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 说下载尽在.. 手机访问 m..【白鹰魅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71 isbn:9787539947754 所属分类:图书 > 小说 > 历史 图书 > 小说 > 中国当代小说 编辑推荐 ★读小说,学知识,锁定读客知识小说文库。 ★明朝末代皇帝崇祯的一生,就是一局接一局的败局,一部精彩的失败案例库。 ★决策失败、预测失败、用人失败、性格失败、各种失败,翻开本书,看这位中国历史上最勤勉的皇帝,留给我们的丰富教训与深刻启示。 ★翻开本书,您将了解中国历史上最完整的标本式败局。 内容推荐 18岁登基,少年天子崇祯,谈笑间铲除祸患多年的太监魏忠贤,一时间朝野为之振奋;随即起用大将袁崇焕,一举扭转辽东战局;他大权在握,励精图治,财色酒气不沾,阿谀奉承不信,每日上朝,勤奋工作,在位17年,堪称劳模皇帝的典范;衰败多年的大明帝国似乎出现了中兴的转机。 但皇太极的一招反间计,诱他错杀忠臣袁崇焕;重新起用阉党为官,导致内官和外廷相互勾结;性格多疑,频频调换前线将领,导致军心涣散;出尔反尔,对起义军反复安抚又反复剿杀…… 机智与愚蠢,胆略和刚愎,高招与昏招,在崇祯皇帝身上融合得浑然天成;他以帝王之尊,在与皇太极、李自成、张献忠等旷世枭雄的斗争中,将时局的必然与人性的弱点演绎得淋漓尽致。 1644年3月19日凌晨,李自成攻进北京,崇祯踉踉跄跄地逃到煤山,吊死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时年35岁,帝国崩溃,一生完败。 翻开本书,您将了解中国历史上最完整的标本式败局。 作者简介 晏青,男,1953年生,1982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研读《明史》多年,深入研究过大明末代皇帝崇祯的一生,从中发现了无数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完整还原崇祯失败的真正原因。 ============================================== 第一部 第一章 十七岁的朱由检,意外成为大明帝国继承人 天启病危 大明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八月,满世界泼火般滚着热浪,火烧火燎的干烤憋得人汗都出不来,一肚子下水都焖熟了,直想给自己开膛破肚过过风。 京城大街铺的那青石板,照上面撒泡尿,不等提上裤子,眼瞅着那尿渍就化成了白气儿。一阵风吹起,卷起干细的黄土把物什都裹包了,就像烧红的炭星子抽在脸上,就是娘们儿、孩子也摩挲得皮糙肉粗。 满大街见不着几个行人闲客,不为讨生计,谁出来晒肉干儿?连小贩都懒得吆喝,只有送水马车的吱扭声和卖糖人儿干果挑子的拨浪鼓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响几声,也被知了的聒噪声淹过了。 离护国寺不远,有一家大药铺,名仁义堂,是京城有名的二十大商家之一,掌柜姓孟,此时正趴在柜台上冲盹。帘子一响,进来三个人。 孟掌柜惊醒了,强睁开眼打量,却是认得其中二人,唬得他“呦”了一声跳起来,紧趋几步,作个长揖:“三位爷,这下火的日子您老人家还出来?您几位先坐,喝口凉茶去去暑。”一面赶紧招呼徒弟上茶。 他认识的二人是大内御药局的太监尚药、奉御。一般内府出来采药,都是尚药带几个药童,偶尔也有奉御来的。此番二人同来,必是有大要紧了,该不会是皇上病了吧?这样想着,可没敢问。 三人坐定,尚药跟孟掌柜较熟,说话不外道:“老天爷没长腚眼儿,跟紧着起哄,把人都烘成干儿了,真恨不得扒了这身皮囊。”说完端起茶一口气儿全灌了下去。 “我说爷,听说白水那边又闹贼了,连澄城县都给占了?”孟掌柜想打听点儿新闻,宫里人消息准。 “嗤——!”尚药嘴里哼道,“饥民抢粮,也就蹦跶个三几天儿,围他一阵儿,也就散了。” “听说西边儿旱得邪乎,怕的是一呼百应啊!闹翻了一个陕西,多少银子才弹压得住?” “嗨,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大旱,观音土都吃光了,饥民易子相食,也没闹出个鸟!你一个卖野药的,操甚卵心?” 孟掌柜一笑,心说野药不野药,皇上不也照吃?他没接这话,又问:“听说北边女真鞑子努尔哈赤死了,可是真的?该太平了吧?” “太平?你等着吧!老努那七个成年儿子个个如狼似虎,继位的那个皇太极比他爹还厉害。唉,治乱世用重典,当年老努兼并女真五部,反相已露,我朝却一味恩宠,封都督佥事,赐龙虎将军,结果他成了气候。就是这皇太极,今年吞了朝鲜。太平?猴年马月啦!” 孟掌柜叹了口气,“唉,我这铺子这人参、鹿茸、虎骨、麝香,还有高丽参是再续不上了。” 这时那面生人开口了:“看药吧。” “对,”尚药太监马上接口,笑道:“今儿个没工夫跟你闲磕牙,咱家不找你要北边的货,咱家要南边的。”说着掏出方子递过去。 孟掌柜接过看了,见上面写着“海蛇,槟榔,草果,紫河车”,没有数量。孟掌柜摇头了。这槟榔、草果是去食积气滞的,宫里只是一时缺货。这海蛇是强壮药,可是极稀罕物,只产于台湾和倭国沿海,俗称蛇婆,产量极少。 宫里的名贵药都是四方解纳,宫里都没有,我上哪弄去?紫河车就是胎盘,可治骨蒸肺虚,可也没多少了,又哪能马上寻得?孟掌柜寻思一番,只得实话实说:“小人不敢撒谎,槟榔草果倒是有,也是不多了,不知爷要多少?这海蛇更是极难寻的,自打荷兰人占了台湾,小人这里就断档了。紫河车小人这里倒是有些干的,可还没有研好,小人这就去研。” 那二人就拿眼看那面生人,面生人略一沉吟,道:“好吧,槟榔、草果、紫河车有多少全拿出来,紫河车不必研了。” 孟掌柜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两个伙计拿了出来,却都不多。槟榔、草果用两个麻包装着,都只剩了小半包,紫河车用个木匣盛了,里面垫着一块红锦。 面生人挨个拿起搓搓闻闻,又翻翻拣拣,又用指尖蘸点儿紫河车放在舌尖儿上,好一会儿才道:“就这样吧,都打了包,算账吧。” 伙计们过秤打包,孟掌柜一边记账一边琢磨:这面生人不是太监,他有胡子,胡子半白,年纪当在半百以上,精通医道,定是御医。三人身着便服,又不介绍,想是要保密。历来内府进药没有御医跟着的。是了,不是皇上病了,也是皇后或刘老太妃病了。也就不敢耽搁,忙忙地打点齐备,送三人出门上马,看着他们急驰去了。 三人策马飞奔至玄武门,掏出合符一晃:“奉旨不下马!”便马不停蹄直奔乾清门。下了马,一人捧了一样,折进门内南庑西头的南书房。屋内坐着五个人,三人打了个躬,老御医跨前一步,道:“阁辅大人,缺的药配齐了三味,下官一一验过,只是紫河车还是干制的,尚缺一味海蛇。” “缺一味打紧么?”首辅大臣黄立极问道。 老御医道:“一时不打紧,缓急之时可用蛤蚧代替,只是应催办福建道尽速解进。” “马上煎制进御。”三人正待退出,黄立极又道,“慢!”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霍大人拿来了仙方灵露饮的配方,你们看看,可有问题?” 三人接过看了一遍。老御医道:“这不过是不入流的民间医书《先拨志始》所载一方,其法取上好大米,淘净用甑蒸熟,内放银瓶蒸吸其汁饮之。此方用于老弱婴幼不能进食者,只为进食之用,并无疗效,但亦无致病之由。” “霍大人,你是如何调制的?”阁臣礼部尚书张瑞图问道。 兵科给事中霍维华低首答道:“乃是用粳糯诸米,淘尽糠秕,和水入甑,用桑柴火蒸透,甑底置长颈大肚银瓶,俟米溶化为液,逼出清汁,流入银瓶封装进御。” 老御医听了道:“依霍大人所言,应无问题。” 霍维华暗出一口气,却又听黄立极道:“既如此,为何皇上吃了月余,竟是离不得龙榻了?” “自那年皇上泛湖龙困,大病一场,就种下了病根儿,但皇上不知爱惜龙体,随兴而为,迁延日久,积劳成疾,怎得不病?”老御医刚说完,秉笔太监李永贞、锦衣卫指挥使魏良卿闯了进来,问道:“几位大人,厂公[1]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圣上身边呗。”阁臣礼部尚书施凤来回答道。 李、魏二人出来往里走,见守在乾清宫门口的是皇上贴身太监谈敬,李永贞道:“去把厂公请出来。” 谈敬忙赔笑道:“对不起了李公公,厂公说了,皇上病不好,他不出宫,任谁也不见。” “老祖太太呢?” “也在里边。” “那就把老祖太太请出来,我们在敬事房等她。” 不一会儿工夫,客氏[2]走进敬事房,李永贞、魏良卿忙起身行礼。待客氏坐下,魏良卿道:“老祖太太,现在连草头百姓都知道皇上病了,朝中已经有人将矛头直刺叔父了。” “哦?说什么了?” “刘之凤说,‘假令刘瑾拥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一旁的李永贞道。 “刘之凤、刘瑾是什么人?” “刘之凤原是南京御史,曾请亟罢内操,厂公传旨切责,并宣谕廷臣,再渎奏者罪无赦,天启六年厂公夺了他的职。 “刘瑾是武宗时的大太监,跟咱厂公一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野惧服,也是武宗为太子时得侍东宫,这也跟咱厂公一样,但后来诏磔于市,族人、同党皆伏诛了。” “狗屁话!一口一个‘跟厂公一样’,照你这口气,咱们都离死不远了?!”客氏愤然作色。 李永贞扬手给自己一嘴巴,自嘲道:“这张臭嘴该撕了,还不如个腚眼儿!” 客氏瞪大了眼:“这话是说咱们要造反?” “一点儿不错,廷臣中有这种心思的怕是不在少数。东林[3]虽灭,朝中明不言声暗向东林的大有人在,再不动些手段,就该有人蹬鼻子上脸了,新皇上一坐上龙椅,就会有兔崽子拿咱们开刀了!厂公到底是啥心思,该拿个主意了。”李永贞语气铿锵。 客氏道:“唉,他是啥心思?他啥心思都没了,就是守在皇上身边儿寸步不离。” “皇上……到底怎样了?”魏良卿想说皇上要薨了该怎么办,想到客氏不爱听这话,没敢说出口。 “皇上已经全身肿胀,醒少昏多了。” “那就该预做些准备才是,现在再在信王[4]身上下工夫怕是有些晚了。唉,谁能想到圣上会终身无嗣呢!” 客氏突然“咯咯”地笑起来,说道:“谁说要在信王身上下工夫了?谁说皇上终身无嗣?” “怎么?!”两人都大吃一惊! 客氏看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道:“皇上有遗腹子!” “啊!遗腹子?在哪儿?” “在老身处。” 二人大概明白了,果真是皇上的遗腹子,那真是上天开眼,但怎会养在客氏处?显然是另有勾当。但客氏不再多说,也就不便多问。 魏良卿叹道:“这真是社稷之福啊!皇上知道吗?” “是你我之福。本来早该让皇上知道,谁能想到皇上这病来得这么快,说垮就垮了。” 李永贞想了想道:“现在龙血有几个月大了?” “小的二三月,大的四五月。” 魏良卿睁大眼:“竟有这许多?!” 客氏阴险一笑:“有备无患,只有一个,你知是龙是凤?” 这等于是告诉了他们行的是嫪毐之事[5]!李永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 永贞心中大为振奋。 正在此时,一阵紧赶着的小碎步的杂沓声由远而近,管事太监谈敬闯进来,禀道:“老祖太太,皇上醒了,要传信王见驾!” 客氏腾地站起:“什么?皇上居然醒了?传信王干什么?” 李永贞也噌地立起:“还能干什么?传位于信王!” 客氏忙问道:“魏公公怎么说?” 谈敬道:“当着娘娘的面,能说什么,就冲我挥挥手。” “不行,不能见!”客氏狠命一挥手,想想又道,“就说去传了,过一会儿皇上还得昏睡过去。” “可是……” “怎样?” 谈敬道:“娘娘已经叫王承恩去传了。” 客氏听后颓然坐下。 “要不,拦住信王?”李永贞道。 “不可!”魏良卿忙阻拦,“信王被阻,马上就会传开,满朝文武都会知道,圣上也会知道!” 客氏想想也是,魏忠贤虽然势压朝野,皇后毕竟是国母,威仪自在,人心自在,行事还不能太过,皇上要发句话,就可能唾手之功毁于一旦!正发呆,只听李永贞道:“老祖太太,皇上不是有血脉吗?” 一句话提醒了客氏,起身道:“对,老身进去等那信王,看他们是怎么说!” 临终传位 十七岁的信王朱由检,挟着风裹着土刮过来了,保和冠服胸前的方龙补都挤成扁龙了,本就清癯而苍白的脸更白了,大步踉跄进了乾清宫,转进过廊,早有人接着。此人六十上下年纪,身材壮大,微胖,面白无须,身着三襕红坐蟒贴裹,双袖襕蟒纱衣。 信王一见,腿立刻打个筋儿,揖下去道:“小王见过公公。” 魏忠贤忙还礼道:“王爷折杀老奴了,王爷快请。” 朱由检进了西暖阁,见皇上平卧龙榻,目微闭,口半张,龙颜肿胀,透明一般,似吹弹得破,面色灰白,仿佛蜡人儿。 朱由检紧趋几步,扑地跪倒,俯身叩首,长泣不起:“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 天启皇帝朱由校龙目微睁,声若游丝:“免,五弟……快起!” “臣弟……不起!”信王朱由检已是哭得软瘫,朱由校一声“五弟”,更让他撕肝裂胆!想先皇虽诞有七子九女,但二、三、四兄及两弟早夭,只剩得你我二人。皇上整日里耽于倡优声伎,奇技淫巧,又有魏、客二人封闭内廷,擅权外朝,自己自勖勤宫迁居信王邸后,为避魏阉猜忌,只好称病不朝,亦不敢进宫拜问。皇兄病重,作为唯一的亲骨肉,早就该守在榻前,尝药视膳,尽手足之情。但若未承旨入视,必被人指有异心。若皇兄驾崩,还会被陷是妄窃大位,阴下狠手,那可是百口莫辩!所以从不敢主动探问。兄弟二人竟是咫尺天涯,不得相见,直是病入膏肓,才得一见。想至此,已是五内如摧! “臣弟愿日日跪奉皇上,才好亲近天颜……” “胡说,……你且起来,朕有话说。” 信王磕了个头起身,魏忠贤搬过座椅,信王受宠若惊,忙不迭道谢,可没敢落座。 “天意难违,朕自知时限已到,势难再起……” “皇上衔负天命,春秋鼎富,好生调理,绵寿正长呢……” “朕是个文盲皇帝,治不得天下……你也知道,父皇为太子时发生过争国本、妖书案、王日乾告变、梃击案等一系列争储事件……皇祖宠妃郑贵妃屡屡作梗,故父皇常忧地位不保,无心教子,不为朕延师……父皇又是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撒手江山,撇给朕了,叫朕如何挨得过……你天性聪慧,自幼好书,当有治国的经纶。” 神宗长子朱常洛的母亲王恭妃出身低微,次子常洵的母亲则是神宗宠妃郑贵妃,神宗爱屋及乌,欲立常洵为太子,众臣多次抗争,吁请“册立元嗣为东宫,以定天下之本”,结果逐一遭贬,迁延达十五年之久,直到太后干预,常洛才被立为太子,是为“争国本”。 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大儒吕坤采辑历史上贤妇烈女之事,著成《闺范图说》一书。宦官陈矩买了一本,带回宫中交与郑贵妃,郑贵妃看后命人增补了十二人,将自己列入,重新刊刻,想树一个堪做“国母”的形象,以为日后立其子常洵为太子作铺垫。 后来吕坤上了一道《忧危疏》,请神宗节省用度,停止暴敛,以安天下。再后来有人为《闺范图说》写一跋文,名《忧危竑议》,意即竑大《忧危疏》之议,其实是影射吕坤讨好郑贵妃,引起民间热议。 神宗怕事情闹大,亲下谕旨,说明《闺范》一书是他赐给郑贵妃的,又捕嫌疑人,此事遂偃旗息鼓。 十三年后,一份名为《续忧危竑议》的揭帖一夜之间贴遍京城,上至宫门,下至街巷,称皇上他日必易太子,直指内阁大学士朱赓和首辅沈一贯为贵妃帮凶。 神宗震怒,令东厂、锦衣卫及五城巡捕衙门全城搜捕,朱、沈上疏自辩,又指使他人诬礼部右侍郎郭正域、内阁大学士沈鲤与揭帖有关,由此引发一场大狱,下狱、发配、处死,冤及多人。 常洛得立,但众大臣深知储位不稳,须妥为保全,便轮番上疏,力促福王就藩,又闹了十几年,终于把福王闹到洛阳去了。 郑贵妃先是抱了十几年的热火罐儿,突然被一脚踢翻,后又被挤对十几年,儿子被挤走,她那霸道心性,岂肯歇手?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郑贵妃内侍姜严山等制成皇后、太子木雕像,用钉刺目扎心,咒其早亡,被锦衣卫王日乾发现告发,因事涉贵妃,不了了之。 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郑贵妃宫内太监庞保、刘成买嘱杀手张差闯宫谋刺太子,被获后招出庞、刘,贵妃泣求神宗,神宗说:“外廷汹汹,我也不好说话了,还须你自己去求太子。” 贵妃又向太子朱常洛哭诉,亏得太子体贴乃父,出面为贵妃转圜,并对诸臣说出“尔等宁愿做无君之臣,必欲令我为不孝之子”的话,众臣才不言语了,杀了庞、刘、张了事。 听了皇兄之言,朱由检忙躬身道:“臣弟不如皇兄……” 魏忠贤听了天启这话,心就抽紧了。他日日祈祷皇上度过此劫,病体好转。皇上传见信王,魏忠贤就知道大事不好,但还抱着一线希望,皇上只是想骨肉相见,不是明诏传位。现在话已说出来了,再无可盼。 魏忠贤心乱如麻,瞅住机会转身出来。 “信王朱由检!”天启突然发出低低的一吼。 信王还没回过神儿,听皇兄连名带爵一并叫出,声音沉沉的,身子一抖又翻身跪下了:“臣朱由检恭聆圣谕!” “……你读过书,谙圣人之道,要做个守成之主,有道明君,勤懋内务边事,勉为尧舜……” 朱由检浑身血流紊乱,人整个儿麻酥了,稍一愣怔,就趴伏下去:“陛下出此言,臣当万死!……” 天启继续嘟囔着,朱由检早已心如乱麻,交代后事了,江山撒手了!虽在意料之中,乍听也觉轰顶。不用他说,朱由检心下也明白,他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但是,外有女真大兵压境,女真定都沈阳已年余,北方各部望风归附,高丽国也已签城下之盟。努尔哈赤虽死,其子羽翼丰满,更加骄悍,平定关外局面非朝夕之功,如何支撑得过?内有陕西反贼王二,竟是凭地坐大,攻城掠县,已成张势,官军竟奈何不得! 朝堂之上更有魏忠贤一帮太监把持朝纲,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句话,无论是一品大员还是平头百姓,提起魏忠贤没人不肝儿颤!承接帝位,如何措置?名为天子,实是傀儡,甚且性命不保!含糊听罢,朱由检头也不抬:“皇上这话说早了……皇上大安有日,臣,不敢奉诏!” “朕知道命在须臾,朕不自欺,你也别欺朕,平身吧。” “延天下名医,皇上定能日见起色,伏祈皇上收回成命!”朱由检脑袋都快扎到裤裆里了。 天启哼了一声:“起来说话。”信王又磕了个头,起身刚想落座,天启从衿下伸出一指微微一摆,“坐过来,坐到炕沿儿上,挨着朕。” 朱由检挨到床边儿,坐了半个屁股。 天启嗦嗦地伸出肿胀滚圆的手,抓住信王的衣襟,两行浊泪早流过太阳穴。朱由检一惊,赶忙伸手捧住皇上的手,心内如油鼎沸。 天启嘴角挂上一丝笑容,说道:“你可还记得你……十岁时有一天,朕与你嬉戏,你问朕:‘皇兄……你做的是个什么官儿?你这个官儿我能做么?’朕笑着说,‘可以可以,等我做几年后,就给……了你做。’”天启收了笑,“真是……君无戏言呐!想不到,儿时的一句懵懂戏言,如今竟落实在了!唉,朕不识字,又溺于……声色犬马,游戏射猎,不理朝政,是个……暗昧皇帝,朕知错了。祖宗召我去了,也是怕误了江山。……你也推得够了,不可再辞。” 朱由检不敢再拒,也不敢接,口中嗫嚅,正不知进退,只听得环佩叮咚,一阵风就刮了进来。 朱由检抬眼一看,忙起身作揖道:“奉圣夫人,小王见礼了。” 客氏看一眼朱由检:“呦,好个俊俏的王爷,几年不见,越发出息了。”说着便转向天启,“皇上是要颁传位诏吗?” “对。” “传给谁?” “五弟……信王。” “不行!”客氏杏眼圆睁,见天启和朱由检同时抬起头瞪大眼望着自己,便道,“皇上有嫡传血脉呐!” “什么?!”天启嘴也张大了。 “皇上身边宫人已有二人有妊在身!” 天启居然手一撑腰一挺坐了起来:“可是真的?” “一点儿不假!” 天启手一松,又摔躺下了:“……这就好了……在哪儿?……传……传……” 客氏上前把天启头轻轻摆放好,给他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我的爷,你现在可经不得心里头颠倒,这身子骨更经不起这一起一放的折腾,还是待养好了精气神儿再传见吧。” “且慢!”随着一声清丽的低声喝叫,朱由检抬眼看时,见是张嫣皇后从后帘款步走出。 朱由检慌着要跪下:“皇后娘娘……” “五弟请起,”不待朱由检见过礼,张皇后就伸手拦住,然后转过身对着客氏,冷笑一声道,“宫人有孕,本宫怎么不知?” “都是小婢子,想是皇上偶然临幸,初起并没当回事,当发现有了身孕,皇上已是不起了,所以没敢惊动皇上,娘娘怎会知道?” 自天启抱病不起,张皇后就一直侍奉身边,不离左右,亲自把汤喂药,朱由检进来时才避到帘后。初听客氏言,她心中也是一阵激奋,又倏地凉下来,略一寻思,大有可疑,皇上体格康健时都无这等巧事,近几月一直病体恹恹,会有这般能耐?所以要亲自探问明白。 “皇上想想可有过此事?” 天启努力回想前几月可有过荒唐之事,荒唐事自然有过许多,可最后的荒唐事是在何时,想得筋疲力尽也再想不出。 皇后见天启回答不出,又转向客氏道:“小婢子怀的也是龙种,你好大胆,竟敢隐匿不报?!” “老身后来也想到这一层了,觉着该让皇上知道了,偏是皇上已是沉重了。” “那为何不告知本宫?” 客氏略带不屑地一笑,说道:“老身这不是告诉娘娘了吗?” 皇后沉吟片晌:“那宫人现在哪儿?” “在老身处。” “什么?你真是胆大包天,敢把怀孕的宫人私藏在你自家!” “娘娘怎能说是私藏?皇上都是老身奶大的,谁能比老身照顾得更周到?” 皇后犯难了,默然一会儿,下了决心,此事断难寻根据,客、魏做手做脚是行得出来的。即使真是丈夫骨血,也须忍痛割爱。魏忠贤权倾天下,腹中胎儿当了皇上,这江山岂不给了魏家! 皇后不动声色道:“依夫人之见,现在该当如何?” 客氏道:“自然是待瓜熟蒂落,由娘娘抱着小皇子登基了。”这是魏忠贤事先交代好的,由张皇后抱着小皇子登基,可钳众口。 “那这国家交给谁呢?” 客氏曾听魏忠贤说过,如果行那狸猫充太子之事,就要“阁臣摄政,信王与魏忠贤监国”,想至此便原话端了出来。 皇后嘴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 角挂出一丝笑意:“好吧,就请夫人现在将那怀孕的宫人领来,让皇上一认,今日后由本宫照管。既是皇上嫡子,理当由本宫抚养。不过既是皇上一脉,必得有几分像得皇上,才好认得呢。” 客氏心中一紧,思忖了一会儿,咬咬牙道:“皇上病成这样,怎能现在让皇上劳神费心?还是等皇上稍好些再领来。更不敢劳烦娘娘,待到出生之后再送回娘娘身边不迟。” “真是岂有此理!皇帝的血脉,本宫不得监护,却要你一个乳母来管着?!” 客氏嘴一撇:“老身管得皇上幼时,自然也管得小皇子!” 皇后一声冷笑,转向天启道:“皇上可听明白了?那宫人竟不让皇上和本宫一见,腹中胎儿到底是姓朱还是姓魏、姓客,不辩自明!” 天启也似有所悟,无论如何,信王是皇家血统,与自己同是父皇嫡亲一枝,自己唯一的亲兄弟,皇后之言毕竟是从大明天下着眼,还是依了皇后才是正经交代,便道:“朕身后之事……由皇后主持。” “妾身自然秉承皇上安排,”皇后转向朱由检,“不用本宫再多言了,皇上刚才已经当面口谕,传大位于信王了,信王还不谢恩?” 朱由检本就五中昏瞀,更知道皇兄宠信客氏,而客氏不仅势大,更是个杀人如草不闻声的毒妇,当着客氏面,更是不敢作答了。 皇后见他如此窝囊,兀地勃然变色,气出急促,语带颤音:“信王要将这大明天下拱手让人吗?!” 这当头棒喝把个信王又打趴下了,张着嘴应不得音儿。 皇后又接着道:“皇上无嗣,信王不是不知,信王与皇上胼胝同枝,信王不接谁接?信王,你回本宫的话!” 朱由检素知皇后肃正刚直,早就怵着几分,见皇后劈头盖脸,语气严厉,腰就软了下去,磕头出声:“……由检记住了……”他还是不敢说“领旨”的话,但总算认下了。 皇后面色和缓下来,天启竟露出淡淡一笑:“中宫配朕七年了,常正言匡谏朕。今后少年寡居,朕实在放她不下呀!”说至此收了笑,对朱由检道:“皇后德性贤淑,品行庄静,你须善为保全。” 皇后眼眶中便就溢上两汪清泉,朱由检忙不迭地应承。 天启一口气说了这些,已是喘个不住,刚有些缓和,又突然袭来一阵急咳,喉中咕咕作响,皇后情知不好,忙掏出绢子去接,已是不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射出二尺有余! 皇后的眼泪就下来了,颤声唤道:“快传御医!” 外面应了声儿去了,天启抓住信王手:“魏忠贤、王体乾等,恪谨忠诚,勤勉体贴,才德俱佳,可任大事。”信王唯唯。 天启这才松开兄弟的手:“召诸部科道进见。” 皇后冲着客氏向外一指:“皇上要召见外臣了,请夫人退下吧。” 其实不用张皇后撵,天启这话本身就是当头一棒!客氏急转身匆匆而去。 “五弟且来。”借着太监谈敬出去宣召的当口,皇后敛了戚容,将朱由检拉至屏风后,低声道,“中涓诬陷我父张国纪欲弑君另立五弟之事,五弟可知?” “竟有此事?!”朱由检听闻如遭雷殛。 “幸皇上凡事愦愦,独厚夫妻兄弟之情,不问,否则五弟和我父早做了刀下之鬼,明日之天下便就要姓了魏了!皇上要五弟重用魏、王,五弟要心中有数。相见无日,为嫂不得不言。” 朱由检心中悸悸,忙道:“臣弟记下了。” 客氏急步走出,大叫道:“谈敬你站住!” 谈敬站住回身,客氏道:“你给我待着,不许去传旨,皇上不能见诸部科道,懂吗?再等一会儿,皇上就睡过去了。” “那,如果皇上一时半会儿还睡不过去怎么办?” “不去管他,你再拖一拖!” “老祖太太,我担待不起呀!” 客氏眼一瞪:“魏公公那儿你就担待得起吗?!” “更、更担待不起了……”谈敬话没落音儿,乾清宫太监王承恩从身边小跑而过,到乾清门口,扯着猫嗓高叫:“皇上有旨,传诸部科道晋见——!” 客氏两手一耷拉,看着王承恩的背影儿,狠声狠气道:“又是这个张嫣!早把她从皇后位子上拽下来,哪还有这般促狎!” 天启竟没再昏睡过去,直挨到了六部九卿诸臣赶到,进来一个跪倒一个,匍匐于地。跪在最前面的黄立极道:“皇上,大臣们都到了,请皇上示下吧。” 天启向上抬抬手:“都抬起身……”众人抬头立直身子,天启急促地喘了几口,显然是在用力运足气,“朕要去了……”此话一出,黄立极带头,立时响起一片“唔唔”的哭声。“朕还有口气儿呢,都住声儿,听朕……说。”“唔唔”声立刻没了。 “朕去后,朕五弟……信王朱由检……承袭……大位。” 黄立极道:“臣等遵旨,侍储君[6]如侍陛下。” “好。”天启转向朱由检,“魏忠贤、王体乾忠……忠贞可计大事,魏良卿用事恭谨,可代朕飨……南北郊,祭、祭太庙。” 朱由检道:“臣弟遵旨。” 黄立极接言:“陛下任贤勿贰,诸臣敢不仰体。” [1]魏忠贤兼掌特务机构东厂,故尊称“厂公”。 [2]客(qiě)氏,原名客印月,明熹宗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乳母,熹宗即位后第十天,封她为“奉圣夫人”。客氏依仗熹宗的宠信,与魏忠贤勾结营私,人称“客魏”。 [3]明代晚期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政治集团。万历年间,无锡人顾宪成革职还乡,与同乡高攀龙及武进人钱一本等,在无锡东林书院开坛讲学,评论时政。不少朝臣遥相应和,失意士大夫闻风趋附,时人谓之“东林党”。 [4]朱由检,明光宗朱常洛第五子,明熹宗朱由校的弟弟,13岁时被册封为信王。 [5]战国时秦国人嫪毐,假装宦官入宫,与秦始皇母亲赵姬偷情,生有二子。 [6]储君,对皇位继承人的尊称。 第二章 太监头子魏忠贤密谋造反夺权 鱼目混珠 魏良卿急急进了魏府,直奔客厅,客厅里坐着两个人。 上首是魏忠贤,坐在边椅子上的,穿真青油绿怀素纱,是大太监常服,是他的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 “良卿见过叔父、王公公。叔父怎么回来了?” “唉,咱家是被娘娘赶回来的。” “怎么,娘娘恼叔父了?” “那倒没有,她说咱家两天没合眼了,六十岁的人了,受不了,叫咱家回来睡觉。” “倒是好意。” “什么好意,她是看着咱家别扭!”魏忠贤泪眼模糊,“……看来,皇上大限到了。万岁爷春秋才二十有三啊!……”哽咽了好一会儿,又道,“……体乾,李选侍之事,信王心中可有数儿?” 王体乾站了起来:“选侍殁时,信王尚在冲龄,即使有耳音,也是懵懂,况且选侍身边之人,哪个不畏着九千岁?满朝文武尽皆掩口,料无大妨。” “是啊,”魏良卿接过话儿,“皇上眼里,王公勋戚哪个及得叔父?皇上见信王,能不托付叔父之事?再说这朝上的世爵亲贵,还不都是叔父手捏把攥的,信王还能奈何叔父?” “说的是。”王体乾道,“信王年仅弱冠,又一直偏居信邸,既未预参机务,又未察过民事,更无股肱权臣,还是两眼一抹黑呢!他不用厂公,还有何人可用?又有何人敢为其用?他又如何调理得这满朝文武?我看还是照原方抓旧药。” “张国纪谋立信王之事,信王可知?”这是魏忠贤一大心事。 “未留活口,信王又深居藩邸,久不入朝,怎会知道?”魏良卿安慰道。 “……可娘娘知道。”王体乾阴阴地说道,这事也让他不能自安。 魏忠贤心中咯噔一下,皇上素厚皇后,如果皇后知道,信王现在不知,日后必知,心中又掂量一番,遂缓缓道:“信王不该即位!” “哦?”王体乾睁大眼,“信王不该即位?” “对!” “那,谁该即位?” “皇上亲子!” 王体乾泄了气:“皇上哪儿来的亲子!”但见魏良卿并不惊讶,不由心中一凛,忙道,“莫非……厂公早有安排?” 魏忠贤是点到为止,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行事时心中托底,所以不置可否。 魏良卿虽然知道“遗腹子”之事,此时却觉得把握不大了,便道:“皇上已嘱立信王,又有皇后一力护持,这道坎儿不好过了。” 魏忠贤道:“皇子是正根儿,只要群臣力争国本,娘娘一人也不能擅专!” “慢来慢来,”随着话音儿进来一人,几人寻声望去,见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崔呈秀是魏忠贤义子,进魏府从不通禀,显然听见了刚才的话,皱眉道,“还有一隐忧。” 魏忠贤心里一惊,崔呈秀心思缜密,看事深透,他要说不成,八成就是不成了:“有何隐忧?” 崔呈秀坐下,一字一顿道:“四、位、皇、叔!” 魏忠贤心中忽悠一沉:果然是大意了!福王朱常洵在洛阳,另外三位王爷瑞王常浩、惠王常润、桂王常瀛,皆光宗、福王之弟,自小长大,未离京城,根基不可小觑,况且都是四十上下年纪,正当气盛,虽无兵权,皇权可畏,好比那尿脬,虽是中空,个儿大。魏党就像那狗尿苔,别看遍地都是,毕竟长在野地里,当不得大菜。如若几王共扶新皇,插手朝政,咱家就像那王八脑袋,只有缩的份儿了。 魏忠贤打定主意,说道:“先帝在时,大臣们就屡次极谏,力促诸王就藩,奈何先帝总是以几王未婚相拒。如今三王自己的儿子都老大了,还有何理由赖着不走?” “好主意!”魏良卿一击掌,“拔了他的毛,只好做个光腚皇帝。不过——”他略一沉吟,“同时遣藩,又在皇上大渐之时,难免朝臣动疑。如果有人出来说话,如何应对?” 魏忠贤道:“先帝借儿子大婚,聚敛财富,几十万银子进了内库,早已是天下汹汹,谁还会替他说话,自招讦谤?何况他们早该滚了!” “是这话,不过瑞王性情内敛,简朴好佛,诸事不问,断不致招惹他人,不如先留过,免得他人啰唣。”崔呈秀道。 魏忠贤盯住崔呈秀好一会儿,才说道:“罢了,你这从一品的太子太傅当得腻味了,不想干了是吧?就不知这朝上朝下有多少人盼着倒了咱吗?没了咱家,你还牢靠?” 魏忠贤说得沉静,崔呈秀却炸毛了,他没想到魏忠贤会威胁他,他自认为是从大处着眼,却掉进了粪坑,裹了身屎尿,忙垂眉低目,拱手抱拳:“孩儿不过是替义父着想,全凭义父做主就是了。” 魏忠贤缓了口气,说道:“断了信王和皇后的念想,才好摆布。有皇家胄裔傍着身,又是皇叔辈分,会觉着有个靠儿,也就有了底气,还听咱们摆弄?再者说,你知那瑞王今日好佛,怎知他明日不好权?他不问事,是因为他自觉无着无份,但他毕竟是朱家人,会眼见着皇权旁落不动弹?他京里京外地走动,怎好去拦他?传个话儿递个信儿地勾连起来,又怎生处置?所以一并撵走,才是妥当。” 果然虑得周全,崔呈秀心下服帖了,忙道:“义父说得是,现在如何布置?” “体乾去传话御史张讷,疏促三王之藩。呈秀去拟道圣旨,限他们三日内起身,礼数仪物按例裁撤三分。”两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去办,魏良卿也站起来,魏忠贤冲侄子一摆手,“良卿先留下,咱家有话问你。”等王体乾、崔呈秀出去后,魏忠贤慢悠悠道:“鹏翼过了百岁儿了吧?” “刚过百岁儿。” “你说,皇上若现在走了,皇位怎么办?” “皇上不是有遗腹子吗?” “那些没出娘胎的种儿已经被皇上否了,没用了,再说皇位数月虚待,就会生变!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是个儿皇帝在那摆着,就没人敢咋呼了。” “那怎么办?” “拿出个现成的太子来!” 魏良卿立刻明白了:“您是说——?” “对,鹏翼就是太子!” “鹏翼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 ?!……可是,皇上已立信王,满朝都知道了。” “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太子在,如果有了一个太子,那满朝文武又当如何?” “……那就要拥立太子了!”魏良卿心中一阵激动,自己的儿子要当皇帝了!“那就快让皇上认儿子!” “你这脑袋瓜儿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长进?让皇上认儿子?生母在哪儿?皇上能不见吗?你知道皇上都宠幸过谁?” “找那《起居注宫幸注》[1]上有记载的,看时辰前后差不多的,拎出一个,连吓带哄,让她如此说,她还敢不听话?” “那皇子出生的时候,为何不禀报?隐匿皇子是何罪?这些你都想过吗?” “那……怎么办?”魏良卿瘪了。 “送走皇上以后!” 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八月二十二日,皇宫内明烛高照,乱成一团,太监宫女侍卫们已去了首饰甲胄,着麻衣素服,正撤下彩帐,换上白绫。天启皇帝朱由校终于打熬不住,驾鹤西归了,时年二十三岁。 懋德殿寝宫内倒是极安静,只有张皇后和客氏陪灵。 客氏见四下没了人,便收了泪,换上一副严肃像,说出惊天动地一句话:“娘娘,信王还是不能入继大统!” 皇后浑身一颤,看住那双隐隐透出一股寒气的眼光,好一阵才沉静下来:“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娘娘不知,就是皇上也不知,皇上有太子了!皇上身边宫人已有一人已经生子!” “夫人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啊!十月怀胎,呱呱坠地,六七月前龙体尚健,其时为何不禀?” “这可不是老身掉花样,都是小婢子,老身也是有难言之隐啊!” “小婢子生了太子将来也是皇太后!” “哼!娘娘可还记得光宗故事?” 光宗就是天启、信王的父亲,神宗皇帝长子朱常洛。 神宗育有八子,常洛的生母王恭妃本是太后宫中侍婢。一日神宗入慈宁宫请安,偏是太后不在,神宗正要离去,可巧这王宫娥进来,撞见神宗,不及躲避,只得跪下磕头。 许是神宗闲极无聊,正想寻些乐事,见这王宫人虽说面貌一般,但体态婀娜,尤其肤色白皙,竟惹得神宗火燥,就在太后床上,学起楚襄王来。不想高唐一梦,却就春风化雨,珠胎暗结,腰围日长。因王氏是太后身边人,神宗不敢承认,被太后逼出,册为恭妃。巫山之事,本是一时兴起,并不当真,神宗又嫌恭妃出身微贱,从此再未召幸。 神宗二、四、八子均一二岁亡,三子就是那位曾使光宗战战兢兢生活了三十几年的福王朱常洵。常洵母郑贵妃深蒙圣眷,常洵亦独受帝宠。贵妃为子谋太子位,神宗恰也愿意,偏群臣力维国体,反对废长立幼,神宗于是历久不立东宫,却与贵妃设誓,日后必立常洵,并亲笔载明,封于密盒,授予贵妃。诸臣又来多事,力争国本,屡请建储,直把个皇帝惹翻儿了,廷杖、夺官、削籍、发配,赶走了一大帮,直到皇长子年将二十,该婚配了,不知死的廷臣又奏请,或说先册立后冠婚,或言先冠婚后册立,反正是两事都得办了,弄得神宗也犹豫起来,总不能不让儿子结婚吧。郑贵妃急了,捧出密盒,要神宗践约。 神宗启视,却见那誓书已被蛀虫啮了个七洞八穿,最可怪,恰恰“常洵”二字,被啃得一笔不留。神宗悚然:天命有归,已垂示象,不可逆行。这话一出,贵妃已是哭倒在地。神宗正在踌躇,太后又召侍膳,劈面就问“常洛年已十九,为何还不就位东宫?” 神宗随口说道“他是都人子”,却忘了太后也是宫人出身。太后大怒:“你也是都人子!” 神宗知道闯了祸,避席跪倒说“马上册封!”逾日就传出诏谕,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储君,封皇三子朱常洵为福王、皇五子朱常浩为瑞王。 张皇后当然明白客氏的意思:“哼!这能比吗?神祖爷有诸子,皇上无子,再者说,先帝虽是侍婢所生,不也照样当了皇上吗?” “可王宫人却抑郁早逝了。” “原来夫人还存了一片怜悯仁慈之心呐。”皇后直盯着客氏眼珠子,“皇上每次临幸,那《起居注》上可都是有记载的!” 客氏一撇嘴:“神祖爷临幸王宫人,也有记载?” 皇后提高了声音:“王恭妃之事虽无记载,却有老太后和神祖爷的认可,夫人想自比老太后吗?” 这话让客氏心里打挺:“娘娘不必高声,老身没那胆子。给老身下绊子,也绊不倒老身!” “哼哼!既然没有记载,也没有皇上的认可,那就不能认作是皇上骨血,不必多言了!” 客氏眯起眼、掉下脸来:“老身劝娘娘还是先认下了,否则怕与娘娘多有不便!” 皇后脸就涨红了:“哼!本宫听明白了,你听着,皇上早有遗命立信王,满朝皆知。只要本宫在,就由不得你!从命是死,不从命也是死,终归是一死。不从命而死,可以见二祖在天之灵!” “哼!”客氏瞪了皇后一眼,甩袖离去。 张皇后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到门口小声唤道:“王承恩。” 王承恩小跑着进来:“奴婢在。”张后倒不言声了,只盯了王承恩看。王承恩毛了,跪倒道:“奴婢哪儿有了错,娘娘只管责罚就是。” “王承恩,圣上说厂臣忠心耿耿,你认为国事可托付厂臣么?” “既是圣上说了……” “本宫是问你!” 王承恩早已看出娘娘不睦魏忠贤,心知娘娘在说反话,便鼓起勇气道:“我朝祖制,内官不得与闻政事,既是娘娘问,奴婢就斗胆了,奴婢以为厂臣居心不可测。” 张后知道王承恩是信王府老人儿,应与魏忠贤无甚瓜葛,只是魏忠贤爪牙太多,此事又非比寻常,心中不决,所以做个试探。见承恩如此说,放了心:“你起来,本宫将你从信王府召来放在身边儿,就是为了今日。此事关系国运,你务必办好,不可向任何人漏风。”遂低语几句,又叮嘱再三。 王承恩又跪下磕头:“娘娘放心,奴婢拼死也要办到!”说完起身疾步而去。 子夜时分,崔呈秀、魏良卿、田尔耕分别被魏忠贤派来的小太监从床上提溜起来:“九千岁吩咐,有急事商议,要快着去,不可张扬!” 这时分来招呼,必是出大事了,众人遂麻溜装束了,陆续赶来。 进了魏府,见司礼秉笔大太监王体乾、秉笔太监李永贞和管事太监李朝钦都已在了,还没过话,魏忠贤泪珠子就啪嗒掉下来了:“皇上……宾天了!”崔呈秀、田尔耕虽然心中并不惊讶,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生出好大悲哀,毕竟歇凉的大树倒了,往后的事难料了,只有魏良卿心中暗自高兴。 田尔耕想问下一步如何措置,见几人都不说话,就憋了回去,一时无语。魏忠贤见几人都不答话,便用下颌往案上一指:“先看看吧。” 四人凑过来一起看,原来是皇后懿旨:一是立即将皇帝薨逝事布告中外;二是准备丧仪;三是迎信王入宫主持;四是速行即位大典。 各人细细看过,各归了座,魏忠贤问道:“中宫说的几件事,可行得么?” 魏良卿看了眼王体乾、崔呈秀,见他二人不说话,便有些变色:“这如何行得?”几人都把眼看他,等着下文,魏良卿咽了口吐沫,“谁知那信王是何心思,贸然迎立,他若制我,便不好措手了。更何况皇上有亲子在!” “什么?!”几人都大吃一惊! “良卿说得不错!”魏忠贤道,“只是皇上走得太快,不及准备,有些误了。” 几人似信非信,如此大事一直瞒着这些心腹,几人心中虽有些不快,但毕竟事情大有转机,都兴奋起来,李永贞道:“既如此,就该赶快宣布!” “慢,”崔呈秀插话道,“皇后是国母,成败与她关系极大,她知道么?” “咱家请奉圣夫人去说了,尚不知结果。”魏忠贤面无表情。 “那怎么办?”田尔耕问。 “咱家已调刘诏领兵进京。”魏忠贤顿了一下,道:“永贞,刘诏何时能到?” “天明前就能到!” “万万不可!”崔呈秀、王体乾从前几日魏忠贤的话中已听出了锣鼓音儿,但此时崔呈秀已改了想法。如果天启立遗命,可以篡改,也可以指为伪诏,没想到平时就不问政事、又是快死了的皇上却召诸臣面谕,这就大不一样了。皇上龙体不预时没禀皇上知道还算是个说词,皇上召诸臣面谕时为何还不说?分明是李代桃僵!一旦玄机泄漏,怕就有“光武讨莽”了:“皇上有遗命,又是面谕诸臣,不好翻案了。而刘诏领兵入京,就成势不可遏,厂公试思是否到了这一地步了?备之不周,就要授人以柄,此举一出,势成骑虎,想下也下不来了!所以须先议出一个万全之策,当前要务是封锁消息……” “对,尤其不能让信王知道!”李永贞抢上说。 魏忠贤只觉着脑子里轰然作响!老了,脑子转不动了,怎就没想到先布置了呢?便点着田尔耕道:“快去传咱家的话,叫许显纯立即封锁四门,不许出入!叫涂文辅去围了信王府,但不要惊扰了他们,只许进不许出!” 田尔耕站起就跑。 李永贞心中一直亢奋,他觉着机会到了,这一时已是想好了,自觉着成竹在胸:“我看也别要什么小皇子了,干脆就厂公黄袍加身吧!” 这一句话明白说出,众人脸上都失了颜色! 虽然这种心思几人早都掂量过,但毕竟就是魏忠贤也没挑明过,一经说破,还是让人心肝抖颤! 李永贞捋起袖子道:“有二计可行。一是今夜就杀了小王爷,对外就说是歹人所为,事出意外,皇位虚待,厂公自是众望所归;二是逼那小王爷写下禅位诏书,一个毛娃,知道什么三六九,吓也吓死了,怎敢不写?厂公名正言顺接掌大宝,这不就结了?” 魏忠贤一拍桌子:“以后谁也不许再说这等混账话!咱家一腔忠诚,赤心为国,只知为皇上分忧,从未做过篡逆的大梦!立了小皇子,也是姓朱,也是咱大明!”说到这儿又潸然泪下,“咱家就盼着皇上多福多寿啊!” 崔呈秀心中也骂了声混账,阉人窃国,必天下大乱,不得好死!便接口道:“再说,还有福王呢!” 几人又都不说话了,正没动静,田尔耕急急进来,单脚刚过了门就道:“王朝辅报,未封门前王承恩刚出了宫!” 魏忠贤低低叫了一声:“不好,事泄了!” 崔呈秀站起身,看着魏忠贤道:“速命涂文辅撤围信王府,迎信王入宫,先将信王攥在我们手里,别让中宫抢了先,进了里面再作计较。一方面让他折腾不得,另一方面即使将来事不谐,也不失迎立之功。” 魏忠贤使劲盯住田尔耕,眼里冒出绿光:“尔耕啊,你是手握宫廷禁卫大权的锦衣卫都督,你说呢?” 田尔耕浑身一颤,嗫嚅半天才道:“可下官是捏在厂公手里的呀,还不是厂公说咋办就咋办。” “咱家是在问你呢!” 田尔耕心里打鼓了,他明白,议论归议论,真要动手,就得他当那出头榫子。如若失败,自不必说自己头一个被杀头,即便成功,还须向天下有个交代,自然是推出个替罪羊:田尔耕谋逆弑君!还是一个死!自己的权势利禄是魏忠贤给的,当然就得给他卖命,但却不想给他送命!想到此,田尔耕便壮起了胆,说道:“厂公,百密还有一疏呢,何况皇上走得急,我们毫无准备。这事可是出不得半点儿偏差的!我田尔耕的小命儿不值钱,可不能连累了您老人家。我看还须仔细筹划。” 魏忠贤心里拱上了气,都是软泥捏的!但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想了片刻道:“只好先如此了,”说着冲田尔耕一挥手,“叫王朝辅去告诉涂文辅,现在就迎信王进宫!”又转向李永贞,“告诉刘诏,先在京郊歇住,听咱家下一步安排。” 储君惊魂 自皇上召见已过去了十天,既无缘再见,也不知动静,但朱由检心中明镜似的,皇兄糊涂,既已立储君,何要魏良卿代天子祭太庙?这太庙可是臣属祭得的?若无贼心,就应惶恐力辞,他竟是直任不辞,岂不是司马昭之心吗?规制,祭太庙不得称臣,只称孝子皇帝,太子称孝孙嗣皇帝,他岂不是自认了皇帝吗?乱臣贼子弄权,身为储君却吭不得声,朱由检心内十分焦躁,见外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 面月朗星稀,便举步出门,信步来到王妃周氏的寝室,却见田、袁二妃也在这里。 朱由检新婚仅半年,三个王妃都是张皇后给张罗的。 明朝故例,皇帝大婚,皇后与两名贵人同进。在张皇后心中,皇五弟早已是储位继承人,所以,她在给朱由检选正妃时,也同时选了两名偏妃。三人见丈夫进来,起身相迎,周氏道:“王爷,是不是派徐应元进宫一趟,打探一番?” “不可,”朱由检摇摇头,“咱们还是聊聊天儿吧。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话?” 袁妃道:“听下人说,皇上是吃了霍维华进的一个秘方才病体越发沉重的,不知是真是假,就说的这个话头。” 朱由检生性谨慎,即便在家人面前也从不提宫中事,见三人问起,便道:“皇上自天启五年一场大病,由此身体日衰,两月前渐感不支,时常困倦,面少血色,瘦弱异常。霍维华进的秘方名‘仙方灵露饮’,说是能医皇上痼疾,有旨调制进呈。霍维华连夜大干,翌日进供御食。皇上饮了数匙,味如醍醐,清甘可口,遂命时时进呈。不想饮了月余,竟致胸膈饱闷,上腹鼓胀,浑身浮肿,全无气力,终日奄卧龙床。再传御医诊了,却是沉疴已固,医药罔治。唉,父皇就是病体沉重之时吃了李可灼进奉的红丸宾天的。可见这方士之言多不可信呢。” “皇上为何将政务全委之魏忠贤呢?” 朱由检看了看说话的田妃,又向门口张了张:“皇兄生性好动,虽未读过书,但颇聪敏,尝自动手制造机巧,刀锯斧凿,引绳削墨,乐此不疲。所造微缩景观、蹴圆堂、各种机关,曲折繁复,微妙玲珑,几夺天工,颇具匠心,若非生于帝王家,当是鲁班再世。只是十六岁继位,毕竟年轻了些。”竟是一字不提魏忠贤。又聊了会儿,大家便散了,各自回房歇息,朱由检就留在了周氏房中。 将近子时,就听王府总管太监徐应元在门外低声急叫:“爷,出事了!”刚在迷糊中的朱由检被惊醒了,脱口而出:“什么事?” “锦衣卫围了王府!” “什么?!”朱由检身子一抖,咕噜坐起,脸都绿了,这当然是魏忠贤派来的,“他要怎的?” “不知道。” 朱由检穿衣下床,脑子里迅速翻检着各种可能性。 皇上大薨了?还是魏忠贤趁皇上弥留,假皇上名义为自己捞取个名正言顺的名分?他是想废了我,还是想杀了我?是想自己登大宝,还是想另传他人?无论哪种情况,第一要做的,是赶紧让皇后知道。想那魏忠贤,现在还不敢拿皇后怎样。 “徐应元,派个机灵活泛的,速速进宫,禀皇后知道。” “王爷,各门全都封了,只许进不许出!” 朱由检颓然坐下,完了,索命来了!往好处想,即使留下命,今后也就是尸居余气,甭再做那当皇帝的春秋大梦了。 朱由检正心灰意冷,跟在徐应元身后的王府管事太监曹化淳凑上来:“爷,您忘了,前几日皇后娘娘叫王府派个人去跟着她,奴婢派了王承恩去。奴婢想娘娘是为随时有了动静就跟爷您通气儿的,娘娘都考虑周全了,有啥动静王承恩会回来报信儿的。” 经这一提醒朱由检也想起来了,点点头,但心里毕竟放不下。 正无可奈何,王府太监高时明在门外道:“王爷,英国公来了。” 朱由检怔住了,等不得细想,胡乱穿好衣服忙去开了门。张惟贤已大步到了门外,一撩下摆,双膝跪倒四体匍匐:“张惟贤奉皇后懿旨,迎信王进宫。” 朱由检心中一紧,怎就行起君臣大礼了!赶忙出屋俯身扶起张惟贤:“国公行如此大礼,是要折杀小王了!皇后此时召唤小王,难道是皇上大不好了?” 张惟贤涕泪齐出:“王、王爷,皇上——驾崩了!” 徐应元听罢咣当跪倒,院子里人全跪下了。 朱由检晃了晃,愣怔了,半晌不出声儿。徐应元赶忙起身扶住。 张惟贤起身近前一步小声道:“皇后担心魏忠贤对王爷不轨,派下官来护卫王爷,又怕魏忠贤封了大内,闭住消息,另有图谋,请王爷赶快进宫!” 朱由检回过神来,张惟贤是皇后的哥哥,当是可靠。他喉咙抽动一下,好个细心周到的皇嫂!鼻子就酸了,便对张惟贤深揖一躬:“谢娘娘恩典,谢过张大人。请大人先客厅里坐。”刚走到客厅门口,又是一声传报:“锦衣卫忠勇营提督太监涂——” 话未说完,涂文辅、王朝辅已颠儿着小碎步闯了进来。 刚才在门外涂文辅拦住张惟贤,张惟贤说出奉皇后口谕,涂文辅很是吃惊,皇后的话是怎么翻出红墙的?“张大人,小人是奉命行事,口说无凭,您得拿出皇后懿旨,不然小人不好交代。那里面儿的可是储君,出点儿小事那也是天大的干系,小人可担待不起。”话虽软,就是不让道。双方剑拔弩张,正在僵持,王朝辅就到了。 听王朝辅一说,涂文辅明白了,显见是王承恩给张惟贤传的话,便放了张惟贤进去,但他二人也不敢怠慢,跟脚闯了进来。 一见着信王,涂文辅、王朝辅就扑地叩头,大恸不已。信王赶忙搀他们起来,免不得又是一番唏嘘,将几人让入客厅。 涂文辅道:“我二人奉九千岁令,接储君王爷入宫。” 张惟贤别过身看住他二人,冷笑一声道:“倒是有劳二位公公了!”脸上却是一副肃杀之气。 涂文辅身上一冷,赶忙撮袖一揖:“国公言重了,小人不敢当,都是为娘娘分忧,该当的。” 再看朱由检,跌坐椅上,反倒走不动了,倒不是哀痛昏了,却是不知如何处。这只老狐狸,果然是想得周到,被他看住了!立即进宫?他必定已布置妥了,会杀我吗?即便先不动我,接下便是护柩、举哀、辞棺、发丧、入陵,典例仪数捆住,动弹不得不说,一露脸儿,便在人家掌握之中,作不得手脚了。先抓了魏忠贤?何人可依?锦衣卫、亲军俱在魏手,无异自入彀中。密召外藩入京勤王?五军都督可靠么?何况远水难救近火,勤王兵到,自身早是人家俎上肉了。 朱由检通身冒出寒气,此一去,便不知所终了。 思虑良久,终是未得要领。罢了,既是施展不得,且隐忍随了他。抱定了心思,朱由检便硬挺了心肠,说道:“公公稍候,小王更了衣便来。”说完转过后室,去见三妃,徐应元赶紧跟了过去。 田、袁二妃早听得杂沓喧呼之声,跑了出来,聚在周氏房内,正在心惊肉跳,听丈夫一说,差点儿堆乎了,全没了主意,只是流泪。 朱由检只怕涂文辅等得不耐烦,说了几句宽心话,就告辞出来,刚转身,徐应元扑通跪下,涕泣言道:“王爷不可去,京城亦不可留,赶紧走了吧!” 朱由检摇头:“唉,皇兄才去,怎好就怯了?岂不贻笑天下人?” “应元说得对,”周氏道,“留住京城,便是龙困浅滩。到得外边,才好攘臂呼应,徐图规复。” “何处可去,何人可依?” “陪都南京,可召老丞相叶向高叶大人,大学士刘一燝、韩爌二大人,虽已致仕,虎威不倒,必有办法。”徐应元道。 朱由检出了会儿神,终是摇了摇头:“南京也是魏家天下,叶、刘、韩大人年事已高,又是冠带闲住,无职无权,心有余力已不足,再说又如何走得脱?更要紧的,我若一走,更给了他人口实和机会。天命有归,人力难为,若朱家气数已尽,这江山跟了魏姓也是该当的。勿再多言。” 徐应元哀鸣几近绝声儿。朱由检出来,撩开大步前走,徐应元紧随在身后,准备以身护驾,却被涂文辅止住了:“徐公公住了吧。” 徐应元急上了脸,话却不敢硬:“王爷身边须有的照应,缺不得人的。宫内虽有的是人手,但王爷习性别人不摸底,不顺手的,只有老奴才服侍得透彻,老奴怎能离了王爷身边?” 涂文辅叹了一声,道:“不是咱家要拆了你和王爷,宫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职官内属只有三品以上命妇才可见梓宫,违不得的。” 徐应元扑通跪了:“看在应元与魏公公曾为兄弟的份儿上,让应元跟了,就守在乾清门外也是好的。” 朱由检心中一惊:“你与……是兄弟?” “……奴婢与魏公公是同乡,未入宫前已是赌友……” 涂文辅见徐应元缠着,在储君面前也不敢做过了,便看了信王。朱由检说了句“不能坏了规矩,按涂公公说的办”,扭头就走,徐应元束手无策,只得大哭而回。 第三章 登基前夜不吃不喝,以防遭暗算 剑拔弩张 魏忠贤在懋德殿门前接住朱由检,倒头就拜,眼红红的。朱由检赶忙还礼,却是一言不发,跟着魏忠贤进了门就跪倒了,匍匐至床前,先向灵床磕了一通头,又转身向着皇后磕起来。皇后赶忙起身还礼。 信王朱由检只是低低饮泣,还是绝无一语。 旁边魏忠贤却是泗泪滂沱,哭了个淋漓尽致。正哭得带劲儿,张惟贤闯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刘诏领铁甲三千抵都门!” 皇后着实吃了一惊:“刘诏是何人?” “兵部尚书总督蓟辽保定军务。” 皇后看住魏忠贤:“魏公公可知此事?” 魏忠贤心中这个气呀,这个蠢材好不晓事理!谁叫你领兵提枪闯进来了?可又发作不得,只好回说道:“老臣委实不知。” 皇后瞄了朱由检一眼,朱由检是全然不睬。皇后默然一会儿,便向外唤道:“涂文辅!”涂文辅应声进来。皇后道:“刘诏兵围城下,本宫知他是好意,忠谨护卫,防备有变,但却违了我朝律条,有私兵犯阙之嫌。储位有人,本宫亦在,怎能擅定进止?”又看向张惟贤,“你二人同去传谕,叫他速回本部值卫,兵马撤回,用他时自会召他。” 二人应着,涂文辅就拿眼瞟魏忠贤。 皇后看在眼里,便向魏忠贤道:“公公看本宫这样处置可好?” 魏忠贤虽是哭着,话可一字未漏,心中别扭。皇后认定刘诏进兵是咱家所为,故还不敢明斥他谋反,其实是那蠢驴想抢个改朝换代的头功,却给咱家扣了个屎盆子!皇后叫涂文辅跟着去,是想让刘诏以为是咱家在发号施令,话又是对着张、涂二人说的,自己也不好此地无银,好个精明的娘儿们儿!见皇后问,忙道:“娘娘处置甚妥。” 涂文辅见魏忠贤如此表态,便同了张惟贤转身退出,却听皇后又一声喊:“慢!” 二人停了步,皇后转向朱由检:“此事还须请储君口谕。” 朱由检虽是装聋作哑,其实本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都快提到脑门儿了!他早听说刘诏为魏忠贤建生祠四处,迎忠贤像五拜三稽首,是阉党铁杆儿,看这光景魏忠贤是要刀枪相见了!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思谋片刻,朱由检沉声道:“着即各归本部,既往不咎,就有劳国公和涂公公了。”二人叉手领命,找那刘诏去了。 张后听了暗暗点头,心里道处置得当,孺子可教。 哭了小半个时辰,看看也是累了,失了后劲儿了,魏忠贤起身欲将信王引过另室歇息,信王亦不闻问,只由着他。 “且慢,”皇后止住他,嘴角泛上一丝笑意,“有件大事要与储君商量。”魏忠贤只好止步,皇后便说出那石破天惊的话,“信王,奉圣夫人说已有宫人诞育皇子,你可知道?” 信王犹如被个大磨盘砸中,被砸扁在地上!只怔怔地看着皇后。 皇后突然拉下脸,看着客氏:“几名宫女先后怀孕,皇上强健之时都没这等巧事,离宾天还有几个月的皇上有这般能耐吗?” 魏忠贤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皇后会当着信王的面把这事说出来,但又不能不应对,只能硬了心肠道:“确有其事。” “既如此,其时皇上尚好,为何不奏闻?” “待证实怀了龙种,已过了若干时日,又不知是龙是凤,再后皇上已是……” “那为何不奏明本宫?” 魏忠贤倒不像客氏,对皇后还不敢当面不恭,尤其还当着信王的面。崔呈秀说了已不好翻案了,魏忠贤就心中无底了,虽存希冀之心,但到底还不敢就话里挟枪带棒、盘马弯弓的,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皇后不等他回答便道:“哼!无凭无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 据,就凭你二人信口雌黄吗?皇上走了才说出来,还作得数吗?皇上已明诏信王入继大统,百官皆知,再多言就是抗旨了!”说完转向外面唤道:“王体乾!” 这会儿就数王体乾最忙,布置灵堂,安排各宫铺黑挂白,研究丧仪,都是他的事,王承恩应声进来:“回娘娘,王公公尚未回来。” “你去找王体乾,传本宫旨意,命黄立极等速拟大行皇帝遗诏,信王即皇帝位,现在就去!”王承恩去了。魏忠贤知道此时硬争也无用,便向客氏使个眼色,向外边一努嘴。客氏心领神会,也就不再说话。 皇后已看在眼里,赶出屋叫回王承恩,附耳低语几句。王承恩点头转身再走。皇后回身进殿,见魏、客二人不言声了,也就松了口气,不再穷究,怕逼窘了魏忠贤,做出事来,自己和信王都没个收场,遂走到朱由检身边,背对客、魏,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悄悄塞与朱由检,小声道:“这是为嫂给你准备的干食,记住,万不可食他一粒粟,饮他一口酒!”不待朱由检答话,就转过身来,对魏忠贤道:“一早引百官哭临吧。”魏忠贤答应了,引了朱由检出到乾清宫偏房。 客氏出屋上轿,吩咐道:“快,去找黄立极,不管他在哪儿,给我找着他!” 轿夫不敢怠慢,起轿疾走,出乾清门左转出景运门,直奔文华殿南面的内阁。不想刚到文渊阁,就见一排亲军挡在街口,轿子被迫停住。 客氏探出头,见张惟贤当街而立,堵住大门。客氏因有急事要办,只好堆下笑脸:“是英国公啊,为何挡住老身去路?” 张惟贤一抱拳:“夫人这是去哪儿啊?” “老、老身、不去哪儿,散散心。” “这辰光散心?” “老身心中难过呗。” “夫人要散心,可在内宫走走。祖制在,除皇后外后宫内眷非大典不得出外廷,夫人还是请回吧。” 客氏见张惟贤话硬,知道来软的不行,也就硬起来:“皇后来得,老身就来得!皇上在时老身常来,你让开道!” “嘿嘿!”张惟贤冷笑一声,“下官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奉圣夫人为圣上乳母,圣上驾崩,宫中已不需夫人伺候。夫人心中哀痛,需好生调养将息。”说罢一挥手,“起轿,送夫人回府!” “张惟贤,你要干什么?老身回府,还用得着你来送吗?” 张惟贤一闪身:“送夫人!”身后亲军呼啦涌上,把轿子围住,逼住轿夫,轿夫无奈,只得起轿。 “张惟贤,你好大胆!娘娘也得让着老娘三分!皇上刚走,你们就这般欺辱老娘!……”客氏胡乱叫着,却是身不由己,心中直骂魏忠贤老糊涂蛋,把田尔耕、许显纯都派往四城了,城门倒是守严实了,这宫门却让给人家了! 朱由检被引到一间暗室,房里已摆好了蔬食淡茶,朱由检却是绝不敢碰,也未取袖内之食,只是秉烛而坐。 约初更时分,听得更梆响,朱由检起身活动了一下,信步走到门前,推开门,见并无一人,他想试探一下有无监视之人,便连唤了几声,才见一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王爷有何吩咐?”朱由检见是王朝辅,找了个说词:“本王欲将这一桌酒食赐予巡逻军士,如何取与?” 王朝辅回道:“宴劳赐膳之事由光禄寺主持,王爷是否要奴婢禀过?”朱由检恨不得一脚踹死他!储君的话不算数,天杀的光禄寺准了才行,这帮没屪子的狗奴!他沉了沉心,点点头。 王朝辅没去光禄寺,而是奔了魏忠贤。魏忠贤听了沉了脸,冷冷一笑:“他是信不着我,我怎敢谋了新主性命?随他去吧。”王朝辅颠儿颠儿回来,搬了酒食去了。外面响起巡逻将士“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朱由检心上忽地漾起了君临天下、统御万方的感觉。 他闭眼打坐,咂摸着滋味,待欢呼声尽了,睁开眼,几支蜡烛的荧荧光亮如鬼火摇曳,不由得打个冷战! 正在此时,虚掩着的门外一个人影倏地闪过,朱由检心头一紧,头皮都麻了,莫非老贼今晚就要害了我?他立刻作出了反应:老贼要有心要我的命,今晚便难逃一死,身为大明皇储,决不能在这帮狗奴面前露出半分怯懦,于是开口说话,声音沉静中带着严厉:“门外之人可听清了,本王正在此等你!”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门被慢慢推开,随后是一柄利剑伸了进来! 朱由检腾地立起,迅速左右一瞥,见无任何可用防身之物,也就不再寻找,死死盯着门口。 门被推开一身之宽,终于探进一个脑袋,却是老态龙钟。 二人对视良久。烛光昏暗,朱由检又躲在暗角,终是看不分明。脑袋终于开口了:“大人是谁……谁家王……王爷?”脑袋看上去已是耄耋之龄,朱由检心中略为放松:“哼!你找的不就是朱家信王爷么?” 脑袋把门大开,把剑一扔,咣当跪下:“奴婢不知王爷在此,奴婢该死!” 朱由检浑身一松,坐倒椅上:“既如此,你又为何在此窥探?” “回王爷,众人都在懋德殿忙着,此处并未掌灯,奴婢路经此处,见有烛光,怕有了歹人,想探个究竟,不想惊了王驾,奴婢该死!” 朱由检彻底放松了,而且心底升起愉悦,魏忠贤并未派人看住他,自己想走拔腿就走。但他很快换了念头:自己是来做皇帝的,怎能没坐上皇位就先逃了呢,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今后这皇帝还怎么当?“起来吧。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谢王爷!”脑袋颤颤巍巍起来,“奴婢叫刘若愚,入内直房管理文书笔墨。” “你多大年纪了?” “回王爷,奴婢已八十有六。” “这般年纪,还没放你回家养老?” “奴婢是内书堂读书出身,无家可归。” 这显然不是魏党,对魏忠贤来说这也是无用之人:“你退下吧。” “是。”刘若愚颤悠悠躬身捡起剑,对鞘入剑。剑刃被烛光一照,一道亮光刷过。朱由检心中一动,忙道:“慢!宫中不许带刃,你怎么佩剑?” “回王爷,今晚都佩了,是魏公公让佩的,说是非常时期,防备宫中有变。” 朱由检心又收紧了,他起身走过去:“给本王一观可否?” 刘若愚抖抖索索解下佩剑,双手呈上。 朱由检接过,并不看,道:“借本王一用,如何?” 刘若愚一听就吓瘫了,心想王爷是不想让人知道在此,要杀他灭口,咚地跪倒,抖作一堆,嘴里念叨着:“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封了这张嘴,王爷体怜奴婢则个。” 朱由检见他不起,忙去扯他,却是拽不起:“你只起来说话,本王只是寂寞,把玩一番,聊度长夜,并无他意,日后重重赏你。” 刘若愚这才稍安了心:“王爷要用,留着就是,奴婢怎敢请赏?” 朱由检并非为解寂寞,也不是为护身,他知道自己绝挡不住魏忠贤的虎狼之兵,只是想如遭变故当绝之时用此剑自尽,不可使歹人沾身,辱了祖宗。 阉党谋逆 上朝时分,百官齐集午门,却见不但中门、掖门紧闭,文武官员、宗室皇亲平日出入的东西偏门也未开,更无“常朝御门仪”的击鼓鸣钟,正不知出了何事,交头接耳议论着。东偏门开了条缝,承值太监露出半个身子,只见他着素服黑角带,人群轰地炸了营! “列位大人,皇上已升遐了,请列位大人回去换了素服哭临。”承值太监话音儿落定,就响起了一片号啕,众人边哭边忙忙地回去,那哭声就像滚雷四散开去。 过了刻把钟,就都换了素服匆匆赶来,却见李永贞堵了门口:“各位大人,皇上驾鹤西归,各位大人自今日起要归署值宿,回不得府的,所以还得请大人们回去取了成服来。” 众人已经跑了两趟,虽是坐轿,因是急急赶路,一路狂颠,又是突遇大变,心急火燎,早是气喘吁吁,昏头涨脑。可这非常时刻,谁也不敢造次,只得再往回赶。家里有那三品以上命妇的,也要知会到,次后三日哭临。取了缞服回来,这才得进门,已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进了大内,只见宫灯、红柱都罩了白绫,值宿亲军人数增了,太监宫女来来往往,急急火火,全没了卯时应有的宁谧庄静。 梓宫(皇帝棺材)已移至乾清宫,众人奔到乾清门。四品以下官员到此止步,三品以上大员进了门,只见正殿门大开,四尺高、五尺宽的红漆大舆正中摆放,头前摆着大行皇帝神位,储君在前,瑞王、惠王、桂王三位王爷在后,皆披散着头发,面向梓宫匍匐,哭声至哀。魏忠贤、王体乾等在梓宫四角跪叩不起。 黄立极带头一步冲上,扑地大恸。乾清门里外呼啦啦全跪倒,哭声立时放大数倍,皇城外都听得见。行过五拜三叩首礼,哭了小半个时辰,哭声渐低渐消,到后来就只是哼哼了。 王体乾走上前高声道:“宣大行皇帝遗诏!” 宣旨官上前宣旨: 若夫死生常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何憾焉!皇五弟信王由检,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丕绍伦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大小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守典则,保固皇图。 宣毕,王体乾放缓了声:“诸位大人请起,各归署衙斋守。自明日起素服三日,朝夕哭临,成服二十七日,朝哭临,请回吧。” 黄立极抖抖索索起身,后面的也都跟着起来,陆续出来。正往外走,忽听得台阶上齐喊:“兵部尚书崔家!” 崔呈秀一晃,回了头看,见是李朝钦、王朝辅正寻他,众人也齐把眼看了他。崔呈秀怔了一下,转身上了台阶。 进了内宫,崔呈秀被引进侧室,魏忠贤已在了。他将其他人都挥了出去,示意崔呈秀坐下,劈头就道:“依你看,事还可为否?” 崔呈秀知道魏忠贤问的是立襁褓子为帝的事,摇摇头道:“不可为了。信王本就是规制继统之人,妇孺皆晓,又前有圣上面谕群臣,后有中宫懿旨,朝野尽知。骤然翻计,天下大哗,就要有宫门之变了。” 魏忠贤仰天长叹一声:“可是,信王大疑我了!” “怎讲?” “他疑我在饭食中做手,不食,还夺去一剑。”魏忠贤约略讲了一下当晚之事,“他日登基,你我无噍类了!” “夺去一剑?却是为何?” “怕咱家取了他性命呗。看此举,是个硬主。” 崔呈秀嘻嘻笑道:“信王自小谨慎,不必过虑。” “良卿代天子祭太庙,朝野传言纷起,谓我觊觎神器,不知是先帝遗诏,我当如何自辩?” 崔呈秀松了口气,端起茶:“登基之日,自然冰释,何辩之有?” “不然,信王年纪虽小,只今日做作,疑心颇重,刚愎有加,不是好哄弄的,绝非先帝可比。我看他是藏而不露,韬晦极深,一朝坐稳了大宝,你我怕就该引颈就戮了!” 崔呈秀悬起了心:“义父待要怎样?” “永贞他们说,可垂帘居摄。” 崔呈秀骨头都凉了,嘴一滑,说了句“新莽之于孺子婴啊”,手中盖碗咣当一声脆响,忙放下。 “你说啥?” 崔呈秀整了整神态,没接魏忠贤的问话,不能让干佬看出自己怯了:“他要不从呢?” “他毕竟是个娃儿,能有多大胆识?永贞是想由阁部逼宫,只是不知外廷可有人敢持异议?” 阉竖垂帘居摄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韪吗?呈秀低头不语。 “永贞说先封了北京城,俟行过大典,再诏告天下。各路外镇纵有那不服的,见为时已晚,也就不敢逆天行事,也必顾忌咱家手段,何况各镇监军也都是咱家的人,谁个不服也早能知道,及时下手,你看可有疏漏?” 崔呈秀早已胆虚,别看今日满朝魏党,将军外戚哪个心服?阉人摄政,其等必不袖手,国人亦耻之,官军反起了,又是顺天应民,必是一呼百应,这魏党之中可有扛鼎之人?所以势难长久,徒惹天下笑,遭人唾骂。再者陕西内乱方起,若都打起靖难旗号,反倒名正言顺造起反来,我等倒是贼了,岂有不亡之理?终落个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故此事断不可为。 静了片刻,崔呈秀叹道:“恐是外有义兵啊。”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 “……义兵在哪?” “四边总督都是厂公驽马,义父以为举事可倚否?” 魏忠贤想了想,垂了眼,摇摇头道:“……舔脚捧屁宵小之徒,临事难测。” “是了,备之不足,胜券难操。那福王早是虎视龙床,预备有时,此时当是磨刀霍霍。我等若一时心旌摇乱,作出事来,反添了他口实,另三位王爷也必不甘休,一方总兵发难,必有响应,加之外患未靖,国势将大难收拾。不为万全,不可乱行。” “永贞说挟皇上而令天下,没谁个敢动。信王纵是英武,毕竟年未弱冠,事出不意,也只好生受了。” 崔呈秀一是进士出身,君臣伦常观念根深蒂固;二是见皇后布置十分严密,已经胆寒;三是兵部尚书是个文官,掌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兵籍征调之政令,既无兵权,又不懂武备,出着不果,则在朝廷和阉党两方面都是罪人!故不敢出那造反的主意,可又不敢说出,想了想,道:“义父不闻吕不韦故事么?” 这话让魏忠贤打了个寒噤,他知道吕不韦是战国时秦王嬴政“仲父”,秦相国,独揽秦国大权,嬴政亲政后被免职,忧惧自尽。“……是啊,亦非长久之策。” 崔呈秀看出魏忠贤已是动摇,又道:“时机未到,且不说并无可以性命相托的领兵将军,即使有那可用之人,山隔水阻,急切不能到得,兵防一动,朝廷先知,追究下来,反是自招其辱。 “眼面前的如锦衣卫、刘诏等或可一用,但上有五军三大营,宫禁有宿卫亲军,守卫有金吾、羽林二十卫,值驾、随驾有腾骧四卫,内外呼应,锦衣卫虽分番入值宿卫,但与各卫互不统属,刘诏更是鞭长莫及,如何行事?” “文辅说,内宫佩刀万人,老三千仍可用,统与了田尔耕、许显纯,如果谋虑周全,内外应接,不会有差池。” “这就不是垂帘居摄了,而是逼宫夺位了!” 魏忠贤又是一个寒噤:“逼宫夺位——?”他绕地转了仨圈儿,“逼宫夺位……逼宫夺位……是万万不可的,”又猛地抬起头,“若如永贞所言,逼他禅位于皇子如何?” 崔呈秀心里难受起来,直想呕出来,这老家伙昏头了!他咽了口唾沫:“当初演练内操时,武内三千,后虽增至万人,也就偃旗息鼓了。内官演操可,却行不得这等事,更当不起诸卫的斧钺,何况不知内情,怎敢去动皇上?反倒临事乱了阵脚,坏了事。” “难道就无人能做这事么?良卿、国兴、尔耕他们也不行么?只要皇上在我手中,他人服与不服,谁敢不听招呼?发过禅位诏书,他还能怎着?” “玉石俱焚,是为下策。”崔呈秀断然道。 “怎见得就玉石俱焚?” “对废帝,杀是不杀?” “……那要看情形——杀又怎样,不杀又如何?” 崔呈秀欲言又止,魏忠贤看出他不敢说透,便道:“尽可直言,咱家不怪你就是了。” “义父自度可及曹孟德之势?” “……不及。” “可有赵匡胤之实?” “无有。” “魏王至死不敢称帝,宋祖受百官拥戴,尚且推辞再四,何也?天下未靖,舆情汹汹,诸侯倘有二心,则祸起旦夕。平帝孱弱,汉室衰微,遂有王莽立朝。 “王莽身为太傅,摄皇帝事,天下称贤,一旦夺位自立,朝野口诛笔伐,光武起兵,天下响应,终落个身首异处,祸及子孙。大明二十一镇总兵,义父自忖从者几何?禅位诏出,勤王兵起,岂非作茧自缚?皇上若死,则人必罪我,靖难讨逆,师出有名,义父可有抵御之军?魏王、宋祖拥兵百万,尚不敢自立,义父手无野战之兵,胜算几何?” “……照你说,是不能动了?” “时未可也。” 魏忠贤缓缓立起,低了头:“唉,施凤来也是如此说。” 崔呈秀心里一紧:“……义父对施凤来说了这些想法?” “咱家只是问他垂帘居摄是否有史可征可循。” “他怎么说?” “跟你一样,说‘居摄远不可考,且学他不得’,咱家并不想夺宫,只是求一稳妥之策,以免后顾之忧……如今怎处?” 崔呈秀已心知肚明:魏忠贤本心不想反,又是六十岁的人了,老态已现,身心两衰,只是新主动疑,他日必不容阉党,故此犹豫不决,无非是想以攻为守而求一全身之策。 崔呈秀松下来,又道:“儿看信王并不像义父所言。信王自小懦弱,循规蹈矩,甚至从无淘气的举动,大臣们眼中似就从无这个王爷,义父也是知道的。想那日先帝召见诸部托付江山,信王只知叩头泣血,嗫嚅惶恐,全无个君主形象,何况是胎毛未脱的年纪,能有何作为?只要义父恩威并施,还怕不调教成个儿皇帝?” “不然,你们对他全无了解。咱家给你讲一事,”魏忠贤摆出个舒服坐姿,“信王还住在宫中时,便常宫外微服行走。十四五岁时,一次路经太庙,见两个小侍扑地扭打,众内官为之解劝,二人不听,信王上前大喝:‘大胆奴才,竟敢如此放肆!’只因他平日里行事唯谨,内官们又有咱家这靠山,也不放他在眼里,当即回嘴道:‘千岁如此说,我们得何罪?’信王道:‘太庙前殴斗,高声呼喊,惊动列祖列宗,罪过不大吗?按大明律,该处何罪?!’众内官一听,都趴在了地上谢罪。以小见大,此子决非善类!” “有这等事?果然不可轻觑。” “还有,信王大婚时,先帝赐他地租银两,他竟辞谢了,说‘边境多虞,军费甚匮’。小小年纪,就能看得这般深远,如今做了天子,志向必大!” “嗯,是要加倍小心。”崔呈秀做出熟虑状,“但目下更可惧的还不是这小王爷,而是外藩,故无十分把握,不可冒此风险。储君今日之疑,是疑我矫诏另立新主。只今日便诏告天下,拥他登基,自然也就去了疑心。” 魏忠贤阴了脸踱了半日,方停步道:“话是如此,只今后如何立身?”崔呈秀见魏忠贤软了,也就放开说道:“勤勉恭谨,不逾雷池,观其言行,再作计较。” 魏忠贤又绕屋转了三圈,以拳击掌:“难说呀,咱家总觉着他不是等闲之辈,只今日或可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日后只怕你我不待从容,便就作了肉糜了!” 崔呈秀见魏忠贤发狠,生怕他孤注一掷,忙道:“不然,信王纵是英明,毕竟少年心性,又无膀臂,能有多大主意?义父地位举足轻重,威加朝野,心腹遍布要职,纵有那不满义父的,也断不会不明事理。即便有那要生事的,咱就会任人揉捏?一段时日后,小皇帝也就随顺了。望义父三思。” 魏忠贤左右掂量,正没理会处,李永贞一头闯入:“厂公,皇后去了信王处!” 魏忠贤一惊:“做甚?” “先是皇后召信王一处说话,我等回说信王身为储君,又是非常之时,小人负有护卫之责,再说与礼数不合……” “拣要紧的说!” “是,皇后便亲到信王处,还带来一群披甲持剑的宫人,喝退了太监、亲军,房前屋后铁桶般围住,不许任何人入内。” 崔呈秀抓住机会,忙道:“大行皇帝未入山陵,皇后挟国母之威,又素性刚强,若动了她,必拼死。信王虽无大智,但观其夺剑之举,甚是刚决,亦是宁为玉碎,断不会受挟禅位。皇后、储君共亡,举国震动,诸王、各镇必反,碍难收拾!且由了她,再作计较。” 魏忠贤三次被张皇后钳住,不由得心抖肝颤,肋下痉挛。嘿然良久,猛地抓起案上的笔洗摔个粉碎!长叹一声,咬牙道:“皇上百事依我,独护着这贱人,当初没能扳倒她,至有今日之患。罢,罢,天不假我以年,往后自没了理论处!撤了吧。” 李永贞看着地上的碎瓷直咧嘴,这虾青蟹爪纹笔洗可是宋汝窑的呀!刚抹身要走,又被魏忠贤叫住:“三位王爷本是早该走了,被皇后留住了,说是皇上已是弥留,三王现在之藩,保不住半道上就得往回赶,还是再盘桓几日,待见出动静再说。现在已是见出动静了,大礼过后必须走了,听清了?”待李永贞答应了,魏忠贤又道:“告诉信王,午时讣告中外,明日辰时百官哭临思善门外,后日辰时信王御皇极殿,行登基礼,受百官贺。” 李永贞大惊:“信王登基?那小皇子呢?” 魏忠贤正难受着,低头不答,崔呈秀摆摆手道:“时过境迁了。” 魏忠贤坐回椅上,沉了一会儿道:“既是无可挽回,一切听天由命,尽由礼部安排吧。” “还有,要内阁大臣上劝进表,小皇帝自会知道是义父的调度,义父便居了首功:一迎立,二劝进。”崔呈秀终于露出了点儿笑模样。 正此时王体乾一脚踏进来:“厂公,朝臣们和内官们吵起来了!” 魏忠贤和崔呈秀都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咳,朝臣们说大行皇帝的灵柩不应安放乾清宫,内官们说这是神宗、光宗皇帝先例,阁臣说兄弟不同于父子,要请别殿。内官说灵柩放乾清宫,信王可住殿前廊庑,阁臣说信王是储君,应住文华殿,皇后和贵妃应移居慈庆宫。内官说贵妃不应和皇后同住。总之是莫衷一是,各不相让。” 魏忠贤冷笑两声:“去问娘娘吧,咱家不管啦。” [1]《起居注》是记录皇帝言行的册子,其中的《宫幸注》(又称《敬事房录》)是记录皇帝幸妃嫔的时间和妃嫔姓名封号。 第二章 太监头子魏忠贤密谋造反夺权 鱼目混珠 魏良卿急急进了魏府,直奔客厅,客厅里坐着两个人。 上首是魏忠贤,坐在边椅子上的,穿真青油绿怀素纱,是大太监常服,是他的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 “良卿见过叔父、王公公。叔父怎么回来了?” “唉,咱家是被娘娘赶回来的。” “怎么,娘娘恼叔父了?” “那倒没有,她说咱家两天没合眼了,六十岁的人了,受不了,叫咱家回来睡觉。” “倒是好意。” “什么好意,她是看着咱家别扭!”魏忠贤泪眼模糊,“……看来,皇上大限到了。万岁爷春秋才二十有三啊!……”哽咽了好一会儿,又道,“……体乾,李选侍之事,信王心中可有数儿?” 王体乾站了起来:“选侍殁时,信王尚在冲龄,即使有耳音,也是懵懂,况且选侍身边之人,哪个不畏着九千岁?满朝文武尽皆掩口,料无大妨。” “是啊,”魏良卿接过话儿,“皇上眼里,王公勋戚哪个及得叔父?皇上见信王,能不托付叔父之事?再说这朝上的世爵亲贵,还不都是叔父手捏把攥的,信王还能奈何叔父?” “说的是。”王体乾道,“信王年仅弱冠,又一直偏居信邸,既未预参机务,又未察过民事,更无股肱权臣,还是两眼一抹黑呢!他不用厂公,还有何人可用?又有何人敢为其用?他又如何调理得这满朝文武?我看还是照原方抓旧药。” “张国纪谋立信王之事,信王可知?”这是魏忠贤一大心事。 “未留活口,信王又深居藩邸,久不入朝,怎会知道?”魏良卿安慰道。 “……可娘娘知道。”王体乾阴阴地说道,这事也让他不能自安。 魏忠贤心中咯噔一下,皇上素厚皇后,如果皇后知道,信王现在不知,日后必知,心中又掂量一番,遂缓缓道:“信王不该即位!” “哦?”王体乾睁大眼,“信王不该即位?” “对!” “那,谁该即位?” “皇上亲子!” 王体乾泄了气:“皇上哪儿来的亲子!”但见魏良卿并不惊讶,不由心中一凛,忙道,“莫非……厂公早有安排?” 魏忠贤是点到为止,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行事时心中托底,所以不置可否。 魏良卿虽然知道“遗腹子”之事,此时却觉得把握不大了,便道:“皇上已嘱立信王,又有皇后一力护持,这道坎儿不好过了。” 魏忠贤道:“皇子是正根儿,只要群臣力争国本,娘娘一人也不能擅专!” “慢来慢来,”随着话音儿进来一人,几人寻声望去,见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崔呈秀是魏忠贤义子,进魏府从不通禀,显然听见了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 刚才的话,皱眉道,“还有一隐忧。” 魏忠贤心里一惊,崔呈秀心思缜密,看事深透,他要说不成,八成就是不成了:“有何隐忧?” 崔呈秀坐下,一字一顿道:“四、位、皇、叔!” 魏忠贤心中忽悠一沉:果然是大意了!福王朱常洵在洛阳,另外三位王爷瑞王常浩、惠王常润、桂王常瀛,皆光宗、福王之弟,自小长大,未离京城,根基不可小觑,况且都是四十上下年纪,正当气盛,虽无兵权,皇权可畏,好比那尿脬,虽是中空,个儿大。魏党就像那狗尿苔,别看遍地都是,毕竟长在野地里,当不得大菜。如若几王共扶新皇,插手朝政,咱家就像那王八脑袋,只有缩的份儿了。 魏忠贤打定主意,说道:“先帝在时,大臣们就屡次极谏,力促诸王就藩,奈何先帝总是以几王未婚相拒。如今三王自己的儿子都老大了,还有何理由赖着不走?” “好主意!”魏良卿一击掌,“拔了他的毛,只好做个光腚皇帝。不过——”他略一沉吟,“同时遣藩,又在皇上大渐之时,难免朝臣动疑。如果有人出来说话,如何应对?” 魏忠贤道:“先帝借儿子大婚,聚敛财富,几十万银子进了内库,早已是天下汹汹,谁还会替他说话,自招讦谤?何况他们早该滚了!” “是这话,不过瑞王性情内敛,简朴好佛,诸事不问,断不致招惹他人,不如先留过,免得他人啰唣。”崔呈秀道。 魏忠贤盯住崔呈秀好一会儿,才说道:“罢了,你这从一品的太子太傅当得腻味了,不想干了是吧?就不知这朝上朝下有多少人盼着倒了咱吗?没了咱家,你还牢靠?” 魏忠贤说得沉静,崔呈秀却炸毛了,他没想到魏忠贤会威胁他,他自认为是从大处着眼,却掉进了粪坑,裹了身屎尿,忙垂眉低目,拱手抱拳:“孩儿不过是替义父着想,全凭义父做主就是了。” 魏忠贤缓了口气,说道:“断了信王和皇后的念想,才好摆布。有皇家胄裔傍着身,又是皇叔辈分,会觉着有个靠儿,也就有了底气,还听咱们摆弄?再者说,你知那瑞王今日好佛,怎知他明日不好权?他不问事,是因为他自觉无着无份,但他毕竟是朱家人,会眼见着皇权旁落不动弹?他京里京外地走动,怎好去拦他?传个话儿递个信儿地勾连起来,又怎生处置?所以一并撵走,才是妥当。” 果然虑得周全,崔呈秀心下服帖了,忙道:“义父说得是,现在如何布置?” “体乾去传话御史张讷,疏促三王之藩。呈秀去拟道圣旨,限他们三日内起身,礼数仪物按例裁撤三分。”两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去办,魏良卿也站起来,魏忠贤冲侄子一摆手,“良卿先留下,咱家有话问你。”等王体乾、崔呈秀出去后,魏忠贤慢悠悠道:“鹏翼过了百岁儿了吧?” “刚过百岁儿。” “你说,皇上若现在走了,皇位怎么办?” “皇上不是有遗腹子吗?” “那些没出娘胎的种儿已经被皇上否了,没用了,再说皇位数月虚待,就会生变!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是个儿皇帝在那摆着,就没人敢咋呼了。” “那怎么办?” “拿出个现成的太子来!” 魏良卿立刻明白了:“您是说——?” “对,鹏翼就是太子!” “鹏翼?!……可是,皇上已立信王,满朝都知道了。” “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太子在,如果有了一个太子,那满朝文武又当如何?” “……那就要拥立太子了!”魏良卿心中一阵激动,自己的儿子要当皇帝了!“那就快让皇上认儿子!” “你这脑袋瓜儿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长进?让皇上认儿子?生母在哪儿?皇上能不见吗?你知道皇上都宠幸过谁?” “找那《起居注宫幸注》[1]上有记载的,看时辰前后差不多的,拎出一个,连吓带哄,让她如此说,她还敢不听话?” “那皇子出生的时候,为何不禀报?隐匿皇子是何罪?这些你都想过吗?” “那……怎么办?”魏良卿瘪了。 “送走皇上以后!” 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八月二十二日,皇宫内明烛高照,乱成一团,太监宫女侍卫们已去了首饰甲胄,着麻衣素服,正撤下彩帐,换上白绫。天启皇帝朱由校终于打熬不住,驾鹤西归了,时年二十三岁。 懋德殿寝宫内倒是极安静,只有张皇后和客氏陪灵。 客氏见四下没了人,便收了泪,换上一副严肃像,说出惊天动地一句话:“娘娘,信王还是不能入继大统!” 皇后浑身一颤,看住那双隐隐透出一股寒气的眼光,好一阵才沉静下来:“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娘娘不知,就是皇上也不知,皇上有太子了!皇上身边宫人已有一人已经生子!” “夫人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啊!十月怀胎,呱呱坠地,六七月前龙体尚健,其时为何不禀?” “这可不是老身掉花样,都是小婢子,老身也是有难言之隐啊!” “小婢子生了太子将来也是皇太后!” “哼!娘娘可还记得光宗故事?” 光宗就是天启、信王的父亲,神宗皇帝长子朱常洛。 神宗育有八子,常洛的生母王恭妃本是太后宫中侍婢。一日神宗入慈宁宫请安,偏是太后不在,神宗正要离去,可巧这王宫娥进来,撞见神宗,不及躲避,只得跪下磕头。 许是神宗闲极无聊,正想寻些乐事,见这王宫人虽说面貌一般,但体态婀娜,尤其肤色白皙,竟惹得神宗火燥,就在太后床上,学起楚襄王来。不想高唐一梦,却就春风化雨,珠胎暗结,腰围日长。因王氏是太后身边人,神宗不敢承认,被太后逼出,册为恭妃。巫山之事,本是一时兴起,并不当真,神宗又嫌恭妃出身微贱,从此再未召幸。 神宗二、四、八子均一二岁亡,三子就是那位曾使光宗战战兢兢生活了三十几年的福王朱常洵。常洵母郑贵妃深蒙圣眷,常洵亦独受帝宠。贵妃为子谋太子位,神宗恰也愿意,偏群臣力维国体,反对废长立幼,神宗于是历久不立东宫,却与贵妃设誓,日后必立常洵,并亲笔载明,封于密盒,授予贵妃。诸臣又来多事,力争国本,屡请建储,直把个皇帝惹翻儿了,廷杖、夺官、削籍、发配,赶走了一大帮,直到皇长子年将二十,该婚配了,不知死的廷臣又奏请,或说先册立后冠婚,或言先冠婚后册立,反正是两事都得办了,弄得神宗也犹豫起来,总不能不让儿子结婚吧。郑贵妃急了,捧出密盒,要神宗践约。 神宗启视,却见那誓书已被蛀虫啮了个七洞八穿,最可怪,恰恰“常洵”二字,被啃得一笔不留。神宗悚然:天命有归,已垂示象,不可逆行。这话一出,贵妃已是哭倒在地。神宗正在踌躇,太后又召侍膳,劈面就问“常洛年已十九,为何还不就位东宫?” 神宗随口说道“他是都人子”,却忘了太后也是宫人出身。太后大怒:“你也是都人子!” 神宗知道闯了祸,避席跪倒说“马上册封!”逾日就传出诏谕,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储君,封皇三子朱常洵为福王、皇五子朱常浩为瑞王。 张皇后当然明白客氏的意思:“哼!这能比吗?神祖爷有诸子,皇上无子,再者说,先帝虽是侍婢所生,不也照样当了皇上吗?” “可王宫人却抑郁早逝了。” “原来夫人还存了一片怜悯仁慈之心呐。”皇后直盯着客氏眼珠子,“皇上每次临幸,那《起居注》上可都是有记载的!” 客氏一撇嘴:“神祖爷临幸王宫人,也有记载?” 皇后提高了声音:“王恭妃之事虽无记载,却有老太后和神祖爷的认可,夫人想自比老太后吗?” 这话让客氏心里打挺:“娘娘不必高声,老身没那胆子。给老身下绊子,也绊不倒老身!” “哼哼!既然没有记载,也没有皇上的认可,那就不能认作是皇上骨血,不必多言了!” 客氏眯起眼、掉下脸来:“老身劝娘娘还是先认下了,否则怕与娘娘多有不便!” 皇后脸就涨红了:“哼!本宫听明白了,你听着,皇上早有遗命立信王,满朝皆知。只要本宫在,就由不得你!从命是死,不从命也是死,终归是一死。不从命而死,可以见二祖在天之灵!” “哼!”客氏瞪了皇后一眼,甩袖离去。 张皇后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起身到门口小声唤道:“王承恩。” 王承恩小跑着进来:“奴婢在。”张后倒不言声了,只盯了王承恩看。王承恩毛了,跪倒道:“奴婢哪儿有了错,娘娘只管责罚就是。” “王承恩,圣上说厂臣忠心耿耿,你认为国事可托付厂臣么?” “既是圣上说了……” “本宫是问你!” 王承恩早已看出娘娘不睦魏忠贤,心知娘娘在说反话,便鼓起勇气道:“我朝祖制,内官不得与闻政事,既是娘娘问,奴婢就斗胆了,奴婢以为厂臣居心不可测。” 张后知道王承恩是信王府老人儿,应与魏忠贤无甚瓜葛,只是魏忠贤爪牙太多,此事又非比寻常,心中不决,所以做个试探。见承恩如此说,放了心:“你起来,本宫将你从信王府召来放在身边儿,就是为了今日。此事关系国运,你务必办好,不可向任何人漏风。”遂低语几句,又叮嘱再三。 王承恩又跪下磕头:“娘娘放心,奴婢拼死也要办到!”说完起身疾步而去。 子夜时分,崔呈秀、魏良卿、田尔耕分别被魏忠贤派来的小太监从床上提溜起来:“九千岁吩咐,有急事商议,要快着去,不可张扬!” 这时分来招呼,必是出大事了,众人遂麻溜装束了,陆续赶来。 进了魏府,见司礼秉笔大太监王体乾、秉笔太监李永贞和管事太监李朝钦都已在了,还没过话,魏忠贤泪珠子就啪嗒掉下来了:“皇上……宾天了!”崔呈秀、田尔耕虽然心中并不惊讶,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是生出好大悲哀,毕竟歇凉的大树倒了,往后的事难料了,只有魏良卿心中暗自高兴。 田尔耕想问下一步如何措置,见几人都不说话,就憋了回去,一时无语。魏忠贤见几人都不答话,便用下颌往案上一指:“先看看吧。” 四人凑过来一起看,原来是皇后懿旨:一是立即将皇帝薨逝事布告中外;二是准备丧仪;三是迎信王入宫主持;四是速行即位大典。 各人细细看过,各归了座,魏忠贤问道:“中宫说的几件事,可行得么?” 魏良卿看了眼王体乾、崔呈秀,见他二人不说话,便有些变色:“这如何行得?”几人都把眼看他,等着下文,魏良卿咽了口吐沫,“谁知那信王是何心思,贸然迎立,他若制我,便不好措手了。更何况皇上有亲子在!” “什么?!”几人都大吃一惊! “良卿说得不错!”魏忠贤道,“只是皇上走得太快,不及准备,有些误了。” 几人似信非信,如此大事一直瞒着这些心腹,几人心中虽有些不快,但毕竟事情大有转机,都兴奋起来,李永贞道:“既如此,就该赶快宣布!” “慢,”崔呈秀插话道,“皇后是国母,成败与她关系极大,她知道么?” “咱家请奉圣夫人去说了,尚不知结果。”魏忠贤面无表情。 “那怎么办?”田尔耕问。 “咱家已调刘诏领兵进京。”魏忠贤顿了一下,道:“永贞,刘诏何时能到?” “天明前就能到!” “万万不可!”崔呈秀、王体乾从前几日魏忠贤的话中已听出了锣鼓音儿,但此时崔呈秀已改了想法。如果天启立遗命,可以篡改,也可以指为伪诏,没想到平时就不问政事、又是快死了的皇上却召诸臣面谕,这就大不一样了。皇上龙体不预时没禀皇上知道还算是个说词,皇上召诸臣面谕时为何还不说?分明是李代桃僵!一旦玄机泄漏,怕就有“光武讨莽”了:“皇上有遗命,又是面谕诸臣,不好翻案了。而刘诏领兵入京,就成势不可遏,厂公试思是否到了这一地步了?备之不周,就要授人以柄,此举一出,势成骑虎,想下也下不来了!所以须先议出一个万全之策,当前要务是封锁消息……” “对,尤其不能让信王知道!”李永贞抢上说。 魏忠贤只觉着脑子里轰然作响!老了,脑子转不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 动了,怎就没想到先布置了呢?便点着田尔耕道:“快去传咱家的话,叫许显纯立即封锁四门,不许出入!叫涂文辅去围了信王府,但不要惊扰了他们,只许进不许出!” 田尔耕站起就跑。 李永贞心中一直亢奋,他觉着机会到了,这一时已是想好了,自觉着成竹在胸:“我看也别要什么小皇子了,干脆就厂公黄袍加身吧!” 这一句话明白说出,众人脸上都失了颜色! 虽然这种心思几人早都掂量过,但毕竟就是魏忠贤也没挑明过,一经说破,还是让人心肝抖颤! 李永贞捋起袖子道:“有二计可行。一是今夜就杀了小王爷,对外就说是歹人所为,事出意外,皇位虚待,厂公自是众望所归;二是逼那小王爷写下禅位诏书,一个毛娃,知道什么三六九,吓也吓死了,怎敢不写?厂公名正言顺接掌大宝,这不就结了?” 魏忠贤一拍桌子:“以后谁也不许再说这等混账话!咱家一腔忠诚,赤心为国,只知为皇上分忧,从未做过篡逆的大梦!立了小皇子,也是姓朱,也是咱大明!”说到这儿又潸然泪下,“咱家就盼着皇上多福多寿啊!” 崔呈秀心中也骂了声混账,阉人窃国,必天下大乱,不得好死!便接口道:“再说,还有福王呢!” 几人又都不说话了,正没动静,田尔耕急急进来,单脚刚过了门就道:“王朝辅报,未封门前王承恩刚出了宫!” 魏忠贤低低叫了一声:“不好,事泄了!” 崔呈秀站起身,看着魏忠贤道:“速命涂文辅撤围信王府,迎信王入宫,先将信王攥在我们手里,别让中宫抢了先,进了里面再作计较。一方面让他折腾不得,另一方面即使将来事不谐,也不失迎立之功。” 魏忠贤使劲盯住田尔耕,眼里冒出绿光:“尔耕啊,你是手握宫廷禁卫大权的锦衣卫都督,你说呢?” 田尔耕浑身一颤,嗫嚅半天才道:“可下官是捏在厂公手里的呀,还不是厂公说咋办就咋办。” “咱家是在问你呢!” 田尔耕心里打鼓了,他明白,议论归议论,真要动手,就得他当那出头榫子。如若失败,自不必说自己头一个被杀头,即便成功,还须向天下有个交代,自然是推出个替罪羊:田尔耕谋逆弑君!还是一个死!自己的权势利禄是魏忠贤给的,当然就得给他卖命,但却不想给他送命!想到此,田尔耕便壮起了胆,说道:“厂公,百密还有一疏呢,何况皇上走得急,我们毫无准备。这事可是出不得半点儿偏差的!我田尔耕的小命儿不值钱,可不能连累了您老人家。我看还须仔细筹划。” 魏忠贤心里拱上了气,都是软泥捏的!但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想了片刻道:“只好先如此了,”说着冲田尔耕一挥手,“叫王朝辅去告诉涂文辅,现在就迎信王进宫!”又转向李永贞,“告诉刘诏,先在京郊歇住,听咱家下一步安排。” 储君惊魂 自皇上召见已过去了十天,既无缘再见,也不知动静,但朱由检心中明镜似的,皇兄糊涂,既已立储君,何要魏良卿代天子祭太庙?这太庙可是臣属祭得的?若无贼心,就应惶恐力辞,他竟是直任不辞,岂不是司马昭之心吗?规制,祭太庙不得称臣,只称孝子皇帝,太子称孝孙嗣皇帝,他岂不是自认了皇帝吗?乱臣贼子弄权,身为储君却吭不得声,朱由检心内十分焦躁,见外面月朗星稀,便举步出门,信步来到王妃周氏的寝室,却见田、袁二妃也在这里。 朱由检新婚仅半年,三个王妃都是张皇后给张罗的。 明朝故例,皇帝大婚,皇后与两名贵人同进。在张皇后心中,皇五弟早已是储位继承人,所以,她在给朱由检选正妃时,也同时选了两名偏妃。三人见丈夫进来,起身相迎,周氏道:“王爷,是不是派徐应元进宫一趟,打探一番?” “不可,”朱由检摇摇头,“咱们还是聊聊天儿吧。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话?” 袁妃道:“听下人说,皇上是吃了霍维华进的一个秘方才病体越发沉重的,不知是真是假,就说的这个话头。” 朱由检生性谨慎,即便在家人面前也从不提宫中事,见三人问起,便道:“皇上自天启五年一场大病,由此身体日衰,两月前渐感不支,时常困倦,面少血色,瘦弱异常。霍维华进的秘方名‘仙方灵露饮’,说是能医皇上痼疾,有旨调制进呈。霍维华连夜大干,翌日进供御食。皇上饮了数匙,味如醍醐,清甘可口,遂命时时进呈。不想饮了月余,竟致胸膈饱闷,上腹鼓胀,浑身浮肿,全无气力,终日奄卧龙床。再传御医诊了,却是沉疴已固,医药罔治。唉,父皇就是病体沉重之时吃了李可灼进奉的红丸宾天的。可见这方士之言多不可信呢。” “皇上为何将政务全委之魏忠贤呢?” 朱由检看了看说话的田妃,又向门口张了张:“皇兄生性好动,虽未读过书,但颇聪敏,尝自动手制造机巧,刀锯斧凿,引绳削墨,乐此不疲。所造微缩景观、蹴圆堂、各种机关,曲折繁复,微妙玲珑,几夺天工,颇具匠心,若非生于帝王家,当是鲁班再世。只是十六岁继位,毕竟年轻了些。”竟是一字不提魏忠贤。又聊了会儿,大家便散了,各自回房歇息,朱由检就留在了周氏房中。 将近子时,就听王府总管太监徐应元在门外低声急叫:“爷,出事了!”刚在迷糊中的朱由检被惊醒了,脱口而出:“什么事?” “锦衣卫围了王府!” “什么?!”朱由检身子一抖,咕噜坐起,脸都绿了,这当然是魏忠贤派来的,“他要怎的?” “不知道。” 朱由检穿衣下床,脑子里迅速翻检着各种可能性。 皇上大薨了?还是魏忠贤趁皇上弥留,假皇上名义为自己捞取个名正言顺的名分?他是想废了我,还是想杀了我?是想自己登大宝,还是想另传他人?无论哪种情况,第一要做的,是赶紧让皇后知道。想那魏忠贤,现在还不敢拿皇后怎样。 “徐应元,派个机灵活泛的,速速进宫,禀皇后知道。” “王爷,各门全都封了,只许进不许出!” 朱由检颓然坐下,完了,索命来了!往好处想,即使留下命,今后也就是尸居余气,甭再做那当皇帝的春秋大梦了。 朱由检正心灰意冷,跟在徐应元身后的王府管事太监曹化淳凑上来:“爷,您忘了,前几日皇后娘娘叫王府派个人去跟着她,奴婢派了王承恩去。奴婢想娘娘是为随时有了动静就跟爷您通气儿的,娘娘都考虑周全了,有啥动静王承恩会回来报信儿的。” 经这一提醒朱由检也想起来了,点点头,但心里毕竟放不下。 正无可奈何,王府太监高时明在门外道:“王爷,英国公来了。” 朱由检怔住了,等不得细想,胡乱穿好衣服忙去开了门。张惟贤已大步到了门外,一撩下摆,双膝跪倒四体匍匐:“张惟贤奉皇后懿旨,迎信王进宫。” 朱由检心中一紧,怎就行起君臣大礼了!赶忙出屋俯身扶起张惟贤:“国公行如此大礼,是要折杀小王了!皇后此时召唤小王,难道是皇上大不好了?” 张惟贤涕泪齐出:“王、王爷,皇上——驾崩了!” 徐应元听罢咣当跪倒,院子里人全跪下了。 朱由检晃了晃,愣怔了,半晌不出声儿。徐应元赶忙起身扶住。 张惟贤起身近前一步小声道:“皇后担心魏忠贤对王爷不轨,派下官来护卫王爷,又怕魏忠贤封了大内,闭住消息,另有图谋,请王爷赶快进宫!” 朱由检回过神来,张惟贤是皇后的哥哥,当是可靠。他喉咙抽动一下,好个细心周到的皇嫂!鼻子就酸了,便对张惟贤深揖一躬:“谢娘娘恩典,谢过张大人。请大人先客厅里坐。”刚走到客厅门口,又是一声传报:“锦衣卫忠勇营提督太监涂——” 话未说完,涂文辅、王朝辅已颠儿着小碎步闯了进来。 刚才在门外涂文辅拦住张惟贤,张惟贤说出奉皇后口谕,涂文辅很是吃惊,皇后的话是怎么翻出红墙的?“张大人,小人是奉命行事,口说无凭,您得拿出皇后懿旨,不然小人不好交代。那里面儿的可是储君,出点儿小事那也是天大的干系,小人可担待不起。”话虽软,就是不让道。双方剑拔弩张,正在僵持,王朝辅就到了。 听王朝辅一说,涂文辅明白了,显见是王承恩给张惟贤传的话,便放了张惟贤进去,但他二人也不敢怠慢,跟脚闯了进来。 一见着信王,涂文辅、王朝辅就扑地叩头,大恸不已。信王赶忙搀他们起来,免不得又是一番唏嘘,将几人让入客厅。 涂文辅道:“我二人奉九千岁令,接储君王爷入宫。” 张惟贤别过身看住他二人,冷笑一声道:“倒是有劳二位公公了!”脸上却是一副肃杀之气。 涂文辅身上一冷,赶忙撮袖一揖:“国公言重了,小人不敢当,都是为娘娘分忧,该当的。” 再看朱由检,跌坐椅上,反倒走不动了,倒不是哀痛昏了,却是不知如何处。这只老狐狸,果然是想得周到,被他看住了!立即进宫?他必定已布置妥了,会杀我吗?即便先不动我,接下便是护柩、举哀、辞棺、发丧、入陵,典例仪数捆住,动弹不得不说,一露脸儿,便在人家掌握之中,作不得手脚了。先抓了魏忠贤?何人可依?锦衣卫、亲军俱在魏手,无异自入彀中。密召外藩入京勤王?五军都督可靠么?何况远水难救近火,勤王兵到,自身早是人家俎上肉了。 朱由检通身冒出寒气,此一去,便不知所终了。 思虑良久,终是未得要领。罢了,既是施展不得,且隐忍随了他。抱定了心思,朱由检便硬挺了心肠,说道:“公公稍候,小王更了衣便来。”说完转过后室,去见三妃,徐应元赶紧跟了过去。 田、袁二妃早听得杂沓喧呼之声,跑了出来,聚在周氏房内,正在心惊肉跳,听丈夫一说,差点儿堆乎了,全没了主意,只是流泪。 朱由检只怕涂文辅等得不耐烦,说了几句宽心话,就告辞出来,刚转身,徐应元扑通跪下,涕泣言道:“王爷不可去,京城亦不可留,赶紧走了吧!” 朱由检摇头:“唉,皇兄才去,怎好就怯了?岂不贻笑天下人?” “应元说得对,”周氏道,“留住京城,便是龙困浅滩。到得外边,才好攘臂呼应,徐图规复。” “何处可去,何人可依?” “陪都南京,可召老丞相叶向高叶大人,大学士刘一燝、韩爌二大人,虽已致仕,虎威不倒,必有办法。”徐应元道。 朱由检出了会儿神,终是摇了摇头:“南京也是魏家天下,叶、刘、韩大人年事已高,又是冠带闲住,无职无权,心有余力已不足,再说又如何走得脱?更要紧的,我若一走,更给了他人口实和机会。天命有归,人力难为,若朱家气数已尽,这江山跟了魏姓也是该当的。勿再多言。” 徐应元哀鸣几近绝声儿。朱由检出来,撩开大步前走,徐应元紧随在身后,准备以身护驾,却被涂文辅止住了:“徐公公住了吧。” 徐应元急上了脸,话却不敢硬:“王爷身边须有的照应,缺不得人的。宫内虽有的是人手,但王爷习性别人不摸底,不顺手的,只有老奴才服侍得透彻,老奴怎能离了王爷身边?” 涂文辅叹了一声,道:“不是咱家要拆了你和王爷,宫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职官内属只有三品以上命妇才可见梓宫,违不得的。” 徐应元扑通跪了:“看在应元与魏公公曾为兄弟的份儿上,让应元跟了,就守在乾清门外也是好的。” 朱由检心中一惊:“你与……是兄弟?” “……奴婢与魏公公是同乡,未入宫前已是赌友……” 涂文辅见徐应元缠着,在储君面前也不敢做过了,便看了信王。朱由检说了句“不能坏了规矩,按涂公公说的办”,扭头就走,徐应元束手无策,只得大哭而回。 第三章 登基前夜不吃不喝,以防遭暗算 剑拔弩张 魏忠贤在懋德殿门前接住朱由检,倒头就拜,眼红红的。朱由检赶忙还礼,却是一言不发,跟着魏忠贤进了门就跪倒了,匍匐至床前,先向灵床磕了一通头,又转身向着皇后磕起来。皇后赶忙起身还礼。 信王朱由检只是低低饮泣,还是绝无一语。 旁边魏忠贤却是泗泪滂沱,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0 哭了个淋漓尽致。正哭得带劲儿,张惟贤闯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娘娘,刘诏领铁甲三千抵都门!” 皇后着实吃了一惊:“刘诏是何人?” “兵部尚书总督蓟辽保定军务。” 皇后看住魏忠贤:“魏公公可知此事?” 魏忠贤心中这个气呀,这个蠢材好不晓事理!谁叫你领兵提枪闯进来了?可又发作不得,只好回说道:“老臣委实不知。” 皇后瞄了朱由检一眼,朱由检是全然不睬。皇后默然一会儿,便向外唤道:“涂文辅!”涂文辅应声进来。皇后道:“刘诏兵围城下,本宫知他是好意,忠谨护卫,防备有变,但却违了我朝律条,有私兵犯阙之嫌。储位有人,本宫亦在,怎能擅定进止?”又看向张惟贤,“你二人同去传谕,叫他速回本部值卫,兵马撤回,用他时自会召他。” 二人应着,涂文辅就拿眼瞟魏忠贤。 皇后看在眼里,便向魏忠贤道:“公公看本宫这样处置可好?” 魏忠贤虽是哭着,话可一字未漏,心中别扭。皇后认定刘诏进兵是咱家所为,故还不敢明斥他谋反,其实是那蠢驴想抢个改朝换代的头功,却给咱家扣了个屎盆子!皇后叫涂文辅跟着去,是想让刘诏以为是咱家在发号施令,话又是对着张、涂二人说的,自己也不好此地无银,好个精明的娘儿们儿!见皇后问,忙道:“娘娘处置甚妥。” 涂文辅见魏忠贤如此表态,便同了张惟贤转身退出,却听皇后又一声喊:“慢!” 二人停了步,皇后转向朱由检:“此事还须请储君口谕。” 朱由检虽是装聋作哑,其实本已提到嗓子眼儿的心都快提到脑门儿了!他早听说刘诏为魏忠贤建生祠四处,迎忠贤像五拜三稽首,是阉党铁杆儿,看这光景魏忠贤是要刀枪相见了!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思谋片刻,朱由检沉声道:“着即各归本部,既往不咎,就有劳国公和涂公公了。”二人叉手领命,找那刘诏去了。 张后听了暗暗点头,心里道处置得当,孺子可教。 哭了小半个时辰,看看也是累了,失了后劲儿了,魏忠贤起身欲将信王引过另室歇息,信王亦不闻问,只由着他。 “且慢,”皇后止住他,嘴角泛上一丝笑意,“有件大事要与储君商量。”魏忠贤只好止步,皇后便说出那石破天惊的话,“信王,奉圣夫人说已有宫人诞育皇子,你可知道?” 信王犹如被个大磨盘砸中,被砸扁在地上!只怔怔地看着皇后。 皇后突然拉下脸,看着客氏:“几名宫女先后怀孕,皇上强健之时都没这等巧事,离宾天还有几个月的皇上有这般能耐吗?” 魏忠贤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皇后会当着信王的面把这事说出来,但又不能不应对,只能硬了心肠道:“确有其事。” “既如此,其时皇上尚好,为何不奏闻?” “待证实怀了龙种,已过了若干时日,又不知是龙是凤,再后皇上已是……” “那为何不奏明本宫?” 魏忠贤倒不像客氏,对皇后还不敢当面不恭,尤其还当着信王的面。崔呈秀说了已不好翻案了,魏忠贤就心中无底了,虽存希冀之心,但到底还不敢就话里挟枪带棒、盘马弯弓的,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皇后不等他回答便道:“哼!无凭无据,就凭你二人信口雌黄吗?皇上走了才说出来,还作得数吗?皇上已明诏信王入继大统,百官皆知,再多言就是抗旨了!”说完转向外面唤道:“王体乾!” 这会儿就数王体乾最忙,布置灵堂,安排各宫铺黑挂白,研究丧仪,都是他的事,王承恩应声进来:“回娘娘,王公公尚未回来。” “你去找王体乾,传本宫旨意,命黄立极等速拟大行皇帝遗诏,信王即皇帝位,现在就去!”王承恩去了。魏忠贤知道此时硬争也无用,便向客氏使个眼色,向外边一努嘴。客氏心领神会,也就不再说话。 皇后已看在眼里,赶出屋叫回王承恩,附耳低语几句。王承恩点头转身再走。皇后回身进殿,见魏、客二人不言声了,也就松了口气,不再穷究,怕逼窘了魏忠贤,做出事来,自己和信王都没个收场,遂走到朱由检身边,背对客、魏,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悄悄塞与朱由检,小声道:“这是为嫂给你准备的干食,记住,万不可食他一粒粟,饮他一口酒!”不待朱由检答话,就转过身来,对魏忠贤道:“一早引百官哭临吧。”魏忠贤答应了,引了朱由检出到乾清宫偏房。 客氏出屋上轿,吩咐道:“快,去找黄立极,不管他在哪儿,给我找着他!” 轿夫不敢怠慢,起轿疾走,出乾清门左转出景运门,直奔文华殿南面的内阁。不想刚到文渊阁,就见一排亲军挡在街口,轿子被迫停住。 客氏探出头,见张惟贤当街而立,堵住大门。客氏因有急事要办,只好堆下笑脸:“是英国公啊,为何挡住老身去路?” 张惟贤一抱拳:“夫人这是去哪儿啊?” “老、老身、不去哪儿,散散心。” “这辰光散心?” “老身心中难过呗。” “夫人要散心,可在内宫走走。祖制在,除皇后外后宫内眷非大典不得出外廷,夫人还是请回吧。” 客氏见张惟贤话硬,知道来软的不行,也就硬起来:“皇后来得,老身就来得!皇上在时老身常来,你让开道!” “嘿嘿!”张惟贤冷笑一声,“下官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奉圣夫人为圣上乳母,圣上驾崩,宫中已不需夫人伺候。夫人心中哀痛,需好生调养将息。”说罢一挥手,“起轿,送夫人回府!” “张惟贤,你要干什么?老身回府,还用得着你来送吗?” 张惟贤一闪身:“送夫人!”身后亲军呼啦涌上,把轿子围住,逼住轿夫,轿夫无奈,只得起轿。 “张惟贤,你好大胆!娘娘也得让着老娘三分!皇上刚走,你们就这般欺辱老娘!……”客氏胡乱叫着,却是身不由己,心中直骂魏忠贤老糊涂蛋,把田尔耕、许显纯都派往四城了,城门倒是守严实了,这宫门却让给人家了! 朱由检被引到一间暗室,房里已摆好了蔬食淡茶,朱由检却是绝不敢碰,也未取袖内之食,只是秉烛而坐。 约初更时分,听得更梆响,朱由检起身活动了一下,信步走到门前,推开门,见并无一人,他想试探一下有无监视之人,便连唤了几声,才见一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王爷有何吩咐?”朱由检见是王朝辅,找了个说词:“本王欲将这一桌酒食赐予巡逻军士,如何取与?” 王朝辅回道:“宴劳赐膳之事由光禄寺主持,王爷是否要奴婢禀过?”朱由检恨不得一脚踹死他!储君的话不算数,天杀的光禄寺准了才行,这帮没屪子的狗奴!他沉了沉心,点点头。 王朝辅没去光禄寺,而是奔了魏忠贤。魏忠贤听了沉了脸,冷冷一笑:“他是信不着我,我怎敢谋了新主性命?随他去吧。”王朝辅颠儿颠儿回来,搬了酒食去了。外面响起巡逻将士“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朱由检心上忽地漾起了君临天下、统御万方的感觉。 他闭眼打坐,咂摸着滋味,待欢呼声尽了,睁开眼,几支蜡烛的荧荧光亮如鬼火摇曳,不由得打个冷战! 正在此时,虚掩着的门外一个人影倏地闪过,朱由检心头一紧,头皮都麻了,莫非老贼今晚就要害了我?他立刻作出了反应:老贼要有心要我的命,今晚便难逃一死,身为大明皇储,决不能在这帮狗奴面前露出半分怯懦,于是开口说话,声音沉静中带着严厉:“门外之人可听清了,本王正在此等你!”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门被慢慢推开,随后是一柄利剑伸了进来! 朱由检腾地立起,迅速左右一瞥,见无任何可用防身之物,也就不再寻找,死死盯着门口。 门被推开一身之宽,终于探进一个脑袋,却是老态龙钟。 二人对视良久。烛光昏暗,朱由检又躲在暗角,终是看不分明。脑袋终于开口了:“大人是谁……谁家王……王爷?”脑袋看上去已是耄耋之龄,朱由检心中略为放松:“哼!你找的不就是朱家信王爷么?” 脑袋把门大开,把剑一扔,咣当跪下:“奴婢不知王爷在此,奴婢该死!” 朱由检浑身一松,坐倒椅上:“既如此,你又为何在此窥探?” “回王爷,众人都在懋德殿忙着,此处并未掌灯,奴婢路经此处,见有烛光,怕有了歹人,想探个究竟,不想惊了王驾,奴婢该死!” 朱由检彻底放松了,而且心底升起愉悦,魏忠贤并未派人看住他,自己想走拔腿就走。但他很快换了念头:自己是来做皇帝的,怎能没坐上皇位就先逃了呢,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今后这皇帝还怎么当?“起来吧。你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谢王爷!”脑袋颤颤巍巍起来,“奴婢叫刘若愚,入内直房管理文书笔墨。” “你多大年纪了?” “回王爷,奴婢已八十有六。” “这般年纪,还没放你回家养老?” “奴婢是内书堂读书出身,无家可归。” 这显然不是魏党,对魏忠贤来说这也是无用之人:“你退下吧。” “是。”刘若愚颤悠悠躬身捡起剑,对鞘入剑。剑刃被烛光一照,一道亮光刷过。朱由检心中一动,忙道:“慢!宫中不许带刃,你怎么佩剑?” “回王爷,今晚都佩了,是魏公公让佩的,说是非常时期,防备宫中有变。” 朱由检心又收紧了,他起身走过去:“给本王一观可否?” 刘若愚抖抖索索解下佩剑,双手呈上。 朱由检接过,并不看,道:“借本王一用,如何?” 刘若愚一听就吓瘫了,心想王爷是不想让人知道在此,要杀他灭口,咚地跪倒,抖作一堆,嘴里念叨着:“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封了这张嘴,王爷体怜奴婢则个。” 朱由检见他不起,忙去扯他,却是拽不起:“你只起来说话,本王只是寂寞,把玩一番,聊度长夜,并无他意,日后重重赏你。” 刘若愚这才稍安了心:“王爷要用,留着就是,奴婢怎敢请赏?” 朱由检并非为解寂寞,也不是为护身,他知道自己绝挡不住魏忠贤的虎狼之兵,只是想如遭变故当绝之时用此剑自尽,不可使歹人沾身,辱了祖宗。 阉党谋逆 上朝时分,百官齐集午门,却见不但中门、掖门紧闭,文武官员、宗室皇亲平日出入的东西偏门也未开,更无“常朝御门仪”的击鼓鸣钟,正不知出了何事,交头接耳议论着。东偏门开了条缝,承值太监露出半个身子,只见他着素服黑角带,人群轰地炸了营! “列位大人,皇上已升遐了,请列位大人回去换了素服哭临。”承值太监话音儿落定,就响起了一片号啕,众人边哭边忙忙地回去,那哭声就像滚雷四散开去。 过了刻把钟,就都换了素服匆匆赶来,却见李永贞堵了门口:“各位大人,皇上驾鹤西归,各位大人自今日起要归署值宿,回不得府的,所以还得请大人们回去取了成服来。” 众人已经跑了两趟,虽是坐轿,因是急急赶路,一路狂颠,又是突遇大变,心急火燎,早是气喘吁吁,昏头涨脑。可这非常时刻,谁也不敢造次,只得再往回赶。家里有那三品以上命妇的,也要知会到,次后三日哭临。取了缞服回来,这才得进门,已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进了大内,只见宫灯、红柱都罩了白绫,值宿亲军人数增了,太监宫女来来往往,急急火火,全没了卯时应有的宁谧庄静。 梓宫(皇帝棺材)已移至乾清宫,众人奔到乾清门。四品以下官员到此止步,三品以上大员进了门,只见正殿门大开,四尺高、五尺宽的红漆大舆正中摆放,头前摆着大行皇帝神位,储君在前,瑞王、惠王、桂王三位王爷在后,皆披散着头发,面向梓宫匍匐,哭声至哀。魏忠贤、王体乾等在梓宫四角跪叩不起。 黄立极带头一步冲上,扑地大恸。乾清门里外呼啦啦全跪倒,哭声立时放大数倍,皇城外都听得见。行过五拜三叩首礼,哭了小半个时辰,哭声渐低渐消,到后来就只是哼哼了。 王体乾走上前高声道:“宣大行皇帝遗诏!” 宣旨官上前宣旨: 若夫死生常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全归顺受,朕何憾焉!皇五弟信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1 王由检,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丕绍伦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内外大小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守典则,保固皇图。 宣毕,王体乾放缓了声:“诸位大人请起,各归署衙斋守。自明日起素服三日,朝夕哭临,成服二十七日,朝哭临,请回吧。” 黄立极抖抖索索起身,后面的也都跟着起来,陆续出来。正往外走,忽听得台阶上齐喊:“兵部尚书崔家!” 崔呈秀一晃,回了头看,见是李朝钦、王朝辅正寻他,众人也齐把眼看了他。崔呈秀怔了一下,转身上了台阶。 进了内宫,崔呈秀被引进侧室,魏忠贤已在了。他将其他人都挥了出去,示意崔呈秀坐下,劈头就道:“依你看,事还可为否?” 崔呈秀知道魏忠贤问的是立襁褓子为帝的事,摇摇头道:“不可为了。信王本就是规制继统之人,妇孺皆晓,又前有圣上面谕群臣,后有中宫懿旨,朝野尽知。骤然翻计,天下大哗,就要有宫门之变了。” 魏忠贤仰天长叹一声:“可是,信王大疑我了!” “怎讲?” “他疑我在饭食中做手,不食,还夺去一剑。”魏忠贤约略讲了一下当晚之事,“他日登基,你我无噍类了!” “夺去一剑?却是为何?” “怕咱家取了他性命呗。看此举,是个硬主。” 崔呈秀嘻嘻笑道:“信王自小谨慎,不必过虑。” “良卿代天子祭太庙,朝野传言纷起,谓我觊觎神器,不知是先帝遗诏,我当如何自辩?” 崔呈秀松了口气,端起茶:“登基之日,自然冰释,何辩之有?” “不然,信王年纪虽小,只今日做作,疑心颇重,刚愎有加,不是好哄弄的,绝非先帝可比。我看他是藏而不露,韬晦极深,一朝坐稳了大宝,你我怕就该引颈就戮了!” 崔呈秀悬起了心:“义父待要怎样?” “永贞他们说,可垂帘居摄。” 崔呈秀骨头都凉了,嘴一滑,说了句“新莽之于孺子婴啊”,手中盖碗咣当一声脆响,忙放下。 “你说啥?” 崔呈秀整了整神态,没接魏忠贤的问话,不能让干佬看出自己怯了:“他要不从呢?” “他毕竟是个娃儿,能有多大胆识?永贞是想由阁部逼宫,只是不知外廷可有人敢持异议?” 阉竖垂帘居摄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冒天下之大不韪吗?呈秀低头不语。 “永贞说先封了北京城,俟行过大典,再诏告天下。各路外镇纵有那不服的,见为时已晚,也就不敢逆天行事,也必顾忌咱家手段,何况各镇监军也都是咱家的人,谁个不服也早能知道,及时下手,你看可有疏漏?” 崔呈秀早已胆虚,别看今日满朝魏党,将军外戚哪个心服?阉人摄政,其等必不袖手,国人亦耻之,官军反起了,又是顺天应民,必是一呼百应,这魏党之中可有扛鼎之人?所以势难长久,徒惹天下笑,遭人唾骂。再者陕西内乱方起,若都打起靖难旗号,反倒名正言顺造起反来,我等倒是贼了,岂有不亡之理?终落个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故此事断不可为。 静了片刻,崔呈秀叹道:“恐是外有义兵啊。” “……义兵在哪?” “四边总督都是厂公驽马,义父以为举事可倚否?” 魏忠贤想了想,垂了眼,摇摇头道:“……舔脚捧屁宵小之徒,临事难测。” “是了,备之不足,胜券难操。那福王早是虎视龙床,预备有时,此时当是磨刀霍霍。我等若一时心旌摇乱,作出事来,反添了他口实,另三位王爷也必不甘休,一方总兵发难,必有响应,加之外患未靖,国势将大难收拾。不为万全,不可乱行。” “永贞说挟皇上而令天下,没谁个敢动。信王纵是英武,毕竟年未弱冠,事出不意,也只好生受了。” 崔呈秀一是进士出身,君臣伦常观念根深蒂固;二是见皇后布置十分严密,已经胆寒;三是兵部尚书是个文官,掌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兵籍征调之政令,既无兵权,又不懂武备,出着不果,则在朝廷和阉党两方面都是罪人!故不敢出那造反的主意,可又不敢说出,想了想,道:“义父不闻吕不韦故事么?” 这话让魏忠贤打了个寒噤,他知道吕不韦是战国时秦王嬴政“仲父”,秦相国,独揽秦国大权,嬴政亲政后被免职,忧惧自尽。“……是啊,亦非长久之策。” 崔呈秀看出魏忠贤已是动摇,又道:“时机未到,且不说并无可以性命相托的领兵将军,即使有那可用之人,山隔水阻,急切不能到得,兵防一动,朝廷先知,追究下来,反是自招其辱。 “眼面前的如锦衣卫、刘诏等或可一用,但上有五军三大营,宫禁有宿卫亲军,守卫有金吾、羽林二十卫,值驾、随驾有腾骧四卫,内外呼应,锦衣卫虽分番入值宿卫,但与各卫互不统属,刘诏更是鞭长莫及,如何行事?” “文辅说,内宫佩刀万人,老三千仍可用,统与了田尔耕、许显纯,如果谋虑周全,内外应接,不会有差池。” “这就不是垂帘居摄了,而是逼宫夺位了!” 魏忠贤又是一个寒噤:“逼宫夺位——?”他绕地转了仨圈儿,“逼宫夺位……逼宫夺位……是万万不可的,”又猛地抬起头,“若如永贞所言,逼他禅位于皇子如何?” 崔呈秀心里难受起来,直想呕出来,这老家伙昏头了!他咽了口唾沫:“当初演练内操时,武内三千,后虽增至万人,也就偃旗息鼓了。内官演操可,却行不得这等事,更当不起诸卫的斧钺,何况不知内情,怎敢去动皇上?反倒临事乱了阵脚,坏了事。” “难道就无人能做这事么?良卿、国兴、尔耕他们也不行么?只要皇上在我手中,他人服与不服,谁敢不听招呼?发过禅位诏书,他还能怎着?” “玉石俱焚,是为下策。”崔呈秀断然道。 “怎见得就玉石俱焚?” “对废帝,杀是不杀?” “……那要看情形——杀又怎样,不杀又如何?” 崔呈秀欲言又止,魏忠贤看出他不敢说透,便道:“尽可直言,咱家不怪你就是了。” “义父自度可及曹孟德之势?” “……不及。” “可有赵匡胤之实?” “无有。” “魏王至死不敢称帝,宋祖受百官拥戴,尚且推辞再四,何也?天下未靖,舆情汹汹,诸侯倘有二心,则祸起旦夕。平帝孱弱,汉室衰微,遂有王莽立朝。 “王莽身为太傅,摄皇帝事,天下称贤,一旦夺位自立,朝野口诛笔伐,光武起兵,天下响应,终落个身首异处,祸及子孙。大明二十一镇总兵,义父自忖从者几何?禅位诏出,勤王兵起,岂非作茧自缚?皇上若死,则人必罪我,靖难讨逆,师出有名,义父可有抵御之军?魏王、宋祖拥兵百万,尚不敢自立,义父手无野战之兵,胜算几何?” “……照你说,是不能动了?” “时未可也。” 魏忠贤缓缓立起,低了头:“唉,施凤来也是如此说。” 崔呈秀心里一紧:“……义父对施凤来说了这些想法?” “咱家只是问他垂帘居摄是否有史可征可循。” “他怎么说?” “跟你一样,说‘居摄远不可考,且学他不得’,咱家并不想夺宫,只是求一稳妥之策,以免后顾之忧……如今怎处?” 崔呈秀已心知肚明:魏忠贤本心不想反,又是六十岁的人了,老态已现,身心两衰,只是新主动疑,他日必不容阉党,故此犹豫不决,无非是想以攻为守而求一全身之策。 崔呈秀松下来,又道:“儿看信王并不像义父所言。信王自小懦弱,循规蹈矩,甚至从无淘气的举动,大臣们眼中似就从无这个王爷,义父也是知道的。想那日先帝召见诸部托付江山,信王只知叩头泣血,嗫嚅惶恐,全无个君主形象,何况是胎毛未脱的年纪,能有何作为?只要义父恩威并施,还怕不调教成个儿皇帝?” “不然,你们对他全无了解。咱家给你讲一事,”魏忠贤摆出个舒服坐姿,“信王还住在宫中时,便常宫外微服行走。十四五岁时,一次路经太庙,见两个小侍扑地扭打,众内官为之解劝,二人不听,信王上前大喝:‘大胆奴才,竟敢如此放肆!’只因他平日里行事唯谨,内官们又有咱家这靠山,也不放他在眼里,当即回嘴道:‘千岁如此说,我们得何罪?’信王道:‘太庙前殴斗,高声呼喊,惊动列祖列宗,罪过不大吗?按大明律,该处何罪?!’众内官一听,都趴在了地上谢罪。以小见大,此子决非善类!” “有这等事?果然不可轻觑。” “还有,信王大婚时,先帝赐他地租银两,他竟辞谢了,说‘边境多虞,军费甚匮’。小小年纪,就能看得这般深远,如今做了天子,志向必大!” “嗯,是要加倍小心。”崔呈秀做出熟虑状,“但目下更可惧的还不是这小王爷,而是外藩,故无十分把握,不可冒此风险。储君今日之疑,是疑我矫诏另立新主。只今日便诏告天下,拥他登基,自然也就去了疑心。” 魏忠贤阴了脸踱了半日,方停步道:“话是如此,只今后如何立身?”崔呈秀见魏忠贤软了,也就放开说道:“勤勉恭谨,不逾雷池,观其言行,再作计较。” 魏忠贤又绕屋转了三圈,以拳击掌:“难说呀,咱家总觉着他不是等闲之辈,只今日或可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日后只怕你我不待从容,便就作了肉糜了!” 崔呈秀见魏忠贤发狠,生怕他孤注一掷,忙道:“不然,信王纵是英明,毕竟少年心性,又无膀臂,能有多大主意?义父地位举足轻重,威加朝野,心腹遍布要职,纵有那不满义父的,也断不会不明事理。即便有那要生事的,咱就会任人揉捏?一段时日后,小皇帝也就随顺了。望义父三思。” 魏忠贤左右掂量,正没理会处,李永贞一头闯入:“厂公,皇后去了信王处!” 魏忠贤一惊:“做甚?” “先是皇后召信王一处说话,我等回说信王身为储君,又是非常之时,小人负有护卫之责,再说与礼数不合……” “拣要紧的说!” “是,皇后便亲到信王处,还带来一群披甲持剑的宫人,喝退了太监、亲军,房前屋后铁桶般围住,不许任何人入内。” 崔呈秀抓住机会,忙道:“大行皇帝未入山陵,皇后挟国母之威,又素性刚强,若动了她,必拼死。信王虽无大智,但观其夺剑之举,甚是刚决,亦是宁为玉碎,断不会受挟禅位。皇后、储君共亡,举国震动,诸王、各镇必反,碍难收拾!且由了她,再作计较。” 魏忠贤三次被张皇后钳住,不由得心抖肝颤,肋下痉挛。嘿然良久,猛地抓起案上的笔洗摔个粉碎!长叹一声,咬牙道:“皇上百事依我,独护着这贱人,当初没能扳倒她,至有今日之患。罢,罢,天不假我以年,往后自没了理论处!撤了吧。” 李永贞看着地上的碎瓷直咧嘴,这虾青蟹爪纹笔洗可是宋汝窑的呀!刚抹身要走,又被魏忠贤叫住:“三位王爷本是早该走了,被皇后留住了,说是皇上已是弥留,三王现在之藩,保不住半道上就得往回赶,还是再盘桓几日,待见出动静再说。现在已是见出动静了,大礼过后必须走了,听清了?”待李永贞答应了,魏忠贤又道:“告诉信王,午时讣告中外,明日辰时百官哭临思善门外,后日辰时信王御皇极殿,行登基礼,受百官贺。” 李永贞大惊:“信王登基?那小皇子呢?” 魏忠贤正难受着,低头不答,崔呈秀摆摆手道:“时过境迁了。” 魏忠贤坐回椅上,沉了一会儿道:“既是无可挽回,一切听天由命,尽由礼部安排吧。” “还有,要内阁大臣上劝进表,小皇帝自会知道是义父的调度,义父便居了首功:一迎立,二劝进。”崔呈秀终于露出了点儿笑模样。 正此时王体乾一脚踏进来:“厂公,朝臣们和内官们吵起来了!” 魏忠贤和崔呈秀都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咳,朝臣们说大行皇帝的灵柩不应安放乾清宫,内官们说这是神宗、光宗皇帝先例,阁臣说兄弟不同于父子,要请别殿。内官说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2 灵柩放乾清宫,信王可住殿前廊庑,阁臣说信王是储君,应住文华殿,皇后和贵妃应移居慈庆宫。内官说贵妃不应和皇后同住。总之是莫衷一是,各不相让。” 魏忠贤冷笑两声:“去问娘娘吧,咱家不管啦。” [1]《起居注》是记录皇帝言行的册子,其中的《宫幸注》(又称《敬事房录》)是记录皇帝幸妃嫔的时间和妃嫔姓名封号。 第四章 登基称帝,年号“崇祯” 信王登基 黄立极、张惟贤率领着阁臣和六部科道、元老重臣来到文华殿前,将公、侯、伯、百官和军民耆老等进呈的劝进表文递给徐应元,就跪在那儿等着。 这劝进表为礼部所拟,共三表,意思一样,表述略有别。这是大明的酸腐遗风,储君继统之前必须犹抱琵琶,扭捏作态一番,以示不忍和谦逊,如是者三,才能设坛建醮,绿章拜表,其实是“固所愿也,非敢请耳”,所以必须三劝。 黄立极累得腿都打哆嗦了,这已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朱由检回答说:“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予哀痛方切,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第二次批道:“卿等为祖宗至意,言益谆切,披览之余,愈增哀痛,岂忍遂即大位!所请不允。”但此时黄立极心下轻松了许多,储君的回批已经从“我不想听”变成了“不想现在即位”,也就是听进去了。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信王必然答应了,批答中已是以“卿”称臣,分明早已是以皇帝自居了。 等了片刻,徐应元笑模笑样地出来,递过批答。 黄立极抖着手接过急看,立时大松了口气: 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 “诸位大人快请进去吧!”徐应元说着前头引路。黄立极从张惟贤手中接过一个红锦轴,双手平端,躬身前走,众人跟了进去。朱由检连忙起身相迎。徐应元急走几步到朱由检身边,拉了拉他衣角,小声道:“爷已是皇帝身份了,不好起身迎接臣子的。” 朱由检恍有所悟,回到座位上。众人再次跪倒,山呼万岁。 朱由检道:“众爱卿平身吧。” 黄立极起身进前一步,将红锦轴高举过头,道:“这是臣等拟就的新朝年号,共四个,请吾皇择其一。若吾皇另有钦定,请示臣等,颁布中外。” 徐应元接过放到案上展开。朱由检边看边琢磨,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盯着这位新皇帝,只见朱由检摇头了:“‘乾’为天,这‘圣’字可担当不起呀!”众人无言,一会儿又见他撇撇嘴,“‘兴福’,嗯,‘兴’字甚好,‘福’则俗而无新。”话刚说完,就见新皇帝眉毛拧在一处,“这‘咸嘉’二字,字面的意思倒是不错,可这‘咸’字中隐一‘戈’字,‘嘉’字中藏一‘加’字,岂非意肇‘刀兵相加’?这年号可起得糊涂。” 黄立极差点儿堆乎在地!又见新皇帝凝神片刻,提笔写了起来。黄立极心想看来没一个中皇上意的,让皇上看我等不起了,今后怕是不好混了。只听朱由检道:“就用这最后一个吧,只是把‘贞’加个‘示补’旁,变作‘崇祯’,图个吉祥吧。” 黄立极心中石头落地,心想这新皇帝是个不好惹的,身上一懈劲儿,腿就软了,就势跪倒,身后也跟着都倒下了。“吾皇圣明,万岁万万岁!”呼喊完了,黄立极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位不可久待,请明日行登基大典。” “好吧,只是这大典如何行法?” “先要派爵爷祭告天地祖宗,然后新皇辞祭大行皇帝,才算受命,才是御殿受百官贺。” “派谁祭告天地祖宗才好?” “臣等这里拟好了,请吾皇定夺:宁国公魏良卿祭南郊,保定侯梁世勋祭北郊,驸马侯拱辰祭告太庙,宁晋伯刘天锡祭告社稷。” 朱由检脸上的表情凝了一下,道:“既已拟好,就照诸卿安排吧。在何处行大典?” 建极、中极、皇极三大殿在万历二十五年被一把大火烧毁,一直修到现在,弄得光、熹二帝只能在文华殿登基。 那神、熹二帝都是不视朝的主,光宗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病了一个月,所以三帝倒都是无所谓。但眼前这位主子,看他在年号上的挑剔劲儿,就知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不过此时黄立极心中有谱,便堆上笑道:“禀皇上,在三大殿行大典。” “哦?完工了?” “昨日刚刚竣工。” 碧空如洗,乾坤清朗,树静风止,虽是清早,仍是热浪蒸人。 午门之外,甲士林林,旗仗森森。皇极门外张设黄龙华盖,皇极殿前整齐地陈列着法驾卤簿:五百件金银器,伞、盖、旗、纛,木制斧、钺、瓜、戟。 朱由检身穿孝服,由礼部司仪官引导着,先至大行皇帝灵柩几案前设祭,然后卸下孝服,穿戴上御朝衮冕,至中极殿前设香案行告天礼,再至奉先殿谒告祖宗,然后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住着神宗尚健在的妃子,现掌太后印的宣懿昭妃刘氏,朱由检行了五拜三叩礼,再去见张皇后,行了四拜礼,这才去了建极殿,换上通天冠、绛纱袍。 初通鼓响,侍仪舍人二人举表案进入皇极殿。二通鼓响,通赞、赞礼、宿卫、侍卫、尚宝卿捧大宝进入大殿归位。三通鼓响,阁臣率百官由午门入。 天启登基时魏良卿还未进身(入仕做官),没见过这阵势,见午门外一溜五辆大车,分青、红、黄、白、黑,低声对崔呈秀道:“这车好像先帝用过,摆在大门口做啥?大典过后新主子要出门?” 崔呈秀斜他一眼,缓缓道:“这是玉、金、象、木、革五辂,天子法车,各有所用。晋武帝时创了这规矩,至后魏,五辂各依方色,再至隋开皇元年,始定五辂之制:一玉辂,青质,饰玉,驾六苍龙。《周礼》说‘马八尺以上为龙’,苍龙即青色的大马,祭祀、纳后时乘的;二金辂,赤质,饰金,驾六赤骝,即黑棕黑尾红马,飨射、征还时乘的;三象辂,黄质,饰铜,驾六黄骝,即黄骠马,远行时乘的;四革辂,白质,裹革,驾六白骝,即黑鬃白马,巡狩、亲征时乘的;五木辂,黑质,涂漆,驾六黑骝,即纯黑马,田猎时乘的。其实至后世,战乱不绝,也就不严格遵守此制了。但登基大典乃极盛之典,就都摆出来,以耀眼目。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皇上鞍前马后的,不懂这些规矩可不行!” “是,大人说的是。”魏良卿连连点头。 “眼面前对小皇上还不摸底,今后要小心伺候,马虎不得的。” “是,今后该多向大人请教才是。”魏良卿知道魏忠贤也让着崔呈秀三分,所以也恭敬着他。 五品以上大员进入正殿拜位,殿外从五品以下按品秩站成十八班拜位。殿前陛阶之上,四名拱卫司官各执长鞭,四鞭齐鸣,三声过后,在鸿胪寺导执事官的接引下,建极殿中的朱由检出升雕龙髹金九级御座。 他一眼看见站在前面的魏忠贤竟是身着大太监的四品补服,而未穿上公的一品补服,这使他心中愉悦,看来魏忠贤也有所忌惮。 先由奉祀返回的魏良卿等禀报。听他们絮叨完,朱由检大声道:“知道了!”语调震肃严厉,不但把魏良卿等吓得一激灵,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正在此时,忽听得空中霹雳,众人都仰了头看,却见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众皆惊惧。朱由检心中更是震恐,但仪式未完,只能先压在心里,不由得烦闷起来,心想上天示异,必有缘故。四下一看,见王体乾侍侧,心中认定是因阉党而起,说不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不敢向魏忠贤发怒,便冲着王体乾大声叱道:“你给我下去!” 这是大破规矩的举动,众人都愕然了。王体乾脸上一阵涨红,却也不敢抗旨,应了声“是”,转身疾步而去。这却糟了,他是居中调度之人,他一走,一下子竟冷场了。众礼官不知是否该继续,怔怔地看着新皇帝。徐应元见不是物事,快步上前,补了王体乾的位置,附耳道:“皇上,进礼吧?”朱由检点点头。 徐应元又低声道:“恕奴婢多嘴,从今往后您就是万岁爷了,要以‘朕’字自称。”朱由检再点点头。徐应元直了身子,扬声道:“进贺表——!”尾音儿未完,又是几声惊雷滚过。 捧表官赶忙近前几步,跪下举贺表过头。受表官跪受,置于案。展表官跪展表,宣表官刚要宣表,朱由检一抬手:“住!传旨免贺。” 这是事先交代的,徐应元已演练了好几遍,早就背熟了:“圣上有旨,先帝龙驭上宾,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但圣心哀哀,缞期未满,鼓乐不作,百官免贺!” 百官五拜三稽首,执笏三鞠躬,拱手加额,三呼万岁,声彻皇城内外,与一阵紧过一阵的雷声混在了一起。待欢呼声、雷声响过,又静了场。徐应元不知下一步是何程式,拿眼看宣表官。 宣表官明白是徐应元不明就里,便道:“请圣上明示,《中和韶乐》免奏,《圣安曲》免否?” 崇祯从未见过这阵势,天启即位时他才十一岁,未参加大典。他眨了眨眼,转向徐应元,小声道:“该如何安排?” 这话问得糊涂,身为王爷都不明白,王府太监怎知就里?略一顿,徐应元低声道:“奴婢自打进宫就从未离开过皇上半步,哪会懂这些?要不,皇上召他上来问明白些?”崇祯点点头。 徐应元向宣表官勾勾手指头:“你近前来回皇上话。” 宣表官绕到丹陛栏下离须弥座最近处,徐应元走近前,小声道:“什么是《中和韶乐》、《圣安曲》?” “《中和韶乐》是只用于坛庙祭祀和殿陛典礼的大乐,乐器用‘八音’制成。《圣安曲》是朝贺时的唱曲,”说着袖中抽出一纸,“这是唱词。” 徐应元接过转身呈给崇祯。崇祯展开,见是一笔八分体: 乾坤日月明,八方四海庆太平。龙楼凤阁中扇开,帘卷帝王兴。圣感天地灵,保万寿,洪福增,祥光五气生。升宝位,永康宁。 崇祯心中冷笑,什么好词,实在平庸不过,抬手一挥:“免!” 待宣表官退下,徐应元又不知该干甚事了,猛想起自己有个差事,是宣诏,赶忙俯身道:“皇上,颁诏吧?” 崇祯点了点头,徐应元高叫:“宣《即位诏》!” 内阁起草的《即位诏》原文是: 我国家列圣,缵承休烈,化隆俗美,累洽重熙,远垂万祀。我大行皇帝,仁度涵天,英谟宪古,励精宵旰,锐虑安攘,海宇快睹,维新疆土,勤思恢复,万机总揽,六幕禔休。方启鸿图,忽宾龙驭。爰膺顾命,及予眇躬。侧聆凭几之言,凛念承祧之重。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乃仰遵遗诏,于八月二十四日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起草后呈朱由检看过,朱由检认为《遗诏》中的“亲贤纳规”、“勿过毁伤”、“恪守典则”等句是魏忠贤所加,意在警告他恪遵先帝定规,不要更改,勿逾雷池,别对他魏忠贤下手,否则于己不利。 朱由检心中有气,但既不敢否了,更不敢动怒,却又不甘心任其摆布,更怕被诸臣轻看了,琢磨了半宿,决心试探一下魏忠贤,便在《即位诏》文末加了一段: 朕以冲人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毗尔中外文武之贤,赞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愈茂新猷。 明确提出要有变通,有新谋划,看看你魏忠贤作何反应?出乎意料,魏忠贤一字未改,屁也没放一个。 朝贺礼毕,雷声也停止了,众人又都抬头看天,并不见半片遮云。 “晴宇雷鸣,主何征兆?”崇祯问道。 阶下默无一声,大家你瞪了我,我瞪了你,又都低了头。首辅黄立极见无人应答,只得出班奏对:“新主登极,本应大乐舞蹈以贺,但主上仁孝守制,备韶乐而不作,上天垂悯,代设鼓乐,乃是吉兆。” 崇祯知他是魏忠贤同乡,并以此进身,暗自骂了句“狗屁不通!” 宦官试帝 新朝年号“崇祯”,初掌大宝的少年天子朱由检,时年十八岁。 崇祯既不想魏忠贤太过看重自己,以致急行废立,谋主自代,也不愿魏忠贤太看轻了自己,竟至一个小阉竖也敢以光禄寺压皇帝!不能树威立信,不要说这皇帝做不长久,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3 就是性命也在旦夕之间! 所以大丧期间,崇祯越发不敢懈怠,缞服朝夕诣几筵哭,斋戒,祭告天地宗社,灵驾引发奠仪,入陵奠仪,奉安神主于太庙,一切不敢有违祖制。 崇祯食不甘味,衣不解带,诸事亲躬而后令行,总算挨过三十日,将天启皇帝齐齐整整送入德陵。上尊谥“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喆皇帝”,庙号熹宗,追谥生母刘贤妃为“孝纯恭懿淑穆庄静毗天毓圣皇太后”,并命迁葬庆陵与光宗合葬,一应典礼如仪,皆亲历亲为。 崇祯从未见过生母,长大后思念日深,所以心中更加哀痛。之后封太后之父刘应元为瀛国公,母徐媪为瀛国太夫人,上光宗选侍李氏庄妃封号,尊熹宗皇后张氏为懿安皇后,此番道场才算是功德圆满。 崇祯已是困盹不堪,真想一场好睡,但他不能。 自从玄衣黄裳、玉旒衮冕加身,他就不敢稍露倦怠之色,深恐臣属瞧他不起。特别是头一次一个“朕”字出口,立刻有了睥睨丘壑的感觉,还没等他咂摸够滋味,又觉得有千钧之负,压得他胸闷气短。他整顿起精神,折向文华殿。 自天启去世的第二天,他被安排到文华殿守丧,凶礼期间,每日典章规制诸事完毕,他就回文华殿看奏折。一个月下来,他竟在文华殿住习惯了,当成家了。 送走了皇兄,崇祯住到了乾清宫,但仍到文华殿批本处阅览奏折。一个月阅了无数的折子,可是均留中不发,只为了解情况。要想做个重整河山的中兴之主,先要当好熟悉舆情的见习皇帝。 现在丧事办完,实习期满,自觉内外大事已了然于胸,可以宸纲独断,做个正式皇帝了,他准备把阅过的折子批了发出去。 焦日当头,一些细风也没有,身上黏黏地拉出丝来。崇祯换上薄纱缞服,吩咐打扇,便坐下拣看折子,却是看不进去。树上知了聒噪个没完,搅得人没了情绪。他唤徐应元端来凉水浸了浸脸,徐应元端水出去,崇祯重又拾起折子,觉着益发地烦乱起来。 有一件事一直令他思绪不整,疑虑焦躁,就是大典之时晴日雷鸣。上天择我登基之日垂示异象,必是预兆大事! 崇祯再挨不过了,正想招呼徐应元,徐应元就进来了。 “万岁爷,魏公公送来四名宫女。” 崇祯立时警觉起来:“朕身边不缺侍应,他是何意?” “奴婢不知。”徐应元实话实说。 崇祯沉思一会儿:“是魏公公亲自送来的?” “是。” 是罢战示和,笼络新君,还是包藏祸心,暗埋玄机?崇祯心中蓦地涌起恐惧,恨恨道:“回了他!” 目下皇上还不能得罪魏忠贤,这一点徐应元可知道。回绝魏忠贤,岂不是明示疏远,引他猜忌?可徐应元又不敢明说,稍一犹豫,想出个旁词:“万岁爷,四人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崇祯猛扭过头盯住徐应元:“你以为朕是个嗜色之君吗?” 徐应元更躬了身,低声道:“奴婢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往那儿想,更何况奴婢不比内外臣工更知吾皇?只是魏公公那儿——” 崇祯明白了徐应元的意思:“好吧,叫他进来吧。” 魏忠贤躬腰进来,进门就跪倒:“老奴叩见吾皇。” “公公请起。公公给朕送宫人来了?可是朕身边不缺宫人啊。” 魏忠贤站起身,笑道:“老奴知道皇上身边不缺少侍候,只是新皇登基,总要新进一批宫人,汰黜一批年纪稍嫌大的旧宫人出宫,也是惯例。老奴听说皇上在王府时,府中并无艺伎,可见皇上当初清苦,是老奴失职啊!可如今不同了,当了皇上,管起国家大事,日理万机,尤其是现在,四边不靖,烦心事多,圣躬更加焦劳,老奴知道皇上常常批阅奏折到深夜,老奴看在眼里,心里难受啊!老奴想,皇上劳累之时,稍作休息,愉悦一下耳目,大有益于龙体。这四名宫人,不但貌比嫦娥,而且歌喉如莺,长袖善舞,皇上忙中偶闲,辄供驱使。” 崇祯心中暗笑,魏忠贤大字不识一斤半,这番咬文嚼字定是别人教了他背熟的。“真个是劳公公费心了。不过,既然是国家多事,朕还有闲心去享受这弦管嗷嘈、莺歌燕舞吗?” “老奴想,越是国家多事,越是要保重龙体,身心愉悦,才好有精气神处理国事啊,也益寿延年。老奴盼望皇上万寿无疆啊!” “那就多谢公公了,四名宫人在哪儿?” “老奴怎敢当万岁爷一个‘谢’字,万岁爷体谅老奴一片忠心,不嫌老奴年老絮叨,就是老奴的福分了。”魏忠贤朝外一挥手,“进来见过万岁。” 四名宫女娉娉婷婷飘进来跪倒,一股麝兰香气袭来。崇祯抬眼看下去,四人分别身着橙、绿、兰、紫宫服,说了句“起来吧。” 四人站起,崇祯眼光逐个扫过,果然个个是春花方盛,秋月将满,翦水双瞳,柳腰一捻。