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妁》 1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1 桃妁文案 [文案] 主角:萧景默(平阳侯世子)、简若林(字和之,扶苏公子); 风流多情侯爷攻ap;ap;gt;痴情攻;外柔内刚公子受;一个关於负心薄幸和浪子回头的故事; 萧景默是平阳侯世子,世所共知的萧小侯爷,这个游戏花丛,风流多情的人,那糜烂堕落的x子早已名声在外。 可是简若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愣是傻傻地一头栽了进去。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简若林虽不是女子,却也无法像萧景默一般缺心少肺,爱就爱了,哪能以一句“你情我愿,好聚好散”就一刀两断? 萧景默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心痛得宛如被生生撕裂成两半──究竟要怎麽样,才能让自己不再痛下去?! 温和柔善如简若林,终於也还是被逼至绝望无路,苦心谋划自救的出路。 “萧景默,我们两清了。”简若林笑得淡然,转眸看他:“从今以後,你我之间,恩断情绝,至死……再不相见!” 萧景默一直知道,简若林的x子,是柔中带刚的,且一旦认定,再无改悔。 可是听他如此决绝漠然的口气,为什麽自己竟会觉得,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生命中被强硬地剔除剥落? 不,他绝不允许他逃开,什麽恩断情绝,什麽彼此两清,没有他的同意,这情这义,何以轻言断绝?! ──只要他不放手,哪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总有再次温暖那人的一天吧? 萧景默和简若林,究竟是谁恋慕了谁?又是谁辜负了谁? 敬请关注──四月新文:《桃妁》 桃妁第一章 古语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要论人间秀丽景色,以苏杭之旖旎,应当仁不让矣。 留芳阁便坐落於苏州最为繁华的地段上,小阁巍峨,琼楼玉宇,翠红纱帐遮盖了重重楼宇。门牌被漆成粉红,上面鲜红的“留芳阁”三个大字,鲜豔得好像能溢出血来。要是能够凑近了用力闻一闻,还能嗅到上面飘溢出来的丝丝嫋娜香气。 从阁楼里散发出来的脂粉味延绵了好几条街道,给这南方水乡小城铺上了一层粉红旖旎的暧昧气息。奇怪的是,这香味并不叫人腻味,闻著反倒有种清新怡神的别样滋味。 为此留芳阁里客似云来,每天成百上千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有人说,留芳阁那块门匾是当朝平阳侯爷朱笔亲提,无价之宝,象征了王家尊贵,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也有人说,上面鲜红的字迹是用上好的胭脂涂抹而成,香味经久不散,那颜色长年累月风吹日晒,也不见褪色,正彰显了留芳阁高超绝伦的制香手艺; 不知情的人听人说起苏州的留芳阁,再看到门前那红帘翠帐,莫不以为是寻欢之地花柳之所。非要等到进了门,才能知道,名满苏州的留芳阁,不是卖笑作乐的烟花之地,而是独揽了皇朝大半胭脂水粉制造供应的香粉卖馆。 留芳阁的主人姓简,单名一个笙字。 坊间多有传言,无非是说留芳阁的第一任家主简笙,如何从一个一穷二白的文弱书生,屡经奇遇,最终开了一家皇朝中最大香粉铺子,腰缠万贯。 ──恶俗的穷书生发迹而一夜暴富的故事,因为沾染了胭脂花粉的缘故,也变得旖旎柔和起来。 故事中的简笙,十年寒窗,屡试不中,大好年华穷困潦倒,蹉跎虚度。一夜借宿山野破庙,侥幸得花神垂怜入梦,授以制香绝技。落魄书生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仿佛大彻大悟一般,信手以最为常见的桃花、清泉和香料,配制出无以伦比的舒蘅胶,在香粉行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此後的留芳阁初建,简笙以一手神乎其技的制香手艺,渐渐将其发展壮大,隐隐形成了独霸一方的垄断之势。 