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只等闲》 正文 第 1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bbs.[domai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文案 You know how the tim<B>/<B> yesterday,it was the timeour lives。追忆过去,是本能。曾经一路青春恣意挥洒。燃烧的光辉岁月,烧尽了漫天飞舞的白色试卷,烧尽了相依相守的年轻诺言,也烧尽了我们的无法无天。年轻的灰烬被时光的风尽数吹去了,而我们终将乘风远去,落地开花,破壳生长。巴尔扎克说:“一个人大半生的时间都在清除少年时代种在脑子里的观念。这个过程叫做取得经验。”一路上总有这样三个人,一个人在你无知时包容了你的一切,一个人在你懵懂时逼着你成长,一个人在你醒悟后陪伴你一生。 是该迷信感情的能耐,还是服从命运的安排?过往与未来纵使隔着雾霭沉沉,万水千山,也终将迈步越过,去遭遇这三个人,去完成我们的一生。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灵异神怪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玖鲤 ┃ 配角:何晏杰,古文山,邓善治 ┃ 其它: ================== ☆、重逢 方玖鲤挥手作别好友——沈媚、叶洪彪夫妇,登机坐定。 山长水阔,奔走红尘,要穿越多少聚散离合,才能烧完美好青春,换一个老伴。 伴着滑翔升起,耳边充斥着引擎的轰鸣。这个自己呆了五年的熟悉的地面正因高度和光影的变幻富有新鲜的层次感,好似一场告别的仪式。那些曾经的荒唐事,虽然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也终于变成了昨日黄花,人们有新的谈资,世界有新的变化,甚至当年的当事人或许也早已有了新的生活,可是自己,忘不了。 拉下遮光板,光线被隔断,黑色的记忆倏忽而至。当年她站在Fungjilia公司的前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是“方玖鲤,你来的不是时候。”然后便是挂掉电话的忙音冷冷地传出来。 “您要鸡肉饭还是牛肉饭?”午饭时间,空姐礼貌地问。 “嗯?”她从回忆中惊醒,撞洒了手边的可乐,万分狼狈。 “对不起。”向邻座报以赧颜,她忙递过纸巾。 “没关系。”邻座的男人说,声音低缓沉稳,似曾相识。 “何晏杰?!”讶异之余她颇觉尴尬,这不是沈媚之前“死缠烂打”要介绍给她的“土豪”么? 他凝视身边女子,黑柔长发衬映一张精致的小脸,真叫人难忘。印象中她的坐姿总笔直的,处事也稳妥,小小的一个人却让他想起苏轼那句“猝然临之而不惧,无故加之而不怒”,如今是什么也让这样的她分神? “你是那个蹬掉我的方玖鲤。” 她笑出声:“先生,你确定?” “这辈子就被你一个人甩过,我会记错” “你指责我是工作狂,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我如今不再埋怨,可否顺水把舟推回来?” 方玖鲤一怔,缓缓答:“覆水难收。” 果然,又变回他认识的那个方玖鲤。这样的笑容恰如其分,没有什么不好,但就是太举止合度,总让何晏杰觉得有些防备和疏离:“来探亲?” 有那么一刻的迟疑,但她很快回答:“工作调动。” “仍在‘揾安’,还是换了东家?” “到哪里不是替人打工,又何必辗转费事。” “你倒是看得透彻。” 话题到这里已自然终结,她礼貌地颔首,带上耳塞,音乐流进耳朵,拉上一层隔绝外界的帘。 这就是标准程式的寒暄,不疏离,也不靠近。方玖鲤,你真能事事把握这样的一种的平衡么? 他低眉看她的手机,她正在听的是电影《Fight Club》里的着名的片尾曲《whereMy Mind》。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歌曲一开便伴着不知是男是女的深长的呼啸,那几乎是一种发自被深深淹没的灵魂的呼啸。电影本身也讲述着一个逐渐被生活淹没的上班族,如何与内心催生而出的野性灵魂搏击,最终被占领,只能旁观毁灭的故事。 何晏杰撇过脸,飞机已进入平流层,但他依然感到一丝压抑,轻轻挑眉。 会怎么样呢?如果一个平静的躯体,强行关押着一个声嘶力竭的灵魂,最终,将是谁消灭谁? 伴着音乐,她轻轻掀开锡纸,饭菜冒着热气,心头五味杂陈。王家卫早说过“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他在《东邪西毒》里编造过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能忘记从前做过的任何事。黄药师就饮了这种酒,开始了遗忘,但不幸的,他始终记得桃花。“始终记得”,真是一道毒恶的诅咒……就像她始终记得那个带点书生气的,文质彬彬的古文山。唉,又想起他的脸,眉眼鼻梁,笔笔中锋,英挺明朗。 方玖鲤知道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了……可是,她瞟了瞟身边的何晏杰,在心底叹气:古文山,你是不是废了我恋爱的武功? 方玖鲤在数万米的高空,视线穿透紧实的云层,仿佛俯视着那座霓虹闪耀的城市,狂风飞扬,仿佛卷携着红尘喧嚣,以一种湿腥的触感扑面而来…… 这就是你的城市?你的帝国?我们是否会再次重逢? 南方的城市,八月是绵绵的雨季,带着不爽利的湿闷。莫道怡穿着雪白的短袖薄衬衫,登着裸色系带高跟鞋,把玉瓷般的皮肤衬得刚好,海蓝色包臀半裙裹出姣好身段,虽然梳着一丝不苟的老气盘发,但两颊绽开的自然红晕还是令她看起来明艳动人。此刻她正在到达厅翘首等待。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何晏杰跟随她的眼神,从传送带上准确地帮她取下行李。 “有人送我的,谢了。”她伸手去接。 “陪你走到门口吧。”他不想又这样与她失之交臂。 他的客气中带着一丝坚决,方玖鲤不得不抬头确认他的神色。黯黑的眸子,专注而认真。 “我希望你换了号码还能想起我,打给我。”语调温柔,眼神含情,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方玖鲤不由得有些迟疑,眼前的人很好,不过……还是算了吧。像她这样的人,心里吹不皱波澜,实在不该去招惹谁。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2 章 “说笑了,那是自然的,毕竟多个朋友多条门路。” 她那种谨小慎微的礼貌明显是要调整与他的距离。 何晏杰抿嘴,又拒绝他?他主动抛出橄榄枝,她只当是干戈剑戟,不过他可没在怕吃软钉子,他迟早要把她拿下。 “方小妖!”出口处莫道怡兴奋地挥手。 “莫莫。”方玖鲤脸上浮起温暖的微笑。 “哟,五年不见,能耐渐长。你可没说还有位护花使者。” 唉,这个莫老大还是那么口无摭拦,方玖鲤答:“这是何晏杰。从华尔街游回来的大金龟,分分钟手中过账百亿,我可雇不起这样小厮。” “等等,何晏杰?难不成你就是James Hunter,尚达证券花重金挖回来的基金经理?” 何晏杰勾起一抹笑容,微微点头。 “幸会!早听说过你了,我也是尚达的人,操盘手莫道怡。” 两人握手言过,莫道怡兴致高涨,不但与老友重逢,还认识了业界传奇,于是非张罗着要大家一起喝一杯。 就这么来到了“午夜飞行”。 “午夜飞行”的老板是莫道怡的男人——单承。微胖界帅哥一枚,浓眉大眼,架着副黑框眼镜。他走过许多地方,有过许多传奇,一口酒一个故事,绘声绘色。就这样从酒吧的故事讲开来,讲到何晏杰一个华人在美国闯荡的酸甜苦乐,怎么误打误撞,被人封了绰号,从James Ho变成James Hunter。 方玖鲤也搭腔,也抖包袱,只是如同捧哏,始终不抢风头,只推波助兴,专注聆听,似可有可无,又不可或缺。就像她前面的那杯雪梨果酒,清甜淡静,整整一晚,何晏杰都看在眼里。 她的表现挑不出刺儿来,却偏偏让何晏杰心中憋闷。认识她到现在,说不上交情深浅,只觉得她刻意把自己埋起来,刻意回避这个世界发出的邀约和信号,他宁愿见她失态嚷嚷,狂笑大哭,也不愿看她这样持节有度,简直让他想走过去大力地撕掉她那层完美皮相。 她对他情绪的影响力之大简直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已经先有人忍不住了。 “小妖,难道是因为何海龟在这的缘故?你今天怎么这么淑女?” 虽然不至于脱胎换骨,但五年的时光还是赋予了她不同的气质。 方玖鲤哑然失笑:“五年前我会怎样?” “当然是上蹿下跳,左右逢源,聒噪得连单承都没插嘴的机会。”莫道怡脱口而出。 何晏杰再度打量方玖鲤,心里暗暗吃惊。 “莫莫。天会黑、月会缺、人会变,连你这祸害四方的河妖都被单承这宝塔给镇住了,偏我还得执迷不悟地当女流氓?” 谈笑间又是一轮举杯。 “为什么你和沈媚都叫她‘小妖’呢?” 莫道怡笑起来:“读书时自我介绍,她说自己出生时妈妈梦见九条锦鲤,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有个男生就在下面喊‘九条锦鲤?我看,是九尾狐狸吧。’全班男生疯了似的起哄,后来我们都记住了她的名字,但她也因此多了个外号叫‘小妖’。” 何晏杰看向方玖鲤,她也勾起嘴角轻轻笑着,那样子完全陷进回忆里。 方玖鲤抬眼注意到何晏杰的目光,脸上的微笑立刻收了起来,有几分被人抓个正着的尴尬:“呃……我去下洗手间。” 便起身走开。 “九条锦鲤?我看,是九尾狐狸吧。”古文山,他当时好像就是这么说的。初中时脸上已有几分英气,明明是张讨人喜欢的脸,却嚣张跋扈得简直让人不能忍。真是一时为冤家,一世都得作冤家。 一边想着一边走出来,看到走廊通风的位置闪着一明一暗的火光,似乎有人正在吸烟。那夹烟的姿势,那脸部的轮廓,丰神俊秀,卓尔不群,这世上唯他一个,她怎么会不认得?顷刻间血压直冲太阳穴,手脚也变作冰凉。那笔笔中锋的眉眼鼻梁,那傲慢逞强的神色个性,刹那间全都呼啸着贯穿她的身体。 古文山……人去也,梦去也,日月行空,春秋已改,又安得促席,说彼平生。在一起的时候,总以为还有时间,可以长久相对,做什么都不计后果,以为还有下一次。如今各自离散,才知道人事苍茫,远过万水千山,错过的一分一秒,都是金子般的光阴。 昨日再也无法重现了。哪怕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也隔着越不过重重险阻。 “小妖,洗手间找到了吗?”是何晏杰。 方玖鲤有些怔怔的,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何晏杰将臂膀绕过她的背,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肩上一带,就这么转成背对那人影的方向:“单承说在这边。” 迈步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人影,灯光下,她分明看到他的眉眼望向这边……这令她骤然心惊,加快脚步,拉住何晏杰的袖口。 何晏杰回头看她,有些意外。 只见方玖鲤缩着肩,一颗精致的头颅向他微微倾侧,像只依恋主人的猫,心里不由为之一软,嘴角漾出笑容来。 不远处人群里卓尔不群的那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门口,然后才灭掉香烟,在账单上签下“古文山”三个力透纸背的字。 他缓步出门,没走几步便停住,回首凝望刚刚的那条长廊,静静出神。这个酒吧叫“午夜飞行”,从前某人曾手捧亦舒小说,对之满含憧憬,大赞特赞。就为了那双眸子里快满溢出来的神往,他曾经辛苦找过,见识到高高低低、形形□□,让人眼花缭乱的水晶瓶,但都不是他要找的。有人摆头说没听过,更多的人也仅仅停留于听说。后来果真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传说之物终于被他握在手里。他不是懂行的人,但当那点滴液体在空气中化为嗅觉符号,他才讶异于那种浓烈的芬芳,宛如辗转徘徊在经年岁月中的幽灵,丧失轮回之路,唱着前世之歌,沉重的羁绊令它逃脱不得。这种不祥的感触,令他始终没有将礼物送出。然而,今天,偏偏叫他在这里,在“午夜飞行”之中与她再次重逢。 午夜飞行,选在寂静无人的黑暗中尽情展翅、高飞俯冲,冷清又热烈,那种感觉大概就像一段太华丽的缘分只能选择埋葬在深深的心底,否则,任由其怒放只会昙花一现。 古文山静静伫立,任细雨丝丝线线,思绪翻飞。 何晏杰半倚着窗,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摩挲着烟蒂。他的头发和眉色都是很纯的墨黑色,五官立体,有微卷浓密的鬓发,是很适合蓄胡子的剽悍长相。一米七五的个头虽然不至于说他高大,但他有着一身结结实实的肌肉,即使穿着合身的衬衫,也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不是很夸张的那种,却着实让他看起来很不好惹,上上下下都透着男儿的血性。 他凝视着窗外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悠长地吐出一口缭绕的烟气。她刚刚就是看到了他吧,以致整个人瞬时都变得有些呆呆的。那张弧度本来就有些微微上扬的唇不紧不慢地抿着烟蒂,无论是他微微皱起的眉还是那些四处散逸的烟痕都在诉说他的不爽。 “既然是前任,就好好呆在过去,又来搅合什么。”想到这个黯然的人影什么都不必做,仅仅只是出现便能在她的心中掀起波澜,他不由妒火中烧,对着那个人影,又狠狠吐出一口烟,“她的后半生自有我接管。”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很慢?慢就慢呗。写完这篇文,我的愿望清单上就能勾去一项了,呼…… ☆、新欢(一) 揾安,是香港一家商务咨询有限公司。揾安,倒过来读,谐音就是“安稳”,顾名思义,顾客到那里就是为寻找安稳,不过人们并不是到那里雇保镖或私家侦探,揾安更像是一家温馨的情感互助站,为婚姻保驾护航。它的品牌业务有旗下的婚恋交友网站、婚庆宴会服务,婚恋咨询与法律维权等。 方玖鲤就是揾安婚姻家庭咨询师队伍中的新秀。 她长期面对的是有问题的婚姻,见证的多是婚姻的阴暗面。五年前叶洪彪把她带入这个行业领域时,她还深深担心自己不能好好驾驭这个职业角色。虽然她手持心理咨询师执照,但是她的内心真的还能如当初一般碧空如洗,纤尘不染吗?一个连自己的感情都一塌糊涂的人真的能救别人于水火?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3 章 五年的时间下来,她对这份职业心存感激——救人的同时亦是自救。 今天下午一位相貌堂堂的七尺男儿,开口不到三句话已无语哽咽。他与貌美女友即将踏入婚姻的殿堂,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并不幸福,而是充满了恐慌。他俩郎才女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登对,但是不知何时,他们之间已没有了爱情。仿佛某天醒来突然发现身边人被人掉包,再也找不回,而自己却不知道她是何时被自己弄丢。就这样无助的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因为一点线索、一点痕迹都没有,便只能日复一日跟一个假货同床异梦下去。而这样的想法又令他痛恨自己,做人的道理告诉他,男人要承担、隐忍,要为她消耗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年青春负责。可是他欺骗不了自己,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已渐行渐远,形同陌路,但因为责任,他要继续欺骗她,给她虚假的承诺,送上虚假的关心,维护两人相爱的假象。想到自己这一生都将要这样做戏下去,他便觉得累得透彻心扉。 亦舒早早说过:“我也想清楚了,婚姻根本就是那么一回事,再恋爱得轰动,三五年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下班后大家扭开电视一齐看长篇连续剧,人生是这样的。”无数家庭案例见证这句箴言。读书时写日记,记下自己的暗恋心绪“我愿用我可歌可泣的青春换来与你细水长流的厮守”,自觉深刻感动,几欲落泪。“细水长流”多么宁静美好的词汇,毕业簿上“梦想”一栏填“找个男人,细水长流”。长大了,经了事,再听黄小琥唱《没那么简单》,“过了爱做梦的年纪,轰轰烈烈不如平静。”那略哑的歌声像一个饮醉的人自揭伤口,才体会到细水长流,其实最难与共。 每每这样的时刻,方玖鲤心里便会一颤。她能做到的真的有限,许多人来此前都明白她没有什么妙手回春的良药,他们仅仅来此花钱买一个可供倾述的环境。漫漫一生,会有多少起伏跌宕,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倾诉的时机,一个宣泄的出口。从来左右逢源的她几乎从不为此费心,因而忘了有些人,天生不善于倾述,如果他们的心撕裂了一道口子,他们便往里面塞入万语千言去堵,通过封住自己的嘴来治疗自己的伤,比如古文山。 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场景: 记得那是一条昏暗的长廊,被无孔不入的各色灯光渲染得光怪陆离。质感冰凉的璧砖传来沁人的寒意,喧嚣的音乐节拍低重地拍打在耳膜上。前面黑色包臀短裙下伸出的细长、白嫩的两条腿,一前一后地带路。她就像被捉魂的小鬼们押解着,略微恐慌却不得已地走在那条廊道,直到一扇大门打开——里面有她的古文山。 里面是他的古文山,窄腰长腿、优雅无比地坐在黑色的沙发上。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衬衫,有一只简单、遒劲的灰色蔓草的印花图案,攀爬在他的胸、肩,再上面,是如古代画工一笔一笔精心勾画的五官。 可是。 他身边环着横陈的玉体。那些纤腰楚楚的女人们,布片少得几乎欲盖弥彰,刺得她眼睛一辣,这时听觉好像才恢复正常,热闹的旋律,嘤咛私语,都一股脑地涌进她的耳朵,一时间不知道该遮住视线还是该隔断听觉,想转身,却觉得无法动弹,只感到嘴角源源不断地尝到一股咸甜。 古文山垂着头,从她进去开始他就没说过话,只是沉默地一小杯一小杯缓慢地喝着酒,容色似迷离飘忽,又似凝神思远。 良久,他伸手把她拉在怀里,说:“小妖,我要的是一个能帮得上我的人。你帮我一个忙——别再来找我了。” 有那么五秒、十秒,她仔细凝望那双清亮的眸子——什么也没有,那里是一片漆黑,是原始森林大火过后,物种被灰烬深埋的那种漆黑,那些从前跃动过的神采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心头有种微弱的涩痛压得她无法呼吸。嘴角的咸甜滑过下巴,无声地滴落在他的衬衫上:“回去好不好。”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瞳色暗沉,倒映着睫毛的阴影和一室的光怪陆离,透出一丝飘忽又复杂无边的情绪。用异样的声音说:“回去?还能回得去吗?你能喝的比她们中任何一个多吗?” 一种比溺水还厉害的莫名的窒息感令方玖鲤大声嚎哭起来,她抛下行囊,抓起桌上的酒瓶喝起来,那飞扬的酒沫简直热闹地像一场烟花,一场为他俩恋情而办的丧礼上的烟花。 她不能喝酒,他明明知道的。有一个夏天,他喂她喝了一口菠萝啤,结果她发了三天的酒疹,其痒无比。那时他吻着她的额头,眼睑垂得那么低,那么自责、心疼,那些都是假的吗? 香水与酒臭味混在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方玖鲤只觉得脸、喉咙都烧的厉害,胃里的翻腾一直顶着喉咙,被汗水、泪水浸湿的发丝粘在脸上,意识模糊地要死,但又像清醒的要命。 古文山沉声叫她的名字,用手托起她的头,然后他看着她,竟然带着一丝笑容:“难受吗?” 方玖鲤点头。 托住她下巴的食指与拇指瞬间加重了力道,捏得她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也在隐隐作痛:“我要你记住这种难受,方玖鲤。——就当是帮我——别再来找我了。” 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心如刀割,但是无论谁对谁错,那时候的她都太操之过急,急于要问到一个原因,求到一个答案,把他追赶的筋疲力竭。