崇祯微微一笑:“听魏公公说,你们都能歌善舞。朕便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们就轻抒歌喉、漫甩水袖吧。”四人轻声应了“是”,轻移莲步,打起云手: 四月轻绡进六宫,素衣惊与至尊同。 裁冰笼雪慈云影,不蹋莲舟一瓣红。 崇祯大惊:“这、这是朕所制,你们如何得来?” 魏忠贤上前一步,说道:“是那日老奴指挥下人洒扫文华殿,偶然拾得的。老奴知是皇上所作,便收起来了。前几日叫他们谱成了曲,习熟了。” 崇祯又是一笑:“公公真是有心人呐!嗯,幽细如发,大有鬼音啊!”魏忠贤心中一惊,扑通跪倒:“老奴该死,曲子不合圣意,是老奴之罪,老奴叫他们重制。” “公公误会了,朕是说朕的诗不好。……对了,”崇祯想起登基大典上免奏的《中和韶乐》,“你们说,什么是‘八音’?” 几人都看紫衣女子,紫衣女子款款向前几步:“回万岁,奴婢略知一二,‘八音’就是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种材质。编钟、镈钟为金,编磬、特磬为石,琴、瑟为丝,排箫、笛、篪为竹,笙为匏,埙为土,建鼓、搏拊为革、柷、敔为木。” “原来如此,”崇祯音乐天分极高,不但善抚琴、而且尝自作曲,无师自通,但因为无师,所以无传承,所学杂乱无章,故而处处留心。“好了,朕收下了,你们先退下,一会儿听徐公公安置。” “老奴也告退了。”魏忠贤一揖,和四名宫女一起退出。 徐应元道:“皇上,四名宫人如何安置?”崇祯沉默了一会儿,“徐应元,你知道父皇为何只做了一个月皇帝就崩逝了?” “奴婢听说是吃了李可灼进奉的红丸?” “那是其一,其二是受了郑贵妃送的四名美女,才身染沉疴的。魏忠贤是要如法炮制呀。” 徐应元恍有所悟:“奴婢明白了,奴婢安置他们去做粗使。” “不,先安排她们宫内读书,再为引礼赞礼官,去管后妃典仪,别让朕再见到她们就行。”徐应元答应着转身退出,一只脚刚出门,又被崇祯叫住,“你速去钦天监,问他朕登基之时晴日天鸣,朕问是何征兆,他为何不答对?朕不想追究,只问他天意若何,不要他来,老实回话就是。若敢欺瞒于朕,就用脑袋来回朕的话!” 徐应元刚答应着转身,崇祯又道:“你也悄没声着去。” 徐应元小跑着去了。崇祯展开一份奏折,是工部尚书杨梦寰请停开纳事例。崇祯点点头,说得不错,靡费之风实在可恶,新朝应有新气象,提笔准了。又打开第二份奏折,是巡抚陕西都御使胡廷宴,奏报澄城贼王二纠众造反,攻破澄城县城。 崇祯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儿,低低吐了声“废物!”略一沉思,援笔批道:“初乱民揭竿,尔称是饥民抢劫,不抚不剿,坐待其炽盛,至澄城县破,而今是民耶,贼耶?不能防患于先,亦不能遏阻于后,何其迟慢若此?天启二年山东徐鸿儒、刘永明聚众三万举事,三月荡平,尔不赧颜?速筹方略,报朕知道!”写完扔过一边,吐了口闷气,翻开第三份折子,却是不曾看过,约略一览,脸便涨红了,一股火气直窜百会!监生陆万龄、曹代请立魏忠贤祠于太学,与孔子并尊。 “这群吮痈舔痔的王八羔子!”崇祯狠劲儿一墩,折子、朱笔砸在桌上弹了出去,弄得满桌满地星星点点。 徐应元一脚踏进来,见状赶忙跪地捡起,又招呼小侍擦抹,一边小声咕哝道:“万岁爷龙体要紧,伤肝啊,犯不着……” 崇祯在臣属甚至宦官面前都很注意自身形象,从言谈举止到仪表神态,只有在徐应元面前才不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截住徐应元的叨咕,瞪着眼问:“办了?” “回万岁爷,办了……万岁爷该用午膳了。”徐应元嗫嚅支吾着。 “快回话!” “是,钦天监说……天鼓鸣,主兵兆!” 崇祯只觉着一股凉气从涌泉直透尾椎:“为何当日不奏?” “……钦天监说,新主登极,相率讳言。” 何方兵兆?兵事无非有三:强虏寇边,百姓造反,宫廷政变。 平辽战事已逾九年,不合此兆。陕西流贼闹事也已六月余,亦不在此数。不错了,变生肘腋,天兆此劫!不是朕除了他,便是他除了朕,此战在所难免。但朕虽贵为天子,却无一臂助,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此事如何行得?想至此崇祯心中沉重起来,呆呆地立着。 “万岁爷,传膳吧?” 崇祯回过神来:“朕不饿!” 徐应元叹了口气退下,崇祯坐下重又拿起折子,是南京御史刘汉的奏疏,提出正四事:“崇正学以培治本,励廉耻以清仕路,惜名器以尊体统,重耕农以节财用。” 崇祯深以为然,提起笔批道:“极是,吏部须严加清汰,凡会典额外官,添注添设者,有过失的不能推补;文臣非正卿,武臣非勋爵,总兵非实有战功者,不得加保傅衔。”写完拿起下一份折子,却是心意烦乱,情绪消沉,觉得昏昏沉沉起来,便无心再看,向后一靠,就要昏然入睡。忽然一阵香气扑来,直入心窍,顿觉清爽了许多。崇祯睁开眼寻睃,并不见异样,便又深吸一口,直透腹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尾闾直射关元,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浸润全身,里外舒服,精神亢奋,便又埋头去翻看折子,却是更加看不进了。不知怎的,念头直转到了四个美人儿身上,心中又细细琢磨起来,忽然一动,转身喊道:“徐应元!” 徐应元应声进来。 “那四名宫人你查过么?” “查……查什么?” “你去,把她四人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细致搜过!” 徐应元心中不得要领,不敢再问,转身去了。 崇祯腾地站起,往外就走。 大明皇帝直奔了承乾宫,进门就问:“贵妃在哪儿?” 当值太监从未见新皇帝午后回来过:“回万岁爷,贵妃娘娘在西暖阁,奴婢这就去通禀。” “不必了,你们就在外边儿候着。”话未落音儿,崇祯已经转向西暖阁,挑帘进门,见田妃正和衣小憩,便蹑着脚走到桌边坐了,见田妃云鬓散乱,垂落枕边,如瀑布流泻;眉睫低垂,若两弯新月;粉面玉颈,似芍药带露;领口半解,露出一抹酥胸,如清水荷花,撩人采撷。 崇祯心中生出爱怜,他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皇帝,这会儿却有了要肌肤相亲的感觉,虽是不忍打扰,却再把持不住了,起身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抚那白颈。这痒酥酥的感觉弄醒了田氏,蓦见皇上在侧,慌忙坐起,露出尴尬羞涩之色,一面整理身上一面说:“皇上此时回来,也不传一声,妾身这副模样如何面君?” 崇祯按住田氏,笑道:“爱妃在臣子前当然要保持仪容,在朕面前就不必了。”说着就去解田氏的前襟。田氏大为惊讶,赶忙抬手按住,红着脸道:“皇上这是转的哪根筋呀?大天白日的,被下人撞见了,皇上不羞,妾脸面往哪儿搁呀?皇上这会儿该去理事的,怎就存了这心思?莫不是撞见女鬼了?” 崇祯埋下头去嗅那两团软玉温香,含混道:“适才伏案劳累,出来舒展筋骨,也不知是怎回子事,就想到了朕的爱妃。朕累了,要在爱妃这儿歇歇……” 崇祯三宫之中,周氏秉性严慎,且体质稍弱;袁妃随和恭顺,善观颜色;田妃生得纤妍,且能歌善舞,琴艺尤佳,所以多受眷宠。自从登基以来,崇祯脑子里想的,手上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4 忙的都是军国大事,常是忙到下半宿,与后宫亲近的机会大大减少。 田氏心中也是渴想,听此一说,便起了一阵感动,又经崇祯一阵摩挲,闻到违了多时的男人身上的气息,也就有了感觉,垂下了手,任夫君摆弄,又想到丈夫这一阵确实苦了,确是需要慰藉,心上涌起酸楚和怜爱,便伸手搂抱了。裙衣暗解,罗带双分,长睫轻合,柳腰相承。偏是膨胀欲破之时,听得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皇上在么?”是徐应元急促的声音。 “皇上、娘娘都在。”当值太监回说,脚步声就止了。 雨露滋润,风歇雨息。崇祯不敢耽误正事,二人起了身,收拾干净,穿戴齐整了坐了。崇祯向外叫道:“徐应元!” “奴婢在。” “进来吧。” 徐应元打帘进来。 “有事奏朕么?” “是,”徐应元双手捧上一堆物件,“这是四名宫人贴身带的香囊,囊中各有一香丸。” 崇祯接过,颠倒看了看,没觉着有何奇异之处,取出香丸再看,也未见特别。女人贴身带个香囊,是为去除体味儿,本是常事,不足为奇,便随手丢给应元:“你去吧。” 徐应元退出,崇祯发泄过了,松弛下来,困意重又袭了上来,而且更加浓烈。他努力驱赶着睡意,起身要走。 田氏看出了丈夫的疲惫,起身拦住:“皇上精神委顿,想是这一个月劳神费力大过了。古往今来的皇帝,那个似吾皇这般忧劳?皇上又刚刚折损了精神,走了元气,这就又急着去理事,身子经得起这般折腾?既有这许多国事要办,又何苦没来由地施这一番损精耗血的酣战?” “你适才不适么?” 这一问,把田氏问臊了,两片红云浮上双颧,且娇且嗔道:“当了皇帝,倒学得不正经了。”说着伸手挽住崇祯的脖子,“妾时时渴念皇上,不求拥衾合卺,只求每日能见皇上一面,也就知足了。”说着清眸中映出惨淡,“皇帝管着多少天下事,做得完么?就在这一时一会儿么?妾看出皇上乏了,今日就歇了,明日再办那皇帝之事也不迟。” 崇祯确是倦了,想想也是:“朕真的是缺觉,今儿个就提早先睡一会儿吧。”说着衣也不解就囫囵躺倒了,没多时就沉入南柯。 第五章 初试君权,将三千太监轰出皇宫 初试君权 一觉醒来,已是窗染青黛。崇祯忙翻身坐起,去看珐琅座钟,见是戌时三刻了,唤徐应元伺候着洗了,觉着饿了,才传膳用了,用罢就匆匆回了文华殿,又阅了几份折子,将近子时才回乾清宫,脑子却是歇不下来,又溜达了好一阵子,过了丑时,才在椅子上坐了,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去长春宫了,该去给皇嫂请安了。” 徐应元手上还攥着那香囊呢,皇上没有交代,他不知该如何处置。 “万岁爷,这香囊……是扔了,还是还了?” 崇祯睡意又起:“明早拿给两宫看看,果是宫中没有的好香,就分给后宫。再有,那四名宫人要安置好了,衣食不可缺了。”说完便坐着睡着了。听着皇上轻微、均匀的鼾声,又见离天亮没两个时辰了,徐应元也就不敢再叫醒皇上更衣去睡,蹑脚自去偏房里蜷足箕踞歇了。 …… 崇祯被脑门上的温热弄醒了,睁眼一看,却是周氏两片湿湿的红唇,再看窗外,已是月渺星稀,天色泛出淡青。两觉加一起,直睡得撑着了,正待起身,不想被周氏按住了,但见她两朵红霞飞上双腮,眼光渐渐迷离,轻唤一声“皇上——”红唇便就合不拢了。 崇祯搂过皇后,便觉出周氏身体轻颤,纤纤玉指将崇祯越抱越紧。崇祯心下大惑,周氏一向庄静肃正,目下却像换了个人,一脸的轻浮浪色,这一大早就上得紧,莫不是听说了昨下晌自己与田妃的事,翻起醋意,也要比个高低?正想发问,皇后举起一粒药丸,送到崇祯鼻下,“皇上闻一闻。” 崇祯轻吸一下,“好香呀!”忍不住又深吸一口,似曾闻过,“这是何香料,奇异得很。”一语未了,立时又有了昨日的感觉,腹下乱撞起来。崇祯大为疑惑,“何人进的?” “就是徐应元刚送来的呀,说是皇上让送过来的。” 崇祯想起是那四粒香丸,与昨日在文华殿闻到的香气一样,心下大彻大悟:昨日就是闻了这香气才去招惹田妃的,皇考、皇兄皆为此误!那激情便泯了,一股怒气翻滚升腾起来!狗彘老贼,你以色杀朕,还要朕买你个情,朕偏不着你的道!崇祯扶周氏坐了,道:“朕日夕忙于政事,疏淡了你,也是身不由己。朕自秉政,丝毫不敢荒误国事,唯恐上负社庙,下愧黎民。你须体谅于朕。”说着就站起来。 周氏当然清楚,丈夫可不是愦愦无为之君,这江山社稷之于他,并非是呼吸八表间的畅快,而是泰山压顶般的重负。丈夫还是极注意君范的帝王,绝不会青天白日厮混于后宫,只是不知为何竟有些把持不住,见丈夫并无高唐之意,遂轻声道:“妾深知我皇,只是不忍看着皇上终日苦着自己……”说着已是珠泪滚落,“皇上不必挂念后宫,妾自会料理,只是皇上要为国家珍重圣体……” 崇祯很想为周氏擦擦眼泪,温存一番,但这里不是卧房,他放不下帝王身份。他知道周氏从不知春药为何物,自己也只是在闲书上看到过,可也不知有这般厉害的,闻也闻不得。 他不想说破,只说了句“朕自会注意”,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屋,心中琢磨那文华殿的香气从何而来,却是不得要领,遂唤徐应元进早膳,吩咐道:“将那些香囊收了,一起毁了!” 用过膳,崇祯去了长春宫,直呆了大半个时辰。 徐应元也纳闷,皇上自登基以来,凡常朝日一早一晚必到长春宫外行四拜礼,可从未进去过,今儿怎么就进去了? 风渐凉了,天空高阔了,呼吸顺畅多了。这一日早朝,百官早候在皇极门外丹墀下,忽传圣谕:“今日常朝御皇极殿,五品以上入侍殿内。”众人悚然起来,边急急走着边小声打探。 “今日朔、望么?” “不是。” “那为何摆驾皇极殿?” “没听见五品以上入侍么,皇极门如何立得下这许多人?” “有些个风声么?” “没听着,总是有些要紧事吧。” “可会与厂公有些干系?” “嘘!活得不耐烦了?” 受过“圣躬万福”的常参礼,崇祯悠悠开言道:“朕早听说东厂门外立有一杆,上置一硕大铁枷,是何人所立?” 众人没想到是这么一个话头儿,心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可谁也不敢言语。见无人答话,崇祯道:“崔爱卿,你也不知吗?” 崔呈秀一哆嗦,忙出班道:“回陛下,是厂臣所立。” “此是何意?朕殊不解。” “臣也是这般问过王公公,王公公说是震慑不法之徒。” “传魏忠贤、王体乾。” 徐应元忙口衔了宣了出去。 崇祯又道:“崔爱卿。” “臣在。” “你的辞任疏朕看了,杨维垣劾你不守母丧,乃是先帝要你夺情视事,不为过也,不必辞任。” 崔呈秀道:“陛下,臣以为丁忧不守,有违圣上以孝治天下之意,臣请致仕守制。” “忠孝难两全,见得你识得大体,不准辞任,站过吧。”等崔呈秀谢恩站起,崇祯转对诸臣道:“从今日起,恢复祖制,每日视朝。” 这些朝臣已经几十年不上朝了,早朝是卯时三刻(凌晨五点四十五分),兀的来个每日披星戴月往宫里跑,实在有些受不了。像黄立极等有年纪的人,更是招架不住,暗自叫苦不迭。 黄立极见无人说话,硬着头皮站出来:“如此一来,圣躬辛劳,臣下不安。臣以为可恢复三六九视朝,免朝时陛下可随时召见诸臣。” 崇祯笑道:“怕是卿等辛劳了吧?太祖定制每日视朝,隆庆末年改为三六九,不是祖制,至万历中干脆不上朝了,就更不是祖制了。太祖曾于八天之内阅内外诸司奏札一千六百六十件,”说到这儿叹一声,“与太祖比,朕再辛劳,犹不可追。如今更不比太祖时,天下不靖,百姓疾苦,每日视朝,一切章奏与诸卿当面参详,方不至耽搁。” 一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见驾”,二人碎步走入。自从崇祯登基那日把王体乾叱了出去,魏、王再不敢上朝时在跟前伺候了,可也不敢不伺候,常朝时便在皇极门西边的弘政门候着,大朝时就在皇极殿的偏殿守着,可以随叫随到,所以很快就来了。 进得殿来,远远就跪倒了。崇祯等他们嘟囔完了参拜礼,叫二人平身,道:“也无甚大事,只为立枷示威一事,敢是有人碍了公公?朕为卿做主。”魏忠贤斜睨了王体乾,王体乾心领神会,忙道:“并无人碍了东厂,只是大奸大恶,法所不能治者用之,警醒歹人罢了。” 崇祯叹了一声:“虽如此说,殊觉太惨,非国家盛事。”随之提高了声调,眼光从大臣们脸上逐个扫过,“杨邦宪、刘述祖请建江西魏忠贤祠,让朕想起一事:几月前陆万龄、曹代上疏请于国学建魏忠贤祠,与圣人共祀,不知建成没有?” 不等殿内诸臣回答,殿外一人出班奏道:“回陛下,已近收尾,魏公公像已安座。但臣以为,陆、曹此为是大罪,宜下狱!” 崇祯心头一热,定眼看时,并不认得:“卿近前来,卿是何人?” “臣国子监司业朱三俊。”朱三俊走上陛阶。 崇祯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二人说芟除东林党,如诛少正卯,编《三朝要典》[1],如笔削《春秋》,你不认同?”这话是说给朱三俊的,但也是想激一激这些习圣人之言、作道德文章的读书人。 “大宦岂能与大圣比肩?臣请治陆万龄、曹代欺世盗名、私通内官之罪!”朱三俊大声道。 崔呈秀这才明白今儿为何在皇极殿早朝了。明例,常朝在皇极门,朔、望日在皇极殿,五品以下亦入朝,只是立于殿外丹墀之下,五品以上京官入殿。小皇帝是想看看这臭鱼烂虾癞蛤蟆中还有没有大明忠臣! 崇祯只觉得头内麻胀,好个朱三俊,原来这朝中还有忠勇之臣! 但除了朱三俊,别人都不说话。崇祯心中升起鄙夷,但又有些许安慰,毕竟无人附和陆、曹之说。不过崇祯心里也明白,无人附和是因为都还没摸透皇上心思,心中一声太息,对朱三俊道:“如此高声喧嚷,好没规矩!陆、曹二人公开上疏,怎是私通内官?你无凭无据就敢在朝堂之上纠弹,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朱三俊一梗脖道:“臣愿与陆、曹一起领罪!” 崇祯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大胆朱三俊,你欺朕是个新君吗?!” 朱三俊匍匐在地:“臣知是死罪,臣不敢求免!” 正这时,又听得殿外一人大叫:“正是死罪!” 崇祯抬眼看,又是个不认识的:“卿又是何人?” “臣翰林院编修倪元璐。”倪元璐不等招呼也快步走上陛阶。 “卿说谁是死罪?” “朱三俊!” 崇祯怒火蒸腾!朝堂之上果然有挺身护阉之人!“朕只说治罪,没说死罪!” “是,陛下没说,是臣说的。” 崇祯强压怒气,向后一靠:“看来,你们是不把朕放眼里了。” 这话是泛指了,众人呼啦全跪了。黄立极道:“臣等不敢。” “还说不敢?一个七品的臣子都能替朕做主了!” “陛下,”倪元璐道,“陆、曹建言之时,国子监司业林釬怒极,称病辞官,朱三俊接替林釬,反代陆、曹再次奏请,说‘上公之功,在禹之下,孟子之上’。既然在亚圣之上,自是可与孔圣并列了。所以臣认为朱三俊与陆、曹同罪!” 崇祯这才明白倪元璐是指朱三俊是阉党。崇祯肚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啥滋味儿。如果倪元璐说的是真的,那么朱三俊就是为自保而劾陆、曹,自己还差点而为他的忠勇掉泪儿!但毕竟又出了个倪元璐,可崇祯不敢轻易相信了,谁知这个就准是真的?下面跪的这一群,现在还分不出真假忠奸,即使分出了,现在也不好动作,便和缓了颜色。 “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5 朕不枉刑,你也别妄指。都起来吧。徐应元,宣旨吧。” 徐应元应声展旨读来:“南城兵马司副指挥周奎进为右军都督同知,周文炳、周文耀为兵马司副指挥,田弘遇加官左都督,徐应元荫司礼太监、锦衣卫指挥同知、正千户,曹化淳、高起潜、张彝宪、王文政、王永祚荫指挥使,百户。御前太监王佐、王国泰、陈秉政、齐本正、张永庆、王永年世袭百户。” 魏忠贤心中一沉,周奎是周妃之父,周文炳、周文耀是周妃之兄,田弘遇是田妃之父,高起潜、张彝宪、王文政、王永祚都是前信王府太监,这虽是成例,新皇即位总要封自己旧人,而且也进了王佐等魏忠贤的人,但毕竟是此消彼长了。 “近日王之臣有疏,自称赘员,是因内臣在彼牵制,不便行事。朕欲将各边内臣尽行撤回,一切兵马钱粮着交割各督抚镇道衙门。徐应元,宣第二道旨。”应元展旨读道: 军旅,国之大事也,必事权一而后号令行,人协和而后胜算得。然势敌则交诿,力均则相击,何由出令制胜?先帝于宣、云、关、蓟、宁远、东江等处督抚而外,分遣内臣协同镇守,一柄两操,侵寻滋弊。比来内外督臣意见参商,嫌疑萌构,彼此自命,咸称赘员。得且相蒙,失且相卸。封疆重事,其能堪此!况且宦官观兵,自古有戒。朕今于各处镇守内臣一概撤回,一切相度机宜,约束吏士,无事修备,有事却敌,俱听经、督便宜调度,无复委任不专,体统相轧,以藉其口。各内官速驰驿回京,原领在官器械马匹,如数交督抚分给诸将,以备战守,开数具奏。各镇督抚诸臣及大小将领,务期殚精忠画,边务从此一新。 魏忠贤那颗心沉到腿腋子去了,各处边镇太监一撤,出了北京城就再不是魏家天下了,再没他老魏的事了,就是京城里也大受钳制了。 崔呈秀更是暗叫一声“好手笔!”这小皇帝知道京师难办,竟想到先从外围下手,撤的又是宦官,伤势而不伤人,撤权而不夺职,不会激起朝变,让魏忠贤急不得也动不得,却好比四肢被剁,像个人彘!京城里有个风吹草动,城门外立马就有勤王兵到! 崇祯道:“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臣有!”又是那倪元璐,不等崇祯发话,就接着喊:“陛下对内官称呼有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万乘之尊,怎能称内侍为公公!” 崇祯咧了一下嘴,也看不出是怒是笑:“先帝的谕旨还说‘朕与厂臣’呢,魏卿有功社稷,不为过也。” “先帝谕旨出自中官!” 崇祯心里又气又笑,这倪元璐倒是铜头铁骨强项诤肠,可那肠子是直的,不明情势,现在还不能就直对了老宦官,便喝道:“大胆!再胡言乱语,朕不饶你,退下!” 魏忠贤脸已白了,说先帝谕旨出自中官,这是蔑君之罪!皇上却只让他“退下”,可见皇上的倾向了,忙起身一躬到地:“先帝错爱,已是老奴之罪,万岁再如此称臣,臣就该万死了!请万岁呼臣名姓。” 崇祯看了看他,柔声道:“王体乾、魏忠贤重建三大殿、赞襄朕登基大典有功。东江之战[2],二卿调度狡智,措置有方,俱荫锦衣卫指挥同知。魏良卿护驾有功,又是公公从子,赐太师宁国公魏良卿、少师安平伯魏鹏翼铁券!” “臣忠贤代犬子谢主隆恩。”魏忠贤暗舒了一口气。 午门逐阉 夜阑灯珊,王体乾、崔呈秀、李永贞、魏良卿、田尔耕、许显纯一帮心腹干将已在魏府坐了半夜,还是没拿出个成见。 杨维垣本是魏党,竟率先纠弹崔呈秀以媚帝,原来这阉党竟是朽木大厦,各存二心,全无指靠,要紧时先自溃了!这个崇祯,比他父兄强梁百倍!莫非真算计不过他?魏忠贤心中后悔,天启本育有三子,天启三年张皇后怀皇长子慈然时,魏、客以皇后怀孕须由有经验的宫人贴身照顾为由,在皇后身边安排了数名客氏私人。 一日张皇后腰肋酸痛,召宫人捶捏,那宫人早受客氏嘱,用力甚猛,竟至早产,越日而夭。慧妃生皇二子慈焴,魏忠贤劝帝大内演操,集三千武阉,镇日里征鼓炮铳喧天动地,竟将刚满月的麟儿惊死!三子慈炅亦仅存八月。“唉,如果留下一个龙种,何至有今日的尴尬!” “其实这大明朝早是朽木一根了,”李永贞恶狠狠道,“前有嘉靖二十一年的宫女弑帝,后有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上下一槽烂了,早该改朝换代了!” “你又来胡说!”魏忠贤瞪一眼李永贞,“就是小皇子登了大宝,就不是大明了吗?你们都记着,大明是咱们的立身之本,谁再怀揣着一颗大逆不道的心,咱家就将他赶出宫去!” “宫女弑帝是咋回事?”魏良卿问。他是魏忠贤得势后才被忠贤从老家接出,荫佥书锦衣卫,对以前的事不甚了了。 王体乾看着他笑了:“说起来话长。”王体乾比魏忠贤多识些字,魏忠贤虽是秉笔太监,但从不秉笔,所有内阁票拟都由王体乾代看,从中亦学了不少学问,说起话来用词遣句还算精当。 “世宗荒淫暴虐,侍候他的宫人稍不如他的意,就施以杖刑,甚至对妃嫔也是如此,因此而丧命的竟多至二百余人。世宗也知自己蓄怨积苦,恐遭暗算,就在乾清宫各屋内都置了床榻,还有一屋数榻的,每夜都换榻而眠,甚至一夜之内移榻数次,就连贴身的宫人也摸不清他究竟睡在哪儿。 “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十一月一天夜里,以宫女杨金英为首的十几个宫人密谋弑帝,就连曹端妃、王宁嫔也参与了其事。她们找到世宗的宿处,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住皇帝,用绳索勒住他的脖子。不料慌乱之中,把绳索打成了死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勒死世宗。曹、王二人一看事态不妙,就撒腿儿跑了,禀告了皇后,想以此得到宽宥。皇后立即带人救下了气息奄奄的世宗。 “杨金英等十几人伏诛,曹、王二人也被处以磔刑。从那儿以后,世宗不敢再住紫禁城的寝宫了,搬到了西苑的万寿宫。” 魏忠贤心中不耐烦,没好气道:“不谈这些了,你们要是议不出个主意,就只好等着人家拿咱家的脑袋做溺壶了!” 王体乾亲见了新皇帝的行事,与天启有天壤之别,早是没了底气,见众人都缩头,知道事多不谐,既然不能举事,便当避祸:“我看,我等该援例乞休了。” 全体都是一惊。“乞休?”李永贞一拍扶手站起,“人家还没把我们怎样,自己就先尿裤了?” 王体乾跟崔呈秀心思一样,再不敢鼓捣生事了,斜一眼李永贞,说道:“尿裤?怕是就该拉裤了!这小皇帝的手段你还没领教?远处的,各镇监军都撤了;身边儿的,五城兵马、亲军禁卫都到了他手里,虽不能说情势颠倒,也是塌了半边儿了,你还想怎的?” 王体乾又转向魏忠贤:“话又说回来,我看也不必多虑,皇上疑心是有的,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厂公是前朝旧臣,又功高盖主,但现在小皇上还不敢就和厂公作对。再者,先帝有遗旨说厂公忠谨可用,小皇帝屁股还没坐热就敢违遗命? “所以我等援例乞休,我看他还不敢就都准了。依我看,他只是要出那守灵夜一晚上的窝囊气,必要见个眉眼高低,心下才顺畅,如今顺当继了位,也该去了疑心,不然为何赐良卿丹书铁券?但是,新皇即位,宫中旧臣乞休是惯例,我等若不援例乞休,倒显得我在新皇面前拿大了,反倒惹他动疑。” 田尔耕毕竟是武将,没有文臣的思谋、中官的奸猾,但他知道魏忠贤一走,自己必然卷铺盖,便道:“皇上在潜邸时我们又没惹了他,见不得就要我们滚蛋。我看先不急着乞休,凡事依着皇上,勤快着办事,哄弄圆了,怎知道新主就不似旧主?” 许显纯与田尔耕是两个身子一个脑袋:“就是就是,皇上又没将我等怎样,你们着的哪门子急?照老法子走路,怎知皇上就不吃这个?” “你懂个屁!”魏忠贤本就恼着,看他俩那大咧咧样子,这火就窜上了皮,“他登基那日,王体乾侍侧,本是惯例,他却一声呵斥把体乾撵了,这不是明白告诉群臣要与咱家为难吗?” “是,不可造次行事。”半天没吭声的崔呈秀此时却与王体乾想的不同,他还不想失去现在的大富贵,幽幽开言道:“为今之计,必得让皇上安心,才是上策。皇上视我为忠臣,情势便能大改观。援例乞休未尝不可,皇上也未必就敢都赶了去,但厂公、王公公不必急着辞任,我们可以另做样子。”下面的话对魏忠贤关系重大,他未敢贸然出口,抬眼看去,见魏忠贤凝神细听,并无反感的样子,便提了口气,壮胆说道,“建祠之事,有功高震主之嫌啊!” 在外臣面前,崔呈秀从不称魏忠贤“义父”。 “是啊,还有老祖太太仍居宫中,皇上心中必不见容!”不善言辞的魏良卿说。 这话王体乾、崔呈秀也想到了,只是除了魏良卿,别人谁也不敢说,但既然魏良卿提起了,就该说透,让老头儿明白兹事体大。崔呈秀看到魏忠贤立耳竖眉的样子,知他听进去了,便道:“先帝已去,老祖太太再住宫中,于礼不合,先帝大婚时外廷就几番啰唣,现在再不去,怕就要贻人口实,抢先发难了,请厂公慎思之。” 魏忠贤点点头。王体乾见他听进心了,就前话重提:“新皇入主,宫中旧人应辞职腾位,由皇上决定去留,这是成例。虽说如今情势不同,内廷势大,外廷势小,我不辞职,皇上还不敢就硬免了职,可这小皇上可是刚愎有加,终有不忍的一天,若到了被皇上指斥的一步……” 王体乾顿了一下,抬眼看魏忠贤,见他入耳入心的样子,就放胆说下去:“怕是万事俱休,衣锦还乡也不可得了。我看还是管事太监援例联疏乞休,看他准是不准。若准了,只有急流勇退,也还落个荣归故里。若不准,咱就从头收拾旧山河。” 魏忠贤踌躇了,这一跺脚八方地震的日子过惯了,怎么撒得开手,忍得下寂寞?心中涌上悲哀,完全是收缩防守,全无振作气象!魏忠贤心如死灰:“好吧,联疏乞休,不过,体乾先不要乞休,看看再说。小皇帝若真准了,宫里不能没有咱家人。” “怎么,厂公也要乞休么?”李永贞道。 “咱家不乞休,小皇帝能放心么?” “要真准了,岂不大势去了!” “咱家看他未见得就敢都准了,再说还有体乾留下,你也不要乞休,宫中得有咱家耳目。” 正说着,李朝钦和涂文辅一头闯入:“厂公,有事了!” 几人全都“腾”地站起,这一惊一乍的真让魏忠贤受不了:“又怎么了?” “事怪了!”李朝钦一屁股坐下,“文辅刚被皇上叫了去,皇上说当初内官演操何等雄武,可惜未得一见,想见见当年的场面。” 魏忠贤一时想不明白:“这又是玩儿的什么招数?” “不知道,可是一时心血来潮?” 魏忠贤遛开了,半天没说话。往最坏处想,把这三千太监一锅烩了?他拿什么烩?他身边那点儿御林、侍卫连他都保护不了,锦衣卫在咱家手里,调五城兵马?那动静咱家能不知道?再说皇宫里杀三千人,那满紫禁城都是血了,他敢么?不,不可能。那他是要干吗? 转了三圈儿魏忠贤也没想出点儿亮:“哼,少年心性,顽童把戏,没事,就让他上眼吧。你去安排吧。记着,内外三重门都给咱家支应好了,有动静立马报来。” 这一天倒是风和日丽,当年演操的原班人马三千武阉齐集皇极门。刀光闪闪,红缨飘飘,恍得人眼迷离。 皇极门两廊站满了文武大臣,丹陛之上摆着龙椅。 辰时整,崇祯从皇极门里出来坐好。徐应元一看下面这阵势,立刻紧张起来,他生怕魏忠贤会来个借机逼宫,早作了布置,但见这下面黑压压一片,终是放心不下,遂小声吩咐王文政:“盯紧了下边儿,有那提着刀枪冲上来的,给我迎头顶住!”再转向高起潜、张彝宪,“如果有人冲上来,你二人架起皇上就往殿里跑!”又退到殿门口吩咐曹化淳,“要是皇上退进来,就立刻关闭所有殿门!”又叫过高时明,“你去午门外,告诉周文炳、周文耀,盯紧了这边儿,看出不对头就立刻冲进来!”这才放了心,回到崇祯身后,才向李朝钦点点头,示意开始,然后不错眼珠斜睨着魏忠贤等人,随时准备以身护驾。 李朝钦见徐应元点头示意,把手一抬,立时鼓声大作,旌幡招展,三千根木头桩子就动了起来。崇祯初时还笑模笑样的,看着看着便有些心惊了。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6 这庞大的队伍开始蠕动时还显得有些笨拙迟缓,渐渐地,动作便麻利干净了,显见是日久生疏,一番轮胳膊抻腿儿后就恢复了状态。特别是捉对儿散打时,那招式显然经过指点,虎虎有生气。 崇祯心中一叹,皇嫂果然高明,这紫禁城真个是虎穴狼窝!想那魏忠贤当初演操决非戏耍,他是迟早要演一出屠皇城的! 大阵之后是小阵对垒,小阵之后是单打独斗,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崇祯含笑点首:“嗯,不错,赏他们,都赏了!” 这群武太监一起跪下叩头谢恩。王永祚大声道:“刀枪就地放下,午门外领赏!”只听一片钢刀落地声,三千人齐涌向午门。王永祚等立刻将刀枪收拾了,三千人一出了午门,午门就轰然关闭! 众人都纳闷儿,这满朝大臣都在这站着呢,怎么会关午门? 魏忠贤顿时血窜脑门儿,暗道:“糟了,小皇帝要对咱家下手了!田尔耕这帮废物居然事先毫不知情!可现在已经是水缸里的老鼠,咬也咬不着,逃也逃不掉,等着被踩死了!”就慢慢抬起眼看崇祯。 崇祯身子向后一仰,摆出个舒服姿势:“宫中有内侍十万,从古至今,没有哪个朝代如我朝有这么多内侍。如今外患未息,内乱又起,国库内帑入不敷出。自今以后,宫中暂不收选内侍。” 崇祯说完左右看看,脸上渐露出一丝喜色:“今早,内宫魏忠贤、李朝钦、裴有声、王秉恭、吴光成、谈敬、裴芳等呈奏乞休。忠心事主,勤勉有年,全身而退,是为楷模。朕准了,还要厚赐他们。但魏公公乃三朝老臣,先皇之股肱,功显威重,朕亦多有垂赖,不准。” 魏忠贤忙站出来拜下去:“谢万岁。”脸上却已不是了眉目。 崇祯看在眼中,心中得意,略一抬手,道:“有劳公公了,平身。”便等着忠贤起来,想看看众人有何反应,见众人闷头不语,便按他的谋划一路做下去,“今早接奉圣夫人呈子,请出外宅。夫人侍奉先皇有功,但皇兄薨逝,夫人居住内宫已失了名分,不合祖制。朕准其三日内出外宅,着其子锦衣卫指挥使侯国兴好生照应,不使窘迫。” 侯国兴慌忙着拜倒领旨谢恩,脸上已是失了相。崇祯瞟了眼魏忠贤,见他已带了样,便说:“公公看朕可处分得对?” 魏忠贤匍匐拱手:“皇上圣明!臣、臣有疏奏,”说着袖中取出双手呈上,“请毁各地忠贤生祠。” 崇祯接过一看,皮上写着《久抱建祠之愧疏》,翻开略一览,就摆了摆手:“那倒不必,只是不要再建了,劳民伤财,有违公公仁爱之心。已经批准的建祠费用照拨,其余就止了。”转头对徐应元说,“拿笔来。”徐应元忙捧了上来。崇祯拣起饱蘸了朱砂,在魏忠贤的折子上批道:“建祠祝厘,自是舆论之公。厂臣有功不居,更见劳谦之美。准辞免,以成雅志。” 崇祯扔下笔,点点头道:“既是公公说了,杨邦宪、刘述祖所请就不准了。至于陆万龄、曹代,明是抬举公公,实是欺世盗名,怙恩邀宠,不可不究,着有司訇讯!” 魏忠贤两腿一软,不自主跪下去,小皇帝要杀鸡骇猴了!罢了,既不能攻,以退为守吧:“臣、臣还有奏,臣并请辞去东厂总督之职。” 王体乾大惊,魏忠贤突出此招,并不在谋议之内,辞了东厂,再无实权,掌印太监按序在秉笔太监之前,这不是置咱家于俎上吗?赶忙跪倒:“臣亦请辞内宫掌印之职。” 崇祯站起身:“二位公公请起。朕治陆、曹的罪,是因他二人要置公公于赵高之上,并不关公公的事。”说完转身进了皇极门。 “置赵高之上?谁是赵高?”魏忠贤问崔呈秀。 “秦二世的丞相,曾指鹿为马,众皆附和,无人敢纠其说,威在二世之上。”崔呈秀答。魏忠贤心中悚然而惊! 众人正要散去,忽听午门外一片声喧嚷,就都挤过去看,却见午门紧闭,从门缝看出去,只见重兵三层。 正纳罕间,听见门外周文炳高声叫道:“都听着了,圣上有旨,内官过滥,人浮于事,要裁撤内廷冗员。尔等服侍有年,今日放归,方才已领了月饷和遣散盘缠,不必再进宫了,回家去吧!” 门外的三千武阉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立时炸了营!这是给赶出宫了呀!自己一个半残废,回家能干什么?便有人喊:“请皇上开恩,我们回家得饿死呀!”周文炳冷笑一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了,想要朝廷养你们一辈子,给你们养老送终吗?”立刻又有人叫:“宫里还有我们的家当呐!” 周文炳不再说话,把手一挥,官兵就压了过来。众人没辙,知道再抗也没用了,还要受皮肉之苦,只好散了。想到这许多年辛苦攒下的银子都留在宫里了,就有人哭出了声,立刻就响成了一片,直到随着这群人出了皇城四散开去。 [1]《三朝要典》共二十四卷,初拟名《从信鸿编》,又称《三大政纪》。为了达到陷害东林党人的目的,顾秉谦、黄立极、冯铨等人纂辑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有关梃击、红丸、移宫三大案的示谕奏疏档册,加上案语而成,中间多有混淆是非,颠倒转折之处。 [2]天启七年,皇太极攻朝鲜,朝鲜国王李倧向明廷求助,天启命毛文龙援朝,三战三捷,迫金军撤兵。 第四章 登基称帝,年号“崇祯” 信王登基 黄立极、张惟贤率领着阁臣和六部科道、元老重臣来到文华殿前,将公、侯、伯、百官和军民耆老等进呈的劝进表文递给徐应元,就跪在那儿等着。 这劝进表为礼部所拟,共三表,意思一样,表述略有别。这是大明的酸腐遗风,储君继统之前必须犹抱琵琶,扭捏作态一番,以示不忍和谦逊,如是者三,才能设坛建醮,绿章拜表,其实是“固所愿也,非敢请耳”,所以必须三劝。 黄立极累得腿都打哆嗦了,这已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朱由检回答说:“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予哀痛方切,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第二次批道:“卿等为祖宗至意,言益谆切,披览之余,愈增哀痛,岂忍遂即大位!所请不允。”但此时黄立极心下轻松了许多,储君的回批已经从“我不想听”变成了“不想现在即位”,也就是听进去了。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信王必然答应了,批答中已是以“卿”称臣,分明早已是以皇帝自居了。 等了片刻,徐应元笑模笑样地出来,递过批答。 黄立极抖着手接过急看,立时大松了口气: 卿等合词陈请,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 “诸位大人快请进去吧!”徐应元说着前头引路。黄立极从张惟贤手中接过一个红锦轴,双手平端,躬身前走,众人跟了进去。朱由检连忙起身相迎。徐应元急走几步到朱由检身边,拉了拉他衣角,小声道:“爷已是皇帝身份了,不好起身迎接臣子的。” 朱由检恍有所悟,回到座位上。众人再次跪倒,山呼万岁。 朱由检道:“众爱卿平身吧。” 黄立极起身进前一步,将红锦轴高举过头,道:“这是臣等拟就的新朝年号,共四个,请吾皇择其一。若吾皇另有钦定,请示臣等,颁布中外。” 徐应元接过放到案上展开。朱由检边看边琢磨,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盯着这位新皇帝,只见朱由检摇头了:“‘乾’为天,这‘圣’字可担当不起呀!”众人无言,一会儿又见他撇撇嘴,“‘兴福’,嗯,‘兴’字甚好,‘福’则俗而无新。”话刚说完,就见新皇帝眉毛拧在一处,“这‘咸嘉’二字,字面的意思倒是不错,可这‘咸’字中隐一‘戈’字,‘嘉’字中藏一‘加’字,岂非意肇‘刀兵相加’?这年号可起得糊涂。” 黄立极差点儿堆乎在地!又见新皇帝凝神片刻,提笔写了起来。黄立极心想看来没一个中皇上意的,让皇上看我等不起了,今后怕是不好混了。只听朱由检道:“就用这最后一个吧,只是把‘贞’加个‘示补’旁,变作‘崇祯’,图个吉祥吧。” 黄立极心中石头落地,心想这新皇帝是个不好惹的,身上一懈劲儿,腿就软了,就势跪倒,身后也跟着都倒下了。“吾皇圣明,万岁万万岁!”呼喊完了,黄立极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大位不可久待,请明日行登基大典。” “好吧,只是这大典如何行法?” “先要派爵爷祭告天地祖宗,然后新皇辞祭大行皇帝,才算受命,才是御殿受百官贺。” “派谁祭告天地祖宗才好?” “臣等这里拟好了,请吾皇定夺:宁国公魏良卿祭南郊,保定侯梁世勋祭北郊,驸马侯拱辰祭告太庙,宁晋伯刘天锡祭告社稷。” 朱由检脸上的表情凝了一下,道:“既已拟好,就照诸卿安排吧。在何处行大典?” 建极、中极、皇极三大殿在万历二十五年被一把大火烧毁,一直修到现在,弄得光、熹二帝只能在文华殿登基。 那神、熹二帝都是不视朝的主,光宗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病了一个月,所以三帝倒都是无所谓。但眼前这位主子,看他在年号上的挑剔劲儿,就知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不过此时黄立极心中有谱,便堆上笑道:“禀皇上,在三大殿行大典。” “哦?完工了?” “昨日刚刚竣工。” 碧空如洗,乾坤清朗,树静风止,虽是清早,仍是热浪蒸人。 午门之外,甲士林林,旗仗森森。皇极门外张设黄龙华盖,皇极殿前整齐地陈列着法驾卤簿:五百件金银器,伞、盖、旗、纛,木制斧、钺、瓜、戟。 朱由检身穿孝服,由礼部司仪官引导着,先至大行皇帝灵柩几案前设祭,然后卸下孝服,穿戴上御朝衮冕,至中极殿前设香案行告天礼,再至奉先殿谒告祖宗,然后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住着神宗尚健在的妃子,现掌太后印的宣懿昭妃刘氏,朱由检行了五拜三叩礼,再去见张皇后,行了四拜礼,这才去了建极殿,换上通天冠、绛纱袍。 初通鼓响,侍仪舍人二人举表案进入皇极殿。二通鼓响,通赞、赞礼、宿卫、侍卫、尚宝卿捧大宝进入大殿归位。三通鼓响,阁臣率百官由午门入。 天启登基时魏良卿还未进身(入仕做官),没见过这阵势,见午门外一溜五辆大车,分青、红、黄、白、黑,低声对崔呈秀道:“这车好像先帝用过,摆在大门口做啥?大典过后新主子要出门?” 崔呈秀斜他一眼,缓缓道:“这是玉、金、象、木、革五辂,天子法车,各有所用。晋武帝时创了这规矩,至后魏,五辂各依方色,再至隋开皇元年,始定五辂之制:一玉辂,青质,饰玉,驾六苍龙。《周礼》说‘马八尺以上为龙’,苍龙即青色的大马,祭祀、纳后时乘的;二金辂,赤质,饰金,驾六赤骝,即黑棕黑尾红马,飨射、征还时乘的;三象辂,黄质,饰铜,驾六黄骝,即黄骠马,远行时乘的;四革辂,白质,裹革,驾六白骝,即黑鬃白马,巡狩、亲征时乘的;五木辂,黑质,涂漆,驾六黑骝,即纯黑马,田猎时乘的。其实至后世,战乱不绝,也就不严格遵守此制了。但登基大典乃极盛之典,就都摆出来,以耀眼目。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皇上鞍前马后的,不懂这些规矩可不行!” “是,大人说的是。”魏良卿连连点头。 “眼面前对小皇上还不摸底,今后要小心伺候,马虎不得的。” “是,今后该多向大人请教才是。”魏良卿知道魏忠贤也让着崔呈秀三分,所以也恭敬着他。 五品以上大员进入正殿拜位,殿外从五品以下按品秩站成十八班拜位。殿前陛阶之上,四名拱卫司官各执长鞭,四鞭齐鸣,三声过后,在鸿胪寺导执事官的接引下,建极殿中的朱由检出升雕龙髹金九级御座。 他一眼看见站在前面的魏忠贤竟是身着大太监的四品补服,而未穿上公的一品补服,这使他心中愉悦,看来魏忠贤也有所忌惮。 先由奉祀返回的魏良卿等禀报。听他们絮叨完,朱由检大声道:“知道了!”语调震肃严厉,不但把魏良卿等吓得一激灵,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正在此时,忽听得空中霹雳,众人都仰了头看,却见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众皆惊惧。朱由检心中更是震恐,但仪式未完,只能先压在心里,不由得烦闷起来,心想上天示异,必有缘故。四下一看,见王体乾侍侧,心中认定是因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7 阉党而起,说不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不敢向魏忠贤发怒,便冲着王体乾大声叱道:“你给我下去!” 这是大破规矩的举动,众人都愕然了。王体乾脸上一阵涨红,却也不敢抗旨,应了声“是”,转身疾步而去。这却糟了,他是居中调度之人,他一走,一下子竟冷场了。众礼官不知是否该继续,怔怔地看着新皇帝。徐应元见不是物事,快步上前,补了王体乾的位置,附耳道:“皇上,进礼吧?”朱由检点点头。 徐应元又低声道:“恕奴婢多嘴,从今往后您就是万岁爷了,要以‘朕’字自称。”朱由检再点点头。徐应元直了身子,扬声道:“进贺表——!”尾音儿未完,又是几声惊雷滚过。 捧表官赶忙近前几步,跪下举贺表过头。受表官跪受,置于案。展表官跪展表,宣表官刚要宣表,朱由检一抬手:“住!传旨免贺。” 这是事先交代的,徐应元已演练了好几遍,早就背熟了:“圣上有旨,先帝龙驭上宾,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但圣心哀哀,缞期未满,鼓乐不作,百官免贺!” 百官五拜三稽首,执笏三鞠躬,拱手加额,三呼万岁,声彻皇城内外,与一阵紧过一阵的雷声混在了一起。待欢呼声、雷声响过,又静了场。徐应元不知下一步是何程式,拿眼看宣表官。 宣表官明白是徐应元不明就里,便道:“请圣上明示,《中和韶乐》免奏,《圣安曲》免否?” 崇祯从未见过这阵势,天启即位时他才十一岁,未参加大典。他眨了眨眼,转向徐应元,小声道:“该如何安排?” 这话问得糊涂,身为王爷都不明白,王府太监怎知就里?略一顿,徐应元低声道:“奴婢自打进宫就从未离开过皇上半步,哪会懂这些?要不,皇上召他上来问明白些?”崇祯点点头。 徐应元向宣表官勾勾手指头:“你近前来回皇上话。” 宣表官绕到丹陛栏下离须弥座最近处,徐应元走近前,小声道:“什么是《中和韶乐》、《圣安曲》?” “《中和韶乐》是只用于坛庙祭祀和殿陛典礼的大乐,乐器用‘八音’制成。《圣安曲》是朝贺时的唱曲,”说着袖中抽出一纸,“这是唱词。” 徐应元接过转身呈给崇祯。崇祯展开,见是一笔八分体: 乾坤日月明,八方四海庆太平。龙楼凤阁中扇开,帘卷帝王兴。圣感天地灵,保万寿,洪福增,祥光五气生。升宝位,永康宁。 崇祯心中冷笑,什么好词,实在平庸不过,抬手一挥:“免!” 待宣表官退下,徐应元又不知该干甚事了,猛想起自己有个差事,是宣诏,赶忙俯身道:“皇上,颁诏吧?” 崇祯点了点头,徐应元高叫:“宣《即位诏》!” 内阁起草的《即位诏》原文是: 我国家列圣,缵承休烈,化隆俗美,累洽重熙,远垂万祀。我大行皇帝,仁度涵天,英谟宪古,励精宵旰,锐虑安攘,海宇快睹,维新疆土,勤思恢复,万机总揽,六幕禔休。方启鸿图,忽宾龙驭。爰膺顾命,及予眇躬。侧聆凭几之言,凛念承祧之重。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乃仰遵遗诏,于八月二十四日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起草后呈朱由检看过,朱由检认为《遗诏》中的“亲贤纳规”、“勿过毁伤”、“恪守典则”等句是魏忠贤所加,意在警告他恪遵先帝定规,不要更改,勿逾雷池,别对他魏忠贤下手,否则于己不利。 朱由检心中有气,但既不敢否了,更不敢动怒,却又不甘心任其摆布,更怕被诸臣轻看了,琢磨了半宿,决心试探一下魏忠贤,便在《即位诏》文末加了一段: 朕以冲人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毗尔中外文武之贤,赞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愈茂新猷。 明确提出要有变通,有新谋划,看看你魏忠贤作何反应?出乎意料,魏忠贤一字未改,屁也没放一个。 朝贺礼毕,雷声也停止了,众人又都抬头看天,并不见半片遮云。 “晴宇雷鸣,主何征兆?”崇祯问道。 阶下默无一声,大家你瞪了我,我瞪了你,又都低了头。首辅黄立极见无人应答,只得出班奏对:“新主登极,本应大乐舞蹈以贺,但主上仁孝守制,备韶乐而不作,上天垂悯,代设鼓乐,乃是吉兆。” 崇祯知他是魏忠贤同乡,并以此进身,暗自骂了句“狗屁不通!” 宦官试帝 新朝年号“崇祯”,初掌大宝的少年天子朱由检,时年十八岁。 崇祯既不想魏忠贤太过看重自己,以致急行废立,谋主自代,也不愿魏忠贤太看轻了自己,竟至一个小阉竖也敢以光禄寺压皇帝!不能树威立信,不要说这皇帝做不长久,就是性命也在旦夕之间! 所以大丧期间,崇祯越发不敢懈怠,缞服朝夕诣几筵哭,斋戒,祭告天地宗社,灵驾引发奠仪,入陵奠仪,奉安神主于太庙,一切不敢有违祖制。 崇祯食不甘味,衣不解带,诸事亲躬而后令行,总算挨过三十日,将天启皇帝齐齐整整送入德陵。上尊谥“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喆皇帝”,庙号熹宗,追谥生母刘贤妃为“孝纯恭懿淑穆庄静毗天毓圣皇太后”,并命迁葬庆陵与光宗合葬,一应典礼如仪,皆亲历亲为。 崇祯从未见过生母,长大后思念日深,所以心中更加哀痛。之后封太后之父刘应元为瀛国公,母徐媪为瀛国太夫人,上光宗选侍李氏庄妃封号,尊熹宗皇后张氏为懿安皇后,此番道场才算是功德圆满。 崇祯已是困盹不堪,真想一场好睡,但他不能。 自从玄衣黄裳、玉旒衮冕加身,他就不敢稍露倦怠之色,深恐臣属瞧他不起。特别是头一次一个“朕”字出口,立刻有了睥睨丘壑的感觉,还没等他咂摸够滋味,又觉得有千钧之负,压得他胸闷气短。他整顿起精神,折向文华殿。 自天启去世的第二天,他被安排到文华殿守丧,凶礼期间,每日典章规制诸事完毕,他就回文华殿看奏折。一个月下来,他竟在文华殿住习惯了,当成家了。 送走了皇兄,崇祯住到了乾清宫,但仍到文华殿批本处阅览奏折。一个月阅了无数的折子,可是均留中不发,只为了解情况。要想做个重整河山的中兴之主,先要当好熟悉舆情的见习皇帝。 现在丧事办完,实习期满,自觉内外大事已了然于胸,可以宸纲独断,做个正式皇帝了,他准备把阅过的折子批了发出去。 焦日当头,一些细风也没有,身上黏黏地拉出丝来。崇祯换上薄纱缞服,吩咐打扇,便坐下拣看折子,却是看不进去。树上知了聒噪个没完,搅得人没了情绪。他唤徐应元端来凉水浸了浸脸,徐应元端水出去,崇祯重又拾起折子,觉着益发地烦乱起来。 有一件事一直令他思绪不整,疑虑焦躁,就是大典之时晴日雷鸣。上天择我登基之日垂示异象,必是预兆大事! 崇祯再挨不过了,正想招呼徐应元,徐应元就进来了。 “万岁爷,魏公公送来四名宫女。” 崇祯立时警觉起来:“朕身边不缺侍应,他是何意?” “奴婢不知。”徐应元实话实说。 崇祯沉思一会儿:“是魏公公亲自送来的?” “是。” 是罢战示和,笼络新君,还是包藏祸心,暗埋玄机?崇祯心中蓦地涌起恐惧,恨恨道:“回了他!” 目下皇上还不能得罪魏忠贤,这一点徐应元可知道。回绝魏忠贤,岂不是明示疏远,引他猜忌?可徐应元又不敢明说,稍一犹豫,想出个旁词:“万岁爷,四人都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崇祯猛扭过头盯住徐应元:“你以为朕是个嗜色之君吗?” 徐应元更躬了身,低声道:“奴婢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往那儿想,更何况奴婢不比内外臣工更知吾皇?只是魏公公那儿——” 崇祯明白了徐应元的意思:“好吧,叫他进来吧。” 魏忠贤躬腰进来,进门就跪倒:“老奴叩见吾皇。” “公公请起。公公给朕送宫人来了?可是朕身边不缺宫人啊。” 魏忠贤站起身,笑道:“老奴知道皇上身边不缺少侍候,只是新皇登基,总要新进一批宫人,汰黜一批年纪稍嫌大的旧宫人出宫,也是惯例。老奴听说皇上在王府时,府中并无艺伎,可见皇上当初清苦,是老奴失职啊!可如今不同了,当了皇上,管起国家大事,日理万机,尤其是现在,四边不靖,烦心事多,圣躬更加焦劳,老奴知道皇上常常批阅奏折到深夜,老奴看在眼里,心里难受啊!老奴想,皇上劳累之时,稍作休息,愉悦一下耳目,大有益于龙体。这四名宫人,不但貌比嫦娥,而且歌喉如莺,长袖善舞,皇上忙中偶闲,辄供驱使。” 崇祯心中暗笑,魏忠贤大字不识一斤半,这番咬文嚼字定是别人教了他背熟的。“真个是劳公公费心了。不过,既然是国家多事,朕还有闲心去享受这弦管嗷嘈、莺歌燕舞吗?” “老奴想,越是国家多事,越是要保重龙体,身心愉悦,才好有精气神处理国事啊,也益寿延年。老奴盼望皇上万寿无疆啊!” “那就多谢公公了,四名宫人在哪儿?” “老奴怎敢当万岁爷一个‘谢’字,万岁爷体谅老奴一片忠心,不嫌老奴年老絮叨,就是老奴的福分了。”魏忠贤朝外一挥手,“进来见过万岁。” 四名宫女娉娉婷婷飘进来跪倒,一股麝兰香气袭来。崇祯抬眼看下去,四人分别身着橙、绿、兰、紫宫服,说了句“起来吧。” 四人站起,崇祯眼光逐个扫过,果然个个是春花方盛,秋月将满,翦水双瞳,柳腰一捻。崇祯微微一笑:“听魏公公说,你们都能歌善舞。朕便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们就轻抒歌喉、漫甩水袖吧。”四人轻声应了“是”,轻移莲步,打起云手: 四月轻绡进六宫,素衣惊与至尊同。 裁冰笼雪慈云影,不蹋莲舟一瓣红。 崇祯大惊:“这、这是朕所制,你们如何得来?” 魏忠贤上前一步,说道:“是那日老奴指挥下人洒扫文华殿,偶然拾得的。老奴知是皇上所作,便收起来了。前几日叫他们谱成了曲,习熟了。” 崇祯又是一笑:“公公真是有心人呐!嗯,幽细如发,大有鬼音啊!”魏忠贤心中一惊,扑通跪倒:“老奴该死,曲子不合圣意,是老奴之罪,老奴叫他们重制。” “公公误会了,朕是说朕的诗不好。……对了,”崇祯想起登基大典上免奏的《中和韶乐》,“你们说,什么是‘八音’?” 几人都看紫衣女子,紫衣女子款款向前几步:“回万岁,奴婢略知一二,‘八音’就是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种材质。编钟、镈钟为金,编磬、特磬为石,琴、瑟为丝,排箫、笛、篪为竹,笙为匏,埙为土,建鼓、搏拊为革、柷、敔为木。” “原来如此,”崇祯音乐天分极高,不但善抚琴、而且尝自作曲,无师自通,但因为无师,所以无传承,所学杂乱无章,故而处处留心。“好了,朕收下了,你们先退下,一会儿听徐公公安置。” “老奴也告退了。”魏忠贤一揖,和四名宫女一起退出。 徐应元道:“皇上,四名宫人如何安置?”崇祯沉默了一会儿,“徐应元,你知道父皇为何只做了一个月皇帝就崩逝了?” “奴婢听说是吃了李可灼进奉的红丸?” “那是其一,其二是受了郑贵妃送的四名美女,才身染沉疴的。魏忠贤是要如法炮制呀。” 徐应元恍有所悟:“奴婢明白了,奴婢安置他们去做粗使。” “不,先安排她们宫内读书,再为引礼赞礼官,去管后妃典仪,别让朕再见到她们就行。”徐应元答应着转身退出,一只脚刚出门,又被崇祯叫住,“你速去钦天监,问他朕登基之时晴日天鸣,朕问是何征兆,他为何不答对?朕不想追究,只问他天意若何,不要他来,老实回话就是。若敢欺瞒于朕,就用脑袋来回朕的话!” 徐应元刚答应着转身,崇祯又道:“你也悄没声着去。” 徐应元小跑着去了。崇祯展开一份奏折,是工部尚书杨梦寰请停开纳事例。崇祯点点头,说得不错,靡费之风实在可恶,新朝应有新气象,提笔准了。又打开第二份奏折,是巡抚陕西都御使胡廷宴,奏报澄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8 城贼王二纠众造反,攻破澄城县城。 崇祯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儿,低低吐了声“废物!”略一沉思,援笔批道:“初乱民揭竿,尔称是饥民抢劫,不抚不剿,坐待其炽盛,至澄城县破,而今是民耶,贼耶?不能防患于先,亦不能遏阻于后,何其迟慢若此?天启二年山东徐鸿儒、刘永明聚众三万举事,三月荡平,尔不赧颜?速筹方略,报朕知道!”写完扔过一边,吐了口闷气,翻开第三份折子,却是不曾看过,约略一览,脸便涨红了,一股火气直窜百会!监生陆万龄、曹代请立魏忠贤祠于太学,与孔子并尊。 “这群吮痈舔痔的王八羔子!”崇祯狠劲儿一墩,折子、朱笔砸在桌上弹了出去,弄得满桌满地星星点点。 徐应元一脚踏进来,见状赶忙跪地捡起,又招呼小侍擦抹,一边小声咕哝道:“万岁爷龙体要紧,伤肝啊,犯不着……” 崇祯在臣属甚至宦官面前都很注意自身形象,从言谈举止到仪表神态,只有在徐应元面前才不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截住徐应元的叨咕,瞪着眼问:“办了?” “回万岁爷,办了……万岁爷该用午膳了。”徐应元嗫嚅支吾着。 “快回话!” “是,钦天监说……天鼓鸣,主兵兆!” 崇祯只觉着一股凉气从涌泉直透尾椎:“为何当日不奏?” “……钦天监说,新主登极,相率讳言。” 何方兵兆?兵事无非有三:强虏寇边,百姓造反,宫廷政变。 平辽战事已逾九年,不合此兆。陕西流贼闹事也已六月余,亦不在此数。不错了,变生肘腋,天兆此劫!不是朕除了他,便是他除了朕,此战在所难免。但朕虽贵为天子,却无一臂助,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此事如何行得?想至此崇祯心中沉重起来,呆呆地立着。 “万岁爷,传膳吧?” 崇祯回过神来:“朕不饿!” 徐应元叹了口气退下,崇祯坐下重又拿起折子,是南京御史刘汉的奏疏,提出正四事:“崇正学以培治本,励廉耻以清仕路,惜名器以尊体统,重耕农以节财用。” 崇祯深以为然,提起笔批道:“极是,吏部须严加清汰,凡会典额外官,添注添设者,有过失的不能推补;文臣非正卿,武臣非勋爵,总兵非实有战功者,不得加保傅衔。”写完拿起下一份折子,却是心意烦乱,情绪消沉,觉得昏昏沉沉起来,便无心再看,向后一靠,就要昏然入睡。忽然一阵香气扑来,直入心窍,顿觉清爽了许多。崇祯睁开眼寻睃,并不见异样,便又深吸一口,直透腹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尾闾直射关元,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浸润全身,里外舒服,精神亢奋,便又埋头去翻看折子,却是更加看不进了。不知怎的,念头直转到了四个美人儿身上,心中又细细琢磨起来,忽然一动,转身喊道:“徐应元!” 徐应元应声进来。 “那四名宫人你查过么?” “查……查什么?” “你去,把她四人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细致搜过!” 徐应元心中不得要领,不敢再问,转身去了。 崇祯腾地站起,往外就走。 大明皇帝直奔了承乾宫,进门就问:“贵妃在哪儿?” 当值太监从未见新皇帝午后回来过:“回万岁爷,贵妃娘娘在西暖阁,奴婢这就去通禀。” “不必了,你们就在外边儿候着。”话未落音儿,崇祯已经转向西暖阁,挑帘进门,见田妃正和衣小憩,便蹑着脚走到桌边坐了,见田妃云鬓散乱,垂落枕边,如瀑布流泻;眉睫低垂,若两弯新月;粉面玉颈,似芍药带露;领口半解,露出一抹酥胸,如清水荷花,撩人采撷。 崇祯心中生出爱怜,他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皇帝,这会儿却有了要肌肤相亲的感觉,虽是不忍打扰,却再把持不住了,起身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抚那白颈。这痒酥酥的感觉弄醒了田氏,蓦见皇上在侧,慌忙坐起,露出尴尬羞涩之色,一面整理身上一面说:“皇上此时回来,也不传一声,妾身这副模样如何面君?” 崇祯按住田氏,笑道:“爱妃在臣子前当然要保持仪容,在朕面前就不必了。”说着就去解田氏的前襟。田氏大为惊讶,赶忙抬手按住,红着脸道:“皇上这是转的哪根筋呀?大天白日的,被下人撞见了,皇上不羞,妾脸面往哪儿搁呀?皇上这会儿该去理事的,怎就存了这心思?莫不是撞见女鬼了?” 崇祯埋下头去嗅那两团软玉温香,含混道:“适才伏案劳累,出来舒展筋骨,也不知是怎回子事,就想到了朕的爱妃。朕累了,要在爱妃这儿歇歇……” 崇祯三宫之中,周氏秉性严慎,且体质稍弱;袁妃随和恭顺,善观颜色;田妃生得纤妍,且能歌善舞,琴艺尤佳,所以多受眷宠。自从登基以来,崇祯脑子里想的,手上忙的都是军国大事,常是忙到下半宿,与后宫亲近的机会大大减少。 田氏心中也是渴想,听此一说,便起了一阵感动,又经崇祯一阵摩挲,闻到违了多时的男人身上的气息,也就有了感觉,垂下了手,任夫君摆弄,又想到丈夫这一阵确实苦了,确是需要慰藉,心上涌起酸楚和怜爱,便伸手搂抱了。裙衣暗解,罗带双分,长睫轻合,柳腰相承。偏是膨胀欲破之时,听得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皇上在么?”是徐应元急促的声音。 “皇上、娘娘都在。”当值太监回说,脚步声就止了。 雨露滋润,风歇雨息。崇祯不敢耽误正事,二人起了身,收拾干净,穿戴齐整了坐了。崇祯向外叫道:“徐应元!” “奴婢在。” “进来吧。” 徐应元打帘进来。 “有事奏朕么?” “是,”徐应元双手捧上一堆物件,“这是四名宫人贴身带的香囊,囊中各有一香丸。” 崇祯接过,颠倒看了看,没觉着有何奇异之处,取出香丸再看,也未见特别。女人贴身带个香囊,是为去除体味儿,本是常事,不足为奇,便随手丢给应元:“你去吧。” 徐应元退出,崇祯发泄过了,松弛下来,困意重又袭了上来,而且更加浓烈。他努力驱赶着睡意,起身要走。 田氏看出了丈夫的疲惫,起身拦住:“皇上精神委顿,想是这一个月劳神费力大过了。古往今来的皇帝,那个似吾皇这般忧劳?皇上又刚刚折损了精神,走了元气,这就又急着去理事,身子经得起这般折腾?既有这许多国事要办,又何苦没来由地施这一番损精耗血的酣战?” “你适才不适么?” 这一问,把田氏问臊了,两片红云浮上双颧,且娇且嗔道:“当了皇帝,倒学得不正经了。”说着伸手挽住崇祯的脖子,“妾时时渴念皇上,不求拥衾合卺,只求每日能见皇上一面,也就知足了。”说着清眸中映出惨淡,“皇帝管着多少天下事,做得完么?就在这一时一会儿么?妾看出皇上乏了,今日就歇了,明日再办那皇帝之事也不迟。” 崇祯确是倦了,想想也是:“朕真的是缺觉,今儿个就提早先睡一会儿吧。”说着衣也不解就囫囵躺倒了,没多时就沉入南柯。 第五章 初试君权,将三千太监轰出皇宫 初试君权 一觉醒来,已是窗染青黛。崇祯忙翻身坐起,去看珐琅座钟,见是戌时三刻了,唤徐应元伺候着洗了,觉着饿了,才传膳用了,用罢就匆匆回了文华殿,又阅了几份折子,将近子时才回乾清宫,脑子却是歇不下来,又溜达了好一阵子,过了丑时,才在椅子上坐了,自言自语道:“好久没去长春宫了,该去给皇嫂请安了。” 徐应元手上还攥着那香囊呢,皇上没有交代,他不知该如何处置。 “万岁爷,这香囊……是扔了,还是还了?” 崇祯睡意又起:“明早拿给两宫看看,果是宫中没有的好香,就分给后宫。再有,那四名宫人要安置好了,衣食不可缺了。”说完便坐着睡着了。听着皇上轻微、均匀的鼾声,又见离天亮没两个时辰了,徐应元也就不敢再叫醒皇上更衣去睡,蹑脚自去偏房里蜷足箕踞歇了。 …… 崇祯被脑门上的温热弄醒了,睁眼一看,却是周氏两片湿湿的红唇,再看窗外,已是月渺星稀,天色泛出淡青。两觉加一起,直睡得撑着了,正待起身,不想被周氏按住了,但见她两朵红霞飞上双腮,眼光渐渐迷离,轻唤一声“皇上——”红唇便就合不拢了。 崇祯搂过皇后,便觉出周氏身体轻颤,纤纤玉指将崇祯越抱越紧。崇祯心下大惑,周氏一向庄静肃正,目下却像换了个人,一脸的轻浮浪色,这一大早就上得紧,莫不是听说了昨下晌自己与田妃的事,翻起醋意,也要比个高低?正想发问,皇后举起一粒药丸,送到崇祯鼻下,“皇上闻一闻。” 崇祯轻吸一下,“好香呀!”忍不住又深吸一口,似曾闻过,“这是何香料,奇异得很。”一语未了,立时又有了昨日的感觉,腹下乱撞起来。崇祯大为疑惑,“何人进的?” “就是徐应元刚送来的呀,说是皇上让送过来的。” 崇祯想起是那四粒香丸,与昨日在文华殿闻到的香气一样,心下大彻大悟:昨日就是闻了这香气才去招惹田妃的,皇考、皇兄皆为此误!那激情便泯了,一股怒气翻滚升腾起来!狗彘老贼,你以色杀朕,还要朕买你个情,朕偏不着你的道!崇祯扶周氏坐了,道:“朕日夕忙于政事,疏淡了你,也是身不由己。朕自秉政,丝毫不敢荒误国事,唯恐上负社庙,下愧黎民。你须体谅于朕。”说着就站起来。 周氏当然清楚,丈夫可不是愦愦无为之君,这江山社稷之于他,并非是呼吸八表间的畅快,而是泰山压顶般的重负。丈夫还是极注意君范的帝王,绝不会青天白日厮混于后宫,只是不知为何竟有些把持不住,见丈夫并无高唐之意,遂轻声道:“妾深知我皇,只是不忍看着皇上终日苦着自己……”说着已是珠泪滚落,“皇上不必挂念后宫,妾自会料理,只是皇上要为国家珍重圣体……” 崇祯很想为周氏擦擦眼泪,温存一番,但这里不是卧房,他放不下帝王身份。他知道周氏从不知春药为何物,自己也只是在闲书上看到过,可也不知有这般厉害的,闻也闻不得。 他不想说破,只说了句“朕自会注意”,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屋,心中琢磨那文华殿的香气从何而来,却是不得要领,遂唤徐应元进早膳,吩咐道:“将那些香囊收了,一起毁了!” 用过膳,崇祯去了长春宫,直呆了大半个时辰。 徐应元也纳闷,皇上自登基以来,凡常朝日一早一晚必到长春宫外行四拜礼,可从未进去过,今儿怎么就进去了? 风渐凉了,天空高阔了,呼吸顺畅多了。这一日早朝,百官早候在皇极门外丹墀下,忽传圣谕:“今日常朝御皇极殿,五品以上入侍殿内。”众人悚然起来,边急急走着边小声打探。 “今日朔、望么?” “不是。” “那为何摆驾皇极殿?” “没听见五品以上入侍么,皇极门如何立得下这许多人?” “有些个风声么?” “没听着,总是有些要紧事吧。” “可会与厂公有些干系?” “嘘!活得不耐烦了?” 受过“圣躬万福”的常参礼,崇祯悠悠开言道:“朕早听说东厂门外立有一杆,上置一硕大铁枷,是何人所立?” 众人没想到是这么一个话头儿,心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可谁也不敢言语。见无人答话,崇祯道:“崔爱卿,你也不知吗?” 崔呈秀一哆嗦,忙出班道:“回陛下,是厂臣所立。” “此是何意?朕殊不解。” “臣也是这般问过王公公,王公公说是震慑不法之徒。” “传魏忠贤、王体乾。” 徐应元忙口衔了宣了出去。 崇祯又道:“崔爱卿。” “臣在。” “你的辞任疏朕看了,杨维垣劾你不守母丧,乃是先帝要你夺情视事,不为过也,不必辞任。” 崔呈秀道:“陛下,臣以为丁忧不守,有违圣上以孝治天下之意,臣请致仕守制。” “忠孝难两全,见得你识得大体,不准辞任,站过吧。”等崔呈秀谢恩站起,崇祯转对诸臣道:“从今日起,恢复祖制,每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9 日视朝。” 这些朝臣已经几十年不上朝了,早朝是卯时三刻(凌晨五点四十五分),兀的来个每日披星戴月往宫里跑,实在有些受不了。像黄立极等有年纪的人,更是招架不住,暗自叫苦不迭。 黄立极见无人说话,硬着头皮站出来:“如此一来,圣躬辛劳,臣下不安。臣以为可恢复三六九视朝,免朝时陛下可随时召见诸臣。” 崇祯笑道:“怕是卿等辛劳了吧?太祖定制每日视朝,隆庆末年改为三六九,不是祖制,至万历中干脆不上朝了,就更不是祖制了。太祖曾于八天之内阅内外诸司奏札一千六百六十件,”说到这儿叹一声,“与太祖比,朕再辛劳,犹不可追。如今更不比太祖时,天下不靖,百姓疾苦,每日视朝,一切章奏与诸卿当面参详,方不至耽搁。” 一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见驾”,二人碎步走入。自从崇祯登基那日把王体乾叱了出去,魏、王再不敢上朝时在跟前伺候了,可也不敢不伺候,常朝时便在皇极门西边的弘政门候着,大朝时就在皇极殿的偏殿守着,可以随叫随到,所以很快就来了。 进得殿来,远远就跪倒了。崇祯等他们嘟囔完了参拜礼,叫二人平身,道:“也无甚大事,只为立枷示威一事,敢是有人碍了公公?朕为卿做主。”魏忠贤斜睨了王体乾,王体乾心领神会,忙道:“并无人碍了东厂,只是大奸大恶,法所不能治者用之,警醒歹人罢了。” 崇祯叹了一声:“虽如此说,殊觉太惨,非国家盛事。”随之提高了声调,眼光从大臣们脸上逐个扫过,“杨邦宪、刘述祖请建江西魏忠贤祠,让朕想起一事:几月前陆万龄、曹代上疏请于国学建魏忠贤祠,与圣人共祀,不知建成没有?” 不等殿内诸臣回答,殿外一人出班奏道:“回陛下,已近收尾,魏公公像已安座。但臣以为,陆、曹此为是大罪,宜下狱!” 崇祯心头一热,定眼看时,并不认得:“卿近前来,卿是何人?” “臣国子监司业朱三俊。”朱三俊走上陛阶。 崇祯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二人说芟除东林党,如诛少正卯,编《三朝要典》[1],如笔削《春秋》,你不认同?”这话是说给朱三俊的,但也是想激一激这些习圣人之言、作道德文章的读书人。 “大宦岂能与大圣比肩?臣请治陆万龄、曹代欺世盗名、私通内官之罪!”朱三俊大声道。 崔呈秀这才明白今儿为何在皇极殿早朝了。明例,常朝在皇极门,朔、望日在皇极殿,五品以下亦入朝,只是立于殿外丹墀之下,五品以上京官入殿。小皇帝是想看看这臭鱼烂虾癞蛤蟆中还有没有大明忠臣! 崇祯只觉得头内麻胀,好个朱三俊,原来这朝中还有忠勇之臣! 但除了朱三俊,别人都不说话。崇祯心中升起鄙夷,但又有些许安慰,毕竟无人附和陆、曹之说。不过崇祯心里也明白,无人附和是因为都还没摸透皇上心思,心中一声太息,对朱三俊道:“如此高声喧嚷,好没规矩!陆、曹二人公开上疏,怎是私通内官?你无凭无据就敢在朝堂之上纠弹,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朱三俊一梗脖道:“臣愿与陆、曹一起领罪!” 崇祯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大胆朱三俊,你欺朕是个新君吗?!” 朱三俊匍匐在地:“臣知是死罪,臣不敢求免!” 正这时,又听得殿外一人大叫:“正是死罪!” 崇祯抬眼看,又是个不认识的:“卿又是何人?” “臣翰林院编修倪元璐。”倪元璐不等招呼也快步走上陛阶。 “卿说谁是死罪?” “朱三俊!” 崇祯怒火蒸腾!朝堂之上果然有挺身护阉之人!“朕只说治罪,没说死罪!” “是,陛下没说,是臣说的。” 崇祯强压怒气,向后一靠:“看来,你们是不把朕放眼里了。” 这话是泛指了,众人呼啦全跪了。黄立极道:“臣等不敢。” “还说不敢?一个七品的臣子都能替朕做主了!” “陛下,”倪元璐道,“陆、曹建言之时,国子监司业林釬怒极,称病辞官,朱三俊接替林釬,反代陆、曹再次奏请,说‘上公之功,在禹之下,孟子之上’。既然在亚圣之上,自是可与孔圣并列了。所以臣认为朱三俊与陆、曹同罪!” 崇祯这才明白倪元璐是指朱三俊是阉党。崇祯肚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啥滋味儿。如果倪元璐说的是真的,那么朱三俊就是为自保而劾陆、曹,自己还差点而为他的忠勇掉泪儿!但毕竟又出了个倪元璐,可崇祯不敢轻易相信了,谁知这个就准是真的?下面跪的这一群,现在还分不出真假忠奸,即使分出了,现在也不好动作,便和缓了颜色。 “朕不枉刑,你也别妄指。都起来吧。徐应元,宣旨吧。” 徐应元应声展旨读来:“南城兵马司副指挥周奎进为右军都督同知,周文炳、周文耀为兵马司副指挥,田弘遇加官左都督,徐应元荫司礼太监、锦衣卫指挥同知、正千户,曹化淳、高起潜、张彝宪、王文政、王永祚荫指挥使,百户。御前太监王佐、王国泰、陈秉政、齐本正、张永庆、王永年世袭百户。” 魏忠贤心中一沉,周奎是周妃之父,周文炳、周文耀是周妃之兄,田弘遇是田妃之父,高起潜、张彝宪、王文政、王永祚都是前信王府太监,这虽是成例,新皇即位总要封自己旧人,而且也进了王佐等魏忠贤的人,但毕竟是此消彼长了。 “近日王之臣有疏,自称赘员,是因内臣在彼牵制,不便行事。朕欲将各边内臣尽行撤回,一切兵马钱粮着交割各督抚镇道衙门。徐应元,宣第二道旨。”应元展旨读道: 军旅,国之大事也,必事权一而后号令行,人协和而后胜算得。然势敌则交诿,力均则相击,何由出令制胜?先帝于宣、云、关、蓟、宁远、东江等处督抚而外,分遣内臣协同镇守,一柄两操,侵寻滋弊。比来内外督臣意见参商,嫌疑萌构,彼此自命,咸称赘员。得且相蒙,失且相卸。封疆重事,其能堪此!况且宦官观兵,自古有戒。朕今于各处镇守内臣一概撤回,一切相度机宜,约束吏士,无事修备,有事却敌,俱听经、督便宜调度,无复委任不专,体统相轧,以藉其口。各内官速驰驿回京,原领在官器械马匹,如数交督抚分给诸将,以备战守,开数具奏。各镇督抚诸臣及大小将领,务期殚精忠画,边务从此一新。 魏忠贤那颗心沉到腿腋子去了,各处边镇太监一撤,出了北京城就再不是魏家天下了,再没他老魏的事了,就是京城里也大受钳制了。 崔呈秀更是暗叫一声“好手笔!”这小皇帝知道京师难办,竟想到先从外围下手,撤的又是宦官,伤势而不伤人,撤权而不夺职,不会激起朝变,让魏忠贤急不得也动不得,却好比四肢被剁,像个人彘!京城里有个风吹草动,城门外立马就有勤王兵到! 崇祯道:“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臣有!”又是那倪元璐,不等崇祯发话,就接着喊:“陛下对内官称呼有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万乘之尊,怎能称内侍为公公!” 崇祯咧了一下嘴,也看不出是怒是笑:“先帝的谕旨还说‘朕与厂臣’呢,魏卿有功社稷,不为过也。” “先帝谕旨出自中官!” 崇祯心里又气又笑,这倪元璐倒是铜头铁骨强项诤肠,可那肠子是直的,不明情势,现在还不能就直对了老宦官,便喝道:“大胆!再胡言乱语,朕不饶你,退下!” 魏忠贤脸已白了,说先帝谕旨出自中官,这是蔑君之罪!皇上却只让他“退下”,可见皇上的倾向了,忙起身一躬到地:“先帝错爱,已是老奴之罪,万岁再如此称臣,臣就该万死了!请万岁呼臣名姓。” 崇祯看了看他,柔声道:“王体乾、魏忠贤重建三大殿、赞襄朕登基大典有功。东江之战[2],二卿调度狡智,措置有方,俱荫锦衣卫指挥同知。魏良卿护驾有功,又是公公从子,赐太师宁国公魏良卿、少师安平伯魏鹏翼铁券!” “臣忠贤代犬子谢主隆恩。”魏忠贤暗舒了一口气。 午门逐阉 夜阑灯珊,王体乾、崔呈秀、李永贞、魏良卿、田尔耕、许显纯一帮心腹干将已在魏府坐了半夜,还是没拿出个成见。 杨维垣本是魏党,竟率先纠弹崔呈秀以媚帝,原来这阉党竟是朽木大厦,各存二心,全无指靠,要紧时先自溃了!这个崇祯,比他父兄强梁百倍!莫非真算计不过他?魏忠贤心中后悔,天启本育有三子,天启三年张皇后怀皇长子慈然时,魏、客以皇后怀孕须由有经验的宫人贴身照顾为由,在皇后身边安排了数名客氏私人。 一日张皇后腰肋酸痛,召宫人捶捏,那宫人早受客氏嘱,用力甚猛,竟至早产,越日而夭。慧妃生皇二子慈焴,魏忠贤劝帝大内演操,集三千武阉,镇日里征鼓炮铳喧天动地,竟将刚满月的麟儿惊死!三子慈炅亦仅存八月。“唉,如果留下一个龙种,何至有今日的尴尬!” “其实这大明朝早是朽木一根了,”李永贞恶狠狠道,“前有嘉靖二十一年的宫女弑帝,后有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上下一槽烂了,早该改朝换代了!” “你又来胡说!”魏忠贤瞪一眼李永贞,“就是小皇子登了大宝,就不是大明了吗?你们都记着,大明是咱们的立身之本,谁再怀揣着一颗大逆不道的心,咱家就将他赶出宫去!” “宫女弑帝是咋回事?”魏良卿问。他是魏忠贤得势后才被忠贤从老家接出,荫佥书锦衣卫,对以前的事不甚了了。 王体乾看着他笑了:“说起来话长。”王体乾比魏忠贤多识些字,魏忠贤虽是秉笔太监,但从不秉笔,所有内阁票拟都由王体乾代看,从中亦学了不少学问,说起话来用词遣句还算精当。 “世宗荒淫暴虐,侍候他的宫人稍不如他的意,就施以杖刑,甚至对妃嫔也是如此,因此而丧命的竟多至二百余人。世宗也知自己蓄怨积苦,恐遭暗算,就在乾清宫各屋内都置了床榻,还有一屋数榻的,每夜都换榻而眠,甚至一夜之内移榻数次,就连贴身的宫人也摸不清他究竟睡在哪儿。 “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十一月一天夜里,以宫女杨金英为首的十几个宫人密谋弑帝,就连曹端妃、王宁嫔也参与了其事。她们找到世宗的宿处,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住皇帝,用绳索勒住他的脖子。不料慌乱之中,把绳索打成了死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勒死世宗。曹、王二人一看事态不妙,就撒腿儿跑了,禀告了皇后,想以此得到宽宥。皇后立即带人救下了气息奄奄的世宗。 “杨金英等十几人伏诛,曹、王二人也被处以磔刑。从那儿以后,世宗不敢再住紫禁城的寝宫了,搬到了西苑的万寿宫。” 魏忠贤心中不耐烦,没好气道:“不谈这些了,你们要是议不出个主意,就只好等着人家拿咱家的脑袋做溺壶了!” 王体乾亲见了新皇帝的行事,与天启有天壤之别,早是没了底气,见众人都缩头,知道事多不谐,既然不能举事,便当避祸:“我看,我等该援例乞休了。” 全体都是一惊。“乞休?”李永贞一拍扶手站起,“人家还没把我们怎样,自己就先尿裤了?” 王体乾跟崔呈秀心思一样,再不敢鼓捣生事了,斜一眼李永贞,说道:“尿裤?怕是就该拉裤了!这小皇帝的手段你还没领教?远处的,各镇监军都撤了;身边儿的,五城兵马、亲军禁卫都到了他手里,虽不能说情势颠倒,也是塌了半边儿了,你还想怎的?” 王体乾又转向魏忠贤:“话又说回来,我看也不必多虑,皇上疑心是有的,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厂公是前朝旧臣,又功高盖主,但现在小皇上还不敢就和厂公作对。再者,先帝有遗旨说厂公忠谨可用,小皇帝屁股还没坐热就敢违遗命? “所以我等援例乞休,我看他还不敢就都准了。依我看,他只是要出那守灵夜一晚上的窝囊气,必要见个眉眼高低,心下才顺畅,如今顺当继了位,也该去了疑心,不然为何赐良卿丹书铁券?但是,新皇即位,宫中旧臣乞休是惯例,我等若不援例乞休,倒显得我在新皇面前拿大了,反倒惹他动疑。” 田尔耕毕竟是武将,没有文臣的思谋、中官的奸猾,但他知道魏忠贤一走,自己必然卷铺盖,便道:“皇上在潜邸时我们又没惹了他,见不得就要我们滚蛋。我看先不急着乞休,凡事依着皇上,勤快着办事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1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0 ,哄弄圆了,怎知道新主就不似旧主?” 许显纯与田尔耕是两个身子一个脑袋:“就是就是,皇上又没将我等怎样,你们着的哪门子急?照老法子走路,怎知皇上就不吃这个?” “你懂个屁!”魏忠贤本就恼着,看他俩那大咧咧样子,这火就窜上了皮,“他登基那日,王体乾侍侧,本是惯例,他却一声呵斥把体乾撵了,这不是明白告诉群臣要与咱家为难吗?” “是,不可造次行事。”半天没吭声的崔呈秀此时却与王体乾想的不同,他还不想失去现在的大富贵,幽幽开言道:“为今之计,必得让皇上安心,才是上策。皇上视我为忠臣,情势便能大改观。援例乞休未尝不可,皇上也未必就敢都赶了去,但厂公、王公公不必急着辞任,我们可以另做样子。”下面的话对魏忠贤关系重大,他未敢贸然出口,抬眼看去,见魏忠贤凝神细听,并无反感的样子,便提了口气,壮胆说道,“建祠之事,有功高震主之嫌啊!” 在外臣面前,崔呈秀从不称魏忠贤“义父”。 “是啊,还有老祖太太仍居宫中,皇上心中必不见容!”不善言辞的魏良卿说。 这话王体乾、崔呈秀也想到了,只是除了魏良卿,别人谁也不敢说,但既然魏良卿提起了,就该说透,让老头儿明白兹事体大。崔呈秀看到魏忠贤立耳竖眉的样子,知他听进去了,便道:“先帝已去,老祖太太再住宫中,于礼不合,先帝大婚时外廷就几番啰唣,现在再不去,怕就要贻人口实,抢先发难了,请厂公慎思之。” 魏忠贤点点头。王体乾见他听进心了,就前话重提:“新皇入主,宫中旧人应辞职腾位,由皇上决定去留,这是成例。虽说如今情势不同,内廷势大,外廷势小,我不辞职,皇上还不敢就硬免了职,可这小皇上可是刚愎有加,终有不忍的一天,若到了被皇上指斥的一步……” 王体乾顿了一下,抬眼看魏忠贤,见他入耳入心的样子,就放胆说下去:“怕是万事俱休,衣锦还乡也不可得了。我看还是管事太监援例联疏乞休,看他准是不准。若准了,只有急流勇退,也还落个荣归故里。若不准,咱就从头收拾旧山河。” 魏忠贤踌躇了,这一跺脚八方地震的日子过惯了,怎么撒得开手,忍得下寂寞?心中涌上悲哀,完全是收缩防守,全无振作气象!魏忠贤心如死灰:“好吧,联疏乞休,不过,体乾先不要乞休,看看再说。小皇帝若真准了,宫里不能没有咱家人。” “怎么,厂公也要乞休么?”李永贞道。 “咱家不乞休,小皇帝能放心么?” “要真准了,岂不大势去了!” “咱家看他未见得就敢都准了,再说还有体乾留下,你也不要乞休,宫中得有咱家耳目。” 正说着,李朝钦和涂文辅一头闯入:“厂公,有事了!” 几人全都“腾”地站起,这一惊一乍的真让魏忠贤受不了:“又怎么了?” “事怪了!”李朝钦一屁股坐下,“文辅刚被皇上叫了去,皇上说当初内官演操何等雄武,可惜未得一见,想见见当年的场面。” 魏忠贤一时想不明白:“这又是玩儿的什么招数?” “不知道,可是一时心血来潮?” 魏忠贤遛开了,半天没说话。往最坏处想,把这三千太监一锅烩了?他拿什么烩?他身边那点儿御林、侍卫连他都保护不了,锦衣卫在咱家手里,调五城兵马?那动静咱家能不知道?再说皇宫里杀三千人,那满紫禁城都是血了,他敢么?不,不可能。那他是要干吗? 转了三圈儿魏忠贤也没想出点儿亮:“哼,少年心性,顽童把戏,没事,就让他上眼吧。你去安排吧。记着,内外三重门都给咱家支应好了,有动静立马报来。” 这一天倒是风和日丽,当年演操的原班人马三千武阉齐集皇极门。刀光闪闪,红缨飘飘,恍得人眼迷离。 皇极门两廊站满了文武大臣,丹陛之上摆着龙椅。 辰时整,崇祯从皇极门里出来坐好。徐应元一看下面这阵势,立刻紧张起来,他生怕魏忠贤会来个借机逼宫,早作了布置,但见这下面黑压压一片,终是放心不下,遂小声吩咐王文政:“盯紧了下边儿,有那提着刀枪冲上来的,给我迎头顶住!”再转向高起潜、张彝宪,“如果有人冲上来,你二人架起皇上就往殿里跑!”又退到殿门口吩咐曹化淳,“要是皇上退进来,就立刻关闭所有殿门!”又叫过高时明,“你去午门外,告诉周文炳、周文耀,盯紧了这边儿,看出不对头就立刻冲进来!”这才放了心,回到崇祯身后,才向李朝钦点点头,示意开始,然后不错眼珠斜睨着魏忠贤等人,随时准备以身护驾。 李朝钦见徐应元点头示意,把手一抬,立时鼓声大作,旌幡招展,三千根木头桩子就动了起来。崇祯初时还笑模笑样的,看着看着便有些心惊了。这庞大的队伍开始蠕动时还显得有些笨拙迟缓,渐渐地,动作便麻利干净了,显见是日久生疏,一番轮胳膊抻腿儿后就恢复了状态。特别是捉对儿散打时,那招式显然经过指点,虎虎有生气。 崇祯心中一叹,皇嫂果然高明,这紫禁城真个是虎穴狼窝!想那魏忠贤当初演操决非戏耍,他是迟早要演一出屠皇城的! 大阵之后是小阵对垒,小阵之后是单打独斗,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偃旗息鼓,鸣金收兵。崇祯含笑点首:“嗯,不错,赏他们,都赏了!” 这群武太监一起跪下叩头谢恩。王永祚大声道:“刀枪就地放下,午门外领赏!”只听一片钢刀落地声,三千人齐涌向午门。王永祚等立刻将刀枪收拾了,三千人一出了午门,午门就轰然关闭! 众人都纳闷儿,这满朝大臣都在这站着呢,怎么会关午门? 魏忠贤顿时血窜脑门儿,暗道:“糟了,小皇帝要对咱家下手了!田尔耕这帮废物居然事先毫不知情!可现在已经是水缸里的老鼠,咬也咬不着,逃也逃不掉,等着被踩死了!”就慢慢抬起眼看崇祯。 崇祯身子向后一仰,摆出个舒服姿势:“宫中有内侍十万,从古至今,没有哪个朝代如我朝有这么多内侍。如今外患未息,内乱又起,国库内帑入不敷出。自今以后,宫中暂不收选内侍。” 崇祯说完左右看看,脸上渐露出一丝喜色:“今早,内宫魏忠贤、李朝钦、裴有声、王秉恭、吴光成、谈敬、裴芳等呈奏乞休。忠心事主,勤勉有年,全身而退,是为楷模。朕准了,还要厚赐他们。但魏公公乃三朝老臣,先皇之股肱,功显威重,朕亦多有垂赖,不准。” 魏忠贤忙站出来拜下去:“谢万岁。”脸上却已不是了眉目。 崇祯看在眼中,心中得意,略一抬手,道:“有劳公公了,平身。”便等着忠贤起来,想看看众人有何反应,见众人闷头不语,便按他的谋划一路做下去,“今早接奉圣夫人呈子,请出外宅。夫人侍奉先皇有功,但皇兄薨逝,夫人居住内宫已失了名分,不合祖制。朕准其三日内出外宅,着其子锦衣卫指挥使侯国兴好生照应,不使窘迫。” 侯国兴慌忙着拜倒领旨谢恩,脸上已是失了相。崇祯瞟了眼魏忠贤,见他已带了样,便说:“公公看朕可处分得对?” 魏忠贤匍匐拱手:“皇上圣明!臣、臣有疏奏,”说着袖中取出双手呈上,“请毁各地忠贤生祠。” 崇祯接过一看,皮上写着《久抱建祠之愧疏》,翻开略一览,就摆了摆手:“那倒不必,只是不要再建了,劳民伤财,有违公公仁爱之心。已经批准的建祠费用照拨,其余就止了。”转头对徐应元说,“拿笔来。”徐应元忙捧了上来。崇祯拣起饱蘸了朱砂,在魏忠贤的折子上批道:“建祠祝厘,自是舆论之公。厂臣有功不居,更见劳谦之美。准辞免,以成雅志。” 崇祯扔下笔,点点头道:“既是公公说了,杨邦宪、刘述祖所请就不准了。至于陆万龄、曹代,明是抬举公公,实是欺世盗名,怙恩邀宠,不可不究,着有司訇讯!” 魏忠贤两腿一软,不自主跪下去,小皇帝要杀鸡骇猴了!罢了,既不能攻,以退为守吧:“臣、臣还有奏,臣并请辞去东厂总督之职。” 王体乾大惊,魏忠贤突出此招,并不在谋议之内,辞了东厂,再无实权,掌印太监按序在秉笔太监之前,这不是置咱家于俎上吗?赶忙跪倒:“臣亦请辞内宫掌印之职。” 崇祯站起身:“二位公公请起。朕治陆、曹的罪,是因他二人要置公公于赵高之上,并不关公公的事。”说完转身进了皇极门。 “置赵高之上?谁是赵高?”魏忠贤问崔呈秀。 “秦二世的丞相,曾指鹿为马,众皆附和,无人敢纠其说,威在二世之上。”崔呈秀答。魏忠贤心中悚然而惊! 众人正要散去,忽听午门外一片声喧嚷,就都挤过去看,却见午门紧闭,从门缝看出去,只见重兵三层。 正纳罕间,听见门外周文炳高声叫道:“都听着了,圣上有旨,内官过滥,人浮于事,要裁撤内廷冗员。尔等服侍有年,今日放归,方才已领了月饷和遣散盘缠,不必再进宫了,回家去吧!” 门外的三千武阉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立时炸了营!这是给赶出宫了呀!自己一个半残废,回家能干什么?便有人喊:“请皇上开恩,我们回家得饿死呀!”周文炳冷笑一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了,想要朝廷养你们一辈子,给你们养老送终吗?”立刻又有人叫:“宫里还有我们的家当呐!” 周文炳不再说话,把手一挥,官兵就压了过来。众人没辙,知道再抗也没用了,还要受皮肉之苦,只好散了。想到这许多年辛苦攒下的银子都留在宫里了,就有人哭出了声,立刻就响成了一片,直到随着这群人出了皇城四散开去。 [1]《三朝要典》共二十四卷,初拟名《从信鸿编》,又称《三大政纪》。为了达到陷害东林党人的目的,顾秉谦、黄立极、冯铨等人纂辑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有关梃击、红丸、移宫三大案的示谕奏疏档册,加上案语而成,中间多有混淆是非,颠倒转折之处。 [2]天启七年,皇太极攻朝鲜,朝鲜国王李倧向明廷求助,天启命毛文龙援朝,三战三捷,迫金军撤兵。 第六章 魏忠贤遭弹劾,崇祯趁机打压 皇嫂定计 魏忠贤心内堵闷,这娃娃皇帝竟是了得,行事说话老辣,撤监军、遣内官之举,尤显其果断和老到。以其年纪,难有如此手段,难道是有了谋士襄赞,权臣辅佐?魏忠贤心寒了,想到手下的一班人竟都是全无主意,又想到经小皇上一番绵里藏针的戳点,便就要有那卖同党求自保的了,看来自己已是动弹不得了,便觉着胃里像灌了银锭子,扯拽得五脏六腑往下坠,涌起一腔怒气,却又灰暗了心。 更想到客氏被赶了去,再不得见了,不免益发神伤,便直想到客氏那雪白的身子,不由得火燥起来,心内的窝火也要找一去处发泄了,便就要去,又是再不敢招摇着来去了,直挨到天黑尽了,才悄悄出了门。 客氏宅邸院子里一团狼藉,到处堆着大箱小笼,女人们里外忙活着。魏忠贤进了内室,见客氏独坐床边,手中捧着一黄龙包袱垂泪,见魏忠贤进来,那溪流便换作了大雨。 客氏本就是个美人儿,虽是徐娘半老,却并未发福,又善保养,依旧是风摆荷叶,杏靥桃腮。魏忠贤见她嘤嘤而泣,梨花带雨,更觉爱怜,本就火烧着,遂揽入怀中,松开罗衣,酥胸半露,一阵揉搓,女人却没有反应,依旧是凄凄惨惨戚戚。魏忠贤便觉无趣,放了手,取过包袱,在床上摊开,里面是一小函,开启一看,竟是些头发牙齿指甲,便心里一阵呕:“怎存得这些腌臜物!” “莫乱说,这都是先帝身上之物,乳牙、胎发都不曾失……”客氏睹物生情,更哭得软了身子。 “原来是先帝圣体遗物。”魏忠贤重新包裹了,起身背了手踱着,道:“当今皇上强过神、光、熹三帝多多!唉,万想不到,先帝竟走在了你我前面,使咱家措手不及。” 客氏虽是妇人,心计却不在魏忠贤之下,矫诏杀忠贤前任大太监王安,赐光宗选侍赵氏死,谮杀熹宗张裕妃、冯贵人,革李成妃封,堕张皇后胎,都是客氏主意。 她已听侯国兴说了今日之事,恨得差点咬破自己的腮帮子,魏忠贤一句话惹得客氏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啐道:“也是看小了这髫龄子,毕竟生于帝王家,全不是少年心性,竟使得这把手段!一拳一脚都是高招,别看肌肤不伤,其实脏腑尽毁! “你看那满朝文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1 武谁个敢出口大气儿,都做了缩头乌龟!你那些‘孩儿’,都是趋炎附势、蝇营狗苟之辈,非但全不中用,缓急之时先自卖了,白养了他们!今儿撵了我和李朝钦,明儿个就罢了你那‘虎’‘彪’‘狗’,后儿就轮着了你!” 魏忠贤知是女人心性,爱把事往狠处想。皇上虽有猜忌,毕竟乳臭未干,丧气了我也就罢了,眼面前儿尚未坐稳根基,还不敢就指了我魏忠贤。再说皇上很念着先皇手足之情,不好就违了遗诏。他若确是个真命天子,今后服帖着哄掇着就是了,便道:“哼!万历以来,三代昏昧,当出英主,今后小心了便是。待诸事随顺了,咱家再接你回来。” “他是英主,你我便没日子了!你以为那皇子之事他会轻易放过了?”客氏轻叹一声。这事也一直是魏忠贤的一块心病,想起就焦躁难安,却也无计可施,见客氏撅了嘴不说话,一副受了窝囊气的样子,魏忠贤浑身就燥热起来,就去抱了客氏。客氏发泄过了,心下便好过了些,偎在忠贤怀里:“只今日别过,再无那富贵温柔了。” 魏忠贤顿觉着喉中一股酸涩直下丹田,那火就又烧起,对上嘴去吮客氏那舌上香津,一面去解妇人罗带。也是这一阵二人有所忌惮,未尝相见,客氏孤寂久了,又想到怕是最后一次了,又经他一番摩挲,便也烧将起来,将身子迎上,胸前双峰鼓胀起来,便自扯开裙带,一对白皙的丰乳露出,煞是醒目可人,又猴急着去替忠贤宽衣。 看着这肥美的双乳,魏忠贤不由得感叹起来。 就是这对润腻丰盈的奶子,奠定了客氏安身立命、锦衣玉食、八面威风、后妃不敌的基础,成就了他魏忠贤权倾朝野、名震中外、生杀在握、一手遮天的一代枭雄!再是忍不住,捧起来一通揉搓,当下推青山,倒玉柱,俩人滚作一处。魏忠贤将那恼啊恨啊伤啊情啊一股脑施在妇人身上。 待客氏懈了劲儿,魏忠贤便起身穿戴了,又拥着说了些宽慰话。客氏缓过劲儿来,突然蹦出一句:“厂公何不在徐应元身上费些心思?” 魏忠贤心中咯噔一下,但不知应元能否着道儿,也就没接茬儿。直挨到丑时,却是再不敢过夜,急急走了。 客氏洗了身子,盛装打扮了,熏过香,再罩上缞服,将那包裹抱了,便奔了熹宗灵庙,跪倒灵前,把那熹宗的毛发乳牙指甲一一检出焚化了,又止不住哭出了音儿,却是不敢高声,掩了口,憋得浑身乱颤。 都察院佥都御史李蕃,远远看见崔呈秀进了都察院大门,叫一声“不好!”孙杰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心跳就加快了,顾不得多想,说一声“快走!”二人就欲夺门而出。 崔呈秀本就是奔他二人来的,眼睛一直盯着这边,怎躲得过?“都给我站住!”听到这一声喝,二人就老实停住了。 进了屋,二人垂手悚立,崔呈秀正中坐了,眼中凶光射向二人好一阵,直烧得二人肝胆成灰才道:“李蕃,你现今的位置从何处得来?” 李蕃赶忙拱手:“全是大人提携。” “那你的命又是从何得来?” 这不是废话么,娘老子给的,可话却不敢如此说,李蕃只好讪讪道:“全在大人手里握着。” “既知道,又攻我,便是自认是恩将仇报的乱臣贼子了?” 这话不伦不类,你崔呈秀又不是皇上,攻你怎就是乱臣了?说重了,这话有僭越之嫌,也是大罪一条。虽是如此想,却是不敢接茬。 崔呈秀转向孙杰:“你们以为把屎尿泼在我身上,你们便不曾趟过污水了?你经管钱粮,就是干净的么?你道我查不出来?” 这话就让孙杰冒汗了:“大人有何吩咐,下官尽力去办。” “尽力?哼!”崔呈秀一拍案角,腾地立起,“再尽力就把你家崔爷爷送进大牢了!”他大步遛起来,“你当我猜不透你们那烂肠子?本官好意给杨所修迁官晋秩,升他为南京通政使,他不但不谢我反倒弹劾我!他是嫌南京官是个闲差,实惠少了许多,故不愿去陪都,又见当今皇上不似先帝宠信老臣,以为我等必去,便以攻我而取宠!而劾应秋,便是由你取而代之,一切策划都是尔等还有陈尔翼共谋,是也不是?” 尽被崔呈秀说中了,二人明白行迹尽在监视中,哪里还敢争辩? 孙杰看了眼李蕃,道:“大人教训的是。所修要我二人和陈尔翼继他之后再疏劾大人,我二人并未去做。只是如今如何善后?” “并未去做是尚未来得及去做!因为皇上还未批出杨所修的本子,你们不明圣意,不敢妄动!”崔呈秀知道这几个叛逆不敢乱来,便收缩了疾言厉色,“必令尔翼出驳所修,或可搁过,不然,绝无可贷!” 按照大明不成文的规矩,受劾官员须以递交辞呈作出表示,无论真情还是假意。这也是酸腐之风有明最盛的官场表现。 再者说,谁知道皇上是何心思?辞职即使准了,也还落个衣锦还乡,若被革职,就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了!所以崔呈秀虽是恨得五脏迸裂,也不敢不再进辞任疏。 月光如洗,万籁无声,已是一更时分,崇祯踱出文华殿,深吸了一口清凉空气。刚抻了胳膊舒展身子,一队巡逻亲军从日精门外过,崇祯忙收了架势,扫了眼院内的几名跟身儿内卫,慢慢溜达回殿内,拿起案上的三份折子。 前几日接到副都御史杨所修劾崔呈秀的折子,并劾工部尚书李养德、太仆寺少卿陈殷、延绥巡抚朱童蒙,并指责吏部尚书周应秋贪墨,漫无主持,有负圣恩。 崇祯批道:“崔呈秀国家栋梁,朕多有依靠,杨所修不得轻诋。”把它上了邸报。现在手中捏着的折子,一份是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的,是为崔呈秀辩护,“杨所修拨弄多端,葛藤不断,定是人用为枪。近日东林余孽死灰复燃,遍布长安,欲用陛下仁慈之心,因事生风,忧不在小。乞敕厂、卫、五城严加缉访,勿使东林再乱我朝。” 一份是云南道御史杨维垣再劾崔呈秀:“呈秀立志卑污,居身秽浊,内谀厂臣,外擅朝政,指缺议价,悬枰卖官,唯知恃权纳贿,其状可胜道乎?恳陛下急正两观之诛,或薄示三褫之典。” 再一份就是崔呈秀的二次辞任疏。 崇祯眉心皱了皱,又舒展开,心中反复掂量不下。 除了皇嫂,无一人可以商量,去皇嫂处勤了,有越礼之嫌,况且魏忠贤耳目遍布犄角旮旯,除了自己身边儿的,这宫内大小太监都是他的人,引他疑心不是上策。唉,朕是皇帝么?古往今来有这么窝囊的皇帝么?思想了一个多时辰,崇祯拿起笔,在陈尔翼的折子上批道:“群臣流品,经先帝分别澄汰已清。朕初御极,嘉与士大夫臻平康之理。今后不许揣摩风影,致生枝蔓!” 这一番话,听者会各有各的理解,对立双方都以为是指斥对方,旁观者会认为是息风和泥。 接着在杨维垣的折子上批道:“奏内诸臣,俱经先帝简擢。杨维垣率意轻诋,本当重处,念其秉心忠正,姑不究。” 崇祯撂下笔,转身把两份折子交与身后的徐应元,吩咐道:“明儿一早让批本处交内阁,明发了。再有,前几日去看皇嫂,见她精神委顿,说是身子骨不大好,像是要起病,不知这几日怎样了。明儿……哦,已过了子时了,罢朝一日,叫张惟贤辰时来见朕。” 崇祯来到文华殿,一进院门张彝宪就迎了出来:“万岁爷,英国公候了多时了。”话未落地儿,张惟贤就跟了出来,跪下道:“臣张惟贤奉旨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着张惟贤,崇祯笑了,伸手虚扶一下,说道:“国舅免了吧。”然后指着殿前柱上的对联道:“好词好字啊,国舅可知这词这字出自何人之手?” 张惟贤抬头看那字,只见上联是“纵横图史,发天经地纬之藏”,下联是“俯仰古今,期日就月将之益”,一头纳罕着:皇上叫自己来就是问这字的?一头道:“词是神庙辅臣张文忠公居正所撰,字是内阁书臣王庭策所书。文华殿中五幅对联都是出自他二人之手。” 崇祯点点头:“毕竟是一代名臣呢。”这才转头道,“皇嫂病了多日了,国舅可知道?” 张惟贤站起身,愣了愣,瞪着眼道:“娘娘病了?臣未奉娘娘懿旨,这几日未进宫,不知道。” “前些日子去看望皇嫂,见她身子有些腻歪。今儿早长春宫来人报说皇嫂病了。你既先到了,就别进去了,随朕去长春宫吧。”崇祯说着转身向外走。 徐应元跟在身后,边走边琢磨:今儿早长春宫来人了?我怎么不知道?到了长春宫,崇祯道:“娘娘病着,床跟前儿人多了闹腾,惹娘娘心烦。徐应元,你就在外面候着,等朕出来。” 徐应元答应着站住了,心说我多咱闹腾了?我可得敢呀? 张惟贤跟着崇祯刚进过堂,就见懿安(尊号)从后花园过来,张惟贤纳闷儿:皇后得的是什么病,还满院子溜达?还是烧得满院子疯跑?绕过影壁,与懿安照个对脸儿,忙侧身一步行个大礼,然后抬眼盯着懿安的脸。 懿安向着崇祯福了福,笑眯眯道:“皇上这一向可好?没累着吧?万事都可先搁过,身子骨是最要紧的。” “说的是。皇嫂也还好吧?” “好着呐。”懿安应了一句,扭头发现张惟贤直眉瞪眼看着自己,不由得毛了,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没发现不对劲儿,便抻抻衣角,问道:“怎的啦?你脖子扭筋儿了?” “皇后贵恙平复了?” “……我何时有恙了,你怎的咒我?” 崇祯微微一笑,对张惟贤道:“皇嫂无恙,是朕为避人耳目才这样说的。”张惟贤吐了口长气。 懿安笑对张惟贤道:“既是皇上为掩人耳目,本宫也就不怪你了,不然本宫不饶你呢!” 崇祯道:“屋里闷热,咱们就这后花园里坐吧。”说着向花园深处走去。自从知道了徐应元与魏忠贤的关系,崇祯连徐应元也防着了。 三人在一片小竹林边上的石凳上坐下,刚坐稳,侍婢就端上一盘马奶葡萄、一盘荔枝和一壶茉莉银钩。 等侍婢沏好茶退走,懿安拿一个荔枝剥开递给崇祯。崇祯接过,忽然一笑,对张惟贤道:“朕进宫那晚,皇嫂送朕干食,并嘱不可食宫中酒食,怕遭人算计,自此之后,皇嫂几乎日日亲操厨艺,命宫人送来。皇嫂用心细密,唉,皇兄有妻福,无寿福啊!” 这事大出惟贤意外:“啊,竟是这样,娘娘真是费神又费力啊!” 崇祯转向懿安:“弟登基之后,曾诗记此事,弟试背出,以佐荔枝如何?” “当真?快读来听!”张后拍手道。 崇祯起身:“好吧,博皇嫂一笑。”遂吟道: 防奸常恐祻心藏,椟食朝朝进信王。 毕竟真龙天眷顾,花名早兆御袍黄。 懿安用心听完,严肃起来:“皇上,虽说上天眷顾真龙,皇上自己却不可大意。进宫那一晚是命悬游丝,如今仍是如履薄冰。书归正传吧,妾看了邸报,有动静了?” 崇祯咽下荔枝,慢步小圈踱着:“虽说敲山震虎见了成效,如今阉党又起了内讧,但只攻一个崔呈秀,就立刻有人出来回护,如若就此刀枪高举,放出手段,就可能再起党争,诱发阉党大举反扑,乱了阵脚。现在还摇不动魏忠贤,基础尚未牢靠,急于求成,则可能捕狼不成,反遭狼啮。” “按常理,低品官员弹劾大员,若被皇上否了,就该受处分。一个云南道御史弹劾兵部尚书,皇上既说他‘轻诋’,又说他‘秉心忠正’,而且不予追究,任是呆子也明白皇上的心思。”张惟贤道。 “是了。所以,马上就会接二连三有劾崔呈秀的折子递进来,皇上打算怎么办?”懿安道。 “……现在还不能赶他走。” “依妾看,皇上就不必再挽留了。内廷里已试出了深浅,朝堂上也须入手了,夜长梦多啊。” 崇祯揪下一片竹叶,在手中揉搓,半晌无语,沉了好一会儿,仰头叹道:“毕竟魏忠贤虎威还在,犬牙未伤,还不能惹他看透而起破釜沉舟之心。” 懿安缓缓起身,说道:“但也不能投鼠忌器,错失良机。如果皇上态度过于晦暗,致使大臣们认为……”懿安突然打住话头,低头不语。 崇祯转头看向懿安:“皇嫂请直言,五弟听着呢。” 懿安心中涌起一阵感动,抬起一双美目,柔声道:“皇上既以兄弟自屈,为嫂就直言了。如果臣子们认为皇上无能,则百官钳口,那就碍难收拾了!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2 ” 张惟贤见皇上和懿安都站起来,也不敢再坐着,站起身,听了崇祯的话,心中也颇感动,待听了懿安的话,心中悚然一惊,忙道:“娘娘说的是,皇上不怒而威,辞色之间,贼贤已是胆寒。不过,目下朝堂波诡云谲,逆贼踪迹行藏尚不掌握,电光石火一触可发,皇上内无眼线,外无奥援,所以臣以为还不是火候,欲速不达,行缓则圆。皇上法眼无虚,纤细靡遗,思圆行方,臣看着是恰到好处。” 崇祯笑道:“国舅原来也会捧臭脚的!”又收了笑,“皇嫂有见地,不可不听。依皇嫂看,弟当如何?” “待崔呈秀再上辞任疏,就打发了他。” 崇祯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道折子递给懿安。 懿安接过,见是崔呈秀的辞任疏,立刻喊道:“将朱砂研墨,麻利送来!” 不一会儿笔墨取来,崇祯就那石桌上铺开折子,饱蘸朱砂,批了四个字:“静听处分”。 弹劾忠贤 施凤来、张瑞图刚迈进乾清门外西首一溜平房的阁臣办事处,李国就道:“皇上撵了崔呈秀去了。” 施凤来坐到炕沿儿上,说道:“早晚的事,意料中的。”一面接过批旨看。 张瑞图叹口气:“先批个‘静听处分’,谁还不明白?杨维垣是咬住了呈秀,这已经是他三劾呈秀了,终是让他给鼓捣走了。他是要给自己翻身。” “还好,”施凤来将批旨递给张瑞图,“皇上并未难为呈秀,温旨令乘传归,算是厚待他了,好歹弄了个衣锦还乡。” 李国递给施凤来另一份折子:“再看看这个,这是贾继春劾呈秀的折子,他捎带着连田吉、李夔龙和单明诩也一勺烩了。” 施凤来接过看,渐渐地额上青筋暴起,把折子狠命一摔:“单明诩一个顺天巡抚,碍着他一个太常少卿何事?他自己就是干净人了?就不怕人家劾了他?到底都抱着个什么心思!” 张瑞图捡起来打开看,可是说得够狠!说崔呈秀“说事卖官,娶娼宣淫,但知有官,不知有母,三纲废弛,人禽不辨!”见崇祯批道“崔呈秀已去,其过不予追究”,便有些困惑不解,既准了他回籍丁忧,又宝马香车送他回去,既认他有过,又不予追究,皇上到底揣着什么主意?抑或根本没有主意?这样想着,可没敢说出来。 李国抓起一把大蒲扇呼扇了两下:“呈秀是不追究了,下面该轮到谁了?” “谁?”张瑞图伸过脖子来。 “你和我。” 张瑞图瞪着眼张着嘴伸着脖凝住了。 施凤来道:“这要看厂公的造化了。只要他不倒,你我无大碍。我等不似呈秀,有血案在身,你我不过受施于厂公,唯恭唯谨,毕竟无甚大过。” “也不见得。朝臣不敢倒魏,却敢搬动你我。虽无大过,却说不上是为朝廷做事呢。”李国道。 施凤来笑而不答,他也有一番心思没说出来,可比张瑞图看得明白:皇上是在等着直刺魏忠贤的疏奏!皇上如果从翦除魏忠贤羽翼着手,魏忠贤怎会看不出来?也就不会呆着等死,那无异于逼魏忠贤背水一战。要是从魏忠贤下手,便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但下面的事,必得有人首指了魏忠贤,才好掂出分量,才好做出来。如果没人敢参“九千岁”,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施凤来判断得不错,没过几天,邸报上就刊出了弹劾魏忠贤的折子。皇上既然将他报闻,就是要看朝上动静。 施凤来忙给张瑞图送去。 张瑞图见了邸报几乎失了魂,也顾不得许多,黑尽了天就去叩魏忠贤的门。魏忠贤一看张瑞图的哭丧相,就明白火烧到自己头上了。 张瑞图不等魏忠贤发问,就颤声道:“厂公,打到您老人家头上了!”说着拿出邸报。 “慢慢说吧。”魏忠贤坐下来。 “陆澄源、钱元悫、史躬盛上了折子,直对了您,皇上驳了他们,却把它明发了。” “你先念念吧。”魏忠贤市井无赖出身,大字不识一篓,只能要张瑞图讲读。 头一份是工部主事陆澄源的: 比来士气渐降,士节渐卑,惟以称功颂德为事。厂臣魏忠贤服侍先帝,赞筹边务,拮据大工,亦大臣分内事,论功行赏,自有常典,何至宠逾开国,爵列三等!锦衣遍宗亲,京堂滥乳臭!先帝不自圣,诏旨批答必归功厂臣,而厂臣居之不疑。外廷奏疏,不敢名书姓,尽废君前臣名之礼,至祝厘遍于海内,奔走狂于域中,誉之以皋、夔,尊之以周、孔,身为士大夫者,首上建祠之疏,以至市估儒枭,在在效尤。士习见衰,莫此为甚! 下面是崇祯御批:“厂臣魏忠贤经先帝简拔,托付至重,陆澄源不得胡乱比附!” 第二份是兵部主事钱元悫的,说得更狠: 呈秀之敢于贪横无忌者,皆藉忠贤之权势。呈秀虽去,忠贤犹在,臣窃以为根株未净也!陛下恐割股伤肌,徐图而未发,念先帝付托之恩,欲曲全其所信,而魏忠贤以枭獍之姿,供缀衣之役,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权,群小蚁附,势渐难返。称功颂德,布满天下,几如王莽之妄引符命;列爵三等,畀于乳臭,几如梁冀之一门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几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舆珍辇宝,藏积肃宁,几如董卓之眉屋自固;动辄传旨,钳制百僚,几如赵高之指鹿为马;诛锄士类,伤残元气,几如节、甫之钩党株连;阴养死士,陈兵自卫,几如桓温之壁后置人;广开告讦,道路以目,几如则天之罗钳结网。使先帝而早知其如此,亦必有以处忠贤矣。即皇上念其勤劳,贷之不死,宜勒归私第,散死士,输蓄藏,使内廷无厝火之烛,外廷无尾大之患。魏良卿辈,既非开国之勋,又非从龙之宠,安得玷兹茅土,污此彝章,自宜褫革。至告讦获赏之张体乾,锻炼骤贵之杨寰,夫头乘轿之张凌云,委官开棍之陈大同,号称大儿之田尔耕,宁国契友之白太始,凡为爪牙,俱宜明暴其罪,或殛或放,而奸党肃清,九流清澈矣。 梁冀是东汉顺帝时的外戚权臣,鸩杀质帝,专擅朝政,大封梁氏一门为侯为官。 西晋名士王衍,惠帝时担任尚书令,八王之乱时使其弟王澄为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并言“你两个镇守外地,我留京师,狡兔三窟”。 东汉灵帝时,宦官专权,外戚欲诛灭宦官,事泄,宦官曹杰、王甫挟持十四岁的灵帝,将外戚大族百余人处死,囚禁、流放数百人。 桓温是东晋简文帝时大司马,手握重权,专擅朝政,欲废主自立,一次请重臣谢安、王坦之到他官邸见面,想探一探这二人态度,二人已听说桓温事前在客厅壁后埋伏武士,不从即杀之,谢安坐定之后说:“大将兵马应在边关。桓公兵士为何在壁后?”桓温十分尴尬,只好撤去伏兵。 这数人都是朝廷死敌,加上人尽唾之的王莽、董卓、赵高、武则天,钱元悫的比喻可谓极致,崇祯批道:“钱元悫小臣,如何又来多言!姑不究。” 第三份是刑部员外郎史躬盛的,倒是工整得很,他说魏忠贤: 举天下之廉耻澌灭尽,举天下之元气剥削尽,举天下之官方紊乱尽,举天下之生灵鱼肉尽,举天下之物力消耗尽! 崇祯没有批语。 魏忠贤只觉得心中虚旷,身子轻飘,脚下失根。他心知这是皇上故意示他的,甚或这内容本就是皇上授意的,“他要送我上路了!” “唉!厂公不与皇上亲近,致皇上动疑,惹功高震主之嫌,是厂公迟误了。” “说不得了,他早疑我呢!” “不过厂公勿躁,看皇上批旨,还是碍着厂公情面的,钱元悫也只是说‘念其勤劳,贷之不死,勒归私第’,并无戕害之意,崔大人不也就是罢官么?” “那皇上封驳就是了,为何要明发?还是要咱家知道!” “皇上似是要厂公知内敛,早抽身。” “……哼!‘遍列私人,分置要津,阴养死士,陈兵自卫’,若果如此,还有他小皇帝今日?!” “正是!”其实张瑞图心中比魏忠贤还急,钱元悫的折子写得明白,魏忠贤是“勒归私第”,那张体乾等却是“或殛或放”!魏忠贤各地生祠的碑文,多是张瑞图手书,忠贤败,瑞图必不免,所以他不避嫌疑,亲过魏府为忠贤讲读,就是要图计自救,“为今之计,只有面君自辩!”魏忠贤心中忽悠一下。 子时初刻崇祯才站起身,想了想,又从案上拿了几份折子,这才离开文华殿。回到乾清宫,却见周氏在:“唔?你怎么还没睡?” “妾不敢搅扰皇上。妾是来看看火道沟了没有,皇上炕上加了皮褥子没有。光指靠这些奴才,妾不放心。霜降了,皇上又日日晚归,也得自己注意着点儿。” 崇祯进了东暖阁,在案几前坐下,摊开折子:“你去睡吧,朕一会儿就歇了。” 周氏却在炕沿边儿坐下:“皇上不能终日价打熬自己的身子骨啊!”崇祯回过头来,只见周氏脸上泪珠闪亮,心中泛起一股柔情,起身走到周氏身边为她拭泪:“现在还不是随情恣意的时候。一个月前,朕接到三份弹劾魏忠贤的疏奏,朕批了两句话,将它上了邸报。朕的意思,一是要让魏忠贤知道他已为朝臣们所指。 “二是略示优容,让他以为朕还不想将他置于死地,知难而退,还有悠闲日子好过,一旦事权削夺,再无反抗之力,才好大张挞伐。 “三是暗示百官,朕心迹已明,诸臣应共讨国贼。 “四是三份奏疏还嫌空泛,有迹无证,朕要等待能够将魏忠贤一棍子闷死的弹章。但一月之内,虽是弹章迭上,却都是对着阁辅重臣的,朕相继罢免了工部尚书吴纯夫、太仆寺卿白太始、尚宝寺卿魏抚民和锦衣卫太监涂文辅、东厂太监张体乾等一批官宦,可直刺魏忠贤的言论却水止山空,这真使朕如痞亘胸,如鲠在喉。 “魏忠贤不去,阴魂难散,这些大臣还是首鼠两端,朕若株守原地,他就会逐步恢复啸聚同类之力。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新硎初发,一挫难再!” 崇祯轻叹一声,走回案边:“待整治了魏忠贤,朕才真正做得皇帝。但现在还是胜负各半,还不能懈怠。你先回吧。” 周氏盈盈起身,叹口气道:“还是悠着点儿才是。”说着走出去,对徐应元道,“皇上太过劳累,你们上点儿心,该增减衣服啦,该叫御医调进点儿冬令补品啦,皇上太拉晚儿,你进去提个醒儿,临睡前让皇上烫烫脚。有什么事及时知会我。听清了?” 徐应元笑着答应着:“这些事让娘娘挂心,奴婢真该杀了。前几日刚叫御医开了个进补方,今儿早上有点儿风,奴婢给爷加了件薄呢大氅,脚是每晚要烫的,只是爷没有不拉晚儿的时候,催得勤了,龙颜不快……” 正说到这儿,忽听崇祯厉声叫道:“徐应元,把吕图南给朕叫来!限他半刻钟赶到,不许耽搁!” 周氏和徐应元齐跑了进去,见崇祯怒不可遏地兜圈子。 周氏道:“徐应元,给皇上端碗莲子羹来。”再转向崇祯,“吕图南怎又气着皇上了?” 崇祯大声道:“浙江嘉兴贡生钱嘉征状告吕图南,说他弹劾魏忠贤的奏疏被吕图南退回了!他吕图南好大胆!” “吕图南是何人?” “小小的通政使!” 周氏沉吟了一下:“依妾看,事有蹊跷。” 崇祯猛回过头:“怎讲?” “钱嘉征一个贡生,本无资格直接上疏皇帝,只能递到通政司,由通政司封进,身为通政使的吕图南不会看不到。弹劾魏忠贤的奏疏他退了回去,弹劾自己的奏疏他却呈了进来,他是何意?” 崇祯听着果然是这道理,气儿就去了一半。 周氏接着道:“皇上看看钟,已是子时三刻了,就是杀头的事也得明儿再断。再说深更半夜叫大臣进后宫也不成体统。” 崇祯心中对周氏颇为满意,自己心中急盼着弹劾魏忠贤的奏章,见被封了回去,就暴怒起来,也就想不细了。见徐应元端着碗进来,便道:“叫吕图南卯时二刻来见朕。” 第七章 贴身亲信成了魏忠贤的说客 忠贤下跪 崇祯迈进文华殿院门,见贴身太监高起潜已经在门边儿迎着:“万岁爷,吕大人来了,魏公公也来了。” 崇祯一愣:“朕只召吕图南,并没召魏忠贤,他来干什么?”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3 “他说有事求见万岁爷。” 崇祯略一想:“叫他候着,先召吕图南。”待吕图南进来行过礼,崇祯先反问道,“吕图南,你可知朕召你何事?” “臣知道,是为钱嘉征弹劾臣一事。” “这么说,钱嘉征的奏疏你看过?” “臣看过,钱嘉征劾臣‘党奸阻抑’。” 崇祯起身溜达到吕图南面前:“这就让朕不解了,你既知是奏劾你,为何又封进?既封进,为何又不置一词?” 吕图南一副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样子:“回陛下,封进奏疏是臣职责所在,臣办的是国家公事,不是臣个人私事。” “既如此,你为何又退回弹劾魏忠贤的折子?” “臣不是退回,是要他重写。” “为何要重写?” “称谓字划不合体式。” 崇祯笑道:“钱嘉征说你党奸阻抑,你不想辩驳么?” “钱嘉征举不出臣党奸阻抑的实迹,就是臣要他按规矩重新写来,也是照章办事,陛下乃千古明君,何用臣自辩?” 崇祯哈哈大笑,随即道:“你倒是个厚道老实人。钱嘉征的奏疏誊抄了没有?” “没抄全文,记了撮要。” “好,你回去,将钱嘉征疏的撮要封进来。” “臣带来了。”吕图南说着已双手呈上。 崇祯赶快接过回座细细看了起来,渐渐地眉尖高挑,龙目大张,一股英气流溢脸上,这正是一份他盼望多时的劾章! 阅毕,看着吕图南,崇祯和颜悦色道:“通政司,通达政事之谓也。钱嘉征一介贡生,不谙朝廷规矩是有的,但若要求人人都按体式写来,就有可能误了大事。今后疏理奏报,不必囿于体式,重大论事亦不必誊抄,尽快封进,朕不怪你就是。” 待吕图南走了,徐应元又凑上来:“万岁爷,是歇会儿,还是召见魏公公?”崇祯拿眼瞪着徐应元,好像没听明白。 徐应元只得提醒道:“魏公公还在外边候着那。” 崇祯嘴角挂起一丝只有徐应元才能体会到的不怀好意的笑,他并非没听明白,只是心中兴奋又不失身份的顽皮之举。 徐应元看出来了,也咧嘴一笑,却心中一酸,毕竟只是个大孩子,真难为他了。 “叫他进来吧。”崇祯吩咐完便埋头在钱嘉征的折子上批示,直到魏忠贤进来跪下拜过了,崇祯才停下笔,抬起头,眼角也带了些笑模样,“起来吧。” 不知是恼的还是慌的,魏忠贤从肩膀直抖到膝盖:“请万岁爷遣老奴回家吧!” “谁又惹了公公了,是朕么?” 魏忠贤心说你装什么蒜?鼻子、眼、嘴挤到了一起:“万岁爷就是叫老奴死,老奴也不敢说个不字。可那陆澄源、钱元悫以诬谤之词惑乱圣听,却举不出一桩一件,皇上不可不察。老奴所有,都是先帝所赐。建生祠事,是府道科员仰体先帝慈爱老奴之心所为,老奴并未预闻。 “缇绮拿人,都是奉旨办事,至于如何处置,则非东厂辖限,并无‘广开告讦,诛锄士类’之事。老奴族辈有掌锦衣卫,也是先帝所加,更没有‘遍列私人,分置要津’之事。 “至于说老奴‘妄引符命,阴养死士,陈兵自卫’,用心太过恶毒,是欲假万岁爷天威杀了老奴!老奴与陆、钱二人并无仇隙,只是先帝时他二人不得重用,怪在老奴身上。 “老奴虽蒙先帝宠信,荣耀逾常,但毕竟是个寺人,哪里就能随意褒贬外臣?自皇上登基,老奴自知身份已比不得先皇在时,自是加倍小心,还是碍了他人眼。 “皇上天资英纵,老奴自知已是无用,老奴不敢絮叨烦了皇上,如今放了老奴回家养老,便是可怜老奴了。还望皇上体察老奴三朝侍奉君家的忠孝心思。” 魏忠贤像是背熟的,一口气说了这些,已是哽咽,脸上江河横流。 崇祯点点头,魏忠贤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公公说陆、钱二人都是诬谤之词,举不出一桩一件,当年杨涟劾你二十四大罪,可还记得?” 魏忠贤脑子里“轰”地炸了,皇上要算老账了,正不知如何回答。崇祯又道:“朕这里还有一份折子。”用下颌向案头一指,“徐应元,公公不识字,你给公公念念。” 徐应元拿起转向魏忠贤打开: 贡生钱嘉征劾魏忠贤十大罪:曰并帝。内外封章,必先关白,称功颂德,上配先帝,及奉谕旨,必曰“朕与厂臣”,从来有此奏体乎?曰蔑后。皇亲张国纪未罹不赦之条,先帝令忠贤宣皇后,灭旨不传,致皇后于御前面折逆奸,遂遭罗织,欲置之死,赖先帝神明,祗膺薄衍,不然皇亲危则中宫危矣。曰弄兵。祖宗朝不闻内操,忠贤外胁臣工,内逼宫闱,操刃禁中,深可寒心。曰无二祖列宗。高皇帝垂训,中涓不许干预朝政,乃忠贤一手障天,杖马辄斥,虿毒缙绅,蔓延士类,凡钱谷衙门、边腹重地、漕运咽喉,多置腹心,意欲何为?曰克削藩封。三王之国,庄田赐赉,不及福藩之一。而忠贤封公、侯、伯之土田,膏腴万顷。曰无圣。先师为万世名教主,忠贤何人,敢祠太学之侧?曰滥爵。古制非军功不侯,忠贤竭天下之物力,佐成三殿,居然袭上公之爵,腆不知省。曰邀边功。辽左用兵以来,堕名城,杀大帅,而冒封侯伯。曰伤民脂膏。郡县请祠遍天下,计祠所费,不下五万金,敲骨剥髓,孰非国家之膏血?曰亵名器。顺天乡榜,崔呈秀之子铎,目不识丁,遂登前列。夤缘要挟,不可胜数。罄南山之竹,不足书其奸状;决东海之波,难以洗其罪恶。伏乞皇上独断于心,敕下法司,将魏忠贤明正典刑,以雪天下之愤,以彰正始之法。臣自仰答涓埃,使后世读史者谓,圣主当阳,有敢言之士,万死何辞! 徐应元念完,又大声道:“皇上批旨:魏忠贤事体,朕心自有独断。青衿书生,不谙规矩,姑饶这遭。” 魏忠贤明白自己是步步入了人家瓮中,什么屁旨,明是告诉咱家皇上批驳了,暗是告诉咱家饶了他这遭,就难饶咱这遭了! 崇祯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可在魏忠贤看来,这文华殿就是阎罗殿,这崇祯帝就是阎王爷! “钱嘉征所举桩桩件件可是实有的?”崇祯慢声细语问道。 魏忠贤知道自己的话还不如个响屁受听,再说多少也是无益,不搬走脑壳已是开恩了,只得道:“老奴嘴里吃的,身上穿的,都是先帝给的,当今圣上给的。没有皇上,哪有老奴?但老奴纵有一万张嘴,也说不过这些书生,洗不清一身污水。老奴已是朽木,精气日衰,疾患缠身,苟延残喘,难供辙使,再不中用了,请皇上恩准老奴告老归里,老死家中。” “公公告老归里,公公这一大家子人可还在朝里呢。公公族孙魏希孔、希孟、希尧、希舜、鹏程,甥傅之宗、冯继先,族叔魏志德,姻戚董芳名、王选、杨六奇、杨祚昌俱封左、右都督、都督同知、佥事,魏良卿进秩太师,魏明望进少师,魏良栋加封东安侯,魏鹏翼封安平伯,进少师,可是的?” 魏忠贤心塌了,皇上将这些人数个清楚,说明早有算计了。要想保命,只能一退再退了:“是,老奴、老奴也代他们辞官。” “公公可知这三公三孤是何职责?掌佐天子,理阴调阳,经邦弘化。洪武朝李善长、徐达、常遇春才授三公,万历朝张居正才加太傅、太师,魏良卿可有这经天纬地、学贯古今之才?良栋不过二三岁,就封伯侯,鹏翼还在襁褓,竟进少师,这黄口小儿竟能佐理天子治国?朕的姻亲还没这许多人封官呢,这是朱家天下,还是魏家天下?” 魏忠贤心说良卿、鹏翼还不是你封的?嘴上却道:“老奴……有负圣恩呐!可这都是先帝错爱,老奴绝无不臣之心啊!” 崇祯笑了:“朕知道公公有劳有功,但公公势强,树敌忒多。先帝时尚有杨涟等人拼死告状呢,何况现在?这样吧,你先去先帝神庙守灵,躲躲风头吧。” 魏忠贤本是想当面哭诉,试试深浅,或有转机,不曾想又出个钱嘉征,这就被赶走了,后面还不知又有许多钱嘉征呐!今日被逐,明日可能就取小命了!但看来朝堂之上是很难翻身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待忠贤退下,崇祯再也难压心中狂喜,腾地窜起,连连以拳击掌,就着屋中央大步疾风转开磨了。他清楚地看出魏忠贤完了,已无力组织有效的反击,可以趁热打铁了。 过了刻把钟,崇祯转磨的速度渐渐慢了,饶是如此,也须有个舆论准备过程,才好组织起一边倒的全面进攻。 正想着,一阵似曾相识的异香袭来,煞是好闻。崇祯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也没在意,忽然觉得身上发出热来,渐渐地胸中发胀,随之就有了男欢女爱的想头。 崇祯心中一震,正想着魏忠贤,怎就半道上钻出这俗念?倏地似有所悟,是了,那日正是闻到这香药味儿,才撩拨得他去招惹田妃的。这熏香与那香丸是一路货色! 崇祯快步出了屋,顺着香气一路寻去,转了一大圈儿,终见西暖阁背处墙缝中泄出一丝亮光。遂唤来左右,命凿墙,凿开一看原是一夹壁墙。一小太监正在内焚香,蓦见皇上出现,一下惊倒! “你怎么在这儿焚香?” 小太监跪伏道:“回皇上,先帝时就是一直在这儿焚香的。” “这是什么香?” “这香名‘迷魂香’。” “你这香是哪儿来的?” “回皇上,是宫中旧方,时常要焚的。” “朕是问谁派的你这差事?” 见皇上脸带怒意,小太监开始发抖:“是、是……魏公公。” 崇祯真想一脚踢翻香炉,又收住了,低声叱道:“统统毁掉!从今往后不许再焚此香!若再让朕闻到,焚香之人和指使焚香之人杖死!”说完回屋,却是禁不住腹下小鹿乱撞,拔脚去了坤宁宫。 周氏蓦见皇上来到,很是诧异,刚想发问,不防被崇祯一把抱住。周氏大惊,扭动了几下,却是挣不脱,便觉出丈夫腹下着劲儿,心中明白,死劲猛推,这才分开,正色道:“妾身伺候皇上,只在日落之后,皇上此时应在外廷!” 崇祯顿觉扫兴:“朕身为天子,怎就不能为所欲为?” “皇上既知身为天子,就该知道天子的责任!” “朕一天到晚像卸不了磨的驴,哪朝哪代有朕这样的驴皇帝!” 周氏“扑哧”笑出了声,道:“皇上前几日还说过,现在还不是随情恣意的时候,待整治了魏忠贤,才好真正做得皇帝。这才刚过了几天,就要为所欲为了?” 崇祯听了这话,顿时泄了劲儿:“哼!朕当的是什么天子!还不如当信王自在呢。” 周氏敛了笑:“是啊,还是当信王松心。”又笑道,“早知信王要当皇帝,当初就不嫁你!”这话让崇祯蓦地想起儿时的一件事,于是道:“朕自幼便知要当皇帝。” 周氏哂笑道:“该传御医了,皇上病了,刚才要做不当做之事,现在又吹起牛皮了。” 崇祯也笑了:“你不信,听朕讲个故事。你知道朕生母早殁,由康妃抚育,但康妃待朕与皇兄厚薄大异,视朕为赘肉。康妃诞女后,朕便由李选侍抚育了。选侍宽厚仁慈,与朕感情颇深,朕每日必谒。一日,朕见选侍气闷,为导其欢愉,说起前日梦境:‘熟寝之时,突现一片白光,一条金龙张牙舞爪迎面扑来,吓得我赶紧闭眼!再睁开眼时,见那金龙蟠着殿柱,铜铃大眼冒着红光瞪着我,突然张开大口要把我吸了去!我一惊,就醒了。’选侍面露笑靥,‘龙飞九五,也是祯祥。’随后敛容道:‘但不要讲给别人才是。’选侍心内高兴起来,携朕同游。选侍宫后有二井,游至此,朕淘气,下桶汲水,及提水上来,桶中居然有一金鱼!又汲另一井,复得一金鱼!选侍笑语道:‘此乃异日吉兆。’你说,这是不是兆朕将为天子?” 周氏微笑道:“不过凑巧而已。” 崇祯突然吟出一首诗来: 勖勤宫里雷初动,西苑池中浪几重。 金柱旧曾占好梦,锦麟今始识真龙。 “这是皇上的诗?” “是朕在登基前一夜睡不着,随兴作的,就是记的金鱼出井、金龙蟠柱的事。” 周氏道:“谶言不可说。皇上该去干正事了。”崇祯点头称是,站起身,刚才猴急的心思全净了,便蹽步往外走,周氏在身后细声道:“妾晚上等候皇上。” 黜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4 逐亲信 亥时三刻崇祯回了乾清宫,比平时要早些,只因周氏说了等着。 徐应元折回敬事房,还没到跟前儿,值房太监高起潜就迎了出来:“魏公公侯您多时了,还带了重礼。” 徐应元心中咯噔一下,就明白了几分,掀帘儿进了屋。 魏忠贤忙起身施了个上礼。徐应元赶忙趋前扶住,客气道:“这是怎个话儿说的,厂公快坐了。”又转身吩咐,“给公公换过茶,换上刚进的先春。” 魏忠贤有些架不住劲儿了,福建茶是国中名茶的上品,而福建建宁茶则是茶中极品,建宁茶中的探春、先春、次春、紫笋、荐新更是御用贡茶,这先春茶是用清明时分采摘的上好绿茶,加入三伏天气采摘的闽毫茉莉精制而成。魏忠贤不明白徐应元为何如此上待他这背运之人,“这不是要折杀咱家了!” 徐应元是心里感激魏忠贤。先帝崩逝那晚涂文辅将信王带走,徐应元以为完蛋了,不想信王顺利登基,而且大权独揽,还一步紧一步地挟制魏忠贤,魏忠贤全受了,虽说有那皇子之事,还难说真假,如果真是龙种,崇祯就难说是正统了,以忠贤权势,又不力争,可见他并无谋逆之心。徐应元道:“厂公此来可是为白天之事?” 魏忠贤心中十分懊悔,熹宗病时,就应想到不长久了,早笼络了徐应元,将信王勾连上手,怎会有今日之辱?当初拉住应元,是我给他脸,他巴不得的,如今临时抱佛脚,是他赏我脸,还未必就赏了,当初怎就没长个前后眼呢?他起身亲自将礼盒一一打开,徐应元忙起身跟上,探身看了看,不由得心中一凛:一柄碧玉阴刻填金三多如意、一尊碧绿翡翠观音、一座紫红琥珀弥勒佛、一对透明胭脂秘戏图瓶、一尊纯金莲花嵌宝坐佛、一幅米芾六尺中堂,最后是四个箱子,内盛五百两黄金,三千两纹银。 魏忠贤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当个心意,还望兄弟别驳咱家的面子。” “厂公情重了,应元哪当得这大的面子。厂公今后打点挑费该不在少,都是用得着的。您老还是留着使唤吧。” 魏忠贤没接他这茬,返身回座,用鼻子叹出一口气,喉结抽动了一下,才说道:“你我进宫三十余年,半辈子都撂在宫里了,虽说进宫后各侍其主,毕竟有过兄弟一场,知道根底的。先帝时咱家是坐了大,疏淡了兄弟,兄弟一定恼恨于咱家。” “厂公操劳大事,是个忙人,应元怎能不知?不像我们王府的,终日里都不出潜邸的。” “不可再如此称呼,我知道万岁爷疑咱家,其实那文武百官都是看了万岁爷的脸色。先帝好游戏,厌朝政,大家都是知道的。咱家是秉笔太监,帝不动笔,出旨自是委托于咱家,兵科给事中李鲁生曾上言:‘执中者帝,用中者王,旨不从中出而谁出?’所以百官认咱家是代圣上言而从咱家。陆澄源、钱元悫、钱嘉征还不是看了当今皇上的眉眼?咱家现在是百口莫辩呀!” 徐应元心说你也忒毒了些,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但他不敢说,还是怵着忠贤,甭说责备他,宏声大嗓都不敢,虎死架子不倒,倒了也砸死一大片,便道:“九千岁是想要我……” “万不可再这般叫了。看万岁爷动静,是要咱家有个收场了。今日来就是想向徐公公讨个药方,皇上是何心气儿,咱家又当如何行事?” 徐应元背着手佝着身溜达了一圈儿,最后在魏忠贤面前立定:“应元是个粗人,说话直率,得罪之处,厂公不要责怪,应元才敢说。” 魏忠贤忙起身作一大揖:“徐公公何出此言,莫非还在怪着咱家不成?公公指一明路,乃是救咱家一命,怎就说起‘得罪’,叫咱家如何担当?” “既如此,在下就直言不逊了。依应元陋见,厂公似应下定解职归里的决心了。说句透亮话,厂公是先朝旧臣,大权在握,万岁爷能无皇权旁落之感?厂公一日不去,皇上一日不安。依应元看,万岁爷是必去厂公而后自安。” “咱家今日不是已向万岁爷告病辞官了么?皇上让咱家去给先帝守灵了,还有何事可为?” “不是这话,厂公只口头表示,如何算得真心?给先帝守灵,不还是在这紫禁城内?即便下诏,百官也会以为是万岁爷赶了你去,就会有那回护厂公的奏疏递进来,万岁爷岂不更怒?既已提出,又不再三坚辞,万岁爷岂不更疑?为今之计,只有递交辞任疏,让万岁爷见得厂公已死心塌地,自然也就松了。再说,也未见得一辞就准,崔大人不是三辞才准的么?” “我这就去办。只是,万岁爷究竟只是要咱家交出权职,还是要咱家交出老命?万岁爷今儿个赶了咱家去,明儿个……”魏忠贤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是万岁爷最信得着的,咱家一走,体乾也立不住,这东厂必是你领了,咱家只求万岁爷让咱家平平安安地回了,这还要请公公在爷面前回护一二。”说着腿一打弯儿,就要双膝着地。 徐应元忙扶住:“使不得使不得!”心中可犯愁了,替魏忠贤说话可是犯忌的。他忽然觉得这尊以前需仰视都照不见面儿的天煞星,眼前只是一棵半折中空的老树根了,一抔黄土就埋了,心中便起了怜悯。 细想想,魏忠贤若是想保官,这话还真不敢向皇上说,若是只想保命,他又没犯着皇上,就是说他如王莽、如董卓的钱元悫,也只说‘宜勒归私第’,没想要他命呀。皇上一向沉稳,又是新君,还有先帝的托付,皇上是最念手足之情了,当不会过分处置,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您老且宽心回去,应元自会寻机会向万岁爷说去。” 出乎徐应元的意料,崇祯中午看过魏忠贤的辞任疏,下午就向徐应元吩咐道:“叫南书房拟三道旨,一是准魏忠贤引疾辞爵,辞东厂任,回家调理病体;二是命王体乾接掌东厂,高时明接掌司礼监;三是改宁国公魏良卿为锦衣卫指挥使,东安侯魏良栋为指挥同知,安平伯魏鹏翼为指挥佥事。” 这三道旨表明魏忠贤大势已去,原信邸太监接掌内宫,魏氏私人降职削权,再无能为力了,但皇上对魏忠贤是否还会有进一步举措,徐应元心中没底,不免有些忐忑。 这天晚饭后,崇祯照例到文华殿批阅奏折,却是阴沉着脸,似有不快。徐应元不知何故,问道:“万岁爷可是龙体欠安,要不要奴婢去召太医?” 崇祯停笔抬头:“朕不是身体欠安,而是心中欠安。应元那,朕是你抱着长大的,也算是朕的父执辈……”不等崇祯说完,徐应元扑通跪倒:“万岁爷,您这是要折杀奴婢了,老奴该死了!” “朕还没说完,你且起来。朕是想问你,你与魏忠贤进宫前就是朋友,魏忠贤是如何进宫的?” 徐应元站起来,心想替魏忠贤说话的机会来了,给崇祯对上茶水:“这说来就话长了。说起来魏公公也是苦命人。他是河北肃宁大赵庄人,肃宁历来是个出太监的地方。他原名叫魏四,从小就是个上房爬树、调皮捣蛋的主儿,再大些就偷鸡摸狗,纵酒赌博。 “魏家有几亩薄田,他十七岁娶上媳妇,生了一个女儿。他好赌,二十二岁那年,一次赌博输了个精光,被人当街一顿痛打,他又羞又愤,就毅然自阉。卖了房子,全家住进村边的土地庙,他哥哥魏钊卖了仅有的三亩田和家里的一头驴,凑了几十两银子,去疏通进宫的门路。所以他得势后就把侄子良卿接进京给了官。他当时同我说过,如果进不了宫,宁可自杀,也不当‘无名白’……” “慢着,什么是‘无名白’?” “‘无名白’就是净了身却没门子进宫、流落街头的人。” “这种人很多么?” “很多。奴婢进宫前,有一次宫中招选一千五百人,结果招了四千五百人,还是有一万多人白净了身。” “竟是这样!”崇祯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你怎么早不讲?” “皇上不问起,奴婢怎敢讲?” “你接着说魏忠贤。” “他算是福大命大的,通过太监村的路子,搭上了宫里吴公公的关系,万历十七年腊月,前三所需要一个倒净桶的人。在二十多个待选的人里,他岁数最大,长得魁梧,身手又灵便,成了唯一的入选者。进宫后被改姓李,名尽忠,每天就是早起时倒前宫的净桶,这一倒就倒了十几年。皇上啊,那时的魏忠贤可是上上下下都喜欢的大好人呐!” “哦?还有这种事?” “是,他那时可没野心啊,因是小内使,除衣食两项,就没什么进项了,帮不了家里,他的侄女、外甥女都被卖到京城做了大户人家的奴婢。为了多赚点钱,他便给宫女当佣人,洗衣烧饭无所不为,这种人被叫做‘旋匠’。” “哦?宫里有不少这种人么?” “是。” “你接着说。” “他还经常被奸猾之人耍弄,但他却从不计较。他为人合群,爽快,都说他憨,时间久了竟得了一个‘傻子’的绰号。就因为人缘儿好,才到了王太后身边儿管膳,当时王太后只是个才人。 “后来王才人生了先帝,进为选侍,魏忠贤更是忠心耿耿,勤谨恭敬,加之心灵手巧,性格爽朗幽默,所以先帝小时候就喜欢他,王选侍就让他恢复了本姓,改名进忠,先帝登基后又赐名忠贤。奴婢倒觉得魏忠贤还有一层心思,就是把对女儿的思念和慈爱都托在了先帝身上。” 崇祯心里琢磨,果真如此么,就这么阴差阳错,这大明江山就差点儿被他弄了去?魏忠贤要么胸无城府,要么韬晦极深:“照你这说,魏忠贤倒是个厚道人了?那他一个阉人,如何竟能独揽了朝廷大权?” “还不是有先帝做靠山!先帝是魏忠贤和奉圣夫人(客氏)带大的,就是离不开他俩,您想啊,登基之后,按规矩,奉圣夫人不能住在大内了,可是奉圣夫人才出宫两天,先帝就想得流泪,不进膳,最后竟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把奉圣夫人又接了回来。” 崇祯全身涌起一种感觉,不知是放松还是兴奋。 他听明白也想明白了,正统年的大太监王振,本是一个儒士,官场混迹九年,没出个名堂,便孤注一掷,自阉入宫,因有点学问,当了东宫太子讲读,也是兢兢业业、谦恭自守,取得了太子的信任。英宗登极之后,他掌司礼监,从此大权尽揽,占尽天下风光。正德年间权擅天下、威福任情的大太监刘瑾,也是自幼读书识字,心机极深。魏忠贤赌徒出身,混迹赌坊酒肆,本无大志,又不识文断字,就不会太富心机,也不会有太深计谋,不过是时运使然,所以对自己的步步安排,他全无对策,因此对他大可放手动作,他绝无还手的能耐。 “你看该如何处置魏忠贤?” 徐应元脑袋嗡的一下,听这话,皇上并不肯善罢甘休,唉,得饶人处且饶人,魏忠贤再恶,并没惹你当今皇上,相反还是步步退让,何必逼人太甚?自己又受人之托,看来必得为魏忠贤开脱一番了,徐应元相信皇上对自己还是赏脸的。 “既然万岁爷问起了,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魏忠贤有大罪,先帝时造了孽,但自皇上登基,他还是衷心可鉴的,这一阵子又循规蹈矩的,现在又是人走楼空,灶冷茶凉。人在下坡路,不走也出溜。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万岁爷再不必计较了……”徐应元话未说完,见皇上直瞪着自己,半晌不语,把个徐应元瞪毛了,“奴婢多嘴了……” “你想为他讨个人情,让朕宽贷了他?” “奴婢不敢……” “话都说了,还说不敢?”崇祯把一沓折子往徐应元面前一甩,“开封为了建造生祠,强拆民房两千多间,建成前后九重。延绥的祝恩祠,黄琉璃瓦为顶。这些是他能享的规制吗?祝恩祠内的魏忠贤像都是沉香木雕成,门口贴着的对联说什么‘至圣至神,中乾坤而立极;多福多寿,同日月以长明’,连总督巡抚于此路过都要到祠中五拜三叩,口呼九千岁!历朝历代哪个活着的皇帝受到过这样的尊崇?” 崇祯又翻出一份折子:“‘凡出行,坐文轩,羽幢青盖,四马若飞,铙鼓鸣镝之声轰隐黄尘中。锦衣玉带靴裤握刀者,夹左右驰,厨传、优伶、百戏、舆隶相随属以万数’,比皇帝威风十倍!他内着蟒龙衣,只比皇袍少一爪,是王爷的服制。” 崇祯再翻出一份:“魏家亲戚中,一人封公,一人正一品,一人从一品,四人正二品,三品以下不计其数。你倒给朕说说,这是厚道人所为吗?” 徐应元腿肚子转筋了:“……奴婢知错了。” “圣祖早有明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5 典,‘内官毋预政事’,你吃了熊心豹胆,思量着学那魏忠贤?” 徐应元颤巍巍跪下,心说是皇上你让说的:“奴婢哪敢?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学魏忠贤。” 崇祯不依不饶:“是谁让你到朕面前聒噪的?”徐应元脸色煞白,从皇子到信王到皇帝,这是徐应元头一遭挨他如此臭骂。 “你说了魏忠贤一车好话,受了他多少好处?说!” “……”徐应元既不敢撒谎,也说不得实话。 “朕初时听说魏忠贤的辞任疏是你出的主意,朕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做实了的!” 徐应元这才明白是被高起潜出卖了。 崇祯脸都灰了,心里恼怒至极,又悲哀至极。皇兄去的那晚,他知道了魏忠贤、徐应元二人是同乡好友,心里就别扭,不踏实,这不实证了?连自己贴身亲信都成了魏家走狗,还有何人可信? “你给朕退下,朕不想再见你!还有,你再见那魏忠贤,就与他作了一处去!”徐应元瑟瑟着退出,后背已是湿溻了。 崇祯想了想,又叫道:“曹化淳!”曹化淳颠儿颠儿地小跑进来。“叫张彝宪、高起潜把徐应元看起来!”曹化淳哪敢相信自己耳朵,支吾道:“万、万、万岁爷说把、把谁看起来?” “徐应元!”吩咐完,崇祯再没心思处理政事,起身回了乾清宫。 第八章 当上皇帝第四个月,彻底铲除阉党头子魏忠贤 客氏遭诛 周氏见崇祯一脸杀气,小心问道:“皇上可又是为国事焦心?”如果是为国事,周氏就不再问了。 “朕把徐应元赶走了!” 周氏一愣:“为什么?” “他竟敢替魏忠贤说话!”崇祯突然蹦出一句,“魏忠贤,朕非杀你不可!” 周氏吃一惊:“他要反起么?” “反起?哼,他自己的狗命都难保了!” 周氏松口气。在信邸时,一提起魏忠贤,从信王到下人都缄口不言,三妃只知魏忠贤势大,并不知底里,今日皇上竟直说出这种话来,虽是气话,也见忠贤势衰,周氏也想引丈夫发泄出来,消了气,便道:“魏忠贤是如何博得先帝宠信,又是如何揽得大权的?”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你真的想听?” “是。” “好吧,朕今晚与爱妃们共进晚膳,边吃边聊。” 周氏忙派人去请田、袁二妃。一会儿二人来了,晚膳也摆好,崇祯道:“在王府时,朕从不跟你们提起魏忠贤,是惹他不起,防隔墙有耳。如今那魏忠贤只是朕脚底下的泥巴,朕早晚要把他咔嚓掉!” “这可好了!”田、袁二妃拍起手来。 “是啊,总算可以睡踏实觉了。”周氏长出一口气,深情地望一眼丈夫。崇祯情绪好起来,端杯喝了一口绍兴京装酒,便讲起故事。 魏忠贤刚进宫时,内宫正盛行“对食”之风,所谓“对食”,就是太监宫女相好,经主上恩准,如夫妻般行坐。 天启为太子时,乳母客氏的对食名叫魏朝,后来魏忠贤与魏朝认了同宗,魏朝就把他引进给天启的生母王选侍典膳。 天启省视生母,魏忠贤奉承唯谨,颇得天启欢心。及选侍薨,遂为东宫办膳。他善观颜色,见天启性好游戏,便投其所好,天启大喜,及登极,日见受宠,阿谀趋奉者日多,气高胆大,竟勾引客氏。 客氏也是水性杨花,见魏忠贤年轻貌伟,也便移情。 魏朝愤极,欲殴忠贤,却不及魏忠贤力大,反挨一顿好揍。 不想此事惊动了天启,天启出高招,让客氏自择,客氏当然择魏忠贤,天启就下谕旨,撵魏朝出宫。二人又假传圣旨,将魏朝遣戍凤阳,又密令该处有司,将魏朝缢死,天启不但不究,反倒封客氏奉圣夫人,把个不识字的魏忠贤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未几又荫客氏子侯国兴、客氏弟客光先、忠贤兄魏钊俱为锦衣千户。 “妾在娘家时曾听说东林党弹劾过魏忠贤?”田妃问道。 “先是司礼太监王安,乃是三朝老臣,持正不阿,内外称贤,见客、魏导上为非,怂恿大臣劾奏客、魏,反被忠贤嗾使朋党诬劾,降为南海净军,魏忠贤又矫旨勒令自裁。 “要知道,当年魏忠贤就是走的老王安的门子,才进得宫的。恩将仇报啊!王安既死,忠贤心腹王体乾接任司礼监,忠贤兼领提督东厂,再无障碍,遂引朋呼类,成了气候,所以东林党弹劾他。” “何谓东林党?”袁妃又问。 “这就更说来话长了。”崇祯又咂一口酒,夹起一块鲜蛤糟蚶酒蟹放进嘴里,待细嚼咽下后,才又开讲。 万历是个不理朝的皇上,廷臣渐成门户,时有齐、浙、楚、熊等党。万历三十二年,文选司郎中顾宪成被革职还乡,在常州知府和无锡知县的资助下,修复了宋代东林书院,与当时的一些江南名士在此讲学,还讽议朝政,裁量人物,被称为清议。 朝中慕其风者,多遥相应和,形成了广泛的社会影响,被称为东林党。他们提出反对矿监税使掠夺、减轻徭役负担、发展地区经济、开放言路、实行改良等针砭时政的意见,触动了宦官集团和部分朝臣的利益。至天启初年以东林党势大,齐、浙、楚党渐趋忠贤,谋为依靠,以倾东林。 东林交章劾忠贤,天启不听,魏忠贤势益盛,党附日重,各地成好事、出祥瑞,竟表忠贤功,遂进上公,加恩三等。 魏忠贤的死党文有兵部尚书崔呈秀、田吉、工部尚书吴淳夫、副都御史李夔龙、太常卿倪文焕,号“五虎”,武有左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东厂理刑官孙云鹤、锦衣卫东司理刑杨寰、锦衣卫指挥崔应元,号“五彪”,又有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少卿曹钦程等,号“十狗”,还有“十孩儿”、“四十孙”,手握重权,徒子徒孙遍布朝野外藩。 两任首辅叶向高、韩爌知不可为,先后力辞乞归,后继首辅朱国祯被阉党劾罢。 至此,首辅顾秉谦、阁臣魏广微、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均为忠贤党羽,东林党人右都御史杨涟、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礼科左给事中周朝瑞、御史袁化中、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右佥都御史周起元、左谕德缪昌期、吏部主事周顺昌十一人下狱鞫毙,左都御史高攀龙投水自尽,陕西副使顾大章狱中自尽,辅臣刘一燝、吏部尚书赵南星、刑部尚书王纪等数十人遭贬逐,连杀带逐百余人,朝中诤臣一空。 魏忠贤又残酷株连,大狱屡兴,就连怀孕的张裕妃,因言语不慎得罪客氏,亦被打入冷宫,活活饿死。冯贵人劝天启罢内操,被客、魏矫旨赐死。 李成妃不忍,奏闻天启,客、魏又假传圣旨,幽禁成妃。皇上妃嫔尚如此下场,遑论他人?由是魏忠贤朝纲总揽,政令俱出忠贤,生杀予夺尽在掌握,举国争立生祠,人呼“九千岁”,呼客氏“老祖太太千岁”。东林已灭,阉党独霸朝纲,小人趋附,明士缄口,世知有魏阉,不知有皇上! 周氏大感惊讶:“皇上如何记得清这许多事和人名?” “因为刻骨铭心!不是朕记得清,是朕这一段时日潜心于此。