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狂言千笑 第一卷 翎羽入世 1 黄翎羽 北京深秋的夜风十分的凉,公交车上的人原本不多,随着越拐越是偏僻,渐渐都下了车。只有一个青年人还坐在门旁的座椅上,随着车子左摇右晃,头却一直低低垂着,竟然睡得极熟。 又停了一站,上来一个抱着文件袋的女人。 她一上车就见到这么一个能睡的青年,张大了口,无语了半晌,然后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 “小黄。” 原来这两人竟是认识的。只是她声音似乎太小,年轻人没反应。 “黄翎羽?”加大了音量,还是没反应。 “……”女人无言中,一抬头,看到票务员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和那青年。 “您……误会了,不会有人想和这种怪人一块的……”女人想要这么辩解,可是名不正言不顺,又不干他人的事情,最后只能将一口闷气憋在胸膛里。 车子突然顿了一下,只听得闷哼一声,那个被叫做黄翎羽的青年!当一下撞在了玻璃窗上。声音着实响亮,连票务员大婶都张了个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也不知道是在心疼那窗子,还是在好奇这位乘客头壳的硬度。 “你坐过站了吧,法医科的地儿早过了。”女人幸灾乐祸地道。 黄翎羽哼哼了几声,才头晕脑胀地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啊,邓姐!你怎么在我家?” “……” 黄翎羽看见对方那明显僵硬的神色,四下里一顾,自己呵呵地傻笑了:“我说怎么睡得这么舒服,原来是在公交车上。” 女人简直觉得无语──所谓的怪人,就是根本无法与之沟通!──竟然有人觉得在公交车上睡得比家里香,她突然记起这黄翎羽似乎还曾在荒郊野岭里呆过两年,不论是坟坑里粪坑旁,牛车马车三轮车,甚至吃着饭也都能睡着。 “既然已经过站了,就和我一起去一趟刑侦大队送物鉴材料吧。那里催了半晚上的加急。”邓姐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袋。 黄翎羽倒没有不乐意,睡得实在有点迷糊了,含含糊糊点头道:“嗯嗯。” “这两天没见你到科里来,是不是又去殡仪馆了?” 说到这话题,青年来了点神儿,晃了晃脑袋才道:“郊区那出了一起车祸,死了十几个人,都在筒子那办丧事。她说实在忙不过来,才拉了我去给死人化妆上路的。”一边又叹了口气,“其实应该邓姐去比较好,我修的是文物修复,面容复原勉强还能凑合着做,头骨修补这活儿可就拿不上手了。” “咳咳……咳咳咳……”前方传来司机小小声的咳嗽。 邓姐听见便噗的笑了,低声道:“小声着些,咱们可是在坐车,说什么车祸啊死啊火化啊的,你看那票务员脸都青了。” 黄翎羽一看,果不其然,司机背对着他们还不清楚怎样,而那可怜的售票大婶脸都僵了。偏偏她穿的又是赭红的制服,映得脸上青青红红,煞是古怪。 这回黄翎羽是真醒了,赶忙道:“对不起啊大婶,我不说了!” 他还挥了挥手表示歉意,倒笑趴了邓姐。黄翎羽又用十分无辜的眼神看向她。 “算了,早习惯了你这少根筋的人。”两人正说着话,已经到站了。 黄翎羽接过材料,随邓姐一起站起了身准备下车。 然而票务员大婶突然说话了:“对不起,这位同志,您还没投币。” 邓姐和黄翎羽莫名其妙地对视两眼,才想了起来,一拍脑袋道:“哎,看我!真对不住,我看到熟人说了会儿话就忘掉了。” 那大婶干咳了两声,心道,果然是忘掉了,说的什么火化啊车祸啊的,唬得几乎连我都差点忘掉了正事。 车前的司机也吭哧吭哧笑起那票务员来。秋夜风凉人稀少,长夜里偶尔会心一笑,便是萍水相逢的人,也会觉得心暖了很多。 “哈,邓姐,难怪科里人都说你粗心大意!” 邓姐正在掏钱,听这个比她还粗线条的人都这么评论自己,恼羞成怒,一把把青年往车门外推,道:“下去等我,别给我添乱!” 黄翎羽看她面色发窘乱掏口袋的样子,正笑得起劲呢,冷不丁挨她这么一推,蹭蹭蹭三步跌下公交车,转回身正想骂人,耳边突然传来刺耳尖锐的鸣笛声,还有公交车上的惊叫声…… 公交车停得离站台太远了,简直就是在马路中间。──没办法,谁叫深夜车子少,大马路中央也能停车呢。 后面来那辆黑色的跑车开得太快了。──没办法,谁叫夜深车子少呢。 他被推下车也太不是时候了──没办法,……谁叫车子少呢? “去年科里才碾死了邹法医,今年莫非还要碾死我?”临死前,黄翎羽还模模糊糊地拐着他那门古古怪怪的心思,“不对,我怎么也只是个聘用人员,而且也不是读医学院毕业的,冒犯死人的事根本没做,甚至还好心地去帮忙化妆上路,不该这么倒霉吧。” “……慢着,车不车祸,好像和是不是正式员工没关系吧……” “啊!筒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火葬前记得帮我把头壳补全,上个好妆啊!” 2 怀戈当铺 清晨将至的时刻,半挂月亮还悬在西半空中,天色却已经渐亮了。洛安城中晕着淡淡的晨雾,虽是渐渐有了行人,但毕竟还稀少。 吱呀一声,洛南四头巷东头的一扇大门窄窄地开了一道。亮白缎子水光忽现,一名青年举步迈出了门坎。门里站着个批金戴银的小倌儿,挥着香帕还要与他依依惜别,却没想到对方在人前还是个温柔似水的情人,这一刻却连头也没回,刷地展了把扇子,慢悠悠地走了。 听得伎馆的门在身后关了,慕容泊涯也停下了步子。便如预料一般,耳旁风声忽起,顷刻间身边就多了人。 不用看也知道这人便是害他身陷伎馆强颜欢笑强度漫漫一夜之人──他的好二哥,慕容楠槿。 慕容楠槿压低了问:“名册呢?” 泊涯冷笑了两声,手指轻弹,一卷帛书落入兄长怀中,摇摇扇子,凉凉地道:“泊涯在此多谢二哥为小弟开销了这一夜。” 慕容楠槿早不急待地展开看了名册,听他如此一说,就将那卷帛书收了,问:“此话怎讲?” 楠槿刚说完,就被泊涯适时露出的炫目笑容给搞迷糊了,然而接着就听着这个三弟温软柔和地续道:“寻柳巷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弟弟我承了哥哥的款待,自然要好好开销一番──昨夜让斋里特别进了二十坛猴儿王十八年前酿的陈酒,请了周围两三个倌院的头牌相陪。” “二十坛……”楠槿估算了一下,京郊庄子一年的进帐估计能平了这帐,叹道,“你小子也够奢华的了。” “昨晚上二哥送我来,可不是遗下了一块腰牌了么。这帐就用那腰牌抵了,半个时辰前让小香儿送到二哥别馆里去,估计这回儿怎么着也能到了。”慕容泊涯笑得格外地灿烂。 慕容楠槿一听,在自己腰上搜了两遭,脑袋立刻炸了:“好你个兔崽子,竟然,竟然,你明知道莫韵她醋味有多大还给我捅这娄子,你……”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已经倒退三步,转身飞奔远去了。 慕容泊涯远远地尚不忘提醒他道:“二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年底前弟弟就休假在外,恕不办公了,二哥二嫂多为弟弟担待着些!” 看着远去的人影踉跄了一下,慕容泊涯笑得越发欢快了。有一个黑影轻飘飘降在他的身旁。 “三公子,其实……”这人似乎对他落井下石的作为颇有微词。 慕容泊涯敛了笑容,目视手中薄扇,这一刻他便又不似方才那个能谈笑间把人憋屈死的恶魔。天气尚凉,也不用拿腔作势,他最终收了扇别在腰间道:“莫韵经此一事,必会看紧了他,我不在这数月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 “是。”莫谙听他如此安排,忙躬身回道。 “你留在京里帮照顾着,若让大哥他们伤到他,我便唯你是问。” 慕容家中四兄弟,他只和二哥较亲,长兄却联合着四弟打压他们。他其实对洛京里的形势是十分不放心的。若非身上的伤势不能再拖,否则还真不愿在这时候离开。 “三公子,此去请务必让属下随行。”莫谙知慕容泊涯年前遭人暗算,功力失了大半,说什么也不愿离主人而去,赶忙跪下。 泊涯突然刷地展开不知何时又回到手中的折扇,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莫谙见了这神色,心中惊跳,再也不敢置一微词,忽闪一下没了身影。 看着空荡荡的石板路,笑意凝在他的脸上。有些黯然地望着兄长的去路,又低喃了两声那人的名字。 “终究……”他终于神色微黯,启步离去。 慕容泊涯换上粗布葛衫,自己赶了一辆破落的马车,一路餐风露宿向南而来。 过了黄河,绕了秦岭,一路不断换上负重的马匹,十数日的功夫终于让他赶到了长江北岸的一座小城。再往南去,便离了大燕的国土,是南韩了。 大燕自千年前曾经得白衣教相助统一了天下,然而历经七百年,到了燕戾王一世,却被一代暴君弄得人心向背。如今天下七分,北燕南韩两霸并立,周边齐楚赵魏秦五国国力羸弱,却又日渐蠢蠢欲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重燃战火。 慕容泊涯进入怀戈城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薄夏季节,有些微热。不过毕竟城子小,虽然是热闹,却还不达接踵磨肩的地步,比起北方大城也要安静得多。凭着记忆循那东西走向的穿城大道赶着车去,又绕了几个较小的街道,慕容泊涯总算找到了地方。 前面那条石板街旁,一道数丈高的灰黑火墙隔了一方天地,周围空了十余丈的石板平地都没有民居店铺,墙上斜插一杆丈许见方的招幌──怀戈当。 饶是如此不亲近人的建造格局,却有人络绎进出──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虽然功力大损,但毕竟底子不浅,到得近处,便听到院墙里传来柜房先生和客人的讨价还价声,又或是柜房先生之间打着隐语行话的通气声。那衫木货架祛虫药粉的味道,那当铺里的气氛,远远的就能感受得到。 毕竟是年轻人,慕容泊涯放下了一路上有些抑郁的心情,手中甩起皮鞭,啪的凌空摔响,负重的壮马赶忙又加急了步伐。 高大的院门没有设槛,里面的堂子却都高过地面尺寻。进到院里,一名值守的当铺伙计见到是他,只惊讶了片刻,赶紧把马车牵到一边拴了。自有别人将他往后院引。 “肖掌事这两年怎样?”慕容泊涯一边走一边问那位前来领路的伙计。这怀戈当铺是肖清玉肖掌事家里留下的祖产,已是两百多年的字号,周边县城村屯里的人都知道这边利息薄信誉又好,宁愿多跑十几里地,也要选着这家来典质。而要找到肖清玉这位常常脚不沾家的人物,也就只能到这里来了。 “好,也不能说得上好。”伙计支支吾吾。 “这是怎么说?到底好是不好?”慕容泊涯停了脚步,甚感奇怪。按理说,肖掌事每年在当铺住不过两月就走。然而据他所知,去年年初至今,肖清玉十天里常有八九天是在家的──莫非那老家伙是生了什么痼疾,难以远行? 伙计也停了,脸色不大正常,颇难从面上揣测其中内容。 “你看那个──”伙计指了指后院墙根,示意他自看。 只见灰黑的墙下,站着一个身形干瘦的年轻人。那人身穿皂色布衫,腰系角带,正面对着墙壁,低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容泊涯一个眼神丢给身旁的伙计,那人哭笑不得地道:“他是肖掌事去年年初带回来的灾民,叫做黄翎羽。据说他父母都前年黄河大水冲跑了,他一人东游西荡的到了淮郡遇上了掌事。肖先生原本觉着他机灵,便让跟着首柜先生学着验货收当,没曾想他果然是一点就通,很快上了手。现在已经暂替了二柜房的交椅了。” “二柜房?可不就是收典细小对象和房产田产的?” “你说的正是。有时候也帮衬着鉴别些书画。” “那这时刻他不在柜台收当,在这里做什么?” “博小哥你可有所不知,肖掌事见他伶俐,去年秋后就开始教他算账,可都学了这许久,算盘还是打得吭吭唧唧,昨日又没能通过铺子里的月核,被罚站一天一夜的岗。” “站岗?”慕容泊涯十分难得地疑惑了,“这里便是这么站岗的么?面对高墙?距离不过半步?” 还没等伙计回答,那边墙根传来通的一声,原来是年轻人站着站着便撞到了墙上。 “博小哥你知道了吧,才刚过一夜就瞌睡成这样,若不如此站着,可不知道要摔多少次狗啃泥了。”伙计一边说着,一边龇牙咧嘴,似乎对那个撞头感同身受。 慕容泊涯沉默地看着墙根,旁人的闲事他向来是不会多费心机管教的,所以也没有伙计那般哭笑不得的感触。 只见那黄翎羽扶着额,摸索着又站正了,然而也没站直多久,就又垂下了头去…… 也许,肖老头还真的很头疼。他想。 ──这便是慕容泊涯第一次见到的黄翎羽,当时他倒没多想,这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子,还竟能够翻弄出那么多是非来。 3 猫狗一窝 怀戈当铺生意做得大,连学徒带伙计,算上柜房管钱管账的下来,总共将近二十人。 门面总共三层楼的格局。楼房中心镂空了两三个天井,置货的房间,全部围在了天井四围的二层。为防潮气下渗,三层都不能住人,于是大伙儿便将就着凑在院子里拥挤着住了几间砖石平房。 慕容泊涯好不容易才见到了肖清玉,这当铺主人哪里有点“老头儿”的样子,分明是肃然清癯的中年男子。 石室摆设简约,略陈了几件竹石器具,墙上挂着一具十分有成色的古琴,还有蓑衣竹笠,不像当铺掌事的房间,倒像隐居世外的居所。肖清玉屏开了伙计,慕容泊涯便立刻拜下身去。 “二师父。” “你很好,很好啊……”肖清玉不忙扶他起来,立在八仙桌前,不咸不淡地看着垂头拜倒的徒弟。 慕容泊涯便是平常再精怪非常花样百出,在这混迹市井的二师父面前也只得收了一干子狡猾心思,直直盯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肖清玉见他俯身不答,温和的语调陡然一转,道:“我白衣教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手?你年前带着那多人到神皇教总坛干了好大一单,可就杀倒了几个卒子又能有什么用?落得一身伤,还瞒了为师这多时日,倒等着人几乎要废了才让我来给善后,你真是好啊,好徒弟啊!” 这语气听着便如冷水泼在身上。慕容泊涯低着头暗自咋舌,仍旧答道:“禀二师父,泊涯并非擅自作主。只是那神皇教并不单单同白衣教为敌。他们近年得了敌国的资助,颇为放肆。年前又计划着刺杀一批朝中元老,徒儿也只能先下手为强,能拖得了一日便是一日。” 鬼知道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是他二哥的小情人因公失陷在那总坛,急得楠槿自己就要冲上山去。有事弟代兄劳,他只好打晕了兄长,带人乱了那总坛,杀了几个护法,顺便一并子把人带了下来,否则也不会伤得这般厉害。 肖清玉盯了他半晌,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这心口不一的毛病?” 慕容泊涯还是怕师父的,此时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目光钉进了地里,冷汗涔涔而下。终于,肖清玉道:“你这是内伤,先在铺子里住下,我再慢慢给你想办法。” 慕容泊涯正要退出石室,肖清玉突然叫住了他。 “出去就叫墙根处罚站的小子,你以前住的那间现在已经让那小子住了,你俩就将就着凑一屋。顺便叫他不用站了,今日练满四个时辰的算盘。若敢停下,就再回去站满一日一夜。” 慕容泊涯到了师父的地头,终于不用再顾虑家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务,也不用防着时时刻刻的刺客,心情大畅之下,中午便进了三大碗白饭,甫沾床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他虽情愿不吃晚餐一觉睡到天光,然而却没能如愿。脸上突然被温温热热的事物一捂,慕容泊涯陡然间惊醒过来,自动扣住了一人的脉门。 入眼处,只见一片昏暗,已经是掌灯时分,幽幽晃晃的豆灯只能照出身前那人的轮廓,隐约分辨得出正是与他同屋的黄翎羽。 他暗自心惊,自己伤后竟不济至此,若是眼前这人对他心存歹念,自己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你干什么?”他问道,稍显不悦。 对方却歪着脑袋十分专注地盯着他,片刻之后才平平地答:“放手。” 黄翎羽和他刚刚认识,并不想多生是非。只是见他一脸尘灰地躺在干净的床单上,越想越是不舒爽,简直犹如毛虫挠心,就连算盘也打不流畅了。于是才去伙房断了半盆温水给他擦面。原来尘灰下的面容端正好看,虽非一流的姿色,好歹也比他自己合眼多了,让他不由生了心思要将人拐去购置日用,十有八九能从三姑六婆那边把菜价米价再压一压。 慕容泊涯螃蟹钳子一般的大手松了开,黄翎羽倒有些不高兴了,将毛巾往同房脸上一丢:“自己擦。”说完,又坐到灯前断断续续练起算盘来,一边说道:“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伙房里还剩着少许饭菜。” 慕容泊涯本就有起床气,见黄翎羽态度生硬,一下子没忍住便重重哼了一声。想想这数月在家,见着二哥和那个新情人卿卿我我,心中更是不忿,又赌气似的哼了两下。 黄翎羽听到这么一声,而后又是两下,手中算珠慢慢停了,自书桌上转头回视。床矮凳高,黄翎羽腰短慕容泊涯身长,两个年轻人目光这么一接,还恰恰是平平相视。 黄翎羽见那毛巾被随便丢了,一端搭在水盆里,一端拖在地上,眼神便有些不悦,慢慢道:“这屋子不是你一人住。把自己用过的东西收拾好。” “哼哼,我在这屋子住的时候,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吃奶呢。” 要说脾气,黄翎羽其实比他还更强一些。更何况昨日被罚站了一夜,接着又连续打了几个时辰他最不喜爱的算盘。偏偏还有人来与他分享这难得的小天地,不由也来了气。 两个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你一眼我一语斗将起来。慕容泊涯自然是家学渊源、博学能言,与朝中j臣斗惯了,一张嘴不带脏字也能数落人的祖宗十八代。黄翎羽则是与当客练就了嘴上磨刀的工夫,融合了口耳相传涉及某器官某行为的真知灼见,听得人莫名其妙浑身打颤。两人说在一起简直就是雅俗共赏、融汇古今的大杂烩。 等到肖清玉被司更伙计带到房前时,两个小伙子已经在床上扭在了一起。黄翎羽正被慕容泊涯压在身下,疼得病猫一般地哼唧,却始终不认输。慕容泊涯骑在他身上,红了眼睛还磨着白灿灿的牙。 床上枕头被褥搅在一堆,床下水盆毛巾滚在一块儿,那场景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肖先生温然笑了两声,旁边的司更冷不丁便打了个抖,只听他和蔼地道:“你们是在展示自己的体力和精力么?很好!泊涯你明早略蹲上六个时辰的马步。”看了看黄翎羽,笑:“翎羽就蹲两个时辰好了,剩下四个时辰起来练练算盘。不过你今日和明日都算作是请假,下月顶两晚司更补回来──自然,那两日的白班还要值。若因瞌睡出了问题,百倍罚来。” 扭做一团的两人闻言,脸都已经垮了。为什么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为了几句意气之争,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莫非果然是俗话说的──猫狗一窝,不得安宁? 4 顾影自怜 这个被慕容泊涯死死压在身下的黄翎羽,正是当日被车子碾得不成|人形的那个小子。他也懒得深思自己怎么又活过来了,而且活在一名大概仅有十五六岁少年的身上。不过即使跟着黄河大水冲跑的难民流浪了近半年,又在这当铺里过了将近一年的时日,从前的怪僻性子仍旧没改过来。 所以他现在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遇上了长上一两岁的慕容泊涯,且不说对方本就身负武功,单是那高了一头多的个子,黄翎羽怎也不可能在摔打上占了便宜。 所以当晚,慕容泊涯仍旧独占那张大床。黄翎羽扁了扁嘴,没兴致再同他争吵,自收拾了地面,草草打了个地铺睡了一夜。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大清早,两人齐齐到后院墙根蹲了起来。两人已生嫌隙,一个蹲在后院门左,一个蹲在后院门右,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同谁说话。 司更的伙计早早做好了饭食送到肖掌事和首柜先生房里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个情景。这时候其它伙计和管开票管打包裹的学生也都打完拳,准备去吃大锅饭,一个个见了两人的情状,掩嘴就笑。 “博小哥又被罚了。” “哎,这俩傻蛋家伙,还不知道谁比谁被罚得多。要不是肖掌事厉害,还不闹翻天去。” “就是!现在又凑在一屋子住,那还不是‘干柴烈火’吗!” “笨蛋,干柴烈火不是这么用的!” 慕容泊涯常常到此居住,和这些人混得熟了,脸皮又厚,不但不把这些人的调笑之词当回事儿,反而还露出阳光灿烂的笑意,把那马步扎得沈实稳定,一副“天气大好!正是扎马步的好时辰”的样子。 他在心中暗恨,若是在自家里,人人都知道他睡眠不好,难得睡得沈实。而且刚起床时头昏难受,起床气特大,于是谁也不敢捋他的老虎胡须,偏偏这小子和他对上了。而且这小子还恰恰是那种怎么着都能睡得着的人。 现在又害得他在二师父眼皮底下犯了错,以后坚决不能行差踏错,让师父看轻,绝对不要被这小子比了下去。 这么想着,就往黄翎羽那边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就忍不住火冒三丈。刚才有人的时候,那小子是好好扎着马步的,可这时候却已完完全全蹲在了地下。 “喂!你!” “啊?”黄翎羽蹲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他。 “偷懒什么!起来扎马步。” “不要。”黄翎羽摇头,就是不愿意。 简直,简直比朝里那些j臣小人要可气一百倍!若是那些j佞之徒,他还好有千百种手段去整治。可这人,又被二师父护在羽翼下,却还又胆敢光明正大地违背二师父的命令。 黄翎羽斜觑慕容泊涯一眼,才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肖掌事让我蹲两个时辰,又没说一定要蹲马步,爱怎么蹲可不就由着我了么。” 慕容泊涯仔细一想,昨夜先生说的的确是“翎羽就蹲两个时辰好了”,这人就这么会钻空子,差点没把他岔过气去。他正张着嘴想要教训他呢,黄翎羽却呼的站了起来,马步扎得稳稳的。 慕容泊涯一看,原来是张管账从伙房里出来了。说来也巧,怀戈当里设了管账的和管钱的各一名,管账的姓张,大家就叫张管账;管钱的姓钱,大家就叫钱管钱,这倒顺口好记得很。 张管账是真真正正的又黑又胖,端了两碗豆浆,胳膊下还夹着一捆油纸裹着的油条着地滚了过来。他见两人这么辛苦,将豆浆油条分别送到两人手里,咧嘴一笑,双下巴的肥肉就抖了几抖。 “哼哼,你耳朵倒灵得很。”慕容嘲道──明明没看伙房那边,却早早听到了人来的动静。 “他耳朵灵你倒知道,”张管账听了就笑,“那些金银锭子到他手里面一敲,他就能听出几分成色。” 慕容泊涯恍然,原来这还和行当有关了。 “阿黄,马步不能这么抖着蹲,要像他那样,硬一些。”张管账突然又道。 “噗──”他于是一口豆浆喷了出来,像一道||乳|黄|色的喷泉。 “博小哥你没事吧?”张管账十分关心地问道。 “没,没事。”慕容泊涯一边咳一边答,他又见那马步扎得渐渐抖起来的“阿黄”朝天翻了个白眼,心中早笑了个底翻天,因为想起他家养的其中一只看门大狗,可不就被管家们叫做阿黄? 这日,黄翎羽蹲足了就走了,慕容泊涯拼足了内力,苦苦支撑到了天黑时分。两人对对方越发是看不顺眼。只不知今后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还要怎么才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话说肖清玉所在的白衣教,千年前曾有教主聂怜在大燕女王前进言权力制衡民间教化之策。白衣教便被女王封为国教,执掌监国教化之责。然三百年前大燕戾王乱政,嫌弃该教徒历代屡次压制王权之义举,便削了它国教的地位,之后数字君主更是重视集权在手,打压不断。近年来兴起的神皇教,因宣扬帝王乃天神之子,得到了当今燕王的器重。而昔日的国教,则已沦为上不得台面的江湖组织。 这日夜里,肖清玉打外面回到房中时,只见竹凳上坐着一身着夜行衣的高大女人,手中举着一葫芦喝得不亦乐乎,听他回来,头也不回就道:“叫你放下这劳什子产业,你偏不听,看这可不日夜奔忙,还有什么时间同我逍遥自在?” 肖清玉一听,果然便是圣姑聂无良,冷笑道:“你倒乐得逍遥,这一年多混哪里去了,教主后人之事查得怎样。” 圣姑摇头道:“追查十几年,有什么线索早就查出来了,哪里这一年就有结果?”又道:“听闻神皇教似乎寻到了《自怜集》,只是无人能译,正要将之送给南韩王室。” “这事理会得,已让酒尊去偷取那书册了。” 若不是十六年前神皇教奇袭成功,白衣教也不至于败落至今日的地步。前教主林朗是役战死,而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也在东逃的途中去向不明。而他则在神月像前发誓,一日不为教主复仇,一日不寻回教主血脉,他便一日不接掌教主之位。 聂无良突然道:“你还没改变心意?只是怕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 “当年护那孩儿的既然是暗使,就定能平安。只是那人性格诡异,又或许遇上什么麻烦,还得我们多花心思寻找。”肖清玉莫测高深一笑,“再说,你不是老打着主意要我陪你逍遥山林?我若当了劳什子教主,你那些猥琐龌龊的心愿又要何时才能得逞?” 聂无良大乐,离座扑将上来。肖清玉微晃,避过了一个狠狠的熊抱,刚要训令聂无良让她遵守礼仪,鼻端飘过一缕内敛清淡的酒香:“这酒……” 她脸色微赧,哈哈笑道:“若非贪图肖副您酿的陈酒,您以为我会来这个满是铜臭味的当铺?”她见肖清玉神色虽不变,但多年相处,仍旧能看破他下一步动作,赶紧破窗而出,一边传音道:“不劳你死没良心的相送,附送消息一则充为酒资──江北典帮近日将带人来砸场,好生护着老娘送你的定情信物!” 看着碎落满地的窗架,肖清玉暗自叹息,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不守妇道的人家了呢? 临近几屋闻得声响都有人出来,他摆了摆手,吩咐道:“这些不妨事,都回去休息,明日再作理会。”江北典帮虽然迫在眉睫,他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暗自为教务摇头:“十七年前幸存下来的,怎么都这么些怪异人物,可教人怎生是好!”他见透窗而入的月亮光华流泻,暗自祝祷:“可千万保佑暗使将那教主遗后,教养得老成持重、勤劳耐苦啊!” 5 开门七事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话说这怀戈当铺自黄翎羽到来后,渐渐将购买日用的差事全权交托到他的身上,是因为他刚来时年纪尚轻,所以要和学徒工一般的做事。然而因为他舍得花功夫到城外农郊直接向农妇采购,不但买得新鲜,更是买得便宜,所以即便他现在暂时接替了二柜房一职,还仍然负责这些杂事。 这日天还没大亮,黄翎羽耐着腰腿的酸疼,背着个背篓出了后门。 后院里,铺子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已经到了场子中练武。当铺里钱多财多,若不会点武艺,也不能在江北站得住脚。 慕容泊涯也跟着一起在院里空地伸胳膊伸腿,突然闻得师父叫他。转头一看,原来肖清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自己身后,正示意他跟着过去。 到了肖清玉屋子里,里面早就收拾得齐整,慕容泊涯有些儿惴惴不安,偷偷抬了眼看师父的神色。谁知道肖清玉笑吟吟地正等着他偷看呢。两人眼神一对上,慕容泊涯下意识还想装模作样,肖清玉已经咳了一声道:“这几日,你同那黄翎羽相处得可好?” “好好。” “住得可习惯?” “习惯习惯。” “你可喜欢那黄翎羽?” “喜──师父,你问这个干吗?” “嗯,最近铺子里可能有些麻烦,免不了有些纷争斗殴。我从前给翎羽诊过脉,并不适于习武。因此这当里也就他一人没有自保能力。为师是想让你帮着照看他一下,所以征询你的意见。” 慕容泊涯只觉得麻烦,开口就想拒绝。然而一个不字还没出口,就发现肖清玉脸上笑意吟吟,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忙不迭答应:“师父但有所命,徒儿怎敢不从!” “好好,这才是我孝顺的好徒儿,”肖清玉显得老怀大慰,取出一个药瓶道,“这是你大师父托人带来的寒雨潇湘丸,三日服一粒,正可清你身上的淤伤。一个月后,为师再帮你打通经脉,旧伤就不足为患了。” 泊涯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心里暗自唾弃,这老狐狸师父,若是自己不答应他的要求,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此私吞了这难得的寒性疗伤圣药。 却说黄翎羽背着背篓出了后门,因天色尚早,大街上都没什么行人。然而到了小巷里,正是菜场早市热闹的时候。他左看看右看看,摊子上不少人与他相熟,都向他招呼生意。 在相熟的米店买了八十斤米面,一古脑儿都堆进大篓子,再挑了两把荇菜,半斗萝卜干,觉得差不多够了自己负重的能力,将背篓挂上肩膀转身就要回去,却在经过一个馄饨摊时不经意听到有人提及自己暂住的当铺。 “听说江北典帮被怀戈当铺抢了不少的生意,最近扬言要来寻晦气呢!” “也是,别说周围十几个村屯,就连东西两城都有不少人宁可跑到怀戈当铺来典质东西呢。” “你还别说,要是我呀,肯定也只到怀戈去当东西。价格十分公道,听说最近利钱又降到了每月两分。同样是本城的当铺,那城南荣福当和城北曜徽当的利钱却要到两分五厘,傻瓜才去他们那边当东西呢。” “两分五厘已经算好的了,东头江北城的行价可是三分利息。若是借高利贷,就算是本城,都还有要到一成的呢。” “希望老肖这回别被那江北典帮给欺压了。怀戈当要是抬高了利息,吃亏的可是咱怀戈人哪。” 那几人又谈了几句,黄翎羽听着,心里有了点谱,赶紧加快脚步走了。 走时,一队城兵正慢悠悠行来,一路拿要,并不给钱。黄翎羽虽然看不过眼,也不去打抱不平。所谓泥菩萨过江,社会大环境就是如此,凭他一人之力也只能明哲保身,闲事自是不能管了。然而底线仍然是有的,自己所栖身的一方乐土,怎么也不能让人给破坏了。 自这日开始,虽然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是怀戈当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起来。 黄翎羽嫌城里东西贵,第二日又到城外买了储备用的食物,每次来回都扛了百来斤的重物。 好在他以前考古出身,仪器设备也背得惯了的,虽然这身体被断定为不适宜习武,一年多来经他这么折腾,也算派得上用场。 黄翎羽还没嫌辛苦,肖清玉却先看不过眼了,老师父微微一笑,慕容泊涯赶紧夹紧了屁股去帮忙。 泊涯这两日都是一人独占大床,让黄翎羽打地铺,饶是他脸皮够厚,也觉得自己小器,就算两人看不对眼,也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仍然十分硬气地不同他说话。 这个慕容泊涯是大家族出身,在家里受惯了服侍,也做惯了人上人。好在他有个好处,就是极能适应环境。到了外面的地头,遇上黄翎羽这么个不对路的人,也从没有想过要用自己的身份地位来欺压,只是梗着脖子对着干。 过了护城河出了一两里地,终于渐渐见有农户。田地间也疏散着小片小片的池塘。因为时值夏季,全被荷叶覆盖了,白色的粉红的大朵的荷花散布,有的已经凋成了莲蓬,有的却才露尖角。 穿过树缝间的阳光照耀得晃眼,空气里满是荷香,连慕容泊涯也不禁高兴起来。左右看看无人,纵身跃起,轻轻踏在荷叶上又飞身纵回,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莲蓬。 他正掰开了莲蓬剥出莲子,突然看见黄翎羽一双眼睛正闪亮亮地盯着自己,想起师父曾说过这年轻人不适宜习武,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嘴上却道:“怎么?没见过轻功?” “也不是,张管账夜里到厨房偷吃东西也是这么飞来飞去的,我几乎每天都见……” 真是!说话还能带这么气人的吗?怎么能把他堂堂一个威武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儿郎同那个又黑又胖的管账先生联想到一起呢?就算能,也不能这么污蔑他大师父不外传的轻功蜓蛉点水六式啊。 黄翎羽又道:“这莲子不煮熟,能吃吗?” 慕容泊涯掰下一粒莲子,丢到他手里:“自己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话才说完,却见黄翎羽就把那莲子连薄薄的青皮一同丢进了嘴里,不禁张大了口。 “不好吃,又涩又硬,果然还是应该拿回去煮糖水。” 也难怪他不知道新鲜莲子还要剥皮,前世的时候都是直接吃晒干了的莲子炖汤。虽说出于工作需要,也认得一些食用和有毒植物,但就是因为莲蓬太常见太没有危害性了,所以才连试都没有试过。 倒是慕容泊涯,见他若无其事地把苦涩麻杂的青皮一同咬细了咽下,已经无语,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6 院墙攻防 两人在农户里买足了东西,一路走回,付了每人一文的进城资,才又回到了怀戈城中。 这时他们身上都负了许多东西,就连慕容泊涯也开始佩服起黄翎羽的耐力来。 “嘿嘿,看不出你一个脸泛风吹就倒的小子还能背这么多东西。”佩服是佩服,口头上还是要冷嘲热讽一下的。 “没去过泰山是吧,没见过挑山工是吧,那里的挑山工比我瘦弱的人多了去了,不照样挑?哼哼,这天下的绣花套子草包芯子的人何其之多。”一边说,黄翎羽一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部分阅读 边不怕死地上下打量泊涯,顺便不屑地冷哼两声。 慕容泊涯不甘示弱地与他冷笑对视,脚底却加了劲,一下子就将他甩在后头。 然而随着铁井大街街口越近,不同寻常的咚咚声响也渐渐清晰,慕容泊涯心中疑惑,直到远远看见怀戈当前门竟被一群人包围了起来。那些人服色杂乱,倒是刀枪剑戟在阳光下晃眼得很,其中几人推着个巨木车正要撞开大门。那些规规矩矩的路人则争相走逼,一个不留。 怀戈城因为靠近南韩,时不时遭受南韩的侵扰,所以武风比之洛平京城更胜许多,路人们佩戴刀枪是十分常见的。不过一大群人举刀举枪在一个当铺门口乱晃就不常见了。当头一个牛眼大汉腰插双斧,正是江北典帮帮主江超。 慕容泊涯知道这种涉及行会纷争的事情,只要不出人命,官府是不会出面的了。他心中大骂,转身迎上自后赶来的黄翎羽,扯着他袖子道:“走,后门。” 黄翎羽正跑得气喘,微感愕然,却仍然跟他回身奔跑,绕过几处民房的间隙,到了另一条偏僻的巷子。却发现,怀戈当后门也正被撞着。 江北典帮人多势众,若非怀戈当的火墙太高,墙顶还覆了防钩铙的圆弧琉璃,说不定还真要来个墙头攻战。 “娘的,”慕容泊涯低低骂了一句粗的,引来黄翎羽惊异的目光,才道,“别担心,咱们翻墙过去!” 大敌当前,两人暂时收了冷战的心思,黄翎羽也精神大振,随他一起绕路到了西墙。 当铺不同别地,那道火墙足有三四层楼高,墙外便是空地,与其它民居隔了开来。两人还没到墙前,已经被典帮一个喽罗发现,大声呼叫了起来。转瞬,前后门都有人包抄过来。 慕容泊涯也不慌张,将背篓甩脱肩膀,右臂向外一挥,平日收在臂上的薄刃钢剑顿时甩出。他就手抄起剑柄反手挥逼,立时迫退两人。 “上!”他大喝一声,揽起黄翎羽飞身上墙。 这江北典帮派正是来威逼怀戈当抬高月息的。然而肖清玉仗着墙高院广,打定主意紧闭大门就是不出来,正把典帮帮主江超急得烟熏火燎一般。他正指挥着人用巨木车撞门,突然听到西院墙外嘈吵,连忙抄起腰中板斧,飞奔到那处一看,但见两道人影正纵身上墙,然而那墙却似乎超出了他们的功力,尚未够到墙头,就已经徐徐下落。 江超觉着连自己都跃不过的墙,这附近方圆百里地估计也没人能够越过。此时见有人不自量力,乐得哈哈大笑,跃起身来就要给那两人左右各一板斧脊子。 泊涯稳住身势徐徐下落,只是愤怒地瞪着怀里的黄翎羽。原来黄翎羽刚才迷糊了,竟然忘记把背篓给丢掉。若是以前,多了个小小箩筐还不至于如此,可是如今…… 见黄翎羽正亡羊补牢地把篓子脱下,泊涯也不责备他,但又见一条牛眼大汉挥着板斧上来,斧脊就要撞上自己小腿,他短剑挥出,迎了上去。 正这时,黄翎羽蓦地大喝一声,将个篓子狠狠砸将下去。慕容泊涯只觉得怀中轻松,顿时生了一股气力,赶忙借势点向墙壁,眨眼工夫就跃上墙头。他暗舒一口长气,牢牢吸着墙顶琉璃,才听到墙下怒吼惨叫声连连。 待得回头一看,只见一片橘黄粉末中,那些乌合之众跳跳嚷嚷,无头苍蝇一般抱头乱窜。最惨的就是拿着板斧追他的牛眼汉子,被砸得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 黄翎羽不屑地道:“你忘了?我们今天买了两篮辣椒面,篓子里另外还有六十斤的盐巴块。可怜那板斧大块头,准是被砸晕了。” “你好恶毒!”慕容泊涯道。 下到院里,只见张管账正笑吟吟地等着他们。 “管账先生,其它人呢?把门关了也不怕我们进不来?” “博小哥的轻功那么厉害还怕带不进你来?” “嘿嘿,如果带的是别人还好,但带的是他,连我差点都进不来了。”慕容泊涯想起适才惊险一幕,开始磨牙。 “得了别废话了。后门有我和其它伙计们顶着,没问题。倒是估计前门快被撞开了,你们都去看看。” 三个人说话时,前边撞门的声音不断,这时候碰的又一声巨响传来,却十分响亮,显是前门已经被破了。 慕容泊涯并不着急,说道:“我还是留在后门,有肖先生在前面就不怕了。” 黄翎羽则是转身就跑。前后院间的门口又都已经关闭,要到前面就只能穿过当楼。他打后厅进去,过了几个天井,进入了前房。 原本还不能适应暗处的光线。但过了学生们平日填写当票的屋子,眼前又是一亮,正是柜台到了。 当铺的柜台都是一人加抬手那么高,所以柜台里和柜台外的地面落差很大。柜台上立着铁枝,牢牢地将里外场所分隔开来。 肖清玉悠闲站在高柜铁枝后,鸟瞰着正打院门冲进楼门的众人,那神情十分凉薄,将刚刚冲进来的七八人等刺激得青筋直冒。 7 不见水仙 黄翎羽对肖清玉如同视若无睹。冲进了柜房,毫不犹豫一脚踏上高脚凳,微张菱唇,冲口而出── “我草你们的爹爹的妈妈的那个熊!” “噗──────────────────” 黄翎羽的声音刚落地,立即换来极为夸张的喷口水声。原来是钱管钱先生。 钱管钱先生一直十分喜欢这个小伙子,觉得他对长辈礼貌爱戴,甚为合心。所以打死他也没能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而且听着还独具创意? 钱管钱先生这一喷还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暗地里可是暗器高手,一口枣核钉使得是出神入化。据说年轻时和家乡哪个帮派的老大说项,一个说不拢,呵呵笑开了花,黄灿灿的歪牙才露出那么四颗,那个老大就这么没了。而且仵作还查验不出人是怎么死的。 后来据他说,钉子早给打入那老大的耳中,顺带这把血门都给堵住,除非剖开他脑子,否则是验不出的。 闲话休提,因他这些前科,所以可想而知,这不经意的一喷带来了什么后果。 只听丁丁当当一阵乱响,又有几个人啊呀惨叫,待得纷乱过后再看,便见到那柜台上落了不少木制的核钉,显是被柜台铁枝给拦下来的。柜台外矮矮站着的十数人,已经有五六人弯下腰去,不是捂着眼睛就是捂着鼻子。 钱管钱这才知道庆幸,幸好换了软钉,否则这几人这时候已经是被他这一笑给“笑”死了。 一个未被伤及的盛装少妇见状大惊,青着脸道:“你是谁!” 想当年,枣庄钱老五在江湖上是个无恶不作的土匪头子,名声好大。不过几十年不走动,已经鲜有人知了。 黄翎羽不等她继续询问,半途截下了她的话道:“你个婆娘,妇道人家成天在外勾勾搭搭,我家钱先生是什么样人?也是你可以高攀的吗?” 这个盛装少妇是怀戈城另一家当铺的当家,今日参与这事,果然是与江北典帮勾结在一起来找怀戈当的麻烦。 与她同来的都是些乌合之众,一瞧钱管钱的形象,恰巧这位老先生咧嘴笑了,露出满口烟熏出来的黄牙,而且还歪七扭八,接着又掏出根烟枪磕巴磕巴地抽了起来。 于是暗自都笑了。 孙娘子看自己人都这样,脸上更是难堪,还不及发脾气,黄翎羽那尖酸刻毒的嘴巴又道:“说起来,外面那个牛眼汉子,该不会也是你勾搭过来的吧?是不是因为钱先生不买你的帐,你便怒了,于是招来相好的要教训钱先生,要逼他臣服于你石榴裙下?──世人说得果然不错,最毒妇人心啊,妇人心!” “你,你这个兔崽子!”孙娘子总算是混惯帮派的,没有掩面羞愧落荒而逃,反而是抽出袖箭扬手便要挥出。 哪知道刚动怒,腹中便觉翻滚,胸口忽如其来的闷胀,张口便呕出摊白水。 同来的人一看,白水里还夹着来前吃过的东西,什么蒜泥白荠、茼蒿鹿肉的都有。 孙娘子来不及停下一口气,紧接着又一口酸水涌了上来。 同来的一个男子看她吐得辛苦,忍不住小声道:“是不是害喜了?” 他问的声音不大,可惜在场的都是混刀口的,哪能听不到。 另一个人就道:“孙娘子的夫家在外地,半年才聚一次。他们上次相会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听他如此说,大家纷纷看向孙娘子的肚腹──平坦如昔。 “莫非是,红杏出墙?” 孙娘子听有人这么说,那还了得?开口就想喝斥,只可惜又是一口酸的喷了出来。 众人看她吐得面无人色,闻着酸臭不堪的气味,渐渐的也有数人脸孔泛了白,便也开始吐了。 柜台里,肖清玉看外面吐得热闹,拂开衣袖,冷声道:“胡闹!纯粹就是胡闹!”说罢,再不理会这群外人,转身自柜房边门走了。 留下的钱管钱和三个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这帮人怎会如此不济。一个学生隔着铁枝低头对外面的人唉声叹气:“你们现在吐得倒是轻松,等会儿打扫可还不是要辛苦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啊!” 黄翎羽却是慢慢挪着步子退到后门,见没人注意他的存在,赶紧一步跳入阴影中,就着墙根溜走了。 这场闹剧在两大本城当铺的打手和江北典帮的天花乱吐之下,便如此不了了之。 而此时,肖清玉却找到了慕容泊涯,悄悄询问着事情。 肖清玉说是庆贺平安渡过一劫,全当的人都聚在大厅里用晚饭。 因为特别加菜,伙计和学生们都乐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当日的热闹。 正吃着,肖清玉突然貌似无心地问道:“谁知道原先放在后院墙根的那几盆水仙去哪里了?” “啊,说起来也是,好像前几天还看见的呢。”张管账接道。 一个学生也奇怪道:“对啊,这两天气氛紧张,我都没留神,原来果然是不见了呀。” 黄翎羽捧着饭碗,头也不抬地使劲扒饭。 肖清玉突然叫住他:“翎羽,前门今日没修好,你便去前门看守一夜罢。” “啊!”黄翎羽听到,连饭也忘记扒了,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肖清玉,一团白米饭还从他大张的嘴里落了出来。 慕容泊涯在一旁看得好笑,因为今日午间,肖清玉找到他问的正是那些水仙的去向。他想了想,果然记得姓黄的小子曾经偷偷瞄过几眼墙角的花花草草。 他又想到其它伙计说的前院发生的群呕事件,尤其是那些人吐出的东西,便立时知道了黄翎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哼哼,蒜泥白芨?亏这姓黄的小子天天往买菜的地方聚,看来是专门去找城南城北两家当铺买菜的人,顺手还用水仙的球茎偷偷换了人家的大蒜。 而且还言语粗鄙,专门挑刺。激得谁最先沈不住气,内息一乱,立时就是毒发。这小子,果然狠毒。 只可惜,这个狠毒小子的坏心眼还是被他看穿了。 他正想着,肖清玉接着安排道:“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泊涯,你也跟他一起守夜去。” ──啊? “肖师……” 肖清玉温柔的目光扫了过来,慕容泊涯即刻便收了声。 8 寸长尺短 黄翎羽是为何许人也? 不熟悉他的人或许会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即使他常常在背地里操作着一些事情。因为他总是在事发之前就已经偷偷溜走,又或者是半张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呆着,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曾在被誉为大学里第二阴险的历史学院里混了四年。(第一阴险的──自然是政治学院) 虽然他的专业是文物学,但依旧要学历史,尤其是中国历史。 中国历史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一部人与人斗,内斗内讧,不斗不爽,百斗不厌,千变万化的斗,往死里非斗不可的历史。 既然是从这种历史中熬出来的孩子,心地里还能纯良到哪里去。尤其是自他毕业论文选取了《论历代j臣生存之道与当朝文化变迁之关系》以后,人生观世界观已经变得常人无法理解。(历史学院的毕业论文可以随便选取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比如文物专业的可以选历史专业、考古专业、历史地理专业的论题,实习和见习可以去博物馆、拍卖行、考古工地、学校。──不过毕业后找工作很没前途,一般是非人类干的工作。) 由于后天教养的关系,黄翎羽心地已经不算纯良,何况早先在法医科时,听惯了这样那样的害人手段。 江北典帮这群乌合之众,偏偏要仗势欺人逼迫提息。黄翎羽临死前还曾吃过方便面协会联合涨价的大亏,生平极其痛恨垄断行为,所以哪里能就这么便宜了这群人。 其实慕容泊涯当日的猜测虽然与事实相距不远,可惜还是有些出入。为了用上这些漂亮的水仙,黄翎羽还费了一番功夫。 由于怀戈城近水,湿气较重,怀戈人爱吃大蒜祛湿是远近都知道的。黄翎羽早在看到养在后院的水仙就知道可以用来做什么了。只是水仙鳞茎外形虽像蒜,实际上剖开却是洋葱的样子,一点也骗不了人。他干脆就用这些毒物泡了大蒜,末了到菜场趁着几个采买伙计蹲在地上和卖菜人讲价时,对着搁在一旁的菜筐子“偷天换日”。 当然了,为更有效地毒害全人类起见,还又丢了两块感染了肉毒杆菌的腊肉进去。 说起来,这肉毒杆菌的苦他是吃过的,以前刚刚开始考古实习时常识匮乏,将一些熟肉闷在罐子里,第二天才吃。这下可好,上吐下泻。听医生说才知道,在无氧环境中,熟肉制品很容易滋生肉毒杆菌。这下可好,吃一堑不但可以长一智,还可以学以致用害人不倦。 经此一事,城南城北两家当铺忙乱得鸡飞狗跳,江北典帮那个牛眼大汉肿这个脑袋上吐下泻高烧不止的被帮众抬走了──领导嘛,当然肉是可以吃得很多的,症状自然也就更明显了。 据说那件闹剧之后半个月内,怀戈城药店里止腹痛去食毒的药物卖得精光,每一来货立刻就被买走,连上架都省了。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怀戈当早已恢复了平常的日子。 当然,平静中亦有不平静。 一大下午,日头还刺眼得慌,黄翎羽便被个土财主带了出去。据说这个土财主迷上了赌坊的荷官,在那儿散尽千金,近来手头颇紧。 当然黄翎羽是不会喜欢去打听这些八卦的,不过由于土财主到怀戈当来典地,首柜房有意让他多独自往外跑跑,好培养一下这个接班人,便让他跟着出去看那块地和地契所记是否相符。 可是近暮,黄翎羽还没回来。肖清玉算算时候,再这么下去,城门就该关了。又是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谆谆教诲,要让慕容泊涯到城东门外等着,好带黄翎羽回城。 “师父?”慕容泊涯临走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老想把我和他凑在一起?” “因为……”肖清玉正要说出,眼神忽闪,又把话收了回去,“不用为师说清楚,你自己也能明白的。” “是吗?”慕容泊涯见师父不愿说,也不再问,走了。 肖清玉看着徒儿离去的背影。其实原因很简单,慕容泊涯所欠缺的,正是黄翎羽擅长的,而黄翎羽欠缺的,正是慕容泊涯擅长的。然而两人最擅长的却又出奇的一致。 黄翎羽喜欢装蒜──明明做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弄得远近都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爱就爱睡觉的胡涂蛋。 慕容泊涯喜欢装葱──明摆着是个做大事的人,偏偏还装得多无辜纯情人似的,还骗得整个怀戈当的人都以为他老实孝顺。 不管装蒜还是装葱,这两人,根本就是一路货色。 他这个当师父的也知道徒弟在朝中是危险不断,也会挂心。别看慕容泊涯现在在师尊面前是这么胡闹,其实暗地里严谨着呢,远在千里还给洛平京的长兄设下这样那样的套子。很难想象当他真正回到洛平京,又会是怎生一副模样。 不过,担心也要有担心的技巧,就让这两个小家伙慢慢磨吧。说不定过两年就可以看到一场“狼”“狈”为j的好戏了。 怀戈城历任城守历来坚守坚壁清野的原则,故而护城河外一圈土地上,树木全都拦腰砍断,就连道路都集而不散,看上去空旷一片。 城东门外仅有的一条大道被车轮、牲畜和行人压得平平整整,一直向远处的平缓的丘陵和青绿连绵的麦田延伸了出去。 要进城的路人行色匆匆,更显得抱膝坐在泥土道旁的慕容泊涯百无聊赖。 然而黄翎羽还是没有回来。 天色渐黑,深紫色的云彩在怀戈城的背后也渐渐地暗淡,将这个庞然大物的形影衬得漆黑威压。 关城的锺声终于敲响,紧接着就是咯吱咯吱的声响传来。慕容泊涯往回一看,吊桥慢慢地被绞起,城门关上了。 他起身向四周一看,光秃秃一片。一两队来不及进城的人马唉声叹气地停了下来,在护城河外支起帐篷,忙活着张罗柴草准备燃起篝火。从车上下来两三个年轻女子都好奇地向他这名孤身客打量过来。 慕容泊涯知道天色暗沈,那些女子应不至于看清自己,便也没有伪装上友善的笑意。 大小在那种地方长大,也学会了尔虞我诈,于是只有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才能安心收起一身的伪饰。所以虽然不带笑,甚至面色有些冷硬,心中却是惬意轻松的。 暮风吹来,微凉。 他的目光扫向道路指向的方向,是与日常所现不相一致的锐利。 ──黄翎羽还是没有出现。 也许…… 他开始习惯性地设想着各种可能,启步向东边行去。 刚开始只是常人的步速,在远离那些露宿者的视线后,就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9 夜声萧杀 路上再没有行人,都已经找地方露宿,又或者回家好眠。慕容泊涯往前行出五六里地,才看见了人。 其时天已经全黑,新月当空,繁星密布。他看得清楚,两旁的麦穗已经结青,半人多高的耸着,麦浪平缓起伏,只剩下中间的泥土道路平坦宽阔,那个人摇摇晃晃地行来,正是黄翎羽。 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散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结果什么事都没有,简直是哭笑不得,发作不得。而且对上晃翎羽这种慵懒性子的混小子,他再发怒也没用,如同打在棉花上,根本无处着力。逼急了,那小子还会狗急跳墙,什么掏阴挖目的都整得出来。 慕容泊涯就地坐了下来,抱着膝等黄翎羽自己走近,仰着头看星星看月亮。飒飒的风声中,听得到来人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哪地方言的小曲儿。 话说黄翎羽今日下午不但没有危险,反而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来典地契的土财主,为了能让他帮忙多换一点活钱,特地摆了宴席留了他。 话又说回来,前世那个邓大姐说黄翎羽是个完完全全的怪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比如拿请客送礼这种事情来说吧,黄翎羽一向来者不拒,他对外声称自己本不是党员,当然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要保持清正廉洁。 其实呢,他自成一套理论。 想当年,宋教仁先生一生反对帝制,可是面对要改元称帝的袁世凯送来的巨额贿赂金时,他不但没有义正词严地坚拒,反而是二话不说地收下。 于是有人便以为宋教仁也是个贪财好权的无耻小人,但是黄翎羽一点儿也不这么想。 想深一些就知道,袁世凯当时之所以送来这么些大洋,是想让宋先生停止宣传民主主义,也支持他称帝。然而宋教仁收下后,不但没有停止宣传,反而变本加厉。他用这些贿赂金往返全国各地,用这些贿赂金租用场地,举行更大规模的演讲会,说尽了袁世凯的坏话,可把袁世凯给气得半死。 由此,黄翎羽得出了一个无人知是由何种理由才能衍生出的结论──他要以宋教仁先生为榜样,好好学习收贿赂,天天向上不认账。 只可惜,他是有心要与土财主耗下去。那土财主更是上了瘾头,非要找了家中美婢陪睡。搞得黄翎羽终于受不了地设计离开,打定主意就算露宿城外,也不要与女人成晚的共处一室。 黄翎羽提着土财主送的一坛北地出产的烧刀子,一路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儿,摸摸索索地往怀戈城池的方向走。 他没修习武功,视力虽好,终究不适于在夜里视物。在光污染遍地的前世,夜晚的云层都被染得混混的脏红,就算没有月亮,也不愁看不见道路。 而现在这个世界里,夜空中即使有云,也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天空,哪里是云层。虽有满天的繁星,终究光芒有限,照亮不了人间。 好在他就算夜视力有限,也终于及时发现了慕容泊涯的所在,停下了脚步。否则再踏前两三步,就该踩着慕容泊涯的脚了。 慕容泊涯仰头看着黄翎羽,见他脸上有着些微的深色晕染,应是醉酒的陀红。 黄翎羽低头看着慕容泊涯所在的地方,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轮廓。但是他就是能认出这个轮廓是谁。 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 良久,黄翎羽仰天长吁了一口酒气,向旁边走了两步,坐到了慕容泊涯身边。 清风不断的吹过,带来麦穗的清香和泥土腐殖质的味道。隔了很远才会有一棵树,树上的夏蝉不停地闹,声音像是在刮钢板。身边的土地里就有蛐蛐儿,发出浅浅弱弱的悦耳声音。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夜里,很安静,很舒适。连带着,也让人很懒惰,不想说话,不想走动。 这样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翎羽坐得神情呆滞,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单纯的醉酒了的发呆。然后渐渐开始一下一下的啄米,想要睡着又撑着不睡的样子。 慕容泊涯一动不动,阖目静坐,左手却扶上了附在右臂的袖里剑。 一人,两人……他默默数着。如果没有听错,正向他俩所坐处接近的有六人,这是来自前后左右的包抄。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在怀戈城被袭击。看来那些人终于掌握到了他的行踪。也许怀戈当也会因他的缘故被那些人盯上。 黄翎羽的呼吸在耳旁细细微微,均匀和缓的持续。被人追杀袭击的事情自记事以来从来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如此的情势。从前群战之时,身边都有足以独挡一面的朋友或属下,而今日不但没有援助,还有个武学白丁要护住。 心中暗恨。 黄翎羽虽然力量耐力都不差,但这也仅是以常人水平而言。在这些杀手面前,再有力量有耐力的常人,也逃不过他们的狙杀。 如果要保全两人活着回城,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战。 他迅速地判断着,终究决定不事先提醒黄翎羽有人靠近。他和黄翎羽相识不深,也不知道面对这种危险,会否做出于他两人不利的举动。 比如说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如此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直到── 暗淡的银光自慕容泊涯袖中现出。 黄翎羽忽然觉得身侧一股大力推来,将他推飞倒在丈许外湿软的田土里。当—— 金铁交击之声忽然之间响彻了麦田夜空,余音幽幽不绝,犹如荒野中飘忽不定的鬼火,忽如其来地燃起,而后渐渐湮灭。 黄翎羽这才惊醒过来,黑暗中只觉得阴风阵阵。 他这身体耳力虽好,视力却比常人要差,在这样没有一丁点灯火的田地里,纵使有繁星照耀,他也只觉几乎睁目如盲。五步之外,分辨不出一条人影。 与第一声响隔了许久,又是一声金铁交击。兵刃撞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黄翎羽终于找到了慕容泊涯的所在。火花转瞬即消,又陷入了夜的寂静之中。 近处的蟋蟀都停止了吵闹,只有远处的夜蝉还在发出声音。 黄翎羽只觉得空气中似乎被加了威压,连自己的皮肤都凝重地紧绷着。什么都看不清楚并不等于他什么都不知道。 ——被人围攻了,而且慕容泊涯肯定早已发觉。 他可以凭第一下的声响,肯定那一击的速度极快,快到如果没有全神以待,这个时候的他或慕容泊涯中定会有一个已身首异处。 慕容泊涯的确早已察觉,难得的是他没有只顾自己逃逸,而把黄翎羽抛下不管。别看这群人目下暂时没对黄翎羽做什么,这只是因为发现慕容泊涯难缠,一时还分不出人手去灭口。 又是一击。还不待声音完全消散,当当当连续三下交击在不同方向亮起火花,紧接着,当当之声便是连绵不断地持续了下去。力道虽然不再刚猛如最初一击,却犹如没有尽头一般。 黄翎羽默默听着风声。与刚才不同,来人迅速移动,衣服被空气的漩涡拉扯,搅乱了风的声音。 如果慕容泊涯不管他,现在早就可以逃远了。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武功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但是要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承别人的情,尤其还是个关系暧昧不明的别人的情……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现在首先最必要做的事,当然是一致对外。 10 荒风焰起 慕容泊涯的情形可以说是危如累卵,他现在能和这六个人暂时平手,只是因为对方对他似有忌惮,只想着要先消磨他的体力再一举诛杀。 一旦被他们发现他身有不适,那就万事休矣。 游斗了一刻时分,慕容泊涯渐感不济。也多亏了这些人并无配合,他才往往得以在危急之时借力打力脱出困境。然而纵使他竭力隐瞒,也渐被那帮人发觉了他的不对劲。 正在众人纠斗不休时,斜近的麦田里一阵呼啦啦的耸动,正是适才黄翎羽摔落的地方。 慕容泊涯立时暗叫不好,若是黄翎羽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这些黑衣人不会立刻就去取他性命。介于此时,他也已不及仔细思索对策,旋身让过一枚袖箭,贴臂让过一柄长剑。 轻微的入肉声响起,他没能躲过第三个人的短枪。 他却好似没感觉到疼痛似的,紧紧夹着短枪,反手刺入短枪使左胸,继而往横一拉。星光下黑衣人众看得清楚,那使短枪的胸膛立时便被拉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给慕容泊涯活活的一剑剐了。 而慕容泊涯剑意未尽,短剑划出,带起蓬乱的血雨,喷得对面一人猝不及防。黑衣人本能地闭目急退,颈上却传来锐器刺入的冰凉冷硬之感,轻微的一声筋肉断裂声后,血雨再度爆开。 及此惊变,余下四人立时四散而开,却不料慕容泊涯早已等在一边,两下火花湮灭,又一人掉了头颅。 “顾影集,是顾影集上的禁功!”当先一人暗叫,揉身而上。 慕容泊涯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深吸口气,双手持剑迎了上去。 这些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仅仅是黄翎羽从麦田爬上了泥路的时间。 他听到了三声闷哼,都不是慕容泊涯的。 然而慕容泊涯的呼吸已经开始乱了,以至于黄翎羽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也能清晰地想见他急促起伏的胸膛。 黄翎羽是个身无武功的白丁,在黑夜里睁目如盲,能做的不多。但是一切困难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他不用多想,立时抓起几块小石,循着声音起处砸去。 如预想的一样,自然没有砸中任何人,但是黄翎羽清楚的知道,这已经足以引起别人的不耐烦——将心比心,如果有别人在他干活时打扰,他也会十分不耐烦。 如是几番施为,慕容泊涯自然暗叫这小子不想要命了,那剩下的三人中也有一人被成功地挑起了恼怒。 黄翎羽虽然不能得知各人的心思,耳中可听得清清楚楚,破风声陡起,来得十分迅速,便赶忙扑倒在地,就势侧滚开。 笃的一下,他几乎能感到地面的震动,凝目看去,三步以内他适才所在的地方,深深插着一柄飞刀。 那人锲而不舍,又是几枚飞刀发了出来,依旧被黄翎羽依样葫芦地让了过去。 倒也不是说黄翎羽耳力好到能够听风辨位,而是因为那鲁莽人飞得太过准确了。由于准确,所以只要在听到风声之时立刻离开原位,便不会被伤。 如果那飞刀之人再聪明些,乱放暗器,又或者再大方些,舍得为一个不会武功的白丁来一次漫天花雨,黄翎羽十有七八已经挂了。 那飞刀人屡次未能得逞,哇呀呀叫起来,果然挥舞着手中武器舍了慕容泊涯飞跃过来。不过黄翎羽既然胆敢出来胡闹,自然有自己的防范方法。 那武器破风声着实是大,黄翎羽看不见也照样能想象出对方面目狰狞挥舞长刀的样子。于是捧起手中酒坛,躬身站起,躲在酒坛子后向前扑了过去。 一声脆响过后,酒坛被长刀砸碎。紧接着,由于惯性使然,坛破而出的酒水哗的全泼到了那人身上。那人哇呀呀怪叫着,好不恼怒。 黄翎羽后退半步,自怀中取出一物,恰巧那使刀人挥刀横砍而来。 因那长刀笨重,横砍纵劈的路径就十分有限,黄翎羽预想着对方的目标,凭着听觉过人,将那枚坚物挡在颈边。 凉风萧萧中,这声嘶哑的刮擦十分地清晰,也十分碜人。即便在一旁斗得紧张的三人也几乎要分了心思,能想见长刀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坚物上刮过的情景。 似缓实快。 刮擦声才响起,火星也溅了出来。这次的火花比以往任何一次兵刃交击的更为明亮和持久,使刀人还来不及奇怪,浅浅的蓝色的火焰突然之间就在刀口上冒了出来,点燃了整个刀面,继而呼拉一下沿着长刀迅速蔓延,眨眼间包裹了使刀人全身。 “啊——” 使刀人被火焰包裹着,在通透浅淡的蓝焰中疯狂地舞动手脚,似要寻找水源灭掉身上的大火,然而因被烈酒泼得满脸都是,火一上来就先烧坏了柔嫩的双眼,他如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神志不清地挣扎。 大约只是两息之间,那火焰已经变了色,蓝焰越来越薄,变成了明丽的亮黄与橘红,——现在正在燃烧的,已经不是泼洒出来的烈酒,而是那人身上的衣服发须,甚至是皮肉了。 黑夜里就这么陡然亮了起来,旁人这才看得清楚,黄翎羽手中还持着一枚巴掌大的黑石。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酒香,被那烈火熏蒸得愈发浓烈灼热。 原来黄翎羽的武器,只是块普普通通的打火石,还有刚刚被黑衣人砸得乱溅的烈酒。 黄翎羽深吸了一口气,自地上捡了块最大的破瓷,长手切向那人的手腕,飞起脚踢下已经快要自他手中松脱的长刀。 他今日往返这条道路,所以知道近处就有种植荷花的水池。学习了那么多年的历史,看了无数的小说,他也深切地知道若是斩草不除根,会留下多么严重的后患。所以尽管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但心中一片清明。 手举长刀,黄翎羽狠狠劈向那人后膝。他当年参加考古实习的时候,洛阳铲铁锨锄头没少拿,虽然长刀的的确确是初使,但他抓起来就当铁锨用,一下子过去果然就把那人的双膝给断了。 不知道那人是因为火焰夺去了氧气,终于窒息致死;还是被烧死,又或者是纯粹的痛死,总之很快地,那跪倒在地上的火影渐渐不再动弹。 “麻烦你当灯了。”黄翎羽心道。 借着明亮的,在风中妖异舞动着的火光,黄翎羽终于看清楚了。 慕容泊涯一人勉力挡着最后的两人,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如鱼。 际此时,其中一人见使刀人死得悲惨,早已胆寒。悄悄撤了力,忽然间退出战圈,取出一枚信号筒来。 “笨蛋!”另一人骂道,还想招呼他回来共同对敌,慕容泊涯已经瞅紧了这转瞬即逝的良机,此销彼长之下,剑芒暴涨,割了那人喉咙。继而就势旋身,借着旋身之力将另一人刺了个对穿。 “他们来得很快。”慕容泊涯说道,一边将那人手中的信号筒收进怀中。既然他们带着这东西,那就说明四近还有其他援兵。 如果在平时,慕容泊涯或许会开始对黄翎羽的急变感到疑惑,甚至会生了戒心,但是现在,他只感到有些许的安心。 其实这些人点不点燃信号都不重要,因为他们在这个夜晚引燃了如此大火,又发出这么多声响,有心人定会过来察看。 可惜的是,怀戈城的城守是个能不管事就不管事的人,所以来此查看的肯定不会是怀戈城的府卫。而肖清玉毕竟不是神人,隔了那么高一道城墙中就不能察觉这边的动静。在这种时候,两人中任何一人拖了后腿,动辄都会两命归天。 现下之际,只能靠他们两人躲过去。只要能撑过天亮,就是他们的胜利。 11 水冷夜凉 田地里到处都是妖异的影子,在那个被燃烧着的人所发出的橘红火光下左右不停地晃动。衬着深黯的背景和满天的繁星,说不出的阴森诡怖——尤其在知道这火焰是发自一个人体的身上之后,这种恐惧便如同蔓草,在常人的心底慢慢滋生。 只是慕容泊涯不是普通人,黄翎羽则是属性不明,所以也不被囊括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 黄翎羽看向半跪倒在地的慕容泊涯,只见他满头虚汗,胸口急促地起伏,却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倒是右肋上有一个血涔涔的洞伤,随着胸口起伏发出扯风箱般的气流声。 见此情况,他也几乎要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气胸还能是什么! 记得前世电视上经常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有人被刺破了胸膛,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人大战三百会合而不挂。自从进入法医科以后,他见到这种剧情就会倒头就睡,懒得再看。 因为法医科常会接到因严重气胸致死的案例,大部分严重气胸患者是因为胸肋刺伤,使得外界的空气入了胸。而胸腔的气压一旦增高,就会压迫得肺部塌陷。因此,若不能及时排除气胸,最后就非常容易使人窒息而亡。 他正要过去帮忙,慕容泊涯已经先一步割下一幅衣角,紧紧团成一团,努力地作了个吁气的动作,便往那血洞里塞了进去。 慕容泊涯固是一时间痛得说不出话来,仍要将那团布料严严实实地填塞进去,黄翎羽更是惊异于他的举动,因为填塞之前那个吁气的动作,最大限度地排除了胸腔内的气体。纵使是他所在的时代,对气胸有所了解的人也寥寥无几,而在解剖科学极度匮乏的这个世界,慕容泊涯能有这种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恐怕已经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所以知道什么情况下该用何种方法迅速治疗。 慕容泊涯打点好身上创伤,向黄翎羽道:“你来的方向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3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3部分阅读 个荷塘,是吗?”他有一阵子没回怀戈了,也保不准这里的佃农会不会把池塘给填上种田。 黄翎羽立刻知道他是躲进池子里暂避,点了个头,不置可否地看向他的伤口。 慕容泊涯却对这伤口嗤之以鼻,道:“先担心你自己是正经,你先过去等我。”说罢,忍着伤口疼痛,转身布置逃往别处的假象。 “躲在田里。”黄翎羽道。 慕容泊涯立刻回答:“肯定会被发现。” 黄翎羽想想,他也知道自己不比慕容泊涯更了解武人的能耐,也就不再阻止,往荷池处去了。 慕容泊涯布置一番,正要追着黄翎羽过去,破风声迅速而来,他知道敌方已经追过来了。赶紧团身翻入麦田,循着黄翎羽所去的方向掠去。 出乎意料的是,黄翎羽所过之处,所留痕迹是超乎寻常的明显,麦穗四处倒伏,脚印深深,步幅很大。 好个黄翎羽,慕容泊涯失笑。 原来黄翎羽自忖自己不谙武功,所过之处必定痕迹清晰,兼且又不知道消除行踪的方法,便干脆来了个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疑兵之计。 这种时候有个如此知情识趣的同伴,虽然人是讨厌了些,不过倒也不错。 来人已经非常接近,慕容泊涯没有再多耽搁,轻轻掠入水中。秋日将至,夜间的水虽比陆地上要稍暖,仍是有了些凉意,激得他伤口一阵痛,赶紧僵尸般站直了缓劲。 稍远处那人灯也快烧到尽头,余火跳动渐熄。池塘中昏暗不堪,见得到稀稀落落的荷叶,有的已经枯老卷曲,还有残败的荷花,以及饱满的莲蓬。 他正要折下根枯荷,忽然打旁边伸来一只爪子,牵住他的手。如果不是知道池塘有人,他大概已经拔剑咔嚓一声断了对方的脖子。转头看去,只见黄翎羽递来一根荷茎,两头折断,中间空通,正是他想要弄的东西。 “你怎知道……” 黄翎羽猜也知道他要问什么,他连莲蓬也不会吃,却知道荷茎中空,这不是有些奇怪么?于是低声笑道:“学以致用,书上不是说荷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么?” “唔?”有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黄翎羽这才想起,这个世界是没有周敦颐的,故也不会读过《爱莲说》,于是失笑,呵呵一下把荷茎塞到他嘴里。 外间忽然又亮了起来,显是来人已经点燃了火把。两人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触,俱是热血沸腾,相视一笑,紧了紧交握着的爪子,含了荷管,静悄悄潜入一片残荷之中。 火把的光在水上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两人在水面下能够看到晃动的人影,脚步声纷杂,在水中听来格外的清晰。 接着有两三人下水来搜,无奈池子实在是大,荷叶又多,看不分明,只得一节节地寻来。 慕容泊涯仗着池中养了鱼,不愁被人看出动静,抓着黄翎羽的手和那几人捉迷藏。池水颇凉,伤口也在缓慢的渗血,带走了他不少体温。慕容泊涯凝了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温暖的手心里。手心中传来黄翎羽的温度,让他直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就像牵着二哥的手在园子里躲避宫女太监的寻找一般。 不多时,池塘边上有人呼喊叫唤,慕容泊涯听得分明,是在大叫着发现了血迹。然后把人叫了上去,开始疑惑这边的足迹怎么会特别明显。接着又有人在远处叫唤,发现了好几道不同方向的行走痕迹。 他自个儿乐得很,知道那些人是被他俩给搞混乱了。听着那些人追去了又回来,想下水又嫌麻烦,最后终于有一个人说道:“如果他并未受伤,此刻早走远了,追也追不回。但如果他受伤极重,重伤之人根本不能碰水,他也就只能在麦田里躲躲,我们就在四近仔细寻找一番。要是找不到,就和上面说他逃功厉害,跑得无影无踪了。” “正是正是,这池子也不必下去寻,这四周没有芦苇,他找不到苇管通气,如果真在水里,也早该浮出水面来。” 慕容泊涯听得几乎想捧腹大笑,这群人果然是自北地来的,所以不知道荷茎也可通气。倒是自家那四弟,也不看看是要杀的是什么人,怎么能派这群头脑不清的江湖人来呢。 但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又有人道:“谨慎起见,还是派一人守在这荷塘边好了,到时也好交代过去。” “极是极是!” 那帮人哈哈大笑着,为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问题而高兴,留了一人在池子边,其他人就到麦田里仔细察看。 慕容泊涯心中叫骂,把那群人的操行德性数落了一大通,终究是顾念着自己无力保全二人而没有出水。忖道:“这回看来是要泡到天亮了。” 正懊恼着,身后忽然一热,正是黄翎羽贴了上来,慕容泊涯愣了愣,有些心酸。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以前怎能想到,自己还会为一点点体温而想要感激涕零呢。 12 有鬼吹灯 对于安眠的人而言,夜是短暂的;而对于无眠的人而言,夜是漫长的。 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见到了天光。起先是淡淡的灰黑,继而渐渐变亮,远近的脚步声响闷闷地传来,数量也越发的多,是佃农们早饭前的查地。 黄翎羽拥着慕容泊涯上了岸,一阵晨风清悠悠地刮来,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慕容泊涯半睁着眼气息奄奄,转目四顾,见再没危险,才撑持不住地睡了过去。 进城是黄翎羽找了一辆牛车,赶车进城的年轻人听说他们是怀戈当出来的,忙不迭地帮着将人扛上了车,又在车上寻来破毡子给慕容泊涯裹上取暖。一路回城,黄翎羽看着昨夜所过之处,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别说是尸体,就连血迹,也用泥土细细地埋了。余下的,大概只有麦田里一道道倒伏的麦穗。 他蜷在慕容泊涯身侧,泥土路在他面前往后退着,道路尽头的太阳也终于从昏红变得明亮,昨夜的事情只好像一场与白日无关的旧梦。 据说第一次致人死亡总会有十分不适的反应,或是呕吐或是头晕,他却没有。是道德沦丧?还是天生冷血?或是别的什么? …… 他低头俯看,在有些明丽的朝日里,慕容泊涯躺在毛毡里,一张脸苍白无血,头发湿漉漉的犹在淌水。 黄翎羽不由伸出手在他颊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并不带有任何的含义,只是这么重复着一个动作,头脑就能空白下来,什么也不想。过了不久,他又随着牛车一摇一晃的行进而走了神。 距离那次夜袭事件已经是第四天了。 那日早上回到怀戈当里,引起了好一阵热闹。赶牛车的年轻人自然得到了怀戈当的厚礼,慕容泊涯也赶紧被抱进了肖清玉的房中没再出来。 倒是黄翎羽,精疲力竭地睡了整整一天后,就又如常地出来收典了。那个土财主的地契被以合理的价格典了过来——在那土财主“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表情下。 好不容易一天结束,趁着夕阳的余晖,黄翎羽关上当铺的门板,锁上前院的大门,点起火墙角上的风灯,才回到后院。 这时大家都集在伙房里吃食,因为慕容泊涯伤势未明,不同以往的安静。没有了话题,吃得也格外的快。钱管钱磕巴着大烟枪,不时地朝伙房外望。斜对面里正是肖清玉的房间,饭菜被乘在一张小几上,还在门外好好地摆着。 黄翎羽洗完自己的碗筷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这日的轮值也真难得他全程清醒地做了下来,他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边有些困倦的打着呵欠。 这几日慕容泊涯不在,大床又成了他的领地。 没有那个讨厌人的时候,日子依旧照常的过,但是有些地方,还是让他不适应。 比如这床上的味道。很浅很浅的薰香味,淡得离开半尺一尺的距离就闻不到了。但是这么贴着枕头席子,睡意朦胧间,那股味道就这么雾蒙蒙地进了鼻腔,上到脑颅,弄得他心中不爽。也不是特别难闻的味道,有淡淡的荷香。 但是,总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领地已经被人侵占了,或者是说,自己盘中的食物已经被人吃干抹净了。他迷迷糊糊地睡,半睡半醒的不悦,脑中轮闪的画面突然从那夜微凉的荷塘一转,回到了前世工作的城市。 一个大婶牵着条肥胖的沙皮狗,那狗满脸横肉神采飞扬,抬着条后腿向电线杆撒尿。尿毕,还昂首挺胸对他得意洋洋地翻了个白眼。 ——还让不让人好过了! 黄翎羽翻身而起,那荷香便消散不见。不过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沙皮狗用尿尿标示领地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这荷香也是同一本质的东西。 这么想着,还真的人有三急起来,而且大小一起急。 黄翎羽郁闷地翻了个白眼,翻身下床,出了门。因为这间屋子又变成他一个人睡,这几日都撤了恭桶。要出恭,只能去外面的公用恭桶去。 借着远处一盏风灯微弱的光线,根本不能看得清什么。不过他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嗅着自己的衣服上是否沾着恭房的气味,慢悠悠摸索着回去。 忽然间,一阵阴风吹过。 “好臭啊,好臭……”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接着是凉冰冰的几口气息吹在了他的颈上。 没听过的声音,黄翎羽身上立时竖起了鸡皮疙瘩,梗着脖子不动了。 大学考入史学院的迎新会上,全场一片漆黑。漆黑中突然亮起一束白惨惨的电筒光,学姐的下巴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格外的个性,她幽怨地说道:“传说,古墓里是有阴魂的。传说,挖多了墓葬,那些阴魂便会缠着你,在你精疲力竭的时候,在阴气最盛的时节,将你拉进无底的深渊……” 此时黄翎羽想到的便是那时的场景。 自然,学姐最后那段“想要逃脱厄运,就请和英俊潇洒的阎魔王大人搞bl或者加上伟岸不凡的哈迪斯大人搞3p吧,当然如果加上朽木白哉大人的千本樱s就更为美形”之类的话被他自动屏蔽。 黄翎羽正想瞪大眼睛看看来这些鬼魂是否真如聊斋志异里宣传的那般美艳时,颈后闷生生震了一下,就睡着了。 醒睡间,脖子后疼得厉害,但是四周熟悉的气息让他的心安了下来。他认得这是肖清玉屋里的气味,竹子的香味。但是又有些不寻常,参杂了些酒气。肖先生很少喝酒,他是知道的。是谁胆敢在先生的屋子里喝酒? 他还没想得清楚,手腕上忽然被涂上凉浸浸的东西,被这么一冰,脑子便清晰了许多。 13 几个怪人 那酒鬼停了一阵,又哼哼唧唧地哭了。肖清玉笑著安慰他道:“无敌,你就忍忍,你妹妹上次不是给你从我这偷了好多酒过去了吗?” 叫无敌的酒鬼还没答话呢,第三人就冷冰冰地讽道:“真是见了鬼了,没见过这等白痴,除了武功和酒,你还知道个什麽?去个恭房也能敲昏个人回来。” “他身上的味道好嘛!应该是北地人酿的烈酒──当然,如果没有恭房的味道就更好了!”无敌说道,声音委屈兮兮的。 “见鬼了,我怎麽闻不到!”那人怒。 见鬼了,几天前喝的酒这酒鬼怎麽闻得到?黄翎羽想。 “司徒,你就少说他两句,又不是不知他是什麽人。” “明明就是一个庄子里长大的,什麽时候成了这样。”司徒咬牙切齿,“不过算了,看在他带回的人还正好合适的分上。” 过了不久,黄翎羽臂上忽然轻微地刺痛了一下,接著就有种手臂晕忽忽的感觉──没错,是手臂正在发晕的感觉──可以称之为“手晕”吗? 马巴羔子的……算了,不就是放点血吗?有肖先生在呢。 黄翎羽继续昏昏欲睡,臂上渐渐感到冰凉。 这两个怪人究竟是干什麽的? 莫非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不对,武林高手在这个社会里好像很常见的样子,那就勉强算是隐士高人吧。 很久没人说话,忽然听到肖清玉道:“怎麽要这麽多!” “没事,一罐而已。等会儿要给慕容伤口去腐,这才仅仅够用。”司徒道,“算他小子幸运,还能请到我来治,换别人,过几日便是死了。” “你取得太多了,我出去再找别人,你再验验看合不合适。” 难得听到肖清玉这麽婆妈的时候,黄翎羽心中笑坏了,看多了先生危害人类的样子,偶尔见见婆妈的肖先生,也格外有成就感。 “你得了吧,丙型血是这麽好找的?”司徒又道,“如果慕容是甲乙型血,你当然不论抓谁回来都好说。丙型就只能输用丙型的血液。再说,你当我这羊肠管和针管这麽廉价?什麽人都能用得啊?” 听到这里,黄翎羽也不得不晕乎了。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科技格外落後,哪里想到竟然已经有了输血技术,虽然听起来只有司徒什麽的人懂得。 验血倒是不难,在没有电子显微镜的条件下,用多人血液相互融合,观测融血状态和凝固状态,就可以推测出各人是什麽血型。难的是,司徒这麽有财,用羊肠做输血管子,这可是一次性的东西。还有针,中空的针口他又怎麽制的? “可惜《顾影集》中只有医术篇不用解读,要是其他篇章也能够如此,何愁不破神皇教!”肖清玉低声叹道,颇为忧虑,“现在连《自怜集》也被人取走了。” 黄翎羽立刻抓住了要点,知道那两本听起来很自恋的集子是不得了的东西。正这时,臂上一轻,针管给抽了走,接著又被一个东西压了伤口。 更想睡觉了── 黄翎羽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沈沈睡去。 那三个人愣了。 “被敲昏还被点了睡|岤的人,会打呵欠,还会翻身?”肖清玉有些不确定地询问司徒。 “……世界无奇不有,应该还是会的。”司徒答道。 黄翎羽可不知道,他这一睡就睡过去了三天。 醒来的这天,什麽都变了个样,简直就是天翻地覆。 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蜷缩著的姿势应该已经维持了很久,一睁眼就看见透过窗洞的夕阳斜打在床尾上。他安静地躺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向奇怪气味的来源看了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想继续睡过去。 近在咫尺,不算陌生的脸庞占据了整个视界。这麽近的距离,可以看到每个毛孔都是干干净净的,既不淌油又不干涩。这张脸虽然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黑亮亮的还正瞪著他。 “我,我一定是睡昏头了。”第一次,黄翎羽深刻认识到贪睡是个坏习惯。 仔细看了几眼,他又合上眼睛准备再睡一次,说不定醒了这可怕的幻象就没了。 “还睡!”慕容泊涯见他好不容易自己醒来,又要再接再厉,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幻象,而是现实。 “睡三天,你还真是个猪。”慕容泊涯说道。 …… “这当铺已经不再隐秘,肖先生已经转卖给了别人,其他人决定了去处,你和我一起走。” …… “马车都套好了,肖先生说,让你一路照顾我。” …… “你听见了吗?” 而此时,黄翎羽脑海中正反反复复地回放著大二时,可怕的学姐学妹,甚至是理应站在统一战线上的男同学们,个个手举《上海绝恋》,高唱《黄瓜与菊花》,快乐十足地追在他身後呐喊著──受,你一定是受!你是受你是受你就是受!和谁在一起都是受!万年总受! 越是冷门的专业,里面就隐藏著越深黑的黑暗。越是看上去应该理智的人群,内心里就越是变态! 这是他的痛苦来源,是他再也不敢玩石头剪子布的最终原因──可怕的史学院年度石头剪子布竞赛,可怕的惩罚游戏!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大学四年苦苦保住了青春和纯洁的我,终於还是和男人搞到了一起!(狂言:睡在一个床上就是“搞到了一起”?那你躺在肖先生怀里又怎麽说?_|||) “不要!神啊,快来救救我吧!” 黄翎羽一个翻身,逃命似的冲了出去。 这一次混乱的最终结果,是黄翎羽十分丢人地被门槛绊倒了。话说回来,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这句经典的话用在这里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啊!),黄翎羽也只好打碎门牙和血吞。 慕容泊涯见到这番混乱,乐得心里暗爽。他如今还没好全,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而且还见到了好久不见的大师父聂无敌。 说起来,这大师父还是和初见时那样让人无可奈何,要不是身边跟著个管事的司徒,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麻烦。 自然,那两人对自己的点|岤功夫过於自信,以至於还一直以为黄翎羽那日的呵欠和翻身是个意外,并没有告诉慕容泊涯是从他身上取的血,也没有留到黄翎羽醒来的那日。 自从数日前的夜袭後,慕容泊涯还是第一次这麽接近地看到黄翎羽活蹦乱跳的样子。 很久没有这麽轻松的感觉。这些日子,就算是跟师父长辈们笑得没心没肺,心里总还是沈甸甸的。 像他这种人,身边最缺的其实就是能够不顾及颜面爱说什麽就说什麽,爱做什麽就做什麽的人。用司徒的话来说,就是“损友”。 黄翎羽这样子,任性是任性到了一定程度。但是大事上却不会拖後腿,还能帮上两手。 ──姑且,暂时将他当个旅伴也不错。慕容泊涯做了个决定。 总之,又过了一日,两人在肖清玉的目送下,驾著马车各怀心事地走了。 目的地是,大燕国都洛平京。 14 白衣月鹏 古有西天取经途漫漫,今有破车北上路迢迢,黄翎羽一天到晚坐在辕後控马驾车,还任劳任怨地张罗储食宿头,自是为了避免和慕容泊涯同处一室,否则出了些什麽不该发生的事情就不好说话了。 慕容泊涯虽新伤未愈,但旧伤已经得到调养,精神日渐好转。 他倒是颇有喜感地旁观黄翎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态度。也自奇怪,为何遇袭前并不惧他,同患此难之後反而躲他不及? 这一路有躲有猜有睡觉不提。 行了十来日,再一日路就进京。这些日子都是尽量住店打尖。与以前一样,慕容睡床上,他抱著一铺被子远远滚地上。可惜头一夜错过了宿头,黄翎羽只得将马车停在了洛平河旁,燃起篝火,点了艾草,过了一夜。 第二日起来时,慕容泊涯还在车上打坐。时值夏末秋初,黄翎羽见洛平河水清澈见底可人,便离了篝火沿著河岸慢慢散步。 慕容泊涯还没从车里出来,他也不著急,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正所谓是风尘仆仆,记起自己的确已经十来日没有洗浴。摸了摸脖子耳後,只觉土壤肥沃得能够养出蚯蚓来,哈哈乐了。 阿弥陀佛无量明尊,不是小的我不爱干净,这正是出门在外啊出门在外。 兴头上来,也不管河水凉不凉,三下五除二剥了衣服扑进河里。 “吱……” 这回他是真的倒抽了口凉气。可好久没有下河了。这边的水比怀戈的水更冷,也更……让人激动──冷得激动。没敢多停留片刻,黄翎羽在浑身鸡皮疙瘩的草裙舞中火速的搓起老泥来。 话说,凡男人,大抵洗澡速度是十分快的。黄翎羽也不例外,其中过程简洁明了,无须赘述。 但他起来时,蜷著身子用里衣擦干了水,穿了中衣外衣,回过头要把沾了水的里衣丢上车时,不禁又倒抽一口凉气。 他看见了什麽? 他看见了什麽! 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宿舍辅导员正义愤填膺地站他身後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的鼻子…… ──开玩笑的。 