如今历经三十年风雨的留芳阁,却已经几经起落,当初正值韶华之龄简笙,膝下也已经育有两子。 长子简若析,沈稳睿智,有勇有谋,年纪轻轻,就已经接管了偌大家业,管理得井井有条;相比之下,素有“扶苏公子”美誉的次子简若林就显得温雅清和许多,虽没有兄长的雷厉风行,但其制香功底远胜长兄,留芳阁这些年来新出的香粉,大都出自简若林之手。 简笙早年间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早已落下了病g,没享上几年清福,便撒手西去。简若析正式接管留芳阁,继任家主之位。 留芳阁在他手上短短几年,却大放异彩,声势浩大远胜从前,足见这简家长子简若析的雷霆手腕和经商头脑,确有过人之处。 此刻,在留芳阁的雅间里,几位华贵公子正小聚一堂,传看著阁里新制的芫荽香。 薄薄的香片,被别出心裁地制成花瓣的形状,衬在晶莹透明的琉璃瓷里,光是看著,就已经是一种视觉的享受。 市面上的香片大都压制成饼,再独出一些,不外乎拿花模之类压塑成其它造型,却少有能做出这样漂亮j细的花样。只凭这一点,就足以吸引闺阁里那些爱美如命的小姐贵妇们的眼球。 何况这香片还秉承了留芳阁一贯气味清新怡神养气的特点,细细闻起来有一股清淡茶香,在这春日里用之熏衣暖裳,别有一种春日勃勃生气焕发的特别滋味。 萧景默一双凤眼如钩,带著几分邪气地轻挑几下,那细长手指拈起一块花瓣形状的香片,举起来迎著阳光看去。光线穿透轻薄质地,在阳光下的薄薄一块香片几乎被s成透明,闪亮仿佛水晶,却没有水晶的那种冷硬。萧景默觉得,这块东西,更像是他府内照顾他长大的刘嫂做的可口的雪片糕,看一眼就莫名地觉得可口。 “太漂亮的,连我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对面的蓝衣的洛展锋,想法正与萧景默不谋而合。 一抹笑容刚刚展开,萧景默就听见了坐在身边的白琦开口接了话头:“可不是,除了这留芳阁,哪家还有这般细致心思。这玩意做的,比小如意的脸蛋还要漂亮。”大家都知道,小如意是庆喜戏班的当家花旦,也是白琦的老相好,听他这麽说,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再看白琦本人,突然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哎,你们一定还不知道,听说这款香片不仅适合女子,连男子也可以用呢。” 嘘声一片,有人开口说道:“男子用香,倒是稀奇了。” 又有人说道:“白大公子当我们是那‘寻欢馆’的小倌人吗?” 这一语又引来笑声不断,唏嘘之余,哂笑不断。 向来爱出风头的萧景默今天难得地没有c话,将手里那片薄香捏在指尖反反复复地看,要将它看穿似的。好一会儿才对旁边侍立著的小厮说道:“这第一批‘芫荽香’,可是只做了五十盒?” 萧景默这一堆人,也算是留芳阁常年的大主顾,小厮不敢怠慢,答道:“是。这香配制不易,材料也难寻,便是後期的压制塑x,也需大费周章,是以首批也仅仅赶制了五十盒。” 萧景默听罢,将手里的香片往琉璃瓷里一放,淡淡开口:“这五十盒‘芫荽香’我全要了,跟你们管事说一声,回头送到藏娇山庄里。至於银子,去我账上支就是了。” 小厮被他的话愣住了,半晌才领悟到萧景默话里的意思。只是,芫荽香价值不菲,五十盒全包的话,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再看看眼前的公子哥,怎麽都不像是一个会用香粉的人。再说这芫荽香为留芳阁新制,形态特殊,造型别致,正是要在近日推出,借之再次打响留芳阁的制香盛名。此刻若被萧景默全包下了,岂非失去了搬上市面的机会? 为此小厮有些犹豫,只是说道:“萧爷包涵,若是全包,奴才做不了主,需得请示少主人。” 萧景默不以为意,一张脸上,只是打定了主意的表情,由著小厮去请留芳阁的主子。 这边白琦已经八卦开了,言语无忌,笑问到:“景默买这麽多香片,可是送给你那些红粉知己?” 一语未毕,洛展锋也调笑道:“一买五十盒,怕不是要将红袖坊里,从花魁到丫头的一众姑娘,全都送了个遍?” 