或许如果能像现在这样慢下来,肯安静地陪着他,她的注意力就能放在他的笑上——那时他笑得像有一只无形的气泵从他身体里慢慢抽走了空气,慢慢变成标本——他也不好受吧。 如果那时能咬牙陪他熬过难关,而不是用一系列声嘶力竭的言语去轰炸他,结果会不会不同? 不知是从何时起,她参悟到这一点,话唠型的人格慢慢消融掉,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愣神间,一位访客已到,正是何晏杰。 “在发什么呆,不问我是结婚还是离婚?”他笑。 “你这样的人中龙凤,不管哪一种情况都会有人为你心碎。” 品味了一番,他笑着领了这恭维。 “你会心碎么?” “会。” 何晏杰挑眉。 “会为那些为你心碎的女人们心碎。” “方小妖!”他被她的调皮逗笑。近看她细瓷般的肌肤,精致的妆容,天知道他有多想把她重新追到手。 “小妖,有时我真不明白,你是否因为见过太多婚姻的bug所以才这样坚持拒绝?”他严肃地试探。 “bug存在于所有事物,我不是怕这个,我只是懒得迁就。” “懒得迁就?” “两个人彼此迁就好不容易达到平衡,可惜人总是会变,不久平衡又被打破,又要重头迁就。我就是看透了这个,懒得去迁就了。” “你觉得婚姻就是打怪通关,过了这关还有那关?” “差不多。”方玖鲤笑,“我宁愿不思进取地永远混在新手区。” “新手区?”回绝他,她无时不刻不在回绝他,他恼恨地问:“没有结过婚的人能为别人的婚姻提供指导吗?” “谁说我没结过婚?”她脸上几乎有一丝凄然的笑。 何晏杰有些吃惊,正要继续发问,敲门声响起,助理小花把新的客户资料送进来:“他们等在外面了。” “好的,我知道了。”文件夹打开,先失了一半血色。新婚咨询的表格,男女双方分别是:古文山、梁芙。 “小花!”她忙叫住她,“我现在没空,请让他们先回去。” “他们办的是VIP加急。” 方玖鲤扶额:“那么请帮我问问看,能否把这单case转给柯老大做?” “柯老大case堆积如山,她还希望你能帮忙做一些。再说这单指明是找你。” 何晏杰察言观色已经觉出不妥,打断道:“VIP加急要怎么办理?” 方玖鲤给他递眼色,只希望他别跟着添乱了。 何晏杰勾起嘴角,真诚礼貌地走到小花身边:“小花?” “嗯?……是。”小花已经被这把好听的嗓音和高品质颜值冲击得有点受宠若惊了。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4 章 何晏杰掏出证件和钱包,居然还有提前填好的个人档案等资料单据,笑容和煦得无懈可击:“请帮我也办理一个VIP加急。” 小花有些手心出汗,看了看方玖鲤,吞吞吐吐道:“可是……外面的人怎么办?” “就说记错安排了,她没空。” 小花面有难色。 何晏杰很直接但很真诚地说:“我也是VIP加急,他也是VIP加急,没理由我让他啊。这是几张别人送我的超市购物卡,给你添麻烦了,但是我实在需要方医师的帮助,请您通融一下。” 小花看了看方玖鲤,方玖鲤点点头,小花便收了卡,很机灵地问:“那推到明天?” 方玖鲤揉了揉眉心:“也只能如此了”。 待小花出门,方玖鲤舒了一口气道:“行啊,你。收买人心有一套。” 何晏杰笑道:“进门的时候我瞄了一眼,她正填征友信息,金牛座的。” 方玖鲤摆头轻笑:“不管怎样,真是谢谢你。” “我可以得寸进尺地请你吃饭吗?” “不可以。”回答干脆利落。 “你不可以这么残忍。”何晏杰换上一副受伤大狼狗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新欢(二) 九月的天,孩子的脸。入夜,如豆的雨点抛洒在这个喧嚣的都市,顷刻间汇成淅淅沥沥的雨帘。避雨的人们坐在速食店,挤在公车站,涌向地铁口,狼狈却也享受着这场淋漓尽致的大雨。 方玖鲤站在公司门口,探出手试了试雨势大小,又缩回手来,伸手脱了皮质高跟鞋,就准备小跑着去搭地铁。 一辆线条非常有力,剽悍强壮的宝蓝色卡宴适时地靠近。 “天注定我要救你第二次。”何晏杰按下车窗,勾着唇,笑得非常欠。 “快点上来。”他得意得几乎轻吹口哨。 方玖鲤拿她细嫩白净的脚趾轻轻划着地:“不用了,难得一场雨,放我雨中漫步去吧。” 又拒绝他?!何晏杰拗劲儿上来,他还偏就跟定她了,看她能拒绝他到几时。 方玖鲤赤脚走在微凉的人行道上,卡宴不紧不慢地随行。大约走了十五米,方玖鲤先回头,挂着何晏杰最痛恨的职业式假笑。 “没想到在这个凄凉的冷雨夜,唯一带给我温暖的是你的汽车尾气。” 她在赶他走,说尾气熏到了她。 他假装糊涂:“我愿随时给你温暖。” 方玖鲤拿他没辙,笑着摇头。 而一阵尖利的争吵便在此刻划破夜的舒适。 “我们不要在这里吵,可以么?” “为什么?因为她在这里工作?” “梁芙,这样不好看。” 这饱满沉稳的声音犹如一只修长的手抚过她心内的琴弦:古文山——她几乎条件反射地就往车里躲。 “把灯熄掉。”好看的眸子蒙上一层淡淡的哀求。 何晏杰默默咬牙,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瞳仁里那些含而未发的怒火渐渐被心疼熄灭,然后他依言灭掉引擎。 “睁一眼、闭一眼,什么都不过问,就是‘好看’?”仅听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涩。 “唉——”男人一声长叹,“结婚前你一定要这样闹一场?” “是,是,我又无理取闹了,对吗?”上扬的女声透着凄凉。 “好好的,做什么婚姻咨询。” “我就是要告诉她,你要结婚了!古文山,你都要结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和你青梅竹马的是我,陪你走出人生低谷的是我,陪你走过未来的也还会是我。” 是的,孩提时,一群孩子嬉戏欢闹,他最在意的就是梁芙。好吃的,就算自己不吃也要留一份给梁芙,去别人家做客,看到什么好东西都要厚着脸皮要一份,送给梁芙。初一时因为梁芙把自己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图书拿给另一个男孩子看,他还火冒三丈地找那个男孩打了一架,打到到处挂彩,还请了家长。 梁芙、梁芙,那个时候他的世界就只有梁芙。连两家的大人都开玩笑地要结娃娃亲,说他小小年纪就知道疼媳妇儿,长大肯定不简单。如果不是梁芙初中没毕业就出国读书了,如果不是他家被人算计破产了,他们本应该一直登对下去,他的世界里也不会走进一个方玖鲤…… 可是,方玖鲤就那样出现了。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是曾经贴着白色瓷砖的校门,是校门边那两排自行车棚,是蓝天白云下飘动着鲜红国旗的瘦长旗杆,是听课时诱使自己走神的玉兰花香,是曾经默默承载他男儿泪的长长的走廊,是某个午后篮球场上那个为他加油呐喊的明媚的面庞…… 那印着白色线条的砖红色跑道上,有她参加四百米接力时身影,煞白的脸色,挂满了汗珠。不是为了替班级争光,只是为了帮时任体育委员的他完成报名指标。那种着小叶榕的不长的小道,晚自习后避开拥挤的人群,他们曾一起漫步其上。在被政教主任抓住训话的时候,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记得风吹过来树叶落下,落在她的头发和肩上。还有画着铅笔涂鸦的白色饭卡,反面有很大的六个字母“GwSFJL”,上面小心翼翼地贴着一层又一层窄窄的透明胶…… 当年觉得望都望不到头的日子,如今已然泛黄落幕。 “梁芙。”他先迈步,眼眶泛红,张开双臂,把雨中人圈进怀里,摩挲,摩挲,“好了,我错了,我错了。” 这个微凉的雨夜,雨声是唯一的配乐,细密的雨幕将四个人都牢牢网在命运的纠葛里。 黑暗中何晏杰一语不发地旁观着。他没有评论,也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就像做事要讲天分,感情要讲机缘。古文山先来,已经住进了她的心里;他后到,便无力更改之前的剧情,但如今谁又知道事情是否有转机,谁知道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还是上苍派来解救她骑士——从一个困顿的樊笼里?他能决定的只不过是自己要不要留,要不要守,要不要坚定站在她的身后,等她觉悟缘尽了就要放手。 伴着她略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呆了好像很久。她突然开口说:“你知不知道香港有个艺人曾经说‘任何情书跟我比情长都显短’。” 何晏杰没有接腔,他不关注那些星闻八卦。 “这不是适合长情的世界了,我知道。毕业的时候,事业有成的师兄回校讲演,教我们的第一法则就是要迈好第一步。他说他那个年代日子过得慢,发现自己走错了,顶多多走几步就能绕回来,我们现在在高速路上,错过一个出口,不知道再从哪里能绕回原点了。”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5 章 她摩挲着手脚,觉得身体冰冷。 “什么‘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什么‘王宝钏苦守寒窑十络电台,在放的是张信哲的《用情》: “午夜梦回,怕景物憔悴……是我太沉醉,让思念步步相随……”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老歌总勾起往日回忆。婉转悠扬的调子正是邓善治喜欢的。 邓善治真的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他有卟啉代谢障碍,忌风忌光。皮肤苍白、发色偏淡,长相普通,甚至看起来有些孱弱,但他骨子里透着优雅。古文山称得上是文质彬彬,而邓善治却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嘴角时时挂一缕王子出席慈善晚宴时的微笑。 那时她说起这首《用情》,邓善治便要把吴莺音那首《我想忘了你》放给她听,然后他屋子里居然真的有架留声机,古铜色的喇叭,贵气十足的木质,漆底和纹路都透着精致。他修长的手指依次抚过唱片架,准确地找到一张黑胶唱片。瘦削的手轻轻摆弄唱臂,唱针划过黑胶密纹,旧时代的气息便弥漫开来,那种如耳畔呢喃的吴侬软语真让人骨头也酥麻。 记忆中的《我想忘了你》与耳边的《用情》交叠在一起,仿佛两个时空也这样叠在一起。像掉落在云朵上,方玖鲤就这样慢慢沉陷在一种熟悉的幽静、安宁的氛围中,歌声在耳边不绝如缕,却有着夏夜的潮汐或空山人语一样的静谧,不知不觉间反复的、反复的轻敲着人的耳膜┅┅ 空气开始带上淡淡的线香味道,穿堂风过,初夏一下就来了。沉淀着厚重光阴的老房子在湛清的天空下美的像一幅水彩,然而高高的排门和雕花的窗户紧紧闭着,方玖鲤努力抬起沉沉的眼睑,认出这是邓家老宅。伴着一声“吱呀”楼上一处的窗户被推开,白色的纱帘立刻如云般飘出,紧接着一扇扇门、窗全部次第打开,沉闷的关节转动声灌满双耳,一重重白色帘幕飞舞起来,连微醺的夏风也在刹那间转了性,狂猛地舞乱她的长发。 心里升腾熟悉的焦急,穿过熟悉的廊道,扶着熟悉的木梯,抵达熟悉的房,乱风间邓善治宁静地靠坐在软绒椅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膝上放着大部头的精装书。 他的唇微微动着,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方玖鲤知道,那唇形是“小鱼”。 小鱼,小鱼……他就坐在那里一声声地唤她。方玖鲤不由觉得鼻子发酸,五年,他都不曾入梦来,今天他来了,竟然还是那样温暖、亲切。 怎么会这么真实呢,他好好地在她眼前,就像从没离开过:“哥哥。别坐在风口上啊。” 她自然地走过去帮他把窗户关上,窗帘拉上。 邓善治拉住她的手,合上书本,拉了一张椅子让她坐下,轻抚她的头发,跟她说话,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但见他修长的手轻拍着胸口,知道是叫她放心。 他拉着她手走出房间,走过檐廊,湛清的天空清澈得让人感动,像一块通透的蓝玉,屋檐上 摇曳的纸灯笼都被换做一条条翻飞的银色幡旗。这时微微湿润的风送来了若有若无的散碎铃声,像冬夜踏在薄雪上的跫音,微弱得就像节庆燃放的线香小草散落下的星屑。 病弱的他竟然跑起来了,频频回头对她微笑,笑容那么和煦,就像终于挣脱了束缚,要带她投奔自由。耳畔又传来那似有若无的细碎铃声,方玖鲤回首去找,下一秒已一脚踏空,惊惧间握紧他的手,原来他竟带着她踏风而起,像宫崎骏动画里的魔法师豪尔。 即便知道身处梦境,她也惊讶极了。 蓝色的天幕下,他牵着她缓缓上升,下面是水墨般的青池小院,里面立着古朴花架。他扶她坐在邓宅主屋乌灰的瓦上,看马头墙上飞檐翘角,看檐下七踩斗拱,看人间闾阎扑地,看巷间青石板路。 方玖鲤把头枕在手臂上,手臂抱膝,拿眼睛偷偷瞄他,他依然穿着那件舒适的白色细亚麻衬衫,但是他站立的样子不再病怏怏的,而是英气勃发。 “哥哥,你……不一样了……” 邓善治淡然地一笑,眸子缓缓地合上,又轻轻地打开,清晰印着她的脸,亮亮的,像明净的月亮,无声的栖息在天空一角┅┅就这么把手一挥,层层瓦片如浪般飞起,白色幡旗落下化作条条波纹,霎时间江南的景色、雅致的小院、繁茂的花架,都如镜花水月被波澜抚皱,一切幻象都沉入深黑的潭底。 恍惚间,似乎有一股巨大的暗流在撕扯,接着便听到了嘈杂的雨声和巨浪拍岸的轰鸣声,耳朵的疼痛和压力逼得她呼吸困难。 然而身边的邓善治却露出了魅惑的一笑,他躬身一跃,化作一尾白色锦鲤,反身载她游出水面,方玖鲤抬眼一望,飞流直下的雨线,奔腾东去的江河,横跨天际的彩虹尽收眼底,好一派阔大的景象。 邓善治将她放在海中巨石上。 水面哗啦啦响成一片,升起九股磨盘大的水柱,旋风般直冲霄汉。邓善治悬停在水柱之间,风翻动他的浅色发丝,瘦削的脸线条分明,眼神前所未有的凛冽,像一个叱咤风云的王者。 蓦然地,心被重重地揪住了,他是在告诉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病弱的人,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啊。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6 章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啊。 对着那张苍白却温暖的脸,一种发自内心的震荡,令她鼻翼起伏,泪水沾湿睫毛。想起《小岛惊魂》里男仆人对妮可基德曼说的那句“我的嫂子本来有风湿,可是有一天就不治而愈”,那一天,就是死亡的降临。 “哥哥,你怪我吗?” 邓善治看着她,露出心疼的神情。 “对不起,对不起……”封尘了五年的歉意终于在此时送出。 他眼神的深深地一触,泛起柔情,脸色似乎不再那样苍白。 就这样缓缓地落下,低吻她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人物就都到齐了。 ☆、婚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夜的梦魇暴露了她心中的愧疚。 说起来,五年间她都没去拜望过他的坟冢。翻开记事本,细数行程安排,她想找个时间了了这心愿。 这时小花敲门进来告诉她,有人过来取消了原订于今天的预约——正是昨天那对预备做新婚咨询的夫妇,同时小花还送上一个别致的红色信封。 “那位女士请我一定带给你。” 方玖鲤怔怔地看着,忽然生出几分胆怯来,不敢伸手去接。 打开来,果然是一张正红的卡片。 那张卡片红得美,厚实的纸质、烫金的压边、精致的镂空雕花,典丽、大气,果然很有梁芙的味道,方玖鲤望着就有些出神。她垂眸看手中的请帖,墨色的笔迹,“江”字的三点水,点点分明,工整娟秀,或许出自是梁芙或某位秘书的手笔吧。如果是古文山,横勾铁划,三点之间必然有漂亮的连笔,中间的一点稍稍突出,就像他本人漂亮的侧脸。 摇摇头驱散记忆,缓缓打开来,“古文山”“梁芙”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日子定在十月。十月,很好兆头,可以寓意“十全十美”,同时又是仲秋时节,收获的佳期,少了九月绿褪叶黄的感伤,又没有十一月万物肃杀的逼迫,正适合一段感情瓜熟蒂落。 说起来,应该是他们俩给她做了一场心理辅导吧。此刻的她就像一个潜逃万里的嫌犯,在度过无数个担心受怕、辗转反侧的夜晚后,终于被警方找到,一对结实的手铐牢牢地为这场辛苦的逃亡画上了句号。从此便可安然入狱,踏实度日。 小心地收好请帖,也收起唏嘘,开始一天的工作。 临近下班时分,开始整理这一天来记录的文档,打开抽屉竟又看到那张正红色的喜帖。 方玖鲤呆呆地看一会儿,把它放进包里,出了门。 中秋的傍晚,夜凉如水。万物俱寂的陵园,一束新鲜的血色山茶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碑身边。方玖鲤跪在台阶上,在心底一笔一划地描摹那个熟悉的名字:邓善治。直视碑上的相片,手指微微有些发颤。相片中的他没有表情,五官生硬,像座蜡人,是什么时候拍的照?和记忆中的他那么的不像。正红的喜帖与杂色的纸钱在火焰中化灭,纸灰纷飞,记忆的片段也漫天飞舞。 窗帘被晚风吹地猎猎地响,他抱着右膝倚坐在窗台上,左脚尖懒懒地点地,拉出修长的腿线,月光照着他的时候,他看起来不会那么瘦,丰腴一些,健康一些,整个人透着一种古典柔和的味道,其实真的很漂亮。 可是他突然就那样从窗台上坠落下去……方玖鲤双手合十,护住鼻子,鼻翼起伏着,那画面频繁闪现,她扛不住了,扛不住了,眼泪滚滚而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里千呼万唤。 城北的望山区是城市的肺,绵延的绿色聚在这里,不曾被钢筋水泥的铁蹄踏过,在城市规划图里美得像一块通透的玉坠,政府斥巨资在这依山傍水的灵地打造了一方精致的古典园林——织锦园。 婚礼设在这里,中式的。一出主干道便看见大红的织锦缀满道旁路灯,绣着“鸾凤呈祥”“珠联壁合”等纹样并文字,高调得令人咋舌。无论是古文山还是梁芙,印象中言谈行事都是冷然淡雅的,没想到他们的婚礼却如是这般。随着路引,迈过三道园门便可以看到织锦园最负盛名的那棵樱花。据说这樱花树龄已逾百年,枝干粗壮,冠如巨伞,堪比榕树,花期盛时可荫庇二十余户人家一同赏花。现在是十月,花期过了,也就见不到那纷飞的花雨了,方玖鲤正惋惜着,一脚迈入园门,身子还未让进去却已看见一树嫣红,春光摇荡,竟挂着满树的红丝带。 “您也挂一条?”负责迎宾的美女送来丝带。 方玖鲤握着丝带,这才明白这老树已被装饰作了许愿树,淡淡道:“不了。” 话虽然出口,下意识里却握着红丝带没有还的意思。 大学时头一回逛庙会就是跟古文山去的,望着天后庙旁大红的许愿树,当时就要挂一条,却被古文山三言两语给拐到美食街去了。 方玖鲤握着丝带,嘴边浮出浅浅的笑。 那就写一条吧,她想。 婚礼马上要开始了,新娘已经跟着化妆师进了化妆间补妆,婚礼督导派了伴郎关武胜来楼上叫新郎候场。关武胜是古文山的大学舍友,人生得虎背熊腰,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又因为姓关,叫“武圣”,宿舍排行第二,便得了个雅号叫“关二爷”,当然有时同学们也叫他“二大爷”。关武胜上得楼来却见古文山倚着栏杆,出神地望着楼下,于是说:“老三,该上场了,想什么呢。” 古文山转过头来,表情很微妙,眼里擒着一股促狭似的喜悦。 看到这平素刻板的脸竟难得一笑,关武胜一时也好奇起来,走到栏杆边张望起来:“什么这么好玩?” “没什么,走吧。”古文山拍着他的肩,余光又落到红云朵朵的樱花树下。 没想到她竟会来。嗯,礼服很好,酒红很称她的肤色。她站在树下,葱白的指节托着根红丝带,而千万道红色就在她的头顶,飘扬在风声里,像一簇因她而起的巨大焰火。 那时候,她还没有这份艳色。穿着宽大的校服白衬衫和及膝的校服短裙,站在台上假正经地做着自我介绍。 这就是入学统考总分第一的那个方玖鲤?居然让从小到大都是第一的他屈居第二,当然是逮住机会就要捉弄她的。 可是她居然很有气势地反击他:“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有我在,你一辈子都别想得第一。”把男生们乐得直拍桌子,起哄声更大了。 古文山家道中落,过早地见识了世态炎凉,本来就有着很强的自尊心。这战书一下,绵延的战火就一直烧到了高中毕业,他们俩轮流占据着第一名的交椅,时光也就在此间匆匆流去了,离开梁芙的伤心竟也没有持续多久。 古文山笑起来,带着些苦涩。当时谁曾想到这样一个她,竟永久地成了他胸腔里的一根软肋。 眼看临近傍晚,典礼就要开始了。方玖鲤选在离主舞台较远的一桌坐下,这桌就设在那棵樱花树附近。