他看见了一个人。 问题是,是个,不知当如何形容的人。 他至今见的同龄人不多,大多还是尘灰满面终日在佃田泥潭里打滚的混小子。要说漂亮的,第一个认识的就是慕容泊涯,第二个就是眼前这个人。 只是慕容泊涯是被他归为顺目这一个纲目,若是带去菜场早市,大叔大伯大婶大娘们看到这俊俏後生的样子,十有八九会打折降价。 而这个人,可以被归为“不是人”这一个纲目。若是带去菜场早市,大婶大娘大叔大伯们定会像看见了土匪一般,望风而逃,远远躲到巷里屋角,偷偷羞红了脸偷看。 几乎鼻子碰鼻子的这个人身形高挑,长发乌黑至极,柔柔地垂落过膝,晨风吹得微起,有生命一般浮动著。 那张脸被长发遮了大半,大概应该是鹅蛋形,色泽几如半透明的温软和田籽玉,偏生眉目又色泽深乌。披著一件宽大的白袍,遮了身形,但风动下依旧能看出腰身细瘦。 人!不是人!绝对不是可以带去采买的人! “大,大,大,大那个啥,”大了半天,黄翎羽还愣没分出是大哥还是大姐来,这人有没有喉结看不出来,大概这人压根就有种让别人猜测“它”是男是女的爱好,把这敏感地方深深藏在长发的阴影下。 反正,女人要长这样,历史上会称之为祸水,男人要长这样,总之,还是个祸水。 想到自己清白之躯不知道被这位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家夥 视 女干 了多久,黄翎羽紧紧衣襟,正色道:“麻烦您让让,这个,陌生人授受不亲。” 这个“大那个啥”在他如看洪水猛兽般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形状可称精致的鼻尖在他肩上轻轻扫过。 “这味道……”“大那个啥”终於开口了。 黄翎羽真无语了──这位大那个啥,是个大哥。 白袍人忽然警觉地转头。黄翎羽随著他的视线,看到了数十丈外,变得如纸箱大小的马车上,缓缓下来了慕容泊涯。因为有些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是风中送来了他的声音。 “谁许你出京了,莫忘了你是月鹏。” 白衣月鹏看著慕容泊涯,转瞬间锐利的目光又慢慢迷茫黯淡了下去。 他转回了视线,抬起手指扫到黄翎羽额上,慢悠悠地道:“我记住你了。” 那几根手指虽然带著人的暖意,黄翎羽仍然哆嗦了一下。跟被无机生物触摸到一样的感觉。(旁白:这世界上有无机生物吗?至少地球上没有,所以他那种感觉地球人体会不到。) “是吗?呵呵,呵呵,”黄翎羽摸著脑袋傻笑,“多谢大哥记住,小的也记住大哥了,小的名叫玉玲黄,外号江北一条狼,兴趣是早起起立,家住北京甜水井胡同二十三号杠一杠零九,欢迎老大时常做客。” 边说著,边不著痕迹地挪步。 ──挪挪挪。 ──我挪挪挪。 眼下这情况,面前是个神经不正常的,明显还是慕容泊涯那边安全著点。 月鹏放下了手,抬头望天,低声道:“玉玲黄,玉玲黄……” 黄翎羽警惕地看著那诡异人,所以他看见了本该发呆的白衣大哥维持著望天的头部动作,一只白惨惨的爪子却伸了过来。 他还清楚地听到一直不动声色的慕容泊涯骂了句“见鬼,又发病了。” 他於是暗忖莫非还真遇上脑袋有问题的,膝盖顿弯,眼睛都不眨一下滚倒在地化作一个!辘。 视线平缓下来时,白衣月鹏白衣飘飘,慕容泊涯青影沈沈,两人已经战在了一处。 月鹏的衣服轻得像纱,在急速的腾挪中缓缓起落,两只修长且惨白得几乎已脱离了人类范畴的手臂,不时在宽大的长衣中突然冒出。 黄翎羽忖度著,这形态,说好听点是鹤腿,说难听点是鸡爪。 空手对短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两人的对战就在沈默中进行著。 树林後传来低沈飘忽的鸟啸。 忽然间,月鹏猛然拔起,越冲越高,凌空一个转折,翻到数丈开外,飘然若羽般落下。 慕容泊涯收了手横剑挡在黄翎羽身前,怒道:“正常了?” 月鹏却还是迷茫著双眼定定望著天,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是日鲲,我不和你打。” 说完慢腾腾转身,慢腾腾走了,一边还慢腾腾自言自语:“今天记住一件事,唔……好像是二件?一件,二件,三……好像还是一件……” 忽然桀桀笑了起来:“我记住你了,桀桀桀桀,我记住你了。” 黄翎羽坐在地上看著慕容泊涯的後脑壳,又看看晃得鬼影似的月鹏的背影,忽然瞥见林深处荧黄衣角晃动,继而消失,原来月鹏还有同来的同伴。 他知道,他被肖先生卖入一个不正常的地方了。 啊啊! 肖先生要慕容泊涯照顾他到及冠为止才会来找他,才会把当铺鉴宝的不传之秘交给他。二十及冠,要忍受三年多的不正常的生活呀。 这代价是否太大了? 15 宦者侍者 “谁许你出京了,莫忘了你是月鹏。” 慕容泊涯是这么说的。 “你是日鲲,我不和你打。” 这是月鹏回答的。 慕容泊涯还这么问过月鹏——“正常了?” 而后月鹏桀桀桀地笑着离开——那笑声,贼像贼鸥。 很明显,慕容泊涯和那月鹏是一路货色,都不正常。 于是,把自己归类为正常的普通人的黄翎羽,决定不与非正常人士一般见识,什么也没问地上了马车,继续兢兢业业担负起赶车的重责。 不过就算他不去招惹慕容泊涯,显然对方还是不愿意放过他的。恶运终于在马车进入洛平京之后找到了黄翎羽头上。 洛平京格局看上去就像是唐朝时的洛阳城。 和在怀戈城时一样,这大都会大城市,入城时也是一文钱的城资,马车另付五文。问题不是出在这里,而是还没等他掏出钱来呢,就被一位城卫打扮的青年让在了一边。 “三公子,您要的物件都带来了。”那青年城卫恭恭敬敬地在车帘外躬身,双手捧上一个包袱。 慕容泊涯掀开帘,点了头,接过包袱,对老实呆在马旁的黄翎羽道:“你,进来。”又对那城卫道,“你,赶车。” “是。” 城卫乖乖儿执行。 “……” 黄翎羽不情不愿上车。 慕容泊涯这几日路上,心情其实十分糟糕,本想着至少拖过了年关再回到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结果被那群人发现了他在怀戈的小窝,什么轻松玩乐的计划都泡汤了。 这年头,做人难啊。 只不过,也有值得庆幸的,二师父毕竟对他好,给找了个适合解闷的伴儿,还让他带回京中。 ——这黄翎羽,初看时只觉得他像条瞌睡虫,原来还可以解闷,以后再被那群幸臣们给烦闷坏了,或是被月鹏他们给郁闷到了,回到自家院里,就找他调剂调剂,嘿嘿。 而且此刻,黄翎羽这张已经大半日没有表情的脸孔,实在是精彩极了。 沉默,还是沉默。 黄翎羽已经维持了许久的沉默,默默面对着面前的一套灰衫。乍看不起眼,其实做工很精致。 “你说了什么?能不能再重复一次?” “这是宦官的衣服。” 黄翎羽在大脑中飞速搜索着关于“宦官”两字的信息。——宦官,一般指的就是阉人,但是历史上也有一段时期只是单纯的官职,是不用阉的。 “这位英明神武的慕容公子,小的一向对当官没兴趣。” “谁让你当官,是让你当我家院里的宦侍。” 黄翎羽荒唐的有种得了脑抽筋的感觉:“您的意思是,让我当阉人?” 慕容泊涯一脸郑重地正坐,点头:“平常警醒着点,要是被发现你那兄弟还是完整的,包管不出半日,就会不完整了。” “能否再问您老人家一件事?” “问吧。” “你要阉人做什么?都老百姓出身的,有这兴趣委实不好。” 慕容泊涯看白痴似的盯他:“除了宫中和王府,哪里还敢用阉人?” “不要跟我说……” “很不巧,我就是要跟你说,你要跟我进宫了,”慕容泊涯一脸正在拔鸡毛的狐狸的笑容,“以前没跟你说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既然你没问我也就没好意思说,免得说了对你的朴实无瑕造成任何不必要的破坏,在你善良优雅的心灵中留下自卑自怨的悲惨痕迹——其实我要说的是,本公子是当今皇帝老子家里的老三。” 过了半天,黄翎羽补充了一句话:“你要是说你是唐僧他师父或者是水仙的近亲,我或许还会比较相信一些。当然了,聪明善良如我,善解人意地知道你其实不知道唐僧和水仙的具体意思却仍然要不懂装懂的痛苦,所以就不揭穿你了。” 沉默。 可怜的年轻城卫,一边赶车一边苦苦猜测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同时也被这两人完全非常识能够准确解释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 于是,黄翎羽的宦侍生涯,便在慕容泊涯的强迫和他的懒于反抗之下,正式开始了。 ——肖先生,就算被你卖了,我黄翎羽果然还是喜欢你的!三年后一定一定一定要教给我那当铺不传之秘啊,否则我就五马分尸梳洗木桩车轮俱五刑中外酷刑轮番上。 正与聂无敌和司徒傲搬家的肖清玉,莫名其妙连打十数个喷嚏,可见怨念之大。 如果是个不谙世事的女人,听见有男人,而且还是个皇帝家的数字军团成员之一对她说:“随我进宫吧!”大概会满面桃红故作娇羞,嘴上说“你好坏”,心里乐飞天。(黄翎羽原本不知“数字军团”之意,但和同人女们处久了,想不知道也不行。) 可惜,黄翎羽是个男的,这是其一。 其二,黄翎羽不是不谙世事,反而是在被称为第二阴险狡诈,第一黑暗阴森的历史学院里沾染了满身泥出来的。 最后,他被叫进宫,若是当妃子也还好说一些,可惜是让他当传说中的“宦侍”。 所以,他高兴不起来。 不过也悲伤不起来就是了,因为就他那呆头驴子踢两脚动一动的个性,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主动地悲伤起来。 慕容泊涯美其名曰是皇家老三,实际上也未及冠,还算个小毛孩,所以在宫外没有王府,仍要住在皇宫内院的三皇子府。 皇子府也算是个不小的院落,前门后房,内分东院西院,主房旁边的耳房是大丫环住的,院墙底下一围子的长房是宦侍们住的。 “不要惹事,不要引人注目,不要去西院。你先在下面适应两个月,学着点。”慕容泊涯如是说,把他丢到长房里去了。 “三年和尚清修生活何时了。”黄翎羽如是想,看着睡一通铺的几个宦侍个个眉清目秀,可惜都是豆芽菜的身形,看来没了自家兄弟,要想长得很男人,那是太有难度的事情了。 “黄翎羽,你看,只要和这群太监们在一起,就算你原本是万年总受的命格,也可以当攻了!”阎王爷满面兴奋地大吼着。 不要——黄翎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才发现什么牛头马面都消失不见了,满眼都是黑沉沉的屋顶横梁。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他见到这些美貌太监也动了不该动的龌龊心思?不不不,他一个大好青年,有志于把学术研究做到最好的大好青年,是不会自己找虐的。所以,情啊爱啊的,都靠边站吧去吧。 浑身都是冷汗,他抹了抹额头定了定神,这个世界真疯狂。 刚要合眼继续睡,旁边的宦侍王芳儿一骨碌翻身起床,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把人撸起来。 “醒醒,都到时间了。哎,你还淌啥哈喇子,再不起身准备,小心被周总管罚了三餐不得吃。” 哀哀睁眼再看看,天还没亮呢,一点都没亮呢。 打着呵欠出了被窝,初秋的时节,洛平京夜里变得格外的凉,没忍住便打了两个喷嚏,鼻子水就开始要往外流的趋势。有人点上了油灯,这才看清楚左右的人都穿上了夹里,看看自己,从南方来的,也没带上几件秋冬衣服,昨日领到的只有两套宦侍外袍,于是想也没想,将两套都穿到了身上。 16 低级宦侍 “你,跟我来!”一个年龄稍长的宦侍提了一个长方灯笼指着他说道。 黄翎羽记得别人叫他“桶哥”什么的,胡乱点个头,跟了过去。其他宦侍也一个个鱼贯而出。 再过不一会儿,东院慕容泊涯住的水慕轩里也灯火通明起来。 再看看天色,也仍然没亮,不知道宫里有没有公鸡。他在农户里住过,知道第一遍鸡叫一般是凌晨四点的时候,然而现在一点声息也没有。 当个皇子也挺不容易的嘛——黄翎羽如是想。 “今天我们轮班刷桶,你等下看仔细着些,刷桶也有许多诀窍,你要知道宫里饮水进出不易,用水也不能太多了。”桶哥分了一块方巾给他,“这个对折成三角,蒙在鼻上会好受些。” “刷桶?” “恭桶。” “……知道了。”难怪要节约着用水,这么脏的污物不可以排入宫里的地下渠沟,要运出宫去,的确很需要人力物力。 “以前刷过桶吗?”桶哥递给他一个罩袍,帮他系在身上。 “没。”黄翎羽看着各房各屋的小宦侍运了恭桶来这净房,面不改色地答道。 桶哥提了一个桶,揭开盖子把里面黄白污物倒进一个缸子里去,一边道:“看你挺是适应的嘛,想当年我初来的时候,可是当场晕在这里。” 黄翎羽也提起一个桶,有样学样:“其实没什么的,大哥你要是在村子里住过,喂过猪,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桶哥从旁边一个清水缸子取了水倒进恭桶里去:“喂猪?” 黄翎羽继续有样学样:“村子里不用恭桶,都是就地刨一个长坑,十几家的人都到这个坑来如厕。” “那和养猪有啥关系?” “长坑刨成个斜坡,屎尿粪全部流入隔壁的猪圈去,猪就吃那个。” “猪,就吃那个?” “听说过狗吃屎吧,听说过猪狗不如吧,所以说猪和狗也是差不多的,既然狗可以吃屎,猪当然也吃屎。”黄翎羽刷得乐在其中,提起刚刚奋战完的一个桶,亮晶晶清澈澈,丢在一边,继续,“而且吃屎长大的猪格外肥壮,瘦肉又多又香。” “天哪!我的老天爷,平时我吃那么多猪肉就是这么来的?” “就这么来的,”黄翎羽看看他,见他刷桶刷得利索,露出方巾的脸上却有些青白,忙安慰道,“其实养猪和种菜种田都差不多的,给的人粪越好,长得就越肥壮。有的人觉得猪脏不敢吃了,那菜地里的菜不也脏?放心吧,不干不净的,吃了照样没病。” 吱呀吱呀……骡车拉着搜罗来的秽物缸子往宫门那边挪了去。 大约刷了有个把时辰,清晨到了。 黄翎羽合上皇子府的后门,回到净房洗了手,天刚灰蒙蒙的亮。干净的桶子都晒在了净房顶上,第二日又要换去使用。 他把身上的罩袍什么的取了下来,出去打了个圈再闻闻,还是那味儿。 “别想了,即使穿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4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4部分阅读 了罩袍,这味道也要两个时辰才能散去。”桶哥安慰他道。 “要刷多少年才能换个工?” “不一定的,像我,相貌平平,没钱没势,已经刷了七八年的桶。有的年轻的,长相好的,有点闲钱可以打发讨好上面的,两三个月就可以走了。”桶哥摇摇头,“你也不比我强,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连个夹里的衣服都没,估计这净房是要长呆了。”  刚到东院,看见慕容泊涯的车辇又出去了,一群小宦侍躬身在前门两旁送驾。 “这才刚出去?他不是和我们一起起床的?” “早课半个时辰前已经结束了,三皇子不喜欢和其他几个皇子公主搅在一块,刚才回来自己用的早膳,现在是上朝。”桶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累……”黄翎羽叹气。 干刷马桶这活儿的,身上总有股子味道,谁也不爱亲近,所以除了刷马桶夜壶外加晚上倒倒泔水桶,就基本没啥其他事可做了。这是人人见之则躲的下作活计,在黄翎羽来说,却是难找的清闲工。 整整一日,都没见到慕容泊涯的面,小宦侍们倒是认识了不少,坐在一旁看着西院的丫环们和那些俊俏宦侍假凤虚凰地打闹一番,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直到夜里,慕容泊涯还没回到院中。周总管打着灯笼嘎声嘎气地支使小宦侍在门边等着,自己回去睡了。 黄翎羽和桶哥因是刷桶的下人,没有资格做接触皇子的干净活,运完泔水桶后,十分开心地躲回被窝里睡下。这里熄灯很早,大约是前世计时方法的八时半左右,宦侍的长房就要熄火了,此后做什么事都要摸黑。只有主子的房里才能点灯。 不多久,桶哥的鼾声在黑暗中轰然大作,黄翎羽则枕着自己胳膊,难得认真地思考自己以后的路子。他是没什么野心没错,但是能舒舒服服地搜罗宝物当然也是更好。横竖宫里那么多宝贝,慕容泊涯也把他丢一边不管了,就算不做贼,好歹也要个个都真真切切地爱抚一番才好。 轮值侍候主子和大丫环的宦侍蹑手蹑脚地进出长房,谁也没听见屋顶上几不可闻的足间点瓦声。但是黄翎羽听见了。他虽然觉得这皇宫内院里越发阴阳怪气了,但也不想管,听着那足音来来回回的反复,猜想着是什么人来找什么东西呢,渐渐入了梦。 第二天早上听说,三皇子被皇帝留在裕隆阁罚跪,一夜未归。 天气有点阴沉,晚上刚倒完泔水桶回到长房,外面就呼呼地刮起了北风。小宦侍们还要站在廊下等慕容泊涯回来。 桶哥听他鼻水流得稀里哗啦的,把自己一件夹里丢了过来,道:“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夹里再还我。” “大哥,你人怎么就这么好呢!”黄翎羽两眼泪汪汪抓住桶哥的衣襟,扑了上去。 “嘿嘿,有人兽性大发了兽性大发了。”王芳儿点了盏灯笼要往外去,掩了嘴就笑,声音铃铛似的好听,黄翎羽听得是心神那个荡啊。 王芳儿也刷过桶,是属于年轻貌美早早被提拔了上去的,因为是伺候西院的大人物,所以熄了火也有特权点灯。他和桶哥关系倒好,桶哥就一枕头丢了过去,臭骂道:“就你嘴贫,你和西院那位的大丫环一起还不照样是兽性大发?” 黄翎羽把脸捂在被子里面乐,谁说宦侍没了能力就不能讨老婆?宫里面家家酒样的夫妻可多着呢。 那王芳儿见他乐得贼,一枕头摔回来,细声细气地道:“你就乐吧就乐吧,我咒你和桶哥一样,几年也找不到个相好的。” 他不提桶还好,一提到桶,黄翎羽啪地拍了下脑门子,啊呀大叫:“糟糕了!” “咋了的?瞎诈唬啥?”一边睡着个也是不甚得宠的老宦侍莫槐运,尖厉着声音说话。他恰睡在阴影里,尖细细的声音打屋角那边传来,颇有点厉鬼现世的感觉。 按理说,这么老资格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独住一屋了,可他还在这边当个小宦侍的班头,可见也不甚得宠。 “也没啥,刚才倒了两个泔水桶,有一个放在骡车上给人带走了。”黄翎羽答道。 17 月晦鬼影 “哎呀!作死啊你,你新来的吧你,明天要是周总管发现少了个泔桶,还不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老宦侍莫槐运一骨碌滚了起来,跻着软底靴子往这边拖,“你赶快去找回来吧,到明日,吃不了兜着走。” 桶哥也有些懵了,急忙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是不能拖明日,你新来的,不知道周总管那铁公鸡的个性,上次西院一个伺候起夜的小丫头把恭桶盖子砸了个缺,周总管一声令下就把她三十大板子给发落了。” “后来怎样?”黄翎羽问。 “一个小丫头的,哪里挨得过这一顿打,趴在床上药石不进,没几日就过去了。”桶哥继续道,“因她那些日子只在身上披着白色的里衣,据说现在宫里还常常飘着她的鬼影呢,白森色惨兮兮的……” 房外这时候刮过一阵冷风,呼呼的风声过了好久才落下。 王芳儿年纪不大,胆子也小,瑟缩着脑袋看纸窗,便见窗纸上印着树影,在惨淡的月色中零落地摇晃,不禁打了几个哆嗦:“你,你,你还是趁早去取回来,莫要让下膳房的杂役们给丢了,你,你可千万别变鬼啊,我这常走夜路的怕得慌。” 莫槐运丢了块牌子出来道:“你就算在我这里报备了,赶紧到下膳房去找回来。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停留,我这牌子能去的只有几个下作地方。” 黄翎羽原本没把这些洗洗刷刷的事情放心上,以为这种上面看不到的小活,做错了顶多就是一顿骂,几顿不得吃,顶多关个禁闭——要真是禁闭,他可乐意得紧,巴不得没人打扰。没想到听他们这一说,统管他们的太监头子周总管,那恶毒和吝啬直逼传说中的地主周扒皮。唉,真是有辱周氏一门——呜呜,可怜的周总理。 黄翎羽哀叹着加了夹里,灯也不打,借着初秋的月光和王芳儿出了门去。王芳儿将他送到廊下自己去西院当值了。 这洛安宫里,可一点都不像大明大清的紫禁城。 紫禁城里外墙都涂红漆,洛安宫则是以木色为主,也带灰或白的基色,端看各内院的皇子妃子是什么喜好了。就连树木,紫禁城为了防止刺客藏身,除了御花园,其他地方是没有树的,而洛安宫到处都是树木花草。不少树木的横枝从内院墙上伸出,若是春季,定有不少“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好景。 黄翎羽缩着脑袋出了三皇子府,小步地跑。旁边就是四皇子府的高墙。两府的墙夹出一条两辆马车并行的小道,由于墙高,走在里面顿生井底蛙看天的奇妙感觉。 三皇子府是灰不溜秋的院墙,四皇子府则是汉白玉砌的墙面,两相对比,顿时不是一个档次。 出了夹道,按着莫槐运的指点,一路向西南去。好在沿途都点了照明的风灯,有的灯下站了卫兵。见他过路,便都拦了下来,看了腰牌再登记入名册,才又放行。 一路无话,黄翎羽十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说来也好笑,到了那专为宦侍丫鬟准备膳食的下膳房,运泔水桶的杂役也正焦急。皆因各宫苑的泔水桶都是有标记的,那杂役一看自己骡车上多了个桶,还是三皇子府上的标记,顿时浑身冷汗涔涔。 他那下膳房中也有不少刚从其他方向搜罗了泔水回来的,一见这桶,都大呼糟糕。原来三皇子府里的周总管的恶名早已穿扬于洛安宫的各府各院内了。 黄翎羽提着桶,一路回来都笑得肠子都青了。他与慕容泊涯相处不久,但也算有点认识。怎么也想不到他府中竟然还容下了个这么惹人厌恶的大太监。是不是那周扒皮太过凶悍了,连慕容泊涯都被管住了? 他沿着原路返回,宫中的路虽复杂,但方向分明,总归是条条小道通皇子府,也不怕迷路。夜里风呼呼的,刮得宫里的梧桐跟着哗啦哗啦的响,凄凉冷清,也不知道被吹落了多少还没黄的大叶片子。 忽然间,又一阵冷风迎面刮来,带来了夹在风里的轻微弦响。他心里一惊,这大半夜的,谁在那里弹棉花呢。 不该看的,不看! 不该听的,不听! 黄翎羽压低了脑袋,急匆匆小跑回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越是往来处回去,那拨弦声就越是响亮。等到了三皇子府门口,简直就是从头顶上传来的了。他忍无可忍往头顶一瞄,不禁张大了嘴巴,下巴几乎要滑落到地面来。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个白森森的飘荡荡的鬼影正悬空坐在头顶上呢……头发长长的,在风里乱舞,衣服宽宽大大,不贴身般乱飘。那坐在半空的鬼影膝上还横搁一琴,身旁悬空放着一个粗陶广口的大酒坛。 ——这回是真见鬼了。 “喂,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回来?”老宦侍莫槐运就在右手边蹿了出来。原来府门口已经换了一岗人,莫槐运也在其中,“别看他,快回来!” “嗡——”头顶那拨弦声忽然一个断裂,鬼影幽幽地呼——了一口长气。 黄翎羽脖子后面一凉,只觉得几滴凉凉的液体从上面滴到了皮肤上。 他僵硬地扭过头,抬头,再看。 一张白惨惨的脸向他露齿而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却让人有种十分友好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黄翎羽呆立当地。 这回看仔细了,哪里是什么鬼?对着半晦的月,可见几条细如蚕丝的东西交织在半空,两端分缠在三皇子府和四皇子府的墙面上。鬼影正坐在这东西上呢。 再仔细看,原来这鬼影还是故人。 “月,月,月……” 这白森森有鬼气没人气的人,不是那日清晨在河边见到的月鹏,还能是谁? 黄翎羽见势不妙,也嵬嵬缩缩地缩到府门里去了。 月鹏从身旁拿起酒坛,往嘴里囫囵灌了几口,倒有一小半顺着下巴滴下地面来。黄翎羽看着就觉心疼,长得这么仙气的人,偏偏饮酒没点文化,这哪是品酒,分明是饮驴。 月鹏又把那酒坛放在丝上,一手按弦取调,一手执着块刮板在琴弦上乱刮。咣咣咣,弹棉花似的。不多一会,月鹏又停了,牛饮了几口,顺带漏了半条小溪的酒水下地,才有些飘忽地问道:“他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大半夜的这搞什么鬼?鬼找鬼?”黄翎羽低声向旁边问。 “嘘!”莫槐运在他耳边悄悄地答,“隔壁府上的四皇子来找咱们三皇子了,这人怪异,小心着些。” “什么?”黄翎羽不敢置信地又抬头看。 咣咣咣的,月鹏又刮起弹棉花弓来。 正热闹呢,黄翎羽这边的西院忽然传出个尖细声音:“你个不男不女的种,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疯,要发往你府里发去!” 飞快伸出头去往西边一看又缩了回来,原来见到的是墙头上冒起一条肥肥白白的身影,衣服锦缎织就,在夜间也显得宝光四射,这种气派贵气,除了本府总管周扒皮还能是谁?连府门里当值的宦侍都往里退了退,不敢挡了周扒皮的风头。 简直阴阳怪气,有谁见过太监敢这么和龙子龙孙说话的吗?黄翎羽以前没见过,现在算开了眼界。 月鹏度量却出奇的大,毫不理会地苦刮不懈,越刮越快,催命似的卖力。看来是非把慕容泊涯逼出来见他不可,只可惜,慕容泊涯这两日不在。 黄翎羽眼见着旁边几个宦侍被这弹棉花魔音入脑催得东倒西歪,抱着脑袋叫唤。就在这时,月鹏忽然停了,抬起头来斜斜觑着西院墙周扒皮,慢悠悠道:“说起不男不女,好像是你吧。” 晕倒,哪里是度量大,分明是反应慢。 18 王府隐事 也不知道周扒皮听了这句话后有啥感想,毕竟月鹏只是看上去有些阴阳难定,而周扒皮是真真正正的没了子孙根。 总之月鹏正常了回来。他慢慢地理顺了长发,平平稳稳站起身来,一手抱琴一手提酒,沿着那些丝线渡到了四皇子府的汉白玉墙头上。 他回转身,朝这边嫣然一笑,刚才那阴风惨淡的气氛顿时消散不见。而后连后会有期也不来一句,倏忽一下在墙头消失了身影。 黄翎羽身上那个冷啊。才见不过两面,每一次都这么撼动人心——当然,不是正面意义的撼动。要说他夜视力是不好,但怎么也觉着月鹏那笑别有他意。 要把心狠手辣的周扒皮,缥缈不定的月鹏,还由与他打打闹闹过来的慕容泊涯摆在一起,若是旁人看来,大约会认为周扒皮最不好惹。但是和他们同在一个水平线上的黄翎羽心底清楚得很——周扒皮,算小菜 “这就是皇宫内院的‘串门’?”他询问看上去还比较老实可靠的老宦侍莫槐运。 “你会习惯的。”他拍拍黄翎羽的肩膀,“你会习惯的……” 三皇子府里纪律好,外间咣了半天的棉花,闹了大半夜的鬼,里间轮值回来的都睡得死猪一般香甜,桶哥的鼾声还格外的大,也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习惯了。 黄翎羽打着呵欠也睡了下。一切又都恢复了昨日的安静。 这一觉睡得连梦也没做,无知无觉地过了大概好久。直到慢慢觉得有物体在身上摸索。 黄翎羽猛睁开眼,一把抓住身上的东西,才发现是只热烘烘的爪子。 黑漆漆的房子里,四处传来鼻涕飞溅的呼噜声,轻微的呼吸声,还有翻身时衣服被褥摩擦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爪子动了,忽的抽了出来,揽上他肩膀,接着一张滚烫的脸就贴到他耳边。 “陪我喝酒……” 慕容泊涯的声音。 黄翎羽愣了愣,想想明天也没什么需要动脑筋的活计,于是低声道:“先出去再说。” 对了,酒? 他后之后觉地耸耸鼻子,才注意到空气中果然流动着一股酒味。 “靠——”也不知道慕容泊涯在这屋子里呆了多久,久到连他在睡梦中都习惯了这股气味。 他摸索着找丢在铺尾的衣服,手上却一紧,接着头脑一阵晕眩,已经被慕容泊涯夹在腋下出了门。 “……”黄翎羽对贴着眼睛后退的地面无话可说。 慕容泊涯掠了数丈,到一株雪松下终于停了。雪松树冠宽阔压低,最是适合隐藏,只是呆在里面就不得不蹲低了身子。黄翎羽双手撑着地面从慕容泊涯腋下挣扎了出来,夜里的冷风一吹,顿时就有鼻涕四溢的趋势。 “自己拿。”慕容泊涯说道。 “什么?” 慕容泊涯腾出一只手来指指自己脖子。 黄翎羽才看清楚,他脖子上围着几件厚衣服,为了防止滑落,还特地在脖前打了个可笑的结。 他也不客气,七手八脚地取了下来,那衣服还留着慕容泊涯身上的温度,仅仅是握在手里也顿时觉得北风没那么冷了。 慕容泊涯靠在树干上席地而坐,静静看着黄翎羽穿衣,从怀里掏出一个浅底的白瓷酒盏,提起酒坛倾了些许的酒浆出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饮。 “什么酒?” “不知道。” “不知道?” “你喝的是酒还是酒的名字?” “说的也是,喝的是酒,自然不需要知道酒名。也不对,你不知道酒名下次怎么找到这种酒?” “他们给我什么我喝什么,哪有这么讲究的?” 黄翎羽歪着头,往他手中酒盏蘸了半指头,在嘴中涮了口,味道不错,清冽浓稠的白酒,还是酱香型的。 “你不是要我陪你喝的吗?酒盏呢?”黄翎羽被引上了酒虫。 慕容泊涯的酒停在嘴边,反应了片刻,才放下地去,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两个半片的来:“不好意思,刚才跌了一跤。” ——跌跤?跌跤偏偏就只跌碎一个? 黄翎羽用怀疑的目光觑着他。 “没事的,我练过铁布衫的功夫,区区破瓷,没那么容易就被伤到。”明显理解错误。 慕容泊涯把酒凑到黄翎羽嘴边,让他就着小啜了一口。 “周总管把你分哪儿去了?” 黄翎羽鄙夷地哼了一声:“你没闻出来?”的 慕容泊涯喷笑:“我还以为你是便秘了才带这种味道。” “得了吧你,笑得这么难听,我还以为你是屁眼长脸上了。” 慕容泊涯嘻嘻笑着又喝一口,然后毫不介意地看着黄翎羽抢了过去,道:“怎么不求我给你换份工?” “你真当我白痴了?是你把我调过来的,那周扒皮居然还排我刷桶,分明是在给你不好看。听说昨夜还被罚跪?你在宫里其实也过得不怎么风光的吧。” “呵呵,这么简单就被发现了。来,多喝些。” 黄翎羽最是能和男人们混在一起,现在有人请酒也不推托,也不询问,一口一口地就着。 那坛酒原本只剩下小半,两人这么斯斯文文的品,也过了许久才终于喝干。慕容泊涯倒提酒坛舔了剩下的几滴,才怅怅然发起呆来。 看起来,是被什么事给郁闷到了。黄翎羽暗自猜测,仅仅是小小的猜测,因为他没有习惯探索别人的心事。 慕容泊涯忽然说道:“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黄翎羽没作声。 “为什么男人就不能喜欢男人呢?” 黄翎羽心里咯噔一下,迟疑了片刻,才终于问道:“你找我喝酒,就是为了探讨这事?” 慕容泊涯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在夜里发出狼一样凶狠的光,声音越发低沉:“怎么?你也看不惯?” 没等黄翎羽回答,他又收回了凶狠的目光:“若是你认识那样的人,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 “他是丞相的独子,也是我大燕有名的才子,十分好十分好的一个人……”慕容泊涯想了半天,没能想出足以说明他人好的事情来,总之是叹了口气,“因为被人发现他喜欢男子,被亲人唾骂,朋友离散,就这么想不开割了颈。那么好一人……他父亲竟然没有流一滴泪。”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坛,沉沉地想着心事。 黄翎羽不敢作声,僵硬地坐在地上,听到他在身旁,低低的叹息:“那么好一人……” “以后少喝些,”看在算是同生共死过的分上,黄翎羽最终还是看不过眼说话了,“在这种地方喝多了,死得很早的。” “你会说出去?”慕容泊涯歪歪斜斜站起来,“那我要,那我要……” “你要干什么?” 慕容泊涯咬着嘴唇瞪他半晌,才道:“师父说了,后下手遭殃,我要,呃,我要先下手为强!” 19 千年之事 慕容泊涯咬着嘴唇瞪他半晌,才道:“师父说了,后下手遭殃,我要,呃,我要先下手为强!” 黄翎羽呆扶着身后的树干有些不稳地站起来:“你……” 慕容泊涯瞪着眼睛,伸出了双手就去掐他脖子,谁知他站立不稳,黄翎羽又被吓得脚软,两人一下就摔成了滚地葫芦。 囫囵滚了几圈,慕容泊涯终于压在黄翎羽身上,忽然间停了不动,一只手仍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捂上了他嘴巴。 “嘘──”他轻轻地安抚着。 黄翎羽感到耳边一股热气吹过,痒得浑身发抖,立刻就醒了酒。这才注意到脚步轻盈齐整,五名一队的巡兵正从近处过去。 雪松树干高挺,树冠却是低矮膨大,从外面看去就是严严实实的一个锥形的及地帐篷,其中另有蹊跷天地。 黄翎羽睁大眼睛向上看去,慕容泊涯一双眼铮亮铮亮,专注地盯着外面的人。在他背后,雪松墨绿的树冠泼墨般压了下来,针叶茂密地重重跌落,看不到再上的夜空。 这样的重量,这样的安静。 脚步声渐渐远去,黄翎羽身上一轻,他便再没忍住,掀起脚箍了慕容泊涯小腿,腰身用力,把慕容泊涯用力钳在身下。 慕容泊涯酒还没醒,挣扎几下没挣得出来,也没运力,放松了身子:“好男不和,不和……斗,我就不认真对付你了。” 他在应该是“女”的那个字上咕哝了几下糊混过去,黄翎羽仍然气结,给他当头一个爆栗:“你大爷的,看清楚你爷爷是男是女。” 慕容泊涯瞪他:“你是宦侍,不是我大爷。” 黄翎羽仰天长叹,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怎么样,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他清醒过来啊! 慕容泊涯趁他一时闪神,翻起身来重又压住他。黄翎羽知道他是趁醉发疯,干脆也由着他,自己躺在地下不动了。 “我说,我是暂时不能给你换个好活的了。” “要不暗地里给你使绊子的人就会把我当成你的小辫子使劲的抓是不?”黄翎羽不屑地接下去,“你当我傻?放心,其实刷刷桶还挺轻松也挺有趣的。” “轻松?有趣?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 慕容泊涯狐疑地道:“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自己刷一次不就知道了?” “你当我不敢?”他有些愤怒。 “你敢你敢,好了,我困了,老大你要是没什么事情放我回去了成不?” 慕容泊涯忽地站起身子,顺带着把黄翎羽扯进自己怀里,j笑道:“不行,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不带我去?你先陪我刷桶再回去。” “你自己刷去吧,大半夜的,谁给你送恭桶去净房?” 慕容泊涯好一阵没说话,苦思状。终于想出了办法,两手捶在了一起,乐呵呵道:“偷!”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老宦侍独有的尖嗓门在朝堂上显得格外的咋呼。 “臣有事奏!”文丞相手执玉圭上前启奏。据说正阳殿的铺地砖是从苏州运来的千淬金砖,青黑墨绿,光可鉴人。连带着的,把朝堂上的对答也反射得一清二楚。 慕容泊涯侧目看去,这位年近半百的丞相身形苍劲,却也略见苍老。果然,就算他儿子爱上了男人,但是毕竟还是自己的亲子。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羞愤割颈而逝,怎么也会感到悲哀的吧。 然而朝堂上的皇亲臣子们一个个都想着扩张国土,打压南韩,有多少人知道丞相之子的悲哀,有多少人想过要让这个扭曲的国家恢复到过去。 “启奏。”宦侍长声宣道,慕容泊涯赶紧低头视地。 列位于左右文武官员之首的,正是他们慕容氏四兄弟。老大慕容锐钺和他一排列于文职之首,二哥慕容楠槿与老四慕容炽焰列于武职之首。皇族的名字向来是秘密,所以民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当今圣上和皇子们的名字如何,他也就大大方方地用本名在外面闯荡。当然,能像他一样把名字不当一回事的人也不多就是了。 坐在皇座上的这位圣上当年笃信五行之学,有一卜算官说他命该有五子,若按金木水火土为名,定能保大燕江山万年。于是每生一子都按五行顺序命名。 然而多年以来,第五子迟迟不见,皇帝想要怪罪那名卜算官,卜算官却道:“之所以第五子迟迟不出,是因为陛下的妃子之中,有那西戗一族的余孽。” 这番话在当时还曾引起好大一场宫变。 传说中,千年前的大燕,并不像现在一般。 千年前的大燕,男男之事与男女之事一般皆能得到亲友真诚的祝福。而如今,却犹如过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喊杀。 千年前的大燕,西戗一族正是辅佐融翔女王夺得天下的功臣,所以获得无上的荣耀。 据说西戗一族,每千年就会有贤人出世,六千年前之燧火氏、五千年前之农垦氏、四千年前之宗国氏、三千年前之绥铁氏、二千年前之医毒氏、千年前之隐氏,都曾留下许多富有传奇色彩的传说。 然而西戗族人也就是因为这么特殊的地位,所以今日才被当成了妖孽一般的存在,所以不得不另辟天地不再干预世事,或者是隐姓埋名藏于市井。一旦被人发现…… 站在他上首的老大慕容锐钺,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十分没有存在感的一人。 而老对头慕容炽焰就站在对面,一直拿目光来回扫他。──站在人前的炽焰,背脊笔挺,言语掷地有声,不会有人记得他是暗杀为业的鹏组之首。就像人前的慕容泊涯,也是背脊笔挺,言语掷地有声,不会有人记得他是专司刺探情报的鲲组之首。 当年父皇安排他俩人做这见不得光的事情,多少也是因为看穿了他们两人根本合不来,不可能联合起来威胁到他的地位。 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就站了过去,接着是按部就班的退朝。 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慕容泊涯不曾抬头向上,随着人潮退出。 退到正阳门外时,慕容楠槿才从武职那边走了过来,有些忧色:“听说昨夜炽焰又去闹你了?有没有什么事?” 慕容炽焰站在楠槿后面灼灼地瞪着他。 “我得到消息,一早就溜开了。”慕容泊涯低声地答他,根本不理会炽焰。 “小心着些,谁知他什么时候又发疯。” “除非他把鹏组的杀手全部调来,否则我也不怕他。” “是是,晓得你鲲组的厉害。”楠槿拍拍他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总之不要大意。” 楠槿正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脚步。慕容泊涯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交待,赶紧上前,谁知他却揽住他肩膀问道:“你今日身上的薰香与往常不同,倒挺好闻的。叫什么名堂赶快从实招来,老哥好给你二嫂准备一些送去。” ──原来,还是为了莫韵那女子…… 慕容泊涯整整思绪,定下心来答道:“这熏香是侍女们备的,二哥先回去,我问清楚了就告诉你。” 慕容楠槿爽朗一笑,放开弟弟洒然去了。 慕容泊涯想想,这才觉得不对劲。他今日用的薰香料和往日没什么差别,倒是为了冲淡昨夜一夜荒唐而留下的那种味道,多擦了两遍澡。 这样也能让薰香与众不同? 他举起袖子嗅嗅,狐疑了半天,没得到答案。 20 四皇炽焰 把头一天风干的恭桶给各房的宦侍们拿去,再换来蓄了秽物的桶来清洗,白天的工作就这么完成了。 桶哥和黄翎羽连连不可思议地道:“我发现从前几日开始,最近的桶是越来越好刷了。” 黄翎羽哂笑,不置与否。 桶哥和他打回廊向长房走去,准备补个回笼觉。忽然哎哟大叫蹲下身去,叫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哀哀叫着从脚下捡起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块来。 --你能分出这是打制石器还是普通的石头吗? 醇厚温和的声音,余音阵阵,温柔的震动透人心脾。 他从脚下捡出一块石头,递到他眼前。 黄翎羽猛地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小黄,小黄?” 桶哥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得嘹亮,黄翎羽过了片刻才从忽如其来的幻境中惊醒。抬眼一看,哪里有什么荒山野岭帐篷篝火,仍是在三皇子府中。 他轻轻地呼了几口气放松下来,以前的一切,不论是在他前世,还是在今生,都早已远去了。根本没有回想起来的必要。 “真是的,谁那么缺德,在路上丢这杀人玩意,明知道咱的鞋底不比那些大人们的厚实,踩一脚可要痛半日。”看时辰过会儿自会有当值的小宦侍来扫地,桶哥便把那石块搁在回廊边上,一路唠唠叨叨和黄翎羽走得远了。 正走到快近院墙的时候,三皇子府从外至里地喧哗起来。 “呀呀呀!四皇子要经过了!四皇子要经过了!”有娇滴滴的声音在喊。 黄翎羽只觉一阵香风过去,四近的大小丫鬟们呼的跑了过去,拥堵在府门边上探半个脑袋偷偷往外面看。他有些眼花地抚了抚额角,那个“四皇子”好像就是日前在府门发疯的那个月鹏,原来人气竟然还这么高。 桶哥忽然也激动地捉紧了黄翎羽的手,兴奋得一张苍白的脸都红了:“是四皇子,四皇子啊!” 黄翎羽还来不及答应,便被他拉着挤到了府门,跟在那群丫鬟的身后凑了个脑袋出去。 只见府门外的那条夹路上,一队人马整齐安静地回来。 “呀,好难得啊,今天四殿下是骑马回来的!” “嘘!小声小声。” 这时队伍已经近得很了,可以看见月鹏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越发显得身形飘忽。黄翎羽又想起前几日早上慕容泊涯临走前还曾谆谆嘱咐,让他不要招惹老四,不要在宫里人面前提起“月鹏”就是老四。因为不论皇族的名字,还是月鹏这个名号,都是不能外传的。 “其实名字告诉你也无妨,我也不相信巫蛊诅咒那一套能害死人。我大皇兄叫慕容锐钺;二哥叫……,以后你见他自然会知道;我就是老三就不用废话了;那个神经兮兮的名字是炽焰。” --炽焰?叫鬼火还差不多。 黄翎羽当时的感觉就是如此。 神秘! 宫中都是神秘! 一个丫鬟举着手帕掩面低声道:“天,四殿下还是这么俊美呢。” 的确很俊美不错,但是-- 出于对古代人类性情分析研究之热情,黄翎羽决定多嘴问几句,于是低声地问道:“前几天夜里,这位四殿下在府门口弹琴……” 他还没问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接着道:“是啊是啊,多么风雅,多么优美,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 “这,这不是问题所在吧……”黄翎羽想要止住她们愈见夸张的幻想,只可惜,这个话头一旦挑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皇族气质就是如此的了。”另一个丫头接话。 “是啊是啊,你看,四殿下就算骑马也是十分与众不同的呢。” 黄翎羽无言,有点进错门的神奇感觉。慕容泊涯那家伙,养的都是什么家人,各个与众不同。 那四皇子越走越近,与夜间相比,是多了那么点人气,但是目光仍然有些飘忽不定,虚浮不实地游移。 恰恰就要经过三皇子府门时,慕容炽焰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扫了过来,在半空中与黄翎羽四目相对。 黄翎羽没有丝毫准备,被这双眼睛对得寒起了两手臂的鸡皮疙瘩,好歹没有脸上变色显了虚实。 顷刻间,慕容炽焰又好像从来不认识他这人一般,目光平平淡淡转到了其他丫环身上,顿时就有小丫头娇呼着掩面而逃。 这阵仗,让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麦克尔杰克逊演唱会纪实。那老迈,目光转到哪儿哪儿就有人尖叫着晕,这慕容鬼火还是炽焰什么的,也有此魅力。 眼见慕容炽焰进了四皇子府院,过了照壁,再也看不见踪影,桶哥才捅捅他:“你似乎对四殿下有成见?” “当然不,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很,很,”黄翎羽望天,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桶哥对老四的那种感情。 “你还不知道吧,”桶哥嘿嘿笑了,一巴掌摸到黄翎羽那话儿上去。 黄翎羽吓了一跳,劈手就要去给那不规矩的手重重一拳头,桶哥却早就撤回了五指关,笑得贼忒兮兮。 “你那老二还留着个把儿,我的也是,咱们这些新来的都是去了卵子就行了,以前那些老家伙们可是连把儿都要去掉。要不是四殿下为我们这群人进言,你我现在可都用不了夜壶,要像莫槐运和周总管那俩老头一样,小解也得像女人一样上恭房。” 桶哥顿了顿又继续:“莫老头说,那时他们去势,要在尿口上插麦秸防着结痂堵上,不知多少人熬不过那痛。四殿下对医理稍有研究,所以想出了只去卵子的法子。你我生得晚,还能留下个作过男人的证据,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还待继续唠叨当年那些掌故,背后一人叫道:“小黄子,小黄子来一下,周总管招你去见他了!” 黄翎羽正在回忆着古印度的割鼻刑也是拿麦秸苇管之类的给鼻子留口,正深有感悟各地风俗史之触类旁通,如同眼前开辟了一方新天地,忽听这一连声叫唤,将他又引回了现实,颇有些着恼地寻声看去,见一个级别稍高的宦侍向他招手,神色着急,似乎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再一听那宦侍的话,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周扒皮找他。顿时忘了刚才的热心研究心中生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被抓到把柄了--皆因为这几日连着差点丢了泔水桶带做工瞌睡再带带坏皇老三刷桶,犯下的事情一抓就是一大把。 最后,还是桶哥在他背后挥舞着随身携带的手巾,满目同情地送他离去。 四皇子府院只占去皇宫的一小片地方,但其实也算得上阔气了。种得起花草树木,修得出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还一应俱全。比起故宫紫禁城,不知道情趣了多少倍。 黄翎羽日常都是在东院里活动,从没进过西院。而这次,带路的宦侍越带就越把他往西院引。 黄翎羽路上正襟微步,谨言慎行,为见周扒皮以及因见到周扒皮而可能引起的事端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心理准备。 21 西院迷云 传说中的总管大人站在东西院分隔的月洞前,一身丝缎在阳光下十分灿烂。他面白无须满面微笑,正应了史学院里传唱多年的那句:“面带三分笑皮笑肉不笑,脸上笑嘻嘻不是好东西。” 周扒皮开头几句后,黄翎羽就知道没有自己的事了。据闻周扒皮喜欢亲自给新人训话原来是真的,他大概近来事忙直到今天才有空给上这新人的第一课。 过不了顿饭时间,周扒皮见他躬身垂目连连点头,也就当作是个极为听话的孩子,指着给他带路的那名宦侍道:“你这几日就先停了净房的事,随他去西院书库整理书籍。” 说完话自顾自走了。 西院,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与东院十分不同,西院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死气。就连路上遇见的侍女,好多都已经有了些年纪,行走缓慢不惊一尘。 听莫槐运那几个老成精的老头儿聊起皇宫内院的掌故时,有几次提到西院从前发生的事。 三皇子府原本名为雪颜园,东院原本只是雪颜园的外进,西院才是园子的主院。那时颜妃还正是当宠的时候,皇帝知道她喜爱书籍,专为她修建了一所书库,里面的藏书冠于后宫诸妃之首。后来宫变发生,颜妃不疾而亡,慕容泊涯才搬到了东院。 黄翎羽不想猜测周扒皮为什么独叫他一个新人来此整理书籍,也不想猜测周扒皮是谁派在慕容泊涯身边的人,让慕容泊涯也不敢放心放手地回护他。既然进了勾心斗角之地,要自保,当然就要尽量避开一切的纷争。 比如当下,只有顺从顺从再顺从,不引发任何引人注意的争端,才能让别人尤其是周扒皮这样的人更快的遗忘他。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5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5部分阅读 黄翎羽跟着引路的宦侍慢慢地走,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亭台楼阁虽然处处脱漆,但依旧可注意到其中间架结构疏朗雅致,当年繁盛之时定然较之东院更为风光旖旎。 西院的回廊很长,走在里面满目棕漆,还有顶上墨蓝白绿黄相间的梁画。 一路过去,黄翎羽眼角不经意闪过数个有些熟悉的片断,直走过了数步,他才忽然倒吸一口长气,被惊吓一般停下了脚步。 那些柱画和梁画的边框上,怎么会用那样的东西当纹饰! 引路的宦侍立刻就察觉了他的停留,转回身来,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他,最后目光复杂地停留在他脸上。 “怎么不走了?”他问。 这声问话将黄翎羽从战栗中惊醒,心呼不好,若这宦侍是周扒皮派来观察他的,刚才这一息间的停步已经足以引起他的怀疑。 “早上刚刷完秽物也没洗干净自己就过来了,这么去整理书库,会不会挨总管大人的骂?”他有些可怜兮兮地道。 那宦侍收回目光转回身去继续走,一边哼了声道:“快走快走,整天东想西想的。总管何许人也,哪有时间管你洗没洗刷没刷?” 黄翎羽暗中吁了口气,见那宦侍再没把适才的停留当回事便又东张西望起来。 刚才如果没有看错,在梁框边缘的几个蜂巢形状的花纹,应当是分子结构式。 果然没过多久,他又从一组梁画上看到了一些类似化学反应方程式的东西。 这回他又了心理准备,不再大惊小怪,但也忍不住心中犯疑。这个绝非他所知道的落后时代,竟然会出现他那个世界独有的分子结构式还有化学反应方程式? 他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暗自摇头。他们应当不理解这些东西的意思,否则也不好意思大剌剌拿出来当作是装饰花纹。但是这些式子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出来看个究竟才行。 妓院的名字在历朝历代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度。这是慕容泊涯在进入京城第一花柳宿怡红院时的感触。 浑身紧绷的感觉立刻消失了。果然就算是负责监视他的人,也会在三五天一次的寻花问柳中越发感到无趣和不耐烦,以至于逐渐放松了警惕,直到主动离岗位躲懒的地步。 他能够清楚地记得这种只要离开皇宫就几乎时刻存在的被监视感,出现于十岁上下的一个早晨。那天之前,都是两位师父在必要的时候为他挡开跟踪。 “就算是父亲,但毕竟是皇帝陛下,想要在鲲和鹏的脖子上套颈链这种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肖清玉当时毫不引以为异地安慰他。 “鹏有脖子是不奇怪,但是鲲有脖子就太过牵强了!”酒气冲天的无敌师父立刻在一旁予以纠正。 只是到了现在,那些人大概还没有发现他不但已经看破了监视,甚至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够予以致命的反击。 父亲派来的人,大都是平庸之辈。这点大概也和父亲本身的平庸关系深切。因为平庸的人大都喜欢通过设置枷锁来控制别人,而不会想到通过别的方式,也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服从。 怡红院内的摆设与上次来时又有了些微的差异。男人喜新厌旧的数量毕竟是占了大多数,时不时地改变气氛,也是此处吸引客源的手段之一。 慕容泊涯满面狼相地让一个婀娜女子半抱臂膀拖了进去。 前院是一座五层的八角阁楼,往后院是几处分隔开来的独立院落。慕容泊涯在八角楼折回的梯上找个借口支开女子,最后独自进了三层的一个厢间。 清雅的茶香飘散在从楼外吹进来的凉风中,果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原来是你找我?”看到这人,慕容泊涯有些惊讶。 “这么见外可伤了救命恩人的心呢。”正举着小杯品酒一般慢慢饮茶的人慢慢地露出了笑,“听说那傻皇帝就要给你婚配,就算鄙人身兼数职,这么无聊的热闹也不能不来瞧瞧。”正是月前在怀戈城内告别的司徒傲。 慕容泊涯苦笑摇头:“身为前辈,你就不能说些安抚人心的话?晚辈这几日为此苦恼得几乎夜不能寐。” 司徒傲医术还算不错,性格则是江湖上有名的不好招惹。若是看对眼的人,不论辈分大小皆可勾肩搭背把酒言欢。但只要看不对眼了,是闭嘴就打,礼仪颜面之类更是不会顾及半分。因为年近五十仍是一身书生打扮,故在江湖中人称癫狂书生。他看起来颇为得意地说道:“听说文丞相的女儿花容月貌,傻皇帝没找个看着都无益于肠胃的女子来配你,真是天大的好人啊!” “我宁愿他配个无益于肠胃的男子来,这样也好不客气地把他沉进怡红院后面的鱼塘。” 两人大有不醉无归之意地碰了碰酒杯--当然,酒杯里满上的是清茶。 “听说皇帝近来削你手下那群小鱼?” “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便培养下一批鲲组。”慕容泊涯毫不在意地道,“不过他现在还会搞和亲,最近应该不会动我。” “和亲这种词,好像不该用在给自己儿子找老婆这种事上面吧。” “父亲这种血亲,也不会做到像他那样没人性吧。” 司徒傲不无感触,以前他曾力劝聂无敌和肖清玉不要收他为徒,因为是皇家的血统,就算有颜妃的带养,恐怕也会留下皇家人狗眼看人的恶习。 但至今,慕容泊涯仍不把皇血当回事。若是其他皇子,口口声声不离的都是“父皇父皇”,似乎如此就能够沾上一点可觊觎天下的贵气。慕容泊涯则只是不带感情地随口称呼为“父亲”,甚至觉得明显贬低了“父亲”这词的价值。 22 初更巷战 司徒傲与慕容泊涯出了怡红阁时已经是初更时分,若是在战时早已过了宵禁的时刻。不过这会儿显然天下太平,八角楼在后面还是灯火通明,而后面几处院子已经是烛火阑珊。 慕容泊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司徒傲笑道:“看你这样子,定是在那皇宫里被憋屈坏了。” “想到回去后过不久还要绞尽脑汁怎样推卸老爹推过来的莺莺燕燕,怎能让我不憋屈。” “后生,真正的男人总要过这关的!除非你挥刀自宫。” “是吗?”慕容泊涯干笑两声,“呵呵,呵呵,那晚辈还是继续当男人算了。” 两人并肩歪歪斜斜行着。各处酒楼花阁人声渐落,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道上再没他人。 慕容泊涯沉沉的视线落在前方延伸入阴影的道路,脚步没有停滞,低声道:“七个人。” “你那个老鸟弟弟平常也让这么多人追着你跑?” “这显然是七次外出加起来的人数。” “有道理,而且看起来,其中还有你的老鸟小弟。”司徒傲补充道。 光滑的石板在烛火下反射出昏黄的晕彩。再前面,两旁矮墙里伸出树木浓密的枝叶,阻挡了微弱的灯火。不过这样也对两人的视力造不成任何障碍。 “哟哟,小哥,”司徒搭着慕容泊涯的肩膀,一副不良的姿势挂在他的身上,对前面的人道,“夜色大好,也不用在路正中大放杀气吧。” 前方的道路上站着一人,白影迭迭。 慕容炽焰。 他捋着一缕颊边的长发,纤长的手指夹着柔滑的长发顺了下来,直直看着泊涯。 司徒见状唿哨了出来:“小哥长得可真俊呐!” “即便是你,不付出相应的代价也不能夺走我的东西!”他道。 几条黑影瞬间突出,带起他长发飒的张扬,而那陡然膨胀的杀气更胜静立深渊之中的幽魔。 司徒在慕容泊涯耳边低声道:“恕我手痒了!” 握上慕容泊涯腰间佩饰的长剑,弓步弹射向前时,甩水般带出铮亮的剑光,架住当面斩来的第一刀。 连串暗哑的声响响起,眨眼间他已经在慕容兄弟当中迎上六人的合击。 一人眼见阻拦,抖出几把飞刀。司徒眼珠也不转半分,手腕半挽,剑刃剑柄立时掉了个方向。 几声锐响一声闷哼,原来是司徒挡出的暗器飞转着插向在同一同时刻向他进逼的杀手。五人不得不避开这要命的突袭,只有发出飞刀的那人趁司徒空门大开倏忽突入,只可惜等着他的是狠狠一脚。顿时倒飞数丈越过了后方的慕容炽焰,掉落在地时又翻滚了丈许。 即使是上战场不要命的杀手,也慑于这一脚的威力而呆怔了几乎一呼吸的时间。 司徒素灰的书生长衫,在夜风的吹拂下慢慢浮动。他从身侧笔直踢出的长腿,缓缓地收了回来。 右手翻转,长剑在道旁阁楼烛火下切了一道平滑的冷光,在面前拉了回来,挡住慕容炽焰散射出的杀意。 电光石火间,两拨七人几个照面便告一段落。 而此刻,两旁的阁楼里才有人因刀剑声响出来观望。只这一看,不安的气氛如同涟漪扩大,立时就有女人吵闹着敲起报官的警钟来。 慕容泊涯视几个杀手如同无物,直向慕容炽焰冷笑道:“我记得你原先可没曾对我这么热情过。既然不想要我的命,何必每次都设这么蹩脚的埋伏?” 慕容炽焰挥手阻止了手下的再度进袭,视司徒傲如同无物,直向慕容泊涯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夺走那本书,我虽有意和你为敌,但也不想如此出手。” “什么书?” “自怜下卷,是小弟寄放在白送铜那里的,三哥不会不知道吧。” 白衣教,历代教主奉两部古书为镇教之宝--《顾影集》与《自怜集》。 虽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先贤们将那两部书籍取了这么样趣味恶劣的名字,但其中记有的知识,却是闻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两部书又各分为上下两卷。上卷皆以蝇头小楷书写,顾影汇集医术,自怜精研武学。然而下卷书以奇异的字体符号,至今无人能译,甚至各国来商也无人曾见如此怪字。 能用如此隐秘的标记记录下来的内容,又会是如何高深的武功或者医术呢? 白衣教十六年前惨难中时,仅仅保下了顾影。然而随着暗使莫灿和教主幼子的失踪,自怜也去向不明。只在慕容泊涯趁虚攻入神皇教一处分坛时,纠住一个头目问出了下册日前出现在高丽皇子白送铜手上,也是那次受了不轻的内伤。 司徒傲闻言,侧头微思,即便在与众杀手遭遇战时也一直温和的眼忽然转厉,道:“原来当年偷书的正主儿还不是神皇教。我倒要问问,这本书你是如何偷来的?又或者,你本身也是神皇教的人?” 慕容泊涯噗哧笑了出来:“你这话大有问题,四弟十六年前还是雪妃怀里吃奶的孩童,也不可能去偷你们的书。” 慕容炽焰捋着长发,静静看着慕容泊涯。 警钟声响连绵不断,杂乱的脚步声也忽然在街道两端响起,看来是管制洛平京的城卫闻声赶来。 慕容炽焰牵着长发懒懒地往横顺了开去,他的手臂如同手指一样纤长优美,在半空中划了半个弧线停了下来。他的视线也定在指尖上,随着声长叹,那绺乌发已经落了下来。他又如同什么动作也没做地立在当地,说道:“今夜就这么算了吧。” 说罢,转身向来处隐去。 “还有,《自怜集》本来就是我的,自然不是偷来的。” 司徒面前几个杀手,横着武器保持架势,脚却在不断后退。到得一定距离,分出人来扶起地上的同伴,飞身离去。 司徒傲蹙眉想追,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与慕容泊涯相对而视。 “听他语气不像说谎。”慕容泊涯说道。 “可是我教千年前就持有《自怜集》,他个皇子,和这书能有什么渊源关系?” “也许,会不会是‘反正将来王位也是我的,俺是天下老大,天下所有东西都是我的’……的意思呢?” 司徒侧头想想:“你们些变态皇族的想法,无外乎也就是这么样的了吧。话说回来,我们再不溜,今夜就要在大牢里过夜了。” 两人相视沉重地点头,司徒回手锵的将慕容泊涯的饰剑入了鞘,抓起他肩膀跃入街旁院落中去。 “你好像很了解你那四弟呢。不会搞过些不伦的关系吧。” “怎么会呢?啊哈哈。”慕容干笑。 两人脚步不停,不几下就把追赶声甩在身后。 “就算搞也不要紧,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说起来,当年我也曾想和我大哥来场轰轰烈烈的那个呢。” 慕容泊涯脚下趔趄,为他家里老实憨厚的司徒大哥哀悼。 23 建国正史 煤油灯照着墓道,惨淡黯亮。墓主大概只是个地方士族,所以地宫的墓道十分狭窄,只容一个人躬身通过。豆大的火光在玻璃罩里摇曳,将提灯那个人背影阴沉沉地剪了出来,那个人沉实的背脊弓曲着走在前面。 …… 黄翎羽眨了眨眼睛,眼前是一片紫檀书架,十分有年头的那种。错觉,一定是。他这么想着又闭上眼睛,然而过了片刻后再睁开,仍然是一片紫檀木书架,上面搭摞着各色绸缎贴饰的书盒和软本线装册子。 他啪的一下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于是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想道:“庄周梦蝶了,哈哈!这边才是现实啊。” 再看看眼前,还是睡着前的样子,灯罩里的灯油用去不过小半,看来睡了也才半个时辰不到。然而压在肘子下的纸张,还是这么地空白。 调入这边已经近十日,周总管除了第一日见过一次外就再没出现,都是派来下人传话,让他打扫书库的命令如此,让他誊抄书册目录的命令如此,对他誊写的目录不满意让他重抄的命令还是如此。 不过-- 他举起面前写了一半的纸张开始自我不屑--因为使用毛笔,绝对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要维持一个庞大的体系的运作,决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井井有条的事,尤其当维持的是这么庞大一个宫殿的正常运作。所以即使在夜晚,大部分宫人都被禁了足,但是依旧有一小部分人是例外的,他们在夜间当班,为了方便工作,所以可以在皇宫禁地之外四处走动。当然,为了区分这些夜间当班的宫人,各殿给配发了特制的铜腰牌。托被周扒皮命令连夜赶抄的福,黄翎羽也得配发了一块,只是至今还没有得用过。 他又坐了片刻,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也只好扶案而起,坚决地走出书库,出去找些夜宵填填辘辘饥肠。给库门挂上长长的方锁,提着灯笼往东院回去,又经过长长的回廊。四面秋风不断,梁上鬼神传说的彩画一面面地被照亮,随着他的经过又暗了下去。这其中,也包括那些包含了特殊意思的符号。 这几日他已经瞅空出来看过。如果说第一眼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时是疑惑,那么再次研究它们的时候就是惊奇。 作为一个男性,他在以女性为主的史学院中,也算是少有的对化学十分钻研的学生,尤其是对于现在眼前这些化学式所记录的东西。 对于女性来说,男性无疑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虽然对于男性来说女性也格外难以以理论解释--他们能够主动制造肮脏、嘈杂的生活环境,对争执、攻击具有独特的爱好。就拿高中化学而言,不少男学生们热衷于研究各种各样炸药的制作方法,即使老师严厉禁止自造,他们也会偷偷拿了实验室的药品,躲到一旁进行着炸药发烧友的活动。 没错,这些斗拱、横梁上画的符号,正是一些简易炸药的制作方法。从原料之一的硫酸硝酸的烧制,到最终的氨基羧基的替换,都被用化学方程式和分子式记录了下来。 目睹这么伟大的工程,他不能不感到惊奇。 然后又失望。因为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并不是有同世界的人与他一起来到这个时代,至少近千年没有。 这几日整理书库也看了不少史册,依据《建国正史》的记载,千年前大燕兼并天下之战时,是“雷火齐威,白芒撼山,东齐无道,惶惶以亡。”《建国正史》是不掺和任何神话的史册,那就只能解释为当时出现了威力强大的爆炸物。 然而千年以来,历代燕王交替,即使在三百年前那场天下重归分裂的天下战争,也再没出现如此异象,时至今日,当年那些被记载在史册中的景象依旧沉寂。 或许那千年前的先贤也是来自于那边世界的亡魂,也许他将自己的知识记载成册,却忧心不开化的人们用于杀戮,于是--于是就使用了这世界的人无法参透的记录方法。 这符号,还竟然被用作了梁上斗拱上的边框修饰。也许是哪个人无意中得到了这样的古书,觉得图案优美,于是干出了这等让他莫名奇妙的事情。 算了吧,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喜欢偷偷做炸药的毛头小伙子了,反正他也不想惹什么麻烦。人生啊,就是要平平淡淡过下去才能体会到其中深味。 递交了腰牌,登记,收回腰牌,皇宫内的夜间过路手续仍是那么麻烦。黄翎羽打着呵欠半睁着眼睛慢慢晃着过去,根本不怕被当作可疑分子。当然,也不会有侍卫把他这样没精神的过路者当成有威胁的可疑分子就是了。 其实这个夜晚也应当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以至于能够让他充分感觉到当小人物的幸福的夜晚的,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为笛子的呜咽声。 在三皇子府里听着还十分不明显,然而越是往下膳房去,就越是听得清楚明显。这种笛声,不像他日常所听的那种音域辽阔婉转悦耳,而是真正像出没于深夜的因被情人抛弃而跳井的女鬼的呜咽,冰冷迂回。要说起来,真十分像《阴阳师》里源博雅所吹奏的日本笛,因为根本听不出音符。 黄翎羽只想绕道避开这么不符合他生活志愿的东西,只可惜这条夹道又是不知道哪个皇帝妃嫔的住所宫墙所夹成的,刚刚通过了侍卫的登记验明,那个侍卫还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呢。 就算慢腾腾地挪步,希望吹奏鬼笛的家伙在他过去之前已经尽兴自己走了。不过就算已经到了夹道的尽头,眼前便是照旧要穿过的一处池塘和竹林,笛声仍然没停。 眼前乍然开阔,也因为离了夹道的灯火照明,他手里灯笼光线不及之处一片黑暗,要寻声找吹奏的人,也因看不分明而被迫放弃。 他加紧脚步低下脑袋,要装作与世无争的路人甲匆匆溜过。 笛声停了。 接着一股阴风刮过,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触,虽然没有碰触,但就是让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后。 那东西噗嗤一笑,凉冰冰的气息将凉冰冰的丝线吹在了他脖子上,接着说起来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的声音幽幽地道:“这么着急,你想干什么呢?” 黄翎羽不甘心地喃喃,伴随着这个人的出现,他这个平凡而美丽梦幻的夜晚休息注定是泡汤了。 慕容炽焰,一个让他看不出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的人。正如黄翎羽心底下暗自给他起的绰号一般,其本身的存在就像鬼火一样美丽而诡异的人。 他转过身来,灯笼的光照亮了眼前那个惨白凄艳的面孔,挂着阴惨惨的笑。 “哇!出,出,出现了……”黄翎羽手一抖,几乎就要把灯笼给甩进湖里。 慕容炽焰仿佛早知道他将有此举似的,先一步捞起他的手,将提柄一并牢牢地抓紧。 “我就这么不堪入目,连灯笼都想丢了?” 黄翎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狠狠瞪着对方的手,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被男人手牵手的感觉可不是什么值得留待将来回味的美好记忆。然后他狠了狠心,小心翼翼地问道:“能不能请殿下您先放开再好好说话?” 24 “你究竟想不想干?”周总管难得地亲自来了,抖着手里的纸片责问着,“字写这么丑给谁看?” 黄翎羽垂头一动不动地跪在案几前,字写得丑还真不好意思了,本来就是为了做当票的标记而练的字,自然谈不上漂亮。 “重抄。”周扒皮抬起肥肥的腿把厚厚一沓纸从案几上扫了下来,牛气烘烘地走了。跟在他身后的宦侍仿佛没当眼前还跪着个人,也下巴抬得高高地,走了。 果然,这是第九次。 黄翎羽默默从地上捡起被扫落到地上的纸片。就算在他人眼中是不堪入目的东西,也算是辛辛苦苦抄写一日的成果,更何况,还要保留到抄完下一遍为止。 话说回来,周扒皮这么有耐心没有让他尝到皮肉之痛,说不定已经是看在慕容泊涯的面子上了。话又说回来,几日来都不见慕容泊涯,还几乎要忘记有这么一人了,看他也天天早出深夜归的样子,看来也是有忙不完的事。 人啊,活着还真是累啊! 这一认识让黄翎羽有了些同仇敌忾的胸怀,虽然他还没见过慕容泊涯小朋友的那位尊敬的敌人大人。 耳听门外的脚步已经远得听不见了,他看看外边漆黑的夜色,一边给自己捶肩捶背,心想那周扒皮回去就有得美人捶肩暖榻睡,而他自己--回头看看高得接了屋顶的书柜之间的深处,有一个几张薄被搭起来的小窝--算了,还是别想了,人就是要知足才能长乐。 好像因为周扒皮是把训斥他作为饭后的消化运动,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吃上晚饭。一旦从训斥的海洋中生还,在训斥中自动冻结的大脑重新运作后,饥饿的感觉又很快回来了。他找出塞在屋角的灯笼,往里面插蜡点火,提着出去填肚子了。 这几日,各处轮值的守卫几乎都已经认识他了,还不时有人打上一个招呼,或是笑呵呵地问他是否又被罚了。总之,当他来到夹道外通往下膳房前必经的小湖林时,一如既往地,脖子后吹来了冰凉的气息。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抬高灯笼照着这个总是玩不够的男人。 “你可以一点成不?有什么睡意都被打消了。” 慕容炽焰偷偷摸摸地贴在他耳边小声道:“有好东西。” 黄翎羽皱皱鼻子,把头偏了开来:“你喝酒了?” 他举起一个蜜糖罐子,晃了晃,里面传出水流的咣当声,然后嘻嘻地笑了起来,一副偷到了好东西的孩子气的表情。 黄翎羽有些头疼的抚额,这几日他已经领教了这个人的缠人,一旦露出这种表情,他就别想走了。走了也要被拖回来,理由不是欣赏音乐就是月色很好。他现在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鬼火同志每当这个时候露出的贼笑,大概不是因为偷到了什么好东西,而是因为偷到了人。 “我还饿着肚子,不能陪你喝酒。” 慕容炽焰二话不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烤饼,献宝一样摊在他面前。 “你直接放在衣服里?”黄翎羽惊奇地道。 他点头。 --算了,也不算脏,只是一想到沾了别人的体味和体温有些排斥而已。 25 书库来客 回到书库的时候,因为厚实的大门里透出了一条狭长的灯光,黄翎羽难得地感到了些许的惊奇。 是桶哥还是莫槐运?总不能是周扒皮吧,不过才到初更的样子,即使是当年和高玉宝斗气的那个扒皮兄,也要三更才舍得起床学鸡叫的。黄翎羽暗自嘀咕着进了门,只见靠墙的防火围上搁着一盏宫灯,里面燃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 还不待他仔细搜索,就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说道:“果然是你啊,这么晚才回来。” 黄翎羽循声扫视半周,才发现被隐没在书架丛林中的那个小被铺已经高高地隆了起来,还突兀地扭了几扭,把薄薄的被子努力地裹紧。 --好,好累。 黄翎羽感到又头疼了几分,放下自己的灯笼,几个大步从书架丛中钻了过去,站在被铺前俯视着躺在地下的慕容泊涯。 “敬爱的三殿下大人,难道您对您那富丽堂皇的卧室已经腻味了?时不时喜欢吃些清粥小菜养养胃口?” “好了好了,你别大声嚷嚷,我头晕。”慕容泊涯伸出手来扯住他衣角,也不见怎么使力的动作,黄翎羽就被拉倒下来。 黄翎羽挣了两挣,发现挣脱不了钳制,干脆也就由着慕容泊涯乱来。 “你去见慕容炽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 “唉,那个人已经被宠坏了,你还是小心点好。” “原来如此,家庭教育出了问题,炽焰也能变成鬼火状态啊。”黄翎羽不咸不淡地讽刺道。 “……鬼,鬼火。”慕容泊涯呆愣了一瞬,继而盛大地喷笑了出来,“真,真合适的形容!” “喂喂喂,不要在别人的被铺里撒下你的口水,啊啊啊,你的嘴不要张得这么大了,口水要淌下来了,”黄翎羽努力劝说了一阵,发觉毫无用处,便道,“你要是再不停下来,我便告诉鬼火,你的外号是泔水。” 只可惜,他认为应该见效的一针完全不起作用,慕容泊涯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十分辛苦地抱怨:“泔,泔水,好形象。照,照你这个说法,那二皇兄就是朽木不可雕,沉默寡言的慕容锐钺自然就是破钟烂锣了。都好合适啊。” “好吧好吧,你自己笑死去吧。”黄翎羽把落在他腰下的被子狠狠扯了上来,捂在慕容泊涯脑袋上。 慕容泊涯又抽搐了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虚弱地软了下来。 “我看你比鬼火兄弟还要脑袋有问题。” “好,好了,”泊涯半喘着气拉开了被子,“唉,你这一岔,看我又没把话说完。” --既然知道岔开话题了就不要笑得那么夸张,否则就干脆一直笑死好了。 “其实那个炽……那个鬼火,”慕容泊涯很快就从善如流地改变了对自家兄弟的称呼,“并不是皇家宠是宠坏点,但还到不了这一种程度,他变得这么唯我独尊,只能算是莫灿那个老女人的功劳吧。” “莫灿?莫槐运的亲戚?” “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亲戚,不过至少现在不是。莫灿是个白头发的老女人,比起鬼火来,也毫不逊色,你见到自然就会明白。还有,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给鬼火抓来各种各样的少年从中挑选侍卫,虽然说看中你的可能性不大,”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十分开心地上下打量黄翎羽,“总之还是小心为上。” “虽然不知道殿下大人因为何种考虑而露出如此欣喜的表情,不过不用你说我也没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是吗?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忽然提起莫灿那老女人吗?” “殿下大人深谋远虑,小的蚍蜉视短,实在不敢妄议。”如果不看黄翎羽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恭敬谨慎的下人。可惜,映在墙上那条粗鲁晃动的影子显示出这个下人的心口不一。 慕容泊涯默默忍耐了他努力将自己推拱出被铺的“铁砂掌”,道:“你就不能安静些吗?还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这么在意自己的贞洁?算不算男人?” “请殿下大人将这称之为‘雄性动物对于自有领土的执念’。” “我都已经放弃了的执念,你何必这么斤斤计较。话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日子睡了一个床的关系,现在我简直是没你的气味不欢呢。” “即使那张床我们都睡过,但明显不是同时睡的!” “执着于完全可以无视的细节,小黄你就是这点特别可爱。” “……” 黄翎羽当场无话可说了,因为烛火将尽的关系,屋子里的影子全都剧烈地摇摆了数息,继而与笼罩下来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宫灯里的烛火终于完全熄灭,紧闭了大门的书库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慕容泊涯见状,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翻身半撑起身,把黄翎羽裹在了身下。 “小声,马上就有人来了。”他制住黄翎羽挣扎的手脚。 因为此刻书库中这份安静,黄翎羽轻易就能感觉得到慕容泊涯近在咫尺的鼻息,然后注意到他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门口的方向。 “用蜡烛的燃尽来掐时间?”黄翎羽凑在他耳边小声地问道。 慕容泊涯无声地点头,想起对方没有夜视力,现下自然是看不见的,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答应。 过了片刻,并没见人来,黄翎羽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和鬼火刚才在一起?跟踪癖?” “你当我手下的鲲全都是没用的白痴?只要我愿意,连你底裤是什么花色都能查到。” “为什么不是女子的亵裤,而偏偏要对没品位的男人底裤感兴趣?有个具有特殊爱好的老大,你手下那些小鱼儿过得也相当辛苦呢!怎样?你倒是搜集到多少条男子底裤了?” 黄翎羽这番取笑,就好像是针对慕容泊涯的性取向而发的,这让慕容泊涯也僵硬了一瞬,但是立即又释然了。就是因为没有把这种事当成禁忌,所以黄翎羽才能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吧。 就在两人的谈话无可救药地偏离向奇怪的方向时,长窗那边传来了些许响动。 深色的窗纸上破了一个小洞,因为从洞中透进来外面夜空下的微光,就连黄翎羽也注意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从那小洞中穿了进来,继而,有些近似于苦涩焦枯的气味传了过来。 黄翎羽将声音压得更低,问道:“什么人?” 慕容泊涯掏出一个小药瓶,往黄翎羽鼻上滴了几滴药水,把他往被子下一塞,再将自己的发髻拆了,长发全都打散在枕席上,隐藏起了自己的脸孔。 这样的姿势虽然极尽暧昧,但是察觉到了异常的黄翎羽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用身体掩护住了自己,便也没再发出会惊动窗外人的声音。 大概过了顿饭的时间,门缝处传来细微的磨擦声,过不多久,慕容泊涯余光清楚地看到,门闩突地跳了起来。随着一股冷风的侵入,一条人影忽闪近来,轻巧地截住即将落地的门闩。 “怎样?”门外还有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问。被窝里的黄翎羽皱起眉头仔细思索,因为这声音竟然好似在哪里听过。 慕容泊涯冷静地观察着那两人,见门里那条瘦得猴儿一般的人影瞠目四顾了两圈,紧接着就大步走了过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捂着黄翎羽的被缝遮得更严实了,如此一来,就算黄翎羽在被窝里呼吸不绝,来人也听不出这被窝里裹着的是两个人。 26 捉j在床 “怎样?”门外那人又问。黄翎羽脑中一震,仿如预见到将有什么被掩藏在皇宫厚幕下的事情即将在眼前展开,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白胖胖的周扒皮。 走在门里的人打量了被窝一会,粗嘎道:“没问题,睡熟了。”他应该是相当地确信,因此连声音也没压低。 周扒皮怒道:“那还不快点灯?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几声打火石的声音过后,书库里微弱地亮了。然而却没能持久,扑的爆了个火星后又灭了。瘦子粗声骂道:“姥姥的,蜡烛都尽了。” “别啰嗦,找油灯。”尖细的声音道。 “你才废话,油也尽了。” “……娘的小兔崽子,睡前还不先熄了火,这几日不知浪费了多少灯油,等明日我让账房给他记住扣月钱。” “你是不是当三皇子家的阉人当得上瘾了?还想着为他省钱?姥姥的,没灯不会摸黑找?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惯了,都忘了咱的本事。” “还有你,怎么不带灯烛?” “那你为什么又不带?我至少还带了火褶子,你带了什么?死秃棍。” 两个人骂骂咧咧,在书库里翻找起来,没有磕碰,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偶尔停顿的空白。可那两人的对话不免被黄翎羽听到了耳里,心想这周扒皮莫非原来就是个贼头出身?为了偷什么东西自己把自己给割了? 这边正想着,那边周扒皮就道:“主上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主上?慕容泊涯看来也是看出他背后另有主人了,有必要回头问问。黄翎羽如是想。 “回去?找本书都找不到,你还想回去?” “你就不能对人家……唉!”周扒皮先是激愤,而后停了,最后幽怨地长叹了一口气。 黄翎羽埋在被子里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竖。虽然,的确,不应该有性别歧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想,这周扒皮是不是当惯了东方不败,连性格举动都不败起来了。 因为感觉到他脖子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慕容泊涯心底好笑,于是为了表示自己也深有同感,轻轻地拍抚了几下。 “放心吧,这慕容泊涯也差不多快玩完了,到时候这府里上下还不好搜?”瘦子又道。 黄翎羽越听越觉得这个三皇子的形势不妙,掐了一下他。慕容泊涯赶紧在他嘴上竖了一指,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听得周扒皮又道:“这也不能怪我,那三皇子思念颜妃,下令封了书库,我来的时候已经满库都是蛛网重尘,若是进来搜,岂不肯定要留下触摸的痕迹?” “得,知道你聪明,不过那老三又怎愿意让个小阉人进这书库?” “他?府中下人都听我的,我又怎会让他听到风声?再说,就算他敢责问,我也可以说天长日久,压根忘了不准进库一条。而且先进来的人是他带回来的小阉人,要责怪就怪他自己好了。” 外面两人左一句阉人又一句阉人,说的都是黄翎羽。黄翎羽自己听了还不觉得怎样,慕容泊涯可来了劲,不怀好意地伸出魔爪,调戏一般在黄翎羽那儿摸了下。哪料到黄翎羽反应极快,还不待他抽手逃走,一下子扣住他四个指头,死死握紧了起来。 两人都知道兹事体大,不可让外面人知道被窝里睡着两人。于是黄翎羽维持着身体紧绷不动的状态,手上不断加力。而慕容泊涯又不敢用内力去欺压弱小,只能死死撑着和他在被子下暗自较劲。 好在瘦子对自己的迷|药极具信心,周扒皮又专注于寻找什么上面,还继续地小声说话。 周扒皮此时又说:“不过我看那小阉人应该也不会是会武功的,大概三皇子把他带回来只是个巧合。” “你倒知道他不会武功,脚步吐息这么容易伪装,是个人就会装白丁。” “那日他头回进书库,我跟在后面偷偷看了,刚进去就连打了几串喷嚏。若是会武的被那多灰尘扑了,第一反应就是屏息吧,这是习惯,装也装不了。” 黄翎羽听着暗自点头,感觉慕容泊涯老实了许多,便慢慢松了手。 --黑木黑木(注:拟声词,见“忍着乱太郎”里那条黑木老狗的笑声),周扒皮也想不到自己的说话被人光明正大地旁听了去吧。原本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偏偏被人抓现行,这不正是“捉j在床”的典型吗?黑木黑木黑木…… 只可惜到这里,细心的黄翎羽忽然想起一事。他和慕容泊涯这状况,若是被外面那两人看见,更是“捉j在床”的典例啊。 这么一想,原本并无自觉地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6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6部分阅读 感觉越发强烈起来。两人这姿势,紧紧地贴伏搂抱在一起,紧密得能够清楚地触摸到慕容泊涯衣下坚实的躯体。大概是为了不被人发现,今日他身上什么熏香的气味也没留。但越是这样,越是容易让人把感官都集中到触觉上。 --呕!天哪黄翎羽,你没事干嘛幻想他的捰体?恶心到自己了吧。虽然应该是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会产生这种幻视的自己很错乱。 27 逝者非璜 “能让堂堂三皇子品尝到梦想破灭,就算仅仅是一瞬之间,小的也感到万分荣幸!”吐出了忠诚心至上言论的人,却用“铁砂掌”对慕容泊涯施展了神罚。 “别,别摇……”慕容泊涯赶紧扣住了他的手腕,因为一阵眩晕皱起了眉。 “你…”黄翎羽看他难得露出了示弱之色,也难得地陷入了疑惑,过了片刻见他松开了眉头。 “你难不成有低血压?”黄翎羽刚问出口,就立刻十分懊恼地自言自语了些什么“鸡同鸭讲”的词句,然后又振作起精神重新问道,“早起都觉得头晕目眩两眼无神四肢冰凉?” 然而慕容泊涯早已被他先一句话镇住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就弹身坐起,重重握紧了黄翎羽得手腕。 黄翎羽恭谨非常地道:“虽然十分荣幸地由于能够与殿下同睡而得知了只有同床共枕后才能知道的殿下的弱点,但是殿下也不必如此兴奋,小人的手腕可不是泥坯面团,是捏不得的。” 慕容泊涯悻悻地放开了他,黄翎羽正以为他没事了,拍拍屁股要走人,忽然听他问道:“你说低血压,血压是什么?又怎么会低了?” --啊,老大,这里没有水银计,您让我怎么解释? “总之呢唔,要用言语表达是什么就有些困难了,具体来说就是一种美味的水鸭,但是叫什么名我忘了,因为吃多了容易败血,所以我才叫它低血鸭。当然了,由于十分少见,所以我也只吃过一次。”黄翎羽面不改色地为那个这世代不存在的单词作了十分中规中矩的解释,见慕容泊涯不再追问,暗自在心底抹了一把汗。 慕容泊涯低垂着头,听着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完一番谎言就又要往外走,终于下定了决心。 两位师父,尤其是肖清玉十分担心他有时候会凭着冲动做事。但是他知道,只有涉及那个人的事情才会让他犹如中邪一般的追寻。不论是追随在被那人教导过的二皇兄的身边,还是将顾影上的一些图案绘制在廊道上。 ‘千年一贤哲的传说,大概有谬误。每一个世代,应该都会自那边先后过来两人。五千年前因为某一人热衷战火烧灼遍野,另一人制止了他,与万民将荒芜的土地种植上作物,才出现了农垦氏的传说。四千年前因为某一人的乱世,另一人统领天下军马讨伐,才有了宗国氏的传说。而千年前,大概是聂怜的希望,梅若影才在数十年或者几年后来到这里。其他那些人,不知道是否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人生在世,就算自己不愿意,也总要做几件后悔终身的事。我并不打算活多久,唯一担心的是……你替我给……’ “黄翎羽,你把墙角的梅瓶搬过来。”他道,“都搬过来。” 当今燕王在位第二十二年,慕容泊涯还是五岁的孩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被同伴们带着畏怖与惧意称为阎王刀的男子,大概是由于这个绰号过于有名,反而使他真正的名字逐渐被人淡忘,而就算这个有名的绰号,最先也是他自己叫起来的。 就连那人的本名阎非璜,也许也是他自己起的吧。慕容泊涯长大后常常想这个问题,毕竟哪个父母会为自己的孩子起这样近似于诅咒的名字呢? 阎非璜似乎是母亲颜妃的同乡,也随着一起入了宫。暗中不时进行一些排除妨碍的活动。慕容泊涯曾经偶然性地见过正在进行杀戮的他。近乎坚硬的无情视线,确保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段,即使刀剑上染满了因毒药而迅速腐臭的污血,也能毫不在意地抹拭在尸身上的那种冷漠。 他很少提到自己的事情,对外人更是冰冷默然。取而代之的,他对孩子非常的亲近,将慕容泊涯,还有那时常常到雪颜园玩耍的慕容楠槿,都视为自己的子侄。 他教导了两人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无饭,何不食肉糜”的笨皇帝,比如外面的男子粗俗的骂人方式,还有那时候…… 慕容泊涯轻轻地抚摸着半人高的梅瓶,记忆和现实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但是却不愿意像其他人那样将一切都埋藏进记忆。 