朝末年的时候你大爷爷在山东任上,你祖父年纪还小,也随在任上读书,谁知突然起了兵患,城外大兵压境,城内守军却给调到德州守进京门户去了。城内空虚,你大爷爷为城中百姓计,誓要与城池共存亡,命你大奶奶带着孩子回桐城老家来,你大奶奶不肯,只叫家人把你祖父跟你克佑、克悼两位伯父送了回来。” 说着叹了口气,廷珑也不催促,等姚氏缓了缓神接着往下说道:“你大爷爷带着百姓守城十余日,到底城破,中箭身亡,你大奶奶听得报信,就殉了大明湖。”说着就落下泪来。 廷珑也不禁泪下,还连连追问:“然后呢?”姚氏揽着廷珑收泪道:“那老家人带着你祖父和两位伯父逃回桐城,家中只剩下几间老屋,方家老太公闻讯将你祖父并两位伯父接到白鹿山庄去教养抚育。你克佑、克悼两位伯父后来配的都是方家的小姐,你大伯母闺名方维任,就是你维信叔叔和你二舅妈方氏嫡亲的大姐。他们方家于咱们家有再造之恩,我在她跟前也要立立规矩,你更不可散漫不拘礼节,或是自许官家小姐就在姊妹们面前自视甚高。” 廷珑点点头,姚氏就揽着她说:“我知你不是那样的孩子,多说这几句话,却是给你提个醒,往后和姊妹们在一处玩耍,若是有个磕磕碰碰,你要尽让着些,才好相处。”廷珑一一答应了。 姚氏才点头,略带笑容道:“咱们权且住上三五个月,你也耐着性子忍忍,等咱们搬出去就好了。” 廷珑听母亲的话,心里暗道只怕母亲也是个怕拘束的,这么心心念念的提着要搬出去,忍不住暗笑。 姚氏接着跟她理着亲戚们乱麻似的牵扯,娘俩正说着,张英就带着廷玉进来,对姚氏道:“快靠岸了,已放了小舟叫成贵去报信。” 姚氏听了点头含笑答应,叫了个管事婆子进来,让芍药跟着她去点册子搬箱笼,又叫廷珑回舱去换见客的衣裳。 廷珑回去叫莲翘服侍着换了身鸭蛋青的春衫,对镜看了看,觉得还好,只是头上光秃秃的,首饰盒子压在大箱子里头一时也拿不出来,就去问姚氏要了一支镶珊瑚珠的银钗插上。 刚打扮了,小丫头就折进来说:“靠岸了,老爷叫请太太跟姑娘出来,说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码头上迎呢。” 廷珑这才跟着姚氏出了舱,见码头上已经站了好些人,一眼看见芍药穿着葱绿的衣裳站在码头上对着册子点箱笼,煞是显眼。又用眼睛找了半天,才在聚堆的一群人里看见有些单薄的廷玉,知道必是自家人无疑。小丫头扶着姚氏在前面走,廷珑也跟在后面沿着踏板登上码头。 姚氏带着廷珑走到张英身边,见过大伯,二伯,又叫廷珑行了礼。廷珑大伯张载就对姚氏道:“你嫂子正在家等你们,你带着侄女先过去,我们看着搬就是了。”姚氏看看张英忙答应了。 前面早有来接的婆子,如今就指挥着把小轿抬的近些,又忙忙过来请安道:“三太太路上走了这么些日子,咱们太太在府里盼的不行,叫人黑天白夜的在码头上守了好几天,好容易才把三太太盼到了。 姚氏听了笑道:“这不是胡姐姐吗?倒叫你亲自来接。” 那婆子就一脸的受宠若惊道:“三太太好记性,还记得老婆子的名字,人都说贵人多忘事……” 姚氏不等她说完就道:“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老爷常年不在家,都是你在嫂嫂跟前伺候,我都承你的情呢。” 那婆子就忙道:“看三太太说的,我这老脸都没处搁了。”又眼看着廷珑道:“这是咱们九姑娘吧?长的就跟那画上的仙女似地,到底是三太太生的,看这通身的气派果真是大家的千金小姐。” 廷珑就抿着嘴笑微微的垂下眼皮,心里琢磨,我怎么就从大姑娘出溜到九姑娘那去了呢。 那婆子又啧啧称赞了两句,就搭了轿帘请了姚氏上轿,又引着廷珑走到后面那顶轿前,搭了轿帘。廷珑刚要弯腰上轿,不知怎么的心念电转,就回头望了一眼,正看见廷玉跟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望着自己微笑,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廷珑定了定神,不禁也笑了起来————那少年不是以然又是哪个。 廷珑只觉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略低了低头,就要迈步往那边走,刚抬脚,那婆子就笑道:“九姑娘,咱们也赶紧着吧,三太太走的远了就追不上了。” 廷珑听了只得停步,含着笑向以然那边又看了一眼,才弯腰上了轿。 坐在轿里,廷珑想着以然刚才的样子,长高了,也壮了,脸上的线条硬朗起来,笑意自眼睛里发散,让人觉得温暖。虽然外貌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这个以然却比原来那个柔和了,好像有阳光正洒在他身上一样,不再是那个瘦高的,即使微笑也总像是身上背负着一座山似的沉重样子。 廷珑自以为在以第三方的冷静态度分析着幼年的伙伴,却不知道,旁人看她现在的样子——笑意在眼底闪烁,嘴角忍不住的向上翘,就像心里藏着一包蜜,时不时的流出来一点,就让她无缘无故的就甜甜的笑了起来。 轿落在宅院门口,掀开轿帘的是个陌生的脸孔,堆了一脸的笑。廷珑就搭在她胳膊上起身,对她微微笑了笑,撒手走到姚氏身后。 姚氏看了看女儿,才转身扶着婆子抬脚往宅里走去。廷珑抬头看了看,只见眼前这个两层的门楼白墙黑脊重檐斗角,青石砖砌的门框,大门上是一对寿星老的石雕,走进大门,是个正方的天井,四面围着两层的小楼,第二层楼上装饰着雕着各种花样的木栏杆,廷珑不及细看,对面已经走过来一群裙钗耀眼的女眷。 姚氏赶忙走上前几步,口里叫着:“大嫂。” 那群女眷中间搀着的一个五十多岁妇人忙伸手和姚氏握在一起,口里亲亲热热的说道:“可把你们盼到了,这路上怕不是走了二十多天,我紧着盼,如今见着你了,才觉得心回了肚子里去。” 又用眼睛往姚氏后头边看边问:“三弟和孩子们呢?”打眼看见廷珑,道:“这就是我大侄女吧?”站在那里笑眯眯对着廷珑的招手。 廷珑见了,脑子没转,双脚就屁颠屁颠的自己移了过来,叫了声:“大伯母”,想了想又蹲身福了下去,口中道:“给大伯母请安。” 大伯母身边的一个年轻妇人就忙上前把她扶起来,廷珑抬眼看母亲,见姚氏对着自己微微的笑,知道自己没出错,就舒了口气。 九姑娘 大太太拉着廷珑的手细看半晌,笑着说:“瞧这孩子俊的。” 廷珑揽镜自照,自觉镜子里的小脸实在算不上什么美人,一个虚岁十二的孩子,大体也就是清秀可爱而已,所以每回听见这样的话都有点心虚,不知道怎么拿表情——显得太高兴了不行,人家会觉得,那傻丫头还当真了;显得不高兴又怕人家说这丫头也太不识抬举了。一瞬间,心理斗争了好几个来回,终于用上一贯的伎俩,垂下眼睛只作害羞。 大太太见这孩子腼腆可爱,心里倒多了两分喜欢,又问姚氏道:“三弟和你家玉儿呢?” 姚氏笑答:“跟大哥、二哥两个一块在码头看着搬行礼呢,我赶不及见嫂子没等他们就先来了。” 两人站着说话,一直站在大太太身边的年轻妇人就寻了个空笑呵呵道:“娘,三婶和妹妹远道来的,咱们进屋说话吧。” 大太太听了就笑道:“瞧我,高兴的,就忘了她们累得慌,还是我这儿媳妇跟婶子贴心。”又拍着那个年轻妇人的手对姚氏道:“这是你二侄儿媳妇,你只叫她桂姐儿,我这几个姑娘、媳妇没一个赶得上她伶俐。” 那年轻妇人听了婆母夸奖就只微笑着也不说话。 终于一行人进了堂屋,廷珑留心细看,只见这一群女眷里做妇人打扮的有四个,还有一溜五、六个年轻小姐规规矩矩的站在椅前,不时好奇的打量自己,廷珑心知这几个大概就是她的几位堂姐妹,看她们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就对着她们微微一笑,谁知这几个堂姐妹就像是烫着了似地,一瞬间都改去认真研究自家鞋面了。 廷珑初次统战不成功也不以为意,只站在姚氏身后听着大伯母和母亲亲亲热热的叙着别情,留神打量大伯母。 见她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举止雍容,面带微笑,虽然不胖,却给人一种四平八稳的重量感。头上盘着结结实实的发髻,把所有头发一丝不落的全都包了起来,给人一种利落的感觉。 廷珑在心里暗道,瞧大伯母修眉细眼的透着慈祥,也不像姚氏敬畏如虎的样子呀。 那边就听大伯母就对姚氏道:“我叫人收拾了第二进院子给你们住,你们上京之前住的房子也小了些,我听廷瑞说你们家下人多,正好那进院子连着一溜下人房,你们用方便些,年前你大哥上京带回来的行李我已经叫人搬过去了。” 姚氏听了,忙谢了嫂子周到。 大太太就道:“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又把地上立着的几个媳妇儿一一指给姚氏,道:“这个是廷瑞媳妇儿,那年她过门的时候你还在的。”站在边上的一个穿秋香色夹裙的三十来岁妇人就款款上前来给姚氏行礼。 姚氏受了礼回头对廷珑道:“这是你大嫂子。”廷珑就忙在姚氏身侧行了礼,开口叫道:“见过大嫂子”。廷瑞媳妇儿就对她微微笑了笑,从容退回原来站的地方。 大太太又脸上含着笑指着一直在她身边服侍的那个少妇说:“这是桂姐儿,廷理的媳妇儿。”站在老太太身侧的少妇就满脸带笑的走过来行礼,先叫了三婶,又看着廷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廷珑妹妹,怪道都说是个美人,原来跟三婶儿长的一模一样。” 姚氏听了微微一笑,廷珑就低下头,微微屈膝也给她行了礼。 大太太见她们见完了礼,指着边上一个穿粉红衣裳的道:“这是二房廷瑾媳妇儿。” 廷珑在路上听姚氏讲二房正室所出只有两个姑娘,心知廷瑾必是庶出的。只见那穿粉红的年轻妇人走上前来,也不抬头,只偷偷用眼睛瞄着姚氏,一声“三婶”叫的娇娇怯怯的。廷珑不知该怎么叫她,正踌躇,姚氏回头对她说:“这是你四嫂。”廷珑才行了礼称呼了。 大太太又指着最后一个上身穿着石青,下面系着一条黑裙的妇人道:“这是你侄女廷瑛。” 姚氏心中回忆,知道她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7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7部分阅读 亲一年死了丈夫,也没个孩子,如今回娘家寡居。等她上前行礼,忙亲自扶了起来,道:“瑛姐儿快起来,可还记得婶子上京的时候,你扯着婶子的裙子不叫走,我就要把你一块带去,你舍不得你娘就舍了婶子?” 说的廷瑛笑了起来,道:“怎么不记得,小时候我娘管家忙,我总去婶子那玩。后来婶子上京,我哭闹个不休,我娘要打我,以后才不敢闹了。”姚氏就扯着她的手叫廷珑认人,廷珑忙称呼了“姐姐”。 廷瑛就走过来把一旁站着的姑娘逐个介绍给姚氏,让几个一起上前行了礼。廷珑也上前厮见过,叙了年齿,以二房庶出的廷琦最大,今年虚岁十六,往下依次是廷瑶、廷瑗、廷碧、廷玥、廷琰,廷珑虚岁十二,排行最末,便依次叫了姐姐。廷珑一边默记这一堆廷什么廷什么的,把名字和人对上号,一边在心里头梳理这几人的母系,知廷瑗是大房大太太亲生,廷碧和廷琰两个是过世的二伯母所出,剩下的是二房庶出,姚氏跟她说过不必理会的几个。心里暗暗咋舌,二伯父看着斯斯文文的,还真能生,光闺女就五个,怪不得自己沦落到九姑娘了。 这边叙了半晌话,那边张英几个还没回来,姚氏心想东西大半在大伯年前上京的时候就带了回来,这次打点的东西不过是些随身的行李、衣裳、器皿,怎么这么大工夫还不见回来? 一时就有下人进来回报,道:“老爷遣人回来报信,说知府吴大人知道三老爷回籍守制,赶到码头上将三位老爷都请到府里做客去了,叫家里照常开宴,不必等他们。还有,三老爷叫把行李和家人先带回来,现都在院子里候着呢。” 大太太听了就说:“知道了,你去把人和行李都送到第二进院子里候着吧。”又对姚氏说:“你也带着闺女去瞧瞧住处,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回头跟我说,我叫廷瑞媳妇儿去办。” 姚氏谢过便往外走,桂姐儿忙请示了大太太,跟大嫂要了钥匙,就忙忙走在前边引路,带着姚氏和廷珑去第二进。姚氏进京前就住在这宅子里,本就不陌生,奈何桂姐儿笑语殷勤,不能硬辞。 等到了第二进,廷珑就见这里跟大太太的院子是一样的格局,四面的二层小楼围着一个正方的天井。跟着姚氏进了楼里,一进门先是厅堂,左右各两件卧室,桂姐儿引着她们去了东边卧室,从袖里摸出一把钥匙,开了门。 姚氏见房里堆着的是年前叫大伯带回来的东西,就点点头仍旧叫桂姐儿锁上,桂姐儿锁了门,就将钥匙递给了姚氏,姚氏身边的丫头伸手接过。 刚才开门的时候廷珑闻着房里一股潮味,鼻子做痒,打了个喷嚏,看姚氏扶着芍药上了楼,也蹬、蹬、蹬的跑上去,楼上似乎宽敞些,也是厅堂、卧室一明四暗的格局,廷珑进卧房去看,只见里面一架满顶床,沿天井那边窗下还设着竹木的“美人靠”,走过去坐下试了试。姚氏勘察了一遍屋子,见都是新打扫过的,一丝灰也没有,就指挥着家人搬箱笼,把不常用的都放到一楼最边上的两间。 接着分了住处,正房自然是张英和姚氏用,廷玉和廷珑住东、西两厢。又把家人安排在前面耳房里,到底地方不够,勉强两人一间屋才住下了。 忙完了大事,就叫芍药去取了册子,就地揭封开箱子领家伙——莲翘带着几个婆子小厮把廷珑的东西领了,小心的抬到西厢里。廷珑知道这里住不久,也不叫往楼上抬,学姚氏的办法,都搁在一楼南边的一间空屋里。 桂姐儿陀螺样跟着姚氏,见她把家事分配的井井有条,家人取东西也都是按册领取,没人去趁乱贪便宜,就不住声的夸姚氏擅长理家,请姚氏多多教她。姚氏坐在堂屋里,只喝茶,听她说话。 桂姐儿只当姚氏乏了,就说去帮着廷珑妹妹收拾屋子去,姚氏知拦她不住索性不拦,任她去了。 桂姐儿苦于姚氏密不透风,不能投其所好,就想着廷珑小姑娘心实嘴浅,扑奔而去,一进西厢,见堂屋里八仙桌上已摆了茶具,两侧扶手椅上围褡都套好了,一个小丫头专心致志的支使着小厮往中堂挂楹联,也没看见她,就自己走到二楼去。桂姐儿往卧房里一看,铺盖摆设都弄好了,两个小丫头正往满顶床上挂帐子,就问:“廷珑妹妹呢?” 丫头见是刚才跟着太太和姑娘过来的奶奶,就道:“回奶奶,我们姑娘去少爷那边收拾屋子去了,一会就回来,奶奶有事找我们姑娘,坐下喝杯茶等吧。”桂姐儿见这丫头说的一口官话,嘎嘣溜脆,长的也水灵灵的,就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答道:“奴婢叫莲翘。” 桂姐儿问了话,也不留,又去东厢寻廷珑,一进门见屋里跟西厢一样,堂屋里摆设都铺陈好了,问了丫头,回说姑娘在楼上,这才迈步上楼,就见廷珑正在厅堂里坐着不知想什么呢,顿时脸上含笑招呼廷珑。 廷珑见桂姐儿来了,忙起身行礼,把她让到东边坐。桂姐儿见廷珑年纪还小,脸上犹存稚气,就先捡些甜言蜜语给廷珑灌了下去,见廷珑腼腆,不时低头垂着眼睑,想是个面皮薄的,也就不再兜圈子,笑眯眯的问她在京里住什么样屋子,张英在朝里管什么衙门,她外祖家众人又是做什么的。廷珑听她问的不像话,有一种被人当肥羊的感觉。不知怎么回应,只好将腼腆进行到底,问什么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做懵懂状,实在避不过去的就只点头或是摇头。 桂姐儿见廷珑白生了个灵秀的皮囊,内里实是个闷葫芦,心里就有些不耐,实在打听不出什么,也没有再坐的兴致,笑眯眯的叫廷珑换身衣裳到正方吃饭就自去了。 廷珑见这位不怎么省油的二嫂子走了,就到里间看廷玉卧房收拾的怎么样了,又去书房看那几个丫头指挥着廷玉的两个小厮支书案、画案。见收拾的差不多了,就交待了跟廷玉的小厮乔木和桐木看屋,自带着丫头去正房寻姚氏。 等到天擦灰的时候,大太太就派了人来请去大房开家宴。大概是这一天实在累了,廷珑胃口大开,就着砂锅木炭煨炖的不知什么汤慢慢的吃了一大碗米饭。等吃完了,见几位堂姐的一碗饭都剩了小半碗,知道自己太豪爽了,不过也不往心里去。捧杯喝了茶,姚氏就跟大太太道乏,带着廷珑回了第二进院子歇息。 第二日起来去正房请安,廷玉已经在堂屋里坐着。见廷珑进来,起身笑着对廷珑拱拱手道:“多谢妹妹。”廷珑知道这是谢自己帮他收拾屋子,也拱拱手道:“大兄弟是知恩图报的好汉,哪会随口谢谢就算完了呢。不如……”说着拿眼睛在廷玉脸上打转,做出一副色狼的样子,廷玉脸上一红,嘴里骂道:“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这幅样子。” 张英和姚氏出来正听见这句话,见廷玉一脸激动,廷珑一脸无辜,就道:“好生跟你妹妹说话。” 廷珑怕自己笑出来,忙敛身给张英和姚氏请了安,廷玉也过来躬身问安。张英便道:“昨日我和你们大伯、二伯商议了,就定在下月初二清明日给乃祖迁坟改葬,廷玉这几日随我上山,顺便也看看庄子。” 又对姚氏说:“维信兄弟家的白鹿山庄离咱们庄子不远,他们那庄子建了几十年还十分坚固,我去问问当初起庄子的图纸还在不在,若是还在咱们就照着样子起一个,岂不省事?也能早点搬过去。” 姚氏听了就点头答应着,道:“还有些土仪要给他家送去,不如跟你们一发去,也省些事。” 廷珑听了心里雀跃,很想出去走动,听见张英答应,就欢心欢喜的想着穿什么鞋上山。 一家四口喝了杯茶,起身去大房请了安,张载就叫吃过饭让廷瑞陪着张英一行上龙眠山。 白鹿山庄 吃了饭,张英留在大房里说话,廷珑亦步亦趋的跟着姚氏回房,看她打点土仪,张口闭口的“太太长,太太短”。 姚氏见她乖顺的要把尾巴露出来摇一摇了,就笑着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回房去换衣裳,等着出门。” 廷珑巴不得一声,眉开眼笑的飞着下楼去,莲翘在后面跟着一叠声的:“姑娘慢些,看磕碰着。” 廷珑回房换了出门的衣裳,又叫莲翘开箱找了双跟脚的绣鞋,打扮妥当了,转回姚氏房里坐着。不一时想着外面老高的太阳,遂打发莲翘回去开箱子取帏帽来,安坐着等出门。 不一会儿,大房果然来人,只说轿已备好了,来请太太。姚氏叫丫头捧了盒子带着廷珑来到前院,张英在门首看见也没说什么。 因上山,一行人都坐轿,到了山脚下又换了四人抬的竹轿,张英、廷瑞跟廷玉都不坐,只沿着石阶走,叫竹轿在后头跟着。廷珑在轿上坐了会儿,见台阶两旁竹林遮天蔽日,也不甚热,便不肯再坐,跟在父兄后头踏阶。 廷珑边看风景边拾级而上,耳朵听廷瑞说些山上的情形,听来听去方知这龙眠山却不是什么巍峨险峻、穷山恶水之处。徽州以商贾名闻天下,城中多有富户,那些身家颇丰的都愿在这龙眠山上修屋建楼以作避暑之处,又因是有名的聚气之地,多有宝|岤,墓葬更盛,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个别墅区加八宝山呀。 走至半山,廷珑觉出累来,才又上了轿,只用眼睛看这茂林修竹,小桥流水。近午时,远远见竹林深处浓绿中有一片白墙黛瓦的屋宇参差起伏掩映其间,廷瑞就退到姚氏轿侧说道:“咱们先来这边,待婶子歇歇,过了晌午再去看庄子。” 姚氏就点点头,问道:“咱们买的那庄子离这还有多远?” 廷瑞答道:“那庄子在南麓朝东那边,从这过去,慢慢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咱们那庄子赶着东南角,我爹说三叔三婶子都喜静,就连那一角山林,带着山下双溪村的一片农田一道买了下来。” 廷珑听见就侧头去问:“双溪?可是李清照说的那个双溪?” 廷瑞就笑笑:“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妹妹好学问,说的正是此处。这里原是宋画第一的李伯时别墅,原先叫龙眠山庄,那村子里还有些他家后人。” 廷珑就点点头,原来是这个地方。 正说着话,众人已行至一道白墙下,墙上开的月亮门里走出一个老翁,见了廷瑞只道:“瑞少爷来了,小老儿就不去通报了,主家和我们少爷都在听涛院里。” 廷瑞就道:“不敢劳烦。”径直带着张英等人进了白鹿山庄。 廷珑扶姚氏下轿,跟在后面进了月亮门,只见地上漫是青砖铺道,看的出来年代久远,雨浇风蚀有油光溢出,砖缝里一簇簇青草顽强的冒出来,踩在上面倒可防着滑了脚。偌大个院子极少人走动,偶见几个穿布衣的丫头晃过,看见来人也慌张避了,又过了几个月亮门,才看见一小片竹林背靠一进三面相围的院子,廷珑心想这里必是“听涛院”无疑了。 正想着就见一个荆钗布衣的丫头迎出来,见了廷瑞先施了一礼,道:“表少爷来啦。”又看看廷瑞身旁站着几人都衣着不俗,颇有雍容,便道:“我去报给老太爷知道,表少爷进来喝茶呀。” 廷瑞道:“你就说京里三叔来看他老人家,再遣人去报舅妈知道。” 那小丫头答应一声,引着他们坐了,又使人上茶,才上楼去。 廷珑做在廷玉下首,挨着西窗,只见这屋中摆设清雅,一应器具都是竹木雕成,她手里的茶碗也是上下一边粗,只底边略阔拟竹节横生,釉色浓绿,衬得茶汤碧绿绿的,倒显得内里的几芽新茶白绒绒的可爱,闻之有兰花香,知道是往年廷瑞哥哥上京带的当地桐城小兰花茶。 正四处看,就听见楼梯响,抬眼看去,见以然穿着一件竹布青袍,腰上勒着一根同色穗子,左右两边垂着一方小印和一块玉佩,径自走到张英面前行了礼,又跪倒在姚氏面前纳头便拜。姚氏还来不及扶,已磕了三个头,起身含笑道:“老爷和廷玉昨日在码头上见过了,今儿单给太太磕头。” 姚氏便一脸慈爱的拉着以然的手道:“你伯伯昨儿已跟我说了,偏你这样多礼。”又回过头去对张英道:“我们以然如今长开了,看着跟他爹爹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张英也含笑点头称是。 姚氏又指着廷珑道:“还不来见你以然哥哥。” 廷珑昨天在码头太阳底下见以然,只觉得他满身的阳光,如今再见就细细端详,想看清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变了。如今听姚氏说,便笑微微的起身站了起来,屈膝道:“见过以然哥哥”。 以然忙忙伸手去搀,却突然想到些什么,又把手缩了回去。廷珑见了忍不住一笑,这一笑却把以然笑的窘住了。 姚氏看了也笑道:“以然大了越发成了道学先生,你们兄妹从小长大的情分,怕什么的。” 以然听了脸却更红了起来,半晌才想起来似地,道:“祖父叫请老爷、太太们上楼去坐,他老人家腿脚不方便。” 张英听了就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本该我们小辈去见老爷子。” 以然就又吩咐了一个结着双环的小丫头,道:“去请我娘来。”又赶到前面引张英姚氏上楼。 廷珑跟在廷玉后面上楼,只见南窗下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清癯老人,身前的书案挡着下身,见张英几个进来道:“你们怎倒先来了,我本要亲去见见你们,媳妇儿和以然都拦着不许,说你们昨个下午才下船,远道而来,也叫你们歇一天再去叨扰……” 张英便带着姚氏走到近前去给老爷子行礼,道:“我们做小辈的,理当先来瞧老爷子,况且昨个我们才下船,然哥儿就候在码头接了。” 方老爷子就道:“维信寄信回来,我估摸着你们这几天要到,就打发以然去码头候着,果然昨儿就到了。” 姚氏听了就责备道:“我说哪有那么赶巧的,维信兄弟也是,偏劳您老人家惦记。” 这时就有丫头送坐墩上来,散放在屋地,方老爷子忙叫坐了。廷珑看这间是个书房,靠墙边立着几个大书架子,满满登登的全是书。大概平时只有方老爷子和以然两个用,所以屋里除了一个靠南,一个靠东摆着的两张书案座椅并没有别的桌椅茶几。她正慢慢打量这屋里的摆设,那边张英已叫廷玉给方老爷子磕了头,又叫她过去行礼,廷珑忙驱步而至,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方老爷子受了礼,将两人叫至身边,先问了廷玉读的什么书,平时做什么消遣,廷玉恭敬答了,又问了廷珑几岁,可曾读书之类的话,廷珑也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了。 正说着,一个和姚氏年纪相当的中年妇人带着一群仆妇进了屋子。方老爷子就道:“玉清,你看谁来了?” 叫玉清的妇人就忙忙的跟张英姚氏见了礼,姚氏还了礼又叫了廷玉和廷珑两个过来行礼,笑道:“这却不知怎么称呼才好,若是从维仪跟廷瑞那边论,当叫舅妈,若是从维信兄弟这边论又当叫婶婶。” 玉清就道:“随孩子们叫,我只跟你当以然亲生的一样,也看做他们是我亲生的呢。” 姚氏便笑道:“可惜你家大姑娘出阁了,要不我可不要让廷玉管你叫声娘。”又笑着道:“就跟着你们廷瑞哥哥一发叫舅妈吧。” 廷玉跟廷珑称呼了,玉清拉着两个细细端详,又往身后侧了侧头,一个婆子就呈上来一对荷包,玉清捡了只石青的给了廷玉,廷玉忙接过道谢,又捡了水红的给廷珑,廷珑也双手接了,只觉得触手沉甸甸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也道了谢。 众人在书房里散座,张英陪在老爷子跟前说话,玉清和姚氏握着手低语。以然和廷玉两个伏在东边书案上不知做些什么。只廷珑一个干坐着,也不敢妄言妄动,就坐在姚氏身侧端了茶听众人说话,无非是叙了别后离情,姚氏又细细的跟玉清讲了维信在京里衣食住行,捡些让她放心的话说了,玉清也作出放心的样子。 廷珑见这位以然的妈妈,三十多岁,眉眼细长,一身衣裳都是没有颜色的,只在发髻上插着根白玉扁方,耳上垂着一对亮闪闪黄豆大小的金刚石坠子,腕上带着一只碧绿的玉镯,别无其他装饰,若不是几样东西金贵,素的倒不像是个夫人的样子,又想起以然从来不佩香囊,扇子,荷包之类的东西,倒是随的她。 没多久,就上来个小丫头跟玉清回事,玉清就忙起身去问方老爷子道:“爹,清早上山,三哥三嫂他们也该饿了,媳妇儿叫人把桌子摆在这屋可好?” 方老爷子就道:“便在这里摆饭吧,也陪陪我老头子。” 玉清说了声摆饭,自有丫头婆子抬了桌子碗筷进来,玉清要了水,众人洗手围坐着吃了午饭。 张英等人知方老爷子喜静怕扰了他午休,又要去双溪看庄子,便要告辞,临走想起建宅子的图纸,方老爷子叫以然去最后面架子上拿出个紫檀匣子来,使钥匙开了铜锁,翻出几张泛着黄的故纸,给了张英,又叫以然陪着他们去。 一行人先去看了选好的墓|岤,又去了双溪看买的田庄。此处村落之所以叫双溪是因为发源于龙眠山的两道活水,缓缓流经此处,又汇到菜子湖去,正是靠山背水的好地方。张英置的田庄里水田旱田各一半,张载看过又拦溪截水而成了个亩余的水面散养着鸭,鹅。众人途径水田,廷瑞就道:“爹说等三叔回来就错过了时气,早发了种子给佃户先种上了。”张英听了就连连点头,见稻苗已长了一尺多高,高地还有几块旱田种了各色时蔬豆薯,心情大好。 廷玉和以然正并肩走着,突然一起回头含笑看着廷珑,廷珑不知他们搞的什么鬼,也不搭理。廷玉见妹妹不问,自己道:“以然说这回地方大,叫你种个够。” 廷珑听见了也笑了起来,知以然还记得那个半亩园呢。 看完了田庄,姚氏也累了,就叫廷珑陪着留在庄里歇脚,任他们几个去选址建屋。廷珑心里也想去,只是不放心母亲,到底留下,跟姚氏在上任庄主留下的屋子歇息。 一时无聊,想起玉清夫人给的那个荷包,从袖子里取出打开一看,是一套镶金刚石的首饰,一对步摇上垂着跟玉清耳上带着的那对一样大小的金刚石,对着光折射出七彩光晕,廷珑就拿去给姚氏看。 姚氏随意看了,只叫她收好,莫粗心大意的没到家就丢了。廷珑心想,您还真是看的起我,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上辈子摸都摸不着,哪有那么粗的心,就能把它丢了,我还要留着当嫁妆呢。 天擦黑的时候张英等人才回来,一行人趁着月亮地回城里去。因不放心以然走夜路回庄,已经遣了家人去白鹿山庄打了招呼,今日一同回城,明日上山再回去。 等到了家,大太太一边埋怨才回来也不歇歇再忙,一边着人传饭,吃着饭听廷瑞说及外公精神大好,又十分高兴。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吃过饭都歇下,预备着明日再上山去。 张府 廷珑为免了换来换去的麻烦,第二天直接换了方便出行的衣裳去正房请安。姚氏见她一身短打扮不问也知这丫头想的什么,也不说破,只道:“吃了饭珑哥帮着我给你哥哥收拾收拾行李铺盖,我瞧着这么来回的跑,一天倒有半天耗在路上,不如让他陪着你爹在昨儿咱们歇脚的宅子住上两日,选了址等迁过坟再回来。” 廷珑听见这话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好不沮丧的坐着生闷气。等廷玉和以然来请安的时候,两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萎靡的恨不能坐在椅子上就睡过去,就知道他们两个昨儿必是不好好睡觉,秉烛夜谈来着。 等张英出来,见三个孩子都没什么精神,就长篇大套的说了一遍什么“古人养生以早眠为要务,起居有常,春夏夜不可超过二更,古人有言:不觅仙方觅睡方,安寝,乃人生最乐,古人……” 好在不等廷珑睡着,张英就说痛快了,哦,是教导完了,率全家去大房吃饭,因以然是外客,想是为了回避,大太太安排几位姑娘在内室里另设了一桌,叫廷珑也跟了一道过去。 吃过饭廷珑就带着莲翘、紫薇、紫藤三个到东厢给廷玉收拾铺盖,边指着枕头铺陈叫丫头们打包,边心里愤愤不平的腹诽,哼……撇下我去游山玩水,哼……故意不给你带帐子。 姚氏想着山上那宅子甚是简陋,唯恐张英一行在山上缺东少西的不凑手,除了铺盖穿戴,又带着芍药翻箱倒柜的寻家什、器皿、蚊香、窗纱,亲点了厨房上人,浆洗上人,命小厮挑着柴米油盐,果菜时蔬浩浩荡荡的随张英、廷瑞、廷玉、以然几个上山。 廷珑艳羡的看着童子军们装备齐全的出去露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姚氏见廷珑眼巴巴的,不觉可怜,只觉好笑,便忍笑道:“珑哥既闲着没事,不如将落下的功课好好补补吧。”又道:“若是不愿意读书跟着莲翘做做针黹也是好的,好大的脚又拙的针都拿不动,娘时常想起来都愁得睡不着觉。”廷珑听了这话立刻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回西厢去了。 进了书房也提不起劲头来好生读书,只觉得怀里揣了只小猫仔儿,正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时不时的在心里挠一下。自从过了年往南边来,每日里或流连山水或与廷玉嬉戏,在家里就有些坐不住。可惜坐不住也得硬坐,想了想,起身把墙上挂的琴摘下来,焚了香将长洲先生传授的那两曲清心正意的琴谱弹了几遍。 刚住了琴,想要临两篇大字,莲翘就进来回道:“二奶奶带着几位小姐来寻姑娘说话呢,”话音没落,那位将她当肥羊的二嫂就自己掀了帘子引着一串姐姐们走了进来,边走边笑语嫣然道:“原先不知道,咱们九姑娘竟是个才女,咱们几个刚在楼下走,听着琴声叫你引了过来。” 廷珑忙站起来屈膝行礼,口里叫:“二嫂子过奖了,妹妹哪里担的了什么才名,不过是弹棉花的指法罢了。二嫂子怎么有空带着几位姐姐来看我呢?”说完一一请她们坐下,又接着吩咐莲翘上茶。 桂姐儿便笑道:“姑娘们整日在家里憋闷,好不容易来了位妹妹,又是从京里回来的,都想来跟你说话呢。”又道:“咱们家大嫂子忙的很,一向都是我带着姑娘们一块读书做活,往后你就跟她们一样,有什么想玩的想要的,都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廷珑听了又忙起来道谢,桂姐儿一把将她摁下,道:“瞧瞧,这大家闺秀的礼数到底跟咱们不一样,我都叫你谢的不敢说话了。” 廷珑听了这话正想怎么敷衍,见莲翘捧着茶盘进来,就起身给客人一一亲自捧了茶,姊妹几个接过茶盅纷纷起身道谢,落座后廷瑗见那茶盅是雕着四季花朵的黄杨木制的,就道:“我外公家最爱用这些木器,原来你也喜欢,昨天你去我外公家可见着了?听涛院里从家具摆设杯盘碟碗都是用的木头呢。”廷珑含笑听这位大太太亲生的姐姐叽叽呱呱的说个没完,一点也插不上嘴去,似乎廷珑和她外公家有了相同的品味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殊不知廷珑是心眼小,她的瓷器一向不给人用,唯恐失手跌碎了心疼,故一向用这一套十二只的黄杨雕四季花朵的杯子待客。 廷瑗十分善谈,只要随口附和两声,她就能顺着话头滔滔不绝得说下去,此时旁边又有桂姐儿一味的凑趣,二房里养在大太太处的廷碧、廷琰也肯助兴搭腔,简直说的眉飞色舞,把外祖方家从外到内的布置铺陈都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夸。 二房庶出的四姑娘廷瑶就有些不耐,面露讥讽,一个人走到廷珑书案那边去摆弄几个案头清供,三姑娘廷琦跟七姑娘廷玥两个则自顾自的说话,嘻嘻的笑。 廷珑看几人这样就有些好笑,一边含笑听着廷瑗几个说话,一边暗暗留心这姊妹几个的样貌,性情,人品。见几个姐妹中属二房里几个庶出的姑娘长得拔尖,三姑娘廷琦今年十六,正是鲜花含苞的时候,发育良好,粉面桃腮,只是前面几颗牙不大工整,她自己似乎也知道,手里握着柄团扇,每到笑时就用它掩着嘴,七姑娘廷玥虚岁十三跟三姑娘长的连相,好似一款套娃里的中号和小号,心里猜测这两人是不是一母同胞。在一旁翻廷珑书架的四姑娘廷瑶长的不及三姑娘和七姑娘齐整,但身量苗条,眉目含情,胜在有一段风流的态度。二房嫡出的六姑娘廷碧、八姑娘廷琰比起她们三个来就少了两分娇俏妖娆,但眉目端正,举止从容又非庶出的几个姑娘可比。廷瑗则既不像大伯也不像大伯母,玲珑细细的看了,觉得生的有几分像她外祖家里人,只是长方脸配着剑眉生在维信叔叔脸上也就罢了,生在小姑娘脸上总少了两分秀气,幸亏那剑眉给她添了三分英气,倒也别有些眉目疏朗的气韵。 桂姐儿见廷珑一直眼睛围在几个姊妹身上打转,也不说话,以为冷落了她,就插了个空道:“廷珑妹妹远道来的,给我们讲讲京里头的繁华,让咱们乡下人也长些见识。”她一说话,旁人就都住了口看着廷珑。 廷珑心里暗道这桂姐儿不知安得什么心,说什么都不像好话,只含笑道:“咱们女孩儿在哪不是关在家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又哪里能知道什么京里的繁华处。”说着看了眼廷瑗几个,道:“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儿,每日里孤零零的,不过是跟着奶娘做针线,倒不及姐姐们天天在一处热闹,如今这样和姐妹们一块说话,比在家闷坐着快活得多。” 说完见桂姐儿又要开口,连忙问道:“廷瑛姐姐呢?怎么没来坐坐?” 廷瑗就答道:“二姐姐今天吃斋,在房里念佛呢。” 廷珑听了就道:“二姐姐好虔诚……” 正说着,突然后面出声问道:“廷珑妹妹还念四书五经吗?” 廷珑见问忙回头去,见廷瑶坐在自己的书案后面,书案上垒着一堆她从书架上搬下来的书籍、笔记。廷珑见她这样放肆心里就有些不满,压下怒气道:“哪里读那些个,装门面罢了。” 廷瑶又指着书案上面的几本书说:“你这的书真有趣,这几本给我拿回去看看吧。” 廷珑心道:“大老远从京里带回来的,自然是我的珍爱之物,你倒是好意思张口就要。”虽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只一味忐忑,犹豫,扭捏半晌方道:“这架上的书是我哥哥寄放在我这的,平常都不叫我动。若不问一声就把他的心爱之物给了人,怕他要恼我。”又笑眯眯道:“架子边上的那几本《列女传》、《贤媛集》、《女诫》都是妹妹的书,这个我能做主叫姐姐拿回去读。” 廷瑶听了就撇撇嘴道:“谁读那些个东西。我不过是借去看看,又不吃了它,你哥哥又能怎地?” 廷珑笑道:“姐姐不知道,读书人都有些痴气,我哥哥爱别的都有限,唯独最爱书,莫说是姐姐,就是我不问而取,他也要生气的。好姐姐,等过两日哥哥回来,我问过他,亲自给你送去。” 廷瑶听了就皱皱眉,从座位上起来,只撅着嘴径自走到房门口,大声说:“我回去了。”也不知是跟谁说,说给谁听的。 她刚出去,就听屋里一声轻笑,廷珑目光一扫,见廷琦正拿着她那柄团扇掩着嘴,廷玥一脸懵懂,廷碧、廷琰虽端坐着,却也一脸的冷笑,廷瑗笑嘻嘻的正跟廷碧使眼色,桂姐儿则端着茶盅细细端详,似乎刚见着这么个东西似的。廷珑心知怕是给人当了枪使,不过就算再来一回,她也不肯给。 想开了,就也捧着个茶盅把玩,半晌屋里都没有人说话。想是房中气氛一变,几人都觉得不自在,桂姐儿就从腋下掏出一块西洋怀表来,看了看道:“咱们也都回去吧,我瞧着快到饭时了。”又道:“廷珑妹妹跟我们一块去吧。” 廷珑就答应着,叫莲翘去跟太太说一声。跟着她们一同去了大房饭厅,见大嫂子廷瑞媳妇儿带着丫头正张罗着摆饭,见着她们笑道:“刚派人去接姑娘们,来的倒快。” 桂姐儿就从鼻子里笑一声,道:“可没见着什么来接的人,咱们这起吃白饭的不自己过来怕连口剩的也没有。” 廷瑞媳妇儿一愣,随即正色道:“没碰见,想是派去的小丫头贪玩走岔道过去也是有的。”顿了顿又道:“妹妹说的你们这起吃白饭的指的是谁我倒想知道知道。” 桂姐儿说错了话叫嫂子逮着了,也不再说,对廷瑞媳妇儿的质问置若罔闻,袖着手走到靠墙摆着的一溜椅子处坐下,就跟摆饭的丫头要茶喝。 几位姑娘全是司空见惯的样子,各人找了各人的座坐下,只跟左右坐的说话。廷珑心知,只怕这在张家也是常有的场面了,只不知道二嫂子桂姐儿凭的什么这么嚣张,明目张胆的跟长房长媳对着干。不过,既然旁人都不理会,她也只端着茶碗,眼观鼻鼻观心的安坐。 不一会姚氏也扶着丫头进了来,廷珑立刻站了起来,还没等说话,桂姐儿就已经赶上前去,口里叫着:“三婶,还没开饭呢就把你请来了,我正想着什么时候摆上饭了,再去请你呢,也省得等着。” 姚氏用眼睛扫了一眼屋里,见廷瑞媳妇儿正站在一旁,先对她笑笑,才答桂姐儿道:“我这一天左不过一日三餐算是个大事,早来一会怕什么的。” 桂姐儿早从芍药手里接过姚氏的胳膊,把她扶到右手边第一把椅子坐下,廷珑姐妹们见姚氏坐了,也纷纷落座。又过了半晌,大太太也扶着丫头进来,姚氏忙站起来迎过去,桂姐儿早抢步过去架着大太太到主位坐下,等婆母坐定,自己就立在大太太身后,一家人见大太太坐下了就纷纷归座。 廷瑞媳妇儿见人齐了,就吩咐丫头传菜,自己走到大太太身后站在另一侧。菜上来了,因桂姐儿站在左边,不耽误大太太右手用箸,就忙忙碌碌的抄起筷子来给大太太布菜,姚氏见了只略搭一下眼皮。 吃过饭,大太太和姚氏说了两句闲话,姚氏只说要回去收拾箱笼,找出土仪来分送亲朋,带着廷珑回去了。 起屋 才吃了饭,暖洋洋的带着困意,可也不敢就睡,姚氏揽着廷珑歪在床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顺头发。 廷珑枕着母亲的腿,讲笑话似地将今日在书房里,二嫂子和几个姐妹都说了些什么话学给姚氏听。 姚氏听了就道:“你二伯那几个妾都是侍婢出身,惯于媚上,哪个都不是省事的,养的闺女也一副小家子气,眼皮子浅的很。你多避着她们些,若是避不过,能让就让些,多少顾着你二伯的脸面罢。”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你二伯母在的时候就没少跟那几个妖精生闲气,她没的早,留下两个孩子受这样的罪。” 廷珑听了姚氏的话,想着廷碧、廷琰两个今日在书房时耐着性子听廷瑗夸富,一唱一和的敷衍的密不透风,知道她们如今养在大伯母那里,虽不愁吃喝,却不如在母亲面前自在随意,小小年纪就学的极有眼色。这样的早慧,都是在苦水里泡出来的,到底要像廷瑗一样敢说敢笑,性情活泼,才是父母宠爱从没受过白眼的孩子。 正想着,就听姚氏道:“珑哥,你记住,《女诫》里头虽第一条说的是卑弱,却也不是叫女人性子一味的软弱,这一条原讲的是女子处事之道,阴以柔为用,以弱为美,但凡为人处世不可太过激烈、强硬,需徐徐图之,学会示弱用柔,你看那水,用什么盛着就是什么形状,没一点硬气,偏能把石头滴穿。” 廷珑听母亲讲这些,虽谈不上大受启发,不过,《女诫》那种疯子写的书也能解释的这么后现代,还是觉得不佩服俺娘都不行呀……廷珑决定以后遇事多多向母亲讨教,突然又想起刚刚吃饭的时候,姚氏没进饭厅之前大嫂子和二嫂子火花四溅的事情,就从头到尾给姚氏讲了一遍。 姚氏听了道:“桂姐儿是咱们桐城有名的胡百万家三姑娘,咱家与他们家合股做着生意,常来常往的,他家相中了你二堂哥廷理学问好,你大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桂姐儿过门带了十八间铺子,三百亩水田的陪嫁,和你二哥哥成亲第二年就生了个小子。”说着微微一笑,又道:“上年立逼着你二哥哥下场去博功名,廷理师从方家太公,不愿出仕,跑到白鹿书院去做了教习,为了清明迁坟的事才刚回来,到家连门都没进,只在你三堂哥厢房里住——所以我跟你说,女人不得过于刚硬,要懂得用柔——桂姐儿就可惜在不曾读书,不明白这些道理上了。”姚氏说完看看廷珑,见她留神在听才又接着说:“你大嫂闺名令仪,她爹吴知府在咱们桐城任上,最是清廉不过,过门时嫁妆不过是个意思罢了。她性子贤良,自嫁过来夫唱妇随,和廷瑞投契又孝顺公婆,只是人却没有事事如意的,令仪过门十来年也不曾生个一男半女,早两年好容易怀上了,不出三个月就掉了,也是个苦命的。我这两日在旁边看着,这桂姐儿实在是咄咄逼人,也不知你大伯母存的什么想头,任由她胡来。”说着笑了笑,道:“她说什么你就当听不见,多留意你大嫂怎样待她,说起来,若论做事,你大嫂比一般男人还强些。” 廷珑听的头脑发胀,只觉得这张家的水真是深,大房、二房都这么一大摊子的破事。原先在京里,她家人口单纯,只觉得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回了张府一看,原来能摊上这样的人家却是十分难得。想到这,像条小鱼似地一拱一拱的从姚氏腿上爬上来,枕着姚氏的胳膊。 姚氏就嗔道:“那么沉的脑袋搁在我身上做什么。”廷珑也不起身,光对着姚氏傻笑,死不悔改。姚氏点着她的脑门道:“这丫头,这么大了还撒娇,什么时候能有个大人样呀。” 廷珑默然半晌问道:“太太吩咐了,咱们院里自己开火不行吗?非得去大伯母那吃饭去呀?” 姚氏道:“原是为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咱们小姐且将就将就吧。我知你清净惯了,看不得这些事,不过这样的事,哪家没有,什么样的人都能碰上。多听多看,别人有的毛病,你见了,自己身上就不许犯,见了别人身上的好处也要学一点来。”廷珑嘟着嘴答应了,其实那些个龌龊事她都看得明,给她点时间思考也知道怎么应对,只是她不是那种觉得与人斗争,其乐无穷的人,大好时光做什么不好,只在那里挖空了心思算计,真想立刻搬到山上去,还像原来那样安生的跟着父母、哥哥,自成一方天地。 又过几日,眼见到了清明,因需在阳气未升之前迁坟,姚氏便跟着大太太收拾好了祭拜之用,又另收拾了白衣麻布交仆从挑着上山。大房张载、二房张杰、长房长子廷瑞余下兄弟廷理、廷瑧、廷瑾及未出五服的众本家男丁到山上会齐三房张英、廷玉,半夜带着随从上山,赶在清明当日天色未明之时将大事办了,事既已了,起屋的地方也已经相看好了,张英和廷玉就随下山众人一起回了城。 回到家里将迁坟情形跟姚氏说了一遍,又道那看中的屋址,就选在芙蓉坡南向,只说那处地方地势颇缓,双溪环抱,在那建三进两层的屋宇,可以收揽群峰耸峙之势,背阴处有片竹林,推后窗可见竹尖松梢。又颇自得道:正是“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8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8部分阅读 长廊下瞰碧莲沼,小阁正对青萝峰。”似乎觉得能住在陆放翁梦中所见之处是大可喜悦的事。姚氏笑微微的看着张英老夫聊发少年狂,鼓励道:“老爷既然已看中了,便去请营造匠人推敲推敲,也好置办材料,雇工筑基。” 张英听了正要去找大哥商量,忽然家人来报说:“知府大人来拜望老爷,现已迎到厅里。” 张英听了,整了整衣冠步出内宅去接待安庆知府。 姚氏又在房里细细问了廷玉这几天在山上的情形,廷玉一一答了。又说道:“以然说玉清舅妈叫咱们别买石料和木料,他家年前起阁楼剩的料大概够咱们用了,让先用着,万一不够再买。 姚氏就笑道:“起个阁楼总共能有多少料,何况还是剩下的,你爹爹要起两层三进的宅子呢。” 廷玉回到:“看着不少,老爷也看了说差不多够使的。” 姚氏听了就微微吃惊,凝神想了半晌,问道:“上回咱们上山,你玉清舅妈给你的荷包里装的什么。” 廷玉就道:“是一尊玉观音挂件。” 姚氏笑道:“带着呢没有,我看看。”廷玉说听了就道:“儿子还没带,连荷包都在房里放着。”姚氏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傍晚张英回来,姚氏伺候他更衣,问道那知府来做什么。张英道:“听说咱们家迁坟,来贺。问我要了两封荐书,后来又提到咱们家两个孩子都定了亲没有,我怕他提他府上公子,姑娘,只说儿子已经定了,女儿咱们想多留她两年,不着急。” 姚氏就道:“怎么就推了,看看他们孩子什么样再说也罢了。 张英道:“他家少爷我已是见过了,就是上回在码头上叫他拽住去家里作客的时候见的,我瞧着样子笨了些,一副蛮愚样子,我瞧着配不上咱们廷珑。” 姚氏听见就有些犯愁。张英知道她的心思,只劝解道:“孩子们还都还小,现在想这个也早了些,到时候说不定就有合适的了。” 姚氏也便点点头,伺候张英洗漱了安歇。 第二日起,张英就叫廷瑞去请了相熟的营造工匠,一同上山去看了,又对照方家的图纸,很快定了形制。又请了石作、大木作、小木作、雕作、锯作、竹作、瓦作、泥作、彩画作、砖作等人,就呼啦啦的开上山去,吃住都在那里,几天时间就打好了地基,照这个速度,数伏就能完工。 张英也大多数时间都耗在山上,那边起屋,他就带着家人疏通池塘,在房前屋后规划菜垄瓜畦,又在四周围上篱笆,盖了连个房挡雨的茅亭草舍,房屋还没起来倒收拾的像个庄户大院的样了。 七美图(上) 这还是廷珑第一次在南边过夏,正要领略雨巷江南的神韵,每日里撺掇着姚氏带她去慈兴寺吃斋饭,谁知刚入了梅雨时节,就开始打蔫,热的吃不下睡不着,静坐时都汗出如浆,才洗了澡,换衣裳的工夫又折腾出一身的汗。 姚氏看着女儿这几日恹恹的,脸颊失了血色,原本粉嘟嘟的双腮也眼看着消瘦了下去,忙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天气不适,过了夏就好,又开了方子,姚氏听闻没有大碍稍稍放下心来,煎了药汁灌了下去,仍旧是苦夏的厉害,也没甚起色,一动一身的汗,眼见着瘦了下来。姚氏心疼之极,知她不耐暑热,有心去山上住几日。 第二日去大房用饭,与大太太拉家常时便提到:“山上的庄子起的差不多了,只等十五上梁,我想要上祭,不如嫂子跟我一块去山上住几日,等着祭梁。” 大太太知廷珑请大夫的事,说是不耐暑热,便知姚氏心思,想着山上凉快,也正要回娘家住上几日,便道:“也好,咱们俩个带着姑娘们到玉清那去顽上几日,廷珑不耐暑气,兴许在山上能好些。”两人便商量着何时走,姚氏想着白天暑热,便说傍晚起身,凉快些,叫了人去白鹿山庄传信,又叫跟几位姑娘说一声,哪个想去走走便收拾了,明儿跟着去山上住几日。 姚氏回房守着廷珑,看她吃了药,发际的细绒毛又汗湿了,一缕缕的蜷曲在额头上,慢慢的打着扇道:“明儿咱们去山上你以然哥哥家住几天,等你消了暑毒,咱们去看新屋。”廷珑听见果然就开心的不行,姚氏见她喜悦自己也便喜悦,将山上屋起的如何说给她听。 转过天一早,遣人去给老爷送信,半下午的时候廷玉回了来,先问了妹妹怎样,说是接了信来接母亲和妹妹上山。 及至傍晚趁着凉爽,张府大太太,三太太带着家中众位姑娘乘轿上山,后面跟着丫头仆妇及从铺子调来的众家丁,蜿蜿蜒蜒,拖得老长,前面轿子已到半山,后面的才到了山脚。台阶狭窄,只能并排走两台竹轿,大太太和廷瑗走在最前面,姚氏的轿跟在后面,一边和大太太叙话,一边注意看着廷珑,见她还没到半山就在竹轿上昏昏欲睡起来,想起上一回上山,野猴子似的从山下走到山上,又走下来也没说累,第二天仍旧兴致勃勃的要去。见她睡的安稳,不忍叫,着人拿了床薄被给她盖在身上。 一行人走到离白鹿山庄还有四五里路的时候,落日的最后一丝余辉也沉到龙眠山后头去了,几个家丁点了火把走在最前面给脚夫照明。又走了有一里多地,就见前边有几点火光从前边迎过来,等近的能看见脸了,却原来是以然带着家人和跟张英的成贵来接。 以然举着火把看见姑母和姚氏,忙走上前来见了礼,又极快的用眼睛扫了一圈,却没见到廷珑,心里疑惑,脸上也不带出来,只和廷玉并肩一块走,半晌,到底问道:“太太来了怎没带廷珑妹妹?” 廷玉便伸手往前面一指,道:“那个不是,上山就睡着了,太太说这些天热的一直不得好睡,上了山倒收了汗,如今盖着毯子睡呢。” 以然便顺着廷玉手指望望,见姚氏身侧先前以为放着衣裳的竹轿里廷珑蜷着在毯下,薄薄的,点点头,沉默着沿着石阶往白鹿山庄走。到了月亮门处,除了那看门的老翁,还有两个丫头,见少爷接了人来,疾步往里面报信去了。姚氏见进了庄子便徐徐唤醒廷珑,只说到了,叫她精神精神。廷珑醒来见正是上次来此时走的那条青砖路,等到了听涛院,远远的借着院里的光就看见张英正立在檐下。停了轿,张英跟姚氏说了几句话,又看了看廷珑没有大碍就叫她们自去玉清那里歇息。 一行人再往前走,穿过两道门,远远的就见了前边有星星点点的光辉,走近些,才发现甬道两边的竹架上不多远就挂着一盏玻璃八角气死风灯,照的甬道通明,玉清正率着仆妇在尽头处迎接。 落了轿,大太太跟姚氏在阶前跟玉清见了礼,说了半天的话,姑娘们上前一一行过礼便进屋用饭,大太太问过方老爷子已经睡下了,便免去前院请安,安排了住处安歇不提。 山上到底高些,长风万里吹过甚是凉爽,再加上白鹿山庄竹木茂盛,覆着一院子的阴凉,廷珑就像活鱼入水里一样,连缓苗的过程都略过了,只安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就摇头摆尾、活蹦乱跳的去给姚氏请安。姚氏见她上了山就好起来,果然是北地里待得久了,不耐江南湿热,也宽了心。 玉清安排了两位太太和张家众位姑娘吃了早饭,又带着客人去听涛院,方老爷子正带着以然跟廷玉念书,见女儿回来也只略问了几句,倒问了几句姚氏自回南边来可还习惯之类的话。大太太知父亲不爱热闹,便给姚氏使了眼色,带着姑娘们告退,老爷子挥挥手,单留下外孙女廷瑗和廷珑两个在书房里读书。 廷珑本想去芙蓉坡看新屋,谁知竟被留了下来,偷偷问了廷玉,原来这段时间他在山上也一直是跟着以然在这读书,下午老爷子歇晌,才能去新宅那边去。 知出门无望,只得端端正正坐了,听方老爷子讲了文章,无奈失学太久,又有新宅勾着,有些坐不住。廷瑗也是个淘气的,早就说好今日带姊妹们逛园子,却不想叫外公拘在房里不得出去,又怕姊妹们不等自己就去逛去,没她在一旁引导,看不出这白鹿园的院落精巧,草木珍奇,急的什么似的。 等到方老爷子讲了两段书,接着出了题目,叫他们作一篇文章来,才忘了替这园子担忧,专心致志的担心起文章来。 廷珑听了做文章也自是头疼,她自上学起一直是陪太子读书,功课不限多寡,进度也完全听凭她个人意愿,虽然与廷玉从小受的一样的教育,因为贯彻的程度不同,廷玉是熟读经书,文章娴熟,一样听课对廷珑来讲却是古代文学赏析,文章更是少做。 廷珑的理论是写八股文和现代写申论一样,你见谁当上公务员了还没事在家写申论玩,可见这东西除了科场进身别无他用,她既少长了一条腿,没有那个资格,便一点力气也不肯下在这些地方。 谁知方老爷子从来听孙子说起在京里的时候,姚家的姑娘跟着一同读书,年纪虽小却与他进度相当,十分聪颖之类的话。如今见了,又见她年龄尚小,稍显圆润,却灵秀可爱,气华天成。问话,也自对答如流,不急不躁,心里便存了十分喜爱,才把她跟外孙女一同留下。 廷珑硬着头皮取了题目,展开一看是《礼记&8226;大学&8226;第十章》中的题目——“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廷珑琢磨琢磨这话的意思,基本就是想要使财政盈余不闹金融危机是有规律有原则地,只要满足下列四个条件就行:第一,无业游民滴不要,统统去干活,既省了失业救济金,又能产生大量滴剩余价值;第二,不要用财政拨款招那么多光吃饭不干活的国家公务员,统统裁掉,叫他们也去创造剩余价值;第三,不要没事老去折腾种地的,打工的,做买卖的,不用官僚们指点他们自己干的更好,你们别拖后腿就善哉善哉了;第四,看着工资折花钱,不要老是贷款刷信用卡,欠别人的钱还不上,你看金融危机了吧(这最后一条简直是美国民生的写照呀呀呀)。 廷珑一边暗自佩服咱们至圣先师子曰大人两千年前看问题就这么透彻,这么深远,一边便秘似地好容易挤出一篇古代申论来,写完交廷玉一块交了上去,见廷瑗还在一边垂首伏案,牙疼似凑字,心下稍安,想着到时候丢脸也还有人相陪,又自信几笔字还看过去,大概不会叫人完全当做草包。 方老爷收了文章放在一旁,径自又开始讲书。忍到午饭,廷珑就回去跟姚氏撒娇,只说自己在书房里坐一会就浑身冒汗,需要再休养几日。姚氏看着她粉扑扑的脸颊,星光满溢的眼睛,一身的清爽,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便知着丫头必是不想去上学,便点头微笑从善如流道:“那你吃了饭就回房去歇歇,我跟你廷玉哥哥去新宅看看就回来照看你。”廷珑听了前半句还一脸欢喜,及至听到后面,呆呆的眨了眼睛。 廷珑深悔,一叠声的叫端药来,捏着鼻子灌下去,示意自己马上就能好。姚氏看着暗笑,只当看不见,端茶来慢慢饮着。 廷瑗担着一上午的心,如今知道姐妹们上午跟着太太们叙话,还不曾去逛,便张罗着开饭,下午去逛园子。 等到吃了饭,廷珑便絮絮叨叨的:“上午还觉得心里发慌,才吃了饭就好了,没准是饿的也说不定。”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半天,见姚氏也不搭腔。只好挑明了说道:“既然好了,不如女儿下午陪着太太一块去新宅吧。” 姚氏听了这话,笑看了廷珑一眼,道:“外头大太阳怪热的,你就不要去了,跟姊妹们在家逛逛园子也可以,累了休息也便当。”任廷珑怎么撒娇耍赖也不肯带她去。 廷珑闹了半晌见无望,就怏怏的,等送走了姚氏便要回房里去。 廷瑗见了,看她不快活,便请她在园子里逛逛。廷珑正气闷,便道:“热的慌,今儿便不去了,改日凉快些的罢。” 廷瑗却不依,她本是自夸于外祖一脉居大富又兼风雅,恨不能人人都来鉴证,就连二房几个庶出的姊妹们都肯好言相请。如今见廷珑不去,便过来拉着她的手,只道:“这园子里树多,最是冬暖夏凉,你来,咱们只在树荫下走。” 廷珑无奈,只得跟她们一同去了。 白鹿山庄占地极其阔大,房舍具散落在园中,乃是方家三代一点一点慢慢建了,才形成这样的规模。最初乃以然曾祖方家太公方至美所建,老太公因受恩于前朝,新朝定鼎之后便不肯做贰臣,再接印绶,从此悠游于龙眠山,修得此园,以为隐居。 廷珑听说方至美,便知是母亲南下路上所说,将廷珑祖父和大爷爷家的两位伯父接到家里抚养,并将女儿配给两位伯父的那位恩人。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得出结论,若是从大爷爷那一支论的话自己还比以然大一辈呢,心里偷偷暗笑,想着下回等以然再摆出故作老成的样子就拿来取笑他 廷瑗便带着姐妹们从她们住的霞飞院顺山势向下走,只说园子太大,一日走不完,今日只逛前四进院落,依山势向上的那几进明日再去逛。这霞飞院乃是玉清所居的正房,往下面走便是枕石阁,本是方老爷子正经住的地方,院落里多有怪石,房舍建在石基上,台阶甚高,不利方老爷子出入,自从患了腿疾,便离了这搬到听涛院去住,与书为伴。枕石阁以顽石姿态天然取胜,廷瑗便引着她们在院里观看各色石料,石雕,将来历一一讲了,廷珑和廷碧两个并排,对照耳中所听,看那些形态各异,或胜在逼真,或胜在气韵的造型,看的津津有味,十分入迷。奈何二房其余几位小姐们只爱珠玉,顽石是没有兴趣浪费时间一观的,不断的催促着要往前面那一片姹紫嫣红处去。廷碧看她们几个穿红着绿,打扮的妖妖娆娆,一心要去方家少爷所居的院落去,就冷笑着撇了撇嘴;廷瑗却恼在她们不识货,面上就有些不耐,待要发怒又勉强忍下,廷珑见这几个在台上唱戏,只差敲锣打鼓的扮上,先是装着没看见,后来见廷瑗要变脸,忙叫道:“廷瑗姐姐,这盘子里的是什么?我看了半天也认不出来。” 廷瑗听见问,立刻有了用武之地,过来把那架用各色石头堆的果盘挨个讲给她听,廷珑虽早看出来是都是些什么瓜果,听廷瑗说了一遍,却也大长见识,认识了好些石料。 从枕石阁出来,就是以然的院子,房舍高大,舍前舍后遍栽花树,各种树成片成片混种在一起,哪月开的花都有一两种,足不出园,便可一览二十四番花信。廷珑原就知道他家有梅林,今日才见到,只是如今梅花花期已过,只剩灰褐的树干并干干的绿叶。兀自往深处去,忽的听那边姐妹们声音渐高了起来,原来是廷琦和廷瑶两个刚才闹着要来看花,现在却都不进林中,只在舍前的空地上游荡,廷瑗要往前面去,叫了几声,都不肯过来。廷碧就冷笑道:“你问问她,刚才要看花,怎的又不进来?”廷瑗自以为得理,一字不差的学了去,廷琦柔声细语的笑道:“看花自然是站在这才好看,离得近了树上要掉虫子,离得远了,又看不见。”廷玥年纪小,一听有虫子,尖叫了一声就窜出林子去,险些没叫甬道旁的砖牙子绊了一跤。 廷瑗听了便不做声,廷碧则在一旁冷哼一声:“说的好听,打量别人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不要脸的主意?不看看你那样子,妖精似地卖俏,做梦去吧。” 廷琦听了,脸刷的就红了,偏偏还柔声细语道:“妹妹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明白,倒像知道我有什么主意,爹从小说我是个笨的,妹妹聪明,跟我说说,我打的是什么主意。” 廷碧听了,气的身子直颤,偏偏嘴里不好说那些婉转的心思,你,你的半天终于一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了去。廷琰见姐姐给廷琦气走了,忙提着裙子跟了上去,廷瑗平时也跟廷碧最好,刚又受了抢白,下死力瞪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廷琦忙也随了过去。廷珑见这几个都跑了,廷琦和廷瑶两个都直直瞪着她,忙换了脸色,一脸奇怪的问:“几位姐姐怎么走了?” 廷琦见她一脸不知事,就笑眯眯道:“她们走了,姐姐们带你看花。” 廷珑就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也怕虫子。”说完便带着莲翘从林中出来,沿着路慢慢走掉了。 回去也不去看廷瑗几个,直接回了自己房里。坐在床上还在心里头算计,以然那家伙似乎是二月过的生日,啧!啧!真是有前途,这才十六岁半,就有女生为了他掐架,很有少女偶像的潜质呀。 七美图(下) 廷珑回房细细思量打来南边这些日子所见,但凡这些姊妹们凑在一块,冷嘲热讽,旁敲侧击样样都来得,另有架桥拨火儿的,事不关己看笑话的,有长辈在时还好,若是没人管束着,总要闹的不欢而散,一群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斗的倒像乌眼鸡似的。廷珑心知闹的这样未必无因,便不肯去趟这滩浑水。 只和莲翘两个在屋里头一个靠着南窗捧着本书闲翻,一个坐在杌子上拿着绣花撑子做活,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莲翘一根针使的上下翻飞嘴里还不住啧啧称奇道:“看着那么娇气的三小姐,几句话轻轻巧巧的就将大太太养的小姐们给气跑了,人家还说三小姐最和气的,我瞧着哪个姑娘也比不上她厉害。” 廷珑别的话不关心,只奇道:“你日日跟着我,哪里来的工夫打听这些个?哪个说三小姐和气?” 莲翘笑道:“姑娘真是的,就是我们不打听,人家难道不教给我们,咱们新来的,哪位主子什么性情,不要犯了忌讳,这是人人都要告诉给知道的。何况,如今咱们不开火,跟大厨房里混在一块吃饭,不过是听一耳朵的事儿,哪里用的着特意抽出工夫来。” 廷珑听她辩解了一车的话,想着也是的,原先她在单位里除了做好本职工作以外,一样要摸清了领导的脾气、秉性、好恶,而且说领导闲话也算娱乐的一种了,就连研究所这种道貌岸然的地方想让员工闭口不谈也是不可能的,想来这一套到哪都是一样。便好奇道:“你说给我听听,都说姑娘们什么了?” 莲翘知自己刚说走了嘴,深悔不已,见姑娘书也不读了,正一脸好奇的等着下文,便道:“我可不敢跟姑娘混说,再说我也没当真,听听罢了。” 廷珑知姚氏最忌讳下人讲究主人家长短,莲翘也从不在自己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人人都知道的事,单自己不知道就是信息落后,不妨听听,不管有用没用权当参考了。便笑道:“你说来听听,我不告诉太太就是了。” 莲翘为难半晌才道:“也没说什么别的,那一日听人提起二房里三姑娘正说亲,一连提了十七、八个都不成,不是嫌人家门子低根基浅,就是嫌弃人家是续弦的,或是庶出的。就有人说起三姑娘生的标致又最是和气,可惜没生在二太太肚子里,偏偏孙姨娘又名声不好,弄得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 廷珑听见说,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又问道:“孙姨娘是哪个?可是三姑娘的生母?怎么就名声不好了?” 莲翘见越问越多,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便道:“姑娘别问了,哪有什么好听的呢?我过耳就忘了,姑娘是什么人,怎么倒赶着问这些事?” 廷珑才问她两句话,倒叫她数落了一顿,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喜欢她不肯搬弄是非,深可敬爱,便也不逼她。只笑说:“好,好,不问就是了,没的叫你排揎了一顿,我瞧着如今你倒比我像小姐呢。” 莲翘一听这话脸都红的透了,坐在杌子上头也不抬,廷珑见羞着她了,还不放过,笑嘻嘻道:“我又没提你们乔木,脸红的什么?” 莲翘一听这话,又羞又气,把手里的绣活掷在廷珑怀里,一掀帘子就跑了出去。 廷珑拿起绣活来,见绣的是一对野鸭子凫水,颜色配的十分鲜亮可爱,便拔下针来,接着莲翘绣的地方飞针走线起来。 过了好大工夫莲翘才又掀了帘子回来,刚要说话,见姑娘正捧着她鸳鸯戏水的枕套,怕又给她笑话,讷讷站了半晌,见姑娘没搭理自己才舒了口气,便道:“姑娘,我刚去厨房领冰,路过刚才看花那地方,三姑娘正坐在房舍前边的亭子里哭呢。” 廷珑听说吃了一惊,放下绣花撑子,问道:“她哭的什么?旁边可有人看见?” 莲翘就道:“四姑娘和七姑娘两个在边上劝,没别的人。我听哭着说什么,都是一个爹生的,何苦这么糟践人。我才说她厉害,就见哭的怪可怜的,姑娘可要去劝劝。” 廷珑就问:“你可让她们几个看见了?” 莲翘就道:“不曾,我听见哭,怕惊动了她们,冰也没取就折了回来。” 廷珑就道:“那便不用去,她不是哭给咱们听的,若去了才要坏她的事。” 莲翘听了点点头,仍坐杌子上做活计,半晌才恍然大悟了一声,道:“以然少爷不是随两位太太下山去了么?” 廷珑就作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朝她沉痛的点了点头。 莲翘就道:“我说刚才还牙尖嘴利的,怎么转过脸去又哭了起来。”半天又恨恨的说:“这么没廉耻的事,就是寒门小户家的闺女也做不出来,她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廷珑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就道:“咱们只管过咱们的,理她做什么呢,倒叫你生这么大的气。” 莲翘听了就抬起头用眼睛在廷珑脸上细细扫描了一遍,见一脸的事不关己,不由摇了摇头,长声叹息。 廷珑也不去理她那些花样,心中忽然一动,又问道:“那宅院里可出来人看?” 莲翘就想了想,道:“没见有人出来,大门都关着。” 廷珑放下书思量了半晌,太太和大伯母都不在,她这么哭,玉清舅妈也不出来,只叫关紧了院门,想来一是要给亲戚留脸面,二来自己也要避嫌。三姑娘也不小了,好生生的坐在儿子院里哭,她出来劝,倒像是有什么似地,说不清楚了。 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起身往廷瑗处去。廷瑗房门口站着个小丫头守着门,见她来了,立时高声传报道:“九姑娘来了。” 廷珑到了门口站住,对小丫头笑笑,也不进屋,问道:“姐姐们都在屋里头吗?” 那小丫头忙回道:“六姑娘、八姑娘在里头和我们姑娘说话。” 廷珑便点点头,又站在原地问了她几句话,盘桓了一会儿,看差不多了,才推门进屋,三姊妹果然都闷闷坐着,廷碧脸上蹭的通红,怕是刚才拭泪弄的。她只当看不出来,也不说破,笑道:“姐姐们不说一声就把我扔下自己回来了,让我好找。” 廷瑗听了就颇不好意思道:“一时忘了你,你怎回来了,不接着看花?” 廷珑为免麻烦便直来直去道:“我见姐姐们走了,廷琦姐姐又哭起来,心里害怕就回了来。” 廷碧听了就冷哼道:“她哭的哪门子?好不要脸的东西。”廷瑗脸上也有忿忿之色,唯廷琰半知半解一脸疑惑。 廷珑也不绕弯子,只道:“她哭的那样,姐姐们去把她劝回来吧。” 廷碧冷笑道:“咱们为的什么去劝她,哭的好没来由,谁知是等着谁去劝呢,叫她哭,看能不能遂了心愿。” 廷珑见廷碧一心要看廷琦出乖露丑,便走过去,单拉着廷瑗的手道:“五姐姐,方家人来人往的,她坐在那里哭了这么半天,玉清舅妈岂有不知道的?怕亲戚不好意思,等咱们自己去遮掩了。如今太太和大伯母都不在,由着她闹,什么时候是个头?五姐姐就把她劝了回来吧,也免得亲戚笑话。” 廷瑗听了就有些犹豫,廷碧还在旁扇风点火,道:“她做了让人笑话的事,亲戚自去笑她,与咱们何干?便让她哭,等大伯母回来看她怎么说。” 廷珑也不理睬,只跟廷瑗道:“三姐姐是娇客,漫说是姊妹们斗嘴惹得在亲戚家里哭,就是犯了大错,也要遮掩了让她顺顺当当出门子。咱们若是不劝了她回来,方家看了岂不说咱们冷心冷肺,姐姐去劝劝,大伯母回来也只有夸姐姐懂事的。” 廷瑗听了廷珑的话,又想着母亲处事,心知她说的不错,便道:“妹妹跟我一起去吧,她未必肯听我的。” 廷珑只打算给廷瑗提个醒,解了围便罢,不想她非要拉着自己,刚要推辞,又想着廷瑗有些脾气,平常与廷琦几个又常常闹别扭,若是一言不合再吵起来,却更麻烦,便点点头,手拉着手一同去以然院子里寻廷琦。 廷琦哭一时歇一时,眼看哭了半个时辰,小猫小狗也没来一只,廷玥还一味拽着她袖子摇晃,将一件纱衫拽得七扭八歪,骨头都给她摇散了。廷瑶又在一旁不冷不热的劝着:“何苦又提这个,一个爹生的又怎样,你外公家可有这样的花园子?还是消停些,多说两句好话,往后还能少受两个白眼。” 廷琦开始时还记得那乔拿样的哭,及至后来却越哭越伤心,又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渐渐就有些喘不上气来。廷瑶只当她装假,手里拿过廷琦随身带着的那柄绢面的团扇,自顾自的扇风,眼睛四处溜来溜去。廷玥看着姐姐不好,气越喘越急,慌得不行,又想去叫丫头,又怕离了姐姐有个好歹,“啊呀”一声哭了出来。 廷瑗和廷珑离得老远就听见哭泣,声音凄厉透着惊慌,对视了一眼,忙快走两步赶到亭子跟前,见廷琦已经抽的喘不上气来,廷玥还揉搓着她一味哭泣,廷瑶吓得远远的站在亭子一角,一脸惶恐。两人忙上前去一个扶着廷琦的头颈,一个伸手去解她颈子上的盘扣。 以然院里的人本在窗后躲着看热闹,及至看到又哭了一个,另一个吓得躲在一边,就有些害怕她们在眼麽前出了什么好歹,刚打发了人从后门出去回太太,见张家终于来了人,才松了口气。 廷珑连解开三粒扣子,见廷玥还拽着廷琦的袖子,肩都叫她拽的斜堆在脖子那勒的喘不上气来,忙好言相劝道:“三姐姐不碍的,七姐姐撒开手,叫她顺顺气。”谁知廷玥却一边哭,一边上前推了她一把,道:“要你假好心,你们都欺负我姐姐,你们都不安好心……” 廷珑虽比廷玥小一岁,身量却比她还高些,叫她推一把也没怎么样,又听她嘴里说的糊涂话,便不去理她。跟廷瑗商量着使丫头回去抬个竹轿来,先回屋再说。 廷琦安置在床上,又用毛巾包了冰块敷在额上,用不多久就缓了过来,只是心知在妹妹们面前出了大丑,怕她们言语嘲讽,便不肯睁开眼睛,仍旧装昏。 廷珑见她气息趋于平稳,眼珠在眼皮下面骨碌碌乱转,睫毛也颤的要抽筋似地,便跟廷瑗使了个眼色,廷瑗会意,交代丫鬟好好看着,便带着廷珑去了。 廷珑跟着廷瑗回去她房里,廷碧问了经过,好不快意,冷笑道:“想是我爹给她找的女婿不满意,要自己寻了才好,姨娘真是教的好闺女!” 廷珑只作不闻,走到西窗去看漫天彩霞,心想,难怪这院子叫霞飞院,那彩霞自两座山搭界处透过来,偏上一点便看不见这样的美景。 廷瑗一边听着廷碧说话,一边拿眼睛盯着廷珑,见她站在窗边,霞光红彤彤的铺在脸上。心道自她来家,每日只在她自己院里消遣,并不肯和姐妹们一同玩耍,自己只当她自命清高,今日一看倒也是个心地纯良的,想个人性格不同,偏她话少安静也是有的。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我外祖这庄子四季风景各有不同,咱们今日败了兴,不曾好好游玩,明日下了课我再带你好好看看。” 廷珑见廷媛姐姐示好,便忙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明天课也不用上,就要打包告辞了。 郊游 姚氏至晚方归,用过饭不久就使丫头唤了廷珑去她房里,细问今日之事。廷珑便将姊妹们游园,廷碧与廷琦口角和后来生出的是非一一对母亲讲了。姚氏听了经过,询问道:“我怎么听人说是你去领的三姑娘回来?” 廷珑想起姚氏在回南的路上原嘱咐过她,叫不要理会二房那几个,只怕姚氏怪她多事,老实道:“我见太太和大伯母都不在,玉清舅妈又不便出面,只得请廷瑗姐姐劝她回来,又怕三姐姐同她吵闹,才一路去的。” 姚氏听了便微笑道:“珑哥此事考虑的周详,你大伯母夸你呢。” 廷珑见母亲不加责怪先舒了口气,等听见称赞便笑眯眯问道:“哪个耳报神,信传的这样快?一顿饭的工夫太太就知道了。”略为思索,恍然大悟道:“可是廷碧姐姐告的状?” 姚氏见廷珑敏锐,伸手戳了她脑门一下,道:“你这鬼灵精,我说过你多少次,人都道大智若愚,偏你这样精明伶俐。” 廷珑听了忙分辨到:“女儿在太太跟前有什么不能说的,外人见我都当我傻气呢。” 姚氏见廷珑急了,知道平时教导她的话都记在了心里,便拉她坐在身边才道:“我知道你是个稳重孩子,只是如今姊妹们多,年岁相仿难免生出竞争之意,你又是自小长在京里的,日常姊妹们闲话,就是无心之语也难免不为人诟病,更需谨言慎行,要想着说话,不要抢着说话,机灵在心里头,不要怕人说你痴傻,最怕叫人说聪明外露。” 廷珑一一答应了,怕姚氏又生出新的教训来,忙问道:“太太下午去庄子那边,可见着老爷?咱们那房子起的如何了?” 姚氏想起下午去新宅见张英穿着件白夏布的长衫,行走垄亩,头颈肤色晒得与寻常老农无异,皱眉道:“你爹爹晒得黑瘦,我见了气他不知保养,劝他少操劳些,咱们又不等着那片瓦遮身。偏他说,如今看着农户耕作,种竹栽花,比起在朝里每日殚精竭虑,用意劳神不知快活多少,只觉安适,不觉辛苦。”说着又扑哧一笑,道:“我见他精神倒还健旺,原也怕他骤然离任太过清闲,心中失落,如今有个事情勾着,倒也是好事。”絮絮的说了半晌,才惊觉怎么跟女儿说这些个,见廷珑笑眯眯的等着听下文,状若未觉,忙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你便也回房去洗漱了,收拾好随身带的东西,你大伯母说家中有事,明儿一早就回去呢。” 廷珑听了这话,心道自己果然猜的不错,想着山下暑热,便不情愿的“唉”了一声,姚氏听见她哀声叹气便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廷珑这一天里叫姚氏训了两回才黑天,也不敢犟嘴,只得答应一声告退。 姚氏见她可怜,怕她晚上不得好睡,才呷了口茶慢慢道:“咱们明日便搬到庄上去住到十五也是一样的。” 廷珑只当要下山受那汗蒸之苦,就有些沮丧,听说仍旧是在山上,还是去自家庄上住,这却又比住在亲戚家里自在许多,不由大乐,几步上前搂住姚氏摇晃,口中谄媚道:“好太太,就知道太太最疼我,咱们就在那里一直住到新宅起来不成吗?” 姚氏见她膏药似的贴在身上,一味耍赖,哪有刚才说话识大体的样子,忙将她从身上撕下来,气急道:“还不睡觉去,看像个什么样子。”廷珑还欲往上贴,又怕姚氏翻脸再惹来一顿训导,才甜蜜蜜笑呵呵道:“那女儿去睡了,太太也安歇吧。” 见她装乖,姚氏又忍不住笑道:“老太君张口闭口的叫你们姊妹猢狲,可见她老人家看的明了。回去吧,莫在这惹我生气。”廷珑见母亲虽是斥责,却是一脸的笑意,才笑嘻嘻的告退,自回房去跟莲翘两个收拾东西预备明日去庄上住。 翌日吃了早饭,大太太和姚氏就随玉清去听涛院辞方老爷子,廷珑和姊妹们散座在堂屋,等着太太回来下山。廷珑见人人脸上都带着些怏怏然,唯廷碧一脸喜色,不时对廷瑗窃窃私语,廷瑗却不怎么精神,也不大理睬。满屋里扫了一圈,廷珑就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心里想着怎样布置新宅。 不多时,只见个穿豆花绿的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正是玉清随身的丫头翠儿,那翠儿先施了一礼才道:“太太请表小姐和九姑娘去听涛院。” 廷珑听见单叫廷瑗和自己,也不多问,起身等廷瑗走在自己前头,才尾随而去,半路上廷瑗就问:“翠儿,舅妈为的什么叫我们俩个?” 那叫翠儿的丫头便咬着舌头笑回道:“老太爷最厌烦人多吵闹,咱们一直都在外面等着的,里头跟的人只叫传话请两位姑娘,并不知道为的什么。” 说着就到了地方,廷瑗也不再问,带着廷珑进了外祖的书房,两姊妹行了礼便肃立在一旁。 廷珑抬头见母亲和大伯母、玉清舅妈都坐在靠西边摆着的几个墩子上,具是脸上含笑。又看向方老爷子,见他老人家正面带微笑,慈爱的看着她和廷瑗所立之处,忙低下头去。 就听玉清舅妈道:“莫怪老爷子喜欢这两个孩子,这么精精神神的小树似地,任谁看见也要夸一声聪明、齐整。”话音刚落,大太太又接道:“媛儿,珑儿,老爷子要把你们两个留下读书,我想着家去也是整日跟姊妹们胡闹,不如安心住下长些学问吧。” 廷珑听见这话不斥噩耗,忙抬头去看姚氏,满眼的焦急,姚氏看见了用眼盯了她一下,廷珑见了忙垂下双目规矩站着,心里生怕母亲把她扔下。 就听方老爷子严肃道:“我看媛儿回去这两年无甚长进,更添了跳脱浮躁,正合该好好读两本圣贤书养性。珑儿这孩子虽基础不牢,起承转合不甚讲究,那策论的见解倒颇合经世济民之道,我瞧着有些见地。” 姚氏忙笑道:“看老爷子把她夸的,她一个女孩儿家每日里不过做做针黹罢了,哪里懂那些个。” 老爷子一挥手,道:“虽是女孩儿,于经济之道也不可不知。”又指指玉清,道:“便是像她舅妈一样管家,难道就不需有些才干?我看论管家业,我这媳妇儿倒比那不省事的儿子强些。” 玉清听了忙笑道:“爹怎么当着亲戚说这个,我做什么,还不是仰仗爹的提点”,又笑着对姚氏道:“老爷子的话也是正理,我原先在家的时候连当票也不认得,嫁过来便要看账,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又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道:“老爷可记得,我娘家的三姑娘妍儿?今年十五岁,也不小了,我正想着接她来住两天,不如叫她也同媛儿两个一起跟着您老人家学学道理。” 方老爷子听了捋了捋胡须,慢慢道:“若是耐得住性子跟着来听也未尝不可。” 玉清听了忙笑着道:“那倒是那孩子的造化了。”又对姚氏道:“要说那妍儿,还是你家大儿媳妇的叔辈妹妹,性子最好的。” 姚氏听见便顺口答应道:“哦,原来是婉儿的妹妹,那想来性情是没的挑了。” 玉清就道:“可不是,何家教养女儿都是自七岁开蒙便读《女诫》、《女则》这些书养性,女孩们最是守规矩的……”说了这句便不往下说。 姚氏冷眼瞧着玉清,见她听见老爷子夸廷珑有管家的才干脸上就变了一变,急忙求了老爷子把她娘家的外甥女接来读书。想了想以然那孩子,心里暗叹一声,慢慢盖上茶碗,才笑道:“维信兄弟志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9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9部分阅读 在此,满庄里的事全赖玉清操持,就是我见了也是极钦佩的。话说回来,有几个又有玉清这样福气,嫁到这样的人家,管着南北十三省的生意?想来寻常女孩儿嫁了人不过是在后宅里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罢了。”又笑了笑道:“老爷子的话也是正理,我看不如叫珑儿跟着他兄弟每日清早来上课,下午仍旧回去做做针线,正好我们老爷自己在山上住也没个伺候的人,我正要铺陈了原先的小庄带孩子们过去陪着,如此倒也近便,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就打个来回。” 老爷子想了想,笑道:“如此也好,我如今精神头大不如前,便是以然也是一天里休半天,叫他自己温习罢了。” 廷珑听见众人说定,虽还要上课,万幸能回家里去住,便老实站在廷瑗身侧,不去跟姚氏眉来眼去。 几人又陪老爷子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廷珑和廷瑗一起送了出去。姚氏见廷珑像条尾巴似的跟出了院门还往外走,便笑着叫她留步,道:“这回不比原先咱们请的先生,由着你的性子来,可要拘起来好好用功了。”廷珑忙答应着。 等姚氏与大伯母都看不见了,廷珑才跟着廷瑗回了书房,就见屋里的坐墩已经搬出去了,以然正支使着仆人摆放新添的书案和座椅。见了廷瑗带着廷珑进来,先叫了声“妹妹”才看着廷珑含笑道:“我腾了东窗给你坐。” 廷珑听了,只微笑不语,原来她在家时总爱坐在东窗下,为的是远着些先生,支了胳膊打瞌睡也便宜,如今自然是不敢了,却难为以然这么久还记着,到底福身谢过。见廷瑗正转着眼珠看着自己,忙又让了廷瑗,廷瑗笑了笑,道:“我身量高些,就在你身后坐也一样的。”说着自去坐下。 廷珑见她坐下自己才坐了,见案上笔墨纸砚齐备,都是原先家里用惯了种类,心下不由起疑,借着回头跟廷瑗说话,检视她案上的四样,见也是一样的东西才放下心来,心里暗笑自己想的多了。 及至收拾妥当,廷珑、廷瑗坐在东首,以然和廷玉两个在西边分前后坐下,方老爷子便叫翻了书,开始讲文章,接着出了题目做策论。廷珑本不长于此,自然又是一番搜索枯肠——因着才听方老爷子夸她的文章有见地,为着好强的心,更不愿叫老爷子对她失望,不肯像上一回那样一味的凑字数去充文章,倒比昨日做的还费力些。四人都做完交上,老爷子仍旧放在一边不看,接着换了本庄子讲了起来。 课毕,玉清早遣了人候在外面,请她们姊妹两个下了学去霞飞院用饭,廷珑本想推辞,见廷玉也是在这用饭这才去了,才去了。饭毕,辞了玉清舅妈和廷瑗两个,就要带着莲翘寻廷玉回家,玉清忙打发了家仆抬着竹轿去送。 廷玉也吃过饭,正和以然在听涛院的石头亭子里下棋,那亭子四周搭的架子,葡萄藤顺着架子一直爬到亭子尖上,将那亭子围得严实,遮着一片浓荫。廷珑站在外面看,见这时节那藤上正挂着一串串粒粒都指头肚大小的葡萄,绿莹莹的可爱,瞧着就觉着嘴里酸酸的。廷珑看的牙都要倒了才进了亭子,下棋的两人抬头对她笑了笑又接着厮杀起来,廷珑嫌那桌旁的石墩凉冰冰的便不肯坐,只在一旁站着,看了半晌,心里偷笑,暗道这两人倒棋逢对手,是一对知音,下起棋来一个比一个慢,子捏在手里恨不能攥出水来才肯落下。 等到一局终了,才收了棋往家里去,以然无事,便去送他们两个。廷珑自然不肯坐轿,只在山路缓行,见到什么出奇的花草,便要停下来瞧瞧,廷玉见她看什么都稀奇,一边讥讽她没见过世面,一边不情愿的等着,以然倒是好脾气,慢慢的说着那些野地里的花草叫什么名字,哪些可以入药,廷珑就一一记在心里。转过溪涧,远远看见水边高地上生着一大丛的黄花,廷珑走进细看,只见花色嫩黄筒状,每朵六瓣,向外张开,以然站在她身后道:“这是萱草,也叫忘忧草。” 廷珑本就看着那花朵像黄花菜,听以然说是萱草,知是黄花菜的学名,也就没错了。乐呵呵的开始揪那些花骨朵,又招手叫莲翘把包衣裳的包袱皮拿来盛。以然见她兴高采烈的摘这个,也不问做什么,只帮她一起摘,气的廷玉在远处絮絮叨叨的说她暴殄天物,又埋怨以然跟着她凑热闹。 到底摘了一包袱皮的骨朵,廷珑将四角一系,拎在自己手里,以然见了伸手接了过去。廷玉下棋有耐心,等人却不耐烦,一等她回来便将她押解到轿上去,也不停留,直接回了庄上。 慈母心事 几人不再耽搁,一路沿石阶而下,途中还经过张家正起的新宅,远远的就见依山势而起的一片小楼,鳞次栉比散落在丛林之间,浓绿与黑白相映,恬淡的水墨画一般。 廷玉边走边指着房屋周围空地告诉廷珑哪里要设庭院花园,哪里要叠假山、造流泉,又要在哪里安石桌石凳……廷珑听了恨不能立时到近处去看上一看,却见那边工匠仆役往来不绝,到底怕姚氏知道了责备,只得压下热望,站在远处听廷玉讲了布局,便往双溪旧庄去了。 这旧庄在龙眠山东南隅半山处,就是上回姚氏带着廷珑歇脚的地方,张英上山督建新宅一直宿在这里,姚氏早已着人铺陈一新,连家人也遣了上山伺候。 这宅子虽叫旧庄其实并不旧,尤其修得坚固宽敞。徽州自古便是商贾兴旺之地,那些行商的在外面生了财便要回来置办产业,尤以能在龙眠山上置产的最为发达,上一任主人家连着房子带着山下的水田本是要做个子孙百年基业,若不是方家手段厉害,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卖了的。 几人边走边看这旧宅门廊的砖雕,刚进了院里,芍药就迎了出来,廷珑见家人搬着行礼铺盖穿梭来去,就问道:“怎么这么些人?太太不是说就住到十五吗?” 芍药笑回道:“太太没讲呀,今早才打发人回城去,除了留下看院子的都叫上山来住呢。山上好,山上凉快,地方又大,不用挤着住。” 廷珑听了芍药的话,知姚氏是准备在这住到新房起好便直接搬过去,虽不知母亲怎么改了主意,想到不用回城里去憋闷着,却十分愿意。 进了姚氏房里,先行了礼,姚氏便问道:“怎么这时候才到?可用过饭了?” 廷珑忙回道:“玉清舅妈留了饭,我等哥哥下完棋才回来,以然哥哥也跟来了,见院里头正忙着,怕添乱,去二哥哥房里头帮他收拾屋子去了。” 姚氏听说便埋怨道:“以然这孩子心也太实了,你哥哥也是,哪有叫客人帮着干活的理。” 廷珑就笑道:“太太管他们做什么,说是收拾屋子,哪里用得着他们伸一个指头?乔木和桐木是做什么的?”又道:“我在路上采了些黄花菜,都是才打苞的,等下送到厨房叫她们用水焯了,拌好入味,晚上给老爷太太下饭。” 姚氏听了就笑:“我就说回来这么晚再没别的事,定是在山上淘气耽搁了,才哄我就露了馅。” 廷珑见说破也不脸红,只笑眯眯拍马屁道:“太太这些日子都吃的少,如今随咱们的便了,我去吩咐厨房做两样可口的时鲜好不好?” 刚搬过来,姚氏也正忙着安排家务,没时间跟她磨牙,便笑道:“我看吩咐了你爱吃的是正经,再添两样花菇田鸡和莲蓬鱼,晚上留你以然哥哥用饭。” 廷珑答应了笑嘻嘻跑出去,先到厨房去看了有什么材料,定了晚饭的菜谱,又想起那一包袱皮的黄花,遍寻不找,才想起以然一直拿着的,便打发莲翘去二哥哥那取,莲翘刚答应了去,廷珑想了想又叫回来,觉得还是亲去的好。 进了廷玉院里,乔木和桐木两个正在外间摆放器具,莲翘瞧见了便不肯进,廷珑笑她倒装起小姐来了,就要羞臊她,又恐她恼了,到底忍在心里偷笑,独个提着裙摆上楼。 见以然跟廷玉两个正一个坐在窗下,一个伏在案上,一人抓着一本书,上来人了也不觉得,拿眼一扫,见以然身后的三足小几上放的正是那一包东西,便蹑手蹑脚的去取,见他两个读的入神,也不惊扰便要回去,到底以然警醒些,回头见是她,忙将书搁在案上起身道:“廷珑妹妹。” 廷珑笑着点了点头,道:“我见书虫钻到书里去了,便没惊动。”以然便笑道:“廷玉这书有趣的很,一时竟入了迷。”廷珑见那案上的宋人话本原还是自己在京时订的,被廷玉借去就肉包子打了狗,幸而他倒爱惜,竟也带回南边来,笑看了眼廷玉道:“这书原是六册一套,你见的这一册专收录志怪的,还有一册传奇也十分好看,其他杂录、丛谈、辨订、箴规仿的都是南朝临川王编《世说》的体例,也有些意思,以然哥哥喜欢等搬了箱笼来,我找给你,只是别像我二哥哥似的,拿去了就再不认得家了。” 说着便和以然一起笑看着廷玉,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凝神皱眉,手不释卷,似乎说的不是他一般,廷珑见了那副凝重的样子也不敢再取笑,只道:“哥哥们用功吧,太太吩咐了留以然哥哥用饭,我去钓两条鱼来加菜。” 以然听了却不坐下,含笑道:“既是为了我,却不能袖手旁观,走,和你一起去捉鱼去。” 若说加菜那里用的着廷珑去捕鱼,不过是借着由头去顽罢了,素知以然从来不淘气的,既然他也要去,便点头微笑道:“那我拿钓竿去,以然哥哥换身二哥哥的家常布衫就下来吧。”说了又笑嘻嘻的问廷玉去不去,廷玉刚刚端了半天的架子,一时不好兴高采烈的响应,只道:“你们自去,我念完这一段再说。” 廷珑便忍笑答应了自去,到楼下把包袱递给乔木才笑道:“把这个给莲翘,再去跟她取钓竿来,要三竿。”乔木答应了去,又补道:“跟她说,连我的帏帽也拿了来。”说了自坐在堂屋喝茶,品鉴廷玉的这一套紫砂茶具,见这宜兴紫砂型拙而质粗,光泽滋润,触手厚重,壶身镌刻的竹林七贤线条流畅,栩栩如生,便知是好东西,不住的流口水,边告诉自己这样的好东西在廷玉手里也不过是个盛器,可谓明珠暗投,如今既然遇见了伯乐,必不能再叫它埋没下去,好叫蒙尘珍珠重见天日,想着想着简直生出些大义凛然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来,边佩服自己无耻,便大大方方的叫了桐木将壶装起来送去自己那里。 桐木见得惯了,一边手脚麻利的按小姐的吩咐包了起来,一边暗暗叫苦,小姐这一向在山下住就昏了头竟将这东西摆在明面上,等少爷知道了,又要吃排头。 廷珑吃了茶,等莲翘红着脸跟着乔木来送东西便不等以然,只叫桐木告诉一声去哪里寻她,便带着那两个别扭人往来路上经过的那条溪流去了。 不及以然和廷玉两个来,她已得了五六条银鱼,这鱼只巴掌长,体细无鳞,廷珑想着这时节用它做银鱼蒸蛋倒正好,便不肯换地方,只猫似的盯着苇叶专心看水面波纹。等廷玉一脸官司的同以然寻来,见她篓中只这么几条小鱼十分解气,拉着以然去了上游水深处下钩,果然不多时两人就陆续起竿,都得了筷子长的青鱼。待夕阳西下,几人才收了竿,以然沿溪水去廷珑那,将自己篓中的鱼捡大的倒了进去,自然而然的将鱼篓提在手里又接过竿来,也不递给跟的人,缓步往旧宅那边去了。廷珑手里空空的,只觉得空的慌,感觉少了些什么,又似乎空的不只是手,独立半晌摇了摇头才随在一行人后面回去了。 吃过饭,以然陪着张英稍坐了坐就要告辞,张英便挽留道:“天晚了,就在廷玉那住下,明儿你三个一起走罢。”以然是住惯得,便打发人回去报信,便随廷玉去了。 廷珑多日不在父亲身边服侍,等人都散了,亲去厨下洗了各色果子,又拼出花样来,找出水晶盆装了,遣莲翘给哥哥房里送了一盘,又自己端着一盘送去给父亲母亲尝。刚从厨下出来就见芍药领着两个丫头往后院去送铺盖,知姚氏房里无人,就在房门处略站站,听了两句原来正说以然,心想无事,正要掀帘子进去,就听见姚氏道:“人品,学问,家世,样貌在小辈里也算是出挑的了,我瞧着和咱们珑哥也般配,难得知根知底,他又自小跟珑哥亲厚。”廷珑听到这忙往楼下看了看,见无人走动才贴墙站了把自己隐到阴影里,就听里面说:“我原想着咱们离了京,再难碰着相当的人家,就是不入仕也罢了,难得孩子人品性情都好,珑哥也能一直在咱们跟前,省得好些惦记。”说着叹了口气,道:“只是玉清她……以然这孩子就是再好也不成了。男人终归是在外面的,当媳妇儿的日日只在婆婆跟前立规矩,若是不合玉清的意,往后再难快活。” 张英也叹了口气,道:“这么说却是不成了?我看同辈里头数这孩子沉稳,最合我的意。” 就听姚氏一笑,道:“老爷明鉴,这半个桐城有姑娘的人家都看那孩子好呢,好大的家业,又没有兄弟来分,端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乘龙快婿,我见大嫂也不是全没意思,媛儿十五了还不曾议亲,怕是也想着要亲上加亲呢,只是玉清一心要娶她娘家的姑娘过门,提也不肯提。” 张英又道:“哦,有这回事,这事方老爷子不点头也难。” 姚氏就笑道:“老爷子如今是再不管家的,再说,只听说过娶儿媳妇的,没听说过娶孙媳妇儿的,说到底不管定了谁,也得玉清点头才行。”又笑道:“玉清的意思我明白,若是我,这亲也做不得,老爷想,维信是老爷救下的,玉清聘了咱们姑娘在家里,到时候是把她当儿媳妇儿看待,还是当菩萨供着?反之珑哥也是一样,有一点不恭敬处看在眼里都难免添了心病,要陪多少小心?玉清过了门就当家,方家那么大的家业在她手里头一丝也不错,她这样的手段,珑哥在她眼皮底下我也不放心。” 张英就笑道:“夫人说不成便算了,我也只是一提,原想着咱们是几辈的老亲,孩子也少受委屈,却不如你考虑的周详了。” 姚氏也笑道:“老爷说的哪里话,我早也惦记过以然这孩子,试了玉清几回,今日又见她这等行事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说着扑哧一笑:“老爷细品,那山下的水田不肯收咱们的银子也就罢了,咱们盖庄子的石材、木材,她只说是剩的,做什么能剩下这么些材料?分明是单给咱们备下的。再有上回她给两个孩子的表礼,珑哥的是一幅全套的金刚石首饰,一水的黄豆大小,玉哥的是尊老坑玻璃种的翡翠观音,这两样东西就是在京里头也换的上两套宅子了。她是真怕欠了咱们的情,到时候硬要把姑娘抬到她家去呢。” 张英听了也笑了,道:“原来如此!也罢,只是这一向,我存着做亲的心,见珑哥同他亲近些也不妨,如今既是不成了,却不能那样了。姑娘到底大了,这样和外男日日在一处也不好,你得空的时候说说她,也叫她避着些。” 姚氏笑道:“这话怎么说?孩子还小,我瞧她待以然和廷玉一样,只当哥哥一般,并没有那个心,说透了,她再生出这个心来,当个心事,不如不说。只等咱们搬到新宅去,请了先生,便把他们兄妹两个接回来读书,倒时候拘起来见不着面就是了。”又道:“只是这一个也不行,那一个也不行,没的耽误了孩子。” 张英就道:“她过了年才十三呢,便是再晚两年也不碍的,等过两日上梁,亲朋都要来贺,你便仔细瞧瞧谁家还有年龄相当的。” 姚氏叹息道:“我不图几个孩子大富大贵,但凡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嫁过去夫唱妇随,不受那些闲气便罢了。” 廷珑靠墙站着听父母亲商量她的婚事,将亲朋故旧家里年龄相当的孩子扒拉个遍,真是操碎了的心,她一直当自己还小呢,从没想过这些,没想到姚氏已经提前考虑到这些了,一边心里酸酸的,只觉姚氏和张英同她前世的父母一样,恨不能样样都想在儿女的前面,让她安逸一生,一边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不及细想,见芍药已经带着两个小丫头回了来,她再没处躲,只得用力笑了笑,提起嘴角,一把掀开帘子端着果盆走了进去,微笑道:“老爷、太太尝尝,我亲去厨房捡大的洗了,一个还没舍得吃呢。” 姚氏用眼睛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见她一脸顽皮,小狗摇尾巴似的只顾邀功,才笑道:“什么好东西,巴巴的送过来。” 廷珑只笑嘻嘻的偎在姚氏身上,捡了个紫红的杨梅送到她嘴里,伺候着吃了几口才行了礼回去自己房里。 坐在床上,把刚才听见的话在心里头过了一遍,竟是百般的滋味都涌上来,想起那边的父母,更添伤心。莲翘见她发呆也不敢惊扰,实在晚了,才请了过去洗漱,见姑娘呆呆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竟害怕起来,伺候了姑娘上床,便把铺盖抱到廷珑床前的踏脚上,近近的守着她。 自省 廷珑这一觉睡的极不安稳,梦境破碎而真实,让人分不清是回忆还是在梦里,一时看见自己仍是那个终日在研究所里朝九晚五的小研究员张涤清,在离家一千里外的城市忙碌而平庸的生活,背负着父母的希望和牵挂努力上进,一时又看见自己成了幼儿,正扶着莲翘的手学步……一觉醒来,竟生出些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感觉。 伸手细看,见这双手薄的像一片叶子,皮肤细腻指尖红润,养尊处优之下,十指纤细的看不出骨节来,断然不是那个事事都要自己双手劳作的张涤清所有,简直要怀疑那个张涤清是不是她做的一个梦,或者廷珑本身才是一个梦。 脑子乱哄哄的再也睡不着,掀开幔帐一角,借着天光看时辰,却见莲翘就宿在踏脚上,一条松花绫的薄被从头裹到脚,脸蛋睡的红扑扑的,不知是冻得还是热的,忙伸出手探到被窝摸了摸,觉得还算暖和,才放下心来。又见外头天色微明,时候还早,怕起身弄出动静来,扰的莲翘不得好睡,便又放下幔帐,躺着熬时候。 昨天在姚氏门外听到的话又不禁在心里打了个转,想着姚氏为自己筹谋费心何其爱护,心里便酸酸的发紧。上一世,她就让父母操碎了心,谁知竟来不及报答,而这一世,她断不能再叫家人为自己担心。想来姚氏绝不会叫她受委屈,就算事事依从母命,也谈不上什么牺牲,不过是放弃选择权罢了,而这一点她从来到这里就有心理准备了。想到这,似乎心里也松快了些,半晌,竟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十分香甜,直听见莲翘说话才醒了过来,见她正撩着幔帐俯身叫起,幔帐外面已是天光大亮,顿时知道自己睡过了头,忙问:“什么时辰了?可是睡的晚了?” 莲翘一脸担心道:“寅正了,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廷珑一听寅时了,想着如今上学不比在家时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不碍的,若是上山晚了,只怕方老爷子不喜,不敢再耽搁,忙爬了起来,换了衣裳洗漱过,也不喝茶就去姚氏房里请安。 莲翘昨晚见姑娘呆呆的,就有些担心,等到早上又起的迟了,就怕她身上不好,正想着要不要去请太太来看,如今见姑娘这一番忙碌却又不像有事,想来贪睡也是有的,便放下心来,紧跟着出门去。 廷珑到了姚氏房里,就见张英坐在中堂东首正跟廷玉和以然两个说话,姚氏在一旁喝茶,见自己进来笑微微道:“我当咱们姑娘今日要逃学,正要打发了你两个哥哥上学去,谁知到底给饿出来了。” 廷珑只作没听见,笑眯眯的给父母亲请安,又见过二哥哥和以然哥哥,才走到姚氏下首坐下,撒娇道:“太太净是冤枉好人,哪里知道我今日为了来见太太费了多大劲儿。” 姚氏听了果然放下杯问道:“怎么?来时出了什么事?” 廷珑一脸的害怕,道:“昨天晚上,我从太太这儿回去,路上……”说了一句就抬眼去看姚氏,欲言又止的样子。 姚氏听她说了一半咽下去,紧着问:“路上怎样?” 廷珑见母亲要当真,才笑眯眯说:“路上呀,还算凉快。” 姚氏听见这句已经知道这丫头说笑,便端着茶也不再追问,等着她自己说。 廷珑见没有捧场的了,便不好再拿腔拿调的,只一本正经道:“昨天晚上,我从太太这儿一路走回去便睡下了,谁知夜里竟有一只斑斓猛虎追着我要吃肉,我见它大半夜饿的睡不着觉怪可怜的,又确实跑不过它,有心学佛祖割肉喂虎,偏又下不去手。”说着见姚氏早在一边掌不住笑,便做出深恐她误会自己胆小的样子,撅嘴道:“我却不是怕疼,只是圣贤书上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恐太太说我白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不得已只得避它,偏它觉得我的肉好吃,穷追不舍……哎,从夜里一直跑到今天早上,可把我累坏了。” 她还一本正经的说着,廷玉已是笑了出来,指着廷珑笑骂道:“偏她起晚了就这么些歪话。” 廷珑决定鄙视他,做出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也,道:“二哥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醒了自然知道是梦,梦中却是身临其境,吓得只知道一味的跑,哪敢松懈一丁点想这是不是梦呀。” 姚氏听她那歪理越说越理直气壮,倒像是真受了委屈似地,取笑道:“我儿倒险些喂了老虎,跑了这一夜可饿坏了吧,吃些东西压压惊是正经。”说着便一叠声的唤芍药去传饭。 廷珑既然混了过去,也不敢再卖乖,自去老实吃了饭,便跟着两个哥哥去方家上课。 方老爷子见几人来的晚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到了饭时还不肯下学,非补足了功课才叫散了。如此,别人还好,廷珑却是乖顺了好些日子,和廷玉两个上学路上并不敢东瞅瞅西看看,只下山的时候沿路尽情的玩耍一番。 又过了几日,廷珑同廷瑗下了学,一起去玉清那里吃午饭,就见堂屋里多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堪堪才长成,身段窈窕,脸庞秀丽,见了她们忙起身敛容,等玉清开口道:“都不是外人,廷瑗你是认识的,那个是你廷珑妹妹,以后你们一道上学,去见个礼吧。” 廷珑听了这话就知道必是玉清要娶回家做儿媳妇儿的妍儿,等她跟廷媛见了礼,不等她来,就先福了一福,微笑道:“是妍儿姐姐吧,早听舅妈提过的。” 妍儿还了礼也笑了笑道:“廷珑妹妹我也知道的,表哥常常跟我提起当初在京里和你们兄妹一起上学,我听了十分羡慕,早就神交已久,盼着能见上一见,不曾想竟成了真。”说着回头羞涩的看了玉清一眼,道:“这还多亏姑姑接了我来住。” 廷珑那日在书房里听见玉清说何家家教十分严厉,又知道她是自己大嫂的堂妹,就以为这位妍儿大概和嫂子一样的温柔腼腆。一见之下先是看她举手投足都像极了玉清,待到她说话,更是有十分伶俐,当下不敢怠慢,笑道:“我一向只在后宅做做针黹,不过跟着哥哥们略认识几个字,也免得它们认识我,我不认得它们,只怕要叫妍儿姐姐失望了。” 何家教女原本就是以贤为要,都是略读几本《女诫》、《女四书》之类的认识几个前朝的贤女,从前听以然夸奖廷珑读书上十分聪明就有几分不以为意,如今听廷珑说这话倒有两三分说到她心里去了,笑道:“哪里会失望,谁家的姑娘倒拿那些东西做正经营生,妹妹这样最好。” 廷珑还要在客气两句,却瞥见玉清原本笑呵呵的看她们两个亲近,却突然皱了皱眉,忙在心里将自己进门行礼、说的话都过了一遍,不觉得什么地方错了,才放下心来。 想着在旁人家里何苦惹人厌,到底不再多说话,只微笑罢了。 角力 廷珑几个见了礼各自归座,玉清吩咐小丫头翠儿沏茶,等侄儿尚宽从方老爷子那里请安回来用饭。 妍儿一边陪玉清说笑,一边偷眼打量廷珑,见她只端坐着但笑不语,极有兴味似地弯着一双眼睛听她们说话。她素来听表哥提起在京里的事,但说到廷珑就闭口不言,脸上似笑非笑的若有所思,心里早存了好奇之意,此番见她脸庞稚嫩,身量还未长成,虽然端正秀丽,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想来三年前表哥离京时她还是个孩子呢,不知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让表哥看重。 一边想一边转着眼珠上上下下的打量廷珑——还未及笄,头上挽着双环,插了根如意头的蜜蜡簪,耳上一对小小的东珠,倒衬得脸上白皙柔嫩,五官都淡淡的,只两粒瞳仁黑的发沉,深不见底,见她坐在那里略抿着嘴笑微微的,年纪虽小,气度倒沉静大方,自有一番官宦人家小姐的做派。再看身上穿着却不如何华丽,一身细麻单夏裙,大概是到了南边才做的,今年新兴的窄腰广袖的样式,只是用麻料做衣裳多少有几分上不得台面,寻常乡绅富户人家的女儿也要绸缎纱帛出门作客才算体面,刚在心里暗笑,又见那细麻衣裙的袖口,领口,裙边都细细的用同色丝线绣着缠枝牡丹纹,举手投足间才见的斑斓华丽,却不如何辉煌耀眼,就有些拿不准是不是京里富贵人家如今正时兴用麻料的?又见她腰间只系着一对银红的荷包并打着同色宫绦,不比这边环佩叮当装饰隆重,倒显得身量苗条,更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京里的新样打扮,上上下下的细细瞧了一遍,又暗暗将她来比自己,觉得论相貌穿戴自己也不差在哪里,才放下心事一味的奉承玉清。等丫头端了茶盘过来,亲迎过去托了一盏盖碗茶奉给姑母。 廷珑早觉出妍儿盯着自己发呆,怕目光交接让她尴尬,只能假作不知,压下好奇不去看她,心里却疑惑非常,不知这位妍儿何以对自己生出这么大兴趣。如今见她放过自己,转去侍奉玉清,又想起姚氏说玉清中意自家侄女的话来,便拿眼睛一扫,见她捧的那只茶碗正是玉清常用的建安窑兔毫盏,可见是对玉清喜好极熟的,等玉清含笑接了,也不肯归座,只在玉清身侧立着服侍,更觉出她殷勤小心来,心中暗道,怪不得玉清属意她做儿媳妇,想来换了自己,就是心里肯巴结,行动上却也没这么精细的。她疏懒惯了,这些年当惯了小姐从不用看人眼色,原先做助理研究员时练就的做小伏低也渐渐生疏起来,想到这又笑自己多虑,收敛了神色,双手捧茶只留心听她和玉清两个说话。 廷瑗也在一旁斜着眼睛见妍儿小意殷勤,边看边撇嘴,颇有些鄙夷,脸上不免带出些来,正想跟廷珑使个眼色,却见廷珑虽也看见,却一无所觉般低了头捧茶慢饮,心里转了转,想起母亲下山时吩咐的话,也收了下颌慢慢品茶。 妍儿和廷瑗自小都常在方家走动,极是相熟,可两人倒是天生的冤家,相看两相厌,再不能到一块的。廷瑗每每见妍儿在玉清面前恭敬近乎谄媚,转脸对旁人却是冷若冰霜,总忍不住要暗讽她两句,奈何妍儿词锋甚利,讨不到什么便宜;妍儿却也厌恶廷瑗霸道,明明都是客,偏她倒拿出主子的款来,当方家是她家的一样,不免心中冷笑,有意无意的气她,此时站在玉清身后便含笑放眼过来,但见廷瑗正端着茶出神,并不像往常牢牢盯着自己寻错处,颇觉诧异。 玉清端了茶略润了润,才看见妍儿立在身侧似地,笑道:“这孩子,接了你来为的是叫你松散几日,你倒当姑姑是外人,认真立起规矩来了。” 妍儿听了就撒娇道:“姑姑当我立规矩呢,我是想姑姑想得紧了,一步也不想离开。” 玉清听见笑了笑,并不说什么,一再叫她坐下,妍儿才在廷瑗下首处略搭了搭椅子,廷瑗见她坐在自己身旁就立刻转过身去,只用后脑勺对着她。 玉清眼角扫见神色却一丝不动,只吩咐小丫头去听涛院打听老爷子是不是留了表少爷用饭,怎么这么大工夫还不曾回来。 不多时,那丫头回来果然回禀老爷留了饭,已在那边吃了,玉清这才吩咐了摆饭。 廷珑的舌头闲了半晌,此时有了用武之地,就着眼前的酸笋鸭子和醉虾把一碗碧粳米饭吃的干干净净,住了筷,见妍儿又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瞧见她面前那一小碗米饭只动了浅浅一层,想来是自己豪爽过了头叫人瞧了新鲜。 妍儿也觉出自己失礼来,见廷珑脸上状若未觉忙低头掩饰着夹了一箸鱼肚,心中想着刚才见廷珑但笑不语,还以为她城府颇深,原来还是贪吃的年纪,只是讷于言罢了,心中大定。 玉清也住了筷,眼睛在三个姑娘身上转了一圈,见妍儿数着米粒吃饭,廷瑗只捡她爱吃的略动两下筷子,廷珑这些日子却是前面摆着什么便吃什么,瞧不出喜好来,想她小小的年纪,这样神闲气静,倒让人看不透了。又想起那日廷琦在以然院里哭,她的丫头见了才解的围,老爷子又常夸奖她懂得物情,局量宽大。再看一眼妍儿,明明大上三四岁,却不如她沉静从容,只有听话曲从一样好处,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正想着,小丫头翠儿打了帘子,以然,廷玉和尚宽鱼贯走了进来。 廷珑见了二哥哥和以然哥哥都是一笑,见后面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拿眼睛看廷瑗,不知用不用起身回避,见廷瑗只笑嘻嘻坐着,廷珑思量无妨,也随她安坐着。 几人进门,先给玉清请了安,又一一和姊妹们见礼,最后到廷珑,起身却不知如何称呼,玉清就笑道:“尚宽是我娘家侄儿,你大嫂婉儿的堂弟,跟以然一样叫哥哥吧。” 廷珑听见说忙微笑了福身行礼,口中称呼了。 尚宽进门就看见有个面生的妹妹,打扮与一般不同,早猜到是京里来的那个,也忙还了礼,笑问道:“婉儿姐姐可好?” 廷珑见问,想了想答道:“前日才捎了信过来,只说都好。” 尚宽听了便点点头,刚要说话,廷瑗就在一旁道:“你不是才跟着漕船回来,怎么倒问别人你姐姐好不好?” 尚宽也不答话,只同她笑嘻嘻道:“你猜我这回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廷瑗托腮笑道:“你爱的不过吃喝玩乐,想来总跑不出去这四样。” 尚宽还笑呵呵的听着,妍儿已经开始冷笑,边听廷瑗在玉清面前口无遮拦的放肆,边瞄着姑姑脸色,见玉清听而不闻稍有些失望,却知道姑姑最厌烦女孩儿叽叽喳喳的,只是不发作罢了,越发冷笑起来。 廷瑗还在同尚宽笑闹,连连猜了几样都没猜中,尚宽见她不耐烦起来,也不再逗她,笑道:“你去枕石阁瞧瞧就知道了。” 廷瑗听说,想着他路上打太湖走,便拍着手笑道:“我知道了,你可是贩了太湖石来卖?” 尚宽才一点头,廷瑗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刚要跑去看,又想起玉清来,笑问道:“舅妈,我吃饱了,去看看那石头去。” 玉清就含笑点头道:“带着丫头去就是了。” 廷瑗听了才踏出门去,又折回来对尚宽招手道:“尚宽,来。” 尚宽看了着玉清颇为难,道:“你先去,我等姑姑吩咐了再去。” 廷瑗听了吐了吐舌头,眼睛又在廷珑身上溜了一圈,见她坐在椅上,眼观鼻鼻观心的捧着茶,恐怕也不敢出来,便自己跑了出去。 廷瑗走了,玉清便把尚宽叫道自己身侧坐下,细细的问这次跑船的事体,尚宽一脸严肃的一一恭敬作答。 廷珑见人家自家人说体己话,便想要告辞,趁着玉清几个说的热闹,无暇注意她,偷偷跟廷玉使了个眼色,刚收了眼波,恰恰扫到以然正怔怔的看着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做坏事给人捉到一样。 廷玉会意,找了个话隙便要告辞,玉清再三挽留才叫丫头去传竹轿送他兄妹两个回去。廷珑等轿子到了,便起身行礼邀妍儿到双溪庄上去顽,妍儿答应了,廷玉也邀尚宽,尚宽也起身谢过,廷玉兄妹才告辞而去。 以然起身送他两个出去,玉清若有所思的看着以然的背影,连尚宽说话也没听见,及至以然回来,见他神色如常,不像刚才张家兄妹在的时候那样六神无主,微微叹了口气。 妍儿从表哥进门时就偷眼看他,早见了他一双眼睛只围着廷珑打转,嘴角含笑,面带和煦,和待自己的亲切大不相同,一时心中酸涩,一边觑着姑姑,一边不住偷看表哥,盼他看自己一眼。 尚宽正报回来船上运的货,不知就里,见玉清不语,以为怪罪自己运了一大船的太湖石回来,忙笑着解释道:“姑姑有所不知,外面正时兴用太湖石点缀园林庭院,喜它瘦、皱、漏、透又兼重峦叠嶂曲折圆润……” 玉清见他一味解释,笑了笑道:“正好,张府三日后上梁,我正不知送什么好,你抽时间去看看他家园子,挑相宜的送他们家几座点缀花园吧。” 以然听了就道:“下午我陪尚宽过去吧。” 玉清听说,深深的看了以然一眼,不置可否,只端了茶慢饮,以然仿若未见,只对尚宽笑了笑,问道:“如何?” 无题 廷珑回旧庄从来不肯坐轿,只叫在后面跟着,自己随廷玉一起沿阶慢行,路两旁古木垂萝,小径之上厚生苔藓,石畔有花丛,风过听竹海,漫步其中随意自在,更兼锻炼身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廷珑因刚才听见玉清与尚宽说的都是些生意上的事,就问道:“我瞧尚宽的年纪也不大,怎么倒不读书了?” 廷玉笑道:“我也是头回见他,听以然说尚宽从来不爱读书,最喜欢天南海北的四处闯荡,跟漕运出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现在方家跟何家合伙做船运生意,都是他跟着跑,又有用熟的伙计、管事,听说很能料理的开,我今日一见也觉十分羡慕。” 廷珑知廷玉自小读的是治世儒学,以家国为己任,如今听他说羡慕行商就歪头笑道:“咦,是哪个发宏愿说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见人家快意江湖就不想做名臣啦?” 廷玉听她打趣自己,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见历练,只在山上闭门读书到底缺了阅历。” 廷珑听了这话笑微微的看着眼前这个向来温文守礼的少年,想他虽然少年老成,也毕竟是个少年心性,心里向往海阔天空的闯荡一番,遂含笑道:“老爷不是不肯叫哥哥来年下场?既然不急着登科,就是出去走一遭也不耽误什么。” 廷玉听了忙道:“这话千万别叫老爷听见,只怕要当我不耐山居寂寞,又有一番话说。”说着笑道:“这些日子总要敲打我两句什么不能享山林隐逸之乐的是樵夫之流。”说着苦着脸叹气。 廷珑从未听过廷玉抱怨父亲管束,如今听他学舌腔调惟妙惟肖,就乐的不行,两兄妹一路谈笑往旧庄走,半路上遇见樟木带着两个小厮迎头赶过来,见了他两个忙上前作揖,只说城里大太太带着几位奶奶、姑娘来贺上梁,太太久等还不见回去,叫来接。 廷玉听见姚氏着急,就催促廷珑上轿,走的快点。廷珑也不上轿,只问樟木道:“太太只叫来接我们两个,还是连我五姐姐一块接了来?” 樟木头也不敢抬,俯身答:“说叫连五姑娘一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0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0部分阅读 块接来的。”廷珑就道:“五姐姐还在山上,你便去跑一趟吧。”又看他只带着两个小厮,没有婆子跟着,另指了莲翘和乔木一同跟去接。 待他们去了,跟廷玉眨眨眼:“咱们回去了也不过是坐着,急什么。”也不坐轿,仍旧慢慢走回去,刚进后宅就见院子里头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围在树荫下头,叽叽喳喳低声谈笑,有眼尖的看见他们兄妹两个一边打眼色扯袖子一边行礼,其余几个反应过来也纷纷跟着行了礼,偏都抬着头,笑模笑样的拿眼睛在廷玉和廷珑身上打转。 芭蕉守在门口,听见突然安静下来,回头一看,就见少爷和姑娘走进来,迎上去笑道:“可回来了,太太问了好几遍。”又忙回身去掀帘子回报。 廷珑立在门口等廷玉走到前头才随他迈步进了房门,就见姚氏和大伯母正坐在中堂,一东一西对坐着说话,底下两溜交椅上按年齿坐着众位姊妹,廷玉垂着手先请了大伯母安,又和众位姐妹见了礼,廷珑随在他身后笑微微的福身行礼。 姚氏等他们见完礼才问道:“媛儿呢,怎么没跟你们两个一起?”廷玉忙说了缘由,姚氏听了才点点头,又回头对大太太笑道:“新宅那边主梁前两日就上好了,只等后日吉时祭了大梁就算屋成,老爷才刚打发了人来,只说请大嫂去看看屋子,咱们等等廷瑗,她来了就瞧瞧去。” 大太太听了笑说:“这倒要看一看,三弟做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最细致不过,他盖的屋子还不知精细成什么样子。” 姚氏就笑道:“我只劝他百工自有百用,这起屋盖房的事他又不懂得,不如叫工匠们自去弄,他偏不听,吃住都在那里,晒得黑炭似的,如今总算是盖好了,我一直悬着心,正要去看看可住不住得人,若是不能,我想着便把这里修葺了,倒也够住的。” 大太太听了这话笑道:“三弟这样的人,偏你还要挤兑他,人哪有无嗜好的?他用心在这些地方你也要说,若是像……”,说着顿了顿,扫了眼底下坐的一溜姑娘,呷了口茶道:“三弟叫寻的师傅,咱们放出话去,就有人家来荐的,只你大哥细细访了都不大合适,他说寻师傅若是不加拣择,岂不是要拿儿子做人情,故一个都没聘。” 姚氏听了点头道:“正是这样,若没有合适的倒不如我们老爷闲了亲自教导。” 廷珑低眉敛目的坐在廷玉下首,耳朵听着母亲和大伯母叙家常,想着刚才行礼时桂姐儿的娘家母亲带着嫂嫂都来了,盯着自己好一顿打量,看得她鸡皮疙瘩落了一层,不知是什么意思。又见连大姐姐廷瑛都来了,偏不见廷琦,不知是大伯母罚她不许出来,还是她上回丢了脸觉着不好意思才没有来。 枯坐半晌,才又听见芭蕉传报道:“方少爷和五姑娘来了。” 话音还没落就见廷瑗自己挑了帘子进了来,看见大太太便扑过去,随后以然、尚宽同妍儿才慢慢走进来,妍儿换了身葱绿的八幅裙,只在腰上结着鹅黄的宫绦并一对荷包,倒显得轻省了不少,行了礼就拿眼睛找了一圈,才在末座上看见廷珑。廷珑接着妍儿的目光,就对着她微微一笑,妍儿却电着了似地,立刻把眼睛调了过去。 姚氏见最后进来的两个孩子都是眼生的,细细看了,见那男孩儿长的头角峥嵘十分威风,那女孩子也长的修眉凤目颇为秀丽,就笑着对他们招招手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生的这样好。” 尚宽看叫,忙两步走了过去,跪在地上请了两位太太的安,大太太就笑着对姚氏道:“你原先都见过的,这两个孩子是玉清兄弟家的,大房的尚宽和妍儿,如今都长成大孩子了。”又问尚宽道:“你几时回来的?” 上梁(上) 以然进门依次行了礼,拿眼睛一扫,见廷珑正笑微微看着尚宽和姚氏说话,便走过去挨在她下首坐下,等廷珑转头一笑,就伸手从袖袋里取出几块石头来搁在座间矮几上,见廷珑果然喜欢,逐个捧在手里玩赏,又指着其中一块鹅卵石笑眯眯道:“我看这块有些像寿山石,油性也好,赶明儿我练好了手艺,拿它试刀,你瞧这形状是刻枚闲章还是做个摆件好?” 以然见她指的那块石头形作椭圆,||乳|白晶莹,看着温润些,其实石质甚坚,想她才跟祖父学篆刻,远未达到力艰功深的境界,这石质又不易受力,含笑道:“你要试刀,我那里有两块好封门石,这个就给水仙压盆吧。” 廷珑自知半瓶醋还不够,哪里舍得拿封门开刀,只道刻着玩,以然就笑笑,跟她两个琢磨起那块石头来,商量着雕个什么玩意儿,哪里下刀,用冲还是用切…… 妍儿站在尚宽身侧,看着表哥进来便挨着廷珑坐了,两人在那里交头接耳授受不亲的不知说些什么,心中气极,复又冷笑,亏姑妈还嘱咐自己说廷珑自小费心教养,举止有度,叫自己同她一处多学多看,莫叫人说何家姑娘不如……深憾她这副样子怎么就不叫姑妈看见——没羞没臊的和男人坐在一起自在谈笑,还说什么大家闺秀,哪里懂一点规矩。暗地里咬牙,想着怎么叫姑妈知道才好。 姚氏端着茶,看尚宽垂着手恭恭敬敬的回大太太话,但见他气质飞扬跳脱,却执礼甚恭,没有富户子弟骄盈之气,心里不由添了两分喜欢,又看向妍儿,知她是玉清看中的,不免细细的打量了一回——形貌和玉清未嫁时有几分肖似,从进门行了礼就安安静静立在一边,倒也十分贞静,只是神气不够舒展,眉目紧锁略带尖刻,不够圆缓——惟其这样更要热情相待,不能冷落了她,遂笑微微的招手叫了妍儿到自己身边坐下,又给芍药使了个眼色。 芍药本是第一等细心的,又一向跟在姚氏身边,人情往来都是看熟了的,早依着两人身份,按着亲近子侄的旧例打点了表礼,见姚氏授意,忙用乌木镶银的托盘呈上一对荷包。 姚氏看了,捡了蓝的给尚宽,又捡了绿的给妍儿,尚宽接过谢了赏,妍儿推拒一番,到底也收下道谢。姚氏极喜欢她似的,拉着她的手问她多大年纪,平时都做些什么消遣…… 廷瑗站在大太太身后,见妍儿扭捏作态十分不屑,只转了脸跟尚宽说话。大太太一边听何妍态度温婉,轻声慢语,一边听女儿一派天真言语不忌,心里恼她没有心术,当着外人不好出言训斥,只微皱了皱眉。尚宽十分有眼色,况且不是头一回,当下不敢随意搭话,只含笑听着。廷瑗见他突然就斯文起来了,泥塑木雕一般,十分无趣,瞪了他一眼,走到姚氏身边打断妍儿说话,撒娇道:“三婶,不是去新宅吗?咱们走呀。” 姚氏便笑道:“正是呢,我一见了这两个孩子体面乖巧就给忘了。”说着遣人去传话备轿,又叫去新宅报信,好令闲杂工匠回避。不一时准备妥当了,一行人带着家人、仆从坐着竹轿前后护卫着往芙蓉坡走去。 一路上枝繁林密,阳光经高树过滤只剩斑驳的光影洒在众人身上,虽是午后却一点也不热。姚氏和大太太的竹轿在最前面引路,后面依次是桂姐儿娘家胡府的几位太太、奶奶,接着是廷瑞媳妇儿和桂姐儿,之后才是廷瑗、妍儿、廷珑等一干姐妹,廷玉、以然同尚宽在最后面押轿。 芙蓉坡距老宅只一刻钟的工夫,走不多久,远远就看见一片白墙黛瓦随山势高低向背,一面临山一面傍水,气派非常。廷珑每日里去方家上学都打这儿经过,外面楼阁起伏已是看的熟了,内里的格局规划也都在图纸上见过,又马上要住进来,此时也就不如何心热。 廷瑗跟妍儿前后并行,却偏要越过了她去跟廷珑说话,夸这房子建的漂亮,妍儿夹在中间蹙着眉,廷瑗见她不舒服更添痛快,有的没的寻些话来兴高采烈的说笑。 廷珑早看出妍儿神气不善,怕殃及池鱼,轻易不搭廷瑗的话头,听她称赞便笑道:“太太说祭了梁就搬过来,五姐姐和妍儿姐姐也来住几日呀,离白鹿山庄近便,也不耽误上学。” 廷瑗还未开口,妍儿已笑道:“我们家泻园就在姑姑家园子左近,建了几辈子的了——都说园子是越老越好,我不懂这个,哪天请你去看看。” 廷珑听这话来意不善,笑自己妄做好人引火烧身,到底叫她把这口气撒在身上——她一向只当妍儿跟廷瑗不和,不曾想其中还有自己一份功劳。忍着笑道:“早就听说白鹿山庄和姐姐家的泻园并称双绝,只是无缘得见,姐姐有工夫千万带我去见识见识。” 廷瑗听见妍儿说话,正等廷珑抢白她两句,谁知珑儿傻里傻气的也听不出个好赖话来,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恨她不争气,远远瞪了她一眼,又对着妍儿冷哼一声。廷珑见了只当没看见,更取了蕉叶蒙在脸上避祸。 还未到庄前,张英带着廷瑞等人在外面台阶等候,待众人落轿厮见了,又迎进堂屋喝茶歇息,才由廷瑞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在后面且行且住观看新居。 廷珑来路上不停敷衍,着实难处,不愿夹在姊妹们中间,只上前去搀了姚氏随在母亲身边。廷玉早来过几次,此时也上前来给母亲和妹妹讲这新宅布局巧妙之处。 胡太太见张家一对儿女连方家、何家的少爷都随在姚氏身旁,忙扶着媳妇儿凑上来,但听廷玉一说话就称赞一句,廷珑忍着笑,见才走了两进院落,胡太太倒把天下的好话都在二哥哥身上招呼一遍,拍的廷玉板着脸耷拉着嘴角,更是想笑。耳听着胡太太那些花团锦簇不重样的伶俐话,心想怪不得桂姐儿那样伶牙俐齿,原来是家学渊源,笑吟吟的等着听她腹中还有多少私藏,一个不防,竟听着她把话头引在自己身上,正语带钦羡和姚氏叹了口气:“要说积德的人家生贵子,那是一点也不错的,难为府上姑娘也出落成这样!怕是上天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把天上的仙女投生在府里享福呢。” 姚氏听了这话看了眼廷珑,仍旧微笑着和胡太太客气,胡太太又打蛇随棍上,边赞边打听:“姑娘几岁啦?许了人家没有?”廷珑刚还对廷玉处境幸灾乐祸,轮到自己才知道滋味,又不能跟廷玉一样板着脸,先是笑吟吟的听着,察觉桂姐儿那几个嫂子看自己有些异样,又忙换上娇羞表情,幸而知道姚氏不大待见胡家,权可作乐子听着,不多久却听以然在一旁笑着插话道:“太太,叫廷玉带我们去他院子看看可好?” 姚氏回头看了看他,笑道:“你们自去吧,不必跟着我们磨蹭。” 廷珑见他几个逃脱,还扶着姚氏低垂脖颈一脸害羞状,就觉着袖子叫人拽了一把,四下瞧瞧除以然再没旁人,顿悟,也不说话,往后让了一步换了芍药上前,姚氏察觉回头看了眼,知他们几个捣鬼也不理会。 几人沿回廊,过了一重重藤茎挂落,远远的离了人廷珑就笑了出来,廷玉见她这样不知矜持,笑指着她道:“真该叫她们看看你这样子,人前装的乖猫似地!”说着也笑了出来。 尚宽笑嘻嘻看着他们兄妹说话,又跟廷珑借了莲翘去请五姑娘,道:“你只说九姑娘请。”莲翘便抬眼看了看廷珑,廷珑对她点了点头,才小步跑着去了。 以然只淡淡笑着,侧对着他们站在廊庑下看远山发呆。 廷瑗过来,大夸廷珑一顿,廷珑见尚宽只在一旁笑眯眯的听着,也不揭破,率先往前走去。此时再无需听风辨色终于可以放出眼睛细看,只见宽厚高大的白色山墙和青砖小瓦的四重马头墙黑白辉映下显得整个庄子庄重朴素,前庭四角遍植花木,中设天井,两侧为厢房,后面是堂屋,廷珑见那堂屋门楣上高悬着一块匾额,上面用颜体写着三个大字“佳梦轩”,两边悬着一副对联,上书“读不尽架上古书,却要时时努力;做不尽世间好事,必须刻刻存心。”正是京里内书房的匾额联对,想来必是张英十分喜欢,仍旧用它。 再往后走格局上都是一个样,屋套着屋,只是院中花木,门上楹联不同罢了,因室内空荡荡的,几人也不进去,只在院中略站便游下一处,过了后罩房,廷珑远远的就听见水声,廷瑗也十分好奇,拉着她转过影壁就见一座假山挡住去路,山不高,怪石嶙峋,中间的石头上刻着“五亩园”三个字,一道山泉源源不断从山上流下,溅玉一般坠下来汇入池塘中,塘中水清见底,无花无鱼,想来是还未来得及移栽。 廷珑细看那水的来处,也不见踪迹,问了廷玉才知是山上的一股山泉,经张英疏渠引泉流入院中,倒是一股活水。细看半晌,又给廷瑗拉着绕到假山后面,一转过去顿时一片豁然开朗,园中无高树,只一片菜垄瓜畦,已初具规划,旁边盖着三间草庐,周围植了几竿疏竹,上面也有一联,写着“富贵贫贱,总难称意,知足即为称意;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 廷珑极爱这意境,呆呆看了半晌回身对廷玉福身行礼:“难为二哥哥费心了。”原来这些都是她跟廷玉提过的 廷玉便笑着还礼,道:“妹妹既然搬不走,一文不费,何乐而不为?” 廷珑还没听明白,以然已笑了出来,廷珑虽不解,也知不是好话,便不肯问。半晌又听以然在她身后道:“照样搬走又有何难!”廷珑回头看去,见以然眼睛亮亮的看向自己,一双眼盛着她看不懂的执着和无所畏惧,不知怎么的,心跳的竟有些快,忙转过头来。想着自己身经百战也算有些定力了,刚才那一瞬看着那十六岁的少年,一身清爽的笔直立在那里,竟觉得……很有压迫感!也不敢问自己那压迫感从哪里来的,只强作镇定转身去了给她住的罩房。 和廷瑗两个人真丈量地步,商量着卧房书房怎样摆设,用什么器具来配,慢慢才平静下来,看着天色渐晚,姚氏一行怕是也转的差不多了,几人才往歇脚的堂屋去,姚氏等人果然已经回去,正坐着歇息,等着备轿回旧庄。 以然趁着辞姚氏的工夫,问了廷珑可带着私印,廷珑虽奇怪,也不问,只从荷包里拿出来递给他。妍儿见他几个一同回来,心里本就生疑,两只眼睛死盯在廷珑身上,如今见她拿出一方小印来,印钮分明是一只半卧着的白鹿,顿时脑子嗡的一下。 一路上坐轿乱纷纷的想着她这次来白鹿山庄,母亲一再嘱咐她讨方老爷子的喜欢,自是明白母亲的意思。如今这个地步却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拿不立定主意。 吃毕饭等玉清细细的问了她今日去方家园子的事,斟酌良久,笑着道:“张家到底是做大官的,什么好东西都有,姑姑那个白鹿的印章,廷珑妹妹也有一方呢。” 玉清顿了顿,笑着道:“什么好东西,一样的石头多了。” 妍儿便笑道:“光石料一样也不稀奇,我借来仔细看了,连上面趴着的白鹿,跟姑姑家庄前那块大石上的都一模一样呢。” 玉清深看了妍儿一眼,也不言语,自端茶慢饮。 妍儿本以为玉清会细细的问她可见得真了,却被她那一眼看的心惊,倒像是自己犯了错一样。 上梁(中) 廷珑管着厨房一向妥当,却没想到上梁宴客这么大的场面姚氏也肯叫她料理,心知母亲有意历练自己,不肯叫她失望,打点了十二分的精神细心筹备。 姚氏也悉心指点,细细的将其中规矩告诉给廷珑知道,帮她列出名册来统计宾客大概有多少,都是什么身份,怎样招待;匠人有多少,待匠席面怎样整治;并祭品、撒喜的点心糖果面食种类各有什么讲究。 廷珑耳朵听着,事无巨细都一一拿笔记下,自去按步骤排出计划来,凡事不论大小必要先跟姚氏商量请示了才定,唯恐这样大的日子里出一点差错。如此忙乱了几日,诸物都采买齐全,又跟姚氏细细推敲一遍,再想不到什么疏漏,心里才算有了些底。 隔日就是正日子,廷珑一早命家人将桌椅围褡并酒饭器皿送去新宅摆放,并每桌安排专人看管器皿,待明日客到了就专门伺候那一桌的茶水、点心、酒菜,别事一律不管。待分派妥当仍旧和廷玉并廷瑗一同去方老爷子处上学,只单留下莲翘,叫她在家督管着做明日待客的点心——她心里有个想头,不知行不行得通,想着明天试验一下。 上了一上午的课,下午从方家回来,先去正房行了礼,又和姊妹们说了会子话,便告退了,自去东边厢房坐着理事。领东西的、交差事的早等在那里,廷珑逐个打发了她们,又把最要紧的祭品、撒喜的糖果都盘点一遍,派了专人搬运去新宅并留在那边看管等待使用。 想着厨房上人已大半叫她派去新宅,预备明日在那边开宴,又使紫薇去厨下问吴有训家的晚饭忙不忙的过来。紫薇不大会工夫转回来道:“吴有训家的说只管叫姑娘放心,三顿五顿不重样的酒席她们几个手艺也够了,管不教亲戚们挑理。”廷珑听说吴有训家的显才,知她是个有本事的,微微一笑,放下心来。 两件当头的事定了下来便叫周管事将抽调出来的丫头、小厮传齐了过来听差。正等着,想起莲翘的点心不知道做的怎么样,想着那东西有两处要紧的地方,一个是蛋清打泡怕发不起来,一个是烤炉用砖石搭成太过简易,温度极难控制,自己做也多有火大火小的时候,忙趁着这会儿工夫过去查看。 刚走到近处就闻见甜丝丝的香气飘出来,正是她熟悉的点心店味道,心里不由就高兴起来,深嗅了几口,才掀帘子进去。 莲翘正坐在小杌上拾柴,见姑娘来了忙起身推着她出去,口里说着:“姑娘可别进来,烤的难受。”到了门外,又回身指着这个小丫头叫看好火候,点着那个小丫头叫把各色点心每样捡两个端一盘出来。 廷珑笑眯眯的看莲翘火烧火燎的把自己轰出来,又把几个丫头支使的团团转,十分有派头,不由好笑,又瞧她热的一脑门的汗,头发一绺一绺的粘在额头和脖颈处,知道是烤点心的屋子太热,心疼道:“我不是跟你说,除了调配材料,别的不用你,怎么自己去当烧火丫头去了。” 莲翘边接了小丫头递出来的点心盘子呈给廷珑看,边道:“我这不是怕砸了锅误事嘛,姑娘尝尝看做的怎样?” 廷珑就着莲翘的手看那盘子里的糕点油亮蓬松,干点心焦黄酥散,热乎乎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伸手掰了一块放到嘴里尝,又香又甜,只是……甜的也太过了,怕是莲翘把那一大桶蜂蜜都调了进去,恨她不听话,却也不恼,只伸手指着她道:“牙都叫你腻坏了,看明儿要是没人吃,我就全拿回来叫你一日三餐吃个够。”莲翘嬉皮笑脸的:“那敢情好,巴不得的好事呢。”又笑嘻嘻道:“姑娘难得张罗着做一回,我们也跟着解馋,好歹多甜甜嘴,那些蜜剩下了也是白搁着,时候久了都成了蜡了。” 廷珑见她一套一套的还没完了,只问:“拌料的时候没旁人看见吧?” 