方玖鲤仰望着头顶千万条红丝绦,在心里感慨这场婚礼的奢华,突然有人拽她衣角。 “小妖?!” 声音的主人是个有着胖脸的宽大女子。因为她的声音之大,整桌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到她身上,连同女子身边正抱着汽水喝得过瘾的大眼萌娃。 “唉,你是不是小妖?!”她伸出手来指着方玖鲤的脸,表情成竹在胸。 “是你?小美!”方玖鲤开心地拥抱了对方,她正是昔日同桌。 “小妖,真是你啊?”一时间整桌人都面带故人重逢的喜悦。 方玖鲤定神一看,竟全是老同学。桌中央,小巧的红色花球托着一张桌卡:“同学席”。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7 章 有人给她递名片:“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有人抱着孩子卖萌:“来,叫‘美女’阿姨。” 有人在感慨人生:“这个古文山怎么还是这么帅,自己创业还闯出一条门路来,听说那个Fungjilia系统就是他们公司出的……” 有人在埋怨老公:“哎哟,我当初真是莫名其妙地就嫁给你了,要什么没什么,你看人家这个才叫结婚嘛!” 有人在讲自己结婚的糗事:“婚礼搞那么多花样没他么什么意思,当年老子站在乌漆墨黑的暗格里等着出场,升降机刚载着我冒个头,一束光立马打我脸上,晃得老子眼花,从头到尾妈的花那么多钱我连自己婚礼什么样都不知道。” 方玖鲤望着老同学们觥筹交错、山南海北地聊天,带着那么鲜活生动的生活气息就在自己眼前,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没有想到时隔五年,大家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她也没想到,从头至尾根本没有人提她跟古文山、邓善治的事,也根本没有人因为那些过往轻视她,瞧不起她。 没有,根本没有。 司仪在台上宣布:“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典礼即将开始,请各位嘉宾就坐!”舒缓柔美的背景音乐也随着这声预告,变为激动人心、节奏感强的曲子。开场白后,干净利落地迎来新郎登场的环节。 古文山穿着身素净的汉服走上台,向嘉宾们挥手,露出略腼腆的笑容。 霎时间镁光灯齐闪,众人起哄。 其实没什么,坐在一群老同学中间看自己的前男友迎娶他的新娘,其实没什么,五年也都过来了,但是方玖鲤觉得这一刻难以维系。就像一位十年磨一剑,穿好了铠甲,饮了诀别酒,走出营帐才发现根本没有敌人,亦无战可作的将军,就像这些近在咫尺的往日容颜,那个站在舞台中央渐渐变得模糊的人影,正慢慢变成一行行病毒代码,不听指令地不停地提取那些尘封的文件,她的大脑像一台主机——就要过载了。 她仰头呼吸,因为再不抬头,眼泪就要落下来。她看着那些红丝带就像放着慢动作一样游弋在风里,就像自己正在以慢动作跑向一场马拉松的终点——真的好累。 “快看,快看,新娘要出场了!” “哇靠,站那么高,那不是屋顶嘛。” “土鳖,人家是吊威亚,这登场方式才与众不同,显得大气。” 人声鼎沸间,聚光灯打在织锦园锦春阁的屋顶上,梁芙坐在琉璃瓦上,灯光让这古朴的屋顶焕发出一种如海面般流光溢彩的美感。与古文山的素净相对,梁芙穿着奢华的礼服,金丝银线地绣着游龙戏凤与古典吉符的纹样,发饰繁复,凤冠霞帔,步摇发簪、镂金绞丝,环佩叮当。俨然是抢尽风头的主角。 在众人的啧啧之声与周围黑衣人的保护下,梁芙接过麦,在万众瞩目下轻盈地站起,发表感言:“谢谢各位亲朋好友大驾光临,在这大喜的日子我要说一句这一生一直埋在我心底的话。” 司仪带头鼓起掌来,不少人尖叫起哄,为这份浪漫而兴奋。 “方玖鲤,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诅咒 方玖鲤醒来时,电子时钟依然闪着幽光显示着“03:10”。虽然她没有弄出什么动静,莫道怡还是醒了。 “还是睡不着?”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 方玖鲤没有说话,她只是徒劳地睁着那双疲惫的眼睛。“方玖鲤,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想起这句话方玖鲤便心有余悸。诅咒,这是诅咒吧。 “还是说你又做噩梦了?”莫道怡关切的问。 方玖鲤摇头,她很疲惫,实际上她已经很久不能入睡了,或者说是不愿入睡,因为哪怕醒着也都是做不完的噩梦。可她不能让莫道怡跟着受罪,只好说谎:“我只是想起来喝水。” 莫道怡转身从床头取过杯子,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说:“哦,那你等一下。” “你躺下,我去。”方玖鲤挣扎着起身。 “算了,黑麻麻的,你不清楚位置。”莫道怡一边说着,一边悉悉索索地穿外套,找拖鞋。 方玖鲤眼眶一热。现在的她太需要这种温暖,但是这样的温暖又让她觉得自己很无能。 梁芙坠楼自杀了,就在她自己的婚礼上。穿着锦衣华服,化着没有破绽的妆,在万众瞩目下,像一朵精致的工艺花乘着肃杀的秋风坠落到地面。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方玖鲤,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不认识的都在问“方玖鲤”是谁,认识的都把灼灼的眼光投在她身上。披坚执锐的将军上一秒还在感伤自己无战可作,下一秒便是鼓动耳膜的杀声震天,敌军如黑云压城般地向从四面山?因为舍不得斩断与他之间的羁绊? 或许她并不是不该去那场婚礼,而是根本就不该回来。 “莫莫,我想向总部申请调走。” 莫道怡刚取了水回来就听见这样的话,不觉眉间微皱。 她递过杯子,叹着气,抚着方玖鲤的背:“又要走,这才回来多久?” “她,坠楼而死……莫莫,你难道……不觉得这是诅咒吗?”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8 章 “小妖,你说什么呢?别一天疑神疑鬼的。你就是这样才神经衰弱的。”莫道怡大声地否定了,“睡吧,睡吧,快睡吧。” 莫道怡盖上被子,虽然她刚刚那么斩钉截铁地否认,可是,“坠楼”“诅咒”这些词弄得连带她也想起那些令人不舒服的过往了。 “你知道吗,那天他穿着简洁的汉代新郎服走出来,一下子好多快门声,好多人说他帅,我根本没想到再见到他,是这样的。” 莫道怡在黑暗里依稀看到方玖鲤苍白、憔悴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里闪动着满溢的情绪,心里也觉得疼惜。“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如果不是方小妖,她不会知道这话原来这样真切。如果时光倒退个十年八年,谁又会想到那么大咧咧、没神经的方小妖有一天会这样安静地躺在她身边,连眼泪也用力含着不敢流地向她讲述一个人,谁能想到啊,那时候的她,明明是连失恋了也是会大声告诉全世界的。 “我以为我能坦然地笑着祝福他,然后就能漂亮地给自己画上个句号。莫莫,我真的不是要强,我只是……好像读了四年书,不管认真没认真,总要交一篇论文上去,参加一场毕业答辩,拿一个分数,才算不负青春一场。” 莫道怡心里一动:“那你见到了,又怎样。” “见到了才知道,我是能笑着祝福他,只是不能坦然,根本身不由己。他可能并没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我,但是,那一刻,心里关着的往事都跑出来了。我忙着跟自己作战,让自己别想,别去想,可是就那么身不由己,把记忆里的五官拿去和台上的人做对比,会关注哪里变化了,会想这些年我错过了什么,也会漫无边际浮现出好多“如果……”“如果……”我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以为自己会有长进……莫莫,我真的……真的,好累啊……我想不明白,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梁芙恨的呢?……不过,现在最被万夫所指,处在风尖浪口的,恐怕还是古文山吧……” “方小妖!你还有闲工夫心疼他?我说你什么好!”莫道怡打断她的话,负气起身,指着方玖鲤,却说不出话来,又气鼓鼓地躺下。 方玖鲤偏头疲惫地看了看莫道怡,没有再说话。 莫道怡不喜欢他。可是现在想来古文山有多么天大的错呢?他回到梁芙身边,在旁人眼里,恐怕只是个浪子回头,迷途知返的故事,能有多大的错呢。那些在她和莫道怡回忆里算得上负心绝情的事,在梁芙和她朋友的记忆里,或许不过是一个男人表明自己良心未泯的举动。 太年轻,所以眼里只有自己;太年轻,所以世界非黑即白;太年轻,所以受不得哪怕一点点的委屈,该修补嫌隙,挽回关系的时候,却总忙着顾影自怜,替自己鸣不平,去讨要一个说法。如果……这两字刚刚跳出来,她便摇着头立刻遏止了。 时光不可逆流,情节早已写定。她无惧无畏的青春如同一个大浪被拍碎在古文山这方断崖的脚下,曾经,他明明也曾温暖过她的那段岁月,可最后为什么落得个那样的收场呢?他做了梁府驸马,坐拥美人江山,还把一笔巨款打到她的账上,附着的短信留言是:“方玖鲤,愿我们的名字永不被一同提起,从此两不相欠。” 古文山,如今我们的名字并排着被人提起了,我们已不能两不相欠。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并肩站立,相互交换岁月对我们的馈赠,用余生去弥补那些被青春荒唐过的年月。 还能不能?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落空。 泪水终于漫过眼眶,濡湿了鬓发,浸透了枕下的一根根纤维。还以为长大了就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无声地窝在被窝里哭得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前缘(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祖先的话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她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又经常走神,偏偏撞鬼这种事一旦说出口,只会让人觉得自己不正常。同事看她的眼神已经很奇怪了。平时在她背后议论也就算了,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花带着几个同事捧着便当盒凑到她跟前来,支支吾吾了半天,递给她一方红红的辟邪御守,说是特地在天后庙给她求的。方玖鲤想着她们也是关心自己,就客套了两句然后收下了。可能因为见她收下了御守,同事们就像是证实了什么猜测似的,竟然当着她的面,悉悉索索地议论起来。 “你看她这个人平时柔柔弱弱的,还真是没想到能把别人逼死在婚礼上。” “是啊,自己条件好好的,图什么啊。” “以前听总部的人说她不好追,还以为她只是高冷,啧啧。” “之前我还奇怪呢,总部环境、收入各方面不比这儿强吗,好好地来这儿当什么开荒牛啊。” “就是,还是给别人做婚姻咨询的,这不是自砸招牌嘛。” “……” 方玖鲤脸惨白着,笑容已经维持得很勉强。她捏着御守,外面塑料保护膜的边角都陷进肉里。她拿目光挨个从那些人的脸上扫过去,很悲哀的发现他们在议论她的时候,表情居然稀松平常,甚至有的还真诚地带着一丝惋惜,一点也不是棒打落水狗的那种小人嘴脸。 她于是明白,事情原来已经疯传到这样的地步了,以致大家只需一个点头、皱眉的小动作就能相互会意,她方玖鲤插足别人婚姻,还逼死新娘这样的劣迹已然成了公开的秘密,板上钉钉的事实,事情就这样被盖棺定论了,所以连回避她这个当事人的必要也没有了。 要不是柯大姐适时地走出来咳嗽两声,这些拿着心理医师执照的人还会理所当然地议论下去。 小花回座位的时候还小声对她说:“听说她是穿红色礼服跳楼的,太可怕了,你最近这么魂不守舍的,要不要去找大师看看。” 香港风俗是比较讲究这些,说死前穿上红色衣服,死后会化作厉鬼什么的,在“揾安”工作,同事们多少也受到一点影响。他们确实是在以某种他们认为恰当的方式关心着她,但这种关心让她感到从身体深处漾开一阵寒气。 下午收工,方玖鲤特地等到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拎包出门。她实在不想被同事当作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一般打量。 出了门,步行十五分钟就是地铁站。方玖鲤拢了拢鬓边的发丝,拎着包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小贩们守着琳琅满目的摊位正在放声叫卖,孩子放学后你追我赶地打闹着发出阵阵欢笑,空气里飘着新鲜水果的味道和不知哪里传来的蒜薹炒肉的浓香。方玖鲤眯起眼睛看了看各式各样或赶路、或散步的人们的轮廓,这些轮廓好像正融化在夕阳金色的斜晖里。 总觉得这街景,好像……没由来得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呢?方玖鲤放慢步子,思索着,低头看到自己鞋尖上的金属装饰正映着夕阳,反射出温暖柔和的光线,一下子就有些恍神。 “小心!” 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揽在怀里了。一对墨黑的深瞳诧异地望着她,那微卷的鬓发,那彪悍的五官—— “何晏杰?”她疑惑。 刹那间刺耳的刹车声抢占了听觉,空气里的沉闷的尾气取代了果香和饭菜的味道,前一秒还历历在目的街景竟然凭空蒸发掉了! 一辆重型货车斜斜地从他们身边擦过,飞旋的轮胎划着曲线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擦痕,路边的行道树也被刮下了不少枝叶。 “我靠!神经病!不要命啦!”五大三粗的司机飚着粗口从驾驶室探出头来,看得出他也被吓得不轻。 何晏杰把愣在原地的方玖鲤护在身后,挥着结实粗壮的臂膀跟司机道歉。 赔了钱,又说了不少好话,何晏杰把方玖鲤送到“午夜飞行”。 单承亲自调了压惊的酒水送上来,又打电话给莫道怡。 那天,莫道怡几乎是飞奔着进门的,亲眼证实方玖鲤好好坐在何晏杰旁边,才松了一口气,略微放慢了脚步走过来。 “你怎么会站到街中央去?”她撂下包就问。 “我……”方玖鲤动动嘴唇,欲言又止。 “算了,刚刚她已经跟我和单承解释过两遍了,单承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事也跟我说了,”何晏杰抚着方玖鲤的背,疼惜地说,“让她休息一下吧。” “怎么回事?”莫道怡着急地转向何晏杰。 “她说——”何晏杰偏头看了方玖鲤一眼,“她说她也不知道。” “什么?!”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9 章 “她说她明明记得自己正走在人行道上,不知道怎么就去了车道,完全想不起来了。” “小妖,你又失去意识了吗?”莫道怡愣了愣,然后无力地往沙发一靠,双手摩挲着自己的额头及眉眼:“再这样下去恐怕先崩溃的是我们。”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方玖鲤长长地叹了一声,梦呓般:“这个世上……是真的有鬼吗?” 这句话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小妖,你别这样疑神疑鬼的。”莫道怡叹息。 大家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开来。 “那么,莫莫,你还没有告诉大家吧。”方玖鲤慢慢地抬起头,“你看到过的那些影子,那个人……” 莫道怡心里一沉,底气不足起来:“也许是我的幻觉,这些日子我也没有休息好……” 她又看了看大家审视的眼神,叹息:“我们都太紧张了,据说心理暗示是会传染的,可你总不愿意……” “我不去看心理医生。莫莫。”方玖鲤打断了她的话,凝视着莫道怡,眼睛里盛着痛苦,“你觉得我是病了?还传染给了你?” 这一问让莫道怡说不出话来,连带着单承也跟着紧张起来。 “到底怎么了?”单承追问。 莫道怡摇着头,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方玖鲤道:“我觉得梁芙附在我身上。” 单承闻言不由把怀中人搂紧了一些。 “这些日子,我总是间歇性地失去意识,等回过神来,总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一开始本来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镜子里的成像和我有些不同步……后来莫莫也看到了,明明我走开了,镜子还有一个我的影子……再到后来,那个影子就不只是呆在镜子里了……莫莫看到我半夜的时候,坐在镜子前诡笑……样子很陌生,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单承看着莫道怡,知道她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没想到,这些日子,她竟在承受这些,立刻便说:“不行,你快搬回来跟我住。” 莫道怡赶紧对他使眼色。单承此刻哪里顾得上方玖鲤的感受,紧紧搂住莫道怡,意识到事态严重,他说:“要不你就别去上班了,我们雇个人照顾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跟她住在一起,她也会担心得没法集中精神上班。今天要不是何晏杰路过,你……” 莫道怡伸手一拍,打断他的话,只是眼眶泛红起来。 何晏杰抬手看了看表,说道:“单承说的对,要不你就别去上班了,人们不知实情,在背后那样议论你,你去上班难免触动忧思,更是于事无补。现在的事情传成这样——你们毕竟是做婚恋质询的,就算你自己不请假,公司怕也要让你休息一段时间,来做危机公关,不如自己主动请假,于人于己都算有益。” 方玖鲤知道他说得在理,轻轻叹了口气。 何晏杰起身,打了个长长的电话,回来继续说:“我有一个客户在香港做这些神神鬼鬼的生意,吃的就是这碗饭,有一定名气的,把钱交给我在打理,算得上有交情。她现在在本地休假,我想托付她照顾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何晏杰句句都说得真心,但毕竟是不想欠他人情,方玖鲤仍有些犹豫。 何晏杰见她迟疑,继续说:“虽说是病急乱投医,但眼下这个时候,你的朋友恐怕也都有事务缠身,不能分出更多精力照顾你,但如果有什么差池,她们恐怕头一个不能原谅自己。” 说完看向莫道怡,莫道怡当然点头。 “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但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你当然希望身边是熟悉的,亲近的,有精力,又不忌讳这些事的朋友,只是这样的人,毕竟也不容易找……” 话至此,方玖鲤又轻轻叹气。 何晏杰凝视她憔悴的面容,又心疼:“你不必急着做决定,刚刚我已经联系过她了,你什么时候愿意过去,再给我电话。” 说罢,看了看手表,又望向众人:“美股马上要开盘了,小妖就交给你们,我得走了。” 站起来扣好外套,目光又缓缓落到方玖鲤身上:“小妖,现在说这话也许不合适,但,是真的。我很庆幸,今天,我在那里。” 何晏杰走了,他推开门,晚风和月色一起灌进来,留下个颀长的背影。 方玖鲤好像听见心里有个微小的声音响了一下。 莫道怡看着方玖鲤,长叹道:“真是瞎了狗眼。” 方玖鲤顺着看向门口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大门闭上,关住一团墨黑。 莫道怡继续说:“也怪我不该跟他说你的事。其实美股暴跌,连带着亚太股市全线走软,你知道这些天有多少人跳楼吗?手上的股突然变成正在陨落的昨日之星,丢都来不及,投资的,人心惶惶,个个都在撤退,现在的情景就是这样,真是噩梦。他是尚达花重金请来的,公司上上下下几千双眼睛看着,你想,他这个时候的压力有多大?每天不是看盘就是读研报,做研究,了解各方面的咨询,推测走势,好不容易太平一点,没想到他立刻去看你。现在,又得回去熬夜看盘,真是……你啊,真是瞎了狗眼。” “……”莫道怡向来是有一说一的,方玖鲤无言以对。 