不知对手有多强大,怎知如何对付他?”崇祯笑道,心气儿就平和了,“自古贤能君主,胸中自有丘壑,装得天下事。” 因事涉魏忠贤,周氏也不敢为徐应元求情:“那谁接替徐应元?” 这事崇祯还真没想,愣了半天:“你说呢?” 周氏倒是没犹豫:“妾看王承恩忠厚、勤勉、不多嘴、不越礼,最信得过。” “不错。”崇祯立刻应承下来。皇兄薨逝那晚险象环生,自己命悬游丝,王承恩只要向魏忠贤那边迈一步,信王就不会是崇祯了。 徐应元被处置,朝野震动。众人都明白魏忠贤的好日子到头了,魏忠贤更是知道即使想过那提笼架鸟、斗酒猜拳的清闲日子也是不能够了。如今早已是情势颠倒,那小皇帝已是泰山难撼,自己只是山脚下的一摊羊屎牛粪,随时会被狗舔了猪吃了,也只能等着。 十一月初一日,圣旨下: 朕闻除恶务尽,驭世之大权;人臣无将,有位之炯戒。我国家明悬三尺,严惩大憨,典至重也。朕览诸臣屡列逆恶魏忠贤罪状,俱已洞悉。窃思先帝以左右微劳,稍假恩宠,忠贤不报国酬遇,专逞私植党,盗弄国柄,擅作威福,难以枚举,略数其概:皇兄怀宁公主生母成妃李氏,假旨革夺,金冤未雪;逼裕妃张氏,立致弃生;借旨将敢谏之臣,罗列削夺,酷刑严拷,诬捏赃私,立毙多命。而身受三爵,位崇五等,极人臣未有之荣。通同客氏,表里为奸。赖祖宗在天之灵,天厌巨恶,神夺其魄,罪状毕露。本当寸磔,念梓宫在殡,姑置凤阳。二犯家产籍没入官,历年奖敕全数收还,各处生祠尽行撤除,其冒滥宗戚俱烟瘴永戍! “二犯”指客、魏,魏忠贤去守那葬着太祖高皇帝考妣的香祖陵,客氏夺奉,罚至浣衣局做工。命张彝宪、高起潜接掌锦衣卫,王文政接掌东厂。现在龙庭坐稳了,崇祯要解决一桩大心事了。他亲嘱奉旨查抄的王文政,有那怀孕妇人,一并拿下,严刑拷问! 已是下半夜了,崇祯刚要掩卷歇息,王文政一头扑进门来跪倒,喊了两声“皇上、皇上……”就只剩牛喘了。 “张皇若此,有人造反么?”崇祯一愣。 “是……差不多……” 崇祯噌地立起:“老贼反了么?” “不,不是……” 崇祯不耐烦了:“你要是说不出整话,就歇着去!” “是奉圣夫人反了!” 这倒是新鲜,崇祯来了兴致,莫非那客氏要重演嘉靖二十一年宫女弑帝的一幕?“你起来说!” “是,奴婢奉命查抄客府,不但抄出珍宝金币无算,衣妆华贵超过妃嫔,而且果然搜出八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逐一询问,却是先帝身边宫女!奴婢不敢怠慢,连夜拷讯,那宫女个个皮鲜肉嫩,哪禁得一手指头,不等用刑,就全招了。 “原来竟是客、魏效法那吕不韦,客氏借出入掖廷之机,带出宫女,与客、魏子弟通,本欲受孕之后送回宫中,冒充龙种,不想先帝先走了,客、魏阴谋不逞,这八名宫女只得滞留客府。” 崇祯气得差点儿吐白沫!自进宫那晚听说了皇子和宫女怀孕一事,始终心中耿耿,如今已反迹昭彰。“哼,那皇子也必是他魏家的种!魏府中可抄出僭越、谋逆之物?” “没有。” “没有?怎么会没有?武宗执刘瑾时,亲籍其家,抄出伪玺、衮衣、玉带、弓弩、衣甲及五百穿宫牌,扇内藏有利刃,魏忠贤比刘瑾有过无不及,怎会没有?再抄!……还有,将客氏就那浣衣局用捶衣棒槌掠死!” 文政应声出去,心想也亏这皇上想得出,什么地方不好杀人,偏把洗衣房作了刑场,把棒槌作了刑具。客氏那雪白的肌肤,还不一会儿就捣成了鲜红肉酱,一道香魂出窍,追了魏忠贤去了? 崇祯却是一夜不曾合眼。早上起来,崇祯照例先看一早递进来的折子,只有一份,却是言官讦奏,说魏忠贤束装就道,家财数十车,随从数百人,佩刀带枪。 兀自怒气未消的崇祯更是火上浇油,圣旨已经说了“二犯家产籍没入官”,他竟敢带数十车财、数百人走! 崇祯大叫一声:“徐应元!” 王承恩应声进来:“皇上,徐应元他——” 崇祯这才醒过味儿来:“王承恩,拟旨,送兵部——” 曲终魂断 河间阜城地界,连日里阴霾四塞,田埂处泛起的盐碱渍都敷上了冰碴,路旁的槐、柳叶尽枝折,像被扒光了衣服的老人,露出干枯皲裂的皮肤,在风中抖索。田间早已无人劳作,都被寒霜逼进了屋。 至这一日傍晚,风住云开,现出赤霞青天,却见大道尽头卷起一股黄埃,及近了才见得清是一队人马,约有几百号人,四十余部车,官家打扮。车队在一处驿馆前停下,早有打前站的人号了房,镇子上的所有馆舍都已腾空。 魏忠贤下了车,后车上下来数名妇人,为首一女最俏,二十出头年纪,是忠贤宠妾萧灵犀,忙过来扶了忠贤。魏忠贤朝四下里看了看,长叹一声:“到了家了。” 萧灵犀猛然记起魏忠贤正是河间府人!想不到只手障天的九千岁,竟是以戴罪之身落魄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6 而归,心头一阵酸涩,未敢接茬,转头吩咐众人:“天色已晚,早些吃了歇息,不准吃酒,明早寅时上路,皇上是限了时辰的。”说罢扶忠贤抬脚进了前厅,见桌上早摆好热腾腾的饭菜。店主人引二人上了楼,楼上单摆了一桌,虽是山珍野味,毕竟制作粗糙,不如宫里的精致。离京已经三日,天天如此,早是倒了胃口,魏忠贤勉强扒拉几口,就上床躺了。 “爷,吃点儿酒解解乏吧?”萧灵犀知他心中憋闷,生怕他憋出个好歹。魏忠贤闭着眼,没说话。“要不,烫烫脚也解乏,我去叫小二烧水上来。” 魏忠贤道:“不必了,我只是累了,想早点儿睡。你也将就着吃了,早些歇了吧。” 萧灵犀十分担心这位爷挺不下来,吃了几口也放了碗:“爷啊,盛极而衰,也是常理,就不闻否极泰来吗?” 萧灵犀是当年为信王大婚,魏忠贤奉命选美选上来的,但年龄稍嫌大了。魏忠贤见她不但识文断字,粗通文墨,而且口齿伶俐,善解人意,就自己留下了。 魏忠贤心里明白,这些娘儿们儿是怕他中途倒下,失了依靠,便道:“咱家过的死门劫坎多了,你们放心,咱家不会自己放倒自己,除非皇上拿去咱这脑袋。睡了吧。” 萧灵犀可不这般想,这一去数千里地,晓行夜宿,淡饭蔬食,颠沛困顿,谁知他挺得过挺不过?如果半道就栽下了,这几十车敌国之财还不一抢而空?须是让他整理起精神,诸事放下,心情大开,还可平安抵达,安享富贵。即使那时倒下,也可从容作出身后安排,也就不亏了。如何就让他心情开了?只有放出女人手段,“爷啊,脱了衣睡解乏,哪能成天价衣不解带,马不卸鞍?”说着就去给魏忠贤宽衣。魏忠贤推开她,没理她,妇人便就重施粉黛,自褪罗裙,傍着忠贤卧了。 魏忠贤确是乏透了,身心俱惫,心如死水。看着萧灵犀狐视妖行的德行,全是无知无觉,反倒勾起一腔忧愤:“唉,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啊!” 萧灵犀拿定主意要让他振作起来:“我的爷,虽说爷曾是一呼百诺,八面威风,毕竟还得伺候皇上。伴君如伴虎,如今不是应了这话儿?可也落个逍遥自在。万贯家财,儿孙都受用不尽。燕居之暇,或铁琵铜琶,寄情山水,或翠袖围香,绞绡笼玉,或金樽檀板,杨柳楼前,不也解颐破闷?有何不好?再说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怎知就不会重振弦索,再续词章?” 魏忠贤虽是大字不识几篓,但朝中多是饱学之士,在宫中久了,心中不免艳羡,在那些“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朝臣面前,常是自觉形秽,这也是他大杀东林党的心理之一。他留下这小妾,就是喜欢她的掉书袋。听了这番咬文嚼字,再入眼那柳腰乱扭,圆乳轻颤,不由得血脉贲张,伸手勾住妇人丰臀,却是再无力玩弄,顿感自己已是苍老无用了,悠然生了琼瑶道远、黄泉路近的感觉,心中起了悲凉,便一把推开萧灵犀:“你到别屋去睡,咱家要独眠。” 萧灵犀心中不满,却又怕惹恼了他,起身披衣出去。 晦夜空旷,马喑人息,渐渐地土司空星中坠。晓风残月,声寂嗅绝之中,一阵马蹄疾敲,由远而近,踏碎了空静,至驿馆前戛然止住。那马大约是被嚼子勒疼了,一声长嘶,店中鼾睡之人都嚯地坐起。店主人点亮前灯,披衣跑出来,月光下见一人官军打扮,店主人一揖:“这位军爷,对不住了,今日小店和镇上的小店都被一家公爷包下了,几百号人,没空处了,屈了您了。” “几百号人?这位公爷多大年纪,有胡子吗?” “年纪估不准,几位爷倒是都没胡子……” “走,带我去见!” 店主心说这是要出事,忙打个躬:“军爷,您是要找人?您找……” “少废话,带……!” 来人话未说完,门里跳出几个精壮汉子,刀跳鞘:“站住!” 天黑瞧不清面相,但见都是公家装扮,心里便有了八分把握,一抱拳:“下官是内里差来的,有急事要面见中官!” 因来人面朝屋内光亮,背光的几人可看清了:“可是李公公?” 没等来人答话,早听楼上说道:“请差官上来。” 来人随几人上楼来,见魏忠贤正在楼上梯口站着,忙紧趋几步,单膝跪地:“朝钦给干爹请安了!” “是朝钦!”魏忠贤心中一麻,忙伸手扶住,“快起来!” 李朝钦站起,脸上已是江倾河泻,变了形状:“干爹呀,皇上又下圣旨啦——!” 魏忠贤脏腑全凉了,心知这回算是完了,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说?” “……这里……有魏大人的抄件。”李朝钦从怀里抽出一纸公文信封,魏忠贤抖着手接过,已是掩不住惶恐,进屋就着烛光拆看了,虽是许多字不识得,但囫囵能懂,看着看着呼吸就急促起来,及至看完便颓然跌坐椅上,那纸也落了地,刚好萧灵犀推门进来,连忙捡起刚是瞄上一眼,脑顶就轰然作响起来,急急看下去: 朕御极以来,深思治理,而有逆恶魏忠贤,擅窃国柄,蠹盗内帑,诬陷忠良,草菅人命,狠如狼虎。本当肆市以雪众冤,姑从轻降发凤阳,岂巨恶不思自改,辄敢将蓄亡命,自带凶刃,不胜其数,环拥随护,势若叛然,朕心甚恶。着锦衣卫即差得当官旗前去扭解,押赴彼处交割明白。所有跟随群奸,即擒拿具奏,勿得纵容。若有疏虞,则有所归。尔兵部马上差官,星驰传示! 良久无声。待魂儿回到身上,妇人心中恨道,这魏良卿竟连片纸只字全无,无非是怕日后授人以柄。老爷子没了,你那废物脑袋还保得住?遂向李朝钦问道:“魏大人可有话说?” “是,兵部会同锦衣卫天明即到,望善处之。” 萧灵犀更气了,这蠢材毫无招数,只会说模棱话,如何善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即便能留住青山,做个山野村夫,水边结庐,那老爷子也活不下去,何况本就无处遁形,谁又敢违了圣旨? “兵部拿人?”魏忠贤问了一句,声音已极虚弱。 “是,圣旨是下给兵部的。” 魏忠贤镇静下来,竟也生出佩服,十八岁的娃娃竟有如此思虑,他是怕锦衣卫放跑了咱家! “朝钦,奉圣夫人怎样了?” “……夫人……已被……诛戮!” 魏忠贤嘴一咧,哼了两声:“死得好,死得好!” 静了片时,待气喘匀了,便硬起心肠,英雄一世,临了不能叫人看熊了,魏忠贤道:“朝钦,把大家召集了吧。” 整个镇子的大小客栈都被魏忠贤包了,李朝钦安排人分头通知,待人聚齐了,已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朝钦扶魏忠贤缓步下楼到院里,魏忠贤在中间坐了,眼光越过众人看向远处,慢声说道:“皇上已下旨,逮治咱家。此次回京,必不生还。诸位跟我一场,没享得几天福,咱家对不住了,就今日散了吧,今后好生在意着。再过个把时辰,锦衣卫和兵部就到,诸位拿了银两,收拾了走吧。”说罢回屋,叫朝钦搬出银子散了。扈从人等听了,哭作一团,但心里都明白,若不走,总是一体擒拿,谁还敢刀头舐血,再跟着作了小鬼儿?也就磕了头,作鸟兽散,只有李朝钦守着,几个女人围着忠贤嘤嘤哭泣。 魏忠贤冲着女人一挥手:“你们都给我出去!” 李朝钦见魏忠贤上了怒相,忙连哄带劝将女人们送过别室,又返身回来。 “朝钦,你也走吧。” 李朝钦自知干佬一死,自己必无生理。逃到哪儿,看面相,听嗓音,就知道你是个太监,也得让人报官逮拿了。他没搭腔,扭头喊道:“掌柜的,取上好酒来!” 店主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连打嗝儿的孩子听见名儿都立马止住的“九千岁”!早已吓得半傻,叫伙计搬上来一堆酒坛子:“不知哪种顺爷的口,爷您自己尝吧。”李朝钦满斟了两大碗,魏忠贤接碗在手,忽听得外厢传来一阵歌声: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 斟美酒,进羊羔,笙歌聒噪。 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人都不说话了,静静倾听。 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 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衿绸。 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凉风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 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夜将终,鼓咚咚,更锣三声。 梦才成,还惊觉,无限嗟呀。 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 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 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城楼上,鼓四敲,星移斗转。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 鸡声茅店月,月影草桥烟。 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闹嚷嚷,人催起,五更天气。 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 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曲儿已停了半天,魏忠贤才回过神:“谁在唱?” “掌柜的!”李朝钦喊道。 店主人颠儿颠儿上来。 李朝钦道:“这唱曲儿的是什么人?” “回……回爷的话,是个姓白的书生,昨日午后来的,昨夜晚就在这唱。” “多谢了,你下去吧。”魏忠贤明白这一定是自己的哪路冤家,得知消息,赶前一步在这守着为他催命的。这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冤魂野鬼要向他索命呢,也许就有刺客在前边等着呢。即使皇上不要他的命,仇家也必要了他的命,终逃不脱一死。 “……这是什么曲儿?” 李朝钦是内书堂读书出身,是太监中的秀才:“似是《挂枝儿》。” 魏忠贤再不答话,两行老泪、一流浊涕就垂了下来,眼角嘴角齐往下拉,再缩回去,喉中啯啯有声,抽动好一阵,才憋出一句:“呈秀误我……!” 待到大天明兵部的人赶到打开房门时,二人早已高悬梁上,肢体冰凉了。 第二天户部员外郎王守履、给事中许可征就当廷上了奏章,再拿崔呈秀开刀,说他是“五虎”之首,应肆市(处斩弃市)。 一时间弹章迭上,都看准了崔呈秀是难逃一死,都怕落了嫌疑,便往死里给崔呈秀加码。 这回崇祯可准了,诏令先行削籍,追夺诰身,三法司会勘定夺。 崔呈秀此时已回家守制,在蓟州家中得知忠贤死讯,自知不免,痛悔不已:若当初依了魏忠贤,也许今日掉脑袋的就是那崇祯小儿! 再进一步说,当初投靠魏忠贤之举,就是大错特错了。 最初他并未想入魏忠贤幕府,东林党把握朝纲之时,呈秀欲延李三才入东林被拒,从此与东林结怨。 天启三年,崔呈秀巡按淮、扬,查出霍丘知县郑延祚贪赃枉法,欲拟本参劾。郑延祚闻知,立马送上一千两银子,崔呈秀便不再拜本。 郑延祚见呈秀易交,又送上一千两足银。崔呈秀便又修本上奏,却是举荐郑延祚。回朝后按例由都御史考核职迹,不想被左都御史高攀龙尽数查出,立行举发。 吏部尚书赵南星拟议按律应谪戍边陲,有旨革职听勘。 崔呈秀大惧,夜访忠贤,叩首涕泣,谓高攀龙、赵南星皆东林党人,挟私陷害。又献珍玩,又认忠贤为父。其时魏忠贤正被东林党交章弹劾,心下大愤,正欲引二三廷臣为助,早闻崔呈秀阴鸷深险,此时又自投怀抱,喜坏了个魏公公,遂授意阉党为呈秀讼冤,再矫旨复呈秀御使职,不二年又进官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 后崔呈秀遭母丧,循例应致仕守制三年。魏忠贤怕失了臂助,奏请皇上下旨,要崔尚书夺情视事,且不必缞服,更加少傅及太子太傅衔。有明一代,无如崔呈秀职重者,可如今是要交出头颅了。 崔呈秀把姬妾叫到一处,又摆出那些贪赃枉法得来的珍宝奇玩,说道:“魏忠贤已死,必是满门抄斩,婴幼不留,我与尔等也将是如此下场。锦衣缇绮不日就到,今日合家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7 一醉,自行了结,免得受辱!”又吩咐家人闭上大门,不许出入。女人们炸了窝,揪住崔呈秀发疯般哭喊,崔呈秀挥手推倒,女人们便撕扯头发衣服,四散跑开。 崔呈秀也不睬,吩咐摆上酒馔,饮尽一卮,摔碎一卮,换过新卮,再饮再摔,一连摔了十几卮。家人跌撞进来说夫人们都吊死了,崔呈秀才起身,将那珍玩一一打碎,也把自己吊上了房梁。 满门抄斩 宣武门内走出三个人,前面那人五十开外,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灰色盘领衣,一身庶人装扮。 后面两个年轻人,平顶巾,皂盘领衫,白褡膊,带锡牌,挎腰刀,皂隶打扮。 前面人转过身,望着身后关闭的城门,心中纳罕,这内城九门白日是从不关的,又抬头望了望青砖城墙,脸上现出戚容,久久不动。 “徐公公,上路吧。”两个皂隶不耐烦了,徐应元这才转身上马。 徐应元再未见到崇祯,一道口谕安置徐应元于显陵。 徐应元好悔!他万想不到皇上如此薄情! 皇上是自己两手捧着长大的,本来是做梦都轮不着的五皇子做了皇上,自己从个王府小太监成了宫中大太监,魏忠贤一倒,自己就是总管太监,就为个替人讨情面的话,就做了人家的陪绑垫背,惹下塌天大祸,下半辈子只与死人做伴说话了! 三人刚走到广宁门,满街的人呼地涌动起来,齐向大明门前的天街卷去。三人刚站下,一个半大小子冷不丁斜刺里冲来,一头撞向马脖子,一个趔趄坐了个墩儿。 那马平白挨了撞,顿时一声嘶鸣,前蹄腾起,就要踏那小子,却把徐应元直翻下来!二皂隶忙下马来扶,愣小子见闯了祸,爬起来拔脚想跑,二皂隶一把扯住。 徐应元见没伤着,拍拍土,问道:“都发了疯地撺掇,女真鞑子进了北京城不成?” “您还不知?”愣小子见有人问,来了精神,“出大刑,杀钦犯!几十口子呐,还有女人呢!看见过杀女人吗?哈——”说完一溜烟儿失了影儿。 徐应元心中一坠,惊道:“怎就一时杀这许多人?” “公公真的不知?客、魏两家今儿个要灭门诛族了!” 徐应元惊得差点儿又摔倒:“那,那魏忠贤呢?” “先是发配凤阳,走到河间又要逮他回京,他就自尽了,身边的人都跑了,只拿到几个妇人和车把式。听说全县的人都去看热闹,把四十辆大车都抢了。” 徐应元暗自摇摇头,这才明白为何大白天闭了宣武门。 他百思不解,潜邸时,这朱由检不疾言,不苟笑,坐不欹椅,目不旁视,沉静内向,温文儒雅,并不过问修齐治平之事,当了皇上怎就像换了副肠子?他才十八岁,就如此滥刑枉杀,今后怎生得了!叹了一声,说了句“赶路吧”,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出了广宁门,再没回头。 京城百姓都知道宣武门是死囚必经之门,早是人头攒动。 将近正午,宣武门轰然大开,两列校尉并马开道,中间是三名监刑官,后面便是长长的囚车队,男女老幼足有七八十口子!再后就是两列红巾红衣的刽子手,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奔了西市口。 魏良卿、侯国兴在前,一人一辆囚车,后面是客、魏两家人丁,五六人塞在一辆车里,那些女眷早都昏死过去。魏良栋还是个二三岁孩童,四处观看,甚觉新鲜好玩。更有叼着奶头的魏鹏翼,尚是盹睡未醒。三通号炮之后,血开红花,头滚黄尘,就是那懵懂婴孩也作了那鬼头刀的奶味儿点心。可怜那八名凸肚宫女,一个个伸了粉颈,也如切瓜般咔嚓了。 第九章 刚刚大权在握,首辅却要辞职 虚与委蛇 转眼已进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但崇祯皇帝对自己的年号却全无振奋之情。 上午行了册后礼,册立元妃周氏为皇后,同时封田、袁二妃为贵妃,但崇祯一直沉着脸,他有一件大心事:他从未见过生母刘氏。 幼时西李康妃的刻薄,东李庄妃的早逝,使他愈来愈思念生母。 刘氏是因光宗听信康妃谗言,屡次寻隙斥责,抑郁而死,光宗将其密葬。崇祯在封王之前就曾问过近侍:“西山可有刘娘娘坟?” 近侍说有,他便多次密令近侍去西山祭祀。 直到做了皇帝,才将刘娘娘坟迁出与光宗合葬。但崇祯至今都不知道生母长得什么样,真是天大的憾事,他常为此暗自垂泪。 崇祯手扶三躔白玉石栏杆,眺望着对面乾清门后远近高低被夕阳涂抹上一层薄金的红墙黄瓦,好似大明江山尽挤于胸间,顶得他腹内翻江倒海。已是崇祯元年了,当了四个月的皇帝,只做了一件事:力除巨憝。再想清理余孽,整肃朝纲,一帮手握重权的大臣却是不捅不动。 “皇上,阁臣和苏茂相、曹思诚、潘士良等大人来了。”王承恩进来禀道。 “叫他们上来!”崇祯低吼一声。 几人战战兢兢上来。听到皇上平台召对,几人就知道要过鬼门关。行过礼,跟着皇上进了屋,垂手拱立。 崇祯坐定道:“客、魏、崔及五虎五彪均罪大恶极,天下皆知,神人共愤。朕要尔等早定爰书,尔等拖拉敷衍,至今一月有余,是要朕亲自写吗?” “陛下,臣等……已拟好。”刑部尚书苏茂相已事先想到崇祯有此一问,已预备下了,边说边袖中一阵乱翻,然后双手呈上。王承恩接过呈给崇祯,崇祯不看内容,先把名字扫了一遍,眉毛就挑了起来:“那崔呈秀的呢?” 几人你瞪了我,我瞪了你。虽是三法司会勘,但按职守,凡推问狱讼案牍皆移送大理寺,所以最后都看住了大理寺少卿潘士良。 潘士良无法,只得回奏:“直隶府报籍没崔呈秀家产,共得金三百两,银七万两,箱柜三百件,房四千间,田三百顷,显有隐匿,按此数仅十得一二,其余尚勘验未实,故未拟就。” 崇祯不再说什么,翻开爰书看下去,渐渐地,眉头又挤成深壑:“吴淳夫、倪文焕削秩夺诰,田吉、李夔龙革职,田尔耕、许显纯逮论,杨寰、孙云鹤、崔应元削籍,哼!你们如此拟处,是曲意维护,还是要朕当个仁慈之君?五虎五彪委身奸阉,无君无亲,机锋势焰赫突逼人,受指怙威,杀人草菅,幽圉累囚,沉狱莫白,你们不是不知。如此薄惩,其他人等又该如何发落,国法如何得伸?再拟!” 四人唯唯领旨。崇祯已是怒极,一拍御案:“魏忠贤寸磔其尸,悬首河间,崔呈秀尸斩首,客氏尸发净乐堂焚化!魏、客爰书刊布中外,以为奸恶乱政之戒!” 几人明白皇上此举是要将惩处升格,可这几人自身也不干净,几人本意是对逆案骨干从轻惩处如能通过,朝臣自会以为出自圣意,也就懈了劲儿,如果圣意严惩,廷臣必穷追,自身也就难保。 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诚走前一步:“陛下,附阉者有卖身邀宠,以图进身,也有迫于情势,随声而已,并无过恶。如果一意苛求,只怕言官攀比邀功,牵连无辜。” 崇祯和缓了脸色:“说的是。不可枉纵,亦不可冤诬。朕想起一事:山西道御史刘重庆疏揭李永贞、刘若愚、李实受魏忠贤指使诬劾周起元、周顺昌,致二周瘐死。李实疏辩,当初上疏的奏本是魏忠贤从他那取走的空印纸,由李永贞填写的,你们去查验原疏,据实回奏。” 几人说了“是”,唯独黄立极愣在那儿,看看别人,又看看皇上,一脸的不明白。崇祯见他一大把年纪露出一副呆相,笑了起来:“老阁辅有疑问么?” 黄立极赶忙叉手一躬:“老臣未办过案子,不知如何查验原疏,请陛下明示。” 潘士良走上一步,拉了拉黄立极衣角:“这还用问圣上么?先填后印,朱在墨上,先印后填,墨在朱上,细看便知。” 黄立极恍然大悟。崇祯笑道:“原不是要你知道,朕叫你来不为此事。你的乞休折子朕阅了,是为胡焕猷上疏事吧?” 黄立极浑身一震! 山阴监生胡焕猷劾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身居揆席,漫无主持,甚至顾命之重臣,毙于诏狱;五等之爵,尚公之尊,加于阉寺;而生祠碑颂,靡所不至。律以逢奸之罪,夫复何辞?” 黄立极半天才回过神,已是股栗,赶忙跪倒:“臣德能平庸,忝居魁首,叨邀圣宠,已是有负君恩,如今年已老迈,恐负国家,罪不能赎。只是……只是,从来大臣被论劾,未有为缝掖书生所数如臣等者,负此辱而去,臣等虽身填沟壑终不瞑目啊!” 张瑞图、施凤来也立刻露出哭丧相,齐声附和。 “不必说了,祖制卧碑生员禁言事律,胡焕猷一个监生,竟敢上奏章,朕已将他论杖除名,国事纷纭,东西未靖,正赖卿等竭力劻勷,安心料理,以副朕怀。” “谢陛下隆恩。”黄立极蹭了半天站不起来。 半日无言的李国突然说话:“陛下,臣请陛下不问胡焕猷。” “唔?这是为何?” “胡焕猷劾臣等,乃是为国家大义。” “卿果然有宰相肚量。不过朕已处置了,你也不必再请了。”崇祯收了笑,“还有一事,陕西那个闹事的王二,压下去没有?” 几人互相看看,就都看了黄立极,黄立极只好回答:“回陛下,贼众以王二、钟光道为首,他们杀死了澄城知县张斗耀,继而相继攻下蒲城孝童村和韩城芝川镇,又西去宜君县,打开监狱,放出囚犯。现在已在洛河以北的山上竖旗立营,尚未压下去。” “怎么这么点儿贼人几个月了还压不下去?” “陛下,王二初聚众时不过几百人,现在已经上千人了。”李国道,“陕西连年灾荒,饥民遍野,胡廷宴、张斗耀等不思疏解,反而加紧催逼税赋。据说王二等攻破澄城县时,张斗耀正在坐堂追比[1]。” 崇祯叹口气:“是啊,万历中以来,陕西的旱灾就没消停过,你们也该拿出个赈灾济民的办法来。不过,贼还得剿!告诉胡廷宴,速速进剿,务期荡平!你们都回去吧。”说着起身,正要离开,忽听远处传来哭声,竟是号啕大哭,崇祯本就心中不舒服,立时惹得怒火攻心,“王承恩,去看看,谁敢如此放肆!” 王承恩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禀道:“回皇上,是总督漕运太监崔文升。” “朕还没死,他为谁哭丧?!” “回皇上,是因为御史吴焕疏参他为逆珰腹心,他觉得冤枉,想达帝听。” “这是想达帝听吗?这是向朕示威!他冤枉吗?他引进李可灼,漫投寒药,至皇祖宾天!他总督漕运,与刘中选恣为纵肆,剥君虐民,几激大变!他还喊冤?拖下去杖一百,降净军,发孝陵!” 旁边几人同时心脏掉到腹腔里!这位爷实在厉害,一个总督漕运太监他都这般清楚,而且如此记得牢,这鬼门关是铁定难过了!正转身要走,忽听皇上叫:“你们回来!” 几人立定回过身。 崇祯走过来,说道:“朕曾说过宫中暂不收选内侍,但现在已裁撤至万余人了,却还有崔文升这等人,看来内侍要再换选一批。今后还是按祖制禁例:民间有四五子以上者,许以一子报官阉割,官府选定,监督净身,有司造册送部院衙门,供收补内官时选用,其余一律不准。以后收选内侍,要事先准奏。” 崇祯背着手溜达回去:“无知小民希图财利,私行阉割,童稚不堪,多至殒命,违禁戕生,深可痛恨!如敢有私自净身者,本人及下手之人处斩,全家发烟瘴地面充军,两邻歇家不举者同罪,要立刻布告民间!有司知而不禁,并行究处!” 黄立极应声“是”。 崇祯转过身来,盯着几人道:“自今以后,大小臣工须知各修职业,各效忠诚,不得有照权纳贿之心,巧为钻营。倘有敢蹈前辙交接近侍作弊者,必究如律!” 尾大不掉 隆冬时节,上朝时分天还未亮,大臣们排列停当了。崇祯手中拿着几份奏牍进来,先对王承恩说:“叫徐时泰、陈具庆来!” 王承恩答应着跑出去叫人传信儿。 崇祯坐稳当了,眼光扫了一圈儿,打开奏牍: “三法司谳定逆案:吴淳夫、李夔龙、田吉、倪文焕引《职官受财枉法》律,发戍边卫所充军,由各原籍抚按官按银追赃:倪文焕五千两,吴淳夫三千两,李夔龙、田吉各一千两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8 。田尔耕、许显纯引《职官故勘平人致死》律,处斩监候。崔应元、杨寰、孙云鹤引《同僚知情共勘》律,减等杖一百,流三千里,发边卫充军。” 崇祯“啪”地合上本子:“众卿以为如何?” 下面响起一片叽咋声,被高旷的大殿的拢音效果一放大,传到崇祯耳朵里就变成了嗡嗡声,却不见一人站出来。 一群老麻雀!崇祯心中恨道,抬头喊了一声:“丁启睿!” “臣在。”刑部侍郎丁启睿应声出班。 “李实一案,有无疑惑,有无暗昧?” “奉旨九卿科道会审过,李实为虎作伥,陷害忠良,与李永贞、刘若愚搆杀七命,不刑自招,并无暗昧。” “如何处置?” “拟处决不待时。” “王永光,李实是不刑自招么?” 吏部尚书王永光狠劲盯了一眼丁启睿,出列回答:“李实初时不认,及用刑后才认了。” 崇祯慢慢站起,背了手:“一个说不刑自招,一个说用刑才招,你们到底会问过没有?想敷衍朕吗?” 二人都不敢答话,麻雀声也没了。崇祯从袖中抽出一份折子,一甩手扔下来:“这是李实诬劾周起元、周顺昌的原疏,你们仔细看看,是朱在墨上,还是墨在朱上?” 二人捡起看了,果然是墨在朱上。丁启睿就跪倒了:“陛下圣明非臣等可比,臣知过了,威福出自朝廷,一凭圣裁。” 崇祯怒道:“墨在朱上,先印后填,可见是空头本,你们到底勘验过没有?重刑之下,何求不得!刘若愚朕见过,老得就靠一根骨头支着了,魏忠贤会将这种人引为心腹?不拿得凭信,就含糊定罪?李实一个小小的苏杭织造太监就定他个决不待时,那五虎五彪却定个流徙充军,公是不公?!” 众人噤若寒蝉,外面一声“徐时泰、陈具庆奉召觐见”,二人进殿远远跪下,口呼万岁。 崇祯喘了口气,重重坐下:“徐时泰陈具庆,去年大考,你二人一个主考南榜,一个主考北榜,崔呈秀子崔铎北榜中式,周应秋子周录南榜中式,是不是?” 二人一听这话,身子就筛糠了,还是徐时泰机灵些:“陛下,那考卷是由监考官收卷,并糊上姓名的,批卷之后各考官俱在时共同启封,阅卷之时臣实不知勾者为谁,何况三甲之内的卷子是要经各考官之手的,臣并无弊手。臣是为国家选材,怎敢私相勾串?” 崇祯是接了南京国子监助教施元征纠弹二人的劾疏,而徐时泰这番话听上去颇有道理,又无他们交通的凭据,崇祯沉默了一会儿:“朕知道了,崔铎周录褫革,他事免议,下去吧。” 待二人谢恩出去,崇祯道:“曹思诚说得对,你奏我一本,我奏你一本,难免有那图功希宠的,挟私构陷的,和那搅浑水求自保的,乱了朕的视听,误了江山社稷。即尔诸臣,才品各有长短,立身各有本末,殷鉴不远,自今为始,务荡涤肺肠,洗心革面,各修职业,勿得苟怀私图,致偾国事。朕受言虽广,用才必核,不但核查所荐之人,亦核查荐人之人,诸臣要慎思,所举者果然贤良,所劾者果然不肖?朕曾降谕,有反坐二字。” 崇祯眼光缓缓扫过众臣,最后落在曹思诚和吏部尚书房壮丽身上:“吏部、督察院听好,自明日始,大计天下吏,剔出媚珰之奸,综事考功,限月完成,是尔部责任,可听清了?” 两部出答:“臣领旨。” 崇祯点点头,翻开案牍道:“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李永贞、张体乾、谷应选、客光先、客璠、杨六奇、崔凝秀、崔铎、倪文焕、吴淳夫、李夔龙、田吉、崔文升、孙云鹤、杨寰等这些人,无论如何定案,先要追赃。”“啪”地合上案牍,“王承恩,宣旨吧。” 王承恩答应一声,声音高了八度:“上谕!” 众臣浑身一激灵,齐刷刷地跪下了。 王承恩展开诏书念起来,却是在黄立极等阁臣头上响了个炸雷: 故辅魏广微逞意借威,钳害朝政,持国柄授逆阉,毒遍海内,实为祸首。其以先朝焦芳例,除名为民,追夺荫恩,以为人臣附奸不忠之戒。魏忠贤专擅多年,羽翼丰牢,内外上下,盘根错节。着内阁及部、院大臣共定阉党逆案。钦此! 静了片刻,崇祯道:“宣第二道。”王承恩又念起来: 巨恶魏忠贤,窃先帝之宠灵,擅朝廷之威福,密听群奸,矫诬善类,稍有触忌,肆行惨杀。数年来蔑诬不知几许,削夺不知几许。幽圄蔽日,况累弥天,冤抑所积,上干玄象,致星陨地裂,岁侵兵连。今魏忠贤、崔呈秀天刑已殛,臣民之愤稍舒,而诏狱游魂犹郁,岂所以昭朕维新之治?着部院并九卿科道,将已前斥害诸臣,从公酌议,采众评定。有非法禁死,情最可悯者,即与褒赠荫恤;其削夺牵连者,即与复官启用;有身故控赃难结、家属波累犹羁者,即与开释。废籍诸臣沉沦已久,朕此番昭雪,非徒弘旷荡之恩,正欲考其进退始末,以衡人品。周嘉谟等九十余员削逐情节,着吏部分别项款细开具奏。 王承恩念罢,崇祯又道:“宣第三道。”王承恩答应一声: 戒廷臣交接近侍。朝廷设官分职,内外各有攸司。人臣苟无私心,何必巧营别窦?若夫特立独行之风节,自可上接主知,天高听卑。而后宜各爱身名,倘蹈前辙,许科道纠参,务醒积习。内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许出禁门。 王承恩刚读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圣口又开:“宣第四道。” 朕自御极以来,孜孜民力艰苦,思与休息。是封疆多事,征输重繁,未遑苏豁。乃有织造钱粮,虽有上供急需,朕痛念连年加派络绎,东西水旱频仍,商困役扰,民不聊生,朕甚悯焉!不忍以衣被组绣之工,重困此一方民。苏、杭织造,暂行停止。其俟东西底定之日,方行开造,以称朕敬天恤民之意。 处置崔、魏,潜移默夺,市虎不惊,而后迅雷急霆,刀枪不动,一夜功成,大臣们早领教了小皇帝的睿智大勇。 紧接着接连四道诏谕,惩处阉党,平反冤狱,戒内外勾连,罢徭役征输,件件切中时弊,而且措置高明,众大臣钦服之间,一喜一忧。 喜的是太、成之后,又见圣主,忧的是逆榜一出,人人自危,于是个个低了头想心事。 崇祯向后一靠:“奏事吧。” “陛下,臣有奏。”李国出奏,“江西道御史张矿、山西道御史高弘图连疏顺天府丞刘志选、顺天巡抚刘诏、太仆寺少卿梁梦环。魏忠贤谋立魏良卿女为后,刘志选、梁梦环驰书极论国丈张国纪,妄图动摇中宫。先帝宾天,刘诏兵围都下,反迹昭彰。三人动摇宫闱,倾危社稷,罪过虎彪,应议处。陛下刚才处置数人中并不见提起,是否陛下未见张、高劾疏?” “疏在哪儿?”崇祯心中一激,怎就忘了刘诏?提起刘诏崇祯就牙痒痒。 “已封进文书房。” 崇祯眼光转了一圈,转到王承恩身上。承恩忙躬身答道:“张、高二御史连上四疏,内容雷同,司房正摘择誊清。” “行动太过迟缓!逆案之最,莫过此三人!朕已将刘诏下狱。三人着内阁部院一并议处!” “臣亦有奏。”黄立极跨出一步。他心怨李国,这不是没事找事么,都提落出来,还怕轮不到自己头上?刚才那第一道旨连死了的前阁辅魏广微都不放过,这不是明摆着该轮到你我了么?此时不抽身而退,更待何时!心里打个挺儿,站了出来:“陛下不允臣等辞任,但臣已是老迈,恐不力任,臣请廷推增补阁臣,以光新政。” 近一段时间追查阉党闹得四阁辅惶惶不可终日。四人都是魏忠贤提拔的,又都为魏忠贤卖过力,又都受过弹劾,事闹大了,身为内阁大臣怎能逃脱干系?虽然头一次辞任皇上没答应,可前两天,崇祯看了由阁臣拟出的会试中选三百五十人的案册,见全是中官勋贵的姻戚门人,批了句“海内正人,概不得登启事!”退回内阁。 四人知道皇上不满意了,就再上了辞任疏,黄、施、张辞职的同时还不忘把胡焕猷的指责再辩解一番。 黄立极说:“忠贤假先帝之严命,臣等能不与乎?至于取旨褒赞,则文书官称上命拟票,一字不合,必令改票,甚则严旨切责,臣等不能尽职,计唯有见机之作,不尽受罪也。而忠贤不唯视臣等去就轻,即视臣等死生亦轻,不得已徘徊其门,冀有毫发之益于国,则亦少尽区区之心尔!臣等忠心,皇天可鉴。仰赖圣上英明,乾坤独运,刈除逆党,天下归心,喁喁望治。臣等老迈,无佐陛下治平之力,唯有祷佑盛世之心,恳乞致仕,余愿足矣。” 皇上再次下旨慰留:“卿居首辅,为国宣猷,委曲调剂,朕已洞悉。况国家多事之秋,正赖主持。卿为股肱,何得以菲言介意。” 不想李国这时还要给皇上心火添柴,黄立极就憋不住了,还是早说早走,别等火燎屁股再走。 其实崇祯看了三人的辞任疏差点儿背过气去! 施凤来的辞任疏更可气:“汉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因吕氏专权而不治事,吕后死,平吕安刘平、勃也。唐武则天因狄仁杰为相而少为坏事……”把朕当光腚小儿了,皇兄不读书,以为朕也不读书吗?居然自比汉唐名相良将,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如此寡廉鲜耻之人竟是我大明阁辅!但崇祯也知道这阁臣虽然可气,但阁臣的椅子不好坐,他们也确有不得已之处,而且只是附奸,而没害人。 另一方面崇祯还未物色得人,总不能没有内阁吧,再一方面,崇祯想给大臣们一个公允的形象,还不想一下子就弄到阁臣头上。 听了黄立极的建议,崇祯先是浅浅一笑,这倒是个进行新老交替的好主意。不过自万历后期以来,裙带、师生、同乡拉党结派渐成潮流,无党无派便难立足,以至朝廷上党派林立,满朝文武不是这党就是那派,偏执自用,以邻为壑,国家大事也是先从党派利益考虑,似这廷推大事,更是各派必争,全都为着私利,如何能推出放心可用之人?想至此便摇了摇头。 施凤来看出了崇祯的心思,便进前一步道:“廷推乃是众说纷纭,倒让陛下难于决断。臣以为不如听凭天意。” 崇祯睁大了眼:“如何听凭天意?” “仿先朝例,先由诸部会推人选,再由陛下枚卜阁臣。” 不错,崇祯想,天要恶我,推也无用,天要善我,必与我贤臣良佐,于是点头道:“阁臣是少了些,辛劳过重,朕心不忍,就照卿等所奏,着九卿科道会推人选,择吉日举行枚卜大典!退朝!” 孝子闹堂 刑部大堂之上,左侍郎丁启浚居中坐定,一拍惊堂木:“带许显纯、崔应元!”这二人早押在偏房了,立时带到。 一声“跪下!”二人咕咚跪倒。 丁启浚喝道:“许显纯,朝廷重臣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黄尊素诸人贪赃冤狱,均是你一手罗织,你有何话说?” “大人,并非显纯一手罗织,是崔呈秀罗织名堂,魏忠贤指定显纯过堂的。当时的情势,谁敢不从啊!”许显纯显得很委屈。 丁启浚冷笑道:“自然有人不从!那杨涟等人不就是因为不从,才遭尔等毒手吗?你不是不敢不从,你就是魏忠贤一条专伺咬人的狗!” “大人呐,显纯委实冤枉啊!不从魏忠贤是何下场,人人明白,大人心下也自清楚。” 突然有人从旁窜出,扬手就是一掌,打得许显纯满脸开花,“哇呀”一声怪叫。那人一把揪住显纯头发向后一拽:“睁开你狗眼看清了,上面坐的是丁大人,大人就是因魏忠贤弄权辞官而去,新主即位后才起用的。大人心下自然清楚你们这群狗!”说完扬手又是一掌。 丁启浚挥手示意此人松手,向许显纯道:“你可认得他?” 许显纯眼泡鼓胀,耳鼓震响,倒在地上强睁开眼,见此人弱冠年纪,身长膀大,甚是雄壮,却并不认得。 “他就是被你害死的前监察御史黄尊素的公子黄宗羲!”丁启浚摊开一份案牍,读道: “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都受过全刑,各打四十棍,拶敲五十,夹杠五十。杨涟受刑最多,五日一审,显纯令将他头面乱打,齿颊尽脱,钢针作刷,遍体扫烂如丝,以铜锤击胸,肋骨寸断,最后用铁钉贯顶,立刻致死。死后七日,方许领尸,止存血衣数片,残骨几根。左光斗也被五日一审,裸体辱之。弛扭则受拶,弛镣则受夹,弛抄与夹,则仍戴扭镣以受棍。周顺昌在狱中大骂许显纯,显纯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9 用铜锤击周顺昌齿,齿俱落。周宗建曾说魏忠贤不识一丁,魏忠贤命显纯以铁钉钉之,又使他穿绵衣,以沸汤浇之,顷刻皮肤卷烂,赤肉满身。”丁启浚向前一探身,“实也不实?” 许显纯明白抵赖不过,当时侍侧多人,早都招了,现在又将黄宗羲等东林后人都招来了,显是要置于死地了,便使出最后一招:“显纯为孝靖皇后外孙。律有议亲一条,理当从轻发落!” 大明律有“八议”,乃是援例前朝刑罚: 议亲,皇亲国戚;议故,皇帝故旧;议贤,贤德之人;议能,才干之人;议功,大功之人;议贵,三品以上官员和有一品爵位者;议勤,勤政之人;议宾,被尊为国宾之人。“八议”之内,犯罪减等,不处极刑。孝靖皇后即是神宗之妻、光宗生母,崇祯的祖母。 黄宗羲听罢又窜了出来,怒目圆睁:“许显纯与逆阉构难,忠良尽死其手,其罪滔天,当与谋逆同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朝汉王朱高煦、宁王朱宸濠,尚且以谋反诛戮,何况后之外亲!” 朱高煦是明成祖朱棣次子,自幼力大,凶悍顽劣,永乐二年封汉王。高煦觉察成祖有废嫡立庶之意,便谋夺嫡,屡次陷害太子,被成祖察觉,革其爵位。及仁宗崩,太子朱瞻基赴京奔丧,高煦欲于途中劫杀,阴谋泄露,被禁锢南京。宣宗瞻基即位后,念叔侄之情,往探高煦,不想竟被高煦绊倒。宣宗恼怒,命人用三百斤铜缸盖住高煦。高煦欲运力举起铜缸。宣宗大惊,急命取来木炭,堆积在铜缸周围,点燃木炭,把高煦活活炙死在铜缸内。高煦妃韦氏及九子俱被处死。 朱宸濠是太祖朱元璋子朱权四世孙,弘治十二年袭封宁王。正德十四年,朱宸濠借口武宗荒淫无道,集兵号称十万造反,略九江、破南康,出江西,攻安庆。四十三天之后为王守仁所败,与诸子、兄弟一起被俘,押送北京伏诛。 黄宗羲说罢,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铁锥,扯住显纯衣领,大喝一声:“贼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直刺显纯脸颊。 许显纯一声惨叫,顿时血流如注!堂上人都愣住了。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黄宗羲再一锥直入肩膀,又一锥扎入小腹,再一锥刺入大腿,一连数锥,直刺得许显纯浑身尽是窟窿,哇哇惨叫,已成血人! 丁启浚醒过味儿来,心想这要当堂毙命,自己可撇不清,忙命人将黄宗羲拉住。许显纯连滚带爬缩到一旁号啕。黄宗羲转过身,看见一直跪在一旁的崔应元早已浑身筛糠,又一把捉住,一顿老拳,打得应元一边咳嗽一边连呼“饶命!” 丁启浚见黄宗羲打得性起,众人拦他不住,只得亲下堂来劝住宗羲:“太冲,你若取了他性命,会贻人口实,或说大刑逼供,或说杀人灭口,让我如何向圣上交代?” 黄宗羲吐口大气:“贼子,当初你杀我父,可曾想到饶命,可曾想到今日?今日暂寄你项上贼头,取你贼髭以代首级!”一手揪住崔应元胡须,一手抓住崔应元发髻,只一扯,只听崔应元叫声都拐了弯儿,双手掩嘴,满地打滚,顺着指缝流血! 黄宗羲抓着一大把连着肉滴着血的胡须,夺门而出,直奔东厂大牢。到得牢门口,把守的狱卒刚想问话,被他一把掀翻,直闯进去,寻得牢头,当胸揪住:“把你的人都召集来,快!” 牢头看黄宗羲一手抓着一把带血的胡子,抓住自己的那只手里还有一把蘸着血的铁锥,不敢违抗,变了声地叫:“都过来,快……快……” 待人聚齐了,黄宗羲手一划:“说,是谁动手害死前御史黄尊素的!嗯?”众人见他人高马大,手上身上都是血,眼睛也冒血,知道这是索命来的,都不敢吱声。 黄宗羲并非莽撞之人,而是个儒生,此时冷静下来,道:“我乃黄尊素之子,家父刚直,痛诋阉党,得罪魏贼,锦衣卫至苏州欲捕家父,被城中百姓驱打,不敢入城。家父闻知,即自投诏狱,之后情形你等俱知。你们都有恶行,虽是受人指使,罪亦难卸。只要说出谁是杀害家父的凶手,其余免究。如若不说,只看我这身上血、手中锥。血是许显纯、崔应元的,你们的骨头比他硬吗?说!” 许显纯、崔应元都被他刺了,而且黄宗羲直入大牢无人阻拦,看来当官的都不管了,咱也就别找死了,有那本来就不和睦的人道:“是叶咨、颜文仲。” 黄宗羲大喝:“谁是叶咨、颜文仲?”众人就都看向两个人,那二人便抖作一团。宗羲一把揪出,道:“你们是怎样害死家父的?说!” 二人扑通跪下:“是……是崔应元给……给的毒药,爷爷饶命!” “呀呀呸!”黄宗羲不过十九岁,还下巴没毛呐,“我当不起你爷爷,更饶不得你!”说罢不分点儿地一通猛刺。 二人想跑腿已直不起,不一刻就捅成了马蜂窝,毙于狱中。 次日子时前后,黄宗羲正在客栈灯下看书,忽听楼下有叫门声,黄宗羲本未在意,不想来人却叩响了自己房门。开门看,并不认得。 那人也不等主人让,就闪进来,关上门。 不等主人开口,先说道:“公子不必紧张,在下不是歹人,我乃令尊昔日同僚。公子可知道李实?” 黄宗羲腾地站起:“就是那个诬陷家父的老太监?” “是他,但他并未诬陷令尊啊!” “屁话!他一纸奏折将家父等七人送进地狱,此时想自己迈过鬼门关?哼!先问问我饶过饶不过!” “公子别急,坐下听在下细说端详。”他不等主人让座也坐下,“令尊在家赋闲时喜爱游湖,李实任苏州织造时也常去游湖,不想一来二去有了传闻,说令尊想效仿前朝刘一清联络张永除刘瑾故事,欲借李实之手除掉魏忠贤。还不是因为令尊与李实有泛湖之交嘛。” 武宗朝时,大太监刘瑾擅权贪婪,排陷异己,并谋夺朝,京营提督军务杨一清,与监军太监张永共谋,张永向武宗密奏刘瑾十七件不法情事及反叛形迹,刘瑾被逮,家中抄出金银数百万两并伪玺、玉带,被处凌迟。 “糊弄鬼呐!在苏州时,李实确曾登门求见,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举,但家父并不肯见,何来泛湖之交?” “见与不见,传言已起呀!那还躲得过东厂的耳朵?魏忠贤立刻派人往江南暗中查访。恰巧李实的司房正在京城办事,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及向李实禀告,先带着厚礼跑去崔呈秀处求助。崔呈秀正琢磨如何向东林开刀呢,一听之下大喜,给那司房出了个主意,以李实之名,奏令尊等人一本。那司房进京公干,正好带着盖了李实印的空印本,当下崔呈秀代写了奏疏,呈了进去。确非李实所为呀,他都不知呀!”说完这番话,就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李实虽未实谋令尊,但具其名,不为无过。这是三千金,以补其过,只望公子勿再追究。” 黄宗羲一抬手将银票挥落地上:“我父冤魂只值三千金?哼!大堂上见!滚!”又将银票捡起,将那人推出门外,扔出银票,“嘭”地摔上门。 [1]官府限令吏役办事,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就打板子以示警惩,叫做追比。 第十章 抓阄选拔内阁大臣 枚卜阁臣 钦安殿是大内供神之所,供奉着玄武大帝。 崇祯身着皮弁服,率百官向玄武大帝行了礼。执事捧上金盘,盘中盛着十二粒红蜡丸,就是廷推的十二名阁臣候选之人,将名姓做成纸团,用蜡封住。执事将蜡丸一股脑倒入金瓯,崇祯先默祷了半刻工夫,祈求天佑神助,给他谋国良材,然后焚香肃拜,便伸银筷入瓯,一番搅动后随手取出一粒,再搅动一番取一粒,先后取出五粒。 崇祯打开第一粒,里面是张红纸条,崇祯刚想细看,一阵风吹来,把纸条卷走,遍寻不见,无奈之下,不再打开另四粒,转交给执事拆封。执事逐一唱出名字:李标、钱龙锡、来宗道、杨景辰。 崇祯听了,轻轻叹息一声,默了一刻,才道:“黄阁佬屡疏请辞,年纪不饶人啊,朕心也是不忍,就准了吧。李标、钱龙锡、来宗道、杨景辰四人入阁辅朕。元治为首辅,即日视事。” 黄立极顿感浑身一阵轻松,李国却骤然紧张起来。尽管这是个人人觊觎的位置,但如今可不是太平盛世,内忧外患乱到不可收拾,新皇帝又是如此了得,还是个不留情面的,责任太过重大,况且自己是魏忠贤同乡,受魏提携才入阁,一为首辅,就到了风口浪尖了。妥为预后,还是人多商量着办事好,于是出班奏道:“陛下信赖,敢不竭尽驽马,只是如今百废待兴,诸务庞杂,事关重大,以臣几人之力,恐有负圣托。俗语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恳望陛下破常例,增阁臣,集思广益,庶可有慰圣虑。” 崇祯想想也是,这年头事出百端,头绪繁乱,人少了也是难考虑周全:“卿言有理,再掣二人吧。” 执事官捧过金瓯,崇祯起身离座,复拣出两粒红丸。执事官接过破开展读,是周道登、刘鸿训二人。 崇祯道:“李标、刘鸿训已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其余四人并封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 六人齐刷刷出班跪谢,起身后,杨景辰道:“陛下,黄宗羲闯牢杀人案该如何处置?” “什么?”崇祯睁大眼,“他杀人了?杀谁了?” “杀了两名狱吏。” “他为何要杀狱吏?” 杨景辰嗫嚅半天没说出子丑寅卯。 李标心中明白,杨景辰出此一问,是因为他与阉党也有干系。如果崇祯处置黄宗羲,则东林必有收敛,自己或可不受牵连。但正因他与阉党有染,所以便不好回答“为何要杀狱吏”。 李标便道:“叶咨、颜文仲二狱吏是毒杀东林七君子的刽子手,黄宗羲是为父报仇。” “谁是东林七君子?” “东林有前六君子和后七君子。天启五年,魏忠贤逮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六人下狱,刑死于狱中,时称前六君子。天启六年,魏忠贤再逮高攀龙、周顺昌、周起元、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七人,高攀龙投水死,六人刑死狱中,时称后七君子。” “嗯,都是硬骨啊。朕听说了黄宗羲大堂之上锥刺许显纯、崔应元,不知他竟杀了人。昨日接通政司转呈的黄宗羲折子,说李实将人向他行贿三千金。一个太监竟有三千金私房,不是阉党是什么?阉党就是国之大蠹!”说到这崇祯低头不语了,心下掂量,一介书生闯禁地、杀职吏,按律当斩。但处置了黄宗羲,东林必气馁,彻查逆案便成虚文。左右思量,还是以当前情势为重,拨乱反正,重塑绝对皇权才是固本之策,便道,“六君子、七君子受祸之酷,天下掩耳侧目。黄宗羲为父报仇,是为孝子,情亦可悯。处置这样的人,有违朕以孝治天下的初衷。二狱吏虽然受人指使,毕竟血债累累,不问了,摆驾吧。” 李标斜眼看杨景辰,已有些作色了。 众臣陆续走出,施凤来刚一抬脚,一张纸条从袍下飘出,施凤来赶忙捡起,展开一看,上写着“王祚远”,施凤来轻摇摇头道:“命该如此!”就揣入袖中。百官退出后,崇祯便怀揣着这六张红纸条,带着王承恩直去了午门五凤楼。 五凤楼是宫中“厌胜”之所,供奉着永乐皇帝朱棣“靖难”和五次亲征蒙古用过的“赤缨”、“玉勒”、“驼鞍”和刀枪旌旗,被视为神物,有消除一切不祥之力,用作“镇物”。 崇祯将六人姓名摊开于镇物之下,又向先祖默祷一番,只见那折页瑟瑟抖动,崇祯心下轻松了不少。 徐时泰回到翰林院进了屋就坐下捯气儿。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就围拢了来:“怎的了,龙颜不悦了?” “那倒不是,”徐时泰端起茶一口灌下,“唉”了一声,“今日日讲,本该讲《帝鉴图说》,可皇上给改了,要讲《通鉴》!我毫无准备,如何能讲!只好回答不曾准备,不敢虚应漫对。皇上要我准备,明日要讲。皇上总是突发奇想,真是应付不来!” “谁叫你是翰林院侍讲?还是多准备几样吧!既然没讲,怎么去了这么久?” “皇上今日心绪大坏,上午接陕西巡按御史吴焕奏疏,陕西府谷县王嘉胤、安塞马贼高迎祥先后率众造反,延安卫柳树涧的犯卒张献忠领米脂十八寨起兵,白水王子顺攻打蒲城、韩城,清涧王佐挂在宜川造反。皇上叹息不已,问我可有善策。” “是啊,听说王二已与王嘉胤部会合,有众五六千人,聚集在了延庆的黄龙山。” “还有什么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2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0 杨六郎、不沾泥。高迎祥自号闯王,张献忠自号八大王,又称‘黄虎’。” “还不止这些,还有汉南王大梁、阶州周大旺、宜川飞山虎、大红狼、苗美、洛川王虎、黑煞神、延川王和尚、混天王、庆阳韩朝宰。全陕无宁土了!”众人七嘴八舌,把自己听说的都端出来。 孙之獬问徐时泰:“你怎么回皇上的?” “我说容臣细想,明日禀报。” “蠢材,你那脑壳除了之乎者也、子曰诗云便想不出别的。” 倪元璐道:“他能有什么办法?陕西连年大旱,草木枯焦,乡民争食山间蓬草,蓬草食尽,剥树皮而食,树皮又尽,掘山中石块而食,官府却仍严加催科,只好相聚为盗。反贼中还有叛卒、逃卒、驿卒,乃是因卒饷逐年拖欠,士卒稽饷而哗,亡命山谷,倡饥民为乱。” “皇上也是如此说。皇上还提起一事,南京兵部武选司主事别如纶为《三朝要典》上疏,说许显纯辈捏造杨涟、左光斗等的所谓供词都载于《要典》,崔呈秀的疏文也赫然列于篇末,与圣意相背,应该删削,以重定是非。皇上问我有何想法。我怎知圣意背是不背?只好说全凭圣裁。皇上说,虽书中人品不同,议论各异,孔子云,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朕仰承谟烈,俯察品流,存此书以定君臣父子之衡,有何相背?别如纶妄言,姑不问。” “别如纶拍皇上马屁拍马腿儿上了,活该!落个不问,算他万幸!”孙之獬愤愤地说。 “——我看不然。”倪元璐诡秘一笑,“既是‘有何相背’,皇上又何必私下问臣下?既是妄言,又为何不问?” 徐时泰瞪着倪元璐:“你是说——” “皇上如无想法,不会主动咨问,只是别如纶没说在点儿上。《要典》乃先帝钦定,说与当今皇上心思相背,岂不是说皇上有背先帝?” “你有何根据?”孙之獬逼前一步。 那日上朝,倪元璐公开指斥阉党,是认为如果有人朝堂之上首指群奸,便有可能一呼百应,皇上才好动作,他愿意当这出头榫子,但看来今日这些臣子已经没有杨涟之辈了。听孙之獬这一问,倪元璐伸出三指:“清除逆党,必走三步。一杀魏阉去其势,二定逆案去其人,三毁《要典》去其论。当今天子是个大智大睿的圣主明君,处处看得透彻,并且先人一步。但《要典》前有先帝御制序,皇上是投鼠忌器,所以要投石问路,试探舆情。” “胡说八道!”孙之獬勃然大怒! 倪元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徐时泰接着道:“只有拿《三朝要典》开刀,才能拨翳舆论、澄澈公理、清明政治、恢复史貌,永绝后患。《要典》对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三案颠倒是非,加罪东林,一举剿灭。不翻三案,一是不能打开思想桎梏、铲除阉党遗迹;二是史墨长存,后人如何评说?但去林中盗易,去衣冠盗难;去身外盗易,去心中盗难。《要典》编纂官员众多,阻力当不在小,又有先帝御制序,若不能一鼓而毁,徒乱人意,局面必多窒碍,这才是使圣上颇费犹疑之处,必须谋定而后动呵。” 孙之獬气得浑身乱抖:“你、你大逆不道,不忠不孝,无君无父,无臣子样,无——” “无耻之尤!”倪元璐也怒了,“你是魏忠贤的孝子贤孙!” “我把你这奸佞小人——”孙之獬说着就要抬胳膊抡腿。 “二位二位,”徐时泰看两人就有拳脚相向的架势,忙起身立于二人之间,“本不关二位事,何必衅起阋墙?”孙之獬“哼”了一声,一甩袖走了。徐时泰转向倪元璐:“既如此,该如何表态?” “如何表态?上疏!焚了那《三朝要典》!” “啊?毁《要典》?” “对!……《要典》功罪不明,邪正颠倒,邪说横行,不毁不能正视听!” 阉党哭殿 崇祯刚放下笔,听见外面有人号啕大哭,崇祯侧耳细听,隐隐听见那人边哭边诉,说什么“先帝的御制序岂可投之于火?于祖考则失孝,于熹庙则失友。陛下于熹宗同枝继立,曾北面事之,何必如此忍心狠手……”崇祯勃然大怒,问道:“王承恩,外面谁在哭?” 王承恩跑进来,道:“是翰林院侍讲孙之獬在东阁外哭呢。” 文华殿与内阁只一墙之隔,内阁设此本就是为皇上招呼方便。 “为什么?” “他说倪元璐给皇上上书了,劝皇上毁《要典》,居心险恶。” 崇祯冷静下来。他接到倪元璐的《公议自存私书当毁》的奏疏便一口气看完了,击案而起:“朕无顾忧了!”但再看下面就来气了,来宗道代皇上票拟的谕旨写道:“所请关系重大,着礼部会同史馆诸臣详议具奏。”崇祯提笔批道“听朕独断行”,随后就接到杨维垣的疏奏,斥责倪元璐“词臣持论甚谬,生心害政可虞!” 倪元璐、孙之獬都在翰林院供职,看法便如此悬殊,朝臣中便不知是倪元璐多,还是孙之獬多了。 “叫李国、来宗道来。”崇祯吩咐道。王承恩颠儿颠儿出去,打个哈欠的工夫二人就进来了。崇祯问道:“孙之獬为《要典》事跑到你那儿哭闹?” “是,他就是力言《要典》不可毁。”李国道。 “你怎么说?” “臣当下斥责了他,他就大哭起来,提出罹疾在身,不能供职,请准其归家调养。” 崇祯想了想道:“依你们看,倪元璐与孙之獬,谁有道理?” 二人互相看看,来宗道说:“臣以为,取其中者。” “何谓取其中者?” “《要典》可删改而非毁。” 崇祯脸色一暗,把此事搁过:“大奸既除,你们看当今第一要务是什么?” 李国想都没想,道:“回陛下,臣以为是边事。” 崇祯点头道:“朕是要一意边事了。辽东经略王之臣有劳无功,朕看不可再用,你们看何人可继任?” “臣以为孙承宗可用。”李国道。 崇祯眼睛一亮:“孙承宗?朕知道。经略蓟辽四年,拓地四百里,屯垦五千顷,岁入十五万。” “陛下真是胸藏经纬。当年孙承宗因柳河之败受阉党弹劾,周道登曾保奏,查核过孙承宗边功:修建大城九座,堡四十五座,立车营十二,水营五,火营二,前锋后劲营八,练兵十一万,造甲胄、弓矢、炮石、渠答、火器、卤盾之具合数百万,是统帅之才。” 崇祯边听边点头,脸上阴转晴:“知道了,你们去吧。” 李国犹豫了一下:“陛下,吏科都给事中沈惟炳有奏,”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牍,见崇祯在注意听,便读道,“旧例,阁臣会推应集九卿科道各官商议,由吏部将公议名册报皇上定夺。如果先期不谋之众人,临事乃出其独见,难免以私损公。臣以为以后会推应限定期限,将吏部所推之人列名公访,向六科十三道发出公函,征询各掌印官意见,方可保公推可信。” 崇祯又点头道:“说得对。铨臣主推举,科臣主参驳,职掌正各相成。若推用有异议,应从公争执,可免挟私阻挠,何得借口!以后再议会推先六日发单各科道,就这么办!” “那——”来宗道低了头,“此次枚卜……是否推倒重来?” 崇祯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连连摇手:“原来卿是担着这份心思呢,不必不必,卿给朕当好辅臣就是了。” 崇祯收了笑,喝口水,又道:“沈惟炳的话提醒了朕,祖宗设立部科衙门,各有职掌,法甚明备。近来人情玩惰,废弛成风,即如各项章奏,或科抄久不到部,或到部久不题复,以至紧要事务率多稽迟。虽是机务烦剧,但明旨森严,奏行还是多有迟慢。 “今后章奏限十日内题复,部科互相查勘。今日再行申饬,六科表里六部,各掌印官选委给事中一员,查理六部。今后要计时集事,法当委任责成,奉旨应行事务,某日做起,某日完结,次第情节,限时奏报,稍有违玩,立付白简,定行责治。如尔等自隳职业,玩忽不遵,或议论嚣纷,致令掣肘误事,一并究处!” 第二天上朝之时,众人见七品衔的倪元璐也来了,很是惊讶,上前询问。倪元璐只答“奉旨”二字,也就不敢多问。 崇祯一落座,就先让倪元璐自诵其疏。 倪元璐浑身不自在,开始如唱经般念,读着读着便抑扬顿挫起来: 梃击红丸移宫,三议哄于清流,而《要典》成于逆竖,其议可兼行,其书必当速毁。盖当事起议兴,盈廷互讼,主梃击者力护东宫,争梃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义之言,争红丸者原情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数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均在逆珰成势之前,虽甚于水火,但不害朝纲,此一局也。继而杨涟劾二十四罪之疏发,魏广微辈门户之说兴,于是逆党杀人则借三案,群小求富贵则借三案,经此二借而三案面目全非矣!故凡颂德称功都归于魏阉,又一局也。阉党网已密而疑或有遗麟,势已重而忧或有翻局,始作私编,标题《要典》,以之批报今日,免死他年,犹上公之铁券,再一局也。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公议,《要典》者魏氏私书,臣谓翻即纷嚣,改亦多事,唯有毁之而已。逆党之遗迹一日不灭,则公正之愤千年不释!以阉竖之权,役史臣之笔,亘古未闻!臣请立将《要典》锓毁,一切妖言市语,才能廓然荡平,邪慝去而大经正矣。开馆纂修《天启实录》,捐化成心,编纂信史。伏惟圣鉴施行! “众卿以为倪元璐所言可不可行?”崇祯问。 谁还不明白皇上心思?当下众口一词,都认为《要典》当毁。 崇祯脸耷拉下来,道:“怕不尽然吧,昨天孙之獬跑到东阁哭闹,力言《要典》不可毁,还说朕负皇兄。哼!御制序乃是顾秉谦代先帝所拟,谁人不知?”他很想发作一番,但事涉先帝,还须有个公允姿态,也想看看还有多少附和之声,便再问道:“怎么都不说话?” “陛下,孙之獬辩言乱政,应革职!”御史吴焕大声道。 “陛下,孙之獬所言不过词林闲局,不必过求,伤了圣体。臣以为,御制序虽是顾秉谦代拟,毕竟出自帝意,故《要典》稍加删正即可,不必销毁。” 崇祯看时,见是协理戎政兵部尚书霍维华,火气就往上拱:“霍维华,你曾为魏逆所挤,削职归籍,应是不在阉党,故朕将你召回,如今怎么也替魏忠贤说话!” 话音刚落地,就见工科给事中颜继祖站出来,他见着霍维华就来气,听他说完就想骂他,不想皇上先就不满了,于是就更来了劲儿,手指霍维华道:“陛下不知,霍维华实是个满面骄容、浑身媚骨的大奸!先朝时他不过是个兵科给事中,受魏贼意,力劾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至老王安被魏贼矫旨杀掉!他为谄魏而大翻三案,力攻东林,《三朝要典》的始作俑者就是霍维华!他在一份奏疏中痛诋刘一燝、韩爌、杨涟、左光斗、孙慎行、张问达、周嘉谟、周朝瑞、袁化中、魏大中、顾大章,魏阉看了曾言‘这本条议一字不差!’便于天启六年开馆纂修,霍维华因此骤升尚书,无叙不及,有赉必加,与崔呈秀共为魏贼左膀右臂。后来因进言过多,不合魏贼意而渐失宠,至进仙方灵露饮而使先帝病情加重,方被魏贼罢去。占风望气,魏阉势炽时借刀杀人不任其怨,魏败则攻魏以塞责反收其名,就是这个霍维华!” 杨维垣一打袍袖站出来,道:“陛下,为谄魏而颂德建祠者大有人在,崔、魏势盛,亦是无可奈何之事。真小人者,必待其恶贯满盈,方可攻去之,一如今日。再者,党祸之患,并非起自阉宦,乃是有东林在先,排斥异己,阻塞言路,蒙蔽圣聪,独霸朝纲,才有朝臣与阉宦勾连,力拒东林,酿成党争。东林亦是邪党。故阉党不可用,东林亦不可用。今之忠直原不当以崔、魏为对案。” 倪元璐忍不住了,真想上去扇他俩耳光,便道:“陛下,以东林为邪党,将复以何名加诸魏忠贤、崔呈秀之辈?既然魏、崔已定邪党,以前弹劾崔、魏者亦称邪党,则无人不是邪党了。” 话未说完,就被来宗道打断了:“何事多言!词林故事,不过一杯香茗,小题大做!” 礼部尚书温体仁立刻接上道:“朝臣议事,你一个七品编修蒙皇上特许上朝进殿,已是格外恩遇,还敢乱插言!” 听了二人的话,刘鸿训心中愤愤。来宗道是同阁,温体仁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满朝文武除了王永光,就数他资格老了。刘鸿训不好直刺二人,便一手指定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1 霍维华,一手指定杨维垣:“你二人才是一派胡言!年齿徒长,德行不修,附阉勾当可曾少干来!” 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站了出来,他是东林元老之一,只是不似其他东林党人锋芒太露,才未遭魏忠贤毒手。崇祯灭魏后,他俨然成了东林领袖人物,看着温体仁道:“圣上叫倪元璐来,是来罚站的吗?倪元璐,你尽管放胆直说!”温体仁恨恨地看他一眼。 倪元璐接着道:“东林乃天下人才之渊薮,所宗主者禀清梃之标,所引援者多气魄之俦、才干之杰,只是绳人过刻,持论太深。今世界已清,而方隅未化,邪氛已息,而正气未申,正因有杨维垣之流仍目东林为邪党,居心叵测,为害政纲,请陛下严旨谴责!” 这话让崇祯反感了,这不是责我不起用东林吗?“朕屡旨起废,务须秉公酌用,有何方隅未化,正气未伸?唔?” 倪元璐脸都涨红了,说道:“陛下于方隅无不化,而维垣实未化;陛下于正气无不伸,而维垣不肯伸!杨维垣责臣盛赞东林,理由是东林曾拥护过熊廷弼。熊廷弼行贿之说是魏忠贤用来诬陷清流,迫害杨涟、左光斗的借口,天下无人不知,而杨维垣竟还因循旧说!杨维垣还责臣盛赞文震孟。 “文震孟因忤魏忠贤削夺,‘破帽策蹇,傲蟒玉驰驿’,令人敬佩!试观数年来,‘破帽策蹇’的气节之士,与那些孜孜求利之徒,孰荣孰辱,不辩自明!而正是那些‘蟒玉驰驿’之徒,竞相歌功颂德,倡建生祠,口呼‘九千岁’而恬不知耻!杨维垣又责臣盛称邹元标。正是邹元标被以‘伪学’之名驱赶出京以后,魏忠贤才毁废书院,以真儒自命,国子监内,魏忠贤俨然与孔圣平起平坐。如果邹元标在,何能如此!杨维垣以当朝首劾崔呈秀有功,奉调入京,把持朝政,虽屡奉起用之旨,却一手握定,百方阻遏!” “说得好!”钱谦益道,“如陛下曾有旨曰‘韩爌清忠有执,朕所鉴知,与文震孟并召起用。’文震孟正学劲骨,有古大臣之品,三月居官,昌言获罪。而今起用之旨再下,但缪悠之谈不已,而维垣竟敢只手障天,力行贬驳,说韩爌非贤,说文震孟不检。” “果有此事吗?”崇祯看住杨维垣。 杨维垣脸都白了,嗫嚅不敢答。 “陛下,臣还有话说。”倪元璐道。 “你说吧。” “杨维垣以无可奈何不得不然为建祠颂德者解,臣以为非训。存一无可奈何不得不然之心,则做何恶事都有借口了。如果逆珰以兵劫诸臣使从叛逆,诸臣也以无可奈何而靡然相从么?如依杨维垣说,真小人者,必待其贯满,其败坏天下事已不可胜言,虽攻去之,不亦晚乎?即如崔、魏,贯满久矣,不遇圣明,谁攻去之?维垣怪臣盛东林,他可知东林有力击魏忠贤之杨涟,首劾崔呈秀之高攀龙?东林党人乃真理学、真气节、真清操、真吏治、真骨力、真担当! “东林取憎于逆珰独深,得祸独酷,当曲原其高明之概,不当毛举其纤介之瑕,而代逆珰分谤!今日之忠直,正当以崔、魏为对案!以崔、魏定邪正,犹以明镜别妍媸!陛下,人才不可不惜,我见不可不除,众郁不可不宣,群议不可不集啊!”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朝臣皆为之动容! “极是!”紧跟着站出了礼科给事中阎可陛,“杨维垣正是逆党私人,秉承魏忠贤意,连上四疏,将顾大章坐入熊廷弼案,逼得顾大人投缳自尽。又占气最先,转身最捷,见势之将败,而翻身于局外,借击崔之名立身于风波不倒之地,贪天之功,卖名市重,满朝都知。” 户科给事中汪始亨再跟着站出:“霍维华实为魏忠贤第六虎,崔呈秀是山头虎,霍维华是云中虎,所谓‘蓟州当前,东光接步’,就是指蓟州人崔呈秀,东光人霍维华,百姓皆知。” 只见杨、霍二人脸色大变,竟不敢反驳,可见阎、汪所言不虚。还有两个人也变了脸色。河南道御史罗元宾两次上疏纠弹施凤来、张瑞图,说二人阴阳闪烁,首鼠两端,彼此弥缝,养痈不顾,无心任事,专擅行私。二人已先后上了辞章,还未接皇上批答,此时生怕朝臣将他二人一并端出,心中慌急,脸上就带了出来。 崇祯全看在心里,他低头磨了磨牙,道:“王承恩,宣旨!” “是。”王承恩展开圣旨,读道: 朕惟皇祖皇考洎于熹皇,止慈止孝炳若日星,载之实录,自足光照盛美。乃复增《三朝要典》一书,原不能于已明之纲常复加阐扬,徒尔刻深附会,偏驳不伦,朕无取焉。将皇史宬内原藏一部取出毁之,传示天下各处官府学官,所有书板尽毁不行。自今而后,官方不以此书定臧否,人材不以此书定进退,惟是三朝原无遗议,绍明前烈,注意编摩。诸臣各宜捐去成心,勿滋异论,务衷朕清平之治。 见无人再吭声了,崇祯大喘了口气:“魏忠贤之恶,罪在欺君罔上,谋逆造反。《要典》不毁,难拯乾坤。朝廷大臣乃国家栋梁,为臣之道,要在忠君爱民。同朝为臣,怎能各持门户,相互攻讦?朕总揽人才,一秉虚公,诸臣亦宜消融意见,不得互相诋訾。”说至此站了起来,看了众人,“《要典》着即焚毁,其他则不必苛求,以滋葛藤。” 众人都低了头。崇祯见再无人吭气儿,放松了声儿道:“好了,内奸已除,外虏尚强,目下最要紧事便是抗御强敌,复我疆土。朕准备召回王之臣,由孙承宗代任,众卿以为如何?”刑部尚书王在晋出班,道:“陛下,孙承宗确是难得将才,但现在已年过花甲,千里之劳,北国之寒,边关之苦,鏖战之疲,怕是难以承受了。” 崇祯心想也是,便道:“那……那还有何人可代?” 崇祯话刚落地,兵科给事中许誉卿就站出来:“陛下,孙承宗之功,唯靠一人。” 众臣都看向他,崇祯道:“谁?” “袁崇焕。” 大堂立刻响起一片喧哗,钱龙锡和钱谦益几乎同时站出来,钱龙锡道:“陛下,‘唯靠一人’之说虽然过偏,但孙承宗主要得力于袁崇焕是真。”钱谦益道:“陛下,要复辽东,非袁崇焕,再无他人!” “噢?非袁崇焕,就再无人了?” “无出其右者!” 下面响起一片附和声。 崇祯当然早听到过袁崇焕的大名,见他如此得人心,笑着点点头:“就这么定了。还有,近来章奏越写越长,繁琐不堪。以后各衙门条陈章疏,务要简明,不得超过一千字!” 众人齐声答了遵旨,崇祯和缓了声音:“倪元璐。” “臣在。” 崇祯顿了一下:“颁旨,翰林院编修倪元璐迁升翰林院侍讲之职。退朝!” 下朝之后,崇祯叫过王承恩:“拟旨,准孙之獬回家调养,准施凤来张瑞图辞官,罢杨维垣、霍维华,不许潜住京师,着回原籍去!” 第十一章 打破祖规,用人唯才 地震来袭 天气已渐暖和,几位内阁和六部大臣匆匆赶到云台,已是满头汗水,还不知所为何事,却见都御史韩一良也来了,心中奇怪,又不好问。崇祯没看见李国,便问:“元治为何未到?” “回陛下,首辅大人已呈了辞任疏。”来宗道答。 按例,臣子递了辞职书,只能在家候旨。 崇祯是诸事繁杂,一时忘了,便道:“他是见施凤来张瑞图去了,心内不安。告诉他,朕让他留任,不过所谓‘魏家阁老’就剩了他一个,也是不好再当这个首辅,来宗道为首辅吧。” 来宗道立刻跪倒,刚想说话,不知是想谢还是想辞,就被崇祯伸手止住了:“就这样了。朕召你们来是为韩一良上疏事。韩一良,将你的《劝廉惩贪疏》读一遍!” 韩一良走到前面,从王承恩手中接过,高声读道: 今之世局,何处非用钱之地;今之世人,何官非爱钱之人?皇上亦知文官不得不爱钱乎?何者,彼原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风闻总督巡抚之位,价五六千银,道台知府之缺,亦二三千银,以至州县主管佐贰之额各有定价,甚至举人监生衙门胥吏之选也多以贿赂成交,京官科道馆选莫不如此。县官为行贿之首,给事中为给贿之魁。诸臣谈及蠹民,归咎州县不廉,不知州县薪俸原本不多,应付上司票取,不是借口‘无碍官银’,便是借口‘未完抵赎’,官员过境要支‘书仪’,上司巡按要付‘荐谢’,动辄五十、百两,考满进京朝觐,非三四千两无法过关。臣素不爱钱而钱自至,据臣两月内辞却书帕,已五百余金。以臣绝无交际之人而有此金,他可知矣。臣担心以言路为吓人腐鼠之爱钱之辈,银子当流水而至。臣乞皇上大力惩创,逮治贪赃最甚者,杀一儆百,使诸臣视钱为污,惧钱为祸,至成不爱钱之风…… “不必读了,”崇祯截断韩一良,大发感慨,“我朝立国二百六十年,江河日下,千疮百孔,如若大小臣工都有一良之忠鲠,能够大破情面,何愁贪虐不绝,家国不盛?” 刘鸿训抬头看了眼崇祯,见他情绪尚好,便道:“这弊有两端,有交际,有纳贿。” “这话怎讲?”崇祯问。 “交际如亲友馈遗情有可原,纳贿则希荣求宠,便不可以数计。” “嗯,贪官污吏戕我国家,渔我百姓,实在可恶,贪虐之风一日不除,国家一日不兴。叫你们来,是想要你们拿出个治贪的办法来。一良忠良,当破格擢用,可加右佥都御史。” 韩一良正心中暗喜,却听吏部尚书王永光道:“臣领旨。韩御史忠心可嘉,但既要整肃朝纲,便应雷厉风行。陛下既然说了先拿出个治贪的办法,臣听韩御史疏,必有所指,当先择其尤者重处一二,以为贪官之戒。” 崇祯点头道:“不错,韩爱卿,你疏中有‘开之有源,导之有流’等语,必是有所指的,你可据实奏来。” 却见韩一良红上了头,半天才道:“纳贿等事,臣疏中原说风闻,不曾知名的。” 崇祯面露愠色,道:“难道一人不知,遽有此疏?” 韩一良脸转白了,又忍了半天,才道:“臣指四种人,可命查核:曾被参劾下部处分尚待报告者,物望不归窃拥重权者,资俸不及骤跻要地者,钻谋陪推营求内点者,而不实指何人。” “没有实指,叫朕如何查处?” “陛下大计天下吏,实指应是吏部、都察院责任。” 崇祯气得直吸鼻子,斥道:“那你们是干什么的,站在旁边说风凉话的?那要你们何用?既如此,那就只留下吏部、都察院,其他部院科道都撤了好了!” 王永光见韩一良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便道:“大计天下吏乃圣天子第一新政,为人臣者都有知无不言之责。” 韩一良没退路了,只好道:“……臣指的是周应秋、闫鸣泰、张翼明、褚泰初等人。” 崇祯差点儿气晕了,一拍御案,所有的人都一激灵:“周应秋等早有公论,张翼明已下部听勘,还用你来参他?” 韩一良拱上气来,心恨王永光,道:“臣所列之事,无一不是吏部职掌,而必责令臣指,实是吏部恶臣之言,而不欲共破情面!” “慢!”崇祯似乎没听见,却想起了什么,低头翻看韩一良原疏,读到“两月内辞却书帕,已五百余金”,遂道,“原来如此。你说,这五百金何人所馈?!” 韩一良扑通跪倒,道:“臣有交际簿在。” “交际簿?你不是个绝无交际之人吗?可见疏中也是一派胡言!”崇祯已怒到极点,“韩一良前后矛盾,疏中明明有人,却以周应秋塞责;说自己绝无交际,却有个交际簿;两个月内就有人送你五百金,是你几年的俸禄?如此刁钻之人,怎做得都御史?免了!王永光,将他拿问,要他说个清清楚楚!” 韩一良万没想到皇上如此较真儿,他认为是一帮大臣故意要短儿,深怪自己思虑不周,官儿没捞着,落得个下部听勘!正懊悔不迭,听得刘鸿训说:“臣不为陛下惜此官,但为陛下惜此言。韩一良尚敢自揭其短,其言可纳,也是为朝廷尽责,望陛下从轻发落。” 崇祯明白刘鸿训是在为自己挽回面子,心中轻松了一些:“你还为他说话,他既不知其人,为何轻奏?显是肺肠大坏!本当拿问,念系言官,姑饶这遭,削职为民!”说完一指韩一良,“你下去吧。”又暗中咕哝一句,“岂有纸上说一说,便与他一个都御史的?” 王承恩在旁听到了,心中暗笑,毕竟未脱孩子气。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2 />   待韩一良退出,崇祯道:“还有一事,户、兵二部尚书有缺,宜速行推补。众卿可有人选?” 一时无人答话,刘鸿训左右看了看,便又站出来:“毕自严才品兼优,王在晋知兵。在晋天启二年即迁兵部尚书,并曾代熊廷弼经略辽东,可胜其任。” 李标犹豫一下,道:“孙承宗曾对先帝言在晋不足任。” “哦?稚绳如何说?” 皇上以字称孙承宗,可见对孙承宗的信任,李标便一一道来。 王在晋是万历二十年进士,历官江西布政使、山东巡抚,泰昌时迁兵部左侍郎。熊廷弼、王化贞丢失广宁后朝廷大震,天启二年王在晋代熊廷弼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州、莱州。王在晋曾分析当时关外形势:东北局面所以衰残,一坏于清原、抚顺,再坏于开原、铁岭,三坏于辽阳、沈阳,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就捐弃全辽了,从此就无局可布了,只有逐步退缩到山海关,此后就再无一步可退了。 但当时的蓟辽总督王象乾建议王在晋“得广宁而不能守,获罪滋大。不如重关设险,卫山海,以卫京师”。 于是王在晋以“抚虏、堵隘”为守关方略。但他的主张遭到宁前兵备佥事袁崇焕、主事沈棨、赞画孙元化的反对。 袁崇焕要求恢复国土到宁远,但王在晋不听。直到大学士管兵部事孙承宗自请行边,亲赴山海关实地考察后,确定王在晋策略不可行,并同王在晋“推心告语,凡七昼夜”。但王在晋坚持己见,终不悔悟。 孙承宗回京后,面奏王在晋不足任,“笔舌自是迅利,然沉雄博大未能”,于是改任南京吏部尚书,不久又改兵部尚书。 崇祯听后,想了想又问道:“熊廷弼、王化贞是如何丢失广宁的?朕听说他们是被魏忠贤冤杀的。丢了广宁就是丢了全辽,本是死罪,如何说是冤杀?” 李标心想这小皇上抓点儿事就穷根究底,今后奏对还真得准备充分了,就清了清嗓再开讲。 熊廷弼万历二十五年(公元1597年)举乡试第一,次年中进士,授保定推官,后擢为监察御史。 万历三十六年巡按辽东,提出“实内固外、以夷攻夷、修边筑堡、以守为战”的存辽大计,实行军屯,三年之内屯积粮谷三十万石,修建七百余里的边墙以及城池七座、墩台一百余座,按劾将吏,军纪大振。 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辽东经略杨镐指挥的十万大军分兵四路围攻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以四万兵力各个击破,明军大败,从此朝廷力量大衰,优势尽失,廷议擢升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杨镐为辽东经略。 其时开原、铁岭相继失陷,沈阳军民纷纷逃奔。熊廷弼到任后逮捕逃跑的知州李尚皓,斩杀逃将刘遇节,将杨镐逮解进京下狱。 任期内,熊廷弼督造军器,修缮城堡,扼守冲要,互为应援,并亲巡沈阳、抚顺,相度形势,召置流移,安定民心。还联合朝鲜牵制努尔哈赤,使守备大固,金军一年多不敢轻进。 泰昌时努尔哈赤再攻沈阳,被熊廷弼击退,辽东局势初步稳定下来。杨镐的叔父杨渊怪熊廷弼处置杨镐,联手他人弹劾熊廷弼,说熊廷弼在边地假名增税,勒索小民,遂逮熊廷弼下狱。 杨涟上疏挽救,才又下旨革熊廷弼职以袁应泰代。但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沈阳、辽阳相继失陷,袁应泰畏罪自杀,辽河以东全部沦陷。 朝廷又再度起用熊廷弼任辽东经略,同时擢王化贞为巡抚。 王化贞有胆无谋,提出主动出击,三月内荡平全辽,于是形成“经抚不合”的局面。朝廷支持王化贞,王化贞拥重兵守广宁,熊廷弼则徒有经略虚名,仅有数千军士。 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努尔哈赤亲率五万人马分三路渡过辽河,王化贞三万大军全军覆没,广宁兵变,王化贞逃至熊廷弼处,熊廷弼认为事已不可为,遂撤回山海关。 后来虽然努尔哈赤又撤回辽阳,但王化贞、熊廷弼经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还是处了死刑。杨涟、左光斗等人再上书冤之,魏忠贤借机诬以受赂,东林党人皆入大狱。 熊廷弼被冤杀,传首九边,追抄家产,熊廷弼长子熊兆圭自杀,女熊瑚吐血身亡。 崇祯听后沉默不语。刘鸿训叹一声,道:“但目下朝内无人如在晋知兵啊。” 李标默然。崇祯不见有人说话了,便道:“司农系军国命脉,非清严心计之臣不能胜任。毕自严补户部尚书缺,王在晋补兵部尚书缺。” 崇祯被韩一良弄坏了心绪,不想再说什么了,起身道:“没事了,退下吧……”话未落音儿,脚下忽然大动起来,把个崇祯摔回椅上,众人都站立不住,跌坐地上。案上的徽砚、镇纸、宋瓷笔洗落地粉碎…… “皇上,是、是地震!” 崇祯不答话,盯着咯咯作响的屋顶,听着外面一片鬼哭狼嚎。 待动静小了下来,几人能爬起来了,忙都围过来:“皇上,摔着没有?”一帮大太监跑了进来,王承恩、高时明架起崇祯就向外跑,其他人也跟着跑出来。待出到院子里,王承恩才上下打量崇祯:“皇上,伤着哪儿没有?” 崇祯没理会,抬手一挥道:“工部户部,立刻勘验内外城街道里巷民居损失如何,勘察地震范围多大,拿出个修缮赈济的办法来。” 工、户部领命出去。 “臣还有奏,”刘鸿训又开口了,“地震乃是瞬间之事,虽有损失,毕竟止于一隅,还有大损失的。陛下刚才说到司农系军国命脉,近年来陕闽大旱,朝廷为边事筹饷,海内日渐差繁赋重,至百姓聚众为寇,内贼猖獗。加派实非良策。昨日接浙江布政使报,杭州、嘉兴、绍兴三府海啸,毁民居数万间,溺数万人,海宁、萧山尤甚。” “哦?”崇祯一愣,低了头长叹一声,“水旱相继,兵连祸结,京师地震,上天炯戒,看来是朕德不配天哪!” 几人慌忙跪倒。刘鸿训道:“陛下如此说,臣等无地自容了!臣以为,山崩地震,水旱风雹,与风调雨顺一样,都是造化之功,既如月有明晦圆缺,天有阴晴昼夜,不过有频有缓而已,陛下不必忧劳。” 崇祯点点头道:“好吧,速派干员赴浙讯察,拟出救灾方案报朕。辽、黔兵事未结,加派前已不少,却总是入不敷出,这里面怕是大有隐情!吏部要将新旧兵饷造册呈进,抚按观察有司私派即参处。三尺法在,断不尔贷!吏部要严纠贪墨,慎选抚按。还有事么?” 这番话使几人不能不佩服这年轻皇帝的缜密心思。 刘鸿训略一踌躇,说道:“臣还有,为剿贼防边,官员更调甚速,尚无作为,已调他任,新任官员又须有一番体察,不待熟悉舆情,又调他职,便都想着不得久任,也就畏劳无为了。若不行久任之法,恐终鲜实效。” 崇祯再点点头:“更调速则民受扰,官久任则课成功。今后藩臬郡邑官,务择人地相宜,俱如旧制。俸期一日未足,不许朦转改调。言官荐举人才,不无过私市恩,今后吏部要将荐疏装订成册,后或隳职偾事,举主连坐。……还有事么?”崇祯眼看着刘鸿训问。 刘鸿训低眉垂眼道:“杨涟之子杨之易、周顺昌之子周茂兰、魏大中之子魏学濂、黄尊素之子黄宗羲,他们为父讼冤请谥的条陈,陛下看过了吗?” 崇祯心想都地震了,你还不赶快回家看看,公事是这一时就办完的么?“没看完,今儿晚上看。王承恩,把杨涟等人的旧卷给朕找出来。”吩咐完再转向刘鸿训,“还有吗?” “没了。” 崇祯吁了口气,总算完了:“朕还有——水旱连年,民不聊生,是上天早有不满了。朕想祭天,祈求上苍佑我黎民,你们议个吉日吧。” 几人都是一愣,便都看向三朝元老王永光,王永光便道:“我朝历来祭天大典都在冬至日,已是成例了,陛下看——” “冬至?现在才三月,冬至在十一月,太远了,选个近些的日子——夏至如何?” “不可,”刘鸿训一拱手,“陛下,夏至乃是由长转短,由暖转寒,由阳转阴,非吉日啊。冬至则相反,由短转长,由寒转暖,由阴转阳,是更新之始,大吉之日。” “——好吧,就冬至吧。” 任贤用能 “周侍郎,讲章可备好?”午门外下了轿,刘鸿训一路走着问。 “是,备好了。”周延儒道,“二位大人,侍讲有何规矩?” 刘鸿训微微点头,道:“经筵和日讲要行五拜三叩首的见礼。皇上很重日讲,尊师重道,我朝历代圣祖都难比当今圣上。先时只有经筵要备讲章,日讲是不备讲章的。自圣上即位,日讲也要备讲章了。日讲之时,如我等侍班官员只能在旁侍立伺候,而讲官则和皇上共坐一条案,先帝以前可是分坐御案、讲案的。” “圣上为何如此重视日讲?”周延儒问。 “唉,说来也是心酸。神祖爷不上朝,也不为儿孙延师授教,所以光、熹二帝都学业不精。当今圣上就不同了,圣上天性好书,少时没有师傅,就自己用功,向身边内官请教,从识字开始,到遍览经史子集,举凡宫中所有,圣上大都读过,运笔为斤,自成大匠。与历朝历代帝王相比,凌铄千古,几无其伦。 “所以,给圣上侍讲,要精心准备,万不可掉以轻心,当心圣上留难需索。”说罢转向文震孟,“文起,周侍郎是首次侍讲,你再嘱咐一二。” 文震孟自杨维垣免职后已被起用,授左中允充侍读。 见刘阁辅如此说,文震孟想了想,道:“刘大人所言极是,圣上不比前代,既不敷衍,又不囿于讲章。圣上认为,帝王之学是大学问,做个满肚子先圣高义的饱学之士是不够的,必得经世致用才是。所以,圣上常常要问讲官对时势的看法,并要从圣贤之书中找寻根据,道与治世相挈,这是不可不预为准备的。” 周延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着已到了文华殿,刚到近前,便见王承恩出来道:“先生们来。” 三人随王承恩进了殿,周延儒随刘、文二人行了礼,听崇祯道:“先生们请坐。”周延儒大吃一惊,历朝历代,由太子而皇帝者,称开蒙授业之师为“先生”,这轮流值讲的翰林院书生竟也被皇上称为“先生”!周延儒是第一次见崇祯,他天启中以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崇祯灭魏忠贤后,又罢黜了一批,有了虚位,同时觉得朝上多是阉党,一时又难以分辨,便从陪都选调一批充任京官,周延儒便是其中之一,任礼部右侍郎。 他见崇祯身着一袭月白龙袍,果然是个清俊恬雅的翩翩美少年! 崇祯看那周延儒,三十五六年纪,眉清目秀,一身儒雅之气,心中也自喜欢,口中道:“你就是那个万历四十一年会试、殿试都是第一的周延儒?” “臣是。” 崇祯点点头:“讲幄敷陈,寓规时事,才是真讲官。”说完又转向一旁侍立的刘鸿训,道:“上次经筵,朕问周道登,‘宰相须用读书人’作何讲,他竟答‘容臣到阁中查明回奏’,朕再问何为‘情面’,他居然说‘情面者面情之谓也’,愚蠢一至于此。还有徐光启讲《中庸》,朕问他,既说‘知天地之化育’,又说‘其孰能知之’,二者是一回事吗?他说不是,‘知化育’讲的是内知,‘孰能知’讲的是外知。这‘知’还有内外之分吗?太过迂腐。 “这样一些人修身齐家可,治国平天下则不可。所以朕想,自天顺二年所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制该变一变了。那些自幼入学,沉湎于举子学业,几经挫折而成进士,有幸授翰林院官,再被推入直文渊阁,由学士而大学士,一生不预政务,虽是文章奥博,却与民情相远,又与吏事相隔,坐而论道犹可,因时应变以济时艰却难。朕已想了多日,让治行卓著的地方官入翰林院,你看可为么?” 刘鸿训先是一愣,然后给了一个模棱的回答:“这是一大创举,非常制可比。” 崇祯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说起徐光启,朕想起一事。钦天监奏冬至那天有日食,徐光启也有此奏,那祭天大典还可行么?” 刘鸿训想了想,道:“臣以为不妨事。钦天监说日食在巳时三刻,徐光启说在未时三刻,而大典在午时。” “朕是说是否不吉利。” “尧时天有九日,秦时曾现二日,汉时天曾赤血,历朝历代不分兴衰都有日食月食。臣以为天地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3 造化并不合人事,陛下不必另择。” 崇祯点点头道:“钦天监说是日全食,徐光启说琼州以南全食,京师偏食二分有奇,大宁以北不食。所奏为何互异?” 刘鸿训道:“据臣所知,钦天监是以《大统》、《回回》历所推,光启是以西法所推。臣听说,徐光启在去年就推出了今年的日食。” “哦?西法如此厉害?这西洋历法真比我国的强?好,到时见个分晓再说。”崇祯说着将左腿架到右腿上。 文震孟眼睛看着崇祯的腿,突然正色道:“《尚书》有言,‘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崇祯赶忙将长袖遮于膝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将腿徐徐放下,咳嗽一声,转向刘鸿训道:“好吧,日课一会儿再讲,默成,朕先问你,袁宏勋等人显是阉党,又屡疏攻你,朕要重处,你为何三揭力救?” “陛下,正因其不是阉党,臣才敢一力担待。” “不是阉党?他说杨所修、贾继春、杨维垣夹攻表里之奸,有功无罪,而诛锄禁锢,自三臣始。这还不是阉党?” “如若是阉党,就不敢如此说了。杨所修、贾继春、杨维垣首劾崔呈秀,确是有功。人言:杨维垣为铲逆首功,倪元璐为廓清首功。” “哼!你以为他是在攻你吗?他是在攻朕!”崇祯说着起身走到平日批阅奏章的御案前,翻了一阵,抽出袁宏勋的奏疏,读道:“‘军国大计,未暇平章,惟亟毁《要典》,谓水火元黄,是书为祟。今毁矣,水火元黄息也否也?未毁以前,崔魏借之以空善类,既毁以后,鸿训借之以殛忠良,以暴易暴。’这是什么话?《要典》是朕要毁的,毁《要典》也是倪元璐提出的,与你何干?这分明是借攻你而骂朕!” “陛下,天下之人都知道当今天子是圣明之君,袁宏勋处身朝中,日侍圣上,怎会不知?岂敢含沙射影?臣以为‘一入黄扉,扬扬自得’二句倒确是说出了袁御史等对臣的不满,止谤莫如自修,这也是臣要引以为戒的,而绝非指桑骂槐,所以臣才敢请陛下留人。目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一攻辅臣,便受处分,无异自塞言路,谁还敢上弹章?朝中都是唯唯之臣,不是大明之福,还望皇上三思。” 这番话入耳入心,崇祯想想也是,气便消了:“话虽如此,也要教训一番才好,免得日后再挑事端,朕总不能日日应付这些嚼舌头闲嗑牙的。”王承恩匆匆进来,“皇上,袁大人到了。” “哪个袁大人?”崇祯脑子里还勾着袁宏勋呢。 “右都御史视兵部添注左侍郎袁崇焕大人。” 崇祯腾地站起:“哦?他在哪儿?” “正在外面候召。” “快传他进来!”王承恩刚转身,“慢!把袁宏勋、高捷、史范、张道浚给朕叫来!” 刘鸿训想今日日讲怕是要免了,便道:“陛下,日讲是否暂停一日,臣等先告退?” “文、周二卿先到侧室少憩,你不要走,朕要让袁宏勋给你赔个不是。袁宏勋不是说你不谋军国大计吗?袁崇焕来了,正可一谋。”袁崇焕大步走上文华殿:“臣袁崇焕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袁崇焕自天启七年被迫辞官,回了落籍地广西藤县。 崇祯对袁崇焕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一见之下,大失所望。这位宁远之战先败努尔哈赤、锦州之战再败皇太极、一举扭转辽东战局、一洗大明屡战屡败之耻的大功臣生得瘦小黧黑,凹睛凸颧,塌鼻肥唇。 崇祯定了定心,脸上挤出笑意:“快起来,卿万里赴召,忠勇可嘉!坐下说话。”又对刘鸿训说,“你也坐吧。”说着将袁崇焕上下一番打量,才又道:“你是进士出身?” 崇焕起身回话:“回陛下,臣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 崇祯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韩爌是你的座师?” “是。” “魏忠贤弹劾你‘暮气’,逼迫你辞官,你却为魏阉建祠,果有此事么?” 袁崇焕心里咯噔一下,忙起身回道:“其时举国如是,臣已遭阉党忌恨,再逆潮流,恐性命难保,除此臣再无附阉之行。建祠事乃臣一生大误,唯陛下发落,臣无二言。” 崇祯咧嘴一笑:“不必起起坐坐,就坐着说。朕看你建祠是刘玄德闻雷失箸之举,因为你曾上疏反对朝廷派太监监军。朕听说你的红夷大炮炸死敌兵无数,也震死了你的唐通判,故辽东有民谣:‘苦了唐通判,好了袁崇焕。’” “陛下真是无所不知,区区民谣竟达天听。红夷大将军长二丈余,重三千斤,能洞裂石城,威力无比,点燃火线后须立即躲避。臣不知唐通判不晓放炮之法,命其亲自发炮,不想竟被震死。” “唉,可惜!朕还听说你任兵部职方主事时,单骑出阅关外,曾言‘与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可有此事?” “是臣狂妄无知。” 刘鸿训在旁道:“袁大人守宁远时,商旅辐辏,流移骈集,远近望为乐土。” “朕知道。高第尽撤锦右诸城守具,移军关内,元素曾言‘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我必不去。’终以万人击溃十万敌兵。” 袁崇焕心中又感动又惶恐,血脉奔突!皇上如此清楚他的根底,可见下了工夫,还以字称他,显然对他寄予厚望:“陛下知臣之深,令臣惶惧不安,臣何德何能,受陛下如此宠遇。”王承恩进来道:“皇上,袁宏勋、高捷、史范、张道浚四位大人来了。” “叫他们外面候着!”崇祯吼了一声,转向袁崇焕道,“卿可听好,朕委卿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即日到任,明日未时初刻平台见朕,朕要听你的平辽方略。” 袁崇焕唯唯退出。 崇祯向王承恩道:“叫袁宏勋他们进来!” 四人战战兢兢进来跪倒,一句“臣等叩见圣上”还未说完,便听崇祯道:“尔等疏劾阁臣,指的件件事都是朕要做的,尔等是劾大臣,还是劾皇帝?” 四人刚抬起头来,就又磕下去了,再是理直气壮,也被皇上这几句话噎回去了,只说得一句“臣等罪该万死”,就再无词以对了。 还是袁宏勋胆儿大些,道:“臣等怎会不知陛下是一代令主,只是陛下不可能诸事躬亲,便给了臣下以可乘之隙。臣等劾的是阁臣。” “劾阁臣?朕看你就是劾朕!你说杨所修、贾继春、杨维垣有功无罪,你为三人呼冤鸣不平,是朕罢了三人,岂不是朕有罪了?!” 袁宏勋以头触地,道:“臣绝无这等怨望之心!” “哼哼!”崇祯转向另三人,“尔等奏疏句句为阉党说话,现在怎么不说了?为何前倨而后恭?” 三人只是叩头不止:“臣该死,臣死罪!” 崇祯看着他们不停地磕头,也不言声。 刘鸿训看不过意了,小声道:“陛下要看着他们把头磕傻了么?”崇祯站起身:“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糊涂脑袋留着有何用!” 四人几乎吓瘫了!袁宏勋抬头道:“陛、陛下……为……言官劾阁臣……就、就要杀臣?” 崇祯笑了,接着又板起脸道:“无可杀之罪,却是可恨之人!默成再三护持尔等,看在默成的面子,朕不治尔等的罪,还不谢过刘阁老!”几人站起转向刘鸿训,刘鸿训赶忙摆手:“不可不可,指摘朝臣过失,也是言官职责所在,当与不当,自有圣上裁夺,同朝为官,各位大人是为朝廷责鸿训,鸿训也是为朝廷保各位,不可言谢。” 几人还是向刘鸿训深揖一躬。“多谢大人!”袁宏勋道,“大人宅心仁厚,感格天心,我等不及大人。”刘鸿训也忙不迭地还礼。 崇祯一摆手:“下去吧!”等四人退出,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崇祯道:“言官交章弹劾来宗道、杨景辰。崔呈秀母死时,来宗道曾为之请求恤典,杨景辰曾为《三朝要典》副总裁,三次上疏为魏贼歌功颂德,可是真的?” “……是。”刘鸿训犹豫了一下。 崇祯有些不高兴,冷着脸道:“是就是,有什么可犹豫的?朕也看出来宗道有意袒护阉党。有附阉劣迹的人,要让朕早知道,朕不能用这种人,朝堂上这种人多了,是要翻案的!朕早就要吏部、督察院大计天下吏,折腾月余,竟无阉党,这不是糊弄朕吗?就是因为内阁、吏部、都察院,从上至下各衙门都有阉党,把持权力,互相遮护。长此以往,朝政必将再乱,国将不国,君不是君!” “臣明白了,”刘鸿训躬腰答道,“大计天下吏乃圣上第一新政,致不了了之,可见阉党根基尚固。” 崇祯喘口气:“还有周道登,也遭纠劾,说他鄙浅庸劣,朕也觉得他一无可用之处,当个教书先生怕也要误人子弟。”扭头叫道,“王承恩,传旨,来宗道、杨景辰、周道登罢归!李标为首辅。” 崇祯说完抬了抬手:“请二位先生吧。” 第十二章 和袁崇焕立下五年之约 五年之约 袁崇焕按时来到云台,却见刘鸿训、李标、钱龙锡、许誉卿四人已先在了。见他到了,四人一起迎上,一扬袍袖,齐齐地揖下来。刘鸿训道:“祝督师出师奏捷,了了圣上心事,复我大明故疆,早日凯还!” 袁崇焕赶忙还礼道:“下官自当恪尽臣子职守,就便肝脑涂地亦难报圣上于万一!只是几位大人今日——” 四人哈哈一笑:“与督师一样,平台召见。”话刚落音儿,王承恩在台上招呼道:“几位大人请吧,皇上等着呐。” 几人进屋拜过,崇祯面含春色:“王承恩,给几位大人看座。” 几人谢过坐定,崇祯开门见山:“建部跳梁,已有十年,封疆沦陷,辽民涂炭。朕不务虚,袁爱卿,将你的平辽方略一一道来吧。” 袁崇焕起座欠身,崇祯摆摆手:“坐下讲。” “臣的陋知浅见,已缮好奏本。”袁崇焕说着袖出。王承恩接过规整着放到崇祯案上。 崇祯并未翻看,直奔主题道:“卿以为何日可复辽东?” 袁崇焕闷头想了会儿:“臣受陛下知遇之恩,召臣于万里之外,臣敢不竭忠尽职。倘陛下能给臣便宜行事之权,五年外患可平,全辽可复!”崇祯豁然而起,心内好一番激动,惊道:“五年?” “五年!” 崇祯眼神又黯淡下去,心中泛起疑惑,仗打了几十年了,越打敌越强我越弱,他袁崇焕虽是个有大功在身的上将,五年平辽也有些言过其实了吧?也是个好大喜功之辈? 崇祯的担心不无道理。 努尔哈赤能够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女真,先后征服朝鲜、蒙古,打到山海关,已历四十一年。连熊廷弼都是“以守为战”,你袁崇焕用五年就能平了人家用四十多年建起的已很牢固的基业? 女真族就是南宋时期金国的后裔,明时本有建州、海西、东海、野人四个部落。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就受明朝册封,父亲任建州左卫都指挥。努尔哈赤少年时就掌握了蒙、汉语言,喜习兵法韬略,十九岁入明总兵李成梁部,积有战功。 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二十五岁,建州土伦城城主尼堪外兰引明军攻打古勒寨城主阿台。阿台的妻子是努尔哈赤的姐姐。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得到消息,立刻去古勒寨接努尔哈赤的姐姐,正碰上明军攻城,混战中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被明军杀害。 努尔哈赤得袭父亲职位,但他此时还不敢得罪明廷,便向尼堪外兰下手,组织起百人队伍,找出父亲留下的十三副铠甲,十二副发给手下,一副自己披挂了,攻打土伦,竟破了城,杀了尼堪外兰,声势始壮,便不可收拾,四年时间统一了建州女真,引起女真族其他部落恐慌。海西女真中的叶赫部联合东海女真、野人女真和蒙古七部,合兵三万,分三路进攻努尔哈赤,被努尔哈赤击败。 四年之后,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族各部,被明廷封散阶正二品龙虎将军。万历四十四年在赫图阿拉称汗,国号大金。两年后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讨明檄文,起兵反明。至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攻克沈阳,随后又取得辽阳,天启四年迁都沈阳,改沈阳为盛京。 崇祯缓缓坐下,说道:“边事日久,钱粮耗费巨大,年年加派百姓,民间已是不堪重负,虽如此各边仍有欠饷,已是师老饷乏。卿果然能五年复辽,朕倾全国之力助卿成功。如五年不成,则天下财尽,卿与朕都成涸辙之鲋。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4 卿细思之,果然能践五年之约?” “臣不用陛下倾天下之力,只要陛下前两年能按期解递粮饷。” “哦?难道以后不要粮饷了?” “臣的方略是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步步为营,且筑且屯,两年之后当能自养,故粮饷可逐年递减。” “好!”崇祯满面春风,一挥袍袖站起,“朕不吝啬封侯之赏,望卿努力,以解天下倒悬之苦,卿子孙也可世享其福!” 其他几人也激奋起来,李标起身向崇祯一大揖:“恭喜吾皇,贺喜吾皇!吾皇慧眼识才,使朝廷得人。袁大人忠肝义胆,识力过人,辽东有救了!”其他三人也起身一番溢美。 大约是太过兴奋,崇祯突然觉得腹急,便道:“几位卿家少憩片时,朕去去就来。”几人自然知道皇上是要如厕。 待崇祯出去,许誉卿急不可耐:“五年复辽,必是经天纬地的大谋略!如能先闻其详,也是一大快事!”袁崇焕的回答大出四人预料:“五年乃是虚指,圣心焦劳,聊慰上意。” 四人大惊,一时竟都愣住了。许誉卿先醒过味儿来,急急地低声道:“大人欲蹈熊廷弼覆辙么?!” 袁崇焕一时没解开味儿:“此话怎讲?” “皇上英明至极,岂可浪对?到时按期责功,大人怎么办?” 崇焕所以许以五年之期,是因皇上年少,他想当然地认为皇上难以理解边务之艰,年轻气盛,急功近利,求成心切。如果期以时间过长,皇上会认为是曲意敷衍,再遭罢免,自己规复辽东,成就功业的夙志便再无施展的机会了。自己刚起复京官,对这新皇上还不了解,如果是个暴戾之君,自己恐怕求一庶民而不可得了,所以才许五年之期。 “五年之后,即使事倍功半,只要前景向好,皇上还会硬责?” “你还不深知当今圣上啊!”李标道。 袁崇焕意识到自己莽撞了,便盘算开如何有一个转圜的说法。 崇祯大步进来,腹内舒服了,摆出个悠闲的坐姿,正想发话。不等皇上开口,袁崇焕抢先说道:“陛下留心封疆,宵旰于上,正是臣子枕戈待旦之秋,何敢言难?臣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不负五年之期。但辽东边事,乱已四十余年,根深蒂固,积重难返,并非可轻易了结。所以五年之中,须事事落实才行。” “都有哪些事,你尽管一一讲来。” “第一是钱粮,第二是兵甲,第三是专阃[1]之权。兵、户、工各部必得细心措置,按期解递,以应臣手,使臣无后顾之忧,专心兵事,方克有济。” 崇祯略一思索,说道:“王承恩,叫吏部尚书王永光、兵部尚书王在晋、署理户部侍郎王家祯、署理工部侍郎张维枢立即来见朕。” 袁崇焕脸上露出了犯难的神色,他不愿与各直管大臣直面交涉,给人以势压人的印象,引起不满,朝廷树敌,也就谗言难免,下场堪忧了。他只想让皇上吩咐下去,旨从上出,既不得推诿,也无从结怨。 崇祯看出了袁崇焕欲言又止,待王承恩出去,便道:“袁爱卿似有话要说,尽管讲来,凡于治边有利,朕无不舍。” 袁崇焕想,此一去山高路远,朝廷事鞭长莫及,只有让皇上了解自己的苦心,信任专笃,才能杜绝谮言,免除后顾之忧。想好了,起身向皇上一揖到地:“陛下恕臣犯颜直陈了。” “尽可直说,朕不怪你,坐下说。” 袁崇焕摆开了指画山河的架势: “万历以来,山、陕灾疫流年,宁夏之役、朝鲜之役、播州之役、建州之乱相仍,乾、坤二宫、三大殿相继被火重建,藏钱廪粟枵然一空,各边请饷,各省请赈,无所措处,国用日绌,税赋日重。永乐朝京营劲旅七八十万,元戎宿将常不乏人,军官不过二千余人。而今一卫军士不满千余,一千户所不满百余,额军不足,军官却达八九万!征兵之官,唯以军额为务,酷刑榜掠,怨声遍野。军士逃亡日多,而军法更严。一卒窜亡,株连数十家,经数十年,青壮将尽,只遗老弱!兵士逃亡,而军饷不减,且更募新兵,循例递加,又得新饷!洪武朝军饷不过五十万两,至天启朝几近五百万两!朝廷何堪其重!现在的情形臣不知,但至臣被谮去职时,拖欠各边例银已达九百六十八万两!致各边士兵多有哗变。辽事久滞,并非建部强大,实乃我朝积弱已久。陛下召见各部,无非严旨催迫,而今挪借已尽,加派已尽,搜刮已尽,各部计将安出?徒使臣树怨而已。” 这一番话听得李标等人毛发直竖起来!大胆袁崇焕真敢说出“犯颜”的话,他还不知道新皇上的厉害!几人竟不敢看皇上脸,低了头。 安静了一会儿,崇祯说话了:“你的话没说干净,朕替你说。神宗皇帝内藏千万,拒发内帑,户部无奈,只得年年加征。矿盐税吏,抚道州县,巧立名目,敲诈勒索,层层盘剥,欺公肥私,入国库者十之一二,入私囊者十之八九。百姓赋役,十倍以往,民不聊生,人怨沸腾,是也不是?” 崇祯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哀是怒,这话又直指皇祖,谁敢答话? 几人站起来,低眉垂手地立着。 袁崇焕心想话说过了头,祸事要来了,须得挽回些才好,便拱手道:“陛下圣明。但国储空虚,罪在贪墨恶吏。陛下处心积虑,焦劳日甚,臣等耳闻目睹。臣妄言指摘,是臣之罪,甘领责罚。” “是朕让你直说的,何罪之有?你敢直言,可见忠心。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一会儿他们几个来了,你但言无妨,朕自有处置,不让你树怨,都坐下吧。”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都暗自感佩这少年天子城府之深,袁崇焕更是感动。看看传召的几人还未到,袁崇焕似是没话找话:“陛下,臣听说六月朝廷指派户部员外郎黄中色专理东江饷务,黄中色前往皮岛核实后谓东江兵员三万六千名,东江总兵毛文龙很是不满,果有此事否?” “有此事。毛文龙说黄中色所核只是一岛之数,并未包括其他各岛兵丁。朕也以为黄中色核数难为凭据。辽民避难,屯聚海岛,荷锄是民,受甲即兵,如何统计?故难与内地佥募额饷相同。毛文龙孤撑海上,牵制敌酋不易,不妨在军饷上稍宽泛些,以砥砺其奋勇之心。” 随着王承恩的传报,王永光等跟身儿进来,行过参拜礼,落了座。崇祯道:“自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誓天起兵,十三年来,兵连祸接,天朝大军屡屡受挫,丢城失地。究其要因,在不得其人。如袁督师,时有宁远大捷,将女真逼回沈阳,射死努尔哈赤。如此大功,不行奖赏,反因魏阉去职,焉有不败的道理?今日袁督师已设誓五年复辽。现在你们都听袁督师讲,袁督师的话就是朕的旨意,不得抗辩,不得违拗。袁爱卿,你据情而谈,亦不得瞒哄,也不必圆缓。” “遵旨。”袁崇焕欠身一揖,然后转向王家祯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家常识。辽事所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故钱粮不可一时有缺,务需按数按期解到。此事要仰仗王大人了。” 崇祯马上接道:“王家祯,你要着力筹办。前方如有一时短缺,唯你是问!” 崇祯前面的话已说得明白,现在的话又如此严厉,明摆着不容讨论,谁还敢说个“难”字? 王家祯起立道:“臣遵旨!” 袁崇焕又转向张维枢:“张大人,弓刀甲盾、狼筅蒺藜、佛郎机铜铳、铁铳、鸟嘴铳等虽是我辽东杂造局自造,但须是上等质材,务必精利。现在的大军甲仗要换过,还要备出更换的,一仗下来,刀卷刃,枪锛尖儿,不在少数,故原材要随时递解,这是一。兵仗、军器二局要加紧督造红夷大将军、佛郎机大将军百门,速发边关,这是二。就拜托张大人了。” 不等崇祯发话,张维枢即刻回答:“卑职绝不误大人!” 崇祯还是要说话:“今后所解各项兵器均要铸上监造官员及工匠名姓,如有偷工减料,战场上就能试出底里,按名查究,定斩不饶!” “臣领旨!” 王永光知道下面该罩在自己身上了,抢先说道:“督师可拟就了待选的部属?如有,本部立即选调,绝不误督师行期。” 袁崇焕抱拳一笑:“多谢大人。只是下官一直驻守宁、锦,又去任日久,贤臣能将自然不如大人知道得清楚。不过下官要烦劳大人的不是选官,而是去官。” “哦?请督师明讲。” “下官不带人马赴任,只在关外现任军官中择用,当用之人下官自然留用,不当用之人下官是要遣回的,还望大人包涵。” “那是自然,不须讲得。” 诸事安排妥帖,袁崇焕却又沉默了。崇祯见他低头不语,明白他还有难言之隐,便笑道:“爱卿似言犹未尽,好像又吞咽了回去。原来这令建州鞑子闻声丧胆的‘袁蛮子’,却是这般藏首缩尾,婆婆妈妈的。”说完大笑起来,几人也跟着笑了。 袁崇焕也咧嘴一笑,待笑声止了,崇焕起身向崇祯一揖:“不是臣婆婆妈妈,臣确是还有后顾之忧。” “尽管说来,朕为你做主就是。” “是,臣就大言不惭了。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和朝廷众口则不足。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功妒能,岂能无人?即不以权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见扰臣谋,足乱臣心。” 听罢袁崇焕所言,崇祯站了起来背手踱步。 不错,党争不息,袁崇焕必被攻。崇祯略一思索,道:“卿不必以浮言介意,朕自有主持。还有吗?” 崇焕再是无词可说了,便道:“臣已掏尽肺腑,陛下一一照准,知遇之恩,万死难报。臣如不能马到功成,收复故土,再无颜见吾皇。只是臣学力疏浅,还望陛下有所示戒。” 崇祯还座,摆摆手道:“卿的奏对井井有条,不必谦让。朕只盼卿早日出关,以纾辽东吾民热望。” 崇焕正想答应,刘鸿训站了起来:“陛下既委重任于袁督师,必事权统一。关外王之臣、满桂手握尚方宝剑,督师到后王之臣就召回了,却如何号令满桂?不听又如之奈何?如此督师必难履五年之约。臣请收回王、满二人尚方剑,专赐袁督师,以享便宜行事之权。” “说的是。前些日子言官交劾王之臣,并责满桂阿附王之臣,朕已诏王之臣毋蹈袁应泰、王化贞故辙。元素看满桂可用么?” 袁崇焕略一犹豫:“全凭陛下主持。” 崇祯看出了袁崇焕的犹疑,一笑,道:“满桂一并召回。王承恩,取尚方剑来!”王承恩不敢怠慢,急急取来。崇祯接过走到袁崇焕面前,袁崇焕连忙跪下。崇祯双手捧剑递过去,轻轻道:“愿卿早平外寇,以纾四方苍生之困。” 袁崇焕接住尚方剑高举过头,声音已是发颤:“陛下维念四海苍生,此一语,皇天后土,实式临之!臣所学何事,所做何官?敢不仰体圣意,早日了结辽东战局!臣就是陛下的赵充国[2],勿烦皇上焦劳,请圣上宽心!” 崇祯抓住袁崇焕的手:“卿这番话更见忠爱,卿宜严明号令,抚恤士卒。只要我朝廷上下同心戮力,何愁贼寇不灭!” 袁崇焕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陛下重托,铭之肺腑,臣此去告谕关外官军,宣化圣上威德,必灭此獠!” 崇祯颔首微笑,转过身:“王承恩,摆宴,为朕的袁大帅饯行!” 钱龙锡回到家中越思量越不安,终是坐不住,出了门直奔袁崇焕驿馆。袁崇焕接报后出来接住,钱龙锡顾不得寒暄,落座就问:“大帅准备如何做起?” 袁崇焕沉吟了一会儿,答道:“当先从东江做起。” 钱龙锡不解:“舍实地而问海道,何也?” “不解决东江事,下官将受制于人。” 钱龙锡想了想,放低声音道:“毛总兵可未必是可靠得力之人。” 袁崇焕脸上挂起冷笑,慢声道:“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 钱龙锡差点儿出溜到地上:“督师要杀毛文龙?” “视其心智,再定行止。” 钱龙锡缓缓站起:“毛文龙不能杀。” 袁崇焕盯着钱龙锡,慢声道:“就因他是封疆大吏?就因他有尚方剑吗?” 钱龙锡又缓缓坐下:“毛文龙有大功于社稷,杀毛文龙,必不容于朝廷。” “毛文龙之功,下官也铭记在心。曾率一百九十七人,深入敌后,收复二千里海岸线;克复镇江,擒后金游击佟养真;收复宽奠、叆阳、大奠、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5 新奠、永奠、长奠六堡和金州、旅顺、望海堡、红嘴堡、复州、永宁;还曾攻至金故都赫图阿拉;先后取得过‘牛毛寨大捷’、‘乌鸡关大捷’、‘分水岭大捷’;皇太极攻朝鲜,毛文龙重创镶蓝旗;还曾悬师千里,深入建部要塞萨尔浒,攻破城池,斩级三千。” “努尔哈赤派人向毛文龙议和,毛文龙将来使绑送京师,忠心可鉴。前首辅叶向高老大人将毛文龙比作孤胆班超、耿龚。王在晋说,今有毛文龙在焉,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者也。奴之畏文龙甚也!孙承宗曾上奏说,毛文龙真足以激发天下英雄之义胆,顿令缩项敛足者愧死无地矣!毛文龙援朝,天寒地冻之中,军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日拉死尸为食,仍顽强作战!铁山都司毛有俊率千余守军血战金军,战至最后一卒,无人肯降,毛有俊拔刀自刎,壮烈殉国!熊廷弼、孙承宗都是你的恩师,在他们心中,毛文龙和你袁督师有一样的分量,都是国家的铜墙铁壁!” “阁老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一时彼一时。下官驻守宁锦多年,皮岛内情多少知道一二。毛文龙与朝鲜、暹罗、日本交易岛上货物,月入白银就不下十万两,还要虚冒军饷,由此已见此人心术。他孤悬海外,朝廷鞭长莫及,实已自成一国。如果他拥兵自重,不听调遣,要挟掣肘,反成我障碍,只能除之,否则五年复辽全成空话,皇上就要杀我了。”钱龙锡见说不通,便匆匆告辞,他可不想日后担个密谋杀大将的罪名。 单骑出关 焦日当空,山海关镇南门外大道上,二骑四蹄扬尘,由远及近,直抵城下,前面马上一人身着窄袖对襟鸳鸯战衣,后面一人则是百姓装束。到得城楼下,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城门紧闭,城上旌旗猎猎,刀枪林林,五垛一哨,盔甲耀日,城下却渺无一人,两边田野中竟也无人劳作。来人心中纳罕,勒住马,高声喊道:“城上听了,为何青天白日关闭城门?” 城墙垛间齐刷刷探出一溜脑袋,见来人卫所骑士打扮,一个领班模样的精瘦汉子回道:“你是哪路神仙,如果不关本镇公事,你还是绕路走吧。” “怪事了,难道你这城中百姓也不许出了?田地也撂荒了?过往商旅也进不得你这门了?” “一点不错!你是何人?” 来人犹豫了一下,才答道:“京师奉使,有六百里加急快递。” 楼上人显出疑惑,四下张望一回,问道:“给谁的?” “王之臣王大人。” 楼上人盯着来人:“走的哪条驿道?” “蓟州。” “哪处驿换的马?” “没换过马。” 楼上人又细打量了他,才道:“等着,这就开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才轰然打开,来人磕马进城。 刚进得城门,大门便在身后咣当关闭,十几条枪团团围住,直指来人。那领班骑在马上,手指来人:“快递何在?拿来过目!” 来人眉毛一挑:“混账!朝廷公文也是你能过目的?” “嘿嘿,你蒙爷爷呐?你从京师来,就是走蓟州也有三百里,难道一匹马跑到现在?你是溜达着看街景儿送这六百里加急呀,还是你骑的是刘皇叔的的卢,关老爷的赤兔?”领班看了眼百姓装束那人,把头转向两旁,“你们见过信使不挂腰刀,却佩着剑的么?而且这剑不在腰上,却揣在胸前,好似抱着娘儿们赶路呐,得摸呀!”众人起了一阵浪笑,“莫不是沈阳的邮差,走差了路,投错地方了吧?”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来人却并不着恼,微微一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敌在北面五百里外,却关了这通往京师的南大门,是何道理?难道那半人高的麦田里伏有辫子兵不成?” “嘿嘿,辫子兵倒没有,只怕有叛兵!” 来人只觉得嗓子眼儿被噎了一下:“……此话怎讲?” “你不是从宁远来么?意图混入城中,联络私党,鼓噪哗变,是也不是?见北门不开,绕道南门。还不快下马受缚!” 话刚落地,一支枪已直挑来人肋下,那人一闪,外衣被撕开一道口子,竟露出里面的麒麟甲! “哈哈!果然是个奸细!” 那人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只道:“带我去见麻登云!”那领班见他直愣愣叫出总兵官的名姓,倒也一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钦差出镇行边督师。” 那领班心里打个挺,立时翻了脸,怒道:“敢耍你家大爷,我敲碎你个鸟!弟兄们,把他勾下来!” 另一人火躁起来,大叫一声“住手!”擎剑在手,“看看是你搜督师的身,还是你命丧督师的手!” “嘿嘿——,他倒来了精神,好个肉烂嘴不烂的!你们以为这山海关似你那宁远随你们这帮反贼捏拿?我家麻总兵似你那毕自肃这般窝囊?爷们儿们,还不掀翻了他!” 那人左手一勒马嚼,右手握住剑鞘中间,向上横举:“看仔细了,这是尚方剑!谁敢造次!” 众人都愣住了,手停在半空。那人又大吼一声:“还不跪下!” 有几个腿软的就要顺音儿跪下,那领班这个憋气呀,他抽刀在手,一指来人:“球!凭你嘴唇一碰,就被你唬住了?尚方剑?我这还是尚方刀呢!”他将手四面一抡,“你们谁见过尚方剑?” 要跪下的几人想想也是,从没见过,见了也认不得,就又站直了。一个胆小的凑到领班跟前:“官爷,这人如此气横,想那宁远叛贼也没这般胆气,敢冒充钦差,还是先问明的好,免得……” 没等他说完,那领班一脚踹过去:“问你娘个毛!不用你那狗脑子想想,一个大元帅千里赴戎机,即便不是旌旗遮道,退一万步说,至少得有护卫亲军,有侍从人等打前站通知沿途州县。就两个人跑死马,冷不丁钻出来,说他就是大元帅,你就信了?他是拿咱爷们儿当三岁娃儿了!冒充钦差更是剁头的罪,他是死定了!快他娘的动手!” 这番话很有说服力,众人一拥而上,来人岂敌得住这一群虎狼之兵?立时被捆了个实在,踉跄牵着奔了总兵行辕。一路上那领班还不依不饶:“见了我家大人你再嘴硬,老子就亲手给你上刑,等问明了,老子就亲手剐了你!” 麻登云正为宁远情况不明犯愁,听说抓了两个奸细,精神陡振,立刻叫带上来。奸细被推搡着进了大堂,等两人走近了,麻登云眼也直了。那人刚立定,那领班大喝一声“跪下!”照着那人腿弯处就是一脚。只听“咕咚咕咚”两声,那“奸细”猝不及防,跪倒了。那边麻登云也趴下了,他跪着快速挪到那“奸细”面前,亲手给他松了绑,扶他站起,然后脑袋直叩下去:“下官不知大人今日到达,属下冒犯了大人,是下官之罪,罪该万死!” 那人哈哈一笑,道:“麻总兵请起,不知者不怪,是我事先未打招呼。登云兄别来无恙?” “托圣上洪福,尚挺得过,有劳大人垂问。”说完扭头一指那领班,向左右道:“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 “慢来慢来,本帅单人独骑,一身征尘,本不像个钦差。不过——”他转向早已跪在地下已躬成个虾米的领班,“你捆绑辱骂本帅,还踢了本帅一脚,本帅颜面让你扫尽,不治你的罪,本帅日后如何树威,如何带兵?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打他四十军棍!” 领班磕头不迭:“谢大人!谢大人!谢大人——”谢了半天,他还不知这钦差是谁。 麻登云指指钦差身后那人问:“这位是——?” “是本帅的管家,姓佘。” 麻登云向左右一瞪眼:“还不快给佘先生松绑!”又堆下笑,“督师怎会单身而来?下官若也不认得督师,怕也要细细拷问了。哈哈哈哈——”麻登云抱拳打起哈哈。 “辽东半壁都是本帅旧属,二十万大军已经多了,以本帅看有精兵十万就够。本帅依靠的就是你们,一人正好,两人就嫌多了。”袁崇焕仰头大笑一阵,笑声未停脸已沉下来,“麻总兵,宁远出了什么事?” 麻登云左右看了看,“请大人里面说话。”又向卫兵道,“先带佘管家去安置。” 进了内室坐定,下人奉上茶,麻登云端起咂了一口,长叹一声,才道:“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宁远守兵因四个月未发饷,就围了巡抚衙门,辽东巡抚毕自肃被打,血流满面。新任兵备副使郭广闻讯赶到,以身体护住毕大人,答应立即筹措银两,哗变士兵才住了手。 “郭广百计搜求借贷,凑了几万两,乱兵才稍有平息。毕大人自认治军无方,已上疏引罪。但那几万两银子可抵不上十三营四个月的饷银呀,不知何时还得反起来呀!下官这里也已数月未发到饷银了,怕的是——火烧连营啊!” 袁崇焕半晌无言。自己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五年复辽,大计未举,先自乱了。他们敢抓毕自肃,当然也敢抓袁崇焕! 袁崇焕道:“四年前,皇太极兵趋宁远,毕自肃为我副使,亲督将士登陴列濠,炮击辫子兵,恍如昨日啊——!唉,麻总兵,你带本帅去见王大人吧。” 王之臣早就准备好了,袁崇焕一到,王之臣在客厅里接着,满桂站在身后。满桂位卑,向前一步,抱拳道:“督师一向可好?” 袁崇焕还礼道:“满将军可好?”便都无话。 王之臣奉上帅印:“下官身体不适,不能为督师接风洗尘了,请督师勿怪。下官已经准备停当,这就起程,告辞了。”不等袁崇焕应答,转身走人,边吩咐道:“装车!”把袁崇焕晾在一边。 “王大人,”袁崇焕在后大声叫道,“大人可否赏脸,让崇焕为大人饯行?” 王之臣转身一揖,面无表情道:“本来应该下官给督师接风,但下官已病了多日了,经不得那场面,督师见谅。” 看着王之臣走出去,满桂笑道:“大人别见怪,王大人病体迁延日久,已有几日既不出门,也不议事了,心里正是烦躁,言语上就顾不得礼数了。” “王大人是什么病?” “下官不知。”满桂说完也走去。 袁崇焕看一眼麻登云:“走,随我去送送王大人。” 二人出来,见只有两辆车,一辆是装家什的,一辆是家眷的轿车,看来东西不多。王之臣见袁崇焕出来,装作没看见,大声吩咐轿车车夫:“把车赶到侧门去接夫人。”又走到车前去检查绑车绳索。 “王大人既然身体有恙,何不将息几日,待康复了再走,崇焕可以代奏圣上。大人可照旧住这里,崇焕可住到大营去。” 王之臣脸上肉皮牵动了两下:“多谢了,皇命不可违。下官劝督师不要去住大营,督师能住大营,难道家眷也能住大营?” “崇焕没有带家眷。” 此时车已将就装好,王之臣抬头看了袁崇焕一眼,翻身上马,一抱拳:“督师保重,下官告辞了!”说完向满桂道,“上路!”一夹马腹,放缰而去。满桂也是无家眷,一介武夫,自然无甚家当,只一个装了衣物的包裹,挂在鞍后,一扬鞭,跟了上去。 麻登云随袁崇焕回到客厅,欲言又止。 “坐吧。”袁崇焕看着麻登云不尴不尬的样子,微微笑道,“麻总兵不必疑惑,本官说给你听。你调任时间不长,不知我三人早有瓜葛,请用茶。”他先端起喝了一口,“高第被革职后,王大人接替高第经略辽东,本官是王大人属下。但本官认为王大人唯图自守,不图恢复,尝当面顶撞。朝廷见将帅不和,不利辽事,便命王大人专督关内,关外尽委本官,本官方能放开手脚,尽复高第失地,朝廷便调回王大人,由本官接替。后来本官又被革职,又是王大人来接替。如今,本官又来接替他,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呵呵!” “原来还有这些缠绕,只是倒让下官不知如何是好了。” “天启三年,本官荐满桂为宁远中军。宁远大捷,满桂有大功,但其后意气骄矜,谩骂僚属。本官恐坏封疆大计,上疏将其移之别镇,我二人遂有隙。本官当然知道满桂是上将之才,后又上疏请命满桂移镇山海关,兼统关外四路及燕河、建昌诸军,但前嫌总不能解。” 麻登云无话可说。正此时,外面一阵杂乱,一个麻登云的亲兵跑进来:“二位大人,朝廷来人了,有圣旨!”二人赶忙跑出去,刚到当院,高时明已进来:“袁崇焕接旨!” 袁崇焕刚要下跪,高时明道:“督师不必跪接,是密旨,不是直接下给您的,皇上让督师过目。”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6 说着走上前双手递过来。 [1]专阃(kǔn)之权,是指专主京城以外的权事,将帅在外统军为“专阃”。 [2]赵充国,西汉名将。数击匈奴,战功显赫。 第十三章 国库空虚,崇祯用私房钱给士兵发饷 疆臣平乱 宁远城中清冷得很,大街上只见三三两两的军人,极少百姓走动。门脸店铺都落了门板,只有酒楼茶社妓馆还在干着营生,坐客也只是三五成群刚刚拿到饷银的官军。 袁崇焕还是先前那身打扮,只是佘管家那剑背在了背后。 他俩先在城里转了一圈,见还算平静,便选了一家较大的茶社进去。袁崇焕道:“店家,沏一壶雀舌毫来。” 伙计闻声过来。“对不住您啦,那等高级茶小店有几年不曾进了,甭说百姓喝不起,现如今就是总爷们怕也喝不起了。小店现有的上好花茶就数明前绿了。” 袁崇焕道:“好吧,沏一壶来。” “……军爷,这明前绿也是上等花茶,是清明采摘的绿茶和伏茉莉窨制的,价钱可不比雀舌毫便宜多少——” 袁崇焕道:“不必啰唆,沏上来就是,少不了你的银子。” 旁边大桌上刚才还在吆五喝六的大兵都静下来,扭过头来看他。茶端上来,还配有一碟桂花糕和一碟干果。袁崇焕刚端起喝了一口,一个汉子拿着个茶碗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一只脚就架到了条凳上:“这位兄弟是个差官吧,打哪儿来?” 袁崇焕抬眼看看,是个瘦猴:“山海关。” “我这眼力不错吧?”那人端起袁崇焕的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满碗,抿了一口,咂摸咂摸滋味儿,“香,香!咱爷们儿从未喝过这么香的茶,谢了!你两个人出外,怎就只带把剑?” “有何不妥么?” “大是不妥,若是遇到个拦路的挡道的,那娘儿们作耍的玩意儿管屁用!真要交起手来,还得是这个,”说着递过一把刀来,“别看老了些,可喝饱了北兵的血呢!咱是半卖半送,给些碎银就得。” “你要卖刀?” 那人把两肘抱到桌上,脖子伸长了:“实不相瞒,我们这儿四个月没发饷银了,一天只有两顿稀粥喝。前一阵儿弟兄们闹了一场,把个巡抚老爷给绑了,这才发了一半儿。咱也知道巡抚老爷是东挪西凑借来的,是那皇帝老子不给,后面的就没着落了,家里还有张嘴儿的呢,不卖怎着?你老哥是个有钱的主,这等好茶连个价都不问,就算帮爷们儿一把,如何?” “你卖了刀,北兵来了,你拿肉脖子抗人家的铁家伙?” “还有长兵器呐,皇帝老子不给钱,咱凭什么拿脑袋抗?”瘦猴有些不耐烦了,“你买是不买?” 袁崇焕也把两肘抱到桌上,低声道:“你告诉我带头闹事之人,我就买你的刀。” 瘦猴嚯地窜起,同时抓刀在手,一指袁崇焕,厉声道:“你是麻登云的探子?!”旁桌的人一听这话,呼啦围了过来。瘦猴伸了伸脑袋,“你是来探听虚实的?”袁崇焕点点头,旁边就有那捋袖提拳要上前的,佘管家噌地站起站到袁崇焕前面挡住,袁崇焕推开他。那瘦猴也一横胳膊止住他人,再道:“麻登云意欲何为,发兵戡乱吗?” 袁崇焕摇头微笑:“何必发兵?在下一人足矣。” 瘦猴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军饷只发了一半,另一半尚无着落,你们是否打算再绑巡抚,逼他交银?” 一听这话,几人互相看了看,竟一时无话了。 瘦猴一看不是话由,用刀柄一指袁崇焕,“这里不是说话的去处,还是同你找个地方耍吧。”说着一摆头,旁边几人就过来揪袁崇焕。 “慢!”随着喊声,一人扒开人群走近来,众人都给他让道。 袁崇焕瞧过去,是个高大壮实汉子,络腮胡子裹着满脸横肉,走到近前,抱拳躬腰:“敢问一句,先生可是袁大帅?” 袁崇焕本就没打算隐瞒身份,他离开辽东不过年余,没换防的军官哪个不认识他?他点点头:“袁崇焕。” 话一出口,胡子咕咚跪下了,紧接着咕咚咚跪倒一片。袁崇焕以为他们是在为刚才的冒犯赔罪,抬了抬手说:“都起来吧,本帅不怪你们。”停了好一会儿,并不见一人起来,袁崇焕又以为他们是在为索饷闹事获罪担忧,便道,“身为军人,又处两军交战的当口,纠众哗变,以下犯上,罪不在小。但边事日紧,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可暂且搁过,疆场用命,戴罪立功,待本帅奏明皇上,或可宽宥,起来吧。” “大人,”胡子终于开口了,“巡抚毕大人已经死了!” “什么?!”袁崇焕噌地跃起,“你们杀了他?!” “不是,事情本已平息,不想他却自尽了!” 袁崇焕颓然跌坐凳上,一股怒气直窜脑顶,毕自肃并非为部下逼死,实是被户部逼死!呆了一会儿,袁崇焕冷下来,也难怪户部,各处边镇哪个不欠饷?可辽东是大敌当前,岂不是自毁长城吗!他把眼光移到胡子身上,沉声道:“毕大人虽非尔等所杀,但逼死官长,也是罪在不赦啊!”胡子听了就趴了下去。 袁崇焕又放缓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小人叫张思顺,是个小旗长。” “好,张思顺,你带本帅去见总兵朱梅。” “回大人,朱总兵卧病在床呢。” “病了?一个死了一个病了,那么现在谁代职掌总呢?” “小人也不知道,好像大人们都不见了,只有吴国琦吴大人和郭广郭大人还能见着。” “郭广?那个给你们筹措饷银的郭广?” “是他。” 袁崇焕抓起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伙计,结账。”佘管家赶忙把剩下的糕包起了,袖筒里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掌柜的早走出来远远地站着呢,此时忙上前道:“不知是大人您赏光登了咱这小店,哪能收您老的账,就算小的孝敬大人了。” 袁崇焕似笑非笑,把银子推向掌柜:“再拿些点心给弟兄们。”又对张思顺道,“你带本帅去巡抚府,派人去叫他俩来见本官。” 吴国琦和郭广正在家里吃饭,闻召赶到巡抚府。 二人都是袁崇焕被黜之后来辽东的,都是头一次见到袁崇焕,一见之下不免失望,简直一个猱猴! “卑职参见督师。” 崇焕微微一笑,先在当中椅子上坐了:“二位请坐。”然后转向郭广,抬袖撮手,“此次兵变,多亏将军左右弥合,方始化解,袁某代毕大人谢将军了!” 一句话就把郭广心中的不敬扫光了,忙低头躬身回礼:“大人言重了,小人不敢领受!” “二位将军,”袁崇焕正颜止笑,“兵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国琦端起茶一饮而尽:“唉!朝廷四个月未发饷银,兵士便有些口没遮拦了,毕大人看出了苗头不对,就上疏朝廷。他说,‘辽事战局无期,给养装备不足,兵无养分外之精神,何来至敌忾之果敢?’可未等接到朝廷答复,就被四川、湖广籍兵给围了,毕大人无法,只得再向户部请饷,不成想户部拒发,毕大人焦头烂额,向兵士要求宽缓时日,这下不得了,请愿的士兵立时哗乱,其他各营纷起响应,毕大人和朱总兵、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等统被绑到樵楼上拷打。郭将军闻讯赶去,答应立刻筹措银两,他们才罢手。” “郭将军,你筹了多少银子?” “卑职多方告贷,才聚了二万两银子,川湖兵嫌少不干,卑职无奈,再向商民告借,好歹弄了五万两发了,这才散去,但后面的跟不上,还得闹起来呀!” “带头闹事的查出了吗?” “还没有细查,但出头露面的是两个小旗长。一个叫杨正朝,一个就是给您领路的张思顺。”吴国琦道。 “是他?!那他还在茶馆酒肆中逍遥?为何不办?” “办?他们不办了我们就已经磕头了!事发之时,卑职就命参将彭簪古、都司左良玉提兵弹压,救出毕大人,但他二人竟坐视不管,回说本营也在闹事,无法分身。如今是兵不像兵官不像官,他们不再闹已经谢天谢地了!”吴国琦道。 袁崇焕心中一动:“不先安抚劝导,就要弹压?” 吴国琦稍一犹豫:“事起仓促,不得不备。郭将军出面安抚,卑职就暗中安排了。” 袁崇焕端起茶慢慢喝着,许久,从袖中抽出一纸黄绢,“二位请看这个。”说着将纸推到二人面前,加重语气道,“圣上密旨!” 二人一激灵站起,头朝下就要栽跪下。袁崇焕伸手扶住:“不必,圣旨不是给你我的,这里又无外人,坐下慢慢看。” 吴国琦展卷在手,郭广凑过头来细读起来。密旨是给兵部的: 宁远川兵索饷,何遽逞逆干犯?尔部曰“援辽之兵皆乌合之众,原无急公效死之心,一有警报,借口缺饷以掩奔溃之实”,同城中岂皆人人与乱?有能缚叛开门官兵,重加升赏,同党能缚戎首,既宥前罪。尔部马上传与新旧督臣,速为戢定,毋使东走! 郭广摇摇头:“兵部怎能如此信口雌黄,推诿责任?” “皇上似也不满兵部说词,”袁崇焕一指密旨,“事关重大,不可轻泄。” “卑职知道。”二人齐答。 “二位有何高见?” “还有什么说?照旨意办就是。”吴国琦道。 “郭将军看呢?” 郭广沉吟一下,说道:“如此行事,必激祸端,不遵上谕,又吃罪不起,卑职愚钝,全凭大人安排,卑职遵令就是。” 袁崇焕又转向吴国琦:“四边各镇均有欠饷,为何独独宁远兵变?”吴国琦沉吟片刻道:“卑职想,辽东与各镇不同,各镇多为当地兵员,虽欠饷,尚能自慰,更怕牵连家小。辽东临大敌,从各地抽调兵丁,各籍兵员都有,因欠饷无以养家,又不通音问,日久生躁,又无后忧,便闹起来了。” “其他各籍兵员都跟着闹了?有没闹的吗?” “有,十二营都闹了,只有都司程大乐所领一营不与。”郭广道。 袁崇焕起身踱步,走了俩来回,说道:“你们去把杨正朝、张思顺叫来。” “……大人,已经过了晌午了,卑职这就去叫人备饭,吃了饭再办差吧。”吴国琦道。 “本官刚在茶肆吃了点心,你们去吧。”二人不敢再劝,转身出去。袁崇焕对佘管家道:“桂花糕呢?”佘管家忙从怀里掏出递过去,袁崇焕三下两下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噎着了,赶紧端起茶壶咕嘟嘟灌下,用拳头在胸口上又捶又捣又揉,佘管家赶忙去拍崇焕背,好一阵子才喘过气来。刚坐下歇会儿,外面响起一片嘈杂吵嚷声,袁崇焕一怔,正想起身,郭广一头撞了进来。 “大、大人,杨、杨正朝、张思顺来了!” “叫他们进来。” “还来了几百号人!” “什么?——他们要干什么?”袁崇焕噌地站起。 “他们说,愿与杨、张同死!” 袁崇焕“啪”地一拍桌角,横眉怒目道:“谁说要处死杨、张?你们乱传军令该斩!” “卑职没这样说。” 袁崇焕不再理他,蹽大步往外走,但见大门外已被围了个铁桶一般。他一露面,刚还鼓噪不休的场子立时安静下来。 袁崇焕在台阶前停步,双手后背,两只凹眼横扫一圈,良久,突然道:“你们都愿与杨正朝、张思顺同死吗?” 全场人都是一愣,静了片刻,有一人喊“愿意!”立时响应之声由疏而密喊成一片。这时前面一个旗官打扮的人向前跨上一级台阶,转身面向众人,举起两手一挥,全场便就安静下来。 袁崇焕心里暗惊,此人职卑位贱,却有如此号召力,怪不得能闹出这么大乱子!此人不除,甭说掌军抗敌,自己恐怕也要落个毕自肃的下场!这人转过身来,向袁崇焕一抱拳道:“大人,在下便是杨正朝。闹饷之事确是在下带头,要杀要剐随大人处置。只请大人放过弟兄们,他们都是受在下蛊惑胁迫。 “他们还要随大人杀敌立功、保家护国呢。大人要驱逐鞑虏,报效朝廷,也得依靠他们不是?我们老十三营都是大人调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7 教出来的,想必大人还记得,当年这宁远城下,我以一万之兵拒敌十万之众,个个骁勇善战。大人如果一意严惩,人心一乱,恐怕大人就无可御强敌之兵了!” 袁崇焕心中又是一惊,这杨正朝不但说话条理分明,而且既担了责任,又邀买了人心,果然是个有勇又有心计的人。他还没答话,张思顺开口了:“我俩都是大人当年带出的兵,大人要处置,我们无怨言。但大人要公平,不然众弟兄不服,便无人肯效命疆场了!” 袁崇焕嘴角挂上冷笑:“公平?你们聚众造反,以下犯上,殴打官长,逼死上司,无可杀之罪吗?” 张思顺一梗脖子道:“难道那当官的就无可杀之罪?难道大明律是刑不上大夫?”袁崇焕是连着三惊:“你是说毕大人也有当斩之罪?” “毕大人无当斩之罪,却有失察之过!” “怎么讲?” 张思顺迈上一步:“请问大人,朝廷给我们的月例是多少?” 袁崇焕略一想:“客军月粮一石,月盐二斤,折银一两,折制钱二十钱。主军月粮五斗,月盐一斤。你是小旗吧?月粮一石二斗。” “再请问大人,通判、推官月俸是多少?” “都是五石。” “一家三四口,二十个钱勉强糊口,人口多了就不足养家了,而实发到手的只有十五六钱,那差额哪儿去了?一连四个月不发饷,家里早就没法过了,可那当官儿的却照旧肉山酒海,难道他们能变米变面变酒变肉?” 下面响起一片附和声:“就是贪蠹了当兵的血汗钱!”“六七万军士,七八月时间,被当官儿的贪了多少?请大帅算算!” 袁崇焕这才明白他们为什么单绑了张世荣、苏涵淳:“好,一经查实,本帅决不轻贷!但你们迹同反叛,也是罪无可逭!杨正朝、张思顺,本帅问你们话,既然毕大人并无劣迹,又已答应尽快筹款并催促朝廷,你们为何还要将毕大人一起绑了?” “回大人,毕大人一面安抚,一面暗中调兵弹压,故只得将他一起绑了。”杨正朝道。 “弹压?你怎么知道?” 杨正朝一指吴国琦:“是中军吴大人告诉我们的。” 袁崇焕眉毛拧了起来,狠盯了一眼吴国琦,吴国琦脸白了。 袁崇焕又道:“本帅传你二人问话,你二人却鼓动各军围堵帅府,又是何居心?不知是罪上加罪吗?!” “大人,”张思顺向前一步,“是吴中军说,大帅要杀我们!” 袁崇焕已经明白,吴国琦借风点火,调兵弹压的是他,通风报信的也是他,才闹成如此局面,如今他又两头挑唆,才导致兵围巡抚府。 袁崇焕看着杨正朝道:“本帅单骑赴任,未带一兵一卒,这里一个亲兵没有,你们看像要杀人的样吗?再告诉你们,调兵弹压的并非毕大人,而是吴中军!”众人“唰”地看向吴国琦,眼睛里就带了火。 袁崇焕走到吴国琦面前,声音里透着阴狠:“吴中军,你先逼死毕大人,又想逼走本帅,或者干脆让本帅命丧乱军之手,意欲何为?你以为你坐得了辽东主帅?还是你早通北虏,欲叛朝廷,让我三军将士数十年的血白流了?”此话一出,下面“轰”的一声炸开了! 张思顺一步窜上揪住吴国琦:“妈喇巴子狗娘操的,你好毒哇!”挥拳便打。杨正朝从后一把抓住张思顺手腕:“慢,大帅自有发落!” 袁崇焕道:“杨正朝、张思顺,你二人把他绑了,斩!” 二人“嗷”的一声,立时把吴国琦捆成个粽子,又拥上来数十人,拖死狗般拖起就走。满场人都跟着去看杀人,一边走一边对吴国琦拳打脚踢。袁崇焕望着众人背影,对郭广道:“郭将军,既要遵旨行事,又不能再酿祸端,为今之计,可有三途。” 郭广眼一亮:“请大人明示。” “一抓肇事酋首,二抓贪官污吏,两下同时动手,同时公布罪状,三嘉奖程大乐营。你先密查一番,哪些人贪污银饷,哪些人平乱不力,哪些人坐视不管……”顿了一下,又道,“杨正朝张思顺二人,你给我留下。” 皇帝出钱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刘鸿训、王在晋、周延儒、毕自严四大臣接到崇祯召见的口谕,就知道要遭雷劈。 果不其然,一进文华殿就见龙颜已变作驴脸。 四人行过礼站起,崇祯眼皮都不抬:“朕连接袁崇焕三道奏疏。王承恩,你念念第一道。”说着把袁崇焕的奏疏甩到桌角,“前面的略了,从‘恢复之计’处念。” 王承恩双手拿起展开,念道: 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著、战为奇著、款为旁著之说。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臣所能为。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钥。何以任而勿贰,信而勿疑?盖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陛下爱臣知臣,臣何必疑惧?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 崇祯皱着眉道:“大将临敌出征,如此顾虑多多,不是善兆。这个袁崇焕,朕百般依着他,他还不能信任朕,怎么能一心扑于边事,克竟全功!更让朕不解的是,袁崇焕受命之时,给朕的奏疏也是强调‘守为正著’,既然如此,遏敌锋芒已属不易,怎么能五年复辽?莫非是欺朕之谈?” 刘鸿训明白袁崇焕是后怕了,袁崇焕和自己一样,当初对皇上大处阉党之举曾是额手相庆,以为是尧日再现。现在想来,皇上不只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还有急于求治求成的心理。如若五年无功,那么今日的倾力支持就是明日斧钺相加的铺垫!想至此便道:“陛下,袁崇焕人还没到关外,宁远就发生兵乱,先给他来了一个杀威棒。袁崇焕如若催欠饷,就要与户部结怨,素与袁崇焕不睦的王之臣、满桂奉诏回朝,两下夹攻,袁崇焕不能不有中危之感。” “朕岂能不知?再说,委任不专是前敌大忌,所以朕在他折子上批了‘卿忠劳久著,战守机宜悉听便宜从事,浮言朕自有鉴别,切勿瞻顾。’昨日又接到袁崇焕的奏疏。”崇祯拿起袁折递给王承恩,王承恩双手接过转给刘鸿训,三人一起凑过来看。 袁疏说经宣谕圣德,作乱兵士已返归营伍,逮闹事首恶十五人处斩;中军吴国琦挑唆营兵,知兵变阴谋而不报,亦斩;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贪虐不法,参将彭簪古、都司左良玉勒兵不严,俱罢免。 毕自肃引罪自裁,为统一事权,免蹈“经抚不和”覆辙,请削辽东巡抚、登莱巡抚建制。昔日全辽只设总兵一员,自崔呈秀掌兵部后,为安插亲信,增设总兵三四员,致相掣肘。 有鉴于此,请复昔日规制,山海关内外各设总兵一名。现任关内总兵麻登云虽起身行伍,惯历战阵,但现任蓟镇总兵赵率教熟悉辽事更胜一筹,请将二人对调,赵率教加官一级,挂平辽将军印。现任宁远总兵朱梅久病,可将宁远锦州辖区合并,现任锦州总兵祖大寿属任,挂征辽前锋将军印,朱梅归朝养病,何可纲加都督佥事职驻宁远,典中军。 四人看完交回王承恩。崇祯接过打开,道:“袁崇焕说‘可纲仁而有勇,廉而能勤,事至善谋,其才不在臣下。臣向所建树,实可纲力。臣自期五年,专藉此三人,当与臣相终始,若届期不效,臣手戮三人,而以身请死于皇上。’满桂不是虎将么?宁锦大捷时他不是上满桂首功么?怎么就‘专藉此三人’呢?” “满桂与三人不和,先帝都知道,还曾下敕戒勉。”