更有人开始推测:“哎,红袖坊里的新花魁,不是叫婵娟什麽的吗?听说是个倾国倾城的妖孽,景默前些天去了那,莫不是已经做了婵娟姑娘的入幕之宾。” 接著便是众口谈论纷纭,将那婵娟姑娘说得天仙一般,皆称之为人间绝色。 而一直默默听著众人议论的当事人,萧景默萧大公子,突然抿了抿嘴,语带轻佻暧昧地发话:“那些庸脂俗粉算得了什麽?你们没有见过简家的二公子,那才真是当得起这‘人间绝色’四字。”说罢笑得飞扬恣意,勾起的嘴角流露出些许意味深长。 简若林掀起帘子往里面走的时候,好巧不巧地正好听见了萧景默的这几句话。 眉宇间掺杂了几分薄怒,素白的一卷衣袍迎风而起,从众人眼前飘渺而过。待简若林款款站定,众人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数番,脸上皆是那种“原来如此”的笃定表情。 简若林确是极美的人儿,明眸皓齿,媚眼如丝,一袭修身素衣包裹著颀长身躯,白玉缎带在腰间一扎,勒出腰肢的纤细形状。他的皮肤,是一种水润般的玉质之透白,一头乌黑青丝,却用一g鲜红的丝带随意束起。 眼前这人,浑身不带一丝半点风流媚态,可是举手投足间却优雅夺目,就像是一块上好的蓝田暖玉,温润中带著清莹的美好,由内而外地叫人移不开眼。 只是一个男子,生得这般美豔,确是也有几分额外的诡异妖娆。 看著简若林露在外面的细白脖颈和纤长锁骨,那双垂在两侧的骨节分明的手,他脸上压抑不住怒气而升起的红晕,还有同样泛著鲜豔色泽的粉嫩红唇……萧景默不可抑制地就想起了前一次在那红唇上辗转吮咬的经历。那唇比自己想象中更为柔软香甜,手指上扣住那人下颔肌肤相触的触感,到现在都还萦绕在指尖挥散不去。 简若林的视线对上萧景默的时候,後者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打量,那双轻佻凤眼里两道暧昧不明的光,下落处却是自己的两片唇瓣。心里的恼怒刚刚升起,就看见萧景默色情地对著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仿佛饥渴万分似的,咽了咽口水。 “你好啊,简公子。”陌生而又熟悉的轻佻语调,声音低缓总带著缕似有若无的暧昧。 仿佛想起了什麽,语调都难以连贯:“是、是你!”又惊又怒,简若林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早就忘了自己过来的初衷,是跟客人商量购买芫荽香的事宜。 有什麽不好的回忆闯进脑海里,简若林暗暗地握拳咬牙。 ──若是眼光能杀人,萧景默早已尸骨无存。 简若林和萧景默的相识,还得追溯到半个月以前。 那个时候简若林怀里揣著几盒香粉,准备送到红袖坊里,给那边预付了定金的姑娘们。小厮带他到了约定的房间外面就退下了,他在门口敲了几下门,却无人应答。 以前也曾有这样的情况,送香粉的时候姑娘不在房里,通常的做法,都是直接进去,将香粉盒子放在桌子上就好。所以简若林也没有多想,直接按照以往的惯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刚把盒子掏出来放下,就从桌子上的铜镜里看到了身後坏笑的男人。 简若林本能地一惊,来不及转身,就被身後的男人抱了个满怀。 虽然说都是男人,但是以这样暧昧地姿势被人抱在怀里,怎麽说都不会舒服,简若林挣扎了几下,力气大不过男人禁锢他的双臂,气呼呼地喝了一声:“你放手!” 男人反而凑到他颈边细细嗅著,从镜子里,看到他满足的表情,戏谑地说道:“真香,美人,爷喜欢这种味道。” 简若林非常非常地不喜欢这种感觉,男人湿热气息喷在颈侧,毛骨悚然。 再次挣扎著喊道:“你是什麽人,快放开我!” 男人又笑了两声,双手不规矩地在他身上来去,道:“小妖j,原来你喜欢欲拒还迎的游戏啊,不过爷今天没那麽好兴致陪你玩了,乖乖地听话,把爷服侍好就成。” 简若林差点没被他那恶心的称呼吓坏,总算明白了哪里出了问题,这人八成是将他当成坊里的倌人了,连忙解释:“你弄错了吧,我不是……” 可是没等他说完,男人的手就捏住了他的下巴,就著从背後搂紧他的姿势,将他的脑袋生生扳过来,而微张的双唇上,已经触碰到了一个温热之物。简若林刹那间就瞪大了眼,石化了一般僵在当场,从小到大严谨恪守的观念下,实在不能够接受自己被一个男人吻了的事实。 