莲翘便正了正色:“姑娘放心,我在后面的小屋里打蛋拌料,弄好了叫人端出来直接进炉子,再没旁人看见了。” 廷珑听了点头,就叫捡火候好的端两盘子送去给太太,大太太和姑娘们尝,仍带着紫薇回东厢去,进了院门,见丫头、小厮已经站了一院子,都屏声敛气,垂着手站着等。 周管事见正主来了,忙上前把名册递给姑娘身边的丫头,躬身回说人都齐了。 廷珑便不进屋,只站着中庭翻了翻名册,见男女各一册,每页登记十人,录得清楚干净,便对管事点点头,叫紫薇取笔来,勾着名字分派了差事,又递给紫薇还给周管事。 周管事接过来照着勾画的一一唱名,逐个分配了差事——有专管来宾接引带座的,专门招待随从们吃茶饭的,专去各处看守房屋,谨防人员冗杂有趁乱胡闯的,分去厨房跑堂的,剩下的全都明早过新宅那边单等着哪里忙不开补缺。 周管事照本念完了差事,将名册递给紫薇,恭恭敬敬的请示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廷珑就拿眼睛扫了一遍众人,先前还有抬头往前看的,给廷珑目光一带,立刻低下头去。廷珑心里其实有些奇怪,自问她在家里头从没发落过下人,更没有碰过身边人一个指头,怎么家人都有些怕自己似的。为了缓和气氛,微微一笑——笑过才发现大家都低着头根本没人看她。只好清了清嗓子,细细的把各人职责讲了一遍,讲完合上册子问道:“可还有哪个没听明白差使?不知道自己明儿做些什么的。”下面就静悄悄的一声不闻,廷珑看了一圈道:“有不明白的,趁早问了,若是都明白,明儿便仔细着莫出了纰漏,到时候可不能说是不知者不罪了。”停了半晌见仍旧没有人言语,才笑了笑道:“既然都明白了,还请大家明儿辛苦一天,体体面面的把大事办了,叫我在太太跟前挣个脸面,大家也都有赏。” 廷珑说完话,又叫周管事推举平日里稳重妥当办事老练的当领头,也不过问他选谁,转身自带着丫头回屋去了。 周管事待姑娘进了屋子,指了几个素来知道底细的分管几样差事,才带着众人往新宅去,一路上边走边在心里揣度姑娘行事,要说也奇怪,这位小姐从小也算是个好性子的,没听说她打骂哪个,和人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没见她疾言厉色过,却偏偏叫人不敢怠慢,他老周也算是老人了,太太跟前也有几分面子,却不敢在姑娘面前托大,边想着就到了地方,分配好住处又叮嘱了一遍:“咱们家姑娘最是个眼明心亮的,如今差事都指到各人头上,一人管着一滩事,偷懒耍滑推诿责任是不能的了。我劝你们谨慎些把明日混过去,有敢弄出事情来的就是打我的脸,别说姑娘,就是我也决不轻饶。”这么着吓唬了一通才放了他们回住处去。 大太太带着阖府女眷早两日上山,本是想着弟妹若有忙不过来处,也能帮她操持一番。不想桂姐儿母亲听说了非要跟来,因都是亲,倒没有拦着她的道理,就一并带来了。如今看她坐在那里长篇大套没完没了的讲古攀亲,却累的姚氏只在堂屋里坐着相陪,一步也离不得,倒怪自己考虑不周了,等胡亲家母将自家子侄逐个夸了一回,便笑着对姚氏道:“你有事只管去,我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倒累的你耽搁了多少事,若知道这样我就明儿再过来了。” 姚氏听了忙笑回道:“嫂子说的哪里话,若有事自然来人回了我知道,没人来,自然是不忙。”可巧,这一天竟没几个回事的,但有零星两个,也都和明日宴客无关,倒像是完全没有待客那回事似地,大太太心中疑惑不提。 第二日一早,鸡叫头遍,整个张府就忙碌了起来,廷珑叫人伺候穿戴了,便起身去姚氏房里,草草用了几块点心,就随姚氏往新宅那边去。 张英带着廷玉昨天就宿在这边,阳气未升之时就早早请了梁,陆陆续续的接待宾客,等待吉时。方家到的最早,方老爷子不顾腿疾,硬是坐了轿带着媳妇儿、孙子亲自下山来贺,张英忙请老人家进堂屋去坐,他却不肯,叫人扶他换到轮椅上就在中庭坐了和张英说话。 以然进门便去帮廷玉扶着大梁披红,一边时时注意着门口,不多时,就见张府女眷的轿子在门口落下,廷珑夹在众位姑娘中间下了轿便上前去搀了姚氏,以然但见她盛装打扮,巧笑倩兮,头上斜插着金凤,凤嘴里衔的一颗红宝垂在鬓边荡来荡去的,映的她一双眼睛流光溢彩,吸人魂魄,慌忙把眼睛往下移,又见她穿的裙子腰身那么窄,窄的他情难自禁的盯着那腰肢目不转睛的瞧,却又带着些说不清的恼怒,唯恐叫旁人也看了去。 廷珑似有知觉,抬眼望向那边,眼光漫过廷玉和以然便展颜一笑,见廷玉一只手扶着梁,匀出另一只手懒懒的挥了挥,以然则立在他旁边呆呆的,一脸冰霜,不知是早上没睡醒还是跟谁怄气呢。眼睛转了一圈,见方家老爷子也来了,父亲正立在他身侧叙话,玉清舅妈在身后扶着轮椅,远远的目光落在自己这个方向。廷珑忙微微福身,浅浅一笑,随在姚氏身边过去。 玉清见廷珑一进门儿子就神思不守的开始发傻,脸上一时喜一时恼,哪还有一点平时里温厚清隽的态度,不由对着以然皱了皱眉,又转脸去看廷珑,见她穿着一身鸭蛋青的月华裙,剪裁合身,勾勒着少女挺拔的姿态,广袖长舒又带着些妩媚,虽然身量尚小,远不如妍儿花骨朵一样含苞待放的年纪,却胜在气质高华,从容大方,不由又是叹了口气。 廷珑跟着姐妹们上前先给方老爷子见了礼,又福身给玉清请安,玉清便笑眯眯的双手扶了她起来,又给她理了理鬓发。 姚氏和玉清寒暄了几句,便忙着支使家人将祭品用红漆祭盘盛了,置于供桌之上。廷珑分神用眼睛数了一遍,见全猪,全鱼等利市,南北鲜干果品十二盆,菜肴廿四碗一样不差,才收回目光看着匠人往梁上贴吉祥对子挂铜钱,取富贵之意,接着又看那匠人不知从哪顺手拎出一只尾羽灿烂的大公鸡来,逮着翅膀扎着腿,一刀下去切开了脖子,那鸡猛的挣了挣,倒吓了廷珑一跳。姚氏忙把她揽在怀里,廷玉看着妹妹一缩,笑她倒装起娇弱来,就伸手指着给以然看,却见以然正害疼似地皱着一张脸,愣愣的看着前边,廷玉忙问道:“可是牙疼?等下去厨房要粒花椒含着就好些了。”话音才落,见他又面红耳赤起来,心里暗道以然这些日子真是莫名其妙! 廷珑倒是不怕杀鸡,只是她离得太近,怕它挣出来,溅自己一身血,藏在姚氏怀里,见那匠人牢牢的抓着鸡,将鸡血淋在梁上,又换了酒来浇,嘴里念念有词的,形似跳大神,倒比杀鸡还渗得慌。 一直念叨了一炷香时间,其间姚氏指挥着仆役摆放供桌,燃起红烛,请的堪舆师傅不住的看天光,终于似乎是到了吉时,唱和着请了张英一家焚香祭拜了。廷珑只跟着母亲,随在她身后跪拜,等到起身接了撒喜的面点糖果就算是祭梁礼成。 姚氏带着女眷到后院内室去坐了,张英又引着亲近子侄和男客到庄外大门处装门轴,谓之曰“开财门”,开了财门后又象征性的从旧庄搬了几口锅来,权作是已经搬家了。 原来张英想着他是朝廷在任的二品官,告假的因由乃是回籍守制,为父丁忧,起屋建房大肆宴客到底不合时宜,便跟姚氏商量,待房子建好,才将上梁,开财门和搬家凑在一日办了,亲戚也不挑理,也不算张扬还省了好些事。 廷珑随在姚氏身边招待近亲女眷,因大多是初见,多少都有表礼相赠,廷珑快活的像插了电一样,满心欢喜的行礼问安,还得捏着鼻子不叫人看出来她眼皮子这么浅,时时提醒自己莫要两眼放光。 一时行礼毕,她还意犹未尽,姚氏却因别有怀抱,心里盘算了有几家年岁相当的,怕她在这里人家有所顾忌,不好意思提起话头来,又见总有仆妇在帘子外面探头探脑,知道必是有事要回,便使了个眼色打发了她出去,廷珑正好也要检视一下战利品,只说去传点心便退了出去。 上梁(下) 却说廷珑刚一出来,外面等候的仆妇便围上来七嘴八舌争先回事,廷珑皱了皱眉也不停步,这些人都是极有眼色的,忙闭了嘴,一直跟着走到东厢去,待她坐定了才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去回话,廷珑正听着,一眼看见专司迎送女眷的管事媳妇儿成贵家的脸色惶急,却隔着众人靠不上前,便止住正回事的管家媳妇儿,扬声问道:“成贵嫂子有什么话说?” 成贵家的听姑娘点名,忙高声回道:“几位州府老爷并府里堂客已到了庄外,老爷叫来禀报太太知道。” 姚氏一早已做了准备,廷珑听了也不十分吃惊,只差人传话给周管事,叫铺陈了正房堂屋,安排补缺的丫头进去伺候,等堂客们到了就在那里落座,又三言两语打发了一干仆妇,才叫丫头捧着点心、果子跟在后面进内室去禀报姚氏知道。 姚氏听了忙起身跟亲戚女眷告罪失陪,又央了大嫂代为款待,自领着廷珑去正房招待几位诰命。母女两个到了正房刚检视了一番铺陈,那边官轿已落在二门处,姚氏看了看廷珑衣饰没有不妥当处,才扶着她出门去迎会几位诰命。 一时见了面,只有吴知府夫人是认得的,便由她引荐着其余几位夫人和姚氏一一相见了,姚氏又叫廷珑给几位夫人请安问好。 那几位夫人受了礼,逐个拉着廷珑的手亲亲热热的细细看了模样,连声赞叹不绝,都有备好的礼物相赠。廷珑收了表礼又拜谢一番,姚氏便请几位诰命到正房去歇息喝茶。这几位夫人落座时又乱纷纷谦让了一回,共推了一位陆翰林夫人坐了客座首席,吴知府夫人紧挨着坐下,其余几位皆在下首相陪。 才坐定了,伺候的丫头们就端着茶点、果子鱼贯过来摆放了,又悄没声的退到围屏后面静等召唤。 陆翰林夫人落座看了一圈屋内陈设,见一应物品摆件尽是选了结实厚重的,并不如何奢华。桌上盛点心的器皿也是一般官用瓷器,果子、点心按梅花攒心的样式叠在中间,收拾的十分素净清爽。再看伺候的丫头,都是一样的白底蓝花布裙,走起路来一声不闻,轻手轻脚十分规矩,便知张夫人管家甚严。又细细打量张家小姐行止,见她只在张夫人身后侍立,脸上笑微微的,低眉敛目,下颌微收,态度甚是恭敬,心里便有几分喜欢。招了招手,叫她到身边来坐下,细细的问了她年齿几何,读的什么书,平日里做什么消遣。又听她对答从容宽缓,目光清澈灵动、不躲不闪,又添了两分喜欢,乃问张夫人道:“府上小姐可说了亲没有?” 姚氏方才见几人推举这位陆翰林夫人坐了首座,便对她多加瞩目了一番,脑中细想这陆翰林是老爷的同年或是做过同事?从不曾听老爷提起。如今听见她问话便笑道:“这丫头一向叫我娇惯的不像样子,只觉得她还小呢,况且也没有合适的,想在身边多留几年。” 吴知府夫人听了就接过话头,笑道:“凭府上这样的家世根基,小姐这样的人品样貌,什么样合适的寻不着,就看夫人要挑个什么样的女婿,只要说出个模样出来,只怕门槛都叫人踩烂了。” 廷珑听吴夫人边说变笑,引得旁人都看着自己,只得又低垂了颈项,做出娇羞腼腆的样子来。陆翰林夫人见张家姑娘态度虽然大方,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听不得这些话,遂解围道:“不是过了年才十三岁,还小呢,不急在这一时。” 吴知府夫人听了心里揣度个不停——她家大人是极愿意跟张府联姻的,若是成了,一个在朝里,一个在外任也有个照应。谁知她还没露意思,陆家那边就先提了起来,幸亏张夫人没松口风。如今自己待要再说,话头又叫她打断了,三番五次的提——太过着相。张夫人若是不应以后倒不好开口,思量着最好还是回去托个有分量的保媒才好。只是可恨陆家跟自己抢这一项巧宗! 正思量着,忽的心中一动,笑对姚氏道:“府上少爷今年也十五、六了吧?”说了也不等姚氏回答,不经意似地笑着对陆夫人说:“他们少爷去了我们府上一次,那学问,那人品!我们大人那个喜欢呀!倒恨不能是他亲生的——可惜我家芸儿早早定出去了,要不就是抢也要抢到我们家做女婿。” 陆夫人听了果然大感兴趣,道:“哦,你们老爷眼力是极好的,他看中的孩子那倒要请来看一看。” 姚氏听吴夫人这一番话来的莫名其妙,想起老爷曾提过吴知府打听家里两个孩子的亲事,因他厌恶吴知府喜好钻营,早推说廷玉已定了亲事,搪塞了过去——不知吴夫人此一番又提起是个什么意思——既然要见,那也只能叫来见一见。笑着道:“倒是吴大人错爱了,哪有那样好,也是个极调皮的。”说着,转头吩咐身边人道:“去请少爷来见客。” 又招呼几位夫人道:“都别干坐着说话,也尝尝我们府里秘制的细点,配茶吃是极好的。”示意廷珑上前伺候。 廷珑亲自执壶换了凉茶,又殷勤将点心分到小碟子里,端到几位夫人跟前,又退回到姚氏身侧站定。见只陆夫人略尝了尝就放下了,旁人都把那点心吃净了,心想这点心似乎还算对口味。 不一会廷玉便随传信的丫头过了来,身后还跟着以然。原来他一听说母亲叫他来见客人,便知道又要给人用眼睛翻来覆去的称斤两,便死拽着以然跟他来作伴。 以然无法,只得同他一块过来,刚进门就见廷珑在太太身侧亭亭玉立的站着,见他们进来,略弯了弯眼睛。以然看了心里便像要开出花来似的快活,弯着嘴角,跟着廷玉给太太行了礼。还未起身就听见人叫他:“然哥儿在这里?你娘可来了?”循声望去,见是知府吴大人的内眷,忙行礼道:“请夫人安,我娘也来了。” 姚氏听见她和玉清认识,忙对廷珑道:“去请你舅母过来。” 吴夫人笑道:“你去请她只说我在这里。”又笑着对姚氏道:“她听我来了还不快过来,倒要人去请她,看我不跟她算账。” 廷珑笑微微答应了,亲自去请。以然看她打自己身边过,目送着她出去。 陆夫人早见刚进来的两个后生都是稳重敦厚,眉目俊朗的少年,知道一个礼部侍郎张英家的公子,又听闻略高些的那个是白鹿山庄方家的少爷。便将他两个叫道自己身边细细打量了一遍,真是看哪个都好——都是良配,不由越看越爱。 却说廷珑去后宅请了方家舅妈,又一路陪到正房门口,眼看着到了开席的时候,便不肯再进来,只说去看着开席面。 玉清听说只当她小孩子爱去看热闹,还嘱咐道:“叫丫头跟着,人多别冲撞了。” 廷珑一一答应了,看着舅妈进了正房才带着莲翘去了厨下,先安排了人去扫席,将原先桌上摆的茶点、果子收了,才叫放了鞭炮上席面。眼看着跑堂的小厮两人一对抬着专门传菜的红漆木盘将冷拼、热菜流水价送了出去,先开前院男客的席面,再开后院女宾的席面,然后是待匠的席面,最后开宾客随从的茶饭,从头一拨开到最后一拨,光走菜就走了半个时辰。 终于看着上完了菜,才反身回了后院东厢稍事歇息,用了两块点心,还没咽下去,又有仆妇过来请示贺礼收在哪,器皿收在哪。 廷珑想了想,挑了挨着正房的西跨院当库房使用,差人去跟大堂哥廷瑞要了跨院的钥匙,着人把东西抬到那边去,自己亲自督管着分类上册。 这事就极费工夫了,要核对着门房的礼单,挨个拆封查看了,才能重新包好,再打上封条,分类收在库里。一耽搁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到芍药忙忙找过来,传太太的话叫她过去送客,还剩下小半搁在外头没往册子上登——也顾不得了,先去送客要紧,这边留下莲翘和芍药两人一块督管。 径自去了堂屋,原来是几位诰命要告辞,陆夫人偏要请姑娘出来见了才走。廷珑便笑微微的上前去行了礼相送,陆夫人又夸了几句,从腕上除下来一只玉镯送她,廷珑想着见面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1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1部分阅读 的时候已经给过表礼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忙去看母亲脸色,见母亲微微摇头便不敢收,笑着推拒。 吴知府夫人看见了也转身回来从裙带上解下个挂件赠她,廷珑见两人热情的奇怪,更加疑惑,一边推拒一边不错眼的看姚氏脸色——那两位夫人却十分坚决,大有不收不行的意思,弄的她十分为难,最后见姚氏合了合目,才疑疑惑惑将两样东西收了下来。 玉清看在眼里,盯着姚氏,心想她一个姑娘许两家,不知怎么个分法。转念一想,扑哧笑了出来——许两家就是一家也不许,倒也公平,省得伤了脸面倒不好看。 送了几位诰命,姚氏便带着廷珑跟玉清一同回后宅去应卯,见大嫂已经陪着亲戚女眷用过饭,正散坐在堂屋里说话。亲眷们早等的不耐烦,此时见正主回来了,相见过,又说了会话,便三三两两的告辞而去。姚氏只道招待不周,请亲戚们有空再过来坐。 廷珑跟在姚氏身边送客行礼,又是大半个时辰,终于就剩下至亲——张府大太太带着阖府女眷,胡家的太太奶奶们并玉清。 管事的仆妇见姑娘陪着太太送客,一时也不敢过来,有要领东西的早等的急了,如今见外客都走了,便一拥而进,跟姑娘回事,廷珑听了,轻声细语的分派下差事,姚氏只在一旁喝茶,一言不插,众人看了,别说张家众位姊妹,连大太太,玉清,并桂姐儿娘家太太都大为惊异。 姚氏见了,便笑着对廷珑说:“你自去外头忙去,别在这里吵闹我们。” 廷珑听见忙起身告退,仍旧回厢房去理事,等打发了仆妇们又去跨院看芍药和莲翘收东西,等到胡家太太下山,姚氏才又叫人来请她过去相送。 脸红什么 却说胡家太太当日听闻张家三房上梁,正苦于平日里无事不得亲近,得讯竟当做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寻了两样稀罕贵重的贺仪兴冲冲的跟着亲家去做客,想着巴结好了日后有所请托也可以拿出亲戚的脸面,又思量着三房虽乞休在家,到底是朝中二品大员,他家乔迁,地方上官吏家眷想必要来,此去自然也要结交结交——往后打着张家至亲的旗号走动也免得叫她们看轻。 及至到了山上见着张夫人姚氏,便卖力显出十二分的口齿来将她敷衍的密不透风——果然好话人人都爱听,这姚氏连张罗待客都顾不得,只陪在堂屋里谈笑。 胡太太见她虽贵为二品诰命,到底年轻些,又是个好性子,叫她三言两语的哄住了,竟陪着亲家母和她闲坐了半下午,心中就分外得意。又瞧见三房一双儿女都正是年纪,均系嫡出,就大大的心热起来,暗自盘算着他家在徽州人称“胡百万”,也算是数得上号的大富人家,再加上亲家的面子和她的手段未必就无望。便同女儿桂姐儿商量,桂姐儿听了却冷笑道:“娘害了我一个还不够?干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往张家送?妆奁再厚又有什么用?我带着十八间铺子,三百亩水田的陪嫁,当我连穷家破落户出身的都不如呢,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还只叫她管着家。”说的自己委屈起来,正要大放悲声,却瞥见母亲仍旧一脸热切,收了委屈恨声道:“凭咱们家的家业想招什么样的女婿不能够?他家有什么好?一个穷官没甚本事,我们廷理是白丁,我求三婶给弄个官身,许了她一半铺子红利,还推搪了这些时候也没有信儿。”又冷哼一声道:“我嫁过来这些年,也没见他们从京里捎回来一文银钱,就是这新宅并田地也一半是公中掏的银子,要从下年红利里扣呢。” 胡太太听了大奇,不过也做不得准,知桂姐儿向来听风就是雨,道听途说也是有的。权衡半晌笑道:“都夸你精明厉害,到底年轻没有见识,花公中几两银子算什么?常言道朝里有人好办事,你道是平白说的吗?头三年南边打仗,满徽州的商贾要么关门歇业吃老本要么提着脑袋贩私货,只张家商号因领着内务府的差事,得了通行南北的路引,占了独一份的好处,连咱们家同方家也都得益,改挂张家商号才堪堪维持下去,要不哪来这两年的兴旺?” 这事桂姐儿一点不知道,还是头一次从母亲嘴里听见。胡太太见女儿张着嘴,才知她不晓得,倒也有些服气亲家厚道,帮了儿媳妇娘家却不曾夸嘴买好,想起女儿因女婿不做官上进日夜在后宅生事,头回劝解道:“我嫁你到张家,原是打量着廷理学问好,盼他得了功名,既是你的福气,又可帮衬着咱们家,没想到他是个呆的,只知道做学问,倒是委屈了你!只是他也有一样好处,这人要是有了一样正经的癖好便没工夫拈花惹草,省了你多少心?如今嫁都嫁了,你还待怎样?消停些吧,左右不少你的银子使。” 桂姐儿听了却一翻眼睛道:“宁为英雄妾,不做赖汉妻,想我胡桂姐儿跟着他窝在家里不出头,没门!” 胡太太听着这话只当她说着撒气,也不理会,一味跟她打听三房一双儿女。桂姐儿就道:“听说知府吴老爷家也提过的,可惜五少爷已经在京里定了,竟错失了这门好亲。我琢磨着三叔既然连知府老爷家都推了,京里的怕是来头更大。” 胡太太听说少爷无望了,又问起廷珑来。桂姐儿摇头冷笑道:“那九姑娘看着伶俐,其实是副画,笑眯眯的针锥都不出个声来!” 谁知她觉廷珑笨,以为不美,胡太太听了却十分喜欢——聘她本来就是高攀,若再是个聪明伶俐的,往后进了门子怎么压服她?是张画才好,找个地方挂起来就是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她倒长长远远的想开了。 存了这个心,这两日胡太太再看张家小姐少言寡语的,倒真的爱起她安静柔顺,老实本分来。谁知宴客那日堂客一散,就涌进一屋子的仆妇捧着她恭恭敬敬的回事。这廷珑连母亲都不问一句,就三言两语的处置了,倒叫她吓了一跳——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张家小姐不吱声不蔫语的好大本事,威重令行,说一不二,竟没有一个敢驳她的意思,听完差遣转身就去办。 她在一旁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我的天爷!这哪是张画?才十二三就有这手段,连她母亲都退了一射之地——这要是哪家上了她的当,把她聘了去糊墙,那家别说墙,只怕连一块瓦也给她捏在手里!边想着似乎都看见她在自己家里作威作福,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浇灭了先前那一腔喜欢,那攀权附贵的想头也渐渐凉了下来。加之她本想着沾张府的光结交结交官眷,谁知张府竟在别处设宴令行招待,自己连诰命的衣角也没见着,只跟着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破落户远支亲戚干坐了一日,此时就十分失望,又惦记着自己在山上几日,家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小妖精怕要挑唆着老爷作出什么幺蛾子来,更添不放心,竟是一时也待不住,就要快快的家去。 姚氏见她执意要走,大嫂也不甚挽留,自笑着虚留了两句,便使人去请姑娘出来送客。廷珑过来行礼相送,本屏息等着挨胡太太分泌过剩的唾沫星子洗礼,此时却见她面上怏怏然的,也不似前两日那样热切的恨不能活吞了她,只拉着手夸了两句能干,伶俐,便撂开手去力邀姚氏得闲的时候去她家里逛逛。 廷珑见她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倒诧异了一下,转而窃喜,立在一边只点头听着,不肯给她生出新的话头来,希图顺顺利利的送了胡家几位女眷出门。 胡太太刚去了,前院又传话来说方家老爷子要回庄,玉清听了忙忙告辞,姚氏便带着廷珑同大嫂一起送她去前院,服侍方老爷子出门。众人在前院说了会儿话,方老爷子见张家忙乱了一日,几个孩子都累坏了,便叫再休学一日,从后日起再去家里读书,说完就要走。 以然抱着方老爷子从轮椅移到竹轿上,就来辞太太和姑妈,到了廷珑身边,从袖囊里掏出厚厚的一个方胜给她:“我找的瓷器样子,妹妹瞧瞧哪套中意,后日告诉我。” 廷珑从未央他找过瓷器样子,也不知这话从何来,便抬着眼睛疑惑的看他,见以然弯着嘴角笑的坦然,眼中风光霁月,手捏着那大八卦的方胜递在前面。 廷珑本想问他是什么东西,见他定定的看着自己,那样执着专注,脑子一热,伸手接了过来,就见他眉宇间顿时神采飞扬,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望着自己,她都在那瞳孔里看见自己倒影了,顿时低了头不敢看。好半天才想起来母亲,大伯母和玉清舅妈和方老爷子都在旁边,脑子嗡的一下子,不知见他俩这么扭捏半晌要怎么想……此刻要细想他们怎么看的话,简直就要挖个洞钻进去了!又气以然怎么这么大大咧咧的,什么东西不能私下里给她?更可气的是,以然东西也给了还站在自己面前不走!她不抬头都能感觉到那几个当娘的眼睛探照灯似的打在自己身上。 以然见廷珑接了方胜,一直回望着自己的眼睛忽的躲闪了一下,就垂下头掩住目光,简直想伸手托起廷珑的下颌,仔细去那一双水波深沉的眼眸里寻找刚才那片刻躲闪,似乎是……羞涩。到底尚存理智,当着人不敢动手,却无论如何不能收回目光转身离去,只呆呆看着廷珑低垂的发顶——乌黑的一头鸦发挽着双鬟,在底下扎着红头绳,斜插的金凤衔着一粒红宝,此刻就垂荡在她白皙的耳边微微的打晃,轻轻的碰了一下那柔嫩的耳轮,稍离开,又轻轻的碰一下,他鬼使神差的便想伸手去摸一摸那白皙的带着一点血色的粉红的微微透明的耳尖。 廷珑低着头,感觉血液撞击着她额角的动脉,以然在自己面前站了多长时间了?五秒?十秒?虽然她觉得足有一个季节那么长,以然递给自己东西之前她还站在春天里,柔风和悦,心无纤尘,而此刻她已经进了热的人喘不过起来的盛夏。 怎么办?觉得自己此刻犹如置身剧场中央,舞台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照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母亲正在看着自己——廷珑稳定了呼吸频率,把那方胜托在手里,硬着头皮抬起头来,作出一个十二岁的大家小闺秀不谙世事的样子看着以然,若无其事的把那方胜握在手里,一脸坦荡的笑道:“多谢以然哥哥,你要的那套宋人话本,等我得闲了翻出来再给你吧。” 以然正痒痒的手缩回身侧,看着廷珑在抬头的一瞬间看自己的眼神就像自己是她嫡亲的哥哥,几乎不敢确定刚才她眼里那一瞬间的躲闪是不是羞涩。廷珑的问话慢半拍的钻进耳朵,也可能早听见了,只是才反应过来,他听见自己出声:“不急,又不是跟你换,什么时候找出来什么时候给我就是了。”然后心想,宋人话本?什么宋人话本?正想着,眼神显出一丝玩味来……他看见廷珑出汗了,额角的绒发贴在额头上,突然心中大定,道:“你慢慢看,明儿选不出来,就后天,后天选不出来就大后天,左右长长远远的在一块儿。”说完见廷珑额角的汗出的更多些,十分满意,也不等她答话,就道:“我回庄了。”又重新跟太太和姑母告辞,才随在祖父和母亲的轿子离去。 玉清眼睛在儿子和廷珑脸上来回打转,见那傻小子呆愣愣的站着,一直把廷珑看的头都抬不起来,眼皮就是一抽,正要出言叫以然上路,却见廷珑笑微微的抬起头来,眼底清明,面上无波,只说以物易物,那傻小子就又呆愣愣的声音发飘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简直叫她没处放脸,偷眼看姚氏也正不错眼珠的看着那两个小人儿,更是失了脸面。心里琢磨怎么出言打断才不露痕迹,心念电转,抬头去看公公,只见老爷子脸色闲适的在竹轿上看着,似乎还带着些兴味似地,心瞬间就沉到了底,又看向姚氏,见她正死盯着廷珑面色,脸色不虞。忽的,觉得自己有点妄为恶人,想来,把十二岁的姑娘教养的能操办客分五类的流水宴,这期望可得多高,未必是谁攀便攀的上的。想到这再看那傻小子突然有些好笑…… 终于等他告辞,人人都松了口气,廷珑如蒙大赦,姚氏收起雷达,玉清把掉到地下的面子捡了回来,大太太的目光从一个脸上滑到另一个脸上,又看向爹爹,见他一脸安然的坐在轿上,只差手里再有一杯茶,才真正享受…… 等方家一行出了大门,姚氏把眼睛从廷珑身上收了回来,想着客人去的差不多了,厅堂里待客的家什物件,桌椅围褡都已经收了。到底要亲自检视了才放心,就请嫂子自坐了吃茶,带着廷珑去各处查点,一路上也不说话,廷珑心里惴惴的,陪着小心到处都走了一遍,见只厨房还忙着洗刷碗碟器皿,东西还没有收到库里,其余地方都已收拾完毕,姚氏便看了廷珑一眼,微微笑了笑。廷珑才放下心来,又陪着转去西跨院,芍药和莲翘两个正看着几个小厮往库里收贺礼,逐个拆封,用府里的防尘纱包了重打封条。 芍药见太太亲自过来,忙把门房收的礼单和入库的名册都呈了上来,姚氏就跟廷珑两个当场亲自合了一遍,廷珑本来心里还乱乱的,对着对着倒冷静了下来,和母亲对完册子,全合上了,姚氏便交待了两句小心轻放带着廷珑回了后宅,又在这边用了晚上饭,才仍旧回旧庄去歇息。 大太太今日才看见廷珑似地,回旧庄路上一双眼睛只在她身上打转,心中暗暗拿廷珑比廷瑗,见她年纪小着三四岁,竟早学着管家,且读书作文上连爹都称赞,举手投足端庄贵重,已有些大人的样子;又见廷瑗在自己身边养的性子憨直,纯真无伪,口无遮拦,心下倒有几分佩服弟妹。看爹今日的神色,似乎叫廷媛在娘家住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带回家去,又恐怕她仍旧和姊妹几个厮混,只学的惯会斗气,尖酸刻薄。思量半晌到底想叫她多多和廷珑相处,盼着她见了妹妹比自己还强些,能激起发奋,学些收敛的聪明来,弟妹教养女儿也能在一旁听着点,学些眼色。 一路上和姚氏说话,说道方老爷子留廷瑗在庄里读书养性,到底玉清家事十分忙碌,在那里住着有些打扰。 姚氏听了这话,忙接了过来笑道:“说的也是,我也寻思如今咱们家庄子起好了,就想叫他兄妹两个家来读书,老爷子性子爱静,如今倒成了哄孩子的了,到底年纪大了,受不得。”发现自己这话成了表白撇清了,又笑道:“不如叫媛儿到我这里住着,就在家读书或是上午仍旧去方府读书都是极便宜的。” 大夫人听了正合自己心意,便道:“既如此,我就叫她搬过来住,读书上,珑儿学什么就叫她学什么就是了,不必两头跑。” 姚氏听了便笑道:“既如此最好,她姊妹两个做伴也省得孤寂,嫂子不知道,珑儿若是没人闹着,在房里能半日不说一句话,等叫媛儿那活泼性子带带说不定就好了。” 大太太只点头微笑,心想你那闺女都快养活成|人精了,那么沉的心思坠着还活泼的起来?反又觉得廷媛天性纯真,终日快快活活的倒更好些。思及此又笑了笑,叹了口气,想这天下当母亲的心都一样,责备孩子,不过是怕她因为这项毛病受苦,又哪有真心觉得孩子不好的? 筹备 应酬一日众人都乏了,回庄各自歇下,廷珑便随姚氏去正房,将白日里宴客的一应事体说给母亲知道,姚氏边听边出言询问,末了点了点头笑道:“也还算妥当。” 廷珑听了母亲夸赞,笑嘻嘻道:“都是太太事先预料了,一样一样教给我的,不妥当也难。” 姚氏见廷珑抿着嘴笑的眼睛只剩一痕弯月,满脸顽皮却并无张扬得意之色,才笑了笑道:“你这个年纪能办成这样也算谨慎肯用心了,这回积下经验,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也有了头绪,免得日后你自己操持家务料理不清吓麻了爪。”说完到底怕她骄傲,又捡着几样不足之处指出来,只说叫她心里有个数,下回避过了。廷珑不必说自然是母亲说一句答应一句,也不辩白,暗暗记在心里。 姚氏见廷珑受教便不再多说,只若有所思的端茶慢饮,廷珑见母亲既不说话也不叫退下心里就惴惴的,只在一旁敛声屏气的侍立,因恐母亲还有别的吩咐,也不敢就要回房,察言观色暗暗将白日里言语行事在心里过了一遍——旁的也就罢了,单单以然走时与她在一处盘桓又兼传递东西这两样恐怕惹了母亲猜疑,想到这忍不住隔着袖子捏了捏放在袖袋里的那个方胜,厚厚的一叠,他既说是瓷器样子便一定是了,却恼他好好的纸张偏折成这样,又疑惑以然素来性子简淡,身上连缀饰也不肯多佩,怎会无端费事弄这些个,寻思到这便不敢深想,只觉得脸上发热,急着回房展开那方胜去瞧是些什么瓷器样子。 却说姚氏今日见以然待廷珑态度缠绵不比原先那样挚诚坦荡,倒似隐隐含情一般,心下大惊,她一向只当他们从小在一处长大,兄妹一般,廷珑又尚未及笄,处的亲厚些也未加约束,此时却放任不得了。 以然今年十六,已是略知人事的年纪,廷珑才十二岁,看着稳重些,其实养在深宅大院,除了以然一个外男也未曾见过,那孩子若真的生出大人心思来,廷珑哪里抵挡的住?若是叫他引得情窦早开,且不说他两个若是作出什么丑事来怎样收场,就算以然发乎情止乎礼此事也万万不可! 玉清早看中她娘家的内侄女,廷珑日后不能如意岂不是要为情所伤?须知自古情之一事最叫人心苦,她只盼廷珑一生也尝不到那样的酸苦滋味。何况就算玉清念着两家的情分,怜惜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点了头,廷珑私定终身也坏了名声,往后在玉清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想她今日叫女儿在众人面前显才为的就是叫那起有心的人知道女儿的本事,掂量掂量自家的心胸。她教养廷珑不比两个儿子少费一点心,岂肯叫她委委屈屈的在婆家唯唯诺诺? 她这边心思百转千回,从回来路上便一腔心思的要细审廷珑,如今回想方才两人相处,见廷珑对以然的好意还一脸懵懂,状若未察,若她心急点破了给廷珑添了心事反倒麻烦,况且就是要敲打敲打她,也待要好好想想怎么措辞才妥当,免得伤了她的脸面,想到这,初时的念头已如烟消云散去,只拿眼睛笑微微看着廷珑状若随意道:“昨儿你爹爹同我说,高明的先生一时访不到,你二哥哥和你的功课要紧,等搬到那边去他得了闲便要亲自教导你们两个。”边说边细细查看她神色,唯恐错过一点变化,却见廷珑听了只皱着眉吐了吐舌头道:“到时候爹爹若是嫌笨要打我,太太可千万救我。” 姚氏见她并不介怀回来读书,可见心地光明,心下顿时一松,笑眯眯道:“你只要功夫下到了,少偷些懒,便是做不了状元也不碍的。” 廷珑听出母亲同自己说笑,知道那件事八成是混过去了,心下也是一松,便要寻个话头将那事彻底模糊过去,正好心里正有一事要找机会说,便撒着娇问道:“太太说我那点心做的好不好吃?”姚氏以为女儿邀功,便顺着她说:“人人都道好吃,你不是听见了,怕我不知道是你的功劳?” 廷珑见是个话缝,一矮身坐到姚氏床边踏脚上,合身扑进母亲怀里,笑眯眯道:“既是我的功劳,太太打算赏我些什么?” 廷珑渐渐大了,少有这么装乖的时候,姚氏听了也不恼,将她搂在怀里顺着头发笑道:“弄那么一点子东西倒不知祸害了我多少牛||乳|、鸡蛋去,我还没叫你赔,你倒要赏了,说说看,可是今儿收的礼又有你相中的东西了?” 廷珑见母亲这么上道,也不好意思不要,只作出十分扭捏来,抬着眼睛看着姚氏嗲声道:“女儿在礼单上见着一副九式的嬉猫图,翻出来瞧了一眼,那针脚细密极了,小猫身上的毛绒乎乎的拂飘风动,十分可爱飘逸,女儿就想跟太太借来常常看看也能有些长进。” 姚氏听她要个东西倒拐了八个弯就笑道:“你倒识货,那绣品是苏绣中有名的容绣,原是一位容姓的大家小姐创的针法,为了使翎毛畜生的毛发纤毫毕现,把一根丝线分成二十四股来施针,因畜生皮毛活灵活现传了出去,便都称这样绣法“容绣”,只是这一根丝线分成二十四股到底麻烦费工,一般人哪有这个功夫,所以出产是极少的,这么一副里绣了九只猫嬉戏的算是极难得的珍品了,你若喜欢就拿去,却要裱在玻璃框子里,别叫它招了灰,那绣活沾了灰、油洗不得,褪了色便糟践了。” 廷珑听了笑嘻嘻答应了,又道:“跟二哥哥的乔木和我屋里的莲翘搬去新庄就要办喜事,太太可还记得?” 姚氏点点头道:“怎么不记得,当初我只说不合适,你偏偏一力撺掇着我点头,我想着他两个是你和你二哥哥身边最得意的人,往后或是你出门子,或是你二哥哥进学,只怕要么叫他们两口子分作两处,要么你们两个因为争人要打架呢。” 廷珑听了笑道:“太太多虑了,若有那一天我自然让着二哥哥。” 姚氏被她说的一笑:“无端提他两个做什么?可是要叫我赏他们两副新铺盖?” 廷珑便笑道:“太太若赏新铺盖,他们两个自然高兴,我说的却不是这件事——我想着二哥哥学问那么好,往后必要进学出仕,他不比我,但凡丫头能端茶倒水的便可以凑合着使,我想着乔木和连翘都识字,往后跟了他去正好给他当内外管家,便想着历练历练他们两个。” 姚氏听廷珑一本正经的说大人话,憋着笑问道:“不知我儿想要怎么历练历练他两个?” 廷珑没听出母亲打趣她,仍旧一本正经的将这些日子的想头慢慢说了,道:“我瞧咱们家的点心比外头最精致的也强不少,桐城多富户,只要咱们的东西好,不愁卖不出去,就想着在城里开个点心铺子,叫乔木和莲翘经管。”说着笑道:“既历练了他两个,也给我赚几两碎银子买胭脂笔墨。” 姚氏听她的话十分明理,若拦她辜负了她的心,却知老爷一定知道了一定不肯,便道:“既是你要给你哥哥历练得手的人兼要赚胭脂笔墨,便只跟你哥哥商量去,我不管。” 提亲 姚氏想着她既不肯管,凭两个孩子又能折腾出什么来,也不往心里去,又说了两句话便打发了廷珑回房歇息。 廷珑虽知母亲不大赞同,但知会过母亲,又得令叫她和二哥哥商量着办,便决定做个实诚孩子听话照做,笑的像是刚偷了鸡似的,在心里算计着熟练工(莲翘)、原料(庄上免费供应)、技术(抬头挺胸)都有了,只差在城里寻个店面垒上炉灶就可以开张——店面还好说,选繁华热闹的集市或赁或买就是了,只炉灶有些麻烦,原先用石头垒的那种到底简易了些,火候极难控制,正经做起生意来这样恐怕不成,不能标准化生产全凭经验的东西是不适合大规模量产的,还是要想法子改进。 廷珑一边在心里合计,一边由着莲翘上前挽袖子卸钗环,服侍洗漱,换了亵衣裤上床见莲翘臂上搭着换下的衣裳就要出去,廷珑忽地想起那里面袖的东西来,情急之下,一把将罩衫扯过来,倒把莲翘吓了一跳,廷珑也有些讪讪的,却不愿解释给别人知道,故作镇定只说这衣裳自己想再穿一日,也不去看莲翘神色,忙忙的打发了她到外间去上夜。 待莲翘出去了,才把那方胜展开来瞧,却原来是七八张未裁的大纸,用墨线勾画了成套的两副瓷器图样,廷珑草草翻看,见日常使用、陈设一应俱全,大至花缸、画缸,小至酒盏、笔架皆有,旁边还用蝇头小楷注释此物器形,高矮,边沿薄厚,如何用釉等等,字写得整齐无锋,并不是以然的笔迹。细细翻看倒像是匠人烧窑前的图纸,廷珑惯爱这些,顿时按下疑惑,下地去将五更鸡边上的长夜玻璃灯取过来照亮,趴在上面细看,直看到丑时才上床安顿了,走了困一时睡不着,念头就转到以然身上,一时疑惑他做什么拿这个来给自己看,一时又想到白日里以然看自己时灼灼的目光,没来由的就心慌起来——在她印象里以然一直是个性子温柔秉性淳厚的腼腆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竟生出这样的压迫感来,她一直以来面对“小孩子”的心理优势忽然就不存在了,在他目光下只觉得紧张燥热——她无暇或者说是不敢细想这紧张和燥热的缘由,心里自动运转着的趋利避害程序已经警报大作,明确提醒她这种感觉是不合时宜,有害健康的,可隐隐还有一线甜丝丝的感觉在理智之下伸出绒乎乎的小猫爪子轻轻挠着她那颗防护罩严密的老心,搅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已透出清光来,再不睡明天就不要见人了,廷珑勉强合上眼睛,心里默念前日功课,让心有所寄,果然不一时昏昏睡去,早上莲翘叫起时尤赖在黑甜梦里不愿出来。 洗漱了去母亲那里请安又陪着姊妹们闲坐,大姑娘廷瑛此时看廷珑便分外不同起来,不住口的夸赞她昨日料理家事大有才干,廷珑听了忙笑道:“大姐姐可别笑话我了,昨儿的事都是太太事先布置好的,”说着从袖里拿出几页装订整齐的册子来,道:“太太想着既要陪客又要理事,怕忙不过来,见家里就我一个闲人,便事先写出来交代给我,只叫一条一条的按着上面说的做,姐姐瞧,我这光照本宣科还不知出了多少纰漏,正怕太太要打我呢。” 廷瑛如何不知道她的本事是三婶教的,听了这话笑道:“你才多大点?能这样也十分难得了,三婶心里不知多高兴,怎么会打你。” 廷瑗昨晚上叫母亲关了房门说了几句,只叫她多看看妹妹说话行事,大上两三岁也要长进些,因母亲但凡不开口,开口就要教训她,廷瑗也不大往心里去,只暗自琢磨廷珑比自己还小,三婶怎么就能放心叫她张罗的?此时听廷珑说都是三婶一样一样的教给她,便不住拿眼睛去看母亲,盼她也听见。 廷碧听了廷珑的话心里又是酸苦又是羡慕,她母亲早早没了,她和妹妹两个跟着大房安分守己便罢了,哪里还能指望人来心疼,管教她们……越想越悲,等听见三婶留大姐姐和廷瑗两个住下时,心里一动,对廷瑗道:“我还以为你也回去呢,你不在家我都想你了。”廷瑗在山上住着,妍儿跟她犯相,廷珑年纪小又安静也不是玩伴,正有些寂寞,听廷碧一说便撺掇她一块住下,廷碧先是高兴随即一脸为难,廷瑗知道她的心事,转身开口道:“三婶,廷碧也住下好不好?” 姚氏笑微微听着,看大嫂刚才还一脸和悦,她闺女一开口就板了脸,便抿了口茶,笑道:“大嫂说呢?孩子们功课不忙就留下住几日可好?”大太太本就怕廷瑗整日在家里和姊妹们厮混玩闹没个拘束,才要隔开她们,听了这话就笑道:“你这忙着搬家,留她们在这闹你做什么?媛儿在这读书就够你操心了。”又笑微微对女儿道:“你也省些事,等你三婶搬完家再招呼姊妹们来玩。” 廷瑗听母亲发话蔫了下去,廷碧忍着失望心里冷笑,廷珑因昨晚睡的少,如今枯坐着早就困倦的不行,趁着婆子进来询问午饭开在哪,便起身要亲自去看看,出来转了一圈便回房去补眠。 第二日,廷媛留在府里送母亲下山,只廷珑自己去上学,早早穿戴了,先带上那几张图样子又叫莲翘开箱找了那套宋人话本出来,用褶绸包袱皮包了拿去给以然。 到了方家,刚进听涛院就见廷玉跟以然两个正在院里走拳,廷珑便不往里面走,笑微微站在花荫下,看着两人生龙活虎的起动跳跃,汗把上身都溻透了,外衫紧贴在前胸后背上,廷珑看着衣服下那层薄薄的肌肉,想不到这两个斯斯文文的单薄少年身上还挺有看头的。 要说方老爷子实在是个有十分趣味的人,似乎什么都会一点,年轻时还做过游方的大夫四处行医,以然也算幼承庭训,原先在京里只知道他会篆刻,如今回南边才发现他水墨山水画的十分出色,还是个练家子,会打拳,最擅使枪,方老爷子月底盘账他也能帮忙。廷玉本是除了学问万事都不留心的,跟着方老爷子读了月余的书也变了样子,现每日里早早过来和以然拉架子,以然也肯耐心一招一式的教他。廷珑虽然不懂,远远的看着两人演练的倒也像模像样,这才没几天二哥哥已经能和以然过招了,想着就算成不了大侠,再不济也有广播体操的作用。 廷玉按套路进招,以然轻巧闪避之余还有工夫想着廷珑也到时候该来了,刚回过头,就看见廷珑立在一架花藤下面笑微微的看着,眼睛寒星样,面庞像花藤上粉白的木芙蓉,粉嫩的,绒绒的,在晨光里像是半透明的。 以然咧着嘴呆呆的看着,一个不妨竟被廷玉一拳打在侧脸上,廷玉顿时吓了一跳,他初学乍练全是按套路演示,以然回回都能避开,还总嫌他太慢,谁知这下竟打中了,忙上前去看伤得怎样,却见他也不理会脸上的伤处,还脸带喜色望着别处,满心以为自己把他打傻了,及至顺着他目光扭头去看,见除了妹妹皱眉快步往这边走外别无其他,正奇怪有什么好看的,忽然心里一动,眼睛从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又落在以然脸上,见以然那迷迷瞪瞪的样,只觉得刚才揍得轻了,他妹妹才十二呀! 以然刚挨了那一下子,就看见廷珑在花架下睁大眼睛害疼似的吸气,蹙着眉快步的往自己身边走,见她看自己挨了打就急慌慌的过来真是快活到了极处,脸上忍不住要微笑,却不知因为牵动伤处,那脸上的表情真是——廷玉见他疼的直做鬼脸还不忘觊觎自己妹妹真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该揍他了。 廷珑上前见他两个都一动不动的瞧着自己,心里疑惑也没工夫问,先叫以然蹲下一点,托着他的头对着太阳细细看了,只颧骨下面青了一块,又叫他说话,试试活动时哪里疼,却见以然一句话也不说,先还睁着眼睛,后来又一脸痛苦的把眼睛闭上,忙问他能不能听的见,见他只合着眼睛没有回应,忙叫二哥哥扶着先到书房去请方老爷子察看。 以然闭着眼睛让廷玉搀扶着,偷空摸了摸下巴刚才叫廷珑扶着的地方,放到鼻端嗅了嗅。回想方才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就在自己眼前,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把眼波放出来又敛回去……正看的入神,就见她嘴巴动了两下,似乎说了句什么,可他那会儿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血液都涌到脸上,正不停的撞击着耳膜,声音大的像是上山听风。心里清楚再这样下去就要失态了,忙闭上眼睛,却又闻见丝丝缕缕的暖香往他鼻子里钻,头脑晕乎乎的,听见廷珑问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以为自己听不见了,却已经到了这一步,硬着头皮叫廷玉架着进屋去。 到底怕吓着祖父,才进屋就睁开眼睛,只说刚才觉得头晕,现在好多了,廷珑听他的症状像是脑震荡,放下心来,不禁十分佩服二哥哥的力气,又觉得以然应该补补钙。 妍儿早在书房坐了,见表哥脸上青了一块,忙起身过去询问,听说不碍的,还犹自不信,指给方老爷子看。方老爷子见孙儿脸上带伤,知道拳脚无眼,也不问,此时研儿指着便看了眼廷玉,笑笑道:“可要用功了,初出茅庐的毛小子也比划不过。”以然只在一边笑的敦厚。 方老爷子说完便开始讲书,又叫他们习作,一直到饭食才下学。下了课廷珑也不去玉清舅妈那边吃饭,先问以然好些了没有,头还晕不晕,待以然答说无事才笑了笑,将包袱皮包着的宋人话本递给他,最后又把那套瓷器样子的图纸拿出来铺在案上,细细的说那些样子里哪些她觉得好,又有哪些器形太过粗蠢或是纤巧的过分,两人说的热闹,那边廷玉只盯着以然看,见他态度清朗,言语如常,并没露出早上那一脸迷迷瞪瞪的样子来,就以为自己错怪了他,八成当时确实是被自己打傻了,想着,又生出些成就感来。 妍儿见廷珑不回后宅只拉着表哥在一处窃窃私语,心里恼怒,也不肯回去,在一旁竖着耳朵但听说些什么烧窑的事情,器形什么的,偏偏表哥却听得津津有味,又拿眼睛一扫刚才廷珑给表哥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正在案角上搁着,想了想走过去,作出感兴趣的样子一同看那图纸,见上面只画着一堆摆设再没有其他东西,才伸手轻轻一推将那包袱皮推在地上,忙告罪俯身去拾,谁知那东西系的紧,掉在地上也没跌散开,她费了半天劲儿才弄散了,露出几本书,最上面那本封面上写着传奇,便笑嘻嘻的捡了起来,道:“廷珑妹妹,这些书你也读呀?” 廷珑见她在案下忙活了半天,冒出这么句话来,一时调皮,道:“那是什么?我竟不知道,原是以然哥哥的,叫我哥哥借了去,如今拿来还他。”以然见她说谎,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她微笑。 妍儿听了,脸上带出尴尬来,忽又笑了,道:“廷珑妹妹还不知道吧?可要给你道喜了,吴知府夫人要跟你提亲呢。” 谈判(上) 原来吴知府夫人前日在张府见了玉清,得知方家和张家是世交,想着玉清同张家有亲又同自己交好,正是现成的大媒,倒也不必再舍近求远,叫陆翰林家占了先机。等到第二日也不像往常只叫仆妇去请了玉清来后衙说话,竟一大早就亲自上山去拜访。 玉清去庄门外亲迎了吴夫人,接进庄里更是十二分款待了,还叫了内侄女出来奉茶,又陪伴着在园中游览一番,及至饭毕闲话,吴夫人才将来意说了,只道她家大人想要同张家做亲,托玉清居中说合。 玉清早知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心里影影绰绰的猜到她此来与张家有关,却不想是为了这宗事。笑微微的听着吴夫人说话,一边想着那位吴少爷专事吃喝玩乐的名声,跟银子过不去似的豪赌成性,一边将她家公子着实夸赞一番,又道是门当户对,只说到保媒一事却沉吟不语,末了只道吴张两家都是显宦,方家一介白丁身份上恐怕不大合适,唯恐耽误了好事,不敢从命。 吴知府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不喜,又想自家老爷是此处父母官,方家只有来不及巴结的,这不费一文的好大人情玉清既然推脱想必是和张家交情有限,不大说的上话,细细想了想也琢磨着方家没有功名,贸贸然去开口叫张家误会自家没有诚意却是好心办了坏事,也不十分勉强,待用了午饭便告辞下山,玉清忙叫人唤了以然来亲自将吴夫人护送回府。 妍儿在一旁奉茶听见两人说话却大为欢喜,心里想着知府大人家求亲,满州府里哪家不肯?张家定然也是愿意的。到时候就算廷珑心里想着表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量她也没什么可说的,等廷珑有了人家,表哥无处可恋自然也能收了心。那时,自己的终身凭姑妈做主,想来表哥也不敢违抗,等木已成舟,自己小意温柔总能叫表哥知道自己的心,不怕他铁石人不动情,思及此,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苦涩,翻来覆去一晚上都不曾好睡。 第二日上学,先是见表哥受了伤,廷珑围着他又是换汤又是换药的,勾的表哥一双眼睛不错眼珠的只随着她转圈,心里不由暗暗生气。等到下了学,又见她拉着表哥两个私相授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2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2部分阅读 受传递东西,旁若无人的挤在一处交头接耳,顿时心头火起,煎熬的受不住,又有心要瞧瞧廷珑怎么把表哥哄的团团转,耐着性子凑近了冷眼旁观,却听那两人专挑些别人不懂的话说,自顾自的兴致勃勃,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样儿,越看心里越是气苦,一眼扫到案角放着的东西,见那包东西用褶绸裹的密密实实,上面还打着如意扣,想着好好的东西非包的这样严实必是有些古怪,便非要当着人撞破了拿住她的把柄不可,果然那里头包的竟是几部传奇——这种书上说的多是些什么公子落难,小姐搭救,后园相会,私定终身之类的混话,自己家里恐子弟移了性情,从来不肯叫读的,这张廷珑还自诩官家千金,竟然读这些个乌七八糟的,还拿它来勾着表哥污秽心田。 妍儿此刻拿住证据便想要大大的臊廷珑一回,叫她没脸,谁知这样逮住了她还不肯承认,只推到表哥身上,表哥叫她栽赃了还笑微微看她,一句也不肯辩白,妍儿眼睁睁看他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便气的心里发昏,头脑一热将那八字没一撇的话说了出来。 话音刚一落地,满屋子里只剩风过翻书的声音,那风哗啦啦的撕扯着书页也没人理会,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在妍儿身上。妍儿是千金小姐,养在深闺从不曾叫外人这样无遮拦的盯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就羞的要低头,转念一想,还轮不到自己害臊,伸手扶案,勉力扯出笑意去看廷珑,却见廷珑脸上一丝羞恼也没有,眼睛亮闪闪的一脸的……一脸的——好奇?妍儿犹自不信,努力分辨半晌,脸上那一点笑模样就维持不下去了,不明白廷珑这是什么意思,又偷眼去看表哥,见他面无表情的直勾勾看过来像是要在自己身上盯出个洞来,不禁被他看的心虚,却又好强不肯露怯,扬着脸站的笔直。 以然盯着妍儿看了半晌,突然又回过头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廷珑。 廷珑方才听了妍儿的话先回忆了下吴知府夫人,想起前日她拉着自己不放,非要她收下表礼,却原来是这个意思,心里顿时豁然开朗!又好笑人家跟自己提亲怎么当事人不知道,不相干的人倒先知道了?看着妍儿不由好奇,但此时请她爆料一下似乎场合不太对,正琢磨该怎么回应,是该羞羞怯怯的回一句:“姐姐说的什么话,珑儿不依”,或是义正言辞回应道:“姐姐说的什么话,这话姐姐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呢!”兀自费心取舍,眼睛一扫,却见妍儿早移开眼睛去看以然,以然则像是给人点了|岤似的一动不动的盯着妍儿,再看二哥哥也正皱着眉瞪着妍儿,合着倒没自己什么事了,正看着那几个人用眼睛练飞镖,冷不防以然突然回头看过来,廷珑条件反射的迎着他的目光,顿时只觉跟以然距离太近了,近的好像会被他的目光烧着似的,先是硬着头皮承受着,半晌看进他眼睛里,只见那双眼睛幽深专注,目光像是一只手,从她的发际拂过嘴唇,在她面上流连,饶廷珑脸皮十分的厚也受不了这样的扫描,一狠心一闭眼垂下头去,半晌袖子叫人扯了一下,才偷偷睁开眼睛往上看,却见坐在自己身侧的以然已经不见了,妍儿惊慌失措的望着门口,二哥哥则一脸严厉的盯着自己,门口送饭的小僮正犹犹疑疑的不敢进。 以然没打招呼就走似乎不适合现在提起,妍儿惊慌什么她没兴趣理会,唯二哥哥表情不善十分吓人,检视一圈不知哪里惹他不快了,但是聪明人是不会主动引火上身,给别人机会对自己发飙的。于是只笑微微道:“饭都凉了,咱们回家吃呀?”廷玉当着妍儿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廷珑见他脸都要憋青了,捏着鼻子收拾了案上的东西,又将书册用镇纸压住,下楼遣了婢女去回玉清舅妈,只道家中有事,今儿不过去吃饭了,说完便跟廷玉两人带着仆从家去。 妍儿见表哥大踏步出去,恐他去找姑妈询问,又是羞又是后悔,还有些后怕,无措之际,廷珑跟她哥哥两人竟是理也不理自己径自走了,顿时眼泪就漫了出来,忙低了头,从袖里抽出帕子来,按在泪窝处。半晌止了泪,妍儿对着玻璃灯罩掖了掖落发,才振衣出门往后宅去。走到了玉清房外,见服侍的人都在外面侍立就知道表哥在里面说话,也不靠前,自回房里去。 以然站在母亲身边看她盘查柜上的账目,先逐行对过才递给自己,以然忙探身接了算盘和账本,立在桌前,一手拨算珠一手计数,一炷香的工夫将一本帐计算清楚又核对了一遍,这才恭恭敬敬的将东西递还给母亲。 玉清见他双手各司其职,毫不拖泥带水,微微一笑,道:“当初娘学算账时带着你,没想到你学的比娘还快,这点倒像你爹爹。” 以然见提起爹来,眼睛先在母亲脸上转了一圈才斟酌道:“祖父从来都说我像娘多些。” 玉清见他这样谨慎,抬目笑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交椅道:“然儿坐下吧,咱们娘俩有些日子没好好说说话了?” 以然依言坐下,双手平放在膝上等着母亲说话。玉清见心里就有些发酸,笑道:“然儿这些日子瘦了,听你祖父说你这些日子读书十分用心,每每秉烛到深夜,可有此事?” 以然听了忙道:“也不是日日如此,有些功课一时弄不明白便费些功夫。”玉清点点头道:“也要注意保养身体,书哪有一天两天读完的,你祖父不是常说读书贵有恒,何必三更起五更眠的吗?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熬坏了身子,娘就你这一个盼头,你也要多想着娘些。”又问道:“最近都读的什么书?” 以然从进房门就想要问吴知府夫人提亲的事,却不知怎么开口,先是帮母亲盘了账,如今又说到学问上,眼见话头越来越远就想着怎么绕回来,逐一答了母亲的问题,心一横,道:“娘,表妹说吴夫人来咱们家给廷珑妹妹提亲,可是真的?” 玉清笑容一滞,叹了口气:“妍儿这丫头真是!”又将手中的茶碗放回案上,直视儿子笑微微柔声说道:“廷珑自有爹有娘,她们家姓张,咱们家姓方,给她提亲哪里就提到咱们家来了。” 以然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立时一松,想着自己方才听妍儿一说心就抽成了一团,竟不曾好好想想这其中的关窍——原是这个道理,没听说提亲倒去不相干的人家去的,竟是虚惊一场,这才觉得心疼的轻些了。 玉清目不转睛的盯着以然的脸色,见他从才刚进来就一脸急迫焦虑,心绪不宁兼六神无主,对答之间心不在焉,如今问了这话便一脸释然,六神都归了位。玉清收回目光,慢慢转着腕上的碧玉镯,微微合了合目,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平静,对着儿子笑了笑道:“昨日里,吴夫人来府虽不是来咱们家提亲,却是因咱们家和张家是世交,来跟我讨个主意,帮着说合说合。”说道这里一顿,抬眼看了下儿子,见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才慢慢道:“我想着张英是朝中显宦,天子近臣,吴家是地方大员,抚镇一方,正是门当户对的好亲,她既求到我,我也不好推脱,况且若是成了,这也是积德的好事,正要去问问张家的意思。” 以然听到这,刚才放回去的心就一下子又吊了起来,心念电转之间,含笑看着母亲道:“吴季川是出名的纨绔子弟,胸无点墨,终日斗鸡走狗,只怕配不上廷珑妹妹。”说完见母亲只笑微微看着自己,并不说话,就觉得有些心虚,仿佛被窥破了心事,刚要端茶,却见杯已经空了,借着起身去拎茶壶,暂时躲开母亲视线。 玉清笑微微的看着儿子手足无措,慢慢开口道:“他配不上廷珑,你配得上?” 以然刚喝的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呛的连咳了几声,偷空抬眼看母亲脸上笑微微的只安坐着看自己。 以然见母亲神色,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却并没有生气,顿时大喜,急忙道:“娘同意了?” 玉清见儿子一脸欣喜,眼睛放着光,几乎从没见他这样高兴过,又是可笑又是可叹,半晌才答:“我同意不同意的,廷珑又不是我的闺女。” 以然听了这话以为母亲打趣,早就喜不自胜,恨不能立时就请母亲去张家提亲,只眼看着母亲一脸急迫喜悦,盼母亲能明白他的心思。 玉清见儿子这副样子,慢慢收了笑意,十分认真问以然道:“吴知府家跟张家提亲还占着门当户对,你让娘去给你提亲,总要让娘知道知道咱们占着哪一样吧?” 谈判(下) 以然耳听着母亲的话心下一沉,慢慢收了喜意,自悔方才头脑发热不辨情势,明知母亲属意妍儿表妹,还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这些日子刻意当着母亲袒露心怀终于叫母亲体恤怜悯,愿意成全他的苦心,答应去张家提亲——此刻不由暗笑自己昏了头。 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思量怎样应对母亲问话,一时脑中急转——他家与张家世交是一层,张家待他如子侄又是一层,这些母亲尽都知道却还要问他占着哪一样,这一问必有深意。 想着平日里他曲意表白母亲只作不知不肯理睬,今日既然肯主动提起若不是叫他绝了心思就是有心成全,想到这,顿时浑身紧绷起来…… 他喜欢廷珑,在京里时就喜欢,喜欢她温柔愉悦的对待自己,喜欢她眼含欣赏的望着自己,喜欢她调皮时的娇憨,喜欢她独坐时的恬静,还喜欢她……漂亮。朝夕相处之下,他看得懂那微翘的嘴角后面的漫不经心,那双慧黠幽深的眼睛总爱跑神……还有规矩懂事之下隐藏着的任性调皮,想到这,不由就微笑起来——究竟占着哪一样呢?我能宠着她,惯着她,让她随心所欲的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把花园变成农庄也好,偶尔亮出尖利的爪子也好……可这话怎么说给母亲知道? 闭上眼睛将突然涌出的酸涩赶走,默默下着决心,母亲对他的疼爱是毋庸置疑的——也许只是因为自己不曾坦承,母亲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到这以然抬起头,迎着母亲期待的目光认真道:“儿子喜欢廷珑,想要娶她为妻。” 玉清慢慢用碗盖抹着漂浮的茶叶,听了这话手上一顿,心中苦笑,抬头定定的看着一脸紧张仿佛背水一战的儿子——这傻孩子,何尝有一丁点儿像自己的地方?分明和他爹爹一样的率真热情——可是空负满腔热情又有什么用呢?半晌收回目光,柔声问道:“那廷珑呢?” 以然见母亲并未恼怒,心里生出希望来,忙答:“她还小呢,等她长大了……” 玉清听了合目沉思,这就是说廷珑无意了,一个十二岁的丫头一点意思没露就把他迷的这副样子,自己这儿子还真是有出息!睁开眼,不等以然再往下说就出声打断,一字一顿的问道:“我儿莫不是以为张家单为了你一句喜欢便肯将小姐许配给你?” 以然闻言脸上一红,只倔强的抿着嘴角。 玉清细细打量儿子脸色,知自己的话羞恼了他,却还不肯放过,狠了狠心一连串道:“你这是打量着咱们两家有通家之谊,但凡我允了就定准能成?或是心里想着咱家祖上对张家有恩,指望着挟恩求报?” 以然听了母亲这几句诛心之言,额头上骤然就泌出汗来,扪心自问,若不是心里隐隐有这些想法,又怎会笃定跟张家求亲一事除母亲以外别无其他阻碍。羞于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被母亲说破,不由颜色大变,一腔的热血全都涌到脸上去。 玉清紧盯着儿子神色又轻飘飘说道:“你别忘了,你爹能保住性命还要承张家的情,那些三代之恩的老皇历可再不要提起!” 以然叫母亲挤兑的满头冷汗,半晌才强撑着说道:“廷珑妹妹有玉佩——姚家把许婚的玉佩给了她了。” 玉清见一向高傲从不屑与人相争的儿子犹自苦苦挣扎,心里隐隐跳疼,温言道:“你曾祖和姚家老太爷都已谢世,结亲的事当初不过是顺口提了提,并没有文书下定,当不得真,如今他家仕途得意,声威赫赫,咱们也不去攀那高枝,至于表记——姚家或送或丢都不相干,没的那表记进了当铺,咱们就去求那当铺家的女孩儿做媳妇儿的。” 以然眼见最后一招落了空心里酸痛,微微合目,只脑子兀自在黑暗中急转,往前捋着母亲话头琢磨意思,心想母亲这一席话分明是不肯成全了,他一直不敢明言,就是怕一朝开口母亲不允,此事再难回转,可今日的话头是母亲主动提起,若是不肯成全,又何必说些配不配的话来叫他心生妄念?要待怎样才肯点头? 回过头重新细想开头的话——去张家提亲自己占着哪样?他是桐城方家的少爷,家里生意遍及十三行省,他爹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文坛领袖,他自己……想到这,顿时心中剧震,慌忙起身前驱跪倒在母亲膝下,以肘伏地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口中大声道:“儿子年纪渐长一事无成,听凭母亲责罚。” 玉清望着膝下的儿子也不去扶,半晌才曼声问道:“你从京里回来就一心铺在四书五经上,可是忘了方家子弟不许出仕的话了?” 以然听母亲斥责闭目答道:“儿子错了。” “你错在哪了?” “儿子忘了祖宗的教诲,舍了家业,叫母亲操劳。” “你原先还小,心智未定,你祖父只道你多读些经书懂得些圣人的道理也是好的,不肯说你。如今你也不小了,有了大人的心思,正是该择定一条立业的根本来,往后就不能再当自己是孩子,一时一个念头了。”又道:“我也不问你为的什么移了性情,是为了一己私心也好,还是有为生民立命的胸怀也罢。我只问你愿意接手家里的生意还是想要建功立业,搏个出身。若是想要博个出身呢,我亲自去同你祖父说,给你聘了妍儿,传了宗接了代,你便自去吧,家里的生意我自然教给妍儿。” 以然听了这话心中酸楚眼前模糊,只不断的以头触地,玉清见他这样也忍不住掉泪,从襟侧抽出手帕来按了按眼角,接着道:“若是愿意接手咱们家的生意,便要开始留心实务了,三两年撑起这一滩家业,让张家知道女儿托给你将来不用像我一样,日日劳心,不得一日安闲。”说着就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以然听了母亲的话自责到了十分,涕泪糊的满脸,唯有连连叩头,心中想着祖父有疾,爹爹不通俗物,家中全赖母亲操持,因从不曾听她抱怨,自己竟未想过为她分忧,更没有正视过肩上的担子,只当万事都有母亲在,轮不到他插手,此刻听母亲示弱,心里说不出的懊悔,恨自己不能体谅母亲,让她多有操劳,心里想着这些,几至嚎啕。 玉清见以然哭的气息不匀,知他纯孝,心生不忍,慢慢收了泪,伸手去扶儿子,道:“好大个人了还这样纵情使性的哭的像个孩子,起来吧,你也好好想想,拿定了主意跟娘说,不管怎样娘都依着你。” 以然也不起身,勉强止住眼泪,叩头道:“儿子愿帮着娘分忧,不单为了娶珑儿妹妹,过去儿子不懂事,叫娘伤心了。” 玉清眼里汪着泪,极力忍着,死盯着儿子的眼睛道:“你可想好了?往后可不许变了。” 以然迎着母亲泪光凛然道:“儿子想好了。”说着又叩头下去。 玉清听了又是安慰又是喜欢,双手扶了儿子起来,让他在自己身侧坐下,含着泪道:“既如此,我便放心了。这两年我见你一心在举业的学问上下功夫,只当你跟你爹爹一样……咱家人丁不旺,你又没个本家的兄弟襄助,我见尚宽那孩子通实务又肯吃苦,船务上多叫他跟着,如今你既肯管,便从这上头接过来,先跟着跑船吧。” 以然听母亲说一句便答应一句,玉清得了以然的话,知他是个实成孩子向来说到哪做到哪的也便放心,算是了却了一块心病,等他声气平复才道:“去洗把脸,说给你祖父知道,也宽慰宽慰他老人家。” 以然正不惯和母亲这样亲密相对,得令忙整衣束发辞了母亲到听涛院将母亲安排禀告祖父,方老爷子听说点了点头,只叫他去书房将积年的账册搬出来,从头看起。 廷玉带着妹妹回庄,一路上板着脸,不时回头瞪她一眼,廷珑忙缩成一团,脸上做出沉痛的样子来应景,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不是我胆小,这叫避其锋芒,等回家的,看我不告诉太太说你欺负我!心里又实在奇怪什么地方把二哥哥气的脸都黑了,皱着眉像个小老头,一副十分想要教训人的模样,自我检讨了半天还是觉得今天这事好像不怨她,跟在后面委委屈屈的腹诽这家伙窝里横!好容易到了家,正要去后宅躲避低气压,却被他拽着进了东厢,看来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还是受了吧,自顾自盘踞到椅子上去引颈就戮。 廷玉因为以然在书房里旁若无人盯着廷珑两两相望,就憋了一肚子的话想教训妹妹,告诫她以后行事多加谨慎,可思前想后觉得今日之事也不十分怪她,早先何姑娘出言不逊,妹妹忍着没哭已属万幸,自己再没来由的教训她,想她年小脸皮薄,定然受不了,可是不说又觉得此事甚大,万万不可姑息,两难之间,只愁得他在地当间转圈,想着虽然不能深说,可也不能轻轻放过,又在心里打了半天的腹稿,终于想定言辞松开眉心,打算和妹妹谈谈天,一抬头却见廷珑圆睁着眼睛,一手端茶一手捻着话梅看戏似的望着自己,顿时泄气,恨声道:“就知道吃。” 廷珑见二哥哥老驴上磨似的在地上转了半天的圈,终于开了口,长舒了口气,又怯生生道:“我要去太太那用饭,哥哥偏偏拽着我过来,小气的连口吃的都不给。” 廷玉一路上光想着怎么教训妹妹,早忘了饿,此时听妹妹提起才想到没用饭,甩了甩袖子,决定既然不好说妹妹,那便只好去说兄弟了……拿定主意,带着她两个一起去后宅用饭。 姚氏正忙着检视物件好往新宅搬,听说他两个没吃晌午饭,忙停了手叫人给他兄妹传饭。吃了饭,母子三人坐着喝茶,说了半日新宅那边怎样摆设,廷珑眼见二哥哥终于多云转晴,又趁机将点心铺子的事说了,一边跟母亲打眼色,一边假传圣旨道太太吩咐她有事便叫二哥哥拿主意。因母亲就在旁边坐着,廷玉心里虽然疑惑却也痛快答应了入一半的股,外加去城里给铺子寻址。姚氏见一双儿女一个活泼一个端凝心里就十分适意,见廷珑忽悠他二哥哥做苦力,也不做声,只在一旁端茶微笑。 出谋划策 待廷玉出去,姚氏便端着茶笑吟吟的看向廷珑,廷珑见母亲一味盯着自己但笑不语,心想着方才虽不算说谎,却不免有拿着鸡毛当令箭兼曲解母亲意思的嫌疑,便有些心虚,故作坦然的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母亲却不肯接她的话茬,再抬眼看见母亲笑颜,那满嘴的狡辩就化作了一声跌宕起伏的:“娘~~~”嗲声嗲气的合身扑到母亲怀里扭着身子撒娇。 姚氏见女儿一副做小伏低的乖巧样子就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笑道:“难道家里还短了你的吃用不成?怎么就财迷的这样?心心念念的要开什么铺子!” 廷珑过手的财物倒是不少,她屋里的陈设摆件,身上带的簪环佩饰,旁人赏的那些玩意儿也尽都是好东西,只是在很大程度上她对这些东西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支配权,真正落到实处能够动用的不过是每月公中支的二两月银另带二两银子的脂粉头油用项,这些对一般小姐也尽够用了,可偏偏她有两样颇费银子的喜好,爱藏书是一则,看见有些意思的东西便心痒难耐,想要据为己有是另一则,怎奈荷包不丰,每每不能如愿,穷则思变,这一变就打主意到了她最熟悉的行当——一间点心铺子供出两个大学生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以至于现今早上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总是无意识的在空气中寻找伴着第一炉点心飘出的麦香,那是一种香甜的让人快乐的味道,途经店面的路人总要循着香味往这边看一眼,一笔生意就这样做成了。 只是这话却不能跟母亲说,见问起便借着方才撒娇笑嘻嘻道:“咱们家都爱吃那些个点心,只可惜做一回怪费事的,倒不如开个铺子,吃着也便宜。” 姚氏见她一时说大人话一时说孩子话,笑骂道:“为了吃口东西倒要费这么大的劲!看你爹知道了不教训你。” 廷珑脸上笑嘻嘻的,若不是怕爹爹知道了责备,哪用非拉着二哥哥下水,一个不好,自然拿他顶缸,心里想着脸上就笑的贼兮兮的,又怕母亲还有话说,也不敢在这话头上多打转,只张罗着要帮母亲收拾家什。 姚氏原本只当廷珑一时心血来潮,此时见她一心一意的惦记着十分上心,就有些后悔放纵了她,偏偏又是自己答应过的,再禁了她未免朝令夕改,往后教育子女,恐言语失了分量,权衡半日想着廷珑养在深闺,廷玉除了读书也没接触过生计,这铺子哪是想开便开得成的?只拘了廷珑在家里,廷玉倒不妨放手叫他试,做成了只当是历练,做不成自然老老实实收了心在家读书,只等歇息时,肃容对廷珑道:“铺子的事你出不得门,托了你哥哥便罢了,不然你爹爹知道了定要责备,连我也要受他埋怨。”廷珑知道这已是最大的让步,哪里还敢有其他要求,连忙答应了,又想着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给莲翘了,往后在家只管收银子就好,也没有什么可张罗的。 姚氏见廷珑答应了,便点点头,等张英晚上从新宅那边回来,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笑盈盈的说给他知道,又不敢说是廷珑煽动,只道上回宴客时好些客人问起家里做的点心,便想着在城里开个铺子叫廷玉管着,好叫他知道些生计,免得读书都读呆了。张英在家事上一向随太太安排,听了这话却沉吟了片刻,姚氏便劝道:“世事洞明皆学问,固然玉儿要以读书为要,只这些生计一概不懂,待他举了业便要自立门户,我也不放心,不如趁着在身边时历练一下,只叫他不许太过分神就是了。” 张英听了才点头答应了,又将廷玉叫进来吩咐了一遍,叫他留心实务却也不许放松了课业,他可是要时时检查的云云。 廷玉下午得了差事心里还存着疑惑,想着父亲这一向带着他巡查山下田产时教导他说,置百年基业只以地产、房产这些恒产最为持久,买卖经营取财于他人还要防着子弟愚钝后世亏累,不若耕耘田亩取财于天地来的好,此时听父亲也这样说了,话里有叫他去历练一番的意思,这才大大的上心起来。 第二日去方家上课,下了学便叫以然跟他下山去寻铺面,以然好奇道:“寻的什么铺面?”廷玉只恐下山晚了误事,一边拉着他,一边道:“先走,慢慢告诉你。” 以然正有话想要趁便和廷珑说,廷玉这样忙忙的来拉他便不肯走,只坐定了笑道:“你只说寻店面,总得先说好经营些什么再去寻,所谓“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虽是诗里头的话,说的正是这做生意的门道,凡是经营一样东西多扎堆在一处,你不说要开什么买卖咱们怎么去寻?” 廷玉见不过是叫他陪自己去相门面,他倒从诗里寻出一堆道理来推搪,正要反唇相讥,廷珑却听出些意思来,想着商场里头化妆品名表多在一楼,男装、女装也分别陈列,更有家装城,电器行等等都是将同类产品放在一处卖,少有独树一帜的,心里隐隐绰绰的明白些,见哥哥正不服气,便笑眯眯道:“以然哥哥家学渊源,快说说怎么回事,就别逗着我们玩了。” 以然正拉开架子等着提点廷玉,突然听见廷珑说话,立时红了脸,掉过头去温言道:“廷珑妹妹不知道,但凡客商总要货比三家才肯费钞,所以一样的东西大都聚在一处等人挑拣,这样能维持下去的老号多少都有些独到之处,买家来此处买货也才放心。”一边说还一边去看廷珑脸色,唯恐她不信服。 廷珑听见正验证了心中所想,便笑着对哥哥说:“以然哥哥到底看的多些,比咱们两个明白,哥哥就先说清楚了,叫以然哥哥给咱们拿个主意吧?”廷玉咳了一声对着以然坐下了,廷珑才笑眯眯看着以然道:“我哥哥要开个点心铺子,以然哥哥看城里什么地方相宜?” 方老爷子下了学夹着几个学生的习作正要转了轮椅回后宅去歇息,听见几个孩子一本正经的商量着做生意便也不走,抖开一卷经书挡着脸,饶有兴趣的听着几个孩子论道。 只听经书后面的孙儿柔声问道:“点心?可是妹妹家厨子专擅的那种奶果子?不知那点心如何定价?咱们划定了价位才知道能有什么样的人来买,再寻地方吧。” 廷玉于此事是一点也没想到的,只妹妹叫盘铺面,他便去,此时听以然细细说了也认为有理,便把眼睛放在妹妹身上。廷珑虽想过定价的事,也只是想着先按市价卖着别赔了就好,等看看生意好不好,有没有人捧场再调价。 听了以然的话想了半晌才道:“我想着合计了成本再加三成利也就可以了。”又怯怯补充道:“成本还没合计呢。” 以然便红着脸拿过一张朱笺,在上面开列了格式,轻声道:“赁铺子的银钱咱们且放到一边,妹妹先跟我说说伙计一日的开支,一屉点心的料钱,每日里能做多少屉,我帮你合出来。” 廷珑忙凑近了,一边拿笔算一边一样一样的都告诉给以然,幸好她管着厨下,以往做点心用的材料虽都是自家庄上产的,市面上的价钱却也都知道。 算了出来以然先吃了一惊,想不到那点心十分美味,所需成本却不高,照这个价钱合上赁铺子所需的银子再加三成的利,还比街上一般点心店铺里的大卷酥、蝴蝶卷子、蝠儿酥、状元饼的价钱低些,顿时十分兴奋,只道:“若真能用这个价钱做下来,那廷玉的店一开,只怕街上挑担买糕的都开不了张了。” 廷珑听了却皱了皱眉,以然一直留心她神色,见她皱眉便三省吾身起来,只道是自己说“若真是能用这个价钱做下来”有疑心她的意思,连忙红着脸解释道:“我不是不信妹妹……妹妹说能做下来,我……” 廷珑听以然张口结舌才反应过来,笑眯眯道:“究竟能不能做下来现在也不知道呢,若哪一锅火大了,卖不得可不就糟践了。”又道:“我只是听以然哥哥的话,想着卖的太贱了倒和做小本生意的苦命人争利,不如卖的稍贵些。”说着歪头笑了笑,道:“以然哥哥看我们家的点心可能和他们一较长短?” 以然听了这话放下心来,想了想道:“街面上一般的铺子的跟咱们家的都比不了,老鼎盛的细八件连外头的食盒卖一两银子一套,咱们家的点心浓郁酥香,又容易克化,尝过的少有不喜欢的,只是不及他家百年老号名气大。” 妍儿本一直在后面坐着听他们说话,此时听表哥一口一个“咱们家”忙抬起头来看,见廷珑脸上不红不白的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方老爷子只捧着经书,听都没听见,廷媛一心在纸上给她那只灰蛐蛐添腿,那张少爷一味盯着表哥,竟也丝毫没把表哥一而再的成了他家的人当一回事,心里不忿,正想要冷笑,忽想起昨天晚饭姑母叫她闲时多抄抄佛经的话来,不情不愿的低了头。 廷珑却没吃过老鼎盛的点心,思量半晌问以然道:“那老鼎盛点心比京八样如何?” 以然便道:“一样的用料讲究,样式精致,徽州本地大户人家但有宴客、典礼,席上必不可少的,就是年节也多用这个做馈赠表礼。” 廷珑听了这话,知那老鼎盛必不凡,心下便有些踌躇,半晌又问以然道:“以然哥哥看呢?我怕价格定的太高,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 以然听廷珑的话,见她叫自己拿主意,可见是十分的信任自己,大为激动,思量半晌才道:“妹妹既不肯和小贩争利,那咱们就跟老鼎盛争上一争,就按着他们号里的价钱卖,免得折了身价倒像是不如他们似的。” 廷珑听以然这样说吓了一跳,道:“咱们这样行吗?他们家可是老号。” 以然便笑了笑道:“各花入各眼,咱们的点心我吃过,不比他们家的差什么,况且就是要借老鼎盛百年老号的势。”说着站了起来,对廷玉道:“走,咱们就去这老号一左一右处择铺子,就是正对面也使得。” 廷玉还愣愣的,就叫他带着出了门去,廷珑也愣愣的,心想,我只是想要赚点零花钱,没的要跟人家地头蛇抢生意的,不由满腹犹疑,皱着眉头,心里开始往最坏的地方打算,哎!折了本钱也还是小事,别到时候连着二哥哥也一起跟着受打击。 正唉声叹气,却见方老爷子从经书后面抬起头来含笑道:“不怕,若是折了本钱,便叫你以然哥哥赔你。” 廷珑心里吓了一跳,她几个刚才围在一处说的热闹,不想早该走了的方老爷子竟然还在,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笑了。 意动 廷珑笑眯眯的听着方老爷子开解,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以然因她说不肯和沿街负贩的小生意人争利,便另辟蹊径要走高端路线,同百年老号争上一争——也不知他哪来的信心?反正自己是不大托底,不过既然他把营销这个环节揽了过去,那自己还是花些心思琢磨琢磨自家点心的品种和样式,务必得当得起那一两银子一匣的身价,不然开头再生意兴隆也不过是一锤子的买卖,早晚要黄摊子的。 想到这,忽然记起方才没来得及请二哥哥买些老鼎盛的点心回来——还不知对手深浅就要同人家打擂台,也难怪她心里不安,忙叫莲翘指派个小厮去追他两个,另吩咐道:“但只要是老鼎盛号里卖的,不拘多少样,每样要一匣子,另有一种一两银子一套的细八件,有多少样式便买多少套回来,别忘了把银钱标在各自匣子上,快去吧。” 待莲翘领命出去,廷珑收回目光,只见方老爷子正含笑看着自己,忙低头一笑,眼角瞥见老爷子案上一字排开放着三提食盒,都还未揭盖,才想起二哥哥他们着急忙慌的就下山去了,连带老爷子也还未用饭,忙起身挽袖上前服侍,口中自责道:“都怪我们,闹的您老人家这时候还未用饭。”说着站在老爷子身侧慢慢将三个食盒打开,见其中两个装着一样的菜色,都是碧粳米饭并水陆时蔬各一道,外加一盅老鸭汤,再看余下那个食盒,里面用砂锅盛着参须莲子粥,配着清蒸鳜鱼、笋炒鸭、鸡汁干丝、素什锦四样清淡利口的菜肴。 廷珑便知这是单给老爷子的,一样一样捧了出来,放在老爷子跟前,见那粥还咕嘟咕嘟的翻滚热,又拿过布菜用的银箸散了散热气才另换了筷子放在老爷子手边,自己垂手在老爷子身后侍立了。 方老爷子笑吟吟的看着廷珑忙碌,见她布好了菜便退到身后去,转回头道:“你也别服侍着了,跟两个姐姐后头用饭去,你们小孩家饥火盛,看着旁人吃,自己吃不着,怕不连舌头都要吞到肚子里去。” 廷珑叫方老爷子逗的扑哧一笑,正欲说话,就听廷瑗道:“外公就把剩下的赏我们吧,我和珑儿在这里吃了就回庄去,三婶今早上说要搬家什去新宅,我们赶着回去看屋呢。” 方老爷子听了笑道:“这冷东西你受得,旁人可受不得。”又道:“你两个既然急着去淘气,便少用一点略垫垫吧,妍儿不要跟着她两个胡闹,还是去后头陪你姑姑正经吃饭去。” 妍儿忙含笑起身不紧不慢的答应一声,行了礼告退,过后宅去,廷瑗便上前伶手俐脚的将那两个食盒倒腾空了,全摆在方老爷子案上,又叫廷珑道:“妹妹来,这碗还烫手呢,一点都不凉,你也能吃。”说着先一筷子伸到她外祖的笋炒鸭碟子里夹了一块鸭皮吃了。 廷珑见方老爷子笑微微的看廷瑗吃的香甜,也侧身坐了,就着那盅老鸭汤将一碗碧粳米饭吃的干净,又挖了几勺茶碗蒸咽了等老爷子撂筷才停手。几人吃了饭,廷瑗将外祖推回内室去,叫了小厮进去服侍老人家歇中觉,便和廷珑两个一同回庄里去。 妍儿独自一人回了后宅,玉清也不奇怪——廷珑前两日早说因着搬家,这些日子便不留下用饭了,此回便也只当廷瑗和廷珑两个回张家去了,随口问了一句便要传饭,却听妍儿吞吞吐吐的说道:“廷珑妹妹要开什么铺子,叫表哥下山去相门面去了,饭也不曾吃……廷珑妹妹恐浪费了,便执意留在书房用饭。” 玉清听见也不传饭了,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妍儿,半晌问道:“那廷瑗呢?” 妍儿就垂目答道:“张少爷同表哥一同去的,廷瑗也留在书房用饭了。” 玉清听了点点头,笑微微的看着妍儿,状若无心问道:“她小小年纪开什么铺子?” 妍儿见姑母笑了,也笑道:“可不是嘛,她才多大,说是要开点心铺子呢,方才在书房里头跟表哥商量的有鼻子有眼的。” 玉清眼睛在妍儿脸上转了一圈,笑微微道:“她还敢跟以然商量,一个大子也没经过的人能懂什么,闹着玩罢了。” 妍儿听了便觑了玉清脸色,笑着道:“表哥也是的,三言两语的就叫她撺掇的要去跟老鼎盛顶牛呢。” 玉清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随即又垂了眼皮,语带笑意道:“这可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不理他们,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笑话来!”说着便笑微微的着人传饭,又含笑叫了妍儿入座。 妍儿这些日子只觉得姑姑每每长久审视自己,弄的她时刻战战兢兢的,今早又听见姑妈叫人去请尚宽来对账,心里就疑惑不是年终不是岁末的,无端对的什么帐,难道二哥帐上出了错?愈发的胆战心惊。此时见姑母脸上冰雪消融,顿时如沐春风,忙忙凑趣的将书房里表哥他们怎么商议的说笑话似地讲给姑母听,玉清便笑微微的听着,菜上齐了也不动筷,妍儿这才收了话头,含笑起身去给姑母布菜。 玉清吃了饭便遣了妍儿回房,略喝了杯茶便扶着个小丫头往听涛院去了。 廷珑同廷瑗两个带着家人一路也不嬉戏玩耍,直奔新庄而去,到了内院,见姚氏果然已经来了,正看着几个未留头的小厮小心搬抬,廷珑还未上前,廷瑗早凑了上去,拱进姚氏怀里道:“三婶,别把我安排到客房去住,我只跟九妹妹在一处挤着。” 姚氏便揽着她心肝儿肉的道:“你算的哪门子客,你娘若是舍得,我早拿你妹妹换了你来给我做亲闺女”又笑道:“媛儿喜欢那间屋,三婶只叫你先挑,等你挑剩下的再叫你妹妹挑。” 廷瑗听了便哈哈大笑起来,缩在姚氏怀里看着廷珑做鬼脸,廷珑便不依,上前去摇晃母亲手臂,用袖子掩着面委屈道:“我早就疑心的,今日才知,果然我是后捡来的!”说着就嘤嘤的哭起来。 廷瑗笑的愈发得意,一把将廷珑袖子扯下来,果然满脸的笑。姚氏一错眼的工夫,那边就把个螺钿高脚柜磕在门槛子上,忙抽了手臂赶她两个道:“你们两个还不去抢屋子,光在这给我添乱。” 廷珑见确实帮不上什么的忙,便挽着廷瑗辞了母亲一径走到后罩房去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3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3部分阅读 两人也不进屋,先顺着水声绕去后面的五亩园,活水从假山上面溅玉似的落到下面的池塘里,那池塘已覆了半塘的荷叶,定睛细看,偶有锦鲤在其中穿梭来去,比上回她们来游园时生动了不知多少。两人满园子逛了一圈,才回到前面去,开始瓜分那八间坐北朝南的屋子,因格式一模一样,也没什么可挑的,干净利落的一人一半,接着就开始商量怎么布置屋里,廷珑是早早的就规划好了的,一间屋子足矣,其他的给丫头住。 没犹豫便选了靠着廷瑗那边的一间自住,进门先是堂屋,把东边那间房做卧室,西边那间做书房,堂屋到时只简单摆一张翘头案,两把圈椅,案上就高悬她藏的一幅盛唐的飞天图,卧房也没什么可费心的,只把原先屋子照搬过来就是了,只书房要细细布置一番,这回是常住了,东西尽都可以摆出来,想到这就兴高采烈起来,眼睛仿佛看见东西一样一样的添进来——先在紧挨着西墙处放一排多宝格,将她那些瓶瓶罐罐的宝贝都摆上,再挨着东墙摆两排书架,叫故纸们也出来吹吹风,北窗正对着五亩园的荷塘,正好将琴案摆在窗下,画案就竖放在南边的窗格下,靠窗那头设高低石几,高处架一盆吊兰,矮处置一盘水仙,画案另一头支上一架方几,搁笔墨颜料供桌,画缸放在案脚,好立画轴,又抬眼见旁边一面白墙,就美滋滋的想着,此处正可用来挂立轴,光线也好。 看完了自己那屋又去廷瑗屋里头添乱,廷瑗却想着单拿出最东边的那间做书房,取东窗雅意,两人就叽叽喳喳的一顿指点江山,各抒己见的将那屋里布置的妖精洞似的。 说的热闹也不知过了多久,莲翘进来回话,只道方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叫姑娘出去商量。廷珑听了便牵着廷媛的手腕,笑道:“咱们走,老鼎盛的点心到了。” 真人不露相 廷玉跟着以然匆匆下山,进了城便由他带着直奔城东而去,一路上却不见以然张罗着寻铺子,只在市井喧闹处找了间茶楼歇脚。 那茶楼分上下两层,从外面看十分轩敞,门脸处悬着高匾,上书“茶禅一味”四个字,廷玉见那几个字写得飞扬洒脱,十分俊逸,总觉得体例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是哪位名家,细细看了半晌,正要往里头进却见以然正低声吩咐几个随从话,便站在一旁等他,待以然将几人都遣走了,才迈步跟他一块儿进门,早有搭着白手巾的茶博士满脸堆笑,十二分殷勤的上前迎客。 以然立在门口,先拿眼睛满堂看了一圈,见正晌午头还有不少客人打茶围,才指名要了楼上临街的雅室,就有跑堂的忙将手巾往肩上一搭,躬身上前领路,引着他两个上去,又快手快脚的用肩上的手巾抹了桌椅,请两人坐下,这才躬身向廷玉那边问道:“这位小爷,您用点儿什么茶点?” 廷玉见这跑堂的问的有趣,好像他这里什么都有似的!便道:“来壶武夷正岩大红袍。”谁知那跑堂的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哈腰答应了退着往外走。 廷玉却不信此处真有那一年才产几斤的贡茶,不肯上这个当,忙叫住道:“等等,怎么不问我兄弟喝什么茶?” 那跑堂的听见便站在原地躬身道:“我们少东家向来喝本地产的小兰花儿茶,有刚从椒子崖送过来的一芽二叶上好的尖儿,品相不减于龙井,想着正要给我们少东家试试。”说着又满脸堆笑的试探着问道:“要不小少爷也尝尝?” 廷玉听他一口一个少东家,云山雾罩的正要出言询问,就听以然对那跑堂的道:“话多!客人点什么便上什么就是了。”又道:“去斜对过要二斤好点心,叫他们家的伙计送上来。” 那跑堂的忙哈腰答应一声,退着出去了。 廷玉这才明白过来,笑看着以然道:“我说少东家,怪不得城里那么多的茶馆你不进,顶着太阳走半个时辰的路,非拉着我进你们家茶馆来花银子不可。” 以然听了脸上微窘,只道:“你不知是我家,就敢要武夷正岩的大红袍,也不怕走的时候叫人把衣裳扒了留下。”又笑着伸手往窗外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地方?” 廷玉便顺着以然指的方向一看,只见街对面商铺林立,有太白楼,云来客栈,老鼎盛,蟹黄居……恩?等下,眼睛忙从蟹黄居退了回来——没错,是老鼎盛!这茶楼竟然挨着老鼎盛的门脸,怪不得拉着他来这喝茶! 以然见廷玉一脸恍然大悟状,却知他不懂这些,只怕根本没明白什么意思呢,便笑微微问道:“廷玉可知我们家这禅茶一味一个月能帮老鼎盛揽多少银子的生意?” 廷玉便顺着话头问道:“多少?” 以然但笑不语,半日才慢声慢语道:“我也不知道。” 廷玉听的一愣,就要翻脸,以然看出来忙道:“就是不知道才要来问问嘛。你别急,先等对面的伙计过来再说。”廷玉见他这一套一套的,便也不问,只看他要干什么。 不大工夫听见叩门,就有茶博士带着个十五六岁穿一身粗麻布衣裤,眼珠乱转的小伙计进了来,那茶博士先上前烫了杯,再晾出茶叶给两人看了,廷玉一打眼见果真像大红袍的样子才吃了一惊,只等那茶博士将紫砂壶里的清茶注到杯里尝了才知道真假。 那小伙计一进门,以然见他抱着两个匣子,就知道他是老鼎盛的伙计,笑着将他叫过来,问道:“你是来送点心的?”那小伙计的眼睛就在以然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点了点头,以然便笑着道:“放桌上吧。” 那小伙计忙上前挤开茶博士,将两个匣子搁在桌上,伸手揭开盖,嘴里含含糊糊的报了一串名字,廷玉在一边听着,只分辨出一个“状元饼”,其他一概的没听清,不过也就是些吃的东西,取些吉利的名字罢了,便也不问。 以然笑着听了从袖袋里掏出两块银子来,都是五两一锭的小锞子,捡了其中一个道:“二两的点心钱,剩下的赏你。”说着将那银锞子放在桌子角上。 那伙计不过跟平常一样送点心过来,竟碰巧遇见这么个撒漫使钱的少年财主,一时骨碌碌乱转的眼睛都直了,一把将银子抓过,拿牙狠咬了一口,顿时满脸放出光来,对着以然不停的作揖,以然便笑呵呵的拿着另一块银子轻轻磕着桌面,叫他不必多礼。那小伙计却一边拿眼睛觑着这财主手里剩下的银锭,一边不变成罗锅誓不罢休,只忙着作揖。 以然便对那正往廷玉杯里注茶汤的茶博士使了个眼色,等他弯腰退了出去,才边用剩下的那锭银子磕着桌面,边问那小伙计道:“你在老鼎盛做学徒?” 廷玉此时已经鉴定过那大红袍的真伪,听以然跟小伙计闲说话,便抬头去看,见以然一脸的高深莫测不说,手里头的银锭还一定要弄出个响来,简直让人掩面。 又见那小伙计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以然手里的银子冒火,半躬着身陪着笑回话,咬字极清晰,简直和刚才唱名时不是一个人:“小的从小在这做学徒——家里头招了灾,揭不开锅了……” 以然就笑着打断道:“学会配料了?” 那小伙计愣了下才谄笑着摇摇头:“配料那是俺们东家的事,小的现在专管送点心。” 以然听了便慢慢收了笑,那小伙计见财主变了脸色,知道桌上那块银子八成要飞了,心里明白这个财主是专门来套老鼎盛的配料的,十分后悔刚才没撒个谎,凡花生、枣儿的随便说几样,先将那银子糊弄过来,正悔的肠子都青了的时候,又见那财主问道:“你们那有几个伙计专门管送点心的,一天能送出多少银子来?” 这伙计一听还有话说,立时打起精神回话道:“俺们号里总共两个专管送点心的,小的专往左近的茶楼、酒楼里头送,另一个是俺们东家的侄子,专管往大户人家里去送,那才是个好活计,常有像您这样好心的少爷打赏,要说一天送多少银子……寻常日子,小的这边能送个百十两,他那头得碰日子,赶上富贵人家做宴席,一回就能送出去一二百两。”边说边拿眼角去看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财主少爷。 以然也不看他,只拿着银子在桌面上轻磕,沉吟了下才道:“就你一个管着跑酒楼、茶楼,忙的过来吗?” 那伙计便笑道:“忙的过来,忙的过来,咱们城里的好酒楼、好茶楼都在这一块堆儿了,比如这方家的茶楼,前面的太白楼,蟹黄居……再没别处要的了。”又道:“俺们东家的侄子比小的还闲,从来都是开宴才叫送去,一天能往外跑一回就是生意好啦。” 以然听了就笑了笑又指着桌上那点心问道:“这么一匣子卖一两银子,你们店里一天能卖出去多少?” 那伙计立时就笑了:“一两银子能换两石白米了,够小的一个人吃上半年的大米干饭,除了两位少爷这么有福气的人不拿这点银子当回事,还哪有几个人舍得拿它当饭吃的,这不年不节的,小的这边一天能送出去三、五匣子就不少了。连号里头卖的也有数,寻常日子,东家一天就配二十套的料,这还净有剩下第二天再卖的时候。” 以然听了便点点头,道:“三、五匣子才值三、五两银子,其余的卖的最多的都是什么价钱的?” 那小伙计便想了想,压低声道:“这位爷,小的看您是个好人,偷偷告诉您,您可别告诉别人去。”说着也不等以然点头便径自说开了:“俺们号里头就指望着卖散点心赚钱,明码标价,一钱银一斤的也有,二钱银一斤的也有,都卖的好。这往外头送的嘛,里面装的也是一钱银一斤的散点心,不过这茶楼、酒楼里头请客的都讲究个面子,俺们就拿装一两银一套细点的匣子装了,卖五钱银子,买的、卖的心里头都有数。”说着眼睛溜到桌上他刚送来的点心盒子上,忙忙解释道:“给您送的这个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又怕以然不信,道:“不信您掰开一看便知,那一钱银的没多少馅,你的这个没多厚的皮。” 以然便笑了笑,将手里剩的那只银锭往桌边推了推,那小伙计一边看着以然,一边往前伸手,终于一把抓在手里,不住的鞠躬,以然便道:“行了,你去吧,别耽误了你发财。” 那伙计见这回真没有了,才千恩万谢的告辞了去。 廷玉在一旁听了半晌,好奇问道:“你就想知道这个?咱们去他店里问问不就知道了?再说他家卖什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以然顿时苦笑了下,道:“你倒是问问我们家茶楼一日能卖出多少茶去,都卖的什么价钱的,看谁肯告诉你?”又心知他是不沾这些俗物的,慢慢解释道:“比方说你点的这大红袍,虽利大,可是半个月只能卖出一壶去,就不如龙井,碧螺春之类的,薄利多销,一天能卖出几百壶去,那利却比这大红袍大得多了。我问他这些也是一样,知道他们家什么价钱的点心最好卖,什么样的客爱买什么价的东西,便免了咱们自己走弯路了。” 廷玉想了想,便道:“那这一两银子一套的点心咱们不卖了?单买一钱、二钱的?” 以然听了摇摇头正要说话,外面又有人叩门,进来一看,是方才那个跑堂的引着方家的随从和一个三十多岁短圆脸笑眯眯的人进来,那跑堂的见少东家点了点头,才闪身关门出去了。 那随从便将那短圆脸的汉子引见给少爷,只说是管这一片的相熟牙行里交接过的中人,姓钱,以然便请他坐了,将寻铺子的事委托给他,告诉给他或赁或买都使得,只要这附近相邻地方的。 那中人一张脸十分面善,听了就立刻说出几个他知道要转手的铺子,以然一听现在就有,便一口喝干了茶,要起身同他立刻去看。 一行人转了一圈,除却一个只有门脸没有进深的,一个旁边挨着的铺子味道着实古怪的,剩下三个都不错,以然便和廷玉商量着,选了离老鼎盛最近的一间,想要买下,中人却道这房子只赁不卖。以然见那铺子正挨着街口,可两面开门,实在是个好地方,就是做别的买卖也使得,便做主要那中人跟屋主说,若是卖,肯多加一成银,赁便不要了。 那中人听了就忙辞了他们去找屋主说项,以然仍旧和廷玉回禅茶一味的雅间,先叫来掌柜的,细细的问了一个月里头从老鼎盛那买多少银子的点心,都哪些种类,见和刚才那个伙计说的都合上了,便点点头,让掌柜的去了。 又坐了不大会儿,他遣出去的随从便一个一个的回了来,逐一将打探的事体回给他知道,廷玉在一边听着,见有去打听屋价的,有专门去问街面上点心吃食价钱的,一样一样的记在纸上带了回来,竟然还有几个装作顾客进到老鼎盛里头,专去记两刻钟里总共卖了多少东西出去,都是什么价钱的,还有站在街面上数路过的人数的。 廷玉在一旁边喝茶边看着以然,只觉得平日里见他和自己差不多,此时却拿不太准了,一时觉得怎么好像是他开铺子似的,一时又想起他看廷珑时双眼放亮的样子,顿时如临大敌起来。 崭露头角 以然对照纸上抄来的事项,耳听着那几人回报,看到有记录不详明的地方就问上几句,自用炭笔在上面细细的添上附注,完了便只等那中人回来,好定下铺面。 谁知和廷玉两个下了两盘棋,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那中人还不来,以然心里急火火的只想马上回去将打探来的这些说给廷珑知道,连输了两局,第三局眼看叫廷玉逼到墙角便不肯再下,一本正经道:“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来,廷珑妹妹还等着点心,咱们先回去吧?” 也不等廷玉说话,就喊了人进来,只将那个跟钱中人打过交道的随从留在城里等消息,吩咐道:“他来了,若说那家实在不肯卖,你就说我说的,那家肯卖便卖,仍旧加一成的银子,不卖再寻别的也一样。” 说完和廷玉下楼,唤来一个伶俐的伙计,叫他领着张家那个追他们来的小厮去老鼎盛买廷珑要的点心。廷玉想着妹妹要的东西多且杂,怕那伙计说不明白,到底亲自跟去买来,那店家又派了方才来送点心的小伙计帮他们送回茶楼,掌柜的叫人将点心盒子摞了两堆,使人用挑子挑了,一行人回山上去。 到家,廷玉打发了人到后院去请妹妹,便对着一桌子老鼎盛的点心发起愁来,他往常不大吃甜的,也未曾留心过这些东西,刚才进老鼎盛的铺子一看,才知道一个点心他们竟然就有这么些个种类,也不知家里做不做的出,不由开始担心起能不能与他家一较长短来。 以然端着茶立在月洞窗边,廷珑和廷瑗两个才顺着九曲回廊转出来,他便一眼看见那身月白的衫裙,腰身窄窄的,碧绿的宫绦系在上面,垂下来,随着步子微动,一下,一下,撞在他心里,那心就随之跳的越发的快了起来。等到近处,廷瑗不知说了句什么,她便微微侧过头去,神情专注,接着,瓷白的脸上就绽开一朵笑容来,嘴角上挑,鼻翼微张,眼睛眯起来,像一弯月牙……他看的入迷,脸上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忽然肩上被重重的一拍,以然忙忙收回目光,只见廷玉正脸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不由心虚,立时转过身来挡住他的视线,眼睛一搭,看见桌上的点心,知他担心了一路,有心叫他分神,只道:“别的都妥当了,只不知咱们家的厨子做不做的出这些花样来?”说着又叹了口气。 廷玉方才喊了他几声,见他泥塑木雕般一声不闻,脚底生根似地纹丝不动,仿佛钉在窗下了。心里不由生疑,绕到他身后去看,只见满院子里除了楼阁花木,只有妹妹和廷瑗两个正一路拂柳往这边来,显见是为的这个,顿时恼了!一巴掌摆在他肩上,一分力气也没留。那家伙倒是好身板,只吓走了魂,晃也不曾晃一下,缓过神来还知道引他往别处用心,狡猾至极!可叹原先他竟没看出来,心里这样想着,也不接他那话头,只一味盯着以然看。以然本就心虚,叫他看的脸热,心里毛毛的,还不忘侧身去挡住外头。 廷玉这几日就存着疑心,有心要敲打敲打他,此时本想把话挑明了,见他急的这样,倒不忍揭人阴私,皱着眉,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廷珑进来就看见哥哥和以然两个站在西窗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皱着眉,一个红着脸,无语相对。看的她心里倒吓了一跳,心说他两个都是温厚人,从不犯口舌的,不知怎么这样僵持着,便忙忙轻笑了一声,道:“哥哥们回来的好快。” 以然先调开眼睛对她笑了笑,廷玉才转过身来,看了看廷珑,道:“怕你等的急了,铺子也不曾定下就先回来了。” 廷珑听了便笑着福了福身,眼睛在哥哥和以然身上打了个转,也不说谢。 廷玉笑微微的看着妹妹,刚要开口说她又来装乖,便听见以然抢着道:“妹妹不必多礼。”立刻侧头去瞪了他一眼,以然见他瞪自己,也只厚着脸皮对他笑。廷珑见两人不知因着什么一时不快活了,好在有一人肯低头,便放下心来,去看那一桌子的点心。 廷瑗早围了过去,正一个匣子、一个匣子的打开看,见她来了便指着其中几个道:“这几个都不好吃,硬的石头似的,只一味的甜,吃完了又嘴酸。” 廷珑顺着她的手看,捡出一个来先掰开看了看,见这点心是实心的,面里掺着芝麻,桂花,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倒也并不十分硬,一股子的甜香,确实腻人,便笑道:“五姐姐好刁的嘴,等咱们的点心出了锅,还要请你先尝上一尝。” 廷瑗想了想,道:“前些日子上梁时请客吃的不是?我都尝过了,有一种外面是个点心皮做的小碗,里面嫩嫩的那个最好吃。什么时候再叫厨子做呀?” 廷珑知道她说的是哪个,笑道:“那个好吃是好吃,只是做起来麻烦。”又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莲翘,道:“用不了半个月,准再做一回。”那边莲翘早红了脸,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也不好意思嗔怪姑娘,只能低着头去看鞋尖。 廷珑自觉莽撞,便不敢再说,忍着笑低头翻检各色点心,却见用匣子装的都没写价钱,用油纸包着的那些,外面系着十字花的麻绳,花格中间倒是用炭笔写着名字,分量,价钱。便抬头去看廷玉,问道:“匣子上头怎么都没写价钱?” 廷玉便走过来,从匣子垫底处拿出一方油纸来给她看,道:“那盒子上头不着墨,单写了放在里头了。”廷珑才点点头。挨个匣子打开看过,查了数量,又掰开一个看了,尝过味道,用炭笔另在那纸上添了几个字。以然在窗下坐着,边看边微笑起来。 她这边正尝着,姚氏便使人来请,说是摆完了家什,要回旧庄去。廷珑忙住手,分了尝过和没尝过的装了,仍叫挑回去,又笑着请以然过去吃饭,以然因还有话要说,不顾廷玉怒视,笑微微的答应了。 回旧庄吃过饭,一家人坐着喝茶,廷珑便出去叫人拿了碟子来,将那些点心每样只留两个在匣子里,送去她房中,其余的都装了碟子端过来。姚氏见二、三十碟子的点心依次送了进来,笑道:“我闺女这是肚里生了馋虫不成?这样贪吃,看你以然哥哥不笑话你?” 廷珑正站在一旁捡自己吃了喜欢的装盘给母亲尝,听了便撅起嘴来,以然早起身笑道:“只怕廷珑妹妹不爱吃,她若喜欢,只管吃的胖些才好。”说着,眼睛就有些不听使唤,在廷珑腰身上一转,又怕人看见,一刻也不敢停留的移开,最后落在桌脚处,就要生生把那处盯一个洞出来。 姚氏听了看着廷珑道:“你以然哥哥给你说项了,只管吃吧,吃的圆了,可别说娘不管着你,单去找你以然哥哥算账才好。” 廷珑母亲打趣,当着外人也不好怎样撒娇,只笑微微的撅着嘴,以然听在耳里,却不知怎么对了心思,只笑的合不上嘴了。 姚氏吃了两块点心只说口干,便不叫廷珑服侍着,让她一边坐着去。 以然见廷珑得了空,这才从袖里拿出几张纸来,使丫头递过去,廷珑见他这样大方,虽不知是什么,到底疑疑惑惑的接过来,却有些说不明白的心虚,佯装随意的迅速看了一眼母亲脸色,只见母亲正端着茶盯着以然,脸上忽然就红了,强作镇定的展开纸一看,才放下心来,逐张瞧过,顿时收了一身的不自在。 又故意惊叹道:“哥哥们一下午竟弄回来这么些东西!” 廷玉却不肯居功,道:“以然把跟着的人放出去抄回来的,你看看可些有用处?” 廷珑便笑道:“怎么没有,正经有用的东西。”又看了眼母亲,见她脸上也带出好奇来,忙起身拿给母亲看。 姚氏接过来,见第一张纸上面记着街面上的点心种类,价钱,旁边还用炭笔分了等,详细说了这一等吃食多是什么样人买去,便有些意外以然这孩子想的周到,又翻到第二张纸,见上头写着城里东市最繁华处的店铺价钱,旁边还画着条街道,街边标了几处铺子,也标着价钱,此时便抬眼看了眼以然,笑问道:“你们相中的是哪一间?” 以然忙起身上前,看了看那图,边指给姚氏看边道:“这一面靠着街口,我瞧着好,已经使中人去说了卖下。”又问道:“太太看哪处屋子好,我和廷玉没经过事,怕看走了眼。” 姚氏只看着那图,道:“这里不错。”以然便松了口气,释然微笑起来,忽然又皱了皱眉,道:“只可惜那家说只赁不卖,我想着做生意图个久远,若他家看咱们生意好收回去用,岂不夺了咱们的老客?情愿多加一成银买下来,还不知那家肯不肯。” 姚氏听了一笑,又翻看后头两页纸张,见写的都是时辰,后面还记着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了。 以然忙一一解释道:“这样是老鼎盛什么时辰做了多少生意,那张是那店铺挨着的街口一个时辰经行的人数。” 姚氏点了点头,微笑着打量以然,道:“我本来还怕廷玉因这铺子耽搁了功课,现在看来正该跟着你学学。”不等以然谦虚,又对廷玉道:“你以然哥哥家里头生意上也从不操心的,却比你明白多了,看来凡事都在留心上头,这次你便多多的留心,也知道些世情。家里不指望你赚银子,便是折了本钱,也要得出些为什么亏空的经验来才好。” 廷玉忙答应了,姚氏又用眼睛在廷珑脸上转了一圈,廷珑也忙点了点头答应了。 以然见廷珑一脸审慎,便又回头对姚氏道:“太太放心,必不至于亏了,一来外头那些点心实在不如咱们家的,只要慢慢来,大家自然识得;二来,那铺子紧挨着我们家的茶楼,便是单做我家的生意也维持的下去。” 姚氏听了便微微一笑,对廷珑道:“这样一来,点心上头更要多多的用心,不然砸了咱们家的招牌事小,连累你以然哥哥事大。” 廷珑早在一边听了以然一条一条的娓娓道来,事事都想的十分周密,先是有些刮目相看,听到后来见他做了这样万全的准备,又如此尽心尽力,心下极为承他的情,先答应了母亲,又含笑屈膝对以然福了一福道:“往后还要以然哥哥多多照拂了。” 以然不等她说完便忙忙回拜,口中讷讷的,脸上一片通红。 陆夫人来访 以然又坐了半晌,见太太再没旁的话说就要告辞,姚氏眼见天时不早,便温言留他在这边歇下,明早和廷玉一发过去,以然正待答应,忽想起廷玉今日别别扭扭的正憋着火,留下恐要吃他的排头,便推脱回去还要温书。 姚氏听他这样说便不再留,只叫他稍等,不一时,芍药从后面拿着个扁方盒子出来交给姚氏,姚氏亲自拿钥匙开了锁,捡出三、四张银票给以然,说是买铺子的银钱,以然见了忙忙起身推辞,姚氏便笑道:“这八百两你先拿着,我是瞧着你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遇见合适的铺子也不必再商量,你看着定下来就是。”又道:“他们两个开铺子烦你出力也就罢了,若再带累你垫银子我可不能答应。” 以然这才上前接了过来,姚氏就安排了人送他回去。一路上,以然因不曾得空和廷珑说说话心里便有些失落。 原来,他将那几张纸递给廷珑,本是要等她遇见不明白的地方出言相询,自己便可上前去将那上面记的要紧处细细的说给她听,为此,默默在肚里攒了一车话,具是深入浅出、仔细推敲过的,只盼着廷珑到时弯着双目,眼带欣赏的望着他…… 谁知那纸张刚递给廷珑,她便赞了一声转手呈给太太看了,那上面有些地方他故意不曾标明意思,太太看不明白,招了他过去问,他便只得上前去立在一旁将那上面记得都是什么,于自家生意有什么用处详细讲解了一遍,因是在肚子里滚熟了的,边说还边抽空去看廷珑神色,但见她果然脸上笑微微的,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带着欣赏和感激……他本是早就想好了这时该说什么话,必不会像平时一样傻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想到这些都成了泡影便愈发失落起来,直走了二里地,摸到袖中那八百两银票,想着太太对自己这样放心,将大事交给他办,才又快活起来。 疾步走回家,先去听涛院见过祖父,将今日下山的事说了一遍,方老爷子听孙儿说到跟中人买铺子时,不等人家说话他倒自己先添了一成银,笑道:“到底还是缺些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正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你这孩子不等人家要价,便先急着添银子,若是那家也是个厚道的也就罢了,若是个见利眼开的,见你中意的紧了,便要将那价钱抬到十分去,那中人半日不回来就是要让你急上一急,好把价钱再往上抬一抬。”一席话说的以然头上冒出汗来。 方老爷子怕挫了他的兴头,又道:“你今日不在那边等,又留了话说再寻别的铺子也一样,倒是做的对了,若对家不是那等人心不足的也不碍的。” 以然因是给张家办事,恐那边狮子大张口,事情办的不美,忙问祖父怎样应对,方老爷子只道:“银子既然已经添了,便等着就是了,肯不肯都在他,若是不肯,咱们家茶楼边上还有一家卖北货的铺子,我早想挪出来,趁这回腾了给张家用也使得。” 以然听见总不至于叫张家吃亏才放下心来,又换了衣裳到后宅去见母亲,进门见尚宽和妍儿两个都在,便先给母亲行了礼,又同表哥、表妹见了礼。 何氏正和尚宽说船运的事,见儿子兴冲冲的进了来便笑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可见过你祖父了?” 以然回说见过了,又当着尚宽和妍儿的面道:“廷玉要开铺子,今儿下山帮他寻铺面,找了几处回来那边太太都十分满意,给了儿子八百两银子,叫儿子做主呢。”说着便将银票掏出来呈给母亲看。何氏拿眼睛扫了一下,也不伸手接,只道:“自家的事还没伸过手,倒先揽起别人家的事来了。”说完,见以然不答腔只在那憨笑,又笑道:“既是托给你,你便用些心,别到时候落了埋怨。” 以然忙答应了一声,将银票掖回袖里才问尚宽道:“表哥怎么来了?” 尚宽道:“姑妈叫我过来盘盘帐。”又笑道:“我听说你这回也要上了笼头,跟我一块去拉纤了?” 以然便点点头,拱拱手道:“往后还要表哥多多指教。” 尚宽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只道:“好说,好说。” 何氏等他两个说完话才看着以然,道:“再过一个月就要贩秋粮进京,我已和你祖父说过了,这趟你便跟着一块儿去吧,路上都听你尚宽哥的,不用你管事,只好好看着你尚宽哥怎么行事就行了。” 以然忙点头答应了,心里盘算趁着这一个来月要快些把张家的铺子开起来,他好放心上京去。当着母亲却不敢露出一点意思来,只跟尚宽问些行船在外要防备的事。 却说姚氏这边,等以然离开了便叫廷玉和廷瑗各自回去歇息,单留下廷珑伺候,先说了几句搬家的事,只说那边宅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张英便选了三天后的吉日,搬了铺盖正式过去住。 廷珑想着莲翘和乔木两个的婚事早定了搬过家去就办,便和母亲商量了定下日子,又将莲翘的爹娘都不在府里头的话说给母亲听。 姚氏以为她又来揩油,便不肯上套,只笑道:“那丫头服侍你一回,既然她爹娘都不在府里头,你这个当姑娘的可要好好陪送了她。” 廷珑听了便认真的点点头,道:“只是我不知一般人家都是怎么嫁女孩儿的,想着跟太太商量商量,这些日子我也不使唤她,多少针线活计也叫她腾出功夫来做做。” 姚氏见女儿是真心给身边人送嫁倒十分高兴,果真帮她合计陪送些什么东西,末了凑了十二抬的嫁妆,把新房里的东西都置办齐了,姚氏又另赏了二十两银子压箱。又想着因为莲翘配了人便不能留在廷珑房里头服侍,她屋里的紫薇、紫藤也大了,这一两年该配人的配人,该放出去的也要放出去,便要再挑几个小丫头进来,先跟着紫薇、紫藤学规矩,廷珑听了只叫母亲做主。因张英宿在新宅那边,廷珑当晚也不回房,只在母亲房里住下。 第二日去方家上学,回来时以然不顾廷玉的脸色,自顾自的跟着一同过了来,廷玉眼刀放出,对象却浑然不觉,一路上脸色就怏怏的,先还坠在廷珑和廷媛后面走,见以然眼睛没工夫看路,又拉着他急急越过廷珑两个,走到前面去了。 几人刚进了旧庄就有仆妇迎出,只说上回上梁来贺喜的那位陆翰林夫人带着少爷、小姐过来做客,太太叫去接少爷和姑娘回来见客。几人听了便一同往后宅去了。 心急如焚 以然跟着他几个走到东厢便停步不前,只说去廷玉房里坐着等,奈何廷玉听说是陆翰林夫人上门,想起上次被她盯住翻来覆去的盘问,便不肯独自去受罪,立时又记起以然乃是他的兄弟,该当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里容他独自逍遥,只一把抓住以然的腕子便迈开大步往前走。 以然任廷玉攀扯着,见他这好歹是不拿自己当贼了,也算是示好,又知太太当他是子侄一般,便是与廷玉同去也不为失礼,就不去挣扎,随廷玉一同去了。 几人到了后宅,廷瑗却无论如何不肯进堂屋去,只说穿的多了热得受不住,要回去换身衣裳,廷珑拿眼睛一扫,见她穿着葱绿的纱衫、纱裙,再没有能消减处,就知道她有意推脱,当着哥哥们的面不好问缘故,也不去强她,只点点头便要随哥哥进去,廷瑗却又上前扯住她袖子,一脸的促狭附在她耳边说话,廷玉和以然只袖手站在一旁等她俩捣鬼,却不知廷瑗说的什么,廷珑只听了两句就飞红了脸,以然见了便忍不住去看,却又不敢直勾勾的盯着,一双眼睛便躲躲闪闪起来,只觉廷珑粉面含嗔,气鼓鼓的十分可爱,费了好大劲才不叫眼睛给那张小脸粘住。 廷珑听了廷瑗的话一把将袖子扯回来,佯怒着瞪了她一眼,却见她笑嘻嘻的全不往心里去,只好扭头不理她,催着哥哥进去,快进门了还听见廷瑗在后面轻笑,脸上更红了起来。 三人进了门,见姚氏正捧着茶笑微微的同坐在她对面的陆翰林夫人说话,便上前去先给姚氏行礼,姚氏待他们行了礼便笑道:“来的倒快,见过你们陆伯母。”又指着几个孩子侧头对陆夫人说道:“上梁那日你都见过的,两个小的是我那一对魔星,大些的是白鹿山庄方家的少爷。”她这边说着,廷玉、廷珑、以然几个早在那边逐一施礼称呼了。 陆夫人见几个孩子礼数周全,举止稳重,含笑点了点头,叫他们不必多礼,用眼睛依次在几人身上扫了一遍,又着力看了以然一眼,想着她两次来都见着方家少爷与张府的公子同进同出,不知这两家有什么渊源,眼睛极快的在廷珑身上转了一圈,这才笑着唤过在东首落座的一双儿女引见了他们认识。几个孩子互相见了礼,姚氏便叫他们归座,又唤人送了点心果子来。 廷珑被安排坐在陆小姐下首,因她是主人,恐陆小姐拘束,一再的挑起话头来问她在家都读些什么书,做些什么消遣,却见那陆小姐只微笑着点头或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廷珑见她这样腼腆,又回想起方才见礼时,她也只是含笑福身而已,竟是从头到尾都未曾开过口,好笑之余又颇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招呼这样的客人,一时看见座间矮几上的点心,又再三的劝了几劝,那陆小姐只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始终也不曾动那碟中的吃食,一直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 廷珑此时不由大为佩服,她一向只觉着自己够谨言慎行的了,想不到真正贤惠文静的在这呢,不敢扰她破功,只抬头去听母亲和陆夫人在上首说话。 两人先是说些桐城的气候、物产,陆夫人提起这桐城的鲥鱼是极有名的,还有个段子,当初前朝何阁老的夫人入宫去赴宴,想着宫里头巴巴的发帖子来不知吃些什么山珍海味,去了一看,原来竟是这东西,都是些没长够尺寸的,皇上妃子们便齐夸如何的鲜美。 廷珑知她说的那前朝的何阁老夫人就是大嫂何氏的族太夫人,与玉清舅妈具是一族,便抬眼看着以然笑了笑,以然看见也噙了笑意挑了挑嘴角。 那边陆少爷正挨着以然下首坐着,忽然见对面张小姐对自己嫣然微笑,心中便是一动,不由放出眼睛去细细的打量她一遍,只见她生着白净鹅蛋脸,一对瞳仁乌黑幽深十分灵动,脸上笑微微的,想起方才她对着自己笑时,微眯着双眼就像一弯月牙儿,又见她挽着双鬟,发间插着一对油绿油绿的碧玉对头莲花簪,更显得一头鸦发衬着粉面,整个人坐在那里恬淡柔和,十分讨人喜欢,盯着她看了半晌,却见这张小姐只放出手段来引着自己去看她,便再也不瞧自己一眼了,转过头去在那边佯作专心听两位太太说话,更是添了兴味。 他今年逢着大比之年,本是一心要先取了功名,做个少年进士,到时候才凭自己的心意选个知情识趣的良配,此时叫母亲逼迫着出来相亲竟是一肚子的不愿意,先前张家小姐进门,他只瞧了一眼,见她年纪尚小,身量未足,便满心失望,及至方才她对着自己一笑,才觉出她性子活泼,和族中那些木头似的姐妹不同,又见她虽然年龄尚小容色未开,却已有了几分颜色,更添喜爱…… 却说那陆夫人和姚氏说完了鲥鱼,不知怎么的便又说到这桐城另一样家喻户晓的物产,原来这陆家十分的好家教,族中女儿个个十分的贤德,针黹女红都是小事,光是朝廷表彰守节的牌坊就是桐城一景。 姚氏听了便做出大为钦佩的样子来含笑附和,又夸奖眼前的陆小姐十分的娴静,才把话头引到别处去。 廷珑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夸自己家的,只觉十分有趣,又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陆小姐,见她垂着头,脸上涨得通红,知陆夫人的话倒也可信,复又觉的这陆小姐十分可怜。 那陆夫人说完了家里的牌坊,又提起儿子来,只道那孩子如何好学识,原先本是在京里跟着老爷读书的,老爷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4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4部分阅读 十分的器重,不等到时候就早早送回原籍来,只等今年开科便要下场一试身手。 姚氏听了便随口问他回籍在哪间书院读书,那陆夫人便道:“我们老爷说少年人性情未定,父母先生的训导多听不进去,只把一干狐朋狗友的话当做至理名言,恐他为人引诱,从小只在家里读书,并没有一日叫他出门去厮混过。” 姚氏听了便只点点头,端茶慢饮,一时终于来人询问饭摆在哪,姚氏便忙忙招呼了客人入座。 廷珑见有外男在座,便起身告退,姚氏还不待说什么,陆夫人早道:“我们大人和你爹是同僚,也不算是外人,不碍的,一起坐吧。”姚氏听了,想着陆家的闺女还在,却也不好就叫廷珑回去,便点了点头,廷珑只得坐下。 廷玉见妹妹碰了钉子,便伸手去拽以然衣袖,好叫他寻个由头告退,免得母亲不准,谁知以然从一进门见陆夫人带着一对儿女做客,就看出不对来,等听见她不住口的夸赞儿子学识如何如何的好,心里就咯噔一下,又见那陆少爷不肯老实坐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从上到下的盯着廷珑相看,心里早憋着火,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任廷玉着急,只安坐着等着上席。 陆夫人见方家少爷也留了下来,先是看了他几眼,见他毫不知趣,便笑问姚氏道:“方少爷和令公子倒是十分投契,我上回来就见过的,可是两家有亲?” 姚氏含笑看着以然道:“我们两家亲连着亲,他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亲厚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陆夫人听了便点了点头,又看着以然道:“这孩子也不小了,可定下亲事了没有?” 以然只顾着盯着陆少爷,叫她问的一愣,眼睛忍不住往廷珑那边一闪,才摇摇头道:“不曾定下。”那陆夫人便含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廷珑却是看见以然方才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顿,不知怎的就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那一眼大有深意,低头吃饭时还总觉得他在盯着自己,慢慢的脸上都烧红了。 以然却见那姓陆的端着饭碗不错眼珠的盯着廷珑,仿佛就着她下饭似的,吃的津津有味,真是气的要发抖,又掉头去看廷珑,见她低垂着颈项只拨着碗里的饭粒,就知道她胃口不好,细看之下,见她脖颈处都敷上一层粉红,心里忽然就酸软了,恨不得立时将她揣在怀里头藏起来。 好容易吃了这一顿饭,廷珑赶忙借着上茶,亲自出来传点心,站在风口吹了好一会儿凉风才觉得透亮些了,心里头又时不时的滚过以然落在她身上那一眼,想着方才吃饭时落在她身上似有还无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出于自己臆测,彼时,当着一桌子的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抬起头来探寻这目光的真假的。 以然见廷珑方才出去时微颔着首,不似平日里抬着头笑微微的模样,便知道她羞着了,一时便想要跟出去,却又怕自己不在时太太说什么听不见,只一边在心里惦记着廷珑,一边听着太太和陆夫人说话,廷玉三番两次偷着拽他离席都置若罔闻。 开窍 廷珑在外面吹了半晌凉风,实在拖不得了才唤人取了果子来反身回堂屋去,一进门就见以然目光灼灼的望过来,顿时脚下发虚,忙立定身形借了吩咐丫头摆盘的工夫收敛了心神,一路目不斜视的走到姚氏身边侍立着。 姚氏一边笑微微同陆夫人说话,一边分了神出来留意女儿神色,只见她面上虽然清淡无波,一副低眉敛目的乖巧模样,可这般的屏声敛气却有些老实的过分了,又想起方才席间她也未曾动筷,全不复平日疏朗自在,落落大方的态度,心下不禁有些起疑,微微皱了皱眉,眼睛在陆家少爷身上打了个转,见那孩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倒也一表人才,一身素白纺绸的长衫嵌着金丝银线,腰间缀着些个玉佩、香囊、折扇、荷包之类的物件,年纪和以然仿佛,若说穿戴富丽、态度倜傥就远非一旁的以然、廷玉可比了,又见他目光频频往身后看去,心下了然,收了目光慢慢呷了口茶,仍旧同陆夫人敷衍。 陆夫人眼见姚氏打量自家儿子,只一边说笑,一边不动声色的察看她的态度,却见她问也不曾问一句,却是全无表示的样子,便只好自己寻了个话头来,笑呵呵道:“我们正泽眼看便要赶秋闱,正缺个有科场经验的先生指点,无奈从京里回来一直没寻着合适的,不知令郎如今在哪里附馆?先生学问怎样?” 姚氏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便不肯说如今在方家上学,只笑着道:“廷玉年纪还小,学问也浅,我们老爷倒不急着叫他下场,只带在身边读书养性罢了,并没有延名师训课。” 陆夫人正巴不得这一句,打蛇随棍上道:“令郎竟是你们老爷亲自教导的,这就怪不得了……谁不知道你们张大人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们正泽若是能得张大人点拨点拨,倒是他的福气。”说着便直直盯着姚氏。 姚氏见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倒不好不应,只能笑道:“点拨谈不上,有空就来坐坐吧,廷玉见了令郎这样好学识也好知道用心上进。” 陆夫人听了这话才笑了笑,又坐了一会儿讲些本地的闲话才携儿带女的起身告辞。姚氏略留了留就带着几个孩子一直送到二门,又寒暄了半晌才将陆夫人送入轿中,陆少爷等着母亲、妹妹起了轿,反身回来跟姚氏行了礼告辞,临上马又把眼睛在廷珑身上一转,见她微侧着头没有看自己,目光空濛濛的落在远处,轻笑了声才打马去了。 以然方才听太太邀姓陆的来家玩心里就开始发紧,及至听见他临走时那一声轻笑脸上又黑了黑,抬眼去看廷珑,见她正望着墙角出神,没有注意到那人的轻佻样子才略舒服了些,只是这一下午的煎熬到底心里不安至极,怔怔的看了半晌,眼见着廷珑随着太太往后院去了,竟不管不顾就朝廷珑奔去。 廷珑正随在姚氏身后,边走边在心里头想事儿,忽然叫人扯住衣袖,回头一看,见以然一脸焦急的扯住自己,脸上就有些发热,只得强作镇定,垂下眼帘等他说话。 以然见廷珑幽深的目光刚和自己的眼神一碰便随即掩在一排乌黑浓密的睫毛之下,那一排睫毛蝴蝶翅膀似的微微抖动着,显出几分不安,看着看着周身的血液都汇聚起来,把一颗心涨的满满的,清了清嗓子,把满腔的勇气沉淀下来,柔声道:“廷珑妹妹,你,等我的消息。” 廷珑垂着眼帘等了半天,正莫名的心虚,听了这句话心里就一震,慢慢抬起眼睛来,见以然满头大汗,一脸的毅然决然,先是愣愣的望进他眼睛里去,看那里面似乎挟着钱塘潮那样的巨浪,随即害怕起来,下意识的就往前看去,见母亲已停了步面无表情的望着这边,忙低头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才又重新抬起头来疑疑惑惑的望着以然,道:“以然哥哥说的什么消息?” 以然脑中充血憋出这么一句,才觉得豁然开朗,就听见廷珑这么一问,顿时张口结舌起来,头脑霎时转为清醒,心中剧痛,用了好大力气才从声带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廷珑妹妹,你等我的消息,对,你等我的消息吧,铺面要是定下了,我马上来给你送信……”说完竟连去和姚氏行礼告辞都顾不得,只深一脚浅一脚的自去了。 廷珑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以然走远,心里忽然就针刺似的疼了一下,酸涩顿时在眼中弥漫开来,耳听着母亲叫:“珑儿过来。” 廷珑不敢抬头,只垂着眼睑过去母亲身边,又听姚氏道:“廷玉带两个人去送送然哥儿,看着他到家再回来。”廷玉听了忙也领命去了。 看着儿子去了,姚氏一言不发牵着廷珑回了后宅,打发了伺候的人,就在床沿坐了盯着女儿,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思量方才这两个孩子的情形,正寻思着怎么问话,就见廷珑低头站在那,眼泪正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直往下掉,不由恨声道:“你哭的什么!” 廷珑本来还强忍着,听了母亲问话眼泪落的更急,一大滴一大滴的往外滚,落在胭脂灰的鞋面上,晕染开来。姚氏见了长叹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条手绢来,递给廷珑,廷珑伸手接过按在眼窝处,好半天才收了泪。 姚氏方才见以然和廷珑两个站在那边说话,一个红头胀脸一个羞羞答答,及至以然失魂落魄的走了,心里便存了疑惑,带了廷珑过来要细细审问,谁知还不及开口便惹得她哭泣,此时见她哭的鼻头通红,一肚子的话便不知如何开口,心里头再三的思量了,想着廷珑还小,又是走到哪都有丫头随从跟着,廷玉更是与她一步不离,怎么也不该生出那些不合礼数的事来,心里这样想着略觉安慰,可到底觉得廷珑这一哭好没来由,不由得她不担心。 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掂量了半晌,末了只看着廷珑道:“以后就不要去方家上学了。” 廷珑听见母亲的话,以为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更是抬不起头来,默默点头答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姚氏见了她这样也不再去招惹她,只给她净了面,便放她回去歇息,自在心里头犯着嘀咕,一等廷玉回来叫了他进来细细盘问。 廷玉一贯谨慎,听着母亲问了两句话就琢磨出意思来,一时又怕妹妹挨骂,又怕母亲自此厌恶了以然,便只一问三不知。 姚氏见他这样倒气的笑了,道:“你天天和珑儿在一处,如今我问你你不说,若是害了你妹妹,仔细老爷剥你的皮。” 廷玉只老老实实听训,一个字也不忤逆母亲,心里恨以然恨的牙痒痒,怪他不老实带累了自己。 姚氏旁敲侧击了半晌,见他是一个字也不肯说,想着他不是分不出轻重的孩子,既然不说就是无事了,想了想,只道:“你妹妹也要及笄了,往后只在家里头用功吧。明儿你去方家,就说咱们家这几日搬家,我要她帮手,这些日子就不去上学了。” 廷玉忙答应了,先是松了口气,想着往后自己不用防贼似的看着以然了,继而又为妹妹难过起来。 廷珑回房去只在床沿呆坐着,想着以然拉着她说那句话时的神态和语气,越想越觉得酸涩和喜悦,这酸涩和喜悦从何而来却百般难解,及至想到方才自己那颗趋利避害的世故之心如何伤了那少年清风明月一般至真至诚的赤子之心就更加难过起来,心脏隐隐作痛,一时又想起曾经在母亲处听见说以然不是良配的话,更是连头都疼起来,不敢再往下想……晚上饭也不曾吃便囫囵着睡了过去。 