阎非璜隐藏在拒绝态度下的那种深刻的悲哀,也许只有他注意到了,就连慕容楠槿也只是一知半解。 慕容泊涯即将十岁的时候,又一次悄悄地和阎非璜出了宫。那时在宫城近郊的哪个街道上正举办庙会,人潮汹涌,慕容泊涯紧紧地贴在他身边往里挤。因为这个至近的距离,越发体会到他的高大。和别的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不一样,阎非璜甚至没有允许与他牵手,但是总能及时照顾到几乎被人群冲走的慕容泊涯。 直到挤到了街道中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使得这次庙会比任何时候都要人多。被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壮丁围了一圈,中间的空地上跪着一个披散了头发的青年。家族的长老宣读着罪状,围观的群人情绪激奋,伸长了脖子都往里看,也有大声吼叫着不要脸的,往里面投掷在庙会上买到的任何东西。 “和男人搞?是个男人都恶心你!小子,要记着下辈子要对得起老天给你长的那个玩意儿!” “我看这玩儿平日里八成说话哼哼呀呀,走路一扭一扭,小时被人叫‘假姑娘〃,大了就是被叫做‘二椅子〃的东西!” “俩大老爷们搂在一起,又是亲又是吻,四只大手相互的摸前捏后的,恶不恶心?真丢尽了咱男人的脸,下次要让我见着了,保准吐你一脸的吐沫,一脚踹下王八潭子里喂王八!”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 那青年高高扬着下巴,长发上沾着被糖葫芦打到粘上的糖浆,被驴打滚砸中沾上的棕粉,脸上却都是倔强和愤怒,虽然落魄,却没有露出丝毫妥协的神情。 阎非璜,还有肖清玉,以及极少尽到师傅职责的聂无敌,这三人平日里教导慕容泊涯的都是放宽心怀,理解这世上存在的一切。所以他不能理解这个倔强的青年男子为何会引起如此大的怒气,成了人见人打的过街老鼠。 “世人为何如此愚蠢,”阎非璜低声地说道,“他爱跟男跟女关别人什么事?害着谁了?” 慕容泊涯仰望着面无表情的阎非璜,周围的人都被这气氛渲染得头晕脑涨,只有他听见了他隐含怒气的谴责。 那一日,阎非璜极其难得地将他抱了起来,飞檐走壁地越过人群将他送回皇宫,而后又立即转身离去。后来听说,城郊某大族里犯了族规的一个青年,被一蒙面男子救走。过了不久,正在城外哪个庄子准备被沉潭的另一个青年,也被同一服色的男子给杀开一条血路带走了。 也许是同情,又或者是曾有相似的经历,总之阎非璜在言行中表露出的对这个世界的敌意,连年少的慕容泊涯也能轻易察觉得出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的冷漠为何而发,长大后的慕容泊涯能够理解,是针对这个绝不宽容异类的世界,针对这些仅仅因为观念不同就能够下狠手迫害同族的人群。 能够坦率地理解阎非璜的心情的人,大概就只有也算是被他教导熏染过的他和楠槿,还有两位师父和司徒傲他们几个前辈了吧。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慕容泊涯越发深切地感受到这个社会无形的压力,想要将所有人都变成唯唯诺诺的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人,如果是阎非璜,一定会带着冷嘲热讽的态度嘲笑说:“这里需要的只有供贵族宰割的规格品。” 28 梅瓶藏书 两只半人高的梅瓶已经久违使用,即使黄翎羽住了进来,也由于在生活用途上毫无价值的原因而没有清洁里面外面落满的灰尘蛛网。在颜妃和阎非璜相继离开后,这个秘密的藏书地,现在大概只有慕容泊涯知道了。 他顺着梅瓶那流线型的弧度抚了下来,在中途停顿了片刻。那个曾经被他抚摸了不知多少次的梅瓶锵然崩烂。 黄翎羽仰望着他的侧脸,似乎在问他:“一下子打坏这么大的物件真没关系?” “周总管是我父亲派来的人,每个皇子的身边都有皇帝的人。”他语气平淡的诉说,“想不到吧,父亲和儿子之间就是这么不信任。能在这样的地方忍耐到现在,我还真有些佩服起自己的耐性来了。不过,要是等皇帝陛下察觉了这些碎片再进行了推测之后,多少还是要气得呕血吧,找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真的就是在眼皮子底下。”他的语气里饱含着一种几近于忍无可忍的愤怒与怨恨,尽管听起来十分淡然地陈述着事实,但如果让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帝听到,多半要背脊生寒了 黄翎羽心底慢慢有了明了。既然这瓶子里的物件让皇帝也煞费苦心地找了许多年,那一定是不得了的东西吧。 慕容泊涯蹲下拾起一卷书册,递给黄翎羽。他握着凉冰冰的书卷看向地下,只见瓷片里还夹杂着一些哑光钝白的碎片。是用石膏将书卷贴夹在梅瓶内侧吗?由于石膏质地本身就接近白陶,而且又是夹在瓶壁里侧,所以不论如何寻找,只要没有打破瓶子的决心,是不会找到这些东西的。 在他如此想的时候,慕容泊涯依样将另一卷书册也取了出来,交到他手上。 两卷书册分别以正规的楷书写着《顾影 上》和《顾影 下》。没有撰书者的名字印鉴,也没有藏书者的印鉴题字,三个大字工工整整地占据了整面书页。 “看看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绝品啊。”他轻松地笑道,想像着若是被皇帝还有老大和老四知道,又会是怎生一副表情。皇帝的话,多半会板着脸怒斥他个狗血喷头。老大,嘿嘿,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死脸,背地里则是加倍的使坏。至于慕容炽焰,没准被气得会更疯上一层楼。 阎非璜曾经在看到大皇子慕容锐钺当众杖毙前廷尉时,满面嘲讽地对他和二皇子慕容楠槿说道:“遇事先怀疑自然是你们这些皇子必学的本事,但真王的本领却是倾心信任能信任的人。” 黄翎羽的确与那些人不一样,虽然第一次见面就吵了个天翻地覆,还被师父罚蹲马步,但是如果是皇帝和周扒皮那样的家伙,绝对不会做出头一天还为谁睡床上而大打出手,下一日就相互拖着躲避追杀的事情。 慕容泊涯扯着身旁人的衣袖来到小小的铺盖边上,率先坐了下去,然后又把黄翎羽给带了下来。 这几步之间,足以让黄翎羽作了好大一番挣扎。作为一个毕业于考古学的学生,对于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物品绝品,自然有着常人所难以想像的探究心。但是,作为一个已经脱离考古很久的人,尤其是在想要远离麻烦的平静中生活,那么当然是已经学会了“无知者多福”的人生哲学。 就在他激烈挣扎的天平逐渐倾斜向“非礼勿视”的方向时,迎着阳光的书封上闪过了一行发亮的符号。 他的目光立刻凝滞了,为隐约浮现在心底的念头而震惊。 难道说……还有,其他人吗? 黄翎羽终于没有驳回慕容泊涯的好意,翻开了书册。 慕容泊涯沉默地坐在黄翎羽对面,说是对面,但被铺太小,也几乎到了鼻息相闻的地步。 他还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盘腿坐着,安安静静地瞪着阎非璜一页页地翻过顾影。母亲说,是同族之人,无害人夺书之意,看看顾影也无妨。阎非璜那时看到的是全本,而现在,以文字书写的医术篇已被司徒傲拆走。剩下的,都是用扭曲笔画书写的记录。 ‘就算千年前聂怜推测为真,强烈思念着的人数十年后也会降临此间。然而茫茫人海,又怎生相遇?这世界又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聂怜和梅若影,还真是幸运呢。’ 阎非璜曾如此低叹,那短短的语言中的落寞是当年的他无法理解的。 ‘如此禁锢人们思想的世界,仅我一人之力怎能与之抗衡?将书上的符号画到随便哪里都行,城墙角,村巷里,甚至廊柱檐画。真正能破解的人还会出现的,也必然会追寻而来。’ 当年,阎非璜这么吩咐。 黄翎羽并不是读书的秀才,然而应当是陌生字符,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专注地扫视,没有半点迷茫。当他翻起书时,触摸书页的手指却显得如此灵巧,甚至像有一种清淡的书香慢慢弥散在四周。 这种异样的氛围,微妙地与太学院里的博士或是书塾中的西席相区别,不知为何,竟然微妙地与那个已经离去的人相似。 而对于黄翎羽而言,如果说第一眼是惊讶,然则真正看下去就是越发地震怖。 两册书纸张薄如蝉翼,但明显已经历时多年。然则纸张上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决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文化程度的社会里的英文字母。 以拼音为基准,夹杂了简单的英文单词的篇章,记载了上一个千年自异世落入此间的人们的揣测。然后是大量的化学方程式,从最基本的化学必备品酸碱的制备,到具有强大威力爆炸物的制法,甚至有许多东西都是黄翎羽已经遗忘了的。虽然说文物修复也要用到化学,但不会具体到连可以在清洁剂店买到的盐酸制法都要记得的地步。 毕竟是当着别人的面阅读,他只是挑拣着粗略地浏览,越看越是为其中的记载心惊-- “聂怜所言,也许是他的妄想触动了这个世界的神经,在数十年后将我也带了来,当然了,这世界有没有神经还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总之,数千年前的确出现过与那些“贤哲”们并驾齐驱的敌人,也出现过隐藏在“贤哲”背后暗中支持的强大同伴。也许,每一个千年所迎来的,正是这样或对立或相伴的两人。他们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大量的知识。 “然而,为什么这边世界至今仍徘徊在愚昧与无知的境地中,保持着进两步又退两步的悠悠然的速度? “如果仅仅倚靠于千年一次“外援”带来的知识,而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就算一时的进步有什么用呢?人们的思想永远不会开化,不会真正思索如何用这些力量去宽容他人,而是更进一步地依赖,更进一步地不再思考。 “如果有一天,出现有能力和耐心真正改变这样社会的人,本书所记的知识将会成为他的助益。自然,如果下一个人是以破坏为乐,那么就只能怪这个世界不会选人好了。” 29 半璜记号 慕容泊涯托着腮十分有兴趣地观看黄翎羽的反应,倒是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意翻阅,大概是毫不知道这两册书的价值?又或者只是装出来的?总之,慕容泊涯感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个人太能装,什么时候能将他脸上万年不破的那个厚脸皮给扒了,一定是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他正这么想着,忽见黄翎羽就像是被蜜蜂蜇到,唰的关上了书,。一瞬间,慕容泊涯甚至见到他脸上茫然的失色。 “嗯嗯,读到什么了?这么惊讶?” 黄翎羽定了定神,才听清楚慕容泊涯又重复一遍的问题,他整整有些紊乱的气息,转面过去看慕容泊涯,只见那个人一副好奇地凑了过来。 黄翎羽也许是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这眨眼间的工夫根本不足以让他自适才的惊惧中平复。于是慕容泊涯难得地见到他双目中射出了甚至可以称之为凌厉的光芒。 “原来这个总是懒懒惰惰的人也有这么一副面孔。”他暗忖,“如果没有记错,他合上书之前,确实是翻到了那一页。那有些崭新的纸质,并非是原本顾影所用的,而是阎非璜当年补加进去的。” 黄翎羽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又恢复了朦胧的睡意,而适才的锐芒,简直就像错觉一样短暂。 慕容泊涯定定地瞪着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确信,当年阎非璜的预言也许真的成真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黄翎羽却忽然粗暴地把书都砸了过来,怒吼道:“我就想不到你这么无聊,用这种破东西来浪费早饭的时间!” “啊?”慕容泊涯感到下巴有些掉落的趋势。 “这不就是装饰花边画的图谱吗?还谨慎兮兮地藏得这么严实,害我期待了一番,连早饭也都推后了。”一边说着,黄翎羽一边又露出了凌厉的眼神。 “哈?” “门外那些走廊边框什么的,用的就是这两册书上的图案吧。你要是喜欢研究就自己研究去,我先去拿早饭了。” 这样的变化是慕容泊涯始料未及的,好像,事情的发展有些到了不着边际的地方去。还是说,只有事关睡觉和吃饭的时候,黄翎羽才会有这么凌厉的色彩? 黄翎羽不屑地用鼻音哼了一声,拍拍屁股走人。但是临关上书库门口时,似乎是消了气,有些不情愿地问道:“你是要在这里吃馒头咸菜,还是要回自己寝室用美女服侍的大鱼大肉?” “这,这,这里吧。”慕容泊涯维持着跌坐在地铺,怀抱书册的姿势应道。 “嗯。”黄翎羽答应了一声,刚才的那番暴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别让人知道我在这。” “好的,放心吧。”黄翎羽挥挥手让他安心,在外面合上了书库的门。的 书库里又恢复了原本的黑暗,慕容泊涯心里唐突地越跳越响。虽然黄翎羽刚才应付得十分得当。但是在他翻开书页时就存有了疑心的慕容泊涯,还是将适才的细节一一回味了起来。 “是真的让你说中了吗,阎非璜?还是只是我多心?”慕容泊涯握紧了手,只觉得手心里都是冷汗,“他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但是宦侍们聚居的长房那里大概还会剩下一些残粥冷菜。 黄翎羽快步走出了西院,阳光大好,但是身上却一阵一阵地发冷。因为当值的当值去了,补觉的补觉去了,花园这边倒反没有什么人在。他渐渐停下了脚步,平静了半晌,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个记号,书页里夹着的几张新纸上的那个记号……半环的玉璜的符号。 没有记错,因为不可能记错,那璜上的九宫文,正是当年出自自己手下的刻刀。差点,连杀意都藏不住了。 很多事情虽然许多时日不曾想起,但是一旦撩开了记忆的窗帘,就又如同刺眼的阳光一样穿透了进来。 还如同昨日。 那一年,大学毕业的实习,他认识了那个人。 查看了地方志所得出的某汉臣墓葬的大致地点,正好与同校地质专业的底层分析地点十分接近,出于经费考虑,考古专业的毕业实习和地质专业的实习走在了一起。 手指传来温暖和风的流动的感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化纤帐篷的拉链大开,阳光散落在指尖反射出的晶莹的光彩。 打理好衣装走出帐篷,其他帐篷依然没开,显然前几日的奔波队友们都累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个全日休整,大家都愿意睡到自然醒。阎非璜慵懒地靠在一棵上百年树龄的银杏上,他身上的迷彩也已经几日没换了,也好在这种衣服本来就是十分经脏的。地下铺了些许落下的半扇形的金黄叶片。这带的阔叶林,一到秋日最早落的就是银杏叶了。 他迎着阳光半闭着眼,两指间夹着支黑漆漆的卷烟,慢吞吞地吞吐着烟雾。 “起这么早?”黄翎羽走过去,夺下了他手上的烟,吸了一口,马上皱起了眉,“上次是女妖,这次是什么?黑魔?你倒真不怕自己的肺变得像烟囱壁一样糟糕啊。” 阎非璜放弃了地叹了口气,果然下一刻就看见黄翎羽将烟摁在泥里。 黄翎羽靠在同一棵树上坐了下来:“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刻一枚印章?” “是说过,不过那方玉料已经让给别人了。你现在倒是有空了?” “我有空了,你的玉料倒是没了,这算可不能算是我毁约啊。” “放心,没有做印的玉料,我还有这个。”阎非璜从迷彩的上衣外袋里取出一个锦囊,打开,里面包着一枚半环形的玉。 “璜?” “这是璜?我还以为是哪块璧断成了两半的其中一节呢。” 黄翎羽瞪他,手握着研究起来。 阎非璜毫不介意地揉揉黄翎羽的脑袋,笑道:“我地质专业出身的,是外行,外行,宽容点嘛。” “璜是在祭祀北方之神时使用的,你的名字不也有这个字吗?既然现在是队里的人了,就给我好好研究!--不过,料子是广东的岫玉,年代也不旧,倒是适合用来糟蹋。那我就收下了。” “什么时候刻好?” “随便吧。” “那,我要刻九宫文的‘文成武德’!” “你看得懂?” “正好用来糊弄人。” “……东方不败。” “你说什么?” “文成武德是东方不败的台词啊,你不要告诉我说你没看过金庸。” “……” “喂!不要把你的下巴扎过来!” “嘿嘿嘿嘿嘿嘿!” “靠!明明是大学生,你留胡子倒是装什么大叔?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的胡茬全部剃光!” --那个人,如果那个人现在正在哪个角落窥视着……危险!绝对不能被他发现。打起精神来,黄翎羽。以前不都这么过来了吗?以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当你将断肠草投入锅里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当他用铁镐砸向你,将你埋入被淘空的墓道时就已经结束了。 最后虽然存在着争议,但是检察院终将那次事件当作意外事件而免予起诉。谁能想到,那断肠草并不是因为被误认为金银花而投入了汤锅,是因为他的故意。 之后不久,他也从考古队里脱离出来,成了物证鉴定科的聘用人员。 一遍遍地,黄翎羽想起了那一日冰冷的雨。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他和阎非璜认识的第三年,那一场几乎掩埋了一切的南方夏日的大雨。 他面无表情地走在廊道上,提着食盒,步速平缓。因为他知道,这些记忆仅仅只是记忆而已,那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算如何动摇,也不可能挽回的了。 30 皇兄皇弟 诺大的书库被书架挤占得满满当当,原本散落在地面的碎瓷已经清扫一空。慕容泊涯稍稍打开了正对院墙的一扇窗户。不多会儿,一条人影从中翻入,落进书库里来。 这人入窗时也不过尺许见方的一团,然而一落地,展身起立时已经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慕容泊涯早算好他回来的时候,这人是鲲里的一把好手,因得一身缩骨功,恰巧又多嘴啰嗦,人家都称他团猴儿。 团猴儿往他面前一站,就开始愁眉兮兮地唠叨:“水老大!瓷片儿都清理干净了!不过话说,要是这丁点小事不要找兄弟我来处理就更完美了。” “是啊,你要是不这么废话就更完美了。”慕容泊涯说道。 正这当儿,刚进来那人忽然竖起了耳朵,警觉地没有接下话去。慕容泊涯先道:“是莫谙。” 也就不多会的功夫,书库明明已经从内闩上的厚重木门慢腾腾地打开了,一个人闪身进了来,正是自慕容泊涯住在怀戈城这段时日里被派往二皇子慕容楠槿身边的莫谙。 “公子。” 鲲组的人和泊涯混惯了,都以老大相称,所以反而是常常跟随在慕容泊涯身边的莫谙还要中规中矩一些。 “你刚才跟去看时,黄翎羽有何不妥的表现?”慕容泊涯问的是被遣去查看黄翎羽的莫谙。 “依属下之见,并无不妥。” 慕容泊涯支着下巴沉吟起来:“如果真是他说的那个人,据说也是个让人看不透深浅的人。” “‘他’?”团猴儿皱着脸问。 “阎王刀。”莫谙沉稳地说出了答案。 团猴儿也没想到竟然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吓得噤声不语。虽然阎非璜已经是多年前的人物,连他自己也没见过,但鲲组里不少前辈都承过这个人的情,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师父。 “如果属下没记错,阎非璜当时确曾说过‘黄翎羽’这样的名字。” “阎叔确实提过这名字,但阎叔也曾说过他或许会用化名。当日我初见黄翎羽时,也以为仅仅是同名的巧合罢了,还为此而不悦和他怄气了数日。但是,也许真搞不好就是阎叔说的那个黄翎羽。”慕容泊涯思索片刻,忽然闪过一线念头,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灼灼逼视团猴儿:“猴儿,你以前曾经看过一次顾影是吧。” “是的,只是那哪里是传说中的书籍啊,明明就是天书鬼画符。”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上面的文字符号和哪里很相似吗?” “这么说起来,”团猴儿抠着脑门想了半天,“好像,确实是和哪里相似了……” “你来往西院次数也不少了,有没有注意到廊道梁画?” “梁画?”团猴儿一拍脑门,刷地就闪出了门,片刻后又闪了回来,“原来如此,好像真的是差不多啊。” 慕容泊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自沉思起来。 --这个黄翎羽可是一眼就注意到了梁画上的符号。普通人是不会对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逐一注意的。除非是因为早就熟悉这些东西,否则怎么也不会一眼就认出来吧。 慕容泊涯道:“阎大人当年对鲲组的前辈都有恩惠,甚至可以说,算是救了你们所有人一命。然而他在当时却没要求什么,只是给你们下了一个条件。” 团猴儿听到这里,也知道慕容泊涯接着要说的是什么了。毕竟是打入门开始就听得要耳朵长茧的东西,但是由于每次都是在庄严肃穆的鲲组集会上提及的,以至于他也习惯性地收敛了嘻哈躁动的习性,接下去说道:“如果真的找到能解读《顾影》和他所留书信的人,那么就尽全鲲组的力量协助那个人完成他的希望。--只不过到如今,估计这个约定也做不得数了。鲲组的一些长老害怕那人所希望的尽是些无聊的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根本不想遵守。” “鲲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信不义了?”莫谙颇有不屑。 “你不知道,鲲组那帮老头子不论什么时候都为鲲组自身着想。当年的阎王刀和现在的水老大也就算了,但是要他们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忽然冒出来的人摆布,怎么也不会甘心吧。说不定为了不用毁掉和阎王刀的约定,又不用听那个人的摆布,还有人会先下手灭了那个人呢。” “公子,属下现在深切地体会到您带领鲲组的艰辛了。” 慕容泊涯摆摆手阻止他们的意见分歧,道:“仅仅是猜测而已,也许只是我多心。总之,黄翎羽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不提,等我慢慢想办法确认。最近鹏组和朝廷频频对鲲暗中下手,我想我们有必要做出反应了。” “哦?”团猴儿双眼放光,充满期待。 “反正这个帝皇家我也呆得腻味了,猴儿你回去和老头们说说,让鲲们后日子时之前全部潜下水面,不要让任何人找到。” “公子你……” “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和二哥谈谈,莫谙你也跟我来吧。否则,也许近期内就很难见到二哥了。” 黄翎羽回到书库时,慕容泊涯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陌生的男子。 他停下了进门脚步,脸上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团猴儿上前乐呵呵地道:“你就是小黄子公公吧,三殿下吩咐我们来带你走的。” 莫谙在一旁斥道:“团猴儿你正经些。” “你这榆木脑袋,适才不好意思同老大一起去看你那朝思暮想的人儿,现在倒好意思来教训我。” 莫谙沉下脸来,团猴儿立刻吐了吐舌头噤了声。 见他们这样,黄翎羽也猜想到了大致的情形。那个笑嘻嘻的男子虽然上前招呼,却没有立即接过食盒,举手投足间明显没有下人的习惯,而看这两人相当随意的态度,地位应当不低。看来他适才固然是打点精神不想让慕容泊涯看出端倪,慕容泊涯也是疑心暗起,才让这两个应是心腹的男子等在此处。 他转身合上门,走回一贯使用的矮几旁跪坐下来,将食盒放在一边打开。团猴儿好奇地往里一看,只见里面有两副碗筷,一大盅白粥喝一碟子咸菜。 “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既然三殿下回去了,那么食盒里有两个空碗,还有盛粥的盅子,正好三个人用。唔,至于筷子……”一边说着,黄翎羽一边侧身在旁边的书屉中寻找什么东西。不多会儿就找出了一副筷子,在衣服上擦干净后,就放在了自己的面前:“正好三副。” 团猴儿有感于他这明显迥异于其他宦侍的态度,与莫谙面面相觑。 “好你个小公公!咱跟你吃了这一餐!”团猴儿一乐,也席地盘腿坐下,自己端起了粥盅,给两个碗都倒满后,盅里剩下的正好他一个人用。 该贴于20080128 17:22:13被vi微微vi编辑过 发帖人 主题:31-69 第2楼 用户名: vi微微vi 注册日: 20071014 积分: 408 等级: 不小心成了fh攻 发表于 20071129 21:58:30 〖引用回复〗 〖编辑〗 〖删除〗 〖查看ip〗 〖加入黑名单〗 评论请至魔宇主坛: shubao2shubao2/bbs/741949/htl/tree_24754110 31 急转直下 互相道了姓名就算是认识了吧,不过没有事先引见就让他和这两个堪称唐突之人见面,慕容泊涯是疏忽了呢?还是因为认为他疏忽大意到可和陌生人共处进餐而相安无事?又或者只是在试探他的深浅。 如果阎非璜真的到了这边,纵使他如何隐藏装蒜,也是逃不脱他的法眼的,毕竟是曾经如此彼此熟悉的人。 真是糟糕啊,这种我在明处敌在暗处的恶心感。 黄翎羽见团猴儿吃得开心,莫谙则是默默刮碗,自己也就不再请让,一挑一挑地夹咸菜慢用,一边随口问道:“两位可认识阎非璜?” “普--”非常华丽的一个喷气声响过后,团猴儿满嘴的粥全部喷在了莫谙背后的书架上。当然,如果不是莫谙反应敏捷的话,就已经正中他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了。 “看来,至少这边真有个同名的人啊。”黄翎羽低声自语,吃完了最后一口咸菜。 团猴儿与莫谙面面相觑,--不管怎么说,就算他们猜测到黄翎羽认识阎非璜,也不会想到他还就这么轻巧地承认了。 真的如当年阎非璜所言,出现了能够真正解读顾影和自怜的人了吗?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是真不愧是那个阎非璜认识的人哪! 慕容泊涯算算身后,自从从皇城城门走出到现在,一共被三拨人给跟上了。不用查也知道是哪里派来的喽啰。 好在……他看看面前的楼牌,传奇小楼四个烫金大字亮得晃眼。谁能想到,这京城第二名楼当年还是那个酒量赌技都很拿手的阎非璜开的,现在成了他洗脱行踪的好地方。果然一进这龙蛇混杂的地方,门外紧逼的视线就这么放松了。 毕竟同为男人者应该都能理解男人的需求是必须定期满足的,到了这里除了买春还能干啥? 这么想着,慕容泊涯渐渐感到身上有种别样难堪。不为别的,就为他真有些许反应了起来。好死不死地,还恰恰想到了那个屡次一脸或义正词严或怒骂斥责或胡搅蛮缠拒绝与他身体接触的黄翎羽。 当然,这并不是说明他对那个干巴巴的小孩儿有兴趣,只是因为太久没泄火罢了吧。 这么否认着的慕容泊涯忽略了自己也不年长的事实。而且实际上,如果算上前世的年龄,黄翎羽当他的大哥是没有二话可说的。 京城第二楼传奇小楼和京城第一名楼怡红阁相比,虽然气派减了许多,内修却平和中正,深得儒雅士人的三味。 此处没有雕龙画凤的廊柱,也没有金线镶边的窗纱布帘。不论是廊道还是正厅,地板清一色是褐赭的陈漆花梨木,桌椅则是老藤编成,颇有修身养性之雅意。就连往来人客,也多是儒雅之士。一路上迎面而过的小厮丫环都恭敬行礼,走路说话的声响,都比怡红阁里清细小声了许多。 慕容泊涯显是常客,数门熟路来到三层的一个雅阁,推门进去。 一个背影高挑的女子正站在窗前,闻声回转头来,只见样貌姣妍,颇有雪松迎风之姿。 此时尚是白日青天,虽然没有烛光摇曳的意境,日头斜入阁窗却也颇有情趣。 即使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人如此打扮,慕容泊涯仍然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称赞道:“二哥依旧好风采!要是让二嫂见到,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慕容楠槿凝眉苦思,终于放弃道:“……她八成会说--既然如此,俺就扮个赤脚汉子,继续与楠槿娘子做夫妻罢了。但是!如果不是我的好三弟再三强调要隐藏行踪,我又如何会作这丢人扮相,要不下次换你隐藏行踪过来好了。” “怎能说成是丢人扮相?二哥你可是深得你阎师父当年的真传啊!”一边说着,慕容泊涯一边展开原本遮在披风下的纸扇,晃了两晃后若无其事地遮住了终于忍不住偷笑的嘴。 女装扮相的慕容楠槿忽而正色道:“我这边已经查出来了,你在怀戈的那次遇袭,消息确是鲲组里泄露的。看来即使是你的鲲里,也已经有人被老四炽焰和皇上收买了。” “果然如此啊。”慕容泊涯道,“其实我也心里有底。这次去怀戈的事情,我也只告诉了几个人,范围很好确定。” “哦?但是这几个人中,又究竟是哪个人出卖了你?难不成鲲组的老大想来个‘宁可错杀千人,决不错放一个’?” “小弟相信二嫂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可惜小弟自然不能与二嫂相提并论,”慕容泊涯哂道,“二哥可知道我今次从外面带回了什么人?” 慕容楠槿神色一凝,疑道:“听说叫做黄翎羽,怎么?”思索了片刻又道,“我记得阎师父曾提到过一个旧友,也叫黄翎羽。但据阎师父所言,他认识的黄翎羽应当是个为人认真谨慎,十分可靠的人物。” 顿了顿后,慕容楠槿想起了更多的往事,续道:“阎师父当年还说,若这世上有谁能让他真心惧怕的,就只有那个黄翎羽。不论是心计手段的圆滑,还是一旦开始着手就不会手软的坚定,都是他难以企及的。--你带回来这个,却是非同一般的迷糊啊。果然只是同名而已的吧,年龄也相差太多。” 慕容泊涯叹了口气才道:“光是传言就足够让你确信不是同一人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怀戈当铺那边最初也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而收留了他,当然后来也发现这个人确有所长,但也确认他的性格与阎叔的描述差太多了,但是四弟那边却显然不作如此想法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7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7部分阅读 。” 慕容泊涯却没把话说尽,他原也曾确信两者并非同一人,然而今晨黄翎羽见到顾影的些许反常却让他对阎非璜当年的描述起了疑惑。或许,说不定还真是同一人。 慕容楠槿不知泊涯心中想法,闻言依旧是大惊失色道:“那个炽焰连‘解读者’的事情也知道?” “四弟那边只知道解读人名为‘黄翎羽’,却不知阎叔认识的黄翎羽是什么样的个性。” “你打算怎么办?带了个似是而非的黄翎羽回来。” “鲲里谁是细作,其实已经大致确定了。这次说是同时告诉数人‘已经找到了解读人’,但是实际上只告诉他一人。” “如果消息又泄露出去,就证明那个人就是细作?” “确实。”慕容泊涯点头。 “那这个‘黄翎羽’呢?你让他当作钓鱼的诱饵,可是危险得很哪!” 慕容泊涯抿了一口酒水,微微笑了,道:“我若要认真保护一个人,又怎么会让他轻易有事?”的确,在自己完全确定这个黄翎羽是否与阎非璜有关系之前,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慕容泊涯与楠槿两兄弟在城里计划得详尽,却不知道这一边事情已经发展向他们无法把握的方向。毕竟,黄翎羽自爆认识阎非璜,可是让团猴儿几乎一口粥喷上莫谙脸上的惊爆事情。 话说黄翎羽与那两人面面相觑了整一个时辰,还是相互无话可说,于是收拾了已经一扫而空的食盒往东院里去。团猴儿与莫谙吃人嘴短,加上看不透他深浅,只好直瞪瞪地让他离去。 时间已是晌午,秋日的阳光纵使照得灿烂,黄翎羽也没这份心思享受。正如他所猜想,只这么一试探,就知道阎非璜已经到了这边。 那个男人…… 黄翎羽长长出了一口气。若是说这个世上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害怕,莫过于那个男人了。阎非璜当年也常说看不透黄翎羽这个人,其实对于黄翎羽而言,这种摸不透的感觉是彼此彼此。 已经算是超越了一般关系的朋友了吧,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或者应该说,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认死理的话,也许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自从那之后,他终于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阎非璜的事情,始终是不能挽回了。 如果,如果阎非璜还生存在这边的世界上,也许会对他以牙还牙,也下几杯毒草给他。 然而…… 要报复就让阎非璜报复个够好了,随便他高兴。因为那种把所有事情隐瞒下来,独自存活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如果你躲在什么地方,就堂堂正正地出来和我说话吧,阎非璜。你认为净让些喽啰出来跑龙套有用吗? 32 乌弦划月 一日过去,夜色渐深。 慕容泊涯终于与楠槿携手走出了传奇小楼。从白日呆到了晚上,这在外人眼里看来,也不过是两人在其间真个大“战”三百回合而已了。 四近的气氛瞬时紧张,这两人相视而笑,都知道跟着泊涯而来的追尾人又已经绷紧了弦。 “那么,南姑娘请留步,泊涯今日暂且告辞了。”慕容泊涯满面舒爽,对慕容楠槿行了一礼。 慕容楠槿仍在想着适才两人的谈话。 泊涯也终于不是以前那个小鬼头了啊,只是形成了现在这样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阎非璜当年就已经预见到了的。他也早知道这个弟弟对皇室的碌碌作为早就看不惯,却也没料想到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远走高飞的想法,已经到了能够立即着手实行的阶段。 不,说是远走高飞还是太诗情画意了,这个人可是在计划着要掀翻整个大燕皇室统治的危险分子。竟还会当着他的面说,只要下任皇帝不是楠槿,就会干脆将整个大燕都给灭了。 “你……” 慕容泊涯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劝阻,凝视着兄长的双眼。因为注意到四近尚有跟踪的事实,轻浮地低笑着靠到了慕容楠槿的耳边道:“阎叔离开了,仅仅因为西戗族人的身份,母亲也被皇帝处刑,现在那皇帝又频频对鲲下手,这里早就不是我可以呆的地方。” “你真要……” “只要在位的不是当今皇帝或者大哥、四弟那帮混蛋,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只要他们还当权一日,难道你还能让我放弃自保吗?” “留在京里!如果你对什么有所不满,等当上皇帝再去一一改变不更好么?” 慕容泊涯自嘲地一笑道:“你认为皇帝他们会给我这个机会吗?别忘了我和你们不同,是西戗族人的‘余孽’。” 两人正站在灯火阑珊处,然而慕容泊涯正说到这里,两人忽然都注意到黑夜里忽然升起了一团亮点,高高地耀亮了京城。紧随着它的爆开,沉闷的鸣响震动了夜空。 “怎么?”慕容楠槿见到那朵紫红的光团慢慢消散在空中,心中陡然出现了不安的预感。 “嘁--狗皇帝,果然动手了!”慕容泊涯咒骂了一声,推开慕容楠槿,抱拳道,“南姑娘今后保重,泊涯就此离去。” 那个紫红的光团,正是只有在最急迫的关口才会使用的信号。 话说皇宫之中,黄翎羽正自收拾笔墨纸砚,准备继续完成周扒皮放下的任务。既然他目前还是皇宫中人,为了混口饭吃,是不得不事事认真的。虽然算是认识一个可以走走后门的皇子,但目前来说,这皇子也不是个可以在宫中得意的人。 团猴儿百无聊赖地靠坐在一边,莫谙也坐在灯下看书,此时忽闻外间一声沉闷的爆响,两人对视一眼,团猴儿掀开窗蹿了出去,不会儿又穿了回来,道:“紫色的。” 莫谙有些可惜地又翻了一页,终于觉得这本书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看完的了,才仔细收回书架,回道:“比预想中早了半日。”又对黄翎羽道,“你有什么紧要物件,赶紧拾掇拾掇,我们今夜离京。” 黄翎羽忽然注意到近乎无声的足音在屋顶上自远而近,刚要示意,团猴儿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谙也于几乎同一时间吹熄了桌上的灯烛。烛芯的微光晃了几下,书库中一瞬间落入了黑暗中。 他只觉腰上一紧,已被莫谙带到书架的角落之间,颊边感到轻微的寒意,知道他已经擎出了武器。 黄翎羽视力有限,作为弥补,听觉却比常人要灵敏许多。脚步声堪堪停在了三人头顶,他在一片漆黑中仰头看去,感觉身后的莫谙也已经屏住了气息,至于团猴儿,就更听不出藏在了哪里。 屋顶上窸窣几下声响后,猛然间钝声大作,哗啦啦一阵尘土下来,黄翎羽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在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中一柄长剑恶狠狠地刺来。莫谙早凝神相对,横插一剑过来,那人还不及回招,莫谙手中短剑如同削泥一般,从不可名状的角度刺入那人肩头,反手用力,便将他半身削了开去。 来人此时知道自己都早露了形迹,越发悍勇不要性命,团猴儿那边一声未出,与三人缠斗在了一起。 忽而“咣啷”一下琴响从屋顶上泻下,黄翎羽便听到一个没人气的声音在头顶上凉冰冰地说道:“阴阳剑也在,小猴子也在,看来三哥还真是重视你啊,‘传说’中的黄翎羽。” 莫谙听见这声音,哪还不知道是谁,咬紧了牙关几下挑刺,身边两人尽皆染血。他一腾出手来便扯着黄翎羽移了地方,与团猴儿联手解决了另外三人。 团猴儿踢了踢地上半截半截犹在喷血的尸体,抹了抹脸上沾上的血迹,咋舌不绝:“嘿嘿,你还是这么恶毒的手段。” “哪里,比起皇宫中的幽魂来说,算得了什么。”莫谙沉声回道。 “不过,虽然仅仅是数面之交,我也实在不想在你面前展露我的这一面呢,我可爱的小黄啊。”原来站在屋顶处人,正是慕容炽焰。 莫谙猛地扯紧黄翎羽,带着他急速退离了数步开外。黄翎羽便听刺啦声响不绝于耳,眼前一片昏花中,书架已经四分五裂,月光下薄薄的书页蝶翼般纷飞撒落。如果莫谙晚退片刻,此时大概已经成了四五片的尸块。 莫谙也不再做逗留,趁势撞飞木门,门外几声惨叫,显然是猝不及防间被厚重的大门压倒了的伏兵。 门外月华流泻,一时间视野里空旷了许多,不待黄翎羽有喘息的机会,面前纜|乳|芡咂汤怖财坡洌律镆蝗肆15诶榷テ贫幢呱希樯砉诤谝轮校捎诜羯谘┌祝悦婺柯掷逦?br / “现在就损了我手下八人,想不到连鲲也有这么大的战力。”慕容炽焰笑道,口气里满是不在乎的轻松。 他手中并无琴器,只不知适才那声琴响又是从何发出。正如此想,黄翎羽清清楚楚看见他回手再挥,一条小指粗的湛黑长线在月空里绕了几圈,层层套落下来。莫谙再躲,廊柱上顿时被兜削下人头大的一块实木来。 黄翎羽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层银白的手套,黑色的乌金弦柔软的缠绕在其上。 团猴儿急冲上顶,慕容炽焰手腕再振,乌金弦灵蛇般绕回头来,弦身随他手指的操作再度紧绷,发出短促的呜鸣。 33 今夜觉醒 慕容泊涯别了兄长,疾步飞驰,即刻便将盯梢的探子远远抛于身后。 那个已经放弃了为人父的责任的皇帝看他不顺眼是慕容泊涯早就知道的事实,他甚至还知道,炽焰在那皇帝的默许下,将鹏组的杀手也训练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探子,也就是说,对于皇帝来说,他慕容泊涯与专职探听消息的鲲们,也没有了可用的价值。 既然那边已经做得如此明显,他当然也不好浪费了父兄们的心意,一早就好了随时脱出的准备,反正探听消息本是专长,就算昨日半点风吹草动也无,然而一旦皇帝手下有所异动,便会通过只有他们才会使用的焰火炮仗联络。 眼下,鲲组聚集的哨点肯定已经不必担心,因为那些家伙比鱼儿还要滑不留手,要担心的只有--宫中的那二人……还顺便附带一个吧。 这么做下决定,慕容泊涯飞身纵上皇宫高墙。那墙虽然有数人之高,却被他右臂伸出的白刃一扣一拨,转瞬再度弹高掠过墙顶。 然而高墙那方平坦的方砖广场上,却直直立着两人,其中一人白发过膝,无风而缕缕舞动,双目如鹰隼般凝视高空。 慕容泊涯身势尚在凌空,甫一见到那人,顿时警钟长鸣。须知若炽焰让白发女魔头莫灿到此,定是对活捉莫谙等三人志在必得了。 黄翎羽那边,也已经陷入了和慕容炽焰的激战之中。 炽焰宽敞的黑袍在夜色下飞舞,团猴儿数度欺身上前都被他那诡不可测的乌金弦吓退回来。 “你似乎不太惊奇?”慕容炽焰语气缓缓地问道,似乎就算面对团猴儿和莫谙这两名强手也游刃有余。 黄翎羽耳听得四近安静得落针可闻,显是已经提前遣开了普通人,甚至还可能派人将这一带重重包围。过了片刻才意识到鬼火是在问他的话。 “惊奇什么?”他反问回去。 慕容炽焰幽幽地笑了,乌金弦划破空气,挡下团猴儿又一次突进,若不是猴儿避无可避之下滚地逃脱,此时至少已经被截断了几根手指。 “比如,‘咱们不是喝过酒的兄弟吗,为什么忽然就招招要命起来了’……之类的感想。” 黄翎羽木然,耳边忽听团猴儿狂喝“低头!”领子上一紧,被莫谙扯趴下地去。嗖的锐响几乎擦着头皮而过,几乎没有间隙地,那根奇长的乌金弦又自不可思议的方向拐了回来,莫谙举剑架开,一时间被震得右臂酸麻。 黄翎羽被莫谙自地上提起,才懒洋洋十分没有诚意地答道:“哦--是哦,好奇怪啊!” 莫谙几乎要摇头叹气,碍于气氛紧张,才不得不喝了声:“闭嘴!” 团猴儿也在那边嚷嚷:“不许通敌!” 慕容炽焰似乎也没有料想到黄翎羽是这种态度,愕然呆怔。 团猴儿趁他这一瞬间的闪神自腰囊里掏了一把生石灰,兜头撒了过去。不敢再做逗留,扯了莫谙拎着黄翎羽就跑。 “怎么是那边?”莫谙问道。 “包围的人最少。” “陷阱!”莫谙道。 “稍一停留那要命的疯子就会追上来!顾不得那么多了,火坑也得跳进去!” 两人对答之间,越过数重高墙,一见刀光剑影也不管是敌是友就兜头盖脸砍瓜切菜如入无人之境。不片刻就到了黄翎羽曾与慕容炽焰喝酒的那片湖边小林。 从别处包围过来的人看见那满地的血肉碎块,似乎骇于他们的悍勇,远远跟在后方。要知道刀剑虽然无情,可是砍劈多了也会破口缺损。团猴儿也就罢了,莫谙杀人手法凌厉得就像切豆腐,明眼人一看就尸块知道,这莫谙已经杀人杀到了能瞬间判定每一块骨骼位置的程度,便于恶斗之中也能精确避让开骨骼和筋腱,如何砍劈也能确保兵刃的锋利。杀人至斯,纵是在以刺杀为业的鹏中也是骇人听闻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像般简单,莫谙和团猴儿在树林间绕来绕去,始终找不到出路。不多会儿,已经重复绕过湖边那株两人合抱的高杨数次。 团猴儿蹿上树去四下寻路,忽而怒骂道:“莫非中了阵法!” 莫谙领着黄翎羽一蹿立到了树上。环目四看,只看见脚下不知何时起了苍茫雾气,将一片小林池地绕得密密层层,分不出远近。 他心惊神摇,当年阎非璜之所以得名阎王刀,除了刀法凌厉之外,更因为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阵法,能让人如坠阴曹迷途中。因阎非璜不愿外传,至今能习得其中一二分者,也不过慕容泊涯和慕容楠槿两人而已。 莫谙心头大震。 是怎么泄漏出去的?慕容炽焰那边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东西! 黄翎羽此时看着足下浓雾却更是震骇莫名,如坠梦里。 不,其实当他死在车轮下的那一刻,这个梦境就已经层层展开了。又或许,早在那一年他们潜入淮南王墓里时,这个噩梦就已经层层展开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门道,然而在他而言却并非如此。雾气虽然不断移形换位,但浓厚有别,几处阵眼时隐时现,方位形制与那时在汉墓壁画中所见之一的变化恰是相符。 真的能行得通吗?五行八卦相生相克的变化? 前世发现汉墓阵图的时候,他和阎非璜几乎研究得倒背如流,合力摆弄了许久,却始终没能让任何一个摆弄出的阵形奏效--哪怕是风吹草动的动静都没有。最后被两人归类为怪力乱神之说搁置一边。 难道在“那边”行不通的怪力乱神,到了“这边”就行得通了么?还是仅仅是恰巧在雾中出现了相似的图案而已? 浓雾里一条细长的黑弦破风自下扫来,往黄翎羽脚上缠去。团猴儿嘁的一声骂道:“这魔头,又追上来了!” 且说慕容泊涯那边,白发魔女莫灿携着的女子乃是长公主的女儿,也就是慕容泊涯的妹妹,被封郡主的常衿。她早哭得梨花带雨,还没等剑拔弩张的两人搭话,就扑跌着冲向慕容泊涯,一边泣道:“表兄!” 慕容泊涯漠然往旁边侧了半步,那女人就自己跌倒在地,不依地道:“表兄你怎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当日答应与我的婚事,皇伯父怎会如此疑心你的忠诚。” 慕容泊涯心中暗怒,这个表妹仗着受天子娇宠,总以为什么人都有义务要围着她转,便连他都惨遭荼毒不少。今日离去,但是远离此人也算一件幸事。 莫灿站在原地道:“你可知道了吧,若不是你的功劳,这位表哥也不会对天下女子如此失望,搞到偏偏要和女人抢男人去。” 要说起白发魔女莫灿,现在已经少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早在十六年之前是与莫谙和莫韵两姊弟有着颇深的渊源。当时洛平京郊莫府富甲天下,收留江湖落魄人士近百,尚是双十年纪的莫灿便是莫府护院,即便与这些江湖人对手也毫不逊色。 因为被牵连进了白衣教的案子,整个莫府顷刻间被官府查抄,是阎非璜将莫府的两个孩子和莫灿带了出来。其后莫韵莫谙两姐弟分别跟了慕容泊涯和楠槿,莫灿则被皇帝分去了四皇子身边,自此忠心耿耿。 常衿郡主更是哭得抽噎不断。连泊涯都装作诧异地向莫灿道:“前辈怎么将这碍事家伙带来搅局?” “看来只有在看人这方面,我们有着共同之处。”莫灿道,“也是,如果不是能并驾齐驱之人,又哪里能谈得上共效于飞。” 她说完便浅浅的笑了,白花花的长发随着笑容无风自动。慕容泊涯知她正催动魔功,暗自凝神戒备。 只听她又续道:“阎大哥如果不是跟了你这没用的主人,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一根白灿灿的银鞭随这声怒喝绕过常衿郡主,破风刺来。 34 突出宫围 那边厢莫灿和泊涯追斗在了一起,这边厢莫谙和团猴儿也陷入了与追上的四皇子炽焰的苦斗。麻烦的是林间小路此刻变得层层套层层,几乎不见边际。 恶斗正酣,慕容炽焰忽然一个弦圈又套向黄翎羽。 他这一招本是意图逼莫谙和团猴儿不得不救,忙乱下露出破绽,哪知道黄翎羽哎哟一声惨叫,往一旁扑跌过去,将团猴儿也压倒在灌木丛中。 炽焰正自奇怪,莫谙追着黄翎羽扑入,也就此失去踪影。炽焰眨了眨眼,才想起一件事来,切齿道:“真见鬼了,竟恰巧跌入生门。”说罢转身追去。 莫谙在浓雾中冲突数丈,眼前忽然清明,往回一看,只见小林仍是那片小林,哪里是什么不见边际的密林?团猴儿也骂了一声:“真是见鬼了!” 黄翎羽摸头道:“奇怪,怎么忽然就出来了?话说回来,快逃!” 三更鼓过,几人数次冲突追逃,干掉包围其间的鹏组不止几人。团猴儿近身揪斗,身上多少负了点伤,莫谙则是连敌人的血迹也没让溅上身。 眼见膳食房近在眼前,身后一个女子的长笑声起,阴风惨烈。 “是莫灿!”莫谙身上肌肉瞬间紧绷,被他挂在臂上的黄翎羽便知来了个不好惹的角色。 然而紧接着,慕容泊涯笑嘻嘻的声音就道:“灿阿妈就别这么笑了,您这水嫩若婴儿的脸上生了笑纹可就更像老太婆了!” 黄翎羽直想抚额长叹,这是要有多大的怨恨才能让一个男人对女子说出如斯恶言,听到如此恶言的女子又要有多么愤恨。 再接着,兵刃交击骤起,一声闷哼,慕容泊涯似乎吃了亏。但是他却笑道:“老太婆,要让我趴下,你自己也讨不了好!” “卑鄙的男人!竟用沙子……” 莫谙熟知泊涯个性,说不定是趁着莫灿得手时的大意,撒了不少沙子入她眼里。 身后忽然脚步声齐整,显然不少人正围向他们,莫谙和团猴儿相视蹙眉。 大约他们能冲出湖边小林的阵势,也是炽焰没有预料到的万幸中的万幸,于是一下子打乱了那边的步调。慕容炽焰好一阵子没追上来,十之八九是去召集包围在另一方的人手了。 按照那个四皇子的手段,即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所布置好的也不会止于身后的追兵。膳食房的那方也定然被大批人马包围。 因杂役常要采买食物,膳食房被设置在皇宫的最外围,打外门一出去便是宫外长街。 此时,在长街对面的夜幕里,大概已布满了明晃晃的刀枪剑戟。 正这么想着,身后整齐的脚步声都于同一时刻缓了下来,半圈弧形地排了开,既可又缓缓收拢,显然是要来个瓮中捉鳖。 “可恶!明明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团猴儿骂道。 黄翎羽忽然问道:“从书库出来前,你们说看见的紫色的……是不是天上爆开的那种光团?” 单听声音就知道是礼花之类的火药物,但是在此之前并没曾见人用过,甚至也没听人说起过,大概是极其稀缺的物品,也许就相当“那边”世界的导弹吧。因为不知道这边世界的人将焰火烟花称为什么,他使用了比较谨慎的说法。 “是的。”莫谙答道。 “你们身上有没有这种东西?” “有是有,但我们的人早在第一发时就都已撤走了,就算再放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要这还有什么用?”尽管作如此说,莫谙因为对方语气的丕变,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终是掏出了传信筒。 黄翎羽却摇头道:“算了,还是你先拿着,”而后纵声高喊:“泊涯往这边来!” 包围其间的鹏和士兵并不知皇子名讳,倒是没有反应,只有慕容炽焰吃吃笑道:“好一个‘泊涯’,你们原来已经亲密到这一步了。” 拐角那方传来慕容泊涯的答话道:“四弟莫非也妒忌为兄的艳遇?”他明知莫灿的性格,便特地在“也”字加了重音,气得莫灿鞭势更加狠厉。然则她的大开大阖倒比小巧短打之时要有迹可循,如此转折倒减轻了慕容泊涯的负担,让他得以故作不支,步步退向膳食房…… 房门被团猴儿猛力踹开,膳食房里还有两个小杂役在倚着灯火通枣核,眼见陌生人忽然闯入,都是吓得愣住了手脚。 黄翎羽虽被莫谙扛在肩上,仍然气势不减,大喝道:“吹熄灯火!别想趁黑逃跑,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杂役不敢多说,赶紧照做。 黄翎羽从莫谙身上爬了下来。又问:“有什么阴风掌之类的能把东西吹飞的功夫吗?” “吹飞东西的掌发倒会,阴风掌不会。”团猴儿道。 这时慕容泊涯和莫灿也已到了内门外,黄翎羽来过数次,记得物品摆设,顺手抄起一袋辣椒面递入团猴儿手中:“撒那女人。” 团猴儿闻了闻,连打两个喷嚏,蹙眉道:“也太卑鄙了!” “他们几百人围我们几人就不卑鄙?” 团猴儿吐吐舌头,拉开内门蹿了出去。这回不过半盏茶时分,便传来女人的怒吼声,紧接着内门又开,慕容泊涯打着喷嚏和团猴儿一同进了屋,一边遗憾道:“原本还想进宫救人的,你们倒自己跑出来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黄翎羽却道:“两个杂役,都从外门滚!” 扛了他半个晚上的莫谙闻言,心中一惊,便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了解到黄翎羽并不像初见所认为的那般纯良,相反的,他是个能眼睛都不眨就将人推出去当挡箭牌的人。外门之后就是外大街,此时应已满布刀枪箭矢,这两个杂役一闯出去,说不定立时变成了蜂窝刺猬。 然而两个小杂役如闻大赦,忙不迭抱头冲外门逃出。一时间没有动静,慕容泊涯笑道:“至少知道他们还不是太想要我们的命。” “现在还说不准,屋中有两块厚木圆桌,扛起来,我们靠到外门上。” “做什么?”慕容泊涯问道。黄翎羽心知等下的事也是仓促间想出来的办法,若是配合不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只好简要交待了几句。 “你这方法有多大把握?”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慕容泊涯沉吟两下,不再犹豫,走向置于内门旁侧的几大袋精面,照黄翎羽所言挥剑劈开,飞袖扫荡几下。北地秋冬干燥,更别提这些精致的细面,屋子里顷刻便充满了极细的粉末,黄翎羽顿时捂起口鼻来,直退到外门处空气才清爽了些。但依旧呼吸困难。 35 宫墙大火 团猴儿和莫谙见头儿如此,也都迅速行动起来,将两面厚木桌面靠到外门上,四个人依序钻了进去。 “记住了吗?”黄翎羽被两个桌板和三个人夹在正中。 黑暗中,慕容泊涯只见黄翎羽一双眼睛近在眼前,仿佛期待着什么一般的放射出闪闪的光泽。虽然等下之事也是闻所未闻,但这么看着他,却好像凭空生了信心,连心情都放松下来,于是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道:“记得清清楚楚,向内门那边拉传信筒,同时就震断外门榫子。” 正在这时,内门轰然崩裂,四散飞向四人,幸而此时四人都已经躲进两面厚木桌面之间,于是安然无恙。 慕容泊涯从桌子后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头,便看见一人站在门洞外,一头白发乱纷纷的飞舞。 “该死的女人!”莫谙低声咒骂道,因为熟知他平日老是死板个脸的德性,团猴儿忍不住仰天长叹。 莫灿却拈了自己的白发,一面猖狂地笑道:“据说阎非璜曾提到过的那个‘黄翎羽’也在这里?还不出来让我看看长得什么妖媚模样?” 黄翎羽闻言,脑中顿时空白。不用再问也能知道,那个人的确如他一般也到了这边。他阖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下几近迸发的喜悦,低声吩咐:“就是现在。” 慕容泊涯见莫灿仍然站在屋外,忽道:“莫谙慢些!”紧接着抄起适才随手拿着的一个口袋向莫灿抛去。莫灿怎能让那物件近身,长鞭一探将它摔了开去。只可惜那袋口并未缚紧,一击之下其中内容迸得她一头一脸都是,顿时狼狈地退了两步。 这回又是一袋辣椒面。 莫灿大概早有预感,已经闭了气。抹了把脸笑道:“休想让我再同样的手段下吃亏!”也许实在气急,她不再矜持身份,一举冲入了膳房。 慕容泊涯道:“放!” 一条明亮的轨迹在屋里亮起,直直射向莫灿。最靠近内门那边,正是粉尘最为浓稠之处。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引燃了满屋子的粉末,刹时光明四射,慕容泊涯只来得及看清莫灿的白发在陡然膨胀的热气中狂乱的飞舞,就被黄翎羽扯回了桌后。 黄翎羽只觉胸前被重重敲打了一般,前后两面桌子将他夹得生痛。好在便于此时,外门被慕容泊涯三人联手震断,两面桌子夹着四个人,推着破碎的门板就这么被热风吹飞了出去。 这一夜的景象,是守在宫外大街的鹏和卫兵们终生都无法忘记的平生仅得一见的,尤其近在咫尺的他们,能够最接近地感受到那尖锐的冲击波动以及紧接而来的热风。。因为过于震撼人心,他们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火红的火焰随着瓦块木屑自黑幕的夜空里纷纷撒落,恐惧地默念着信仰的神灵的名号,而几乎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虽然麦粒确实不容易被点燃,但是碾成粉末后表面积相对大了许多,也就极其容易燃烧了,别忘了它们也是碳氢氧元素组成的哈……啊!不好意思,一时得意忘了你是学文的,说得这么微观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吧--哎哟!俺只是实话实说,你怎么能打人!’ 黄翎羽抚着被震得闷痛的胸口,看着逐渐远离的刀光剑影。尽管自己也陷入了困惑,但慕容泊涯他们并没有错过包围者们短暂的错乱,带着他迅速绕到了刀墙之后,急速远离。 --阎非璜,我还记得你的一言一语。 仰头看去,在夜空里四散飞落的火花包围着视野,就像那一日的大雨。 ……………………………………………………………………………… 2006年 当意识清醒的时候,黄翎羽闻到了淡淡的烟味,于是意识到同一个帐篷的阎非璜早已起来了。 他在睡袋里慢慢翻了个身,从帐篷半拉开的拉链口里看到外面那个背影。自从大学毕业的实习以来,两人已经这么在一起行动三年了。黄翎羽毕业后自然是直接进了某个文物研究单位组建的考古队,阎非璜也干脆抛弃了原专业,凭着丰富的地理地质知识加入了进来。这几年里,凭着在大学里历次见习积累起来的丰富经验和导师的赏识,黄翎羽很快能够带领一支六个人组成的小队进行独立的先行勘查。 虽然是相同的年纪,但是这个人却比他高大得多了,单看肩宽就知道完全不是一个码数的。而且就连面孔也有男子气概得多,如同队友们所言,如果穿上黑色西装,再把络了腮的胡茬子刮干净,马上就变得像是个有“移动肉墙”之称的保镖。 --真是有些妒嫉他的先天条件,连下铲子的动作都不是一般的有魄力。 黄翎羽虽然这么想着,仍然是勉强爬了起来。窸窣的声音引起了阎非璜的注意,他立刻转了回来,将帐门拉链完全拉开的时候,刚开始西斜的阳光射了进来。 “已经下午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黄翎羽眯起了眼睛。 “早上,”阎非璜弯下腰,将手中的铝制饭盒递了过来,“六点。” “可恶!你就不会叫我一声?”黄翎羽接在手里,发现是喝了一半的热咖啡,也就着喝了干净。 “你这几日也累够了,今天本来就是休息,起这么早做什么。”阎非璜在他身边的睡袋上坐了下来,“现在才两点,不继续睡会?” “这几日总是找不到那个淮南王下葬的地方,我怀疑是地方志上记错了,等下要再确认一下,”黄翎羽坐了起来,身长手臂从身旁的背包掏出一本厚重的书籍,放松地靠在阎非璜身上一边问道,“其他人呢?” “嗯,四处散步吧,小张和小莉都是第一次到喀斯特地形来,早就想拍照留念了,谁叫你紧赶慢赶地一直都没让小队停过,人家毕竟也是……”说到这里,阎非璜发现黄翎羽靠在自己身上已经翻开了书页,苦笑着叹气,“你啊,做事情太认真严格也是不行的,时会忽略很多事情。” 黄翎羽已经专注地低头翻书,把身旁的劝谏当成了过耳的微风。 “小黄……”阎非璜轻声道,然而黄翎羽依旧没有反应。 黄翎羽正专心致志地在地方志中查找疑点,厚厚的书籍里不少地方被不同色系的书签插满,用不同颜色的萤光笔作了标注,所以找起来很快。然而他引以为傲的集中力很快被打断了,因为身后的胸膛不断的起伏,幅度愈发深重。 “你怎么了?”他终于决定放下书籍先关心一下队友发生了什么值得激动的事情,然而就在转头询问的一瞬间,被迎面而来的阴影完全包裹。 直到唇上传来丝绸般滑润的触感,脸颊被对方的胡茬扎得生痛,他才意识到需要进行反抗。虽然体型上差了至少两个尺码,但是黄翎羽也是翻山越岭锻炼过来的,没有一丁点赘肉的身体凝聚了极上的力量,纠缠了数十秒之后,终于逃窜出了阎非璜的臂弯。 36 落针可闻 黄翎羽愤怒地站了起来,他个子虽瘦小,但帐篷毕竟更窄,只能半弯着腰。 “小黄,不是你想的那样!”阎非璜扯住他被拉出裤头的衬衣一角,想要挽留他。 黄翎羽危险地笑了,揣在阎非璜毫无防备的胸口上,当对方因为窒息而弓起身子的时候,又狠狠把他脑袋扣到睡袋上,骑到他背上架住他双手才好整以暇地问道:“不是?不是那样你又是在干什么?” “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只是想……亲一口也不算什么吧……这样的而已。”阎非璜断断续续地道。 “……做事也要分清什么地方,你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了?白痴野郎!” “可是,现在只有我们。” 这却让黄翎羽更加冷下了脸:“要不要把你丢到天坑里去冷静冷静头脑,据说乐业县离这里很近呢,那里的天坑很有名的啊。” “呜呜,为什么?追了两年,好不容易终于在这一次任务里得手了,却要等到回去才能碰。” “要是被你这头会直立行走的色狼碰了,我看我也不用继续勘察了,直接让小张卷回去修养比较现实。”在确定了下面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举动之后,黄翎羽离开了他的身体,补充道,“看来我以后还是不要指望着拿你当靠垫比较安全一些。”顿了顿,好像想起什么一般地道,“啊,干脆我和小张换帐篷吧。” 阎非璜原本还是有反驳的意愿,但听到对方说及要换帐篷,就像大难临头一般挺起身子,正襟危坐,板面道:“不必!完--全没有必要。你看我这么正人君子,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会做的。” 看着阎非璜几乎是以行军步的大步伐扛着测距仪往河边走,黄翎羽松了口气,在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他还是会紧张的。史学系的男女比例是一比四,不知道出于什么理论,女同学们发展出了“既然不能完成男女一对一的分配,那还不如一群男男在一起表演给女生看”的观点,于是在毕业前的四年里被学姐学妹们得灌输多了,这方面的事情也不算是不了解。 只是在刚毕业不久,就真的有同性面对面地提出严正交往的要求,还真让他烦恼了好一阵子。 --正常来说,谁都会比较喜欢那种抱起来很软很有手感的女性吧。阎非璜那家伙…… 黄翎羽下意识地用手臂比了比,无言地闭上了嘴。 --还是,不再在这方面有更多奢求为好。古人云: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阎非璜,看起来虽然大条了些,但其实是很仔细的人,也有正义感。或者,可以说是正义感过于浓厚了。 在他表白时也曾经问过他怎会堕入此道。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了?是了,他竟然说:“哼哼,别人都以同性相恋为耻,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黄翎羽头疼地抚额。 也罢。 乡下的父母膝下多子女,少了自己一个去传宗接代也没问题吧。况且,传宗接代这思想本来就很无聊。难道不是自己的血脉就是社会渣滓了吗?用学姐们的话来说,现在地球人口就多,更何况就中国而言,男人比女人多了几千万,他们两个“自产自销”也算是利人利己得很了。 ………………………………………… 半夜醒来的时候,阎非璜的睡袋空了。 黄翎羽很少半夜醒来,也是第一次发现同帐的人不在。 --也许是去解手了吧。 这么想着,翻了个身想要继续入睡。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时常光顾的睡神竟然不知躲哪儿去了。就这么睁着眼睛盯着帐门过了好长时间,仍然没有听到有人回来的迹象。 一种不安的感觉慢慢蔓延上来。 那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总算找到了淮南王墓的所在,趁着回去联络其他队伍的机会,其余四个人都顺便回城市里购买一些必备的东西,只有他和阎非璜留了下来。 野地里的知了和蝈蝈不停地叫,但是阎非璜仍然没有回来。黄翎羽终于再也睡不下去,决心一下,立刻翻身爬了起来。 南方的夏天,即使是夜里也很闷热,只穿一件中袖的衬衣就足够了,睡袋更是当作垫子来用就足够,所以根本不能从余温来判断人已经离开了多久。黄翎羽拿起一个手电筒,拉开帐篷的两层拉链,往外就走。 蚊子……才一出去,蚊子的嗡嗡声就开始不绝于耳,他叹了口气先拉好蚊帐层的拉链,再从口袋里掏出药水给全身上下来了一遍。野地的生活,现在是完全习惯了。 电筒光不及的四周,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只有在很远的天的那一端,因为城市的霓虹灯,云彩被染得灼红。 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会不会是去了河边洗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8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8部分阅读 澡?前一段时间有过驴友把营地驻扎在干涸的河床上,结果被突发的水流冲走的事件。因此他们的营地下得离河道比以往都要远一些,听不到洗澡的声音也是正常。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阎非璜才不会放过在他眼前秀身材的机会,要洗也不会偷偷摸摸地洗。 --难道是淮南王墓那边? 他抬头望黑暗处的一座小山那边看去,被不算稀疏的阔叶林挡住了视线,声音传不过来也是正常。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黄翎羽走向了密林的那一端。 …… 走到半途的时候,被一些奇怪的声音引起了注意,他慢慢停下了脚步。 这种声音太过熟悉,如果他还分不清锄地和挖墓的分别,那就太不专业了。为了阻止地下水渗入,古墓会用白膏土在周围围上一层,然后才封土。要挖开较为细密坚固的白膏土层,声音会很不一样。 黄翎羽慢慢把电筒给关上。很艰难才抬起脚步往声音来处迈去。再走不久,声音越来越清晰,也逐渐看到了一些光亮。 白天他还来看过,墓地是完好的。这么快就到白膏土层,很明显并非一人之功…… 随着接近,逐渐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不算太大的平地。些微的白光从已经挖开的墓口泄漏了出来。 黄翎羽如同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默默无言地靠在了身后一棵树上,慢慢地滑坐了下来。 过了不久,传来争吵的声音,白色的亮光被什么遮挡了一下、两下。紧接着从里面钻上来两人。 那个身影…… 其中一个人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沉默地坐到一旁已经堆起一垄的土堆上。一阵微风吹来,夹杂了熟悉的香烟的味道。 “如果不想我们动手,就把他看好!”陌生的声音。 “这次的时机不对,我早就提醒过你。” “上次汉阳那块,还有再上次,哪次不是抢在他们先头?你如果想收手,一开始就不要掺和进来。” “……” “你也知道,我们这么做不是单为了钱,是为了……” 黄翎羽靠在树桩上,已经把自己缩成了一团。那人还在说着,从黄翎羽身后传来拨开杂草的声音,电筒的光斑一扫一扫,很快越过了他的位置。 “二十九,回来了?”刚才还在说话的人转向来刚回来的人。 “平头换了我的班。”是个很年轻的孩子的声音 “营地那边怎么样?”阎非璜的声音。 “完全没动静,睡得很死吧。” 黄翎羽窝在树脚处,不知该怒还是该乐,他竟然没注意到一直睡在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开始让其他人来监视他。这个孩子刚才也许是打了会儿盹,没发现他已经出来了。 如果……被阎非璜发现了,那人又会怎样处理? 不期然地,心中出现了这个让他不寒而栗的想法。 37 口是心非 “怎么在发呆?”阎非璜的声音在很近很近的耳边响起。 黄翎羽转过头来,稍微抬起点角度,刺眼的阳光下,阎非璜在他头顶上罩出了一大片阴影。 清晨来临之前,阎非璜回到了营地,睡了一个不算短的回笼觉直到早上九时。现在,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话。 “有点高兴,也许是找到了地点的缘故吧。等下我想再去墓葬那边作些记录。” 阎非璜揉揉蹲在地上的黄翎羽的头发:“何必这么积极,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几年发现的墓葬不下十几座,政府批下来能开挖的也就四五处。” “我想至少先把发掘计划列个草稿,计划足够合理,上面还是会批下来的。”黄翎羽似是毫不在意地扫过阎非璜的双目,只在其间看见一成不变的真诚。 “算了。”他终于拍拍腿上沾上的泥土,站了起来,向阎非璜伸出手,“河里有不少小螃蟹,我们去抓几斤,今晚下酒。” “好。” 被那只手握着,发觉还是一如既往地结实宽大,而且不论什么时候都比他要温暖。相比起来,他自己更像个冷血动物也说不定。但是,昨夜…… 他们一起回到了营帐,找了提桶,又一起到不远处的河里。 这三年来,如此接近地在河里捉螃蟹、钓小虾,有多少次已经忘记了。当时觉得十分平常,现在想起来,能够毫无顾忌地相处,真是十分奢侈的事情。 “螃蟹怎么做?” “油炸。”黄翎羽随口说道。 “油啊,很珍贵--在野外。”其实是因为阎非璜不喜欢吃油炸的食物。 “补给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现在天气这么热,油炸也太上火了。” “真扫兴,那我还是去古墓看看吧。” “哎,我的意思是,油炸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能不能在河对面那边摘一些凉药回来煮茶。” 黄翎羽正翻起河底一块石头,闻言抬起头来。 --你果然,不论如何也要隐瞒到底吗? “你的螃蟹逃了啊!”阎非璜手舞足蹈跳了起来,一只手拿着刚刚捡起的牛丸大小的河蟹,一只手指着黄翎羽的脚底。 小河很浅,只到黄翎羽的膝盖,换一条宽大的沙滩裤就不怕湿了衣服。河水很清,清得除了透明的绿色就没有其他的杂质。河蟹,已经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上次,再上次…… 没有怀疑的时候,什么也想不到。等开始怀疑了,以前的事情就像九连环被解开了一个结,接下来一环套一环地,什么都被联系了起来。 他们先遣队是负责寻找遗迹的,后行还有专责发掘的专业队伍。然而开挖进去的古墓,随葬品都少了许多。应当是王侯的墓葬里,只有相当于大夫级别的随葬,而应当是卿大夫的墓葬里,只剩下士一级别的随葬。在这样的墓|岤里,有的发现了盗墓口,有的则没有发现。即使有盗墓口,看起来也像是几十年之前开凿的。 他们先遣队一次次地找到新的遗迹,后发队伍一次次发掘出这样的怪墓,也只能归咎于盗墓技能流行化之由。 如果是这个人,那些盗墓口会这样就不奇怪了。经过第一年的跟队学习之后,阎非璜比任何其他新人都要专业,更何况还身具地质专业的优势。在伪装方面,对他而言不在话下。 至于那些没有发现侵入痕迹的墓|岤,也许是考古队开凿进去的地方正好就是盗墓的入口,挖掘进去的时候同时也就破坏了当时遗留下来的痕迹,而且有的伪装得太好了。 难怪竟然在一个似乎从未被盗掘的墓|岤里,捡到了易拉罐的拉环。 --阎非璜,你当时那种强烈的好学心全都用在了这方面了吗?我们在为此啧啧称奇的时候,你是在一旁偷笑,还是在冒冷汗? 那些人在附近应该也有营地。如果他们发现他已起了戒心,很难说得定究竟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因与盗墓团伙作对而伤亡的人并不少见。 除了考古的工具、书籍再无武器的他,面对的是阎非璜和至少三个以上的生人,现在的他简直像新生儿一样防备薄弱。 如果能潜入对方的营地,那又另当别论。黄翎羽的目光转到了河对岸,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记得好像发现过马钱子属的植物,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傍晚时,仅有两人的营地旁燃起了篝火,篝火上吊着吊锅,阵阵油炸的香味飘散了出来。 黄翎羽坐在火边,脸颊被火烤得火烫,看着阎非璜把吊着锅的横枝取了下来。被烧得漆黑的锅底一碰到地面,就发出湿泥被烫焦的吱吱声。 阎非璜用筷子夹出一只小蟹吹了凉,自己咬了一只钳子觉着不烫了,才送到黄翎羽嘴边:“尝尝。” “嗯,火候正好,盐也够了。”黄翎羽递过自己的饭盒,让他帮装了小半碗。 说起来,也不太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阎非璜成了队里兼职的厨师。每次队员们回家探亲归队,最想念的竟然就是他做的饭菜。 阎非璜,真正的你究竟是怎么样? 你是主犯?还是胁从犯? 那些人说的,不单是为了钱,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捉这群小河蟹们时它们丫的钳人可带劲,现在吃着就觉得解恨了。”阎非璜又继续说道,“你下午不是摘了很多凉茶回来?煮一些送菜如何?” 黄翎羽从背包里找了一听啤酒出来,拉开拉环,自己饮了一口,递给他:“唯一的锅都弄油了,明天再煮凉茶。” “你不是挺讨厌喝酒的?只有应酬才勉强和那么一点。” “来的时候看了个片子。里面的话挺有道理。” “哦?” “春观夜樱,夏望繁星……” “秋赏满月,冬会初雪,这才是人生--当然,要一边喝酒一边观景。《浪客剑心》里比古清十郎的话吧,”阎非璜笑着接道,“你什么时候也堕落到看动画去了?而且还是追忆篇这么娘的动画? 黄翎羽忽然转身压倒了阎非璜,啤酒洒出来不少,送到嘴边的炸螃蟹也滚下地来。阎非璜躺在地上,眼底是无尽的夏夜的星空,黄翎羽伏在他胸前用力地拥紧了他。 啤酒罐滚落在地上,不管了。 饭盒被踢到了一边,不管了。 篝火里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干木,远处石灰岩山枝里传来的蝉鸣全都模糊了。 阎非璜猛地捧起黄翎羽的脸颊,狠狠地吻了上去。 深情,而且不舍,直到很久。 草地上沾着水汽,有些冰凉,但是彼此的身体都是火热的,紧紧地贴在一起。 “今天,好吗?不要等回去了,我们。”阎非璜问道,不用他仔细说,黄翎羽也会明白是什么事。 黄翎羽把头埋在他胸口,因为已经作了决定,激乱的呼吸也渐渐平定下来:“今天累了一天,早点睡。” 38 序幕揭开 时间将近傍晚,黄翎羽守在篝火旁等待,一向精力充沛的阎非璜因为某些原因还没醒来。 其他人再过三日才能送补给回来。这段时间里,手机电池已经告罄的黄翎羽无法与他人取得联系。而在观察了两日之后,当他发觉对方几乎要将墓|岤掏空一般运出东西来,终于下决心今日动手。 篝火上烧着三个容器。锅子里是凉茶,横木上吊着两个竹筒,一个煮着马钱子属的植物,另一个熬着勾吻的幼芽,勾吻的竹筒中还捞了一些车前草,一些金银花,一些枇杷叶和雷公根,熬到后来,色泽与一般凉茶根本无法区分。 其实说是马钱子,根本是可以提炼出管箭毒的毒物,说是勾吻,其实是恶名昭著的断肠草。 黄翎羽将被马钱子毒液浸透的竹枝绑在臂上,穿上长袖衬衣,便谁也看不出其内的乾坤。 黄翎羽有些神思不守地将混有勾吻的毒茶倒进了自己的水壶里。 --这个水壶……希望不要被用到,只能是以防万一的措施而已。 对于考古者而言,盗墓贼就像蝗虫一样让他们深恶痛绝却又驱之不去。墓葬最为集中的陕西河南两地,常常是全村皆盗。而解放后盗墓的盛行,却又不能不说是归功于考古学者。 七八十年代,正当考古再度进入一个繁荣期时,考古队不得不面临的困难就是人手的短缺。为了能够迅速发掘墓葬,某所名牌大学的教授开始给陕西当地村民们传授考古挖掘的知识,让他们协助发掘遗迹。然而等考古队撤走之后,这些村民们就开始了盗墓的生涯,盗掘的知识也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屡禁不绝,弄得警方也只能挣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出现了监守自盗的事情。 黄翎羽在自己背包里找出了一个装着油状液体的棕色玻璃瓶,虽然是碘酒用的玻璃瓶子,上面却用涂改液加强标记了“小心有毒”四字。 当准备好所有的物件,阎非璜还在熟睡。他默默地熄了余火,往靠山那方的墓|岤走去。两日的时间足够让他弄清这些人的作息。那边一共三个人,日落而作,日起而息,早间就住在被挖开的墓|岤里。 不论阎非璜出于什么目的加入他们,等将这些人都捉住后可以再作询问。以一敌三可以说是有勇无谋的决定,但是只有这么做之后,才能好好地和阎非璜摊牌。 --竟然为了一个人而如此沉不住气,真是越来越愚蠢了。 被挖开的|岤口做了一些掩饰,大概是算好了阎非璜会拖住他,所以并没有掩饰得十分完美。 黄翎羽用湿布蒙了自己的鼻子,才轻轻扒开洞|岤,揭开玻璃瓶塞,将其中油状液体全部都倒泄进去。 一股微甜的气味霎时间便溢满整个墓|岤--这是气味来自于极易挥发的三氯甲烷,也就是俗称里的氯仿。原本是想捕捉野兔野蛇之类会钻洞的动物而准备的,也算这几个人命大,因为躲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岤里睡觉,否则这东西若是见了阳光,氧化反应出的可是剧毒的气体。 他正待起身,忽然察觉身后有些许不寻常的响动,紧接着迅疾的风声灌耳而来,他就地滚倒,避开了一记自后扫来的铁锹。待起身时,只见一个身着迷彩的黝黑干瘦的男人满目通红的瞪着他,一边往墓|岤里大吼大叫。 里面的盗墓人是从好梦里被惊醒了,好大一阵响动叫嚷,然而地|岤里的同伙们还没冲出洞口救援,就听得陆续传出咕噜滚地的声音。没等他回过神来,大腿上一下刺痛,麻痹的感觉很快就扩散开来。 “不要再动,”黄翎羽看着手里的竹枝说道,“只是一点马钱子碱,浓度不高,不会死人的……大概吧。” 事实上,这种被称为管箭毒的毒素,经常被印第安人涂在箭头捕杀猎物。由于能够造成肌肉的极度松弛,也曾经被用作肌肉松弛剂。但是如果过量使用,就很有可能造成呼吸肌的无力而窒息死亡。 他大张着嘴,看着黄翎羽将一根竹枝收回了衣袖里,慢慢倒在了地上。视物仍然清晰,听声依旧清楚,可是却动弹不得,就连呼吸也不受自控地舒缓了。 阎非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是全黑。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爬了起来,却又被忽然察觉到的头痛给晃开了神。直过了大约一两分钟时间,他才感觉到稍微舒服一些,抬起头来,发现黄翎羽坐在隔着篝火的那一边,正冷眼看着他。 “现在什么时候了?竟然都忘了做晚饭,没有饿坏你吧?” 但是黄翎羽没有回答,只是站了起来,给阎非璜的水壶里灌了半壶凉茶水,走了过来递给他。 阎非璜有些怔忡地喝了下去,这气氛的不寻常让他起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黄翎羽才道:“再多喝些,多加了些甘草,能解药毒。” “呃?” “三片白加黑,没吃死你也算不错。” “什么?”白加黑是感冒药,但是阎非璜几年都没感冒过,更何况吃药。 “我把中午的粥煮糊,其实是为了给里面加几片白加黑的安眠片。”黄翎羽灼灼地盯着他,“你却因为见粥糊了,和以前一样二话不说全抢吃完了,还给我另煮了一锅。……为什么?一边这么对我,一边又搞了这么多是非?” “呵呵,别开玩笑了,我绝对没有花心!可以指天誓日!” “聪明如你,在小地方也很大意呢。还没发现吗?你现在拿着的水壶,是在汉阳那里丢失的那个--其实不是丢失了,而是干脆放在盗墓人那边,让他们帮你保管,方便‘干活’时喝水的吧--你们的关系已经熟络到能如此信任的地步了吗?” “你!” 黄翎羽看着他抓着铁皮水壶的手握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说道:“我是知道了,那又怎样?这里就我一个人,要杀人灭口随时欢迎。” “什么时候的事?” --真是直接的男人。就连做错了事,就连被揭穿的时候,眼神都这么直接,毫不逃避地震慑人心。 “去年,汉阳。”黄翎羽说了谎,“你知道,我对小事一向不会注意,却能记得你手里这个丢失了一年多的水壶,是因为那时就已经发现你交给他们保管。” --其实是对你的事比较留心,即使小事。其实是前几天夜里听到你们的谈话,才知道汉阳,也是你们搞的鬼。 “为什么现在才……” 黄翎羽打断了他:“我是想当作没发现,是想让你自己觉悟脱离他们,但是只能说,我们好像志向有异……这次让你帮弄一瓶氯仿,其实不是要捉什么见鬼的野兔。你那些盗墓的同伴,已经被我捆着呼呼大睡了--所谓被卖还要帮数钱,大概说的就是你这样。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你家里并不缺钱,那么究竟为了什么?” 阎非璜合上眼,深深地呼吸了数次,忽然惨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当他张开眼睛时,黄翎羽知道两人的摊牌要开始了。 果然,他不再掩饰地道:“为了这个社会的不公。” 作者有话要说: 1、氯仿:又名三氯甲烷,油状液体。 近代医学上曾用作麻醉剂。近代史上,英国维多利亚女王不顾国教会的反对,下令开始使用的麻醉药就是氯仿(教会认为不应该忤逆上帝给予的疼痛,所以反对麻醉技术)。 但因为对肝脏、心肌危害较大,容易影响循环系统,后来被三氯乙烯取代。 在工业上,氯仿是重要溶剂,有毒,易挥发,不易燃烧。会腐蚀某些塑胶及橡胶外层,见光易氧化产生剧毒的光气及hcl。与钾钠等活性金属混合容易在震动中爆炸。 2、管箭毒:指从产于南美一种马钱子属的葛藤科植物dron浸出液制造出来的、为当地士人使用的一种箭毒。有效成分是管箭毒碱,神经性毒素,能阻断脊椎动物的神经肌肉的接点而使肌肉松弛,肌肉本身并不受伤害。若致死则是由于呼吸肌麻痹导致窒息。但由于不抑制呼吸中枢,所以进行人工呼吸可能救活。箭毒通过消化道的吸收是很少的,所以口服几乎无作用。马钱子属的植物一般都具有类似毒素。 --以上自《医学的历史》,好书啊好书~~~ 39 墓外雷声 篝火的噼啪作响取代了语言。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对于社会现实的理解,贫富差距的悬殊,两人曾经争执过不知多少次,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终于,黄翎羽俯视着捏着铁壶的阎非璜,慢慢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因为他们的穷困,所以教他们如何盗墓?你太幼稚了!” “那你又知道什么?你知道他们的生活吗?你受过那种吃了上顿不知下顿的苦吗?二十九的村子,全村才百多口人,就有八十多人因为卖血患了艾滋,他想打工换些钱给村子,但是不满十六岁,哪个厂子也不敢雇他,就算有敢雇的,也拚命地压价。”阎非璜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对视回去,“平头长大的地方,从来就没建过砖瓦房,十多年来只有女人往外嫁,从来没有外面的女人愿意嫁进来。他想攒钱让村里人都移到其他地方,但是谁能满足他的愿望?这个社会的蛀虫难道还不够多,他们能够贪污腐败吃好喝好,为什么这些人凭自己努力挖一些墓葬就是罪该万死?窃钩者盗贼,窃国者诸侯,你学历史你应该最懂!” “你的看法太灰暗了,为什么就不能看到些明亮些的东西呢?阎非璜,既然你对这样的现状不满,干嘛不参与进去改变,反而要在外面说一些怨言,做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这就算是仁义了吗?” “小黄,你为什么总是看不清现实?就算为这些物件着想,流入私人藏家手里也要更好一些。那枚哪个皇帝的金玺不就是被上级领导摔坏的吗?难道你忘了,那官员下去视察博物馆,听说摸过皇印就能官运亨通就非要摸摸看,结果把金玺摔瘸了一个角,这还是你和我说的。” “都已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现在……” “现在什么?难道你忘了那些博物馆里,哪里有这么好的设备保管?地方一级的,馆藏实在太多了,干脆用报纸一包,就可以塞到库房的哪个角落里去。与其如此,还不如流到私人藏家手里去,至少能好好保管,多少年之后又是一件传世之宝。” “闭嘴!阎非璜,别再转移话题了。况且所谓文物,如果不能证明一段历史,就算它再完整再漂亮,也不过是一件没有灵魂不会说话的俗物,除了被人亵玩,一点用处也没有。就算单为物件着想,也不能流出去!”黄翎羽仿佛这几年寡言少语的脾性都在这一刻爆发了一样,越说越是激动,“现在是被我发现,要是真被抓了,判个无期,到时候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这话说出,不单阎非璜,连黄翎羽都呆了。他忽然冲上一步捉紧阎非璜的衣领,把他掼在帐篷里的睡袋上,对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恶狠狠地逼迫道:“太愚蠢了,实在是太愚蠢了,为了这种极端的念头,你竟然会走到这一步……去自首,然后你把那几个人都抓过去。” 阎非璜没有还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抱了上去:“我难道会是这样的人吗?” “自首加上立功,想要减刑也不是不可能。” “难道你认为我会是这样的人吗?”沉默之后仍然是委婉的拒绝,拥抱却更紧了。 漆黑。 黄翎羽辛苦地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散发着潮腐的泥土气息。 记忆出现了裂痕,又那么一瞬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后颈上激烈的刺痛一阵紧接一阵,一幕幕片断才涌了起来。 争吵,但是毫无结果。这时候,沉闷的雷声在头顶响起,因为担心被捆缚在墓|岤里的几个盗墓人被雨水溺着,他和阎非璜一起穿过黑暗的树林。 但是墓|岤里已经没有人,警觉地起身转头,看到的是闪电下沾满泥土的铁锹轮廓,还有另一边,阎非璜冷静的面容。 黄翎羽轻轻地挪动着自己的手脚,发现喷出的气息竟然能拂回脸上,腰部以下似乎被埋在了什么里面,根本无法动弹。经过长期野地生活锻炼的本能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辨认出这气味来自于墓|岤中的白藁土,眼前的黑暗,狭小的空间得到了解释,这里就是那个墓|岤。 大概是在他和阎非璜争执的过程中,那些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挣脱了束缚,尽管他捆绑得很紧,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愤怒油然而生,阎非璜那时的神情没有惊愕和提醒,就这么看着他被敲倒。到底是背叛了他的信任。 然后,和同伙将他丢弃在墓|岤里活埋。为什么没有当场杀死他,黄翎羽不想深究,也许是下不了手,也许是认为没必要。 他用颤抖的双手扯下上身的衬衣,将后颈的创口紧紧地包扎好。 尽管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是没有惧怕,下一刻也许就面对着窒息死亡的命运也不是不会让他担忧,但是心脏很剧烈地跳动起来,在这一刻,愤怒战胜了一切,不能就这么被埋在这里。 双手的震颤也许是懦弱的惧怕,也许是激烈的怒火,但是在意志的强压下很快平息下来。 阎非璜,这个痛苦,等我出去了要让你双倍返还。 他就着狭窄的墓|岤半折起身,白天进来过,还大致知道墓|岤的走向形状。淮南王被发配到南蛮的两广之地,地位其实并不高,墓|岤也比其他王侯气派要小得多。但是,足够了,墓室里的空间足够容纳从墓道中转移出来的泥土。 在事后,他也不能回想得起那究竟是用了多大的毅力,用墓室里摸索到的陶碗碎片将填满墓道的泥土一块一块地挖出,抽出双腿,然后将泥土推进墓室,清理出能容他通过的墓道。 最后一段路是最困难的,头顶的泥土之外传来很细微的响雷,紧接着泥土被南方的大雨湿润了。完全被洇湿的泥土成了泥浆,黄翎羽只能闭着眼睛堵上鼻子,蚯蚓一样在泥浆钻行。肺部因为缺氧而撕裂一样的疼痛,就在连他自己也几乎要陷入昏迷中时,钻行出去的指尖终于感觉到清洁的雨滴的凉意。 