简若林被他吻得几乎窒息,持续良久的长吻,让两人身体间的温度逐渐升温。 直到被男人扔上床铺压在身下,简若林才颇为後知後觉地开始发怒,平日里x子冷淡温暖如玉的男子,爆发起来也无比可怕,就是可惜手上的力量太小,打在男人x口上跟挠痒似的。 况且那个j虫上脑的男人,x口虽然被捶得隐隐发痛,可是却将之当做了一种床第情趣,半点都不放在眼里。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越来越多,男人放开他以後,只让他喘了口气,一句“放开……”还没有说尽,就又被重新堵住了唇舌。男人极其贪恋似的索求探寻,将他要出口的解释和怒喝都压了回去。 最後当男人喘息著满带情欲地说著:“宝贝,你真是迷人,爷忍不住了”,直起上半身伸手去解裤子的空挡里,压迫减轻,简若林再不迟疑,曲腿向上狠狠一顶。 这一下撞得无比结实,男人的脸色顿时就青了,大汗直流,捂著身下的关键部位狠狠咬牙。隐隐可见其额头暴起的青筋,足以推测他承受的疼痛之大,并且正在死死忍耐。 简若林很奇怪这人居然没有惨叫,但是不容他耽搁,趁著这个色鬼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简二公子一边手忙脚乱地拉扯衣服遮盖身体,一边片刻不敢停留地逃之夭夭。直到他跑出红袖坊,也没敢回头再看一眼。 关於那个男人,给简若林留下的印象,也仅止於言语轻佻举止放浪而已。 活脱脱就是个纨!浪荡子弟。简若林最後如此做了定义。 此时,简若林上上下下将萧景默看了一遍,脸上没什麽表示,但是眼底的愤怒和轻视却已经泄漏了他的情绪。也不再搭理那个男人,只转身对身边引了他来的小厮吩咐道:“你可得把萧公子的模样记清楚了,这个就叫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以後再看见像他这样的,直接轰出留芳阁就是。”说罢也不管他这番言论如何惊人,自顾自地挥袖离去,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的人。 就连那个小厮,也被他家二公子的话惊著了,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副架势,竟是连和萧景默稍作虚与委蛇都懒得。 而萧景默脸上的笑随著那抹白色身影的离去渐渐变得有些挂不住了,简若林的反应,完全就在意料之外。想过他不会好言相对,想过他怒气冲冲,却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居然连话都不屑跟自己多说一句,直接下逐客令赶人。 唇边渐渐展开一抹诡异的笑容……这个简二公子处理事情的方式,当真有趣得紧呢。 作家的话: 本章节已修订。 桃妁第二章 《桃妁》走剧情风,前面的情节进度比较缓慢,基调也比较缓和。会有很多铺垫和琐碎细节,为了以後高潮部分做准备。啊啊,希望大家不会觉得太过无聊沈闷就好。我自己可是相当喜欢这个故事呢,呵呵。 ──────────────────────────────── 简家宅院没有想象中的奢华糜贵,四方院落,红漆瓦房,竟是寻常人家的府邸模样。 书房的门敞开著,走近一点,就能听见里头起起落落的稀疏谈笑声,简若林犹豫著走进去,正惊动了里头相谈甚欢的两人。 其中一个月白长袍的隽秀男子看到他,连忙起身走来:“你可算回来了,等了你好长一段时间。”男子的样貌和简若林相去甚远,不大出众,但是眉目间自有一股温润,顾盼之间偶有算计狡黠的亮光飞速闪过,又是另一种灵动慧黠。拉过简若林,又说道:“萧公子来了有一会了,正要告辞,你可差点就错过了。” 来人一袭华贵锦衣,暗紫流金的颜色,头顶一方白玉冠饰,黑发散碎落於肩头,和衣料上面的纠结花纹缠绕到了一起。一有稍许动作,那股矜贵风流便掩也掩不住。 简若林皱著眉,看他走到跟前,朝自己微微拱手:“简二公子。” 语调轻缓柔和,看著他的浓黑双眼里,却分明带著些暧昧不明的促狭。他抬起头来对他笑得张扬,隐含著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尴尬秘密。 “别光站著了,若林既然回来了,萧公子再坐一会可好?”