姚氏遣人来问,听说睡下了,便只差人送了粥来,叫热在五更鸡上,等姑娘夜里醒来饿的时候吃。廷珑朦朦胧胧中听见,只觉得浑身疲惫,更存着逃避的念头,就不肯睁眼,睡睡醒醒的熬到天亮。 第二天起床便好些了,只要不去想就不觉如何心痛,叫丫头们服侍着洗漱了便去母亲房里请安,还习惯性的要带着课业,走到门口才想了起来不用去上学了,又叫莲翘送了回去。及至到正房用饭,见母亲脸色和悦,一句不提昨天之事,慢慢放下心来,吃了饭只跟着母亲收拾东西。 这些事体姚氏本也用不着她伸手,只因放心不下,一定要拘了她在身边查看,这么着过了两日,见廷珑神色如常,该吃便吃,该睡边睡,并没有一点神思不属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却多少放下心来了。 怀春 这一日,张家依着吉时将铺盖细软尽皆送到新宅那边,算是阖府正式搬了家,因悄没声的不曾张扬,只城里头大房、二房和方家这些知道的近亲备了礼物来贺。 姚氏正在后院督着家人分发箱笼,顺带着安排各屋上夜的差事,听见回禀,忙忙放下手头的事体就带着廷珑出门去迎客。 廷珑跟随母亲迎了山下大伯母,大姐姐廷瑛和二房廷瑾嫂子一行,又接了玉清舅妈进屋落座,行过礼就见母亲给她使个眼色,会意之下便偷了空告退,出了门略站了站,唤了紫薇去厨下吩咐预备家宴,又转身去了后院接着姚氏方才扔下的那一摊子,继续看着人分发起来,却又实在是心不在此处,开始时还一边听着芍药唱名,一边检视箱笼上的名签,渐渐的思绪就飘到别处,眼前的东西都化作玉清舅妈方才带来的那十来口楠木包铜箱,想着玉清舅妈说那是以然送给自己和二哥哥的贺仪,就忍不住欢喜,并不为那里面装的是些什么东西,而是释然于以然没有生她的气,还肯送东西过来。 这两天她一直惴惴的,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忍不住翻江倒海,一次次的想起当日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少年——紧张的满头大汗,眼中带着恳求,眼神却又那样炙热,带着一往无前的冲动,而最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那双眼睛先是呆愣了一下,接着就闪过刺痛,再也不见清明。 这一切让她觉得心里有愧,在那少年掏心掏肺的表白时,她最先想到的是避嫌和自保,为此不惜伤害他的热情和真诚,而且如果再来一遍的话,她大概仍旧会毫不犹豫的那样做,她太爱自己,也太爱在这个时空里一直守护着她的母亲了——她不能让母亲蒙羞,甚至不能让她忧心,而自己,想到这,廷珑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深知自己在婚姻大事上是没有选择权的,所以她不能允许情不自禁这种意外发生,求仁得仁固然可喜,可若一旦落空,为情所苦的煎熬却不是她愿意付出的代价,何况她早已知道母亲意思,这就让她更加不敢稍微放纵任何不该有的情思,努力的拉紧手中这根叫做理智缰绳。 可那少年的目光却是无孔不入,稍微懈怠的时候就会忽然的出现在她的眼前,让她心中一震。是喜欢吗?她不知道,或许她内心深处实在是有些享受的吧?所以忍不住的一再回味。可是扪心自问,张廷珑,你值得吗?那样直率的热情,是这颗坚硬的包裹严密的心能够回报的吗?而且他还那样年少,几乎还是高中生呢,身边除了几个妹妹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年纪相当的女孩儿,那些活泼的,热情的,可爱的,妖娆的女孩子他还没有见过,所以这实在是有些盲目的感情——想到这,廷珑似乎终于找到了一剂灵药,不仅宽慰了自己心里因伤害那少年产生的不安,同时又像是一剂强力胶水,把心中那处被那少年的热情烤裂的地方粘了起来。 她这边心里东奔西突乱七八糟的想着,冷不防廷瑗好大的一张脸突然凑了过来,把她吓了一跳,廷珑抚着刚粘好的心脏,嗔怪道:“五姐姐,你吓死我了。” 廷瑗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廷珑见她孩子性情也不和她打官司,只道:“这乱着呢,五姐姐来做什么?” 廷瑗就一撅嘴:“我半个月没见着我娘了,就想跟她说说话,才开口就把我训了一顿,又打发我出来给你帮手。” 廷珑听了便笑道:“五姐姐准是又自说自话了,上回大伯母叫你不许在人家说话的时候插嘴,谁叫你记不住。” 廷瑗委屈道:“我不抢着说,我娘才没工夫听我说话呢,就知道怪我。哼!” 廷珑听她这样说倒有些可怜,也不再接话,又见她在这无聊,想着自己站在这也实在没什么大用,便仍旧将这边托付给芍药。对廷瑗道:“姐姐跟我去趟厨房,然后咱们回屋去把东西摆起来吧,也好叫大伯母看看姐姐的屋子。”廷瑗听了立时兴高采烈起来。 廷珑便带着廷瑗先到厨房转了一圈,见菜色都是头天晚上定下的那些,没甚错处,待客的碗碟也都领了出来,另有特意给大伯、二伯预备的女儿红,给女客备下的惠泉酒,到处看了一遍放下心来,便也不说什么,点点头举步带着廷瑗一块回后罩房去。 廷瑗因母亲这一向常在私下里夸赞廷珑,每每拿她来比,此时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廷珑管事,见她不过就是进去略转转罢了,大为惊讶,只道:“我当多难的事,原来一手也不用伸,不过是看着她们把饭做得了就行,等我回去跟母亲说,也叫她把厨房给我管,省得总是说我什么都不懂。” 廷珑叫她说的笑了,只道:“五姐姐别耍嘴,等你管管就知道了。” 廷瑗不服气道:“尚宽哥原就说过管家什么的一点都不难,难的是精打细算,但凡银子使得够了,但有酒席便请一班做席面的来家,一点心都不操什么场面都混过了,我便是不学这个也不要紧。” 廷珑听了廷媛的无心之语心里暗笑,却不敢露出来让她知道失了言,再不好意思,只憋着笑回了后罩房,先把丫头都叫到廷瑗房里,开了领回来的箱笼就铺床、挂帐的开始陈设,两人又亲自跑到书房去按着早先规划的样子布置了起来,正忙得热火朝天,前面突然来人相请,说是吴知府夫人来了,太太叫姑娘出去见见。 廷瑗听了就笑的一脸促狭,只道:“门槛都要叫人踩破啦。”廷珑忙伸手去捂她的嘴,环目四顾,见一屋子的丫头都抿着嘴偷笑,就恨廷瑗嘴上没有把门的,用力瞪了她一眼才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带着丫头出门。廷瑗见了就笑的愈发嚣张起来,廷珑无法,只做听不见,径自往堂屋去。 一进门就见吴知府夫人穿着一身枣红,正高踞在东首开怀大笑,廷珑看了眼母亲,就忙笑微微的走到吴知府夫人跟前去请安。吴知府夫人见了便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上上下下的含笑打量了一遍才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跟花枝儿似地,真是一时一个样,这才几天没见就出落的越发齐整了。” 廷珑只垂目听着,等她松了手便福了福身,转到母亲身侧去侍立着。 方才廷珑进门,那吴知府夫人正跟玉清说些本地士绅的闲话,刚刚说到陆翰林家就被廷珑进门打断了,此时不顾有未出阁的姑娘在屋里,又提起话头来接着说:“那陆翰林人老心不老,在京里头养着三、四房姨娘,一个个的又忒能生,光儿子就养下七、八个来,咱们这位陆夫人在家里气的要死,偏偏陆翰林聪明的紧,死活不肯接她到任上去收拾那些个狐媚子,鞭长莫及之下,你猜咱们这位贤德的陆夫人怎么着了?” 吴知府夫人一边吊着玉清的胃口,一边拿眼睛去瞄着姚氏,见两人都含笑不语,便又自己接着往下说道:“她们老爷做着积年的翰林,清贵固然是清贵,只是算上养廉银一年才三、五百两的进项,养那一大屋子的美人全靠老家的产业,这位陆夫人便撺掇着陆家分了家,将房契、地契全都攥到手里头,自此一两银子也不肯送到京里去补贴她家老爷的那些个小妖精们。”说到这就笑了起来,半晌见众人只是赔笑,并不搭话,只得仍旧自己顺着说下去:“按说这陆家也是大族,万没有叫女眷这么闹的,只是这陆夫人的娘家兄弟原先做着道台,无人敢去招惹,可巧,前两个月那位道台老爷因为贪酷太甚,叫朝廷革了职,说是永不叙用,这陆翰林终于得了机会就要回来收拾他这位贤德的太太。陆夫人顿时着了慌,忙忙的把在京里读书的儿子弄了回来,这些日子就带着一双儿女四处的攀高枝,要再寻个靠山和他们家老爷打擂台呢。前些日子还盯上我们家芸儿,一再的遣媒来说,我怕伤了她的脸面,只说我们芸儿定了人家,推了,其实我也想再留芸儿两年呢。” 说到这便拿眼睛去看姚氏,见姚氏笑微微的显然都听见了,这才抿了口茶润了润,问道:“令郎可在家?请过来见见吧。” 姚氏听了,笑着吩咐了人去叫,不大工夫廷玉便过来请安,廷珑却不成想以然也跟着一同进了来,这两日都没见着他,连铺子定下来了的消息也是廷玉带回来的,并没有像他那日说的那样亲自来送信,正因为如此,廷珑才会疑他生了自己的气,今日冷不防一照面,就忍不住偷偷抬了眼睛去看他,映入眼帘的先是一身青竹布的长衫,腰上垂着一方鸡血小印,一块玉佩,再往上是日渐厚实的胸膛,逐渐变宽的肩膀,然后是线条刚硬的下颌,紧抿的嘴角,挺直的鼻梁,之后她就瞬间栽进了一口幽深的寒潭里,那寒潭的主人正定定的直视着她,眸色深沉。廷珑不想偷看被以然抓住了,忙忙垂下眼帘。 以然进门一眼就看见廷珑,见她正笑微微的立在太太身侧,见到自己进来显然有些惊讶,目光散乱了一下,立刻就低垂了眉目,乌黑浓密的睫毛扑散开来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以然看见,心里顿时就酸软起来,半晌,又见那片阴影像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抖着慢慢的抬了起来,先从自己脚下扫过,一路滑过全身,慢慢的望进自己的眼睛里,就在那一瞬间又滑溜的像是一尾受了惊的小鱼一样摆着尾巴逃走了,忽的藏回到眼帘下那片阴影里。以然呆呆看着,方才心里的酸软就混杂进了一片欢喜,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那里跳的那么有力,几乎要从胸膛里跳了出来。 廷珑,你若真听不懂,又躲闪什么呢? 玉清从以然一进门就直直望着他,见他行了礼便立在屋当间,一瞬不瞬的看向廷珑那边,引得姚氏侧目,他却还全然不知收敛,自顾自的一时皱眉,一时欢喜,想起前日他失魂落魄的闯到房里同自己说的话,不由叹息。收了目光又转眼去看廷珑,见她低眉敛目的微侧着身,眼观鼻鼻观心,面上沉静如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那傻小子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一样,心里不由思量,这女孩子究竟是还小呢,还是太聪明了呢? 姚氏这两日心里一直犯着疑猜,今日见以然立在屋当间,目光坦荡的越过众人胶着在珑儿身上,光明磊落的把心思铺开来晾在太阳底下,不禁微微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粗心,大概就是这种光明磊落才让她一直没有去留心那眼里的意思吧。又看了半晌才清了清喉咙道:“珑儿,你去厨房看看,催她们摆饭。” 廷珑听了母亲的话如蒙大赦,施了礼转身便往外走,谁知才走到屋当间就听见以然道:“廷珑妹妹,这是妍儿表妹叫我带来,单赠你乔迁的。” 玉清见姚氏打发了廷珑出去,心下刚松了一松,却不想那傻小子就这么沉不住气,忙拿眼睛去看姚氏,却见她根本没看见儿子拦下廷珑似地,正指着中堂案供上的一对花瓶给吴知府夫人看,玉清心内暗笑,也捧了茶凑趣。 廷珑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装作没听见好继续往前走,就被一只漆盒挡住去路,别无选择之下,努力忽略芒刺在背的感觉,从喉中挤出一句细弱的声音道:“代我谢谢妍儿姐姐。”那声音颤抖的不成句子,她简直不相信是自己发出来的,红着脸伸手接了那漆盒过来,定了定心神,控制住脚下步伐,平稳的走出堂屋。 去厨房安排下开席,又回了堂屋服侍着用了饭,及至送走吴知府夫人,姚氏才吩咐她回去歇息。 廷珑回了房,挨着西窗坐下,又喝了一盏茶,感觉十分平静了才从袖里拿出那只漆盒,慢慢的打开,见偌大的漆盒里面只放了一块绢,放下漆盒,双手展开一看,却有些眼熟,这是一幅绢画,画的主体是墨染的几杆修竹,右下角提着以然两个字,那几杆修竹旁边抄着越人歌中的两句,廷珑看着不自觉的就微微的翘起了嘴角,那上面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纠结 用过午饭,姚氏陪坐在堂屋同大太太和玉清叙话,因有些话不好当着廷珑的面说,又见她不大精神,便打发了她去歇息。廷珑行礼告退,姚氏见玉清笑吟吟的一直目送着她出去,便也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道:“珑儿也大了,我正想着去跟老爷子说说,读书的事先放一放,叫她在家学学管家的要务是正经。” 玉清听了就笑着道:“我看珑儿样样都不差什么,何必还要特意回家来学这些个?对了,前两天我听以然说,她不是正张罗着开店铺。” 姚氏听了这话定睛看了玉清一会儿才笑着道:“那个不过是廷玉跟她两个闹着玩罢了,他们什么东西也不懂得,连铺面都是然哥儿帮着寻的,要说然哥儿这孩子倒是个心细的,我见他和廷玉一样只在家读书,竟不知道他还懂这些个。” 玉清听了就弯了弯嘴角,开怀道:“从前也没特意教过他,想是跟在老爷子身边看的多了。”又道:“方家这一辈就他这一根独苗,少不得指望着他接掌基业,他既然自己肯往这边用心,老爷子也有意栽培,下个月就要让他跟着漕船出去历练历练。” 姚氏听了稍有些惊讶,道:“然哥儿才多大呢,就让他出远门,你也舍得。” 玉清就叹了口气,笑道:“就是不舍得也得舍得,要成|人还能不摔打摔打,况且我也盼着叫他出去长些阅历,这孩子的心眼有些太实了,人家给个棒槌他就当了真,恨不能把心掏给人家。” 姚氏听了这话慢慢呷了口茶,换了个话头道:“以然既是要出门了,叫廷玉也回来吧,好让你们老爷子歇歇。” 玉清就笑道:“我们老爷子教这几个孩子正可以解颐,一个两个都走了,怕他老人家闷的慌呢,要我说廷珑也不必回来,老爷子很是喜欢她。” 姚氏微微一笑,道:“廷珑还是在家好好学学针黹女红吧,拙的针都拿不动,可怎么找婆家。” 大太太听了这话就含笑道:“你们珑儿还有什么可愁的?论门第、论模样、论才干哪样都没得挑,我瞧着吴知府家里三番五次的来说,倒是心热的很。” 姚氏只摇摇头,道:“常言说的好,嫁女择佳婿,不计门第,我琢磨着是这个道理,想着只要孩子是好孩子,人家也是忠厚的人家,嫁过去顺心也就罢了,别的倒不图什么。” 大太太就点点头,道:“你这么想也对,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廷珑坐在西窗下,看着画上的两句越人歌微微出神,想着那少年的心意,情思跌宕起伏——如果她真的只有十二岁,那么此刻手捧着这样一颗真纯的心,该有多么的欢喜?而现在,欢喜之外更多的是犹疑,是忐忑,几乎让她有些坐立不安了。脑中乱纷纷的急转了片刻,心中不由苦笑,笑自己庸人自扰,其实她又能如何回应呢?在她连自己都无法代表的时候。正垂头丧气的坐着发呆,忽然耳听得门上珠帘动,一时惊醒过来,忙将手里薄绢团了一团胡乱掖进袖中。 却原来是莲翘在内室里做活,恍惚听见屋里进来了人又半晌都没个动静才出来察看,只见姑娘一个人坐在窗下喝茶,忙走上前去先摸了摸茶盅子才道:“姑娘怎么得空回来的?大太太回城里去了?紫薇和紫藤呢?” 廷珑一颗心才拍着翅膀从远处飞回来,还带着一肚子的绮思,此时便有些心虚,听见莲翘问起,就话痨似地欲盖弥彰道:“不曾回去,大伯二伯吃了饭跟老爷到庄上看视田产去了,太太叫收拾了客房,今晚都在这边住下,我身上有些乏就先回来歇歇,紫薇跟紫藤在前面看着分箱笼呢。” 莲翘本是随口一问,见姑娘背书似的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大异于平时,脸上就疑惑起来,一双眼睛细细在姑娘脸上看了又看,见她面上有些潮红,便伸了手去探她额头。 廷珑也知道自己话多了些,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任莲翘试着温度,寻出话来岔开,道:“小丫头们都到五姐姐房里淘气去了,你怎么没去?” 莲翘就答:“五姑娘嘴上最不饶人,我才不去惹她取笑。”一边收回手来,覆在自己额头上比较,半晌觉着没有大碍,想着大概是立了一上午的规矩累着了,便道:“姑娘进屋躺躺吧,今儿起的也忒早了些,趁这会儿养养神吧。” 廷珑自己说出去的话不好打嘴,只能由着她搀了去里屋床上歪着,却哪里睡得着,又不敢去想那一肚子的心事,只侧身起来撑了手臂,一边扯着莲翘正绣着的大红百子帐看针脚,一边东拉西扯的和莲翘说话,说着说着说到在城里开点心店的事,倒把自己弄的兴头起来,盼着明儿家里清净了就用新搭的炉子试制点心,正好后日办酒席的时候用。 莲翘听见说办酒席,先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姑娘说的正经便收了羞意,转而想到她就要出去了,这些日子正有几句话要跟姑娘说,便插了个空道:“我眼看着就要出去了,只是不放心这屋里头,按说姑娘上面有老爷、太太跟少爷宠着,下头又有紫薇、紫藤和新选上来的小丫头们伺候,轮不着这个心,可我自小跟着姑娘,情分不比旁人,少不得要唠叨几句。” 廷珑歪在床上听莲翘这开场白长篇大套的,就知道这丫头要开始教训自己了,往日里她不耐烦听时便寻个由头打个岔过去堵她的嘴,此时想着她再有两天就要出阁,又是一片拳拳之心,便笑着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莲翘听了便道:“姑娘让我说,我也不藏着掖着的,更不是递谁的小话,不过是说出来让姑娘心里有个计较罢了——这些日子姑娘体谅我,卸了我的差事,屋里的事都是紫薇、紫藤两个管着,只是她们两个都是老实人,做事是好的,不关己的事,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单说今日吧,五姑娘那边收拾箱笼,有去帮忙的丫头得了一对珠花儿,一屋子人就都跑去凑热闹,也不管屋里头留没留个当值的,若不是我在,外头人摸进来,失了东西都不知道,找都没处找去。” 廷珑听了就笑道:“也就是这一回,刚搬了家过来,难免有些兴头,又知道你在家里头才敢都跑出去的。” 莲翘听了就把针插回绣花撑子上,搁到一边,看着廷珑正色道:“你看,我才说一句,你就护上了!” 廷珑瞧着她大有要和自己撸胳膊挽袖子分争之势,忙安抚道:“你说,你说,我不护着了还不成吗。” 莲翘见姑娘这副怎么捏怎么是的泥人性子,心里又是甜,又忍不住要皱眉,末了只道:“我说这话不是因为留下我当值才跟姑娘告状,只是要给姑娘提个醒,往后多留心些屋里的事,立起规矩来压服着些,别万事不往心里头去,让她们逞着性子胡闹,明知道今儿府里头搬家,前边又有客,到处人来人往的,还敢全都跑出去玩闹,焉知不是姑娘平时太放纵了她们,叫人眼里头没个害怕?” 莲翘这边说着,见她脸上笑嘻嘻的不以为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更加放心不下,想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轻重,现在有自己做恶人,仗着大丫头的脸面申斥着些,总不至于叫屋里乱了套,往后自己出去了,还有哪个肯管,想了想,便有意往深里头说好吓吓她,只道:“姑娘想,人都跑了出去,万一屋里失了东西,等查起来丫头们免不了要相互攀扯、推诿责任,到时候弄得人心惶惶,失了和气,往后再难相处,就是成了仇人也说不定,背人的时候乌眼鸡似的斗个不休,寻空就要下绊子使阴招,闹得鸡飞狗跳,姑娘难道成日家给她们断官司不成?再说,严着些也是为了她们自己好,出了什么事,传到外院岂不叫人笑话?又有哪个洗的脱干系?就是清白人的名声也带累了。倘若姑娘为着体面,瞒下来不肯彻查,又难免让那起有歪心的以为姑娘软弱,往后手伸的长了,还日日防着不成?” 说到这,莲翘见她慢慢收了嬉笑之色,渐渐的听了进去,又拿捏着深浅继续道:“姑娘也日渐大了,屋里头越发要门户森严起来,只想着太太是何等的为姑娘费心,不几日就要把我叫过去问上一遭,大事小事无所不至的想着,这回选进来的几个丫头个个都是素来老实本分的,哪知一进来就叫姑娘给纵坏了,岂不是辜负了太太的心?姑娘过了年眼看就十三了,这些人用不得了,再细细的去考察合适的教起来就晚了。” 廷珑听着莲翘的肺腑之言,既是一心为自己着想又有保全一屋子人的意思,不由对她生出些敬服来。平日里自己一向以为外面的事都料理的开,就没想过那是靠着姚氏的恩威,其实真正算起来,她连自己屋里这点事都没看明白呢!竟不知防患于未然的道理,恐怕等生出祸端来还要一味的去责备小丫头们的错处,更想不到酿祸的根源就在自己身上,又笑以往夜里口干的时候自己亲自下地去倒茶,不肯把人从热被窝里折腾出来,就觉得是体恤了,凭空生出些善待旁人的高尚感来,现在想来这些小处的恩惠其实算不得什么,倒是远不及莲翘想的周全了,不由感激她过去尽心照管,这屋里才一直没有生出事来。 这么想着,又觉得那间点心铺子交给她和乔木照管倒真正是看对了人,这样的细心和才干比自己可还要强些,何愁做不好那买卖。 至此,赶忙凑上去拉着莲翘的衣角笑道:“好姐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过去是我糊涂,往后一定立起规矩来,免了这些祸患,保全这一屋子人的体面。” 莲翘见她明白自己的苦心倒不枉得罪一回人,就笑着道:“既如此,我去取了名册来,趁着屋里没人好好跟你说说。”说着就去靠墙的螺钿柜子里翻出名册来,将几个小丫头的脾气、秉性细细讲给廷珑知道。 廷珑见莲翘交待的这样仔细,仿佛托孤似的,更是十分感念她忠心耿耿,也不再说什么,只将她说的这些全都认真记下,心里暗暗盘算自己怎么着手管起这一屋子大事小情来。 及至见了莲翘以往分配差事并没有什么定规,不过是见哪个闲着了,便将活计派下去,想了想,觉得这样有些不妥,还是将差事落实到人头上的法子比较好些。责权划分明确,只教她们各司其职,又有了扑奔又可杜绝相互推脱,就不至于像今天似的,一个两个都跑出去玩,空着屋子没人管。这么想着,便跟莲翘商量了,根据她说的各人性情和专擅分配了差事,又跑去书房找了一张未裁的大纸,先纵横折出印来,才展开顶着头写了值日表三个大字,接着正要按工作日志的排法将各人差事写明,紫藤就掀了帘子进来请她去收检贺仪好入库。 廷珑只好匆匆把大概意思说给莲翘知道,叫她在家里先弄着,自己便随着紫藤往库房去,到了地方,第一眼先看见以然送的那十来口楠木包铜箱,及至打开一看不由愣住了,原来那里头装的是一套青花,一套粉彩的两副全套瓷器,从吃饭用的杯盘碗碟,到院里的花缸,书房用的笔洗都有,正是上次拿给她看的图纸中她称赞过的那两套。 看着看着,好像就被那明透的釉色折射的光线刺痛了眼睛,微微合了合目,廷珑深吸了一口气,想,我果然是很喜欢瓷器呀,所以见了它才会忍不住眼睛发酸。 茫茫然的站了一会儿,叫人把青花的那套抬到廷玉房里,把粉彩的那套送回自己屋里。廷珑便像是有狼在后面撵着似的快步往厨房走去,先查看了晚饭的菜单,又去客房看着丫头铺陈了给大伯二伯住的屋子,完事之后搜肠刮肚的想着还有什么事做,半天功夫终于想到廷玉也跟去了庄上,他屋里的小厮必然是笨手笨脚的收拾不好院子,忙忙的奔了过去,没事找事的折腾着人家把屋里重新规整了一遍。 折腾完廷玉的小厮,时候已经不早,便不旋踵的去堂屋请示了母亲开饭,等张英一行从庄上转回来,又另置了席面开饭,终于全忙完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5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5部分阅读 了被姚氏打发回屋去歇息。 到家一看,莲翘已按着她说的一项一项的将值日表做了出来,就十分欢喜。洗漱罢,命紫薇将屋里人全都召集到了一块儿宣布了新政,只道从此按章程办事。 这么着从下午忙到晚上,廷珑果然就没腾出工夫来想她似乎很喜欢那些瓷器的事,亦或是她心里知道想也没用。 转机 第二日用过早饭大太太就要下山,使人到前边催问了,回说三位老爷正在书房议事,还得些时候。 姚氏知道是老爷跟大伯商量今年佃租的事,一时半会只怕商议不完,因留大太太道:“大嫂好容易来一次,且不忙着走,上回来时屋里头都还空着,如今收拾了,好歹也转上一转。”廷瑗昨日刚收拾的屋子,十分得意,便也在一旁撺掇着母亲去瞧。 大太太听了倒有心去廷媛住处看看,遂含笑点头应允,由姚氏相陪着一行人往后面去逛,一路上行经之处不过略站站脚,夸赞两句便往下一处游览。姚氏知其意,也不如何耽搁,只引了众人顺着抄手游廊直奔后面罩房而去。 不多时,众人绕过一道影壁,步入一进方方正正的小院,但见目光所及处一片绿意盎然,除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甬道通着八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外,遍地栽的也不知是什么异草,碧青的叶子趴在地面上枝蔓着,将当院覆盖的严严实实,一点泥土也不露,更有顺着台矶爬到山墙上沿着屋脊垂檐而下的,衬着正房的青砖黛瓦一壁粉墙,真是好一个幽静的所在。 众人正站在院门处瞭望,冷不防自院角一丛油绿的芭蕉后面立起两个穿着白底蓝花布裙的丫头来,仔细一看,原来那芭蕉后头的荫凉处设着一张石桌一对石椅,想是那两个丫头刚才正坐着纳凉,忽见一群人进来,才慌忙起身。 廷珑见是自己屋里新选进来的两个叫米兰和铃兰小丫头,大约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脸都白了,便笑着道:“有客来,还不去倒茶。” 那两个小丫头听见姑娘发话,忙蹲身行礼,嘴里喃喃答应着,碎步疾行往屋里去了。 廷珑看着她两个进去了又邀众人道:“大伯母到我屋里坐坐,喝杯茶吧。”说着上前去引路,带着一行人进了自己房里。 大太太进门只见廷珑这屋是三开的敞间,当中一间是堂屋,中堂处高悬着一幅衣带飘飞的仕女像,画下摆着一张紫檀翘头案,案上清供了一只阔口青瓷花缸,里面养着一大捧亭亭玉立的白荷,都是含苞未放的骨朵儿,清雅非常,又见那案两旁只一左一右放置着两把圈椅,别无其他摆设,就知廷珑并不在此处起居。 廷珑等大伯母打量了一遍堂屋,才走到东边那间门首,亲自打起墨绿暗花软帘,请众人进去坐。姚氏只叫大嫂先行,自己反退后一步,大太太便扶了廷瑛进门,却见这屋里靠东设着卧榻,一架紫檀雕花的满顶床,床上垂着两重帐子,里面的是一挂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纱帐,外面另有一重墨绿厚缎的帷帐勾在两边的银钩里,因知道女孩子心里洁净,大都不喜叫人进卧房去闹,便在门口止步,笑着转身道:“你们女孩子的卧房尊贵的很,岂是随便进的。 廷珑听了就笑着往里让,道:“看大伯母说的,我只这间屋还干净些才敢请大伯母进来坐,别处都堆的乱七八糟的,怕大伯母笑话呢。” 姚氏也笑着说:“这丫头从来也不讲究那些,嫂子进去歇歇。” 大太太到底不肯进,廷珑只得将一行人让到书房里去坐了,小丫头们早端着茶等在一边,紫薇和紫藤两个上前去斟了,廷珑亲自捧了茶挨个给大伯母,母亲,四嫂并大姐姐廷瑛奉上,才在南窗下陪着坐下。 廷瑗因昨儿光忙活自己屋子了,也还是第一回进廷珑书房,便见了什么都觉得有趣,四处走来走去的看着,只见她这屋子十分旷朗,东西全都规规整整的四面靠边摆着,东边立着两座高高的书架,从上至下七八层隔断,满满的插着书,书架边上还放着一架梯子,那梯子也与别处不同,三角的支架,两边都可上人,踏板也宽阔,看着就稳当。北边墙上挂着一张古琴,旁边窗下设着黄花梨木琴案,案上供着一只螭纹宣德炉,里面插着三根燃了一半的檀香。西边立着一面墙宽的博古架,架上空空的,想是还没来得及往上面摆放玩器,便也不过去,只踱步到南窗下看书案上的东西,见了那上面除书籍笔墨外还放着个汝窑的青莲大盆,里面游弋着几尾金鱼,便道:“这盆用来养花是好的,养鱼却不好,我有一只透明的玻璃缸,用那个养鱼从四面都能看见鱼儿姿态蹁跹,等下回大哥上山,我叫他给你拿来。” 廷珑正答大姐姐问话,听见廷瑗说话,忙推辞道:“那东西金贵,我养这些个鱼,不过是为了养护眼睛,到用不着那么精细的器皿,恐怕失手打了,倒要心疼。”原来廷珑因见蜡烛,油灯再亮也有限,每晚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怕伤了眼睛,此地却没处配眼镜去,便想起梅兰芳先生练眼睛的“偏方”来,也养了几条金鱼,没事的时候就追着看一会儿,似乎倒真有些用处,连母亲都说她眼睛透亮有神,且形状漂亮。于是不光自己养,还分润给廷玉几尾,只不知道他有没有坚持着练。 廷瑗听了还以为她养这鱼来吃,便十分好奇,伏在缸上打量半晌道:“我怎么看着像锦鲤,难不成这鱼还有什么药效?” 廷珑见她会错了意,笑着解释道:“却不是为了吃它,不过是做活做的眼睛涩的时候,看着它游一会儿便能好些。” 廷瑗听说不是拿来吃便无甚兴趣,见廷珑屋里也看的差不多了,便去摇晃母亲到自己房里去。 大太太也不欲多坐,顺势起身跟她去了,进门但见她这屋子也是三间相连的敞间,屋里摆着满堂的紫檀家具,卧房里面是跟廷珑一样的满顶床,床帐、被褥、陈设具是簇新的,比廷珑屋里还要精致些,心里就十分满意,及至廷瑗要再带她去书房看时,便不肯去,只说在她卧房歇歇脚,叫她们自去。 姚氏见大嫂不去自然留下相陪,廷瑗只带着大姐,四嫂和廷珑去玩。等她们都去了,大太太便对姚氏道:“媛儿在这叫你费心了。” 姚氏听大嫂这样说,忙笑道:“嫂子说哪里的话,媛儿这孩子活泼可爱,性情天然,比珑儿那闷葫芦还让我喜欢,再没有一点叫人费心的地方了。” 大太太听了一笑,道:“这孩子心地倒是光明,从来有什么就说什么,心事全都摆在脸上,又最爱打抱不平,只是叫我惯得有些没眼色,讨人嫌也不知道。” 姚氏忙到:“小孩子童言无忌也是有的,怎么就讨人嫌了。” 大太太也不往下说,只拉着姚氏的手慢慢道:“若她有不好的地方,你好歹帮我管教着些,如今家里正乱着,我实在没工夫管她,又怕她跟姊妹们浑闹,这才不敢叫她回去,想着放在玉清那吧,又怕她多心,以为我想把媛儿硬塞给她当儿媳妇儿,你知道,她打算着把她娘家侄女儿叫妍儿的许给然哥儿,一来,中表亲,又是自己的内侄女,最是好相处;二来,妍儿的哥哥尚宽实在是个好样的,这两年玉清把漕运上的事都交给了他管,倒十分见才干,若能亲上加亲,往后生意上叫他帮扶着然哥儿些,等她上京去,也能放下心来。” 姚氏听大嫂说玉清要上京去就是一愣,正待细问,又听大嫂道:“只是我们老爷子未必就愿意把方家的生意都交到何家手上呢,然哥儿只是年纪小憨厚些,又不是傻的,怎知就一定要靠何家帮扶?况且我看老爷子的意思像是更中意你们珑儿呢。” 姚氏不顾后面一句,只问道:“大嫂说的什么上京去,玉清为的什么要上京去?” 大太太见她问,只道:“《淮南集》一案,牵扯进去的人几乎都蒙了抄家灭族之难,独维信幸得三弟营救,又因他是天下文士翘楚,深得人望,这才得以脱出牢笼,只是正因为如此,当今才将他拘在朝堂,不肯放他归野惑乱人心,他自己也说恐怕不到白头不能还乡了。维信回不来,身边总不能一直没个人伺候,老爷子如今健在,玉清自然在家中尽孝,等老爷子不在了,然哥儿要是能担起方家这一摊生意,她难道不上京去服侍,好夫妻团聚?” 姚氏听了心中一动,却不露在脸上,只转了话题道:“嫂子说家里头乱着是怎么话说?我见廷瑞媳妇儿和廷理媳妇儿都没来。” 大太太便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我本不欲叫你知道,知道了也不过是多操心罢了。桂姐儿闹着要去呢,连她娘家母亲都惊动了,亲自来劝都劝不住。她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总盼着廷理能有些出息,偏廷理是个呆的,从不想着那些。前些日子她自作主张偷偷的去走了吴知府夫人的门路,要给廷理捐个官,廷理不知怎么知道了,气的同她大闹了一场,就回了书院,再没回来过。原先我想着廷瑞媳妇儿不生养,桂姐儿虽和廷理不融洽,可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日子长了就好了,好歹她还有个孩子,虽闹的廷理不着家,也容下了她。谁知前两天她和廷瑞媳妇儿犯口角,把廷瑞媳妇儿气的病了,请了大夫来家一看才知道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正是全家都欢喜的时候,她又闹了起来。从前她总跟我说要把孩子过继给长房,我想着廷瑞两个都年轻,也有进门几年都不开怀的,等等兴许能好呢,就没点头,可也没说不行,不想就让她有了盼头,如今廷瑞媳妇儿怀上了,她绝了念头,估计想着跟廷理也熬不出什么了局来,便闹着要和离。我可怜她一个女人家,和廷理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又给咱们张家传了宗接了代,不忍心看她一时激愤害了自己,捎信给她娘家,谁知任凭哪个来说她也听不进,偏偏廷理又说随她去吧。”说着叹了口气。 姚氏听着大嫂的话,心想当初她在山下住的时候,大嫂可是事事有意偏袒着桂姐儿,叫桂姐儿以为得了势,处处与廷瑞媳妇儿过不去,恐怕大嫂那时候因廷瑞媳妇儿不生养又不肯给廷瑞纳妾,有休她的意思,才纵着桂姐儿跟她闹。如今廷瑞媳妇儿有了喜,大嫂自然看她顺眼起来,又轮到寻桂姐儿的不是了。想这桂姐儿闹的廷理不着家,她做娘的不知恨的什么样呢,先前不过是因她有个孩子才能容她,如今既然大房也能生,恐怕这耐心也就用到头了。 看了一眼大嫂脸色,见她面上正十分为桂姐儿不听劝难过,便不知怎么接茬,说让他两口子对付着过显然头一个就要得罪大嫂,拨火劝嫂子休了桂姐儿的话说不出,于是只点了点头,也不往下面问。 大太太想是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今日既然开了闸,又见姚氏听过即罢,并不曾置喙她的家务事,便有些收不住,又接着道:“二房廷琦,你在家住着的时候不是一直说亲吗?东挑西拣一直也没碰着个可心的,你大哥给说了几个,二房姨娘一个都看不上,总是嫌人家身份低,我一气之下也不叫你大哥再给寻。结果她姨娘倒自己相了一门亲,就是本府的通判,盘剥最是厉害,官声极差的一个,今年三十二岁,前三年正头太太没了,如今要纳个填房。我听得人说他府里头七、八个姨娘,前头的正房太太在世时,屋里人还没这么多,就常与她们斗气,恐怕年纪轻轻就没有,跟这个也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想着廷琦再不好,也是咱们张家的姑娘,便劝她再考虑考虑,谁知就以为挡着她们攀高枝了,整日的大人、孩子一块儿的风言风语,背地里说是我也相中了要说给廷瑛呢,可恨,我们廷瑛是什么人,这不是坏她的名声嘛。” 姚氏听了大嫂的话楞了一下,却不是为廷琦怎样,只因她从京里回来见廷瑛年纪轻轻,竟心如槁木一般,脸上干枯的连一点肉也没有了,便存了心思一直留意有没有合适的,若是有,她又并没有一男半女可守,便是再醮也没什么,谁知大嫂说了这样一席话,她却不好再提了。便道:“大嫂还不知道二房那个姨奶奶是什么出身吗?也犯得着和她怄气?大嫂因知道这门亲事不妥,提醒她们一声是大嫂心慈,只是廷琦自有亲爹亲娘,说了不听也不必再劝,就是往后有什么不好的,也算不上凉薄了。” 大太太便拉着姚氏眼中含泪道:“还是你明白我的心。” 妯娌两个正在屋里说私房话,便有人来请,只说老爷们议完了事,请大太太家去。大太太忙使人去廷瑗书房叫了廷瑛和二房廷瑾媳妇儿,一行人往前面去了。 廷珑陪着母亲送了大伯母一行回城,便跟母亲告假要去后面操持莲翘成婚的事宜。 姚氏因想着廷珑也大了,正要为她培植几个心腹,思量着前人撒土也好迷迷后人的眼,有意要施恩给服侍她的人看,好叫她们知道用心伺候姑娘主人家必不薄待,不仅放了她去料理,又叫芍药开箱取了两匹好尺头,一副银头面,一对“百年好荷”花样的金镯子,加上先前许过的二十两压箱银,凑成四样礼,叫芍药带人送了过去。 送嫁 廷珑一向和莲翘要好,又感她多年尽心服侍的情分,立意要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将她的婚事操办了,不叫她因没个娘家人依靠,往后想起来心里头有缺憾。 好些日子前就先同母亲商量着,比照了芍药当初配人时的旧例把屋内一应被褥枕衾,箱笼家具之类的妆奁都给莲翘置备齐了,又早早把乔木的娘叫了进来商量好了两边分工,因那边一力应承下酒席,新房那些大头,所以尽管廷珑还是头一次办嫁娶的大事,事到临头倒也不如何忙乱,一早上送了大伯母回去就按部就班的派了几个小丫头去新房那边安床,挂帐,再就是预备下待客的点心。 莲翘待嫁,自然不能叫她伸手,廷珑便带着小丫头亲自在厨房忙碌,一并试验新炉子火候可好控制,这一试倒是十分的高兴,虽不能跟电烤箱比,却也强过原先用石头垒的那个许多,相信一般的伙计只要稍微经过训练,都可以掌握好火候。 正喜悦,莲翘又使小丫头来请,说是城里张家银楼叫人送东西来给姑娘。廷珑听说知道是她打的首饰送来了,忙指了个厨房的管事叫她照料炉灶,自己脱了罩袍带着小丫头回去。 原来,她自己是个掉进钱眼里的,有真金白银傍身心里方能安稳,就以为旁人都和她一样贪财,兼之想到往后乔木和莲翘若是跟着廷玉离家,恐怕沉重物件都不能带走,置办妆奁时便做主日常使用之一应物品都不曾选精细太过的,只求结实大方罢了,想要省下银子来,单与莲翘做个体己。又因太太答应赏二十两压箱银,她不好越过去,便想着在首饰上多多补贴她些,既可妆点门面,又可做个私房,还不比压箱银那样显眼,招婆家惦记。 这么想着,前半个月上便取了成色上好的金锞子叫管事拿去张家的丰祥银楼化开,打两副金头面,吩咐说不取做工,单讲用料。那银楼的伙计听说是东家叫打的,又能马虎到哪去? 果真,廷珑回房收了东西,见两副头面还配了一对柳木的妆盒,里面躺着的各色钗环都打的十分细巧,对着太阳分辨,成色也对的上,使人用戥子称了称,足斤足量,心里知道银楼不曾收手工钱,忙叫紫薇进屋去取了五两的锭子出来给管事,叫他拿去给送东西的人,免得叫银楼的伙计做白工。 打发了送东西的,廷珑便叫莲翘将这两只妆盒收好,旁边小丫头听了知是姑娘给的嫁妆,立时便炸开了锅,活也不做了,都聚在屋里头围着看那光灿灿、亮闪闪的两只匣子,又要给莲翘妆扮起来瞧新鲜。 莲翘也呆愣愣的,还不及谢姑娘的赏,便被围了起来,逃脱不得。 芍药正来送太太的赏,进了廷珑院子,见鸦没鹊静的连个守门的也没有,便疑惑着奔屋里去,撩开帘子一看,满屋子的丫头正把莲翘围在当中梳头打扮,外人都登堂入室了还浑不知道,便立在门口笑着道:“明儿才出门子,怎么今儿就急着扮上了?” 莲翘正红着脸任人在头上揉搓,听见打趣抬头一看,见是太太身边的芍药,便也不顾头发还在旁人手里,忙忙起身问好,含羞道:“姑娘给打的头面做得了,小丫头们瞧新鲜,非要插戴上看看。”又问:“姐姐怎么有空来?” 芍药听说廷珑给她打了头面便笑着走上前去瞧,见桌上摆着一对柳木的妆盒,盒里各放着一套新样的首饰,取了一根四合如意头的金钗来拿在手里细看,只觉沉甸甸的坠手,倒像是实心的,又瞧了瞧做工才放回盒子里,笑道:“你这丫头也有些福气,虽不是咱们府里头家生的,却有姑娘给你撑腰,就是太太也格外看重你些,这不,赏下东西来给你添妆呢。” 廷珑在里屋听见芍药说话也走了出来,笑道:“太太给的什么好东西,我瞧瞧。” 芍药便笑着唤了婆子进来,将太太赏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交割了,小丫头们见来了新玩意儿,呼啦一下又围了上去,看见一样就赞叹一声,更有大胆的见那两匹尺头染色鲜亮滑不留手,就拿了起来披在身上比量。 莲翘从芍药手里接过明细,转去递给姑娘看过,又端了茶留芍药稍坐,才去将头上插的横七竖八的钗环卸了下来,重新挽了头发,随她去前面谢恩。 廷珑送莲翘去了,见小丫头们还光顾着围着东西看热闹,有差事的也不去做,心想,也确实该规矩规矩她们了,刚要出声,又想着大喜的日子里先放一放,便只叫紫薇替莲翘将东西收起来,及至见人人脸上似有不舍之色,便笑道:“赶明儿你们出嫁时,都比着莲翘的例送你们出门子,就别舍不得了,都去干活。” 小丫头们叫姑娘说的不好意思,笑嘻嘻的散去各人做各人的活计,廷珑才又转身去了厨下监工。 芍药带着莲翘回去,见老爷正和太太说话便先叫她在外间稍等,自己进去回禀过了,才领了她进来。 莲翘垂着头进了里屋,见太太坐在临窗的椅上,便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谢了太太的赏。姚氏等她磕了头,笑微微的嘱咐了两句往后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便仍旧叫她回去。 张英见进来谢赏的是跟廷珑的丫头,等她出去便随口问起配了哪家小子,姚氏回道:“配了成贵的大儿子,就是廷玉身边的乔木。”又叹息道:“我原本见她是个心细有担当的,打算以后留给龙哥儿陪房,偏龙哥儿要将她配给乔木,我打量着龙哥儿年纪小,万万想不到这些,保不齐是莲翘那丫头人大心大,撺掇着她主子来跟我讨情,这样看来,那孩子这一点上就不好,留下也难免在深闺里活动小姐的心思,她既然有心要去,龙哥儿也舍得,我就点了头,索性龙哥儿还小,再挑老实合用的也来得及。” 张英听了就点了点头,道:“成贵是跟我的老人儿了,他这大儿子我冷眼看着也是个心地老实的,这些年从未挑拨着廷玉淘气,我想着往后廷玉自立门户也可带了他在身边办差,他成亲,倒该厚厚的赏些银子给她办酒席。” 姚氏听了就笑道:“这些事还用老爷想着,我拨给新房时就早早的赏了银子给成贵家的办酒,就是莲翘,我虽疑心她撺掇主子,为了给后来的丫头看,也赏了嫁妆给她添妆。”说到这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乔木和莲翘两个成了亲就要去城里头管铺子呢,廷玉身边也该再添个跟着的人,老爷往后留心看哪家的孩子实成些,挑一个两个上来。” 张英答应了,又问道:“这些日子我忙,也不知那铺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姚氏就笑道:“倒还顺利,也多亏以然那孩子,这些日子又是找铁匠打炉灶,又是寻店铺的,没少跟着操心,那铺面选的也好,就在东市方家的茶楼左近。”说着扑哧笑了出来,道:“那孩子还说,铺子开起来就是光做他家的生意也能维持。” 张英听了先是点头,及至听了后面一句,又道:“胡闹,开这铺子本是要叫廷玉历练历练的,如此倒像是专为赚方家的银子了,万万不可,跟廷玉说,若是存着这个想头,这铺子便不用开了。” 姚氏就笑着劝道:“老爷别急,这些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哪能真靠着方家过活。我说这个,不过是喜欢以然这孩子的心。” 张英细想也笑着点点头,道:“难为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知道感恩图报。” 姚氏听了侧过脸去看了老爷一眼,见他果然一无所知的样子,就笑道:“我瞧以然那孩子对咱们龙哥儿十分上心呢,但有大事小情就鞍前马后的忙个不停。” 张英听了却疑惑道:“咱们龙哥儿有什么事要他费心的?” 姚氏见说走了嘴,店铺的事原跟老爷也只说是廷玉要开的,就随口揭过道:“就是说这么个意思。” 张英点点头道:“我当初就瞧着以然好,稳重踏实自不必说,性情也温厚,不会亏待了咱们孩子。只你说恐怕维信媳妇儿有别的打算,又怕孩子嫁过去吃苦,我觉得有些道理,才熄了念头,你如何又改了主意。” 姚氏自然不能实打实的跟老爷说,是知道了方家正准备叫以然当家,玉清又有上京的打算,才活动的心思,只笑道:“这些日子也没见着更合适的,我又知你素来喜欢那孩子,就思量着这孩子也有些好处,一来,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二来,他又是同龙哥儿一块长大的,自小的情分十分难得。” 说着又对张英一笑,道:“又兼大嫂昨儿跟我说起她们老爷子很是中意咱们龙哥儿呢!我想着她既然说这话就是定准的了,虽不知玉清如何打算,却到底漫不过老爷子去。玉清就是要强些,好歹咱们是世交,有老爷子在上头,又能难为咱们孩子到哪去?话说回来,姑娘嫁到哪家还能没个公婆管束呢?” 张英也点了点头,道:“谈婚论嫁最主要还是看孩子人品才干如何,以然若是个成器的,旁的都是末节。”又问道:“你说那孩子对龙哥儿的事十分上心,莫不是看出来他对咱们龙哥儿有意?” 姚氏听了摇摇头道:“少年人,情最难久,此事却做不得准。倒是老爷说的对,还要看看他成不成器再说。”又道:“前儿玉清过来,说老爷子叫以然下个月起跟漕船跑商,看来,这就是要叫他接管起生意来了,正可以好好勘察勘察这孩子可是个有本事,有担当的。” 张英听了一笑,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别光想着咱们孩子小,大可以再等几年,也要想着以然比廷玉还大一岁,却是不小了,别挑来挑去的再挑成了别人的女婿。” 姚氏眼前闪过以然看廷珑的眼神,想着若是这两年都等不得,那就是撩开手也没什么,却也不说出来,只跟张英笑道:“看老爷说的,以然那孩子就是千好万好,玉清不开口,咱们女家也不能去上赶着他们呀。” 张英听了便不再说什么,只道:“不管成与不成,孩子们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不拘礼了,你也要管教着些。” 姚氏答应了一声,道:“老爷说的是,前日我跟玉清已是说过的,要叫龙哥儿回家将女孩子该会的本事学起来。这些日子我留她在家帮手,也没叫她去上学,老爷看哪天有空是不是也亲自去跟老爷子打个招呼?还有前儿搬家又送来那么老些东西,也该回些什么。” 张英听了便跟姚氏商量着过两日去方家走一遭,正说着,芍药又回说紫薇来了,姚氏以为廷珑有什么事,忙叫她进来。 紫薇进门笑盈盈的行了礼,回道:“姑娘在房里置了席面要请素来和莲翘要好的丫头们为她送嫁,请芍药姐姐也过去喝杯酒。” 姚氏听了便笑道:“你们原先都是我屋里的,情分不比寻常,也该去尽尽心意,就连明儿也不必当差了,都去送送她吧。” 芍药就忙行了个礼,笑道:“还是太太体恤下面人,我正想着连明天的假一块请了,谁想太太不等我厚着脸皮央求就肯了。” 姚氏叫她说的喜欢,只道:“好猴嘴,快些去吧,别忘了管着些姑娘,别叫她闹大发了,把新娘子醉倒了,明儿上不去轿。” 芍药听了笑呵呵答应一声便随紫薇去了,到廷珑屋子里一看,只见席面已经抬了进来,敞亮的在堂屋摆了两桌,一桌给芍药、芭蕉、紫薇、紫藤这些原先太太屋里的老人儿坐了,一桌坐的廷珑屋里新选进来的小丫头。 莲翘羞羞答答出来,众人便哄着她挨个敬酒,因她没有量,芍药又压着不叫她喝,便只以茶相待,末了敬了一圈,又执意换了酒盏,举杯走到廷珑面前,也不说话,只将那水酒一口饮尽了。 廷珑也忙站起来饮干了自己那杯,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感,竟觉得像是自己妹妹出嫁似的。 莲翘敬完了酒才坐下来和众姐妹同乐,因众人都知道莲翘和乔木有情,乔木的爹娘又在府里做着管事,对莲翘来说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一门好亲,于是满屋子人只有羡慕喜悦的,全没人露出一点悲伤,一直喧闹到上夜,巡夜的婆子三番两次的进来催了,加之芍药也在一边劝着,这才撤下席面,各自歇息。 第二日,众人早早起身帮着莲翘绞面上妆,等到催妆炮响了三遍,不等她掉眼泪便将她送入花轿,小丫头们一路溜达着跟到外院的新房,看着她拜了天地,吃过喜酒,又一路溜达着回来。 廷珑碍于身份不能去送亲,早上送了莲翘出门便有些怅然所失,到姚氏屋里头请了安便絮絮的说些无聊的话,半晌冒出一句:“她本不愿意出去,还是我见乔木用心良苦,硬是撮合了,现在怎么觉得有点后悔呢?” 姚氏坐在一旁理事,先前并不肯理她撒癔症,听了这一句却大为吃惊,抬了头仔细察看了廷珑神色,心道,我只当莲翘人大心大了,却不防着是她人小鬼大,竟还知道什么用心良苦了。细细看了半晌又低下头去思量起来,想着那回她哭的蹊跷,只怕……以然的用心她也不是全然不知道的…… 拨云见日 莲翘出了门子,廷珑只觉得顺不过手来,每每叫人时还张口便叫“莲翘”,惹得紫薇几个不依,害她说了一车的好话,又凭空许了无数的好处,才安抚下来。 又过了两天,廷珑早上请了安,才吃过饭,姚氏便催着她回房去换出门的衣裳,只说全家去白鹿山庄拜望,还乔迁时的礼,顺便亲带着她去辞方老爷子,说往后不去上学的事。 廷珑虽早知道母亲的意思,却还是有些遗憾再没有机会领教方老爷子那一肚子的医药星卜的杂学了,还有那满书房里头经年积攒下的文章著述,也叫她十分的舍不得。 别别扭扭的踏上平日里走惯的路,守门的老叟见是熟客,只出来按例说一声老爷在听涛院,便任由他们进庄去了。 一行人到了听涛院,以然闻讯下楼来接,先给老爷太太见了礼,又吩咐丫头去后面请母亲过来,自己便忙引着张家一行上楼去祖父房里。等各自见了礼,接过张家带来的两棵老山参,便只在祖父身后立着,若有所思。 原来搬家那日他一时冲动将漆盒塞给廷珑,便不曾再见上一面,开始时还一门心思的盼着见了她,问她可明白自己的心意,及至后来却越想越多,竟一天比一天气馁起来,怕廷珑对他无心,见了那东西要生气,更怕她怪自己轻狂,从此恨上自己。 心里一旦生出这个念头,便像是身上生了跳蚤一般,说不出的煎熬和辗转反侧,只后悔当日里冲动,恐怕她对自己防备起来,再不肯像原来似的对他。 此时乍见了廷珑,便患得患失的跟自己赌起气来,又想去看她的脸色,又不敢去看,只怕看了自己就要伤心。 在座诸人先寒暄了半晌,方老爷子一味责怪张英破费,只说自己身子硬朗,不必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滋补,张英则是一再的谦虚不是什么好东西,只盼老爷子用了能老当益壮。 正说着,何氏过了来,又是一番见礼,各自归座后张英才将来意讲明,只道:“今日过来却是为了两件事,一个是龙哥儿,这孩子自小叫她娘娇惯坏了,也没怎么拘束过她,如今渐渐的大了,她娘怕往后寻了人家惹婆家不待见,想着叫她回去学些女孩儿家正用的东西,从此就不过来扰老爷子清净了。二来,就是廷玉也该叫他回去,从前然哥儿在家,老爷子一个两个便一起教了,如今我听说然哥儿就要跟漕船出去行商,想着叫廷玉回去,您老人家也能歇歇。” 此话一出,以然第一个抬起头来,这些日子廷珑没来,他只以为真是因为张家搬家,太太留廷珑在家帮手,此时听说再也不来了,立刻便想到是自己那只漆盒的关系,一时心就从腔子里直直坠了下去,却又不能完全死心,一味直眉楞眼的去看廷珑,想从她脸上看出这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太太的想法来,虽结果都是一样的,这里的意思于他却是天差地别。谁知看了半天,却只见她端坐在那边,眉目恬淡的没有一丝波澜,竟叫他揣测不出半点端倪来。一时也不知是该为她不曾流露出怪罪他的意思而高兴还是该为她无动于衷而难过。 正愁肠百结之时又听祖父笑道:“廷玉这孩子聪明又极肯下功夫,我是很喜欢教他的,不过,我这里教的到底和出将入相的入世学问有所不同,有时也怕把他教的如廷理一般,再耽搁了这孩子的前程,若是你有空亲自教导他倒也强如我了,就是回去读书也未为不可,只是别忘了叫他一两日便来瞧瞧我这老头子,一来叫我热闹热闹;二来也让他松散松散,免得读书读的呆了。” 张英听了忙答应下来,廷玉也上前去躬身答应了。 方老爷子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叫他归座,又道:“廷珑这丫头灵秀懂事,含而不露,是个载福之器,你们不要为了往后寻婆家就太过拘束了她,反叫她迷了本心,姻缘一事乃是前生注定,一切都有缘法,最不可强求,那些不识得金玉之质的也绝非她的归宿。”说着又捻须笑道:“在我看来,这丫头现在就很好,若长在我家里头,绝不能叫她终日拘泥于闺阁末技埋没了她。”说完便笑看着张英和姚氏两个。 且不说张英和姚氏听了这一席话如何反应,单说以然,听了祖父最后一句,脸上的笑意就漫了开,看廷珑的眼睛亮了起来,慢慢的嘴咧的已经比瓢还大些。 何氏一边听老爷子说话,一边见儿子脸上已经要开出花来,面上就笑的越来越僵硬,终于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只低了头端茶不语。 廷珑听方老爷子如此夸赞倒真真受宠若惊起来,只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一番话,脸上越来越红。等方老爷子说完又不知该不该上前去谢过他老人家夸奖,忙抬眼去看母亲,却只见她正笑微微的望着自己,就连父亲也看着她满面欣然之色,正有些糊涂,就听姚氏道:“这孩子哪有那么好?淘气着呢,能入老爷子的眼才真真是她的福气。” 方老爷子听了这话笑了笑,又放眼去看张英,见张英面上也一派融融,便大笑了起来,招手叫过廷珑道:“珑儿过来,爷爷问你,你是爱围着灶台转还是想要跟你玉清舅妈一样做个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廷珑此时就是再驽钝也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来,心中顿时涌过千头万绪,一时想起母亲的态度不明,一时想到以然用心颇深,最后又想到自己的本心,沉默中抬眼去瞧母亲脸色,却见一屋子人的眼睛仿佛手术灯一样全都聚在她身上,照的她心慌起来,根本看不清母亲脸色,半晌,自己转着念头道:“珑儿听爹娘的教诲。” 廷珑话一出口,就觉满身的压迫都卸了下去,再抬眼看,就见一屋子人的目光又都汇聚到张英和姚氏身上,她心里忐忑,从本心上讲她确实是想要假痴作呆的顺着老爷子的话应承下来,从理智上讲,却又知道这本就是两家相互探底,其实并不需她作答。虽这样想着,心里却又有些觉得对不起以然,半边脸更是要被身侧的目光烤糊了。 别人尤可,姚氏方才却是紧张的不行,听了廷珑作答面上才松了下来,端茶微笑。 此时见一屋子人都看过来,便放下茶,笑道:“孩子如今还小,看不出什么志向来,倒是再长个一两岁,显出些本事来才好因势利导,定下前程。” 方老爷子听了这话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问了句:“听见了没有?” 廷珑刚要答应,却觉得这话不像是问自己的,忙闭了口。细细一想,面上就从里到外的透出红晕来。 张家又坐了一会儿,便推说家里还有事,不顾何氏留饭,带着一双儿女回家去了。 以然脸上泛光木呆呆的跟着母亲去送张家一行,出了庄门还要继续跟着,何氏见儿子七窍里迷了六窍,心里叹息,面上还得笑着,实不好去说他。 姚氏见了只好立住脚笑着叫以然留步,以然脸上笑着答应了,却听耳未闻的接着往前送,姚氏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玉清叹着气一个人去见老爷子,刚进门,老爷子就叫她坐下,半晌只道:“孩子们如今都各自回家去上学去了,就是妍儿你也早些送她回去吧,没的总留在咱们家里耽搁了。” 玉清听了这话,心里一片冰凉,却知公公主意已定,只得勉强答应下来。老爷子见她答应了,又问过以然哪里去了,便点点头叫她回去。 玉清下了楼先回了自己房里,思量再三又扶着丫头去了妍儿住的院子,进门见妍儿坐在窗下做活儿,便笑了笑走过去。妍儿不想姑姑亲自过来倒吓了一跳,忙让了座,又用自己惯用的茶杯亲自端了一盏茶呈了上来,待姑姑润了润,才战战兢兢的问道:“姑姑有什么吩咐妍儿的,使人叫妍儿过去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过来了?”一边说一边觑着姑姑的脸色。 玉清平日里见她这样只觉得受用,此时却忍不住有些可怜,先叫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将她的手拉过来,这才发现她攥了一手的汗,不由心里更添愧疚,想了想才看着她道:“妍儿,姑姑这些日子忙,也没顾上好好照料你,过些日子你表哥要跟漕船出去,家里就越发的要忙起来,我想着上回尚宽来,说你娘在家想你呢,不如明儿我送你回去住上些日子,什么时候想姑姑了再来玩。可好?” 妍儿听了这话先还有些喜欢,及至看了姑姑神色,再回头将这一番话想了一遍,不由脑中嗡的一下,眼泪忽的就涌了上来。却因一向甚为畏惧这位姑姑,一句话也不敢问,只点了点头。 玉清见她眼里噙着泪,当着自己的面还不敢往下掉,心里也憋的难受,匆匆立起身来,只说不叫她送,便自己走了出去。 妍儿待姑妈出去,眼泪便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伏在枕上哭了半个下午,等到姑姑使人来叫她去用饭还收不住泪,只叫送过来放在外头。 只是这么一打断,倒也哭不下去了,心里头却仍旧难过的紧,又渐渐生出不甘来,起身去菱花镜前坐下,见镜中人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肤白胜雪、明眸皓齿,这样的相貌怎么就不得表哥的喜欢呢? 思来想去心中一时酸,一时苦,叫小丫头打了水进来,便打发了她出去,只说自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6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6部分阅读 己洗漱了便要睡下,也不许外头留人吵着她。 自己将哭花的脸洗干净又对镜细细打扮起来,换了一身最得意的衣裳,趁着天黑轻手轻脚的走出院子,直奔听涛院而去,到了地方,踌躇了半晌,轻声唤了个出来提水的丫头,叫她喊表哥出来。那丫头见是表小姐,虽疑惑她晚上一个人过来,却也不愿揽事上身,只道:“少爷去送张老爷一家,还没回来呐,表小姐有事进去等吧。” 妍儿忙挤出点笑来,道:“无事,路过问问罢了,我这就回去了。” 那丫头听了便自顾自的拎了水进去,将这事抛到脑后去。 却说以然送客一直送到人家家里去,到了地方又赖着不走,只在廷玉房里盘桓,对着什么都傻笑一番,下着棋呢就跑神跑到老远去。廷玉见他这样气也不好,笑也不好,眼见晚饭也留过了,又去禀报母亲留他住下,姚氏却怕何氏在家里担心,命他亲带着人将以然送回去。 廷玉将他送进庄里,见问他什么都明白,只是脸上总是忍不住要露出快活来,知他不碍的,不过是欢喜的傻了,便将他扔在门口便带着人回去了。 以然看着廷玉走了才晃晃悠悠的要开门进去,忽然耳听得院子山石后头有人声,先是一惊,及至细细分辨,听出是妍儿的动静才走了过去,果然见妍儿站在山石后头,冻得瑟瑟发抖,便有些疑惑,只道:“妍儿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站着,丫头都哪去了?” 妍儿却不理他的话,只定定的看着他,悠悠问道:“表哥,妍儿到底哪里不好?” 以然听的一怔,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目道:“妍儿妹妹说的什么话?可是哪个下人嚼舌给你气受了不成?跟表哥说,表哥与你出气。” 妍儿听了这话登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的仍旧定定的盯着以然道:“明儿我就家去了,表哥还要敷衍我不成?”说到后面两字已是语带哽咽,叫人听不清楚,顿了顿,略拔高了些声音,道:“还有哪个敢给我气受,不正是表哥头一个嫌弃我吗?”说完这句,满眶的眼泪都开了闸,糊的满脸。 以然叫她哭的尴尬不已,实在不忍抬头去看她,就想要转身叫人送她回房去,却又听见妍儿咬着牙坚持着道:“我就是来问问表哥,妍儿到底哪里不好?” 以然听的心酸,抬头见妍儿一身白衣,满面凄楚之色,想着自打母亲接了她来家住,自己百般的不肯理她,只盼母亲能死了那条心,却不想竟伤了她,不由心中愧疚,想了想,道:“表妹,你是个好姑娘,知书识礼、贤惠温柔,我又怎会嫌弃你?我同尚宽对你的心是一样的,都盼着你快活,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定要给你出气的。” 妍儿听他这样说,心里尤有不甘,眼中流着泪,只不依不饶问道:“我既然很好,那表哥怎么不要我?” 以然知妍儿没有错,本不欲伤她,此时见她痴缠,怕自己含糊其辞倒叫她放不下,反害了她,沉吟半晌道:“你很好,只是我心里头早早住下了一个人,就再也看不见旁的人了。” 妍儿听了这话,脸上似悲似喜,只顺着山石慢慢滑了下来,心中还想要问,明明是我跟你从小一块长大,为何偏是她早早的住进你心里,只是事已至此,女儿家到底面皮薄,再也问不出口来。 以然见她委顿在地上,心里着急,此时已经入夜,她衣着单薄的坐在门前,又不曾带个丫头,这副样子叫人看见,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自己却无论如何担不起这样的罪过。 左思右想,不得已还是自己走了过去将她搀扶起来,见她脚下好似无根一般,任人摆布,略一松手便要委顿下去,便只好用胳膊挟住她,搀扶着往内院走去,因她不利于行,这一路便分外长了起来,好半天才行至院门处,以然松开她,等她自己能立住了,又使袖子在她脸上也不分鼻子眼睛的一顿擦抹,替她拭干涕泪,好不叫丫头看出端倪来,见差不多了,才温言嘱咐她回房去睡觉。 妍儿一直呆呆的,及至以然使袖子在她脸上一通干蹭,犹如给小儿擦面,直将她面皮蹭的生疼才活泛过来,微微侧脸让了过去,心里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又听他嘱咐自己安生回房去睡觉,便迈步往楼内走去,进了门口顿了顿脚步,却又忍不住往回忘了一眼,却见表哥已迈步转身回去,只依着门框直到一点儿影子也看不见了,终于放轻脚步转身回房去。 未免惊动丫头到底不敢倒干净水洗脸,只用下晚用过的水净了净面,恹恹的躺在床上,慢慢回想这些日子在方府表哥待她温文有礼的样子,乃至今日对她的的说的那两句话,不知怎的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慢慢睡下。 审视内心 廷珑随家人辞了方老爷子回家,路上一边顶着以然不时掠过的灼热眼神,一边小心应付母亲似有若无的探查目光,虽半边身子被烤的发烫,面上还要淡淡的只做没有察觉,自己都觉得不像了,到家便躲回房里不肯出来,唯恐装不下去,叫母亲看出什么来。 姚氏却因那日听了廷珑的话心里头存了疑惑,今日便处处留神细细察看女儿神色,只见一路上以然频频回望,廷珑只低垂了眉眼目不斜视,举止持重大方,心里就十分喜欢她态度尊重,没有显出一点轻狂样子,刚暗暗点了点头,欣慰的看了看廷珑,却见她面皮早已是烧的石榴花一般……心知她今日听见大人们说的话,就算以前没有这个心思,如今也生了出来……想到这,又觉得有些棘手,不禁暗暗思量起来。及至到家,廷珑道了声乏,姚氏便点点头任她缩回屋去了,晚饭因留了以然,更是只叫丫头将饭送到廷珑房里,不曾叫她出来。 廷珑回了院子便一头扎进书房,只吩咐不许丫头进来打搅,就自顾自的在南窗下坐着出神,思量着今日在方家时母亲和方老爷子说的话,心里一时有些茫然——似乎就在不久前,当她还不知道以然的心意的时候,这个少年在她心里还跟廷玉是一样的,虽口中称呼他哥哥,心内却着实只把他看做孩子。而知道他的心意以后,更多的也是感激他的这份情意,怕自己伤了他,不过,确实也是从那开始,她才正视起这个少年作为男人的身份来。只是那时,她心里因为知道母亲的不赞同,所以从来不敢多想,更不曾审视过自己的内心。 而现在,母亲不知因为什么改了主意,似乎和方老爷子达成了一个口头的默契,这回却轮到她茫然起来。毫无疑问,她喜欢以然,作为自小长大的伙伴,性格温厚的兄弟,值得信任的朋友,她真的很喜欢以然。只是作为相伴终生的对象,她却反而踌躇起来。 从她来到这个时空,为了生活的更好些,就一直在很努力的适应这个时代,并且主动的规划自己的人生以迎合这个时代,对于婚姻大事,她毫无疑问的准备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既定的习俗,一来,她实在不是一个很热情的人,没有多少为了形而上的东西流血、抗争的革命激|情,二来,她信任姚氏,信任她的母亲会为她做出最好的选择。而且,她来到这里十年了,听的、看的,所受的教育,早已把对爱情,自由之类的追求磨光了,那些曾经的追求已经像清晨的露珠一样,在烈日下蒸发的干干净净。 事实上,她早已经做好了和陌生人相敬如宾的生活一辈子的心理准备。那个男人只要能够提供给她一份平静的生活,一个能够保护她的儿女幸福的顺利的成长的身份,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求。那人就算三妻四妾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无所谓,除了爱情,生活中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而对于以然,她能这么宽容吗? 教导 这个想法让廷珑心里一苦,如果是陌生人的话,她完全可以拿出与合伙人共事的态度来跟他相处,冷静的,或者用一些小手段,以维护自身地位为导向来经营两人的关系,不用投入很多感情,单纯的投桃报李就可以了,那样的话,将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处境,她都可以平静的接受,起码不会特别的难以忍受。而如果对方是以然的话……她想,她可能做不到,因为以然不是别人。 这大概就是爱之深,责之切了吧? 想到这,廷珑愣了一下,接着就从心底弥漫出来一股淡淡的喜悦,原来竟是这样吗?她早已被那少年的热情打动,心动而不自知,所以才会这样患得患失……原来是这样呀,廷珑不禁微笑起来…… 隔着轻薄透亮的窗纱向外望去,此时节气已经入秋,午后的阳光斜斜的铺洒进园中,园内的草庐,菜畦,池塘就都沐浴在这一片金光里,廷珑看着草庐顶上黄澄澄的稻草,仿佛深吸一口气就可以闻见那干燥的的草木香味,菜畦结着累累的果实,色彩鲜妍可爱,池塘中粼粼的水波荡漾着金屑,晃得人睁不开眼,廷珑微眯起眼睛,觉得此刻心中十分安逸宁静……还有什么可不安的呢?毕竟两情相悦已经十分难得。 以然如此的年少,未来当然无法保证,而未来,难道不应该是由她共同参与,努力争取来的吗?以然此刻所流露出的情意和追逐的目光那样真诚无伪,这已经十分值得喜悦和庆幸了。而漫长的生活中,光单方面的指望以然有超越时代的觉悟,像父亲一样的自律,永生不移的忠诚,而不去想自己能做些什么,怎样才能一直保有以然这样真纯的爱意,不是有些太过严于律人,宽于律己了吗? 她无法对以然单纯的信赖,更不肯去对自小的伙伴满心的防范,而一旦失望就放弃,怨恨,也绝不是她所希望的。具体该怎样做,虽然现在还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她相信,母亲能做到的她同样也能。 窗外已是霞光漫天,是晚饭的时候了,廷珑不知道自己已经坐了这么久,怕家人等待,忙按下心思准备去正房吃饭,才回卧室换了家常衣裳,就有小丫头提了食盒送来,只说太太吩咐说姑娘乏了,叫把饭菜送到姑娘屋里,还说晚上也可以不必到前面去行礼了。 廷珑听了这话愣了愣,才问道:“今儿正房用饭的都有谁?” 那丫头就想了想,回道:“老爷,太太,二少爷,五姑娘跟以然少爷都在前面呢,并没有来别的客。” 廷珑听了,点点头叫她出去,心中有了计较,想来母亲这是叫她回避以然呢,大概是怕伤了她的脸面,不好直说,才这样暗示给她知道。想到这,廷珑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刚准备努力去回应的时候就被泼了一盆冷水,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热情给浇灭了。难道母亲竟这样了解她,知道她正在头脑发热不成?笑了笑,心里却又觉得一松,其实她固然有一个积极的筹谋未来的意愿,却还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该怎样做呢。 到处都是规矩礼仪,她的胆子只有针鼻那么大,是绝不敢跨越雷池一步的。也许,现在努力是早了点,等到真正定下,或者出嫁时再做这样的努力也不晚,而这中间以然能不能一直保有对她的心意,就要看他自己了。廷珑想到这,忽然有些开窍起来,想来母亲之所以不曾定死,大概也不无这样的原因,总要看看这疾风骤雨一般的热情能保持多久不是吗? 紫薇在一旁看姑娘盯着食盒,一时皱眉,一时微笑,想她今儿从外面回来脸色就有些不同寻常,如今又这样撒癔症,不知该不该去跟太太报备一声,心里犯着嘀咕,壮着胆子上前打开盒盖,把饭菜一碟一碟的捧了出来放在姑娘跟前,见她自己在桌边坐下,神色如常起来,才放下心去给她挽袖子,卸了镯子,退到一边去服侍,眼睛却还不敢稍离。 廷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重点观察对象了,吃过饭百无聊赖,便洗漱了歪在床上,在八角玻璃灯下读了一会儿书,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廷珑洗漱后先等了等,见没人送饭过来,才去廷瑗房里邀了她一块去正房请安用饭。及至到了正房,给父母亲问过安,姚氏只笑眯眯的问些寻常话,一句也不曾提起昨日之事。 吃着饭,廷珑就在心里算计着等下做些什么,原先日日不是去上学就是帮着母亲忙些搬家的事体,如今两样都闲下来,倒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想了半晌,琢磨起山下铺子来,铺面已经定了下来,只是里面还是空的,正该收拾了,等到乔木和莲翘休完一旬的婚期,就可以开张。 等父亲吃过饭一出去,廷珑就跟廷玉嘀嘀咕咕的商量着山下铺子如何打柜台,搭炉灶,定招牌的开张事宜。廷玉也想着趁他刚从方家回来,父亲还没有安排下新功课这几日将铺子开起来。于是一拍即合,两人都心热的很,一条一条的极快当的就商量完了定下。廷瑗听见他们还要给伙计做一样的衣裳,觉得十分好玩也掺和着出谋划策。姚氏坐在上首,听着几个孩子像回事似的商量只笑微微的看着一言不插。 廷珑和廷玉商量着定下章程,廷玉便辞了母亲自带着人下山去干活。廷珑又陪坐了一会儿,见母亲没有其他吩咐,正要辞了出来,姚氏这才开口道:“我本是想叫你从今日起将闺阁的规矩和手艺正正经经的学起来,只是你们既然着急开铺子的事,我就索性再叫你松散几日,等铺子开了起来,便要收拾起精神专心在这边了。” 廷珑听了这话,才知道母亲这些日子并不是说着玩的,倒像是真的要将她圈起来学手艺,顿时头皮一紧,却不敢有什么异议,只低低的答应了。 一出门,廷瑗就在一旁笑嘻嘻的拍手道:“叫你过的那样自在,如今也要上笼头了吧。” 廷珑见五姐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听廷瑗委委屈屈的道:“你不知道,当初我学那些事情的时候,手心都叫竹板打肿了,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手掌变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消肿。”说着还伸手来给她看。 廷珑见她那双手十指芊芊,柔嫩的白里透着粉,正是养尊处优,好吃懒做养出来的富贵样子,便不怀好意的拿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笑嘻嘻道:“原来五姐姐也学过规矩,那我倒是放心了。” 廷瑗不解道:“你放心什么?” 廷珑只一本正经道:“学过规矩的人原来就这样,看来那规矩也不过如此。”说完,不及廷瑗反应过来便分花拂柳的钻到后面去。等廷瑗明白过来意思,早连廷珑的影都看不见了。 廷珑怕回房去,廷瑗不肯饶她,便在后园转了一圈,跑到廷玉书房里寻了本书坐下读了起来,约莫着到了午饭的时候见避不过了才回正房去,果然叫廷瑗逮住,张牙舞爪的揉搓了她一番才算完事。 姚氏见她姊妹两个玩闹也并不理睬,只叫摆了饭,吃过饭单留下廷珑将京里来信递给她。 廷珑摸着厚厚的一叠,打开一看,除了清芷和清芳两个的,还夹着清芬的一封书信。当初清芬跟她们家前后相差三天离京,之后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她们一家到桐城时,清芬已经嫁入候府。因交通不畅,这几个月她只收到过两次清芬的来信,都是夹在京中送来的信里。 此时急急展开来看,清芬信里大段的介绍了北地的风光物情,只简单的说了两句她现在的生活,都是些宽慰人的话,说是一切都很好,只是侯府里规矩多,她是新妇,不敢偷懒,从早到晚都在婆母身边服侍,空闲时间很少,又提到三公子读书很刻苦,就要参加今年的秋闱。 廷珑看到这才微笑起来,清芬姐姐配的这位三公子是庶出,前后有五个嫡出的兄弟,窝在侯府里别说爵位,就是将来分家也落不下什么东西,倒是考取功名、博个出身才是条出路,若真能成才清芬姐姐也好有个盼头,不比如今,终日在婆母跟前立规矩,想来妯娌几个都是人家嫡亲的儿媳妇儿,单她是隔着肚皮的,怎能好相处。 翻过一页,廷珑接着一目十行的往下看,看着看着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过又觉得眼眶酸酸的。 原来,清芬前一封信上说三公子对她很好,廷珑回信的时候促狭心起,就问清芬,她的三公子对她怎么个好法。清芬是个实在人,此次回信里就写到“有时候晚饭吃不饱,夜里饿的睡不着,三公子就假托自己饿了,叫人去下碗素面送过来”。 廷珑看了信,又是为清芬高兴,又是心下酸楚,高兴之处在于清芬姐夫是个疼人的,知道清芬是年轻媳妇儿,行事唯恐落人褒贬,性子又腼腆,肯挺身为她出头,这样看来,她们小两口倒真是互相爱重,相处的不错。难过处在于,姚家养女儿多么尊贵精细她是知道的,因讲究惜福养身,每顿都不多吃,却不曾饿着过一星半点,两餐之间垫补之外,睡前或是一碗□或是一盏燕窝全凭个人喜好,母亲如今还有这个习惯,谁想清芬如今嫁了人竟饿的睡不着觉,要垫补一碗素面,可知那府里规矩有多么严,怕是清芬伺候了婆母吃过饭,都不得空自己用上一口,想着就替她难受。 姚氏见廷珑看了信又是喜欢又是愁的,好奇开口询问,廷珑忙将信递给母亲,姚氏看完信笑着点了点头,道:“清芬这丫头自小是个懂事的,如今看来实在不错,她那位是庶出,在婆母面前争什么都是白搭,她能和相公处的这样好,往后离了府便有了出头之日。” 又看着廷珑道:“不管嫁到哪家去,都不能免了和人相处,在长辈面前切忌行权,人在矮檐下,要知道屈伸。对待相公更要谨慎,那才是一起相依为命过一辈子的人,要敬重他,把他当成天一样,他在你面前才会像个男子汉,顶风遮雨的护着你,偶尔还要把他当成幼儿一样娇惯,小事上惯的越厉害越好,这样他才会依恋着你,离不开你,大事上头,却要拿出主张来,只是不能一味刚强,要柔顺的像他的女儿一样,让他宠着你,疼着你,不能不依着你。” 姚氏说一句,廷珑的眼睛就睁圆一圈,最后呆呆的眨了眨,死机了。姚氏见她呆呆的,知她年纪还小,恐怕说这些还太早了些,幸好她嫁的近,往后等她开窍了再说也不晚,终于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了。 廷珑缓过来见母亲不往下说了,实在有些遗憾,只是不好意思追着往下问,不过刚才的话也足够她消化半天的了。一边想着母亲的话,一边心不在焉的拆开清芷的信,看着看着便把母亲的话给忘了,她两个原先就最能说到一块儿去,如今通信仍旧是长篇大论的,没什么主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廷珑展开信先仔细的看了看她用的那几页信纸,只见纸张韧性十足,色做桃花,闻着有幽香扑鼻,又不是一个味的,有的似月季有的又像是茉莉的香味。廷珑见这香味不像是熏上去的,又从没见市面上有卖的,十分稀奇,想着必是她自己染来玩的。说起来姊妹几个属清芷的性子最风雅,一向最有闲心做这些事。 廷珑看完信纸才从头细细的往下看,这个清芷自己的事一句没提,只将这些日子出入各府见识的几样新鲜事说给她听,还将人家府里有名的吃食细细的给她讲了一遍,后面还附着菜谱,廷珑笑嘻嘻的读给母亲听,姚氏听了就笑道:“只怕清芷这是要说人家了,要不怎么总带着她各府里逛去。” 廷珑听了才反应过来,想着等下回信去盘问一番。及至看到最后,果然有她新染制的这种桃花笺的方法,另有各种香味的调法。廷珑看了看用料和工序,真是麻烦的要死,做个十张八张的还不够手工钱的,就十分懒怠弄,不过忽然闻到有一股香味和她做的某个点心馅倒有些相似,心里就是一动,思量了片刻才取了清芳的信出来。 清芳这丫头先是将这些日子所有鸡毛蒜皮的事都说了一遍,连早上通头的时候掉了几根头发也不忘大惊小怪的报备一番,只是用词非常趣致逗乐,把廷珑看的哈哈大笑,边看便讲给母亲听,姚氏边听边笑眯眯的,末了道:“我瞧清芳性子活泼懂事和廷玉正是一对,只是听你二舅妈的意思像是不大愿意叫孩子离开身边呢。” 廷珑看信正看的十分快活,听到这一句,先是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及至听母亲在一旁细细分析,廷玉性子如何的闷,正要有个活泼伶俐的来配他才好,清芳又知根知底的如何如何…… 廷珑只觉得晴空霹雳,恨不能是耳朵真出错了才好,只能盼着二舅妈死活不愿意。她真的怕自己的侄儿、侄女有变成傻瓜的危险呀。 正托着下巴,就进来个丫头回道:“二少爷和以然少爷在前厅,请姑娘过去商量铺子的事。” 廷珑听了想着早上才商量过,又来商量,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刚要去,就见姚氏的目光在她身上一压,又转头对回事的人说:“去跟二少爷说,姑娘现在不得空,有什么要商量的打发人打总进来说就是了。”那人听了吩咐,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廷珑只好蔫头搭尾的坐了下来。 开张 廷珑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在母亲眼波压力之下,也不敢露出一点儿来,还要吊着嘴角做浑不在意状。姚氏见女儿如今也会在自己跟前装相了,心里头好笑,眼中只作看不见,自顾自的在临窗炕几上拨着算盘对账。 过了一会儿,去传话的丫头拿着张纸进了来,回道:“方家少爷叫送进来给太太过目,请太太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的,他和二少爷好照着改,另外,去做铺面招牌得先有个名字才好照着打,也请太太和姑娘一并取了。”说着走上前双手将那页纸呈给姚氏。 姚氏听见以然这样识趣就十分满意,扫了一眼廷珑才笑呵呵的接过去,展开一看,见纸上干干净净的用正楷竖列着柜台,匾额,模具,匣子,伙计之类的一干事项,每样后面又用蝇头小楷标着一行小字,细细的讲了诸如规格,用料,花样和费银几何这些明细,姚氏大略看了一遍,知道这页纸必是以然早早开列出来的,不然凭丫头传话这点子工夫哪里就做得出这么周密的明细来,看完便抿着嘴一乐,将纸交丫头递给廷珑,口中笑道:“你们自个儿商量,我可不给你们乱拿主意,不然赚了是你们的本事,赔了倒要怪在我身上,至于店铺名号就等老爷回来请他定一个吧。” 廷珑笑着答应了,接过明细,见上面的楷书工整出锋就不由翘起了嘴角,噙着笑意一条一条的往下看,越看越是感激以然的用心,等看到匣子那处才愣了下,对丫头道:“你去问……”,说着抬头看了眼母亲,又接着道:“去问二少爷,那匣子的价钱可是写错了,怎么一个盒子倒要三钱银子的工本,也太贵了些。” 那丫头答应了去,不一会儿转回来回道:“方少爷说价钱没错,定这三钱银一个的匣子,是专为了装一两银子一匣的那种点心的,说是这种点心是店里的招牌,需得下些工本,而且,肯花银子买这个的大多不是为了自家吃,不过是为着请客送礼体面些罢了,如此,更要做的格外精致些,全了送礼的脸面才好。还说,那匣子用的是上好的柳木造的,里面打着活动的隔断,外头有搭扣,可上锁,买回去点心吃完了,还可以盛些别的东西,单买这个做妆盒,针线匣子的也有,都是卖五钱银子一个的,咱们要的多,才抹了二钱银。” 廷珑听她嘎嘣溜脆的说了这么一车的话,倒难为她记得住,回头看了眼母亲,见她也笑微微的看着那个丫头,便笑道:“太太□的好人儿,我瞧着有几分莲翘的才干呢。” 姚氏就笑道:“莲翘才出门几天,你就想了,看哪个丫头稍好些就瞧着像莲翘。” 廷珑叫母亲说的一笑,又看了那丫头一眼便低头思量以然说的这一番话,觉着确实有些道理,想来后世也是一样的,一点子东西配个偌大的礼盒,全为图个好看。只是自己也这么做就有些下不去手了,想着便起身到母亲对面坐下,拿过算盘来清了清,兀自拨了起来,将点心材料,伙计人工,房钱柴炭这些零七八碎的用项一并计入成本,又设了个多长时间赚回本钱的限额,一边累数,一边拿笔写在纸上。 姚氏见她一手打算盘一手计数,虽慢,倒也没甚错处,还以为她在方家新学的,哪知这还是她小学珠算课的底子。 廷珑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核了好几遍才计算出成本来,又参详着成本加上利润,最后对照了老鼎盛的价钱定了普通撒干果的点心一钱银一斤,带馅料的从二钱银至三钱银不等。 那种一两银一匣的点心也尽量叫它物有所值,想了半天,又打发丫头去问过以然那匣子内中大小。最终定下在里面打六层的隔断,三钱银子一斤的点心一样码上一层,最上头一层单放廷媛说好吃的那种外头是酥皮,里面是蛋奶的点心,而且除这一两银一匣的点心里头有这一样外不做单卖。 想好这些,将准备卖的点心种类算了算,写在以然送进来的那张纸上,叫丫头递出去,告诉打柜台时便按着样数做隔断,最好能用玻璃做,就是贵些也使得。 那丫头答应了又出去传话,不一会儿转回来说道:“方少爷说都记下了,问太太和姑娘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廷珑看了眼母亲,见她只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并不插言,任自己施为,便逐样想了想,正要再说那匣子的花式如何如何,忽然低头一笑,其实以然想的已经十分周到细致了,比自己这个家里头开过店的也不差什么,难为他这样费心,自己还是歇歇,少挑三拣四的吧,现在考虑的再多,店开起来也保不齐能面面俱到,就是有什么考虑不到的,那时候再改也来得及。 想到这便对那丫头说:“你就说我说的,想的很是周到了,没什么其他要说的,往后再有什么事也不必特意进来商量,请他做主就是了。” 姚氏听廷珑满口他呀他的,全然的信赖,就笑着摇了摇头,心说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又见那丫头答应了转身就要出去,忙叫住了,笑着问廷珑道:“就这么将事情托付了别人就算完了?” 廷珑会错了意,只道母亲听出来什么笑话她,便红着脸道:“母亲不是说外头的事都交给二哥哥的吗?” 姚氏见她红着脸狡辩,也不理她这话头,只道:“上回我拿了八百两银子给以然买铺面,连给中人的一成谢银,总共用去六百六十两。如今收拾铺面自然另需银子,余下的那一百多两可够用?托人办事,银钱总要先支给人家,不然人家心里能痛快的了?我知道以然不是那样的孩子,不过,莫说不是一家人,就是亲兄弟,分了家也要明算账的。” 廷珑听别的话还犹可,单听说“一家人”就尴尬起来,假痴作呆的扑到姚氏身上,一边揉搓着母亲一边口里撒着娇道:“我刚嫁了丫头,如今寅年吃了卯粮,再拿不出来了,太太体恤些,再给支五百两吧。” 姚氏听她放赖,心里好笑,道:“上回我怕你们两个拿出一堆零碎银子来给以然,让人家为难,就帮你们垫上了,如今旧的还没还上,又添新贷,不知你们打算怎么还?” 廷珑想了想就眨着大眼睛一脸纯洁道:“太太从我们两个月银里头扣下吧,一个月扣下一两,早晚有还清的时候。” 姚氏一听,气的笑了,道:“你这丫头打的好算盘,也不想想还能在家呆上几年,一年还十二两,你还想赖我一辈子不成,去,去,我也不用你还了,早打发你这钱蝎子出门算计别人去是正经。” 廷珑一边抬着眼睛笑嘻嘻的听着母亲说话,一边摇着她的袖子,姚氏最见不得她这乖猫似的样子,喊了芍药出来,开箱拿了五百两的银票递给她,廷珑笑嘻嘻的接了又还给芍药,叫她带着那小丫头出去送一趟,自己围在母亲身边,一脸谄媚的一会儿端茶一会儿揉肩,只恨没有尾巴,不能伸出来摇一摇。 姚氏因廷珑自从上回在她屋里哭过,再到她跟前就有些讪讪的不大自在,如今见她又活泛起来倒十分开心,任她围着自己添乱。 晚上吃过饭,一家人坐着喝茶,姚氏便笑着跟张英道:“廷玉想趁这两日没安排下功课将铺子开起来,如今正着手准备,只等老爷给取了名字便要去做匾额。” 张英就道:“你帮着取一个就是了。” 姚氏脸带笑意:“老爷是一家之主,这么大的事我哪敢自作主张呀。”又道:“还要请老爷看看哪天纳财,定下吉日开张呢” 张英听了就唤人拿历书过来,又问廷玉筹备开张尚需几日,廷玉听了看看廷珑,廷珑明白他的意思,就道:“我放了莲翘一旬的假。” 廷玉便道:“离仲秋还有半个月,以然说要赶在大节前开门做生意,那就等乔木两个一下山就开张吧。” 张英听了就照着历书选了十日后的一个纳财吉日定下了开张的日子,又沉吟半晌,取了个“丰年斋”的名字,姚氏听了便笑眯眯的夸赞这名字取得意思又好,又让人一看即知是卖吃食的地方,忙使人去取笔墨,请老爷一并题字。 张英便笑着接过笔舔了墨,在宣纸上写下大大的“丰年斋”三个字,廷玉忙上前吹干了墨,谢过父亲,才收起来。第二日吃了早饭就去山下找做匾额的铺子嵌了,三日后去取。 铺子眼看要开张本是最忙的时候,廷珑却因一手也伸不上反倒无事可做起来,只好在家里用炉子将准备要卖的各种点心挨个做了一遍,把用料和火候精确下来,抄在纸上。 等到莲翘休完一旬的假回来谢恩的时候,廷珑见她肌光润滑,漂亮更胜当日,知她这个婚结的不错,说了会儿话,便把这几日记的笔记交给她叫她记牢后烧掉,又定下第二日派人去她新房搬家具到城里,安顿在店铺后宅,准备两日便正式开张。 莲翘一一答应了,因知道姑娘极重视这配料的工序,哪次做点心的时候,都只叫自己在一边帮忙,不曾有第二个人看见,因还要去各房见礼,谢姊妹们成亲时帮衬,怕拉扯掉了,便不肯取,等转了一圈回来才拿了家去。 第二日,廷珑叫管家挑壮硕的小伙子将莲翘的家当和做点心的材料挑进城去,连早定下的伙计也一并送了去。 莲翘到了城里,从二少爷和以然少爷手里接过铺子的大权,先将伙计们安顿在后宅,便按着姑娘吩咐的收拾打扫起来,又拌了料试了炉子,一试之下大喜过望,香味飘了出去,竟引得路人驻足在门口打听这家做的什么东西。 以然过来看见更是乐的不行,叫莲翘敞开门窗接着做,又把已经做好的送了一半去他家的茶楼,给喝茶的客人尝,又给左右食肆也送了些过去,剩下的就分发给那些好事儿上门来打听的,一律告诉说后日开张。 开张那日,廷珑极想去看看,吞吞吐吐的跟母亲商量,姚氏只道:“市井繁华处也是你这么大的姑娘能抛头露面的?要想去,只跟你爹说去。” 廷珑碰了一鼻子灰,也只能作罢,闷闷不乐的在姚氏房里枯坐,心里早飞到铺子那边去,一会儿担心莲翘她们忙不过来,一会儿担心门庭冷落,一会儿又担心料配错了,稀里糊涂的拿出去卖,砸了招牌,真是越想越忧心起来。 姚氏见她这样,只当是方才的话说狠了,想到这铺子从开始就是她一力主张,认真筹备,如今好容易开了起来想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便道:“开业这日,人来人往的你自然去不得,等再过几日赶你大伯生辰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一看吧。” 廷珑本以为无望,正沮丧,如今听见母亲这样说,又有了盼头,忙问还有几日才到大伯生辰。 家事 廷珑软磨硬泡的得了母亲许诺,答应再过十多日,等大伯寿辰时带她进城去铺子看看,这才心里适意了,开始一门心思的追问寿宴的事情,算计着能在城里盘桓几日。 姚氏瞧她一副猴急的样子,恨不能立时扎了翅膀飞出去,便有意要收敛收敛她的性子,因道:“说起寿宴,我倒想起你学规矩的事来。我看,不如就从厨下的本事学起吧,一个月学会整治一桌酒席,有一年的功夫寻常菜色也就都学会了。”说着见廷珑垮了脸,又道:“别人家的女儿十岁起就依着“妇功”来教导,我想着你自小爱读书,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必从采桑养蚕、纺绩织作这几样学起,也能省些时间,便没急着叫你将规矩学起来,现在想想,我这样溺爱你,可别是害了你才好……”说着叹了口气。 廷珑听到这,从心底里呼喊:“溺爱我吧,溺爱我吧,我不怕被害。”可惜姚氏听不见来自基层的呼声,一径道:“谁叫你是女孩儿呢?到底没有在娘身边长一辈子的道理,眼看着你就要十三岁了,女孩儿越是大了,时间过的越快,到十五六岁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到时候出了门子,婆家考较你预备饭食酒浆,制衣裁剪,主持中馈,侍奉尊长这几样时,你若不会,岂不是抬不起头来?” 廷珑先前还以为不过是学个绣花烹饪罢了,此时听到要学这么多样顿时吓了一跳,正打算跟母亲讲讲价钱,商量商量裁衣服乃至做饭什么的都可以免了,不然裁缝和厨子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要失业了吗?就听姚氏又说道:“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学了可以一辈子不用,却万万不能不会,一想到你因为不会这些,到了婆家叫人轻视,我就睡不好觉,少不得狠狠心,让你学起来。” 廷珑听到母亲说到睡不好觉,就非常识时务的歇了讨价还价的心,含着一泡不知是感动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眼泪点了点头答应了。姚氏见她眼含热泪点了头,只当是自己怀柔的十分成功,更加了一把力气,拉着廷珑的手柔声道:“让你从厨房学起,一来,你一直管着这一块儿,又最喜欢自己鼓捣个吃食什么的,上手容易;二来,入了秋,厨房也不那样溽热了,你若学的快,用不了明年入夏该学的就学的差不多了,也能少遭些罪。” 听母亲说一句廷珑就应一句,姚氏见她老实,心下满意,想了想道:“廷瑗在咱们家做客,单叫你自己学,不带上她怕你大伯母挑理,叫她跟你一块学又怕那孩子不乐意,得罪了她,还是过几日下山问过你大伯母的意思为好,这两日你也跟着沾光松快松快吧。” 姚氏说完,廷珑便一一答应了,怕在母亲眼皮底下晃,再叫她生出什么新的“栽培”的念头来,忙忙寻了个由头就带着丫头辞了出来。 出了门沿着游廊信步往后面罩房走,刚行到门扉处就听见院里传出女孩子们嬉笑声,侧耳细听,数廷瑗动静最大,知道这是她又带着丫头们胡闹了。推门进去一看,果然见廷瑗正手拿点心,弯着腰逗弄前两日尚宽送过来的那只狮子狗,一群丫头在旁边围着凑趣,那小巴狗却着实不大肯给主人面子,自顾自的伏在台矶上打着哈欠晒太阳,并不肯屈尊去为一块点心折腰。 廷珑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瞧了一会儿,走到芭蕉丛边的秋千上坐了下来,一边慢慢的荡着,一边看得有趣。 此时时气临近仲秋,柔风和煦,碧空如扫,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廷珑看的累了,在女孩子们的嬉笑声中慢慢的合上眼睛,惬意的随着秋千轻轻摆动,只觉得身体像一片叶子,在微风中飘飘荡荡的,自在极了。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7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7部分阅读 廷瑗逗弄了半天阿福,见给什么好吃的它都懒怠看一眼,知八成是真撑着了,才终于放过它,准备另寻别的乐子。转头见廷珑不知什么时候回了来,正窝着秋千里打瞌睡,便蹑手蹑脚的靠了过来,要吓她一吓。待走近了,见廷珑合目坐在秋千上,浓密厚重的睫毛在眼睑处铺开,一脸的恬静安然,就有些犹豫。 廷珑坐在秋千上并没有睡着,廷瑗身上带着一股茉莉花熏的香味,不等走近她就闻到了,知道她没安好心,八成是来吓唬自己的,便合着眼睛只作不知,要叫她失望。谁知好半天她还没动静,就偷偷的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只见她正望着自己,不知想什么呢,一时调皮,张牙舞爪的把头伸到廷瑗鼻子底下,倒吓的她一愣。 廷瑗叫她吓了一跳,知是着了她的道,便要上前去捉她。廷珑心知叫她逮住落不到好去,早提着裙子从秋千上跳下来,跑回自己屋里去,院里的丫头见两位姑娘打闹,忙笑呵呵的上前来拦着五姑娘,好言相劝不叫她往里头闯。 廷瑗叫那几个丫头缠住脱不开身,只在门外撂下狠话耀武扬威了一番,便又叫丫头们引着去后院捉鱼去了。 廷珑隔窗见她们将廷瑗哄走了,才拨开卧房门闩起身去书房闲坐,因晚饭时间尚早,就在书架上抽出一本游记来,坐在月洞窗下闲闲的翻看,终究因心里有别的惦记,入不了境,看的无甚趣味,恐怕糟蹋了一本好书,索性合上书页放回了原处。反身走到南窗下,想了想,取出一打裁好的信笺来,伏在案上提笔给清芬几个回信,开头先是问候一遍姊妹们各自境况,又将自己这些日子的衣食住行报备一番,絮絮的从最近都读了什么书说到点心铺子开张的事,事无巨细扬扬洒洒的写了好些。 因上回提到要搬新居,清芷特特写信来问起格局地步,廷珑不大擅长细细的一处一处的描景状物,只怕她看了不明所以,便直接问姚氏要来盖庄子时的图纸,花了几天的工夫照着临摹了一份,直接附在给她的信里,三封信写就,通读一遍正要封口,忽然听见咔嚓咔嚓的动静,声音疏密不一,廷珑以前从没听过的,此时就有些脊背发凉,试探着叫了两声人也没个答应的,知都跑到后园去玩了,只得自己循声过去,慢慢开开门往外张望了一下,却见一个人也没有,更添心惊。 刚要关门,一低头却见地上蹲着个雪白的狮子狗,廷珑见是它,想那声音正是这家伙挠门的动静,一颗心这才回到肚子里,抚了抚前胸,笑眯眯的蹲在它前面,道:“是阿福呀,来找姐姐玩是不是?不会说话,急坏了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摸狗头。 那狮子狗不等她的手落下,就扭着屁股绕过她跑进屋去,o型腿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可爱让人想咬它一口。廷珑一向喜欢猫呀狗呀的这类小动物,觉得它们黏人又可爱,只是一直没机会养——原先家里开点心店,顾及到食品卫生不能养,后来在外地工作,因为独居,又常常出差,也不具备养宠物的条件。此时见尚宽送五姐姐的这只阿福憨头憨脑的,长着一双大大的圆眼睛,伸着粉红的舌头,就喜欢的不行,讨好的凑上去用嫩的出水的声音跟人家套近乎,可惜这狗东西十分矜持,吃饱后六亲不认,对妙龄少女的热情也视而不见。 廷珑热脸贴了人家半天的冷屁股,仍不能叫它理自己一理,想了想跑到书案旁边的带屉都承盘里拿了一把肉干出来,锲而不舍的继续溜须了半天,那狗东西才摇摇摆摆的跑过来嗅了嗅,赏光大嚼。廷珑见它上钩,不等吃完就一脸得意的拎着脖子把人家揪了起来,要挟道:“哼,不理姐姐就不给吃。” 紫薇方才在院里隐约听见姑娘召唤,再听又没了动静,因知道屋里无人服侍,到底有些不放心,便搁下手里的活计进屋察看,推开门只见自家那个小大人似的姑娘正兴致勃勃的跟只小巴狗较真,那可怜的狗受制于人,正扭着肥嘟嘟的身子奋力反抗,紫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扭身出去了。 廷珑带着极大的兴趣磋磨了半天阿福,眼看快吃晚饭了才放过它,交丫头送去给廷瑗,自带着下午写的书信去了母亲房里,进门就见廷玉已经回了来,忙忙上前去问今儿铺子生意如何。 廷玉面带和煦,笑看着廷珑道:“还好,临近几家馆子都来定了好些,单以然家的茶楼就卖了近五十两的散点心,还有路过的买的也不少。”说着将今日的流水拿给廷珑看。 廷珑接过来瞧,见临近馆子要的多是二钱、三钱的点心,一钱的大部分叫零散客人买了去,一两一匣的那种却是一盒也没卖出去,看着就有些沮丧,道:“一两银是不是太贵了些,一匣子点心倒要卖两石白米的价钱,难怪买的人有限,我算那点心有一半的赚头,其实一成利也不少了,不如卖六钱银吧。” 廷玉听了就摇摇头道:“以然说,非这样才显出咱们的点心好呢,如今没人买大约是咱们名气不够,若降了价钱,人家倒觉着咱们不如老鼎盛了,更不肯买了。” 廷珑知道他说的是个道理,就不再坚持,将今日开张和做买卖的事体细细的问了个清楚,稍解自己不能到场的遗憾。 吃了饭回房,见除紫薇跟着自己,紫藤看屋子以外,一屋子的丫头又都没了影了,问起,说是去了五姑娘那边串门,廷珑想起今儿下午的时候就是这样,喊人的时候一个当班的都没有,又想起莲翘出门前嘱咐她的话,径自走到值日表前看了看,当即叫紫藤去将丫头们都叫到堂屋,她有话说。 这一屋子的丫头大半都是新进的,从进来便如同当上了副小姐,吃穿用度比外面强了不知多少,活计又轻省,主子也是个省事的,从来无甚话说,上头两个大丫头又是面人一般,十分的好说话,并不寻人的晦气,日子久了,倒忘了进来时的训导,凡事散漫起来。此时见紫藤慌张进来传话,说是姑娘叫回去,也并不如何心惊,拖拖曳曳的进了堂屋,见已经有先来的立在里面,姑娘在中堂处端端正正的坐着喝茶,脸带薄霜,翘头案上挂美人图的地方换做了前些日子颁布的什么值日表,有机灵些的大概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因姑娘素来和气,并不如何害怕。 廷珑等紫藤说一声人都到齐了,才慢慢放下茶盅,拿眼睛在地上那一群丫头脸上扫了一遍,道:“你们进来也有两个月的光景了,我如今还叫不全名字,怨我太不经心,也是因为我看这回进来的人太多了些,想着我这两间屋子哪用得了十来个丫头,就准备先看看,捡好的留下,到时候再认识剩下的也不晚……” 廷珑此话一出,地下站着的立时就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去看姑娘脸色,给廷珑拿眼睛在脸上一扫,想起这些日子的散漫便都有些心虚,忙忙低了头,廷珑见都垂下头去才道:“正好趁着今天点下名字,我也认识认识,平日里打眼瞧见,心里有数些。”说着对紫薇使了个眼色,那边就拿起名册来,挨个点了一遍名字,廷珑一一细看了,单叫出珠兰,豆蔻,玉兰三人。 那三个丫头一进们看见值日表挂在堂屋,心里就明白过来,方才听见姑娘的话,已是吓得一后背的冷汗,此时听见点名忙都上前答应了。 廷珑见这三个丫头,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一个只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心就先软了软,却不肯露在脸上,只问道:“你们三个可知道今日当的什么差?” 三人见问愈发的害怕,只是不肯张嘴,廷珑见她们迟迟不肯出声便开口道:“珠兰,你先说,今日当的什么值。” 那珠兰见点名在自己身上,只得颤声道:“今天是我洒扫,因为姑娘在书房里头,我不敢进去,落下了那一处,请姑娘宽宥一回,往后必不敢了。”说着就开始掉泪。 廷珑听了也不多说,只问下一个,道:“豆蔻呢?” 那豆蔻年纪最小,还是个孩子,想到若被赶出去,老子娘必是一顿好打,一听见问话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边哭便道:“今天轮到我看茶房,我见没人要水,一时贪玩跑出去玩了。” 廷珑见她哭的可怜,倒是诚心认错,便不肯再发落她,又让她哭的自己没法往下说,便对紫薇道:“你带她下去。” 紫薇便上来提架着将人搀扶下去,那豆蔻哭的一边打嗝一边低声讨饶,廷珑不忍再听,只想赶快完事,又叫了下一个:“玉兰,你说。” 那玉兰在三个人里头年纪最大,想着今日该当自己看屋子却跑了出去,只是人人都是这样的,偏自己背运,赶上姑娘今天发作,见豆蔻认了错给架了下去,想了想便跪在地上,道:“姑娘恕罪,我不识字,也没人跟我说今儿当的什么值,就捡着没人干的活计做了两样,先收拾了院子,又提水浇了后园的地。”她边说后面的丫头听了便有撇嘴的,知她把捡了两片枯叶也算做是收拾了院子,下午去后院池塘玩儿水又算是浇了地,只拿眼睛去看姑娘怎么说。 廷珑听她说不识字,才知道自己疏忽了,却也不全怪她们,只是见她扯出这样一篇话来,却厌恶她狡辩,有些生气,想了想,笑道:“紫薇、紫藤两个都识几个字,你不知道原该问问的,旁人怎么都知道问,可见还是不经心。” 那丫头就磕了个头道:“才当完值没几天,不想轮的这么快,才疏忽了的,下次一定勤问着些姐姐们。” 廷珑听她顺竿爬了下来,倒气的笑了,今日她本来只是要吓唬吓唬丫头们,叫她们有个惧怕,往后不敢把她的话当耳边风,此时见这玉兰遇事镇定自若,瞬间便寻出别人的错处,又给自己找出像样的理由来,句句话都留了地步,实在是聪明机变,大有才干。 廷珑端茶饮了一口,知道这回选进来的丫头是母亲特意挑出来为着以后给自己陪嫁的,若说这丫头的机敏,好好教教,往后就是做个管事的娘子也未尝不可,只是怕她把聪明伶俐用到别的地方去,她知道陪嫁的丫头本多是要给姑爷做通房的,只是自己却最害怕这样的事,这么伶俐的人长的也不差,若有什么念头,自己还和她怄气不成?想了想,自己又懒,又爱清静,小庙实在容不下大神,还是留几个笨笨的使唤也就罢了。想着,将茶放下,对着玉兰笑了笑。 那丫头看着姑娘笑了,也在下面勉强陪了个笑出来,却不由得心惊起来。 廷珑等她笑完了才道:“正经差事记不得,倒抢着去浇地,看来你倒是个真正喜欢农桑的,既如此,便遂了你的心愿,调你去外院专门做这个吧。”又喊了声紫藤,道:“你带着她去回了太太,交给外院管事。” 那玉兰听见这样发落,一张脸吓的煞白,始知道姑娘不是个好唬弄的,不住的说自己确实不知道今日该当值,往后一定勤问着些旁人,不肯跟着紫藤走,廷珑先前还是因为她犟嘴生气,此时却是为了别的不能留她,也不欲和她对口,只挥挥手,紫藤又唤了个长的结实高大的丫头,将她拽了起来送了出去。 廷珑见她去了,屋子里顿时静的只闻自己杯盖相撞的声音,底下丫头都低着头缩肩拱背的,知道物伤其类也是难免的,便不再说什么,只罚了另外那两个丫头当一旬的值便叫她们散了。 等紫藤回来,问了她送了人出去太太怎么说,紫藤回到:“太太说,姑娘不喜欢,外院也不能留的,下回再有这样的,叫老子娘领取去就是了。” 廷珑知道是母亲给自己做脸,便点点头,又连紫薇一同叫了进来,斟酌道:“莲翘去了,我身边得用的就剩下你们两个,屋里进来这么一群丫头,你们也要拿出老人的体面管教着些,我为了叫她们知道上下,从来不肯越过你们直接去找小丫头说话,免得她们觉出抬举来,你们不好压服,叫她们拿捏住了,我的用心你们也要知道些才好呀。” 紫薇听了忙笑着道:“以前都是莲翘姐姐管事,她出去了,我们俩个还没别过劲来,竟忘了如今我们也是管事的了,往后知道了,一定勤说着她们些。” 廷珑听她说话点了点头,想着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便起身洗漱,临上床才又吩咐道:“明日你们带人把西边那间空屋收拾出来,跟芍药说开库房搬十来张案几摆在里面,收拾完了,我教丫头们认两个字。” 寿宴(上) 次日,廷珑一早去母亲房里请安,用过饭怕母亲还有话说,便没有随廷媛一道回后宅,果然廷媛一走,姚氏就将屋里伺候的人遣了出去,问廷珑道:“昨晚打发出去那个叫玉兰的小丫头是怎么一回事? 廷珑早知有此一问,却不肯将九曲八弯的心思说出来,只拿明面上的话回到:“那丫头是新选进来的,有些不服管束,前些日子我立下规矩叫屋里人按章程当值,谁知竟全当做耳边风一般,昨儿房里一个答应的也没有,我见不管束起来只怕不行了,便发落了她,给旁人做个警示。” 姚氏听了点点头道:“当日我瞧她很有些眉高眼低,应对也伶俐,因看你素来柔弱,想着给你留做臂膀,才把她放到你屋里,你若不喜欢,打发了也罢了。”说完喝了口茶,又问廷珑道:“既是丫头们都跑了出去,你怎就罚了她一个?” 廷珑这话是事先准备好的,听见问便道:“昨日当值的有三个,那两个老实认错的便没有重罚,单她能言善辩不担责任,连我也叫她攀扯了进去,女儿不耐烦和她打官司,就直接撵了出来。” 姚氏听见说攀扯,细细的问了缘故,廷珑也一五一十的同母亲说了,姚氏听了不置可否,只道:“你自己看来,处置的怎样?” 廷珑听母亲的话,恐怕是不满意自己的做法,想着觉得需要解释一下,这三人虽犯了一样的错,另两个却肯老实认罪,单玉兰这丫头诡辩开脱,打发她出来也是因为这个。正待开口,忽然想到这里面也有自己的疏忽,那丫头推脱的话未尝就不占理,想了想,试试探探道:“女儿想的不周全了,这样处置可是严苛了?”说完,试试探探的去看母亲脸色,却见姚氏望着自己不动声色,廷珑顿时有些无措,只得道:“也不知女儿想的对不对,还请母亲教导。” 姚氏看着廷珑沉吟半晌,道:“小丫头不管因为什么惹你不喜,打发她都没有错,只是无论什么缘故,总要拿出个叫人信服的道理,堵旁人的嘴。这一回,一同犯错的有三个丫头,你只将她重罚了,另两个轻轻饶过,这样处置,底下人看了怎么想?”廷珑听到母亲质问,想了想,只能闭口不答。 姚氏见她不言语又接着往下道:“你的本意是要警示别的丫头,可一同犯错,那两个放过的又算是什么规矩?下头人察言观色,知道好坏对错全凭姑娘的意思,往后也不必用心办差以职守为要,单把心思用在看主子的脸色,揣摩主子的脾气秉性上头,事事只求讨你的喜欢就是了,岂还会把规矩看在眼里?你立下的那个章程还有什么用处?” 廷珑听到这里已经是汗透重衫,深恨自己昨日随性而为,脸上就带出悔意来。姚氏却还不肯放过,又道:“为上位者,面上一定要做到公允,玉兰的错并不比另两个大些,你虽然厌恶她,也该忍下性子,待往后单揪住她一个人的错处再整治她,此次,跟她一起的丫头一同发落了也就罢了,偏只她一个受了重惩,能不心存怨恨?你若等不得日后再慢慢的处置她,也该这回就把她远远的打发了才是,留在外院,让她败坏你的名声吗?” 廷珑听到这也只得点头称是,姚氏叹了口气,道:“这些事你都该留心起来,如今你在家里,凡事有娘给你担着,像玉兰这样的不服处置,我便帮你打发了。日后你出了门子,再这样含混着做事,传到长辈的耳朵里,岂不是要怪你办事糊涂?” 廷珑见姚氏想的深远,又句句都是为了自己打算,反观自身,倒是从没往这些地方用过心,不禁羞愧,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听着母亲教导:“我见你厨下管的不错,房里头也安静,就大意了些,这回选人进来也不曾帮你管教,想着你自己□出来的能更得用些,不成想……” 廷珑见自己叫母亲失望了,已经不只是羞愧而已,垂了头,面上烧的通红。 姚氏见廷珑这样却不免心疼,想着自己担心了一宿,此时怕是心急说的深了,见她已经知错,便勉强笑道:“你还小,也是我太过着急了些,此次处置的虽有不当处,你能从中吸取些教训也算得了益处,总好过往后出了门子再跌跟头。” 廷珑垂了脖颈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姚氏见了,笑道:“好了,好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考虑的周全些也就是了。” 廷珑怕母亲忧心,点点头答应了,又努力定下心神陪母亲说了会儿闲话,才辞了出去。姚氏见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就随她去了。 回到院中,见人人都在,个个噤若寒蝉的在一旁无事忙。廷珑也不理会,径自回了卧房,躺在床上先是将母亲的话想了一遍,又想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如何处置,及至想到昨儿发落了玉兰,她心里还怕母亲怪罪她待下人严苛,不成想,母亲却是因她处置不够利落而生气,想着其中的不同,发了一回呆,思绪漫开到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小的副研究员身上,不禁叹了口气,几乎是和书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呢,虽然过去有学业压力,后来在单位也面临评职称什么的,生活上却傻得天经地义,现在看来那些年纪还真是白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紫藤进来回道:“西边屋收拾好了,按人数摆了桌椅,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廷珑正神思昏昏的想些乱七八糟的,此时叫紫藤打断,便将那些漫无天际的想头收了起来,随她去西屋看了看,见别处都好,只纱窗不够透亮,显得屋里头阴凉凉的,便吩咐了重新糊一层透明的蝉翼纱,又走到东墙处指着正中偏上一点儿的位置叫在那平着钉两颗钉子,弄好了把小丫头们都唤到这里集合,自己就转身到书房去拣择纸张和笔墨去了。 紫藤找芍药领了东西回来,按姑娘吩咐的布置好了,又将小丫头都叫了进去,这才去请姑娘。廷珑指着案上摞着的纸笔叫她搬了过去,又唤紫薇带上值日表,自己拿了画轴往西边屋去了。 一屋子丫头正聚在一堆儿窃窃私语,各自疑惑不知今日又要怎地,就见姑娘带着两位姐姐进了来,又见了昨日挂在中堂的值日表,忙垂手噤声原地站好。 廷珑看了一眼,见人都到齐了,就把画轴递给紫藤,叫她挂在墙上钉的钉子上,展开,里面的画已换成一叠白纸,廷珑看着她弄好了,才叫丫头们随意坐了,道:“咱们家里跟太太的丫头都识得几个字,你们跟着我,虽做不得管家娘子,却也该认得些壹贰叁肆,学会记几笔账,再不济也能认识认识自己的名字。从今日起,每天捡辰时一个时辰,我就在这西屋里当个半瓶醋的先生,自这值日表上的字教起,先让大家学上面的规矩,各人每日里职责任事,做错了如何惩处,再将一本千字文教给大家,我想着,学会这些,写个书信也足够了。只不知道你们愿意学还是不愿意学?” 这几个丫头从看见紫薇拿着值日表进来心里头就是一紧,怕是昨儿的事还没完,不知姑娘又要发落哪个,此时听说原来是要教她们读书识字心里就是一松,听见姑娘问道愿不愿意,忙忙纷纷答应了。 廷珑本也没想过有不愿意的,问一问不过也是走个过场,此时便叫紫薇紫藤给小丫头们发了纸币,自己将那值日表上的字,逐个抄到立轴的白纸上,挨个教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日日如此,就像姚氏当初教她时一样,每日辰时教十个大字,那几个丫头一来因姑娘说屋里人多,恐怕不好好学,下一个出去的就是自己;二来,也想着若是能识几个字,往后跟着姑娘未必没有芍药那样的造化。于是,教书的本就好为人师,很能从“毁”人不倦中得到点乐趣,此时又是有目的的要以此教给她们规矩;学的人年龄也都大了,为着饭碗前程计更是十分用心,进度倒是飞快,廷珑对此深感满意。 这么着过了几天,直到大伯父寿诞,丫头们已经认得百十来个字,廷珑临走吩咐了她们每日辰时仍旧不用干活,只将学过的字温习一遍,等她回来查看,便兴冲冲的随家人下山去看铺子,哦,不是,是下山去给大伯父做寿去了。 张英一家连廷瑗提前两日进城,廷珑下了轿扶着母亲进门就见院子里头张灯结彩,竟像是过年一般,小声问了母亲,才知道大伯今年是个整寿,要大大的操办一番。 走到二门,大伯母方氏已经扶着丫头,带着女眷们接了出来,廷瑗瞧见立刻窜上前去撒娇,方氏含笑瞪了她一眼,口中说了句没规矩,就亲亲热热的拉过姚氏寒暄起来,又笑眯眯的问廷珑话,廷珑忙行了礼一一回答了。起身时看了一圈,见姊妹里缺了三姐姐廷琦,大嫂子吴氏也不曾接出来,连从来一步不离大伯母的二嫂子桂姐儿也不在,就有些奇怪,又想着办酒席待客,忙那些去了也是有的,便没往心里头去。 一行人进了后宅堂屋坐下,方氏一边和姚氏说话,一边就有丫头仆妇们来来往往的回事,一会儿领对牌一会儿领银钱,姚氏冷眼看了半天,问道:“怎不见她大嫂子跟二嫂子?” 方氏听见问,道:“廷瑞媳妇儿的身子才出了三个月,我怕她累着,叫她在房里歇着了。廷理媳妇儿……”说着叹了口气,现出愁容来,看了看一屋子的女孩儿,回头对廷瑛道:“你带着妹妹们去你房里玩去,没的在这拘束着。” 廷瑛答应了一声,含笑对坐在姚氏下首的廷珑招了招手,领着她当先出去,余下几位姑娘也识趣随后出来,只廷瑗还没亲够母亲,坐在那里不肯动,方氏使了两个眼色见她全没个眉高眼低,正要发作,廷碧已反身回来拉着廷瑗的手,道:“好容易把你盼回来了,走,我留了好东西给你。” 廷瑗听说有好东西便舍了母亲,欢欢喜喜的跟着廷碧去了。方氏看着女儿背影,脸上早先做出的愁容更是愁到了十分。姚氏在一旁喝茶,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为女儿操心,如今跟大嫂比起来自己倒算是省心的了,便不大厚道的痛快了些。 廷珑跟着大姐姐廷瑛去了她房里,姊妹们落座谈笑,廷瑛唤丫头送茶点来,廷瑗催着廷碧去取那个好东西,自己坐下将这些日子在山上的见闻加油添醋的讲给众人听,又十分得意的将尚宽送的阿福描述了一番,只说如何可爱,乖巧,众人听了都有些眼馋,只廷瑶在一旁撇嘴。 廷珑端茶慢饮,不时附和廷瑗一声,给她做旁证,眼睛则不经意的在屋里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丫头方才送进来的点心上就挪不开了,越看越觉得其中一只荷叶盘里装的点心十分眼熟,不仅眼熟……简直一见如故。便扯着廷瑛姐姐的袖子激动的问道:“大姐姐,这点心是哪来的?” 廷瑛见她问的蹊跷,看了眼她指的那盘点心,笑着道:“这点心是城里新开的一家丰年斋里卖的,因那家作坊一做点心半条街都跟着喷香,才开了十来日,就落得好大的名气,咱们家办事也叫人去买了些回来待客,你尝尝怎么样?”说着拿过盘子,递到廷珑眼前。 廷珑听大姐姐解说心里快活的不行,伸手捡了一块儿咬了下去,只觉得满口的奶香浓郁,酥脆可口,真是甜到心里去了,脸上就笑眯眯的起来。 廷瑗听了她两个说话,却起身上前,冷不防伸出手来一把掐住廷珑的脸蛋,口中恨恨说道:“好你个九丫头,真真钻到钱眼里去了,自己家要吃点东西,你还敢收银子。” 廷珑叫她掐住半边脸,只能告饶道:“姐姐冤枉我了,我同你一样待在山上,又哪里知道山下的事。”说完见廷瑗还不松手,又道:“不信姐姐稍等,才进城太太就打发人去铺子送信,叫将新出炉的点心送过来,只怕就要到了。” 廷瑗听她前一句在理,又信誓旦旦说就要送来,才松了手,笑问道:“可有那种酥皮的奶冻的?” 廷珑此时惧她辣手,哪里敢说不知道,只一味点头先应下来罢了。 廷瑛听她两个说话,将信将疑,笑问道:“这是怎么话说?那丰年斋是九丫头开的不成?” 廷珑见问,笑着道:“那铺子是我二哥哥开着玩的,上回上梁,来的客人都道我们家的点心别有风味,我说给他听,便在城里开了店铺。” 廷瑛想想廷玉才十五六,倒是十分能干,口中说道:“那敢情好,往后倒不缺点心吃了。” 廷珑忙答应下,道:“原先是咱们没想到,这回吩咐伙计一声,往后几位姐姐要吃什么,只管打发人去取来。” 几人正说得热闹,廷碧打发回去取东西的丫头就捧了个挺精致的木盒子过来,廷碧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一对赤金点翠的蝴蝶来,任她小心翼翼的捧着,那蝴蝶的翅膀还不住的抖动震颤,仿佛要振翅起飞一般,十分灵动。 廷碧将那里面的东西亮了亮,就笑呵呵托着盒子放到廷媛跟前,道:“我舅母前几日过来,送了我和廷琰一人一对,说是从海上过来的,翅膀里面有机括,一动就是一摇,有些像咱们这边的步摇,我知道你惯爱这些个,就一直没舍得戴,给你留着呢。” 廷媛听说是送自己的,拿着那盒子先是十分开心,半晌却又将那盒子推回到廷碧跟前,笑着道,这么金贵的玩意儿,又是你舅母特意送你的,我还是不要了,你戴着我看见就喜欢了。 廷碧却执意要送她,又把盒子推了回去,道:“收下吧,你知道我一向不爱这些,放我这也是白搁着。” 廷媛却难得通些世情,一定不肯收,二房庶出的廷玥一直坐在廷珑身侧,方才见打开盒子,露出一对金光闪闪,点翠生辉的大蝴蝶来,翅膀又一动一动的,就十分羡慕,此时见两人推拒,便笑着伸手从盒里拿出那对蝴蝶来,道:“姐姐们都不喜欢,就给了我吧。”又从头上摘下朵纱堆的六瓣梅花来扔到地上,道:“我娘怕我丢东西心疼,竟捡这些破烂东西给我戴。”说着自己摸索着将赤金蝴蝶插到发间。 廷碧叫廷玥突然举动弄的愣了,等反应过来,那对蝴蝶已经在她头上抖着翅膀动了起来,不由冷笑一声,上前去一手抓住廷玥的发髻,不顾她尖叫,另一只手上去就将两支蝴蝶摘了下来,口中道:“我娘的东西都叫你娘偷个干净,我这点东西你就别惦记了!” 廷玥先是尖叫,等到听了这话,就喊道:“你敢又骂我娘,看我不告诉爹,明天就把你嫁给开当铺的胡瘸子。” 廷碧听这话好没来由,刚要反唇相讥,忽然心里一动,想着自己过年就十五了,难不成父亲已经打算给她议亲了不成,不然廷玥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起这个话来,又想着她说的什么开当铺的胡瘸子,就气得发抖,口中兀自刚强到:“那开当铺的财主我可不要,还是留给你吧。你姐姐嫁给黑了心的狗官当填房,你嫁给瘸腿的剥皮财主才遂了你娘的心意呢。” 廷瑛先还只当是小孩子玩闹恼了,不曾管,此时便出言打断,道:“好了,一人少说一句吧。” 正不可开交时,前面派了个小丫头进来回道:“舅太太带着表少爷跟何家的太太姑娘们来了,叫请姑娘们过去见见。” 廷瑛听见就答应一声,见廷玥的头发抓的乱糟糟的又哭得气都喘不匀,便单留下二房的廷瑶照看她,自带着妹妹们往前面去了。廷瑶不敢不答应,只等她们一下楼便将一盘子点心都扣到低下去,那盘子掉在地上跌的粉碎。 廷瑛听哐啷一声,停了停步,想了想,又迈步往外走去。张家姊妹一行鱼贯进了堂屋,廷珑跟在最后头,进门时抬眼往厅里扫了一下,就见一屋子人都是认识的,却想不到以然也在,正站在玉清舅妈身侧和尚宽说话,眼睛却盯着门口,廷珑和他目光一碰就低了头,心下却是一甜。 心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原来舅太太带的表少爷指的是他! 寿宴(中) 廷珑随姊妹们上前一一给在座长辈见礼,很受了一番夸赞后才一脸腼腆的走到母亲身侧垂首侍立了,姚氏含笑看了她一眼,便接着同几位太太闲话。廷珑耳听着众人家长里短,眼睛却忍不住要往以然所立处看去,却不知怎么害羞起来,不似往常那样心底光明……只借着玉清舅妈说话时,将眼睛往那边一溜,也不敢稍停就又转了回来,快的几乎看不清以然的面貌,却凭感觉知道,方才,以然也是看着她的,为此,一直噙在嘴角的笑意就弥漫到了眼底,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此时,就听见大伯母正留几位本家的近亲多住上几日,三日后一起去慈兴寺吃斋饭,说是已经定了十五日在那里打醮,一则要为大伯祈福,二则要请神佛保佑廷瑞媳妇儿能一举得男。 众人听说做这样的好事自然没有不应的,就连玉清虽比不得旁人清闲,也十分热心,只道以然就要出门,要为他求个平安,如此正好,云云。 廷瑗这些日子在山上委实憋闷的狠了,听说要去慈兴寺吃斋饭就兴头的不行,和廷碧两个在一旁窃窃私语,商议到时如何玩耍,渐渐高声嬉笑起来。大太太听了,抬头看了她几眼她都没察觉,偏廷碧今日眼色竟也不够用,只在一旁垂首静立,不曾拦一拦廷瑗的话头。 大太太在上首冷眼看着,当着亲戚的面又不好怎样,只脸上慢慢的黑了起来。 何家太太扫了一眼,端茶慢饮,半晌笑微微的回头看了一眼尚宽,出声道:“亲家母,你们廷珑过年就十三了吧?说了人家不曾?” 廷珑耳听见提到自己,习惯性的就想抬眼去看说话的人,却又极力忍住,将头更低了低,就听姚氏答道:“可不是,过年就是大姑娘了。” 何家太太见她没接后面的话,又道:“尚宽前些日子不知从哪弄了只小巴狗来,巴巴的就送到你府上去,不知廷珑喜欢不喜欢?” 她话音一落,满屋子的眼睛就都落在廷珑身上,廷珑先是吓了一跳,想着那小狗虽是送到她家去了,却不是给她的。担这个名声真是何其冤枉!不及细想,只忙忙抬头去找廷瑗,见廷瑗果然也听见了何夫人的话,脸上已是红的染了色一般,正杏眼圆睁的瞪着尚宽。廷珑随她目光往尚宽那边看去,只见尚宽面上无波,眉棱骨却一跳一跳的,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又偷空去看了以然一眼,见以然也正看着尚宽,不曾留意自己。 姚氏听了何家太太的话也含笑向尚宽看去,半晌道:“我们龙哥儿胆子小,连兔子都怕咬了手,从来不亲近那些个东西,廷瑗倒是喜欢的紧,才几日就将那玩意儿喂胖了一圈。” 那何夫人听了姚氏的话笑着点点头,不再往下说。 却有二房的刘姨娘在一边领着丫头服侍添茶的,听了众人说话,谄笑着插嘴道:“小巴狗?可是那长不大,在房里养着满屋子乱跑的玩意儿?要说我们廷瑶是最最喜欢这些东西的了,那孩子自小就心善的一汪水似的,鼓词里的话都能叫她掉猫仔儿,我从来就说她……”正说着,大太太已是听的不耐,咳嗽了一声道:“看着些,叫丫头给客人添茶。” 那刘姨娘眼中凌厉,脸上带笑答应一声:“看大夫人说的,我有眼色着呢,哪个杯里剩了一半我早早的就看见了。”说完又回头对着何家太太道:“说起来,廷瑶那孩子样样都随她爹,单脾气好、懂事、心善这几样随了我了,平常是最有眼色的!家里头哪个孩子没叫她爹教训过,就是……”说着眼睛往廷碧那边转了一圈,又接着道:“单就我们廷瑶,她爹从来没拐过一个指头。”说着自笑了。 笑过见众人仿佛都没听见一般,或低头喝茶,或与左右谈笑,刘姨娘就有些讷讷的,半晌站在原处下死力瞪了一眼旁边的丫头,道:“大太太的话也不放在眼里?叫看茶呢。” 那丫头知姨娘对着自己撒气,只翻了个白眼,理也不理,刘姨娘更是气的肺都要炸了,又因当着亲戚自矜身份不能上去抽她两巴掌出气,兀自憋闷。 大太太见亲戚们没有给刘姨娘添柴的面上就松了松,又见廷瑗垂首安静立在一旁,心里复又疼痛起来。 抬头去看自家外甥,见他一双眼只盯在三房的廷珑身上……又转眼去看尚宽,见他厚厚实实的好身板,又能干,心里倒是十分喜欢,却不想何家太太刚才问了三房那样的话。 心里头转着念头,一边叹息廷瑗不如廷珑老子是做官的,一家有女百家求;一边又疑惑玉清是怎么想的,老爷子喜欢廷珑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她娘家嫂子还打廷珑的主意?心里想着,再拿眼睛去看玉清,见她正安坐着和一旁立着的妍儿说话,心念电转之间不由心里冷笑,她们姑嫂倒是打得好算盘,好事要全占了呢。 想了想,嘴角就含了笑,拿杯盖推着茶叶,笑问道:“尚宽和以然过几日出门,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玉清听了笑道:“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收粮自有伙计,挑几个好人儿跟着就是了。” 大太太点点头,慢慢的嘱咐了尚宽和以然两句,就道:“你们大小伙子陪着一屋子的娘们说笑只怕早就厌了,去外头书房找兄弟们玩去吧。” 尚宽和以然答应了上前给几位太太施礼告退,廷珑站在姚氏身侧,待以然过来行礼时才真正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竹布青袍清俊挺拔,嘴角就忍不住上挑。 以然不能抬头,出门后只在帘笼外站定,远远的往屋里看了一眼才出去了。 他两个一走,大太太忽然道:“尚宽过年十七了,还不曾说亲吗?” 何家太太听大太太问话,看了姚氏一眼,才笑道:“他一向在外头,怕耽误了人家孩子,就耽搁了下来,这回漕运的事以然接过去了,他也能清闲些,就想着定下来呢。” 大太太听见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也是时候了,不知想寻个什么样的?”说着不等她答话又道:“尚宽年龄也等不得了,只怕岁数上一定是要相当吧?” 何家太太听了就道:“娶妻求淑女,性子好是顶要紧的,其他的……年龄相当自然是好,就是不相当,只要人家不嫌弃我们大了,又怕什么的?” 大太太叫她说的一笑,正要再开口,那边刘姨娘却已接起话来道:“要说何家太太是最有见识的了,说出的话来也在理,娶媳妇儿可不是第一要看姑娘的性子嘛,那些自以为身份高的,平日里娇惯的不行,一点儿事也不懂,娶回家有得管教呢!要说我们……” 大太太不等她说完,手中的杯子已经重重的顿在案几上,道:“住口,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刘姨娘眼中恨恨的,脸上却笑眯眯的一丝也不恼,口中道:“我这不是见何家太太急着寻媳妇儿,替她出出主意嘛。要说,我这人最是热心热肠的了。”说着也不看大太太,转过头道:“她何家婶子,我跟你提个人,你看看好不好?”说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8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8部分阅读 着冷冷扫了大太太一眼,也不等人问,就道:“说起来,咱们家姑娘里头性子好的,莫过于我们叔叔家的廷珑侄女,那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教养的没的说……” 大太太已是气的站了起来,喝道:“哪个是你的侄女,这么口无遮拦的,还不下去。” 那刘姨娘听大太太抢白仍旧脾气好的很,笑嘻嘻拿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一下,道:“你们看,我真真是老糊涂了,在这屋里头熬了二十年就当自己是长辈了,竟敢管咱们金枝玉叶似的九姑娘叫声侄女,九姑娘可别恼我,人老了脑子就不好使,你只当我放了个屁就是了。” 