天已经亮了。 但是在暴雨中,天地之间仍然是浑沌的阴沉,野芭蕉的大叶疯狂地舞动,几截乔木的断枝落在林间仍然被倾盆的大雨蹂躏地不住震颤。 黄翎羽跪在墓|岤外,身后是一片泥泞,身上的泥土和指尖的血水渐渐被雨水冲刷干净。 洞外已经再没有别人。 是的,再没有别人…… 阎非璜斜倒在墓|岤旁,手中还紧握着一个铁镐,而他的身边,滚落了一个水壶--黄翎羽的水壶。 本来是想,如果阎非璜实在不愿意脱离那些人,他便将这水壶里的毒液倒入那些人的伙食中,伪造成误食勾吻的意外事故。怎么也不能让阎非璜再被他们带得更远。 但是,却是阎非璜喝了。 --你拿着铁镐在做什么?你用我的水壶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日的疑问,也许是黄翎羽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日。但是再也没能得到答案,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黄翎羽抚着他已经冰凉的惨白的脸颊,伏倒在他身上。 40 尘土归烬 省区最大的医院里,透过大厅的落地玻璃往外,满目都是绿茵茵的草地,家人扶着身着患者服装的病人在阳光下散步。 “经过检查,你的眼睛和视神经都没有受到损伤,视力之所以忽然下降,也许是心因性的原因。但是相对的,脑电图显示你的听觉区域却比常人要活跃许多--我还是建议你再去一次精神科……”在短袖衬衣外披着白大褂的医生停了下来,问道,“你有听到我说什么吧?” 一直在斜对面沙发上沉默着的黄翎羽看着医生背后的落地玻璃,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 “算了,我倒是比较关心你那件事情,最后准备怎么处理?”年轻的医生又问道。 “检察院那边就已经决定不起诉处理了。即使被起诉,大腐也会做我的辩护律师,他说无罪辩护完全没问题。” “是吗?大腐啊,听说他现在在刑事辩护方面也混得小有名气,当年我们理科班也只有你和大腐大学考入文科系里面去了。现在真有些怀念当时为高考拼得昏天黑地的日子呢。” “是吗。” “真是够糟糕啊,我原听说你在考古界干得很不错,竟然遇到了这种事。” 医生还想说话,安静的诊室里忽然响起手机的震动声,接着黄翎羽应答了几句,挂了电话后即站起来道:“刑侦那边叫我过去问话,能和你见面时很开心,但是就先不打扰了。” “等等,”医生站了起来,“那天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为什么这样问?” “虽然违反规定,但是我还是向精神科那边问了你的状况,你是不是有些记忆已经混乱了?” “……”其实不是混乱,而是什么都不想说。 “短短的时间就忘记,只能说明是你自己不想记得。还有视力的突然下降,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太大了。” “这么明显?”黄翎羽摊手笑笑,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放在陌生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是我们毕竟是老相识了,你以为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手机又震动起来,黄翎羽看看来电显示,是刑侦那边在催了,于是转身就往门口走。 医生追上几步,几乎拌在茶几上才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挡在了门前:“黄翎羽,别忘了你还有我们这帮老同学。以前麻烦你这么多,偶尔也想为你做一些事。” 不论是什么样的学校,都总会有被欺负的人,医生因为生有洁癖,曾经被班级同学特别看不惯,甚至进而排斥,那时的班长就是黄翎羽。 医生还记得在他们所就读的那所中学纪律特别糟糕,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当个吃力不讨好的班干,黄翎羽就是赶鸭子上架一般被赶上去的。但是做事极其认真的黄翎羽很快就和他们这些被排斥的同学结成了队。别的同学嗤笑他自甘堕落,他却反而去把那些同学一起拉进来。 医生知道,和其他的同学一样,这个老同学其实也看不惯很多东西,但是他不会因为看不惯而去排斥,去反对和毁坏,而是默默地接受,然后潜移默化地去改变。 黄翎羽回握了他的手,紧了紧,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完,挣脱了出来,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上还坐着很多等候叫号的患者,他挥挥手离开了医生。 “最好还是换个工作,如果可以,换个城市更好。”医生站在诊室门口说道,但是心里也不认为他会这样做,因为他知道的黄翎羽从来没有逃避过什么问题。 黄翎羽走出医院主楼,自动玻璃门在身后无声地滑回。他伸出一直插在裤兜的右手,还在打着颤。 张开,里面是一枚刻着九宫文的草绿色玉璜,那一日挂在阎非璜脖子上的,只有这个出自他之手的玉璜。 “换个工作吗?” 这个玉璜,佩戴的人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他站在医院的观景池前,视线有些模糊。手臂放下的时候,玉璜滑落入碧绿的池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看不清了也好,没有必要看得太清楚。或者,如果他可以什么都不发现,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也许阎非璜的结局会好很多。 看来是必须要换个工作了,那些铁镐和泥土,是他再也不想接触的事物。 把所有的一切,都忘记。 ……………… 自从晚间从皇宫里出逃,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六个时辰。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西戗族人的据点驰去。莫谙、团猴儿各乘一骑,慕容泊涯则是将黄翎羽揽在身前共骑一匹,另有三匹换乘的空马紧随三骑之后。 一晚发生的事如此之多,已经出乎慕容泊涯所料。尤其意想不到的是,黄翎羽竟在他与二哥会面时,在莫谙和团猴儿面前自认曾与阎非璜相识。 他低头地审视着靠在胸前的黄翎羽的侧脸,在熟睡的此刻,消去了清醒时的明朗,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冰冷。和已年过不惑的阎非璜不同,黄翎羽十分年轻。 --莫非西戗族的那个流传数千年的传说是真的?阎非璜是从别世转生而来的也就罢了,但是他的痴念竟然还能将别人的灵魂也带来吗?怎么想也是荒谬绝伦。 就在昨夜,黄翎羽引燃了膳食房的大火。那种效果,和当年阎非璜制做出失传已久的火药一样。 如果黄翎羽真是被阎非璜所等待的人,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才出现?在阎非璜都不抱希望甚至丧失了生念的多年以后的今日,才表露身份? 慕容泊涯忽然感到手背上被冰一样的东西溅湿了。这才注意到,黄翎羽的脸颊上还留着两道湿润的痕迹。 他不由得胸口一闷,似乎在许久以前,还是童稚年岁的自己也曾见到过类似的情景。 那个亦师亦友的人在看完西戗族圣碑上记载的掌故后,扶着乌黑的碑石呆怔了许久。那时他的脸上也是如此。虽然毫无表示,却让人不由得心神悸动。 “人前的开怀不代表无人后也能开怀,幸事可以分享,而不幸则只能自担。”那个人曾在酒后这么对他说。 阎非璜为什么会对一个人有如此的执念,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直追随的目光?也许黄翎羽能给他一个答案。 胸前忽然一震,是黄翎羽醒转过来,原来他不觉间举袖掩了后者的双眼。 黄翎羽只觉眼前一片黑,光滑的丝缎贴面覆着,十分冰凉。 慕容泊涯伸出手指顺着他脸颊的泪迹滑下,因为风大天干,只片刻就已经干涸。 “在人前哭得这么惨,未免太难看了吧。”慕容泊涯忍不住捉弄道。 黄翎羽瞬间清醒过来,明白了自己的失态,但也立即反击了回去:“没听说过鳄鱼的眼泪吗?这是排毒啊排毒!” “鳄鱼?排毒?” “长江下游不就有一大群鳄鱼吗……算了,孤陋寡闻如皇亲贵胄者估计也没见过。”黄翎羽揪着慕容泊涯的贡缎衣袖擦干净了脸,而后甩了他个鄙视十足的眼神。 冰冷的北风不断的吹来,鼻腔里都被冻得刺痛,但是能够从过去的记忆中醒来真是太好的感觉了。 一旦想起当时的事,如果不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就似乎再不能相信别人的善意,也不能接受他人的亲近。然而当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紧随而来的就是对人世纷争的厌倦与对自己的憎恶,所以便什么都不想地过日子。 --前事俱往,阎非璜却先他一步转生于此世。 柳暗花明,曲径通幽,不论命运安排的是什么…… --〖《净水红莲》.第一卷.悠久之翼.暂结待续〗-- 作者有话说: ps:单位的繁忙状态预计于2008年1月15日结束,狂言届时将提升更新速度,结束目前的龟行速度,恢复原先的蛇形状态。 由于前一章的末尾写了“暂结”的字眼,也许会让大家产生本文停止更新误会,所以就开了这一章说明。 本文大约要30~40万字,目前连载至10万字。预计今年七月以前完结,所以不会停止更新。1月中旬以后恢复正常更新速度。 关于大大们十分关心的问题,狂言在此予以郑重回答:本文已经预定写1对1的cp,不是3p也不是np。 〖《净水红莲》.第二卷 非璜魅影〗 第四十一章 由明转暗 自三皇子慕容泊涯大闹宫城离去那日已经过了半旬,洛平京经过数日的戒严宵禁,始终不得其踪,终于放开了管制。 已经皈依神皇教的皇帝在朝会上怒斥三皇子的逆天妄为、不忠不孝,下诏急令锦衣使会同宦厂僚员共同铲除三皇子一派在朝中势力,自此,曾只是传闻中的鲲组才暴露于世前,一时间杀戮又起。只是少有人知,这些被捕杀的“鲲”,只是一些替死鬼而已了。 位于皇城外围禁军营房中,一座独立的小院里灯火通明,很难想像此间半年无人居住,房主在前几日才刚刚远行回归。而此时,两名身着禁军服色的人正偷偷摸摸推开了门,蹑着手脚进了居室。 这两人却不是禁军,而是宦厂中人。此次出事,恰分到禁军营房暗中查找三皇子及其残党下落。数日来寻遍了营房上下,兵士的私房钱找到不少,要找的人却一个也没找到。 眼下,只剩此处房屋,只是……这是大燕朝极负盛名的女将武亮的在京居所。 大燕皇帝极其厌恶女子干政,唯独两人例外。一人是四皇子慕容炽焰的辅政莫灿,另一人便是这武亮。 两人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原因俱不相同。莫灿先于当今圣上皈依神皇教,因未老而长发俱白,兼且武功高强,其他女人根本不堪与其相比,神皇教众引以为异,渐渐有了莫灿乃是皇神圣女下凡的说法。 而这武亮,据传年轻时是随军的煮饭娘,却以及笄之年救下了陷入敌境的皇帝。皇帝本有意封为妃以资报答,却看她面貌丑陋,终是随了她心意让武亮继续在军中混着。十数年下来,大小战役无数,武亮也从传言中的离经叛道变成了战无不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9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9部分阅读 胜。终于被皇帝认可,提拔为京城锦衣使的副首。 现在要再问起大燕百姓对于武亮的印象,十人有五人会大摇其头,叹息道:“可惜这武将竟然投错成女胎!” 而另外五人则会愤愤不平:“武亮根本就是男子,人言可畏,不知怎么的就谣传起他是女人来了。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武亮大人真是遭了不白之冤啊!” 且不说武亮其人的男女之争,两人入得屋来却只是为了查询三皇子慕容泊涯的所踪。 入目是满室节俭,深褐的桌椅木柜,深蓝的床帏窗帘,不知者还以为是到了寻常百姓家。然而仔细一看,便可见桌上柜里陈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短打,墙上尚挂着长短鞭链,皮质铁质铜制俱全,简直和刑房一般。 房中燃着幽幽的檀香,而其中却混杂了些许的血腥,擅入的两人俱是身怀武功,嗅之立知腥味从何而来。 里间床帏微动处,几缕乌黑长发滑落出来。两人相互给个眼色,暗想有谱,赶紧上前轻轻撩开了床帏。 一个劲瘦的人揽被向里卧着,似乎因为极冷而轻轻颤抖,肤色白皙细腻,看样子虽不是慕容泊涯,却也体态修长,是块难得的练武好料。 两人心里都是咯噔一跳,忖道莫非是鲲组的逃党? 一人捏了柳叶刀片在指间,轻轻佻开覆在那人身上的锦被,却因所见而不由震惊。 只见白皙的裸背上数道长长的血口大开,其中红黑色的血块糊着肉狰狞可怖,口子外也已经肿得老高。想来这房中的血腥味道就是由此而来。 床上男子终被惊醒,惊慌转头看来,却为背上伤势而痛吟出声。两个宦官这才看见,这人虽已至中年,却是生得面貌润泽,气质宛然,实是难得的美人。 便在此时,近床的窗口忽然吱呀一声响,继而一个粗犷的女声响在耳边:“两位军爷实在好兴致!” 闯入者还没反应,床上那人就已经神色僵硬,抖着自床上挣扎起来。叮啷一串乱响后,两名宦官才注意到原来这美人足上还束着银白的链子,另一端牢牢锁在墙上铁环里。 “恭迎主人。”那人跪在床上,低垂眉眼,身上细微的震动不断,更显得弱质勾人。 然而他口中的“主人”,却是一名女子,并且,是一名奇丑无比的女子。 武亮脸上那块巴掌大的黑斑能先声夺人地吸引住所有初见者的目光,继而便能发现,她那张宽脸上,两道惨白的刀疤左右交叉在鼻梁上,其中一道削入发间,损得一大块头皮再不能生出毛发。 面对着位以女子之身胜任锦衣使副首的人,两名宦厂出身的公公心底越发底气不足。其实不怪他们,猝然面对这么一张脸孔还能够没有倒退两步,已经是较惊人的定力了。 “两位深夜到区区在下的香闺,莫非--是为采花而来?”一边说着,武亮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两人稍嫌空荡的腿间,双目滑转,顺便对床上那美人抛了个无人想要领教的媚眼。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心知不论为公为私,决不能落入这个以摧残男性为乐的女人手中,倒退数步,破门而出。 到得外院,却没见武亮追来,房中却传来武亮邪谑的笑:“我才上屋顶喝会儿小酒,你就去勾搭了两个,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紧接着几声皮鞭破风的锐响,还有那美人压抑着的呻吟。两人再不敢停留,屁滚尿流奔逃而去。 然而房里,却并非外人所想一般惨状。 那满面丑恶的女人听得外面再无声音,偷偷探头往外瞅去,见小院里再无他人,叹着气把手中皮鞭甩在地上,一边道:“为什么每次人来都要破门而出呢?明明进来时都这么小心翼翼的。” 话还没说完,摔落在院子里的门板已被她扛回了原处,继而,这位锦衣使副首极为熟练地给门板上起了榫子。 “无良,”床上那人无奈地叹道,“有时我真不想看你如此自毁形象。”--如果慕容泊涯和黄翎羽在场,定能认出这声音却是肖清玉的。 女人很快修好了门扇,见他还跪坐在床,皱起了浓眉,两步上前将他安放回床上,说道:“你若是觉得气闷,就先把面具摘下,横竖这里有我守着。况且皇帝皇子数方势力都已经来完了,我看也不会有人再有兴趣到此查看,你就先好好养着。” 原来这男子真是肖清玉,而武亮则是白衣教如今隐在朝中的势力之一--聂无良。 他们两人都是西戗一族。这个甚至要比大燕前身的北燕国还要古老许多的民族,自从三百年前开始就已经成为朝廷诛杀的对象。 当年的大燕厉王借口西戗族人干政太深,唯有从朝中全权排除才能保证天国无损。而如今,一族人成为普通人众疑惧的对象,却是因为奇特的血统。 自从数千年前始,似乎上天的好运都被西戗人独占,几乎千年就有极杰出的人才诞生。而这一族人,凡血缘浓厚的都有一特性,十四五岁前智力不开,过了年限才似有醍醐灌顶,豁然而通。但过十七八岁,则又体态瞬长,犹如蝴蝶出茧,面貌如同换了一人。 世人听闻西戗族人如此与众不同,便生了惊恐疑惧之心。也便使得当大燕厉王下令诛除西戗族人时,支持者甚多。 只是时至今日,由于长期杂居混血于市井,纯血的西戗人已越发稀少,便是肖清玉这一辈,尚能保持着西戗人特性的,也不过二三人已,其余已经与常人无异。 自称西戗族人,只是憎恶着如此赶尽杀绝的大燕皇室而已。 第四十二章 山洞夜眠 肖清玉趴伏回床上,一面摇头道:“在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为妙。” 聂无良伸指轻触他背上那几条鞭痕,虽然看着怵人,但其实多是用面粉和丹朱捏起的伪装,真刀真枪的创口只有两道。 他自从怀戈当这个据点因慕容泊涯而被暴露以来,他与一众伙计分开,独自尾随慕容泊涯与黄翎羽来到洛平京白衣教的分坛。 数日前大燕皇帝突出奇兵对慕容泊涯手下鲲组进行清洗时,也顺带寻到了白衣教的分坛。虽然看到了鲲组所放的信号,然而撤退却是不及,还是在城门处遭遇了包围。 聂无良取出药膏给那两道伤痕抹上,一边咬牙切齿道:“那帮小儿真是无耻,竟然以多欺少。” 肖清玉扑哧笑了:“难道你开战之前,还要先和敌人谈妥不能以多胜少了?” “哼哼,我自然可以以多欺少,他们这么对你就是无耻,看我下次遇到莫灿那死女人和慕容老四那疯子,不给他们这对狗男女点好看才怪。”原来慕容炽焰捕捉慕容泊涯不获时,便立即转向外围,遇到了肖清玉一众。 “慕容炽焰发起疯来,功力瞬长,与平时不可同日而语啊。希望与泊涯对战时还是正常的慕容炽焰,否则就算是泊涯,大概也要在那疯子手下吃亏。” 聂无良道:“你也别太拚命,该逃时就不要理会别人了吧。”若不是要掩护教友出城,肖清玉也不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状况。 肖清玉知她只是担心而已,并非要他如此,于是微微笑道:“难道你就会这么做了吗?” “我不希望看到你步上阎非璜的后尘。” 聂无良掌下抚摸的身子僵硬了一瞬,肖清玉回头,与她相顾无言,片刻长叹一口气:“放心吧,不会的。”因见聂无良有些沉重的目光,便又转移话题道,“想不到这个捡回来的黄翎羽,竟还真是阎非璜当年提及之人。只是鹏组那边似乎也很快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此一来,不论是皇室那边还是神皇教那边,都是欲得之而后快。怕只怕泊涯不能将他平安送返白衣谷中。” “你看,莫灿那女人曾对阎非璜有点情念,会不会对那黄翎羽也手下留情呢?” “我看多半会因爱生恨,痛下杀手。” 聂无良摇头道:“我们这一代的恩怨,却要由他们年轻人来承担,真是……” “无妨,那小子虽然平常挺贪睡的,但若果真是阎非璜所言之人,手段必然狠厉,莫灿不是他对手。我们就先趁着此次大难,对族内j细作一番大清洗,等着泊涯带他回来解读上古遗书的好。” 且不说聂无良和肖清玉这一辈人各施能事,将所有白衣教众和西戗族人转入暗处,慕容泊涯一行几日奔波,到了淮河以南。 这日停下来露宿,由于追兵已远,好不容易得好好休息一个白天。(这段时间都是昼伏夜出,自然是将白天用来休息。)黄翎羽便问起今后打算。 慕容泊涯撩拨着篝火中的木柴,道:“先到吴地看看阎非璜的故居,那里留了一些信笺,署名是给‘黄翎羽’的。他曾说,如果真是那人,自然能看得懂。” 长长一段话,黄翎羽却只注意了两字,举着干粮的手不由停了下来。 “故居?你是什么意思?” 慕容泊涯摇头笑笑,语气中充满无可奈何:“如你所闻,阎非璜自是亡故之人。你日前在皇宫所见,那个白发女人,便是当年陷他于绝境的凶手。” 这日,慕容泊涯因决定将黄翎羽带去吴地,团猴儿便要回鲲组报讯,于是与三人分开。当日的行程就可喜可贺地耽搁了下来,难得有一夜好眠的三人就近找了个山洞歇息。 虽然日益往南,但已经是降霜的时节,夜里又不能燃火引来敌人,便只能在寒夜中硬撑。莫谙和慕容泊涯蔸还好说,黄翎羽却是半点内力也无,于是也就不再坚持,夜里与慕容泊涯挤在了一块。 这夜黄翎羽睡下后便轮到慕容泊涯守夜。说是守夜,对于内功小有所成的人,也不过是半梦半醒中即可完成的简单事。所以,半梦半醒间游离的慕容泊涯清楚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其实要说响动也不准确,因为什么声音也没有,山洞里只有三个人和数匹马平缓的呼吸,幽幽的雄黄酒从洞口的方向飘来--是用来驱赶蛇虫的。只是肩头的一块,传来凉丝丝的湿润之感。 他蓦然惊醒,才想起身旁睡的不正是黄翎羽还能有谁?便想着莫不是这小子数日不得闻肉味,夜里做梦梦到流口水了吧?于是稍侧过身子便要将那小子的漏嘴推开。 半轮月已偏斜,穿过山洞外的枝丫,稀落落地直射进来。靠里蜷着的黄翎羽,紧倚着他睡得正沉。一张脸被月色照得苍白,而且,竟还有两道湿痕顺着眼角一直延到他肩头。 慕容泊涯倏然惊起,自他身边半趴起来。山洞那边的莫谙也立刻醒了,低声问道:“有动静?” “没,你睡吧。”慕容泊涯答道。 听那边又安静下来,他才转回头来。 如此,安静的…… 半晌,他才轻手轻脚地躺了回去,只是侧过了身子,面向黄翎羽。忍不住伸手轻轻揩了一道泪湿的痕迹,只觉入手冰凉,不知道已经多久。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黄翎羽。因为映入眼的这个人,一直都是有时候贪睡躲懒,有时候乱出主意,有时候又出人意料,似乎从来都和悲伤惨淡之类的情绪沾不上边。原来,也会这样的神情吗?--简直像沉溺在水中,渐渐不能呼吸一般。 慕容泊涯睡意全消,安静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对月把酒的阎非璜。这时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的黄翎羽,与记忆中的那个阎非璜是相识的。 离京的那日虽然已经知道这个可能,但是却没有真正的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也就是说,这个贪睡躲懒、乱出主意、出人意料的黄翎羽,虽然是比自己要年轻的身体,然而灵魂却是能与那个阎非璜相通之人。 这么一个认知,然他十分沮丧地感到,也许自己在黄翎羽眼里,才是个真正毛头小子也说不定。 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不知道的地方,黄翎羽和阎非璜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所以记忆中的阎非璜,常常在人海中寻找,常常在不同的地方遗留下线索,甚至曾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等待黄翎羽的到来。 然而,却没有等到。 不知此刻,黄翎羽的梦中所见是什么呢? 只是如今想来,他也从不抱怨什么,更不会让别人去负担他的包袱,这样的人,何等让人尊敬。 半弯月亮渐渐西沉,抚在黄翎羽脸上的手能感觉到湿迹已经干涸。月的光斑移到了另一边,黄翎羽所在又陷入了阴影。似乎是感觉到冷意,睡得不知身在何方的他忽然伸手搂住了身旁的热源。 慕容泊涯身上一僵,再忍不住心中异样的情绪,吻在他冰凉的眼角。 唇上所触,冰凉凉的如冬夜的凉雨。但是胸前却传来对方的体温,平缓强劲的心跳。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阎非璜曾在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如此书写。 说的大概就是黄翎羽这样的人吧。 第四十三章 悬赏金银 扬州乃是有名的赏景之地,只是在潮冷的冬季游扬州,却并不是一件十分潇洒的事。不一日,慕容泊涯一行人已然脱离了大燕国境,到了东吴扬州。 东吴风俗与大燕大相迳庭,因为常与各国通商,风气开放,吴人也文雅好客。本来说,既然脱离了大燕国境,几人也算是平安了的,然而事出意料,越是接近人多口杂的菜市口,带着惊诧目光看他们的人就越是多。 经过一处拐角时,因为墙边人头涌动,围观者对着那面墙指指点点念念有词,黄翎羽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原来是扬州府正在公布新一期的榜文邸报,告示墙上大大小小的还贴着通缉要犯的名单画像。 他暗呼一声糟糕,却原来墙上所贴的十几幅要犯通缉令中,赫然见到自己的肖像,尽管是白描的画法,寥寥数笔就将人勾勒得特征尽出。榜文上书:大燕罪人黄翎羽,结交废三皇子,妖言惑众,意行不轨。逆天而行,大逆不道。只悬活口,赏黄金五千。 旁附数行小字曰:大燕三皇子废为庶人,七国通缉,不论死活,赏银五千。只是大约是避讳慕容泊涯皇族的血统,通缉上并无他的姓名和画像。 这一路上为了避开官兵的追击围堵,几人一直是挑选了山林小路昼伏夜出。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比起走官道来说自是耽误了不少时辰。 黄翎羽正待转身避开,却已有几人看了过来,那目光把他看得冷汗直冒。 忽然肩膀上被重重一拍,便听到慕容泊涯的声音道:“东方小弟,好久不见,怎么不在南韩呆着,有兴致到东吴跑生意来了?莫非是忘不了怡红阁的小翠香?” 转头看了过去,只见慕容泊涯笑得贼滛秽,目光忽然转到他背后的官榜,忽而大惊失色:“东方小弟,那个黄翎羽的通缉要犯,怎的和你长得七八成的相像?你莫非还有几个兄弟不成?” 黄翎羽立时顺着他的话道:“非也非也,母鸡生蛋,还有那么多相似的,何况茫茫人海乎?哪天能得一见此人,必当对饮两盅美酒才是。” 周围众人听他们一唱一和,都卸了疑心,也啧啧称奇。东吴人大多行商好客,一听这“东方小弟”是来营生的,也就没再将他当成七国通缉的要犯。 离开了人群,慕容泊涯吁口气道:“那幅肖像,看笔触应当是出自慕容炽焰手底。他也是知道一些白衣教的事情的,大概也猜到我们势必有东吴一行。” 黄翎羽回望那些人群,已经远远甩在后方,就笑:“刚才多亏你机灵,要不还真有些难办。” “真正难办的事情还在后面,我看你这肖像不像是从大燕快马送过来的,因为纸张墨迹都是东吴特产,倒像是慕容炽焰到了这里才绘制的。” 黄翎羽嘴角抽搐,半晌才问:“你这四弟未免也太神出鬼没了吧。” 慕容泊涯也抽搐道:“你自己都说他是鬼火来着,我这个尚算正常范畴里的普通人,又怎么能管得了鬼火怎么飘?”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莫谙在身后低声道:“后方官兵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待得看去,便发现果然几名士兵推开重重人群,正要向这边追来。看来还是没能躲过他们的疑心。 黄翎羽问:“这回你可有办法糊弄过去?” “有。” 黄翎羽大喜:“计将安出?” 慕容泊涯神秘一笑,道:“一起--逃!” 黄翎羽仰天长叹,不待慕容泊涯动作,已经飞身踏上马蹬,转瞬拨马向城门当先驰去,惊起路人无数。 慕容泊涯倒不觉得惊慌,一边驱马还在一边传音:“我这做哥哥的越发弄不懂这四弟了,竟然悬赏你是用金两计算,我才是银两的级别。” 黄翎羽立时怒道:“是个人都知道我比较好抓,赏钱又多,自然不去抓你,这可是你当‘皇兄’的福利!”想起在宫中所见,终于又加了一句狠的,“也不知你当年是怎生勾引这个小弟的了,让他念念不忘你的好。” 果然,话刚说完,后面便传来慕容泊涯的作呕声。 三人不得已又出了扬州城,在野地三十里落脚。慕容泊涯将黄翎羽安顿在一树洞里,和莫谙返身向附近的村庄行去。既然连他们的通缉令都已经到了东吴,为了能顺利进城,他们还需要一些小物件。 路上,惯于沉默的莫谙忽问:“那夜出来时,黄翎羽也成了四皇子的狙击对象,显然是得到了公子为测试鲲组内j而放出的消息,那么关于内j一事,不知公子处理得如何了?” 鲲组是慕容泊涯手下负责打探消息的组织,原先曾是大燕国皇室藏于幕后的势力之一,但是现在,皇帝连自己的儿子尚不放过,何况小小一个鲲组乎?只怕一度曾经密不透水的组织,在皇帝的利诱威逼下,也会出现不少叛徒。 “已让团猴儿带讯回去处理了。” 莫谙脸上现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怎么?” “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们?我和团猴儿也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 慕容泊涯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怀疑你们,又怎会带着你们一起出来?” 莫谙思忖片刻,才道:“若说这是公子的一个优点,其实也可能会成为缺陷吧。” 慕容泊涯沉吟片刻,终于没有回答。其实于他而言,自九岁后几乎都是敌人比朋友要多得多,与其成天疑神疑鬼,损失掉为数不多的同道中人,不如等有了真凭实据再见招拆招。与其说这是他的自信,不如说是不得已的选择,就算知道其中的危险性,也不能为此涣散了人心。也是为了降低危险,鲲组一直以来才会采取小组行动的方式,如此一来,就算暴露了其中一个小组,其他人也能得以平安。--只是这些话,又如何为外人道哉。 莫谙过了会儿又问:“公子,这几日我看那黄翎羽的腿脚力道,都较常人为优,尤其方才冲出城门,他飞身上马的身法也极其灵动,并非如常人一般臃肿钝重,真的是一点武功都不曾习得?” “早在我怀戈城初见他时,也发现了这点。只可惜他真的是不适习武,我与肖师父都探过他的经脉,大概幼年大病,经脉全部淤堵,只不知是如何调养的,竟然能平安长大。” 慢慢说着,逐渐接近了附近的村子,慕容泊涯忽然想及一事,大感惊诧,顿住了脚步。这几日行事奔忙,竟然忘了这一茬! “公子,怎么了?” 慕容泊涯一脸的失败样,却没对莫谙说出究竟什么事让他如此失败,因为莫谙不是西戗人,便不知道西戗内的传说。 其实很简单,西戗一族每千年必有他世人附身,且这种归附必出现于血缘浓厚的婴孩身上。近十几年来,失去行踪的西戗血缘浓厚的婴孩,也就是当年白衣教主林朗之幼婴。 当年大乱中遗失婴孩时,据闻因为保护不力,幼婴肩背上被砍了一刀。夏天在怀戈时,不是没见过黄翎羽脱,只是对个没啥摸头的小孩儿没留上心,就没注意到。 如此一想,慕容泊涯当下就加快脚步向村落走去,待得找到需要的物件就立刻回去,看看黄翎羽身上是否有那道痕迹。 第四十四章 脱与不脱 慕容泊涯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物,相反,就是因为太过寻常,才让黄翎羽好生吃惊。 “锅碗瓢盆面粉石头……”黄翎羽一样样地点,到半途慕容泊涯也不忍他了,道:“哪里是什么面粉,你给我看清楚了,这是白粉!白粉!” 黄翎羽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 果然,慕容泊涯接着解释:“虽然是农村,但好歹也是接近烟花之地,村妇们擦面的白粉也比北方要精细。” “擦面的白粉,简称不就是面粉了么……”黄翎羽小声地反驳,却发现忽然之间四近安静了许多,抬眼看见慕容泊涯满脸不善,似乎就要压过来揍人一般,赶紧赔笑,“那这石头是啥?” “赭石。”慕容泊涯边说边从莫谙肩上接过一个碾锤和舂臼来,将红褐色的赭石丢了进去,自己开工碾碎。莫谙也在旁边用小锅烧起水,将布兜里擦面的白粉都倒了进去搅拌。 不多时,慕容泊涯将赭石的碎粉也倒了一点进去,一锅白汤立刻变成比肤色稍深一些的颜色。 黄翎羽此时已经知道他们究竟在捣鼓什么鬼了,莫不成这就是古代的易容术?只不过比武侠小说里写的要复杂许多啊。虽然如此想,他还是安安静静地蹲在旁边看。 “公子,我再去取点凉水来。”莫谙抓了一个小碗。 慕容泊涯点头答应,见莫谙转瞬远遁,于是道:“黄翎羽,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疤痕之类的?” “没有。” 慕容泊涯沉吟不语,黄翎羽答得太过干脆,让他反而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可能没有的,你再仔细想想,后背哪里的,到底有没有?”他又问。其实若非林朗遗后是他师父念念不忘的心病,他又何至于如斯猴急?况且在他心中,黄翎羽已经是比常人要亲近的人,犯不着相互间虚虚实实的过招,有什么要求自然就直说了出来。 “自然是没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倒是你追根究底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我可不信,你自己能看到自己后背上长什么样?不如这样,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慕容泊涯决定,不论黄翎羽怎么回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天气冷。” “到火旁来脱就行了。” “……不要。” “为什么不?是男人就脱,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寡妇,也不怕别人笑话。” “我不想脱难道还需要理由吗?说不要就是不要。” 慕容泊涯阴了脸:“我说要就是要!” 黄翎羽想起这人似乎对男人有独特的爱好,于是更是不干,也阴了脸:“不要!” “脱!” 黄翎羽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只可惜,他错估了形势。何谓“此消彼长,彼消此长”?当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由于他先退缩了,气势上自然输了一筹--且不说强脱衣服之事竟然还有气势高下一说--气机牵引下,说时迟那时快,慕容泊涯立时起身拦到了他面前,伸手就要抓他衣襟。 正当此际,只听扑通声响,两人愕然寻声看去,原来是莫谙已经取水回来,见这两人抱到了一起,又是要又是不要的,顿时把碗给落地上了。 “公子,”莫谙抹了把汗,看看四周,才小心地谏言,“这个地方,有些不大合适吧。” 慕容泊涯好不失望,就差这么一步。 莫谙又抹了抹额汗,怎么觉得公子此时的目光,像要吃了自己一般凶恶! 一番纷争尘埃落定,黄翎羽虽然越发警惕起慕容泊涯,但仍然安安静静地坐下让他上妆。 “你的面貌现在已经暴露,所以才更要易容。东吴是烟花之地,所谓藏木于林,纳水于川,我将你妆成烟花之地的倌人--况且我在馆子里也有门路--咱们就不会这么遭人疑。”慕容泊涯解释道,一边拿起了小钳子,毫不犹豫向黄翎羽脸上动手。 “眉毛能不能用刮的?”被慕容泊涯连拔几根眉毛,黄翎羽痛得眼泪直冒。并非是他不耐疼痛,而是任谁第一次被拔眉毛,都很难控制泪腺的激动情绪的。 “刮的很快就长出来了,不如拔的持久。” 片刻后-- “为什么连额发都要拔!” “理一个美人尖出来,才比较像个男倌。” 又片刻后-- “你又拿刮刀干什么?” “不刮干净脚毛怎么成?哪个男人喜欢在做的时候摸到对方的这个?” “不必做到这一步吧?我还没打算让人看。” “以防万一。” “这是什么万一!” 慕容瞪视。 “呃……我还是自己来吧。”小黄让步。 再片刻后-- “你!--还要干什么!” “你有没有胸毛什么的?”拔了这么多处,黄翎羽都很配合,这回就算不让他亲自动手,至少也会自行乖乖脱衣服让他看了吧,慕容泊涯如是想。 半晌没有回音,慕容泊涯抬头看去,是黄翎羽戒备的神色,以及莫谙了然的目光。 泊涯无语。 一番下来闹得不亦乐乎,不过这回儿清静了。黄翎羽只觉得一身的精力去了一半,好在慕容泊涯又去捣鼓那锅白粉加赭石的黄粥。 只见对方又是熬干,又是过滤的,黄翎羽忽然想起现代女人的化妆来,便觉难以置信--现在慕容泊涯手中这碗里装着的,莫非就是古代的“粉底液”么?古代人也搞这东西?是自古就有还是阎非璜那小子带过来的? 果然,慕容泊涯接过莫谙递过来的丝巾,一点点蘸了就往他脸上抹。抹了还不成,在寒风中风干了许久又用刀片刮去,然后再上第二层,如是者三。 黄翎羽默了,不必多言,还真多半便是阎非璜教给这小子的,那人特不待见韩国女人,老嘲笑她们上个粉底还要洗刷刷~洗刷刷~,一天不上够两小时的妆就浑身不得劲。 “嗯,肤色总算是晶莹剔透了。”慕容泊涯捣弄完了,十分满意地左看右看,最后还回头问莫谙,“看得出他擦了粉吗?” “没有,公子上妆的手艺越发精湛了。” “这样就好。阿黄,这妆里放了药粉,水洗不掉,虽然难受了些,但你还是忍忍吧。”再回头看时,却见黄翎羽一脸怪异地捂着嘴抽搐。 “你怎么了?”他问。 “现在该到我给你拔毛了吧。”黄翎羽不怀好意地笑,什么叫做现世报,当以此为例。 谁知他固然算盘打得精,对方也是不容小觑的对手,悠悠然回身自马背上取下褡裢,从中翻出个小盒,再从其中取出了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块,展开,覆在面上。 顿时,一名形容猥琐的驼背中年汉子弯在眼前,干咳道:“公子莫生气,生气起来可就讨不了诸位爷的欢心了,还怎么赚足赎身钱?” --活脱脱一个拉皮条的。 …… 莫谙眼见空气以黄翎羽为中心越来越凝滞,颇有风雨欲来之感,在旁和事道:“黄公子,不是公子不愿借你皮面具,只是你的脸孔太小,若戴上也不适合,会起皱,这才出此下策,出此下策!” 第四十五章 藏身花街 传说东吴刘氏一族,正是千年前被荣翔女王灭国的东齐刘氏遗后。这一族人虽被历代燕王优遇,但仍抱着复国大业雌伏七百年,才终于趁着王朝的日益式微而得以翻身。感恩于当年荣翔女王不灭门之德,同时更是为了防御西边南韩国的坐大,东吴刘氏一族仍将自己作为大燕的附属,年年献上贡赋。 东吴王如今年老,子侄辈中当以扬州侯刘牧李牧最有作为,他虽然年未及而立,却也能以商治城,东通河运海运,北开漕运,将个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是夜,扬州侯府后进馆舍,久空的客房此时却坐着三人。 自官道催马而来,先慕容泊涯一步进城的慕容炽焰,带着刚沐浴的湿气,身披一袭白衣倚在绣椅里,因为觉得无聊,将纤长葱白的手指伸入茶盏中拨弄着浮茶,幽幽地说道:“我的请求都与刘兄说了,怎生安排,全凭刘兄吩咐就好。” 他旁边一人,面蓄微须,满面平和中正之相,正是刘牧。 两人对面的客座上,一人垂首饮茶,虽对着扬州侯和另一素不相识之人却依旧不亢不卑,原来是倌院秦淮楼楼主秦挽风。 刘牧和蔼地笑道:“今日请秦淮楼主到此一叙,自是有要事相商。听闻挽风公子八年前入扬州时,曾得一大燕人士相助,不知是也不是?” “确有此事。”秦挽风放下茶盏回答。 他一副嗓音素雅清淡,再看人时,只觉人如其音,肃穆端庄让人敬重,根本与烟花之地联想不到一块。 刘牧微把身体前倾,奇道:“挽风公子当年曾有什么难处,竟从大燕流落东吴,牧愿闻其详。” “平凡琐事而已。故国崇尚格调高雅,相交游玩之事亦是如此。不巧挽风当年爱慕同性,被族人视为失德,正当游街沉塘,因得一人路过,才幸免于难。” “男男相恋--难怪公子要到我东吴营生--大燕虽视为扰乱囵常,我国却是不禁。楼主与那人后来可有交往?” “挽风只知恩人姓阎,其余不再得知,此后也不曾联络。” 慕容炽焰轻咬着手指,一双眼睛森然逼视秦挽风,对方却似无所觉,只是品茶。 “如此……”刘牧面有难色地向慕容炽焰道,“看来这条线索是要断了。” “他不曾将什么书信放在你处?”慕容炽焰问道。刘牧虽然满面真诚,但能治理一个大城的东吴王侯,又怎可能纯良得一下子就相信秦挽风的说话? “既然不再联系,又哪来的书信?”秦挽风坦然道。其实他说的话不尽不实,他不但认得阎非璜,还在被解救的几年里和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甚至连阎非璜曾居住的院落,如今也仅有他能找得对地方,而这一件事鲜有人知。 慕容炽焰虽然明知道他说话是假,但也不急于摊牌,转而向刘牧道:“既然如此,那么炽焰就不得不向州侯提第二个要求了。炽焰希望秦楼主能外出数日,秦淮楼在这几日内,暂交在下管理。” 出门买菜的杂役拉开园子后门,才发现寒风中有三个身披厚重披风的人倚着马,不知道等了多少时候。 “请问你们是……”杂役有些莫名其妙,这些人不是客人吧,否则为什么不从前门进来? 不必说,这日站在秦淮楼后门的三个人,就是慕容泊涯、莫谙和黄翎羽。 当先立着的慕容泊涯低声对黄翎羽低声道:“记着,不想接客就装得别扭冷淡些。”见对方微点了头,才佝偻着腰过去,将罩头拉下来,沙哑着道:“我们是挽风公子的旧友,我叫卜老冒,大家都叫我老卜,请问贵楼主在吗?” 伙计这才看清楚这人样貌,一副猥琐嘴脸,倒勾下巴正中还长着一颗凸出的黑痣,黑痣上留了根长长的长命毛,这形象,怎么说都和正经生意人不沾边。 他疑惑地看看后面两人,只见其中一人如视无物,动也不动。另一人傻愣愣地拉下了罩头,露出了与老卜一模一样的面容--不过倒是没有长着恶心人的带毛黑痣。 慕容泊涯指着莫谙道:“他是我弟弟卜二毛,是个二愣子。” 伙计还待追问,后头出来了老伙头,一见这两人就愣了,接着才一嗓子大喊:“老卜!可老久没见着你了,楼主这几年都想着你呢。当年你夜御十男,可在咱扬州城传为佳话啊!” 慕容泊涯偷眼往后瞧了瞧,见没黄翎羽没啥反应,才尴尬笑道:“老哥,当年那些荒唐事,你就不要再惦着了。” “这次又带新人来?” “还真是,只是这次的新人性子格外别扭,一时没调教好,倒准备要让秦楼主费心了。” 老伙头才等得他说完,便听到那边未揭罩头的新人冷哼一声,讽道:“夜御十男也不怕肾亏,还想怎么调教人。” 伙头一听登时乐了,重重拍上慕容泊涯肩膀道:“老卜啊老卜,这么多年来,你可是第一次带这么带劲的新人啊。别扭,够别扭,我喜欢!--只是秦楼主昨夜刚被扬州侯刘大人带回府中,深夜又来了信说今日随州侯夫人去外地物色调教几名婢女。恐怕要过得十几日方能回来。” 慕容泊涯蹙眉问道:“怎会这么突然?再说了,州侯夫人带他去物色婢女,恐怕不太妥当吧。” “那些大人物的想法,我们这些蝼蚁小民哪能得知。这样吧,老卜你先住进来,趁这几日再慢慢调教一下,等楼主回来再定夺。” 慕容泊涯听他如此说,虽感秦挽风出行太突然,却也答应着进了院。 秦淮楼说是楼,其实里面地方很大,不逊于富贵财主的宅邸。亭台楼阁香榭小桥曲折幽深疏落有致。 正当他们逐渐自杂使下人住的后院往待客的前院走时,忽见听前面一处格外热闹,曲径稍转折,便见到对面洞门下,楼里的公子们排着队鱼贯出去。 “前面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泊涯拉住一个华服公子问道。 也许他以前顶着这副不打中看的面皮来过多次,甚至还创造了“夜御十男”的神话,这些公子中不乏认得他的。那人稍一惊愕,立刻喜逐颜开,贴着慕容泊涯手臂缠了上来,一边道:“这不是卜老爷吗?好久不见您的面,兄弟们都想着你上的功夫呢。” 慕容泊涯这才看清对方面孔,讶然:“是小秋?” 黄翎羽听了心中苦叹,真不知道慕容泊涯欠下多少倌院里外的风流债。不由想起初识阎非璜时似乎也觉得他挺花的,还真是到哪儿都不忘把一身本领都交给下一代了。 慕容泊涯看着小秋扒住他手臂挤眉弄眼的,哑然无语。对方才继续说道:“州侯带着几个朋友住进春风楼里,据说是要趁夫人外出胡天胡地一番,正着我们都上去给他们过过眼,准备找几个上相的前去伺候。” 他再看众人阵势,果然是集体出动,只是大家都不大积极,许多倒是惺忪着睡眼摇摆着步子过去的。他是知道秦淮楼里习气的,在秦挽风的管理和阎非璜的感染下,大多都是如此懒散超然的态度。 第四十六章 撞上刀口 且说小秋见黄翎羽跟在 “卜老冒”后面,早就猜想起了他的身份,转面带着疑惑的目光瞧向慕容泊涯。 “他是这次我在外面物色的,林习风。”慕容泊涯道,因为怀疑他是林家后人,取名时也带了个林字。 “林习风啊……正好,我叫小秋,咱俩光听名字就觉得正好一对了,习习秋风--你说是也不是啊,卜爷?”他声音娇柔,动作暧昧地又粘得更紧了。 “是是是,”慕容泊涯一边说一边不着形迹地从小秋的拥抱中抽出手臂,不知怎么的,这次他进秦淮楼都不敢怎么和他人调笑,因为后面可跟着个黄翎羽呢,让他这么当面瞧着,真颇有点如芒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0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0部分阅读 背的感觉。 “那我就先过去了,”小秋看看到了他的样子,终于放过慕容泊涯,匆匆去了。 这边才松了一口气,不想又遇上一群打回走的公子。那十几人也是认识卜老冒和卜二毛的,具是大喜地迎了上来,咋咋呼呼的好不热闹。 黄翎羽颇有些无聊地跟在两人身后,虽然不乏一些生人靠到他身上蹭蹭,好在“卜老冒”赶紧过来解围。他却不知道慕容泊涯直是心中叫苦,只觉看到被人扯来扯去的慕容泊涯,满脸无奈又不敢发作,颇为有趣。 却在无人来得及理会他时,忽觉头皮一阵发紧。这感觉好生没由来,于是四下望去,但却没什么发现。他正暗笑自己疑神疑鬼,脸颊上忽然一麻,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连头罩还没脱下来,有一层布料挡着仍然是感到疼痛,正要看看是打哪儿来的东西,地上一棵小东西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停了下来--原来是粒小小的花生米儿。 黄翎羽试着寻找这粒花生米的来源,终于发现过了月洞前方,一座八角木楼的第三层上站着几人,大多都是青衣随从,只有两个服色鲜亮,其中着白衣之人正对这边指指点点。 距离虽不远,但黄翎羽也看不清对方面容。只看到蓝袍人点头认同白衣人的意见,指着这边方向让几个侍卫下来。 慕容泊涯低声啐道:“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然后挽了过来,对众公子说:“我最近迷上了这位林习风,还没尝到味道,实在没心情再和你们玩闹。” 群人见他如此,都笑骂他凉薄负心,好在也都是识进退的人,道个再见就都散了。 慕容泊涯才有空闲对黄翎羽说:“慕容炽焰果然也来了东吴。”话才停,已经见到两个青衣侍卫的身影--是来带他们过去的。 慕容泊涯一行三人上到楼上厅中,见到的就是这么样一个阵仗。 蓝袍人自是不用说了,就是那个趁着夫人外出,前来“度假”的扬州侯刘牧。而旁边的白衣人则正是慕容炽焰。 却说慕容炽焰此次前来根本没有易容化装,因为他手中面具俱是当年莫灿自阎非璜手中得到,而且制作粗糙,泊涯早都认得全了,故此干脆就素面朝天地过来。 他生得本就万里挑一的美貌,更兼身形隽秀高挑,手指脖颈纤长嫩白,一身精致的暗华白衣,配以月白腰封,蓝绦腰带,黑丝玉坠。即使是扎在了秦淮楼当红公子群中,依然是鹤立鸡群的架势。(ps:月白不是白色,是带了点银灰的浅蓝色。若要硬要和月亮扯上关系,那就是月亮表面环形山阴影部分的那种颜色吧。) 慕容泊涯也是装蒜的天才,一见到这个四弟,啥反应都没有--除了色相。于是大家就见到这个卜老冒激动得下巴一颗肉痣都颤动了起来,带得一根寸许长的黑毛飘忽飘忽的晃动。 “大胆刁民,还不跪下!”旁边的侍卫哪容他放肆,一脚踹上他后膝盖。慕容泊涯登时就给踹得扑跌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道:“草民不知礼仪,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慕容炽焰自椅上起来,踱了两步到他跟前,泊涯低头趴在地上,只见一双月白锦缎绣鞋停在自己面前,鞋面上的暗纹兰草清晰可见。一只绣鞋忽然抬起,正正贴了他下巴,将他一张脸提了起来。于是就变成与慕容炽焰面面相觑的景况。 慕容炽焰眯眼瞧了会儿,放了脚弯下腰,换了手掐着他下巴把个人都拎了起来。泊涯怕他察觉异样,收束了功力,内敛精华,只缩头缩脑又有些色心不改地瞅回去。面具极其精致,况且又用药粉掩饰了接口,倒不虞会被发现。 忽听得啪啪啪啪一连串响亮,泊涯脸上已经重重挨了几下耳光。刹时间就从一开始的麻木变成火辣辣地钝痛,不多会儿就肿了起来,甚至还微微的泛起了红色。 要说泊涯戴着面具,肿就算了,怎么还能透出红来呢?这就要从面具的制作说起。这面具其实是用水貂皮和牛皮所制,水貂皮和牛皮如此厚硬,制作出的面具照理说来应当硬实,与人的皮肤根本无法贴合,又怎可能透出肤色来呢?原来当初制作的时候,特地将这些皮揭下几层来,专取合用的粘贴压制成一张面具。靠颧骨部分用的皮层色淡料薄,能透出颜色;额头靠头发部分用的皮层毛孔粗大,能渗出汗珠;下巴鼻翼腮下用的皮料柔韧厚实,将脸型彻底改变。 这样的面具设计精巧,制作极其费时费事,百来张里才有一件成品,慕容炽焰手里也只有粗制滥造的缺陷品,如此的精细物是没曾见过的。 慕容炽焰见这满脸色相的中年老头面颊上红肿了一大块,也不再怀疑是易容,将他丢下地去。如此这般又甩了莫谙几耳光,见也肿了,便也一脚踹了开。 却不知道那两人,“卜老冒”虽然哀哀哼痛,心里却是嘲笑他没见过世面,被自己骗得团团转还不知道。“卜二毛”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心底其实愤怒滔天,恨不得将慕容炽焰抽打数百鞭子,以报复他欺辱慕容泊涯的恶行。 至此,慕容炽焰终于来到黄翎羽面前。此时,黄翎羽尚被包裹在厚重的罩头披风里,垂头跪在地上,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扬州侯刘牧看着他整治两个品行不端的粗汉,觉得甚是有趣,也饶有兴致地看他准备怎么对待第三人。 “叫什么?” “林习风。”黄翎羽答得很简短。他的跪姿也与泊涯两人不同,挺背垂头,双手安安静静安在膝上,不像是草民见了官爷,倒像是陪酒时的跪坐。 慕容炽焰默默地看了他一阵,才将那罩头拉下。 于是被拢在身后的长发都散落出来,虽是微有些泛黄的色泽,却极为柔软。 坐在后方的刘牧来了兴趣,坐直了身,道:“抬起头来看看。” 以我之盾,防彼之矛,如此便是各显神通的时候了--就算是慕容泊涯在场,恐怕也不能相帮。如此打定主意,黄翎羽依言抬起头来。 刘牧细细看去,慢慢觉得失望--那张面孔除了肤色白润一些,眉目清秀一些,再没有其他长处。作为普通陪客的小倌来说勉强算得上上相,但是对于娇妻美婢成群的侯爷而言,则就太过普通平常了。 慕容炽焰看了一阵,忽然也笑道:“叫林习风吗?挺适合的名,疏林秋风习习,风是普通的风,人也是普通的人。” 泊涯一看他这笑容,心道不好,这四弟有时候较起真来疑心深重,如此笑法,莫非又犯了疑心重的疯病? 47 施氏食狮 慕容炽焰抬起手正要抽下去,发现对方却直挺挺地不躲不闪,奇道:“为何不躲?” “再躲也要挨打。” 慕容炽焰侧头想了想,问道:“你们三人今晨从后门进来,是也不是?” “是。” “为何不走前门?” 黄翎羽不屑地冷笑:“他兄弟两个做的不过是人牙子的生意,好光荣么,还配从前门走?” “这么说,你是被卖到这的了?” “是。” 刘牧插话问道:“你可知这秦淮楼是什么地方么?” “倌院。” 刘牧见这年轻人说话简短,眉宇虽然柔弱秀致,但是却透着倔强,再听他这么回答就更乐了,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可不是一般的倌院。” 黄翎羽轻轻地哼了声,似是不信。其实他本人也没有这么不知好歹,但既然刻下扮演的是性格别扭的“林习风”,也就要像慕容泊涯那样,演得尽职尽责。 “哈,他还不信呢!--以后你总会慢慢明白的。不过既然要进这个秦淮楼,手底下怎也应当有一两样绝活。”说着,向一个随从道:“将这楼里琴棋书画诗酒花七绝公子都找来,另外三大乐师也带着乐器一并叫来。” 随从领命小跑着离去了。 黄翎羽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了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慢慢沉下了脸。有些东西,并不是能不能显露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碰触的问题。为了应付等下将要发生的状况,慕容泊涯也曾问过他可擅长什么。他当时只摊手说--擅长吃饭睡觉,就这么不了了之。 慕容炽焰见刘牧似乎另有安排的样子,歪头想了想,丢下黄翎羽,回到刘牧身旁坐下,默不作声地品茗不提。 刘牧则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黄翎羽的家世,这些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也答得简短,但还不至于失了礼仪。 慕容泊涯见如此,才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但另一方面,却又尴尬起来,原来来者都是秦淮楼里的菁英,七绝公子与三昧乐师这十个人,正是曾经与他胡闹一夜继而成就出“夜战十男”这般怪诞的传说之人。 刘牧的随从办事效率甚高,不片刻就将十人都带到,整整齐齐两列排开站在黄翎羽三人身后。 刘牧这才道:“秦淮楼乃我扬州地界最为奢华之地,楼中众家公子都有长才,才能独挡一面。每位新人入楼之时,都要接受楼中十位首座公子的品评,才好再做分配。你既然已经是要被卖入这里了,就在这十位公子面前显显本事,如何?” “习风出身低微,目不识丁,身无长才。” 慕容炽焰哂道:“你是不想接客,才如此回答的吧。” 刘牧愕然片刻,才拊掌笑曰:“看来习风你是不知道了,其实这秦淮楼所谓的‘接客’并不都是皮肉生意,而是陪着吃喝清谈。如果你通过了,自然有得好日子过,否则被卖去别处,有得你哭的。” 两方正在僵持,一人忽道:“侯爷莫急,这位小公子估计是初来乍到,面生脸薄不敢施展,待我们给他带个头,说不定胆子大起来了,就敢显显山水了。” 刘牧是个风流惯了的,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忙招手让他过来,一把将他按到自己大腿上:“我道是谁这么体贴新人,果然是小秋。说说,你有什么好建议。” 说话的这小秋正是适才在下面和黄翎羽他们见过的。他有些羞涩地咬着下唇,从刘牧大腿挪到膝上,才说:“先让几位公子表现表现就是,侯爷和客人也好看些乐趣。” “小秋这主意好!” “只是,一下子就出动我们十个,侯爷可要出够酒资啊!” “小秋,你就是老破坏气氛这点不好啊!”刘牧虽如此说,却甘之如饴,舔下小秋喂过来的香糕。 一番商量过后,刘牧还是最想听几个乐师的小曲儿,便让慕容泊涯三人站到旁边让了位置。 慕容泊涯小声地询问黄翎羽有何计较,他只是不说不动。 乐曲不知不觉换了几曲,刘牧似乎忘了正事,听得津津有味,慕容炽焰则灼灼地瞪着黄翎羽的方向,对眼前晃来晃去的美貌公子视若无睹。 正在一切似乎能够蒙混过关之时,短笛破风的声音缓缓奏响,清幽地带出了悠缓的弦音,黄翎羽大脑空白了一段时间,勉强才及时控制住自己的神情。 黄翎羽凝目看时,见那边三位乐师一持短笛,一持三味弦,还有一名坐在琴案上轻柔抚着一柄十三弦琴,后面自有琴童击打小鼓。其余几位公子已经各自落座,刘牧听得入神,阖起眼来。 曲名幸魂--虽然不得琴瑟合鸣,但曾经相识也足聊慰今生之意。同读一所大学,同在一个考察队里实习,但是两人真正的开始却是从这一曲梨花树下的古乐之舞而起,因缓慢的步调,平稳的目光,而至渐渐纠缠。阎非璜听说历史系的男学生会因兴趣爱好而选学一些古代乐舞,在实习考察队解散之前,请求他教授于他。--那年相识尚是初生牛犊年少气盛,而如今却唯留一人独对春暖冬寒。 这世界,还真是什么都留下了那个人的足迹。只是既然已经没有了那个人,什么乐啊舞啊,干脆全部都埋葬进记忆里去就足够了。于他而言,哀莫过于溺于悔恨而无力自拔,也无人可以倾吐。而面对着繁冗的世事,仍要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平常冷静。 一曲终了,黄翎羽自心事中收束了心神,躬身面对慕容炽焰那方。 刘牧还没叫声好出来,慕容炽焰便先道:“林公子神情惊讶,这曲子是否触动了公子什么心事?” 慕容泊涯也正注意到黄翎羽的异状--其实他并没什么太大的表现,只是因为慕容泊涯注意他的时日已久,渐渐将个人放在了心上,才能发现如此细微的神情变化。而慕容炽焰则可算是全神贯注地要逼出对方的异样,故而也十分敏锐。 泊涯正要替黄翎羽隐瞒,哪知道黄翎羽已经自己回答:“心事自然是有,在暗叫不好而已。” 炽焰嗤道:“如此佳曲,迂回转折,高低婉转,如何不好?” “并非曲子不好,只是想到要自己上阵,自然要暗叫不好。” “原来如此,--果然大事不好。那么林公子可想到有什么手段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也好为今后在秦淮楼留个立足之地。” 黄翎羽抿唇扫视众人一遍,见刘牧是颇有兴致,慕容泊涯是暗含关切,其余公子有的兴趣缺缺,有的细细交头接耳,于是微笑道:“我的专长不多,讲笑话是极为拿手的。” “笑话?”刘牧稍感奇异,因为笑话之类,于他一个堂堂扬州侯而言,实在有些不足以登大雅之堂。但是他仍然颇有风度地道,“那如果林公子不介意,可否为在座各位讲个笑话?” 黄翎羽清清嗓音,见诸位坐客都已经将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于是开始诵道:“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食时,始识是十狮,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48 舌头打结 黄翎羽一段话还没背完三句,满座的人已经傻了一半,等到背完,已经全傻了。过了片刻,慕容泊涯忽然肩膀一抽,赶紧稳住身形躲在了莫谙背后,好在他灵醒,又没人注意,所以躲得好好的。 慕容炽焰有些不确定地道:“能不能再说一次?” 黄翎羽又复述了一次,慕容炽焰这回全明白了,再看看满座的表情,或呆若木鸡或窃窃私语或冥思苦想,于是爆发一阵大笑出来,弓着腰直拍桌子。 “怎么,有这么好笑?”刘牧奇道。 “取笔墨来,我写你就明白了。”炽焰倒是很大方。 贵人文人聚会,笔墨是少不了的,不片刻就备好了。慕容炽焰让黄翎羽再复述了一遍,龙飞凤舞地书写出来,正是施氏食狮的故事。但是到了最后四个字,炽焰再猜不出什么内容,问道:“最后四字是何意思?” “啊!”黄翎羽哑然,拍了拍额头懊悔道,“以前先生教书时,让我们‘尝试着解释此事’,刚才背书背得急了,便把先生的话也说了出来。”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再看看纸上写的东西,适才那一通全是嘴角漏风声音的东西全弄通了。再试想这些稀奇古怪的读音若是自己读来该是何等感觉,都是笑得打跌,又都不约而同佩服慕容炽焰的智慧,只听两遍就弄明白了意思,真是神技。 “你那先生可真有趣,竟找来如此文章让你们背,我听都没听说过。”刘牧笑完,神态也和蔼许多,拉着黄翎羽坐到身边。 自然是听都没听说过,只有某大学史学院的古文老教授才会让学生背这些变态的东西。(旁白:天地良心,教授,小黄不是在说您坏话,这些文章真的很有意思~) “只有这一个笑话?”慕容炽焰也问。 “还有。” “再讲一个?” “季姬寂,集鸡,鸡即棘鸡。棘鸡饥叽,季姬及箕稷济鸡。鸡既济,跻姬笈,季姬忌,急咭鸡,鸡急,继圾几,季姬急,即籍箕击鸡,箕疾击几伎,伎即齑,鸡叽集几基,季姬急极屐击鸡,鸡紎|乳|辏炯Ъぃ醇恰都炯Щ骷恰贰!?br / 慕容炽焰想了半天,见刘牧一双眼灼灼瞪着自己,耸肩道:“这回是真的不知了。” 到黄翎羽写了出来,才又是各自好笑。若照着那张纸看,想想刚才这“林习风”的背诵,的确是一音不差,四声俱全,然而若只是单听不看,就只听得出“鸡鸡鸡鸡鸡”的了。 “还有吗?”刘牧意犹未尽。 “也是一个音的,还要?” “这是自然。”慕容炽焰被激起了性子,急切地想听。 “唧唧鸡,鸡唧唧。几鸡挤挤集矶脊。机极疾,鸡饥极,鸡冀己技击及鲗。机既济蓟畿,鸡计疾机激几鲗。机疾极,鲗极悸,急急挤集矶级际。继即鲗迹极寂寂,继即几鸡既饥,即唧唧。” “……好吧,你直接写出来让我们自己对照就好了。”炽焰这次很干脆地认输。 待得写完,刘牧看了一遍,转给慕容炽焰看了一遍,再传给识字的都看了一遍,大家都笑不可抑。 “还有别的吗?”刘牧问。 “有。” “说说。” “是。鸡鸡鸡鸡……” 又是一个一音的文段,众人此时乐得头晕目眩,都没了气力去求甚解。连慕容炽焰都舍茶不喝,以免呛到喉咙。 众人笑闹半晌,黄翎羽干咳了一声,低声问道:“这样是否可以……那个……” “可以什么?”慕容炽焰被他吞吞吐吐得十分好奇。 “不用做在床上的那种‘接客’了?” 几名秦淮楼的公子都颔首认可,正当一切皆很顺利,慕容炽焰却浅浅笑了:“林小弟莫忙走,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习风恭领教诲。” “林公子方才才对我们说过,只字未识。然而转瞬间又能奋笔书写如此文章,不知当作何解释?” 黄翎羽道:“原本说不识字,是因为以为如此可以不用接客。现在说识字,则是因为认识到这样才可以不必上床。” “你就这么厌恶断袖分桃之事?” “圣贤之书已有启示,男女相交才能阴阳调和,短袖分桃只会违逆天道,非是正经人所为。” 慕容泊涯听他这么一说,凉气从脚心里直往上窜。一是因为黄翎羽想也不想的态度,原以为好不容易遇见个思想较世人活跃松动得多,行为举止特立独行得多,最近甚至渐渐有了知音相逢、可志同道合的感觉,哪知道竟然毫不能理解分桃人的心情,真叫他好不失望,仿佛失落了什么一般。 另一个原因则更是让他大叫倒霉,因为黄翎羽说的这一段话也是至理名言,但是就是因为至理名言,被使用的场合和次数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想当初,他也曾经对四弟如此说过。因为这一句至理名言,慕容炽焰那几天据说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滴水粒米未进。以后再听到类似的说法,慕容炽焰就会毫不犹豫地--犯疯病。 慕容炽焰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止了住,他垂下头,举手小啜一口香片,才轻轻抬起深不见底的眼眸,冷冷地阴笑起来。 “桀桀桀桀桀……”他笑道。 那一瞬间,黄翎羽简直被对方这片刻间的转变吓得要惊跳起来。不是没见过世面,只是要一个神智正常的人和个间歇性神经病明显已达到专业八级水平的家伙大眼瞪小眼,实在是件太过于考验血液循环系统承受能力的事情了。 刘牧一听他这笑,好歹也是个和他相识数年的,还以为他又犯了病,急忙站起,连道:“贤弟,贤弟!” 见慕容炽焰始终神志恍惚,就要去拍他肩膀。哪知这时突然从旁窜出一青纹白衣人架住他的手,恭敬道:“万万不可,此时若惊动了公子,多半就要真刀真枪的干起来。” 好在慕容炽焰笑完了,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发呆,似乎在想着什么难解的心事,蛾眉深深地蹙着。那白衣服的显然是他的下人,掏出一瓶嗅盐慢慢儿凑到他鼻子下方。 慕容炽焰终于回过神来。但仍是灼灼地瞪着黄翎羽,片刻后,立起身来,阴冷道:“伪君子的假道学,竟然还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一个个都是如此,嘴上说的一套,转个脸做的又是一套。林习风,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说罢,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慕容泊涯见状,怕别人怪罪于黄翎羽,赶紧推开莫谙从对方背后冲了出来,就拎起黄翎羽后领。他身材本高,为了篡改身形又加高了鞋底,掳起瘦瘦小小的黄翎羽来分外轻松,一下子将他掼到莫谙身上,怒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怎能惹得贵客生气,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这个小蹄子。” 刘牧见他放肆,也不好发作黄翎羽,反而对慕容泊涯沉了面,原想教训他一顿,但是想想这也是秦淮楼调教新人的内事,便没再插手,追着慕容炽焰离去了。 只有莫谙心里叹气,慕容泊涯掼黄翎羽这一下看上去是挺重的,实际上十分讲究手法,甚至怕把人摔坏,还把他当作个垫背的了。不禁祈祷赶快找到阎非璜的遗书,好从这块地方快快撤退。 作如此想的时候,他却不知,若真找到那份遗书,对慕容泊涯而言可谓之幸,而对于黄翎羽则是莫大的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文中三段古文,翻译如下: 第一段《施氏食狮史》 石室诗士施氏(人物的号和姓氏),嗜好吃狮子,发誓(有生之年)要吃十头狮子。施氏于是常常到市场看狮子。十时(时间),恰逢有十头狮子被牵到市场去卖。正好在那个时候施氏也到了市场,他观察了这十头狮子,将这些狮子都射死了,然后将它们的尸体捡回家里的石室。石室里比较潮湿,施氏让杂役打扫清理石室。石室清洗干净后,施氏开始吃这些狮子。但是吃的时候才发现,这十头狮子其实是十头石狮子尸体(灵异!石狮子怎么能被射死?或者石狮子还是一种动物品种?)。试着解释这件事情。” 第二和第三段一位很强大的大人解释了,正确无误,放于下。 网友:风羽 评论:《净水红莲(施氏食狮)》 打分:2 发表时间:20080130 00:32:23 所评章节:24 《施氏食狮史》看懂了。后面两个鸡文看得一知半解。在强大的好奇心驱动下试着翻译了,有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指正。。。。。抱头,闪人。 第二篇《季姬击鸡记》 季姬(这个是人叫季姬,还是季家的夫人?)觉得寂寞于是养了几只鸡,鸡是棘鸡(大概是野鸡吧,应该个头很小),棘鸡饿了叽叽直叫。见状季姬就用箕里的稷(高粱)喂鸡。鸡见到吃的一拥而上,有几只飞到了箱子上。季姬嫌脏急忙去赶,谁知鸡一惊就飞到了几案上。季姬急了,用箕打鸡,箕疾飞出去带倒了几个泥人,泥人摔碎了,鸡叽叽叫着躲到了几案下。季姬气急,脱了木屐朝鸡丢去,正中目标。鸡因此一命呜呼。季姬一冲动,写下了《季姬击鸡记》。 第三篇《饥鸡集矶记》 什么让鸡唧唧喳喳地吵闹不休?原来是几只鸡挨挨挤挤地站在水边的大石上。水车(怎么有人说是抽水机?那个机到底是什么?)呼啦啦转的飞快,鸡也盯着水车馋得要死,它们希望用自己引以为傲的捕食技术啄到被惊动跳跃的鲗鱼。水车忙着引水灌溉稷(谷子)田(这里的蓟怕是稷,没听说过蓟还要种田里的。。。)鸡忙着算计水车能吓到几条鱼。水车飞驰,鲗鱼惊惶。慌慌张张挤在石头边翘首以待,鱼的踪影却难觅见。饿慌了的鸡啊,叫喳喳。 49 相互研究 在黄翎羽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中,最能从灵魂上亲近的人,也就只有阎非璜一人而已。同吃同住,有共同的喜好,在一起看书研究,挖掘测量。 当然也有过争吵,激烈的时候,甚至可以把帐篷掀翻,搞得一个队伍的人都来劝架,但是隔日又都好了。只是因为两人的分歧太大,阎非璜所想越来越是极端,以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带人盗墓的路,竟然也没让黄翎羽发现。 最终,黄翎羽对侦查机关的询问报出了谎言。他说他被一群盗墓者埋进古墓里,他说阎非璜并非那些人的同伙,只是在发现他遇害后全力营救,却误喝了毒茶。 在阎非璜的遗体火化那日,黄翎羽站在所有人的最外围。就连告别的最后一鞠也没有走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张因为化过离别妆而略显血色的脸庞,静静躺在灵床上的身体。因为阎非璜的父母就站在阎非璜的身旁,妹妹捧着哥哥的遗照,一直哭得头都抬不起来。 对于这一家而言,黄翎羽曾经是他们儿子的至交好友,而此时,则成为了杀子的仇人。 “仇人……”黄翎羽疲累地吐出了两个莫名其妙的字眼。好在左近无人,否则一定会对这样的自语十分好奇。 说到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么久,不可挽回就是不可挽回,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是不可挽回。 早知道如此……早知道如此,他又能做什么呢?虽然糊糊涂涂地混了几年,但是一旦遇到什么事物,勾起了深埋的心思,带起来的就会是一次烈过一次的痛悔。犹如弃置不管的伤口,当偶然揭开纱布再去理会时,只会闻到腐臭的气息。 这混杂着愤恨、愧疚、委屈和悲伤的感情,犹如一把锉刀慢慢而持久地挫动,纵使是精钢铸就的人,又能坚持得了几年? 已许久没有如此呼吸着冰凉的清晨的空气,黄翎羽驻足在曲折花径旁的草地上,早晨的露水将鞋子沾得半湿。虽然已经是秋末初冬,但秦淮楼里养的花草却还算没枯完。 在秦淮楼里呆了两日,迟迟不见楼主秦挽风的出现。而对于黄翎羽而言,不异于算是个较为痛苦的灾难。因为作为一个尚在被调教期间的新人而言,每天要遵守的规矩山一样的多。比如每日天不亮就要到厨房帮着打杂活下手,没办法,自古以来,新人就是这么干过来的。 正时候已经是早饭端上各房各院的时候了。原来在皇宫里刷马桶时还比现在要清闲得多。只要把差事按时按量办完了,宦侍长房里的大通铺随时都可以睡,反正皇亲贵戚从来不进去视察。但是在这倌院里,学规矩啊学谈吐啊,一会儿回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下。 看看前后左右确实无人,清静幽深得紧。黄翎羽懒劲儿又犯了上来,打个呵欠坐了下来,而后不管不顾地啪的一下,大字形躺倒在半黄不黄的草上。不多会儿,地上的寒气和露水都沁进背后衣衫里,直冷到胸肺里。 身上虽然难受,但是几乎唯有如此才能渐渐从烦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 他躺着良久,忽然听到不远处极轻微的草动声音,那东西来得好快,还不等他打定主意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睁开眼睛,就已经到了身旁。过了会儿,黄翎羽因感到身边有温热的气息袭来,终于还是睁开眼。 慕容炽焰已经抱膝贴着他坐在草地上,也不怕一身的白衣就这么脏得不能穿了,正满脸好奇地扭头俯视着他。 慕容炽焰什么身份啊?东吴西北边上宗主国的四皇子,理论上来说, “林习风”这一介卖肉卖艺的小倌,应该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给他叩头才对。但是现在,慕容炽焰是以扬州侯贵客的身份出现在秦淮楼,甚至还住下不走了。所谓扬州侯的“贵客”,极可能是名符其实的贵客,也可能只是哪儿找来的正当宠的男人。 --该用什么礼仪应对呢? 黄翎羽就这么瞪着一双泛了疑惑的大眼睛直直和慕容炽焰对视。只是越是对视就越想不出来。真是怪了,平时一向灵醒的脑袋,这时怎就当机了呢?果然还是不适合想些乱七八糟的心事,一想,脑袋就全白痴了。 “你住哪楼?”慕容炽焰问道。 发呆。 “为什么睡这里?” 没回答。 “如此对待客人十分失礼,难道这就是秦淮楼的待客之道?。” 果然十分失礼,这么想着,黄翎羽就要翻身起来,规规矩矩地行“待客之道。” 然而没等他翻过去半个身,就被禁锢住无法动弹。慕容炽焰俯身下来,将他压了回去。虽说是压,力度却不太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 慕容炽焰长长的黑发扫在湿冷的枯草和泥土上,近得让黄翎羽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暖热的呼吸。和两日前甩袖而去时冰冷傲慢的态度十分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界限却又十分模糊。 黄翎羽本能地感觉到莫名的危险,肌肉不由紧绷,甚至能感觉得到心脏的频率渐渐加快--太接近了,再这么下去,很难保证不被发现身份。 但是慕容炽焰却道:“你想躺就这么躺着好了,不必管我。我只是恰好想这么坐着。” 这时候再和这个人强调自己不跟男人的原则的话,显然就是不知好歹了,于是黄翎羽点头。只是到对方放开自己,又抱膝坐正,又安安静静地俯视下来的时候,出于不能和正常人差异太大的想法,黄翎羽收拾了懒性,搬出属于倌院新人“林习风”不谙世事的神情问道:“为什么一直看我?” “正在研究。” “啊!”黄翎羽惊叹,一个鼻子一对眼,都是人有啥好研究的,不就是多涂了层粉么。 “初见面就能抓住我的痛脚,当面直陈,还和那个人说的话那么像。你真很不简单。”鬼火竟然是来翻两日前那旧账的。 黄翎羽就想坐起来和他对峙,免得落了下风,哪知道一根手指都还没动,对方就又把自己一巴掌压躺下了,不由心中恼怒--两日前这个人打了慕容泊涯两巴掌,今日又压了自己两回。 哪知他却说道:“人生总是适意最好,为何老是在意那么多规矩,在意那么多人的看法。世俗道理还是别人的议论,那些都是他人的事情。” 黄翎羽没曾想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这边,瞪圆了眼睛看他,继而奋力挣扎起来,一边叫道:“就是因为在意你的看法,所以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话,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好的?你要喜欢,自己搞去就行了,别拉别人下水。再说了,就算是小倌,服务大爷也是会有酬劳的,你这样白摸白压我岂不是很吃亏?” 慕容炽焰见他挣扎得努力,始终逃脱不去,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呵呵地笑出声来,自己滚到另一边,躺在枯草上不再管他。 黄翎羽爬起身来,躲麻风病人一般就要跑走,身后却传来慕容炽焰的声音:“我们曾经认识的吗?” 50 恩将仇报 黄翎羽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转身走回去,这次轮到他低头俯视慕容炽焰。两人对视老半天后,他居高临下地耸了耸肩,摊了下手,叹了口气,似乎对对方的眼光和记忆力产生了极大的同情。 慕容炽焰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对自己表露出不屑,以往若是这种人,也许会被他削成|人棍,也许会被丢进猪圈和猪同吃同住,端看那时的心情和疯病。然而同样是不屑和鄙视的神情,黄翎羽却是自然而然,半点恶意都没带,仿如一个半大孩子面对着更小更赖皮的孩童一般的无奈。 “也许真是记错了,但是越来越觉得你有点熟悉。” “哦?哪方面?” “气息。” 黄翎羽又是咯噔一下心脏直跳。要说这个慕容炽焰喜欢发疯,有时候又是精明得很。两人初次见面时,对方的确也曾说过气息味道很熟悉之类的事情。 莫非他属狗?--或者,但凡所谓武林高手,也就代表着嗅觉比正常人上了一个不小的档次?这还了得!要是让他这样发现自己不是临时牛郎林习风,而是临时太监黄翎羽,笑话就闹得大了。 “真的还是假的?”心虚是心虚,黄翎羽还是苦着脸道:“你提醒得对,早忘了自己有狐臭,今天是该洗洗澡了。” “不是那个。” “不是狐臭还能有什么会让你觉得熟悉?这味道我也有你也有,你当然觉得熟悉了。” “我没有……”慕容炽焰坐起身来辩解。 “哎,我很理解你,可惜这是真的,有狐臭的人自己是闻不出来的。” “你又闻得到自己的?” 黄翎羽有些头疼,这家伙有时癫有时狂有时残忍有时又正常,但是脑袋还真是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那是我练习了好几年,才终于慢慢注意到了的。” 慕容炽焰固执地道:“不对,既然我闻不到自己的味道,又凭什么会觉得你的味道很熟悉?” 看到话题成功地远离了危险的区域,对方总算不再思索“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的气息很熟悉”的问题而是专注于解决所谓“自己的狐臭能不能闻到”的问题。黄翎羽畅抒胸臆之气,懒得再理他,耸了个肩留了一堆问题给他自己解决而后自顾自走了。 黄翎羽回到分配给“调教师傅”的小院时,还有些浸在刚才与慕容炽焰见面时的余韵。之前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已经烟消云散,反而因为那个人的好糊弄而有些轻松了起来。啊,难道自己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要靠戏耍他人来挣得一时的快乐了吗? 不过,像慕容炽焰这个样子怎么能领导一个杀人为业的鹏组,就算那孩子武功再高,应变能力再快,遇事再狠决又有什么用?要是被有心人获得了他的信任,灌输他一些颠倒是非黑白的东西,继而以操纵他,叫他去为非作歹……或许就是因为他这种好糊弄的状态,他那父皇才会这么放心去用他。反观有些反骨的慕容泊涯,早早就被削弱了势力,顷刻间就被赶出了京城。 推门走进“调教师傅”的房间,只见这位“师傅”正就着火盘子烤火。面具还戴在脸上,下巴上肉瘤上的长命毛被火炭烤起来的暖风吹得一摆一摆的。 慕容泊涯见他在身旁坐下烤火,说道:“秦挽风是被软禁在扬州侯府邸里了。我在东吴的人不多,要救出他来估计有点困难。” 黄翎羽原本犯困,听他说话才睁开眼睛怔了怔,而后有些疲累地道:“为什么一定要找他才能去拿那些东西?” 也或许慕容泊涯太放心黄翎羽,渐渐发现几乎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他,所以根本没把心思放在揣摩他的心情之上,道:“挽风公子手里有那边的钥匙,毕竟是那个人的故居,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随便破坏。” “也就是说,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钥匙,实在不行还可以破门而入。”他此刻生出一种心情,不大想追究那些让人心累的故事。 慕容泊涯盯着他瞧了几眼,关心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为什么你们对阎非璜都很尊敬的样子?” “有的人生来就是让人尊敬的。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黄翎羽没有回答,因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情一旦涉及到那个人,对他而言就不一样了。别人看得出的事情往往他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的事情别人又往往看不出来。而至于是因为什么而产生了这样的差异,他现在也懒于深究。 “肖师父打小就认识他了,他西戗的血统比较浓,刚开智那会儿不比其他孩子伶俐,好像什么都懒什么都不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1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1部分阅读 懂。但是后来好像想通了什么,性子也变了,格外的勤恳好学,渐渐的谁也赶不上他的程度,就变得常常要受他的恩惠。……大概是照顾人成了习惯,他的死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十七年前白衣教被围剿,他就受了内伤一直没好全。后来他进了皇宫,有侍卫的身份掩护着,就没人知道他是西戗人。” 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停了下来,抬头盯着天顶的梁柱,才有些沉重地继续道:“救下了莫灿那个女人,或许是他最失败的一步……” 白发魔女莫灿原是京郊莫府的女护院,那时候头发油光滑亮的黑,也不是白发。莫家因为收留了西戗族人,就这么让仇家抓了痛脚,趁机告官置于死地。 给阎非璜救下的莫灿被雪妃那边要走,做了小皇子慕容炽焰的使女。 莫灿感恩于阎非璜,愿以身相许,内心深处更是对他倾心以极。然而阎非璜却好像心中早有他人,莫灿越是纠缠,他就越是冷淡以对。 追和挡的场景上压了无数次,这期间,莫灿武艺越发精进,誓要赶上阎非璜,让心上人对她刮目相看。而阎非璜则继续默默为西戗人的生存奔波,直到八年前的宫变。 那时候,原本依附于颜妃的雪妃羽翼已丰,转眼从一个好姐妹变成了狠毒的争宠人,勾结星象官和告发颜妃是西戗人埋在皇宫内院败慕容家天下的棋子。 颜妃一朝赐死,三皇子慕容泊涯当时被下在天牢,颜妃留在宫内的其他血亲也遭到围捕。 在那次宫变的出逃中,阎非璜黑衣蒙面一剑殿后,匹练般的剑光挡住了追兵的剑矢。族人已经走远,但是他却陷入了重围。 率领追兵的人准备得十分精心,街市上下都是成排的弩兵冷箭以对,街道里不断涌上增援的人手。就算想靠轻功冲破弩箭包围离去,也会立刻被步兵骑兵缠住;想要突破步兵重围,又要顾及着旁边的冷箭;想要擒贼先擒王,那头领又不知道躲在哪里发号施令。 若是十六年前阎非璜没受内伤时,也许还能想想办法。然而八年前那次,他只能步步后退,最终被逼进一处民居。 率兵而来的人不愿再损耗更多的兵力,立刻下令乱箭射入,火烧草屋。众目睽睽之下,那座房子化为灰烬,最后只剩下几具焦黑甚至化了灰的尸体,尸体身上的箭杆被烧成了灰,只剩下箭簇埋在炭化了的尸体里。 那日带领追兵前来的正是雪妃的心腹莫灿。她检查尸体时,发现了死者惯用的长剑,认出了精钢剑柄上铸刻的花纹,才知道围堵了一夜最终烧死于草屋中的人,竟然就是一见倾心二十年未变的阎非璜。 51 血缘真相 慕容泊涯讲述着过去的事情,阎非璜的事情,西戗族的事情,这个世界过往的事情。他的声音很柔和,和着炭火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响,有些像是过去的录音带被重新翻找了出来,重新被播放聆听。 黄翎羽只是盯着火盆,用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许久后将那火钳往旁边的水罐里一插,随着水被烫得发出的滋滋声站了起来。 “有些累了,先回去补眠。” 慕容泊涯目送他往里屋的床上去,只一眼,心中惊异,赶紧伸长手臂将他扯了回来。 “怎么?”黄翎羽不解地问。 “怎么?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慕容泊涯神色不善,起身将他压到长椅上坐下,自己到衣柜里找衣服,“这么大冷天的,到哪里弄得一身泥水的回来。” 黄翎羽凝神思索他是什么意思,这时才感到背后凉冰冰的难受,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背脊臀股上。 慕容泊涯找来找去,其实这里既然是分给调教师父的住处,衣柜里的粗布衫已被他穿在身上,另一套拿去洗了,剩下的都是给被调教的小倌换穿用的衣服。 慕容泊涯叹了口气,道:“就只好这样了,你先换上,有时间我们再置备一些衣物。” 黄翎羽伸手接过,见那衣服布料稍微妖里妖气,款式有些飘荡,冬天里穿起来稍嫌单薄了些:“我以为秦淮楼的品位不错,原来选衣服也这么没眼光?” “这些都是别楼不要收回来的旧衣服,专门给被调教的小倌换用的,等你有了固定的客人,就可以有庄重一些的新衣了。而且,现在给你的已经是最厚实的一套。”慕容泊涯说完,心中一动,丢下黄翎羽走出房去。不多会儿张罗来一铜盆热水,搁在了火盆上,手里还抓着擦脸用的布巾。 黄翎羽已经脱下衣服,见状就要接过毛巾给自己擦拭。” “站好!”慕容泊涯瞪他一眼,转到后面帮他。 黄翎羽不知慕容泊涯心里的算盘,见他这会儿心情似乎不好,也就不再啰嗦,自由他去擦洗。 慕容泊涯用布巾沾了热水,要帮他细细擦拭,眼睛却死死盯着黄翎羽的背脊。他穿着长衣时让人觉得瘦小,但是除下了衣服,除了身上没有一点赘肉之外,并不会显得瘦弱。 按照设想,黄翎羽应该是白衣教先任教主林朗的后人,肩背上有刀疤为记。于是慕容泊涯擦拭的同时也在仔细地观看。 林朗遇难一役已过去十数年,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孩也已经长大,那日留下的刀疤随着岁月的流逝,也许会消散得浅淡,但是据说是几乎要了命的伤口,怎么也会留下些许的迹象。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任他如何寻找,黄翎羽的背脊上光滑如新,连一点破皮擦伤也看不到。 慕容泊涯越是找,心越是往下沉。 不应该是这样的!附魂之人应该只产生于西戗族人之中,而适龄的且失踪的西戗幼童,只有林朗的遗子。可是黄陵羽却明显不是。 “可以了吗?天气很冷。”黄翎羽的声音把他自疑惑中惊醒。 “可以了,你穿上衣服吧。”慕容泊涯说完,转回去洗布巾,心中不断涌出疑问。 他看见黄翎羽一边还在系衣带,一边往里屋去。也丢下布巾,回身追进去,随着他一起上了床。 “你怎么也要补觉?”连日来天气冷,两人都是睡得很近,慕容泊涯上床的动作已经让黄翎羽比较适应,故也没有推阻,只是觉得奇怪。 “你说你认识阎非璜,那你也就是从别处借尸还魂过来的?”对于借尸还魂这个词眼,别的人或许会觉得惊怕,但是有了阎非璜的先例,慕容泊涯一点也不以为怪。 黄翎羽懒洋洋地嗯了声,抖开被子钻进去。 “你初醒来是两前,跟着黄河决堤逃难的队伍?”慕容泊涯也跟着钻了进去,一碰之下才发觉对方背脊上冰冷得没什么温度,即使刚刚用热水擦过也没什么用,冰凉都透出了衣服。想也没想从后方贴了上去。 “嗯。” “身边没有什么亲人?”这些事情是肖清玉原本就知道了告诉他的。 “据说父母兄妹是有的,但都被大水淹了。” “亲父母兄妹?” “据一起逃难的村民们说,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应该是亲的吧。” “你的肩背一直没有什么伤痕之类的?”慕容泊涯心中的疑惑逐渐涌起。有种忽略了什么事情的不安,这种不安的越来越盛。 “蚊虫叮咬的或许会有一些吧。”黄翎羽说,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抓起被角埋了头自己睡,让喋喋不休的家伙自己喋喋不休去。 慕容泊涯想了想,终于问了藏在心中许久许久的问题:“你和阎非璜是很好的朋友吗?他这些年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黄翎羽一动没动,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慕容泊涯看到对方肩膀的轮廓很平缓地起伏,已经睡熟了。 两人所在的院子很独立,平时没什么人愿意接近,莫谙出去搜集情报了,一直到了中午也无人打扰。 慕容泊涯仔细计划好几个方案找到秦挽风,拿到东西尽快离开此地。心事放下,才注意到黄翎羽已经又翻身过来,缩进了自己怀里,睡得格外的安静。和以往平静的睡容不同,他似乎很疲累,脸色有些发青,嘴角紧紧地抿着。 刚才的问题,他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慕容泊涯心里的疑问没人解答。但是似乎有些理解了黄翎羽的心情。他对他从来都是毫不客气地有问必答,至不济也会针锋相对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独独在刚才那一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阎非璜是慕容泊涯至今深藏于心最为敬重爱戴之人,最初认识的阎非璜,一开始就是让人尊重崇敬的存在,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强大,所到之处都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黄翎羽,从来都是不起眼的生活处事,只有偶尔,在身边存在威胁时,才会稍稍使出手段,但即使这样,不注意观察也决不会察觉他的特别。 越是相处,越是发现黄翎羽的表里不一。也开始理解了阎非璜的心情,理解他为什么偏偏要想念一个人想念得这么深刻,要独自承担生离与死别的艰辛,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也许根本不会再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那个人真的出现在这个乱世,而我又已经不在,你一定要代替我……’ --代替吗?或者这是我自己的意愿? 怀着疑问和警觉,慕容泊涯收紧了一直揽着黄翎羽的手臂。 52 各行其道 暮色深沉,慕容炽焰刚从睡眠中醒来,耳中就听到了不远处主楼里传出的歌舞喧嚣声。他理了理散在枕上的发丝,用手把成一束,才慢慢侧过身子爬了起来。 因为扬州冬日里的潮湿阴冷,肩背上传来隐隐的不适。 