刘鸿训道。 “将帅不合,前敌大忌。”周延儒插上一句。 崇祯“哼”了一声,说道:“袁崇焕还荐王象乾任宣大总督,以为犄角,朕都一一照准,赵率教挂平辽将军印,调任关内;麻登云以原官调任蓟镇;朱梅因病解职调养;祖大寿加都督同知,挂征辽前锋将军印,辖镇诸路;何可纲以都督佥事署中军事。 “你们说袁崇焕该踌躇满志了吧?辽东指日可复了吧?不想今早又接他一疏,说接获密报,锦州初三日将生兵变!请速发山海关内外积欠军饷七十四万银两,太仆寺马价银、抚赏银四万两,如一时难于筹措齐全,请先发内帑救急!袁崇焕前疏说安抚锦州,兵变可弥,今疏又说军欲鼓噪,求发内帑,两疏为何自相矛盾?”说着就看住王在晋。 王在晋只好回话:“陛下,兵饷冒滥已久,各边一有事,督抚便请添兵增饷,情弊并非一日,已成依靠。袁崇焕刚去,怕是不能一时就扭转了。” “欠饷已是多年积弊,你们说,这根子究竟在哪里?” 王在晋接着道:“臣以为兵饷之绌在于兵太多而饷日浮……” “不然,”周延儒截断王在晋,“其实在籍之兵并不多。老病而去,战伤而亡,并不削籍,饷银照领。兵籍空悬,而蠹饷已极。故清汰虚冒兵籍,核实贪并隐冒军饷,才是当务之急,兵清自然饷足。”这番话与袁崇焕的看法旨同。自见过周延儒后,崇祯召对经常叫上他。 “玉绳说得对。太仓银两原非边用,如何急了便要请帑?朝廷给饷养兵,原期实用,如此说闹就闹,养这骄兵何用!毕自严,你身为户部尚书,该有个解释才是。”一个以字相称,一个直呼其名,皇上的偏心昭然,毕自严很是不服,他刚履新不足一月,前时的情况并不清楚,只得道:“周侍郎所言极是,但需从长着手,旷日费时,目下解锦州之危乃是第一要务,但户部确是缺乏,只能陆续措给。” 周延儒又接上道:“饷不如粟,粟可取之当地,省去多少运费!关外并不缺粟,何故哗变?臣以为军士要挟,不只为少饷,必是别有隐情。古人罗雀掘鼠,军心不变,如今为何动辄鼓噪?其中必有缘故……” 刘鸿训忍不住了,这不是火上浇油,挑唆君臣相疑吗?不等他说完,就跨前一步:“他们要养活一家老小啊!他们是湖、广、川兵,银子可寄回家,粟可寄回家吗?”又转向崇祯,“陛下,兵乱不止,辽东可危,还是照袁崇焕所说,先发内帑救急吧!内帑缺额,可命户部筹措补进。” 崇祯瞪了他一眼:“先年三大殿失火重修,偌大工程,还有给魏阉建生祠,数十百处,那是多少钱粮?可无日不有进益,有发有余。今日大工完了,生祠毁了,又撤了各处内镇,便该有许多钱粮省下来,如何反倒不足?” 毕自严想看来得给这小皇帝解释一番了:“诸边年例,辽饷之外,共计三百二十七万八千两。自陛下柄政以来,督屯田,严考成,沉冗卒,停蓟、密、昌、平四镇盐菜银二十二万,蓟、密诸镇共节省三十三万,尚需二百九十四万八千。 “户部岁入之数,田赋百六十九万二千,盐课百一十万三千,关税十六万一千,杂税十万三千,事例约二十万,凡三百二十六万五千。如果完解,应余二十一万七千。但所入其实不满二百万,即尽充边饷,尚无赢余。还有京支杂项八十四万,辽东提塘三十余万,诸镇抚赏十四万,辽东旧饷改新饷二十万,出浮于入,已一百十三万六千。还有内供召买,宣、大抚赏等,所以不足。” “既然应收三百多万,为何实收不满二百万?” “回陛下,因为外解不能全完。” “外解何以不能全完?按祖制,直省各有预贮银两,以备急用。多者几十万,少者十几万,地方猝有变乱,不烦催科,不支官帑,事可立办,如今都哪里去了?毕自严,你说,各省该有多少?” 毕自严心中默算一下,道:“蓟镇应有银八万五千,贮遵化县库;江南应有银十万,贮镇江府库;浙江应有银十七万,贮温州府库,其他各省亦应有此数。但自给魏阉建生祠,都从中取用,便就不足了。” “不足是不足,没有是没有,到底是有是没有?” 刘鸿训道:“陛下,造祠之数不过库府十之二三,其余大多入造祠之抚按司道私囊。如今应严查各省备边备倭原额钱粮,勒令抚按司道照额补偿,并遴选廉洁风力科道核查其事,庶可使国家收士饱马腾之用,亦可使百姓免箕敛之苦,且使贪吏知法制严明,不敢恣意妄为。” “是了,毕自严,你要将各省新旧钱粮彻底澄清,逐一查算明白具奏。”呆了半晌,崇祯叹道:“内帑外库俱系万民膏脂,原是用来保封疆,安社稷,朕怎会吝惜?只是今日已是初二,此时发去也是迟了。” “陛下,”周延儒道,“前此宁远兵变,弹压不力,却流水般发饷,边兵尝到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8 甜头,才又有今日的鼓噪,至请发内帑。如此下去,各边效尤,将为无底洞!臣不敢阻止皇上发内帑,如果安危就在呼吸之间,当然应发,但不是长策,臣以为应画一经久之策。” 崇祯来了劲头:“此言良是。若是专一请帑,各边攀比,这内帑岂是不涸之源?将与兵如能像家人父子,兵自不敢叛,也不忍叛。不敢叛者畏其威,不忍叛者怀其德。又如何会有鼓噪之事?”说着就感慨起来,“黄正斌在弹劾徐大化、杨维垣时说过,先帝时他戍大同,目击内镇克减银两,至阳和各军鼓噪,毁官署,劫典铺,将吏叩头求免,抚按胁于内镇之威,不敢据实奏闻,至边防尽坏。阉宦者天下祸本,原以为阉祸平则天下净,怎还是屡屡出事?”说到这就有些动气了,“就是因尔等不肯破那官官情面,又不愿极力担当,动辄就称边饷缺乏。朕每次下旨严催各地钱粮,通不解来,如此拖欠,粮饷何时得足?” 他的目光在四人脸上逡巡一圈:“你们说吧,还有何办法?” 远水不解近渴,谁还拿得出办法?只好都默不作声。 崇祯便怒形于色了:“哼!朕以为卿等当有嘉谋奇策,朕不知者,悉以入告,却都推诿不知,朕又何从得知!每每召对,都成旧套,篇篇奏牍,俱属虚文,事事如故,处处敷衍,何曾做得一件实事来!” 这一番训斥吓得四人战惧不敢仰对,更无言以答。 崇祯知道再无更好的办法,鼻中长出一股气:“户、兵二部速派廉干官员往各边查核具奏。准发袁崇焕饷银三十万两,从内帑出,办去吧!哦,还有,许誉卿上了一疏,”崇祯说着翻找出来,“王承恩,你再念念。”王承恩接过尖声诵读: 近来用人过滥,封疆大臣久已不知法律,请陛下重申法度,明示边臣:敌军入境不能堵截,攻城不能入保,滥伤无辜隐匿不报,巡按御史可据实疏揭,在内科臣可参驳弹劾,按律逮治。 崇祯发狠道:“对,三尺高悬,任是何人,丧权失地,国法难逃!”刘鸿训明白这是冲着袁崇焕说的,更知道自与袁崇焕平台召对回来,许誉卿情绪大落。听了袁崇焕的种种说辞,方始明白“五年”之诺风险极大,深感不安,当今皇上是个极认真的主子,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五年”之许一旦落空,袁崇焕轻则发配流徙,重则身首异处。 许誉卿对袁崇焕荐举最力,岂能逃脱此厄?所以他按捺不住,缮就这道奏疏。但此事辩无可辩,刘鸿训也就不再说话。 第十四章 招安海盗郑芝龙 台湾归宗 台湾诸罗山上,一棵高近20丈的红桧树下站着一人,二十五六年纪,身材奇伟,头戴黑缎六合一统帽,身着绿袍,腰间系一蓝绢布带,大明士绅打扮,微合双目,看着那一团夕阳缓缓滑下去。 身后上来一个年轻人,道:“大哥,卢毓英来了。” “哦?哼哼,好呀。”绿衣人突然一转念,说道,“芝虎,你没难为他吧?” “哼,我绑了他,没杀他便是便宜他了!大哥,你就是咱台湾的皇上,紫禁城里那皇帝小儿也不如咱过得舒服。你可别信那鬼话,我可不去受那窝囊气!” “唉,颜大哥有遗言啊,‘建立功业,要扬中国声名’,这台湾也是中国的。不过也好,”绿衣人笑笑道,“杀一杀官军威风,磨磨他的骄气,让他再不敢怠慢我等。给他松绑吧。今天不见,让他见得我不急。明日巳时带他来见我。” 这绿衣人名叫郑芝龙,是福建泉州南安人,自小胆大,不喜读书,有膂力,好拳棒,故不受父亲喜爱。18岁跑到澳门投奔母舅黄程,结识了大海商李旦,深受李旦赏识,被收为义子,遂接受了天主教洗礼,取个教名叫做尼西拉斯?加斯巴德。 后为李旦送货去了日本长崎,留居于当地,并娶日本女子为妻,生下一子。期间结识了流亡日本的闽人领袖颜思齐,相处甚笃。 颜思齐身体雄健,武艺精熟,仗义疏财,志向高远,身边聚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弟兄。时日本德川幕府闭关锁国,颜思齐便思以武力推翻德川,占领日本,然后归附中国,既绝中国海外隐患,又扩大中华帝国版图。想到便做,说与二十八名心腹,共同举事。 不想事机不密,被幕府发现,幸好得郑芝龙岳父及时通报,众人只好携了几百子弟逃离日本,把妻儿丢在日本了,在台湾落脚。 此时正值第二次中荷澎湖之战之后,荷兰人刚战败,伤了元气,从澎湖退去台湾安平港,见来了许多中国人,不敢滋事。颜思齐等也是落荒逃来,脚跟不稳,也不敢惹事,两下相安。 颜思齐等筑屋建寨,耕种渔猎,安抚原住民,倒也惬意,郑芝龙又娶了李旦之女。不想只一年,李旦、颜思齐先后猝死。 郑芝龙在二十八人中年纪最小,但他艺高胆大,富谋略,又接了李旦的船队,遂被推为首领,便做大了。 他劫富施贫,严禁烧杀奸淫,颇得人心,两岸多有民众来投,遂设立佐谋、督造、主饷、监守、先锋等官职,实行统一管理。又开展海上贸易,通市琉球[1]、朝鲜、吕宋[2],柬埔寨、暹罗[3]、占城[4]、交趾[5]、三佛齐[6]、咬留巴[7]、马六甲诸国,并转售西班牙、葡萄牙。 几年内,郑芝龙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亚洲商业贸易的最强竞争对手。同时亦劫掠闽浙过往商船,攻打漳浦、金门、中左所[8],以取得大陆经营之地,遂迅速壮大。官军来剿,民不助官而助盗,故屡败官军。 第二天巳时,郑芝龙已在大厅坐好,卢毓英进来时,他并未起身,只是说“给卢游击看座”。 卢毓英上前一揖:“郑头领久违了。”见郑芝龙并不接茬,无以礼相待之意,连杯茶都不给,便坐下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讲。” 卢毓英向前欠身道:“去年官军进剿闽浙,在下孤军深入,被郑头领设伏抓住,郑头领不仅不杀,还酒肉款待,以礼送还。今日在下登门,不是进剿,而是招抚,头领却为何冷淡于我?” 芝龙冷冷一笑:“说是招抚,不如说是劝降。前次招降,那蔡善继居高临下,一脸轻慢之色,把那言语辱慢。我等受招安,是图个为国出力,光耀门庭,不想却吃个大大的窝心。我这些弟兄哪个是惹得的,岂肯受他这般言语?故而不从。卢游击此来如若还是那般,一切免谈。” 卢毓英哈哈大笑,道:“那蔡善继只是个泉州太守,职卑位贱,却好大架子,好不晓事!此次不同,在下是受福建巡抚熊文灿之命来见头领的。巡抚大人让在下带话,郑头领有何要求,尽管说来。” “好!看茶!”郑芝龙这才给卢毓英上茶,“你先带话给巡抚大人,这一,我有舰船千艘,兵三万,仍归我指挥,不得遣散,亦不得他人插手。可应得?” “巡抚大人正是此意。” “好,这二,我以台湾为根基,游走闽浙及东夷、南海之间,不可调往他处。”见卢毓英点头,又道,“还有第三,”略一沉吟,“为朝廷守边,当有军饷。不过朝廷给多给少,就是不给,芝龙也不在意。我做海上贸易,可充军饷,只是朝廷不可干预。” 卢毓英向前靠靠:“依在下想,此事头领不提,只管做去,巡抚大人这边亦不问,只作不知,可好?” “巡抚大人作不知,朝廷就不知么?” “头领有所不知啊,”卢毓英放低声音,“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四边都在催饷,朝廷只得加派,又怕百姓造反,陕西已经闹翻了。头领归顺了朝廷,既省了剿饷,又省了抚饷,更省了月供,何乐不为?所以皇上即使心中有数,也就佯作不知。说破了反倒不好处,还是不提为好。” “好好好,既如此,便不提。只是——” 卢毓英见他欲言又止,便道:“郑头领有话只管讲。” “好吧。芝龙还有个请求,却是于朝廷大有好处。台湾地多人少,有大片荒地。而闽南连遭大旱,饥民甚多。可招纳泉州、漳州灾民,迁去台湾,由朝廷每人发给三两银,三人发给一头牛,由我运去台湾,垦荒种植。如此,则既可解东南沿海灾民流离之困,又利巩固台湾为我大明属地。” 卢毓英一拍扶手:“确是个好主意,待我禀报巡抚大人转奏朝廷,皇上应会准。还有吗?” 郑芝龙略一踌躇,道:“没了。” “那好,巡抚大人还有一层意思。” “哦?请讲。” “东南沿海海盗甚多,如李魁奇、钟彬、刘香佬等。东夷倭寇也日益猖獗。如果大头领能进剿诸盗……” 郑芝龙抬手止住卢毓英,看向天花板:“苟得一爵相加,当为朝廷效死力,翦除夷寇,剿平诸盗,东南半壁朝廷自可高枕。” “好,果能如此,巡抚大人定然题保,决不负将军归诚之意。只是大头领要严饬诸位弟兄,登岸不可放纵。” “这是自然,不须讲得。” “嗯——还有一件小事。” 郑芝龙大笑:“原来巡抚大人的要求也不少,讲吧。” “年前至今,共有七只荷兰人的商船被郑头领截获,致荷兰人狼狈到只剩下一只待修补的商船。头领既已归附天朝,可否将荷兰船只并货物一并放还?” “哼哼,”郑芝龙阴笑一声,“官军打我不过,便勾结夷人击我,我岂能容他?不过我也不气,那荷兰舰队司令韦特是只笨熊,被我烧了一舰,虏了四舰,他只剩两舰,不发一炮就跑了。好了,还了!”向后一挥手,“芝虎,给卢大人过目。” 郑芝虎走到卢毓英面前:“这是我大哥给巡抚大人和卢大人的见面礼,请过目。” 卢毓英接过细看,是张礼单:生丝百捆,砂糖五百斤,胡椒五十斤,土茯五十斤,苏木五十斤,麝香二十斤,象牙佛雕一枚。送给卢毓英的是犀角佛雕一枚,五百银票一张。 “这只是给二位大人的,巡抚大人不必再游说那边,”郑芝龙向北一指,“我都会有安排。” 内阁大臣和周延儒脚跟脚到了,行过礼。崇祯道:“袁崇焕举荐王象乾总督宣大,朕虽已照允,但宣大也是御北重镇,王象乾耄耋年纪,朕怕他力有未逮,你们看呢?” 几人相互看了看,刘鸿训见都不说话,便道:“以前大同马市,夷酋以马易我彩缯,却以驽马相诳,王象乾曾言不若却其马,断其缯,按马价折半与其币。不要人家马,又平白给人钱,以此观之,象乾当是一意主抚。臣想袁崇焕荐举王象乾,乃是为稳定宣大一线,使辽东既无分兵他顾之虞,又免侧背受敌之忧。” 钱龙锡接口道:“抚西以拒东,西靖而东自宁,袁崇焕所虑大有道理。”过了半天崇祯才“嗯”了一声,转向王承恩道:“叫王象乾来。”又向着众臣道:“郑芝龙已被熊文灿招降,此事可信么?” 李标心中一惊:“陛下怀疑熊文灿谎报邀功?” “朕不是疑熊文灿,是疑那郑芝龙。” “陛下所疑不差,”周延儒接口道,“蔡善继有恩郑芝龙,曾与招抚,郑芝龙也曾复书愿降,偏是其弟郑芝虎不服,鼓捣部众不从,郑芝龙无法,只得仍旧踞岛为盗,于是朱一冯一意主剿,结果被郑芝龙打得大败,不得已改任熊文灿,文灿温言招谕,竟收了功效。为何有恩郑芝龙的蔡善继招抚不成,熊文灿一招就成?那郑芝虎怎么也不反了?” “你是说其中有诈?”李标问。 “一点儿不错,”周延儒道,“福建海盗甚多,焉知不是众盗联手,芝龙诈降,图个里应外合,聚歼官军,成就一方天下?” 崇祯心中暗暗赞许,这周延儒熟悉福建沿海情形,可见他留心边务政务,思谋得也很透,是个可用之才。 见别人不再说话,刘鸿训移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妄加揣测。朱一冯之败,乃是许心素、陈文廉军陆路失道,贻误战期,未能按计形成合围,致洪先春水路舟师孤军奋战,即便如此也是旗鼓相当,后被郑芝龙绕出洪先春后,两路夹击,洪先春才败。但看郑芝龙擒住游击卢毓英,款待释还,已见其有归顺之心。 “芝龙、芝虎必已看出,如若官军计划周全,众盗是抵不住大军围剿的。蔡善继虽有恩于郑芝龙,毕竟只是个泉州道太守,熊文灿是福建巡抚,自是更加可信。加之熊文灿许诺其仍统旧部,移作海防,郑芝龙无后顾之忧,遂有是举。不过,周大人所虑也不可不防。可命熊文灿妥为安置,画地为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9 牢,严加监视。众海盗中以郑芝龙势大,可命其寻机掩击他盗,以功抵过。” 崇祯点点头道:“蔡善继与那郑芝龙有何恩典?” 刘鸿训道:“郑芝龙父曾为泉州库吏。芝龙幼时,泉州太守蔡善继一天公出,突被一石子击中额上,立饬卫卒查捕,结果捕到一个幼童,问明是郑库吏子芝龙。郑库吏闻报大惊,急忙入署待罪,却见郑芝龙笑着出来,原来蔡善继已放了他。其父入谒蔡善继请罪。善继笑道:‘你子相貌非凡,他日必当富贵,现在年尚幼稚,稍有过失,不足为罪。’就是这点儿恩。” 崇祯笑了:“熊文灿为郑芝龙乞加恩授职。今日接颜继祖奏章,言郑芝龙既降,应责令报效,积有战功,方可授职。诸卿以为如何?” 周延儒道:“颜继祖所奏为是。” “臣看不妥,”刘鸿训道,“熊文灿已命郑芝龙剿灭诸盗,郑芝龙没有名分,是官是盗?且郑芝龙不要朝廷关饷,省去多少银子,再无名分,怕的是他那些兄弟又要挟郑芝龙而反了。可先授个小职,其后再按功行赏。” 崇祯想了想,道:“好吧,就授他一个游击吧。” 王象乾跟着王承恩进来,行了礼。崇祯招呼王象乾:“王老爱卿,这边坐,离朕近些。”王承恩忙搬来椅子放到了离御案咫尺之处,这是大破惯例的。王象乾惶恐不安,连忙道谢,无奈崇祯一再坚持,只好屁股沾着椅边儿坐了。 崇祯道:“众卿家也坐吧。”王承恩又忙着指挥几个小侍搬来椅子,站了半天的阁辅大臣们这才托王象乾的福坐了。 崇祯笑盈盈地对着王象乾道:“卿是三朝元老,忠猷素著,卓有名声。今日见卿矍铄,知袁崇焕荐举不差。卿有何方略,可当面陈来。” “臣年八旬,齿疏不能详奏,所有方略,具在疏中,明日就能呈递御览。” “卿不妨择其要略,面陈一二。” “是。西北诸酋中,以蒙古察哈尔势最强,虽为我夙敌,但与卜哈诸酋也多有矛盾,分分合合。本来朵颜等三十六家联合,尚能抗衡察哈尔,但自朝廷停了对朵颜三十六家的抚赏,三十六家归降建州后,西北边防已经空虚。宣大守军不过万人,又老幼居多,如何抵御蒙古数十万大军?停发三十六家抚赏无非是国库日绌,那么宣大一线增饷增兵亦属不能。目前察哈尔尚未投降建州,如善加抚慰,可为我用,每年抚银数万两足矣,既远少于三十六家抚银,亦远少于宣大增兵之饷,还可得数万人马,安插蓟镇,沿边驻牧,为我藩篱,可敌诸酋。” “酋意肯受抚么?” “臣想从容笼络,抚亦可成。” 崇祯默然良久,道:“招抚可成,当然大好。但御夷当恩威并济,不可专持羁縻,以遗后患。” 刘鸿训插言道:“虎酋知王大人将至,自退六百里。” “哦?退到什么地方了?” “……臣不知。” 王象乾道:“臣闻报退去直北沙漠中。” 崇祯面露喜色:“卿年虽逾八旬,精力尚壮,仍使敌闻名丧胆,朕心喜悦。卿抚于西,袁崇焕御于东,恢复功成,皆卿等之力。卿回去准备吧,早早赴任,朕等卿的捷报。” 日本还子 崇祯心中高兴,信步出屋,到外面被风一吹,更觉清爽,遂吩咐道:“去坤宁宫。” 周皇后听到传报迎出来,见到崇祯,晃晃着就要屈膝行个万福:“妾……” 崇祯紧趋几步一把扶住:“朕说过几次了?你身子不方便了,免了那套俗礼,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再如此,朕就不来了。” 周后笑笑道:“不能失了规矩,更不能从妾这儿破了规矩。” 崇祯扶她进了屋,回身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待皇后坐了,又道:“你说是规矩重要,还是江山社稷重要?” 皇后不解:“怎就说到江山社稷去了?” “你要是折损了朕的皇儿,这江山社稷传给谁去?” 皇后嘻嘻一笑:“行个礼儿就折损了?”又嗔怪道,“皇上怎知就是个龙儿?” 崇祯仰头叹了一声:“唉,如果上天还怜惜朕的苦心,定会送朕个龙儿。”说着就去解皇后的裙带。 皇后大惊,忙扯紧了衣带:“皇上要干什么?” 崇祯诡笑:“你别怕,朕只是要对儿子说句话。”说着就把耳朵贴在了妻子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听了一会儿,“他为何折腾不止?怕是难耐寂寞,要出来吧?”皇后咯咯笑了,柔情似水。“嗨,他踹了朕一脚,还未睁眼,就要造反么?好,有帝王气概,朕现在就封你为太子!”说完哈哈大笑。 见丈夫盼子心切,周后不无担心:“看来,如果是一女,妾身就是大明罪人了!” “就便是公主,日后也必得皇子,苍天终不负朕。只是朕的女儿,必得像田妃那般,琴曲棋画样样精通才好。” 周后立刻收了笑,脸已阴了:“妾生儒家,非生烟街柳巷,只知诗书蚕织耕劳之乐,不晓勾抹弹挑伎戏之工,棋画犹可,琴曲非闺中可得,无以教儿女,不知田贵人从何人授指法?” 听这突然一问,崇祯倒僵住了。周后却不看崇祯,继续道:“妾听宫人说,田妃即使酷暑热食,或行烈日中,也是肌无纤汗,枕席间皆有香气。哪有这种人?该出汗时不出汗,岂不要憋出病来?那香气能留于枕上,自然也是身上熏洒过的。妾等以身事君,是妾等之责,以色事君,妾不取,皇上也应留意呢!” 崇祯脸上更僵硬了,周后还是不住口:“田妃生长南方,入宫后也不注意皇家风范,将江南的风俗也带进宫来,衣物鞋类都是南人装束,皇上不但不制止,还让江南年年贡进……” 不待皇后说完,崇祯拨头走了。王承恩紧跟上几步:“皇上,今儿个是立秋了,该去慈宁宫请安了。” “噢,朕是忘了。晚膳移慈宁宫。” 慈宁宫掌太后玉玺的神宗妃刘昭太妃性情谨慎仁慈,对诸王都十分疼爱。崇祯来到慈宁宫,早有人报知太妃,崇祯径直进了帘内,“老太妃可好,前些时地震,没伤着吧?”刘老太妃拉起崇祯上下左右一通观瞧:“没伤着我家皇上?好,好!” “今儿是立秋,皇孙与老太妃共进晚膳。” 刘老太妃大喜:“皇帝且坐,老身亲为安排。”说着由贴身宫女搀扶着颤巍巍走出去。待转回来,却见崇祯斜倚在高脚茶几上睡着了。 王承恩见老太妃回来,想去唤醒皇上。老太妃伸手止住他,心中泛起酸楚,蹑脚走出,命尚衣太监取棉袍来,亲手给崇祯遮盖上。崇祯惊觉,睁眼见是老太妃,才想起身在何处,忙起身谢过:“皇孙无理甚!唉,如今比不得神祖时海晏河清。天下多事,两夜省文书,未尝交睫,今日早朝后又与大臣议事多时,困不自持,老太妃饶过吧。” “……苦了我孙儿了!皇帝还是个孩子呀!……”刘老太妃只说得一句,便哽咽难言,潸然泣下。 席间,崇祯见老太妃还在唉声叹气,便想逗她高兴:“老太妃可知我朝出过一部忠义话本《水浒传》?” 刘老太妃道:“《水浒传》怎的不知,写的是宋朝年间的事,一百零八个强盗造反,又被招安了,写书的叫施耐庵。” “老太妃可不知魏忠贤也出过一部‘水浒传’。” “什么?魏忠贤还会写书?皇帝说笑了,老身还会不知那魏忠贤?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这书是吏部尚书王绍徽所写,他仿《水浒传》一百单八将,将东林党人编成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名为《点将录》,送给魏忠贤,魏忠贤便按名黜汰。” “这倒有趣儿,皇帝说来听听。” “也记不得许多,记得天罡星有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玉麒麟赵南星,智多星缪昌期,入云龙高攀龙,黑旋风魏大中,大刀杨涟,豹子头左光斗,急先锋黄尊素,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郧,霹雳火惠世扬,鼓上蚤汪文言;地煞星有神机军师顾大章,金眼彪袁化中,旱地忽律游士任。” “老身不知别人,但知道叶向高是个好官。这些人后来怎样了?” “大都死了。除了叶向高、钱谦益、文震孟,都死于魏忠贤之手,死得很惨。” “哎,造孽呀!” “魏广微编过《缙绅便览》,也是编排的这些人,斥为邪党。崔呈秀编过《同志录》,就是东林党名单,同时还编了一部《天鉴录》,是朝中不附东林之人的名单,一块儿呈给魏忠贤,魏忠贤便凭此升降,于是众人都学崔呈秀,蝇集蚁附,其门如市。” “听说那杨涟是个带头攻魏忠贤的,也是个硬骨头。” “是,杨涟首指魏忠贤二十四大罪。”崇祯从王承恩手中找出杨涟疏,读道: 罪状昭然在人耳目,廷臣畏祸而不敢言,外廷结舌而莫敢奏,不但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而不知有陛下,便是都城之内亦只知有忠贤而不知有陛下。陛下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幺么小丑,令中外大小揣揣莫必其命? “杨涟在狱中还写了一篇血书。”又翻找出来读: 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皇天后土,天下万事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这血书怎能传出大牢啊?难道魏忠贤不知道?” “是一个看守杨涟的狱吏,看见杨涟破指书写,便夺了过来,本想交予阉党邀功的。回家后细读,竟大哭起来,便藏好了,直到魏阉死,竟出来为杨涟呼冤,交出血书。” “唉唉唉,这就叫良心发现。倒是个可用之人。” “是,孙儿已将他按功叙用。” “皇帝拿这许多折子,还要回宫去看?” “是。黄尊素、魏大中、杨涟、周顺昌等东林党人之子纷纷上书为父讼冤,真个是字字血泪,令人扼腕!唉,皇兄用非其人,致良才蒙冤,奸人误国……” “事是如此,皇帝大强过乃兄,应该赠谥这些人才是。”老太后叹口气,“作孽呀,不说了。大过节的,说点儿高兴的事。” “高兴事——”崇祯拍拍脑门,“有了,有一件大高兴的事。” “唔?说来听听。” “南海中有一大岛,名叫台湾。早在三国时期,孙权水军就已占据台湾,随后两岸相互移民渐多,至隋炀帝时开始通商,宋时正式设官。后来东夷海盗据过台湾,荷兰人也占了一块。有个大海盗名郑芝龙,他现在占了台湾,但近日他降了朝廷了,台湾又归附我大明了。” “那台湾离咱这儿有多远啊?” “距离福建不到三百里。” 不想老太妃又叹道:“唉,皇帝又多了块操心的地方。这心呐,可操老远了。皇帝可要派官去守着呀?”不见崇祯答应,老太妃细看,见崇祯已经放箸,又有些迷迷糊糊了,便向王承恩道,“扶皇帝回去,不要再批折子了,快些歇了吧。这么大个国,得有多少事,哪有个完?” 日本大阪城大手门外,数十名日本武士双手持刀向前,双腿微屈劈开站立,神情紧张。十步开外的樱树下,六十名身着大明铠甲的壮汉插手抱胸,与日本武士对峙着,旁边放着十几个大箱笼。 门内的天守阁是一座镶铜镀金的八层建筑,白墙绿瓦,每个飞檐翘端用金箔妆饰着老虎和龙头鱼身。 会客大厅里,两个一身明朝戎甲的年轻人正在观赏屏风上的绘画。只听得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屏风后转出数人。两个年轻人还没弄清哪个是德川家光,只听其中一人道:“这是日本狩野画派的绘画。” 在前的年轻人见说话的人身着印有德川家纹的礼服,便上前一步,抱拳躬身施礼:“郑芝豹拜见将军。”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 “阁下是郑芝龙大首领的兄弟?” “是。” “请坐。”德川家光伸手示意,自己也坐下,“本将军知道你是为郑将军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3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0 家眷而来,本将军也知道这天守阁外有六十名虎视眈眈的中国武士。但是阁下也一定知道,幕府政令如果对中国人网开一面,日本人就会大为不满,说本将军对中国强人尚且屈服,对明廷更要称臣了,让本将军颜面扫地啊,那今后本将军的话就没人当真了,就要起内乱了。所以,幕府政令不容更改。” “幕府政令是禁止日本人离开日本。田川虽是日本人,但她嫁与家兄,理当随夫,也就是中国人了。至于福松,是家兄亲子,虽然生在日本,也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将军有何理由不许中国人去中国?”郑芝豹问。 “阁下此说不确。田川嫁与令兄,也还是日本人。无论是中国男人娶了日本女人,还是中国女人嫁了日本男人,都可以留在日本,本将军绝不干涉。如果离开,也可自便。但日本人,无论男女,都必须遵守本将军的规定。” 郑芝豹微微一笑,向后一挥手,郑芝鹏快步上前,将一幅卷轴双手递给德川家光的家臣。 家臣在德川家光面前展开画卷,只见卷上画着数十艘巨舰,破浪而来,炮铳齐发,岸上浓烟四起,火光冲天,尸体横陈。 “此是何意?”德川家光问。 “芝豹先是求见平户当局,请求准许家嫂、侄儿去中国。但他们以幕府政令不敢违抗为由,拒绝遣返家嫂、侄儿。不得已,芝豹只好求见将军。眼下平户岛古江湾口外洋面上,五十艘十橹苍山铁大战船面向港湾一字排开,所有炮铳指向岸上。想必将军也知道家兄的海上实力,就是明廷官军和荷兰舰队也是屡败于家兄。如果将军执意不肯送还家嫂、侄儿,我十万大军只好诉诸武力了。” 德川腾地站起:“你威胁我?!” 四名家臣趋步上前,手握刀柄,怒视郑芝豹! 郑芝豹嘿嘿一笑,靠向椅背,说道:“将军何必生气呢?家兄的实力将军不会不知吧?北到朝鲜,南到吕宋,西到中国福建,东到贵国,这大片的海洋之上,有谁能与家兄对抗?大明水军屡战屡败,就是那红胡子的荷兰人也是一触即溃,不堪一击。现在家兄已受抚,是大明的南海守军。将军想想,以日本现在的力量,能否与家兄对抗?能否与中国抗衡?” 德川家光凝视着画卷,眉头渐渐皱紧。 郑芝豹看着德川,对郑芝鹏说:“抬进来吧。” 郑芝鹏出去,不一会儿那些大箱子就抬了进来。 郑芝豹起身向德川道:“这是家兄送给将军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还望将军笑纳。” 德川走过来打开一个箱子,是满满的一箱黄金。又打开一个,德川愣了,是一箱火铳! 郑芝豹又道:“这都是澳门造的荷兰火铳,最新的。” 德川脸色缓和了,想了想道:“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令兄的公子——他叫什么?” “汉名郑森,日名福松。” “唔,他可以去中国。至于令兄的夫人,她是日本人,不能违令,这样我也好向国民交代,如何?” 郑芝豹想德川幕府确是有为难之处,目前只能如此,便道:“好吧,但以后在下还是要接回家嫂的。” [1]今冲绳。 [2]今菲律宾。 [3]今泰国。 [4]今越南南部。 [5]今越南北部。 [6]今马来西亚。 [7]今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 [8]今厦门。 第十五章 亲查浙江作弊案 重臣遭贬 崇祯一出来,大臣们就看出来,皇上又着恼了。 “王在晋,察酋[1]入犯大同,你为何隐匿不报!” “臣不是隐匿不报,臣只接到大同总兵渠家祯报疏,并说察虏已退,未接到巡抚张翼明或王象乾报疏。臣想王象乾到后不日当有奏报,再奏明皇上。” “渠家祯的报疏就不当奏明了吗!王象乾到大同了吗?” 刘鸿训道:“按时间算,应是将到未到。” “哼,你说察酋闻王象乾到,自退六百里,怎么他将到,察酋就入犯了?” 刘鸿训咕哝道:“总兵任御敌之职,当问渠家祯。” “问渠家祯?那平日里是谁在请饷?朝廷养士,费许多兵饷。平日只知请饷,一遇虏至,便束手坐视。不令虏轻中国吗?难道中国真的胜不得它?察酋杀戮人民,满载而归,巡抚官不能防御,是功是罪?” 刘鸿训道:“巡抚请饷,也是养兵,饷给了渠家祯们。可遇虏来犯,渠家祯却闭门不出,拥兵坐视,任其杀掠,难逃其罪。” “拥兵坐视?他拥有多少兵?” 几阁臣相互看了看:“……臣等不知。” “王在晋,你是兵部,应该知道。” “……约几千人。” “你们这阁臣、兵部是怎么当的!朕告诉你们:只有千余人!叫他如何去敌十万察酋!渠家祯有罪,督抚做何事?” 这小皇帝实在厉害,比阁臣知道得还清楚,可见他十分留意边事,倒显得阁臣不用心了。刘鸿训不甘心,又道:“文臣在内调度,武臣在外提兵。文死谏,武死战,武不能战,是为不忠。” “文臣还当节制武臣,哼!依臣之见,边疆失事,只参总兵等官,是文官偏心!” “皇上责备文臣极是,但自皇祖静摄以来,至先帝时二三十年,边备废弛已久,一时猝难整顿。”李标小心道。 “那王在晋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李标知道今天皇上有气,但不知是冲着谁来的,还是顺着话说,别惹他的好,便道:“王在晋屡被人言,宜放他去。” “此事只有一个是非,封疆大事,中枢重任,自有祖宗之法,如何只叫他去便了?还不只这一件事呢!提督郑其心劾张庆臻私改敕书,擅增‘兼辖捕营’数字,有违旧例,你们知道吗?”崇祯盯着内阁问。 几人面面相觑。李标道:“兵部请张庆臻总督京营,皇上首肯,口谕臣等裁定,臣等遵旨办事,至于改敕之事,臣等俱不知。” “兵部拟敕,要送内阁裁定,兵部有手本,怎说不知?”崇祯认定是阁中有人上下其手。他就怕因自己年少,被朝臣看轻贱了,现在竟就有擅改敕书,全不把皇帝放眼中的了,愈想愈怒,一拍龙椅,“张庆臻,是谁为你改敕书的?说!” “……是——文书官,臣并不知。”惠安伯张庆臻低了头。 “胡说!”吏部侍郎张凤翔站出来,“文书官乃颐指气使之人,岂敢擅自改敕?内阁不用印,那改动能作数吗?” “你不想实说?好,”崇祯急躁起来,转向阁臣,“你们说!” 李标站出来道:“陛下,张庆臻有揭帖递交内阁,兵部亦有手本,臣等又接圣上口谕,故未遑细审,是臣等疏忽了。” “疏忽?总督京营不能辖巡捕军,你们不懂吗?他还递了揭帖?张庆臻,改动敕书,不上本就敢送私揭?你好大胆!” 张庆臻抖抖地回答:“臣以一时盗贼生发,不及上本,又系小事,不敢渎奏。” “小事?改敕书是小事?如此说尔等是不把朕放眼里了!” 此言一出,呼啦啦全都跪下了。 “都起来。张庆臻,你送了多少银子?” “……并无此事。” “无此事?若无此事谁甘冒欺君灭门之罪为你改敕?——王在晋,内阁审过敕书要发回兵部,你应当知道,你说!” “……臣亦未细看,就颁了,是臣之过。”王在晋低了头。 御史吴玉突然说了一句话,声音虽轻,却震呆了所有人:“陛下,兵部手本有刘鸿训‘由西书房办理’字样。”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都看向刘鸿训。 崇祯更惊,完全不敢相信,看着吴玉道:“不得胡乱指摘!” “臣不是胡乱指摘,刘鸿训曾言,‘皇上毕竟是冲主,不必凡事一一奏闻。’” 崇祯立刻怒火直冲脑顶!他最怕最恼的就是朝臣把他看得幼不更事,而这刘鸿训竟敢当众蔑视他!刘鸿训不得不说话了:“陛下,兵部手本批办确是臣所批,但臣绝无纳贿改敕之事。” “即便是文书房改的,抄后也要送内阁复审,是谁复审的?” “是臣,”刘鸿训道,“但臣每日代拟圣谕,批复奏疏,数十百件,精神劳顿,偶有疏忽也是有的。” “哼,偏偏就在这改敕的关节上疏忽了?” 李标忙奏道:“陛下,臣等与鸿训同事,并不闻有此事,还请陛下细访。” 崇祯可是再也不信了,刘鸿训办事一向严谨,怎么偏在这纳贿通关的地方失误?他心中涌起悲哀,亦更加愤怒,只因对他宠信有加,他就敢窃弄兵权,收赃纳贿,无人臣礼了!便道:“这样明讲,何须更访!内阁拟票,刘鸿训、王在晋、张庆臻革职听勘,渠家祯、张翼明论死!”殿下鸦雀无声。刘鸿训、王在晋、张庆臻出去之后,崇祯平静了些许,道:“大同是我御北重镇,但恃款弛备,糜烂已久,这样下去不行!诸卿可有良策?” 半天无人说话。崇祯又有些上脸,正要发作。一人出班道:“臣荐一人代渠家祯。” 崇祯看去,虽脸熟,却一时叫不上姓名。但见此人状貌颀伟,不禁脱口而出:“好一尊门神!” “臣王洽职工部右侍郎,陛下封臣门神,臣就是陛下的门神。” “嗯。你刚才说什么?” “臣荐一人代渠家祯。” “代有何用,左右还是混下去!朕是问你们可有对策。” “臣荐此人,便是对策。” “哦?何人?” “满桂。” “满桂?嗯,是个人才。” “满桂就是蒙古人。天启四年,蒙古部落驻牧宁远东鄙,辽民来归者悉遭劫掠,孙承宗遣满桂袭大凌河,诸部号泣西窜,东鄙遂宁。满桂忠勇,有威善抚,诸部咸服,每年省下数十万抚赏银。本来那城中郭外是一望丘墟,此后军民至五万余家,屯种远至五十里。臣以为用满桂制蒙古诸部,可谓得人。” “好!命满桂为大同总兵。张维枢,你近前来。”张维枢趋到御座右侧前,崇祯也站起来走近,小声道:“王洽为人如何?” “原来陛下问这个,”张维枢点点头,道,“为官廉能,任东光、任邱知县时,其廉能即为一方最,加之仪表伟岸,危坐堂上,吏民望之若神明。” “嗯,退下吧。”崇祯归位,目不移位看着王洽,“王洽,你接王在晋主兵部如何?” 王洽赶忙躬腰道:“臣不懂兵事。” “你不是朕的门神么?门神就是要看好我大明的大门。好了,就这样了。”崇祯又看向李国,“元治,你的三次辞任疏朕看了,你的《条陈新政十事疏》朕也看了,件件触及时弊,卓有见地。”说着拿出李国的奏牍,“朕撮要念一念,众卿可听仔细了:历必为之志,务典学之益,执总揽之要,广听纳之方,谨内传之渐,崇节俭之德,核职掌之实,精用人之衡,恤下民之苦,循久任之法。” 崇祯合上奏牍:“李国所奏十事,訏谟硕画,裨朕新政,事关朕躬,当一一采纳实行。各部如议,着实申饬核奏。” 崇祯停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道:“朕知道当年刘志选等劾论国丈张国纪时,李爱卿曾极力护持懿安皇后父女,有功于朕。李爱卿屡呈辞疏,朕亦多次另旨慰留,看来元治去意已决,朕也只好准了。”说着长叹一声,“九人内阁,如今去了七人,众卿另行推补吧。李国推举韩爌、孙承宗入阁。孙承宗还是留作边关之用吧。朕已召韩爌入朝,算来十一月底十二月初该到了。再有,”崇祯扫视一圈,“今后一应章奏未经御笔批红,不许报房抄发,泄漏机密。官员私人揭贴,不许擅行抄传。都记住了!” 退朝出来,张维枢拉住王洽:“门神尚书,该当做东道了吧?”旁边几人也随声附和。 不想王洽苦笑摇头:“中枢之座必不久。” “唔?为何?” “本就不晓兵事,何况为门神?门神者,一年即换。” 过了戌时,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户科给事中瞿式耜奉钱谦益召唤,前后脚悄悄到了钱府。待二人坐定,钱谦益开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1 口道:“皇上已下明旨廷推阁臣。上次会推,我等过于木讷,东林未占一席,来宗道、杨景辰阉党竟占两席,幸有刘鸿训、钱龙锡主持公道。现在刘鸿训又去,此次会推再不能无动于衷了,须计议个万全之策。” 瞿式耜道:“老师有何想法?” “你们想想该推哪些人?” “论资历,王永光为首,论人望,就是老师为首了。” 钱谦益沉吟了一会儿:“你们觉得周延儒这个人怎么样?” 二人互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章允儒道:“警敏柔佞,独契圣衷,志不在小,非我同道。”钱谦益点点头,说道:“如若推他,东林必受排挤,若不推他,只怕圣上否了。” 瞿式耜道:“我看先不推他,若圣上不满,再补推他不迟,反正首辅轮不到他做就是了。” 张允儒想了想道:“此事除非冢臣王永光出面主持,各方可无异议。不过他已连疏乞休,闭门不出,不知能否说动他?” “说得不错,王老大人不出面,此事断难通过。此时我不宜出面,你们二人谁去说服王大人?” 章允儒看着瞿式耜笑道:“自然是瞿兄台了。” 瞿式耜也笑道:“为什么就该是我?” “你那张嘴谁不畏着,追魏广微、顾秉谦、冯铨、黄立极之罪,言朱童蒙不可宽,汤宾尹不可用,来宗道、杨景辰不可居政,为王之宷请恤,为孙慎行讼冤,为杨涟、魏大中、周顺昌请谥,谓徐良彦当起用,皇上都一一照准,就是王永光宜典铨,也是你荐的,王老大人也让你三分呢。” 瞿式耜笑着摆手:“好了好了,我去我去。”又转向钱谦益,“老师可已排出人选?” 钱谦益摆摆手道:“人选一定要和王大人共同拟出,他是不会推阉党的,并且要把王大人列入,才好无话,只是孙慎行、曹于汴一定要在名册中。这样,李标、钱龙锡同情东林,老韩爌本就是东林一派,再现东林内阁,诸事都好做去了。”二人离开钱府已是亥时。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亮,瞿式耜就敲响了王永光的大门。 过了大半个时辰,一顶绿呢大轿从远处抬了过来,到了王永光门前,刚要落地,王府大门突然打开,瞿式耜喜滋滋地出来。轿中人忙低声吩咐轿夫:“快,抬起来,往前走,别停下!” 轿子又继续前行,轿中人掀起窗帘一角向外窥视,见王永光竟亲送瞿式耜至大门口,相揖而别。 王永光瞥见轿子,觉得面熟,一时想不起。送走瞿式耜,又盯着轿子背影看,恍惚忆起,自语道:“像是温体仁的轿子。” “大人,王大人来了。” “快请快请!”温体仁已经恭候多时了,忙迎了出去。 二人见了礼,王永光笑道:“温大人驰书相邀,必有大事教我。” 温体仁将王永光让入客厅,道:“近日有门生送来一坛窖藏二十年的椒柏酒,如此琼浆玉液,一人独饮,了无情趣,亦辜负了美酒。今夜月白星暗,云淡风轻,故邀大人来,廊下架起桌椅,饮酒赏月,也是一大快事。”也不待王永光答话,吩咐道:“摆上吧。” 王永光忙摆手道:“慢、慢、慢。温大人,你我二人虽是同朝为官,但私交不厚,往来不多,不知大人何故单独相邀,怕不单是为了吃酒吧?” 温体仁长叹一声,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大人所言不错,体仁与大人交情不笃。但体仁为官三十七载,满朝文武都无深交,这大人也是知道的,体仁也常有落寞孤寂之感。自魏广微去后,这朝中便只有大人资历最深了,其次也就是体仁了,我二人都是万历二十几年进士,顾秉谦、黄立极等人也不过是三十几年的,何况他人?我有好酒,独饮乏味,不邀大人饮,还能找谁去?” 论资格,王永光确是不好驳温体仁的面子,听温体仁说得入情在理,也就不再说什么。此时园中已摆好酒馔,王永光随温体仁出到园中入座,见桌上摆出一碟菊花糕,一盘迎霜麻辣兔,一盘蒲包蒸蟹,一碗糟瓜茄,一碟清煮浇汁鲍螺,都是时令美味。温体仁一面讲着神宗时的趣闻轶事,以示二人渊源,一面殷勤劝酒。 王永光也颇感动。温体仁言语谨慎,无大作为,故无党无派,虽无众望,却为官清廉。若说资历,除自己外,也确无他人可与比肩,遂叹道:“温大人说得在理,难为你这一片心思。永光亦知大人一生清廉,君正臣良,天纲地维,但愿我俩今后能携起手来,为朝廷分忧。” 温体仁举起杯道:“大人说得好,就让我们为大臣们做个榜样!”遂放开襟怀,二人推杯换盏,痛啖豪饮,不到半个时辰,酒已去了半坛,王永光已露醺态。温体仁见时机已到,便把话引入正题:“听说大人决意乞休,皇上温言慰留,大人去意弥坚,但目下正是遴选内阁之际,正赖大人主持,大人怎可在此时告归?” “长卿所言与钱谦益同。” “哦?” 王永光已是把不住嘴,一倾而泻…… 小人发难 大臣们在文华殿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崇祯出来,身后跟着李标、钱龙锡和王永光,显然三人刚被召对过。崇祯坐下道:“吏部提出了会推阁臣的名册,王永光,你念念吧。” 王永光答应一声,展开名册:“吏部左侍郎成基命,礼部右侍郎钱谦益、郑以伟,尚书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薛三省、盛以弘,礼部右侍郎罗喻义,吏部尚书王永光,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 “诸臣可有异议?”崇祯问。停了片时,没有人说话,崇祯忍不住了,“温体仁。”崇祯点名道。 “臣在。”礼部尚书温体仁出班。 “你不是参钱谦益受贿吗?怎么不说话?” “臣上了奏疏,圣上自有明断。” “朕是看了,你可有实据?” “实据不在臣手,只问钱千秋便知。” “这叫什么话,没拿得实据,如何就敢弹劾!” “案人徐时敏、金保元已死,钱千秋在逃,臣如何拿得实据?但此案人人皆知,只是被钱谦益朋党抹平,罚俸三月了事。” “陛下,温大人所言不实。”王永光忍不住了,“据臣所知,当时钱大人为翰林院编修,任浙江主考官。归安人韩敬、秀水人沈德符冒用钱大人名义,策划科场舞弊,预捏字眼,假称关节,遍投应试士子,约以事成取偿,浙江士子多堕其网中。士子钱千秋买到的关节是‘一朝平步上青天’七字暗号,要把这七字埋于每段文尾,以便考官识别。 “后钱千秋果然金榜题名。后因制造关节与出卖关节之人分赃不均内讧而事泄,经磨勘原卷,找出证据,将出卖关节的徐时敏、金保元捕获交刑部审讯,徐、金二人下狱,钱千秋革去功名遣戍,钱谦益失察罚俸三月。此事早已结案并已过七年,不知温大人为何现在又要提出?” 崇祯听到“朋党”二字,早已怒不可遏,冷笑道:“既然主考官未设关节,如何就将那钱千秋取中了?” “钱千秋本就才华出众,该中的。” “卿又不是主考官,卿怎知道?不要你说。钱谦益,温体仁参你的事,可是真的?” 钱谦益跨出一步:“臣才品卑下,学问疏浅,滥与会推之列,处非其据,温大人参臣极当。但钱千秋之事关臣名节,不容不辩。臣于天启元年典试浙中,未闻有钱千秋事,回京后方闻其事,当时即具疏参他并已勘问明白,现有案卷在刑部。” 温体仁逼上一步:“钱千秋当时就逃了,怎会到案?只有徐、金二人提到刑部,如何赖得过?” 钱谦益只想息事,不敢多辩,只道:“现有刑部案卷。” “乔允升,”崇祯道,“你当时在刑部吗?” “臣当时在。此事天启二年才到刑部,现有案卷。” 温体仁紧逼不让:“钱千秋根本未曾到官!如何说得结案?” 钱谦益看出皇上已是怀疑:“其实到官,臣怎敢欺瞒皇上。” 崇祯看向众臣:“一个说结了,一个说不曾结,你们说呢?” “陛下,”章允儒站了出来,“臣曾见过招稿。” “既然有案卷有招稿,一并提来查验就是。乔允升,去提吧。” “……陛下,招稿在章允儒处。”乔允升小声道。 “招稿怎会在章允儒处?” “……陛下,”章允儒犹豫了一下,“臣确曾见刑部招稿的刊本,当时亦复制了一份。那日见温大人有疏参钱大人,王大人说‘这是我们会推中之人,谁曾见招稿来?’臣说偶有一个副本,并非原本。” 这句话被温体仁抓住了把柄:“陛下,章允儒所言足见诸臣在外商议来的。‘我们’二字,已见党同伐异。” 章允儒明白自己话说多了,忙道:“枚卜大典,诸臣矢公矢慎,天日临之在上,皇上临之在上,臣等何敢有私?温大人资虽深,望原轻,故诸臣不曾推他。如钱大人有秽迹,何不纠之于枚卜之前,今会推疏已上,点与不点,一听上裁。” 温体仁立即反驳:“章允儒所言,正见其党谦益。未卜之先,不过冷局,参他何用?此时纠他,正为皇上慎用人。” 章允儒发急了,忙道:“党之一事,从来小人所以陷君子,皆是这等说。臣犹记得当日会推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缺,魏广微欲逐赵南星、陈于庭诸臣,使魏忠贤加一‘党’字,尽行削夺。大抵小人为公论所不容,便将公论所归者指之为党!” 这话大大失误了,将七年前已了结的旧案重新翻出,皇上又一意追查,袒温抑钱之意明显。果然崇祯勃然大怒,将温体仁比作魏忠贤,岂不是将崇祯比作天启了吗?“胡说!御前奏事,怎这样胡扯?你说温体仁是魏忠贤,是说朕养了魏忠贤吗?拿了!” 众臣心里都明白原委,无人上前承旨。 崇祯厉声喝道:“锦衣卫何在?” 锦衣卫自不敢怠慢,一拥上来,将章允儒架了出去。 “乔允升,你去将招稿提来给朕看!”乔允升是一时忘记招稿放在何处,才推在章允儒身上的,此时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崇祯阴着脸看过低了头的廷臣,“温体仁,你疏中说‘欲卿贰则卿贰,欲枚卜则枚卜’,是怎么说?” “此番枚卜,都是钱谦益事体,事关己身,不曾结硬说结,如何服人?有如此劣迹,怎能推他在内阁里面?臣会推不与,理应避嫌引退,不当有言。只是不忍见皇上孤立于上,是以不得不言。” 崇祯又道:“你疏中有‘神奸结党’一语,奸党是谁?” 温体仁做出畏缩状:“钱谦益之党甚众,臣不敢尽言。” 崇祯怒道:“朕要你照直说!” 温体仁等的就是这句话:“皇上试问冢臣王永光,他杜门乞休,皇上屡下温旨,他依旧不出,似势在必去。钱谦益同乡门生瞿式耜说服冢臣主持枚卜,‘完了枚卜大事,然后听其去。’并要冢臣将钱谦益排在第二位,不列周延儒,冢臣果然照做。是冢臣去留,皇上不得专主,自有党人安排,有此事否?” 王永光此时才明白那日吃的温体仁的是鸿门宴!可这些事都是自己亲口对温体仁说的,此时已是辩无可辩,只把眼怒视温体仁。温体仁却是一脸奸猾得意之色。 名册中不列周延儒,本就是崇祯不满的原因之一,听温体仁一说,果然都是安排好的,崇祯怒火中烧:“朕早有旨,会推要公,推出这等人,是公不是公?” 河南道掌道御史房可壮心中不平,出班道:“臣等都是公议。” “推这样人,还说公议!” 乔允升捧着案卷回来,总算被他找着了,双手呈上,心上卸下石头。崇祯看完,一时无语。 众臣以为这下好了,证据在手,皇上该明白了。见崇祯不语,李标道:“陛下,科场关节实是与钱谦益无干。刑部招稿载得明白,是光棍儿骗钱的,钱千秋文才原是可中的,光棍儿知他可中,所以骗去。” 不想崇祯嘴角现出嘲弄:“光棍儿做主考么?光棍儿取中他的么?”这话还真让众人一时无词。 温体仁大为得意:“分明满朝都是谦益一党!” 钱龙锡愤怒了:“陛下,钱谦益乃是东林名士,东林领袖几被魏忠贤斩尽杀绝,以谦益名望、才学、资历,列入会推名册应在情理之中。钱千秋案早已招问明白,绝无党事!” “招也闪烁,不可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2 凭信。”朋党之于崇祯就是大逆不道、忍无可忍之事,温体仁早看准崇祯大忌,将钱谦益扯上朋党,崇祯便再冷不下了。崇祯向后一靠,道:“召对暂停,卿等即去与在外文武诸臣从公会议,不可徇私!朕就坐这儿等着!” 还有什么可议的?皇上意图已很明显,钱谦益是完蛋了,满朝除了温体仁、周延儒,都落了结党的嫌疑,谁还敢再坚持原议?简单议了几句,就回了大殿。 李标奏道:“钱谦益既有议论,回籍听勘,钱千秋下法司再问。” “钱千秋不是逃了么?”崇祯把眼光从李标脸上移到温体仁脸上。 “实不曾逃,确是遣戍了。”李标道。 “陛下,逃是未逃,只看提来提不来就是。”温体仁道。 崇祯又转向李标:“是公议的么?” “确是公议,臣等共事尧舜之主,如何敢党!” “哼,朕岂敢当尧舜,只愿卿等为皋陶[2]。” 钱龙锡还想就会推中人选用,便道:“所推诸臣,品望不同,也有才品,也有清品。如清品,人说他偏执,有才识学问的,又说他有党,哪有人人都说好的,只请皇上就中点用。” 崇祯可是另有想法:“通关节也是有才么?朕着九卿科道会推,便推这样人。今后会议要公,若不公,不如不会议。” 钱龙锡哑口无言了。一直不曾发言的周延儒开口了:“皇上再三问,诸臣不敢奏者,一者惧于天威,二者牵于情面。钱千秋一案,已经御览详明,关节是真,不必再问。大凡会议会推,皇上明旨下九卿科道,以为极公,不知外廷只是相沿故套,原无许多人,只是一两个人把持住了,诸臣便不敢开口,就开口了也无用,徒是言出而祸随。” 这话说中了崇祯心思:“嗯,只有周延儒奏了这几句。”这是此次召对崇祯唯一的赞赏话。 温体仁见自己如此卖力,尚未得到皇上一句褒扬,周延儒几句话皇上就称许他,心有不甘,便道:“陛下,臣孑身孤立,满朝俱是谦益之党,臣疏既出,不惟谦益恨臣,凡谦益之党无不恨臣,臣一身岂能当众怒!臣叨九列之末,不忍见皇上焦劳于上,诸臣皆不以戒慎为念,不得不参,恳乞陛下罢臣归里,以避凶锋。” 崇祯换上和颜悦色:“既为国劾奸,何必求去,朕不准。”又向众臣道,“钱谦益关节有据,受贿是实,又且滥及枚卜,有党可知。祖法凛在,朕不敢私,着革了职。九卿科道从公依律再行会议具奏,不得徇私党比,以取罪责。” 钱千秋是本案关键,但崇祯有心偏袒温体仁,却又不想大贬诸臣,引动二心,开了一个钱谦益也就够了,毕竟今后不能只靠一个温体仁,便不再深究,只道:“钱千秋着法司严提究问,拟罪具奏。”停了一下,再问:“卿等怎么说?” 李标怕再有人申辩惹怒皇上,不知还要迁罪多少人,忙道:“陛下处分自然至当。” 崇祯听了这话反而不悦了:“朕让卿等直言,如何说‘自然’?”钱龙锡心中别扭,见皇上如此说,便道:“会推本是一桩大事,皇上疑有弊端,重推也就是了,如今却处分了一个,恐于枚卜大典不光。” 还有一个不服的,“臣有奏!”御史毛九华站出,“如果说满朝都是钱谦益党,温体仁就是阉党!” “又来胡扯!”崇祯瞪了毛九华一眼。 “臣不是胡扯,臣有温体仁木刻媚珰诗册!” 这话引起了崇祯注意,他看住温体仁。这是温体仁的一大心事,他知道此事早晚会被抖搂出来,所以早准备好了说词,不等皇上张嘴,就道:“陛下细想,臣若有媚珰诗词,必以手书为贽,万无木刻之理。如确有刻本,必流传广布,何以两年来无一人论及?况且,毛御史既然早知有此册,为何不发于籍没逆珰之时,现在才说出,偏又在会推阁臣之时?再者,若以刻本为据,刻匠遍满都城,以钱谦益之力,何所不能假捏?乞陛下严究所刻之人,则真伪立见!” “温体仁也辩得是。”温体仁为崇祯争了脸,崇祯当然不能此时再反手扳了温体仁,否则前番所争到底对错如何?自己岂不脸面无光?便手指敲了敲扶手,“木刻不足为凭,此事不必再提。” 毛九华只得噤声退回。 崇祯想了一下,向李标、钱龙锡道:“会推是好事,却推出了这样的人。往时阁中也常是一二员,如今虽然多事,卿等居中担当,韩爌到后,三员也够办事了。会推且停,不必再奏,都退了吧。” [1]关外蒙古人在明朝时期有六万户,察哈尔是其中一万户。察哈尔人向来不服明朝,此处“察酋”有蔑称之意。 [2]皋陶,尧舜时的司法官,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大法官,中国司法鼻祖。创刑造狱、教化万民,无虐刑,无冤狱,天下太平,与尧舜禹并称“上古四圣”。 第十六章 朝廷多事,后宫又来添乱 二帅斗法 刚进承乾宫就飘来琴声,崇祯照例不许通报,循声进了屋。 屋里两个女人蓦见皇上出现,顾不得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慌忙起身跪倒:“妾迎接皇上!”“臣妾叩见皇上!” 崇祯看见年长的妇人,原来是田妃的母亲,忙微微弯腰伸手示意:“原来是夫人来了,快快请起!何时到的?怎么也不告朕知道?” “母亲昨日刚到,皇上这几日没过来,妾不敢为家事派人去文华殿搅扰皇上的国事。”田妃盈盈起身道。 崇祯笑着点点头,看见妇人手里拿的东西,是一盏点亮的宫灯,问道:“大白天的,为何点灯?” 妇人将灯挂起:“皇上请看。” 宫中的灯都是四面贴金,凿以小孔,从孔中泄光照亮。这盏灯却是三面贴金,一面蒙以夹纱,不但明亮多了,而且光线朦胧柔和,颇有意境、情趣。 “这是何人所做?”崇祯问。 夫人笑看田妃,田妃道:“妾无事,随手把弄,解闷儿而已。” “原来出自爱妃巧手。”崇祯心内十分欣赏,但因心中有事,便未加赞扬,转了话题道:“爱妃刚才在弹什么曲?朕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 田妃笑道:“皇上好大忘性!皇上让曹化淳拿来五只曲子,是皇上自制的《访道五曲》,要妾弹熟,怎就忘了?” 崇祯也笑了:“倒是朕忘了。是朕在信邸时作的,那日梳理丢在乾清宫的公文,偶然寻出的,便让曹化淳拿来给爱妃解闷儿。刚才弹的是哪一首?” “是《据桐吟》。皇上是否要听妾弹一曲?”田妃说着已坐到了琴案前。 崇祯没接这话,低头略一沉吟,道:“朕问你,你这弹琴认曲是何人所教?” “是母亲传授的。” “哦?”崇祯看向田夫人,“原来夫人也弹得一手好曲?” 田夫人忙答:“臣妾弹得并不好,只是娘娘幼时胡乱教过一二,不想娘娘聪慧,过目不忘,反而只听娘娘弹了,臣妾倒是荒疏了。” 崇祯道:“不妨不妨,还请夫人一舒妙手,让朕也体味一番爱妃幼时的乐趣。” 田夫人不敢再谦,只得琴前落座,玉指轻舒,红袖漫卷。琴声泠泠,顿挫扬抑,一会儿幽细如发,宛转低回,又忽然间五指拨滚,弦卷风雷,真个是高下由心,缓急随意。一曲终了,余音犹在。 崇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赞道:“果然是广陵绝响!”心中感叹皇后量窄。疑心病去了,心内舒坦,向外唤道:“王承恩!” 王承恩应声进来。崇祯指着那宫灯道:“你将这灯拿给营造库,宫内各处灯都按此改造。”王承恩答应着取下灯出去。 崇祯转向田妃道:“那四首可弹熟了?” “《崆峒引》、《烂柯游》已弹熟了,《据桐吟》正在弹习,《敌爻歌》、《岑同契》尚未弹过。” “《崆峒引》、《烂柯游》……”崇祯咕哝了两句,不再说话,背手低头溜达起来。 两妇人不知何故,田夫人心里发慌,低声问女儿:“皇上怎么了,生气了?” “又在思虑国事吧,常这样的。皇上勤奋着呢。” “朕不是在想国事,拿纸笔来。” 纸笔就在案上,田妃赶忙铺纸研墨。 崇祯飞笔疾书,很快写毕,拿起递给田夫人:“送与夫人。” 田夫人双手接过,田妃也凑过来看,原来是一首诗: 崆峒引子烂柯游,访道聊思解国愁。 选侍同称琴弟子,弹将五曲谁为头。 “这是皇上刚吟就的?赐予臣妾了?谢皇上!”田夫人说着就要弯膝跪谢。崇祯忙伸手扶住:“免了这些俗礼吧。”田夫人起身,脱口道:“臣妾有一句不解……”便戛然止住,恍有所悟。 “哪一句?” 田夫人略一犹豫:“选侍同称琴弟子……” 崇祯略一怔,随即有些尴尬。田妃忙笑道:“李选侍是皇上近日才纳幸的,刚册为选侍,皇上要她跟女儿学琴,皇上称她入室弟子。”那笑有些苦涩。 “她也好琴,更慕爱妃琴艺,故朕要她向爱妃学艺。” 田夫人上句话一出口,便想到了,听田妃、崇祯这样说,忙转圜道:“皇上既能诗又善曲,而且才思敏捷,听娘娘说皇上琴也弹得好,全是无师自通。皇上真是个大才子呀!” “什么才子,文章憎命,诗无达诂,好整以暇罢了。” “是呀,皇上整天价忧劳国事,还要慎躬节劳才是。” “朕知道。好,朕再听爱妃弹一曲《崆峒引》!” 宁远城这一日装扮得花团锦簇,彩灯高悬,旌旗遍插。 城上四对长号一字排开,城下八只号炮两行分列,甭说那刀枪剑戟,就连兵士身上盔甲那片片铜鳞都擦拭得耀人眼目。 满城文武官员早早地就都到了城门口,翘首眺望大路尽头。 终于,视野极处掀起一团尘埃,城门口的大小官员赶忙整束衣冠,按秩站好。 袁崇焕接报,从督师行辕骑马出来,待走到城门口,已能见到被黄尘裹住的大纛上那大大的“毛”字。 袁崇焕抬了抬手,道:“放炮!” 顿时鼓号大作,礼炮齐鸣。说话间那烟尘已翻滚到眼面前,烟尘分处闪出一彪人马,当中一匹黄骠马,马上一人,身材高壮,方头大脸,悬胆鼻,豹子眼,颏下一部美髯,头戴五梁冠,身着一袭织金飞鱼散答花纻彩绯袍,腰扎金荔枝带,佩云鹤花锦绶,脚蹬青革靴。 看见袁崇焕,来人离鞍甩镫,翻身下马,抱拳弓背道:“东江总兵毛文龙参见督师大人。” “毛将军不必多礼,”袁崇焕跨前几步,伸出右手握住毛文龙左腕道,“将军扼敌咽喉,职责重大,又水陆隔阻,本不必来见。将军不顾劳顿,足见诚心。” “大人新到,本镇怎能不来行个参拜礼?哈哈哈哈——” “本部院可不是新到,辽东山河形胜,都在本部院胸中。” “是、是,本镇该死,宁锦大捷就是大人的大手笔么。” 袁崇焕左手一扬:“请上马,你我并辔而行。” 直到督府,众人才散去。郭广带着毛文龙的人马去安顿,只有杨正朝、张思顺跟着袁、毛。袁崇焕并没有将毛文龙带到议事大堂,而是转到后堂,杨正朝、张思顺守在客厅门口。毛文龙进了客厅抬眼四望,只见东西两排桌椅,正中靠北墙一张八仙桌,两旁各一张高脚椅。 毛文龙站住了。袁崇焕向正中方向一抬手:“请。” “大人请!” 二人同时抬脚,同时走到八仙桌旁,袁在东,毛在西,同时落座。袁崇焕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看茶!” 茶端上来,毛文龙端起嗅了嗅,说道:“好香呀!这是什么茶?” “这是花碧螺。” 毛文龙咂了一口,品了品,道:“督师莫哄我,这茶奇香,花碧螺无此香气。”袁崇焕微微一笑,说道:“果然瞒不过将军。不错,这里面加了‘龙脑’。” “何谓‘龙脑’?” “一种香料,是宋代贡品龙凤茶的配料,是圣上亲赐的。” 门外,郭广安顿好毛文龙随从折回来,见守在门口的杨正朝张思顺一脸怒气,立时紧张起来,忙道:“出事了么?”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3 “哼,毛文龙目中无人!”张思顺愤愤道。 “怎么说?” “在城门口,当着众官员,他毛文龙竟不行参拜礼,就只弯弯腰,作个揖。到了这儿,他竟也不谦让,就和大帅并排坐了。袁大人是钦差,他毛文龙算个球!”张思顺道。 郭广笑笑道:“不可胡说,毛将军是朝廷重臣,大人待他以宾礼,自有道理。”随后放低声音,“优礼是小事,要看谈拢谈不拢,毛将军知不知趣。”说完转身踱开。 二人正愣怔,只听屋里的谈话忽然放了高声,张思顺便把耳朵凑向门缝。 袁崇焕举着朝廷转给他的毛文龙疏的抄本:“毛将军在圣上面前告本部院的状,说什么‘今事实难做,臣之热肠冷矣,性命危于朝夕。督臣为臣上司,臣辩驳其疏,自觉非体、非理,听皇上或撤或留,臣亲抱敕印,进登州候旨,逮臣进京,悉从公议,治臣以罪,完臣一生名节,免误封疆大事矣!’哼哼,好大的委屈,好大的气性!” “本镇可不是抱屈,实是难做。” “还怎就有性命之忧呢?” 毛文龙当然是有备而来,便道:“不是本镇不愿受节制,而是大人的种种做法是要文龙性命。大人一到宁远便宣布海禁,不许登州一船出海,就是朝廷给东江的粮饷器械,陆路的要先运宁远,水路的也要先运至宁远近海的觉华岛,一律先经督师衙门挂号,再运东江,舍近求远,弃易图难,本镇不知何故。如果大人截留东江粮饷,不单是文龙,东江子弟岂不都有性命之忧了?” 袁崇焕笑笑,道:“你还说本部院给你拦喉一刀,必定立死,未免太过夸大了吧?” “本镇也正想向钦差大人讨教。大人也知道,这皮岛、金州并非只有官兵,还有原住百姓和避难辽民。东江孤撑海外,制敌机锋,正如圣上所说,岛上之人荷锄是民,受甲即兵,但朝廷粮饷只按兵丁之数核发,皮岛又地小田少,不足供养军民,故岛上居民多有与过往商船交易者,本镇亦开眼闭眼。大人申严海禁之举,致使客船畏法,再不敢来,东江筋脉立断,岂不是拦喉一刀?” “你们听听,在大人面前他竟敢自称本镇!”张思顺横眉立目道。 “嘘——住口!”杨正朝立起一指,把耳朵贴向门缝。 “只是居民百姓做海上交易么?你毛大人没做么?”只听里面袁崇焕问。 “不敢瞒大人,只因军饷不足,本镇也做一二,收入尽充军资。” 袁崇焕盯着毛文龙:“大约有多少?” 毛文龙略一沉吟,缓缓道:“季节不同,有多有少,总在几千两至上万两。” 袁崇焕端起茶呷了一口,道:“这与本部院算的大有出入。据本部院所知,将军与朝鲜、暹罗、日本交易频繁,参貂缯币,无所不至。不仅交易,还设税抽头,过往船只输税挂号,才能放行。皮岛处辽东、朝鲜、登莱中心,乃三地交往必经之所,由此算来,东江月入白银不下十万两!这可是我宁远三个月的饷银呀!” 毛文龙心中着实一惊,袁崇焕果然知道根底!想了想,发出一声长叹:“本镇受命九年,孤处天涯,却屡受毁谤,早已心如死灰。只因圣恩未报,东江百姓可怜,才力疾做事,并非栖栖恋位。朝臣责本镇虚冒军饷,倘得饷具充足,何必与夷交易?又何必苦守海岛?” “是了是了,”袁崇焕又抄起抄本,“‘臣一介末弁,曲直生死唯命是从,岂敢哓哓取憎?实在是文臣误臣,而非臣误国!诸臣独计除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嗯?” 毛文龙直直盯着袁崇焕:“督师不信么?督师也相信那些蜷踞朝堂、全无退敌良策、只会指手画脚、诬陷忠臣、哄弄皇上的无能之辈的谰言?” 袁崇焕笑了:“皇上下诏说,‘文龙远戍孤悬,备尝艰苦,屡建捷效,心迹自明。’是吧?”说着站起身道,“将军随我来。”说完大步向外走。毛文龙刚还横眉立目,此时便凝在那儿,不知袁崇焕是何意,也只得起身跟着。郭广、杨正朝和张思顺也跟过来。 几人转过后堂,是个庭院,院中有座两层的楼阁,看样式像座闺楼,却是重兵把守,月门里外双岗,院中挨墙根儿一圈儿都是兵,二楼外廊上也满是兵,个个都是长短双兵器。 毛文龙进了月门一见这阵势,以为中了圈套,有来无回了,便站住脚。但袁崇焕并不回身,直向楼里走。 毛文龙回头看看,门口的双岗依旧是原来的姿势,并不看他,但郭广、杨正朝和张思顺见他站住,便也站住了,盯住他。郭广一抬手:“将军不必相疑,尽管放心,请吧。”毛文龙无法,只得跟进。 进了小楼,只见地上摞着十几只大箱子。 袁崇焕道:“打开箱子。”杨正朝、张思顺过来打开前面一箱。 “将军请过目。”袁崇焕道。 毛文龙近前几步观看,原来箱中装的是满满的泰昌制钱! 袁崇焕指着道:“这是昨日刚到的东江饷银十万两。” 毛文龙先一愣,然后笑起来,摇头道:“大人说笑吧?户部从未按时发过饷,此次本镇并未催饷,怎会发来?大人莫因下官偶做海上生意便拿十万之数取笑本镇。” 郭广道:“正是东江饷银,是督师屡疏皇上催促户部,才解来的。”毛文龙见郭广一脸正经,就不笑了,右腿跨前一步,单膝跪下:“谢大人!大人恩德,文龙感铭肺腑!” 旁边张思顺鼻子里出了股气儿,没敢出声,凑到杨正朝耳边道:“这鸟将军见钱才下跪。”杨正朝瞪了他一眼:“闭嘴!” 袁崇焕伸手略一托毛文龙双肘,道:“将军请起。为属下催饷也是本部院职责所在,不必言谢。本部院申严海禁,并非是要给东江拦喉一刀,只是要将军一心防务,锐意练兵,饷银自有本部院去办。好了,本部院不日将亲赴双岛,阅兵东江。” 这话大出文龙意料,起身道:“大人要亲蹈海涛,远赴东江?” “有碍将军么?” “不、不,下官岂敢,下官求之不得。” “一言为定。只要你我二人和衷共济,便破虏有日。” “谨遵督师之命!” “好!”袁崇焕转身向郭广吩咐道,“即刻装船,严兵把守,明日随毛将军一同起身。” 老臣拜驾 天还不见蒙亮崇祯就爬了起来,沐浴更衣熏香。 今日冬至,是大明朝每年祭天大典的日子。此前四日是百官皇极门观誓,告祖庙,遣官至社稷坛、日月坛降香,太常卿致神祇坛奠告,阁辅诣城隍庙发咨,皇帝诣祖庙请配享,传谕文武百官斋戒,礼部太常司官檄城隍神,遍请天下当祀神祇,各庙焚香三日,好一番折腾。 崇祯已斋戒四日,今日早膳仍是素菜素汤。 待出来,见众大臣早候在乾清门外了,行过大礼,崇祯升辇,至建极殿,换上冕服,再上十六抬礼舆。午门鸣钟,大驾、法驾、銮驾、骑驾卤簿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奔了正阳门。 从皇宫至正阳门的大路,从丑时三刻就戒了严,五步一岗,清水泼街。出正阳门五里,就是祭拜天地的圜丘坛。崇祯先进了大享殿升座,听太常卿禀奏礼仪准备、诸事项和程序,等赞礼高宣“迎神”。崇祯步出大殿,刚要至坛前就位,忽见一顶暖轿从远处直抬了过来,便站住了看。众人见皇帝呆呆地看向远处,都扭过头去看,嗬,好大的谱! 轿子直抬到玉阶前,一打帘,下来一位老者,头戴七梁冠,身着云凤四色花锦绶,玉佩玉革带,大独科花绯袍,仙鹤补子,乃是一品朝服,抱拳左右一点,道:“列位大人,久违了!” 众人定睛一看,都吃了一惊,正是两年前已被削官夺爵的大学士韩爌。众人正愣怔着,韩爌已抬脚拾级而上,翻身跪倒:“臣韩爌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崇祯本来严肃的脸上立刻有了笑模样:“原来是韩老爱卿!快快请起。老爱卿以花甲耆年奉诏远道赴京,太辛苦了!何必风尘仆仆赶来这里,便在城里等朕召见也就是了。” 韩爌起身笑道:“这是为万民祈福的盛典,老臣既赶上了,怎能不到?”又赶紧道,“陛下,赶快行大典吧,别误了时辰。待行过了大典,我君臣再畅怀一叙吧。” “好,就请老爱卿与朕同祭!”韩爌退到阶下,协律郎奏起《中和之曲》。四面升起社烟,赞礼唱“燔柴”,从燎台就吹来了烤全犊的香味儿,赞礼唱“请行礼”。崇祯领百官行拜礼。 太常卿唱“前期斋戒,今辰奉祭,加其清洁,以对神明”。崇祯洗手,然后升坛。 太常卿唱“神明在上,整肃威仪”,奏起《肃和之曲》。崇祯在昊天皇帝神位前跪下,三上香,献玉帛。 赞礼唱“进俎”,奏《凝和之曲》,两个太监吃力抬上烤全犊。崇祯祭奠。 赞礼唱“行初献礼”,奏《寿和之曲》。崇祯再洗手,接过执事捧上的酒尊,祭酒。 协律郎奏《武功之舞》,崇祯跪拜,读祝官读祝文。 乐奏《豫和之曲》,崇祯再行终献礼。 赞礼唱“饮福受胙”,乐奏《熙和之曲》,崇祯再拜。 太常卿唱“惟此酒肴,神之所与,赐以福庆,亿兆同沾”,乐奏《文德之舞》。崇祯受爵,饮福酒,再受胙,转交执事,再拜。 赞礼唱“彻豆”,奏《雍和之曲》,掌祭官撤祭物。 赞礼再唱“送神”,奏《安和之曲》。崇祯率百官再拜,这才下坛,已是累个半死,时间已过正午。 崇祯回到大享殿,王承恩跟在后面小声道:“皇上饿了吧?奴婢带着小点心呐,皇上先进点儿吧,龙体要紧呐。” 崇祯坐下,慢慢扭过头眼皮向上翻着看着王承恩,小声道:“你想让朕带头坏规矩?你安的什么心!”又嘿嘿一笑,小声交代了几句。 王承恩答应着,心里叹一声,走到殿外,大声道:“皇上有旨。”众人刚弯了膝盖,又听道“百官免跪听宣”,就又直了身子。王承恩道:“皇上说,已斋戒了数日,又折腾了一上午,皇上知道众位大人都饿了,但诸位大人也知道祭坛前是不能饕餮的,本该赶快回去吃饭,但皇上还有一事未了:钦天监和徐光启都奏称今日日食,钦天监说在巳时三刻,徐光启说在未时三刻。现在巳时早过,钦天监所奏不验。皇上要在这看徐光启所奏验是不验。阁臣留下,其他大人如果受不住饿就请回,不必陪着皇上。徐光启徐大人来了吗?” “臣在。”徐光启边说边走近前。 “徐大人请留下,不走的大人们请进殿。” 皇上不走谁敢走?一个跟一个进了大殿。 崇祯笑上眉梢:“韩老爱卿赐坐!”韩爌赶忙谢坐。 看他坐了,崇祯道:“不知韩老爱卿‘尚能饭否’?” 韩爌呵呵一笑,起身离座道:“老臣本不敢想此身还能有幸得睹新主天颜,恍如梦中,受此恩宠,愧不自容,想起先帝,又不胜唏嘘。托圣上齐天洪福,只怕当不起陛下的廉颇。” 崇祯浅浅一笑,道:“声若洪钟,可见体魄尚健。卿赋闲有年,如何消磨时光?” “这也简单,浊酒一杯,棋盘一张,清茶一碗,秃笔一支。” “哦?”崇祯来了兴致,“有何新作,读来让朕听听,也让大臣们学学卿的人品胸襟。” 众臣见皇上不谈正事,倒也轻松,也就伸了脖听下文。 韩爌起身道:“老臣可是没有,便有也不敢示同僚,更不敢污圣听。不过见到新主,想起先帝,臣倒忆起一诗,不知陛下是否听过。”也不待崇祯再问,便吟了出来: 玻璃波面浴轻凫,艇子飞来若画图, 认著君王亲荡桨,满堤红粉笑相呼…… 不等韩爌喘口气儿,崇祯接口诵出下阕: 风掠轻舟雾不开,锦鳞吹裂采帆摧, 须臾一片欢声动,捧出真龙水面来。 “原来陛下知道。” “写皇兄之事,朕怎能不知?” 天启五年五月十八日,天启皇帝御驾出安定门亲祭方泽坛,返驾后携皇后游西苑。申时后,皇后倦乏回宫,天启游兴未尽,由客氏和魏忠贤相陪湖中泛舟。至湖心,又换乘小舟,由小太监高永寿、刘思源伴驾,亲自操桨。也是天威难测,突伸冥手,大风骤起,将小船掀翻,三人堕水。随从人等顿失颜色,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4 相率入水,喧呼救驾。皇上被救上岸,两个小太监却因无人施救沉溺而亡。有那好事学子便诗述此事,传扬开来。韩爌道:“这下阕由圣上吟出,却是十分恰当。” 崇祯不解地望着他,韩爌捻髯一笑:“此诗虽是写的先帝,倒像有先见之明,这下阕正写的是权奸当朝祸国,新主登基锄奸,百姓欢呼真龙出现。” 众人细细一品,还确是如此,不禁拊掌叫好:“解得好解得妙!” 韩爌趣谑道:“两个小内官溺水身亡,魏逆还曾在高元殿作佛事法会,放河灯追荐。想是亦知自己作恶多端,必有后报,终是报了。” 崇祯笑道:“此诗虽是有讽有赞,亦庄亦谐,还是有些头巾气。”略一停顿,收了笑,转向众人正色道:“朕已复韩爌中极殿大学士秩,加封太子太傅,入阁办事……唉,只可惜叶向高老爱卿不在了……” 崇祯话未说完,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徐光启立刻跑到门口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回身道:“陛下,正是未时三刻!” “嗯,”崇祯站起来,“伐鼓!”这是洪武六年定的救日食礼。执事者捧鼓入,班首先击鼓三声,然后众鼓齐鸣,直至日复原。 百官听了自动入班。李标刚接过鼓槌,忽然转念,向崇祯一揖:“陛下,韩大人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天亦重德行深厚者,臣乞陛下允韩大人领伐鼓。” “好,就由韩老爱卿先击鼓三声吧。” 韩爌站起来,慢慢揖下:“老臣谢陛下恩。”接过鼓槌,擂了三下,鼓声大作。崇祯行四拜礼,百官也跟着行礼。 礼毕,崇祯道:“朕看看如何?” “不可!”韩爌道,“日食乃天之异象,乃是以小掩大,以下犯上之象,天子怎能看这悖常理的不祥之象!” “韩大人所言不确,”徐光启走上几步,“两星经纬同度曰掩,星光相接曰犯。日食乃是日月同度,月近日远,月掩日光,乃是天象一种,亘古至今常有,非兆人事兴衰,亦无休咎可占。历代史志多有凌犯记载,附会兴替,验者百不及一,可见其虚妄。但臣亦认为陛下不能出外观看。” “为何?” “全食可看,偏食虽暗,但光强仍可伤眼。” 崇祯坐回龙椅,道:“徐光启,朕听说你是用西法推算的,这中历为何不及西法?” 徐光启道:“陛下,我国历法乃是唐尧所创,已相沿数千年,代代传抄,难免出现讹误,故至唐宋,岁时节气,预报已有差数,所以元太史郭守敬编创新历,但日食月蚀仍有舛错。我朝《大统》历即是郭守敬所创《授时历》,二百六十年未增损分毫。自至元十八年造历,越十八年,至大德三年八月,已当食不食,六年六月又食而失推。再者,臣想人间有改朝换代,怎知天道就亘古不变?故历法当修,中历未合,宜参西法。臣以为应建历局,以精修历法。” “徐光启说得有理,准了。” “臣还有奏。”徐光启道。 “讲。” “臣举荐西人汤若望、罗雅谷、龙华民、邓玉函和南京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同入历局,编修历法,翻译天文、算术各种西洋书。” “朕听说过汤若望。朕还听说有一个意大利传教士叫利玛窦,精通天文数术,来我朝多年,已通我国语言。” “是有此人,也是臣师,只是年事已高。汤若望学问高深,可比利玛窦。” 崇祯看了徐光启一会儿,道:“徐光启,朕听说你将家宅舍出改为教堂,是真的吗?” “是。” “徐光启,你不必再充任侍讲了。着徐光启进礼部尚书衔,专责筹建历局,督修历法。汤若望等即可访用,着地方官资给前来。” “臣领旨谢恩。”徐光启叩了头,这才退下。 李标见天上的事说完了,觉着可以说人事了,便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奏。” “说吧。” “韩老大人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非我辈能望其项背,理当主持阁务,臣当尽心佐理,请陛下恩准。” 韩爌刚想说话,崇祯抬手止住了:“理当如此,韩老爱卿为首辅。”崇祯目光扫过大殿,道,“年根儿到了,今年不比去年,去年朕初御极,是大丧之年,又内忧外患,扫平阉党,百政待举,百废待兴。今年外有猛将守边,内有正臣辅政,诸事可待,朕要与民同乐,众卿家亦可过个逍遥年,只是不要奢侈铺张。”说罢又看着韩爌道,“卿今日回去休息,明日到武英殿见朕。” 崇祯用过晚膳,又去阅奏折。奏折不多,亦无大事,很快看完了。 走到殿外,一阵冷风迎面扑来,打了个寒战,王承恩忙把棉袍给他披上。回到乾清宫,见时间还早,便在椅上坐了。老韩爌的到来,使他心情大好起来。忙时烦躁,一时无事反倒无聊起来。 崇祯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暗夜空阔,天高星远,屋内烨烨红烛,重帷深垂。崇祯想起多日不曾与后妃亲近了,心中起了动静,随口吟道: 古训由来戒色荒,九重杜渐虑方长。 闻香心动传严禁,恐有巫云误楚王。 王承恩道:“皇上在念诗?” “这是魏忠贤给朕送了四个美人儿后朕写的,说的是魏忠贤用熏香、香丸和美人儿惑朕,朕不着道,给禁毁了。朕岂是楚襄王?不过,”崇祯诡诡地一笑,“朕也不是和尚。王承恩,召田贵妃抱衾与绸。”王承恩速去传了。不多时,田妃身披衾绸,垂首进来,呆立不动。崇祯奇怪:“为何不去了衾绸?” “妾丑相,不敢面君。” “你何时变丑了?好,让朕看看朕的丑媳妇。”崇祯走过去,却见她双眼红肿,薄施脂粉的脸上泪过留痕。 “你刚哭过?”崇祯这一问,田妃本已收了的泪泉又放开了口。 “出了什么事?” “皇上不问也罢。” “这叫什么话,朕还问不得了?”崇祯问得紧,偏是田妃不答,只是饮泣。 崇祯立时烦躁起来,道:“你这是跟谁较劲儿,是跟朕吗?是朕惹了你了?” “妾该死,皇上息怒,妾不敢讲。” “你只管讲来!” “……妾每次去坤宁宫请安,皇后不是不理,就是不见,还时有训斥。而袁妃每次去请安,皇后与她有说有笑,亲热异常。今日妾去给皇后请安,在庑下冻候多时,皇后才出来,受妾拜过,起身便走。妾自忖不曾失礼过皇后,不知皇后为何如此憎恶于我。” 崇祯是个聪明皇帝,怎会看不透这种女人心思?无非是皇后多妒,一忌田妃多才多艺,二妒田妃多蒙圣宠,三恐皇后名号不保。 但崇祯很重伦序,便道:“她是皇后,纵有不对,也只好你让她三分,朕自会嘱咐于她。” “可她不该与皇上平起平坐。” “她怎与朕平起平坐了?” “我朝祖制,帝驾幸各宫,各宫必宫门外接驾,可皇后从不接驾。就如现在,帝召幸,宫眷于一楹尽卸诸裳,裸体至二楹,取衾绸被身,进三楹圣躬晏息处。诸祖中宫与东西两宫都不敢不遵此礼,可当今圣母尽废此礼,却要皇上去就她……” “住口!你身为妃子,可对皇后如此无理么?后与妃并非朕登基才娶,乃是娶自王府,本无此习惯,是朕许的她不用此礼。”崇祯怒火蒸腾了起来,已全没了心气儿,“你回去吧!”说完蹽开大步往外走去。 “皇上去哪儿?”田妃颤声儿问,见崇祯不理,泣声道,“皇上万不可去寻皇后理论,是妾糊涂,妾知错了……”因是赤裸着身体,不敢追出门,见崇祯头也不回,就瘫软在地。 崇祯疾步来到坤宁宫:“皇后在哪儿?” 门口的小太监见皇上突然来到,来不及进去禀报,只好跪下:“回皇上,娘娘和袁娘娘在后花园。” 话刚说完,不防被崇祯一脚踢翻!崇祯直冲到后花园,果然见皇后和袁妃正在亭中说笑,可见田妃所言不虚! 二人突见皇上出现,愣在那,未待张口,崇祯已一步上前一把掀翻摆着瓜果的桌子!袁妃吓得向后就倒,皇后先是一抖,噌地站起:“妾犯了什么过错,惹动龙颜震怒,请皇上说出来!” “朕要教训你这个妒妇贱人悍婆娘!”说着当胸一把推去。皇后本就身体沉重,又是不防着,向后踉跄几步,跌倒下去。袁妃大惊,扑过去扶,知道自己扶也扶不住,索性自己先趴下,给皇后当垫背的,皇后兴许能摔得轻点儿。 皇后摔在袁妃身上,两人都起不来了。崇祯一甩袖子,扭头要走。 皇后躺在袁妃身上叫道:“皇上贵有天下,就可以这般无理么?还不如杀了妾呢!” 崇祯全没了平时的沉稳,脸色煞白,咬牙道:“朕不像古来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没有李隆基的三千粉黛,更没有忽必烈的五万佳丽,这一后二妃还是皇嫂做的主,又是同时进门的,你们还不能相容!国家万机丛脞,朕宵衣旰食,你们却在后院火并,全不体谅于朕,真真可恼!就该把你们全都打入冷宫!”说完扭头大步疾风走了。 第十七章 微服私访遭受意外打击 田妃被谪 韩爌、李标、钱龙锡应召来到武英殿,崇祯冲韩爌微微一笑,道:“韩爱卿,朕交卿一事,务必办好。” 韩爌道:“是,请陛下明示。” “彻查逆案!” 韩爌一惊:“……逆案不是已经结了么?” 崇祯微微一笑,道:“如何结得?魏忠贤经营七年之久,只手盖天,世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只生祠就百余处,朕大计天下吏,就计出这二三十个阉党么?” “那……如何彻查?” 崇祯向后一靠,双手按住扶手,一字一字道:“朕欲定附逆人罪,必先正魏、崔、客氏首逆,次及附逆者。欲分附逆,又须有据。卿等密于内阁评阅,如事本为公而势非得已,或素有才力而随人点缀,须当原其初心,或可责其后效。惟首开谄附,倾陷拥戴,及频频颂美,津津不置,并虽未祠颂而阴行赞导者,据法依律,无枉无徇。卿等与王永光、乔允升、曹于汴数日内确定,不许中枢参预。” 韩爌心中一沉,皇上是要穷追猛治了!勾连牵挂,不知要牵连出多少人来。国兴大狱,非社稷之福啊!略一沉吟,便道:“臣卸职有年,不知近事,只怕事有罗织,有负圣上。” 崇祯笑道:“宦党炽时,尔首当其冲,现在怎说不知?怕是不敢任怨吧?” “臣不是,”韩爌不敢再拒,“臣遵旨。” 崇祯忽然看见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在门口探了一下头,便叫道:“高时明,有事吗?” “是。”高时明躬腰快步走到崇祯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崇祯皱了皱眉,向韩爌等道:“此翻彻查,务求周到,一经颁布,纵有遗漏,亦不再追究,正月十五一过就要拿出来,可听清了?先下去吧。” 看着几人走出了大殿,崇祯问道:“皇后几时开始不食的?” “自昨日皇上……去过坤宁宫后。” 崇祯叹口气道:“她是要气死朕呢!” 高时明看出崇祯已有悔意,也知道他为何生悔,便道:“万岁爷,容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娘娘毕竟是一国之母,纵有千般不是,万岁爷降旨发落就是,将娘娘推在地上,叫娘娘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况且娘娘身有六甲,诞日已近,坏了金枝玉叶,可不是我大明之福。娘娘不进食,不但有损娘娘千金之体,于娘娘腹中那大明嗣君更有害呀!” 高时明是信邸旧人,多说几句,崇祯也不怪,遂笑道:“你怎知娘娘腹中就是个嗣君?” “奴婢当然不知,奴婢盼着是个嗣君。” “……娘娘睡觉可好?” “怎能睡得好?奴婢问过了,竟是一夜不曾安稳呢!” “……唉,总不能叫朕去向她赔不是吧?” “万岁爷想想娘娘的好处,娘娘力持节俭,裁减宫中费用,从不为外家乞求恩典,还不是疼着万岁爷,疼我大明国?有些赏赐也是该当的,示恩示宠,娘娘气也就消了。娘娘不会总跟万岁爷过不去,但万岁爷总得给娘娘圆了脸面不是?” 崇祯知道周氏的脾气,不是好哄的,但崇祯最怕的还是损了龙种,默思良久,叹息一声:“好吧,就照你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5 说的办。你去给娘娘送件貂皮夹衣,就说朕问她起居饮食了,叫她吃饭。” 天还没擦黑,爆竹声就稀稀落落响起,渐渐地就浓密了,吵得崇祯愈发烦躁。今儿早上接到扬州御史的疏奏,竟是弹劾田妃之父田弘遇的!说他骄纵不法,横行乡里,贪贿淫奢,鱼肉百姓。 崇祯没看完就摔在桌上,那折子蹦起老高掉下,摊开在地上。 高时明吓得一抖,赶忙弯腰捡起,叠好了放到案上,退到一边儿。 崇祯知道那是真的,一个外放御史绝不敢拿攻击皇亲国戚来邀宠。 田弘遇本是个末流小吏,骤然间女儿做了王妃,又一年成了皇妃。昨日还是布衣蔬食,青灯黄卷,仰人鼻息,今天已是钟鸣鼎食,烛照香熏,车马盈门,便就云里雾里,不知身价几何了。 “皇上,该去慈庆宫了。”高时明小声道。 “唔,嗯?怎是慈庆宫?往年不都是慈宁宫吗?” “万岁爷忘了,昨儿个奴婢禀过万岁爷了,是刘太妃老娘娘的意思,今年在傅太妃娘娘处过年。”高时明说着边给崇祯披上银狐大氅。 崇祯想起来了:“是呀,父皇健在的妃子就一个傅太妃了,是该去看看了。” 慈庆宫门口早有小太监等着,见崇祯来了,齐齐跪下道:“给万岁爷请安!请万岁爷移驾承华宫,老太妃娘娘、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太妃娘娘都在承华宫候着万岁爷呢!” 崇祯“嗯”了一声,蹽步折向承华宫。 承华宫正殿里坐满了女人,见崇祯进来,除刘老太妃外,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嘴里齐说“给皇上请安!”田、袁二妃和天启的妃子范慧妃、李成妃就跪下了。 崇祯说着“起来吧”,就先给刘老太妃行了礼,在刘老太妃左首坐了。待众人坐定,崇祯挤出一丝笑:“有一年没见着傅太妃了,看上去气色还好。” 傅太妃粲然一笑,道:“行尸走肉罢了。” 刘老太妃看着崇祯道:“皇帝的气色可是不大好。唉,那国事是忙不完的,该歇着就歇着,那内阁是干什么吃的,就不能自己拿个主意?凡事都要皇帝一一过问,养他们何用?大臣们只要不干坏事,不坑百姓就是好臣子了,其他事不必太较真儿。年纪轻轻就熬坏了身子骨,这国家谁撑着?不值的。像你神祖爷,三十一年不上朝,不也就这么过来了?”崇祯歪头一笑,说道:“老太妃说的是。不过,皇兄正是因不理朝政,才让那魏忠贤专了权,几乎倾了我朱家天下。如今可比不得神祖爷时,内有饥民造反,外有强夷压境,不能不问呐。” “这倒是。不过不可累过了,这身子才是最关紧的。”刘老太妃说着转向周皇后,“你们多关照下人,要伺候周全了,该提个醒儿时就提个醒儿。”又看看周皇后的肚子,“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了吧?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但愿诞个皇子,让我大明早早就后继有人,我也就能舒心闭眼了。” 周皇后忙道:“太妃老娘娘说哪儿的话,您老人家还要看着重孙结结实实长大呢!” 刘老太妃道:“那不成了老妖精了?呵呵。好了,都入席吧。唉,咱们虽是天家,但一大家子人,一年才聚得这一次,怪不易的,还不如寻常百姓家呢。” 九个人围了一张滚边雕龙紫檀木圆桌坐了,崇祯端起透明绿的龙泉青瓷马上杯,道:“孙儿先敬老太妃,祝老太妃福寿绵长,愿列祖列宗保我大明江山永驻。”说着一啜而尽。放下杯,却不动箸,扭头问道:“朕要的饼去买了吗?” “来了来了。”传膳太监端着一大盘茶碟大小的火烧进来。 崇祯两眼放光,不等太监放到桌上就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嗯,香!是这味儿,你们都尝尝。”又转向传膳太监,“多少钱一个?” “回万岁爷,不贵,”跟着进来的高起潜忙答道,这饼就是他买的,“十个子儿一个。” “什么?”崇祯停止了咀嚼,看着高起潜,“你敢糊弄朕?你以为朕不知道?” 高起潜当然知道崇祯门儿清,当年他多次跟着信王便服出府满京城闲逛,信王就爱吃这一口。他早想好了答词,谄笑着道:“我的爷,这些年年景不好,东西都贵了,市面儿上已经不是您当年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时见的两文钱的价儿了,现在是五文钱一个,还比那会儿子的粗呢,个儿也小了。奴婢告诉那掌柜的,这是御品,得精工细作。现买的精白面,小磨香油,奴婢跟那儿盯着他们做的。” 后面的话崇祯没听进去,自己也就一年多没出去遛,物价儿竟翻了一倍半!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刘老太妃看出了崇祯心思,给他盘子里夹了一块半翅鹖鸡,叹一声道:“今儿是过年,皇帝就松泛松泛吧,别老琢磨大事了。唉,可怜见的,这般年纪,就要担起一个国家,又是饥民闹事,又是鞑子打仗,没完没了的,也没人能帮衬他,看把他累成什么样了,真难为他了。”说着就流下老泪。 别人也都眼白泛红。“老太妃说的极是。”懿安提袖摆沾了沾眼边,拣起象牙龙凤箸也给崇祯盘里夹了一块鹅肫掌,道:“万历时,虽有奸臣严嵩,更有徐阶、高拱、张居正等忠臣能吏。天启初,有叶向高、刘一燝、韩爌等智臣,还有杨涟、左光斗等一大批大忠大勇之臣,可惜皇上不作劲,被那老贼魏忠贤斩尽杀绝了。如今是边关无勇将,朝堂无能臣。” “边关有一个袁崇焕,朝堂有一个老韩爌。”崇祯还盯着酒杯,“朕并非在想国事,是在想家事。” 这话出所有人意料,都转脸来看他,等他下文。他却半晌无语,默了一阵,又端起杯一口灌下,再抬起头来,已是泪下双腮,再说出一句话来,更是震惊四座:“能见母亲一面,宁可不做这劳什子皇帝!” 此语一出把众人都打蒙了!谁也没想到他此时竟想起了老娘亲!就都放了箸。默了片时,刘老太妃道:“我老婆子没生养,却尽享含饴弄孙、膝下承欢之乐,真是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啊!” 崇祯看看刘老太妃,再看看傅太妃:“母亲长得什么样?” 刘、傅二太妃互相看看,刘老太妃道:“老身只见过你母亲两三面,记不大清了,反正是个美人儿。傅懿妃应是记得,那时应是常见面的。”傅太妃是崇祯父光宗的妃子,接上道:“是,那时我与毓圣皇太后常处在一起。要说相貌,美貌自是不必说的,我是笨嘴拙舌,再是形容不出。不过,见着皇上,就似见着毓圣皇太后一般。”说到这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灼然一亮,“皇上真的想见毓圣皇太后?” 崇祯身上一凛:“难道能见不成?”说完觉得好笑,眼神暗下去,“梦中都不可得,除非地下相见。”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身上一寒,面面相觑。傅太妃倒是笑了:“我宫里有一丫头,面貌酷似当年的毓圣皇太后。她刚来时,真唬得我一惊!皇上要不要见见她?” 崇祯霍然而起:“酷似?果然酷似?” “分毫不爽的,除非是双生子,像这样相像的,也是少有了。尤其那眉睫和脸颊,竟是酷肖。” 崇祯慢慢坐下,真神游走了半日又回到身上,才缓缓说道:“朕不见了。过了年,叫朕的外祖母瀛国太夫人来认,如果也说像,叫武英殿中书梁祝描摹成像。来——”崇祯端起杯,“朕敬傅太妃!” 傅太妃忙忙地站起来举杯:“妾身怎敢当皇上敬酒!妾身经不得酒劲儿,也只好干了。”说完仰尽。崇祯也干了,脸上现出笑靥,道:“看见老太妃和太妃,还想起一个人来,郑老太妃现居何处?” 这一问,众人又是一愣!郑老太妃就是神宗最宠爱的妃子、福王生母郑贵妃。神宗尚存的妃子只有刘、郑二人了。 众人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刘老太妃看看左右,道:“提她做什么?她是个朝臣众手所指的人,神祖爷时她屡次要害你父皇,尽人皆知。她住寿安宫,整日不出屋的。难道皇帝想见见她?” “见倒是不想见,只是毕竟是神祖爷的妃子,奶奶辈儿的,别屈了她,好好地送了终年才是。” 刘老太妃道:“这你放心,有我的就有她的,伺候的丫头一个不少。只是我也不想见她。咱们做妃子的,就是伺候好皇上爷们儿。忒毒了,就没好下场的。”众人忙随声承应。 “不光如此,”崇祯沉下脸来,道:“还要约束好外戚!”这一声虽不高,却十分阴狠,众人都是一震!“自己倒是不毒,可那亲娘老子兄弟子侄却是目无国法,仗势欺人,荼毒百姓!” 没一个人敢再言声。刘老太妃盯了崇祯一会儿,道:“好好着说话呢,就扯到了这上头去,难道有哪家外戚让皇帝生气了?”说着把眼扫众人,众人也都互相转圈儿看。 周皇后见都不说话,便问道:“真有外戚生事了?” 崇祯没回答,只是低头看地。大年三十,本是一团祥和气氛,让崇祯给搅了,大家都觉尴尬。田妃忽然心里一动:前些日子母亲来京住了些日子,说起家里变化之大,实出自己意料,当时就嘱咐了母亲不可忒过分,皇上是个较真儿的人,真有言官弹劾,女儿也未必救得了。难道皇上说的是自己娘家?只听周皇后道:“听皇上的口风,似是听到了些闲言碎语。不过,我皇是个清心寡欲之君,又是历来严于律己律人,妾等怎敢放纵外戚?就不怕皇上整肃后宫?所以怕是皇上误信了传言。” “地方官的密折就放在朕的案头上,是传言么?一个小小的御史无凭无据敢告皇亲国戚的状?他不要命了?” “皇上且息雷霆。”一直没说话的懿安道,“地方官虽不敢乱告,也难保不是偏听偏信,访察不细,中了小人圈套。也有这一等人,甭说女儿进了宫里,就是女儿进了相府侯门,也不把地方官放在眼里。地方官受了辱谩,自然要寻他个不是,添油加醋、添枝加叶儿纠他,把个雀儿说成鹞鹰。也有那外戚,骤然间鸡犬升了天,行事霸道了些个,被人叼了短儿也是有的,未必就干了国法。事涉皇亲国戚,处分理当谨慎。当然,果然犯了我大明律法,还是要依律公断公处。还请皇上细察。” 崇祯自打翻了身怀六甲的周皇后,心里一直懊悔,早想惩罚一下田妃,以慰皇后。但自看了扬州御史的劾奏,便就不仅仅是想安慰皇后了:“你们是要朕拿出实据来?”眼就看向了田妃。 田妃从崇祯眼神里看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战兢兢小声问道:“皇上……真有实据?” “有实据又怎样?”崇祯整个身子转向了她。 刘老太妃说话了,道:“即使皇帝有实据,也多半是那外戚仗势胡为,并非是内宫怂恿,处分了外戚也就罢了。” 崇祯还盯着田妃:“朕可看明白是内宫怂恿呢!” 田妃低了头,道:“皇上……是说……妾身?” “正是!”崇祯高喝一声。田妃扑通跪下,说道:“妾父兄果然犯了王法,是妾管束不严,就请皇上惩处妾吧。” “好!”崇祯一拍桌子蹭地立起,震的桌上杯盘碗碟叮咣乱响,“就照你说的办!王承恩!”王承恩应声挑帘儿进来,崇祯一字一顿道:“将田贵妃谪迁启祥宫省愆!” 田妃叩下头去,抽泣道:“还请皇上……念在他们是初犯,从轻发落,妾……代他们谢恩!妾今后一定严加约束。” 崇祯鼻子哼了一声,冷冷道:“祖宗法不可私!” 崇祯测字 闹了这一出,大家兴致全无。 刘老太妃道:“今儿晚上守岁,娘儿们咋过啊?” 内宫的当家人自然是皇后,大家就都看向周后。 周后一笑,道:“自然是看戏喽。” “哦,哦,老身可打熬不起了,散了吧,你们去吧。”刘老太妃起身道,大家就都起身。 “我也歇了,你们闹去吧。”傅太妃也道。 众人向二位太妃道了晚安出来,崇祯脸上显出似笑非笑的模样:“朕就一直没想明白,自你主后宫以来,削减用度,裁撤靡费,去浮夸藻饰,很惬朕意,唯独这梨园一项,你一直留着,可谓情有独钟。你不是个好嬉戏之人,可还是有嬉戏之心。” “皇上说的不对,”周后笑道,“神祖时宫中设有百戏,日日热闹。妾已大部罢撤,但就是民间,过个年节的,也要祭灶王,跳灶,迎财神。再穷的人家,也要贴窗花,贴春联,燃灯放炮仗驱鬼。更有那六博、投壶、斗牌、猴戏、木偶戏,热闹着呢。咱们天家倒不如民间?” 周后叹口气道:“皇上忙时,一两个月都不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6 过后宫一次。一年过来,也就松泛个这几天,总要有个给皇上舒解心绪、给女眷们解闷儿的物事不是?” “行啦行啦,还一套一套的,朕说不过你。”崇祯笑道,“今儿晚看什么戏?” “过锦戏。” “朕是说是何曲目?” “是出新戏,说破了就乏味了。” “好,看戏去。”崇祯抬腿走路。周后马上吩咐下去,等一行人到了戏台,台前台后早就都准备好了。确是一出新戏,说的是乡下闹蝗,颗粒无收,庄稼人或背井离乡,逃荒要饭,或铤而走险,聚众为盗,打家劫舍,百姓雪上加霜,更是困苦不堪。 崇祯看着不由双眉紧锁,扭头对周后道:“大过年的,怎么弄一出哭戏!”只见周后已是饮泣出声,其他女人也都是泪水涟涟了。 周后见崇祯看她,小声道:“有此事否?” “这戏是你叫他们编排的?” “难道是胡编的么?”周后从袖中抽出邸报,递给崇祯,“皇上可还记得马懋才的《备陈大饥疏》?” 崇祯虽早看过,还是接过又看了一遍: 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冀城之处,每日必弃一二婴儿于其中。有号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子者矣。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有司束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仅存之遗黎,止有一逃耳。飘流异地,栖泊无依,此处逃之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恒产既无,怀资亦尽,梦断乡关之路,魂销沟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为盗乎?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总秦地而言,庆阳、延安以北,饥荒至十分之极,而盗则稍次之;西安、汉中以下,盗贼至十分之极,而饥荒则稍次之。 崇祯越读越有气:“国家到了这般地步,冤孽气数,罪在朕躬,也是做臣子的亵渎职任,党争就是祸根!心思全用在争斗上了,哪还管国家!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是天子和人臣共同的责任,可朕看这些大小臣工,就拣不出几个公忠体国的!” 周后轻叹一声,道:“大奸已除,皇上该想想百姓的事了。” 崇祯起身向外走:“朕现在知道你为何留着这戏子了。”出了慈庆宫,对王承恩、高起潜道:“今日除夕,北京城一定很热闹,朕想看看,你们俩随朕去山上转转。” “皇上是说万岁山?要不要叫高起潜回去招呼张彝宪、高时明他们随驾?”王承恩道。 “不必了,你们俩跟着就行了。”崇祯说着便折向神武门。 此山原名煤山,成祖朱棣在北京建都后,嫌“煤”字谐音不吉利,将它改名万岁山。万岁山树木繁茂,只是此时只有一片老树干了。 “万岁爷,东路坡缓,从东路上吧。”王承恩引着崇祯折向东。 东坡有一条石阶小路,路旁树木稀疏,都不过碗口粗细,却有两株老槐,甚是粗壮,十分扎眼,一上一下,相隔不过丈余。 “这树真是可怪,其他的都很细小,却是笔直,怎么就它俩向西北歪着?” “回皇上,奴婢想是因它在东坡,西北风吹不着,从扎根儿起就受着东南风,又只有他俩高大,所以就向西北歪长。其他的树矮,被他俩遮挡着,受不着风,也就长直了。”王承恩回话道。 崇祯围着老槐转了两圈儿,道:“倒是高大,可惜了,处在至尊地位,却不能成材。” 高起潜听出了崇祯与树比肩的意思,道:“皇上,把它砍了吧?” 崇祯嚯地回首,狠盯了高起潜一眼,张了嘴,似要说出狠话来,又咽了回去,放缓声音道:“这山名万岁山,这树位在至尊,自然就是万岁树了。你今儿敢杀这树皇上,明儿就敢杀人皇上。” 高起潜浑身一激灵,咕咚跪倒,磕头如捣蒜:“皇上,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奴婢是烂口疯话!奴婢是狗脑子驴肠子!奴婢是混账王八蛋!奴婢说错话了,奴婢怎敢有半点儿不敬的心思……” “好啦好啦,朕知道你有口无心,朕也是说句笑话。树是树,人是人,但它毕竟也是个树王,留着它吧。你也起来吧。”崇祯说完转身上山。从山顶上看去,北京三城一览无余。因天启数子均未长成,没有童稚,紫禁城有好几年不曾热闹了,与内外城相比,显得寂寥清冷。 内外城就不同了,内城多为官宦商贾大户人家和官署衙门,比外城热闹数倍,爆竹烟花闪成一片。外城都是普通百姓人家,动静虽比不上内城,倒也是此起彼伏。崇祯看了很久,心里轻松了不少,局面还算安定,只要自己努力做个为国家社稷、黎民百姓造福的好皇帝,就能走出困境,还可能重振大明,传诸后世,自己就是一代英主了。 一早,崇祯一出暖阁,所有人都愣了。只见他穿了一件圆领缺骻袍,外罩青羔裘,脚蹬青布鞋,头戴四方平定巾,谁也没打招呼,就直朝前边走。后面跟着的王承恩向发愣的高时明丢个眼儿,高时明会意,迎上去问:“皇上,今儿是正月十五,又不上朝,您这一大早要去哪儿啊?” “朕好久没出去了,今儿北京城热闹,跟朕出去转转。” 本来佝着腰的高时明身子猛地一挺,紧颠儿几步拦到崇祯面前,扑通跪下道:“皇上,不可呀!如今您可不是王爷,可以随着意儿出去溜达,现如今您是万岁爷呀,担着天大的干系呀!” 崇祯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道:“隋炀帝能随着意儿出去溜达,朕怎么就不能?” “皇上,您怎么能和那些昏君比呢,您可是贤君啊,百姓都知道您是继成祖爷以来的圣主啊!” 崇祯道:“那又怎么样?昏君能溜达,贤君就不能,这是哪朝哪代立的规矩?”高时明知道这位爷是劝不住的,便道:“皇上,是不是让奴婢带些人跟着?” “朕前边遛,身后跟着一帮牛头马面、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那还微服个屁!” 王承恩一把拉过高时明,小声道:“拦不住了,我已劝了,没用。立刻去找高起潜,叫他马上挑二十个人,换上便衣,散开跟着!” 上街才看出来,过年的热闹劲儿确是不比以往了。 往年从初一到十五,家家门口都挂出灯来,能叫上名来的有纱灯、琉璃灯、白玉灯、篾丝灯、珠子灯、羊皮灯、罗帛灯、绢灯、莲花灯、屏风灯、栀子灯、月灯,数不胜数,美不胜收。天启时皇帝本人就爱鼓捣新鲜玩意儿,上行下效,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大街上舞的那龙嘴里能喷火,那狮子眼珠子会转,正月十五那天的灯市灯会上那各式彩灯更是暗藏机关,走马灯上的小人能弹出来。去年大丧,民间不许挂红,禁止娱乐,今年竟也不见了舞龙灯、踩高跷了,人也显得稀少了些。 一看崇祯的打扮就知道是个阔少,所以那些卖糖人儿、面人儿、泥人儿、风筝、连环套等玩意儿的小商小贩见他过来,都要盯着他多吆喝几声。 “爷,咱们去哪儿?”高起潜问。 “去你买饼的那个火烧铺。” “热馒头,刚下屉的热馒头——”前面几步一个棱骨突出的瘦女人在吆喝。崇祯踱过去,拿起一个馒头。 “这位爷,你拿鼻子下闻闻,新下的麦子,现碾的白面,全白面的,可香!” 崇祯举着馒头仔细观瞧,颜色发土,星星点点的麸皮子掺杂其中:“你不说是全白面么?怎么这么粗?” 女人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崇祯:“我说这位客人,您打哪儿来?这不是全白面难道还是麸子面?粗?你倒拿那细的来我瞅瞅!” 崇祯道:“你当朕……当真以为这满街人都是傻子,由着你糊弄?这分明是粗面!” 一群穿着簇新衣服、手举纸风车的孩童跑过,听见这话停住脚,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胖孩儿过来拿起一个馒头看了看,再看看崇祯,哈哈大笑起来,手指崇祯道:“这人没见过白面,哈哈哈哈,你是外城的还是乡下的?你以为这是白棒子面?买一个尝尝吧,你没吃过!” 那女人也不屑地笑着,崇祯愣在那儿了。 高起潜紧跟上几步,冲着孩子扬起手:“去去去,快滚!再不滚打折你小狗腿!”孩子放下馒头跑了,其他孩子也跟着哈哈笑着跑了,嘴里还喊着“乡巴佬,乡巴佬!” 王承恩拿过崇祯手里的馒头放下,拉了一下崇祯袖摆:“爷,往前遛着吧。”走出几步,又放低声音,“爷,现如今这就是白面了!爷吃的白面只有宫里才有,阁老们都不准吃得着呢!” “怎么,大臣们也吃的这种粗面?” “我的爷,宫里吃的面,是大箩小箩箩了四五过的,十斤粗面只可箩出个二三斤精白面,您想这价钱得翻出个几倍去?就是极品大员也舍不得天天吃呀,那四五品以下的,想也不敢想呀。” 崇祯不再说话,低头大步前行。 走到前门楼,忽听近处有人说话:“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崇祯扭头看,见靠城墙处摆着一张摊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桌旁树着一黑幡,上写着“铁口拆”三个白字,桌后坐着一人,四十五六样子,留着焦黄的山羊胡。见崇祯看过来,又道:“公子面色恍白,印堂晦暗,怕是有大不遂意之事。公子若眼下有闲,在下愿为公子测上一测。公子若不信那草木鱼虫也有定数,就请抬脚走路。” 崇祯想了想,走近去道:“你既是测卜吉凶,为何不见蓍草谶签儿,只有这笔墨纸砚?” “在下只测字,而且不揣摩客人心思,也不看客人脸色,好便好,坏便坏,从不改口。”他一指那幡,“这三字可不是在下自卖,是乡里耆老送的。” “那好,朕……真的就测上一字吧。” 铁口摊开纸笔,道:“公子拆个什么字?” 崇祯心里闪过“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说法,便道:“就拆个‘有’字吧,有无的‘有’。” 铁口写出“有”字:“公子测什么?前程,钱财,婚配,还是疾病?”崇祯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江山!” 铁口抬眼打量起崇祯:“在下不想打听公子身份,可这事怪,看公子的年纪,不像是朝廷命官,而且肯为江山一测的,怎么着也得是位方面大员,就是个州府也不会来测江山的,公子却要……” “你哪儿那么多车轱辘话!”高起潜窜过来,“叫你测你就测!” “不是在下话多,公子要测江山,在下不敢说呀!” 崇祯露出一笑,道:“你刚才还说好便好,坏便坏呢,怎么又不敢说了?” “铁口口再铁,也不敢跟脑袋较真儿呀!脑袋没了,哪儿还有铁口?说不得。” “你放心,我不是官儿,只是好奇。如今又是天灾又是兵灾的,就是平头百姓也与身家性命相关呐,问问江山气数有何可怪?凡事都有定数嘛。但说无妨,我不泄露天机,还多给你卦银。”说着向王承恩一挥手,“先把卦银给铁口先生。”王承恩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铁口两眼放出光来,一高兴说漏了嘴:“早看出了,公子是个富家子弟。” 崇祯一笑:“所以你才拦住我。” 铁口打个哈哈:“在下看,公子至少不是东厂的。东厂的测字从不给钱,说得不对心思还打人。好吧,在下说完了,咱们各走各路。”他迅速出手抓过银子揣进怀里,“‘有’字上部是‘大’字去一半,下部是‘明’字去一半,这大明半壁江山啊……” 高起潜抢上一步,怒道:“你胡说八……”“道”字还没出口,崇祯横掌一挥,正切在高起潜喉咙处,后半截话生噎了回去,噎得高起潜直咳嗽。 “你看你看,我说不拆,是公子非要拆的嘛!” 尽管崇祯知道不会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7 是好话,但听了这话还是腿发软,脸发灰:“……我说的是‘朋友’的‘友’。” 铁口略略一想,道:“若测江山,还是不吉。‘友’是‘反’字出头,上出头,是指北方,左出头,是指西边,这两处必反,反贼当有出头之日,这江山啊……” 崇祯心中大震,脸上显出惊恐,只一瞬,便掩饰住了,比划着道:“我说的是这个‘酉’。”崇祯不愿留下墨迹,只在空中画出笔画。 铁口提笔写了个“酉”字:“可是这个字?” 崇祯轻点头。 铁口想了想,抬眼看着崇祯:“公子,丑话说在头里,在下只看字,不看人,说得不中听,公子只需包涵,不可责怪。” 崇祯再点点头。铁口便道:“‘酉’字,‘尊’字去头尾,至尊无首哇,位至极处性命不保,大不吉……不说了,公子,就到此吧。”说完起身收拾东西。 崇祯一把按住:“幽,曲径通幽的幽!” 铁口盯着崇祯:“公子还是测江山?” “测人。” 铁口把东西用个蓝布兜起:“如果是测公子,在下还是不敢说。” 高起潜窜上一步一把抓住铁扣:“收了好大一锭银子,就说这几句屁话就完啦?” 铁扣眉毛拉成八字:“实在是说不出哇!” 崇祯拉过高起潜:“不是我,你说吧。” 铁口拿起黑幡,道:“公子是个聪明人,山中系两绳,不用我说破了。”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走吧。”崇祯扭头向回走。 “爷,不去火烧铺了?”高起潜问。 “火烧铺?什么火烧铺?” 高起潜知道这测字测砸了,皇上心绪大坏,便道:“爷,这测字都是牵强附会的胡咧咧,爷别信他的。” 崇祯不说话只是走,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朕听人讲过一个魏忠贤占测的事。说有一个叫郑仰田的术士测字最准,被魏忠贤请了去。魏忠贤先写了一个‘囚’字,郑仰田说这是国中一人独揽大权,魏忠贤高兴,又写了一个‘飢’字,郑仰田说,‘凡’字无‘点’,此人当是不凡之人,但‘良’在‘人’下,此人也是个不良之人。你说他不准么?” 第十八章 火冒三丈严惩腐败官员 酒后失言 宁远城袁崇焕的议事厅里,袁崇焕正与一班文臣武将围着一只大沙盘。郭广带着一个人进了大堂,众人见他们进来,便不说话了,只把眼看那人。那人忙低了头,趋前几步跪下道:“小人拜见督师大人和各位大人。”他也不知道哪位是督师大人,只管叩下去。 袁崇焕道:“起来吧,从皮岛来的?” “是。”来人站起身。 “毛将军可好?” “好。毛大人叫小人代他给钦差大人请安。”说着就又要跪下去。 “站着说话。说吧,毛大人有什么事?” “是。”来人起身看着面前一帮人,思量着哪位是袁钦差,刚才一直没敢抬头,也不知上头说话的是哪位,“海禁以来,皮岛全靠朝廷粮饷了,目下又是难以为继了,毛大人请钦差大人即刻发粮。” 袁崇焕一脸惊讶:“已乏饷了?可朝廷却不是如此说呀?” “钦差万不可听信文官,否则就要有饿倒的了。” 袁崇焕背着手溜达开了:“说的是,文官不肯体恤武官,自己稳坐京城,肉山酒海,却总嫌边事日耗巨大,攻诋武官贪纵冒饷,全不知边事艰难。”他走到座位坐下道,“既乏饷了,何不早详细说来?” “毛大人有给督师大人的请书。”来人忙掏出来举着,不知给谁。 郭广走过去接过,递给袁崇焕。 袁崇焕没拆信:“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毛继盛,是毛大人属下的协统。” “哦?你也姓毛?是毛将军的公子?” “小人不是,小人本姓陈。” “为何改姓毛?” “东江官军都姓毛。” 袁崇焕眉毛立了起来,道:“毛将军是浙江杭州人氏,本是辽东巡抚王化贞标下游击,镇江失陷后撤往皮岛,沿途收罗散兵游勇和辽东难民,才整旗鼓,怎么就都姓了毛?” “毛大人说,我们处孤岛上,独撑局面,四面茫茫,有家难归,从此死了回家的心吧,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不会亏待自己家人的。一家人就要有一个姓,一个姓才是一家人,我们就都姓了毛了。” 袁崇焕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两跳,点点头道:“好,毛家军——”他抿紧了厚嘴唇,低着头转了两圈,慢声道,“本督师听说,本督师给圣上呈上《策画东江事宜疏》后,毛将军‘愁烦慷慨,计无所出,忽闻哭声四起,合岛鼎沸,诸将拥进,兵丁嗷嗷’,可有此事?” 毛继盛被问了个没头脑:“哪有此事,谁在大人面前嚼舌?” “是毛将军给圣上的奏牍中说的。” 毛继盛立刻尴尬上头:“……小人虽不知有此事,但既是毛大人所说,那必是有的。” 袁崇焕似笑非笑,忽地抬头叫道:“杨正朝!” 杨正朝应声进来。袁崇焕附耳低语几句,杨正朝答应一声,向郭广做个手势,两人一同出去。袁崇焕看向毛继盛,笑道:“粮食前天才由天津运来,给皮岛拨出十船,可好?” 毛继盛四肢着地:“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还有制钱合银万两,一船猪羊和好酒。” 毛继盛的嘴咧到了耳根子,喜道:“小人代毛大人和东江弟兄谢督师大人!” “别谢我,这是皇上的赏赐。” “谢皇上!谢皇上!谢皇上!”毛继盛冲着袁崇焕就磕起头来。 袁崇焕道:“毛继盛,你何时跟的毛总兵?” “回大人,毛大人为辽东参将时小人就跟了毛大人。” “那就是毛总兵的心腹了?” “回大人,毛大人对属下一视同仁,并无薄厚。” “既然派你来催饷,必是他信得过的。郭将军!” 郭广跟声进来。 “你带毛将军去歇息。毛将军可是毛总兵最信得过的,你可要招待好了,不可怠慢了。” 郭广抱拳道:“督师放心,毛将军是自家兄弟,在下怎会怠慢?”说罢转向毛继盛,“毛将军,请!”毛继盛随郭广出到外边。郭广站住脚,诡黠一笑:“兄弟,你远途奔涉,乏不乏?” “还过得去。” “天色渐晚,咱们去个解乏的地儿,如何?” 毛继盛已知他是何意,笑道:“如果郭兄有此雅兴,客随主便。” 二人来到一处里巷,在一座二层楼前站住。毛继盛抬头看去,见门上一块牌匾,写着“春香楼”三字,看名字是个妓院,却是寂静清冷,门口不见粉头,向门里望去,也不见半个人影。 郭广看出毛继盛的疑惑,笑道:“这本是官妓所在,不许百姓染指。袁大人来后颁布军令,大敌当前,须严阵以待,随时戒备,严禁军人携娼宿妓。倒是不禁百姓了,但兵荒马乱如此,谁还有这份闲心闲钱?故此这里便冷落了。” 听他如此说,毛继盛犹豫道:“如此,你我二人到这里作耍,岂不是违了袁大人军令?算了,还是吃酒去吧。” 郭广哈哈一笑:“还有一层却是不在此令。袁大人还有一令,对远道来的客人和立了战功的官兵,拥香偎玉可作为慰劳的手段。兄弟尽管放心,走吧。” 毛继盛这才放心,随他进去。里面倒是素烛清香,又一番洞天。 一个中年妇人迎了出来:“呦,原来是郭将军,将军可有时日不见了。不过您可别怪小妇人多嘴,这却不是您来的去处。即使您敢来,小妇人也不敢招呼您,那督师的军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难道我不知?”郭广笑道,“可这位兄弟也不行么?” “这位军爷是——?” “他是毛文龙毛总兵最信得着的……” 郭广话未说完就被妇人打断了:“原来是毛将军身边的人,那就不违令了。连小妇人都知道毛将军可是袁大人最信得过,最是赞誉有加的,那可不能慢待了。得,干了这许多日,小妇人这儿也该开把荤腥了。郭将军,您看点哪个姐儿?” “这还用问?你不会把翠儿藏过吧?” 妇人媚媚地一笑:“您可真会挑。不过,郭大人,话还得说在头里,虽说这位军爷是袁大人的客人,可我这儿是正经营生,十几口人靠这吃饭。您也知道,袁大人一声令下,我这些姐儿……” “少啰嗦,有话直说!” “那好,您既知翠儿,自然知道她的身价。” 郭广笑道:“我又没逛过你这破窑子,我怎会知道?说吧,多少?”妇人伸出右手,将食指中指交叉,其余三指弯曲。毛继盛直咂舌:“咋这么金贵?这宁远的姐儿长了两个眼儿不成?” 郭广道:“翠儿是这春香楼的头牌,端的是风情万种,据说那滋味儿可是非寻常可比,叫你这辈子都惦着,身价自然了得。”又转向妇人,“不少你的,先在翠儿房里摆下酒,我要先跟毛将军喝上三大壶,那才能玩儿出上好滋味儿。” 妇人向楼上喊翠儿,二人也抬头看,却见各房姑娘早就出来了,正倚着回廊栏杆向下看呢。毛继盛一个个看去,都还算标致,心中就痒痒起来。正心猿意马,听得楼梯响,忙扭头去看,这一看,却再是不能错开眼珠。但见她,鹅蛋脸儿,刘海穗儿,眉如细柳,眼如半月,通鼻梁,樱桃嘴儿,青丝如黛,梳成高顶髻,肌似凝脂,好像瓷人儿一般,身着绸绢窄领桃红短袄,窄肩蜂腰,随风摇曳。毛继盛就看呆了。 翠儿道了个万福,道:“二位大人请随翠儿上楼。” 二人随翠儿进了房间,真个是锦幕纱厨,结翠凝珠,一股幽香迎面袭来。毛继盛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好香啊!” 翠儿道:“这是栀子花香,北方难得闻到的。” “那你这里如何有?”郭广道。 翠儿笑道:“哪里会有?这是用栀子花做的熏香。” 房里摆着一张雕花床,一只梳妆台,一张八仙桌,一张条案,一个衣柜,两只箱笼,一式黄花梨木,只有梳妆台是紫檀木的。条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一盆花和一只琵琶。 毛继盛看见东墙上一幅工笔画,画的是一个胖妇人赤裸站在齐腰水中,披着一袭薄纱,隐约现出丰腴的两座小山,便走过去细看:“这骚娘儿们一身馕膪,可是不受看,怎么挂这么个丑婆娘?” 翠儿笑答:“这是贵妃出浴图。贵妃胖而受宠,‘三千宠爱在一身’,故唐风以肥为美,不似楚王好细腰。” “我可好细腰。”毛继盛早已猴急,只是碍于郭广,不好就上手,就把言语调戏。这边说着,酒菜就已摆上。 二人解下佩剑放到案上,郭广招呼道:“来,毛老兄,咱们先喝个爽!酒过三巡,我就告辞,回去钻我的臭被窝,你就钻你的香窝窝!” 毛继盛恨不得他早回去,不等坐稳,端起杯子仰脖而尽,翠儿赶紧给斟上。郭广却怕他喝急了醉倒,后面的戏就不好演了,忙伸手拦住:“毛兄如此喝法,怕是一会儿就认不得翠儿了,先别忙。如此良宵美景,佳人儿为伴,却让美人干坐,岂不是锦衣夜行?” 翠儿会意,站起取过琵琶:“翠儿就为二位大人唱个小曲儿下酒吧,大人们想听什么曲儿?” 郭广示意毛继盛点曲儿,毛继盛却不懂什么曲儿,就道:“随便什么曲儿,拣那浪的唱来就是。” 翠儿笑道:“就依大人。”话音刚落弦声便起: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剗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好!”翠儿音儿还没落尽,毛继盛就高声叫好。喊完又干一杯,直眉瞪眼地看着翠儿,“你唱的是什么玩意儿?” “李清照的词,词牌叫《点绛唇》,仙吕调,前段三仄韵,后段四仄韵。”毛继盛盯着翠儿的嘴,道:“这‘点绛唇’是不是给小嘴儿上涂胭脂?” 翠儿笑着摇头道:“我朝正德进士杨慎的《词品》说,《点绛唇》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8 取自南朝诗人江淹的诗‘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又名《点樱桃》、《十八香》、《南浦月》、《沙头雨》、《寻瑶草》,都是出自古人所作同一词调的词作。” 郭广问:“这‘仙吕调’又是什么意思?” 翠儿道:“这说起来话就长了。曲子分为十二律,也就是十二种调,分别叫做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每调又分七音,叫做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共八十四调。 “按照乐律,每一种音调又可分为七个曲调。词曲属燕乐,就是俗乐。俗乐以琵琶定声。琵琶有四弦,分属宫、商、角、羽,每弦七个曲调,共四声二十八调。《点绛唇》属于七宫中的仙吕宫。” 二人听了个云山雾罩。 郭广“唉”了一声,叹道:“想不到我们这小小的宁远,竟有如此才女!等到平了女真人,我要专门听翠儿谈词论曲。就请翠儿再唱一曲,助我二人酒兴!”说着举杯邀毛继盛,毛继盛端起倒进脖腔子。 翠儿嫣然一笑,弦声又起: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这回我可听懂了,”毛继盛道,“好不让人难受!”说着又端起杯一饮而尽。 “檀板金樽,浅斟低唱,真是好听,”郭广道,“只是不知是个什么牌儿、什么调?” “这是散曲,曲牌是《滚绣球》,正宫调。”翠儿说着起身给二人斟满酒,又换过一壶烫上。毛继盛伸手拿过一个空杯满上递给翠儿,“你也喝!”翠儿谢过,饮了半杯,毛继盛仰脖灌下。 翠儿道:“还是我来唱曲儿,二位大人慢饮。”说着素手轻拨,莺燕呢喃: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毛继盛悚然动容,敛眉垂手道:“唱的是。种地的是百姓,当兵的是百姓,撕拚了几十年,苦的还不是百姓?死的伤的还不是百姓?唉,何日是个了结?”又一杯倒下去。 郭广倒笑了:“怎么就说到了这上头去?真个像是红颜薄命,英雄末路了。不过你二人倒是胶漆相投。这又叫个什么曲儿?” “这是元代的散曲大家张养浩的一首小令,曲牌叫做《山坡羊》,是中吕调。” “好啦,我是酒足饭饱。所谓饥扑饱飏,回大营做春梦去啦!来,干了这杯!”郭广起身举杯。毛继盛巴不得他快走,忙举杯相迎。二人干罢,郭广走到案前拿剑,指着花道:“这花没见过,好素净!” 翠儿道:“这花叫文殊兰。我爱她素雅含蓄,姿态可人儿,故此常摆着她。” 郭广笑道:“同你一样。”说着一抱拳,“在下就此辞过,你二人共度春宵吧。我也看出来了,翠儿一寸芳心都在兄弟身上了。不过,这翠儿可是蒲柳弱质,兄弟你悠着点儿。” “恭敬不如从命,郭将军走好!”毛继盛已有些醉眼蒙眬,待郭广前脚出门,就一把搂过翠儿坐到腿上,手就从翠儿短袄下摆伸进去,一面凑过脸去,“小娘子你好香!” 翠儿半推半就道:“俗话说,酒到酣时,行得好事。大人还是先喝了这壶烫酒,心中热了,才有得力气,再歇息不迟。翠儿先陪大人说说话。”说着满上酒递过去。 “就依你。”毛继盛接过喝了一半,“你喝半盏,这叫合欢酒。”说着送到翠儿嘴边。翠儿喝了,抻出绢儿沾了沾唇边,道:“大人能住几天?” 毛继盛酒力开始发作:“明天就得……动身。” “为何如此匆忙?”翠儿夹了块雏鸡肉送进毛继盛嘴里。 “皮岛……断饷了,咱是来……催……催饷的,没想到朝廷的粮饷刚……发到,袁大人又……极……爽快,今天夜里就……就……装好了船,只得回……去……复命了。” “大人骗人了。谁不知道皮岛海上交易兴隆,即使没有朝廷粮饷也过得有滋有味儿的,拖了几日发饷就过不得了?袁大人就信了你?” “你哪……里……知道,皮岛饷少丁……多,朝廷粮饷本就……不够,平日里就靠海上交、交易补饥荒。袁大人一来就宣布海、海禁,皮岛外财皆断,只靠那点儿存幸去……补朝廷粮饷的不……足了。如今已是盆干碗净,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催饷。你以为这是好、好干的差事呀?” 翠儿小声道:“我可听说,皮岛私开海运,月入白银十万两不止,经营数年,少说也有数百万,东江十数年也享用不尽,你还是在哄弄我么!”毛继盛瞪大了眼看着翠儿,道:“你怎……会知道这、这些?” “嗨!这宁远城谁人不知?不过,这背后的事可就不是人人都知道了。大人一定要给我讲讲。”翠儿勾着毛继盛的脖子摇晃着。 “这可讲……不得。噶——”毛继盛横掌在脖子上一划。 翠儿噘嘴儿道:“大爷别吓唬我,我就是要听故事么,又不去嚼舌头。大爷要是不讲,我今晚就没精神儿伺候好大爷了。” 翠儿丰腴白皙白藕似的胳膊蹭着毛继盛的脸,直痒到心。 美人儿娇嗔,热酒烧心,酒劲儿上攻,再是欲火难禁,毛继盛双手抱紧翠儿,贴耳朵道:“我……跟你讲,可不能说与……他、他人。” “爷放心,我就是要听好大个故事。” “果真是一篇……大故事!好,好,好,我告诉……你,毛文龙毛……大人已与后金成……约,用三百万金换、换回金、复……二、二卫地!对朝廷……就说是……夺回的!” 崇祯发火 正月十六日,阁臣和王永光、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拿着拟好的逆党名册来见崇祯。崇祯接过,先不看,口中道:“韩老爱卿,阁臣掌票拟之权,干系重大,有丝毫党私之意,便是国家大害。朕观诸大臣中,多半植党,不知忧国,老爱卿要为朕执法相绳。”又转向李标、钱龙锡,“今后拟票,务消异同,开诚和衷,期于至当。” 三人齐声应“是”。韩爌道:“人臣原不应以党事君,人君也不可以党疑臣,总当详核人品,辨别贤奸,然后举措得当。若堂上妄起戈矛,宫中横分畛域,臣恐非国家之福。” “说得不错,朕不疑臣,臣也不要做那可疑之事。”崇祯哼了一声,“不忧国而植党,自名东林,于朝事何补?” 韩爌心里一沉,阉党刚倒,皇上就疑东林了,看来这位皇上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今后办事要做在亮处,不让他动疑才好:“陛下说的是,今后凡商量政事,宜相见于朝房,禁止一切私邸交际。”韩爌顿了顿,“臣老了,记性不好了,可否容臣先奏三事?臣怕一会儿忘了。” “说吧。”崇祯咧嘴一笑。 “是。熊廷弼之死,是逆阉杀杨涟、魏大中的借口,诬其行贿,复传首九边,刑其妻孥,悬赃银十七万两,此冤之甚者!请陛下免熊廷弼赃银,准其归葬,使沉冤昭雪。” “朕对熊廷弼事知之不详,你去票拟,朕准了就是。说第二事。” “宣府巡抚李养冲上折子说,‘旂旅往来如织,踪迹难凭,且虑费无所出。’” 崇祯一愣:“嗯——?边情危急,遣旂尉侦探,有何可虑?祖宗朝设立厂卫,是干什么用的?” 钱龙锡道:“陛下,祖宗朝的规矩是厂卫止行于都城内外,远遣恐难委信。” “这是为何?怎么遣远了就不能信了?” “李养冲说,‘不赂恐毁言日至,赂之则物力难胜耳。’陛下,魏忠贤派监军的前车之鉴不远,还是慎重些好。”李标道。 “这帮该死的混蛋!”崇祯握拳往桌上一放,小声咕哝一句。“朕想起来了,去年监察御史顾其国上过一个驿递骚扰累民的折子,朕要内阁传谕兵部,遵照旧例从严控制,以清弊源。如今怎么样了?” 几人相互看看,就都看住了韩爌。韩爌道:“前几天刑科给事中刘懋上有一疏,说驻驿官员大多徇私舞弊,把勘合马牌私自送给亲朋故人,假公济私,甚至遣白牌骚扰驿递,而且在常例食宿供应之外还要敲诈勒索,致使驿站民夫困苦不堪,还有卖儿贴妇以应横索的。” “就是说,驿递照旧,朕说话没人听了,是吧?” 几人一齐跪下。韩爌道:“臣等不敢,陛下息怒,臣立刻严查。” “你刚履任,不关你事,不过这些奏疏为何不拿给朕?” “因是正月十五未过,臣等仰体圣上静摄,未敢烦扰圣上。”韩爌说着举上数本折子,王承恩过来接过放到御案上。 “嗯,”崇祯打开刘懋的折子,“说第三事吧。” “是。昨日张凤翔过臣宅,说有奉官采办商家询问,拿到的采办银与当初工部招商承诺出入甚大,不够办官差的。工部招商采办,名义上发银一千两,到商家手里不过三四百两。张凤翔新任工部尚书,不知是否有定规,亦不知差数去向,故来问臣,臣也答不出。” “嗯?哪有这种混账定规?”崇祯愣了愣,“前数月朕不是刚命工科给事中王都、陕西道御史高赉明巡视过厂、库么?” “张凤翔所说就是近日的事。” 崇祯火拱到了头顶,一拍御案道:“把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科道官、翰林院记注官、锦衣卫堂上官都给朕叫来!还有那个王都!” 王承恩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到外面一声喝呼,一群大小太监立刻跑了过来,“皇上发火了,快,快去分头传谕,皇上召见各府部院司科道掌印官,还有那个工科给事中王都,不许片时耽搁,你们都给我跑着去!”吩咐完赶紧往回跑,到崇祯身边,见崇祯正打开逆党名册,王承恩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料到后面还有电闪雷鸣。 果不其然,崇祯前后扫了一遍,立刻拉下脸,道:“这四五十人中半数已被处置,只这些人,就能将个大明朝几乎闹翻,换了江山?” “陛下,臣等以为真心附阉者少,违心随势者多,若广搜穷治则人人自危,各求自保且牵连不尽,就大违圣上治吏本心了。”钱龙锡道。 崇祯道:“魏忠贤一人在内,苟非外廷逢迎,何遽至此?再有,内官附逆者甚多,为何册中寥寥?内廷同恶者,也要入到里面!” 韩爌道:“臣等在外廷,未知内事,恐有差错,冤诬好人。” “只怕是放了坏人!就说外廷的,张瑞图、来宗道何不在逆案?” 王永光道:“无事实。” “张瑞图以善写为逆党所爱,来宗道为崔呈秀母写祭文,可恶如何?还有那贾继春,何以不处?” 乔允升道:“贾继春曾请善待选侍,不失厚道,后虽有改口反复,持论亦多可取。” “惟其反复,所以是真小人!”崇祯心中恨恨,连老韩爌都变着法地对付朕,朝中还有何人可信!大臣们的消极对抗,更激起崇祯彻底整肃的决心,“好吧,既然卿等以不明真逆为词,朕当示卿!王承恩,叫曹化淳、高时明将那布囊抬上来!” 王承恩出去。不一会儿,曹、高二人抬进来一硕大布囊,放到御案上。崇祯指着道:“这里章奏累累,统是逆阉旧党赞护同类、构陷异己之词,皆结党实迹,卿等要一一案名。” 这话是对六个人说的,韩爌却耐不住了,首先答道:“陛下容禀,臣职司辅导,刀笔之事非臣之责。” 崇祯眉毛跳了一下,露出愠色,看着王永光道:“卿职掌铨衡,彰善瘅恶,应有专责。” 永光略一踌躇,回道:“臣部任事考功,论罪非臣职守。” “好哇好哇,这国家是朕一个人的,不关卿等的事,”崇祯又恼又不解,这些人并非阉党,为何个个推脱?“莫非你们也受了阉党的好处?朕以微末践祚,力除巨憝,谁帮了朕?此时腹患已灭,尔等并无身家性命之忧,为何不肯出力?廓清四宇,难道不是尔等职责?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此案办不好,你们都回家去!乔允升、曹于汴,这是二卿职内之责,李标、钱龙锡,二卿负有督导之责,都是推诿不得的!”说完就看刘懋的折子,竟不再理面前这些大臣,直等到部府科道官都来了才抬头。 诸臣早就知道如此火急的召见必是祸,看见崇祯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更是抬手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9 挠痒痒都不敢了。行礼毕,分左右两班站好。 “王都!”崇祯一声怒喝。 王都应声出来,腿早软了,不想跪也跪了。 “朕问你,工部招商采办,名义上发银一千两,到商家手里不到半数,那差额哪儿去了?” 王都在奉召之时就明白了所为何事,早在心里过了一遍,从容回答:“陛下命臣等巡视厂、库,剔奸革弊,臣等从到任巡视节慎库事至差竣,共三个月,其间交放钱粮俱照工部领状,发一千满一千,发一百满一百,并无抽扣之弊。至于发出库外,则是工部监督的事了,当问工部尚书张凤翔。” “朕正是听了张凤翔说才知道这些夙弊的。张凤翔也是新任尚书,怎知这些勾当的关节?” 王都又道:“近日春解绝少,臣等已查出只有工部书办汪之蛟谋出堂批,包揽山东外解,希图瓜分,臣等正拟究治。” “哼!蒙朕呐?不与厂、库合谋,一个小小的书办就敢瓜分?工部领状与库中出银不符,就不怕商家找上门来?” 王都再答:“陛下,臣三个月收放过银两三万有奇,随收随放,病根全在领状免票。厂、库见状发银,并不出票,商家无可致诘。但商匠领银出库,有衙门之使费,有委官之常例,确如陛下所说是由来已久。臣正查访,未获确证,故未敢入告,非是不言,臣等何敢通同作弊。” “哼!此弊自万历以来就愈演愈烈了,朕都闻之已久了,你们会不知道,而且至今查访未确?这些衙门以前是二八抽扣,现在竟是四六抽扣了,好大的胆子!商家正是近日才告到工部的,岂不正是你等做的手?还在这里巧言!锦衣卫,把他拿了!把高赉明也拿了!” 韩爌想,抽扣是从来积弊,王都、高赉明是否参与其中并无证据,总不能因时日巧合就逮了,就趋前跪奏道:“工部言夙弊事,并未指名各官,还需进一步追查,案落人头,望陛下少霁天威。” 李标跟上跪奏:“抽扣是从来陋规,请陛下暂息雷霆。” 钱龙锡也随后出班跪下:“陛下此次从宽发落,后边才有人再敢说话,才好深挖根源,革除陋习,请陛下息怒。” 崇祯已怒火难抑:“朕闻此弊已久,所以才要他俩巡库,不想他俩同流合污,如此下去,怎能查得出?今日处分原不因工部所言,卿等不必申救,退回去。”说完又转向都察院道,“有此大弊,长久以来尔等俱不言,是不是庇护同类?!” 这话吓坏了身负监察之责的科道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 崇祯火气消了些,想到自己这火气是因张凤翔奏疏而来,张凤翔将成众矢之的,遂转向张凤翔道:“此弊诸臣屡有奏闻,朕知已久,不因卿言,卿安心供职。” 张凤翔眼见因自己一句话把两人送了大狱,众人都为说情,怎能安心?遂出班道:“陛下虽不因臣言处二臣,却因臣言有此举,臣心不安……”说到这儿欲言又止。 “卿何必如此说?” 张凤翔突然跪下道:“陛下怜臣耿耿之意,容臣从头收拾,自当查证清楚。若以数十年之事罪及一二月之人,谁还敢向陛下进言?” 崇祯摇摇头道:“不必如此说。知卿必救,故面召卿,特谕安心供职。卿起来。”然后看着王都道,“王都、高赉明都革了职,法司严刑追赃拟罪具奏。”再转向众臣道,“这种奸弊情状由来已久,朕虽早有耳闻,却从未见到指弊发奸的奏牍,要你们这些言官何用?” 六科给事中等科道官个个低着头等着,不知又要轮到谁头上。 “近来各衙门事体多有沉搁,阁臣票上来,朕览过发下,全不奉行,科道官亦通不言,该查参的也不查参,难道今日时事、边防、吏弊、民情,俱无可言么?” 见皇上批起来没完没了,一会儿不定又牵到谁头上,身为首辅,韩爌不能不为言官们说句话:“陛下,科道官亦时有陈奏,因陛下励精实政,凡事实实可行的,方敢奏请,前时浮泛条陈委实少些。” 崇祯可不买账:“说的好听!他们于外边事哪一件不知,只是碍于贿赂情面,不肯实说。就有条陈,也只口角好听,要紧处实无二三!”说着拿起刘懋的折子,“国家设立驿站,专为军情及各处差遣命官之用。可现在呢?欺压之甚莫过于此!除了刘懋,你们谁说过一句?” 谁敢作答?全都大气儿不敢出,韩爌又不得不说话:“圣谕严切,诸臣不敢违玩。” “不敢?不敢者只有良乡、涿州两处,其余还照旧。刘懋!”刘懋应声出列。 “你疏中说一匹马用工食一百六十两,如何这许多?” “就臣乡临潼县而言,现在已添至一百六十两,别县尚有加至三百两的,而驿递犹称苦累。” 崇祯看着阁臣道:“如何三百两犹称苦累?” 李标犹豫一下道:“臣想是差役过多……” “可是,”韩爌道,“各差自有祖宗旧制,载在《会典》,原有定额的。” “是这样,”刘懋咳一声道,“过客极多,不是大员就是眷属。据臣计算,驿递用于公务的仅十分之二,用于私事的占十分之八;用于来往过客的占十分之四,用于本省衙门的占十分之六;用于各省抚按衙门的占十分之三,用于中央各衙门的占十分之七。又任意需索,州县不敢不奉承,故驿递疲累已极,不得不添加人力。臣以为只有裁减一法尚可一试。如果照祖制裁定,过客无处需索,有司无处奉承,则将裁省大量工食银。或全豁,以宽民力;或进解,以抵薪饷,则旧弊可除。” 崇祯缓缓道:“还是蠲在民间才是。”又稍停片刻,“‘裁’之一字甚有理。刘懋,你打算怎样裁撤?” 刘懋又咳一声,说道:“回陛下,洪武二十六年规定,凡天下水马驿递运所,专一递送使客、飞报军情、转运军需等项,合用马驴、船车、人夫,必因地理要冲偏僻,量宜设置。其佥点人夫,设置马驴、船车、什物等项,俱有定例,须常加提督有司整治,或差人点视。 “后日久弊生,驿递愈用愈滥,嘉靖三十三年,把勘合增加为温、良、恭、俭、让五字。温字五条,供圣裔、真人,并差遣孝陵之往来;良字二十九条,供文武各官公差之内出者;恭字九条,供文武各官公差之外入者;俭字二条,供优恤;让字六条,供柔远。火牌分内、外、换三字,专供兵部走探军情与边镇飞报。 “除奉旨驰驿者,余各临时裁酌。到万历三年,更分为大、小勘合,仍以五字编号,其中王裔、文武官员用大勘合,监生、吏舍等用小勘合。大勘合例用马二匹,夫十名,船二只,照品崇卑,定例支应,但其后就渐渐超越规定,或一支六,或一支八,甚至一支十。小勘合实填数目,不许增减,或四马十二夫,或六马十六夫,最多八马二十夫。到天启末年,驿弊达于极点,援辽、援黔、征兵、征饷、起废、赐还、武弁、内官,都得用驿递,加上冒滥,简直不胜负担。 “臣想,把定例的五字五十一条裁减为十二条,每一条的人夫马船亦作出限制,不许擅自更改。有擅改者,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嗯,好!以后以礼致仕、飞报军情及奉钦差等项才许驰驿,其余一概禁绝,不许擅用[1]。”崇祯看着刘懋,“免去刘懋刑科给事中之职,改任兵科给事中,专管驿递整顿事务,凡兵部发出勘合,必须经刘懋挂号才有效,凡抚按官入京驰驿者必须到刘懋处验号注销。刘懋,你要给朕整出个局面来。散了吧。” 韩爌出来,仰首望天,心中叹道,皇上毕竟年轻啊,不能看到极致处,整饬吏治,收拾人心才是当前第一要务。见李标和曹于汴收拾了布囊出来,便叫住钱龙锡、王永光、乔允升,向五人道:“圣意不可逆转,我等就这布囊中摘择考询,不可再独出心裁了。” [1]据史料记载,裁减驿站的政令下达一年后,共裁减驿站二百余处,全国各省累计减少经费八十万两白银;与此同时,却有上万名驿卒丢掉工作,成为失业人员,其中包括李自成。 第十九章 和荷兰侵略军展开海上生死大战 六臣定逆 韩爌刚进家门,老管家就报告:“老爷,小姐回来了。” “哦?她回来做什么?” “说是要找老爷。” 韩爌刚绕过影壁,一名侍婢就急急地迎了出来,道:“老爷,快去看看小姐吧,哭得收不住,夫人也劝不住!” 韩爌一愣:“她为何要哭?” “小姐不讲,只说要见老爷。” 韩爌心中已知女儿所为何事,这也是他一桩大心事,便道:“她人在哪里?” “在书房里。” “哭也不挑个地方!”韩爌来气了。在他心里,书房是神圣的处所,不能放肆地笑,更不能号啕地哭。 “小姐知道老爷回来更衣后就要去书房的,所以在那里等老爷。” 韩爌走进书房,见女儿正趴在夫人怀里,发出蚊子一样的哭声,倒是夫人哭得像要断气。正要发问,女儿抬头见是父亲,猛地起身,趋前几步扑通跪下道:“爹爹救我!” 韩爌紧张起来,忙道:“起来说,出了什么事?” “我公爹说,他此次必被定入逆案,轻则流徙,重则下狱,这是真的么?” 韩爌心一沉,果然是为此事! 韩爌姻家右庶子杨世芳是《三朝要典》纂修者之一,韩爌因偏袒东林被罢官,杨世芳于是与他绝了来往。韩爌知他是胆小怕事,编纂《三朝要典》也是被迫为之,倒也不怪他。 但《三朝要典》是阉党大罪,编纂者理应定入逆案。可如果杨世芳定罪,杨家落魄,女儿便从此遭罪!如果家产抄没,全家流徙,从此便是海角天涯,永难相见了,其情何堪!但如果袒护于他,必遭朝中方正之士侧目,颜面扫地,自己近四十年的清正之名怕也就完了,若被睚眦必报的皇上发觉,自己相位亦难保。兹事体大! “你倒是说话呀!”见韩爌不说话,夫人气急败坏道,“孩子又无罪,如果连女儿都救不了,你这首辅还有何用!如果女儿女婿被赶走了,我就跟了他们去!你就自己去伺候皇上吧!” “越说越不像话了!”韩爌吼了一声,“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许哭闹!” “大喜?什么大喜?女儿都要全家遣戍了,你竟说是大喜,你是不是疯了?!” “今天是二月初四,中宫诞育皇子,我大明有嗣君了!” 母女俩猛地直起身,盯着老韩爌道:“皇后生孩子了?” “对!”老韩爌感慨起来,“我朝三百年来,自太祖马皇后之后,中宫无生子者,周皇后是中宫生子第一人,可见大明有望!” 韩夫人愣了愣,又哭起来:“人家生了儿子,当然是喜事,我家可要丢女儿了!呜呜——” “胡说八道!”韩爌转向女儿道,“你先回去吧。”说完大步离了书房。 福建晋江安海镇安平桥头,一个七八岁风仪俊秀的孩子已立了多时,向东眺望。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叫了声“三阿叔”,又转过头看向大海。 “又想阿母呢?回吧,你阿爸找你呢。” 孩子随来人向回走,过了桥,进了一处大宅院。这院子规模宏耸,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穿过五进院,是一个月门,上书“致远园”,假山、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佳木、奇花,别是洞天,郑芝龙正坐在亭内喝茶。孩子上前叫了声“阿爸”,就不说话了。 郑芝龙见他脸上尚留两行清晰的泪痕,不禁皱起眉头道:“又没去书塾?又跑到桥头去了?没出息!师傅让你背的书背了吗?” 孩子低头不语。 郑芝豹道:“大哥就别责怪了,森儿自出生就没见过父亲,一直跟着母亲,自然感情深厚。突然见不着母亲了,能不想嘛。” “哼,文不成武不就,长大了就是个吃饭的皮囊!你给我记住,你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将来要为大明保疆守土!去,念书去!” 郑森[1]突然蹦出一句:“保疆守土光念书没用!” “什么?”郑芝龙腾地站起,喝道,“你个大颗呆!你想怎的?” “习武!” “好、好,有志气!”郑芝豹大笑。 郑芝龙也笑了:“倒是像我囝仔,不过还在流鼻水呐,一把剑还拿不动呢,习个屁!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4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0 再长大些,阿爸自会教你,干你娘的。” “我拿得动。” “哈哈哈哈,好,给他一剑。七月半的鸭子,不知死活!” 郑芝豹解下佩剑递给郑森。 此剑剑身为星斗图案,根部错金,云芝形护手,浮雕剑柄,卷尾环形错银剑首。郑森左手握柄,右手托鞘。郑芝豹怕他手沉拿不住砸了脚,没有松手,道:“这是斗牛剑,你真拿得动?” 郑森不语,右手一使劲,郑芝豹就脱了手。 郑森左手一扬,鞘飞剑露,便使了起来。只见那剑法招式严谨,圆转如意,身手步一丝不乱,竟是蛟龙护身,风雨不透,把个芝龙、芝豹看呆了!舞了有半刻钟才歇手,却见他神定气匀。 “你、你、你何时学的剑?”郑芝龙愣了半天才道。 “与邻家所学。” “哪、哪个邻家?” “在日本时的邻家花房家,他是日本剑道大家。” 郑芝豹领着郑森走到郑芝龙身边,抚摸着他的头道:“此儿日后必是我家千里驹!” “好,”郑芝龙揽儿入怀,“你阿母在海边独自生下你,无人相助,又将你抚养成人,生养之恩不可忘。但你日日思母,不思进取,岂不辜负了你阿母?你阿母知你今日这般样子,岂不伤心?要读书,将来才能干大事,懂吗?”郑森点点头。 郑芝虎跑了进来,神色严峻:“大哥,出事了!” “怎的了?” “普特曼斯偷袭了中佐所,咱们在中佐所的十五条船,已经全部被击毁!” “怎么会?我已答应发给他们台湾往来大陆的通商凭照……” “他们哪是要这个,他们是要独霸海上通商,不许葡萄牙、西班牙人插手,是要让朝廷只与他们通商!” 