她听到那微声又响起来,好似心里装了一弯豆荚,正在“嘭嘭嘭”地裂开一道细缝。 她想,要是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方玖鲤再次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五年前的圣诞,方玖鲤正跟何晏杰在海港城三楼的大食代吃吃喝喝。 何晏杰突然说:“你连吃小吃时都是这样的吗?” “什么样?” “坐得很直,一小口一小口地就像舍不得马上吃光。” 抬头迎上他望向自己的眼光,方玖鲤的脸就有点烧,她埋头说:“呜,这样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是——”他垂眸想了一下,笑道,“太正经了。” 他喜欢不正经的?方玖鲤停下嘴里的咀嚼,突然领悟到这句话里的调戏意味,眉间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怒。 何晏杰注意到了,却有些喜欢她这微愠的样子,喜欢她这“恼羞成怒”却生生地忍住,然后用竹签轻轻推着碗里的食物,化解尴尬的样子。 “一会儿,我们上山顶吧。”他见好就收,率先打破了沉默。 方玖鲤虽然有些气他的“不正经”,却并没有反感,咬了一口丸子,轻轻点头。她想,去山顶,无非就是坐坐缆车,看看夜景和蜡像什么的吧。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0 章 因为是圣诞节,坐缆车的人很多,在长长的等待里,何晏杰把方玖鲤圈在有力的手臂中。 这么多的人,这么长的队伍,这么温暖的怀抱,方玖鲤转头看了一眼何晏杰,刹那间就有些恍神,想起了那年和古文山走在庙会上。她自己也很惊讶,怎么会想起古文山呢,他们两个明明是感觉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何晏杰看到方玖鲤看他的神情有些特别,虽然转瞬而逝,但,刚刚那柔软的目光,分明是依恋。心里就有些激动:“小妖,再过一小时,圣诞就结束了。我不能回来陪你过平安夜,不能陪你倒数,你会不会气我?” 方玖鲤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笑容,让他心头一热:“小妖。我回来陪你好不好。” 方玖鲤:“你能陪我过节,当然好,只是难为你飞来飞去的。” 何晏杰:“不,我是说,回来,让我们之间再没有13小时的时差。” 方玖鲤闻言身体就有些发僵,她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古文山,眼眶突然有些热。 何晏杰感到怀中人微微有些发抖,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问:“好不好?” 方玖鲤推开他的怀抱,说:“我们别坐缆车了,回家吧。” 方玖鲤清晰地记得那时写在何晏杰脸上的困惑和失落,那时她心里想的就是:要是能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之前方玖鲤受沈媚的蛊惑,还会去相亲,会试试看能不能拍拖。因为张小娴不是说过吗?“想要忘记一段感情,方法永远只有一个:时间和新欢。要是时间和新欢也不能让你忘记一段感情,原因只有一个: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所以她就在寻寻觅觅中慢慢地等,等时间足够长,等新欢足够好。可是如今她遇上足够好的人,却发现,时间是还不够长。她不知道未来哪一个时间点就是传说中“足够长”的那个点,因此她只能回溯过去,去叹息:要是能早点相逢,她就能有一颗空旷的心去安放他的这份温暖了。 此后,方玖鲤便埋头到工作里,躲着何晏杰。他们相处半年,关系终于走到了终点。 作者有话要说: ☆、前缘(二) 晚上,方玖鲤终于记起那记忆中的街景是在哪里见过了。 “你想要什么?”十多年前的庙会上,在那个满溢着浓香的美食街上,古文山指着排成长龙的摊位问她。 灼灼的夏日让她把眼神落在青椰的摊位上。想到清甜的椰汁滑过口腔喉道,她便忍不住咽口水,可是余光晃到那张废纸板做的价位牌——抢钱呢,这是!饭堂小卖部才卖2元一个,不过裹了层厚皮,就可以在价位后边加个零吗? “我要……”目光依次扫过,看着一张张10元、15元、20元的价位牌,她想,古文山每次打饭都去食堂的5元套餐窗口,她决不能一次零嘴的花销就比他一顿饭钱还贵,“我要那个。” 古文山看过去,牌子上写着大字:“烤虾2元/串”。他愣了一下,心头便浮起一层淡淡的酸涩,牙齿不由咬紧了。这么一个大咧咧的人为他变得这么谨小慎微,真令他感动又难受。 方玖鲤拉着他跑过去,兴奋地说:“师傅,来一串!” 师傅头也没抬地指了指牌子。 方玖鲤定睛一看,旁边还有一行小字:“10串起烤”。 Faint!真是尴尬到爆!她瞄了瞄古文山,古文山笑得像一只正在被挠肚子的大狗。 “我不吃了!”她郁闷。 古文山没有要走的意思:“那来10串吧。” 又转向她:“你在这儿守着。” 方玖鲤看着老板麻利地在铁板上烤虾,虾皮炙火后慢慢变红,那阵鲜甜的香味满溢开来。 原来是这么小的虾啊,而且,一串好少哦。方玖鲤砸吧着嘴,像个小气的管家婆。她觉得内疚,又有些愤愤然,早知道还不如吃那个10元的虾扯蛋!奸商啊奸商。 “来,喝着。”一回头,居然是古文山,左右各托着一个青椰子。 方玖鲤当下就身体力行地明白了一个词:“飙泪”。 古文山看着她的眼睛,用起誓的表情说:“方玖鲤,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物质生活,我不要你跟我受苦,受委屈。你记着,不要相信许愿树、护身符,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他们穿过一整条街道,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成群结队的孩子,一直到脚底染上温暖的夕阳,她闻到空气里的水果清香,店铺里的蒜薹炒肉丝的味道,哭的不能自已。感动于自己遇上一个那么好的男生。 回忆,真是种内心的谣言。无论曾经如何不堪,都会被修饰成温暖的样子。 晚上,方玖鲤梦见自己跟古文山一起走在一条蜿蜒的山路上。路面闪着结晶体细碎的光芒,道旁是一棵棵榕树大小的巨型多肉,色彩缤纷,带着玉石般的透亮质感。上面挂着四季水果,果肉飘香。 童话一般的世界里,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路上只有他们两人,一人捧着一只青椰子,步履轻松。 方玖鲤望着古文山:“你觉不觉得这条路走上去软绵绵的,好舒服。” 古文山又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眉间微微皱着说:“是啊,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方玖鲤活灵活现地学了一遍,“哈哈,你怎么任何事情都能这么认真,而且,你明明那么认真,看起来却蠢萌蠢萌的。” 古文山听完,蠢蠢地笑起来,方玖鲤也跟着笑,捂着肚子简直停不下来。 但接着就有些奇怪了,好像笑着笑着只剩她一个人的声音,古文山不见了。她停下笑,但那笑声并没有因此而停止,那阵尖锐的女人笑声毛骨悚然地回荡在山谷间,越来越大声,还在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方玖鲤惊恐地循声四望,只见东方那块鱼肚白的天幕,慢慢如脂粉般一块块剥落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那恐怖的笑声正从一张血色的嘴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来。那张嘴咧着,狞笑。简直是人类不可能做到的程度,上下的牙齿连着充血的牙床都清清楚楚地露在外面,把嘴唇顶得翻起来,以致整张脸都被拉扯地变了形。张开的嘴在那后仰着的脸上,像一条撕烂了的血红色口子,深不见底。最可怖的是哪双恶毒的眼睛——说那是“眼睛”,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只有“眼”,没有“睛”,那一点黑色的瞳孔翻到了脑门,只能看到一点黑边,只有布满血丝的眼白。就是这样一双简直称不上是“眼睛”的东西,向着太阳穴的方向挑起,弯成夸张的弧度,咕噜噜地四处转了一圈,然后死死地盯着方玖鲤,发出最怨毒的目光:“因为,你正踩在我的尸体上啊。” 方玖鲤猛然睁开眼睛,她张着嘴,呼吸困难。那无声地恐惧贯穿她的躯体,那阵疙疙瘩瘩的笑声是那么真实,真实地如一层粘液附着在她的耳膜上。 “方玖鲤,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五年一别,两个人的目光第一次交汇在一起,竟是因为梁芙的这句话。 方玖鲤的脑海里满是古文山那时的眼神,那样震惊,难过,破碎,几乎立时就让她陷进了内疚的流沙里。不是的,古文山,我不是的,不是有意跑进你们的视线里,不是有意跑回来伤害你,我本不是这样想的。 方玖鲤躺在床上,轻轻摆头,屋内是漆黑一片。眼泪把鬓角弄得湿湿的,而那些温热的泪水还在溢出眼眶。 梁芙,你错了,真的错了。古文山,他怎么会舍得伤害你。 试过一个人背着行囊滞留在大雨滂沱的机场吗?当方玖鲤还是学生的时候,体会过。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1 章 其实最初并没有多苦,她还是学生,还有一颗痊愈速度堪比金刚狼的心脏,还是一颗种在象牙塔里,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的树,自以为可以“任尔东南西北风”地站成永恒。 所以,并没有多苦。因为她是要去拯救自己的爱情。 听说梁芙又出国了,他现在一个人在北方的城市里工作生活,这对方玖鲤而言,是机会,她要去找他的古文山。他们还复合没多久呢,一切都还可以推翻重来,只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其实出发的时候,明明想得好好的,不管怎么样,要有姿态,不能太难看。如果谈不拢,也深呼吸一下,绝对不能因为没有了他,连呼吸都困难。可是,她没想到他连见她都不愿意,连电话也敷衍。她只好发信息给他:“你不见我,我就睡在你家走廊上等。” 一个小时后,短信铃声终于响起,让她打的过去,后面接着地址房号。 所以,他还是不忍心的,她知道。这,一直是他的弱点,她的杀手锏。握着手机的手指是冰凉的,但心里却热起来。 大一的时候,跟计算机系联谊,一群新生里面便有古文山,但他对她一副冷然的样子,打招呼也不理睬。有两三个男生从玩破冰游戏开始就缠着方玖鲤,方玖鲤也是爱疯的丫头,三不五时就和他们熟起来,到了酒桌上这几个男的便要灌她酒。没喝多少她的脸已转为坨红,那几个男的却还不肯放过她,此时便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霸道地说:“方玖鲤,你给我坐过来。” 在场的人都有些被镇住了,方玖鲤也没想到说话的竟是古文山,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斯文人,原来生气起来也可以那样“威震一方”。有人知趣的让出座位,方玖鲤顺从地坐过去。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有不服气的便质问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古文山斟了一杯酒道:“你们在座的每个人对她说句祝福话,我就喝一杯酒。”一桌有十多个人呢,方玖鲤急忙扯着他的衣角使眼色,古文山却岿然不动。 一群叫好的,看热闹的,蜂拥而至,喧哗的声音撼动耳膜,他们这桌一下成了焦点。 一圈喝下来,古文山又满了空杯,朝着那几个人说:“你们有谁还没喝够的?” 都是荷尔蒙飞扬的年纪,那几个刺儿头怎么受得了这种挑衅,更何况还是一个平素里那么安静、那么书生气的同学,更何况是在外系那么多女生面前,当下就跳出来:“拿酒来!话,可是你说的!” 古文山道:“那自然。” “好!可别怪我们三个欺负你一个。” 古文山冷笑一声,当下就砸了手里的小杯子,取了桌上的汤碗,把余下的汤泼出去,“哐当”一声摆在自己面前道:“那就用这个喝个痛快?” 气势上几个人已经输了一大截,又见古文山一汤碗下去,眉都不皱一下,便怂了胆,认了输。 古文山扔了碗,冷冷道:“还问我们什么关系吗?” 一桌的人有摇头的,有吓得不敢说话的,还是方玖鲤出来打的圆场。 那天的古文山真是脸臭到吓死人!可是笑意从方玖鲤的心底到脸上根本藏不住,因为在那天她被古文山宣誓主权了。 方玖鲤有低头读了一遍信息,把手机握进掌心里,所以,他还是在乎她的。看到房号……她又有那么一刻的迟疑,她又抬起头想,没事,如果这就是终极考验,那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然后她简直义无反顾地跳上出租车,一路赶奔那个地址,当时哪里想到是去完成她这一生最愚蠢的一场飞蛾扑火呢。 “师傅,这个地址是哪儿啊?”当时她还问呢。 “城里最好的KTV啊,”师傅说,“说最好,其实是说里面的妹子是长得最好看的。” “真的?那我要去见见。” 她那么兴致勃勃,哪里想得到,她的古文山就由这些人陪着,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方玖鲤。跟了我,就会是这样的难受——别再来找我。”他捏着她的下巴,说的话,让她心里发凉。曾经说要给她最好的物质生活,不让她受苦,受委屈的人竟和眼前的人是同一个人。 第二天,她从酒店醒来,连脏衣服都好好地贴在皮肤上,浑身发酸的臭。年轻时,真是疾风也吹不倒的劲草。她居然还不死心地去敲他的门,故技重施地把背包卸在他门口,她就不信他居然真的不在乎她了。唉,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赌气到底的疯狂,令她全然不在乎“难不难看”,双眼全被委屈和不服气蒙蔽。 凌晨两点,方玖鲤冻到缩成一团,古文山开了门。灯光印着他的身影,修长挺拔,他说:“进来吧。” 方玖鲤昏沉沉地抬起头来,嘴角微微弯起,眼底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聚拢,就散开了。 “我到外面去。”古文山径直掠过她的身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不走,我走。 原来如此。 灯光啊,看起来那么温暖,原来也可以那么冰凉。 二个月前,古文山回学校看她,来了一条彩信,是梁芙撅着嘴,酥胸半露的照片,所配文字更是让方玖鲤觉得有如利斧击胸。世上最难以逃脱的俗套又现实的罗网,便是以无心之失亲眼目睹二意之实。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方玖鲤呆坐在古文山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这句歌词来。这首歌刚出来的时候,她曾经敷着面膜狂傲地说:“好恶心的歌,好不争气的女人,男人都出轨了,还这副低贱的样子,活该被人抛弃。”是啊,年轻的时候都只听古风典丽的歌,看缠绵悱恻的文字,欣赏当机立断的女人,听到那些俗气的歌便觉得污了自己的耳,看到那些俗套的电视剧就觉得瞎了自己的眼。原来只是因为年轻,才可以那么双脚离地目空一切。 “古文山,这是什么?”原来事情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的。自己先蒙起头来哭了个透彻,又假装没事地维持了一星期,觉得自己能做到“好看地”分手了,才对他兴师问罪。 他沉默一会儿,坦然说:“分手吧。” 然后,才知道,自己并不能做到“好看”。 多希望,那时候没有说出口,没有质问;多希望自己再耐心一点,拖得再久一点,那么或许就不会那么痛。 返程的时候,居然也遇上暴雨,一人滞留在机场里。一整面的玻璃窗外,雨淅淅沥沥下不停,泛着灯光的跑道、车影、人影,一切那么凌乱,又那么迷离。来时,她背着行囊里放的是骄傲和希望,她有一颗不惧伤害的心脏;如今她的行囊里放的是自尊和无畏的尸体,沉重而仓皇,她成了一根披靡的苇草。 又是凌晨两点,飞机迎风呼啸着离开跑道。冷寂寂的空气里,引擎在黑暗中呜咽,云朵在黑夜里飞度。犹太人的智慧典籍《塔木德》里曾经说:“人生必须透过黑暗,才能抵达光明。”方玖鲤裹着毯子,她已经没有了铠甲,暴露着软肋,如果,当穿越过茫茫夜色,就是无边的晨曦普照大地,那么时间能不能流逝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所以梁芙,你错了。当初为了你,他是连送上门的自己也不要的,那么他又怎么会舍得伤害穿着凤冠霞帔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 “小妖,这是甘棠。”何晏杰介绍道。 “大师。”方玖鲤恭恭敬敬地一拜。 “小妖,不用称呼我大师。世事无常,不过是买卖一场。我帮了你,也就还了欠他的债,如此而已。” 何晏杰又是嘱咐又是交待的好一阵子才离开,然后方玖鲤便落户大师家中了。 甘棠是个女人,与港片中常见的神婆形象不同。她家以黑白为主色调,也窗明几净,算得上井井有条,没有各种奇特道具。她本人的造型也不是那么抵死出位,一双大眼睛有着洞察世事的聪慧光彩,皮肤很好,理着短卷发,穿一套大嘴猴的针织家居服,时尚、有精神。跟着甘棠走一圈下来,方玖鲤发现她家里除了占卜、算命、心理学类的书,居然家庭料理和武侠、言情小说类的书也不少。不由就有些吃惊,喃喃道:“您还看金庸?” 甘棠比她略长几岁,说话带点广东腔:“是啊。古龙那种的呢,我就有点看不下去,但是金庸就写得很不错。” 方玖鲤闻言,只觉甘棠耿直可爱。金庸的作品当然好,而古龙的《绝代双骄》《楚留香》也都是她特别喜欢的,本来平时也不多话的,没由来就想跟她多聊几句,于是问:“古龙那种是哪种?” “就是那种——故、弄、玄、虚,太抽象。”甘棠说起普通话来有点费劲,所以尽量清楚地咬字,说话间就到了厨房,打开冰箱问,“你喜欢吃什么?”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2 章 “我都可以,要不我来弄吧。” “开什么玩笑,一场来到就是客,当然要吃主人家弄的菜。而且你要是在我这里饿瘦了一分一毫,你想那个何晏杰会放过我吗?” 提到何晏杰,方玖鲤就有些脸红,急着结束话题:“那随便吧。” “最不好办就是随便。粤菜,你吃得惯吗?何晏杰说你在香港呆过一段时间,然后那时候你们两个……” “喔,粤菜好,粤菜最滋补。其实我会听粤语,您说粤语也可以的。”方玖鲤赶紧打断她。 “哦,你早说嘛。你不像他,他那么笨,都学不会,难怪追不到你。” “大师……”方玖鲤已有种无法直视谈话内容的感觉了,香港人民挖山的声音?要迈出的脚步,突然有一刻的迟疑。 “你要到哪里去?” 方玖鲤本能地转过头去。 刹那间,那带着落日余晖的金色黄昏如倒影般摇荡开来,狂风倒灌,白雾弥漫着填满视野,那阵疙疙瘩瘩的狞笑声血腥地灌满耳朵。 “哈哈哈哈哈,你要到哪里去啊?”雾气扭动着,凝成一张刷白的,破碎的,拼凑起来的脸,尖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方玖鲤,你想去哪儿啊?” 方玖鲤慌乱地大口呼吸着,想起甘棠的话,如果挡路,就穿过去。 她闭着眼,尽量不去想眼前那张可怕的大嘴,她暗示自己,穿过去,穿过去,一鼓作气地穿过去。 起跑,像突破一层空气那样,那脸如浓雾毫无阻力感,方玖鲤轻易地穿透了——可是,穿透过后,仍是浓黑。甘棠别墅外的灯火照着那栋白色的建筑,遥远地立在半山腰上,遥远地像一个星辰。 我到底在哪里?恐怖感攀上她的心头。 “哈哈哈哈哈,”那张布满裂痕的脸,再次占据了整个视线,没有眼珠的两个眼白要瞪炸开了似的从上向下锁死了她,“你跑不出去了,方玖鲤。” 满世界都是那狞笑声。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3 章 方玖鲤被掐着喉咙,手脚都动弹不得。 梁芙妩媚地捋了捋额前已变得稀稀拉拉的额发:“活着,你是我的噩梦;死了,让我也成为你的噩梦吧。” 意识开始模糊,她的手抚弄自己的额发,她的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她的手控制自己的手脚,什么东西会有这么多手?迷糊间,方玖鲤歪着头看过去,除了一颗头,那身子长长地摆动着,抬起来,舞动着地,密密麻麻全是手…… 救我!