其实这东西从记事起就时时伴随,也没必要在忍受了十几年之后还要发脾气。不过尽管如此,在听到房门外轻微的落地声之后,慕容炽焰还是沉着脸问道:“锋雀,谁准你这时候靠近我的卧处。” 门外阴冷的声音道:“奉主人命,已经抓到秦挽风的情人。” 慕容炽焰在扬州侯刘牧的帮助下蹲踞秦淮楼。日来不断有人进出,仍没发现慕容泊涯和黄翎羽的踪迹。 而被软禁在扬州侯府的秦挽风则丁点破绽不露。秦淮楼生意做得大,秦挽风这两年又与东吴某些贵人还有些私底下的交易,就算是扬州侯刘牧没有真凭实据下,也不想轻易与他动粗。 好在秦挽风有个情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据传两人曾同甘共苦多年。若能掌握,看秦挽风他还能不能将个遇事不惊的笑脸坚持下去。 “现在何处?”慕容炽焰问道。 “正在带回扬州侯府,明晨赶到。” “明晨……”也即是说,明晨就可以在这次任务上更进一步。 慕容炽焰正要下令回扬州侯府等候时,心底冒出一股不甘心的直觉,提醒他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这直觉不知何故而引起,可他从来不会忽略任何细节。不顾属下锋雀在门外跪等指示,垂下头把玩着手中长发,细细思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主楼内传来的乐曲过了一段又一段。 慕容炽焰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早晨的情景。 这日的早晨,他遇到了那个自称林习风的新人。这人他前几日也见过,几段所谓的笑话记忆犹新。原本这些都没什么,可不能忽略的是,这个人身上的氛围和气息,让他有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直觉,打小至今,只曾有少数几个人让他具有这样的感觉。一个是三皇兄慕容泊涯,也正因此,他在很小的时候,对慕容泊涯的感情甚至比对自己的母亲和父皇还要亲近得多。最近的一个是黄翎羽,夏末初秋那日,在洛平京郊外的野地里,他贴在黄翎羽身后也曾有如此察觉。当时黄翎羽还对他自称名叫“玉玲黄”,说谎的功夫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至于这个林习风……甚至连那个将林习风带来的满脸猥琐的大叔,也让他不得不分心去注意。 越想思索越是明朗,守株待兔从来不是他慕容炽焰的风格,他以往成功执行任务的最大经验就是要时时刻刻掌握主动。 他心意已决,掀开薄被道:“来人伺候。” 当慕容炽焰在下人的伺候中换了衣服,向秦淮楼的主阁行去时,慕容泊涯却正逛出了秦淮楼。 将近小寒,天气越发冷了起来。路人都穿着厚重的冬衣。他夏日里受的伤虽然是愈合了,但是那么深的口子还是留下了些许后遗,不过些许的寒痛对他并无太大的影响。 不比北方的干燥,扬州水多潮湿。一到寒冬,北风里夹杂着锐利的湿气,穿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体温的流失。 出来时黄翎羽又已经睡下了。 从小到大,慕容泊涯还没见过哪个人能像他这么嗜睡。可要说黄翎羽懒骨头,他还从来没在差事任务上因为偷懒而出过差错。所以他刚才是一面感叹懒人有懒福,一面止了想要上床同眠的意愿,反而给他张罗来一个火盆,自己出来做事。 转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聚集了卖夜宵的小巷。其中有个挑子专是经营汤圆,摊主是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挑子上还挂了顶破了边用白线缝上的斗笠。 他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说道:“要一碗汤圆。” 周围的客人都是布衣,或站或蹲捧着碗吃东西,有的见他一下子就出了银票,都是暗笑这人傻。 摊主看看银票,见右下角有三个很不明显的油印,头也不抬地忙活别人的汤圆,说道:“小本生意,不收银票。你去宝来钱庄换了钱再说吧。” “宝来钱庄忒远,去了也别回来吃你这汤圆了。” 摊主抬头看他,因为所谓“很远”的宝来钱庄,其实就在街口拐角,根本不远。 慕容泊涯知他听出白衣教的暗号,于是掏出一文铜钱丢给他。 摊主见不是东吴的铲币而是大燕的通货,心头微讶,仍是道:“这铜色成色倒是足,攒多了还能给家里做个铜油灯。”伸手收下了铜钱,这既是知道了慕容泊涯的所属分坛。 对于这些暗号,慕容泊涯熟悉以及。大多是以前阎非璜和他开玩笑时想到的怪点子。这些联络的暗号,有的是模仿到汤圆摊吃汤圆的有钱人,有的是模仿初逛窑子才发现自己对女人没性趣大吵大闹要男人上的嫖客,有的是模仿到药铺买巴豆治腹泻的糊涂蛋,还有的是模仿去当铺赎当却把当票带成了银票的客人。 当时慕容泊涯虽然年纪不长,但是一旦和阎非璜搅和在一起,鬼点子那是层出不穷的多。只是数年后变故频生,亦师亦友亦心中憧憬的那个人去后,慕容泊涯很久没有当年那种童稚时轻松玩乐的心态。就连处世御下之道,也严肃了许多。 “秦淮楼主现在在何处?”慕容泊涯装着低头看那小子摆弄红糖姜水,开始煮汤圆,传音入密问道。鲲在东吴的势力较小,只能查得到秦挽风在扬州侯府,却不能知道究竟是在哪院哪阁,所以还要动用白衣教的势力。 他昨日也曾找过白衣教驻扬州分坛的地址,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经营了两三百年的老字号当铺,也已经人去楼空。所以只好找到专凭暗号联络的摊点询问。 摊主给他一碗汤圆,“过两日就是小寒,本地城隍庙有点活动,客人可以去看看。” 慕容泊涯一听有戏,低头开始吃。 “客官面生,跑生意的?哪地来的人?”摊主又问。 “我是肖字号铺子下的,你可能没听说过,常常跑生意。”报上肖清玉的名头,从怀里亮了一枚印有怀戈字样的铜牌。 “噢--从这条巷子左转一直往北走,比较近。”摊主好心地补充上必经路径。 慕容泊涯办完事时已近四更。一个晚上,在寻到了白衣教的分坛后,迅速掌握了秦挽风在扬州侯府上的处所,再避过侯府卫兵寻到了秦挽风。 “不必担心,住在这里很舒适,我后面有大人物顶着,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秦挽风说得十分轻巧。这个三十许岁的男子至今保持着当年的容光,在灯烛下仔细打量着高大了不少的慕容泊涯,而后很放心地将钥匙交给了他。 慕容泊涯很迅速地离开了,并不是因为很放心秦挽风,而是因为在如此乱局中,在身不由己的时候,大家都无力再去担负他人的安危。 当他满心计划要立即离开前往阎非璜布下的乱阵那处,而快要进入秦淮楼的时候,莫谙忽然脸色铁青地出现在他身旁,低声禀报:“慕容炽焰二更天急召黄翎羽,要他服侍寝席。黄翎羽推脱不过,已经被鹏组的人押去许久了。” 慕容泊涯大惊,急赶至内院,来至慕容炽焰居住的清阁前,只听灯火阑珊中万籁俱寂,似乎什么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他的情绪沉落下来,继而一种忽如其来的怒意由心底升起。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冲进去将炽焰狠狠干架。 正这时,一声痛哼自雅阁最顶层里传来,那声音是出自慕容炽焰。一个人影忽然破窗而出,慕容泊涯黑夜里看得清楚,那人显然不会轻功,下坠的速度没有丝毫缓冲,就这么从三层楼上掉落草坪。 只这一眼,慕容泊涯看得心胆欲裂。 53 跳楼狂人 慕容炽焰所在的雅阁,为确保私密,其实还围了一道低矮的镂花围墙。慕容泊涯见有人影掉下里面草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飞蹿上墙头待要救援,却见那人虽说是不谙武功的掉落,速度无丝毫放缓,然而落地时却双腿一曲,就地打了两滚缓冲了下落之势。 这是什么状况?三层楼并不算高,但是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就有点夸张了。应该没有平头老百姓没事找事跳楼练着玩的吧。 慕容泊涯点落在墙头上,莫谙也上了墙头,看到地上那人滚了两三圈,完好无缺地飞奔了起来,也有些愣了。 阁楼上传来一声令下:“留活口!”继而白影踉跄出现在被撞破的窗后,正是慕容炽焰。 短短眨眼工夫,落到地上那灰扑扑的人影两三步冲到镂花墙,双臂抻到墙头上用力引带,借冲来的势道上了墙。几下动作灵活得像黄鼠狼上树。 周围那些鹏组的暗卫听到响动,迅速地往这边接近。片刻工夫,慕容炽焰讶看到了立在角落处的“卜老冒”和“卜二毛”兄弟的身影,他心中对二人的身份存了猜疑不敢冒险伤人,于是又喝一句:“不许伤人!” 慕容泊涯身势陡动,莫谙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眨眼就见到慕容泊涯牵住以难看姿势滚落墙头的黄翎羽,回手拂向趁黑接近的鹏,藏于腕上的短剑落入掌握,叮当声响连串,便没一个人在他手下讨得了好。 慕容炽焰忍着非人的剧痛越下雅阁时,方才还在围墙处游斗的人已经越过了秦淮楼的外墙。当他追到外墙时,只剩一地昏迷不醒的手下,要找的人则逃得丁点气息也不剩。 大深夜里,比白天要凉很多,慕容泊涯腋下挟着的黄翎羽,传来阵阵温暖,顶过了迎面刮来的冬风。 黄翎羽则安安静静地任他带着跑。 扬州城历年较为和平,也以经商为主,城墙不如北方要塞的高大,也更方便潜上。而外墙面历经千百年凄风苦雨的洗刷,突兀不少,对于慕容泊涯与莫谙而言,根本构不成阻碍。 五更天色,三人早离了扬州城许远。扬州地处大陆极东,日出也早,此时东天已经微微显亮。 这一趟进出,取到了开通阎非璜所在的钥匙,还从慕容炽焰眼皮子底下出逃。其中的戏剧性非一言能道尽。所以当停下来的时候,慕容泊涯已经是一肚子的问题。 “你不是不会武功吗?”他问。 “的确不会。”黄翎羽答道。 慕容泊涯微感失望。如果黄翎羽有些自保能力,在今后的格局中或许不会那么辛苦危险。慕容炽焰短短时间追到了扬州城,昨夜黄翎羽掉落阁楼一幕是太过惊心动魄,难保以后不会再作出什么事。 黄翎羽看出了他的担心,微笑着道:“不必太过担心,和你们相比我是没用许多,但至少不会像普通人那么手无缚鸡之力。” “不必担心?” 黄翎羽看他似乎是释然了,但眼底深处仍有藏得很深的疲惫和忧色,无声地笑了笑,忽然放开慕容泊涯紧抓着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向一棵树冲了过去。没有丝毫阻滞地攀上了两人多高的横枝,而后从上面翻落下来。 这一回,慕容泊涯看得很清楚了。 从攀援到落地,的确可以看出黄翎羽是没有内力底子的。但是每一个落点都找得极准,每一个动作都极其流畅,也就是说,黄翎羽用超乎常人的判断力来弥补了他的缺陷。 黄翎羽回到他身旁道:“如果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么配成为阎非璜的朋友?” 站在高处的感觉深深的烙印在黄翎羽的记忆中,凌空也能把握身体的平衡也已成为一种本能。早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为了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要付出的努力不是常人可想。除了换工作,他也用满满当当的安排来填补一个人独处的业余时间。 在陌生的大街小巷巡回的时间,和新认识的跑友探讨路线的争论,爬上高墙极度发挥的臂力,以及从高楼上翻落时迎面吹来的猛烈的风,都能让他暂时忘记在荒漠丛林中核对地图的把握感,背负宿营用具的沉重,在帐篷中露宿的安心,以及那些已经远逝的笑语。 黄翎羽神态平静,却让慕容泊涯敏锐地感受到其中略显的辛酸,接话打破这一刻的沉寂道:“既然你这么能干,那时候怎么不自己上去?” “那时候?” “怀戈当那时候啊,你还拿一筐辣椒粉砸得那典帮的头子哭爹叫娘。” 黄翎羽翻了个白眼:“首先,那牛眼大汉直接被砸晕了吧;其次,你当我是飞人还是鸟人?能下来就不错了,还想上去咧。” 慕容泊涯嘴角略抽,他以前常常听某人骂别人是“鸟人”,也知道“鸟人”不是啥好意思。这个意思,就是自己这些能下能上的人都是“鸟人”了。 “刚才慕容炽焰似乎受伤不轻,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召我,我就过去了。”黄翎羽一五一十地道。 “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踢了他。”黄翎羽略显不耐,直截了当的带了过去。 其实他还真的省略了不少。比如慕容炽焰当时已经在房间里准备好香汤浴巾,非要和他来一场鸳鸯同浴。炽焰之所以出此策,也是想不动声色地现场确认这个“林习风”是否如自己所想,真是黄翎羽易容。 如果这“林习风”稍微聪明一些,听说要鸳鸯共浴,就局促不安、狼狈反抗,那就立即坐实了他的身份。 而如果他反应比较慢,脑袋比较蠢,自己跳进去洗了,这沐浴香汤中含有的药物也会让易容的药粉脱落,让精巧的人皮面具起皱。 哪知道黄翎羽比他料想得要狠毒很多。他当时虽然心知要遭,但如果立刻反抗反而死得更早,于是决定要先虚以委蛇,继而觑机逃出。 当时,黄翎羽慢腾腾地脱下外衣,慢腾腾把散发挽起,慢腾腾缠上慕容炽焰身子,在慕容炽焰有些轻蔑而又略含兴趣的目光中施展平生绝学,挑逗这位对男子情有独钟的皇子的每一点神经。 即使是慕容炽焰也不得不承认,“林习风”很有天分,入楼才不过几日,就被调教得极有手段。他哪知道,黄翎羽是纯粹的天分奇高,身为正常男性,借助学术之便,以前也没少研究中国历代皇室秘藏春宫图,理论加上天分,结果就等于效果奇强的催|情剂。慕容炽焰很快难以自禁,满面殷红。 就当两人准备互相解衣,同入浴盆共浴时,在至近的距离,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刻,黄翎羽给了对方最为昂扬的那处,狠狠地,一个膝撞。 于是,慕容炽焰登时痛倒在地。 只是那时候忍下反感拚命挑逗男人的记忆实在太糟糕,慕容泊涯问起,黄翎羽也双目乱转,一个劲顾左右而言他。 慕容泊涯也不再问了,他当时听到炽焰的痛哼,而后看到他踉跄的身影,此时再看到黄翎羽的神态,也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一旦清楚,立刻就起了点异样。 好在黄翎羽也挺反感的样子,就按下了没再提。尤其对方双眼乱转的样子,让他越看越心软,找出一颗蜡丸,拉住黄翎羽道:“先别说这么多了,你连着捂了三天改容的药粉,先清洗一下,否则再捂下去皮肤就该糟糕了。咱们一洗干净,立即就去化石居。” 54 心事初萌 蜡丸里封住的是油脂状的药膏,稍微涂上一层,就让原先覆盖在黄翎羽脸上的药粉消溶下来。除了一些贵重的或必需的物品,行李都落在秦淮楼里没带出来,也包括水囊,慕容泊涯只好用袖子给他把化了色料的油膏从脸上用力地揩下。 黄翎羽十分可惜地道:“那些金银锭子和铜钱串子没带出来,以后要怎么行路啊。” “放心,本事在身,饿不死人。”慕容泊涯这时已经擦干净了,他放下袖子,正要开始寻找去路的方向,却被眼前所见惊了一跳。天色也越发亮起来,眼前所见的黄翎羽背对着天边的鱼肚白线。灰濛濛的天光滑过他的脸颊,散发出水润的光泽。 那眉眼还是黄翎羽的眉眼,但是说不出的什么地方,似乎已经在悄然改变。 “怎么?想到什么了?”慕容泊涯有些震惊的神色虽然很不明显,黄翎羽还是注意到了。 “你是不是……你后肩上真的没有什么伤痕之类的?” “的确没有。倒是你为什么总是死缠着这个问题不放?” 慕容泊涯惊疑不定,他虽是西戗族的后裔,但是这些年血统纯正的也越来越少,他也没见过真正的西戗族异化的过程。黄翎羽现在也十五六岁的身体,如果是西戗族的纯血,也正是到了异化的年龄。然而又并非林朗的子嗣,莫非是他眼花了还是怎的? 他再仔细观察了会儿,那变化似有似无,再看又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终于还是归结为先入为主的结果。 不过黄翎羽显然没放过他,纠缠着他解释了为什么要死缠着询问背后的伤。慕容泊涯以前没有跟他解释西戗族的种种特异之处,是因为世人皆因此认为这个族群是妖魔之后,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黄翎羽的信任已经较为深厚,况且这个人行事想法与世俗人差别何其之大,于是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当年大燕利用江湖教派之争剿杀白衣教的事情。 果然,黄翎羽听了西戗的种种事情,只是大睁着眼睛,一味点头道:“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一点也没表现出对异类的反感或排斥。 “只是很可惜,我身上没有留下定点你所希望有的那些标记。而且你看到的那些变化我也觉得很是正常,哪个男子不是十五六岁开始拔个子的?”说着靠近慕容泊涯,用手比了一下,原来他果然已经长了,过了慕容泊涯的下巴。 他做这些动作完全没有别的心思,慕容泊涯就不是这样了。 刚才拎着黄翎羽乱跑时还不觉得怎样,这一刻因为要比身高而贴近的身躯带着淡淡的温暖和体香。男子身上带着香气本来是件十分别扭的事情,但是黄翎羽身上的味道是因为勤于沐浴而留下的清洁的香味,不但不惹厌烦反而还甚为引人好感。 慕容泊涯心中一惊,忽然伸臂抱住了下巴前的人。 这是有些窄的肩膀和瘦削结实的腰背,拥抱住的触感十分的柔韧,能毫不模糊地感受到这具躯体中蕴含的力量。他虽然还想再多感受一些,黄翎羽已经用里挣扎起来,慕容泊涯没好意思用力,就被他泥鳅一样地滑了出去。 看到黄翎羽用警戒的目光瞪自己,他脸不红心不跳,说道:“你是有被害妄想还是怎的?我没想做什么,只是在研究怎样抱你才能跑得更快。” “跑?” “你看,”慕容泊涯干咳一声,十分镇定地解释,“像刚才那样拎着你逃跑的事情今后肯定不会少,万事要未雨绸缪,当然要先确定最好的抱姿,才能在今后种种乱局中保证逃跑的速度与效率。” 黄翎羽见对方态度真诚,想想也有道理,默认了这个答案。 “那么,我可以继续研究了吗?” “……悉听尊便。” 慕容泊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欣欣然上去开始认真“研究”起各种各样的姿态来。他演技了得,又极有钻研精神,甚至还真的拎起人来在树丛中跳来跳去,黄翎羽也放下了所有戒心随他摆布。 只是慕容泊涯装得胸有成竹,心中实际已经掀起滔天巨浪。他并不是笨人,更不会迟钝,每日三省其身是他自己的习惯,所以也明白了自己内心的变化。 曾经最开始,黄翎羽是和他抢床睡,和他吵嘴的对手。在怀戈城外遇袭的那夜成了共御敌手的难兄难弟。 黄翎羽曾经仅仅是师父交给他代为照顾的人,但是在皇宫里,不知怎的就成了喝酒的酒友,带他去刷桶的罪魁祸首。 世事无常,当初初认识的时候,第一眼看到那个对着围墙罚站,因为打盹而屡屡撞头的小毛头时,他绝对不会想到后来两人会共同牵扯上这么多事情。也绝不会想到,对方极不起眼甚至有些迷糊的表象下,实际上是足以担负信任的坚决果断和智慧。 他内心中似乎藏着很深的心事,但是从来没跟旁人诉说。他似乎很能睡,但从来不记得自己深眠中露出的欲从梦境清醒而不能的紊乱气息。 这一切,最接近他的慕容泊涯一直注意着。也越来越是将目光放在黄翎羽的身上,而至萌生不断想要亲近深入的心情。 这个发现让慕容泊涯颇为懊恼。发现真实心境并没有什么错处,但是现在发现得并不是时候。尤其后面跟着一大堆人喊打喊杀,前途还需要慢慢计算如何行走。根本没有余地来发展感情。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只要不与黄翎羽挑明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平时里偶尔藉故吃些豆腐就可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阎非璜的存在感如同巨大的山脉遮挡了大片的阳光一般,始终占据着他内心记忆的大片地方。对黄翎羽的异样的感触究竟是出于他自己的真心还是出于因为阎非璜而起的爱屋及乌效应,也是值得用很长时间探讨的问题。 转眼之间,慕容泊涯做出了决定,等形势较为稳定的时候再慢慢思考吧。 随着太阳升过东城墙的高度,十几骑全副武装的武人穿过城门,护送着一辆马车入了扬州侯的府邸。 府邸内,半声不吭的武人将车内的人押了下来。 慕容炽焰此时已经从秦淮楼回到扬州侯府。他昨夜虽然受到非人的对待,但还是忍了残留的余痛,站在寒风中等待这个人的到来,只是脸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 只见被押下的人做书生打扮,乱发贴面,神情间稍显慌乱,但更多是愤怒和坚决。 闻讯出来的刘牧来到慕容炽焰身边,问道:“能让你这么积极地赶回来,这人世何方神圣?” “不是什么神圣,只是个能利用的人。”慕容炽焰幽幽地道,“只要在这个人身上一块一块地剁下手脚,不愁秦挽风不乖乖地带路去找那个地方。” 55 地道谧境 莫谙被遣去购置新的马匹,等拿到东西,立即就离开扬州地界。而慕容泊涯在民宅里帮黄翎羽偷到了替换的外衣,立即匆匆上路。 一日的路程,慕容泊涯和黄翎羽深入了丛林。在那处石居方圆十里范围,曾经被布下扰乱人方向感的阵势,不过这些东西对于慕容泊涯与黄翎羽根本造不成威胁。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一座石砖砌成的房屋前面。因为长期无人打理,石屋顶上的木梁和料草大多都坍塌下去。 “不是这,这只是个吸引注意力的假象,”慕容泊涯拉住黄翎羽,看向屋子后面的矮山,“是那里。” 那座小山也不过两三里地高,算是个小土包子而已,草树特别繁茂。上到一半,慕容泊涯来到一处草木特别繁茂的凹地,在藤蔓中扒拉一阵,取出秦挽风交给他的那个六棱柱状的钥匙,往一块石头后的小孔里插了进去。接着转到另一处,刨开一些泥土后,找到了一个小巧的转盘。 黄翎羽站在后面看他一人忙活,随着转盘的转动,脚下传出沉沉的齿轮转动的声音。慕容泊涯将转盘再度掩埋好,抽出钥匙,道:“后山的门应该已经开了。这个地方也可以用来避难,当然要设计得精巧一些。” 原来开门的机关和入口还不在同一个地方。 “都是他设计的?”黄翎羽问了一句。在死后到了这里,拥有了第二次生命和更多的时间,那个人似乎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实在已经达到了望尘莫及的程度了。 “大部分是,当然也有一些朋友出力。” 在后山很不起眼的地方,已经悄无声息的开了个入口,慕容泊涯当先进去,在洞内取了盏油灯,找到附近的油罐子注了进去,才点燃起来。原来里面的用品也准备的很齐全。 斜向上通向山中的道路用石块围砌,天顶是斗拱的形状,既不怕坍塌,也不怕水浸。一路上虽然没见通风孔,但是油灯的火苗不断的晃,可见石道的尽头应该是有通向外面的气窗,才能形成通气的对流。 石道不大,正足够慕容泊涯直着身走路,两人并行。 黄翎羽跟在后头,心中五味杂陈。其实不单是现在,就算在前一世的时候,他也认为和那个死得很冤的家伙缘分已尽,便再也不愿意去仔细回忆当日发生的事。但是现在看来,没行一步每到一处,接触到的都有他遗留下来的痕迹。 他是因为怨恨所以才处处留下痕迹让他来寻找?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其实还一直生存在那个人死亡留下来的阴影中,才有这样的错觉? 其实谁也不欠谁什么,何必如此生生世世地纠缠?纵算曾经惺惺相惜,但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阎非璜自己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说到底,覆水难收,追悔有何用?痛哭流涕又有何用?过去了的就过去了。 不论如何,黄翎羽在心底作了决定。既然慕容泊涯说他特地留下了遗书,大概是很重要的事情。这也是最后一次和那个人的事有所牵扯,这次之后,就要真真正正把以前的事情放下,不再去挂念。 慕容泊涯对这里十分熟悉,一路引导,终于来到一间陋室。还是不见天光,可仍有新鲜的风不断地吹进来。陋室里桌椅仍在,上面积灰许多,已经就无人至。他用心中难忍沉重,将受上油灯放在一张十分简易的方桌上,藉着微弱的灯火,从壁橱旁的墙内抽出一块石砖,在洞中取出了一个铜盒。 铜盒精巧异常,上面覆了一层铜绿,显然是上古之物。虽然不附挂锁,却无人能够开启。 “他曾说这盒子上的机关对这边的人来说实在太难,但若是那边来的人,即使不是人人会开,也会有十之一二能开。” 说完,递给了黄翎羽。 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重,黄翎羽翻来覆去的看,然后无语。原因无他,盒子虽没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2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2部分阅读 有挂锁,却不等于无锁,盒盖和盒身间竟然被一把精致的密码锁盘连接着,锁盘上刻了刻度,以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 看样子没个一两千年,最少也有七八百年。这么久以前就能做出密码锁,在当下这个世界是不可思议的。大概又是他们那世界来的哪个变态花费心血制作了如此没多大实际用处的小玩意。黄翎羽原本感受到的些许神秘气息立即被这个发现打破得落花流水。 手指上还能感到花纹的凹凸轨迹,凑到眼睛前仔细观察,原来是一句中西结合的文字,翻译出来就是--“变态的拼写就是答案”。 用转盘转动,拼出了“biantai”--喳喳声响,锁头没开。 转“bt”--喳喳声响,还是没开。 再接再厉,“taorphosis”,唔,这盒子对鸟语挺不待见的。 继续加油,“hentai”,人家不认得日文罗马音。 慕容泊涯默默看他抱头苦苦思索,忽然间,黄翎羽把盒子一甩,说道:“啊,其实往者已矣,这么多年没看到里面的书信,大家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还是就这样吧,入土为安,入土为安。”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他刚起身,屁股后面的衣服就被牢牢地扯着了。黄翎羽回头,对上慕容泊涯很是严肃的目光。 烛花噼啪的响,两人无言的对峙。终于,黄翎羽耸耸肩,道:“开玩笑的,活跃一下气氛。” 最后转入了头五个字的开首字母btdpx,喀哒一声响,锁开了。 默……真是变态的解码。 盒子不大不小,大约有三十二开本那么大小,五个指头的厚度。最上层摞着几张纸片,再下层,是一本羊皮封面的本子,最后还垫着几张纸。 黄翎羽拿起纸片,上面疏疏落落地写着字,简体,草书。虽然写得那么潦,十几二十几笔的字往往就一笔带过,但是黄翎羽却能清楚地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继而,已经陌生的记忆开始汹涌澎湃。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以目光询问慕容泊涯。对方看了看纸上的字体,摇头道:“如此天书,还是你看吧。” “能不能让我单独看?” “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吗?” 黄翎羽想想,两人都已经到了今天,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多一个人在旁边看着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或许慕容泊涯坐在身边,自己也能更分明的辨别出哪边是过去的梦魇,哪边是现实的生活,哪边早就应当遗忘,而那边还需要更努力才能好好地存活下去。 这些思考虽然激烈,但也就是短短眨眼间的功夫,最后,他平静地道:“没什么,忘了我的要求。” 这其实不算什么正式的书信,或许叫做发泄情绪的产物还更确切。里面讲述了那人到这边来的生活,交织着他的困惑、悲愤,然而历尽沧桑之后,最终剩下的只有想念。 看着看着,黄翎羽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论是在那边的前生还是在这边的今世,不论是他还是自己,都应该努力想要努力遗忘,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然而显然,不论是他还是自己,两人都没能成功。 纸页很快地翻完了。 盒子下躺着一指厚的本子。羊皮封面已经残破,露出了元书纸的内里。 他本能地拒绝阅读这个本子,仿佛那是本会吃人的死者之书。 但是他是个习惯于压抑本性的人,许多事情都以目的为优先。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借口能够拒绝接触那个人留下来的事物呢?恐惧惊怕,不过是潜伏与人心深处的软弱,如果一味放任这些毫无裨益的情绪,那人类也将会不能自控地软弱下去。 所以,他还是接着打开了那本书册。 56 记忆龟裂 黄翎羽逐字逐句地阅读,最开始是阎非璜小心翼翼地想要让他认同他背地里的作为,而后是争执和矛盾,接下来是他的沉默和继续盗墓。最后,终于到了那一日。 “我们又争吵了。争执的内容还是一样,也和往常一样毫无结果。他很激动,我亦然。然而这时候雷响了,因为担心被绑在墓|岤里的几个同伴被雨水溺着,我和他一起穿过黑暗的树林。 …… 出乎我们的意料,墓|岤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只剩下几段被割断的绳子。我们都不知道那几个朋友去了哪里,但是很明显的,他们出于某种缘由已经成功逃脱了。我是松了一口气,就这样,小黄就算把我告发了,他们应当也能够回到家人身边。至于我自己,反正是不打算供出他们的身份,因为不屑于做个打小报告的小人。 我思考着今后各种可能的情况,忽然看见他看向我,像是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紧接着,就听见沉闷的敲击声爆发在他头部的位置。” 慕容泊涯坐在旁边仔细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样的讯息来。他心里渐渐升出一种不安,仿佛能感觉到近在眼前的黄翎羽,那逐渐起伏翻卷的情绪。 灯油慢慢地消耗,已经烧去三分之二,慕容泊涯起身去添加灯油,而黄翎羽翻阅的速度依旧非常地慢。 “……我是错信了这帮混蛋的善良,他们的确善良,但他们哪里会对素不相识的人手下留情? 醒来的时候,什么都完结了。他已经被埋在土里。” 这几段字用足了一页纸,密密麻麻,潦潦草草,仿佛能从字里行间看得出写者当时的混乱。黄翎羽合了合眼,而后继续往下读去。 “……他们要逃去哪里,要如何隐姓埋名,已经不是我所在意的事。 雨已经下了不短的时间,泥土被浸得很软,但是这样,被埋在里面的小黄,也一定会凉得更快。挖了很久,天始终没亮,矿灯的照明也快没电了,挖出来的土很快又被大雨冲刷下去,似乎连老天都要惩罚我的背叛和谎言。看不到他,摸不到他,我们被一层污浊的泥土隔开,这时间伴随我的,是他惯用的水壶。 不知为何,也许是遗忘,又或者是故意,他的水壶竟然就放置在离墓|岤不远的高处,被雨水冲刷到我的脚边。” 黄翎羽一直没有走神,看得极其认真。 慕容泊涯起了不好的预感,于是仔细注意他手里的书册。不知道是因为烛光的摇曳,还是因为他手指的颤动,纸页在冰凉的风里轻轻震动着。出于这股莫名的不安,他轻轻将手搭在黄翎羽肩上,换来对方剧烈的颤抖。 黄翎羽被意想不到的碰触惊得自书册中抬起头,慕容泊涯看到他双目中有浓郁的恐惧。慕容泊涯曾见过他受到惊吓的样子,但是每次都能很快恢复过来,若无其事继续做事,是个胆子不小的人。然而这次却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对慕容泊涯的关心仿佛视若无睹,只一眼就又转头回去阅读,这次的速度快了许多。 这样的情形直到啪嗒一声响起,原来是黄翎羽再也握不住书册,任由它落在膝上,而后滑落地下。他茫然瞪着烛火,半边没有动作。 停滞已久的时间开始倒流,仿如又回到了那一日。 那个长夜,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在头顶,白色的闪电开始划破天空,忽闪的白色光柱下,阎非璜一直沉默地走在他身边。两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因为刚刚经历一场激烈的争执,两人的心脏都还在剧烈地跳动,都是身心俱疲。但是黄翎羽知道,不论谁都不会因此产生伤害对方的意图。 半里长的乱林很快就走完了,淮南王墓葬近在眼前。一滴,两滴,雨水开始打落在两人身上。 “快一点,否则也不知道会不会塌。”阎非璜首先开口提醒,这是两人争吵后的第一句话。他当先冲到墓|岤坑前,撑着身子滑了进去。黄翎羽紧紧跟在后面进入。出乎意料,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几截被割断的绳索。 爬出洞|岤,两人都是各怀心事,所以谁也没注意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到此为止,记忆发生了皲裂。 确曾记得的阎非璜冷漠旁观的面容开始扭曲--刹那之间,惊恐惶急的激烈情绪代替了他面上冷静。只是因为事发突然,阎非璜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双脚钉子似的没能抬起来。 其实黄翎羽确实看见了,其实他当时并没有立即就昏迷过去,是后来的第二下,才将他彻底击昏过去。在墓|岤里刚醒来时记不起,是因为头疼和失血所造成的混乱。而到了后来,则是他已经努力地暗示自己不要再去想起。 因为斯人已逝,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活下去。才不会被悔疚分分秒秒地折磨,这种悔疚是如此的深重,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减,反而像蟒蛇的捆缚,被缠上猎物每呼出一口气,就会更进一步地缠紧,直至完全扼杀。 其实他很清楚,这样混日子的生活就像定时炸弹。睡着的人只要没有死亡,就总有清醒的一天。 而现在,终于到了他清醒的时候。 看着这样的黄翎羽,不知为何,慕容泊涯心底冒出一股寒意,用力地握住对方的肩膀。 书上究竟写了什么,他也很希望知道。之所以如此着急将黄翎羽带来,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脑海中残留着阎非璜的身影,即使现在,他仍旧希望接触到和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事物,希望能从这些事物之中,缅怀这个曾经最是亲近自己的人。 但是,慕容泊涯当时也绝对不会想到,看了阎非璜遗留下来的书信,黄翎羽会如许失神。也许是因为他平日行事十分随意迷糊,甚至连生死交关的大事都可以大而化之,比如黄翎羽在皇城脱逃那一夜造成了膳食房的爆炸而脱逃,这在旁人是动辄危及性命的决断,任何人都会三思才后行,他当时却是眼睛都不眨。 这样洒脱的态度会让旁人产生一种感觉--黄翎羽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一个已分开多年的故人? 真的是这样吗? 慕容泊涯内心产生了一个沉重的疑问,黄翎羽真的是生来就无所畏惧,永远用随意迷糊的态度来面对人生。还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最留恋和重视的东西,所以才迷迷糊糊地混日子? 57 别样意义 黄翎羽突然起身,连灯也没拿就往外走。大概由于太过激动,一下子绊在凳脚上,若不是慕容泊涯及时抓住,否则定是会被绊摔在地。 “你要去哪里?”慕容泊涯准备不论怎样,都要同他一道。 “放开。” “你先说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天地悠悠,似乎也没有哪里好去的。黄翎羽思索片刻,终于摇头道:“出去散散心而已。” “我和你一起。” “你不放开是吗?” 慕容泊涯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松手--这就是他的答案。 灯光下,慕容泊涯的视线笔直而充满毫不掩饰的关切,甚至还带着些许焦急。这让黄翎羽心里一痛,神使鬼差地,他询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人遇到困难,比如穷困潦倒,比如饥荒灾难,你会怎么做?” 慕容泊涯微微一怔,随即很肯定地答道:“帮。” “如果许许多多人,你个人之力肯定会力有不逮,那要怎么帮?是教唆他们劫富济贫,还是教他们自力更生。” 这个问题,就是黄翎羽和阎非璜最大的分歧。如今站在黄翎羽眼前的年轻人,和阎非璜甚至是相当于师徒一样的关系。不知道被他教出来的人,是不是也抱有着愤世嫉俗的思想。 哪知道慕容泊涯摇头道:“帮也要量力而为。如果连自身都不能够维持,帮助之举也不能够长久,甚至连周遭的人也要受到波及。” “那如果天下人都是陷入困境中呢?人非草木皆有恻隐之心,难道你也能保持着这么冷静的态度吗?” “既然已经波及天下,肯定是天家治世失德。到那时,要一个一个地救助十足麻烦,更何况治标而不治本,所以首先当然是要把灾难的源头给扼杀。” 黄翎羽听后心中感慨,半晌不语,如果当年阎非璜也能如此看得开,哪里还会有纷争?哪里会发展至最后的死别? 慕容泊涯牢牢地扯住他衣带,道:“我是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失常的内容,但是你最好还是先冷静一下,再做行动较好。” “阎非璜之所以会来这里,其实他前世是因我而死。” “你说什么?”有很长一段时间,慕容泊涯希望自己所听是产生于自己的幻听,但是毋庸置疑,他的听力很好,没曾出过问题。 久久之后,黄翎羽再度道:“或者应该说,杀了他的凶手是我。” 黄翎羽轻轻一挣,将衣带从慕容泊涯手中抽离出来,慕容泊涯呆呆看着他,原本抓住他衣带的手,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他是被毒杀的,”黄翎羽淡淡讲下去,很简洁地讲述两人的关系,两人的争执,两人的结局。虽然粗略,但是足以让眼前之人清清楚楚的知道,在前世,阎非璜已经被他杀过一次。 “你其实挺尊敬他的吧,提到他时,语气神色都会不同。提起莫灿都是一副恨不能生食其骨的样子。”他挑衅地看着慕容泊涯,“怎么样?还有一个加害过他的凶手在你眼前,要不要立即就报仇雪恨?” 慕容泊涯脸色渐渐青白,终于踉跄后退,跌坐在积满尘灰的木架床上。 山|岤里恢复了无声的寂静,两个人都默不说话。黄翎羽凝视着慕容泊涯,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回桌旁,在豆点大的烛光下随手翻动铜盒里剩下的东西。 那些书页纸张看在他眼里,此时都变成了惹人恶心的物件,根本不想再去翻读。但是压在最下一层,赫然入眼的是一笺封好的书信,正中用楷书工整地书写了“肖清玉或慕容泊涯启”的字样。由于书体不同的关系,在一沓潦草符号的文书中煞是引人注目。 再没有什么东西足以引起他的兴趣,黄翎羽将信笺自盒中取出,端正摆放在桌上,而后将其余书册纸张都整整齐齐放回铜盒,重新扣上锁。 慕容泊涯还呆坐在床上,黄翎羽最后看了他一眼,顺着来路自己摸索着出了去。 足音渐渐远去,直过了许久,慕容泊涯才抚着隐隐作痛的头站了起来。因为实在是无法置之不理的震惊,他甚至没注意到黄翎羽什么时候离开的。 被黄翎羽撞翻的凳子还歪倒在地,他看看遗留的物品,下定了决心,迅速地收拾放好,最后将那封专给他和肖清玉的书信纳入怀中,才抄起油灯追了出去。 那本书册里写的东西竟然会让那个黄翎羽失常至此。曾经他们谈论起有关阎非璜的事情,他都是一种淡淡然的态度。但是刚才,却一反常态,甚至说自己是致人死命的凶手。 慕容泊涯不相信,对任何事都没有特别强烈欲望的黄翎羽,会伤害身边的人。他也从没见过黄翎羽这样做过。比起黄翎羽那爆发性的发言,慕容泊涯更相信至今为止自己的所见所闻。 刚才黄翎羽那一双望向他的眼睛,如此空洞虚无,大概小黄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不论如何,一定要尽快让黄翎羽说出书册上的内容,就算是强逼也要让他说出来。否则这样下去,这样下去…… 洞口近在眼前,太阳离西边地平线只剩下丁点距离,天边满是晚霞的红晕。 忽然明亮的光线让慕容泊涯有些怔忡,他竟然在洞里呆了这么久。 黄翎羽刚才的情绪是如此激烈,也许前世时真的是曾对阎非璜动手了也说不一定。也许只有如此激烈的爱恨纠缠,才能将他也带到这边的世界。 如果黄翎羽真的曾做过对不起阎非璜的事,要像他提议的一样,报仇?雪恨吗 慕容泊涯熄灭了油灯,将残油倒回油罐,然后把油灯放回老地方。这期间,种种困惑和疑问在不安地动荡翻腾,这其中有对阎非璜的敬爱,有对黄翎羽的愤慨,但是反覆来回之后,黄翎羽那不能让人忘怀的存在感占据了上风。 阎非璜还没离开他时,曾经反覆地吟唱短短一句诗。那个人曾告诉他,有一个慕容泊涯不认识的人、有一个不在这个世界的人,就像比蚕丝还细的雨丝一样,能在不知不觉中触动人心。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现在慕容泊涯又想起了这样的诗句。 比牛毛还细的雨丝,刚开始只是轻轻扬扬地洒落在身上,似乎连一层衣物都不能沾湿。但是渐渐的,泥土变成了深润的颜色,淡绿的草芽从上一年枯黄的草里萌发,风中盈满了潮湿却轻盈的气息。 在真正认识黄翎羽之前,阎非璜所说的那个人,只是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虚影,但是现在,黄翎羽对他而言已经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同伴、朋友,甚至还有着别样的意义。 他记起来,阎非璜一点不曾流露出憎恨、厌恶之类的情绪,豪爽地将酒喝到最后,也遣不走浓稠入骨的思念和无奈。是了,纵算黄翎羽曾对不起阎非璜,但这是那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能对此作出报复的,并非他慕容泊涯。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放着这样的黄翎羽不管。 洞门内有关门的机关,在确认入口关闭之后,慕容泊涯大步追下山去。 然而不论他找到哪里,不论是在山脚还是重新回到山上,甚至将周围方圆数里的迷阵都转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他要找到的人。只在山外丛林里通往迷阵生门的方位上,发现了杂乱的足迹。 而黄翎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五十八章 鬼火挡道 黄翎羽摸索着走出洞口时,尚未天亮。正是一日最寒冷的时候,冷风刺骨的冰凉。 前日自秦淮楼上脱逃时,他的外衣脱在慕容炽焰居住的雅阁上,慕容泊涯怕他冻着,还到大户人家里偷了一件皮袄出来。他现在正被这件皮袄紧紧包着。然而一阵阵的夜风在半山腰上刮过,还是立即禁不住地哆嗦起来,但竟也没觉得难受,摸着路一步步捱着寒走下山。 这年代人口稀少,大都聚居在有城墙栅栏保护的城池或村屯里,野地中是山猫野狼狍子的天下。那些呜咽一般的叫声远远近近,猫头鹰啼哭一般声音甚至就在头顶两三米的地方。黄翎羽也不觉得如何可怖,甚至还想着,怎么不来几头野狼,干脆就一了百了也强过如今失魂落魄。 走着走着,他忽然咬着唇笑了起来。他是想起一个问题,想起阎非璜死得还真冤。那个人只是挖坑挖得累了渴了。原本阎非璜那对生活条件大大咧咧的样子,喝几口雨水也未尝不可,偏偏就是看到了他的水壶。因为是他的,两人之间也常常共用餐具,大概就是出于这样一种很简单的生活习惯,阎非璜想也没想,开了盖子就喝。 这样的死法,真是太没价值。 那个人到这边世界的几十年里,一直在对前世的追忆中徘徊。刚开始是寻找,因为以为黄翎羽先自己一步而死,也应当先自己一步而来。然而找了数十年,没有任何音讯和迹象;于是他又将希望寄托于未来,抱持着也许黄翎羽在以后会到来的期待,但是也落空了。 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没意义。 黄翎羽捧腹大笑,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两行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要对他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就算是迟来的惩罚,是他逃避了三年多的悔罪。人生最大的痛楚并非来自于肉体上的创伤或伤残,而是来自于内心的悔愧与空寂,因为人心大都被埋藏得太深,没有什么手段能治疗平复。 直至走到山下,入了平地的丛林,还是没有什么生猛禽兽来找他麻烦,天濛濛地亮了。 黄翎羽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停下脚步。因为眼前没有道路的丛林中,出现了一行本不该出现于此处的人。 慕容炽焰站在一棵三人环抱的小叶桉树下,白衣曳地,黑发披肩过膝。他的身旁,是一名相貌清隽的中年男子,后面有五六名白衣侍从,中间押着一个满身狼狈的中年男子。 黄翎羽忽然想起慕容泊涯曾说过秦淮楼主被软禁的话。兼且附近地界能在这片乱林里带路的人也就只有那个秦挽风,只稍一想就知道了那个满身狼狈的男子大概就是秦挽风的情人。 想起自己刚才浑浑噩噩,九成是忘了关上洞口护门。虽然山上也有迷阵,但是在秦挽风的带路下,再多的迷阵也是白搭。正在烦恼,看见秦挽风对他猛力地眨眼睛。 黄翎羽心下一松,暗自想笑。秦挽风大名是如雷贯耳,常听人言,这位男子年过不惑,经营扬州城最是有名的秦淮楼,却始终保持超然态度,仪态端方。现下却对他大眨眼睛,真是有些破坏形象。 但他接着又想到,大概秦挽风是对他小小眨眼过了的,不过凭自己这眼力看得真切才怪。那边见他没表示,这才急伤了肝肠,宁愿自毁形象也要和他取得共识。 想来是山上的迷阵有怪异,秦挽风原本只要故意带他们绕来绕去,骗得他们相信慕容泊涯已经离开,这群人也不可能翻遍这么大片地的一草一木。 黄翎羽因而对慕容炽焰笑道:“慕容泊涯把我丢在这,自己跑了。” 慕容炽焰神情诡异地走上前来,绕着他走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低头在他脖子上嗅嗅。再度面对黄翎羽时,很确定地说道:“林习风就是你。” 黄翎羽无所谓地对他耸肩,算是承认了。 慕容炽焰忽然起脚,一脚踢在黄翎羽胸口上。巨大的压力迫得他瞬间喘不上气来,紧接着连背后也是阵脊椎几与断折的剧痛,原来是撞上了一棵碗口粗的树干。 黄翎羽靠着树软软地滑落下来。他窒息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过了好久才透过气,昏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原本美貌,此时却充满浓重的怒气的面孔。 “你当我是傻的还是疯的?说着什么屁话?”慕容炽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威胁和不悦,“他从来不会丢下人自己跑。除了对我之外,他从来不会丢下人自己跑!” 慕容炽焰的反应,是秦挽风绝想不到的,黄翎羽却早猜到了六七分。这个人遇到和泊涯有关的事情,十件中有六七件是要发疯。慕容炽焰身后那几个白衣侍从动也不动,更别提有人出来阻止自家皇子犯疯了。 慕容炽焰见他半天没动静,踏了一只脚踩在他胸口上,恶狠狠问道:“说,他究竟在哪里?” “他既然能弃你不顾,自然也能对别人这么做。”黄翎羽叹了口气,“谁叫我杀过他最喜欢的人呢?” “你是说阎非璜?” 黄翎羽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苦笑,算是默认了这个问题。 慕容炽焰半晌没有回音,略侧头恶狠狠盯他,黄翎羽刚开始还能回敬他顽抗不服的目光。但是终于熬不住胸口的压迫和背部的剧痛,刚清明不久的视野又渐渐昏暗下去。 卡嚓一声,那棵备受摧残的树木终于断折,弱弱无力地倾倒在地。 一柱香过去,黄翎羽始终没有动弹,慕容炽焰放开脚时,他慢慢地斜倒下来。 “扛上他,继续走。”慕容炽焰道。 一名白衣侍从从后面上前,扛布袋一般将黄翎羽扛上肩膀。另一边的人用鞭子给了秦挽风的情人狠狠一下,秦挽风有些怨恶地回头瞪视了一眼,仍然是不得不开始带路。 然而,在林子中心的那处破烂溜丢的房屋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房屋内的壁橱倾倒,露出壁橱后的一个方洞。半尺见方的小洞中,空空如也,可见已经有人先行到此将其中物件取出。 即使上到屋后矮山,那小道兽道层层套层层,视线中云雾缭绕。绕遍了整座山,总觉得到哪里景色都一样,别说个洞|岤,就连足印都没见半个。 慕容炽焰刚才听了黄翎羽的话,心中其实是信了四五分,现在搜索多时也是一无所获,终于全信了。 他咬紧银牙,恨声道:“都回去。” 第五十九章 白发魔女 黄翎羽模模糊糊地知道这是在睡梦中。但是胸腔的疼痛是如此真实,仿佛回到那一年,他从山坡上摔落谷底。断了几根肋骨,只能直挺挺躺在冰凉的泥地中,仰望被密密层层的植被覆盖了的天空。 朦胧的天影中,有一个身影在吊索上逐渐接近,那个人呼叫着他的名字,那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但是很快的,一切知觉离他越来越远,看不到了,也听不见了。 这是黄翎羽曾经以为已经逃离的过去。然而事实证明了,逃离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凡是创伤,只要把它掩盖起来不闻不问,甚至还当创口完好一样来对待,十之八九是会发炎生疮。 所以,只有将它重新翻出来,不论怎样腐烂发霉也好,翻出来,晒晒太阳,或许就会好了。 他早该对那件事有所交待,虽然于他而言迟了三年,于阎非璜而言迟了数十年,但是这不单是为了阎非璜,也是为了他自己。 然后,他终于清醒过来,身上酸痛异常,也乏力异常。过了片刻,他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床架上,上面铺着简单的褥垫,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空气是冰一样的冷。 比扬州的气候要干燥得许多,如此干燥的气候竟然还会觉得很冷,看来是在昏睡的时间中被转移到较北的地方了。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 黄翎羽轻轻动了动,胸口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肋间肌也肿胀异常。他放弃了起身的努力。 这是一处牢房,三面围墙一面围栏。虽然有床,但的确是牢房,一处竟然会准备床褥、点着油灯的牢房。小小的窗嵌满铁条,开在牢房靠顶的墙上,正对着外面的一丛植物。因为已经是黑夜,只从能依靠牢房内丁点的灯光看出外面大致是没有什么可有助牢狱生活的物件。 铁栏外的地面上,除了风声一丝声音也无,就连牢狱内的走廊里,也是根本没什么动静,但是黄翎羽也知道,慕容炽焰手下那些白衣侍卫,个个是走路不带声,杀人不眨眼。 确定了自己的处境,他闭上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 会变成这样是他自己的失误,竟然会无防备到与慕容炽焰正面遭遇,进而还被抓了回来--其实一开始就应当谨慎防备着出林的,因为遇到慕容炽焰,遭遇就等于被抓。 然而比起这一些,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境还没恢复,懒懒的一点不想动弹。什么都不想做,也没有想着要逃跑。他的时间就这么凝滞下来。 梦魇虽然悚人,但是一旦睡醒就了无痕迹;而真正可怕的是,醒来后还有数不尽的追忆。 如果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来停止他脑中的思考该多好。 壁洞里搁着的灯烧干了灯油,豆大的火苗晃荡了几下,悠悠熄灭,然后空气里混杂了更加浓郁的动物油脂的味道。 就在此时,走廊里传来开关门的声音。然后是有人下跪的衣服响动。 如此听来,离他所在,大约向右二十五六米左右,就是通往地上的门口。在明处的守卫有四个,暗处的待沽。 来人动作很轻,完全不闻足音。但是等到再次听到响动时,已经有人用钥匙打开铁栏和铁块组成的牢门。 黄翎羽睁开眼,看到牢门外晃荡的火把光中,两个人依次走了进来。后面一个正是慕容炽焰,前面一个女子曾在逃离洛平京时有一面之缘,满头白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也是锦白长裙,腰间坠一块墨玉璜--传说中,杀了阎非璜的另一个人。还真是,可悲的女人。 两个杀害了同一个人的凶手凑在了一起,是天意还是偶然? 立刻就有下人赶了进来,将壁洞里的油灯填满了油,重新点燃。 “听说你能看得懂那些扭来扭去的符号?”莫灿的声音颇为沙哑,像是长年累月哭哑了的一样。慕容炽焰跟在莫灿后面低垂着头不吭声,倒像刚受了教训似的。 黄翎羽无所畏惧地打量着这两人,明白这将是一场持久战。 身边的同伴,没有。 逃脱的手段,待沽。 身体状况……也没有什么好讲的。 看看牢门,上锁的地方被一层宽大的钢板挡着,从牢房内部根本碰不到锁孔。撬锁?谈何容易。 更何况,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最优先考虑的已经不是自身的安逸了。 莫灿用冰锥一样的眼光左右扫视着躺在床上半睁眼睛回视的人,等着他的回答。然而不论怎么等,黄翎羽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眼睛又慢慢地合了起来。 她冷笑道:“都已经进了我的手中,还想摆什么架子?今天你就算回答也得回答,不想回答也得回答!” 对方仍然没有动静。 莫灿不耐其烦,上前两步,揪着黄翎羽胸口的衣服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莫灿身高和黄翎羽差不多,气力却不是一般地大,而黄翎羽也是一动不动地任其摆布,除了因触痛伤处而显得脸色发白之外。 莫灿将黄翎羽丢回床上,力度之大让床板几欲断折,黄翎羽更是痛得蜷起身子拼尽全力才抗了过去,待放松下来时浑身上下已经是一层薄薄的虚汗。 “灿姨,他身上有伤。”莫荣炽焰说道。 “屁话!”莫灿翻手甩了他两个巴掌,慕容炽焰却只是低着头不再吭声,“你什么时候看上他了?是他杀了阎非璜,这么重大的消息你竟然敢隐瞒不报。” 刚才的一阵剧痛耗尽了黄翎羽身上残余的所有力气,他松弛地趴在床上,听到莫灿甩了炽焰巴掌,也不觉得惊异,倒是对莫灿后来说的话有了一些共鸣。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像莫灿那样将罪过推卸于人,只可惜,他还没有像莫灿那样懂得自欺。 是的,身处何方无关紧要,将要遭遇什么事情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为了维续心境的平衡,为了继续保有生存下去的勇气和愿望,不对那件事做出彻底的交代是不可能的。 莫灿甩了一卷帛书在床上,帛书上的文字是她自《自怜集》上誊抄下来,而且为防被人强取研究,还故意抄反了几段话。黄翎羽如果能找出抄错的地方,就能证明他的确看得懂。 她命令道:“你若是想安安生生度过下半辈子,就别和我废话,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译出上面的文字。” 黄翎羽看也不看,伸手一推,将帛书推到了地下,答:“想要我怎么不安生,你随便喂招好了。” 第六十章 吐血拷问 黄翎羽就读的历史系,学的课程和其他许多师范大学的历史系里的课程起实施大致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这个大学里汇聚着众多兴趣诡异的变态,所以经常会在必修课之外,开设各种门类的选修课或研修会,专门研究各种门类诡异的事物。 吐血拷问就是这群变态研究的其中一种。 吐血拷问,其实是吐血型拷问的简称。其意义并非是指让被拷问的人吐血,而是因为被拷问的人太牛x,所以把拷问人的人气得吐血。 之所以研究这个,起源于众人看到铁chu女、木桩型、车轮型等惨绝人寰的欧洲刑罚器材之后,对施法者的残忍深恶痛绝,专门开始研究如何化被动为主动,让施法者不能那么轻松地施法--当然,前提是受刑者自己也不想要命了。 ---------------------- 话说程平是月鹏手下的第十九号杀手。对于有两百个天榜成员的鹏组而言,第十九位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位置,何况他仅仅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除了杀人,逼供也是他的强项,所以常常随月鹏外出执行任务。程平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一方面,竟然还有人能够将他难倒。 他被调到东平城已经近十天,东平城是大燕境内靠洛平京很近的一个城池,黄翎羽在东吴地界里被抓住后,立刻就被送到了这里。当然,程平只知道黄翎羽的名字,他根本不知道主人想要从黄翎羽嘴里知道些什么。 因为莫灿是这样吩咐他的,只要打到他怕了,愿意开口坦白了,程平就可以脱身不管了,剩下的事情交由莫灿个人来处理。 而月鹏(慕容炽焰)则是这么说的,怎么折腾随他喜欢,但有一条,不许死人。当然这话是躲着黄翎羽交待的,不能让被拷问的人知道自己其实毫无生命危险是一个常识。 因为折磨人的最大艺术和技巧并不在于如何让人皮开肉绽,而在于用最小的损伤造成最剧烈的痛苦,肢体还没残缺就让人产生了已经直面死亡的恐惧。 因为人类最大的恐惧不在于伤痛,而在于肢体残疾--那样的话如何度过余生就成了被拷问者的梦魇--以及终局性的死亡。 程平经常做这样的事情,将捆绑好的犯人蒙上双眼,在他手腕上轻轻划一道刀口,然后用一个漏水的牛皮袋挂在附近。水不断地滴落地面,发出轻微的声音,就像是血液滴落地面的声音。不用多少时间,犯人就会吓得面色青白,大声叫嚷着招供。 曾经有一次,程平故意放着没管。那次的犯人叫着叫着,渐渐没了气力,然后痛哭流涕,接着浑身痉挛,大小便失禁,最后就这么被自己的想像活活吓死了。其时他手腕的伤口早已愈合。 而其实,程平的手段远不止这些。经他手讯问的犯人和证人不下千名,而见识过他真正厉害之处则仅仅不足百人,那些可怜的人大多都没能活着熬过他的手段。 这些记录程平不是不骄傲的,所以当他被指派去逼问黄翎羽时,他终于遇到了头疼的难题。这个人,仿佛就是他的克星。 十天的时间,他程平丢脸丢了十天! 第一日,他就用了老办法。黄翎羽在满是血腥味的拷问室里,蒙着双眼安静站着。他倾听水滴的声音压根就毫不惊恐,反而像听雨打芭蕉一样悠闲。 程平哪里知道,黄翎羽选修的其中一门课程就是刑法的历史沿革。其中一本必读书目是《人类刑罚大观》,所以对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的刑罚了如指掌。程平这一招,当年的纳粹早就用得炉火纯青……说“早就”不太妥当的样子,程平还是挺先进了。 所以,当程平的第二层花招耍出时,黄翎羽也是四两拨千斤地给带了过去。 偶尔,程平也遇到少数人太笨,笨到根本没有想到那些水滴声会是来自于自己出的血。他刚开始还以为黄翎羽之所以毫无反应,是因为他同样的愚笨,所以安排了一个手下进来。 那手下一进来就低声惊呼:“啊!流了好多血!”因为常常做类似的事,手下装得煞有介事的惊奇。 果然,黄翎羽闻声像是反应过来了,不安地挣扎了下,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而后脸色便完全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开始从额角冒了出来。 坐在一旁观看的莫灿露出了赞许的眼光,慕容炽焰虽仍是安静看着,但程平依旧甚是得味,开始悠闲地向黄翎羽形容他那血如何从伤口往下滴落,如何成了一个小血滩,在地上如何从冒着白气儿的热腾腾变成冷凝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3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3部分阅读 的血块。。 哪知道他说了许久,黄翎羽倒反不见动静了。 总算到程平耐心耗尽,直截了当问他:“你竟不怕死吗?” 黄翎羽算算时间,大约一整天那么长的时辰也给他站下来了,反问:“难道你怕?” 程平一梗,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忍着气也要打击对方的淡然,问道:“算你硬气,那你两时辰前怎么又怕了?” “两时辰前?” “就是听到有人说地上有血的那时候。” “……”黄翎羽沉默了。 坐在旁边的莫灿也好奇,问:“怎么不答了?是真害怕了吧?” “其实是这样的,”黄翎羽蹑挪地道,“那时候不小心,放了个屁……然后震动了伤口,所以可能脸色白了那么一下下。” 程平被这个回答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当然,高手如他,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合上了嘴。 而后面的慕容炽焰则是捂着嘴在座位上弓起腰来抽。其实他从早上起耐着性子等到现在,整个过程无聊透顶,若不是莫灿坐在旁边,早就不耐烦地拂袖离去了。待听到黄翎羽这一句答话,立刻觉得整天时间的忍耐根本不是浪费,实在是,程平的脸色实在是太精彩了。 虽然程平忍耐着不爆发,但额角隐约抽搐的青筋怎能躲过慕容炽焰锐利的目光? 第二日,被丢脸的挫败给激怒的程平选择了无往不利的一招--派人轮番的折腾,片刻也不让他合眼。 程平为了精研拷问之术,自己也体会过这种滋味。一日不睡,顶多是打个呵欠;两日不睡,管他是刀山还是火海,就想立刻倒下去一睡不醒;三日不睡……他自己也尚未到那个程度,在他发现自己有将近崩溃的精神状态后,程平终止了那次试验。 对其他众多人等的实验也是如此,三天就是极限。如果真有哪个人连续三日片刻也不能合眼,多半都会患上癫狂之症。 出乎他的意料。黄翎羽被绑在刑柱上,面对众人一再的马蚤扰,冷眼旁观,一语不发。偶尔对旁人的训话烦了腻了,甩头到一边充耳不闻。困了的时候稍一闭眼,就会被旁边用鞭子抽醒,可是被抽得狠了还会恶狠狠地骂娘。 一天,两天,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莫灿已经没了耐性不再来看,慕容炽焰却还留着。 程平心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三天的极限时间就要到来,主人虽然说要拷问出个结果,但是绝没有认同拷问出个癫狂症疾的结果。 他们哪里知道,黄翎羽睁着眼睛时其实是在小憩。而当他闭上眼睛时,其实精神头倒反还比较好。之所以要闭眼,其实是为了让旁人在他睁眼的时候放松警惕,好安然入眠而不被发现。 在现代,睁眼睡觉这种本事大约两三百人就有一人具有。而在古代,则是万里挑一的。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反差在于古今环境不同,古代人夜生活贫乏,往往天黑不久就睡,睡到第二日鸡鸣时起。现代人呢?看看黄翎羽同志经历过的魔鬼中学教育吧,作业练习常常要做到十一二点,第二日七点十分进教室,中午还没有午休。尤其是在大城市里读书的,从家到学校要半个多小时路,六点就得起床。 而好不容易到了有凳子坐有桌子扒的可舒服睡眠的地方,往往同时也伴随着天外飞刷(粉笔刷)和天外飞笔(粉笔)--别奇怪,这两样东西在黄翎羽成长的年代里很常见。于是,虽然睁眼睡眠是特技般的功能,但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也是情非得以的选择。像黄翎羽这样具有这种特殊功能的人在学生中会被称为“课堂达人”! 对于中国应试教育之优点,黄翎羽的成功不能不说是个很具典型性的事例。 积分: 1128 等级: 白衣剑侠 第六十一章 鬼火身世 莫灿和慕容炽焰离开洛平京不少时日,慕容炽焰平时就少在朝廷中露面,朝中自然少有人会认为这是异常。但是在黄翎羽失踪的敏感关头则不一样,至少两个江湖势力在暗中探查他的行踪。 这一个夜晚过去后,僵局仍然没有解开,莫灿挥了挥手,让手下人将业已不省人事的黄翎羽带下去上药治伤,又让程平离开休整,以方便下一次的拷问。 “无锡的分点被挑了?”当只剩下慕容炽焰时,莫灿道。 “是的。” “东吴那边现在被挑了几个分点?” “三个。” “知道都是被什么人挑的吗?” “扬州是最开始的,所以尚能知道做事的是江南漕帮与江东漕帮联合做下的案子。但是后来无锡和苏州分点被挑,眼线都被作掉,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消息。” “连消息都传不过来,普天下也只有鲲组那帮精通打探消息的人能做到了。”莫灿咬牙道,“好你个慕容泊涯,想不到被拔了牙的狼崽子竟还能做到这一地步。” “三皇兄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毫无反击之力,我们这次计划经年,鲲组却没受到什么实际损失,更何况他江湖上的助力还有许多。” “你刚才叫他什么?”莫灿冷厉地瞪住他。 慕容炽焰垂下头,“是,是慕容泊涯。” “记住,如果你还认为他是你皇兄,就无法对他下狠手。别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冷落你的。” 莫灿说完,忽然放柔了目光,抬手抚上慕容炽焰的头顶,轻轻地揉抚了几下,就像对待一个年岁尚稚的幼儿。 “灿姨……” “炽焰,记住,除了灿姨,其他人都不值得相信。” 地牢所在是一处坐落在城角西门十分突出起眼的寿衣棺材店,比一般棺材店修建得广阔许多,各式各样的棺材都摆放在院子里。附近几个城池都知道“活在洛平,死在东平”的谚语,所以也都愿意到东平城西棺材店来定制,这些货物很容易就被销光。也由于做的是死人生意,周边都没什么人愿意接近盖屋,这倒为拷问犯人提供了有利的环境。 这原本是犯人的噩梦,但是如今而言,却是对程平的羞辱。在又一个身心俱疲的夜晚过后,他从地牢走上来,打后门出了棺材店。往城东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只在早点时刻热闹异常,他随便找了摊油饼摊坐下,那老板娘就热情招呼他道:“程兄弟,好几个月都没见你,又出去打货了?” 程平烦恼了几日,脑筋有些糊涂,想了一想才记起自己扮演的是积极向上的青年,于是答应了老板娘的问题。他常常因公到东平办事,所以对外说自己是棺材店外请的走货师傅。城西棺材店有时也会接到权贵的订单,要用上紫檀陈香一类极品料子,倒也需要护送走货的人。 他当初入行时,据说是父母缺钱养不了孩子,将他百文钱就送给人牙子贩卖。被鹏组购得时,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组织里的人,一半是像他一样的身世。因他底子比其他孩子还差些,所以配给了个武功不冒尖却别出奇巧的师傅。 除了跟其他武师习武,更多的时间是同这个师傅学习如何让活人开口吐真言。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从小锻炼出冷硬的心肠,不论对谁都绝不心慈手软。所以作为他出道的第一课,上一任月鹏交给他的任务是,从他师傅口中逼出他最大的秘密。 这是程平和他师傅都没曾想到过的结局,但是程平没有手软。“师傅”这样东西,也就是个让他举起屠刀决不放下的人。那一个月的时间,他听到了师傅的求饶,在师傅的眼中看到了憎恶愤怒痛恨与绝望,最后这场悠长的持久战以他胜利而告终。 “你竟然一点也不会手软,果然是我的杰作。不过你不用太得意,终有一天你会遇上无处下手的人,终有一天你也会被你的学生如此对待。” 程平当时不在意师傅被处理时留下的话,他很现实对未来不抱幻想。真到了鹏组叫他死的那刻,死亡也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总之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什么都不用多想,生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的脑筋,从来只为了拷问或杀人而运转。但从出道以来,根本没见过类似黄翎羽一样的人。 六日前,暴跳如雷的莫灿阻止了他继续施用阻挠睡眠的方法后,拷问的手段就变成了低俗血腥的格调。最常用的手段还是皮鞭,但是是浸了牛尿的小指头粗细的皮鞭。 抽下去皮肉不坏却痛入骨髓,所以可以在同一处反覆施加鞭打。要是打击间隔掌控得不错,一层叠一层的痛楚累加上去,效果甚至比开筋裂骨的刺头钢鞭要厉害许多。以前也有许多人半天不到就什么都招了。 黄翎羽也唉唉叫唤,痛得狠了还连哭带喊,连程平旁边打下手的都觉得他窝囊。可一旦莫灿叫把他放下,递东西让他翻译,黄翎羽却又稀里糊涂翻译出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之乎者也,只气得莫灿咬牙切齿。 于是,重新,上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开初还觉得黄翎羽窝囊的程平已经改变了想法。黄翎羽到现今为止,眼神依旧清澈,见到他也没有带着惧怕。程平善于观察人心,黄翎羽的确一瞬间也没有惧怕过他。 如果对方连惧怕的感情都没有,他又谈何逼问。这人还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类型,初见似乎感情丰富,逐日的接触后才发现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真是不可测度的人,像个深潭吸引他想要坠进去彻底研究。 吃完早点,程平理清了稍有烦乱的心绪离开。大概连日的烦心消耗了他太多精神,他竟然没能警惕到油饼摊老板娘追随的目光。 与此同时,与黄翎羽失散的慕容泊涯回到了洛平京。出去东吴是为了让黄翎羽打开阎非璜留下的信盒,哪知道留信找到了,黄翎羽却丢了。 连日来,他调动东吴人手打入扬州侯府查访黄翎羽下落,联络江东江南两个漕帮连挑鹏组在东吴的三个分点,却仍找不到人。唯一能推断得出的就是黄翎羽定是被大燕过来的势力给截住了。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聂无娘的秘信,得知肖清玉也在洛平京。(见第四章之聂无娘,第四十一章之武良)想起在密洞里找到的阎非璜留下的信件,他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大燕的地盘。自从皇帝下令剿杀鲲组之后暂时隐藏起来的鲲们,也重新展开了活动。 位于皇城外围禁军营房中,一座独立的小院里灯火阑珊。对比外面全副武装的士兵井然有序的夜巡,小院显得十分闲适。 肖清玉对着摊在书桌上的信笺,目光沉凝。因为信笺事关重大,此院真正的主人聂无娘已经现行回避。 “这信你已经看过了?”他问站在身旁的慕容泊涯。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此信上署有肖清玉与慕容泊涯启的字样,若是平时泊涯定会让师父先启。 “因为事情紧急,已经先看过了。” 肖清玉点头,信上之事非同小可,他苦苦寻找了多年而不得的白衣教前任教主之后,竟然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十七年前,白衣教被围剿,暗使护送林朗尚在襁褓中的幼子脱逃。因为不知教内何人是内j,暗使便将幼儿送到藏于大燕皇宫的阎非璜处请求帮忙藏匿,待教内铲除内j之事尘埃落定后,再行联络教内可靠之人。如此托付之后,暗使因伤重不治,死在阎非璜的面前。 当时恰逢临殿的雪妃早产,眼见那新生儿将要不活,连皇帝看了那弱弱肉团也甩袖儿去。阎非璜便与慕容泊涯之母颜妃商量,请她帮忙说服雪妃受留下林朗的遗子。 颜妃恰也是西戗族人,对那来自同族的幼儿生出了爱护之心,便也出力许多。最终,颜妃和雪妃进言大燕皇帝,让雪妃眼见不活的新生儿入国庙祈天祝福。 半年之后,雪妃从国庙中携出的幼儿果然是白胖健康,无人知道真正的皇四子早在入庙不久,就因为先天体弱而早夭。 “想不到慕容炽焰竟然就是那个孩子。但是……”肖清玉转看慕容泊涯,申请郑重地问,“血统浓厚的西戗族人,十六七上下容貌便会有不小的变化,慕容炽焰此前是否变化,竟然没人发觉吗?” “炽焰十四岁左右生了水痘,太医给他开了方子,遮面避光三年方得恢复。他也是去年才揭开蒙面的皮具的。” “看来,雪妃对西戗族的事情了解得不少,好在她也已经过世。”肖清玉沉声摇头,因为这雪妃虽然曾是颜妃的好友,但后来也正是因为雪妃的谗言,颜妃才死于皇帝的口谕。甚至就连被雪妃收去做使女的莫灿,也因为她的离间而对阎非璜由爱生恨,最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阎非璜。 原来雪妃自从携林朗遗子回去后,也真就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爱护。爱护是好事,然而爱护过了头,甚至超越了执着的地步,就是一场灾难。 生怕再度失去孩子的她,日夜惊怕慕容炽焰的身世会被揭发,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终于下定决心铲除颜妃和阎非璜二人的计划。 不谙女人心,甚至几乎不曾碰触女人的阎非璜,直到宫变前一个月才发觉了雪妃的变化,而那时候再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写下记载一切的密信,交托秦挽风帮收藏于大燕国境之外的据点。 阎非璜之所以没将此事告诉外人,所持的考虑也在信上写得十分清楚。当他发现的时候,慕容炽焰在雪妃和莫灿的洗脑下已是行为乖张,作为一个很可能成为白衣教首领的人,他已经不再合适。 阎非璜本来就不赞成世袭观念,所以也希望这件事能到此为止,将慕容炽焰的身世掩埋在时间的流逝之中,不为白衣教里的权力派系之争带来新的冲击。只是因为电光石火中冒出的听天由命思想,才写下了密信,藏在无人能够打开的“潘朵拉之盒”,交由上天去处理。 信笺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阎非璜独有的口气--“天下最不可信的人种果然是女人!” 肖清玉看到此处,再度摇头叹气。还好聂无娘不在,反正这信以后也别在聂无娘面前提,否则若是听到这句话,那五大三粗的女人还不立刻炸了? “你是如何看的?”他问的自然是身旁的慕容泊涯, 慕容泊涯神色坚定,道:“此事虽然重大,但需要从长计议。眼前最为紧要的是如何找到黄翎羽。慕容炽焰身世一事,徒儿希望师父能暂且压下。” 第六十二章 程平之惑 地牢所在是一处坐落在城角西门十分突出起眼的寿衣棺材店,比一般棺材店修建得广阔许多,各式各样的棺材都摆放在院子里。附近几个城池都知道“活在洛平,死在东平”的谚语,所以也都愿意到东平城西棺材店来定制,这些货物很容易就被销光。也由于做的是死人生意,周边都没什么人愿意接近盖屋,这倒为拷问犯人提供了有利的环境。 这原本是犯人的噩梦,但是如今而言,却是对程平的羞辱。在又一个身心俱疲的夜晚过后,他从地牢走上来,打后门出了棺材店。往城东有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只在早点时刻热闹异常,他随便找了摊油饼摊坐下,那老板娘就热情招呼他道:“程兄弟,好几个月都没见你,又出去打货了?” 程平烦恼了几日,脑筋有些糊涂,想了一想才记起自己扮演的是积极向上的青年,于是答应了老板娘的问题。他常常因公到东平办事,所以对外说自己是棺材店外请的走货师傅。城西棺材店有时也会接到权贵的订单,要用上紫檀陈香一类极品料子,倒也需要护送走货的人。 他当初入行时,据说是父母缺钱养不了孩子,将他百文钱就送给人牙子贩卖。被鹏组购得时,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组织里的人,一半是像他一样的身世。因他底子比其他孩子还差些,所以配给了个武功不冒尖却别出奇巧的师傅。 除了跟其他武师习武,更多的时间是同这个师傅学习如何让活人开口吐真言。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从小锻炼出冷硬的心肠,不论对谁都绝不心慈手软。所以作为他出道的第一课,上一任月鹏交给他的任务是,从他师傅口中逼出他最大的秘密。 这是程平和他师傅都没曾想到过的结局,但是程平没有手软。“师傅”这样东西,也就是个让他举起屠刀决不放下的人。那一个月的时间,他听到了师傅的求饶,在师傅的眼中看到了憎恶愤怒痛恨与绝望,最后这场悠长的持久战以他胜利而告终。 “你竟然一点也不会手软,果然是我的杰作。不过你不用太得意,终有一天你会遇上无处下手的人,终有一天你也会被你的学生如此对待。” 程平当时不在意师傅被处理时留下的话,他很现实对未来不抱幻想。真到了鹏组叫他死的那刻,死亡也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总之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什么都不用多想,生活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的脑筋,从来只为了拷问或杀人而运转。但从出道以来,根本没见过类似黄翎羽一样的人。 六日前,暴跳如雷的莫灿阻止了他继续施用阻挠睡眠的方法后,拷问的手段就变成了低俗血腥的格调。最常用的手段还是皮鞭,但是是浸了牛尿的小指头粗细的皮鞭。 抽下去皮肉不坏却痛入骨髓,所以可以在同一处反覆施加鞭打。要是打击间隔掌控得不错,一层叠一层的痛楚累加上去,效果甚至比开筋裂骨的刺头钢鞭要厉害许多。以前也有许多人半天不到就什么都招了。 黄翎羽也唉唉叫唤,痛得狠了还连哭带喊,连程平旁边打下手的都觉得他窝囊。可一旦莫灿叫把他放下,递东西让他翻译,黄翎羽却又稀里糊涂翻译出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之乎者也,只气得莫灿咬牙切齿。 于是,重新,上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开初还觉得黄翎羽窝囊的程平已经改变了想法。黄翎羽到现今为止,眼神依旧清澈,见到他也没有带着惧怕。程平善于观察人心,黄翎羽的确一瞬间也没有惧怕过他。 如果对方连惧怕的感情都没有,他又谈何逼问。这人还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类型,初见似乎感情丰富,逐日的接触后才发现竟然什么情绪也没有。真是不可测度的人,像个深潭吸引他想要坠进去彻底研究。 吃完早点,程平理清了稍有烦乱的心绪离开。大概连日的烦心消耗了他太多精神,他竟然没能警惕到油饼摊老板娘隐讳追随的目光。 本该回到自己房间休息的程平,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了去看一看的心情,漫不经心地重又关上刚刚推开的寝室房门,转身向不远的地牢密门走去。 开取密门的手法和钥匙,不超过四个人才能知道和配有。一个是此间的管理者,一个是莫灿,一个是慕容炽焰,还有一个就是常常来此“公干”的他。 按理说来,只有历任的首领“月鹏”才能让鹏组听令,才能拥有各处密点的开启钥匙。可是到了慕容炽焰这一任,莫灿也能对组织的运作产生重大的影响。鹏组里不少人对此心生不服,哪个人愿意听命于一个靠皇子撑腰作威作福的女人的命令? 走下去的梯道转折了许久,上下又经过几道机关,才总算到了排满讯室和囚室的廊道。然而往常走惯了的道路,这日越是往里深入,却越让他觉得毛骨悚然。药味逐渐浓重,对于需要进行持久审讯的重要对象,要确保他能够在长期的讯问中能够存活下去,所以治伤的药物是必不可少的。 终于来到关押黄翎羽的牢门外三丈许远,程平悚然止步,隔远看去,里面昏暗的光线里,慕容炽焰倚坐在简陋的木架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黄翎羽的头发。 他显然是一直呆在那里,然而又像是突然从墙壁里冒出来的鬼魂一样,在被程平发现之前,绝对是没有什么存在感。而此刻,扫视向程平所在的慕容炽焰目光如刀子一样锋利,让程平也不禁从心底生出敬畏。不待慕容炽焰出声驱赶,恭恭敬敬一个躬身,而后转身往外就走。 慕容炽焰的确对莫灿有着牢不可破的信任,甚至到了盲从的程度,对于此,每个鹏组的人都有着不满和失望。这种情绪日积月累,甚至影响到了慕容炽焰的威望,但是不可否认的,这个人如果本身没有实力,皇帝也不会放心让他来承担“月鹏”的杀业。 直到出了地牢密门,走过遮挡太阳的长廊,来到晾晒棺材的广场上,在渐高的日头下呆了盏茶时间后,他才注意到身上手心冰凉一片。 目送程平离去之后,慕容炽焰垂下目光,审视被他拉进怀里的黄翎羽。对方双目紧闭,对这种暧昧的姿势毫无自觉。因为出的虚汗冷汗太多,已有下人帮他清理过身体,慕容炽焰略觉无聊地捋过他还带着水气的发稍,心境有些意外的沉重。 慕容炽焰也有些厌烦对莫灿言听计从的状况,但也许是很小时候养成的习惯,至今已经改不过来了。莫灿没有隐瞒关于他身世的问题,因为他在十六岁那年身体上的变化太大,平常人决不会这样。“绝对不要再探究下去,否则就会像颜妃那样被赶尽杀绝。”莫灿时时都如此告诫。 然而这几天来,慕容炽焰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情沉甸甸的,越来越感烦躁。只有像这样安静坐在黄翎羽身边才稍感安适。黄翎羽有一种很独特的气息,像慕容泊涯的一样在无形中吸引着他。 是因为血统的关系?天生浓厚的西戗人的血,让他不由自主想要亲近自己的族人吧。 但是,绝对不要再探究下去,除了娘和灿姨,谁也不值得相信…… 慕容炽焰心情烦乱,头嗡嗡的作响。心中原本就不稳定的天平正在倾斜,却有什么在阻止他的变化和思考。最后,他极不耐烦地将置于膝上的人甩在墙根,抱头出了囚室。 第六十三章 画地为牢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人崇尚礼乐信诺。当时若是有人犯了小法,需要短期拘留,城官会在地上画一个圈让犯人站进去,直到叫他出来。 一个在地上画出的圈子能有什么用呢? 对于猪马牛羊自然是什么用也没有,但是对于心存良善和信守承诺的人而言,这个圈子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有用处。因为他们并非被这小小的圈子所困住,而是因为遵从了内心的良善,因为他们真心地悔罪。 ---------------- 黄翎羽只看到慕容炽焰失态离去的背影。这几日对他是甚为辛苦的,程平虽给他留了伤药,但还没好心到连止痛药都加上,有时将全副精力都调动起来对抗疼痛,连入睡也甚为困难。他刚才也一直清醒,不过对与鬼火共舞的兴趣缺缺而已。 毫无准备被甩到墙根,只好实地模拟僵尸形态,熬了好半天才扛过撞上墙的震动。他努力一阵,终于踉跄爬起,扶墙回到床上。前胸是断裂的肋骨,后背被程平那毒辣的鞭法伤得厉害,皮下淤血肿得有拳头高,他只能侧身躺回被窝。 冬天太冷,一阵阵寒意从墙顶上沁入,一层被子根本不足以抵御。这种时候,他倒有点怀念起在怀戈打地铺时的事情来了。虽然睡得是地下,但好歹也是夏天。又或者,在皇宫里和那群太监们睡长房大通铺的时候,挤是挤了点,好歹也很有人气。 ……记得那时候慕容泊涯还给他偷偷送衣服来了,那一夜慕容泊涯喝得很多,半醉半醒地就抓着他一起去刷马桶…… 就算是短短的几个夜晚,那几个夜晚也是真正忘了烦恼地快乐着。 他侧躺在床上走马观花地忆起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发现自己的心情格外慵懒,居然一点也不为以后担心,连该如何改变目前的处境都不甚热衷。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么被动消极的态度可有点不大好,他懒惰地躺着。虽然是这么想,但直到下午,仍然是没有什么动力想办法。 在这期间,因为外面的棺材店开始了日常的经营,他所在的地牢天窗被人用破棺材木给堵了上,之后响了一阵,大概垫上什么柴草之类的不让声音外传。早餐和午餐合在一起送了一次,同往常一样乏善可陈,不过没有生蛆也的确应当该谢天谢地。 眼看午饭吃了也快半个时辰,每日例行的询问时间又要到了。不过十分奇怪,这日谁也没来烦他。 天窗被掩,牢室里只余下走道外火把的微光,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但是就在黄翎羽半昏迷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数次后,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杀声。 没过多时,天窗外的柴草木板接连被掀走,露出了外面隐约的天光。已经是深夜时分。 慕容泊涯率人潜入城西棺材店,里面广阔的场子里有一处小院紧闭门扉,一副闲人免进的架势。仗着夜色,一行人很快地翻越了第二重墙。情报搜集本就是鲲的长项,寻找黄翎羽的踪迹就像大海捞针,但也成功了。 不过慕容泊涯同时也知道,在黑夜中行动,不但是鲲的长项,同时也是鹏的强项。以前两者都在皇家掌控中,如同镜子的两面,总也不会碰到一起。但是如今,皇家抛弃了鲲,鹏捉走了黄翎羽,终于引来了这初次的交锋。 刚越过第二重院子,黑夜中立刻就有别的阴影笼罩过来。鲲组数人即刻分头迎击。但是慕容泊涯立刻发觉有异,一股隐晦的杀气迎面抽击而来--白色长发在寒月里飘洒,是白发鬼女莫灿。甩出袖子,袖下伸出的短剑遮面挡过。只觉排山倒海的力量急涌入体,手上不稳,短剑被抽得飞天而去。 鲲组此次前来就是要打个出其不意之仗,对方不会想到秘密泄漏的这么早,因此防范必有漏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救回黄翎羽只看这一夜。好歹藉着一挡让过对方锋芒,慕容泊涯不退反进,甩出另一边袖子里的短剑。 纯阴之气裹着短剑,威力非同一般。莫灿也不敢冒失地硬撼其锋,一晃即让。黑色的长鞭套了几圈重新往慕容泊涯身上招呼。 “莫灿!你的对手是我!”莫谙低吼道。他战斗中不惯说话,一旦说话,就是表示他已经气得发疯了。 慕容泊涯放心地让他应对莫灿,对于自己失去两枚趁手兵刃根本不痛不痒,他行进之中双手互拢入大袖中,从左右上臂取下第三第四枚短剑。黄翎羽的处所越近,他越是心急如焚,而又本能地冷静心神掌控全场情势。冰火相煎的难熬让他对所有阻碍者砍瓜切菜一样痛下杀手。 不知什么原因让慕容炽焰不在场,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也许那人正挟着黄翎羽离开此处。慕容泊涯心中凛然,急纵至手下白日查探出的位置,只见一排长房后墙上堆起了高高的柴草--下面就是地牢的通气口。 真正的密门入口要花费一两个月才能混入查清,而那时的黄翎羽大概只剩下一副骨头架,所以就算是只查出地牢的一部分也要紧急行动。 又有两人飞身上来阻碍,被他一脚一个踢到了屋墙半腰,而后骨碌碌滚落地来。这两脚夹了他阴柔冰寒的内息,那两人口吐鲜血浑身颤抖,虽不致死但也没了再战之力。慕容泊涯两掌推开封堵在地道通气口上的柴草木板,掏出一枚铃铛取出堵住声音的棉团就要往里丢,准备听凭回音确认地牢的走向以及出口的所在,再行突破。 他聚功于耳,就在此时,里面微弱的气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凑近那一小排碗口大的洞口,仔细瞧进去,慕容泊涯一下子没稳住身子,扑在墙上。 洞孔里的空间很大,有微弱的火光和桐油火把的味道。一架简陋的床上,黄翎羽侧坐起身,正抬着头看向这边,对他笑道:“刚刚想起和你刷恭桶的时光,你就来了啊。” “你这笨蛋!