郑芝龙一巴掌拍在桌上,茶碗果碟全蹦到地上碎了:“歹狗!老鸡排!”骂过了冷静下来,“派出侦骑,盯准了红毛鬼的行踪,我一定要把普特曼斯扔到海里!” 韩爌自打坐这儿,就一句话不说,人都到齐了,他还是一句话不说。几人纳闷儿,相互看了看,李标只好开口了:“首辅大人,人已齐了……” 韩爌叹一声,眼皮不抬,道:“圣上又催了,明日就要呈上名册,我等今日必要议妥。好在逆要都已拟定,只有《三朝要典》一节了,诸位议吧。” 谁也没接茬儿。说到《三朝要典》,就要想到杨世芳头上,都知道杨世芳是韩爌姻家,谁也不想带这个头,一时竟都无语,韩爌也不催。 李标见都不说话,总不能没个了结,便先开了腔:“《要典》乃逆阉假以诛灭诸贤之借具,首恶者不能不办。魏广微为首倡,黄立极、施凤来、杨景辰为正副总裁,公论具在,绝难开脱。至于修典诸臣,乃是迫于淫威,不得不为,绝非心甘情愿。如果一并追究,则蔓延无际,何处是头?” “不然,”曹于汴不服道,“《要典》乃是大案,只列三四人,皇上处如何通得过?再说,怎知那朱继祚、余煌、张惟一、袁鲸等就不是真心附逆?即使不是追腥逐臭,毕竟降身辱志,自甘下流。像这等失了名节的人,即便不重惩,也断不可再用!”他没提到杨世芳,算是给韩爌留了面子。 “此话虽说不无道理,”钱龙锡道,“但魏忠贤假皇命点了你的名,谁敢说个‘不’字?” “即便是圣上钦点,就该这么个写法么?”曹于汴仍然不服。 “这样写法难道是自己能专主的么?不这样写,一家老小命都难保,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必苛求。” 王永光看着韩爌道:“首辅的意思呢?” 韩爌轻轻叹息一声:“圣上初进宫时,也曾遵先帝遗嘱,迁就于那魏忠贤,却是所为何来?” “这可不一样,”曹于汴道,“当时满朝均是魏党,圣上迫于情势,故作姿态,正是为日后翦除魏逆,这正是圣上英明之处。” 韩爌一笑:“圣上位在至尊,尚且迫于情势,臣子又当如何?圣上是英明之举,而臣子就是附逆么?”这话有点儿忤逆,不等旁人答话,韩爌接着道,“与阉党牵连之人不在少数,大多为求自保,并非真与阉党一心。这‘阴行赞导’四字,便能株连蔓延不绝,如此下去,闹到文不言声,武不出力,人人自危,大明也就危了,我等就是罪人了!”这后面的话说得道貌岸然,又危言耸听。 曹于汴忽然仰头诵道: 正气长留海岳愁,浩然一往复何求。 十年世路无工拙,一片刚肠总祸尤。 麟凤途穷悲此际,燕茑声杂值今秋。 钱塘有浪胥门目,惟取忠魂泣髑髅! 诵罢眼光扫了一圈,见无人说话,又继续诵道: 虚存忠直,肝肠化作苌弘碧血,留为干日白虹,死且不瞑。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涟即身无完肉,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不敢言求仁得仁,终不作一怨尤字也。而痴愚念头,到死不改。还愿在朝臣子其从君父起念,于祖制国法国体,大家当共留心。 曹于汴说的这一通,众人都记得清楚,那诗是原山东道御史东林党人黄尊素的绝命诗,后面的是东林六君子之首的杨涟的狱中绝笔。众人也都明白这是曹于汴羞讽老韩爌的,如今的这些私心真是愧对死难的东林烈士!但是出于对韩爌一向的敬重,还是无人提出异议。钱龙锡想再让曹于汴说下去就该火并了,便将话头扯开:“还有一事也要议一下,”说着看了韩爌、王永光一眼,道,“改敕一事我等已访察明白,张庆臻罪重罚轻,刘鸿训实是一时疏忽。此事应向圣上奏明。” “哦?”韩爌眼一亮。 “张庆臻平日里架鹰走狗,经常混迹市井,认识了一个小人叫狄正。狄正自称与国戚田大人交情深笃,可为张庆臻弄到京师捕营辖权……” “且慢,哪个田大人?” “田贵妃之父田弘遇。张庆臻不疑,拿给狄正三千两银子要他居中料理。狄正用一千两收买了文书官田嘉壁,在敕书中添入‘兼辖捕营’,趁鸿训事务忙时递上。敕书乃是皇上批复的,都是照抄,鸿训怎能想到有擅改敕书事,便未推敲就发了。” “那狄正呢?”王永光问。 “跑了。” “此事如何向皇上说?鸿训毕竟失职,并非无过。张庆臻只罚俸三年,因他是世袭勋臣子弟……” 曹于汴憋不住了:“那刘鸿训就该谪戍代州,王在晋就该削籍?” “如是鸿训等还在待勘,自是可说。”王永光手一摊,“如今已作出处分,如何再说去?当今圣上何等英明你们难道不知?圣断一出何曾改过?” “功过赏罚,唯圣上一言,怎么就不能改?”争着吵着就都看向了韩爌。 韩爌站起身道:“王大人说得对,此时再争,便有结党之嫌了,就议到这吧。”说完便倒背手抬腿走路。 谁都知道皇上最痛恨结党,也就不再言语,都站起身。唯是曹于汴直盯着韩爌已有些微驼的背影,心里想以前的老韩爌已不复存在了。 韩爌刚走到门口,门开了,差点与进门之人撞个满怀。 “皇上有口谕!”曹化淳说。众人刚要跪下,曹化淳又道,“皇上说各位老臣年龄都大了,不必跪接。”然后清了清嗓,宣道:“荷人无端袭击我中佐所,烧毁船只,朝廷责以荷人,要求赔偿损失,并撤出台湾,通商事宜要有约在先,经朝廷允准,才可做去。但荷人自恃船坚炮利,拒不奉旨,一意孤行。传谕闽浙诸省,恢复海禁。荷人再起衅端,立与打击,驱赶下海,永不通商!” “遵旨!” 海上大战 金门料罗湾,日头刚半升,郑芝龙的舰队就出港了。驶出不过四五里,瞭望台上的施大瑄[2]就大叫起来:“大哥,发现一只大舰,可能碰上红毛鬼了!” 坐在黄花梨螭纹圈椅里的郑芝龙瞪他一眼:“狗脑子呀?说了多少回了,如今咱们是官军了,不是海盗了,怎么就是改不过口来!” 施大瑄笑着拍了一下嘴:“臭嘴!”又举起千里眼看,“大、大人,不是一只,是、是……” “多少?” “数十只!” 郑芝龙腾地站起,咬牙道:“那就不是红毛鬼,是刘香佬!看清了,多少只?” 施大瑄约略一数:“大约五十只。” “咱们是三十五只,略少于他,但咱们是官,他是贼,气势上就压倒了他,打!展开队形,靠上去!” 也举着千里眼的李国助又大叫:“大人,后面还有!有、有十二只,还有旗舰密德堡号!” “我看见了,”郑芝龙道,“刘香佬勾结上了红毛鬼,这就是冲着咱们来的!”李国助道:“敌舰倍于我,荷舰又装有加农炮,力量悬殊啊!撤吧?” 郑芝龙略一沉吟:“今天是个机会,刘香佬和普特曼斯的舰队都来齐了,以后再难遇到这阵仗了。李国助施大瑄,你俩驾只快船回港,速集八十只红夷大炮舰,三十只火船,绕到敌后,李国助带三十只大舰、十只火船攻击荷舰,施大瑄带五十只大舰、二十只火船攻击刘香佬!” 二人受命下船,郑芝龙再道:“全队停止前进,待他来攻。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郑芝龙原名郑一官,继承了李旦和颜思齐的船队后,将船队分成十八支,每支一个头领,领五十船,他自领一百五十船。十八人名字也改了,按“芝”字排辈,最后一字都以飞禽走兽名之。一官为老大,改名芝龙,三弟为芝虎,四弟为芝豹,从弟为芝鹤,族弟为芝鹏,余者芝燕、芝凤、芝彪、芝麒、芝豸、芝獬、芝鹄、芝熊、芝蛟、芝蟒、芝鸾、芝麟、芝鹗等,写在纸条上放盒内,各人拣出哪张,即以此名之。李国助是李旦之子,他和施大瑄都是“十八芝”之一。受明廷招抚后,十八弟兄中有七人誓不受抚,弃他而去,刘香佬即七人之一。 敌舰排成扇形,从三面包抄过来。郑芝龙看了一会儿,道:“必须打乱他的队形,切割开来,然后我两舰攻他一舰,才好翻盘。中间那只六桅座船必是刘香佬。去问各支,谁去冲阵?” 一通旗语之后,一只大船并不回话就率先冲出,直逼刘香佬座船。 “是三哥!”郑芝豹大叫,“太早了,咱的大舰还没聚齐呢!” “是啊,太莽撞了!”郑芝龙一跺脚,“叫他回来!” 再一通旗语打过去,郑芝虎仍不回话,继续前冲。 “这可要有去无回了!全队上吧?”郑芝豹道。 “不行,不能拿舰队弟兄们的命去救他一舰的命!等大队上来。” 刘香佬船队见对方一舰独冲,便数炮齐发,郑芝虎舰立刻起火,炮位炸毁,炮手大部阵亡。 郑芝虎身负重伤,弟兄们上来要把他拉下去,他怒道:“都滚开!舵手,对准六桅大船!操橹手,把吃你娘奶的劲使出来,撞沉它!” 刘香佬见敌舰裹着火球冲过来,立即下令:抛下铁链,拦住它!就在郑芝虎座舰就要撞上刘香佬座舰时,被铁链拦住了。 不等郑芝虎倒船,敌舰上连续抛下四爪锚,将郑芝虎舰死死缠住,进退不得!敌舰炮铳齐发,郑芝虎舰的弟兄几乎伤亡殆尽!刘香佬舰水手翻上郑芝虎舰,将已经昏迷的郑芝虎捆个结实,扔上刘香佬舰。 刘香佬生得瘦小干枯,经年干的海上生意,风打日曝,三十出头的人看去像四十多岁。见抓了郑芝虎,心下大喜,以为郑芝龙为救兄弟,必退让三分,于是指挥舰队突阵。 刚要接仗,突然侧后方出现庞大舰队,一眼望去,海面上全是桅帆!刘香佬大惊,下令回撤,与荷兰舰队靠拢。不想一通排炮打来,前面几船被打翻,回撤之路被封。郑芝龙见援军已到,也开始攻击。 李国助、施大瑄相向完成对荷兰舰队与刘香佬舰队的切割,李国助便迅速向荷舰展开包抄:“红毛鬼近身肉搏不是咱对手,靠上去,抄家伙登上洋船,把红毛鬼杀光!干你娘的!给我轰!” 炮火轰鸣、滚滚硝烟中,李国助舰队靠近了敌舰:“火船点火!”数只火船霎时腾起火球,直冲敌舰。“咦?火船上的弟兄怎么不跳海?要烧死自己呀?”半晌无人作答,都盯着火船。 “好弟兄啊!”李国助嗓音哑了,“他们为了保证攻击准确,不撒舵呀!”说着两行热泪滚下,“干你娘的!登船,杀光鬼子!” 中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1 国人杀红了眼,挥着大刀冲上敌舰,但被荷兰人一排火铳击退,死伤惨重。后面的中国人再次冲上,展开反复争夺。 此一仗,直打到天擦黑,双方均伤亡无计。荷军司令官普特曼斯再不敢恋战,丢下刘香佬跑了。刘香佬船队被两倍于己的郑芝龙船队团团包围,几乎全军覆没。刘香佬拼死抵战,最终被郑芝龙六只大舰围在正中,逃无可逃。 刘香佬立于自己船头,郑芝龙坐于自己船头,相向而对。 “香哥,听说你在广东营生不错,为何又跑到我闽浙来?”郑芝龙笑着说。 刘香佬却是阴沉着脸,迸出两个字:“报仇!” “报仇?”郑芝龙冷笑一声,“是你七人要离开弟兄们,不是弟兄们赶你等走的,说什么报仇!” “我们据着台湾,海上来往,自是富足,本是天大的自在,你自可以在台湾做个皇帝,弟兄们也自会拥戴,却偏要投靠那皇帝小儿,背叛了自家弟兄,钻人家裤裆,看人家颜色,让弟兄们寒了心。这且不说,竟去做朝廷鹰犬,反过来剿杀自家兄弟!杨六、杨七、钟斌、李魁奇都被你杀了!你既然下得手,我便也下得手!” “投靠朝廷?那何斌、郭怀一,还有你刘香佬,投靠红毛鬼,又是怎讲?你们还认自己做中国人吗?那朝廷与我等都是一个祖宗,我是背叛,你等就是卖国贼!你连祖宗都不认了!话又说回来,毕竟兄弟一场,我也不想剿你们,可李魁奇害了杨天生、陈衷纪,我还能容你们?!今天又是你打上门来的,反倒怪我一身不是。你今天把芝虎好生放还了,我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那就休怪我寸草不留了!” “哈哈哈哈!”刘香佬仰天大笑,“今天来了,就没打算囫囵个回去!不过你这兄弟,倒可以囫囵个地送还给你。来人!把郑芝虎装麻袋里,扔海里!” 郑芝龙一蹦老高:“你敢!”数十只鸟铳就对准了刘香佬。 刘香佬看着郑芝虎被装进麻袋,系上口,喊一声“扔!”郑芝虎就被推下船舷,“咕咚”入海,直沉下去。 刘香佬举起拐子铳,对准自己太阳穴,“哈哈哈哈!”一阵狂笑随着一声枪响戛然而止,身子向后倒下。 崇祯看罢逆案名单,抬头刚想说话。兵部尚书王洽一头闯进,竟不及请安,就笑盈盈道:“陛下,料罗湾海战大捷!” “哦?”崇祯不知料罗湾,“什么大捷?” “熊文灿报,郑芝龙在金门料罗湾全歼刘香佬船队,刘香佬自杀。荷舰被击沉两只,焚毁三只,夺两只,只逃了五只,生擒夷众一百一十八名,斩夷首二十颗,夷敌抢去夷尸未能割级者累累难数。” “好啊好啊,”崇祯靠向椅背,仰天道,“除了东南大患啦!” 韩爌、王永光、钱龙锡、李标齐声道喜:“恭喜吾皇,东南海疆从此无忧啦!” “王洽,郑芝龙损失如何?” “回陛下,郑芝龙和刘香佬各伤亡近千人。刘香佬船损失二十余只,其余被郑芝龙掳获。郑芝龙炮舰、戎克船损失十数只。” “什、什么是戎克船?” 王洽只是照本宣科,也不明就里。韩爌见他答不出,便道:“戎克船是一种中型平底船,可商、战两用。此名是夷人所用。” “嗯,”崇祯坐正了,“王洽传旨,让熊文灿去宣谕荷人,一者,荷国必须照价赔偿我船损失,包括伤亡人员的抚恤和治疗用度,还包括此前被荷人掳去的我商船及货物。二者,荷人只能居留台湾,不可来往大明海域。三者,荷国欲与我国通商,必由我国商船去台湾交易,不得下海。如有违反,必与打击,并从此不得通商。还有,传谕葡、西等夷人,与我国交往,必遵我国规矩,否则就如荷人今日之下场。” “领旨。” 待王洽出去,崇祯翻开案卷道:“逆案就这样了,照此颁行。诸卿所言东林诸人的厚恤也是该做的。高攀龙、杨涟,由行人司拨款各四百两并派人亲赴所在造坟祝祭。周起元、左光斗,给予加等优恤赐葬。吴裕中、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夏之令、缪昌期、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苏继欧、周顺昌等,按生前原官阶给予祭葬。顾大章、刘铎,特恩加等安葬。万燝加级优恤。顾宪成、冯从吾、邹元标、沈鲤、翁正春、公鼐、赵南星等准给祭葬并从优抚恤。” 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三月十九日,《钦定逆案》颁布中外。告谕说: 竖逆魏忠贤,狷狡下材,备员给使,倾回巧智,党籍保阿,初不过窥颦笑以市阴阳,席宠灵而饕富贵。使庶位莫假其羽翼,何蠢尔得肆其毒病?乃一时外廷朋奸误国,实繁有徒。或缔好宗盟;或呈身入幕;或阴谋指授,肆罗织以屠善良;或密策合图,扼利权而管兵柄。甚至广兴祠颂,明效首功,倡和已极于三封,称谓浸拟于亡等。谁成逆节,至长燎原?及朕大宝嗣登,严纶屡霈,元凶逆孽,次第芟除,尚有饰罪邀功,倒身窜正,以望气占风之面目,夸发奸指佞之封章。迹其矫诬,乌容错贷。朕鉴察既审,特命内阁部院大臣,列拥戴、谄附、建祠、称颂、赞导诸款,据律推情,再三定拟:首正奸逆之案,厉于五刑;稍宽胁从之诛,及兹三褫,其情罪轻减者,另疏处分。此外原心宥过,纵有遗漏,亦赦不问。 《钦定逆案》共分七等: “谋反大逆”二人:魏忠贤、客氏,磔死; “首逆同谋”五人:崔呈秀、魏良卿、侯国兴、李永贞、李朝钦,论斩; “结交近侍”十九人:刘志选、梁梦环、倪文焕、田吉、刘诏、薛贞、吴淳夫、李夔龙、曹钦程、许志吉、孙如洌、陆万龄、李承祚、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王体乾,秋后处决; “结交近侍次等”十一人:魏广微、崔应秋、阎鸣泰、霍维华、徐大化、潘汝桢、李鲁生、杨维垣、张讷、郭钦、李之才,充军; “逆孽军犯”三十五人:张体乾、谷应选、客光先、客璠、杨六奇、崔凝秀、崔铎、崔文升等,永戍; “谄附拥戴军犯”五十人:太监李实、吏部尚书周应秋、户部尚书黄运泰、李精白、黄宪卿、兵部尚书邵辅忠、太仆寺卿郭兴治、御史卓迈、翰林院编修吴孔嘉等,充军; “结交近侍又次等”一百二十九人:前阁辅顾秉谦、冯铨、张瑞图、来宗道、吏部尚书王绍徽、太常少卿阮大铖、吏部郎中周良材、太仆寺卿白太始、魏持衡、尚宝司卿魏抚民、户部尚书曹尔桢、礼部尚书孟绍虞、工部尚书杨梦衮、刑部尚书苏茂相、工部尚书薛凤翔、兵科给事中李鲁生、孙杰、太仆寺少卿李蕃、南京兵部尚书范济世、协理京营兵部尚书吕纯如、御史刘廷元、巡抚单明翊、朱童蒙,太监涂文辅、王国泰、李明道等,坐徒三年,纳赎为民; 共计二百五十一人。另有魏忠贤亲属及内官党附者五十余人,亦受到处分。黄立极、施凤来等四十四人冠带闲住。 随后,崇祯再下旨,追赠冤死东林诸君子官衔、谥号: 故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忠宪; 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赠太子少保、右副都御史,谥忠烈; 故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斗赠太子少保、右副都御史,谥忠毅; 故刑部右侍郎邹元标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谥忠介; 故吏部员外郎赵南星赠太子太保,谥忠毅; 故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赠太常寺卿,谥忠节; 故吏部员外郎周顺昌赠太常寺卿,谥忠介; 故太仆寺少卿周朝瑞加赠大理寺卿,谥忠毅; 故应天巡抚周起元赠兵部右侍郎,谥忠惠; 故福建道御史黄尊素赠太仆寺卿,谥忠端; 故掌河南道御史袁化中赠太仆寺卿,谥忠毅; 故工部郎中万燝赠光禄寺卿,谥忠贞; 故吏部员外郎顾宪成赠吏部右侍郎,谥端文; 故左春坊左谕德缪昌期赠詹事府詹事,谥文贞; 故陕西按察司副使顾大章赠太仆寺少卿,谥裕愍; 故福建道御史李应升赠太仆寺卿,谥忠毅; 故四川道御史夏之令赠太仆寺卿; 故江西道御史吴裕中赠太仆寺卿; 故南直隶扬州知府刘铎赠太仆寺少卿; 故工部尚书冯从吾谥恭定。 [1]郑森即后来从荷兰人手中夺回台湾的民族英雄郑成功。 [2]施大瑄即清康熙时收复台湾的名将施琅之父。施琅原为郑成功子郑经部将,遭忌降清,后受命收复台湾,击败郑经。 第二十章 皇太极向大明抛出橄榄枝 以夷说夷 天柱山左,沈水之阳,便是扼山控水、商贾辐辏的南北咽喉重镇沈阳卫。沈阳城街道呈“井”字形,中心位置正在大兴土木,但被高大的红墙围着,什么也看不见。 红墙南门外前街上对街不远处有一座白墙灰瓦的宅院,黑漆大门两侧各有一个抱鼓石,门楣上四个雀替,灰顶硬山式飞檐下吊着两盏米黄色冬瓜灯,灯上两个黑色隶书大字“范府”。 范文程正在书房看书,老家人进来禀报:“二少爷,门外来了一个秃子,要见您。” “秃子?”范文程合上书抬起头。 “是,既不剃头留辫,也不梳发髻,满脑袋头发长不过半寸。说和尚不是和尚,说不是和尚又穿得不伦不类,不过听口音是南人。” “他说有什么事吗?” “他说是有一笔富贵要送与您。” “是个癫子吧?” “不像,说话文着呢。” 范文程想,如果真是南边来的,就不能不认真对待了,道:“好,请他客厅等候。”范文程慢慢站起身,“给我更衣。” 客厅里,“秃子”正在欣赏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来人三十出头年纪,长身如鹤,瘦骨伶仃,山羊胡子稀疏焦黄,便打个问讯道:“施主便是辉岳先生了?” 范文程见此人四十岁上下,高挑精瘦,贴身着黄色僧衣,外面披裹着绛紫色僧袍,原来是个黄教和尚:“师父请坐,”说完先坐下,“请问师父法号?” “不劳辉岳先生动问。”喇嘛端掌微微一躬才坐下,“和尚是个游方僧人,八方云游,四海为家。或在寺院挂单,或在俗家借宿,行无方向,居无定所,托钵吟行,全随心意。既无修行所在,又无高师开智,浑浑噩噩,自得其乐,法名早已无人提起,不说也罢。” “那——师父俗姓可能相告?” 和尚无奈一笑:“俗姓李,不过这姓名更是身外之物。和尚是藏传佛教弟子,先生只以喇嘛僧相称便好。” 范文程“唔”了一声,觉得此人不是来“蒙食”的,便道:“师父执意要见文程,想必不只为借宿吧?” 喇嘛僧却不接这话:“辉岳先生是金人的重臣,为何这府邸却只有两进?似与先生身份不符。” 范文程没想到这和尚弄出这么个话头,愣了一下。 其实这府邸共有五进。范家先祖自明初自江西谪贬沈阳,范文程曾祖正德年间当了兵部尚书,便在沈阳建了这三进式的尚书府,如今是范文程与其兄范文寀合住。 范文程本也是一腔热血,努尔哈赤掩过白山黑水,滚滚南来之时,他曾率乡亲抵抗过八旗兵。但后来他逐渐看出了明廷的腐败和明军的懦弱无能,认定大明无望,江山过手指日可待,便在努尔哈赤攻破抚顺后投了女真。文寀将其臭骂一顿,兄弟二人从此视如路人。 范文程进为二等甲喇章京后,皇太极又赐他再建两进,于是兄弟分家,兄住前三进,弟住新建的后两进,中间垒墙堵死,从此不相往来。 但范文程可不想说这些,便一笑,端茶喝了一口,道:“我大金可没有朱明官僚的奢华风气,王府都是二进式。文程一个汉人,大汗赐王府规格,已是皇恩浩荡了。再说,目之所尽,俱是焦土,遍野哀鸿,沟壑横尸,不知何日是个了时。今日高墙,明日便是瓦砾,豪宅何用?” 喇嘛僧双手合十,再指着北墙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条幅道:“和尚知道先生是范仲淹十八世孙,但范文正公可是个抗御外族的名臣啊!” 范文程哈哈大笑:“原来师父是来责骂文程的。佛教本非中土信仰,乃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2 是迦毗罗卫国净饭王之子乔达摩悉达多所创,师父皈依佛门,卖身耶?卖国耶?” 喇嘛僧立刻接过这话:“此言不确。佛家四大皆空,大我无我,何来分野?佛以天下苍生为念,芸芸众生皆可入我佛门,只有此岸彼岸,岂有疆域之别?如果佛法遍传,义理广布,人皆得真谛,又怎还会有兵戈裂土?” 范文程又是一笑,问道:“如此说来,佛门不分贵贱、不分华夷,一视同仁。那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不对喽?既如此,汉人为何视异族等而下之?既然佛家以天下苍生为念,师父却无视朱明天下举目皆贪官酷吏,百姓有死无生,爷娘奄奄,儿啼母哀!为朱姓一人千里游说文程,岂不有违佛旨?天地更替,亘古恒理,朱明气数已尽,后来者居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至重,唯有德者居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不对么?” “先生又错了。即如先生所言,大明天下已是‘爷娘奄奄,儿啼母哀’,女真趁机起兵,虽说世有更替,但对百姓而言却是雪上加霜!先生责和尚为朱姓一人千里游说,而先生却是为爱新觉罗一姓屠戮千万黎民!孰是孰非?和尚所言,正是为息兵戈,复乐土,农有耕,市有贾,老有养,少有学,鸟归巢,兔归穴,百姓安居,世界清宁。” 范文程淡然一笑:“‘四法印’说:诸行无常,有漏皆苦,诸法无我,涅盤寂静。即是说,世间诸事诸物本无常态常理,有生就有灭。师父身为佛门弟子却如此执拗,还是未到‘诸法无我’的境界。” “先生还是错了。‘行’指一切有为之法,因缘而成。有形的色法和无形的心法皆为行法。‘无常’是说世间万物皆有生灭的变化,生即是灭,灭即是生。‘漏’指贪、嗔、痴、慢、疑等诸般烦恼,烦恼乃是诸苦之源。‘我’是指自性,‘无我’是说万物包括自身皆是众缘攒聚而成,没有不依因缘而存在的自性。大明衰而女真起,是缘凑,数也。但女真的兴盛也就是衰的开始,昨日明替元,今日金替明,明日也必有来者替金。今日不过如《汉书》说:‘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轮回罔替,永无休止,就百姓难脱苦海是了。” “师父是得道高僧了,但百姓在一个昏君的治理下,馁无果腹之食,冻无御寒之衣,母不能哺子,子不能养母,难道倒不是苦海了?” “以恶对恶,使百姓苦上加苦,雪上加霜,是先生的第四错。至于大明当今天子,以一人之力智除国贼,一改神、熹惰政之习,一扫朝廷裙党之风,和尚看也并非是个昏君。”说到这儿举起一个巴掌,“先生还有第五错。和尚此来并非为责怪先生,”便放低声音,“乃是为毛文龙而来。” 范文程精神一振,哈哈大笑:“原来师父不是要渡文程啊!”忽有所悟,笑声戛然而止,袁崇焕不是高第,也不是王之臣,他是不会放任毛文龙自行其是的,“毛将军有难事了?” 这回轮到喇嘛僧哈哈大笑了:“这是先生的第六错。和尚是为毛文龙而来,却并非是毛文龙所派,乃是受袁崇焕之邀来走这一趟。” 范文程这一惊非同小可:“袁……袁崇焕?!” 喇嘛僧道:“不错。袁督师知道毛文龙要以三百万金换回金城、复州二卫地。” 这袁蛮子实在太厉害了!范文程心里发颤,面上还要装糊涂,嘿嘿一笑,道:“难道这是毛文龙告诉袁崇焕的?” 喇嘛僧也嘿嘿一笑,答非所问:“袁督师愿以三百五十万金换回此二卫地。” 范文程知不可瞒,起身踱了一会儿,问道:“师父下榻何处?” “无处,进了沈阳城就叩府拜访。” 范文程向外高叫:“来人!”待家人进来道,“给师父收拾一处斋房住下。”又转向和尚,“此事待明日文程禀报过大汗再议,师父先休息。不过,师父记住,这里不叫沈阳,叫盛京。”和尚一笑不答。送出和尚,范文程立刻备马进宫。 将计就计 转天晌午,两抬蓝布小轿直抬到红墙南大门,两个当值的牛录伸手拦下,却是范文程从前轿探出头来,牛录很惊讶,平日里乘四抬绿呢大轿的范章京今儿怎么改行头了?范文程叫过牛录低语几句,大门打开,两顶小轿抬进去后二人才下轿。 喇嘛僧回身看着大门道:“想必这就是大金门了?” “现在不是了,皇宫正在扩建,完成之后,这门只是个边门了。” 和尚再往前看,却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侧各有五座亭子式建筑,呈“八”字形扇面排列,尽头的中央是一座大亭子式建筑。 “这就是宫殿吗?为何都建成亭子式?”和尚问。 “与其说是亭子式,不如说是帐篷式,这是满人风格,叫十王亭,也叫八旗亭,是八旗旗主和左右两路翼王的衙署。正中那座就是大汗尊用的宫殿了,名大政殿,太祖时叫笃恭殿。” 和尚问:“金汗宫与诸王衙署搬在一处,似是创新之举,实是女真习俗吧?” “太祖创立八旗之前,何来此俗?顺情通变,废旧立新,王者之风!君臣合署理事,军令一出,立时四通八达,省去多少时间!所以八旗子弟能克坚摧固,所向披靡!” 和尚沉默了。来到大政殿前,和尚仰头细观,是一座八角重檐攒尖式建筑,底下是五尺来高的八角须弥座台基,环以雕刻细致的荷花净瓶青石栏杆,东南西北四面皆有踏跺伸出。 殿身也是八角形,八面均为木隔扇门,周围出廊,支有十八根朱漆圆柱。正门前两柱上蟠金龙,昂首舞爪,朝向殿顶,重檐上下顶各有八道五彩琉璃垂脊,每条彩脊上各有一名黄帽绿袍、腰系丝绦、足蹬皂靴的蒙古力士,牵着锁链侧首屈身朝向殿顶,八条铁链连着殿顶宝瓶,彩脊的末端装饰着獬豸、麒麟。殿顶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中宝瓶上是一颗红光熠熠的火焰宝珠。 “八角式建筑象征着八旗基础,八脊八链又寓意八方归一。”范文程指着殿顶意味深长地说。大殿门前立着两名巴牙喇,殿内却空无一人。“师父稍候。”范文程说了一句就走向殿后。和尚抬眼观看,只见梁枋斗拱、降龙藻井,井周四角有木雕垂莲和福、寿、喜等团字彩绘天花,外层天花为团形梵文。和尚不由得心中赞叹,确是一座艺术杰作! “博格达汗的皇宫比那紫禁城如何?” 和尚还在观赏,身后忽然有人问话。和尚回过头,见身后一人,中等身材,团圆脸,细长眼,虽是看上去面善,却透着威严孔武,身着明黄团龙袍,腰扎盘龙玉带,身后站着范文程。和尚知道此人就是皇太极了,忙躬身合掌:“大汗,和尚失礼了。” 皇太极抬抬手,笑道:“方外之人,不拘俗礼,大师请坐。”说着走上须弥宝座坐下。 和尚打个稽首,面东坐了。范文程在和尚对面坐了。 “大汗刚才问这宫殿比紫禁城如何,佛门弟子不打诳语。沈阳城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确是佳址。大汗的殿宇融汉、藏、蒙风格于一体,独特新奇,恢弘瑰丽,更是上乘之作,令和尚大饱眼福,但不及紫禁城的高大嵯峨,气势雄壮。站在城门楼子下看那天安门,直有高山仰止、高不可攀之感。 “金銮殿地面由四千七百一十八块二尺金砖铺成,建极殿后御路上一块云龙海水山崖石雕,是一整块巨石雕成,重五十万斤,只皇极殿正脊一对琉璃大吻就重八千六百斤,檐角琉璃骑鸡仙人、龙、凤、狮、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依次排列,流光溢彩,栩栩如生。紫禁城方圆一千亩,左祖右社前朝后市,紫禁城外的皇城就更大了,是紫禁城的六倍,比这沈阳城还大。大汗的宫阙,加上西边新建之处,和尚看去不过百亩。” “我大金自定都沈阳后,已更名盛京了。”范文程再次提醒喇嘛僧。皇太极倒并不介意,接口道:“大师是明朝使者,自然使用明朝地名,各为其主,不必勉强。” 和尚微微颔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使用大金称谓,便是认君称臣,有辱使命。” 皇太极点点头,说道:“太祖去过北京,进过紫禁城,确是天壤之别。不过,那可不是朝夕之功。再说,那是多少银子堆起来的?即使有这许多银子,朕也首先用在朕的兵士身上。” “既如此,努尔哈赤大汗为何四次迁都?据和尚所知,第一次由费阿拉城迁至新宾,立都十六年,再迁至界藩,只住了四年,三迁至辽阳,又只三年,四迁沈阳。民间俗语,‘搬三次家等于失一次火’,何况迁都?” 皇太极哈哈大笑:“大师不妨多留几日,到东京,就是辽阳,去看一看。东京之前,八旗营地只见帐篷,不见砖瓦。在东京,太祖建了八角金殿,也就是目下大师所坐之殿。” 和尚现出一脸茫然。范文程笑道:“东京的八角金殿就是盛京的大政殿!是在东京拆卸后运到盛京重新拼装的,十王亭才是新建的。这是我后金第一次大兴土木。” “原来如此,真是能工巧匠!” 皇太极将话题转向喇嘛僧,问道:“朕知道黄教等级森严,大师是何名号?” “和尚是格斯贵。” “唔,是法事喇嘛。”范文程插言道。 和尚点点头,转向皇太极,却见皇太极二目灼灼,逼面而来!和尚只觉寒气袭人,知道皇太极要切入正题了,忙敛了目光,摄神静气,静候下文。 “前年父汗背疽而亡时,袁将军曾派三十四人为使来盛京吊唁,朕感佩铭心。当然,朕也知道袁将军真心是要一探虚实。但大师是出家人,为何来做这六根不净的俗家事?再者大师是宗喀巴的传人,为何替汉人来当说客?”皇太极眯着眼道。 和尚哂笑道:“和尚来前,袁督师提到前年遣使来此凭吊先汗祝贺新汗,金汗盛情款待,并带其等参观营帐,要和尚一定代达谢意。至于和尚为使,可并非古来僧使第一人。 “洪武三年,太祖就曾以僧为使,命慧昙出使僧伽罗国[1],十年宗泐奉命再使西域,十七年太祖命僧智光与其徒惠辩等出使尼八刺国[2]。日本南朝太宰府怀良亲王亦曾遣日僧祖来来中国,建文三年时日本足利幕府遣僧祖阿等来中国,次年又遣僧坚中圭密为正使来中国。和尚所言不虚吧?平争息讼,化干戈为玉帛,乃是功德无量之事,怎是六根不净?以藏僧之身,做这女真、汉两家的穿针引线人,不是很适宜么?” 皇太极微笑道:“所以袁崇焕才请大师做这苏秦、张仪[3]。大师宝刹何处?” “和尚是个脚力僧。” “只好是个脚力和尚,”范文程接过话,语带双关道,“自明太祖称帝,这中原还有几处喇嘛教的栖所?朱元璋出身僧侣,又因元代崇奉喇嘛教,所以他支持内地佛教各宗派,喇嘛教因此渐衰,禅、净、律、天台诸宗逐渐恢复发展。又命各地沙门只讲习《心经》、《金刚》、《楞伽》三经。后又命各州府县只许保留大寺观一所,僧众集中居住,限各府不得超过四十人,州三十人,县二十人。如此一来,喇嘛只好去做乞讨和尚了。” 和尚当然明白范文程的讽喻,不紧不慢地说道:“景泰二年,因救济四川、贵州饥荒,代宗采纳朝臣建议,实行收费发牒制度,凡僧道纳米五石者,给予度牒。 “成化二年,淮扬大饥,也用同法赈济。成化九年户部发出空名度牒十万道,以赈济山东。有牒僧道大量增加,寺观自然随之而增。至成化十七年,京城内外的官立寺观,多至六百三十九所。 “后来继续增建,以致西山等处,相望不绝。自古佛寺之多,未有过于此时者。至于明太祖对喇嘛教弟子,仍是多所优遇。洪武六年,前元帝师喃迦巴藏卜入朝,太祖就给予炽盛佛宝国师称号。洪武七年帕思巴后代公哥监藏巴藏卜入朝,又尊为帝师,加国师称号。 “永乐元年,成祖遣中官侯显入藏,迎哈立麻至京,亲往慰问,并请于南京灵谷寺启建法会,给予大宝法王称号。当时格鲁派创始者宗喀巴上师在藏传弘佛法,成祖又派四大臣往请,上师派遣上首弟子释迦智前来京师,成祖即给他以大慈法王称号,后任永乐、宣德两代国师。 “计永乐朝受封的藏族喇嘛有五王、二法王、二西天佛子、九大灌顶国师、十八灌顶国师。宪宗、孝宗、武宗三代亦都深崇喇嘛。来京藏僧,也多给以西天佛子、灌顶国师等尊号。武宗且通达梵语,自号大庆法王。万历五年蒙古可汗俺答入青海,闻第三世达赖索南嘉措至西宁附近弘法,即率众万人欢迎,给以‘遍知一切瓦齐尔达赖喇嘛’尊号,索南嘉措遂致书张居正。万历十六年神宗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3 曾派人迎索南嘉措来京,可惜他于是年即在蒙古圆寂了。由此可见,并不似辉岳先生所说。” 皇太极频频点头,微笑道:“大师博闻强志,学识渊达。只是大师俗姓李,当是汉人,为何入了藏人的教门?” “佛教不分汉人藏人,只分汉传藏传。” “这汉传藏传有何区别?” “汉传藏传同属大乘佛教,如都持中观见,皈依三宝,四众弟子都按律部规定受戒,受解脱戒和菩萨戒,以无二正见破除三界烦恼,以六度修福慧,成就佛陀色法二身,修炼以利益众生为目的的菩提心,等等。但汉传佛教是大乘显教,而藏传佛教是显教菩萨乘和密教金刚乘合二为一的教派。汉传佛教密经皆为下部密,而且早已绝传。藏传佛教四部密法俱全,是无上密……” 皇太极打断道:“何为无上密?” “所谓即身成佛之法就是无上密法,如幻身和光明识的修法。再有,藏传佛教重经,而汉传佛教自唐玄奘法师倡导法相唯识学,便轻经重理,认为理深解微。因此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在事理二谛上见解有很大差异。和尚以为不学经论,断惑证理甚难,因此习学藏传佛教。 “显宗以‘经、律、论’三藏为经典,教授戒、定、慧三学,成就四身佛;密宗以‘事、行、瑜伽、无上瑜伽’四续为经典,教授四部瑜伽,成就金刚佛。噶当派主修菩提道,不倡学密,花教萨迦、白教噶举、红教宁玛等主修密法,只有格鲁派主张显密并举,显教的出世心、菩提心、性空见是佛法三根本,是下士必修,然后才能学修密教的缘起性空大慧。故和尚研习黄教。无戒传乘不生戒体,故和尚剃发入门。” 皇太极来了兴趣,追问道:“下士怎解?” “戒恶行善,求得人天之身,享人天之乐,是下士之识;修德修慧,追求脱苦涅槃,是中士之识;放弃自身苦乐,无我无私,利乐众生,追求成佛,是上士之识。” “那么何为成佛?” “佛是消除烦恼、所知二障,修成法身。法身如日之光明的本质,报身如日之显现的本体,化身如日之普照的本相。三身合称色法二身。二身的成因是智德两种资粮:色身是福德资粮,指大悲心引起菩萨心和舍戒忍等般若大行;法身是因缘资粮,是悟缘起性空,修二无智慧。修成二身便是得到正果。” “怎样才能修成正果?” “就是修成戒、定、慧。‘戒’是戒贪心、嗔恨心、无明心、傲慢心、怀疑心。‘定’是心平气静,去除喜怒哀乐的情绪。‘慧’是断二障,证四身,获遍知,智慧如日当空,光明普照。修到此等境界,便成无上果位。” 皇太极一拍扶手,赞道:“大师足称国师称号了。就留在盛京,朕给你建一座超过班禅庙的召庙,做我大金的国师如何?” “阿弥陀佛!”和尚坐着一躬,“大汗折杀和尚了,小僧只是个格布什,怎敢僭越国师尊号?大汗建一座大召庙,小僧也只配做一名刚湟尔。”皇太极伸长了脖子,道:“何谓格布什、刚湟尔?” “格布什是习经十年后获得的初级学位,刚湟尔是寺内专管佛前香灯供具者。” 皇太极掀髯大笑道:“大师取笑了,”笑声突然停在半空,“不过大师这一趟跋涉怕是空劳了。” “阿弥陀佛!”终于说到正事了,喇嘛僧正襟危坐。刚才的一番对话,和尚已预感到此行将无功而返。这个皇太极,胆魄过人,存心高远,又有范文程这班有识见、有谋略的能臣干吏,其志既不在一个毛文龙,也不在区区三百万金!既如此,他又何必亲自召见我和尚呢?“和尚已料到了。不过,和尚该如何对袁督师说呢?” 皇太极冷笑两声:“两个字——信义!袁将军欲借毛文龙之口,宣示世人朕是一个轻诺寡信、反复无常的小人!朕若答应袁将军,则袁将军既扼制了毛文龙,又使朕失信于天下,一石二鸟,好手段啊!” 喇嘛僧惊出一身冷汗,金国汗勘得如此透彻,果然厉害!继而生出一丝失落,大明凋敝不堪,对手如此强悍,鼎沉位移,时间而已。不待答话,又听皇太极道:“取天下者必收民心,收民心者必守信义。这天下与五十万金,孰轻孰重,朕岂不知?” 这话算是说透明了,喇嘛僧不能接这话,叹一声道:“可惜了袁崇焕这样一条好汉。袁督师未必如大汗所想,不过争功而已。退一步说,即便袁督师有大汗这般智谋,也是各为其主。和尚想来,以大汗这样的识见,必不计较,且有惜才之心。” 皇太极猛一拍扶手,倏然而起,倒把喇嘛僧吓了一跳:“正是这话!袁将军是大才,朕怎能不惜?大师可愿代朕相邀?” 喇嘛僧这才明白皇太极为何亲自召见:“相邀?大汗是说要袁崇焕投金?”不等皇太极回答,忙摇头道,“袁崇焕起于蓬蒿进于青紫,皇上倚为干城,视为当朝第一臣,绝不会背负大明的。” 范文程阴笑一声道:“朱明朝主少国疑,臣尽行私,民皆造反,已是西山薄日。袁将军想只手回天,不过是镜花水月。魏忠贤殷鉴不远,我料袁将军难逃朝臣谤毁,下场堪虞。” 皇太极慢慢坐下,摇了摇手:“袁崇焕有秦白起、汉马援、唐郭子仪之才,朕吃过他的苦头。明主复起用他,果然称得上是‘明主’。朕也知道袁崇焕是忠臣,朕是不想再与袁崇焕作战。虽然二卫地事不必再谈,但朕想与袁将军重开和谈,请大师代朕转告袁将军。” 喇嘛僧情不自禁站了起来:“重开和谈?不可不可!大汗一定知道,两年前袁将军就是因为私与大汗媾和才被贬斥的。” “朕当然知道,但那是魏忠贤翦除异己,如今朱明不是出了‘圣主’吗?既是圣主,当然明白这和谈是两利之事。不过那崇祯毕竟年幼,可能想不深透,可以先与袁将军谈,待议出结果,袁将军再向明廷禀报不迟。” 喇嘛僧慢慢坐下道:“那,大汗有何条件?” “明与金以大凌河、老哈河为界,我大金取消‘天聪’年号,用明年号,削去帝号,仍称‘汗’,明给铸后金国印,年赐金银缯帛,具体数量可以商量,商民自由贸易,就这些。” 喇嘛僧木呆了,罢战息兵,自降一格,虽为两国,却自认附庸,以尊明为上国换取财富,但两国百姓可重享太平。以目前金强明弱的格局而有此大让步,简直不可想象:“大汗是在取笑大明么?” “怎么,大师不信朕?”皇太极一脸正经。 “不敢,”喇嘛僧躬一躬腰,“和尚定将大汗口信带到。” “那好,既然大师同意了,朕想派两个人为朕的和谈使臣,与大师同往。” 喇嘛僧道:“这——和尚不敢贸然应命,须袁督师接受和谈,大汗再派使臣方好。” “如此一来,岂不是延误时日?其实朕早有此意。大师不来,朕也要派人去。” 不等喇嘛僧答话,范文程道:“可以这样,使臣与大师同往,但不同见袁将军,民间脚店暂住,等到大师与袁将军谈妥再引见。大师以为可否?” 喇嘛僧不敢自专,一时沉吟不语。 正此时,一名巴牙喇进来报:“总兵官楞额礼奉召觐见。”喇嘛僧赶紧站起,心想正好借此先避过,不想还未张口,皇太极已先伸手向下一压,示意他坐下:“叫他进来。” 待楞额礼进来行礼毕,皇太极道:“你可知大贝勒阿敏征伐朝鲜,带回一个朝鲜美妇?” “奴才知道。” 皇太极向范文程道:“叫这女人出来。”范文程转到后面只一会儿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朝鲜民族服装的年轻女子,楞额礼拿眼一打,果然美极,赶紧垂下眼,心想怪得大贝勒意欲擅纳!正胡想,听皇太极道:“楞额礼,这妇人赐予你了,领回去吧。” 楞额礼几乎坐到地上!趁势双膝跪倒道:“陛下,奴才不敢!” 皇太极倒愣了,身子向前一倾:“为何?” “奴才听说,这是……是……皇妃。” 皇太极哼哼两声,算是笑了笑,说道:“朕并未纳她为福晋,收入后宫,就是为了赐给巴图鲁的。” “可……可……奴才还听说,大贝勒他……” 皇太极又哼哼两声,这回是冷笑:“朕命阿敏出兵朝鲜,有言在先,朝鲜若请和,便可议和,以收其心。可他在朝鲜已遣使议和时竟吹角进兵,直趋王京!八旗大臣不得不共议行军议和大计,又是两蓝旗的顾三台、孟坦、舒赛独从大贝勒议。他眼里还有朕吗!太祖在时就有定规,俘获妇人不可私取,他却命纳穆泰向朕索要,朕岂能与他!怎么,朕赐予你,你不要吗?” 楞额礼怎敢不要,何况又是如此美妇?赶紧谢恩,领了新老婆打道回府。 范文程遛到喇嘛僧面前:“大师不必为难,如若袁将军不见,使者自回就是。不过——”范文程加重了语气,“蒙古各部除察哈尔外均已归附我大金,如今朝鲜也已纳贡称臣。我皇主张和谈,一是为两国百姓,二是惜袁将军之才。明廷已是枯木败叶衰草,即便有袁将军,也不过多残喘数日。今日宁、锦,早不见一年前的兵精城固,即使袁将军只愿以血建功,武力整备亦需时日,有一喘息时机,应是袁将军求之不得的,袁将军一定明白大金汗惺惺相惜之意。拒绝和谈,无异以卵击石,加速覆亡。” 喇嘛僧告辞出来,心中琢磨:皇太极为何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与大贝勒不和?难道是让自己转告袁崇焕,金人已生内乱,所以议和?以弱示人,麻痹袁崇焕?想至此心中不禁冷笑,如此伎俩,岂瞒得过袁督师! [1]今斯里兰卡。 [2]今尼泊尔。 [3]苏秦、张仪,战国时期纵横家。 第二十一章 七品官当面教训崇祯帝 徒行祈雨 天刚蒙亮,文武百官已齐集皇极殿前。崇祯身着青服出来,问道:“奉祀各坛各庙的官员都到了吗?”王承恩答:“都到了。” 崇祯点点头,逡巡一圈道:“韩爌、王永光、温体仁、何如宠、钱象坤。”五人应声出列。“朕不让你们来了,怎么还来了?” 温体仁答:“陛下怜臣等年老,是陛下爱臣之心。但陛下行祈雨大仪,徒步去崇雩坛,足见陛下为民之心,臣等精诚不落人后,怎能因老迈而不追随陛下左右?” 崇祯微微一笑道:“韩老爱卿年逾七十了,还是不要去了。” 韩爌抱拳一揖道:“难道臣的诚心就不如各位大人?臣也是要去的。”崇祯摇摇头道:“老爱卿的诚心朕知道,但十几里路,徒步而行,老爱卿吃不消的,还是不要去了,就这样了,动身吧。”说着走下丹陛,直走向午门。 王承恩高声道:“动身了——” 文武百官随在崇祯身后,出了承天门,各部院掌印官就各带数人四散走开,分别奔北郊、社稷、山川、风云、雷雨各坛和龙神、太岁、东岳各庙,行祈雨大礼,其他人跟着崇祯直奔南郊的崇雩坛。 一路上,卤簿不陈,驰道不除,不设配,不奏乐,一直走到正阳门,才有一处事先设好的帐篷,供崇祯和百官稍事歇脚饮茶。 崇祯喝了口茶,叫过文震孟道:“文起,与朕说说闲话。朕问你,这大雩之祀,三献礼成之后,要奏《云门之舞》。这《云门之舞》是什么曲子?” “《云门》者,帝尧之乐。”文震孟回答道,“尧命儒臣作《云汉》词,制成《云门》曲,取云出天气,雨出地气之意,乃是假声容之和,以宣阴阳之气。” 崇祯微微点头。喝口茶之后,崇祯宣布了一个让阁臣们赞不得也劝不得的决定:“朕柄政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内患外辱就没消停过,更没过过一天风调雨顺的日子。都进了五月了,从山东到甘肃没下过一场雨,禾稼俱枯,看来还是朕精诚未至。今日祈雨回宫后,朕搬到文华殿斋宿,虔诚修省。” 说到这儿看看众人反应,阁臣们只是大眼儿瞪小眼儿,不知如何表态,崇祯又接着道:“朕想问问诸卿,朕不能说不虔心,可这朝政多有缺失到底原因在哪儿?如果臣下事多蒙蔽,朕一人再虔心有何用?” 皇上既指“事多蒙蔽”,身为辅臣的李标就不能不说话了:“陛下不但自御极以来勤政为民,夙夕不辍,超过历朝历代君主帝王,而且圣明睿智,洞悉臣品优劣,臣等怎敢蒙蔽?” “哼,朕不是圣人,怎么能全盘洞悉诸臣人品?你们都敢说没有蒙蔽么?”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4 钱龙锡想皇上可能是有所指,便道:“圣虑万里,非臣等能及万一。圣上既说事多蒙蔽,必有臣等不知而圣上知之事。还请圣上略示臣等,臣等才好自查查人。” “朕非指某人某事,卿等也难说不知,只是不像朕这般上心。如用人者选择不当,任事者推诿不前,刑法失中而狱底多冤,墨吏纵横而小民失所,官之参论修怨徇私,抚按举劾视贿为准,南北直隶及十三省之召买暗派穷民,边塞民膏多充官员私囊,军队扰害地方妄戮无辜。有一于此,便足上干天和!”说着转向王承恩道,“这里很凉快儿,咱们多坐会儿。你去跟众卿家说,朕今日征求直言,但有想法,尽管到朕面前来指摘朝廷失政之处。” 王承恩刚传了话,立时响起一片叽喳声。 何如宠先走上来道:“陛下,云南道试御史王象云疏中说,旱灾太甚的原因是民生太困,根源则在于官府私派太多,养盗太宽,衙蠹太纵,赋税加耗太重,忧民之情太冷,敛财之术太急。” “朕看了,他说得对。”其实崇祯对“赋税加耗太重,敛财之术太急”两句心中十分矛盾,他知道民不堪重负,但库府空虚更让他着急,却苦于没有两利之策。 光禄寺丞许鼎臣走过来道:“陛下,依臣看来,今日之情势,是陛下督责愈急,而臣下之担当愈缓;陛下之焦劳愈勤,而封疆之偷安愈怠;陛下之忧民至矣,民愈思乱;陛下之兵饷厚矣,而兵愈思逃。陛下可想过,效忠者谁?宣力者谁?” 崇祯听完想了想,道:“卿说的是。敷政和平是朕的本愿,但欲臣下不敢偷安,振醒积玩,当以何法?” 许鼎臣又道:“江西道试御史贾多男上疏说,厘剔宿弊固然是美政,然而积习既久,旦夕操切何以奏功?富豪之家奢僭成风,以至民穷盗起。伏愿陛下徐提天下之正性,而勿骤夺一世之锢情,因袭之中默寓变革之妙。雷霆之前先施以雨露滋润,威猛之前先济以宽仁,给官员开辟荣显之途,然后怵之以辱,使人不转蹈于屈辱。想必陛下看过了。” “你们是说朕求治之心太急,欲速则不达?” 钱象坤离崇祯较近,听了几人对话,走近道:“浙江道御史王道直也是这样说。他说陛下应运中兴,先前手提魁柄以诛元凶用了重典,现在正宜养天下以和平,使春生之意多于秋杀。但现状却是谳狱者不尊法度,任意轻重,以至人怀危疑,甘霖不应。” 崇祯十分相信天人感应:“这么说,是朕失政了。”说罢轻叹一声,喃喃道,“任意轻重,任意轻重……” “臣以为不是陛下失政,是陛下失于考察。”又上来一人,“臣有奏疏。” 崇祯抬眼看,并不认识,是个小臣:“奏疏?你竟带了奏疏来?” “臣本想随陛下行祈雨仪回来后就递上去。既然陛下现在就征言,臣就直接呈给陛下了。” 崇祯接过打开折首,见写着“兵部主事华允诚呈奏”,就看下去: 两年来,陛下刚严机断,致群臣秉承太过,匆匆孜孜,目不暇给,而法令滋章,臣民解体,人才荡尽,根本受伤,终成陛下焦劳于上,诸臣舞弊于下。倚陛下授综核之权,当事者佐以舞文击断之术,主事者骋其持筹握算之能,遂使和恒之世竞尚刑名,清明之躬浸成丛脞,圣主图治之心翻为诸臣斗智之场。可惜一。帅属大僚,惊魂于回奏认罪;封驳重臣,奔命于接本守科,庙堂不以人心为忧,政府不以人才为重,四海渐成土崩瓦解之形,诸臣但有角户分门之念,意见互犄,议论滋扰,遂使剿抚不定,非但不能兴邦启圣,反使朝廷既聋且昧。可惜二。人主所以总一天下者,法令也。王化贞、杨镐丧师误国,厥罪惟均。陛下申明三尺,肆镐市朝以惩封疆大吏,化贞恃有奥援,独稽显戮,遂使刑罚不中,斧钺无威。一可忧也。国家所恃以为元气者,公论也。直言敢谏之士,一鸣辄斥;指佞荐贤之章,目为奸党,不惟不用其言,并锢其人,又加之罪,遂使喑默求容,是非共蔽。二可忧也。 这话说得太过了,矛头直指崇祯,而且说他又聋又昧!依崇祯的脾气,华允诚轻则降级,重则发配。 但崇祯没有发作,生咽了下去,刚说了征求直言,尽管指摘朝廷失政,怎能出尔反尔,因言获罪?但他也实在不愿认同华允诚的指责,把折子递给王承恩,抬头看看天,又向百僚坐的帐篷望去,刚想叫一声“刑部”,想起各部都被派去各坛各庙祈雨了,便又转向阁臣:“天气日渐转热,今后官民犯罪者免去笞杖之刑吧。判处徒流以下减等的重犯,不要戴枷铐了。”说着起身,“走吧。” 右参政梁廷栋凑上来,道:“陛下,天气溽热,这路才走了一半,陛下万乘之躯,臣等怎能心忍?陛下心意已到,即使不乘轿舆,也可以马代步。臣请陛下珍惜龙体。” 崇祯本就是个不管好话歹话、不管是谄言还是诤言,只要不爱听就要发作的人,又刚咽了华允诚的犯上之言,正窝着一肚子气,便抓住梁廷栋发了出来。他睃了梁廷栋一眼,厉声道:“骑马?御膳不举,驰道不除,卤簿不备,礼乐不奏,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自示贬损,以答天戒么?百官与朕一同步行,不就是为的同示省愆祈吁之诚么?你要朕半途而废,存的什么心思?”又转向阁臣,“洪武三年,太祖祈雨,素服草履,步祷于山川坛。藁席露坐,日中曝晒,夜卧于地,连续三天。”再转向梁廷栋,“朕才一天,还要骑马,你是要朕既欺天,又愧民,还要做个不肖子孙!”梁廷栋讨个没趣儿,唯唯而退。 崇祯叫过李标:“汝立,你代朕拟道诏书,广征天下言,指摘朝政种种缺失,朕当择善而从,言过其实朕也决不追究责罚。”说完大步前行,李标紧跟上。 走了一会儿,崇祯突然小声道:“华允诚出位逞私,妄议朝政,且牵诋不伦,是何主见?朕看必有唆使之人!”李标愣住了。 三阁臣刚吃过晚饭,高起潜、张彝宪就找上门了,三人急匆匆赶往文华殿,个个心中惶恐不安,搜肠刮肚揣摩皇上又有什么火上房的事。能拿定的是,这时召见,绝非好事。果不其然,不待阁臣们行过礼站定,崇祯劈头打将过来:“袁崇焕旧病复发,背着朕又与那皇太极和谈!他是与你们打过招呼,还是本就受你们指使,嗯?!” 几人一起被这当空霹雳打趴下了。这事早传遍京城,已是民间酒肆茶舍的谈资,几人当然都听说了。 钱龙锡因自己是当初力荐袁崇焕的主谋,尤觉自身干系重大,皇上早有“言官荐举人才,后或隳职偾事,举主连坐”的话。袁崇焕若是得罪了皇上,自己亦难撇清,遂忙忙言道:“陛下息怒,臣等纵有天大胆,也不敢未获圣意而私相勾连。陛下亲赐袁崇焕尚方剑,准其不受朝臣节制,便宜行事,臣等怎敢越俎?况且,臣等不明关外情势,不谙军务,又怎敢指手画脚?至于袁崇焕与皇太极再开和谈之事,百姓都已传开,臣等当然也有耳闻。但臣以为不可信。这极机密的事,竟在百姓中口耳相传,怎知不是皇太极使的离间计,欲借我皇之手自毁干城?” “离间计?是皇太极的离间计还是左良玉的离间计?”崇祯噌地站起,冷笑一声,“啪”地甩下一份奏折,道,“左良玉说,两名女真特使方纳吉、温塔石现在就在宁远!” 这一声怒喝不啻山倾地陷!钱龙锡颤手拾起奏疏急急翻看。 崇祯犹自怒不可遏,冷笑道:“便宜行事?他把国家卖了也可便宜行事么?尚方剑是杀人用的,求和用不着剑,更用不着他袁崇焕!” 李标把眼看韩爌,见他只低头不语,皇上在盛怒之中,自己就不能不说话了,便道:“陛下暂息雷霆,臣以为,即便建部特使在宁远,也未必是袁崇焕暗中通使。皇太极所怕之人只有一个袁崇焕,听说袁崇焕再度出镇,皇太极便不能不改变策略。努尔哈赤与袁崇焕曾有谈和之举,皇太极想再续前缘,一为探真假虚实,二来广泛散播,使我皇生疑,离间我君臣。皇太极与袁崇焕有杀父之仇,借我之手除掉袁崇焕,既利大计,又报私仇,此乃一箭双雕之计,陛下不可不虑及此。” 崇祯脸露不屑之色,“哼”了一声,喝口茶道:“袁崇焕是你们举荐的,你们当然为他开脱。” 钱龙锡以为这话是冲他说的,忙道:“臣绝不敢袒护!” “是吗?那朕倒要问问,韩爌!”崇祯突然叫一声。 韩爌浑身一震:“臣在。” “朕问你,为何再三为高道素请免?” 几人心中纳闷儿,怎又扯到高道素去了,却见韩爌更低了头,“……臣、臣想,都是魏忠贤的罪过。” 崇祯阴声阴气道:“此话怎讲?” “诸王就国必以齿序乃是成例,谁能想到魏忠贤让三王同时去国。惠王去荆州才三日,魏忠贤就逼着桂王去衡州,让监造桂王府的高道素等措手不及。巡按温皋谋疏乞展期,被那逆阉矫旨切责,有司只好仓皇赶办。陛下想,一个月赶造出来的王府怎能结实牢用?再说,道素督造正殿,黄用督造寝殿。倒塌的是寝殿,而将道素论死,处罚过重。” “哼哼!朕若出藩邸,这就是榜样!说什么正殿寝殿,高道素是工部侍郎,他有全权,更有全责!自三月初三夜之后,每逢风雨雷震,桂王阖府便露立庭中,全身湿透,不敢回屋,深恐再出人命!他是朕的亲叔父!说什么是魏忠贤的罪,明知王府不牢用,魏忠贤败后为何还不禀明补救?只说砸死六名宫女,伤百余人,即寸斩之未足蔽其辜!又何请焉!你与朕明说,你与高道素有何私情?!” 韩爌跪倒头磕到地上,说道:“臣与高道素无任何私情!这不是臣的一己之见!” “朕就知道不是你一己之见,所以才把你们都召来,朕知道你们都是一般想,竟还口口声声说绝不敢袒护!为何你们只护高道素,不替黄用求免?” “黄用不仅偷工减料,且敷衍塞责,才致出事,他是肇事罪魁,怎可贷死?” “黄用只是高道素的听差!你们为高道素卸责,全推在黄用身上,只因他是内官!你们深受内官滥权之害,恨之入骨,所以不分良莠好歹,凡罪过都往他们身上推,对不对?!” “臣不敢,臣只是要分出罪责大小。” “罪责大小?前方战败,你说是主帅罪大还是将弁罪大?” 韩爌不说话了,李标这才明白为何韩爌不敢为袁崇焕说一句话。近几月来阁臣办事多不中圣意,不知何时这心高气傲性躁情急的年轻皇帝又要将这帮老臣或废或流了,还是少说少道的好,也就不言语了。崇祯发泄完了,似是消停了些,坐回御案后,像是自言自语道:“当年被魏忠贤害死的老太监王安不是个好人么?”待气息匀整了,又道,“武之望殁于任所,群臣推杨鹤继任陕西三边总督,你们以为呢?” 李标道:“杨鹤素有清望。” “但他似不知兵。朕今日召他问方略,他只对‘清慎自持,抚恤将卒而已’。” “臣以为杨鹤知兵。”韩爌道。 “何以见得?” “万历四十七年,杨镐四路师败,杨鹤疏劾杨镐,荐熊廷弼,可见其知人。臣还略记得他的劾疏,大意是:‘辽事之失,不料彼己,丧师辱国,误在经略;不谙机宜,马上催战,误在辅臣;调度不闻,束手无策,误在枢部;至尊优柔不断,又至尊自误。’可见其知兵。” “卿如何记得如此清楚?” “此疏人人记得,因他直指皇上。” 崇祯想了想,就案上翻出一份邸报看,看着就小声念出声: 图治之要,在培元气。自大兵大役,加派频仍,公私交罄,小民之元气伤。自辽左、黔、蜀丧事失律,暴骨成丘,封疆之元气伤。自揞绅构党,彼此相倾,逆阉乘之,诛锄善类,士大夫之元气伤。譬如重病初起,百脉未调,风邪易入,道在培养。圣上事事励精,临轩面质,但阁臣大吏,未必能事事都知,有问必答;六部诸臣,未必能事事皆做,有求必应,而至龙颜不悦。臣以为,现今一切民生国计,吏治边防,应该参照祖宗成法,委任责成,宽严相济,图之以渐,镇之以静,何虑天下不能太平? 崇祯念完后合上邸报,道:“这是杨鹤去年召拜左副都御史时上的奏牍,朕今天又把他翻了出来。说得头头是道,但愿真是个医国圣手。好,杨鹤迁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还有,高道素、黄用论死,卿等酌拟吧。哼,只是这袁崇焕忒胆大,到底让朕心中不踏实。” 上疏责帝 崇祯离开文华殿已是近亥时了,月朗星稀,清风拂面,很是舒爽。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5 />   崇祯来了精气神儿,想过会儿风,便不回乾清宫,顺着金水河信步走下去。王承恩捧着几本折子跟在后面,直走到午门。午门早已上了大栓铜锁,崇祯停住脚站了会儿:“王承恩,叫他们打开阙门。” “万岁爷,您要去哪儿?” “去看看祖宗。” “万岁爷,天儿太晚了,当心凉着,再说也不是拜太庙的日子,还是回吧。” “屋里闷得慌,朕闷了一天了,想过过风,朕也没说要进太庙哇,只在祖宗门外看看。别啰唆了,叫他们开门。” 王承恩知道这位爷的脾气,不敢再劝,只好去传开门。 崇祯出了午门,拐向太庙,在太庙大门前三丈处站定,心中默道: “太祖爷啊,我虽然比不上太祖爷、成祖爷,但我是大明最勤政的皇帝,也是历朝历代最勤政的皇帝,为何偏偏是我最多灾多难?神宗爷几十年不理朝政,皇兄差点儿把大明江山送给个阉寺,日日宴饮,夜夜笙歌,好不自在,却是天下太平,把那些天灾人祸都积到我头上了! “太祖爷啊,您老人家是火灵君下界,驱除外族,灭元兴明,复我汉家天下,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可不能看着自家天下再陷于外奴之手啊!求您老人家再运神威,杀一杀东西两股邪气,保我江山永固,朱家长续吧!” 崇祯默叨完了,转身又向承天门走去。王承恩可着急了,这是要出宫啊!紧跑几步赶在前面:“皇上,深更半夜的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看看朕的子民是否安睡,是否有人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甚或饿毙。叫他们打开承天门。” “皇上,这辰光哪还有人啊?就是叫更的也还没出来呐。” “是么?那胡同里呢?” 王承恩没听明白:“胡同里怎么了?” 崇祯淡淡一笑:“北京的青楼妓馆大多设在胡同里,所以京人把寻香惹艳称为‘逛胡同’。” 王承恩真吃了一惊,虽然听说过皇上为信王时常内外城转悠,但王承恩绝没想到他连这些隐语都知道:“爷啊,您要去那种地方?” “宋徽宗去得,朕如何去不得?” 王承恩差点儿跪下:“我的爷啊,您可是位圣明君主啊!” 崇祯咯咯笑起来:“朕是说句玩笑话。”刚说完脸上又涌愁云,“始皇帝能从咸阳跑到泰山,朕却连这皇城都出不去,你说朕这皇帝当得有多窝囊?唉,朕是分身乏术啊!” 王承恩松口气:“那,咱就回吧?” “朕不去泰山,也不出京城,就出这承天门看看都不行?开门!” 见崇祯鼻子眉毛不是样,王承恩不敢再拦:“您先等等,奴婢去招呼周文炳来护驾。” “不用,快开门!”崇祯是想看看在这多事之秋,千步廊上那十四衙门有没有人像他这苦命皇帝一样,心忧国事,劳作到这晚,还是早都回去温存那白颈香暖了。 王承恩不敢怠慢,传开了门,崇祯大步出门,果然如他预料,一眼望去,整条街除了几盏昏暗的街灯,各衙门全都是黑灯瞎火。 崇祯心中恨恨,疾步前行。正走着,听得一阵马蹄声,影影绰绰一队人马由远渐进,王承恩心中一紧,紧跑几步用身子挡住崇祯,只听一声呼喝:“什么人,站住!” 王承恩想拉着崇祯往回跑,不想崇祯却推开他照直往前走。 “好大胆!既不回话又不站住,给我围住了,别让他钻了空子!” 随着呵斥,人马成扇形围了过来,王承恩再次跑到前面以身护驾,近前了,看清是官军装束,王承恩放下心来,只听为首的“哎哟”一声,翻身下马道:“是王公公啊,您老怎么这早晚儿的出来逛街啊?” 王承恩低声喝道:“万岁爷在此,还不见驾!” 那人仰头大笑,道:“王公公,您老可一向是一天到晚都是愁眉不展的,如今也会寻乐子了,哈哈哈哈!”哈哈打完睁开眼,崇祯背手站在面前,直吓得魂飞天外,腿一软就跪下了,颤颤巍巍道:“臣周文炳护、护、护驾来迟,万岁爷恕、恕……” “行了,起来吧。”崇祯边说边往前走,“深更半夜大呼小叫,睡着的也被你们惊醒了,有那老人本就睡不安稳,怕是再睡不着了,让人不得安生!” 周文炳跟在后面道:“万岁爷,这条街上没有民宅,各部院也都上了锁了。即使有哪位大人晚走的,也是乘轿骑马,哪有徒步的,更何况是这辰光了。臣是怕……” “怕有盗贼是吧?这也是你的职责,只是不要扰民。” “臣知道了。皇上怎么这时候出宫来?” “闷得慌,外面清爽,出来随便走走。”刚说完,忽见都察院正堂旁的一间小房竟亮着灯,崇祯顿起好奇之心,疾步走去。 正堂已上了锁,小房的门虚掩着,崇祯推门直入,王承恩、周文炳跟着,其他人守在门口。 房中一人正在伏案疾书,见进来三个陌生人,烛光昏暗,看不仔细,便起身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文炳刚喝一声“大胆!……”就被崇祯抬手止住了,“你是什么人?”那人此时看清了,一人是大太监装束,一人是二品武官打扮,中间这位年少的,身着明黄衮龙袍!便浑身一哆嗦,全身发胀,颤声道:“您是……皇上?” 崇祯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扑通跪倒,道:“臣陕嗣宗叩见陛下。臣不知圣上夜巡,惊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王承恩搬来把椅子,崇祯坐下:“是朕找上门来的,起来吧。陕嗣宗,你是什么官职?” “臣是监察御史。臣有产于杭州西湖北高峰的灵隐佛茶,请皇上尝尝。”陕嗣宗说着起身去取茶叶。 “不必了,这时辰喝茶睡不着觉了。这早晚为何还不回家?” “回陛下,臣在写疏奏。” “嗯,你是言官,又是要弹劾谁吧?” “臣不是弹劾大臣,臣是批鳞。” 王承恩和周文炳都吃一惊,小小的七品官竟敢当面犯龙颜! 崇祯倒是没恼,反倒来了兴致:“哦?朕做错什么事了?” “陛下没有大错,陛下是一代圣主,如今是太、成之世再现,天下尽知。” “太、成之世?你刚才说的是批鳞,难道要批到太、成之世?” “臣是说陛下有二祖遗风,与历代帝王相比,我皇有三不可及。” “三不可及?何谓三不可及?” “从来帝王好学者不少,但我皇上天睿聪明,时亲讲幄,博综经史。披阅章疏,泉涌风生,口授而笔记者,臣下应接不暇,这是一不可及;从来帝王溺情者多,但我皇上少年天子,锐意历服,声色不染,货利不求,且宫禁肃清,帑藏频发,这是二不可及;从来帝王大多奢靡,但我皇上溥海富有,刻厉节约,浣衣菲食,云构不烦于土木,情思不及于花鸟,这是三不可及。” 崇祯笑了,沉吟道:“说的倒是好听,可太、成盛世靠的可不是这些,而是边境弭患,百姓安居。朕比二祖,天壤之别。” “臣以为圣上与二祖相比,有五不自知。” 王承恩心想这陕御史疯了,怎么一个劲儿跟皇上过不去。崇祯倒不这么想,反而起了兴趣,说道:“五不自知?这就是批鳞了,说来听听。”陕嗣宗打开奏折读道: 今陛下批答不辍,顾问日勤,但只闻阁臣屡改票拟以从上,未闻陛下曾一霁颜以从下。既令臣下敷陈意见,又使臣下凛凛于救过不及,谁还敢畅所欲言?臣恐渐进于予圣而不自知;今陛下一概疑云,以慷慨进言者为专擅,以一言偶误者为不敬,以修正意见者为肆欺变幻。臣恐日涉于猜疑而不自知;今陛下于二三大臣,呼之而前,唯恐不速,常跪逾时,备加谴呵。敬大臣之心何在?臣恐日习于尊倨而不自知;天下积弊废弛,朝政犹如重病之余,元气大伤,振聋发聩计非严督不可,然须逐渐整理,非可旦夕责效。稍无成效,便独自焦劳,无疑是委辔而冀马驶,放舵而责舟转,势必愈操愈急。臣恐渐流于訾窳而不自知;今陛下聪颖太高,英爽时溢,不患不明察,患有人乘明察而花言巧语中伤善类。不患不振刷,患有人借振刷而小忠小信希市主恩。不患不惩贪诈,患有人借贪诈而捕影含沙阴肆如簧。臣恐日趋于纷苛而不自知。 周文炳想皇上这回非恼不可了,便向兵士使个眼色,只等皇上一声令下,便把这小子拿了。崇祯的确有些着恼,自颁旨征言以来,连接几道奏疏,都与陕嗣宗一个腔调。顺天府尹刘宗周说: 今陛下圣明天纵,卓绝千古,励精图治,宵旰靡宁,然成效太急,不免见小利而速近功。功利之见动,而庙堂之上日见其烦苛,事事纠之不胜纠,人人摘之不胜摘,于是名实紊而法令滋。陛下诸所擘画动出群臣意表,遂视天下以为莫己,不免有自用之心。臣下自以为不及,益务为谨凛救过不给,谗谄因而间之、猜忌之端遂从此而起,陛下几无可与托天下矣!夫天下可以一人理乎?恃一人之聪明,而使臣下不得尽其忠,则陛下之耳目壅塞矣;凭一己之英断,而使诸大夫国人不得衷其是,则陛下之意见移矣。数十年来,以门户杀天下几许正人,犹蔓延不已。陛下欲折君子以平小人之气,用小人以成君子之公,前朝覆辙将复见于天下!陛下声色不御,宴游不迩,律己甚严,但求治之心操之过急,不免酿为功利,功利之不已转为刑名,刑名之不已流为猜忌,猜忌之不已积为壅蔽,人心之危潜滋暗长而不自知者。法天下之大者,莫过于重民命,则刑罚宜当宜平。陛下以重典绳下,逆党有诛,封疆失事又住。一切诖误,重者杖死,轻者谪去,朝署中半染赭衣。而最伤国体者,无如诏狱。 河南府推官汤开远说: 当今有圣主而无善治,何以故?陛下一人独劳,而无诸臣辅佐。陛下急于求治,诸臣救过不及。临御以来,明罚敕法,自小臣以至大臣,无论为故为误,俱褫夺戍配,甚则下狱拷追。臣读明旨,谓诸事皆经确核,以议处有铨部,议罪有法司,稽核纠举有按臣也。不知诏旨一下,铨部即议降议革,有肯执奏曰‘此不当处’者乎?一下法司,即拟配拟戍,有肯执奏曰‘此不当罪’者乎?至核查失事,按臣不过据事上闻,有乞贷于朝廷者乎?是非诸臣不肯分别也,知陛下一意重创,言之必不听,或反以甚其罪也。陛下急于求治,诸臣欲奉公营职,而虑及天威不测,梦魂亦惊,旧章难恃,耳目俱荧,难以鼓豪杰之气、奏精勤之理;陛下诚以官守之故并罪言官,今日为言官太难,言责之中又有官守,身在科道而务在六部,舍封驳而勤差诿,轻重倒置,无法专其言责;陛下以策励望诸臣,于是臣下多戴罪。不开立功之路而仅戴罪,将戴罪无已时。陛下以详慎望诸臣,于是臣下多认罪。虽然臣下过错当归己,但皇恩亦当明察,若不晰其认罪之心,而概以免究宽大,认罪必成故套。故宜稍宽大吏,与诸臣推心置腹,进退之间待之以礼,使诸臣勿畏勿怵。陛下宽一分在臣子,即宽一分在民生,否则民穷则易与为乱。 看了这些崇祯本未着恼,但陕嗣宗又来絮叨,这接二连三的就让他有些恼了,恼的是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拿了他,便正好证明那“五不自知”说对了。 崇祯心绪不畅,站起身叹道:“朕本乐闻谠言,但你亦是臆测管窥,虽是窃附忠爱,但迂腐剿拾,全不晓国势人情。权奸窃柄,百度废弛,此时不矫枉振颓,太平何日可望?事加综核,改票折中商榷,务求至当,朕岂肯凭臆决事?哼,回宫!”说完大步走了。 路上他问王承恩:“这陕嗣宗说得对吗?” 王承恩赔着笑,小心翼翼道:“祖宗有训,奴婢身为内臣,不敢说三道四。” 崇祯道:“诶,朕让你说的嘛。” 王承恩道:“是。奴婢是想……小臣说出了大臣不敢说的话。” 崇祯怔了一下,抬头见乌云遮住了明月,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第一部完) 第二部 第一章 袁崇焕诛杀猛将毛文龙 权臣交锋 明朝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五月二十九日傍晚,落霞满天,云低风轻。广阔的大海中,四十八艘战舰成三列纵队排列向西疾驶,中列头舰是一艘刺棹指天的双桅虎头大福舰。 皮岛[1]总兵毛文龙身披大氅,立于舻前。禁海以来,这一带已难见舟楫,只闻鸥鸣,他不免生出落寞飘零之想。<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6 br/>   毛文龙是浙江杭州人氏,年轻时放任不羁,后到山海关外边塞从军,其时正值北方的蒙古族、女真族不断向明朝边境进犯,战事连年。 明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因遣使与朝鲜通使无果,继而攻打朝鲜,明朝出兵援朝却被女真打败,镇江[2]、宽甸、爱阳等地相继失守。毛文龙奉命渡海出征,以少胜多,取得镇江大捷,因功升任参将,奉命镇守镇江。后来努尔哈赤发动八旗劲旅围攻镇江,毛文龙寡不敌众,退守皮岛、大鹿岛等沿海岛屿,积蓄力量,隔三差五遣兵沿鸭绿江而上,进入长白山从后路袭扰后金。朝廷于是任命毛文龙为平辽总兵官、左都督、挂将军印,钦赐尚方宝剑。 “父亲,”毛承禄跑上前甲板,抬手一指,“来了!” 毛文龙立时浑身绷紧,道:“减速!” 毛承禄以手遮口,向露台上大声喊道:“全队减速!” 这时天水相接处出现一个黑点,毛文龙问道:“有多少船?”毛承禄又冲着露台高叫:“来船多少?”停了一会儿,露台上伸出一指。 毛承禄转向毛文龙道:“一艘。” 毛文龙转身走进柁楼,紧盯着黑点。黑点渐近,看出是一条舴艋。 “是双岛的苍山铁,”毛承禄眼尖,眺望道,“挂着毛字旗。” 毛文龙没吭声。待近了,看清船头站着双岛守将游击毛兴祚。两船靠舷,小船扔过缆绳,毛兴祚攀上大船,单膝下跪道:“报大帅,袁督师[3]已经到了双岛,要小的来迎大帅。” “好,他来了多少船、多少人?” “三十八艘船,二百人,督师座舰是一艘海苍。” “只二百人,为何带这么多船?” “听说是饷银和犒赏之物。” “哦——”毛文龙一颗吊到脖颈上的心这才归位。 自正式接到蓟辽督师袁崇焕要来东江阅兵的知会,毛文龙就一直拿不准是福是祸。袁崇焕刚刚到任就禁海,显然是视东江为患,自己又尝告御状并当面不敬,那袁大督师岂是能忍气吞声的? 所以毛文龙已做好海上火并的准备。那袁崇焕与辫子兵一样,不习水战,怎是东江对手?保住东江数岛不为袁崇焕所夺应不成问题,然后再到皇上面前掰理,皇上鞭长莫及,能怎着?那皇帝老子要真来硬的,大不了反了,投了后金,照享荣华富贵。 现在看来都是多虑,袁崇焕并无夺取东江之心。 毛文龙下令道:“全速前进!” 到达双岛已是近子时,毛继盛来迎接,毛文龙问:“督师何在?” “督师不谙水性,一路颠簸,眩晕呕吐不能起身,尚在座舰上。” 毛文龙更是放心了,却也不敢怠慢,立即登舰探望。 袁崇焕闻报,勉力支撑要起身。毛文龙已大步进来,见状忙上前止住,说道:“督师有恙在身,就不必拘礼了。不知督师不惯坐船,文龙心下十分不安。” 袁崇焕长叹一声,又躺倒了:“唉,以为坐船如走平地,总比骑马舒服,不想却是难受十倍。这还是风平浪静,若赶上大风浪,怕是肠子也要吐出来。我东江士兵守此孤岛,制敌侧背,实是大不易呀!” “我等与督师不同,早已习惯了。” “今日是不能与将军共醉了,舟中亦不便张筵,本部院歇上一晚,想来明日也就好了。明日借将军帐房于岛岸一饮吧。” 毛文龙抱拳道:“是,本镇告辞。本镇带来些币帛酒肴,已搬上督师座舰,聊表敬意。”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袁崇焕觉着身上清爽了许多。昨日一天粒米未进,感觉腹中饥饿,便走出船舱,准备吩咐备饭,却见何可纲、郭广守在舱门口。二人见他出来,上前一揖道:“大人可复原了?” 袁崇焕拍拍脑袋,笑道:“这儿复原了,”又拍拍肚子,“这不舒服。备……”“饭”字被噎在了嗓子眼儿,但见岸上一片“毛”字大旗上下翻飞,旗下数千士兵排成数列横队,个个挺胸凸肚。近岸处东江将官排成两列纵队,形成一条通道,毛文龙骑一匹雪花骢,挎紫电剑,立于当中。 袁崇焕道:“不吃饭了,更衣登岸!” 见袁崇焕出来,毛文龙手一抬:“放炮!”数十挂鞭炮立时大响。袁崇焕笑盈盈离船登岸,他的部下何可纲、郭广差半步随在两侧,杨正朝、张思顺跟随身后。两列将官双手抱拳单膝下跪,齐声高呼:“拜见督师大人!”毛文龙下马跨前一步,道:“本镇参见督师!”张思顺心中暗骂:“这老小子还不下跪,还敢自称本镇,不知死的老东西!” “众位将军请起!”袁崇焕两手虚抬一抬,转头问毛文龙,“镇下各官来了多少?” “共一百二十人。” 袁崇焕指向队列最前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督师,卑职叫毛敷奏,毛大帅麾下旗鼓中军。” “你也姓毛?毛将军公子么?” 毛文龙咧嘴大笑,举手横着一挥,说道:“他们都姓毛,俱是敝户子孙!”袁崇焕也咧嘴一笑,向毛敷奏等道:“你们哪里都姓毛,不过是出于不得已。你原姓什么?” “回督师,卑职原姓徐。” 袁崇焕抬手拍了拍毛敷奏前胸:“这样好汉,俱人人可用!”然后转向众将,“我宁前的官有许多俸,兵有许多粮,尚不能饱。你们海外劳苦,每人每月只得米一斛,甚至家有数口,俱分食这米,情实痛酸,请受本部院一拜!”说着深揖下去。 毛敷奏已是眼含热泪,带头跪下,身后一百二十人一起跪下。袁崇焕双手扶住毛敷奏道:“快快请起!”待众人起来,又道,“本部院此次带来补发饷银十万两。只要你们一心为国家出力,自后不愁无饷!” “谢督师!” 袁崇焕走到士兵队列前,赞道:“呵,好齐整的队伍,好雄壮的军容!毛将军治军有方啊。” “都赖皇上天威!”毛文龙嘴上说着,心说原本琢磨和你开仗的,不带精壮行么? 听到“皇上”二字,全体士兵刀枪高举,振臂三呼“吾皇万岁!” 毛文龙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伸手道:“请督师上山入大帐。”袁崇焕抬头望去,见山上有一座庙,问道:“那是什么庙?” “龙王庙。” “好,我东江将士靠了这大海,才有了立足之地,也才成为一支牵制鞑子的海上之师,以后还要靠龙王的保佑,所以这龙王爷不能不拜。走,先拜龙王。” “督师拜龙王,本镇先安排小的们去备下供品。” “不必了,本部院不知山上有龙王庙,不知者不怪嘛。龙王富有大海,心胸宽着呢,知我心诚,必不计较。”众人上山进庙,见案上燃着蜡烛,摆着散香,袁崇焕道:“看来这庙是时常有人照应着。” “我等就靠龙王照应了,怎么能不照应龙王呢?”毛文龙说罢哈哈大笑。 “不可喧哗!”袁崇焕道,然后拾起三支香,就着蜡烛点燃,双膝跪倒,身后众人也一起跪倒,袁崇焕口中念念有词: “龙王在上,袁崇焕不知龙王金身在此,未备心意,只此一香一拜。王知崇焕意诚,必不责怪。祈王保我大明江山永固,四海升平!保我东江将士平安,固我边防!”然后又心中默祷龙王保佑此行计划成功,三叩首后,起身将香插入香炉,转身出了龙王庙,向众人道:“本朝开国,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初在鄱阳湖、采石矶大战,后来一直打到漠北。水战固然胜,马步战也胜,才能驱逐胡元,统一中国。现在我辽东水师只能在水上自守,鞑子不下海,难道能赶他们入海打水战么?所以水师必须也能陆战。” 毛文龙可不想听这些,一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伸手将袁崇焕延入帐房。正厅已摆下一张圆桌,毛文龙道:“来到东江,文龙是主,督师是客,今日本镇为督师接风。” “什么?”何可纲大怒,“东江不是袁大帅的辖地么?”郭广也怒目而视。袁崇焕抬手制止,微笑不语,毛文龙也不计较。 二人分东西坐了,毛文龙道:“督师昨日水米未进,今早想来也起得晚,未及进食。”随即一招手,“摆食上酒!” 酒菜摆龙式上来。“不错,早是饿慌了。”袁崇焕答着,伸头看菜,见是烧笋鹅,蘑菇炖笋鸡,芝麻凉糕,有一碟一碗却是不曾见过,“这两道菜是什么?” “这是清炒雄鸭腰子,是补身体虚劳亏损的上品。督师昨日过劳了,给督师补补身子。这是白煮猪肉,所谓‘冬不白煮夏不熝’。还有一种‘包儿饭’,是辽东俗尚,将精肥肉、葱、姜、蒜切碎拌饭,以莴苣大叶裹之蒸熟,喝过酒后再与督师品尝。北方习俗,五月降五毒,当饮朱砂、雄黄、菖蒲酒。今日请督师饮菖蒲酒。” “好是好,只是本部院心中有话要说与将军,请屏退左右。” “那督师身后……”毛文龙指着何可纲、郭广、杨正朝、张思顺。 袁崇焕扭头对四人道:“你们随这几位弟兄去吃饭。” “对,你们都去吃饭,”毛文龙冲着手下吼道,“伺候好了督师带来的弟兄。有不周到处,我扒了你们皮!” 待众人退出,毛文龙举杯道:“这头杯酒,本镇先恭贺督师加授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衔。督师有话,请饮了这杯说。” “多谢!今日理当尽兴。酒席宴上无老少,又只你我二人,咱们只作兄弟间的推心置腹,如何?” “那敢情好,文龙就高攀了!” “不过,崇焕不胜酒力,各自量力而行,干!”二人碰杯一饮而尽。袁崇焕放下杯,看着毛文龙大大咧咧举壶斟满,忽然长吁一声,念出数句来: 杏花飞帘散馀春,明月入户寻幽人。 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 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 山城薄酒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 洞箫声断月明中,唯忧月落酒杯空。 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 “督师在念诗?” “这是苏子瞻的一首古体诗。” “谁是苏子瞻?” “前宋大词家苏东坡。” “啊,苏东坡文龙可知道,只是这诗文龙听不懂。” 袁崇焕略觉扫兴,心想你毛文龙也是读过几年书的,都就饭吃了?他是想借诗劝毛文龙见好就收,不要落个“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不想这呆鹅却不懂,便道:“崇焕知毛将军行伍出身,好,再拣一首白俗之作读来。”遂朗声道: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好听,好听。”毛文龙笑容可掬,“文龙虽是个粗人,但这首诗听懂了,是督师大作么?” 袁崇焕笑道:“还是苏东坡的。” “只是‘但寻牛矢觅归路’一句不大懂。” “酒喝多了,找不着家了,只好循着有牛粪的路走。‘牛矢’就是牛拉的屎。” “哈!好诗,好诗!原来这大文人也说粗话,还入了诗,有趣有趣!请督师再吟一首苏东坡的。”毛文龙举杯饮尽。 “不是吟,是读。”袁崇焕有些着恼,这蠢驴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好,就再读一首苏轼的。”袁崇焕端杯起身背手踱步,朗声道: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嵬。 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 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毛文龙摇摇头,道:“这首就不懂了。” “宋元祐八年,哲宗亲政,重新启用新党。苏轼属旧党,第二年就被贬惠州,再贬儋耳。元符三年,哲宗去世,徽宗继位,起复元祐党人,苏轼接到除书,内迁廉州。但他虽是‘报国心犹在’,却‘心似已灰之木’,当年的豪气全无,只求一饱饭,一栖身地,第二年就死了。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那是!他一介书生,无兵无地,能怎着?” 袁崇焕这个气呀,这小子是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只有摊开话明摆着说了,“听说将军强抢民女为妾,可有此事?”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7 “这是哪个嚼老子舌根?文龙是收了一女,可不是民女,更不是强抢,是她爹巴结文龙,主动送的。说起来还是督师当的大媒,哈哈哈……”这话把袁崇焕说个云里雾里,刚要发问,毛文龙又道:“督师禁海,她那当皮货商的爹无商可做,便想谋个官儿,就把女儿送与我,这不是督师保的媒吗?哈哈哈……文龙给了他个水师参将。” 这家伙倒是全不忌口,当吃就吃,想说就说,全无心肺,只有再挑明些了:“崇焕有一良方,不知患者肯服此药否?” “督师要给文龙服药?文龙有何病?” “心病。” 毛文龙一拍大腿,嘿嘿笑道:“不错!文龙海外八年,屡立微功,却被谗言,心中哀痛,有苦难言,何药可医?” “将军久劳边塞,不思故地乎?杭州西湖尽有乐地。” 毛文龙先一愣,继而大笑,再干一杯,叹息道:“久有此心,但文龙久在前敌,唯有我知道东江情势,了解鞑子用兵。再者,目今朝鲜文弱,等灭了东夷,可袭而据之,亦是文龙要做之事。诸事做毕,才是文龙归乡之日。” “大敌压境,朝廷无暇远略。至于毛将军所做和要做之事,朝廷当有代劳者。” “此处谁代得?” “自然有人代得。”见毛文龙狂傲不逊,袁崇焕言语间亦带了火气,“功遂身退天之道,何况将军微功不多,劳师糜饷不少。审量其宜,能无履薄临深之感?将军就不惧雷霆之怒,斧钺之严么?” 毛文龙二目圆睁,手按剑柄道:“依督师所说,文龙不唯是多余之人,简直是有罪之人了!可皇上却不是如此说,何来雷霆之怒?督师有尚方剑,文龙亦有尚方剑,哪个敢加我斧钺!” 见毛文龙动了肝火,袁崇焕知道劝无用,激亦无用,只好强压下怒火,举杯道:“酒伤肝,将军喝醉了,才有这般大火气。将军虽是皇上信任之人,但辽东海外只你我两人之事,必同心共济方可成功。崇焕不过是提醒将军为而不恃,功而不居,我二人才能相协,事才可为。” 毛文龙松开按剑的手,向后一靠:“哼!被谗言,乏粮饷,缺器械,少马匹,如何相协?” 袁崇焕探身向前道:“只要将军同意整编营伍,服从节制,设置道厅,其他事都包在崇焕身上,如何?” 毛文龙先是盯了袁崇焕半天,才道:“文龙还是不大明白,请督师细说。” “更定营制,另设移镇,分东西节制。设东江饷部,专责由宁远运达钱粮,并设道厅稽查兵马钱粮实数。” 毛文龙又仰尽一杯,慢悠悠道:“本镇哪有不服从督师节制的事?只是东江营伍俱为一家,恩义相连,不知督师如何整编,难不成要拆散我一家人?至于别设移镇,督师为统一事权,才把关内关外诸镇合为两镇,却要将东江一镇再分两镇,分明是督师要分本镇的职权。东江往登莱买粮很方便,所以设置道厅一节,不过是疑本镇冒领冒报。督师如此猜忌,何来相协?” “此话差了。我大明二十一镇,哪个没有司粮草的道员?这是为向朝廷有个交代,好堵了人家嘴。至于分镇,是因宁远皮岛水陆遥远,仓促事起转调费时,贻误时间,至成大错。受命临敌,理当审时度势,攻防布阵随事更移。好吧,既然毛将军有疑虑,诸事暂缓。”袁崇焕端杯起身道:“这里现有多少兵士?” 毛文龙警觉起来,“督师何故问起这个?” “明日阅东江将士骑射后本部院就要回去了,回去之前本部院要犒赏在岛将士!” 毛文龙才放松下来,也站起身道:“谢督师!加上我从皮岛带来的,共三千五百人。” 屠龙祭龙 袁崇焕的大帐设于双岛最高处的山上,转天吃过早饭,毛文龙就来见他,二人并肩站在山上观骑射。山下较场人喊马嘶,往来驰骋,骑术射技不论,倒也十分热闹。 阅兵毕,袁崇焕吩咐颁赏,毛文龙道:“本镇去叫孩儿们来向督师谢赏。”袁崇焕点点头,返身进屋。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参将谢尚政进来道:“禀大帅,毛将军率东江将官谢赏来了。”袁崇焕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只道了一个“请”字。 毛文龙大步进来,一边抱拳揖着一边走,扯开高门大嗓道:“督师啊,文龙率小的们谢赏来啦!” “好,好!给毛大人看座。”袁崇焕放下笔,“足数赏的么?” 毛文龙大咧咧地坐下,说道:“按督师吩咐,将官每人五两,校官每人三两,兵士每人一钱。” “既如此,镇下各官何不俱来见?” 谢尚政听着,不等毛文龙回答就跑了出去,一帮高矮胖瘦老少不等的军官就脚跟脚进来了,齐齐地作揖躬腰道:“谢督师大人赏!” “本部院是代圣上行赏,要谢就谢圣上。” 众人又齐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袁崇焕突然正色道:“请尚方剑!”郭广高声答应,从剑架上取下尚方剑,立于袁崇焕身后,众人都愣住了。 袁崇焕道:“毛文龙,你知罪么?”刚还是一副踌躇模样的毛文龙神色大变,噌地站起,厉声喝道:“本镇何罪?” “本部院节制四镇,清严海禁,实恐天津登莱受心腹之患。请设东江饷部,乃是边镇之例,朝廷制度,钱粮由宁远达东江亦很方便。昨日与你相商,你却必欲解银自往登莱籴买。设移镇分东西节制,定营制以确定编制,设道厅稽查兵马钱粮实数,俱不见允。终不然只管混账过去,废坏朝廷许多钱粮,不见一功,要东江何用? “本部院披肝沥胆与你促心相商,只道你回头是迟也不迟,哪晓得你狼子野心,总是一片欺诳,到底目中无本部院犹可,方今圣上英武天纵,国法岂容得你!脱去冠戴,绑了!” 一直站在毛文龙身后的杨正朝、张思顺一起上手,压肩架臂,把毛文龙按回座上,何可纲、郭广也上去,连座椅一起绑上。 毛文龙冲着目瞪口呆的部将大喝一声:“你们就看着吗!”音儿刚落地,谢尚政领着一群甲士掀帐挺剑闯入,四面围住。 众人相视失色,知难有为,有那去握剑柄的手也就垂下了。 袁崇焕冷笑道:“你有十二当斩之罪,知道吗?” “你敢杀我?你一个边关督师,就敢擅杀边镇大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有尚方剑,老子也有尚方剑!” “皇上赐你尚方剑,就是让你自立为国,不受节制,欺讹朝廷的吗?你的尚方剑就是用来滥杀平民冒功的!本部院的尚方剑,却是专诛大将的!” 毛文龙有些气馁了:“哪十二件?” “听本部院一一数来。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军。你却专制一方,九年来军马钱粮不受经略、督抚管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于欺君,你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刚愎撒泼,无人臣礼,大逆不道,三当斩。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养兵,侵盗军粮,四当斩。擅开马市,私通外番,五当斩。亵朝廷名器,树自己爪牙,部将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走卒舆夫尽金绯,六当斩。剽掠商船,劫赃无算,自为盗贼,七当斩。好色诲淫,强取民女,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驱难民远窃人参,不从则饿死,草菅民命,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辇金京师,交结近侍,拜魏忠贤为父,塑冕旒像于岛中,十当斩。铁山三败,丧军无算,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八年,不能复辽东寸土,观望养敌,十二当斩。” “哼!”毛文龙抻着脖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督师说这些,都是官场通病,并非文龙独有,以此定当斩之罪,当斩之人多得很,何必定要斩文龙不可?不见何人以这些罪被斩,不过是要夺文龙兵权而已!” 袁崇焕道:“哼哼!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是朝廷一个首将!你欺君罔上,冒兵克饷,屠戮辽民,残破高丽,扰登莱,害客商,掠平民,变人姓名,淫人子女,岂不该死?取文龙敕印、尚方!” 郭广应声出去,袁崇焕又转向众人道:“你们说当不当斩?” 毛承禄战兢兢站出来,抱拳躬腰道:“督师所言是实,但家父虽无大功,应有微功,孤处海外,牵制番夷,皇上亦有褒奖。还请督师看在家父数年劳苦,或削或囚,饶过性命,卑职给督师磕头了!”说着跪下磕头不止,涕泗横流。 “你一口一个家父,是冒姓,还是真子?” “卑职毛承禄,是毛文龙亲子。” “哦,为父求情,理所当然。不过文龙一介布衣,以海外之故,官至都督,满门封荫,尽足酬劳,他却欺诳朝廷,无法无天,如此悖逆,怎能饶过?本部院立状五年平奴,所凭者祖宗之法,法行自贵近始,今日不斩文龙,何以惩后?皇上赐尚方正为此!我若屈杀文龙,尔等就来杀我!”众将听说是皇上旨意,无人再敢说话。 毛承禄膝行至袁崇焕前,泣道:“求督师网开一面,许家父戴罪立功。三月之内不能复寸土,死而无怨!” 袁崇焕冷笑道:“何需三月,只需交出三百万金,自有二卫之地交到你手里!”这话犹如霹雳惊雷,把个毛继盛炸得三魂出窍! 袁崇焕转向毛文龙:“你还有何话说?”毛文龙亦信了是皇上要杀他,正色道:“文龙唯知尽忠报国,绝不肯偷身自免,所畏者,唯国家三尺。”说着背着椅子跪倒,“现是圣意,文龙不敢求免,但绝无三百万金换二卫之地之事!还请督师代达圣聪。” 袁崇焕轻轻哼了一声:“本部院自然会报知皇上。你不知国法久了,若不杀你,东江一块土非皇上所有!本部院若不能恢复全辽以还朝廷,愿试尚方以偿尔命!”遂西向顿首请旨道,“臣今诛文龙以肃军,诸将中有若文龙者,悉诛。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请罢起身,“将毛文龙推出帐前斩了!”谢尚政答应一声,一挥手,上来四人将毛文龙架了出去,众皆股栗,大帐中鸦雀无声。 “报,毛文龙已诛!”片刻之后,谢尚政手托尚方剑进帐复命,身后一名小校双手擎一托盘,盘中一颗血淋淋人头。 袁崇焕看了一眼道:“传首各岛!”再转向众人,“今日只诛文龙一人,以安海外兵民,这是杀人安人。尔等各官照旧供职,各复原姓,报效国家,罪不相及。东江各营整编,二万八千岛兵分为四协,由陈继盛、毛承禄、徐敷奏、刘兴祚分统。”说着从郭广手中接过毛文龙的敕印、尚方剑,“东江一切事权由陈继盛代管。陈继盛接印!” 陈继盛慌忙趋前跪倒双手接过。袁崇焕双手扶起陈继盛,还没拾回魂儿的陈继盛正不知所措,就听袁崇焕道:“你要盛殓毛将军,备齐礼仪,众将轮流守灵,明日本部院要在此为文龙举大祭拜奠。” 众人呼啦抬起头来看向袁崇焕,袁崇焕已经走出大帐。 灵棚之外,三千五百士兵身着白袍围了数层,陈继盛率百二军官身披重孝立于棚前。天刚启明,远远看见袁崇焕几人徒步而来,皆素服素带。相见毕,袁崇焕带领众人跨进灵棚,见一具红木棺椁置于正中,四角燃着四颗巨大的白蜡,棺前案上立一灵牌,上书“东江总兵毛公文龙灵位”,棺后帐上数百朵白花围着一个丈大的黑色“奠”字,没有一副挽联。毛承禄、毛文龙次子毛承祚、徐敷奏、刘兴祚四人守在棺椁四角。见袁崇焕进来,四人一起跪下。 袁崇焕扫一眼光光的四壁,心中叹息一声,向着灵位揖一大躬,接过陈继盛递过的香束点燃,再鞠三躬,插入香炉,又接过宰杀洗净的牛犊羊羔等三牲祭品置于案上,便屈膝跪下,郭广递上祭文,袁崇焕展卷在手,声音低沉,语带悲切: 毛公在天之灵明鉴:昨日崇焕斩汝,乃是朝廷大法,不得不尔;今日崇焕祭汝,乃是僚友私情,至真至诚。你我同为边帅,甘苦备尝,我岂不知为将不易,为帅尤难?众口难调,怨谤不少,成败难定,惊疑殊多,期间辛酸难言之处,谁能知晓?唯毛公与崇焕差能略言一二。而毛公此去,回归无路,崇焕失一知心之人,能不哀哉痛哉?唯愿毛公英灵早到仙班,助崇焕克敌灭虏,使苍生早脱苦难,以慰皇上夙夜焦劳之心。当此之时,毛公大愿得偿,崇焕亦自裁以谢毛公! 读到“能不哀哉痛哉”,袁崇焕已是簌簌泪下,断续不能成句。读罢连磕三个头。毛文龙部将听罢更是嗟叹不已,就有人哭出声来。 郭广、陈继盛一边一个将袁崇焕搀起,袁崇焕将祭文在香火盆中烧掉,转过身面向众人道:“你们跟随毛大人多年,此时此地此情此景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8 ,竟无一人送上一副挽联。我知道你们是怕我怪罪,崇焕就如此无情意无心肝吗?”说完走出灵棚。众人见袁崇焕出去,转身跟出,郭广追上陈继盛道:“陈将军留步。”陈继盛止步回身,郭广低声道:“大帅昨日水米无进,思与毛大人相交,竟是如此结局,伤悼不已,一夜无眠。今早我进帅帐,见帅案上放着一首七言,是大帅手迹。我就袖来了,你看看吧。”说着从袖中抽出,陈继盛接过展读: 战守逶迤不自由,偏因胜地重深愁, 荣华我已知庄梦,忠愤人将谓杞忧。 边衅久开终是定,室戈方操几时休, 片云孤月应肠断,椿树凋零又一秋。 陈继盛读罢哽咽道:“是我害了毛帅呀!”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郭广道,“将军是在怪咱吧?不听节制,又私通沈阳,本就该杀。只愿将军深明大义,从此不再同室操戈。” [1]皮岛,今朝鲜椴岛,也称东江,东西十五里,南北十里,与鸭绿江口的獐子岛、鹿岛构成三足鼎立之势,地理位置居于辽东、朝鲜、山东登莱二州之间。 [2]今丹东市九连城镇,在丹东市东北,南距鸭绿江2.5公里,对岸为朝鲜新义州。 [3]督师,管辖范围含蓟州、辽东、登州、天津、莱州等地,负责抵御后金军队南进,守卫山海关,保卫北京城。此时袁崇焕亦任兵部尚书,其职若今国防部部长。 第二章 崇祯亲下圣旨支持袁崇焕 崇祯泣母 听到一声通禀“皇上驾到”,坤宁宫西暖阁里两个女人一起站起,见崇祯迈进屋,都福了下去,道:“妾迎接陛下!” 崇祯眼睛一亮,立刻喜形于色:“皇嫂也在,太好了,快起来!” 周皇后脸上掠过一丝妒意,转瞬即逝。懿安笑盈盈道:“妾也是才进门。妾是来看我朱家小太子的。听到皇后诞皇子的信儿,早就耐不住要过来,一想几宫太妃要轮番过来探视,几位皇叔即便不亲来,也会派人来贺喜,这小太子哪受得了这般闹腾,皇后又如何歇息得好?只好先忍着,挨到这会儿才敢来。” “还是皇嫂心细,”崇祯笑呵呵道,“不过朕可没封太子呢。” “封不封太子,这大明江山也是他们的。”懿安抱起襁褓,纤指轻抚熟睡中小皇子红扑扑的脸蛋儿,“可起了名?” “皇上给起了,”周后道,“叫个慈烺,火良烺。” “嗯,好,亮堂。”懿安咯咯笑起来,问道,“皇后奶水可好,亲喂么?” “奶还足,我自己奶他,不想找乳母,还是自己奶大的孩子亲。”周皇后嘴角挂出一丝苦笑,“虽说是皇家,可开销也大,前些日子还从内帑[1]出了三十万两给辽东充饷呢,国库空了,下面的又解不上来,往后还不知要从内帑出多少呐。内宫用项可大可小,能省就省些吧。” “虽说皇后明事理,但有个半年一载奶也就没了,到那时还是找个乳母的好,省不省的也不在这一个半个人项。再说,这是我大明天下的继承人,没个好身板儿怎行?可不能在这上头省银子。”懿安叹口气,“但愿皇上早日荡平外虏内寇,社稷安定,正像慈烺的名字,交给他们一个太平、明朗的天下。” “朕正要找皇嫂讨教呐。皇嫂来得正好,今日我们共进晚膳。”崇祯扭头向外道,“王承恩,晚膳备在坤宁宫。” “比平时加两个清淡爽口的。”周皇后加了一句。 晚膳共六样,清蒸鲥鱼,炸麻雀,清炒马齿苋,桂花糯米藕,盐焙西瓜,还有……“啊!这是银苗菜吧?妾好口福,好久没吃了。”懿安现出欣喜之情。 “什么是银苗菜?”崇祯问。 “就是新藕的嫩秧。”周皇后笑对懿安道,“皇上吃过的,只是皇上进膳从来心不在焉,也从不问好歹,所以从来不知吃的是什么。” 这是懿安头一遭与崇祯同桌共餐:“原来皇上膳食如此简单。” 崇祯笑道:“这都是皇后定的规矩,每餐必净,朕独自进膳也最多只有四菜。今日因有皇嫂,才特意加了两个呢。” 王承恩给三人琥珀杯中斟满酒,崇祯端起杯道:“朕平日进膳极少饮酒,今日皇嫂来,朕高兴,陪皇嫂吃几杯。这是远年花雕,皇嫂请!”说完饮了半盏,夹起一筷银苗菜送进嘴里。 懿安端杯抿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酒,香味儿醇厚。”放下杯,也夹了一筷银苗菜吃了,“刚才皇上说有事要说与妾知道,妾不敢当。妾想现在朝中有韩爌、袁崇焕一班文臣武将内理朝纲、外御强虏,皇上应能宽下心了。” “啪!”崇祯把象牙筷往桌上重重一拍,把两个女人吓了一跳,“韩爌、袁崇焕?哼!” 两位皇后都停了箸,面面相觑,周皇后道:“他二人怎么了?” “韩爌已呈了辞任疏!” 两个女人瞪起眼,互相看看,心说这老韩爌才回来几个月就惹了小皇帝,周皇后道:“老韩爌老得就剩胡子还能立着了,还能惹皇上生这么大气?” “他们又在结党!私相护持,把那不是都推在内臣头上!想把朕随着意儿摆布,哼,朕可不是……”他看了眼懿安,“皇兄”两字到底没有出口。 懿安当然听得出来,道:“皇上准了么?” “还没有。” 懿安微微一笑:“当今圣上是继太祖、成祖之后又见的圣武之君,诸事独出圣裁,甭说摆布皇上,起个念头也吓煞他们。依妾看,他们是被阉党整得惨,恨得慌,所以拿内臣出火,虽不在理儿,也算在情,皇上体恤则个。” “体恤?再体恤了去,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崇祯这话说到绝地了,把两个女人都震了一下。懿安问道:“此话怎讲?” “袁崇焕杀了毛文龙!” “啊!”懿安叫了一声,“妾知道毛文龙,先帝说过,要是有两个毛文龙,努尔哈赤可擒,辽地可复。” “那是董其昌说的。”崇祯道。 周皇后未听说过毛文龙其人,奇道:“毛文龙是什么人?” “东江总兵,朝廷大员。” “哟,此人既如此了得,袁崇焕为何要杀他?”懿安问。 “举了他十二大罪,如索饷无度,为魏忠贤塑像,不受节制,侵盗军粮,私通外番,剽掠劫赃,草菅民命,掩败为功,观望养敌等。” “如此说那毛文龙却也该杀。” “该杀不该杀,得朕说了。他袁崇焕不也给魏忠贤建祠了吗?不经请旨就敢擅杀专阃[2]大将,他眼里还有皇上吗?” “妾有些糊涂了,”周皇后道,“毛文龙其人如此,先帝为何还盛赞他?” “还不是听了魏忠贤的。毛文龙行贿魏忠贤,为他塑像,魏阉当然力赞。”懿安道。 “也不尽然,”崇祯道,“当初辽东总兵李成梁败后,毛文龙溃逃到朝鲜,后来带领着九十八人,渡鸭绿江袭击镇江城,俘虏了鞑子守将。天启四年,毛文龙遣将越长白山攻入辽东,五年、六年曾两次派兵袭击鞑子城寨。皇太极征朝鲜,毛文龙在后袭扰。虽是有败无胜,但大有牵制作用。天启以来,我军见鞑子兵只有望风而遁,毛文龙却敢主动出击,虽是屡战屡败,却也是屡败屡战,所以先帝赞他。” “是,擅杀朝廷大员,袁崇焕也是做过头了。但是目前袁崇焕是唯一依靠,皇上就别深责他了。”懿安道。 “哼哼,怕是靠不住了!” “这话又怎么讲?” “他背着朕又与后金私开和谈,杀毛文龙就是皇太极提出的议和条件!”崇祯的眉毛拧一块儿了。 周皇后筷子掉在地上,花容失色。懿安虽还镇静,却是有些不信:“竟有这等事!皇上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 “那怎是背着皇上?” “他是先斩后奏!” 懿安端杯抿了一口酒:“妾知道袁崇焕,曾独守孤城,以一万兵败敌十万之众,论战守,其才其胆满朝文武无人能及,似不是个畏敌惧战、卖主求荣的人,故此事可疑!袁崇焕为除心腹患而杀毛文龙,可信;为媚敌而杀毛文龙,难信。” “钱龙锡他们也是这么说,但袁崇焕已是一而再、再而三了!看朕年轻,视有若无,屡屡欺朕,让朕怎能信他?” “袁崇焕自己怎么说?” “王承恩!”崇祯叫道。王承恩小碎步跑进来。 “朕让你带回的折子呢?” “奴婢这不还抱着呢吗?”崇祯常常把看过拿不定主意的折子晚上带回乾清宫接着琢磨,今儿个从文华殿直接来到坤宁宫,所以王承恩一直抱到现在。崇祯抽出袁崇焕的两份折子递给懿安,懿安打开细看。 袁崇焕先列举了毛文龙的种种不法情状,然后道: “但文龙大帅,非臣所得擅诛。便宜擅杀,臣不觉身蹈之。然苟利封疆,臣死不避,实万不得已也。谨据实奏闻,席藁待诛,惟皇上斧钺之,天下是非之。臣临奏不胜战惧惶悚之至。” 懿安微微一笑,说道:“袁崇焕数毛文龙之罪,字字怒气,妾看他早存了杀毛文龙之心。”又看第二份,看着又笑起来,“皇太极已自请去帝号,袁崇焕问他‘今若修好,则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妇,作何送还?’袁崇焕提出议和的首要条件是归还我大明旧属地民,战亦为此,和亦为此,如以此能和,岂不胜过穷兵黩武,流血耗财?” “议和是敌国间所为,它是敌国吗?他是我大明藩属!岂有老子与儿子议和的?再者,如果疆臣凡事背朕自专,要朕何用?这等大事都敢自主,还有何事不敢为?明奏如此,那暗中所为呢?” 懿安轻叹一声,这哥俩真是天壤之别。一个任人专笃,全无防人之心;一个猜忌颇重,全无信任之人。“皇上打算怎么办?” “皇嫂看呢?” “朝堂之事,本没有妾说话的地方,皇上既然问起,妾就斗胆了。袁崇焕,上将也,十个毛文龙不及。大明首患在北,固北弥患唯靠此人。即便真有暗中所为,也须先稳住他,逮其实迹,才好处治。故妾以为,皇上应明示信任,优旨褒答。” 崇祯接过奏折道:“可他奏疏中说,‘文龙一匹夫,不法至此,以海外易为乱也。其众合老稚四万七千,妄称十万,且民多,兵不足二万,妄称将领千。为防岛兵哗变,改四协为两协,马军十营,步军五营,每年饷银四十二万两,饷米十三万六千石。’兵马减少而军饷增加,又是何故?” “安抚人心呗。事已至此,妾以为定要让袁崇焕安心。皇上当罗列毛文龙之罪,张榜公布,传文四方,缉捕文龙京师爪牙,以安崇焕。” 曹化淳跑进来,堆出一脸笑:“皇上,画、画好啦!” “什么画好啦?”崇祯皱眉斜一眼曹化淳。 “就是毓圣皇太后的画像啊!” 崇祯腾地站起,一股热流直贯脑海,再扩到全身,手脚都麻了:“在哪儿?” “中书梁大人在外面候旨呐。” “好,好,朕这就去!”说着拔腿要去,忽然想起一事,崇祯又道,“先去请瀛国太夫人,看像不像。” “大年三十晚上皇上已有旨,说画好后先请瀛国太夫人看,梁大人已请太夫人看过了。” “太夫人怎么说?” “梁大人说,太夫人看到画像大哭。” 崇祯呼吸加快,强自镇定一下,道:“备好法驾卤簿,知谕百官,迎太后画像进宫!再去请傅太妃来,快去!”王承恩撒开丫子跑去了。 崇祯不再用膳,站站坐坐遛遛折腾了一会儿,转向懿安笑道:“朕要去迎太后慈容,不能陪皇嫂了,你们姐俩先用着。皇嫂以后可常过来坐坐。” 懿安站起身向崇祯深深一福:“妾恭贺皇上终于得睹慈颜了!这是大事,耽误不得,皇上快去吧。” 周皇后也站起来道:“迎太后像如迎太后,妾是儿媳,怎能不去?不过,请皇上慢一步,妾还有话说。” “说吧。” “妾想借着这喜气,求皇上一事。” “什么?” “袁贵妃也应去向太后行礼,田贵妃她——” “怎么?”崇祯沉了脸,盯住周后,两眼射出寒光。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9 “皇上如今有了皇子,又见到了太后慈容,这都是我家的喜事,怎能缺一人?贵妃代父受过,应有个头儿,皇上也罚得够了。再者,妾过去也有对不住田妃之处,我们姐妹也该聚一聚了。妾想替田妃求个情——” 崇祯又盯了周后一会儿,开颜一笑,转身奔了乾清宫。 周后忙叫:“高起潜、张彝宪!”俩人跑过来,“快备轿!皇上大步流星,我哪撵得上他。再有,去招呼袁娘娘,传旨迎出田娘娘,一起去乾清宫迎太后像!” 毓圣皇太后画像在百官的护送下从正阳门浩浩荡荡进入皇宫,崇祯早在午门等着,远远看见,扑通跪下,泪就下来了,“嗵嗵嗵”磕了三个头,然后扶着画像,送进乾清宫。 毓圣皇太后工笔彩色全身坐像,高四尺,宽二尺半。毓圣皇太后一身皇后冠服,头戴翠盖九龙四凤大珠冠,耳垂大璩,身着织金云龙文小轮花浓青翟衣,腰系青红玉革大带,青绮副带,佩五彩绶,偏挂由珩、瑀、琚、璜、冲牙勾挂的杂佩,脚穿描金云龙五珠青袜鞋。 傅太妃赶到时,崇祯已凝视画像良久,全身热血涌动,双腿颤抖,膝盖发软,眼眶发涩,道:“太妃,像、像朕的母后么?” 傅太妃眯着眼细细端详好一会儿,道:“像,像,模样分毫不差,简直就是太后再生!” 崇祯再次跪倒,伏地大恸。身后、宫外跪倒一片,涕泣之声四起。崇祯憋着声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低嚎:“母后……娘……” 等他哭得没声儿了,王承恩上前搀起他,崇祯轻叹一声,道:“叫百官都回去吧,你们也出去,朕自与母亲待会儿。” 众人出去后,崇祯重又跪在像前,不眨眼地凝视母亲遗容,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向外叫道:“王承恩,拿纸笔来。” 王承恩捧了文房四宝进来,周后也跟了进来。王承恩铺纸研墨,崇祯提笔运气,俯身一气呵成。周后在身后边看边读出声: 问到西山感露霜,几回遣使奠椒浆。 乾清画像新迎入,宫婢相看泣影堂。 大战在即 山海关总兵赵率教、锦州总兵祖大寿奉召正午同时到达宁远,何可纲早已在城门口等候。二人一身征尘,脸上尘土被汗水划出数道。 老友相见自是不免一番荤素,何可纲照二人肩膀各猛击一掌,立时暴起两股尘土:“二位土地爷,这脸上大小凌河老哈河纵横,不知这锦州山海关在哪啊?哈哈哈——” 祖大寿当胸一拳打去,道:“你小子脏心烂肺!我二人跑了一二百里地,汗透重衣,饥肠辘辘,累个贼死,一丝不敢误了时辰。你在那中军大帐吃饱喝足睡够,跑到这城门口拿哥哥开心,你个烂舌头的!” “哎,说话别埋了良心,我一没吃二没喝三没睡,早早地到这门楼子下迎着,足足晒了一个时辰,还说我脏心烂肺!督师知道你们累饿交加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早备好了大碗酒大块肉伺候着,叫你们先洗个澡,再陪你们吃饭。上马吧。” 三人上马并行,赵率教道:“督师要我二人限时赶到,定是事急。兄弟先透个底儿,我二人先琢磨着,督师问时也好有个应对。” “两个字,备战。” “怎么?鞑子要开仗?” 何可纲点点头道:“督师遣李喇嘛去了趟沈阳,意欲劝说皇太极毁了与毛文龙所订之约,那皇太极不干,自言不是贪那三百万金,而是不愿背约,无信无义,遭天下耻笑。所以督师唯有斩文龙,于女真不为负约,于我可以收功。不想那皇太极实是个无信无义的狡诈之徒!他说毛文龙为大明朝廷命官,与毛文龙订约即是与大明订约。毛文龙虽死,约在,理当履行。我大明若是以人废约,就是无信,只好兵戎相见。” 祖大寿一拍马脖子,把马惊得一抖,连甩几下脑袋:“这狗娘养的,欺人太甚!” “是,”何可纲接茬道,“督师派李师父去谈,已是说得明白,毛文龙私订密约,是欺君罔上,不但朝廷不认,而且有可诛之罪!是他皇太极要守约,如何又作到我头上?真是个无赖!督师当然回了他。如今唯有一战了!” 遵照袁崇焕吩咐,二人进了大营就被何可纲领到洗澡间。 场院里架着两只大锅烧着滚水,洗澡间里雾气蒸腾,两只大木桶里放了半桶凉水,见二人来到,几名兵士便向木桶里倒滚水。待兑好水,二人脱个赤条条跳进去,一面龇牙咧嘴嘘气儿,一面大叫“妈个巴子爽!”待适应了水温,各上来一名兵士开始搓背捏肩。 二人本就疲劳不堪,又被捏拿得通体舒泰,加之热气熏蒸,便泛上困意,趴在桶沿儿上就要眯觉了。正在昏昏乎飘飘然,忽听外面一声高喝“圣旨到,祖大寿、赵率教接旨!”二人一个鲤鱼打挺,一身热汗顿时变作冷汗,跳出来胡乱抓过衣服往身上套。 何可纲大步进来,见二人狼狈状哈哈大笑,又一绷脸儿:“圣上有旨,赵、祖二人去衣冠浴桶内听宣!”说完再是忍俊不禁,笑作一团。 二人知道被他耍了,松口气,又怒上来,有心揍他一顿,赤身裸体实在不雅,赶紧跳回浴桶。祖大寿道:“等爷爽透了踢碎你个裆!” “大胆!抗旨吗?光腚造反吗?”何可纲一脸诡讹。 “你才大胆!假冒圣旨,还是在这旮去处,你亵渎朝廷!”赵率教掬水向他泼去。 不想何可纲还真从后腰上掏出了那黄锦圣旨,两个篆体红色大字赫然入目:“谁敢假冒圣旨?你们要是不听,咱就回了高公公,就说你们拒不接旨。” 两人顿时傻了眼。祖大寿先软了,忙道:“别别别,总得让我们穿戴上吧,总不能跪水桶里听宣吧?” 赵率教还是有些疑惑:“你不是作耍吧?真是圣旨?” 何可纲诡笑起来,拉过一把条凳坐下架起腿儿,笑嘻嘻道:“得啦,不拿你俩耍巴啦。圣旨不假,可不是下给你俩的,是褒奖大帅杀毛文龙的,大帅让我先给你俩唠唠。”说完展开圣旨: 毛文龙悬踞海上,跋扈有迹,犄角无资。卿能声罪正法,事关封疆安危,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一切布置遵照敕谕,听便宜行事。 祖大寿大手向下一拍,水花四溅,“好!皇上果然英明!” “是呀,当初听说大帅屠龙,觉都睡不安稳,一夜数惊啊!以为这下大帅可完了,最轻的处分也得是罢官。我们毕竟不如大帅看得透啊!”赵率教也欣然道。 “大帅就是大帅嘛,岂是你我可比?”何可纲道,“好啦,快洗吧,大帅还等着呐。” 二人的瞌睡早被何可纲吓醒了,匆匆洗毕,换了一身随身带来的干净衣服,脏衣交给兵士去洗,就赶往督府。何可纲带着他俩直奔内室,院内只有杨正朝、张思顺守着门口,再无闲人。 屋内袁崇焕正自斟自饮喝着功夫茶,二人紧前一步行礼,袁崇焕也不起身,一抬手:“坐下吧。”三人围桌坐下,桌上并无饭菜,只有一壶四盏,一卷黄锦轴。 袁崇焕向外喊了声:“杨正朝、张思顺,上菜吧。” 外边应了一声。袁崇焕指指黄锦轴道:“你们先看看这个。” 赵率教抓起展开,祖大寿凑过来看,就都跳了起来,竟又是一道圣旨。袁崇焕道:“坐下看,不是下给咱宁远的,是给兵部的。” 祖大寿与赵率教便坐下看下去: 朕以东事付督师袁崇焕,固圉恢疆,控御犄角,一切阃外军机听以便宜从事。岛帅毛文龙悬师海上,开镇有年,动以牵制为名,案验全无事实,剿降献捷,欺诳朝廷,器甲刍粮蠹耗军国。雄行跋扈,显著逆行。崇焕目击危机,躬亲正法,据奏责数十二罪状,死当厥辜。大将重辟先闻,自是行军纪律,此则决策弭变,机事猝图,原不中制,具疏待罪,已奉明纶,仍著安心任事。 “为何还要谕兵部?”赵率教问。 “本帅擅杀大将,论职守兵部要上弹章[3]的。我想是圣上要先堵了他们嘴,免得啰唣。”袁崇焕突然觉得热流上涌,喉头发紧,眼眶发酸,咽了口吐沫,接着道:“少年天子,一代明君!登基之时,危如累卵,无一膀助,声色不动之中,尽除权奸,大智慧大勇气呀! “我袁崇焕是什么人?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一句话,我是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知崇焕者,当今皇帝!”两滴热泪就滚出眼角。 三人都觉着鼻子犯粘,低了头。 酒菜陆续上来,五碟一海碗:烤獐腿,烧雁背,炸河虾,辣血肠,炒肝菌,蔷蒿蘸生酱,一簸箩苏叶饽饽,一大盆秫米水饭。 何可纲拿过酒壶要给袁崇焕斟酒,袁崇焕伸手拦住,接过壶道:“这第一杯本督敬你们,其后自便。” 三人忙端杯站起,待逐个斟满,齐声谢过。 “这一杯饮尽,本督不再劝酒,自己看着办,酒肉管够,尽可开怀,但本督后面的话需得听清记着。干!”四人同时饮尽。 祖大寿赵率教早饿穿肠了,甩开腮帮子大嚼起来。 袁崇焕放下酒杯又端起茶,看他们第二杯酒下肚,袁崇焕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道:“可纲已跟你们说了吧?” “是,要再来一次宁锦大战了。”率教应道。 “嗯,”袁崇焕喝口茶,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毛文龙与皇太极订了密约,本督也不想现在就处置他。现在看来此战难免,以我目前战力,不怕打这一仗,但有一条不得不防,那就是有东江军官叛投皇太极!他们都是毛文龙亲认的义子,本督杀毛文龙如杀其父,早对本督存了怨恨之心,若如此,必将我兵力、器具、布防、方略悉以告之。皇太极既知我虚实,必来攻,并用计陷我。为今之计,只有三条——” 袁崇焕略一停顿,三人塞得满嘴的肉也不嚼了,瞪眼盯着等着下茬。“第一,坚城高垒,闭门自固,不许开城迎敌。鞑子善骑驰,平原作战,我军不敌,更要防他诱兵之计。违令开城者,斩! “第二,加紧赶造佛郎机铳。红夷、佛郎机大炮已在运送途中,大炮一到,立即架设四城,这是我有而敌无的唯一优势。震慑敌胆,战而胜之,唯靠此着。 “第三,进行攻守练兵。太祖早有言,‘兵不贵多而贵精’,所定《教练军事律》早有明训,‘将弁百六十步、军士百二十步必中,骑卒必善驰射枪刀,步兵必善弓弩枪。军士步骑皆善,将领各以其能受赏,四成不善,军官夺俸一年,六成不善,军官罢职。’神机营更需练精,弹不虚发。兵临城下,唯弓弩、铳筒战之。弓弩铳筒精,则敌不能近。敌援城上,唯刀枪战之,刀枪精,则敌不能进。你们可听清了?” 三人抱拳道:“遵令!” “大寿,你是首当其冲,尤要上心,全力以赴。” “大帅放心,除非我祖大寿战死,决不让辫子兵越过锦州城!” 袁崇焕注视祖大寿良久,点点头,起身走到书案前,拿了一卷熟宣纸走回来,向三人展开来道:“祖将军,这是本督写给你的,只是没有裱。”三人伸头看,是一首诗: 边中送别 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浸宝刀头。 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 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 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祖大寿双手接过,一揖到地,起来时已是颊闪泪花:“大帅但请心放肚里,大寿在,城在!战至一兵一卒,鞑子也休想越过锦州城,除非我横尸疆场,他们从我头上跨过!” 袁崇焕没说话,心中却隐约起了一丝不祥之感。 看祖大寿把诗收好,何可纲向袁崇焕道:“卑职还有一虑,辽东防线巩固,皇太极很清楚,但蓟门单弱,他会不会走辽西?” “想的不差,”袁崇焕赞许地看一眼何可纲,说道,“我这就上奏朝廷,加强西线防务。” 见范文程进来,皇太极竟起身迎上去。范文程见皇太极一脸灿烂,就知道所为何事了,也露出会心一笑:“皇上可是要举兵伐明了?” “正是要向先生问计。袁崇焕杀死毛文龙,东江群龙无首,是割了我肩痈。袁崇焕要整顿东江,尚需时日,难道不是一个机会么?” 范文程伸手示意请皇太极落座,沉吟道:“臣与皇上不谋而合,但是……”皇太极知道自己这位谋士凡事都比自己想得深,道:“先生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0 但讲无妨。” “臣料袁崇焕杀毛文龙,东江必乱,倒是为我去了后顾之忧,真可以一意前指了。不过,皇上以为能过宁、锦、山海关么?” “所以请先生来商量。今年以来,我朝亦遭灾荒,现在市面上一斗谷子已值银八两了,盗牛马甚至杀人之事是越来越多。因无军食,已经有人携枪械投奔南朝了。朕想,只有伐明能固军心,纾我目前之困。不求深入多远,能夺得大量粮食牲畜就行。” “皇上想得不错。不过有袁崇焕在,关内外实是不易得手。但辽东难攻,皇上没想过辽西么?” 皇太极瞪大了眼:“辽西?” “蒙古灾情更重,已经有人相食了。蒙古诸部归顺我朝不久,既不能为其解饥困,又不能杀伐立威,恐不长久。走辽西,一可避开山海关,二可震慑蒙古诸部,去其异志。” 皇太极陷入沉思,半天才道:“如若袁崇焕从东路抄我盛京,如何是好?” 范文程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臣料绝无此可能。” “为什么?” “袁崇焕只能奉诏勤王,或回援京师,或从西路堵截我军。在崇祯眼里,袁崇焕是唯一的指靠。袁崇焕一日不到,崇祯一日不宁,他第一个召回的就是袁崇焕!” “嗯,那么如何走?” “经蒙古喀尔沁部,破喜峰口、龙井关,分路进捣洪山、大安二口,直入马兰峪、遵化。遵化一下,京师便摇动了。” 皇太极想了想,道:“此去路途遥远,费时费力,可有把握?那边将是谁,守御如何,都清楚吗?” “蓟辽总理刘策驻保定,顺天巡抚王元雅驻遵化,总兵朱国彦驻三屯营,俱是庸才,兵马瘦弱,钱粮不敷,边堡空虚,戈甲朽坏。陛下此路进兵,战必胜,攻必取,直下京师!” 皇太极点点头,范文程诸事都想在前头,且做了准备,真是难得的人才,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不过,此路生疏,必得有向导才行呵。” 范文程露出踌躇满志的笑:“臣有一举两得之策。” “快讲。” “向导可借助蒙古喀尔沁部,既充向导,又可出兵。” 皇太极一拍大腿:“好!明日召开八旗会议,举兵伐明!” [1]皇室内府的库金,即皇帝的私房钱。 [2]专阃(zhuān kǔn):专主京城以外的权事。 [3]弹章(dàn zhāng):弹劾官吏的奏章。 第三章 皇太极直捣京师,驿卒李自成造反 神兵天将 诸王公大臣奉诏来到大政殿,见都到齐了,代善请出皇太极。 三大和硕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以兄长之尊与皇太极并坐,受众人参拜礼,皇太极令坐,复开言道:“自太祖[1]起兵,连年征战,逮至朕躬,实欲罢兵戈,享太平,故屡屡差人与明讲说。明廷若是肯和,咱们采参开矿,与他们交易,换来布匹,大家共享太平,岂不极好? “但天启、崇祯二帝藐我益甚,逼令退地,且教削去帝号,禁用国宝。朕以为天与我土地,怎敢轻与他人?其他如去帝号,废国宝,朕都一一遵依,并自易汗名,请明帝赐印,委曲至此,仍复不允。你们说,该怎么办?” “陛下怎么对那朱家小儿这般卑躬?”阿敏先嚷嚷起来,“朱家天下除了一个袁崇焕还好使唤,便再无人好使了。我等众兄弟都是人中豪杰,难不成终斗不过袁蛮子?他能一胜再胜,还能三胜四胜?” 皇太极皱皱眉,转向众人道:“你们说呢?” 半天没人吱声。阿敏是皇太极的堂兄,性情狂傲,对皇太极嗣汗位十分不满,常背后指摘,出言不逊,甚至公然抗命,因此谁也不敢公开表态附和他。皇太极心里清楚,遂道:“朕也这般想。” 皇太极首肯了,大殿里立时活跃起来,豪格噌地蹿起:“早该一战了!宁、锦两次大败,至太祖宾天,至今已两年,无所作为。此仇不报,如何是爱新觉罗子孙!” “是,”莽古尔泰扬起下巴,“难怪崇祯小儿拿大,这两年我们只是在建宫造殿了,父仇不报,反与那仇人议和,眉来眼去的,自己就小看了自己,养这八旗何用?” “战是不战?”皇太极再问。 “战!”众人全都站了起来,攘臂挥拳,声震屋瓦。 “好!既然所议一致,说说,怎么打?”皇太极三问。 代善站起道:“围城打援。袁崇焕虽是仇人,但不好对付,尤善守御。宁、锦城防坚固,又有西洋火炮,强攻难取,而且损失太大。依我之见,兵分两路,一路围锦州,围而不打,断其粮草,一路女儿河至塔山设伏。野战本我所长,袁崇焕不是对手,他必难解锦州之围。待锦州城粮断援绝,自然轻易攻破,再依此法打宁远,一年之内,拿下山海关,那北京城就在眼前了,哈哈!” 皇太极生怕有人赞同,忙道:“大兄小看袁崇焕了!袁崇焕不但修城筑垒,厉兵造炮,而且垦田屯粮,你知道那宁、锦城里有多少粮食?一年打到山海关?怕是锦州城也迈不过!而我军辎重粮秣却要长途搬运,劳师糜饷,迁延日久,如何挺得过?” 代善睁大眼睛道:“陛下是说要速战速决?” “正是。” 阿敏哼了一声:“速战速决?那锦、宁、关三城一座坚似一座,袁崇焕只是坚守不出,远处他用大炮轰,近处他是枪炮箭弩齐放,贴城处他是滚石檑木齐下,我们又没有大炮,怎么速战速决?” 皇太极眼皮都不抬,不紧不慢道:“朱家天下幅员辽阔,难道只有山海关一路可走吗?宁、锦难撼,明廷九边,个个都如宁、锦吗?” 一言出口,举座皆惊,都作不得声。半天,代善才明白过来:“陛下是要西出?” “对,走遵化!” 济尔哈朗首先醒过味儿来:“陛下是想直捣黄龙?” 皇太极笑而不答,立时响起一片鼓噪欢呼。 “不可!”莽古尔泰起身道,“舍近袭远,深入敌境,道路不熟,人疲马乏,如何打仗?纵使攻进了长城,明廷势必聚集各路兵马围攻,寡不敌众,如何取胜?要是后路遭到堵截,便无归路,就要全军覆没了!陛下听了何人的馊话,此人该杀!” “五哥欠考量,”济尔哈朗也站起来,“三大贝勒不是说,除了袁崇焕,明廷没有可与我对阵的上将么,还怕他调集援兵?何况从喀尔沁到遵化,用不了一月,明廷可调之兵只有大同、宣府、保定、山海关,不过几万兵,袁崇焕都未必能赶到。就算他到了,正可与袁蛮子城下交兵,正是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离了宁、锦,与我马上交锋,袁蛮子纵有三头六臂,也踏碎了他!从此再无阻隔,岂不大好?” “不是这话,”代善一指济尔哈朗道,“走遵化,要过喜峰口、龙井关、大安口,各处守将是谁,守御怎样,战力如何,有哪些战守器具,我们都不了解。绕道蒙古,粮草很容易接济不上,那就进退维谷了。白山黑水是我们的根本,从山海关进攻北京,是安全的进军路线,如果打不胜,退回去就是了,不可冒险。” “父亲此言有差,”岳托起身抱拳,代善一愣,便狠瞪着他,他却视而不见,说道,“再打宁、锦,必然还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既然山海关一路走不通,遵化便是最好的选择。虽然道途远了些,看似冒险,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大提高了胜算,正是上着!” “不要争了。”皇太极抬起两手,向下一压,“山海关、锦州防守甚坚,徒劳我师,攻之何益?唯当深入内地,取其无备城邑。蓟辽总理是刘策、总兵叫朱国彦,都是无名鼠辈。取这一条路走,看似绕一些远,实是捷径,何况还有蒙古喀尔沁台吉布尔噶图的人马,就这么定了。各旗集兵一万,喀尔沁助兵两万,共十万。岳托、济尔哈朗率右翼四旗和右翼诸部蒙古兵攻大安口,七哥阿巴泰、十二弟阿济格率左翼四旗及左翼诸部蒙古兵攻龙井关,朕和多尔衮自率中军攻洪山口。朕也知道此行极险,如三国时的邓艾伐蜀。传谕三军,不准吃明人的熟食,以防下毒,不准酗酒,取柴草时必须众人同行,不可落单。三大和硕贝勒留守盛京,严防袁崇焕袭我后路。回去准备吧,十月中发兵。” “且慢!”范文程站起来,“如果攻下北京,陛下打算怎么办,如果久攻不下,又当如何?” “攻打大明都城,是要争一个平起平坐的地位,让那崇祯再不敢拿大,其余一切相机行事。” “陛下说得好,首在争个地位,然则陛下不想日后图天下么?” 皇太极瞪大了眼:“图天下该怎样?” 范文程一字一顿说:“收取人心。” 皇太极沉默了一会儿,道:“说的是,朕仰承天命,兴师伐明,拒战者不得不诛,若归降者,虽鸡豚无得侵扰,俘获之人,勿离散其父子夫妇,勿淫人妇女,勿掠人衣服,勿拆庐舍祠宇,勿毁器皿,勿伐果木。如违令杀降、淫妇女者,斩!范先生,你来起草进军圣谕。” 皇太极三路铁骑如三把利刃,如风驰电掣,大明朝边关守将毫无准备,措手不及,被皇太极一路过关夺隘,才十几天的时间,就打到了遵化城下。 平台召见不知不觉中移到回廊上,因为崇祯不停地踱步,像一头上了磨的驴,焦虑全写在脸上,本就苍白的脸已泛青了。十一月的天气已经高爽了,崇祯的脸上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内心烧灼,看着一个个噤声不语的臣子,更是又气又鄙又失望,不自觉地就踱到了外面。大臣们也跟着出来。 韩爌知道被皇上看瘪了,再不说话就该遭骂了,但除了急召各镇勤王之外也再无他法,只能寻些宽心话,想了想道:“陛下不必太过焦虑,朱国彦总能抵挡数日的,即便皇太极攻下遵化,我京师再能坚守三两日,各路兵马也就到了。” 崇祯没接这茬儿,反问道:“宁远到京师要走多少天?” “骑兵马不停蹄三天就到。诏谕已发出两天,至迟再有三五日袁崇焕就能到了。” “来不及了。”崇祯站定,叹口气道,“皇太极这一路上长驱直入,毫无阻拦,朱国彦就能抵挡得住?京师禁卫从未见过阵仗,更不是金兵的对手。” “大同总兵满桂、昌平总兵尤世威、宣府总兵侯世禄、保定总兵曹鸣雷今明天应该能到。” “他们都不是皇太极的对手,只能白送了人家。没有袁崇焕,挡不住人家十万大军。晚了,太晚了!唉——难道大明天下要丧在我朱由检的手里?” 听到皇上自呼名讳,韩爌领头全都跪了。李标眼泪就下来了:“是臣等无能,至圣躬自责,臣该死!请陛下另择贤能,辅佐我皇。” 崇祯警惕起来,回身瞅着李标半天:“你是想脱责,还是想跑?” 李标四肢匍匐,叩头触地:“都不是。臣想领兵出城拒敌,战死沙场,以报天恩!”地上鼻涕眼泪湿了一片。 崇祯回过身手扶栏杆看向远处,缓缓道:“你带兵?那不是白白送死!”心里却说谁知你是拒敌还是降敌。 高起潜匆匆跑上来,道:“皇、皇上,袁、袁大人的塘报(军事情报)到了!” 崇祯猛扭头:“袁崇焕?快拿来!”不等高起潜双手呈上,就一把夺了过来,颤着手翻开。看着看着脸上就绽开了花,及至看完,满怀愁烦,倏然而空,仰头向天,“啊——好个袁崇焕!”向李标一挥手,“你起来吧。” 李标爬起问:“袁督师怎么说?” “袁崇焕已派赵率教领铁骑四千直趋遵化助朱国彦。赵率教是辽东名将,袁崇焕曾对朕说过,五年复辽,唯靠三人,赵率教即其一,想来遵化一时不致失守。袁崇焕自率九千铁骑入关赴援,已到了蓟州。随来的有——”崇祯喜形于色,边看边念出: “中军何可纲,总兵祖大寿,副总兵徐敷奏、张弘谟,参将杨春、谢尚政、邹宗武、张存仁、郑一麟、王承胤,游击满库、蔡裕、于永绶、张外嘉、曹文诏、刘应国,都司刘振华,都是悍将。已与金兵在蓟州马伸桥等要隘接仗三天,每一仗都胜,金兵已暂退。同时,所经抚宁、永平、迁安、丰润、玉田诸地,都已留兵布防。” 大臣们以手加额:“真是神兵啊!”“是呵是呵,这叫做‘圣天子六龙护驾,大将军八面威风。’” 听到这话,崇祯心头忽然泛起一点疑惑:皇太极大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1 军压境的消息是两天前才传到京师的,袁崇焕今天就到了,显然是并未接到诏谕就出兵了,几乎和皇太极同时到达,他怎么知道金兵入侵? 赵率教率三千铁骑疾驰三昼夜,子夜时分抵达三屯营,屁股都颠成四瓣儿了,见终于到了,都赶紧下马,想活动一下腰腿儿,不料都站立不稳,叽里咕噜全倒下了。那马见主人下去了,也都四膝着地趴下了。只因这三天几乎没睡一个囫囵觉,干粮都是在马背上吃的,早已饿扁了乏透了,浑身酸软,双腿无力,就都站不住了。 赵率教示意兵弁叫门,城上当然早看见了,听说是赵率教的骑兵,立刻去禀报朱国彦,朱国彦大喜,刚要吩咐开城门,副总兵朱来同伸手止住:“大人,不能开城。” “为何?” “大人怎知真是赵总兵,怎知不是鞑子冒的?黑灯瞎火,无法辨认,正是鞑子赚城的机会。” 朱国彦不以为然地一笑:“你想多了,皇太极自然知道我边关各镇总有上万兵马,岂能只派几千人来赚城,那岂不是白送了人家饺子馅儿,千里奔袭就为了把自家肉送了人家口中?” “不是卑职想多了,是大人想少了。袁崇焕远在宁远,他怎知道鞑子从西边儿打过来了?赵率教从山海关赶到这儿马不歇蹄也得三天,袁崇焕又怎能三天前就知道鞑子进来了?” 这话十分在理,朱国彦不笑了,决定亲自上城观察清楚再说。 来到城上,朱国彦亲自喊话:“来人可是赵总兵赵大人?” “我是赵率教。”赵率教已饿得有气无力,早没了底气,嗓子眼儿冒烟儿,火烧火燎,疼痛喑哑,那声音比蚊蝇振翅大不了许多。 朱国彦听那声音细小,含混不清,心里起了疑惑,又问了一遍。 赵率教示意一名身体壮硕、还有余力的兵弁答话。 兵弁大声道:“正是赵大人,还不快开门!” 朱国彦疑心大起,他当然认识赵率教,声音自是熟悉,既是赵率教本人来了,为何自己不答话,却要人代答? “赵大人自己不答话,要卑职如何辨得?” “赵大人嗓子哑了,高声不得!” 朱国彦就更不信了,但没十分把握,还不敢造次:“既然说不了话,就请点起火把,照照面吧。”累了三天的兵士们又饿又渴,好不容易赶到了,只巴望着大嚼一顿,大睡一场,不想却被这老小子左盘右问,只是不开门,早就火窜脑仁儿,只是袁家军一向纪律严明,主将不发话,谁也不敢放肆,只好憋着。 赵率教理解朱国彦,吩咐点上火把。但火焰灼烤,不能离得太近,又城高数丈,离得太远,朱国彦看不真切,心中冷笑一声,大声道:“卑职还是辨不得。不过既是赵大人,当然知道守土之责重大。私情事小,国家事大,将军不要怪卑职无情。兵不厌诈,深夜叩城,卑职不能不防鞑子冒充大人兵马。既然无法辨识,卑职当然以国事为重,只好委屈大人,待天明认真切了,才好迎大人入来。到时卑职自会为大人洗尘谢罪。得罪了!”说完,径自回府。 这一来三军便忍无可忍了,七荤八素破口大骂起来。赵率教叹口气,扬手止住,道:“抓紧时间吃点儿干粮,咱们奔遵化。” “大人,朱国彦守得住么?”有人问。 赵率教打量一下城墙:“他挡不住八旗兵,但顾不得了,八旗兵已近在咫尺,不等天亮就会到这儿,咱这四千人马与人家几万骑兵城外决战,岂不白搭性命?只有守住遵化一条路可走了。” 好歹吃了点儿干粮,四千人上马绝尘西去。 杀官扯旗 刘懋接手整理驿务,便开始大刀阔斧地裁撤驿站,力度极大。连接西北和中原的交通要道河西走廊,自古就是军防要地,地处其间的银川驿站也被裁掉了,十几个驿卒一夜之间成了无业游民。 大多数人家中无地,就靠驿卒俸银供养全家。有地的也早不种了,西北连年灾荒,地中早已寸草不长,除了饿死的和苟延残喘的老弱妇孺,凡是还能站着的,不是逃荒要饭,就是聚众为寇。这十几个人也似乎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了。 看着驿站大门上的封条,十几个人围在门前,叹气流泪揩鼻涕。 “李大哥,你说,咱们该咋办?等死吗?” “唉,老天逼咱,皇帝老子也逼咱,既然谁也不拿咱当人,咱就自己找活路吧。李大哥,吃大户咋样?” “啥?也当强人去?” “强人咋了,我告诉你,现在满世界都是强人。打家劫舍,杀富济贫,何等快活!” “高杰,你是光棍儿一条,我这一家老小咋办?” “别争了,”被称作李大哥的人打断众人话头,道,“俺有一条路,不知哥儿几个愿不愿走。” “大哥你说。”十几双眼睛都盯着他。 “当兵打仗。” “打仗?跟谁打仗?那些强人?那可都是些跟咱一样的庄稼人,我还想做强人呢,不去!” “不是打强人。我听说辫子军打进来了,皇上召各路军马去打仗,甘肃巡抚梅之焕正招兵呢,你们愿不愿去?” “跟鞑子开仗?”几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鞑子铁骑厉害! “大哥你呢?” “我要去投军。” “李大哥,你有一身好武艺,敢情不怕。咱们去跟鞑子干仗,不是送给人家切瓜瓜?” “我李自成不过是个马夫,当兵吃粮,是求一条生路。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赤条条无牵无挂,战死总比饿死强。你们不去我不勉强,李过,你跟叔去。” 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但年龄相差只一岁多,痛快答道:“行,侄儿听叔的。” “嗯,我也是。反正全家都死光光了,讨饥荒也是个死,这身皮囊就交给皇帝老子了。我去!”高杰道。 众人想想也是,终于达成了一致,凡是没有家室之累的,都决定跟了李自成去当兵。可当他们投了梅之焕的驰援军,却发现上当了。 每天只有两餐,每餐只能填半个胃。最让李自成后悔的是,欠饷不发。如今又要拖着疲惫之躯跑上千里去救皇帝老子。一路上,年轻气盛的骂骂咧咧,年老体衰的唉声叹气。 进入陕西境内之后的一天,李过找到李自成:“叔,快到家了。” “嗯?你咋知道?” “到金县了。” 李自成是陕西米脂人,米脂在金县东,相距一百多里地,奔京城方向正要经过米脂,他问侄儿:“你想咋?回家看看?休想吧!” “我不是要回家看看,我是想跑!” “啥?你当这是哪儿?这是驰援京师!开小差是杀头的罪!” “叔,这不发饷又吃不饱还得去送命的兵有啥好当的?咱跑吧?” 李自成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又道:“那这些天不白干了?” “白干总比送死强吧?” 一个想法在李自成脑瓜仁儿里渐渐形成:“要跑也得把饷要来!” “叔啊,老兵说已欠饷三年了,延绥、甘肃、宁夏等军镇都这样,咱咋要得来?” “哼!饷都被当官儿的龟孙填了肚肠肠了!不能这么就便宜他们!咱闹饷!” 两个人分头去鼓动。这些兵早就憋胀了肺,一点就炸。听说金县知县正在请带队的参将王国吃饭,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县衙门口就聚集了近千号人,声言不发饷就不走了。 喝得半醉的王国闻报大怒,大步出来,喝道:“你们要饷?要个鸟毛毛!老子这没有!告诉你们,皇上是限了期限的,不能按时赶到京城,巡抚、总兵大人的脑袋就没了!你们带头闹事的吃饭家伙儿更得割下来!是要钱还是要命?都回去,准备出发,再闹就地正法!” 看看一时无人说话,李自成怕这群人被镇住,以后就再也闹不成了。他心里早打好了一把算盘,把这群人逼上梁山!遂向李过使个眼色。李过排开众人走上前,道:“大人,作战得拼气力,我们都饿得半死,咋打仗?我们去给皇上卖命,送死,皇上总得让我们娘老子活吧?不发饷,咋养活娘老子?让我们全家不是战死就是饿死?” 王国盯着李过走过来,骂道:“好你个龟孙孙,敢跟老子撒野!你就是带头闹事的吧?你不想去送死是吧?好,老子就成全你,今天就让你娘老子来给你收尸!你不是想要饷吗,老子先给你发这个饷——”说着举起马鞭照着李过脑袋抽过来,但还没落下,腕子就被另一只手掐住了,悬在半空,扭头一看,一个壮汉,冒着毒气的眼盯着他,被他抓着的手腕骨头嘎嘎作响,“妈的,反了你们啦!” 眼冒蓝光的壮汉正是李自成,他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现在就发饷,不拿到钱我们就不走。你要敢动粗,今天就让你娘老子来收尸!” “真他妈要造反呀!老子先赏你个全尸,再把你吊在这衙门口……”王国仗着酒劲儿,使劲一抡胳膊,挣脱开来,马鞭顺势抽下来。李自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往怀里一收,王国一个趔趄栽过来,松开手,李自成反手抽过来。王国从后脑勺直到尾巴骨立时起了一道血痕,“来人,来人那——”李自成知道现在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了,一把拎起王国,拔出腰刀,向前一送,直入心脏。 王国一声不吭向后仰去,胸前血水突突直冒。 李自成走上台阶,面向众人,大声道:“弟兄们,崇祯小儿要我们饿着肚子用身家性命去护他那个北京城、那把龙椅子,却不管我们爷娘妻子儿女的死活,就是有点军饷,也被当官儿的装到狼心狗肺里了。 “我们的爷娘早就饿死了,我们的兄弟姐妹连树皮观音土都没得吃了,我们的儿女连哭的劲都没了。这样的皇帝,这样的狗官,值得为他们送死吗?咱们土坑坑里刨食,要交粮纳税,人家开仗了,咱们要去拼命送死。天下太平,是百姓苦;天下大乱,更是百姓苦。我们的苦日子还有头吗?要祖祖辈辈苦下去吗?今天我杀了这狗官,可你们都是聚众闹事的,都是问斩的罪过!你们想想还有退路吗?生路在哪儿?” 众人早被李自成的举动惊呆了。沉静了半天,高杰道:“李大哥,你说生路在哪儿?” “现在,到处都是揭竿而起的义军,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庄稼汉,他们是为活命而与官军作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咋就不能打出个不怕官府的天地来?生路只有一条,投义军!” “说得好!”一个大汉蹿上来,“这些狗官儿早该杀,皇帝小儿也早该杀!李大哥,我跟你去投义军!” 李自成上下打量,只见此人眉如鹘,眼如鹰,鼻若豹胆,口似虎盆,身长六尺,熊背蜂腰,两个肩膀虎头肌隆起疙瘩,果然是条好汉! “你叫啥名?” “刘宗敏,打铁的。” 众人想想也是,留在军队里即使不受处置也得战死,回家要饿死,于是一片声嚷,纷纷站出来,约有五六百人。 李自成在心底里暗笑,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既然是去投义军,总得有个领头儿的。弟兄们都是一个心眼眼,咱们就推个头儿吧。我看这位刘大哥是条汉子,就让他来做首领吧。” 刘宗敏先是睁大眼张大嘴,然后使劲一拍巴掌:“说啥呐!这事本就是你带的头,这狗官也是你杀的,你就是咱的山大王了!”说着转向大伙儿,扯开嗓子嚷道,“咱们都听李大哥的,有不服的吗?” 下面刀枪高举,一片赞同之声。李自成抱拳揖了一圈儿:“咱们时间不多了,官军得到信儿,就要调集大军来剿咱了。我李自成就先权充个带路的,以后有了高人,咱们再换。现在要做一件事,”说着举刀指向衙门,“官府都是一班贪官蠹贼,咱们肚脐眼贴着后脊梁,他们却在吃酒吃肉。这县衙里的银子,不也是从咱穷汉子身上刮的吗?咱们去投义军,总不能再瘪着肚子,就让这县太爷的银子权充咱的军饷吧。”说完转身走向县衙大门,众人一声呐喊,涌了上来。 那知县本是跟了王国一起出来的,到门口看见这阵势没敢往外走,躲在门后看着,此时早已是走了真魂!见李自成奔自己来了,转身往里跑,却是迈不动步,被李自成赶上,抓着脖领拎起:“把你衙门里的银子全都拿出来!”知县忙不迭声答应,可抬头看,衙役们早跑光了。 李自成一挥手:“弟兄们,挨屋搜!可有一条,谁也不许揣兜兜里,那是咱大伙的钱。”说完把知县扔到地上,“刘宗敏,县老爷交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2 给你,叫他去拿银子。”众人听后,四散奔去。 不到半个时辰,各路弟兄陆续回来,金银细软堆了一小堆儿。 李自成略扫一眼,道:“好,装袋袋,马驮了,咱们走!”然后看了眼知县老爷,对刘宗敏道:“交你了。” 刘宗敏哈哈大笑道:“好,老子先开荤!”说完抽刀在手,寒光一闪,手起刀落,知县大人的脑袋就滚到台阶下去了。 李自成带着队伍先奔了老家米脂怀远堡李继迁寨,这是他在投义军前要先办的一件事。大明立国以来,陕甘茶马交易活跃,李自成曾祖父李世辅以养马为业,祖父李海、父李守忠谨守家业,家道渐饶,自成还曾被推为里长。但一连几年大旱,把陕西折腾穷了,茶马交易也淡了,李家遂中落。官府逼租,但地里颗粒无收,农户们交无可交。官府催逼得紧,李自成不忍穷逼农户,便向当地大户举人艾万年借了高利贷,替农户们交了租。债期届满,艾举人逼李自成还债,李自成如何还得上?艾举人家丁一条索把李自成绑到县衙。知县晏子宾与艾举人早有勾连,遂把自成绑在树上,打个半死。农户们闻讯赶来,向晏子宾求情,晏子宾终是不饶,结果恼了众农户,一哄而上,砍断绑索,簇拥着送李自成逃出米脂。今天他带兵回老家,就是要还了这笔夙债。 骑在马上的李自成忽然长叹一声:“果然被那老家伙说中了。” 李过不解,问道:“哪个老家伙?” “私塾先生。” 李过想起来了,李自成十六岁时曾与李过同入私塾,秋日蟹肥之时,一日学生向先生进蟹,先生命作咏蟹诗,李自成赋成一首: 一身甲胄肆横行,满腹玄黄未易评。 惯向秋畦私窃谷,偏于夜月暗偷营。 双螯恰是钢叉举,八股浑如宝剑擎。 只怕钓鳌人设饵,捉将沸釜送残生。 先生看了他的诗大吃一惊,道:“异时虽有好日,终是乱臣贼子,不获令终。” “叔,还记得先生让你对的那副对联吗?”李过说着吟出上联,“雨过月明,顷刻顿分境界。” 李自成略一想,便豪气冲天地吟出下联:“烟迷雾起,须臾难辨江山。”又抬起马鞭横着一扫,“江山本就是抢来的,这朱家江山已经破败不堪了,正是烟迷雾起之时,何事不可为?败了是乱臣贼子,胜了就是王侯将相!” 李自成屠了举人艾万年全家,杀了知县晏子宾,一把火烧了县衙。 [1]太祖即后金政权的建立者努尔哈赤,他一生有十六个儿子,分别是:长子褚英,次子代善,三子阿拜,四子汤古代,五子莽古尔泰,六子塔拜,七子阿巴泰,八子皇太极,九子巴布泰,十子德格类,十一子巴布海,十二子阿济格,十三子赖慕布,十四子多尔衮,十五子多铎,十六子费扬果。皇太极称清帝后,追尊努尔哈赤为太祖高皇帝。 第四章 君臣分歧,崇祯始疑袁崇焕 全军殉国 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临近年根儿了,不但紫禁城里没有年味儿,整个北京城也没一盏往年早就挂出的花灯,街上没有一个小摊小贩,却有不少大户人家在大车小车地装细软,准备等皇上一跑,就跟着开溜。 崇祯看完袁崇焕布防安排的塘报,提笔作批,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兵部尚书王洽气喘吁吁跑进文华殿,禀道:“皇、皇上,遵、遵化陷、陷了!” “啊!”崇祯猛地立起,大惊失色,又颓然坐下,“赵率教呢?” “赵将军战死了!” 崇祯的心这回沉到腿腋子了,半晌出不得声,沉了好一会儿才又道:“王元雅、朱国彦呢?” 王洽打开蓟州递来的塘报细看:“巡抚王元雅、推官李献明自杀,参将李槚、游击彭文炳、守备徐联芳战死,副总兵朱来同挈家眷逃走,总兵朱国彦将逃跑将领姓名张榜于大街,将家财散给众人,然后与夫人一同上吊自杀。” 崇祯呆坐半天,才道:“遵化何时陷的?” “三天前。” 崇祯立时大怒,道:“前天就陷了,怎么现在才报来?” “王元雅、朱国彦全军覆没,只有几个溃卒逃出,蓟州昨晚才接报,连夜就报来了。” 崇祯有气无力地翻检一堆奏折,脸色苍白,道:“王承恩,袁崇焕曾有三份折子,朕批给兵部办理,你叫高时明去兵部给朕找来。” “皇上,是哪三份?” 崇祯不耐烦了:“你要朕背出来?兵部能有多少袁崇焕的折子?都拿来就是。” 王承恩前脚出去,张彝宪后脚进来,道:“皇上,吏部左侍郎成大人来了。”崇祯做了个“进来”的手势,张彝宪出去,成基命进来,身后还有一名老者,状貌奇伟,髯髯戟张。二人跪倒道:“臣成基命、孙承宗奉召叩见陛下。”孙承宗声音洪亮,大殿里嗡嗡作响。 崇祯不自觉站起来,说道:“你就是孙承宗?好,平身,平身。王承恩,赐座!”二人谢座,崇祯道,“孙老爱卿的名字妇孺皆知,今见爱卿底气甚足,声殷墙壁,可知爱卿体魄尚健,仍能挂帅出征,成靖之所荐不差。” 孙承宗起立敛衽道:“是成大人错爱,圣上屈尊趋下。今聆煌煌天语,臣唯有惶恐受命。” 崇祯微微一笑:“老爱卿不但治军有方,御敌有术,畅晓边事,而且优于学问,长于文笔,精于应对,真是文武全才。卿是万历三十二年登进士第二人,字稚绳,是吧?” “是。圣上日理万机,竟还深知老臣,令臣感铭肺腑!” “朕并不深知,不过非常时期,不能作竟夕谈,说正事吧。这是卿的爱将袁崇焕的防御部署,卿先看看。” 趁孙承宗看袁折的空当,崇祯向成基命道:“刘之纶上疏要带兵击敌。金声举荐一个叫申甫的和尚,说他知兵,还会造新式利器,你知道此人吗?” “臣不知道。” “那只好朕亲自见一见了。”崇祯起身背手踱了出去,见王承恩正转回来,便道,“王承恩,叫刘之纶、金声还有那申甫来见朕。”之后便不再说话,估计孙承宗看完了袁折,才又踱回来。 袁崇焕的部署是:副总兵徐敷奏守山海关,参将杨春守永平,游击满库守迁安,都司刘振华守建昌,参将邹宗武守丰润,游击蔡裕守玉田,昌平总兵尤世威还镇护诸陵,宣府总兵侯世禄守三河、通州,保定总兵曹鸣雷、辽东总兵祖大寿驻蓟州,满桂驻顺义,蓟辽总理刘策驻密云。