她在心里奋力地大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后来方玖鲤知道,这晚所见,或许都是假象,可即便是假象,也是此生最难忘的假象。 作者有话要说: ☆、假象 “姓名?” “方玖鲤。” “年龄?” “28。” “我是谁?” “甘棠。” “看来清醒得差不多了。你能想起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半山区,至臻林海别墅。” 甘棠露出微微的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一起?”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驱邪。” “驱邪。”甘棠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你能复述一下你刚刚看到的景象吗?” “嗯,想得起一部分,但有一部分记忆比较模糊。” 甘棠拿出了一幅画:“你能描述你从画面上看到了什么吗?” 方玖鲤看了看那幅画,如幼儿乱涂一般,线条杂错,轻重不一,也不连贯,毫无章法可言。 她皱眉答道:“混乱。” “混乱?”甘棠又重复了一次,“你对这幅画没有印象?” “我见过?” “你见过的,你就是作者。” 那画面笔触如此幼稚,方玖鲤的双眉微微抬起。 “确实不记得了?” “我知道你让我出门走走,我出门了,然后被索命,然后呼救,然后,后面的记忆很模糊。” “是的,你当时情绪很激动,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人,但我知道不是“那个人”……” “‘梁芙’?你可以说她的名字。” “好的,我知道不是她,是另外的什么人……能想起来吗?” 方玖鲤沉思了一会儿:“不能。” “当时你大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不是“梁芙”。我让你用笔记下来。” “记下那个人的名字?” “不,画下你当时见到了什么。” “就是这幅画?” “就是这幅画。” 方玖鲤再度拿起那幅画。混乱的线条毫无规律的排布在画纸上,像一堆纷乱的枯枝败叶盖住了真相。她仔细凝睇这幅画,半眯起眼睛,努力地回忆,回忆。她那低垂着的眸子飞快地眨,扑朔地像一台正在被飞快敲打着的打字机。 “我好像……记起来了——” 甘棠闻言,睁大了双眼:“是谁?” “不是人。” “什么?” “我呼救后,看到的是一条从山麓腾越而起的苍龙。” 龙?甘棠感到耳膜一阵振响。 是的,龙。杂乱的线条、混乱的画面又怎么能记录那样一个壮阔浩瀚,令人屏气凝神的场面呢。那时一道紫红色的闪电划破天幕,如一棵声势浩大的倒着生长的巨树。惊雷如浪,层层垒叠,远远近近地都是奏响的雷声,这雷声又催生出一树一树的紫色闪电,此消彼长着。疾风卷云而来,而浓雾则四散开来,显出东部山峦黛绿的轮廓。 然后,“它”来了,带着一股凉气。 从东边黛绿的山影之上,如旭日出于汤谷,如锦鲤跃起龙门,如天灯踏云追月,婆娑轻扬地升起,占据大半天穹。它带着微光,那么巨大,那么靠近,纤毫毕现地夺取了她的全部视线——只在故事里听说的幻兽,出现在眼前。葱青的皮肤,一路蜿蜒,覆盖在它长长的身体上,有的部分隐入云间,看上去犹如一片葱茏的空中森林。靠近腹部的部分青色转淡泛白,如穹顶;靠近脊背的青色则变深加重,与东山黛绿的影子轮廓混在了一起;至于其余部分则深深浅浅、明明灭灭的变幻着不同程度的青色,宝石般流光溢彩。那些精巧的鳞片随着它的游动而微微张合,上面有羽毛的纹理,质地却是清澈透明,光照下如钻石的台面闪着银色的微光。 它睁开眼睛,那巨型的金色眸子嵌在幽黑之中,分明一轮皎月行空。那么浩大,那么威严。 耳边的雷声渐渐隐去,柔软的潮汐起落声渐渐突显出来,来回往复地轻轻敲击着感官。细细听下去,仿佛在湛清的天穹底下听秋虫慵懒的低鸣浅唱,又像夏至避开酷暑,躲进林间阴凉听自然吹奏的松涛,开阔而静谧,安宁又美好。整个世界都凉下来,静下来。 它对着方玖鲤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哞叫,呼出的气流带着山林菏泽的气息如野马奔腾般气势汹汹卷来,势如破竹地冲开那些密密麻麻的乱舞着的手,抵达她的面前,卷起她的长发和衣角,甚至将她整个人也卷至空中……然后半空中飘落一瓣闪着银光的鳞片,稳稳地托住她,就像一艘巨船托住一个婴孩,由穿梭飞度的气流载着,驶向别处。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4 章 方玖鲤跌坐在龙鳞之中,那羽毛般细腻的纹理扑满视线,从这个角度看世界,犹如透过一层法国贵妇帽上的头纱,朦胧又精致,美得令她恍神。等她被梁芙那凄厉的哀嚎声惊醒过来,再回头看时,锋利的龙爪下,梁芙正在被残忍地撕裂。即便不是人,即便是长久以来折磨着她的东西,被那样的残暴的方式对待着,还是令人触目惊心——所有完好的都被撕烂,所有的支撑都被折断…… 方玖鲤坐在鳞片上,随着那阵奔流的气息,仓皇地逃窜。在黑暗中由细小如萤火的片片微光指引着,逃向远方,逃向那个在半山上亮着灯的遥远如星辰的现实世界。 “我最后见到的画面就是——它让梁芙完全地灰飞烟灭。” “完全地?” 方玖鲤带着可怕的神情:“生生被撕碎,没有留下一块完好的,撕碎然后被发着幽光的青色火焰烧掉,挫骨扬灰……” “那条龙呢?” “不知道,我回来了,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龙。 甘棠仍有一些出神。“龙者,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这是古人对东方青龙七颗星宿升降规律的总结。二月二,龙抬头。或许是受了这暗示才会出现这么不现实的东西。关键是——“灰飞烟灭”,这冷酷、残暴的形象到底是方玖鲤自己的投射,还是……惹上了什么东西? 甘棠抬头正碰上方玖鲤等待的视线,她沉吟了一会儿,喃喃道:“太可怕了。” “是的,太可怕了。”方玖鲤想起这些心有余悸。 “我是说——算了,来,喝了这杯符水。”甘棠干净利落地为方玖鲤灌下一杯海苔汤。 “等等,为什么要这样?” “你需要休息一下,免得我分心。” “你要去做什么?” “去伏龙啊……” 当方玖鲤听见这句话时,感觉到甘棠的声音似乎已经飘远了。 不知又过多久,方玖鲤被厨房飘来的香味唤醒,顿觉神气气爽,出去一看,甘棠拿出看家本领正在熬骨头汤底。 不禁调侃道:“今天怎么舍得下厨?” 甘棠转过头扫了她一眼,让人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低头揭开盖子,看了看翻滚着的高汤,整个人忽然罩在缭绕着的白色水汽里,神情有些恍惚:“我之前不是在忙着嘛——你有个哥哥?” 方玖鲤收起玩笑的表情,答:“10岁的时候,认过一个哥哥,叫邓善治。” 听到这个名字,甘棠的眉毛轻轻地抬了一下,合上锅盖,解了围裙,缓缓说:“跟我说说他吧。” “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那就慢慢说吧,反正汤底还得熬一阵子。” 方玖鲤没有再说什么,想起往事,一瞬间只觉轻柔的白色帘纱抚过脸颊,一种沉沦的安静如巨大的冰山,正割开这室内温暖的空气。心底不禁泛起酸涩来。想起邓善治,就像想起了美轮美奂的宫殿深处,放着一件精致的古玩,是易碎的古代皇室精品那种。 甘棠取了纸笔,记下方玖鲤的叙述: 他得了卟啉代谢障碍症,忌风忌光。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病恹恹地呆在邓家老宅走廊尽头那个黑咕隆咚的房子里。那里挂满厚重的帷幔,密不透风,即便是白天,也是一片阴冷。 我10岁时,有一天跟着爸爸去邓宅送货。邓家是爸爸老主顾。我常听爸爸说邓家少爷心善,照拂他的生意,只可惜命不好,年纪轻轻地就得了怪病,连自己大门也出不得,成天关在那富丽堂皇如宫殿一般的宅子里。我便吵着要去看“宫殿”。那天爸爸在仓库卸货,我趁他不注意溜进正屋里去。 邓宅太大了,人又少,因而分外地安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恢宏气派的木构建筑,朱漆的柱子,高高的排门,院里花木扶疏,点缀着泉石假山,形成自然雅致的屏障,两旁连着一座旧时九曲十折的长廊,走上去能闻到一股陈年木头的味道,还夹杂着正堂飘来的恬淡的香气。绕过那些景致,我看到中庭摆着一个黑色冻石雕就的鼎,阳光下透亮迷幻,白雾袅袅,供着线香。长廊上是琉璃顶,飞甍翘角处蹲守着容貌凶悍的神兽,嘴里衔着一串精致的铃铛,铃上染着淡淡的铜绿。 这座宅子,应该很古旧了吧,屋檐上也垂下鲜绿舒展的瓦菲。我看着斗拱上艳丽又斑驳的彩漆,追着木梁上精致的雕花图案,一路绕过宽大的庭院,穿过一道道门,便在宅子的最深处见到一栋西式小白楼,那里传来人们低语的声音。我悄悄跑过去,钻到人堆里,就看见一个男孩躺在床上,身上搭着浅素色的织花繁复的夏日凉被,暗淡的烛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脸容苍白而瘦削,眉头皱起,埋着痛苦,像美术书上那幅叫《马拉之死》的油画。 屋子里很暗,没人发现我,我轻轻绕到床边,靠上去,捏了捏他的左手,他竟猛然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吓了一下。暗淡的光线下,他的淡色的瞳眸里亮起一种好看的鬼魅光彩,一瞬间就吸引住了我。几乎与此同时就有仆人结实宽大的手掌把我抱起,一个劲儿地认错:“少爷,对不起、对不起……”接着就有更多的人围过来,准备把我带出去。 “没事。”身后传来缓而平稳的回答:“让她留下。” 他坐起来,然后伴着仆人们低低的惊呼声走到我身边,蹲下来,平视着我。 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那样怕他,他的举止神情都透着一股什么魅力,让我觉得舒服——后来我知道,那叫优雅。他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大言不惭地把母亲的梦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他开怀而和煦地笑了:“好的,我的小鱼。我会一直照顾你,保护你,让你长成一条最高贵的大鱼。” 我认他做了哥哥,连爸妈也感慨我有福气,居然攀上这么一家有权有势的人做亲戚。他非常宠溺我,一直把我当作大户人家的千金那样照顾、教导,对我家也更为照拂。我们一家都一直感激他,直到我读研二那年,听说他病倒了,我赶去看他,他竟要我嫁给他。我才知道,他对我的照顾不只是出自对一个小女孩的爱怜。我当然不肯答应,那时我已跟古文山在一起了,但他的确可怜,你没看到他那时的眼神……医院已经通知他没几天活了。我无法在这个时候忤逆他,况且他根本不是真的想和我结婚,他只是想给邓家祖先一个交待,他只是不想离开人世还是一个孤家寡人,他只要我陪他办一场假婚礼,演一场戏。 夜幕降临,我们一起走上红毯,我始终记得红毯边上的烛台路引,像一片片发亮的金色叶脉,又像《辉夜姬》里结出金色果实的蓬莱仙枝。十年前,我握住他的手开启了这段相识的缘分,十年后,我又我握起他的手结束了这场兄妹情深的臆想。我也忘不了站在两旁观礼的仆人们的眼神。十年来我对他的信任和此刻犹豫、怀疑、不决混杂在一起,他竟以十年的情谊要挟我陪他做这件荒唐透顶的事,我无话可说。 当牧师刚主持完誓词环节,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挥手让那个牧师离开。他脸色难看极了,佣人们涌上扶住他,我被挡在人群外模模糊糊地看见,好像什么东西要逃离他的身体,那东西掀起来的动静让他虚弱得像一座快被狂风穿透的沙丘。他被大家包围着,要送到卧室去,中途伸出一只手来指着我,很费劲地说:“你,走吧……”我被那个场面吓到了,不知所措,一瞬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又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怕得发抖,我得陪着他。 我最忘不了的是那天清晨。我趴在床边上醒来,看到他把厚厚的帷幔拉开了,静静地坐在窗台上。朦胧的晨曦透窗而来,洒落在他柔软宽大的白色细亚麻衬衫上,他的右腿屈膝放在窗沿上,左腿则慵懒地垂下来,一些脚趾挨着地毯,他的身子以很舒适的姿势靠在窗棂上,整个的很像一尊古希腊时期的雕像。那一刻,我有些恍神。他在气质上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他真是天生的贵族。 他看到我醒了,对我笑了一下,让我把仆人们和他的律师找来。 我不该跑出去的。 等我回来的时候,卧室里没有人了。他待过的那扇窗户开着,风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带起帷幔后面透薄的白色纱帘。晨曦洒进来了,这个屋子第一次被太阳的光芒照耀了。我第一次看清了软绒椅的颜色,地板的纹理,床单上的图案,穹顶的浮雕,可是我再也看不到那个我熟悉的人影了。 管家马上跑到窗边去,我看到他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部皮肉因振怖堆叠在一起,露出惊恐万状的样子,他浑浊的泪水马上涌出来,沿着脸上的沟壑纵横交错地泗流着,嘴里在大声喊:“少爷!少爷!……”我马上明白了,我脚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但我的心却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拉扯着,也坠到那扇窗户的下面。浑身都变得透凉,好像所有的热量都被不停淌下的泪水带走了。那个陪了我十年,疼我了十年的人,不在了。 我永远记得屋里翻飞着的白色纱帘,像两只招魂幡,不断地被人们的哭喊声吹动。 他坠楼自杀了,还要把家产都留给我,我当然不可能接受。律师说:“这就是他唯一的遗愿了。他也没有亲人,连远亲也找不到,你不要,让我们给谁呢?”我怔住了,是的,我竟没有想过他确实如此的孤独,而就在昨天我还觉得这份孤独很荒唐!我看着伏在窗边恸哭的老管家,他曾照顾了邓家两代人。我说:“给他吧。”我把遗传转赠给老管家,由他根据遗嘱主事,妥善安置邓宅的仆人们。 就这样,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但是邓善治就此成了我心底不愿再去碰触的一块地方。前些年,我跟古文山分手,情场失利,工作找得也不顺利。爸妈总埋怨说是不是当年嫁给邓善治哥哥沾上了晦气。我听得厌烦,加上被古文山背弃的伤心,索性离开家到香港去投奔沈媚,找了现在这份工作。只想离过去那些事远远的。就像伍子胥在逃难途中曾有一个渔夫救过他,他却怀疑渔夫是要利用自己,渔夫为了自证清白,沉船而死一样,我心里对哥哥有愧,我自己知道。若不是我心里对他有了怀疑和芥蒂,也不会逼死了他。他承诺我的一切都兑现,我却未曾替他想过分毫。 这就是我的哥哥,邓善治。 甘棠做完记录,愣了一会儿,叹道:“何晏杰!你可惨咯!” 方玖鲤觉得莫名其妙。 第二天,甘棠让何晏杰把方玖鲤接回去。在这之前,甘棠跟她摊了牌。原来甘棠根本不是什么神婆,而是何晏杰请来给方玖鲤治病的心理医生。就因为方玖鲤认定自己撞鬼了,又拒绝别人的帮助,他们才想了这么一个招数。方玖鲤喝下的海苔汤其实是“迷魂汤”,海苔和盐只是为了掩盖安眠药的味道。所以,截至目前为止,她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象,是因为精神过度紧张,而造成的臆想。当然现在通过治疗,她的病已经好了。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5 章 何晏杰的车喇叭声已在外面响起,甘棠看着方玖鲤欲言又止地说:“这次你还好是遇到了我,你在我这里所见的一切幻象,都切忌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啊……对了,等你有时间去给你那哥哥上坟,记得劝他一定要控制下自己的脾气。” “为什么?” “照做就是了。”她神神秘秘地说,竟然又摆起了神婆的架势。 何晏杰来了,知道甘棠跟方玖鲤摊了牌,竟也不心虚,还邀功:“你看,为了给你治病,我们是煞费苦心。我这丢了多年的演技都锻炼回来了!” 方玖鲤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黄昏漫漶过山岗,给一切宁静的景致染上一层暖黄色的怀旧色调,恰如康斯太布尔笔下的油画。方玖鲤坐在何晏杰的车上,看着这如梦似幻的景色缓缓从窗前掠过。她知道,生活又再一次回归正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实在不好拆,然后邓善治的故事……还没交代完 ☆、聚首 又站在了Fungjilia公司这个前台。 “方玖鲤,你来的不是时候。”当年古文山挂掉她的电话,却让前台的人恭恭敬敬地请进去一个女人,是梁芙。 背了一路的行李变得很沉重,从手上滑下来,闷闷地落在地上。她明明是自由的,可以去往任何地方,可她又是被拘禁的,因为她只想去他身边。她唯一想去的地方容不下她,这便是投奔无路,便是苍茫大地没有容身之所。她不禁想她曾经爱过的人,跟而今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同一个吗?他们曾经相爱一场都是假的吗?否则他怎么会忍心这样伤害自己。 都说原因很重要。她也曾认真问过他“为什么”。 他的答案是诚恳直接的。生活的压力远比想象的要大。他要创业,要一个能帮上他的人,而不是一个整天呆在象牙塔,连喝酒应酬都难以对付,还总是埋怨自己不够体贴温柔的人。 原来自己是这样一个人。 不要总埋怨别人变了,在这个变化的世界里,不变才是最要命的顽疾。等到自己也进入了社会,开始了工作,明白了什么叫生活的压力,什么叫“累觉不爱”,方玖鲤对这段恋情的结局以及它结束的理由才没有那么含恨了,她知道,这不过是对生活的妥协。 “古总。” 随着一声声问好,一个男人穿着合身的西服,迈着稳健的步子出现她的视线里,不知怎的,只觉得从雨林中走出了一只健硕的猎豹。 古文山自然器宇不凡,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倦容:“你能来,我真的很感谢。我们这就上去吧。” 时隔五年,正式见面,没有嘘寒问暖的矫情,也没有唯恐避之不及的尴尬。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躲在电话背后,而是亲自下来接她。 “好。”方玖鲤简简单单地答。 律师本来就有经验,事情本身也不复杂,取证和笔录的工作很快完成了。 方玖鲤一边配合着一边用余光打量古文山。他眉目如画,英姿挺拔,从前方玖鲤总觉得,古文山这样的人生在古代一定是一位弹铗而歌、行走天下的义士。后来她痛彻心扉地恨他,数落他,觉得当初怎么没能看穿他的那层“画皮”。如今经历了沧桑世故,再来看他,才觉得看到了他真正的样子。确实是俊秀不凡,只是读书时那种不服输的英气,已被眉宇间世俗的繁务掩去了大半。 当她接到他的电话,要她帮忙时,方玖鲤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古文山说Fungjilia是他和他的一众朋友一直以来的心血。这个操作系统的搭建工作是从大学时代开始的。一开始只是他们计算机系几个脾性相投的朋友为了些小事,比如刷选课系统、幕后操控校园BBS“我心目中的好老师”网选投票、甚至是网上订餐等等,竞相编写程序来小试牛刀。后来古文山想为什么不自己编写一个灵活、开放的操作系统来把大家的智慧集中在一起呢?于是他用自己的课余时间编写了第一个Fungjilia操作系统,开辟了Fungjilia操作系统的发展之路。大学时代,Fungjilia是他们几个志同道合的练兵场,工作以后,Fungjilia又是他们这些在现实中屡造挫败的朋友最后的精神寄托和理想信仰。那时候IT行业发展势头正旺,离开工作单位单干还是有很大风险的,但是,他们最终决定自己做老板,创办Fungjilia公司,把这个操作系统发扬光大!古文山成了这件事的积极推动者,最终也成为了公司的头号实权人物。 梁芙在古文山公司创建最艰难的时期,曾经非常给力地予以支持,说动梁父注资。现在梁芙坠楼自杀,梁家人当然会兴师问罪。时值公司发展关键时期,梁家若撤资,对如新生幼苗般的Fungjilia将是灭顶的打击,所以古文山只好动用各种手段,证明自己的清白。 