那种东西有什么好想的,”慕容泊涯没忍住破口大骂,隔着墙洞对他咆,“要真出了什么事,要我以后抱着恭桶想你吗?” 黄翎羽双眼中蕴着笑意却没有说话,于是两人间忽然静默下来,唯余周遭刺耳的兵刃交击声。两人就隔着一重牢笼对视,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黄翎羽转头看向火光摇曳的走廊。 这一侧身,慕容泊涯骇然住口,因为注意到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颈,再细看,何止侧颈,整个人看上去更为干瘦。后背上不知伤得怎样,虽然角度不全却也能看到肿了老高,还传出浓重的伤药气味。 不是没有想过黄翎羽的遭遇,所以才会这么着急来见他。但是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此刻,慕容泊涯又想闭上眼不去面对。 “可惜……”黄翎羽转回头来,又是对他一笑,只是这一回没带着初见的喜悦,反而有些抱歉的意味。 慕容泊涯忽然惊觉,抬头看向火光摇曳的走廊,那里很深,尽管有火把照耀,依旧显得深黯。走道上果然响起密门开启的声音,数十步之外,轻微的衣服摩擦之声快速趋近。 慕容泊涯擎出短剑,原本打算找到密道口再行突破,现在显然来不及了。然而几剑撬下去,那些方砖纹丝不动,显然是里外数层参差叠加于一起的。 他额上冒了微汗--砖也不同寻常。大燕皇室用的地砖,是东吴苏州进贡的千淬金砖。那砖用东吴特有的极为名贵的塘土烧造,反覆加火耗时三个月才出窑。出了窑的砖块深邃平滑,硬度色泽都胜似铜镜,因而才被称为金砖。此处围墙用的砖,就是那种金砖。 第六十四章 机不可失 这么转瞬功夫,来者已很近,慕容泊涯看到对面的铁枝外,出现了身着白衣的慕容炽焰和两个手下。 黄翎羽道:“这次看来是不成了。” 慕容泊涯当机立断,投出捏在手心的铜铃,越过牢门正中开锁那人的脑门,锵然滚落在走道里,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 --且说那日在东吴扬州秦淮楼里,黄翎羽张嘴就是《施氏食狮史》全篇同音的一篇文章,弄得在场人都是耳聋似的听也听不懂,只有慕容炽焰听了两三遍就明白了意思,当时还被扬州侯引以为异。其实他们哪知慕容泊涯只第一遍就笑了出来。 要做到如此地步,除了必须具备超群的耳力外,还要能在瞬间分析各种可能性,进而推算出最为合理的演绎。也就是说,瞬时分析处理情报的能力要很强。 慕容泊涯但听得走廊内铃铛的回声重重转回,脑海里浮现出地下走道的走向,紧接着属下查探出的房屋布局图也一一再现,心中立时有了大概。 “等我!”他尽量凑近黄翎羽,轻声地吩咐,双掌猛推,人已经斜退数丈,向着推测出的地道入口纵去。 当他从种种可疑的物件中找出开启地道口的开关时,程平也已经从昏倒在地的手下身旁捡起钥匙,转开挂锁,走进囚室。囚门外是又换上一身崭新白衣的慕容炽焰,手掌上缠着小指粗细的乌黑丝弦,他微闭着双眼,但是双目中已经露出不祥的光彩。 谁也没看清他的出手,莫说是黄翎羽,就连程平也只是勉强才看清那含怒抽出的乌金弦。轻微的嘶声过后,黄翎羽胸前的衣襟被划开近尺长的口子。 程平站在近处,看见黄翎羽衣襟缺口里,绷带也被切断,血的颜色在半掉不掉的布条上晕开。那乌金弦比刀子还要锋利,应该在没有震动到他肋骨的情况下,就在皮肤上切开了一道干净漂亮的血口。 黄翎羽却好像是打在旁人身上似的,只是微倾斜着脑袋,有点疑惑地瞪着慕容炽焰,仿佛在好奇他又发什么疯。 “你就这么想和他走吗?” “如果我想继续呆在这里,反倒显得有些不正常了吧。” 慕容炽焰又道:“把他带走。日鲲来得很快。”这次是对着程平吩咐的,如此公式化的称呼慕容泊涯的时候,也就是他决定要和他动手的时候。 程平躬身答应,两大步迈向黄翎羽将他扛上肩膀,随在慕容炽焰身后,向地道的另外一边奔去。 哪知道慕容泊涯来得好快,他身后尚跟着鲲组的得力手下。任何一道暗门,在他们的手法下如同虚设。任何一个阻挡者,都会被他的手下拦走。慕容泊涯几乎是没有阻碍地紧追而来。 程平扛着黄翎羽,又要兼顾开启出道的密门,速度自然打了个折扣。慕容炽焰跟在后面,耳听越来越近的破风声,握紧乌金弦返身准备拦阻。 正这时,一股清新的凉风忽然扑入,将地牢内的血腥腐臭和膏药的味道吹散了一些。 程平“咦”了一声,道:“通往棺材店外墙以外的地道口被从外头开启了。” 这是另外一个出入口,慕容炽焰心中一凛,推开程平抢到前头。 黄翎羽被程平整个人的挂在肩上,从程平腋下看见慕容炽焰放开缠绾在臂上的乌金弦,兜头护面跃出出口。这人也不看外间情况,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狂扫。等程平紧随其后穿出出口时,空旷的街道上,四处洒满碎尸。 程平以前也碎尸不少,堪称老手。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肉块大约是两个人的成分。略扫一眼远处,大约十丈外的梧桐树上却还倒挂着一个人。 倒挂着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人竟然是活的。 程平凝神看向慕容炽焰,见到他双目已经充血,这是情绪极其亢奋的表现,即将与三皇兄交手的预见就已经让他兴奋到这种程度,又怎会让阻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活着? “你是谁?”慕容炽焰问道。 对方的武器是套在左右手上的一对拳刃,刚才就是用这一对利器挡住了乌金弦出其不意的突袭。这人翻身下地,恭敬地道:“我家主人派我们来是想请四殿下将黄翎羽携去府邸。” “主人?” “大殿下。”那人的语气十分恭谨。 黄翎羽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紧绷,原来这人竟是慕容泊涯培养在鲲组里的重要心腹,那个笑嘻嘻痞兮兮,似乎从不知恭谨为何物的的团猴儿。 团猴儿五岁那年他就被皇宫侍卫挑中,带入皇宫训练。团猴儿知道,像自己一样被挑上的孩子大概有二三十个。 每一日都会有专人观察,他们的表现会被记录在案;每一日都会有人教导以命忠君的道理,他们的言行也会被整理呈报。有的孩子实力不行,团练时排了末位,训师会很干脆地敲碎他的天灵盖;有的孩子发了脾气,偷偷骂了皇亲贵戚,就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孩子熬不过严刑拷打的训练,开口向训师求饶,也会被马上“处理”。 最后,那一批孩子只剩下了他。十四岁时,他被送入鲲组。那一年,慕容泊涯刚刚出生。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每日听到的都是忠君敬主的训导,每日说出的都是忠君敬主的誓言,日日夜夜十几年、二十几年,铁石也会被揉成丝。因此,团猴儿心中的主人从来都只有皇帝和大皇子慕容锐钺。他们之外的其他人,都只是人生中的过客,随意就可以抛之脑后。 慕容泊涯冲出地道口时,入目是满地碎尸,但显然不是鲲组的人。慕容炽焰已经消失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4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4部分阅读 得无影无踪,慕容泊涯稍感惊疑,暗忖绝不可能走得这么快,他忽然听到附近有粗重的喘息。 “头儿,他们往那边去了。” 看向声源,发现是团猴儿缩在街心一棵树脚下,困难地指着街道尽头。 慕容泊涯稍感为难,迅速问道:“能坚持下去吗?” 团猴儿吐舌笑道:“祸害遗留千年。” “撑着点,马上就有人来。”说罢转身向团猴儿指的方向纵去。 团猴儿没有犹豫,他选择遵从皇帝的诏谕,选择听从了慕容锐钺的命令--切实除掉皇族的孽障。 即使是近十年一同出生入死的“头儿”,其份量又怎可能与他思想中最神圣的皇帝相提并论?又怎可能和他的主人慕容锐钺相提并论? 所以他没有犹豫,虽然眼睛有点干涩,嘴里有点苦,但从不在鲲组人面前出手的暗器终于使了出来。三十六枚飞刀风驰电掣地疾射向慕容泊涯,牢牢笼罩了背对着他的那人的上中下三步。 第六十五章 时不再来 其实不论是团猴儿还是慕容锐钺,又或者是所有人背后的那个皇帝,都低估了慕容泊涯的智慧。 团猴儿平日的细微举动,终究瞒不过慕容泊涯的观察。其实早在洛平京时,慕容泊涯让他知道黄翎羽的事情,就是要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他让团猴儿误以为尚有他人知情,让他误以为还有人可以当作泄密的替罪羊。果不多时,黄翎羽就受到了来自鹏组的狙击。 也既是说,团猴儿的背后,可能是慕容炽焰,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那个事事低调却能让慕容炽焰乖乖听命的慕容锐钺。没有立刻除去团猴儿,是想彻查他背后的势力,进一步利用他去对付这些敌人。 此次出来营救黄翎羽,慕容泊涯本不想带团猴儿出来,却又不欲他知道自己已生了疑心。反覆权衡下,才带了他来,但也派了两个得力手下看着他,不让他有机会联络敌人防范。 背后杀气陡起,慕容泊涯心念电转。 实在没想到,团猴儿会藉着慕容炽焰的手消灭了看着他的人;也实在没想到,团猴儿偏要在这时候放弃在鲲组经营十数年才换来的地位。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莫非在鲲组里还有其他更隐蔽的细作? 但是他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在他的整肃下,除了团猴儿,鲲组中不可能再出现其他暗子。 也许是因为鲲组如今远离朝野又形迹无踪,有人希望能让他自乱阵脚,希望让他对鲲组起了疑心,弄得人心惶惶,最终露出破绽让人趁虚而入。 眼前是黄翎羽消失的方向,背后是团猴儿射来的暗器。 避,还是不避?避开,可以继续追击,有一半的可能可以追上慕容炽焰,击败他夺回黄翎羽。但是却会让背后的敌人对他的能力进行重新估测,而这势必为鲲组在未来的行动中受阻许多。 在皇宫中保身之道就是永远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深浅,永远保留底牌。慕容泊涯出生以来就习惯了如此的行事法则,就算到了这个关头,本能地依然要犹豫再三。 可是不避…… 要在这个世上生存下来,委实是件很难的事情。他的母亲太过善良轻信,死在了好姐妹的手里;他的师友阎非璜太过看淡生死,死在他自己的放弃之中。除此之外,鲲组里,白衣教里,又有多少人是被皇宫朝廷天灾人祸迫害而亡,纵使苦苦求存,往往也是落得尸骨无存? ‘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没有人会一直站在你身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要靠自己活下去,靠自己坚持自己的道义,靠自己将敌人毁灭,让他们也尝尝被践踏的滋味!’眨眼之中,他记起阎非璜铮黑发亮的锐目。 ‘活下去,孩子!无论陷入怎样绝望的境地,永远别被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害死!’眨眼之中,他记起母亲的苦苦叮咛。 飞刀已经来到背后,慕容泊涯终下定决心。 既不放弃黄翎羽,也不放弃与敌人打持久战的资本。即使不避开,也未必就不能将黄翎羽追回。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还太年轻,这一次匆忙的决定,让他终生悔恨。这一次想要两全却没能两全的决定,让他终明白了--很多事物会在不经意间的轻忽中毁坏。 时间荏逝,其后不觉过了半月之久。 这期间,黄翎羽耗了三日之久才被辗转送到了洛平京城。为了躲开鲲组的追踪,一行人在数个城池和村屯间马不停蹄地兜圈。黄翎羽身前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在程平背上染出了一道晕开的红痕,而后渐渐干涸。 这日早晨,窗外传来乌鸦刮刮的叫声。他睁开眼睛,入目还是那让他不太适应的蓝地金丝的华丽锦帐,往外是紫檀的桌椅,花梨木的衣橱,红木的门窗。 房间,很好很豪华。 半月已经过去了。他如今身在慕容锐钺的府第,却不知慕容泊涯身在何处。 其实鲲组劫私牢的那一夜,慕容炽焰没有带他走远,而是隐在街角屏息躲避。正如“日鲲”必须精通探查之术一样,“月鹏”也必须深谙暗杀之道。慕容炽焰选择的角落是最能隐蔽声息之地。从棺材店传出的杀声在那个角落回荡抵消,隐去了黄翎羽挣扎喘息的声音,以至于慕容泊涯不能在第一时间内察觉。所以当他将团猴儿踢飞在地的时候。慕容炽焰扑身而出,在他后心贴了一掌。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黄翎羽没有看到,因为程平很称职地将他带离现场。 --慕容泊涯,最终还是没能追上。 黄翎羽甚至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伤得怎样了,生死如何。 走廊远处传来的隐约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人一边走近一边谈论一些琐事,像是兄弟间的家常对话。 过了不久,四个人影投影在窗纸上,不疾不徐地过去。继而门口传来有人跪下的声响,两个大约是丫环的女子道:“主人万福。” 待他们走进来时,为首的还是慕容炽焰,跟在后面的还是程平,紧接着的还是那个人,最后的还是团猴儿。 黄翎羽靠在床头看向第三个走进卧间的人--慕容锐钺。 锐钺者,锋锐之钺,锋芒毕露斩人头颅之斧钺。 但是慕容锐钺却显得与名字不符,如果不注意看,这个人随意站在哪里,几乎立刻会被人潮掩盖得人影不剩。也许因为年龄较大,经历了很多风霜,黄翎羽半月来所见的慕容锐钺似乎永远显得沉稳。 慕容锐钺一如既往坐到床前,温和关切伤情。 慕容炽焰一如既往坐到床尾,有些无聊地盯着窗棂的图案。 所以黄翎羽也一如既往地打哈哈。 这老狐狸心有所求,始终旁敲侧击地希望黄翎羽透露顾影自怜的译文方法。 黄翎羽虽也希望能平安混过这关,但显然能够自保的极限终于到来。因为顾影自怜上记录的技术事关重大,这个世界的人尚未做好准备,所以他也完全没打算流失出去。 慕容锐钺固然是温言软语好生相劝,他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最后总是让慕容锐钺失望而归。这让黄翎羽有些不安,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会失去耐心。也因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能算作是朋友的那个人的现况如何。 也许慕容泊涯伤得很重,营救始终没来。四周的守卫更是森严,就连里外走动的奴仆婢女都是身怀武功。一次他故意撞翻婢女端来的餐盘,但餐盆上的碗碟筷羹没有散落,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婢女只是身形稍倾,便解决了一次汤洒盆泼的危机,末了,还以大有深意的目光瞄着黄翎羽。 唯一不变的是,慕容锐钺每日都要来和他聊些事情,或是书籍行记,或是民间轶事。而慕容炽焰也会在这段时间跟来,有时坐在黄翎羽身边发呆,有时又面色烦躁来回踱步。 花草苗木要有雨水滋润才能鲜妍润绿,希望渴盼之情亦是如此。在默默的等待中,机会总是被远远隔开,黄翎羽那丁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希望又迅速淡却,终于恢复了平淡度日的心情。 是正常人都不会渴盼着鞭子棍子往自己身上招呼,黄翎羽并非变态,所以对于目前的待遇很是满意,也尽着力维持当前的日子。 第六十六章 各自立场 天气一日一日的越发寒冷,如果附近有河流,大概也到了冰冻三尺的气温。 这一日外头天色阴沉,隔着窗纸的屋内更是阴暗。 外面扑簌簌的声响连绵不断,似乎是下了雪。黄翎羽裹着毯子倚在窗边看书,这段时间的修养,让他身上舒坦了一些。但最近仍有伤处愈合的麻痒不断,只能靠着读书来分些心神。 那日之后,就再没见过慕容泊涯。不论是他家老大还是老么都闭口不谈,黄翎羽倒是放心了许多。政治人物的官腔,他在史籍上看都看多了。当他们说“很好很不错”的时候,其实只是还过得去的意思;他们若是说“还行还可以”,就是说事情已经差强人意;至于什么都避而不谈,说“无可奉告”时,那就真的是大大不妙的意思。 现在的慕容锐钺,涉及泊涯时总是避而不谈,脸上虽然一派淡然,却明显可知事情进展并非如他所愿。至少,慕容泊涯的性命仍然无碍。 知道了这点,黄翎羽放下了一半的心事。 他根本不曾料到慕容泊涯会去寻他。两人无亲无故,初认识时甚至一见面就打了一架--当然是慕容泊涯手下留情。至于后来,自己甚至恶意地告诉对方,阎非璜的上一世就是被他害死。 也许他的努力解救是为了顾影集和自怜集的译文,不过黄翎羽更愿意相信他是出于朋友的好意而寻来的。--因为在绝望的时候,人要为自己寻找希望。在被恶意包围的时候,人要主动寻找善意的气息。 慕容炽焰进入房中时,见到黄翎羽正裹着毯子在翻阅一本史典,很快注意到自己的进来,便放下书册起身相迎。 他仍然态度闲适,倒像自己是此间真正的主人一般。 慕容炽焰找到座椅坐下,接过女婢献上的热茶,捧在手里捂着,许久不饮。他心中有许多的疑惑,今日趁着兄长不在来看看黄翎羽。但也因为慕容锐钺不在,两人一时间变得无话可说,他忽然想起外面下起了雪,于是命人打开了窗户。 这是真正纯白洁净的鹅毛大雪,吹进来的空气中除了冰雪的温度就再也没有别的味道,让黄翎羽看得目不交睫。 “你甘愿如此?” 黄翎羽转头面对慕容炽焰。 “大皇兄虽然有耐心,却不会滥用耐心。”言下之意就是,之前容着他拖是因为好整以暇,而现在则已经没有继续耗下去的耐心了, 黄翎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道:“他比莫灿高杆得许多。” 慕容炽焰明显不解得很。 “莫灿让我直接翻译内容,他却是要我教导他译文的方法。以前我还能骗骗莫灿和你,这次可真是什么也没法做了。”顿了顿,他露出个了悟的笑容,“也就只能束手待毙。” “你这也是为了三皇兄吗?” 黄翎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是其实并不是为了谁。 这个世界太懒惰,几千年几万年的历史进程如此的缓慢,人文的技术的发展几乎都依赖着“转世人”的施与。 这个世界太冰冷,君王一朝令下,可以举全国之兵,可以杀一族之民,可以让许许多多孩子变成身无所寄的宦侍,可以将自己的皇子赶尽杀绝。 应该让这世间的所有人明白,再没有人会泄漏进步的技术让他们不劳而获,要有所收获必须自己付出努力。应该让历史进程循序渐进,等人们的理智能够驾驭强大的武器,等人们了解到强力的武器是用于制衡威慑而不是随心所欲地破坏摧毁。 真的不是为了什么人,但是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做。这样的打算,其实在他甫一接触到《顾影集》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慕容炽焰见黄翎羽停顿在那里,没有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道:“你和三皇兄的感情就这么好?为了他要一直守口如瓶?” “那你和我的感情就这么好?这么多次都在手下留情?” 慕容炽焰目光渐渐冰冷,嘴角原先挂着的柔软的弧度也慢慢变回了冷厉的棱角:“我并没有手下留情,什么时候都不会!” 黄翎羽戏谑地瞥了对方正在急遽变化的脸色。 就连对着慕容泊涯,他都不打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更何况是毫无交情的老大和老四? 是了,他可没有忘了自己是谁,他可是从不妥协的黄翎羽,即使那么骄傲那么果决的阎非璜,也拿他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将命都败在他手里。 黄翎羽记起那一夜泥土中的冰冷和窒闷,不断刨土损伤了手指的钻心的疼痛,然后是破土而出的轻松;再然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阎非璜瞬间的空白麻木。 无奈啊-- 也难怪连逃跑的企图心都无力许多,这样的心理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不快点解决可不行。 最后,所有心事又都沉淀下去,他呵呵笑道:“我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立场向你们妥协,你们似乎也没有打算放弃你们的立场让我好过……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考虑,所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放马过来,无需顾虑。” 慕容炽焰看了他许久,沉默地饮完了彻底凉掉的茶,离开了。 慕容锐钺也终于不愿意再继续这样的温情游戏。这位慕容家老大最后一次出现时,还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口里却对着下人说:“似乎,该给黄公子换一个房间了。” 黄翎羽毫无异议,果然就换了房间,当然是住宿条件不太好的房间,比之在慕容炽焰那里还要低一个档次。 别的倒没什么,主要是没有床铺被褥这一点还是让人挺郁闷的,只有一铺稻草解决睡眠大计。日间的活动从看书聊天变回了最原始血腥的血肉交流,刑具齐全的很,执刑人还是老熟人程平。他的手法没得说的,真的很职业。 只是生死无惧,宠辱不惊。当一个人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心理状态时,许多事都可以淡漠。无论亲身经历多么残酷的事情,都可以像翻书浏览一样,看完了也就过了,不留片叶沾身。疼痛还是入骨,但是感觉好像被冰冻了一样,总觉得那些身体上的负担都不重要,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都会消失。 黄翎羽也担心着态度日益消极的自己,但是无能为力。 其实这个世界如何如何,于他也没有太大关系。首先,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其次,没有特别密切的好友……思绪顿了顿,想起总是马蚤扰他睡眠的慕容泊涯--姑且删除第二条。总之,这个世界的人懒惰不思进取,狂妄滥用武力之类的事情,于他真的没有太大关系。 搞得自己好像是找着理由来找虐的。 他真有些惊异了,他自忖自己应该还没有心理变态到这种程度。 就在这三九寒天,有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受着身体上的苦楚却不以为十分之苦,有人在人海茫茫中悔恨无止,不知何时才是重逢之日。 该贴于20080318 22:50:41被jsdweller编辑过 发帖人 主题:6769 第3楼 用户名: jsdweller 注册日: 20080311 积分: 10 等级: 需要人保护的小受 发表于 20080318 22:52:37 〖引用回复〗 〖编辑〗 〖删除〗 〖查看ip〗 〖加入黑名单〗 第六十七章 翻改口供 慕容锐钺的皇子府,真如铁桶江山一样顽不可破。大燕国内的精英,先是被他挑了一遍,剩下的才被分配老二手中,而后才轮到鹏组和鲲组。单就各个皇子的兵底们入选时的优劣而言,慕容锐钺是占着老大的优势。皇子府是他的据点,他并不担心被人冲入,因为此处集合了他手下最精干的力量。 大雪停后,太阳照常出来,晒得人眼睛发盲。慕容炽焰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再看看满地白雪,觉得相映成辉到不合时宜的地步,于是抓到大皇子府上的婢女要了套墨黑冬袍,随便披了上身。 回到自己房里时,慕容锐钺却也在,正站在书格子前翻看上面的书籍。 要说这里是慕容锐钺为他准备的地方,书格子上摆的自然也是大皇子府上的东西,他怎么这么好兴致却翻起自家的书本来了? 慕容炽焰正满头疑问,大皇子正好回转身来。 “怎么今天穿起黑衣服来,倒不像你了。”慕容锐钺说道,看看外头,恍然大悟,“外头是挺亮堂的,难怪。” “皇兄在看什么?”慕容炽焰看这就觉得兄长手里的纸片十分眼熟。 “这些文章好生古怪,你倒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走过去一看,只见原来是一页很普通的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许多小字--黄翎羽的笔迹,自然而然地低声吟读出来 慕容老大默了。 炽焰又唧唧唧唧了片刻终于将老大的奇异表情看在眼里,转而问道:“怎么这样看我?” “我原不知贤弟是如此爱吃鸡的。” 慕容炽焰把这也纸张叠上,塞回书页里夹着,阴下了脸道:“皇兄你还敢问我,做出这些怪文的人正被你押在府里片肉抽骨,皇兄要是真有兴趣,顺便让程平从那人嘴里挖挖这方面的文章也好。” “噢?”慕容锐钺奇了,询问他事情的经过,慕容炽焰心情大坏地将黄翎羽改装成新扎小倌说笑话的事情全全道来。 听完事情经过,慕容锐钺又翻开那张纸片,看了一眼道:“字很糟糕。” “不错。” “笔锋笔力都没有,也难怪每一上刑就求饶,叫得比谁都惨。”说着神色就高深莫测起来。 “唔……” 慕容锐钺将东西收好,叹了口气道:“我原不想这么对他。” “是吗?” “还生气?皇兄都已经听你的建议,宽延了半月给他考虑。既然他是铁了心肠不听从,你难道还要我对他手下留情?” 两人停住了商量,因为他听到外面传来的响动。 进来的是程平。 程平屈膝跪在地下,原本他是不必行此大礼的。但是慕容锐钺在,这位大殿下治家治军都很严格,等级更是必须分明,就连鹏组的人都知道在大皇子前要格外懂规矩知进退。 “是黄翎羽的事吧,他今天又出什么花样了?”慕容锐钺饶有兴趣地问道。 “禀大殿下,黄翎羽今日受不住刑,改了口供。”他头也不抬地伏在地上,所以两位主子也没看得出他奇怪的脸色,“他说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译文,他根本不是转世之人。” “哦?”慕容锐钺转向弟弟,两人目光闪烁,因为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发展,这一听就知道破绽百出的谎言,不像是黄翎羽那样人会说出来的。那人究竟又有什么打算? 慕容锐钺眼睛一转,道:“既然如此,把团猴儿招回来,让他们对峙看看。” 当日黄翎羽承认自己是转世之人时,团猴儿也是在场,且看他们有何说法。 大燕国内,刑囚私狱都是建在地下,大约是因为嫌弃这些勾当是见不得人的,也是因为地底深处那种无法逃脱的压抑感,会最大限度地摧毁囚犯的逃脱希望。但是这种走投无路的氛围,却正是程平所习惯的。在大燕民间,流着这么一个传言--大皇子府就是无底洞,里面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亡魂。这也并非空|岤来风,此时他们进入的地牢,左右一字排开,隔了许多单间,往里去是押间,在外的是讯室。一路走过,几乎每个讯室都没有空闲,惨呼哀叫此起彼伏,血腥腐臭混杂排泄物的腥臊充斥整个空间,仿佛十八层阿鼻地狱。 大雪停后,白雪在阳光的映照下十分明亮,以至于地上地下形成了如此强烈的反差。程平却只觉得安心,因为这里是专属于他的世界。 程平看到了接到命令迅速赶来的团猴儿。诺大一个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手段并非平庸,但跪伏在慕容锐钺面前时则只成了一个团。他忽然感到莫名的情绪,却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只是类似于兔死狐悲之类的情绪,仿佛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团成一团匍匐在主人们面前的样子。 这是慕容锐钺这段时间来首次进入此处。 黄翎羽还被吊在墙上,状况十分之凄惨。冬天寒冷,他身上糊了许多血迹和虚汗,低垂着头不住地抖颤,捆束双手的铁链叮当乱响。因为慕容锐钺下了死命令,决不能让他觉着这边会手下留情,所以不再供给他疗伤药物。 空气中弥漫着的血液的腥香和烧灼的焦臭,还有腥臊混浊的臭味,让慕容锐钺嗜血的天性为之振奋,他默默地欣赏了片刻,才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改了口供?” 黄翎羽似乎没听清,还在那里抖着。慕容锐钺一个示意,缩在几人后方的团猴儿陡然窜前,在他身上几个|岤位上拍打数下,他浑身剧颤,破口骂了声娘然后就持续地痛哼起来。 “听说你改了口供?” 黄翎羽满面都是因熬不住刑而流落的干涸的泪迹,犹自喃喃地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真不是黄翎羽,黄翎羽是我老师,我是老师的学生。” “那日你自己承认时,团猴儿也是在场听着的。” 黄翎羽努力几下,哀求地看着团猴儿,努力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我骗他们的。” “骗?”慕容炽焰,“且不说骗不骗,你如果不是真正的黄翎羽,又怎会知道阎非璜和他的过节?” 黄翎羽听到慕容炽焰的声音,双眼立刻有些放光,似乎看见了辩白的希望:“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没有回答。 “当时你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玉玲璜,那才是我的名字,是我的老师为我起的名字。” “你的老师才是真正的黄翎羽?” “老师收留我时已是风烛残年,他将自己的故事都告诉了我。我知道的事情可以都说给你们知道,但是译文什么的真的不会。”黄翎羽急切地说道,很怕他们不相信的样子。 慕容锐钺阻止了弟弟的插嘴,亲自问道:“你为什么冒充?” “本来以为可以捞点好处,但是打错了算盘。慕容泊涯比较愚笨,还白养了我一阵子。到了这里就变成了自找苦吃。”听到没人说话,他又哀求道:“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骗你们了,真的。”他神色凄楚,像是做错了事被大人捉住狠狠打了一顿,走投无路下才不得不承认错误的少年。 慕容锐钺站在原地没动作,但是沉凝的气氛却开始笼罩着不大的讯室。 慕容炽焰走了过去,隔着衣袖掂起黄翎羽的下巴,凝视他的双目,片刻后,阴森森地道:“玉玲黄,黄翎羽,林习风,看来你还真是惯于变换名字啊,如果我再信你,岂不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我真的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但是译文是真不会。”他见慕容炽焰不相信自己,急得眼眶都红了,鼻子里也开始抽抽噎噎,“爷饶了我吧,我真再不敢骗了。我也是为了好吃懒做的性子才骗人的,爷饶了我吧。” 一滴,两滴,眼泪断了线一样掉落在慕容炽焰的衣袖上,他被烫了似的撤了手退开两大步,才看清黄翎羽又开始很丢人地涕泪交流。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看向兄长,看到对方无可奈何的笑意,但没多会儿就变成了阴婺的锐利。 “是吗?那你就好好地说说吧,让我听听你所谓的‘所知道的一切’。”慕容锐钺道。 第六十八章 污秽不堪 半个时辰后,慕容锐钺与慕容炽焰走出地牢,程平仍然留在了下面,团猴儿则跟了出来。 “你认为如何?”慕容锐钺问,虽然没有指向谁,但口气中的威势让慕容炽焰知道他是在问团猴儿。 团猴儿恭敬道:“比对那时候的情境,他适才所说也没有破绽。” “你呢?” 慕容炽焰道:“的确如此,我记得阎非璜以前也曾说过黄翎羽死于他之前,以此算来,黄翎羽的转世应该在阎非璜之前。这个人……这个‘玉玲黄’却如此年轻。” 面对着明亮得晃眼的冰天雪地,慕容锐钺长长吐了口气,道:“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慕容炽焰默默听着。 “就让程平继续和他耗耗,看看还能挖出什么。如果面临生死抉择,他仍然无法抖出什么东西,那就真是没说假话了。”慕容锐钺最后作了决定。其实他对上古遗书的译文根本不着紧,即使没有那两本书,大燕国内,目前也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慕容炽焰听得清楚,扯住皇兄衣袖责道:“皇兄莫不是要杀了他?” “你从哪句话听出我有此意?”慕容锐钺敲敲么弟的脑门道,“只是给他个考验而已。人要是面临绝境,绝大多数还是会说真话的。” “绝境?看来你还真要他去死。” “多半不会真死的吧。”慕容锐钺高深莫测地笑了,“说真的,那孩子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唧唧唧唧?若是证明了他的确无知,而又能活下来,为兄也乐意把他收在身边暖床。” 说罢,慕容锐钺仰天大笑,甩袖而去。留下慕容炽焰看着自己衣袖上的泪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容锐钺话虽这么说,却并非真如此打算。 说实在话,他其实是挺厌恶黄翎羽那一类型的人,肮脏、腥臭、狼狈、在人为的摧毁下变得污糟不堪。这样的人,会引起他嗜血的欲望,想要更加残忍地粉碎,将之从眼前清除。 而且,刚才的他是如此拚命地求饶,那种卑鄙的丑恶样子,涕泪交流的羞人模样,全都让慕容锐钺打从心底看不起。 但是他不在乎,这个卑微污浊的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斑点,就如慕容泊涯和白衣教,和那些西戗族人一样,只要他看不顺眼,他可以让这些人全部都变成蒸发在人间的水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但是他是慕容锐钺,他是大燕皇帝的长子,他不会将自己的喜恶暴露于人前,他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弱点。他永远会平凡普通地站在人群中,在猎物不注意的时候,用自己的利牙和锐爪撕裂他们。 面对又开始颤抖抽泣的黄翎羽,程平陡然升起了无力感。果然是,再坚强的意志,也熬不过不知道尽头的苦刑吗? 这段时间,程平对他施与的不单是肉体上的刑罚,也包括精神上的煎熬。当他受刑的时间长了,或是痛得狠了,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反应,大小排泄尽皆失禁。他满面羞耻和痛苦地排泄出秽物的那一刻,总是遭到刑室守卫们的高声嘲笑。面对最极端的困境,连做人的尊严都不再保有,这个在东平城还能吃好睡香的人,终于也低头求饶了。 程平原以为,在他生命中的第二十八年,在他将自己的师父亲手凌虐致死的第十年上,终于出现一个人,会用谐谑一般的反应,将他在这世上的生存手段嘲讽得体无完肤。 他甚至为这一刻的到来而紧张不已,又兴奋不已,仿佛等待着最终一战的死士,明知道破灭就在眼前,仍然紧绷了全身的肌肉,摩拳擦掌地迎接。他甚至感受到了,当年师父被他下手动刑时,也许怀抱的就是这样的感觉--为自己被摧毁而兴奋,为自己的破灭而期待。 然而他想错了,这个人硬撑了一段时间,终于露出疲软之态。虽然在这一场较劲中他获得了胜利,但是却高兴不起来。应付了事地讯问几下就丢下烙铁,还将他挂在墙上,自己出去了。 黄翎羽的示弱根本不需要伪装,他也是人,也会怕痛。不一样的是,他会哭会喊,会求饶会晕迷,心里却始终是清醒的。 他的谎言并非没有道理,反而可以重重印证证明这些谎言的真实性。这么一来,只要他一口咬死自己绝非黄翎羽,久而久之,就不会再有什么人去追查上古遗书的译文。而他或许还能觑机逃出。 这绝对是一场超过敌人想像的持久战,只看谁最先丧失警觉性。 只是手臂身子都还被固定在墙上,地底虽然无风,严冬的寒冷仍然是一点一点侵入肌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已经尽力求生了,他也已经尽力不去想过去的事了,可为什么在他虚弱的时候,仍然会记起那个人的一言一行?记得他的体温和味道?比起肉体上的负担,这或许才是最深重的精神拷问。 附近左右排开的讯室里断续传来囚犯的呻吟惨叫,他努力摆脱着旧事的困扰。但或许是因为过去几年都没有真正睁开眼生活过,记起来的事情大都是冰冰冷冷,不带有任何他的感情。 如果这时有一壶酒,或许就不会觉得这么冷了。这么一想,脑海里不经意地晃入一个人影, 慕容泊涯,真是出乎意料有精神的一个臭小子。那个人倒是和他喝过几回,也打过几回。初看是挺讨厌的,但是不知不觉不知道怎么就混在了一起。说到底,两人之间初识那阵的“男人领地保卫战”,还没有分出胜负来吧? 慕容泊涯啊,等出去后一定要找他喝个痛快。要当面奚落他家兄弟竟出变态,要狠狠地在他身上讨回公道来。 苦中作乐地想着想着,黄翎羽慢慢地露出了笑,他小心地垂着头不让旁人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绝望。 人虽然会绝望,但也会自我愈合,因为,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 第六十九章 变天之兆 慕容锐钺最近很不顺心,朝中反对他派系的势力渐渐露了头。 在他得到黄翎羽那段时间开始,朝廷中原本持中立观望态度的大臣忽然态度强硬起来,虽然没有一味倒向二殿下,但几乎慕容锐钺派系提出的提案,都会遭到大臣的反对。 刚开始慕容锐钺还能将这些臣子寻个由头,私下怂恿父皇让他们“告老还乡”,或是让慕容炽焰去处理掉实在不听话的人。然而最近半个月多,不单只中立派大臣,连原本依附在他和老四羽翼下的奴才,都渐渐有了反意。 朝堂上也在变化,大臣们对慕容锐钺已经不再是明刀明枪的对抗,而是采取了极为不合作的态度。每当慕容锐钺派系中的心腹大臣提出某个方案,譬如要让谁谁谁负责兴修水渠,让谁谁谁带兵至边关驻防,或是要铲除哪个政敌,要加征哪里的贡赋,朝堂之上往往落针可闻,人人神情隐讳,无人出列赞成,也无人出列反对。 而当慕容锐钺在下朝后找到一些关系和他比较密切的人,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为何改变态度,皆是支支吾吾,言不由衷。 他将自己班底也派出彻查此事,也往往无功而返。以前都是靠慕容泊涯手下的鲲组负责刺探消息机密,今年屏除鲲组之后,替代势力还没有全面完善。正当此际,皇室就如盲了一只眼睛,看什么都懵懵懂懂。 冬天正在过去,而针对慕容锐钺的寒流正在袭来。敏锐的人会联想到,暗中正有一股势力,在慢慢侵蚀着朝廷,在和不论哪个派系的臣子秘密接触,获得他们的支持。 但是这股势力实在深不可测,无人可以窥见它的全貌。 要变天了。 在慕容锐钺面色愈趋阴沉之际,地牢中也正在经历着最为寒冷的时刻。 程平也听说了要给黄翎羽一个最重大的考验,他原本没曾想到,这个考验竟然会是来自于莫灿。此刻,莫灿正在囚间之中,满面不善。程平跟在其后也能感觉到森森寒气。 黄翎羽卧倒在干草堆中,整个冬天,他就只能靠这样的草屑御寒。伙食也被慕容锐钺限制,仅仅供给其他囚犯的四分之一。饮水没被苛扣,干粮却仅能得到半个馒头。 程平曾经觉得,这么点食物会摧毁黄翎羽的意志甚至神志。就算他原本真不是黄翎羽,在饥饿的面前也最终会承认。所谓的逼供,就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 但是他错了,他甚至看到黄翎羽饿到生吃老鼠的地步,也没有听到他说出自己的确就是黄翎羽,自己会翻译密文的供述。 饥饿的老鼠被囚犯们的血腥所吸引,出洞啃噬囚犯的伤口。这里关押的囚犯大多是文人,也大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几乎没有体力和它们斗争。很少会有人凶神恶煞地反手就将咬住自己的老鼠抓住,但是黄翎羽竟然做到了。更少有人会被逼得走投无路,到了要反咬老鼠一口的地步,黄翎羽也做到了。 那一夜,程平其实就站走廊里守卫的位置上看着。黄翎羽夜视力不太好,没注意到外面有谁,只是在感觉被咬的同时,反射性地翻手去抓。那只老鼠大概是白食吃得多又无人追打,长得油头肥耳,还真被他抓到了。 于是程平看着他慢腾腾坐了起来,翻来覆去把玩着吱吱乱叫的老鼠,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然后又考察了很久这只老鼠的健康状况。 最后,张嘴,咬! 第二天,程平在守卫收拾出来的马桶里找到了老鼠的皮毛和肚肠。 要多么大的求生意志才能咬下去那一口? 程平虽然曾在战斗中被重伤数次,也曾达到了生死攸关的程度,但还从没有面临过饥饿的考验。他的战场在朝廷,在民居,在街市,在野外,不论如何重伤,都能找到食物,都能生起火来。所以他不知道,那究竟要多大的勇气来面对这小小的肮脏的腥臭的生血生肉。 程平现在甚至不再将黄翎羽的举动一五一十地上报。慕容锐钺每日向程平例行问话,他都是简短地回答:“他依旧咬死自己并非黄翎羽。”除此外不再多言。 才短短的一个多月,这个人已经变得骨瘦嶙峋,原本乌黑亮泽的长发里开始夹杂了显眼的缕缕白丝。但是他始终活着,卑微却坚持地生存了下来。 …… 在前一世,黄翎羽见过这样一幅照片,骨瘦如柴的女孩无力地躺在地上,不远处是虎视眈眈的秃鹫,只等她再无反抗之力,就要扑上来啄食。拍摄这张图片的记者虽然获得了普立策新闻图片大赏,却因为舆论质疑他为何不立即救助的压力,最后自杀身亡。 其实这样的图片并不少,忍饥挨饿直至生死关头的人更多。 在这一世,不知又有多少人在如此的水火中煎熬?史书上不乏记载人吃人的桥断,或是要证明皇帝的昏庸,或是要述明天灾的严重。但是没有多少写书人会知道,那种饿到要用泥土树皮充饥,饿到拿初生婴儿熬汤果腹的绝望和痛苦。 当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保障时,黄翎羽低迷许久的斗志也开始被激发。最近一段时间,慕容兄弟都没有再来,程平更是放松了对他的审问。只要能找到趁手的工具,也许再过不久,就可以寻找机会从这里逃脱。 但是事情并不总是往人类设想的方向进展,就在程平越发放松对他的管束时,莫灿夹着数九寒冬的冰冷,还有火冒三丈的怒意,出现在黄翎羽面前。 当慕容炽焰进入囚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的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5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5部分阅读 灿姨怒气冲冲地扯着黄翎羽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那个人已经不是他曾认识的黄翎羽,又或玉玲黄,又或林习风。总之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样子。 为了应对朝廷上岸然兴起的反对大皇子的风潮,慕容炽焰近日都被派了任务。一个月没来,他变得皮包骨头,脸色惨白,不再是慕容炽焰印象中那个谐谑而机灵的年轻人。 那一瞬间,慕容炽焰感到自己变得很奇怪,胸腔里痛得有些入不了气,甚至产生了想要上去将灿姨踢开的冲动。他知道这是不正常的现象,所以控制着自己没动。就在这时,慕容锐钺也跟了进来,他也不责怪莫灿不向他见礼,一派轻松地坐壁上观。 打从莫灿进来开始,黄翎羽就知道这关没那么好过。在之前,慕容锐钺虽想要密文的翻译,却还不带着私情se彩,审讯刑囚可谓公正。而这个疯婆子却带着自己的私怨。她眼中流露出的那种脱罪的狂喜和对仇敌的怨毒,黄翎羽怎么也不会忘记。他知道,莫灿已经疯狂,她不愿承认自己杀了阎非璜,所以要找一个替罪的人来折磨。 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到嘴的鸭子飞掉? 果见莫灿咬着牙,阴森森地质问:“你说你竟然不是黄翎羽?” “老师他已死了。” 莫灿看了他很久,都没从他眼中看出心虚的迹象,向随侍于后的程平问道:“无论如何他都是这样的口径?” “是。” 莫灿又问:“所有手段都用过了?” “是。” 果然,莫灿又问道:“辱刑呢?用了吗?” 程平沉默了一息时间,答道:“属下无能,没有。” 第七十章 触手之痛 莫灿想也不想,就算了程平一个耳光:“现在就做,马上,看他还敢嘴硬!” 她一提到辱刑,左近两三间的囚室里立刻传出惊怕的低泣和咒骂,还有一个大老粗老远就骂道:“爷好久没泄过了,妈的也不给爷备个娘们,这次辱刑多少也给爷尝尝鲜。”那人刚出声,守卫开门进去就是几鞭子,抽得他大气不敢再出一口。 但这么一来,黄翎羽也立时就知道了这是什么样一种刑罚。中国历史上肉刑种类层出不穷,但也有人意志坚强,总不屈服的。于是行刑者就想出了更多手段来摧折意志,这些手段虽多,却并不记载于书册之中,因为实在是龌龊卑劣。 莫灿又阴冷笑道:“怎样?是先找几个恶囚来上他,还是你亲自上?” 慕容炽焰欲言又止,慕容锐钺抱臂旁观,程平沉默片刻,低头撩开自己的衣摆。 即便如此绝境,黄翎羽也不想身受其辱。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想起大学时的一件事。那时候几个学姐逼迫他去参加s,于是找来一大堆小说漫画同人给他恶补。那时候,真是被满眼的x具,np,轮x,按摩x给吓倒了。后来还被逼看了《xx丽奴》、《邪神之x》、《活着就是xx》之类的书,害得他有段时间见到棒状物、球状物、震动物、粘稠物、乃至章鱼和蛇就反胃,哪知现在这些知识竟然派上了用场。 他忽然笑了,声音虽低却显得猖狂,道:“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早八百年前就落伍了,真要摧毁人的意志,应当……”他用轻蔑的目光觑着莫灿,用虚弱嘶哑的嗓音、嘲讽的语气向她展示自己在这一方面的独得之秘。站在近处的程平甚至可以在他脸上看见极为炫目的神彩,那是一种绝对不会向逆境屈服的神采。 果然,过不多会,莫灿脸上开始阵青阵白,左近几间囚室的人吓到大气都不敢出,连程平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莫灿的指示。 慕容锐钺几乎要鼓起掌来,因为黄翎羽刚才所说的各种方法果然匪夷所思,比之莫灿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莫灿被如此当众奚落,也定没脸面再用这些手段。慕容锐钺甚至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想法,也许不论面临什么样的难题,这个人都有办法轻轻解决,不论面临什么样的突变,他也都有手段能够随机应变。这样的交锋,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热血沸腾。 就在短短的时间里,黄翎羽凭借过去的知识再一次化解了近在眉睫的危机,取得了暂时的上风。如果事情就这么进展下去,也许莫灿什么也不会做,最多也就一点皮肉之伤就可以解决了事。 哪知道慕容炽焰再也忍耐不住,忽然扯住莫灿的手臂,有些哀求地道:“灿姨!” 黄翎羽倒吸一口气,心叫不好。 走廊里的火光照耀中,只见莫灿回眸过去,轻柔地问慕容炽焰:“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炽焰霎时间停下了动作。 “你这是在做什么?”莫灿又问,“你竟又求情了?” 垂头随侍的程平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慕容炽焰咬紧了下唇,松开了拽着莫灿的手。 “你难道忘记了,一时心软会有什么下场?”莫灿道,“你难道忘记了,你一路走到今天的功业,凭的就是冷血无情?” 她忽然松开了黄翎羽的衣襟,将他放倒在地上,轻轻捧起慕容炽焰的脸,直视着他的双眼,问道:“你难道忘了颜妃之所以败落,你母亲之所以胜利,是因为了什么?如果你先心软了,就只能被人踩在地上。这个世上,原本就是无情者为胜!”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十分肯定和自信,如同天下的真理就掌握在她手中。 旁观的慕容锐钺也暗自叹息,他已经知道这场博弈的结果。 还有什么能比最为亲密,最为关怀自己的保护者的劝诫更为有力?从小到大,慕容炽焰的世界就只有雪妃和灿姨。日久天长,这种服从甚至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果然,尽管迟疑了许久,慕容炽焰仍然让步了。 “灿姨,是我错了。”他道。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莫灿没有责备他,仍然很温柔地问。 “我不该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手软。” “既然知道错了,灿姨也就不再多说你。但你若要补偿今日的错误,就证明给灿姨看。去,”她指着地上的人道,“和往常做的一样,把他的膝骨给灿姨取来,让他以后也没办法逃跑。” 莫灿的声音温柔如许,但是程平已经开始觉得汗毛直树。慕容炽焰迟疑着没有动弹,莫灿便用安慰慈祥的目光抚慰着他。 慕容炽焰忽然动了起来,动作快到程平产生了眼花的感觉。当看清楚时,慕容炽焰已经跪了下去,将那个已经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固定在草堆里。 黄翎羽奋力地挣扎,但是那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足够的进食,就连饮水也都是只能得到近乎结冰的冷水,苦刑加上失血,使他即使拼尽全力,也只是蜻蜓撼树,徒劳无功。 慕容炽焰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火把光照中泛着晶莹的红润光泽,他面目冰冷,仿佛没有了灵魂的木偶,但双手却犹有自己的意志般直直掐住了黄翎羽的双膝,修理得十分光洁漂亮的指甲,几乎没有声响地就陷了进去。 程平完全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万籁俱寂中并没有传出预想中的呼痛声,仅有黄翎羽轻微低弱的喘息。 在受冷挨饿了这么多天之后,他根本不成造成任何阻碍。因为对方冰冷的手指插入血肉,嵌入骨缝,剥离肌腱,掀启骨骼,他甚至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一切的智慧和随机应变,在无法逃避的重伤面前是如此的无力,他甚至集中不了精神来思考如何化解这样的灾难。 混红的火光中,有人旁观着他紧紧抓住慕容炽焰的手腕,也许是因为要缓解痛楚,也许是因为要推拒这双正在持续着伤害的魔爪。 不论是莫灿,还是慕容锐钺,又或者是程平,产生了在参与一场献祭的错觉。眼前所见,似乎是只被蛛网缚住双翼的蝴蝶,正被天敌尖锐的口器穿透柔软的身体,垂死挣扎之中只能发出一阵阵痉挛般的颤抖。 渐渐的,终于再无声息。 只剩下慕容炽焰盯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手指上仍然扣着两团碎骨。 忽然一双十分熟悉而且柔软的手臂从后方将他轻轻地抱紧,然后那个十分熟悉而且温柔的声音在他肩后轻轻道:“别管他了,灿姨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你。” 片刻前手指抠入血肉,指甲插入骨骼的感觉还清清楚楚地留滞着。 慕容炽焰忽然全身剧颤,黄翎羽的挣扎也没有那么剧烈,他长声惨嘶着挣脱了莫灿的拥抱,一步步往牢门退去,却始终看着自己手上滚热的两团碎骨。仿佛不堪其重,被烫伤一般将它们甩落在地,捧着头逃了出去。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解释】: 1、关于今后进展。 如若看了70章而觉得小黄同学以后没前途了,狂言建议弃文。如若大家看得心中憋闷又暂不想弃文,狂言建议丢砖。毕竟狂言虐了小黄就等于虐了大家,大家丢砖虐狂言也是天经地义,这一点上狂言还是很负责的。(但第70章是为人物设定及事件发展作铺垫,所以不论天外飞砖再怎么多,狂言也不再变更。) 本文预计四部,狂言承认第二部是比较虐,第三、四部回归治愈系。重申一下文章设定:1对1(非np),he。 2、关于70章提及的一些耽美文。 《xx丽奴》:《绝对丽奴》,日系作品,np,s,情趣用具,等等。 《邪神之x》:《邪神之宠》,本文是n名作者以接龙方式写作,故包含各位作者的风格,极其彪悍。第一位作者显然长于写人兽文,故将故事设定为章鱼怪强x军官;下一个作者擅长写强攻强受文,一接就写成该章鱼怪变身为人和该军官相爱;再下一位显然长于写男男生子文,于是军官就在痛苦、高嘲和屈辱中生下了小章鱼,一次就生数百只,一年要生好几次…… 《活着就是xx》:《活着就是恶心》,汇集所有器具,群x轮x及人兽(比如人犬、人蛇等等),手段比《绝对丽奴》强悍,行文比《邪神之宠》稍逊。 第七十一章 半年如烟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转眼间,半年时间过去了。 半年里,很多事情变化了,还有很多事情仍然一成不变。变化了的,比如那满湖碧水红莲盛开,比如那慵懒夏蝉吱吱不休;一成不变的,比如皇亲贵胄府邸里亭台楼阁的肃静,仆从婢女的恭顺。 对这转瞬间的变与不变,不过是人生历程中见怪不怪的事物。身在世事里,很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就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全身心地习惯。一如今日的程平,恭顺地习惯地趴伏在地面上,等候尊上的训示。 而慕容锐钺则若有所思,坐在宽大的檀木桌后,目注观景窗外的碧湖垂柳。他思考了很久,趴伏在地的程平也一动不动。 “他最近还是只要鹅卵石?” “是的,他仍然天天在找‘膝盖’,却始终不满意。” “你看他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程平思考了片刻,答道:“以往不乏有人被损残肢体,刺激过大而神志失常。他的情况,也可能是挖膝后的高烧给烧坏了脑子。” 慕容锐钺随手翻动桌上的宗卷,淡淡道:“他最近精神如何?” “哭闹不断,精神倒是比四个月前好许多。只是有时候拿石头填不进膝处,便哭叫着捶打伤处。” “好了,就这样吧。虽然最近地牢是人满为患,但他的事再放放,过一阵子再看是不是要‘处理’。” “是。” 慕容锐钺正在询问时,黄翎羽却安静地窝在一成不变的地牢囚室里。 他其实没疯也没傻,不过最近经常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能在记忆中想想就算。那时候黄翎羽与阎非璜是一个团队的人。 考古小队往往是临时组合搭配,但他们始终没拆开。就连回到城市,也有大半时间都泡在一起。在没有考古任务和研究任务的时间,黄翎羽和阎非璜会懒洋洋躺在一张古旧的木架床上,懒洋洋喝点啤酒下点小菜,懒洋洋地看些书报电视。 那段时间正在热播一部韩剧,里面的女主角患了绝症,周围的人整天哭哭啼啼,弄得观众也哭哭啼啼。 不过这种情绪显然影响不了阎非璜,他看得甚是欢乐,还说:“我预言这主角最后不是因为绝症死的,而是哭死的。在疾病消磨完她的生命之前,悲观已经侵蚀了她的生存意志。” “没有患上绝症的人就不要空口说白话。” 阎非璜斜眼怒了,揽着黄翎羽迫他倒在床上:“看你挺欣赏那女人的样子,难道你竟是传说中的‘双插卡’!” 黄翎羽也怒了,一脚踹在他腿上,把他掀翻在地下,冷笑道:“要插也是我插你。” 最近天气渐渐炎热,吹进地下的风都是潮湿的,牢房送来的饮水也不再是结冰一般的冷,带了些许春夏的暖意。 黄翎羽瞪着眼睛,看着昏黄火光中的天顶。 那时候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把阎非璜踢倒在地。后来阎非璜不在了,他还有一双健全的腿。每当夜雨深沉的时候,他可以在雨幕中独自一人攀爬城市边缘的树木、山峰、居民楼宇。雨幕包围着他,耳中只听得到雨声和自己的呼吸,身体只感受得到雨水和自己的力量,仿佛天地中原本就只有他一人,以后也将会只有他一人。 他一人可以渡过所有的难关,解决所有的问题,阎非璜不在了,也不会产生任何不便。 但是那些都是旧事,现在他眼中所见,只有囚牢的天顶。 他在摸着自己已经缺失的关节。在应该是膝盖骨的部位,现在已经凹陷进去,心情顿时沮丧到极点。 “shit! 靠!son of bitch!”他又大喊大叫起来,冲着天花板顶中指,破口大骂鸟语。 牢门附近的守卫狠狠地踹了牢门一脚,但是也没能止住他的痛骂。 黄翎羽摸摸身旁,随手抓到一枚被河水冲刷得圆滑的鹅卵石,往自己已经愈合的伤口上死命地塞,一边揉搓一边哭喊:“还我膝盖!还我膝盖!天杀的臭婆娘你还我膝盖!” 这些鸽蛋大小的鹅卵石原本是牢里不可能会有的。好在慕容锐钺体恤他发疯要找“膝盖”,况且鹅卵石又圆又滑也没啥杀伤力,就特许程平给他带了一点。 每次带进来,黄翎羽就会安静几日,仔细琢磨这“膝盖”该怎么“放”回去。但是当然都不成功,于是黄翎羽就会再闹,然后程平就又会多带一些进来。 “妈的这没用的死疯子又发疯了。”那守卫骂了一句,怒气冲冲地转身往远处躲。 那边也有个守卫,颇有点同情地道:“人家缺了两膝,半死不活的,今后看来双腿是全废了的,你就担待点吧。” 黄翎羽听听响动,见已经没人看得到这个角落,嘴里的哭声渐渐地息了,却开始动作了。 受刑的时候,只觉得绝望和疼痛,什么事情也想不了。一个曾经享受着健全肢体带来的轻便快乐的人,哪里轻易就能接受半身残疾的现实。但他竟没死成,即使有很长一段时间昏迷不醒,却仍然没有死成。果然只要不死,一切伤口都能够愈合,包括一时的沮丧。 囚室对面就是石墙,走道也并不宽敞。他扶着牢门上的铁枝,有些迟缓地撑了起来。 如果程平或者慕容锐钺,慕容炽焰又或者莫灿见了,甚至是走廊尽头的两个守卫见了,一定会惊奇不已。然而他虽然动作缓慢,却真真切切地站了起来。 只是似乎还十分疼痛,他站起来后,背靠着墙费力地轻轻喘气。 几个月前,经过醒来后最初的低迷,脑子也恢复了清晰。当他想起以前的一个掌故,干脆抚掌大笑,笑到连眼泪也流了下来,变成又哭又笑。程平正好在场,见他笑得疯狂,越发坚定了他已经发疯的确信。哪知道黄翎羽当时只是想起了同学们曾经研究过的一个课题。 该课题的发起者是一位要准备毕业论文的学姐。因为年龄较长,接触的东西也多,所以她的毕业论文选题也格外强悍。 这个问题就是:田忌和孙膑,谁攻谁受? 由于课题诡异,导师自然是当场红叉驳回。哪知道消息不胫而走,该选题很快引起了全院70%以上女生及20%男生的积极讨论,进而成为当年院系辩论会的决赛论题。 辩论赛上,田忌主攻派四女生一致认为:孙膑受了殡刑,主攻非常不便,因此只能做受。 该观点立即遭到孙膑主攻派四男生的嗤之以鼻。男生辩友团认为,就算躺着也可以攻,因为田忌可以主动受。 该言论引起全场哄堂大笑。 比赛的结果是女生获胜,然而就在大家以为一场辩论有了最终结果的时候,在观众提问环节,一位面貌陌生的学生慢慢站了起来。这位同学似乎刚刚从理科实验室里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做实验的白大褂,推了推已经长了铜绿的方框眼镜,对着麦克风说:“我是特别从北医大赶到贵校史学院来支持孙膑的。平常人都有个错误的观念,以为膝盖被挖掉就等于双腿被废了,有一本小说里甚至还写成连小腿肌肉都要萎缩坏死——其实都是屁话!膑刑又没把运动神经和感觉神经切断。就算关节是不灵活了,但是照样可以动!孙膑没了膝盖,也照样可以攻!” “哦!”全场一片哗然!以前死背书的时候,看到一个膑刑就以为双腿全没治了,哪知道当结合了现代医学的视角,其中还有如许奥妙。 “当然,毕竟是去掉块骨头,所以对活动还是会造成很大影响。”来自医科大的同学推推眼镜,继续补充道,“膑刑之后能恢复到什么样的程度,还要看会不会复健。最好的情形就是可以支撑身体重量,但是要如常行走,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了。” 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史无前例的大会,史学院的同志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同人力量的强大,同人世界的宽广,以及文理结合对同人事业强大帮助。 第七十二章 神经错乱 往事已矣,那时他边听还边悲叹田忌孙膑两人的清白名声,今日就轮到他变成孙膑第二了。 除了活动不方便,应该还不至于会死人吧,反正他也不是靠肉体吃饭的——黄翎羽如是自我检讨。 他好歹也在医院呆过一年,见过一个腮帮被狗咬掉的女孩。因为缺少了一块肉,伤口愈合后就萎缩成一团,被拉扯的皮肤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想而知,就算神经没有受到破坏,但伤口愈合后的皮肤挛缩,也会造成膝关节无法活动的结果。解决的途径就只有持之以恒的按摩,以及逐渐加大关节转动的角度。 用石头“塞”膝盖,不是因为发疯,而是因为延展皮肉;哭嚎着要找鹅卵石作髌骨的替代品,更加不是因为神经错乱,而是……自保之用。 只是还真他x的痛! 黄翎羽越想越是郁闷,在心底对莫灿比了几十个中指。那种恶毒女人,连他都不会要,更何况比他挑剔万倍的阎非璜。 以前他还觉得莫灿只是个命苦的女子。但是命苦就能去迁怒他人,命苦就能去伤残他人?好了,现在连那丁点的护花惜花之情都湮灭殆尽。端看什么时候,要代替阎非璜好好教训这婆娘一顿。 这么想着,精神倒是越发好了起来,守卫远远地不敢过来看他发疯,他也就乐得一边哼哼着持续哭闹的声音,一边扭曲着脸做着痛苦的复健。 ___________________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做好了接砖的准备,大家竟然还给了那么多花……害得我都没好意思偷懒! 其实丢砖真的没关系的,小狂狂我要是怕砖,就不会特地写出《绝美宋江》来了。 ps:狂言现在最郁闷的就是昨天看《小楼传说·风中劲节》没睡好,现在一边写文一边好想睡觉。〗 ps2:明日出逃,鹅卵石的用途当然不可能是当骨头,大家不妨自己猜猜,要知真相端看来日更新。 他注意到就在近几十天里,地牢显然成为一个热门住宿地点,不断有囚犯被押进来,逐渐变得拥挤。原则上,这里显然是一人一个单间的,但是慢慢地变成了两三人一间,只有一些重囚还能独享单间的待遇。 于是开始有越来越多的囚犯被往外提押,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是黄翎羽注意过,那些被去掉脚镣再被带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都有共同之处,要么就是好久没人来拷问,要么就是被打得出气多入气少,真正做到了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是去了哪里,囚犯里没人知道。但是大约可以猜测出来,没有拷问价值,或者已经确定不能存活的人,自然是要“处理”掉的。只是怕地牢里疫病传染,所以向来不在里面杀人。 他现在的一线生机,就在于这种被“处理”的机会,以及行刑者的轻敌之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人觉得他再没有利用价值,然后就是等待敌人的放弃和机会的降临。 入夏来,天气越发的炎热。干燥的空气被直射的太阳烘烤过后,就更是让人心浮气躁。好在大皇子府邸亭台楼阁,香榭小桥连绵不断,倒也修心养性。 慕容锐钺此刻坐在一个临湖的八角亭里享受着水风和阳光,左右两名娇美的婢女小心翼翼地给他剥着核桃。坚硬的核桃在她们白皙柔弱的手指里,却如花生壳一般,入手即裂。 团猴儿匍匐在桌下,等待慕容锐钺看完这个月的报告。 盏茶时分后,慕容锐钺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有理。慕容泊涯那边,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也许是醒悟他并非黄翎羽。而且他如今又已疯了,的确再无利用价值。”然后又停了下来。 团猴儿没有表现出丝毫焦躁,恭顺地听着。 “再让我府里医正看看,如果真没治了,那就立即处理。” “是!”团猴儿弯腰起身,低垂着头退后几步要走,慕容锐钺又说起话来。 “让程平去执行,你偷偷赘在后面跟着。我看那人心境似乎有点变化,如果他下不了手,就连他一起处理。” “是。” 当满面愁纹的老医正再次出现在面前时,黄翎羽知道自己的机会不远了。这名老医正他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上一次见面也已经是百来天前的事情,自从他高烧退下后,就再没见过他。 跟在后面的团猴儿神色郑重地看他给黄翎羽诊断,黄翎羽又是低声呜咽又傻笑嘻嘻,倒是非常配合。 直翻弄了许久,那老医正才满头大汗地推说实在无法可治。团猴儿深深看了黄翎羽一眼,颇有些不耐地和老医正出去了。 周围的守卫也越发不把他居住的这间囚室当回事,站得越来越远。黄翎羽心知肚明,最后的机会终于来临。他摸索着自己的双膝、小腿,肌肉总算没有萎缩,但也无法行走。 对付像他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大概会是一两个人跟去“处置”。以前大概没有人能成功逃脱,一是因为出去时已经奄奄一息,二是因为手头没有武器。 黄翎羽自知他双腿残疾,神志不清,更加不会引人戒备,所以最多也就一二人带他出去。他掂量着手里圆滑坚硬的石块,心里无惊无喜无惧,安静地为即将到来的机会作着计划。 于是这天晚上,地牢的守卫在他哭嚎惨叫、摔打石块的噪音中,又度过了一个烦不可耐的夜晚。 程平接到慕容锐钺的命令后,终于又进入了地牢。由于黄翎羽的疯狂,他随慕容炽焰外出执行任务又渐渐多了回来,似乎今后再不用管黄翎羽的事情了。但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交集。 这是最后的接触了吧。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那时候他还正在师傅的手下学艺,有一次的演练就是将一条小狗打残,割断它的双腿而又保证不让它流血身亡。他原本以为那条黑狗就会这么悲惨的死去,但是也并不关心那条黑狗的命运。 但是半年后,他在街上却又见了那条狗。它两条后腿被连根截断,然而仅仅靠着两条前肢,仍然拼命努力地寻找食物,仍然拼命努力地存活着。 那一刻,他心中泛起了丁点的涟漪。他后来也并没有关心那条狗的下场。他师傅的口头禅就是:“哪个刽子手会去关心刀下鬼的人生呢?”这也成了他人生的信条。 他站在走廊上,看一名守卫将黄翎羽拖了出来。 这个人的眼神,原本是毫不在意,讥讽嗤笑,现在却变得迷茫昏沉,悲惨混乱。原来再怎么坚强的人,也不如一条狗,竟不能正视自己的残缺,不能永远抱持着生存的希望。 人啊,在他的刑刀下是多么软弱和懦弱的存在。 第七十三章 四更鼓过时,洛平京城还是静悄悄的。 就在广安门西的一座独栋民居里,一张青木案上摆放着厚厚的文书宗卷,但都已经整理完毕。一个青衫黑带的年轻人倚窗而坐,一条修长的腿跨在窗栏上,垂下的手里还握着一个书卷。只是他并没有看书的心情,只是凝视着愈趋西落的弦月。如果细看,眉宇中还带着浓浓的疲惫。 慕容泊涯就这么久久地坐着,因为实在没有事做,也因为现在的他除了等待也没什么好做的。要怪,或许就应该怪他做事太快了。或许还要放慢一些速度? 院子后忽然传来破风声,再过顷刻,一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衣人翻过屋顶,落在慕容泊涯跨坐着的窗下。那人躬身问了个安,抬头时,慕容泊涯已经敛去了倦容。 那是鲲组随他出来的手下,每日要负责报备一些事情。慕容泊涯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却仍然把每件事情详详细细地安排了下去。手下见所有事情都已经报完,才想起尚有一件遗漏的,虽然自己并不觉得重要,但毕竟也是慕容泊涯特地交待要每天注意的,于是又说道:“三更鼓时,大皇子府后门有人出入。” 慕容泊涯心头一震,抬眼看了过去。这两个月来,大皇子府后门出入的人不少,但是并不妨碍他掉以轻心。 “只是被扛着的一人形貌与黄翎羽差距很大,我们并无追踪。” “你们可看清楚了?” “是,那人虽然面貌被遮,但看样子头发花白,已经年过半百,身形也瘦小许多。” 慕容泊涯心中一阵失望,这两月来,被放出大皇子府的人不少,但每次的结果也都是失望。他挥手让那人退下,自窗栏上站了起来。 窗外弦月隐晦昏暗,他的心境也一如这漆黑的月夜,虽然苦苦抱持着希望,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见光明。 黄翎羽像麻布袋一样被挂在那名守卫的肩上。不论是手还是脚,都软绵绵地随着他的步伐一路晃荡。刚才出来时,守卫为防他乱动,特地点了他数处|岤道。那守卫手劲奇大,每一下下去都让他浑如重锤敲击,几乎好一阵没能透得出气来。然而那阵痛劲过去之后,却又无碍行动。 ——刚刚的,的确是传说中的点|岤? 黄翎羽有些神思不属地想。 这问题不是第一次困扰他了,记得曾经也被人点过|岤位,那是还在怀戈城的时候。当时是一个酒鬼,把他敲昏了,要给慕容泊涯输血。但是他也很快就醒了回来。 传说中的点|岤,真的中看不中用。 这一路上来,黄翎羽眼前只有快速移动的地面,刚开始是火把光照耀下的青石地砖。而后往上走,背景陡然暗了许多,黯淡月色下可见是小碎圆石的花园小径,通过几道高坎阶梯,过了粗石板铺就的巷道和城门,就变成了荒郊野地。这时候天色渐渐亮了,而这守卫跟着程平一路不停,也不知道要到哪个深山老林里去。 黄翎羽并不挣扎,虽然脑子被荡得晕眩,却仍在思考着该如何脱身。程平果然十分有经验,虽然在牢中是给他许多方便,还为他准备石块大开方便之门,但出来时却让守卫给他仔细搜了身。正所谓“进去容易出来难”,要把鸽子蛋大小的石块藏得不让人发现,的确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也难怪当时他叫嚷着要石头,慕容锐钺也答应得那么爽利。 对手是两个人。 优势是,没人对他有防备之心。 正这时,那守卫忽然问道:“程大人,不是这条路。”似乎因为程平往他预计以外的地方走,那守卫十分惊奇,“北门靠山,山上有很多野狼,正好可以把尸首叼干净。” 程平过了一会,语调平静地答道:“你们都在一个地方处置人,要是敌人都掌握了规律,就在那里等着我们送人上门也不一定。” 守卫想想,果觉有理,几乎没伸出大拇指来赞誉:“高!实在是高!” 再过了几刻钟,天色已经大亮,橘红色的朝阳斜斜射入平原林地里,那守卫就算平常扛惯了人,也累得气喘吁吁。就在他一个腿软几乎要把黄翎羽甩下地来时,程平才说到:“就在这里吧。” 守卫如获大赦,软手软脚地把黄翎羽丢下地来。而这时,黄翎羽早就被一路颠簸硌得头晕眼花,好在没吃早餐,否则就已经开始大吐特吐了。 “你先回去吧。”程平吩咐道。 “大人不用我帮忙?” “我要操练独门手法,你也想要旁观?” 那守卫嗫嚅两下,果然没敢和他顶撞,更没敢问是哪方面的独门手法,讪讪地离开了。 正当这个时刻,程平心中一团杂乱,并不知道身后许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人站着。黄翎羽默默地算计着该如何脱身,也并不知道他刚刚离开的洛平京,一个他所熟识的人影正飞速地穿越北城门。 慕容泊涯一夜未眠,胸腔里突突地跳,似乎有什么事情只差一点就能够抓到头绪。但是半年来这样的夜晚实在太多,也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不安。 黄翎羽的下落,他早就查到,他甚至能够猜想他在慕容锐钺手里大概会遭什么罪。但是却不能行动。 洛平京不是东平城,慕容锐钺也不是慕容炽焰。炽焰虽狠,却不绝。锐钺极狠,同时也极绝。白衣教不乏有人被抓入大皇子府,然而每一次营救,最终却只能让那人提前死亡。并非他们行动不够迅速,而是慕容锐钺早下了死令,如果囚犯眼看就要被人救走,左近所有手下的首要任务,立即从全力抗敌变为全力诛杀囚犯。 慕容锐钺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口供,他的冷血和果决给所有与他为敌的人造成了一个印象,这个人绝对不会让任何事物脱离他的掌握和计划。一旦无法掌握,那就要全力诛除。 一次、两次、数十次,还有什么人敢在他手里救人?或许只有害怕情报泄漏而企图杀死自己人的人,才会全力劫狱。但是有这个能力逼得慕容锐钺杀囚,自身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慕容锐钺府里如同铁桶,泼水难入。他慕容泊涯的手下就是慕容锐钺挑过人后选剩的,要潜入去更是难上加难。所以现在他只能等,等最容易下手的时机,等待什么时候慕容锐钺觉得他没用了,愿意将他“处置”了的时候。 如今他只能等。除此之外,对于黄翎羽会否招供,会否同意协助慕容锐钺那一方,他根本毫不在意。还有什么事情比虽然知道同伴的下落却不能行动更为痛苦难忍?但是在此之前,黄翎羽的遭遇肯定更为恶劣。要怪只能怪半年之前,寒冬之夜,那一次见面,那一次错算,那一次失手。 天边逐渐明亮,慕容泊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急站起来。他想起为什么如此神思不属,想起昨夜手下的描述。半年来,只要是被从慕容锐钺府里抬出来的,只要年龄相近,他都会派人去追查跟踪。但是凭什么认为进了那种地方,还能完好如初地出来? 宁可错跟千人,决不可再错过一次。 想到此处,慕容泊涯身上起了一层冷汗,从墙上取下兵刃,向着慕容锐钺手下惯去“处置”犯人的城北夜狼山而去。 程平并不知道,他偶发的善心,虽然的确将黄翎羽带离了野狼出没的城北,但也几乎将黄翎羽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第七十四章 一时错算 也在此时,守卫不断地远离,程平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段时间没有人出声,黄翎羽趴倒在湿漉漉的泥地上,长长的发丝盖住了他的面庞。所以没人注意到他的手正巧软软地伏在嘴边;没人注意到,借助长发的隐蔽,他静悄悄地从口中取出了一片极薄极坚硬也极锋利的事物,而后松松拽在拳里。的 的确,囚室中什么也没有,就连装水的瓦罐也是最低劣的粗陶,就算摔成碎片也没办法划伤什么人。慕容锐钺容忍别人给他送来石头,也是因为石块圆滑没有杀伤力,而且不易收藏在身上。但是这些并无碍于他寻找自救的方法。 直至守卫离去无影无踪,程平才转身看向趴倒在地的黄翎羽。 牢狱里为了防止疫病,每旬还都会给囚犯分发换洗的衣服和擦拭身体的塘水。但是自从黄翎羽疯后,就连这些简单的事情都忘了该怎么做。老医正负有保他性命的职责,在他睡着时还会帮他洗洗血汗,可一旦他醒了,就如同患了狂犬病的疯狗,见了大盆的水就又叫又嚷,连滚带爬躲到角落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声,连喝水都必须要小碗小碗地给他。如今,那垂着白缕的乌发杂乱不堪,就连颈上面上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污秽。 如此落魄,似曾相识。 半晌,他突然从袖里取出一个牛皮小囊,随手一倒,顿时溅得满地都是血液。黄翎羽暗惊,程平却已经弯腰下来,将他身上的囚衣脱了最外面一层下来。 这短短瞬间,黄翎羽心中转过很多念头。他不知道程平打的是什么主意。对方是这么接近他的攻击范围,正是最佳的下手时机。但是看到刚才他洒出去的那一囊子血液,黄翎羽隐约猜测到了他的意图。他的呼吸变得愈发平缓微弱,握着物件的手。也一动不动。 一件外衣很快就被程平撕成七零八落,随意地抛在地上后,他才又将黄翎羽扛上了肩膀。然而就在他刚要离开的时候,动作忽然停顿,迈出去的脚又迅速地收了回来。 转身,许远许远的地方,几乎被林木完全隐蔽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站着一个毫无声息的人。他认得,那是大殿下身边的人——团猴儿。 程平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团猴儿嘿然一笑,身形甫展,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扫了一眼泥地上的血,才慢悠悠问:“程老弟这么早就到处洒血,真好兴致啊!” 程平阴着脸将黄翎羽复又放了下来,让他自己靠着树软倒在地。眼下突然出现的这人和当日在慕容锐钺眼前所见根本不像同一个人,在主子面前的团猴儿,卑躬屈膝,自称为奴,现在眼前的团猴儿,嬉皮笑脸,春风得意。的 “不知程老弟要将他带去何方?” 沉寂中,程平答道:“就算不杀他,你认为他能活多久?双膝俱折,神志不清,又是这样的荒郊野外。我只是想做个试验,看看这样一个人,能坚持忍耐到什么程度罢了。” “所以,你用假血伪造他已经被杀的假相,然后把他带到更荒郊野外的山林里,然后日日过来看他如何自生自灭?” 程平默认。这个答案虽不远但亦不近,他虽救黄翎羽,却不会给他更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6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6部分阅读 的治疗条件。他虽准备将黄翎羽放于山林,却也不准备再日日过来看他的下场。他的行为,充其量只是偶尔的一念之善,也可能只是出于对已经厌倦了的生活的一种反抗。 就像曾经被他切断两腿的狗,他最后也没有杀了它,而是丢到街上让它自生自灭。然而许久以后,他又重见这条曾以为绝对没有活路的动物。 团猴儿叹口气又道:“一旦有了善心,兵器就不再是兵器。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的职责,你并不适合在鹏组。” “你我各侍一主,我不干涉你的行动,你也没资格提醒我的身份。” “你倒还知道自己是有主人的一条狗。” 至此,程平知道自己一念之差,已经无法解释,双袖中擎刀在手,防止对方突然暴起发难。 哪知道他甫一提气,肚腹中传来一阵翻滚剧痛,面色立刻变得惨败,若不是平素训练刻苦,此刻怕就已经要软倒在地上。 “昨夜给你准备的酒食,加了点点料。不知可还满意?”团猴儿笑了笑,就开始往前走,“一刻香。” “那种……” “的确是很没用的药物不是吗?只有当你全力提升功力时才会发作,而且也只能维持一刻的时间,但是也唯有这样的东西才能瞒过你的警觉了。”团猴儿来到程平身旁,细细看他满额的冷汗。 “的确,足够了……”团猴儿猛然出手,套着拳刃的右手往他腹上狠狠一击,即刻收回。 程平勉力避开了要害,却仍没有完全躲过,腹上一凉一痛,只来得及抬手捂住伤口,便重重摔倒在地。 团猴儿瞥了他一眼,便向黄翎羽走去。他看看靠树滑坐在地的黄翎羽,弯下腰来,正要给他个痛快之时,异变陡生…… ——小小圆圆的一块石头,能做什么呢? 富贵人家或许是用来当鱼缸盆景里的摆设、花园小径的修饰;小家小户或许对之不屑一顾,认为毫无用处;即使是在现代社会,很多也用作混凝土的下脚料。然而很多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早在发明铁器,甚或是青铜器具以前,早在人们使用铁镰、铁斧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原始人们使用的就是石器。 也许有人以为石器不够锋锐、攻击力不高。但如果石器的效果真的那么次,原始人们又怎能凭之在比现代社会恶劣百倍的荒野里,与那些较现在凶猛得多的上古野兽竞争? 事实是,即使是通过简单敲击而得到的石块碎片,只要选石恰当,锋锐度几乎能与美工刀媲美。 然而当社会步入文明,当人们开始用纸笔记事,当平民百姓用惯了买得方便的金属工具,几乎没人记得这些石器曾经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石器能有多大的攻击力。而这些日渐淡出百姓眼中的远古文明,却是历史上各代史官和金史学家,乃至后来的考古学者所要继续承袭的。 这一些事情,慕容锐钺不会想到,用惯了配发兵刃的团猴儿和程平更不会想到。 黄翎羽随身携带出来的,并不是大块的石头,而是已经敲击好了的石刀。那许许多多程平带进来的卵石,大多是十分坚硬的流纹石。这样的东西正好,只要握好、发力,按斜内八十度角敲击,很容易就能得到薄而锋利的石片。古人就是用这样的东西切割兽类的皮毛、切开兽类的肌肉,这样的石刀,就算是只有一元钱硬币大小,也具有足够的攻击力。 第七十五章 裂帛之痛 就在这转瞬交睫之间,本应是垂软待宰的黄翎羽忽从地上弹起。 他一手撑着树干,一手直向团猴儿划去。他积蓄精力已久,这一下竟是有去无回之势。两指间稳稳夹着一块棕黑色的石片,不顾对方攻击向自己的拳刃,直向对方脖子划去。 猝不及防下,团猴儿只觉得眼前一花,仅勉强看清黄翎羽指间似乎有一块牛眼大小的物件,却不知道那是什么。由于黄翎羽弹起得突然,他惯用的拳刃也仅在对方腰间划了一道不重的口子,还不及补刀,对方的手指已经伸到了他颈侧,立刻就是凉冰冰的一痛。的 如果团猴儿再警觉一些,又或者他惯用的是刀枪剑戟之类的长兵刃,或许黄翎羽在成功得手之前,就已经被团猴儿给弄死了。但是很不巧,事实证明了,团猴儿的运气并不好。 嘶的一声微响——如同裂帛,如同泉涌。 裂帛的是团猴儿的颈侧,颈动脉裂帛一般被划了开来,干净利落。 泉涌的是团猴儿的血,殷红殷红的液体泉喷一般飙洒出来,直射两丈开外。 团猴儿脑袋一晕,直直瞪着又倒落回地面的黄翎羽,神情恍惚。他甚至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翎羽回望着他,轻轻笑了。因为团猴儿这刻想不明白的话,就永远也想不明白了。他很放心团猴儿根本不会再有余力反击。 颈动脉占有什么样重要的地位,只要是现代呆过的人都会明白。为什么特警只要往暴徒颈侧动脉狠劈一掌,明明没有出血却会立刻昏倒?为什么往人静脉里注射空气,哪怕只有半针管的气泡,都会让人死亡?都是因为脑供血不足。 人类的大脑,是多么娇弱的器官。 所以,当直通大脑的颈动脉被划破,不必多想,这个人再不会有任何的攻击力。不管是杀人如麻的杀手,还是谈笑风云的枭雄,他们首先都是人。 团猴儿似乎想伸手捂住出血的地方,然而手臂变得很重,他只抬起了一半,眼神就变得昏暗,手臂和眼皮都无力地垂了下来,整个人倒落在地面上,开始了人生最后的失血性痉挛。 他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摆着是胜券在握,却竟然死得如此容易。 他至死也想大声责问苍天,为何他拼命追随主人,在主人的庇护下拼命存活至今,却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他张大了嘴,可最后呼出来的只有死亡的喘息,他的愤怒,他的责问,他的郁闷,一点也没有能吐露出来。他想指着苍天问个明白,但是无可抑止肌肉的抖颤。身体再也不是他的意志所能控制的,他再也没有这个力量。 他的人生,就此终止于剧烈的失血性痉挛。 黄翎羽看着手中唯一的武器,微小而不起眼,是他用两块更不起眼的石头互相敲击出来的。但是人们却总会忘记,他们经常会被看起来十分微小的东西打败。或许,在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中,在上古遗留下来的历史文明面前,在俗世里蝇营狗苟的人们才是显得微小的那一方。 团猴儿的血溅了很远,他转动抽搐中,也把那热腾腾的血液洒了黄翎羽满身。 他又活下来了。 不论怎么失落,不论怎么沮丧,不论曾经伤害过谁,不论曾经背弃过谁,不论多么的悔恨难当苦楚难熬,他始终活着。面前一道道的坎,没有旁人的陪伴也都一道道地过。也许今后还会这样,直至百年,直至心死。 为什么竟然能如此顽强的存活?不是早在阎非璜死去的时候就该心死如灰了吗? 他伸出手,看着上面那新鲜滚热的血液,心情竟是越发的沉静。然后,他从血泊中爬了起来,不,根本不是起来。因为他根本无法站立。他只是用双手撑着身体,一点点靠近蜷在地上的程平。再也懒得看团猴儿一眼。 程平还紧咬牙关抵抗着体内一阵阵的僵硬,意图从麻痹中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现在离药效过去的一刻钟还远,他只能勉力堵住腹部的伤口。因为腹部受伤而死去的人他见得多了,除了有可能会大出血之外,肠子也很可能会被腹压给挤出来。 团猴儿的血液洒在他身上,他也恍如不觉,不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无暇顾及。很快,那血液变得稀少,再不洒溅到他身上,但是他却越发觉得不妙。因为他感觉得到,那个囚犯正在靠近他,已经很近了。 现在的他,根本无力自保,正在靠近他的这个曾经的阶下囚,现在已经获得了自由,这个人想对他做什么,他也都无法反抗。 程平意识昏眩了许久,然后终于醒了过来。 耳边的稀里哗啦之声十分清晰,外面正下着雨。然后他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虽简陋却尚可遮风避雨的屋子里。一个人卧在小屋另一边的角落里,屋子里燃着柴火,大概因为是新木,烧得不旺,还有刺鼻的烟味。 这里分明是城郊猎人公用的狩猎小屋。程平悚然而惊,一骨碌就从床上滚下地来,摸及身上,却发现东西都被搜走,一点也没留下。 黄翎羽并没有睡着,他动了动,抬起头来道:“不想伤口裂开就躺着。” 程平警惕地看着他,一手护在胸前,情绪十分紧张。任谁在大伤初醒之时,看见一个点了|岤却还能清醒,没有武器却能杀人,去了膝盖还能撑着棍行走的非人,想必心情都不会非常轻松,更何况还是一个曾经他训导过的囚徒。而且,程平也就二十来岁年纪,一日之间连遇怪事,不禁深恨自己多事,早知如此,当初就早点给这囚徒个痛快好了。 黄翎羽嘲讽地撇撇嘴,又自低下头去睡觉。 程平这才慢慢想起昏迷前的事情。当时他原本努力积蓄气力,准备放手一搏,没想到囚徒却没理他,爬过来抢了他长刀,自己削了根拐杖,还从团猴儿身上毫不客气地取下所有裤带、衣带、绑腿带来缠绕加固自己的双膝。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情形——他竟然站了起来,虽然走路姿势很诡异,虽然拄着棍子是有点吃力。 这囚徒做事情很麻利,不到半刻钟就完成了上述事情,然后他慢悠悠在团猴儿身上搜罗出一堆干粮伤药和毒药,慢悠悠在他身上也搜寻了一遍,然后剥光团猴儿的衣服,将里衣拧干了,然后将这些东西打了个包袱。想想似乎不解气,又把团猴儿裤子也里里外外脱了,让那具尸首成了个完完全全的裸尸。 这样的行径看得程平是触目惊心。有道是死者为尊,团猴儿虽然与他意见不一,但死了也就算了,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报一箭之仇。可这囚徒心胸之狭小,心思之狠毒,手法之利落,连死人都不放过。 他哪知道黄翎羽被一帮坏水的法医老鸟欺负惯了,不时被关在停尸间里美其名曰“试练”。头一周还真有些睡不着觉,但第二周就能躺在空置的解剖台上安然入眠,再也产生不出什么恐惧心理了。 程平正在惊愕,却见黄翎羽又用力举起他的大砍刀,往团猴儿双腿间比了比,熟练之至地切下了腿间的那块软肉。用刀间挑了,远远地甩在丛林里。 程平几乎吐血,有道是,死者入土为安,他们这群做杀手的也不巴望着落到阎罗王手里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唯独一样是极讲究的——那就是死也要完完整整地死,完完整整地埋入土里,这样才能完完整整地到阴间地府,完完整整地转世投胎。 这囚徒恁的狠毒卑劣,这不是让团猴儿来世只能做阉人吗! 但是恶梦还没有结束,就在程平身上的迷毒药效将解未解之时,黄翎羽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用长刀在他腿间比了比。 程平这回气得几乎晕厥过去,头昏脑胀中听见这囚徒说:“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尸体也变成这样,就乖乖地带我找野地必然会有的狩猎小屋。” 