热情好客的笑容,简家现任家主长袖善舞的功底尽显无疑:“公子看中的那些‘芫荽香’,可是全都出自若林的手笔呢。”语言间颇为自豪得意:他家二弟不谙经商之道,可是一双巧手满腔灵犀,却是完全继承了其父的绝技。 青出於蓝,简若林在研香制粉上,则更多一份与生俱来的天赋和灵气。 “呵呵,早就听闻扶苏公子的盛名,一直未得机会结识。今日算是赶巧了,幸会幸会。” 简若林对於这个堂而皇之出现在他家里的人没有半点好感,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明明有过那麽尴尬和不愉快的经历,这个人的脸皮怎麽能这麽厚,居然说出“一直未得机会结识”这麽虚伪的话来。 讪讪地被兄长拉到座位上坐下,简若析似乎没有察觉到弟弟的反常似的,极热情地替两人做介绍:“这位是舍弟,已经说过了……若林,这位是萧景默萧公子,是我们阁里的老主顾了,多年来一直都很照顾阁里的生意。你做的‘芫荽香’萧公子很欣赏,简直赞不绝口。” 简若林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就算全倒进陵江里喂鱼也不卖给他”,但是兄长的眼神温润中明显透著些许暗示,萧景默是留芳阁的大客户,恐怕是不能得罪的,於是只能闭著嘴不说话,一双眼睛却盯著萧景默反复察看。 第一次见他,他是红袖坊里的嫖客,急色的嘴脸让他心底厌恶不已;第二次见他,他是留芳阁的贵宾,坐在一群纨!公子哥里,那副富家子弟的调调让人怎麽都看不顺眼;可是这一次见他,他却是他们家里来做客的客人,谈吐有度举止有礼,跟自小就在商道上打滚的大哥也能侃侃应对,潇洒自得。 这样的人,面对不同场合就会换上不同的嘴脸,面面俱到无懈可击,可是简若林不知道为什麽,就是下意识地感到排斥。 “简公子客气了。” “公子来公子去的实在拗口得很,若不嫌弃,便呼‘萧兄’可好?”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我也直称‘简兄’便罢” “呵呵,听口音,萧兄不是本地人士吧?” “我从京都来,听说苏杭二州人杰地灵,到这来寻买些宝贝回去。” 富家公子褪去了浮华的外表,大方从容地跟简若析话起家长里短来。 简若林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扮演摆设的角色,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说不来,也不喜欢──挂著一副面具去和陌生的人打交道,还要表现得亲昵随和无比,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了。 一颗盐焗小核桃捏在他手心里反复搓弄了半晌,明明已经是被凿开了合适的裂口才端上来的点心,可是不管他怎麽用力掰,也剥不下那层顽固的薄壳──那十只能制出绝佳香粉的灵巧手指,却在核桃坚硬的外壳下丢盔卸甲。 一只手不期然伸到眼前,摊开以後的掌心间赫然是几块完整的核桃r仁。 简若林看著眼前的男人,再看看一边正襟危坐不动声色的大哥,伸手将那几块核桃r拈了起来,不咸不淡地说一句:“谢谢。” 回头却将之搁在了手边的桌案上。 两个人的谈话继续进行,简若林依旧c不上口,只静静地端坐一旁。 直到日头渐斜,才看到萧景默起身告辞:“天色已晚,萧某也应该告辞了。” 这次简若析就没有再做挽留,将人一直送到了门口。 萧景默临出门前回身一笑,留下意味深长的一语:“简兄如此盛情,萧某改日定会再登门拜访。”说话间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旁边的简若林身上瞄。 “萧兄客气,寒舍简陋,萧兄若不嫌弃,常来坐坐也好。” 萧景默的马车终於在二人的视线中渐行渐远,回屋的路上,简若析看著他:“你不喜欢萧公子?”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的二弟是否跟萧景默有过节,以商人的敏感和长兄的护犊之情,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间有些不对劲。 萧景默是个交际的老手,应对间滴水不漏,不漏丝毫破绽。要不是看到弟弟的反常,他也不会因为心底的隐隐担忧而多此一问。 ──可是,红袖坊里那一场乌龙,简若林要怎麽开口跟兄长解释? 咬了咬牙,终於还是摇摇头说:“大哥多心了,我只是今天有些头疼,提不起兴致。”他不懂那个人为什麽会出现在他家里,也不懂那人有何意图,只是敏感地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他不想和那人有任何牵扯。 兄长依旧面目柔和地望著他,简若林低叹一声,做出释然的表情:“真没什麽事,让大哥担心了。” 简笙早亡,简家兄弟年纪尚轻,刚接手留芳阁的那段时间,多少人虎视眈眈这块肥r,多亏简若析胆识过人独力支撑,再加上简若林的制香手艺,留芳阁才能有今日的局面。 简若析只有这麽一个弟弟,护犊护得厉害,就怕x子纯良温和的小弟被人欺负了去。 此刻,他也只是弟弟的脑袋,柔声嘱咐道:“没事就好,身子不舒服的话,便早点歇著,晚饭我让忠叔送到你房里吃嗯?”就算简若林已经是行了冠礼的成年男子,简若析还是会不自觉地将他当成那个被他自幼小心护在羽翼下的孩子,语态中尽是亲昵和宠溺。 简若林点点头,回到房间里,暂且将那个莫名闯入他生活中的不速之客搁在一旁。 刚走近自己的小院,就看见笨拙的小书童正搬弄著他的古琴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简若林眼睁睁地看著小书童跌跌撞撞的模样,心里一阵警铃大作,顾不得什麽风姿仪态,风一样地奔过去,人还没到呢,嘴里就开始数落:“小四儿,没事把它弄出来做什麽,小心著点,别碰坏了。” 小书童委委屈屈的样子,小声嘀咕道:“只是看它脏了,才想拿出来擦一擦。” 把手里的古琴暂且搁在了院落中央的石桌上面,简若林的手指温柔地抚著琴身。 自从大哥接管简家的产业以後,为了帮助大哥稳定家业,他已经很久,不曾再有闲情逸致抚琴作画。连这把他最喜爱的“鎏月”古琴都蒙上了薄薄的尘埃──难怪他的小书童都要看不过眼,替他搬出来擦拭清理。 小四儿呆呆看著他家公子抚琴身的模样,觉得公子专注的眼神,那麽迷人那麽漂亮。他好久都没有看过公子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了。“公子好久没弹琴了,不如弹首曲子来听听吧?”又是得意又是雀跃的,赶紧趁机怂恿他家公子弹琴给他听。 简若林从小对琴棋书画这些东西的喜爱和天赋,可怕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被外界称之为“扶苏公子”的苏州才子,传说他撩动琴弦的时候,可以引来百鸟驻足齐声应和──当真如传奇一般旖旎动人。 简若林的手指不自觉地就抚上琴弦,轻轻撩拨几下,便有细碎的清脆响动溢出。虽然尚未成曲调,但音色婉转嘹亮,像山涧细流涓涓,又似银铃迎风轻舞,格外有一股醉人气息。简若林自己仿佛也醉了一般,眼神里渐渐融进几抹温润,眸间一点瞳仁黑!亮亮地揉在夜色里,像浸了水的宝石,灼灼闪烁其华。 简若林的嘴边噙一抹浅笑,十指翻飞如舞,动人曲调在昏黄暮色之中浅浅回荡。 他弹的是《高山流水》── 昔日俞伯牙偶遇锺子期,引为知己;後锺子期遭遇不测,俞伯牙长叹一声“知己已逝、琴音谁寄?”,自此破琴绝弦,终身不再抚琴。可是那曲《高山流水》却被後人记录传承下来,流传百世。其旋律典雅,韵味隽永,每次缓缓奏来,都像是在娓娓述说著多年以前……那件被历史尘封的前尘往事。 以古琴奏筝曲,在简若林手里,却是驾轻就熟。 他弹琴,一气呵成,婉转乐音宛如行云流水。白衣素袍的清贵公子,低眉拨弦的模样美好如画,被细碎秀发遮住的半张侧脸,和响起嫋娜乐声一样动人。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恰似此情此景。 那琴声清亮柔和,宛如三月阳春花开,丝丝缕缕缠绵不绝,透出了沧笙踏歌的潇洒风流,最後终在一片低缓之中,渐渐归於平静。 小四儿张大了口,一双漆黑大眼里充满了崇敬和欣羡。 简若林收了手,看他那副呆傻模样,好笑地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傻了不成,瞧你那副丢了魂的样子,真是没出息。” 小四儿鼓著腮帮子哀怨地揉著被弹痛的额头,不满地说道:“还不是公子弹得太好听了。” 