女人的情路,男人的仕途,一切本来就无可厚非。方玖鲤从前读古典故事,读到司马相如、钱谦益时已明白这个道理。柔肠百转,只在男人未遇之时。男人的天下从来不在儿女情长,你看“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些话便知道,终有一天,他若得志,便是要鲜衣怒马,纵横一世的,事业才是第一夫人。 当初他是为了一手缔造这个冷冰冰的Fungjilia代码帝国,转而投奔有钱有势的梁芙,这就是所谓“能帮得上他的人”。想一想,最初的相遇,他因担心失了第一名的头衔而注意到自己,最近的这次相遇,他因担心失了公司的大权而联系自己。从开始到现在,他是如此专一,从未改变,只是看戏的她,心智已然不同了。 “小妖。” 小妖,这一声“小妖”叫她等了五年。分手时连面也未见上,就是一条信息,还是银行发的:“方玖鲤,愿我们的名字永不被一同提起,从此两不相欠。”分得多彻底,连用了那么多年的昵称都换成了全名。可如今,为了挽救他的事业,他愿意再称她作“小妖”。 “小妖,你过得好吧?” 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这句话,让方玖鲤又生出几分感慨来。换作从前她一定会说“自然比梁芙要好。”之类的话,唇枪舌剑,不留余地,用一句话就拆穿他,让他脸上那层如面具般的轻松立刻瓦解,露出灰头土脸的尴尬。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了,拆穿别人的谎言,戳到别人的痛处,算不得什么本事,只能证明自己没有容人的雅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相处不外乎是这样的,你让他一个情,到关键时刻,他就感你一个恩;你搅他一个局,到关键时刻,他就记你一个恨。最终是聚是散,就看这些年累积下来的是恩还是怨。 逞强,大家就都累;服软,日子才能过得轻松。 “还行吧。” 方玖鲤侧过脸看着落地玻璃上反射出的人影,记忆里那个挺拔英朗的背影,如今也疲惫憔悴了,还有些落寞…… 不禁声音也有些发涩:“风尖浪口的,公司的未来全在你一个人肩上,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古文山正在翻阅笔录文件的身影突然定住了。他抬起头来仔细凝望着方玖鲤,那因为长期熬夜而爬上血丝的眼睛,渐渐蒙上水汽,像山间的雾一样朦胧。那个在教室里,总是把试卷卷成团指着他,挑衅他,依赖的少女,长大了。从前她是一尾活泼狡猾的鲤鱼,总是溅人一脸水珠,又躲入深潭去。如今她坐在那里,安静而得体,像一棵不动声色却芳香馥郁的花树。 “那我走了。” “……好。”到了今时今日,也只能如此了。 走出了Fungjilia大楼,方玖鲤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涌起许多感概来。人再强,强不过命。感情这东西也许会凭空而来,但不会凭空消失。只要曾天真烂漫,只要曾少年轻狂,只要曾青春飞扬,就一定留下过深深浅浅的足迹,零零碎碎的场景;只要,还有哪怕一点点的怀念,怀念那些逝去的岁月,就无法全身而退。 方玖鲤想起自己在电影院看《失恋33天》,听到黄小仙看到眼药水时那段台词时,她曾一个人在电影院哭得很难看。 “看着眼药水的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在这段感情里,没有人全身而退,我曾经是陆然的梦想,关于未来的每一幕里,他都希望有我的出演,而到了结尾时,我们统统惨败,我毁掉的是他关于我的梦想,而他欠我的是一个本来承诺好的世界。” 那一瞬间,方玖鲤觉得本来挺坚强、挺强大的内心有点不负重荷。自己怎么就那么小家子气地只记得那些拧巴的争执和伤心呢?她相信,在古文山说要给她最好的物质生活,不让她受苦,受委屈的时候,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遇上没带伞,阳光毒辣的时候,他会自然地伸出手来为她遮阳。因为他记得她皮肤白,晒了会长斑。她穿高跟鞋的时候,他都会让出平地来,不会让她走凹凸不平的盲道。有一次她的鞋跟断了,他就把自己的鞋换给她,光着脚走回宿舍去。 一起吃饭的时候,永远先帮她把碗筷用开水烫一遍,再放到她面前。工作后再聚餐,碗筷都是撕掉薄膜直接用,她还有些不习惯。有时觉得渴了,她会起身到处找倒茶水的小妹,可是跟古文山一起吃饭,口渴时,端起来的茶杯里茶水总是满满的。 他们一起逛街,不管她再怎么漫无目的,浪费时间他都安静地在一旁等她,从不抱怨。有一次她看中一件衣服,问了问古文山的意见,没有买。其实他是没带够钱,第二天他就坚持要去把那件衣服买下来。方玖鲤再三解释说自己没有很喜欢,但他记得她两次路过那里,还问了两遍价格。 他很瘦,是特别怕冷的人,冬天总是恨不得把能穿的衣服都套上。晚上他们一起去压马路,有一天起风了,他对着手掌呵了一口气,说好冷。然后就把外套脱下来给方玖鲤穿上,问都没问一声。她的发型剪毁了,就问他丑不丑,他总说不丑,一天回答几百遍也不烦。 他带她回家见父母,当他的父母对她表示满意时,他简直比她还开心。他听说方玖鲤的爸妈喜欢打麻将,但方玖鲤自己不会,没陪爸妈打过。古文山就专门找宿舍人陪他练习,说等去她家了,要把方玖鲤这些年亏欠她爸妈的那些场麻将全补回来。他记得她爸妈的喜好,说要先准备着,以后慢慢孝顺他们。 他有个本子,贴着他们的合照,记着他们结婚要邀请的人的名单,记着她喜欢的迎宾曲和婚礼细节。大四时他的空间里多了很多求职和工作的内容,她不再是他的全部世界。但他还悄悄跟莫道怡和沈媚说,等他工作稳定了,就回来拍求婚视频,要她们把方玖鲤约到校园东门那家咖啡店闲聊着,然后自己突袭求婚…… 在一起的时候,他记得她的每一次生日和癖好,容忍她的每一次刁蛮无理,却独自承担了那些成长中的阵痛和无助。他是骗了她,负了她,但同样的,她也没有兑现那些每一次争吵后,说要变得更好的承诺。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6 章 哪怕如今已各奔前程,又怎么能忘记曾经如此接近。他的出现,让方玖鲤有种今夕何夕的概叹。读书时以为世间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与他相伴,而今后,身上的嫁衣,绝美的良辰,却注定不是他许给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梦想 有一段时间,古文山常做一个梦。 梦见他和方玖鲤驱车到太平山顶,头上是一块铺到天际的印着璀璨星辰的夜幕,脚下是一片蔓延到地平线的车水马龙的繁华。他们在山顶上深吸一口气,宁静地对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浸满了平和愉悦,从每根头发到每个脚趾都蔓延着舒畅。他躺到草坪上,手揣在裤袋里,攥着一枚戒指,在心里演练着一会儿要说的话,做的动作。然后一个黑色的车影风驰电掣驱车冲过来,失控一般要从他们身上碾过去。古文山翻身跳起来,就看到那辆车载着方玖鲤从山顶往下冲。下山的路口对着一座教堂,那里已经装扮好新婚的庆典,每一处拐弯,都有鲜花簇拥;每一次俯冲,都仿佛掀动起狂欢的热潮。古文山眼睁睁看着车影远去,肝胆俱裂,然而不管他怎么追,怎么嘶吼,都阻止不了这一切,他的心象被锋利的锥子扎进扎出,痛得无法形容,一直到醒来。 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邓善治是横在他们之间,或者说,是横在他心上的一道坎。 那是她的生日。 他瞒着她在校园附近的小餐馆定了位,来给她惊喜。忐忑地揣摩她的口味,然而她却临时不能前来赴约。他难掩内心失落,那是孤单的一餐。也是他用赚的第一笔钱做的第一个计划。然而计划未果,心愿未了。 那时候是真的穷。他舍不得动最贵的那一盘虾,叫人打包好,带着坐在她的宿舍楼下。 日落时分,黑色大奔缓缓驶进校园,又缓缓开走。方玖鲤拎着一套满是外语的护肤品向他跑来抱住他。他低头看,粉红缎带下挂着的“happy birthday”的卡片,落款是邓善治。他藏好餐盒,自卑一寸寸地嵌进他的心脏。 方玖鲤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依然挽起他的手问长问短: “工作顺利吗?” “老板凶不凶?” “同事和气吧?” 他心里有情绪,只是冷冷淡淡地回应她。方玖鲤感到他的冷漠,惶恐而无辜,搜肠刮肚地把自己遇到的乐事、糗事拿来献宝。古文山看她恐慌无措努力讨好自己,犹如虎口前的兔子,心疼不已,只得努力隐藏自己的寞落,温暖自己的表情,配合她的讲述展出欢颜。 方玖鲤果然被骗过去,放下心来。她看到他手中的餐盒问:“这是这么?” 他苦笑,总不能说是她生日礼物的一部分吧? 她闹着要看,只能给她。开打来,尝了一口,皱皱眉头说:“嗯,虾,不是这么做的。” 他越加难过。 她抬头看他变脸,惊觉说:“是买给我的吗?” 立马深吸一口气撒着欢地吃开了。 他不由搂住她,轻轻骂她:“傻不傻……” 知道他终于开心了,方玖鲤抬头笑起来,油油的手,油油的嘴。喊道:“我的生日礼物呢?不会就是这盘虾吧?” 古文山的笑,僵在嘴角。付了房租水电,确实没剩下多少。他还是温柔的问:“你想要什么?” 方玖鲤眯起眼睛,贼贼地说:“你的吻……” 他一愣,她已经欢乐地扑上来啃。 费了点劲才摁住她,古文山眼底泛起款款深情:“笨……女孩子这么能这么乱来。” 他优雅的倾过身,轻轻兜着她的脑袋瓜。方玖鲤被他醇厚的男性气息笼罩,忽然一阵心跳加快,就想往旁边闪。刚有动向,手腕就被轻轻攥住了,古文山的温度传过来,让她觉得心里怪怪的,她微微偏头,这是她第二次细看他的脸,俊挺的五官,水墨的眉眼,像催眠的咒,古文山的眼中慢慢积攒起一种炽热的温度,流光溢彩、无比生动,有种摄魂惊心的力量,她要窒息了! 方玖鲤猛的别开头。 握她的手一僵,古文山说:“怎么了?” 她能说因为他太帅,自己的心脏承受不来吗? 看她一脸受惊的样子,古文山悻悻地说:“那算了。” 他话音刚落,她就握住他的手,用澄澄澈澈的眼神哀求他别走。 看到这幅表情……古文山都没过脑子,两片唇就压下去了。先含着她的唇缓缓摩擦,再慢慢顺着她长长的脖子吻下去,听到方玖鲤“嗯嗯”地发出抗议,才笑着从她的脖子吻回她的耳珠,一边欺负一边低低地说:“小妖,我爱你……” 他还记得方玖鲤当时猛地抱住他,很久,很久才小声咕哝说:“这才像过生日嘛……” 古文山靠着椅背,眼底的温暖还没有来得及燃起,就熄灭了。 “我爱你”这三个字,他向来觉得矫情,总不情愿说,他一直相信实实在在的东西,比这些虚无飘渺的表白要有说服力得多。可是那一次,他说了,因为他被逼急了。 不知道从时候起,他开始介意这个邓善治这个人了,再也无法像年少时一样若无其事地与方玖鲤谈论他。古文山会刻意回避这个人,甚至因为方玖鲤去看望他,提到他而莫名地生气。小时候,明明他在自己眼里只是一个虚弱的可怜人;长大后,才明白他的家族赋予了他多么强大的力量,他成了最强劲的敌人。一个是拥有绝对实力的贵族;一个是疲于奔命的小职员,甚至连作对手的资格也好像失去了。“方玖鲤,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物质生活,我不要你跟我受苦,受委屈。你记着,不要相信许愿树、护身符,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当年信誓旦旦的话,如今却成了夜夜害他失眠的紧箍咒,连他的自信也慢慢夺走。他必须加倍地努力。 社会和学校是很不一样的。在学校面对的是同一份试卷,同一套阅卷标准,差距在这里被缩得很小。一到社会,人与人立刻显出参差不齐来。当你还在揣着笔四处考试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在学习数钱了。古文山尝到了一个想要白手起家的男人在外拼搏的不易。 或许因为身处异地,彼此都更缺乏安全感,两个人的矛盾和摩擦开始变得频繁而尖锐。方玖鲤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再像从前一样事无巨细地关心她,第一时间解决她的问题,把她摆在首位。而古文山解释几次之后也就失去了耐心。他的烦心事已经快把大脑塞满了,本来期望每天与她沟通时,能放松一些,获得前进的力量。可是慢慢的,这种沟通变成鸡肋,进而变成了众多烦心事中的一种。 他悲哀地发现,从前拼命加班也要挪出时间给方玖鲤打电话的自己被生活的繁杂埋葬了。 他也很害怕这样的改变。有一天晚上,他带着关武胜等一帮人喝翻对方所有人,同事喝趴下了,对方也喝趴下了,只有他一个人对着满桌的杯盘狼藉,还勉强保持着清醒。他看着人们喝成一滩烂泥,还相互扶持着要去找乐子,又看到自己印在壁砖上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胃里难受的厉害。他忽然好想方玖鲤就在他的身边,这样他可以靠在她的身上让泪水流下来,这样他可以指着这一切信誓旦旦地跟她说:“你看,我尽力了,我真的很拼命。” 然后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她立刻埋怨他怎么这个时候打来,会吵醒其他人,然后就跟他说电脑坏了,论文写了一半就存在里面,不知道该怎么办云云。 古文山听着这些,眼神就一丝一丝地慢慢暗下去,肩膀也微微地塌下去,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方玖鲤在说什么,就那样放空地听着。直到方玖鲤在那头埋怨起来:“你听到没有啊?”他凝滞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了句:“小妖,我好累。” 分手那天,古文山也哭了,他想告诉方玖鲤,原来先放弃一个人也没有那么轻松。他想告诉方玖鲤,曾经她是他全部的梦想。他曾经那样用心地规划过属于他们的将来,他曾经那么真心幻想过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会有的幸福瞬间,他曾经那么固执相信,直到老去,他们都会守在彼此的身边。难过是因为舍不得,并不是因为内疚。他宁愿坚信方玖鲤还能给他继续下去的理由,也不愿意就这样背叛她。 就这样,无论是懊悔,还是留恋;无论是不甘心,还是不理解,人生并没有往预期的那个方向发展,他们的青春充满了明亮的色彩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留下破碎的裂痕。或许正因为狂妄无知,固执地想把自己绵薄的爱情坚守到最后,当梦想被现实的大海冷冷拍下时,才无法接受,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的一切不过是那么不堪一击,才会恨不得离开,恨不得逃避。 时空轮转,在每人的青葱时期,古老的情节不断地上演。但是属于那个人特别的气息,神情,习惯都会在漫长人生中凝成一个鲜明动人,至死不灭的死结,像美人眉间的一点朱砂。任何时候回忆起来,都会像歌里唱的那样:岁月掩盖不了曾经的笑容,梦中的姑娘,她依旧长发盈空。 作者有话要说: ☆、偶遇 “小妖。”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7 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她身后。 方玖鲤转身一看,是一个彪形大汉。好熟悉的脸,竟是关武胜,脱口而出地招呼道:“二爷?” 关武胜上下打量眼前人,啧啧感叹:“这是过了多少年?走在路上偶然遇见,我绝对不敢认你。” 方玖鲤:“你怎么在这儿?” 关武胜回头指了指导引牌上的logo:“跟着老三打江山啊。倒是你,好多年没见了。” 老三,就是古文山,因他名字里有个“山”,便莫名其妙地坐上了第三把交椅。“关二爷”,“老三”,“小妖”,“莫莫”……曾经总此起彼伏地呼应在一块儿,分都分不开的几个名字,一下子被时光拉得那么远。方玖鲤不禁也叹气:“是啊,真的好多年了。” “靠!”关武胜骂起来,“前几天我路过A大,妈的连门口的咖啡馆都开垮了,宿舍守门的阿姨换了人,门口的几棵老树也被砍了,说是威胁学生安全,威胁他妈的安全,把老子的回忆都毁完了。” 方玖鲤没回去看过校园,在她的心目中,A大的宿舍楼外是亭亭如盖的梧桐树,如乐府诗中所写的那样“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叶缝把阳光剪成一段一段的金线,太阳就成了一颗巨大的蒲公英绒球。南方气候暖,无论是仲夏还是隆冬,宿舍楼都罩在一片浓荫之中。当时嫌它们挡了光,带来了阴冷幽森,冬天的时候抱着暖手宝喋喋不休地抱怨,现在它们被人砍了,心里竟有一丝怅惘。 “算逑,不说这些了。”关武胜摆了摆头,重新露出笑容来:“一起吃个饭吧,小妖。” 就在Fungjilia楼下随便找了个中餐馆。饭菜上来,就开始动筷,说拘束是真不拘束,只是比想象中的“故人相逢耐醉倒”少了几分热闹。从前,他们四个坐在烧烤摊上,身边环绕着鼎沸的人声,嘈杂的流行音乐和浓白的烟气,你一言我一语,你一筷子我一口地吃得多开心,没话也要找话说上两句,如今隔着漫漫五年,许多心结搁在心里,却不知从何开口,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坐。 关武胜先忍不住问:“莫莫过得怎么样?” 关武胜,一个粗暴简单却又嘴硬到死的人,但凡是好话,总得反着说,一副欠打的模样。 方玖鲤忍不住感慨:“当初让你追,却摆一副死脸,说下那些狠话。若你们当初好了,她或许不会碰上那个渣男。” 方玖鲤口中的渣男是一个叫魏景锐的男人,是莫道怡做暑期兼职时认识的。那时他穿着合身的素色衬衫,领口和衣袋用深一度的单色点缀,干净柔和,考究的牛仔裤让他在休闲中显得挺拔。工作的时候强势而利落。强势是一种符咒,常常召唤出女人骨子里的柔情与依恋。休息时,莫道怡倚在他的臂弯里,听他讲出差的各种见闻,如西安的海碗小吃、南京人管女朋友叫“潘西”、腰果的种子长在果实的外面、吃蟹中毒可以服紫苏汁……就好像听了什么魔咒,中邪一般地掉入情网里。 那时候她每周末兴冲冲地等南来北往的大巴,心里塞满甜蜜,夜夜把电话粥煲得火热……可惜时光匆匆走到剧情的终点,不知是两地分隔还是别的什么,这段感情无疾而终……只记得某天莫道怡回来学校,把行李摔在门口,直径爬上铁架床,昏天暗地睡了一天一夜,水米不进,第二天下床,形容憔悴,眼睛肿成一线,还强颜欢笑,谁问都不说,她只是耍宝,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是多么的凄凉。 想起莫道怡,关武胜有些恍神,好像周围的喧嚣尽皆如潮般退去,直退得他头脑空空,忘记了今夕何夕。记忆定格在那一刻:莫道怡穿着有些松垮的湛蓝色上衣,白皙的长腿直直地从短裤筒里延出来,伸进泛白的旧球鞋里,美得青春无敌。他听见老三说,这个人是弟妹的舍友。 想起一句歌词来:“匆匆那年,我们见过太少世面。” “不经历渣男,怎么懂真爱?”关武胜笑了:“还好我没在她一棵树上吊死,外面美女多得是。” 方玖鲤愤然:“活该你单身。人家早就找到好归宿了。” 纵然往事成风,初听到这个消息,爱逞一时口舌之强的关武胜还是感到喉咙在刹那间被掐住了,嗓音也带上一种粗糙的干哑:“你又知道是好归宿?” 关武胜还记得从前听莫道怡说起魏景锐,大家也曾以为好归宿。既然是好归宿,那他也没资格再说什么。可是时隔不久,这个“好归宿”曾令自己无可奈何给莫道怡拭泪,她在自己的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好像要把内心全部的悲苦都承载于泪水,然后任它们大滴大滴地砸落下来,直把他的心搅得落花流水。 为什么不是自己呢?当初为什么不把她抢过来? 方玖鲤今天的疑问,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在折磨他了。 那时,关武胜守着痛哭着的莫道怡,心疼地发狂,那种心疼不是陡然而起,掀起万丈波澜的那种,而是不可抑制地从塞得满满的心中缓缓地溢出来,把一颗快要气炸了的心划得千沟万壑。 关武胜的反问让方玖鲤词穷。她哪里知道呢? 关武胜叹了口气,盯着方玖鲤,认真地说:“小妖,你回来吧。” 往事那样清晰地迎面袭来。她也曾求过古文山:“我们回去吧。”而古文山的回答也犹然在耳。 方玖鲤微微摇头:“回不去了。” 关武胜放下筷子,叹息了又叹息:“为什么?你明知道他当初根本没背叛你,那时候他只想通过梁芙向梁家求助,他们没有在一起。” 是。当初她看到了照片,就一厢情愿地觉得撞破了□□,拿着手机要他解释那是什么。那样咄咄逼人的态度,现在回想起来都令自己难堪,古文山又怎么可能会好受。