游击钟宇、中军王应忠、李应元为右翼,继副总兵张弘谟而进,中军何可纲、游击靳国臣、赵国忠、孙志远、陈景荣、陈继盛、都司刘抚民组成中权,继朱梅而进,祖大寿为后援,继何可纲而进。袁崇焕驻蓟州居中应援。下面是崇祯的朱批: 卿部署兵将精奇,五枝联络并进,蓟兵总属节制,分令剿袭,一禀胜算。宁镇守御,当有调度,相机进止,唯卿便宜。卿前在关忧蓟,遣兵戍防,闻警驰援,忠猷具见,朕甚嘉慰。 看完了折子,孙承宗琢磨了一会儿,才道:“陛下,臣以为,袁崇焕驻蓟州,满桂驻顺义,侯世禄驻三河,此为得策。而尤世威回昌平,侯世禄分兵守通州,似未合宜。” 崇祯没料到孙承宗不同意袁崇焕的部署:“昌平乃是祖宗陵寝之地,怎能不守?” 孙承宗避席跪倒道:“臣知道,这正是袁崇焕要尤世威回昌平的原因。但陵寝在城外,守无可守啊!除非敌不到昌平。” 崇祯也知道那陵寝根本无法防守:“朕不怪卿,卿起来吧。” “谢陛下。”孙承宗落座,接着道,“袁崇焕的部署是为确保京师无恙,如果一线溃败,回防不及,敌便可直取京城而无阻,所以设了三道防线。但目前情势是敌兵众,我军寡,再分兵设防,各防更加势单,形同虚设。故应全力扼守蓟州一线。” “三河位于蓟州、通州之间,卿说守三河为得策又是何意?” “守三河可以阻敌西奔,遏敌南下。” “倘或金兵西绕密云、潮河等处,东袭永平或其他空虚间道,又当如何?” “陛下虑得周详,但臣以为袁崇焕的判断亦大有道理。” “什么判断?” “皇太极千里奔袭,不会久拖不决,等我各镇援兵到来与他决战,因此不会远绕永平、关宁,而是要直趋北京,所以必攻崇焕防线。” “那,若蓟州、三河失守,京城岂不顺势而下?京师如何护卫?” 孙承宗捻髯而笑,很有把握地道:“京师破不了。” “哦?为什么?” “我朝有过两次虏寇犯阙,都被击溃。足证京师不可动摇。正统十四年十月,英宗北狩,陷也先套中,也先拥英宗薄都城,先后被高礼、毛福寿、于谦、石亨打败。嘉靖二十年七月,俺答、阿不孩、吉囊分道入寇,被赵卿率京营兵击退。” “这又是为什么?” “京城城高墙厚,即使兵力薄弱,也非缓急可下,这是一。敌远道而来,一路厮杀,已是疲惫之师,而我则是以逸待劳,以强击弱,这是二。敌远离老巢,粮秣接济困难,多靠四处劫掠。我坚壁清野,则敌必馁,不能久战,这是三。敌虑我勤王兵断其后路,形成合围,葬身他乡,不敢久战,这是四。” 崇祯露出笑模样,想一想道:“那么,当前最要紧的是什么?” “现在已是十一月,天气渐寒,守陴人最苦饥寒。求万全策,请整器械,厚犒劳,以固人心,待援军。” 崇祯真想抚掌拍肩,到底还是忍住了:“朕出内帑犒军!老爱卿,朕只知道你致仕前以阁臣掌兵部,其时拜何职衔?” “先帝隆恩,天启二年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直,累加至左柱国、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 “好,孙承宗、成基命听旨!”二人忙起立跪倒,崇祯道,“孙承宗迁兵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主兵部。成基命迁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 孙承宗抬起头,似乎没听明白,小声提醒道:“陛下,现在是王洽王大人主兵部。” “王洽?哼!遵化失守四天他才报朕知道!他再主兵部,朕的脑袋就该没了!朕决定了,袁崇焕固守蓟州、三河,孙老爱卿,你总督京城内外守御事务,督理兵马钱粮,仍参帷幄。” 孙承宗停了一下,才道:“臣遵旨。” 孙承宗刚退出,高时明捧着一摞奏折进来,放到御案上:“皇上,兵部办理的袁大人的折子奴婢都拿来了,皇上要找哪三份?” 崇祯没理他,自己动手翻检,从中抽出三份,打开来看了一遍。“……惟蓟门凌京肩背,而兵力不加,万一夷为向导,通奴入犯,祸有不可知者……”“……蓟门单薄,宜宿重兵……”“……峻防固御,为今日急着……”全让袁崇焕说中了,崇祯心中十分懊悔当初未重视袁崇焕的这三道奏疏,对袁崇焕的先见之明更是心中折服。“王承恩,传旨:袁崇焕总督各路兵马,各镇援军到后速报袁崇焕知道,听他调遣。所有防务悉委袁崇焕部署调度。” 曹化淳进来报刘之纶、金声、申甫到了,崇祯立刻传见。 刘之纶、金声官职不过庶吉士,从未见过皇帝,激动不已,叩下头去结结巴巴说不出整句。崇祯不耐烦了,打断他们道:“行了,平身吧。申甫,听说你有许多发明,都是什么?” 申甫倒是个伶牙俐齿,说道:“回禀陛下,贫僧发明了火车、兽车、木制西式枪炮。火车可喷火烧敌,数丈之外可烧死一片。兽车浑身刀剑,锋利无比,专门对付铁骑,冲入敌阵,碰者人仰马翻,铠甲尽裂,更甭说皮肉了。这些战车效力宏大,见所未见,更无可防御,必能克敌制胜!” 崇祯大为高兴,连连道:“好!申甫,朕特授你为都指挥佥事,实授副总兵,朕给你七万金,立刻赶造新式利器!金声授御史职,参其军。刘之纶,朕无兵派给你,但朕给你四万金,自行募兵,实授兵部侍郎。”等几人退出,崇祯对成基命道,“待申甫造出利器,刘之纶练好兵,你去阅视,看实不实……还有,周延儒说得对,世宗斩一丁汝夔,将士震悚,疆敌宵遁!传旨,王洽逮治!” 皇太极刚到高密店就接到军报,袁崇焕已到北京并已在昌平、顺义、蓟州、香河一线布防完毕。皇太极心中感叹:这个袁蛮子真难对付!在马伸桥遇到袁兵已是大出意外,现在竟已在京城外围做好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3 了防御,他怎么能预先知道自己的出兵计划,难道他能掐会算? 皇太极紧急召开御前会议,分析认为袁崇焕防线拉得过长,各点兵力单薄,遂决定绕过蓟州,兵围彰义、天津、密云、居庸关、良乡、固安,阻隔各处守军,使其不能增援北京,同时袭克玉田、香河、三河,以迅雷之势直扑北京,把袁崇焕甩在背后。灭了北京防线的各城主力,袁崇焕也就无能为力了。 吃过晚饭,范文程独自走出营帐,漫无目的地溜达,心中琢磨如何对付袁崇焕。走上一个小山岗,见迎面过来五个人,近了看清是参将宁完我、巴克甚、达海,还有两人却是明廷职官打扮。宁、巴、达三人见是范文程,上前见礼,说道:“范先生,捉住两个明军奸细。” 不等范文程问话,两人扑通跪倒,顿首叩头道:“请大人看仔细,我俩不是奸细!” “那你俩是什么人?” “我俩是明宫太监。” 范文程这才注意到他俩一个头戴“刚叉帽[1]”,身着圆领红贴裹,麒麟补,束角带,一个头戴“砂锅片”平巾,身着青贴裹,杂禽补,腰挂乌木牌,果然是宫中太监打扮。 “既是太监,怎会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我俩是宫中御马监太监,”“刚叉帽”一边说,一边指着来的方向道,“那里是大坝马房,我是监官,他是掌司,所以俱守在这里,不知金汗兵来了。” 范文程想了想,又道:“城外有几处马场,都在哪个方向?” “有二十四马房和天师庵草场、旧都府草场,都在城外东北方向,离此不远。” 范文程再出个题目:“御马监大小职官都有何名目?” 还是“刚叉帽”回答:“有掌印太监、监督、提督、监官、典簿、掌司、写字、拿马、象房掌房等官和四卫营勇士。” 范文程信了:“你俩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春,他叫王成德。” 范文程微微一笑,转向宁完我:“让他俩吃好喝好,别亏待了,看紧了。” 皇太极迅速出击,果然顺利攻陷玉田、香河、三河诸城。等到袁崇焕得到消息,他的残兵败将已经被压缩在通州、河西务一线了。 蓟州已成孤城,失去了防守意义,只好尽倾守兵,跟蹑南下。赶到河西务,立即召集诸将计议对策。大出意外的是,袁崇焕受到了质疑。 “督师如何到的这里?”副总兵周文郁问。 “跟蹑敌兵而来。” “既如此,我们在敌前,督师在敌后,正好形成腹背夹击之势,为何不打,而要会合?这样一来,又是面对强敌,敌无后顾之忧,这仗又不好打了。” “在这里打么?只怕是你要打,人家不跟你打。本督判断,皇太极下一步是分别攻取通州、顺义,直薄京城。再一路取道玉田,就是要把我军牵制在此。所以,此地不可久留,应立即回防京师!” “不然,”周文郁站了起来,“河西务是大军屯粮之所,通州的军马粮秣也靠河西务供给。皇太极要想久战不疲,后顾无忧,必取河西务。河西务不得,皇太极将无恋战之心,因此这里应是决战之所!” “大错!你是只见秋毫,不见舆薪。你以为皇太极会与你打持久战,等我各镇援兵齐集?甭说北京难取,取了也站不住脚,一旦后路被断,他就要全军覆没,自己也要葬身中原!皇太极何等精明,不明此理?所以决不会宕延不决。但对我等而言,京师势危,我却被阻于外,如果致圣上移驾南迁,那就是我等的莫大耻辱,是死罪!尔等怎么就勘不破?” 这番凌铄之言震撼四座,可还有另一犯难之处,又是周文郁说了出来:“圣上是命我等固守蓟州、三河,并未命我等带兵抵京。外镇之兵,未奉明旨而挥师入京,是断断不可的呀!” 袁崇焕主意既定,便听不得反对之声,直言而道:“呆子!三河已失守,敌已到天子脚下,蓟州孤悬,你要本督还守在那里,听凭强敌纵横蹂躏,择肥而噬,坐观圣躬孤危不救?君父有急,自应不待圣命而当机立断,早着先鞭,倘能济事虽死无憾!再有阻军令者斩!命满桂、侯世禄都回师京城!” 袁崇焕决心已下,其理亦明,加之袁崇焕的威望和霹雳手段,众将便都一诺无辞。 君臣相疑 袁崇焕终于在皇太极之前赶到了京城,停军广渠门外。满桂、侯世禄先到,已进驻外城。袁崇焕留下侯世禄守营,携满桂去见崇祯。崇祯大喜,立即平台召见。 二人踉踉跄跄爬上来,所有人都吃一惊,崇祯也不自主地站起来。袁崇焕满身是土,满脸是土与汗和的泥,满桂满头满脸都是血,战袍上也血迹斑斑!还未站稳便跪倒,膝下立时扬起一股细尘,看得出已是筋疲力尽:“臣袁崇焕未奉圣旨带兵进京,请陛下治罪。” 崇祯心头涌起一股热浪,趋前弯腰伸手扶住袁崇焕双肘,说道:“爱卿快快平身!王承恩,搬椅子来!” 看到二人的模样,王承恩早搬过椅子,二人谢恩坐下,还在大口喘气。崇祯一指御案:“快拿水,就拿案上朕的‘鱼钩’。”说着脱下身上披着的貂裘大衣,给袁崇焕披上。袁崇焕立时周身涨暖,眼发涩,鼻发酸,跪倒逊辞道:“臣不敢受,陛下受冻,是臣之罪。” “不必辞让,这是朕赐予卿的。这里很暖,朕还热呢。” 王承恩端来茶水。二人谢恩,一气灌下,这才缓过气儿来。袁崇焕看着王承恩道:“此茶名‘鱼钩’?” “这是贵州都匀毛尖儿,万岁爷喜爱,因形似鱼钩,万岁爷赐名‘鱼钩’。”王承恩道。 崇祯转向满桂道:“卿血染征袍,伤重否?” 满桂起立抱拳道:“臣是前两日的旧伤,臣与侯世禄分别在途中听说遵化陷落,便合兵堵截敌军,但金军兵势如风,臣二人寡不敌众,溃了。先接袁督师令退守顺义,再接督师令回守京师,不及换装,请圣上恕罪。” “坐下说。”崇祯又转向袁崇焕,“爱卿怎么来得如此神速?” 袁崇焕未接圣谕便领兵入关,一直是崇祯心头的疑虑。 “圣上可还记得臣曾连上三疏,请陛下加强蓟州一线防务?” 这事崇祯颇不愿谈。当时崇祯正对袁崇焕的不断请饷加码恼火,又有周延儒、温体仁等宠臣从旁添火助薪,更兼加强一处防务又需一大笔银子,所以交部议后置之不问,不想却被袁崇焕言中,显得这皇帝既无远见又拒纳忠谏良言。偏这袁崇焕耿直肚肠,哪壶不开提哪壶,既不好喝断,又不好辩驳,心中就又有些不满,含糊答道:“朕已交部议,是他们动作太慢,也是皇太极来得太快。” 袁崇焕并不是想摆功,或显出自己高明,更不敢责怪皇帝,只是回答问题:“只因臣料到皇太极会有此一着,早派出探马,金兵一过老河口,分三路入境,哨探便知道了,飞马入报,臣不敢耽搁,日夜兼程,总算赶在鞑子前面了。” “好好好,卿真是处庙堂之高,虑江湖之远!卿带了多少人马?” “臣带来马军五千,满将军、侯将军各有五千马军,祖大寿带四千马军明日能到。” 崇祯的心一下沉到裆里:“皇太极是十万大军啊——” 袁崇焕起身抚剑道:“形势是很严重,但陛下也不必太过忧虑,臣在,必不让皇太极破城!” 崇祯做了个“坐下”的手势,问道:“赵率教怎会守不住一天,就战死了?” “哪里守了,他是在遵化城外遭阿济格包围,中箭阵亡!” “城外?他怎么不守,却去出城迎敌?”崇祯知道袁崇焕手下的三员大将个个守战经验丰富,一向战功累累,不然以袁崇焕之才不会如此倚重。 “不是出城迎敌,他根本就没进城!赵率教军三昼夜驰抵遵化城东三屯营,朱国彦闭城不纳,赵率教无奈,再奔遵化,敌兵已到,如蜂蚁靡集围住遵化,赵率教率军杀入。本已是力竭之军,四千人战三万军,还是杀到了城门口,已是死伤近半,不想王元雅也闭城不纳,赵率教只得返身迎敌,在遵化城外大战,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崇祯两眉立起,二目圆睁,喊道:“朱国彦、王元雅为什么不让他进城?” “朱国彦是因天黑难辨,怕敌兵赚城。王元雅是见赵率教人少,又是与敌混战在一起,怕金兵一鼓涌入。” “还有,”满桂斜了袁崇焕一眼,“也是怕做了毛文龙第二!” 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皇上虽然没究责,但心中到底怎么想却不知道,所以袁崇焕很怕提及此事,忙把话岔开:“臣身任蓟辽督师,不能御敌于外,又护驾来迟,是臣失职啊!” 崇祯知道袁崇焕痛失爱将,又被敌一路连陷诸城,气势大挫,守北京唯靠此人了,此时只能鼓气,不能泄气,脸色便勉强现出灿烂,道:“卿治兵关外,日夕拮据而已,分兵戍蓟,早见周防,责有分任。既统兵前来,一意调度,务收全胜,不必引咎。朕已降旨,赵率教赐恤典,立祠奉祀。朕即发内帑劳军!爱卿说说,这京城的守御之要是什么?” 袁崇焕还是老办法:“红夷大将军,这是我克敌之宝。不知京师内现有多少红夷大炮?” “朕现在不知,朕立刻让兵部报来。” “多多益善,还有弹药,要加紧制造。” “这不必说,朕明日就要阁臣拜祭……”略微想了一下,崇祯问道,“这红夷大炮封的是什么官儿?” “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将军。” “嗯,拜祭‘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将军’,请红夷大将军发威灭敌!你派炮营军官教练城内守军。再有,”崇祯想了想道,“京师的防务朕也委托与卿了。”崇祯虽不知道袁、满两人有旧怨,但从满桂刚才的话中已听出他对袁崇焕似有不满,遂又道,“卿等听了,朕命袁崇焕总督各路兵马,尔等不可抗命!” 袁崇焕站起来躬身抱拳:“陛下,臣想请旨。” “讲,朕无不允。” “臣以为只守京师,敌兵难退。皇太极倾巢出动,辽、沈空虚。臣拟用围魏救赵之计,分兵袭取辽阳,形成端其老巢、断其后路之势,皇太极必然惶恐撤兵。” “你还要分兵?”崇祯也站了起来,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行!京师如此危急,兵力又如此之少,宁武、雁门、延绥援兵不是一两日能到的,怎么还能分兵?你能一意守住京师就是大功一件了。朕要你在朕的眼皮底下把皇太极赶走!” 袁崇焕道:“陛下,我军不足两万,敌军有十万之众,又惯于野战,野外决战,臣无胜算。取胜之道,是派出游军截断敌兵粮道,焚其粮草,各路援军分兵占领长城各处要隘,截敌退路,敌无心恋战,才能解京城之围。” “朕再说一遍,各路援军必须京师会齐,把皇太极赶回老窝去,其余无可商量!只要皇太极离开京城,如何作战由你决定。” 袁崇焕心中叹息,这小皇帝对用兵一窍不通,还刚愎自用:“孙子兵法云:‘以逸待劳,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这是以弱胜强、变被动为主动的战略,请陛下三思。” 崇祯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臣子反驳他,冷笑一声:“困敌之势?现在是敌困我势!朕不许你再说了,下去吧!” 袁崇焕只好作罢,应了一声“是”,顿了一下又道:“陛下,臣还需请旨。”崇祯鼻子里喷股气儿,也不知是“嗯”还是“哼”。袁崇焕只当他是“嗯”,遂道:“我军十余日来马不歇蹄,人不离鞍,又经数战,人困马乏,请圣上准各路援军入城歇息。” 崇祯警惕之心又起,袁崇焕的兵是久经战阵,又是常胜之军,这要是变生肘腋,无人挡得住,心中打定主意,便道:“北京城哪安得下这许多兵马,再搞得人心惶惶,百姓不宁,更是朕失德了。卿等还是城外安营吧。” “城外安营?陛下,敌兵马上就到了!” “所以要你城外安营嘛。” “陛下是要臣城外决战?” 正是袁崇焕提到红夷大炮使崇祯改变了想法。想起红夷大炮崇祯精神大振,他知道当年的宁锦大捷主要就是靠的这家伙,它可不是以一当十,而是当百、当千。当年袁崇焕不也是以一万之兵大败努尔哈赤十万之众吗?靠的就是前有满桂赵率教,后有葡萄牙红夷大炮。遂缓缓道:“这不是卿的责任吗?” “陛下,臣是要与鞑子决一死战的。关宁步军十二月初就可以到了,步军一到,臣即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4 与鞑子决战。” 崇祯心上对袁崇焕又添了一层失望:“卿要等到十二月初?瞪眼看着鞑子围着我大明都城干等着?” 袁崇焕看出崇祯不满了,也知道这小皇帝一旦作出决定是容不得臣子反对的,只好退一步,再次恳请道:“陛下,既要决战,更需养精蓄锐,目下实在是士马困顿呵!叫兵士们饱餐一顿热饭,用热水烫烫脚,睡上一个实在觉,才好恢复体力精神,方能再战啊!请陛下允准如满桂例进入外城。” 崇祯沉了脸,冷冷道:“你不是说在马伸桥三日三战三胜吗?怎么不战就要入城?城外就不能休息了吗?热水热饭自会送去。你在宁远只守不出,人家打到京城了,你还是一个‘守’字,这就是你的‘五年复辽’?复到让人家把朕围到孤城里!”崇祯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终于觉得应该正面提出警告了,“袁崇焕,你从知县升为督师用了多久?” “回陛下,六年。” “六年由七品骤升为从一品,你的同年中有几人?” 袁崇焕低了头,说道:“回陛下,没有一人,品秩最高的也与臣差了三级。” “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袁崇焕悚然一惊!敛衽躬腰道:“圣上待臣天高地厚,委臣以重任,臣唯有以死图报,怎会有不满?” “岂止是朕,先帝待你不高不厚吗?当初魏忠贤一意抑你,不是先帝回护于你吗?” “是,臣还记得先帝在臣的奏章中批答:‘袁崇焕存城功高,加恩示酬,原不为过,乃三疏控辞,愈征克让。还着遵旨。’” “哼,你倒还记得清楚。”崇祯从案头卷宗底下抽出一张纸,推倒案边,“你看看这个,可还记得?” 袁崇焕拿起刚看个开头,汗就下来了。 南还别陈翼所总戎 慷慨同仇日,间关百战时。 功高明主眷,心苦后人知。 麋鹿还山便,麒麟绘阁宜。 去留都莫讶,秋草正离离。 归庾岭 功名劳十载,心迹渐依违。 忍说还山是,难言出塞非。 主恩天地重,臣遇古今稀。 数卷封章外,浑然旧日归。 “是你的大作吧?” 这是袁崇焕两年前被迫辞官南归时作的两首诗。 “是,是臣的闲笔。陛下从何处得来?” “是老韩爌拿给朕的。嗯,你还知道‘主恩天地重,臣遇古今稀’,记住你自己的话!朕并不希望你‘麋鹿还山’,而是要给你‘麒麟绘阁’。你可听好了,你的职责是把入侵之敌赶出去,赶回沈阳去!好了,不必再请,卿就驻广渠门,满桂驻德胜门,金兵一到,立即决战!”袁崇焕欲哭无泪,领命退出。崇祯转向王承恩道:“你去找成基命,传朕旨意,孙承宗改去通州,以控御东陲,确保京师安全。” [1] 小太监或戴帽或无帽,帽子为“官帽”,以竹丝作胎,青绉纱蒙之,自奉御至太监皆戴之,俗称“刚叉帽”。 第五章 京城告急,秦良玉天降神兵 辽军破敌 休息了一夜,转天一早,袁崇焕命兵士上山伐木,准备立栅为营,以抗御敌军冲击,并派出炮手协练城上守军。 下午祖大寿军赶到,傍晚伐木才运到大营。袁崇焕正要驱赶士兵埋栅,忽然城上砖头瓦块儿飞下,一通混砸,几名士兵当即毙命。只听城上一片“汉奸兵”的骂声。祖大寿立时火冒三丈,搭箭弯弓就要射,袁崇焕一把扯住道:“这都是百姓。” 祖大寿压不住火,向城上叫骂:“咱们是为救你们的小命才跑来的,你们还懂得好歹吗?” 这话更引来城上一片回骂:“什么为救我们,你们沿路大掠,抢夺百姓,比那金兵不如!那金兵就是你们引来的!” “谁?谁沿路大掠?你们说谁?” 袁崇焕抬手止住祖大寿,低声道:“这是有人在咱背后捅刀子使绊子了,”又长叹一声,“毁言谤语杀人啊!”抬头看看城上,“冤啊,唉!金兵尚不见踪影,士马劳顿,算了,休息吧,天明再埋栅。” 不想天刚放亮,皇太极三路大军就一起杀到,城里立时如开锅炸营。外城的老百姓都上了城头观看这场关乎他们命运的大战。从城上望下来,金兵如乌云过顶,挟风裹雨砸了过来,须臾已到眼前。那吼声如滚雷,震得城头百姓身抖心颤。 皇太极侦知袁崇焕在广渠门,遂命压住广渠门,先攻德胜门。 侯世禄坚持闭城不战,满桂慑于君命,率自己的五千军迎敌,冲了几次,都被压回,数个回合之后,毕竟以寡敌众,眼看难以支撑,满桂向城头大喊:“放炮!放炮!” 分属五军都督府的京营职司不过巡捕,训练废弛,积弱日久,更没见过阵仗,袁崇焕的炮手只是教练要领,并未实射,听见满桂喊叫,胡乱将炮打出,那炮弹竟在满桂军中开花,打死打伤明军数十人。满桂也被炸伤,无力再战,见近处有座关帝庙,就都退进庙内。 这一仗从辰时打到近午,打了一个半时辰,满桂五千军剩下三千。皇太极见明军果然不习野战,又兵少将寡,信心大增,正午过后,再命攻击广渠门。袁崇焕当然知道必有此一场恶战,已命祖大寿列阵于南,何可纲列阵于北,自己居中,脱去轻袍缓带,披挂了,见敌冲了上来,便挥军迎了上去,正要冲阵,忽见金军两边分开,中间闪出一条路,一员大将金盔金甲,跃马过来,远远站住。 袁崇焕细看,是老熟人,皇太极帐下地位仅次于四大贝勒的固山额真阿济格。正纳闷儿,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一人梅勒额真(官名)的装束,策马近前,高声道:“先礼后兵,阿济格大将军请袁崇焕大将军说话,双方均不得施放冷箭!”说完,阿济格已经缓马走过来。 袁崇焕被架在那儿,也只好走过去。阿济格走到与袁崇焕只差一个马身的地方才站住,马上抱拳,道:“袁将军,久违了!将军一定没想到,我们会在明廷的都城脚下见面。” 袁崇焕呵呵一笑:“如果没想到,贵军怎会半路遭到截杀?又怎会比我军晚到两天?” “这是将军的过人之处,所以唯将军是我大金的劲敌。如果明廷没有将军,”阿济格一指城门道,“现在那里面坐的就不是崇祯了。” 袁崇焕这回是哈哈大笑:“没有袁崇焕,还有孙承宗、王象乾、满桂、祖大寿,我大明九边二十一镇边将,并非都如朱国彦。” 阿济格伸出一手,张开五指,不屑地一笑:“明太祖、成祖偃武修文,二百余年下来,明朝如将军这样的将才,多不过一个巴掌。”又正色道,“自万历以来,明廷有党无君,水旱飞蝗瘟疫交替,连年不绝,四方造反。天要灭明,非人力可挽。我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将军自度以一万人马能挽败局否?我大汗惜将军之才,不愿与将军兵戎相见,将军愿否再续前约?” 袁崇焕笑着一指阿济格:“我二十万勤王大军明日就到。到那时就不是签约了,而是皇太极呈上降表!” 这回是阿济格大笑了,他环首四顾,道:“在这平原之上,明廷二十万大军能敌我十万铁骑吗?再者说,到那时袁将军何在?只怕是马革裹尸、一抔黄土了!” 袁崇焕双眉倒立,二目圆睁,钢牙紧咬,满脸胀紫:“我袁崇焕从不签城下之盟,更从不言败,唯死而已!”说罢勒马后退数步,手一挥,“冲!” 一万明军与数万敌兵展开大肉搏,立时黄尘蔽日,黑云遮天。城上守军再也不敢开炮,袁崇焕无所依靠,只有拼命向前。袁崇焕并无武功,只是抱定了今天交代了这颗头颅的心,带头冲阵,恰被阿济格觑着,提刀迎上,不待马错身,劈头就砍。 千钧一发之时,紧跟在袁崇焕身后的杨正朝、张思顺从左右同时冲出,冲刀格住。毕竟阿济格力大,虽懈了力,还是砍中袁崇焕左臂。二人奋力格开阿济格,袁崇焕才跳出圈外,保住性命。 杨正朝、张思顺却被金兵围住,乱刀齐下,双双殒命。 这一场血战,只见白光闪耀,赤泥飞溅,头颅滚地,尸骸横陈,人翻马踏,漫野殷红。明军数次被压到墙根儿下,又都硬滚了上去。崇焕军个个身经百战,又平日训练有素,更知此战若败,不但自身有死无生,而且国破家亡,所以人人奋勇。 明军的拼死力战大出金兵意外,原以为悬殊的兵力就足以使明军不战先怯,不想却如此勇猛。这一场厮杀,从午时杀到申时末,整整恶斗了两个半时辰,渐渐的明军力有不支,眼看要败下来,到那时就是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了。正此时,突然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人皆手持白杆倒钩长矛,直突金中军。当前一员大将,手中一杆银枪上下翻飞,整个人竟像被一团雾气裹住,只见电闪光掠,触着即死,扫着即亡。 “是白杆兵!”金军中一片喊,纷纷倒退。袁军士气陡起,军心大振,大举反攻。两路大军夹击之下,金兵渐渐乱了阵脚,阿巴泰军最先支撑不住,冲动自家后阵,阿济格独掌难支,队形始乱。袁崇焕看出破绽,挥动南北两边合击。金军大乱,终于溃败。 看到金兵退却,城上百姓雀跃欢呼,额手相庆。袁军虽是腹中空空,精疲力竭,仍乘势追杀,勇猛直进,直把金兵赶到南海子,金兵多掉入湖冰之中。 袁崇焕怕金兵背水之战破釜沉舟,舍命反扑,于是鸣金收兵。 走在白杆军前面的那员大将,头戴抹金凤翅盔,身着锁子甲、白战袍,手中一杆银枪,胯下一匹桃花马,好不威风!走到袁崇焕近前,二人互不认识,袁崇焕看他约有四十多岁年纪,虽有一股英武之气,却生得眉清目秀,皓齿红唇。 袁崇焕道:“谢将军舍命相助!今日若不是将军,我关宁军休矣!崇焕左肩被伤,不能施礼,将军勿怪。恕崇焕眼拙,却是不曾见过将军。” 来人抱拳道:“确是不曾见过,但下官早闻督师大名。下官是四川石砫总兵官秦良玉。” 袁崇焕闻听此言,立刻滚下马道:“原来是秦老前辈,崇焕真是有眼无珠啊!” 秦良玉也翻身下马,笑道:“督师言重了。今日起良玉任由督师驱使,唯命是从。督师伤重,还是赶快疗伤吧。” “崇焕还需前辈指点啊。”二人哈哈大笑,袁崇焕道,“前辈快去见圣上吧。” “待督师敷了刀伤药,包扎了,我二人一起去见圣上。” 袁崇焕摇摇头:“崇焕还要竖木列栅,围好营寨。崇焕在城外等候前辈。” 二人回军清点,袁军去了三分之一,秦军去了十分之一。何、祖二人也身被数创,血染征袍。袁崇焕顾不得疗伤,先放出哨探和巡逻军士,以防金兵乘夜袭劫。刚刚立好营栅,何可纲来报:“大帅,皇上遣中官送来了羊酒慰劳,同来的还有孙大人、成大人。” “哦?哪个孙大人、成大人?” “是孙承宗、成基命二位大人!” “啊!”袁崇焕立刻停了疗伤起身迎接。见高时明居中,孙、成二人在两侧,笑盈盈过来。 袁崇焕插手一揖,道:“原来是高公公,有劳公公了。” “督师以寡敌众,竟大获全胜,皇上大喜,命我等慰劳三军,”高时明笑道,“督师保城功高啊!” “这是崇焕分内之事,不敢言功。”说完再揖孙、成,“多谢二位大人。”袁崇焕上前拉住孙承宗手,“大人,崇焕与大人分别快三年了,老大人身体一向还好?” “还好还好,”孙承宗上下打量着崇焕,“伤重否?” 袁崇焕一笑,表情很是轻松,道:“前挨一刀,后挨一箭,倒都不是要命处。请帐中叙话。” 三人随袁崇焕进帐坐定,成基命道:“那后来一军,与督师合军击敌者是谁呀?” 袁崇焕笑容灿烂:“你们猜猜?真是猜不出!” 成基命笑道:“我们在城上,总有个两三箭之地,如何看得清?” “看清了你也不认得,是秦良玉老将军。” “啊!”孙承宗叫一声,“秦将军?”说完又“唉”了一声。 袁崇焕纳闷,秦良玉来了孙承宗不高兴:“老大人为何叹气?” 孙承宗又叹口气:“十余万官军已到近畿,故意缓行,互相观望,畏缩不前,都怕做了出头鸟。秦将军远在四川,竟率先抵京。她这次必又是倾家资以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5 助饷来勤王的。这才是大仁大义大勇之人啊!” “倾家资助饷?”成基命问。 “是呀,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可是有大功于大明啊!” 成基命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历任庶吉士、司经局洗马,国子监司业,没出过朝堂。天启元年,因上疏请求熹宗幸学未先向内阁禀报,得罪了内阁,遂请告归,不久又起官为少詹事,累官至礼部右侍郎,又给打发到陪都,改掌南京翰林院事。天启六年,因与杨涟为同门,又落职闲住,崇祯元年才又被起用,“下官早闻秦将军大名,但下官一直在朝内和南京任职,所以对朝外之事不甚了了。一个女人竟有这般本事?” 秦良玉自幼便和兄弟一起随父习武,不但学得一身过人武艺,而且熟读兵史,精于谋略,其父曾言:“惜不冠耳,汝兄弟皆不及也。”而良玉自己则说:“使儿掌兵柄,夫人城[1]、娘子军不足道也。”后嫁与石砫宣抚使马千乘。马千乘是东汉名将伏波[2]之后,也是一员勇将,所部极骁勇善战。万历二十七年,朝廷调贵州播州宣慰使杨应龙赴福建抗倭,他拒不出师,并举起叛旗。朝廷集重兵围剿,马千乘亦出五百精兵。播州地势险峻,城外设有五道关卡,秦良玉带领五百白杆兵攻邓坎关五千守军。邓坎守将杨朝栋见秦良玉兵力单薄,便想一举吞灭,于是把五千兵全部拉到关外,排下阵式。 秦良玉一声呐喊杀入敌阵,左刺右挑,血开红花,敌兵纷纷避让,她竟直杀到杨朝栋近旁,纵马腾跃之间,己把杨朝栋抓到自己马背上,敌兵顿时大乱,秦良玉乘胜追杀,破关而入,随后再破桑木关,直达播州外围的娄山关。 娄山关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秦良玉与千乘定下破关之计,凌晨时分,二人并马杀向关口,敌兵纷纷涌来,五百白杆将士凭着白杆长矛,从关卡两侧攀上悬崖,从后杀出,娄山关始破,播州城失了天险,立被攻破,杨应龙自焚而死。秦良玉从此英名远播。 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千乘死,朝廷令秦良玉袭职。 秦良玉卸裙钗、易冠带,从此戎装雄服。万历四十七年明军萨尔浒之战惨败,朝廷急调南方土司兵赴辽救援。 秦良玉率兄邦屏、弟民屏赴难,遂留在辽东。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清军攻占沈阳,邦屏、民屏强渡浑河与金兵战,寡不敌众,邦屏战死疆场,民屏身陷重围。 秦良玉亲率百名白杆兵,渡河杀入重围,拼死救出其弟,抢回其兄尸体。此战虽未取胜,但重创金兵,此后金兵闻“白杆兵”之名俱为胆寒。天启帝赐秦良玉二品官服,封诰命夫人,其子马祥麟为指挥使,追封邦屏都督佥事,授民屏都司佥事。 浑河血战之后,秦良玉率三千兵赴山海关,此时袁崇焕尚为福建邵武知县。金军屡来叩关,终无得逞。一日秦良玉子马祥麟带兵巡关,被敌军流矢射中一目。他忍痛拔出箭镞,援弓搭箭,连发三箭,射死敌军三人,金兵震惧,从此不敢轻易挑衅。 不久秦良玉奉令回川扩兵援辽,抵石砫仅一日,永宁宣抚使猓猡族奢崇明反叛。奢崇明以奉诏率兵二万援辽为名,进入重庆,自称大梁王,进兵围成都。听说秦良玉回到石砫,认为其夫千乘死于朝廷冤狱,秦良玉必深恨朝廷,遂派人携厚礼登门,约她共同举兵。秦良玉当即斩了来使,火速发兵,攻下重庆,再赴成都,击溃叛军。成都民众自此视她为神明,纷纷在她走过的路上焚香跪拜。 朝廷授秦良玉都督佥事,拜为石砫总兵官。后又有安邦彦自立为罗甸王,占据了贵阳以西千里之地。朝廷又诏命良玉入黔平乱。秦良玉率师入黔,很快就平定了叛乱,杀死了安邦彦,但其弟民屏也为国捐躯。 …… “真是满门忠烈呀!”孙承宗的讲述使成基命直嘬牙花子。 “还有一个趣事,”孙承宗笑道,“巡抚朱燮元设宴为秦良玉庆功,秦良玉海量,开怀畅饮。虽是五十开外年纪,但貌美不衰,酒酣耳热,双腮晕染,更是动人。邻座一名巡抚署官员酒后失态,从桌下伸过手来拉她衣角,抚弄不放。秦良玉烦起,猛然抽刀,在座者皆大惊,不知所措。只见她挥刀割下被牵衣角,复又举杯,谈笑自如,倒是那位官员羞愧离席。” 成基命拊掌道:“真是奇女子啊!”说完收了笑,看看外面,对袁崇焕道,“敌若再攻,督师还能再胜否?” 袁崇焕轻摇摇头:“说句实话,此战虽胜,实是万分侥幸,全赖全军将士勇猛异常,抱定必死决心,舍生取义,又有秦老将军神兵天降,这才取胜,但力已竭,再遇敌新锐,又寡不敌众,必全军覆没!” “那怎么办?” “坚壁相持。敌军冲营,只将箭、铳射住阵脚,任他如何鼓噪,不出营接战,以逸待劳,坐等援军。” 孙承宗捻髯微笑,向外一指:“元素,你出去看,成大人也有一份厚礼送与你。” 袁崇焕疑疑惑惑出帐观看,见是数门佛郎机火炮! 袁崇焕大喜,猛击一掌,道:“我今夜就去炮袭金营!” 锦囊妙计 诸贝勒贝子、文臣武将陆续到齐,个个衣衫肮脏不整,大半都挂了彩。皇太极阴沉着脸,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阿巴泰身上,阿巴泰赶紧低了头。“阿巴泰,你知罪吗?” 阿巴泰起身跪倒:“知罪。” “你自己说,你有什么罪。” “大战正酣,擅离职守,造成部队混乱,首先溃退,冲动阿济格部,导致全线崩溃。” “哼!身为一军之首,却临阵脱逃,阿济格寻你不着,反被你冲了个七零八落,给了袁崇焕可乘之机,打乱了朕的整个作战计划!如此关键一战,满盘皆输,你说你该当何罪?” “陛下,咱不是临阵脱逃!咱跟随父汗经过多少大战,几度出生入死,何曾怯过?咱是找儿子去了。” “找儿子?” “是。咱两个儿子在混战中全都失踪了,大战如此惨烈,自是凶多吉少,咱一时心急,乱了心智,铸下大错。可是,咱只有此二子,咱视犬子重过咱的性命。这回随陛下出征,咱都带了出来。咱的忠心皇天可鉴!可要失了这两个儿子,咱也绝无生还之理了!” 皇太极探身向前:“找着儿子了?” “找着了,可都身负重伤,是被白杆兵伤的。” 皇太极默然良久,蓦然抬头道:“雅松,浑河之战你见过白杆兵主帅,此次白杆兵带兵之人是谁?” 雅松道:“应是四川石砫土司总兵秦良玉。秦良玉丈夫兄弟俱死,其兄死于浑河之战,其子在山海关被我军射瞎一目,此次当是秦良玉亲自领兵,看那面貌也像。” “竟有如此厉害的女人。女人尚且如此,川兵可想而知。浑河之战,我军五倍于敌,竟差点败北,九名大将阵亡,士卒亡三千!若不是李永芳获明军炮手,猛轰川兵,还不知胜负如何呢。所以父汗曾一再告诫川兵不可轻,而白杆兵又是川军中的第一凶猛之军。”皇太极鼻中长出一口气,说道,“按军律阿巴泰应削爵,但他并不是胆怯,更没有临阵脱逃,是在激战中与两个儿子相失,为了救儿子而败退,而且突然之间来了一支生力军白杆兵,两下夹击。 “浑河之战我白、黄两旗都败于白杆兵,我军见了白杆兵先自胆怯,自乱阵脚,并非只因阿巴泰没有按照预定的谋划作战。阿巴泰也并未离开军中,而是一直战斗到最后。既然如此,朕怎么可以定朕亲哥哥的罪?” 因为三大贝勒都没来,因此没有人敢反对皇太极的最终决定。 皇太极大为感慨:“这是我军第一次野战失利!野战是我军看家的本事,又是数倍于敌,竟然败了!十五年来,从未遇到过袁崇焕、秦良玉这样的劲敌!现在袁崇焕已严阵以待,各路援军也将陆续赶到。看来,此次远征只能就此收兵了。” “陛下,袁崇焕兵少将寡,虽说此战我军战败,但即便加上白杆兵,敌我兵力对比也是一比五,明军比我更疲劳不堪,现在明朝大部援军未到,正是时机,何不立刻攻城?”阿巴泰道,“咱愿打先锋,将功折罪!” 这一仗,皇太极是真被袁崇焕打怕了,心中忌惮,摇摇头道:“再打,朕要折损更多良将,虽胜不足多,朕更不忍,还是回兵吧。” “也不一定。” “哦?”皇太极见说话的是范文程,眼中立时闪出希冀之光,“先生可是又有了锦囊妙计?” 范文程起身走到皇太极身边,小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宁完我他们捉住的那两个明廷太监?” 皇太极眼珠转了两圈儿,捋须大笑:“好,就请先生安排吧。” 袁崇焕以一当十大战金军,又到了一支援军,共败皇太极,各路勤王军也很快就到,崇祯十分高兴,此战证实自己的部署非常英明。 崇祯这才吃了点东西,便又去看各路塘报。 王承恩跑进来道:“皇上,成大人和秦将军来了。” “秦将军?哪个秦将军?可是秦良玉?” “就是与袁督师合力击退东虏的那位将军,奴婢不认识。” “噢,快进来!” 秦良玉与成基命进来,行了跪拜礼。崇祯说了声“爱卿平身”,秦良玉仍伏着身不起,崇祯过来扶住秦良玉双肩,连唤了几声“爱卿”。秦良玉才缓缓抬头,早已是泪下江河:“胡虏犯阙,臣不能在敌先,以身赴死,使君王受惊,是臣之罪!” 崇祯大为感动:“爱卿远在西南,却是继袁崇焕之后第二支入京的勤王之师,并与袁崇焕共同退敌,解了京师之围,是大功一件,怎说有罪?快快起来!王承恩,赐座!”待二人坐下,崇祯又道,“千里之遥,爱卿来得如此之快,真是神速!一定是马不停蹄,接着又是一场城下大战,定是乏透了。爱卿带了多少兵来?” “回陛下,五千兵马。” 崇祯不语了。他有心让良玉兵入城休息,但有一事让他不放心。他虽未见过秦良玉,但事事留心,在诏令勤王时,了解了秦良玉的功绩。 万历四十一年,朝廷派的监税太监邱乘云到石砫,向秦良玉夫马千乘索贿,千乘自恃于朝廷有功,不理。邱乘云便捏造罪名将他下狱,折磨至死,时年仅四十一岁,秦良玉能无怨恨之心?她又是一员骁将,白杆兵又个个是百战之身。进了城,如若刀枪相向,没人抵御得了。 崇祯复开言道:“爱卿何字?” “臣字贞素。” “今年过知天命之年了吧?” “是,臣今年五十有五。” 崇祯嘴里发出“啧啧”声:“不过爱卿看上去似刚过中年,朕若不知底里,竟是活脱脱一个潘安!”崇祯上下打量秦良玉,“峨冠博带,英姿飒爽啊!” “臣还挑选了健妇五百人,也令易服相随,随时待命击贼。” 崇祯终于下了决心:“王承恩,秦爱卿五千人马入外城休息,曹化淳担酒宰羊,代朕劳军!”又转向成基命道,“秦爱卿是女将军,远离家乡,与男人混住极不便,你要另外安排秦爱卿的食宿,沐浴、胭脂、换洗衣物一项不可缺了。”又转向秦良玉,“爱卿随靖之去吧,吃饱喝足,睡一大觉。” 秦良玉愣了一下,道:“陛下,臣还是与本部兵马一起,如若金虏偷袭,臣能立即出城迎敌。” “城外有元素兵马,外城还有满桂军,爱卿长途跋涉,过于劳顿,只管休息。若金虏夜袭,有袁、满二军挡住,再召爱卿不迟。”崇祯的想法是,把秦良玉与她的部队分离,她即便有想法也动弹不得了。 二人领命辞出,崇祯心内爽快,背手转了一会儿,吩咐高起潜铺纸磨墨,然后挥笔落墨: 一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二 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三 露宿风餐誓不辞,饮将鲜血代胭脂。 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 四 凭将箕帚作蝥弧,一派欢声动地呼。 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写好将纸卷起递与高起潜:“赐给秦良玉。” 傍晚,八旗营帐里一片喧闹声,吆五喝六声混着酒香飘到关押杨春、王成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6 德的毡篷里,二人已从帐外看守他俩的参将鲍承先、宁完我的议论中知道了金兵打了败仗,正纳闷儿为何跟庆功似的热闹,副将高鸿中、参将巴克甚互相搀扶着趔趔趄趄走来,嘴里喷着酒气,对鲍承先、宁完我道:“我俩来换你们,喝酒去吧。” 鲍承先拉住高鸿中:“今日吃了败仗,为何还要大宴全军,就不怕明军劫营么?” 巴克甚一把推开高鸿中,嘟嘟哝哝道:“败仗?谁说吃了败仗?是胜仗,笨蛋!” “胜仗?明明败了,为何说是胜仗?” “哼哼,你俩是汉人降将,怎知道底里?那是大汗与袁崇焕密约,我军佯败,使袁崇焕能骗取崇祯信任。你没见今日阵前,先是十二贝勒与袁崇焕贴近说了几句,然后才开战么?用不了几日,大事可成!” “嘘——,你小声点儿,”宁完我指指毡篷,“被他们听了去!” 巴克甚哈哈大笑:“听了去就听了去。他俩还能跑了?这两个弼马温留着已没用了,明日就用他俩祭旗了!” 几人的对话毡篷里听得一清二楚,二人立刻身体筛糠了。正在魂不附体,参将达海托着酒食进来:“将士用命,大汗今日犒劳,你二人也跟着沾光。明廷都城不日可下,崇祯小儿已是瓮中之鳖,你俩也喝碗你们皇上的催命酒吧!”说完放下托盘,和鲍承先、宁完我走了。 这是送命酒,俩人哪里敢吃?高鸿中、巴克甚进来,见他俩没吃,巴克甚道:“见你家小皇帝不保了,吃不下了?好,我俩吃!”说着大碗酒、大块肉的又喝起来。吃过了下半夜,两人已烂醉如泥,倒在门口,鼾声如雷。这是天赐良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待到明日,想跑也没腿儿了。杨春、王成德互递个眼色,大气儿不敢出,蹑手蹑脚从高鸿中、巴克甚身上迈过,左躲右闪绕过一座座毡篷,向营区外摸去,没想到意外顺利,一路上除了个别营帐中传出的打闹声外,大都寂静无声了,偶尔见到几个醉倒在帐外的兵士。 两个马太监顺顺当当刚跑出来,忽然间炮声大作,顿时金营中火光烟柱四起,人影儿乱窜。俩人正奇怪,就听有人喊叫:“明军偷营啦——”两人大松口气,不敢停留,直奔京城方向而去…… [1]东晋名将朱序之母韩夫人,察觉襄阳城弱点,带领城内妇女赶筑城墙加强守御,并成功击退前秦军队,后人将新修的这段城墙尊称为“夫人城”。 [2]马援,东汉光武帝二十八宿之一,拜伏波将军。 第六章 崇祯中了反间计,袁崇焕含冤入牢 阵前锁将 崇祯便服简从,趁着月色登上北外城城头,城头上每隔十几步就燃着一支火把,兵士们正上上下下地搬砖。崇祯向城外张望,近处果然已不见金军,十余里开外却是影影绰绰人喊马嘶。 崇祯手按城垛,见城墙加高加厚了尺许,风化的酥墙被新砖夹牢,泥浆灌缝,平整无隙。 崇祯看见一处碎石累叠,缝中泥浆格外饱满,遂用手抠缝,竟抠不动一片黄泥,崇祯大为高兴:“此处谁负守陴之责?” 王承恩拦住一名兵士:“你们长官是谁?” 这些兵士谁也没见过皇上,但见这位说话的是内官打扮,知道来头不小,便道:“是礼部尚书钱大人。” “他人在哪儿?” 兵士向身后一指:“那边搬石子呐。” 王承恩手搭凉棚看了半天,回崇祯道:“是钱象坤钱大人,那边搬石子的就是。奴婢招呼他过来?” 崇祯不答,径直走去。奇寒天气,钱象坤挽袖至肘,衣摆掖在后腰上,抱着一块尺来宽、尺来厚、二尺长的大青砖,低头猫腰往前挪,忽见一双脚挡在面前。他抬不起头,更想不到皇上会上城来,没好气道:“你眼珠……掉啦?看不见我这强、强……撑着?快躲开!” 王承恩小声道:“钱大人,皇上来啦!” 钱象坤一哆嗦,左手一滑,大青砖掉下,差点儿砸了脚面,抬头一看,扑通跪倒,头直磕下去:“臣死罪!臣死罪!臣死罪!”周围的兵士一听是皇上,呼啦全跪下了。 崇祯双手扶住钱象坤:“弘载起来。你调度督促就可以了,为何与兵士一起卖体力?”钱象坤起身道:“回陛下,城内兵力本就不足,兵士们还要守城,人手不够,臣不忍心袖手旁观。” 崇祯点点头:“你无罪有功。”说完转身向东城去了,身后响起一片“吾皇万岁”的欢呼声。走到东、北城防分界处,情景大不一样了。加厚的城墙不到一里长,其中竟有多处不是用砖石加固,而是用数根一尺多长的粗木捆扎累放,厚而不固。其他的地方还裸露着风蚀的酥墙,满布裂纹,看上去一推就掉。 崇祯眼角嘴角一齐耷拉下来:“此处是谁负责?” 王承恩又截住一名兵士询问,然后回答道:“是张凤翔张大人。” “他人呢?” 王承恩还不及问,张彝宪气喘吁吁跑了上来:“皇……皇上,狱牢中的犯人越狱了!” “什么?!”崇祯双眉立起,“越狱?怎么会越狱?” “推倒了牢栅,夺、夺了兵器,杀了牢卒,就、就跑了。” 崇祯已是怒不可遏:“追!追!都追回来!统统处死!”说完来回猛转了两圈,“把乔允升、张凤翔和刑、工二部那帮侍郎、郎中给朕叫来!”说完匆匆下城回宫。刚进承天门,就听身后一阵杂沓声,回头看去,见刑部尚书乔允升、侍郎胡世赏、工部尚书张凤翔、营缮司郎中许观吉、都水司郎中周长应、屯田司郎中朱长世小跑着赶上来,李标也闻讯赶来了。崇祯当街站住,拿眼一遛扫过:“狱牢都不牢了,这大明还有牢的地方么?还有,朕上城观敌,见城防工事处处敷衍潦草,要尔等何用!先各打八十棍,再下狱!” 李标站出道:“陛下,敌来突然,城防工事昼夜赶筑也是不及,张大人等已是尽力了,请陛下宽宥。” “宽宥?目下与敌只隔一墙,宗庙社稷都靠这堵墙。这墙一倒,宗庙社稷都没了,岂可不重处?打!” 这地方上哪儿找板子去?高起潜拿眼一寻溜,指着承天门,向锦衣卫道:“拿那五根门闩来!”那门闩有碗口粗,可怜工部三个郎中两个年老、一个体弱,哪禁得住如此痛打?八十棍没打完,张彝宪就报,“皇上,工部三位郎中大人咽气儿了!” “拖下去!还有,那个蓟辽总督刘策,丧城失地,处死!”崇祯说完甩袖而去。刚进文华殿,却见太监杨春、王成德杵在门口。 …… 杨春、王成德的话证实了一直包裹在崇祯心中的疑虑。 崇祯在文华殿坐了一夜,王承恩、曹化淳、高时明、高起潜、张彝宪也战战兢兢陪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崇祯就连颁四道旨:命乾清宫太监王应朝监视行营,司礼监太监沈良佐提督九门,内官监太监吕直提督皇城门,司礼监太监李凤翔提督京营、总督忠勇营,将皇城内外守卫整个换了个个儿。 这几人都是信王府的旧人。 皇太极没想到玩命儿拼死打了一天、五成还剩三成、没了一个囫囵兵的袁崇焕,还敢偷袭十倍于己的强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拔寨而走。几次想组织有效反击,都没能立住脚,被追出十余里,直到天明,逃到运河边。 袁崇焕眼瞅着金兵扑通扑通掉进河里,人挤人淹死不少,大为激奋,正想趁热打铁,挥师急进,忽传圣旨:速进宫面君,不得耽搁。 袁崇焕无法,只得见好就收。 传旨的是新任提督京营的太监李凤翔。接了旨,袁崇焕问:“李公公,出什么事了,圣上这般急着召见?” “听说是议饷,祖将军也同时召见。” “议饷?”袁崇焕心里琢磨,议饷何必如此着急?但听说没什么大事,也就放下心,派人唤来祖大寿,一同赶往皇宫,远远就看见新任皇城门提督太监吕直等在午门口,见他俩过来便疾步迎上,便道:“万岁爷在平台,速入!”二人不敢怠慢,蹽大步趋入平台,见阁臣和满桂、总兵麻登云、黑云龙已先到了。 行过礼起来,崇祯脸色极难看,盯住袁崇焕道:“袁崇焕,你真是料敌如神啊!你居然能算准鞑子要从西边儿来?再有,就算你派出哨探了,你又怎能比鞑子提前两天先到了京城?”袁崇焕刚要答话,崇祯抬手止住了,逼问道:“说什么五年复辽,你在宁远,是只守不攻,如今仇人打到京城根儿了,你还是只守不攻,你究竟存个什么心思?” 崇祯态度大变,大出袁崇焕意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臣用的是孙子兵法。《孙子》曰:‘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以近待远,以逸待劳。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你算了吧!”崇祯截断袁崇焕的话,“你派的教官,竟把炮弹打到满桂头上,又怎么说?” 袁崇焕毫无精神准备,正不知如何回答,只听成基命道:“陛下,兵科给事中陶崇道曾与张凤翔亲至城头阅火器,上疏说,‘见城楼所积者,有其具而不知其名,有其名而不知其用,询之将领,皆各茫然,问之士卒,百无一识。有其器而不能用,与无器同;无其器以乘城,与无城同。臣等能不为之心寒乎?’袁崇焕所派教官虽教以操炮之法,但只有一天时间,又未实射,操炮兵士见鞑子来了,更是心惊胆寒,怎能打得准?再说城上督战的是兵部尚书李邦华,臣以为不能归罪袁崇焕。” “好一个糊涂的成基命!朕问你,我军守城,主要靠的是什么?” “是……火器。” “你还知道!袁崇焕当初也是如此说。我看那炮弹打得挺准,直奔到自己人堆儿里,直奔了满桂!如果满桂被炸死,那德胜门自然瓦解,朕和你们如今早是阶下囚了!你说这炮弹打得准是不准?” 这话如当空炸雷,成基命脸都白了:“陛下,千万不可这般想啊!是袁崇焕以少敌众,拼死力战,大败皇太极的呀!是袁崇焕守住了北京城啊!” 崇祯心说,那还不是有密约在先,使的苦肉计?但毕竟无证据,这话还不能端到桌面上:“守住?守住了吗?鞑子跑了吗?鞑子在城外烧杀淫掠,糜烂地方,他袁崇焕干什么了?连百姓都说他‘胁和纵敌’,这还不够吗?” 成基命扑通跪下:“陛下,千万不要轻信流言!京城的官民何曾见过这种阵势?百姓顾的是自己身家性命,达官贵人大多在城外置有田地宅院财产,现在惨遭金兵蹂躏,自然心疼得很,他们拿金兵无奈,把怨怒发泄到领兵打仗的人头上,可袁崇焕他们是士不传餐,马不再秣,饿着肚子跑了几天来勤王的呀!兵临城下,大敌当前,局势危急,非平时可比,圣上慎重,万不可自割股肱啊!” “慎重?慎重即因循,何益!” 韩爌终于不忍了,袁崇焕要是被拿下,北京城非破不可,大明非亡不可!咬咬牙站出来:“陛下,辽东副总兵杨春曾对臣讲过一事:宁远大战时,清兵猛攻,眼见城破在即,百姓大骂袁崇焕害人。清兵退后,又扶老携幼去见袁崇焕大哭拜谢。百姓不明情势,人云亦云,以伪为真,今日也是如此。临敌易将,兵家大忌呀!” “韩阁老,你是袁崇焕的座师,当然护着他。朕问你,袁崇焕擅杀毛文龙,是何居心?督守一方的钦命大员,就是撤免,也要报朝廷批准,何况处死?你说他袁崇焕有多大胆?他何来这么大胆?朕替他说了:杀了毛文龙,不但收了东江的兵,而且再无监督、妨碍他的人了,辽东成了他一统天下,而他自成了一方势力!朕要抗御北虏,少不得倚仗他,皇太极要南侵,也少不得过他这一关。他是想议和就议和,想胁朕就胁朕!” 听了这话,袁崇焕才明白这小皇帝原来城府如此之深!知道了皇上心思,也就知道命不由己了。 生死置之度外,也就镇定了下来,心无挂碍,袁崇焕坦然道:“请陛下容臣说一句:臣说过五年复辽,不想反被敌打到皇城脚下,是臣之罪。敌虽未走山海关,但臣督师蓟辽,难辞其咎。臣擅杀大将,是臣越权。但臣杀毛文龙,正是因毛文龙与敌通款!先斩后奏,是陛下曾授权于臣,更是防毛文龙得知消息投敌。臣数年所为,当有公议,臣只痛陛下不知臣!” 崇祯毕竟没有十分的证据,怕袁崇焕说多了,将住自己,遂不理他,扭过头道:“朕以东事付袁崇焕,乃胡骑逞狂。袁崇焕身任督师,却致敌深入内地,虽兼程赴援,又钳制将士,坐视淫掠,功难掩罪!将袁崇焕拿掷殿下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7 ,发南镇抚司监候!收了他的总理京城防务大印,满桂总理各路勤王之师。” 等到崇祯一声“退下吧”,祖大寿如逢大赦,强撑着走出紫禁城,这员身经百战的猛将,连马背都上不去了,两腿抖个不停。连拉带拽上了马,猛加鞭跑回大营,谢尚政正在营门口守着,他也不理,直奔中军大帐。谢尚政见他一人回来,心中纳闷儿,跟了进来。 何可纲正在大帐外转磨,见了也跟进来。祖大寿一屁股坐下,号啕大哭!二人见他这般模样,已明白了八九,何可纲急得面红耳赤,道:“大帅怎么了?” “下大狱了!” “啊!为什么?” “擅杀毛文龙,炮打满桂,纵敌深入。”何可纲沉默不语了,眼中两行清流潸然而下。祖大寿哭痛快了,问:“咱们怎么办?”何可纲还是不语。祖大寿一拍大腿站起,“货要卖与识家,这种昏君不值得为他卖命!咱们走,回锦州,指望着满桂能守住?哼!去当亡国之君吧!” “啊!那不是反叛吗?”谢尚政大惊。 “反叛?如果不走,你我的脑袋也要挪窝了!” “等等,”何可纲有气无力道,“等等,再等等,皇上很快会想明白的……” “你是没看见今天殿上他那副凶相!成大人、韩大人据理力辩,也挨一通数落。刑、工二部尚书当殿挨打,三名郎中当场打杀!你说他是不是疯了?”祖大寿一席话,听得何可纲两眼发直,愣了半天,祖大寿向外高叫:“拿酒来!”马弁拿来酒,二人各自斟满,仰脖而尽。 何可纲道:“还是再等等,万一大帅获释回来,见我们走了,皇上没杀他,也要被我们气死了。不但前功尽弃,大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我们也就留下了临敌逃跑、弃君父百姓国家、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谢尚政道:“不能走,走了,咱们的脑袋更保不住!” “你个王八羔子懂个屁!”祖大寿气得大骂,“大帅若不入关,皇上再疑心也不敢动他,懂吗?” 何可纲想了想:“等三天。今明两日诸臣必力救,圣上或可回心。三日之内大帅若不回,则圣意难挽,我们就走!” “你们走吧,我不走!”谢尚政气哼哼道。 铤而走险 有一个人料到了祖大寿的心思。兵部职方司郎中余大成听说袁崇焕下狱,立刻找到顶头上司梁廷栋:“大人,奈何使功高劳苦之臣,蒙不白之冤?兵临城下,而自坏万里长城,这是何道理?” “此乃上意。”梁廷栋不满地看一眼余大成。 “袁督师不但无罪,实有大功,满朝文武焉能不知?今日城中,舍袁崇焕谁堪御敌者?功罪倒衡若此,朝廷置兵部官何用?大人,您现在已擢兵部右侍郎了,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及四方援军,兵权在手哇!您要力争,皇上会听的!” “袁崇焕也是兵部尚书,也是总理援军,也是兵权在握!哼,满朝文武?甭说朝廷上下,就是城中百姓皆言袁崇焕蓄逆!” “敌兵由蓟入,袁崇焕自辽来。闻报入援,誓死力战。所逆何事?所蓄何谋?不过是城外有中官勋戚庄店丘墓,有百姓禾田庄稼,痛恨他遭蹂躏劫掠,咸谓袁崇焕玩兵养敌,流言日布,加以叛逆之名,致使皇上生疑!” 梁廷栋面色不怿:“朝廷之事,自有圣虑,要你一个职方司郎中来多嘴?” “自有圣虑,要大臣们何用?圣虑何来?来自职在有责的臣子!”余大成大喘口气,提出个让梁廷栋意外的问题,“大人,您一年之间由兵备副使而加右参政,再迁右佥都御史,再擢右侍郎,令廷臣侧目,这是为何?” 梁廷栋瞪着他:“你是何意?” 余大成笑笑,缓和了语气,替梁廷栋回答:“因为您奏对明爽,深惬圣心。为何您能奏对明爽?因为您有才知兵。为何您知兵?因为您带兵多年,跟努尔哈赤打过仗,并且是宁锦大战的功臣之一。袁崇焕是功是过,其实不用下官说,大人心里比下官清楚。” “哼,清楚又怎样,是臣子能主的吗?” “臣子不能主,臣子能谏,能为剖白!”余大成压住火气,“大人,天启年间,您为永平兵备副使,督抚以下为魏忠贤建祠,独大人不往,并乞终养归,真是铮铮一条好汉!如今国难当头,正需大人力持匡扶,大人当年的正心勇气呢?” 余大成所言正是梁廷栋一生最得意之笔,被余大成问个尴尬:“你想要本官去说什么?” “敌势正炽,辽兵无主,不败即溃,就在今日!” 梁廷栋心中一震:“胡扯!有祖大寿在,怎就溃了?” 余大成冷冷一笑:“焉有巢倾鸟覆而雏能独存者?大寿一武夫,又是袁崇焕心腹,虑自身尚不及,决不会存山头之想。” 其实梁廷栋也隐隐有此预感,听余大成一说,就更心悸了,沉吟片时,道:“好,你同我去朝房。” 去朝房的路上正遇上周延儒,梁廷栋知道周延儒圣眷正隆,迟早入相,由他说给皇上最管用,还不会惹恼龙颜,便拦住他述了一遍余大成的话。听梁廷栋说完,周延儒问余大成:“余公是虑祖大寿会反?” “不反即走。” 周延儒想了想:“迟速?” “三日之内。” “哦?为什么?” “袁崇焕始就狱,祖大寿心存希冀,认为朝内必有申救者,袁崇焕当可释还。两天一过,也就知道上意真不可回了。祖大寿为袁崇焕臂膀,袁崇焕所为祖大寿都有份,岂能自免?不反何待?” “那你说该怎么办?” “今日之策,唯有释出袁崇焕以系军心,让他驱虏出境以自赎,既可以夺鞑虏之魄,又可以存辽左之兵。” 周延儒叹口气:“只怕圣上不准啊!”周延儒是怕碰钉子挨骂,“我明日去向圣上说吧。” 余大成一夜不眠,第二天一早就去朝房打听消息,好不容易等到梁廷栋回来,忙问:“事有可为否?” “不必了,”梁廷栋一脸得意,“祖大寿不会反了,你没言中。” “言而不中,国家之福。但大人为何说祖大寿不会反了?” “圣上已下旨给祖大寿了。” “圣旨怎么说的?” 梁廷栋边想边道:“大意是:袁崇焕自任灭胡,今胡骑直犯都城,震惊宗社。袁崇焕不能布置方略,退懦自保。关宁兵将,乃朕竭天下财力培养训成。令总兵满桂总理关宁兵马,与祖大寿、黑云龙督率将士,同心杀敌。” 余大成一跺脚:“祖大寿必反了!” “为什么?” “因为不但袁崇焕释出无望,而且关宁铁骑也归了满桂了,祖大寿要不走,他手中就剩不下一兵一卒了!”说完叹口气抬脚走人。 果不其然,当天晚间梁廷栋就叩访余大成寓,急道:“被你言中了,祖大寿、何可纲尽起辽东之兵,走了!你果然有先见之明啊,周大人也心折了。” 余大成听了露出惨笑:“只怕是日后构陷下官的借口了!” “这是何意?” “先见之明,也就是预先与谋了!” “你多虑了,快随我走。” “去哪儿?” “进宫面君。本官已告诉圣上说余大成能先见,圣上召你呢。” 余大成自是不敢怠慢,随梁廷栋来到文华殿,周延儒正在殿外等候,三人进殿见崇祯。见他们进来,崇祯劈头就问:“余大成,你看祖大寿会不会投敌?” “臣本来判断祖大寿非反即走,现在看祖大寿非敢反朝廷,只是因袁崇焕下狱,惧罪而走。他若是反,调转炮口轰击城门,冲进城内劫走袁崇焕易如反掌。以此判断,祖大寿不会投敌。” 崇祯听出一身冷汗,祖大寿手里有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又有十几门大炮,北京城没人挡得住他,他若冲进城,也就不仅仅是劫走袁崇焕了,怕是自己要跟袁崇焕换个了:“余大成,你既能先见,也当能预后。你说该怎么办?”崇祯道。 “臣以为如今能战之兵,首数辽东。祖大寿走,京师难保!应快马召回祖大寿,赦其背君之罪。” “嗯,好,朕这就下旨,追他去!” “陛下,”余大成近前一步,“祖大寿正是怕陛下加罪于他才跑的,陛下怎能召得回他?臣想欲追回祖大寿,非有一人说话不可。” “谁?” “袁崇焕。” “……你是说,释出袁崇焕?”余大成不敢在皇上面前说这话,只好低下头不答。崇祯可犯难了——这是一支袁家军,祖大寿的走证明他们只效忠于袁崇焕,根本不听命于皇上!如果被祖大寿一逼就把袁崇焕放出来,甭说袁崇焕再不把自己放眼里,在大臣们眼里也是个无能之君了,各镇总兵岂不要拥兵自重了?这还得了?于是阴阴地一笑:“余大成,你说,如果放出袁崇焕,是他听朕的,还是朕听他的?” 甭说这话,只这笑就把余大成拍趴下了:“陛下,臣不是说要纵袁崇焕,臣是说须得有袁崇焕的手书。” 崇祯不说话了,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先把人家下了狱,再去求人家召回部属,天家颜面何在:“王承恩,去叫孙承宗、成基命来。” “陛下,孙承宗在通州呐。” “哦——去唤成基命吧。”崇祯转向周延儒,“玉绳,今儿早上朕让你拟的旨,拟好没有?” “拟好了。”周延儒双手呈上,王承恩刚要过来接,崇祯道:“念!”这自然是让周延儒念,周延儒展卷读道: 建虏本我命夷,越辽犯蓟,入我边城。将吏玩法忘戒,致彼蹂躏,谩薄都城。已命六师警备捍卫于内,关宁诸兵堵截于外。蠢尔丑类,尚肆咆哮,凡我臣民,共宜蕴愤。入卫兵将,自大同、宣府、保定先至,山西续报,山东、河南、延绥已经遣调,尚未速赴,迁延日久,扫荡无期,赤子虔刘,朕心何忍!前特诏谕省镇文武官吏,凡督府有勤王之责,即选精锐,简授贤将,星驰赴援。近地抚臣,躬提入卫。京城内外,不论官士军民,能募士出奇,或夜劫营,或焚攻具,论功叙赏,朕无所吝。若奉调兵将,逗留不前,坐视罔闻,逮问惩处,有祖宗之法在! “就这样,连夜发出!”崇祯一甩袖子道,“山西巡抚耿如杞、延绥总兵吴自勉、甘肃巡抚梅之焕各统劲卒五千入援,加上满桂、侯世禄、黑云龙、麻登云、尤世威、曹鸣雷等部,也有四万之众吧?” “各部日夜兼程赶来,已是疲劳不堪,战力大减,敌则是以逸待劳。我四万之军难敌十万之军呀!”余大成道。 这话就十分在理了,甭说四万,更甭说疲劳不堪,就是十万对十万,也难说胜负。“陛下,徐光启上的《守城条议》陛下阅了么?”周延儒道。 “嗯,看了,你以为可行?” “是,炮乃是敌所短,我所长。辽阳、宁远之役,正是凭城用炮,而获全胜。” “那是辽阳、宁远,这是京城!偌大天朝,让鞑子千里直趋,畅行无阻,把朕围在孤城里,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吃着百姓粮米的官兵却龟缩在城里,让朕受天下人耻笑!养你们何用?主辱臣死,你们懂不懂?!”周延儒不敢说话了。说到徐光启和大炮,崇祯蓦地想起一事,正要发问,成基命跟着王承恩进来,刚要跪下,崇祯一挥手,“免了。”对王承恩道,“叫徐光启来。”再对成基命道,“成基命,朕要你去阅刘之纶、申甫所部兵,你去了没有?” “臣去了。臣以为不可用。” “为何?” “那些攻具倒是新颖,只是都是木制,恐怕不耐久用。招募的兵卒都是市井流民,乌合之众,如何能打仗?更何况对手是八旗兵。” “不试怎知?叫他们出战!”崇祯轻叹一口气,再道,“关宁兵将是孙承宗的旧日部曲,他应可召回祖大寿吧?” 成基命在来的路上已听王承恩说了祖大寿之事,抬手上揖道:“陛下,大寿危疑已甚,又不肯受满桂节制,因此讹言激众东奔,非部下尽欲叛。只要孙大人大开生路,曲收众心,辽东将士必解甲来归,祖大寿不必虑。” 崇祯高兴起来,连连点头,高声道:“张彝宪!”张彝宪应声进来,“速命孙承宗修书追祖大寿!”张彝宪答应着跑出去。崇祯换了话题,“朕知道徐光启曾于万历四十八年和天启元年两次奉旨襄理军务,训练新兵,听说成效颇著。他一个书生,知天知地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8 ,朕是信的,果然知兵?”这一问只有成基命能回答了:“是。徐光启,人杰也。他师法西术,不光通晓天象数术,而且于西洋兵法颇有心得。西人惯远战,靠的是大铳火枪,威力巨大。光启练兵,主要是造炮筑台练火器。” 崇祯正要再问,周文炳跑进来:“皇上,承天门外当街跪着一个人,大声嚷嚷,说、说……” “快说!”崇祯被搅了兴致,又见他结巴,很不耐烦。 “说皇上错了!” 周延儒一瞪眼:“何人如此大胆?” “他自称是布衣程本直。” “他是说朕治袁崇焕错了吧?” “是。” 崇祯皱眉挥手:“将他赶走!”沉了一下,再转对梁廷栋道,“尔部运筹何事?动辄张皇!事有可行,宜急图无缓!” 梁廷栋愣了一下才想明白,皇上想要袁崇焕的手书。 徐光启自敌骑东来,就奉旨与李建泰一同负责京营的练兵,把朝房当成了议事所,与自告奋勇担负守城之责的钱象坤住到了这里,还请旨邀了西人耶稣会教士龙华民、邓玉函共同谋议城守用炮之事,所以一叫就到。崇祯看他进来,不等他说话便道:“子先,去年七月李逢节、王尊德奉旨去澳门购募炮师和西洋大铳,朕记得今年初他们有一疏,说已经购得大铳了,为何现在还未抵京?” 徐光启答道:“李军门、王军门不但购得大铳,而且募得三十一名铳师、工匠和傔伴,由荷兰人公沙的西劳率领,都司孙学诗和耶稣会士陆若汉督护,已于今年二月自广州进发,共携大铁铳七门、大铜铳三门以及鹰嘴铳三十门。 “唯因大铳体重难行,以致行程屡稽迟,至十月始行至山东济宁,由于漕河水涸,公沙等乃舍舟从陆,昼夜兼程,十一月二十三日到达涿州,十二月初抵琉璃河时,闻良乡已破,因前无据守之地,只得回转涿州。彼时州城内外士民怖贼势凶,咸思束装逃避,公沙的西劳、陆若汉、孙学诗乃会同知州陆燧及致仕归里的前大学士冯铨商议,急将运送的大铳入药装弹,推车登城拒守,并在四门点放试演,声似轰雷,敌军闻声而不敢攻城。” “这么说,这大炮现在是运不来了?” “臣以为现在启运确有危险,一旦落入敌手,后果十分严重,还是待敌稍怯再运的好。” 徐光启话音儿刚落,崇祯就沉了脸:“待敌稍怯?怕不是等敌再进吧?敌退了,要那大炮还有何用?”崇祯想了想,叫道,“王承恩,拟旨,给陆燧:西铳选发兵将护运前来,仍侦探的确,相度进止,尔部万分加慎,不得疏忽!”说完挥挥手,“都退了吧。” 待几人退出,崇祯叫过王承恩,低声道:“你去告诉满桂,朕的大明就靠他了!” 第七章 大明猛将祖大寿挥师救主,皇太极撤军 飞书回军 刘之纶统领新募万人奉命东出迎敌,绕过通州,开向尚未失守的蓟州,将全队分为八营,列阵城外。金兵见有一支新军出现,全力出击,连破刘之纶二营。刘之纶倾力督战,六营坚守不退。 皇太极接报,大感惊讶:“又是一条汉子!好,集三万人马突阵,务必拿下!”金军三万猛击,弩矢齐发,刘之纶军终于抵挡不住,退守丫髻山。皇太极遥望丫髻山,谓左右道:“这支人马是何人统领?” 身边的多尔衮回道:“听俘虏说,叫刘之纶,是新任兵部右侍郎。这支新军是临阵招募的,不但未见过阵仗,而且未受过训练。” “嗯?临阵招募的新军竟打出这气势?此人有勇,而且不简单。可生擒他来。” 多尔衮得令,兵围丫髻山,绝其水道。这下全军慌神了,刘之纶左右将领请求结阵徐徐撤退。刘之纶大怒道:“毋再多言!我受国重恩,只有以死报国!” “报——”哨兵进来,“大人,金兵派来一名使者。” “哼,无非是劝降!斩了!” “大人,”副将吴应龙道,“杀使臣不是上国所为。” “我说过了毋再多言,斩!” 大家都明白头儿是不想活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死中求生了,便劝他乘夜出战。暮霭四合之时,刘之纶军发起攻击,毕竟是乌合之众,哪敌得住金兵锋锐?渐渐地溃乱,刘之纶解下所佩印信交付吴应龙:“我以五营在前引敌,你带一营从后杀出重围,将印转呈朝廷,就说之纶为国捐躯、以死谢罪了!”说完转身擂鼓再战。 吴应龙领命从后山杀出,之纶直战至五营皆溃,只身隐匿石岩中,任凭金兵左呼右唤,就是不出,惹得多尔衮性起,下令道:“射杀他!”瞬间流矢四集,刘之纶身被数箭,死于岩中。 皇太极在山下观战,多尔衮回报刘之纶已死,皇太极叹一声“可惜!”转身进帐。范文程迎住道:“陛下为何人可惜?” “刘之纶不降,死了。” “这不足为惜,还有更可惜的。” “哦?” “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岂不更可惜?” 皇太极明白了范文程所指,口中却道:“先生说说为何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范文程一笑:“这也是陛下目前焦心之事,‘粮食’二字。” 皇太极点点头:“朕出兵时曾发上谕,不得侵扰淫掠,可粮草不足,总不能让将士们忍饥挨饿去作战,故朕亦不忍制止。可不制止,岂不是朕自食言,今后谁还拿上谕作数?” 范文程笑了:“臣不明白了,我军征伐,何曾有过运粮输饷?从来是取之当地。上谕中并未说到粮食,陛下何出此言?” “但淫掠之事是愈演愈烈,照此下去,朕不能控了!” 范文程略一沉思,道:“陛下恕臣直言,前数天陛下曾谕诸将士说:‘尔诸将士临阵,各自奋勇前往,何必争取衣物?纵得些破坏衣物,尚不能资一年之用。尔将士如果奋勇直前,敌人力不能支,非与我国讲和,必是败于我们。那时穿吃自然长远,早早解盔卸甲,共享太平,岂不美哉?’正是这段劝说,否定了出征前的上谕,使将士们有恃无恐了。前上谕说的是违令者斩,现在说的是‘何必’,自然是不会追究了。” “倒是朕说错话了?” “不是陛下说错了,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当务之急是粮食。” “是,这北京周围已经被抢掠一空了,粮食眼看就难以为继了。撤兵吧,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力,死了多少人,就这样回去,不但不甘心,代善、阿敏更不知有多少话说。继续攻城吧,明军各路援军越集越多,袁崇焕这堵硬墙更不好逾越了。先生看如何是好?” 其实还有更严重的可能,范文程知道皇太极不好出口:主动撤兵还算颜面有光,如果被打败了,千里奔袭溃逃而回,不但是颜面扫地,恐怕汗位也难保。这进不得退不得的局面更危险,被袁崇焕抄了后路,十万大军连同自己的性命就都要留在这儿了!不过范文程早想好了,“陛下出兵攻明,真是想坐进紫禁城吗?” “这倒也不是朕的初衷。不过,近在咫尺,如果没有袁崇焕,紫禁城唾手可得。看来先生之计撼不动袁崇焕啊。” “我军一路斩关夺隘,横扫千军,势如破竹,明军望风而溃,这还不是大胜么?掳人口十数万、获财帛数十万而归,这还不是大胜么?顺利直抵明京,已是望外之事,既然夺城本非陛下初衷,明廷援军攒集,又撼不动袁崇焕,诸贝勒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太极一拍大腿,猛然惊道:“先生所言正是朕所想!撤……”话未说完,岳托跑了进来:“陛下,陛下,袁崇焕走了!” “什么?走了?”皇太极站起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探报,广渠门守军全数开拔,往东去了。广渠门已换上‘满’字大旗。” 皇太极默思一会儿:“难道是分兵抄我后路去了?” 范文程摇头:“不可能,绝我后路关键在于出我不意,攻我不备,应是悄命东来的援军绕我后路,怎能在我眼皮底下去做?再者也绝不会由袁崇焕去做,崇祯怎肯放他离京?” 皇太极笑了:“那么,可是先生之计成了?” 范文程微笑点头:“袁崇焕不是听到风声跑了,就是已经被逮。不过那袁蛮子诡计多端,也要防备中计。叫侦骑跟定袁军,看是不是真走了。只要出了山海关,便大事可成了。” “好!”皇太极抬手一挥,“回军,准备决战满桂!” “满桂虽败,毕竟也是一员骁将,又担此重任,必定细加筹划。再者,陆续赶到的援军加起来也将有十数万人了。所以,智取更好。” “哦?先生又有妙计了?” 范文程狡诈地一笑:“明援军不正从四面赶过来吗?” 要想让袁崇焕就范,非有三人出面不可:袁崇焕座师韩爌,袁崇焕老上司孙承宗,袁崇焕的举荐人钱龙锡。成基命梁廷栋第二天就分头去找了韩、钱二人。二人听说祖大寿拉走了辽兵和皇上“急图无缓”的口谕,明白整个北京城压在了自己肩上,是推不掉也推不得的,于是跟了成基命、周延儒、梁廷栋、余大成等一起去了南镇抚司。 袁崇焕正在蒙头大睡,牢卒说他进来就睡,开饭时得叫醒他,吃完了接着睡,好像这辈子的觉都攒在这几天了。偶尔吃了饭在那儿愣神儿,然后要了笔墨,往墙上写字。几人抬头往墙上看,果然有字,近前细看,却是两首诗: 题壁 狱中苦况历多时,法在朝廷罪自宜。 心悸易招声伯梦,才层次集社陵诗。 身中清白人谁信,世上功名鬼不知。 得句偶然题土壁,一回读罢一回悲。 狱中对月 天上月分明,看来感旧情。 当年驰万马,半夜出长城。 锋镝曾求死,囹圄敢望生。 心中无限事,宵柝击来惊。 “叫醒他。”韩爌面无表情道。 袁崇焕睁开眼,见是数位当朝重臣,矍然而起。内阁大臣来探监,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接自己出去,二是来送行。 “大人们是要送崇焕上路了?” “不不不,你不要多想。”韩爌道,“身体可还好?” “进了这儿,什么想头也都是非分之想,正好睡觉。”袁崇焕自嘲道,“那么,是放崇焕出去?” 韩爌摇摇头:“元素,老夫问你,你真有议和之事吗?” “没有。皇太极倒有此试探,曾派人到宁远,我没见。” “唉,元素啊,你败就败在任事太过刚愎独断,那毛文龙该不该杀,也不是你不请旨就杀得的。老夫知道你是受了冤屈,但皇上正在气头上,只好慢慢辩白,我等自会尽力,皇上冷静下来,也会想明白的,只好先委屈你了。” 袁崇焕正色道:“老大人此来,绝不是来安慰崇焕的。既不是放,也不是杀,那必是有事要崇焕做,请大人明说吧。” “好吧,”韩爌重重叹口气,“祖大寿、何可纲率辽军走了!” “什么?走了?”袁崇焕大惊,“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回山海关了。” 袁崇焕明白了,他没想到祖大寿、何可纲会跑,稍一想也就通了,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对主帅被下狱表示抗议,二是怕自己也被下狱。但辽军一走,京城可真是危在旦夕了!袁崇焕一拍炕铺:“混账!”顿了一下,抬起头道,“几位大人要崇焕做何事?” “不是我们要,是圣上要。”钱龙锡道,“请元素写封信,把祖、何二将军召回来。” 袁崇焕低头想了想,摇摇头:“祖大寿之所以听崇焕者,是因为我是督师。今天已是罪人,大寿今统数万军,怎会再听我的?” “不是的,祖将军之所以走,就是因元素被羁的缘故,因此只有元素能将他召回。”一直未开口的周延儒道。 袁崇焕还是不肯:“众位大人说是圣上的意思,可崇焕未奉明诏,以缧臣而与国事,大乱法度,罪上加罪,岂是崇焕所敢为?” 众人都不知该怎样劝了,正尴尬着,余大成走上前,对袁崇焕深深一揖,指着壁诗道:“这两首诗可是袁大人题上去的?” 袁崇焕看看墙:“闲着无事,胡乱诌的。” “熊经略冤死,袁大人曾写了两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9 首祭诗。经略平反后,大人在辽东亲设祭坛,诵此二诗,在辽东传开,下官还记得。”说着吟出: 记得相逢一笑迎,亲承指授夜谈兵。 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 慷慨裂眦须欲动,模糊热血面如生。 背人痛极为私祭,洒泪深宵苦失声。 太息弓藏狗又烹,狐悲兔死最关情。 家贫罄尽身难赎,贿赂公行杀有名。 脱帻愤深檀道济,爰书冤及魏元成。 备遭惨毒缘何事,想为登坛善将兵。 “大人既知‘功到雄奇即罪名’,如何不自为戒?只因袁公孤忠请俎,只手擎辽,生死唯命,捐之久矣。天下之人莫不服公之义,而谅公之心。臣子之义,生死明君,苟利于国,不惜发肤。请问袁公,死于敌与死于法孰得其所?明旨虽未及公,圣上业已示意。玉可碎,不改其白;竹可焚,不毁其节。公自图之!” 袁崇焕不言语了,好半晌,仰天长叹一声:“崇焕必死了!” 众人被这不着天不着地的一句话弄糊涂了。“元素何出此言?”梁廷栋问。 “不必说了,”余大成明白了,“召不回祖将军,是违圣命,召回祖将军,则袁公之威高过天子……可是不写也是抗旨啊!……是下官害了袁公!”说完又是一个长揖,转身就走。 余大成这话把众人都说醒了,这一大帮人果然是来要袁崇焕命的!韩爌眼眶里涌上泪水,捧起袁崇焕双手道:“元素保重吧!”也就转身走出,其他人也就相跟着向外走。 “众位大人留步,”袁崇焕唤一声,众人齐停了脚回头,“臣死社稷原是本分,崇焕愿写这封信。”遂向牢卒高声道:“笔墨伺候!” 信写好交与韩爌,袁崇焕便不再说话。韩爌几人也是无话可说了,唯有洒泪而别。袁崇焕看着笔墨,沉吟好一阵,提笔饱蘸浓墨,就那壁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第八章 崇祯怒斥众臣,论功过定奖罚 辅臣辞官 “皇上,刘大人在外面跪了两个多时辰了……”王承恩小声道。 崇祯不理。自皇太极兵临城下,崇祯就再未临朝听政,只是自平台发出一道道诏命。而祖大寿率军东走,满桂战殁,崇祯就几近绝望了,谁也不召、谁也不谕、谁也不理了。大臣们看出皇上是彻底没主张了,王永光率先提出圣驾南迁南京,立刻就有监察御史高捷、田唯嘉、山东道御史史范、通政使张光岳等一帮人上疏附和。 崇祯也想到了这一步,但实在是太丢脸、太耻辱了。正举棋不定,礼部尚书何如宠首先上疏疾言痛批南迁之议,其中一句“臣死君,君死社稷,圣上是一代明主,怎能学那南宋小朝廷?”让身心俱惫的崇祯着实壮怀激烈了一阵子。 随后顺天府尹刘宗周又上疏道:“国势强弱,视人心安危。乞陛下出御皇极门,延见百僚,明言宗庙山陵在此,固守外无他计。”并在皇极门外俯伏待报,不肯退去。但感奋归感奋,无望还是无望,各路援军不是行动迟缓,就是遇敌而溃,更有甚者,没遇见敌人就一哄而散了。 朝上百官不是酒囊饭袋,就是乖巧藏私,紧要之时,无一可用之人。上朝有何用?眼中布满血丝的崇祯心中哀鸣:朕之勤政超过列祖列宗,为何反倒国事日颓,以至弄到都城不保的地步?难道真是我朱由检无德无行,上天不容?祖宗二百六十年的基业真要毁在我手里了?正在权衡不定,提督京营李凤翔小跑进文华殿,满面春风道:“皇上,皇上,金人跑了!” “跑了?”满脸憔悴、面色恍白的崇祯愣了好半天,两眼放出光来,“真的跑了?” “是真的。” 可能好多天没洗头了,崇祯向上推了推皂纱冕冠,使劲c(kuǎi)了c头皮:“不,不对!袁崇焕逮了,祖大寿跑了,对皇太极来说正其时也,怎么反倒撤兵了?金人诡诈,莫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皇上,祖大寿回来了!” “啊?祖大寿?在哪儿?” “从山海关到遵化,都被祖大寿收回了,正从遵化往京城赶呢,这是快马送来的祖大寿的塘报。”李凤翔递上大寿疏,崇祯刚要打开,李凤翔又道,“皇上,还有一信,是金人放在德胜门外的。”说着将信放到御案上。听说是皇太极的信,崇祯放下祖大寿书,先拆看皇太极信: 满洲国汗谨奏大明国皇帝:小国起兵,原非自不知足,希图大位,而起此念也。只因边官作践太甚,小国恼恨,又不得上达,忍耐不过,故吁天哀诉,举兵深入,欲将恼恨备悉上闻,又恐以为小国不解旧怨,因而生疑,所以不敢详陈也。小国下情,皇上若欲垂听,差一好人来,俾小国尽为申奏。若谓业已讲和,何必又提恼恨,惟任皇帝之命而已。夫小国之人,和好告成时,得些财物,打猎放鹰,便是快乐处。谨奏。 崇祯一把撕碎,扔在地上:“得便宜卖乖,岂有此理!”又打开祖大寿疏,疏中写道: 比因袁崇焕被拿,宣读圣谕,三军放声大哭,臣用好言慰止,且令奋勇图功以赎督师之罪,此捧旨内臣及城上人所共闻共见者,奈讹言日炽,兵心已伤。初三日,夜哨见海子外营火,发兵夜击,本欲拼命一战,期建奇功,以释内外之疑,不料兵忽东奔,臣不能止。今接圣谕和袁崇焕书,臣力劝三军,回师击敌。臣愿削职为民,为皇帝死战尽力,以官阶赠荫请赎袁崇焕之罪。 “王承恩,”崇祯唤了一声,没听见应声,抬头一看,王承恩没在跟前儿,刚想高声再唤,王承恩进来道:“皇上,周延儒、成基命二位大人求见。” “进来吧。” 二人进来行过礼,周延儒道:“陛下,公沙的铳师和大铳到了。” “哼!”崇祯鼻子里出一股气儿,“他来得倒是巧,现在运来还有个屁用!”停了一下,又向王承恩道,“叫京营总督李守锜去接这些西洋大炮,安置都城各要冲处,精选将士跟那个公……公什么?” “公沙的西劳。”周延儒答。 “跟这个公沙习西洋点放法,给朕练出一支精兵来!”崇祯又转向两人道,“还有什么事?” 两大臣第一次听见皇上说粗话,周延儒有点儿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成基命看了眼周延儒:“陛下,臣二人是来为袁崇焕求情。不光是臣两人,还有兵科给事中钱家修。”说完将钱家修的奏疏递给王承恩,王承恩呈给崇祯,皮上写着《白冤疏》三字,崇祯打开很快一扫: ……方天启年间,诸阳失卫,山海孤寒。当此时谁能生死忘心,身家不顾?独崇焕以八闽小吏,报效而东,履历风霜,备尝险阻,上无父母,下乏妻孥,夜静胡笳,征人泪落。焕独何心,亦堪此哉?毋亦君父之难,有不得不然者耳。袁崇焕义气贯天,忠心捧日。身居大将,未尝为子弟求乞一官。自握兵以来,宅第萧然,衣食如故。恳请圣上超释袁崇焕,照资拨用。 真是字字钻心,崇祯看了亦为之动容,想了想,提笔批道:览卿奏,具见忠爱。袁崇焕鞫问明白,即着前去边塞立功,另议擢用。写完扔笔道:“守辽非蛮子不可。” 周、成二人脸上绽开笑,周延儒趁热打铁,道:“陛下,听说御史曹永祚捉到刘文瑞等七名奸细,可有此事?” “有。” 成基命更是排闼直入,说道:“刘文瑞自称奉袁崇焕之命,送信去给金军。但臣想不明白,何以袁崇焕在时金军不敢逼,袁崇焕逮祖大寿走,金军反倒大举进逼,祖大寿返金军却退兵了?臣以为这七人应交六部会审。” 崇祯皱起眉头,抿紧嘴唇,默默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你们去审吧。” “皇上,皇上——”周文炳跑了进来,“袁崇焕旧属何之壁率同全家四十余口,在宫门外跪着呐!” “怎么都来跪着,他要干什么?” “他说愿意全家入狱代袁崇焕,请皇上释出袁崇焕。” “不准!撵他们走!”崇祯的好心情没了,一个何之壁就领着全家来请命,这祖大寿要领着全军来兵谏,谁挡得住他?想到祖大寿,崇祯又觉心惊,他去而又返,是幡然悔悟,还是另有所图?想到此马上道,“还有,告诉祖大寿,不必来京,速返关外,总督辽东兵马,守好我大明东门。” 周文炳答应一声返身去了,崇祯冲两人道:“你们也退了吧,出去告诉刘宗周,叫他退了,明日在皇极门早朝。” 第二天一上朝,崇祯先说了几句慰勉的话,然后许奏事。周延儒出班道:“陛下,敌兵已退,各镇援军是立即遣回,还是——” 李标抢先道:“陛下,各镇军马千里趱行驰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以为应行奖赏,并允陛见,休息三五日再行遣归。” 崇祯其实早憋着火呢。敌人毕竟跑了,总不能说人家是大获全胜、振旅而归吧?所以开头几句慰劳之语是不得不说,本就勉强,听了此言就压不住了,冷笑两声:“奖赏?耿如杞一路劫掠,比那东兵还不如,被敌一击即溃!梅之焕、吴自勉部千余人不战自溃,跑回陕西,你说是该奖还是该杀?” 成基命跨前一大步:“陛下,耿如杞至日兵部先调其守通州,次日又调守昌平,又次日奉调良乡,皆不准开粮,兵士饥苦难耐,才抢粮充饥。梅之焕亦是因兵部不给粮,兵士脱巾鼓噪,梅之焕查出带头数人正法,那一干闹事之人就跑了,责任首在兵部……” “是么?那张家湾守备房可家弃城逃遁,玉田知县杨初芳降敌,责任也在兵部么?” 李标接上道:“陛下,一场保城之战,辨出贤愚忠奸。房可家、杨初芳这样的败类是有,可还有力战而死的良乡知县党还醇、香河知县任光裕、永平副总兵焦延庆、知府张凤奇、兵备副使郑国昌、中军程应琦、东胜卫指挥张国翰、守备赵国忠、推官虞成功、卢龙、教谕赵允植,更有三河知县樊士英、宝坻知县史应聘、昌黎知县左应选、守备石柱,他们手无重兵,凭城坚守,敌屡攻不克,保全了城池百姓。” 崇祯绷起脸说道:“赏罚不严无以治国,樊士英、史应聘、左应选俱升兵备佥事。耿如杞以不职逮问,梅之焕以军令不严革职为民!还有事么?” 成基命又道:“陛下,今早卯时,臣与诸部奉旨会审七名奸细,不想锦衣卫报称七人都逃走了!”众大臣闻听相顾愕然。 “逃走了?”崇祯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很快又道,“锦衣卫失职,朕自会追查。” 成基命看在眼里,心中大起疑惑:如此大事,依皇上脾气和一贯作风,必是当场严追,如今就这么轻轻放过,看来皇上早知此事。想到此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放走这七人是出于皇上密旨,那这七人自然是假奸细,是安排了来诬陷袁崇焕的。想到此,立刻道:“既然无凭无据,请陛下释还袁崇焕。”成基命的请求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周延儒、王永光等亦替袁崇焕求免,殿下响起一片附和声。 “不可!”温体仁站出来,“不说袁崇焕纵敌深入,只说擅杀毛文龙,就是不赦之罪!” 钱龙锡急了:“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不得不为……” 温体仁冷笑一声,打断他:“陛下,监察御史高捷疏劾钱大人,说袁崇焕杀毛文龙,就是钱大人发纵指示的。袁崇焕疏中有与钱大人‘低回私商’之语,袁崇焕与王洽书中亦言,建虏屡欲求款,庙堂之上,主张已有其人,指的就是钱大人!袁崇焕效提刀之力,钱大人发推刃之谋,所以今日不得不做同舟之救!” 钱龙锡汗下来了,道:“陛下,袁崇焕确曾与臣说过‘毛文龙可用则用,不可用则除’的话,但臣未曾与谋,是袁崇焕夸以五年复辽,臣往询方略时对臣说的。至袁崇焕突诛毛文龙,臣念毛文龙功罪,朝端共知,因置之不理。奈何以袁崇焕夸诩之词,坐臣朋谋之罪?袁崇焕陛见时,臣见其貌寝,还曾退谓同官,说此人恐不胜任。但此次京城保卫战,袁崇焕并无大的过失,所以臣要保他。臣已上过辞任疏,虽是圣上优答慰留,但臣确是体衰多病,再次恳请圣上允准臣致仕归里。” 崇祯笑道:“辅臣左理忠顺,岂有是事,高捷等不得胡乱指摘。”又转向钱龙锡,“本不想放你,既是身有疾患,就回去吧。” 崇祯话刚落地,温体仁又道:“陛下,中书舍人加尚宝卿原抱奇有疏劾首辅韩爌主款误国,招寇欺君。至郡邑残破,宗社阽危,不能设一策,拔一人,坐视成败,应与龙锡并罢。” 崇祯有点儿怒上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6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0 眉梢,一拍扶手道:“你长的什么耳朵,朕说钱阁辅是罢官么?韩老爱卿已三次上疏求归,是朕没准。有原抱奇这帮人,韩老首辅能有作为么?原抱奇贬一秩!” 看到钱龙锡当面一请就准,便见到皇上的心思了,老韩爌不但完全心灰意冷了,而且由彼推己,料到皇上也是一般想法。自己与龙锡都与袁崇焕有干系,现在又被人绑到一块儿了,再不走,紧跟着就是弹章迭上,指不定编排出什么来,自己就不知是个什么了结了。想到此便站出来道:“陛下优厚老臣,臣却不能为陛下分忧。臣确是老迈不堪,心力不逮了,臣再恳请陛下放臣归里。” 崇祯闷声不语一会儿,才道:“韩老爱卿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准致仕还家,赐白金彩币,专人护行,乘驿传车马归里。”说完喘口气,“当初金瓯枚卜的六阁臣,如今只剩下一个李标了。李标继任首辅,周延儒、何如宠、钱象坤并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值文渊阁。满桂战殁,马世龙继为武经略,总理援军。” 后妃作诗 皇太极撤军,崇祯松口气,心情大好起来。这三个月几乎就没解过衣脱过鞋,他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大觉。但还有一件事,不做他就睡不着觉:三个月没见着小皇子了,这是这大千世界唯一让他时时牵挂,从不让他心烦,即使做错了事也难让他生气的人。 进了承乾宫,却见两皇妃和懿安都在皇后这儿。 她们也过了三个月心悬嗓子眼儿的日子,现在也终于舒展了眉梢,绽开了笑靥。三个月来头一次见到皇上,四个女人一起哭了起来。 “啊,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女人一起哭,可真是一景啊。”崇祯的话使四个女人破涕为笑。“皇嫂在朕心中可是强过那些文臣的巾帼丈夫,原来也会哭啊。” 这话让三个女人心里有点泛醋,脸上就带出样。懿安是何等精明的人,看在眼里,马上道:“妾可比不了皇后和二贵妃。妾早听说皇后裁撤内宫用度以助军饷,田贵妃是个大才女,妾看过她的诗,袁贵妃看顾小皇子比下人们还周到尽心。其实呀,皇上来这儿,最想见的是儿子。皇后,还不快把儿子抱来?” 不用皇后说话,旁边的侍女早就快步走了出去。崇祯露出舒心满意的笑,真是善解人意,又有些涩涩,皇兄真是有妻福啊。崇祯转向田妃:“皇嫂说爱妃有诗作?怎么给皇嫂看却不给朕看?” “还不快拿出来?”袁妃揶揄道。 “是啊,拿出来吧,”皇后也道,“也只有皇上能指点你一二。” 田妃被懿安端出这么件事,措手不及,小声道:“妾并未带着。” “不妨事,”懿安道,“妾可以背来。” 崇祯心中叹息,自己这三个女人,只有田妃能抵半个皇嫂,这是指文采论,而皇嫂还有理政治国之才,“哎——怎能皇嫂来背,爱妃自己背来。” “是,”田妃无奈,只得背出: 承乾宫里昼厌厌,画卷书束拥翠帘。 写就群芳呈御览,晴窗磨墨自题签。 崇祯想了想,明白了:“这是爱妃习钟王书法,朕给她宫中禁本,她每日临摹,遂臻能品。以后凡书画卷轴,朕每让她题签。”又转向田妃,“这诗题在哪儿?” “在妾所作《群芳图》上。” “什么《群芳图》?” “是一幅工笔画。”袁妃代答。 宫女抱着小皇子进来,崇祯情不自禁地起身迎上接过,置于膝上,目不转睛看,透着惬意和慈爱。小皇子慈烺才十个月大,有三个月没见着父皇,已陌生了,瞪着大眼看着崇祯。 崇祯心里热乎,在儿子胖脸上亲了一口,脱口道:“儿子,等你满岁,朕就给你行册太子典仪!”说完看向四个女人。 皇后浅笑的嘴角挂着满足,田、袁二妃脸上则有些挂相,只有懿安是平静的微笑。 崇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大不妥,皇兄有三子,全亡于魏忠贤和客氏之手,子夭夫逝,何其孤苦。自己膝上弄儿,与后、妃共享天伦,皇嫂心中是何感受?想到此,起身把皇儿交给皇后,道:“皇嫂文采不让田妃,田妃有诗,皇嫂怎能没有?来,置好纸笔,请皇嫂赋诗。” 皇后忙指挥宫人铺纸研墨,懿安忙道:“皇上言过其实了,无论才思,还是笔墨,妾都要输与贵妃了,更不敢在皇上面前弄笔。” 田妃挽起懿安胳膊:“姐姐莫寻妹妹开心,是姐姐让我出乖露丑的,怎能不还我一首?”说着将懿安拉到案前,把笔塞到她手里。 懿安无奈地摇摇头,沉思片时,对田妃道:“你可不许笑话我。”遂走笔如龙。崇祯和三个女人都围上去看,是一首七绝: 滴粉搓酥尽月娥,花球斜插鬓边螺。 天颜最喜颜如玉,笑煞人间鬼脸多。 三个女人哈哈大笑,崇祯也笑了,同时心里赞叹,好一个乖巧周到谙人情的皇嫂!原来崇祯不喜女人多施脂粉,唯爱茉莉香,而皇后和田妃天生不爱涂泽。偏是懿安有从宫外传入的“珍珠粉”,是由紫茉莉研细蒸熟,不过民间所用脂粉而已。懿安送给崇祯后、妃,崇祯颇爱闻,所以后、妃就只用这“珍珠粉”了。以后崇祯每见宫中施粉稍重的宫人,就笑曰“浑似庙中鬼脸。”懿安这首诗,实是赞美崇祯后、妃天生颜如玉,是宫中最美的女人。 “下面该谁了?”懿安冲田妃挤一下眼。 田妃会意,转向崇祯:“自然是皇上拿出压轴之作了。” 崇祯哼哼几声:“朕本就腹笥不足,更没有皇嫂这般才思敏捷。” “那怎么行?”懿安道,“皇上的诗才本就无匹,更不是我们女人可及一鳞的。妾献丑了,皇上笑话过了,怎能就罢了?” “是啊,”周后也道,“难得皇上有这片刻闲暇,做这一场笔会,皇上写了,才算是圆满了。” 崇祯笑笑:“好吧,朕就也拿这茉莉花诌两句吧。”袁妃立刻铺纸蘸笔,崇祯运笔如龙,一挥而就: 砌台花点露华凉,采上云鬟细蔟将。 翠羽定嫌犹带艳,明珠应恨不生香。 收复四城 天聪四年,皇太极从迁安东北的冷口折返沈阳,途中又二次攻占了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留济尔哈朗驻守。皇太极回到沈阳后,立即派大贝勒阿敏、贝勒硕托率五千兵接替济尔哈朗驻防四城。 祖大寿自从接崇祯“速返关外,总督辽东兵马,守好我大明东门”的圣旨后,率兵东归,回了山海关,此时又接随孙承宗攻复四城的圣旨,便犹疑起来,心想京师周围集结有四万援军,侯世禄、吴自勉等部就在滦州之西联营待命,又有孙承宗亲自坐镇,为何要让自己这三万兵远途奔波,来回折腾?是不是皇上另有所谋?想到这儿不禁胆寒,遂按兵未动。 皇太极撤兵时马世龙率兵一万五千人跟蹑至蓟州,得到探报,洪桥、大安等处金兵正驱使掳获的汉人装载所掠辎重,准备明日一早起运。马世龙大喜,抢占先机,趁夜将大炮预伏道旁。 第二天一早金兵大队迤逦而来,一通排炮猛轰,金兵猝不及防,惊惧四散逃走。马世龙挥兵追击,斩获百余人,救下被掳汉民,遂以大捷奏闻朝廷。不久接到圣谕,慰勉之外,命其随孙承宗收复四城,马世龙遂挥军西指。孙承宗合诸将商议攻城,不想各位总兵竟相顾不言,谁也不敢先发。孙承宗不高兴了,指名侯世禄部主攻。 侯世禄不得不说话了:“金人本就强悍,又凭城据守,即使一场恶战,也未必能收复城池。金人怕的是辽兵,祖大寿到,方能增加胜算,请大人细思。” 孙承宗不说话了。侯世禄说的是,祖大寿迟迟不到,必是心存疑虑,观望不前。 马世龙看出孙承宗所想,便道:“大人且按兵不动,属下去催祖大寿。”孙承宗虽不信马世龙真能召来祖大寿,但亦无他法,只得同意。 果然不过三天,祖大寿兵到。孙承宗大喜,亲自出来迎接,握着祖大寿的手道:“将军何姗姗来迟?” 大寿是承宗旧属,深知承宗,苦笑一声:“老大人,实不相瞒,属下是心有余悸啊!” 孙承宗亦摇头苦笑:“那如何又来了?” 祖大寿掏出一信递给孙承宗:“马经略如此激属下,属下就不能不来了。”孙承宗展开信读下去,不禁大笑,这马世龙真是十分尖刻: ……辽兵每谓西南兵将怯弱,不若辽兵强健。今怯弱者皆奋不顾身,连两地之捷,而强健者何在?况各镇勒兵已鳞集,若合谋兵力退敌,共复故城,辽之强健将士,何颜复支朝廷厚饷乎? “还是马世龙知你祖大寿。”孙承宗将信递还祖大寿,“好,即日誓师攻城!”当下集各镇议兵,议定祖大寿、马世龙分两门夹攻滦州,侯世禄、吴自勉攻迁安,谢尚政攻遵化。五月四日誓师举兵,适逢大雨,马世龙命兵士每人砍一棵粗柳枝,抵滦州城濠。先命大炮仰击城头,再命将柳枝扔进壕沟,顷刻填平,遂命攻城,却连攻三日不下,激起马世龙性子,亲披坚执锐,作诸军前茅,身冒矢石,义无反顾,先从炮轰缺口登城。金兵见城已破,冒雨突围,逃向永平。 阿敏见明军攻城甚急,又有孙承宗居中调度,辽兵为先锋,知孤兵难守,遂命迁安金兵弃城并于永平,不想遵化金兵亦逃来永平,原来遵化已被谢尚政攻破,并生擒纥葛木等二十二名金将。 阿敏知道谢尚政也是袁崇焕部将,今日交手,果然厉害。再想到祖大寿不日将兵临永平城下,又冒出个马世龙亦是好手段,知道永平也是守不住了,遂命尽屠城中百姓。顷刻之间,喊娘唤儿、抢天呼地、鬼哭狼嚎一片。人们四处奔逃,哪里逃得掉。不一个时辰,就死寂了。金军趁夜倾巢而走,逃回沈阳去了。 祖大寿数月之间已来回奔波了三趟,早憋了一肚皮火气,大军入城,见遍地死尸,全是百姓,地上墙上全是鲜血,有的脖腔子还在突突地冒红泡。祖大寿胸腔子都要绷炸了,便直奔原永平乡官、叛将白养粹家,进门见白养粹已自刎而死,气无处出,拔刀砍死养粹老母,再逮屈节投敌的永平粮道陈此心、乡绅郭巩。此时谢尚政亦押着纥葛木等被俘金将和明叛将马思恭、贾维钥、吕及第等十一人来到,孙承宗遂命谢尚政军押着这一群人先期归京,献俘阙下。 册封太子 辰时整,百官列队进入午门,金吾卫列于午门外东西两侧,皇极门外两侧遍张旗仗,拱卫司陈仪仗于丹陛东西,陈车辂于文武楼之南,典牧官陈仗马于车辂之南,陈虎豹于皇极门外,和声郎置乐队于丹墀之南。丹墀之东设册宝亭一座,高一尺,宽两尺,亭中放置册、宝盝匣各一,内官八人立于册宝亭之东,宣旨官立于丹陛东北,赞礼官两人立于丹陛下,知班两人立于丹墀两侧,纠仪官两人立于知班之北,俱东西相向。五品以下官员皇极殿外分班而立,五品以上官员鱼贯而入皇极殿,见御座前安放了香案,大殿正中,并排安放着诏书案、册案、宝案。 文武官员按位相向站好,外使、僧道、耆老等进殿,在纠仪官引导下立于文官之后。随后,典仪各官再鱼贯而入,安放诏书、册、宝,然后归位。授册宝官立于东,西向;读册官立于授册宝官之北,西向;捧册宝官立于读册官之南,西向;受册宝官两人立于西,东向;承旨官立于西,东向;文武百官按班次排列于午门外,文官面西,武官面东,侍立于文官之南,负责宫廷事务的文官及负责保卫的武官按规定位置站立。殿中,安放就绪,内使监官负责守护。 崇祯身着十二团龙衮服,出建极殿,乘舆至皇极殿,尚宝卿捧皇帝玺印在前导引圣驾,至崇祯升上御座。 赞礼管高喊“起奏嘉平之章”,鼓乐齐鸣,周皇后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织金云龙礼服,怀抱慈烺,由四名引导官引导入殿前丹陛拜位。赞礼官上前立于皇后两侧,高喊一声“鞠躬!” 周后放下慈烺,附耳低声道:“给父皇鞠躬。”便揽着他的腰、按着他的头躬下去。刚抬起身,承旨官走出大殿,又一声喊“有旨!”赞礼官喊“跪!”周后又附耳道:“给父皇下跪。”又揽住他的腰,去弯他的膝盖。一岁的孩子哪懂这些规矩,扑棱就站起来,周后又去弯,他扑棱又站起来。还没折腾完,就听宣旨官道“册长子朱慈烺为皇太子!”赞礼官又呼“皇太子再拜!”周后又如前按着慈烺做一遍。 赞礼官道“平身。”周后才将慈烺抱起。 赞礼官又道“行册礼!”引礼官引着周后由殿东门进入殿内,内赞官接引周后至御座前拜位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1 ,内赞官唱“跪!” 周后放下慈烺,按着他跪下去。捧册宝官于案前跪捧册,授予读册官,内赞官唱“读册!”读册官跪着宣读册书,完毕,以册授予李标;李标以册跪授慈烺,慈烺一把夺过就撕,周后连忙抢过交与身旁的受册宝官。然后随着赞引官的唱令,周后又按着慈烺演一通俯伏、平身,这才抱起慈烺,以捧册宝官前导,出了大殿,捧册宝官将册、宝置于册宝亭盝匣中。赞引官又一通唱,周后又按着慈烺在丹陛下行四拜礼。东宫内官捧册宝亭在前引导,周后抱着慈烺,百官随后,在仪仗鼓吹下走出皇极门。第二天,周后又抱着慈烺拜谒宗庙,一路铺张自不待言。 百姓遮途蔽道,争睹未来天子仪容。 崇祯心情舒展,周后累个半死,慈烺玩得开心。 第九章 崇祯问大臣:你们谁是小人,谁是君子? 总兵登岛 这厢送走袁崇焕的亲信谢尚政一队人,那厢又来了一队兵。领兵的是孙承宗旧属,就是那个京师被围期间质问袁崇焕的周文郁,见面未及寒暄,周文郁便问孙承宗:“大人,黄总兵可在滦州?” “黄龙?在,你是来找他的?” “是,东江出事了!” 孙承宗心头一紧,东江出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怎回事?” “刘兴治反了!” “刘兴治是什么人?” “刘兴治是刘兴祚之弟。” “刘兴祚又是谁?” 刘兴祚是辽东人,万历三十三年少年刘兴祚被女真掠去。刘兴祚聪明伶俐,且才干出众,深得努尔哈赤器重,因功升至副总兵,还被努尔哈赤招为女婿,受命管辖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四卫之地,成为金军中最显赫的汉官。但随着年龄增长,渐生羞耻之心,萌生归明之想,暗中通书登莱巡抚袁可立,被努尔哈赤察觉,降为参将。崇祯元年九月,皇太极派和硕贝勒莽古尔泰、贝勒济尔哈朗、刘兴祚率两万大军进攻东江,兴祚阵上投诚,遂向毛文龙献计,约其弟萨尔浒城中的刘兴治为内应,里应外合,一举破城。其时孙承宗被褫职归里,所以不知。 周文郁略作介绍,又道:“袁崇焕斩毛文龙后,将东江分为四协,后又改为两协,令陈继盛领东协,刘兴祚摄西协。金人犯境期间,兴祚为牵制敌兵力,领兵偷袭金、复,不幸阵亡。 “刘兴治与刘兴祚大不同,此人凶狡好乱,早与继盛不协。他借为刘兴祚治丧为名,待出殡日,诸将都去吊唁,继盛也去了,他竟将陈继盛杀了!共杀了二十多人!又伪为岛中商民上疏朝廷,令他镇东江。 “举朝大骇,皇上降旨诘问,结果这小子放舟长山岛,大肆杀掠!梁廷栋、孙元化荐黄总兵镇东江,卑职是来宣旨的。” 孙承宗立刻意识到事态已十分严重,东江已被刘兴治一统在手,若不从他,他投了建州,那这本来对鞑子大有牵制作用的东江就反过来对宁锦构成了直接威胁。若从了他,不仅朝廷颜面大失,而且又是一个毛文龙,甚至有过之。若弹压他,他身居岛中,东江兵又惯水战,毫无取胜把握,失了手,则再难制他。“既是宣旨,为何带这么多兵?” “征伐刘兴治。” “征伐?就这点儿兵?东江可是四万兵马呀!” “圣上当然知道,朝廷是鞭长莫及呀,这是新任兵部尚书梁大人的主意,不过是想震慑一下罢了。” “梁大人?哪个梁大人?” “梁廷栋大人。” “他主兵部了?” “是。” 孙承宗捋了半天灰白的长髯:“你打算怎么办?” 周文郁摇摇头道:“不知道。” “好,你先休息一下,吃了午饭再走。”孙承宗传下话去,多造饭,款待龙武军。吃饭时,孙承宗已想好,两杯酒下肚,道:“文郁,你说,袁崇焕斩毛文龙,为何不将毛文龙召到宁远,而要孤身入岛,在毛家军中擒杀毛文龙?” 周文郁停了筷子想了想:“一是怕他警觉,或不来,或提兵来见,那就不免一场恶战。二是不能服众,东江将乱。” 孙承宗点头:“不错。元素杀毛文龙,失之严苛,但只身入岛,当着毛家军的面杀毛文龙,则是他的好手段,与你此行颇有相似之处。” 周文郁大惊,手一哆嗦,掉了筷子:“大人是说,卑职也应只身入岛,杀了刘兴治?” 孙承宗笑了,摇摇头,给他换了一副筷子:“那事只有元素干得,别人干不得。一是他在辽东军中威望无人可及,官兵皆畏服。二是毛文龙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你此去就不同了,人家可是严阵以待呀!我是说,你此行,只能劝谕,不能刀兵相见。” 周文郁明白了:“请大人指教,卑职该如何行事?” “孤身前往,晓以利害,喻以大义。” 谢尚政被带进梁府,延入客厅,兵部尚书梁廷栋已在等候,谢尚政忙行参拜礼:“卑职参见尚书大人。”梁廷栋笑容可掬道:“不必拘礼,请坐请坐。”说着亲手斟上茶送过来。 谢尚政受宠若惊,赶忙起身道谢。 梁廷栋压压手示意他坐下:“知道本部院请你来,所为何事么?” “可是为督师之事?” “也是也不是。首先是为你。” “为我?”谢尚政吃一惊。 “不错,祖大寿、何可纲背君违命,率部出关,你谢尚政就没走,识得大体,顾得大局。本部院保荐你为副总兵,可是圣上没照准。” 谢尚政心头先是一喜,继而一冷,起身道谢:“谢大人栽培。卑职不过一名参将,怎能骤升副总兵?” “你夺回遵化城,是大功一件,怎不能升?不是这个缘故,”梁廷栋声音忽然变冷,“你犯有一条大罪!” “啊?” “毛文龙就是你杀的!” 谢尚政腿哆嗦了:“那是督师事先布置的,卑职怎敢违命?” “什么督师,他连命都保不住了。” “啊?皇上要杀袁督师?” “对,而且是满门抄斩!这是钦定逆案,你想还有翻身的日子么?你是袁崇焕的心腹,又是杀毛文龙的主凶,慢说升任副总兵,你想想逃得过此劫么?” 谢尚政冷汗湿透了内衣,单膝下跪道:“大人既然召卑职来,必是可以救卑职,请大人教我。” 梁廷栋双手扶住谢尚政,说道:“起来起来,通天大案,谁能救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请大人指教。” 梁廷栋遛开来:“袁崇焕勾连北虏,私订合约,引敌西来,桩桩件件,你必了解内情。知情不举,罪上加罪。”谢尚政五内如煎,不敢应也不敢拒。梁廷栋看出他内心已是摇摆,又道,“如果你照实说出,本部院保举你为福建总兵!回去好好想想吧。送客!” 一艘在皮岛海面上游弋的苍山铁看见从西南海面开来一艘大海苍,立刻返回皮岛,报告了刘兴治。 刘兴治琢磨,如是围剿,为何只来一艘船?如不是围剿,为何是艘大兵舰?不管怎样,先布置了再说。于是调兵遣将,封锁全岛,然后亲临泊口,等大海苍靠近,刘兴治之弟刘兴贤喊话:“来者何人?” 船上回答:“龙武军副总兵周文郁周大人,来见刘将军。” “有多少人?” “只周大人一人登岸。” “一人登岸?”刘兴治明白了,来者或是奉旨招抚,或是来当说客,但毕竟心存疑忌,对刘兴贤道,“既然一人登岸,叫他们停船,不许进泊湾,派一艘苍山铁去接。” 刘兴贤大声重复了刘兴治的话,大海苍果然停住。苍山铁迅速靠近,刘兴治远远看见果然只有一人上了小舴艋,便折身返回大营。不一会儿,刘兴贤带进来一人,着常服,狮子补,刘兴治坐着不动,也不说话,眼睛死盯着来人。周文郁先是四处打量,看了个遍,看够了,才把眼光落到刘兴治身上。 见那刘兴治,一脸横丝肉,两膀腱子筋,颌下一部焦黄钢髯炸着。两人对视良久,周文郁先开口道:“刘将军历来是如此待客么?” 刘兴治冷笑一声:“不请自来,算得客人么?” “我是来救你的,不是贵客么?” 这话让刘兴治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这不是来招抚的,是来唬人的,遂放声狂笑:“救我?娘老子的,我看你是想学袁崇焕!你别瞎眼,老子可不是毛文龙!” “当然不是,我比袁崇焕差得远,你也比毛文龙差得远。毛文龙将残兵败将搜罗岛上,白手立业,从小到大,大小战功无数,建奴都言‘毛文龙之患,当速灭耳!文龙一日不灭,则奸叛一日不息,良民一日不宁!’文龙将东江整治得铁板一块,除了袁崇焕,谁能敲碎它?你却把东江搞得大乱,对敌,已构不成威胁,对朝廷,以杀戮百姓相要挟,上负天恩,下愧黎民,迹近反叛!” 刘兴治一拍案子,怒道:“反叛?毛文龙要不叛,袁崇焕能杀他么?可要没有袁崇焕,朝廷又能怎着他?不照样月月供着粮米?毛文龙是大意失荆州,栽在袁崇焕手里了。要是袁崇焕现在来,我叫他有来无回!”说着把胳膊肘架到桌沿儿上,身子前探,“你也一样,”又向后一靠,“谁也休想动我东江!” 周文郁龇龇牙,摇摇头道:“唉,东江的弟兄们可怜呐,要随你一起被捣为齑粉了!” 刘兴治把案子拍得山响,咆哮道:“妈拉巴子好个狂徒,想学那袁崇焕,虎窝子里捋虎须子,老子先把你碾成齑粉!你不就是想博个青史留名么?老子成全你。来人!把这位总兵大人捆成粽子,扔海里喂乌龟王八!” 周文郁双手一扬:“不必,我自己走进海里喂王八。不过,临走前告诉将军一个消息:数日之内,十万大军跨海东渡,直扑海岛,统兵的是孙承宗大人。将军想想,可是孙阁老的对手?”说完转身向外走。 “慢着!”刘兴治起身走到周文郁身边,半信半疑道,“你是说,皇上下旨了?” 周文郁缓缓点头,背起手溜达:“皇太极已撤兵,各路勤王兵聚集京、山一线。圣上已下决心,决不许再弄出第二个不听节制、目无朝廷的毛文龙!十万大军分从山海关、天津卫、莱州湾齐发,从三面包围诸岛,各大舰装有刚刚运抵京城的红夷大将军。孙大人刚刚收复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金人凭城固守,尚不是孙大人对手,东江兵虽惯水战,但总兵力不过四万,将军细思,到底动得动不得你东江?” 刘兴治歪着头想了想,嘿嘿笑起来:“你把老子当娃唬啊?既是有旨征伐,总兵大人怎敢背旨来劝老子?” “所以我说我是来救你。实话与你说,本镇是孙大人先锋,是奉孙大人令,先礼后兵。本镇也想一会刘将军,不过本镇是为东江兵民计。将军再想想,以毛家军的忠心,尚不敢动只带二百人闯岛的袁崇焕,将军可有毛文龙的手段?这东江兵真个会为你一人卖死命?你诱杀了陈继盛,能保东协兵不反水?我怕将军只能葬身海底了!” 还真不能不掂量了,第一,兵力悬殊;第二,红夷大炮厉害;第三,莱州、烟台、威海的山东兵也惯海战;第四,无论是谋略还是布阵,自己都不是孙承宗的对手;第五,自己诱杀了陈继盛,对东协兵还真没底。真要硬抗到底,怕是喂王八的就是自己了。可是放出的箭哪有回头的?现在认输,不但颜面丧尽,谁还心服?这刚抢到的椅子恐怕也得被掀到海里去。刘兴治坐回案后,心中反复权衡,口气就软了下来:“既如此,大人要我怎样?” “第一,抚恤百姓,停止杀掠;第二,上疏引罪,孙大人自会旁助;第三,袭扰金军,牵制敌兵力,将功折罪。有此三条,圣上自然网开一面。如有大功在身,说不定真实授你个协统。” “协统?为何不实授我总兵?” “朝廷已命黄龙黄大人为东江总兵,不日到任。” “黄龙?就是那个锦州参将?” “黄大人随孙大人复滦州,功第一,迁副总兵,进秩三等,为都督佥事,现在又迁总兵官了。” 刘兴治鼻子里“哼”一声,正闷声不言,忽听几声枪响,两人都愣住了。周文郁心头“突”的一跳,他知道东江军没有火炮火枪,这动静只能是自己带来的人弄出来的。 刘兴治盯住周文郁,向外喊道:“来人,去看看谁打枪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2 ,想干啥?”不大功夫刘兴贤一头闯了进来:“二哥,大海苍向咱弟兄放枪了!”刘兴治噌地蹿起,一只脚向椅子上使劲一蹾,一只胳膊架在大腿上,身子前倾,脑袋逼近周文郁:“周大人,你给咱爷们儿下套!” 刘兴贤的话也让周文郁大失颜色,费了牛劲才把这小子唬住,怎么又斜岔里出事!周文郁毕竟是孙承宗老部下,百战之身,很快镇定住:“刘将军,本镇只带来几十人,不过是桨手舵手,怎敢无端向皮岛几千兵将起衅?还是问问你的部将吧!” “你去,”刘兴治对刘兴贤道,“密切注意西南、东南海面,发现舰船立刻报我,各营上船!”刘兴贤答应一声转身就跑。 刘兴治瞄了眼周文郁:“走,看看去。”说完向身后使个眼色,大步前走,立刻上来三个大汉,逼住周文郁。周文郁看也不看,起身走出,三人紧跟其后。来到泊口一看,周文郁身子都凉了,自己的座舰已驶到离岸边不过十几丈远,船头上十几支佛郎机铳瞄着岸上的东江兵。刘兴治大怒,大叫道:“围上它,它再敢放枪,就凿沉它!”三个大汉闻言,窜上前一把扭住周文郁两臂。栈桥两边十几只小舴艋一齐窜出,围向大海苍。刘兴治颊上横肉突起:“欺人太甚了!几支破铳就敢大打出手!孙承宗算个鸟,不就是鱼死网破吗?好,”他转过身,看着周文郁,眼眯成缝道,“你敢蒙老子,今儿个老子就先演一出杀将祭旗!” 周文郁眼见情势一触即发,豁出去了:“本镇寸铁未带,刘将军却如临大敌,叫三名军弁挟住本镇,可见是胆虚了!” “嘿嘿,你是非激老子杀你不可!老子就先沉了你!放开他,让他自己跳下去!” 周文郁活动一下双肩:“刘将军,你是个急性子,躁脾气,不问清情由,就认定是本镇座舰开衅?” “这还用问?一只大海苍能载三四百人呢,又有枪有炮。”说着握拳一擂大腿,“哼,皇上如此逼东江,就不怕东江投了鞑子?” “将军若不信,可上船去察看。皇上未逼东江,而是逼你刘将军。将军本就是金将归明,不就是不甘为异族之奴,为千夫所指,留千古骂名吗?难道如今又想复叛?” “复叛又怎着?努尔哈赤待我兄弟天高地厚,归了大明才给我哥个协统,毛文龙、袁崇焕都始终未信我哥俩,老子谁也不伺候了!” 周文郁把手向后横着一划:“皇上相信东江不会投鞑子,他们都是炎黄子孙,伏羲后人,承秦汉衣钵,习唐宋风俗,江南有他们的父母需要赡养,中原有他们的兄弟牵肠挂肚,一念之差,此生再难见爷娘故土!以上国臣民之身屈膝于下国蛮陌之地,人所不齿,又有何面目再见爷娘故土?本镇想,将军也不会甘为异族之奴,为千夫所指,留千古骂名吧?”这番话捅了刘兴治嗓子眼儿,他本一心想的是东江称王,他人是何肚肠他还真没想过,不由低头沉思。周文郁看出他已心动,再逼一步,“本镇这一跳,你可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刘家一族,再搭上妻室儿女,死无噍类了!” 刘兴治背手溜达开,正此时,听得舰上有人高喊:“岸上可是周大人?”周文郁抬手挥一挥,叫道:“本镇与刘将军在此,不得放枪!” 舰上又喊:“可有事?” 周文郁又抬手摆一摆:“刚才为何放枪?” “东江兵说大人是自送死来,卑职以为大人被扣,故欲一搏。” 周文郁用力一挥手:“退回原处!”只见十几支佛郎机铳缩了回去,大舰开始徐徐后退。 周文郁向刘兴治道:“将军可听清了,衅起谁手?”刘兴治走到周文郁面前,挺胸凸肚,抱拳齐颌道:“大人是条汉子!还有什么话,咱们酒桌上说。”说罢转身吩咐,“摆酒,为总兵大人接风!” 侍郎讽君 刚被复起的右中允黄道周是复官后第一次进文华殿,随日讲官周延儒、文震孟向皇上行礼毕赐坐后,黄道周抬眼观瞧,见御案两侧多了两扇屏风,左面绘的是历代明君贤臣图,右面的是一笔正楷《正心诚意箴》,案头上左边放的是摞起老高的奏札,右边放的,从书脊上可以看出是《资治通鉴》《通鉴纲目》《大学衍义》《大学衍义补》《贞观政要》《皇明祖训》《帝鉴图说》等书,不由感叹,当今圣上与先帝天启大不同了。 崇祯先开言:“石斋先生是哪年中试的?” 黄道周听皇上称他别号,忙起立道:“臣不敢当陛下称呼。臣是天启二年进士,授编修,任经筵展书官。” 崇祯道:“先生请坐。朕听说先生是因经筵时不膝行,而被魏忠贤罢斥的?” 黄道周答了一声“是”,然后坐了下来。 “朕知道先生精天文历数皇极诸书,据说所著《易象正》《三易洞玑》《太函经》,学者穷年不能通?” 黄道周道:“臣所著歪章,是臣用以推验治乱,以验《易经》,本是自己用的。” 崇祯对三人道:“石斋先生是治易大家,朕将他请来,以备咨询。”再转向黄道周,“请问先生,儒、释、道三教已并存千年,三教教义是相容的,还是相斥的?” “回陛下,依臣看,是相补的。” “噢?请先生详析之。” “儒家以人为本,明人伦,即‘仁者爱人’;倡秩序,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道德,即‘克己复礼’,这样的人即是君子。修身养性,守君子之德,日三省吾身,即为圣人。 “道家以天地为本,天地为真,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倡教超越自身,去奢去泰,营魄抱一,致虚守静,沐阴浴阳,和光同尘,清静无为,委运任化,乘乎天钧,全性葆真,托命大道,养生尽年,在宥天下,返璞归真。 “佛家非中土之源,本无所本,认为世俗即悲苦,执著即烦恼,万法归宗,因缘幻化,全由心性而生,因此是空。解脱之法,便是修炼。持守戒律,收束言行;由戒入定,坐禅收心,心住一境,杂念不起;由定生慧,精研三藏,觉悟佛理,由染入净,达到涅槃。 “儒家厚德载物,道家乐天安命,佛家慈悲为怀,一个人有这三种德性,便是圣人了,所以臣说相补。” “朕似有些明白了,只是道家玄虚。” “陛下说的是。老子说,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博之不得,此三者不可致诘。’‘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庄子?大宗师》也说,‘夫道,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授,可得而不可见。’所谓大道无形,大音稀声,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智若愚。” “真是宏阔之论!”崇祯一击掌,“先生真是深机洞达啊!”停了一下又道,“《老子》为何又叫《道德经》?” “《老子》在汉以后又被称为《道德经》。韩非说德是‘道之功’,陆德明说德是‘道之用’,苏辙说德是‘道之见’。《老子》说,‘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遵道而贵德。’是说‘道’化生万物,‘德’赋予万物本性,故才能生生不息。所以遵道必重德。” 崇祯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大学》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性’、‘道’、‘教’该做何解?” “以臣理解,‘性’乃天地之在,万物之本相。《庄子?庚桑楚》说,‘性者,生之质也。’” 崇祯插一句道:“所以说‘食色,性也’?” “不错,无食无以续命,无色无以延后。” “嗯,先生接着讲。” “‘道’指天地运化、万物成毁各有一定之规,非所能强为。《老子?则阳》说,‘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杀,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相成,穷则反,终则始’。‘教’就是理,是圣人对‘道’的开悟,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总成一理,形之文章,启于后人。” 崇祯再问佛:“佛家为何分成若干门派?” “晋以后,佛教在中土渐成宗派。小乘佛教有俱舍、成实二宗,大乘佛教有法性、法相、法华、华严、净土、禅、律、密等门派。法华止观法门,华严注重玄理,净土唯识名相,禅宗开悟心法,法门殊途,其理归一。其实道家也有老庄、稷下、黄老、魏晋玄学之分的。” 崇祯这才转向另三人:“这些才是大家之言啊!朕自小所读之书都是儒家典籍,”然后指着文震孟转向黄道周,“他们给朕讲的也都是治国之术,经济之道,所以朕对佛、道知之甚少。” “老子也讲了治国之术啊。” “所谓‘无为而治’?”崇祯轻摇摇头。 黄道周看出了崇祯的不以为然:“老子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治大国若烹小鲜’。班固说《老子》‘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术也。’老子这些话,并不是要人君不理国,不问事,而是要人君师法自然。有枉才有直,有洼才有盈,有失才有得,有弊才有新,福祸相倚,相反相成,柔能克刚,物壮则老,所以,‘无为而无不为’,‘为无为,则无不治’。” 崇祯点点头,换了话题:“唉,己巳之变[1],日讲停了四个多月,今日恢复,恍如隔世啊。” “全赖列祖列宗庇佑、圣上天纵英明、措置有方,才能安然退敌。”周延儒道。 文震孟对这种既不符事实又无内容的阿奉大不以为然,白了他一眼:“安然退敌?是安然退敌么?” 周延儒不想惹这个敢叫皇上把腿放下来的家伙,就没接茬。崇祯摆摆手:“今日不谈这个,”转向文震孟道,“先生今天讲哪一章?” 文震孟想这才算是开讲,答道:“臣先讲《君使臣以礼》。” “《君使臣以礼》?”崇祯偏头看向文震孟,沉吟道,“先生是有所指吧?” “是,臣正是指己巳之变。”文震孟刚方贞介,他的直讲在朝臣中是出了名的,天启二年正是因给熹宗上《勤政进学疏》才遭贬的,“敌骑内犯,臣知道圣心焦劳,但身为国主,综合事功应挈纲领,用刑过严,则君臣猜疑便起,不但于事无补,而且变数难测,故应培养士气,推心感人,辨贤奸而后定用舍。” 周延儒想这老小子真是死不悔改,居然当面教训起皇上了,这位皇上是惹得的么?必要恼了,就拿眼斜崇祯,等着他发作。可崇祯没动怒,反而笑道:“朕记得先生曾讲,管子言兵,‘主不足畏,则战难胜也’,不就是说的上要让下畏服么?” 文震孟目光如电,说道:“不错,下畏服上,才能听命拼死。但为上者命将出师,必有定算。朝令夕改,功罪不审,赏罚不明,则为下者畏而不服,又怎会尽忠职守?所以《管仲器小》还有一句:‘德必当其位,功必当其禄’,臣再加一句:刑必当其罪。” 崇祯心里明白,“为下者畏而不服”说的是祖大寿,“功罪不审,赏罚不明”指的是袁崇焕事,脸色便有些不悦了。如何处置袁崇焕他还没拿定主意,其中的原因乃是私心,不便向臣下明说:“先生真是辩才无碍。说到管子言兵,朕想起昨日刘应遇的折子,说败贼于汉阴、汉南,汉中贼情是不是缓解了?” “是,”周延儒道,好话可以尽说,“商洛兵备刘应遇已击毙王二,追斩王大梁。” 崇祯颜色和缓下来,停了半晌,道:“梅之焕罢斥,朕看就让这个刘应遇接替甘肃巡抚如何?” “陛下慧眼识人。”周延儒道。 崇祯又转向文震孟,接着刚才的话头:“先生说得不错,《子语鲁太师乐》中有云,一曲音乐,一音杂,则众音皆乱。一小人进,则众君子皆废。” “是。愿陛下慧眼识君子,左右皆君子。” “那么,如何是君子,如何是小人?” 文震孟慨然道:“视国如家,除凶雪耻,是君子;分门别户,呼朋引类,是小人。” “不错,朋党就是小人!那么又如何才能识得小人呢?” “识深而心正,则谄谗不进。《五子之歌》说,识精明,则环而伺者无所售其欺,心纯一,则巧于中者无所投其隙。” “微言大义,诛心之论。”崇祯忽然抬头问,“你们说这朝中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大臣们太了解自己这位皇上了,如果直说出来,就有“呼朋引类,排斥异己”的结党之嫌了。周延儒略一思索,说道:“陛下,御史田唯嘉疏荐杨维垣、贾继春,通政使张光岳疏荐霍维华,陛下阅了么?”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3 杨维垣、贾继春、霍维华都曾是阉党,后见阉党渐失宠,又首先攻阉党。崇祯想了想,点点头,道:“文起,你说呢?” 文震孟可不喜欢这种春秋手法:“陛下,吕纯如上疏为自己讼冤,诡辩未曾颂美过逆贤,图翻逆案。是否颂美逆贤可以不论,其时未有颂美之词者几何?但其构陷故吏部员外郎周顺昌,则是铁案。吕纯如投身逆珰,顺昌讼言攻之,吕纯如遂与李永贞等构成李实之疏,至顺昌榜死狱中!其时惨死诸臣,号为彻骨之清、公忠亮直、人人心服者,顺昌为第一人。吕纯如胆敢上疏求雪,变天下之是非,摇圣上之斧钺,乃是吏部尚书王永光为之奥援!” 崇祯很吃惊:“王永光?你是说王永光?难道王永光也是阉党?” “王永光是凡其无法笼络者均摈之,如才名素著物望咸归之陈士奇,十年冷署之潘有功,均以猜疑见弃,而迨人情汹汹,众议沸腾。六卿之长,犹蒙圣上眷注,而假窃威福,蒙蔽圣聪,擅行私意,为害尤大。所以《甘誓》说,战胜攻取,非独左右之共命,尤在六卿之得人。用舍不淆于仓卒,则国是定而王灵畅,威福不假于信任,则神气振而敌忾扬。” “王永光既如此恶劣,为何从未见弹章?” “王永光为六卿之首,且机深计巧,投无不中,又是三朝老臣,举朝震畏,莫敢讼言,何况今日廷臣多出其门下。” 崇祯“嗤”了一声,心说“人情汹汹,众议沸腾”和“举朝震畏,莫敢讼言”岂不大相矛盾,心中就不信了,便转向周延儒问道:“那么君子呢?” 周延儒脱口接上:“张凤翔、乔允升、胡世赏论罪当死,不过毕竟还不是小人。” 崇祯默然片刻:“朕懂你的意思了。”顿了一下又道,“玉绳,己巳之变前你曾讲到《子罕言》,说夫子罕言‘仁’。朕不明白,《论语》中夫子论仁,如欲立欲达,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等等,言‘仁’尽多,如何说罕言?” 周延儒道:“仁者性也,这‘性’与‘天道’都是言不能尽意的,是不可得闻之意,故说罕言。” 崇祯眨眨眼,摇摇头道:“你是说,这‘仁’、‘性’和‘天道’连夫子都说不透?” “圣人未尝不言仁,只是弟子悟性不同。悟者以为言,不悟者以为罕言。” 崇祯把眼看黄道周,黄道周点点头,崇祯也点点头:“一日克复,天下归仁,便是修己以安百姓的意思。” 黄道周道:“圣见明彻。帝王学问,总只是明德新民。” 文震孟接上道:“明明德于天下,便是天下归仁。” 崇祯频频点头,笑道:“真是圣人学问,要言不烦呢。” 文震孟笑道:“陛下学问日精,臣等无用了。” 崇祯摇摇头:“先生们论仁诸说,深当朕心。朕幼而失学,长而无闻,是从讲筵启沃中才略知一二的。先生们的责任,就是授业解惑。但治理天下,不是靠朕一人,而是君臣一体,共担国事。不过,朕一直在想,科举考试以《四书》、《五经》为题固然不错,但‘八股’作文流于形式,真于选才有用么?文起,科举创于隋,盛于唐,也是以八股取士么?” 文震孟道:“回陛下,不是。隋初以秀才、明经等科选拔官吏,但尚不成定式。唐代科举考试分制科和常科,制科主要应试对策,是对时政提出看法和建议,科目繁多,有直言极谏、贤良方正、博学宏词、才堪经邦、武足安边等科。应制科及第,高者授以官职,其次仅给出身。唐代制科尽管由皇帝亲自主持,但在士子眼中,往往视为非正途出身,常科才是正途出身。常科的科名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算等五十多种。在所设科目中应试进士、明经的人最多,其中又以进士科最为人崇慕,唐朝宰相亦多是进士出身。进士科以考时务策为主,也考帖经和杂文。玄宗以后,又把诗赋定为必考项目。” “什么是帖经、杂文?” “帖经是把经书某页前后两边遮盖,中间只留一行,再用纸把这一行中的三个字贴住,让举子把被贴住的三个字写出来。杂文是指箴、铭等文体。” “如此才能选出贤良。”崇祯沉思有时,道,“你们说,以后乡、会、殿试,只考时论如何?” “陛下,”黄道周道,“八股取士,乃是太祖所定。况且,我朝二百六十年来,士子所背不出《四书》、《五经》,张口就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笔即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陛下所说时论,当今学子怕是无人能作了。” 崇祯脸色晦暗下来,半晌才道:“大比之期在几时?” “会试在十二月,殿试在明年二月。”周延儒答。 “好,大比之年了,但愿群贤毕至,尽入彀中。玉绳,会试殿试,就由你和何如宠为考试官,为朕尽心择选天下才。”周延儒心中大喜,跪倒谢恩。“起来吧。”崇祯转向文震孟道,“还有,四个月前曾讲《祭伯传》,朕当晚就翻了一下,见‘宰咺’一章未讲。此一章正见当时朝政失宜,所以当讲。” 周延儒不失时机道:“陛下真不世之英主!” 崇祯沉默一会儿:“王承恩,将田唯嘉、张光岳的折子拣出来。” 王承恩忙将两份折子捡出展开铺好,崇祯提笔批道:“逆案奉旨方新,居然荐用,成何政体!”掷了笔,又唤王承恩,“传旨,张凤翔、乔允升减死戍边,胡世赏赎杖为民。”又转向周延儒,“王廷试也已罢斥,方大任以病乞休,廷议又要添置山永巡抚,廷臣举荐中,朕以为四川副使刘可训、前屯兵备孙元化、兵部司务邱禾嘉可任。刘应遇巡抚甘肃,刘可训巡抚顺天,孙元化巡抚登莱,邱禾嘉巡抚山永是不是妥当一些?”虽说是问句,但皇上都安排定了,谁还能说别的? [1]崇祯二年为农历己巳年,这一年皇太极率十万大军绕道袭京,震动朝野。 第十章 袁崇焕“通敌”被定罪 拯救袁家 阿敏败回沈阳,皇太极表面上怒不可遏,其实心中十分高兴,这本来就是他为阿敏设下的一个陷阱。在他看来,这次进击中原所以能够直捣北京,是因为明廷毫无防备,所以行动迟缓,兵不堪战。 但尽管如此,皇太极也看到明廷敢战善战之兵决非袁崇焕一支。有此教训,明廷必加强武备。明廷兵力尚厚,山海关雷打不动,占住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并不能使大金开疆拓土,只能徒耗兵力钱粮。派阿敏接防四城,就是要除掉这个蔑视大汗、觊觎大宝的大贝勒,让他不是死于明军之手,就是死于他自己丧土失地的罪名。 阿敏兵抵沈阳城外,却见城门城头重兵把守,多尔衮立马城门,见阿敏走近,立掌止住,大声道:“皇上有旨,兵士入城归家,诸贝勒大臣、总兵官以下,备御以上一律城外候旨!”阿敏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士兵欢呼着蜂拥入城,身边只剩下图尔格等几十名军官。 多尔衮一挥手,几十人立刻被团团围住,多尔衮又喝道:“卸下佩刀!”众人立刻听令解下战刀交出,阿敏看看左右,亦是无法,也只好解下。多尔衮阴笑道:“大贝勒,现在可以进城面君了。”此时阿敏已是无可奈何,只得跟着进城。 阿敏等人被一直带进大政殿,见诸王公大臣都已在座,见他们进来,齐齐地看向他,个个表情凝木。与皇太极并排而坐的三张椅子上坐着代善和莽古尔泰,空着的一张椅子本来是他阿敏坐的,现在却只能低首站在下面了。 “跪下!”多尔衮大喝一声。声未落图尔格等人就跪下了,只有阿敏站着。 “大贝勒,你还不跪吗?”皇太极语调沉缓,却透着杀气。 阿敏一愣,三大贝勒是从来不跪皇太极的,但此时是戴罪之身,不敢强辩,便把眼看代善、莽古尔泰。代善、莽古尔泰素来不睦阿敏,但亦不想开大贝勒跪皇太极的先例,便不言语。 阿敏只好自己开口:“大贝勒‘不遽以臣礼待之,列坐左右,不令下坐’,可是大汗的金口玉言,为何要我下跪?” “朕要你跪,不是跪朕,而是跪天下。四城降民,为汉人来降者瞩目。爱养来降官民,是为日后夺明收取人心。你接防永平,尽屠降民,使汉人百姓更加仇我,以后攻城略地,汉人官民必拼死自卫,你是有意坏朕伐明大计!再有,明军围攻滦州三昼夜,你拥五旗行营兵及八旗护军坐守观望,只因那三旗精兵非你所属,便委敌而不顾,听其兵败城陷。”说到此,皇太极竟哽咽不能言,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不战而失永平,奔回时又不能妥善殿后,被马世龙穷追猛打,溃不成军,又折损数成。即便跪天下,能抵罪么?” “我要济尔哈朗与我同守永平,皇上为何不允?” “济尔哈朗与朕同征明京,大军回返后济尔哈朗又镇永平日久,他是你亲弟,你不但不念其劳苦,还对贝和齐、萨哈尔察说:‘我至永平,必留住济尔哈朗,若他不从,我就射死他!’贝和齐责你,你却说‘我自杀我弟,谁能奈何我?’你连亲弟都要杀,两蓝旗之外的六旗当然更不在你眼里,杀汉人自然更是儿戏。” “我杀汉民,只是因皇上攻明京数月不克而还,我不过是杀人泄愤而已。” “你是责朕劳民伤财,无功而返?” 多尔衮不耐烦了,大喊:“我大金痛击明军,直抵京师,扬威于朱明天子脚下,使那崇祯颜面失尽,怎是无功而返?皇上是不克而还,大贝勒,你是败绩而还,跪下吧!”大殿响起一片附和声浪。 此次战败,阿敏早知道回来不会有好果子吃,此时见已犯众怒,自己已是势单力孤,明白再顶下去后果堪忧了,回头看看一直跪着的图尔格等,就跪了下去。 “图尔格,”皇太极提高声音道,“大贝勒所行多悖,尔等为何不谏阻?” “回陛下,奴才等曾力谏,大贝勒不从,奴才等只能跟还。” “哼,贝勒若投敌国,尔等也随了去?”看图尔格等匍匐在地,皇太极转向众人道,“你们说,大贝勒阿敏该当何种处置?” “死罪。”代善道。 “对,应处死,家人罚为奴。”莽古尔泰道。 阿敏瞪大眼,看看代善,又看看莽古尔泰,再看看皇太极。 皇太极没看阿敏,叹口气:“大贝勒毕竟是朕堂兄啊。” “堂兄又怎么样?”多尔衮又嚷嚷起来,“叔父当年曾背太祖,出走黑扯木(地名),自立为国,大贝勒极力怂恿,追随左右,被追回后,若不是众兄弟说情,早被太祖处死了!后太祖感于兄弟情,又给了他大贝勒的名号。他不但不感恩戴德,还目无新皇,行事乖戾,屡违皇命……” “别说了,”皇太极抬手止住多尔衮,“大贝勒阿敏囚禁,两蓝旗军官一律免死复官。” 礼部尚书成基命急匆匆赶往兵部尚书孙承宗府第,虽然乘的是一顶凉轿,还是满身大汗,一则是天儿太热,二则是心急如焚,从里往外烧。赶到孙府,见门口跪着十几号人,看打扮都是知事、总旗等下级军官。成基命不等通报,就穿堂入室,直奔书房,见了孙承宗,草草问了礼,就道:“贵府外跪了许多人,怎回事?” 孙承宗摇摇头,叹口气道:“都是元素在京的旧属。自元素下狱八个月来,他们轮番来跪,愿以身代,赎出元素。” “为何跪到这里,不去跪三法司、刑部?” “去了还不是大棒撵了走,真要闹大了也就抓了去!是老夫劝他们不要去。” “明白了,既是元素旧属,也就是你孙老大人的旧属了,所以来求你转奏圣上。大人代奏了么?” 孙承宗再摇摇头,叹口气:“御史罗万涛为元素申辩,都被削职下狱,何况这些人,还不是白送了命?唉!老夫要他们进来,他们不进也不散,只是跪着。”说罢摆摆手,示意成基命坐下,送了送茶碗,“不说了。成大人亲履敝府,一定是有要紧事了?” “是,圣上刚在暖阁召见了辅臣,元素怕是没救了。” 孙承宗张开嘴合不拢,半天才道:“变卦了?圣上可是说过‘鞫问明白即着前去边塞立功’的话的。” “老大人,你可知道谢尚政?” “谢尚政?知道呀。” “是老大人、元素、梁廷栋的老部下,元素密友,元素曾说谢尚政是他结交的死士。就是这样一个元素以为可以以死相托的人,竟捏造伪据,将元素卖了!” 孙承宗瞪大眼:“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4 所以圣上变卦了?” 成基命点点头:“不止一个谢尚政,老大人先看看这个吧。”说着将一份折子顺桌面推到孙承宗面前。孙承宗拿起打开,是山东道御史史范的一份奏折,往下看,竟是弹劾钱龙锡的: 龙锡主张崇焕斩帅致兵,倡为和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秦桧莫过。其出都时以崇焕所畀重贿数万,转寄姻家,巧为营斡,致国法不伸。应命法司从实严讯,以查明龙锡私结边臣、擅权主款、蒙隐不举之罪。 孙承宗使劲儿一掼:“放她娘的狗屁!”想了想,抬头道,“史范是逆案中人,因职位微卑而未受牵涉。龙锡是定逆案之人。他是要将袁、钱定为逆案而翻旧案!”说着抖了抖折子,“圣上就信了?” “只一个温体仁就连上五疏,力主杀元素!温体仁圣眷正隆,怎能不信?”成基命袖中掏出卷轴递过去,孙承宗一看知道是圣旨,双手打开,双臂伸直,眼距字有一臂距离,这是眼睛有些花了,为了看真切的缘故——崇焕擅杀逞私,谋款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限刑部五日内具奏。龙锡职任辅弼,私结边臣,商嘱情谋,互谋不举,下廷臣会议其罪。 “既是廷臣议决,当有转圜余地。” “老大人啊,”成基命站起身,背着手溜达,“天心严谴,做臣子的如何回天?当今这位皇上可不比前代,不但说一不二,而且容不得臣子反对。如果硬要违背圣意,不但救不得袁、钱二位,自己也要搭进去。其实圣上早起了重处之心,圣上有圣上的难处啊。老大人想一想,高第、王之臣无能,毕竟边关未破,换了个能人袁崇焕,却被人家打到家里来了,圣上颜面何在?总得有人担这个责吧?谁?只有两个人,一是身为蓟辽督师的袁崇焕,一是任用袁崇焕的皇上。 “皇上是圣明天子,袁崇焕曾有大功,用他并没有错,错只在袁崇焕。再说,圣上果真担责承认错用了元素,元素又会是什么结果?左右都是一死。举荐元素的许誉卿、钱龙锡本就脱不了责,更何况元素的一切策划钱龙锡都知情且未报。”成基命站住,看住孙承宗,“此次京师之难,圣上痛彻肺腑,心中怨怒为人臣者应能体味。如果只追究袁、钱二人,就是皇恩浩荡了!” 这番话说得孙承宗哑口无言,端茶缓缓咂着,好一会儿才道:“是啊,只怕不只是钱、袁二人,原抱奇弹劾老韩爌被贬一秩,并不甘休,又再疏劾曹于汴,史范现在又把龙锡姻亲也扯进来了,像是有谋划啊!龙锡亲家是谁?” “锦衣卫左都督徐本高。” “徐本高?可是徐阶长孙的那个徐本高?” “是。徐本高已上疏否认,说钱龙锡以大学士致仕,皇上亲赐驰驿而归,恩礼优容,无疑无虑,又何必轻弃细软资财于他人呢?圣上朱批‘原参称系风闻,置不究’。可史范疏中并无‘风闻’二字,圣上心思不是不言自明吗?” 孙承宗沉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叹道:“徐阶可是一代名相啊,除严嵩而扶张居正,才有万历初年的海晏河清。神宗承位之初也是圣明之主啊!” 成基命听出了孙承宗的弦外之音,神宗初年在张居正的辅佐下也是睿智而勤政,可张居正一死,这位神宗皇帝就变糊涂了,还抄了张居正的家。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在大位还未坐稳、又无张居正这样的大臣辅助的局面下,就翦除了其权其恶都超过严嵩的魏忠贤,其智其勇又超过神宗,可他没有徐阶、张居正这类大臣的辅助,又年轻,办糊涂事就难免,你们这帮辅臣就不能做个徐阶、张居正吗?成基命心说这崇祯可不是万历,他是有贤臣而不能用,就是徐阶、张居正在也没用。成基命来找孙承宗,就是想请他出面说句话,现在只有孙承宗的话皇上还能听进。孙承宗德高望重,不但以前累有战功,而且此次京师之战又立有大功,大败阿敏,收复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逼得阿敏开遵化北门逃回沈阳。孙承宗说句话,即便皇上不采纳,也绝不会迁怒于他。但想到外面跪着的那些人的请愿,孙承宗竟不敢转呈,而且把责任推到辅臣头上,就知道此行无果了,再想到韩爌更是德高望重,不照样卷铺盖?钱龙锡历事四朝,不照样倒霉?也就不再说话,抬手告辞。 成基命离了长安右门南面的中军都督府,就奔了兵部坐等梁廷栋。余大成见是成基命,立刻问:“结果如何?” 成基命掏出张纸推过去:“自己看吧。”余大成拿起抖开: 斩帅虽龙锡启端,而两书有‘处置慎重’语,意不在擅杀。致议和倡自崇焕,龙锡亦未之许。然军国大事,私有商度,不抗疏发奸,何所逃罪。 余大成二目圆睁,抖着纸道:“这就是你们议出的结果?”成基命不回答,余大成又问,“那给他二人定了什么罪?” “圣上命梁廷栋主持会审,众人意见不一,故尚未定罪。审后他将王永光、温体仁留下了,怕是由他三人商量出个结果了。”又等了一会儿,梁廷栋回来了,成基命迎上去,劈头就问:“袁崇焕定何罪?” “原来是成大人。”梁廷栋作个揖,转身进里屋,“一谋逆欺君,二擅主和议,三纵敌误国。” “梁廷栋,你明明知道这都是莫须有!” 梁廷栋冷冷一笑:“擅杀毛文龙是莫须有么?这可都是圣上的金口玉言。” “……处何刑?” “夷三族。” 成基命闻听怒火攻心,一拍案角,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是公报私仇!” “大人这叫什么话?下官主持袁案会审,可是皇命!” “本阁部正要禀报圣上,你曾在辽东与袁崇焕共事,妒其能,忌其权,而不相协。借主持会审之机,假天命而行私,是欺君之罪!” 粱廷栋也一拍案角站起身,怒目而视道:“成大人,你不要信口雌黄!王大人、温大人都是会审之人,也与袁崇焕有隙吗?” “就是你三人从中主持其事!王永光,谁不知道他是东林死敌?天启初年就因排斥东林被论劾而辞职,后被魏忠贤起用为南京兵部尚书,后又因纳贿事发再遭纠弹罢官,所以定逆案时他不在名单之内。文震孟早说过,群小合谋,必欲借边才以翻案。王永光非杀袁崇焕不可,正是为了翻逆案!文震孟有先见。温体仁是毛文龙的同乡,朝廷发给毛文龙的饷银,半数不曾出京!贿赂公行,谁人不知?” “你是指温大人收受了毛文龙的公银?” “天知地知自己知!” “成大人,王大人曾助钱谦益等东林党人入内阁,并为此与温大人闹翻,怎是阉党?” 成基命怒不可遏,冷笑道:“王永光以为皇上除阉党,必用东林,所以助钱谦益,为自己正名。现在怎样了?你三人议出的结果,他二人意见一致否?还闹翻吗?嗯?” 梁廷栋也冷冷一笑,道:“成大人,早有人弹劾大人‘密受线索,出脱罪督’、‘闭门高坐,巧为卸担’,大人还不收敛些么?” “哼,不就是张道浚、李逢甲么?都是逆案漏网之鱼!”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余大成听见里屋吵起来,忙进来相劝,“成大人言重了,梁大人为朝廷办案,又是如此大事,岂敢挟私?”然后看着梁廷栋,话头一转,“清兵围城,皇上震怒,所以要处置袁崇焕。不过,卑职在兵部当郎中这几年,已换了六任尚书,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袁崇焕是挂兵部尚书衔,你梁大人可是个实职的兵部尚书。袁崇焕固然不该杀毛文龙,但如果蓟门、京师无事,袁崇焕会有今日么?大人现在开了夷三族的先例,就要力保疆场无事,如果不能保边疆无事,就想想你自己的三族吧。” “说得好!哼!”成基命死命瞪了梁廷栋一眼,甩袖而去。余大成后脚跟了出来:“大人留步!”成基命回过身,余大成贴近成基命,小声道:“袁大人守土有功,有目共睹。三条罪名,唯一有据的就是擅杀毛文龙,去敌所忌。只要扳倒此条,袁大人就有救!” 成基命叹口气道:“说的虽是,但这是钦定,如何扳得倒?” 余大成前后左右看看,见无人,遂道:“嘉靖年,在徐阶主持下扳倒了大奸臣严嵩、严世蕃父子。但严世蕃工于心计,在狱中放出话,说‘别的事情我都不怕,但如说我害死沈炼、杨继盛,我父子就难逃一死。’这话传到三法司,三法司果然中计,以此定了他的主罪。徐阶看了案审后说道:‘这道奏章一上去,严公子就无罪释放了。因为杀沈杨二人,是皇上下的特旨,说沈杨二人杀错了,就是说皇上错了。皇上怎会错?结果当然是释放严嵩父子。’大人想想,袁大人杀了毛文龙后,皇上是怎做的?” 成基命点点头,手抚余大成的肩膀道:“好,本官拼死一争!” 庙堂议罪 乾清宫正殿里,崇祯手握程本直的抗疏转了半天了,转到了二更天,还是没拿定主意。 皇后数次催崇祯就寝,被他轰走了。程本直已三次赴朝堂为袁崇焕讼冤,要与袁崇焕同死,这抗疏崇祯也已看了数遍,越看心里越发颤。 抗疏先将“有谓其坐守辽东,任敌越蓟者;有谓其往札蓟州,纵敌入京者;有谓其散遣援兵,不令堵截者;有谓其逗留城下,不肯尽力者”一一驳斥,备述崇焕之功,然后道: 总之,崇焕恃恩太过,任事太烦,而抱心太热,平日任劳任怨,既所不辞;今日来谤来疑,宜其自取。独念崇焕就执,将士惊惶,彻夜号啼,莫知所处,而城头炮石,乱打多兵,骂詈之言,骇人听闻,遂以万余精锐,一溃而散。臣故不避斧钺,洒血泣陈。万恳皇上,天威一垂,群疑自解。臣于崇焕,门生也,生平意气,豪杰相许。崇焕冤死,义不独生。伏乞皇上收臣于狱,俾与崇焕骈斩于市。崇焕为封疆社稷臣,不失忠;臣为义气纲常士,不失义。臣与崇焕虽蒙冤地下,含笑有余荣矣!况夫流言四布,人各自危,凡在崇焕之门者,窜匿殆尽。臣独束身就戮,哀吁昊天,实为时至今日,非辽兵无能遏其势,非崇焕无能用辽兵。万万从国家生灵起见,非从崇焕起见也。臣无任惶栗,待命之至。 崇祯被程本直闹得心里直翻腾,虽然他十分缺觉,躺到床上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非是做着一个比较:袁崇焕的性命和皇权的威严哪个更重要?这在崇祯本不是个难题,如果不是袁崇焕,崇祯决不会犯折腾,而袁崇焕是无可替代的。 第二天,下了最后决心的崇祯挂着一脸白霜上了平台,内阁、五府六部、督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翰林院、科道掌印官及锦衣卫堂上官等文武大臣早都奉召候着呢。崇祯阴着脸道:“山西、陕西两路援军溃散回乡,入了流寇,可是真的?” “是。”李标答。 “哼,陕西流寇本是饥民,只会抢粮,不会打仗,这些溃兵一加入,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袁崇焕罪大恶极!” “可是,”成基命顾不得礼了,“山、陕援军是在袁崇焕逮狱后才溃散的!” “胡说!