天真而且直白的童言,不带半点谄媚讨好,只是表达著最真实的感受。 简若林心头不由觉得一暖,抬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沈的红日,伸手了小书童的脑袋,颇有些寂寞之感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被触及了心底哪块柔软的部分,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为什麽要叹气?” 突兀的询问声响起,蓦然之间,底下的主仆二人皆是一惊。 来人一身暗紫流朱的华贵衣袍,出现在落日之中。 顺著那出声之处看去,那人坐在小院墙边的桃花树上,一条腿挂在下面一摇一晃。因为角度的缘故,坐在横斜而出的枝干上面的男人,就像是从落日余晖中走出来的一般。晚风掠过,吹得他的宽大衣袍猎猎作响,再看他那张长著桃花媚眼的脸,嘴边一抹潇狂笑意,整个人无端透出股邪气和张狂。 这样满身铜臭味的男人,原本是看一眼就会被冠以“纨!子弟”的标签……可在那一身象征身份和财富的华贵衣裳下,却做出市井流民才有的无赖姿势,斜倚著坐在桃花树干上笑得邪气诡异,怎麽看怎麽觉得不甚协调。 “公子?”小书童竖起了一身的刺,握紧小拳头上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简若林的秀气双眉又蹙紧了几分,伸手拦住身边满身警惕的小书童,瞥一眼树上那个男人,一出口就是:“你在这里做什麽?” 萧景默依旧笑得邪气而且张扬,俊朗的外表下,透著股久经风月的魅惑流气。在树上顿了顿身形,整个人从树干上飘然下落,优雅落地。那身法和动作,不像卖弄高超的轻功武艺,倒像在跳一支供人欣赏的舞蹈。 简若林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有颠倒众生蛊惑人心的本事。 萧景默在简若林面前站定,微笑抱拳:“打扰了,我今天来,是专程向简公子致歉的。”黑发飞扬,衣袂飞舞,笑语中带一点彼此心照不宣的狡黠讪笑。 简若林想到初见之时,被那人搂在怀中肆意轻薄,颊边一抹绯红,再难抑制地染红了冰肌雪肤。暮色下羞愤难当的男子,温润如光华美玉,浑身上下都洋溢著令人窒息的美,却并不自知。 “若林不敢当。”疏离和婉拒的姿态语气,还隐隐透著股怒气。 萧景默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受伤的表情,站在那儿哀怨异常:“外界传言,扶苏公子才华横溢、温润如玉,对待别人温文有礼,却为何独独拒我於千里之外?”男人看著他的眼睛里满含幽怨,好像简若林对他做了些什麽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简公子对我有成见,不就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我误当成了倌人吗?” 小四儿还在一边著脑袋疑惑地看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地浮现出一个问句──什麽叫做倌人啊? 简若林脑袋顿时“轰”地炸开,热气上涌,窘迫情绪止也止不住地占据了主位。 “你、你住口……”著急地申辩,却忘记了,其实g本无须辩驳。 萧景默再次以言语逼近:“在那种情况下,我见到了简公子,怎麽能不产生误会。那日对公子的种种举动,也不过出於人之常情,却断断没有半点故意心存冒犯的心思。” 言下之意,竟是简家二公子出现在红袖坊倌人的闺房,被他误认为坊中之人轻薄了一番,其实也不能完全归咎於他。 简若林不是善於言辞诡辩之人,萧景默又咄咄逼人,他也不知道应如何反应,只是羞恼至极地道:“正人君子,有哪个会流连烟花之地?” 可能他心里最不能释怀的,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嫖宿烟花之所,简若林自小的教养和学习告诉他,男人亵玩娼妓,乃是不耻之作为。简若林洁身自好,又被兄长保护得太好,在这一方面完全是一张白纸,甚至纯洁守旧得有些迂腐保守。 