所以他连解释都没有,直接说:“分手吧。”两手都使劲儿攥着过往,神经都高度紧绷,反而给了他离开的理由。 “可是他毕竟利用了梁芙对他的好感,而且他痛恨过我。为了甩掉我,他那样伤害我,恨不得我马上消失……”方玖鲤也放下筷子,微微拔高了声音。 古文山的心毕竟不在自己身上了,Fungjilia成了他全部的心血,梁家成了他雄厚的资本后台。若真的能复合,又怎么会拖到今日?心不由泛起酸楚来,清醒地说:“虽然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彼此都有不对的地方,但你我都清楚,梁家,在他的心里是何等重要的存在,他当时的确曾为了成全梁家对他的期望而逼我离开。” “方玖鲤,话不是这样说的。”关武胜气得连名带姓地叫她,“你个性要强,不肯服输,这我知道,可你也明知道老三脸皮子也薄,也自负得要命,为什么还拿钱来刺激他?” 方玖鲤,愿我们的名字永不被一同提起,从此两不相欠。 “谁拿钱刺激谁?”方玖鲤想起那条银行信息,无奈地闭上眼睛,“你可知道,他为了保住他梁家女婿的身份,大大方方地给我汇了一笔分手费,整整五千万。” 关武胜瞠目结舌:“这不是你让你那个好哥哥汇给老三的创业资金吗?” “我?我哥哥?”方玖鲤只觉晕头转向,“不,不可能,那个时候哥哥已经过时了,他又怎么可能会给古文山汇钱?” “过世了?!”关武胜难以置信地看着方玖鲤,“那,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些钱是我的?”方玖鲤扶住微微发痛的额骨,思绪乱到了极点。 “我亲耳听到的,小妖!”关武胜喊起来,“那时候我跟老三在办公室加班,正好你打电话过来,打的座机,我没注意就按了免提键。听到是你的声音,我还取笑老三,说要回避。他没有理我,也没有拿起电话,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心想你们是不是吵架了。那通电话打了很久,等我买了外卖回来,走到门口,就听见你在电话里很激动地喊‘说到底,不就是钱吗?你不就是要钱吗?她们家给你五百万,那我给你五千万你是不是就肯回来啊?’连我都吃了一惊,更别说老三了。他的脸冷若冰霜,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 是的,方玖鲤想起来了,她那失去理智般的,疯狂的丑态,她全部想起来了。研二,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年。她忙着准备毕业论文,被成堆的学术期刊搅到两眼昏花,而且跟古文山的感情也摇摇欲坠,跟邓善治的兄妹情谊又走到了终点;她被每一次的开题准备逼得焦头烂额,莫名其妙地要嫁给自己的哥哥,又因为与古文山日渐疏远而焦躁不安,而且还第二次迎来了至亲的辞世,生活翻江倒海般的凌乱。 生活织成一张让她无处遁逃的网。她没有一件事情能做好,好像每一次伸出腿去,就能踩到生活设下的陷阱。好心去看邓善治,反而逼死了他;以为抓住了古文山不忠的把柄,结果却把他越推越远。她想把他变了的心更改过来,他却连她的电话也不想接了,她只能打到座机上,对他一番狂轰滥炸。 她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方玖鲤觉得那时的自己好累,就像精神已经到达某个临界点,身体却还是不断在往前走,她好想走着走着走到一个宽阔的地方蹲下来,变成一块一动不动的石头。 “可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汇那些钱。” 关武胜选择相信她,然而他也疑惑了,那么钱是谁汇的呢? 方玖鲤:“无论如何,婚礼上的事一出,我和他是不可能了。他正竭尽全力地证明自己的清白,留住梁家这个金主,又怎么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打自己的脸。” 关武胜惨淡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还有救吗?老三已经完了,Fungjilia也完了。那个梁芙是个疯子!据说她在国外时,在一个part上被人下了药。一群男人玩弄了她,一群男人,连孩子他的爸是谁都找不到。然后她就疯了,在学校持枪杀人,跑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开枪扫射那种。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梁家把她弄回来了,前些年到处看病,稍微正常点又回来勾搭她初中抛弃了的老三。你以为老三不知道她疯吗?你知道老三后背有一条刀疤吗?就是那个女人干的。哼,梁家把这个疯女人塞给老三,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个□□,自残的事情从来就没少干,而且疑神疑鬼的,你以为老三这些年容易?”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曾经一心认定,如鲠在喉那么些年的东西正在被打碎,这种破碎的声音让她感到无着无落,她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离开她?难道出人头地就真的这么重要?” “真的很重要啊。你以为无足重轻?你觉得你可以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你觉得你可以忍受这一切,可是哪个男的能受得了?等到你们有了孩子,他吃不好,穿不好,住不好,读不了好学校时,找不到好人家时,你还能忍吗?小妖,生活的压力是很刚性的,老三他不过是想求一份他能看见的稳定。除了Fungjilia,老三他还有什么呢?”关武胜无可奈何地说。他的眼里分明流露着同情。“现在疯女人也死了,死前还胡言乱语地把屎盆子扣在老三头上,你觉得梁家会放过他吗?”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8 章 看关武胜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方玖鲤的心彻底被打乱了。她宁愿今天从来没有遇见过关武胜,前面的一切对话都不曾发生。她的眼睛变得湿湿的,心里产生一种类似地震般的情绪,从心的最深处慢慢地震荡到每一寸发肤,牵动那些十年来,她以为早已愈合的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这让她有一种痛不欲生的,伴随着窒息的强烈的撕裂感。心底所有的脆弱都被人生生拉出来炙烤,整个世界变得混沌。 她凭借着本能去还击这让她的世界轰然倒塌的消息:“这不是天大笑话吗?他出人头地是为了安稳的生活,可为了出人头地他却恰恰选择放弃这份可能的安稳,而去守着一个时刻会带来伤害的疯子。” 关武胜同情地看着她:“小妖,你是没有感情的吗?是没有心的吗?你从来都不认识这个叫‘古文山’的人吗?你以为他是个不负责的男人?不能背负起他想背负的责任才是最令他苦痛的事。” 落地长窗外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雨,扑打在树叶和楼墙上,如丝如线,绵绵不绝地低低淅沥,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那样抑郁憋闷,也许因为沉闷的空气,又或许是因为这渐密的雨点构成了一首带点忧伤的低回的曲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 方玖鲤一直端详着眼前这字迹潦草的,写在印着油渍的点餐单上的地址。关武胜说,这是古文山家的地址。 当夜幕降临,方玖鲤终于还是起了身,换过衣服,开车出去。游走在华灯初上的潮湿天空下,与广厦霓虹擦肩而过,滑离一辆辆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茫茫车流,驶上那条不熟悉的路。车道两旁的高树与灌木逐渐蓊郁,路,越走越幽静,而心跳,却越来越悸动。 当车停在那栋高耸的,嵌着万家灯火的大楼前,方玖鲤熄了引擎。她伏在方向盘上思考了许久,往事如一只只蝴蝶轻舞起,从她的脑海中飞扬而过。她疲惫地抬起头——C栋一单元九楼1号。那里的灯亮着。 她把着方向盘,想起了莎翁剧里的那句着名台词。如今,应该进去,还是该掉头离开,这成了方玖鲤的难题。 车,就一直停在那里,在夜里,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呢喃的人语,它停靠在那里,像一只潜伏在夜色中的怪兽。原来夜凉如水是这样的,从毛孔浸透入肌理,再冻入骨髓,跟爱恋一个人、思念一个人,甚至痛恨一个人没有什么两样。 方玖鲤渐渐感到手指、脚趾都冻得冰凉。 想起一个词来:近乡情怯。 刚失恋的时候,心里堵得很,只觉得世界之大,竟没处说理。尖锐的痛苦让她变成了一个被戳得满是窟窿正在慢慢干掉的橙子。把所有的饱满排出去,她的心迅速干瘪了,也就不会再痛了,也就不再急于去拥抱。无论遇见的,是藏着利刃的雪糕还是形状像匕首的羽毛,她都落荒而逃。 时光淘沙,留下回忆。那些回忆沉溺于岁月,浸透了悲欢,变成了一个个内心的谣言。让她相信生活是一个死循环,开启一个新的故事不过是投入另一个牢笼,还不如死守过去,换一个心安。这些谣言让她相信也许碌碌无为,平庸麻木也好过经历一场透彻的挣扎才发现挣脱不了一直趋于碌碌无为、平庸麻木的命运。所以,她曾经那样期盼有一个机会,让他们两人能再次重逢,冰释前嫌,再续前缘。可真当这样一个机会摆在自己眼前时,自己却裹足不前了。 想想他和梁芙,那样一场相守,一路走来,竟成了一座痛苦的修罗场。脑海里浮现起《简爱》里那隐匿在阁楼的癫狂身影是怎样毁掉罗切斯特,那地狱一般生活,又是怎样被描述的: “那是西印度群岛火燎似的夜晚,这种天气常常是飓风到来的前奏。我难以入睡,便爬起来开了窗。空气像含硫的蒸气——到处都让人提不起神来。蚊子嗡嗡的飞进来,阴沉地在房间里打转。在那儿我能听到大海之声,像地震一般沉闷地隆隆响着。黑云在大海上空集结,月亮沉落在宽阔的红色波浪上,像一个滚烫的炮弹——向颤抖着正酝酿风暴的海洋,投去血色的目光。我确实深受这种气氛和景色的感染,而我的耳朵却充斥着疯子尖叫着的咒骂声。咒骂中夹杂着我的名字,语调里那么充满仇恨,语言又那么肮脏!——尽管隔了两个房间,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西印度群岛薄薄的隔板丝毫挡不住她狼一般的嚎叫。” 可怜的罗切斯特! 一簇车灯的光线突然投到方玖鲤脸上,她听到一声喇叭,一个男人说:“麻烦挪下车。” 方玖鲤没有动。 那人只要好走过来敲她的车窗。他的手还没碰到窗玻璃,窗户就降下来了,他看见一双熟悉的翦水秋瞳,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说: “古文山?” 他举起的手一顿,停住了,连声音也凝结起来:“小妖。 他们一起驱车出去。一路上方玖鲤忽然很害怕听到古文山像罗切斯特一样用那些恶毒的话语跟她谈论起梁芙,用诡辩的话语揭露更多的不堪。如果是那样,她不但不会同情他,反而会害怕。 古文山要求能抽一支烟,方玖鲤答应了。黑暗里燃起火光,一团白色的烟气刚刚被吐出就被晚风击得七零山在心里喊,平淡,简单,稳定,长久,在某些人的生命里拥有这些注定是一种奢侈……我所背负的责任和道德枷锁已使我无法再走近你的生活,而你也不必再尝试走近我的。 那幽如深潭的眼缓缓合上:“继续你的生活,不要再被拉回我身边来,让这一切结束吧。” 温热的泪水落在方玖鲤的脸上,她被一场淋漓尽致的心酸袭击。感情上直来直往只是有点执拗的关武胜还是不懂他的老三。哪怕梁家撤资,哪怕Fungjilia倒掉,哪怕这世上千千万的缘分都可能与古文山发生交集,那也不可能会是方玖鲤。现实不是故事,古文山不会冒天之大不韪,去坐实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而方玖鲤也不是简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古文山的桑菲尔德庄园陷入火海。 结束了,这一切。 方玖鲤驱动引擎,驶离那昏暗的林荫道。一路上,车影渐渐多起来,五光十色地点亮了宽阔的街道。扭开电台,居然在放《东邪西毒》里的配乐《Ashestime》,张国荣的声音裹在风沙里:“我曾经听人说,当你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然后哀婉怅惘的音乐响起来,她握着那张写着潦草字迹的点餐单,伸出窗外,迎着夜风,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手指。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19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 又回到繁重的现实里。 没有工作需要处理,方玖鲤还是选择留在公司里。她走到窗边,凝睇这个城市。 这就是大都市。夜晚的繁华能屏蔽掉头顶星空,多少人在这喧嚣的土地上挥洒青春和热血,日一复一日,甚至忘记自己的本心。这熙熙攘攘的往来名利客有多少是少年人,一个个盛气凌人却内心寞落,整个城市都听得到他们野心勃勃的脉动。 现实的压力让人诚惶诚恐。 方玖鲤倚窗出神。再大的风波也是过去式,曾经觉得如庞然大物般难以迈过的坎,时间也推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迈过去了。现在一切不又都归于平静了么?那一些分分合合,难舍难弃,死生别离终究如石投潭,只激起短暂的涟漪。 生活还是继续。 楼下的服装店在促销,放着五月天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承受这世界的残忍 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女子二山就说以后带兄弟团来求婚的时候,就让他们唱这首《爱不释手》。 他真的逼他们去学了。可是这首歌,她早已不那么喜欢。 一桌人气氛已经有些尴尬,时间也不早了,就聊了些有的没的,各自散了,唯有甘棠还在挖山以为钱是她给的,才阴差阳错把钱还到了她的卡上,所以说到底无论钱多钱少都是别人的。 何晏杰眉头舒展,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舍不得那五千万?” 闻言,方玖鲤心里重重一跳,着实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你,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何晏杰的眼神因宠溺和诱魅而变得轻柔无比。 “啥?!钱,是你给的?”关武胜已经按捺不住吼了起来,那老三不是被完爆? “不。钱本来是小妖的。” 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过是由我外公把钱打过去的。”何晏杰转向方玖鲤:“五年前,你在邓宅办理遗产继承和转送手续,出门时,你打了那个电话。我外公听到了。他想,这些钱本来也是你的,而且他也心疼你,当时就决定找人把钱汇过去。我外公就是邓府管家。” 心跳漏拍一秒,身体迟钝了一下。这消息明明如春风骀荡,却让她有点站不稳脚的目眩感觉。有些真相是怒涛卷霜雪,而有些真相则一直埋伏在道路旁,在适时的时候,跳出来令人惊喜。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20 章 “是的。小妖,我早就认识你了。你的前尘往事,我虽无缘参与,但我也早已清楚了解。” 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就只有她和何晏杰相对而视。何晏杰那浓墨点染的眼里只有温暖与虔诚泛起的清澈。 “我喜欢你。”何晏杰伸出手,搂过方玖鲤的头,压向自己的胸膛:“早在我们认识之前。刚才感言时我就想说,可我怕把你弄哭。” 是的,人生这样的时刻,泪腺太敏感。 方玖鲤把脸转开,从大堂的一片金色光晕中,看到落地窗外映着的模糊人影,往来有序;风吹动迎宾牌上的百合花,拨动心底那根温润的弦,氤氲开一团旖旎;从凉爽的树隙望到一片片斑斓的被阳光韶染得生动明媚的金树叶,带着精致的脉络,流畅辗转;耳边有旧时朋友传来的谈笑,神采飞扬。一切温暖美好得不真实,可眼前人带着宠溺与专注的眼神又那样触手可及。 或许,许多年后当她如溺水般渐渐沉入死亡的安眠,连与世界的感官都被上帝切断时,她还能清晰地从回忆里捕捉到这片恍惚的时光剪影,会看到这明的,暗的,缱绻的,绰约的,冶艳的光影,记得这细腻到极致的美丽和温馨。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 “为什么喜欢我?” “十六年以前,我坐在邓宅的花园等外公,一边等一边做寒假作业。有一道智力题是猎人、狼、男人和女人各自带着两个孩子过河,条件是只有三个大人会划船,如果猎人离开,则狼会吃掉其他人,男人离开,女人会杀掉他的两个孩子,反之亦然,问最少经过多少次,才能顺利过河。当时我一边读题,一边觉得脑袋都大了。然后你从花园走出来,坐到我身边,拉过本子看了看题,只想了一会就知道答案了。” “一共九次,我知道。”沈媚跟莫道怡等一行人从大厅出来,听见这段,忙过来献宝,把九个步骤挨个说清楚了。 “是的。”何晏杰任由沈媚说完,才接着说,“那时我已经初二了,她还在上小学,她思维如此敏捷已经让我吃惊。然后她又想了一会儿,指着我的作业本对我说:‘你看,还是数学的世界单纯。’又发呆似的看着远处说:‘其实这道题是没有解的。这对男女既然互相想杀掉对方的孩子,一定有很深的仇恨吧。如果真有这样的渡河问题,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他和自己的两个孩子到了河的对岸,他们就会弃船离开,不顾对岸人的死活,对吧?’一个还在数学“单纯”,当时听完,我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在发出空荡荡的回声。” “原来小妖小学的时候就这么不单纯。”一群人全笑起来,纷纷感叹:“原来是这样的,学渣爱学霸,粗糙汉子爱文艺女青,简直是逃不脱的宿命的引力。” 这下连何晏杰和方玖鲤都笑了起来。 “我可不是什么文艺女青年,那时候我上天入地,正是无法无天的时候。”方玖鲤辩解了几句,又转向何晏杰,疑惑:“怎么看在你的眼里是那样的?” “你在我眼里一直如此。”何晏杰摊手:“大户人家的闺秀,美到举手投足,连思想也富有深度。” 这下轮到沈媚和莫道怡等捂着肚子狂笑起来,连方玖鲤也不好意思了,只得承认:“我不是那样的,我本来也很张狂,只是最近几年才所有收敛的。” 何晏杰大方地把她搂进怀里:“你在我外公眼里也是这样的。关于你的好多事是他告诉我的。” 甘棠灵机一动,突然说:“既然如此,那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和你外公臆想出来的咯,不就不是方玖鲤了嘛。” 大家面面相觑,欢乐的气氛马上冻结,连莫道怡都觉得甘棠直肠子到不分时候。 “没事。”方玖鲤看着何晏杰的眼睛大大方方地说:“人是会变的,就算我曾经不是他理想中的样子,但现在也是了,或许命运饶了那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把我变成现在的样子,再送回到他的面前。” 众人立即起哄,气氛再一次热烈。方玖鲤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么肉麻的话,何晏杰的眼睛也有些湿湿的了。 嬉笑间,黄昏的光线也摇摇荡荡地褪了色,夜幕要降临了。莫道怡和沈媚带着各自的家属帮着收拾东西,贴心地挥手让这对新人去欢度二人时光。何晏杰和方玖鲤也累了一整天,他们携手出门,迎接他们的是这个城市的阑珊灯火和车水马龙。就这样,筵席散了,太阳落了,橘黄的街灯亮起,晕染出一片静谧与温暖。 他们选择步行。滨江路一片开阔,江风温柔如锦帛。 何晏杰想起一件事来,忍俊不禁:“之前甘棠喝醉了,警告我说,选定跟你一起,就是再艰难也不能退货了,因为你有个暴脾气的守护神哥哥。” “守护神哥哥?”脑海中邓善治的脸容倏忽间一闪而过,方玖鲤有些惆怅,“别开我哥哥的玩笑,他也是个可怜人。” “是吗?或许只是在你面前吧。”