廷珑见她冲着自己来了,知旁人可以不拿她当回事,单自己是小辈,到底要叫一声姨娘,何况母亲交待了要看二叔的面子,却不能不理,想到这,也不做声,只在姚氏身侧对刘姨娘福了福身。 那刘姨娘见廷珑给她行了礼,就高声笑道:“到底是大家小姐的涵养,不比那起小家子气,眼里没人的东西。”说着就要上前去扶她,谁知廷珑早就起来,并不等她去搀扶,她也不恼,上前去捏着廷珑的衣角,上上下下的打量,语带钦羡喃喃道:“真真是大家小姐,瞧这尊贵,这体面……”说着又要伸手去摸廷珑的发髻。 姚氏见廷珑闪了开,就道:“丫头傻站着做什么,姨娘服侍了这么长时间也累了,还不扶回去歇息。” 门口捧茶的丫头听见就回头去看大太太的脸色,见大太太一抬下巴,忙走出两个来,上前口称请刘姨娘回去,就伸手上来架。 这刘姨娘却一把将那两个丫头搡开,喝道:“什么下贱蹄子,就敢伸手来捉我。” 那两个丫头见刘姨娘一脸凶相吓了一跳,立在一边去看大太太。 刘姨娘理了理裙子,左右看了一圈,扬声道:“我身份虽低,我们廷瑶可是跟九姑娘一样的身份,怎么亲戚来了,就不叫她出来见见?这是哪里的规矩?我倒要问问我们二爷,我们廷瑶一样是入了排行的姑娘,嫁妆也是一样的?难道就见不得人了?凭什么这么作践人?”她越说声音越高,说到最后嗓子都劈了,话音一落就是一串的咳嗽,好容易把咳出的肺塞了回去,又接着喘起大气来。 姚氏不等她喘完,就对旁边的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头这回不再看大太太,上前一边护住脸,一边架着刘姨娘往外头去。 廷珑叫刘姨娘借着自己撒了一顿泼,别的也还罢了,只怕她说的那些疯话叫廷瑗姐姐当了真,恼了自己,只频频往大伯母那边看去。只见廷瑗蔫蔫的,有些心不在焉,心里就有些担心。 却说大太太本来是要借着说话,叫何家莫再惦记三房,却叫刘姨娘将盖子揭了开,此时虽把她架了下去,到底捂不住了,怕何家太太借势提起,忙忙将众人引到堂屋饭厅去开饭,提也不提刘姨娘一句。 吃了饭,廷珑就趁无人主意,满眼祈求的看着姚氏。姚氏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姚氏就笑着对大嫂道:“一早上就叫送点心来,这时候竟还没到,我亲自去催催。”说着起身离席。 玉清听见了,想到那铺子一大半倒是他家以然张罗的,就也想要过去看看弄成了什么样子,便笑道:“我正要去茶楼看看,咱们一道吧。” 大太太见她两个都要走,正好单剩下何家太太,可以找机会往深里头问问,便乐呵呵的送了她们出门。以然和廷玉在书房里,听小厮进来回报母亲出门,也忙忙的跟来了出去。 以然,以然 大太太看着两位弟妹起轿往东市去了,才打发了一同送出来姑娘们,单扶着廷瑛往堂屋去,边走还边在心里头思量廷瑗的事,及至想到方才二房姨娘当着何家的面撒泼不由有些头疼,就在檐下立住脚问廷瑛道:“才刚廷瑶和廷玥怎不出来见客?” 廷瑛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将缘故告诉给母亲。 大太太听着两道眉毛就拧在一处——二房的孙姨娘因为廷琦的事刚闹了一场,老爷做寿,二弟特特叫刘姨娘过来服侍,她想着二弟此举一来是亲近的意思,二来,也未尝没有叫刘姨娘在亲戚们面前露个脸的意思。她想着这一层,不好不用,只得留她在堂屋伺候茶水,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叫她逮着空子生事,今日叫人架了她出去,必要回房添油加醋的拨弄是非,二弟岂有不心疼闺女的?老爷又素来友爱兄弟,知道当着亲戚的面给他二弟没脸,大日子里头不免又要生气。 大太太揉揉眉心,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了,还是先计议廷瑗的归宿要紧,想着又抬步往堂屋去了,将进屋,面上已是一片春意融融。 何家太太正端着茶,坐着和一旁服侍的丫头说话,大太太一打眼见那丫头是个一贯多嘴多舌的,心里就有些不喜,脸上却一丝不露,只笑着上前拉了妍儿的手,道:“刚才人多也没顾上好好说句话,我们妍儿可好些日子没来了,听说这一向都在我们老爷子跟前读书,可是累着了?怎么瞧着清减的厉害?” 这话正问到了妍儿的痛处,妍儿听了就有些不自在,笑的也勉强。何家太太在一旁接过话头来,笑道:“许是在她姑姑那里日夜想家的缘故,我才接了她回去。” 大太太看着妍儿神色,心下生疑,也只“哦”了一声,笑道:“年轻姑娘里头再没比妍儿更规矩的了,这样的性子在外头哪能不受拘束,倒是在家里头还能随意些。” 何家太太听了只含笑不言语。 大太太见她惜字如金的样,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为着廷瑗的大事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仍旧拉着妍儿笑问道:“好容易下山一回,方才怎么没跟着珑儿一起逛去?” 妍儿还不及开口,何家太太又道:“她说坐了半日的轿,身上有些乏呢。” 大太太正愁妍儿在这不好说话,此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张罗着使人送她去客房歇息,谁知何家太太却也起身理了理裙,道:“大日子你分不开身,我在这闹的你理不了事,大嫂忙着,我也去歇歇。” 大太太苦留不住,只好叫人送了她娘俩过去客房歇息,心里却憋气的紧,叫过方才在一旁服侍的丫头,冷声问道:“刚才客人都问什么了?” 那丫头见主母虽未动怒却也颜色不善,又是害怕又是委屈道:“问我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进的府,还有咱们姑娘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活计。” 大太太听了,盯着丫头问:“你怎么答的?” 那丫头战战兢兢道:“我就说我今年十三了,是府里头家生的,姑娘这些日子不在家,去了山上三老爷那里念书呢。” 大太太又问道:“光问咱们姑娘了,就没问问九姑娘?” 那丫头想了想,道:“不曾嘞。” 大太太听了略一沉吟,挥挥手叫她退下,自己端了茶也不喝,只在屋里头静坐。 妍儿回屋叫丫鬟伺候着净了面,一时想着母亲今日无缘无故的打听廷珑,就颇为疑惑,坐了半日只觉得心神不宁,到底起身去了母亲屋里,推门见母亲正合目歪在床上叫芸香在一旁捶腿,就轻轻走上前去,给芸香使了个眼色,换了自己慢慢捶着。 好半天听母亲道:“你怎不去歇着?” 妍儿笑道:“今早才下了雨,轿不稳呢,我来给娘捏捏。”话音刚落就听母亲道:“孝心不在这上头,若不是你上回在方家……哎……我也能少操些心。如今你哥哥眼看就十七、八了,提一个不成,提两个不成,本想你还听话,能顺遂些,谁知又出了这样的事!” 妍儿听母亲提起这事来只好垂下眼睛一声不吭,等母亲数落完了,才喃喃道:“都是女儿不争气,娘看开……。”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道:“瞧你那点出息!总要争一争,当初可是你姑姑亲自把你接去的,住了那么些时候,末了又给送了回来,算是怎么一回事?若不是她,说不定我早把你定出去了。” 这些话,妍儿这段日子已经听的不少,也只能在心里头苦笑,若是其他的缘故,争一争也不妨,只是一想到表哥看廷珑的眼神,以及那日对自己说心里再装不下旁人的话,就觉得气馁,很没有意思,也再生不出什么竞争之意来。想着自己本是干干净净的女儿家,都因为姑姑和娘一厢情愿,无端在亲戚家里受了那么些日子的苦楚,原先她不知道,受了也就受了,如今已经明白过来,还要再去受罪就冤枉死了,只得苦劝母亲道:“事已至此,娘就消消气吧,如此姑姑也是为难。” 就听母亲冷哼一声道:“她一句话也没说,为难个什么?她两家又未曾下定宣扬给亲戚知道,怎么就不许我看上张家的闺女了?咱们这边若是成了,她才乐不得的呢!就你不争气!”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就是不成,也叫廷瑗听了死心,快些聘出去,省得你哥哥惦记,我们尚宽可是长房长孙,瞧她那疯疯癫癫妄言妄动的样子,怎么当得了家?” 妍儿听见说廷瑗,倒也不赞成哥哥聘她,就不做声了。 姚氏带着廷珑共乘一顶凉轿,轿帘处搭着翠绿的薄纱,下坠重物,廷珑隔纱向外张望,见廷玉骑马赶上前来伴在轿侧,却始终不见以然,正欲揭开纱帘往后看,忽然想起母亲就在身侧,忙消停下来。转头看去,果然就见母亲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忙敛身坐正了,姚氏却并不移开目光,廷珑被这样盯着,久了不免就有些心虚,暗暗将今日言谈举止回想了一遍,自觉还算得体,稍稍放下心来,却更加担心母亲,半晌,柔声问道:“太太怎么啦?” 姚氏听着廷珑把短短几个字的一句话说的跌宕起伏,一派撒娇的口吻,不由就露出点儿笑模样来,心里却想着方才在堂屋里,玉清娘家嫂子当着玉清的面开口问讯,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当日老太爷出言试探,她因怕以然性子太过实诚,叫玉清抓在手里当不得家,便不曾把话说死,只讲好过一两年,等孩子们大些再定,想着留出时间来勘察以然的本领才干,再也要看看玉清的意思,却不想当日留的余地倒成了今日的祸根。只是无论如何都有些想不透玉清嫂子此番作为跟玉清到底有多大的关系。 不过有没有关系也无需深究,姚氏噙着点笑意在心里评估了一番,玉清是早晚要上京的,只要以然能担起责任来,廷珑管家也没有差错,将来就是她回来,也不过是在正房里摆摆太夫人的谱罢了,想到这,姚氏伸手把廷珑鬓角的散发掖到了她耳后去,柔声道:“丫头们的字识的怎样了?” 廷珑见母亲回神,察言观色道:“刚把值日表上的字认全,女儿打算再教一本千字文。” 姚氏就惊讶一声,道:“认那么些字做什么?当心一个一个的都嫁不出去。” 廷珑听见母亲这样说,歪着头奇道:“我把她们教的像芍药姐姐不好吗?” 姚氏听了这话却笑了,道:“看来娘白操心了,刚想着回去正正经经的教你管家,哪知道我闺女已经自己忙着□管家娘子了。” 廷珑听母亲打趣,顺着竿故作惊讶道:“娘给我挑的这些丫头不就是要做管家娘子的?” 姚氏见她说的理直气壮,也不脸红,又是欣慰,又是掌不住要笑,到底忍住了道:“正是这样呢。”末了将廷珑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娘就想别人家闺女会的本事你都学会了,虽不见得就能比旁人快活,却至少不会因为这个受人褒贬。” 廷珑靠在姚氏肩窝上,侧头对母亲露出一个微笑,道:“娘,女儿明白。” 姚氏见廷珑笑的了无心事,眼底却有些晶莹闪烁,抚着她额头道:“明白就好,一回去咱们就学起来,总不叫你吃亏。”廷珑就在姚氏肩窝处点了点头,答应了。 张家祖宅离东市甚近,母女两个说话工夫就已行至繁华处,廷珑才扒着纱窗看了一会儿市井风物,轿夫已经喊着号子落了轿,不多时,廷玉就上前来撩起轿帘请母亲和妹妹下轿。 廷珑人还没迈出轿子,先探出头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才像个麻雀似地轻轻巧巧的跳了出来,又反身去扶姚氏下轿。 老鼎盛的东家钱贵俭正在自家铺子里头袖着手往对门新开的丰年斋看,就见一群家丁护卫了几乘凉轿打街面上过,旁边还簇拥着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正看着,就见这一行人不偏不倚的在丰年斋门口落了轿。 钱东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袖着手从里面踱步出来,靠在门垛处不错眼珠的看。只见轿帘一掀开,第一乘轿里先下来了个翠带黄衫的小姑娘,白生生的脸上笑微微的,目光流转之间就把街面扫了一圈,瞧见自家的招牌,略顿了顿,就转过身去又扶出个行止端庄的妇人来,这东家还未来得及细细看这妇人面貌,忽然见后面那乘轿里搀下的竟是旁边方家茶楼的当家太太。 钱东家因自家的铺子要仰赖那茶楼揽客,特意上门拜会过,样子是记得的,此时见她到对门的铺子去就有些犯寻思。正思量,就见丰年斋里出来了两个伙计和个管事的年轻妇人,上来就对着那方家太太一行施了奴仆礼,口中一叠声的叫着太太、少爷、姑娘什么的,躬身迎了这一行人进去铺子里头。 钱东家此时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这些日子他就纳闷了,这丰年斋就跟平地里冒出来的似的,也不知是哪家的本钱,一下子就抢走他铺子里三成的生意,眼看着还要往大发了去,却想不到竟是方家的。 钱东家紧盯着对面转了半天心思,又伸出一只手来对着店里招了招,叫出个小伙计吩咐道:“在这看着,对面的轿马去了方家茶楼就喊我一声。” 玉清扶着儿子下了轿,撇了一眼丰年斋的招牌,又往下看,见这铺面开窗极大,镶着玻璃窗格,先在心里头盘算了一番本钱才含笑走向前面等着的姚氏,随着引路的伙计一同进了铺面。 进门一看,见这铺面甚为整洁,四壁里刷着粉白的墙,靠墙两边打着玻璃的柜台,透过玻璃,只见各色点心分类盛在篮子里头,上面搁着个竹夹,方才接出来的那两个伙计穿着一式的蓝布褂子又站回到柜台后面招呼客人。 另一个接出来的年轻妇人正笑着跟姚氏回话,谈吐喜人,说起话来嘎嘣溜脆的,只道:“太太叫送的点心正做着,太急了些,从一早上就开始拌料,还没供上早定下的。” 玉清听声看人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定睛一看,像是贴身服侍廷珑的那个丫头,已改做妇人的打扮,想是配人后放出来管铺子了。 此时就有客人上门,莲翘忙忙请众人去后堂回避,廷珑从进来看见这铺子窗明几净,内里格局规整、伙计举止规矩就十分高兴,此时见了上门送钱的更是喜不自禁,临进屋又回头看了好几眼,见那人指着几样点心一样来了一点,伙计不厌其烦的添称给他称了才乐呵呵的转去后堂。 那后堂和前面铺子隔着个天井,正面的屋子住了莲翘两口子,西边临街的厢房搭着炉子做了后厨,东边厢房就住了伙计们。 莲翘忙忙将众人请到她房里坐下,就招呼人烧开水沏茶,又叫人去前面捡几盘子点心送过来,自己也急火火的转身出了去,再回来,手上端了个刚清洗的茶盘,腋下还夹一本账册。一放下茶盘就直奔了廷珑过去,口中道:“姑娘,这是这几日的流水,我照姑娘的吩咐记了三份地。” 廷珑接过来笑道:“前几日的二少爷带回去我看见了,还不错,都没出什么废料。” 那丫头笑着回道:“炉火我亲自看了几日,又教给他们,这两日见都熟了才放手哩。”又道:“今天我光顾着拌料,也没去厨下,都是他们自己看着火做的,姑娘尝尝好不好。”说着递上一盘点心。 玉清先前见这铺子的管事是廷珑的丫头就心里一动,此时又听她事事只回报给廷珑知道更是惊讶到了十分,联系前后,不禁恍然大悟,看廷珑的眼神就深沉起来。 廷珑从莲翘手里连盘子一起接了过来,起身先走到玉清跟前用油纸包了一个承给她尝。玉清眼睛随她转到自己身边,含笑接过,见她又捧了盘子给她母亲送去,才低头尝了一口。 廷珑招呼过母亲和玉清舅妈刚要转头回去,就见以然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待要不理,又想起他马上要出门去,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狠不下心来转头就走,到底硬着头皮红着脸垂目上前,把盘子递了过去,低声道:“以然哥哥也尝尝。” 以然从搬家那日将漆盒递给廷珑就再没逮着机会和她说上句话,不仅如此,连面都见得少了,就算见着了,也是远远的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一般,心里早就煎熬的寝食难安,却好歹因祖父过了话,有了盼头。 可还是觉得不托底,总想要亲口问问廷珑,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话在心底转来转去,时至今日,眼看着廷珑一步一步的来到自己面前,忽然就觉得问与不问已不如何重要了……只要她肯理一理自己,就够了……想着,见她走到跟前了,猛然就立起身来,把个旁边人都吓了一跳。 就是姚氏和玉清,本来正尝着点心也叫他惊动了,双双抬头看了一眼又都视而不见的低了头继续研究起那点心来。 廷珑也吓了一跳,险些没端住盘子,忙稳了稳手上,见以然起身来接,便低着头将那盘子往前递了递,等了半晌却不见他伸手,就觉出尴尬来,红着脸只把那盘子往他怀里一塞,就要撒手,幸亏以然身手了得,才没将一盘子的点心都倾覆在青砖地上。 以然翻覆之间将那盘子稳稳当当的接了下来,脸上就带出些讪讪的,捧着盘子也不坐下。 廷珑又是好笑,又是心里发甜,见他接住了就要反身回去,就见廷玉正坐在以然身畔盯着那点心盘子脸色发黑,廷珑忙又取了一盘过来,恭恭敬敬的双手托了盘底送到廷玉跟前,嗲声道:“二哥哥也尝尝,是我做得好,还是伙计做的好。” 廷玉脸色这才回转过来,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接了过去。 廷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走回去坐下,听姚氏问莲翘生意上的事,莲翘一一作答,玉清就在一旁边听边在心里算帐,末了堪堪掩住面上惊讶之色。不想这铺子才开了这十余日就已经打开局面,而且本钱不大,收益却颇丰。半晌,想着这里面倒有自家以然一半的功劳才真心实意的欢喜起来,眼含欣慰的看了以然一眼,就见他端着个点心盘子,笑的像个傻瓜,忍了半天,才压下一个白眼。 众人在后堂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姚氏吩咐莲翘正日子那天还要再送一次点心,叫提前准备出来,就不肯再坐,对玉清道:“我知道你忙,咱们早些到茶楼那边去吧。” 廷珑临出门又看了眼铺面,见没什么可挑剔的,跟莲翘说了几句话便随众人出门,才走几步又落了轿,下来一看,正前方一栋上下两层飞檐斗角的门面,高挂着“茶禅一味”的匾额,那匾额上的字跟方家书房里以然父亲的字一个体例,飘逸潇洒,就只道这定是方家的茶楼了。 果然,众人还不曾迈步进门,就有茶博士接了出来,站在门口高声传报:“东家到~”。掌柜的听了吆喝,忙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一边一叠声的问候,一边亲自上前引路,将此一行人直接送到了楼上雅间,楼下伙计也不待人吩咐就送了几壶茶上来,掌柜的上前执壶逐一给玉清等人斟了茶。 廷珑见杯中茶汤新碧,十分鲜亮可爱,尝了一口正自回味间,就听玉清舅妈对那掌柜说:“吴掌柜别忙了,我就是路过来看看。”紧接着又听她问道:“外头客人倒不少,往常也这么些人吗?” 那吴掌柜虾仁似的躬着背,答道:“也就这几日开始的,新来了个说书的,鼓词还算新鲜,这两日传开了,客人就多些。”说完就说要去取本月的账本来。 玉清舅妈听了也不说不用,只安坐了不言语,那掌柜的就忙忙打了个千,道一声失陪,退着出去取账本去了。 廷珑眼见这掌柜的态度如此谨慎,不由多看了玉清舅妈几眼,以往虽然不只一次听说她管着家里的生意,却从来只见她面上淡淡的,一团和气,没见她发过威,今日见这掌柜的奉承她的态度,倒也能从中窥探些眉目出来。看着就想起母亲说过怕自己在她眼皮底下受苦的话,今日一看倒还真是可虑之事。 廷珑正想着,就见那掌柜的回了来,不光拿了账本,连算盘也一起带了上来,放在玉清跟前的案上。 玉清接过,翻了头两页看了看,便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叫他下去等,才唤了以然过来,命他算账。 以然走上前,清了清算盘,也不坐,就一手翻页,一手噼里啪啦的拨起算盘珠来。廷珑虽然知道他能帮着方老爷子盘账,却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他摆弄这个,只见他指法干脆利落,那算盘珠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开始时她眼睛还能跟上趟,及至后来,已是眼花缭乱起来,心里却添了几分佩服,正看得入迷,就听姚氏笑着开腔道:“以然好本事,这功夫可不是一天两天磨出来的。” 玉清就笑道:“这些死功夫也就罢了,别的却也难说,出去历练两年才见分晓。”这也是姚氏的念头,叫玉清道破,也只能但笑不语。 以然盘完帐,又核对了一遍,回说账面上的数都对的上,便立到一边去站着。玉清又把账本拿了过来从中间挑了几页细细的看了半晌,才又合上,笑着问道:“咱们还上哪逛去?” 姚氏就道:“没什么好逛的,时候也不早了,你若无事了咱们不如就回去吧。” 玉清点点头,一行人纷纷起身,那掌柜正候在门外,此时接了账本一直送到门口去,才出门,一个矮瘦子就抢步上前对着玉清躬身问好道:“方大奶奶好,我见门口的像是方大轿,忙过来请您的安。” 送出来的吴掌柜见是老鼎盛的钱东家,疾步走出来一边对他使眼色一边赶人道:“我们东家太太正忙着要回去呢,你有事回头再来。” 钱东家笑着道:“我就是来问个好,一两句话的事,不耽误什么工夫。” 玉清听了这话,再细看眼前这五短的身材倒有些眼熟,想了想道:“这不是老鼎盛的钱东家?这是客气什么呀?” 那钱东家就笑道:“我们老鼎盛还指望着贵茶楼生财,见了大奶奶怎敢不客气。” 玉清知道他家在茶楼里揽生意,笑道:“有空你多来喝几杯茶就有了,客气就不必了。” 那钱东家就叹了口气,道:“大奶奶,明人不打暗语,我就直说了吧。我们老鼎盛的点心在你们茶楼代卖,一年交二百两银子的抽成,我可是一天也没晚送来过。可现如今你们却紧着丰年斋的点心卖,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玉清听说一年二百两的抽成就挑了挑眉,及至听说紧着丰年斋的点心卖,心里已经有了数,只问以然道:“有这样的事?” 以然倒是确实交待过但凡有客人要点心,就将丰年斋的荐给他们,便点了点头:“不错,不过儿子不知道收过老鼎盛的抽成。” 廷珑方才听见说紧着丰年斋的点心卖就知道是以然偏帮的缘故,此时听他亲口认了,耳朵都臊的热了起来,可也顾不上害羞,只怕玉清舅妈要发落他,忙抬头去看玉清舅妈的脸色,却见以然在旁边正对着自己轻轻摇头,咧嘴一笑,示意稍安勿躁。 廷珑见他一脸坦然,毫不知错,知道自己白担心了,便把目光往旁边一滑,又听玉清舅妈问吴掌柜的道:“二百两的抽成呢,可也是真的?” 那吴掌柜知道这位东家太太的性子比好些男人还刚强些,只怕事败要遭殃,当着人证却不敢抵赖,只能应了。 玉清听他也应了,正要说话,又看了一眼以然,道:“这事儿因你而起,你看此事怎么办吧?” 廷珑听说“因你而起“,脸上顿时红了红。” 以然却浑不在意,听母亲询问自己,想了想,问老鼎盛的钱掌柜道:“你也见了,二百两银子原是掌柜的私下收的,我们方家并不知情,不过,一则,他是我家的伙计,二则,咱们两家门挨着门,不好叫你吃亏,不如这样,现在已是八月,一年过了一大半,就叫他将收你的银子,赔出一百两来怎么样?” 钱东家听方家的少东家痛痛快快的就答应发还一半的银子,却不提往后仍替老鼎盛揽客的话,就知道只怕银子要了回来,这方家茶楼的生意就做不得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方家已是开了丰年斋,却哪里还用买他家的点心,这一百两银子不要也打水漂了,想到这便点了点头,道:“少东家是爽快人,这么办可以。” 以然听他答应了,转身唤人从柜上取一百两银子,当面称给钱东家。那钱东家也不再说别的,接过装银子的褡裢一抱拳径自走了。 以然等他走了才转向吴掌柜,又先看了眼母亲,玉清只点点头,任他处置,以然沉吟半晌道:“吴掌柜拿着方家的月钱给自己谋私利,送你去官府听判你可服气?” 那吴掌柜的听少东家要送他去官府,顿时吓得浑身筛糠,那地方可是好去的?若是不打点门路,只怕半条命就搭进去了,若是打点,自己那点身家还不够衙役盘剥的,待要讨饶,又是在铺子门口,多少双眼睛看着外头,犹豫权衡再三,悔不当初,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一闭眼正要舍下自己这张老脸求饶,却又听少东家道:“你在茶楼管事的时候也不短了,伙计们大半都要叫你一声师傅,我不愿当着他们伤了你的体面,今日给钱东家的一百两银子是柜上出的,你赔了出来,然后自己请辞吧,过去的帐看在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了。” 那吴掌柜的先前听说要送他去官府,真是害怕到了极处,此刻听说只要赔了银子便保全他的脸面不再追究,顿时缓过一口气来,又感激到了极处,通红着老脸上前拉着以然的袖子,讷讷了半晌,方长声叹息,道:“我这就家去取银子,少东家宅心仁厚,可惜我老头子没福,往后不能伺候了。”说完撒开手拱了两拱,自去了。 以然望着他走远了,回头去看母亲,玉清也不评判他做的怎样,只对姚氏笑道:“你瞧他,也不派个人跟着去,我这儿子果然是个傻的。”姚氏听了就微微一笑。 以然也笑道:“吴掌柜是老人儿了,又是本乡本土的,这点信任总得给他。” 廷珑方才也觉得以然憨到不防人,真是傻得可以,此时听他说话,不知怎的倒觉得他傻得十分让人喜欢,一双眼睛已经笑得眯了起来。 玉清听了以然这话也不知是该认同以然宅心仁厚好,还是该责怪他不谙人心的好,只是好在他年纪还轻,出去历练历练,吃上两回亏也就有了记性,懂得分辨人心了,如此也不认真责备,只笑道:“说你傻,你还傻出道理来了。”又看了看天色,道:“你惹出来的事就自己留在这善后吧,我们先回去了,省得你大姑担心。” 以然含笑答应了,送了众人起轿上马,在原地目送一行人离开。 廷珑坐在轿里,一时想起以然吩咐茶楼只许卖丰年斋的点心,一时想起他方才厚道不防人的样子,脸上就忍不住的要微笑,虽然理智上也知道,那家伙第一点算是犯了《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二点几乎要让人担心他出门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可是心里却偏偏不肯去听理智的声音,越想他的心地就越是觉得喜欢。自己又忍不住的问自己,这算是什么呢?难道这是女人天生就有母性的说明吗?廷珑想到这扑哧一笑,接着就头脑发热的掀开轿壁的纱窗,伸头往后看去,只见夕阳下,以然像颗松树似地立在远处。廷珑逆光,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面貌,心里也不知他看不看得见自己,微微笑了笑,把头收了回来。 却不知以然已被她头上的银梳晃花了眼睛,正翘着嘴角笑的开怀。 廷珑含笑放下纱窗,回头就见姚氏正看着自己,才发现方才竟然忘情至斯,顿时吓得手脚冰凉,脑子却还灵便,指着轿帘外,道:“夕……夕阳。” 姚氏却不肯理她,自顾自的合了目养神。廷珑偶尔叫自由主义在思想上钻了一回空子,就被捉了个现行,真是沮丧的无以复加,顿时就耷拉了耳朵,一路上都察言观色的陪着小心。 好在路不算长,挺挺也就过去了…… 回到大伯母家吃了晚饭,廷珑回去客房时还惦记着以然,也不知吴掌柜的有没有送还那一百两银子,虽然她知道那掌柜的怕见官,又怕失了面子,是不敢不送回来的。只是,仍旧怕有个万一,以然信任落空会让他伤心失望。 接下来的两天,前院开始操办酒席,搭戏台,大肆热闹起来,廷珑只在后宅和姊妹们一处闲坐,来了新客时便有小丫头来请她们出去行礼,大概是吸取了前一日的教训,二房的姨娘们都没在屋里服侍,到底算是一床锦被遮盖住,寿辰办的还算体面喜庆,没有失了颜面。 正日子第二天就是张家打醮的日子,一大早,天色将明未明,满宅男女便骑马乘轿坐车往城外去了。廷珑身在轿中时还几乎没睁开眼睛,只靠着姚氏随着轿子颠簸晃晃悠悠的昏昏欲睡,一直摇晃到天色大亮了,才到了城外三里的慈兴寺。山门处,几名小沙弥早已规规矩矩的在槛外候着,见张家车马浩浩荡荡的到了,就有一个高些的飞奔进去通报给主持知道。张家一行人正乱纷纷的落轿下车,那院里的主持已经披着袈裟手持□,宝相庄严的接了出来。 张英兄弟三人忙上前去问了礼,口称大师,那主持微微颔首,转身引他们进了山门,张英等人不敢走正门,只在左边偏门进了,廷瑞、廷玉、以然等几位哥儿也都随了进去,众女眷才在后面跟了,由右边偏门进入寺中,只廷瑛因嫂嫂不能掌事,留在外头派人布置寺门,免得内外有人乱闯。幸亏她也是个能干的,张罗了好一会儿,将内外门禁都使人看守了,连念经的和尚也打过了招呼,都归置在一间院子里,这才进山门去赶上众人,所幸那一干人边走边拜并没有走出多远去。 廷瑛因青春不幸,又没有可怪罪处,便以神佛为寄托,礼佛甚恭。 其余姊妹待字闺中,烦恼甚少,就不如何上心了,只当来游玩的,对着四壁的佛陀指指点点。 偏偏廷瑗今日一反常态,也跟在廷瑛后面一一跪拜祝祷,面带虔诚。廷珑见了,不禁心有所感,若说原来,这些未知的存在她是统统不信的,只是来到这以后深觉天命难测,倒不那么武断了,却也知道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人力可以改变的事情宁愿多下些功夫,也不肯仰赖未知的力量和不定的因果。而现在,她发现此处的人能控制和解释的事情是那么的少,让人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这神秘的因果之上。 呆呆看了半晌,廷珑也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对着大殿的菩萨三叩首,抬起头来,只见佛菩萨在袅袅升腾的香烟中微翘着嘴角笑的宽容而悲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生。廷珑在脑中搜寻了半天,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祈祷的——父母双全,呵护疼爱自不必说,兄长也对她深为爱护,而廷瑗所祈祷的那些离她也已经不远,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廷珑对着菩萨微笑起来,心中说不出的感激,想着,就从裙带上解下一只金貔貅来,这还是早些年在京里时二舅母送她辟邪的,说是请高僧开过光,她拿来做压裙,这些年倒真的十分康泰,虽然她还是那个无药可救的宅女习性,并没有闻鸡起舞,奋起健身,这身体幼年时胎里带的弱症却不药而愈了。廷珑双手捧着那貔貅至眉心处,心中祝祷了一番,然后心思澄净的立起身来。 一扫大殿却见殿中人都走得光了,想来是刚才沉于心事没有察觉,心知她们走不远,也不急着追赶,只慢慢的把玩着那貔貅往殿外走去,才迈出阴冷的大殿,忽然就见以然正远远的立在阶下,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挺拔、清爽、明亮。廷珑先是叫阳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继而眼前所见就使她从里到外的暖和了起来,脸上晕出一朵淡淡的微笑来,慢慢的加深,直到笑的自己都害羞起来,才低了头,向着以然站立的方向走去。 以然方才见众人都出来了,只不见廷珑一个,不由担心,趁人不备反身回来寻找,就见廷珑正跪在大殿中间捧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口中念念有词,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知她面皮薄,恐怕看见自己要不好意思,又轻轻的退回到殿外等着。半晌,只见廷珑一身月白衣衫,灵秀的像是书里说的妖精,从幽深的大殿款款走了出来,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透明起来。 而几乎是迈步出来的那一刻,她一看见了自己,嘴角酿出个微笑来,慢慢的眼睛都弯的像是月牙一样,他立在阶下,看得入迷,却又时刻战战兢兢的准备着廷珑又一次收起笑容,垂下眼帘,钻进她那恬静无波的厚壳中,然后跟过去每一次一样转身离去。 果然,在笑意从眼底漾出时,她又垂下了浓密厚重的眼睫挡住了所有的眼波,以然心中一痛,简直不忍看她离去的瞬间,正待合目,却见她忽然从阶上一步步的走了下来——向着自己,裙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步步生莲花。 以然仰视着,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却不肯稍眨一眨眼,只怕那是一个幻影,眨眼就要落空。直到她终于站在了自己面前,才伸出发抖的手指在她发顶银梳衔着的翠珠上轻轻碰了一下,那翠珠就立刻前后荡了起来。 原来这是真的,以然终于合了合目,再睁开,她仍旧还在,虽然脸上绒绒的在阳光里几乎有些透明,但毕竟还是在的。 然后他听见廷珑用小的听不清的声音说:“你出门带上这个,护佑你……” 以然低头,只见那薄薄手掌中托着个小小的貔貅,金光闪闪的,他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不过这已经足够让他感觉一切都得到回报了。伸手接了过来这个在幽暗的大殿中唯一闪光的东西,紧紧的握在手里。 廷珑见以然接了过去,半晌没有说话,怕给人看见了,就要转身往前去寻母亲,刚迈步,就叫以然捉着手腕转了半圈。廷珑受惊抬起眼睛,一眼就看见以然眼中少有的热烈,像是有一簇火苗在烧,慢慢的,火苗淡了下去,隐在深沉的眸子后面。 呵……刚才她还以为会发生些什么呢,到底……以然还是那个敦厚老实的以然啊。 正要再次离开,忽然听他轻声说:“你别怕,再过一年,我就去跟老爷、太太说……你不用怕,都有我呢。” 廷珑听他许下承诺,虽然知道少年的心最是多变,此时却宁愿不计代价的相信他,慢慢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告别 以然觉得廷珑似乎是点了点头,因为他看见那鸦发间低垂的翠珠轻摆了两下,正活泼泼的在她耳侧荡漾,心跳不由一滞,只是仍旧不敢十分确定,直到看见廷珑微微仰起头,一双黑阗阗的眼睛直直的望过来,眼底深处是毋庸置疑的信赖和欢喜,以然这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顿时,浑身的血液顷刻涌进了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9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9部分阅读 胸膛里,一颗心重新鼓动着跳跃起来,整个人都踏实了。 半晌,他感觉手中那只细滑的腕子轻轻挣动了一下,黑阗阗的眸子也再一次遮掩在浓密厚重的睫毛后面。他知道,她要走了,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松手,可又舍不得捉的太紧,那绵软的腕子经受不起他的一握。到底也只能眼看着她慢慢的抽出手腕,手掌,最后指尖也滑过他的手心,完完全全的脱出掌握。 廷珑低着头望着胭脂灰的鞋尖,慢慢抽回手,终于一狠心,转身往后面的院落去了。她不能不走,等人看见她不见了,一定会回过头来寻她,她是这世上最胆小的心,她不敢冒险。 以然目送廷珑越走越远,眼看要转过这一重殿宇,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心里不禁就涌出酸涩来。却在那一刹那,只见廷珑忽然停步侧身回望,眼睛看见自己后,面上渐渐的绽开一朵微笑,太阳底下,她脸上幼细的绒毛生成一圈透明的光晕,以然伸出手来,呆呆的描绘着那光晕下柔和的轮廓。 廷珑一连穿过两重大殿,终于看见前面一行人的背景,忙立住脚双手握住脸颊,觉得微微有些发烫,也只得轻拍了两下,快步跟了上去走到姊妹们中间。见无人发觉她方才走失了,才松了一口气,渐渐自若起来,还一边随着众人游走观玩,一边时时回头去看以然可回来了不曾。 一行人顺着左边殿宇向右挨个大殿焚香祝祷了一遍,方丈亲自引了张英兄弟和几位哥儿去了前边款待,又有知客上前来引着一干女眷到斋堂去小坐。廷珑拿出眼色来,先跟着廷瑛、妍儿几个一起上前去服侍了几位太太净面,等母亲洗完后,也就着那水沾了沾手,用揩面手巾擦净了,等着开斋。 这慈兴寺的罗汉斋是本地一绝,用三菇六耳做料,考究非常,出名的素净清香,廷珑就着她面前的八味瓤笋,佛手三丝,很吃了一碗白饭。妍儿挨着她坐,见她胃口大开,吃的香甜,不由就想起当日在姑姑房里初见时,廷珑也是这样,将一碗米饭吃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自己当时还觉得她只认的吃,做客也不知收敛,并没有大家闺秀的涵养。如今,因在姑姑家里的一场经历,才知道这样的自在才是难得,而且旁人明白她的性子,但有小错也不苛责她。而自己处处小心谨慎,却是有一处疏忽了,就要惹人责怪。想到这不由微微一笑,也放开怀抱,频频动筷,不顾母亲在对面咳嗽,就着眼前的素什锦将碗里的饭吃净了。 用过午饭,众人吃了茶略歇了歇,又都随了大太太去前面楼上听戏,廷珑随母亲在东边楼上坐着,先前还对戏文有些期待,等翻了翻戏折,见几出戏讲的都是些因果报应,今生修来世的应景套路,便有些提不起劲儿,耳听着楼下咿咿呀呀的唱腔,神思已经飘过几重院落去,想着早上那一幕,连母亲回头叫她也没有听见。 太阳偏西,大太太各处都封赏了,张家一行人才出了山门,打马上轿返回城里。廷珑的耳朵被或敲锣打鼓或呜呜咽咽的动静折磨了一个下午,此时仿若逃出生天,倒比早上出门时精神多了,一上轿就跟姚氏啧啧咯咯的说个不停,姚氏也不恼,随她去话痨。 第二日,众人吃了早饭,就要各自告辞回府,大太太再三挽留了,却因来客都是当家主母,哪一个都是满身的事儿,耽搁这几日已是难得,再留是实在不能够了,故而都含笑谢过款待,坚辞了。 其实别人走不走的大太太也无甚在意,单单何家太太也立时要走,叫她十分着急,这几日,她千方百计的借引子跟何家太太攀谈,可惜但有提到廷瑗处,那何家太太要么不接话,要么就将话头引到别处去,竟是一丝话缝也没叫她寻着。此时眼看她就要回去,便十分不甘心,想了半日,当着众人,却实在有些不好说话,踌躇再三又思量了半晌才笑着道:“对了,她嫂子,你们妍儿请的是哪位大姑教的规矩来着?我正想请一位严厉些的好好教导一下我们廷瑗,这回见了你们妍儿行规矩步着实不错,就想着请你荐一个来。” 何家太太听见大太太夸自家闺女,半是得意半是欣慰的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垂首侍立的妍儿,却仍旧不肯接大太太的话头,反倒看了一眼对面就座的姚氏,笑道:“我们妍儿也就罢了,蓬门荜户的哪里懂得些什么!要说起规矩来,还是廷珑侄女不错,更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我听小姑说,前些日子上梁,都是咱们珑儿操办下的。” 姚氏听了笑了笑,正要说话,何家太太却不等她张口就又道:“人家说的宜室宜家也不过如此,这要是哪家有幸求到,那可真是烧了高香了。”说着笑了起来。 廷珑从下山就听妍儿的娘不时夸自己两句,开始时还当她跟旁人一样是客气,听了这两日却渐渐听出点儿意思来,于是一边做出个害羞的样子来,一边偷空看了玉清舅妈一眼,只见她端着茶盏,正示意一旁的丫头添汤,全没在意一般,就低了头心下琢磨起来。 大太太在座上耳听何家太太说话,却气的脸都黑了,往旁边看了一眼廷瑗,见她蔫头搭脑的全没平日里的生气,又叫心疼压过了气恼。 正此时就听三弟妹笑着说:“可别抬举那丫头了,也是叫我娇惯的不成样子,你见她现在这个样儿,是因为出门在外当着旁人不好没规矩,回到家里可就不是她了,我跟大嫂其实是一样的想头,想要寻个人教她些规矩呢。”说着笑看了一眼大太太。 大太太这两日一直觉得三房挡路,虽知道是迁怒,却比承认自己没教好自家闺女容易些,此时听弟妹维护,那迁怒的心倒也熄下了一些,只拿眼睛去看何家太太。 却见何家太太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对姚氏道:“何苦让咱们孩子遭那个罪,现在这样,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可见越是出息的孩子,当娘的就越是费心思了。” 姚氏听了这话,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微微一笑。 玉清却忽然笑着插了一句,道:“圆山崔大姑教闺阁里的规矩倒是有名的,我们姑娘出阁前都是请她来教。” 她话音刚落,姚氏和她娘家嫂子都抬起头来看了过去,却见她低头端着茶,那话也不知是跟大太太说的还是跟姚氏说的。 半晌没人搭腔,姚氏才笑道:“既是教你们家姑娘的,那自然是好的了,崔家我却不熟,不如你帮着问问,先请来教教廷瑗,再去指点指点我们廷珑。” 玉清就抬起头来,笑道:“也好。” 大太太也笑道:“那我可等着了。” 几位太太又说笑了几句,玉清和她娘家嫂子就先行告辞回去。姚氏多留了一会儿,要帮大嫂收拾整理宅院。大太太因长房住着祖宅,张家又不曾明白分家,二房也没有正头太太,平日里都是她一个人做主惯了,此时便不愿叫姚氏掺和着收纳东西,唯恐她看见什么,只笑呵呵的留她坐着,道:“哪有什么好收拾的,你好容易来一回就别沾手了。” 姚氏话说到了,大嫂不肯用她倒正合心意,只道:“大嫂既然舍不得用我,我就不留了,省得还要叫你陪着,多耽误工夫。”又笑道:“大嫂正忙,不如叫廷瑗仍旧跟我回去吧,等崔大姑来了,我再把她送回来。” 大太太就道:“光说我忙,你又岂有不忙的,就不叫她去闹你了,这一阵子玩野了,圈在家里收收心要紧。” 姚氏听了也不勉强,点点头便使人去外面传话给自家老爷,准备回府。 大太太又留了留,才亲自带着人送出去,看着三房离去才回来,又把廷瑗叫到自己房里关上门说了半日的话,时近中午廷瑗才眼泪汪汪的从母亲房里出来,自此除了晨昏定省,每日只在自己房里消闲,并不和姊妹们一处混闹。 却说廷珑这两日在山下要么守着长辈立规矩,要么跟姊妹们一处听她们斗嘴,着实憋闷的狠了,一回山上,只觉得天也蓝了,水也绿了,整个人都自在起来,看着稻田里头焦黄的穗子也觉得快活,看着田间地头果树上累累的果实也觉得快活,看着清溜溜的小溪淙淙漫过洼塘又往山下流去也觉得快活,乘着兴,一把掀开轿帘笑呵呵对廷玉道:“二哥哥,等下回去取了竿过来钓鱼呀。” 廷玉正骑马伴在轿旁,叫太阳晒的脸上汗津津的,听了妹妹的提议只“哼”了一声。廷珑立刻抬出高帽子来,道:“晚上给老爷和太太加菜。” 廷玉这才懒洋洋的答应一声,眯着眼睛望了望八月里的高旷的晴空。 姚氏只笑看着两个孩子,无尽的欢喜。 轿一进门,廷珑就跳了下去,给廷玉打了个眼色叫他在这等,自己先扶了姚氏回房,伺候着母亲换了衣裳就开始酝酿着撒娇。姚氏早在轿上就听见她兄妹两个商量着淘气,此时也不为难她,看她笑嘻嘻的拧了面巾凑过来,伸手接过,就笑道:“别装了,跟你哥哥添菜去吧。”廷珑就巴不得一声,颠颠的跑了。姚氏还在后头嘱咐道:“小心些,别湿了脚,多带两个人。” 廷珑只在前面答应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心说母亲说她当着外人还像回事,回到家就不是她了,倒也不算是诽谤,想着脸上就笑了起来。回房去换了身家常衣裳,带了帏帽,叫紫薇和紫藤一个提着鱼篓,一个拿着鱼竿,就出门去会合了廷玉向溪边进发。 快到小溪的时候,廷珑留了紫薇和紫藤在看庄人草舍的葡萄架下乘凉,自己走到溪边在离廷玉三丈远的地方找了个水深而静的地方下钩,然后就好脾气的端着钓竿等着愿者上钩。 此时抬眼向远处看去,只见农庄一片金黄翠绿,鸭鹅成群的在水塘中游来游去,游累了,吃饱了,就跑到岸上扑腾着羽毛亮翅,将水珠抖落的四处飞溅,折射着太阳的金光,廷珑觉得在这样一个温暖的秋日里,这一切简直应该定格在国家地理中,立刻就心情大好起来,不肯再安安静静的老实的钓鱼,有一句没一句的马蚤扰廷玉。 廷玉正值收获颇丰,于是耐性也颇好,一边眯着眼睛晒太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挑有营养的话答上几句,冷不防听妹妹问道:“二哥哥,你想过以后找个什么样的二嫂吗?” 廷玉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转过头去看,见廷珑正一脸好奇的望着自己,然后又大大方方的重复了一遍:“嗯?二哥哥,想没想过呀?” 廷玉简直佩服起妹妹的厚颜无耻来,看了她半天,见她仍没有害羞的意思,不由恨声道:“这也是闺女问出来的话?我听着都不好意思了。” 廷珑听见训斥,脸上不红不白的,认真看了廷玉一眼,好奇的问道:“真没想过?” 廷玉脸上一红,道:“没想过。” 廷珑却又不肯死心,接着问道:“就没有一见哪家的姑娘,就觉得我要是娶媳妇儿就娶这样的?” 廷玉听了,瞪她一眼,道:“你没事就想这些个?” 廷珑撅嘴道:“不是,我想的是,二哥哥这样的年纪,怎么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又能喜欢多久。” 廷玉听见“不是”的时候多少还松了一口气,觉得妹妹不管怎样还懂些羞耻,不算无药可救,等听见后面的话已经不抱希望了,紧紧的闭了嘴。可那丫头还不肯放过,明目张胆的刨根问底道:“二哥哥,给点意见嘛。” 廷玉听她这么没羞没臊的,没好气的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喜欢过。” 廷珑听了廷玉的话一边提竿钓起一条青鱼,一边用掺杂着兴奋和兴趣的口气嘟嘟囔囔道:“究竟是你晚熟还是他们早熟呢?”说着将那青鱼摘到鱼篓里,换了饵料,再次甩竿将钓鱼钩抛到溪水中央,这才接着用一种探讨学问的训诂的口气继续讨论起这个问题。 廷玉叫她缠的受不了,道:“什么早熟晚熟的,他们又是哪个?” 廷珑也不防备,答道:“就是有喜欢的人呗,尚宽和……”说了一半才知道说错了话,好在“以然”这两个字在她嘴里像是有些不同,平日很难说出来,如今却因为这个救了自己一回。一边压惊一边筹谋着万一哥哥问起尚宽喜欢谁来怎么办?自然是不能提起廷瑗的,看来也只能耍赖了! 廷玉果然一脸怀疑的转头盯着妹妹的脸,廷珑知道他盯着自己,却只装作专心致志的钓鱼,坚决不肯脸红露怯。幸亏廷玉不是那种爱打听,或者爱揪住别人小辫子就不撒手的人,半晌,终于把目光转了回去,一言未发。 廷珑躲过一劫,安静了一会儿,对“这个年纪的正太怎么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样的人,又能喜欢多久?”这个问题的兴趣也转化到另一个更让人关心也更重要的事情上,半晌,就听溪边有个战战兢兢的声音,问道:“真没喜欢过?” 话音刚落,立刻招来一声怒喝:“张廷珑!” 那个战战兢兢的动静立刻就销声匿迹了。不过,廷珑后来总结,这一下午还是有收获的,起码晚餐真的添了两道河鲜…… 第二天,廷珑去姚氏房里请安,等吃了早饭,姚氏单独将她留下,正色道:“前些日子我就说,叫你学规矩,先从厨房的活计学起,如今既然廷瑗已经回家去了,那就从今日开始吧。” 廷珑自然没有反驳的理由,虽然她从学校食堂吃到单位食堂,对自己开火的兴趣基本不存在,又从未见母亲上过灶,有点搞不明白“厨房的活计”对于管家的用处。 不知道是不是她脸上不经意带出的疑惑,叫姚氏看了出来,就听母亲解释道:“咱们老家的规矩,出阁第三日,新媳妇儿要下厨显手艺,给公婆做几道可口的菜,不光为这个,就是平常过日子管家,一家人一月要费几升米,几斤油,自己做过也能心里有数些,省得下人欺瞒你。” 廷珑知道母亲的决定是很难改变的,所以解释不解释的其实也不重要,等母亲说完,便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姚氏满意的点了点头,母女两个就商议着定下不拘京菜还是徽菜,一个月需学会八样冷盘,八样热菜外加四个压桌的大菜,每月底姚氏亲自试炼一番,合格了便罢,不合格下个月便要翻倍,廷珑想着一天半学一样,怎么也学会了,便点头答应了。 姚氏见她答应了,才使人去厨下传了吴有训媳妇儿和朱大媳妇儿两个过来,当着廷珑的面,道:“你们俩个一个是咱们家的老人儿,一个是从京里千里迢迢跟着过来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又有一把好手艺。如今咱们姑娘大了,我想叫她学点儿灶上的本事,你们俩个愿意不愿意教?” 那吴有训家的是府里的老人,不甚拘束,听见太太问,忙忙笑道:“不敢当呀,太太信得过咱们,咱们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姑娘又不会抢咱们的饭碗。” 姚氏听了就一笑,道:“那好,从今日起姑娘每日到厨下去跟你们两个学做京菜和徽菜,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你们只管说,我只有感激的。” 那两人一起回说不敢,姚氏笑了笑,对芍药说:“从这个月起,给她两个加一倍月钱。” 那两人听了这意外之喜,忙上前去给太太行礼,姚氏只笑道:“姑娘有做错的地方,你们肯告诉给她,我还给你们涨月钱。”这才叫她两个去了。 廷珑又在母亲这边坐了一会儿,听姚氏嘱咐了两句才辞了出来,站在门口想了想,也不急着去厨房,倒是因为太太给她下任务,叫她想起来下山前,她也给房里的丫头们下过任务来着,想着就决定先回房欺负小丫头们去。 于是,兴冲冲的转回去,吩咐了紫薇将小丫头们都叫到做课堂的西边屋里,开始听写。一番考校下来,小丫头们倒十分争气,只有个别字有错的,全对的还真有几个,廷珑看着眼前的听写纸,作为老师,顿时生出了崇高的神圣感和巨大的成就感……为了能将成就感延续下去,她决定学习母亲刚才的举动,奖励那几个全答对的小丫头一人一串钱。 而当奖励方案下发以后,廷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当然也可能是廷珑的货币……不过,前些日子因为撵玉兰出去,院里一直十分压抑的气氛倒是实实在在的缓解了。得了赏的自不必说,就是那几个没得着钱的小丫头也敢故作委屈的跟她抱怨道:“姑娘不早说,早说我也能答对哩。” 廷珑这次不准备跟她们没大没小的了,于是只笑了笑,看着要到晌午了,便带着紫薇去厨下,开始她的中餐晋级之路。 追求进步 方家的生意以船运一块出息最大,按例一年转运四次,除运粮外也兼带商货,借交通南北的便利,沿途贩了各地特产用以供应自家南北十三省的铺面,此次以然出门也不例外,在本地收完秋粮又置办下丝绸布匹等一应南货,便定下九月初三日出门。 临行前一日,方老爷子一早先打发了以然到各府辞行,以然第一个去了张家,先寻了廷玉问他可要捎带东西,又一同到外书房去见老爷。 张英听说以然翌日就要跟船进京先是勉励了几句叫他用心办事,又提笔给在漕运总督署和工部相熟的同僚写了两封信叫他收起,只说若有不通的关节可以凭书信打点。 以然怎会不知这两封书信的分量,仔细的收在袖囊里,谢过老爷。张英颔首示意他不必多礼,又知他临行事多,也不多留,稍用了一盏茶便叫廷玉送他回去。 以然却忽然脸红起来,执意当面去辞太太,只说他这一行凡运河所过之处都要停留,杭州府更是必经之处,需问问太太可有书信包裹捎带。 张英见这孩子想的周到,点头一笑叫廷玉陪了他进去。以然松了口气,满心期待的随廷玉到了后宅,等丫头回禀过,姚氏传他进去,进门却见屋里就只有太太一人独坐在南窗交椅上,笑吟吟的喝茶,心下便泛起些不可言说的失望来,却也只能压下情绪,规规矩矩的上前行了礼,将来意说明。 姚氏听说,唤了以然在身边坐下,慢慢的问他车马行囊怎样安排,以然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禀了,眼睛往下一搭,却见靠东窗的案几上搁着一盏青瓷的盖碗茶,碗盖斜碰在碗沿上,里头剩着大半盏的茶汤,还在袅袅的冒着热气,以然看着看着心中忽然一动,又见姚氏穿的家常衣裳,不是待客的样子,就知那茶是廷珑的,既然还冒着热气,想必是自己进来,她才回避出去,也不知是躲去了卧房还是书房,想着,眼睛就往两边帘子扫了一眼,正神思不属的时候,又听姚氏温言道:“旁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想来那些话你祖父和你娘必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只是有一样:出门在外的,然哥儿千万顾惜些自个儿的身子,衣裳添减,跟的人有想不到的,你不要嘴懒,冻着自个。也要知道行船走马三分险,要处处当心,须时时想着家里老少牵挂,万事都要格外谨慎、珍重。” 姚氏说一句,以然就应一句,一时想起当初他投奔到京里,太太待他和廷玉一般无二,且不说衣裳份例这些面上的从来都是一样,就是阖府的下人也从没轻慢过他一丁点儿,都当他正头少爷一般,尊重非常。此时听了姚氏殷殷嘱咐的话,不禁打心底里感动,一时倒羞愧起自己从进门就只一味的惦记廷珑来,顿时讷讷不能言。 姚氏知道他不擅说那些漂亮话,也不为难他,转头叫小丫头去卧房取了本要用官驿捎给廷瓒一家的东西,那小丫头答应一声掀帘子进了东边屋,半晌从里面拿出个团花蓝缎的包袱出来,搁在以然手边,又递上一只木匣,脆声道:“这个是给方少爷的,里头装的是常用的散剂、丸药,用法里面都写着了。” 以然接过匣子忙跟太太道了谢,又再三问过没什么要从京里捎带回来的,才起身告辞,临走还是忍不住往两边屋门处扫了一眼,却只见风动帘笼,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带着东西转身去了。 以然一走,姚氏便喊了廷珑出来,廷珑因方才当着母亲的面传递药匣给以然,心里既怕姚氏责备,又有些不好意思,从卧房里出来,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坐了一会儿,不见母亲问起,如蒙大赦一般,忙忙托辞要去厨房学手艺,就辞了出去。 以然却哪里知道那匣子丸药是廷珑预备下的,只叫跟的人拿了,看也不曾看一眼。从张家出来,便沿路去了外祖何家,又同尚宽一道下山去张家大房辞行,各处转了一圈已经过了晌午,因知道方老爷子今日在庄里摆宴请跟着出门的伙计,也不在外面耽搁,办完事就回庄里去了。 到家,先将各家要捎带的东西送去母亲房里上册装箱,才去听涛院换了衣裳见过祖父。方老爷子正在书房独坐,见以然进来,叫他到身边坐下,以然就先从袖中取了张英写的两封书信给祖父瞧,方老爷子接过看了,点点头道:“你收好了,路上有不太平的地方,兴许用的着。” 以然答应了,方老爷子又沉吟半晌道:“在外的规矩,这些日子我说的也不少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见识体味,不过与人打交道不外乎两样事,临事让人一步,给人留有余地,临财放宽一分,日久自有情分,来日也好相见。你这孩子从来实诚宽厚,连你娘都怕你这个性子在外头吃亏,独我最看重你这份厚道,想来那些个处事j猾的,只叫旁人吃亏,自己一点亏也不肯吃,人家和他打过一次交道,第二次还肯吃那个亏不成?咱们方家是百年老号,讲究的是以信立身,这块招牌从你曾祖起传到如今,人人都服气,如今轮到你了。”说完目光炯炯的看着以然。 以然虽早知道此次出门,方家的担子就开始落在了自己肩上,心里却始终有些含含糊糊的,此时听祖父说“轮到你了”,始觉责任重大,顿时胸中涌上一腔热血,掀了袍脚跪在祖父膝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才道:“孙儿定不负厚望。” 方老爷子见跪在眼前的孙儿身量高大,一脸坚毅,眼中就有些发烫,拭了拭眼角,才开口叫以然起来,道:“我早盼着有这么一天,前些年亲自简拔了一批几代帮咱们家做事的伙计,放在外头历练了几年,剩下的都是老实本分、勤于任事的,此次就叫他们跟你出门,走,跟我一块去见见。” 以然耳听祖父事事替他打点的周全,用力眨了眨眼,逼开眼中泪光,将祖父抱到楼下换了轮椅,往摆宴的堂屋去了。 受邀的伙计们一早就到了,正在堂屋热火朝天的吃茶说话,见两位东家进门,忙忙起身行礼。以然一打眼就见屋里散坐着十来个年轻汉子,另有四五个须发斑白的老人,都是总管一滩的老掌柜,知道这些人都是方家的柱石,不等祖父吩咐便一一还礼,又逐个询问了姓名职务。 方老爷子只在一旁捻须笑看,一言不发,待以然还完礼,便吩咐上菜。开宴时才对以然道:“在座各位都是我方家的臂膀,深可倚重,日后你有不懂的,多跟大家伙请教。” 以然忙起身答应一声,在座众人不敢托大,也忙忙起身应和。方老爷子点点头,吩咐以然道:“我年老不能饮酒,你就替我给在座各位敬一杯酒吧。” 以然听了祖父吩咐,一手执壶,一手举杯,从右往左逐个敬了一圈,他少年人记性本就不错,方才又特意用心去记,这一圈走下来,态度谦和,称呼一个不错,方老爷子见了也不住点头。等以然回来,竟也端了杯,对众人道:“我这孙儿便交给诸位了。”说着一饮而尽,对众人亮亮杯底。 众人早些时候听说少东家这回亲自压船,就知道方家这是要开始换人当家了。今日来庄里赴宴,蒙东家看重辅佐少东家,都知道往后少东家掌事,少不了自己的前程,又有哪个不愿意,一时间只恨不能肝脑涂地表示忠心,都齐齐将面前酒盏一口饮尽了。 方老爷子见了,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动筷,又叫以然陪大家伙喝酒,以然年少慷慨,众人也不拘束,不一会儿就推杯换盏起来,吃饱喝足,以然遣小厮将众人挨个送下山去。才送了祖父回去歇息,就有母亲房里的丫头来请去说话,方老爷子就道:“你出远门,想是你母亲有话嘱咐,去吧。” 以然答应一声,到母亲房里,才进门就见母亲端坐在椅上,若有所思,忙上前行了礼,问道:“母亲有什么吩咐?” 玉清正因为以然出门心中伤感,见儿子在自己面前也这样拘泥于礼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却也不说什么,只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上午你带回来的那只匣子,没听你说是捎给哪家的,还没往起收。” 以然想了想,道:“那匣子装的丸药,是太太叫我带着防备路上用的着。” 玉清听说愣了愣,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伸手拿过那匣子,拨开消息,见里面躺着七八个青瓷葫芦瓶,瓶上贴着红,用小楷方方正正的抄着药名,用法,都是平日里常用到的。她这些日子,每日里教给以然看帐上的花头,教他防着粮食霉烂之类的事,却忘记给他准备这些,边想边将匣子扣上,道:“既是给你的,就带着吧。”又问道:“入秋了,越往北走越冷,怕年底才能回来,厚衣裳都预备了吗?” 以然在京里待过两三年,知道那边十月底就天寒地冻了,此去连大毛衣裳也带了两件,听见母亲问起,将带的东西细细回禀了。玉清见他自己都想到,既放心,又有些失落,强笑了笑,半晌才道:“我们以然一转眼就大了,都不用心了。”说着到底苦笑了一下。 以然见母亲笑的勉强,心里有些难受,只道:“儿子一定用心做事,替母亲分忧。” 玉清收了苦笑,看着以然点了点头,道:“你有这个志气很好,此番出门见世面艰难是不必说的,只是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你要替我分忧,辛苦几年是一定的。” 以然听了点点头,道:“儿子知道。” 玉清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别的温言抚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道:“既然东西都全了,就早些歇息去吧,明儿还得起早。” 以然答应一声回了祖父处,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以然叩辞了祖父和母亲,便带着随从扬鞭上马往码头去了,人还未到,远远的就看见廷玉同尚宽正立在一处说话,脸上不禁就浮起笑意,廷玉自然是来送他的,疾步上前说了几句话,又忙着同尚宽一起点齐管事,挨个船只检视。廷玉只在一旁看着,也不往前凑,等码头上诸事妥当,看着以然拔锚开船才上马回山上去。 船行至水中央,以然站在甲板上看着廷玉离去,不禁有些怅然,等往深处想了想,不禁又有些好笑,廷玉的脾气,自己不是也不敢叫他传话吗?廷珑那样胆小,就更不敢了,想着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回头看去,远山如黛,堤岸离自己越来越远,宽阔的江面上方家船队一字排开,一眼看不到头,以然一边思念,一边深觉肩上担子沉重——若是挑不起这担子,一年后他又凭什么开口呢? 廷珑自然知道以然今日出门,吃了早饭,廷玉去码头送别,她想了想转身去了厨下——有正经事占了心思,总好过闲坐胡思乱想。 当初和母亲定每月里学几道菜的时候,廷珑想着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想要快点儿学完,早日脱离苦海,就执意定下每月学二十道菜,在她想象中和印象里,学烧菜就是把材料放到锅里去,关键在于放的步骤正确和火候控制的精确,谁知,印象中和想象里的东西和现实总是有出入的…… 要说事情开始的时候还是不错的,廷珑进了厨房,吴有训家的带着她辨认各种食材,廷珑并不真的是五谷不分的小姑娘,所以表现出的悟性和记性都颇可自得,完成十七八种蘑菇和二十多种杂粮的辨认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在厨下众人一片“再没有比咱们姑娘更聪明的了!”赞叹声中,吴有训家的一边谄笑着道“知道姑娘要过来,特意留着叫姑娘亲眼看看的”,一边把她引到了后院的生鲜部门……然后……廷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一头整个的猪被凌迟了…… 吴有训家的一边胁迫廷珑参观一边指着猪身上的个个部位解说道:“姑娘,看,这里就是五花三层了,有肥有瘦,连皮一共五层,做红烧肉是最好的啦!”廷珑憋住呼吸忍着血腥气,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吴有训家的又指向下一处,道:“姑娘,看,这里是臀尖,做回锅肉最地道了,一头猪统共就出那么三五盘菜。”廷珑此时脸色已经憋的发青,点头示意知道了的时候脑子都晕乎乎的,吴有训家的还不放过,扒开猪肚子,拎出一条热乎乎的肠子道:“姑娘,认得吧?溜肥肠用这段最好啦。” 红烧肉,回锅肉,溜肥肠在她心里的美好印象终于破灭了…… 廷珑憋气已至极限,几步走到前院扶着墙大口呼吸,喘匀了气一边鄙视自己资产阶级大小姐的做派——吃得看不得,一边在鄙视中果断的决定再不去受那个罪了! 吴有训家的见姑娘跑了,也不追赶,半天才端了一盆生肉回来,见了廷珑试试探探的笑道:“那里腌臜些,我忘了姑娘眼睛干净,看不得那些了。” 廷珑也不辩白,只笑道:“若是定要认识,便洗拨干净才叫我认吧。再闻那血腥气,我怕以后要忌口了呢。” 吴有训家的就笑道:“使得。” 两人回了厨房,吴有训家的指着盆里的肉对廷珑说道:“这块五花实在好,今儿就教姑娘烧东坡肉吧。” 廷珑笑道:“我初学,还是从简单的入手吧,炒个青菜什么的?” 吴有训家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姑娘才真正说反了呢,青菜没滋没味,想要烧的好吃是最见功夫的,倒是烧肉,有一句话说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说的是只要材料放全了,慢慢的收汁,就没有不好吃的。” 廷珑不懂,听吴有训家的这么说,便只在一边看着,见她将那条五花肉分成四方大块,连皮放进沸水里滚了两滚,就取了个大大的砂锅过来,里面放了葱、姜、酱油、冰糖,这才将那几块肉皮朝下码进砂锅里,又从墙角酒缸里打了几角黄酒将肉没过去,之后就用皮纸封了锅沿,架到灶上烧了起来。 廷珑就有些惊讶,道:“这就完了?” 吴有训家的点点头,笑道:“可不就完了,等酒煮开了,压上灶,用小火咕嘟一个时辰,再放到大灶上蒸半个时辰就美了。 廷珑听说,看着锅掐着点煮了一个时辰,忙提醒吴有训家的换锅蒸,等蒸半个小时出锅以后,廷珑眼巴巴的掀开砂锅,就见里面的肉皮色红亮,汤汁粘稠,香气扑鼻,刚才因为见了凌迟全猪而产生的心理障碍就拍着翅膀飞走了…… 吴有训家的见状,忙递了一副筷子过来,道:“姑娘尝一尝呀,看看进没进去滋味。”廷珑正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心头暗乐,不动声色的将筷子伸向酥烂油亮的肉皮,夹了一块送到嘴里,真是又香又糯,还微微有些弹牙…… 至此,廷珑终于生出做菜的兴趣来,每日里吃过早饭就去厨房报到,先练会儿刀工,之后就挑自己想吃的东西学两样,在兴趣和口腹之欲的双重鞭策下,廷珑进步的飞快,第一个月的检查,除了需要别人事先帮着备料,灶下专门有人烧火以外,滋味上真是没得挑剔,姚氏尝过也不得不承认廷珑在吃喝玩乐上那是相当的有天分! 酿酒 廷玉和廷珑自打从方家回来就一直不曾正经上学,却双双忙得陀螺一般,先是山下点心铺子开张,两人一里一外的事事亲力亲为,终于把个门面像模像样的支了起来。 接着,廷珑上灶学厨,廷玉则因为张英要教导他如何经营恒产,从秋收起就一身短打布衣,头顶着箬笠每日里跟着父亲穿行垄亩之间看视土地。 廷珑这边虽然忙碌,过的却十分充实,每日清早起来先去正房请安,用过早饭后陪母亲说说话,小坐一会儿,就回去自己院里教小丫头们识字,巳时起,到厨下练习刀工,学习两样新菜,在众人齐齐夸赞声中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连汗蒸油腻和烟熏火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尽管每日里光是洗澡换衣裳就得费不少工夫,还是怡然自得。 这日,廷珑满身烟气的从厨下回来,一进院,台矶上就蹦下来个毛茸茸的肉球,撒着欢的扭着肥嘟嘟的屁股连跑带颠的凑了上来,一边拼命的摇着尾巴献媚,一边抽着狗鼻子欢快的围着廷珑嗅来嗅去,等找到目标后,更是急得哼哼唧唧的,不断用粉红的长舌头舔着鼻头,后腿着地的往上蹦——正是被廷瑗遗弃的狮子狗阿福。 丫头们见阿福方才还懒洋洋的趴在台矶上晒太阳,谁叫也不肯理,姑娘才带着油烟味回来,它就垂涎三尺的贴了上去,都捂着嘴巴笑,紫薇也端着一簸箩才阴干的□花坐在芭蕉下的石凳上笑道:“这回姑娘亲眼瞧见了吧,我们今儿可没敢偷着给它吃的。” 廷珑笑眯眯的蹲下身,把从厨房带回来的红烧蹄髈喂给阿福,才起身道:“就这么着,一天喂三顿,谁也不许没时没晌的偷着喂它,我们阿福是小姑娘呢,这才几天,就叫你们把它撑成这样了!到时候给五姐姐送回去,怕她都不敢认了。” 小丫头们看着姑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廷珑也视而不见,只把刚才笑的最欢的那几个丫头打发去提洗澡水,自己十分满足的走到紫薇身边坐下,看她细细的拣择菊花——《本草》里头说,霜降前采菊花阴干,装枕可清肝明目,一夜好眠。 原来,廷珑这些日子学厨,见灶上有时会把些相克相忌的吃食配在一起,比如用小葱、菠菜这些绿叶蔬菜拌豆腐,廷珑见了忙忙止住,却说不出草酸和钙结合会引起结石这样的话来,只推说不爱吃,又想着自己知道的有限,怕还有不能放在一块吃的东西,便将架上书籍凡与入口之物搭边的都抽了下来,拿出研究学问的劲头来细细翻看。 结果,翻看过程中不仅在《本草》中查阅到了一些相生相克的食材,还在诸多杂书中看到好些有趣的东西,获益良多,比如说“菊花枕”,还有《齐民要术》。 廷珑以前只笼统的知道《齐民要术》是一部北魏时期编订的综合性农书,讲的是农业生产相关的知识,而细读之下,她才发现这本书连酿酒,晒酱,酿醋,制糖,造纸这些很有技术含量的加工工艺都囊括了,而且步骤记录的十分详细,可操作性极强,廷珑一见之下如获至宝,时常利用午后闲暇翻看。 此时待丫头将洗澡水提满,廷珑一洗去满身的烟火气,就趁着等头发晾干的工夫到书房坐下,翻到上回夹书签的地方接着读了起来,读的入迷,连头发何时干透的也不知道,一直将酿酒篇读完,才若有所思的合上书页。 廷珑一直以为酿酒是很复杂的工艺,看到《齐民要术》中的葡萄酒方只寥寥几笔的写着“取汁一斗,用曲四两,搅匀,入瓮中封口,置阴凉处,春秋五日,夏三日,冬七日自然成酒,用蜜勾兑,更有异香。” 太简单了吧!廷珑看了就有些将信将疑的,及至想起自家厨下用来烧菜的黄酒也是自酿的,又有些信服,开始跃跃欲试起来。想着庄内庄外都栽着好些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0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0部分阅读 葡萄,正是成熟的时候,材料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什么,再买些酒曲亲手试上一试就知味道如何,更是心动起来,又想着试一个做不得准,想要再找一个发酵时间短,材料易得的一起去试。 正此时却忽然看见一个菊花酒的方子,乃是每年九月专为第二年重阳节酿的,采初开的菊花和少量枝叶加粮食酿造,放至第二年九月九日再开坛饮用。不知怎么的,看到这就想起以然那日在庙里说的再过一年的话来,心底忽然泛起丝丝缕缕的甜味…… 一年啊——正是明天九月呢,不知这菊花酒熟了的时候,你来不来? 廷珑将葡萄酒和菊花酒的方子抄下来,去卧房挽了头发,就叫丫头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紫薇去摘葡萄和初开的菊花。 紫薇听了姑娘吩咐笑道:“这些日子做的菊花枕芯连给大少爷那边的也尽够了,明年再采吧。” 廷珑就道:“这回不做枕头,姑娘我要酿酒,葡萄捡熟的有多少摘多少,菊花照着二斤采好的来。” 紫薇听了倒吓了一跳,仍旧笑着道:“好姑娘,有这个工夫咱们做胭脂也好,做香粉也好,都是闺阁里头应有的事,姑娘可好,偏要淘弄着鲜花酿酒,太太若是知道我们把姑娘挑唆成了酒鬼,怕是不饶我们呢。” 廷珑听她说话的口气和莲翘原先一模一样,就憋不住的要笑,却板着脸道:“太太问起,我自然不供出你们来,只是光听太太的话不听我的话,现在我就把你送去给太太。” 紫薇连忙求饶,招呼一声,丫头们拿笸箩的拿笸箩拿竹筐的拿竹筐,叽叽喳喳的去了,廷珑又使唤紫藤去找采买上人进城买酒曲,当归,枸杞和生地黄,正要再叫人去谷仓量白米蒸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人都叫自己支使光了,只剩下一只闭着眼睛趴在台矶上晒太阳的阿福和自己为伴,廷珑看了那狗东西一样,恨声道:“除了吃就是睡,明天就把你送回去。”迁怒完也只能怏怏的自己打了帘子回去看屋,然后看着看着就倒到床上去了。 傍下午,采摘的都回了来,廷珑朦朦胧胧的听到说笑声才醒了过来,出门见采得都不少,又指挥着人去后头五亩园的活水那洗干净葡萄和菊花,另叫人去厨下要了干净坛子回来,还有石臼石杵,这边杵菊花汁,那边就按比例量米开始蒸饭。 廷珑自己带着剩下的丫头们洗干净手,将成串的葡萄用手挤碎拧汁,这个活大家都抢着做,半个时辰就将十来个坛子装满了,葡萄也用的精光。 廷珑按照一斗汁四两酒曲的比例将酒曲碾碎了,直接用手去搅匀了,便封了坛口,用泥抹了边缝,安置到厨下用来贮藏冬菜的地窖里。 菊花酒稍微麻烦些,廷珑依着方子,等蒸的半熟的白米晾凉,将捣出的菊花汁、枸杞、当归和生地黄兑进去,才封了起来,就搁在自己房里发酵。 将作案现场收拾妥当,廷珑去母亲房里用晚饭,姚氏已经神通广大的知道了她折腾了一下午,笑道:“咱们姑娘下午派人把远近的葡萄摘的精光,我还当你光吃那个就饱了,就没叫做你的饭。” 廷珑听母亲逗趣,只摇着尾巴凑上去道:“好太太,我摘了葡萄酿酒,等五七六日葡萄酒成了来孝敬太太。” 姚氏听了就一挑眉,愁道:“这可怎么得了?娘的小闺女长本事了,如今不光会变着法的弄吃食,连喝酒都学会了。”说完就叹了口气。 廷玉在一旁听了,也笑道:“偏她那脑袋就只钻研这个,别的事都稀里糊涂。” 孰料,这话姚氏说得,廷玉却说不得,话音一落廷珑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听张英在一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廷玉一百年才活泼凑趣一回,立刻就被掐灭在萌芽里,廷珑见有人替她报了仇,便端起淑女架子,闭了口端坐着,只幸灾乐祸的瞄着廷玉,吐舌头。廷玉气鼓鼓的看着妹妹小人得志的样子,只能远远的翻白眼。 两人眉眼官司正打的热闹,就听张英道:“酿酒,倒是个办法。” 廷珑平白听见这么一句话,虽不解其意,倒也不至于厚着脸皮误会爹爹这是夸自己呢,只老实等着下文。 原来,桐城此地今年气候温和,雨水充沛,张家种的两季稻长势都十分不错,第一季的占城白日黄产量颇为可观,已经收割入库,因张家是官身,不必纳粮缴税,谷仓里满满的屯了一下子粮食,眼看第二季稻也要开镰,粮食便无处可放了。 张英本是打算先将仓里的早稻卖了,好腾出地方放第二季的好粳稻,谁知今年因为天时作美,很有点谷贱伤农的意思,卖粮是不合算的,到第二年青黄不接时再卖,却又无处放新稻,张英正自发愁,忽然听见女儿提起酿酒来,便有些意动。 当晚和姚氏商量了一番,姚氏因自家老爷是官身,生意都在大房名下,怕将来分家摘不清楚,心里虽有这样的顾虑,却只道:“老爷不如问问大哥可愿意,当初廷玉开铺子,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就算了,开酒厂这么大的事,咱们抛了大哥二哥做这些,怕不好呢。” 张英点头称是,第二日一早,便遣了人去叫了廷瑞来,将想法说了。 廷瑞听三叔说,也觉得是个机会,下山同父亲商量妥当又知会了一声二伯,便认真打听起窖口来,谁想还真就碰上了一个正经不错的。 卖的那家靠一口老窖积下些金银,捐了个七品的官,才穿戴上衣冠便觉得沽酒的身份不配这身行头,想要卖了酒窖置办土地,从此耕读传家,做个富家翁。只是因仗着那窖口出产好酒,要的价未免偏高了些,这些日子来询价的不少,肯费钞的却没有。 廷瑞打听了价钱,粗略算了算,想着今年谷贱,酒窖价钱高些也能平回来,就不肯犹豫,只加了一个条件,叫把原先的工匠都留下来,那家也痛快的同意了。 张家大房便出面把酒厂顶了下来,张英用几仓稻米折成三房的本钱,酒窖一定下来,便将稻米悉数搬运了过去,因有熟练的小工,粮食一到便开始酿酒,廷瑞又立了招牌接着收粮,这酒厂就顺顺当当的办了起来。 这几日廷珑的葡萄酒也到了时候,到地窖去启开泥封一闻,酒香扑鼻,只是尝在嘴里有些酸涩,廷珑将准备好的蜂蜜兑了进去再尝,味道就调和了些,知道方向没错,顿时就有些欢喜,一边使唤人用细纱布过滤酒浆,一边就开始畅想明年大规模种植葡萄发财致富的场景了。 等将过滤出来的酒都兑了蜜,廷珑叫人抬出一坛子来送去给母亲尝,臭美兮兮的把想法说了出来,姚氏尝了一口,道:“蜜水似地,还不错。”又问道:“你今年酿了多少坛?” 廷珑听见,道:“十坛。” 姚氏便道:“留下一坛别动,看看能存住多长时间,你再琢磨那些主意也不晚。” 廷珑听见母亲提醒恍然大悟,想到这酒蜜水似的,度数甚低,也没蒸馏提纯过,想来保存肯定是个问题,若是酿的多了,怕还没卖光就酸了,想到这,顿时没了珍惜的舍不得喝的感觉,连忙叫人去再取一坛来,晚上喝。 姚氏见她明白过来也不说别的,只问道:“吴知府夫人寿辰,特意送了帖子来,明日我下山去贺,你同不同我一块去?” 廷珑还是头一回听见母亲问自己愿不愿意出席某个社交活动,就有些弄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只试试探探的道:“我跟太太下山,然后在廷瑗那玩,不去吴知府家好不好?” 姚氏本就觉得廷珑去不去都无所谓才问她的,听她如此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便点头答应了,道:“把狮子狗给你五姐姐送回去,省得她惦记。” 廷珑点了点头,第二日带着阿福跟着母亲下了山。姚氏将她送去张家,自己只略坐了坐便去了吴知府府上赴宴。 廷珑进屋行过礼见廷瑗不在堂屋,就说要去找五姐姐玩,带着阿福去了廷瑗院子。谁知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错。 原来廷瑗正头上顶着个小碗轻摇慢曵在院中学步,身后站着个三十多岁的长脸体瘦的妇人,那妇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戒尺。 阿福却不如廷珑有眼色,骤然看见什么都给它吃的姐姐,仿佛见了亲人似地,委屈的呜呜的叫着就一颠一颠的跑了过去,廷瑗浑身只眼珠是灵巧的,此时转着眼珠,见是阿福,也瞬间就把头顶的小碗忘到了九霄云外,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一人一狗就紧紧的抱在了一起,而身后的戒尺也瞬间传来了破空声,接着就抽到了廷瑗的小臂上。 廷珑站在远处都让那戒尺敲击骨头的声音吓得头皮发麻,天呀,这不是容嬷嬷吗? 过年(上) 廷珑下意识的抚了抚小臂,心下大惊,就要上前去看视廷瑗伤势,却叫那位打人的容嬷嬷拿戒尺拦了一拦,道:“五姑娘正学规矩,姑娘有事晌午再来吧。” 廷珑顺着戒尺细细的看了看这妇人,只见她容长脸,修饰得当,皮肤白的蜡一样,就连表情也像凝固的蜡——想必,就是玉清舅妈荐来教规矩的崔大姑了,只是,凭她是谁,怎么就敢下这么狠的手教训人家的小姐? 心下正自起疑,就听廷瑗在一旁道:“九妹妹,你先到屋里坐坐,我一会儿再去找你说话。” 廷珑听廷瑗语带哽咽,抬头去看,见她眼里噙着泪,脸上还强笑着——从上回分开到现在也不过才两个月时间,向来直来直去的廷瑗如何就会做这样的表面功夫了?压下疑惑,廷珑点了点头,果真迈步进了五姐姐房里。 阿福方才在廷瑗怀里被挟着风雷之势落下的戒尺吓了一跳,此时也夹着尾巴跟在廷珑身后进了房里,老实的告诉众人,它平时不乖就是欠揍。 廷瑗的丫头翠袖正在房里做针线,见九姑娘进来忙放下活计上前服侍,廷珑摆了摆手叫她自去忙,只在窗下站了向外看去。 廷瑗头上顶着碗,裙上两根飘带直垂到膝下,飘带下头系着一对铜铃。廷瑗走步时为防止头顶的碗掉下来,必须双眼平视前方,上身端正直立,不能像平时似地听着点儿动静就左顾右盼,下身则要时刻注意那一对铜铃,只能用小腿迈步,膝盖以上不能摇晃一点。 崔大姑端着戒尺走在廷瑗身侧,不时用戒尺在廷瑗身上点一下。每到此时,廷瑗浑身就是一抖,然后才将她点出的地方调整一下,脚下步伐却一步不停。 廷珑在窗前站的腿酸,外头的两个人还从东到西不厌其烦的踩着相同的节奏来来回回,廷瑗也居然没有一点不耐烦,头顶的碗也一次都没有掉下来过。 廷珑不由就想起那日在庙里,廷瑗也是用这样专注的神态一步一叩的遍拜了所有的佛陀,此时看她眼里噙着泪,坚定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忽然就有些感动,更有些羡慕,羡慕她的热情,执着和踏实的努力。 终于,天光近午时,廷瑗结束了她院子里的长征,在崔大姑一刻不离的视线中压抑了喜色,将碗从头上拿下,慢慢的上身直立,蹲身屈膝,标准的给崔大姑福身行礼后,才迈着和刚才一样的碎步走回房里。 才进屋,廷媛就原形毕露的冲着廷珑扑了过来,边揉搓她边哼哼唧唧的道:“我可不能活了……”廷珑听她半真半假的抱怨,又气她乱说话,又是忍不住想笑,半晌才想起来她胳膊上的伤来。 廷珑轻轻的挽起廷瑗的袖子,就见她手臂上一道道的青紫相见,都肿了起来,竟是皮肤本色的地方最少,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半晌才点着廷瑗的脑门道:“你是傻的?叫她这么打你?告诉大伯母送了她回去,多少比她教的好的请不来?” 廷瑗少见廷珑这么刚强的时候,还敢教训自己,也点着她的鼻子道:“恐怕真请不来呢,圆山崔家的人,几代都是在宫里做教引姑姑的。”半晌,又看着窗外道:“况且,何家巴不得我把她赶回去呢。”说完苦笑了下。 廷珑把廷瑗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也就明白了,何家荐来的教习叫廷瑗赶跑了,自然就捏住了廷瑗没有规矩又不肯学习的把柄,而规矩这个东西似乎是女孩子的命门,大意不得。想到这,不禁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触来。 中午的时候,廷珑跟廷瑗去堂屋用饭,崔大姑则自己在廷瑗院中另开了一席,廷瑗像是飞出笼子的小鸟似地,生动了诠释了什么叫欢心雀跃,边走边拉着廷珑转圈道:“你多住几天吧,来了客我才能吃顿饱饭。” 廷珑听她说的可怜,不过今天亲眼目睹了那戒尺落下的声威,廷瑗就是说那崔大姑其实是巫婆变的,每到晚上就长出一对漆黑的翅膀来,她都会信以为真,并且心有戚戚然。想了想就问道:“那崔大姑要留多久?” 廷瑗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谁知道她打算留多久。” 廷珑听说,知道是不限时候,单看什么时候学成了才走,便道:“耽误一天工夫,她就多待一天,五姐姐好歹委屈几日装上一装,把她哄走了再痛痛快快的自在吧。” 廷瑗听了就一把扯着廷珑的耳朵,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滑头,偏人人都说你年小稳重,可恨,怎么就没人揭你这层皮呢?” 廷珑听了满不在乎,做世外高人俯视众生状道:“阿弥陀佛,自然是人人都把滑头当老成稳重,偏你这种傻呆呆的不明白。” 廷瑗听见说倒愣住了,半晌道:“以前可不是我傻。” 廷珑本是随口一说,见廷瑗认真倒后悔起来,生怕她被这样消极的话影响,换了本心。人在长大的过程中,大多数人天性中闪光的棱角被生生磨掉,在血肉模糊中逐渐变得圆滑世故,泯然众人,她觉得这一点也不好,可她自己是不敢独树一帜的,也不敢鼓励廷瑗永远保持这样的率真。到底只能一句话也不说,默默的走到堂屋去。 堂屋已摆好了饭,大太太和几个姊妹正坐着等她们,廷珑忙含笑上前去逐个行了礼,大太太笑眯眯的叫她们入座,刚要动筷,廷碧就问廷珑道:“三婶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头学厨,我也想学呢,不知道辛苦不辛苦?” 廷珑刚想说不辛苦,忽然想到廷瑗在家受的这个罪,便加油添醋的将自己那一分辛苦说成了五分,五分辛苦说成十二分,果然,人不止需要榜样,更需要垫背的,廷瑗因为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惨的人而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听过廷珑的事迹大受鼓舞,增强了面对容嬷嬷的勇气,后来吃饭的时候更是胃口大开,还比在山上时多了半碗饭。 廷碧因为自己没有母亲,眼看着大伯母给廷瑗请了高明的教引姑姑来家教规矩,廷珑也自有母亲为她打算,只有她和妹妹无人费心教导,就有些自怜自伤。 方才一问,本是说给大伯母听的,只待廷珑说不辛苦,她也好趁势提了要学手艺,谁知廷珑平日里万事都不说为难,今日忽然就诉起苦来。廷碧开不了口,大太太也只当没这回事,一个字也不提。 廷珑不知她们转的什么心思,吃了饭等廷瑗依依不舍的回去受罪,便随了廷瑛大姐姐去她房里午睡,廷瑛的房间在张府所有院落的最深处,安静的近乎幽闭,廷珑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安静中安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才知道母亲早回来的,就等她回家。 上山时,廷珑就把崔大姑如何打廷瑗的话学给母亲听,边说还边在一旁察言观色,谁知姚氏听了却只是一笑,道:“廷瑗那孩子受苦了。” 廷珑旁敲侧击没有奏效,只好拱进母亲怀里开门见山的撒娇道:“娘,我愿意学,可是我怕打,别叫她来教我好不好?” 姚氏将廷珑上身揽在怀里,道:“娘的小闺女谁敢碰一下。” 廷珑听了这话还以为母亲准备将崔大姑拒之门外了,顿时放下心来。 谁知,又过了一个月,廷珑刚准备完当天考试用的二十道大菜,兴高采烈的带着厨下众人端去堂屋摆饭,趁着暖和气,连斗篷都不披就光着脑瓜跑到姚氏房里请父亲母亲用饭。姚氏去堂屋一看,见二十道菜里连她跟着厨下腌来过年用的火腿、腊肉、风鸡、风鱼都凑上了,就瞪了廷珑一眼,道:“崔大姑从你大伯家辞了去,过了年就来咱们家呢。” 廷珑果然立刻吓了一跳,张了半天嘴,只道:“啊?” 姚氏看她吓得这样,才笑道:“放心,她若要打你,我就送她回去。” 廷珑听了母亲保证心里才有些底,继续热火朝天的忙活过年,而过年,意味着以然就要回来了。 廷珑先前是不知道思念的,因为早知他要出门,心里有准备,可是明明说三个月就回来,如今已经过了三个半月还没有动静就格外让人担心了,往常日子也就算了,偏偏是过年,只有着急往回赶的,若不是让什么事绊住了,哪里就会迟迟不归呢?眼看就是小年了。 以然站在甲板上,身上的大氅落了一层细雪,眼睛看着南边白了头的远山,越是近了,就越是想家。尚宽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张望,见外头暮色四合,什么看头都没有,以然还傻站着,就道:“我说,你也风雅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冻透?” 以然从来说不过尚宽,更羞于承认才离开三个多月他就这样急切的想念家里了,便不肯答话。 尚宽见以然一声不吭,探了探头,又道:“我说,姿势都不换换,别是在那冻住了吧?回去我可怎么和三姑交待呀。”说着就披了件大衣裳提着灯笼从舱里走了出来,门帘没掩严实,一个白毛球奋力的从下面乱拱一气,终于冲破了棉门帘的阻碍,卷着尾巴从里面挤了出来,刚接触到冷空气就打了个喷嚏。 尚宽说了那么半天的话以然都不肯理,这白毛球才打了个喷嚏以然就连忙回头,看它奔着自己跑了过来,赶快弯腰捉住,也不顾那东西四蹄的雪水就捧到掌心里。 尚宽见惯了只挑了挑眉,也不去嘲笑他,半晌,就听以然问道:“小年能到家吗?” 尚宽看了看风向,道:“悬。”又笑着问道:“想家啦?” 以然低头摸了摸白毛球,不肯搭话。 尚宽叹了口气,道:“这几天真是要让你闷死了,想家就说想家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以然就笑道:“你怎么不想家?” 尚宽看了看远处的渔火,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以然笑着揭短,道:“前年你一整年都没回家。” 尚宽看了看远处,长叹了一口气道:“前年我要是回家,现在孩子都两岁了。” 以然回想起那时候舅妈选妃似的各家去相看姑娘,就笑了起来,道:“舅妈让你气坏了。” 尚宽笑了笑,道:“我是她儿子,哄哄就好了。”又看着以然笑道:“你舅妈如今倒是更生你的气呢。” 以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江船一路向南,终于在腊月二十五那天到了桐城,方家和何家早一个月就天天派了人在码头候着,此时一见船队回来,立刻飞马去报给主家知道。 以然在船里换了洁净衣裳正要上岸去点货,就见白毛球叼着他换下来的衣裳甩来甩去的打滚撒欢,叹了口气,为免它祸害东西,只得夹着它出了舱。 以然年少,唯恐叫人说一声轻狂,不能服众,言行举止一再检点,力图老成镇定,伙计们也见惯少东家谈吐斯文,处事沉毅的样子,此时忽然见他抱着只小狗从舱里出来就有来往搬货的伙计站在那嘿嘿的乐了起来。 以然虽知道伙计们没有恶意,却还是有些脸红,转身叫过跟他的小厮,把白毛球塞到他怀里,让他带着行李先回山上去报平安,自己留下同尚宽在码头看着卸了货再回去。 那小厮抱着四蹄乱蹬的狮子狗,一脸的为难,见少爷转身走了,只得招呼了几个人连挑带扛的将行李运上岸,正要换马驮上山去,却见少爷去而复返,匆匆走过来交待道:“顺路去张家送个信,告诉……张家二少爷,就说我明天去看他。” 过年(中) 以然同尚宽两个在码头上看着伙计卸货,又将货物尽数搬去库房,掌灯时分才终于忙活利索,打发了伙计船工,急匆匆的回山上去。 玉清因以然是头一次跟船,此番又晚了近一个月,这些日子早惦记的不行,晌午接了信,知儿子已经上岸就一直在家盼着,直等到天黑,闻得回报说少爷进庄了,忙遣人去禀报老爷子,就扶着丫头迎了出来。 以然见了母亲,抢步上前叫了声“娘”,又要行礼,玉清含笑止住,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番,半晌才道:“怎么才回来?”不等以然答话,又道:“还不快去听涛院,晚回来这么些日子,叫你祖父惦记!” 以然眼中亮亮的,笑的拘谨,听了母亲的话,道:“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说着上前去搀了玉清,道:“娘也来,爹带了信回来。” 以然扶着母亲上楼,见祖父正披衣坐在书房里等自己,忙快步上前去跪在祖父膝下见礼。方老爷子见了孙儿,高兴的红光满面,先是细细的端详了以然半天,不住的笑说:“黑了,瘦了。”接着就开始询问一路上的事体,以然细细的事无大小全跟祖父报备了一番,又将父亲的信拿出来读了。祖孙两个说的兴起,玉清屡次想打断了好叫以然吃饭,都插不进话去,只得叫人做了碗面送了上来。 以然其实连午饭还不曾吃,闻到香味,端了碗就往嘴里送,忽然又想起在京里给祖父和母亲买的东西,忙叫人将行李送过来。 跟他的那个小厮肖似主人,也是个实心的,等东西送过来,就见一个白毛球夹带在箱笼间钻来钻去。以然有些脸红,偷眼看了看祖父和母亲神色,见一个在翻他购来的新书,一个正对着火烛查看衣料,这才松了口气,借着给祖父拿补品的空,偷偷将它塞到空箱笼里。那毛球想是新换了环境,有些认生,竟十分老实的叫他装了进去,一声也没吭,等以然回去开箱,见它已经睡得肚皮向上,四脚朝天了。 第二日,以然一早起来陪祖父吃了饭,商量着定下了腊月二十七各处铺子封店盘货,发了年例喝过年酒就叫伙计们回家过年,管事们的红利当日也一并发了,因以然现今已经开始办事,今天发年例,招待年酒就叫他来主持。 以然和祖父商量完,又去母亲那里听了安排,就说要去张家送信。玉清见他年关才到家,不想着先去外祖那边打个招呼,只一味的惦记着张家,就有些不悦,又想起昨天那只满地乱爬的白毛畜生,看他偷偷摸摸的揣进箱子里,必是给廷珑的无疑了,想着就叹了口气,道:“早些回来,也好去各家走走。”以然答应下,自去了。 从母亲房里出来,先回屋去把从京里给老爷、太太和廷玉带回来的东西交小厮捧着,最后才小心翼翼的把正在椅子上趴着睡觉的白毛球抓到柳条编的箱笼里,自己提着。 白毛球昨天晚饭没吃就睡着了,后半夜饿的眼睛直冒绿光,半宿没睡着觉,今天早上吃饱喝足正睡的香,安身之所摇晃起来,也只当是又回到了船上,神经十分粗大的甩了甩尾巴继续心满意足的呼噜了起来。 以然到了张家,廷玉将他迎到书房,这两人一别近四个月,平日虽都是少言寡语的人,此时却滔滔不绝起来,叙了一番别情,以然才想起来特意从京里给廷玉带的几部新刻善本,忙叫小厮送过来。 此举果然投廷玉所好,拿到书立刻就翻看起来。以然见他快钻进书里去了,便不肯再坐,起身到前面去见过老爷,将大哥廷瓒捎来的信交接了,又去后宅见太太。 姚氏正带着廷珑收拾除夕下山祭祖的物件,听见禀报,先看了廷珑一眼,才叫快请进来。 廷珑虽知道母亲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奈何她是昨儿听见以然今儿要来,才特意在母亲房里等着的,到底几月不见,心里着实有些惦记他,所以虽然看见母亲示意,却料想母亲不至于给自己难堪,就只假痴作呆的装作不懂。 以然进门前还思量着不知廷珑在是不在,掀开帘子,暖香扑面而来,只见她正亭亭的侍立在太太身侧,微微颔着首,眉眼带笑的望着自己。以然看着那黑阗阗的眼睛,眼底就泛起笑意来,却还知道收敛自己,忙忙的收回目光,走到姚氏跟前行礼。 姚氏见他几个月不见就有些大人样了,笑微微的伸手将以然扶了起来,笑道:“这一趟出去可真没少长进,然哥儿平日在家的时候还不大觉得,这冷不丁的出去小半年,回来就成小伙子了。”说着让他坐了。 以然落座,听见太太夸奖心里就十分欢喜,又想起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廷珑身量似乎也高了些,又好像还胖了些,就咧嘴笑了起来,回道:“原先的袍子都短了,想是长了些,却没量过。”说着趁太太唤丫头上茶,迅速拿眼睛往廷珑那边一扫,一看之下,断定她确实是丰盈了些,只是莲青小袄裹着的腰身却仍是窄窄的,脸上也看不出端倪来,心里就有些奇怪,不过,真好看…… 回家过年(下) 以然眼底带笑,心里已是叫那一袭莲青占满了,却还得收敛神色,恭恭敬敬的回太太的话,又特意捡途经杭州府,在大哥廷瓒处逗留时几个侄儿的趣事说了给太太听。 姚氏虽常由信件得知长子的消息,只是那几页纸却没的把家事说的这样细致,此番听以然道来,历历如在眼前,便将廷瓒一家在杭州的房舍怎样,吃用如何,天赐可请了先生启蒙之类的闲话细细的同以然一样一样的问过。 以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挑些宽人心的话说了给太太知道,又出门去唤了小厮过来,将自己从京里带回来的新奇物件和廷瓒交他捎回来的一干事物都捧给太太过目。 姚氏听见以然说廷瓒一家在杭州过的宽裕就十分安慰,此时,又见捎回这么些玩意儿来,更是欢喜,一边怪以然破费,一边笑着逐样的翻看。 以然见廷珑也侧着头笑微微的看那一堆东西,就想上前去把装着白毛球的箱笼给她,却又忌讳太太在跟前,怕羞着她,便左右为难起来。 自从祖父和张家过了话,廷珑在他跟前就多有回避,方才进门前本不奢望她能在,掀开帘子见了,实属意外之喜,惊喜之下,倒有些拘谨起来,竟不曾借着给太太行礼的机会同她见礼,唯恐自己造次了,就再没下回可期。 想来想去,那笼子就是不特意交给廷珑,谁见了也都知道那是给小姐解闷的东西,便忍住了,不肯上前去招惹廷珑,叫太太不快。 廷珑却也因为心里有病,只肯躲在母亲身后不时的拿眼睛打量以然,听他说话说到有趣处时抿嘴一笑,并不肯上前去借着给他添茶送水说上一两句话。 这两个小人儿各怀心思,只把一肚子的绮思都压在背人处辗转反侧,以至于面对面见了,倒像是比原来生分了似地。他两个还满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什么来了,却不知欲盖弥彰更是不打自招。 姚氏给廷珑使眼色叫她回避,却被她装傻充愣的混了过去,就知道这丫头是动了情了,在心里叹了口气,等到以然进门时,便格外留心看他神情,只见他进门一眼定在自己身后,整张脸就亮了起来,才稍稍放下心,痛快了些。 及至看见这两个小人儿见了面却仿佛不认得了似地,原先日日在一块儿读书,如今倒连句话也不说,礼都不见。姚氏看着心里头好笑,却也一句话不说,只作不知,心下添了计议。 等看完以然带回来的新样表里妆花锻,抬头笑道:“你这孩子,真是的,大老远的何必带这么些个东西,你能平平安安的早些回来不比什么都强?” 以然知道自己回来晚了,叫众人担心,听太太一说,忙将路上漕船争道,在闸口耽搁了一个月的事解释了。 姚氏听了就笑了笑,道:“知道你不是爱在外头流连的孩子,迟迟不归才更叫人惦记,生怕有什么不好,下回走叫你老爷给漕运总督写封信带着,再遇着这样的事,也好请托了先给咱们放行。” 以然笑着应了,姚氏喝了口茶,又将他这一路上所经历之事详细的问了一遍,都遇见了什么磕绊,怎样解决的,和人如何打交道,事无巨细,不厌其烦的一一询问。以然见太太兴头极好,便揣度着,将这一路上的事从头讲了一遍。姚氏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又问道:“你爹在京里还好?” 以然见问,恭恭敬敬的回道:“我爹好,回来时还特意嘱咐了我,叫替他给老爷跟太太带好。” 姚氏听了就含笑点头,道:“都好就好。”又皱了皱眉关心道:“只不知那《乐律》编的如何了,什么时候你爹才能办完差事回家来,这大过年的孤身在京里,你娘在家怎么放心的下。”说着叹了口气。 以然听了这话,脸上也是一暗,见太太叹气,勉强笑道:“那《乐律》始编于前朝,一朝一夕恐怕修订不完,幸好二姑就在京里,能时时照顾着些。” 姚氏听了就笑道:“虽如此,哪赶得上家里……”说着,忽然听见两声哼唧。 廷珑也叫那动静引得往地下看去,听出那动静是从地当间以然方才拿进来的柳条箱笼里发出来的,先是一愣,定睛看去,忽然就见那箱笼自个儿就翻了个,把她吓了一跳。 以然这些日子听的熟了,闻得哼哼唧唧的动静知道是白毛球醒了,就想着此番只怕不特意去给廷珑都不行了,刚起身要去把它放出来,那毛球已经在箱笼里大闹起天宫来。 以然有些脸红,当初之所以抱白毛球是因为一窝小狗中,数它最胖,吃奶的时候最有劲儿,他想着路途遥远,这样的才好养活,就挑了这只。谁知它最是个淘气的,只要醒着,一刻也不肯安静,闹人的很。以然两步走到箱边,打开上盖,就从里面抱出一只哼哼唧唧的叫着,四蹄乱蹬的白毛畜生出来。 廷珑看见是只小狗就忍不住噗嗤一笑,以然听见了,捧着那小狗转过头来,见她抿着嘴,眉眼都弯弯的,正看着自己,就也跟着笑了起来,道:“给妹妹看家。” 廷珑听了更是发笑,那小东西还能看家?想着,偷眼看了看母亲,见她正笑微微的看着小东西,没有不悦的意思,这才上前去从以然手里接了过来。 那小狗团团的像个棉花包,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神情总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有些呆,耳朵还一抖一抖的,廷珑看了就觉得有趣,喜欢的不得了,抱着小狗对以然福身道谢。 以然看她弯着眼睛微笑,像是十分喜欢的样子,心里暗暗高兴,见她福身下去,就慌忙伸出手去扶,手伸到半截,又想起不合时宜来,忙收了手,讷讷道:“妹妹别客气。” 廷珑也确实不客气,笑看着以然,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以然因是要送廷珑的,从没想过要给它起名,只是因为它长的白,又毛茸茸的,就一直管它叫“白毛球”,听见问,就道:“没起名,妹妹给它起一个吧。” 廷珑点点头,想了想,忽然就一笑,道:“我给它找些吃的去。”以然正不错眼珠的看了廷珑,听见就道:“它在船上久了,最爱吃鱼。” 廷珑稀奇的看看这只猫属性的小狗,才要答话,就听姚氏笑道:“胡闹,还不去厨下预备家宴留然哥儿吃晌午饭,不分轻重,倒先伺候起那东西来。” 廷珑听见母亲吩咐忙答应一声,放下小狗就要去厨下,以然却想到还要去外祖家转转,恐吃了饭去不恭敬,就止住了,将缘故说给太太听。姚氏听说他还不曾去过何家,才罢了,放他自去,又叫廷珑替她送送。 廷珑听了压住喜色,挑了帘子送以然出来,以然跟在她后面,看她穿的单薄就不肯让她再往外走,却又舍不得就叫她回去,于是只在檐下立住,笑微微的看着她。 廷珑见他站住,也立住脚,感觉到以然的目光,先是微垂着眼帘,半晌才慢慢抬了眼睛,浓密厚重的睫毛颤巍巍的扑闪了两下,对上了以然的目光。 以然看着廷珑的眼睛,在那幽深的看不见底的柔波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莫名的就快活起来,觉得真好,她的眼中也有我呢……半晌,柔声道:“白毛球陪着你,日子就过的快了。” 廷珑听了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暗笑以然这家伙不是一般的自大,不说是他思念自己,倒像是认定了自己整日在家思念他似的。想着,目光流转,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倒把以然惹得笑了起来。 廷珑叫他笑的心虚,慢慢的,自己也微笑了。 其实以然这么想真不是出于自大,他早年因离家避祸,舍了母亲和祖父在家里,等回来的时候,就见母亲形容枯槁,祖父也因为想他想的满头白发,苍老了不止十岁,至此,以然方知思念磨人,更是宁可自己去思念别人,也不肯叫人因想念自己受煎熬。这回出门误了期,一路上就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家里,想着他们还不知要怎么担心呢,又不像自己在外头,知道家人安稳,光是思念而已,还不用担心,又能找些事情做排遣心思。 而今,他心里除了祖父和母亲又多了个廷珑,推己及人,自然就觉得廷珑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可是对于廷珑,和祖父、母亲的那种思念还不一样,他是一点也不愿让祖父和母亲惦记的,而廷珑,想到她同自己一样受思念的苦楚,既觉得心疼,又隐约有些快活,怕她因想念伤神,可是最怕的,还是她不肯思念…… 这种心情,他想遍读过的书也找不到注解,不知如何是好。只在此刻,在她明灭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时,才觉得放下心来,慢慢的加深了笑容。 这两个小人儿像傻瓜一样在门口相对微笑,也不知多久,就听姚氏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去看看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又道:“带件压风的衣裳。” 廷珑慢慢收了笑,低声道:“我送你出去。”说着就往前迈步。以然却从后头扯住她袖子,道:“冷,你回屋。” 廷珑听他说,才觉出身上已经叫风吹透了,低头笑笑,想了想,答应一声。 以然却仍不肯走,道:“你进屋去,我再走。” 廷珑抿着嘴笑看了他一眼,掀帘子转身进了屋。以然又站了一会儿,听见丫头道:“刚要去寻姑娘,看姑娘冻得,脸都青了。”这才转身顺着抄手游廊往外走去。 廷珑进了屋,见母亲不在堂屋,就笑着道:“是有些冷呢,你去拿杯热茶来给我,要烧的滚烫的。”那丫头答应一声去了。 廷珑在门首站了半晌,又挑了帘子向外看去,就见以然正一步一步的走的稳当,背影似乎真的比原先高大了不少,目送着以然一直往外走,临出后宅,却不想他又回头望了过来,廷珑顿时吓了一跳,慌忙松手,叫帘子落下遮住自己,心还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 以然站在游廊尽头处,看着墨绿的软缎帘子放下,将那张惊慌的小脸挡在后头,心下一暖,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余下三日,先是盘账,招待大小管事们喝年酒,谢他们一年劳碌,接着开祠堂祭祖,就是大年了。方家祖孙三口虽有些冷清,方老爷子却因孙儿出门办事很有些长进,而从心里往外高兴,三口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年夜饭,第二日以然便到各家去拜年。 出门,脚下自然而然的就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1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1部分阅读 山下张府走去,眼看就要到了,才想起张家去城里祖宅过年去了,以然摇摇头,想了想转头往外祖家去,想着拜了年,约着尚宽一块儿进城去张家走动。 敢纳妾? 廷珑年前跟母亲在家很是忙碌了几日,她管着厨房,过年的吃食、祭品样样都要治办,姚氏又命她跟在身边,学着收拾亲戚间来往的年礼,预备各房子侄压岁的金银锞子,封赏下人的红包等诸多年节事宜,更间或有亲戚女眷亲自上门来走动,廷珑又要随母亲陪坐,又要管带厨房备饭,一时间,整个家里倒显得她最忙似的,除了有客在的时候下人不敢来打搅,余下时间不是婆子来寻就是丫头来请,直累的她晚上回屋去两条腿都站不住了,却还不能歇下——山下点心铺子这小半年的账目也正等着她盘点呢。 那点心铺子交莲翘和乔木经营,自八月份开张起,一月比一月的生意好,开始主要靠供应左近的茶楼、饭庄和一小部分零售,慢慢传出了名声,零售这一块占得分量就高了起来,渐渐也有大户人家做席面时来订成匣的点心,等到年前这半个月,一两银子一匣的那种招牌点心因送礼好看,一下子买的也多了起来,廷珑趴在床上看着账册上的数字,心花怒放,白日里身上的疲累一扫而空。 第二日用过早饭喝茶时,廷珑给廷玉使眼色叫他留下,待父亲一出门便将账册拿给他看,廷玉接过来见了最后一页上的数字就有些惊讶,半晌问道:“多算几遍了没有?可是准的?” 廷珑见他信不过自己,眯着眼睛道:“你当我是谁?数银子还能数错?” 廷玉听了这话,想想自己房里的器物,但凡还值几两银子的只要经过她的眼就再拔不出来了,诚心诚意赞同道:“妹妹说的是。” 廷珑不解其意,还兴高采烈的跟廷玉商量着分赃,廷玉却不是个贪财的,只道:“你自个儿留着买脂粉吧,我无处用银子去。” 廷珑虽鄙视他这副不把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里的大少爷嘴脸,却深爱他这个代表了人民群众最根本利益的提案,立刻用甜的腻人的声音扭扭捏捏的道:“嗯,那也行,我就受点累先帮二哥哥收着,等你用的时候跟我拿啊。” 廷玉还没说什么,姚氏早在一旁听他兄妹两个唧唧咕咕了半天,此时见她这小闺女又要欺负儿子,便咳了一声,凉凉的插言道:“这样倒也省事,当初为娘借你们两个的本钱,往后就朝你一个要了。” 廷珑得了便宜正卖乖,忽然听母亲提起旧债,忽闪了两下眼睛想了想缘故,待明白过来母亲嫌她贪财,忙急急辩白道:“才不呢,我就帮哥哥收着,等他娶媳妇儿的时候再还他,又不是不给了。” 廷玉听妹妹胡言乱语的说什么娶媳妇儿的话,脸上就有些发红,回头瞪了她一眼。姚氏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这丫头,打算的倒长远,只不知你二哥哥娶媳妇儿的时候,你在哪呢!” 廷珑听出母亲意思来也不害羞,厚着脸皮凑上前去,一边给母亲揉肩,一边谄媚道:“女儿哪都不去呀,就在家里陪着娘。” 姚氏叫她伺候的舒服,心里想着以然来家时她那个样儿,抿了抿嘴,也不点破,任她狗腿。 廷珑见母亲不提了,忙转移话题道:“二哥哥跟我平日里都不得空,山下铺子这小半年全赖莲翘和乔木照应,大过年的,她两口子还带着伙计看店不得回家团圆,娘说怎么赏他们好?” 姚氏听说这话,就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想着倒要看看她临财的心胸,便笑道:“铺子既然是你们两个开的,这章程自然是你们自己拿。” 此言正合廷珑心意,于是和母亲商量道:“我想着把店里一成的纯利赏乔木两口子,往后年底也照这个规矩,店里生意好,他们得的就多些,好叫他们用心经营,下头的伙计们也多发两个月的工钱叫他们过个年,好不好?” 姚氏听说略一思索,又笑看着儿子问道:“廷玉说呢?” 廷玉见问,想了想道:“妹妹这法子不错,只是不知咱们家别处店面的管事是怎么赏的?乔木两口子是我和妹妹的人,给的少了怕叫人寒心,给的多了未免让旁人不服。” 姚氏听完就笑了,道:“既如此,等晚上你爹回来问过他再定吧。” 张英晚上回后宅来,姚氏伺候他宽衣净面时就笑着将两个孩子说的话讲给他听,张英听完不住点头,道:“珑儿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最会省事,更难为她想到与人分利。”说着又笑道:“不过,若说老成谋国,却赶不上廷玉思谋周虑想的深远,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可见是书读得通的。”边说边笑得安慰。 姚氏见他高兴,也陪着笑了一回,又趁势将从廷珑那要来的账册递给他看,张英接过慢慢翻着,半晌“哟”了一声,道:“数目还不小,廷玉倒也能干。” 姚氏听了含笑道:“全赖老爷平日里言传身教,给孩子们做出样子来,他们才有这样的见识才干。” 张英听夫人夸赞面上颇为自得,还谦虚道:“珑儿这么伶俐懂事也多亏夫人贤德。”又道:“今儿吴知府还又跟我提起他家少爷来,我没言语,前些日子他进京述职,好一番活动,岳父大人写信来说还拿了我的荐书上门去拜望,岳父收了荐书才好生打发了他。此番回来,我见他颇为志得意满,只怕是挖到门路,要升迁了。” 姚氏听说就笑道:“升去别处最好,他在此地经营日久,珑儿不许他家许给别人,还怕有什么不好呢。” 张英就摇摇头笑道:“怕什么的,他差的远呢。就是方家的根基,他也奈何不了什么。” 姚氏听说就一笑,道:“然哥儿出门回来,倒像个大人样了。” 张英也点头道:“咱们这样几代读书的人家,子侄从小如兰芝玉树一般看待,性情、才能、志向、气量无一不用心引导培植,但有过错立时矫正克服,只要孩子不是块榆木,就没有不成材的。然哥儿自小是咱们看着长大,知根知底,从来的处事厚道,处心诚实,如今出去一回我看他越发凝重干练了,难得老爷子又喜欢珑儿,若是方家再提起,我看,就应了吧?” 姚氏听老爷长篇大论的说了这么些话,就为商量自己答应下来,又想了想那两个孩子……笑道:“我还不是听老爷的,老爷说应就应吧。” 张英见夫人点头,乐呵道:“你放心,凭咱们两家的交情,委屈不着咱们孩子。” 姚氏如今倒不大担心这个,只笑了笑,又跟老爷商量了半日回城里过年的事体,等廷玉和廷珑过来,才一齐到堂屋去。 吃了饭一家人坐着喝茶,张英提起店面的事,夸了廷玉几句,又将家中其他铺面给管事们分红的法子告诉给他知道,叫他裁度着定下便是,赶着年前发下去。 廷玉一一答应了,第二日和廷珑商量着定下成例,进城过年时亲去铺子将红利发下,又连着给伙计们补了两个月的月钱,告知三十、初一放两日假。 乔木带着一干伙计谢了少爷的赏,人人喜气洋洋,廷玉又叫装几匣点心去大伯家预备过年待客。 张家往年在京里,因人口少,过年不过是略备些年事,除夕夜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了年饭,围桌守岁到凌晨,看着仆童放过鞭炮便回房歇下。廷珑以往总嫌年味淡,每每盼着初三日去外祖家玩上一日才觉得像是过年,而今回了老家,张家几房人凑在一处,过年时礼数众多,亲戚来往又杂,一大群姊妹们凑在一块儿没完没了的拌嘴,她才觉出原先在家时安宁和乐的好处来。 先是腊月二十九,大太太给姑娘们发过节的年例。各人的丫头才去领东西,廷琦便风言风语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等着这点子东西就真不用过年了。” 她这话是明着埋怨大太太,廷瑗听了十分不快,正要开口,就听廷碧嗤笑了一声,慢悠悠道:“别急,等过了年,当上诰命就不用等这点子东西过年了。” 廷琦虽要嫁到官家,却是填房,心里一时觉得荣耀,一时又觉得委屈,最怕旁人提起,叫她这话噎了一下,脸刷的就红透了,呆立半晌却含笑上下打量了廷碧两眼,柔声道:“看我这张嘴,没瞧见妹妹一身的旧衣裳就乱说,我是无心,妹妹可千万别见怪。” 廷珑姊妹几个听见廷琦的话,都拿眼睛去扫廷碧的衣裳,就见她一身银红织锦的衣裙,领口袖口的暗纹全褪色了,显见是磨的狠了,心里都有些疑惑。 廷碧听了廷琦的话,一则恨她张口闭口的称自己妹妹,二则也有些窘,她却不是短了衣裳,只因为她名字里嵌着颜色,不知怎的,每回做衣裳都有一两身绿的,她不愿和她爹那两个屋里人穿一样的颜色,所以,从来只挑别的穿,比旁人少两件换的,自然洗得勤些,才显得旧。 正此时丫头们领了东西回来,廷瑗因见廷碧窘迫,忙忙打圆场叫把东西拿过来看视。廷珑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一份,好奇之下也当即展开来看,见是一袭浅紫折枝花卉镶灰鼠一口钟的斗篷,一绯红,一雪青的两身新衣裳,另有一块红布包着三样金头面——一根八宝衔珠单股钗,一对一点油的金丁香和一只镂空缠丝赤金镯。 廷珑挨个拿起来看了看,又走到廷瑗身边看她的那份,见头面都是一样的,只衣裳颜色不同,廷瑗的斗篷是绯红的,镶雪貂,两身衣裳,一件桃红,一件月白。就笑道:“我只说过年累的慌,要是知道有这些好东西,真巴不得天天过年呢。” 廷瑗听见说,笑着道:“瞧这丫头眼皮子浅的,什么好东西。” 廷珑不以为意,叫紫薇把自己的那份收起来,谁知廷玥却上前笑央道:“这紫的最配我,九妹妹衣裳多,这件就给我吧。” 廷珑平日里给就给了,怎奈才刚知道廷碧少衣裳穿,就叫廷玥扣了个衣裳多的帽子,生怕廷碧恨上她,只打量了下廷玥的身高,笑到:“既然七姐姐穿紫的好看,那咱们两个换换吧。” 谁知廷玥却立刻道:“我穿湖蓝的也好看,你那么多衣裳也不差这一件。” 廷珑还不及惊讶大家闺秀如此的死乞白赖,就听廷碧哈哈笑了起来,道:“你不等着这点子东西过年,你那嫡亲的妹妹可等着呢,赶快也给她找个填房做做,省得要人家的东西。” 廷琦听妹妹理直气壮的跟人家要东西并不脸红,她娘和刘姨娘平日里每样东西都要争一争,看得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错,你若不争,那东西不会自己跑到你手里来,只是叫廷碧一口一个填房说的脸色大变,又恨她从小跟自己对着干,气愤之下也不要了众人交口称赞的“好性”,摇身一变,大发雌威起来。 廷碧虽有口舌之利,却不比廷琦能文能武,冷不防叫她扑过来一把抓在脸上,疼痛非常,只害怕的惊叫。 廷瑗和廷琰见廷碧吃了亏,脸上刮了好长一道血廪子,忙上前去护着她,谁知廷琦偶尔露峥嵘,非要个耍痛快不可,又知道自己出了正月就要嫁人,没得把她怎么着,更是有恃无恐,豁出去养的几管好指甲,谁挡着抓谁,专往人头脸上下功夫。廷瑗、廷碧几个的丫头本要去助拳,此时都叫三姑娘的疯劲儿吓住了,不敢往前靠。 廷珑见闹的不可开交,急的团团转,一边催促丫头上前去拦着,一边叫紫薇道:“快去,快去找大姐姐来,就说三姑娘和五姑娘、六姑娘打起来了。” 紫薇从没见过这场面,呆愣愣的看着,此时听了姑娘吩咐,答应一声就往外跑,廷珑又追上去道:“别找大姐姐了,去堂屋请大伯母过来,就说三姑娘把五姑娘六姑娘抓伤了。” 紫薇脚下不停,应声去了。廷珑转回身来,见廷碧几个叫廷琦叠罗汉似地压在身下,都双手护着头脸,一点儿还手之力也无,廷琦坐在她们身上呼呼喘气,倒是歇了手了。丫头们见三姑娘停手,刚要去拉,廷琦把眼睛一横,就吓得她们束手束脚的不敢过去。 廷珑摇了摇头,果然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她也怕。想着就拿眼睛去找廷玥,想叫她来劝劝,却一眼先看见廷瑶,只见她正远远的靠墙站着,咬着手帕一角,满脸的兴奋。廷珑只当没看见,又转过头去继续找廷玥,这一眼却差点笑出声来——要说最有涵养的还是她呀,小小年纪真是淡定非常,屋里的人闹成一锅粥了,她只围着桌子,将各人新得的东西翻来翻去,挨着个的往身上比量。 廷珑咬咬牙也只得走过来道:“七姐姐,你去把三姐姐请下来吧,大伯母眼看就要到了。” 廷玥一抬眼睛,见她大姐还占着上风,便道:“我小,只有姐姐说我的,哪有我去管教姐姐的?” 廷珑听她这话真是明理非常,对她的佩服又添一层,只得点了点头,自己走上前去,对廷琦道:“丫头们已经去请大伯母了,三姐姐还不起来。” 廷琦此时骑虎难下,方才她能以一敌三全凭一时勇气,如今累的够呛,只怕一起来这几个丫头就要反扑,在她脸上也来几道,而大伯母来顶多再把她关上一个月,总不能叫她不嫁人,想到这,竟是理也不理廷珑。廷珑见她不理,只好伸手去拽她,却叫她奋力一推,一屁股坐到后面,额角也碰在圆凳上。丫头们见又有姑娘受了伤,惊呼一声上前来扶。 廷珑叫圆凳磕了一下,忙伸手去摸,见没有血迹只是疼,便放下心来,丫头们来扶也不肯起来。此时起来做什么?连廷瑗都叫廷琦坐在屁股底下,她还站着,大伯母进来定当自己在一旁看热闹,少不得要寒心,幸好冬天穿的厚,地上还不凉。 大太太听见廷珑的丫头来报信,慌忙起身就要往廷瑗房里去,姚氏也忙站起来跟上,又叫过两个丫头嘱咐道:“去请孙姨娘和刘姨娘,就说姑娘们打起来了。” 那两个丫头去了,姚氏才扶着紫薇跟上大太太往廷瑗屋里去。她们两个才走到楼下,孙、刘二位姨娘生怕姑娘吃亏,就已经撒丫子跑到了,跟着一同进廷瑗屋里,才上楼就见好几个姑娘倒在地上,廷琦压着廷瑗、廷碧、廷琰三个,廷珑歪在桌边,廷玥正往头上横七竖八的插钗,廷瑶绞着手帕,吓得哆哆嗦嗦的站的远远的。 大太太扫了一眼屋里,大怒,喝道:“三丫头还不快起来,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廷珑听见大伯母的动静,抚着额角站了起来,走到母亲身边,姚氏拨开她的手,见额角挨着头发的地方青了一块,就心疼的不行。 廷琦听见大太太的话,又见她母亲也来了,便拍拍一直没沾地的裙子怏怏的站了起来,廷瑗几个身上一轻,也都放开头脸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惩戒 却说孙姨娘正在屋里放下帘子数私房,忽然来人报说姑娘们打起来了,她一听这话就知道必是廷琦同人打架,要不万万轮不着告诉给她知道,顿时唬了一跳,匆忙将装私房的匣子锁了,慌慌张张的鞋都顾不上提,就趿拉着脚带了个身强体壮的丫头一溜烟的朝打架的院子跑,半路和刘姨娘碰上,两人就以为是廷琦和廷瑶打到外头去了,隔空交换了个白眼,便你争我赶的急着去给自家闺女压场子,一前一后的进院,见大房太太和三房太太也到了,才止步徐行随在后头上了楼。 刘姨娘走在前面,一进屋先拿眼睛去寻闺女,见廷瑶正好端端的站在一边看热闹,不曾吃亏,立时放下心来端起胳膊眉飞色舞的看向屋当间叠罗汉的几个。就见不光廷碧和廷琰,就连大房和三房的丫头都叫廷琦掀翻在地上,顿时幸灾乐祸的嘴都合不上了,仿佛自己有的赚似的,只盼她们狗咬狗一嘴毛,打的头破血流才好。 等大房太太厉声喝斥,廷琦拿乔拿样的爬将起来,刘姨娘见她竟毫发无伤,就有些失望,口里念念有词的拨火道:“呦……瞧瞧咱们“好性”的三姑娘,往日里说给人听就跟扯谎一样,如今可现眼了……” 话还没说完,忽然又看见才起身的廷碧脸上浮着通红的三道指甲印,淤着血高出一块儿来,顿时兴奋的把前面话头忘了,只“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六姑娘破了相啦,这是谁下的手呀!” 众人也都看见了廷碧脸上的伤,齐齐吸了口凉气,大太太忙拿眼睛细瞧廷瑗的头脸,见她虽蓬头散发,脸上却还不碍的,才放下心来,也顾不上别的,又忙忙走上前去携了廷碧的手到窗边对着光细看她脸上的伤势。 廷碧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听说破相就害怕起来,想要伸手去摸,大太太忙拦住了,搬着她的头脸细看,半晌,见没有破皮的地方,知道不会落疤,连连哄劝道:“哪里就破了相了,你别摸,沾上脏东西才要坏事。”又一叠声的吩咐丫头去取消肿化瘀的伤药来给她敷上。廷瑗也凑上去安慰廷碧,又气愤愤的跟母亲告状,这其间,廷琰就一直拉着姐姐的手低低哽咽。 姚氏揽着廷珑坐在一边,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屋子,见大嫂无暇他顾,便召唤了她身边的胡婆子过来,交待道:“胡姐姐,你到下面看着些,没有大嫂吩咐,屋里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胡婆子正在大太太跟前递水递药,此时听了吩咐,晓得姑娘们的名声要紧,忙答应了一声,将东西交了,就要下楼。 孙姨娘进门就一直在门口站着,此时在后头听见姚氏如此布置,心里咯噔一下,她方才进屋见自家闺女骑在她几个姊妹身上,寒毛也没少一根,便松了口气,后来见廷碧的脸叫廷琦抓的花猫一样才有些害怕起来,却想着自家闺女是娇客,眼看出了门子就是官家命妇,这节骨眼上,谁敢得罪镶金边的姑奶奶,才胆气壮了些。 此时听见姚氏叫封住门,想起来她家九丫头方才也摔在地上,恐怕惹她震怒,仗着身份发落廷琦,就着急起来,又偷偷的往后缩了缩,推了一把她带来的丫头,悄声说:“快去寻二爷来。” 那丫头是她的贴心人,听了吩咐悄没声的退了两步,不等胡婆子交完东西,先行下楼搬救兵去了。 大太太给廷碧脸颊上药,见那几道抓痕从眼角一直到鼻下,长而贯通,心里暗恨廷琦心肠歹毒,又看了一眼廷瑗和廷琰的狼狈样子,更添了两分生气。等给廷碧收拾完头脸,便坐定了抬眼看向廷琦。 方才廷瑗告状,廷琦一直不曾出声辩解,大太太还以为是她知错,害怕的不敢做声,谁知一看之下,竟见她正袅袅娜娜的立到那边,一手掖着鬓角,一手理裙,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大太太怒火更盛,瞧了半天她那轻狂样子,才冷笑了一声,喝道:“三丫头跪下。” 廷琦正查看自己的新裙子污了不曾,听见大太太说话抬起头,仍旧斜斜站着,双眼圆睁面带不解道:“大伯母好没道理,廷碧跟我吵架,就连廷瑗也帮着她打我,为什么只叫我一个人跪?” 大太太见她还敢还口,气的头上青筋一跳,道:“你把六丫头的脸抓成这样,还说她们打你?” 廷琦理了理鬓发,认真道:“大伯母可不要冤枉我,她们好几个欺负我一个,我不叫她们把脸抓的稀烂就是好的,哪还得空去抓她们。人多手杂的,谁知道哪个不小心刮了她一下,怎知就是我?” 廷瑗听到这,上前去指着廷琦的鼻子道:“人人都看见的,你还不承认。” 廷琦一把将她的手拨到一边,挑着眉毛道:“你们都是一伙,就是自己失手,岂有不赖在我身上的。” 大太太听她一句赶一句,振振有辞的对口,气的不行,也不再听她再胡搅蛮缠下去,只扬声叫请家法来。 廷琦一听要请家才法慌了神,忙忙回头去看母亲,孙姨娘也不成想一上来就要打,只盼能拖住一时是一时,忙从后面挤了出来,护在廷琦身上高声叫道:“三姑娘说的有理,她姊妹几个吵架,连五姑娘都有份的,廷碧脸上叫人刮了那么一下子,怎么就认定是我们三姑娘干的?单要罚她一个?” 大太太听她口口生生的攀扯着廷瑗,更不肯饶她,抬眼去看廷珑,就要叫她作证,好打她个心服口服,免得回去跟二弟胡乱编排。却忽然廷碧从后面刷的站了起来上前就扬手给了孙姨娘一巴掌,打完又恨声道:“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一掌,既夹着多年旧恨,又带着方才的恶气,真是一点儿力气也没留。 孙姨娘当即叫她打的身子一歪,耳中轰鸣,立时就要跳将起来同她撕掳,却晕头转向的有些站不稳,没找到准头,廷琦见了,忙从地上爬起来扶了母亲一把,就要往廷碧身上扑。 大太太见乱了套,赶忙扶了椅背站起来道:“还不快摁住她!” 几个丫头方才没护住姑娘,此时听见大太太吩咐再不敢不卖力,忙都抢步上前,仗着人多一扑,将孙姨娘和三姑娘一起摁住。 孙姨娘眼看就要任人宰割,想着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便忙放开嗓子干嚎,道:“二爷呀,你看看吧,她们一伙儿欺负我和琦儿两个……” 姚氏在旁边看了半晌,因有大嫂在上主持局面,便一直不曾说话,此时见闹的开了锅,才扬声把廷瑶叫了过来,道:“你是好孩子,姊妹们吵架,就你在一旁没伸手,不像她们没有规矩。你给三婶讲讲,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说起廷瑶和哪个姊妹最不对付,那必然是廷琦无疑了,她两个比肩,又都是妾生的,从母亲那里传下来世敌,哪个月不因为针头线脑的事争吵两回,此时听见问,看了眼摁在地上的廷琦,只觉得痛快极了,便伶伶俐俐的答应一声,不光绘声绘色还另加三分染料的将方才屋里廷琦是怎么动的手,如何抓伤廷碧,又是怎样将几人打倒在地的讲了一遍。 她这边说,廷琦就在底下叫嚣着要撕她的嘴,廷瑶安安生生的讲完,才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站定了委屈道:“三婶,我不敢说了,三姐姐的指甲好厉害呢。” 姚氏已经听完,安抚廷瑶道:“好孩子不用怕,有你大伯母呢。” 大太太也已听完廷瑶的话,此时笑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孙姨娘,又问廷琦道:“廷瑶没动手,也不是我的闺女,总不会冤枉了你,这回罚你可服气?” 廷琦怎会服气,立刻接口道:“廷玥也没伸手,再问问她才知道。”孙姨娘听了也连声说对。 大太太此时有了二房廷瑶的证词,来龙去脉已经坐实,不怕二弟多想,哪里还肯再听她废话,只道:“廷琦逞性撒泼,全没个规矩,你们太太没的早,少不得我多操些心,替她管教管教了。”说着便吩咐了抽她的手板。 下头人答应一声抓手的抓手,摁着的摁着,那板子便劈里啪啦的落了下来。廷琦不肯就范,一面哭叫一边攥了手往回缩,那举板子的知道自家姑娘吃了亏,太太动了真气,也不留力,也不停手,她握住掌心便直接敲在骨头上,廷琦疼的刺骨剜心,又挣不开,末了倒把手心送出去叫人打。 孙姨娘听女儿哭叫的凄楚,下死力强挣出来,一把夺过戒尺护住廷琦,劈头盖脸的四处挥舞,不叫人靠前,口中还叫着:“不叫我们活,谁都别活。” 正闹得凶,忽听张家二老爷张杰怒喝了一声:“放肆。” 孙姨娘闻言手里的戒尺啪的掉到地上,自己也委顿下去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二爷,你可来了,她们要治死琦儿呢……” 一屋子女眷见二老爷来了忙忙行礼,只大太太端坐着看了眼二弟,叫丫头搬把椅子放在上首。 张杰也不坐,看了一眼委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廷琦母女,走到大嫂跟前道:“不知她们怎么冲撞了大嫂,我这就带她们回去教训。” 大太太见二弟一进门就明目张胆的护着孙姨娘,叹了口气,叫过廷碧,道:“去,把脸上的伤给你爹看看。” 廷碧抽泣着走到父亲跟前,张杰一看她半边脸上红了几道,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廷碧只噙着一泡眼泪眼巴巴的看着父亲,一句话不说。 张杰见此已明白个大概,又问道:“请了大夫没有?” 廷碧听了这句话,眼里含着的泪就再忍不住,骨碌碌掉下一串来。 大太太见了忙将廷碧叫到身边,抽了帕子给她擦拭,口中道:“别哭,有你爹给你做主呢,这脸面上的伤可不能叫脏东西泡了,只怕要落疤。”