耿如杞军抢粮充饥,梅之焕军脱巾鼓噪,梅之焕查出带头数人正法,其他人就跑了。朕记得这话就是你说的!” “耿如杞军是被东军击溃的,梅之焕军只跑了千余人,其他人都是在袁崇焕下狱后才……” “你住口!”崇祯脸上已冒上杀气,“袁崇焕付托不效,转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屯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坚请入城。种种罪恶,卿等尽知,今法司罪案怎么说?” 众人心里都明白,皇上将各衙门首脑都召来,一是表示处理袁崇焕是件大事,是十分慎重又十分郑重的,二是打一圈杀威棒,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连袁崇焕这样的盖世英雄触犯了天尊也只能变作白骨,何况其他人?谁还敢说个“不”字? “怎么都不说话?” 周延儒忙道:“其罪不宥。” “梁廷栋,会审结果如何?” “袁崇焕有三大罪:一是擅杀毛文龙,去敌之忌;二是擅主和议,媚敌而挟朝廷;三是纵敌误国,致敌深入,兵临京师。” “胡说胡说!”成基命虽是豁出去了,但毕竟不能公然直面顶撞崇祯,此时抓住机会,指着梁廷栋道:“袁崇焕从未有和议之举,只是试探,乃是缓兵之计。至于致敌深入,北镇各督抚总兵都有失察、溃败之罪,偏偏袁崇焕无罪!袁崇焕三道奏疏在先,力卫京师在后,有功无罪!此三条,只有杀毛文龙是真。但圣上公布毛文龙之罪,抓捕毛文龙京师私党,嘉奖袁崇焕除奸。你将此列为袁崇焕之罪,是何用心?” 崇祯恼上了头顶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5 ,声音都有些发抖:“把成基命叉出去!革职革职!”立刻进来两名锦衣卫将成基命带了出去。 崇祯接着怒吼:“袁崇焕擅杀毛文龙,朕未治他的罪,都是你们的缘故!”大小臣工一听皇上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了,呼啦啦全跪了。 “袁崇焕是你们全体举荐的,朕能不信你们这么多人吗?再说,一是边关无人,朕不用他用谁?二是要安抚军心,三是袁崇焕其他罪未举,朕只能信他,这不是欺君大罪吗?” 李标低着头道:“陛下曾授袁崇焕尚方剑,并允他先斩后奏,便宜行事,欺君之罪、擅杀之罪说不通。” “哦,授了尚方剑,允了先斩后奏,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那要朕何用?”崇祯这话又把众人脑袋压到地上了。 周延儒道:“陛下息怒,是臣等之罪。” “袁崇焕之前,大明九边大小将领,哪一个不是遇敌即溃,节节退缩,何曾前进得一步?只有一个毛文龙,胆敢主动出击,虽说败多胜少,毕竟兵力有限,却大有牵制作用。孤撑海外,朝廷力所不及,却能矢志矢忠,为朝廷分忧,难道这样的人反倒该杀?嗯?” “陛下,”东阁大学士何如宠挺起身抬起头,“毛文龙并非矢志矢忠,而是暗通北虏,两头获益,不听节制,自成一国。毛文龙朝廷内外遍布爪牙,如果袁崇焕先行奏闻,则可能走漏消息,逼反毛文龙。袁崇焕所做,乃是为君国大计。” 崇祯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越发胡说了。袁崇焕所列毛文龙十二大罪,有哪几条是实罪,又有哪几条是当斩之罪,更有哪条是立斩之罪?都是欲加之罪!本来辽东有此二人,协心戮力,边事大有可为,他却偏偏自断手足,意欲何为?” 何如宠道:“陛下说毛文龙胆敢主动出击,大有牵制作用。其实毛文龙上了皮岛之后,锐气全无。宁锦大战之时,毛文龙手拥重兵,近在咫尺,既不发兵正面支援,也不袭敌之后进行牵制,而是坐观成败,以收渔利。袁崇焕看得深透,对毛文龙,能收则收,不能收则去,否则五年复辽之愿终成飞灰。但毛文龙桀骜难收,袁崇焕所为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复辽大计啊!” “毛文龙未逃未叛,身为主帅,不去收其心,只想收其权,谈不拢,就祭起尚方剑砍人家脑袋,是公是私?还是袁崇焕私与皇太极媾和,毛文龙一是握其把据,二是大有妨害,故要杀人灭口?这是谁家的复辽大计?你们屡屡为袁崇焕辩解,到底是何居心?” 钱象坤又出来力争:“陛下啊,是袁崇焕将一群闻警即逃、望敌即溃的辽东将士,铸炼成了一支死战不屈、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师啊!” 温体仁心中恨恨,他不顾朝议所訾撵走了东林派的韩爌、钱龙锡,不想皇上又塞进来东林的何如宠和倾向东林的钱象坤。他生怕皇上在众臣的力争下宽宥袁崇焕,但何、钱都是新进阁臣,还不能现在就直攻二人,遂从结党下手,置袁崇焕于死地:“陛下,御史罗万爵、毛羽健与袁崇焕往来密切,书信讨论朝廷大事,都是袁崇焕之党。” “温体仁,你如何知道他们私论朝廷大事?” “回陛下,是会审时袁崇焕自己供述的。” 李标赶紧接过话:“陛下,罗万爵、毛羽健与袁崇焕讨论的都是平辽方略……” 话未说完就被崇祯打断了:“罗万爵削职下狱,毛羽健罢官充军!”说完看了一圈下面的一片脑瓜顶,“都起来吧。梁廷栋,袁崇焕处何刑?” “回陛下,处凌迟,兄弟妻子流放两千里。” “好,宣旨!” 王承恩展旨读道: 袁崇焕谋叛欺君,结奸蠹国。斩帅以践虏约,市米以资盗粮。既用束酋,阳导入犯,复散援师,明拟长驱,及戎马在效,屯兵观望,暗藏夷使,坚请入城,意欲何为?致庙社震惊,生灵涂炭,神人共忿,依律磔之! 崇祯声音放平缓道:“依律,家属十六以上处斩,十五以下给功臣家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产兄弟于二千里外,家财没官,余俱释不问。”闻听此言,所有人齐刷刷低头弯腰拱手称谢。 崇祯再道:“钱龙锡何罪?” 主持钱龙锡案的是王永光,出班道:“袁崇焕杀毛文龙,钱龙锡两次致书袁崇焕,有‘处得妥当’,‘处得停当’之言。虽然其意不专在诛戮,但起其端。至于讲款,虽是袁崇焕首倡,钱龙锡却始答以‘在汝边臣酌量为之’,后则说‘圣上神武不宜讲款’。 “两事皆袁崇焕自为行止,但钱龙锡身为辅弼大臣,对关系疆场安危之大事,不能抗疏发奸,罪责难逃。不过钱龙锡人在八议之列,可减免处罚,宽严当断之宸衷。” “他在八议中哪一议?”崇祯问。 “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钱龙锡在议贤、议能二议之内。” “夺钱龙锡八议之权!” 崇祯话刚落,顺天府尹[1]刘宗周大声道:“陛下此举是自塞言路!” 崇祯看住刘宗周:“怎么讲?” “陛下朝处一人坐之曰党,暮处一人坐之曰党,又设四面之网,长此以往,朝堂之上谁还敢说真话?不是假道学,便是假事功,不是假忠义,便是假气节,人主哪还有用贤之路? “诸臣但知党同逐异,便己肥家,用贤之路何在?” “陛下,”又出来一位胆大的黄道周,“陛下夺钱龙锡八议之权,是要杀辅臣么?”说着站出来,不等崇祯回答,又道,“疆场事最难言胜负,如果阁臣以边事坐诛,后之阁臣必顾盼踌躇,不敢更任边事,而后之边臣亦必以阁臣片语只词为质,罅卸阁臣。陛下,现在已有街谈巷议,说漏网阉党欲兴逆案,害忠良,以报钦定逆案之仇!” “街谈巷议?黄道周,你把话说明白,谁是漏网阉党?谁欲兴逆案?” 黄道周打个喯儿:“臣是一介书生,名貌不能动人,但心存古道,从不敢随众卖声于市。钱龙锡一旦瘐死,后世不察,圣主有杀辅臣之名,故冒昧沥血进谏。” 崇祯阴阴地盯了他半天,哼了一声道:“曲庇罪辅,以诡词支饰,黄道周降三级调任外官!”然后转向王永光,“钱龙锡处何刑?” “如夺龙锡八议,则应处大辟(斩首)。” 崇祯沉吟片刻,道:“钱龙锡并无逆谋,大辟太重,先遣锦衣卫缇骑逮问。” “还有那个程本直。”梁廷栋突然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崇祯看向他。 “陛下,”梁廷栋迈出一步,“程本直写了一篇《漩声记》,请与袁俱死,广为散发。” “这个程本直到底是个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白丁。袁崇焕在外时,程本直三次求见,受袁崇焕蛊惑,投在他门下,拜他为师,京师守卫战中中箭负伤。” “他说什么?” 梁廷栋袖出一个薄薄的本子打开读道: 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唯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唯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即今圣明在上,宵旰抚髀,无非思得一真心实意之人,任此社稷封疆之事。予则谓: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里承当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予非为私情死,不过为公义死尔。愿死之后,有好事者瘗骨于袁公墓侧,题其上曰: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则目瞑九泉矣…… “够了!”崇祯的火气被拱了起来,“程本直既然自己请死,就成全他!涂国鼎!” “臣在!”刑部侍郎涂国鼎立即出列。 “你去监刑!”崇祯说完就坐那儿喘气,好一会儿才喘匀,突然话锋一转,“袁崇焕通虏谋叛,罪不容诛。诸臣习为蒙蔽,不见指摘,从无一疏发奸!”就像房倒屋塌被砸着一样,所有人又都齐刷刷跪倒顿首。崇祯咧咧嘴,“今后自当洗心涤虑,从君国起见。有朋比行私、欺君罔上者,三尺俱在!”所有人都松口气,又都齐刷刷叩头引罪。 崇祯说到这儿想起温体仁结党的话,看来这朝中只有周延儒、温体仁是真的无党无派,便宣布道:“温体仁以本官兼东阁大学士,即日入阁。”说着起身,“散了吧。” [1]顺天府,明清时期整个北京地区的行政区划。顺天府尹是北京的治安与政务的最高行政长官,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市长。 第十一章 袁崇焕被剐了3543刀 吟诗受死 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八月十六日,京城百姓都知道要杀袁崇焕。虽是八月天气,溽闷暑蒸,巳时刚过,西市口已是人山肉海,满天都是汗馊味儿。 刑场是被京勇围成的一个数十丈的空场,不是为控制观者,是防备有人劫刑场。百姓都想一睹这位曾权重朝野却引敌入我畿辅的太子太保、大督师长的是个什么汉奸样,都拼命地往行刑台前挤。 行刑台四周已被忠勇营里外围了两层,刑柱四角站着四名锦衣卫。 人群外层有两名长者,一直盯着大路的方向。 “李大人,你这一辞任,这朝政可就全被周延儒、温体仁之流把持了,袁崇焕再一死,这大明朝可真是江河日下、一泻千里了!” “唉,不辞任,又能怎样?身为中枢,眼看着他们胡作非为,自己却无所作为,坐在那儿舒服么?若与那两个宠臣做对头,你成靖之就是个现成的榜样。”李标苦笑道,“算你命大,你那样顶撞圣上,只落个革职,罗万爵、毛羽健却落了个下狱充军。我还不想去做钱龙锡第二,还是及早抽身而退好。” “唉!”成基命叹一声,“自刘鸿训始,老韩爌、钱龙锡、曹于汴、你李标先后去职,张凤翔、乔允升戍边。不过三年,东林一脉一蹶至此!” “是呀,有周延儒、温体仁当红,何如宠、钱象坤也长不了。” “唉,明知东林是正人君子,也明知东林冤屈,却逐君子而存小人,皇上这是怎么了?” “哼,皇上对阉党势力是刻骨铭心啊!皇上当然知道东林是君子,但正因为倚附者重,才疑之。皇上也知道攻东林者是小人,但可用以制东林,才留之。皇上是怕东林势大啊!” “来了!”成基命指着大路尽头道,所有人都向大路望去。一队人马渐行渐近,两名行刑官马上引路,十六名锦衣卫押着两辆囚车进入刑场,后面是四名红巾红衫的刽子手,最后是监刑官和护卫队。 “唉,怎么是两辆车?”成基命身边一个汉子发出疑问,“也是个要挨刀的犯人么?” “他叫程本直,为袁崇焕鸣冤叫屈。”成基命道。 旁边一汉子口沫横飞道:“还有这种人,为大汉奸叫屈?哼,也是个汉奸,该杀!” 李标、成基命本就心里难受着,听了这话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乱搅。 “咦——”那汉子又发现了新问题,“前面那俩红衣汉子怎么没扛着鬼头刀?拿什么家伙砍头?” “袁崇焕处的是磔刑。”李标道。 “前车里的是袁崇焕?” “是。” “磔刑是怎么个死法?” “就是凌迟处死,用小刀割上一千刀。” “啊,就是杀千刀!千刀万剐,该,应该!”那人说着拍起手来。 袁崇焕、程本直两人不但蓬头垢面,而且满脸血污,血顺着囚笼木柱向下滴。一路上,围观百姓不停地捡石子砸向囚车,叫骂不绝。护卫队数次驱赶,还是无法制止。 袁、程二人被砸得头破血流,额角、鬓角、眼角都在淌血。李标、成基命远远看见,不由得鼻子泛酸,喉头发咸。进了刑场,呐喊声更是凶猛,巴掌大的砖头不断线地砸去,砸得四周的护军不得不隔刀架枪地躲闪,还是不断地被砸着,有的就冒出血来。 涂国鼎急急上了监刑台,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石头和喊声渐渐歇住。有几个不歇手的,被护军扭住。袁崇焕、程本直这才被开枷下锁,拉下囚车,架上行刑台,绑上刑柱。见场子静下来,涂国鼎站到案后,高声道:“依《大明律》,袁崇焕磔死,程本直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6 论斩。皇上有旨:袁崇焕处死后悬首三日,传首九边。袁崇焕,你还有何话说?” 袁崇焕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直仰向高天,高声诵道: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吟毕大叫:“行刑吧!” 程本直扭头看向袁崇焕,泪倾江河,口衔微笑,频频点头。 李标、成基命如尖刀搅肠,万箭穿心,眼泪再是忍不住,顺腮而落。涂国鼎看看旗杆地影,拿起案上的行刑令牌向台下一丢,高叫一声:“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刽子手上前扯开袁崇焕衣裳,背后抽出牛耳弯刀,当胸一刀下去,只割得一小片,袁崇焕紧咬牙根,未吭一声。众百姓看得动手了,发声喊,齐涌上去。窜在前面的张开嘴直照着袁崇焕肚皮咬下去,后面的伸出手当胸掏去,撕下一片肉就塞进嘴里,边嚼边骂。袁崇焕终于难忍,发出惨叫!不到半刻钟,就扯出了内脏,看得涂国鼎等人目瞪口呆! 行刑官凑向涂国鼎耳边,小声道:“大人,刀斧手只割了一刀啊,割不上千刀,你我就是怠职之罪啊。可这样乱下去……” 涂国鼎猛然醒悟,想了想,起身大叫一声:“都给我住手!”这声吼一时震住了场子,“来人,都给我赶开!” 四边的兵勇上来杆捅枪戳连踢带打才扫清行刑台周围。“都给我听着,想吃刑犯肉的,拿钱买!一钱一片。刀斧手,行刑!”立时又起呐喊,百姓争买其肉,拿到手就塞进嘴里,血流齿颊。有的正巧带着烧酒,便就着酒生啮,有的没带钱或不想掏钱,便唾地踢腿叫骂不已。 袁崇焕叫声由暴喊而断续而全无声息。整整一个时辰,总共割了3543刀,袁崇焕只剩骨头和一首。没买到肉的,争拾其骨,乱石砸碎。可怜一位屡建殊功、大明第一英雄的守边大督师,骨肉俱尽,头颅被悬于旗杆之上示众! 人散尽了,只有四名兵士守着那旗杆。离旗杆数丈之外,一个中年汉子走向刑台,蹲到地上捡拾碎骨,捡得十分仔细,不剩米粒儿大的碎骨。捡净了,用衣摆兜起,然后走到数丈开外,坐到地上,面向旗杆。 李标感到奇怪,问成基命:“这是何人?” “不知道,我去问问。”二人上前,才看清这人满脸泪水,还在蚊声哭泣。成基命觉得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遂道:“你捡这些骨头,做什么用?”那人抬眼看看他俩,不理。李标指着碎骨又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那人抬头,怒目而视。二人知道此人必是知崇焕者,成基命再问:“你要将督师遗骨怎样?”那人听了这话,见他俩脸上也是泪痕犹在,知道也是为袁崇焕抱屈的人,忍不住失声痛哭,却仍无话。李标又问:“你知道督师年庚么?” 这回他说话了:“四十有六。”就又闭了嘴。 成基命见再问不出,便掏出一把碎银递过去:“好生葬了吧。无论葬在何处,都要留个标志,督师沉冤必有昭雪的一日。”那人接过银子,迅速跪下磕了一个头,成基命忙扶住,“快起来。”说完二人转身要走,那人又开口了,却是念出一首诗: 四十年来过半身,望中祗树隔红尘。 如今着足空王地,多了从前学杀人! 二人吃一惊,成基命抱拳在胸:“原来先生是位高士,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小人姓佘,不是高士,是袁老爷的家仆。这诗是袁老爷作的。” “原来是佘管家!”成基命这才想起在袁崇焕回京后去驿馆探望,见过这位管家,遂叹口气道,“督师归家期间,过昭州平乐,登筹边楼,曾作一诗。督师回京后我去拜望,见了此诗,我便索要来。”遂哽咽念道: 何人边城借箸筹,功成乃以名其楼。 此地至今烽火静,想非肉食所能谋。 我来凭栏试一望,江山指顾心悠悠。 闻道三边兵未息,谁解朝廷君相忧。 “身在南粤,心系北边,为君担忧,君却……不说了。督师路过淮阴时拜谒淮阴侯庙,也做了一首古风,我在韩老大人府看到,可谓一语成谶啊!”李标也念道: 一饭君知报,高风振俗耳。 如何解报恩,祸为受恩始。 丈夫亦何为,功成身可死。 陵谷有变易,遑问赤松子。 所贵清白心,背面早熟揣。 若听蒯通言,身名已为累。 一死成君名,不必怨吕雉。 “他早知自己不得好死啊!”成基命叹一声,声音发涩。 “二位大人,小人知道二位大人定是我家老爷至交。我家老爷临刑前交我一封家书,要我转交太夫人和夫人。可老爷尸首只剩得这点碎骨,头颅又要传到九边,我带不回老爷尸首,哪有脸回南边老家呀!我要在这儿为老爷守墓,能否麻烦二位大人将这书信转交我家夫人呀?”说着从怀中掏出书信递给成基命。这书信并未装封,只是两张纸,成基命展开,见又是诗,一首给发妻: 离多会少为功名,患难思量悔恨生。 室有莱妻呼负负,家无担石累卿卿。 当时自矢风云志,今日方深儿女情。 作妇更加供子职,死难塞责莫轻生。 一首给老母: 梦绕高堂最可哀,牵衣曾嘱早归来。 母年已老家何有,国法难容子不才。 负米当时原可乐,读书今日反为灾。 思亲想及黄泉见,泪血纷纷洒不开。 二人读罢早已是泪下如雨,成基命抬抬手道:“一定带到。”转身便走。 佘义士在旗杆下整守了三天三夜,直到袁崇焕的首级悬挂三日后被传首九边,然后将碎骨碎衣带到广渠门外的广东义园,建起了袁崇焕的衣冠冢,冢旁垒了间小石屋,住了进去。 崇祯加赋 演练完毕,还算圆满,梁廷栋才把心放回肚里,暗舒一口气,走上凉棚:“陛下,所有科目均已操练完毕。” 京师守卫战使崇祯看出了京营的无能,所以提出要亲临校场观操。梁廷栋岂敢怠慢?自然精心安排,拿出高手对阵,把操练变成了表演。 崇祯本就不懂演武,看到个个武艺高强,心中也就高兴起来:“既有这般武功,为何不敌建虏?看来还是少数。如果人人有这般身手,何愁建虏不破,陕贼不灭?” “是,臣已与五军都督府作出布置,操练京营,定不负圣望。” “嗯,好。”崇祯起身,准备起驾回銮,随来的一后二妃也相继起身。崇祯难得离开紫禁城,后妃更是难出后宫一步,所以此次校场校阅,崇祯便将后妃带出散心。崇祯扭头看见田妃,心中一动,又坐下了,向田妃道:“爱妃,朕知道你不但琴棋书画、刺绣烹饪样样精通,而且还善于骑射。但朕见过你弹琴鼓瑟,挥毫作画,却未见过你的马上功夫。今日有此机缘,何不一露身手?” 田妃笑道:“皇上是要看妾出乖露丑?” “难道那都是传言么?那朕倒要追究这谣言的缘起了。” 崇祯虽是笑言,但田妃听来却暗含威胁,因为要追究的话,只能追到其父田弘遇头上。田妃无法,只得道:“既是皇上下旨,妾只能遵旨。不过妾已经许多年不曾舞枪弄棒了,要是把箭射到爪哇国去了,皇上可不许笑话妾。” 崇祯笑着点头,田妃由内侍引着去更衣。梁廷栋听了,立刻下去安排放靶。崇祯坐北朝南,故在东、西、南三面放置了三块靶。兵士听说贵妃要校场演武,一片欢呼。不一会儿田妃出来,银盔银甲,手盘银弓,腰挎银箭兜,座下一匹白驹,真个是英姿飒爽。崇祯看见,心中涌起另一番滋味,愈添爱怜。田妃先打马在场中跑了一圈,身姿飘逸,果然娴熟,然后放慢四蹄,挽弓引箭,连放三箭,箭箭中的。周延儒、温体仁和随来大臣都连声喝彩,兵士们更是刀枪高举,连呼万岁。 回宫一路上崇祯都很高兴。进了皇城,遣散了随行文武百官,何如宠道:“陛下,钱龙锡案经四衙门会审,拟发配定海卫。” “嗯,辅臣跟朕回文华殿。”刚进文华殿,留守的钱象坤就跟进来了:“陛下,祖大寿来要饷了。” 一句话就把崇祯的兴头全打下去了,仰靠到椅背上,半天不说话。四阁臣垂手拱立,谁也不敢打破沉默。好一会儿,崇祯才挺直身,道:“东江刘兴治又复作乱,杀了沈世魁家众,沈世魁又率众袭杀了刘兴治,孙元化说是因黄龙克扣兵饷,刘兴治之乱乃是因闹饷而起?” “是。”钱象坤道。 “朕记得这黄龙可就是他孙元化荐的。” 何如宠马上站出来道:“陛下,黄龙在今年五月收复泺州之役中战功第一,所以孙元化荐他。东江都司耿仲裕哗变,绑了黄龙,拥至演武场,割去耳鼻。后被诸将救下,反过来捕斩了耿仲裕,都是因黄龙克饷所致,所以孙元化劾他。孙元化先荐后劾,可见他没有私心。但辽东缺饷是真。” “缺饷缺饷,朕就不明白,钱都哪儿去了。两年前朕曾问过毕自严,他说一是外解不能全完,二是给魏贼建了生祠了。生祠毁了三年了,内臣监军朕也撤了,贪官污吏朕也惩了,国库为何还是空的?” 钱象坤心中感叹,真是难为小皇帝了,弱冠年龄,就操多少心思,还全是军国大事,全天下只有他一人要全担着的事!便道:“陛下,臣曾问过户部,库府空虚,确是因为税赋不能完收。” “这话毕自严早说过,朕要户、兵二部派员将各省各边新旧钱粮逐一查算明白,把那隐的暗的都倒腾出来了,怎么还不能完收?这关节到底在哪?” 钱象坤心说得给小皇帝算算细账了,开口道:“我朝土地税共征米麦两千七百万石,有的折银,有的征实,征实的要加转运费用,折银的高低不等,高的至每石折银近二两,低的只折银二钱五,总值银两千五百万两,另有食盐公卖,每年余利二百万两,商税、矿税、捐输、纳盐种种,约三百余万两,税银总额共计三千万两。但在神祖爷时各府州县的税额就难以完纳了,能征到十之七八,已是大数了。萨尔浒之役后,又在各省遍增辽饷,每亩加银三分五厘,结果实收税款年年减少,不仅增饷无着,田赋总额也少了。” “岂有此理!增饷无着,田赋总是有的,怎么会少了?还是被那些府道州县层层吃了?” “是收不上来。目前各县缴纳不及应缴数额一半者,四县有一,还有一百三十四个县分文未缴。” “为何有这许多州县不交少交?” 何如宠暗自壮了壮胆儿,说了句崇祯最不爱听的话:“臣以为是税赋太重。” 崇祯果然掉脸儿了:“田赋数额是祖宗定的,历来是这个数,怎说太重?朕看是名目太多!这个税那个赋的,哪个还把增饷作回事?多个名目,百姓就认为是加税,就要明着暗着抗税了,怎收得上来?哼!” 崇祯说着从一摞折子里抽出一份:“这是梁廷栋的折子,王承恩,你念念。”王承恩接过打开,亮出猫嗓: 今日闾左虽穷,然不穷于辽饷。一岁之中,阴为加派者不知其数。如朝觐、考满、行取、推升、少者费五六千金,合海内计之,国家选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数百万;巡按查盘、访缉、馈遗、谢荐,多者至二三万金,合天下计之,国家遣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余万,而曰民穷于辽饷何也?臣考九边额设兵饷,兵不过五十万,饷不过千五百三十万,何忧不足?故今日民穷之故,惟在官贪。使贪风不除,即不加派,民愁苦自若;使贪风一息,即再加派,民欢忻亦自若。 “梁廷栋说得不错,”温体仁道,“但名目过繁也是一弊,臣以为应恢复‘一条鞭法’。” 崇祯虽然读了不少治国之书,却未留心过理财之道,问道:“什么‘一条鞭法’?” 温体仁没想到崇祯不懂,其实温体仁也不甚了了,一时语塞,便把眼看周延儒。周延儒正有心拉拢温体仁,便替他解围:“一条鞭法是嘉靖末浙江巡按御史庞尚鹏首创,其后江西巡抚刘光济亦行于辖区。神祖首辅张居正加以改造,于万历九年正式推行。就是化繁为简,把徭役与地税及各杂项税赋合编为一条,按亩征纳,故称为‘一条编’,是编排的‘编’,后人不明就里,就说成了‘一条鞭’,鞭子的‘鞭’。” “哦?这有何好处?” 说史尚可,说理周延儒比温体仁强不过半步,吭哧了半天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7 也没说出个三六九。钱象坤见不是物事,便接过话头儿:“陛下,历朝历代都是明税轻,暗税重,横征杂派无底洞。我朝初年实行配赋定役,税户记入黄册,田地记入鱼鳞册,按册征收。豪强为逃避赋役,勾结官吏,篡改税册。官吏为贪污中饱,胡乱摊派加码,竟至有买田的豪绅田增税减、卖田的贫户田减税增的怪事,几至国库枯竭。 “洪武年全国田赋八百三十余万顷,弘治年实征亩数就降到四百二十三万顷,减少了近一半。再如盐课税,虽是从价征收,二十取一,但名目却有纳米中盐法、计口配盐法、纳钞中盐法、纳马中盐法、纳布中盐法、纳铁中盐法和户口食盐纳钞法,屡出新名目,实则二十取四五了。盐法如此,其他可想,所以张居正推行一条鞭。” 崇祯上了兴致:“你细说说,怎个合法?” “先是重新清丈土地,张居正清出被瞒土地两万万八千万亩,仅此一项就使国库增银六百万两。次是统一赋役,限制苛扰。此前是赋役分开,赋以田亩纳课,役以户丁征用,赋役之外还有方物、土贡之类的额外加派。此后全部简并为一体,把原来按户丁派役的办法改为按丁粮派役,即将劳役归于地,计亩征收,或丁六粮四,或粮六丁四,或丁粮各半,再与夏秋两税和其他杂税合编为一条,把力役改为雇役,由府县雇人代役。由于赋役统一,官吏再难巧以名目,丛弊为之一清,税赋稳定,民得稍安。三是计亩征银,官收官解,无论粮税、差役一律改为征银。我国田赋,唐以前为征实,杨炎改两税法虽以货币计算,但缴纳仍折实物。宋税只是偶有折银。元时科差虽行色银,但积粮仍为谷粟实物。唯自我朝一条鞭法实行以后,不仅差役全部改为银差,而且田赋除苏杭等仍征实以供大内之外,其余均一律改征折色,即折为色银。同时,赋役征课亦不再由里长、粮长办理,改由地方官吏直接征收,解缴入库。不按实物征课,省却了输送储存之费;不由保甲代办征解,免除了侵蚀分款之弊,还给百姓发放‘易知由单’,照单纳税并可拒纳所列税目以外的杂派。此种均徭平赋,曾一度改变了历年亏空的局面,‘小民得无扰而事亦易集’,‘太仓所储,足支八年’。” “好,好啊!”崇祯大为振奋,“张居正不愧为一代名相。就把这一条鞭法恢复了如何?” “……陛下,”钱象坤犹豫了一下,“中国之大,难以一律。当初一条鞭法各地执行也并不相类,大致可分三种: “一是完全摊丁入亩,如南京京畿地区。二是部分摊丁入亩,即按丁、粮均匀派投,如陕西白水县十分之四差徭摊入田赋,十分之六按人丁征收;山东多数地区半按地征,半按丁征;江南地区丁征四分之一,地征四分之三。大体而言,农户大头多摊入田赋,商贾大头多摊入人丁。三是除实行并税外,没有摊丁入亩。” “田六丁四也好,田四丁六也好,可以自定,但要一体铺行。户部要立即着手,雷厉风行!” “臣以为不可!”何如宠又来扫崇祯兴致。 崇祯斜他一眼:“为何?” “陛下,唐初立租庸调之法,有田就有租,有户就有调,有身就有庸。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纩布麻。杨炎变为两税,并庸调入于租。相沿至宋,又复敛丁身钱米。后人谓两税,租也,丁身,庸调也,岂知两税中早有庸调?假使当初庸调之名不去,何有后来的丁身之名?可见只利于一时,而大害于后世!行一条鞭法后,通府州县十年中,夏税、秋粮、存留、起运之额,均徭、里甲、土贡、雇募、加银之例,一条总征之,一度使向来丛弊为之一清,但其后情势却是一反初衷。 “原来税种繁多时虽有官吏易于上下其手之弊,但因其繁多,便再难设新名目。并而为一,名目尽失,贪官便好立新名目了。时间稍移,一旦杂用不足,便会重出加派,杂役仍复纷然。后人谓条鞭,两税也,杂役,年差也,岂知其为重出之差乎?故张居正一条鞭法与杨炎两税法一样,乃是亡天下之法!” 这话振聋发聩,崇祯怔住了,细想想,是大实话,当初的失败,挨骂的是张居正,现在要失败了,可就没人顶着了,百姓就该骂皇帝了,一时也不敢坚持,便转向周、温:“你们说呢?” 谁敢说?无论是推行不利,还是重蹈前辙,自己都是替罪羊,身败名裂,罢官遣戍。 温体仁想了想,道:“陛下,臣以为增饷是当务之急。神祖时曾增派辽饷,而后有宁锦大捷。至于一条鞭法,可从长计议。” “陛下,增派辽饷亦是亡天下之法!”何如宠道。 “怎么说?” “为整顿吏治,张居正才推行一条鞭法,但十几年后,宦官弄权侵蚀,于田赋之外加派辽饷,一条鞭法不但实亡,名亦不存。百姓怨声载道,贼盗蜂起,天下从此不宁。”这最后一句把崇祯惹恼了:“你是说朕要加派辽饷就和那魏忠贤一样了?” 何如宠扑通跪下,叩头到地,说道:“陛下当然明白臣决不会存这种心思。臣是说,辽饷按亩加派,贫富均等,看似公允,其实不公。大户田多,积谷盈仓,而贫户每一文都是活命钱。万历、泰昌已两次加派,那聚众为盗的都是穷苦百姓。臣以为应按田亩多少计征,田多者每亩税重,田少者每亩税轻,田亩勉够糊口者免税。如此,虽有加派,不伤根本。” 崇祯这回倒未着恼:“何如宠所言虽有些道理,但行起来却要先计核,很是麻烦,不是一时就能行得的。辽东已是吃紧,再不拿钱就要送人家了,朕看还是再增派一次吧。你起来吧。前次增饷至今已过十年,也不为过了。泰昌时是如何加派的?” 何如宠站起身:“是每亩九厘。” “嗯,是了,毕自严上疏说,‘今日之策,无逾加派,请亩加九厘之外,再增三厘。’”崇祯心中默算一番,然后道,“告诉户部,此次加派,要拿到一百五十万两!” “是。”四臣齐答。“陛下,钱龙锡呢?”何如宠问。 “喔,就依会审所定吧。” 次日一早,周延儒亲到狱中向钱龙锡宣读了流放定海卫的圣旨,“稚文公,大灾已免,可安神了吧?” “圣上慈心,皇恩浩荡!”钱龙锡又望阙磕了个头才起来。 周延儒点点头又摇摇头:“唉,其实圣上十分恼怒。圣上说,‘龙锡可谴之处甚多,卿等岂能尽知?’好话说尽,才使龙颜稍霁。挽回圣意,十分艰难啊!” 钱龙锡立刻明白了周延儒的意思,忙不迭作揖:“多谢周大人。定是大人等力保龙锡,费尽周折。龙锡感大人不弃之恩,只是今生不能相报了。” 周延儒上前扶住他道:“同朝为官数载,怎能作壁上观?延儒何图稚文公相报?稚文公要多多保重!延儒送稚文公回府。” 周延儒将钱龙锡亲送回家,龙锡欲留延儒,设薄酒以表谢意,延儒终是不肯,就在门口揖别。家人见龙锡放归,且悲且喜,一面安排下人摆家宴为龙锡接风压惊。正唏嘘感叹,又来了温体仁,钱龙锡忙迎出去,让至客厅,待温体仁坐下,深揖下去。 温体仁慌忙站起扶住:“稚文兄这是干什么?” “龙锡知道,是周大人、温大人鼎力相救,龙锡才留得这条命,只是无以回报啊!” 温体仁扶钱龙锡坐下,嘿嘿一笑:“是宜兴说的吧?”周延儒是宜兴人,故如此指代。 “圣上是个疾恶如仇的主子,如无近臣化解,依圣上的脾气,龙锡死无葬身之地,龙锡如何想不到?” 温体仁知道钱龙锡是老实人,没人指庙,他决不会烧香。只有周延儒去向他宣旨,也只有周延儒最可能给自己贴金戴银,便道:“呵呵,没那么严重,其实圣上原本就不十分恼你。” “哦?” “圣上本就不信你与袁崇焕共谋,圣上亲口说,‘龙锡并无逆谋,大辟太重。’”看见钱龙锡脸上渐渐有了恼丧之色,温体仁心中暗笑。 第十二章 崇祯再次起用太监 钦定一甲 周延儒、何如宠主持会试入闱,温体仁暂代行首辅之责。等周延儒出闱,却发现朝堂之上形势大变:钱象坤、王永光、梁廷栋连串罢职。 温体仁同乡闵洪学接替王永光任吏部尚书,原南京刑部尚书熊明遇接梁廷栋任兵部尚书。朝臣都知道钱、王二人附周不附温,钱象坤因周延儒是首辅而听命于他,王永光自钱谦益一案与温体仁结了仇。 梁廷栋虽与温体仁无仇,还一起害死了袁崇焕,但温体仁知道梁廷栋害袁崇焕是因夙怨,早在周延儒入阁前梁廷栋就已党附于周,心在周而不在温。明摆着,这三人去职是温体仁鼓捣的。 才观察了三两日,周延儒就看明白了,自己虽还是首辅,但已是孤掌难鸣。王永光历仕最久,又掌吏部,京官、外放官多是他的门生。梁廷栋掌兵部,己巳之变后新任的边臣又多是他的举荐。这二人一走,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立刻就去巴结温体仁。而温体仁已是树大难撼,要想扳倒他已是不可能。周延儒差点把自己腮帮子咬瘪了。思来想去,决定与温体仁摊牌,看看他究竟是何心肺。如果是觊觎首辅之位,就让了与他,反正已是难有作为,而且事事都会有人出来作梗,若被其抓住把柄,必被置于死地。蜂虿入怀,解衣去之,不若先隐鳞藏羽,推位让国,搜罗其劣迹,待他圣眷衰了,再杀他回马一枪。 转天晚饭后,周延儒找上门去,不想温体仁热情接待了他,吩咐重新摆上酒馔,周延儒忙阻止道:“延儒是不请自来,也用过饭了,温大人不必客气。” “哪儿的话,下官早想能与首辅大人一叙,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今日大人亲自登门,下官怎能放过?虽是用过饭了,也不妨小酌一杯。”说着硬拉他入了座。 周延儒推开面前斟满酒的杯子,说道:“延儒正是喝了酒,才壮了胆子登门造访的。”然后就单刀直入,“延儒只是想问温大人一事。延儒那边奉旨入闱,温大人这里便来个犁庭扫穴,究竟出了何事?” “下官知道首辅大人必有此一问,大人误会了,请听下官从头道来。”温体仁举杯示意,见周延儒不动,便自饮尽,向后一靠,“大人入闱的当天,给事中葛应斗就疏纠御史袁宏勋和锦衣卫张道浚,说袁宏勋得参将胡宗明银三千两,以嘱梁廷栋,又得主事赵建极银一千七百两,以嘱王永光,谋取进身,说张道浚助吕纯如翻案。 “不想第二天梁廷栋就上疏,明言确有其事,并交上贿金,又说袁宏勋、张道浚日夜入永光之幕,夤为奸利。圣上便下旨,把袁宏勋、张道浚、胡宗明、赵建极都革了职,由此永光与廷栋结怨。未几给事中吴执御又疏论永光诲贪崇墨,不可以表率群僚,永光便上疏请告回籍。不想又杀出个行人司副水佳允悍然操戈,替永光抱不平,直攻廷栋。偏是水佳允疏分给钱象坤票拟,象坤是廷栋的房师,自然左袒廷栋,被水佳允抓住把柄,再疏揭之。就这样,都被皇上赶走了。” 周延儒将信将疑:“梁廷栋与王永光素无纠葛,为何要攻他?” “大人这还不明白?”温体仁冷冷一笑,“国家多难,内有悍盗,外有强虏,有几个兵部尚书是做得长久的?他是觊觎吏部,一来为众吏之长,二来免将来之灾。” 周延儒也冷冷一笑:“我与康侯在闱子里,将他三人免职的票拟自然是你的事喽。梁廷栋想做吏部,温大人是不是想做首揆?” 温体仁倏地站起,双手连摆:“大人千万不要误会,更不要听信谗言!圣上震怒,下官也是勉为其难,奉旨行事而已。下官绝无任何奢望,能尽职尽责,为圣上和首辅大人分忧,便很知足了。” 周延儒再冷笑一声:“温大人,你说,圣上为何不经会推,便指你我二人入阁?” 温体仁坐下:“当时是非常时期。” “错!如果会推,你我谁也入不了阁!就是因为我俩不植党,无亲疏,才得圣宠。而如今啖温大人狐涎的大官小吏满朝都是。圣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好自为之吧!”周延儒说完端起酒杯仰脖灌下,一抱拳,“告辞了!” “大人留步!” 周延儒停住脚道:“温大人还有话说?” 温体仁一笑:“此次会试,大人取了张溥等复社成员二十二人。自今而后,朝堂之上,怕都是大人门生了。” 复社是继东林而起的民间文人社团,盟主张溥在苏州创立应社,团结吴中有识文人,发愤之作多指宦官、贪官;二十七岁入太学,又与北京文人结成燕台社,作檄文发阉党之罪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8 ;后来发起召集了尹山大会,倡导兴复古学,合大江南北文人社团为复社,其文多涉国家政事和民族兴亡。周延儒当然明白温体仁是指他借会试行私植党,冷冷一笑:“温大人这话可有大不敬之嫌啊,那可都是天子门生。瞿式耜、文震孟等朝臣也都是复社中坚,难道也是延儒门生?” 温体仁摆摆手:“当然都是天子门生。下官留大人,是还有一事须与大人商议,大人请书房坐。”温体仁将周延儒延至书房,向外大声道,“上茶!”待周延儒坐下,便道,“自圣上下诏求言以来,求来的那些‘言’都说圣上严刑峻法,苛待朝臣。这些‘言’恼了圣上,认为这帮朝臣与自己离心离德,便又派出内臣监军了!” 周延儒大惊:“内臣监军?这、这……”他想说这岂不又要弄出魏忠贤来!但立刻意识到这话不能对温体仁说,“派了哪些内臣监军?” “先是两日五派,随后又一日四遣,大人稍待。”温体仁起身走到书柜前,抽出一张纸递给周延儒。 延儒接过细看:乾清宫太监冯元升查核军队编制及饷额,乾清宫管事太监王应朝监山海关、宁远军,乾清宫牌子太监张国元监蓟镇东协,乾清宫太监王之心监蓟镇中协,乾清宫太监邓希诏监蓟镇西协,乾清宫牌子太监王坤监宣府军,乾清宫太监刘文忠监大同军,乾清宫太监刘允中监山西军,乾清宫太监李茂奇监陕西军,监视各镇粮饷兵马及边墙抚赏事宜,乾清宫管事太监唐文征提督京营戎政,司礼监太监张彝宪任户、工二部总理。 “乾清宫、乾清宫,”周延儒念叨了两句,问道,“朝堂之上就没人说话么?” “当然有!殷鉴不远,如此下去,岂不要重蹈覆辙?一连串的抗疏递了进来,下官虽然想到圣上此举会遭反对,但也没想到会如此激烈,就连六科给事中宋可久、冯元飚、宋鸣梧等十余名六七品小官也纷纷上疏论谏。工部右侍郎高宏图新官上任,张彝宪约见他,他耻与宦官共坐,拒绝会晤,随后就上疏。”温体仁起身从书案上拿起几份奏疏抄本,找出一份递给周延儒。周延儒打开一目十行拣主要的看下去: 工部本有公署,尚书居中,侍郎旁列。而今内臣张彝宪奉命总理户、工二部,位居尚书之上,不亦辱朝廷而亵国体乎?臣今为侍郎,副尚书而非副内臣。国家大体,臣不容不慎。 等周延儒看完,温体仁又道:“随后管盔甲主事孙肇兴也上疏纠劾张彝宪,巡抚御史胡良机上疏弹劾王坤,圣上不理,高宏图竟连上七疏引疾求去,惹得圣上大怒,责他无人臣礼,将高宏图、孙肇兴削籍,胡良机降职。本以为杀一儆百立见成效,不想给事中魏呈润又上疏为胡良机喊冤。圣上将魏呈润罢职,却接着又来了南京礼部主事周镳更大胆,为高宏图、孙肇兴,胡良机、魏呈润四个人喊冤。”温体仁又拣出两份递过去。周延儒又眼中了了、心中匆匆地看下去。魏呈润说: 胡良机在先朝因纠逆而遭削籍,是个良臣。我国家设立御史巡九边,职卑而任巨。今日即使有罪,还有回道考核之法在。如今边事日坏,病在十羊九牧。既有将帅,又有监司;既有督抚、巡方,又有监视。一宦出,增一官扰,中贵之威,又复十倍。御史偶获戾,便遭严惩,谁还以国事为己任?他日九边声息,监视善恶,陛下还能从何闻之? 第十三章 投降的起义军又造反了 首辅问计 吃过晚饭,天傍黑了,周延儒悄悄来到陈于泰家。进了客厅,见还有一人在。那人见了周延儒,急忙上前,恭恭敬敬施了个大礼:“学生拜见恩师。” 周延儒觉着面熟,一时又想不起:“你是——” “学生是本科进士张溥。” 陈于泰笑道:“恩师真是贵人多忘事,怎就记不起了?他就是吴梅村的老师,复社领袖,本科会元张溥呵,那日拜见座师是见过的。”梅村是吴伟业的字。 周延儒拍了下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不是忘事多,是朝事太多。你就是名震江左的张天如,”周延儒坐下,“你这老师落在你的学生后面了。” 张溥并不尴尬,展颜一笑:“学生初见梅村之文,便说过‘文章正印,其在子乎’,所以才延他为入室弟子。”说着一指陈于泰,“可惜竟落在他的后面了。” 周延儒摆摆手,向陈于泰道:“说实话,本官也认为梅村的文章略胜你一筹,圣上阅了梅村文章,亲批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八字。后来却不知为何又点了你。”又转向张溥,“你授了何职?” “学生授的是庶吉士。” 周延儒点点头:“天如可到而立之年?” 陈于泰笑着代答:“天如今年刚立住。” “如此算来,你在苏州创立应社时不过二十三岁,在京创立燕台社时不过二十六岁,发起尹山大会将南北两社合并为复社时不过二十八岁,发阉党、斥贪官,真是少年有为啊!你何来如此肝胆?” 又是陈于泰代答:“这块肝胆,就在天如所作《五人墓碑记》中,‘目击丑类猖狂,正绪衰歇’,‘激昂大义,蹈死不顾’,‘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 “你的《五人墓碑记》本阁部看过,感天动地,确是好文章。”周延儒叹口气,“本阁部看那吴梅村,虽是写得一手好文章,但胆气、豪气、义气不如你,你将来必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 “老师抬举学生了。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好事,此生足矣。” 周延儒话锋一转:“不过你要谨慎,当今圣上最恨结党,你与梅村都是复社发起人,小心步了东林后尘。” 张溥倒不以为然:“党与党不同,东林秉正气,为国为民,阉党尽邪佞,残虐忠良。学生今后留心就是了。” 周延儒点点头,端起碗喝茶,不再说话。 陈于泰知道,周延儒亲自登门,必有大事,碍于张溥,不好张口。但张溥亦是名士,不好撵他走,便看张溥。张溥如何看不出?便起身道:“老师来看亲家子,必是有家事相商,学生告辞了,改日再去看望老师。”向两人各一揖,便转身走。 “慢。”周延儒止住他,“不是家事,是国事。你是复社领袖,本阁部也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周延儒做个手势让张溥坐下,“近日弹劾本阁部的奏疏忽然多起来,你们说说是何原因?” 张溥听了心中就有些不屑,分明是你个人之事,怎说是国事?口中却道:“这些弹章可有实指?” 周延儒犹豫了一下:“自然会有。”便不说了。 张溥看了眼陈于泰,对周延儒道:“受人弹劾,自是不好与人言。但老师不说,学生如何为老师分辩?” 周延儒点头道:“说我家乡子弟占尽江南良田美宅,我家兄长冒籍锦衣卫千户,我家仆周文郁擢副总兵,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不自称“本阁部”了,说到这略一停顿,袖中抽出几份奏折抄本,“你们自己看吧。” 两人知道他还是不好尽说,便拿起来分着看。 陕西道御史余应桂说: 延儒赋性极其贪鄙而更饶机警,行事最无忌惮而独善揣摩。凡事关权位,必攘臂而裁决;若与自己权位不相干之事,即使国家大计,也必推诿模棱。登莱巡抚孙元化耗费军饷超过毛文龙数倍,不但毫无战功,反而使岛兵两次哗变,延儒坚护不休,何也?元化每月有大批人参、貂皮、金银送到周府…… 户科给事中冯元飚说: 臣每当朝会,时见大小诸臣语及延儒,无不蛇缩口哕,相对羞愤,而敢举以入告者率不多见。何以故?延儒力能钳人之口,威能摄人之魂,而鸷险更能置人于死地! 山西道试御史卫景瑗说: 延儒接受张廷拱贿赂白银三千五百两,琥珀数珠一挂,即授予大同巡抚;吴鸣虞将常州腴田五千亩拱手相送,延儒即将其由户部调至吏部,圣上见其溺职,屡行降罚,延儒庇护不已,江南人对延儒痛恨不已,杀其仆,焚其屋。 四川道试御史路振飞说: 延儒只知营私植党,婪贿肥家,欺君误国。以其品行卑污,心腹奸险,小忠小信,营巧构善,以济其贪,能使圣上信而不疑,实在堪称奸雄之渠魁。 张溥边看边嘀咕,如果这些弹章所言属实,这位房师也够呛了:“老师可上疏自辩了?” “辞任疏中也辩了,‘诸臣连章弹劾,并非臣真有可按之迹,可指之条,都是些莫须有之事,不过是自生弓蛇之影,或作骑虎之观,实在是虑臣太深,又量臣太浅。’” 张溥心说也只好如此辩了,沉吟不语。 陈于泰举着那些抄本道:“这就是了。这些弹章圣上也都一一驳了。批余应桂疏说‘延儒清贞任事,不树私交,应桂何得诬诋!’,说冯元飚‘渎奏求胜’,说卫景瑗‘信口诬蔑’,说路振飞‘构党挟私,逞意求胜’,老师还有何可虑的?” “可虑的是,突然之间弹章迭上,诸臣为何如此齐心?这背后没有故事么?” 张溥忽然心有所动:“老师是说阁臣暗中施手?” 周延儒不置可否,陈于泰恍然大悟道:“是了,是吏部尚书闵洪学捣鬼!每事收人心必归阁臣,有过错必推首辅,背后没有故事,何以如此大胆?诸臣上疏弹劾闵洪学,尤以兵部员外郎华允诚最直。想必又是阁臣弄鬼,华允诚被夺俸半年。” “华允诚是如何说的?”张溥问。 陈于泰边想边说:“他说,阁臣兼操吏部之权,吏部唯阿阁臣之意,线索呼吸,机关首尾,造门请命,夜以为常,统均大臣甘作承行之吏,黜陟大柄只供报复之私。阁臣生平紾臂涂颜,廉隅扫地,陛下以其悻直寡谐,排众议而任用,岂知此人包藏祸心,阴肆其毒!” “真是好记性啊!不愧是状元!”周延儒很是惊讶。 张溥边听边频频点头:“华允诚说得如此狠直,真是大胆!不过只罚俸半年,处置并不严厉,老师何必不安?” 周延儒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事:刑科给事中陈赞化上疏说,我曾对李标说过,‘圣上接一疏,批复了,我又封还原疏,圣上遂改为留中,可见我有回天之力,看来今上是羲皇上人。’” “可有此事?”张溥问。周延儒慢慢点头。张溥、陈于泰都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张溥道:“把圣上比作远古之人,是大不敬了,老师重蹈刘鸿训覆辙了。依圣上的性子,老师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学生以为,为今之计,不可恋栈。” 周延儒看了张溥一眼,眼神寒凉…… 晚饭上桌,范文程刚端起碗,宫里就来了人,传范文程即刻进宫。范文程不敢怠慢,放下碗,急忙换上朝服,匆匆而去。 进了大政殿,见只有皇太极一人,正背了手溜达。范文程刚要请安,被皇太极止住:“免了那些虚礼,先生还没吃饭吧?” “陛下此时召臣来,必有大事。” “不错。朕也没吃饭呢。是方纳吉回来了。” “哦?怎么样?” “崇祯拒绝和议,这也是意料之中。但是,他带回一个重要情况:明廷已任命孙承宗总督蓟辽。” “这也是臣意料之中了。”范文程并不惊讶。 “先生如何料中的?” “明军收复了右屯。能顺顺当当干成这事的,除了袁崇焕,也只有孙承宗了。” “孙承宗已在大凌河重筑城防,由祖大寿驻守。先生怎么看?” “大凌河?”这回范文程吃惊了,“这样一来,锦州、大凌河、右屯就形成掎角之势,下一步就是要收复广宁了!广宁一得,东可入我腹地,西可切断我与蒙古的联系!孙承宗不愧是上将啊!大凌河城有多少驻兵?” “马步兵四千,班军一万四千筑城,川兵一万护城。” 范文程又是一惊:“这么多!新城驻重兵,就不仅仅是设防了,当是为进击之备,孙承宗要北进!” “朕也是这般想,待他筑成,就不好图了,不但这东路再无进取之计,而且成我肩背之患!” “陛下说的极是,”范文程诡秘一笑,“如果他筑不成,不但劳师费银,而且城毁人亡,孙承宗也就难于自保了!” “对!佟养性的大炮已经铸成,就拿大凌河城试炮!明天召集八旗御前议事,夷平大凌河城!走吧,与朕共进晚膳。” 一匹快马风驰而至吴弘器营前,卫兵见骑马之人面生,又是个大块头,生相威猛,一挺枪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9 指住来人:“站住!”来人猛然收缰,那马被勒的一声嘶鸣,前蹄腾起,一阵乱蹬,才落稳当。来人也不答话,左右开弓“啪啪”两鞭抽向两个卫兵。两人猝不及防,不及躲闪,被抽个满脸开花,一声惨叫捂着脸倒下。来人扬鞭催马直闯进去,直冲到吴弘器的帐前。 吴弘器正与中军官范礼闲坐说话,突然闯进来个大汉,细看去,认得是神一魁手下大头目茹成名,忙起身,堆上笑道:“原来是茹将军,怎的突然来了?” 茹成名脸上却如地狱无常,啐道:“狗屁将军!爷爷就是来找你要将军的!” 二人看出来者不善,吴弘器道:“茹成名,你这是什么意思?” 茹成名翻着眼睛道:“什么意思?那糟老头儿早答应授神头领守备之职,为何还不实授?还有我们呢,我、张孟金、黄友才,既无职也无赏,难道白降了不成?” 吴弘器一拍桌子:“茹成名,你好大胆子!朝廷品职是你想要就要的么?我看你是压根儿就没想降,不过是来蒙朝廷的银子!你是生就的反骨,该给你削平!” 茹成名本就是揣着火闹事来的,这话更是惹得性起,蹿上一步一把掐住吴弘器的脖子:“反骨?就让你看看爷爷的反骨!爷爷先削平你的脖腔腔!”说完一拳捣在吴弘器的门面上。吴弘器仰面倒下,血流满面。范礼立刻抽出佩剑,却犹豫了,因为杨鹤曾三令五申,对降贼“没有总督军令,不许妄杀一人”,可要徒手搏斗,自己显然不是这头蛮牛的对手。茹成名看范礼拔出了剑,抄起椅子就砸了过去。范礼举剑去格,格劈了椅子也格飞了剑,被茹成名当胸抓住,左右开弓两巴掌,范礼眼冒金星,进了云里雾里,一头栽倒在地。 茹成名见两人都倒了,扬长而去。 第二天,神一魁被召到宁州城。他当然清楚所为何来,所以一见到杨鹤便请罪:“是小人治军不严,约束不力,致吴参将和范中军二位大人遭受殴辱,请大人治罪。” “你坐吧。”杨鹤对神一魁的话不置可否,也不再理他,背着手在屋里转圈,转得神一魁心里越来越慌,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杨鹤这才转向他开口,“你说得太轻巧了吧?” 神一魁认为这话是要罪他,先是一惊,油然而生反抗之心:“大人要如何处置小人?” 杨鹤看出神一魁已变色,摇摇头:“不是要责罚你,老夫相信你是真心受抚,但你的手下可大不同,不过是‘勉从虎穴暂栖身’。那个茹成名,早晚还得反,或胁你同反,或拉走队伍,或干脆杀了你!到那时,不但你不好处,甚至丢了性命,就是老夫也得与你同赴黄泉。” 神一魁听出点儿味儿来:“大人的意思是……” “你先下手。” 神一魁愣了半天神,才道:“这些兄弟,与小人出生入死,福祸同当,小人下不得手。” “这是为朝廷的剿抚大计,也是为你那数千弟兄,更是为你我的身家性命,你想好了。” 神一魁还是摇头:“才降了朝廷,就杀自己弟兄,岂不是逼其他弟兄再反?” “不必你动手,恶人由老夫做,你只装作不知,说奉本督之命,传他来宁州就是了。事成之后,立刻实授你守备之职。”神一魁不再说话了,杨鹤便附耳面授机宜。 回到宁塞,神一魁召来茹成名、张孟金、黄友才,假嗔道:“茹成名,你好不识相!咱们受抚,不过是要找朝廷要钱要粮,得一个喘息时机,养精蓄锐。你可好,竟擅冲官军营寨,把三品的官儿给打了!咱们现在窝在宁塞这小圈圈里,官军要想剿咱们,岂不易如反掌?” 茹成名不服,嚷嚷道:“要钱要粮?怕是要咱们的命!一万多人还剩四千,娘日的,早晚儿一个不剩!头儿,别忘了,官军杀了你哥!” 茹成名的狗脾气早让神一魁不舒服,只是兄弟一场,患难与共过来的,下不去手,此时见他还是犯混,尤其提起神一元,更让神一魁着恼,更定了除他的心。“你闭上鸟嘴!我哥是一心要剿杀咱们的张应昌杀的,不干杨老头事,老子迟早要割了姓张的蛋蛋!你跑去要官不成打人重伤,杨老头儿不但不责罚你,还答应给你官做,授你三人总旗之职。哼,你们是要这官做,还是再当流寇,自己掂量吧。要想做官,就去宁州谢恩吧。” 王左挂、张献忠都降了,再当流寇岂是时机?捞个官做,还能多出几两银子,何乐不为?三人一商量,便奔了宁州城。可当天晚上张孟金、黄友才狼狈跑回,见着神一魁大哭道:“茹成名被杨鹤杀了!” 反民四起 大凌河第一战皇太极就损失惨重。大贝勒莽古尔泰的两蓝旗为前锋,先锋图赖轻敌冒进,直抵城壕,中了祖大寿的埋伏,副将孟坦等十多人阵亡,伤甚众,图赖也受了伤。皇太极极为恼火,下令谁也不许探视图赖。 第二天,皇太极率众登上城西山冈观察形势,却看不出破绽。正在焦躁,莽古尔泰跑上山来,一脸的不高兴:“皇上,昨日之战,我属下将领被伤者多。我旗随阿山出哨者、分额附达尔哈营者,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皇太极更恼了:“朕听说你部所兵,凡有差遣,每致违误!” 莽古尔泰火气上撞,抗声道:“这是哪个告刁状,我部众凡有差遣,每倍于人,何尝违误?” 莽古尔泰首战就遭此惨败,不但不告罪,还找上门来要人,叫皇太极如何不怒?但莽古尔泰毕竟是大贝勒,皇太极还不好当众严责,便道:“如果是告者诬你,朕自当究之。但你身为两蓝旗旗主,遭此败绩就没有责任么?” 不想莽古尔泰竟恼羞成怒:“皇上应从公开谕,奈何独与我为难?我是因推崇皇上,所以一切承顺。可皇上却意犹未释,难道要杀我吗?!”说着竟一手握刀鞘、一手握刀柄,向前一步,将刀刃抽出半尺,死盯着皇太极。 这一大逆不道的举动惊呆了所有人。莽古尔泰的同母弟德格类一把抱住他,火冒三丈道:“你举动大悖,谁能容你!” 莽古尔泰竟怒骂起德格类来,德格类任他骂,将他死推了出去。 皇太极把怒气发在众侍卫身上:“有人露刃欲犯朕,你等却无一人拔刀趋之朕前!古人云:‘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皇考升遐时也曾说过,‘若见作祟如鬼蜮者,必奋力除之。’难道你们就忘了吗?他引佩刀其意何为?你们竟都坐视!朕恩养你们何用!” 代善怒道:“如此悖逆,殆不如死!” 皇太极无声地冷笑着坐下:“莽古尔泰幼时,皇考曾将其与朕一体抚育。因其一无所授,故朕每推食食之,解衣衣之,才得以朕为生。后他潜弑生母,所幸事未彰闻,后复得宠于皇考。皇考令附养于德格类家,这些你们不都知道吗?莽古尔泰有何道理犯朕?朕想人君虽甚英勇,无自夸诩之理,惟留心治道,抚绥百姓,如乘驽马,谨身自持。何期莽古尔泰,如此轻视朕!” 天将黑时,莽古尔泰带着他的异父兄色勒、昂阿拉来到距皇太极御营一里开外处,派色勒和昂阿拉去见皇太极。二人见到皇太极跪下道:“奴才代莽古尔泰谢罪于陛下。莽古尔泰说,‘臣以枵腹(空腹)饮酒四卮,因对上狂言。言出于口,竟不自知。今为叩首,请罪于上。’现在莽古尔泰在外待罪。” 皇太极没理他俩,叫过额驸杨古利、达尔哈,说道:“你二人去传谕莽古尔泰,你在白天拔刀想要杀朕,晚上又来干什么?还带来色勒、昂阿拉,是想激起更多兄弟的仇恨吗?朕不见你,你如果一定要来,犯的罪就更重了!” 近晚时周延儒、温体仁、何如宠急急来到文华殿见崇祯。这早晚儿来,必是出事了,不待三人张口,崇祯就瞪大了眼:“大凌河陷了?” 周延儒道:“回陛下,尚未陷,但城外堠台已全部落入敌手,金兵掘壕树栅,已形成四面合围之势,同时截断了锦州大道。邱禾嘉与总兵吴襄、宋伟合军驰援,在小凌河、松山与敌相遇,我军战败,退回锦州。吴襄、宋伟监军太仆寺少卿张春和张鸿谟等三十三人被敌俘获。幸有左良玉部及时赶到,在松山、杏山大败金军,才迟滞了金军南下。” “左良玉是什么人?” “左良玉原来不过是辽东车右营都司,前辽东巡抚毕自肃自经后,左良玉被削职。京师之战,从曹文诏援玉田、丰润,连下洪桥、大堑山,直抵遵化。后复四城有功进参将,再赴大凌河,录功第一,迁昌平副将。” “哦,朕想起来了,左良玉曾随袁崇焕入援京师。”崇祯心中对袁崇焕存着愧疚,只是不愿表现出来,“熊明遇早说过防御战线过长,应放弃大凌河,孙承宗、祖大寿就是不听!”崇祯离开御座,背手踱步,“其他援军呢?兵部不是命孙元化驰援了么?” “孙元化已从海路赴耀州,并命孔有德、李九成从陆路至宁远,正在途中。” “孔有德、李九成是什么人?” 周延儒看何如宠,何如宠道:“孔有德、李九成本是东江游击,毛文龙属下,也是悍将。毛文龙被杀后,因不服朝廷派的总兵黄龙,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和文龙子毛承禄出走登州。当时孙元化任登前道,收留了他们,毛承禄任副将,孔有德任参将,耿仲明任中军,李九成仍任游击。” 温体仁道:“孙元化怎敢将出逃之人用以为将?” 何如宠溜他一眼,说道:“孙元化是孙承宗、袁崇焕旧属,先后为孙承宗、袁崇焕军前赞画,勇于任事,督制西洋炮,议修中右、中后两城,以翼山海关和宁远,并修觉华岛军备,以卫屯粮。天启六年六月孙元化奉调回京后,因当时的总督王之臣和总兵满桂皆与袁崇焕不合,元化遂请以关外事专委袁崇焕。他还参与了起草先前九卿参劾魏忠贤的奏疏,且当东林要角魏大中被捕送京师时,元化将大中子学洢匿之于邸舍,并于大中死后,尽斥衣物,佐其归装,所以袁崇焕十分赏识他,称他‘识慧两精’。元化虽是浙江嘉定人,却信任辽人,首倡用辽人治辽事,所以东江将来投,他便欣然收留,任用如前,袁崇焕并不怪他。” “朕听说他与徐光启一样信洋教?” “他是徐光启的入室弟子,不但信西洋天主教,而且精通西学,颇精火器。到登莱后,又延揽了王征、张焘等一批既精西学又知兵的洋教弟子教练新军。” 崇祯换了话题:“户科给事中冯元飙说登莱岁费八十余万,怎会有这么多?包括东江的么?” 还是何如宠答:“是,冯元飙不知东江已划归登莱节制。” “唉,每年的加派钱是一百四十余万,一个登莱就花去一半还多。”崇祯轻轻摇了摇头。 温体仁道:“云南道试御史张宸极说登莱设兵原为防海之用,但金人从不曾自海路进兵,是将有用之兵委之无用之地。” 何如宠立刻驳他,看着崇祯道:“登莱兵不过八千,原不为多,且与山海关、东江互为犄角,臣以为不可变。” “孙元化请马价二万两……”崇祯说着在御案上一通乱翻,找出一份折子打开,扫了一遍,“嗯”了一声道,“要建十五支精锐火器营,计双轮车百二十辆,炮车百二十辆,粮车六十辆,共三百辆。西洋大炮十六位,中炮八十位,鹰铳一百门,鸟铳一千二百门。卿等以为有这些就可复辽么?” 温体仁道:“太仆寺卿郑宗周疏问,‘不知今日二万之价,即可复金州否?亦不知用若干马价,方可复辽?’” 何如宠狠瞪一眼温体仁,说道:“徐光启曾说,若成就四五营,可聚可散,则不忧关内;成就十营,则不忧关外;十五营俱就,则不忧进取矣。做这许多事,只请银二万,不多。” 崇祯点点头,对温体仁道:“卿代朕批回郑宗周,军机、马政各有攸责,宗周不必越俎代谋,致掣疆臣之肘,所请马价,即与措发。”温体仁应声“是”。几人就都不说话了,也不告辞。崇祯忽有所悟:“卿等这时辰来见朕,不会是为个孙元化吧?” “是,”周延儒道,“刚接到吴甡奏报,陕西反贼又群起了!” “什么!”崇祯眼珠子都快落出来了,“为什么?” “杨鹤……诱杀了神一魁手下大头目茹成名,神一魁手下另两个大头目张孟金、黄友才挟持神一魁又叛了。” “别的贼人呢?怕是接二连三都要翻天了吧?” “是,王左挂也欲叛,洪承畴事先发觉,杀了王左挂等五十七人,巡按御史李应期在绥德杀掉了苗美、王子顺……” “杀得好!”崇祯咬牙道。 “但……”周延儒打开吴甡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7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0 奏疏,“高迎祥、老回回、罗汝才、张献忠、过天星、扫地王、李自成、点灯子、不沾泥、蝎子块、邢红狼、闯塌天、射塌天、阎正虎、一字王、乱世王、混世王等相继复叛和起事。叛贼已达二十万,攻陷了中部数县。” 崇祯一拍御案:“杨鹤误国!”随后噌地站起,大步遛了一圈儿,道,“你拟道旨:杨鹤总制全陕,何等事权,乃听流寇披猖,不行扑灭,涂炭生灵,大负委任,着革了职,锦衣卫差的当官旗扭解来京究问!员缺推堪任的来用。” 周延儒道:“是,臣立刻办。但谁来接替杨鹤?” 崇祯停了一下,道:“这个洪承畴,刚擢了巡抚,就上书要求启用前总兵杜文焕署镇西将军印,领二镇行营。杜文焕确不负所荐,首战就击溃进犯清涧的王左挂,迫王左挂及其残部七百人投降。” “臣阅了吏部洪承畴卷档,”周延儒道,“洪承畴是福建泉州府南安县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曾任刑部主事、两江提学道佥事。李自用杀死贼首王嘉胤,其实就是洪承畴、曹文诏用的离间计。王嘉胤是陕西大贼,因他被杀,山西各贼才纷纷就抚。” “洪承畴迁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崇祯大声道,“曹文诏迁副总兵,给朕狠狠杀贼,杀光这帮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出了文华殿,何如宠拉过周延儒,道:“先与大人招呼过,下官明日就递辞呈!” 周延儒一愣:“这是为何?” “不与温体仁辈同朝!” 第十四章 皇太极围城80天,祖大寿被逼上绝路 辽军绝粮 金军以大炮轰击大凌河城四围台堡,尽行夺去。这使何可纲怒不可遏:“我援军大炮落入敌手了,这帮家伙降了,反过来打咱了!”正恼着,接报城外有金汗使者求见。 祖大寿、何可纲登上城头,见是一员武将。 “你是何人?”祖大寿问。 “我是孟乔芳。” “孟乔芳?”何可纲一愣,忙道,“你可是被阿敏俘去的永平守将孟乔芳?” “是我。” “你降金了?” “是。” 何可纲大怒:“你来劝降?混蛋!滚回去!咱们战场上见,看我取你的首级沤粪!” 不想孟乔芳扑通跪下,将一个大信封双手高举过头:“二位大人,不错,这是劝降书,可这不是金汗的劝降书,而是我大明二十三名文武降官,各凭己意写的劝降书,是用我们的血和泪写的啊!”说到此,孟乔芳竟号啕大哭。 “张春呢?”祖大寿道,“也降金了?” “没有。” 何可纲一指孟乔芳,斥道:“那你这个大明罪人,还有何脸面来此摇唇鼓舌?” 孟乔芳连连摇头:“二位大人,你们知道张大人是怎么被俘的么?九月二十七日吴襄、宋伟军到达长山,与两万金兵迎头相遇。金军右翼先冲张大人营,张大人抵挡不住后撤,吴襄竟先逃。 “张大人收溃兵重新立营,大风突起,天涌黑云,张大人乘风纵火,不想天雨反风,张大人军反多被烧死,宋伟力不能支,也逃去了。张大人力战不屈,将士多战死,张大人等力竭被俘。二位大人,你们说,到底谁是大明罪人?” 何可纲刚要再骂,祖大寿抬手止住他,对孟乔芳道:“你们战败,为求活命降贼,也就罢了。却将大炮掉转,轰我台堡,尽行毁去,至我将士多死伤,从此就是仇人了,再不必多言!” “大人,那炮是金人自己造的!” “什么,皇太极学会铸炮了?” “是,共四十位。” 祖大寿像吞了一粒炮弹,心沉到肠子里:“你回去吧,也不必再来,我宁死于此城,绝不投降。” 听了孟乔芳的回报,多尔衮先怒了,骂将起来。 皇太极更是恼恨,冷冷道:“祖大寿不识好歹,朕惜他是明廷少有的知兵善战的上将,有心保全于他,他却如此藐视朕,那就只有让他玉石俱焚了。你们谁愿攻打他四门?” 多尔衮、济尔哈朗、德格类、阿济格、岳托、硕托一齐站起,争先请命。“慢,”范文程慢悠悠站起来,“陛下不必急于求成,损失我子弟兵。臣料再有数日,祖大寿就该降了。” “何以见得?”多尔衮问。 范文程反问道:“大凌河城被围多久了?” “八十余天了。”皇太极记得最清楚。 “大凌河城是座新城,而且尚未筑成,粮食须从锦州运来,不可能有贮存。援兵不到,粮饷不济,突围不成,八十余天弹尽粮绝,不投降,只有饿死。这是一。袁崇焕被杀,祖大寿虽恨我大汗计高一筹,但他更恨崇祯有眼无珠,而且担心自己会落得同样下场。看他在袁崇焕被杀后,竟弃危在旦夕的京师和皇上于不顾,而引兵东奔之举,可知他那时就已存了反叛之心。这是二。祖大寿眼睁睁看着大凌河城四围几十座台堡被我一一攻破,台堡守将或降或逃,堡中粮食均为我所得,祖大寿会以为我军粮饷尚足,大毁信心。这是三了。” 皇太极点了点头:“先生虽是想得深透,但我军粮草也已不足,要与他比耐力么?” “当然不是,不过尚差一把火。” “火?你是说火攻?” “哼!”多尔衮一撇嘴,“根本近不得城下,如何施火?” 范文程笑笑:“臣是说须陛下亲自开示于他,在他心中点一把火,烧开他的心结。” “他有何心结?” 范文程把眼扫了一圈:“他怕陛下食言,永平屠城之事重演!” 皇太极频频点头,正要说话,豪格跑进来:“父汗,抓了个汉人,他说是来投降的。” 皇太极眼睛一亮:“哦?带进来。”等人带进来,众人都吓了一跳,此人脸色蜡黄,颧骨突出,两腮凹陷,蓬头垢面,满脸寸长的胡子,无盔无甲,一身绽开花的破棉袄显得空荡荡,一步三晃,进了门就不由自主地跪倒了。 皇太极打量他半天,与范文程会心一笑,问道:“你怎么这样一身装束?” “回大汗,城中人已经撑不起一身铠甲了。”来人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你叫什么名字?” “王世龙。” “为何来降?” “饿。” “城中绝粮了么?” “岂止绝粮,战马都杀来吃了,只剩了三十匹,祖将军不让杀了,就杀夫役商贾吃,百姓吃光了,又杀老弱病伤的兵士来吃,也吃完了,现在当官儿的准备杀守城的兵士了。” “哈哈哈哈……”多尔衮、豪格等人一阵狂笑。范文程拉过身边一名巴牙喇,低声道:“取十斤羊肉来,听清了,要半生不熟的。”巴牙喇小跑着去了。范文程对王世龙道:“你怎能轻易越城而出?” “谁还有力气管别人的事?都提防着别被他人杀来吃了!” “祖将军吃什么?” 王世龙眨眨眼:“我不知道,但祖大人一向爱兵如子,与士兵同甘共苦,想来也与我们一样。” “那为何还不降?”豪格喝问。 “听说当官儿的议过,何中军大怒,就罢了。” “何可纲?”范文程问。 “正是。” 看见巴牙喇端着盛着十斤羊肉的大盆进来,皇太极道:“你起来吧。”王世龙颤巍巍挪腾半天,也没能站起。巴牙喇将大盆放在王世龙面前,王世龙两眼放光,再挪不开眼。巴牙喇想将他架起,他却是再不起来,只盯着血糊糊的肉。范文程走过来,刚说了“吃吧”,王世龙就抓起这半生的肉向嘴里塞,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没吃几口就噎住了,使劲儿地抻脖掐喉捶胸。范文程一招手:“拿水来。”一个巴牙喇很快端来一大海碗,王世龙接过一口气灌下,喘了几口气,接茬抓肉吃。 众人都不做一声,看他虎咽,尿泡尿的工夫就吃了个盆干碗净。 皇太极看他吃完,向后一靠,冷笑道:“朕是该给祖大寿、何可纲一书了。” 何可纲正在巡城,被祖大寿请了回来。屏退左右之后,祖大寿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何可纲。何可纲接过道:“这是啥玩意儿?” “皇太极射进来的劝降书。” 何可纲扔到地下:“我不看!” 祖大寿长叹一声,说道:“锦州一线已经被金兵封死了,你还指望援兵么?” 何可纲瞪大了眼:“你想投降?” 祖大寿反问:“你想让弟兄们自己把自己杀光么?” 何可纲噌地立起:“你真的想降?!” “我不想降,可我不能看着这上万弟兄活活饿死啊!” “你还是祖大寿么?袁大帅流着泪的嘱托你全忘了么?在锦州的老娘亲知道你降了贼,他老人家还活得了么?” 祖大寿垂下头,不说话了。“我何可纲生是大明边关一员大将,死也对得起天地、朝廷、百姓、祖宗,我宁死不降!”何可纲说完转身就走,一边还吼着,“祖大寿呀祖大寿!” 祖大寿呆坐了半天,才慢慢弯身捡起信封。副将张存仁进来道:“大人,城外又来了一位。” “汉人?鞑子?” “汉人,他说是张春张大人的属下。” “又是个降了的。我不见,也不许他进城,让他把书信射进来。” “没有书信,他说是皇太极请大人派个人去金营看看。” “看看?看啥?” “他说……”张存仁话噎在嗓子眼儿了。 “快说!” “他说,金营存粮还可用两个月。” 祖大寿默然了,半天才说:“你说呢?” 张存仁进上一步:“大人,不妨先去看看虚实,再想对策。” 祖大寿想了想,点点头:“谁在城上?” “游击韩栋。” “就让韩栋随他去,天黑前回来。” 韩栋果然在天将黑时回来。“怎么样?”祖大寿问。 “金军确是粮草充足。” “哼,你不会上鞑子的当吧?你怎知那粮包里是粮,不是塞些石头、草蒙你?” “皇太极的营地有五座毡篷储粮,都是满满的,码到篷顶。他们允许我任意打开粮包查看。我打开了五六包,都是粮食。他们先是从吴襄、宋伟、张春手中夺得大批粮草,后从台堡中不但得了粮草,还得了大批火器。” 这是祖大寿的心病,大凌河城虽还没有红夷大将军,但运来了锦州自造的佛朗机铳,建台堡时都放置了大铳,现在落到了皇太极手里,人家是蛟龙得雨,鹰隼盘空,自己更是瓮中的王八了。“你说孟乔芳这些降将会用大铳么?” “孙承宗老大人的属下,怎不会用?” 祖大寿长吁一口气:“见到张春张大人了么?” “见到了,张大人绝食了,已经奄奄一息。” “他有话么?” “他说……”韩栋略一犹疑,“他说,被俘后被带到皇太极面前,依次叩拜,只有他站而不跪。皇太极怒极,从身边兵士手中夺过弓箭,要当场射杀他。代善等人纷纷劝说求情,皇太极才消了气,并赐他珍馔,但他不食。三天后皇太极竟亲自探访,亲手赐酒食。他对皇太极说,‘忠臣不事二君,礼也。我若贪生,金人亦安用我。’” 祖大寿又轻叹一声:“他们给你吃饭了?” “是,羊肉饭。” 祖大寿挥挥手:“你去吧。” “大人……”韩栋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韩栋从怀中掏出一纸递给大寿。祖大寿展纸,是皇太极的一纸胁书。大意是指责祖大寿、何可纲杀人而食,说他们是为保全名节而拒降,不顾部下困苦,并说城中杀人者和指使杀人者将来到了阴间要被割成碎肉,然后说,凡杀其长官归顺大金者,皆赦免其罪,并量功授职。 “他们说,如果明天午时前大人不给答复,就将此信缮写多封,射入城中。”韩栋小声道,“还有皇太极给大人的一信。”韩栋又递过一封口的信。祖大寿读罢,沉默不语。 吴桥造反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1 >   孙元化招募辽兵,东江辽兵闻讯大至,本就引起山东兵不满,辽人又自恃久居边关有功,不放山东兵在眼里,遂多有摩擦,渐致引起鲁民反感。孔有德奉命援辽,行抵吴桥时,吴桥县人闻听辽兵来了,皆闭门罢市。孔有德一路走来,见家家店铺都闭扇落栓,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抱胸叉腰地看着这些兵,就有了气。 孔有德正走着,听见街拐角处有喧哗声,赶过去看,见一百姓手拎一只鸡,正与一名兵士口角,数名辽兵和一些百姓围着看。 孔有德问:“吵啥吵?” 一个小旗儿见是孔有德,忙跑过来道:“大人,弟兄们饿得慌,想找老乡赊只鸡,那老乡就是不肯,故而吵起。” 那吵架的百姓也是个盛年汉子,说话气冲,见来了长官,大声道:“说什么赊,分明是抢!你们是过路兵,吃饱了喝足了抬屁股走人,俺们哪里去要账?再说了,俺们是小民百姓,敢去那大营要账么?” 跑到关外去打仗,每天只能吃个半饱,还拿不到饷,有德本就气着呢,见这汉子无理,更是大怒:“拿鞭子抽他!”说完一夹马肚走了。 当兵的见长官怂恿,一哄而上,一顿拳脚,抢了鸡扬长而去。 那被打的汉子是吴桥大财主王象春的家仆。王氏是山东望族,其家科第极盛,因而势大。王象春的管家找上千总李应元,李应元是李九成之子,见王象春势大气大,朝中有人,自己官小职卑,怕事闹大,上面追究,自己也没个收场了,遂将抢鸡兵士穿鼻游营。 这下激怒了辽东兵,孔有德都让打,还有啥不能干的。于是众兵纠集,抢入王象春家,将那家仆揪出,一阵乱打,竟当众击杀。 王象春岂肯罢休,立刻申详抚按,必欲查办首乱之人。 李应元见事情果然闹大了,自己定无好果子吃,只好去找李九成商量。李九成也正在愁眉不展,为出关作战,孙元化命李九成去买马,李九成贪赌,荡尽了买马之钱,正琢磨如何才能免遭议罪,却是无计可施。二人一商量,决定铤而走险。 孔有德正在借酒浇愁,正灌得晕乎,忽听外面一片喧哗,遂怒冲冲放下杯,出到外面,见黑压压兵士挤满了院子,李九成父子站在前面。 “咋回事?” 李九成跨前一步道:“领不到饷,吃不饱粮,还要跑上上千里去送命,弟兄们不干了!” 孔有德盯着李九成:“是你煽乎的吧?” “我有那能耐?弟兄们先找了我,我有啥辙?这才来找你。” 孔有德看着众人:“又不是老子不关饷,不给粮,李大人没辙,老子就有辙了?” 李应元跨前一步:“那我们就不走了!” “对!”响起一片呼应声,“我们不干了!” “不干了?不干了这家伙都得送给皇上老子!”孔有德使劲儿拍了拍脑门儿。 “饿得两腿打晃,就这德行,不送给皇上老子,到了关外也得送给猪尾巴兵!”李应元道。 “对!”又是一片呼应,“抢他娘老子,死也做个饱死鬼!” 李九成转过身举起双手:“弟兄们,又不是孔大人不发饷,是户部不给。大家先别咋呼,让我跟孔大人商量出个道道来如何?”见没人叫唤了,李九成走到孔有德跟前,低声道:“咱们里面磨叨磨叨?” 孔有德一挥手:“都给老子回去等着!” 李应元回头使个眼色,就有人喊:“我们就在这儿等,里外就是这条命了!” 孔有德刚一瞪眼,就被李九成连推带拉拽进了屋。 桌上一盘煮花生米,一盘拌白菜心,一盘酱猪耳,酒尚温,李九成道:“你倒自在快活。” 孔有德道:“快活个屁!杀了朝里那帮狗娘养的才是快活。如何打发这帮饿鬼?” 李九成没接茬:“哥哥陪你快活快活。”不等孔有德答话,向外叫一声“拿个大碗来!”一个护兵颠儿颠儿地送来个大碗。李九成给孔有德和自己斟满,与孔有德桌上的大碗碰了一下,自顾自灌下去,向后一靠:“这帮兵,我是带不动了。” “那咋整?” 李九成向前探过身:“王象春是什么人?他一跺脚山东就颤,他一张口朝里就有人应声。咱们得罪了他,到了关外,战败了,脑袋撂那儿了,万事全休,不用说了;即便打胜了,能不挨参?朝里那帮兔崽子能放过咱?” “谁让你们惹那老小子的!” “是你先惹的呀!就算不惹他,这帮兵你还带得走么?不能按时赶到宁远,又是什么罪过?” “你少啰唆!说吧,咋整?” “你听我的?” “你先说出来。” 李九成又灌进一碗,夹了块猪耳朵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待咽下去,才慢悠悠道:“反了!” “……反?!” “咱们在皮岛那会儿,跟猪尾巴干过多少仗,胜过么?现在这帮有皮没肉的兵,甭说你拿不出银子让他们走,就是到了宁远,能给你卖命?还不是一个死?现在西边儿闹腾得多邪乎,皇上又怎着了?” 孔有德怎不知这趟差事凶多吉少?他想的是能赖就赖,可还没想过反。现在当兵的闹饷了,连李九成都这般想了,还真不能不细咂摸滋味儿了。“你让我想想……”说完端起酒灌下去。 祖大寿召集全部三十七名将领议事。看着这些昔日浑身疙瘩肉的猛汉如今个个面白如纸,骨瘦如柴,佝肩塌背,他就明白生路只有一条了,但话却不是这样说:“韩栋探了一趟金营,金营粮草尚能支撑两个月。我们若继续坐困孤城,不用两月,不到一个月,大凌河城就是一座死人城了。都说说,咋办?”心存异志的,不敢先说,一时无语。“怎么都不言声儿?” 出来一人,一抱拳道:“大人,要说生路只有一条,就是突围!”众人看去,见是参将刘天禄。张存仁一声冷笑道:“突围?笑话,人家在城四周挖了壕沟,立了栅栏,往沟里突么?就是没有沟、栅,你还爬得上马背么?何况没有马了,靠两条柴火腿儿跑过人家四条腿儿的马?现在就是个三岁娃在前跑,你撵得上吗?” “突不出去,就战死!”又出来一个,是祖大寿的侄子祖泽洪。 祖大寿不由得心中涌起感动,甚至自惭形秽了,前胸贴后背,提刀的劲儿都没了,还要战,宁死沙场不屈膝,真是刚烈可风!可是,真如皇太极所言,自己为保全名节而拒降,上万的弟兄为这座死城和那个用人不明又心狠手辣的小皇帝丧命,值么?再者说,宁肯饿死战死也不投降的有几个?再饿下去,就该反了,怎禁得住?即便不反,有几个人偷开了城门,也就完了。祖大寿之子祖泽润看出了父亲的心思,起身道:“战必死,城还是人家的,白白送了众家兄弟性命,何益?” 祖泽洪刚想争辩,祖大寿抬手止住他:“还有谁情愿战死?” “我!”何可纲起身走到屋中央,眼光直逼祖大寿。 祖大寿不看他:“还有吗?” 见没有人应答了,祖可法道:“爹啥想法,直说吧。” 祖大寿低了头,好一会儿,抬头道:“韩栋,念皇太极信。” 韩栋走上前,面向众人,袖中抽出书信,提了提气,读道: 祖、何二将军台鉴: 夫我国用兵,宜诛者诛之,宜宥者宥之,酌用恩威,岂能悉以告尔?至东人被杀,是诚有之,然心亦甚悔。其宽宥者,悉加恩养,想尔等亦已闻之矣。现在恩养之人,逃回尔国者亦少。且辽东、广宁各官,在我国者,感我收养之恩,不待命令,自整汉兵,设立营伍,用火器攻战,谅尔等亦必知之。至于永平攻克之后,不戮一人,父子夫妇,不令离散,家属财物,不令侵夺,加恩抚辑,此彼地人民所共见者。 今大凌河孤城被困。我非不能攻取,不能久驻,而出此言。但思山海关以东,智勇之士,尽在此城。或者,荷天眷佑,俾众将军助我乎?若杀尔等,于我何益?何如与众将军共图大业?故以肝膈之言,屡屡相劝。意者尔等不愿与我共事,故出此文饰之言耶?若将军信之,遣使至我营中莅盟,我亦遣使进城与将军盟。 祖大寿把眼扫一圈儿:“这条路,谁愿意走?” “哼,满纸胡言!”何可纲双手叉腰,“竟敢说永平攻克之后,不戮一人,什么不离散,什么不侵夺,加恩抚辑,什么人民所共见者。如此大言不惭、睁着眼说瞎话、无耻之极的人,能信他么?” 祖大寿斜他一眼:“皇太极说的是攻克永平之后,不是撤出永平之前。”静了片刻,张存仁道:“卑职听大人的。”随着便有人附和,然后便是一片声:“我们都听大人的。” 何可纲一步蹿出:“祖大寿,你是孬种!……” 不等何可纲话落地,祖大寿大喝一声:“把何中军关起来!” 张存仁、韩栋、祖泽润、祖可法应声上前,围住何可纲,张存仁道:“对不住了,何大人,您放不下死了的列祖列宗,我们放不下活着的妻儿老小,您是英雄,我们是孬种,请吧。” 何可纲冷静下来,发一声冷笑:“祖大寿,送你一个对句,看你可还记得?‘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张存仁见不是物事,架起他胳膊向外拖,何可纲嘴里还叫着,“祖大寿,再送你一首诗,看你可还记得? 公车犹记昔年情,万里从戎塞上征。 牧圉此时犹捍御,驰驱何日慰生平! 由来友爱钟吾辈,肯把须眉负此生。 去住安危俱莫问,燕然曾勒古人名。 祖大寿呵,我看你活着有何脸面去见老娘亲,死后有何面目去见袁大帅!……“叫声渐远渐消。 祖大寿当然记得,这一联一诗都是袁崇焕所作。何可纲的话勾起祖大寿一件心事:投降了,怎能再见亲娘面? 会散之后,祖大寿将祖泽润留下,商量了半个时辰。正午时分,一封信射入金营。 韩栋一大早就守在南城门上,时近正午,远远地来了八匹马,到城下立住。前面四人,没披铠甲,穿着官服,一人胸前补子绣狮,三人胸前补子绣豹,其中一人近前几步道:“城上可是韩将军?” 韩栋去过金营,认得胸前补子绣豹的三人,说话的是参将达海,另二人是参将宁完我、鲍承先,遂一笑答道:“将军好眼力。这位二品将军是……”达海回道:“这是我大金副将石廷柱将军,遵祖将军嘱来见将军。” “三位将军稍候,我这就开城门。” “且慢。”不想达海止住了他,“韩将军,在下深知祖、何二将军深得孙承宗、袁崇焕二位大将军衣钵,有吞天吐地之才,用兵奇诡,更知道何将军不愿谈判。故而如若真心,请祖将军派一员上将来我金营,石将军方好进城。” 韩栋没料到金人会索要人质,告诉他何可纲已被关押吧,这无凭无据的人家如何会信?只好道:“那就只好请三位将军多候一时了。”说完下城去禀报。 约小半个时辰,城上果然缒下一人,径自走到石廷柱面前,一抱拳道:“见过诸位将军,在下是祖总兵的义子祖可法。” “有劳将军了。”石廷柱也一抱拳。达海向后一努嘴,金兵中一人便近前来,上下一打量祖可法,冲石廷柱点点头。“好,”石廷柱抬手道,“请祖将军随鲍将军去我金营吧。”金兵牵过一匹马给祖可法。 达海遂对城上喊道:“请韩将军开城门!” 石廷柱三人被带进中军府,大堂中张存仁、祖泽润在候着。韩栋作了引见,双方分东西坐下。张存仁道:“我二人受祖总兵委托,与三位将军面谈,请问金汗有何指教?” “且慢!”石廷柱伸出右掌,“既是祖将军相邀,为何却只与二位将军相谈?” “对不住石将军了,祖总兵身体不适,不能相见了。” “哦?”石廷柱立起身,“祖将军贵体有恙,我等理应慰问。” 张存仁慌忙站起,双手连摆道:“不必不必,祖总兵……他……他……” 石廷柱看出有假,勃然大怒道:“要我大金遣使来见的,是祖将军,来了又不见,是何道理?耍弄咱不成?既然不见,就送我们出城,看你们还能挺到几时!哼!” 一直正襟危坐的祖泽润拦过话:“既然是诚心相商,就不必遮掩了。石将军,实话实说,献城之议,我军中反对者众。家父百般劝说,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2 兼以疾言厉色,众将才同意与金使商谈,但死活不同意家父与贵使晤面,独力不能胜众口,还请石将军体谅家父的难处。” 石廷柱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坐下道:“你是说,有不少人宁可饿死也不愿归顺我大金?” “正是。” “嗯,既是祖将军多有不便,自然不能勉强。好吧,不知众位将军到底有何窒碍?” 张存仁看了眼祖泽润,道:“请问三位将军,献城之后,如何处置我守城将士?” “处置?”石廷柱不知这话从何说起,“我大金对明军没有任何要求,我皇上只有一句话:只要真心归顺,无论女真、蒙古、汉人,一视同仁,绝无厚薄、猜忌。” “这话金汗早就说过,可永平惨祸又如何说?怎让我军将士信得过?这也是一些将领宁可战死不愿献城的原因。” “永平之祸非关皇上事,乃是守城将领擅为,为首者已受褫职羁押的重处。我皇上言必信,行必果,今我军围攻大凌河城,留守都城盛京的便是蒙军旗。再如在下,”石廷柱向后一指,“宁完我,还有范文程,不都是汉人么?不都与女真兵厮杀过么?这些都足见大汗心胸,还望祖将军和众位将军勿疑。” “再请问石将军,”祖泽润道,“金军得到大凌河城后,是攻打锦州,还是回军沈阳?” 石廷柱又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倒没议过,不过我军已鏖战两月余,应有休整,但这有何关系?” “对我军来说,关系重大!我们的父母妻儿都在锦州,倘得锦州,则我父母妻子亦得相见。若去沈阳,从此便成海角天涯,再难相见!自古忠孝难两全,不忠则孝,不孝则忠。归降金汗,已是不忠,再背父离母,更是不孝,抛弃妻子,又是不义,便是无君无父的贰臣逆子,还有何脸面苟活人世?更留个千古骂名!金汗若即攻锦州,家父便率部归顺,否则劝降无益。”祖泽润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信,“这是家父请三位将军转呈金汗的信,将军可先阅。” 石廷柱接过后抽出信瓤抖开: 拜呈大金汗: 前遣人来招降,时难以一言立决。盖众官不从者甚多。或云:“汗非成大事之人,诱降我等,必仍回军。”或又云:“此特诱降而杀之耳。”是以宁死不肯归顺。我对众言,前日汗所遗书,明言向曾有所杀戮,今则概与安全,此人所共知者。 今不信此言,蛊惑人心者,惟何可纲、刘天禄、祖泽洪三人。何可纲云:“汗非成大事之人,得永平先回,又屠永平人民。我等若降,纵不杀,亦必回军,我等安归?”平彝营祖泽洪,诱诳众蒙古,使不降汗。又有逃来人,言汗于敌国之人,不论贫富,均皆诛戮,即顺之,不免一死。以此众议纷纭。虽有归顺之意,一时难决。 今石副将来,我即欲相见,众官不从。幸泽润在内调停,大事似有五六分可成。此乃机密事,城中人疑我者多。 我书到时,望汗密藏,毋令阵获官员,及往来传语之汉官见之。如汗果欲成大事,我等甘心相助。 第十五章 祖大寿倒戈,投奔皇太极 杀弟归降 去金营的路上,祖可法问鲍承先:“刚才出来认我的那人是谁?” 鲍承先笑道:“将军见谅,我大金派三员大将入城,无异为人俎上肉,故不得不请将军对质。那人是将军城中因饿降金的兵卒,叫王世龙。”祖可法心中一番慨叹,人心如此,献城是唯一出路了。 祖可法被带进一座大帐,大帐正中铺着一块厚地毯,放着丰盛的酒菜,上首坐着两人,侧坐一人,鲍承先介绍道:“这是我大金济尔哈朗、岳托二贝勒,额驸佟养性。”又转身介绍了祖可法。 祖可法忙趋上前,说道:“祖可法叩见爵爷、驸马爷。”说着曲下膝欲行叩拜礼。岳托见状赶紧离座走下来,双手扶住他,笑道:“将军不可,快请起。”待祖可法起来,又道,“对垒之时,为我仇敌。今已讲和,犹兄弟也,何以为拜?” 济尔哈朗哈哈大笑道:“对对对,为敌时不能拜,为友时又不必拜,总之是我二人不受拜。”祖可法也笑了,同时心中感慨,身为皇亲国戚,又手握重兵,又是胜者,却如此礼贤敌使,虚怀大量。我大明君臣以上国自居,不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实是可悲。 岳托牵着祖可法手,至自己右手落座。佟养性端起酒壶先给祖可法面前的金碗斟满,再给济尔哈朗、岳托和自己斟满。 岳托端起大碗,客气地说道:“这碗酒,为将军洗去两月来的征尘,咱们边吃边谈。请!”祖可法心里明白,人家知道他快饿死了,故先让他吃饭,为免自己尴尬,故不明白说出,而借“洗尘”之名,真是王者之风。遂举碗示意,一口喝下半碗,便忍不住去看那饭菜。 岳托看在眼里,遂指着大盘小碗一一介绍道:“白煮肉,烤全羊,烤獐子,烧大雁,野菜炒干菌,黄米豆包,豆擦糕,酸汤子。祖将军,请吧。”说着撕下一只大雁腿,放到祖可法面前。 祖可法已经顾不得面子了:“爵爷的好意在下实受了。”说完抓起大雁腿三两下就全塞进嘴里,骨头都嚼碎了。岳托便不停地撕下獐子后腿、羊后腿送过来。待这些腿吃完了,祖可法才开口说话:“在下失礼了。二位爵爷有何问话,请说吧。” 济尔哈朗盛了一碗酸汤子放到祖可法面前:“祖将军是个实在人。好吧,请问将军,你们明知无望,宁可自相撕食,也要死守这座空城,直至自己把自己杀光吃尽,这究竟是为啥?” 祖可法喝一口汤:“十二月京师解围后,辽东兵奉皇命随孙承宗将军攻取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金汗曾四处宣说,无论官民,只要归顺,一体优待。但我军进入永平后,金军撤离时大屠杀后的惨相可是亲眼所见,全城血流成河,尸首相摞,一片死寂,不见活人!信义何在?怎知昨日之永平,不是今日之大凌河?” 岳托双手举碗齐胸:“岳托代我皇向将军赔罪了!”说完洒酒于地,叹口气道,“永平之事,非我皇之命,乃是大贝勒阿敏背旨所为。我皇即位以来,敦行礼义,仁心仁政,爱惜士卒,抚养黎民。得知永平之事,异常震怒,阿敏返回盛京后,即被拘拿,罪名不是失城,而是屠城,至今拘押。” 祖可法微微点头:“我们也听说过金汗善待富人,赈济贫民,有仁君之德。但永平之事我军亲眼目睹,毕竟难忘。金汗恩养、奖励降人的承诺……”说至此摇摇头,“怎能一说就信?” 济尔哈朗嘿嘿一笑:“此次攻打大凌河城,我大金出动十七个固山,其中大金八个固山,蒙古八个固山,汉军一个固山。汉军固山是一个炮队。”说着指着一直没开口的佟养性道,“他就是汉军固山额真。攻打你们各台的大炮,就是他造的,名天祐助威大将军。” “那大炮是你们自己造的?”祖可法有些不信。 “威力还不够大,比不上你们的红夷大将军。”佟养性道。 “驸马爷,”济尔哈朗道,“你将皇上的两谕说给祖将军听听。” 佟养性轻咳一声:“自今上登位,明边吏民归者日众,今上籍丁壮为兵,始别置一军,号‘乌真超哈’,命养性为昂邦章京,谕养性曰: 汉人军民诸政,付尔总理,各官受节制。尔其殚厥忠,简善黜恶,恤兵抚民,毋徇亲故,毋蔑疏远。昔廉颇、蔺相如共为将相,以争班秩,几至嫌衅。赖相如舍私奉国,能使令名焜耀于今日。尔尚克效之! 又谕诸汉官曰: 汉人军民诸政,命额驸佟养性总理,各官受节制。其有势豪嫉妒不从命者,非特藐养性,是轻国体、亵法令也,必谴毋赦!如能谨守约束,先公后私,一意为国,则尔曹令名亦永垂后世矣。” 岳托给祖可法斟上酒:“此次大战,我女真八旗四万人,蒙古军四万人,汉军五千人。将军也看到了,我军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如若不是我皇对各族军民一视同仁,何来如此局面?” 祖大寿独自来到关押何可纲的牢房。他担心有不服者聚众劫夺何可纲,坏了大事,故把何可纲关入大牢,并派了重兵看守。隔着木栅,见何可纲蜷缩在稻草铺的地铺上,祖大寿轻轻咳嗽一声。何可纲抬头看,见是祖大寿,“哼”了一声,复又躺下。祖大寿无奈,只得先开口道:“可纲啊,刘天禄、祖泽洪已经不抗了,你还是宁可饿死吗?” 何可纲一拍稻草:“是!” “你说皇太极非成大事之人,我等若降,就是不杀,亦必回军,我等从此再也不能南归了。我给你念念皇太极的信。”说着掏出信,“‘我既招降尔等,复攻锦州,恐我兵过劳,难图前进。尔等降后,锦州或以力攻,或以计取,任尔等为之。’你看怎样?” “祖大寿,你要降金,就杀了我!” 祖大寿心中发胀,两腮发酸,双手握住木栅,心中默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能杀你啊!”两行浊泪就滚了出来,“可纲啊,战是死,饿也是死,早晚是个死,城也得失,你就忍心这么多弟兄臭死在这儿?让他们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可纲翻身强撑着坐起:“祖大寿啊,你是大明少有的猛将,是大帅最信得过的大将,连你都降了金,这大明还有指望吗?”说到这儿,何可纲也哽咽不能语了。 “可大帅没死在战场,却死在刑场!崇祯是个大昏君,为他而死,值吗?” “不是为皇上,是为大明,是为我父母之邦!” 祖大寿慢慢跪下:“兄弟呀,就听哥哥一句劝吧,我不能抛下老娘先走啊!” “祖大寿,你降了金,老娘还会认你吗?死,是忠臣孝子;降,是逆臣贼子!”何可纲说完向后躺倒,再不理祖大寿。 祖大寿又跪了有一顿饭的工夫,才缓缓站起走出去。 清晨,大队金兵开到大凌河城南门,正中为首一人,金盔金甲,正是皇太极。城门訇然大开,张存仁骑马先出,随后便是两名刀斧手押着被五花大绑的何可纲,直推至离皇太极十步之遥。 张存仁行了参拜礼,向后一指道:“禀大汗,这是大凌河城唯一拒降的明将何可纲,奉祖总兵令,斩于大汗之前。” “慢!”皇太极抬手止住,“带过来。”刀斧手将何可纲推到皇太极面前。“何将军,朕知道你是袁将军的得力臂助,是我大金为数不多的敌手,朕实不愿杀你。但若不杀你,则你是明廷大忠臣,使城中将士心中羞辱,朕委实为难啊!” 何可纲微微一笑,突然放声吟道: 忠臣血入地,地厚为之裂。 今溅帝王衣,浣痕亦不灭。 灵质偏成磷,光焰九天彻。 精诚叩帝阍,愿化一寸铁。 良土铸作剑,剑锷百不折。 斩尽奸人头,依旧化为血! 皇太极默默听完:“好诗啊,原来何将军还是个才子。” 何可纲仰头大笑:“可纲何有其才?这诗的作者,英名永载煌煌史册,他叫袁崇焕!” 皇太极叹口气,低下头挥挥手。张存仁回头一声断喝:“斩!”这厢一声“斩”,城上那厢祖大寿扑通跌倒,一声呼号撕心裂肺:“兄弟呀——”刀斧手手起刀落,热血喷溅,何可纲头颅滚落尘埃。 刀斧手收拾起尸体,拖入城中。不料刚到城门口,城中饥兵一拥而上,争割其肉,转眼间骨肉俱尽。 祖大寿爬起来,也不掸滚了一身的灰尘,拾步下城,抬身上马,身后跟着四名副将、两名游击,到皇太极面前翻身下马:“降臣祖大寿……”说着屈下膝去。 皇太极见祖大寿出来就已下马等候,此时上前一步弯腰双手扶住大寿双臂:“将军免礼,快快请起。朕不以降臣待将军,请与将军行我女真抱见礼。”遂主动抱腰接面。行过抱见礼,见祖大寿脸上泪痕尚在,皇太极道:“朕知道将军与何将军亲如兄弟,朕也十分痛惜!但如果不降者也能贷死,不但使将军蒙羞,恐怕城中将有不利将军的事发生。” 祖大寿微微点头,轻声道:“大汗,盟誓吧。” “好!”皇太极向后一挥手,四名巴牙喇抬过一张供桌,上置一大盘,托着一只绑着双脚双翅的黑羽大雄鸡,盘前两只大海碗。一名巴牙喇置上三炷香,另一巴牙喇一手持刀,一手抓起公鸡双翅,一挝鸡颈,当胸一刀,便向两碗中淋血。二人捧起碗,皇太极先念道:“朕对天盟誓:凡此归降将士,如诳诱诛戮,及得其户口之后,复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3 离析其妻子,分散其财物牲畜,天地降谴,夺吾纪算。” 双方的誓词是事先共同拟好的,祖大寿跟着念道:“祖大寿对天盟誓:若归降将士,怀欺挟诈,或逃或叛,有异心者,天地亦降之谴,夺其纪算。”念毕,各饮尽,将碗摔碎。祖大寿道:“天气已凉,久停恐伤龙体。大汗是返回御营,还是进城一看?” 这一问本不在事先商妥的范围内,皇太极一愣,还未回答,莽古尔泰一步冲上:“祖大寿,你安的什么心?你是真降还是诈降?” 这一问也出祖大寿意料:“大贝勒何出此言?” 皇太极挥挥手,笑问祖大寿:“进城看啥?” “臣是想,大汗进城,可定军心。” 岳托走上一步,说道:“盟誓虽申,但人心不一,还望祖将军考虑周全。”祖大寿点点头:“是臣想浅了,后事听大汗安排。” 皇太极又是一笑:“朕为这座城耗时八十余天,如今为朕所有,怎能不进?”遂向后一挥手,“进城!” 后面代善大叫一声:“皇上不能进城!”几步蹿到皇太极面前,小声道,“恐城中有预谋!” 皇太极一瞪眼:“你们是干什么的!”说完大步进城。 城中将士夹道列队,个个面无表情。皇太极边走边细瞧这座只建了一半就已残破不堪的颓城,直到走进总兵衙门。皇太极让祖大寿坐自己左手,右手是代善。大寿道:“臣无以为敬,失礼了。” “朕岂不知将军艰苦?”皇太极一摆手,“拿酒来。”立刻有两名巴牙喇捧上三只金碗,一壶酒,一一斟满奉上。祖大寿已是馋极了,略一举碗示意,便大口饮尽。皇太极只抿了一小口,“再给将军满上。” “……臣有一事想问大汗。” “讲。” “……张春大人怎样了?” “唉,朕解衣推食,他就是不受,饿死了,愚忠啊。”皇太极不想谈张春,“将军城中还有多少人?” “只剩不到一万两千人了。” “将军打算如何取锦州?” “只要孙承宗回了宁远或山海关,此事易如反掌,锦州守军都是臣的旧部。如果孙承宗尚在锦州,则只能伺机而动。臣料只要臣到锦州,孙承宗必回宁远。如若不走,臣当设法除之……”话未说完,突然外面枪声大作!祖大寿噌地窜起,跑到门口:“咋回事?” 济尔哈朗和岳托也同时窜起,一起逼住祖大寿。金军迅速集结于院前院后,把个总兵衙门围了个里外三层。 祖可法跑了进来:“爹,是刘天禄、祖泽洪,已绑了。” “砍了!” “不,不要再杀人了,关押吧。”皇太极一招手,“将朕送祖将军的礼物拿上来。”一名巴牙喇端上一个方木托盘,“一顶黑狐帽,一件貂裘,”皇太极又向外面一指,“还有一匹浑身雪白的千里马。” 皇太极接过托盘,亲自递给祖大寿。祖大寿单膝下跪双手接盘,道:“谢大汗。” 南面独坐 孙元化甫抵锦州,就当头挨了两棒。 一是大凌河城全军覆没,祖大寿败退锦州城,只带了二十六个亲兵;二是李九成、孔有德兵变。孙元化知道兵变是因缺饷而起,心中爱惜有德是员勇将,遂一面命副总兵张焘率骑兵先返山东遏制李、孔,一面移文山东巡抚余大成,力持抚议,自己亦随后回军。 此余大成正是原兵部职方司郎中余大成,因看穿祖大寿、力救袁崇焕而受周延儒赏识,知他得罪了温体仁,遂奏请将其调升山东巡抚。余大成本就心向辽兵,更知李、孔是为饷所逼,故乐得顺水推舟。 因李九成父子都带兵,孔有德便推李九成为首。他们带的是久历大战的辽兵,山东兵岂是他们的对手?崇祯四年十一月起兵,一月之内,荼毒山东三百里,连陷陵县、临邑、商河,青城、新城,山东兵触之即溃,十二月攻抵登州城外。 这登州城可不比他处,城中驻兵多是辽兵,又是孙元化用西式练兵法打造的一支新军,还是朝廷筑炮所在,有大小火器数百位。 孔有德心中没底,只将城池围住,迟迟不敢动作,直挨进了崇祯五年正月初一,不由得焦躁起来,如果援兵到来,里外夹击,则必败无疑。却是天要亡明,竟助叛逆。 这一夜,孔有德正与李九成借酒浇愁,李应元跑进来道:“爹,大人,城中射出一信。” “哦?写的啥?”李九成问。 “是写给孔大人的。”李应元展开信,“‘兄欲攻城,弟愿为内应,已安排妥当,只等兄发,不必联系。’是耿中军写的。” “耿仲明?”孔有德一拍大腿,“天助我也!” “慢!”李九成道,“可有诈?” 孔有德也同时想到了。他们都是毛文龙旧属,有兄弟之谊,又一同投了孙元化,可谓患难之交,“老耿还不至于卖我们吧?” “人心隔肚皮,何况是这年头儿。虽是兄弟,可咱们现在是朝廷反贼!孙元化有恩于咱们,他会背叛孙元化?” “是啊,孙大人有恩于咱,老子也不想背了孙大人,可现在已经拖累他了。” “顾不得那许多了,老耿那边,还是得探一探才好。” 二人商量一夜,没商出个稳妥之策,也就作罢,直睡到日上三竿,却被李应元砸醒了:“大人,援军杀到大营前了!” 孔有德心中咯噔一下,一骨碌爬起,披挂上马,迎了出去。隔着栅门,见来军已在一箭开外排开阵势,为首一人,却是张焘。孔有德心说糟了,这张焘烂熟西洋兵法,带的又是辽兵,城中再趁势杀出,可就完蛋了!已是无奈,先探探口风再说,遂横枪臂弯,马上一揖,高声道:“原来是张大人。” “孔有德,你好没分晓,孙大人待你天高地厚,你却趁危背后举难,你还有人味儿吗?!” “张大人,弟兄们饿得走不动,又拿不到饷,咱为国家卖命,山东人却拿咱辽东人不当人,赊只鸡还被穿鼻游街,违令要斩,延期要斩,还有咱活路吗?” “哼,造反就有活路了?实话告诉你,是孙大人再三叮嘱,要招抚于你,并发文余巡抚,本镇才与你说话。否则不待你梦醒,早一阵掩袭过去,你早是梦中做鬼了!还不快开营下马受降?” 降?降了就能活命?孙元化再有厚恩,从此后也是猜忌有加,存了二心了,何况朝廷能放过?更谁知是不是个套?降你个球!孔有德想至此,低声对李九成道:“张焘远道奔命,已是疲惫之师,咱假意迎降,放他进来,趁他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一鼓歼之,如何?” 李九成更怕追究他贪渎之事,更是不肯降了,忙道:“好,我这就去布置。”孔有德大声道:“大人说话可作数?” “你不信孙大人么?” “好,咱降了。”大门哗啦打开,刀枪都扔到地上。张焘心中冷笑,这点儿小伎俩瞒得过咱?遂也低声吩咐了,催马进营。张焘军刚半进,李应元一声唿哨,叛军迅速拾起刀枪,抢上劈杀。张焘军早有准备,挺枪便搠。拼了半天,却是只闻刀枪响,不见人倒下。明摆着,都是辽东老弟兄,怎下得去手? 正僵持着,忽然城门大开,杀出一彪人马,为首一人,大叫“反贼哪里走!”孔有德大惊,来人正是总兵张可大!心说吾命休矣!正拨马要走,忽又听一声喊:“孔将军,我来助你!” 孔有德回头看,见又一拨人马从城中杀出,却是耿仲明、毛承禄。 李九成抢上前:“当心有诈!”孔有德略一踌躇,断然道:“仲明生死兄弟,断不致害我!”遂向后一挥手,“生死在此一赌,杀!” 这突然的变故把个张焘弄呆了,一时竟无所措手足。李应元看在眼里,冲前一步,向张焘军大叫一声:“都住手!”还真管用,本来就不想打,听见有人喊,就都住了手。 李应元脚套马镫站起来道:“弟兄们,昨天咱们还在一个锅里淘饭吃,今天就反目成仇,刀枪相见了么?咱们曾在辽东做团儿拼敌,你救过我的命,我救过他的命,都是过命的兄弟,今天就成了仇人么?” 张焘此时醒过盹来:“哼,卫国杀敌,职之所在,平叛讨逆,更是职之所在!国家危难,不去杀敌,反倒趁火打劫,纠兵造反,还有良心么?”张焘一指李应元,“李应元,你这话,对你爹说去!” 李应元不理他,话锋一转:“弟兄们,你们拿到饷了么?” 张焘军中响起嗡嗡声,一人道“没拿到”,便就一片响应。 “卫国杀敌,咱们杀敌少么?国家危难,咱们救难少么?咱们为朝廷流了多少血,可朝廷怎样待咱们?谁不是父母生养,谁无妻儿,咱们拿啥养一家老小,朝廷管咱们死活么?”李应元向孔有德大营一挥手,大声道,“孔大人是为弟兄们讨条生路,这叫逼上梁山!想活命的,就投孔大人!” 静了片时,只听一声呐喊,呼啦一片声跑,张焘半个军投了孔营。张焘大惊,转身想跑。李应元眼疾腿快,一夹马肚,一步蹿上拦住去路。张焘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李应元道:“张大人,你是和咱爷们儿一块儿干,还是下马受缚?”张焘闭了眼。 情势陡转,张可大腹背受敌,仰天长叹:“天助反贼啊!”只得夺路退回城中。耿仲明却是紧咬不放,前后马蹄冲进城里。李九成大喜,一指登州城道:“弟兄们,城里有钱有粮,有酒有肉,有枪有炮,趁热打铁,攻他娘的!”叛军一声嚎叫,扑向城门。突然之间,炮声大作,叛军顷刻人仰马翻。孔有德刚带住马,炮声却停了,接着便见城上刀光剑影,一片喊杀声,不断有人从城垛间掉下。 孔有德知道耿仲明已攻上城头,两腿一夹,一马当先冲进城。 大政殿的正月朝贺大典上,皇太极始终绷着脸。代善心里明白无非为两个人:一是祖大寿,二是莽古尔泰。不处置莽古尔泰,皇太极不会心顺,但事涉皇太极本人,他不好张口。自己与莽古尔泰同为大贝勒,自己若不提出,皇太极必起猜忌之心,所以从大凌河始返盛京,就与诸贝勒商议妥了。 待大典毕,代善便起身道:“大贝勒莽古尔泰,轻敌冒进,败战在先,御前拔刀、语侵皇上在后,如果不惩处,何以惩戒后来,朝廷颜面何在?”坐在皇太极右边的莽古尔泰噌地站起,道:“我是醉酒无状,酒醒亦是悔怕,已向皇上谢罪,还待怎的?” “喝醉了就可跑到大汗面前撒酒疯么?”多尔衮站出来道,“照大贝勒这说法,以后谁喝醉了都可跑去闹皇上,而不受惩处?” “不必说了,此事众贝勒已议定。”代善冷着脸道,“济尔哈朗,奏准吧。”济尔哈朗出班,咳嗽一声:“五和硕贝勒共议,去莽古尔泰大贝勒名号,降诸贝勒之列;夺五牛录属员、庄屯并份内汉民及供役汉人;罚驮甲胄雕鞍马十匹奉皇上,驮甲胄雕鞍马一匹奉大贝勒代善,素鞍马四匹给诸贝勒;罚银一万两入官。请陛下准奏。” 皇太极还是拧着眉头,一挥手:“此事以朕之故治罪,朕不予议。”不表态就是默许。代善道:“既如此,就如诸贝勒议。” “李伯龙上了一道奏疏。”皇太极转了话题,道,“李伯龙,你说一说。” 李伯龙道:“臣司参政之职,当尽职之责。自太祖称汗,至今未定仪制和文官职制。朝贺典仪,未有规制,上朝各官,不辨官职大小,随意排列,逾越班次,实非朝廷气象。我朝以马上纵横天下,故一直未定文官职制。但马上可以得国,却不能治国。臣以为应速订礼仪,设文官衙门。再有,”李伯龙挑眉看了一眼莽古尔泰,又低下头,“贝勒莽古尔泰既因悖逆定议治罪,革大贝勒名号,可否仍令与皇上并坐?” 这后一句立刻得到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三和硕贝勒附议,多尔衮、多铎、豪格、萨哈廉、硕托诸贝勒更是一片声嚷。代善心里可不是滋味儿了,把莽古尔泰扒拉下去了,自己这“并坐”还长得了?遂道:“诸贝勒所议诚是,但彼之过不足介怀,仍令并坐亦无不可。”不想他这话说完,一片沉寂,皇太极也不说话。 代善立刻明白了,皇太极是要都赶下去的,便马上大转弯:“我等既拥戴皇上为君,又与皇上并坐,甚不是礼。自今以后,上南面中坐,以昭至尊之体,我与莽古尔泰侍坐上侧。” 听了这话,皇太极才微露笑意,其他人自然是一体赞同。见情势一面倒,代善立刻拉住莽古尔泰下到臣列跪倒行臣礼。莽古尔泰虽不情愿,但自知孤立,又见代善如此,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4 只好随着,其他人也都随着跪倒。 “快起来快起来!”皇太极欠身虚扶。等二人起来入臣列之首,皇太极道,“李伯龙说得对,没有文官制度,难以有效治理国家。李伯龙,你说该如何做?” “臣以为,应该设立内三院,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还有都察院。” “你是说仿明制?” “是。” “嗯,朕早说过,要以武功戡乱,以文教佐太平。今后,凡贝勒大臣子弟年八岁以上,十五以下,都要读书。达海已翻译了《刑部会典》、《素书》、《三略》、《万宝全书》,达海,现在在做什么?” 达海躬身道:“正在翻译《资治通鉴》、《六韬》、《孟子》、《三国志》。” “好,还有,历朝汉籍史书都要翻译,先译辽、金、宋、元四史。”皇太极放沉语气,“田畴庐舍,民生攸赖;劝农讲武,国之大经。各固山都应关心农家房屋建筑、耕牛饲养、徭役差派诸项事。记住,耕种与征战,耕种为先。都听清了?”众人齐道:“听清了。” “嗯,再有,蒙古除了察哈尔,都已臣服,朕看应建立蒙八旗了,设个蒙古衙门,一体管理,如何?”不待众人回答,皇太极又道,“好啦,明日由议政王大臣会议议定吧。至于仪制,就由范文程、李伯龙、宁完我等文馆汉臣先拟出,由议政王大臣会议议定后颁行。” 皇太极终于南面独坐了,心中十分高兴。至晚,在宫中设家宴,命阿巴泰、豪格往召代善和莽古尔泰。代善先到,皇太极亲下座迎接。莽古尔泰再到,皇太极亦复如是,然后亲携二人手,领至上座,道:“今日家宴,只行家庭礼,请二兄受弟一拜。”说着就揖下去。 代善大惊,慌忙跪倒:“皇上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莽古尔泰也跟着跪下:“是啊,我二人如何消受得起!” “快起快起,”皇太极扶二人起来,“朕说过了,今晚是家宴,只行家礼。”然后向后面一招手,“唤大福晋、各福晋出来拜见兄长。”随着这声招呼,皇太极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率布木布泰氏、额尔都氏、钮祜禄氏、乌剌纳喇氏、叶赫纳喇氏、伊尔根觉罗氏、颜扎氏一帮女人出来。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道一声:“二位兄长,请受弟媳一拜。”一帮女人就一齐微屈膝拜下去。 二人刚站起来,腿还没伸直,来不及多想,又单膝跪下去:“不敢领受福晋大礼!”这可是破天荒了,别说跪福晋,大贝勒连皇太极都没跪过。皇太极接连治了阿敏、莽古尔泰,代善明白,皇太极是要确立独尊的地位。皇太极是努尔哈赤诸子中唯一识汉字的,善拢人心,几乎所有的文臣武将都拥戴他,就连自己的儿子岳托、硕托、萨哈廉都对他忠心不二,自此以后,不跪是不行了。 皇太极再次扶起二人,说道:“二位兄长理应受拜,哪有拜女人的道理。”又领二人手至座前,“今日家宴,大兄当中坐。” 这一会儿代善已是接连三惊了,抱拳低头:“越分之事,绝不敢为。”皇太极勉强再三,代善就是站在原地死不肯挪窝。皇太极无法,只好居中坐了,遂亲自给玉斝(音同“甲”,玉制的酒器)斟满酒,又起身绕到代善下手,双手奉代善,慌得代善赶紧避席跪受。只给父汗努尔哈赤下跪过的代善今儿个跪了好几次了:“皇上再如此,我可只好逃席了!”皇太极笑而不答,再敬莽古尔泰,莽古尔泰也依样跪受了。 皇太极不善饮,今儿个心中高兴,便相互酬酢,开怀畅饮,不一会儿便面现酡色。今日朝贺大典上皇太极独尊之位确立,对诸贝勒也是震动不小,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多尔衮、多铎、豪格、萨哈廉、硕托以及额驸杨古利、宗室巴布泰、拜尹图、巴布海等一帮好闹的年轻子弟,此时也都斯文得很,不敢大声喧哗。正在面红耳热,一名巴牙喇跑进来:“报,锦州密报!” 皇太极接过打开看,眉心便挤在一起,又递给巴牙喇:“送给范先生拟回信。”巴牙喇去了,代善问:“祖大寿怎么说?” 皇太极叹一声:“他说锦州新兵甚多,巡抚邱禾嘉对他颇有疑心,相约之事,难以骤举,只能慢慢想办法了。说暂停书信往来,待邱禾嘉疑心消除后,他自会有信儿,再图约定之事。” “这小子耍了咱吧?”莽古尔泰道。 “不说这个,”皇太极一挥手,“将朕的赏赐拿来。”听见有赏,众人都静了声,两个巴牙喇端着托盘上来,“御用黑狐帽、貂裘、貂褂、金鞓带、靴赐代善,御用貂裘赐莽古尔泰。”二人再次下跪谢恩接过。皇太极清了清嗓,对着众人大声道:“莽古尔泰虽有大过,毕竟是朕兄,夺大贝勒名号已经是重处了。今日诸贝勒所议夺莽古尔泰五牛录属员、庄屯、份内汉人以及给朕的十匹驮甲胄雕鞍马,悉数赐还。” 莽古尔泰再次下跪谢恩。皇太极举起金觚道:“好了,咱们兄弟接着喝,不醉不许离席!”此时都已喝得半醉,年轻的宗室子弟开始放浪形骸。正在觥筹交错,闹个不停,送信的巴牙喇回来,将范文程拟好的回信呈皇太极过目: 本欲驻大凌河,专候好音。奈刍糗匮竭,难以久留。且携大凌河各官,暂归盛京,牧养马匹,整饬器械,以候将军信息。至于将军计之成否,又何必言?惟速与回音,以副予望。将军子弟,我自爱养,不必忧虑。 第十六章 洪承畴奉旨剿杀李自成 勇将喋血 孙元化初三日一登岸就挥军直扑登州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城上也阒无人迹。监军道王征高叫:“孙大人回来了,为何不开城?” 突然城上竖起“李”字大旗,冒出一溜人头。当中一人道:“孙大人,你是来取俺们人头的吧?” 孙元化“哎呀”一声:“不好,城已陷了!” “李九成,你真是不知好歹!”王征道,“是孙大人移檄各郡县,不许截杀,才有你活命到今天!还不开城受抚?” “王监军,覆水岂能收回?老子不给那小皇帝卖命了,咱就拥孙大人做个皇帝吧,如何?” 孙元化大怒,马鞭一指:“攻城!” 不等孙元化军冲到城根下,城上火器齐发,顷刻间马蹶人扑。元化正要后退,忽听得四面一片声叫喊,伏兵四起,却是不冲不杀,只将元化军团团围住。此时城门半开,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催马出来,直到孙元化面前,一起下马,齐齐跪下。 李九成道:“九成向大人告罪了。”说完三人一齐磕下头去。 孙元化稍一愣:“耿仲明,你也反了?” “昏君无道,致国疲民弱,大人应顺天行事,我等愿拥戴大人为王,听大人调遣,共反朝廷!” “混账话!”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大人怎就做不得皇帝?”孔有德道。 孙元化斜他一眼:“张可大呢?” 耿仲明答:“张总兵自缢了。” 孙元化一瞪眼:“洋人呢?” “公沙的西劳、鲁未略、弗朗亚兰达、方斯谷、额弘略、恭撒彔、安尼、阿弥额尔、萨琮、安多、兀若望、伯多彔等十二人身亡,十五人重伤。” “你们……连洋人都杀!” 耿仲明知道孙元化是受过洗礼的天主教徒:“洋人执意炮轰,职力阻不听,不得不尔。” 孙元化仰天长叹一声:“元化受国重恩,岂能降贼!”说完突然拔剑加颈,就要抹脖子。 王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孙元化手腕,耿仲明一步抢上前夺下剑。二人还是稍晚,孙元化脖子已划开一道两寸长的口子,鲜血顺颈而下,幸未伤及腔脉。 “大人此举有违教规啊!”王征流涕道。 听到传谕早朝在皇极门,京官儿们都紧张起来。今儿个是朔日,按惯例应是大朝,在皇极殿。大朝多是排场,走过场而已,没多少正经事。改为御门听政,必是有大事了。 果不其然,崇祯那脸色,青中带绿:“又出了一个袁崇焕!”把眼扫了一圈,“宣府巡抚沈棨又敢背着朕和金人立约!”又把眼扫回来,“京官儿中不少人与边臣私交甚厚,公事中也多有往来。你们说说,这些为国守边的文臣武将中,谁还与金人有约,或者想与金人订约?”这话谁敢接茬?都噤了声低了头。 “朕知道不是没有,是你们不敢说,熊明遇就替沈棨辩解!哼,沈棨下狱!自今而后,再有人背着朕与建虏有片纸只字的交通,全家下狱!”崇祯鼻中吁出一股气,“孔有德又破了黄县、平度两城,把新任登莱巡抚谢琏、山东巡抚徐从治围在莱州城里,徐从治履任后曾三次上疏。王承恩,读徐从治近疏。”王承恩撩开鸭嗓念道: 莱城被围五十日,危如累卵。日夜望援兵,卒不至,知必为抚议误矣。贼果止兵,或稍退舍,臣等何故不乐抚,实是贼借抚为缓兵计。当贼过青州,大成拥兵三千,剿贼甚易,元化遗书谓‘贼可就抚,尔兵勿东’,大成遂止,至贼延蔓!援师不来,臣死当为厉鬼以杀贼,断不敢以抚谩至尊,淆国是,误封疆,而戕生命也! 待念完,崇祯道:“熊明遇,卿还主抚么?” “陛下先后派出徐从治、谢琏、总兵杨御蕃,均不敌叛军,说明什么?各镇兵均非辽东兵对手!欲平虏患,非辽东兵不可!”熊明遇道,“叛军现有一万余人,如能收复,则我辽东又增一铜墙铁壁,故臣以为能抚则抚。叛军因饷而叛,臣想只要许诺补发欠饷,必有招抚余地。” “照你这一说,我大明除辽东外,无可用之兵了?辽东兵惯战,朕当然知道。徐从治本应驻青州,领昌邑援军和供应粮草,与谢琏互为犄角。他偏要与孔有德干一仗,移镇莱州,结果身陷重围。如果兵力充足,调度得当,山东兵当真敌不过辽东兵么?”崇祯看向众人,最后落定周延儒。 “陛下,”周延儒见无人说话,只得站出道,“因徐从治被围莱州,援军无人督察,统一指挥,故诸将观望,未能驰援莱州。臣以为,可增设总督统领山东驻兵,相度时势,再决定抚战。” 崇祯想了想道:“叛军有多少兵力?”周延儒看徐光启。徐光启走出道:“叛军攻陷登州,夺获红夷大炮二十余位,西洋炮三百位,马三千匹,饷银十万两,兵七千,总兵力已达万人。” “我昌邑兵呢?” “现在昌邑仍有马步军两万五千人,倍于叛军。” “火器呢?” “我军每一营五千人,其中骑兵一千人;霹雳炮三千六百杆,火药九千斤,重八钱铅子九十万个;大连珠炮二百杆,火药六百七十斤;多管火箭手把铳四百杆;盏口将军一百六十位。” “盏口将军是什么?” “是野战重型火炮,士兵们称它盏口将军。” “如此说来,兵力多于叛军,火力强于叛军?” “是。” “好,何人可任总督?” 周延儒想了想,说道:“臣荐侍郎刘宇烈。” “刘宇烈?”崇祯心中不大满意,觉得也并非领兵之人,但一时也想不出合适人选,“好吧,命刘宇烈总督山东兵马平叛,是战是抚,可相机行事。”崇祯又看向徐光启,“朕听说孙元化已为孔有德拥戴称王,且僭号顺天,可是真的?” “陛下,”徐光启道,“臣以为这是孔有德故意放出的风声,孙元化必不从。孙元化如有反意,臣亦愿伏罪。” “哼,元化是你徒,你当然如此说,朕可不得不防。广西道试御史萧奕辅上疏说孔有德反后,孙元化力主安抚,放任孔有德荼毒内地。广东道御史宋贤上疏说孙元化侵饷纵兵,贪秽已极。所辖士卒,数月间一逞于江东,劓(割鼻)截主将,再逞于济南,攻陷城池,皆法之所不赦者。应将元化立赐斥谴,以昭国宪。他们说的事可有?” “臣亦担保孙元化绝无侵饷贪秽之事。孙元化若有此事,臣愿以全家百口共戮。”徐光启又进一步,把一大家子都赌上了。 “老大人还是莫口硬吧,”温体仁往前半步,说道,“先前诸臣曾屡疏纠劾元化贪污欺诈,难道这大小臣工都在造谣?所以陕西道试御史余应桂说,‘主登兵之叛逆者,非孔有德,乃孙元化也。’” 这话让周延儒受不住了,因为余应桂后面还有话,只是温体仁没说出“成有德之叛逆者,非孙元化,乃周延儒也。”周延儒看出温体仁居心,遂出班道:“陛下,臣虽非如余应桂言,但为首辅,不可卸责,请罢臣职。”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5 崇祯挥一下手,道:“先不说你。朕不戮徐光启家百口,但必囚系孙元化家属!纵使他未叛,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也是他调教出来的,叛军都是他的部属。那登、莱二州是什么地方?是朕花钱聘来的洋人试造新式大炮的地方,是朕给他钱让他练新军的地方!他就给朕练出一支叛军?那刚造出的大炮白送了李九成?这李九成实在可恶,连洋人都杀!” “陛下,”熊明遇出来道,“登州负责教习火器的葡萄牙人,有十二人在城陷时捐躯,十五人重伤,臣以为应追赠抚恤。” 崇祯没回答,在案上翻了半天,抽出一份折子:“礼科给事中卢兆龙说,葡人曾以出兵与否多方要挟,如欲在澳门筑城台,要求裁撤香山参将并开海禁,请求允许其多买米粮并免岁输地租一万两,请拨广州对海之地以建营房等。原本已拨给他们六万两饷银,且稍后亦续给粮米若干,但又要求另发安家银每人三百两。有这些事吗?” “有,但经两广总督王尊德谕止,便罢了。” 崇祯点点头,沉吟道:“嗯,如何赠抚才好?” “臣以为统领公沙的西劳可赠参将,副统领鲁未略赠游击,铳师弗朗亚兰达赠守备,其余各赠把总职衔,每名家属赏银十两。受伤诸人亦赏银十两。” “准奏。”崇祯看见熊明遇,又想起他的不是来。这些日子的弹章中还多有指他和孙承宗、邱禾嘉的。余应桂指斥熊明遇平叛不力,兵科给事中李梦辰说熊明遇“调度失宜,威望既不足以服人,才干亦不足以济变,难以久居司马之堂”。孙承宗上疏乞休恩准已回了老家高阳,但他一走弹劾他和邱禾嘉的奏章就多起来,多是说他“筑凌召衅,辱国丧师”。这句话尤其使崇祯着恼,若不筑大凌河城,便不会打这一个大败仗,费了多少钱粮,却弄个两万多人全军覆没,城也给了人家,也不会有吴桥之变[1],残破三百里,杀人盈万。 想到邱禾嘉,崇祯又想起一个人来,便道:“邱禾嘉、祖大寿报说张春孤军力战,力竭被俘,拒不降虏,绝食而死。吴襄、宋伟战败而逃,免职!张春不失臣节,也该追赠。” 熊明遇道:“张大人妻翟氏得知张大人死难,自杀殉夫了。” “死了?” “是。还有登莱总兵张可大,孔有德破城时,张总兵尽斩妻妾,投缳而死;新城知县秦三辅战贼死;黄县县丞张国辅、参将张奇功、守备熊奋渭皆战死,知县吴世扬骂贼死;平度知州陈所闻自缢死。” 崇祯心里一阵发酸,毕竟还有忠臣啊,可惜呀:“唉,好人无寿啊,都该旌表。如何赠谥,兵部先拟出报闻。” “兵部已拟出。”熊明遇袖出双手呈过头。 王承恩刚想过来接,崇祯一指熊明遇:“你念。” “是。张春遥迁右副都御史,厚恤其家;张可大追赠荣禄大夫,太子少傅;秦三辅、吴世扬赠光禄少卿;陈所闻赠太仆少卿。并赐祭葬、建祠、荫子。” “准了。”停了一下,崇祯再道,“余大成终日只是闭户持斋诵经,致被民间讥为‘白莲都院’。李九成、孔有德造反,他不禁叛乱而禁杀生,竟令沿途州县不许出兵拦截,使叛军一路顺畅杀到登州城下,破登州,虏元化。孙元化如果不是只抚不剿,又何至于被他养的叛贼抓了?哼,余大成下狱听勘!” 接到谢琏知会,徐从治、杨御蕃、知府朱万年一齐来到巡抚衙门。谢琏让过座,便将李九成约降信递给徐从治,徐从治看过又递给杨御蕃,对谢琏道:“谢大人以为可信么?” “李、孔二人向来狡诈,是不得不防的。但李九成侦知朝廷援军将到,自知不敌,也是他不得不虑的。” “不一定。”徐从治道,“其一,刘大人逗留中道,迟迟不进,只管遣使议抚,已许多时日,李、孔若是真降,早当降了,却只把议抚条款与他敷衍。其二,李、孔要降,当降刘大人,为何降我?所以其中必有诈。” 谢琏道:“大人所言极是。但真能招抚,于朝廷于我都大有利。朝廷授刘大人相机决定抚战之权,看来刘大人是主抚,现在反贼请降,我若拒绝,不但可能失一招抚良机,更有‘破坏抚局’的罪名加在你我的头上了。我等已受困两月,危甚,贼见我不受,必急攻,刘大人又屯兵沙河不进,恐怕莱城破在旦夕了。” “大人言之有理,但也不能不防他伪降,借机攻城。”杨御蕃道。 “不错,所以本抚以为,我四人中,可两人出城受降,两人城上严守,一旦有变,即猛轰反贼。” 杨御蕃、朱万年几乎同声道:“卑职愿出城受降!” 徐从治道:“杨总兵是武官,守城击贼是本职,还是本抚与朱知府去会那贼。” 杨御蕃急道:“正因卑职是武官,才好去会那贼。若是有诈,正好一搏。”谢琏一笑,抬手道:“三位别争了,徐大人说的是,杨总兵不可去。本抚是登莱巡抚,职之所在,义不容辞。就这样了,徐大人与杨总兵守城,本抚与朱知府出城受降。” 见谢琏、朱万年出来,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毛承禄迎上去下马跪拜:“罪属李九成叩见大人。” 谢琏、朱万年也下了马,伸手虚扶道:“尔等迷途知返,悔罪受抚,使百姓重享安宁,再能边疆戴罪立功,朝廷可不追究。尔等当感圣上恩典。请起来吧。”一面眼角余光扫视周围。 李九成答应一声“是”,就在起身同时,四人同时跨前一步,俩人夹一个,架起就走。城头之上杨御蕃看见,知道中计,忙闭了城门,严阵以待。叛军果然随后大至,猛力扑城,城上矢石交下,叛军才稍怯。随后将大炮推至城下,一字排开。莱州城早已被轰得只剩半截城墙了,如果叛军弹药充足,再轰几次,就把个莱州城抹平了。朱万年见叛军要开炮,突然哈哈大笑,把李九成吓一跳:“知府大人,吓神经了么?” “本府是笑你愚。既然执了我等,何必还要力战?将精骑随我至城下,呼徐巡抚出降。若不降,再攻何迟?” 李九成也哈哈大笑,喜上眉梢道:“大人果能唤得城降,省了多少人头落地?请!” 孔有德心中怀疑:“朱知府,若使诈,便是你人头落地了!” 朱万年一笑,也不答话,向前便走。孔有德一使眼色,几名士卒随上,将刀架在万年项上。李九成一挥手,五百精骑跟上,将万年拥至城下。朱万年抬首看,见徐从治、杨御蕃都在城上,厉声道:“我堕贼计,誓必死!贼精锐尽在此,急发炮击之,勿以我为念!” 徐、杨城头听得真切,潸然泪下,却不忍发炮。朱万年不见动静,顿足大呼:“徐大人,杨将军,勿失良机啊,否则悔之晚矣!”“矣”字出口,首已落地。徐从治大愤,挺立城头,下令开炮狠打,城上士兵见朱万年被杀,也红了眼,一通猛轰。李九成开炮还击,一炮击中从治,不抚不降、只知击贼的徐从治竟殒命。叛军也被击毙击伤近半,双方才各收兵暂退。 冤家路窄 甘肃总兵杨嘉谟、固原总兵杨麟、延绥总兵王承恩、宁夏总兵贺虎臣和临洮副总兵曹文诏奉命在指定时间脚跟脚来到富州,免不了向新任总督洪承畴一番道贺。洪承畴苦笑着摆手:“只怕是向阎王老子进了一步。我等可是一根草绳栓的一串粽子扔到海里了,被寇盗包裹了,被朝廷捆死了,沉了一个,其他的也别想再浮上来。” 贺虎臣哈哈大笑道:“大人可比的有趣,为何是粽子?” 洪承畴轻叹一声:“粽子,宗子,祖宗的荣辱,子孙的祸福可都在咱们身上啊!”众人都不说话了。洪承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免了客套,言归正传。杨大人抚贼失败,圣上震怒,我等只有一条路好走——剿杀!诸位说说,此路如何走?”众人互相看看,还是没人说话。洪承畴看向杨嘉谟,点名道,“杨总兵,你先说说?” 杨嘉谟抱拳道:“全凭大人安排,我等遵令就是。” “本督是个书生,花拳绣腿的功夫,纸上谈兵的能耐,各位可都是刀丛肉海中滚过来的马上英雄,杀贼还得靠各位。”洪承畴又看向杨麟,“杨总兵,你来说说。” 杨麟道:“标下以为,擒贼先擒王,群贼无首,便好各个击破了。王嘉胤亡,目下最大的贼寇便是宁塞遗贼了,当先击此贼。” 洪承畴点点头:“杨大人说得不错,但神一魁龟缩宁塞,不过几千人,他的部众红军友、李都司、杜三、杨老柴却屯驻镇原,四处劫掠,十分嚣张。先击哪个?曹将军看呢?” 曹文诏不善言辞,说话直出直入:“标下想应先击镇原贼。” 洪承畴微笑点头:“目下陕西境内人数最多、兵势最盛的不是宁塞贼,而是镇原贼。本督与曹将军不谋而合。拿图来。” 一名副将取来图铺展开,洪承畴指着道:“镇原之北有一处低洼开阔之地,名西隩。各位将军从四面逼镇原,留出北面,待将贼众逼入西隩,四面合围,勿使走脱,全部斩杀!这西隩就是贼人的大坟场、乱葬岗!本督明日便赶赴庆阳,与诸位共歼此贼!” 洪承畴正说到激昂处,一名亲兵跑进来道:“大人,圣旨来了!” 几人“唰”地同时起身,跟着洪承畴向外紧走。刚出大门,几匹马已到了跟前,当中一位一身大太监装束。洪承畴天启七年出任陕西督粮道参政,崇祯身边的太监一个也不认识,只听说过名字,遂迎上道:“洪承畴见过公公,未及远迎,还望公公包涵。” 那太监也不答话,跳下马道:“洪承畴接旨!”说着展旨在手。 洪承畴后退几步,一甩袍袖,双膝跪下,几位总兵跟着一起跪下。“臣洪承畴接旨!” 秦中荒盗相仍,残困已极,歼除余党,赈恤灾民,洵属目前要着。计安重地,自不得顾惜小费,致遗后患。秦省发赈留饷,朝廷轸念已至,详筹善后,务期盗孽尽消,饥民复业。还会督抚鼓励道将,速图剿定,以奠岩疆,方称朝廷至意。 “臣领旨谢恩!” 公公将圣旨交到洪承畴手里,才露出笑模样:“洪大人请起。” 洪承畴起来,向身后道:“快去给公公等收拾出一处干净房间。”一抬手,“公公请。”二人并肩进门,“承畴任刑部主事时,先帝身边的公公也认得几个,您却是眼生,想必是圣上在潜邸时的旧人。敢问公公贵姓?” “在下高时明,正是在信王府时当的差。”进了正堂,洪承畴让了高时明正座,上了茶,自己侧陪,几位总兵下手站着。高时明喝了口茶,“洪大人,您可真是胆大,先是为杨鹤喊冤求情,接着就伸手要饷银二十万,又跟着要求截流陕西税银二十万,再跟着又要求将明年的应征饷银二十万两截流。当年万岁爷宠信袁崇焕那会儿,都没给过宁远这许多。您说,这天下的总督还有比您胆儿大的么?” “公公说的是,承畴是忒张狂了,但这是有杨大人的前车之鉴呐!抚局之败,就败在没钱安置流贼啊!五六年来,盗寇横行,破城屠野,势若燎原,莫可扑灭。盗众我寡,盗饱我饥,内鲜及时之饷,外乏应手之援,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饷,为一劳永逸之计,恐官军骛于东,贼驰于西,师老财匮,揭竿莫御呀!眼下各处灾荒,米料草束腾贵数倍,平贼后还须赈济,措给耕牛种子,督开荒地,无一不取给于钱粮啊!” 高时明边听边笑边点头:“万岁爷何等聪明,怎能不明白这些?所以尽管兵、户二部都入不当出,皇上还是逼着熊明遇、毕自严拿出二十万,洪大人所请截流也都照准了。” “圣恩高厚,承畴唯有鞠躬尽瘁,将贼剿灭干净,才好慰圣心!” “说得好,就凭大人这一身胆,定能剿灭贼盗。”高时明打个哈欠。洪承畴忙起身道:“公公一路劳顿,请先歇息一会儿,承畴再给公公接风。” 送出高时明,几位总兵随洪承畴返回大堂。 贺虎臣道:“大人为杨鹤大人上了折子?” “兔死狐悲吧。” “大人可真是胆大!”杨嘉谟道,“大人是如何说的?” “随我来。”洪承畴向外走,几人不知去哪儿,只好后面跟着,“别忘了本督的部署,明日到位,待本督的号令。”几人齐声称是。 到了书房,洪承畴翻出一份折子副本,道:“自己看吧。”说完扔到案上,踱了出去。杨麟拿起打开,几人都凑上去看: 杨鹤莅任以来,小心谨慎,尽日俱为地方筹划,随事皆从封疆起见,即有一二招抚,亦剿抚并用,时势不得不然。惟是穷荒益甚,盗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6 贼愈繁,东扑西生,此灭彼起。神一魁之变,实在是时势非常,出乎意料之外。杨鹤在系,臣心万不自安,恳请陛下从宽发落。 镇原之北西隩一场大战,大小十余战,官军全胜,斩杀农民军数千人,杜三、杨老柴被杀,红军友、李都司走脱。曹文诏与杨嘉谟紧追不舍,直追至唐毛山。曹文诏从子(兄弟之子)游击曹变蛟一骑先登,官军鼓噪随上,一通滥杀。除了红军友、李都司又趁乱得脱,这支最大的农民军几乎被斩尽杀绝。这是自王二白水起事以来朝廷的首次大胜,洪承畴立刻向朝廷驰报“西隩大捷”。 李都司引了可天飞、独行狼去围攻合水。 合水告急,洪承畴命曹文诏火速驰援。 曹文诏不敢怠慢,提军连夜奔赴合水。将至天明曹军才赶到合水城外。农民军当然早有准备,李都司率千骑来截曹军,他哪是曹文诏对手!不到数合,便被击溃。 曹文诏麾众再进,一马当先直抵城下。忽听一声胡哨,敌兵四起,漫野而来,将曹文诏与曹军隔开,曹文诏单枪匹马被团团围住。 城上守兵见得真切,惊呼道:“不好,曹将军陷没贼中了!”言未已,但见曹文诏立起马上,一支长矛上下翻飞,左挑右搠,贼兵触之即倒。城上守兵还在发呆,曹文诏脚下已倒了一圈。城上官军精神大振,鼓噪杀出,两下夹击,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可天飞、独行狼、李都司等只得鼠窜逃去,十停中已去了七停。 曹文诏已乏,正准备收兵入城,贺虎臣、杨麟的先锋军赶到,曹文诏大起精神,复合军追击,直追至甘泉县虎兕凹。 可天飞方才造饭,不期官军天降,吃足了苦头的可天飞等哪还有力气对抗天朝大军?只有逃命的份了。 也是可天飞命苦,兜头碰上了曹文诏。可天飞无奈,也只能提刀迎上,哪是对手,略一接触,就被斩于马下。 李都司见不降只有死了,只得下马乞降。偏是独行狼又逃了去,投奔郝临庵,遁匿耀州锥子山。曹文诏哪肯罢休,把个锥子山死死围住。 农民军垂垂待毙,几个小头目便起了反志,杀了郝临庵、独行狼,函首出降。洪承畴令降众解甲缴械,把大小头目四百人聚拢了,一起杀死,余皆遣散。 洪承畴随后入平凉,设伏斩杀不沾泥。曹文诏入庆阳,设反间计除掉红军友,在延水关追杀混天猴。 随后,洪承畴细心筹划,先堵农军粮路,再下胁从免杀令,以瓦解农军人心,从此便势如破竹,连下绥德、宜川、清涧、米脂,先后斩杀点灯子、扫地王等大小股农民军头领二十余人,罗汝才、老回回、张献忠、高迎祥、李自成等迫于官军挤压,先后渡过黄河进入山西。 至此,关中魁渠只剩一个龟缩在宁塞的神一魁了。冤家路窄,杀了神一元的副总兵张应昌又被派去端神一魁的窝。张应昌将兵围了宁塞,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神一魁一眼打上城下的张应昌,破口大骂:“姓张的你个娘日的,爷爷拼了一死,也要取你的狗命!” 张应昌呵呵一笑:“神一魁,你与杨鹤设计杀了茹成名,怎么又反了?毫无礼义廉耻,真是盗贼本性!” 听了这话,黄友才、张孟金一起看向神一魁。 神一魁顿时面现尴尬之色,随之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放你娘的臊屁!”却又不知如何辩白,只窘在那儿。黄友才看在眼里,疑心大起。自茹成名被杀后,黄友才就积了满腹狐疑:神一魁部是陕甘最大的一支义军,其时攻城略地,正在势盛,神一魁又与官府有杀兄之仇,但神一魁不思报仇,却带头降了。因他的受抚,王左挂、张献忠才觉着势孤,随着受了招安。 受抚后义军被遣散大半,他却不争,任由官府摆布。没了人,谁还把你当个人?他是糊涂,还是别有用心?那一日神一魁被杨鹤召去,密商了一天,回来就叫三人去向杨老头谢恩,茹成名有去无回。得知茹成名被杀,神一魁一无悲,二无愤,反说茹成名是咎由自取。 由于黄友才、张孟金力迫,神一魁才勉强再举义旗。 说是又造反了,却是既不争军,又不争城,只龟缩宁塞不动。黄友才正摸不透神一魁的心思呢,听了张应昌的话,心下大白,认定茹成名被杀是神一魁下的套,暗下了心思,神一魁走投无路之时还得降,到时我二人便与茹成名一样,被他做了送人的见面礼。 张应昌本就是存着一颗挑拨离间的心,又道:“神一魁,陕甘大小贼盗或死或逃或降,已被洪承畴、曹文诏赶尽杀绝,王左挂、独行狼、混世狼、可天飞都已授首,只剩你这不堪一击的弹丸之地了。掂量掂量你这条命还值几个子儿吧。” “哼哼,莫哄你爷爷。那死的、逃的、降的都是小股,怎不提张献忠、高迎祥?” “哈哈哈哈,张、高二贼已经溃不成军,逃入山西了。” 黄友才心中陡地燃起希望:“紫金梁、曹操、老回回呢?” “紫金梁王自用、曹操罗汝才、老回回马守应当然更是站脚不住,也溃窜山西去了。” 黄友才心中暗暗叫好,只要还有义军在就行,但必得试试这个神一魁才成:“头儿,已是走投无路了,如何才好?” 神一魁看看黄友才,又看看张孟金,道:“你们说呢?” 黄友才心中冷笑,他果然又想降!口中却道:“神一元大头领都不是姓张的对手,何况咱们?再说关中已尽失,咱们只有四千人,硬打岂不是找死?” 张孟金大不以为然:“洪承畴可不是杨鹤,他是来剿的,不是来抚的。况且陕甘已平,更没来由抚了。主抚的杨鹤尚且杀了茹成名,何况主剿的洪承畴?即便降了,姓洪的岂能放心?这张应昌是个杀人魔王,今日降了,明日就把咱切了!” 黄友才心中大奋,张孟金没想透,神一魁只要将咱俩的脑袋送与张应昌,自然就保住了他那颗脑袋。只要张孟金不愿降,事便可为,遂向城下叫道:“张应昌,你可愿招抚我等?” 张应昌哈哈大笑:“招抚?抚你何益?还想捞个守备?梦你婆娘去吧!想活命,就投降;不降,就出来送死!” “降不降你,容我们大头领思量一晚,明日复你如何?” 张应昌心中暗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向后一挥手:“回营。”当晚便布置妥当。 果不出张应昌所料,三更时分,一队人马从城中潜出,及近了张应昌大营,发声喊杀入,却是座空营! 黄友才心知上当,叫苦不迭,伏兵四起,黄友才、张孟金哪是张应昌对手,加之心中又悔又急,乱了方寸,只一个回合便被斩于马下。 张应昌遍寻神一魁不见,随手拎过一个小喽啰一问,果然是被黄友才杀了。张应昌挥军入城,见神一魁横尸府中,笑道:“这点儿损招都看不出,还想造反?” [1] 吴桥之变:1631年(崇祯四年)十月,登、莱巡抚孙元化的部下鋀州游击孔有德,率部属千余人循陆路赴宁远卫(今辽宁兴城县)增援,闰十一月,行至吴桥(今河北吴桥县),逢大雪,无所得食,发生兵变。史称“吴桥之变”。 第十七章 李自成夜袭辽城 ,冒死助王自用脱险 辽兵平叛 见周延儒、温体仁进来,不等二人行过礼,崇祯就甩下一份折子:“宣大总督张宗衡说洪承畴把贼人都赶到山西来了,贼氛大炽!贼人有三十六营,二十万之众,他手下只有从关中赴援的李卑、贺人龙、艾万年三个总兵,许鼎臣还和他争。贼已连陷大宁、隰州、泽州、寿阳、太原、汾州、交城、吴城、沁州、武乡、辽州诸州县,全晋震动!洪承畴照这种打法,不是要把贼人都赶到京城来了?” “陛下,张宗衡所言不确。甘陕贼众被洪承畴剿杀过半,二十万乃是号称。曹文诏已领三千五百精锐步骑经潼关渡黄河,进抵山西蒲州、河津,李卑、贺人龙、艾万年亦分路守扼山西入豫、冀要隘,防御贼东窜,臣想断不致骚扰京畿。许鼎臣是巡抚,怎敢与总督争兵?是因为许鼎臣驻汾州,贼据吴城,窥汾州,故鼎臣请求援兵。”周延儒道。 “什么是三十六营?” “贼首王嘉胤死后,其众并未溃散,而是推举外号叫做紫金梁的王自用为首领。王自用便联络罗汝才、马守应、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共三十六支,重新集结,大搅山西。” “哼!皇太极围京城不过十万,内贼倒有三十六营二十万!张宗衡再请援兵,你们说怎么办?” 两人互相看看,都不说话了。崇祯也知道他俩都不知兵,看着眼前这俩大臣,忽然觉得真遇到了事,可商量的人太少了,站起身在御案前遛了两圈儿:“何如宠、孙承宗去了,阁员只剩你二人了,再推一人吧。”历任阁员多让崇祯失望,他不想再搞大了,三人成单,凑数而已,“要推一个知兵的。” 周延儒陡然起了精神,抗衡温体仁的机会来了。西学士子与东林友善,锐意进取,多与温体仁之流不谐,遂一步抢出:“陛下,徐光启学贯中西,著述颇丰,不但知天文数术,而且知农、知工、知兵,是中土西学弟子先驱,可领袖群伦。” 崇祯想想,倒也赞同。朝中大臣懂洋兵法、知洋火器的本就凤毛麟角,又被孔有德一家伙逮了仨,今后谁去沟通洋人,请洋教习,购洋枪洋炮?还真少不得这些人。正要发话,高时明小跑进来,溜边儿跑到前边,抬手招呼王承恩,咬了一阵耳朵。 王承恩打个挺,返身往上跑,差点摔在侧阶上,踉跄跑到崇祯跟前儿,附耳低语数句。崇祯先是一愣,脸更沉了:“人在哪儿?” “投大理寺去了。” 崇祯转脸看着周、温道:“孔有德放了孙元化!”二人瞠目结舌。 “同回的还有张焘、王征。”崇祯又转向王承恩,“谢琏呢,回来了吗?” “没有。” “去问他们,谢琏在哪儿。还有,叫徐光启来。” 王承恩应一声出去,叫高时明去问孙元化,自己去招呼徐光启。 崇祯回座,又沉了半天,才道:“先不说孙元化,接着刚才说。”想起他俩说不出来,也不再催问,自己掰着指头心里过箩,把他知道的武将都过了一遍,也没想出个三六九。 高时明小跑进来道:“万岁爷,奴婢问了孙、孙元化了。” “谢琏怎样了?” “回皇上,谢大人死了。” 崇祯瞪起眼:“怎么死的?” “绝食自尽。” 崇祯频频点头,紧咬牙关,腮帮子咬出俩酒窝,道:“又是一个张春啊。” 温体仁抓住机会了:“陛下,谢琏、徐从治、朱万年是因刘宇烈逗留不进,莱州失援,才捐躯的。” 周延儒明白这是温体仁给自己下绊儿了,忙向前一步道:“刘宇烈是臣所荐,臣有失察之罪。” 崇祯憋了半天道:“逮刘宇烈下狱!”紧跟着又道,“何人可代?”周延儒是再不敢说话了,低着头不言声。崇祯也知道周延儒不好说话了,“现驻青州的是朱大典吧?” “是参政朱大典,负责调度军食。”温体仁道。 “好,朱大典迁佥都御史,巡抚山东,高起潜监护军饷,叫他们兼程而进,务必解莱州之围!”此时徐光启跟着王承恩进来,叩了圣安。崇祯看着他道,“洪承畴把陕贼都赶到山西了,贼在山西又折腾起来了,有二十万,攻城夺县,李卑、贺人龙、艾万年哪挡得住,李自成从晋城之南突入河南,攻克修武,河南乡绅也联名上疏朝廷请救,必得一良将往救晋、豫危局。老爱卿看何人可遣?” 徐光启想了想道:“臣荐左良玉。” “就是那个援大凌河唯一打了胜仗的昌平左良玉?” “是。” “现为何职?” “昌平副将。” “嗯。洪承畴疏问曹文诏等进入山西后与山西各镇如何统一事权。他是力荐曹文诏,说荡平陕贼曹文诏为首功,”崇祯边说边翻出洪折,“说他‘忠义性成,谋勇夙授,征剿数年,破阵斩将,摧枯拉朽,身到功成,历战历胜,英风壮略,有古名将之风,今时诸将罕出其右。’曹文诏果然如此了得?” 徐光启道:“陕人说曹文诏是当今大明第一良将。” “好,左良玉迁昌平副总兵,速赴河南。曹文诏迁总兵官,总制山陕诸路兵马,山西李卑、艾万年、贺人龙归其节制。”想了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7 想又道,“内臣陈大全、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分监曹文诏、张应昌、左良玉、邓玘四军,发内帑四万两,素红蟒缎四千匹,红素千匹犒军。”待周延儒应了声,又看向徐光启道,“孙元化回来了。” “臣知道了。”徐光启弓腰答。 “孙元化、张焘是你徒,你看该如何处置?” “陛下,”徐光启道,“孔有德放归孙元化,是其感元化恩。但孙元化三人离了登州便赶赴京师陛见待罪,可见其忠君之心。” 崇祯撇撇嘴:“哼,虽无反叛之心,贪墨行贿诸事有没有?拿朕的军饷、兵士的活命钱中饱私囊、行贿大臣也是忠君吗?” 崇祯这话让周延儒心里打鼓了,“行贿”之说就是因为有弹章指孙元化贿赂周延儒,看来这小皇帝全记在心里呢!这乌纱帽还是麻利儿还他的好,若等他来摘,怕是连帽子下的脑壳一起摘了。周延儒刚要再次请辞,只听“扑通”一声,徐光启跪下了道: “陛下,元化、王征、张焘三人既通西洋兵法,又精火器,是朝廷当前必不可少之才。孙元化著有《神机法要》,王征著有《兵约》《客问》《新制诸器图说》诸书。望陛下稍息雷霆,让他们戴罪边关,以功抵过吧!”徐光启知道这三人是凶多吉少了,满朝大臣甚至满天下百姓谁不知道这小皇帝爱杀人?更何况丢城失地本就是死罪。 “哼哼,你徐光启不也著有《兵机要略》《火攻要略》么?孙承宗、祖大寿也都是会使火器的,那大凌河还不是陷,登、莱还不是丢?都不许再请了!你起来,朕叫你来不是要问孙元化事。阁臣太少了,朕要增补阁臣,玉绳荐你。”崇祯对周延儒道,“徐光启加太子少保,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崇祯想起大凌河就窜火,“再有,熊明遇、邱禾嘉解任听勘,孙承宗追夺宁远叙功和锦衣世袭,冠带闲住。” “遵旨,谁接替熊明遇、邱禾嘉?”周延儒问。 “你们说何人可代?” “臣荐张凤翼代熊明遇。”温体仁马上接口。 “张凤翼?”徐光启脱口而出。 “有何不妥么?”崇祯看着徐光启问。 “天启间凤翼出阅前屯、宁远诸城,曾言‘今日议剿不能,言战不得,计唯固守,当以山海为根基,宁远为门户,广宁为哨探。’其意专主守关。前抚保定时建魏忠贤生祠,后诸建祠者俱入逆案,凤翼因是边臣才获宥。”徐光启的意思是张凤翼才鄙而怯,识暗而狡,工于趋利,巧于避患,不是可当大任者。 温体仁立刻反驳道:“刘策罢,凤翼代刘策总督蓟州、保定军务,有复遵、永四城之功。” “那是孙承宗之功,”尽管徐光启知道崇祯深恶承宗,还是忍不住指出来,“不要张冠李戴。” “凤翼以西协单弱,条奏增良将、宿重兵、备火器、预军储、远哨探数事,脚踏实地,步步为营,臣以为才可大用。”温体仁继续坚持。 崇祯知道张凤翼与孙承宗意见相左,但此时正恨孙承宗,而且大凌河之败也使他对孙承宗一意东进的做法产生了怀疑,也想不出合适人选,“张凤翼进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世荫锦衣佥事。”想了想,又道,“张凤翼、李长庚、张延登、刘斯崃明日未时平台见朕。” 三人出来,徐光启几乎支撑不住。 孙元化、张焘是他爱徒,王征是他老友,年纪相仿,西学一派,素有“南徐北王”之称,竟是要携手黄泉路!周延儒知他心中悲痛,看出他不支上前扶道:“老大人保重啊!” “唉,首辅大人,老夫是行将就木之人,你又何必荐老夫入阁啊。” 周延儒扶着徐光启慢慢前行:“老大人是新学领袖,国家千疮百孔,唯老大人一等人谋划,才回天有望啊。” “回天有望?能回天的人死了啊!叛臣孔有德、耿仲明,毛文龙带出的将;平贼的曹文诏、左良玉,元素带出的将,谁忠谁奸还不够分明么?毛文龙不该杀么?怎么圣上……” “嘘——”周延儒止住徐光启,“所以才请老大人出来担纲啊。”又放低声音,“难道可指望乌程一等人么?” 温体仁是浙江乌程人,故以乌程指代。徐光启摇摇头:“乌程也只是人臣啊。”周延儒听罢,知事不可为了。 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毛承禄、李应元正在大帐议事,一匹快马直奔到李九成大帐前。骑马人滚下马,那马身上的鬃毛已经被汗水粘成一绺一绺的。随着一声嘶哑的“报——”骑马人踉跄跑进大帐,跌倒在门里:“大人,青州朱大典部两万人马已抵德州!” “哧——”李九成不屑地一摆头,“不就是山东兵吗?两万人算个球!甭说现在咱也是两万人了,当初四千人时,咱们杀了多少山东兵了?杀山东兵如切菜,甭说两万,就是十万,能把咱怎么着?” “不错,”孔有德道,“各镇兵都不是咱们的对手,唯一可虑的,”说到这绷住了脸,“就是关外兵!” “大人啊,”跪在地上的哨探道,“来的就有关外兵啊!” “啊!”