这句话里包含了两层意思:首先,如果他不乖乖听话,那他就会被这穷凶恶极的囚徒变成尸体;其次,如果他不乖乖听话,那他就会被变成像团猴儿一样短少了重要部位的尸体。 ——有道是十年风水轮流转,这还才七个月,他就落入了当初被他整治的人手里。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程平原本不抱任何幻想,但也没想到会是如此惨状。有道是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死成这样,不是他程平的风格。 于是在重伤失血快要晕倒,惊愕愤怒快要吐血的情况下,在身后一直抵着一把长刀的情况下,程平紧捂着伤处努力撑到了他偶尔会借用的猎屋。 再然后他就再支撑不住地昏倒了。 黄翎羽如今睡卧在墙角,听外面的雨声,全身上下酸痛疲惫。外面的雨刚下不久,却越下越大,他就算再大度终于也有点发脾气了,感觉老天似乎在和他作对…… 来到这处小屋后,程平就昏倒了。 他则到屋外寻找了足量的松枝松叶,燃起三堆大火。他知道这些火肯定会引起慕容锐钺一伙的注意,但是如今顾不了这么多。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必须给慕容泊涯找到他的机会。 如果慕容泊涯没有放弃找他,这三堆大火燃起的烟雾,就可以指引他找到这里来。 能否达到目的,黄翎羽并没有百分之百的确信。慕容泊涯其实也没有理由要为他做什么。归根结底,两人不过只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有时可以喝喝酒,有时可以聊聊天,有时候可以打打架,却很少触及对方的心事,或许连朋友都有些算不上。 但他又有些确信,因为共同抗敌的经历,因为那些不必言谈的默契,因为记忆里共同的故人。 黄翎羽记得,团猴儿和莫谙私下面对慕容泊涯时,从来不需下跪;他的手下从来不以主人相称,不以奴才自称;黄翎羽还记得,半年前听见的萧杀之声时的惊异,而后,他看见了出现在月夜下的铁窗外的慕容泊涯。 或许,慕容泊涯是阎非璜给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念想,也是最后的保障。 他是在搏,搏慕容泊涯的执著,也在搏阎非璜的执著。如果阎非璜尽心尽力地教导过慕容泊涯,那么一定会将消息传递方面的方法告诉他。比如三堆火的意义,比如气味的意义。 团猴儿的内衣染满了血,被他用来当包裹布;团猴儿的外衣也包了几团尸体肉块。此时全被黄翎羽丢进了火里。 没多久,随着吧滋声响越来越巨,焦香的肉味也在空气里弥散,被山风远远地吹了开去。 旁人或许以为,三堆火是猎人烧烤野味的火堆,或许以为,风中传递的肉味是烤肉的香气,但慕容泊涯应该知道其中的意义。 三堆烟火是未来某个世界里的求救讯号,焦肉和松脂的气味是吸引敌人过来的最佳诱饵…… ——只是为什么要下雨,外面的火堆都被浇熄,不知道刚刚的烟火有没有人注意到,刚刚的气味有没有传到足够远的地方。 黄翎羽看看屋外的天色不像要放晴的样子,有些颓丧地卧了回去。 程平看着黄翎羽不来理会他,终于忍不住晕眩寒冷,又昏睡过去了。他是没想到醒过来的时候,世界仿佛翻了个天,否则也不会睡得如此安然。 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雨小了许多,变成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程平猛然起身,没想到立刻头晕目眩,眼前一片金星,耳朵里轰隆隆地鸣响如同雷击,立时又躺了下去,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得很好。 夏天的雨是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还没停下来的样子,估计这次昏睡也没睡多久。 待晕眩过去一些后,程平就抬眼去找黄翎羽。没想到他却不在屋里,而是撑着拐杖,倚在门外茅草檐下。 逆着光线,他的身影占据了程平视野的中心,许久前就感受到的关于关于此人的违和感再度浮现上来,程平不禁问:“你没疯?” 门外的身影一动也没动,遥遥远眺,看得十分专注。 “不杀我?” “你是怎么杀了团猴儿的?” “你怎么站得起来?” 黄翎羽头也不回地问道:“你是睡昏了头还是干惯了拷打逼问,现在还恁多话。”语声颇有轻松调笑的意味。 “滞留此处就不怕被他们找到?”程平忍不住又问。 “他们?”黄翎羽略感奇怪,这回倒是回过头来,然后乐了,似乎发现十分感兴趣的事物,“你是指慕容锐钺还是慕容炽焰?怎么是‘他们’?你倒还不把自己当成是‘他们’那边的人了?” 程平看着他,瞬间有些怔忡,不知为何,黄翎羽如今的笑容非常轻松,与之前或嘲讽或挖苦的笑容十分不一样,就算脸上满是尘灰血腥,也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轻松,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禁痛恨这伤,因为他把握不了在他昏睡的时间里,究竟错过了什么事? 正这时,雨声里,外面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斥骂道:“果然是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杀了猴子!” 这女声如同噩梦,程平浑身一震,从床上翻了起来。他伤势本重,平常人早就去了绝大半条命,就算坚韧如他,也因过多的失血而一时晕眩滚落地上。 那正是莫灿的声音,不知何时,竟然追踪到了此处,却不知为何只能远远地叫嚣,而不能上来。 程平心中叫苦,有那个被他先赶回去的守卫作证,加上团猴儿身上伤处几乎都是他的长刀造成。又兼且,但凡是人,都不会认为那半死不活的囚犯有能力杀了猴子。如今情势,这个黑锅他是背定的了。 紧接着远方又是一人笑道:“你这老女人恁多话,看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长笑声穿破长空,这声音却是慕容泊涯的。 程平心神一震,又没能撑起身来。他看着黄翎羽换了个姿势斜斜靠在门框上。 渐晴的天光下,他的侧颜含着淡笑,虽然因那逆光而面目不清,却竟然美丽至了极处,并非眉目之美,而是那充满生机和希望的美丽,粼青烈焰一般的美丽。 黄翎羽注目着山脚数对飞窜腾挪的身影。雨下得稀里哗啦不绝,兵刃碰撞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慕容泊涯竟然会来,还来得这么快,这次与命运之间的豪赌,是他取胜了——他与泊涯的胜利。 第七十七章 话说慕容泊涯原在洛平京城北寻找,追至慕容锐钺府下惯常处置囚徒的荒山时,却不见人踪。他立刻就心生警觉,若不是到此处处置,说不定有什么变故发生,又或者是那囚徒身份特殊,他们才要另找地方安置。 虽觉希望渺茫,却又觉或许这次被处置的人真是黄翎羽也说不定。越想越是不安,便忆及昨夜下属的报告。 ——被扛着的一人形貌与黄翎羽差距很大,我们并无追踪。 ——那人虽然面貌被遮,但看样子头发花白,显已年过半百,身形也瘦小许多。 希望是他,又不希望是他。 若是他,这半年多地等待终于到了头;然而若是他,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人变得如此沧桑;若是他,这片刻的耽搁和路途的错失,不知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这一刻,他会否已变成刀下鬼魂。 慕容泊涯再不敢耽搁,将附近所有鲲全部召来,四散寻找那名囚徒的下落。 天空渐阴,骤雨即将来临。城东远方的山林里,鸟群盘旋,似乎因为被迅速压低的云层所惊吓,却因距离太过遥远,听不到任何声音。慕容泊涯微一思索,便即下令往那处寻去。 那些鸟雀纷杂而起错乱盘旋,并非被雷雨惊吓的姿态。大燕四名皇子手下能人异士众多,若是有意隐藏行踪,纵算行于山岭也不会将鸟兽惊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禽鸟受到如此惊吓? 半时辰后,慕容泊涯与众手下终于来到京东昌松林。穿过密密层层的林木,血腥的气息越发浓重,众人都是屏息执刀,以便能随时应付突发的袭击。然而在穿过了又一丛较密的林木后,眼前豁然一亮。 ——只见一具白花花的尸体横陈在树木草叶之间,屁股上还有两块碗大的血口,显然是被个具有恶趣味的行刑者削掉了臀肉。 慕容泊涯心中一松,暗自出了一口长气,这尸体肌肉虬结,体形高壮,就算半年不见,黄翎羽那豆芽菜也长不成这样。 此时他放下一半心事,就算满地都是粘稠的血液,也不觉得碍眼。看样子这次“处置”的囚犯还不是黄翎羽,那他还有得等。想到此处,又开始怅然。 出于习惯,一名鲲员上前查看那具尸首。才把它翻了过来,那名鲲员立即发出一声惊噫,转头招呼慕容泊涯过去。 慕容泊涯但及看清那尸体面目,顿时也是背上一凉。原来正是团猴儿! 风里忽然传来熟肉的焦香味,虽然已经极淡,但确确实实就是。他抬头四顾,惊觉松林顶上,三缕灰烟徐徐飘起。因为树冠密集,反而不好确定方位。正这时,那边林上似有狂风刮过,将烟线刮得飞卷飘散。 一定是他。 慕容泊涯不知该惊该喜,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绝对要将他带回来。 自动散出查探的莫谙此时回转归来,他恭敬禀道:“附近有两个方向的踪迹,一处是向洛平京,另一处是继续向东。确定是有几拨人先后从洛平京到达此处,而后又向东进发。” 东向正是那三缕烟的方向,慕容泊涯问:“往东有多少人过去了?” “先是两人过去了,那两人似乎都受了伤,路边滴有血迹,脚步沉重,而且还有棍杖撑持。不久前又有一拨人往那边追去,因为追得匆忙,来不及清除路过的痕迹,看样子确定一共有十六人。武功,不弱。” 慕容泊涯回身一看,包括莫谙,身周只有九人。他摇头叹道:“看来这次,又是以少战多。” “有什么干系,反正我们都是这样过来惯了的。”一个鲲员哈哈一笑,“只要没了内j细作,咱们以少战多又怕过谁来。 慕容泊涯点头,脚下已经加劲,瞬间就已展开身法向东追去。 脸上忽然一凉,是下雨了…… 莫灿一接到慕容锐钺的飞书就立刻追来。 原来慕容锐钺生性心狠手辣,同时更易猜疑,若是事情能完全掌控他倒会心安理得地等待结果,但如果有丁点可能的变数,他就会反复思虑,下手根除。 上古遗书肯定是个变数。如今天下形势,四皇子以慕容锐钺占绝对优势,但如果有任何人能得知影怜双书上的内容,这个形势就会瞬间颠覆。这个囚徒虽然矢口否认自己是黄翎羽,慕容锐钺心底却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敢确信。于是,在程平和团猴儿相继出发之后,慕容锐钺越想越不确定,后来又见负责扛人的守卫先一步回来,终于飞书让莫灿去收尾。 至于慕容炽焰,慕容锐钺暂时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件事来,由于半年前的挖膝,慕容炽焰近来的脾气是越发暴躁,再这样下去并非好事。 有了飞书中关于方位和任务的指示,莫灿原以为这是个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事实摆在眼前,团猴儿死了,死状极惨。赤条条的尸体横陈草间,重要部位被去,仿佛是意图警告,又像是示威。 追着两人离开时留下的血迹,还有天空中开始漂浮着的三缕烟,莫灿想要速战速决,但是天公不作美,半途上就下起雨来,冲掉了血迹也冲散了青烟。鹏组人精通噬尾暗杀,但推测行踪一事并不如鲲组精擅。失去了血迹和青烟的指引,这一下便如盲了头的苍蝇,过了好久才终于来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小山包下。莫灿向上看去,只见斜斜的半山腰里,坐落着一间茅草屋子。 她心中大喜,却在此时身后突有凉风夹着冷雨袭来。仓促间转头看去,许久不见的慕容泊涯出现在眼前。同一时间,追摄而至的鲲员们四处扑出,同鹏组下属们交起手来…… 黄翎羽听到了兵刃交击的声音,所以他出去了,所以他看见了。山脚下十数条人影战在一起。距离太远,雨仍不绝,穷尽他的目力也看不出那些人究竟是谁。 但是风雨中不断传来他们的叱呵声,人数虽众,他却听到了熟识的声音。程平也在这时醒了过来,他伤势本重,伤了真元,一时便也没注意到外面的恶斗。 过不多时,莫灿和慕容泊涯越战越近。 黄翎羽便听得更是清楚,因为莫灿激愤地怒骂程平叛变,慕容泊涯便抓住这一句话,一边动手一边使劲挖苦讽刺她驭下无方,气得莫灿在风中凌乱。 慕容泊涯见她分神,一脚踹了出去。他在鲲鹏里原本就有个外号名为“七剑”,说的就是身上常备七把形制不同的兵刃,这其中之一便是靴尖的“阴剑”。之所以名为阴,便是因为将兵刃措在靴上十分阴损,别人和他过招时往往便是在猝不及防间死于这把短刀之下。 果然这一脚出去,莫灿胸口顿时被拉了一道血痕,若不是她变招快,此时已经被剖开一个巨大的血口。 莫灿年近不惑,却仍是处子之身,何曾有人感在她胸口上占便宜,顿时便是大怒,立时反击道:“你就叫嚣吧,也不看看你那小情人,如今变成了双腿俱残的废人,看你倒能得意到几时。” 说着往黄翎羽所在一指。 第七十八章 利口毒牙 黄翎羽出来后,慕容泊涯边没有向那边看去一眼,就是怕看见他的惨状分散了心神。但听莫灿这么说,终于还是动摇了。 那是猛然的,没有理由的,呼吸的一窒。 但他反应比这窒息更快,拼着内息错乱,强行提功一点即退,眨眼间飞退三丈,离了莫灿的攻击范围。 他压抑心潮急速平定内息,定了心绪一眼也不往猎屋那边看。稳稳抬手,又是一招不动如山的起式迎向莫灿。 莫灿却不进攻,狂笑道:“原来你也有动心动情的一天!原来那负心薄幸的人教出来的学生也会有动心动情的一天!” 萧萧风雨声中,莫灿的声音很是猖狂,但她却听到了一个比风雨更冰冷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她一边持续着大笑,一边疑惑着往声源处看去。 黄翎羽叹口气放开拐杖,摇摇头又推开墙壁,只靠自己双腿直直立着,状似无奈地说道:“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腿残了?我若残了,又怎能走到这里?你认为被团猴子打得半死的程平能把我扛到这里?我若残了,又怎能站在这里?——你不但又老又疯又没文化,还有眼无珠没大脑,难怪阎非璜那家伙宁愿死了也不愿要你。” 其实他并非如口中所言那般轻松,若不借助工具也无法行走,此时全是凭着意志才能稳当站着。不过这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 甫一听到从黄翎羽嘴中平静吐出的恶毒陈述,莫灿就有点风中凌乱的架势,再一扯到阎非璜,莫灿顿时再也笑不下去了。 此时鹏组虽然人数稍占优势,但鲲组人战意高昂,他们也久战而不能得胜,莫灿素来行事顺风顺水,况且原以为只是处置一个囚犯这么简单,也就没曾想到要带什么传讯的飞鹰出来,至于传讯的焰火筒,只有白衣教内高人才能制作出来,就更不必提。眼下要靠增援也已经晚了,只能继续打着持久战。 相较之下,慕容泊涯便是精神大振,他携来的手下本就少,趁着莫灿惊怒交加之时,左冲右突,顿时便有两人身上挂了彩。莫灿却忽然回身,转向黄翎羽所在冲了过去。 慕容泊涯立即拦在她身前邪邪笑道:“小黄你说得有理,这女人自作多情,阎大叔摆明了不喜欢她,她偏偏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这可不是犯贱又是怎的。” 慕容泊涯家教极好,他母亲自小就想把他教育得恭谦有礼,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也不会像黄翎羽那样对着女子也能口出恶言。然而忍了这女人十几年也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加上这半年多的压抑,黄翎羽又带了个恶头,于是便也单对莫灿解了口禁。 黄翎羽听得暗赞,他厌这女人的恶毒,恶这女人对阎非璜的错杀,恨这女人也要让别人跟她一起痛苦,下了决心非把她气得喷血不可,此时看鲲员人数较少,除了慕容泊涯尚可专心应对莫灿之外,其他都是交互作战,人数和声势上顿时落了下风。他再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月鹏’凭什么对你言听计从?难不成你已经成功地贴上了四皇子的冷臀?凭着裙带关系也敢支使四殿下的人马为你办事,还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小人毒妇心态可见一斑!” 这些语言其实就是鹏组部属猜疑已久的事情,只是哪有人胆敢公开说出口来。听到黄翎羽如此一语,鲲组人俱是眼含不屑,鹏组人则是颓丧之至,积蓄已久的辛酸和不甘顿时跃然于心,招式不知不觉中就弱了两分。 如此不带脏字却能让听者喷血的语言,慕容泊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黄翎羽能够说出口的。想当年在怀戈当铺的时候,黄翎羽也曾凭着一把毒口,把前来闹场的几个典当铺子和江北典帮的众人激得上吐下泻,可惜那时慕容泊涯并不在场。平日虽也毒口相向,但两人皆是伯仲之间的利牙,谁也说不过谁,便没觉得黄翎羽有多厉害。然而今日,慕容泊涯总算知道了,黄翎羽自是比他厉害得多的。他口下尚会留情,黄翎羽则不然,若是生了气了,管对方是弱质纤纤的女子还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只往痛处说,等闲羞死几个人也不过是开口闭口间的事。 慕容泊涯虎躯一震,如魔似幻,回过头来终于往黄翎羽处瞥了一眼,这一眼就迎上了黄翎羽含笑的神情,只这一点盎然的笑意,就将他全身上下的污脏狼狈撇得不知哪边天去。 莫灿怒极而爆,她黑鞭一收即又抽出。这一轮攻势夹带着她的恼怒愤恨,俨然疯狂。慕容泊涯不敢再看黄翎羽,沉下心稳住脚步接招,莫灿攻势虽凌厉却也凌乱,倒比之前以诡谲见长的路数要好应付得多。 黄翎羽继续还在说些蛊惑人心的话,尽述莫灿如何欺压慕容炽焰,又如何与慕容锐钺搞上一腿,又紧紧抓着已故的某人念念不忘,暗中还登上了大燕皇帝的龙榻,否则凭她一个弱智之资,又怎能获得当朝权贵的重用?他说得阴损,描述得有声有色,一番言语迅速在人心中发酵,鲲鹏强弱对比之势渐渐有所改变。 这还不算,他话锋又一转,面带震惊地向鹏组的属下惊异道:“你们莫非也都爱上了她,所以心甘情愿要为她前赴后继、发奋图强、无怨无悔、抛头颅洒热血,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说得顺流,就把以前革命颂歌里的口吻也都用上了。 语言的力量无法限量,古时蔺相如出秦能以言语相激让秦王不得不将到手的和氏璧“完璧归赵”;晏子使楚,能以言语相激,让三个最高勇士为了两颗桃子自相残杀直至皆亡——直抓痛脚的语言具有何等力量,并非常人所能想象!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即让鹏组人没了气力。 一个身着白衣的鹏员疾步后撤,他手捧头大声呐喊,似是有不堪承受之压力,最终一紧手中兵刃,转身冲向山腰。 程平卧在床上无法动弹,也就不乱掺和。但忽见一名鹏员向黄翎羽这边冲来,心思还没醒悟过来之前,身体就已先动作了。只是终究无力而跪倒地面上。膝盖接触地面的刹那,他才惊觉,这一瞬间的行动,已经是再也无可辩解的背主投敌的行径。他终于僵在地上,不再动作。 而那鹏员却没有到黄翎羽面前,中途路过莫灿身边时,一刀横劈,砍向莫灿。 一个鹏组的长者见状,大声疾呼。莫灿反应机敏,左手一抬,叮的一声骤响,鹏员的兵刃已经被她手里的匕首架住。这实是她护身的匕首,也只有落于下风时才会使用。 “六十九,你疯了!犯上作乱是何等低贱无耻之事!”那名长者的喝骂此际才说得完全。 鹏员被莫灿阴诡的内力击得倒退数步,惨白着脸,似乎也在惊异自己的行为。喘息了几口气,平定了激动的神志,终于道:“我忍!我忍了好几年,我从进鹏组就一直在忍!以前我自己可怜自己也就算了,但是现在竟然沦落到连上屠场都要被敌人奚落可怜,我毕竟也是堂堂一丈夫,凭自己手艺讨生活的,实在是无法可忍啊!” 说完,起刀一落,破腹而倒。 第七十九章 死人复生 世上事,本就是有好的一面也就必然有坏的一面,不可能人人在事事上都占着好处而绝不沾坏处的边。武功修为也是如此。的 但凡武功高强,修为深厚,江湖上谁人不都向往?平常人士,做一件事就是一件事,比如看书沉迷者,连外界声音都可不闻不知。而这群武功高强者,不论恶斗再酣,也总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连睡着觉了,也都是留着两三分的心思在警惕周遭的变动。但也就只有那些练了武还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才知道这其中的苦处。比如吧,这次莫灿带来的无一不是好手,耳力也敏,所以不论手脚上有多忙乎,耳朵也都是把黄翎羽的唠叨听得清清楚楚,介于厮杀不断、生死攸关之际,功力也运到了极致,想要撇了耳力不去听他都不可能。 而至看见有一个人被逼得自裁,心中更是动摇。 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双方原还能僵持不下,如此一来,鹏组更是无心作战。 莫灿见状,已知道今日无法讨得了好去,恨恨瞥了切腹侧滚在地的手下,见他那把尖刀没至刀柄,血流遍地,仍是耐不过气愤,翻手一鞭往他背心抽去。 慕容泊涯笑嘻嘻挡下她鞭子,道:“好歹看在这人死得挺男人的分上,就放过他了吧。要不他尸骨未寒就挨了鞭尸,岂不是更让人齿冷心寒?小黄刚才不过是玩笑之话,若莫姨这一鞭子抽了下去,岂不是正应了他的玩笑话吗?” 莫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咬牙道:“今日就让你先得意吧,我们撤。” 鹏组众人来去如风,虽然吃了大亏,但也毫不乱了阵脚,山下人先压住了阵脚,山腰上的人或扶着伤患,或持兵刃戒备追尾袭击,一层层退回林中去。 莫灿甩袖转身而走,大袖飘飘。慕容泊涯眼见寒光一闪,往黄翎羽身前横臂一挡,咣当巨响,一枚匕首顿时砸在他胸前。众皆愕然。 莫灿闻声,缓缓回头,恶狠狠剜了他一眼,愤然道:“难怪,难怪……”难怪些什么,除了慕容泊涯,其余谁也听不懂。 原来莫灿练武比慕容泊涯早了许多年,且在阎非璜死后曾有一段不眠不休的修炼,她的武功修为内功外功,自也是比慕容泊涯要老到许多的。哪知每次正面交手,虽能取得主动之势却不能取胜,原来是慕容泊涯在衣服内几处地方缚了护甲。每当她鞭子到而实在来不及躲时,就用这些坚硬无比的护甲去挡。 莫灿自视贞节,比武时几乎从不有身体接触,所以只以为慕容泊涯外家功夫练得坚硬,哪知道全是取巧的功夫。 慕容泊涯老脸一红,抱拳道:“此乃阎大叔当年交待的,说此‘龟甲之功’正是你那‘龟尾之鞭’的克星。” 越听越错,莫灿不敢再和山腰上那两人做口舌之争,赶忙走了。她现在还以为此“假黄翎羽”乃是“真黄翎羽”的徒儿,但觉没抓住这人也没什么损失,只是心生怨恨,发誓一定要找机会将这他毒哑,方能一抒心头恶气。 一场血斗终于落下帷幕,鲲员们原地坐倒,同伴之间开始相互疗伤善后。黄翎羽也靠回门框,神情奇怪地盯着唯一一个被留下来的白衣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慕容炽焰特别喜欢着白衣,连带着连他手下也要有配套的白衣。至于慕容泊涯,并不喜欢约束手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7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7部分阅读 的着装,但是鲲员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对洗衣服一事并不热衷,也就基本无人穿白。所以这唯一一个白衣人,自然就是被莫灿遗留下来的自己剖了腹部的鲲员。 慕容泊涯虽是终于找到了黄翎羽,但见他这样的神色,也不敢就这么上前叙旧,暗道一声惭愧,有些小心翼翼地隔着几步远问他:“有什么不对吗?” “嗯。”黄翎羽露出深思的颜色,“我虽知有人能以语言挑起举国大战,有人能以语言激得人三士相杀,但真正有人因为几句话就在我面前自杀,还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慕容泊涯暗道惭愧。 黄翎羽又继续道:“其他人最多就是气息不稳,这人却是杀向莫灿。若是直接杀向莫灿也就罢了,却偏偏先是往我这里冲,而后才中途折向莫灿。如果是因被语言激怒,应当是直截了当的攻击,他这样简直就像是为了能成功击毙莫灿才声东击西,一招没能得手,才又想要扰乱别人斗志的。” 地上的人额头上悄然落下冷汗。 “而且他根本没死啊,他还冒冷汗呢。”黄翎羽指着他大声笑了起来。 “得了得了,我认了还不行吗,”地上的人自动自发爬了起来,肚子上的刀柄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原来连刀头都没有。他把脸上一层满是疙疙瘩瘩的皮面具撕了开去,露出白胖嫩滑的富态面目。 原来这人是鲲组埋在鹏里的一个暗丁。黄翎羽被关这几个月,在鹏组里只有莫灿、慕容炽焰和程平能接触到,否则他就可出力解救了。 那边果然就有人“啊”的大声惊叫,指着他站了起来,老久合不上嘴,最后才道:“怎么又是你!” 还有人大笑着招呼他:“我一听六十九就想到是你了,你真没点敬业精神,连代号都要和自己名字一样。” “我还说是谁这么搞笑,打到半途冲到场中央自杀。原来还是路嗜酒你这老混蛋!” “你从十四岁第一次任务开始,每次的身份都是自杀收尾,烦也不烦!” 路嗜酒很自觉地过去将剥下来的面具塞在慕容泊涯手里。如此精致的物件来之不易,但若让敌人掌握到了制作的方法则更是危险。他隐蔽身份的手段高明,所以每次任务总能得到一块新的面皮,但每一次的自杀也就代表着这块面皮再无存在的必要。慕容泊涯贴身藏好,准备待回去再处理干净。 他向慕容泊涯乐呵呵地道:“这次总算派上了大用场,也不妄我丢了这么个苦心经营的身份,哈哈!”他往屋子里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道,“怎么连十九都被留下了,那家伙忒暴力,可不好玩。” 程平在地上抬起头来,眸光一紧,正和路嗜酒的目光撞在一起。 在鹏组之中,每两年有一次纯以武功相拼的排辈比武。根据武功高下重新确定各人的排位。天榜杀手的二十位以前,都可有自己的名字,而以后则一般以排位称呼。 程平认得六十九,因为他们也曾交过手。六十九是四年前才新补进的外员,武功虽杂却也广博,虽是新来,仗着迎敌时奇巧机变,仅过了半年就在排位战时占了第六十九位的名号,当时就让程平费尽了心力才终于胜出。两年之后再次排位时,名次变动不少,不少人在两年里死亡,不少人因为在任务中留下了伤患而降了名次。程平从五十下进阶到了二十上,而路嗜酒却仍还是稳当地停留在了六十九。 程平如今听这些人说来,倒像是陆嗜酒对六十九这数字特别喜爱,说不定当年也是费尽心机故意要占了这个排名。 没人知道,路嗜酒之所以爱上六十九这个数字,除了因为名字谐音外,还和慕容泊涯有着老大的关系。也正因为此,他对慕容泊涯还格外的口服心服。不过这是前话,以后再提。 第八十章 此情沉沦 路嗜酒被程平瞪得不爽,凑到慕容泊涯耳边打小报告:“这人不是好东西,在鹏里虽然武功只是排在十九的位置,但因为最精擅于拷问刑囚之术,在鹏里占据一席之地,也可经常出入慕容锐钺府中。” 慕容泊涯忽然想起一事,在战斗时他可以刻意避而不见,以免乱了专心。而刻下,却再也不能忽视。他让路嗜酒去和其他同伴赶紧准备离开事宜,自己往黄翎羽处走了过去。 距离不远,两三步的功夫就到了面前。黄翎羽这早就顺着门框滑倒在地,仰头看着慕容泊涯道:“这回我是真不能走了,劳烦你看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所谓“不能走”,按一般的理解,或是因为累而走不动,或是因为不想走而不走。若是这两样解释,对慕容泊涯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好处理的。累的话就扛着他走,不想走的话拿刀架他脖子上也要逼他走。再不走,莫灿那老变态就该卷土重回了。 但是真听到黄翎羽说出“不能走”的话,慕容泊涯却觉十分不妙,如此平凡普通的字眼,听在他耳里居然是血淋淋一般的颜色。大概是因为鹏组里最精善刑囚的“十九”竟然会在黄翎羽身后的屋子里,大概是因为那根和黄翎羽同样歪倒在地上的拐棍,或许是因为黄翎羽膝盖上层层紧裹的绑腿,或许是因为相见至今他都没见过黄翎羽行路的姿态。 慕容泊涯额上不由冒了一层汗珠,蹲下身子要解开他的绑腿。因为是用来固定膝部,所以黄翎羽当初缠得很紧,解开后,绑腿附近的裤腿都起了明显的折痕。 他狠了狠心,终于隔着衣料轻轻按了上去。入手冰凉,衣料下应该是膝盖的部位,是平整微凹的。 黄翎羽不置可否地看着慕容泊涯低着头不言不动,而后说道:“里面那人不错,比较有栽培的价值,能不杀还是不杀为好。” 慕容泊涯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紧了紧,道:“我们回去再说。先回去,要找人给你看看腿。” 说完低下身将黄翎羽打横抱了起来。 黄翎羽脸色一青,又实在没有气力再去挣扎,只好骂道:“慕容泊涯你怎么可以用‘公主抱’, 难看死了,你他x的有点美学观念就给我用背的。” 慕容泊涯只低下脸对了黄翎羽一眼,黄翎羽就哑了,他第一次产生了看不透慕容泊涯在想什么的感觉。 那眼神很平静很理智,很冷静很镇定,但是实实在在让黄翎羽无法猜透,只是感受到风雨过境的压抑,所以本能地闭上了嘴。 “收拾好了吗?” “都好了!”一众手下回答得干净利落。 “路嗜酒,把屋里那个带回去。” “是。”陆嗜酒动作很快,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然也学着慕容泊涯一样,把程平打横抱在怀里。程平恼怒得不行,黄翎羽身形还未长开,横抱在怀正好合适。他程平和陆嗜酒差不多的体型,如此一抱,实在让人羞辱不堪。 “回去。”慕容泊涯简短的下令,鲲员们顺序出发,前部后部牢牢相护,一起向最近的据点回去。 洛平京城南部与北部的风景大不一样,因为土地平坦肥沃,所以连片的都开垦出来。京中一些官绅不耐人事干扰,也在城南修了园场别墅,围起高高的垛墙,自成一隅。 慕容泊涯将黄翎羽安置的所在就是这样的园子里。这是聂无娘名下的产业,仗着她在军中的势力,连慕容锐钺之流也不敢随意进来。而且鲲员们还挖了外通的地道。 雨已经停,西斜的太阳从散去的云里洒下了清亮的光线,照在院子里的鱼塘上。 外面正在烧热水,大概还要一阵子才能烧好。但是黄翎羽半闭着眼斜靠在床上,生死之境紧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放松了。 忽然脸上一热,他睁开眼,看到慕容泊涯正在轻轻拍他。 “先喝点东西,好在他们刚吃过午饭,厨房里还剩了一点汤。等会洗浴完,新熬的粥大概也熬得了。” 黄翎羽接过来,因为有些脱力,手指还在抖。慕容泊涯看不过眼想要抢回来,倒被黄翎羽狠狠瞪了一眼道:“连喝个东西都要你喂,那等会儿洗澡岂不是更要让人服侍?” 慕容泊涯沉默地看他。 黄翎羽冒起了不祥的预感,惊坐起来:“你真这样打算?” 慕容泊涯叹口气,道:“你先喝吧,别等凉了。” 哪知道黄翎羽才探了一口,就龇牙咧嘴地拿开放到一边桌上。 “怎么?” “有些烫,我睡会儿再喝。”黄翎羽若无其事地躺了回去。 慕容泊涯看他很疲惫地合上眼睛,也随他意,掀了薄被给他盖上,起身出去看水烧得怎样。其他鲲员或去暗碉防守,或去寻司徒傲前来诊病,慕容泊涯也是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办,自出门沿着回廊转到后院,远远看见一个鲲员正照看着冒着热气的炉灶,慢慢停了脚步。 ——其实那碗汤的温度正合适,但是黄翎羽却觉得烫了。以前黄翎羽可不怕烫,在怀戈的时候吃饭抢得那叫一个欢,若是碰到绝对不能放弃的爱菜,其他伙计学生都不是他箸下一合之敌。 想也知道为什么,他被抓的时候正是冬天,那里的牢头哪里可能耐烦给囚犯一一烧水做饭。吃的必是残羹,喝的必是塘水。冬日天冷,残羹或可不会腐坏发馊,但那塘水却是冰一样的温度。整个冬天就这么窝在地下,或许连御寒的也只有干草破席,无物取暖,吃喝也是凉物。若果要好好存活下来,就只有尽力去适应这样的环境。 这大概是半年多来他第一次接触到温热的食物,而这对他来说,却已经变成是烫口的了。 还有那平整微凹的膝部。 还有那乌发里夹着的成束的显眼的白。 他如今已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调理得回来。 慕容泊涯终是忍不下心中冲动,转头飞身跃过隔墙回廊,一眨眼的工夫就回到了黄翎羽所在的厢房。 这时黄翎羽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捧着碗,一边吹气一边喝汤。看见慕容泊涯进屋,他咽下最后两口,偷懒地将碗直接递还给他。慕容泊涯信手丢回桌上,俯身把他抱了起来。 又是横抱,但是因为刚喝的那碗汤水舒缓了辘辘的饥肠,黄翎羽也开始犯困,没有力气和他争执。慕容泊涯没立刻就走,把头埋在黄翎羽胸前,磨磨蹭蹭之后道:“水热好了,我们去洗澡。” 黄翎羽更觉累得睁不开眼,答道:“随你,不过要速战速决。” “嗯。” 看着黄翎羽已经在自己怀里连连打呵欠,慕容泊涯心里越发酸胀。这半年,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但是都熬过来,活下来了。那其中的许多苦处,不需要述说,光是想象就觉得难以忍受。 慕容泊涯现在是知道了,黄翎羽这样的人,也只有阎非璜才能与之比肩。 然而——往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前行。 ——净水红莲第二部非璜魅影暂结。 ——净水红莲第三部燕韩战火待续。 第三部 燕韩战火 第八十一章 刹那接眸 水热得正好,木桶里冒着蒸蒸的热气。黄翎羽愣了一瞬,立即就挣扎着不要进去。慕容泊涯哪由他分说,三下五除二除了衣服,将他丢将进去。 “嘶……” 黄翎羽倒抽一口蒸汽,僵直了身体撑在大桶里,动都不敢动一下。这回是完全醒了。慕容泊涯把自己衣服也剥了,刺溜一下也滑了进来,桶里顿时便有些热闹。好在桶够大,还有些活动的余地。 “你进来干什么?”黄翎羽问,这会儿他总算是缓过了劲,好在还不算太烫。 慕容泊涯道:“帮你搓澡。顺便也洗洗自己。” “我都半年没洗了,你这一进来,岂不是越洗越脏?”黄翎羽哈哈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以前还抓着我陪你去刷马桶,莫非对这些味道格外情有独钟?” 慕容泊涯苦着脸道:“还有两大缸热水等着你,你先消停两句,先洗干净了再废话吧。” 换了两桶水后,总算洗得比较像样了,但那一头过腰的长发还是乱糟糟的贴在脸上身上,很难打理的样子。黄翎羽背对着慕容泊涯让他帮自己搓背,自己拿了瓜棉和皂荚,有一搭没一搭地搓头发,因为被水浸得暖和,又很久没有得到足够的营养,手越来越是无力发抖,倦意也渐渐上来。 他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终于一歪,斜搭在了桶缘上。慕容泊涯一怔,便把他靠到自己身上,接过了理顺头发的艰巨任务。困倦以及的那个人虽被惊动得清醒了一些,但也只是把眼睛睁了一线,见没有什么危险,便调了个舒服的体位,把脑袋枕在慕容泊涯胸前,放心地睡大觉。 借着水和药草的润滑,一缕一缕地把那些揉得杂乱的头发理顺,慕容泊涯做得很用心。日头更是西斜,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夏蝉还在高杨上刮刮地乱叫,两人独自在后院的小棚里洗浴,也没谁来打扰,慕容泊涯颇有些心境自然凉的意味。 就在水变得有些温凉的时候,总算将那一头乱发理舒爽了,绾在一边搭在桶沿上。而黄翎羽早已在他怀里换了个侧卧的姿势,睡得不省人事。 肯定是因为常年沤在地下不得见天日的关系,即使是泡在药水中也显得白皙的皮肤有些发青的颜色,搭在桶沿上的手更是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的显了出来。但是比起这些,胸前背后那些狰狞的被拷问而留下来的痕迹更是触目惊心。让慕容泊涯一直也只能凝心静气在搓洗上面,根本不敢稍作正视。 慕容泊涯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伤,那是在许多次慕容锐钺和慕容炽焰安排下的刺杀中,许多次与敌人的纠缠中留下来的。正是因为许多次死里逃生的经验,他才会更深刻地想象得到,那种被迫接受无法承受的刑伤,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倍地增加痛苦,又不知道何时才能从死境解脱,是有多么的绝望。 拥着疲惫入睡的黄翎羽,慕容泊涯一遍遍地轻抚着他已经清洗干净的身体,感触着其上在这半年中被留下来的沧桑痕迹。这些就是他那一瞬的犹豫造成的,就是他瞻前顾后造成的。 以往的生死之搏,赌注从来都是自己的性命,而那次的犹豫搏的却是黄翎羽的遭遇。当时还是意气风发,以为事事尽在掌握之中,哪知转眼之后,已是无法可悔。 最终,他还是咬了唇,伸手抚上最不敢正视的两处伤口,感受那下面缺少的部分,以及伤处收口而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皱折。 就在他的手掌盖上黄翎羽的膝盖之际,本来已经熟睡的人猛然剧震。仿佛那日的恶梦重演一般,他用力地抓上慕容泊涯的手,要把它们赶开。但是也就在神志清醒的一刹那,黄翎羽察觉到了周身温凉干净的水和身后紧贴的体温,覆在膝上的那双手并不是当日冰凉尖利的,反而是炽热宽阔的。 他于是有些疑惑地抬头,于是看见了慕容泊涯深得不见底的双眸,因为水汽的关系,显得有些湿润朦胧。也就在双眸对接的这一刹那,慕容泊涯也看清楚了黄翎羽。 那张终于清洗干净的脸庞被摧残得只剩薄薄的一层皮肉,所以深深嵌着的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大而漆黑。此刻,那双深瞳里满是噩梦初醒的神色,有着痛楚动摇,其中有着惊恐惧怕,但都终于随着清醒被压抑了下去。 慕容泊涯更觉有些了解了他,原来他不是不怕,而是因为理智太过强大;原来他不是不痛,而是因为知道喊痛也毫无助益。这样的人,或许深埋在内心的苦楚更是常人无法想象也无法接触到的。 他再也无法压抑酸痛难受的感清,低下头去吻住了黄翎羽的额。 慕容泊涯正是情难自禁,哪知道黄翎羽清明的眼眸复又平和朦胧起来,他不安地甩了甩头,低低地喃道: “非璜,别闹……” 慕容泊涯立时惊起,刚才的轻吻仿如一场梦境,梦中心潮澎湃,世间只有他和黄翎羽二人;而今醒转,夏蝉仍在嘹鸣,微风仍在吹拂,一切雁过无痕。真是醒者有意,而睡者无心。若果阎非璜仍在世,或许一切都能皆大欢喜。 他心中失落,想想也就暗笑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原先只是想要接得黄翎羽归来,现在却又想要得到更多。其实将黄翎羽放在心中是他自己的决定,也没有谁来逼他迫他;相同的,黄翎羽将何人置于心底,原也不是他能管该管的事情。想到此处,虽然还是有些灰头丧气,但也释然许多,将黄翎羽挪出浴桶,快手快脚地擦干净,然后穿上一层长衣。入手处全是骨肉如柴,其中辛酸自也不提。 一直到慕容泊涯将他搬回厢房卧好,然后又离了开去,黄翎羽才又睁开眼睛。那其中分分明明,哪有半点睡意,适才他其实是被慕容泊涯的举动惊得十分清醒的,不过情急下又含混过去而已。 有一个人进了厢房外的花厅,和慕容泊涯交换了两句话后,就一同出去了。慕容泊涯声音放得极低,那脚步衣动的声响也压得几不可闻。这也算是一种体贴的表现吧。 黄翎羽渐觉疲累得连呼吸也缓了下来。心底深处被强自压抑冰封的一个角落,正在瓦解崩塌。 覆水难收,过去的事不会有翻盘的机会,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复生,就这么在逃避中存活下去已经成了生活本身的重担。已经一无所有的此刻,他的意志其实更要软弱卑微。所以他如今很需要有什么人或事作为精神的寄托,甚或是主宰。 真是可怜,竟然沦落到要找人充作阎非璜的替身的地步。 ——慕容泊涯,我如今真自顾不暇,便给你这一次反悔的机会。但如果还有下次,那这份情谊,我就收下了。 第八十二章 燕宫秘史 慕容泊涯忽然感到全身似有一股寒流经过,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去时,背后却什么也没有。见来求助的路嗜酒好奇地盯着他的举动,他一抬手就给他脑门上一个爆栗,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走。” 到得另一间别院里时,只见里面影影绰绰,好几个鲲员围着其中一个人,正是程平。只见他背靠砖墙,手持布条两端捆在一名鲲员脖子上,兀自还喘着粗气。 原来程平拼着真元受损冲破|岤道,解了刚捆上的绷带,又趁着那名鲲员来给他喂药时制了他|岤道,用绷带缠了他的脖子。他打算是能脱身则脱身,若不能得脱,拼死绞断这人质的脖子,一命拉一命,也没算赔本。 路嗜酒原本还威逼利诱,甚至还说要将他杀了,剥光了衣服只留鞋袜,吊在城门上供人观瞻,但程平本就是逼供出了名的,这点小小威胁哪被他放在眼里,只是冷哼一声,就是抵死不松手不服软。 路嗜酒没了办法,才硬着头皮来找慕容泊涯支援。 受了几乎致死的重伤还如此倔强,真不愧是慕容炽焰手里培养出来天榜前二十的人物。性格方面看来颇有特别之处,也难怪黄翎羽都想留他一命。 慕容泊涯先是佩服,继而皱了眉,在众人身后道:“都在这儿闲站着干什么?又不是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鲲员们见是老大来了,发一声喊,都作鸟兽散。就剩路嗜酒与程平大眼瞪小眼,中间夹着个被要挟得动弹不得的人。慕容泊涯道:“时至今日,你已经知道我们这么多秘密,还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吗?” 程平看那些鲲员见到慕容泊涯也不下跪也不问安,心里颇有鄙夷,道:“我也知道自己不能身免,既然如此,拉得一个陪葬也是不错。” 慕容泊涯面露惋惜之色,可惜道:“既如此,只可惜程兄弟将有一件盛事是看不到的了。”说完,款身走到书架之前,从横置的书格子里翻找了一下,抖出一本蓝皮线装的手抄本,随手翻开一页开始朗读起来。 当先一段就出现了慕容炽焰的名字,继而莫灿、慕容锐钺等人的名字也一一现身。初闻只觉得风花雪月文辞优美,其后渐渐不堪入耳的伦常混乱之事也如玉珠落银盘,声声不绝。只把程平听得越发面红耳赤,路嗜酒则是听得眼睛越瞪越大。 路嗜酒知道鲲组分为两个枝干,一理外而一理内。外鲲虽然揽集了武功高强的人士,然而真正把握整个鲲组运作的四室元老,却是直辖内鲲的四总长,慕容泊涯精力以外,就是四室元老以为扶助。外鲲负责刺探消息,内鲲则负责将这些消息辑录成册,以备不时之需。 而有时候,内鲲的那些操弄笔杆子的人们,偶尔也会从事一下造谣生事、动摇人心的兼职。比如时不时将一些外鲲打探到的消息往外宣扬,往往能起到动摇人心的目的。 但是内鲲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们什么时候编造出了这么一本可称之为“x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的书,路嗜酒却是完完全全没有听说过任何风声。 慕容泊涯很快就念完了一段花前月下的情节,他停了下来,视线从书本上移到了程平脸上,道:“这本《燕宫秘史》,乃是我在多年集录而成,但毕竟涉及我的父兄,原本只是作为鲲组内传阅的秘密资料。”程平脸色果然越来越难看,他又道,“你要死就自去死,莫要连累我们的人。否则这本册子,我们明日就刻板印刷,相信不足月余,举国上下,七国之内,都会知道你鹏组是如何滛秽乱囵的一个组织。” 程平默声不语,他受伤本重,渐渐不能支持,脑袋也越是混乱,都被慕容泊涯一番话唬住,才强撑着听了下去。 慕容泊涯袖下手指作了个指示,路嗜酒惯于与他配合,挪步绕到角落。慕容泊涯若无其事地又对程平劝说:“你或许死后并不在意自己名声好坏,但莫忘了,鹏组内还有多少人,或是你的前辈、搭档、部属,会为这本集子面目无光。”顿了一顿, “你也莫忘了,此书只要现世,隐藏于朝堂之后的鹏组从此就再无神秘可言。我们鲲组已经是逐出朝堂,从此后鹏明而鲲暗。要如何取舍,你当自决。” 程平终于有些摇摇欲坠,慕容泊涯手指一撂,路嗜酒打斜次里欺身而上,夺下他手中的长刀,反手几指刺了他|岤位。而此时,快步上前的慕容泊涯正好接住因为失去依托而软倒下来的鲲员。 那鲲员得解|岤后嗫嚅不知言语,虽是被慕容泊涯罚去厨房帮一个月的忙,却也没有任何怨言。说到底,是他自己违了禁令,在照顾敌方伤患时为图方便没有解下兵刃。更还因对方重伤就掉以轻心。今日是他运气好,毫发无伤地留了性命,若再有下次,大概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处理好了此间事情,慕容泊涯看着重新昏睡的程平,想了会儿心事,终于什么也没做,转身离去。 此人意志顽固,手段果敢,又是拷问逼供的专家。黄翎羽十有八九也是落在此人手里被整治的。但既然黄翎羽什么也不说,他也就什么也不能做。黄翎羽和他都很清楚,程平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本人意愿,而皆是听从“主人”的命令。 他心中急切,向着主院回去。路嗜酒却追了出来,一边还眼馋地盯着他手里仍握着的书卷问:“那本《燕宫秘录》,能否借给我看看。” 慕容泊涯没好气地劈头甩在他脸上,大步离开。 路嗜酒一目十行翻了三四页,连呼上当!这哪里是什么《燕宫秘录》,只是市面上流行的鸳鸯蝴蝶派小说而已。慕容泊涯欺负鹏员们除术业之外便不大看书的习气,便将书中人物的名字临时换成了莫灿等,描绘得有声有色,倒真转移了程平的注意力。 今日上午在洛平京野外,他听闻黄翎羽连珠炮似的杜撰“莫灿情史”,已经觉得叹为观止,今日下午,他便又见识到自家首领就手抄袭随口欺骗的功力也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知以前在谈笑间如此骗过他们多少次,路嗜酒捶胸顿足:“j诈啊j诈!怎么摊上个这么j诈的老大啊!” 慕容泊涯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抢天痛哭,会心一笑,也不去理他。 他寻思,大燕朝廷近日内的一股势力,以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正将慕容锐钺整得昏头胀脑,二哥楠槿那边应该也暂时不需他插手帮忙了。而西南燕韩边关虽有些吃紧,但近期也不至出什么问题,所以大概能有足够的空闲来寻思如何治疗黄翎羽的伤势。 然而就在这一刻,远处的远处,越过亭台楼阁、假山小石,在外墙的外面,传来了异乎寻常的喧哗。他警觉地住了脚步,转回头去,遥遥看见树荫对面的路嗜酒也因为这响动而停了动作。 不片刻果然就有鲲员过来,躬身禀道:“外面有一支百人队,手持大皇子府手令,前来搜查逃犯。现在正和庄丁僵持着。” 来的倒是好快。 “让庄丁再坚持一刻,放飞鸽通知聂无娘回来处置。我们先暂避。”他道,加快脚步前去带黄翎羽躲避搜查。 第八十三章 武良回府 外面的一阵响动把黄翎羽吵醒,他努力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只觉浑身上下异常酸软,十分难受。所处之地有些昏暗而且倾斜,低矮的瓦顶近在眼前,已经不是睡着前所在的房间内。 “醒了?”慕容泊涯的声音近在耳边,他要闻声就要转头过去,哪知道竟连这点力气都像使不出来一般。 “别乱动。”慕容泊涯把毛毯又往他身上紧了紧,半爬起身来,让黄翎羽能看见,“你有点发热。” “嗯。” 这毛病由来已久,也无需他担心。在上一世时,若是文物局忽然下个通知,限期递交发掘计划、勘测报告或遗迹地形图纸之类的,他和阎非璜常常是得几日不能合眼。考古队大多都是在遗迹当地才聘用民工帮助挖掘,这些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只能由他们来做,更何况有时又催得很急。这样的结果就是,大功告成之后,五大三粗的阎非璜还能活蹦乱跳的,他却要发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医生说这是精神过于紧绷的结果,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都已经死了一次,换了个年轻的身体,这老习惯还是带来了,这也让黄翎羽觉得自己做人真是失败。 下面又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黄翎羽才惊觉原来他和慕容泊涯目前所处,是在屋顶之上。大概这间屋子是铺设了两层瓦顶,两层之间是藏人的所在。而不论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都能看见干干净净的屋顶,哪知道其中另有乾坤。也难怪黄翎羽感到地势倾斜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压低声音问。 “慕容锐钺手下那批官兵进来搜查,先忍一下。” “这么快?” “他没有亲来,不过让普通的官兵四处搜查罢了。” 慕容泊涯贴在他面颊旁耳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热气全部都呼到他脖子上。黄翎羽狠狠瞪他,慕容泊涯却变本加厉,压在他身上探到另一边,在他身旁将上面的一片瓦掀开了些许,顿时已经紫红的天光泻了一些进来。 黄翎羽只觉身上越发升温,虽然裹着皮裘发汗,却始终无汗出来,正堵得胸闷心慌,这一点清新的晚风吹进来,立时沁入心脾之间。 慕容泊涯凑到缝隙往外看了一阵,忽然道:“啊,聂无娘总算回来了,速度还挺快的,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黄翎羽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下面。 辟辟砰砰,一阵开关柜子的声音……下面那些人都没有听到有脚步正越来越近。 应该是管家的人哀求道:“官爷们给小老儿一条活路吧,这可是武良大将名下的产业,若是被她发现了别院里被人捣乱,可真是要我的命啊!” 黄翎羽一惊,脱口问道:“武良的产业?你们什么时候和那个大燕第一女将勾搭上了?” 慕容泊涯似笑非笑地道:“武良就是聂无娘,本来就是我们的人……你继续听。” 下面,应该是跑龙套的兵仔报告:“队长,这间屋也确实没人!” 应该是队长的人喝道:“没有就快走,莫等那母老虎回来。” 就在这时,来人已经进了屋子,停在门槛旁边。“哦?你说谁是母老虎啊,”一个粗嘎的女声拉长了声音问。 虽然不能看见下面情形,但黄翎羽大概能想象得到一个大块头女子站在门槛处恶虎扑食般盯着屋内的大小官兵。而里面那群草包则战战兢兢却又要强撑气势地和她对望。 女人继续道:“虽然这处仅算是我的别院,但也收藏了不少军事图册,你们随随便便就进来搜,以后若是泄了密,本将可是要找你们算账的。” 那些官兵听着便有些心惊胆战,哪敢担待这么重的罪责,立刻就开始好话连连地赔起笑来。简直是好说歹说,聂无娘才“勉为其难”地放了他们一马。 这些推来挡去的把式,听得黄翎羽好笑,更是对那聂无娘产生了好感。这样的人物,普通官兵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呀。他心里开始活络,也觉身上不那么难受了。 那些官兵正灰头鼠脸地往外退,聂无娘却又叫住了队长:“对了,你这队长长得挺俊俏的嘛……” 的 “不不不,”那队长并不等她继续往下说,连忙推托道,“在下身染恶疾,别看长得人模狗样,其实是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的类型。武大人过誉,但切莫将在下看得过高,否则真是折了在下的福啊!” 聂无娘沉吟片刻,似是十分不甘心地道:“既如此,队长回去好生养病,什么时候养好了,小女子再去问候队长大人。” “不敢不敢,岂敢岂敢!”那小队长大概满脸冷汗,忙不迭地往外倒退,话没说完,急匆匆将一群兵员都带走了,逃得比兔子还快。 黄翎羽倒吸一口凉气,他在宫中跟那群宦侍混时听了不少八卦,也听那女将武良甚喜在床事上折磨男子,虽不娶夫不娶男妾,却不时物色美貌男人,用完就丢。她功勋卓著,深得皇帝信赖,兼且将人折腾得狠时也会多给钱财,便也没人去告她强抢民男。 倒是有很多宦侍私底下盼望着她去和那白发魔女斗斗狠,宫中私盘开设的赌局,武良和莫灿的赔率是一比一。 慕容泊涯竟和这样的女人相熟,而且泊涯还算长得十分不错的,正经起来也是个伟岸儒雅的人……这么一想,黄翎羽不禁更觉头疼难忍起来。 正想着,慕容泊涯已经将他轻轻柔柔地搂了起来,说道:“司徒傲竟然也和她在一起,我们下去让他给你看看伤。” 黄翎羽的个头半年前就还没长开,如今更是不会压手,慕容泊涯心里叹息,掀开垫在下方的瓦板,轻巧地跃了下去。 待得眼前不再摇晃,黄翎羽终于在窗棂外渐落的霞光里看清了当先两人,一个是牛高马大的女子,与慕容泊涯齐头,身形却尚要壮出两圈;另一人中年之资,着灰色书生长衫,留着寸许长的胡子,平添许多教书先生的气质。 慕容泊涯上前道:“聂大姐,司徒兄!” 聂无娘哈哈大笑道:“每次见你都被你占足便宜,你叫我大姐,那你的肖师父岂不是也要随着降一个辈分?” 原来聂无娘素与肖清玉相好,虽然没有媒妁婚配,但已经是西戗族中白衣教里公认的一对。按着这个情分来讲,慕容泊涯倒要叫她一声“师母”。 寻常女子对这种夫妻之事多半羞于出口,哪会像聂无娘这样大大咧咧就拿来取笑别人的?但她聂无娘又是什么样人?自有一套行事法则,也不会和寻常女子一般故作娇羞。 不过慕容泊涯此刻一副精力全都放在别处,只对司徒傲说:“司徒先生,这个人,还请你务必尽心帮忙看看。” 司徒傲左看右看,忽然大惊:“你是黄翎羽?” 聂无娘奇道:“你认识他?” “去年慕容被捅了一刀子,还在水里泡了大半夜。那时我就是从他身上抽了血过给慕容的。”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你当时是被聂无敌那酒鬼敲昏了送来的,又点了睡|岤,过血一事应该并不知情,但看你这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惊奇?”这话却是对黄翎羽说的。 慕容泊涯换了一只手把黄翎羽拖在臂上,空出来那只手扯着司徒傲的袖子,一把拽到床前,先将人安置好,才虎着脸瞪另一人。 司徒傲想起正事,不再说笑,端正坐下给黄翎羽诊脉。 第八十四章 司徒一脉 也不知道他诊了多久,庄丁进来上过灯,暮色也渐沉了。聂无娘安静地坐在窗前专注地看天空里的星星;慕容泊涯安静地坐在床尾,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司徒傲安静地坐在床边,把黄翎羽左翻右看,神色越见凝重。 良久,他才起身开了个单子,给庄丁拿下去先熬一盅清淤化血的药粥。转回身又问道:“我刚才问过你的问题,你尚没有回答。” 黄翎羽已经有些睡意,闻言略为清醒,想了想才记起来,于是照实答道:“过血那一日我的确是被敲昏了,但过了不久就醒了过来。你说当时点了|岤位,但是点|岤似乎于我无甚效果。” “司徒,他到底如何?”慕容泊涯问。 “去年在怀戈的时候你师父就已经发现他全身经脉淤堵,我们当时都以为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没想到……”司徒傲放开把脉的手,双目紧闭,面露沉湎之色,“没想到竟然真是我西戗族的一支。” 聂无娘悄无声息从窗前站了起来。她在白衣教里身兼重职,又在大燕朝廷里为将,西戗族的日益式微,不会再有人的感触比她更深。二十年来,西戗族里新生的婴孩都经她手抱过,但怎么也不会有眼前这么一人。 黄翎羽安静听着,这个身体的身世如何,他仅仅停留在感兴趣的阶段而已。就算有人断言这身体其实是莫灿的私生子,再对上那女人时,他也照样该怎样怎样。如何为人处事如何待人接物,并不是血缘出身就可以决定的,否则人的智慧和意志要来何用。 司徒傲向黄翎羽道:“你知道西戗族是什么样的族群吗?” “泊涯和我说过。” “血缘浓厚的西戗族人,到十七八岁左右,身体形貌会发生极大的改变,就犹如脱茧化蝶的过程。外人觉得惊怪,都称之为异化;我族人则叫得好听些,叫做羽化——但不论是羽化还是异化,说的都是同样的事情。因为是身体上的改变,所以必要有充足的睡眠和充足的养分。” 聂无娘问道:“司徒傲,你说的都是真的?”她指的自然不是那些异化羽化的事,而是黄翎羽竟然是西戗族人的事。 司徒傲摇头阻止她的打断,徐徐说道:“你血缘浓厚,本也已到了羽化的年纪,但恰恰遭此大变,阻断了羽化的过程。”他面露怜惜,安慰地握紧他的手臂,“今后将养得好,身体的变化或许还会重新开始,但年纪一过骨骼就会变硬,羽化也会是个沉重的负担。这发色还会回来,至于你的膝盖,大概不会有复原的那一天了。” 从头到尾,慕容泊涯都坐在床尾垂头听着,不发一言地听着。 “司徒,我还不知道你医术竟然有了这么大的进境,光靠诊脉就能断定一个人的血缘,真乃神技啊神技!况且近二十年来,除了林教主的遗孤,我并不曾知道还有哪个族人流落在外。” “无娘,我并非因为诊脉就能断定一个人的族属。我之所以能断定他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8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8部分阅读 身世,是因为他的脉络淤堵之症。况且,流落在外的遗孤,并非只有林朗之子!” “什么?” “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前,我司徒一门遭受的大劫?” 聂无娘想了想,似有所悟,沉声道:“当年大燕皇帝指使江湖人对林教主下手后,又对司徒氏聚居的斜阳谷进行清剿,火烧山林连绵五百余里,不可能还有生者。” 司徒傲将搭在黄翎羽脉门上的手收了回来,慈蔼地看着他道:“西戗族分有许多支脉,其中最大一脉原本是我司徒氏。当年司徒若影所传之术,除了《顾影集》之外,尚有单留给我们一脉的两套经脉密谱。这两套密谱并不同《顾影集》,都是用寻常人能看懂听懂的语言传录,一套是记载于书册上的医谱,另一套则是由司徒宗族长代代口耳相传的武谱。” 聂无娘沉吟道:“你的医术自是得益于那套医谱了,至于那套武谱,应当是在十七年前就已失传……” “的确应该失传,就连我大哥初生的幼子应该也丧生在那场山林大火中。但是如今,你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听及此,粗心大意如聂无娘也不胜唏嘘,司徒傲也常常对她开玩笑,说当年当年,也曾想对他大哥好好非礼一番之类的。但毕竟一方已故,再怎么说笑畅谈,也只是一种对亡者的缅怀罢了。 司徒傲又道:“你这经脉堵塞之症并非因为先天带来的病症,而其实是武谱中记载的一路功夫。以前是我大意未曾发觉,但试想,若这经脉阻塞真是病症,你又怎会无病无痛?若真是病症,又怎么会点|岤对你无效?——大约十七年前那日,我大哥眼见将死之日,将自身功力全数度到了你身上。大哥的功力如何深厚,本不是一个襁褓婴儿所能承受的,但借助武谱里的金针之术,也可将这些功力全数封入孩童的奇经八脉,这症状就是经脉阻塞不通。” 慕容泊涯听及此处,终于开口问道:“司徒先生,但他身上并无半点功力。”他双目灼灼,直视着司徒傲,不知不觉间坐得更近,握起了黄翎羽搁在床边的手腕,“他若能有司徒家长一半的功力,又怎会受到如今之害。” 司徒傲闭目沉吟,半晌方道:“武谱中的秘密我不曾涉及,对于武谱功法的运用也仅是听大哥说过几次。他现在之所以不能运用自如,最大的原因就是经脉不通。记得去年我在怀戈时,他除了淤塞之症外也未有其他异样情况,然而今日再看,却已经有了一丝松动。也许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松动还会逐步加强也未可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前面领路者足音轻捷,后面跟随者足音混重,显然并非习武之人,但似乎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速度并不嫌慢。 聂无娘神色微凝,道:“是军中来人。”言罢,她转身推门出去,用自己庞大的体型挡住了来者的视线,反手合上了门扇。 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司徒傲并不十分关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黄翎羽的额。慕容泊涯仰天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片刻之后,来人领命离去,而聂无娘转了回来。 司徒傲抬眼看她,见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于是问:“这次又让你出兵?你不是已经调回禁军来了?”显然对外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南韩那边小皇帝新上任就三把火,位子没坐稳就要东咬西吠。”她阴着脸骂道:“慕容锐钺那小子,见我老是偏向楠槿,就向那老皇帝进谗言,要将我从京中调走。” “那慕容老大就不怕你掌着军权?” “掌你个头!左边一个监军右边一个副使,户部还管着军饷,各郡握着粮草的调拨。在外打仗说得好听是握着军权,说实话其实就是被牵着脖子去拼老命。” 第八十五章 不约而同 有人敲门进来,两位长者停了谈话。一名庄丁端着粥罐子和小碗调匙快步进来,放在桌上又迅速退了下去,原来是给黄翎羽的药粥已然熬好了。 司徒傲素有医者仁心,对着病人甚是温柔,所以本能地就要去盛粥过来。哪料到慕容泊涯动作比他还快,不禁捻着胡须暗想——年轻人哪…… 然而慕容泊涯也就算了,黄翎羽的反应更让他喷血。 想这黄翎羽听着两位长者的谈话正在入神,忽见到慕容泊涯手端一碗乌漆抹黑的东西坐到床前,也没想到是要来喂食,自动自发地撑坐起身,动作顺溜地抓了过来,但也没吃,反而先是问道:“都现在这个时辰了,你们不吃晚饭?” 聂无娘见慕容泊涯脸上神色就如同吃了个青柿子似的,心里笑到内伤,对着黄翎羽正色道:“这是给你专门开的方子,我们另外准备一桌,等下就做好了。”她又暗自忖度:“黄翎羽倒有些像司徒傲大哥年轻时的性子。若是羽化,不知能传得他当年几分风采?” 正向往着,又听司徒傲回到刚才的话题。 他对聂无娘道:“打打杀杀之类我还略能上手一二,朝堂上明刀暗箭的事我是能躲就躲。你看吧,你自己准备怎么办?若是被调出京城,教里的活动就不能像现在这么明目张胆了。况且风声一紧,小黄也得换个地方将养。” 聂无娘道:“战场上打打杀杀也是我的长项,朝廷里的对策我也都是听那对无良师徒的。”说着还斜眼瞟着慕容泊涯,“现在老狐狸不在,小狐狸给出出主意。要不然你的……嗯,这个小黄可就要搬家了。你看他现在这样,东搬西搬的也太过辛苦了吧。” 一来二去,黄翎羽那碗粥还是没下肚,慕容泊涯回头怒视两人,说话如连珠炮似的:“随便找个人行刺你然后装伤,嫁祸到慕容锐钺身上。就说他怕你在外掌了军权,所以先下手要除掉你。” “……好简单。”聂无娘咋舌道。她其实自己也有计策,但却要复杂一些。就是集结臣工们参她一本,反对让她出征戍防。 司徒傲则更是富有戏剧色彩。他甚至想到要让老皇帝在“机缘巧合”下拿到一封给女将“武良”的密信。该密信是“武良”失散多年的姐姐写来的,这个姐姐在信中称自己已嫁至南韩,夫家是南韩地方豪强,夫妻双方恩爱非常,并育有一子三女,还让妹妹过去同她生活——信要写得声情并茂,要捏造这位姐姐与“武良”的幼年回忆一二,要回忆得煞有介事——老皇帝看后,如果还放心让聂无娘戍防南韩,那这个老家伙不是老糊涂了就是病糊涂了。 至于慕容泊涯的方法,不但于聂无娘的声誉毫无损害,反而还将了慕容锐钺一军。即能让聂无娘称病不出,又彰显了本朝大皇子“当面捧背后损”的阴险做法。 至于大燕国最后是否会落入南韩的手里,几个人反而并不担心,因为白衣教内教义与世人观念十分不同。白衣教并不执著于疆土国境朝代之分,只追求人民生息的繁养,但凡能对平民百姓有好处,能放开对西戗族人的钳制,不论是大燕统治还是南韩统治,其实都没有大的差别。 两位长者早就察觉慕容泊涯有赶人出去的企图了,偏偏就是不走,等他终于破了功,再也装不下斯文地开始抓耳挠腮,两人也不说破,嘴角抽搐地起身出去。 数日后,大燕第一女将武良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大燕洛平京内的茶馆戏院,郊外的茶挑子酒铺子,隔三差五的就有人说及这件大事。 说起来,之所以传得如此之快,也该怪这大燕的高官宦绅,平日里对平民百姓多所盘剥,那些三姑六婆七大叔八大爷的,除了干活吃饭也没几个闲钱去找乐子,于是茶余饭后的全副精力就都投入到了这个世界的八卦事业中去。 民间人心纯朴,更就易轻信谣言,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常常以平凡可靠的面目现世的慕容锐钺,渐渐转型为胸怀狭隘阴险狠毒表里不一的类型。 此时此刻,大燕洛平京宫城之中,荣翔广殿之上,在京凡三品正阶以上要员正在举行朝议。 荣翔殿乃是宫廷正殿,礼仪比之寻常朝议场合更要严谨肃穆。满朝文武皆跪坐在两侧地席上,双目视膝,无人胆敢抬眼偷看远远皇阶之上的大燕皇帝。 按照大燕史书所载,千年前荣翔女王当位时,也多是设一地席或摆一广桌,君臣促膝而议;如此尊贵的殿礼乃是始于三百年前大燕厉王;而近几十年来,燕皇的架势是越发尊贵了——在京一品副阶以上,才能有幸在近处得睹天子真颜。其余官品则都要远远隔着金陛皇阶,匍匐拜倒。 慕容楠槿坐在皇阶中部的侧席,上方两丈左右是他的父皇,对面是长兄慕容锐钺,其下要再隔着三四丈方是大臣奏事的所在。 且不说慕容泊涯终于因西戗血统而被赶出了宫廷,炽焰似乎也被皇帝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任务,一月一次的正殿朝议也不来走走过场。 比起慕容泊涯而言,楠槿长相略显文秀,不过一旦开口,就会立刻显出豪爽本性。他幼年曾师从阎非璜习文学武,阎非璜算是慕容泊涯的“保姆”,却是慕容楠槿的正牌师父——虽然拜师学艺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但阎非璜当年的一言一行,至今仍影响着他的行事做法——性取向除外。 楠槿十二岁左右,阎非璜带着白衣教的人整治了地方上的一个贪官,回京后在他面前发了好大的牢马蚤。 阎非璜当时一边喝闷酒,一边数落那贪官,说那铁公鸡成天抱着千万身家也不花也不用;说从古至今到未来,就算蟑螂都灭绝了,贪官污吏也不会绝种;说那帮人怎么那么笨,要那么多钱又用不完,还不如仗剑天涯恣意人生来得快乐。而到了最后,他吐着酒气,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楠槿并不认识的名字。那语气那神情,仿佛真有一个极亲近的人坐在他身边,勾肩搭背地,与他一样喝着酒发着牢马蚤。 『……我怎么偏偏为了这种灭都灭不尽的事和他闹翻呢?』微醺而懊恼的声音,仿佛又充溢在慕容楠槿的耳中。 他垂视其下左右文武官员两百余名,愈发觉得这个朝廷的存在就是一场笑话。皇阶最上方那个老皇帝,一意孤行就想把这天下改造成理想中的完美国度,而下面这群呆将腐儒,蝇营狗苟就想着如何保住头顶的乌纱帽。 果如史书所言,这天下就是一个棋盘而已。皇家爱下怎样的棋,就下怎样的棋,一局终了,另一局又再度开始,反反复复,哪有棋子们说不的机会。 第八十六章 朝廷拉锯 世人并不知道阎非璜是何许人也,但是在他丧生数年后的现在,他留下的每一步棋子都开始发挥了作用,正在逐渐扭转这场由皇帝掌控的棋局。就连在京官员的态度转变,也和当年他留下的布置不无关系。 慕容楠槿并不明白阎非璜这个人,即使在他成长至今的现在。 阎非璜就像一个许许多多矛盾集合在一起的综合体。他有足够的智慧挑起逼宫叛乱,却往往放弃这些唾手可得的机会。他虽然影响着慕容楠槿和泊涯的思考方式,却不会强逼别人接受他的观点。 他似乎看不惯这世间的很多不平事,他似乎有着这世间所有人看不到的视野和高度,但他并不会积极地插手不平事,更不会积极地去追求他的理想。 对身边的人而言,阎非璜是参天的大树,足可依靠信赖。 然而大树也就仅仅是大树,一旦离开了他的身边,走出了他的保护范围,他便不会主动伸手去遮蔽任何人。 他仿佛只是消极地在等待,或许是在等待自己耐心的极限,或许是在等待某个契机的来临——当那个极限或契机来临,他或许会如同某个故事中所言的神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只不过终其一生,阎非璜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契机,也就没有特别主动地去追求过什么。 这样的人却留下了一个组织,组织里的人都经由他一手调教成长。在他丧生火场数年后的现在,这个组织迅速崛起,已在白衣教几大势力分支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人数并不十分多,综合实力却是白衣教中最为优秀的。只不过他们也继承了阎非璜的性格,并不积极主动去争取什么。但是只有一种情形除外,那就是当阎非璜留下的遗书铜盒被开启时,当证明了有某个人从与阎非璜同样的世界到来此世时,他们必须要保护这个人的安全。 那些人在白衣教里自称“懒人帮”,平日里绝不管事。半年前,慕容泊涯拿着已经开启的铜盒和其中装着的书信找到他们,请求他们帮忙分散慕容锐钺的注意力。 于是他们才终于行动——正如传说中的怪鸟,三年不鸣,一鸣而惊人。 谁能知道,这些人早就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朝廷要员的身边手下,刺探出了陈年旧事或家长里短无数。他们对于大燕各个要员的丑闻陋习了若指掌,比如谁谁谁扣下了贡给皇帝的珍宝私用,谁谁谁贪赃枉法虚报功勋,谁谁谁通敌送信谋取巨额钱财……他们随便就能翻出能杀头抄家的罪名,物证也十分齐备。 比起因罪名败露而被杀头抄家,高官们自然宁愿按照他们的要求,只是对慕容锐钺采取“非暴力的不合作”态度。 被把握住罪证的高官虽仅占了京官的十分之三四,但这十分之三四再加上原本就反对慕容锐钺的清流官绅,数量就不可小觑。而中间派向来是墙头草,一旦见到慕容锐钺被排挤,也就跟风而动。 眼下,在京二品以上京官,七八成已经尽在掌握中了。 此刻,广殿中正匍匐着一名从军部里选来报奏军情的参将,一名大声反对的文臣。原来参将极力争取让自前线调回京的女将武良率大军抗击韩军,而文臣则提议让慕容锐钺派系的武将圭尧出征。 自半年前开始,在京文臣都是不约而同般,对慕容锐钺采取不明显的不合作态度,今天终于一改前观,变得似乎对这名大皇子青睐有加。只不过,慕容锐钺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 慕容楠槿看得几乎要笑了出来。 慕容锐钺的脸色好看得了才怪!他手下都是些偷鸡摸狗营生的喽罗,剩下几个和军字沾边的,不是纸上谈兵之人就是墨守陈规之辈,要是军权派到他们手里,遇上南韩的野蛮之军多半得吃败仗。那时再临时换将,慕容锐钺的面子军威都要丢光。 慕容楠槿正是感慨莫名,只听殿下文臣道:“想那武良一介女子,率军出征成何体统,岂不笑掉南方蛮子的大牙?且她前日遭伏击受伤,怎堪如此远跋重任!” 参将气势汹汹地反击道:“寻常贼人怎可能伤到战功赫赫的武将军?还不知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为了争取军权而伤了武将军!” 军中人近半都反感慕容锐钺,但他们不知道朝廷争斗以退为进的艺术。慕容楠槿想要给他打眼色阻止他揽军权,可惜他几乎五体投地地趴在殿下,当然不可能看到他的眼色。 慕容锐钺见此情景,不疾不徐地谦道:“桓参将说得极是,不知是哪个宵小,不以国事为重,大战在即竟对武将军妄下杀手。或许是敌国派来的间谍所为也不一定。依我之见,断不可让贼人得逞,武将军虽身受重伤不能出战,但她培养手下官将众多,可从中选取有战功有智谋的军将一二,共赴战场指挥。” 文臣忙道:“武将军培养门人虽多,但无一能有武将军的声望!” 慕容锐钺答:“除武将军外,我国尚有两位上将,也是战功彪炳,经验丰富!” 慕容楠槿听出他力图推卸的做法,赶忙加入战局道:“两位上将虽然也战功彪炳,但都已年过风烛,阵后指挥参赞尚可,冲锋陷阵不足。南韩官兵都是徒逞骁勇的野人蛮人,如今让两位上将与他们斗智,岂不是以裁缝之巧剪去斩牛咽之荆草——张冠李戴吗?” 这时候,一直板着脸坐在席上的慕容炽焰忽然撇投向外,低声喃了一句:“用绣花针去屠猪……” 声音虽轻,也足以让坐在他上首的长兄听见,并让对面那内功已有一定修为的慕容楠槿听得清清楚楚。 两位兄长面露诧异地看过去,慕容炽焰则仍撇头看着皇阶下方空旷的大殿,目光游移,也不知他那句话是有心还是无心。 慕容锐钺胸口憋闷越感头疼。这个很听话的幺弟,越发让他产生出掌控不住的感觉。 最终,在大半文臣的推举坚持,小半文臣的缄默,以及少数几个武将的反对声中,出征大任落到了慕容锐钺派系的武将身上——大燕重文轻武,武将派自然不够文臣派势大。 专管粮草提调的五郡节度使则在文武重臣皆无异议的情况下,由一名不附属于任何派系,仅由皇帝掌控的武官调任。 皇帝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四个皇子中,只有慕容锐钺最得皇帝欢心。他懂得帝王之术,知道低调隐忍也能心狠手辣,他深谙弱肉强食之道,不会存在毫无裨益的恻隐之心。即使最近半年中,慕容锐钺被在京大臣有意无意地孤立起来,皇帝仍是十分重视他的意见。所以军权落在慕容锐钺手中,皇帝深感欣慰。不论如何,他信任这个和他很像的儿子。 第八十七章 懒人一帮 看到那群自称“懒人帮”的家伙时,路嗜酒正坐在厨房旁的水井旁洗菜。没错,是在洗菜。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特出的爱好,路嗜酒也一样。 路嗜酒曾有过许多身份,其中之一就是在一个贩盐的红顶商人府里做厨房小工,就是在那段时间,他迷上了洗菜。 将每一片菜叶在洁净澄澈而冰凉的清水里漂洗,看着叶脉在波光淋荡的水面下仿佛活了一般,似乎对着这些菜叶也能将他藏在肚子里的心里话全部地倾吐出来。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间,所以鲲组里熟识他的人,决不会在这种时候接近于他。 尤其这一个月里,自从接手了那个编号为“十九”姓名为“程平”的大麻烦后,很少有这么奢侈的时间来让他享受这种宁心静气的爱好。 这该死的闹别扭的十九,还是菜叶比他可爱多了! 可就在这个让他心情格外愉悦的日子里,那一帮毫无礼貌和仪态的“懒人”们来了。只见几个人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其中一两人还是熟面孔。庄丁们虽有武功,但差别太大,想拦住他们是明显不可能的事。 路嗜酒属于鲲组,和白衣教人并不熟悉,以前有所接触也都是隔着慕容泊涯的关系。 路嗜酒不停手地继续洗菜,猜想慕容泊涯现在应该正在前厅接待懒老大胡孙,两人都没工夫理会这些小猴子——不过,反正只要不到他身旁碍他洗菜,这帮猴子们爱怎么闹也没多大干系。 然而就在还有小半盆子菜叶没洗完时,路嗜酒听见有两个定不住性的“猴子”远远朝慕容泊涯与黄翎羽的居处去了——慕容泊涯尚在前厅,正院里现在就有几个庄丁和黄翎羽。 路嗜酒看看手里青翠可爱的菜叶,陷入了深沉的犹豫,最后决定还是要看看那群不干正事的想要捣鼓些什么玩意。 那俩人十五六岁的样子,大概是被胡孙带出来见世面的。他们在自己人地盘上得意忘形,也不大注意隐藏形迹,作拐右拐翻入黄翎羽所在的小院,路嗜酒没跟进去,贴耳在墙上。过不大会,就听见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看样子是,真可惜,竟然是个瘸腿……” 该不该进去?路嗜酒蹲在墙外就有些犹豫。 一段时间下来,慕容泊涯是如何待黄翎羽的,路嗜酒看在眼里。而那黄翎羽,虽不会见人带笑,然而一直安静而乖顺,一天里一半时间是在睡觉,另一半时间则是不知在想什么事情,眼神幽远沉重——也不知道这个十七八岁的小鬼头脑子里哪里来的经历会沉重! 眼下这只外来小猴子远来是客,进去虽然不是要找碴,说的话却十足不是人话,虽然黄翎羽没有武功底子,应当是听不到的,但好像还是将这两只不具备人类修养的家伙打跑比较好。 路嗜酒略显浮肥的身子灵巧地开始贴壁往上爬,却警觉地停了。竖耳,侧目,回头,看见花木掩映的长长回廊里,两个人正向这边走来。略高而年轻的是慕容泊涯,略矮而年长的是“懒人帮”的大佬胡孙。 慕容泊涯见路嗜酒壁虎似的趴在墙中央——还是个肥壁虎,略大的肚腩紧贴墙上,将他的腰背顶出来了——微笑道:“嗜酒,最近挺勤奋的,大清早也来练功?” 路嗜酒哂笑着滑了下来。 胡孙呵呵笑道:“小路是在减肚腩吧!” 路嗜酒唾了两下道:“真晦气,为了上个任务,我辛辛苦苦吃足半年肥肉,成日在床上蹲着,才养出这么点肚腩。这么辛苦得来的东西,不把它留个一年两年作纪念,我可不甘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近前,穿过月洞和照壁,路嗜酒等着看好戏,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正院。 出乎路嗜酒的意料,一览无余的院子里除了几个庄丁外并没有其他人,然而等进了卧房后就好玩了。他这才看见先头进去的两个人已经被叫到卧房里,抓耳挠腮地想要离开。 原来是司徒傲也在院子里,只不过先前在耳房调配药物,听到两人闯入黄翎羽卧房的动静,立刻出来将他们逮了个正着。两个十五六的少年垂手站在旁侧,眼见自己长辈来了,挤眉弄眼地想要出去。 胡孙最先看到的就是侧坐在床正在给病人揉膝的司徒傲。他们两人年纪相近,不论是在西戗族里又或是白衣教中,地位都相差无几,可见面之后,只是一个眼神交换就算打过了招呼。 黄翎羽则一眨不眨地凝视两个不速之客——擅自闯进来的那两只小猴,不包括慕容泊涯带进来的那一个猢狲。 两少年也眼巴巴瞪着胡孙。因为黄翎羽那两道尖刻得刀子似的眼神。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目无表情地上下扫视。师父对他们的训练素来以如何不惹人注目为主——不论是群殴群斗还是小偷小摸,不论是潜伏还是追踪,惹人注目是大忌——被如此瞪视,逃也不能逃,避也避不开,实在无法习惯,唯有求自己靠山将他们带走。 这两人哪里会知道黄翎羽这刮骨刺目的目光其实并不是在刻意为难他们。 司徒傲给黄翎羽屈伸小腿的力道不轻,他膝部韧带也被撕裂,结痂后皮肤塌缩了许多,要完全恢复柔韧性是一件辛苦的过程。若是面对牢狱里的行刑手,黄翎羽倒会毫不吝啬他的泪水和嗓门哭闹交加,但此时面对的可是个医生,便只能动也不动地闭目硬撑。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两个陌生人到他眼前以供转移注意力,咬牙切齿怒目横瞪毫不放松也就怪不得他了。 慕容泊涯见到两个小的,大致猜出事情经过,见黄翎羽瞪得开心,俩小的挤眉弄眼尴尬得不行,也只当没看见。先给每个人做了引见。 胡孙深深地凝视着黄翎羽。两个健健康康的少年站在床尾角落里,可怜巴巴地挤眉弄眼,越发显得黄翎羽的苍白,消瘦,和残疾。 胡孙忽然为这个必须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年轻人感到可惜。 天下多战,如今奉行弱肉强食之论的国家不止大燕一朝。几乎所有国家对残疾者都不会有半点怜悯恻隐的照顾。纵观各国间大大小小的战事,不论将兵在战场上如何奋勇杀敌,如何立下功劳,一旦因伤废了耳目手足,就算能幸存下来,也不会再被朝廷录用赏功。至于文臣,更不曾有肢体残缺之人当位。 所谓上行下效,朝廷尚且如此,民间又怎会对这样的人以优待? 临走时,胡孙终算是对黄翎羽开口了:“他曾经嘱托我们寻找并保护个叫做‘黄翎羽’的人。” 有那么一刻,胡孙似乎觉得黄翎羽的呼吸顿了一顿。但是当那个人向他看过来的时候,在那双眼睛里却什么激烈的情绪也没有,没有惊奇或是喜悦,仿佛听到的并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故人的消息,而是一段古旧的与自己并不相干传奇故事。黄翎羽只是很礼貌地看过来,表示自己正在聆听,让他说下去。 “……你也算是活了下来,我也算是对故人有个交待——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懒人帮”懒惯了,没有人束缚得了他们,也不会让人来束缚他们。胡孙言下之意,他们的所作所为,仅是为了报当年的一段恩情和一个故人的承诺。但也仅此而已,不会再更进一步。 第八十八章 融入角色 胡孙带着两个少年走出正院时,司徒傲从里面跟了出来。之所以不说他是追赶,因为他仍是闲庭信步的姿态。 胡孙放缓了脚步,好让司徒傲从容跟上。 “有话就说吧,我们不打算滞留太久时间。”胡孙道。 “你为何要对他说那些话?他并没要求你们做什么。” “未雨绸缪罢了,”胡孙笑道,“要知道,人总是不知足。一旦知道自己处于某种有利地位,或是知道手里或许掌握什么权力,就会有想要用一用的想法,进而会产生某种野心。而且,失去得多,妄想的也就越多——不要这么看我,你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你也知道,我们闲散惯,没什么野心,也不想被任何野心束缚。” 司徒傲叹了口气:“你仍然把什么都往坏处想。” “我和你还有肖副教主不一样,”胡孙露出了一丝缅怀的神色,“你们都是西戗里的大族,都在西戗族聚居的谷地里长大,我们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流落在外,被世人当作异种当作妖孽驱逐或利用的。 世道混乱,剿杀西戗人的行动都是一阵阵的。有时族人以为风头过了便入世居住,但没过几个月,新一次的剿杀又重新开始。 他们之中,有的父母被囚禁起来,关在笼子里悬挂在城门上当作异类展示;有的曾被贵族旺族当成牲畜养在猪圈里,心情糟了就去泄愤;有的被丈夫或妻子告发,而被抓挨打扯去游街,数年之中受了无尽折辱…… 失去得多,妄想的也就越多,这话并不单只针对黄翎羽而发,其实又何尝不是针对“懒人帮”自己,针对胡孙自己?他们都失去了很多,至今也对这个俗世保持着怨恨仇视的态度。否则若是“勤奋”起来,也许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搅乱这个世局,将所有曾伤害过他们的人、束手旁观的人、以及无辜的人,都卷入腥风血雨之中。 不错,他们其实是狂刀,是被时局逼迫而不得不发狂的利刃,是根本不怕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狂刀。曾有一个人担当了类似操刀者的角色,不让他们随意去毁灭破坏或是自我残害。但是现在已经没人可以充当这样的角色。 就算胡孙也只能压抑着杀戮和报复的渴望,带领旗下的众人,用这种随意闲散的态度参与教务,硬是将一帮“狂人”生生压制成了“懒人”。 至于黄翎羽……胡孙忽然失笑,他这是觉得累了吗?竟然会想象着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来管管手底下的懒人们?一个身心皆已残缺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我以前并不知道,大燕似乎不太喜欢残废?”黄翎羽忽然道。 留在卧房里的慕容泊涯正在书架前帮黄翎羽找书,闻言一愕,便有些发楞地看他道:“这是常识吧!” 黄翎羽道:“以前没有发现,就像你若是一直住在宫殿里的话,绝对不会知道贫民是什么感觉的。” 慕容泊涯放下书,走回床边坐到黄翎羽身旁,握住他的手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刚说完,就想到先前被司徒傲罚站在床尾角落的两个少年,脸色立刻就阴了,“那两个小子都说了什么?” 黄翎羽却只是瞪着他搭在自己臂上的手,不说话。 慕容泊涯便也察觉了他神色有异,顺他眼光看去…… 黄翎羽的皮肤有些冰凉,在热天里摸起来格外舒服,仿佛蛇一样的爽心悦手——慕容泊涯想了想,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黄翎羽看着肌肤相触的位置,想起被掩埋在很深的记忆深处,也曾经常常被人如此接触,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和些许试探。 对于常常搬弄铁锨锄头的男人来说,手臂是大而化之的部位,做什么事都可能被碰到,更何况一群男同事还常常在河里池塘洗澡、赤裸相对,以至于黄翎羽根本没有多想。那时候,那个人可把样那样的暗示做得多了,可是黄翎羽都毫无反应,直到把他耐心磨光…… 时隔多年,竟然还会再次经历类似的事啊!黄翎羽心中感叹。 “我有个问题,如果再不问出来,大概要被憋死。”他于是问道,“这半年里,对于你会来解救我这件事情,我十分地确信。理由就是,我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能解读那些密文的人。但是现在却又不确信了,一个月来,你们没有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过那几本古籍的事情。为什么?” 慕容泊涯沉默了片刻,感觉着手掌下触摸的那片皮肤渐渐被捂出了些许温暖,整理好了思绪才问:“那个程平,我们问过他关于你这半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只是说,你如果愿意协助他们翻译,又怎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不认为是你为了我们而和那边对着干,而且还做到这个程度。你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他却没有给黄翎羽回答的时间:“阎非璜当年也只是翻译了使用极少的部分,教里长老以为他能力所限无法全译,便也渴盼着他声称的另一个已经或即将降临这个世界的异人,助他寻找下落。我却不认为如此,他压根就是不想让这些内容流传出去。现在看到你也是这种态度,就更证实了这个猜测,那么现在,你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他倒是变了很多。”黄翎羽道。 他忽然觉得,阎非璜或许十分喜欢这里,以至于连性子都转了很多。那个人以前根本就是想到什么做什么,不会考虑那么深入和透彻。 阎非璜不论到哪里都很容易投入地生活,以前为了几个在旅途中结识的深陷困境的穷人,可以交给他们盗墓的知识和情报;来到这里后,一定也能很快地进入角色吧。 慕容泊涯道:“慕容氏虽广有天下,血亲之间却动辄背叛杀戮;而朝野里,同性之情爱碍了谁的生路,非要遭受天下的唾弃鄙夷;一旦行为惊世骇俗,意见与自己不同,便都党同伐异,纷争四起——这样的世人,如果获得了那几本书里的秘密,除了用来内斗内讧,还能用来做什么?” “的确也不能用来做什么。”黄翎羽看着慕容泊涯,脸孔上眼睛里开始泛上浅浅的笑意。好像,终于还是要下定决心了。他叹息着过去那种自由生活的一去不复返。 倒是慕容泊涯被他直直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在老师面前卖弄学识的学生样,热血退去后剩下的就是尴尬和懊悔,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放下手,静坐。 坐了不长时间,慕容泊涯都不知道要继续说些什么话题,黄翎羽也就直盯着他不放,气氛便逐渐暧昧起来。 “你……我去看看午饭做好了没,你先在这里等等。” 黄翎羽要笑不笑地看着对方终于再装不了镇定的脸色,这时院落里一片阳光灿烂,门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夏天的气息,他心情越发不错,说道:“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肖掌事了,如果可以,帮我找他来可好?