又抬起头对二弟道:“才上了药,等会儿二弟悄悄的把保和堂的赵大夫请来看看吧。” 张杰答应着,大太太这才看了一眼廷琦和孙姨娘,见她两个伏在地上,都是一脸的委屈哀怨,不由心里冷笑,扬声叫了廷瑶过来,道:“四丫头,你爹问廷碧脸上的伤时怎么弄的,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吧。” 廷瑶只盼廷琦越倒霉越好,巴不得再捅她一刀,只是对着父亲有些畏惧,不敢再多润色,平铺直叙的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末了,还把廷碧方才甩了孙姨娘一耳光的话也加了上。 张杰听来听去都是他二房的几个姑娘不安生,还带累了大哥和三弟家的丫头,越听脸上就越是挂不住,等廷瑶讲完,已经黑的锅底似的了。 孙姨娘伏在地上一直偷眼看张杰神色,一见老爷变了颜色,忙不住叩头道:“老爷,大太太打也打过了,琦儿这就要出阁,还请老爷看在妾身的份上饶她一回。”说着嘤嘤的哭了起来。 廷琦见状也忙跪在原地,哽咽道:“女儿并不是有意,大伯母也已经教训过了,爹爹饶我一回吧。”说着将手伸出去给父亲看。 张杰心中气恼,但见她母女两个跪在地上哭得幽幽咽咽,孙姨娘半边脸肿了起来,廷琦手心手背也打的通红,不禁又有些心疼,这孙姨娘从年少起就在他房里服侍,与他情分实在不一般,廷琦又是过了正月就要出门子的,左右权衡,叹了口气,回身对大嫂道:“孩子没规矩,连两个侄女都带累了,大嫂教训的对,回去我也不能轻饶了她。”又斥责孙姨娘道:“看你教的好闺女,还不把琦儿带回去,关回房里思过。” 孙姨娘听老爷这样说,抹了把泪爬将起来,一把扯过廷琦,道:“妾身这就带她回去。”说着两人一阵风似地就下了楼。 廷碧本以为自己伤的这样,父亲无论如何也要教训廷琦两句,却不想竟是这样轻轻放过,目瞪口呆的看着廷琦跟着孙姨娘溜走了,便把目光转到自己父亲身上。 张杰放走廷琦母女,又想教训廷碧挑起事端、出手伤人,刚转过头要说她两句,就见廷碧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里面全是恨意,恍然有些似曾相识,冷不丁的就叫她刺了一下,张杰顿时大为光火,就要发怒。 却听大嫂轻飘飘道:“二弟,孩子们都懂事了,做父母的心可不能偏成这样呀。”张杰听见长嫂说话不敢反驳,只憋着气坐下。 却又听见楼下吵嚷,原来是姚氏安排了胡二家的在楼下看门,不肯放她两个出去。廷玥此时左看看,右看看,见人人都不出声,就偷偷往后退了几步,一闪身跑了下去。 她刚出去,一旁服侍的丫头就慌慌张张的回大太太道:“七姑娘把姑娘们的年例都戴走了。” 大太太听说,才想起进门时她那一头的钗,看了一眼小叔,对丫头道:“那是给姑娘们预备过年戴的,可别叫七姑娘玩丢了,你去追回来吧。” 那丫头答应一声忙跑出去,半天,用衣襟兜了一下子金钗和镯子回来。廷碧本来一肚子酸苦委屈,此时看见这些赃物也嗤笑出声。 张杰听见一张脸胀的紫红,就要迁怒,碍着大嫂强忍着辞了出去。刘姨娘见了,也赶忙叫过廷瑶跟在后头一道走了。 大太太见二弟出去,满屋子看了一圈,沉声道:“扶你们姑娘回去歇歇吧,今儿的事谁也不许再提。” 等人都去了,大太太才对姚氏苦笑道:“你瞧瞧,这些事我管吧,又都是二房的家务,到底隔了一层,不管吧,闹的也忒不像样了。” 姚氏明白她的苦衷,因不曾分家,两房搅和在一起,不免生些闲气。 姚氏就道:“大嫂的为难,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是怎不想想办法,远着些?” 大太太听弟妹这样说,苦笑道:“我岂有不想的,只是你大哥那脾气你也知道……二弟身子不好,自小就是读书也怕累着,何况是料理产业。” 姚氏听了点点头,道:“长兄如父,只是苦了大嫂。” 妯娌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便从廷瑗房里出了来,姚氏带着廷珑自回房去。 因廷珑皮肤薄,又是磕在硬木上,此时再看,眉毛到额角已是淤青了一片,煞是吓人,姚氏心疼不已,叫人拿膏药来细细给她涂上,口中不住埋怨她不分轻重的往前凑。 廷珑见没破皮,不碰也不如何疼,便不以为意,宽慰母亲说几日就好。 姚氏皱着眉道:“平日里也就罢了,大过年的,亲戚们走动看见了,无事也要生非。” 廷珑闻言便对着镜子端详起来,看来看去,觉得剪个童花式的留海就遮住了,于是乎打散头发一顿比量,最后不顾异议,在母亲的惋惜声中自己操刀沿着眉下剪了道厚厚的门帘,还臭美兮兮的问母亲看不好看。 姚氏看了看,倒也不丑,只是显的小了些,笑道:“人家过年都长大一岁,你倒往回缩了。” 廷珑正美滋滋的端着镜子自我陶醉,听了这话立刻蔫了下来,因为有所期待——她其实很想长大 定亲 张杰怪罪廷琦和廷玥不给他长脸,让他失了面子,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回自己院里也不去理会孙姨娘,径自迈步去了刘姨娘屋里歇下。 刘姨娘这里张杰难得来上一回,直乐得亲自跑前跑后的侍奉着张杰宽衣洗漱,等吹了灯,便揉进张杰怀里。 张杰却没有这个兴致,又问她白日里的事。 刘姨娘正待把廷瑶的话再润上三分颜色,却想到老爷最恨她架桥拨火和孙姨娘争风,又恰好有事要请老爷成全,便转了念头,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们还算个人啊?” 张杰听这话里有话,一径追问不休。 刘姨娘却不是要给孙姨娘翻案,只道:“姑娘们打成一团,除了咱们廷瑶,人人都有错,大太太别个不提,单罚廷琦一个,还不是专拣我们这些软柿子捏?亏得廷瑶温顺乖巧不曾伸手,要是吃了亏还要再罚一遍呢。” 张杰听了这话再联系前后,便有些信了,默默寻思了半天。 刘姨娘见老爷不说话,知道他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了两分,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接着道:“好在三姑娘熬出了头,寻着那么一门好亲,出了阁,再不用看那边的脸色,只是苦了廷瑶,她两个不差几个月,亲事到现在还没有着落。” 张杰听了就安抚道:“不急,等廷琦出阁就给她相看。” 刘姨娘听了这话就一只手撑着床,半坐起来道:“还不急?再不急好瓜都让人摘走了,剩下个歪瓜裂枣的我们廷瑶才不要。” 张杰伸手将她揽回怀里,道:“我心里有数,你急什么。” 刘姨娘一听大感兴趣,一再追问,张杰便随口提了几个相熟人家的后生说给她听。 刘姨娘越听越急,全没有一个中意的,心眼乱转,慢慢把一只手伸到张杰中衣里抚着他前胸,柔声道:“老爷说的这些我都没见过,不知好歹,我可不能把闺女许给他们。倒是老爷觉得方家的少爷如何?我瞧他跟咱们廷瑶年纪相当,相貌也正是一对呢。” 张杰听了一笑,拍拍她到处乱钻的手,道:“方家,只怕不好说。” 刘姨娘一听这话,探起身嗔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廷瑶论长相出挑,家里哪个姑娘及的上?那么好的脾气,还识文断字的,天下哪里去找,虽是我生的,不照样是张家的小姐?难不成老爷也觉得自家姑娘矮人一头?” 张杰一贯的耳朵软,叫刘姨娘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在心里过了过。 刘姨娘见他有些松动了,又靠上去,枕着在张杰身上,道:“过年老爷不是要上山去瞧方老爷子吗?到时候提上一提,咱们大老爷是他女婿,总有些情面吧。” 张杰有些犹豫,奈何刘姨娘挨挨蹭蹭的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吹着枕头风,柔声道:“我就廷瑶这一根独苗,她要是没个好归宿,我夜里都睡不着觉,还请老爷多想着妾身些。” 张杰叫她撩拨的不行,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刘姨娘且笑且推拒,到底叫张杰答应下来去跟方老爷子说。 张杰虽是叫刘姨娘钳制着答应下来,第二日再一思量却觉得果然是门好亲——两家世交,儿女年纪又相当,方家家大业大就以然一根独苗——越想越觉得不错,等到初一以然来家拜年,便格外留心起来,特意问他定亲了没有。 以然一经问起就红了脸,只憨笑不答。张杰见他腼腆至此,又问他有房里人了没有,几经追问,那孩子才摇了摇头,把张杰逗得哈哈大笑,不过见他少年人面皮薄,倒也喜欢。 初二日,张家这边惯例是去方家走动的,姚氏便一并收拾了跟着上山,准备去过方家便直接家去,廷珑也乐得赶快回家,又有些悄悄的盼着能见着以然。 到了白鹿山庄,张家三兄弟带着子侄去听涛院拜望方老爷子,廷珑跟廷瑗便随着母亲跟大太太一行去了后宅。 玉清闻讯迎了出来,接了众人在堂屋坐定,廷瑗跟廷珑两个上前拜年,双双得了一个玉色荷包,廷珑因那套镶金刚石的首饰,对玉清舅妈的大方深有印象,此时接过荷包,就笑眯了眼睛。 玉清似乎兴致也极好,拉她两个在身边坐下,其间不住的打量廷珑,末了,笑着问姚氏道:“廷珑过了年虚岁十四了吧?” 姚氏笑看着廷珑点头:“可不是嘛。” 玉清就笑道:“一下就看出大姑娘的样来了。” 姚氏笑看着玉清还不曾说话,就听大太太接口道:“小姑娘一过了十三四长的就快了,出阁也是一晃眼的事。” 姚氏听了笑道:“还没学规矩呢,这孩子又笨,又不及廷瑗肯吃苦,我真怕她学不下来。” 玉清听见就问廷瑗道:“学的怎样?可有进益?” 廷瑗见舅妈问,笑回道:“获益良多,只是装久了就要露馅。”她这话一说,除了大太太,人人都笑了起来。 玉清也笑着点点头,口中道:“能装一时,这规矩也不白学。”又笑看着廷珑道:“这学规矩都是因人而异,用得着哪样就学哪样,那崔大姑做过宫中的教引姑姑,要求自然高些,不过咱们一般人家,却不必那般苛刻,出门去不叫人挑出毛病就是了。” 玉清舅妈待人接物总是淡淡的,原先在方家读书日日见着,廷珑也不见她无事闲话,只当她性子清冷,如今忽然说这么些有人情味的话,倒叫她有些不习惯,只笑微微的答应了,想了想又道:“能跟宫里的教引姑姑学些本事也是福分。” 玉清听了这话竟伸出手来替她整了整衣褶,夸道:“真是懂事的孩子。” 廷珑此时已经有些找不着北了,忙看向母亲,见母亲眼里带笑,才放下心来享受这个待遇。 晌午,玉清在内宅招待众人用过饭,就有下人来回报说听涛院老爷子那边也已经撤席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2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2部分阅读 ,大太太听了便要去看看父亲,姚氏也准备看过方老爷子好告辞回家去,一行人就都起身随着玉清去了听涛院。 廷珑跟在最后头,一进门,目光流转之间就看见以然正站在方老爷子身后,眼睛闪亮直视过来,廷珑一打眼,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眼中的喜悦,虽不明所以,却觉得自己也快活起来。 收回目光,面带微笑随廷瑗上前给方老爷子行礼拜了年,一旁伺候的就托了一对荷包过来,两人接过双双谢了赏,廷珑正要退到母亲处,忽听方老爷子道:“廷珑过来。” 听见叫自己,廷珑忙答应一声走上前去,就见方老爷子递过一只打开的盒子,道:“这是爷爷给你的。” 廷珑看了一眼那盒子里的东西,却是一方鸡血大红袍的小印,印纽处趴着一头鹿,十分熟悉,和以然给她刻得那块廷珑阁印是一样的。 廷珑已经得了荷包,此时便有些懵懂,不敢接,回头去看母亲,却听方老爷子笑道:“收着吧,你爹都应了。” 廷珑听见又看向父亲,张英才出声道:“爷爷给的,你就收下吧。” 廷珑此时有些明白过来,却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思,是以,虽心中激荡却不敢露出一点来,只低头接过,口中称谢。 方老爷子眼中含笑,道:“这是方家的印鉴,凡钱粮货物可凭此提调,丫头收好,不要拿去换糖吃。” 廷珑听了这话忍不住一笑,又忙忙端住,一时间,只觉得世上最难的事,大概就是忍住喜悦不外溢了。 少年心事 以然站在祖父身后,看着廷珑双手接过印鉴,笑意就从眼底慢慢爬到脸上,整个人都飞扬起来,双眼直直的望向她——细细的瞧她神色,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欢喜。 只见廷珑初时懵懂,及至明白过来,面上就晕染了一层绯红,抿着的嘴角弯弯的,笑靥初初绽开又急忙敛了回去——以然不觉笑意更深,心中大定。 真好。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此时倒感激起张家二伯来。 原来,前一日以然同尚宽去张家拜年,才在外书房见了礼,下人就来请了姑丈和老爷去前厅会客,以然想着内宅正招待堂客,母亲不曾同来不好贸贸然闯去,便压住心思,就要告辞。 谁知刚起身就被张家二伯拦住,叙了半日的话,先是问他祖父好,家里生意如何,渐渐就问起他的生辰,定了亲没有,还有些房中的事。 以然因他是长辈不敢怠慢,直让他问的窘迫不已,几番岔开话去都叫他又转了回来,末了还是尚宽看够了热闹,拉了他一把方得以脱身。 回去路上自然叫尚宽取笑了个底掉,一双贼眼直往他下三路招呼,以然叫他捉弄的急了,扬手抽了他□枣红马一鞭,那枣红马奋蹄狂奔,远远的带着尚宽跑的不见踪影了他才落个耳边清净,皱着眉寻思起来,他如今到了年纪,这话也听的多了,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是张家二伯问这话却叫人为难,不知如何应对,祖父虽同老爷太太过了话,可两家还不曾正式下定告诸亲友,此时说出去只怕太太怪罪;不说,却又怕横生枝节,叫人时刻悬着心。 他这边犹能应付,廷珑那边却是鞭长莫及,吴知府家不说,就是舅母话里话外也有给尚宽求亲的意思,他虽知尚宽无意,但一听说送了只小狗去张府,心里还是一紧一紧的牵着疼,深恨不能光明正大的告诉旁人,廷珑已说好要定给他了。 思量了一路,变换了几多主意,到家便趁着祖父和母亲在一处时,将白日去张府拜年,二伯问他生辰八字,可曾定亲的话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祖父问了两句旁边还有谁,他又是怎么答的,便想了想,笑说要找个日子需跟张家商量了先过下定礼,不然二房提起来不好说,不应他,以后再定下三房的姑娘,方家倒没什么,只怕张家二房和三房要生嫌隙。 以然因祖父成全欣喜不已,却不想才过一日,竟然成真,还亏得方才二伯又提起昨日的话来,祖父借势问起老爷的意思,一举拟定出了正月两家就把定礼过了。 以然此时心心念念的事有了着落,就不肯再遮遮掩掩,看着廷珑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一路追随她去太太身边站定,见她微垂着颈,可怜可爱,浓密厚重的睫毛铺开来遮住眸光,那几不可差的颤动在他眼里也觉惊心动魄…… 廷珑在母亲身侧站定,好半天才收拾好面上神色抬起头,就见以然正不闪不避的直直看过来,一脸的喜意,满目光辉,像个傻瓜似的咧着嘴笑。廷珑见他当着人这样,极想瞪他一眼,却怕眉眼间泄露了心事叫人看了去笑话,忙又低了头掩饰。 耳听着方老爷子跟父亲商量何时来家换帖,昭告亲友,过定礼等种种细节,廷珑手抚着那印盒上凹凸的刻痕,才慢慢觉得此事真了些。 不由想起那日在庙里以然拉着她说的话,现在,还不到一年呢,她的菊花酒还没酿熟…… 说到定礼,就听父亲道:“老爷子已给了那丫头东西,定礼就不免了吧。” 方老爷子却不肯随意,道:“礼不可废,这个还是听我的老头子的。” 张英还要说话,张载一旁听了笑着插言道:“老爷子都发话了,你就听着吧,终归是要添到嫁妆里。”又道:“当着孩子咱们不说这个了,倒是换帖还不曾找媒人吧?” 方老爷子就看了看玉清,玉清忙道:“还不曾寻,当初提起只说孩子还小,再等两年,如今既然定下日子,要找也容易。” 大太太听了笑道:“不消再寻,现放着给我们办过事的,到日子我荐她来。” 玉清就道:“那就多谢大姐了,相熟的最好。” 因两家关系非同一般,当日说定,便坐在一块儿将事情商量下来,廷珑当面听众人议她的婚事,一直低垂着头颈不曾抬起。 以然盯着她黑鸦鸦的发顶,只当她含羞,心头酸软,却哪里想到廷珑非但不是因为害羞——反倒是怕人瞧见了她眉间喜悦,要笑话她不知羞。 两家商量妥当了,张家兄弟便要告辞回去,姚氏临走又开口提说婚期需定在廷珑及笄之后,方老爷子也点头应允。只以然听说,呆愣了一下,目光就顺着廷珑脸上往下一滑,这一滑立时就红了脸,复又傻笑起来。 廷珑却着实松了口气,母亲还是疼她呀。 张家一行离了白鹿山庄,张载、张杰两房仍旧回城里,张英一家直接家去,廷珑临上轿又瞧瞧看了一眼送出来的以然,见他正倚马同廷玉两个说话,无暇他顾,便放下了轿帘,慢慢微笑起来,半晌,又将老爷子送的印鉴托在手里把玩,想起说凭此可提调钱粮的话,就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只见这印底正中是一个小篆的“方”字,四角刻着繁复的花纹,形状不规则。 她对印章研究不多,不明白其中有什么消息,可以让它和胡萝卜雕刻的作品区分开来,只这份用意却有些让人难猜,直托着印章寻思了一路。 等到了家,双脚才一沾地,看着轩敞的庭院就觉自在起来,姚氏在前面对她一伸手,廷珑就摇着尾巴上前,伴着母亲往后宅去。 走了半程,见丫头们往她身后看,便也转过头去,就见廷玉还站在落轿的地方向这边看着,待她回头就笑了笑,廷珑扶着母亲立住,等了半晌仍不见他说话,就嗔道:“干嘛……” 廷玉仍旧只是笑,好半天,才对她扬扬下颌,转身朝外去了,廷珑就撅了嘴转向母亲,道:“真是的,也不说话。”却见母亲也正笑微微的看着自己,温柔慈爱,廷珑望着这目光,慢慢的,自己也笑了。 跟母亲回房,姚氏一直笑微微的看着她,廷珑在这微笑中无所遁形,早忘了要遮掩本心,也眯了眼睛一味的笑。 好半天,就听母亲叹道:“这丫头,可见是白养活了。” 廷珑听见这话心虚,红着脸拱进母亲怀里,不依不饶的扭着身子撒娇,直把姚氏揉搓的气道:“眼看定了亲就是大姑娘了,还这么总觉得自个没长大,我可怎么放心的下。” 廷珑头脸埋在姚氏颈间,闷声闷气的答道:“我只跟娘这样。” 姚氏任女儿撒娇,想着姑娘在家时捧在手心如珠如宝,出了门子就不知是何境遇,又要夫妇和顺,又要侍奉长辈,又要管理家务,更要时时留心肃清内宅,少有闲散逍遥的时候。有心叫她在家这两年无忧无虑过活,十指不沾阳春水,诸事不扰,一点闲心不操,却又担心等她到了别人家里,跌了跤才将那些补上,到时,从眼泪里得出教训岂不是更叫人心疼…… 想着,将廷珑抓下来揽在怀里,道:“你可知你六姐姐和八姐姐为什么养在你大伯母身边?” 廷珑见母亲提起这事,也牵动心思,她从那日看二伯袒护廷琦就有些奇怪,不明白都是一样的儿女,怎么就偏心至此,此时听母亲提起,便道:“想是二伯的妾厉害,容不得六姐姐和八姐姐?” 姚氏听了摇头道:“廷碧和廷琰两个是正经的嫡生小姐,哪个敢明着赶出她们来。” 廷珑听了这话,想了想,隐约有些明白过来,问道:“那是二伯?这却是为什么?” 姚氏要说的就是这个,听廷珑问,便道:“这事得从你过世的二伯母身上说起,我说给你听,你也长些心眼儿。” 廷珑点点头,姚氏便道:“你二伯从小七灾八难的,请了多少大夫都医不好,你祖母怕他身后断了香火,早早的便搁了屋里人在他身边,就是现在的孙姨娘——这孙姨娘倒也有些运气,开脸三四年就生下廷瑾和廷琦两个,连你二伯身上也一年好过一年,等二十多岁更是大好起来。你祖母自然是喜欢的不行,便张罗着给他娶妻,就是你六姐姐廷碧的娘焦氏。那孙姨娘在二房做了几年正头太太,又有了长子,你二伯母过门,地位顿时,就百般的使手段与她为难,又在你二伯面前小意温柔做出种种委屈的样子,背地里挑拨,无事生非。你二伯母气她放肆,便要将她打发了,你二伯却只当她容不下人,不仅不肯答应还怪她不贤,两人又常为些小事吵闹,时候久了,你二伯便不耐烦她,更觉那孙姨娘处处都好,总不在她跟前照面。如此你二伯母自然不甘,为分你二伯的心,竟买了个好颜色的侍妾回来,就是廷瑶的娘,这廷瑶的娘在外头买来,连老子、娘都没有的人,你二伯母哪里能抓在手上?不过是再多生一份闲气罢了,竟慢慢添了病症,好好的人不上三十就没了。你廷碧姐姐从小看母亲和姨娘争吵,母亲去了,哪有不恨的?小小年纪又不懂得藏心机,当着你二伯的面就对姨娘口出恶言,你二伯自然心里不喜,常常出手教训,我回来听你大伯母说,后来孙姨娘占了她母亲的正房,她倒也有些气性,带着她娘的陪房和丫头去正房将屋内砸的稀烂,又打了孙姨娘一顿,惹你二伯动怒,关了她在房里思过,两三天水米都不叫送,你大伯母出面讲情放了出来,廷碧不肯认错,你二伯又要关起她来,你大伯母可怜廷碧,不得已只得将她两个带回来养在身边。” 廷珑听完才知道为什么廷碧和廷琦针锋相对成那样,却也不知说什么好,窝在母亲怀里不语,只庆幸好在自己没生在二伯家里,不然,就算她懂得韬光养晦人在矮檐下的道理,怕也免不了的要性格扭曲。 正想着,却听母亲道:“你只看廷碧和廷琰今日受这样的委屈,且不说你二伯如何不好,却要以你二伯母为戒,她当初若非软弱,只需拿住孙姨娘的错处,或卖或撵或是打死,一回就要见分晓,哪容她兴风作浪,挑唆她们夫妇失和?夫妇失和,就要想法子花心思将你二伯笼络回来,女人这辈子,一等大事不过是相夫教子,怎可连捋顺夫妇之道都不经心?结果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走了,却叫两个孩子失了依靠,受这样的罪。” 廷珑听母亲说这些,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些手段,她衷心希望自己一辈子都用不着。她不想让自己的心变的狠厉,也不想用计谋去笼络相伴一辈子的人。只是,一看见就欢喜,不说话也觉得满足的心,有一天会不会在时间的风化里改变了初衷呢? 廷珑发现自己多愁善感起来,整整一天走路像踩在棉花上,飘飘然如在云端,不可抑制的要微笑的心情也变淡了,真是的……以然,你可不要叫我失望呀,你看我妈妈多厉害,如果你犯错,我会有很多办法的。 廷珑窝在母亲怀里,忽然抬头对母亲一笑,含泪道:“娘,你可要一辈子陪着我呀。” 姚氏眼睛一酸,却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口中道:“好没出息,娘要老了,往后,是你要陪着娘了。” 廷珑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道:“二哥哥长大了要去做官,女儿一辈子都陪着爹爹跟娘。” 姚氏按了按眼角,笑道:“你自己好好的就是了。” 张英从外头进来,就见妻女窝在一处抹泪,便假作生气,道:“这丫头,无事又招惹你娘生气,可见是找打。” 廷珑见父亲回来,从母亲怀里滑到地上,含笑撅嘴道:“哪是我惹娘生气了,爹爹可真偏心眼。” 一句话说的姚氏扑哧一乐,张英红了脸,廷珑心里暗笑,撅着嘴从袖中摸出方家给的印鉴交给母亲,道:“冤枉好人,我回屋生气去了。”说完,就一阵风的躲了出去。 张英眼看着闺女跑走了,坐到姚氏身边,口中犹嘟囔道:“瞧这孩子惯的!” 姚氏也不戳破他前两日还夸她将儿女教的伶俐懂事,只将那印章递给张英。 张英接过看了看,道:“才定亲就送了这个来,可见老爷子是真看重咱们珑儿。” 姚氏听了,似笑非笑,道:“还不是要带过去,早晚都是以然的,早给咱们也不过是帮忙看两天,这脸面可是做的足足的。老爷子的心思,咱们还差得远呢。” 张英听了一笑,姚氏却问道:“今儿倒吓了我一跳,怎么这么急着定下来呢。” 张英就道:“二哥今日忽然夸了然哥儿半日,又说起孩子们的亲事,老爷子听了就提起咱们两家做亲的话来,我便应了。” 姚氏听了这话就想了想,道:“二哥这是要提给廷碧?六丫头过了年,可不也十六了嘛!”想着又想起她脸上的伤来,就跟张英把当日打架的事讲了一遍,因是过年,怕听了生气,这几日连大老爷也都没告诉。 张英听过只皱眉不语,姚氏知他要为尊长讳,不肯评说自己二哥,便也不再多说。唤了芍药进屋,叫她开柜将内府的伤药找出一瓶来,还有给廷瑞媳妇儿坐月子枕的药枕一并交婆子下山去送给大太太。 却说张杰今日去方家本来打算借机将廷瑶提给以然,却不想叫三弟家提前了一步,话就堵在嘴里没说出来,听他们众人说的热闹,就气以然看着是个腼腆的,其实最不老实! 这也罢了,等到见老爷子竟将方家调钱粮的印鉴当做定礼给了九丫头才满心不自在起来,越想越亏,一路上郁郁不乐的从山上下来,因怕刘姨娘吵闹,也不去她房里告诉。 想着几天没搭理孙姨娘,也教训的够了,便举步去了她屋里,刚进门就见孙姨娘眼里含泪看着他,不等他走近,那泪珠就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口中委屈叫:“二爷。” 张杰叫她一声二爷叫的心里酥软又得意——这女人不听话就得冷上几天,包管多大的脾气都叫她收回去。 那孙姨娘叫完老爷,抽出帕子来拭了拭泪,便挽了袖子上前服侍张杰洗漱,等张杰发话叫她坐,才去那边柜上取了个折子过来,道:“老爷,这是公中给咱们琦儿办的嫁妆单子,我不认得字,老爷说给我听听,都有些什么。” 张杰听说是嫁妆单子,便展开自己先看了一遍,见床、桌、日常使用、箱笼、器具、被褥都齐全,就点了点头,又读给孙姨娘听。 等读完半晌,孙姨娘却睁大眼睛,道:“二爷把下头的也念给我听听。” 张杰翻翻后页,见再无其他,便道:“没了。” 孙姨娘刷的站了起来,问道:“果真没了?” 张杰看她脸都青了,不知何意,便抬眼看着她,半晌,孙姨娘才滚着泪珠跌坐下来,哀道:“二爷,这是公中减了咱们琦儿的嫁妆呢。” 张杰听了就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孙姨娘就睁大眼睛,道:“我怎么不知道,这里头怎么没有店铺和田地,床也是榉木的。” 张杰不明所以,等着她往外说,孙姨娘见二爷不问,只得自己道:“我虽没看见别个姑娘的嫁妆单子,大房二姑娘出嫁我可是经着的,光良田就百亩,铺子也陪送了三间,屋内一水的花梨木家具,一个镜台就得三个人抬动,咱们琦儿有吗?我听着是对螺钿菱花镜,连个镜台都没的。”说着看了一眼老爷,又拭了拭泪,哽咽道:“六姑娘脸上的伤还不知道是谁刮的呢,就把屎盆子扣在咱们琦儿身上,如今打也打了,罚也罚了,竟还扣了她的嫁妆。” 张杰还不大信,道:“这嫁妆办了有些日子了,琦儿年二十九才犯的错,哪里就因为这个扣下了。” 孙姨娘听了哭的梨花带雨,哀哀看了一眼张杰,道:“二爷的心也太实了,怪道人家当咱们是傻的,任人欺负呢,办来了不给咱们不也是一样。”又道:“二爷可是不相信我,如今有现成的鉴证,廷瑛大姑娘当年出阁的嫁妆守寡又都带了回来,现就在她房里,不信二爷带我去她屋里看看,我说的真不真。” 张杰听说就有些信了,却哪里能去守寡的侄女房里看嫁妆,只道:“我瞧着给廷琦的也不算薄,她嫁过去是做夫人的,还能短了她的东西不成?” 孙姨娘听了,柳眉倒竖,道:“老爷,咱们姑爷可是五品的官,咱们廷琦的嫁妆这么寒酸,去了还不得叫人笑话?前头又有人比着,我可听说原先那位夫人陪嫁的东西摆了一条街长,咱们姑娘去了,就这么几抬东西,她凭什么压服那一屋子的妖精?就是咱们姑爷看了,恐怕也瞧不起呢,往后咱们张家万一有个什么事相求,也不好去张嘴。” 这孙姨娘摇唇鼓舌,一番拨弄,张杰越听越是这么回事,便沉吟起来。孙姨娘又趁势道:“怕是当日二爷放了琦儿回来,大太太不快活呢,不如二爷带着她去跟大太太陪个礼,先把东西要回来。” 过定 孙姨娘只惦着廷琦的嫁妆,张杰却要顾着自己的面子,听要叫他带着闺女去跟嫂子认错,断然摇头,耳根子也不软了,立时端出老爷的架子来,叫吹灯睡觉。 孙姨娘自小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最会看人眉高眼低,见老爷好容易叫自己哄得意动,却又幡然变脸,就知道是说错了话惹他不快,转着心思一琢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有些不屑——她自己是不要面子的,舍了面子换来实惠,不比那不当吃不当喝的面子强百套?偏偏这话跟老爷却讲不得,也讲不通,少不得另换一番说辞。 想着,故意走去墙角将个长夜玻璃灯托在手里架在床栏上,开始慢慢解衣。 张杰已经朝里边睡下,忽然大放光明,翻过身来便要发怒,却见孙姨娘脱去小袄,空身系着紫红的肚兜,一双眼斜斜吊着,灯下看去平添了三分风情,减了几岁年纪,一腔怒火顿时全无踪影。 这孙姨娘退了袄,又去解裙,偏那裙带难解,张杰咽了无数唾沫也不曾松脱,心知孙姨娘有事相求,故意拿乔,也不肯出言催促,只歪在床上支着肘耐心看她又待如何。 孙姨娘一根裙带解了好半天也不见老爷召唤,光身子站在地上,鸡皮疙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得脸上堆笑自己摇摇摆摆的凑上前去俯就,张杰这才伸手将孙姨娘一把拉进被窝。 事毕,张杰倒头就睡,孙姨娘要紧话还没说出口,怎肯叫他歇下,只在一旁使水磨工夫软语相求,又道:“自家人有什么抹不开脸的,总好过嫁妆抬到街上叫外人看了笑话。” 张杰也不愿委屈了闺女,只是不想去大嫂跟前领教训,此时困累难当,便敷衍道:“你唠叨什么?老爷我自有主张,必不叫廷琦吃亏就是了。” 孙姨娘见他应了,才消停下来,放心睡下。 次日晨起,亲手服侍了张杰茶饭,又将嫁妆单子交跟他的人带了才送他出去。 张杰出门先会了几个常在一处取乐的朋友,又做东到院子里吃酒,闹至傍晚方散了回家。 正要回房,想起答应孙姨娘的话,止步不前,偏刘姨娘处也去不得,想了想,只好返身去大房院里,准备绕过大嫂,直接说与大哥知道。 张载正在房里和方氏说话,听说二弟找,忙披了褂子出来,见张杰喝的醉醺醺,有心要说他两句,到底忍住,问他来意。 张杰便取过嫁妆单子递给大哥,道:“廷琦的嫁妆好像薄了些,我拿来给大哥看看。” 张载看了一遍不明所以,只回头道:“去请太太过来。” 张杰一听忙拦住,吞吞吐吐道:“廷琦前几日惹大嫂不快,八成就是大嫂减下的。” 他这边话音才落,就听大嫂出声道:“二弟来了?” 张杰闻声一窘,知道方才的话已叫嫂子听见,只得起身笑着叫道:“大嫂。” 大太太不理会他,径自在张载旁边坐了,道:“姑娘们的嫁妆都有定例,也不必二弟猜疑,把账房叫进来问问就清楚了。” 张杰听了忙道:“大嫂误会了,都是廷琦的娘说看着略薄些,非要叫我来问问,我叫她烦的不行,就想着问了也好叫她死心,绝没有疑大嫂的意思。” 大太太微微一笑,道:“二弟虽不疑心我,我却疑心账房做了手脚,还是问问的明白。”说着,命丫头去叫。张杰稍感尴尬,见大哥不言语,便也坐了下来。 等账房来了,大太太就道:“把给姑娘们办嫁妆的成例找出来,叫二老爷看看。” 那账房来前已问过是什么事,早带了张家嫁娶的账册,闻言便翻开那页呈了上去。 张杰接过,将带来的嫁妆单子和账上的对了一遍,见不差一两样,就疑道:“我怎么听说别的姑娘还有店铺田地?” 那账房听见二老爷问,笑着回道:“公中给姑娘们出的嫁妆就只这些,私下再陪送什么就不干公中的事了。” 张杰一听这话,明白田地店铺都是大嫂的私房,脸上就是一红,幸亏他有了酒,也看不大出来,只道:“原来如此。”又干笑了两声。 大太太让账房去了,才笑道:“二弟可是以为廷琦伤了廷碧,我扣下了她的嫁妆?” 张杰忙起身道:“看大嫂说的,哪有这样的事?我不过是白问问,大嫂要是不高兴,我往后不问就是了。” 大太太就笑道:“问问怕什么的,这也不是瞒人的事,二弟以前不理这些,你大哥可能就没跟你说过,正好,现在说开了,彼此都明白明白。”说着呷了口茶,又道:“说起来你们廷瑾娶妻按的还是我们廷瑞的例办的,只因为你大哥说,廷瑾虽是庶出,你们二房却只他一个男丁,也分不得嫡庶了,这回轮到廷琦,我想着也不差下面这几个孩子,便仍旧按着廷瑛的例办的,只是,现在看来,长幼嫡庶是一点儿也错不得的,不然,难免不生出别的想头,就是廷碧受伤这事,往前推算不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张杰听到这,知道大嫂是影射他当初不喜焦氏,抬举孙姨娘的事来,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沉了面孔。 张载看出二弟不自在来,咳嗽了一声,道:“翻那些老黄历做什么?” 大太太闻言一笑,便将年前姑娘们打架,廷琦伤了廷碧的事学了一遍,道:“我怕大节下的招老爷生气,便瞒了下来。过去的就算了,只是往后再出这样没规矩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我治家不严的罪过?为着姑娘们的名声,这却不能不谨慎了。” 说着叹了口气,道:“从今往后,凡事都不能越过家庭礼数长幼尊卑这些规矩,二弟把廷琦的嫁妆单子放下,明儿我叫账房重新按着庶女的例给她置办一份送去。” 张杰听大嫂教训了半天,酒早就散了,末了听见大嫂又把廷琦的嫁妆收了回去,脸色就是一变,抬头望向大哥。 张载刚听了二弟裁处内宅纷争不公的事,正气他荒唐,恨不能再申斥他两句,见他望过来,只作不理。 张杰求助无门,别无他法,只得起身放下单子去了。 大太太等他出去,才看着自家老爷道:“二弟如今也太不像样了,我若不是亲自出来看看,恐怕连我都编派上了。” 张载无可否认,又不肯说兄弟的不是,唯有叹气。 大太太心里也自叹气,上前拿过廷琦的嫁妆单子扫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张杰气哼哼的回了二房院子,孙姨娘早叫丫头在外头候着,不等他进院,就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张杰昨日把话说得太满,此时无处放脸,又恨她不打听清楚了就叫自己去大嫂跟前碰钉子,恼羞之下,一照面抬脚便踹。 孙姨娘莫名其妙受了这一记窝心脚,痛呼一声跌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正犹豫哭还是不哭,就一眼看见对门刘姨娘正倚着门看热闹,因不肯叫她得意,忙故作无事咬牙爬了起来,追上自家老爷。 她本是察言观色的行家,见二爷脸色不善,忍着疼陪着殷勤伺候了他洗漱,等收拾完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挨上前去问廷琦的事如何了。 张杰一肚子的气,正要说出来消散,也不瞒她,孙姨娘听了,便轮到她一肚子的气,听说嫁妆还要再减,更觉刚才挨踢的地方要死要活的疼了起来。 过两天,等嫁妆送到,孙姨娘跟廷琦上前翻检,见各色家具都减了一等,压箱银也比原来少了一半,廷琦因是填房本就委屈,此时又添失望,扑在床上哭个不休,孙姨娘见不得闺女这个样子,细细哄劝道:“这算什么,你嫁那样的大官做正房,往后什么不从你手里过?穿金戴银也容易。” 廷琦听了这句才慢慢收了悲音,又端过镜子来若有所思的打量自己的容貌。 孙姨娘见她好些了,才回去自己屋里想了一番说辞,等张杰晚上回来,就将女儿的委屈说到十分,商量老爷给廷琦添妆。 张杰听了拿过账本翻看,见账面并无余钱,为难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公中办的也颇体面了,再多也是抬到别人家去。” 孙姨娘因身份低微,最羡慕嫁妆丰厚,如论如何不肯如此草率,便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张杰的好,盼他回心转意,末了才知道是因为账上无钱,不由大惊失色,连连询问,怎么就落得这个境地。 张杰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道:“年底分了五千红利,还上年的饥荒就去了一半,再陪送廷琦,今年怎么过?”说着,又想起方家才说定亲事就把调钱粮的印鉴给了三房,不由眼热,总觉得若是早些开口,方家那半副身家就落在自己手里,越想越是可惜。 孙姨娘却不理二房如何欠下的饥荒,只疑惑大房日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三房一回来就起屋置地,怎就偏偏他们不够花。 思量半晌,故作不解道:“三老爷做官,家里有金山银山不稀奇,老爷说,大房怎就那样阔绰?五姑娘才多大,头上就插的金凤镶着拇指大的珍珠,也不怕跑跳失了?” 张杰听了只道:“她失她的,与你有什么相干?” 孙姨娘就撇嘴道:“只怕她戴的是别人的东西才不心疼呢。” 张杰却听出她的意思来,道:“莫胡说,账上明明白白的。” 孙姨娘就反问道:“那怎么就咱们银子不够花?” 提起这个张杰就有气,恨声道:“还不是你生的好儿子?” 孙姨娘知道廷瑾在外头吃喝嫖赌无所不至,又才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个妾,就不做声了,半晌才揭过此事,又撇撇嘴,道:“账还不是人写的?老爷又不曾管事,哪里知道真假,只怕是专写给老爷看的呢。老爷想,老太爷过世,咱们三房又不曾分家,如何大房有钱,咱们就要打饥荒,显见是老爷吃了暗亏。” 张杰听了这话心里一惊,便不言语。孙姨娘一直拿眼角觑着张杰脸色,见火候差不多了,又道:“不如分家,叫廷瑾帮老爷经管,总好过人家偷去。廷瑾有了营生也好收心正经做一番事业。” 张杰听了这话只默默不语,孙姨娘见他往心里去了,自以为得计,扭身去后头开了私房,取了几样好东西偷偷给廷琦压箱,掂量掂量自觉还是不够给五品官夫人装面子,只得又添钱到外头买了两副金包铜头面,出阁那日看着黄灿灿的倒也体面。 廷琦回门那日恰是方家和张家三房定亲,两家亲戚得了信不免都要去山上道喜,廷琦的新女婿上门见女家冷冷清清,也没个亲眷,得知礼部侍郎的小姐今日定亲,竟连回门宴也不曾吃,就把新媳妇儿撂在一边,忙忙催促岳父代为引见。 廷琦看着父亲带着相公去了,气的脸色煞白,孙姨娘却不以为意,劝女儿道:“你这丫头好没眼力,肯巴结上官,这才是有出息呢,况且他既肯巴结你三叔,还怕他对你不好?” 廷琦本来大失面子,听了这话又大为得意起来。 却说以然定亲这日,拳也不曾走,穿戴整齐便去了母亲房里等吩咐,何氏才刚起,洗漱了扶着丫头出来,见儿子急的这样,颇看不下眼,慢慢的用了饭,才道:“媒人还不曾到呢,你急得什么。” 以然听说只在一旁憨笑,也不动弹,好容易大太太带着媒人上山来,玉清将老爷子亲自定下的定礼交家人抬了,以然也忙将祖父亲笔写下“敬求金诺”的红封交给媒人。 这媒人是官媒,很见过一点世面,带着定礼说声敬候佳音便喜气洋洋的去了,走至半途,见旁边一直跟着的小伙子一表人才,就笑着开言道:“呦……真好人物!这是哪家的少爷?可定亲了没有?有看中的小姐我替你说合说合?” 以然听了就笑着点点头。 那媒人当他是主家跟来压定礼的小子,不过是逗逗他,见他点头,拿着手帕掩了口笑,又问道:“那你跟我说,你是哪家的后生?” 以然就咧开嘴一笑,道:“就是这家的。” 那媒人起初没听明白,等明白过来,知道这方家再没别的少爷,就一拍大腿,怪道:“哎呀我的少爷,你跟着做什么来了?下定可不作兴后生跟着。” 以然听了就呆呆的,腼腆的不成样子。 那媒人笑得不行,又奚落道:“快回去吧,等迎亲才用得着你呢。” 以然只得停步,看着那媒人和抬定礼的小厮一路笑着去了。 媒人到了张家,廷珑在屏风后头,见前几日来合过八字的那个媒人将一纸红封交给母亲,母亲看了又交给父亲,父亲接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交还给媒人。 廷珑知道那上面大概写的仰遵台命之类的表示同意的话,心里就是一喜。 之后,方家来人又将礼单呈了上来,芍药接过,将张家事先准备好的回礼单子递了过去,廷珑想着那里面还有自己的绣活,因她平时做得少,也没个可甄选的余地,母亲不分良莠一股脑都拿了去还不够,不知玉清舅妈看了作何态度。 媒人见草贴和定礼都交换过了,道了喜,便不肯磨蹭,带着人一径回方家去喝谢媒酒,张家的亲眷也跟着一同过去吃酒,算是认亲。 张杰带着新科女婿和送定的队伍正好走了个对头碰,一问,说张家那边事情已完,只得跟着原路返回到方家吃酒。 定礼(上) 廷珑等人都散了,又躲在屏风后头酝酿了好半天,勉强调整出一个不那么喜形于色的表情才磨磨蹭蹭的出了来。 芍药正带着芭蕉、丹桂两个小丫头收拾地上的礼盒,见姑娘出来就福身笑道:“给姑娘道喜了。” 廷珑听见,好容易压下的喜意又溢了出来,不由展眉一笑,偏偏这一笑就落在姚氏眼里,想要收敛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任眼角眉梢自行其是,心里却生怕再落下口实,又叫母亲嘲弄说白养活了自己,焉知那里头不真带着两分失望?便讪讪的,挪到母亲身边赶着递茶递水,但有吩咐,小猫似的随声应和。 姚氏憋着笑,冷眼看女儿这一番做作,心里纳闷自己这是什么时候把她吓成这样!却又想着她以后到了玉清跟前,总不比在家里头随心所欲,谨小慎微些总好过没有眼色不懂规矩,便不肯理她,任她在跟前献媚。 廷珑一边卖力气的摇尾巴,一边忍不住好奇,探头探脑的去看母亲手中的礼单,见前头是小礼三十六样,有茶、酒、果、饼、三牲、鲍翅等等,接着的四十八样中礼是些绸缎尺头、金银首饰之类,头一样就是一对龙凤金钗,姚氏看见就叫芍药拿过来瞧瞧。 芍药听见忙开了箱翻找,半晌,双手托着一对金钗呈了上来,口中道:“方家给姑娘插钗了。” 姚氏笑着接了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转头递给廷珑,道:“插了人家的钗,就是人家的人了。” 廷珑见母亲不似取笑,抿着嘴接了过来,再抬眼,恍惚见母亲神色有些黯然,廷珑心惊,一双眼睛忙忙在姚氏脸上打转,却见母亲展颜一笑,眼中只剩慈爱,廷珑看了,也在母亲的目光中微笑起来。 晌午,廷珑在母亲房里用过饭出来,正要回自己院里,忽然想起廷玉今早那般样子望着她,心下一暖,亲自到厨房收拾了几样果子点心,端着去了东厢。 廷玉刚从方家回来还不曾换衣裳,正在书房坐着握了一卷书出神,见妹妹掀帘子探头进来,便笑着搁下书,靠在椅背上。 廷珑见廷玉笑了,不等他招呼就捧着果盘侧身进来,口中道:“没耽误二哥哥用功吧?”说着已经走到书案对面的墩子上坐了下来。 廷玉见没等自己答话,她已经安坐了,含笑摇了摇头,收了案上摆样子的书卷。 廷珑就把果盘放在原先搁书的地方,自顾自的捏着蜜饯大嚼起来,又挑了几种不大甜的瓜条放在廷玉跟前,叫他吃。廷玉见妹妹吃的自在,只靠在椅背上放出目光含笑看着,只见廷珑面上平和满足,与平日无异,似乎定亲跟她无关,亦或是理所当然,想着,不由一笑。 廷珑一时兴起要来看看廷玉,却并没有一定的话要说——于是,一盘果子吃净就抽出帕子来抹了抹嘴,留下空碟子自去了。 廷玉见了先是笑,既而摇了摇头,又为她这无药可救的疏懒性子担心起来。 廷珑在廷玉跟前是不知道掩饰本性的,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并不知道自己行事古怪。 定礼(下) 廷玉一早随送定的队伍去方家认亲,就同以然一起站在门首迎两家来贺的亲朋故旧,只见宾客如云而至,倒有一半是见都没见过的,问及以然,他竟也不认识,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世人都趋炎附势,最喜锦上添花,见方张两家势大,得信的自然要来,就是没得着信的,只要过往有些交接,也有备些礼物过来混个脸熟的。幸好客至都会自报台甫,称呼倒不至于让宾客尴尬。 只可怜以然和廷玉两个需一一见礼、寒暄再送入席中,着实累的不轻,以然倒也罢了,他夙愿得偿,正是喜的无可无不可,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3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3部分阅读 笑的见牙不见眼,浑身骨头一起发飘的时候,就是告诉他直接去洞房也不觉辛苦。 廷玉性子却肖似张英,待人接物面上固然随和有礼,其实最不耐耗费心力同生人交游应酬,开始他还以为以然也是一样,颇有同病相怜之感,后来见以然连笑了两个时辰,没人的时候对着空荡荡的门廊还合不上嘴就知道误会他了,亏他还琢磨那家伙的涵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过如此最好,廷玉决定留他一个人在这笑,一点也不内疚的独自溜了。 到家才觉出腹中饥饿,只是一向过了饭时便没有用饭的习惯,正犹豫,就见妹妹托着一碟子点心进门来,不由一笑。 谁知她全没个谦让的意思,自己把那点心吃了个精光就捏着帕子走了,廷玉此时一边摇头,一边可怜以然,简直不知道他今天到底高兴个什么! 廷珑不知自己在二哥哥那里的形象已经进一步升级,优哉游哉的回了自己院子,刚进门就见白毛球颠颠的跑出来迎接,狗腿的十分形象。 廷珑此时看天也蓝,看花也绿,连看这个不事生产专门祸害东西的家伙都爱屋及乌起来,笑微微的俯身将它一把抄起,搂在怀里抱着进了卧室。这白毛球生性淘气,十分抗折腾,虽然一断奶就离开故土亲娘,又一路漂泊由北到南,经历了从母||乳|到各色杂鱼的菜单变化,生活方式也从水上转移到陆地,可是一点儿也没影响它长膘,由此判断,它的适应能力和蟑螂应该不相上下,祸害人的功力更是和体型成正比增长。 毕竟,一窝蟑螂想要咬坏一只鞋子需要很多天,而它一天就可以干掉好几双,弄得廷珑晚上不敢把鞋放在地上,偏偏打又打不得,骂又听不懂,真是让它欺负到家了。 这白毛球来到这院子一个多月,受着一屋子丫头的奉承,好吃的好玩的都任它挑拣,真是惬意的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不过是按惯例去巡视一下又有谁进了自己的领土,不想竟被一把捉住,限制了人身自由,睁开狗眼看了看,离地太高,于是决定暂时妥协,反正这个小窝也还算软和…… 廷珑美滋滋的抱着白毛球,把它放到床上,自己也趴了上去和它脸对着脸,心里想着以然千里迢迢带了它回来送给自己的心情,嘴角就翘了起来,小女孩儿似的细声细气的唧唧咕咕道:“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只要你不乱藏东西,还有乱咬鞋子。” 白毛球被放到床上,正伺机要溜,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股甜香,像是昨天晚餐吃的那个酥酥的东西,于是抽着鼻子嗅了嗅,确定味道传来的方向,原来是前面正一张一合的红红的什么东西,匍匐着小心的往前蹭了蹭,快速的伸出舌头……舔了舔。 然后,只听“啊”的一声,把它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扔了出去,一点儿也不温柔,真是的,还没尝到那个甜香味呢! 廷珑气鼓鼓的把那只破狗扫地出门就一叠声的要水洗……脸,等洗完了,对着镜子却又莫名其妙的笑了。 以然和廷珑的亲事说定,当事人自不必说,旁人里头最高兴的倒要算是大太太。 廷瑗过了年也十六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且刻不容缓,从前她有亲上做亲的打算,就没大着急,后来瞧出老爷子的心思才开始着意留心起别家子弟来。 结果,满手里扒拉了一遍,论及门当户对,年纪相当,人物出色这几样,倒是首推何家的尚宽,难得的务实有才干,比那些光在读书上有些聪明的更入她的眼。只可惜何家太太却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言语试探了两回,都叫她不轻不重的挡了回来,上次更是摆明了看中三房的九丫头。 大太太见何家无意,心里也知道是什么缘故,暗道可惜,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另寻良配。谁知,这节骨眼偏偏审出廷瑗的心意来,大太太乍听之下真如五雷轰顶一般,立时狠骂了廷瑗一顿,拘她在家里收心,只是打虽打,骂虽骂,到底是亲生骨肉,哪能不心疼,心里就为难到了极处——有心成全女儿吧,又想着纵然拉下脸来挑明,何家却不过情面点了头,这么上赶着进的门,廷瑗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权衡再三,只得一面请了在何家教规矩的崔大姑来家调理廷瑗,一面频频带了她去各家走动,多做打算。 廷瑗这一向倒也争气,跟着崔大姑学了许多稳重的举止,出门做客又轻易不肯开言,倒显出几分文静端庄的样子来,人人都道女大十八变,颇为刮目相看,还真有几家有心的,趁着过年走动来家试探口风——大太太终于在小女儿身上体会到有女百家求的滋味,心中大乐。 廷瑗却深为苦恼,出门做客百般推脱,大太太哪有不明白她的心的,恼她死心眼,叫到跟前申斥,将其中利害讲给她听,只道年纪不等人,她这么一味傻等,保不准尚宽哪一日娶了妻成了家,到时候她两头没有着落,误了终身。 廷瑗开头还老实听着,听到这就挑着眉辩道:“尚宽不会,我一日不嫁他就等我一日。” 大太太听了这句,嘴好半天才合上,忙问:“这话是尚宽亲口跟你说的?” 廷瑗这才知道一着急把私密话说了出去,红着脸不答腔。 大太太了然,始知这两人竟已经海誓山盟至此了,脸上不由变了颜色。 廷瑗站在一边本来已经为接下来的责骂做好了准备,却见母亲脸色凝重默默不语,不由惴惴不安。 大太太脸色变了几变,廷瑗跟尚宽自小相识,竟不知什么时候生出这样的心来,倒要怪自己把她扔在外祖家里管教不到,刚要开口斥责,又忍了下来,念头转到尚宽的话上,他本就是不错的孩子,若真是个有心的,倒可以试试他,也瞧瞧他有多大的担当。 思及此,慢慢缓过神来,道:“你做出这么没规矩的事来,我只当你从前小,不懂事,也怪我顾不上管教,只是往后可不能这么由着你胡来,去换衣裳,跟我去朱家。” 廷瑗见母亲轻轻放过,还来不及庆幸,就听说又要出门去给人家挑拣,真是满肚子的不适意,晃着身子推说头疼脚疼全身疼,却叫大太太照着身上拍了一巴掌,道:“快去,娘还能害你?” 廷瑗无法,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母亲挨家逛去,却不言不笑,到哪都像截木头似地戳在母亲身后,不想,这副柔顺贞静的样子偏能哄人,最讨那些想把儿媳妇儿攥在手里的婆婆们的欢心,歪打正着,一两个月就传出行事大方,品格端庄的名声来。 大太太却只看不定,全都含糊着,一个都不曾点头,想着尚宽年纪到底不小了,不信何太太不急,那孩子若真能立定脚跟非廷瑗不娶,难道何家眼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如今九丫头又定出去了,正可以绝了何太太攀高枝的念头。 定亲这日,玉清忙着前后照看迎来送出,大太太因跟两边都是至亲,就在堂屋安坐了帮衬着玉清招待女客,廷瑗站在母亲身后不时听了母亲的吩咐跟人见礼,不意外见了何家众女眷,连妍儿都来了,想着尚宽只怕就在前院,心都要飞出去了,可惜半步也离不得,就有些恹恹的,开始还寒暄两句,后来也不知道客人怎么就越来越多,烦的嘴唇都不愿张一下,任谁过来都垂着头,爱拉她的手就叫她们拉去,只当不是自己的,眉毛都不抬一下,直到教她规矩的崔大姑进来才心有余悸的一个激灵,一边疑惑她来做什么,一边按着她教的规矩上前去见礼。崔大姑见她举止大方,竟带出点笑意来。 廷瑗晕晕乎乎的返回母亲身后,并没有放松警惕——真是叫她打的怕了,见了她就觉着后面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那戒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倒是站的格外挺拔起来。 何太太是玉清娘家人,这样的日子自然缺不得,虽一下子落空了两个她心心念念的人,也得若无其事来助兴。在堂屋和众家夫人围坐,听人把廷瑗那丫头和她家妍儿相提并论就有些气恼,回头去看了眼自家女儿,心里想着那毛丫头哪赶得上她们妍儿一分柔顺,一双眼睛便定在廷瑗身上挑刺。 妍儿今日本不欲随母亲过来,看着表哥定亲,心里到底不好受,见了面颇不知如何自处,偏母亲不许,迁怒道:“你若是争气些,今日就是你的喜事,如今可好,倒叫我去贺别人,我还没说什么,你倒矜持起来了,往后还不见面了不成?这边既没了指望,就该寻别的出路才是,你姑姑和张家三房连上亲,今日宾客必然不少,你好好打扮打扮去露个脸,哭什么哭!” 妍儿叫母亲夹枪带棒的说了一顿,并无一句可答,只得盛装敷粉,掩了脸上泪痕跟着一道前来,到了地方见过姑姑,听说表哥在外院招待男客不在内院心里才放下些,站在一边听母亲和姑姑说话,见白鹿山庄到处张灯结彩,收拾的喜气洋洋,再加上宾客纷纭,竟比一般成婚还要热闹些,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等跟母亲进去堂屋,一眼看见廷瑗,只见她无精打采老实的可怜,全无平日飞扬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疑惑,若不是知道她喜欢缠着哥哥,倒要以为她跟自己是一样的心肠,想着,一笑,其实也差不多,只是自己更惨些,至少哥哥是真心喜欢她的。 何太太放眼在廷瑗身上打量了半日,见她今日倒也像模像样,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不似平日疯癫无状,就略一撇嘴,笑着转头跟坐在她旁边的崔大姑道:“说起来还是崔大姑有些手段,不拘什么样的材料,在手里一调理就能见人了。” 崔大姑听说看了一眼廷瑗,才道:“也要肯听教导,愿意下功夫的。” 何太太眼睛跟过去一笑,正要说话,大太太却也听见,笑道:“可惜崔大姑事忙,不能再多留些日子,好好给这孩子长长规矩。”语气中似带遗憾。 崔大姑就是一笑,忽然问道:“令千金这一向许了人家不曾?” 大太太听了这句眼睛就是一亮,瞟了一眼何太太才笑道:“还不曾,大姑有合适的只管帮我们留意留意。” 崔大姑就笑着点点头,道:“我正要去你们三房教九姑娘,到时细说。” 大太太知道她这是有成算了,笑着点点头应了,也不往下问。 何太太听她两人说话却上了心,先是怨崔大姑有这样的好事不先想着自家妍儿,等想到廷瑗聘出去尚宽才好死心,才平了气。又惦着崔大姑出入的人家非富即贵,都是上上之选,她又在内宅走动,对方人品性情知之甚多,肯提的也都是掐尖的,就有些意动,妍儿叫她姑妈耽误了工夫,却不能不抓紧了,可惜边上人多,此时不好开口。 大太太眼见何太太皱眉深思,虽不知她作何想法,却觉得十分痛快。 待女客吃了酒,渐渐散了,玉清迎送完才忙的好些,得了工夫回堂屋歇歇脚,何家太太见了就笑道:“瞧把姑奶奶累的,这么一屋子的客,大半竟是我不认识的。” 玉清就笑看了一眼大太太,道:“老爷子有心热闹热闹,家下管事都派了帖子,许是传扬开了,好些闻讯的都过来贺,人家好心总不能不招待,却没准备,竟手忙脚乱起来。” 何太太听了一撇嘴,心想可算是找了靠山,恨不能张扬的众人皆知。 大太太听说是老爷子张罗的,只笑道:“现在是累些,等往后媳妇儿娶到了家,你就受用了。” 玉清听了表情一窒,才又接着笑道:“可不是嘛。” 又一眼看见一旁就坐的崔大姑,道:“姑姑来了,瞧我忙的,都没顾上说话,今儿就住下吧,明儿再去。” 崔大姑驾到 玉清留了崔大姑在方府住下,何太太见是个空子便不肯告辞,至晚,到底将大太太耗走了才得着机会同崔大姑闲话,问些最近都去了哪家做客之类的,又慢慢说到各府里后生小辈,才道:“大姑常在各府里走动,见识多些,若是有那门第相当,有些根基的人家,也帮我们提上一提,成与不成的,我都好好谢你。” 妍儿在一旁听母亲说起这些,忙借着给姑姑续茶走去一边避了。 崔大姑看着妍儿去了才笑道:“你们府上公子的亲事还没说定吗?寻了也有两三年了吧?” 何太太听了这话头,想起从前也是托过她的,只是看了好些个都没成,忙笑道:“尚宽的事先放一放,他总也不着家,没的耽误了人家孩子,倒是我们妍儿的亲事要紧些,但有差不多的,大姑好歹想着她些。” 崔大姑从她家大公子说亲一事知道这何太太极难答对,此时见她请托便只一笑,不肯轻易点头。 何太太见她不应,又笑道:“我们妍儿是大姑教过的,性情人品也都知道,哪里是张家那几个姑娘可比的?” 崔大姑听她提这话,知道是方才问廷瑗亲事招惹的,只得笑道:“妍儿的脾气秉性自然是极好的,若有合适的我帮你留意就是,只是你也知道,我一向只在内宅出入,外头少爷怎样到底知道的却不多,很怕耽误了她。” 何太太不肯听她推脱,只当她应了,道:“大姑只管提,妍儿的事我就托在大姑身上了,到时候必有重谢。”说完便叫人到外头知会尚宽,要回府去。 玉清听了忙起身留客,何太太一边由妍儿伺候着系斗篷一边笑道:“客走主人安,姑奶奶忙的这样,就不叨扰了。” 玉清还要顺口留妍儿住上几日,又觉不妥,见大嫂已经迈步往外头走了,便不再多说,快走几步赶上前送了出去。 半晌归座,崔大姑笑问道:“你们娘家嫂子可是冯同知家的姑奶奶?” 玉清不解,只问道:“你说的冯同知可是现管着缉盗、河务的冯汝仁镇守?” 崔大姑点点头,道:“正是他家。” 玉清就摇摇头,笑道:“我大嫂的娘家在冀州,和他们并非同宗。” 崔大姑听了,道:“怪不得,我还想着那冯同知家里一对儿女极好,又正当年,若是亲,你娘家嫂子怎不提,冯家还托我提给张家。” 玉清听了感兴趣道:“提给张家?不知提的是哪一个?” 崔大姑就笑道:“不是你才定下的那位,这冯家极通情达理的,只说娶低嫁高,想把姑娘说给张家三房,儿子却不敢高攀,说是张家同族里的小姐也是极好的。” 她这话一出口便想起方家连个功名也没有,与张家定亲更是高攀,忙又道:“哪个像你们方家,万贯家财不说,老爷又在朝中随侍,然哥儿更是万里挑一的人物,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好亲。”边说就边看玉清的脸色。 这几句话一句也不入玉清的耳,不过总归是个奉承的意思,便微微一笑,算是揭过。 崔大姑见玉清笑了,自以为把话圆了回来,松了口气,紧接着问道:“你捎信叫我去张家之前先过来一趟,不知何事?” 玉清听她提起正事,皱眉道:“不为别的,就是跟姑姑通个气,我知你素来规矩严正,不讲情面,只是别人家也就罢了,偏她刚定给我们家,你又是我荐去的,若是严厉了,恐人说还没过门,当婆婆的就如何如何,总归不好听。” 崔大姑听了,不提这里头的束手束脚,只恭维道:“那张家的姑娘好造化,说起来使人去教养未过门的媳妇儿也是应当应分的,偏你是个慈悲人,舍不得媳妇儿吃苦。” 玉清受了这样的恭维,越发慈悲,道:“为人媳妇儿,传宗接代就是了,别的我也不指望她,何必还叫她受那个罪?”又道:“送姑姑的谢仪我已叫人封好了,此去张家清清闲闲的住上几个月回来便是。” 崔大姑已是听明白了,点头一笑,在方家留宿一晚,次日,玉清才随便叫个婆子送她去张家。 以然一大早下山去船坞监察修补漕船,刚巧回来时迎头碰上,忙立在一旁问好,得知崔大姑是去张家,便要亲自去送。方家的婆子贪张家的赏钱,笑道:“这点子小事儿哪用得着少爷?老婆子去就是了。” 以然听了脸上一红,道:“你送你的,我正要去看看张家少爷。”说着当先走了。 那婆子见少爷并没叫她回去,便依旧引着轿子跟在后头,到了方家,以然去书房见老爷,那婆子自去门房通传了带着崔大姑进去。 这崔大姑惯常出入富贵人家,亭台楼阁屋舍精致的也见的多了,并不往眼睛里去,径直跟着方家的婆子进了内院,才到廊下,就从正房出来两个打扮齐整的丫头接了她们到厅里坐下,又端了茶上来。 崔大姑接过饮了一口,拿眼睛扫了一圈屋子,见一应摆设都不如何华丽,也未见出奇,端看是个待客的地方,又看方才迎她进来的两个丫头,长的也都平常,只打扮的素净齐整,行动灵巧,上了茶便回去门口站了,静悄悄的一声不闻,倒是十分守规矩。 方家的婆子却有些着急,端着茶笑道:“烦姑娘给通传一声,就说教规矩的崔大姑到了。” 那丫头听了,笑语殷殷道:“二位请稍坐,已跟太太禀报过了。” 果然,不多时,一个年纪稍长,穿海棠色小袄,豆青素折裙的大丫头进来笑道:“太太叫请崔大姑进去。” 守门的丫头听了,回到:“知道了,芍药姐姐。”然后就回头一笑,方家婆子忙引着崔大姑随那大丫头出去,沿着台矶走了不多远,那叫芍药丫头便立住脚,打了帘子请客人进门。 崔大姑一进门只觉这屋里轩敞豁亮,比外头也不差什么,就见两边开窗上镶着大块的玻璃,心里一惊,顺着窗户四下看去,见满屋子的陈设摆件都是一水的黄花梨木,高大厚重,虽不见富丽堂皇,却让人不敢轻言轻动,忙定了定神,目不斜视的向正前边看去,就见中堂案西边椅上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松枝织锦缎的短袄,十样锦的八幅裙,膝上搭着整皮的银狐手筒,下面一点鞋尖不露,脸庞白净,仪态端方,正在上首笑微微的望着她,崔大姑就知道这是张家夫人了,想着刚才进屋时的神色已经落到她眼睛里去,脸上倒有些不自在。 幸好那方家婆子赶上前来,笑道:“亲家太太,我们太太叫老婆子送崔大姑过来教姑娘规矩。” 崔大姑听她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又是亲家太太,又是她们太太叫来教规矩,就拿眼睛觑张家太太神色,但见她听了只一笑,问那婆子道:“你们太太好?”说着就让丫头设座,看茶。 崔大姑和那婆子一同坐了,那婆子就谄笑着回话道:“我们太太好,昨儿定亲来了好些人,别提多好了。” 姚氏听了又是一笑,道:“倒让你们跟着受累了。” 这方家的婆子进屋时还心怯,此时听亲家太太这样体恤人,不由大感知音,又惦记着巴结好了讨些赏钱,便拿捏着亲家太太爱听的话,连比划带说的将昨日庄上的热闹兴旺好生描述了一番。 姚氏只笑微微的听着,等她说完了才回头道:“嬷嬷说了这么些话,去给嬷嬷端碗汤来润润。” 带她们进来的那个叫芍药的丫头听了,忙上前去扶了方家婆子往外走,边走边说:“厨下刚熬的老鸭汤,我带嬷嬷去尝尝。” 那婆子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叫芍药领了出去,心里还糊涂着,不知哪句话没说对叫撵了出来,又有些可惜那赏银怕是没了。 那丫头带她去了厨下,安排她用饭便自去了,那婆子看着眼前的汤菜点心,想着赏银没了,在这找补回来也是一样,便放开肚皮吃了个碗干碟子净,又灌了三四碗汤下去,正琢磨着要走,那丫头却又回转过来,左手拿了两串钱,右手拎着个荷包,笑道:“这两串钱嬷嬷回去得时候雇轿吧,这果子蜜饯是我们府里自制的,嬷嬷别嫌弃,拿回去给孙子孙女尝尝。” 这老婆子见了这意外之喜,腆着肚子感激不尽的接了过来,喜笑颜开的安步当车回去了,到家还不忘四处里宣扬张家太太如何待人和气,出手大方。 姚氏见那老嬷嬷去了,才笑着问崔大姑道:“素闻大姑家学渊源,不知作《女子规》的崔姑姑可是贵亲?” 那崔大姑听张家太太提起这话,心中得意,脸上却纹丝不动,只道:“作《女子规》的正是家姑祖。” 姚氏听了就点点头,笑道:“女子著书立传名垂青史,贵亲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那崔大姑听了这话,回道:“家姑祖不过是将女子应守的规矩,应有的德行重新编撰辑录一番罢了,本朝以礼治天下,幸蒙太后赏识,才有这样的脸面。” 姚氏笑了笑,问道:“我听说崔氏一门从贵姑祖起代代为女官,大姑也曾进过宫吧?” 崔大姑干笑了一声,道:“不曾。” 姚氏便不再问,只回头道:“去请姑娘来见见大姑。” 丫头领命去了,姚氏才又笑道:“我这个小闺女从小惯的不成样子,大姑正好帮我管教管教。只不知大姑都教些什么?” 崔大姑从进门就见这张家太太不笑不说话,偏偏她却有些放不开,此时听见问,便要卖弄本领,只道:“女子本分,修德、修容、言辞、女红都能指点一二。” 姚氏听了一笑,道:“到底是圆山崔家的姑姑,样样都十分了得。我这小闺女自小也读过贵姑祖的《女子规》,知道女子品德以贞为本、言语辞令但求恰当这两样,只行动之间有些毛躁,女红针黹也不大用心,姑姑不如抽空多教教她这两样吧。” 崔大姑听张家太太这话,已知这家闺女娇养到什么程度,倒是玉清正好也叫她清清闲闲的住几个月,便点头答应下来。 正此时,就听丫头传报道:“姑娘到了。” 崔大姑就见掀开帘子走进来个身量苗条,眉眼带笑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水红的斗篷,衬着雪白的脸庞,花苞似的,倒比上回见还高了些。 廷珑进门,一眼便看见母亲下首坐的崔大姑,只见她一张脸无论是肤色还是表情都像是凝固的蜡,便垂了眼睫,走上前去见礼,道:“见过崔大姑。” 百转千回 廷珑上前行礼,崔大姑端坐着受了,就有丫头上前来替姑娘退去斗篷,露出里头簇新的象牙织锦暗纹对襟小袄,雪青的百叠月华裙——这一身正合小姑娘穿着,显得脸庞娇嫩,体格匀净,只是衣料金贵,小姑娘家长的快,又做的忒合身,只怕再过冬就穿不得了,崔大姑冷眼看着她走去张家太太身边立住,那裙上掐的密密的褶,行动之间流动舒展,走路姿势还算动静有法,步幅却大了些。 姚氏因她从外头进来,等走到跟前先拉了她的手摸了摸,见热乎乎的,才笑道:“崔大姑你见过了,原来竟是作《女子规》的贤女崔姑姑的族亲,从今日起来家教导你规矩,你需用心学习,不可偷懒。” 廷珑听母亲说这崔大姑是作《女子规》的那个什么贤女的族亲,脸上就生出两分探究来,一面含笑答应了,一面抬眼往对面看去——这《女子规》是本朝规范女子行为的一部合集,十分繁琐,对女子一举一动都做了细致入微的规定,诸如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之类的行为规范也属一般,更有教女子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友爱丈夫妾室的详细条款。 当初识字时,姚氏挑着教过她几页就扔到一边,廷珑后来作为知识储备又读了一遍,感触颇深,不禁对五四运动有了更高的评价,而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书竟然是女人写的……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这么苛刻?连睡个懒觉都明令禁止。 崔大姑见张家小姐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只在自己身上打转,自觉系出名门,十分自得,开言道:“九姑娘正是好年纪,学东西最快,有三五个月也就成了。” 姚氏听了一笑,道:“这几个月还要请崔大姑多多费心了。”又拉着廷珑道:“我已跟崔大姑说好,请她指点你行止上的规矩和女红上的手艺,你每天单拿出两个时辰来听崔大姑的教导,看看什么时候合适。” 廷珑听了,想着自己上午要教丫头们识字,接着要去厨下学厨,中午要歇晌,只午睡起来到晚饭一段时间有闲,原先还可以自由支配,做些自己的事情,如今,少不得要耐着性子敷衍一番,好快快送了她回去。 想着,就笑道:“崔大姑看未时、申时两个时辰可好?” 崔大姑从前不论去哪家,教些什么,什么时候上课都是随她的意,如今才来,张家太太先是划定了教哪样,及至什么时候上课,竟然叫小姐自己安排,可见娇养太过,心里就有些不忿,不过既然连方家那边也是这么吩咐的,她也乐得省心,只道:“未时、申时两个时辰很好。” 姚氏听她答应了笑道:“既如此就这样定了,大姑先歇一日,明日起再受累。”又吩咐廷珑道:“在你院子里收拾一间正房来给崔大姑住下,近些,有事请教也便宜。” 廷珑含笑答应了,姚氏又问起崔大姑可带了使唤人,听说没有,又叫廷珑拨两个人去服侍,廷珑一一答应了,正此时,忽听外头回道:“方家少爷来请太太安。” 姚氏听了倒一愣,先对廷珑道:“你这就去安排吧,再吩咐厨下摆宴给崔大姑接风。” 廷珑听母亲支使她出去,知道是怕她当着崔大姑装呆,倒有些脸红,答应一声,让丫头伺候着披上斗篷便往外走,到门口才听母亲道:“请然哥儿进来吧。” 廷珑掀帘子出来,就见以然正迈步上阶,见了她出来,脚下就是一顿,脸上立时就烧了起来。 廷珑听说他来,因才过了定,心里本来有些羞意,看见他这样倒忍不住想笑,也不害羞了,只抿着嘴笑微微的站在原地。 以然见廷珑穿着水红的斗篷,喜气洋洋的站在台阶上,抿着嘴笑看着自己,一时血气上涌激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走到廷珑跟前,也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眼前粉白的面孔,咧着嘴笑。 廷珑透过睫毛看他这副傻样,不觉可笑,倒像是心里浇了一勺蜜似地,甜透了,满心欢喜几乎能从汗毛孔里溢出来,为了不让自己也变成这副傻样,忙垂了颈。半晌,却忽然觉得耳上一酥,抬头就见以然的毛手还停在半空,廷珑顿时反应过来,从头到脚都冒了热气,这以然,平日只当他老实,不想他……竟这么坏。 廷珑又是害羞又是嗔怒,抬手便要往以然身上招呼,却见他兀自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耳畔,已是呆了。廷珑那手便有些下不去,又眼见芭蕉在远处东张西望,只恨不得把头埋在沙丘里,此处自然是没有沙丘的,左思右想,迈步就往外走,却叫以然从后头一把攥住手腕。 廷珑叫他一握,只觉满腔的的血都涌到脸上,心跳的厉害,挣了两下,不知是自己力气太小,还是以然力气太大,无论如何都甩不开,又怕动作大了,叫远处当班的芭蕉看了去,只得猫叫似的怯懦道:“干嘛……” 她自觉这话满是质询,听到以然耳朵里却仿佛撒娇,那手更是松不开,他刚才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廷珑发顶金钗衔着的玉坠不时荡到她耳边,碰着那肉粉色半透明的耳垂,就鬼使神差的跟着伸出手去,摸了一下。 眼看廷珑要走,才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就搜肠刮肚的要道歉,却怎么都不觉自己错了,正犹豫要不要昧着良心哄她一哄,却听廷珑娇声婉转,几乎乐了出来。 他虽没乐出声,胸里闷笑却已叫廷珑听见,顿时羞得不行,手腕还拖在以然手里就要埋头往外走,以然不敢用力,只低低的说道:“乖些……” 廷珑听他这样说,莫名其妙的就红了脸,又好像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顿时杏眼圆睁瞪了过去。以然见廷珑含羞带怒,炸毛的猫似地,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半晌含笑道:“我过几日就要出门,你要什么,我带回来。” 廷珑听了这话,歪着头呆呆的,就要问他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却忽然听见门轴响,两人都是一惊,廷珑匆忙将腕子一甩,转头就往下走,边走还听见芍药笑道:“方少爷没听见太太传唤?怎么一个人站在台矶上?快进来,看冻着。” 以然回头看了一眼,见廷珑一步不停的往后头去了,才转身随芍药进了堂屋。上前去给太太请了安,一边回话,一边还想着方才她听说自己要走时的神色,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快活,细细分辨,似乎这隐隐的快活正是从廷珑的不舍中生出来的。 廷珑心里一边想着以然说要走的话,一边回去自己院子,穿着大衣裳呆坐了半晌,才起身走去书房亲自开了药箱,将常用的丸散丹剂拣择了连瓶一块儿取出,拿来纸笔将药名,症候,用法细细标明贴在瓶身上,又从八宝格上取出个匣子来装了,填了角料进去防着磕碰,收拾好了搭上暗扣,自己捧了出门。临走才吩咐紫薇带着人去把廷瑗从前住的屋子换了铺盖安顿崔大姑,又拨了米兰、铃兰两个丫头过去伺候。紫藤跟出来,半道也让她打发了去厨房知会开家宴给崔大姑接风。 进阶 廷珑捧着药匣走到前边,想寻个丫头将东西递进去给以然,可巧今日天冷,院子里头鸦没鹊静的一个走动的也无,廷珑在当院空等了半晌,又怕以然已经去了,想了想,只得拐去耳房。 芭蕉正在里头当值,早看见姑娘独自立在阶下,因方才落了她的眼,怕出去臊着姑娘,便只当没看见,此时见姑娘自己进了来,才起身迎道:“姑娘有什么吩咐,打发个人来告诉一声就是了,怎么亲自过来了?” 廷珑也知才刚和以然在台矶上拉扯都叫她看了去,脸上一红,却不肯露怯,兀自闲话了两句,才散淡着问道:“方少爷回去了不曾?” 芭蕉见姑娘兜了半天圈子,这才提起,心里早就笑的不行,脸上却还学着姑娘的样子装作不在意,淡淡答道:“还不曾出来,这早晚,太太怕要留饭。” 廷珑听了就道:“太太这边要给崔大姑接风,留饭也是摆在外头书房老爷那边,不如芭蕉姐姐去看看,好招呼厨房一声,顺手也替二哥哥把东西给方少爷送去。”说着就要把手里的匣子递与芭蕉。 芭蕉此时才知姑娘在院子里绕了那么半天的圈,是有东西要给方家少爷,心下窃笑,却哪里肯沾手,叫太太知道她私下里帮着姑娘传递东西可不是顽的,只笑道:“太太屋里有的是人伺候,若是留饭,早打发人去告诉厨房摆在老爷那边了,哪用的着我去。” 说完,又怕姑娘把东西留下,接着道:“就是我也该吃饭去了,可惜上房有客,人都在跟前伺候,总也没个人出来替换,我这饿的前心贴后背了都,不如,姑娘体恤体恤……”说着,试试探探道:“左右无事的话,就替我看会儿茶炉,容我吃个饭去吧。” 廷珑听了这个哪有不愿意的,压着喜色道:“既如此,我就替上一会儿,芭蕉姐姐快些吃了回来就是。” 芭蕉听了就巴不得一声,一边穿了厚衣裳,一边笑着道:“太太要是问起,姑娘可帮我兜着些。”廷珑点头答应了,她才笑嘻嘻的出了门,又哪里是去用饭,转过正房院子就回自己屋去了。 廷珑占了耳房,捧着药匣顺着玻璃往外看,足有两刻钟的工夫,以然才从上房出来,廷珑见他步履匆忙,怕他走远了,只一把推开门,弄出好大动静,惊动的他看过来。 以然回头就见廷珑立在耳房门口,远远的望着自己,心下一喜,四下里看了看,便咧着嘴快步走了过来。 廷珑见他走近,就把药匣往他怀里一塞。 以然接过,抓在手里笑道:“这是什么?” 廷珑上回已经给过他一只药匣了,此时见他还问,只当他是故意,就嗔怪着抬眼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见那脸上没有取笑的意思才罢了,却也不答话,仍旧垂了眼睫。 以然看着廷珑目光流转之间,自己的倒影便印在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只一瞬,浓密厚重的睫毛又铺洒开来,将目光遮掩的严严实实,以然从定了亲,心里就觉得廷珑是自己的了,此时一只手就蠢蠢欲动的想要去抬她的下巴,再看一看自己的倒影。 刚伸出手来,却听廷珑低低问道:“这回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以然听见问话心里一酸,伸出去的手慢慢放下,在自己袖口搓了搓,道:“先压船上京,之后去巡铺子,十三省走一遍快则九月,慢则年底怎么也回来了。” 廷珑听见要去那么长时间,便不言语,只低垂了眼睫。 以然虽看不见她眼底情绪,却也觉出她心中不舍来,心里又是快活又是心疼,安慰道:“就这一回,盘过这一遍账,算清楚了,往后就不用去了。” 说完见廷珑还是不言语,又道:“这回走的地方多,你说要什么,我都给你带回来。” 廷珑听了,扑哧一笑,道:“路远,捎东西怪沉的,你自己好生回来就是了。”说完脸上已经红透了。 以然看在眼里,心下一暖,好半天才道:“不怕的。” 廷珑抿嘴一笑,也就不说话,沉默半晌,又听以然道:“我还没跟太太说。” 廷珑不解其意,疑疑惑惑的抬头询问,就听以然道:“临走跟老爷太太辞行,还能再来一回。” 廷珑听了这句,本来怕芭蕉回来碰上,想要赶他走的话就说不出了,只抿着嘴羞红了脸紧张到了十分。以然看在眼里,两只手都攥成拳收在袖中,生怕一个情不自禁又唐突了。 这两人临别在即,心里俱是千言万语,可惜一个不善言辞,一个不惯蜜语,只你望过来,我望过去,扭捏的一塌糊涂,也不知相对呆立了多久,就听外头一阵忙乱,原来是姚氏吩咐传饭,廷珑心知必要寻她,狠了狠心,道:“你去吧,早些回来。” 以然也知人来人往不能再留,便点点头,却还不肯走,廷珑见了又催促一遍才拿着那匣子转身去了。 廷珑看着他走远了,方退回耳房坐下,只觉得头脸发烧,忙伸手握住两颊,轻轻拍了拍。正拍着,芭蕉就笑着迈步进了来,口中道:“劳姑娘替我看了这么半天屋子,我才得空吃了口饭。” 廷珑心里明镜,忍着脸红,道:“芭蕉姐姐吃了饭,那我去上房了。” 芭蕉就道:“姑娘快去吧,我打那边过来,听见太太叫请姑娘去呢。” 廷珑听说真着了急,快步去了上房。给崔大姑接了风,姚氏便叫廷珑领着她去后罩房歇下,那崔大姑见了给她安排的房间倒也满意,廷珑又挨样看了一遍陈设,嘱咐米兰两个尽心服侍。 第二日,廷珑一早先去母亲房里请安,用过饭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才回去自己院子教小丫头们识字,这批新选进来的小丫头们每月都是五百钱,廷珑教她们识字,每月给她们考一回试,占先的三个每人赏一吊钱,是月钱的一倍,于是,以物质为导向培养起来的学习兴趣非常浓厚,廷珑教的进度很快,再有一个月,那千字文差不多就教完了。廷珑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将她们培养成才女,终日吟诗作对,不过是认两个字,使唤着顺手罢了,于是教到这个程度也就差不多了,再往后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教些算术,好让她们像莲翘一样能写会算——她从小是莲翘服侍的,总觉得她最合用,培养小丫头时不自觉的就爱以她为蓝本。 上完课,廷珑换了衣裳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4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4部分阅读 走去厨房,学了清蒸鲥鱼和素炒茭白一荤一素两道菜,尝过还算满意,午饭便端去母亲那里讨好,姚氏尝了,果然赞了声鲜美脆嫩,又问起崔大姑饭食怎生安排,廷珑回道已问过避忌,早饭午饭都拣她不忌口的单做了,送去她房里,姚氏便点点头。 吃过饭,喝茶时才又道:“这崔大姑一族多出女官,于规矩礼仪上甚有讲究,我昨日细看她举止倒也有些大家风范,你不妨用心学学,至于言辞德行,都是靠着日积月累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来的,哪能一蹴而就,就无须叫她费心了。” 廷珑听了,知道崔大姑只举止一样在母亲眼里还算可取,就撒娇道:“我一想起她打五姐姐心里就害怕,一样也不想跟她学呢。” 姚氏就笑道:“你放心,她这样常在门下走动的人最有眼色,必不会打你,我原打算叫她住上几个月,随便指点你些针黹女红就罢了,昨日看她举手投足倒也合宜,就想着叫她归拢你一下也好,技不压身,你就多学学吧。” 廷珑听了点头答应下来,喝过茶就在母亲房里歇了晌,也不敢像平时那样午觉睡到自然醒,略躺了三刻钟就起来洗漱了,回去自己院里。 那崔大姑一早起来收拾了,丫头就将早饭送了上来,吃过饭在房里闲坐了些时候,正要问九姑娘做什么呢,却连丫头也不见了,她自持身份,不肯四处走动,只憋在房里枯坐,终于熬到晌午,等丫头送午饭进来一问,却听说姑娘不在,她心下猜疑这不会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吧,正忐忑怕叫个娇养太过的丫头削了面子,那丫头却在未时差一刻笑微微的进门来问下午学些什么。 崔大姑多少松了口气,却又不忿她逍遥了一上午,这会子才来应卯,便要磨磨她的性子,道:“令堂托我指点你女红上的手艺,只是还不知你功夫深浅,不知从何下手,下午你便不拘什么绣个来我瞧。” 廷珑本以为要像廷瑗一样头顶小碗,膝悬铜铃在院子里长征,中午还特意多吃了些,又穿的厚厚的,此时听说改室内活动了,倒也愿意,答应一声自回房去,准备绣块儿手帕交差。 进屋,先找出绷子来将手帕绷好,又选了个不难不易的蝶恋花样子描了,才配了线做起活来,廷珑于针线上的天赋十分有限,虽有名师指点,却一直学的不好不赖,也并无耐心长天白日的去做这些,往常见莲翘几个做针线时,一脸的迷离,也不知海阔天空的都想些什么,又寄托了什么样的心事在那一方绣活上,她却嫌一针一线的重复劳动十分枯燥,且心无所寄,有那个时间她更愿意翻翻书打发时间,就是绕着院子走几圈也是好的。 不过此时因关系到能不能快些打发崔大姑,也只得尽力做了,只当是修身养性吧。 药匣 却说以然半路遇见崔大姑,临时起意跟来张府,至大私心不过是盼着看廷珑一眼,谁知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此时捧着木匣,简直乐的不知如何是好,跟他的小厮从门房赶上来要接也不肯撒手,只自己端着,一路漫猜一路傻笑,脚下生风般急着到家好安安稳稳的打开来看。 一溜烟的回了庄,正要闷头闪身进屋,就听身后丫头笑道:“少爷可回来了,老爷子才刚问起,找到太太那边,听老婆子说去了张家,我正要去回话哩。” 以然一听,想起从船坞回来还不曾去见祖父,拍了下脑壳,忙整衣夹着匣子转身上楼去交差。 方老爷子听说船只已经修补了七八,几艘需要换甲板的再有三五日也能完工,就点了点头,又吩咐以然明日起接着到山下跟老掌柜的学盘账,道:“此行不比上次,只为出门长见识,又有尚宽跟着,这回却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到京以后,我叫尚宽仍旧跟船回来,你自带着人接着往北边去盘账,说到底,这还是咱们方家的生意,总不好一直麻烦你表哥。” 以然听了吩咐,也知道事关重大,他年前虽已带人盘过一次账,不过就是打个总,细处都是母亲和祖父每季核查过一遍的,这回单独出去办事就不同了,若没些真本事,叫下头人以为少东家是个花架子,难免不叫他们起了轻视之心,往后串通起来在账上做手脚,想到这,以然忙点头答应下来。 方老爷子见孙儿答应了,也不多说什么,笑着挥挥手让他自去,以然问过别无他事,这才夹着木匣抽身出来。及至到自己屋里坐定了,先将个匣子捧在手里翻转,却并不急于打开,想着廷珑不知送他些什么做表记,嘴角就翘了起来,仿佛在猜测中已获得绝大乐趣。半晌,快把那木匣上的花纹都背熟了才轻轻掀开搭扣——却见里头整整齐齐立着十来个素胎瓷瓶,以然先是一呆,随后伸手将那瓷瓶一个一个取了出来,只见那上头用一色工整小楷写着药名,对症,用法,不禁就是一笑,笑过,才起身走去八宝格那边取了上回出门太太给的那个药匣,打开挨个看过,可不就是廷珑的字迹嘛。 以然抚着药瓶,心里一时酸一时甜,他原先只当廷珑年纪小,能领会、接纳他的心意已经知足,并不敢再求其他,此时得知上次这药匣就是蒙她所赠,简直有些恨自己一贯身强体壮,健硕如牛了,若不是一路上喷嚏也不曾打一个,何至于现在才知晓廷珑的心意。 捧着药匣仰头倒在床上,以然心里咂摸个不住,细细品来,除了高兴之外更多的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一路上就想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一方丝帕?几页字纸?或是香囊扇套?才子佳人的话本他也听过几段,想着廷珑或许赠他这些,就有些脸红心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打开来竟是这个……让他生出些被照顾了的感觉来,这实在是有些新奇了——廷珑于他首先是妹妹,该当被他照顾和疼惜,而反过来……这滋味他从未尝过,不过实在不坏,像是一根羽毛轻轻的在他心尖上扫过……又隐隐有些期待。 安闲 以然正搂着药匣倒在床上慢慢咂摸为人所珍重的滋味,简直要觉着自己娇嫩的和奶娃娃一样了,正陶醉中,忽然一串脆生生的敲击冷冽的划开梦境,把他拉回现实。以然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半晌才“嗯”了一声,就听门外丫头唤道:“少爷,少爷,太太请你过去一趟呢。” 以然听说母亲召唤,忙翻身起来整衣出门,一路上还有些浑浑噩噩,临进母亲屋里险些跟个婆子撞上。那婆子也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看都没看她撞的是谁就匆忙拖曳着走远了。 以然也不在意,自己掀了帘子进屋,见母亲正若有所思的抱着手炉坐在窗边,忙上前行礼。 玉清将手炉搁在膝上,笑望着儿子道:“今儿回来的早,去过船坞了?船修补的怎样了,不耽搁月底出门吧?” 以然见问,忙将回祖父的话跟母亲再说了一遍,想了想,又道祖父叫明日起接着去老掌柜的那里学看帐。 玉清就点点头,指了指案上厚厚的一沓账本,道:“这些帐都是有些花头的,你拿回去看看,看出门道了,以后一眼就知道哪些是假账了。” 以然听说谢过母亲,走过去立在案边翻了起来,玉清见他看的认真,道:“坐下慢慢看吧。” 以然听了就收拾起账本道:“儿子还是拿回去看吧,在这看怕耽误娘做事。” 玉清见儿子才来这么会儿工夫就要走,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发涩,想起以然小的时候是很爱缠着她的,只是她不得闲,每每叫奶娘抱开了他免得耽误了自己做事,现在儿子大了,只知道一趟一趟的往张家跑,却不肯和亲娘多待上一会儿,想到这不由叹息,眼见他已是收拾了账目就要出去,才出声道:“从船坞回来接着去张家了?” 以然见母亲问起,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一声。 玉清就叹了口气,道:“才定了亲就往那跑,像个什么样子。” 以然只在原地憨笑,不肯答话。 玉清抬眼见他傻呆呆的,又道:“你也该知道些谨慎,一则,是为了张家姑娘的名声,二则,也免得旁人说咱们巴着张家。” 以然听了一愣,站在原地默然不语,玉清等了半日见他桩子似地钉在那里,脸上越来越红,却不肯表态,只得挥挥手,道:“回去好好看看这本帐,不明白的就来问娘。” 以然这才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玉清从窗户看着以然走远了,苦笑了一下,才将手焐在手炉上。 廷珑为了尽早打发崔大姑,捧着绣花绷子窝在房里做活,丫头们都知道自家这位姑娘闲来是不拈针线的,往来回事看了未免觉着稀奇,不知姑娘这是动了哪根筋,及至凑近了细瞧,见那素底子天香绢上正绣的是蝶恋花的图样,一番联想之下,纷纷掩了口偷笑。 廷珑开始还不觉怎样,后来见一个一个都笑的这样促狭就起了疑心,等紫薇再进来回事时探头看着绣活偷笑就假作沉了脸问道:“笑的什么,没个庄重的样子。” 紫薇伺候姑娘的时候不比莲翘短,熟知她的性子,再不会为这么针鼻大的事生气,也不害怕,只往前凑了凑,伶伶俐俐打岔道:“我笑姑娘这活计做的也太偷懒了些,那蝴蝶都是五彩斑斓的,姑娘绣的这个粉白的一团,可不成了扑棱蛾子了?” 廷珑听了这话立时噎的一顿,她为着交差,自然是怎么省事怎么来,此时低头细看,这粉蝶通体一色可不正像个灰扑扑的菜花蛾吗?心里就有些踌躇,这么送过去给崔大姑看是不是太过敷衍了。 这紫薇一片好心的怕姑娘的活计不入姑爷的眼,点评完蝴蝶,又指着那芍药花道:“花瓣也单薄了些,姑娘该多用两三种颜色配线,花心心儿用大红做底配鹅黄的花蕊,再往外渐次用桃红,粉红,粉白,慢慢淡出来才鲜活好看哩。” 其实,这些基本功廷珑跟路春儿家的都学过,品鉴好坏更是在行,只是于针黹一道,她始终不大感兴趣,并不耐烦细做。 她是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很善于抓主要矛盾,一直认为学好针黹女红乃是为了符合这个时代对淑女的要求,长大了好寻人家。那么,既然她已经顺利的通过了考试,成功的把自己定出去了,干嘛还要吃这个辛苦?有这个工夫,做些能叫自己开心的事,比如,让神思在书里自在畅游一番不是更好? 有了这样的理论基础,廷珑偷懒耍滑之心顿起,又让紫薇这一通指教提了个醒,想起从前路春儿家的在内宅教针线时,这丫头就学的最好,心思一动,便把针绾在绣活上,连绷子一起递到紫薇跟前,甜蜜蜜的笑道:“既如此,紫薇姐姐先打个样子,绣几个花瓣帮我起个头吧。” 紫薇还不知此物沾手就甩不脱,一时技痒,不疑有他的接了过来,廷珑忙起身把座也让给她,自己立在边上瞧着,见这丫头飞针走线堪称神速,针脚却难得的细密匀净,就十分满意,想来这功课交上去,崔大姑眼界再高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又看了一会儿,廷珑就一边窃喜,一边蹑手蹑脚的转去书房逍遥去了。 紫薇先前还只当姑娘出去解手,谁知那九瓣芍药已经绣了一半多,又给那蝴蝶填了须尾,姑娘还没回来,左等右等,眼看要做完了,紫薇才有些明白过来,提着绣花绷子直奔书房而去,掀开帘子就见姑娘正撑着胳膊靠着亮格窗看书,果然是哄着自己做活,自己跑了出来…… 廷珑见紫薇一脸的委屈的进来,颇有些心虚,忙做百忙之中状抬头道:“紫薇姐姐起完头了?我本想查个花样子就回去,不想一时叫书迷住了。” 紫薇哪里信这话,撅嘴道:“姑娘真是的,但凡说一声,多少活我们不赶着给姑娘做出来,偏要哄人。” 廷珑听这控诉有力,正要赔礼,又听紫薇道:“只是给姑爷的东西,怎么还哄我们做,姑娘也忒……” 廷珑听了这句,终于明白这些丫头一下午笑的什么,不由感叹这想象力还真是发达,嘴张了几张才道:“你这死丫头,一口一个姑爷的乱说什么,看太太听见了要打我可不拦着。” 紫薇平时最有分寸,话也少,今日见姑娘窝在房里绣帕子,一副小儿女态才有些放肆,此时听见呵斥,立刻就不再说话,抬着眼睛溜着姑娘脸色。 廷珑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自觉刚使唤了人就翻脸实在有些无耻,讪讪道:“别嚷嚷的外头听了去,这活计是现今五姑娘屋里住的崔大姑叫我绣给的,怕她瞧不上我的手艺,这才央你替我全了脸面,可是是委屈了你。” 紫薇听了就笑着嗔道:“看姑娘说的。” 廷珑见她笑了,道:“等下要交给她看呢,可都做完了?” 紫薇就走到姑娘跟前把绷子递过去,道:“还差两瓣芍药就做完了,姑娘看这样还成吗?” 廷珑打眼一看,粉白的芍药花间两只彩蝶翩跹,比自己做的是好多了,笑道:“不错,还是我们紫薇姑娘心灵手巧,这回可不是扑棱蛾子了。” 紫薇叫她说的一笑,拿回绣撑道:“我这就去把这两瓣补上,不叫耽误了姑娘的事。”说完就转身出了去。 等紫薇全做好了拿过来,廷珑看了看时辰,拖到近晚时分叫人去厨下催了遍崔大姑的晚饭,才捧着旁人的胜利果实去交差。 那崔大姑看了廷珑的手艺,见绣的花样虽简单,却胜在配色鲜亮,针法得当,细摸上去针脚也算平整光洁、匀和细密,就道:“谁家女子巧,要看针线好,女儿家贤德不贤德、勤快不勤快都要看这门手艺,这门手艺好才得夫家的喜欢,九姑娘做的这件东西稍小了些,看不出什么毛病,明日起做个大件的我瞧。” 廷珑听了无可无不可,她于偷懒耍滑方面的理论基础是很深厚的,据她看来,女子的才艺归根到底需要男人的捧场,掌握一手好针线并不是成为一个贤妻良母的关键性技术,穷人家兴许要靠娘子卖绣活填补家用甚至维持生计,富贵人家不过是用这个训练姑娘清净自守、恪行本分、磨时间、磨性子罢了。姚氏对她这方面的要求并不高,按部就班的教会她,约略能拿的出手就不再督促她,就是母亲自己也不过是无事消磨时才动动手,所以她并不当做一回事,崔大姑既然叫她做个大件,她正好待在房里继续做自己的事,省的还要过来做教学配合了。 笑微微的答应下来,崔大姑又问道:“九姑娘的嫁妆绣齐备了没有?” 廷珑听了这话一愣,随即摇摇头,她倒也知道出阁前女子一般要亲手绣婚房的床帐、被面、枕头、门帘之类的日常使用,只是她一直觉得嫁人离她还远着呢,就是母亲也不曾说过这事,所以,别说绣齐备了没有,一件也是没有的。 崔大姑见她摇头,道:“既如此,挑一样嫁妆绣吧。” 廷珑方才还在心里庆幸崔大姑不知道监工,想着管叫她绣什么,自有紫薇几个在,却不想这崔大姑也十分狡猾,竟叫她绣嫁妆,可见还是防着她叫丫头代劳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早晚的事,绣就绣吧。又陪着说了几句话,铃兰就进来回道崔大姑的晚饭送来了,廷珑帮着摆了桌,留崔大姑单独用饭,自带着人去了前面。 才进正房,就见姚氏一团喜气的正和张英在房里读信,廷玉也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到桌前,廷珑忙笑眯眯的上前去挨个行礼,然后走去姚氏下首坐在,看着母亲满脸笑容,凑趣道:“京里来信了,这是出了什么好事?把太太高兴的这样?” 姚氏笑看了廷珑一眼,道:“你三舅舅来信,清芷的婚事已说定了,许的是大理寺卿卫家的少爷,听说是个年少才高的,原先在京里我去他们府上也见过一回,样貌年纪正配清芷那丫头,这亲事做的极好。” 廷珑听说顾不上为清芷高兴,先拿眼睛去看父亲,见他脸上也笑吟吟的才放下心来,原来,清芷的婚事张罗了好些日子,因外祖现如今执掌九门,身份敏感,有几家来聘的,都因或是掌兵或是几个天潢贵胄的门下而不曾许,如今外祖既肯将清芷许给卫家,父亲也像是比较满意,看来这大理寺卿卫家立身还算中正。 廷珑放下心来又凑到姚氏跟前翻检信件,想要看清芷和清芳可单独给她寄信了不曾,姚氏见她乱翻,照着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才指了指后头博古架,廷珑过去一看,见果然有两封清芷和清芳写给自己的信,打开一看,竟通篇都是恭喜她定亲的话,不由就笑了,推算一下,可知是母亲过年时写信给京里说的,笑一回接着往下看,就见那清芷十分可恶,又提起当年莲翘说出去的那句“看见它时时想起我来,也记得咱们小时候的情分”。末了还道:“如今你们这情分可深了去了,再不用记起小时那点事来。”廷珑边看边笑,几乎可以透过信纸看见清芷那一脸的戏谑,只恨路途遥远,不能亲手去撕她的嘴,就想着等回信的,看她怎么笑话那丫头寻个人家寻半年,嫁的这般艰难。 因京里来信,张家这顿饭吃的喜气洋洋,廷玉和廷珑也觉出父母快活来,十分贪恋一家人在一处的滋味,用过茶还不肯散,姚氏就提起山下大房廷瑞媳妇儿快生了,大太太捎信过来给崔大姑说媳妇儿身子沉重,这些日子不敢离人,上回提的那事儿叫稍等等,姚氏随口说出来,叫廷珑回去告诉崔大姑一声。 廷珑答应了,还想跟母亲说崔大姑叫她绣嫁妆,见父亲和廷玉两个都在,到底不好意思开口,憋在肚里回了去,派了个小丫头去崔大姑房里将大伯母捎来的口信跟她说了一遍。 晚上挑灯写了两封回信给清芷和清芳两个,因没收到清芬的信,又在回信中打听了一番她的近况,才停笔歇息。 第二日,廷珑将信带去给母亲,偷空将崔大姑叫她绣嫁妆的事跟母亲讲了,姚氏听说,叫人去库房取了一匹大红的洋缎,道:“你针线动的少,早点儿做也好,旁的东西若是赶着用,叫针线上人替你做出来也不打紧,单百子帐、百子被两样需你自己亲手做的才见诚心,既然崔大姑叫你绣嫁妆,这就做起来吧。”说完,又使人去量床好让廷珑照着尺寸裁。 廷珑这才知道给自己陪嫁的床都已经备好了,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半晌道:“太太什么时候备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姚氏揽着廷珑,闻言笑道:“娘的小闺女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廷珑听了这话,心里真是百般滋味,想说一辈子都不离开家,又觉得太矫情,到底,只是往母亲怀里拱了拱。 中午,照旧在母亲房里歇了晌,睡醒后叫丫头捧着布匹回房,先照着床的尺寸裁开锁边,才去书房找了百子图的花样出来,挨排用炭条勾线,描花样子,配线,忙活到晚上才消停的开始动针线,绣了第一个男童上去。 如此,廷珑每日下午只在房里做活,因是必须要做的事,倒也心境平和,并不焦躁,也不抵触,时常看着大红床帐上粉白脸庞的小人心里还有些甜蜜。 崔大姑自打来了张府,除了头一日去过上房,往后一日三餐都是送到房里,竟是一步也没出过小姐的院落,此时已是憋闷的狠了,光憋闷也就罢了,更着急的是,她身上还有本府同知冯家托的两桩儿女亲事不曾了结,大太太那边因长媳生产脱不开身,张家太太虽日日有空,却一直不曾过来跟她闲话两句,她又不好不经主人召唤自己闯去,倒弄得无处下爪。 侍疾 却说姚氏这些日子总是懒懒的犯困,先还只当是刚开春,季候上不适,也没大留心,后来竟沉重起来,终日疲乏的不行,又添了夜间少眠、盗汗的症候,请了大夫来瞧,开的都是些滋阴降火的方子,说是阴虚,只要照方吃药,少劳少思,慢慢将养就还不碍的。 廷珑自从崔大姑给她安排下功课,一直在房里消消停停的做活,此时因母亲有恙,便撒开手去,连厨下也不去了,每日只一心一意的在正房伺候汤药,兼帮着母亲料理家务。 这一日晌午,姚氏才刚吃了药歇中觉,成贵家的就走过来回事说外头请的针线班子来了,廷珑问过芍药,知道是府里针线上人手不够,另请的人来做阖府上下春夏两季的衣裳,便点了点头,叫成贵家的把人先领去抱厦,等她过去见见。 她这边一吩咐,那边紫薇早轻手轻脚的去打了温水来安在外头脸盆架上,过来服侍了她净面,重新梳了头,才由着芍药相陪一同过去抱厦那边。 一行人才进屋,那针线班子领头的妇人就热切切的直奔过来,满脸带笑请安道:“姑娘好,有些日子没见,姑娘身量可见长了。” 廷珑见她认得自己,细看了两眼却有些眼生,成贵家的见了就在一旁提醒道:“姑娘许是不记得了,这是卢嫂子,去年秋天来过咱们府里做秋冬衣裳的。” 廷珑听说,方笑着让座,道:“我说怎么看着有些面善,原来是卢嫂子,这一向可好?” 那卢嫂子听见张家小姐温言问候,不及落座又忙忙笑道:“劳姑娘费心惦记,这一向都好,只是年前年后又是节又赶着换季,忒忙煞人,竟耽搁到这时节才腾出工夫过府来请太太、姑娘的安。” 廷珑听她殷勤,笑道:“那定然是卢嫂子好针线,要不怎就这么些人赶着去请。” 这卢嫂子经营好大一家绣坊,专门承接本地大户人家的针线,自觉了得,此时听张家小姐也肯夸赞一声好针线,脸上掩不住自得,欢喜道:“去年府上的活计就是我们接的,承蒙不弃,还能入太太跟姑娘的眼,今年又召唤我们过来,这就是天大的脸面了。”又笑道:“不是我夸嘴,满桐城的小娘子也没有几个比我们坊中绣娘手巧的,就是贵亲,有什么精细活也没少照拂我们,这不,前几日刚去了贵亲那边做阖府的衣裳,因有几件是做给大奶奶肚子里的小少爷的,大太太特意吩咐叫做的细致些,小孩子家娇嫩,怕边角有不服帖处再磨着小金孙,为这,咱们特特煮软了料子,又将那一般丝线分做两股,一针一线缝起来,一身小衣裳倒比件寻常见客衣裳还费工,这才耽搁了过这边来。” 廷珑知廷瑞嫂子有孕,听卢嫂子说已经给孩子准备好了衣裳,才知道已经快生了,就十分好奇,却不便细问,只支棱着耳朵听她往下说;那卢嫂子因张家小姐态度沉稳,说话讨喜,对答同大人一般,就忘了她是小姑娘,此时见她笑微微的不往下接话才明白过来,笑着打岔道:“看我,就知道鼓噪,说起来没完,倒把正事忘了。”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抽出本厚厚的册子,递了过来,道:“姑娘,这里头都是今年京里时新的样式,姑娘选选可有中意的……”说完,忽然想起张府就是去年才从京里回来的,脸上一红,就住了嘴。 廷珑看出她尴尬来,只做不知,所谓时尚总在远方和进口的路上她是明白的,何必那样尖刻给人家没脸,显示自己见闻广博。从紫薇手里接过册子,廷珑低头翻了翻,见前面几页都是大妆礼服,乃是有品级的官员命妇穿戴,之后是吉服,成套的乌纱绛袍凤冠霞帔,再往后才是常服,真正的样式繁复,种类繁多,光裙子也不下二三十种,廷珑知道母亲一贯爱这些,不光自己爱打扮,也最爱打扮她,就不急着挑选,想着先定了下头人的份例,等姚氏醒了,正可以叫她亲自挑来解闷,于是合了手中册子问芍药道:“不知咱们家往年春夏衣裳是怎么做的?” 芍药见问,就道:“都是有定例的,各处管事每季是三套换洗、一匹尺头,大丫头和随身的小厮单减去尺头,余下的都是两套换洗,只在衣料上做区分,姑娘要看,我就去找出来。” 廷珑点点头,道:“芍药姐姐找出来吧。” 芍药答应了自去。 廷珑又回头对卢嫂子笑道:“你们人多,针线房地方狭小,我看这屋还算暖和阔大,卢嫂子就在这边先给丫头们量身吧。”又对成贵家的道:“叫内宅按房到这边量身,量完了,你带着去二少爷院里西边的空屋给外头人量,我把紫薇留下帮你。” 成贵家的也答应一声,廷珑就要往外走,卢嫂子起身相送,道:“姑娘自己还没挑,可是样子不中意?” 廷珑还拿着人家的图样册子,此时扬了扬手,笑道:“我拿回去慢慢看,等给下头人量完了,再叫嫂子费心。” 卢嫂子这才笑了,道:“姑娘看后头几幅,都是今年新加的样子,贵亲家里的几位姑娘一人都做了两身,姑娘也瞧瞧。” 廷珑答应着,自回正房去,进门先到卧房去看了眼母亲,见还睡着,就在堂屋玻璃窗下摊开花样子看了起来,等芍药翻箱倒柜的找出去年的例子,廷珑接过看了,提笔将春季衣裳减了一件加在夏衣里,递给芍药道:“南边比北边热的长远,多做件薄的,防着汗湿了换洗,若是天冷,春秋的衣裳可以混着穿,也不至于受冻,其他的衣料、花色仍旧按上年的例子就是了。” 芍药接过,拿去给卢嫂子。 廷珑看了看时辰,见姚氏睡了有大半个时辰,怕她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失了困熬心血,就捏着册子进了里间,趴在罗汉床上看母亲睡颜,看着看着就开始使坏。 半晌,就听姚氏闭着眼笑道:“你这孩子,就知道闹人,真是越大越厌恶了。” 廷珑就无辜到了极点,一拱一拱的往姚氏怀里撒娇,道:“哪有,娘睡娘的,我自喘气也不行?” 姚氏已睁开眼睛,伸手往廷珑额头上一点,道:“胡说八道,净往我脸上吹冷风,怪痒痒的。” 廷珑死不认账,转移话题道:“太太都睡半个时辰了,外头才来了个针线班子,我拿了衣裳样子来,等太太给我添新衣裳换季呢。” 姚氏听了支起胳膊来问道:“锦绣坊的来了?” 廷珑就答应了,道:“成贵家的说去年也是请的她们来家做衣裳,我想着是太太用过又请来的人,必定是妥当的,就没来请太太的示下,直接叫芍药姐姐取了咱们家去年裁春夏衣裳的旧例,叫她们照着给下头人量身呢;又因南边天热,就减了一件春衣添到夏衣里头,别的都照着旧例。” 姚氏点了点头,道:“这也罢了,还知道变通。” 廷珑就得意洋洋道:“也不看看我是谁家闺女。” 姚氏见她蹬着鼻子要上脸,也不睬她,扬声叫了丫头进来伺候洗漱,廷珑就像条尾巴似地围着姚氏,从镜子里面看着母亲,油嘴滑舌啧啧称赞道:“太太用的什么脂粉,怎么脸色那么好看?还香喷喷的!”又:“我一直就纳闷,太太平时用的什么头油,怎么比我的头发还乌浓些……” 直把姚氏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要撵了她出去,又委委屈屈道:“太太怎么这样凶,都不叫人说真话。” 姚氏满脸的笑,连眉梢都透着喜悦,还恨声道:“我这一病,倒成全了你,好容易动动针线又搁下了,越发闲的活猴一般,见天在这惹我生气。” 廷珑听母亲这样说,不依起来,正色道:“太太说的什么话,我可要生气了。” 姚氏不过随口一说,看廷珑一本正经的说生气,更是掌不住笑起来,道:“好大的气性,叫我道破了懒肉,就恼了。” 廷珑见母亲今日精神大好,也来了劲儿,鼻孔朝天的支使小丫头道:“去我院里,让紫藤拿我的活计过来。” 姚氏正想看看廷珑做嫁妆的针线,也不拦着,只问廷珑道:“这几日你守着我,也没过崔大姑那,可跟她报备了吗?” 廷珑不守着母亲时也是在自己屋里做活,所以压根就没提过,听母亲问,便不肯做声。 姚氏见了不免叹气,知道廷珑不喜崔大姑,又性子散漫最爱省事,恐她礼数上欠周全,开罪了人,就出言提醒道:“崔家原先也算大家,如今败落到这光景,靠在人门下走动支撑门面,最计较人家待她的礼数,你可不要怠慢了她,招她怨恨,不然别的也就罢了,只是这等人出入内宅,一张嘴最爱说长道短,叫人防不胜防。咱们请了人来家客,既然已经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了,不妨再耐烦些用心敷衍了,和和气气的把她送走才好。” 廷珑听母亲的话,也觉得要么就不请客,请了来再得罪了就没意思了,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姚氏见她应了,也不再多说。 等紫藤送了绣活过来,廷珑过去抓着两头展开,姚氏就见绣的是一幅尺宽的帐顶帷幕,宽幅洋红缎上绣着一排十来个抓髻的小童,有踢毽的,捉鱼的,放风筝的,活泼泼的千姿百态,及至细看,就见那一起小人儿个个都头大身子短,透着憨劲儿,不由笑道:“这是什么图样子,我怎么瞧着怪模怪样的。” 廷珑见自己的改良版卡通人物只得了个“怪模怪样”的考语,颇有些挫败,歪着头审视半晌,越看越可爱,遂趾高气昂道:“哪里怪模怪样了?太太看这胖头娃娃不像招财童子?我挂着他招财哩。” 姚氏听着廷珑胡扯,也不说话,只问道:“这么十来日就绣了这么一段?” 廷珑说起速度就蔫了,讨好着嗫嚅道:“我用它给太太做个迎枕呀?” 姚氏听了故意拿眼一扫,道:“快别,叫人看了针脚,知道是我闺女做的,可叫我把脸往哪放呀。” 廷珑从学了针线,数这回做活最精细,一排十个小人儿绣了整整五天,听见母亲奚落立刻跳了起来,合身扑进姚氏怀里撒娇,威逼着人承认她的绣活举世无双……正逞性揉搓,听芍药笑嘻嘻的进来回道:“内宅的量过身了,成贵家的带着锦绣坊的绣娘去了外头量体,卢嫂子过来请太太安。” 姚氏听了笑道:“请进来坐吧。”说着拉了廷珑的手去了堂屋。 那卢嫂子进门忙忙上前请安问好,姚氏也欠身问好,又命丫头看茶。卢嫂子满脸堆笑,一双眼只在姚氏身上打转,细细端详了半日才道:“三太太看着比去年秋天清减了些,气色倒更好了,我才听贵府管事媳妇儿说太太这一向身上不大爽利,正吃药,叫我惦心的不行,如今想是大安了吧?” 姚氏就笑道:“承卢嫂子惦记,却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倦怠。” 卢嫂子听了道:“那不碍的,想是才开了春,春困也是有的。” 姚氏也点头笑道:“我也这么想,不过是叫大夫哄着,多喝两碗药罢了。” 卢嫂子笑道:“要不说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等毛病在我们身上还算个事?就是再倦些,也得挣扎着起来。” 姚氏见她说这些就不搭茬,笑问廷珑道:“才哄着我给你添新衣裳,样子弄哪去了?” 廷珑闻言亲自到里间去取,卢嫂子眼睛看着她进去,语带钦羡道:“太太养的好闺女,方才一见,小小年纪竟那么能干,又好性,见了我们这等人都好声好气的,真叫人打心里尊重。” 姚氏心里受用,口中道:“哪里,也淘气着呢。” 廷珑打屋里出来就听见这一句,撅着嘴将册子递给母亲,姚氏接过来揽着她在胸前,母女两个一边商量一边从头往后翻看,姚氏先给张英和廷玉挑了几身衣裳,叫丫头取来一件张英穿着舒服的旧衣给卢嫂子量尺寸,因廷玉这两年长的快,没有现成的尺寸,又打发丫头去请二少爷过来现量体裁衣。 廷珑自己挑了件绿萼梅花交领鹅黄无镶滚的纱衫,姚氏又给她挑了两身水粉和水红撒虞美人的褙子,两身窄袖高腰衫裙,一件白地红边用金线大镶的颜色,一件用鹅黄配竹青看着更素净些。 卢嫂子又说道今年最时新宽袖长身的样式,一力撺掇了姚氏和廷珑各做了两身,廷珑正长个的时候,入冬才做的衣裳,开春就紧了,便不肯再多做,只叫用夏布给她做几身家常窄袖的直衣,穿着舒服。 姚氏旧衣还有好些没穿过的,翻看一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样式,便只做了那两身。 卢嫂子收了册子,上前来给她们娘俩量体,姚氏忽然问廷珑道:“方才下头人量体,可请过崔大姑了没有?” 廷珑早把她忘的干净,闻言叫了紫薇来问,紫薇道:“她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哪个赶着去请她。” 廷珑报给姚氏,姚氏只道:“幸好。”就支使丫头去后面传话说请崔大姑过来闲话。 男大当婚 姚氏打发了人去请崔大姑,接着同卢嫂子闲话些时兴的衣料、滚镶、配色之类,廷珑在一旁捧着针线匣子挑压领口的玉石扣子,正听的津津有味,就有丫头隔帘传报二少爷来了,话音刚落,廷玉已大步从外头进了来——他这一年十分贪长,竹子拔节似的一气长成个挺拔高大的身形,五官轮廓也渐渐分明起来,越发显得神清骨秀,体格颀长。 姚氏笑微微的看着儿子径直走到跟前,不等他请安先问道:“晌午去哪了?也不打个招呼,你妹妹去书房送点心,才知道你老爷跟你都出去了。” 廷玉闻言侧头笑看了廷珑一眼,道:“妹妹白跑一回,只怕还能多吃点儿,也省了有人抢她的。” 姚氏听了一乐,也扭过头去看自家闺女,廷珑见他两个串通一气笑话自己吃独食,正要回嘴,就听廷玉道:“太太今儿看着精神好多了。” 廷珑心知哥哥揶揄自己不过是为着逗母亲一乐,便决定大人大量,先不与他计较,又见他额上汗津津的,就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来递过去,问道:“二哥哥这是打哪来?怎么一脑门子的汗?” 廷玉接过帕子随意抹了抹汗,又还了给她,才道:“大伯一早就使人来接了老爷下山,我闲着无事,到方家寻以然说话去了,老爷子兴头好,留我用了晌午饭才回来;另有他们家园子里的好牡丹,也叫我移几株来家,过两个月正是花时。才刚以然跟我去选了几株,已挪到陶盆里去了,因他说叫请太太的示下,看还喜欢什么,他打总送过来,就没急着往回搬。” 廷珑听见说以然,也不知该不该害羞,却见母亲和二哥哥都一切如常,便收了她那全套的腼腆,只感兴趣道:“我记得他们家园子里还有一片栀子,我院里已经有芭蕉了,正缺几丛栀子配了好入诗呢。” 廷玉知廷珑甚深,晓得她捣鼓些下饭的还快当些,入诗的就欠奉的很的了,于是只记下她要栀子,别的就只当风过耳,又听姚氏接过来道:“去年老爷子就说要移些花木过来,我想着咱们家那会儿又是起屋又是请客的,人多手杂,经管不住叫人攀折坏了岂不糟蹋了,就说等些日子,如今刚开春倒正是时候,你就选开的长远的移几样过来吧,再有茉莉、石榴、秋葵、扶桑这些应时花卉也移几棵来,留着给你妹妹簪花。” 廷玉答应一声,道:“我这就跟他说去。” 姚氏拦下,道:“不忙,先量了尺寸再去。”说着将卢嫂子指给他道:“这是来咱们家裁衣裳的卢嫂子,一把好手艺,你只叫卢婶子吧。” 那卢嫂子早站了起来,一边行礼一边推辞:“不敢,不敢。” 廷玉照母亲吩咐的上前称呼了,卢嫂子一叠声的笑称:“当不得,当不得,哪有做少爷的跟我们论辈分的道理。” 姚氏听了笑道:“这有什么,别看他个子大,其实还是孩子,待人接物正该恭敬着些。” 这卢嫂子也是个妙人,听了这话,立时奉承道:“要说还是贵府上这样的人家,瞧这少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5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5部分阅读 、小姐教养的,多么知书识礼,比不得那些少根底的人家行事。” 姚氏摆手,正要说话,就听外头报说崔大姑到了,姚氏忙说了声“请”,就见丫头引着崔大姑走了进来。 这崔大姑才刚在房中困坐,正百无聊赖之际忽然丫头回说太太有请,便忙向镜中正了正发髻,随来人过正房这边。一路上因不知是什么事,很费了些猜疑,又想着这些日子也不曾教人家小姐什么,到底有些心虚,偏引路的丫头是个口风紧的,问不出什么来,此时到了正房,见常向大户人家兜揽绣活的卢嫂子也赫然在座,知道八成是请她来裁衣裳的,才稍稍放下心来,放出目光满屋子里打量了一遍,见除了卢嫂子,只个相貌清贵的少年人是眼生的,瞧面皮有两三分像张家太太的模样,想必是张家二少爷无疑了,便收了目光,更不理会卢嫂子,只径自上前去同姚氏见了礼,姚氏忙欠了欠身让座,又叫小丫头换了新茶,才笑道:“这些日子我身上不好,也没问问崔大姑住的还习惯吗?” 崔大姑看了看张家小姐,才道:“姑娘安排的很周全。”姚氏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有什么她一时想不到的,不齐全的,大姑只管提点她两句。” 崔大姑听了也是一笑,道:“太太身上有什么不好了?倒没听姑娘提起。” 姚氏笑道:“哪有什么要紧,不过是染了时气,如今已经见好了,只是这些日子一直拘了龙儿在跟前服侍,倒耽误了你授课。” 这些日子崔大姑见张家太太从不请她到前边来谈谈说说,连张家姑娘也无事不靠前,心里着实有些不痛快,以为是有意怠慢,此时听了姚氏的话,知她这段日子病着才舒服些,道:“侍奉汤药正是为人儿女的本分,课业耽误了再补就是了。”说完还对廷珑笑了笑。 廷珑正木头桩子般戳在母亲身后,老老实实做大家闺秀状,此时蒙崔大姑青眼赏识,忙用力再往后缩了缩,幸好她那目光并不曾长久停留,很快就转移到了廷玉身上,开始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 姚氏见了,笑微微的转向卢嫂子道:“卢嫂子也不知认不认得,这位是圆山崔大姑,正在我们家教姑娘的规矩,还请先给崔大姑量吧。” 卢嫂子就拿了尺子站了起来,道:“怎么不认得。”又转头向崔大姑笑道:“小半年没见着了,原来崔大姑在这发财。” 崔大姑最见不得人家将她那神圣的事业跟银钱联系到一块儿,顿时脸拉的老长,端坐着生闷气,卢嫂子见气着她了,心里倒有两分快意,很巴不得她就此不用自个儿伺候了——这两人都常在富贵人家走动,也不少打交道,偏一个鄙薄对方是走家串户兜揽生意的,身份低微,并不肯屈尊俯就;一个厌恶对方拿大、势力又刁钻,衣裳裁剪的再合身也非改个三两回才算完,又惯爱拿旧衣叫人改新衣,揽她的生意还不够工钱的。 崔大姑别扭了一会儿,见卢嫂子只笑呵呵的站着,并不上前来请她,末了只得自己站了起来,伸手过去给她量,卢嫂子捏着鼻子量了一遍,也不记尺寸,就转去张家少爷那边,一边量一边商量姚氏:“府上少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边角我都留出两寸富余来,若是短了,叫府上针线放出来,过年还能接着穿。” 姚氏含笑谢道:“亏卢嫂子心细。” 一时量完了,廷玉自去,卢嫂子取出册子来给崔大姑选样子,崔大姑听说张家太太只做了两身衣裳,就不好意思多选,也只挑了两身,又悄声道:“我还有两身上年才做的衣裳,一直没大狠穿,只样子旧了,等下拿来你瞧着怎么改好。” 卢嫂子见她又来了,有心不理,可到底也是主顾,便学她的样子悄声道:“你也忒仔细了,张府待下人也极仁义的,管事都是一季三身新衣裳,春夏加一块六身衣裳还外加两匹尺头,你崔大姑跟平常下人还不一样,就是再多做两身我看也使得。” 崔大姑听她一口一个下人叫着,心里极不受用,更添了两分气,却肯从谏如流的照她说的办,又精挑细选了几身见客衣裳才作罢。 姚氏等她们两个商量完了,才同卢嫂子拟定下工期、工价,及至外院的也都量过了,卢嫂子便不肯再坐,姚氏因有客在,就叫廷珑代她送送。 廷珑答应一声,带了卢嫂子出来,先将她一行安置到抱厦稍坐,就带着芍药先去库里择合用的衣料给卢嫂子验看,不够的开出单子来交采买上人去办,又将一半的工价银子当面称给她,才叫成贵家的送了她们下山。 打点完卢嫂子一行,廷珑想了想,不肯回正房跟崔大姑照面,只叫芍药自去交差,自己扭身躲回房去了。 其实,这倒正中崔大姑的下怀,她正有件大事要探张家太太的口风,因看出张家太太不是爱叫人在身边凑趣的,便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此时见人都出去了,正是个话缝,便开言道:“才刚是府上二少爷吧,真真是一表人才,不知举业了没有?” 姚氏道:“还不曾,他老爷恐他年纪小,根基不扎实,不许他下场呢。” 崔大姑就点了点头,道:“要说也不小了,这个年纪有家有室也属平常,府上少爷还没定过亲事吧?” 姚氏听她这话头似乎有提亲的意思,略一思量,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含笑等她往下说。 廷玉的亲事说来也算波折,早在京里时,姚氏心里便有了打算,因两边孩子年纪都还小,性情未定,二嫂又直言不愿叫孩子离开身边太远,眼看着离京在即也就没提起。等回了原籍,张英对外只说孩子已经定下了,一则是为避吴知府提亲,怕不好回绝;二则也是不肯叫廷玉早早成亲,怕耽误他用功上进,这在张家也是由来已久的,除却二房,各房子侄结亲都晚,张家长子廷瓒十八岁成的亲,还是因为岳家要放到外任才赶着办的。不过,现如今廷玉年纪也不算小了,吴知府又升迁去了别处,倒不必再有顾虑,若是有好的,先定下来也未为不可。 崔大姑见姚氏不肯搭茬,不知她心里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既然冯家托了她,成不成的好歹得回个话,就开言道:“咱们城里现管着缉盗、河务的冯汝仁镇守,太太不知听没听过?他家原本世居在西北为朝廷守边,南边打仗才调回来,因平叛有功升任到本地做同知有一年多了,官声很清。”说完看了看张家太太,见她似乎有些兴趣,又接着道:“他家里一对儿女都正当年,正在议亲,前些日子托了我,我思量着,想把你们大房的廷瑗说给他们家少爷。” 姚氏听她说要给廷瑗提亲,不由“哦”了一声。 崔大姑就笑道:“只你们大房儿媳妇儿要生产,这些日子一直不得空,还没来得及细说。” 姚氏点点头,心里暗自思量起来,又听崔大姑接着道:“冯家还有位小姐,今年一十六岁,生的粉雕玉琢一般,也是手心里擎着养大的,却难得知书识礼,性子又柔顺平和——要我说,女孩家相貌也还在其次,至要紧是性子要温驯,但有了这一样,旁的进门再教也不晚,就怕性子不好,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那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姚氏听了崔大姑这一番高论,知道她这是要把冯家的小姐说给廷玉,便仍旧不肯搭话,心说女孩子温柔顺从固然不错,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就失了天真活泼,却也过分老气横秋了,廷玉又是那样的性子,只怕不合适。 崔大姑见张家太太也没个态度,不由心急,又道:“这冯家小姐我是亲眼见过的,前面的话句句属实,若不是冯家立意要选个人品、才学、家世样样配的过的女婿也等不到今日,太太看怎样,不如就相看相看。” 姚氏闻言沉吟了下,道:“不是说给廷瑗提他们家少爷吗?还是一个一个来吧,别一个不成,倒结了仇,一个两个都不成才是。” 崔大姑听了,并无别的话可答,只得笑道:“若是都成了,倒是一段佳话。” 廷珑在房里躲了半晌,一直不见崔大姑回来,就很怕她罗唣母亲,累她劳神,忙又匆匆折回正房去,进门果然见姚氏正歪在绣墩上说话——若不是累的狠了,姚氏是不肯当着人这样做派的。 廷珑忙上前笑道:“厨下已送了饭过去,太太也别光顾着自个儿说的痛快,让姑姑移步过去用饭吧,改日再请来陪太太说笑也是一样。” 姚氏听了就笑道:“是我疏忽了,还请崔大姑快去吧,我这吃着药,正忌口,没什么好的,就不留你了。” 却听崔大姑道:“不忙,这几日没见姑娘,不知绣活做的怎么样了?” 廷珑听她提起功课,倒不好赶她了,只得笑道:“并没落下,得空就在这边做些。” 崔大姑听说就道:“拿给我瞧瞧。” 廷珑不大乐意,情知躲不过,也只好叫丫头取了来,交给崔大姑品评,心里已是为她那大头娃娃杜撰了好些说法,准备崔大姑一开口批评,就往远处栽赃说是京里的新鲜花样子,不信她肯去考证。 谁知崔大姑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只道:“也很能拿出手来了,平日里无事慢慢做吧,明日起我开始教你行止上的规矩。” 廷珑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先愣了一下,才有些明白崔大姑的意思,不过明白归明白,还是兀自不死心的挣扎道:“等太太身上好些了,再学新的吧。” 崔大姑却是铁了心的要早教完早走路,只道:“你有这个孝心就够了,太太屋里还少了伺候的人?” 姚氏听见也笑道:“说的是,你用心学规矩吧,少来闹我,只怕我好的还快些。” 廷珑无语,暗叹自己怎么就混成这样,连亲娘都倒戈了,可惜,她心里的小算盘实在算不上理由,也根本不能宣之于口。 及至崔大姑回去了,廷珑还像只蛤蟆似地,咕咕的生闷气,想着以然马上要押船去北边,只怕这两日就来家辞行,已是提前告诉过她的,自然是有所期待,到时若不见她,难免失望。 姚氏不知内情,见廷珑不大高兴,只当她躲懒,安慰道:“早晚的都是你的事,早学完了,好送了她走,清清静静的自在不好吗?” 廷珑不敢让母亲看出什么来,也不肯叫她操心,强自按捺住心绪,笑道:“知道了,娘。” 姚氏最喜廷珑心地疏朗,从不为什么事耿耿于怀,见她露出欢颜,就放下心来,逗她道:“今晚上又弄些什么吃的?” 廷珑也凑趣道:“太太猜?” “左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汤汤水水,再没别的了。” 一时丫头捧了食盒进来放在桌上,廷珑上前一层层揭开,只见最上面是摆着梅花攒心样式的几个碟子,依次盛着雪菜冬笋,奶汁干丝,虫草花拌枸杞,桃仁鸡片几样清淡小菜,鲜红翠绿奶白,望之喜人;捡下这一层来,下头是一笼屉小包子,白胖胖的,端下来,最下边还有一只砂锅,煨着翻滚热的白粥,香气扑鼻。 廷珑摆了碗筷,笑道:“今儿吃荠菜馅的包子,配百合山药粥,又清淡又温补,可不是乱七八糟的汤汤水水。” 姚氏吃了这些日子的药,嘴里正发苦,见有鲜荠菜,也笑道:“三月三,荠菜赛灵丹,给你二哥哥送去了没有?” 廷珑道:“这是病号饭,二哥哥可吃不着,就咱俩吃。”才说完,就听张英从外头进来,笑呵呵问道:“什么好东西,就你们娘俩吃?” 廷珑见父亲回来了,忙笑着起身立在一边,姚氏上前服侍张英换衣裳,问道:“今儿大哥接老爷下山什么事?” 张英看了廷珑一眼,才道:“没什么大事。”就不肯再说。 廷珑见机,忙转到外间去张罗洗脸水,又吩咐丫头去厨下取老爷的饭菜来。等到忙完了,进去请老爷出来净脸时,才听了一耳朵,说什么“分家”。 廷珑打定主意,父母亲不想告诉她的,她就不问,果然,等用过饭喝茶时,张英再不提什么“分家”不“分家”的,转而说起替廷玉寻先生的事来,十分得意道:“那先生当年是名满江南的才子,更兼任侠使性,为人仗义,可惜屡试不第,半生潦倒,不过真才实学是有的,也不好请。” 姚氏听了,只道:“才子嘛,仕途多半是不太得意的。” 廷珑闻言几乎让那一口热茶呛着。 张英也顿时不言语了,半晌才又道:“这人听说脾气是有些古怪,虽有些才学,但若性情不好只怕……” 别亦难 翌日,廷珑一早起来就去姚氏房里请安,请了安用早饭,用过早饭喝茶,一壶茶喝没了颜色还赖在正房不肯走,姚氏催了又催,廷珑才百般不情愿的磨蹭着起了身,临出门又调过头来不死心的反复确认,确实不劳她随在身边伺候了,才颇不甘心的噙着两泡眼泪央求道:“那,太太好歹想着,晌午早些遣人去接我回来呀!” 姚氏不胜头疼的看她这一番做作,仿佛学规矩是上刑一般,真是可气又可笑,只安抚着点头答应下,就忙忙挥挥手赶了她出去。 其实,廷珑这满心的抵触跟学规矩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她担心的是离了正房,恐怕以然来家辞行时见不到她难过——这道理是说不出口的,只能借着不愿学规矩的名目争取一番,可惜,这貌似偷懒的举动在一向娇惯女儿的姚氏跟前也走不通——姚氏心里似乎有一条线,以她自己的生活经验为标准,哪些是廷珑必须掌握的,哪些可有可无,哪些又是大可不必的,泾渭分明,撒娇耍赖乃至胡搅蛮缠都不能使之挪动一两分。 廷珑此时眼见无望,也只得满腹哀怨的横下心去跟崔大姑的戒尺打交道。果然,才回转就见崔大姑已端坐在房中候着她了,一张蜡白的脸板的紧紧地,凝固的表情像是在跟谁置气。廷珑心里迁怒她坏自己的事,如今就懒得去贴她的冷脸,一干礼数一概都省了,只走上前去立在一旁静静等着她教诲。 崔大姑拉了半天的架子,做出威严肃穆的样子,只等张家小姐过来行礼时训诫她两句,敲打一番,籍此立起规矩来,谁知这丫头进了门就垂手敛目的站在一边,根本不来行礼。 崔大姑并不知廷珑有意怠慢,只当她娇惯的不懂规矩,正要出言教导,忽然转念一想,来张家之前方家太太特意打过招呼,不叫她勒掯了张家小姐,免得为人诟病;到张府后,张家太太也有言在先,只叫稍加指点下姑娘行止和女红两样就是,可见,两家都不是肯让这丫头吃辛苦的,至亲如此护短,她又何必枉做恶人,没的给自己找事。 想到这,崔大姑看了看一直立在旁边的张家小姐,清了清喉咙,开言道:“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礼法无以振纲常,府上请我来教导姑娘规矩礼法,照平常本应先从讲解家姑祖作的《女子规》开始,将那古时候的贤女都认全了,连她们的德行都烂熟在心里后,再扎扎实实的做上一两个月的针黹,然后才能学其他,不过,府上太太已同我说了,姑娘识文断字,自小就读过家姑祖的文章,绣活据我瞧也算过得去,这两样可跳过,今儿就从行礼开始学起吧。” 廷珑听到这儿抬了抬眼睛,不禁有些疑心崔大姑是不是因为她进门不曾行礼才有意这样布置的,正腹诽,又听崔大姑紧接着道:“先行个常礼我瞧瞧。” 廷珑心道果然,随后略侧了侧身,不肯正对着崔大姑,才将右手搭左手上,按在左腰侧,微微屈膝。 崔大姑也不叫她起身,自己从座位上走下来纠正道:“头低些……蹲身也要低些……要显得柔顺些……再卑弱些……” 一刻钟后,廷珑那一直屈着的腿开始麻了……两刻钟后,开始哆嗦……偏崔大姑还苍蝇似地围着她转圈,嘴里间歇性的念叨着:“对,就这么做……这行礼和别的事都是一样的,多练习,熟了以后不用想也不会出错……再低些……这就对了……好了,歇一刻钟,然后再来……” 廷珑欲哭无泪…… 好容易熬到晌午,姚氏打发人来请她到前边去用饭,廷珑如蒙大赦,谁知还没高兴完就听崔大姑道:“用饭上的规矩也要学,把姑娘的饭送过这边来吧,吃完下午接着学走步。” 那丫头不应,只看着廷珑,等她吩咐。 廷珑此时对崔大姑的狠毒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知道她不用戒尺也能杀人于无形,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精神,决定向恶势力妥协,听话照做让她满意,好早日打发她上路。 结果午饭时,廷珑空着肚子,流着口水,反复学习如何像拈一片花瓣一样拿一个炊饼,等到终于可以开动了,又学习到如何用比鸟吃的还少来表现自己文雅…… 下午,那曾经在廷瑗身上见过的绑着铜铃的飘带被系在了廷珑腰上,铜铃垂在膝下一寸的地方,步幅稍大些,就叮铃铃的显示自己的存在,廷珑专注与它搏斗,一时忘记头顶上的青花瓷碗,只听一声脆响,丫头就飞快的拿着扫帚出来清理战场,再换上个新的,廷珑看着那墙角的碎瓷心疼不已,咬咬牙立住脚问崔大姑:“我并没见过哪家姑娘成日家这么走路,也忒仔细了,不知学来做什么用?” 