几人心中都是一紧,“谁?多少?”耿仲明问。 “总兵金国奇,副将靳国臣、刘邦域,参将祖大弼、祖宽、张韬,游击柏永福、吴三桂。兵四千八百。” “祖二疯子也来了?”“吴三桂也来了?”毛承禄李应元同时小声惊呼一嗓,“你怎么知道?” “我们抓了朱大典一个小旗,问出的。” 祖大弼是祖大寿之弟,打仗不要命,人送外号“祖二疯子”,大凌河之役尤以英勇而壮其名。吴三桂是祖大寿的外甥,就是前锦州团练总兵、大凌河之役赴援兵败致张春被俘而被褫职的吴襄之子。 吴三桂十八岁时,一次吴襄率五百骑卒作哨探,不期与皇太极一万大军相遇被围。吴三桂得知消息,请祖大寿发兵援救。祖大寿认为救援只会徒增伤亡,遂拒绝。吴三桂大哭而去,召集五十名亲信披甲出城,疯了般地冲入重围,刀劈敌先锋官,带领五百骑杀出重围。 皇太极以为是明军诱敌之计,未敢追击。此举震惊全军,从此少年吴三桂有了“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名声。 祖宽本是祖大寿家仆,有勇力,被祖大寿拔为宁远参将、副总兵,与靳国臣、张韬等早在天启六年的锦州之战中就已立下大功。 关宁军个个都是百战之身,又先后被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三位大明一等名将来回调教,这些毛文龙的旧部岂是对手? “与朱大典合军了?”李九成问哨探。 “没有,还在路上。” 众人都看孔有德。有德低头沉思片刻,叹道:“唉,围了莱州七个多月,功亏一篑,撤吧,回登州。” 夜袭辽城 刚刚接替了闵洪学的新任吏部尚书李长庚、新任兵部尚书张凤翼、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延登、新任六科之长吏科都给事中刘斯崃准时来到平台。闵洪学是因为反对崇祯派遣太监监军,发动朝臣联名上公疏抗争,激怒了崇祯而被罢免的。 崇祯脸色沉重,显得忧心忡忡,等四人行过礼,开门见山道:“知道朕召卿等何事么?” 四人相互看看,同声道:“臣不知。” 崇祯轻吁一口气:“自从洪承畴任陕督,陕西局面大改,陕西贼寇再无立锥之地,逃窜山西。但山西没有洪承畴!”崇祯翻开一份折子,“贼盗连下沁水、阳城、泽州、潞安、平阳、汾州、辽州、太原,过太行山进豫北,又连破修武、怀庆、济源、河内、武安、磁州,火烧清化。”崇祯合上折子,“你们说,这是何原因?”几人都不明白崇祯意思,谁也不敢回答。崇祯并不需要回答,“一句话,人才难得!” 崇祯起身走到御案前背手踱步,缓缓道:“韩一良曾给朕上过一疏,虽然他是希图邀宠,但朕不以人废言,他说的确是我朝大弊!未用一官,先行贿赂,文武俱是一般。 “选官要借债,补缺要贿赂,考察要馈赠,一到任所便要还债,这债出在何人身上?终不是剥民?这样怎的会有好官肯爱百姓?”崇祯面向四人站住,“‘此弊不革,欲成善政,终不可得!’这话是谁说的?”这回崇祯指望他们能答出,但四人都被问住了。 崇祯摇摇头道:“这是太祖说的!太祖还刊了《醒贪简要录》,颁布天下。你们说,杀头之罪是怎么说的?” 身为吏部之长,李长庚当然知道:“官吏贪赃银六十两以上,枭首示众,再处以剥皮之刑,剥皮实草,吊在旗杆上示众。” 崇祯点头道:“六十两!现在的官,没个几千上万两,拿得下来么?”又摇头,“朕不忍心剥皮,贪官污吏们可忍心剥民!”崇祯坐回案后,“选法败坏,实由奸胥纳贿夤缘,又非局外能悉。吏兵二部是用人根本哪,若别人说的就用,自己漫无主见,大误事情!卿等新任,须把旧弊彻底清厘,精心稽查,情面一毫不顾,才用得好人,尽得职掌,不负委任。吏部文选司、兵部职方司最为紧要。吏部设十三省官,就是为知道那一省的人才,可他们何曾用心遴访,到了用人时节,仍然南直不知北直。今后若司官不堪,有徇情、作弊、抗违的,就要参来!不要说堂属一体,只徇情面,若见有人向部里嘱托把持,也要据实参来,分别究治!当然首先是,”崇祯加重了语气,“部司之长要心正身正。” “是,”李长庚道,“须是自己不怕别人参,才能参别人,任怨任事。”张凤翼跟着道:“臣自田间特恩启用,敢不尽心图报。今蒙圣谕,督率司官,如有不遵的,自当参奏。臣等或有错谬,望圣明宽宥。至于情弊,不敢曲徇。” 崇祯怕自己没说深透,又道:“情弊须从卿等衙门先弄清楚,用人需要自己主张。若推哪一员官,俱凭人说就用,或只凭乡绅保举,这都不是,毕竟还该从公慎择。若一味听徇,又何消要部里? “今后不许只据旧访单塞责,及情面嘱托,这样的事情一定重处。这是什么时候?内外种种多故,大小臣工也俱不能塞责。推用人才俱在卿等两部,源头清楚,用人自当。若是人才哪一个不堪,就是哪一个源头不清,卿等责任岂轻!如今所做的事,都是天下事,谓之天工,须着尽心才是。若只徇旧套,推升的几个官不过执簿呼名一吏足矣,要尚书何用?又如吏部情弊极多,各样事情,不可但委吏书。” 李长庚汗下来了,崇祯说得清楚,一切用人弊窦的渊薮就在吏部,皇上要正本清源,只得表态道:“吏书之弊只有小官,至于大僚皆臣等之责,不敢有诿。原咨访旧单,臣将重新咨询,仰体圣怀。” 召见伊始崇祯就把洪承畴端了出来做样板,接着大呲山西、河南防务,明摆着对兵部不满。张凤翼哪敢装聋作哑,可自己根基浅,不想折腾大了,得罪同僚太多,想了想道:“当今东事未靖,寇贼交讧,只因将不得人,此皆臣等之罪。推官一事,向来武弁原有钻营,自陛下神明在御以来,此弊已无。” 崇祯虽然年轻,毕竟一人身担天下,又是个求治图强的皇帝,怎能听不出张凤翼的话中话?看了张凤翼一眼,道:“一毫情面不顾,彻底清起,才能用几个好人。若就说无弊,怎么能够?先年有一个总兵求推,找了职方司郎中方孔昭,谢银三千两,这是怎么说?一到地方,自然剥军了。卿等身为大臣,需要洁己率属。”一语点中张凤翼死穴,张凤翼哑口无言,低了头。 崇祯又转向张延登:“都察院更应重风纪表率,那御史巡按去的地方是朕所行不到看不到的,要他去巡,何等关系!御史巡方贤否,全在考核。如今只凭下面道府一本文册说举核过文武若干,积过谷石若干,举过节孝若干,便完了事。就是地方有误事的,有奉旨着回道严加考核的,还要替他委曲出脱,将就罚俸降级,不肯处一个,成什么宪体!” 三言两语把个巡按御史受贿回护通同作弊的情状揭得一清二楚,张延登腿发抖了:“天下百姓穷困,全是吏治不清,御史激扬无法。臣今后见不职者即行奏闻参处,绝不敢从宽。” “只要当,不是从宽,果能有实绩的是称职,无大错亦无大功的,是平常,如有地方失事,平时本无整饬,或隐漏不报,或纠举不当,这就不称职了。如今连平常的也没有,都是称职。若都称职,天下怎会今天这个样?那不称职的,又替他解脱,都察院不担劳不任怨,落得做个好人,御史怎肯尽心?” 张延登从心里发抖了:“臣不敢不严加考核……” 崇祯打断他道:“考核须动真的,不是嘴上说说,若只凭道府文册,不过故事。” “案呈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8 由道府,臣当另行多方采访,不敢全凭他人文书。” 崇祯略缓和了语气:“卿是新任,朕信卿自能尽职。”接着又严厉起来,“如以前这都察院,却着实不堪。考选科道祖制极是慎重,不论方隅,不拘什么人,只要取历练老成,正直诚朴。如今的考选只凭那一篇文字,你们都是中过科目的,文字原是会做,考它何用?试御史原是试他才能果堪,方才实授,如今做了试御史就必定实授,再不下来了。科道升惯京堂,视为捷径,就极不堪的也升布政按察两司去了,升知府的都少,这是什么道理?” 崇祯坐直了身子,把四人扫了一遍道:“如今边疆不靖,烽火震惊,流贼蔓延,何等时候!文武诸臣却不求劻襄实绩,单借虚名张大其说,且莫说用的并不都是贤才,即便六部都察院七员都是贤才便能治平?文武本原在吏兵,风励在都察院,责任不轻啊!”四人诺诺连声。 崇祯又转向刘斯崃道:“刘斯崃,卿是言官,以言为职,若条奏切实有裨军国,直言谠论,朕十分乐闻。但如今言官动称言路闭塞,或说似通而实塞,是朕塞了你们的言路?” 刘斯崃扑通跪下,刚想说话,崇祯抬手止住他,说道:“言官的议论不管行得行不得,只为情面或贿赂而呈一本条陈塞责,成何言官?就如各处兵马钱粮,哪一处不差尔等查核,何曾肯擿发奸弊,到坏了事,又身处其外,差尔等何用?平日具疏每隐显闪烁,参一人,不指他实绩,荐一人,不指实他名节,或参堂官一本,叫他不便参劾。这些事都有没有?” 见崇祯问了,刘斯崃忙声辩:“臣职任言路,有闻必告,一毫不敢瞒圣上。” 崇祯并不罢休:“有闻必告这句话,是从心里说出来,还是只从口里说出来?言官为朝廷耳目,不聪明,诸事俱废了。自己作弊倒说别人作弊,自己坏法反说别人坏法,岂成言官?以后如有把持嘱托行贿的,发觉出来自有祖宗之法在!起来吧。”又把四人看了一遍,“既做一官,就有一官职掌,方今民穷财尽,各处盗贼生发,件件都该忧思,事事都该打算,天下方能治平。”崇祯自己都说累了,“退了吧。” 李九成军刚回到登州,朱大典就来了,城下搦战。李九成只怵辽东兵,并不放朱大典在眼里,见他一个文官,竟在城下遛马挑衅,惹得李九成性起,亲自领了一万人出城掠阵。万想不到,刚冲入朱大典军,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当先一将,正是祖大弼。李九成暗叫一声:“上当了!”拨马要走,哪来得及?被祖大弼兜头砍中,栽下马来。 祖大弼挥军掩杀,一万人几乎全军覆没,逃散及坠海者无数。孔有德城上见得真切,心中叹道:“真是神兵天降啊!”再不敢出城一步。 登州城是孙元化所筑,非常坚固,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正面进攻很难攻破。孙元化是万想不到这本是为从海上进击金兵的登州城竟是替叛军筑的。朱大典、金国奇筑长围,断粮道,把个孔有德生憋了两个月,看上去城中叛军是有死无生了:出城战死,固守饿死,投降处死,孔有德终于撑不住了,几人一商量,跑吧。 金国奇、朱大典都是从陆路来的,没有水军,无法断其海道,给了孔有德可乘之机。一番安排之后,留下千余人作掩护,暗率仅剩的万余人,载着子女财帛,乘船出海,竟是在海上过了年。 本想在旅顺登岸,不想被东江总兵黄龙侦知消息,出师拦击。孔有德、耿仲明被迫退至旅顺东边七十里的小平岛,而慢了一步的李应元却被黄龙的水军斩杀,毛承禄被生俘。 至此,孔有德、耿仲明算是彻底走投无路了。 夜黑风高,一条山间小道上,两匹快马戴着笼口,蹄包布革,无声无息地狂奔而来。约离山顶还有三里处,跑在前的那匹突然马失前蹄,骑马人好像早有防备,一个鹞子翻身翻了出去,在两丈开外稳稳站住,同时抽刀在手。 后面那匹却是来不及收缰,马失前蹄,骑马人被摔个嘴啃泥满天星。与此同时,林中窜出五条汉子,两人上前捆了趴在地上的,三人围住站着的人,三把刀尖抵住他:“把刀扔了!” 那人见这五人都是一身黑衣,道:“各位是打劫的,还是过天星的弟兄?” 听他说出大头领的号,一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看出他们是过天星的人,收了刀道:“带我们去见惠登相。” 五人见他说出大头领的名讳,知道是相识,也收了刀:“对不住了,二位得蒙上眼。”二人也不反抗,任他们蒙了,扶上马,直到进了过天星大帐,才被摘了蒙眼布。 过天星一见,立刻跳起来道:“李大哥、高杰,你们好大胆子啊!就不怕碰上官军?” 李自成一屁股坐下:“水!” “水,水!”过天星向外叫,两名亲兵端进两只大海碗递给二人。李自成接过一气灌下,抹下嘴道:“情况紧急,闲话休说,紫金梁、邢红狼被围了!” “啊?被围了?围哪儿了?” “被张宗衡、尤世禄从阳城追至泽州,再是高平、长子、屯留,一路追杀,不能立足,逃进了大山,尤世禄已围了大山,紫金梁是逃无可逃,走投无路了。” 过天星连连擂桌:“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见他“可惜可恨”了半天,再无任何表示,高杰道:“怎么,你坐视不管?” 过天星瞪大眼:“管?怎么管?” 李自成瞪了过天星半天,摇摇头道:“兄弟,咱们不能没有紫金梁,他要完了,咱这义军就散了!” 过天星摆摆手:“我是说,你知道张宗衡有多少人马?咱们的马军只有几千人,岂不是去送死?这儿离屯留一百多里地,要等到步军赶去,紫金梁早完了,尤世禄以逸待劳,咱们岂不是自送虎口?” “不必跑一百多里。” “那如何救?” “打辽州城!” “……?” “我不知道尤世禄有多少人马,但我知道辽州城只有四千守军,有粮食!打辽州,张宗衡必回救!” “可那毕竟是座城,还是座大城!只我们两营人,拿得下么?” “正因为是座大城,四千人才守不住,才好打!我已联络了八金刚,他说只要你干,他就干,咱们两万人还拿不下四千人?” “八金刚干?” “对。” “好,娘日的,老子干!” 李自成、过天星、八金刚趁夜偷袭辽州城,果然一举成功。张宗衡也果然弃了紫金梁来救辽州。张宗衡奋力扑城,李自成等坚持了两天两夜,尤世禄终于从西面架梯登城成功,李自成早已将粮仓搬空,遂放火烧城,开东城门撤走。张宗衡已是精疲力竭,无力追赶。 第十八章 崇祯重用太监,群臣不满 射鹿中君 崇祯说过,凡遇紧急军情、灾害,无论何时,必须立即奏闻,哪怕深更半夜,也须把他叫醒。因为有这话,当晚值班的周延儒接到潞王的急奏后,一刻不敢耽搁,派人叫起温体仁、徐光启,丑时去叩乾清宫。 此时惊驾,必是出了大事了,崇祯也不敢怠慢,立刻披衣出来。 请过圣安,周延儒递上奏折,折子右上角有一红笔画的圈,中一“急”字。周延儒道:“刚接到潞王的急奏,贼寇已到了西山、顺德、真定,近在畿辅了!” 崇祯接过看完,半天没言语,好一阵才开言:“陕、甘、晋是荡平了,贼倒是要进了京师了。张宗衡剿贼,剿到朕脚跟儿来了!赶跑了外贼,再让内贼给围了?让朕再来一次京师守卫战?” 周延儒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温体仁先开口了:“陛下不必忧烦,这不过是山陕鼠窜过来的流贼。陕、甘、晋能迅速平复,豫、冀也必能迅速扫平,断不致让流贼到了天子脚下。”崇祯道:“流贼?怀庆、彰德、卫辉三府所属州县已焚掠一空!这是流贼?” 周延儒还是没想好如何回答,看徐光启。徐光启掏出一份根据贼情日报汇总的抄件,看着道:“陛下,曹文诏三千五百人先在霍州力战万余贼军,击杀贼首钻天鹞、上天龙,贼众溃逸,旋即挥师北上,又在寿阳斩杀贼首混世王,相继肃清五台、定襄、乐平、和顺、太谷、范村、榆社、高平、泽州、润城、沁水、阳城贼众,随即南下,进入河南又相继收复涉县、怀庆、济源,斩杀贼首滚地龙等。陈奇瑜剿灭了一座城、薛红旗、一字王、钻天啸、开山斧等贼首,左良玉杀了飞天圣、混海龙、插翅虎,擒了上山虎,李卑、艾万年、汤九州、邓玘等也率部合击。臣以为贼军是无以立足,才逸出山西。” “徐阁老说得对,”温体仁道,“曹文诏等在山西用兵太狠太猛,马不停蹄一路逼杀,贼寇立足不住,才窜入了豫北、冀南。” 这话完全曲解了徐光启原意,周延儒斜一眼他,道:“陛下,洪承畴、曹文诏、左良玉都是一等一的良将,贼众岂是对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逃入河南河北。接近畿辅的只是慌不择路的小股流寇,不堪一击,陛下尽可安心。” “朕看倒未必尽然呢!”三人都一愣,不知崇祯是何意。崇祯不紧不慢道,“朕看这贼盗不是被赶到豫、冀来的,是杀到豫、冀来的!先是张宗衡五千兵日事追剿,东击西奔,顾此失彼,许鼎臣却将李卑、艾万年、贺人龙留住,作壁上观。后是许鼎臣包围临县贼,张宗衡却将李卑、艾万年调走,仅留张应昌两千人。再后是张宗衡在河南招募毛兵两千,拟入晋合剿,河南巡抚樊尚燝却以未奉合剿之旨、不敢越疆为借口,按兵不动。又后是樊尚燝建议三省合力围剿,晋西由陕兵向东追剿,晋东由豫兵向西截杀,晋中由晋兵邀击。你们明白了吗?” “陛下是说,”周延儒道,“各督抚株守郡邑,意在城池无恙,可以逃避失事之责。” “不止这些,他们想的是保境祸邻,祸水他引!哼,那贼野掠林宿,何用攻城!这种防盗,实同纵盗!还有,就是欺饰隐匿!许鼎臣说流寇三十万,就歼十之五,解散十之三,所剩仅十之二,不日即可平定。张宗衡说马守应伏诛,紫金梁重伤,朕知道这都是虚报冒功!” “陛下圣明,”温体仁心里说这小皇上实在了得,贼情如何、京官边臣是啥心思全装在肚里,“剿贼安民,督、抚、总兵都有责任,原不宜分彼此。既称流贼,原无定向,只视我兵将之勇怯以为趋避,岂可因责分东西而袖手旁观?督、抚分兵分将不可分心。” 崇祯喘了口粗气,转向徐光启道:“卿刚才说到陈奇瑜,就是那个新任延绥巡抚?” “是。” “嗯,能打仗的不光是辽东兵,陕西兵也是骁勇善战啊。”崇祯满脸乌云始散,说道,“只是这冀南为咽喉重地,顺德则是大平原,没有河山之险可作屏障,可以千里直趋京师。到了西山、顺德、真定的流贼怎么办?” “臣以为可遣京营往援。”周延儒道。 “应促曹文诏移师会剿。”温体仁跟上道。 “应速命大名兵备副使卢象升堵截西山、顺德、真定贼寇。”徐光启再道,“还有,臣以为,只有陕、晋、豫三省统一事权,方可改变各省督抚的互不协调、驱敌自保的状况。” 崇祯看着他眨眨眼:“怎么统一?”徐光启道:“任命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为三省总督,移驻潼关,节制三省军务。” 崇祯默想了一会儿道:“不必。别设三省总督,各督抚反倒有了诿卸的借口。就这样吧,命卢象升迅速布防,曹文诏速赴京畿,御林军倪宠、王朴以都督总兵衔率六千京营往援。” “陛下,”徐光启犹豫了一下,“倪宠曾边疆立功,使为大帅犹可,王朴仅因袭父威分功,在京营不过半年,遽加府衔总兵,恐不厌人望。左良玉、张应昌有百战之劳,位次反出其下,恐闻而懈怠。” “嗯,”崇祯觉得有理,“左良玉、张应昌以都督佥事署总兵。还有,”崇祯略一想道,“乾清宫太监杨进朝、卢九德监军。”又命内阉干预戎政,周延儒轻叹一声,不想被崇祯听到了,“卿为何叹气?” 周延儒哪敢说?急中生智,道:“陛下命内臣监军,是记功过、催粮饷,监军马钱粮。但两军阵前,是人肉滚刀枪。将军阵前冲杀,哪还顾得内臣?但若不顾内臣,一旦出事,又如何向圣上交待?顾此失彼,顾彼失此,怕是难打胜仗。所以臣想,临敌之军,可缓派监军。” “哼!哪支军队不打仗?不打仗养它何用!”崇祯又怒上眉梢,“三个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9 月之内必须灭贼!”说着扔下一份折子,“照办吧,退了!” 三人出来,回到内阁,打开折子看,是兵部的筹案:“河南兵驻泽州,北可援高平、长子,东可援陵川、潞安,西可接应阳城、沁水。秦、晋、豫虽分土分民,仍是一体,不得作彼此观。秦兵、晋兵、豫兵三面夹击,可为万全。” 这筹案三人早看过,下面是崇祯的朱批,才是刚写的: 督、抚受命讨贼,凡属寇盗结聚逞突处所,均有歼剿专责,何地可分?但贼既分股盘踞,自当因势用兵,夹击取胜。务期奋锐详筹,克期并举,齐张挞伐,早奏廓清。如遇贼党流遁奔突,仍须穷追互援,并力攻扫。行间文武各官功罪一体,不得画地诿卸,以至偾误取罪!若保境祸邻,以纵贼情由论罪! 周延儒合上折子:“皇上毕竟是皇上啊,虽是青春年龄,却是慧眼如炬,把这些臣子看到心里去了。” 徐光启却是不解:“皇上怎知道许鼎臣、张宗衡是虚报冒功?” 温体仁干笑两声:“自然是那些监军内臣密报的,所以首辅大人提出缓派监军,便就又龙颜不悦了。” 香炉山山坳之中,一只成年雄鹿被从林中驱赶到一片空地上,只见四面林中都是人,吹号鸣锣,摇旗呐喊,不知该向何处逃窜,便站住了。与此同时,皇太极跃马而出,一面弯弓搭箭,瞄向鹿颈,正要松弦,忽然坐骑一声嘶鸣,后腿腾起一阵乱蹬,差点将皇太极掀下。 皇太极勒住马缰,那马却不站住,原地不停地打转。皇太极低头细看爱马,蓦见一支箭穿透御衣下摆,将马肚划了道血口。后面一名巴牙喇大叫:“皇上中箭了!”呼啦啦身后的贝勒贝子全跑过来。 多铎把眼一扫,左边林中是多尔衮,右边林中是济尔哈朗,看这箭的方向,只能是正前方,遂向前一指:“是大贝勒!” 在这支箭飞出的一刹那,代善也看见了迎面跑出的皇太极,想阻止已是不及,只觉得全身血液涌上头顶,脑袋立刻胀大了。待看见皇太极坐骑后腿腾起乱蹬,就知道祸事来了,吼一声“把猛克绑了带过来!”便策马而前,直奔皇太极。到得面前,不等马站稳,就急急跳下,踉跄几步跪倒:“是我御下不严,射鹿误中了皇上御衣,请皇上治罪!我这就杀了那个不长眼的狗奴才!” “哦?不是大兄射的?” “不是,是猛克。”众人本都怒目视他,听他说是猛克,就都看向对面的林子,只见猛克被五花大绑推了过来。不等猛克近前,代善就跳将起来,一鞭子抽下去。猛克扑通跪地,脸上立刻起了一道血檩。 “猛克,是你射了朕一箭?” “是……是奴才射的,但不是射皇上,是射……射鹿。奴才是万、万死、死之罪!” “是谁让你射鹿的?” “没、没有人,奴才看见那只鹿站住了,就抬箭射,奴才只盯着鹿,没看见皇上出现,大贝勒看见了,抬弓打掉了奴才的弓,但箭已射出了。” “把他绑树上,万箭射死他!”豪格大叫,立时众人齐叫,“对,射杀他!”“劈了他!” 等喊叫声停了,皇太极道:“鞭一百,放了。” “放了?弑君大罪,就一百鞭子?” “他没有弑君,他是误射朕衣。” “皇上怎知他就是误射?” “朕看见了他的心。” 豪格不服道:“但毕竟是射着了君!如此薄惩,那些歹人岂不要更胆大妄为?他不过一个蒙古降奴,杀了他不过杀条狗!” 听了这后一句,皇太极沉了脸道:“他是人,是朕的士兵,不是狗!杀一儆百,震慑不法,也不能轻罪重处,枉杀无辜!你给朕记住,蒙人汉人,都是朕的子民!”说完一牵马首,“回去了。” 猛克伏地大恸,泣道:“谢皇上天高地厚的大恩呐——” 距城还有十里,城里就听见了喇叭、唢呐、海螺、磁海螺及喇嘛号筒等大驾卤簿配器的吹奏声。范文程和额驸扬古利、佟养性等出城迎驾。待大军近了,但见前面是护军八纛,随后是金瓜铖斧耀日,旗幡伞盖招摇。皇太极率众臣先去拜谒了为祀天而建的堂子,然后才回宫。 到大金门口,范文程截住皇太极:“皇上留步,臣有要事禀报。” 皇太极勒住马,范文程凑上前低声道:“盖州递来快报。” 皇太极跳下马:“什么事?” 范文程道:“明廷参将孔有德、中军耿仲明遣部将张文焕潜至盖州,请降大金。” “哦?就是那个大闹山东的孔有德?” “正是。” 皇太极与范文程并肩而行:“他怎么说?” “他说,他现有甲兵一万,轻舟百余,大炮、火器俱全。有此武器,更与大汗同心协力,水陆并进,必能势如破竹,天下又谁敢与汗为敌乎?” “大炮?”皇太极兴奋起来,“他有多少炮?什么炮?” “来人说,有红夷大炮三十位。” “多少人?” “一万两千。” 皇太极略有些犹豫:“……不会是苦肉计吧?” “臣以为不会。陛下想,即便细作所报谢琏、徐从治、朱万年被杀不实,那持续十八个月、残破几百里、杀人盈十余万的结果可是多少人亲见,有这等苦肉计吗?” “是,是,”皇太极自嘲地一笑,说道,“这孔有德、耿仲明是辽东军出身?” “原是皮岛毛文龙属下。” 皇太极脸上放光:“太好了,皮岛之兵惯水战,彼之所长正是我之所短。能得此军,则我陆上有八旗铁骑,海上可凭船运炮,山海关便再不是险要了!朕要亲自见来人,如无破绽,就叫他们于镇江登陆,遣一名贝勒亲去接他们来盛京。” 舌战群臣 崇祯自登基以来第一次被逼着召见群臣,因为群情激愤,全都是冲着内臣监军来的。 崇祯内心十分恼火,这帮家伙全不是为国家设计,为皇帝分忧,全是为朝廷禄米和身家性命打算!本以为连罢了吏部尚书闵洪学等数人,朝臣们为自身计,就会歇手了,不想太监王坤奏上一本,明指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陈于泰盗窃科名,主考周延儒有弊。 这一本终于让大臣们再无可忍。有弊无弊先放一边,一个阉寺竟敢攻国家首辅,岂不又是一个魏忠贤!内外两朝廷如此水火不相容,这股气焰不打下去,这皇帝还怎么当?可他知道自己是绝对孤立,是皇帝一人对满朝文武,怎么打?总不能斩尽杀绝。 正烦躁间,派出的太监给他作脸,弄出个案子来,使崇祯更认定派内臣监军是高招,也使他战胜外臣的信心大增。崇祯决定舌战群儒。 内阁辅臣、五府六部堂上官、掌印科道官及锦衣卫堂上官一干人把文华殿塞满了。崇祯先开言:“卿等的公疏朕阅过了,遣用内臣一事,众卿都知道,朕一登基,魏阉未除,就将天启年间所遣内臣尽行撤回。为何现在又要遣出?卿等公疏说是朕不信任文武。朕何尝不信任文武,只是朕御极以来敝坏不堪,朕是万不得已,权宜用之。若文武诸臣实心任事,撤亦不难。” 吏部尚书李长庚首先出班道:“天启七年八月我皇上初登极,尽撤镇守内臣,天下翕然称颂。高皇帝创业时三令五申,内臣不得干预外事,外廷各衙门不得与内臣有文移往来。陛下此举,使自己耳目穷于无时,边镇督抚几于失柄。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太祖明训朕岂不知,但成祖以来历代祖宗亦有间用的,皆出一时权宜。内臣本就是供朕驱使的,朕遣内臣,自有裁处,断不致再出刘瑾、魏忠贤,众卿不必过为疑揣。” 刘宗周又站出来道:“陛下,自古未有宦官典兵不误国者,这些大小臣工就无一人足当信任吗?倘有危急存亡之日,舍天下士大夫,这些宦官是不可与共安危的。” 太高抬自己了,崇祯拱上气来:“内臣不可与共安危,外臣就可以了?哼,部边诸臣每滋欺玩,科道却不能循职纠劾,至国计边防欺瞒日甚!这就是与朕共安危吗?诸臣若实心任事,朕又何需此辈!” 见皇上口气严厉了,李长庚只得道:“臣等才力不及,不能仰副陛下任使,然此心不敢不从国家起见。” “说的好听!大小臣工实心济事者能有几人?即如马政一事,屡有旨严饬,如何解马到京便说不堪用,然后尽行变卖?既如此,又何必解来?又有多少勾当在里头?朕能想得出,但无从知晓内情,谁又与朕说过?谁又从国家起见了?让朕如何信得!” “陛下说得对,确有臣道日坏者,”李长庚还不甘心,“但应从整治吏治处着手。内臣本供内廷洒扫之使,朝廷重臣向内臣行属臣之礼,亦伤圣上之尊。” “如今军兴饷急,朕让张彝宪去户、工二部,是去稽核粮饷收支的,如果你们个个清廉,朕又何必如此?如今大攻内臣,是维国体,还是怕稽核到自己头上,端出事来,嗯?” 刘宗周跟上道:“稽核自有户、工、监察。军兴饷急,可张彝宪却扣下边镇军械不发,稽滞军事,孙肇兴上疏劾其误国,陛下却将孙肇兴罢斥,于理不公。” 一炮连一炮,终于轰得崇祯炸了肺了,使出杀手锏:“李守锜,你出来!”崇祯这一声断喝,大家就都知道这李守锜要被开刀了。 李守锜站出来,已是浑身筛糠。崇祯手指李守锜,对众人道:“你们看看这位身为京营总督的襄城伯,朕今日才知道,京营的花名册全是一片虚假!挂名领一份厚饷,甲鬻于乙,乙鬻于丙,辗转倒卖名额,那名单里的人名竟都是万历甚至隆庆年间的差!” 崇祯再转向李守锜:“你说,你贪了多少?!” 李守锜知道这回是被逮着了,崇祯说的都是实情,哪敢辩驳? “还不只如此,京营当差都是京城势家悍仆恶奴,全是市井无赖,也是你招来的吧?你不但不加约束,反而纵容肆掠,致使白昼为盗之事屡屡发生,这还是京师吗!锦衣卫!” 高起潜应声而入。 “昨天巡捕营抓的二十余个京营官军全部处死!李守锜革职听勘,拿下!”看着高起潜和四名锦衣卫将李守锜带出,崇祯喘了口气,道,“内臣无用?遣内臣伤你们的体面?哼,李守锜的事就是乾清宫管事太监唐文征监京营揭出的!你们谁来告诉朕了?不派内臣,朕如何知道这些底里!你们一意反对朕派遣内臣,若不是心中有鬼,何如此激烈?” 话已经很尖刻了,大臣们都不敢接嘴了。说到忠臣,崇祯又想起一人来,向下张望:“朕让刘懋也来,刘懋来了吗?” 站在最后的刘懋赶紧出来:“臣来了。” 崇祯清一声嗓:“刘懋裁撤驿站,裁节银共六十八万五千两,事竣勤劳,朕要纪录优擢,他却要辞官。刘懋,你说说,为何要辞官。” “陛下,”刘懋小声道,“臣的折子里已说了。” “朕是要你跟众卿家说。” 刘懋这才明白皇上为何要他这个正七品的给事中也来,但仍不敢放大声:“臣奉旨治驿,规定驿所官吏不得索长例,各衙门承舍不得勒占夫马,州县吏不得私折夫马,道府厅不得擅用滥用,抚按不得私差多差,得旨施行,从此皆怨臣,所不怨者独里中农民。” “都听见了吧?大小官吏都从中得益,唯独百姓不与。有这些弊端,当然要瞒着朕,当然不愿朕派监军!是也不是?”崇祯喘口气,看看刘懋,“是朕让刘懋裁驿,你们怨朕好了!有不服的,给朕上折子!刘懋,朕知道你费力不讨好,满腹委屈,所以朕要优奖。” “陛下,臣是为国尽责,何言委屈?臣乞休,确是病体不支,难为陛下分忧了。”刘懋还确不是因为委屈,而是看出预后不良。驿吏借水路舟车养家糊口,陡失生计,秦晋之地本就贫瘠,又加天灾,无所得食,遂揭竿而起,相聚为盗,成朝廷大患,这是他先前没有料到的。时日一久,这帮大臣没个不告状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虽是皇上指的差,迟早皇上也得拉他这个替罪羊。崇祯以为他是觉得在朝中上下左右不好处了,想暂避一时,便道:“也好,既是有病了,卿且调养一阵,待朕召之。”说完便不再说话,一时竟冷了场面。 李长庚心想若就此罢休,岂不白闹腾了?这么大的举动一场召见就打下去了,以后朝臣们的话就连响屁都不如了,便出班道:“内臣外臣,都是陛下之臣,自然任由圣上差遣。只是陛下博览古今,曾见有内臣参论辅臣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8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0 先例?自今以后,廷臣拱手屏息,岂圣朝所宜有?请圣上立即将王坤谴黜,勿开内臣轻议朝政之端,以免流祸无穷。”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志道又接过来道:“陛下差委内臣,不过钱粮兵马物料而已,原就不曾授予评议官吏之权,但近来内臣参劾廷臣奏疏日多,论劾之面渐广,内则纠科道六部,外则纠地方督抚,今又纠及辅臣。”说到这儿看向周延儒,“内臣举动,几于手握皇纲,而辅臣终不敢一问。至于身被弹击,犹忍辱不言,何以付明主之知?”再看了温体仁一眼,“王坤疏文词练达,机锋犀利,必定背后有人指使!” 这话让崇祯大为光火:“你说什么?内臣手握皇纲?”皇帝与大臣争了这半天,身为首辅的周延儒未发一言。他被太监王坤上了弹章,自是不好说话,但王志道已经逼到自己头上了,而且意指王坤是受温体仁指使,皇上和朝臣岂不会认为王志道是受自己指使?皇上又是如此生气,身为首辅,再不说话,皇上就该迁怒于自己了,只好站出来,揽到自己身上:“陛下息怒,王志道并非专论内臣,他是责臣溺职。” “哼!朕看他是责朕!王坤之疏,朕已责其诬妄,你们抓住不放,到底是何居心?遣用内臣,原非得已,朕说了多少遍了,还不够明白吗?如何又牵扯这许多?说什么‘内臣参的处了,参内臣的又处了,处分各官都是为了内臣。’种种诬捏不可枚举! “朝廷之上别无政事,都是内臣了。难道朝廷政事都是内臣做的?但凡参过内臣就是护身符了?随他溺职误事,都不处分,是么?工部主事金铉奉旨管理军器,修整城防,连炮眼也不开,胡良机巡按宣大两年,抚赏大弊竟不察觉,这也是不当惩处的么?总是借一个题目,堆砌做作,落于史册,只图好看,一味信口胡说,不顾事理!” 崇祯第一句话刚出口,王志道就跪下了,等崇祯一打住就赶忙道:“神圣在上,岂容内外臣不奉公守法,就有不奉公守法者,圣上自有鉴知。臣是为近日内臣参劾渐广,诸臣受罪者多,外廷皆以不申救责备辅臣。及辅臣为王坤所参,举朝惶惶,为纪纲法度担忧,臣只是以外廷之言入告。臣愚钝,以为内臣既可纠廷臣,廷臣亦可纠内臣,”说到这儿放低了声音,“语多谬误,罪当万死。”最后一句崇祯没有听清,转头问周延儒:“他说什么?‘语多’什么?” “语多谬误。”周延儒答。 “谬误?哼!你是宪臣,从来有何建白?哪有这许多谬误来?一说内臣,便有这许多说话。前年敌薄都城,那是谁致的?文武各官朕未尝不信用,谁肯打起精神实心做事?只是一味蒙徇诿饰,不得以差内臣查核,原出一时权宜,若是参来不处,差他做什么?外臣果肯做事,朕何必要用内臣?” 一番话把大臣全盖在里边了,周延儒出班跪下领罪,温体仁跟着跪下。周延儒道:“臣等辅理无状,表率无能,在内部院各衙门,在外督抚按各官,不能尽心修职,以致封疆多事,寇盗繁兴,陛下万不得已遣出内臣,查核边备,原是忧勤图治的苦心,屡谕甚明,外廷皆知。只是臣等罪状多端,所以外廷都来责备。王志道说臣等不能申救、不能执争,也是外廷议论。伏望陛下特赐优容,外廷愈知感颂圣德。” 崇祯已经火蹿头顶了:“内臣责辅臣,你们就群起攻内臣,可你们劾辅臣的疏少吗?”说着翻出早备好在案上的奏疏,“陕西道试御史余应桂说,‘如登抚孙元化者,岁费金钱八十余万,叱之毛文龙之旧已数倍矣!料理两年,无论复四州、援大凌,即岛兵两变,亦且充耳无闻。且登兵号二万之众,调赴关宁者,止二千五百而已云。只如此破绽,罪已滔天,延儒何以坚护不休?是以同乡入幕,参貂、白镪每月一至耳。然臣非无据之言也,宁远海口副总兵周文郁,延儒之家奴也,元化叙杀刘兴治之功,侈及文郁,隔海叙功,不敢遗其家奴,其谄事延儒,亦何所不至乎?’” 崇祯又翻出一份:“山西道试御史卫景瑗称,周延儒因受孙元化所赠的貂参金珠,因此始终曲为护持。”再翻出一份,“兵科给事中孙三杰说,今日养叛陷城、通款辱国之事,实无一非延儒所为。明知元化、禾嘉无功而冒,节钺不足服人,则设为复广宁,图金、复、海、盖之议,既而一事无成。元化开府登州,结孔有德为心腹,纵辽兵肆劫,通国知其酿祸,延儒与熊明遇极力庇之。元化实恃延儒在内,自分可以不死,乃束身归命,以为抚局张本。皇上大奋乾纲,罢明遇,逮宇烈,延儒竟以巧言支饰得免于罪。延儒一日在位,海宇一日不宁!” 崇祯读完把折子一摔:“你们说的还少吗?怎么一沾了内臣就翻过来了?还不是因为内臣在镇不利奸弊!身为大臣,不言国家大计,一心只借王坤、张彝宪等要挟朝廷。王志道借了个好名目,使朕不便处他,真是巧佞之人!” 周延儒心一沉,他之所以不说话,就是因为内臣外臣都攻他。现在皇上已说到自己头上了。自己既不能争内臣之弊,又不能救外臣之危,皇上要是再重处一批,自己就更是众矢之的了,便再道:“生杀予夺听命陛下,朝廷处人谁敢要挟?圣谕诘责,王志道本是该处,只是他本心原非敢议论朝廷,亦不是专论内臣,而是责备臣等溺职。伏祈陛下委曲宽宥,外廷人心自皆贴然,绝不敢再有烦嚣渎扰圣怀……” 话没说完就被崇祯打断了,他又摊开三份事先就预备下的折子:“户科给事中吕黄钟疏劾孙元化,‘登抚孙元化碌碌无能,冒兵糜饷,于敌人之西入也,绝不闻牵制之能,于岛帅之见辱也,渺不见弹压之略,则亦木偶人耳!论东海地形,原有天堑之险,只设一道臣守之,可恃以无恐,亦乌用此年年充位之人为哉!’江西道试御史刘宗祥数了孙元化四罪状:一、纵放逃兵入海;二、不禁硝黄入敌;三、凌围日久,竟乏救援牵制之奇;四、兵哗将辱,漫无消弭节制之略。”崇祯再翻出一份折子,“孙元化任宁前兵备道时,奏疏中说得冠冕堂皇,‘欲使关东将吏,自仪物迄于呈揭,自宴会迄于送迎,谢绝虚糜,惜时省费,以共图实事。’可他自己却给辅臣送礼,哼!”崇祯抬起头道:“周延儒,你有何话说?” 周延儒哪还敢有话说,肝都抽筋了:“臣原实有罪,义当任受。陛下不处臣,是天恩浩荡。臣已三上辞疏,伏乞陛下允臣以戴罪之身卸官归里。”崇祯这才脸色稍霁,说道:“辅臣起来吧。各人份内职掌不修,假借虚名张大其说,不管朝廷事体若何,此是何心?似这样人品可堪宪纪,表率诸御史,可使得么?”说完转向还跪着的王志道,“诬捏款项,还说不尽,本该拿问,念辅臣屡次申救,候旨起去!” 第二天,三道圣旨下,一道是给众臣的: 王志道风宪大臣,辄敢藐玩屡谕,肆意诬捏,借端沽名,臣谊安在?本当重处,姑从轻革了职为民。目今边疆多警,民困时艰,朕衷日夕靡宁,大小各官俱宜洗心急公,修举实职,以副委任,不得挟私纷扰,徒淆国事。以后有违的,严治不贷! 第二道是准周延儒致仕,拜温体仁为首辅。第三道是孙元化、张焘弃市[1],王征、余大成遣戍。 [1]在闹市执行死刑并将犯人暴尸街头的一种刑法。 第十九章 李自成投奔闯王高迎祥 叛将归金 高时明来到大牢向孙元化、王焘等人宣了旨,说了句“二位大人一路走好”,就走了。与孙元化囚室一栅之隔的王征颤巍巍走向孙元化,抓住木栅,只叫得一声“初阳”,便泣不能语。 孙元化走近前,扶住王征手:“前辈不必为元化一哭,元化确是有负圣恩,罪该一死。倒是前辈年事已高,还要保重!” “不公啊!”王征一声低号,“杀了一个袁崇焕还不够,要杀尽忠臣啊!” “一死不足惜,只是……” “初阳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元化天启七年遭罢归时,不避嫌忌、坐视行色的故交,只前辈一人。当时前辈赠元化别诗一首,前辈可还记得?” 王征只是点点头,没说话。孙元化转开身,吟道: 上林休休暂归田,欲赋闲居孝敬全。 堂上萱花颜色驻,林中桂树露华偏。 论才曾识骅骝种,定策能清边塞烟。 未久明王应有梦,重修勋业勒燕然。 “唉,这勒燕然的勋业,元化是不能重修了。” 这话更是让王征泗泪滂沱,一会儿憋住了,道:“老夫没说中,你可说中了。” 孙元化没明白:“元化说中什么了?” “可还记得你那首记两头蛇的诗?” 孙元化明白了,想了想,又吟道: 蜿蜒不留停,奔赴孰趋使? 当南更之北,欲进掣而止。 首鼠两端乎,犹豫一身尔。 蛇也两而一,相牵无穷已。 混心腹肾肠,各口颊唇齿。 毕生难共趋,终朝不离咫。 孙元化吟罢叹一声:“是啊,说中了。” “孙元化,徐大人看你来了!”狱卒一声召唤,二人一起看过去。果然是徐光启,身后还跟着一人,细瘦长身,待近前看清了,孙元化、王征都是一愣,竟是汤若望。孙元化迎上前:“二位老师!” 徐光启握住孙元化手:“初阳,你的家人你自可放心,有老夫在,定让他们衣食无忧。你还有什么事要嘱咐于老夫的?” “叛军平了么?” “已是强弩之末。” 孙元化低头沉思一会儿,道:“元化所不放心的,唯东事。学生以为,要固关外,莫如收集见在辽人,令善将兵者,精择勇壮加以训练,以辽人补辽兵,可省许多征调招募之费,以辽兵守辽地,尤可坚故乡故土之思,以辽地储辽粮,亦可渐减粮草运输之资,于攘外之中得安内之道。学生以为这是今日东事之要着。” 徐光启频频点头,向旁一指:“汤若望是老夫请他来为你和王焘行赦罪礼的。”孙元化听了转向汤若望跪下,汤若望左手拿出《圣经》,将右手放在孙元化头上:“阿门……” 济尔哈朗奉命到鸭绿江出海口的镇江堡接孔有德、耿仲明,然后马不停蹄直奔沈阳。两天之后,远远看见大路尽头现出一片旌旗戈盾,孔有德、耿仲明心中都是一惊,孔有德问:“怎么回事?” 济尔哈朗也搞不清楚,笑笑道:“将军不必惊疑,我大金兵既是民,民既是兵,可不似明廷,到处是强人,何况这里离盛京只有十里。我想,这是我大汗派出迎接将军的。” 孔有德放下心来,催马向前,及近了,见大道中央一顶明黄华盖伞,伞下站着一人,身着海蓝纱裘,领口袖口镶石青片金绿正龙,前身绣一条正龙,四条文金龙,列十二章,下幅八宝立水裾左右开。济尔哈朗大惊,赶忙下马趋前单膝跪拜:“陛下,孔、耿二将军到了。” 原来是皇太极。惊得孔有德、耿仲明差点儿跌下马,赶紧跑前几步,学着济尔哈朗的样子就要跪倒:“孔有德、耿仲明叩见大汗!” 皇太极一手扶住一个:“不必跪拜,朕以兄弟待二位将军,所以亲来迎接二位将军一起进盛京。就依我女真习俗,行抱见礼吧。” 孔有德抱拳弓腰,死不抬头:“落荒之人,走投无路,归降大金,蒙大汗收留,已是天恩浩荡!又劳大汗亲出十里相迎,我二人万死难报圣恩!越礼之事,万死不敢!” 耿仲明也跟着道:“不叩拜大汗,怎能算归顺?” 皇太极哈哈大笑:“咱们各不相强,朕依二位,二位也依朕,先行叩见礼,再行抱见礼,如何?”二人一齐答应,跪倒磕下头去。 皇太极扶起,依次拥抱,又一一引见了诸贝勒:“嗳,二位将军识得大局,弃暗投明,是大英雄!好,咱们进城。”皇太极也不上马,右手握住孔有德,左手牵住耿仲明,徒步而行,“将军的人马雄壮啊!” “惭愧,人马虽有一万二千余人,但精壮官兵不过三千六百余名,其余为老弱和家属。”孔有德道,“不过,臣还带来战船百艘,红夷大炮三十位。” “不仅如此,将军麾下都善用西洋火器,朕再不用怕锦州城的大炮了。将军的兵马惯于水战,朕不但无东顾之忧了,而且可从水路南下,绕过山海关,直逼北京!哈哈哈哈……”走了三里多地皇太极才上马,进了沈阳皇宫,皇太极亲为介绍建筑布局。大苑内十王亭西南侧,有一组黄琉璃瓦顶的建筑群,院中一座焚帛炉,看去与周围的宫殿很不协调。皇太极问:“二位看这所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0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0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1 在,可觉得眼熟?” 二人左瞅瞅右瞧瞧,耿仲明吞吞吐吐道:“不似宫殿,倒像是座寺庙。” “说得不错,这是三官庙。” “这皇宫中怎还有寺庙?”孔有德问。 皇太极领二人进了庙:“这是座明嘉靖年间建造的道观,名三官庙,东西配殿供奉着天、地、水三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朕留着它,是想将它改做太庙。” 孔有德立刻明白了皇太极的意思,扑通跪倒在神位前:“三官在上,神灵知道,我等如生异心,神人殛之!”耿仲明听罢伏地大哭起来:“请三官助我报仇,先斩黄龙,后捣京都!” “黄龙可是现任东江总兵?”皇太极问。 “是,”孔有德道,“仲明之弟都司耿仲裕早有投大金之意,欲联络一些弟兄,被黄龙觉察,抓起杀了。” “大汗若灭明,臣愿为前导,虽死无恨!”耿仲明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道。 “将军请起,朕一定助将军报仇雪恨。二位将军弃逆归顺,助朕功成,朕也绝不吝封侯拜相!”皇太极清一声嗓,“朕授孔将军都元帅,耿将军总兵官,二位意下如何?” 二人再次跪倒,孔有德道:“臣等落魄来归,未建尺寸之功,不敢领受!” 皇太极微微一笑:“朕料二位将军日后必建不世之功!不握重兵,如何建功!” 高迎祥接报李自成来了,立刻上马出寨,迎出数里。北风劲力,雪花横飞,地上积雪有两寸厚。远远一队人马,卷雪而来,高迎祥大喜,催马迎上。李自成跳下马,抱拳弓腰:“李自成拜见舅舅!” 高迎祥双手扶住李自成道:“免了免了,你愿意与我共举大义,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啊!”论起来高迎祥是李自成的远房舅舅,但造反前未谋过面,只在高迎祥投奔王嘉胤时见过。当时李自成只是个小头目,被派去迎接高迎祥,聊起来才知道还有这层甥舅关系。两年多没见了,高迎祥把李自成细细打量,自成中等身材,肩宽背厚,尤其这张脸,很是抓人:高颧深颊,鸱目鹰鼻。“是个西北汉子!你大(父)是回族?” “不是回族,听老辈说,应是党项族。唐末黄巢起义时,祖上拓思恭因助唐室平乱有功,被赐李姓,治夏州,就是今天的米脂、横山县。北宋初,西夏国主李继迁大举扩充势力,不听宋室。自成的家就是米脂怀远堡李继迁寨。”高迎祥哈哈大笑,说道:“难怪也是个带头造反的人,原来是得先祖真传啊!” 李自成叫过李过,道:“拜见舅爷。” 李过上前单膝跪下:“李过拜见舅爷!” 高迎祥一愣:“这是……?” “我哥李鸿名的儿子。我哥比我大二十岁,死得早。” “也是好样的!快起来。不过,你们也是带兵的头领了,既是军中,就得按军中的规矩称呼,”高迎祥抓住马缰,“今后你们也和大伙儿一样,叫我闯王吧。好,我们回大营。”几人上马缓行。 “自成,你如今有多少人马?” “两万。” “好!你真的在河南林县击败了朝廷总兵邓玘,杀了杨遇春?” “是。”李自成话锋一转,“闯王,听说您又向朝廷乞降了?” “我岂是真降?自紫金梁受箭伤而死,群龙无首了,官军进入山西后,我义军几至穷途末路了!现在是前有官府河南兵,后有朝廷京营兵两下夹击,势单力孤,咱们是想买一条路去湖广。” 李自成道:“现在的总督可是洪承畴!他可是个只杀不抚的,杨鹤招抚时他就多次杀降!曹文诏更是个号称大明第一良将的魔头,舅舅万不可上当!” “怎能向洪、曹乞降?京城来的那两个总兵倪宠、王朴,根本不明当前情势,太监没有不爱钱的,咱给那两个监军的太监杨进朝、卢九德送了钱,他俩就跟王朴说了,王朴也就答应了代为入奏。” “我给闯王带来两个好消息。” “哦?说来我听。” “一是那个新任兵部尚书张凤翼,对晋、豫的剿局作出一个与陕西的洪承畴完全不同的部署:分兵把守,以静制动。” “怎么讲?” “他分兵两路,宣大总督张宗衡驻平阳,领李卑、贺人龙、左良玉兵共八千,堵截潞安、泽州四州十一县义军。陕西巡抚许鼎臣驻汾州,领张应昌、艾万年兵七千,负太原、沁州、辽州三十八州县之责。” 高迎祥略一想,恍然大悟:“天赐良机啊!”再扭头道,“那曹文诏呢?” “这就是第二件了,曹文诏被调回大同了。” “哦?消息可靠吗?” “可靠。巡按御史刘令誉向皇帝小儿告状,说曹文诏恃胜心骄,那洪承畴既不为他表功,也不帮他说话,结果皇帝小儿就信了刘令誉,把曹文诏调走了。” 在山西,曹文诏先在霍州战败农军万人,杀首领钻天鹞、上天龙,再在寿阳斩杀混世王,又连败农军于乐平、和顺、太谷、范村、榆社、高平、泽州、润城、沁水、阳城,逐走紫金梁、老回回、过天星,农军三十六营领袖紫金梁病死后,曹文诏为解豫北之困,率部进入河南,攻下涉县、怀庆、济源,斩杀滚地龙。但就在山西、河南这两地,曹文诏遇上了他的丧星。 刘令誉是山西洪洞人,曹文诏出镇山西时,刘令誉正乡居在家。 曹文诏不善言辞,亦不会拉拢关系,刘令誉认为他目中无人,遂生怨心。后刘令誉任巡按御史,巡视河南,再遇文诏,仍是话不投机。刘令誉于是恨上曹文诏,遂上疏朝廷,说曹文诏作战不力、不援友军、骄横恣睢、虚报战功。偏是洪承畴怕崇祯分他事权,不好指挥,所以对各将战功从不署名上报,曹文诏也不争辩,只管打仗,致使崇祯并不深知文诏,便也认为曹文诏怙势而骄,便把他调回老家大同了。 高迎祥在李自成肩上击一掌:“自成啊,想不到,你有大谋略啊,居然探得这般清楚,是个能领千军万马的人!” 李自沉嘿嘿一笑:“闯王过奖了。” “好,走了曹文诏,来了你李自成,机不可失,我们就走内乡、南阳、汝宁,杀到湖广去!自成,你的两万人还归你带,你也起个名号吧,好在各路义军中叫响。” 李自成想了想:“既然舅舅号闯王,我就叫闯将吧。” 阁辅荐臣 已经是吃过晚饭的时辰了,温体仁、徐光启、张凤翼径直来到文华殿。按平时情形,崇祯此时应还在文华殿。 温体仁、张凤翼心中忐忑,虽然挨剋已成习惯,毕竟这位皇上太难伺候。温体仁是刚为首辅,任何事都难脱干系,张凤翼则是有直接干系。见门口有侍卫,说明崇祯还在,几人硬着头皮进了殿,行过礼,崇祯微微冷笑道:“几位爱卿此时来,朕料必是恶讯。” 温体仁示意张凤翼说话,张凤翼只得开口:“刚接到郧阳抚治蒋允仪塘报,高迎祥已杀入郧阳府,”说着打开塘报,“先破郧西县,再破上津、房县、保康。攻占渑池、伊阳、洛阳、新安、汝州、信阳、桐柏、内乡、淅川、新野、邓州,湖广襄阳府均州、光化、谷城、宜城,德安府随州、孝感,黄州府黄陂、麻城、当阳、荆州,四川夔州、大宁、巫山的贼军亦相继进入郧阳。郧阳境内已聚集数万反贼。” “高迎祥不是在卢氏山区么?”崇祯问。 “卢氏山区崇山峻岭,素来是不法矿徒聚集之地。高迎祥由矿徒向导,逸出山区,进入内乡、邓州、淅川,向湖广渗透。” “不止一个郧阳,各地告急文书首尾相接驰飞朝廷!”崇祯接过塘报看起来: ……今贼尽趋郧境,势甚披猖,必围城!臣以庸菲之材,处骈赘之任两载,拮据缮城、积粟、制器、练兵,如贫家有升斗之储便谓可支凶岁,破落藩篱稍葺若可杜绝穿窬(凿穿或爬越墙壁进行盗窃),而孰意遭此非常之变,奚啻杯水之救车薪!臣不愧死,亦应愤死,然臣一身亦何足惜,所惜者圣上之封疆尔!此所以泪尽而继之以血也!臣唯有延颈待尽,束身俟捕而已! “张凤翼,被你言中了。”崇祯自言自语道。 张凤翼在农民军趋赴南阳时就上疏说: 贼之祸深矣,自秦至晋,又自晋至豫、至楚,几乎半至天下!到一处即焚劫一处,祸害已是不堪。而焚劫一处,也即占有一处,亡命之徒闻风响应。若贼占郧阳,则将率天下而尽为流贼,尚有安治之区乎? 崇祯心想三月灭贼的严旨是泡汤了:“他们为何都聚集郧阳?” “郧阳是一片大山,峰峦叠嶂,古木参天,生人进入,如无向导引路,便难分东西南北,根本转不出来,自古以来就是盗贼薮渊。”张凤翼道,“更重要的是,郧阳是荆襄山区的中心,四省交界处,东北可通河南之淅川、内乡,西北可通陕西之平利、兴安、洵阳、山阳,西南可通四川之大昌等地,南面可通湖广之荆门、远安、夷陵,东南可由汉水直赴襄阳,是个攻、守、跑皆利之地。” “呃,朕想起来了,可是那个从太祖爷朝廷就多次用兵的郧阳?” “正是。洪武五年征南将军邓愈对郧阳用兵一年,把不肯臣服新朝的流民几乎杀戮殆尽。成化元年河南人刘千斤、石和尚在房县造反,朝廷派兵围剿,十一岁以上的男子皆被斩杀。成化六年,刘千斤部下李胡子再反,总督项忠残酷屠戮,杀人达数十万。” “就是这样,仍无法阻止流民聚集啊。”崇祯忽然想起,“从山西到河南,必走垣曲至济源这段。这里冬天是从不结冰的。贼众怎么过的黄河?” “是。这段的关阳、长泉,是黄河河身最狭窄处,水流湍急,冬天并不结冰。但今冬就百年不遇的结冰封冻了。十万反贼兵分三路过了黄河,高迎祥、罗汝才、张献忠、马守应、惠登相、刘国能等本来已是走投无路了,一过了河就是跳出了天罗地网。” “唉,天不佑大明啊!” 崇祯此话一出,三人全跪下了。张凤翼道:“但左良玉反应迅速,不等诏命,率先过河追击,汤九州、邓玘、李卑等也已渡过黄河,夹击农民军。汤九州风雪夜突袭南阳府舞阳县吴城镇,大败威逼偃郾城、开封府、归德府的过天星,追出六十里,斩杀四百人,再追至汝宁府遂川县横山镇,一路又杀六百人。 “左良玉在南阳府叶县保安驿擒获一条龙、上山虎、展翅飞、小李广,乘胜追击,挥兵直入南阳府泌阳、汝宁府信阳。张应昌在灵宝、平山擒获一盏灯。京营亦在刘令誉的督战下在泌阳牛蹄村斩贼千人。河南境内的贼寇全被肃清。贼盗是在河南境内无法立足,才杀入湖广、陕西,四川的。” “可他们要在湖广立足了!过去的不说了,只说以后的!” 徐光启向前一步道:“臣还是奏请统一事权,重臣开督府,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诸省军务,统摄诸道兵讨贼,使各督抚道无可推诿、观望。” 崇祯这回没拒绝,想了一会儿道:“何人可任?” “臣还是荐洪承畴。”徐光启道。 崇祯起身,背手踱步:“洪承畴,洪承畴……不行,陕甘三边至关重要,再被贼据,碍难收拾,洪承畴不能离开。” 温体仁立刻示意张凤翼,张凤翼道:“臣荐延绥巡抚陈奇瑜。” “关陕一带,陈奇瑜与洪承畴齐名。”温体仁马上接道,“陈奇瑜部擒斩贼首一百八十余人,延绥一带诸渠魁殆尽,向之斩木揭竿者,今日荷锄归来。其功不在洪承畴之下。” “朕知道。陈奇瑜是哪年进士?” “万历四十四年。”张凤翼道。 “丢了郧阳,蒋允仪该杀……” 徐光启着急了,竟拦了崇祯的话:“陛下,蒋允仪并非无能之辈,任上颇有德政,在当地士民中甚有口碑。丢失郧阳主要是兵力单薄。郧阳兵力不及其他府郡十分之一。” “颇有德政?” “是。” “但不是带兵之才。”崇祯道,“郧阳如此重要,蒋允仪不可再任,谁来接蒋允仪的郧阳巡抚?” 这回徐光启抢了先:“臣还是荐卢象升。” “嗯,卢象升,是个人才。”卢象升在崇祯三年一手组建了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的天雄军,专事与农民军作战,崇祯早就十分欣赏,“虽然是文士出身,却是武艺娴熟,气力过人,善骑射,是吧?” “是,不光如此,象升还娴将略,能治军。每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1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1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2 临阵,必身先士卒,历年考成都是治行卓异,是勇、武、谋兼备的不可多得的将才。” “好吧,陈奇瑜进兵部右侍郎,总督五省军务,统筹剿贼诸事,视贼所向,随方剿抚。蒋允仪漫无备御,以致贼至,辄被蹂躏,殒将陷城。本当重处,念兵事方殷,姑着待罪恢剿自赎。卢象升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提兼军务兼抚治郧阳。兵部如何措置?” “拟檄令陕、郧、豫、楚四抚臣督率本部兵马驰赴郧阳。”张凤翼赶紧道。 “好,速办。还有,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唐世济说,流寇大抵可分四类:乱民、驿卒、饥黎、难氓,前者当剿,后者当抚。此言甚是。告诉陈奇瑜,要分别剿抚,斟酌处理。” “是。”温体仁跨前一步,“陛下,臣还有一事。” “讲。” “三月十五日殿试之期就要到了,臣等拟好请陛下过目的两道策问题目,不知陛下是否看了。” 崇祯从案头上拿起一个折页递给温体仁:“朕看了,太过书生气,于时事则不及。朕另拟了一道策问。”说着叹口气,“近来文章俚浮成习。什么是好文章?董仲舒的《天人三策》,那才是真文章!” 温体仁小心打开: 所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古道。何术而可?东虏本我属夷,地窄人寡,一旦称兵犯顺而三韩不守,其故何欤?目今三协以及登莱等处各有重兵,防东也。敌不灭,兵不可撤,饷不可减。今欲灭敌恢疆,何策而效?且流寇久蔓,钱粮缺额,言者不体国计,每欲蠲减。民为邦本,朝廷岂不知之?岂不恤之!但欲恤民又欲赡军,何道可能两济?流贼渐逸川广,海寇时扰浙闽,剿灭不速,民难未已,兼之水旱频仍,省直多故,作何挽回消弭?尔多士留心世务久矣,其逐款对答毋讳,朕将亲览焉。 两个身着蒙古服装的汉子跟着多尔衮走进大政殿,双膝跪下道:“科尔沁满珠习礼、巴敦拜见博格达汗。” “请起来吧。”皇太极的表情善中有威,“朕召二位台吉来,是因为朕在二征察哈尔时,二位台吉以少敌众,力战林丹汗,攻入锡尔哈锡伯图、英汤图等地,实在是英勇无比。朕虽已有赏赐,但尚未表彰,天下人怎知草原雄鹰的矫健?朕要让整个蒙古都知道你们的英勇和忠诚,让林丹汗、喀尔喀却图台吉胆寒!满珠习礼。” “奴才在。”满珠习礼近前一步。 “朕赐你‘达尔汉巴图鲁’封号。” 满珠习礼再跪下叩头:“谢大汗!” “巴敦,朕赐你‘达尔汉卓力克图’封号。” “巴敦叩谢圣恩!” “平身,赐坐。”二人再谢恩。待他们坐下,皇太极道:“阿鲁科尔沁达赉楚琥尔告诉朕,林丹汗在成吉思汗陵前举行大典,自封为全蒙古的‘林丹巴图鲁汗’,随后带领察哈尔、鄂尔多斯部众,移动成吉思汗之陵,西渡黄河至大草滩,在永固城拥众落帐。此事不讹吧?” “是真的。”满珠习礼道,“但奴才动身前获知,林丹汗死了。” “什么,死了?怎么死的?” “病死的。他的福晋苏泰与其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率领察哈尔和鄂尔多斯部众自大草滩返回了鄂尔多斯。” “好,征伐察哈尔,此其时也!你们听好,全蒙古只有林丹汗和却图台吉不愿归顺朕。林丹汗自封全蒙古的可汗,就会有一些蒙古部落叛朕归顺他了。他死了,儿子还在,却图台吉还在。不收察哈尔,蒙古难太平,还可能被明廷利用以攻我,故朕决定三征察哈尔,这次一定要彻底收复察哈尔!你们有何建议?” 二人互相看看,巴敦道:“大汗,林丹汗称全蒙古大汗后,漠北土谢图汗喀尔喀却图台吉,率所部四万之众迁大草滩与林丹汗会合,这样林丹汗就有十万之众了。林丹汗和却图台吉又通过红教的关系,与藏巴汗和白利土司顿月多吉建立了联系。伐察哈尔,林丹汗之子额哲能纠集十五万以上人马呀!” “未必,”满珠习礼道,“奴才听说林丹汗死后,喀尔喀却图台吉率部进了青海。” 皇太极笑笑:“如此说来,朕有七万之兵便能平定察哈尔。” “大汗可是成竹在胸了?” “朕得了天祐兵、天助兵,如虎添翼,这是上天有意成就朕的大业,天意不可违。” “天祐兵,天助兵?”二人不解。 皇太极对多尔衮道:“你说与二位台吉。” 多尔衮走到二人面前,清了声嗓道:“去年七月,孔有德、耿仲明已夺了明廷辽东重镇旅顺。旅顺是明廷在辽东半岛上最后一块尚存之地,孔有德探知明总兵黄龙出兵鸭绿江,旅顺空虚,便发兵围攻。 “黄龙连战皆败,独守孤城,最后火药矢石俱尽,部将李惟贤、项祚临、樊化龙、张大禄、尚可义等皆战死,黄龙穷途末路,拔剑自刎,孔、耿总算报了杀弟和海上邀击之仇。旅顺为我所得,与旅顺互为犄角的广鹿岛便成了孤岛了,岛上明军人人自危。守将尚可喜也是毛文龙部下,手无重兵,后无援军,自知必亡。经孔有德、耿仲明联络,今年初便率其数千属户,携带辎重,投了我大金。那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战将!大汗封孔、耿军为‘天祐兵’,封尚可喜军为‘天助兵’。” 皇太极接过话道:“我女真人的死穴是不惯水战,没有水军。五百年前,我族先人举兵伐宋,取了大半个天下,只因不习水战,让那宋高宗逃到了舟山岛上,做下个南宋小朝廷。 “如今,朕是火炮水军俱全,明军再无优势,此乃天又降大任于我女真,必要夺了那汉家天下!现在,东路已无后顾之忧,只有察哈尔是我心头大患。扫除了察哈尔,便再无人能阻我夺取大明江山了。” 皇太极一拍扶手站起:“满珠习礼、巴敦,代朕传令蒙古各部,九月初,敖汉部索诺木杜棱、奈曼部衮楚克巴图鲁会于都尔弼城,内喀尔喀诸贝勒会于辽阳城,喀喇沁和科尔沁部会于绰罗郭勒,阿鲁科尔沁部达赉楚琥尔、四子部台吉伊尔扎布墨尔根、阿鲁伊苏特部台吉齐桑达尔汗、噶尔玛伊勒登会于西拉木伦河北岸,各出兵一万五千,待朕令下,共击察哈尔,活捉额哲,崇祯将彻底失去长城外的屏障!” 满珠习礼、巴敦一齐起身道:“奴才遵旨!” “多尔衮、岳托、萨哈廉、豪格将兵一万分两路往鄂尔多斯,一路从上榆林出发,一路从沙哈出发,这样可获得大批战马储备。”皇太极停了一下,“还有,如果再有人如当初科尔沁部奥巴那样,以足疾为由未赴所会之地,可就不再是罚驼十峰、马百匹了。” 送走二位台吉,皇太极对众人道:“林丹汗已死,其子额哲远不及其父,此次进兵不会太费周折。朕想,如若不致师老军疲,便即挥师南下,再到北京周遭走一圈,掠些人畜回来,也让那北京小皇帝总提着心,不敢有东顾之想。” “好——”众将击掌拍桌,一片叫好。 “尔等要做好充分准备。”众将齐声应是。皇太极又蹙眉背手踱步不语,其他人也就都噤声恭立。好大一会儿,多尔衮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还有心事?”皇太极“唔”了一声,抬头看了一圈道:“朕在想,如今我国人口,已不是父汗收复女真四部时可比,如今我有汉、蒙古、达斡尔、锡伯、朝鲜等诸多民族,朕一直倡导诸等民族一视同仁,一体关爱,以收民心,以顺天意。唯有人心所向,天下可图,霸业可成。再有,明崇火德,尚赤,按五行相生相克之理,火克金啊。” 其他人还没琢磨明白,范文程慢慢踱到皇太极近前:“陛下是想改族名,重定国号?” 皇太极看住范文程,眼睛冒光:“水克火,先生以为可否?”不等范文程回答,多尔衮一步上前:“陛下,数典忘祖之事不可做!” “数典忘祖?你倒是大有长进。从哪学的这汉人成语?” 多尔衮正不知如何作答,范文程道:“是臣教的。陛下命臣教习福晋们,臣不敢违命,却又多有不便,臣便请贝勒爷同去。” 皇太极“嗯”了一声,转向多尔衮,问道:“你懂什么?我族名改过多少次你知道吗?”多尔衮不言语。 皇太极又转向范文程:“范先生,我族历史先生怎么不教他?”范文成咳了一声,说道:“女真在先秦时叫肃慎,汉、三国时称挹(yì)娄,南北朝、隋、唐时改称勿吉、靺鞨(mò hé)和满洲,辽以后才称女真。不过,”范文程转向皇太极,“此乃大事,关乎国运,容臣等再思再议。” “好,召集王大臣会议。” 第二十章 起义军投降,临走烧了崇祯祖坟 闯王诈降 陈奇瑜果然不负崇祯所望,接到任命立即从南阳赶到湖广襄阳府均州城,命河南巡抚玄默、湖广巡抚唐晖、郧阳巡抚卢象升、陕西巡抚练国事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会讨农民军。 四面包围既定,陈奇瑜从郧阳府的竹溪开始出击,十余战皆传捷报。围堵之策大奏成效,张献忠带四万部众逃向四川,高迎祥、李自成部主力却被陈奇瑜围困在汉中府兴安州。 为了摆脱官军的穷追,地方武装的劫杀,高迎祥率领三万六千大军进入大山。人疲马乏,半数带伤,又是六月雨季,道路泥泞湿滑,将领们不想再翻山,高迎祥便选择了山坳行军。 李自成骑马走在大军最前面,渐渐地,山势险峻起来。李自成越走越不安,仰头观瞧,不禁心惊胆寒。万仞夹壁陡直,如刀削斧凿,几只鹰隼在头顶盘旋,似乎只要俯冲便会撞壁而死。 “李过,去前面看看,找个当地人,问问这是何去处。”李过应一声撒马而去,不一会儿果然带来一个樵夫。 樵夫见了这许多人马,腿肚子转筋,肩上的柴禾掉在地上。 “你不用怕,”李自成道,“我只问你这是何去处?” “军……军爷是问脚下这条路?” “废话!”李过吼了一声。 “此处是个……大峡谷,名唤车厢峡。” “大峡谷?有多长?” “四十里。” “出了峡谷是何所在?” “出不去,没得出口。” “什么?死谷?” “是。” 李自成“哎呀”一声,惊道:“可有路径攀上崖顶?” “这车厢峡号称猿鹿无径,只有峡口一条路出入。” 李自成一勒马嚼,急忙对李过道:“速报闯王,传令各营,后队变前队,立刻原路返回!”李过得令跑去,队伍大乱。 李自成整顿好队伍,也拍马赶去,将近峡口,李过迎面跑来,慌里慌张道:“叔,晚了,谷口已被官军封了!” “中计了!”李自成转身去寻高迎祥。突然间,崖顶上一片声喊,断木大石火把齐下,峡谷中立时鬼哭狼嚎!直到天将黑,才没了动静。整点人马,死伤近半。高迎祥仰天长叹,“天绝我义军啊!”又想了一会儿,终是无计,叹一声,转向左右道:“你们可有良策?”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半分主意。李自成默想一会儿,开口道:“既然死到临头,金银财宝便都是身外之物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却是闯王和众位要舍得。” “你说吧。” 李自成看了一圈儿:“朝廷京营是官军中的软肋,特别是那些没蛋蛋的监军,都是贪得无厌、见钱眼开之徒,但个个都是脑满肠肥,一肚子油下水,钱少了,根本不放在眼里。将军中所有金银珠宝聚拢来,做个好人情。就说投降朝廷,回家种地,再不反了。”稍停片刻,见都不说话,李自成口冷了,“人人都得拿出来,不肯拿的斩!命都没了,要那些东西何用!” 高迎祥点点头道:“自成说得对,这是唯一一招了。” 陈奇瑜本来是踌躇满志,现在却犯愁了。一块大肥肉终于咬在嘴里了,只要封死谷口,不出十天半月,这支最大的反贼队伍就会变成一堆臭满峡谷的干尸。不想这当口却接到朝廷急令,皇太极又袭蒙古,可能再进中原,要陈奇瑜停止围剿,集中所部,速赴宣、大堵截。 这让陈奇瑜犯了大难,农民军已是死路一条,绝无生理。此时撤围,功败垂成,但不奉旨,是杀头大罪。正在焦虑,外面报“京营监军杨公公、卢公公请见!” 这二人可惹不起,陈奇瑜忙延进来,看座上茶,客套一番。杨进朝便切入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2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2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3 正题,说道:“大人现在犯愁了吧?” 陈奇瑜叹口气,点点头:“上命不能不遵,可眼看贼人绝处逢生,死灰复燃,于心不甘啊,恐再难有此良机了,放虎归山,以后更难收拾了,怕是悔恨终身啊!” 卢九德鬼笑一声,说道:“现在有个大机会,可使大人既能遵旨赴命,又不会悔恨终身。” 陈奇瑜哪肯信:“下官正是焦头烂额,二位公公莫拿下官开心。” “大人正得圣眷,眼瞅着要立不世之功,谁敢拿大人开心?这个大机会不但使大人大功可立,爵禄得保,还能发一笔横财。”杨进朝道。 陈奇瑜苦笑笑:“既然不是寻下官开心,就请公公直说吧。” 杨进朝向帐外望望,压低声音道:“高迎祥差了人来,愿降了,返回故里,重做良民,朝廷另有处置,也认了,还送来了一笔大富贵!” “大富贵?” “对,高迎祥愿意献出他所有的财宝,以赎他项上人头。” 陈奇瑜不屑道:“哼!这些贼骨头如何信得?知道难逃一死,便跪地求饶,叫爹叫爷。你今遭饶过他,明日便得反!到那时,皇上便得要了咱们的项上人头!” 卢九德眉尖一挑:“陈大人,皇上不是要你去迎战满鞑子么?” 陈奇瑜听了心头一跳:“你是说,要高迎祥他们……?”说着马上摇头,“不行不行,他们要是阵前反水,岂不是引火烧身?” “哪能让他们都去迎战满鞑子,那不是陷边陲于危地?大人可将他们分作几处,分别遣出,只有一部分随大人去京城,再分散在各军中,可保无忧。” 陈奇瑜起身背手踱步,半晌道:“他们拿出多少珍宝?” “全部所有,共计黄金五百斤,白银两千斤,珠宝不计其数!” 陈奇瑜又踱了好半天,最后终于站住,说道:“好,刀枪一律留在峡内,不许一人带出,带出者当场格杀!每百人编一队,每队派遣一名安抚官,分别编入官军各营,待奏明圣上,再分遣各地。” 昨日为仇雠,今日为兄弟,因为高迎祥献出了所有的金银财宝,在杨进朝、卢九德的游说下,陈奇瑜对降军大加款待。 原本饥疲不堪、衣衫不整的农民军,此时已换上新衣甲,吃上大米饭,各营官军与降军同桌共饮,相互揖让,称兄道弟,易马而乘,好一番祥和热闹景象。等到圣旨下,陈奇瑜将降军分别安置,提上本部人马,带上一彪降军,奔了京城。 高迎祥、李自成率五百农民军来到凤阳城下,但见城门紧闭,城上刀枪林立,城垛间银盔眩目。高迎祥仔细看了一会儿:“各路义军都已溃败,按说不应再设防了,他们却大白天闭城,显然是冲我们来的。”李自成点点头,便看安抚官。 安抚官向前一步道:“喂,城上的,请李嘉彦李大人出来说话。” “你们是哪路人马,来此何干?” “听好了,我们是奉陈大人之命安置凤阳的,想你们应接到了陈大人指令,为何闭门不纳?” 知县李嘉彦探出脑袋,警惕地问道:“你们就是车厢峡的降军?” 安抚官向身后一划:“他们是,我是安抚官。” “头儿是谁啊?”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身披白袍,一夹马肚,向前走了两步:“是我,高迎祥。” 一听是高迎祥本人,城上一阵乱,好大工夫,李嘉彦道:“高将军,你可知凤阳是什么地方?” 李过恼道:“废话!凤阳就是凤阳,一座破城!” 高迎祥伸手拦住,抬头大声道:“知道,皇祖陵寝之地!” “知道就好,高祖、太祖安寝于此,凤阳兵出兵入,是要朝廷发话的。请高将军别处安营吧。” 李过大怒,举枪向城上一指:“陈大人只安置老子于此,别处如何会纳?你他娘的连口热汤汤都不给老子喝!老子可不管老皇上埋在哪儿,惹恼了老子,捣碎你这鸟城,剁了你这狗官,屠了你全城!” 李嘉彦也恼了:“出言不逊,辱慢天朝,大逆不道!可见贼性不改,如何能纳你等?若不快走,滚石檑木俱下,尔等便死在凤阳城下,去做太祖的陪葬!” 农民军全军激愤,攘臂大叫,李过一把拉过安抚官,刀架项上,向高迎祥道:“攻他娘的,又不是洪承畴、陈奇瑜的官军,怕他甚!” “不可,”李自成想了想道,“我们只有五百疲惫之兵,不知城中虚实,不可造次。”然后放低声音,“只能赚他开城。”见高迎祥点头,李自成示意李过放开安抚官,向城上喊道,“我这兄弟脾气躁,说话无礼,李自成给各位弟兄赔礼了。你城中有千军万马,我们只有五百人,如何敢闹城?我们既然降了朝廷,自然要为朝廷效力,还是再商量的好。这样城上城下高喊实在不便,可否请县太爷出城,坐下来从长计议,如何?” 本来一个高迎祥就已吓着了满城士民,一听还有李自成,更是炸了城。好大一阵工夫,城上垂下两根绳索,探出个地瓜脑袋,打扮像个师爷,说道:“知县大人出城是多有不便,就请高将军、李将军上城见面吧。不过这城门是不能开,就委屈二位将军缒上城吧。” 李自成心中苦笑,这赚城的小计也确实拙劣,反倒被人将了军。 默想一会儿,与高迎祥一咬耳朵,抬头道:“县太爷不肯出城,是怕我等赚城,高将军自然也不能只身进城。这样吧,先派几个弟兄上城面见知县大人,陈述实情,再作定议。如果大人不放心,我们多派几人,可做人质,如何?”一会儿城上回话可以,李自成挑选了三十六人,送上城头,便坐等回音。 不想不到半刻钟,三十六人被从城上一起摔下,早是身首异处。 李过“哇呀”一声,从马上噌地立起,两眉竖起,眉心夹出一道沟,盯向安抚官,抽出腰刀,安抚官退无可退,李过手起刀落,将安抚官斜劈成两半,一挥手:“弟兄们,上!”说着就打马前冲。 “站住!”李自成大喝一声。李过被镇住,李自成看一眼高迎祥,果断道,“去宝鸡。” 皇太极这次没有攻到北京,虽说不战就收复了察哈尔,但毕竟从鄂尔多斯进入明境这一圈绕得太大,大军入山西破雁门关后已显疲态,数攻大同、张家口不下,又得报陈奇瑜、卢象升正北进围堵。那卢象升可是一员悍将,遂在山西境内大掠一番后就带着俘虏财货回军了。 这天代州城南,远远一队人马由南向北而来,排成三路纵队,左右两列骑马持枪的是金军装束,中间一列手无寸铁徒步而行的是明军打扮,看上去都衣衫褴褛,神情疲惫。将近城下,明军士兵都仰起头,看向城头,原本发灰的眼睛都放出光来。 “这是代州城吧?” “没错,鞑子来时曾攻破代州,然后向三坌、崞县、繁峙、八角分兵出击,皇太极亲自率兵进攻大同。代州空虚,又被我军占了。” “那现在城中应是我军?” “自然应是,金兵这不刚折回吗?” 问话人疑惑道:“却怎么不见个人影?” 答话人四周看看,犹犹豫豫道:“也许四周早埋伏好了吧?哎,如果城上弓石齐下,四周伏兵突起,咱就夺他娘的家伙,干他猪尾巴操的!”马上有人附和道:“对,死也死在咱自家里,不当亡国奴!” 金军也有了准备,前头传下话来:估计城中守军不多,如有伏兵不过千,杀干吃净,如果敌众我寡,扔下汉军细软撤。 但到了城根儿了,还不见动静。到得城下,仰头观瞧,城上全无动静,金兵更加紧张。忽见城门洞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去看看啥玩意儿。”豪格道。一名牛录跑前去看,却是不认得汉字,便叫过一名俘虏看。那俘虏看了道,是朝廷讨伐檄文。那牛录忙揭了交给豪格。豪格也不认得,便又叫过一名俘虏:“给俺念念。”那俘虏小声念道: 建州原系我属国,今既叛犯我边境,当此炎天深入,必有大祸。前已逃归建州的女真、汉、蒙人等,立即投归天朝。若不来归,非死吾之刀枪,则死于吾之炮下,又不然,亦被彼诬而杀之矣。 豪格听罢哈哈大笑:“我大军征察哈尔,不动一枪,那额哲就归顺了,这才顺势扫它明境。入大同、张家口,焚龙门关,破怀来、保安,克应昌、代州,曾见谁来一战?大汗曾言:‘我军入境几两月,蹂躏禾稼,攻克城池,曾无一人出而对垒,敢发一矢者。你明朝出兵一万,我只用一千人应战;你明朝出兵一千,我只用兵一百就绰绰有余。’那崇祯小儿若敢在前迎战一二,尚可说说大话。如今都是乌龟泥鳅,只好缩头藏身,却还一味说大话,真是不知羞耻!” “你才不知羞耻!”俘虏中有人小声道,“我听说皇太极攻大同时,吴襄将军连战五日,才因寡不敌众而败。祖大疯子跟上力战,将金兵打退了,金兵才转攻西安堡、灵丘。宣府总兵张全昌与金兵大战浑河,也是大有斩获。” “唉,毕竟是胜少败多,不值得说。” 看看离了城了,渐行渐远,眼前只是一片焦土,不见半个人影,俘虏中有人长叹一声,就有人叫骂出来:“娘的,看着自己弟兄挨宰,鸟毛箭都不敢放一支,窝囊啊!”便就哭出声来,跟着就是一片男人的哭声。金兵先是看着,接着就狂笑起来。 农军大会 又是两个多月没上朝了,皇太极终于走了,崇祯这才把各路勤王将领都召到了皇极门,脸色自然是极难看:“张宗衡!”张宗衡应声出列,“谁让你与曹文诏去同皇太极谈和的?” “是代王母杨太妃命臣二人去的。” “‘命’你二人?王爷的娘就能命你二人?你二人是代王府看家护院的?好嘛,这宣大总督归了代王遣派了,朕可以歇着了,是吧?” 张宗衡扑通跪下,道:“臣未请君命,是臣之罪,全凭陛下处罚。不过,皇太极七万大军分四路进来,至我军兵力分散,而且金军攻势凌厉,动作神速,七月初七攻张家口,围大同,幸有宁远总兵吴襄、山海关总兵尤世威驰援,金军转攻灵邱、保安,初八日便入保安、怀来,十三日就进了天寿山,围了宣府,十四日驰入永宁,十六日围了大同左卫,破保安,攻朔州,围浑源,至八月,四路大军汇集应州,臣等四面受敌,实在是无法请君命啊!杨太妃要臣谈和,臣也想以此延滞敌军,得一喘息时机,待保定巡抚丁魁楚入紫荆关,山西巡抚戴君恩入雁门关,总兵陈洪范入居庸关,洪承畴、左良玉、汤九州诸部也回防阻敌,布置妥当,京师才可保无虞啊。” “这么说倒是你虑得周全了?结果呢?不但没谈成,还引出皇太极布告申讨,然后攻杀保定竹帛口,宣府万全左卫!最后是因粮草不济,才从拒墙堡出塞回沈阳的,不是你们那和谈把皇太极谈出去的!” “是,是臣思虑不周,请陛下治罪。” “今日之祸,内阁也难辞其咎!”有人大声嚷嚷着站出来。崇祯见是刘宗周,就皱了眉。刘宗周只当没看见,接着道,“张凤翼溺职中枢,胡骑闯入,侦探无闻,调援不速,几乎束手无策。事败之后,不闻内阁有人出面主持,兵科有人出面封驳,当事诸臣都不得辞其咎!”刘宗周说着从袖中摸出奏疏打开朗声道,“己巳之变,有人借袁崇焕修门户之怨,把异己者一概斥为袁崇焕一党予以惩处,从此小人进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疑疏。陛下恶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讦进;陛下录清节,而臣下多以曲谨容;陛下崇励精,而臣下奔走承顺以为恭;陛下尚综核,而臣下琐屑吹求以示察。观其用心,无不出于身家利禄。陛下不察而用之,则聚天下小人立于朝而不觉!”刘宗周提高了嗓门儿,“谁秉国而至于此?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诗》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温体仁之谓也!” 朝堂之上明目张胆地指斥温体仁,本来就让崇祯不高兴,何况直说太监用事,崇祯用人不察。 可这话至多是说过了头,还真一时找不出漏,总不能治个“过头之罪”,崇祯只好不理他,别过话题道:“先不说这个。” 崇祯眼光挨个扫了一遍,说道:“该说说那帮反贼了。高迎祥、李自成进了宝鸡,再树反旗,那些分散安置的降贼又起而响应,竟又聚起了数万人!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攻掠了庆阳、三原、泾阳、耀州、富平,一路扫荡了巩昌府、平凉府、临洮府、凤翔府等几十个州县,还把贺人龙围在陇州四十余天!要不是洪承畴迅速回师,贺人龙就没命了!本来陈奇瑜已经招降了他们,那个该死的凤阳知县李嘉彦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3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3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4 竟敢闭门不纳,而且杀降,才激出大变!这才叫官逼民反呐!” 张凤翼站出来道:“陛下,虽是凤阳知县李嘉彦激出大变,但贼众能东山再起,还是因皇太极南侵,张宗衡,曹文诏、张全昌、洪承畴等先后奉诏勤王,造成陕西、山西、河南等地兵力空虚,给贼众提供了可乘之机。” “这朕知道。张凤翼,朕要兵部查核边臣之罪,却是如何?” 张凤翼低头道:“宣大总督张宗衡,总兵曹文诏,未得皇命擅自谈和,总兵张全昌、巡抚胡沾恩行动迟缓、阻敌不力,知县李嘉彦抗旨不遵,而且杀降激变。” “张宗衡、曹文诏、张全昌、胡沾恩罢官遣戍,李嘉彦下狱听勘!”崇祯恨恨道。 “陛下,”山西巡抚吴甡出班道,“贼可歼当歼,不可歼才抚,带兵之人岂有不懂这个理儿的?五省总督陈奇瑜本已将贼众围困,本可一鼓歼之而不歼,却蒙蔽圣聪,招降本必死之敌,使贼人诈降得逞,迹同纵敌。没有陈奇瑜纵敌在先,哪有李嘉彦杀降在后?哪有今日贼势又成燎原?又要朝廷劳师糜饷?臣以为陈奇瑜应该重惩。 “曹文诏有累功,曾使贼众闻名丧胆。目前山、陕贼氛正炽,西安震动,河南、畿南贼军遥相呼应,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臣请陛下保全曹文诏、张全昌两位总兵官,允彼戴罪立功。” 招降高迎祥是崇祯下的旨,认同陈奇瑜蒙蔽“圣聪”岂不是承认自己是傻蛋?崇祯心中深恨陈奇瑜,但嘴上却不能不替他遮掩:“胡说!那车厢峡只有一个狭小隘口,如何能一鼓歼之?等他们饿死?那谁来护卫京师?那现在坐在这的是朕还是皇太极?嗤!” 只有温体仁看透了崇祯心思,出班道:“陛下圣明,陈奇瑜之误,不在受降,而在为何要请旨受降。给事中顾国宝、御史傅永淳劾陈奇瑜受贿纵贼,可见陈奇瑜的心思和陛下的心思是大不相同。” “查实了吗?他果然受贿了吗?” “已经查实,是受了重贿。” “逮问!”有人给台阶,崇祯自然要下了,“好吧,曹文诏、张全昌戴罪杀贼,不能灭贼,数罪并罚!”说完打开一份折子,“自古以来,中原就是天下安危所系。随洪承畴军的兵科给事中常自裕递来一道加急奏疏。他说,山陕贼盗现在有了二三十万之众,一路从陕西东北的商南、洛南进犯河南汝州,一路从湖广郧西、上津等处进犯南阳。 “虽有左良玉一旅驻防新安、渑池,陈治邦、乔国柱、张嶷数营扼守汝州,陈永福孤军堵南阳,但贼军蜂屯伊、嵩、宛、洛之间,意欲侵犯汝、宁、郑、宋诸地。 “除左良玉一军尚可堵拒之外,张全昌、曹文诏、秦翼明各旅都是兵不满千,杯水车薪,均不足以恃。”崇祯“啪”地合上折子,看住温体仁、徐光启、张凤翼,“皇太极走了,这群贼盗怎么办?” “臣正要启奏,”温体仁走前一步道,“臣等与兵部已拟出会剿之策。”说着袖出折子举上。 王成恩接过递给崇祯,崇祯并不打开,语带讽刺道:“说说吧,让各位总兵、巡抚大人也听听、议议。” 温体仁略侧了侧头道:“臣不知兵,恐怕陛下提问臣不能答,还是请兵部奏答吧。” 崇祯“嗯”了一声,就看张凤翼,张凤翼只好出列道:“臣等拟命河南、湖广、山西、四川军分四道入陕会攻。河南军入同州、华州,湖广军入商州、洛南,四川军入汉中、平利、兴安,山西军入韩城、蒲州,令洪承畴东出潼关进入河南,再从其他各地调集边兵两万入陕南,围歼贼军。只是陈奇瑜逮问,这五省总督还要请圣上定裁。” 崇祯清了清嗓,正襟危坐道:“贼既渡河,豫境邻壤地方,俱宜严防奔突,秦、郧各抚选调将士扼要截剿,豫、晋抚监亟督左良玉等合力追击。严饬道府州县等官,鼓励乡兵各图堵御,务克期荡扫,如再疏泄误事,必不轻贷!” 众人齐声道:“是!” 这些轰隆作响的粗门大嗓中好像混有一个尖嗓子,崇祯一愣,不由目光搜寻一番。其他人也似听到,就都左顾右盼张望起来,却都是铠甲裹身、灰头土脸、甚或血迹斑斑的壮汉。 崇祯看着王承恩,又似自言自语:“怎似有妇人之声?” 后排一人应声而出:“妇人在此!”说着大步流星走到陛阶前,双膝跪倒,“臣叩见陛下!” 崇祯细打量此人,银盔银甲,也是满面泥垢,却遮不住娥眉红唇,看不真切本来面目,却又似曾相识,崇祯蓦地一震,站起身道:“是秦爱卿?” “是臣!”来人声音哽咽,抬起头,已是满眼泪花。 “起来起来!”崇祯眼眉舒展,笑道,“爱卿怎的也来了?朕并未召你呀。” “回陛下,”来人起身,“流贼张献忠窜入蜀道,进陷夔州,臣即出兵,扼住险道,拟阻贼西进。忽闻金兵又入犯我大明,有前车之鉴,臣便顾不得勤王诏下,贸然赴京,请陛下恕罪。” “君王有难,倍道驰援,何罪之有?”崇祯脸上现出难得的感动表情。徐光启见崇祯情绪好转,认为时机不可错过,便站出来道:“陛下,己巳之变后,圣上曾优诏褒美贞素,召见平台,还赋诗旌其功劳哩。”崇祯连连点头,“对,对,是有此事。” “臣见过,真是上品,壮阔不失秀丽,清新又含悲凉,笔大如椽啊!”徐光启刚说完, 跟着就是一片附和声。 崇祯笑含讥讽:“徐老爱卿,卿一向庄敬自律,不苟言笑,今日却插科打诨,戏谑朝堂,这只是个引子吧?卿是有正经话要说吧?” 徐光启抱拳躬腰:“臣怎敢戏谑朝堂,只是想听金口玉言佳作而已。要说正经事倒是有一件,臣荐杨嗣昌任五省总督。” “杨嗣昌?”崇祯想了一会,恍悟道,“哦,就是上疏要代父承罪的杨鹤之子?” “是,嗣昌字文弱,可一点儿不文弱,曾任海关内道右参政。他边略娴熟,远胜其父。杨嗣昌曾上疏说,群盗蜂起是因为中原饥馑,缉盗而不解饥馑,非治本之法。中原大旱,寸草不生,解饥馑之法,不在种粮,而在开矿。” “开什么矿?” “金银铜矿。开贸易之道,既可分散啸聚之民,又可换粮抚民,还可增加朝廷税赋,而不必强加于民,可谓一举多得。” 崇祯的思虑显然没在开矿上,在御案上一摞奏折中翻捡起来:“王承恩,帮朕找找,有一份杨嗣昌的折子。”王承恩赶忙过来,就折子中找了出来,递给崇祯。崇祯快速一翻,轻声道,“一者,必先安内然后才能攘外;二者,必先足食然后才能足兵;三者,必先保民然后才能荡寇。好,说得好!” “张居正早在隆庆二年的《陈六事疏》中提到固邦本时,就明确说,欲攘外者必先安内。”徐光启道。 “嗯,杨嗣昌曾三次上疏请求代父死罪,是个孝子啊!你说他边略娴熟?” “不仅娴熟,而且是雄才大略。” “哦?他现在何处?” “在江西袁州,杨鹤遣戍之所。” 崇祯目光扫遍群臣,好一阵沉思不语,抬头轻叹一声道:“边关艰难,人才难觅啊!不过这五省总督……”他思量一会,道,“杨嗣昌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军务,五省总督由洪承畴代任。”又看着阁臣道,“此次围剿,只剿不抚,务期全歼!”又看着良玉,“授秦良玉一品夫人。”说完起身,“退了吧。” 河南荥阳四围百里之周,青壮妇孺几乎跑光了,只剩下老弱,也是门户紧闭。野外却是旌旗蔽空,甲光耀日,车碾马嘶,人畜践踏,各路大军波压云涌而至,连营数十里。 一座大祠堂之内,供桌牌位都已打碎,闯王高迎祥、闯将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南、改世王许可变、射塌天李万庆、混十万马进忠、过天星惠登相、横天王、九条龙、顺天王一众农民军头领坐成一圈。 “张大哥,你是从哪条路过来的?”李万庆问。 “咳!”张献忠一拍大腿道,“俺是先进了湖广郧阳,郧阳守军不过数千人,被俺杀个尸骨无存,然后再北上进河南,杀开汝宁府,才过来的。” “闯王,你怎么到了这儿?”罗汝才再问。 “俺是先从陕州渡黄河,攻下山西平阳,又渡河杀回河南怀庆,再杀向归德府,才到此。你呢?” “俺是从武关杀入南阳,进入湖广襄阳,再杀回河南南阳、汝宁。” “好啦好啦,”张献忠端着一大海碗茶站起来,“别扯淡了,咱们都是被官军赶到河南来的。今日咱这七十二营是应闯王之邀,会集荥阳,共商大计的。还是说说今后怎着吧。俺先说一句,咱这老十三家、老三十六营如果有谁再跟了闯塌天刘国能屁股后头真降了官军,老子就先收拾了他!当然了,为了弟兄们能活命,诈降行。留下了命,还得干!” 马守应站起来,说道:“上次咱们杀入山西,差点儿就杀到北京了,把崇祯小儿吓个半死!可惜了是人太少。现在咱老十三家合兵一处,有二十万大军,要俺说,咱还是北渡黄河入山西,没准就杀进了北京城,夺了天下呢!” “扯臊!”张献忠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朝廷调集了全国大半的官军去打金军,金人走了,这些官军都聚拢来打咱们,你知道人家是多少人?” “多少?” “老子也不知道,反正是不少。” “据我侦骑报,”李自成道,“崇祯已调西兵二万五千、北兵一万八千、南兵二万一千、关宁铁骑二千、真定标兵五千、天津兵三千、土司兵三千兼程进入河南,合计兵七万五千,加上左良玉、刘永福兵,有近九万大军,崇祯还拿出饷银七十七万两。” “哼,听见了?”张献忠道,“咱们虽有二十万之众,但眷属多,又分散广。人家官军可是实打实的九万。现在是集重兵来包咱饺子,能突出去就不错了,你还想打到北京?做梦!” “那为啥咱这一路上没见多少官军?”马守应问。 “大部官军还未赶到河南。”李自成答。 “老张,你说怎么突?”高迎祥问。 “俺不知道,俺就知道不能在这儿等着挨打!” 惠登相道:“咱们多是陕西汉,人熟地熟,不如打回陕西老家,好与官军周旋。” 李自成见没人说话了,开口道:“官军是不少,但一是疲劳,长途奔袭与金军作战,又老远地跑回来;二是军无斗志,我们当初不也是官军,还不知底细,哪里是个个管用?我们有二十万之众,已经恢复了元气,现在还跟着我们的弟兄,都是身经百战,拎着脑袋过来的,一心要打天下哩。依我看,咱的弟兄能以一当十!难对付的,就是老奸巨猾的洪承畴,骁勇难敌的曹文诏。” 高迎祥颇为赞许,笑道:“依着你,该怎么办?” 李自成站起道:“我想,今日之计,应该各定所向,同时分路突击,以分散官军兵力,让他们不能相顾,反倒容易突破他们的圈圈。胜负得失,听诸天数。今后的事情,该散则散,该聚则聚,视情况而定。啥子困境咱们没尝过?有啥可顾虑的!” 众人也觉得舍此别无他法,也就都赞成。高迎祥见众人都赞成自成,便将心中早盘算定的想法托了出来:“迎祥今日邀来众家兄弟,就是想商量个今后的打算。既然都赞同自成,我看这样:众家头领分别拖住各方向官军,选择两支精锐重点突破,杀开血路,冲出圈圈,下江淮,直取凤阳!” 老回回连连摆手,皱眉道:“凤阳那鬼地方俺可知道,本就是个穷地方,土地多荒,在江北各府中列于下下等。一遇灾年,人们就带着婆姨担着娃子乞活去了。破了凤阳,吃啥喝啥?” “不开窍的脑壳,”张献忠道,“老百姓穷,官府也穷吗?你知道那坟头里有多少好东西?那埋的是朱元璋他爹,朱元璋能亏了他爹?” “不光为此,”高迎祥道,“凤阳是朱家祖坟,围了凤阳,天下震动,崇祯还坐得住?必然解了围去救凤阳。” “嗯,是条路子,”张献忠先就赞成,“平了它!” 惠登相道:“这恐怕行不通,凤阳是皇祖陵,必然是高墙深壑,易守难攻。” 李自成摇摇头,说道:“皇陵虽号称中都,但城防与南北二都无法相比,据说是建陵时风水先生说要八面来风,才能江山永固,所以就未建外城。” 惠登相又道: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4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4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5 “凤阳有多少守军?” 李自成道:“凤阳留守司辖八卫一千户所,另有班军、高墙军、操军和护陵新军,共六千多人,巡抚叫杨一鹏,巡按御史叫吴振缨。” “就这点儿鸟人?”张献忠龇龇牙,对高迎祥道,“你说咋做吧,从哪儿突破,谁挑大梁?” 高迎祥明白,这挑大梁的活交给谁也不会干的,只能自己干。 他看看众人,也都在看着他,便道:“陕西兵众,不好冲,我看从东面冲最好。 “这么着,咱们十三家分成六路,革里眼、左金王挡住川、湖兵,横天王、混十万挡住西面陕西兵,射塌天、改世王挡住北面陕西兵,过天星扼住河上,挡住开封、归德、汝州的河南兵,俺和献忠兄弟挑大梁,老回回、九条龙,你二人往来策应,哪里有险情你二人就补上去。 “所破城邑,获得子女玉帛,今后会合,归到一处,按各家人头均分,如何?”见高迎祥这样说,众人都松了口气,认为公道。张献忠也不好耍赖,就都认了。 高迎祥先派出三百壮士化装成商人、僧道、乞丐,潜入凤阳,然后与李自成、张献忠兵分三路,十多天之内连下固始、霍丘、寿州、颍州、眉县、扶风、武功、凤翔、宝鸡、岐山、麟游等数十州县,补充了粮草和兵器。一些地方小股武装也纷纷投归,声势更加浩大,随后直捣凤阳。凤阳已接到警报,闭了城门。 高迎祥到得凤阳,将兵四下里埋伏了。李自成带着几十人装扮成挑担推车的农夫,大摇大摆走到城下,高声喊叫。 内应诸人听到喊声,早聚到城门内,发声喊,突出利刃,杀死守门军士,打开城门。城外农军突起,一拥而入。 留守署正朱国相,偕指挥袁瑞征、吕承荫等,率守军拼死抵抗,但六千人怎敌挡得住十万大军? 不到三个时辰,四千官军毙命,袁瑞征、吕承荫亦战殁。 朱国相见大势已去,拔刀自刎。 凤阳城头竖起一面大旗,上书“古元真龙皇帝”。 凤阳屠陵 李自成遍寻李嘉彦不见,恼上心头,便领了一路人马奔向皇觉寺。 皇觉寺院当中立着一块碑,上书“龙兴寺”,四周躺着十几具官军尸体。李自成跨进大雄宝殿,当门是韦驮尊天,两侧四个金刚力士,再看里面,端的是金碧辉煌。两边回廊画的是蓬莱仙境,下面坐定一班罗汉,正当中是裹金的三世菩提,十几个和尚正在打坐诵经。见李自成进来,一个老和尚起身迎过来道:“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 “施主?爷可不是来施舍的,爷是来索命的!”闻听此言,大小和尚全蹿起来,夺门而逃。李自成也不拦,让他们逃去。 见那老和尚不走,李自成道:“老方丈,你咋不逃命去?” 老方丈长叹一声:“皇觉寺是洪武爷当年出家之所,不想今日竟有此大劫!既然菩萨和太祖爷都不能保住这龙兴之地,看来是气数到了。老衲是方丈,当然与本寺同存同亡,也有颜面去见太祖爷。阿弥陀佛。”说完单掌一揖,转身去那蒲团上坐了,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再不言语。 李自成冷笑一声,说道:“爷是来索朱元璋的魂的,并不想要你们这些和尚的命。既然老方丈有心将菩萨侍奉到底,要去地下见那朱元璋,爷就成全你了!”便向后一招手,“把这娘日的庙烧了!”又向外一指,“爷知道那块碑是朱元璋亲笔,给爷砸了!” 张献忠奔了皇祖陵。明祖陵在凤阳城西南十五里,张献忠进了皇陵,不由一声赞叹:“好大的气魄!”松柏森森,不见边际,当中一条笔直的甬道,树下道旁七横八竖躺卧着几十具官军尸体。 张献忠催马上道,又走了半天,又见一门,进了门,再走一会儿,还有一门,只见远处现出一团人,渐渐走近了,看出是农军士兵押着几十个太监。见是张献忠,押者便叫停了一行人。张献忠走上前逐个打量一遍,问道:“你们就是守这坟头儿的太监?” “是。”站在前面的一人回答。 “有多少没鸟毛的狗东西?” “六十人。” 张献忠见这人穿着青贴裹:“你是太监头儿?” “是。” “这儿都埋着谁?” “洪武爷的父母,还有洪武爷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和两个侄子。” “朱元璋他大叫个啥名?” “……他大?”那太监不懂“大”是何意。 张献忠敲他一马鞭杆:“娘日的,就是他爹。” “哦,仁祖淳皇帝讳世珍。” “诶,俺记起了,他给他大封了皇帝。” “不是封,是追尊。” “俺听说他好像给他祖宗八代都封了,封的啥?” “祖父追尊熙祖裕皇帝……” “叫个啥名?你把那名带出来。” “祖父讳初一,曾祖父四九追尊懿祖恒皇帝,高祖父百六追尊德祖玄皇帝。” “都他妈是数字,他家只识数,不识字?他大咋不是数字?” “仁祖淳皇帝小号五四。” “都葬这了?” “没有,德、懿二祖葬址不详,就在江苏盱眙熙祖原葬处建陵葬了三祖帝后衣冠。” “好,你跟着老子走。”张献忠下马走到一麒麟石像前,照石像脑壳抽了一马鞭,转身走上甬道,“你给老子细说说,这坟园子都有啥名堂?” “是。”太监小碎步小跑着跟着,说道,“陵园建于洪武二年,直至洪武十一年才竣工,头枕丘陵,足蹬淮河,是一块风水宝地。 “陵园有皇城、砖城、土城三道城垣。土城周长二十八里,内有神路、官厅、铺舍、水关、皇堂桥、下马坊等。 “皇陵专司防卫置陵户三千三百四十二户,分六十四社,为供祭、看守、洒扫等。砖城周长六里多,开四门,内有具服殿、膳厨、官厅、棂星门、红桥、神厨、神库、天池、鼓房等。 “皇城高两丈有余,内有大金门、御桥、左右庑碑亭和石像生。当中一座享殿,规模相当宏大。” 太监顿了顿,又指着脚下道:“这条神道长半里地,有三十二对石像,顺序是:麒麟两对,狮子四对,虎四对,华表两对,马和引马者六对,豹四对,羊四对,文臣两对,武臣两对,内侍两对。” 甬道尽头是一座汉白玉石桥,东西两边各竖立一块大碑,各高两丈余,分别由螭龙碑首、碑身、龟趺(fū)三部分组成。张献忠去看桥东的碑:“娘日的,啥鸟碑,咋没字?” “无字碑寓意洪武爷祖辈功德无量,难以用文字表达。” “狗屁!他朱元璋和老子一样,饿极了就反他娘的了。造反前他是要饭的,还不如老子呢,都他娘的饿死了,狗屁功德!”张献忠走到桥西,“这块碑倒有字,给老子念念。” “这是洪武爷亲书的‘大明皇陵之碑’。”太监扯开又尖又哑的嗓子道: 孝子皇帝元璋谨述:洪武十一年夏四月,命江阴侯吴良督工新造皇堂,予时秉鉴窥形,但见苍颜皓首,忽思往日之辛。况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特述艰难,明昌运,俾世代见之。其辞曰:昔我父皇,隅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彷徨。俄而天灾流行,眷属罹殃。皇考终于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死,合家守丧。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既葬之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道不张。孟嫂携幼,东归故乡。值天无雨,遗蝗腾翔。里人缺食,草木为粮。予亦何有,心惊若狂…… 张献忠兜头就是一鞭,喝道:“你欺老子听不懂是吧?简单说,啥意思?”那太监咧咧嘴,揉揉头道:“洪武爷认为臣下所写碑文,难免粉饰夸功,谀奉不实。洪武爷出身贫寒,他想让子孙后代了解祖辈的艰辛,开创江山的艰难,所以就亲自秉笔直书,历述家世实情,戎马生涯,再由翰林侍讲学士危素撰文,又经洪武爷亲手修改,江阴侯吴良督工刻碑……” “行啦行啦,”张献忠不再听,直走进享殿,抬头溜了一圈,向前一指,“那就是坟头吧?” “是皇陵冢,呈平顶覆斗式,长二十丈,宽十三丈,高三丈,陵上植有三十万株松柏。” “三十万?”张献忠大手一挥,“断了这朱家老脉,他家天下就完了。把这坟园子给老子烧了!”又扭头看着那太监,“这些没鸟毛的东西守了一辈子朱元璋的死爹,叫他们都到地下傍着去吧。把这些太监全杀了!” 张献忠回来,李自成已先到了。 张献忠哈哈大笑道:“那装着朱元璋爹娘的坟让我老张给扒了,那尸首只剩骨头了,让我捣碎了扔了,看坟的太监六十余人,让我全杀了,那片林子也让我全烧了,痛快!你呐?” 李自成道:“我倒没杀人,杀那些秃驴何用?只是那方丈自己寻死,我把他同那庙一起烧了。” “唉,不痛快!”张献忠转向高迎祥道,“审得怎样?那俩王八蛋交出多少?” 张献忠、李自成去烧庙掘坟的时候,高迎祥坐堂审问被抓的知府颜容暄、推官万文英。见张献忠问,高迎祥笑笑,一招手:“抬上来!”十几个大箱子被抬上来,一字排开,挨个打开。高迎祥道:“全是金银细软,还有些值钱的,古瓷啥的,行军作战带着不方便,统统打碎了。”张献忠满脸放光:“高大哥,说,咋分吧。” “嗯,我看这样,一半儿留给老十三营,一半儿咱仨平分,咋样?” “咋?”张献忠一听就火了,“咱拼了老命杀出来,夺了凤阳,凭啥留给他们一半儿?” “这可是当初说好的,咋能变卦?没了信义,以后再有了难处咋办?老十三营,都是亲兄弟,咱不能做那见利忘义的事。老弟兄之间要有了猜疑,就要被官军一个一个收拾了!” “那,那,你我可是各带了五万人马,咋是仨人平分?自成本就是你老高家的,咋也独占一份?” “张大哥,这凤阳城可是自成打进来的,他可是头功!” 张献忠双手叉腰,双眉倒竖,二目圆睁:“头功咋的?头功就该你高迎祥得二我得一?我那五万弟兄就该喝西北风?”张献忠对高迎祥还是客气的,换了老十三家其他人,他早捋袖掀桌一拳照面打去了。 高迎祥阴沉着脸不再说话。 李自成道:“张大哥说的也有道理,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别为这些东西伤了自家兄弟和气,就咱两家平分吧。” 张献忠咧开大嘴笑了,照李自成肩上一拍:“还是自成兄弟厚道,够朋友!好,老张领情了,以后有难处,老张自会帮衬你。”然后向外大喊:“来人!”待他的人进来,又大声道,“那边的箱子不动,这边箱子里面的金银制钱和珠子首饰各拿一半,抬走!”再向高迎祥、李自成一抱拳,“老张谢了!”便蹽大步走了。 待他的人将东西抬走,李自成道:“破凤阳、掘皇陵、烧皇觉寺,必是举国震动!崇祯必调大军扑救凤阳,此处不宜久留。再有,该与张献忠分手了,此人狠毒奸诈,六亲不认,合军日久,必生变故!” “嗯,咱们走归德,去会罗汝才、惠登相吧。这凤阳城,一把火全烧了它!” 第二十一章 皇太极称帝,改国号“大清” 崇祯罪己 奉安朱元璋皇考神主的祧庙寝庙前,诸臣门外立着,全是素服。 崇祯从庙里出来,更是一身重孝,手里拿着几份折子,这麻衣白帽已经穿戴好几天了。曹化淳、高起潜搬过龙椅。崇祯坐下道:“王承恩,告诉诸臣工,皇陵损失几何。” “皇陵罹变,贼焚毁抚按府公署、留守司府厅,共计五百九十四间,焚毁鼓楼、龙兴寺六十七间,民房二万二千六百五十二间,杀官六名、生员六十六名、陵墙班军二千二百八十四名、高墙军一百九十六名、精兵七百五十五名、操军八百余名。” “实朕不德所至!朕祭告祧庙,是为皇陵受惊向仁祖表示修省。”说至此,崇祯掩面而泣,好一会儿才止住。 “朕派驸马都尉王昺、太康伯张国纪代朕前往凤阳慰高祖陵,行至山东单县,大白天竟被两千兵拦下,讨要什么‘过关倒银’一百两!被拒后竟砸毁祭陵香帛法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5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5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6 物,杀死随行校尉!太康懿亲,皇陵祭物,此物可劫,何不可劫?这是谁家的兵!”崇祯目光横扫一遍,“皇陵被焚劫四日后,马爌才赶到归德;凤阳之围解后三日,邓玘才赶到颍州、亳州;贼攻打六安、庐州后返旌而北,奉调的尤世威还音讯杳然!作战如此畏缩,敲诈勒索却胆大包天!” “陛下所言甚是!”文震孟道,“贼来兵去,兵来贼去,贼掠于前,兵掠于后,贼掠如梳,兵掠如剃,百姓苦兵甚于苦盗!总督之令不能行于将帅,将帅之令不能行于士卒,事何以济?今日只有严申号令,凡兵丁扰害百姓必杀无赦,将官能钤束兵丁秋毫无犯应破格优擢。” 崇祯点点头:“卿说得是!”便看住张凤翼,“户、兵二部听好,调朱大典部二千二百、杨御蕃部一千五百、陈洪范所募健丁三千护祖陵,董用文部五千赴彰德,倪宠部三千、牟文绶部两千赴齐豫,刘泽清部驻防山东曹濮,马爌移镇颍州、亳州。”再看向众臣,“内官后妃捐出私银一万八千两,以重修皇陵。朕今后也省着点儿,从膳银中拿出一万五千两,以助陵工。” 温体仁立刻道:“臣捐五百两。”随后便一片声嚷:“臣捐三百两!”“臣捐二百两!”…… 崇祯摆摆手:“不必了,这是朕的祖宗,修陵的钱朕还拿得出。”下面都不说话了。崇祯叹口气,“艾万年、柳国镇、汤九州相继战死,更可惜了曹文诏!”又盯住张凤翼,“曹文诏是怎么死的?” 张凤翼道:“曹文诏奉洪承畴命,带了三千人,从宁州进发,到达真宁县湫头镇时,迎头碰上了李自成,双方布阵交战。 “曹文诏侄子曹变蛟,当先挺枪跃马出阵,自成不敌,文诏挥军横扫,斩首五百级,追奔三十里,至天色渐暗,忽然流寇大集,数倍于官军,四面合围,流矢齐发。 “曹文诏抖擞精神,左挑右挡,一条矛甩得密不透风,冲进敌阵,连杀百余人。贼兵看他如此神勇,料知必是上将!便一拥而上,将曹文诏死死围住,箭如飞蝗。曹文诏大喝一声,打马冲阵,挺矛乱刺,不想矛头杵到石上,騞然一声,断成两截,身上立时中了数矢! “曹文诏一声大叫,拔出佩刀,自刎而死!官军大乱,贼众乘胜掩杀。直到洪承畴赶到,布兵列阵,扼住大路,贼才退走。张献忠出关东走,唯高迎祥、李自成尚留秦中。” “洪承畴为何迟迟才到?” “陛下,山陕官军不过四五万,防御区域广大,势寡力分,零星四应。流寇现在号称有三四十万之众了,势重而力合,而且马多行疾,一二日数百里可至。官军步多行缓。重寡劳逸之势相悬啊!” “洪承畴也是这般看。他说贼人人有精骑,而官军是马三步七。贼真有数十万之众了?” “是。卢象升说,秦豫二省有贼数十股,大股二三万不止,小股万余不止。” 崇祯好一阵沉默,半天才道:“依你怎样才好?” 张凤翼看了眼温体仁:“分兵合剿,贼尽出关则承畴合剿于豫,尽入关则象升合剿于秦。” 崇祯又是默了好大一阵才道:“颁旨:卢象升为兵部侍郎,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与洪承畴分头讨贼。洪承畴办西北,卢象升办东南,边镇等处增调兵将,楚豫增饷,厚集兵力,以扫狂氛。双方各有责成,不得疏辞推卸,至滋延误,务期遵限速奏荡平!” 温体仁刚应了声“是”,巡按御史钱守谦站了出来:“陛下,督臣、理臣可谓得人,可如果总兵、巡抚无能,只有二臣怕也无济于事。” “什么意思?” “总兵张全昌降贼,陕西巡抚甘学阔是个白痴,在城楼上观战都吓得不敢睁眼,连百姓都向朝廷告状。陕西乃贼众之地,京官扪舌回避,边臣视为畏途,督、理二臣何能为?” 崇祯一拍龙榻:“逮张全昌全家,罢甘学阔!”沉了一下又叹口气,“可方今人才匮乏……” 崇祯话未说完,就被刘宗周打断了:“陛下,天下并不缺乏人才,足以供一代之用。只因陛下求治太急,用法太严,布令太烦,进退轻率,才使在事诸臣相率畏罪饰非,做事不肯尽职,所以有人而不能尽人之用,有饷而不能尽饷之用,有将而不能治兵,有兵而不能杀敌。” 刘宗周的犯颜崇祯多次领教过,可当着众大臣的面,崇祯如何能受这话?眉心攒到一块儿,一拍扶手腾地站起,眼见得刘宗周是灭顶了,崇祯却没放话,看了会儿刘宗周,不再理他,背手踱步好一阵,才站住道:“刘宗周素有清名,亦多直言。但大臣论事须体国度时,不当图占地步,尽咎朝廷。烽火照于甘泉,虚文何以撑柱?以后还宜虚心酌虑,勿自误误国!”说到此冷笑一声,“既然天下人才足以供一代之用,这巡抚一职……” 又不等崇祯说完,刘宗周又截下了道:“如孙伯雅之才,便不是一个巡抚能尽逞其才的。” “谁是孙伯雅?” 徐光启道:“就是孙传庭,万历四十七年进士,魁赛沉毅而多筹略,现任顺天府丞。” “朕知道此人,廷臣推为边才。好,擢孙传庭右佥都御史,接任陕西巡抚。”崇祯又沉了一下,“王承恩,读文震孟的折子。” 王承恩轻咳一声: 陛下御极于乾纲解纽国步几危之日,一番振涤,日月重光,不久由于边疆失事,以致陛下怀疑,群邪伺隙以至于今,谬种渐芽,蔓延滋长,逆气足以召逆,妖气足以成妖。堂陛之地猜疑愈深,朝野之间刻削日甚,商旅咨叹,百工失业,本犹全胜之海宇,忽见无聊之景色。边事既坏,修举无谋,兵不精而自增,饷随兵而日益。饷益则赋重,赋重则刑繁,复乘之以天灾,加之以饥馑,无食无衣之赤子又受官吏笞禁,使愁苦之气上薄于天。将无纪律,兵无行伍,淫污杀劫惨不可言,尾贼而往莫敢奋臂,所杀之级半是良民,民安得不为盗,盗安得不日繁!面对如此乱源,当事诸臣又不能忧国奉公,纠缠于畛域恩怨,不振纲肃纪,不推贤用能,安内攘外无道,富国强兵无策。陛下应赫然一怒以安天下,发哀痛之诏,明罪己之怀,按失事之诛,正误国之罪,行抚绥之实。先收人心以遏寇盗,徐议浚财之源,尽斥患得患失之鄙夫,群策群力,国事庶几有救。 “国事日衰,祖陵大劫,全是朕身之罪,该当罪己,宣诏。”当众揽过,这在崇祯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众臣哗啦跪倒。王承恩跨前一步,展开诏书: 罪己诏: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至虏猖寇起。夫建州本属我夷,流氛原吾赤子。若使抚御得宜,何敢逆我颜行。以全盛之天下,文武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实功罕觏,虏乃三入,寇则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绌而征调未已,闾阎凋敝而加派难停。中夜思维,业已不胜愧愤。今年正月流氛震惊皇陵,祖恫民仇,责实在朕。惟是行间文武、主客士卒,劳苦饥寒,深切朕念。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冰食粗,朕不忍独享甘脂;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兹择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除典礼外,余以青衣从事,以示与我行间文武士卒甘苦相同之意,以寇平之日为止。 有一人哭出声,便就都跟着干哭起来。 崇祯低声道:“都起来吧。罪己诏颁布天下。” “陛下,”一人大声出列,“陛下罪己,情有可原,但怎能全部揽责?皇陵失事,阁臣是首罪!” 崇祯看去,是刚被复起的工科都给事中许誉卿,皱起眉头道:“怎又怪到阁臣身上?” 许誉卿略停了一下,又大声道:“颍州失陷后,臣曾向阁臣请求,命驻于淮安的杨一鹏移驻凤阳,并急调五千兵守凤阳,首辅竟代帝批复‘不必移镇’,亦不调兵。这是阁臣固位失事,玩寇速祸!杨一鹏、吴振缨被逮,辅臣却依然从容入值,退食委蛇,难道可以超然事外么?首辅纳贿庇私,贻忧要地,以皇陵为孤注,使宗庙震惊,误国之罪莫此为大!皇陵警报初闻,辅臣合疏引罪,陛下却下旨称‘卿等佐理中书,与经事不同’,难道辅臣可以置身事外?辅臣每日上朝,丝毫没有席藁待罪之意!陛下临驭有年,法无假贷,为何独于误国辅臣从不追究?” 温体仁沉着脸站出来道:“内阁票拟,必奉圣上改票然后敢拟,并无代帝批复之事。”许誉卿当然知道这话一出就又得倒霉,本来复出就不是他本意,但他不想辞职,他是宁可被逐,也要狠刺一下温体仁,也敲一下这个愚蠢的小皇帝。 果然崇祯大怒:“出去,叉出去!”然后提高声音,恶狠狠道,“凤阳巡抚杨一鹏弃市,巡按御史吴振缨下狱!”众臣大气不敢出。 顿了一会,崇祯脸色稍霁:“曹文诏赠太子太保,左都督,赐祭葬,世荫指挥佥事,有司建祠,春秋致祭!” 大清开国 天刚黎明,德盛门内鼓乐大作,城门大开。只听得马蹄嘚嘚,轮声辘辘,但见旌旗如海,刀枪如林,大队人马出了城向南而去。嫩柳初发,天高气爽,大雁北来,乾坤朗朗,真是春风得意。 到了新建起的天坛,一齐下了马,长号三鸣,诸贝勒、满洲、蒙古、汉人各官随皇太极进了牌楼,到坛前立定,众人退后。皇太极移步进香,接过祝文,北向祭坛跪下,身后众人按秩排列齐齐跪下。 皇太极清咳一声,朗声读道: 维丙子年四月十一日,满洲国皇帝臣皇太极敢昭告于皇天后土之神曰:臣以眇躬,嗣位以来,常思置器之重,时深履薄之虞,夜寐夙兴,兢兢业业,十年于此。幸赖皇穹降佑,克兴祖父基业,征服朝鲜,混一蒙古,更获玉玺,远拓边疆。今内外臣民,谬推臣功,合称尊号,以副天心。臣以明人尚为敌国,尊号不可遽称,固辞弗获,勉徇群情,践天子位,建国号曰大清,改元为崇德元年。窃思恩泽未布,生民未安,凉德怀惭,益深乾惕。优惟帝心昭鉴,永佑邦家。臣不胜惶悚之至,谨以奏闻。 读毕行三跪九叩礼,皇太极起身,坛东早摆好一排椅子,皇太极居中坐了,诸贝勒和重臣依次列坐。赞礼、襄礼官上前献上福胙,皇太极接过福酒,一口饮尽,指着胙肉道:“典礼后赐诸贝勒大臣吧。” 赞礼官高唱:“备大驾卤簿,行受尊号礼,奏乐!”皇太极移东坛升坛御金椅。诸贝勒大臣赶忙跟着过去,按左右序列站好。 左班以多尔衮、巴达礼、多铎、豪格为首,右班以岳托、额哲、阿济格、孔有德为首,济尔哈朗、满珠习礼、范文程捧三体表文立于坛东。众人再行三跪九叩礼。赞礼官道:“止乐!” 济尔哈朗、满珠习礼、范文程出列,先是济尔哈朗以女真语宣表: 我皇上应天顺人,聿修厥德,收服朝鲜,统一蒙古,更得玉玺,符瑞昭应,鸿名伟业,丕扬天下。是以内外诸贝勒大臣同心推戴,敬上尊号曰宽温仁圣皇帝。 宣毕,女真人用女真语山呼万岁。然后满珠习礼、范文程分别以蒙、汉语再宣,蒙古、汉人也分别用蒙、汉语高呼万岁。 呼声止息,皇太极道:“我族名曾经屡次更改,曾有满洲之称,如今又名女真,实不知何意。满洲之谓,统绪绵远,相传奕世。自今以后,废女真称谓,复满洲称谓,一切人等,只称满洲原名。 “先帝之前,我国就有渤海、建州之名,先帝时又有金、后金,大金之名。国号屡改,早有先例。如今定为大清,不得如前妄称。” 一片刀枪高举,齐呼:“大清,大清,大清……” 停了片刻,皇太极举手止住,面带微笑道:“今年是天聪十年,明廷的崇祯九年。既已改了国号,自然要更定年号,年号为崇德,定今年为崇德元年。” 四十六个蒙古各部落大小领主出列,额哲趋近皇太极面前跪下,各蒙古领主一齐跪拜。额哲双手捧着一条哈达,哈达上是一个系着黄锦缎的方盒,高举过头,道:“我皇大典之时,天降祥瑞,美丽的蒙古大草原,出现了这枚国宝,元朝历代皇帝传国玉玺,预兆大清皇帝当立,蒙古十六部焚香告天共议,奉上大清皇帝。” 皇太极微笑着起身,以手置胸,微微弯腰还礼,双手接过,道:“我满洲与蒙古兄弟同祖同宗,我爱新觉罗先祖就是明成祖朱棣册封的建州左卫指挥猛哥帖木耳。”说完递给襄礼官回座。 额哲接着道:“我蒙古十六部共奉大清国皇帝为蒙古各部大汗,上尊号博格达彻辰汗。”说罢向后一挥手,“抬上来!” 两个士兵抬上一块长八尺、宽四尺、覆着黄绫段子的大匾。 额哲起身揭去黄绫段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6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6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7 子,见匾上四周镶着金箔宽边,三边是云水,上边是两条金龙相向飞腾,中间用满、蒙、汉三种文字书写。抬头竖排小字是“奉大清国皇帝”,中间横排大字是“博格达彻辰汗”,落款竖排小字是“蒙古十六部共上”。 皇太极盯着那字看了半天,轻声道:“真是好字!原来蒙人中也有习得汉字的高手。” 额哲回道:“这是汉人所书,我蒙古诸部中亦有汉人。” 皇太极向范文程招招手:“范先生,来教教朕,这是仿先人体,还是自成一体?” 范文程走到匾前,略一端详,道:“回皇上,匾上汉字兼有柳、欧之美。” “你是说柳公权、欧阳询?” “皇上真是好记性。柳公权楷书上追魏、晋,下及唐颜真卿,介于晋人劲媚和颜书雍容雄浑之间,笔法遒劲。欧阳询楷书工二王,法度严谨,笔力险峻刻厉,平正中见险绝,称为唐人楷书第一。” “颜真卿书法有何妙处?” “颜真卿楷书丰腴豪迈,骨力遒劲,宽博恢宏。有的凝重峻涩,笔势圆润雄奇,有的神采飞动,姿态横生,与柳公权并称”颜柳“,有”颜筋柳骨“之誉。”说完近前小声道,“此字虽好,但未脱匠气,尚欠功力。皇上,继续行大典吧。” 皇太极扫了一遍蒙古诸部头领:“退下吧!”待众蒙古领主退下,一笑道,“自从我立国大金、定国号天命、上父汗尊号为‘覆育列国英明汗’以来,我等就一直与众臣一样,呼父汗为皇上,竟延续下来。虽然是尊称,但毕竟显得疏远。我满洲话,称父亲为阿玛。从今往后,阿哥、格格称朕为皇阿玛,称母亲为皇额娘,这样才显得热乎。”说完才看向司礼官。 这些司礼官都是礼部官员,经范文程、李伯龙反复调教、演练过的,马上有一人向前一步高唱:“上先帝尊号!” 多尔衮出列,面向众人,展书读道:“谥先帝为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武皇帝,庙号太祖!” 司礼官再唱:“赐爵!” 范文程出列展读:“册封大贝勒代善为礼亲王,贝勒济尔哈朗为郑亲王,多尔衮为睿亲王,多铎为豫亲王,豪格为肃亲王,岳托为成亲王,阿济格为武英郡王。” 几王一齐出列跪倒:“谢皇上!” “平身。”皇太极道,“额哲、孔、尚、耿四位将军,你们来。” 额哲、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四人近前抱拳行礼。 皇太极道:“你们为朕立了大功,额哲,朕也封你为亲王,将朕的女儿马喀塔格格嫁与你。” 额哲跪倒道:“谢皇上!” “孔将军,朕封你为恭顺王。” “谢陛下!” “尚将军,朕封你为怀顺王。” “谢陛下!” “耿将军,朕封你为智顺王。” “谢陛下!” “平身吧。”皇太极看向下面,“我朝本有汉人数十万,数次伐明又带回汉人近百万,分属各旗,如今已都是我大清子民,朕又得孔、尚、耿三员大将,蒙古已统一,蒙、汉军力大增,自今日起,汉军不再分属各旗,朕要建汉八旗,扩建蒙八旗!范文程!” “臣在!”范文程出列。 “尔等要速速议定汉军建制。” “臣遵旨!” 范文程刚要退下,被皇太极止住。“范先生留步。”说着便看着众人道,“宁完我在奏议中说,‘去我因循之习,渐就中国之制。必如此,庶日后得了蛮子地方,不至手忙脚乱。’ “范文程、李伯龙、宁完我、鲍承先等文馆汉臣参汉酌金,用心筹思,就今日规模,立出《登基议定会典》,共五十二项,其中既有将我满族风习推行于汉人之规定,又有参照汉人制度,改变满族旧俗之规制,就今日颁行。他们已拟出三院六部二衙门的皇朝体制,已经议政王大臣会议议定。范先生,请你来宣布。” “嗻!”范文程这一声“嗻”不打紧,本来只有女真人用的“嗻”,从此以后,蒙、汉文武各官也一律用“嗻”作为应答了。 范文程展书读道:“内三院:取消文馆,建内国史院,记注皇帝起居诏令,收藏御制文字,编纂史册及历代实录。建内秘书院,撰拟致外国往来书札,录各衙门奏疏及皇帝敕谕。建内弘文院,注释历代行事进讲,颁行制度。各设大学士、学士主管。 “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各设满洲承政一员,蒙古、汉人左右参政及理事、副理事、启心郎等官员。田地管理、授予、庄丁编审,由户部总理,各旗兵事由兵部总理。 “二院:取消蒙古衙门,设理藩院,管理蒙古诸部有关事务。设都察院,监察诸王贝勒及六部官员,谏诤皇帝。” “后面的朕来说。”皇太极道,“满洲正黄旗则林为内国史院大学士,范文程、鲍承先为内秘书院大学士,满洲正黄旗巴克什希福兼通满、蒙、汉文字,为内弘文院大学士。内三院大学士参预机要,范文程加授二等由喇章京。”说到这停住了,把站在前列的满族官员挨个扫了一遍,“达海等人已译出了《辽史》、《金史》,你们都读过了吗?”这些人互相看看,没人应答。 皇太极语重心长道:“辽、金为何强大,就因为既吸收汉人文化,又光大我族传统,所以国家昌盛。啥是我族传统?就是满族语言,骑马射箭,窄袖衣服,剃发留辫。汉族服饰宽袍大袖,骑射极不方便,所以屡战屡败。我满洲人的‘国语骑射’,子孙要牢牢谨记。” 众人齐答“嗻——” 赞礼官高唱:“奏瓦尔喀部乐!”乐起,满洲人跳起了群体舞。一曲罢,赞礼官再唱:“奏绰尔多密什帮乐!”乐起,蒙古人又跳起了群体舞,上下一片欢腾。 孔有德小声问范文程:“这是什么玩意儿?” 范文程道:“瓦尔喀部乐,是太祖平定东海女真瓦尔喀部时所获乐曲,每逢大典都要演奏。绰尔多密什帮乐是当今圣上平定漠南蒙古察哈尔部时所获乐曲,今天是头一次演奏。” 曲罢,赞礼官又唱:“奏高丽国俳!” “慢!”皇太极一扬手,看向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朝鲜使臣,贺朕登基,你二人一直不跪,朕都看见了,不去计较。现在奏贵国乐曲,你们还不欲跪拜么?” 朝鲜使者从容回答:“陛下,使臣是奉朝鲜国王之命出使贵国,代表国王恭贺陛下登基。大清与朝鲜乃兄弟之邦,不是君臣之国,使臣若跪拜陛下,岂不是我朝鲜国向大汗俯首称臣?” 多尔衮、豪格一步蹿上,多尔衮照罗德宪、李廓腿弯处各一脚,豪格两手掐住两人脖子向下按。 罗德宪、李廓拼命挣扎,按倒了再站起,一番扭打,衣服竟被扯破。罗德宪大声道:“这就是贵国待宾之礼?!” “多尔衮、豪格退下,随他们便吧。”皇太极又转向罗德宪、李廓,“朕派使者将朕登基之事通报朝鲜,不想尔国王拒不接见。我使者离开汉城,沿途百姓竟掷瓦砾辱之,便是贵国待宾之礼了?” 皇太极眼角耷拉下来,“朕要让朝鲜知道,大清与尔国,到底是兄弟之邦,还是君臣之国!朕要亲统大军,二次征伐尔国!” 附录1 尾 声 崇祯皇帝终局 崇祯执政共十七年,至大清开国,恰是一半。皇太极先收察哈尔,再征朝鲜,使李朝俯首称臣。满八旗、蒙八旗之后,再建汉八旗,实力日蒸,从此一心西顾。而农民军自荥阳大会[1]后,加强了联络、协调,队伍日益壮大。 此后八年,崇祯再无新意,再无建树,唯有拆东墙补西墙,一日难过一日。调度乖戾,用人不明,自毁长城,难收人心,奸相当朝,良臣殆尽。虽是勉力支撑,但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将太子朱慈烺和永王朱慈炤、定王朱慈炯送出,周皇后、袁贵妃上吊自杀,其他妃嫔被崇祯亲手一一砍杀,十五岁的长平公主被崇祯砍断左臂,昏死倒地,崇祯再难下手,留了公主一命。三天后,李自成在煤山找到上吊自杀的崇祯和总管太监王承恩尸体。崇祯衣内搜得一纸,上写“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李自成将崇祯、周后、袁妃一同葬入早逝的田妃墓。时内臣不降殉难者还有司礼掌印太监高时明,司礼秉笔太监李凤翔,提督太监褚宪章、张国元、方正化。 最先出降的是太监。曹化淳打开彰仪门,向农民军投降,司礼掌印太监王德化率内员三百人至城门外迎李自成。 李自成入城之后,搜得各库存银竟达三千多万两,金千万两。其中户部存银仅五十万两,其他大多为内帑所贮。李自成逼迫大明遗臣捐钱,严拷之下,竟得七千万两,其中太监所出与勋戚同,比文武百官多出一倍。 刘宗敏掳明山海关守将吴三桂爱妾陈圆圆,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军入关。李自成连战皆北,入京四十二天后撤出北京。 《明史?流贼传》中评价庄烈帝: 庄烈之继统也,臣僚之党局已成,草野之物力已耗,国家之法令已坏,边疆之抢攘已甚。庄烈虽锐意更始,治核名实,而人才之贤否,议论之是非,政事之得失,军机之成败,未能灼见于中,不摇于外也。且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任察则苛刻寡恩,尚气则急遽失措。当夫群盗满山,四方鼎沸,而委政柄者非庸即佞,剿抚两端,茫无成算。内外大臣救过不给,人怀规利自全之心。言语戆直,切中事弊者,率皆摧折以去。其所任为阃帅者,事权中制,功过莫偿。败一方即戮一将,隳一城即杀一吏,赏罚太明而至于不能罚,制驭过严而至于不能制。加以天灾流行,饥馑洊臻,政繁赋重,外讧内叛。譬一人之身,元气羸然,疽毒并发,厥症固已甚危,而医则良否错进,剂则寒热互投,病入膏肓,而无可救,不亡何待哉?是故明之亡,亡于流贼,而其致亡之本,不在于流贼也。呜呼!庄烈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又乏救亡之术,徒见其焦劳瞀乱,孑立于上十有七年。而帷幄不闻良、平之谋,行间未睹李、郭之将,卒致宗社颠覆,徒以身殉,悲夫! 历朝历代均不乏良、平、李、郭之辈,唯在上能慧眼识之,任用专笃。远之弃之已是庸主,而崇祯是贬之逐之杀之。庄烈之败,首在用人。人人都知谄媚之徒必佞,直言之士必忠,但人人都喜近佞远直,人性之先天缺陷。成就任何事业,用人都是首务。用对人是关键,但也最难。其次在用钱。 明朝末年,一千万黄金约合八千万白银。崇祯朝年税收不过三百多万两白银。如果把这一亿一千万两白银用于招抚、减赋,则起义烈焰可缓甚至可平亦未可知;用于边事,使将士用命,武器更新,大明王朝当可再苟延残喘若干年,何至白白送与李自成?有一种说法,认为崇祯根本不知道帑银有多少。真是如此,也说明崇祯用人失误。 名噪人物终局 朱慈烺——太子和永、定二王走散,十五岁的太子匿于民间,在李自成严旨搜捕下被迫出降。永、定二王投外祖父周奎府,被周奎献出。 李自成并未加害三人,后均不知所终。 袁崇焕——死时47岁。乾隆四十七年皇帝亲为其平反。 公元1952年,国家主席毛泽东亲笔批示保存袁崇焕墓。佘义士的后人始终遵循先祖遗嘱,为袁崇焕守墓,直至公元2004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政府市政规划,拆迁守墓平房,共计374年,但佘家后人依旧在祠堂内守墓。墓在“文革”中被毁,2002年重建,2006年被确定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墓在广渠门内,庙在龙潭公园内。 郑 森——即后来的民族英雄郑成功。 南明隆武元年(1645),郑成功得封忠孝伯、御营中军都督,赐国姓、改名成功。清军入闽,其父郑芝龙迎降,郑成功哭谏不听,遂与其父决裂,与叔父郑鸿逵(郑芝豹)、郑芝莞起兵抗清。 清军攻打闽南南安,其母田川氏已从日本迁居南安,于战乱中自缢身亡。郑成功先后攻取金门、厦门,取得海上控制权,留叔父郑芝莞守厦门,被清军偷袭得手,郑成功将怯战以逃的叔父郑芝莞斩首。 顺治十年二月,清廷遣郑成功亲弟郑渡、郑荫往议和,郑成功拒绝联师北伐,一度以大军包围金陵,震动东南,后功败垂成。率军渡台湾海峡,击败荷兰人,占领台湾。康熙元年五月急病而亡,死前大喊“我无面目见先帝于地下”,抓破脸面而死,年仅39岁。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7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7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8 黄宗羲——黄尊素子。为父申冤归乡后,发愤读书,终成一代大家。著作宏富,在经学、史学、思想、地理、天文、历算、经济、教育诸多方面都有精研著述,与顾炎武、王夫之并称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首倡“民本”、“民主”思想,有“中国思想启蒙之父”之誉。 清军入关后,召集里中子弟数百人组成“世忠营”参加反清战斗,达数年之久。失败后返乡闭门著述,清廷屡次诏征皆不就。享年86岁。 倪元璐——蒙谗言罢归。崇祯十五年闻清兵入关,北京震动,求救兵于天下,毅然尽鬻家产以征兵,募死士数百人驰赴京师,崇祯拜为兵部右侍郎,再拜户部尚书,又拜礼部尚书。 李自成入京,城陷之日,整衣冠拜阙曰:“以死谢国,乃分内之事。死后勿葬,必暴我尸于外,聊表内心之哀痛。”遂自缢殉国,卒年52岁。亦是一代书画大家。 张 溥——温体仁为首辅,向崇祯进谗言,并指使人炮制出《复社首恶紊乱漕规逐官杀弁朋党蔑旨疏》,又制《复社十大罪檄》。复社中有黄道周等大臣,作《留都防乱公揭》揭露阉党。温体仁被罢官,张溥等复社成员出金二十万赂要津,全力推动座师周延儒复出。 周延儒复出不久张溥即病卒,时年40岁。张溥时为文学领袖,一生著作宏丰,编述3000余卷,著有《七录斋集》文12卷,诗3卷;辑有《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春秋三书》32卷、《历代史论二编》10卷、《诗经注疏大全合纂》34卷;为《宋史纪事本末》及《元史纪事本末》补撰论证;另著有《万宝全书》,记述博弈娱乐(如象棋棋谱、中式骨牌)概况。32岁主盟召开著名的虎丘大会,“山左、江左、晋、楚、闽、浙以舟车至者数千人”,朝野震惊。 吴伟业——崇祯十年迁东宫讲读官,十二年再迁南京国子监司业,十三年升中允谕德。十六年升左庶子。崇祯自缢煤山,吴伟业号痛欲自缢,为家人所觉阻之。顺治二年南明弘光召拜吴伟业为少詹事,居官仅两月,因与马士英、阮大铖等权臣不合谢官归里。 顺治十年“诏举遗佚,荐郯交上”,有司再三敦逼,吴伟业控辞再四,二亲流涕相求,不得已乃应诏入都,授秘书院侍讲,寻升国子监祭酒。顺治十四年借口身体有病辞官归里。 康熙十年病死,时年64岁。吴伟业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又为娄东诗派开创者,后人称之为“梅村体”,一生写诗千余首。戏剧作品有《秣陵春》、《通天台》、《临春阁》等。专著有《春秋氏族志》、《春秋地理志》、《复社纪事》、《绥寇纪略》等。 秦良玉——秦良玉独子马祥麟被征调到湖广御农民军,战死襄阳。死前给母亲写信:“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见儿绝笔,秦良玉泪下如雨,心如刀割,提笔在信纸上写道:“好!好!真吾儿!”崇祯自杀,秦良玉服孝痛哭。 清军南侵,秦良玉已73岁,毅然接受南明隆武政权赐封太子太保、忠贞侯封号以及总镇关防官印,继续高举扶明抗清旗帜。 南明永历二年,永历帝加久卧病床的秦良玉太子太傅,良玉瞿然而起,拜伏受诏,感泣道:“老妇朽骨余生,实先皇帝恩赐,定当负弩前驱,以报皇恩!”但几日之后,秦良玉病重抱恨而终,葬于石柱县东龙河北岸的回龙山(今石柱县大河乡鸭桩村),享年75岁。 杨嗣昌——杨鹤子。崇祯十年,受命为兵部尚书,主持镇压农民军。张献忠、罗汝才等兵败降明,李自成被击溃,残部18人躲到陕西东南的商洛山中。 次年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仍掌兵部。十二年五月张献忠谷城再起,各地农民起义烈火复燃,崇祯帝命杨嗣昌督师,击张献忠于太平县玛瑙山(今四川万源县),大破之,斩3600余人,坠谷死者无算。十四年正月,李自成陷洛阳,杀福王朱常洵。二月张献忠袭襄阳,杀襄王朱翊铭,朝野震惊。杨嗣昌大恸曰:无面目见上,遂服毒死,年54岁。 孙传庭——崇祯九年擢为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擒杀闯王高迎祥。十一年捕杀农民军2000余人,与洪承畴合击李自成,李自成全军覆没,仅以18骑突围。陕西境内的农民军被镇压。再率部入河南,大败十三家。八月清兵入长城,奉召主持京师防守,升兵部右侍郎,指挥各路援军。 孙传庭请见皇帝,因杨嗣昌阻挠而未成。孙传庭引病告休,崇祯怒而囚之。十五年再度起用为兵部右侍郎。 五月李自成与罗汝才合兵西进,孙传庭战败。崇祯十六年授兵部尚书,并加督七省军务,在潼关战死,年51岁。 卢象升——崇祯九年九月迁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 十一年冬,清军南攻。与清军多次作战,屡战屡胜。一意主和的杨嗣昌不但不报,反而诬卢象升按兵不动,并断绝了他的给养。 卢象升率领不到5000人的部队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与清军作战,陷入重围。激战终日,力竭阵亡,年仅39岁。后追赠兵部尚书,谥忠肃。有《卢忠肃公集》。 曹变蛟——曹文诏侄,生年不详。文诏死,曹变蛟被洪承畴荐为副总兵,因击杀高迎祥升为总督佥事、临洮总兵官。 后于潼关击败李自成,再晋左都督。后随同洪承畴入京师,屯遵化,用为东协总兵官。崇祯十三年清兵南侵,五月从洪承畴出关,驻宁远,大战清兵,屡获胜利。后被清军偷袭屯粮之所,辎重尽失,粮道被断,因此连吃败仗,大同总兵王朴、山海关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山西总兵李辅明相继逃跑,只有曹变蛟、王廷臣两镇之兵坚守不动。半年后,副将夏成德做内应,松山被攻克。清军诱降,曹变蛟、王廷臣和辽东巡抚邱民仰以及参将以下百余人持节不屈,全部壮烈殉国。 左良玉——在陕西、河北、河南三省围剿农民军的过程中有胜有负。崇祯十一年大败张献忠,并挥刀击中献忠。 十三年,杨嗣昌拜左良玉为平贼将军,在川陕交界的平利重挫张献忠,加太子少保。十七年封宁南伯,北京城破,崇祯自缢,左良玉尽出私财二三万,散给诸将,稳住军心。福王立,晋宁南侯,拥兵80万,成为南明重要屏蔽。弘光元年以“奉太子传国密诏清君侧”为名,传檄讨马士英,被黄得功击败。四月至九江,已是久病之躯,江督袁继咸责以大义,良玉大哭曰“予负袁公!”呕血数升而死,时年47岁。其子左梦庚拘袁继咸,降清。袁继咸为清兵所执,不屈身死。 祖大寿——生年不详。献大凌河归降皇太极后,即请归锦州为内应。旋即负约,又为崇祯守城10年。皇太极两次御驾亲征攻打锦州、宁远,都无功而返。崇祯十一年击败多铎军,擢为少傅左总督。 十四年四月,清兵再围锦州,整整一年,洪承畴14万援军被击溃,洪承畴被俘。祖大寿粮尽援绝,再次投降。 降后为满清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写信劝他的外甥吴三桂投降,吴三桂拒绝。顺治十三年病死。 钱谦益——崇祯十四年,娶名妓柳如是。 十七年,福王朱由菘在南京建弘光政权。钱谦益谋就礼部尚书。清顺治二年,清兵进逼南京。柳如是劝钱谦益殉国,钱不能。弘光亡,钱降清,为礼部侍郎,充修明史副总裁。顺治三年称疾乞归。 四年受谢陛案牵累被逮,柳如是扶病随行,上书陈情,誓愿代死或从死。顺治五年又因黄毓祺案受株连囚狱。经柳如是全力奔走营救,请托斡旋,才得以免祸。出狱后,暗中与西南和东南海上反清复明势力联络。康熙三年病死,享年83岁。钱谦益文章名扬四海,号称“当代文章伯”,开创了有清一代诗风,领袖群伦。 洪承畴——崇祯九年率军在临潼大败农民军,高迎祥中孙传庭埋伏,被洪承畴俘虏,解京磔死。 十四年清兵围锦州,祖大寿告急。洪承畴率八总兵兵马驰援,重挫清军,但在崇祯催逼下贸然出战,被清军切断明军粮道,断绝归路,三总兵遁走,十数万人土崩瓦解,先后被斩杀者53000多人,自相践踏死者及赴海死者无数,洪承畴突围失败被俘降清。 清兵入京后,被顺治任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授秘书院大学士,成为清朝首位汉人宰相。洪承畴采取以抚为主、以剿为辅的策略及一系列减轻百姓负担、刺激经济发展的措施,尽量避免过多的武装冲突和流血,为促使国家迅速统一和安定社会秩序起了积极作用,同时也斩杀了拥护明王室的左佥都御史金声、大学士黄道周、长乐王朱谊石、瑞安王朱谊防、金华王朱由产、高安王朱常淇、瑞昌王朱谊贵等人领导的抗清武装,他的母亲和弟弟洪承畯也面责他不忠。康熙四年死,享年73岁。 周延儒——崇祯十四年复起用为首辅,加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任用东林党人,免除战乱地区百姓所欠粮税,允许受灾地区百姓以夏麦代漕粮,赦免戌罪以下犯人,起复因谏遭贬的官员,起用有名望的朝臣,追赠已故大臣。 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社会安宁,朝野称贤。十五年正月初一,帝受群臣朝贺,揖拜周延儒说,“朕以天下听先生。”十五年清兵入关,延儒自请视师,假传捷报。数日后真相被揭,自请流放,崇祯许驰驿归。后贪鄙纳贿之行昭彰,捕入京师,帝命自尽,籍其家,时年51岁。 温体仁——周延儒去,温体仁任首辅。 常熟民张汉儒告发钱谦益、瞿式耜居乡不法,温体仁拟旨逮钱谦益、瞿式耜下诏狱严讯。钱谦益求司礼太监曹化淳为之解免。钱谦益再行贿抚宁侯朱国弼,使参劾温体仁。 温体仁侦知,密奏崇祯,并请治曹化淳罪。崇祯把温体仁所奏转示曹化淳。曹化淳惧,指张汉儒为奸民,枷死。崇祯十年六月,温体仁引疾,得旨放归乡里,十二年卒于家,年67岁。 温体仁为首辅八年,“专务刻核,迎合帝意”,故恩礼优渥,官至少师兼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阶左柱国,兼支尚书俸禄,时无与并者。但未尝建一策,且与朝士结怨甚深。死后赠太傅,谥文忠。南明弘光时削其赠谥。 李自成——崇祯九年,高迎祥被俘杀后被推为闯王,屡败明军,击杀明总兵侯良柱。十年冬遭明军伏击,将卒伤亡散失甚众,率部将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骑隐伏于陕西商洛山中。十二年复起,得牛金星、宋献策,纳李岩均田免赋建策,深得民众拥护。十四年春执杀福王朱常洵。与罗汝才合兵,众号百万,先后执杀明总督傅宗龙、陕西巡抚孙传庭,占领陕西全省。十五年在襄阳称“新顺王”,杀罗汝才。十六年在西安称帝,国号“大顺”。 十七年四月二十九日在北京称帝,次日出逃。十七年五月在湖北通山被清军击杀,时年40岁。 张献忠——崇祯十一年正月受朝廷招安授予副将。 十二年五月重举反明大旗。十四年于开县黄陵城大败明军,长驱出川,破襄阳,杀襄王朱翊铭。十六年据武昌,称大西王。不久克长沙,宣布免征三年钱粮。十七年八月破成都,号称六十万大军,蜀王朱至澍及嫔妃全部自杀身亡,再号称秦王,建立大西国,改元大顺,后称帝,以成都为西京。 清顺治二年,南明福王弘光政权灭亡,清朝下诏诱降张献忠,献忠置之不理。三年七月,放弃成都北上陕西抗击清军,尽杀其妻妾子,对义子孙可望说:“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表明了联明抗清的决心。 十一月在四川被清军击杀,时年40岁。 吴三桂——受清廷封平西王。 为清军先锋,追击李自成,平灭陕西等地的农民军余部,并灭张献忠。顺治十四年攻占南明云贵等地。十六年奉命镇守云南,引兵入缅,迫缅王交出南明永历帝。康熙元年晋封平西亲王,兼辖贵州省,永镇云贵。十二年康熙下令撤藩,吴三桂叛清,自称周王,联合平南王世子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及广西将军孙延龄、陕西提督王辅臣等以反清复明为号召起兵反清,挥军入桂、川、湘、闽、粤诸省,战乱波及赣、陕、甘等省,史称三藩之乱。 十七年在衡州称帝,国号大周,建元昭武,改穿明朝皇帝冠袍,同年秋病死,年67岁。孙吴世璠继位,二十年昆明被围,吴世璠自杀,余众出降,吴三桂的子孙后代几乎被彻底杀光。 孔有德——清崇德元年出征朝鲜、锦州、松山等地。入关后随多铎追剿农民起义军,镇压江南各地的抗清斗争。 顺治三年授平南大将军,进攻南明永历政权。五年改封定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8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8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9 南王,出征广西。九年,被张献忠义子李定国围困在桂林,兵败自杀,时年41岁,被李定国焚骨扬灰,朝廷破格予以厚葬,为孔有德建衣冠冢。唯一幸存的女儿孔四贞被孝庄皇后收为养女,封和硕公主。 耿仲明——顺治初从睿亲王多尔衮入关,复从豫亲王多铎西讨李自成,移师江南。三年,大破明将杨国栋,克衡州、祁阳、武冈诸郡县,获明将郭肇基。六年改封靖南王,赐金册金印,与尚可喜征广东。师既行,刑部奏论仲明部下梅勒章京陈绍宗等纵部卒匿逃人,罪当死。 朝廷谕仲明,察随征将士携逃人以往者,械归毋隐。仲明察得三百余人械归,上疏请罪,吏议当夺爵,上命宽之。仲明未闻命,十一月抵吉安,自经死,年46岁。其孙耿精忠为靖南王时,随吴三桂叛清起兵。康熙二十一年三藩之乱彻底平息,耿精忠被凌迟处死。 尚可喜——顺治六年封平南王,二月攻陷广州,四十万平民死难约五分之一。驻粤26年,维持社会秩序,重建封建礼教,安抚明末遗民,促进农业生产。康熙十二年第十一次疏请归老辽东,获准。吴三桂起兵反清,尚可喜不从,康熙令留镇广东,独撑局面,牵制10余万叛军无法全心北上。广东十郡已先失其四,广州城危如累卵,尚可喜在后院堆柴欲城破时举火自焚,康熙晋其为平南亲王。十五年二月,其子尚之信响应吴三桂,发兵围困其父府邸。十月二十九日尚可喜病逝,时年73岁。 附录2 作者的话 云条无复剩根芽, 此夕摧残一剑加。 惊魄与魂应共语, 有生莫坠帝王家。 ——崇祯宫词 崇祯亡国的五大原因 文丨晏青 亡国之君,从情理论,可分三类:暴虐寡恩,如秦二世、隋炀帝;昏庸慢懒,如李后主、宋理宗;懦弱无能,如汉献帝、晋怀帝。而若崇祯,以孤家寡人之力,只手尽除权奸,又宵衣旰食,握发吐哺,惓惓听政,孜孜求治,不沾酒色,不近物艺,而有兵临宫阙、江山拱手、白绫加颈之祸,自秦以降,绝无仅有,殊为情理所不忍。 史载,中国历朝历代帝王,批阅奏章最多者,清雍正第一,明崇祯第二。《明史》赞曰:“帝承神、熹之后,慨然有为。即位之初,沉机独断,刈除奸逆,天下想望治平。惜乎大势已倾,积习难挽。在廷则门户纠纷,疆场则将骄卒惰。兵荒四告,流寇蔓延。遂至溃烂而莫可救,可谓不幸也已。然在位十有七年,不迩声色,忧勤惕厉,殚心治理。临朝浩叹,慨然思得非常之材,而用匪其人,益以偾事。乃复信任宦官,布列要地,举措失当,制置乖方,祚讫运移,身罹祸变,岂非气数使然哉。” 明之亡,崇祯自结“朕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虽史论毁誉大异,但李自成、康熙皆持此论。李自成说:“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赂通公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神,闾左之脂膏殆尽。”赞之最盛,莫过康熙:“明代诸帝,乾纲独断,而权奸不敢上侵。统论一代规模,汉唐迄宋,皆不及也。”“崇祯之诛锄宦官,极为善政。但谓明之亡于太监,则朕殊不以为然。明末朋党纷争,在廷诸臣,置封疆社稷于度外,惟以门户胜负为念。不待智者,知其必亡。乃以国祚之颠覆尽委罪于太监耶?” 余以为崇祯之亡,原因有五。 神宗中期始,灾害频仍,以旱为主,各地交替,陕闽尤甚,凡四十年,至崇祯早已国疲民羸。国家无储粮,沟渠多饿殍,树皮尽而食土,饥民易子相啖。将惰卒衰,军心涣散,已成固结。崇祯末年又蝗灾、鼠疫大行,赤地千里,草叶不存,人口锐减,秩序大乱。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潭蛟龙生焉,山壑聚扯旗之众,众有干天之怒,朝廷少野战之兵,兵无缚鸡之力。如何回天?此其一。 万历名相张居正自高珙、徐阶、严嵩后大权独揽,其为能臣贤相,故天下大治,但乏身后之虑。其死,朝无重臣,神宗不理朝,官场渐植私党,以同乡分,以裙带分,以师承分,日滋茂盛,遂成树大根深。党派为重,朝政为轻。虽有东林赴大义者,亦是排斥异己。官吏攀亲结党,贪腐蔓延,不思国事日非,只知盘剥百姓。冰冻三尺,积重难返,安得不亡?此其二。 崇祯即位之前,只见宫闱龌龊凶险,视党争为争权夺利,视朝臣非寡廉鲜耻即陵谷心术,而成多疑之心;无名师指点历史得失,启迪智慧,培基铸根,亦不见国家旅弱民艰,而少胸中经纬。虽居深宫而惟谨,不言事而自安,但疑而好断之性已成。即位既幼,未经历练,而掌天下,始知朝无能吏,野少稼禾,国运日坏,危机四伏,而措手不及。对大臣因给其权而疑其心,终不逃或逐或贬或杀,对内官因其唯奉唯谨而亲信,终至小人趋而贤者避。崇祯朝共撤换大学士五十人,兵部尚书十四人,杀或逼杀督师、总督十一人,尚书五人,巡抚十二人。朝无忠臣勇将干吏,黄钟毁金瓯碎,不亡何待?此其三。 神宗不理朝亦不放权,至群臣无首,各攀虬枝,分庭抗礼,政出多门而不能一统,国家治理能力日蹇;熹宗不理朝全放权,至太阿位移,九鼎沦迁,乾坤翻覆,民无倚靠,数万太监自成朝廷,国政大乱;思宗理朝任权而不放,任而疑,疑而削,用之不专,更迭繁复,徒耗精力而国祚日衰,又复委信太监,自毁长城。神宗无行,光宗无寿,熹宗无状,思宗无术,五十五年忽张忽弛,时更时迭,大势去矣,国不堪变,民不堪乱,朝廷威信荡然无存,焉能不败?此其四。 崇祯恨党争而不能制衡,不威;好轻断而不辨忠奸,不智;盼大治而胸无城府,不才;思良将而不识忠臣,不明;滥威刑而寡恩义,不仁;轻诺而背,不信。如《明史》所批:“性多疑而任察,好刚而尚气。任察则苛刻寡恩,尚气则急剧失措。”时至势至,即为亡国之君。此其五。 综上所述,明之亡,既有天地时运之缘,又有崇祯自身痼疾之因。清兵叩关为腹背之疾,义军四起为脏腑之疾,旱蝗瘟疫为邪侵之疾,刚疑失当为心智之疾。有此四疾,无可救药。 无论君主、宪政、共和,为上者个人才气、品质至关重要。 昧主贤佞不辨,智愚不分;昏主刚愎偏执,拒纳孤行;明主知人善任,御下有术,进贤退不肖,兴利除弊,而有创造,而有昌大。君明臣贤,家国之幸。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圣人不以独见为明。”千古要义,今亦如是。 [1]荥阳大会历史存疑,部分专家认为是子虚乌有。 小说下载尽在.. 手机访问 m..【白鹰魅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9在线阅读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9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