我有些话想同他说。” “肖掌事?”慕容泊涯刚走到三尺远的地方就停下来,因为这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名称。 “你师父!”黄翎羽就手抄起床边的手杖,恶狠狠戳了戳对方的脑袋。 第八十九章 月下冥想 夏季的深夜,凉风驱散了白日的干热,这本来应当是十分静谧迷人的,尤其是在神秘莫测的皇宫。只不过,身居高位的人却不能像那些耕种三五分田的下民,能够早早入睡。 皇帝居住的晚殿偏阁里,灯火微明,传出低低的谈话声。周围除了当值的宫女就没有什么人,侍卫们全部守在外围,确保不会听见这些密谈。一名女官端着炖盅走进晚殿,转了个弯,跨过高高的门槛后,进入偏殿的皇帝寝居,只见皇帝正和慕容锐钺靠在广榻的团锦上促膝而谈。 皇帝漫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女官顿时心里暗凛,赶紧将炖盅放置在榻上的矮几,垂头退了出去。 见到女官离去,慕容锐钺才继续道:“南韩这次进攻,很大程度是受了南韩神皇教的怂恿。看来神皇教的教宗之争,我们也必须下力争取。” 皇帝继续看手上的书卷,这是慕容锐钺整理归纳后递交上来的资集,关于近二十年神皇教各个派系分支的内斗。 “南韩那边见我们靠神皇教就能招揽得民心,便也有样学样。恰好二十年前,我国神皇教的一个支派被驱出教门,就干脆受了南韩的招揽,在那边开坛设庙。” “现在又怂恿那小皇帝打回大燕?是要报复还是要显摆?”皇帝冷哼一声,“他们倒好大的狗胆。” “父皇,这南韩立起来的伪神皇教不可不除。此战过后,就让大燕神皇教的教宗去南韩与他们论辩,好好刹刹他们的威风。如果做得好,也可能能招揽得南韩的民心。” “皇儿说得极是,就这么办吧。”皇帝继续翻了几页,越看越不以为然,最后索然无味地放下。 天下教派,不过是将人们用奇怪的理论束缚起来罢了。白衣教如此,神皇教也如此,总归都是逃不出皇室的利用。比起白衣教这个民间自成的教派而言,神皇教要好操控得多了。说到底,神皇教也不过是三百年前由大燕厉王幕后操控而形成的一个教门——为了掌控天下人心而存在的工具而已。 皇帝难得能与自己的长子在榻上促膝而谈,眼见事情都已谈妥,想想宫中孤单寂寞,几个皇子中也就慕容锐钺最合他心意,不由亲近之情油然而生,指着放在一旁的炖盅道:“难得过来,陪父皇喝碗再走吧。” 慕容锐钺听话地揭开盖子,一股清香之气顿时随着蒸汽慢悠悠的升起。 “甜盅?四皇弟也许会喜欢。”他皱了皱眉,不是很待见甜的东西,但还是用银匙盛了一碗递给皇帝,自己也盛了一碗。 “不太甜,相信父皇的口味吧,”皇帝无奈地笑了笑,“今年新鲜的千瓣莲球茎炖的。” “千瓣莲?”慕容锐钺瞬间有些好笑,这种只在夜晚才会盛开的植物,盛开时如同在夜间燃烧的幽兰鬼火,倒是和他才提及的四皇弟出奇的相像。 他勺起切成薄片的根茎,洁白无瑕如同玉屑,入口果然不太甜,只有带着透蓝池水气息的清香。 父子两人难得相处,静静品用汤水,时无话。 然而正在子夜时分,就在这漫漫宁静中,忽然传出一阵咣咣咣的乱响! 慕容锐钺警觉地停了羹匙的翻搅动作,侧耳倾听。 “父皇,这声音可是从皇宫里传出的?”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对皇宫里秩序的混乱有些不满。 皇帝侧耳仔细听了片刻才终于听到。他放下小碗笑道:“大概是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9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9部分阅读 从炽焰住的府院里传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不的事,就随他去好了。” “四皇弟?他怎么大半夜的弄出这等声响?” “你这些年出去开府建牙,难道就没听说宫里的事?”皇帝捻起胡须,神色了然,“也是,这等事本来就不该是你关心的范围。他心里不愉快就要弄上这么一遭。” 半月晦暗,就在已经闲置的三皇子府与尚算荣华的四皇子府之间那条狭窄的夹道上,慕容炽焰习惯性地将随身不离的乌金弦悬在两府的门墙上。如今,不会有什么周总管又或什么慕容泊涯来管他闲事。 他可以就这么抱一盏薄琴悬空盘坐着,在身前的乌金弦上搁一壶凉酒,喝到天明。 手里拿的龟甲小片播在琴弦上,又是一阵弹棉花般的声音。说起来,他小时候并不知道弹棉花是什么样的声响,但是有人骂他弹琴比弹棉花还难听,他就记住了。 但是弹棉花究竟是什么样一回事,为什么有人那么无聊连棉花都要弹,他还是不明白。也没人想要他明白。他周围的人只需要他知道如何杀人就完全足够了。 那是在环境不太好的地牢里,有个被打得很惨的囚徒,痛得狠了会发怒,然后破口大骂,什么都能扯上来说一点,但就是不说他灿姨和皇长兄想听的。就是在那时被骂了。慕容炽焰晕晕乎乎地认为,大半年过去,他弹琴的技巧总归应该上了一个层次,至少能和弹棉花齐平了吧。 百思不得其解——棉花还能弹得出声音? 停下弹琴,伸手去取搁在乌金弦上的那壶酒,摸了老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一股凉风刮过来,坠下的衣袍摆子被吹得飘飘荡荡。他疑惑地往脚下看过去——他所坐的乌金弦离地有三人多高,昏黑的地面离他有些远。定定神,他好不容易才数清了散落在地上许多的棕黑瓷片,还有一小片几乎完全风干的水渍。 酒壶被抖落了? 他看看伸出去的、还维持着半抓的手型,忽然想起了一些散落的片断,头脑一阵昏眩,几乎跌下地来。 手里分明还残留着一个人的体温,似乎还残留着当日的血迹。不论他此后泄愤般杀了多少人,刻意沾染了多少血迹,但是都没用,他还是感觉得到手里抓握着的那两块早已丢弃的骨骼,清清楚楚! 不对! 那个囚徒算是他什么人?既不是曾教导他、曾与他玩乐的兄长,也不是养育他、爱护他的灿姨,更不是在幕后支持他、为他每次任务善后的父皇! 是那个囚徒自作主张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倔强顽抗地不服从灿姨的命令,甚至还抢走了他三皇兄的注意,因为那囚徒的缘故,三皇兄终于完完全全离开了他的视线。为什么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囚徒,现在还要来占据他平静喝酒弹琴的时间? 因为大战在即,洛平京里进入了罕有的宵禁时期。 洛平京的布局分为三层,最外是京城,也就是无官阶的平民商贾的住所;中围是皇城,有品阶的官宦世家和极富的商人才能住在其间;最内围的是宫城,皇帝的所在。为便于出事时候的控制,禁军和城戍的驻地分散在各个区域之间。 至于在繁华的洛平京城门之外,因为南边通有洛河,富庶农民地主不乏充斥于其间,景象自是比其他许多城市外围城郊要有人气得多。 而且,外围城郊也不用不拘于洛平京的宵禁令。 第九十章 山顶洞人 洛平京附近几个郡县的兵源都调划聚集到京郊,等候大将选定率军出征。京郊不乏有土地主大地主的宅院农场被征用作训练新兵的场所。至于平民百姓,譬如佃农和些小商小贩家中,更是要出钱出米,给这些兵爷日常多些补给。 众人不堪其扰又不敢有丝毫反抗。 更有甚者,最近还传出风头,说是要在京郊招募游女,随军以供娱乐。军队有专门军妓,素质也分高低,高者共有军爵的人享用,低者聚居在几个营帐内,随时应付任何兵员的“需求”。 但军妓一般是犯事或被连坐的女人,现在竟连普通人家的女子都不放过。 庄丁们这日白天还在议论,有几户儿女多了养不起的人家,已经将女儿卖了出去。 就在这个半月悬挂的凉夏之夜,喝酒作乐的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黄翎羽坐在桌旁,歪头支颐,斜眼看着压在肘下的书。他有些不耐烦地抬眼看看外面,低下头斜眼看看书,又抬头看看外面,喝酒作乐唱俚语的声音仍然没消。 靠,有完没完! 他怒。一天两天就算了,天天如此,大燕的军队也就这水准,大将未到就可以这么松懈。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撑座椅就要跑过去——咳,也就是把窗给关了。 但才踩到地板上,他就停了动作。于是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抚着额头,他总算是后知后觉地看见桌旁支着那一对笔直的手杖。 唉,从那种环境里出来,并且恢复了以前的自由生活,连带着也就忘了自身目前的状况。看来他的记性还是有些问题。 黄翎羽郁闷地瞪了一眼窗户,又瞪一眼书本,最后觉得就算把那纸糊窗关了也起不到什么隔音效果,于是捉着书本刺溜一下钻回桌后的床上去,拿锦被将耳朵捂了,只留双眼睛和鼻孔,继续看书。 黄翎羽爱看书,一看书就如同扎进去一样,只除了一种——宗教宝典。所以这一本他看得比较郁闷。白衣教的圣典《白衣尊者普渡济世经》,简称“白渡经”。文字艰深参照《道德经》里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分册之多参照连载版《大唐双龙传》(44册)——竟然是用书箱装着扛过来的。 早在万年之前,西戗族曾经满布整个天下,后来才逐渐被外来族群所替代。 至于白衣教的兴起,实是起源于西戗族的衰败 大约八千年前,西戗族人终于少到了被视为异类的地步。他们的聚居地常被他族部落联合侵扰,往往十帐九空,偷得余生者也几乎人人披麻戴孝以祭亲族。 西戗族的传说中记载,就在那水深火热的时光里,降临了一位从异界到来的巫。族群相杀中,她的至亲被敌族擒获,悬挂于高架之上任由日光暴晒、骤雨袭淋。死后,尸体被盘旋等待的鸠鸟啃噬殆尽,唯余骨架。 真可怜,黄翎羽想——那位jj估计也是穿来的同志,而且还穿在了原始社会。 黄翎羽莫明其妙地就想到初中课本里“北京周口店龙骨山中部洞|岤内群居人口头骨复原图”,那个震撼啊!默…… 不对,这位jj应该是在氏族部落联盟时代,好歹也已经成长为山顶洞人的样貌了吧。——黄翎羽特有职业病地瞎想一阵,沉默。 又看完了,于是伸手到床底下书箱里换了一册。 女巫耗费二十年之力方才聚集残存族人,赐予他们强大的战力,率领他们掀起了报复的战火。此后三年,数百部落方国不得安宁,漫天雷火夹带着女巫的怒气与西戗族人的怨灵席卷了整个天下,山林焚毁,牲畜尽屠,滚滚的浓烟遮天蔽日。 女巫死时,族人遵她遗命,将山林中所有鹫鸟尸骨全部集于墓|岤,陪伴她走入沉眠的,还有一具保存了近三十年的枯骨。 这段时间的复仇和战火耗费了许多笔墨纸张,黄翎羽换了几册,直到半身酸了,翻个身举高点就着灯火还在继续钻研。 女巫为了纪念至亲的离世,终身仅着白麻。族里后人为了纪念她,给所有曾被迫害的族人一个念想和期望,便以白衣尊者为神祗,逐渐形成了白衣一教。 甚至于,一些并非西戗族的世人,因为在战火中失去了亲友,或是被皇亲贵戚掠走了挚爱,满心仇恨不能平息,也都投身于白衣教中。 而因为她生平行事狠厉果决,当时所有遭她复仇的部落方国都给了她“复仇神使”的称号(黄翎羽有点寒,和山顶洞人一样打扮的“复仇神使”,但凡学历史的都知道会有多强悍)。 数千年逐渐走来,西戗族有兴有衰,白衣教始终留存。时至今日,也终于分了数个教派,有的分支认为,白衣尊者并非复仇使者,而是拯救世人于水火的慈悲之神,以毁灭普渡众生之人。 这半身又麻了,黄翎羽再翻了个身。 钻研到现在,他对于这位姐姐对后世光辉伟大的影响格外有感慨。这一箱子书并非那个年代就编纂流传下来的。当时还是结绳记事的年代,但是许多事情口耳相传,到了许久之后,才被后人录入书中,成为经典之作,譬如《毛诗三百》,譬如《荷马史诗》…… 一个教派究竟为何存在,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就像老子死时,不可能想到数百年后,自己会变成“道教”的尊神,至于他阐述自己哲学思想的《道德经》,甚至成为后来皇帝方士们炼制长生不老丹的依据。终归只是为了顺应后人的愿望罢了。 罢了罢了,只是稍作备课而已,怎么就有这么多罗嗦的想法? 时间易逝而无人察觉,斗转星移又是夜。 黄翎羽的目光终于停留在《白衣尊者普渡济世经》的最后册的个分章…… ——业火红莲永世不熄,仇恨轮转万世不灭! ——不公乃是永恒,报复亦是永恒! ——复仇,对这世间的所有不公! 眼睛忽然有点累。 黄翎羽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抬头看看烛火——这么又暗又跳的,几乎烧到了尽头,转头看看窗外——黑漆漆一片,喧哗声也不知何时停了。 哦,这么晚了,难怪会觉得酸。 黄翎羽靠在床上,看那蜡烛最后终于烧到尽头,猛烈地跳燃几下,终于化为一滤细长的烟线和烛头的残红,最后连那点光亮也倾侧下来,湮没于未凝结的烛泪之中。 以前经历的岁月,那些冲突矛盾与懊恼悔恨,那些意气风发和少不更事,也像清澈的月光一样,静静地流淌在心间。阎非璜的话语至今还是深深镌刻在他心底。 ——为了这世间的不公…… 即使时光倒流,黄翎羽想,即使时光能够倒流,或许这样那样的矛盾仍然不会消除,因为那时的阎非璜很倔强,而那时的他自己更倔强。 慕容锐钺的残忍,莫灿的自欺欺人,炽焰的失措盲从,究竟是什么造成的?是他们的天生本性,还是别的什么? 那位山顶洞人大姐,扰起三十年的战火仅仅是为了后代所称的复仇?还是,向这些党同伐异的傲慢,向这些少见多怪的愚昧,向这些一意孤行的偏执,挑起的宣战的旗帜。 “阎非璜,看到现在的我,还有今后将要做的事,你会怎么说?” 静月流淌,黄翎羽抚着残缺的膝头,并不疼痛,却有别样的滋味。 第九十一章 贱民相称 第二日,天气阴沉,蒙蒙的天色里有压得很低的云团。慕容泊涯不知去了哪里,已经两三日未曾浮头。黄翎羽几天来看了许多书籍未免烦闷,便找来陆嗜酒,求他带自己出去随便看看。 路嗜酒本待是绝不答应,奈何黄翎羽搬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来,将他闹得生不如死,最后宁愿担了天大的责任还是终于到近郊农家借了一架牛车,拖着黄翎羽出去。 其实也算是黄翎羽嘴巴厉害,他当初出逃时,面对着莫灿和鹏组众人出污蔑之言,即使路嗜酒没有奔出来自杀扰乱军心,估计过不多久也会有人被逼得火冒三丈而行为失常。 路嗜酒心怀不甘,却还得从自己以前私藏的几副极珍贵的面具里找了一面给黄翎羽戴上,才敢将他放在堆满干草柴火的牛车上,一路吆喝着进了洛平京。路嗜酒自然不会放过别人,以事关重大为由,将几个鲲组的同伴也都拉着跟在后头保护。 燕韩战火虽起,但毕竟前线遥远,洛平京白日里依然是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房间屋檐虽然低矮,却也都是生意红火。 路嗜酒噘着嘴满腔愁肠地坐在牛车前赶车,黄翎羽笑眯眯地坐在车尾,两条腿随着车子颠簸一荡一荡,面具上的皱纹随着他的笑也一抖一抖。这是黄翎羽到此世后第一次得如此接近地观察大燕的国都。去年他也曾在此住过几个月,却都是被慕容泊涯拉到深宫里扮演一个阉人。 这些日子的彻夜通读,黄翎羽看了许多典籍,也了解到几任“前辈”的所为,过了数千年,世界并无太大的改变。 人民仍是愚昧,压迫仍是强大。仿佛行走在街道上,空气中都有一个无形的罩子,给人强加着许多束缚和压力。这里的人生活久了也习惯了,并未感到十分不适,即使有也多半是能忍则忍地将就着过日子。只有像黄翎羽,像那位“山顶洞人姐姐”,还有那些挑起战乱的“前辈”,才会感觉压抑难受。 世上本就没有完全的公平,阎非璜当年那样争取却还丧了自己的性命,说起来真是太冤枉了。 千年之后,如果又有人重生而来,会否还遭遇像“山顶洞人大姐”与“山顶洞人枯骨”的死别?会否做出像“山顶洞人大姐”那样决绝血腥的选择? 掀起战火,颠覆权威,扭转盲从。 为了便于行人行走,周遭店铺都不挂招幌旗幡,但也都各自立有横杆,大概是待下午西晒挂出布帘遮阳。 黄翎羽看着熙熙攘攘的景象,想到再过不久就要被兵荒马乱替代,发觉自己竟然不会感到内疚,不由对自己的冷血开始哭笑不得。 ——或许说白了,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要找点事做,在那些旧事已经重新忆起的现在,他必须要找一些事情耗尽心力,才不会再陷入往事的困扰。至于这样那样的大道理,只是顺带着的。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敲锣的声音,牛车也停了下来,他回身往车头看去,只见路嗜酒侧脸上浓眉微蹙,直视道路的前方,前面远处拥挤的行人,已经鸡飞狗走。 “皇族出巡,”路嗜酒解释道,“夏初刚颁布的法令,皇族出巡,街道不许有行人围观,走避不及者,须行五体投地之礼,直至不见车队踪影。” “怎么办?”黄翎羽问。 此时四下走避的行人拥堵了并不算宽阔的道路,牛车转动不便,看来是躲避不及的了。 路嗜酒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小哨,细细地吹了几遍,却没有声响。 黄翎羽想起有些笛子哨子发出的声音人不可闻,猫狗禽鸟却听得很清晰,想来慕容泊涯在京里有不少暗哨据点,养有能分辨这种哨声的动物,以此进行通讯警示。 路嗜酒吹完,上下打量黄翎羽,看他不动声色,终于还是问道:“你不问我这是干什么?” “你不会说的。鲲组不是搞情报的吗,组织里的事也能随便拿来告诉人?”黄翎羽装蒜道,“况且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果然过不多时,四周便有一些人围了过来。或是挑担的脚夫或是抬轿的汉子,也有手挽竹篮买菜归来的女子,这些人的行动十分不显眼,但黄翎羽既已留心,细观之下果然便能发觉。 ……慕容泊涯有这些人帮助,或许能顺利生存下来。 皇族出行的队伍已经不远,跑得快挤得出去的都没了踪影,跑不及挤不出去的都匍匐在道旁两边的地上,前方安静下来,安静的海潮迅速地传播,不多久,就连后方都没了声音。 黄翎羽滑跪下车,手足贴地,就连额头也都规规矩矩地靠在石板上。 当朝皇子的车舆竟然也是牛车。但那两头牛,可能找遍朝野也就这么几头,也或许是专门培育出来牵拉皇室坐驾的牲畜。只见那两牛身形巨大,是普通同类的两倍,更为稀罕的是,它们身上无一丝杂毛,通体雪白洁净。胸前脖颈上捆缚了殷红的粗绳,身后那辆车驾被竹帘遮挡,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其内安静坐着的一人。 大概是为了彰显皇室的身份气度,牛车护驾行速平缓,两头巨牛每行一步都有低沉的铜铃声响。 坐在车舆上的是慕容炽焰。他要往西边的祭月坛过去,所以难得穿上白地绣金的祭朝礼服,长发披散在背,而后揽在膝旁整齐地盘成半圈。因为这些麻烦装束,只能像个布偶一样安静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物事。 他目光随意落在那些草民的身上,“走避令”夏初才颁布,满地贴趴的百姓因为不懂规矩,连简单的一个大礼也都行得规格多样,有的还真就把嘴唇亲在尘埃上,有的粗鲁汉子甚至是“大”字形趴倒。 队伍越来越近,这过程却是缓慢,黄翎羽腿脚不便,行这大礼更觉难受,也只能边在心中叫苦连天,边拼了老命恭谨趴伏。好容易等那牛车的铜铃声越来越近,继而如愿以偿地在头顶上飘了过去,心道总算熬到了头。哪知道有人就在他头顶上方的位置低声吩咐道:“停车。” 这声的音色如此熟悉,黄翎羽怎可能辨别不出?一个人有着多种多样的面孔,声音也同样拥有多种多样的面容,这个声音曾经迷茫、疯狂、冷肃,今日在青天白日下听来,却是如此的纯粹而优雅。 路嗜酒同样趴在道旁,听到这声动静,暗道不好,却因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这段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实际上也就那么半盏茶不到的时间。 黄翎羽眼角余光所见,一双洁净得不染尘埃的金丝白布靴落在他右手边过去两步的距离。路嗜酒简直已经将弦绷到了最紧,四近鲲组的人只等他一个信号就可立刻将黄翎羽解救出去。 然而慕容炽焰只是在车下停了一息,就往远处行了四五步,而后走进道路侧,轻轻地在满地躯体之间落脚,弯腰,蹲下,轻声说道:“这是你的手杖?” ——原来他的目光是被个中年人身旁的两根手杖所吸引。那声音似是温柔,仿佛曾在皇宫中乱弹琴的混乱之夜。黄翎羽心中五味难以尽述。仿如局中人犹自迷惑,而他却在清冷旁观。 也许慕容炽焰心中还有几分善良,但迟早,也会被完全扼杀。 第九十二章 道路以目 此时,那残腿的中年人战战兢兢将身体蜷伏在地,根本不敢回答。 “你的腿怎样了?”慕容炽焰又问。 “回,回,回大人话,贱民十年前从军,在与韩国大战时断了两条腿。” “抬起头来。” “贱民……” “叫你抬你就抬!” 那人简直已经瑟瑟发抖:“可是京里人说,在近处看到皇族的脸孔,会瞎眼……” 慕容炽焰愣了一下,忍不住斥道:“哪个敢胡说八道,看到就瞎的话,宫中岂不是全都盲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几乎急得快哭出来了,情急中连自称都用起“我”来。 隐隐约约,黄翎羽似乎听到慕容炽焰叹了口气。 窸窣声响之中,慕容炽焰站了起来。 他冷冰冰地看着尘埃里的中年人,已经确定了绝不会是黄翎羽。因为那个黄翎羽,从来不会自称贱民。就算被逼迫得那么厉害,甚至不得不奋力求饶以逃避更重的刑罚,黄翎羽也从来没有将自己看作是猪狗之民。 这一点连程平都没有注意到的,他注意到了。 在他已经有点模糊蒙昧的记忆中,那狼狈求饶的面容下,隐藏着许多人看不到的骨气和坚持。 或许这就是他不愿对他动手的原因,这就是他下手残害那人之后,至今耿耿于怀的原因。 慕容炽焰再不看地上的贱民一眼,走回牛车,自有贱仆躬身给他踏脚。 竹帘缓缓放下。就在众人以为这位皇族要就这么离去时,车上传来清澈的语声道:“腿残之人行走不便,以后可见驾不跪,行躬礼。” 但当即就有护驾在车旁耳语反对道:“殿下,五体投地之礼乃是陛下的旨意。” 慕容炽焰声音压得更低,若非路嗜酒等人内力深厚,断然是听不见的。 只听那若有似无的声音说道:“我自会与皇帝请愿。父皇从不出宫,出行的皇族便只有我与大殿下,如此一点放宽,皇兄应能答应。” 牛铃远去,声响渐渐不能听闻,匍匐的路人终于有忍不住要蠢蠢欲动者,便有殿后的侍从往道路两旁踢打辱骂。直到连这些人也都远离,才终于能起来自由行动。 路嗜酒拍拍手说道:“行了没事了,都散了散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庆幸车队远去,知道得人面无表情默默散开。 转头回去找黄翎羽时,他还跪坐地上,有好阵发呆。 “你怎么了?不想走?” 黄翎羽回过神来,摇头笑道:“腿麻了,你扶我一把。” 他原没带手杖出来,一切行动就都要靠路嗜酒地帮忙,街道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但毕竟方才走避开了许多平民,此时的道路上显得宽敞空荡。 路嗜酒深有感慨地道:“如果不用趴这么久,偶尔看看皇室天威也挺不错的。但竟然让人一趴就趴近半个时辰。这还是夏天,要是冬天趴在雪地里,起来时肯定一身雪水,冷也要冷死人。也难怪大家跑得跟逃难似的。” 路嗜酒搀黄翎羽坐上车板,转到前面去驱牛。难得这老牛听话,刚才见识了这么大阵仗的游街也没有乱跑。 小腿有些酸麻,黄翎羽也不抱怨,自己轻轻揉摁。但就在此时,鼻间似有一股清淡的香味掠过。 这气息极其清淡薄弱,有些雨后松林的气味,泛着湿泥的微香。弱弱的仿佛轻纱撩人,但欲再注意时却怎么也察觉不到了。 “路兄,你闻到什么了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烧鸡烧鸭,肚子很饿。”前方有一些鸡鸭生意,路嗜酒摸摸肚腩,他自从三四年前给自己努力加肥之后,现在倒是食欲大增,“刚才那皇子经过此处,十有八九也觉得饿——听说祭礼之前他们都要斋戒三日,可怜可怜。” 说罢,取了小鞭就要赶车。 路嗜酒竟会没有察觉?这个答案让黄翎羽更加有些不安。他阻止道:“先稍等片刻。”而后也极力四顾,寻找不寻常之处。 街道仍然是街道,陌路人仍然是陌路人。 一切恢复原状,又是熙熙攘攘。仿佛刚才皇子坐驾的经过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还是洛平京中平平凡凡的一天。 就在扫视到对面一个低矮的屋檐时,越过往来商人旅人还有行人,黄翎羽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 男人脚蹬草鞋,褐色粗布的裤脚撂上了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半身是漆黑的粗布短打。虽然衣着并不整洁,都是下地汉子的打扮,但也略略透出些江湖气息。 再往上,那人头戴斗笠,压低得让人不见面容,只有胡茬满布的下巴。 黄翎羽怔了一瞬。 仿佛在那个男人四周,熙攘热闹的街市也陷入了宁静。 似乎注意到被紧迫盯梢,那人抬起头望向黄翎羽。而黄翎羽也看清了对方的全貌——完全的陌生。 他浑身紧绷的神经泄了气似的松懈下来,陌生的不仅是面容,面容有千万种方法做出改变。陌生的是眼光神情,那是一种对世事完全不在意,任何事业挑不起其中火星的冷漠。 或许这男人也曾历经沧桑,但黄翎羽记忆中的那个人就算化成灰烬,也在散放着余热。 男子的目光掠过黄翎羽,又掠过等待赶车的路嗜酒,仍然没有表情,无惊无怒无错愕。 黄翎羽礼貌地笑笑,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意,短打男子就又压低了帽沿,转身离去。虽然没有任何足以推断其态度的表示,但就是让人觉得他根本不愿甚或不屑与任何人交往。 许多年以后,黄翎羽也曾回想起这一日的这一刻,想象着若是当时他立即追上去求证,以后的变故里,各样的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延伸? 而此刻,他目送他融入行人。 街道还是街道,陌路人还是陌路人。 然而心中涟起的水波却一圈圈地扩散开去,那离去的背影挥之不去,熟悉得让人无奈。 如果能再见一面,纵是将一团乱麻挥刀斩断也好。而如今,只能就继续被追忆扰乱。 直到身后传来叫唤,黄翎羽才想起身在何地。 又被叫了一声,不是路嗜酒,好像在哪听过的样子。 黄翎羽回头的同时,记起了是谁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笑脸,属于不久前曾见过的胡孙。 黄翎羽询问地看向路嗜酒,没说话。 路嗜酒摊手耸肩地望回来,没说话。 ——这不是你得意的“秘藏”面具吗?他怎么认得? ——我怎么知道,兴许人家狗鼻子灵得非人呗! “不用打暗号了,刚才皇族车架过来时,我就在你们旁边蹲着。”胡孙道。 遇见他,黄翎羽半日的游荡行程算是到一个段落了。 猴儿酒楼,之所以起这个名,并不是说来喝酒的都是猴子,也不是说里面卖的都是猴儿酒,而是说里面的菜色酒水就如同猴儿酿酒不掺假一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大堂置在一层,二层是雅座,三层是包间。 四层内又是个空旷的大堂,空旷到绝对可做帮会聚餐的处所,聚众斗殴还是跳集体舞,绝对绰绰有余,绝对童叟无欺。 而现在,只有胡孙和黄翎羽在这四层中谈话。据胡孙说,三四层之间架空了一段空间,不虞被人偷听。 第九十三章 无鞘之险 “不知胡先生找我有何事吩咐?”黄翎羽开门见山。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看而已。” “若是单纯的想看看,又何必安排在此处?” 胡孙沉吟片刻,道:“既然黄小兄弟有疑问,那我也明人不说暗话。黄小兄弟可认得此为何物?”说完,他从袖中拢出一个油纸小包,揭开后便递给了黄翎羽。 黄翎羽接过一看,只见其中全是黑色粉末,笑道:“不会是毒药吧?” 胡孙摇头否认。 黄翎羽便捻了一点凑到鼻前嗅闻,蹙眉疑惑道:“火药?” “你果真认得。” “气味如此,怎能不认得。” “可是这大燕,乃至于天下七国之中,少有人能辨认得出。普通百姓连听都没听闻过,更没接触过,又何来辨认之能?” 黄翎羽想想,果真只是见过有人将之用于通讯联络的传讯筒中,而过年过节果然没人燃放焰火,顶多就是用竹节代替鞭炮。 胡孙续道:“其实这只是普通的火药,威力并不强大。我阅读古典,也看过历史上曾出现过爆破力更为强大的火药,制作的炮火甚至能夷平半个山头。这种威力强大的火药曾在前年前出现过,然后,八千年前白衣尊者复仇之世,四千年前燧火圣人,似乎也曾使用以平天下,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而记录不全。” “先生跟我说起这些,不知意欲何为?” “想要借助你的知识。”胡孙神情凝重,“你手中火药威力虽不大,但也用处颇多。然而因为十八年前的一场巨变,恰巧知道配方的匠人被南韩逮捕,熬不住刑罚,配方也就流失了出去。” “南韩?”黄翎羽眼珠子转了半圈,大致猜出胡孙想要做什么事。 “不知黄小兄弟能否改良这个配方,助我抗击南韩的进攻?” “据我所知,白衣教当是与大燕朝廷为敌,何曾变成他们的助力?” “大燕朝廷虽可恨,然而南韩更是虎狼之辈,民风习俗大异于我等,只好先将朝廷的事放在一边了。” “其实,有一个人在这方面的知识能力比我要丰富许多。”黄翎羽将火药递还,“他前世所学,大抵是如何爆破山石,采集矿物。这方面我不如他。” “阎非璜?” “不知他在世时,胡先生有否请他帮忙?” 胡孙没有立刻给出答案,眼睛微闭。黄翎羽暗笑,看来他也曾在阎非璜那边碰过软钉子,黄翎羽自知自己对于胡孙算是晚辈,阎非璜和他却是平辈,甚至地位要尊上些许,那个人使出来的软钉子必是会让人很不好受的。 “胡先生可知,火药的配方既能泄漏一次,当然能泄漏第二次。今日我们提升了战力,明日他们提升了战例,而后我们又继续寻找方法,如此循环往复,最后会变成什么结果?一柄无鞘的刀,越磨越锋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黄翎羽加重了口气,“大燕无鞘,南韩无鞘,就连白衣教、鲲组、鹏组,亦无鞘。” 胡孙理解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无鞘之刀剑,战时必会毫不留情。” “我与阎非璜所在的世界拥有此世无法想象的武器,拳头大小的药量就足以让整个洛平京消失殆尽,以后土地寸草不生,危害延续百年,所谓生灵涂炭也不过如此。胡先生,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若拥有这种武器的国家都是无鞘之国,你能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吗?” “黄小兄弟是开玩笑来着吧?这些于我们实在是匪夷所思。” “胡先生该不会是想说这样的事情短时间内不会发生么。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试想,若我们拥有的武器不断的进化,而我们却无法控制使用的欲望,最后的结果也就是两败俱伤,而且伤亡和损害必然会愈发无法控制。胡先生,其实要提高火药的威力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给这天下七国套上克制的鞘。” “你的意思是,即使你知道方法,也不会协助我们?” 这问题倒有些不好直接回答了,黄翎羽转而问道:“不知肖先生对胡先生今次找我的做法,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肖清玉?”胡孙哂道,“他那个老狐狸,做事拐弯抹角,我们一帮懒惰人向来直来直去,从来不是一路的。” 从来没有哪个庞大悠久的组织会完全志同道合,白衣教亦是如此。相对于家世良好的肖清玉而言,出生于乱世的懒人帮当然有着不同的追求。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胡先生,你之所以请我帮忙,是因为不待见南韩,那么你之所以看他们不顺眼,仅仅是因为他们与你们风俗相异么?” “五十年前,南韩东侵吴国,强逼东吴女子裹脚居家,不得抛投露面习艺谋生,当年因为抗命而被烧死的东吴女子不下五万;因要保护妻女姊妹而反抗的男子,被斩杀者也不下三万。今日东吴虽然复国,然国力衰弱而须托庇于大燕,也源于那时的屠戮。” “那么胡先生请试想,如果是是大燕也强逼民众改易风俗,女人只能出去谋生,男人只能在家带孩子……”黄翎羽斜眼瞅着胡孙,目光中颇有些淘气的意味。 “这个……” “胡先生看不过眼的,当是他们的强权。天下七国,又有哪国不是强权?如果五十年前是东吴胜南韩,难道吴人就不会逼迫韩人改易风俗了吗?” 胡孙双目如炙,极认真地聆听。 “我曾听慕容泊涯赞誉‘懒人帮’,也知你们神通广大,能在背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先生近日既然已经不甘寂寞,想要动摇时局,何不做一单大的生意?” “大的?生意?” 黄翎羽深吸一口气道:“我已想了很久,不能再让当今大燕皇帝活下去。现在正是时候。” 沉默。 胡孙看怪物似的瞪着黄翎羽。 半晌。 “你确定,是现在?” “是的。” “皇帝一死,大燕必乱。你想让南韩倾巢而入!” “胡先生可想将八千年前白衣尊者未竟的事业继续完成?”黄翎羽一句话,就让胡孙平静了下来。 黄翎羽的理论有时匪夷所思,却又偏偏要让胡孙自己思考消化,让他耐不住地来回踱步思索。有时又是煽动人心,几个君主集权国家形态下的惨案道出,胡孙几乎要捶桌子拍板凳,大喝岂有此理。不一会儿又开始展示他所在社会里各个大国的自由和强盛,尽量克制地解决一个又一个的纷争,某些国家的民众敢于随便批评国家首领甚至弹劾的事例,这会儿,胡孙听得双目圆睁,连高手风范都完全顾不及了。 如果黄翎羽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席话并不会给胡孙造成这样的影响。偏偏胡孙还知道,他与那个阎非璜是同乡,同来自于一处,当会看到他们所看不到的东西吧。 “谋杀皇帝是件大事,你跟慕容泊涯商量过了吗?” 黄翎羽摇头:“决不可让他知道。与我而言,这是弑君,与他而言却是杀父。”他顿了一顿,看向紧闭的窗扉,仿佛能看到天际,“况且,事情一旦展开,就不得不与他暂时分开。” “分开?” “所谓破而后立,参与乱局的势力越多越纷杂,就越能相互抵消,越能将残余势力全部清洗。慕容泊涯再不济也是三皇子,手下有鲲组的根基。” 第九十四章 只在今夏 “这些事,你考虑了多久?” “半年。”黄翎羽道,“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很压抑。” “为了你一人的不压抑,就要将这么多人卷入战乱?你就不会良心不安?” “我的压抑在于,几千年几万年过去,这里没人想要拥有更多,都满足于一杯糙米度一日的生活。善良地容忍各种不合理的事情而从不去尽力争取。” “他们乐意如此,关你何事?” 黄翎羽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他们乐意如此,的确不管我事。但若千年之后又有一对人降世,如同我和阎非璜,我希望他们不会如同我们一般,因为愚昧野蛮的世人残害而生死相隔。至少在阎非璜被人追捕时,会有市民跳出来斥责宫兵的擅权,会有宫卫质疑上级的命令。我希望八千年前的悲剧,今世之离别,不会再发生。” “所以就可以不顾别人生活的安宁?” “你看这洛平京中,世人百姓每日忙忙碌碌营生,却不知何为丑恶,何为美好,不知何应毁灭,何应尊崇。如此愚昧无知的人生与猪狗有何不同?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只要治理国家的人没有足够的智慧,战乱总是会起。我方才的提议只不过是选择了战乱开始的时间,以及方式。” 两人从晌午谈到下午,错过了午饭时间,错过了午休时间。 胡孙虽未答应,但显然已经意动。他的手下都是懒人,并非天生之懒,只是找不到勤奋的动力,找不到值得拼命的理由。 被晾了论个时辰的路嗜酒已经不耐,从楼下窗口探出头来,朝黄翎羽所在的楼层吼道:“胡老头,你们什么时候才谈完呐!婆婆妈妈的,别跟城头七大姑八大婶的学得一副德性!” 胡孙正好踱到窗口,推开紧闭的窗口,往下就是一口唾沫啐去,道:“就你这操行也敢管你胡爷爷的事,滚回家里给老婆带孩子。” 窗子一打开,下面的声音清晰得许多,立时就听到楼下几层乱七八糟的人哄堂大笑。 黄翎羽扶着长桌慢慢跟过去,靠在窗台伸头要往下看,哪知道一根粘满菜末的筷条迎面而来,肇事者没想到有人半路插出,惊讶得哇啦啦大叫起来。 胡孙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掌,掌风吹偏了筷子,才免了一场惨剧,讽道:“蠢驴就是蠢驴。” 黄翎羽对着惊魂甫定的路嗜酒道:“马上就下去,你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0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0部分阅读 稍等吧。”说完,啪的一下把窗关了个严实。 胡孙看他走得辛苦,摇头叹气,还是好心地伸手将他扶住,道:“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司徒傲那家伙对自己的医术老自吹自擂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黄翎羽摊着另一边空闲的手道:“我看这天下没人治得了,谁能凭空变出两块骨头还外加嵌进去啊。” 胡孙被他轻松的语气逗得一乐,又听他十分遗憾地说:“要是能像段延庆那样就好了,没腿比有腿还灵便。” 胡孙不认得金庸老先生,当然就更不可能认识段延庆,奇怪地瞪了黄翎羽一眼,基于曾与阎非璜相处过的经验,决定不对谈话主题以外的奇怪词语作过多询问。 “你的提议我们会考虑。但在此之前,有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倒想问问,你准备怎么‘杀’死皇帝?若果一国之君这么容易诛杀,天下早就大乱另外。” “胡先生,我们之间谈的事等于是一个交易,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尽管来找我。我会告诉你最简便、最安全,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方法。” “好的,我很期待这一天尽快到来。”胡孙推开楼门,扶着他出去,面前立刻就是深褐的木架旋梯,“看来为了方便起见,还是要冒犯了。”说完,将黄翎羽扛在肩上,三五阶并作一步地下去。 下一层是全是包间,绕着旋梯的其中一个包间纸门刷地被挪开,路嗜酒庞大的身形现了出来。 胡孙隔空将人甩了过去,笑吟吟看他狼狈接人的样子。好在虽然被动,路嗜酒根基扎实,应变又快,接得挺稳。 黄翎羽理理乱发,回头道:“胡先生请尽早答复,若是过了夏季,这个方法也就只能待来年使用了。” “我省得。我们办事,从来不会像当铺那位肖什么的那样迟缓。”因为已到了公众场所,胡孙很自觉地用了代号。 路嗜酒不欲再节外生枝,转身就走。胡孙也掸掸袖袍,欲要离开。 黄翎羽忽然抬头道:“胡先生,那个人,可是真的已经死了?” 胡孙脚步停住。 “可有真凭实据,那人确已殁了?” 胡孙甩开衣袖,大步上楼,一边哈哈大笑:“向天宇,人生能得几回问?寂无声,任是长河不尽向东流!往者已矣,你来问我,我却又能去问谁!” 黄翎羽默然无语,胡孙消失在旋梯之上,唯有笑声朗朗不绝传了下来,却包含苦闷烦扰,惊动满楼客人。 路上随便买了几个玉米面馍馍,黄翎羽和路嗜酒分了吃待回到南郊别院,天色也已开始暗了。 过了几道门和暗桩,进入正院。出乎意料的,竟有人在。 已是许久不见的肖清玉正负手站在天井里,身旁一颗幼树在夕阳中闪烁粼粼的光泽。黄翎羽看他,他也看黄翎羽,神情很是慈和。 路嗜酒没有直接把人往里屋送,直挺挺站在院里等这位算是他头儿的师父的人发话。 一阵笃笃声响,外面忽又传来马蹄声响。黄翎羽很是好奇,舍了和肖清玉绞缠不散的目光,趴住路嗜酒有些肉敦敦的肩膀向后面看去,只见慕容泊涯笑吟吟在长廊里走了过来,手中牵着缰绳,身后两步跟着一匹栗黄|色的大马,那匹马颇为高壮,低垂的马头也与慕容泊涯的肩膀平齐。它一声不发,步履平稳,乖顺地行走在对它而言十分狭窄的回廊中。 “它叫雄黄,父母都有来历。只是慕容泊涯嫌它性子懦弱,还是小马时就放生在燕原上。荒地里的野马想要把它赶走,怎么都不能得逞,反而渐渐被它占恋人地盘。难得现在却还能认主。”肖清玉道。 慕容泊涯已经站在面前,放开了缰绳,那马也不胡乱走动,一双水亮的眼睛好奇一样地瞅着眼前的几个人。 路嗜酒很有眼色,自动自发将黄翎羽递过去,慕容泊涯顺手将他安放在马鞍上,又将缰绳递给他:“以后它就是你的代步马匹了,使唤方法和普通马匹没什么区别。它很聪明,过几天再训训,以后也好用语言驱使。” 他一边说一边帮黄翎羽扣上皮绳。原来马鞍也是特制的,吊足蹬的绳索被一整块皮具代替,上面伸出绳扣,恰好可以将小腿插进去以作固定。 黄翎羽抚摸手下顺滑的皮毛,大马就赶苍蝇似的抖动被抚摸的地方。 肖清玉原也担心他情绪低落,现在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自己也放下心,问:“听说你找我,不知道想问我些什么?” 黄翎羽抬起眼,顾左右而言他道:“慕容泊涯真的很没有起名的才能。” 第九十五章 喜怒无常 面对肖清玉,黄翎羽的心情是复杂的。以前的他对这位长者或多或少都有点畏缩,但现在对什么事都看得清楚,也就不再怕了。剩下的仅仅是出于对长者的尊敬。 慕容泊涯将两人送进花厅就退了出去,还掩上门。 肖清玉与他谈了许多,白衣教的详情,七国的局势,乃至于那个人经历的大小事情。黄翎羽问得直接,肖清玉也答得简洁,能不赘述的就一笔带过,一席话很快到头。 像是拼图一样,黄翎羽所认识的这个世界,在浏阅了各种典籍后有了大概的布局,而在肖清玉的描述下,终于补充完整。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想知道这些事吧?”肖清玉上下打量黄翎羽,“看上去与去年大不相同了,” 说着执起对方下巴,将他的脸左右转动着看。 “肖管事……”黄翎羽稍有些不满,好在尊师重道的思想占了上风,任他摆布。 “该怎么说呢,皮相上改变不大,”最后,肖清玉放了手,“是了什么决定吗?” 黄翎羽心中凛,胡乱掩饰过去,却仍能感受到肖清玉目光里的半信半疑。 好在肖清玉也没有闲工夫与他胡搅蛮缠,最后拍着他的脑袋:“算了,你要乱想些什么我也没办法阻你。只是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有的事一旦行差踏错,不是说挽回就能挽回得了的。” 这个道理黄翎羽懂,许久以前就懂。但也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不做错就可以向既定轨道发展的,还要看别人如何配合;然而就算有着天衣无缝的默契,却还有千种万种的意外或巧合,会恶作剧一般偏偏要插一足进来,将所有事情都颠翻倒覆。 …… 他坐在窗台上,一只腿软绵绵地垂挂在墙上,另一只脚抵着窗框,显得十分惬意。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想觉得不惬意都难。天空是纯净的墨黑,看到深处时似乎还有海底似的深蓝之色,几缕淡淡的光线从屋顶上斜下,黄翎羽感到可惜,月亮显然是被挡在另一个方向,可要换一个窗台去赏月又很麻烦。 正在这时,身侧的门忽然被推开,门扇的质量显然十分不错,至少连吱嘎声响都没有。不用去看也知道是是慕容泊涯。 因为不知来者何意,所以黄翎羽还是有些疑惑地瞧过去。晚饭时上的灯烛早就熄灭,就着门外泻入的月光,一条修长的人影出现在门框里,稍微停片刻,抬步跨入门槛,反手将门掩上,再度阻却了光亮。站在屋子阴影里的深处,慕容泊涯一双眼睛亮蓝亮蓝,当中是完全融入黑暗的深邃。 “为什么不睡?”慕容泊涯问。 “赏月。” “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晚上也当白天用?” “看书着迷。” “以前不是很能睡的么?” 黄翎羽下巴抵在膝上,悠闲自在地瞅他,慢慢道:“以前太能睡,所以现在才腻味。要不你试试连吃一个月肥肉,每天一二斤,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吃。” 阴影里的人叹了口气,走到窗前。黄翎羽便见他仅穿着白色中衣,在月色里泛着暗蓝,就笑:“叹什么气?毛都没长全,就学肖先生装老成吗?” 慕容泊涯不理会他的挑衅,伸手圈他后背,将人从窗台上搬了下来,撇眼看见手杖靠在墙上,也顺手带起。到床前时,大件的抛在床上,小件的靠床尾放。整个过程根本不答话。 黄翎羽心里就有些惴惴,也不知这家伙吃错什么药,近来越来越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慕容泊涯没有立即出去,反而搭上黄翎羽的肩膀,左右探了几下:“真热。”接着又探上腕脉,黄翎羽这也才注意到,慕容泊涯的手指比自己尚要冰凉。 桌旁就是桌子,慕容泊涯就手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回头看他一眼,倒了杯水,再一口灌下。如是往复,直到大半壶凉水都进了肚,才翻身上床,搂着黄翎羽抱头就睡。 黄翎羽十分疑惑,推了推他:“你吃错药吧,今晚来滚我的床?” 慕容泊涯却岔开话题:“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黄翎羽回答:“也就五六日。” 慕容泊涯:“唔唔唔唔,难怪难怪……” 黄翎羽有些听不明白:“啊?” 慕容泊涯:“好在这几天不太热,等得到我回来。” 黄翎羽特有风度地道:“哥们,你有没有觉得,咱俩好像分别来自鸡国和鸭国?” 慕容泊涯:“?” 黄翎羽感觉拳头上的青筋正在跳动:“鸡和鸭讲话会是什么样子?” 慕容泊涯:“?” 黄翎羽几乎要暴走:“是哪个白痴跟我说你很聪明的!!!” 慕容泊涯咧嘴一笑,神秘兮兮道:“好好睡吧你,否则这几天晚上有你好看。” 慕容泊涯的体温微低,黄翎羽被他环着,渐渐不再觉得烦燥,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对方,这一夜夜就睡得很好。 日子似乎过得很舒服,但黄翎羽也一天比一天过得烦躁。 以后几日,慕容泊涯似乎很忙,但夜晚定准时报到。聚集在京郊的军队正在整肃军纪,夜晚也不再吵闹。 日子便又回到了去年尚在怀戈当铺时的样子,两相争斗的结果往往是讲理的斗不过动武的,狡猾的斗不过无赖的,最终都是黄翎羽乖乖吃瘪。只不过以前是黄翎羽被赶去打了地铺,而如今是慕容泊涯在他床上堂而皇之挣得了一席之地。 司徒傲又浮头一次,搭脉不到盏茶时分,就瞪着黄翎羽要笑不笑,仿佛在跟他说——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黄翎羽当时便躁了,恶狠狠道:“您这表情会让晚辈以为,晚辈怀上了您的孩子。” 司徒傲呛了自己的口水,咳得几乎呕出肺来,嘴角抽搐着把慕容泊涯带了出去,神神秘秘交待许久才离开,去时都不舍得进来再看黄翎羽一眼。 黄翎羽便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或正在发生于自己身上。而最为糟糕的就是,这事情似乎许多人都知道——排除他以外。 真是,真是,真是td让人烦躁! 这烦闷和燥热发展的速度简直就是呈几何层级的日益递增。 黄翎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的,醒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沉得像灌了铅似的,浑身上下也已经湿透。慕容泊涯扶他起来喝了一杯水后情况仍无好转。 慕容泊涯回来后,屋里就增了一个竹篮,竹编盖子下面是个温软厚实的锦包,锦包中才是细瓷水壶,显是专门保温用的。这个季节本就不凉,此时他又浑身潮热,却还要来喝这种热水,显然有些什么状况。 慕容泊涯起身后就没再上床,侧身坐在床边就着烛光细细地看他,然后说道:“湿透了,我帮你换件衣裳。” 黄翎羽试着动身,果觉浑身无力,任是如何也翻不起来,只好点头应承。 一身衣服换得甚是缓慢,或许时间并不如想象中用得久,但黄翎羽心中总觉得慕容泊涯的动作慢极了,偏又无力斥责。只好看他“慢腾腾”给他脱了上身里衣,“慢腾腾”给他盖上被子,“慢腾腾”出去打了一盆热水,然后开始“慢腾腾”给他擦洗身体。 比起热透的巾布,慕容泊涯的手指反而显得冰凉,似乎热水也没能让他体温上升一些。黄翎羽摁了半晌的劲儿才摁出一句话:“你是冷血动物吗?” 慕容泊涯手没停,眼睛直愣愣地盯他,神色有些奇异。 然后他撇过头去拧水。 第九十六章 咆哮的猫(偶真不是对笑猫大有任何意见~_~) 偌大空间中,声音格外清晰,几乎每一滴水溅落到盆里都能引起黄翎羽一阵轻微的烦闷,黄翎羽皱着眉十分不满地瞪他,用无声的行动斥责他扰人安宁的行径。 烛光下,他这副神情格外逗人。 慕容泊涯抬头冷不丁就撞见了黄翎羽所谓“鄙夷”的目光,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继而又在黄翎羽自认为追加了“冷厉”效果的目光中苦忍大笑的冲动,专注擦洗。 手下的肌肤汗渍渐去,被热气敷得泛了薄红。一个多月的休养成效虽不明显,这几日也越能见到薄薄的血色。在牢狱中将近半年的时间里,黄翎羽是被当作将死的人或是神志失常的人来管照,没再受什么拷问讯供,之前的鞭印烙痕去了许多,只余下浅淡的印子。 一时间沉默无语。 大约是太安静了的缘故,黄翎羽有些耳鸣,或者是幻听,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诺大的空间里有时钟的秒针在滴滴答答地走路,理智上却知道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见鬼的时钟。 蒸腾着热气的布巾渐渐来到下处,慕容泊涯自然而然地就要帮他解开裤带。 黄翎羽浑身一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起手挡了,低喘着说道:“我自己来,你出去。” 薄薄的布料下,正在起着令人不知所措的变化。比喝下的热水和敷在身上的布巾更为灼热,潮湿的气流正在体内流转,也逐渐汇集。他伸手拉了薄被盖上,从慕容泊涯手里抽了湿布,重复道:“剩下的我自己来。” 慕容泊涯盯着锦被下的那处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端倪。转去瞄黄翎羽的神情,但见他别过头去看墙,耳根子从下往上地发红。 还不等他说话,黄翎羽突又怒了,回头恶狠狠把布巾丢在盆里,吃人似的看向他,咬牙道:“还不出去在这里做什么。” 慕容泊涯原想和他讲讲道理,只可惜他自己眼尖,如此暗淡的烛光下都看得出对方双目中似乎有了莹润的微红。黄翎羽尽管表现得狮吼似的凶恶,但内里其实是觉得委屈和羞耻的吧。 实在不知何时才能让他稍稍再放下些戒心。 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可让他完全放心的人。无人可以毫无间隙地与他生活,无人可与他并肩同行,也无人可让他生死不弃地相伴。 仅仅是怔忡了一瞬,慕容泊涯就醒悟过来,没的什么事情怎就想到那边天去了。心底仍然微涩,起身借拂平衣摆的当儿平息了动荡的情绪,轻声道:“我出去赏月,你要是擦洗完了,叫我一声就好。” 这种惆怅的心情在慕容泊涯跨出门槛时就已经动摇了。出了小院的月洞,脚步就再也迈不开去。 晦暗的月色变得明亮,而后又显清冷,之后西斜。直到没入西边逐渐扩散的乌云里去,身后的始终未传来让他回去的声音。看来这次的来势比司徒傲说的还要猛烈些。 慕容泊涯咬咬牙,这次是决意已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他转身进了院,里面安静如常,不见人影,不闻人声。他喝道:“鲲员都退到三十丈外!” 一阵清风过去,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落了数片柳叶,仍然还是昏黑的天光,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推门再进去,黄翎羽背靠在床角上,警戒地看他,慕容泊涯觉得好像是见到一只活生生的正在乍起了毛迎敌的公猫。 这头“公猫”以前可都没露出这么色厉内荏的样儿,慕容泊涯想到这,早就忘了什么酸涩难堪,先是笑了出来:“你好得意么,不就解决那么丁点儿的问题,闹得好像天崩地陷一般。” 瘸腿小公猫不理他,毛仿佛乍得更厉害了。 空气有些窒闷,慕容泊涯推开所有的窗户,屋子里更亮了些。 “关上。”公猫在咆哮~公猫在咆哮~~ 慕容泊涯忍着笑,快步走回床边。 黄翎羽身上卷着薄被,双眼大睁着,露出绝对是虚张声势的凶狠。 “你瞪我也没用,”慕容泊涯道,“说羽化难,没想到还真这么难。其他人都不带这样的。” “你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慕容泊涯有些不知如何说明,草草道,“你那儿开始长毛时,难道不也是这么‘热血奔涌’的么?平常人家的男童长大尚且要从不谙情事到有了欲望,何况是我们西戗人。况且你血又浓些,还被阻断了羽化。” 黄翎羽想了想,似乎记得哪个课本上说过第二性征发育时的确有些异样的生理反应,许多男生的遗精梦遗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在那时候开始。可如今这身体绝对已经超过那种年岁另外,绝不可能是因为那样的原因。只是额头里一跳一跳地胀,想什么东西也想不下去。 慕容泊涯见他越来越是想不透状况,放弃了讲理的努力,伸长手臂将他从床角勾回来,翻身就压在他身上,利落的几下动作,薄薄的被子全部被夺过来抛在床尾。 原来黄翎羽在慕容泊涯出去时就曾妄图给自己用手解决一遍。 他在前世也是常常对着荒山野岭打打手枪的料,所以自己解决也不是十分惭愧的事。可今日不知发什么了神经,他的动作竟不能取悦自己,更谈何解放? 也是因为这种境况才让他更是怒不可遏,恨不能将方圆十丈以内的活体全部踢飞到方圆十公里以外——当然,本事所限,想想耳也。 黄翎羽死命地扭动身体,奈何慕容泊涯身高体长,又是拿了决意出来,压制得轻而易举。 此刻慕容泊涯的心情简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要拿个大锤子狠狠将这个大螃蟹的外壳给敲得七零八落,于是脸上挂了不怀好意的笑,恶少一般固着他的手脚半起了身,两眼发光似的上下打量身下人衣裳不整的下处,饿极了地舔了舔嘴。 “你他nn的给你爷爷下去!”黄翎羽还在作最后的负隅顽抗。 慕容泊涯笑得更坏,道:“得,爷爷大人有命,下去就下去。”说完还是固着黄翎羽的双手,头却伏了“下去”……黄翎羽回来后天天洗浴都不缺,此刻粉红色的那处也是干干净净地挺着,随着挣扎而不安地颤动,慕容泊涯仅仅在旁侧小心翼翼地触了一下就引起黄翎羽浑身剧震,继而又不要命似的挣起来。 “你,你给我回来……”黄翎羽恼怒至极,但在刚刚要别人“下去”却又立刻让别人“回来”的言词则已经是明明白白地示弱了。 慕容泊涯j计得逞,看身下人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心里暗叫不好,他自己也有点控制不住。他欲图控制一下有些错乱的情绪,于是开始讲故事:“我听路嗜酒说过,他曾听程平告诉他,你在牢狱里曾对程平说过……” 第九十七章 狼争雏斗 这个句式十分熟悉,熟悉得让黄翎羽无奈极了。想当年,曾有一部融合了无厘头、恶搞、spy、黑色幽默的小制作电影上映,那个躺在沙发上的008不负众望地刺探来了极其珍贵的消息,于是欲说还羞的说:“妹妹说,她的同学跟说,她同学的三弟的姑姑的邻居的弟弟的网友说……” 黄翎羽推开他的脑袋:“我什么都没对他说!” “你说了,而且还是天大的秘密,以至于让程平从中获益匪浅。” “你就一边胡说八道去吧。”黄翎羽冷哼着无视他。 “难道那些龙阳十八式啊,调教手法三十六问啊之类的,并非你传授给程平的?” 黄翎羽本想否认,没奈何记性偏偏在此时好得出奇,灵光一现,记起当时在囚牢里为了逃避“辱刑”,的确将自己在这方面的心得侃侃而谈,最后听傻炽焰,气疯莫灿。 “你都能和他们说到那个程度上了,实地演练怎么就这么放不开?”慕容泊涯邪笑道,凑近他的耳旁,“莫非你还是雏儿?” “再雏也比你这个来者不拒的种马强。” 黄翎羽说话虽然流利,但也免不了气弱。他本就体虚,折腾了这大半夜仍然得不到疏解,再强韧的精神也有到头的时候。 “你的情况特殊,光靠自己无法带来足够的刺激。其实就是放一放罢了,难道你就这么不习惯?” “自己放和别人帮放是两码事。”黄翎羽咬牙切齿地反驳他。 慕容泊涯趁他分神之际,结结实实把住了他的要害,黄翎羽惊噫出声,双手都不自觉地抵在慕容泊涯胸膛上,然而都是没有多少气力的。 在慕容泊涯的手掌开始动作时,黄翎羽不得不顶起了腰背。他无法预料对方下一步会如何动作,隐约的恐惧和不安,以及强烈的羞恼及不适应把他折腾得厉害,只能死死抓着慕容泊涯的手臂,拚死一般喘息着。 黄翎羽皮肤上有洗浴过后的水香,也有久耐过后的薄汗。 慕容泊涯低头咬住了他的喉结。身体下的身体僵直地抵着床板,而后,开始了剧烈的颤抖。越是轻柔地舔噬,那略微的扭动越发无法止息。因为双膝的无力,再是挣扎也是有限。 就算翻转身体要躲避过去,慕容泊涯也在后面扣住了他的腰腹,锲而不舍地继续逼迫。 “你,你这是强jian民意……” “就算是又如何,”慕容泊涯把头埋在他的后肩,低沉地说,“翎羽,我实在等不及,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你,呃……”呼吸哽咽在了喉间,黄翎羽再也忍受不住更强烈的迫压,头颅在麦枕上摩动。 “你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准备做些什么我也不会阻止。但是……”慕容泊涯咬在他肩上,细细地吮吻,“但是,你能否不要总是拒绝?” 如泼了桶凉水般,这一举告白让黄翎羽顿时冷静,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背后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晶莹发亮。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试探了。且不说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就算看出来了,难道凭我一个人能阻止得了你吗?” “你先放手,我自己就能。” “你要能,刚才还不已经能完了?别逞‘能’了。” 沉默。 “诶诶,现在在做什么事,你怎么老是岔开话题,就不能专心点吗?或者你行行好,让我专心点做好吗?” “呃——啊!你,你这卑鄙的,小人,快给我…啊…放手!不…唔…放开…靠!” …… 黎明渐至的时分,黄翎羽疲累得瘫软在床上,累得连起夜都省了。慕容泊涯偏偏燃亮了灯烛,对着自己右手说道:“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初精啊!” 那语气深有感慨,怒得黄翎羽熬下了身心的疲软,恶狠狠甩了个麦枕给他。 岂知慕容泊涯偏头躲过去后,慢悠悠从衣橱里取出一菱锦帕,神态颇为享受地将右手五指一根根擦拭干净,最后还小心翼翼折叠起来,塞入怀中道:“这么珍贵的事物,可得好生保存了!” 随着刚落下的话音,紧接着飞过来的是一根坚硬的手杖。 清洗换衣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晨曦初现时,慕容泊涯坐在床头,低头看着沉沉入睡的黄翎羽。 对于生长进程被打乱的西戗人而言,这段过程是或许会有的。生理一旦紊乱,再要调整回来就艰难许多,初精时若是得不到外来的刺激,仅靠自己很难得到疏解,只会凭空消耗许多体力。这些事在西戗医官算是常识,若是在西戗聚落里长大的孩子,也很容易接受。但黄翎羽出身特殊,昨夜能勉为其难地让他帮忙,其实已经算是对他存着很大的信任了。 慕容泊涯伸出手,仔细地描摹他细细的眉目。清淡的晨色落入房间,斜照在他面上。这一个夜晚过去,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曾经因为缺乏养分而干涩的皮肤润上淡淡的血色。 他看黄翎羽睡得沉实,忍不住玩心大起,那手指戳了戳对方的面颊……没动静。 再戳戳。 黄翎羽皱起眉乱拍了一掌,把臆想中的蚊子或苍蝇拍掉,继续睡。 因为难得见他把利爪倒刺全都收回的样子,慕容泊涯越发觉得可爱难耐,俯下头轻轻咬了下他的下巴,逗得他在睡梦中也难以忍受地轻颤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所谓君子不欺暗室,你这算什么?” 慕容泊涯一点也不觉惊诧,抬头转身道:“我什么时候是君子来着?再过得那么两三年,弟弟总要将他给弄进家门。” 房门开处,原来是男扮女装的慕容楠槿再度出现。 “看来他昨晚确实被你玩弄得精疲力竭,真是可怜。” “讲话这么大声,你就不能体谅着点。” “好好好,你快出来,我们外头商量。” 慕容泊涯不太舍得地起身放下帐子,将薰香加了些许,才跟慕容楠槿往外走:“这么大早的来找我做什么?” “慕容锐钺那边似乎对四弟……” 门口合上,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黄翎羽睁开眼睛,看着门棂上透进来的光线。其实因为慕容泊涯的胡闹,他睡得并不沉。当慕容楠槿进入时他终于被吵醒了,因为屋里突然出现的陌生动静让他无法忽视。 慕容锐钺要对炽焰做些什么,难不成还能把他给剐了?——这四兄弟之间的关系,真是比国家关系还要复杂。 想了许久仍然作不出结论,头又晕得厉害,黄翎羽翻个身,随手撅起枕巾抹干净被泊涯舔过的下巴,继续睡。 黄翎羽整整睡了一天一宿,第三日早上才真正地起床。 慕容泊涯不愧是做情报的,神经之敏感可见一斑。黄翎羽也不知如何就让他察觉了自己的意动,而最奇怪的还是他竟然表明了不愿多管。 这多少让黄翎羽有些感到心绪不宁,毕竟要杀的是慕容泊涯的父亲,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黄翎羽躺在床上一天一宿,在对今后的走向做出决定。慕容泊涯在他心中已经占有了一定的地位,这是无可否认的。但还没有到能够扭转他的决定的程度。 第九十八章 千瓣葵莲 第三日大清早,胡孙趁着守夜人都放下警惕,翻窗子爬进黄翎羽的卧房。甫一进去所见的就是黄翎羽坐在床尾垂头沉思的样子。这与初见明显有了些许差异,然而具体是哪里起了变化,胡孙却说不上来。眉目依然,只觉得在清晨薄光里的青年人,越发有种温馨隽秀的感觉。 黄翎羽看到胡孙,知他此来必是有了答案。于是注目于胡孙,等他先提出条件或是问题。 果然,胡孙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提议我们赞同。现在你必须要让我们看看你的能力,一旦开始执行那便是步上了荆棘之道,我们懒人帮不会随便拿自己人生命下注。” “你们需要怎么样的能力?” “智慧。自从阎非璜死后,懒人帮默默无声,除了因为本身懈怠的关系,更因为群龙无首。我们具有不俗的实力——这是事实也无需自谦,唯独缺乏的就是如何使用这些实力的智慧。” “那么你们想如何测知我是否能达到你们的要求?” “就是你上次提出的条件——刺杀皇帝。自此之后燕国必将大乱,在朝三位皇子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会找出凶手以安天下民心,来获取继承大典的资力。”胡孙如此表态,即等于认同黄翎羽若能提出万全之策,懒人帮或可接受他成为中心力量。 黄翎羽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上面已经握有致人死地的锐器,淡淡说道:“诛皇势在必行,下毒即可。” “下毒?”胡孙不以为然地摇头否定,“任何人都知道毒能杀人,然而皇宫膳房自配有试毒官,每道菜皆要经银针测试,还要经试毒官之口,你如何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下毒? ” 黄翎羽抬眼看他,嘴角边露出浅浅的笑意,似乎已经胸有成竹。 皇上的膳食不外乎两道防线,都有办法可以解决。 银针测毒是古人皆知的事情,可惜却不准。黄翎羽所在的法医科也学鉴毒,他虽然负责物鉴,但平日同事交流多了也对“银遇毒变黑”一说有过研究。其实白银之所以变黑,是因为被氧化了的结果。 古人毒杀多以砒霜为媒,而他们在炼制砒霜时又或多或少地残留了硫化物,于是白银在遇到混有硫化物的砒霜后才变黑了。 黄翎羽外祖父母家住偏僻的山区,笃信白银测毒一说。他祖母藏有一枚民国袁大头的银币,每每用蛋黄浸泡,然后刮拭皮肤。其后银币必然变得发黑发蓝,外祖母便认为是刮出了体内的毒素——其实也只是因为遇到了鸡蛋里的硫化物而变色罢了。 只可惜如今社会,研究毒学之人少之又少,人们又以讹传讹,以至于以为银针真的可以通用于各种毒物的测试。 “传闻一千年前,大燕兼并天下各国之初,曾有毒圣司徒凝香善制奇毒。他所制之毒无色无味,银针不可辨认,欲要人活过两年,不会有人在一年半时就被毒杀,胡先生可知此事?” “传说而已,不可尽信。” “然而如今毒学已然没落,世人遵循旧谱而不知配制新方。试问胡先生,如果毒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又怎可能让人测出?而毒发了,又何来时间让他们研制解药的配方?” 胡孙听他语气渐沉,不觉直起腰身倾侧过去。 黄翎羽拿起水壶倒了些许出来,拿手指蘸了在桌上写道:“有无他人旁听” 胡孙了然,道:“我一直注意,确实无人。”想想确觉余下话题事关重大,起身偷溜出房上下查看。 盏茶过后,胡孙又回到房内,道:“除非是阎非璜那样人死而复生,否则还真没人能偷听地去了。” 黄翎羽心里一涩,原来阎非璜在他们心目中已经到这程度了。他整整心神,接着话题道:“听闻大燕有种奇药名为千瓣莲,花开三十瓣,色泽深紫如晚霞云烟,耐寒却难以养殖,故为大燕宫廷特有。” “的确是有,千瓣莲的根茎与寻常荷花根茎不同,球状而独枝。若遇得拳头以上大小银紫色的球根,据说在清火驻颜方面上具有奇效。” 欲杀人于无形,莫过于使用毒物药物。有一个实例十分典型,某a国叛逃特工在国外居住数年后,莫名其妙死于放射性金属的长期毒害。当时不少媒体猜测是否a国干的,只可惜毒下都下完了,人死都死绝了,猜来猜去只能起到屁的作用——此案例足以证明毒药的远距离控制性、长时间作用性、来源难以查证性。 这个案例因是实事,没少在以“与时俱进”著称的法医科里提到过。 单以黄翎羽而言,历代的奇闻异志传说没少看过,对皇室防毒三道功也耳熟能详,但也知道皆不可取。 第一道功乃银,其中谬误自不必多言。 二则乃试毒官。然而如果饭食中所下乃是慢性毒物,那就算再尝个一年半载也尝不出个结果,最后大概也就和皇帝同时毒发,黄泉路上做个惺惺相惜的陪伴罢了。 至于最后一道防线更是不足为奇——就是皇帝自身的抗毒能力。传说不少皇帝自幼服毒,渐渐培养出抵抗力来——如果能起到效果,那么些皇帝都该获得诺贝尔医药学的荣誉! 试想,大自然无奇不有,毒物也是千千万种,皇帝要吃下多少种毒才能够预防所有的下毒可能性?再则,许多重金属尤其是其中的放射性金属根本无法靠人体自身功能排出,只会不断累积,最终由量变达到质变。就算那些皇帝再功能强大,吃多了也只会早早去见了素未谋面的上帝先生,等于赶了慢性自杀的潮流。 “千瓣葵莲根茎虽然是驻颜奇药,但是如果水质不好,却也能让它变成奇毒。”黄翎羽说完,慢慢回忆起前世所在的中学也种有紫色睡莲,生物老师曾说它很能吸收铅汞类的重金属,是净化水体的绝好植物。 千瓣葵莲虽是这个世界所独有的植物,却也将睡莲的特性发扬光大,甚至还青出于蓝。一旦与重金属物相接触,便会急剧地郁积于球茎之内。而这些却都是在聂怜《自怜集》中记载了的。要怪就只能怪莫灿千算万算,万万算不到黄翎羽还真的看得懂那些天书,更算不到居然让他活着逃出了她的掌控之中。 胡孙渐渐已经正襟危坐,见黄翎羽却于此际停顿不语,便低声催促:“原闻其详。” 黄翎羽这才从对莫灿的可怜遭遇的回味中转过神来,也觉得因敌人的吃瘪而沾沾自喜的自己十分好笑,回归正题继续说道:“皇宫养莲的池水面积广大,人人都以为无需看守。先生只要差人觑机将铅汞毒物投掷于池内,让那千瓣葵莲自行吸收即可。” 胡孙凛然:“其后整个夏秋,皇帝鲜食千瓣莲球食,冬春两季也有干货备用……你估计需要多久能让那老皇帝去见阎王?” “不出一年。症状一旦出现,就会持续衰弱,就算停止摄入也无法阻止死亡的降临。” “但是尚有一个问题,池水内养着红鲤,毒物一旦进去……” “所以才要先生专挑铅汞之毒啊!”黄翎羽呵呵的笑,胡孙是没见识过现代社会的养鱼环境,黄翎羽则是见怪不怪的。 那些充满了重金属污染的水体中,竟然还能养出一代一代的鱼来。红鲤虽不十分滥生,也比其他观赏性鱼类要有承受力多了。更何况毒物一旦沉积于池底,便会被千瓣葵莲吸收,这些在《自怜集》中有详细介绍。 ——谁叫莫灿年前老把那几页用毒篇往他面前摆,黄翎羽想不看清都不可能。 “要怪就只能怪皇宫中水质保持得太纯净无毒,乃至于千年之后,连御医都忘了千瓣葵莲除了是药外,还可成为慢性的剧毒。” 第九十九章 后浪前浪 堕落是什么感觉? 有一段时间,史学系的女同学们迷恋上了圣经故事,经常会问一些让男学生们愕然以对的问题。 “为什么神最宠爱的大天使路西法愿意抛弃光明、圣洁和美丽,堕入黑暗、污秽和丑恶?” “为什么耶稣会放弃平静安宁的生活,走上荆棘与死亡的道路?” “为什么拉美西斯二世不可以放过摩西,让以色列人回到神赐予的契约之地,偏偏付出以血换血的代价。” 那时他们还年轻,不知道那些太过强烈的情感,不知道在人们步入成年后,少年时的志向心性都会慢慢扭曲,产生新的执念。 那位有着六芒星一般的羽翼的大天使,或许并不是因为地狱的诱惑而堕落,而是因为在天堂之中有他必须逃避的事物。 那位戴上荆棘之冠死在十字架之上的圣人,定是因为拥有超越生命的执念。 那位被阻于红海此岸的埃及法老,也许内心中充满阴霾,只能用血腥来证明其存在。 谁知道呢?对于信教的人而言,他们是圣经;对于不信教的人而言,他们是故事。 黄翎羽正在体验着堕落的感觉,离开光明、美丽、圣洁、平静。 他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他的伤痛在那个人死后,已经无人可以去倾诉。在躲躲藏藏掩饰了许多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1部分阅读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作者:肉书屋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1部分阅读 年后的今天,伤痛已经变成了更为狂烈的情感。 他学会了恨。 优雅而温柔的恨,但是也是绝望而惨烈的恨。 不曾想让那个人出半点事,结果却喝了他的毒,尸体冰冷在场夜间的雨里。 他想质问,想倾诉,然而在第二世,那个人依然背过身,自己去死绝了。 他刚刚从弥雾里走出,想要重新开始的时候,得知那个人自己跑到别人面前让别人给逼死绝了。 于是一切重新归零。 这件事,谁错了?难道是他做错了? 他不曾做错,只是两人的道,背向而驰。 重新归零的零已经不完满,万事不在乎的表象正在破碎。 清醒了的理智在扭曲和疯狂,他学会了恨,即使是优雅而温柔的,也是绝望而惨烈的。 黄翎羽曾想阻止这样的自己。他曾对路西法的叛逆嗤之以鼻,不想自己也步入后尘。 或许该找一个人来爱他,然后自己也学着努力去爱他? 他看上了慕容泊涯。 黄翎羽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伊甸园里那条毒蛇,吐着诱人的红信,骗取纯良的人去尝试禁忌之果。 但是结果呢?只是越来越空虚的感觉。 慕容泊涯的存在感太弱,弱到不足以掩埋阎非璜的身影,弱到即使几乎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仍然忘不了那种绝望而惨烈的愤恨,甚至越来越强烈。 慕容泊涯逐渐和阎非璜的身影重叠。 “黄翎羽”已经死去过一次,却还想延续着过去的生活与迷茫,这就是黄翎羽的原罪。 所以现在,他要扭转,决定向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 想要忽略的恨既然已经逃避不了,那就背负上,然后堕落,然后崩毁——带着这个世界丑陋和偏执。 只是这条道路一旦确定就要走下去,决不能半途而废,不饶恕逃跑,不接受劝降,更不容许死在中途。 肖清玉躲过慕容泊涯的耳目来见他,感觉黄翎羽大不一样了。去年到今年,一年中的变化太大了。 他之所以来,是因为黄翎羽的请求。上次前来是慕容泊涯带路,因此黄翎羽说话也有所保留。仅仅在两手相扶时塞入一团事先写好的纸条。 黄翎羽就站在斜射入屋的阳光里,只用一只手撑着手杖,淡淡地转目看向肖清玉,优雅得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我们来谈谈,”黄翎羽说,凝视着他。 这是他不曾用过的语气。曾经他是怀戈当的小伙计,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用小手段默默地维护自己生活的地方,对于尊长也未有半点忤逆。 但现在,他好像站在了与肖清玉平起平坐的地位。尽管他依旧恭敬礼貌,尽管他拄着一支手杖。 他很认真地请求,态度很诚恳:“希望您能保我离开这里。” “你想离开……你可知道慕容锐钺等着剥你的皮?” “肖先生也知道,我留在他身边,对他不会有多大帮助,反而还是个祸害。肖先生可知道这处院子为何如此安静?”他顿了顿又说,无可奈何似的,“是因为泊涯不让他手下接近,就算是暗哨也要离得一段距离。那么再问一个问题,肖先生可知道他为何要让他们远离?” 肖清玉说:“你想多了。” “可我还没说出答案,不是么?肖先生知道我想说什么,还是肖先生也猜到了答案?慕容泊涯不让他们接近自有他的道理,既保护了我不被他们风言风语,也能保住他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为何要这么想?鲲组和世俗人毕竟有区别。” “人心都是肉长的,但是长得怎么样,各人都有不同之处。他们的确是鲲组成员,但同时也是世人,想要不受影响怎么可能?就算一个路嗜酒能够独断独行,其他人能有这种勇气?” “慕容泊涯必不会同意。” “所以才想请肖先生帮忙。” “你如此计划多久了?” “差不多一出来就开始考虑了,只不过现在才下决心而已。” “我为何要帮你这个忙?慕容泊涯肯定会跟我闹情绪。” “闹情绪?真可爱!这也不过证明他还不足够。肖先生,他还需要再多历练,”黄翎羽简直觉得自己要成老妈子了,以往在女同学们的那沓小说里,不都是别人的师长爹妈千方百计要棒打鸳鸯的吗,现在成他倒贴去求人家棒打他了,“那么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请讲。” “如果有一片瓜田,如果只能摘一个西瓜,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怎样才能摘到最甜美的西瓜?” 肖清玉低头沉思,只片刻就无话可说,因为黄翎羽已经将他的理由包含于答案之中。 黄翎羽当然知道肖清玉听得懂,这是浅显的譬喻。理由很充分,不论是对摘瓜的人而言还是对被摘的瓜而言,都很充分。 “肖先生听过猴子摘桃的故事么?” 肖清玉摇头。 黄翎羽想了想,觉得大约是儿童文学不够发达的缘故,又问:“那肖先生知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谚语吗?” 肖清玉点头。 看来民俗学发展得还不错。 黄翎羽谆谆善诱地道:“他还年轻,十九二十的年纪,还有很多事没有想清楚。让两个人分开好好冷静思考,过得两三年,如果他还没后悔,随他爱怎样就怎样。” 说完,递出一封封得秘密实实的书笺道:“他看了这个就明白我的心意。” “明白?既然明白,为何不自己和他谈?” “他那个人……肖先生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我和他一说话,十次有九次是打在一团结束的。我固执,他比我还顽固,没什么可能谈得出来的。”他说。 黄翎羽态度很诚恳。 黄翎羽在肖先生眼里是很尊敬师长的好孩子。 黄翎羽没有重大欺诈前科。 所以他最终打动了老狐狸肖清玉。 简而言之——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沙滩上。 第一百章 马力全开〖狐狸马力全开〗 慕容泊涯也许能成为一个好情人。幽默,有趣,有时兴致来了可以打上两架。不过这种景观或许再难见到一次。自从黄翎羽受伤而回,慕容泊涯变成了一个软柿子,兵来笑挡,水来还是笑挡。搞得黄翎羽就算再有脾气,见他这样也就没了欺负的兴致,只是过后还是会很憋闷。 任谁对着个只会傻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不倒翁小老头都是会憋闷的。 但是有一个好处,慕容泊涯不会粘人,估计就算和新娘子洞房花烛夜了,也就是完事跑路的那种类型。证据就是,慕容泊涯目前俗事缠身,又让人捎信回来让黄翎羽自个儿找事消遣。 肖师父手段不错,不但找事调开了二愣子慕容泊涯,那事似乎还比较重大艰难,让他连四分之一的防守力量都带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如何将余下的四分之三给解决去。 黄翎羽很清楚很明白,就算胡孙都不敢担这种绝对会引燃慕容泊涯怒火的干系将他“搬运”出去——背个废人翻墙出逃,目标这么大,肯定会被发现,没得说。 没想到慕容泊涯前脚才走,第二日就有一个冤大头闹上了门。 的确,门是被人踹开的。 黄翎羽愕然地看见了踢开的大门里站着一个似乎……应该是认识的人。他有些困惑地,慢慢地,用手指挠了挠额头。 “程平!我是程平!”来人见他竟能将自己忘掉,怒气冲天,大吼起来,“该死的你怎么可以忘记我!该死的你把我弄成这样你怎么可以忘记我!” “啊……”黄翎羽后知后觉地记起果然认得来人,觉得自己的行径十分失礼,放下还在挠头的手指,不好意思地辩解,“我记得你,只不过脑门被蚊子咬了个包,所以……” 他越讲越小声,终于在程平几乎燃烧起来的怒瞪下没了声音。 程平却不管他,径自捶胸怒吼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其形态之壮烈,让黄翎羽想到了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大猩猩。 后面有几个鲲组的小伙子探头探脑,跟着冤大头来的吧……黄翎羽挥手摇头,让他们不必在意,程平是被逼疯了,但还不到暴虐型精神病患的程度。想当年,安定医院那黄翎羽可是经常去的,当不成教授也当得了禽兽。 “你不是挺自由的吗?想出去自己出啊。”黄翎羽挺纯良地问。 程平双目发红:“受够了,真受够了!你们怎么能让六十九那混蛋来整治我!” “他把你怎么了?” “他把我……”程平说了一半,停了,警戒地看黄翎羽,然后真真正正把嘴合上,严丝合缝那种,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绝对不会再就此事说一个字。 黄翎羽叹气:“首先,你是他们敌人的人,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想出去可以,不过大概要横着出去才让人放心。其次,就算你出去了还能去哪里?回慕容炽焰那里?他容得下你莫灿肯定也容不下你。” 程平神情奇怪,仿佛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事。 “就算你拿他们目前的藏身之地去报告,说自己完全无辜。好吧,就算万一那个善良纯洁的莫灿大婶信了你的话。你再想想,你一跑他们还不得发觉啊,一发觉还不得跑路啊。慕容泊涯手下多训练有素,你自己算算,你能在他们跑路之前找到莫灿,并且那纯洁的老家伙善良地信了你,然后带人来搜索……这样机会有多大,现在就好好算吧。” 程平脸色难看,的确是他暴怒中没曾仔细设想的情况。 黄翎羽做了个阴惨惨的表情,说:“到时候啥东西都搜不到,莫灿还能信你?想想,咱在牢里透露了那么多折磨人的崭新法子,那女人现在最缺乏的就是被实验素材。” 那些整治人的法子程平也听过的,感同身受,他红了耳根,扑上来掐住他脖子,吼道:“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黄翎羽七手八脚地反抗,没想到一下子就将凶悍的程平推倒在地,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挠头。 看着程平侧倒在地一副愤恨难名的模样,黄翎羽恍然大悟,道:“你被下药了吧,变得这么软趴趴的。” 果真说到了他的痛处,程平却是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 “下了什么药?” 他跌坐在地上瞪着顶梁,半天没回应。 “问你呢。”黄翎羽抄起手杖,戳他额角。可惜被他偏头躲了过去。 “你不说,我怎么找药放你出去啊。” 程平活了,难以置信:“你帮我?凭什么?” 黄翎羽忒同情地说:“就凭我想给他们找点事做。” 黄翎羽又戳他额头,这回他呆呆的,好戳极了。 “这地方我呆烦了,想换个地方休养身心,那二愣子慕容泊涯死活说这里风水好。这不,你要是能逃得出去,他们立马就要给我换地方住。” 程平不能理解,这是什么逻辑?要多任性的人才能因为这种理由而放走敌人?但是能够出逃的希望诱惑着他不断前进,在路嗜酒看管下生活到今天,大半的敏锐和谨慎都被烦躁暴怒替代,以至于他不惜付出一切铤而走险。 “药我会配,只是制药的材料他们绝对不会让我接触,你如果能帮我弄到那就足够了。” “真不愧是人才,会的倒挺多的。”黄翎羽心里噼噼啪啪响,打起小算盘。 三天后,在黄翎羽托人按照程平所说的解方配置出解药的当晚,庄院里传出了隐约热闹的声音。 可怜的冤大头逃了,而且被人发现了。 其实冤大头原本可以等第二天或第三天,总之他可以等一个黄翎羽无法把握的日子出逃。但是恰巧在他拿解药时得到黄翎羽好心的报信:“今天上午刚得到的消息,慕容泊涯明天就要回来了,和路嗜酒一起。” 黄翎羽又好心地告诉他:“我知道有一条秘道,通往庄外。慕容泊涯怕有万一,独独告诉了我。你从那里去就能顺利通关。” “你……你不像是这么容易就说出秘密的人。”程平想起去年的经历,黄翎羽仅仅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变成鹏组里人人知道的硬嘴角色,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秘密。 黄翎羽说:“我这个人最是奇怪,你要是求着我或是逼着我,管你是撞墙去死还是把我打死都不会开口的。但是要是被闷得慌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说出来了。其实你们当时只要不打不闹腾,把我关一小屋子里成天无所事事,也没有路过的老鼠蟑螂以供消遣,我绝对会被逼疯。” 程平想想,天下何其之大,会有这么怪异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乎,程平跑了。 再于是乎,被掌握了行止的程平,很轻易就让某个掌握了他行止的人给卖了——所谓调虎离山之计,是需要一个很强大的诱饵的。 至于这个诱饵该如何运用,黄翎羽只需说一句——“啊,上次那个叫什么程平的家伙,冲到我这顺手牵了几本书回去。麻烦哪位大哥帮跟他拉拉关系,要回来好吗?” …… 第一〇一章 秋冬季节 九月末,秋冬季节,大燕屯兵江北。前一段时间紧锣密鼓的攻防战也越来越显得寥落。(注:九月当然是按农历算,古代可没有阳历) 慕容锐钺深知此战事关自己今后在军中的势力消长,断断不敢怠慢。他生性本就多疑善变,又清楚自己目前在军中的支持者决然及不上武良的能干,竟然向大燕皇帝主动请缨随军上阵 在战场之上,战况瞬息万变,运筹于千里之外固然能显得才干突出,但始终是不及在战场上随机应变。 在大燕大皇子来到前线战场之后,不断有命令发出,但其中,十之五六是上不得台面的。 慕容锐钺的擅场在于台面下的事务,前方有将领盯着,至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一个个地去攻破。两个月的时间,南韩国内道路上不平定,官宦办事拖沓,连调运钱粮都出现了断续枯竭。 趁着南韩军中军心不稳,收复了几块失地,将韩人都赶回了江南。大燕南韩两国再度隔江相望,战局也由陆战为主转为水战为主。 朝廷下了诏书嘉奖大皇子的功劳,京中传来的消息,洛平京中更是不少人因为慕容锐钺的表现而累赞叠誉——自从三皇子和鲲组被逐出朝堂之后,情报操作的事宜也由大皇子慕容锐钺总管了起来,要宣传自己一点功绩,绰绰有余了。 对于擅长朝堂攻歼的慕容锐钺而言,战场需要他“决胜于帷幄之中”,至于蛊惑人心,则可随随便便就“决胜于千里之外”。 就在事情往着慕容锐钺满意的方向发展时,天下大乱。 大燕镐平三十七年,皇帝忽然病重垂危,遍寻天下名医延请至大平宫苑。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略微有所征兆,宫廷内室《起居注》曾书:七月初二,皇帝有梦惊起。起则惊(痉挛),侍试唤之,帝狂笑不能已。 虽然痉挛狂笑之症甚是常见,陛下的病因却让众位御内医正百思不得其解,只隐约诊得出皇帝肺经不对头。当年《御内医政所典录》书:今上肺经实胀,须行润肺化痰,并培源养肝之方。 (这个结论的得出,御内医正都明白,但为了普及大众,特此推理——今上肺经实胀,所以须行润肺化痰、清热解毒的药方。肺属金,而金克木,金气旺则动木之根本,人体之中肝属木,故须开培源养肝之方。注:真正的中医科没那么没用。) 由于只像是阴阳不调的症状,慕容锐钺初听闻时也只是叮嘱手下人尽心寻找润肺化痰、培源养肝的良药。他根本没有打算离开前线,回到洛平京中。他并不知道燕国大乱的征兆已经开始。 皇帝间歇症状愈趋加重,药石无效,在整个九月里身体迅速地瘦弱下来。终于,他在十月中旬的一天,在面对早朝群臣的皇座上瘫软滚落。当被匆忙安置在侧殿榻上时,镐平帝已经神识不清,并且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看见黄翎羽看完这最新一则情报,淡淡笑:“这些御内医正还挺本事的,皇帝中毒的是重金属,他们查出个肺经金气过旺。中这毒后负担最大的是肝肾,他们也开了个养肝的方子,算是对了一半一半吧” 胡孙说道:“你也好意思对他们冷嘲热讽?你的方法够阴险,往水里投东西没人会去注意,而且千瓣葵莲品级高贵,试毒官每次只能试吃丁点,所以到现在也无病无痛,老皇帝却快死了。”停了片刻,胡孙又深思着道,“朝廷现在延请江湖游医、隐居高人,皇帝现在还没死绝……” “这就像绝症。”黄翎羽将纸签还给胡孙,“那些毒素人体不能排出,只会不断积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是死绝了。” “盲目自信乃是兵家大忌。”胡孙微笑抚须。 黄翎羽撑起两根手杖,靠着自己双腿慢慢站起,而后僵硬地踱步。他的膝部如今总是缠着稳固的绑腿。 虽然没了膝盖,但该有的骨架没被削掉,该有的肌肉筋腱一样没缺,纵算是有常人难以设想的困难,他还是能够靠着自己站起来的。 直到现在,因为保持了适当的锻炼,他的双腿没有像瘫痪病人那样软弱无力甚至萎缩变形,依然保持下了优美的形状。但这一点,足以让胡孙佩服。 他用僵直的腿再行了几步,忽然道:“但是这种毒素要靠慢慢积累,才三个月,太快了。莫非会有人也知道这种法子……” ——没有发现其他病征而毒发时间又如此之短,简直就像那皇帝已经被人下了几个月的毒,再加上胡孙这边给的剂量,才短短三个月就变成废人。 胡孙道:“或许他贪嘴,吃得过量,也就早早病发了。” “希望是我多心。”黄翎羽道,然后又笑,“算了,没有蛛丝马迹也只是纯粹的乱猜而已。” 胡孙注目于他,他正靠在手杖上垂头思索。 皇帝病危,下一步就是几名皇子的内斗,大燕将要陷入乱潮。黄翎羽苦心经营,就是想要一个乱世。这个相处起来如此恭敬礼貌的人,要的就是令世人凄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乱局。 这个人原来果真和阎非璜一样,让旁人看不懂摸不透,永远不知道他们心里最深的追求,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 但是一切都在向他满意的方向进展。 从黄翎羽铺垫好一切事务,打点好所有细节,以求胡孙将他弄出慕容泊涯的控制之日起,胡孙逐步逐步开始了解他的手段。 净水红莲百折而后弯的小黄 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