崔大姑不慌不忙道:“出嫁那日上轿下轿要用一回,多少双眼睛盯着,姑娘为着娘家、婆家的脸面,还是耐心些吧。” 廷珑恨恨咬牙,回头嘱咐丫头换铜碗来。 一天下来,廷珑终于明白当初廷瑗为什么说她不想活了,因为她也不想活了。晚上,扑在姚氏怀里就一边哼哼,一边控诉崔大姑虐待战俘。 姚氏听说崔大姑叫她屈着膝一个姿势摆半个时辰也自皱眉,想了想,哄到:“到底是玉清荐来的,你权且忍几日,我再封了谢仪送她回去,也好看些。” 廷珑见姚氏肯出面打发崔大姑,觉着有了盼头,才委委屈屈的点了头,等到第二天一早醒来,廷珑双腿酸疼,动一下如有千斤重,又觉得一刻也忍不了了…… 所幸,这么着训练了几天后,此症状自动消失,廷珑走步也有了进展,姿态虽离弱柳扶风甚远,不慌不忙轻行缓步时倒也基本能做到动不摇裙了。 这一日,廷珑正在听凭崔大姑摆布如何坐的端庄,立的俊俏,紫薇忽然进来回到:“前边搬来几十盆花木,姑娘看栽在哪好?” 廷珑随口问道:“都什么花儿呀?” 紫薇往外看了一眼,道:“有茉莉,扶桑,还有几样不大认识,哦,还有好些栀子。” 廷珑此时已猛的站了起来,也不答话,也不顾崔大姑还上着课就提着裙子快步往外头走去,一径到了正房,见院里也摆着好些花木才停下步来缓了缓气,低头打量了眼身上穿的家常银红琵琶襟窄衣和下头的明霞八幅湘江裙,看完,不知是跑的急了还是怎么的,只觉脸上有些发烧,四下里看了遍,见静悄悄的没人暗暗舒了口气,又抬手扶了扶因跑跳险险欲坠的发簪,才移步往正房里去,心突突的跳,廷珑只强自按捺着,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到母亲座前请安。 姚氏笑微微的揽了她过去,廷珑才在姚氏怀里慢慢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心顿时沉到谷底,只见一旁客座上坐着两个婆子,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其中一个也是认识的,就是大伯母身边伺候的胡婆子——却哪里有以然的影子?难道那花是山下大伯母送来的?哪有那么巧的事!廷珑正神思纷扰的胡思乱想,忽然听胡婆子笑道:“九姑娘从过了年就没到城里去,在家闷着做什么?也没个伴当一同玩耍,后儿进城去多住些日子吧,你姊妹都盼着你呢。” 廷珑听人家好言相请,忙平定心绪,含笑谢了,又道:“我也极想五姐姐她们,只是这些日子正在家学规矩,一时也不得闲,怕是去不成了。” 胡婆子听了就笑道:“学规矩可是正经事,咱们九姑娘这是要出息了,可耽搁不得。” 姚氏听了忙接过话来:“自然是要去的,这丫头是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喜事,要不什么正经事也抛到脑后头去了。”说完笑着对廷珑道:“你大嫂子才给你添了侄儿、侄女,你大伯母送信来,后儿洗三摆酒,咱们去帮着忙活,你也去松散一天吧。” 廷珑听说廷瑞嫂子生了,也自是陪着高兴,只是没听明白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又开口询问。 胡婆子就掩了嘴笑道:“这才是意外之喜呐,竟一胎就凑成了儿女双全,说起来跟笑话似的,先是生了男胎,产婆才抱出来报喜,就听产房又喊疼,可真是把大太太吓得不轻,以为有什么不好,谁知不大会儿,又下生了个女娃,这下可把大太太给喜欢坏了,催着赶着叫煮红鸡蛋,挨家报喜呢。” 廷珑边听边笑,廷瑞嫂子还真是不生则已,一生惊人呀,这么多年没有孩子,这下可遂愿了。 胡婆子又谈笑了一会儿,因还赶着去别家报喜,不能再坐,只留下红鸡蛋就要告辞。姚氏封了赏,又叫芍药找了一包小指头粗细的全参来叫她捎回去给大侄媳妇儿养身子,才送了她们回去。 及至人都走了,姚氏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廷珑,问道:“今儿你回来的倒早?下课了?” 廷珑支吾着不肯答,转着眼睛胡言乱语的打岔道:“后儿洗三,那么小的孩子,不会吃不会玩的,送他们些什么好呀?” 姚氏定定看了她半晌,才道:“礼倒是早就预备下了,只是没承想得备个双份,长命锁、长命镯再加一副,项圈没有多的,现打来不及,减下来换几匹衣料吧,库里也不知还有没有软缎了,我恍惚记着年前裁中衣用光了。” 廷珑听说想了想,道:“昨儿我跟芍药姐姐去库里拿衣料给卢嫂子,隐约见着了,只是没大留心,我再跟芍药去找找吧。” 姚氏点点头,芍药便跟着一起出了来,走到半道,廷珑忽然问:“那院里的花木是谁送来的?” 芍药听了就笑道:“好啊,你拐了我出来,就为问这话是不是?” 廷珑红了脸不说话,芍药还不罢休,道:“我说今儿怎么这时候跑了回来,原来是见着了花儿,循着香味就找来了。”说完,笑着跑的老远。 廷珑被她揭穿心思,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又想芍药都能看出来,姚氏怕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真是无地自容极了,几乎恼羞成怒,一路追上去就要撕她的嘴,芍药笑的没有力气,跑不动,到底叫她在离库房不远处抓住,逮着一顿胳肢,芍药怕痒,上气不接下气的连连讨饶:“好姑娘,你放了我,让我喘口气好告诉你花儿是谁送来的呀。” 廷珑心里早有答案,又听她调笑还有什么不确定的,便不肯放,把芍药整治的几乎就要在青砖地上打滚。 芍药实在受不得了,边痛笑边抛出诱饵来:“方少爷,哈哈,来家,除了送花还有别的事,姑娘放了我,我才讲。” 廷珑听说别的事,恐怕就是要走了,顿时熄了欺负人的心思,饶过芍药,芍药缓了好半天的气,又是理裙又是拢发,做足全套才道:“方家少爷晌午来送花儿连同跟太太辞行,说后日启程去北边,年底才回来。” 廷珑听见果真如此,就轻叹了口气,半晌又问:“走多久了?” 芍药回道:“坐了好大工夫,后来听见说有客等着见太太才回去了。”廷珑听着心里就有些发酸。又听芍药道:“姑娘千万装作不知道,虽不是瞒人的事,只别人说得,我们跟姑娘说这些就很不妥当了。” 廷珑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笑着点点头,就带着芍药转去库里,翻找了一遍,软缎统共就鸭蛋青和月白两种颜色还剩了些,做贺礼显然不好,只得找了两匹松鹤团花织锦缎和云雁平纹厚缎捧了回去给姚氏挑选。 姚氏见了却摇头道:“平纹的也还凑合,织锦的就稍硬了些,给小娃娃做衣裳还得是软缎,明儿打发人去买吧,左右咱们家也得用。” 分家(上) 廷珑从崔大姑眼皮底下跑了出来,料想此时回去,必有一场盘问责难等着她,就不肯自投罗网,只赖在正房专心围在母亲膝下承欢,好将方才的事揭过去。 姚氏见她小猫小狗似地围着自己团团转,乖巧的不行,声气里都透着讨好,知她心里明白透亮的很,不肯老实守礼却是明知故犯了,有心敲打她两句,又想着以然同她自幼一起长大,亲厚非同一般,男女之大防不可一概而论;况且,看她在自己身边跑前跑后的捧茶、捶腿、说笑、逗乐也比教训她一顿让她噤若寒蝉来的享受……如此,就先不与她认真计较了。 廷珑殷勤服侍了一下午,见姚氏一句不提就慢慢放下心来,晚饭时水陆时鲜由着性子饱餐了一顿,告慰了这些日子亏欠了的胃口,饭后还捧着冰皮豆沙馅的点心不撒手,惹的廷玉讪笑,亲自倒了杯茶给她,叫她别噎着。 兄妹两个互相打趣,一直混到晚上,张英跟姚氏都要歇息了,还流连着不肯回去。 姚氏不免好笑,唤了芍药来,吩咐道:“送姑娘回去,再跟崔大姑说一声,山下大房添了嫡孙,后儿洗三,叫给姑娘放一日假,顺便也问问崔大姑,当日要不要下山去走走。” 廷珑有了护身符,才痛快答应一声,随芍药去了,及至到了自己院里,崔大姑果然还在房中等她,芍药上前将太太的话说了,崔大姑就笑道:“有这样的喜事,自然要去道贺。” 芍药得了回复笑着去了,廷珑紧随其后,也侥幸过关,等回到自己房里,由着丫头伺候着洗漱了,对着镜子卸钗环打散头发时,才见镜中那张脸,皱的苦瓜似的,失意的一目了然,想着这半日强忍着的失落,以己度人,竟有些鼻酸。 好在这张脸毕竟年轻,睡一觉,就重新焕发了光彩,毫无心事的样子。第二日,崔大姑也不来难为她,按部就班的练习一番,顺顺利利的过了一天。 隔日一早,廷玉先出门去码头送别以然,张英就说不如一同去送送,姚氏立刻笑道:“他们兄弟,去送送应该,龙儿去送像什么样子,难不成叫人讲究说没过门的媳妇儿去送姑爷出门?” 张英了听了一笑,便不再坚持,廷珑坐在姚氏身畔,心里很怪父亲耳根子软,却无可奈何,只能绝望的看着廷玉打马离去,渐行渐远,又眼巴巴的直看到廷玉没了影才收回目光,怕脸上带出失望来,便合身伏在姚氏腿上假寐。 姚氏也不说话,揽着廷珑头颈,沉默的用手梳理她鬓边碎发,廷珑在这样温柔的抚慰下,渐渐止住伤悲,随着轿马的节奏晃晃悠悠的瞌睡起来。好像走了很久,半梦半醒中终于听见到了,廷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姚氏拍着她后背,道:“快精神精神,别叫人看见这么懒洋洋的。” 廷珑就对着母亲一笑,等轿帘掀开,率先笑着踏到地上,又回过身来搭着母亲的手扶她下轿。胡嫂子早接在跟前,此时就堆着笑上前扶着姚氏另一边胳膊,道:“三太太可来了,我们太太才陪着几位本家亲戚去了大奶奶房里看小少爷跟小小姐,正盼着您呢。” 姚氏就笑道:“是我来晚了,都在哪呢?快领着我去看看。” 廷瑞正在门首和张英说话,也赶上前来,道:“请婶子安。” 廷珑不等姚氏叫起,先笑着福身,道:“请大哥哥安,给大哥哥道喜了。” 廷瑞听了一脸的笑,喜气洋洋的逗她道:“托妹妹的福。” 姚氏笑斥道:“她有什么福,净胡闹。” 廷珑不依道:“大哥哥生了双胞胎,大宴宾客,我自然跟着沾些口福,怎么就没福可托了。” 姚氏见她方才在轿里还软趴趴的一脸沮丧,一下地就上起疯来了,可见是小孩子脾气,记吃不记打,就放下心来,笑着白了她一眼,又对廷瑞说道:“你接着迎客吧,我到里边去看看孩子。” 胡婆子忙上前引路,带着姚氏一行往产妇院里去,及至到了院中,胡婆子也不传报,只快步上前去打了帘子,姚氏进门就见大太太正陪着几位没出五服的本家亲戚女眷在厅中静悄悄的说话,见姚氏进来了,众人纷纷起身,姚氏上前相见了,又叫廷珑挨个行了礼,才按辈分长幼坐了。大太太也已经见了崔大姑,拉着她的手寒暄了一番,请她坐了。 原来孩子还没醒,众人便坐在厅中说些闲话,大太太把手伸给姚氏道:“你可来了,给我们丫头扎个耳朵眼吧,也沾沾你的福气。” 姚氏拉着嫂子的手,听了这话就笑道:“这倒是我的体面了,往常还真没给别人家孩子扎过,只怕手不稳。” 大太太听她答应了,就忙吩咐了下人去冰窖子里取冰,才道:“不扎到脑门子上去就是了,有什么稳不稳的,正好,趁着她还睡着,一针下去连个动静也没有。” 姚氏听了笑着起身去净手,廷珑却吓得嘴都合不上了——给那么小的孩子扎耳朵眼?却见不大会儿工夫,冰就盛在盘子里端了上来,大太太又从里边拿了个酒盅出来,里面浸着一根穿着红丝线的绣花针,廷珑看着作案工具,想着如何实施,头皮都有点发麻,却禁不住好奇,跟着一同进了里边隔间。 廷瑞媳妇儿正侧身躺在床上,身边并排两个大红包被,见了婆婆和婶娘一同进来,就要起身,姚氏忙上前去摁住,道:“你是月子里的人,可别这么多礼数,咱们都是过来人,还能挑你的理不成?” 大太太也说:“你躺着吧,又没旁人,我请你婶娘给丫头扎个耳朵眼。” 廷瑞媳妇儿就笑道:“劳动婶子动手,我们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 姚氏侧身坐到床沿上,略松了松包被,看了看孩子,笑道:“你才是个有福气的,我们都说呢,一回就落得个儿女双全,比旁人少遭多少罪来。” 廷瑞媳妇儿成亲十多年才开怀,此时听了这话,想着这些年的委屈,倒是酸楚居多,就要落下泪来,姚氏见了,怕大太太看见,忙笑着叫廷珑遮掩道:“你不是吵着要看看侄儿、侄女儿吗?过来看看吧,只不许动手。” 廷珑就凑了上来,先给廷瑞嫂子见了礼,才小心翼翼的去看两个幼儿,但见一模一样的两个皱皱的宝宝,头发稀落落的,实在谈不上好看,只得昧着良心犹豫着道:“大嫂生的宝宝,真……真可爱,哪个是侄儿,哪个是侄女儿呀?” 廷瑞媳妇儿也不用扒光了验看,就指着其中一个头发茂盛些的道:“这个长的小的是丫头,正好睡着呢,婶子动手吧。” 姚氏就从冰盘里取了两小块冰捏住小宝宝的耳垂,过了一会儿,从大太太手里的酒盅取出穿着几股红丝线的绣花针,对着那薄薄的耳垂,相看了相看,刺绣似地刺了过去,拖出一节线来,用剪子咔嚓剪断,其间小宝宝一声也没吭,廷珑真是叹为观止。姚氏又对着另一只耳朵如此这般了一回,末了将拖长的丝线系了个结,那孩子只张嘴吐了个泡泡,就又接着睡了。 廷珑晕乎乎的跟着出来,想着自己恐怕也是三天时扎的,要不怎么没记住呢——娘的心也够狠的——正想着,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龙儿也来了?” 廷珑抬头,就见玉清舅妈正立在屋当间,和母亲拉着手说话,廷珑来前也想到玉清舅妈是一定要来的,只是定亲以后还是头一次遇见,到底有些紧张,忙笑了笑,低头走上前去,按着崔大姑教的规矩,认认真真的蹲身请安问好。 玉清见她规矩森严,倒也心里喜欢,双手扶了她起来,上上下下的细看了,才道:“龙儿这规矩越发像样了。”说着,又笑问崔大姑道:“不是你难为我们姑娘了吧?” 崔大姑听了忙摇头道:“岂敢,岂敢。” 玉清就笑道:“这样才好,不然我可不依你。”说完又拉着廷珑问她每日在家里做些什么消遣。 廷珑揣摩着她问话的意思,一一笑着谨慎作答。 姚氏坐在一边听着,眼睛盯着玉清和廷珑,并不插言。 众人又在厅里坐了一会儿,廷瑛带着廷瑗、廷碧、廷琰姊妹四个也过了来,廷珑就借机离开玉清,走到门口去见礼,才给廷瑛大姐姐行了礼,轮到廷瑗,还不等屈下膝来,就让她一把捉了起来,嬉笑道:“让我看看,瘦了没有,我听说你在家里正受那老妖……哎呦……” 廷珑听廷瑗莽撞,要出口伤人,情急之下一脚踏了上去,廷瑗倒也精乖,立刻收声往她身后望去,就见那“老妖婆”正在一群女眷中间端坐着,廷珑也侧身偷眼去看崔大姑神色,见她正同玉清舅妈相谈甚欢,似乎是没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瞪了廷瑗一眼。廷瑛也伸出一根指头狠狠点了点她的额头,廷瑗伸了伸舌头,正了正容色,廷瑛才带着姊妹几个上前去给众位长辈行礼。 大约是人多闹腾的,不一时就听见大嫂在里间轻声说道:“娘,孩子睡醒了。”大太太听见忙带着奶娘进去忙活了一番,又打发人去外头请老爷们过来,就有人进进出出的抬洗身用的鱼龙盆,廷珑看过去,见里面盛着五谷杂粮,锁头,大葱之类的寓意吉祥的东西,大伯带着众位本家叔伯进来后又支了香案,供了送子娘娘、豆疹娘娘之类的神像,摆齐全了才把孩子抱了出来。 当日接生的稳婆就点了香烛,摆了贡品,先是祝祷了一番孩子聪明伶俐、不生灾病,接着接过孩子轮流抱到众人身边,早有下人捧了水盆过来,众人依次往鱼龙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将贺礼放到里面,廷珑不经意看着,见大多都是金银锞子之类,有多有少,不过是个意思,只玉清舅妈和母亲是至亲,给的金锁,金镯子,金项圈这些玩意儿,另崔大姑拿了一把葱出来,也不知她怎么带进来的。那稳婆也是一愣,半晌才喊了声“聪明伶俐”,又往后传,两个孩子都转了一圈,盆里就半满了。 廷珑一直盯着两个孩子,见这样的大阵仗也不曾哭闹,心说,大约他们也知道这是挣钱,所以乖乖的,真是聪明呀,正赞叹,就见那稳婆照着其中一个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顿时惹得孩子哭的震天价响,另一个没挨揍的也高声应和,众人听了倒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才知这哭想必也是有讲究的。 一时礼毕,众男客由大伯领着去了外头吃“洗三面”,众女客就由大太太招待去了正房,廷珑几个也单设了一桌,跟着一同随喜。 吃着饭,廷珑才发现二房的廷瑶、廷玥都不曾现身,刚要寻问廷瑗因由,忽然想起,方才洗三礼时,二伯也没露面,就把话咽了下去。 等吃了饭,众女客又坐了一会儿,正要告辞,就听外头吵嚷了起来,大太太忙叫胡婆子出去查问出了什么事,胡婆子答应一声去了,不一时回了来凑到大太太耳边悄悄回话。 大太太听了神色一凛,扫了一眼满屋子的本家亲戚,又看了一眼崔大姑,坐正了,咳嗽一声才道:“厨房今儿过火,走了水,已叫人去扑救了,大家莫着急,且再坐一会儿,等扑灭了再去吧。” 众人先是慌张,见大太太并不急躁,言笑晏晏的唤人沏茶上果子也就放了心,慢慢又谈笑起来,又有人凑趣道:“咱们侄儿媳妇儿才生了小少爷,府上就走了水,想来小少爷是火德星君下凡也是有的,那造化可就大了。” 大太太听了也一径赔笑,道:“借老嫂子的吉言,若真有什么造化,也是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6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6部分阅读 托了您的福,长大让他孝敬您。”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又消磨了两盏茶的工夫,前边才渐渐没了声息,大太太又使唤胡婆子去看,这回回来,当着众人的面回到:“已经扑灭了,没什么大事。” 众人听了都念起佛来,大太太似乎也松了口气,道:“还好,所幸不曾烧到这边来。”一干人听了笑道:“这话说的,还有不怕事大的。” 大太太就笑道:“我可是揪着心呢,烧些家什却没什么,只是当着亲戚们的面丢人就忒打脸了。” 玉清听了却接道:“有什么打脸不打脸的,谁家还没有本难念的经呀,大姐也太多虑了。”说完起身又道:“我才送了以然出门,老爷子还在家等我回话呢,既然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众人听她要走,也纷纷起身告辞,大太太也不多留,亲自起身送了她们出门。等外头回来,就跟廷瑛使了个眼色,道:“带着你妹妹到你院里去玩吧。”又转向崔大姑道:“大姑也去歇歇,坐了一上午又担惊受怕的也乏了。” 崔大姑却道:“这有什么累的,我今儿来也为了你们廷瑗的亲事,上回,我跟你提要给她说个人家,说的就是咱们本府的同知,现管着缉盗、河务的冯镇守家的公子,不知你府上中意不中意。” 大太太有大事要同姚氏商量,正急着叫崔大姑回避,听到这顿了顿,见廷瑛还带着几个妹妹站在门口,就大声咳嗽了一下,见廷瑛几个走了,才慢慢寻思起来,问道:“冯镇守……可没大听过?不是本地人家吧?” 崔大姑就笑道:“这冯家原世居西北来着,还是这回南边平叛,靠军功升到咱们这做同知,这做着朝廷的官,自然是朝廷叫去哪上任就去哪上任,一丝也勉强不得。不过,他家虽不是本府人,听官声却是极清正的,我在他们府上教过他们小姐,和她府上太太也熟悉,是个极将规矩的人,教出来的儿女万万错不了的——真有什么不好,我也不敢说给贵府上呀。” 大太太听说就有些心动,道:“他们府上这位少爷不知是嫡出还是庶出?” 崔大姑道:“自然是嫡生的,且是独子,下头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妹妹。” 何太太听到这更是心动,又问道:“那少爷学问怎样?想必一定要出仕的吧?” 崔大姑就笑道:“那是自然,学问上极好的,只是时运不济,年前秋闱突然生了急病,这才科场失利,不过三年后大比想必是一定要高中的。” 大太太听到这,心下一坠,又问道:“不知生的什么急病?” 崔大姑知她担忧什么,只笑道:“不妨事的,不过是肠胃上不适罢了,早就好了的。” 大太太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问的,就低着头思量不做声,崔大姑急道:“冯家那样的人家,少爷又是这么个出色的人物,想来也不只托了我一个人说亲,太太已是托了这么久了,再犹豫,这大好的因缘恐怕就要错过去了。” 大太太听到这便立定主意,道:“既是崔大姑保的媒,我是信得过的,如此,就选个日子安排那冯家来相相我们廷瑗吧。” 崔大姑得了实信儿,才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我这就去冯家说给她们知道,看定在什么时候好。” 大太太听见她要走,真是乐不得的,忙叫人备轿,送了她去,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瘫坐在椅上。 姚氏等她缓过起来,才问道:“才刚,二哥房里闹的什么?可是为着分家的事?” 大太太眼睛一亮,道:“怪道婆婆当日还在的时候就夸三媳妇儿是个伶俐人呢,猜的一点也不错。”说着,叫了胡婆子进来。 胡婆子就从袖中拿出张大纸来呈给大太太,大太太展开看了,冷哼一声,又叫她拿给三太太看。 姚氏接过,只见上面一条条的记着张家所有的田宅店铺明细,有些连她也不知道的,更稀奇的是连廷珑跟廷玉开到点心店铺,新收的酒坊都赫然列在上面。 姚氏心里大约有些明白了,却还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太太喝了口茶,曼声道:“二弟从来不管事,竟有这个本事,将产业摸的清清楚楚,要平分了三份,分家呢。” 分家(中) 二房闹着要分家,姚氏早听张英说了,也并不如何惊讶,倒是冷不防听了这么个分法,颇有些诧异,不由疑惑道:“这是怎么话说的?一家子骨肉,平日里也还和气,怎么忽然就闹的这样了?” 大太太闻言叹了口气,道:“从过了年弟妹一直在山上,不知家里这些日子都闹翻天了,我正想趁着你这回过来,好好跟你商议下这事,谁想二房就赶着今日家里请客闹了起来。”说着,转头向胡婆子道:“你再去,看前边怎么说,议出什么章程来,赶快来回我跟三太太。” 胡婆子答应一声去了,大太太才接着道:“前些日子,咱们家银楼的管事辞了去,二弟说他们廷瑾没个正经营生,终日游手好闲的不成个体统,让你大哥安排他去管事。你大哥才说了两句廷瑾少经验,叫先跟着廷瑞学些日子,再放管事不迟,二弟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埋怨你大哥不肯栽培廷瑾。你大哥不愿伤了兄弟和气,只得答应下来,又安排了掌柜的教导他。谁知没过多久,账房就跑来含混着跟你大哥说银楼那边有三千多两银子的账对不上,你大哥叫了掌柜的来问,又叫廷瑞去查,才知道是廷瑾私挪了去花天酒地,这下可把你大哥气坏了,又恨他不长进,又恨他不学好,一怒之下就要撤他的差事。二弟跑来讲情,你大哥正在气头上,一定要让他把公中的银子赔补上,改过了,再回来做事,二弟脸上就不大痛快,怏怏的领着廷瑾去了。你大哥见他那个样气的晚上饭也没吃,我怕他犯了旧疾,劝了又劝,好容易稍微平了气,用了碗粥,正准备歇下,孙姨娘又带着廷瑾哭天抢地的跑了来,风言风语的说什么没有花自家的银子还要赔的理,欺负他们廷瑾是丫头养的,我见她满口的胡搅蛮缠,就要发作她,你大哥还不许,只叫人去请二弟过来,谁想二弟来了,她倒越发得了意,吵嚷着他们廷瑾不过是花自家几两银子,若是自家银子也做不得主还不如分家,二弟听着竟一言不发,任她撒泼。我在一边冷眼瞧着他那意思倒像是纵着孙姨娘闹,真个要分出去单过,如此,我也不管了,直闹到起更,你大哥也看出来了,问二弟是个什么主意,二弟才支支吾吾的说你大哥自家管账,再多银子支出去他们也不知道,只揪住廷瑾不放,他也不能服气,不如分家的好。” 大太太说到这苦笑了下,才接着道:“你大哥任劳任怨了一辈子,只当是大哥该做的,并没说过一句辛苦,不成想到头来人家不领这份情,还疑他至此,硬是叫这话刺的犯了痰症,又一宿没睡,隔日一早就叫了三弟来,当着面的让账房查账,并没有一笔中饱私囊的,二弟才不甘不愿的消停了,倒是你大哥病了这些日子,廷瑞媳妇儿生了小子,才喜得好些了。”说着就湿了眼角。 姚氏见状忙赶上前去,递了手帕给大嫂拭泪,大太太接过按了按眼角,掩了失态,轻咳了一声才道:“我这是替你大哥不值,为这份家业操碎了心,反倒落了不是。” 姚氏闻言忙道:“大嫂子快别这样,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些年我们在京里,家里的事全赖大哥、大嫂操持,我们反还要受家里补贴,心里只有感激敬重的,再没有别的话可说。至于二哥,他原就性子软些,叫他房里那起心术不正的挑唆的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大哥大嫂再不能为这个生气,不过是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倒叫她们得了意。” 大太太听了这话倒扑哧笑了,道:“二弟一时糊涂?他开了单子分家产时可一点儿也不糊涂呢。不光祖产,就是你们从京里回来置办的田亩、庄子也列了进去,还有我跟你大哥给廷理、廷瑧兄弟两个预备的一点家当也没放过,倒难为二房算的清楚。” 姚氏不过是随口说来聊做劝解的话,叫大嫂奚落了,也不由一笑。 大太太伸手将二房开的那明细拿了去,展开又细看了一遍,冷笑道:“二弟开了这么张单子出来,又特意捡洗三的日子,趁着本家几位掌事的叔伯都在闹起来,可见是思谋好了的,看来这家无论如何是分定了,只是怎么个分法却不能依着他。弟妹有什么主意没有?” 姚氏打心眼里没把二房开的单子当回事,他们从京里回来时原就做了日后分家的打算,已是在山上另置了房舍、田庄,文契直接立在自己一房名下,并不是谁想要就能拿去的,至于张家祖产,多是些商铺,需要人经营照管,张英向来无此志向,廷瓒跟廷玉兄弟两个也各有前程,要来无用,何况,当初老太爷过世时,张家还远不是如今的景况,大哥接手后才慢慢兴旺起来,后来张英入阁,张家又领了内府的银子行商才越发的富贵,渐渐有了今日,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大房打理经营的,她们一家一点儿心不操,干拿了这十几年的红利也可以了,若是分家,以张英的为人,是一定不会跟兄弟争这些的。所以,其实于三房来说,这家分与不分也无甚妨碍。 不过大嫂既然问了,姚氏也有些看不惯二房算计自家产业,略微沉吟了片刻,还是知无不言道:“既是大哥、大嫂当家,分与不分,怎么个分法,横竖全凭大哥大嫂做主就是,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原先跟我们老爷在湖广任上时,听人家断过一个分家的案子,我听着很有些道理,说是一家子兄弟两个,爹娘不在了,老大就跟船出了海,多年后带着攒的身家回了来,老二烂赌成性已是将祖上留的一间草房、两亩薄地都买净了,见大哥发了注财回来,就要分去一半,老大自然不肯,老二就一纸诉状将大哥告到了衙门,说是当初未曾分家,正该一人一半,那断案的老爷听了,只道分家分家,分的既不是老大的家,也不是老二的家,分的是老太爷的家,只把你们老太爷过世时留下的房子地平分了罢。” 大太太听了,半日才反应过来,讪笑道:“那老二岂不是还要倒赔他大哥半间房子、一亩地?” 姚氏听了只笑而不语。 大太太思量了半晌,想着自家老太爷去世时,也不过是留下十数间铺子,百十倾土地,与今日张家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这样分,就是三房也是极吃亏的,三弟妹竟出这个主意,竟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老爷又哪里是肯苛待兄弟的,二房那样撕破脸,也还维持着,倒像是欠了他们的,不由更是苦笑起来,呆坐半日,见前边迟迟不来信,又打发人去问,不大会儿工夫,胡婆子走来回报道:“族里几位家长都来了,二老爷一定要立时分家,大老爷不答应,亲戚们正帮着调停,现在也没个结果。” 大太太听了就叹息道:“依我说,既然人家已是铁了心,还调停什么,立时分了正好干净。” 胡婆子又赔笑道:“我听老爷说,叫亲戚们晚上都别走,留下用晚饭呢。” 大太太听了忙传人去厨下招呼待客,想了想又问姚氏道:“这么胡缠下去什么时候是个了局,弟妹跟我去走前边走一趟,帮着二弟劝劝你大哥吧。” 姚氏心说他们兄弟闹就让他们自己闹去,就是记恨了也跟旁人没有干系,若是咱们凑上去说两句,来日非套上离间兄弟的罪名不可,就要想法子推脱,正巧来人回报说崔大姑回来了,大太太忙忙跟姚氏打了个眼色,止住话头,就见崔大姑兴高采烈的进了来,大太太见状,知道十有是说成了,起身含笑问道:“冯家怎么说?” 崔大姑就道:“冯家想三日后来相看,问府上方便不方便?” 大太太也想快着些,趁着家里闹分家的事还没传扬出去,赶快定下来,就道:“三日后很好,就三日后吧。” 崔大姑听了,又犹犹豫豫的看了眼姚氏,道:“冯家夫人还想带着她们府上小姐同来,顺便拜会三太太。” 姚氏闻言脸上不动声色,淡淡的瞥了一眼崔大姑,崔大姑叫这眼神一碰,心里忽然就咯噔一下,有些担心自己自作主张惹恼了这位张家太太,正想解释两句,却见她已转过头去笑眯眯的同大太太道:“正好,我看今日也回不去了,就多留几日吧,也帮大嫂相看想看廷瑗的婆家。” 大太太听说冯家要领了姑娘来见姚氏,多少也有些明白这冯家大约还有些别的心思,不过不管怎样,终究是张家的面子,当即道:“那敢情好。” 崔大姑得了答复,仍旧折回去给冯家报信。姚氏想了想,便将崔大姑把冯家姑娘提给廷玉的事说了给大太太听,道:“我听崔大姑说这冯家姑娘很是不错,就跟我们老爷商量了商量,谁知我们老爷说,廷玉正是该用功读书的时候,谈婚论嫁早了些,起码也要等到他进了学再说,恐怕要耽误了人家姑娘。” 大太太听了,一时知道原委,心里反倒踌躇起来,怕人家是冲着三房来提的亲,知道三房不准备许婚,连廷瑗的也不成,思量了半晌,不知人家到底冲的谁,一时拿不定主意还该不该叫那边过来相人,准备等崔大姑回来,再探探底细。 谁知,崔大姑当晚只打发了轿夫回来,传口信说冯家留下了,等三日后陪那边一同过来,省的不认得门。大太太听说不免焦急,却也着实松了口气——家里正乌烟瘴气的闹家务,崔大姑住着实在不容易瞒过,若是传到冯家的耳朵里就不好了。 大太太正忧心如焚的担心人家相不上廷瑗,廷瑗却是心惊胆战的深怕人家看上她,要聘了她去,从听见崔大姑说亲起就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回到自己房里就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廷碧知道她的心思,只在床沿坐了抚着廷瑗的背,廷瑗哭个不休,她竟也落下泪来低低哀泣,廷珑坐在一旁看这两个泪人,声音一高一低此起彼伏,真是不知如何宽慰才好,好容易哭了半个多时辰,廷瑗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廷碧却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竟是越哭越凶,一条帕子都浸透了,直把廷瑗哭的坐了起来,反去安慰她,两人又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廷珑见哄不住,只在一旁候着给她两个换帕子,就听廷瑗抽咽着趴在廷碧耳边问:“尚宽为什么不来提亲呀,我快等不了。” 廷瑗却似比她还要伤心十倍,根本顾不上答,只专心哭泣。 廷珑倒是知道,尚宽才跟以然押船上京去了,不过,这恐怕也不是廷瑗想要知道的答案。 尚宽究竟为什么不来提亲呢,廷珑站在窗格向外看,院子里一丛丛的茶花正值怒放,碗型的花瓣有种蜡质的厚重感,富丽而灿烂,可是一旦花期将尽,也只能任雨打风吹去了吧。 廷珑相信没有孩子战胜不了的家长,那么尚宽在逃避什么呢?让他在母亲和自己的之间做出选择就这么难吗?那么在可以预期的将来,当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之间出现交锋,他选择起来一定同样困难吧?所以他不来求亲,也不肯成亲,只是以非她不娶的意志同他母亲较劲,是希望他母亲看到他的决心吧?这样廷瑗过门或许能少些刁难。当然,也或许是让廷瑗明白,你看,我的处境,我不能为了争取你而不要我的母亲,将来,我也没办法在我的母亲面前偏袒你,这是你愿意的吗? 真自私呀,我给你退却的机会,如果不肯退却就要同我一起承担。可同样是这个人,他喜欢你,欣赏你,包容你的不通事务,任性,直白,种种于礼不合的小毛病,那么,其实这样一个人已经很难得了吧?总好过去面对一个陌生人,也许那也有一个恶婆婆在等着呢。 真复杂啊,廷珑回过头去看廷瑗,她才十六岁,还不到法定饮酒的年龄,你竟让她做这样的选择。 分家(下) 姚氏一早出门时并不知道今日要耽搁在城里,家务也没做安排,如今眼见一时是回不去了,只得打发芍药回去料理,再叫伺候的人收拾这几日的衣裳过来。大太太也忙使唤人去打扫三房惯住的院落,送新铺盖过去。一时安顿了,妯娌两个只在内宅枯坐,等前边拿出个章程来是分还是不分,直等到掌灯时候也没个消息,正要张罗着传饭,忽然胡婆子脚不沾地的跑来,慌慌张张的回道:“大老爷说着话犯了痰症,现一口痰堵在嗓子眼,已是喘不上气来了。” 大太太骤然听了这话,唬的从头凉到脚,跌跌撞撞的就往前头去看。 姚氏也惊了一跳,一边回头吩咐:“大老爷平时吃的什么药,快找了来。”一边扶住大嫂同往前边去。 两人疾步走到前厅,众人见张家两位太太过了来,忙忙让开门口,大太太一眼看见自家老爷歪在平日里歇晌的罗汉床上,喘息急促,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落下一串泪来,扑到床沿去看视,大老爷见老妻急的面无人色,满脸涕泪,忙趁着咳嗽间隙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廷瑞正跪在床边给父亲揉胸捶背,此时也安慰母亲道:“娘莫急,才刚一口痰淤在嗓眼里,我对着口吸了出来,已是好些了。” 大太太不听这个还好,一听之下更觉凶险,伏在床沿上流泪埋怨:“老爷,你这是何苦来着,想要一气吓死我吗……”一时大哭起来。 众人苦劝不住,及至张英引着大夫上前来瞧,大太太才止了泪起来,给大夫让出空诊脉。 那大夫上前坐下,摸了脉又看过舌苔,只说是外有寒热燥气相侵,内有惊怒忧思之扰,火升于肺,则痰滞咽喉,咯之不出,咽之不下,才有今日之症,开了张清燥消散,保肺化痰的方子,叫先吃两天再看。 张英看了脉案,见都是些固本培元,清热去火的药材,并无犯冲之处,才叫人去抓了药按方煎制,又取了大哥平时吃的丸药给大夫看相宜不相宜。 那大夫见其中有一味新制的半夏丸,就叫用淡姜汤化开先灌下,正对症。临走又交代此症要格外将养,尤其不许生气,张英记下,让人付了诊金送了他回去。 一时姜汤煎好,化了丸药喂张载服下,没多久就咳的轻些了,大太太看果然对症方松了口气。张家本家的几位叔伯见好些了,也都放下心来,纷纷告辞,张英带着廷瑞亲送出门去,回来又用竹轿将张载抬去正房。 大太太服侍张载歇下,守着他睡着了才出来,见张英、姚氏同廷瑞兄弟几个还在外间等着,就点点头,道:“睡下了,想是那药对症,睡的还安稳。”又问廷瑞:“你爹这是怎么发的病?”廷瑞闻言皱眉不语。 大太太又看向张英。 张英只得含糊着道:“二哥说要分家,众人劝他不服,一时争执起来,大哥就气的厥了过去。” 大太太闻言拧了眉,慢慢走到中堂坐下,半晌道:“二弟这么两次三番的闹,显见是立定了主意,就不要拦着了,分,立时就分,明儿,廷瑞跟你三叔去办,要什么给他就是,只是要快,再拖,你爹的命都要没了。” 廷瑞听了这话不敢言语,张英也甚是为难,又不能顶撞长嫂,想了想道:“等大哥好些再说吧,如今大哥病着,不跟他商量,只怕……” 大太太不等张英说完:“到时我跟你大哥说,你就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张英见大嫂正在气头上,只得先答应下来。 大太太就道:“你大哥没事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晚了,也都累坏了。” 张英不放心,还要再看护一会儿,正要说话,见姚氏给他使了个眼色,就答应了一声,同姚氏出了来。 两人回了院,廷珑听见动静,抱着廷瑗的小巴狗从楼上跑下来,问道:“大伯怎么样了?” 姚氏见她还没睡,就道:“好些了,你小孩子就别跟着操心了,去睡觉。” 廷珑本是有话要跟母亲说,此时见母亲言语间不大和气,父亲也神色不虞就答应一声识趣转身走开,心下却有些担心不知大伯病的有多重。 姚氏目送廷珑回房去了,唤丫头打水来,服侍张英洗漱,张英净了面就问道:“才刚怎么不叫我说话?” 姚氏闻言一笑,将房里丫头都打发了出去,才道:“大嫂今儿问我分家怎么个分法,我把咱们原先商议的主意说给她听了。” 张英一愣:“什么主意?” 姚氏道:“不是你说的?如今咱们有房子、有田庄,若是分家,大哥赚下的产业咱们不能要。” 张英就道:“正是,田庄一年出息已是不少,够咱们用的了,大哥养活咱们这么些年,不能依仗他仁厚就没个餍足。” 姚氏见他还给自己讲道理,显见是没明白过来,扭头笑瞪了张英一眼,道:“真是榆木脑袋,还是当朝大员呢,朝堂上皇上问话也这么没个心术?” 张英也不恼:“夫人这等冰雪聪明,学识渊博,万幸生做女娇娥,只在家中乾纲独断,称王称霸,不然,为夫哪里是你的对手。” 姚氏听张英打趣自己,脸上一红,就不肯说话。 张英只得哄到:“跟大嫂说就说了,那又有什么的?” 姚氏道:“二哥开的那个明细,将祖宅跟咱们置下的田产都划到公中要一同分了呢,我就跟大嫂说,分的是爹的产业,没的把咱们的私产都算上,当初爹过世时,留下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分家分那些个就是了。结果,这才晚上,大嫂就把分家这差事派给了你,还要尽快,显见是叫你去得罪二哥,等大哥病好了,也分完了,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张英听了就不言语,半晌才道:“你也是的,给大嫂出什么主意?咱们不要是咱们的,算计二哥做什么?” 姚氏笑道:“怎么是算计?除了嫡长,下头兄弟自然该是一样的,有二哥的就有你的,你不要,单二哥拿着,旁人不说二哥贪得无厌,倒要说你当的是贪官,有的是银子,看不上兄弟那点东西。如此,除了这么分,还能怎么分?” 张英见夫人理直气壮,不禁苦笑道:“大哥不同意分家,二哥不同意这个分法,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那你自己想个分法。” 张英叹了口气,默然良久,才问:“大嫂的主意是非分不可了?” 姚氏一边卸钗环一边道:“不分家,两房混在一块儿,二房那两个姨娘都不是省事的,就连二哥,管多了要招他埋怨,顺着他又要闹出事来,管深管浅都不好,大嫂这个家当的实在不容易,自然是想要分的清净。就是我看,这家于情于理都该分了,一则,老太爷、老太太都不在了,上无高堂侍奉,没有兄弟一定要在一块儿过的道理,硬捏在一块儿,你跟大哥这一辈还好,亲兄弟,做什么都有商有量的,等到廷瑞跟廷玉他们那一辈,又隔了一层,一定要在一块儿的话更难处。二则,二哥也是主张要分家的,我思量着,毕竟人家廷瑾那么大了,也到了该顶门立户的时候,这些年,二哥靠着大哥,虽清闲无事,想来仰人鼻息的日子也不适意吧?如今儿子好容易能自立了,又寻了个好女婿,加之孙姨娘熬了这么些年,两房混着她诸事都做不得主,自然也是极愿意分的,这么撺掇着,这家若是不分,就等着往后日日闹吧。” 张英何尝不知,沉吟半晌叹气道:“廷瑾那孩子不像是个成才的。” 姚氏听了讪笑:“你教孩子闻鸡起舞,头悬梁,锥刺股,个个都养成个书呆子是你的事,人家孩子成不成才不一定是看这个,你别拿你那套标准要求人家。” 张英听这歪理哭笑不得,姚氏道:“我知道你说他私挪柜银楼的银子,——他动公中的款项,那是因为那东西不是他家的,等银楼成了他自己的,自然没什么好挪的了。” 张英不赞成的摇头,姚氏知道那个意思是,我虽然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你说的不对,姚氏也不理,自收拾了睡觉。张英又披衣独坐了一会儿,心知只怕除了大哥,人人都是想要分家的,到了这一步,这家还是分了的好,不然谁都不自在。 想着,上床去,同姚氏道:“怎么分好说,怎么让大哥答应下分家却难。” 姚氏一大早上坐轿下山,又在正房端坐了一天,浑身骨头都疼,困的够呛,不耐烦做张良,连捧带削道:“老爷是给圣上咨参谋、顾问的大学士,分个家的小事还能难为着,愚妻可不敢乱出主意。” 张英无奈,只得辗转反侧了半宿,想出个自认还算万全的策略才睡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同姚氏先去正房探病,廷瑞兄弟几个正过来请安。张载的痰症原是旧疾,年轻时四处走,身边没个人照顾,寒暖也不留心,坐下的病根,这次发的急了些,让痰堵了嗓子,咳出来也就好了,倒也不如何虚弱,张英看了放心,又为难要不要跟大哥说,大嫂叫他尽快把家分了,却听张载开口道:“三弟,你带着廷瑞辛苦几日,把下头铺子的账细细的盘一边,连货底都清一清有个数,过几日,把家分了吧。” 张英见大哥改了态度,有些惊讶,想着或许是大嫂说什么了也未可知,却见立在旁边的大嫂也一脸惊讶,才知是大哥自己想通了。 便问道:“大哥想怎样分法?” 张载想了想,回头向大太太道:“二弟开的那个单子拿来我看。” 一时递到手上,张载看了一遍,道:“这上头列的,你和弟妹从京里回来置下的产业,连酒坊,侄子开的点心店铺单划出去是你们的私产;另有这几处没上公中分红的产业,是我跟你大嫂给廷理、廷瑧兄弟两个预备的一点子家当——祖产早晚是廷瑞的,他那两个弟弟,廷理只知读书做学问,廷瑧倒是有些出息,中了举,往后你多提携着些,早晚能有个前程,只是你知道你这侄儿,性子跟你一样,一股子书生气,钻营贪墨是不会的,也要为他两个做些打算,都是些出息不大,也不容易亏蚀的恒产,不用费心照顾,算是有些补贴——也单划出来,还有祖宅,这宅子我跟你大嫂住惯了,就不分给你们了;至于二房,在衙门口西市那边有个五进的院落,原是人家给咱们家抵账的,空了几年,给你二哥吧,分了家让他们一家搬过去。除去这些,剩下的全入公中,平分了三份吧。” 张英听完也不去办,张载就问道:“三弟觉着这样分不好?” “不太好。” 张载听了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张英赶忙上前抚胸顺气,张载缓过来,才道:“那你说怎么分好?” 张英道:“昨儿你弟妹跟大嫂子说话,原说过,分家只分爹娘走时留下的产业,大哥这些年辛苦挣下的不能算,我听着在理。” 张载闻言微微合目,默然半晌,才笑道:“当年爹过世的时候,南边正打仗,道路断绝,你在京里回不来。” 张英见大哥提起这事不禁有些鼻酸。 张载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又接着道:“对你,爹是极放心的,走时并没有什么放不下,就只二弟,从小七灾八难的,耽误了功课,读书不成,经商又受不得辛苦,实在放心不下他,临走前叫我们两个到床边嘱咐说不许分家,兄弟在一处有个照应,一时不得意了,也有个商量、周济的,免得一人厚富,一人饥寒。” 张英点头,道:“大哥这些年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二哥连孙子都有了,廷瑾也成了人,自该自立门户,爹也不能怪罪大哥现在分家的。” “凡父子兄弟,积成嫌隙,终归要要担一半责任,如今闹的连兄弟都做不成,自然有我的错。原先我只当二弟生出这样的心思都是别人挑唆的,不愿想就算有人挑唆,自然也得是他自己有这份心,现在看来,是二弟的翅膀硬了,我非揽护着不叫他飞,其实是我的不是,该放手时要放手啊。不过,既然答应爹不使一人厚富,一人饥寒,这几两银子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分了吧,也省的他闹。” 张英想了想,道:“廷瑾那孩子做事不够妥当,现在分给他,只怕他一气败光了。我有个主意说给大哥听,看成不成,如今咱们子弟都是各入书院读书或是在家延师训课,书院那处地方生员良莠不齐,不管学生什么程度都是一个教法,在家延师训课的又没个同学切磋上进,我就想,不如咱们办个家学,祖产以外的产业我跟二房都不应得,就拿去供给家学使用罢。凡入学子弟,每月领一定银米,帮助他家生计,这样一则不管哪一房败落了,子弟总有个地方成才,又可变相赈济族人,总不至挨饿受冻。就是先生也是现成的,廷理那孩子如今在书院教书,离家也远,就叫他回来帮忙,一则教学,一则打理家学产业,再聘几位有才学的大儒坐馆,从此不愁张家没有出色后人。” 张载听了这番话,思量了半晌,道:“是个法子,二弟若守得住基业自然是好,若是守不住,往后正可靠这里周济;就是你我往后子孙若是有贫寒的,也有条退路。只是,家学产业还需置办土地为好,土地获利比经商出息小些,担的风险也小,正可做百年基业,不怕中途亏蚀以致半途而废。另还需附一条不许变卖,才稳妥。” 张英听大哥这是答应了,道:“如此,就这样定了,我们庄上的旧宅一直空着,就拿那处做学堂吧。” 张载道:“不好,既然学里自有一份产业,学堂自然也算,还是另找吧,或者用银子在你们邻近处连买土地带起学堂,山上清净,正好读书。” 兄弟两个商量好了,张英同廷瑞才起身要去查账,大太太忽然说:“二弟怕是不能同意吧。” 张英听了道:“只分祖业这事我来提,想来二哥不至说什么。至于办家学的事,先不必告诉也可以。” o 李代桃僵 张家大老爷安排好分家事宜,众人随即领命散去,大太太见他说了这许多话精神又有些不济,忙张罗着叫人端四君子粥和梨清膏来,服侍他垫补了好吃药。 吃了药,安顿了大老爷躺下,大太太一边盘算着家里不知还有没有好川贝找出来炖梨,一边疲惫的拖着身子从卧房出来,才掩了门,就见廷瑗还盘桓在厅里,一双杏核眼已是哭成了两个大烂桃,目中犹自水光一片,随时要滴下泪来。大太太见她哭的这样,又是欣慰孩子长大懂事知道心疼人了,又是怕她把眼睛哭肿,冯家来相看时不喜,忙忙走过去细看,但见她这也不知是哭了多久,半张脸都已泡的膀肿了,不免有些心急,开口就斥道:“这么大了还不担事,就知道哭,你爹病着,我不得闲,你也不知道去帮你大姐姐理理家事,你大嫂子还在月子里,也不去照应照应,光站在这哭有个什么用,把眼睛哭坏了,过两天冯家来时可怎么见人。”说着,忙忙转身唤人去给她投凉帕子敷眼睛。 廷瑗因听见崔大姑给她做媒,唯恐母亲要将她定出去,直哭了一个下午,好容易立定主意,准备硬着头皮到母亲跟前讨情,偏巧父亲又犯了旧疾,一时只顾紧张父亲的病情,自己那点儿私意儿就先撂到了一边——此时忽然听母亲劈头盖脸这一顿骂,夹着冯家过两天就来人相看她的消息,立时就呆傻了,整个人木木怔怔的呆立着。 大太太却没工夫理会她,见廷瑛捧着痰盂进来,皱眉道:“这些粗活让丫头做就是了,你去库里头翻翻还有没有剩的好川贝跟三七,找出来给你爹炖梨,要是没有剩下的,就快着点儿打发人去生药铺买些回来;再去看看你弟妹下奶了没有,分家的事先别跟她说,本来就没有奶,再受惊更下不来了。” 廷瑛答应一声,将痰盂递给跟的人,正要转身出去,就见廷瑗站在一边垂泪,知她八成又挨母亲骂了,就招手道:“妹妹来,跟我一块儿看侄儿去。” 廷瑗听而未闻,只定定看着母亲,神色间哀恳至极,似有话要说,廷瑛见她这副样子大异于平常,倒有些心惊,大太太也注意到了,却只道:“还不快去,就知道在这杵着,叫我生气。” 廷瑛见母亲要发火,忙上前去拉了廷瑗一把,领着她往外走,才出了门廷瑗就噼里啪啦掉下一串眼泪来。廷瑛瞧她哭的委屈颇有些无奈:“快别委屈了,爹正在床上病着,二叔又闹着要分家,娘心里一时不舒坦,说你两句,你爱不爱听的,只当是让娘痛快痛快,权作尽孝了,可不许这样怄气的。” 廷瑗闻言摇摇头,她又哪里是怄气,听见冯家过两天就来时,她简直想跪下来求母亲别答应亲事,可是话到嘴边,一想父亲卧病,母亲两天之间仿佛憔悴了两年,满心的央求恳求哀求乞求就憋在了肚里——娘已够累的了,她不忍心让她再生气——如此也只能回去自己房里嚎啕大哭了。 廷瑛看着不发一言专心淌眼抹泪的妹妹转身跑开,有些不知所谓,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小孩子,多大的事也值得一哭。 廷珑送小巴狗回来时,就见廷瑗正伏在花梨木书案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单薄的可怜,看着平日里皮猴子似的廷瑗哭的这样悲苦,不由让人心酸,十六岁的女孩子,相恋而不能相守,直惨过世界末日。 廷珑静静走上前一下一下的慢慢抚着她后背,廷瑗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转身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抽泣。廷珑轻轻搂住她,感觉着她的颤抖,眼望着院中天井一小方碧蓝的天空,希望自己可以帮上忙,但她不确定,自己帮忙的方向是否正确。 姚氏摊开酒坊送来的账本,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口老窖着实不错,去年江南谷贱,张家一粒粮食也没卖,尽数送去酒坊,转一圈就是五六倍的利,一时放下账本,姚氏想着将来荒年卖粮,丰年酿酒,正计议着只要不逢大灾便是稳稳当当的一份收益,就见廷珑抱着廷瑗的小巴狗挨挨蹭蹭的围着自己转圈,姚氏有心忽略不理,偏她隔一会儿工夫就凑过来问东问西,姚氏心知她在山下无事可做大概有些无聊,只道:“没事做到你五姐姐那玩去,别在这转的我眼晕。” 廷珑见母亲终于搭理她了,忙撅嘴道:“我不去。” 姚氏闻言抬头,好奇状:“吵架了?” 廷珑想翻白眼,心说娘看我跟谁吵过架?“不是,五姐姐白天哭,夜里哭,哭的我头晕。” “好好的,哭的什么?莫不是因为你大伯生病?” 廷珑一脸无知:“不是吧,大伯不是好多了吗?” 姚氏不耐烦猜小姑娘心事,见廷珑不知也不再问,又低头接着看帐。 廷珑见姚氏不上钩,只得期期艾艾的自己说道:“前儿我听崔大姑说给五姐姐提亲,提的是哪家呀? 姚氏头也不抬,道:“你小姑娘家的,操心这个干什么?” 廷珑受了抢白,见姚氏显然不准备按她的思路走,颇有些受挫,安静半晌,又开始自娱自乐的和狗聊天:“阿福,你怎么这么乖呀。”“你弟弟那个坏东西要是有你一半乖就好了。”“尚宽是从哪把你抱回来的呀?”“啊?哪?我也去抱一个回来。” 一人一狗絮絮的说了半天,姚氏头也不抬,廷珑只好再接再厉;“娘。” 姚氏抬头,脸上的意思是你娘我的忍耐是有限度滴。 廷珑故作天真:“娘,你说尚宽是不是讨厌我呀?” 姚氏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7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7部分阅读 的目光在廷珑脸上流连半晌:“你再在我跟前转圈,我也怪厌恶你的。” 廷珑撅嘴:“人家是说真的,要不他怎么单给五姐姐阿福不给我啊?” 姚氏把她这话想了一圈,一会儿说廷瑗哭,一会儿问廷瑗许给谁家,一会儿又提起尚宽,哦,你在这等着我哪,我看你是想挨揍了,跟我打马虎眼,想着立时把眼睛立了起来。 廷珑见了有点儿害怕,不过她刚决定帮可怜的小姑娘两肋插刀,就忍住了退缩,决定要拿出烈士的精神来勇往直前的争取一下,于是一脸纯真的回望过去。 姚氏开始头疼起来,发现一向乖巧伶俐的女儿一旦要多管闲事还真挺难缠的,在心里快速回忆了一下十五六岁女孩的心思,思忖着道:“你觉得你跟你大伯母两个谁更盼着廷瑗好?” 廷珑无语,当然没人比当娘的更盼着儿女好,既然她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就一定是因为她觉着这样对她的女儿更好,而别人没有资格来质疑当母亲的判断能力,除了母亲,谁又能为另一个人未来五十年的人生负责呢? 可是,可是廷瑗为尚宽哭泣,这就足够了吧:“也许大伯母不知道什么才是对廷瑗好呢。” “那廷瑗自己知道吗?” 廷珑彻底哽住,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母亲击败了,是啊,廷瑗才十六岁,在可以自由选择的时代,也没有几对十六岁相恋的爱人最终走到了一起,廷瑗此时的判断靠的住吗?尚宽真的是无可替代的良人吗?即使是,他的家庭又是适合她的吗?这个问题解答起来太复杂,需要用一个人的一生做实验,不是她能站在干岸上指点江山,然后等出了事再两手一摊推干净了事的,所以,她也只能旁观,也许送上安慰。 良久,廷珑抱起阿福给五姐姐送了回去。 为使廷瑗的眼睛及时消肿,大太太使人煎了收敛的汤药半个时辰给她冷敷一次,等到冯家来人当日,一早过来亲手为廷瑗挑选衣裳,上妆,梳头时又细细嘱咐给她:“待会儿见了人,务必要行止稳重些,我使人去打听了,这家人家是个本分的,家里少爷生的十分英武,学问也不差,这样的好姻缘打着灯笼也难找,千万不要出什么差子。” 廷瑗听了也不点头也不摇头,镜中的脸像是失了生命般面无表情;廷碧垂目在一旁给大太太递缀发的钗、钿、头绳、相生花儿,偶尔一抬头,眼中有盈盈泪光闪过;廷琰托腮看着廷瑗这样盛装之下好看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时竟瞧的呆住了;廷珑本是来给廷瑗鼓励的,可不知怎么的,才一对上她的眼睛,就像坠进一口深井里,一时有些发冷。 大太太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好容易把廷瑗装扮了,脸上带着笑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见廷瑗上身穿件新做的妃色宽袖春衫,下头系着一条蟹壳青的百褶月华裙,她身量本就高些,这样一打扮,格外的长身蜂腰,体格苗条,相貌因随舅家,跟姊妹几个站在一块儿,轮廓越发分明,略一施粉黛,在腮上匀些胭脂,就显得高鼻深目,容色非常。大太太左看右看只觉十分满意,又帮她理了理裙,再三嘱咐了要打起精神来,稳重些,等人来请,过一刻钟再过去,才匆匆回去正房等着迎冯家来人。 倒也没等多久,巳时刚过,就有婆子跑来回报说冯府的车马已到了街口,大太太听了赶忙叫人去请姚氏出门迎客。姚氏虽觉着这般隆重实在有些大题小做,却不肯叫侄女儿的姻缘耽搁在自己身上,闻信立时起身跟大嫂两个一起接出,才到二门,就见崔大姑引着一位气派俨然的夫人跟个年幼的小姐进了来,两相里引见了,通了称呼,冯小姐按例行过礼,大太太便同姚氏将冯家夫人母女迎进正房。 一时分宾主落座,略寒暄片刻,冯夫人谈笑间将张家两位夫人从头到脚的掂量了一遍,就给崔大姑使了个眼色,崔大姑立时开始将话题带到冯小姐身上,直把她夸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仿佛仙女下凡一般。姚氏看那女孩子身量还小,未脱稚气,一双不大的眼睛虽不算明眸善睐却总像是含着笑意,十分灵动,倒也有几分喜欢,细细的拿话问了她两句。冯夫人见了,脸上不自觉就透出喜意来,一时等姚氏问过了,忙自谦了两句,才道:“还没见府上小姐了,请出来见见吧。” 大太太就打发丫头道:“去请五姑娘来见见。”丫头答应一声自去小姐院中传报,廷瑗听见,起身坐到镜前端详了半晌,众人只当她紧张也不理会,不多时,却见廷瑗伸手打开妆盒,先取了几根金钗横七竖八的插到头上,接着又将胭脂水粉尽数取出往脸上涂抹起来。 廷珑见她匀起来没完,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上前去看视,就见她一张脸已是红红白白的仿佛预备登台一般,不是白日见客的打扮了,廷瑗却还不算完,在手心里化了点儿口脂,洇在了唇上,顿时红的惨烈,廷珑忙笑道:“五姐姐打扮的够齐整的了,再收拾,就把我们衬得都跟烧火丫头似的了。”说着硬将妆盒盖子关了上,又从袖中抽出手帕来,轻轻按在廷瑗唇上,道:“姐姐抿抿,不然多出来的都吃进肚了。”廷瑗却猛回头,眼睛里放箭一般看着廷珑,直把廷珑吓得一哆嗦,松了手。 廷瑗随即起身迈步往外头走,廷碧却忽然站了起来:“我陪你去。”说着上前去挽了廷瑗的胳膊。 廷瑗转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廷碧,廷珑也自心惊,直直看过去,却见她眼中放着奇异的光,激动中带着点儿孤注一掷。 廷瑗似是考虑良久,终于摇了摇头,抽出胳膊接着往外走,廷碧愣了一下,立刻从后头追了上去,再一次拉住廷瑗的手,这一回,廷瑗没有拒绝。 廷珑看着两人手牵着手越走越远,想起廷碧眼里闪烁着的奇异的光,不禁有些害冷。 大太太见廷瑗迟迟不来,因知道这冯家乃是南边平叛后,朝廷论功行赏才升到此处,任职不过半年,想来对本地了解有限,就将本地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说给她听了打发时间。这冯夫人果然喜欢,将本地的著姓望族同大太太一一问过,得知张家与他们或多或少都连着亲,神色间就有些惊讶,崔大姑面上也颇有得色。 正说着,就听丫头隔帘传报道:“姑娘们来了。”大太太正奇怪哪来的“们”,就见丫头打了帘子,廷瑗跟廷碧手牵着手进了来。 冯夫人从张家两位姑娘进门就留神细看,只见这两位张家小姐,一个身量高些的,脸盘方正,高鼻深目,一对剑眉斜飞入鬓,英气非常,却打扮的俗艳不堪,金钗插了满头,脸上开了染坊一般,若是凭空吹来一股风,只怕就要簌簌的掉下粉末来,衬着妃色衣裳,让人不忍注目,神情间也颇不耐烦,从进门就鼓着腮撅着嘴,像是跟谁生气一般,冯夫人立时就吸了一口冷气,想着千万别是这个,婆家来相人都这样的,平日里不知得张狂到什么地步;再看另一个身量稍矮些的,见她穿一身淡紫的春衫,雪里青的纱裙,头上发髻整整齐齐,只斜濉阶乓恢Ш榻鸱铮寄慷苏患拥闳荆旖呛Γ僦勾尤荩萌瞬挥删蜕黾阜趾酶欣础?br /gt; 大太太一见这两个丫头携手进来,嘴角就一直哆嗦,若不是有客在,桌上的供瓶只怕早砸到了她两个身上,此时却不得不按捺住,先盯着冯夫人神色,强笑道:“瑗儿还不快给冯夫人请安。” 冯夫人听见也立刻集中精神看去,想要分辨出哪个是今日相看的人物,却见那个开染坊的率先过了来草草屈膝行了个礼,不等她伸手扶,自己已经起了来,冯夫人心跳的都慢了半拍,却还得做出混不在意的样儿,趁着离得近往她脸上一溜,见长的倒也不丑,不知怎么就打扮成了这个模样,正心疑,另一个也走到跟前,恭恭敬敬的一个万福,等她伸手去搀才借势起身,又从睫毛下往上淡淡露出一个微笑。 冯夫人心里顿时又多爱了她两分,拉着手细问了名字,年齿,又问了平日里在家做什么消遣,都读些什么书,见她对答谈吐也十分爽快大方,那心里的喜爱更胜一层。 大太太看到此时,脸色已是灰了,等冯夫人一松手,立刻道:“你们下去吧,别扰了我们吃茶。”说着又叫人去取丰年斋的点心和玫瑰露来,只道自家做的点心,一力劝冯夫人尝尝。 廷瑗从正房里出来,一张脸立刻垮下来,甩开了廷碧的手,廷碧也不恼,笑嘻嘻赶上去又将她手臂挽住,廷瑗甩了甩,见实在甩不开,便由着她了,只不做声,大步回去自己房里。 冯夫人等人都走了,才发现带来的表礼还不及送出,直怪自己方才只顾瞧人,竟忘了这一层。晌午,张府留饭,冯夫人想着叫姚氏多看看自家闺女,便没认真推却,直等用过饭又喝了茶才又带着崔大姑告辞了去。 大太太却已是憋的坏了,送了客,铁青着脸就直奔廷瑗院里去,进门只见她早换了衣裳,脸也洗得干净透亮,见母亲来了,忙站了起来,缩肩垂首的老实等着挨骂。大太太喘了半天气才沉声道:“翠袖出去。” 廷瑗的丫头从没见大太太这般疾言厉色过,吓得忙将手中绣过搁下,垂着手出了去,又转身掩了房门,在阶下看着。 大太太等翠袖一出去,扬手便给了廷瑗一巴掌,廷瑗受了这一掌竟没站稳,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大太太见她摔倒,眼中已是滴下泪来,口中恨声道:“你是傻的吗?” 廷瑗只在地上呜呜哭泣,不肯答话。 大太太见她这个样,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惦记何家那个尚宽吗?我实跟你说,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何家不来提亲,我就你送你当姑子去,也不能把脸伸给他们家打,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给人家作践的。” 廷瑗听了悲不可抑,伏在地上抽噎起来,大太太满眼是泪,颤颤巍巍的说:“如今可好,人家不来作践你,你自己倒作践上自己了,打扮成那个样,是你的主意还是廷碧那死丫头的主意?” 廷瑗听了,忙抽抽噎噎的撇清道:“是我自己个儿的主意,廷碧是我叫她跟我一块儿去的,我心里害怕,不敢一个人去。” 大太太含泪怒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人家当你是个傻子,你还给人家摘清,当日她带着人把她爹屋里砸个稀巴烂,我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可怜她失了母亲,不忍看她叫孙姨娘作践,才领了她回来养,不想竟养出个白眼狼来。” 廷瑗听了,爬在地上跪了起来,道:“娘,除了尚宽,我谁也不嫁,他若是娶了别人,我不用娘赶,自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说着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又道:“冯家再好,也没有我想要的,廷碧喜欢,让给她就是了,娘,你别生气了,再气坏了身子,爹都那样了,我害怕。” 大太太听了她这一席话,心中五味具杂,呆了半晌才道:“她也配?你的东西,要不要是你的事,她伸手来抢就不行,以为她伸手就是她的,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等分家的事传出去,看有人上门没有。” 廷瑗听了低低饮泣:“我不稀罕,谁要谁拿去,娘,你只当为了我,别难为廷碧,她太可怜了。” 大太太见这丫头死心眼傻透了腔,人家算计她,她还可怜人家,真是气的肺都要炸了,却也知道她们姊妹从小一处长大,情分深厚,深呼吸了半日,才道:“你就稀罕尚宽?你才见过几个人?你知道个什么?他有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我跟你说,世上男人比他好的有的是,你就听我一回,冯家不成了,娘再给你找好的。这些日子你就别出门了,只在房里把陪嫁的针线活做了。剪了头发做姑子,除非我死了,你就等着出阁吧。” 说完,转身出门。 廷瑗伏在地上尤听母亲交代翠袖:“从今日起,你给我看着姑娘做活,三个月后赶不出嫁妆来,我先打死了你干净。” o 廷碧的婚事 大太太立在中庭将廷瑗的丫头厉声申斥了一番,临走又往廷碧住的西边屋看了一眼,见正晌午头门窗关的紧紧的,不由冷笑,指着翠袖骂道:“往后再敢挑唆着姑娘胡闹,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卷了铺盖扔出去,没廉耻的东西,只当你们姑娘好性,就纵的上头上脸,作死呢!” 廷瑗的丫头听见吓的不住磕头,连声说冤枉、不敢,大太太也不理会她,抬步自往前边去了。 冯夫人从张家出来,一路上想着张家姑娘那副妖冶张狂的样子,不免失望,不过,瞧着张侍郎夫人看待自家丫头的态度倒是十分和气——她不知姚氏待人向来如此,举凡同她打交道没有不如沐春风的——心里就添了盼头,觉着有望,正盘算如何探探那边的口风,却猛然间想到若推了大房这门亲事不知会不会惹恼那边,连累这门亲事也不成,如此不禁咬牙暗恨起崔大姑来。 冯夫人心里有气,脸上就带出来两分来,等到了家也不招呼崔大姑,只径自往后头去寻自家老爷报备去了。 这冯汝仁冯镇守听夫人将今日去张家的情形和担忧说了一遍,也不免皱了眉,背了手在堂屋里来回踱步,一时踱够了才问道:“崔大姑当初提咱们丫头时,张侍郎家里是怎么说的?” 冯夫人想了想,道:“说是当日听见咱们还要聘张家大房的姑娘,张夫人就道一个一个来,别一个不成再结了仇,一个两个都不成。” 冯汝仁听了这句,不由长叹一声,道:“当初实怕张侍郎府上不肯许亲,也是为着不落空……”旋即又壮士断腕般道:“人家这话既然已经撂在了前头,要不就委屈委屈咱们毅儿吧,张家姑娘毕竟年岁还小,所谓妇教初来,娶过来再将她那些不好处改了就是了。” 冯夫人闻言大惊失色,道:“三岁看到老,老爷是没看见她那个样,打扮的妖精似的,眼里又没个上下,我是万万不能同意聘了那祖宗进门,况且张家也没说一准定了咱们丫头。” 冯大人也自是为难,道:“那又怎么办?总要试一试,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处境堪忧,必得有这么个靠山才好立足。” 冯夫人听了这话,知是实情,一时也言语不得。 原来,这冯家原籍西北,世代从军,他半生拼杀好容易做到从五品武将,不成想这回南边平叛西北军锋芒太露,惹得皇上忌惮,唯恐这股力量就此坐大再起边患之忧,待叛乱一平,立刻将西北军各头领打散编入各州府任职,冯汝仁也凭军功升任到安庆府镇守上,统管缉盗、河务诸事。 冯汝仁自负是见过大阵仗的正规军出身,自觉收拾区区几个江洋大盗还不在话下,初到安庆就放了一把火,将本地最大的贼巢端了个干净,余下的不待他动手,就将老巢搬去了别处,他正想着从此安庆辖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也算是德政一件,谁知盗案又起——这回却麻烦了,这起贼寇已是将老巢搬去别处,却专门跑到安庆作案,掠了财物就跑,到别处去做良民。他无权跨府追剿,竟至上任后盗案频发只能听之任之,惹得上峰对此甚为不满,步步紧逼,他只得一边将这些年在军中吃空额攒下的家底拿去孝敬打点,一边苦思对策。 谁知这边还没有着落,一时河务上又出了差子,秋汛前朝廷下放修补河堤的银子,他不知其中关窍,只按原先在军中时例行吃三成空额的规矩,截留了三成银子入自己的腰包补这些日子的亏空,其余的都如实下放,征了民役挑土运石的修了起来,自己也偶尔到大堤走走,监察监察进度,谁知行将要完工,竟叫知府大人上表参了个滥征民役,耽误农时的罪名,年底考绩也只给他报了个末等。 他见知府大人明着给他穿小鞋不由大惊,心中惴惴,不知何事将其得罪了,连日里四下使钱疏通方从知府幕僚处打听到,却是那修河的银子惹祸——原来这一块好肥肉竟是人人都盯着的,历来朝廷放下来以后都是州府各位大人们论级别分润,知府独拿大头,最后能有个百中之一用到堤上就不错了,也不是发饷,不过一天发两个杂合面窝头罢了。冯汝仁哪里知道这些,他原先带兵,不发饷银,下头要闹兵变的,知道此事才恍然大悟,他不过新到任,也无甚建树,为何每回去堤上,都叫役工团团围住磕头,大呼青天大老爷——他发下去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国朝制钱呀。 知府大人不知他不懂规矩,见他一来就将这肥水截断了,独个去收买民心,不由大怒,细细查访了一番,知道他原来不过是个边防军头领,上头无甚背景就放手整治起来。 冯汝仁打听的清楚原委,忙将自己扣下的那三成河银亲自送去给知府大人查收,知府大人收下,他刚喘了口气,想着往后能顺遂些,那吴知府竟不声不响的调往别处发财去了。 冯汝仁平白孝敬出去一笔大财,气的吐血,又肉疼的紧,痛定思痛,方知朝里有人好做官是怎么个意思,心说自己就是吃亏在上头没人照应,消息又不灵通上,可惜西北军已是叫朝廷零碎肢解了,树倒猢狲散,靠他不上;他又不比那些科举出身的文官,有个同年,师承什么的可以互相带契,如此一来不禁十分气馁,却也不肯坐以待毙。抓耳挠在的盘算了几日,又冷眼看着一干同僚如何攀附同党,终于灵机一动,生出个主意来——立意要结一门有背景的儿女亲家做帮手。 如此,忙叫人寻了官媒来家,将本地有适龄儿女的高门大户扒拉了个底朝天,最后看中了回籍守制的礼部侍郎张英家里——这张家一族在本地是著姓望族,雄踞数世,深孚众望,等闲外来官员也要蓄意结交,不敢触犯,前几任的一位知府大人都把小姐许给了张侍郎那一支的长房为媳;这张侍郎本人丁忧前已在内阁行走,又是太子属官,冯汝仁想着若能攀上这门亲,在本地有张家撑腰,就是以后调任到别处还有张侍郎在朝中依托,况且风闻张英的岳家就是现任的九门提督姚孙森大人,这姚大人与他同为军伍,若是能说上句话,与日后前程大有好处,这么一想只觉非他不可,顿时心热的不行,立时就要遣媒去说。 谁知托了几位,竟都把头摇的风车一般,只道这张侍郎府上等闲不许三姑六婆进门,恐说不上话。他不死心,辗转又找到曾来家教姑娘的崔大姑处,知她过了年恰要去张侍郎府上,忙许下重金请她居中牵线,也不绕弯子,直言说打听得张家一双儿女同自家两个孩子年岁相当,有意要同张家结亲,请崔大姑帮着探探口风,撮合撮合。 不想那崔大姑也犹豫着不肯应,冯大人见此也明白这张侍郎府上门第显赫,怕高攀不上,心里掂量了掂量,只道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就是能沾上些亲也是好的,日后出了什么事,他说一句话,比旁人说一百句都好使些,于是又同崔大姑说,若是成了呢,还有重谢,若是不成,寻一位张家同族本支的小姐也使得。 崔大姑这才应了下来,没过两日说张家姑娘已是定了亲,荐了张家大房的一位嫡生幺女,只说性子爽利大方,模样也好,冯家就叫她放手去办了。 谁知今日一见,大房这位小姐却绝非良配,应了,只怕要委屈儿子,不禁懊悔起当初若不是为了怕落空,也不能平添了这许多事,只提三房就好了。 思之再三,不好取舍,忽然又想到夫人方才说的话来,问道:“你说今日在张家还见了个娴静些的是怎么回事?” 冯夫人就道:“没大看明白,是跟正主一块儿来的,我拉着手细问了问,中间行的也是个‘廷’字,想来是一家子的小姐,只是不见张夫人介绍,怕是个庶出的。” 冯老爷思量了思量,道:“明知道咱们去相媳妇儿,还安排了出来见客,莫不是想叫咱们捡好的挑一个?” 冯夫人就疑惑道:“不能吧?” 冯大人只道:“叫崔大姑来问问。” 一时崔大姑来了,冯夫人也不再提张家长房的姑娘如何不堪,只道:“今儿同来的那一位小姐是庶出的?” 崔大姑因今日打了嘴,脸上就有些讪讪的,此时听她不提那事,才放下心来,将功补过似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那一位却不是庶出,她乃是张家二房的嫡长女,族中排行第六,因母亲过世,无人教养,一直养在大房太太身边。” 冯大人听说这位小姐是位嫡出的,同为张侍郎兄长之女就有些心动,问道:“我听夫人说,这位姑娘十分娴静,比大房那位姑娘品貌还强些,崔大姑怎么不曾提过?” 崔大姑听这样问,心道明明是你们一味要趋炎附势,先盯上三房的少爷姑娘,不成又改说同族的小姐也使得,我衡量着给你们挑了个好的,如今倒来怨我。口中却道:“这位大房的姑娘平日里看着也还好,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我瞧着,保不准是怕府上看低了她去,特意打扮的,用心倒不坏。” 那冯大人不理这话茬,又问道:“这二房不大出来走动吧?我往常竟没听过?” 崔大姑已是有些听出这冯大人的意思,不便表态,就拿捏着回道:“张家兄弟尚未分家,家业都是大房打理。” 冯大人就‘哦’了一声,随即叫人送崔大姑回去歇息,等崔大姑走了,才喃喃道:“也是嫡生的呢,一样的亲侄女儿,聘二房的不聘大房的,总不至开罪了三房吧,咱们丫头的亲事也还可再提,若是像你说的,那张夫人看待咱们丫头十分不错,可不是一件大喜事吗?” 冯夫人比之正主也更喜欢这位举止娴静和婉的,见自家老爷见识高妙又善变通,十分服气,只道:“那我这就打发崔大姑去说?” 冯大人一挥手:“不忙,着人再去打听打听这二房是个什么情形。” 冯家新落户,也没有本地的三亲六眷可互通消息,不过是放出府里的老妈子去张家邻里打探打探。 老妈子能打探出什么来?晚上回禀,不过将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家长里短絮絮叨叨的报给自家老爷、夫人知道,冯大人用分析军情的法子将这些柴米油盐的芥子之事提炼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劣势是,张家三个房头大房有财,三房有势,二房却是个不济事的;好处是,其余两房倒似乎是十分肯看顾二房,二房两位没娘的嫡生姑娘也是自小养在大房身边照拂,况且又有一件意外之喜——二房庶出的长女嫁的原来就是本府的通判大人朱达醉。 冯老爷同夫人秉烛加减一番,只觉此事大有可为,翌日一早到官署点了卯,就转悠着去了南衙寻朱通判套话。 朱达醉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见他来访,知无事不登三宝殿,将他引到签押房就坐,恭维了两句便只端了茶喝,等他开口。 冯大人脾气有些直来直去,从西北调防回来以后,自己也深觉同本地官场有些格格不入,虽然刻意按捺了许多,与一肚子弯弯绕的文人却没法比,只坐了一会儿就试探道:“听说朱大人今年新娶了张英张侍郎的侄女儿?我过后才得了信,也没来得及讨杯水酒喝。” 这朱达醉浑身的机窍,听他一提话头,知道今儿这话怕是就要着落在张侍郎三个字上头,左不过或是巴结或是请托,他倒要看看有什么好处,闻言就笑道:“哪里哪里,大人才刚赴任,小弟不过是续弦,便不曾冒昧下帖子。” 冯大人道:“原该知会我一声的,张英大人回籍丁忧,我一直想要前去拜会,只恨没人引荐,若当日知道,兴许能有幸见一见。” 朱达醉一听果然是这么回事,就端出一副张家至亲的面孔来,徐徐道:“族叔为人淡泊,从不在乎这些虚礼,况且又是丁忧,向来不大见外客,闲时只叫了我们这些亲近子侄过去,稍事教导两句罢了。” 这冯汝仁最想有人闲来教导提携一番,听了这话,心热的火炭一般,盘问个不住。 朱达醉倒也喜欢跟旁人亮一亮与张侍郎家有亲,如此也不嫌费口舌,直把自己说的不像是张侍郎的侄女婿,倒像是他亲儿一般。 冯汝仁一听张侍郎肯这么关照侄儿女婿,立时将最后一点犹疑也抛却了,又思量着这朱通判娶的那个不过是丫头养的,我们求的这个乃是二房嫡生,直觉比他还要高贵些,神魂颠倒的回了府,跟夫人商量了一番,就使人去请了崔大姑来,叫她去张家提亲,求昨日见的那个二房的姑娘。 崔大姑听了,虽有准备,一张嘴也是半晌没合上,心里暗暗叫苦怎么让她摊上这么个事,好半天支吾着推脱道:“那姑娘虽养在大房,说亲这么大的事,想来还是要跟她亲爹去说才作准,我跟张家二房却没什么交接,只怕人家不肯给这个脸儿,况且既是正经提亲,请官媒去才郑重吧。” 冯汝仁听了点了点头,心想也是这个理,何况,那张家二房只怕还不知道冯家是谁,头一回去以说合,还是得找个有份量的才好,最好是给他们家做过亲的。 崔大姑见冯大人点了点头不由松了口气,见无事了就要出去,走到门口,心想这样还是不行,又回头劝道:“我提的那位,贵府既然没相上,再寻别家也就是了,这么办,只怕不大好吧?” 冯汝仁听了心说都是张侍郎的侄女,娶哪一个,毅儿到时都是张侍郎的侄女婿,大房养的姑娘不成,总不能硬让我们委屈儿子吧,有什么不好的?也不同崔大姑废话,立时又把脑子用在选个什么样的媒人去说亲上头了,想着想着,还真叫他想到了个面子够大的媒人,立时一拍大腿,起身就往外走去。 崔大姑见这位老爷听了她的话风风火火的出了门,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一时只觉心里有些不托底。 朱达醉正在签押房里同清客闲话,一时见冯汝仁又回了来,忙迎了出去,心里奇怪这人想干什么,方才来了就事无巨细的盘问他同张家的关系,他只道这人要让他帮着牵线疏通关系,想着有一笔大财进账,就耐着性子陪他闲扯了半日,谁知他问完拍拍屁股走人了,现在又投了来。 冯汝仁这回来,一坐定就开门见山道:“朱大人,今日愚兄前来,实不相瞒是有一事相求。” 朱达醉心说,来了,口中道:“冯大人不要见外,但凡有小弟能效劳之处,一定不会推辞。” 冯汝仁就清了清喉咙:“愚兄想为犬子求一门亲事,就是尊岳父大人家的爱女,族中排行第六的那位小姐,内人昨日去张家拜会,一见之下十分喜欢就要遣媒去说,我想着咱们本是同僚,就不必舍近求远了。” 朱通判听了这话,倒是意外之极,先前只当他有事请托,却原来是这事,心里盘算了盘算,他知这位去年秋天才升任过来的同僚向来有些冒失,不知精于养寇,一番打压之下反受其扰,又不大懂规矩,上来就拿草棍戳知府大人的鼻子眼,叫人痛整了一顿。如今看来倒是明白过来了,想给自己当长辈,靠在大树底下乘凉呢。朱达醉一番计较,最后想了想,觉着这人倒也心实,又没个派系,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也不错,就笑着拱手恭喜道:“这是喜事呀,小弟定当尽力居中撮合。不知令郎年庚多少?表字是哪个?我叫内人回去告知家岳。” o 前车之鉴 冯汝仁一听他应承下了,不由大喜,立时叫人回去跟夫人要庚帖送来,晌午两人在一处吃了酒,朱通判也不回衙,直接拿着庚帖回府去叫廷琦回娘家说亲。 廷琦正看着小丫头绿波穿珠花,见老爷进了她这屋,喜得忙把小丫头赶了出去,亲自走上前去服侍着更衣,闻出他吃了酒,又忙忙传人去做醒酒汤来,通判大人一摆手,道:“别忙了,转的我眼花,有不长眼的冤大头相中你那妹妹了,喏,这是庚帖,你收拾收拾回去跟你爹说一声,让他写个八字回来。” 廷琦成婚几个月,如今浑身的呛毛呛刺都叫这位夫君的拳脚捋顺了,听了老爷言语奚落,恍若未闻,直把那家的庚帖接过来,那眼睛将个姓名、生辰八字、籍贯、祖宗三代的官职一一细看了看,见是本地镇守为嫡生儿子求亲,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吃味,心说廷玥这丫头倒好造化,竟有这样的人家来求,自己却掉进了火坑。 朱达醉见她看个不住,不耐烦道:“看什么看,快回家去跟你爹说,趁早定下来,过了这个村就赶不上这个店了。” 廷琦还想问那后生的品貌如何,听见老爷声音不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走到后面找了件陪嫁的光鲜衣裳换了上,又将打散了重新穿做时新花样的珠花插了两朵,欢欢喜喜的走到前头来,见老爷已穿着鞋躺倒,像是发了酒困,怕他把床铺蹭脏了,忙凑过来替他脱鞋。 朱达醉烦的使力蹬了两脚,也不顾廷琦跌坐在一边,嚷嚷道:“快去,还在这磨蹭。” 廷琦听了撅着嘴拍了拍胳膊上的灰,站起来往外走,才走到门口,又听老爷吩咐:“说是你们族中排行第六的姑娘,别说错了。” 廷琦听了这句猛然转身,嗫嚅道:“不是说给廷玥的吗?怎么成了廷碧?” 朱达醉眼也不睁,道:“什么廷来廷去的,你就说第六个就行了,我知道你家什么廷不廷的?” 廷琦恨廷碧恨的就是刘姨娘跟廷瑶来了也要往后头排一排,登时老大的不愿意,虽怕极老爷的拳脚,也不肯往外迈一步。冯汝仁听出她没动弹,睁眼道:“还不快去,身上又痒了?” 廷琦想着那些拳脚,心里发怯,小声道:“我们廷玥过了年也15了,老爷不想着些,倒帮外人寻亲……”正说着,见朱达醉坐了起来,立时把胆子也吓破了,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朱达醉见她磨磨蹭蹭的可恶,起身就要打骂,一时想着还要叫她出门办事,就略降了降声调,好言道:“妹妹还小,等再大一大,我自给她寻好的,你急什么,赶快回去,下晚把庚帖带回来,我好给人家送回去,你妹妹寻个好人家,说出去也是你的脸面不是。” 廷琦听老爷说了软和话,就还要再劝,忽见他眉毛立了起来,顿时吓得噤声,别别扭扭的拿着庚帖出了来,走到门口让人备轿,却听下人回道轿已让赵姨娘出门坐了,老爷的还预备着等会儿去衙门。廷琦咬牙,只得吩咐家人出去雇一顶回来,又想着回去没什么给娘带的,转身走到厨下问有什么新做的点心没有。 那上灶的是赵姨娘的亲信,听见夫人问话,连出都不出来,只在屋里答应一声道:“就做了一屉金米枣泥馅的点心,还防着老爷一时饿了要吃。” 廷琦听了,朝里头瞪了一眼,心道看我当了家怎么收拾你。一路恨恨的坐了轿,边看那庚帖,边生气。等轿走到东市,想着到底不好袖着手回去,就叫抬去丰年斋那边,打发了跟轿的家人去买了两匣子细点。那家人见夫人一个大钱也不给,就知道让人去买,苦着脸皱着眉不情不愿的进去挑散点心,马马虎虎装了两下子出来交差。 廷琦到了家,回去孙姨娘屋里,见只个丫头看屋子,就问:“娘呢。” 那丫头就道:“去刘姨娘屋里坐了,我这就去请。” 廷琦知这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倒意外的紧,道:“我自己去吧,说着拎着点心走去刘姨娘屋里。” 孙姨娘见姑娘不早不晚的也不打个招呼就回来了,大为奇怪,又不敢当着刘姨娘的面发问,只接过那两盒子点心,啧啧道:“买这个做什么,这么点子东西,也吃不着个什么,贵的要死,白便宜了他们家。” 刘姨娘早拿眼睛把廷琦衣裳头面细细扫了一遍,心里计较一番,此时见孙姨娘不上台面,忍笑道:“你闺女孝敬你的,你吃就是了,管她贵贱。” 孙姨娘等的就是这话,道:“也轮着我享福了,我们姑娘回来了,我先回去,明儿再来坐。”说着携廷琦回了自己屋里,问道:“姑爷又打你了?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廷琦木然道:“没有,我回来看看,爹呢?” 孙姨娘道:“书房歇晌呢,到现在还没起。”又见廷琦不大兴头,叹气道:“姑爷说什么你多顺着他,哄的他高兴了,自然抬举你,到时候再整治那起狐媚子也不迟。你老跟着他吵,他岂能高兴?” 廷琦嫁过去三个月,那冯汝仁就新鲜够了,原想着靠她娘家走张英的门路,谁知拿着拜帖上门几次,那张大人只客客气气的留了顿饭,又推说吃斋,把他自己晾在那对着一桌饭菜大嚼,吃罢,又叫人客客气气的送了他下山,直把他那满口的奉承都憋在了肚皮里,好不气闷,回去就揍了廷琦一顿出气,这一打就打习惯了,稍有不如意就非打即骂,平日里说话也是呼来喝去,房里那七八个妾室看出这出身大家的正房夫人不得宠,渐渐不把她放在眼里,原先管家的赵姨娘也把账本库房钥匙抓在手里死活不交,廷琦在家里样样做不得主,事事不遂心,倒比出嫁前还瘦了些。孙姨娘看了也自心疼,又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教她些哄汉子的主意,叫她回去好过些。 廷琦听孙姨娘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老爷又叫她下晚回去,怕耽搁时间,也没了心思问她怎么和刘姨娘混到一块儿去了,只道:“我去书房看看爹。” 孙姨娘就道:“什么事啊?看吵着他睡觉招他生气。” 廷琦心知让孙姨娘知道她给廷碧提亲定要吵闹,也不跟她说,迈步就去了书房,张杰正睡得香,忽然叫人推醒,睁眼见是大闺女倒也没发作,只打了个哈欠道:“你回来做什么?” 廷琦听了这话,心里冰凉,道:“我们老爷给廷碧寻了门亲事,叫我拿庚帖来给爹看看愿不愿意。” 张杰听了披衣起来,接过庚帖细看,见是本府的镇守大人为子求亲,不由惊喜交加:“这,这,竟有这样的事?我已是跟开当铺的胡家说要许给他了,这回更好,那胡家说给廷瑶或是廷玥也不错。” 廷琦忙道:“廷玥的亲事爹就别操心了,我叫我们老爷给她找个好的。” 张杰听说更是高兴,道:“好闺女,这么着两口子和和气气的多好,姑爷也能多看顾些咱们家。” 廷琦听了只得不笑强笑,忽又听父亲道:“我正有事要跟姑爷说,正好你来了,我就跟你说了吧。咱们家要分家,你大伯不许,你娘说实在不行就递状子到府衙去,姑爷做着通判,正好替咱们做主将家分个明白。我想着非到不得已不能走这步,叫姑爷来家帮衬着说两句话倒是可以,你回去跟姑爷说一声。”说完,又低头看了看那庚帖,笑道:“如今你妹妹又寻了这么一门好亲,让姑爷帮忙早些定下来,到时候闹起来也是个助力。” 廷琦嫁人以后世情通达了不少,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好好的分什么家,三叔做着官,旁人钻尖了脑袋靠都靠不上,爹怎么倒还往外推。” 张杰道:“小孩子懂什么,如今家里的银钱产业都是你大伯把着,我跟你三叔摸都摸不着,你三叔还好些,有田亩庄子,咱们家人口最多,每年就那两个红利,年年闹亏空,手里一个活钱没有,若是能不分,我岂有愿意操这个心的,这不是逼到份上了吗?你三叔想来也是愿意的,那日我说分家,他后来还帮着我劝你大伯来着,这下可把你大伯吓的不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8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8部分阅读 轻,再不能揩公中的油水,当即心疼的翻了白眼。哼,你娘早说他不干净,我还不信,如今一说分家才看出来,若不是他有赚头,为什么把的死紧,不许人分?想来你三叔也看出来了,这才帮着我说话,只是他手里有些产业,不像咱们家已是寅年吃了卯粮,等不得了,因此一时不便拉下脸来罢了。既如此,我这个做二哥的只好出这个头,等分了家,你三叔还得谢我呢。” 廷琦听了父亲的话将信将疑,又有些心惊等朱达醉知道了,怕是更不能把她放到眼睛里了。想了想又问:“爹问过三叔的意思没有?” 张杰就道:“他也有好处的事,问什么问!” 廷琦听了顿时白着脸不做声,张杰见了,只道:“你是嫁出去的人了,娘家的事少管,只回去求了你老爷就是了。” 廷琦气的发笑,道:“不是让我少管吗?怎么还叫我帮忙。” 张杰叫闺女说的哑口无言,末了喝道:“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廷琦心里烦乱,还要说话,到底记着自己所为何来,忍气道:“我还着急回去,你要看着给廷碧说的人家行,就把庚帖填了,那家合了八字好叫媒人来提亲。” 张杰听了也顺着梯子下了来,做张做势道:“廷碧的生辰,你去问问你娘,我哪里记得这些。” 廷琦转身去问,孙姨娘道:“我哪里知道她,你问这做什么?”廷琦恐节外生枝也不吭声,又去问刘姨娘,自然也是不知道的,末了只得回去告诉张杰,让他使人去大房那边问问。 张杰从张载厥过去以后一直没往那边去过,此时说什么也不肯,廷琦无法,推算着廷碧的年岁,大概有个影知道她是春天生人,就随口编了一个,叫张杰写了庚帖,拿着就走。 回到家,才走到自己屋门口就听里头有人调笑,廷琦连忙放轻脚步,闪到窗边竖起耳朵来,听了半晌,却是绿波那小蹄子跟老爷在里头胡作非为,廷琦气的伸手就要推窗,身体却反射性的回忆起了老爷的拳脚,只得忍着气,等他们闹完。 一顿饭工夫,绿波才面泛桃花钗横鬓松的捧着面盆从屋里出来,一开门见主子站在门口,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铜盆也脱了手,哐当砸在石板子地面上,就听朱达醉里面问道:“怎么了?” 那丫头吓的筛糠,说不出话来,廷琦也不出声,伸手抬了绿波的脸蛋来看,只见那丫头方才还一脸春色,现在已是吓的煞白,心里冷笑,抬手就是一巴掌,指甲过处立刻渗出血来,绿波伸手一抹,吓的大哭起来,朱达醉在里头听出动静不对,正疑惑,就见廷琦走了进来,心知是她教训那丫头,也不往心里去,任外头大哭,自顾自的系腰带。 廷琦见他这样气定神闲,一肚子委屈发不出来也不敢发,只把庚帖往他眼前一撂,就走去床边,把床上的被褥撕拽着往地下扔。朱达醉见了庚帖心情颇好,看她泛酸也不恼,还觉着有那么点儿意思,也不系腰带了,踱步过去揽着廷琦的细腰就往床上带。 磨蹭到晚上,朱达醉亲自去冯府去送庚帖,冯汝仁见这样痛快,只当他居中出了大力,连声的道谢。 朱达醉笑眯眯的道:“这门好亲可不易求啊,岳父大人因见是我作保才肯这么痛快答应下来。” 冯汝仁更是感激不尽,死命留下朱达醉又吃了顿晚饭,席间又不住盘问些张家的枝系亲眷。这些朱达醉结亲时也通盘考察过,答起来倒像是问他一顿吃几碗饭似地痛快,边喝边掰着手指头将张家堂表姻亲理了个遍。 冯汝仁听的心向往之,当晚送走了朱达醉忙吩咐自家夫人明日就寻官媒合八字、准备聘礼,好上门去提亲。 崔大姑翌日一见他府里这一番忙碌,就知道怕是已经定下了,问过冯夫人,果然如此,那冯夫人还道:“等这门亲做完了,还要请崔大姑把我们丫头提给张侍郎家的少爷,到时少不了谢你。” 崔大姑只觉头疼,心说张家托她做亲,正主没嫁出去,不相干的人倒出了阁,若传了出去,往后谁还敢找她做媒?这可真是要了命了,自己这点脸面怕是这一遭事就要砸个干净。什么谢仪,只求能立时把自己摘出去就谢天谢地了,想着,忙上前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夫人但有吩咐安敢不从命?只是家里忽然来了信,叫赶快回去一趟呢。” 冯夫人就道:“那你可快着些回来,我们毅儿娶亲,还要敬你的谢媒酒呢。” 崔大姑一听这谢媒酒,忙忙摆手,道:“可不敢当,可不敢当,是夫人慧眼,可跟我没关系。” 说完忙忙告退,出门雇了顶小轿就往张家去。一路上坐在轿中,思量着张家姑娘打扮的那个样出来见人,冯家瞧不上却怪不到自己身上,只是若等冯家换亲的事发了,大太太难免要迁怒她,再误会是她撺掇的就不好了。还是辞了这差事,躲出去干净,连三房也一起辞了去,反正在张家也待了两个月,算是不辜负玉清给的银子了,想到这,又有些可惜了前些日子在张家做的衣裳,原先本打算衣裳做出来再辞馆的,这下也顾不得了。这换亲的事,传出去她提的还了得。 一时到张家见了大太太,崔大姑一打眼见她脸上也有惭色,立时腰杆硬了不少,喝茶时就道:“当初保媒的时候,我跟冯家说起五姑娘,那真是秀外慧中,柔顺端庄啊,结果来了一见……那冯家把我叫了去,只道我花言巧语哄了他们,说的那个难听,羞臊的我这张脸都没地方搁了,这不是叫人家打嘴吗……” 大太太早知廷瑗那么一番做作,但凡是个好人家,都肯定不会要的了,心里很觉对不住崔大姑一番张罗,只是听崔大姑把廷瑗说的这样不堪,心里不免生气。 却听崔大姑又道:“冯家已是不叫我管这个事了,我倒是尽力说了令千金的好话,无奈人家信不过,这门亲事我是做不了了。”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恰好,家里来信叫我回去一趟,我无事一身轻,等下见见三太太就回去了。” 大太太听完她抱怨,见她要走,只道:“叫崔大姑受累了,这事虽不成,也不能叫你白忙,我这有几两银子,崔大姑拿去润口吧。”说着抬头吩咐胡婆子:“去,给崔大姑拿一封谢仪来。” 崔大姑咽了咽唾沫,伸手接过,脸上就松动了些,道:“这门亲事不成了,以后再有好人家,我再帮令千金留意吧。” 大太太听了,笑道:“那多谢你。弟妹在前边院子住着呢,我叫人送你去。” 崔大姑告了辞,又走去见姚氏,一见面就道:“三太太,我有一事要回圆山去,一时半会儿只怕不能回来。”说着看了一眼立在姚氏身后的廷珑,笑道:“好在姑娘的规矩也学的很不错了。” 廷珑先听见她要走,又听了这样的考语,一张脸都要笑出花儿来了,只觉这么多天,崔大姑这一刻最可爱。 姚氏听了也笑道:“还要多谢崔大姑费心教她。”又关切道:“崔大姑家里有事,我也不好拦着,若是有什么我们帮的上的,可别客气,只管开口。” 崔大姑听见就道:“那是一定的。”说完又道:“这回下山没防备,山上还有些行李,我想着等会儿回去收拾一下。” 姚氏听了忙叫丫头传话备轿,又回头对廷珑道:“去给崔大姑拿些盘缠来。” 廷珑知道是要教学费的意思,却不大知道该交多少,回到里屋忙打发小丫头到前边去问大伯母。一时打听回来了,廷珑照着数包了,出来双手捧着送上,崔大姑一边伸出手来接,一边笑着道:“方夫人已是早给过的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姚氏笑道:“如今在这里做客,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些,姑姑拿去路上喝茶吧。” 崔大姑又谢了谢,然后也不知是因为从小丫头手里接银子有些影响师道尊严,还是觉着教廷珑的东西有点对不起这两份学费,忽然就板起脸来对廷珑道:“教了姑娘这些日子,我也知道姑娘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如今我要走了,有一句话要劝姑娘,也不知姑娘爱不爱听。” 廷珑听了这话,很想说不爱听,不过崔大姑没给她这个机会,问完接着就道:“家姑祖原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识文断字,写写画画,原该是男子该做的事情,女子稍认得几个女则上的字,明白些妇道,够主持中馈,管些家务就是了,识字多了,无事净耽搁在舞文弄墨上,就无益而有损了,倒不如守拙安分的好。姑娘说我说的是不是?” 廷珑听了这番道理,觉着自己犯不着对着这样的人说谎,所以无论如何不肯说受教了,只低了头笑不说话。 半晌却忽然听姚氏道:“读书也好,种花也好,操琴也好,针黹也好,没点喜好的事可干,这么长天白日的,怎么打发。” 廷珑听母亲这样说,憋着不敢笑,见崔大姑本来一脸沉重的殷殷教诲着,听了母亲这句话,一副失血过多的样子,好半天,才咳了咳,费力笑道:“还是三太太有见识。”说完就捧着银子忙忙辞了去。 廷珑眼见着她走了,再也憋不住,笑着萎倒在母亲怀里,姚氏见她忘形的没了骨头,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无奈道:“如今她走了,你可得了意了,立刻就没了正形,快起来,中午吃的什么?这么沉。” 廷珑越扶越醉,哼哼唧唧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才抬头笑道:“娘就再让我得意两天吧。” 姚氏听了就不言语了,半晌才道:“快赶上娘高了,还撒娇。” o 廷碧的婚事2 廷琦拿着廷碧的八字去了,张杰摆弄着冯家的庚帖,将那上面的官衔仔细看了几遍,不免得意起来,想着自己这一房虽只得廷瑾一个独子,却招了两位贵婿,有他们帮衬,往后未必不如大房兴旺,这么想着越发兴头,独坐无味,拿着庚帖就去寻孙姨娘众乐乐。 孙姨娘之前丁点消息也不闻,冷不防听说廷琦的女婿给廷碧说了门好亲,满心不信,就要嗤笑,却猛的记起才刚廷琦没头没脑的跑过来问她廷碧的生辰,又有些咬不准,一时糊涂起来。只在心里说这不能啊,这算哪门子的道理,有好的也该是说给廷玥才对,何况廷琦坐了这半日也没听她提起,按说这么大的事,她不该瞒着我呀。肚里转着念头,嘴里就将那冯家的底细细细盘问了一遍,张杰也是只见了张庚帖,哪里知道什么底细,除了反复说是本府镇守的独子,其余人品、才干统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姨娘单听说这么好的门第,又是独子,就更添疑惑,试试探探道:“该不是说给廷玥的,老爷听差了,或是廷琦一时着急说差了?” 张杰听了这话,冠冕堂皇道:“这是什么话?长幼有序,廷玥年小,自该先顾着她姐姐……” 孙姨娘正纳闷的紧,不耐烦听他满嘴套话,兀自转着念头又去猜疑别的缘故,想破头之际忽然福至心灵道:“莫不是这冯家的儿子有什么不好?别是有什么残疾吧?” 张杰心里正因廷碧飞上高枝,很生出了些慈父情怀,见孙氏这么明目张胆的咒她,就颇为不喜,喝道:“姑爷保媒,能不打听清楚?你给我住嘴。”训完,又想到这乘龙快婿乃是孙姨娘千挑万选寻下的,能有今日倒也有她的功劳,便微微压下些调门,安抚道:“不怪你往常说,要兄弟有什么用?还不如半路的女婿肯帮衬,当初廷琦议亲时叫大哥给择个好的,那么百般为难,提了那几个,哪有赶得上这冯家一星半点的!还得是女婿!” 孙姨娘闻言暂时放下猜疑,一副我早知道的样子:“二爷如今可明白过来了,闺女可是咱们自己养的,姑爷看着她的脸,还能不帮衬着咱们,兄弟管什么用?他三叔做着那么大的官也没带契着咱们廷瑾做个一官半职的,大房的桂姐儿求到他那,还不也是袖着手干看着,要不桂姐儿能死活闹着要和离,如今带着嫁妆另寻了汉子,我听人家说,走前边吴知府的门路给那汉子捐了个官,如今也是诰命了。” 张杰本来颇唏嘘,听孙姨娘说起诰命时很是眼热,又瞪了她一眼,孙姨娘不知哪句说错了,忙忙噤声。 张杰才道:“廷琦再来,你说说她,让她好好跟他老爷过日子,别一有什么就往娘家跑,这样的女婿,叫她惜福吧。” 孙姨娘听了答应一声,却叫女婿两字再次引出疑惑来,吹了灯心里还琢磨个不住,想着过两日就是廷琦生辰,到时候亲自去女婿府里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还没等她去问,廷琦的女婿先带着官媒抬着聘礼上门来过定了。 原来这冯家因请动朱达醉作保,顺顺当当的就得了张家的回帖,中间连遣人来相看相看儿子都不曾,痛快的难以置信,喜不自胜之余又恐夜长梦多,只想赶紧着定下来才好,得了庚帖隔日就寻了官媒来家合八字,卜凶吉,好去下聘。 那媒婆察言观色了一辈子,眼睛老道的很,听主人家一开口,就知道这家是极愿意这门亲事的,如此,她又哪里会把生意往外头推,洗手焚香神神叨叨的忙活了一会儿,就一脸惊喜道:“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府上聘的这位小姐八字最利夫、子二星,且难得和令郎五行都相配,属相又是蛇盘兔,所谓蛇盘兔,年年富,天作之合呀,老身多些日子没见过这么吉利的卜相了,着实是一桩上婚。” 冯汝仁跟夫人两个在旁边一听这媒人批张家小姐的八字旺夫、旺子,就笑着对看了一眼,心说可不正对了景,等听说是桩上婚,更是大喜,眉开眼笑的谢了媒,就回房去商量着开出礼单来,放出人去,满城的采买,两三日工夫备齐了聘礼,因他家在本地没有亲戚,想着一事不烦二主,仍旧去求了朱达醉带着官媒和家下仆妇上门过定。 张杰从换了庚帖就盼着这桩亲事能早些定下来,分家的时候好多一个助力,却怎么也没想到冯家动作竟快到这个地步,接过聘书、礼单时都愣住了,不禁怀疑是不是让孙姨娘说中了,这家的儿子莫不是真有什么毛病?随即,这个念头在翻看了八大页的礼单之后立刻抛到脑后,又觉着快当些好,趁着没分家,嫁妆还能由公中出。 孙姨娘站在自家老爷身后也跟着一起看,她不大识字,却知道看长短,数着页数就开始咂舌,心说这冯家可真舍得,光字就写了这么些篇,这得多少银子,眼红泛酸之余,不禁疑心又起,问那媒婆道:“那冯家的少爷没什么毛病吧?” 这前来下定的媒婆是半道请来的,前头说亲、相看都没她什么事,两家儿女她见都没见过,上任就是纳吉,接着就过定。她还当两家相熟,前头说亲、相看一概不用,直接下定礼就请期择吉日成亲了呢,冷不防听女家这一问,饶她伶牙俐齿也张口结舌了半天才讪笑道:“哪能,哪能。” 朱达醉喝着茶等着办完事好走人,见他那位夫人的亲娘说话这样不顾体面,似乎是让天上白掉下来的馅饼给吓着了,想着自己也是馅饼之一,就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道:“姨娘不用操这个心,这亲是我提的,姨娘还信不过我吗?” 孙姨娘忙笑道:“信得过,信得过。”其实却恨不得能操操这个心才好,想着正经的一门好亲,可惜便宜了廷碧那死丫头,心里大为不满,又有些怪罪廷琦为什么留给廷玥,正气不平,谁知二爷又来了句:“我就说姑爷保的媒还能有错?你住嘴!去收拾回礼,好叫媒人吃了茶回去完礼。” 孙姨娘当着姑爷叫老爷呵斥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一听还要她给那死丫头备回礼,心里那个堵得慌,先是磨蹭着不动,听张杰大声咳了两回才拧着身子走到外头去,回屋里越想越憋气,自己的女婿竟帮着外人,闺女还瞒着她,不知道她妹妹正该说亲吗? 想着,心里一动,吩咐丫头道:“你去,请老爷跟姑爷过来,就说有事商量。”那丫头答应着去了,片刻,张杰连同朱达醉一起过了来。朱达醉进屋也不等人请,自去椅子上安坐,张杰看了一眼,也坐了,问道:“不是叫你收拾回礼吗?请我跟姑爷过来做什么。” 孙姨娘上前亲自给姑爷和老爷端了茶,才笑道:“先跟姑爷商量商量这东西给谁预备的,再收拾也不迟呀。”说着,转向廷琦女婿,道:“姑爷,你给我们六姑娘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你岳父跟我都喜欢的不行,只是,我们六姑娘的亲事可轮不着我们操心呢,人家出身高贵的很,你岳父都教训不得,早七、八年就跟着大房过去了,跟你岳父也不亲,当年,你岳父管教两下都不行,如今说亲这么大的事更轮不着我们管了,要我说,你也是白操这个心。”顿了顿又道:“倒是你廷玥妹妹今年十五岁了,论模样论脾气比六姑娘也不差什么,又是廷琦的亲姊妹,姑爷想想,若是配给廷玥,往后你们连襟在一块儿也亲密些。” 张杰本来还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要叫孙姨娘闭嘴,一时听见说廷碧跟他也不亲,张开的嘴又毙了上,皱着眉不言语。 朱达醉对张家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不感兴趣,他家远比这热闹的多,倒是见眼前这位姨娘摆事实讲道理的好一张巧嘴,颇觉有趣,他不肯说这亲不是他提的,不过是见有利可图,顺水推舟罢了,只皱眉道:“哎,竟有这样的事?廷琦也不早跟我说说家里的事,我见下面几位小姨只这一位年纪最长,碰到合适的,就自作主张问了问,因同在衙门共事,倒也给我两分薄面,一说就成了,不成想好心倒办了坏事,如今庚帖都已经换过,却也只得这样了,下回我另给廷玥妹妹寻好的吧。” 孙姨娘虽大字不识几个,却深知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当即道:“还下回做什么,就这个吧,庚帖换一换就是了,想来姑爷的面子大,也不是难事。” 朱达醉不成想这姨娘这么难缠,又知冯家夫人已是相看过本人了,他也不耐烦揽这么个麻烦,就半晌不言语,皱眉佯装苦思无计,之后才道:“这却不大好办,八字已是合过了,冯家说六妹妹最利夫、子二星,且同冯家少爷是天作之合,喜欢得不行,正巴望着。”张杰听到这就张了张嘴,朱达醉却不待他开口又道:“六妹妹虽是跟着大伯过活,却到底是岳父大人亲生的,常言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小孩子不懂事,偶尔淘气些也是有的,如今大了,见岳父大人和姨娘帮她寻了这样一门好亲,她知道了,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要为慈父心肠所感,就是结再大的仇也该消了,往后必会孝敬岳父大人和姨娘的。”说完看着对面,见廷琦那爹一脸遐思,似有所感;廷琦那娘却撇着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朱达醉心说这老虔婆油盐不进,真真厌恶的紧,却又将姿态摆的更循循善诱些,笑着道:“至于廷玥妹妹,这冯家是军职,今儿在这里,明儿可能就守边去了,姨娘怕是也舍不得妹妹受苦吧,倒是咱们安庆刚到任的钱知府大人膝下有位小少爷,跟妹妹年纪相当,今年也是一十五岁,恐怕就要在这一任上娶妻,我正想着,等过些日子找个由头,跟他们家提提。” 孙姨娘一听“知府”两个字,眼睛就放亮了,咂了咂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高攀的上知府老爷的门第?”不待朱达醉说话,又道:“那廷玥的亲事,我可就托给姑爷了,姑爷多费心吧。” 张杰也一脸的喜悦,倒还端的住,道:“如此,既然冯家已经说给廷碧了,便仍旧这样吧,你收拾回礼,姑爷衙门事忙,收拾好了也早叫他回去。” 孙姨娘一边答应着,一边伸手轻拽张杰的衣裳,朱达醉一眼扫到,道:“我去外头,岳父大人同姨娘点点礼单吧,看别差了什么。” 孙姨娘见这女婿这样善解人意知心知肺,真是越看越喜欢,心说廷琦那丫头怎么就跟他犯相呢?定是在家时惯得太厉害,不知做小伏低的哄着汉子,若不然,这么通情达理个人怎么下的了手狠打呢。一想是她那姑娘不好,不禁犯起愁来,却还是眼前的事要紧,转头道:“老爷,如今还没分家,回礼合该公中开支,先叫女婿回去,去找大房支出来再给送去。” 张杰见她拽着自己还当什么事,一听这话,只觉这婆子越老越不知轻重,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情愿把冯家的聘礼送过去,取回礼来?” 孙姨娘一听这话才明白过来,连声道一时急的头昏,张杰见她受教背着手自出去了,孙姨娘捡起案上搁的礼单让人到后头叫了廷玥出来,让廷玥照着单子唱名,自己将冯家的聘礼捡出来对一对,每取出一样金贵东西就像是提前看到了廷碧嫁去冯家做少富贵风光,顿时泛起酸来,扭头看了一眼出落的天仙似地廷玥再想想那知府家的少爷才觉好些。 收拾完聘礼和礼单一样不差后,孙姨娘才用他们家送东西来的礼盒,寻了些茶叶,生果,芋头,松糕之类的东西浅浅的装了些进去略做个意思,凑了八样礼。心说不错了,那死丫头又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往后她就是当了正宫娘娘,也不见得孝敬我一粒米,我为那死丫头忙的哪一出啊? 想着,找来红纸裁开和冯家礼单一样大小,叫廷玥开张礼单出来。廷玥自觉受了重用,无比热情的一展长才,认认真真用簪花小楷将八样礼写到礼单上。孙姨娘站在旁边看着,只絮絮叨叨的说不好,叫把字写大些,这么着光秃秃的一页纸连一半都写不满,看着不好看。廷玥耐着性子重写,孙姨娘仍旧罗里啰嗦的说不好,还是不够大。廷玥就一生气将笔摔在案上,自顾自转身走了,孙姨娘气的正要骂,张杰却从外头走了进来,只道:“收拾完了没有,拿给我看看。” 孙姨娘连忙笑道:“老爷就别忙了,我一时收拾好了就把单子送出去。”张杰却执拗起来,自去将桌上几个装好的盒子打开来看,看完道:“剩下的呢?” 孙姨娘想说没有了,见老爷像是很当回事,忙道:“剩下的等老爷来定呢。” 张杰就道:“把礼单拿来我瞧,怎么也得相当些。” 孙姨娘听了大惊,忙道:“女家哪有那么赶着男家的,差不多就行了,” 张杰却坚持:“这家乃是贵亲,需厚着些,才不叫他们低看了,往后也肯照应咱家。”说着看了遍礼单,拿捏着叫添东西。 孙姨娘心里不乐意,略金贵些的就推说没有,张杰见家里竟凑不出份像样的回礼,直想着这家必须赶快分,等廷碧一出阁就分,又可省份嫁妆又可多个贵亲相帮——想到分家还要用着人家,狠了狠心道:“那就把冯家来的礼,捡一半出来送回去。” 孙姨娘此时悔的牙根疼,苦苦相劝不果,张杰猫头鹰似的瞪着眼睛盯着她将东西一样一样捡了回去,最后亲自执笔开了张单子,封面写了“敬候请期”四个字交女婿跟媒人抬着回礼给冯家送了去。 冯家见带了回礼来,知道是定下了,喜气洋洋叫丫头来接,冯夫人眼见盛物件的盒子像是自家送定才拿去的那些就有些奇怪,等打开礼单,见大半东西也都是自家送去的,心里更是惊讶,边疑心是不是本地风俗,边将礼单拿去给自家老爷看。 冯大人粗枝大叶惯了,只看见封面上写着“敬候请期”,知张家是等着他们定下吉日了,就笑道:“有劳朱大人了,能这么痛痛快快的定下来,到底还要谢看朱大人的面子。” 朱达醉就笑道:“这时候就不要叫朱大人了,以后我称你一声冯兄,你称我一声贤弟就是了。” 冯老爷见亲事才定下,立时就享受到了张家人脉的一角,乐的龇着牙:“那愚兄就不客气了,贤弟,你看这迎亲订到什么时候好呢,我是急脾气,满想下个月就去接亲,只怕张家嫌太过仓促。” 朱达醉笑得讳莫如深,只道:“家岳想必也是盼着两家早结鸳盟的。” 冯老爷听了张家女婿说了这话就当了真,隔日又遣媒去张家二房商议婚期,张杰是想着越快越好,见冯家备了三个吉日,立时选定最近的下月初八。 冯家得了回信,只觉这亲事顺利的不像真的,倒真如那八字所说的天作之合一般,更是欢喜,立时热火朝天的开始收拾新房,采买物件,派发喜帖,其间种种繁冗,直把冯夫人忙的脚不沾地,不由感叹张家到底是大家,不足一月之期备嫁竟也料理的开,哪知那张二爷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就是明天结亲,于他不过是去跟大房说一声叫把嫁妆准备出来而已。 o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上) 张杰从上回商议分家,张载半道厥过去之后就一直不曾过那边去,一则,他心里有气,恨大哥霸道,独占着家产不肯将好处分给兄弟;二则,大哥厥过去时,众人都斥是他闹的,指责个不休,他虽不认,却怕大嫂妇道人家不分青红皂白,不与他干休;况且,听说人虽是缓了过来,却引出了积年的病根,一直卧床将养,他想着人都这样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成分家的事,就一直没过去。如今廷碧的婚事即定,如论如何要去说一声叫准备嫁妆,却不知大哥将养的怎么样了,若是养好了还好,若是没好,这事必得和大嫂去说,那方氏却不是什么贤良人,无事还要常常敲打他两句,这回再把大哥犯病迁怒在自己身上,只怕更不好说话。 张杰琢磨来琢磨去,想着总不能自己掏嫁妆,就决定让孙姨娘先过去瞧瞧,就说接廷碧回家来待嫁——出阁总要从自己这边上轿的,不然,哪边算她的娘家?——顺便探探那边的情形,大哥要是好了,他就去说嫁妆的事;要是没好,就叫廷碧自己跟她大伯母说去。 孙姨娘本来是绝不愿意去的,不过一想廷碧这门亲事是托了自己的福,要不那死丫头哪能飞上这样的高枝?就按捺不住要去说给她知道,也叫她往后见了自己,将那鼻孔朝天目不斜视的大小姐做派收敛些,知道知道谁是她的恩人。 心里这么盘算着,孙姨娘就答应了一声,带着小丫头,袖着手往大房那边去了,一路上还寻思着怎么压压她的气焰才好,谁知到了后罩房却扑了个空,也不知那死丫头野到哪去了,她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影,只得起身先去正房。 到了正房,孙姨娘迈步正要进门,却叫个打帘的丫头一把拦住,跟不认得她似的,翻着眼睛问:“干什么来的?就乱闯。” 孙姨娘见她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心里憋气,给后头跟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忙上前代主出头:“我们姨奶奶来见大太太,你是干什么的,就敢拦着?” 那拦着的丫头听了挑着眉毛笑道:“呦,谁请她来着?说见就见?”一旁的丫头听见,都捂着嘴低低的笑。那丫头更来劲儿了,回头问道:“你们谁知道?有人请这位姨奶奶来了没有?”那群小丫头就边笑边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孙姨娘见给这么群小贱人围着看了热闹,自觉丢了身份,也不待丫头说话了,自己大声道:“二老爷叫我来有话说,你在这拦着我,当心误了事,二老爷不答应。” 那丫头听她说完,哼笑了一声,才道:“等着,给你通传去,看我们太太有工夫见你没有。”说完,又回头道:“看着点儿,一针一线的都别错眼,省的叫那起惦记咱们东西的顺手摸了去。” 孙姨娘原先来时,虽也不受待见,却从没平白无故的叫人这么寒碜过,心里就气恼非常,偏偏无可奈何!直等了小半个时辰,那刀子嘴的丫头才从正房出了来,叫猫叫狗似地:“过来吧。”说完转身就走。 孙姨娘忍着气跟了进去,却又是一顿好等,足过了有两刻钟大太太才从东边屋出来,目不斜视的径自走到正位坐了,叫人端了茶上来,慢饮了一口才问道:“二老爷什么事啊?” 孙姨娘见大太太态度冷淡,眼角都不夹她一下,便只马马虎虎行个礼,就道:“我们家姑爷给六姑娘说了门亲事,已是定下了日子,我们二爷叫我来回太太一声,接了姑娘家去待嫁。” 大太太听了这话,“哦”了一声,抬起头来,问道:“说的哪家呀?” 孙姨娘听见问,有心找回场子,往前走了两步,飞着眉毛笑道:“我见廷碧大了,也无人给她操心亲事,想着她虽在这边,到底是二房的,就跟廷琦她女婿说了一句,姑爷满当做一回事,回去就四处去寻好的,这不,已是提了本府镇守冯家的少爷,昨儿才议定了婚期。” 大太太听了这段皮里阳秋的话,别的都不理会,单听到‘本府镇守冯家的少爷’时吃了一惊,几乎一口气没上来,眼睛在孙姨娘脸上转了一圈,见她只是满脸的得意洋洋,并不像是讥讽廷瑗的样子,才低了头,状若无意的问道:“怎么提起来的?可是够快的。” 孙姨娘就道:“我们姑爷跟冯大人是同僚,因是我们姑爷保的媒,看着他的面子,连相看都没相看,就定下了,这不,昨儿六礼已是成了五礼,就等着下月初八出阁了。” 大太太听了这蹊跷事,心里冷笑,她只当崔大姑辞了去,冯家这事就作罢了,却不想鸦雀不闻一点动静没有,那边竟已经成了,低头默想了片刻,却好在这孙姨娘似乎是真不知道冯家来家相看廷瑗的事,勉强放了点儿心,至于廷碧……她本想等分家让她们两个滚蛋就是了,现在……大太太思量半晌,长叹了口气,抬了抬下颌,吩咐丫头道:“去请六姑娘跟八……单叫六姑娘过来吧,就说她爹叫人来接了她家去。” 廷碧正在廷琰房里帮她收拾架上的书,一摞一摞的收在箱子里。廷琰和她的山东狮子猫一起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随着姐姐转圈,那猫不时喵~一声,廷琰不时问一句:“大伯母又没说让咱们走。” “等分了家就没道理赖在这边了。” “分家就分呗,咱们只跟着大伯母不就行了。” “你过继给她啦?人家凭什么养着你?” 廷琰见姐姐语气不善,心里害怕,却仍旧嗫嚅着反驳道:“原先大伯母也养着咱们呀,以后怎么就不行?” 廷碧心里烦乱,心说自己跟她怎么就说不明白话呢?正要发火,回头却见妹妹怯生生的仰头看着自己,只得尽力把声音放平,道:“原先咱们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是公中支的,往后分了家,自然是各房养活各房,咱们是二房的,二房又不是没人了,大伯母凭什么养着你?” 廷琰还是不明白,侧着头看着姐姐忙活,道:“大伯母也没说让咱们走呀。” 廷碧头疼的听着这话头又转回去了,简直连发火的力气也没有了,只道:“你现在不收拾,难道非得等大伯母赶你时再收拾吗?” 廷琰听不得“赶”字,立时红了眼圈——却打心眼里觉着自己的软弱很没出息,于是努力睁大眼睛,盛住眼泪,等着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凄凉过去——好半天才道:“大伯母什么都没说,姐姐就把东西收拾起来,大伯母见了,还以为咱们自己想走了呢,到时候该不留咱们了。” 廷碧听了这话手上顿了顿,看看还不知事的妹妹,鼻子有点儿酸,这几日大伯母只当她是缕烟儿,仿佛看不着似的,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妹妹还指望她来留…… 廷碧闭了闭眼睛,道:“大伯母为什么来留你?你除了吃喝穿戴还会什么?” “大伯母待咱们好。”想了想,廷琰又道:“我长大了孝顺大伯母。” 廷碧听了冷笑,心说‘好?除了公中应有之物,廷瑗的什么有你的份?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可猛然间又想起那时候爹把她关在房里,窗户都钉死了,她连着几天一粒水米都没沾牙,嘴唇都干裂了,可是仍旧有眼泪,流到嘴边的她用舌头舔了,咸,嘴唇裂的地方生疼,廷琰在门口哭,哭的她心烦,眼泪流的更加汹涌,然后大伯母来了,叫人开了门,狠说了爹一顿,把她和妹妹领到这边来。 不过有什么用呢?娘也疼她,还不是不管不顾的撇下她走了,她怕的要死,偎在爹怀里,爹不是照样把她放在一边,明知道娘是因为孙姨娘死的,还叫她跟廷琦一处,叫孙姨娘照应,孙姨娘连头七都没过就占了娘的正房,她砸了屋子,爹就要饿死她。她跟着大伯母走了,满心要像廷瑗一样当大伯母是亲娘,长大了也要孝顺她,可是不管廷瑗做了什么错事,每天挨多少顿骂,大伯母也只看她一个人欢喜,自己不管多乖,多听话,大伯母也一点儿都看不见,然后她明白了,大伯母只是大伯母而已。再后来她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于自己为自己打算了,毕竟,她不是廷瑗,生了病要是不说,没人去关心她今天舒不舒服,就是背地里把胃都吐出来了,也不能指望别人能看出你吃不下饭,关心一句。 有时候她也很奇怪,她从没做过坏事,自小就听话,知道照顾妹妹,伺候母亲,可是,这些并没有带来美德的报偿,一点儿用也没有,母亲撇下她走了,父亲不要她了,很快,大伯母这里也住不得了,她曾经指望过的人都不肯长久的让她依靠,也许还是要靠自己,毕竟她永远也不会放弃她自己。 正想着,忽然听外头来人道:“六姑娘,太太请您过去”。 廷碧听出是大伯母屋里的珍珠,心里一惊,忙转过身去抹了把眼泪,笑道:“珍珠姐姐来了?大伯母说什么事了吗?” 就听珍珠在外头笑道:“说二老爷叫人来接姑娘家去呢。” 廷碧听了这话,心瞬间沉到了底,半晌苦笑了下,回头看了看妹妹。 廷琰才说大伯母不会叫她们走,忽然听了这话,也一脸的惊讶,眼睛睁得更圆,愣了一会儿,扭头问道:“珍珠姐姐,大伯母没叫我也回去吗?” 珍珠听了捂着嘴笑:“八姑娘还得两年呢,就急的这样。” 廷碧听了倒是松了口气,自己做错了事,幸好没连累妹妹,又回头看了眼妹妹,笑了笑,一咬牙,转身就往外走。廷琰见了,将怀里的山东狮子猫往地上一撂,追上去,哭道:“我去帮姐姐跟大伯母求情。” 廷碧停步道:“早走晚走一个样,你老实回去待着吧,把书再摆到架子上。”廷琰只是哭,非得跟着,廷碧叫她哭的心里乱七八糟,回身将她用力一推,不顾她跌在地上,大声喝道:“不要你管,往后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廷琰吓了一跳,倒不哭了,坐在地上呆了呆,珍珠忙忙去扶,廷琰就着她的手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又去追。 廷碧含着泪在前边走,一步不停,临到正房门口才抽出帕子来擦了擦泪进去,一进门就见孙姨娘站在屋当地,正得意洋洋的同大伯母说话,廷碧走上前一边给大伯母行礼,一边在大伯母脸上扫了一眼,只见她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心里就有些难受。 大太太见廷碧来了,注目看了一会儿,道:“起来吧。”又转头对孙姨娘道:“你跟她说吧。”廷碧就听见孙姨娘尖细着声音道:“今儿来是为了接你回去的,你爹给你定了亲事,叫你回去待嫁。” 廷碧听了这话瞬间的反应是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大伯母叫父亲来把她接回去的——随即才来的及想别的。这一想就想起去年跟廷玥吵架时,廷玥说爹要把她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9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9部分阅读 给开当铺的胡瘸子的话来,一张脸霎时就白的没了人色,看鬼一样看着孙姨娘。 孙姨娘看她吃惊的说不出话,越发拿出个和蔼可亲的款儿来:“你虽养在这边,我看待你却是跟廷琦一样的,这不,眼看你长到这么大,还没人给你张罗亲事,就叫廷琦姑爷帮你留意个好的,喏,现下已是寻着了,就是本地镇守冯大人家的少爷,昨日已是议定了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你爹叫接了你回去,好等着出阁呢。” 廷碧立着眉毛,听她说一句就在心里冷笑一下,直到听见本地镇守几个字时,心里被用力撞了一下,升起一阵狂喜,整个人都眩晕起来。廷碧忙忙极力克制了,用眼角快速瞟了大伯母一下,见她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听孙姨娘仍在耳边喋喋不休的邀功,心下才安了安。脑子里快速的转着念头,随即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垂泪哭道:“大伯母,我不嫁,五姐姐……” “住口。” 廷碧听了大伯母厉声喝斥,吓了一跳,立刻噤声,过了好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接着哭,就听大伯母缓缓道:“说什么孩子话,这也是你的缘分,已是定下了,回家去等着出阁吧。” 廷碧听了这话就从里到外松了口气,浑身都舒畅了,登时放声大哭起来 大太太在座上看着她声泪俱下,一言不发。孙姨娘见她哭的这样,猜她是乐的,一边道:“哭什么?出头了原该高兴,回去收拾收拾,跟我回去等着做少奶奶吧。”一边走上前来拉扯她起来。 廷碧正哭的痛快,叫她一语道破心事,泪眼朦胧中忙先抬头看了眼大伯母神色,见大伯母面上平静无波,任她哭闹,面皮就涨红了,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正此时,忽然孙姨娘来捉她的胳膊,廷碧登时发作起来,抡起胳膊使力将孙姨娘甩了开,扬声道:“我哪也不去,这儿才是我的家。”说着又哭着膝行到大太太跟前,抽噎着道:“大伯母,我不走,我就在您身边,一辈子孝顺您和大伯……” 大太太低头看着廷碧,见她哭的悲悲切切,一时只觉看不透她,心里发寒,半晌忍着厌恶,笑着伸手去扶她起身,口中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只是你在这边住了这么些年,眼看结亲的日子都定下了,也该回去孝顺孝顺你爹了,赶快去收拾收拾跟你姨娘回去吧。” 廷碧听大伯母这话虽亲密,话音却透着疏远,不禁深为惶恐,只跪在地上大哭,口口声声道:“我不走,我只孝顺大伯母……”一定不肯起来。 大太太见她赖在地上,不由手上加力,无奈坐着使不出十分力气,撼她不动。 廷碧哭的抽抽噎噎,心里急转,她虽有些纳闷这亲事怎么掺和进来了孙姨娘的女婿,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孙姨娘没那么好心帮她做亲,能结这门亲事十成十跟她当日随廷瑗一同去见客有关,如今她鸠占了鹊巢,夺了廷瑗的姻缘,大伯母只怕要恨死她了,一想到大太太可能从中作梗,哪怕是给冯家送个信将当日的事说了,她就害怕的不行,哭的更加深情两分,只反复哭道:“我哪也不去,我只孝顺大伯母……”死活不肯起来。 她这厢一个扶,一个跪,哭的正悲伤,忽然张载披衣拄杖从东边屋出了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让孩子哭的这样?” 大太太见老爷出来了,忙笑道:“二弟给廷碧说了亲,叫她回去待嫁,她舍不得回去,正跟我撒娇呢。” 大老爷就笑着点了点头,道:“成亲是好事,哪有在家留一辈子的,你这孩子,我在里头听见你哭,还以为你大伯母骂了你,赶忙出来给你说情。” 廷碧见大伯出来了,立时跪着移过去,抽泣道:“大伯,我娘没的早,这么些年都是大伯母教养我,我只认大伯母是母亲,大伯家才是我的家,我也知道没有在家待一辈子的道理,只愿出阁前能侍奉在大伯母膝下,别的地方,我哪都不去。”说着就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孙姨娘张大了嘴看着,心说合着没她亲爹跟我什么事啊,我这是忙活什么呀,就道:“哎呦,姑娘可别哭了,哭的人怪不落忍的,实在不想嫁,自有别人愿意嫁,咱们也不能拿刀逼着你去呀。” 廷碧听见,哭的更凶,张载但见侄女这样重情孝顺,不由感叹,二弟还不如个孩子,心里就多喜欢了廷碧两分,开口道:“好孩子,你大伯母没白疼你一场,只是做父母的心,原不是图着叫儿女伺候报答的,你出了阁只好好过日子,我跟你大伯母就放心了,孝顺不在这上头,回去吧。” 廷碧听大伯喁喁宽慰,心酸的无以复加,只恨这怎么就不是我爹呢?想着回去日日对着爹跟孙姨娘,只怕活不到出门子,更坚定不肯走了,只跪在地上一个连着一个的砰砰叩头有声,垂泪不语。 大太太看着廷碧这一番做作,像吃了苍蝇一般,只觉得恶心的慌。 张载却心疼侄女,忙忙扔了拐伸手去扶,等扶起来,见她额上的油皮都磕破了,就叹了口气,问道:“定的是哪家?什么时候出阁?” 孙姨娘立时冒冒失失的开口道:“定的就是本府镇守冯家的少爷,下月初八迎亲。” 张载听了这话又皱了皱眉,道:“怎么定的这么赶?让她再住几日吧,到日子再回去。” 廷碧见大伯知道定下冯家都没给她脸色看,心里更加感激,顿时泪如泉涌一般,却不知打洗三那天张载就发了病,大太太怕他担心事不利病情,冯家来看的事一句也没敢告诉他。 孙姨娘白来了一趟,眼睁睁看着人家父慈子孝,好不恶心,听了大老爷的吩咐,一阵风似的走回自家那边去,加油添醋的说给张杰知道,末了又道:“你那闺女,可真真白生养了,死乞白赖的跟着大房,已是连亲爹都不认了。那么好的女婿还不如说给……”孙姨娘刚想说还不如说给廷瑶,忽然想起,刘姨娘要是得了这样的乘龙快婿,只怕要跟自己打擂台,又忙忙的闭了嘴。 张杰听她说完,也不痛快起来,想着自己生养的闺女,如今飞上高枝了,大房倒来摘桃子了,真是恼火非常,又问了大哥已是起来了,就亲自走到那边去找大哥说。谁知半道上就遇见了廷碧和廷琰手拉着手往后头走,张杰用力咳嗽了一声,廷琰回头看见父亲,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垂着手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廷碧也低着头站在一边不动。张二爷见自己在儿女眼里权威仍在,并不像孙姨娘说的那样,就稍稍放下些心来,道:“廷碧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备嫁,哪有在别人家出门子的。”说完踱着四方步接着往正房那边去了。廷琰等父亲走远了,对着背影伸了伸舌头,姊妹俩相对窃笑,拉着手又接着往后头走。 张杰到了正房院里,叫小丫头通传一声,继续踱着步进了屋。不一时大嫂出了来,张杰忙忙道:“我来看看大哥。” 大太太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道:“稀客呀,好些日子没见二弟了,我听说你大哥厥倒,还是托了你的福。” 张杰忙辩白道:“那都是他们胡说,大哥这痰症明明是旧疾,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 大太太听了就笑模笑样的道:“那你吓得跑什么?没等你大哥缓过来就悄悄的溜了,只当没人看见呢?” 张杰顿时臊着了,脸上有些过不去,道:“大哥呢,我听孙姨娘说他好了,来跟他商量点儿事。” 大太太拦到:“才为了你闺女起来了一会儿,如今又病倒了,你什么事?” 