何晏杰专注地凝视她,“对了,我是真的相信你有守护神的。” “你是说拍婚纱照那次吗?” “嗯,雨季天气不好是难免的,只是其他人都被雨赶得七零山他们并不相像。古文山会在她的鞋跟折断时,把鞋换给自己,而何晏杰则根本不会让她的鞋跟有折断的机会。她对古文山是归属感,而何晏杰带来的是安全感。 不知在哪里看过,所谓归属感是你很想跟他在一起,所谓安全感是他很想和你在一起,所谓幸福感,是你和他都拼命想在一起。 “何晏杰。” “嗯?” 方玖鲤望着他,心想,幸福原来是这样的:“我们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何晏杰极享受地一笑:“是的。” 方玖鲤挽着他的臂膀:“你会慢慢发现我跟你理想中的人有差距,不过,我也一定会赶在那之前一点一点的真正变得可爱。” 何晏杰伸手取下她被狂风舞乱的发髻上的暗夹,柔软黑丝似水披泻而下,一匹亮泽纯黑的织缎在空中无声拂浪,又在她温润如玉的脸上印下一吻:“你现在就很好。” 江风持续地为这个城市来带大雨来临前的湿润空气。在他们的身后,一个人恍惚地站在橘色的灯光下,身影伶仃清癯却带着桀骜难折的孤傲倔强,那孤高的气质与周围暖黄的灯光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摩擦感,使整个人影越发显得磊落挺拔。 “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放不下。”关武胜迈动长腿,跨过灌木绿化带,走到那人影身边,递过一支烟。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21 章 光影浸润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秀面庞。古文山接过烟。缭绕的烟气旋即将冷凝的夜色染出一片纠缠的乳白:“说的什么话,我都不能出来透透气么。” “嘴硬!”关武胜吐出最后一口烟气,在街边坐下来,用脚边的湿泥灭了烟头。两人一起注视着对面酒店通明的灯火和偎依的人影,半晌,关武胜五大三粗的魁梧身躯微微发抖,眼里不可抑止地聚起一层水汽,叹道,“看个球,莫莫跟我说,下半年,她也要结婚了。靠,我们的青春到今天为止,完全他妈完了。” “我的没有。”古文山那略微失神的眼眸里又缓缓流转着一种属于少年的勃发和翩然,“我还有Fungjilia。” 关武胜勾起唇角,醉醺醺地点着头,语调沉沉地带上些惋惜:“是啊,可是你却不能告诉她,Fungjilia就是她。把“方玖鲤(fan<b>/ 文字首发无弹窗</b>)”这个名字用栅栏密码方式加密而得名的系统Fungjilia,如今用户已超五百万。也就是说,无论昼夜,只要被使用,这个世上五百万个系统的基础代码一直在反复读取着‘方玖鲤’这个名字。老三啊老三,我想,这是一个理工科的男人能想到的最浪漫的表白方式了。” “或许是吧。” “为什么不把她夺回来呢?这样我们就可以站在兄弟团的行列里唱《爱不释手》,你就把准备了那么多年的计划都变成现实,把你为她做过的所有都大声说出来——” “我做不到。”古文山打断他的话,“即使我在世人眼里已经是一个恶棍,我也不能够……那么肆无忌惮地……况且,我绝对不能忍受,她回来我这里,再次看着我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关武胜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又拍拍古文山的肩,快步往前走:“走吧,老三。夺不回你的女人,咱们把兄弟几个叫上去夺回你的公司。” 古文山苦笑一下,丢开了烟头。 这时,关武胜的声音敲开的他的耳朵:“你也许马上就有五千万分手费了,到时候咱们再跟那个老家伙斗。” 古文山停下脚步,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 关武胜回头催促道:“干什么,快点跟上,我慢慢跟你说。你他妈别想着还钱什么的,我的老婆本还指望这一战呢。” 古文山仍然没有动。 关武胜骂骂咧咧地走回来,却看到古文山静静停在一个流浪艺人身边。 “你把刚刚的曲子再弹一遍。”古文山身子一沉,也靠坐在流浪艺人身边。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 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换取刹那 阴阳的交流 古文山:“这是什么曲子?” 流浪艺人:“《红尘滚滚》。” (剧终)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昼夜,只要被使用,这个世上五百万个系统的基础代码一直在反复读取着‘方玖鲤’这个名字。 这也是某兰能想到的,最浪漫的表白方式! 爸妈,老公,老天爷,我做到了!我写完了!!!!!飙泪痛哭!!!我终于完整地写完了!!! 起名叫交代,其实也是对我自己的一个交代。这个小说虽然只有6万字,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挑战了,老实说我可是写了三年多才写粗来!眼泪上涌。这其中人生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有好有坏,我就这么坚持着,我就知道蜗牛再慢,也会有爬到终点的一天。 ☆、【番外】邓善治 方玖鲤,如果能够,我想用我的全部财产换你一句谎言。 “我愿意。”当我说完这句话,体力也到达极点。我感到大地和黑暗正在把我吞噬,生命的气息正从我的体内化作一股股风,疯狂地向外流逝。下人们把我扶进屋子里,你被挡在外面,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管家进来的时候,我正掐着自己的脖子,把他给吓坏了。他想拉开我的手,可是不能,我掐得太用力了,想要把自己掐死那样。我不是想自杀,我只是觉得一阵阵的生命的气息,正从我空荡荡的体内通过衣领往外吹,吹走我最后一丝热气。 “你走神了。”你抬头抗议,很失望。 “哦,对不起。” “算了,这篇论文实在很无聊,我自己也会看睡着。” “也没你说的那么糟。” “别安慰我了。” “不是安慰你。”我凝视着那些长篇大论的学术名词,心里却想着你说“算了”时古灵精怪的神情。真的不是因为这文章太枯燥才走神,但我不能说,不能说是因为你的长发拂上我的脸颊,.淡淡的发香和顺滑的触感带起我心里一股暖暖的痒。 我看着你,想起古书上的那些四字词来:清丽冶艳,风华天成,明眸皓齿,腕如凝雪……大概就是这样吧。再次走神了。大概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她会让你背过的一切绝美诗词都变得生动形象起来。 “这样我又怎么能拿一等奖学金。” “你还在跟那个人争输赢吗?”我放下论文稿,淡淡一笑,“都是大学生了,太幼稚了吧?” “这次不是!”你小心翼翼地收起论文草稿,很快乐地说,“他是自家人了,自家人分什么输赢。” “自家人?” “我们在一起啦。”你仰头一笑,很开怀的样子。 我的心脏马上像快要窒息似的重重一跳:“‘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22 章 “就是恋爱,就是男女朋友,就是并肩一同迎战人生的亲密关系。”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飞快地解释着。 我看着你忙着收拾东西离开的背影,不舍中忽然生出一份恨意来。恨你明眸善睐的眼睛,恨你伶牙俐齿、滔滔不绝的表达能力。 一辈子也没能遇上一个值得自己倾尽所有的人也就罢了,可怕的是遇上也就是只是遇上而已,之后便眼睁睁地错过。 你背上书包说:“我回去了。” 我追着你的背影,天知道我多想开口留你,起码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也好。 你正在向门口迈出的步子犹豫了一下,果然回头了:“哥哥。我以后可不可以少来。” 我觉得整个身子都被这句话都冻住了,很艰难地回答你:“好。” 若时光仅停留在这一刻也还算好,可是你竟继续说下去:“哥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去学校看我。” 我想拒绝,可还是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为什么?” 你很烦恼地提了提左肩的背带,咬了一下下唇,说:“古文山会不高兴的,而且……同学们都说我……而且你本来身体也不好……” 你的眼睛斜斜地搭着,那么不自在,我马上就明白了,家里那些车开到学校门口去接送这样一个女孩子,会引起别人怎样的议论。我不能辩驳什么,也不能再维系什么,我依然只能答应你:“好。” 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像卸掉了千斤重担:“那我回去了。” 我自你的眼里看到坐在软绒椅上的自己,两手空空地垂搭在身体两侧,目光凝滞地俯视着一团虚空,脸上如结了一层薄霜般没有表情。本来就淡的发色在阴影的浸染下又少了几分活色,只有软亚麻布料下起伏着的胸膛说明我还活着。真是前所未有的衰竭。 就是这样一个日渐衰竭的我,印在你那明亮鲜活的眸子里。多么的讽刺。 除了说“好”,我还能说什么。我这样的一个人还能奢望什么。我唯有克制,不让自己变成伤人的疯子。 生命和你都在远离我,这让我筋疲力尽。 我的父辈们用近亲联姻的方式来确保家族的财富和权势,又消耗这种财富和权势去医治继承者先天的畸形和缺陷,以进一步攫取财富和权势。邓家的孩子一生下来头顶便有精明商人的耀眼光环,他们精于筹谋,善于布局,对市场的风向有着天然的敏锐,他们是金钱与权势的饕餮。 父亲濒死时,模样已显现出征兆来。眼睛肿大起来,双颊深深凹陷,胡茬在变得瘫软无力的皮肉间横七竖八地滋长,头发也因剪得不够勤而变长了些,油腻腻地乱搭在额前和枕上。一生整洁爱好的他,到头来身上竟无半点“整洁爱好”的痕迹。我呆在床边看到这一切,心里有些反胃,可他对我说:“儿子,别怕,你看爹就不怕死。人总是会死的,财富和权势才是永恒。庸庸碌碌一生,一点儿财产也没给后代留下才是最可怕的,你不能证明自己活过……”我闻到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越来越浓烈,来不及听他说完就冲到门外呕起来,等我再进去时,父亲已经落气了。房间里的恶臭变得更浓烈了,我捂住鼻子问下人们有没有闻到臭味,他们很奇怪地看着我说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嗅到了死亡。 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已经快病死了,因为我又闻见了那种臭味。身体的感觉在慢慢消失,像正在变作石头,耳畔的声音也越来远,可还能隐约听见下人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说少爷没了血色,脸白得像吸血鬼。这时有一阵馨香飘过来,有一股暖意延着我的左手手指流进体内,让难受的感觉里有了些说不出的舒服。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说:“这个哥哥不是鬼,你看他的手是温的。”我把脸歪向左侧,就看到了你。那年你10岁,我18岁。 很多人惧怕邓家的财富和权势,造谣说邓家的祖先是与恶魔做了交换才获得了这世代传承的富贵。现在,我信了。且不说为什么明明知道会造成后代的先天缺陷还坚持近亲联姻,单在我的记忆里,就不止一次听父亲和爷爷说过,他们能凭空看见资金的流动和起落。本来我也能看见,不过自父亲离世,比起金钱我就更在乎生命,现在我能看到生命的盎然与凋零。有一种俗套的说法,说自己喜欢的人是自己的生命之光,我想,第一个用这个比喻的人是不是拥有和我相同的力量。 小鱼,我想和你呆在一起,哪怕你的目光从来不在我的身上。可如今,你给我的一切,我只能还给你。 那阵臭味又开始悄然在房间内滋生。 都说光阴流年似箭如梭,可时间在邓宅流逝的速度却似乎变慢了。这以后的日子一天天都像钝刀子一刀刀地将我生生凌迟。后来你终于来看望我了。我看见你眼里映着的我离骷髅更近了。你拉着我的手,浑身都是怒放的生命,鲜活的热气,他们包围着我,驱散那些死亡的气息。 我知道我正在死去,你也已不能救我。 “小鱼,我不想走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我这样的身体,子嗣已经是不可能了,邓家的神话注定要断送在我手里。但,即使我这样的人,也希望在离世前知道有伴侣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好。若死后有知觉,回忆起生前,至少不是形单影只。” 你含着同情的泪光点头。 “那么,小鱼,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你的手马上抽回去了,答案,显而易见。 我得开口求了你了,小鱼!倘使我是一个健康的人,我绝不会让自己落得这般被动。 “小鱼,十年了。你初一的时候,把你母亲的戒指偷拿出来,掉在庭院里,要我陪你去找,阳光那么猛,呆久了皮肤会溃烂留疤,大可让下人陪你去,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说‘好’;你初二的时候,要把书架上的珍本《红楼梦》撕下来折纸飞机玩,那本书有多珍贵,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说‘好’;你初三的时候,父母去宁波进货,你跟爷爷住在一起,那天晚上老人家突然辞世,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打电话给我,那时我病重正在医院输液,我不该拔了针管马上去找你,我不是不知道,可是我说‘好’;你高一的时候得重病要动手术,我们都是稀有血型,血库存血不足,我一直求医生让我输血给你,他不堪其烦直接说我的血本来就不健康,不能用,我不是不知道,只能说‘好’;高二时你说喜欢上了一个人,又历数他对你怎样好,如果我是个健康的人,我也会陪你去做那些事,不,我甚至可以做得更好,我不是不知道,可只能说‘好’;大学时你们正式在一起,你怕他吃醋,不让我去看你,来看我的次数也少了,我终将这样一点一点地失去你,把你拱手让人,我不是不知道,所以我只能说‘好’。小鱼,十年了,我从没对你提过请求,总是在对你说‘好’。今天我这副讨债的嘴脸有多难,你又会怎么看我,我不是不知道,可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你若一直不来看我,我也不会派人去请你,可你既然来了,答应我好不好?” 你当然很惊讶,大你8岁的我,在你心里一直是兄长的模样。今天这些话说出来,十年来我在你心里建立起来的好,可能就此烟消云散了,可是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给我个虚名吧,小鱼。我没有几天了。十年来能陪伴你的时候我都陪着你,就这最后的几天,别让我一个人。” 我知道你的决心在动摇了,你的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你为难了。 最终你也很艰难地回答我:“好。” 我终于也要结婚了。 我,一个长久躲在黑暗里的怪物,居然有一天也离“幸福”这两个字很近。邓宅,一个历经沧桑,死一般寂静的老房子,居然有一天也离“热闹”这两个字那样近。我努力地调养病情,前所未有的努力。我不能让我的新娘嫁给一个卧病在床的男人。我要站在红毯那头,迎接她,迎接一个圆满。 我们请来你的父母说明了情况。他们都是善良的小生意人,顾念我对他们的旧情,可涉及到自己的女儿,又不敢贸然答应,他们非常不安。我把医院的报告拿给他们看,做了保证又立了字据,还请来律师为他们作解释和答疑。最后他们才勉强同意,但前提是我们这是假结婚,不能声张,也不能成为通过法律程序建立法律关系,更不能成为事实婚姻。 不管是可怜我,还是畏惧我,他们能点头已是对我莫大的恩赐。 因为不能声张,婚礼需一切从简。原本计划好的排场几乎都不能实现了,我们就在这古朴的老房子里办起了西式婚礼。连父亲把女儿交到我手里来的环节都省去了,偌大的院子里除了红地毯和临时搭建的神坛,就什么都没有了,连婚纱你也不肯穿我为你定制好的,而是去租了一件,摆明是陪我演一场戏。可怜我邓家积累了几代的财富和权势连一丝一毫都没用上。谁曾想我邓善治的婚礼竟是这般寒酸模样。 也罢,又怎么能再奢求更多呢? 日暮西沉,邓宅掌上大红的灯笼。我们一路携手走上红地毯,两旁是不搭调的中式烛台路引。没办法,本来是按繁复的中式婚礼准备的,临时改成西式的,你又不让置办什么。 在这铜黄的烛光中,在各怀心事的下人们的注视下,我们一步步走向神坛。我不合时宜地想起北欧神话里那位爱上人类的异族为了脱去鱼尾,换得双腿,需得忍受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的痛。小鱼,你可知道,今天为了与你共同走上这红毯,共同在神父前交换誓言,我的每一步也伴随着嵌入骨髓的疼。 “方玖鲤,你是否愿嫁邓善治为妻,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无论他生病或是健康,无论富有或是贫穷,无论顺境或是逆境……” 我凝视着你,你穿着不合身的婚纱,那样的不自在,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倒映着夜色和烛火。你一定希望仪式赶紧结束,以便能早些离开吧。我当然会放你走,我已经备好了车。你浑身洋溢着奔腾的生命气息,我又怎么会把你禁锢在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躯壳身边? 牧师终于念完誓词,转向你问:“你愿意吗?”你迅速抬头瞄了我一速埋下头去,不情愿地说:“愿意。”愿意,甚至连“我”字也没有。牧师又转向我,我当然愿意。小鱼,无论生病或是健康,无论富有或是贫穷,无论顺境或是逆境,我都愿意陪伴你,穿过人生的险阻,走向路途的终点。 只是,我不能够了。 风还在继续地从我的体内,从脖子处往外吹,热气持续地流走。你伏在我的床前疲惫地睡去了。我曾发誓不会拖累你,禁锢你,但我竟然还是这样做了。我轻轻地掀开被子,走到窗边,坐在窗台上。你醒了,揉着眼睛问我要不要喝水,吃点东西。我请你去叫醒所有下人,把他们叫到卧室来,同时把我的律师请来。你当然照办了。 而这个决定,我已考虑很久了。生命可贵,我不是不知道;坚强勇敢,我也不是没试过。可生命和你都在远离我,这让我筋疲力尽。来吧,死亡,包裹我,埋葬我,带走我。死亡是没有什么可怕,可父亲错了。你之于我才是永恒。只要你在,我与这世界的羁绊便不会被切断。 我愿意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部给你,如果可以,我愿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换你一句谎言: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作者:常兰赋 第 23 章 “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邓善治和他的家族还有一篇关于 甘棠 的番外。只是我还没有写……我就是觉得我们的世界也会有很多奇幻的东西,是真的,只是我们没有遇到罢了。 20150301好吧……甘棠的番外太玄幻了。就不放上来了。。。 ☆、新年贺岁小短篇 好不容易写完了,马上要过年了,非常感谢捧场的朋友。有人说我画画比写文要合适,虽然是这么说吧,我还是写完了,无法抑制的激动心情。写的时候也会想起从前很多朋友。 好吧上面这些话跟今天的图片主题没有什么关系啦,这个短篇是我脑洞大开的结果:就是说如果古文山、何晏杰、邓善治三个人要比个高低的话会怎么样,顺便就是突出下他们各自的特点。至于说贺岁嘛,其实就只有那个已经模糊掉的刊头而已。 话说贴图是贴在“作者有话说”那里的,手机好像看不了,只能用电脑看。 祝大家新年快乐,吉祥安泰。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下载尽在bbs.[domai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23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