张杰支支吾吾的想说又不敢说,半晌,听见东屋说了声“进来吧”紧跟着一串咳嗽,张杰听见叫,就循着声,自己进了去,只见大哥正围着被靠在床头,四月天还穿着夹的。 张杰慢慢腾腾的挪过去,问道:“大哥大安了?” 张载听了一时没说话,心里为他这么些日子才露面,多少寒了。半晌才道:“好些了。” 张杰听了就道:“我来接廷碧回去,给她说了门亲事,下月初八就来迎亲。” 张载点了点头,道:“那孩子在这边住惯了,一时舍不得她大伯母,让她再留两日吧,快到日子就送回去。” 张杰听大哥这么说了,就没言语,等了片刻,见大哥提也不提嫁妆的事,就要张口,却听大哥道:“上回商议分家,还没说完,我就病了,事后我想了想,你也是有儿有孙的人了,这家倒也应当分,这几日我叫廷瑞赶着盘账呢,昨儿我听他说再有个三五日就能盘完,到时候请了族里的老人过来,把家分了吧。” 张杰忽然听了这个意外之喜,先是高兴,接着想到廷碧才要出阁,大哥就答应分家,到底是想省下一副妆奁,又有些恼火,道:“廷碧的嫁妆……定亲时……可还没分家呢。”说时自己也觉着这个说法有些牵强,故而犹犹豫豫的。 张载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二弟,又是一串咳嗽,道:“这个你放心。” 张杰听了就不言语了,也再没别的事,只道让大哥好好歇着,就满面春风的飘然而去。回去自己院里,将大哥答应分家的事跟孙姨娘说了一遍,就叫她取份产业明细来,再琢磨琢磨分家时要哪些产业。孙姨娘在一边茶水笔墨伺候着,不断献计献策道:“要银楼,要银楼,平平常常柜上就三千多银子,那是多大的买卖。” 张杰点点头,用笔在银楼上面圈一下,孙姨娘又道:“要绸缎铺,要绸缎铺,有了绸缎铺自家穿不尽。” 张杰想了想,觉着也有道理,又在绸缎铺上面圈了一笔……一来二去,一张纸上尽是圈,张杰倒也知道些餍足,为难道:“这些都要了,大哥能给,大嫂只怕也不肯,我还是去胡家一趟,问问胡瘸子哪一行油水大吧,他家开着当铺,眼睛最毒。” 孙姨娘本想着财不露富,稍有些犹豫,但是一想莫自己这边藏着掖着,到时候叫大房哄骗了,再分些不得济的东西回来,就立时大赞:“二爷高明。” 张杰扬着下巴,揣着乌黑一片的张家产业明细,直奔胡家而去,直取了一晌午的经,将个明细画的乱七八糟,又在一块儿吃了酒,张杰才出了胡家门,又奔着通判衙门去了,到了门口,大马金刀的使人通传朱达醉,只说他泰山大人到了。 朱达醉正在签押房跟冯汝仁扯闲篇——这冯汝仁原先在兵营里呼朋唤友的惯了,来到此地却已是久无人唱酬,猛然间得了这么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本地世情的贤侄,就像蜜蜂遇见花蜜,婴孩看见奶娘,苍蝇碰到臭蛋般贴上了,但闲来无事就溜达过来听这位贤侄说些本府演义,天下局势种种,每每做豁然开朗状,其实听过就忘——不过,倒也不妨碍他每回都听的兴致勃勃。朱达醉如此肯敷衍,存的是为着拉这直性子到自己一党,往后遇到大事也能派上些用场的心。 冯汝仁却也不吃亏,他虽无心,却也正经把这位贤侄当做蔑片相公,消遣了不少时光。这两人各有所图,整日同出同进,倒好的蜜里调油一般。 这两人正说话,忽然听门子来报,朱达醉就笑道:“泰山大人怎么有空来?正好,你们二位亲家还没见过吧?”又对门子道:“请进来吧。” 冯汝仁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婚事定的太快,女家既没来相看相看儿子的人才,也没会过亲家,心里就忽然生出点纳闷来,不一时,张杰信步而至,朱达醉肚里暗笑,起身将两位亲家介绍了,又叫门子搬了个方凳放在对面。张杰坐了,见这亲家长的膀大腰圆,紫棠脸,高鼻梁,一打眼倒像个蛮子,就有些瞧不上眼,不过一想镇守的势威,倒也能生出些结交的热情来。这冯汝仁同样,见了自己这位亲家,立刻就把他同侍郎大人的庇护联系到了一块儿,所以也能相谈甚欢,两人寒暄片刻,张杰才转过头去跟朱达醉说道:“贤婿,不知廷琦跟你说过了没有,咱们府里这两日就要分家。” 朱达醉听了这岳父的话,心里吃了一惊,扫了冯汝仁一眼,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往椅背上一靠:“哦,要分家?怎么个分法?” 张杰就唉声叹气的道:“老太爷过世以后,这些年一直是廷琦大伯管家,我和你三叔这两房平日里一个大钱也不能随便动用,这祖产倒仿佛是他自家私产一般,如今你兄弟廷瑾大了,你三叔一家也从京里回了来,再不能像原来那样,就想着趁此机会把家分了,无奈你大伯独食吃惯了,不许旁人分润,我就跟廷琦说,你三叔毕竟当着官,我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不想闹到衙门,姑爷是通判,正管此事,就只叫你去家里帮着判断判断。谁知才跟她说了,昨儿你大伯竟吐了口,答应下来分家,倒也不用走到那一步了。只是我向来不理这些俗物,你三叔只知道做官,于市井经济之道只怕比我这个二哥还不如,分家时我怕大房藏j,再叫他给哄了,就来跟你说一声,到时候去帮我跟你三叔主张主张。” 这朱达醉听了岳父这么一番话,简直像是瞌睡正遇着枕头,他几次三番上山去拜会张侍郎,偏都不得其门而入,正懊恼,却掉下这么个一效犬马之劳机会可以,正好趁机巴结上去。如此,他倒比他那岳父更盼着张家立时分家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张杰见朱达醉答应了,又转头问亲家,道:“亲家公若是有余暇,到时可否拨冗一聚呀?” 这冯汝仁正遗憾自己不是通判,不能趁着监断分产,去帮张侍郎个小忙,此时听见亲家相邀,立刻答应了下来。 二爷一天把事办妥,该做的准备的都提前预备了,就在外头包堂会、捧戏子的散淡了几日,终于,三日之后,大房廷瑞来告诉,说已是约齐了本支亲族长辈,明日卯时商议分家,写立分书。张二爷听了,忙忙遣人去两府请姑爷和亲家明日来帮衬。 第二日,孙姨娘伺候了张杰更衣,又抱出个包铜樟木箱来,说是装文契。张杰见那箱子不大不小,正好装些金贵物件,字纸契书,直夸孙姨娘聪明细心,孙姨娘便借机也要跟着一同去。张杰倒是愿意,只是族长今日要来,万万不会允她进去,孙姨娘心里实怕二爷犯傻,她不在要吃亏,就计议着打扮了小丫头去端茶递水暗递眼色。张杰听了,上下将个孙姨娘打量了打量,断然拒绝。孙姨娘讨了个无趣,颇有些危机,自去对镜追忆似水年华。 不一时,朱达醉和冯汝仁先后来了,朱达醉还特意穿了官服,带了两个录事,一旦议定,立时就可以上档存证,不可谓不周到,张杰也格外满意,叫人去后头叫了廷瑾来,叫他抱着樟木箱子,就帅着众人得意洋洋的往大房议事厅去了。 议事厅里大房张载、大太太方氏,廷瓒、廷理、廷瑧兄弟三个;三房张英、姚氏、廷玉都到齐了;族中与张载同辈的张克佑乃是这一代张家族长,也早早端坐在首位;其余张克悼及行‘克’的几位年高族人业已列座;妻族里,大太太方氏家里因方老爷子腿脚不便下山,便不来了;三太太姚家通家都不在原籍,故也无人列席;张杰殁妻焦氏家里是跑海船的,现贩货去了南洋,家里没有顶梁立户的男人,也无人出席;所以,满厅中具是张家族人,正此时,张杰带了三个不相干的人来,族长克佑便道:“这几位是家中何人,看着倒眼生的紧。” 张杰见族长问,颇为得意的指着人头道:“这是我们姑爷,现做着本府通判,这两位是他衙门里带来的录事,今日商定分家即可立契存官档,这一位是亲家公,现就是咱们本府的镇守。” 族长闻言扫了一圈这几人,道:“姑爷和亲家可以留下,录事先请出去,商议出结果,立契时再进来。”那两人看了一眼朱达醉,见他合目同意了,自退了出去。 族长见再无闲杂人等,点了点头,示意众人都就坐,才起身道:“今日召集众人到此,是为族叔秉贵这一支兄弟三人分家事宜做个见证。分家前,我有句话说,你们听了想想清楚。”说着看了一遍众人,才又道:“一家一族,有大宰高官当风抵浪;有博学大儒开人智识;有年高长辈德高望重;后生小辈步其荫庇,学识,厚名,终身受用不穷,比分了家各取些黄铜白铁,斗米串钱回去花干吃净更有大益处,你们可是想好了这家一定要分?” 众人闻言都不言语,半晌克佑族长道:“那便是没想好,没想好再想几日也使得。” 张杰听了忙道:“想好了,这家不分不行,亲侄儿花三千银子做大伯的都小气成那样,这样的一家一族,不要也罢。” 张杰说完话,无人接茬,张载张了张口,脸上就反上一片潮红来,大太太见了,知他又动了气,忙使了个眼色,站在后面的廷瑧就赶快上前一步,给父亲抚起后背来。 张英见了皱了皱眉,道:“族长主持分家吧,我们兄弟三人已是商量好了。” 族长闻言就道:“好,头一项,分了家,张家就是三支,本代往下各房需另立族谱,本代往上列祖列宗需共同出资祭祀。可好?” 兄弟三人都陆续点头。 族长三下里看了看,道:“祖宗事完,接下来是钱财事,你们私下里议定怎么分了没有?若是议定了,各房都同意,就按你们议定的法子分,若是没议定,就将祖产明细交上来吧。” 张杰听了,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纸来交了上去,廷瑞也上前,将手中捧的一本靛蓝封皮的账册递了上去。 族长接过,先将那张大纸浏览了一遍,又翻了翻靛蓝封皮的账册,才疑道:“这两本账,产业记载不同,哪本是正本?” 张杰见大侄子递上去的那本靛蓝的看着颇厚,怕自己非说自己手里的是正本再吃了亏,就不则声。廷瑞却道:“我呈的那本是前日才刚盘过一遍的祖产明细,内中有店铺二十五间。” 张杰一听才二十五间,顿时不干了,道:“咱们家在本府只怕就不止二十五间店铺吧?再算上各行省的铺子,至少有七十多间。”说完又笑道:“当你们入了私帐的,我跟三弟不知道?” 廷瑞听了就抬头去看三叔,张英伸伸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等二哥说完才道:“我跟大哥商议了一下,私产不并入公中,分家只分当初爹过世时留下的产业,总共十八间铺面,160顷水田,30顷旱田,因大哥经营有方,爹当初留下的十八间铺面有另扩的,还有东西市各开一间的,到如今已是分成二十五间,都在蓝本上头列着。另每间店面实值和每年收益相加,再加上现在各铺子的存货打总算出来的每间店铺市值多少银子,都已经列在上头了。大哥说,让咱们两个先挑,我说不如抓阄为好,多些的少些的用现银补,二哥说呢?。” 张杰从听张英开始说私产不并入公中时眉毛就挑的老高,等听说只分爹留下来那些东西已是一股火冲到头顶,勉强听张英说完,就冷笑道:“三弟,大哥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们两个背着我将东西分完了,剩下这么几间破烂打发我?” 张英听了这话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开口道:“二哥,所谓父死子继,爹留下的才是咱们该拿的,原先爹留下十八间铺子,现已变作二十四间,且都比原来扩了不少,已是对得起爹叫大哥看顾你我兄弟的嘱咐了;至于大哥善经营,这些年新增的产业,你我每年各有红利入手,也拿了十几年,不少了,没的分家了,还把该侄儿们的东西分了去。” “什么大哥的,爹的,既然爹走时没分家,就都是公中的,一草一木都要拿出来分一分才公道。我知道你,你是不舍得山上那间大宅,和山下那几百顷田吧?二哥明白,那是你在外面做大官,积下的油水,尽搬了回来置房子置地,二哥我打心里头佩服,那是你读书好,有那个文曲星的命,自己挣的,我不眼红,算你的私产,我不分还不行吗?大哥那一百多间铺子不分可不行,那用的是祖产做本钱,就算是他赚的,也该充公。” 张英处事向来圆缓,讲究法理人情兼具,二哥说的话,按理自也是说得通,但是按人情,非要这么分,就是欺君子以方了。但看着二哥此时激动太过,他怕过分伤了兄弟的体面,就低了头不肯言语,想着等他过了这口气,再说。 却说朱达醉和冯汝仁此时已是目瞪口呆,他二人本以为今儿是来帮着二房、三房“主持一下公道”,好顺手白送张侍郎一个人情,往后有个来往,实没想到,三句半话没说上,自己那亲家(岳父)倒和张侍郎先吵起来了,顿时一个灰了脸,一个已经开始撩着衣襟满头满脸的擦汗了。 正此时却听大太太闲闲道:“这么分不行的话,朱大人,你是二弟的姑爷,又是本府的通判,你说说,这分家还有什么分法?” o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中) 朱达醉此人贪且酷,就是两家争一只鸡的案子,他也能一家身上敲头猪出来,自他任此安庆府通判一职,当地百姓可谓打死不喊冤,屈死不告状,本地的讼案都比别处少了三分,可偏偏这人虽官声极差,却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三十出头已官至一府司法,不拘在哪任长官手下都混的风生水起,从未翻过船——这就不能不说此人也有些长才了——其实他这长才说来也简单,除却例行孝顺上官,只有一条,不过是善于揣摩上意,巧于迎合罢了。 只是,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浑身的机窍自不必说,更要有十分眼力来审时度势,急上官之所需,想上官之所想才行。适才,他正满心痛骂他这位岳父大人花言巧语将自己拖下水,无故受他牵累得罪张侍郎,忽听张家大太太有此一问,登时大喜,就要借这个机会表明立场,加以投诚。立时就满脑子转起念头来,想着怎么迎合张大人才好,只是,这张侍郎的心思却不大好揣摩。 他方才听了半日,依稀觉着他那岳父大人提的分法,于二房、三房最为有利,可听张侍郎言语之间却是维护张家大房多些,让他颇摸不着头脑——朱达醉打破头也不信,有人把到手的好处往外推,肚里转了转,心说,这张侍郎此举不是假意推脱、沽名钓誉,就是真如他那泰山大人所说,大房和三房已是私下里商议了对分家产,单将一点子不痛不痒的产业拿来打发二房。如此,他需得既给了张侍郎台阶,叫他名利双收,又不能乱出主意,坏了张侍郎的打算,不然,岂不是祸从口出? 朱达醉快速在心里掂量了一番,便心生一计,不由得自己也有些佩服自己的急智,却只做出一副就事论事、不偏不倚的样子来,道:“按本朝律,分家析产大抵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按“房”分;再有一个便是按“丁”分。” 大太太听了就道:“哦?这按房分怎么个分法,按丁分又是怎么个分法?” 朱达醉看了眼张英,见他不曾变脸色,就拿捏着道:“这按房分,便是才刚三叔说的,祖产刨除祖宅归承宗的长房嫡子供奉祖宗香火外,其余产业由各房分配;以丁分嘛,仍旧刨除祖宅由大房长子嫡孙继承,其余钱物由族中男丁均分,每人得一份。” 大太太一听就笑了,道:“二弟,朱大人是你姑爷,你总还信得过吧?既然他说了,除了三弟说的分法,还能以丁分,你挑一样吧,是按房分,还是按丁分,嫂子听你的。” 张杰心里正叫苦,暗悔早不曾跟姑爷说说家里的事,不知他这一房男丁最为单薄,竟出了这样的馊主意,就又受了大嫂的挤兑,一肚子气的朝天“呸”了一声,道:“大嫂,你真精啊?你们家人多就拿大头,便宜都让你占了!” 大太太闻言冷笑道:“二弟,你也知道便宜都让你占了?” 张杰叫大嫂噎了一下,喘了半天粗气,道:“反正不能按丁分,没这个道理,你们家连子带孙的五六个,三弟家也不少,合着就欺负我一个人啊。” 大太太笑得愈发温和,道:“行,大嫂听你的,那就按房分。”说着就道:“廷瑞,你照你三叔说的,拟一份契书来,再将要分的产业做几个阄出来,等下抓阄定产。” 张杰一听立马跳起来:“三弟说的分法也不行,凭什么只分爹走的时候留下的家业?没有爹留下的那些,你们就能凭空赚下那么大的家业,别哄我了,当我是三岁的孩子?” 大太太就道:“爹留下的产业还好好的在那,一间铺子也没卖过,比原先还多,至于我们怎么赚下这些家业,我就是不哄你,你也不明白,你还是直说吧,你有什么章程?” 张杰虽觉着大嫂说话气人,但也知道自己嘴上讨不到什么便宜,只好安慰自己好男不跟女斗,道:“我还是哪句话,家产不论哪一房的,既然没分家,就都该是公中的才对,应当平分了三份,每房一份。我这还有一份明细,上头已经把我要的都圈出来了,把我要的给我,剩下的大哥和三弟怎么分我不管。”说着从袖中又拿出一份明细来递上去。 克佑族长接过展开,只见这张纸上圈套着圈,黑乎乎的一片,不禁讶然,也不说话,只将明细递给大太太,大太太展开看了,冷笑个不住,又递给大老爷,大老爷从上看到下,叹道:“二弟,没有这个道理,三弟的庄子用的是他们自己积下的银子买的,虽跟公中借了些,年前已是还上了,算是私产,再怎么分,也不能并入公中。” 张杰才刚说了不分三弟的私产,就叫大哥捉住,不禁也有些脸红,就道:“那是前两天圈下的,况且,我也不是要分他那新起的大宅,他们买的庄子里不是带着个旧宅吗?把那个给我就行,我修修搬到山上去住,离三弟近些,他有个什么事,我也能帮着照应照应。” 姚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忙转头去看张英,深怕他兄弟情深,将近处那宅子给了二房,见张英没言语,心下稍安,却打心里头动了气,眼睛满屋里看了一遍,目光就落在二房的那位满脸机灵相的姑爷身上,想起才刚他出的那个按“丁”分的主意,心里头暗笑,慢慢开言道:“既然按丁分二哥不同意,那就只剩下按房分这一个法子了,现在吵的不过是哪些产业算公中的,该分,哪些不该分罢了。”说着,一笑,道:“幸亏二哥的姑爷是咱们本府的通判,今儿也来了,不如就请他来断一断吧。” 张杰一听这主意倒正中他的下怀,就道:“对,让他断一断,反正咱们就是打官司打到衙门,也是该他断这个案子,跟是不是我姑爷不相干,可别说我不避嫌疑,我敢拍着胸脯打包票,我这姑爷肯定是秉公断案。” 众人闻言,目光都落在朱达醉身上,朱达醉立时宝相庄严的装模作样,道:“这个,府上老太爷当年留下的产业具体有哪些可有实据?” 廷瑞听了就捡了一沓账本递了上去,道:“这就是祖父过世当年的账本,请大人明察,上头有当时张家祖产的明细。” 朱达醉接过,伸着两根指头,慢慢翻看着。 张杰本来正得意孙姨娘寻了这么门贵婿,此时派上了大用场,却听他要当年老爷子过世时的账本,心里就有些纳闷,嘴上就道:“那都是老黄历了,要看就看如今的,别叫他拿着假账来,哄了咱们去。” 朱达醉听了充耳不闻,只在心里佩服他这位岳父大人,连张侍郎的房产也要分一分,心说,你是他兄弟,你说就说了,我却不是,我要是说了,别说加官进爵,只怕用不了三个月,就得扒了这身官服,回籍养老去。想着,万分仔细的将那一沓账本从头翻到尾,道:“恩,记录详明,看纸业也是有年头了,可以以此为凭据,将家产分作三份。” 张杰一听这话,顿时傻了,不确信是自己听到的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四下里看了一圈,见大嫂和弟妹都笑眯眯的,才疑疑惑惑,道:“姑爷,我怎么好像没听明白,你说用这个老黄历做凭据分家?分那十八间铺子?” 朱达醉道:“恩,既然方才张大人说原先的十八间铺面已是扩至二十五间,考虑到是用原先的店面做本钱,也可以算道分家的产业里面。” 张杰听了,已是说不出话来,伸着一根手指头,结结巴巴的道:“好,好,好你个……” 朱达醉仍旧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道:“小婿也是秉公办理,岳父年纪也不小了,何不得轻省些就轻省些,养神吧。” 张杰已是看出来,他这位贵婿是不肯帮他的了,气的舌根发硬,好半天,转向张载道:“大哥,这是咱们张家的事,用不着官府来人指手画脚,我还是跟大哥商量。” 大太太就到:“这么分不成,那么分也不成,我看分到最后早晚也要见官,这提前见了倒也正好。朱大人明察,叫录事进来,写契书存档吧。” 张杰叫大嫂噎了一下,喘了半天粗气,转头向克佑族长道:“大哥,你看见了,我们兄弟分家产,她个妇道人家在这指手画脚,还有没有点儿规矩?” 大太太闻言,不待族长为难,道:“我是你长嫂,长嫂如母,你敢跟我这么说话,你是个有规矩的?” 张杰不接这话茬,只嚷道:“不是长嫂不长嫂的事,我们这分的是张家的产业,跟你们方家没关系,让我大哥跟我说。” 大太太哼了一声,冷笑道:“我从嫁到张家第一天就姓了你们张家的姓,怎么跟我没关系?打量着你大哥这么些年任你搓圆搓扁,好欺负是不是?都病的这样了,还想跟他打擂台。” 张载从张杰说他亲侄儿花了三千银子还小气,就一直气血上涌,一张嘴就要咳嗽,此时见老妻和二弟吵了起来,只得咳了几声扬声制止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莫要因为分个家伤了和气。” 大太太听张载还张口闭口的和气,心里气苦,埋怨道:“你当人家是骨肉,人家可当你是仇敌呢,眼巴巴的,就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 张载听了这话,脸上就是一灰,张杰见了,转头想首座的张克佑道:“族长,你看她,有这么当嫂子的吗?挑唆着我大哥跟我生分。” 张克佑已是见这么吵着一时也出不了个结果,就开口道:“今日说的是分家,还是先拿出个章程来要紧,既然朱大人也说该这么分,就这么分了吧。” 张杰张着嘴,听着族长的话,又看了看四周椅上众位族人,不由冷笑,道:“好啊,你们,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个都是蹬高踩低,捡高枝飞的主儿,没一个真心给我做主的。”说完大喘了两口气,道:“这家,我不分了,我不分了还不行吗!”说着就要拂袖而去。 大太太在后头,凉凉道:“不分也行,我听二弟的,二弟说分咱们就分,二弟说不分咱们就不分,往后,咱们仍旧给你发红利,只是,这红利怎么个分法,可就由不得你了。” 张杰闻言立刻止步,转身回来到:“大嫂,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还想克扣我的红利不成?” 大太太垂了眼皮,手里把玩着一只茶盅,道:“怎么是克扣呢,只是我瞧着,做人不能太周全了,事事周全着,但有一件事不周全,就要生嫌隙,不免要把人得罪了,原先那些周全事,也都忘到脑后头去了,还不平时就吝啬些,该怎样就怎样,又省东西,又省力气,还少了无数的嫌怨。今儿,令姑爷已是断了咱们张家的案子,他说了,老爷子走前留下的才算是祖产,既如此,让后的红利也就分老爷子走前留下的那些产业,再多的,一个大子也没有。” o 廷碧的婚事3 作者有话要说:必看:我上一章不小心发重了,导致这一章需要至少6000多字才能替换,(章节修改时不能比原文字数少,否则系统不允许更改)我今晚只码出这两千多字来,想要先放上来,少的只好还用上一章字数填充,童鞋不要急,明天会把后3000字也换下来的。鞠躬……我知道,我是猪。 朱达醉跟冯汝仁两个外人既去,张家便闭了门接着商议兴家学的一些细则,因这件事关乎张家一族百年大计,又有张载一力承担物力开支,众人一文不费,子弟就有了成才处,哪还有不乐意的,一时间都十分热心,纷纷献言献策,只大太太因平白无故要拿出一半身家来,心里颇有些不自在,不过,却也知依自家老爷的脾气,这银子若不是派这个用场,只怕就要分了去给二房,那才真真是拿肉包子打狗,还不如用到学里叫人念两句好来的值当,这么想着,心里微微舒服了些;随即,又有张英举荐了廷理来照管家学及相应产业,众人尽皆点头,大太太见这份家财也算没落到旁人手里,才真正觉着这家分的还算称心如意。 一时间众人计议完毕,克佑族长因见张载力有不支,就不肯再留饭叨扰,执意带着阖族老少告辞离去,三三两两的各回各家;也有那支系稍远些的,看了这半日的戏起了谈兴,约着寻了地方喝酒,顺带褒贬一番适才分家的事,酒酣耳热之际就有那等自认有些见解的出来褒贬人事道:“张老大玩的这一手可真是高明啊,老二这些年不出力光拖后腿了,如今分家就不把新产分给他,拿出来办家学!这下,谁也不能说出什么来,张老大自己独得了一大注家产,还赚了个好名声,不服不行啊。” 众人听了他这句皮里阳秋的话,就有人不赞同道:“他这一支说起来也多亏了张载,老二那个样子,老三又远远的在京里,家业这些年都靠他独立支撑,就是多分些也无可厚非,他肯主动割利出来兴家学,立百年基业,是阖族都沾光的好事,也是他仁厚之处,怎能说是为了赚名声。” 那指点江山的听了笑而不语,半晌才道:“五弟,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张老大劳苦功高不假,不过,你想,那新产不管是谁出的本钱,到底是没分家前赚下的产业,他要是真好意思全抓在手里,不分给兄弟,就算大家伙碍于面子当面不说话,背后也要戳断他的脊梁骨,如今,他就算是拿出一半来办学,不是还剩下了四五十间店面吗?比那两房加起来的还厚,又落得人人交口称赞,这不是高明是什么?况且,等这家学一兴,入学的后生个个要感他这一支的恩情,那才高些的跳进龙门,入朝为官,自然就是三房的臂膀,有这样的提携之恩,能不粉身碎骨以报?就是那等才卑的,举业不成,往后进了张家铺子,现成的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可不比那乡下过来跑堂出身的伙计要强百倍?到时这张家老号可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不信,我这话先撂在这,咱们走着瞧,他这一支的兴旺还在后头呢。” 众人听了他这剥茧抽丝的一席话,就有佩服他见识高妙的疑疑惑惑道:“这么说,他这一支是要将咱们阖族的青年才俊尽为其所用啊?那等这家学办起来,咱们家的孩子是送还是不送啊?” 那人见自己三言两句将人折服,心里不免得意,捋了捋下巴上那两根稀拉拉的山羊胡子,笑得意味深长,做了半天姿态,见人人都瞪着眼等他点拨,才慢慢道:“送,为什么不送?眼见咱们张氏一族,现数他这一支最为兴旺,红火的烈火烹油一般,三房仕途得意,早几年就入了中枢顾问参赞,是皇上跟前的近人,当年他们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0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0部分阅读 老太爷、老太太过世的时候,正值叛乱,皇上两次夺情叫他不必去职,特准在任上戴孝,可见荣宠倚重,张家靠着他拿了内府的牌子行商,这些年山南海北的,除了盐铁之利外无所不至,就连咱们也一起跟着沾光,不过,眼光还是要放远了,如今咱们这一辈说出去是他堂表叔辈弟兄,有事还能有个依靠,几辈儿孙之后,谁还认得谁?正该把子侄都送了去,入了他的门墙,就是弟子礼,弟子有事求求师傅,总还有这点面子吧?” 他这边侃侃而谈,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听隔壁雅间稀里哗啦一阵碗碟落地的脆响,立时就吓了一跳,当即止住话头,走到门口掀了帘子看热闹,不多时,只见从那屋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看脸面,像是上午跟着二房一同去分家的那两位,此时却不知为何,其中一个一脸的怒色,紫棠脸憋的通红,喘着大气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随即另一位也匆匆赶上,追着他一同去了。 这两人却正是朱达醉跟冯汝仁两个,他两人今日兴冲冲的去张家结善缘,不想却目睹了那样一幕,登时傻了眼,朱达醉还好些,他本就知道些张家内情,今日不过是进一步认识到他那位岳父大人的斤两罢了,也并不十分的吃惊;冯汝仁却是当头受了一记狼牙棒,那棒子劈头盖脸的挟着风砸下来,顿时把他砸了个跟头还外带满头坑,想着自己给儿子定下这门亲事,为的是抬个仙女来家,从此天庭有人,举家升仙,不成想这仙女竟名不副实,不仅不能升仙,一家子还和天庭不睦,说不定连自家姑娘和张侍郎公子亲事也带累了,就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憋了一肚子的气,一出张家门,就爆发起来,逮谁咬谁,从崔大姑怪罪到朱达醉再到张二爷,只觉人人都诓骗他,对他不起。 朱达醉自然是不肯认这个罪名的的,不过他自觉今日卖了三叔个人情,心情正好,倒也乐意耐着性子哄这倒霉蛋一哄,便一阵风似地把他撮进酒楼,好叫他吃点儿喝点儿,消消气,谁知这倒霉蛋是个驴脾气,越哄还越来劲了,对着朱达醉一通尥蹶子,末了掀了桌子扬长而去。 朱达醉叫他惹出火来,本想任他去发疯,谁知这家伙临走时又撂下一句回去就遣媒退亲。朱达醉一听之下大惊失色,他自从娶了廷琦,就一直打着张英子侄的旗号行走江湖,唯恐这冯家退婚闹的沸沸扬扬,将张家二房与张侍郎不睦这点事传扬出去,于他不利,只得紧赶慢赶的一边在肚里想词一边追了上去。 冯汝仁却已是立定了主意,到家就唤了夫人出来,碎嘴子似的将今日去张家所见气呼呼的学了一遍,接着就让夫人遣人寻原媒去找张家退亲。 冯夫人知道了来龙去脉,更是唯恐白搭了儿子进去,听了自家大人吩咐,慌脚鸡似地就赶紧去办。 朱达醉瞧着冯家鸡飞狗跳,不由头疼,倒有些后悔当日自己掺和进来,不过此时也说不得了,眼见冯夫人就要召唤老妈子,只得豁出一双肉掌,重重的在桌上拍了一下,冷笑道:“人家冰清玉洁的姑娘,一丝错处也没有,冯大人凭的什么退婚?” 以下为上章重复地方,明天会用新文字替换,同学们见谅—————————————————————————————————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张载先前因气二弟将分家当做儿戏,一时一个念头,听老妻数落他也不肯说话,此时见他出言求助,便压下咳意出言打断。 大太太胸中憋了这么多年的一口闷气却还没出完,听了这话犹道:“此时不说什么时候说,趁着今儿几位叔伯在场,有什么话不妨都摆到面上来说清楚了,省的往后一时想起来了,就借引子闹上一场,我们有多少条命够他这么折腾的?” 张载知老妻这是心疼自己,却也见不得二弟受窘叫人笑话,只捂着胸口道:“好了,今儿请了阖族过来为的是说分家的事,那些个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 大太太见自家老爷又开始护短,心里不是不气,却更怕不顺着他要招他生气,再惹他咳起来,也只得不言语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张载先前因气二弟将分家当做儿戏,一时一个念头,听老妻数落他也不肯说话,此时见他出言求助,便压下咳意出言打断。 大太太胸中憋了这么多年的一口闷气却还没出完,听了这话犹道:“此时不说什么时候说,趁着今儿几位叔伯在场,有什么话不妨都摆到面上来说清楚了,省的往后一时想起来了,就借引子闹上一场,我们有多少条命够他这么折腾的?” 张载知老妻这是心疼自己,却也见不得二弟受窘叫人笑话,只捂着胸口道:“好了,今儿请了阖族过来为的是说分家的事,那些个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 大太太见自家老爷又开始护短,心里不是不气,却更怕不顺着他要招他生气,再惹他咳起来,也只得不言语了。 张杰这边见大哥治住了大嫂回护自己,心里就冒出点盼头来,想着分家这事还是得跟大哥商量,就趁热打铁道:“大哥,咱们兄弟说分家的事,没的让娘们跟着掺和,妇道人家小性,两眼只认得银钱,哪里管咱们兄弟的情分……” 张载却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二弟,你也住口。”张杰听了一愣,抬头看了眼大哥,见他面上肃然,心就往下一沉,却听张载又继续说道:“今儿请了族长带着阖族上下来家,不是来听咱们吵架闹家务的,闲话少说,还是先说分家的事吧。” 张杰听了这话,就要诉委屈,张载见了,不等他开口就将手向下按了按,道:“二弟,这个家,我是一直不主张分的,当年爹临走前嘱咐咱们两个不许分家,说是兄弟在一块儿,一时不得意了,也有个周济的,因有他老人家留的话,你提说要分家,我就一直压着不肯点头。不过,这些日子我想了想,又掂量了掂量自己这副身子骨,终日这么七痨八伤的,只怕是也管不了多少日子了,就跟三弟商议了商议,倒是想出了个妥善的主意——我说出来,你且听一听,若是行呢,就照这个分,若是不行,还按从前那样分红利怎么样?” 张杰听大哥拍板说不行还按原先那样分红利,心下就是一安,点头道:“大哥说来听听。” 张载点点头,伸手从旁边小几上端了杯茶,慢慢的润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道:“爹走时留下的铺子十八间,现在二十五间,水旱田共190顷,我一毫不取,你跟三弟一人一半,我只要这间祖宅。” 。” 张杰听到这先是不信,随即脑中灵光一闪,打断道:“那爹走后置的产业呢?别说你要独吞。” 张载抬了抬目,看了张杰半晌,才道:“至于后置下的产业,我跟三弟商量过,确实是打算留下了……” 张杰听了这话就是一阵怪笑,仿佛捉贼拿了赃一般,道:“我就说嘛,黑眼珠子盯着白银子,哪个能不动心?才刚大嫂还跟我假撇清,真见了银子,就漏了陷了……说到底还是你们想要独吞!” 张载叫张杰几句话说的脸上通红,额上青筋绽出,只一言不发忍着咳嗽,张英见了不禁动气,沉声道:“二哥,你先听大哥把话说完。” 张杰原指望有大哥护着能分些好处,谁知却听大哥亲口说了要独吞那么大一份家业,不由又是气愤又是失望,心思几近癫狂,闻言只恨声道:“东西都归了他了,跟我一个大子关系也没有,听不听完的还有什么意思?我说,三弟,你跟大哥商量出这么个分法,里头拿了不少好处吧?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说着,又连哭带嚎的扬声道:“老爷子若有在天之灵一准后悔,活着的时候就该把这家分了,省的如今叫大哥跟三弟联起手来挤兑我。” 张英见二哥越扶越醉,心里更气,道:“大哥已是说了,若是不同意,就还按原先的法子分红,你就不能省事些,先叫大哥说完再闹!” 张杰猛然听张英竟敢跟他这么没上没下的说话,就要发怒,却见他安坐在椅上,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跟平日里兄弟一处大不相同,不知怎么就先怯了两分,喃喃道:“我倒是要听听,他独吞了家产还能说出花儿来。” 张载见二弟闹够了,才复又张口道:“才刚说到爹留下的家产你们两个平分,我只要这间祖宅,三弟因在山上起了宅子,也不再另给房产,独二弟分了家要搬出去单过,就将衙门口西市那套五进的宅子给二弟,至于后置的产业,我跟三弟商议过,打算拿出一半来在山上置祭田,兴家学,一则为教养子侄,一则为赈济族人——常言道,家道如一树之花,开到极盛便是摇落之期,不能不早做防备,这世上唯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贫富无定势,现今咱们一族子弟虽个个鲜衣怒马,可若是不读书,不知理,无一技之长,虽眼前兴旺,也是衰败景象。所以,这家学务必要办,凡是张姓男女子弟,未出五服者,都可入此读书,每月可领一定银米,另供吃住布衣鞋袜,到二十岁无论中举与否,逾岁则出,中举的公中赠进京赶考的盘缠;未中的,也给50两银子做本银自去营生,或者进张家店铺学徒——这是后话,等会儿还请族长留步,细节处还需再商议商议。”说完,看着张杰又道:“除此之外,从廷碧以降,这一辈里还未结亲的子侄聘礼、嫁妆也由大房开支,二弟,你看妥当不妥当?” 张杰听了这话一时还有些不明白,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不屑道:“我明白大哥是好心,只是分了家,我自有房子有地,有银子请先生来家做馆,也用不着公中赈济,只把我的那份给我提了现,我就同意分家。” 张载听了这话不为所动,摇头道:“这家学无论分家不分家,我和三弟都打算趁早兴起来,已经放出消息典出几间铺子好筹银两买祭田了,跟分不分家没关系。二弟不必再讨价还价,只想定了,是愿意分还是不愿意分就是了。” 张杰知大哥这人虽貌似忠厚,却是从来的说一不二,定下的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此时听他说了这话,果真就不再言声,只独个转着眼睛打主意,却见廷瑾像是夜里亏了精神,只跟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一点精气神也没有;那做通判的女婿一味趋炎附势六亲不认,已是倒戈相向;那才定下的亲家也是一言不发,从刚才就弓着腰,唯恐叫人看见正脸似地,眼见也是个用不上的——张二爷情知大势已去,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始左右权衡是分还是不分,一时想着不分吧,仍旧像过去一般按年取那几个红利,不免还要跟原先一样捉襟见肘,处处拉饥荒;分吧,又像是吃了亏,不过,分到手里那些产业自然会钱生钱,不比那几个分红是死钱,花一个就少一个,想当初大哥靠着爹留下的十八家铺面不是挣下了好大的家业嘛,更何况,今朝算是彻底把大嫂得罪了,若是不分家,难保她往后做些手脚,减了公中支应,倒是再闹分家又是一场麻烦,想到这,张杰一咬牙,道:“分可以,只是那产业需得我先挑。” 张载听了先是默然不语,良久才道:“二弟何苦争这个先后,说了平分,多些少些自然用现银勾平,差不了你的。” 张杰心里自有他的打算,胡瘸子已是跟他说了,哪些个产业利大定要抓在手里,就道:“既是差不了,三弟想来也不会跟我争,大哥就别操这份心了。” 张载还要再说别的,张英不忍看他为难,早欠身道:“就叫二哥先挑无妨。” 张载这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唤廷瑞将明细拿过来,张杰捧着那本子冥思苦想了半晌,只看什么都好,委实难以抉择,端得舍了这个舍不下那个,好半日才磨磨蹭蹭的圈定下十三间铺面,又拿去给张英,张英看过点了点头便递给大哥。 张载冷眼一瞧,见二弟圈的都是些经营好了获利颇丰,相应风险却也颇大的产业,就皱了皱眉,道:“二弟要不重新选选,恒产也要适当备些,防着年景不好,有个亏蚀。” 张杰见三弟都没说什么,大哥却心疼的害了牙病似地皱着眉,就冷笑了一声,道:“大哥管着没见有事,怎么一到我手里就怕亏蚀了?” 张载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张英忙道:“这样很好,左右也是给丫头做嫁妆的,这些日用衣食店铺正合适。” 张载也不欲分了家再吵闹起来,听了这话便将账册交廷瑞去写契书,并计算两边铺子市值,等算了出来,另用账上现银补了张英一万二的差额。张杰听了这个数,眼睛几乎瞪了出来,自己亲自拿了算盘,一个珠一个珠的拨了几遍,确认无误才皱着眉在契书上摁了手印。 朱达醉见张家三房此时交割清楚了,也不等人请,便机灵灵的唤了录事进来,当场将张家三房并族长摁过手印画了押的分家文契立了档。 张杰将手中地契、房契细细点了一遍,珍而重之的放到廷瑾抱着的樟木箱里,心中犹认定此番分家自己吃了大房跟三房的亏,却因满座没一个肯帮忙主持公道的,也只能自认倒霉,才立了档就掐着契书带着廷瑾两个愤愤的去了。朱达醉跟冯汝仁见张二爷丢下他两个转身走了,倒是很松了一口气,似乎这样就表明跟他不是一党了似地,等见张家众人仍旧团团围坐似乎有话要说,又有些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犹豫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张载道:“有劳二位大人拨冗前来帮忙见证,今日就不多耽搁了,改日定叫犬子设宴,还请 o 廷碧的婚事4 大太太听得回报着实愣了一下,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姚氏,才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冯家怎么想的,过这边来下聘?” 姚氏也有些诧异,不过想了想,这冯家也难说,上回来相看廷瑗,末了却定下廷碧,可见为人做事不大讲究路数,不能按常理推测,寻思了寻思就道:“想是知道廷碧养在大嫂跟前的缘故?” 大太太闻言,冷哼了一声,道:“提亲怎不见他家过这边来!”说着,霍的起身搭了胡婆子的手就要去看个究竟,姚氏也随了大嫂一道,妯娌两个来到厅里,就见里头散立着几个婆子,地当间摆放着十几抬聘礼。 那冯家在本地没有亲眷,又不肯再同朱达醉打交道,只得将家中几个有些体面的老妈子打扮吩咐了一番,派她们带着小厮随媒人来下聘,这几人正东张西望的看张府的铺陈摆设,忽然见一群仆妇丫头拥着两个气派俨然的妇人进来,就知道是正主来了,那领头管事的忙赶走上前去请安问好自报家门,这才说明来意,喜气洋洋的呈上礼单。 大太太听着来人说话,看着满地描金缠红的箱笼,想着这冯家当初来相看廷瑗,却不声不响的越过这边去定下了二房的廷碧——那件事里头因廷瑗有些叫人褒贬之处,她这边遮掩还来不及,虽憋了一肚子气,也说不得了,却不想这冯家还真做的出,蹬鼻子上脸又堂而皇之的上门给廷碧下聘,这就有些欺人太甚了!大太太这么想着,肚子里的一股火再也压不下去,冷声问道:“你们府上定的二房的姑娘,把聘礼送到这边来是什么意思?” 那老妈子兴冲冲的卖了一番好,不想张府太太一开口就疾言厉色,声气不善,心里就打了个突,忙赔笑道:“我们夫人听说姑娘自小认在这边,事事都是这边安排,就叫老婆子带着人直接到这边来下聘了,顺便请示您,这婚礼细则该当……” 大太太却不等她说完就截断道:“告诉你们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怀胎十月生养下的伶俐人,我们可不敢随便认下;再者,二房如今已是分家出去了,这婚事跟我们可商量不着,聘礼你们抬走,该送哪去送哪去!送客。” 冯家老妈子来前以为是个的美差,总要赚些打赏物件回去,不成想一张笑脸贴上来,三句半话没说完,就要叫人赶了出去,那笑就怪模怪样的僵在了脸上,所幸她奴才做惯了,倒也没有脾气,只是有些闹不明白这张家太太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难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她不成?想着这要是砸了差事,回去可不好交差,便赖赖唧唧的不肯走,又别别扭扭的陪笑道:“咱们好好的来商量喜事,您太太怎么恼了?是你们二房说姑娘养在这边,嫁妆迎娶都叫跟这边商量,只叫把聘礼送过去,还是我们老爷说姑娘既是大房养的,聘礼就该送这边来,这,这也是好意,您看……” 大太太听了这话,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么一出,心道难怪二弟一直不来领廷碧回去,却原来是打定主意不管了,就拧着眉冷笑了一声,刚要说话,忽然又闭了口,脸上阴晴不定了半晌,改了态度曼声道:“原来是二房说的,好,好,那你就把聘礼搁这吧。” 姚氏在一旁听大嫂将聘礼留下,揽事上身,就有些不解,不过她向来不插手大房管家,除非问到她头上,不然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想来人家愿意这样办事,自然是觉着这样办合适、恰当,说了,人家未必领情,便只在一边看着,心说,大嫂这是要送佛送到西? 那冯家老妈子见这位太太一时恼了,一时又好了,就吓得心里一惊一乍的,趁她肯收下,忙呈了礼单,商议道:“那婚事……” 大太太不答话,只叫胡婆子接了礼单过来,才道:“今儿我们家做满月,不得闲,过两日你们再来。” 那老妈子听说也只得答应一声带着人去了,大太太看着她们走远,也不叫人动冯家的东西,仍旧带着姚氏回正房闲坐,姚氏见大嫂从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情知有事,便不肯再长篇大套的闲话,等了个话缝,自回三房暂居的院子看账册去了。 大太太等姚氏一走,就叫了胡婆子过来,道:“你去库房,把当初给廷琦备的那副按嫡女份例置办,最后又换下来的妆奁抬出来,抹抹灰;然后去二房,跟二老爷说,六姑娘的嫁妆已经备好,见二老爷迟迟还不来接姑娘回去,就打算在这边打发姑娘出阁了,冯家送了聘礼来,估量着也够办喜事用的了,就不叫二老爷另支银子了。” 胡婆子答应一声去办,大太太也自转身去了后边卧房,进门就见张载正伏案写画,大太太走过去看了两眼,心里就有些生气,他这病最怕七情所伤,惊怒忧思一点儿沾不得,大太太连廷瑞都不许回来跟他说生意上的事,偏他闲不住,又写这些东西给二弟,大太太心说人家要是肯听你的话,也到不了今天,口中就埋怨道:“大夫说过多少遍了,叫老爷一点儿心都别操,你就是不听话,是怕不能多活两年嘛。” 大老爷听了就到:“这算什么操心,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这么清闲过,我趁着这工夫把二弟那几间铺子的人事写出来,但凡他肯定拿几个老掌柜的话,想来经营上出不了打错。” 大太太听他操的这个多余的心,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又见他精神还不错,索性也不管了,只状似无意的叹了口气道:“廷碧的嫁妆已是打点好了,也不见二弟来接她,我原想着廷碧和她爹这些年仇人似地,往后出了阁更没个相处的机会,想着临出阁,二弟接她回去备嫁,廷碧看着她爹为她费心操持,父女两个也能知道彼此的心,有个缓和,偏上回来接你给拦下了,如今二弟竟似伤了心,这回竟不来接了,唉,往后廷碧嫁了,父女两个这仇算是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老爷一听这话,就撂了笔,道:“这我却是没想到,唉,当时也是看那孩子哭的可怜,怕回去了,受她爹的为难。” 大太太听了从窗户一直看到远处的亭子尖,口中悠悠道:“他爹要是想要为难她,能给她说这么一门好亲,那冯家好歹是五品官,又是独子,可见还是疼闺女的,偏你,做大伯的给侄女儿预备嫁妆也就罢了,人家爹好好的,硬扣下侄女不叫回去,算怎么回事。” 大老爷听老妻这么一说,只觉这事确是自己蛮横不讲理了,就有些后悔,正此时就听来人传报道:“二老爷来了。” 大太太一听果然,就从鼻子里头嗤笑了一声,道:“请进来吧。”她话音刚落,张二爷就一摔帘子自己进了来,铁青着脸色看了看大哥、大嫂,骄纵的孩子要糖吃似地,道:“我来接廷碧家去待嫁,我告诉你,大嫂,说出天去,廷碧是我生的,你想扣下,没门!” 大太太听了就笑着回头看了大老爷一眼,才道:“瞧二弟急的,谁也没说廷碧不是你生的,哪个要扣下了?这不正等着你来接呢嘛。” 张杰听了这话就愣了一下,大太太也不多说,只传话下去,叫六姑娘收拾收拾随身的东西,来跟她爹家去待嫁。 张杰不想竟这么容易,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大哥、大嫂,连路上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了,大老爷见他进门反应这么大,也有些奇怪,想起上次他叫屋里人来接闺女,却让自己扣下了,倒也在情理之中,就咳了一声,道:“前几日我叫人去请你,你怎么不过来?” 二老爷心说,凭什么你叫我来我就来,口中却道:“这不是才分了家,铺子里的事我又不熟悉,冷不丁接手忙的腾不出工夫来嘛。” 大老爷听说,就道:“我叫你来正是要说铺子的事,你那十三家铺子都是爹手上传下来的,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大多是用老的人,肯实心实意做事的,我开了一份明细,上头把那些有本事,可用的人都列了出来,你拿回去看看,遇事多去请教,想要干什么多听听他们的主意。”说着从桌上拿了一张纸递给张杰。 张二爷斜着眼睛瞧着那张明细,粗略一看,就见上头几个掌柜,全是这几日他去巡铺子时见过的,每逢他一说个主张,要变个法子,那些人就梗着脖子推三阻四的,不听摆弄。张二爷看着看着就上了心,心说怪不得敢跟自己对着干,脸上却不露,只把那明细揣起来,道:“大哥没别的事了吧,我来接廷碧,还有嫁妆,连聘礼,我都一趟带回去。” 大太太在一边听了就道:“礼单都在这,二弟打个收条,我叫下人给你送过去。” 张二爷见大嫂这般好说话,竟有些狐疑了,仔仔细细的将礼单看了好几遍,对照收条无误才签上自己的大名。大太太将收条一抽攥在手里,立时就扬声吩咐下去,叫把聘礼和嫁妆都送去二房那边。 张二爷这才放下心来,正此时,却见廷碧满面泪痕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看也不看自己亲爹一眼,进门直接扑到在大老爷座前,扬着脸抽噎道:“大伯,我不回去,我只跟着您,我不回那边去。” 大老爷这些日子卧床养病,这个侄女儿日日过来请安,深觉她孝顺体贴,倒比廷瑗这个做姐姐的更懂事几分,此时见她这样依依不舍就有些感动,不过才受了老妻的开导,也拎得清轻重,只好言好语的劝她听话,懂事。廷碧一见大伯竟也说这样的话了,就吃了一惊,哭的更加伤心,又要把头往地上撞,大太太冷眼看着,就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快别这样,都多大了,还小孩子似的,你爹才把嫁妆抬回去了,你把头磕破了可怎么上轿!” 她声音虽轻,却足够廷碧听见,哭声果然立刻降了下来,大老爷又在一旁好言相劝,到底止住了哭,又哽咽了几声,就慢慢的改了说辞只悲悲切切的叫大伯好好将养身体,省的叫她记挂。 大老爷见她想开了,叫了几声好孩子,便回头吩咐大太太道:“嫁妆是嫁妆的,咱们做长辈的也要给孩子一点儿私房。” 廷碧的婚事5 张杰气得肺疼,又急着裹伤,脚下走的飞快;廷碧带着奶娘和红霞,一路好赶,勉强遥遥跟住。孙姨娘正喜气洋洋的看下人往库房里搬从大房抬来的嫁妆、聘礼,就见二爷抱着一只胳膊,脸色跟要吃人似的回了来,心里犯嘀咕不知这是怎么了,就爷独自一人,那死丫头怎么没一块儿跟来,嫁妆都不要了?她这边正寻思,一直站在门口盯着她收东西的刘姨娘却眼尖看见二爷举着的那只手上像是受了伤,立时大呼小叫的凑上去嘘寒问暖,哭哭啼啼的推着张杰往自己屋里去包扎。孙姨娘见了也忙咋咋呼呼的赶上前去,边问怎么弄的这样,边替二爷害疼似的嘴里频频吸着凉气,又拉着张杰的胳膊往自己屋里去,张杰叫她两个拽得骨头都要散架了,见手腕上又渗出血来,就将扯着他那只伤手的孙姨娘用力一搡,骂道:“就他娘的知道争风,还不快去给爷请个大夫来。”说着抬步往近处的刘姨娘房里走去。刘姨娘拥着二爷进了自己屋,临了扭头挑着眉毛对孙姨娘无声的冷笑了一下。 孙姨娘气了个倒仰,一边用眼睛往孙姨娘屋里射飞刀,一边恨恨的使唤人去请郎中,冷不丁一抬眼又瞧见廷碧带着丫头、婆子跟头把式的进了来,就从嗓子眼里噗哧一声,讥讽道:“呦,瞧瞧这是谁呀,六姑娘不是认那边是家,死活不回来吗?怎么嫁妆刚来,你就舍得回来啦?” 廷碧也不理,径自越过她往后边走。孙姨娘见她这时候还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满脸冷笑,右手掐腰,左脚踩着门槛,倚门在那等她回来求自己安排住处。 廷碧进了后楼直奔自己原先的屋子而去,见屋里一东一西摆了两张窄床,已是住了伺候廷玥的丫头,就了摔帘子出来。又去看廷琰原先的屋子,这屋倒是没住人,只是床上、架上空空荡荡的,灰积了有一指厚。廷碧看了,忍了气吩咐红霞道:“你且去问问,安排咱们住哪儿?” 红霞出来找两个打扫的问了,回去答话道:“说没听上头吩咐下来叫预备住处。” 廷碧因回来就住十天,只将些细软带了来,行李铺盖一概丢在了大房,此时见这个样子,闭了闭眼睛,道:“你跟奶娘再回去一趟,把铺盖取两样来,这几天咱们就在这屋里住下。” 红霞答应一声自去收拾,孙姨娘见廷碧的丫头奶妈子进进出出的,竟是自己安排打理起来,抱着膀子,阴阳怪气的说道:“你刚强,你万事不求人,有本事你自己操办婚事啊……”风凉话直说到郎中来了,方住了口,叫人领郎中去正房,自己扭腰摆胯的进了刘姨娘屋子,抽出帕子揉着眼睛,心疼不已的道:“二爷,郎中请来了,在正房候着呢,快去让他瞧瞧二爷这伤妨事不妨事吧。” 张杰听了将要起身,刘姨娘就嗔道:“二爷淌了那么多血,身子正虚,怎么还叫他大老远的去将就郎中啊,你也太不知道心疼二爷了。” 张杰立刻深以为然,一屁股又坐了下去,道:“你长没长脑袋,他是大爷我是大爷?叫郎中过来。” 张杰这些日子有些发财脾气长,对孙姨娘也不假辞色。孙姨娘平白无故被损了两通,憋着一肚子气,却也只得哼哼唧唧的打发人去请了郎中过来。那郎中瞧见一排牙印子,也不多问 ,开了一副外敷的方子。张二爷等抓来药包扎上,自觉虚弱的不行,就一歪身躺倒在刘姨娘床上歇息。孙姨娘见了忙上前一边搀扶他起来一边道:“二爷,这屋里一股子怪味,熏得人头疼,我扶您回正房去养伤。” 刘姨娘听了笑道:“你也闻见了,这是上好的鍇|乳|悖倒畎飧鑫抖!彼底牛恢皇稚斐隼从纸哦舻乖诖采希嵫韵赣锏囊笄诘溃骸岸倒庀阕钅苣裰雇矗匣囟偷模揖鸵恢泵簧岬糜茫诺闵稀6抛藕眯┝嗣挥校俊?br /gt; 张二爷不及说什么,孙姨娘先如临大敌道:“呦,那可有些时候了,别放坏了,再把二爷熏出个好歹来。”说着又去拽张杰起来。 刘姨娘就踩了尾巴似的“哎呀”一声:“你轻点,二爷才失了血,头正晕着,可架不住你这么生拉硬拽的。” 她这话一说,张杰先急了眼,一把甩开孙姨娘,道:“少在这添乱,怕我死得慢不成。”孙姨娘顿时满脸委屈哀怨,刘姨娘眼风扫见,噙着一丝笑在嘴角,柔声道:“二爷别生气,气大伤身,您躺好了,我去吩咐厨房熬盅参汤给二爷补补,醒了正好喝。” 张二爷平躺下“哼”了一声,道:“参汤什么喝头,叫人去买只老鳖炖了,我起来喝。”说完合了目养起神来。 孙姨娘看得干瞪眼,鼻子都要气歪了,刘姨娘自顾自的放下帐子才回头道:“你出去吧,别吵着二爷,这有我服侍着就行了。”孙姨娘眼珠子都要气冒了,转身就要摔帘子,又怕弄出声来挨骂,只得憋气出来,嘟嘟囔囔的混骂,一眼看见廷碧的丫头端着茶盘打眼前过,就骂道:“死丫头,回来就没好事,克死亲娘,又来方我,真是个灾星。”说完,一甩帕子,又把腰扭得一波三折的去看下人往库里收嫁妆。 时近入夏,窗户都大敞四开着,二房的院子四四方方,东西南北四座小楼一围,孙姨娘调门又不矮,院儿里说句话,人人都听见。廷碧坐在房中,听那泼妇口口声声说自己克死亲娘,猛的从椅上站起来,恨得浑身哆嗦,心在腔子里乱撞,挣得快要蹦出来,直想冲出去撕了那贱人的嘴。但她只一动不动,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要忍得,在这里闹起来捞不着她的好,忍一时之气,将来自有她的前程。想着,攥紧拳头慢慢的坐了下去,指甲把手心抠得生疼。 廷碧枯坐了一下午,奶娘跟红霞一趟趟的回去大房,连脸盆、马桶都拎了过来,终于收拾停当时,天已经黑了,三人皆是饥肠辘辘,却也没个人来叫开饭或者送饭过来。廷碧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的,只得打发红霞出去看看。红霞揩了把汗出去一问,原来上房早用过了,连下人也已经吃过。她想了想,也不回去禀报,自去厨下挑那还可口的剩菜剩饭给姑娘端了一碗回来。廷碧侧头看了眼,见那碗里乱七八糟堆的又是笋子又是豆干,烂乎乎的,就没了食欲。红霞见了,知道姑娘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就劝道:“姑娘将就些吧,我去厨下看了,就这两样还干净些。咱们人在矮檐下,且忍忍,饿坏了自己不值当的。” 廷碧听了,忍着眼中酸涩,端起碗来,闻了闻,才下了筷子,吃了两口吩咐道:“你跟奶娘也吃饭去吧,再晚只怕连这个也没有了。” 红霞见她能想开,就答应一声,扶着累瘫在一边揉腿的奶娘去厨下。她两个一走,廷碧就把筷子搁下,厌恶的看着那碗杂烩,百感交集,好半晌,才一咬牙又端起来,小口小口将一碗菜饭吃净了。接下来几日,仍旧是这样,饭菜都是红霞去厨下端来,孙姨娘也不肯消停,没完没了的风言风语,就差揪她出去指着鼻子骂。这些苦楚廷碧倒也能咬牙忍下,只是见这院里人人只顾着搬家,并没有一点儿替她备嫁的样子,心里不免越来越是惴惴,不知她爹打算怎么送她出门子。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当时一听嫁妆叫这边抬走了,就跟了回来,若是跟廷琰一起留下,大伯未必不肯重新置嫁妆送她出阁。心思纷乱的坐了半晌,又想起廷琰,不由得叹了口气。 张二爷出了几滴血,直卧床将养了两三天。这一日腕上咬痕结了痂,恰好冯家遣人来商议婚事,他正闲得身上好似长蛆,再也躺不住,就出来见风,接待一番。那冯家本是去的大房,屁股还没坐热,一个年长仆妇就走来告诉说姑娘、聘礼和嫁妆都叫二房接回去了,叫去二房商议。冯家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的扎到这边来。张杰耐着性子商议好什么时候这边送嫁妆,男家什么时候遣人来给姑娘上头及迎娶吉时,连口茶都不给直接就打发走了。冯家人一肚子不高兴的回去禀报老爷不提。张二爷翘腿独坐,心里也自嗟叹,想着冯家给的定礼跟聘礼不如胡家当铺那一成干股拿得长远,到底吃了亏,心里就不大是滋味儿,好在还有廷瑶。他这边哀而不伤的嗟叹了一会儿,心里忽地又琢磨出个主意来,就溜溜达达的走去院中问孙姨娘廷碧的喜宴准备得如何。 孙姨娘挨过廷碧一巴掌,平日见不着也就罢了,如今接了她回来,见她端着千金小姐架子,看见自己眼皮也不抬一下,半句话都没有,哪里耐烦替她备嫁?此时,正看着人抬屏风去衙门口西市的新宅,听了这话,见二爷还真把廷碧出阁当个事了,有些惊讶,试试探探的道:“如今咱们正搬家,哪有人手忙那些个呀?反正嫁妆都是现成的,到日子婆家来人抬过去不就是了。况且,二爷不是说过,冯家是指望不上的,咱犯得着花银子讲究那个排场吗?” 张杰听了,颇高瞻远瞩的骂道:“瞧瞧你那点儿出息,这喜宴是白办的吗?三亲六戚来了能不随喜一二?整日价儿算计一丁半点的东西,头发长见识短。” 孙姨娘虽不愿给廷碧长脸,转念一想这事经她手操办,银钱、礼金过手,总有赚头,倒也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便忙忙笑着应承下来,直道二爷英明。又阴阳怪气的道:“这爹娘可真是天生欠的儿女债啊,十来年没听她叫一声爹,临出阁的跑回来,还不是得打家具、置衣裳的奉承起来。二爷您也真是用心良苦,还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将来二爷能不能用上她一两银子的孝敬呢。” 孙姨娘给廷碧上的这个眼药倒给张二爷提了醒,想起大嫂给廷碧的那张银票来,就背着手,咳嗽了一声,道:“廷碧呢,叫她来,我有话要问。” 廷碧早在屋里听见他两个计议,一听见她那个爹说要替她备嫁,就将提了多日的心放了一放,至于那些个算计和孙姨娘递的小话则全不理会——若非如此也不是他们了。听见叫她出去也只做不知,等孙姨娘身边的小丫头来请,才随她出来,走到跟前,张杰开口就道:“你大伯母给你的银票呢?拿出来好办喜事。” 廷碧听了,面上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扭捏了好半天才从裙带上垂着的荷包里拿出张泛黄的纸来递给父亲,张杰接过一看,就愣住了,道:“怎么是五十两,我记着是张五百两的?” 廷碧睁大眼睛道:“哪有?想是爹看错了,大伯母只给了这么一张银票,爹也看见了。” 张杰听了紧盯着廷碧双眼,出其不意的一把抓过她那只荷包,翻了过来,见里头只有金链子系着镊子、挑牙、耳挖子一副金三事儿,便哼了一声,撂下荷包,有些纳闷,心说难不成是我看错了?又想着她一个闺阁里的姑娘,若非大嫂给的,这张五十两的银票也没处得来,瞧廷碧的样子倒也不像说谎,这么说真是自己一时眼花?不免又在心里痛骂大嫂小气,侄女儿出阁就给这么点儿银子,打发要饭花子都没这么寒酸。 廷碧偷眼从睫毛上方窥探父亲的脸色,见他像是信了,暗暗松了口气,低了头不言语。果然,张杰将那五十两银票袖了,就道:“行了,没你事了,回去吧。” 廷碧低低答应一声,转身往回,半路忍不住隔着外衫捻了捻肚兜衬里的夹层,正此时,听孙姨娘叫:“六姑娘。” 廷碧一骇,却一脸懵懂的慢慢转过头来,就见孙姨娘盯着她的荷包道:“六姑娘那副金三事儿哪里打的?看着倒是有些稀奇,和外头卖的还不一样。”廷碧一听这话心才落了地,又叫她那副贪小的样子恶心得半死,却到底想着还要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1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1部分阅读 望她给自己备嫁,提醒自己不得发作,好歹顺顺当当、体体面面的从这边嫁出去,到时又是另一番光景。于是忍着冷笑道:“姨娘若看着好,便拿去用吧。这还是咱家金铺打的,也忘了什么时候,大伯母给我们姊妹一人一副的。” 孙姨娘听了撇嘴上前接过,尖尖酸酸道:“瞧把大房小气的,我们廷琦廷玥怎么没得着?她们就不是张家的骨肉?从来的好东西都没她们两个的份儿,我就不信省出这么点子东西她就能攒下个金山来。” 廷碧也不听她抱怨,只把那副金三事儿连荷包都给了她,径自转身回屋,一进门就见廷玥正对着她的梳妆匣子乱翻,见她来了,忙把手背了过去,眼神乱飘,故作轻松道:“我来找你说话,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廷碧不理,走去看那妆匣,见只打开了一层,一对秘银嵌珊瑚的坠子没了,抬起眼睛伸手道:“还给我。” 廷玥脸上一红,兀自镇定道:“给你什么?我可没拿你东西,我要回去弹琴,没工夫跟你说话。”说着一溜身就跑了出去。 廷碧愣怔怔瞪了门口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身把梳妆匣子里的金银头面都捡了出来,和几件贵重毛皮一起用旧衣裳裹了,藏在了床底下,藏好之后想了想,又俯身取出来,四处看了看,重新藏到奶娘的行李里。 孙姨娘得了一副金三事,掂了掂轻重,斜靠在门上剔牙挖耳朵的逐个试了起来,试完才慢腾腾的转着心思开始琢磨这喜事如何筹备才能密下银子。等想了个大概,一脸愁容的跑去书房,将其中的碍难处说的千难万难,又是客多家什不够用,又是时间忒紧,吃食也全没准备…… 张二爷正假模假式的拉开架子写请柬,见她推三阻四的就立了眉毛:“嫁妆那边已经备好了,又不用你操心。送嫁妆那日的酒席,敷衍着面上过得去,别叫人笑话就成。咱们为着收银子,又不是叫你接圣驾,有什么难办的?你办不了,叫刘姨娘办去。” 孙姨娘说这些话不过是为把难处摆在前头,就算日后场面不好看,二爷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听这话,立刻笑道:“这有什么办不了的,二爷还不放心我嘛,我这不是说给二爷听听,想叫二爷拿个主意,别到时候有不周正的地方,二爷再埋怨我。” 张二爷头也不抬一挥手道:“没事出去吧,没看老爷我忙着吗?”孙姨娘其实还想说说廷碧嫁妆的事,见二爷脸色不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答应一声就出去照办。她倒也是个人才,三五天的工夫,连席面带嫁衣种种面上的物事都预备齐全了不说,私底下也忙活了个差不离儿——大房给廷碧的嫁妆是按嫡女置的,孙姨娘一想日后廷玥成亲的时候用得着,就舍不得叫廷碧抬了去,悄悄的打开一看,当即认出这就是当初办给廷琦最后又叫大房抬回去的那副嫁妆。孙姨娘当日看什么都嫌简薄,如今却是看什么都精细起来,简直爱不释手,琢磨了又琢磨,从给新宅打家具的木工作坊弄了套杨木的案几箱柜,将嫁妆里那副最贵重的酸枝木家具给换了下来,拿布蒙了,一捆,借着搬家抬东西送去了新宅;又去集市上搜罗了一批比寻常还略次些的盆盒器皿、盅盂碗碟,连一些别的物件,只要她看着略好些的东西都悄悄调了个个儿。这么着忙活了几天,连刀尺针指、被褥帐帘也没能幸免。孙姨娘做完手脚想了想,也不同二爷说,想着等廷玥出阁的时候,好跟二爷拿个双份。 孙姨娘忙完这事,就屁颠颠跑去跟张二爷表功,道:“二爷,这几日我忙得吃饭都腾不出工夫来,好容易把事都办妥了,就等成亲前一日,叫个喜婆子过来绞面开脸,就能起轿走人了。” 张二爷听了不无得意道:“以前成日家跟我诉苦说这管铺子治家有多难,光他们大房把持着不叫我插手。我如今管上了也没见赔喽,你这不也干的挺好。” 孙姨娘一听这话欣喜异常。从这房里没有了正头太太,一向以她为大,却到底挂着姨太太的名声,大不好听。原先因有大老爷,大太太管着,她也不敢打那份主意,如今分了家,这念头哪天不出来转上几转?只是可恨这家分的二爷心里不大痛快,这些日子没给过她好脸色,如今听他说自己管家管的好,心里不禁有些蠢蠢欲动,立时就打蛇随棍上,道:“就是那起奴才看人下菜真真可恶,当我不是正头太太,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办点子事都三推四阻的。”说着,看了看张杰,细声细气的道:“二爷,要不……” 孙姨娘也是奔四十的人了,这么捏着嗓子说话,直把张杰叫得汗毛都立了起来,侧目喝道:“你给我好好说话。”孙姨娘下头的话立时就憋到了肚子里,只一脸哀怨的觑着张杰的脸色做欲诉还休状。 送嫁妆宴宾客前一日,喜棚搭好,坐席的桌子、凳子都摆在了院里,张杰出去一看,见那凳子除了缺胳膊就是少腿的,心里不悦,叫过孙姨娘来,骂道:“你这是哪里弄来的凳子?瞧着怎么比你还老?” 孙姨娘听这话撅着嘴,也不说这是她请的办酒席的厨子带来的,只道:“二爷不知道如今木料多贵,我这不是想着能坐就成,挑便宜的买的嘛。” 张杰也觉着结那么个用不上的亲家,实在犯不着花银子大操大办,可又不想让宾客笑话,总想要点儿面子,心里有气看哪都不顺眼,四处指点道:“瞧瞧这宅子也祸害得太不像样了,刨枣树落的老大的坑,也不填填土;那地上的青砖都让你抠出来了,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外人来了,看着像什么样子。” 孙姨娘对他知之甚深,一听他这话风就知道是发的哪门子疯,出主意道:“二爷,咱们这就要搬出去住,也犯不着为了一回热闹贴银子替人家修宅子。我看,不如叫咱们家绸缎铺送几匹绸子过来,把这里里外外的栏杆,花树都缠一缠,打扮打扮,又喜庆,又不费事,等用完了还能送回去接着卖。” 张杰听了这话也觉着有理,立时打发人到绸缎铺去提红绿绸子,只道办喜事拿回来扎花结彩,等用完再送回去。谁知不大工夫,打发去的人回转来,回话老掌柜的说不叫拿。张杰嫌他没用,亲自走去铺面,不成想竟也碰了钉子,那老掌柜的只说绸缎沾了灰油勾了丝掐了褶就卖不得了,张家老号的招牌不能糟践,不叫搬。他见了掌柜的敢拦着东家,气的跳脚,虽教训了那老糊涂一顿,最后强搬了回来,却犯疑了心。回到家,将大哥之前交他的明细找出来一看,果然这掌柜的名字就在上头,不由心里一惊——大哥安插了这么些亲信,拦着他不叫他拿自己的东西……这里头莫非有什么勾当?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想了想,将那明细揣在袖中,径直往胡瘸子家去了。这两人推杯换盏的密议了一下午,张二爷装了一肠子胡家的酒肉,和一肚子胡瘸子的主意溜达回了家。 第二日。宴客,送嫁妆,张二爷府上可谓客似云来。他站在门口一边迎客,一边防着收礼的做手脚,看着院中张灯结彩,听着礼金多寡,想着原先大哥当家,哪个把他当一回事?哪有如今这样风光实惠?心里越发志得意满。 来贺的宾客随了礼金,转去同主家寒暄贺喜,不免都要问上一句,府上大爷跟三爷到了没有,还有的要请他代为引荐引荐。张二爷听着,一个、两个的还好,等十个、八个都是这样,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道真是阴魂不散,只答话说,大哥病重,起不来床,又悄悄打发人去请三弟来撑门面。不大工夫,就见小厮领着张英的随从走来,施礼道:“老爷说回籍后补丁忧,不便闻喜乐,就不来扰席了。”又呈上一张银票:“这五百两银子是老爷给姑娘添妆的。” 张杰见了银票,就不在意三弟到不到场了;众宾客见张家大爷三爷全未出席,不禁有些惊异。等开了席,众人又见那席面着实与众不同:清汤寡水没个下筷子之处不说,最难得是少有两桌菜色一样,更有几位摊上瘸腿凳子,坐得分外难受,站起来走动走动,站在一起交头接耳。张二爷见了脸上就有些发青,心里暗骂孙姨娘办的好事。 到了送嫁妆安床的吉时,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围上前去看张家发奁。本省素来讲究“十里红妆”:成婚前一日,女家锣鼓喧天穿街过巷将妆奁抬去夫家,路人竞相围观,品评夸赞;三朝之日,夫家还要开箱评验新妇妆奁,“妆奁丰,则翁姑喜”,既是姑娘的身份,也是女家的脸面。张二爷因早看过礼单,知道尚过得眼,此时为找回面子,分外张罗,亲自到书房取了礼单交胡瘸子唱名,又走去里边交代了孙姨娘抬嫁妆的次序。不大会儿工夫,几十个精壮后生鱼贯将嫁妆分三十二抬运出,胡瘸子见了,适时扬声唱道:“酸枝木内房、外房成套家具,有:千工床一张、床前桌一张、屉橱一架、床前橱一架、衣架一架、春凳六对、马桶一只、子孙桶一只、梳妆台一张,画桌一张、琴桌一张、八仙桌一张、圈椅四对……”他正唱着名就听旁边声音鹊起,一片哗然,不知出什么出错了,便抬头看,只见那地上摆的嫁妆哪里是酸枝木的,清一色的杨木间或有两件榉木,再看别的,和礼单出入更大。胡瘸子忙闭了嘴,将礼单递还张杰。 张杰接过礼单一对,登时傻眼,略一琢磨,一脸愤慨的扬声道:“众位稍安勿躁,这家具是大房置办的,礼单也是他们开的,我这就派人把大哥找来,当面做个解释。”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嘈杂声立时炸了起来,议论声乱纷纷一浪高过一浪。 孙姨娘正在里头打发人搬抬,听见外头当众唱名就唬了一跳——她不识字,除了银票,别的字纸一概都不当回事,礼单又在张杰手里,她没看见,就忘了这一茬。此时听见二爷要找大房的人来对质,有如被雷劈了半边身子,整个人都懵了,生怕当众事露,也顾不得遮掩,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外头去阻拦;刘姨娘也倚着门看发嫁,一时听外头闹将起来,好像跟嫁妆还有些关系,就见孙姨娘一张脸白了青,青了白,之后就冒冒失失慌慌张张往外跑去,心里起疑,也跟了出来。 孙姨娘挤了笑向张二爷道:“二爷,这发嫁妆都是有时辰的,别误了时辰再坏了姑娘的姻缘,我看这东西也还齐全,就先送过去吧,别的事回头再说。” 张杰当众抓了大房欺哄他的把柄,又是气愤又是得意,就要往大里头闹,忽然见她抛头露面的出来了,不由怒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给我回去待着。” 孙姨娘听了笑得跟哭似的,一边频频给二爷打眼风,一边道:“这么大喜的日子,来了这么些的客,二爷也给大爷留点儿面子,日后好见人。” 张杰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刘姨娘在后头惊呼道:“哟,这哪儿是大房送来的那副嫁妆啊,我当日在院儿里眼睁睁的看着,送来的是全套上好的酸枝木家什,鲜亮的漆器盆盒,锦缎被褥,哪是这些个破碟子破碗破被子面啊,怎么一经孙姨奶奶的手,就变成些破烂儿啦?”说完,一脸奇怪的盯着孙姨娘。众宾客一见这事闹出花儿来了,显见有好戏看,都把眼睛瞪得老大,还有那等轻狂些的,就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张二爷这两位姨奶奶。 孙姨娘见此情景惊慌失措,忙忙扑到张二爷眼前,道:“二爷,你别听那贱人瞎挑拨,不关我的事啊?” 张杰不由呆住,脑子一过儿,知道孙姨娘的确干得出这事来,顿时气了个半死,恨她不长脑子,竟不提前跟自己说一声,还敢用原先的那份礼单,简直找死。此时见宾客都指指戳戳的看热闹,脸上不由通红,开始转着脑子打主意。正此时,见廷瑞大步打外头来,径直走道张杰跟前,又对众人拱拱手,道:“我爹身子不好,没敢惊动。这有一份二叔抬嫁妆时的收条,各色物件都列在上头了,另有二叔签的字画的押,还请众位一观。”说着,上前两步将纸条递给个相熟的长者,那人看过了,又传阅给其他人。 纸条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议论声里便夹了嬉笑,张杰一张脸涨成了茄子色儿。脑筋急转,猛然往前几步一把抓住个下人的脖领子,喝道:“王八蛋,这库房是你管着,说,你把东西弄哪去了?是不是偷出去卖了赃物了?” 那管库的吓得哆哆嗦嗦,道:“二爷息怒,小的就是个守门的,库房钥匙就老爷和姨奶奶有,你看这三道锁,一点儿没有叫人动过的痕迹,小的实在冤枉啊。” 张杰一听这话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接着将那听差搡了个跟头,一双手掐在他脖颈上道:“你还狡辩,照你说,我跟姨奶奶还偷自家的东西不成?没这个道理。你给我说,你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偷出去,又卖了贼赃的?老实交代,老爷就饶你一回,要是敢犟嘴就送你去见官,管叫你进去了脱它几层皮下来。” 那管库的叫他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只见老爷一脸的狰狞,手上还在使力,不由拼命挣扎,张二爷只不撒手,骂道:“再敢不承认,老爷我现在就弄死你,本府的通判是我的女婿,打死了也白打。”恐吓完又低声诱哄道:“你承认了,老爷就饶你一回,听见了没有?” 那管库的就要翻白眼了,听了这话,犹豫不得,只得蜷在地上点了点头,张杰却不松手,只道:“承认你偷得就好,今儿大喜的日子,老爷没空审你,来人,堵了他的嘴,给我关起来。”下人听了,忙拿着绳子跟烂抹布跑来,七手八脚的将那人堵了嘴又捆了个结实带了下去。那管库的叫拖下去,两脚还不住的蹬踹挣扎。张二爷只理理袖子,看了眼正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众人,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都看见了,这小王八羔子已承认了是他把东西偷出去,卖了贼赃。大喜的日子,腾不出手来收拾他,还是先发妆奁,免得误了吉时,坏了丫头的姻缘。”说完,叫人取纸笔来,就着那杨木嫁妆桌子,重开了一份礼单,也不叫鼓乐吹打,就匆匆抬去廷碧夫家,开始送客。 宾客一走,张二爷脸色丕变,大步走回内院进了孙姨娘屋里。孙姨娘自知犯了错,不过见二爷当众保全她的颜面,不曾发落,自觉不至于怪罪太甚,见二爷进来,就低着头怯怯的道:“二……”一个爷字还没说完,张二爷已是当胸一脚踹了过来,孙姨娘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跌倒在地,只见二爷又凶神恶煞的朝自己走来,就吓得一边捂着胸口,一边连轱辘带爬的往门口跑。张二爷赶上前去,又是一脚,这回也不用她爬了,整个人都飞出房去。孙姨娘从没见二爷发过这样的怒,一边匍匐在地上往后捱层,一边惊恐万状的告饶道:“老爷,看在廷瑾的面上,饶我一回吧,我这还不是为了老爷好,想给老爷省点儿银子吗?” 张二爷固然要钱,却也要脸,听了这话上前又是一脚,这脚正踢在孙姨娘腰眼上,顿时就是一声惨叫。廷碧早在屋里听见闹了起来,也不出去,只站在窗前冷眼看着孙姨娘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刘姨娘也站在自己屋门口,怨毒的看着孙姨娘被踢的死去活来,心说,叫你撺掇二爷把我们廷瑶嫁给瘸子,当我不知道呢,犯在我手里,一回就治死你。 张二爷怎么踢都不解气,廷玥耳听着母亲一声高一声低的惨叫,只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一味打发丫头去找她大哥来,谁知廷瑾一早出去就没回来,她犹豫了再三也没敢靠前,还是等张杰自己踢累了,扔下孙姨娘不管,才叫丫头将她娘扶到屋里头去。此时孙姨娘一张脸青青紫紫已是早没了肉色,才灌了口水下去,就呛出一口血来,廷玥当即吓得往边上一躲,饶是她躲得快也蹭到了衣襟上,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当晚,冯家遣婆子给廷碧上头,刘姨娘宛如当家主母一般,拿着派头接待了一番,叫人引着她去给廷碧上了头,临走却连个红包也没赏下,那婆子回去不免跟冯夫人又嚼了一通舌头。 冯家如今是悔的肠子都青了,白日里才接了那么一堆扔出去都没人捡的破烂儿说是嫁妆,晚上又听了这话,早够够的了,一挥手,叫她边上歇着去……只夫妇两个坐在那,唉声叹气的犯愁。第二日,却也只能捏着鼻子打发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去了张家。 张家经前日一闹,出阁的正经日子门可罗雀,不复昨日张灯结彩的势头。廷碧开了脸,磕了头,头也不回上了花轿,到底八抬大轿出门去了。 返回山上 三房从廷瑞的双生儿洗三时下山,连着分家、接管产业,耽搁到如今已经月余。这些日子,张英带着廷玉,由廷瑞相陪,同新划归的各处铺子掌柜都已照过面,交接了账本,并知会下去原先的老规矩不变,以安稳人心,所差不过是回去细细的将交接前后账目再盘一遍。姚氏见诸事已了,便同张英商议了要回去。 辞行时,大太太心知她放心不下山上,也不十分挽留,只拉着廷珑的手笑道:“你娘惦记着家务,不能多留,珑丫头回去没什么事,就多住些日子吧,也陪陪你五姐姐。” 廷珑听了转去看姚氏,见她只笑吟吟的看着,大约是让自己拿主意,就道:“扰了大伯母好些日子,也该叫大伯母歇歇了,还是让五姐姐上我家去吧,我正舍不得五姐姐,正好带了去跟我做伴儿。” 姚氏闻言一笑,也道:“正是呢,就让廷瑗上我们那住些日子吧,大嫂成日家事儿赶事儿的,一刻不得闲,哪还经得住她在这闹,到底山上清净些,我闲时看着她们姊妹做针黹,也好打发日子。” 大太太揉捏着廷珑的手掌,笑道:“只怕这些日子有人来相看我们廷瑗,出不得门。” 姚氏听了关心道:“这回说的哪家?可打听清楚了?” 大太太尴尬一笑,随即叹了口气,道:“叫人打听去了,还没得准信。”说着又对姚氏道:“她三婶,这事还得托你,要是有那差不多的人家,你看着合适的,也帮我们廷瑗留意留意。” 姚氏闻言忙道:“这是自然,有好的一定给咱们孩子留意着。”说完,又看了大太太一眼,道:“要我说,廷瑗的亲事,倒真有个现成的人选。” 大太太就感兴趣道:“?你说我听听。” “何家的尚宽我看不错,家世、年纪都相当,岁数不大就走南闯北的,练了一身的本事,只不知中不中大嫂的意?” 大太太听了这话连连摆手,道:“你回来的日子短,何家那些个事,想是没人跟你提过。尚宽爹走得早,如今何家的生意是二房说了算,大房不过是个空架子,连尚宽都打发出去帮我们方家做事,他们自个儿的生意,边都摸不着。原本我还看尚宽那孩子不错,就没计较这个,还打过主意,想着大不了多陪送廷瑗副嫁妆,给他做本钱罢了,谁知……”说着苦笑了下,道:“人家落毛的凤凰,还看不上我们呢。”又冷哼一声,道:也不想想,他们如今是什么境况,就算他们相中我们廷瑗,我还要掂量掂量呢,头一个,就何家那位夫人,满府里都出了名的难缠,知根知底的人家,谁敢把闺女往她跟前送?” 这事姚氏倒是头回听说,不过同她无甚关系,便也不往深里头问。她才刚说这话,是因为早先见大嫂似乎对何家有意,廷瑗看样子又是铁了心的,想着若是大嫂碍于面子不好开口,倒可以由自己出面,这才出言询问。此时听大嫂既这么说了,便不再多事,道:“既如此,再寻好的吧,大嫂也别太着急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寻什么样的寻不着。” 大太太道:“哪能不愁,一个个的都不叫我省心,你大哥病的那样;廷瑛只比死人多口气;廷理媳妇儿……桂姐儿闹出那档子事,不光带累我们廷理,连廷瑧的亲事都叫她搅黄了——去年早些时候,我给廷瑧相中个人家,眼看都要过大礼了,那边听说我们廷理出妻,又叫媒人递话说他们姑娘不合早配人家,岔了过去。唉,要说这事也怪不得他们,试问哪个正经人家敢把闺女嫁到无故休妻的婆家去?幸而我们廷瑧去年秋闱中了举,算是有了前程,想来知道些根底的人家,倒不会嫌弃。” 姚氏也陪着叹息一回,又宽慰道:“大哥的病大夫也说全在将养,只要不动气,不受凉,早晚能见好;倒是廷瑛这孩子,大嫂还要为她多打算打算,她才多大岁数,这辈子刚哪到哪?总不能一直这么苦下去吧?” 大太太听姚氏说起廷瑛,有叫她改嫁之意,忙道:“我瞧她自己也没那个心,当务之急还是廷瑗跟廷瑧兄妹两个,眼看都到了岁数,不由得人不急。” 姚氏见大嫂不肯提廷瑛的事,只得顺着道:“我明白了,回去必会多加留意,寻个能配得上咱们孩子的人家。” 大太太就道:“也不必非得大富大贵才行,廷瑗那孩子叫我惯坏了,只求能寻个宽和些的,通情达理的人家就好;廷瑧嘛,有桂姐儿的例子摆在前头,可见娶妻求淑女这话是一点儿也不错的,家世、穷富还在其次,只姑娘的规矩、性情这两条不能含糊。” 姚氏一一应了,妯娌两个趁着外头备车轿,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廷珑借着这个工夫,走去后头跟廷瑗道别,廷瑗听说,嘴上没说什么,只面上有些不舍,廷珑见了忙宽慰说等大哥哥家的若涵跟若淑做百日时再来,到时天也热了,正好接了她去山上住。廷瑗心知母亲恐怕是不许她再出门一步了,却也勉强笑笑答应下来。廷珑见经此挫折,两个月工夫不到,原先那个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的廷瑗就不见了,心里不免难过。一时想着才刚听大伯母说的话,心知那不是简单的棒打鸳鸯,而是深思熟虑之下,为着女儿好,做出的决定,惟其考虑的周全,所以更加难以回转,廷瑗的想头只怕是没了指望。 廷珑肚里想着,脸上就现出为难来,不知该不该出言相劝,叫廷瑗别再这样固执下去。正此时,就听前边打发了人来请,说轿备好了。廷珑答应一声同廷瑗笑笑,起身走到门口,眼看就要举步出门,犹豫半晌,又立住脚转身回来,拉起廷瑗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五姐姐,你就听大伯母的话吧,也少受些苦。” 廷瑗听了,脸上一瞬间有些惊讶,然后一句话不说的将手抽了回来,偏过脸去不再看廷珑。廷珑见此,叹了口气,讪讪的自己走出门去。走不多远,到底忍不住回头,就见廷瑗伶仃的站在门口遥遥看着自己抹泪,廷珑心里一酸,忍着泪挥了挥手,道:“过一阵儿我就来看五姐姐。”廷瑗含着泪憋出个笑来,也挥了挥帕子。 坐在轿里,廷珑还想着廷瑗的态度,这两个月,她在廷瑗身上看到了显著的变化,从开始的张扬变得越来越沉静或者说消沉,之前,她还以为是大伯母的管教发生了作用;现在看来,那只是廷瑗在发现哭闹没用后,不再做无用功而已,其实心里并没有一丁点儿软化。廷珑心里不禁有些纳罕,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压制女性个性的男权社会里,一个女孩子要如何坚强,才能在规山矩海中留住棱角,养成并保持这样倔强的性格。 其实,她心里是佩服廷瑗这种坚持的勇气的,这是她所不具备的一种美好品德——所谓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但是,正如这诗中的主人公,对自由的追求和对爱情的忠贞,换来的却是一场以投水自尽为终结的悲剧。所以,廷珑想,还是妥协的好吧? 可是,人各有其价值观,甲之琼瑶乙之砒霜,以己度人有的时候也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廷珑扭着手帕,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所以,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没法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廷瑗,认为只有自己的选择是对了是聪明的,才是世界上最蠢的事;况且还有大伯母呢,大伯母都劝不服,自己能做的更是有限。 廷珑掀开轿帘,往远处看去,此间正值仲春,山上一片深深浅浅的绿,间或还有一丛丛的鹅黄、淡粉、轻红,妖娆的点缀其中,美不胜收。廷玉骑马伴在轿侧,太阳底下微眯着眼睛,也正看着远处的美景,身体随着马的步伐有节奏的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很惬意,廷珑看着看着,将廷瑗的事暂时抛到脑后,忍不住想着,像廷玉一样,做个认真读书,心无旁骛的书呆子,多好,也免得出去招惹女孩子烦恼。 廷玉似是感觉到了廷珑的目光,单手挽了缰绳停住马,回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着廷珑。廷珑微微笑,不叫他看出自己正在腹诽。廷玉翻身下马,等廷珑轿子走到身边,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大宅,道:“前几日我跟爹回来,叫佃户在庄外那排柳荫下顺着溪水挖了个塘子,等到了家,我带你钓鱼去。” 廷珑笑得眯了眼,想,真是个傻小子,人家这个岁数正忙着到处招女孩子伤心,你就知道挖个泥塘钓鱼,口里却道:“好,把你的紫竹竿给我用,我的那个太轻了,每次一钓到大鱼,就连杆都叫它拖走了。” 廷玉道:“再钓着大个的,我去给你起竿,不然别说鱼竿,连你都叫它拖到河里去,你那么胖,我可救不了你。”不等他说完,一方手帕就从轿里扔出来,手帕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廷玉憋着笑拾了起来,顺着轿窗还回去。廷珑坐在里面气鼓鼓的,直想等会儿趁着钓鱼把他推到河里去。 一别近两个月,廷珑真是想家了,服侍了母亲净面换了衣裳就跑回自己院去,一进门,白毛球儿第一个扭着屁股跑了过来,伸着粉红色的舌头,鼻子里哼哼唧唧的撒着娇,尾巴都要摇断了。廷珑一时高兴,也忘了它乱舔乱咬的恶习,一把将它抱了起来,白毛球儿立刻死性不改的蹭了她一脸口水,一院子的丫头笑的东倒西歪。廷珑像扔破烂儿一样,把它从身上撕下来,扔到地上,快速逃进屋去洗了把脸,换了衣裳,拎着钓竿鱼篓出来,就见院子里头,以然临走送来的那些新植的花苗好些都开了花,那几株牡丹,到底是良种,开得富丽而厚重,枝叶油碧如染,不枉花王之名。廷珑走近,探头嗅了嗅花香,嘴角微翘,半晌才拎着竿带着丫头找廷玉去了。 廷珑跟着廷玉以加菜之名闲混一日,第二日就不知做什么好了。崔大姑已走,再不用学规矩;厨下从开春姚氏染恙起,廷珑就再没去过;丫头们已经学了一本千字文,寻常记账、写封书信是足够用了,她自己作诗还不成呢,也不想培养丫头们做文豪。想来想去,也只得将陪嫁的绣活找出来,接着做起。做针线跟做菜一饱口腹之欲又不同,实非廷珑所好,到底缺那么点儿耐心,只得兴师动众的连绣架一同抬去母亲房里,支在那边,既是给自己找个监工,又可一边做活,一边说说话。 一早,姚氏带着芍药收拾针线班子送来的春夏两季衣裳,廷珑本来还老实的坐在窗下绣围褡,看着看着就跑来凑热闹。姚氏见她又偷懒,就把她的衣裳单找出来,叫她试宽窄。那针线班子想是怕这个年纪长得快,衣裳都做的宽大,廷珑最不耐烦拖泥带水,试了试,竟没一件可心的。姚氏只得安慰道:“眼看这一季都要过去了,正好明年穿,做小了就糟践了。”廷珑便嘟着嘴不做声,姚氏等她试的差不多了,正要叫人去请廷玉过来试大小,就听外头人回到:“山下二老爷家的六姑娘带着新姑爷来给太太请安。” 姚氏听了一愣,廷珑也有些奇怪,姚氏就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道:“今儿是廷碧三朝回门的日子,怎么到这边来了?”说着,想了想道:“来都来了,没有不叫进门的道理,请六姑娘进来吧。” 来人答应一声,退了出去,廷珑忙脱了身上正试着的衣裳,转去东边卧房回避了。不大会儿工夫,丫头打起帘子,廷碧一身喜服,后边跟着个高高大大紫棠脸高鼻梁的年轻后生一同走了进来。 姚氏见了,笑道:“今儿是你们回门的日子,怎么还过这边来了。” 廷碧就笑瞥了相公一眼,道:“成亲那日,三叔跟三婶守制去不得,连杯水酒都不曾受他的,倒枉费三叔跟三婶待我如亲闺女一般疼了一场。三叔跟三婶虽不在意,我却不能忘了这份恩情,回门自当过来看看,也带他过来认认门,免得往后见了叔叔、婶婶的面都不认得。”说着拉了拉那位相公的袖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跪下就要磕头。 姚氏见了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快别这样,这是从哪说起啊。”又忙忙叫丫头搀起来。芍药赶忙过去,那两人已经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下去。 姚氏见此,颇为难道:“这孩子,礼数也太多了些,快起来吧,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廷碧还不肯起来,笑着斜飞了夫君一眼,推推他胳膊,轻声细语道:“叫人啊。” 冯家少爷明示暗示一块儿收到,忙又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大声道:“三婶,侄女跟侄儿女婿来给您请安了。”说着,直起身来又道:“来的路上,我听娘子说,岳母大人去的早,这些年多亏婶子照拂,才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今日特来谢婶子的养育之恩。” 姚氏听了这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笑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京里,也顾不上她什么,哪说的上什么养育之恩,倒是大房没少为这孩子费心。”说完又道:“你们这是打哪来?去过你大伯母那了吗?” 廷碧忙抢着答道:“去过了,就是打那边过来的。” 姚氏看了看时辰,还不到晌午,心里就有数了,道:“难为你们想着了。” 廷碧就笑道:“怕来晚了不恭敬,没用饭就过来了。” 姚氏听见这话,沉吟了下,吩咐芍药道:“去看看老爷在不在书房?要是在,就带姑爷去见见。” 芍药答应了一声去看,半晌回来道:“方老爷子打发人来请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姚氏听说,看了看廷碧跟冯家少爷,笑道:“哪想的到你们今天能来,也真是不巧。”说着给芍药使了个眼色。 芍药忙转身进屋去用漆器雕花盘托了个荷包出来,姚氏叫了廷碧上前,道:“头一遭进门,这是给你们压兜的。” 廷碧上前接过,姚氏又道:“今儿实没料到你们能来,也没个准备,你三叔竟出门去了,不知几时能回来,怕误了你爹的回门酒,也不敢留你们,只好改日再见了。” 廷碧听了脸上一黯,收起荷包,强作笑颜说了个“是”字,姚氏就安排车轿送了她们下山。廷碧跟冯家少爷一走,廷珑从卧室出了来,道:“我才进了屋就想解手,正担心娘留下他们吃饭,可要急死我了。” 姚氏就斜了她一眼,道:“原只听说过懒驴上磨,一见你才知道什么意思,两个月不捻针,才捡起来就要这要那的。” 廷珑无心的一句叫母亲给捉住了错处,不依的扑上去撒娇放赖,姚氏就指着她的鼻子道:“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养的,心眼能把你们姊妹几个一起装下,你就整日家知道躲懒。” 廷珑听了赖皮赖脸不知悔改的道:“谁叫娘疼我呢。”说完,整个人都拱到姚氏怀里去了,姚氏揽着大闺女,一时倒没了话,半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廷碧从三叔家出来,蹙着眉坐在轿里,想着这么空着肚子回去,只怕更要让公婆看轻,额头就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却原来,廷碧嫁去冯家第二日,就见公婆态度冷淡、生硬,尤其不给她好脸色。廷碧在心里检讨了一回,先还以为是嫁妆的关系,听婆婆的口风又不全是,就有些心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叮嘱奶娘悄悄的去打听,夜里又柔声细语的试探冯家少爷。冯家少爷是个直性子,肚子里搁不住话,耐不住新媳妇儿旁敲侧击,几句话叫她套出个大概。廷碧一听之下才知道这门亲事竟九分是为了巴结她三叔,余下一分还是阴错阳差,并不像她当初想的那样,冯家当日没看中廷瑗,一眼相中了她。如此,不由大惊,一宿都没合眼。 第二日,回门也不去二房那边去,只领着女婿直奔大房而去。门房认得是六姑娘,也无人拦她,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内宅,大太太不得已在厅里见了,脸上就淡淡的。廷碧也不在意,只道还没回家,先来瞧大伯跟大伯母,笑着将姊妹几个问了一遍,又问大伯的身子。大太太就道:“病着呢,怕吵嚷,你们就别去闹他了。” 廷碧脸上仍挂着笑,又要去看廷瑗跟廷琰,大太太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突然道:“你们两个既还没回你爹那边去,我也不好留你们的饭,省的叫人怪罪。” 廷碧听了这话,脸上臊的通红,又怕相公听出来大伯母是明着赶她,只做该当如此的样子,告辞出来,转带着相公往山上去。幸而三婶倒还和气,赏了金银锞子,可惜又是因为她那个爹的缘故不曾留饭。廷碧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不好空着肚子回婆家去,只得勉为其难叫相公掉转马头,回去二房。 张二爷送嫁那日失了脸面,将孙姨娘一顿好打,又摘了她管家的钥匙,赶了去廷玥屋里养伤。转头看了刘姨娘,又恼她没眼色当众给他不好看,肚里憋着气,一连两日谁也不理,只独自在正房歇了。廷碧回门这日,张二爷外因掌柜们不听话烦忧,内嫌家里没人主事不好看,也怕廷碧当着新姑爷的面抖出孙姨娘偷嫁妆一事,就有意避开,一大早跑去胡瘸子家。 廷碧带着新姑爷回来,在厅里枯坐半晌,一问,知道她那个爹竟不在家,心里不禁后悔自己多此一举,正气苦,刘姨娘竟款款的摆着谱走了过来。这刘姨娘因见老爷摘了孙姨娘的钥匙,却自己揣了起来,不曾交与自己,就有意做出贤惠能理家的样子来,听说廷碧带着姑爷回了来,忙叫人整治了一桌席面摆上来,自己亲自入席相陪,一边吃酒,一边拿话把新姑爷祖上三代都盘问了一遍,不时咯咯咯的笑得花枝烂颤。 廷碧见她那副轻狂的样子,牙都咬碎几颗,正此时,廷瑶也听说了,披着件新裁的春衣走过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捏着帕子站在门口看热闹。这冯家少爷正夹着一块烧鹅往嘴里送,一抬头看见个花儿一样的美人,袅袅娜娜的站在近处,羞羞答答的看着自己,眼睛都看直了,那烧鹅直直从筷子上掉下来滚到汤盆里,溅出好大一朵浪花,廷瑶见这乡巴佬呆头鹅似的看着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直起腰来,嘻嘻的笑着,跑远了。 廷碧在一旁看着自家相公恨不能立时起身追上去的样子,不禁气苦,饭还没吃完,就道汤溅出来污了衣裳,强拉着相公回婆家去了。 到家,自然要先去正房将今日回门的事报备一遍,又摸出三婶赏的那只荷包呈给公婆看,冯夫人接过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和冯大人对视一眼,又将荷包还了她,便打发了她回去歇下,单留了儿子问经过。冯少爷如今满心里只记着白日在二房见的那个美人,其余都不经心。冯大人问了一遍,见他跟儿媳妇儿说的一模一样,便也打发了他回去歇着,夫妻两个自坐在那犯起了寻思,第二日,果然对廷碧脸色就稍微有了好转。 廷碧在冯家如何,且先不理,倒是她才离了山上,张英就从方家回了来。姚氏正要跟他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2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2部分阅读 六丫头带着姑爷来认门的事,张英却把门一关,连廷珑都赶了出去,将一封书信递给夫人。 姚氏抽出信瓤看了,却原来是以然父亲方维信从京里寄回来的家书,姚氏忍着疑惑看下去,就见中间两行写着“大郎自杭州府上疏,今上阅毕忽问敦复何日丁忧期满,答之,复问大郎履历,问罢,默然不语。” 姚氏读完也变了脸色,道:“这是怎么话说,没头没尾的,廷瓒上折子说什么了?皇上怎么问起你,还问瓒哥儿的履历?” 星月 张英也只看了这一句话,再无其他线索,此时见夫人焦急,忙先宽慰道:“夫人莫慌,这封信路上已是走了大半个月,若廷瓒折子里犯了什么忌讳,半月里朝廷下旨意拿人,咱们这边即使没有动静,泰山大人也该有信了,这么不声不响的,料无大碍。” 姚氏听了稍稍镇定了下心绪,可见自家老爷口中说料无大碍,整张脸却面沉如水,眉心峰聚,心又提的老高,知他怕自己悬心,也不露焦急之色,只一圈圈的转着腕上的羊脂玉镯,不言声的看着老爷负手沉思。 张英心里早转了无数个念头,才跟姚氏说的也是实情,只是天威难测,他离京快两年了,廷瓒也远离朝堂,并非主官,骤然蒙圣上问起,又圣意未明,不免心中惴惴,朝中形势又错综复杂,千头万绪,一时猜都不知从何猜起,也只能默然自省,在心里将自己这边可能的疏漏处都细细梳理了一遍,末了忽然心中一动,张英不由大骇:本朝官员居丧有定制,凡官员有父母丧,须报请解官,长子嫡孙如父已先亡,也须解官,二十七个月后服满,起复故官。张英后补丁忧,家中诸人却都是如期持丧守制的。当日他报请丁忧时,想着廷瓒早按制守过孝期,又非长子嫡孙,便跟太常礼部说明情况,不曾将廷瓒解职。如今圣上忽然问起,父在丁忧中,子在朝堂上,虽礼法上无过,情理上不免有亏,若圣上有心拿此节说事,也只能恨自己百密一疏,当日不该怕耽搁廷瓒的前程,叫他留在任上,这么一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姚氏见张英先还只是静默,后来忽然脸色大变,心就是一沉,试探着问起深浅,张英一贯是什么都不瞒姚氏,天大的事也是两人有商有量,便细细将其中的可忧之处说给她听。 姚氏听完心里却是一松,她怕的是廷瓒年轻气盛出言无状,忤逆了圣上,要有不测之祸;若是照老爷所说,只是担心朝廷万一有心拿错,深究此节,那这样的事,论罪也不过是匿丧不报,革职罢了,倒没有性命之忧,这就比什么都强。想着,便将些宽心的话说给老爷听,张英正自责思虑不周,恐带累儿子获罪,见夫人心宽至此,不由摇头一笑,也不如何心焦了,左思右想,此事最终还是落在廷瓒的奏折上,当即提笔修书一封,让近身家人轻舟快马带着赶往杭州府询问,之后数日便忐忑不安的等着廷瓒回信。 不想,廷瓒回信未至,就接了京里姚府的来信,道圣上喜廷瓒奏章文辞工整,言之有物,闻说是张英长子,特捡拔他入内阁起居注馆,任起居注侍讲,陪同记录圣上御门听政、朝会宴享、祭祀、典礼及日常上朝之批复决策。已发明旨,让即刻进京赴任。 张英同姚氏得了信,长舒了一口气,多日忧心终于放下,又担心起廷瓒年纪轻轻就近身参赞从龙伴架,唯恐应付不来,细细写了几封书信嘱咐,交亲信家人送往杭州,希望赶得及在廷瓒启程前送去。 不几日,张英一家正用晚饭,忽来人报说去杭州府送信的家人回来了,张英忙叫进来,谁知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随从,张英紧盯着看去,见他头上戴的箬笠压着鼻子,行礼打躬时的身形却是瓒哥儿无异,不由扶着桌沿慢慢站了起来。姚氏也看了出来,抖着嘴唇叫屋里伺候的丫头全都退下。 廷瓒等人走光了,一把摘了帽子,几个大步走到父亲跟前跪下就要磕头,张英双手提了他起来,眼角闪烁,又急又喜道:“你这孩子,不是叫即刻进京赴任吗?怎么还跑回来了?也不怕御史参你误期之罪。” 廷瓒见父亲着急,忙道:“爹放心,已打发师爷先坐官船往京里慢慢走着了,我就待一晚上,明早就走,坐快船,路上跟他们会合。”说完又去母亲跟前见礼。 姚氏从前年廷瓒出京还是头一回看见儿子,早流了满腮的泪,廷珑从身侧扶着母亲,都能觉出她气息颤抖,廷瓒见母亲这个样子,眼睛里也亮晶晶的有了泪意,只跪下道:“娘,儿子不孝。” 姚氏俯身拉了他起来,抚弄着他头脸,半晌笑道:“壮实了,你媳妇儿伺候的不错。”廷瓒说话也带了鼻音,道:“这回走的匆忙,留下她跟孩子在杭州善后,等收拾妥当了,叫她回来代儿子侍奉爹娘。” 姚氏一听这话,用帕子沾着眼角的泪,道:“你爹跟我如今还用不着人整天伺候着,也不必叫婉儿回来,收拾完了,去京里服侍你才是正经。” 廷瓒听了就笑看了廷珑一眼,道:“还有给妹妹在那边办的嫁妆,左右也要送回来。” 姚氏就就笑:“难为你媳妇儿用心,还惦记着给这丫头备嫁,不过,那东西遣几个亲信的老人送回来就是,何用她往回跑一趟,算了,你就别管了,到时我写信给她。” 廷瓒听了也不再多说,只转头笑看着母亲身侧的妹妹,注目一会儿才道:“长大了,大哥都不敢认了。”说着,犹犹豫豫的伸手揉了揉廷珑发顶,笑道:“丫头还认得大哥不?” 廷珑听了,侧头笑看着大哥道:“大哥大嫂今儿送龙眼石砚富阳纸回来叫我想一遍;明儿送越窑瓷瓶、余杭伞再叫我想一遍;后儿送西湖龙井、糖桂花回来又让我想一遍,哪个月不把大哥大嫂颠来倒去的想上几回,哪里就忘得了。” 廷珑话音才落,一家子都笑起来,廷瓒也揉着她发顶笑道:“就知道大哥不白疼你。”廷珑听了只抿着嘴笑。 廷瓒还记得她小时候瘦的下巴尖尖可怜兮兮的,如今稍微长开了,两腮含珠,一笑眉眼弯弯的,一脸甜蜜乖巧,简直像无锡的泥娃娃,忍不住又在她腮上轻轻捏了两下,才转去一拳打在廷玉肩膀上,道:“你小子也壮实多了。” 廷玉伸出胳膊,对着大哥比量了两下,道:“天天下田,能不结实吗?”廷瓒赞道:“二舅常说,世上难得是通文义的商贾,知稼穑的公子,如今你也算占了一样了。” 廷玉道:“如今不光知稼穑,还通商贾呢。”说着,笑看了廷珑一眼。 张英见廷瓒和弟妹都见过礼了,知他只一晚工夫,此时就咳了一声,道:“好了,你大哥星夜返家,先说正事为上,闲话稍后再叙。”说着,自己率先往西边书房去了,廷瓒听了忙随在后头,廷玉不等人叫,也亦步亦趋的跟上。 姚氏一直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长子,此时见他们父子俩进了书房,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一叠声的叫了跟廷瓒一同回来的家人,问了一路上的情形和些舟马行李如何安顿的话,听说来时起身的匆忙,一切能简则简,什么都没带,就忙忙传下话去叫厨下做各色好带的吃食,又风风火火的亲自走去卧房收拾起行李铺盖来。 廷珑走去同母亲一起忙活,帮着打点路上用的着的东西,将拣择出来的细软用包袱皮裹了,等全收拾妥当,父亲和大哥还没从书房出来,廷珑看了看更漏,跟母亲道:“大哥哥正赶用饭的时候到家,只怕还空着肚子呢。” 姚氏也才反应过来,一时更加着急。廷珑想了想,大哥冒着误期的风险跑回来,只怕要当面跟父亲说的话不少,也不敢为了饿肚子的事去打断,便走去厨房叫做了些汤粥细点,用提盒装了,自己亲手拎了回来送去书房。进门就听父亲交代大哥道:“你外祖来信稍透了两句,我看了近日的邸报,也猜想圣上只怕是要对那一位动手了,因朝中诸人皆有党,一时无人可信,这才破格捡拔了几个外任的新秀入朝,你此去履职,该交代的我都说了,只两项避忌,要再三跟你说一遍:一是万万不可与人结党唱和,这是砍头抄家的干系,也没什么可说的;二嘛,说来事小,干系却极大——我从小教你们兄弟三思而后行,如今还要加上三思而后言才行,易书说吉人辞寡,说的就是多言之人即凶,祸从口出,吉凶只在失口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朝廷重地,更是芥子之事都不可轻向人言,总之,你记着,真神仙必不说上界事,就是原先的师爷也不能用了,多送些银两好好安顿了吧。我在朝时,家中蓄的几位清客,回南边时都送去了你外祖府上,此去,你只把梅之行先生接回去吧,他是个积年的老明经,一般的事倒可以同他咨询两句,如遇大事,就只能同你外公商量。” 廷瓒听着父亲说话,不住点头,等父亲说完又将几件难解之事一一问了,张英见他句句问到关节处,知他这两年不少长进,颇有些老怀大慰,眼含安慰的慢慢帮他拆解一番。廷珑一边听着,一边盛了粥菜递给母亲,姚氏亲手布置到桌上,张英抬头看了一眼,跟廷瓒道:“你没用晚饭,边吃边听我说吧。” 廷瓒是最方正的规矩里教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敢在父亲庭训的时候,自己踞案大嚼,张英见了,抬头对姚氏道:“他少年人,饿一会儿半会儿的没关系,你们娘俩去歇着吧。”说完又继续拆解下去。 姚氏哪里舍得离开,只盼多看儿子两眼,廷珑听父亲同大哥说话也受益匪浅,并不愿走,只竖着耳朵在母亲身后立了。结果他们父子两个说起来没完,姚氏催促了廷珑几次叫她去睡,廷珑只不肯走,姚氏见她恋着兄长,便让她坐下,揽了她在怀里,好叫她舒服些。廷珑听了一夜,一直到晨曦微露,父亲还再三想了有什么没嘱咐的,唯恐有一点儿遗漏,又交代说到了京里,家书往来切不可再有一句不能对人言的话,更不能沾一点儿犯忌的边,实在着紧的话,走方家的商道,不可走官驿。说完,已是东方既白,眼看时间不多,怕白日里出门叫有心人看见只得打发廷瓒用了些冷粥,就急急叫他戴了斗笠,叫陪他同来的家人护送出门。 廷瓒本就一步三回头,又见母亲强忍着不舍,更加迈不动步,几欲掉泪,张英见此,急道:“你本该从杭州府赴任,如今折返了这些路程,还不快走,难道要惹祸吗?” 廷瓒听了,只得转头捶了廷玉肩膀两下,带着鼻音道:“哥走了,你在家替我好好伺候爹娘,照顾妹妹。” 廷玉只点点头,道:“大哥不用操心家里。” 廷瓒见二弟已经长得跟自己一般高了,倒也放心,笑了笑,转身向张英和姚氏跪下,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扣上斗笠,带着老家人走了。廷玉抬步就要去送,一时又不知行不行,忙回头看了眼父亲,见他没阻止,健步如飞的跟了出去。 廷瓒走后,张家正经提了几日的心,唯恐他路上出什么差池,误了时间,直到月余后,京中来信,说已经接了新印,全家才放下心来。又过了半个月,虽姚氏已经写信去杭州府叫儿媳妇儿不必回乡,只叫老诚的家人押车将东西送回来就是,何氏还是跟着方家的商船,带着一对孩子回了来。 半团圆 何氏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祖孙婆媳姑嫂相见自有一番亲热,姚氏更是一见天赐就淌眼抹泪的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嘴里心肝儿肉的叫着,问他忘没忘了奶奶。 天赐已经从半步不离自己的小娃娃长成了个清隽的少年,此时仰着头看着奶奶,满眼的亲热依赖,却不肯说话,只羞涩的笑着,半晌伸出手来给姚氏揩了揩泪。 何氏抱着若澄跟廷珑站在一块儿笑看着这两祖孙,叹口气道:“娘快别提了,才跟我们到任上时,天天想爷爷奶奶闹着要回去,我愁的直掉眼泪,问他,你回去了,那爹跟娘在这边想你怎么办?这孩子想了想才不闹了。前些日子知道要回来,打多长时间起就盼着,还特地用他自个儿的月钱买了东西孝敬您跟爹呢。我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占地方,先不肯带,他就生气了,我一琢磨,到底是您孙儿的一片心意,不好辜负,这不,都带回来了,等下接了行李,娘看了才有的笑呢。 姚氏听了就又要抹泪,喜道:“是吗?我大孙子知道孝顺奶奶了,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天赐听了只红着脸,垂了眼睛抿着嘴笑。 何氏见儿子这样,催促道:“这孩子,一路上乐的那样,怎么见了人倒不说话了,快叫人啊。” 天赐听了更是腼腆,半晌才在姚氏期待的目光中讷讷道:“祖母,孙儿回来看你了。”说完又垂了眼,抿着嘴不说话了。 姚氏喜欢的“哎”了一声答应了,将大孙子的头抱在怀里摩挲个不住。廷珑在旁边瞧着,见天赐的耳朵都烧红了,憋笑道:“娘,快让嫂子进屋吧,哪有累了一道还逼着人家站在大门口叫奶奶的。” 姚氏听了忙忙道:“可不是,看我,先进屋。”又回头去找廷玉,道:“你带人下山去把你嫂子的行李接回来,再告诉你爹一声,你嫂子带着侄儿回来了,叫他别管铺子,早点儿回来。” 廷玉答应一声自去,娘几个才径自往正房去了,坐定之后,姚氏又要了若澄过来抱在怀里亲了亲,才开始问儿媳一路上的情形,杭州那边怎么安置的种种。 何氏一一答了,只道家当能带的都带了回来,带不了的也都分送了;家中仆役一半跟了回来,一半遣去京里伺候廷瓒;往回走这一路上搭尚宽的船也颇顺遂。 姚氏听了十分满意,却还是忍不住要嗔怪儿媳两句不肯听劝,不分轻重的话。 廷珑在旁边见母亲一边埋怨,一边眉开眼笑的揽着一对金孙抚弄,喜欢的舍不得撒手,嫂子只好脾气的站在旁边一味的低眉顺眼,就走上前去挂着嫂子的胳膊,探头对母亲笑道:“快瞧瞧,有这样的婆婆没有,儿媳妇儿大老远舟车劳顿的回来尽孝,才进门饭还没吃上倒要先吃顿排头,依我说,嫂嫂也别在这碍眼了,行李也不必叫卸,明儿直接带着天赐跟澄儿上京还便宜些。” 何氏正老实巴交的听婆婆教诲,见小姑为自己出头,几年不见竟变的这般伶牙俐齿,就忍不住要笑。姚氏听了这话,也笑着瞪了廷珑一眼,又嗔着何氏道:“我岂有不知道你们年轻夫妻的,你爹跟我又没老天拔地起不来床了,何必折腾你们两边照应,瓒哥那孩子执拗就罢了,你也是的,怎么就老实成这样,不会拿着我的信跟他说是我一定不许你回来的?光知道听瓒哥儿的话,自己一点儿主意也没有,把个男人独个丢在京里,也真是放心的下。 何氏听了前头的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等听到后头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瞧娘说的,您自己养的儿子还信不过。” 姚氏抱着若澄,口中奚落道:“这男人都是一个样,媳妇儿一不在跟前就要作怪,他虽是我生的,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又做着官,你不赶快跟去伺候,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真做出什么来,我可是打不动他了,到时候看谁给你出气。” 何氏听着婆婆的话心里暖热,口里却装着委屈道:“媳妇儿可听出来了,到底娘还是偏疼儿子,说来说去就怕他在那边没人照应,连媳妇儿回家松快两日都不准。” 廷珑吊在大嫂臂弯里,听了这话配合的一脸惊怪道:“嫂嫂竟今儿才知道太太的心是偏的?指望做婆婆的心疼儿媳妇,还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容易些。” 何氏也忍笑接道:“都怪我心实,平日里见太太疼我,就兴头起来,若不是有今儿这一比,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姚氏瞧着她们姑嫂两个一问一答有来有去的排揎自己,到底掌不住笑了,又啐了廷珑一口,道:“你这猴儿,可看你嫂子回来了,就没大没小的上疯。” 廷珑听了笑眯眯的上前去拉着天赐的手对母亲撒娇道:“谁叫太太口不对心,明明见了孙儿喜欢的不得了,嘴上还要怪罪,只看准了嫂嫂老实口拙,天赐跟澄儿还小,不能护着他们娘亲,就趁机欺负她。” 姚氏听了这番胡缠,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伸着一根手指虚虚点着廷珑的额头咬牙,何氏也抿着嘴笑个不住。 若澄窝在姚氏怀里,因初到认生一直有些拘束,此时见屋里热闹,渐渐放开手脚,虽不明所以,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他是个大眼睛圆脸的相貌,比起哥哥来像母亲更多些,笑起来一边脸上还有个酒窝儿,刚刚四岁,漂亮的像个小姑娘。 廷珑见他笑嘻嘻的可爱,忍不住伸出蓄谋已久的魔爪在那长酒窝儿的地方捏了捏,怪阿姨似的问道:“姑姑说的是不是啊?若澄。” 若澄哪里晓得是不是,乍被人在脸蛋上掐了一把,先是愣了下,随即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一扭身缩进了姚氏怀里,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把小胖手盖在脸上。 廷珑见他一边用手遮着脸,一边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从指缝间偷看,就又嬉笑着凑上去,猛的对着他指缝吹了口气。若澄小猫似的惊叫了一声,迅速把头拱到姚氏怀里去了。 姚氏见了忙忙护住孙儿,又伸手去拦廷珑,呵斥道:“这丫头,越大越疯疯癫癫的,全没个当姑姑的样,也不怕吓着你侄儿。”又揽着若澄哄道:“澄儿不怕,奶奶在这,谁敢欺负咱们澄儿,奶奶打她。” 若澄闻言探头探脑的转过来,见欺负他的“姑姑”怕怕的样子,就扭过头去在靠山奶奶的脸上轻啄了一下。姚氏因他生下来就一直不在自己身边,并不像对天赐那样打心眼儿里疼宠,此时却整颗心都化了,抱着若澄一口一个乖孙的摇晃。 廷珑失笑,揽着天赐道:“呦,这小马屁精是随了谁?天赐小时候也没这么会哄人啊。” 姚氏就道:“天赐这孩子从小就别扭,喜欢什么吃的玩的从来不说,非得叫人看出来,主动递到他眼前才高兴了,越是这个性子越是叫人怕委屈了他,恨不能整日围着他转,真真叫人疼到心眼里去。”说着,将天赐拉到身边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道:“越长越像他爹,只是太瘦,就剩一把骨头了,需得好好补补。”又笑着扭头支使廷珑道:“交给你了,趁着还在家里,好好显显你的手艺,也不白叫你这些年姑姑。” 廷珑笑着答应一声,道:“知道了,只怕是娘又想什么吃的了,平时不好意思要,如今就打着孙儿的旗号使唤我,快,娘就直说了吧,我这就去吩咐厨房接风宴再补上两道菜。” 姚氏又是气又是笑,指着廷珑的眉心恨声道:“这丫头,越大越贫嘴,敢是以为你嫂嫂回来,我就不打你了?” 廷珑晃晃脑袋,作势往何氏身后一躲。何氏忙笑着打圆场道:“妹妹的手艺都学起来了?可是方家那边赶着要定日子?” 姚氏笑道:“日子还没定,不过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了,她懒的很,我叫她早早学起来,省的现上轿现扎耳朵眼。” 何氏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着,从接了信说妹妹定下亲事,就开始四处搜罗绸缎,香料,瓷器,家什之类的,又碰巧得了一副黄花梨芯的木料,板材极宽,媳妇儿就做主在那边找了个老苏州的匠人打了张拔步千工床,这回一起跟船运来了,娘等下看看合不合给妹妹用。” 姚氏听说她还打了张床就责备道:“你们在杭州府,有什么时新的料子带些回来给她裁四季衣裳就够了,搜罗这些做什么?她的陪嫁家什我一早就给她打好了,该置办的也都置办了个七七八八,何况,你们小夫妻两个能有几个私房,别都填在这丫头身上了。 何氏就笑道:“也没弄别的,青瓷、绸缎数杭州府的最出名,上品的香料遇上了不留下,怕用到时有银子也没处买去,千工床也是苏式的做工最讲究,难得有板材那么宽的,不过是顺手,花的也是娘这些年给的体己。” 儿媳妇儿肯这样为闺女打算,姚氏看在眼里还是喜欢的,见她这样说了就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心,珑儿还不快跟你嫂子道谢。” 廷珑知嫂嫂是真心疼自己,并不全为讨婆婆的喜欢,也感大嫂的情,真心实意的上前施了一礼,何氏笑嘻嘻的一把将她拽起,道:“快别,小姑子不在婆婆跟前挑拨嫂嫂的错就阿弥陀佛了,哪敢受你的礼。”说的娘几个都笑了起来。 笑过,姚氏揩了揩眼泪,道:“你爹跟廷玉怎么这半日还没回来?再饿着孩子。”又叫人拿点心来给先孩子们先垫垫。 何氏就问道:“爹这是去哪了?” 姚氏道:“分家的事信里不是都跟你们说了,老铺一半归了咱们家一半归了你二伯家,结果前两日,你二伯不知是怎么想的,把他们那边老铺的掌柜的和好些伙计一发辞了,这里头好些都是给咱们张家做了一辈子的老人,你大伯气的不行,叫了你爹去商议再把人请回来,一家分几个养起来。” 何氏不大知道前因后果,听了就答应一声也不再问,又说些别的闲话,天擦黑张英才跟廷玉一同回了来。 何氏见了公公忙起身见礼,张英也难得开颜,笑着颔首叫她坐,自己也在上首坐了,问了一路上风霜,就将两个孙儿叫到跟前细细端详。天赐见了爷爷就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脸上也恭敬起来,不像在奶奶跟前那样腼腆。张英见他神态端凝敦厚,举止也自律规矩,活脱脱又是个小廷瓒,就十分满意,再看若澄年纪还小,憨头憨脑的,也看不出什么来,只眼睛黑亮灵透看着像个聪明的,也越看越是喜欢,就把他抱在腿上,开始问天赐的功课深浅。 姚氏一听,忙道:“老爷真是的,刚到家就问这些,也不让孩子歇口气。”说着就一叠声的吩咐廷珑开饭。张英一笑,道:“好,先吃饭,吃了饭再问。” 开了家宴,姚氏抱着若澄拣他能吃的喂了些,奶娘就上前来接了过去,要带他去安顿了歇息,姚氏跟何氏商量了商量,因她们回来的突然,给廷瓒一家预备的院子还没铺陈,就叫何氏暂带着若澄住到廷珑的院子,天赐就跟廷玉住一个院。廷珑听了,忙叫丫头带着奶娘去了,就安置在廷瑗来时住的屋子里。 用过饭,一家人坐着喝茶说话,张英果然固态萌生,开始考教天赐的功课,廷珑坐在一边都替天赐胃疼。好在天赐的程度似乎还不错,已是读过一本四书,张英说上句叫他接下句,或是让他解析义理都能解释的通。张英就颇为满意,摸着天赐的头道:“还不错,明儿起跟你二叔一块儿去书房吧。” 廷珑此刻颇为庆幸自己是女孩,不然投生在张家,简直恨不能再死一回了。 大约姚氏也心疼孙子,见是个话缝,就道:“既然明儿还要去书房上课,就早些歇着吧,儿媳妇做了一路船,也累了。”这才算是把一屋子人都解放了。 廷珑带着嫂子回去安置,见丫头已经铺陈了廷珑隔壁的屋子,廷珑亲自进去看了一遍被褥枕衾,又叫把自己屋里的长夜玻璃灯拿过来给嫂子夜里照亮,就让嫂子好好歇息,自己回了房。 一夜无话,第二日吃过早饭,张英带着廷玉跟天赐去书房,姚氏也要同何氏开始收拾从南边带回来的东西,只叫廷珑带哄小孩子。谁知若澄得知哥哥要去上课,他正是好奇心和精力都十分旺盛,多动的年纪,而且什么都要跟哥哥学,更视上学为大孩子的特权,就闹着也要去。张英喜孙儿聪明好学,竟果真带着他去了。 廷珑讪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拐带着四岁的小侄子去了,心里叨咕,不知父亲怎么教幼儿园的小朋友。不过既然父亲愿意替她哄孩子,她无事可做,便也去厢房看着母亲和嫂嫂收拾东西。才一进门库房,就见里边摆着一架透雕百子嬉戏图的拔步千工床,规模像间小屋子一般,廷珑围着那床转了两圈,只见这张床用料厚重,通体光素,不加漆饰,打磨的十分温润,闻起来一股药材的降香味,淡淡的十分好闻。正瞧得仔细,就听母亲说:“这丫头又是个喜新厌旧的,八成看了嫂嫂带回来的这张,就嫌原来的不好了。” 廷珑笑嘻嘻道:“要不娘把两个都给我吧,我换着住,前半夜睡娘给打的,后半夜睡嫂嫂给的。” 姚氏闻言啐道:“为了算计这点子东西,瞧把这丫头忙叨的。” 廷珑看完了床,又走过去看母亲和嫂嫂两个收拾布匹衣料,一幅幅的展开,商量着做个什么好,怎么裁,再重新卷起来。廷珑格外喜欢一种轻薄柔软,垂度极好的新样料子,没有一般绸缎那么亮的刺眼,光泽非常柔和,织锦全是暗纹,若有若无的,一展开仿佛水银泻地,服帖顺滑,廷珑当即吵着要裁件夏衣穿。 姚氏就单拿出来放在一边,再接着收拾,廷珑瞧了半天新鲜,姚氏看了看时辰,就道:“你别在这捣乱了,去看看澄哥儿,别叫你爹拘束了他,他才多大点儿呢。” 廷珑答应一声,到厨下去取了些茶点,端着进了书房,进门就见那边厢廷玉跟天赐两个不解衣不摇扇的凝神端坐着伏案写字,这边厢若澄大马金刀的坐在张英怀里,被祖父握着小手,一边磕磕绊绊的在祖父的提示下背运笔决,一边一笔一划的学写字,廷珑耳听着“点中周旋运笔锋,欲右先左横无平,欲下先上坚无直,悬针垂露两分明”,好奇的走过去看他的实践成果,结果就见一张宣纸上布满了形似蝌蚪游水的抽象派的泼墨作品,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若澄听见,握着笔扭过头来,见姑姑端着点心正热乎乎的散发着甜香,立刻仰头对抱着自己的祖父说:“爷爷,你去玩吧,我要吃好吃的了,等会儿再教你画画。” 张英听了松开手把他放在地上,照着屁股拍了一巴掌,道:“吃你的去吧。” 廷珑忍笑忍得很辛苦,忙背过身,见廷玉也憋一脸的通红,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张英听了轻咳一声,道:“都吃点心去吧,歇了晌再接着写。” 廷珑一边给二哥哥跟天赐倒茶,一边心里暗笑,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姚氏带着儿媳收拾了两天才将带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又分拣了从杭州府带回来的土仪,准备分送远近亲戚本家。结果还没等她们去,尚宽倒先来了。 廷珑正在堂屋哄着若澄猜谜,听丫头通传说何家少爷来了,就带着他转身进了东边卧房,不大会儿就听尚宽大步走进来,请了姚氏跟嫂嫂的安。 何氏是他堂姐,就道:“我正打算这两天就去看祖母跟伯母婶娘,你怎么倒先来了。” 尚宽笑道:“来请太太安,再有替方家老爷子送以然从京里捎回来的东西,还有我跟以然路上掏弄的稀奇玩意儿,给妹妹和侄儿们玩的,也一并送过来。” 姚氏听说就道:“大老远的,还让你们想着。”又问道:“你回来的倒早,以然怎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尚宽道:“我进京打个转直接又押船返回来,他留在京里巡铺子,怕是要入秋才能回来。” 姚氏就笑道:“你们兄弟两个倒互相是个帮手,方家的生意有你们家的股吧?” 尚宽道:“只在船运这一块儿有我们三股,京里铺子是没有的。” 姚氏点点头又说了会儿话,还要留饭,尚宽就推辞道:“东西是方老爷子跟我姑姑叫送过来的,还要回去回话,今儿就不留了,改日再来请太太安。”说着就辞了去。 廷珑一直在里间竖着耳朵听外头说话,尚宽一走就从屋里出了来,挨蹭蹭的去看以然捎回来的东西。姚氏一打眼,见是个套着布罩子的鸟笼,还有个小些的箱子,装着些小来小去的玩意儿,便也没有吭声。廷珑就蹬鼻子上脸的拎了东西屁股后面跟着若澄这个小尾巴回了房。 进屋先把鸟笼罩子揭开,丫头们围过来,见里头是只黄嘴黑羽的大鸟,都以为是乌鸦,吓了一跳,廷珑倒是从清芷那见过鹩哥的样子,笑道:“这个叫鹩哥,会学人说话的。”又吩咐丫头去取水米来喂它。 若澄好奇的看着笼中鸟,看着看着就要伸手去抓,廷珑忙止住,道:“乖,这鸟会咬人,别伸手,你说话给它听,它学会了就能跟你说话了。姑姑把它挂在这,只许用眼睛看啊。”说着把鸟笼挂在窗前。 若澄点了点头答应了,爬到椅子上认真对那鸟说,道:“我叫哥哥,你快管我叫哥哥。” 廷珑失笑,见他爬到椅上又担心他掉下来,叫旁边的丫头看着,才进里屋去慢慢查看箱子里的东西,只见有几块文理斑斓的雨花石,想是路过南京时弄到的;还有一对无锡的泥娃娃,笑眉笑眼的活灵活现的,廷珑也跟着笑了起来;再往下看,是一对瓷瓶,都是民窑的,但器形极为精致,青的碧透,廷珑打量着用它做花插,插三五只含苞的白荷一定会好看……… 廷珑正摆弄着,就听那边急慌慌的叫着“廷瑗”、“廷瑗”,怪腔怪调的,廷珑大奇,忙走出去看,就见若澄跪在椅子上,她的那只白毛球儿不知怎么跳到了窗台上,正圆睁双目伸着爪子往笼子里够,那鸟惊慌失措的在笼中边蹦蹦跳跳的躲闪,边大叫“廷瑗”,“廷瑗”,丫头们看着稀奇,也不阻挡,都围着瞧热闹。 廷珑见了气道:“还不把它抱下来,瞧把那鹩哥吓的。” 丫头们见姑娘呵斥,忙抱着狗,笑嘻嘻的出去了,那白毛球儿兀自心有不甘的在丫头怀里挣扎着往后看。 丫头们都出去了,廷珑心里却忽悠一下子,立在原地看着那黑漆漆的鸟儿心思转个不住,半晌,叫了紫藤进来,问道:“是谁教那鸟叫廷瑗的?” 紫藤怔怔的,道:“没人教啊,我们正围着看热闹,白毛球儿从椅子跳到窗台上,那鸟就吓得自己叫了起来。” 廷珑听了,也不言语,只走过去把若澄抱到地上,伸手将鸟笼的布罩子放了下来。 廷瑗的婚事1 若澄失了爱物,改去满院子追着白毛球儿欺负,白毛球儿作为全体们的宠儿,一贯作威作福,这回可算是碰着天敌了,扭着屁股仓皇逃窜,廷珑想着自己那些才上脚,一个没放好就被咬的勾了丝、拔了线,全是口水牙印的漂亮鞋子们心里觉得很痛快,看了一会儿,给若澄抓了把肉干做糖衣炮弹,叫丫头仔细着些,才转回屋里继续盯着那鸟笼发呆——心说怪道尚宽说是他跟以然两个淘弄来的东西,可不是嘛,只是不是给她的,倒是拿着她做幌子呢。 一时又想起当日逛新宅子时,尚宽也是打着她的旗号叫人去请廷瑗,如此看来,尚宽对廷瑗并非无心。只是……可气,男子汉大丈夫,这家伙就不能敢作敢当些,既然有这个心,合该光明正大的去求他娘遣媒提亲;若是不能,就该离人家姑娘家远些,这样偷偷摸摸的做些暗通款曲的事,吊着人家姑娘撒痴吗?可恨还拿她当枪使!打量着她脑子坏了吗?廷珑坐在书案后头,越想心里越是生气。 晚饭时,姚氏提起明早要带着何氏下山拜见大伯、大伯母,问廷珑去不去看廷瑗,廷珑迷迷糊糊点了头,等第二日临出门时,一打眼看见那在笼中亮翅的扁毛畜生又踌躇起来——明知大伯母的态度还帮着他们私相授受就太不知轻重了;可是,一想起廷瑗这些日子消沉的模样,廷珑又心有不忍,心知她若是见了这个,必能得些安慰,重新欢喜起来……而且,知道有个人正爱慕思念她,却故意隐瞒,好像也很不道德的不道德感。 廷珑对着那鸟笼犹豫再三,着实为难,最后叹了口气。带去,她固然能得一时欢喜,但如果他两个终究不能在一起的话,今儿这些令她开心的东西,明日恐怕就成了她痛苦的根源,那又何必呢?况且,她那样的脾气,做事那样不计后果,本就执拗着不肯听从大伯母的意思,万一因此受了鼓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岂不是要害了她? 廷珑想到这,终于狠了狠心,想着她又不是红娘,也没有冒天下大不韪帮着小姐后花园私会情郎追求自由恋爱的瘾头,尚宽明知道这是犯忌的事还敢这么做,本就是居心不良,不值得同情;既然说了是送给她的,那就是她的了,哪个是他肚里的蛔虫,那么善解人意的知道他要凭个扁毛畜生寄意?好吧,既然你隐晦,就别怪我装傻了! 廷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心下略安,嘱咐了小丫头两句,叫只许喂水米的时候揭开笼罩,平时不许打开叫它说话,就换了身衣裳到前边随母亲和嫂子下山。 到了山下,先去见大伯跟大伯母,因何氏嫁做张家妇后还是头一次登门,大伯也亲自出来同大太太一起在正房堂屋设座相见。姚氏给儿媳妇儿引见了,何氏当即按大礼正式拜见了大伯跟大伯母,张载跟大太太亦含笑受了长辈礼,将一早准备好的红包赏了侄媳妇儿,又问起两个孩子。 姚氏代答道:“大的叫老爷拘了在家读书,小的调皮的很,没的带了来淘气。” 张载笑道:“淘气才好,小孩子嘛。”大太太也嗔道:“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回来,还不领来给你大哥跟我瞧瞧。”说着,取了手边的两个荷包递给何氏道:“喏,侄媳妇儿替你儿子收了吧。” 何氏看着婆母的眼色,伸手接了,这才落座说话,因问起大伯的病,知还没好利索,便取了自杭州府带回来方子交予大伯母,只道是廷瓒特地访名医开的补药。 大太太闻言拉着何氏的手,笑道:“这两个孩子真是个有心的,这么大老远的还惦记着你大伯,怎么不叫人打心眼里头喜欢。” 何氏道:“大伯正是春秋鼎盛,怎么忽然就病的这样?我们接了爹娘的信真吓了一跳,您侄儿忙忙就四处去打听名医圣手,最后访到一位告老还了乡的御医,原就是太医院里专攻五脏内感的,听了大伯的症候,开了这副方子,只说熬粥当饭吃,早晚能起效,又再三告诫这病三分在治,七分在养,需得格外注意寒暖,莫动气,少用重味,如此,病根也就去了一半了。” 大太太边听边走去墙边将方子搁进柜中,回来坐下又叹了口气,道:“这些话旁的大夫也都说过,奈何你大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的,全不知自己保养着些,这病才反反复复的让人揪心。”说着,又向姚氏道:“他二叔前两日又不知发的哪门子邪疯,将柜上的老掌柜老伙计辞了大半,你大哥知道了,又气的险些犯病,惊天动地的咳了半宿,我连夜叫人熬的半夏汤,灌下去总算压住了。” 姚氏就道:“这事我听我们老爷说了,大哥做主将一干掌柜的都请了回来,我们那边也得了几位。”说着向张载笑道:“大哥做事实在让人敬服,这些人给咱们张家做了一辈子工,别说个个都是积年的掌柜,最得用不过,就是不中用了也该养起来,好叫人知道咱们张家不做那卸磨杀驴的事;至于二哥,这事实在是做的透着出奇,不过,事已至此,大哥就别再动气了,这些年大哥该说的该做的也算的上是仁至义尽,如今分了家,他那边的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二哥那样的脾气,再加上跟前都是些投其所好巧言令色的,没一个明理的人劝着,越发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2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3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3部分阅读 一句不对心思的话都入不得耳了,大哥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生这些闲气没的气坏了自个儿,叫大嫂担心。” 大太太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转头看着张载道:“连弟妹都这么说,你也听两句吧,二弟生就的脾气,从来只肯信歹不肯信好,你就别去指手画脚的招人厌了。” 张载听老妻和弟妹褒贬二弟,虽心里也恨他不争气,却不肯附和,只呵呵一笑把话头带过,问道:“侄媳妇儿和两个孩子还是头一次回乡,廷瓒虽不在,是不是也该把族谱上上?” 姚氏听了就道:“我们老爷也有这个意思,廷瓒媳妇儿打成了亲还是头一遭回来,不多时又要回去,正该趁这回给祖宗磕个头。” 张载点点头,叫人去取历书来给姚氏选日子,姚氏在家早和张英商议过的,此时就选定廷瑞一双儿女过百日那天,只道正可借这场热闹,省了一遍一遍的劳动亲戚们。 张载便点了点头,打发人去请廷瑞过来商量开祠堂的事。大太太则拉着何氏的手,问道:“侄媳妇儿打算什么时候回京里去?” 何氏看了眼婆婆,笑道:“爹娘在这边,我这个当儿媳妇儿的自该随在跟前伺候,幸好大爷在京里头还有外祖一家照应着,也没什么担心的。” 大太太听了指着姚氏道:“瞧瞧,你这是积了什么德,娶个这样孝顺的媳妇儿进门。” 姚氏就笑道:“这孩子是真孝顺懂事,不过瓒儿在京里虽有他外祖照看,到底没有媳妇儿知冷知热,让她在家松散几个月就够了,哪能长长久久的耽搁在这边。” 大太太闻言点头:“可也是呢。”又道:“若是回去,我思量着好叫廷瑧跟他嫂子一道。” 正说着,廷瑞就带着他两个弟兄一同进了来请安,大太太单指着廷瑧向何氏道:“你四弟转过年就要上京去会试,因你公婆回了来,我正愁他去了无人投奔,这回可好了,有你们两口子在京里照应着,我也能放心。” 何氏听了忙笑着答应下,又对廷瑧道:“你哥哥当年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的庶吉士,一干同僚都是极熟的,到时叫他带着你先去各位考官处走走,谈谈文章策论,也能稍窥门径得些益处。” 廷瑧笑着应了,又答对了两句便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再不言声。大太太见了只得让他去了,等他一走,就叹气道:“就他最听话老实,让我省心,只是这样的性子,见了人连句话都不会说,往后要是真做了官,也够叫人悬心的。” 姚氏听了,笑着道:“咱们家的孩子原没有那等性子慷慨,小小年纪就喜欢放言高论的,廷瑧只是年纪小阅历浅,等成了亲,自然就老成了。”何氏也喜欢他规矩老实,不过她是年轻嫂子,也没的把堂兄弟夸成一朵花,只道:“我瞧着这样就好。”又问道:“四弟还没定亲吗?” 大太太点头道:“都是读书耽搁了,我正想着赶在上京前给他定下门亲事,成了家,有个人在身边服侍,不管走到哪我也就不惦心了。”说着,又跟姚氏旧话重提:“弟妹千万想着替我多留意些。”姚氏忙答应着,一时又想起上回大嫂提过有人家要来相看廷瑗,便问道:“瑗儿的事怎么样了?那边的情形可打听好了?” 大太太一听弟妹问起这个,脸上就带出点儿愁容。原来,大太太已是将那边打听的清清楚楚,难得的家世学问都不错,只是大太太怕廷瑗再闹出上回那样的事,不敢硬逼着她给那边相看,如今正软硬兼施的同她商量,可廷瑗却油盐不进,一说一摇头,再说就掉眼泪,大太太无计可施,正恨得不行,不由做了个苦笑,只说是打听好了,就是给宫里种茶的沈家,正要找个日子两边相看相看。 姚氏一听这沈家也是知道的,家里几代做贡茶的差事,极有根基,便点了点头,道是不错。廷珑竖着耳朵立在母亲身后,听见大伯母又给廷瑗寻了人家,有些庆幸没把那畜生带来。 姚氏同大太太又说了一会儿家事,张载已是同廷瑞商议好开宗祠的事,廷瑞也要给若涵当天一同上族谱,定了上午开祠堂,请族中老人来观礼做见证,之后回大房这边设百日宴。姚氏听了就笑道:“大哥,我们老爷特意选若涵跟若淑百日的时候上族谱,一来是不想再三劳动亲戚们;再者,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若涵是咱们家的长房长孙,廷瑞跟大侄媳妇儿眼睛都盼直了,来的着实不易,我们想来想去,给他什么做表礼都是平常,没什么可稀罕的,不如由我们给孩子们做个百日,亲戚们听说了,也是我们做三爷爷、三奶奶的面子。” 廷瑞听了这话立时转头看着父亲,张载抬头看他一脸热切,想了想,便笑道:“既然如此,就叫三弟妹费心了。” 姚氏见大哥答允也笑道:“不过是我们想要个脸面,其实大哥大嫂也省不了心,不光要借大哥大嫂的地方,请客明细也得大哥大嫂提前预备下,我们老爷落款再分送。” 大太太听了笑着答应下,几人又将当日行程捋顺了一遍,大太太又道:“说起来上年你大哥做寿的时候,咱们还特意去了一趟慈兴寺,一则为你大哥祈福,二则就是为请神佛保佑廷瑞媳妇儿能一举得男,如今心想事成,廷瑞媳妇儿不光一举得男,还多赐下个丫头,可见是应验了;还有你大哥的病,那么凶险都熬了过来也未必不是神佛保佑,我就想着该去还还愿,不如也趁这回请客,上回一同去的亲戚,这次愿意的还能再去走走。” 姚氏听了笑道:“也是,孩子百日也禁得住吹风了,再不去恐神佛怪罪怠慢,就依大嫂的意思,提前告诉寺里主持清一清外边的香火,请客第二日咱们过去。” 几人约略商量的差不多了,张载精神头不比从前,自去回房歇下,大太太又看见廷珑一直老实巴交的站在姚氏身后,就笑道:“瞧九丫头乖的,听大人说这些没味儿的话,亏她能这么老实,快别在这立规矩了,瞧瞧你五姐姐去吧。” 廷珑有种私藏小女孩情书的罪恶感,其实有些不愿意去见廷瑗,却也只得笑着答应一声,随丫头去了。进到廷瑗屋里,只见她正伏在窗台上,身量比月前又瘦了些,翠袖报说九姑娘来了,廷瑗竟似未觉。廷珑见了,自己走到她跟前叫了声“五姐姐”,廷瑗这才吃了一惊似的转过头来,对她挤了个笑,笑过就又犯懒似的枕着手臂对着院子发起呆来。 廷珑在廷瑗身后立了半晌,见她没精打采的也不搭理自己,开始还有些疑心是不是因为自己上回劝她听大伯母的话,叫她生气了,所以才对自己这样冷淡,不过转念一想,廷瑗性子最大方不过,大约是不会因为这个记恨自己的;又见她这么半日连姿势也不换一下,只呆呆的看着窗外,举止大异平常,不禁更是疑惑,廷珑一边放出目光细看廷瑗侧影,一边挨着半桌在她对面坐下,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到底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却只见满院绿意沉沉,兼有几样时令鲜花盛放,除此再无别样景致,就又转过头来盯着廷瑗神色细看,见她半天工夫一直两眼失焦的一径发呆,心里有些害怕,试试探探的没话找话道:“五姐姐看什么呢?窗台上凉,总趴着不好。” 廷瑗听了这话却全无反应,只伸了一根手指慢慢的描绘窗纱上的图案。 廷珑见此,心里惊疑,因知翠袖那丫头是五姐姐的心腹,便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出去问话。那丫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吞吞吐吐的说是这些日子太太一直逼着姑娘出门去见人,姑娘不去,被太太打了两下,姑娘本来一直在等何家少爷回来,可何家少爷前几日从外面回来了,还是没有动静,姑娘这几天就这样了。 廷珑一听见尚宽两个字,太阳|岤就一跳一跳的疼,心里不由叹气,也是,除了他还能是谁?随即又反应过来,问道:“五姐姐一直禁足,怎么知道他回来了?”翠袖见问,立时犯错了似的垂了头。廷珑见了多少有些责怪她多嘴,可是归根到底还是廷瑗那丫头痴傻,也犯不上说她。又问:“他来过?” “听外院说的,奴婢也没看见。” 廷珑点了点头转身回去,廷瑗还在那木雕泥塑似的望着窗外出神,廷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默默在肚里想说辞劝解,忽然却听廷瑗喃喃问道:“尚宽和嫂嫂一起回来的吧?” 廷珑想了想就“嗯”了一声。 “他会不会把我忘了?” 廷珑默然良久,抬手轻轻蹭了蹭廷瑗越见清减的面颊,慢慢道:“五姐姐,如果他能光明正大的上门来提亲,就是没有忘记你;不然,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你就忘了他不行吗?” 廷瑗的后背一瞬间僵硬了,好半天道:“他不是不来,是来不了。” 廷珑讨厌尚宽就讨厌在这一点,既然没有本事堂堂正正的上门来提亲,就别总弄些阿猫阿狗的来撩拨人家,弄得那么苦情,赚人热泪却于事无补,又惹的廷瑗撒痴撒呆,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一咬牙便道:“那有什么区别?情是人心里的东西,最是飘渺无状,也不能剖出来看看,能看见的不过是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母亲喜爱儿女,要沉甸甸的抱在怀里三年,饿了就给吃,渴了就得给喝,这才是喜欢。很多人看到路边有人吃不起饭没有衣裳穿心里也会同情,眼里也会落泪,可真让他捐几个银子出来那就办不到了,这样的人,能因为他也同情过,落了泪就感谢吗?他喜欢你,就该按喜欢的办法,堂堂正正的遣媒来跟大伯母说,偷偷摸摸的送些个……” “嗯?” 廷珑差一点儿失口,大伯母已经要给廷瑗说人家了,在这个档口,告诉廷瑗尚宽送了只鸟过来,助长廷瑗的希望,也许马上面临的就是幻灭的绝望,她没有帮助廷瑗实现心愿的办法,还是不要再增添新的问题为好,于是慌忙换了说辞道:“我是说,如果不能遣媒来说,那偷偷摸摸的在心里喜欢跟不喜欢有什么区别?” 廷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冤枉了尚宽——努力的方向不对,跟没努力有什么两样?而且,最可气的是他自己那边搞不定,还弄些乱七八糟的来吊着人家姑娘,简直其心可诛。 廷珑说完,看着廷瑗,见她眼神定定的望着远处,又劝道:“大伯母还不是为了五姐姐好,想让五姐姐过的容易些,就不能听她的话,别再……”廷珑还没说完,就见廷瑗眼里眨出一对大泪珠子,接着那眼泪就噼里啪啦争先恐后的滚了下来,顺着脸颊从腮边滴落,廷瑗也不出声,只单薄的肩膀抽搐的像一片风中的叶子。 廷珑闭了嘴,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站在封建大家长立场棒打鸳鸯的帮凶和小人,一时有些讪讪的,将帕子递了过去给她拭泪。 也不知哭了多久,翠袖进来报说正房来人请九姑娘去前边用饭,廷珑看着一直默然垂泪的廷瑗,道:“就说我在这边用过点心了,不饿,想跟五姐姐多玩一会儿,让大伯母不必等我了。” 翠袖担心的看了眼自家姑娘,出去回复了,半晌转回来紧张的守在门边,和廷珑一起看着廷瑗,无计可施。又过了不大会儿,前边又来人请,这回却是姚氏叫她回去了。 廷珑听了,有些为难,廷瑗抽了下鼻子用帕子拭了拭泪,道:“你回去吧,一来就招我哭……还不如不来呢。” 廷珑伸手刮了刮廷瑗的面皮,道:“再过几日,大哥哥家的若淑跟若涵百日,我还过来。” 廷瑗听了有些茫然,半晌苦笑道:“两个月没见着了,娘不叫我出去。” 廷珑就道:“那你乖乖听话不就能出去了?” 廷瑗听了,这回真的把脸色一沉。廷珑忙忙闭上口,往前边去寻姚氏。 姚氏带着儿媳妇儿晌午在大房吃了饭,因二房那边没有主母,便也不带何氏上门,只遣了几个下人将土仪送过去,不缺了礼数就是,等廷珑过来,一行人便早早回了家。 廷珑吃过晚饭回去自己院里,上床前去看了眼蹲了一天监狱的鹩哥,捻了几粒米喂它,心里总担心廷瑗这样一句劝也听不得,会出什么事。 第二日,何氏还要走娘家,玉清是她嫡亲的姑姑,所以连方家也要去一趟,廷珑不便跟着,姚氏也不曾问她,只打点了东西,带着儿媳两个去了。 何氏打小就跟着父亲在外任,没怎么在何家的泻园住过,见了祖母倒是敬多于爱;何氏的祖母何老夫人见孙女远道回来,却着实激动,不过到底年纪大了,看惯聚散,脾气也豁达,不至于拉着孙女抱头痛哭,入座后细细的问了她父亲身子骨如何,孙女婿京里的新差事怎样,孩子怎么没来之类的话,便打发她去见两位伯母,自己同姚氏坐着闲话。 何氏知道老家虽不比从前声势,但规矩还是极大,必得小辈先去见过长辈,没有请长辈过来的道理,虽觉着谱摆得没意思,也笑着去了。丫头先带她去的二房院子,何氏知道如今家里生意上是二伯掌事,也不如何惊讶,接着才又去大房拜见寡居的大娘,大娘听说她已是先去过二房,脸上就不大高兴,何氏见大娘挑理了,便不肯多坐,只道祖母留了饭,婆婆还在正房等着,要辞去。 何夫人一听姚氏也来了,低头寻思了寻思,忽然问道:“你们小叔子也老大不小了,到底定没定亲事?” 何氏听这话问的蹊跷,只笑着答道:“也算不得大,这个年纪还是读书进学要紧。” 何夫人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让人去请闺女妍儿来见礼。何氏见这位堂妹态度矜持轻言细语,走不摇裙笑不漏齿就赞叹了一番,何夫人道:“你这妹妹是我的心头肉,论规矩性情,小辈里头那几个丫头能跟她比肩的不说没有,也差不多,我不忍心委屈了她,才耽搁到十七岁亲事还没有着落,你做堂姐的,就是我说开口,也要为她打算打算啊。” 何氏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先离的远,伸不上手,往后自然要留心。”接着又敷衍了两句才起身要回去。何氏却也要带着妍儿一同过去见见,路上又道:“能寻个亲上加亲的就最好了,自家亲姊妹做妯娌,少生是非,侍奉婆婆也容易些。”何氏就知道大娘这是看上她小叔子了,当着堂妹,见她脸上臊的通红,很有些可怜,也不便说什么,只得装聋作哑。 到了老太太房里,果然何夫人一见姚氏就吩咐自家妍儿去她身边侍奉,又是换热茶,又是拈果子的。何氏见了很有些替堂妹难为情,又因早知婆婆属意京里外祖那一脉的清芳做儿媳,刨除门第出身不论,大娘的打算也不能成。一时就担心大娘挑明了场面难堪,婆婆也为难,堂妹也丢脸,只得想法解围,却忽然想起昨日大伯母托婆婆给廷瑧说亲的事来,就留心品评了一番,越看越觉着还算相配,又见大伯母越说越露骨,妍儿的脸已是要滴出血来,想着不成也可绝了大伯母的念想,开言道:“大娘才托我给妍儿做亲的事,我想了这半日,倒真叫我想出来一个正对景的。” 何夫人听了这话眼中就是一亮,拖长声音“”了一声,又不急不躁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才问道:“有亲上加亲、门第相当的人选?” 何氏笑道:“可不是,我照着大娘说的这两条挨个过了一遍,总算叫我想出来一个,其余的要么是门第不匹配,要么算不得亲上加亲,这个倒是独一份了,若是大娘连这个都不喜欢,那侄女可也再没有别的可提了。” 何大夫人听了这话,矜持的笑道:“既是这样,侄女说来听听。” 何氏就道:“大娘想来也是知道的,就是我们大房的四兄弟廷瑧,四弟来年春闱就要上京,大伯母正赶着给他定亲,昨儿才托了我娘多加留意,今儿大娘就叫我帮妍儿说亲,可不是个巧事?像是冥冥中有注定似的。” 何夫人脸上那点儿矜持的笑意听了这话就有些挂不住了,同样是小叔子,嫡亲和叔辈的可差得远了,就慢慢的冷了脸,道:“廷瑧啊,我知道,年纪大了点儿。” 何氏见大娘回绝的这样干脆,只得尴尴尬尬的笑道:“是吗?”也便算了。 何老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早看出大儿媳的意思,见她虽做的难看些,可张家回籍守制丁忧,姚氏避嫌,难得出来走动一回,可巧今儿过来,又有孙女在一旁帮衬,妍儿那丫头在众孙女中也格外出挑,张家肯把姑娘聘给方家,想来是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的,未必就没有机会,能抓住固然好,抓不住也没外人,不算丢人,就索性任大儿媳试试,此时听婉儿这样推了过去,也有些失望,不过孙女既然舍近求远,定有她的考量,不行就不行也没什么。倒是大儿媳一双富贵眼长在额角上,光盯着高枝使劲儿,一听不对心思立刻变了脸色,叫她更生气些——张家大房虽比不得三房,与他们何家还算相当,如此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的也不知错过了多少姻缘,误了一双儿女的岁数,尚宽男孩子还好些,妍儿是女孩儿,却着实不小了,再这么耽误下去可了不得,因提的廷瑧她也常见,有些印象,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书读的也好,想了想,就笑着向姚氏问道:“你们家大房的瑧哥儿来年要进京考状元了?” 姚氏听了笑答:“是啊,老夫人,明年春闱就要进京,他原就中过解元,能三元及第也未可知。” 何老夫人听了就看着大儿媳道:“那孩子学问好,定是个有出息的,两家又门当户对,大儿媳妇儿,二十出头算不得太大,他们张家男丁一向婚配的晚,这样孩子定性,反倒是好,不如就让你侄女帮着牵个线?” 何夫人听了这话不顾是在婆婆跟前,将手中的茶碗在案上一顿,道:“这可提不得,婉儿是咱们何家的姑娘,她一开口倒像是咱们何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上赶着攀着张家少爷呢。” 何老夫人听了这话摆摆手笑道:“不用担心这个,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现在婉儿是他们张家的人了,去说正合适。” 何夫人见婆婆起兴一味要说合这事,且别说自己不同意,就是张家大房那张方氏也定不能同意的,还要再劝婆婆打消主意,却忽然念头一转,福至心灵,就没再做声。 何老夫人见了就道:“媳妇儿既然没话说,那这事我就做主了,婉儿,你去说说看吧。” 何婉听了祖母吩咐,又转头征询的看了大娘一眼,何夫人却只眉不抬眼不睁的端着茶道:“说的时候背着人些,别一个不成再传出去,叫人笑话我们妍儿。” 何婉听了这不阴不阳的话,倒不知如何是好,何老夫人则又对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在乎。 何氏跟婆婆在娘家用过午饭,下午又往玉清处走动,因方才未同姚氏商议就自作主张给大伯家的廷瑧提了自己娘家妹妹,便同婆婆告罪。 姚氏从未跟儿媳提起过侄女儿的私意儿,何氏自是不知这里头的弯弯绕,也没有训她的道理,只道:“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提一句吧。” 等到开祠堂上宗谱前一日,三房举家下山,何氏得了个同大伯母单独在一块儿的空当,便跟大伯母提了亲事。 大太太闻言愣了好半天,接着又是心凉又是生气,就要冷笑,到底顾及何氏是何家的姑娘,只道:“妍儿那孩子是不错,只怕我们高攀不起。” 何氏只当是大伯母客气,还要再说,却见大伯母脸色忽然变了几变,急匆匆的打发人去姚氏那边要份落款的请柬,立刻送去茶园沈家。何氏有些惊疑,见大伯母心神不定的模样,倒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打住。 廷瑗的婚事2 第二日一早,依吉时开了祠堂,摆下三牲祭品,在克佑族长主持下,何氏带着若淳跟若澄两个,廷瑞抱着才百日的若涵给祖宗磕了头,再由克佑族长亲自执笔,在廷瑞后面添上若涵,廷瓒后头添了妻张何氏,二子若淳、若澄,放了响鞭昭告宗庙。等礼成,便连观礼的各位宗亲一同回去大房赴百日宴。 众人接到请柬均知是由三房给大房的长孙过百日,虽是小儿,来随喜的客人竟比去年张载过整寿时还多,以至屋中安排不下,连院中都摆了桌,将小辈移出。 说起来,这百日宴最高兴的当属廷瑞媳妇儿令仪,她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养下儿子,可二房先有个若湛,从桂姐儿和离后就一直养在婆婆膝下,与公婆十分亲近,让她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所以,能得三叔给孩子过百日,请柬上写上长房长孙的名头,也算是正名,一脸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另有茶园沈家接了请柬也十分知情识趣,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一大早就带了儿子过来作客,大太太借着招呼客人,特意去外头看了一眼,见沈家少爷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心里还算满意。一打眼又见尚宽也来了,在那边远远的起身行礼,脸上就冷了冷,只做视而不见,又悄悄嘱咐了廷瑞多多留意沈家少爷,瞧瞧他说话行事怎样,便返身去了廷瑗院中。 廷瑗这些日子百般不肯听话,大太太左思右想怕节外生枝,这回便打定主意事先不告诉她是给人家相看,恰好廷珑也在,进门就只道伯娘婶子多日未见她们,提起来,叫她们出去见见。 廷瑗本不疑有他,自去洗脸梳头,偏大太太见她脸色不好形容枯瘦,怕沈家不喜,又是给她挑衣裳又是亲手给她上妆的忙碌,叫她起了疑心,联系母亲这些日子作为,临出门时便试探道:“娘,我忽然头疼,不想去了。”结果大太太立刻变了脸色,握住她腕子强往外拉,道:“去露一面就回来,不许任性。”又故作随意的补道:“不许哭丧着脸。” 廷瑗此时已经笃定,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斗鸡样瞪着母亲。 大太太看她那副好像自己这个当娘的是在害她似的模样,气的浑身乱颤,沉声叫廷珑跟翠袖先出去,等关了门,劈手就给了廷瑗一巴掌。 廷瑗挨了巴掌整个人都晃了两晃,却仍旧梗着脖子直嚷道:“娘,您别逼我了,我说过多少遍了,死也不去。” 大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冰凉,劈手又是一掌,随即恨声道:“你这丫头别再固执了,娘不是不想成全你,可也得人家乐意啊,你知不知道,人家怎么打你娘的脸?何家还要把妍儿提给廷瑧呢,他家张了这个口,我不答应就结了疙瘩,往后就算我拉下这张脸来,又怎么好再张嘴把你在提给尚宽?我答应下,何家纵然果真肯把妍儿嫁过来,两家成了儿女亲家,也再换不得亲了。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好叫你死心,再别惦记他们尚宽了。”说完已是滴下泪来。 廷瑗听了这一席话也是呆呆的,眼睛都直了。 大太太又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就非他不可?你给我出去睁开眼睛看看,比他好的不知道有多少,娘一定要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走,去给我见,你要是再敢出丑,我直接打死了你干净。”说完,就咬着牙连提带拽的强拉着廷瑗往外走。 廷瑗叫母亲拽的一个踉跄,才如梦方醒似的,瞬间流了满脸的泪,又用力甩开母亲的手,目光散乱的喃喃道:“不用娘打死我,我自己也不想活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猛的撞向一边的大理石圆桌。 大太太眼看着廷瑗一头碰上一尺多厚的大理石桌沿,撞得头破血流,整个人软软的瘫倒在地,登时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廷瑗”,扑将过去,那廷瑗却哪里还有知觉,瘫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廷珑带着翠袖等在楼下,忽听大伯母喊声凄厉,吓了一跳,心知不好,提起裙子就往楼上跑,进门只见大伯母涕泪横流,正抱着廷瑗在怀里摇晃,廷瑗合着目,满脸血污,额角还在不住的往外冒血,看见人进了来就一叠声的喊着:“翠袖,翠袖,去找大少爷,叫他去请大夫,快点儿。” 翠袖跟在廷珑后头上来,刚到门口,听了吩咐跌跌撞撞的就往外跑,廷珑追出来道:“悄悄的,别声张。” 翠袖头也不回的答应一声接着往外跑,廷珑又见几个小丫头正好奇的往楼上张望,就叫她们看好门不用上来,才转身跑回屋去,到脸盆架子那把手巾全拽了下来,跑过来压在廷瑗额角上止血,不大会儿工夫,就浸透了好几条,廷珑害怕了,这才反应过来去试廷瑗的鼻息,见还有气儿也跟着舒了口气,又跟大伯母合力把她抬去床上。 翠袖一溜烟的跑到前边,因不敢声张,躲在屋角远远的对着大少爷招手,尚宽跟廷瑞同席,眼尖见廷瑗的丫头慌慌张张的,就留了心,坠在廷瑞后头跟了过去,只听了句:“请大夫,要死了……。”就见廷瑞慌慌张张的往大门处跑去,边跑,边叫小厮套车。 尚宽心惊,追着廷瑞跑了两步,又跑了回来,抓着廷瑗的丫头往墙角带,咬着牙问道:“谁要死了?你说谁要死了?廷瑗怎么了?” 翠袖看是他,抽噎着压着嗓子道:“何少爷,我们姑娘要叫你害死了。”说着一跺脚,甩了他的手,跌跌撞撞的就往后宅跑去。 尚宽闻言后退两步,不知所措的呆立了片刻,想了想又向大门处跑去,不大会儿工夫,就见廷瑞从车上跳下来,亲自引着个大夫顺着夹道急匆匆的往后宅走去,直到背影在转角处消失不见,尚宽还直勾勾的盯着,走去夹道那边,心口怦怦的跳的飞快,也不知捱了多久,才刚那大夫才背着药箱走了过来,尚宽忙忙迎了上去,问道:“大夫,我妹妹她怎么样了。” 那大夫叫他吓了一跳,摸着胡子道:“跌的不轻啊,头上破了个鸡蛋大的口子,只怕要破相……” 尚宽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您就说能不能死吧?” 那大夫没见过这么问话的,有些惊异,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道:“死是死不了。” 尚宽听了这句,一颗心才算归了位,又站了站,疾步到门口牵了自己的马就往山上跑。 大太太流着眼泪,拿湿手巾给廷瑗擦脸上的血污,廷瑗方才叫大夫一口凉茶喷在脸上已是醒了过来,喝了药却又昏睡过去,似乎那药剂中有什么安神的配方。廷珑在一边看着心都要碎了的大伯母,深恨廷瑗不懂事,恨不能揪着耳朵把她拽起来骂一顿,大太太心肝欲摧,她倒好一睡拉到…… 过了一会儿,胡婆子寻了过来,只道是前边沈家的人问了好几遍了。大伯母听了用帕子抹了抹眼泪,看着躺在床上的廷瑗,跟廷珑道:“九丫头,你廷瑛姐姐这些日子病了,你帮我守着你五姐姐一会儿,我去前边照应照应。” 廷珑听了忙答应一声,道:“大伯母你放心吧。”又提醒道:“大伯母衣裳沾了血,换一件再去吧。” 大太太低头看了看,叫胡婆子去给她取了一件换了,又重新洗了把脸,看着没妨碍了,才拖着身子走去前边,笑着跟沈家太太解释说姑娘不小心从楼梯上失足跌了下来,今儿就不能见了。沈家太太已是等急了,心里还琢磨这张家的架子拿的够大的,请个姑娘请了小半日,此时见张家大太太红着眼睛过来解释,心里更觉蹊跷,脸上也不露,只又坐了一会儿就退席辞了去。 大太太眼看着又飞走一个,叹了口气,吩咐了廷瑞媳妇儿一声,忙忙的要往回走,谁知廷碧却又带着她舅母过了来,见了礼,廷碧舅母就开始亲亲热热长篇大套的说些场面话。 大太太火急火燎的正着急回去守着廷瑗,若单是廷碧也就罢了,又还有她舅母,只得强笑着客套了几句,才道:“今儿客多,我还得去别处看看,招呼不周,不要见怪。”又跟廷碧说:“你代我好好招呼你舅母吧。” 廷碧舅母却不客套,拉住大太太道:“亲家,今儿我过来,一是贺喜,二来是有件廷琰的事,要跟亲家商量下。” 大太太五内俱焚,也只得敷衍着道:“廷琰不是正接去你们府上住着呢吗?你们做主就是啦。” 廷碧舅母笑道:“她舅舅给那孩子说了门亲事,跟我们家一样,是跑海船的,那孩子自小养在你们这边,想着请你跟她大伯看看。” 大太太听了虽有些意外,此时却实在没有心思细问,只道:“母舅大过天,既是她舅舅看过的,我们看不看也没什么,倒是她爹那边,得告诉一声,我们虽养着孩子,到底做不了他爹的主。” 廷碧舅妈听了就点了点头,道:“那是。”又道:“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啊,得亏了你们……” 大太太急着脱身,听她又开始长篇大套的说这些,便把她带去姚氏那边,道:“弟妹,你帮我陪陪亲家,我那边还有事。” 姚氏见大嫂不知是怎么了,急的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忙答应了一声,招呼廷碧舅母坐下,廷碧舅母就又将廷琰的喜事同姚氏讲了一遍。却原来,给廷琰说的那个李家祖籍虽是本府,却因为跑船,如今已是迁到琉球一带。廷碧母舅焦家跑海船就是将货贩给他们,再由那家贩去东洋、南洋;他们家又把从东洋、南洋贩的稀奇玩意儿倒给焦家带到内陆来变卖。两家因生意有了交情,廷碧母舅相中那家的后生,就想说给廷碧,又因那家老家也在南边,不愿给儿子娶那边黑矮的土著,就跟着过了来相看。谁知回来才知道廷碧已是嫁了本府镇守的独子,做了少奶奶,便转而说给廷琰,前几日接了家去住,那家人见过了,喜欢廷琰文静腼腆,很是满意。焦家因廷琰是大房养大的,就想定个日子,带来请他们瞧瞧那家的后生,此时,见了姚氏,廷碧母舅又说改日也带去给她跟张英看看。 姚氏自然笑着答应,只是皱眉道:“可惜就是远了点儿。” 廷碧舅母就笑道:“她姐姐廷碧先前也是嫌远,不过好在她舅舅一年总要去上两回,廷琰若是想娘家,隔几年也能跟着船回来看看。” 廷碧也在一旁点头称是,她初时听说母舅要把廷琰嫁去天边,又是跑商的人家,也不肯点头,后来她舅舅拿她母亲的例子劝她,只说嫁的门第太高了也不好,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娘家都不敢言声,嫁去李家,虽门第一般,但不缺金银,两家生意上又是谁也离不开谁,廷琰至少不用受委屈。廷碧听了舅舅的话,心里不禁有些黯然,她也是嫁了高门的人,想着公婆不冷不热,相公贪花好色,进门不到一个月,陪嫁丫头就给他收用了,更别提满府里稍有姿色的便要上手,她没个正经娘家依仗,还要做欢喜的模样免得讨他的嫌更无立足之处,就忍不住掉了泪,想了想,答应见见那家的后生再说。结果,一见之下,竟不似自己先前所想,只见那李家的少爷,二十出头,高高大大的筋骨结实,晒的黝黑,模样周正,眼神坦荡,说起话来又见识广博,举手投足爽朗率性,廷碧竟若有所失…… 大太太慌忙脱身往后宅去看廷瑗,才上楼就听廷瑗低低的哭泣,她见孩子醒了,忙快走了几步,又听见廷珑絮絮训道:“五姐姐,你那么善良,就不想想大伯母看见自己闺女为了别人命都不要了,该有多伤心?尚宽再好,能及的上母亲养育之恩?哪怕是为了大伯母,就不能学会放弃吗?” 大太太听了就立住脚,眼里头含了泪呆立半晌,又听廷瑗越哭越伤心,更像是拿刀子在剜她的心,擦了擦泪进门,见廷瑗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头上包扎的白布又洇出了血。 廷珑守在床边见了大伯母进来,忙起身给大伯母让座,大太太道:“好孩子,你去吃口饭吧,大伯母看着就行了。” 廷珑看了看廷瑗,就道:“那我去前边悄悄问问我娘,去伤疤的药家里还有没有,要是有好叫人去取来。” 大太太道:“不急在这一会儿,前面人多耳杂,你先吃饭去,我才叫人送到楼下了。” 廷珑答应一声,慢慢从楼上下来,就见翠袖正在摆饭,廷珑闻见香味也觉出饿了,便坐下用了两口。翠袖摆了饭,却还在一边欲言又止的转圈,廷珑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有话就说。” 翠袖别别扭扭的张了几次嘴,末了从袖中取出两个瓷瓶来放在廷珑前面,道:“何少爷给的,说是治伤的灵药。” 廷珑拿起来看了着,问她:“怎么不给五姐姐?” 翠袖揉着衣角道:“姑娘都让他害死了,我害怕。” 廷珑心说现在知道怕了,又问道:“他知道五姐姐是怎么伤的了?” 翠袖又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廷珑叹口气,想了想,又教了她几句,打发她把药还回去。 翠袖拿了药,走去侧门夹道见了尚宽,道:“何少爷,我们九姑娘看了药说不对症,不敢给我们姑娘用,说这瓶里的药虽止得一时之痛,却无异于饮鸩止渴,遗患无穷,恐怕我们姑娘将来还要丧命在这上头,请何少爷拿回去,另寻对症的药过来,要是寻不来,就不用再来了。” 尚宽听了这话接过药,默然半晌,心中锐痛,半晌,失魂落魄的一路走回山上,直奔母亲房间,进门开口便道:“娘,儿子想要娶廷瑗为妻,求娘成全。” 何夫人正端着茶慢饮,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拿眼睛扫了他一眼,道:“这话我都说过多少回了?不行!怎么还不死心。” 尚宽垂首道:“娘就看在儿子死心塌地的份上,可怜可怜儿子,成全了我吧。” 何夫人看着儿子这样,冷哼一声,又怪道:“我问你,廷瑗那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叫鬼迷了心窍了?” 尚宽道:“儿子也不知道,儿子只知道任谁也不能比她更让我快活,我没有她也活不下去了,娘,您就心疼心疼儿子吧。” 何夫人听了这话,猛的将手中茶碗照着尚宽的脸摔了过去,尚宽偏头躲过杯子,却叫杯中热茶连着茶渣淋了一头一脸,却还是道:“娘,我真心喜欢廷瑗,廷瑗……她也真心喜欢我,您就成全我们吧。” “住口,男子汉大丈夫,说什么要死要活的话!她有什么好?疯疯癫癫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你是咱们何家的长房长孙,你爹去的早,抛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家业都落在了你二叔手里,可早晚你得给我拿回来,做你的媳妇儿要管这么一大家子,那个丫头能行?我跟你说,咱们新任知府大人从京里来赴任时同你一路,他的侧室还跟我夸你的人品才干,我正打算过段日子,跟她熟了,就遣媒去给你提亲,那小姐虽是妾生的,却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将来咱们分产业,有知府大人帮忙,也能叫你二叔把该咱们的东西吐出来,你再不知轻重,说什么非廷瑗不娶的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说完愤愤起身,回内室去了。 尚宽立在堂屋一动不动一直到天黑,何妍见了,出来劝哥哥,何夫人连她一起骂了,隔着帘子冷笑说:“有本事就叫他在那站一辈子。” 尚宽站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微明时离开家门,下山去了。 大太太昨晚陪了廷瑗一夜,今日因提前告诉了亲戚们要去寺里还愿,那些上年跟着去过的人里有应愿的也都说了要一同去,大太太虽然心焦,只得勉强打点精神相陪。套车才出门就见尚宽在外头站着要求见,大太太心里有气,停车吩咐了门房不许放他进去,便带着众人的车驾扬长而去。等到下午回来时,见尚宽仍在门口站着,也是理也不理。 姚氏跟着大太太回来,见了,劝大嫂道: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3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4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4部分阅读 尚宽在门口站着,叫人瞧见算怎么回事?大嫂叫他进来吧,我看廷瑗已是铁了心了,也问问他是个什么意思,准备怎么办。” 大太太不置可否,姚氏便也不多说,进去坐了会儿就张罗着要回山上去。廷珑听了跟母亲商量着多陪廷瑗几天,姚氏想了想道:“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大伯母心里烦,你留下,她反倒好些话不能说。”廷珑听这话也是,便跟着全家一起回了山上。 大太太将外客全都送走,心里清净了些,去看廷瑗,见她哭个没完,也不吃饭也不吃药,心里就发苦,又气的慌,强灌了药下去,又喂她吃了几口粥,就返身回去正房,又使人去瞧尚宽。半晌,听得回说人已经回去了,大太太就冷哼了一声。 谁知第二天一早,尚宽又跑来门口求见大太太。接着一连几天,尚宽像上工似的,早上天一亮就跑来张家,一站一天,到天黑才回去,大太太只是不见。等到第五天,瓢泼大雨,廷瑞回家时见他在雨里浇着,连躲雨都不躲,就叹了口气领了进来。 尚宽见了大太太,上前行了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先问:“大伯母,廷瑗好些了吗?” 大太太正骂廷瑞带他来做什么,听了,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见他淋得浑身上到处往下滴水,站在那,脚下就洇湿了一片,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很,如今狼狈的落汤鸡一般,心里就很解恨,只别过脸去,冷笑道:“何少爷管的倒宽,廷瑗怎么样了关你什么事?你管治还是怎么的?” 尚宽仿佛没听见嘲讽似的,道:“我来给廷瑗送药。” 大太太仍旧冷笑,道:“你知道廷瑗什么病?” 尚宽合了合目,低声道:“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治?” 尚宽咬着牙不言语,半晌,合目道:“大伯母若是不嫌弃,我愿意入赘到张家来。” 大太太闻言一愣,顿时一双眼睛利刃般看住尚宽,想要分辨他这话有几分真,片刻,道:“我们张家自有儿有孙,又不是姑娘嫁不出去了,没的招赘个外人来家。” 尚宽不说话。 大太太等了片刻,问道:“你是何家的大少爷,你们何家肯叫你入赘? 尚宽道:“太太也知道,我们府里是二叔当家,我这个长房长子肯净身出户,只怕没什么舍不得的。” “那你娘呢,她可就你这一这么一根独苗,你让她怎么办?” “我入赘是因为我娘为人固执,除了这个法子,廷瑗在我娘跟前只怕要受委屈,不过我有手有脚,不吃张家的饭,大伯母家不缺我这一个女婿,我往后仍旧给姑姑那边做事,一般奉养母亲。” 大太太听尚宽说不肯委屈廷瑗,心里稍微一暖,又道:“你可想好了,你如今是何家的长孙,入赘到我们张家,不怕要给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吗?” 尚宽眼圈发红,道:“廷瑗肯为我死,我就不能为她受两句冷语吗? 大太太听了,默然良久,长叹了口气:“冤孽啊。”半晌又道:“入赘……还没到这一步,我们廷瑗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还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先回去吧,不要忘了今日之言,日后若是让廷瑗受委屈,我……” 尚宽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双膝跪地给大太太磕了个头,道:“多谢娘成全。”又起身从袖中取了两只瓷瓶放到大太太旁边的桌上,道:“这药是外头跑江湖的用的,治跌打灵验的很,比一般的效验快。” 大太太看了一眼,道:“你跟你娘说过要入赘到我家的话吗?” 尚宽愣了下,摇了摇头。大太太端了茶碗摩挲了一会儿,道:“那就先别说了。” 尚宽“哎”的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大太太望着门口冷笑了下,她自然不会把闺女嫁个一文不名的女婿,也不信尚宽肯抛家舍业放弃何家少爷的身份,尚宽不去逼他自己的娘,却来逼她想办法,把旁人这样拿捏在手里算计,心思实在深沉,可是,谁叫她养了个那样的闺女呢,也只能取他对廷瑗确实有几分真心,把他的话都当成真的了。 大太太沉思片刻,念头转了几转,末了,拿着拿药走去廷瑗房里。第二日,大太太忽然上山,请侄儿媳妇儿回娘家为廷瑧说合妍儿。 廷瑗的婚事3 姚氏听说大嫂要聘妍儿做媳妇儿,先是一愣,而后低头喝了口茶,便没再说话;何氏那日提亲时听大伯母说高攀不起,还以为不成了,现在看来大约是客气话,也不疑有他,这还是她头一回给人说亲,就成了,兴致极高,立时要去泻园说给祖母跟大娘知道。 大太太便说两家是老亲,不是外人,备了些礼,也要一同去看看何家老夫人。 何夫人因婆婆当日兴起非要把妍儿说给廷瑧,拗不得,就临时起意给张方氏下了个绊子,实是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张家竟然应了,此时看着张方氏拉着妍儿的手满口价称赞还有些云里雾里。不过,何夫人一向觉着自己把妍儿教的极好,就是进宫做娘娘也不差什么,那张方氏原也百般羡慕妍儿的规矩好,还照着给廷瑗请教习,吃惊后,又颇为自得,心想那廷瑗就一直惦记着尚宽,她只做不知,不肯应,如今倒好,又惦记上她家妍儿了,这是打算赖上她们何家了怎么着?不禁冷笑,半晌,脑中却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随即自己也摇了摇头——想着换亲那种穷家破落户做的事,他们这样的人家是断断不会做的,张方氏不会连这点儿规矩也不懂,何夫人肚里念头转了几转,扬着头,开言叫妍儿退下。 妍儿屈膝告退,大太太满怀不舍的目送她出去,一脸慈爱道:“妍儿这孩子真真温顺可人,要是我的闺女该有多好。” 何老夫人含笑看着,此时就道:“听婉儿说,你们瑧哥儿明年要上京去?” “前年中的举,过了年要进京去会试,我就想着给他赶快娶个媳妇儿,随他去京里照应,我这当娘的也能放下这点儿心事了。” 何老夫人笑着点头,又问道,“你们老爷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托老妇人的福,好多了,铺子如今都是廷瑞在管,什么事也不让他操心,只要不生气,什么妨碍都没有。” 何夫人此时却忽然问道:“你们廷瑗前些日子说跌了一跤?也没什么大碍吧?” 大太太低头推了推浮茶,笑道:“嗯,倒也没什么大事。那孩子走路不看脚下,哪怕有妍儿一分稳重我也不这么操心了。” “她的亲事怎么样了?”何夫人又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沈家那边托人说亲,正准备寻个日子相看呢。” 何夫人抬起眼睛来,有些吃惊:“沈家?哪个沈家。” 大太太低头微笑:“还有哪个沈家?咱们本府提起何家,不用说,就是你们何阁老家,提起沈家那不就是“贡茶沈”吗?” “茶园沈家?给他家独生儿子提?” 大太太又是一笑:“都是独生了,还能有别的儿子?” 何夫人见张方氏得意的样有点儿生气,她早些时候曾托人帮妍儿提过,那沈家连个音都没回,此时就直眉楞眼道:“是看在你们三房的面子上吧?” 大太太也不恼,笑道:“是啊,人人都知道三弟跟我们大房亲厚,前日我们廷瑞那一对双儿过百日,就是三弟给两个孩子办的,请柬落的是三弟的款,半个安庆府都来了,看的还不是我们三弟的面子。” 何夫人听了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是常事,不过要说起钟鸣鼎食百年大族,本府里也只我们何家还能数得上,从前朝起,相国、阁老都经历过,就是不提那些老皇历,现在也代代都有人在朝里,论根基深浅,哪家也越不过我们去。” 大太太还没说话,何老夫人先扫了儿媳一眼,道:“怎么这么说?咱们同张家还有方家都是衣冠南渡时迁来的,几百年的运道了,张家克佑那一支的大爷、大奶奶不就是在济南府任上殉的前朝?还有他们方家,几至灭族啊。唉呀,好好的,提这些做什么?” 大太太忍着冷笑,附和道:“说的也没错,说道本府的望族,谁能越过何家去,要不怎么说,你们何家的姑娘矜贵呢。这不,婉儿前日跟我提起要把妍儿说给我们廷瑧,别提我多乐了,老夫人,你问她,我当时是不是说高攀来着?” 何夫人一听大太太这话的意思是说她家主动要把妍儿提给廷瑧的,肚子里就上来一股火,却又无可辩驳,顿时拉下脸来,半晌道:“婉儿还不是你们张家的媳妇儿?说是你们急着给廷瑧说亲,看她妹妹就提了一嘴,我可还没点头呢,我们妍儿……” 何老夫人听到这就干咳了一声,何夫人应声闭了嘴。 大太太看着这意思,肚里冷笑,脸上堆笑,道:“那你点个头,可就是我们廷瑧的福气了。” 何夫人矜持的笑了笑:“也得容我们好好想想,我只妍儿这一个闺女,她的终身不能不谨慎,要不,就是聘出去一百回也容易。” 大太太也不废话,笑着起身,道:“那你先想着,我就回去等信儿了。”说完就跟何老夫人告辞,一路下山去了。 何老夫人等大太太走了,留下大儿媳,道:“过几天就送信去合八字吧,听见了吗?廷瑧明年开春就要上京,满打满算还就半年的工夫,定了亲,备嫁怎么不得三五个月,妍儿是你的眼珠子,也不能草率是不是?” 何夫人拉着脸:“就是因为妍儿是我的心尖,想要给她寻个门第才学都相当的,不然,也不能耽搁到现在。廷瑧算什么啊?张家大房的,还是老三,要是长子,妍儿嫁过去能管家也还行,三儿媳妇儿算怎么回事?说是有学问,不是明年才考进士吗?又不是已经考上了,万一要是考不上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张家的生意如今都给了老大廷瑞管,听说田产土地也都给老二廷理管了,那老三不是什么也捞不着?” 何老夫人素来不喜大媳妇儿的尖酸,见识短,爱斗气,因她青春守寡,拉拔一双儿女不易,才轻易不肯说她,此时听了这话,就叹了口气,道:“你呀!眼光也太浅了些,远的不说,就说张英吧,那也是小儿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你看如今,张家阖家还不是都依他的势?看人得看学问、人品,看人家是老几干什么?当初姚家都没嫌他是小儿子——张英的夫人,那可是姚家本支的嫡生闺女,说给张家老三,当时人人都说是下嫁,人家姚家老太太就是看中张英的学问和人品,那份出言谨慎、做事沉稳,如今你再看,哪个比她更有福气,张英感念岳家,对她那是俯首帖耳,一辈子也没纳小,瞧她养的多滋润,这次回来,瞧着那面相也就三十多,她可比你大好几岁,看着比你年轻多了。如今她又把她家廷珑下嫁给方家,廷珑他大哥廷瓒,三十不到就入了内阁;更别说她爹,她外祖姚家,你那小姑子玉清当初为什么百般的不愿意聘她,非要聘咱们妍儿,还不就是怕她进了门说不得,碰不得,就是性子再张狂,又敢动她一个指头吗?这都是真疼自己的闺女的办法,那些钻尖了脑袋往宫里送的,都是卖女儿求富贵的,那不是真疼孩子。你把妍儿当心尖子,这些都得想到啊。廷瑧学问好,又有他三叔帮扶,前程能差到哪去?像你这般挑剔,非得找个高门长子嫡孙才嫁,莫不说找不找的见,就是真找见了,家世好,才学未必好,才学好,人品未必好,人品好,说不定还有别的不好处。世家公子贪个花惹个草都不算毛病,像张家那样管束儿子,不许轻易纳妾的人家哪去找?这样知根知底,连前程都透亮的好孩子不多。咱们何家当初是显赫,如今也就婉儿她爹做着官,一代不如一代啦,细想都是高攀。你就点个头吧,妍儿十七了,还能耽搁几回?” 何夫人听婆婆这一番话,半晌没言语,虽觉得婆婆说的有理,心里却不知怎么的还是云山雾罩的,总觉着不是那么回事,心里别别扭扭的想着张方氏屡次想把廷瑗说给尚宽,自己都假作不懂,不肯应,她就真能心无芥蒂的聘妍儿做媳妇儿?心里正狐疑,何老太太却等不及了,又道:“我知道,老大没的早,你拉扯大两个孩子不容易,对他们盼头也大,不过,瑧哥儿那孩子确实不错,你就听我一回吧。我现在身子骨不行了,不知道哪天说没就没,不看着这两个孩子成亲,我合不上眼睛,也不忍心去见老大。你别固执,这事,我做主了。” 何夫人本也叫婆婆说的有几分心动,此时见婆婆打定了主意,无可商量,就一扁嘴,道:“那也得过两天啊,要不让张家看咱们这么急赶着答应,该小瞧妍儿了。” 何老夫人听儿媳松了口,点头笑道:“这就对了,再给尚宽说个差不多的,,我就没有别的惦记啦。” 又抻了两日,何夫人将妍儿的庚帖送去张家三房,何婉接了送去山下,大太太拿着何妍的庚帖冷笑了两声,找了常来家走动的官媒合了八字,卜卦大吉,便送了信去何家,媒人居中撮合,一来二去跑了个多月,就定下下月初二做正式定亲的日子,昭告亲友。 廷瑧定下何妍,姚氏是见惯世情不为纳罕;何氏是一无所知,无可纳罕;唯独廷珑从大伯母叫嫂子去何家求亲时下巴就要惊掉了,等到真正定下时,廷珑被惊的连廷琰定下的女婿来家认亲,她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帅的也就比张国荣稍微差一点儿都不能对她产生更大冲击了。廷琰的亲事说定,因成亲要去琉球,千里迢迢,无法送嫁,廷琰母舅在这边宴了一次客,姚氏按例送了银两给她填妆,宴客后第三日,焦家出海船,廷琰便带着大房给她办的嫁妆远去千里之外开始新的生活。 接着,就是廷瑧定亲的日子,廷珑临下山前一晚,故作不经意的把心里影影绰绰犯猜疑的事问了大嫂,只道:“嫂嫂,我从来只听说不能换亲,却不知是为什么呀?” 何氏正帮她绣大红百子被面,头也不抬的道:“怎么能换亲呢?亲家要变成仇人的。” “嗯?”廷珑奇怪。 “这有什么好问的?只要不是那等实在穷的出不起彩礼置不了嫁妆,不得已拿自己闺女去换人家的闺女给儿子做媳妇儿的人家,谁会换亲啊?” 廷珑还是不解。 何氏抬头道:“就好比,咱们两家换了亲,我嫁到咱们张家,你嫁去我们何家,我在这边也不用立规矩,也不用伺候了婆婆用过饭再去偷空吃一口,也不会让婆婆当大丫头似的使唤;你去了我们何家,就得天天从早到晚立规矩,婆婆房里一掌灯,就得爬起来跑过去伺候着,一整天,婆婆歇晌你捶腿,婆婆喝茶你递水,直到婆婆睡了,你才能回去,用饭的时候,婆婆跟小姑吃着,你在边上看着,婆婆觉得咸,怪你,小姑觉着淡,也怪你,你不得三天就跑回来跟娘哭啊。等你回去了,娘看我还能顺眼吗?你在那边受苦,肯定也得让我在这边遭罪啊。” 廷珑听了扑哧一笑。 何氏就道:“家家门风不同,好比我们何家,规矩尤其的大,怎么可能对媳妇儿一样,我对你的闺女好,你却拿我闺女当粗使丫头,老妈子,上灶的使唤,心里能舒服吗?都有因为这个叫儿子休妻的。” 廷珑点点头,恍然大悟。 第二日,廷瑧堂哥定亲,廷珑随母亲在前头见过长辈就迫不及待的跑去看廷瑗,只见脑袋上还包的严严实实的廷瑗情绪稳定食欲旺盛,就什么都明白了,撇嘴道:“大伯母可真行啊。” 廷瑗不明所以:“我娘怎么了?” “可真够惯着你的,寻死觅活的还有功了?” 廷瑗觑着廷珑,讷讷道:“什么啊?” 廷珑瞪了她一眼:“还疼吗?这下可遂了你的愿,疼也高兴吧?” 廷瑗的脸刷的就白了,试试探探道:“说的什么啊?我都不明白你说什么。” “大伯母把人质都抓回来了,还装什么糊涂啊?” 廷瑗一惊:“三婶告诉你的?” “我又不傻,要是没什么名堂,大伯母定了妍儿,你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除非你也是穿来的。” 廷瑗大惊失色:“你都看出来?那别人是不是也能看出来?我是不是得装着伤心点儿?” 廷珑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嗤笑:“行啦,你会装什么啊?再说别人也什么都不知道。” 廷瑗听了,就像含了一勺蜜似的笑了起来,廷珑见她眉花眼笑的,却仍旧有些担心,疑道:“真能行吗?” 廷瑗眯着眼睛笑:“实在不行,我娘就把尚宽哥招来做上门女婿。” 廷珑闻言讪笑:“哎呦呦,想得美,真把自己当公主啦?还招上驸马了。” “是尚宽哥自己说的。” “啊?”廷珑听了这话很吃了一惊,等看廷瑗那洋洋得意的样子,又取笑道:“臭美什么啊!眼睛笑得就剩一条缝了,忘了你哭的时候啦?” “讨厌!” 廷瑗脑袋包的跟阿拉伯王子似的,不能出去见客,廷珑跟她并排躺在床上拌嘴,拌够了嘴,大太太叫人送了点心来,廷珑专爱各种豆沙馅、枣泥馅、玫瑰馅、猪油馅……来者不拒,入口就能知道馅料的做法,廷瑗则专爱吃酥皮,两人分工合作,正经饭一口不动就撑了。午后正是瞌睡的时候,两人吃饱了,又头对着头睡了一觉,廷珑正睡的香,迷迷糊糊的被人推起来,原来是前边散了席,姚氏叫家去了。廷珑回头见廷瑗还没醒,就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穿上绣鞋去妆台那边抿了抿头发,往前边去了。 廷珑进了门,见大伯、大伯母还有爹娘等人正团团围坐着说话,上前见了礼,又特意走去廷瑧堂哥那给他道喜,才问起大伯母廷瑧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什么时候,大伯母道何家有人年底方回,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六。姚氏便顺口提起打算叫儿媳妇儿入冬前跟方家的船上京,廷瑧要成亲,就不能一路了。大太太听弟妹当真肯放儿媳妇儿回去倒是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众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张英便要回去,正此时,忽然来人报说二房的三少爷来了。 自从分了家,二房就没蹬过门,很有点儿不通吊庆的意思,今日廷瑧定亲,廷瑾能上门来,大老爷就十分高兴,只叫快请。 谁知廷瑾急三火四的进门来,一句不提廷瑧定亲的话,开口就道他爹要娶填房,请大伯管管。 满屋子人都有些惊讶,细细问明,才知道张杰看上了胡瘸子的母妹,要聘来做正房。 原来,二爷自打分了家,自己经管铺子,就认个开当铺的胡瘸子做智囊,事事问他的主张,那胡瘸子也很给他出了不少主意,张杰就更把他当成心腹知己,天天泡在胡家,一来二去,看上了胡瘸子家里一位才双十的娘子,想要来收房。不成想跟胡瘸子一说,才听闻那娘子乃是胡瘸子的母妹,正经的小姨,因父母亡故时还未出阁,只得来投奔家姐,孝期耽误了岁数,却是好人家的女儿,无论如何不肯给人做妾的。二爷家里两个妾室都已是徐娘半老,青春不再,此时见胡瘸子这母妹正值妙龄、娇花带露一般的容貌,早迷得神魂颠倒,又想着家中一直没个正经太太,如今分家另过内宅无人主事,闹的不成个样子,就一点头,发愿说正室就正室,立时就要遣媒提亲。 孙姨娘听说二爷要续弦,急的不行,她这些年虽挂着姨娘的名头,其实跟正头太太没什么两样,只前些日子因嫁廷碧惹恼了二爷,被收了钥匙赶出正房,这些日子正打算慢慢哄得二爷回转,冷不丁听了这样的噩耗,不啻晴天霹雳,忙忙跑去苦劝,只道二爷年纪也不轻了,正该将养着些,哪里还招架的住年轻妇人。二爷听了这话,羞恼至极,若不是孙姨娘躲得快,险些又挨了他一记窝心脚,孙姨娘吓得不敢靠前,只得忙忙使人将在外冶游的廷瑾召回来计议,廷瑾听说此事也唬了一跳,深恐他爹娶了太太,临老临老搞出个嫡子来,这一份好不容易分出来的家产再轮不到他手里,也急忙阻拦。张杰却是打定了主意,立时就要娶,恰刚从廷琰身上得了一份聘礼,正好可以送了去过定,又有当初嫁廷碧时孙姨娘换下的那套好嫁妆可铺陈新房,竟是样样齐备,越发一时也等不得了。 孙姨娘见此,没奈何,想起原先没分家时,二爷有两回要纳妾,得亏大老爷出面,好歹拦下了,就又忙忙打发廷瑾来求大老爷管上一管,只道二爷上了岁数,再添房里人恐掏空了身子,何况胡家又是没根没底的外乡人,做正室不大般配。 大老爷听了原委,却思量着二弟肯续娶正室也算是正经事一件,他一向不喜二弟房里由着姨娘做耗,早就劝过二弟再娶,只是张杰早年同原配焦氏不睦,叫她管束的厌烦,不乐意再受这个拘束,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如今他自己想开了,愿意另娶,倒是件好事,那胡家虽根底薄些,可不管怎么说,人家才双十的姑娘嫁过来填房着实是受了委屈,也说不得了,只道:“你娘过世有十来年了,内宅无人管事,你爹另娶也是该当的,续弦,只要身家清白,家世根底也不好太过计较。” 廷瑾一听,连素来不许他爹乱来的大伯都这样说,顿时无措,倒是张英问了两句那胡家的来历,略沉吟了下,当着廷瑾不曾说什么,回山上后,却又使人去打听了一番。及至打听得胡瘸子这人原是当铺的学徒,因手脚不大规矩,被打瘸了一条腿,后来发了迹,顶了原先东家的生意换了自己的招牌,这其中的手段却算不得光明,便特意下山去劝二哥,将那胡瘸子的来历说了,又道妻族乃九族之一,胡瘸子人品堪忧,不可结亲。偏张杰听了这话,反觉胡瘸子能从个小学徒熬成东家,很见本事,并不往心里去,还笑着挤兑张英道他也想寻个出身名门的官宦人家嫡出小姐续弦,张英若是有本事就给他说一个来,若是没本事就少在这管头管脚。 张英叫二哥拿话一堵,也无话可说,张杰便笑笑的把个喜帖直接给了他,只道省了还要上山送一次。 张英深知二哥的脾性,他又是做弟弟的,不好深说,想着那胡瘸子一个做买卖的,无论如何也犯不了抄家灭族的大罪,也便由他,再不肯多管了,等到张杰续弦的正日子,遣人按例送了贺仪过去便算,自己仍是推说丁忧守制不好闻喜乐,不肯露面。张载倒是要去,无奈病体支离,走不了几步路就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只得由廷瑞代为出席。 等到廷瑞回来,大老爷问及喜事,廷瑞支支吾吾,不肯说二叔才娶的新妇虽盖头蒙着脸,行动间却夭夭乔乔,下轿那几步路就将个身子扭得一波三折,不像正经人家小姐的做派。 及笄之礼 廷珑现在充分的认识到了有个嫂子是多么幸福的事。 从过了年母亲就开始让她绣嫁妆,大半年的工夫,她只绣了个尺来宽的床帷,不过也幸好,嫂子带了新床回来,一应被褥床帐都要按新尺寸重新另裁,廷珑于是借着引子倒打一耙,非说都怪嫂子给她打新床才添的活,赖着嫂子帮她绣。 何氏笑呵呵的讲条件:“正好,若澄那孩子睁开眼睛就开始淘气,我让他磨的头疼,妹妹帮我哄孩子,我就替你绣嫁妆。” 廷珑不用说,针线活从来不拿手,带孩子却可以借由头偷懒,可谓正中下怀,于是姑嫂两人乐不得的互换了工种,各得其所。何氏每天跟着婆婆在屋里一边做活一边闲话,廷珑升格为专职“保姆”,拿侄儿做挡箭牌光明正大的偷懒耍滑。且喜若澄那孩子极好带,小小年纪耳濡目染之下也继承了张家男人跟书房恋爱的共通爱好,每天上午风雨无阻的跑去点卯,分给“保姆”的时间还挺有限。 廷珑乐得上午自行打发,歇过晌,下午才开始上工,却也不如何费心,若澄正是求知欲和模仿欲最强的时候,看着爷爷、叔叔和哥哥每天写写画画,也格外钟情于涂鸦,见到图画就要热情的临摹一番,廷珑只随手给他本有插图的画册,就能让他不吵不闹自得其乐的泼一下午墨,当保姆的则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半睡半醒的翻些闲书,半晌黄粱后,若澄饱蘸浓墨给那话本上的人物全都上了浓妆,跑来给姑姑展示自己的成果,廷珑牙疼似的吸气安慰自己,反正这画册是自己小时候他老子送的,毁在儿子手里也算物尽其用;逢兴致好时,廷珑也带着他满庄里去玩耍,时值盛夏,田里一片苍翠,满眼的香花野果,若澄看见翩翩的粉蝶和突然跳到脚面上的癞蛤蟆也会兴致勃勃的扑上去追逐一番,廷珑跟在后头闲闲散步,运动量大了不少,不几日姑侄两个都晒得仿佛从蜂蜜桶里捞出来的似的;又或者赶上张英下课早的时候,连廷玉跟天赐两个也会凑个热闹,一行人带着从厨房偷渡的盐酱香料和火石木炭,还有几节山药莲藕,提在篮里,再每人扛一杆鱼竿,就浩浩荡荡的奔向庄前浅溪,开始荼毒众鱼虾。廷玉和天赐两个负责钓鱼,若澄负责在溪边玩泥巴,廷珑负责做大厨,钓上来一条,她就在溪边开膛破肚,摘除泥肠,内外抹上油盐,塞进香料腌上,用竹签串起来,等钓的够吃了,先钓的那些也腌的入了味,便在溪边生起火来,架一个简易的烤架,开始野炊,香味飘出来,若澄也不去玩泥巴了,像只小猫似的守在旁边,乌溜溜的眼珠随着鱼虾转动,廷珑怕鱼刺卡住他,只给他吃虾,又怕吃多了晚上不吃饭,娘要迁怒自己,不敢多给,招致他哀怨的眼神,廷珑看他那委屈的小样儿,只得随他的便,于是晚饭时候不免又要挨姚氏的教训,埋怨他们个个都不正经吃饭。 等庄里的葡萄熟了就到了收稻的时候,张英忙着照顾田里,停了功课,几个小人儿更是像没了笼头的马一般无所不至的到处跑,几乎把整个庄都踏平了,又有其中一块稻田,廷珑因道听途说过“鱼稻混产”,每回同廷玉钓鱼,略小些的便就手扔到里面,也不知这么放了多少鱼苗进去,此时稻田放水,几人在排水的地方插了网子,守株待兔的等着鱼儿顺着水自投罗网,居然收获颇丰。张英见了满口说他们“淘气”,只道鱼在里头乱拱恐耽搁了长稻子,谁知等到称稻谷的时候,发现这块田竟比旁的产量还高些,张英啧啧称奇,却使人挨个去嘱咐佃户下一季也可这样办。 神仙日子过得快,收了稻子眼看就要入秋,方家亦传信过来说船队就要开拔,廷珑抱着嫂子绣了一半的百子被,恋恋不舍的拉着嫂子的衣角,嗲声道:“嫂嫂别走,人家舍不得你嘛……” 何氏还没来得及感动,姚氏先看不下去了,笑着叱道:“行了,就知道耍赖,你嫂子回来这大半年也把你清闲的够了,这活计本都该你亲手做,我因你嫂子是全福人,给你做嫁也吉利,才懒得说你,纵的你越发的霸道,还不许你嫂子走了!”又向儿媳道:“婉儿,你再别惯着她,瞧把她懒的针都拿不动,甜言蜜语的哄了你给她做活,窝的脖子疼,她自己整天价出去疯跑,瞧那小脸儿晒的,哪还有个小姐的样儿,连我们澄儿都叫她领出去晒的黑瘦,等回去了,廷瓒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何氏听了笑道:“我看挺好,澄儿出去跑跑跳跳的结实多了,这半年长了好大一截呢。其实,媳妇儿也不想上京去,在这边有娘作伴,还有妹妹替我哄着孩子,又清闲又热闹,回去了哪还有这么舒服?廷瓒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天也没两句话,闷得我不行;若淳要去塾里,整天不照面;若澄倒是在我跟前,又闹得我心烦。再说,两个孩子也不愿意回去呢,他俩都是深宅大院里养大的,哪找这么大的庄子给他们撒欢,若澄疯的快把他爹忘光了。” 姚氏就笑道:“你爹也舍不得他两个呢,要不是我说这个时候天不冷不热的,你跟孩子路上省了遭罪,你爹还想再留你们住些日子呢。” 何氏听了笑:“是嘛?爹竟不嫌孩子吵嚷闹得慌?” 姚氏笑道:“快别提了,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岁数,忽然疼孩子疼的这样,廷瓒跟廷玉小时候,他可一个也没抱过,也就珑儿那丫头会撒娇,还抱过两回,如今你爹抱着若澄都不撒手,看他胡写乱画也乐的眉开眼笑的。” 何氏听了就笑着接口道:“那正好,媳妇儿就不走了。” 姚氏似笑非笑的斜了儿媳一眼:“嘴上说的好,真不让你走,只怕要偷着抹眼泪了。” 何氏听了只抿着嘴笑,不说话,廷珑见嫂子耍花头叫娘说破,也在一旁嘻嘻的笑,何氏就红了脸。 姚氏见儿媳臊着了,改说正事道:“得动手收拾行李了,免得到时候叫方家的船等着,连年礼我也打点了给你一同带去,省了再遣人跑一趟了。” 第二日起,何氏便跟婆婆一起收拾东西预备随时跟方家的船上京,廷珑也将墙上挂的蕉叶琴摘了下来打算送天赐,这琴还是当初她和廷玉开始跟于长洲先生学音律时,二舅舅送廷玉的,她喜欢这琴音色清远,霸占了来,如今天赐回京也要学琴了,正好转赠给他,不然,她除了些乱七八糟的书外,所藏都是些女孩儿子的玩意儿,也没什么好给他的,倒是要送若澄些什么有些伤脑筋,廷珑想来想去只得问客杀鸡,抱着若澄问道:“我们澄儿要上京去了,姑姑给澄儿个什么物件,澄儿才能不把姑姑忘到脑后头去呢?” 若澄还没说要什么,姚氏先在旁边嗤之以鼻:“人家那些当姑姑的,给侄儿做件衣裳也好,绣个肚兜荷包也好,都是当姑姑自己的心意,你倒好,用我的东西送人情,给自己长面子,真真打得好算盘。” 廷珑闻言扁扁嘴,摇晃着若澄揭短:“瞧瞧奶奶呀,生怕孙儿不知道她的好,跟自己闺女还分什么彼此啊,再说,又不是给了旁人,自己的孙子还心疼啊?澄儿乖,你说想要什么,姑姑都找给你,让奶奶好好破费一回。” 若澄坐在廷珑怀里,扬着头想了半天,满脸稚气道:“澄儿要姑姑的白毛球儿。” 廷珑话音犹在,听了这话张着嘴,好半天眨了眨眼睛,才支支吾吾哄骗道:“白毛球儿一点儿也不好,最爱乱抓乱咬的糟蹋东西,讨厌极了,姑姑给澄儿画个孙猴子的连环画好不好?” 若澄大度的点头表示同意,又道:“孙猴子好,白毛球儿也好。” 廷珑顿时张口结舌,姚氏在一旁歪着头笑看小闺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廷珑咳了两声,正待重新组织语言编派白毛球儿的不是,若澄已经拱到她怀里,甜甜蜜蜜的说:“不要白毛球儿也行,那姑姑跟跟澄儿一起走,要不澄儿想姑姑了怎么办?” 廷珑听了这话泪流满面,对上若澄天真无邪的目光,只得一咬牙一跺脚,壮士断腕般凄楚道:“那你不许老欺负它,还揪它的毛,姑姑就给你。”若澄立刻乖乖的点头。 廷珑抽抽鼻子又道:“也不许拽它的尾巴……”若澄仍旧点头。 “它睡觉的时候不许把它闹起来……不许在它吃东西的时候故意抢它的骨头……不许……”若澄头点的仿佛小鸡啄米一般,半晌天真的问:“姑姑是不是舍不得把白毛球儿给澄儿啊?” 廷珑都快哭了,哈哈大笑两声:“不是,姑姑是高兴……终于把那个专挑新鞋磨牙的畜生送出去了。”说完放下若澄就捂着脸窜了出去。 姚氏早在一旁忍笑忍的脸上都快绷不住了,此时一把将若澄揽到怀里,笑道:“这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呢。” 何氏在一旁看出不对劲来,笑道:“妹妹还当真了,澄儿还不懂事呢,哪会照顾小狗,我可不叫他养。” 姚氏笑道:“你就别管了,天天听我们澄儿姑姑长姑姑短的叫着,也该她尽尽当姑姑的本分了。”说着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何氏见婆婆这样说,又笑的古怪,也不再推辞。 廷珑本来就舍不得大嫂跟两个侄儿回京,家里人少冷清,此番又要贡出心爱之物,更是百般的不舍,却也没奈何,只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补偿白毛球儿,咬了新鞋子也不肯教训它;又抓紧时间将那只神通广大的猴子斩妖除魔的一系列光辉形象用炭条留在了纸上,给若澄路上解闷。谁知,忙了一路十三招,最终连着白毛球儿带澄儿、天赐、大嫂到底一个也没能走成——行李都搬到了船上,只等方家的船队装完货就要启程,若澄却在这节骨眼上发起热来。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受了风,何氏先还打算上了船慢慢调理,不想,睡了一宿觉,若澄竟浑身都起了疹子,连脸上都出了星星点点的水泡,这下阖家都吓坏了,方老爷子也听说孩子生病一时走不得了,忙忙亲自过来瞧,看视了一遍症候却说是起痘疹,换季之时小儿多有患此症的,很有些凶险,又会过给近身服侍的人,不过,好在出这一回,往后就再不会生这个病了;又有先前请的大夫再来摸脉,也如此说法。 姚氏听了,忙忙满家里翻点了一遍,只个才十三的小丫头曾出过痘疹,除此之外再没旁人可用。姚氏急的了不得,顾不得旁的,就跟何氏两个亲自带着那小丫头日夜照顾,不许别人靠前。廷珑也急的团团转,却只能去厨下调着样的炖些养身的汤水送进去给若澄跟母亲和嫂嫂。若澄发着热,嘴里直喊痒,总要伸手去抓,姚氏跟何氏两个守在床边,怕他乱抓留了疤,只能轮换着合合眼,直熬了十来天,若澄的热才有些退了,出的痘疹也都结了痂,渐渐开始好转。等到痊愈,廷珑见母亲跟嫂嫂除了都瘦了一圈,并没感染病毒,才真正放下心来,可这么一耽搁,却错过了方家上京的船,方老爷子原也说等几日不碍的,不过若澄病后体虚,姚氏无论如何不肯让他上船颠簸,便请方家不必再等。方老爷子也不勉强,只道以然冬至时带船回来,那船还要再贩一趟年货去京里,那时节再走不迟。姚氏听说,见虽晚些,到底还能赶上到京里过年,便点点头,决定看情况让儿媳随下趟船进京。 众人都因若澄这一病捏了一把汗,只若澄好起来后,反倒因可以接着滞留在乡下高兴的不得了,把个何氏气的照着他的屁股拍了一巴掌。姚氏更是迁怒的无以复加、蛮不讲理,连带廷珑这个看孩子的把若澄看瘦了,都成了患病的罪证,更别提八百年前竟敢带他在外面风地里吃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把廷珑念的头大,还得唯唯诺诺规规矩矩的站着听家里太后娘娘颁布的那些缚手缚脚的新规矩,跟若澄两个相对做鬼脸。 大嫂何氏见小姑子挨训,笑着打圆场道:“娘快别说她了,若澄这病不是得一回往后就再不会得了吗?也是好事,又是在娘跟前,要是我自己,非麻了爪不可。”说完,又笑着瞥了廷珑一眼,道:“也没准是老天爷舍不得妹妹葱管似的手指头拈针线,故意留我呢。妹妹快别在这站着了,去把没做完的活计都拿过来吧,生就的劳碌命,我也认了。” 廷珑见嫂子递了梯子过来,忙脆生生的答应一声,夺路而逃。其实,此一番折腾后,再加上时近入冬,天气渐冷,廷珑也真是再不敢带着若澄满庄里上疯了。 不过,天冷了自然要下雪,下雪后又另有一番趣味。而且,山里的雪一向格外大些,又少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4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5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5部分阅读 人践踏,分外洁净可爱。第一场雪后,廷珑就带着穿的暖暖和和的若澄在院子里扫出一块儿地方,撒一把小米,支上罩子,在支棍上牵一根长长的线,然后捏着线头带着若澄潜伏在背风的地方,眼巴巴的等着出来找食的小鸟走进陷阱,偶有入瓮者,若澄就急的大叫“姑姑,快拉呀……”,然后,小鸟就应声飞走了,姑侄两个相对大笑。接着耐心的等第二只,第三只……直到小米全进了鸟的肚子里,还一无所获,正是抓鸟不成反蚀一把米,却并不稍减喜悦。雪再大些,若澄便开始缠着姑姑去后院堆雪人,丫头们也都是淘气的,兴头的不光堆个雪人出来,还要大老远的运了别处的雪,一连几天给那雪人垒个有门有窗的城池出来,一个个的冷的脸上红扑扑的,身上却累出了一身汗,幸好还没有娇弱的受了风寒的,不然,又是一桩廷珑的罪过,免不了要挨姚氏的教训,即使这般,廷珑也十分谨慎的千叮咛万嘱咐若澄不许告诉奶奶,省的挨骂。 若澄却是兴奋的藏不住话,吃饭时叽叽喳喳的讲给哥哥听,今儿又做了什么什么,如何如何好玩儿,下次带哥哥一起……天赐一一温厚的答应着。廷珑扶额,听着若澄先还知道悄声,说着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渐渐忘乎所以,她在这边咳了又咳,那边却是一分默契也没有,心里不禁哀鸣。 姚氏听了却也没如何发威,只点着廷珑的额头恨恨道:“这丫头可怎么办,这么大了还翻着花样淘气,也没个当姑姑的样,先前是天赐哄着他姑姑玩,天赐长大了又轮到若澄哄着姑姑玩,等将来若澄也长大了,不知道该谁来哄你了。” 大嫂何氏听了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廷珑奇怪,应声转过头去,却听母亲也是一笑,自己想了想,就红了脸。 因若澄的病大嫂何氏又多留了两个月,可时间还是不经意的就溜走了,冬月二十八,方家的船回了来,廷珑心里又是暗暗因以然回来高兴,又是因天赐跟若澄两个必须要跟大嫂随船上京去而不舍,心里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总之五味杂陈。 谁知,天上竟又掉了一次馅饼。 以然回来当晚就带着廷瓒的信上了门,在书房同张英密谈半宿,第二日,廷珑就得知嫂子年前不走了,只把年货交方家的船带到京里给姚家和廷瓒捎去。 廷珑虽不知是什么原因生出这样的变故,可细看爹娘跟嫂子的态度,并不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便没心没肺的乐呵起来,翻检着以然从京里带回来的玩意儿——其他不论,装京式细果杂拌儿的糖盒子里除了蜜制的鲜杏儿、蜜桃、桂圆、荔枝、藕片这些惯例,还夹带着三个糖人,一色宝蓝的长衣,眉眼分明就是以然的模样。廷珑看着看着眉眼就弯了起来。 神游天外半晌,廷珑扭头看见尚宽带来的那只鹩哥在笼子里蹦蹦跳跳,也不禁要骂自己一句责人严、恕己宽。一样的夹带,她自己美的都要冒泡了,却扣着廷瑗的东西不还,不过,廷珑对自己有把握,廷瑗的事若非尘埃落定,她却依旧还是不肯做那个红娘的。 以然回来后,除了嫂子跟侄儿们不回京去了,还有些别的变化,比如,虽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姚氏却不像往年早早督着廷珑叫厨下备年货吃食,而是一点儿都不肯让她沾手,全都亲自管了起来,只吩咐廷珑不许再偷懒,好好的跟嫂子赶做嫁妆活。 廷珑见母亲态度不同以往,十分认真,不禁有些心疑,又过了两日,见母亲竟招了几个裁缝来家单给她量体裁衣,不禁更是心慌,寻了个空就试试探探的问母亲道:“不是才做了冬衣,娘怎么又要给我裁衣裳?” 姚氏目光温柔的看着廷珑,顺手把她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只道:“再过几日不就是你的生辰了嘛,娘的小闺女也十五了,及笄是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虽因家里丁忧守制不能给你大办,总要做两身新衣裳,改了妆好好打扮打扮呀。” 廷珑听了这话就歪着头笑问:“那往后女儿是不是就可以不梳双鬟、结辫子了?梳了这么些年,可真是腻歪透了。” 姚氏闻言就点着廷珑的鼻子,似悲似喜道:“娘的小闺女还光知道臭美呢。” 腊月二十二,廷珑生辰这日一大早,才起来洗漱了,换了姚氏给做的新衣裳,丫头们就齐齐拥进来给她上寿,廷珑坐在床沿上含笑受了礼,听着丫头们七嘴八舌的说些吉利话儿,摆手道:“好了,好了,这都是挨哪学的,一个个的这么油嘴滑舌,听得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紫藤在一旁笑说:“我看八成是一早吃了蜜蜂屎,跑来哄姑娘多赏她们两串钱呢。” 廷珑就做出失望的样子来,皱眉道:“我还当是昨儿睡了一宿觉,长了一岁就成仙女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倒叫我白高兴了一回,这会儿子也没精神打赏了,都散了吧。” 紫薇那边早端了盖着红布的填漆托盘走来,听了就接嘴道:“都别巴结姑娘了,赏钱早到了我手里,还是趁早过来这边巴结吧。” 丫头们就笑嘻嘻的一哄而上,紫薇姐姐长紫薇姐姐短的笑闹起来,也不用人分,一人抓了一串钱在手里,又转过来谢姑娘的赏,米兰还贫嘴滑舌道:“一年里头要只过腊月该多好,大半个月都是节,吃了腊八粥,就是姑娘的生辰,紧跟着腊月二十三小年祭了灶,就开始过年了,天天换着样的吃好吃的,到了除夕又有一回赏钱拿,可不是美事……”话还没说完,就叫紫薇推了一把:“这丫头是害了馋痨了吧,谁缺了你的嘴不成?心心念您的只是吃。”众人皆大笑。 正闹着,大嫂何氏双手捧着大红的一匹云锦笑着走进来,廷珑忙起身接出去,快活道:“嫂子这是要赏我个什么好东西?” 何氏将手中的锦缎递给廷珑,笑道:“妹妹自己瞧,这个还算可心吗?” 廷珑接过细看,那大红的却非云锦,而是一匹素缎密密的绣着百子迎福图,廷珑惊喜之下,忙叫丫头过来抖开,果然是成品的百子帐做好了,廷珑睁大眼睛抚着那匀净的针脚,惊异道:“嫂子白日里天天给我绣被子面,这个是什么时候做的?” “点灯熬油做的呗,本打算离京时给你让你高兴一回,谁知老天爷非得留我看着你上轿,也只能趁着生辰给你乐一乐了。” 廷珑听了这话,先只是开怀,随后心里就忽悠的一下——嫂子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怎么就忽然说到看着她上轿的话了?不禁细细一琢磨,忽然想到父亲二十七个月的丁忧正是以明年三月底为限,自己过了这个生辰也正好及笄,这样一想,心里便隐隐绰绰的有了点儿眉目,不知怎的,又是有点儿害羞,又有点儿害怕起来。半晌,镇定了镇定,才跟着嫂子一同去正房给爹娘磕头,姚氏受了女儿的头,赏了她一支镶嵌精致的八宝簪,父亲则跟往年一样写了祷文为廷珑祈福,廷玉受了妹妹一个福身,珍藏多年的一套白玉跟翡翠雕的围棋子就成了廷珑的,之后,一家人吃了银丝面,坐着说了一会话,廷珑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嫂子去自己房里,请她给自己换个发式。 何氏笑着把她推坐在椅上,将廷珑的头发慢慢打散梳顺,问了廷珑的意思,就开始在廷珑脑袋上做起文章来。 廷珑对着镜子,看嫂嫂把她上面的头发结成发髻,下面的头发梳散放下,披在肩上,只这一下子就显得淑女多了,脱离了小丫头的模样,心里十分喜欢。何氏梳完也端详了端详,又叫丫头去自己房里取来一套珍珠的头面,错落的给她插在发间,珍珠奶白的柔光衬着漆黑的乌发,显得人格外清雅秀丽。 精心打扮了一番,廷珑美滋滋的对着镜子臭美,何氏对自己的作品也很满意,正要带她去给婆婆看看,忽然姚氏房里的丫头芍药笑着进了来,捧着一只匣子给廷珑,只道是方家送来的及笄之礼,廷珑接过打开,见是一根白玉的扁方。问道:“谁送来的?” 芍药听了就掩了口笑,道:“方家老爷子,方家太太跟方少爷一起来的,太太叫姑娘过去谢方家老爷子的赏呢。” 婚期 廷珑听说方家举家都来了,很有些惊讶,心里迷迷蒙蒙的,却不好追问芍药所为何事,偏嫂子还在一边抿着嘴笑,廷珑更觉不好意思,又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不安,直摇着嫂子的袖子非要她作陪不可。 姑嫂二人整衣出门,路过大穿衣镜时廷珑忍不住小家子气的悄悄往里面瞄了一眼,眼见衣饰齐整,还是多此一举的偷偷伸手捋了捋发丝,一番做作之下,自己也有些脸红,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紧走两步,上前挽了嫂子的手臂往正房去。甫进门,廷珑状若无意的放出目光打了个转,目光流转之间,就跟以然含笑张望的双眼碰在了一块儿,当下,两边都是一愣。廷珑立时吓着了似的垂了眼睛,脸上却一瞬间飞红了,腮边掩不住的绽开个浅浅的梨涡,以然远远看着,目光就是一窒,怔怔的盯着那抹嫣红,眼睛亮亮的,笑意越积越深。 廷珑脸上发烧,又恐害臊的不合时宜,惹人笑话,只得低眉敛目伪装乖巧。半晌,等大嫂给方老爷子和姑妈见完礼后,才在母亲的示意下,缓步走到方老爷子跟前,含笑福身行礼。 方老爷子欠身虚扶了扶,道:“珑丫头长了一岁,身量也高了不少,真是大姑娘了。” 廷珑低头一笑,回道:“托老爷子的福。” 方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廷珑就手起身,接着行至玉清舅妈座前,仍旧福身行礼。 玉清忙伸手扶了她起来,道:“今儿是你的千秋,免了吧。”又拉着廷珑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可不是又长了个子,出落的越发齐整了。”说着,转头向姚氏道:“前两日得了几张好青狐跟海龙的皮子,本想给她置件袄子,再做领大毛衣裳送过来,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儿,想着动了剪子,式样不可她的心,再糟践了,就这么囫囵着拿了过来,不然保不准就裁坏了。” 姚氏听了就笑道:“难为你想着,青狐如今可难得一见,尤其正季入了冬的皮子就更没处找了。” “也是赶巧收的,见毛茬实在是好,就留了下来,打量着够做件斗篷的,叫她自己看着裁吧。” 玉清拉着廷珑的手在这边同姚氏寒暄个不住,以然在母亲身后立着,一双眼便灼灼的射向廷珑,见她垂着目,状若沉静乖巧,眼睫却像蝴蝶翅膀似的轻颤个不住,脸上更是嫣红的像桃花染就一般,羞赧的昭然若揭,心中就是一喜,不知不觉翘起了嘴角;又见她果然是长了身量,有娘齐眉那么高了,眉眼也舒展开来,稚气顿消,心中又是一喜;再往下看,虽是生辰,并没穿大红,进门除了斗篷,里头只穿了身鹅黄绫子的夹袄,窄窄的滚了韭叶宽的镶边,领口袖口出着银鼠风毛,风毛底下还飘着一对打了蝴蝶结子的雪兔毛球,趣致可爱,加之身量苗条,湘裙曳地,整个人清凌凌、俏生生的站在那,已是少女模样,低眉敛目间更添了几分柔媚婉约,以然眼中的笑意就渐渐深沉起来…… 玉清这边跟姚氏说了半日的话,又问了廷珑两句才放开她的手,廷珑一时就有些犹豫该不该接着同以然见礼,飞快的抬了下眼睫,就见以然一脸的意味不明,仿佛忍着欢喜一般目光灼热的看向自己,廷珑顿感压迫,忙垂了目斜斜福了个身。以然也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赶忙深作一揖,再抬头,只见廷珑已经飘洒起身退到姚氏身后站定了。 小辈见过礼,方老爷子便将缠丝牡丹纹的斗彩压手杯放到了茶几上,开口道:“今儿是珑儿及笄的日子,然哥儿他娘非要亲自过来给丫头插钗,我想着当初定亲的时候原说过等廷珑及了笄便可成亲,这不,我们然哥儿过了这个年整十九,也是时候了,就趁着今日一同过了来,跟亲家公,亲家母商议商议,给两个孩子择个期。”说着,看了看张英和姚氏,笑道:“亲家公,亲家母看怎么样?” 张英跟姚氏听了这话,对视了一眼,又双双转过头去看向廷珑。廷珑心里影影绰绰的已经猜到了些,此时却还是吃了一惊,又被双亲瞧的不知所措,有些耳热心跳。 那边,张英沉吟了半晌,已是笑道:“老爷子说的是,也是时候了。”姚氏听了,便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笑道:“珑儿谢过赏就退下吧,去瞧瞧你舅母费心寻的好皮子,看怎么裁不可惜了料子。” 廷珑听了这话忙识趣的给众人行礼告退,然后强作镇定离了正房,回到自己院里,又在门口站了会儿,脸上仍旧火辣辣的,一颗心在腔子里乱蹦,进了屋也坐立不安的,心里忽悲忽喜,却又没有一定想法,自己也觉莫名其妙。挨到晌午饭,因前边留客,芍药带着人用食盒给她送了送了几样菜来,一边儿摆饭一边就看着她抿嘴笑个不停,廷珑叫她笑的食不下咽,芍药跟丫头们更是乐个不住。 廷珑吃饱了,撂了筷子就佯装生气的拄着臂趴在窗前,心里想着以然的变化出神。岂止芍药那死丫头嘴巴是一点儿也不肯饶人的,见廷珑臊着了,还阴阳怪气的“哎呦呦,姑娘这还没出门子呢,就跟咱们摆上姑奶奶的谱了,可吓死我们这些看人眼色的了。” 廷珑听了这话,又羞又恼,红着脸一跃而起,就要去堵她的嘴,芍药灵巧的绕着桌子边笑边躲,又有丫头嬉笑着上前来拉架,一时间屋里鸡飞狗跳,闹的乌烟瘴气,却也比廷珑一个人忐忑不安时间过得快多了。 下晌时分,廷珑正跟芍药歪着说莲翘那丫头打理店铺的闲话,前头就打发了小丫头过来,说太太请姑娘过去。廷珑一问,知道方家的人已经回去了,便点了点头,镇定了下心绪,带着芍药同那丫头一同去了前边。 一进门,廷珑就见父母亲对坐在两边中堂椅上爱怜的看着自己,大嫂亦立在母亲身后含笑看着自己。廷珑心中洞明,不免羞喜,一步一挪的走去母亲身边,声如蚊讷一般,道:“娘叫我?” 姚氏就笑着点了点头,道:“来,坐下吧,娘有话跟你说。” 廷珑猫叫似的答应一声,怯怯的在下首落座,就听姚氏道:“月前你爹收到邸报,明发了太子母舅结党营私,徇情补用官员等一干罪状,已移交大理寺廷审,太子母族及党羽四品以上受牵连者一百四十余人。前几日以然从京里回来,带了你大哥哥的信,提及此案株连甚广,朝中一时无人可用,圣上几次问起你爹爹……”说到着,姚氏抬头,就见廷珑一脸的茫然,顿时说不下去了。 张英看了看夫人,轻按了下她放在中堂案上的手,接续道:“本来,我想着你大哥哥已经在朝中立住了脚,我丁忧后便上表乞休,不再谋起复,也落几日清闲,但朝中现在这样的局势,恐圣上不准,所以,还是要做些准备……方家刚才过来,已是同我议定了婚期,就定在四月初十,为父上表若是能准,便罢了;若是不准,即刻就要回京,也免得时间仓促,到时候措手不及,委屈了你……” 廷珑听到这,整个人已经呆了,她知道父亲一向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说有可能回去,就有八分准了,更别提匆忙定下日子要打发她出阁,这就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一想到自己要离开父母,一个人留在这边,就觉得十分孤凄,眼里酸酸的,才刚的喜意一点儿都不剩了,堪堪要掉下泪来。” 正强忍着,又听父亲带着笑意道:“你娘舍不得你,还想着带了你一同回去,过个一两年再送你回来成亲,不过,我思量着,以然年纪不小了,你也到了岁数,此事不好再拖;再者,我跟你娘回京,这边的大宅,庄子跟各处铺子也要有人打理。分了家,不好事事都让你大伯操心,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个稳重有主意的,那点心铺子不是叫你管的有声有色嘛,窥一斑而知全豹,想来,家中产业交付给你,倒不至让你娘跟我老来无傍身之物。” 廷珑正忍泪忍的辛苦,听了这话,就勉强一笑,撒娇似地轻唤了一声:“爹……” 姚氏听小闺女又开始习惯性发嗲也是一笑,揭发道:“一跟闺女说话就换了套说辞,怎么不说我要带了她回去,你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舍不得闺女,就当闺女也舍不得娘了,岂不知,当闺女的正掰着手指头盼着出门子呢……”姚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廷珑的一声怪叫和张英的咳嗽声打断了。 何氏看小姑双目圆睁,炸了毛的猫似地要跟公公伸爪子,忙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该商议商议备嫁的事了,一说嫁妆,小姑子就高兴了。” 张英跟姚氏听了这句都看着廷珑笑了起来,廷珑此时见一家人拿自己打趣,简直要扶额长叹了。 姚氏笑够了,才正经道:“嫁妆嘛,恨不能从她生下来就开始备着了,要说缺也缺不太多,眼看再过三四日就是廷瑧那孩子成亲的喜日子,咱们提前就得下山去给你大伯母帮个手,再接着就过年了,年前这几天也张罗不了什么,不如婉儿趁这几天把嫁妆单子开出来,过了年,比着看缺什么少什么,再正经采买吧。” 何氏听了就乐不得的答应一声,笑着上前挽起廷珑道:“妹妹快跟我走,咱们两个回去关了门算计娘的好东西去。” 廷珑尤有不舍,叫嫂子拉起来,还意意思思的不肯迈步,姚氏只笑指着儿媳跟闺女,佯怒道:“我跟你爹还没老糊涂呢,就开始算计我们这点儿家产,我看你们是欠揍了!”又指着廷珑道:“快跟你嫂子去吧,如今你的身家可掐在你嫂子手里,倒要看你怎么承奉的她高兴,往你的嫁妆单子里多加两样填妆。” 廷珑见母亲说笑,才放下心来,跟何氏两个去了。姚氏等儿媳带着闺女出了门,神色又转黯淡。 张英见夫人这样不舍,出言劝慰了两句,又走去她身后抚着她肩背安慰,姚氏用帕子按了按眼窝,向后靠在老爷怀里,半晌喃喃道:“除了小时候身体不好让人操过心,养到这么大,从来没为她费过神。不得闲的时候把她搁到一边,她就自己安安静静的玩;我觉得冷清的时候,又颠颠儿的跑过来讨我的喜欢,往后她不在跟前了,这日子可得多冷清。” 张英只当没听见最后一句,又笑着劝道:“闺女长大了总要嫁人,总不能因为当娘的想让闺女作伴就把闺女留在家里一辈子吧?” “我是以为咱们不回京里了,才答应把她嫁到方家的,这么近,天天都能回来,我就不信玉清敢拦着;要是知道还得跟着老爷回去,说什么也不能把她留在这。” 张英头痛:“就是不留在这,在京里说人家,过个十年,最多二十年,等我老来致休,咱们还不是要落叶归根?到时候岂不是要把她撇在京里?” “招个上门女婿不就行了吗?” 张英一咧嘴,知道他这位贤良淑德的夫人是要开始不讲理了,忙换了个方向道:“不是还有天赐跟若澄吗?” “那能一样吗?对他们再好,心里还是最爱他们爹娘,爷爷奶奶又隔了一层。” 张英咋舌:“跟自己的孙子还算计这个? 姚氏不接话茬,又哽咽道:“长到这么大,哪怕惹我生气一回,让我伤心一回,失望一回,把她嫁出去,想着那些不好的地方,也不能这么难受,这孩子,是存心的吧?” 张英立刻揭发:“怎么没伤过心,当初那孩子跟然哥儿眉来眼去,还掉眼泪的时候,你不是大发雷霆,教训她来着吗?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那也不是真伤心,生气是为了告诉她不能那样,其实她有分寸着呢,除了我,谁都看不出来,才不会给我丢脸。 张英闻言额角又抽痛起来,末了恍然大悟似的道:“这丫头太有心眼了,真是谁的闺女随谁,心里明明都开了花,还装的跟没事人似的,把人急得抓耳挠腮。” 姚氏听了这话,就扑哧笑了出来。 张英见夫人开颜,又忙劝道:“慢慢就好了,当初瓒哥儿带着媳妇儿跟孩子去外任的时候,你不也难受的不行吗?后来也都习惯了。” “谁说的?廷瓒那孩子闷得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在不在家也没两样,我的珑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在那儿,叫一声就小猫小狗似的凑过来,太太长太太短的摇尾巴,再大的病都能让她治好了。你当爹的哪能知道我的心,廷瓒跟廷玉都是你的,只珑儿才是我的。 “你一个人就能生出来?” “你!” “也是我闺女,我也舍不得,看着她摇摇摆摆的学走路,甜言蜜语的撒娇,张牙舞爪的挤兑廷玉就高兴,一点儿一点长大,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像你……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朝离开哪里能舍得,只是小燕儿大了总要飞出窝去,自己搭个新窝,生儿育女,再过几年等咱们回来,看她领着一窝小燕儿来叫外公外婆,不也挺高兴?” 姚氏正用帕子握了嘴抽搭,听了这话就笑了一声再不言语了,只安静的靠在张英怀里。 何氏找出自己出阁时的嫁妆单子,跟廷珑两个一个读一个誊写,又酌情添减了些东西,忙了两日便送去婆婆那边过目。 姚氏看了看,又翻了自己的嫁妆单子出来比照着添了几样,再将已经备好的圈了出来,还需采买些什么心里就有了数。心里有底就不着急了,又到了廷瑧的喜日子,便兴高采烈的带着全家下山去给大嫂娶媳妇儿帮手。 大太太儿女亲事已是办的熟了,又有廷瑛帮手,倒也不劳动三房做什么,见三弟举家来到,先贺了廷珑的喜,见弟妹主动请缨,思量着她身份贵重,便请她做了接亲太太,姚氏也不推脱,一口答应下来,又安排了婉儿专门看孩子,及至一眼看见廷玉,也将他抓了壮丁,道:“廷玉来的正好,明日跟以然一道做个傧相,替你哥哥挡酒,也不知你能喝不能喝?” 姚氏就笑道:“廷玉的酒量可不行,还喝不过他妹妹呢,重阳日,他们两个胡闹喝了一坛菊花酒,廷珑那丫头跟喝蜜水似的还没怎么着,廷玉就倒头睡了两天。” 大太太闻言讪笑,道:“可惜珑儿不是小子,瑧儿成了亲,咱们张、方两家,可就剩他们两个小伙子了,不能喝也得顶上。”廷玉听了含笑答应一声就转去外书房陪客,大太太看了看廷珑,也打发了她去廷瑗院里叫她们姊妹一处说话。 廷瑗也已经知道廷珑定下婚期的事了,见了她就是一顿打趣,等廷珑撩开她的刘海,瞪着眼睛道“哟,如今不疼了,开始消遣我了”就老实起来。 廷瑗额上的伤已经好了,只在额角留下个两寸来长略带曲折的伤疤,廷珑一边在心里暗笑五姐姐成了哈利波特,一边笑话她拿剪成齐门帘似的刘海儿像西瓜太郎,廷瑗也知自己这样子呆呆的,胡乱拨弄着额发,道:“去年我看你脑门叫廷琦磕了个包,肿的大鹅似的,不就剪了这样的刘海儿盖住了,怎么我剪的就这么呆,看着像傻瓜。” 廷珑一边抗议自己不像大鹅,一边跟翠袖要剪子,得意洋洋的化身首席形象设计师去给廷瑗重剪,廷瑗见她不过是拿剪子将齐刘海多剪了几个豁口,整个人就显得娇俏可爱起来,心里高兴,嘴里却还不依不饶道:“还以为多大的本事,不过比狗啃的略齐整些罢了……”才说完,两人又撕闹起来,等闹够了,两人对坐着闲聊,廷珑几次提起廷瑧哥哥次日迎娶妍儿的话来,廷瑗都不接话,岔了过去,廷珑察言观色,也不肯再提。她两人一个是闺阁的小姐,一个是待嫁之身,都是帮不上手的,任外头忙乱的人仰马翻,只躲在房里头说笑,又因廷瑧成亲,用的就是原先三房住的院落,廷珑晚上也便歇在廷瑗房里。 第二日是正日子,姚氏一大早率队上山到何家的泻园接亲,迎亲的队伍回来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廷珑在内宅都坐不住了,拉着廷瑗远远躲在一旁看热闹,廷瑗拗不过她,别别扭扭的跟了出来,却只往廷珑身后缩,等礼成,锣鼓鞭炮渐歇,廷珑拉着她要往回走时,却见她脸上一道泪痕,不由惊讶,廷瑗低头用帕子揩了,半晌道:“妍儿,也没什么不好的……我……” 廷珑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此时也不禁黯然,见廷瑗一边任性,一边也顾念别人,不知是怪她好还是安慰她两句好,末了只道:“知道对不住人家,往后你这个做小姑子的少难为人家就是了。” 廷瑗垂了目,只不声不响的望着远处张灯结彩的院落,好半天,直到前边吃过酒,过来人请她两个去给来贺喜的诸位女眷行礼才转身离了。 廷珑跟着廷瑗给各位长辈见了礼,又有同姚氏贺廷珑喜的,又有问及大太太廷瑗亲事的,一时间热热闹闹,廷珑同廷瑗两个脸都要笑抽筋了,却忽然男客那边伺候的婆子来回大太太道:“以然少爷跌倒了,太太看让他上哪间屋里躺躺?” 大太太还不及说什么,玉清先吓了一跳,道:“怎么就跌了?伤着哪了?” 那婆子忙笑回道:“姑太太别急,以然少爷是喝多了,没留神绊在门槛上,手掌蹭破块皮,好像还没觉出疼来,光在哪裂着嘴傻笑呢,别提多高兴了。” 玉清听了这话顿时张口结舌,还是大太太道:“快扶廷理屋去躺躺吧。”又纳闷道:“那孩子还算有些量,外头这是喝成什么样了?” 那婆子拍着大腿笑道:“旁人倒没事,只表少爷今儿改了性,平日多沉稳,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帮着新郎官挡酒不算,末了又挨桌敬了一圈,酒到杯干来者不拒,边喝边傻乐,比新郎官都高兴,要不是堂少爷在一边扶着,都快站不住了,还喝呢。”说完想了想那场面,又笑了起来。 廷珑却在一旁听的嘴都闭不上了,心说,那家伙不会有酗酒的毛病吧?却又听那婆子道:“想是看了他哥哥娶亲,想着转了年自己也要娶媳妇儿,美的吧?”一时间,众人都笑了起来。 廷珑顿时臊红了脸,只觉人人都在看自己,忙垂了头,大太太见侄女面皮薄,忙笑着打发了那婆子出去安置以然,有放了廷瑗跟廷珑两个回去后头躲懒。 下晚,喜事办完,姚氏本拟这就回山上去,分了家,今年便不在山下过年了。谁知张载跟大太太一定不准,张载又道:“你们不要走,连二房我也叫廷瑞去请,到底祖宗供在这,初一还要上柱香。另外,我听说二弟的几间铺子年底盘账的时候,都没收上几两银子来,他正张罗着要盘出去,我叫他来,咱们也坐在一块儿商议商议,看看是还像原先一样,咱们替他管着;或者他执意要兑,我也不能看着张家老号的招牌落到旁人手里。” 张英听了这话便不好推脱,只是皱眉道:“二哥辞了众位老掌柜时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大哥,铺子既是分给二房了,他怎么处置咱们也不好插手吧。” 张载叹气道:“就是卖,咱们买下也比祖业旁落强些。” 张英一向知道大哥脾气,又知二哥不好摆布,未必遂大哥的心意,没听二哥的主意,说什么都是白说,便不肯再劝,只答应着留下过年。 廷珑对于留下过年无可无不可,倒是好奇妍儿做了新媳妇儿的样子,听了这个消息还是喜欢多些,谁知第二日正兴冲冲的要去堂屋摆小姑子的架子,廷瑗却三催四请的才肯起床,起了床又磨磨蹭蹭的穿戴,等到了正房,妍儿已经敬了公婆茶,廷瑧哥哥也都去了外头用饭,只留妍儿一身大红的立在大堂嫂身后伺候大伯母了。 大太太抬眼见了她两个,招呼一声,廷珑跟廷瑗便走上前去。廷珑同妍儿行了礼,脆生生的叫了句嫂子,妍儿还了个礼,旁边的丫头递了个荷包过来,廷珑也大大方方的接了,退到一边;跟着,廷瑗也过去草草行了个礼,嘴里含糊的叫了声嫂子,妍儿照旧按规矩还了个礼,给了改口钱。廷珑此时离得远,看妍儿盛装之下,一张脸却是无精打采不悲不喜的,心里就有些犯疑,想着这亲事个中虽有些不可言说之处,不过那些个弯弯绕都是长辈之间的事,妍儿同廷瑧哥哥两个能和和美美的,倒也是一对良配,不算委屈了妍儿,如今看妍儿这神色,怎么看都不像新妇的该有的模样。廷珑这边转着眼珠看了又看,却见除了自己,旁人都似乎是一无所觉的模样,又觉得怕是自己多心了,末了又把念头转到了别处。 妍儿三朝回门再隔一日就是除夕,二房那边廷瑞亲自去请,说是初一再来,只张载张英两房一同吃了年夜饭,饭后,男丁便都去了外书房说话,只留众女眷围桌守岁。廷珑想起去年此时,一屋子姊妹唧唧喳喳,一群斗鸡样儿,今年廷琦廷碧跟廷琰嫁了,二房的廷瑶跟廷玥也不过来,只剩下她跟廷瑗,竟觉得有些寂寞,自己也觉不可思议,摇着头轻笑。 不想,这人还真是不扛惦记,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日,张杰来时,便带了新续的填房和廷瑶、廷玥姊妹两个过了来,二爷新续的那位太太果然姿色非常,桃花眼,尖下颌,身量苗条的一把水蛇腰只堪堪一握,走起路来,像是脚下不稳似的不住款摆,浑身上下扭得一波三折,只精神似乎不大好,脸色苍白;廷瑶几个月不见,也变了模样,腰身像是胖了,脸上的肉却干了下去,廷珑思量着也没准是冬天衣裳穿的多的关系,不然怎么只往腰上长肉,又见她神色间总是有些惶惶然,受惊的小鸟似的,不管谁目光在她身上略略停留,都吓的简直要拍拍翅膀飞出屋,心里奇怪,不免多看了几眼;只廷玥仍旧是旧时模样,进门先拿眼睛把廷瑗跟廷珑的穿戴细细研究了一遍,然后就拉着自己的小袄,扯着衣襟非要给两人看,说是京里的新样子,又是她家店里才进料子,这边买都没出买去,如何如何…… 廷珑听了半晌,见只廷玥说个不住,廷瑶一直不开口,怕冷落了她,就笑着寒暄道:“四姐姐昨儿守岁累着了吧,怎么脸色不太好?” 廷瑶见廷珑提到自己就吓了一跳似的,迅速把手搁在腹前,手指略带紧张的扭来扭去,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廷玥却笑嘻嘻道:“四姐姐定给胡瘸子了,开了春就成亲,你还不知道吧?” 一句话说完,众人都没了动静,满屋子的目光都投向廷瑶,廷瑶更是紧张起来,一双眼溜来溜去,更像受了惊的小鸟了。半晌,还是姚氏向二爷的新夫人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一向也没过你们那边去,廷瑶定了亲竟也不知道。” 那位新夫人听见问,仿佛也无甚可讲,只头不抬眼不睁的无精打采道:“就是才刚定下的事,我们二爷把铺子卖了一半给胡家,想着招了他做女婿,也算肥水不落外人田。”说完便再没了言语。 姚氏跟大嫂对视了一眼,却都有些吃惊。原来,张杰经管了一年铺子,中间折腾无数,到了年底一盘账,发现只前两个月盈余不错,后来便每况愈下,加之阖府里的主子,甚或半个主子的姨娘,缺个什么少个什么打发个丫头便能去柜上支,记账无数,最后算完帐,几间铺子加到一起只收了两千银子不到,还不如原先“寄人篱下”时手头宽绰。 二爷自是懊恼,一番总结之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做这些俗物的料,再看廷瑾,斗鸡走狗的学问就渊博的很了,论做生意的本事,恐怕比他还不如,思来想去,还是地产最为耐久,只春秋两季收租子就好,虽出息少些,却也没蚀本的风险,便同新夫人商议要把铺子卖了,买些田产做个长久打算。谁知新夫人听了后,眼珠一转,力劝他莫要一时冲动杀了会下金蛋的母鸡,又撺掇他将铺子交胡瘸子管,每年给他两层的利,想来收益也比田庄强些。 胡瘸子听了贤妻的话,果然动心,却又不肯白白分财出去,想来想去,找了胡瘸子商议,直言自己不惯俗物缠身,要找个可信的人将这几间铺子一半的股兑出,算是托给他打理,每年只坐享红利。 胡瘸子早知他那盘生意做得一团乱,此时听了这话,眼睛不禁放亮,因这些铺子都是当日他出主意挑的,经营好了获利极厚,如此更不扭捏,也直言自己有意效劳,只不知本钱够不够。 两人正可谓情投意合,三言两语之下便把事情说定,刚要提笔落字据,二爷眼看一半的铺子眼看姓了胡,虽是收了银子,还是有些肉疼,又生出别的心思,想着胡瘸子尚无妻室儿女,正可将闺女许给他一个,说定往后这铺子只可传给他的外孙,如此,胡瘸子成了他的女婿自然不能欺哄他,往后这些个金银又可尽数传给自家外孙,算是拐着弯跟张家还有些关系。 胡瘸子一听张杰说要将闺女许给他一个,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遂说定等成亲当日再立字据上档,一手交银子,一手交铺子。 内宅女眷听了这个消息,自是惊讶,外头张载听了这事却是不赞成的很,只道若是想托人照管铺子,没有比自家亲兄弟更可信的,不如还像原先一样,由他帮着照管,不过是顺手,也不要他的红利,一力劝二弟打消主意,不要让祖业旁落。 二爷这一年虽跌了跟头吃了亏,却还是不改死要面子的脾气,打肿脸也要充胖子,只一味犟嘴说,女婿是半个儿,不能算祖业旁落;张载又叹气道廷瑶许给这样的女婿,年纪模样都不相当,也极不合宜。二爷见自己一见大哥便成个叫花子的衣裳,浑身都是不是,心里更是不痛快,冷笑了两声,当即打发人去内院叫女眷出来要打道回府。 廷瑞却忽然开口道:“爹,二叔且不要动气,听我一句。依我看,三叔说的对,既是分了家,二叔怎么处置产业,爹还是别插手了吧。只是,二叔既然把铺子一半的股卖给了胡家,那张家老号的老匾也不好再挂了吧?” 廷瑞说完这话,张英便点了点头,道:“我看廷瑞说的在理。”说完看向大哥,道:“大哥就听孩子一句,少操些心吧。” 张载抚着拐杖,沉吟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也好,只要肯摘了张家老号的匾,铺子你爱卖便卖吧。” 张杰听了这话,思量了思量,也知大哥让了步,自己不肯让步,逼急了他请了族长来,恐怕又是一场官司,况且,他心说只要铺子里有货,管他挂的是张家老号还是胡家新号也没什么两样,便也痛快的一点头,道:“一言为定。” 廷瑞却转身取了纸笔来,道:“还是落字为据吧,二叔,空口无凭。” 张杰见侄儿这样信不着自己,倒有些恼火,恨恨的提了笔落了字据,便叫嚷着使人去请太太跟两位小姐,等一干女眷出来,一刻不停的转身走了。廷瑞自顾自将字据上的磨痕吹干,谨慎收好。 张英又坐了一会儿,说起丁忧起复的事来,道是阖家回京后,产业交廷珑打理,请大哥帮她参谋帮衬着。张载自是答应,又问了归期,算了算廷瑧春闱的日子,见赶不及等张英起复,颇有些可惜。 张英只道廷瑧那孩子是个有真学问的,他在朝中,考中了,只怕还要因叔叔是朝廷大员叫人家说三道四,不如这样的好,却还是当即提笔写了几封书信给朝中同僚引荐廷瑧。 廷瑧收了信,张英又嘱咐他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5部分阅读 欲望文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6部分阅读 穿越之三从四德 作者:肉书屋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6部分阅读 出了正月十五便上路,早到京里,安顿下来一则可以温书;二来由廷瓒带着也可提前会会各位主考,张载都一一应了,张英见别无他事便也叫人去内宅请姚氏回去山上。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久等了,深表歉意,更要感谢各位的耐心,鞠躬…… 备嫁 张英一家回到山上,姚氏立时就着手开始为廷珑备嫁,张英也将家中田产和各处店铺的账册地契都取出,要趁着这三个月工夫交待给廷珑。霎时,廷珑竟忙的脚不沾地起来,每天排的满满的,一边跟着父亲学看账算农时,一时后宅来人召唤,又得赶忙过去配合姚氏做工夫。 这日,廷珑正同廷玉一同在张英指导下籍着看一处染坊的账目,了解整个店铺的运营,后头就遣了芍药来请她去后头量体裁陪嫁的四季衣裳,廷珑只得答应一声,对父亲和哥哥吐了吐舌头,起身去了。 到了后头,就见常来家中做针线活计的卢嫂子正摆开一列衣裳样式给姚氏过目。廷珑含笑同卢嫂子打了个招呼,便走去母亲身边,谁知一打眼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满眼只见一片大红大紫,全都跟戏台上的行头似的,好容易有件素净些的鹅黄家常掐腰纱衣上头也当胸绣着一朵硕大的牡丹。 廷珑边看边咋舌,深怕母亲给她定下这么个扮相,忙忙向卢嫂子问道:“有不这么费工的样子没有?这些绣活若好生做起来,怕不得半年工夫?恐怕是赶不及的,还是素净些吧,装饰不必繁复,裁剪上略用些心思,大方合体就好。” 卢嫂子闻言赔笑道:“看姑娘说的,一辈子一回的大事,怎么能惜工怕麻烦,陪嫁的衣裳都是这样的,需得华丽些才显出新妇的身份,娘家的体面……”说到这,卢嫂子忽然想到主家这位姑娘的娘家,不用衣裳托着就是第一等的贵主,便讷讷闭了口。 姚氏翻看的差不多了,看了眼廷珑,见她嘴撅的老高,心里好笑,忙道:“是太热闹了,瞧着眼晕,不过新媳妇儿穿的太素净了也不好,要不这样,我看这上头的样式还是不错的,就照这个裁,不过,这些绣活、飘带都省了吧,只在料子裁剪上下些工夫,比如这件,鹅黄的纱衣,上好的料子不必浓妆艳饰也自有一段繁华富丽,再绣牡丹,有些画蛇添足了。” 那卢嫂子听主家替她省工时哪里会不肯,忙答应了,又跟姚氏商量配色衣料,哪件做对襟哪件做交领,用盘扣还是纽扣之类的细处,等订好了交衣裳的时间,重新给廷珑量了体,就跟着芍药下去领衣料自去了。 廷珑见没自己事了,刚要抬脚回书房接着看帐,又叫姚氏留了下,说道:“还要问问你陪嫁带哪个丫头好,还有陪房,也需赶着定下来,好叫下头人心里有个数。” 廷珑听了就道:“丫头就带紫薇紫藤,米兰跟铃兰就好。”然后皱了皱眉,道:“陪房还真不知道带谁好。” 姚氏闻言点了点头,又想了想,提议道:“吴有训一家怎么样?吴有训一直管着庄子,还算知农时,往后我们回京了,田庄你照应着,他留下帮你正合适;他媳妇儿是管厨房的,你还跟她学过手艺,也颇知根底,他家四个儿子,老二是柏木,我想着把你房里的紫藤配了他,让他们一家跟你过去,算是一房人,你还可再多带个丫头。方家不比官家,丫头只能给你带四个,还有陪房也是,带多了,怕玉清心里不喜,你说呢?” 廷珑听了,笑道:“娘都替我打算好了,还问我!”又道:“我屋里的紫薇跟紫藤一般大,娘既想着给紫藤配人,想来紫薇也有主了?一起告诉我吧。” 姚氏听了就是一笑,道:“我想着把她配给现管着酒窖的刘管事小儿子枫木,如今正在酒窖学徒,听你爹说那孩子比他爹还能干,又识字,人也实诚,往后正可放个掌柜的给他当当,也不算埋没了紫薇。” 廷珑听完点了点头,道:“行,那我回去问问她两个,要是她们愿意,就依娘的主意。” 姚氏知道她这小闺女向来在这些地方有些古怪,哪怕是丫头下人,分配活计什么的,也必要问问他们自己的主意,何况终身大事,也便由她,只道:“那你快问,定下来就尽快给他们办了。”一时又道:“你哥哥说,要把乔木跟莲翘两口子都留给你,我想着莲翘是你从小用熟了的,这些丫头里我也对她最放心,不如再把他们两口子也带去,莲翘给你当管家娘子,乔木往后就跟以然出门,这样一来,内外你都放心。” 廷珑想了想道:“还是让她们两口子跟着哥哥吧,乔木自小陪哥哥读书,难得的老实又认字,往后哥哥做了官正用得上;至于莲翘,我正想跟哥哥说呢,她可是我跟前第一等得意的人,是个做大掌柜的材料,可不许把她当寻常丫头使唤了,她有一门手艺,往后走到哪就让她在哪开间点心店铺,给哥哥补贴家计也好。想来往后有了嫂子,也定是从娘家带管家娘子过门,不缺她一个使唤的。莲翘她自小照顾我,我不愿让她一辈子伺候人的丫头,还是做掌柜的自在些,也不用看人的脸色。” 姚氏见她连哥哥带丫头都打算着,惦记的还挺全乎,也不弗她的意,只笑道:“也好,以然小时候在咱们家住着时柏木伺候过他,叫他往后跟着以然也一样放心。” 廷珑见母亲连眼线都替她安插好了,心里想笑,眼睛却有些发酸,正诺诺的说不出话来,姚氏已经挥挥手叫她自便,自己又转去给她选压箱的衣料去了。 廷珑便讪讪的转身又回去书房,接受张英特训去了。当晚回房,廷珑记挂着姚氏同她说的事,就耍了个心眼,只分别交待下紫薇想法子去打听下枫木的人品、才干、双亲为人,又吩咐紫藤去打探柏木的,也不告诉她们要做什么,只说都是家生子,她们去打听便宜。 过了两日,两人经由三姑六婆小婶子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总算打听回来了,廷珑耳听着回报,一个在田庄管账,一个在酒窖学徒,都还实诚能干,风评不错,同母亲说的别无二致,就笑道:“太太想把你们许配给我让你们两个分别打听的人,你们两个愿意不愿意?” 紫薇跟紫藤两个一听,都一色羞答答的垂了头不言语了。 廷珑察言观色,此时就端了杯拿腔拿调的曼声笑道:“不愿意也别藏在心里头,有别的投情合意的趁早告诉了我,姑娘给你们做主。” 紫薇听了这话就又羞又气的“呸”了一声,红着脸道:“姑娘哪像个大家闺秀,什么情投意合的话,我们当丫头的都不好意思听,还是姑娘当人人都是莲翘那丫头,羞死人了。”说着一甩辫子,红着脸跑了出去,紫藤两下里看了看,犹豫了犹豫,也含羞带怯的看了姑娘一眼,跟着跑了出去…… 廷珑张口结舌的看着两个跟她叫板的丫头,真是哭笑不得,不成想自己没取笑成|人家,倒叫丫头教训了一顿,舒服的委在摇椅里,慢慢喝完手中的茶,才在心里哼着小调,走去母亲那边,告诉她喜讯。姚氏知道了,便使人唤了他们家人过来,按旧例赏了办亲事的银两尺头,叫他们回去尽快预备。廷珑也忙回去比照莲翘的旧例,张罗着给两个丫头做嫁。 谁知,她两个丫头还没出阁,山下倒传信来,说是二房的廷瑶嫁了本府镇守冯汝仁的公子,廷碧的相公冯毅做了妾室,至于原先说的胡瘸子则改定给了廷玥,婚期就跟廷珑定在同一日。三房闻信,不免吃惊,忙忙叫人下山去补送了廷瑶的填妆银子,送东西的回来了,才知道廷瑶的婚事并不曾大办,冯家一顶小轿抬了去便罢,姚氏闻此沉吟了下,也不再问。廷珑心里疑惑,回想月前见廷瑶时的情境,却想不出什么来,只得放下,赶着忙自己那些火烧眉毛的事。 紧赶慢赶又半个多月的工夫,眼看进了三月份,天气日暖,紫薇跟紫藤才一前一后的出了阁。廷珑围着丫头忙的时候,姚氏也正围着廷珑忙,还有一个多月婚期就到了,越往后越觉得时间不充裕,偏那丫头还这么多事,又要日日泡在书房里同老爷学些乱七八糟的,偶有不尽如意的事,姚氏涵养再好,也难免要抱怨几句,一时连陪嫁的四季衣裳也怎么看怎么少些,愁得要命。 何氏见婆婆这样求全责备,只得不住开解,此时就笑道:“妹妹还长个子呢,娘给她做的这些衣裳,用不了两年就穿不得了,做再多也是白看着,不如选好料子陪送了她,随穿随做,又省的过时,娘还怕方家请不起针线上人吗?”一句话说的姚氏也笑了,又带着人翻箱倒柜的去库房找压箱底的衣料,最后挑了足足四大红木箱子的出来,廷珑看着,过眼只见各色锦缎丝绵还有整张的狐裘紫羔,似乎是要把她这辈子的衣料都提前预备出来,不由眼圈红了红。这喜日子婚期越近,廷珑就越是不舍,她从来,内心深处隐隐有个想法——自己平白占了人家闺女的身子,得受精心照拂,让她觉得有义务另父母亲高兴,最开始对着父母撒娇的时候总带着点儿不得不的意味,当然,年长日久,那撒娇和讨喜便习惯成了自然,她也乐于去做一个俏皮可爱的小女儿,讨父母的欢心,况且,她获得的要比她付出的多的多,想到这,廷珑不禁泪下,怕叫母亲看见担心,忙背过去用手帕胡乱揩了。 忙乱的日子过的飞快,一进四月,姚氏开始忙着给嫁妆装箱,张英正要上表乞休,朝中已经明旨下发,着其起复故官,不日回京赴任,这结果也是提前预料的,虽想不到旨意来的这么早,却也算不得措手不及,便只按部就班的忙下去。张英已是将田产跟店铺的账目都跟廷珑理了一遍,以免她看不出账目上的花头,受人欺哄罢了,剩下的也只能嘱咐廷珑多听老掌柜的意见,多看多问。 廷珑忙过了父亲那边,便像条尾巴似的开始围着母亲转,看着当初大嫂过门时那些让她流口水的器皿家什各色物件一样样的装箱的同时,出阁的日子也一日一日临近。不几日,方家遣近支的一位全福妇人送了全套的凤冠霞帔过来;张家也由何氏带人去方家安了床,接着开始就婚礼当日各处细节一一通气,诸如几时上头,几时亲迎,几时催妆,几时哭嫁,几时上轿,几时下轿,几时拜堂才能赶上吉时送入洞房,凡此种种一一仔细推敲,看着不算事,却也让媒人跑断了腿才算是一一妥帖了。 出阁前一日,张英跟姚氏将儿媳何婉跟廷玉、廷珑叫到身边,道:“珑儿明日就要出阁了,除了那些装箱的,家里还要陪送些田庄和店铺,今儿当着你们的面说给你们都知道——田产上,就把挨着方家的那一大片水田旱田各一半的给廷珑——我先前本想把方家送的那片田庄给她陪嫁,又恐老爷子当咱们还他的,看了不高兴;又考虑到方家送的那片水田带着个旧庄,将来廷瓒跟廷玉分家的时候正好给廷玉住,所以就换了换地方;如此,既然陪送廷珑的田庄是还的方家的,不算爹娘给的,所以在店铺上给她稍做补偿,分家得的十二间店铺连酒坊一共十三间,给廷珑五间,余下的将来一人给你们四间,你们看,这样可还公平?” 廷玉本来正抿着嘴笑看着廷珑,等着笑话她贪财,此时听见父亲问,忙转头恭敬答道:“正该如此,我跟哥哥是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靠自己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妹妹是女孩子,给她多少还是用一个少一个,爹就是把留给我的都给妹妹,我也是愿意的。” 张英听儿子这样有志气又友爱妹妹,眼中就放出光来,赞许的点了点头。廷珑闻言心里也极感动,面上却不显,只躲在母亲身后对着兄长吐了吐舌头。何氏此时也忙道:“我跟瓒哥儿这些年花用多是家里支应,如今瓒哥的俸禄也满够我们一家用的,爹娘想给妹妹什么都全凭爹跟娘做主,我们只有替妹妹高兴的。” 张英见此便点了点头,叫了廷珑过来在案上抽了五张纸,打开来看,见有酒窖,米铺,染坊,香坊跟茶叶店,就走去里间取了这几间铺子的契书,还有方家定亲时给的一方印鉴,当着三人的面装了箱,将钥匙交廷珑收起。 装完契书,姚氏又带着廷珑去卧房看妆盒,边验看边道:“首饰就不多给你了,反正你也不爱这些个东西,光待在匣子里明珠都蒙尘了,还是留着将来给你大嫂跟你二嫂吧。” 廷珑听了就眨眨眼睛,故意撅嘴撒娇道:“不戴是不戴的,娘怎么能不给呢?首饰化了不也是银子吗?” 何氏闻言就伸了手捏着她耳朵怪道:“都说女大不中留,真是一点儿没错,小姑子还没嫁出去呢,就胳膊肘朝外拐了,什么都开始往婆家划拉。我说,你也给娘留点好东西吧,嫁了你,刮地三尺呀,我看你你还是别嫁了,跟我们上京去吧。” 廷珑捂着耳朵斜眼哎呦呦叫痛,口中还批判道:“我说嫂子,这还不是你的呢就心疼成这样,平时嘴里说的多疼我,我看都是哄我呢。”又告状道:“娘,我知道嫂子为什么这样,她喜欢娘的那套翡翠,每次娘一上身,嫂嫂的眼睛都直发绿,娘快把那个给她吧,省的这么挤兑我。” 姚氏忍笑道:“是吗?喜欢原该早点告诉我,这下晚了,已经叫我上了你的嫁妆单子,都搁到妆盒里了。” 廷珑闻言就乐颠颠跑过去查看,还得了便宜卖乖:“不是说不给我首饰了吗?怎么还给?” “是不多给,该有的也不能缺,要不过了门头上光秃秃的,还不是丢我的人!那些乱七八糟的银钗金步摇项圈什么的就不给了,原先给你打的项圈一次也没戴过就叫你送了清芬做人情,我看给也是白给,两三年还得去金铺重新改一回样式,真喜欢了,以后拿开铺子赚的钱自己买吧。 廷珑摇头晃脑的把妆匣查看了一遍,最后将那套翡翠取出来,道:“嫂子,给你吧,看在半副嫁妆都是嫂嫂陪送的份上,我就忍痛割爱了。” 何氏闻言歪着头笑道:“真舍得?” 廷珑双手捧着送过来:“别跟我假客气了,我虽然喜欢银子,不过更喜欢的可是嫂嫂啊。” 何氏就笑道 “娘,你瞧她,吃了蜜蜂屎了吧,越来越会讨人喜欢。”又道:“行了,收起来带走吧,你都看出来我喜欢了,娘还能看不出来,早给了我一套了。” 廷珑歪头疑惑道:“那怎么没见嫂子戴呢?” “你大哥又不在家,我戴了给谁看啊?” 廷珑听了这话也惊怪道:“娘,你看嫂子啊,你还总说她端庄有礼,贤良淑德?” 姚氏忙着手上的活,头也不抬的道:“就该这样,对相公时常当当狐狸精才行,要不,外头的狐狸精就要动手了,你也学着点儿。” 廷珑听了这话嘴都闭不上了,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从嫂子到母亲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然后大开眼界的翻了个白眼,简直像是第一天认识母亲,何氏见小姑子似乎受了刺激,只在一旁窃笑。 好半天,姚氏又清点了一遍物件,就道:“好了,东西都妥当了,媳妇儿去睡吧,明儿一大早方家就要来人给她上头呢,你又要去送亲,早点儿睡,看累着。” 何氏闻言就答应一声,又伸手在廷珑脸上捏了一把,道:“我回去睡了,妹妹晚上跟娘说说体己话吧。”说完就笑着跟婆婆告退,回去房中安置了。 何氏走了,姚氏又催着廷珑梳洗了,早早赶了她上床,廷珑就拥着被,眼巴巴的等着母亲梳洗了,再搂自己睡一回。 终于姚氏洗漱罢,母女两个躺在床上,廷珑枕着姚氏的胳膊,心里只觉安适宁静,忍不住又往母亲怀里拱了拱,姚氏见女儿小猫小狗似的窝在自己臂弯,无比乖顺,心里越发不舍,一边用手慢慢顺着她的头发,一边絮絮的跟她说些过门以后的要注意的大事小情规矩礼节。 廷珑听着母亲事无巨细交代自己,满是不放心,安慰道:“娘,我都知道了,不会受委屈的。” 姚氏就叹气道:“娘倒不是怕你在婆家受委屈,凭咱们家的气象,玉清还不至于给你脸色看,只怕多多少少还要让着你些。”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叫婆婆让你三分可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里不痛快,随便找些堵心的事出来为难你,你也不自在,所以,万万不要在她跟前放肆拿大,却也别过分装小心了,时时小心,有一时不够谨慎,倒显得狂妄,落下口实,不如该怎样就怎样,久了自然知道你的脾气,你不累,她也舒服。” 廷珑听了重重点了点头,姚氏又絮絮道:“嫁过去,屋里人好生训诫,一句私话不能轻出,你上有祖父,婆婆,遇事多问长辈,哪怕不用他们拿主意,也要让他们觉着受重视才行……还有,玉清若是让你管家,你不要轻易应下,她总要进京的,早一天晚一天管事有什么妨碍……当然,我不是让你盼着你婆婆走,跟婆婆过日子多少拘束些,不过,那是你相公的娘,以然是个孝顺厚道的孩子,你同他娘若有摩擦,到底要影响到你们两个的感情,所以,凡事能忍则忍,当人媳妇儿都是这么过来的;至于以然……那孩子错不了,不然娘也不会把你许配给他,不过,珑儿你记住,天下没有不用心的良缘,你想人家怎么待你,就要先对人家那样才行,明白吗?” 廷珑忙又答应一声,这回不等母亲再往下说,先忍不住将心里长久惦记的一件事问了出来:“娘,我知道爹回籍丁忧是怕卷入党争有不测之祸,此时回去不碍了吗?” 姚氏听了小闺女说这样的话,大吃一惊,定定看了廷珑半晌才笑道:“你这丫头,瞧着憨憨的,竟还替家里担着这样的心。”说完一笑,道:“自你哥哥入了内阁起居注馆便是没事了,这起居注侍讲品级虽不高,却是能接触皇上日常朝政批复决策之职,非崇班贵檩、上所亲信者不得入,既然圣上肯用你哥哥近身承命,便是认定咱们张家同你外祖一族可堪信任,这次急召你爹进京也是明证,也可见你爹爹及早抽身,以退为进这步棋是下对了。”说着将廷珑又往怀里揽了揽,道:“你爹三十年仕宦,靠着谨慎二字从未出过纰漏,娘的小闺女不用替你父兄担心,你只要自己好好的就行了。” 廷珑偎在姚氏怀里默默点了点头,多日悬心终于放下,就在姚氏温柔的抚弄中渐渐迷糊了过去。似乎只打了个盹,廷珑就听母亲轻唤自己醒来,晕晕乎乎的,就听丫头在外面忙忙碌碌的走动,又听见嫂子跟母亲说笑道:“这丫头心也太大了,难为她出阁前一晚还睡得这么香。” 廷珑似醒非醒中就笑了,道:“小人常戚戚,嫂子小心眼才睡不着的。” 何氏听了这话,更是大笑起来,道:“娘,你看她,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开始顶嘴。” 姚氏也是笑,一边使唤丫头去兑洗澡水,一边上前来轻拍廷珑催促她起身去沐浴盥洗。廷珑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已经让丫头驾着进了浴桶,地瓜搓泥似的洗涮了一顿,才出来穿上亵衣,何氏就拿着一根五彩丝线往廷珑脸上招呼起来,廷珑知道嫂子这是给她开脸,要绞去脸上汗毛,剪齐额发和鬓角,让人显得清秀,上了妆也好看,可汗毛被生生勒掉,还是疼的她大呼小叫。 何氏嘴里柔声哄着,手上却毫不留情,廷珑一边嗷呜叫着,一边从镜子里看着绞的光洁的脸庞,口中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绞第二回了。才开完脸,方家遣来给廷珑上头的全福妇人已经到了,何氏忙带着丫头帮廷珑把吉服穿上,等那妇人给廷珑梳了发髻,上了妆,外头迎亲的鞭炮已经噼里啪啦的震天价响成了一片,贺喜的女客和接亲队伍的女眷也都一齐进了来。 廷珑见呼啦啦涌进这么些人,知道以然已是到了,不由得就要向外张望,抬头却见母亲站在一旁用帕子按着鼻端,眼中有泪光闪烁,廷珑一时间就鼻酸起来,跪坐着上前去一把抱住母亲,一眨眼睛,眼睫上就挑了一对大泪珠子。 众人见了忙一拥而上,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劝解“女儿嫁去好人家,原该高兴……大喜的日子不许哭……看哭花了妆,耽搁了吉时不吉利……”廷珑抓着母亲,纷攘中在母亲耳边轻声道:“娘,女儿一定好好的,不让娘惦记……”姚氏听见,紧紧搂住廷珑,一会儿松开,又捧了廷珑的脸细细凝视半晌,终于绽出一个微笑,道:“娘的小闺女是随了谁了,真是越看越好看。” 廷珑惯会甜言蜜语,极其自然的就回道:“不是随娘还能有谁?”一屋子女眷却没见过母女两个这么王婆卖瓜的,都开怀大笑起来。姚氏就在笑声中给廷珑蒙上了盖头,催妆炮放了三遍,在外头等候多时的以然神采飞扬的大步走了进来,在接亲的全福夫人跟傧相的引导下完成迎亲的仪式。 末了,廷珑蒙着盖头由丫头扶着下了地,合不拢嘴的以然用一匹大红绸子一步步引着她上了花轿。 作者有话要说:咩……二更 穿越之三从四德 第36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