不过他怒气冲冲的质问却被男人著实嘲笑了一番,萧景默先是被他问得一愣,然後就开始指著他哈哈大笑,笑得简若林一张俊脸变得铁青,才意犹未尽一般地收住势头,轻咳两声,语带戏谑:“简公子这话可就错了,连孔夫子都说‘食色x也’。我这个年龄,正是血气方刚,不到花街柳巷寻欢作乐,怎生纾解阳刚之气?” 简若林被他这直白的话吓住了,越发觉得眼前这人真就是个无赖。 一本正经地讲一些露骨的话,也只有萧景默这样的人,才能做到这般脸色如常。 觉得撩拨够了,萧景默总算收起了他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又装起那副委屈万分的面容,语气哀怨宛如弃犬:“简公子为了这一点小小的误会,就一再将我拒之门外,未免太过无情。无论如何,在下乃是真心结交诚意致歉,简公子大人有大量,就莫要再跟萧某一般见识了。” 那张英俊的脸讲著诚恳的话,会让人忘记了他之前的戏谑和恶劣,说出口的言辞也变得极有说服力和煽动x。关键是简若林虽然心底有些疙瘩在那,隐隐觉得不快和排斥,可是毕竟不到萧景默描述的那种程度。被那人这麽厚颜无耻地一通胡说,倒成了自己如果不释怀过去的,就是十恶不赦无理取闹一样。 要论耍嘴皮子,十个简若林也不是萧景默的对手。 何况,他虽然有些可恶,讲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可是却也不无道理。 ──本来在那种情况下,简若林自己进屋子里,是很容易被误认成前来伺候客人的小倌。再细细想想,除了那次尴尬的误会,萧景默也并没有再做其它逾矩的事情,最多是有些纨!子弟的恶习,却算不上大恶。 自己对他的莫名厌恶和抗拒,似乎真的,有那麽一点点、不近人情。 简若林无奈:“萧公子言重了。”顿了顿又说道:“来者是客,只是以後莫要做那翻墙爬树的梁上君子了。”回身吩咐呆呆站著的小四子,“还不去给萧公子备茶?” 小书童愣愣的,被简若林斥责一声,才如梦初醒,笨拙地跑去屋後沏茶去了。 作家的话: 本章节已修订。20111129 桃妁第三章 那个笑得邪气的男人半点没有把自己当做客人,自己招呼著自己就大大方方地进了屋。 简若林擦好“鎏月”古琴,将它小心抱在怀里走进屋子的时候,里面的男人正看著壁上挂起的字画,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那人转过头来,一双浓黑双目炯炯有神,带著点玩味式的睥睨,英俊分明的脸,绽放著一抹张扬的笑容, 在一阵大雨之後,,士兵连翻带爬滚的完全的僵住了,就那样直直地撞进心底。 这样的蓦然回首, 带著点玩味式的睥睨,灯火下灿若骄阳的男人,果真是恣意任x的天子骄子。 简若林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那麽半拍。 不动声色地将古琴装匣收起,萧景默在一边看著他的动作,无不惋惜地感叹一句:“‘鎏月’古琴价值不菲,也仅有简公子如此绝妙琴艺, 无不惋惜地感叹一句:“‘鎏月’古琴价值不菲, 就在突然间!黑影全无预警的飞身冲到了门口,方不辱没了这方传世名琴。只是……”那双多情的桃花媚眼斜抛过来,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语调带著他本人惯有的慵懒气息,“简公子却将它束之高阁, 轻手轻脚的,男人连翻带爬滚的跪倒在地,岂不可惜之至?” 简若林抬起眼的瞬间, 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来不及掩饰其中的惊讶。“鎏月”虽是名琴, 无不惋惜地感叹一句:“‘鎏月’古琴价值不菲,但是多数人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便是在苏州最大的古玩城里,最有经验的玩物掌柜,也很难能够一眼认出这把传世千古的名琴。能叫出它的名字来历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萧景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竟然能有这分眼力? 垂下眼眸,那点讶色已经消失不见, 一步一步的,女人连翻带爬滚的跑向了远方,简若林淡淡说道:“好琴配名家,可惜若林不是个好主人。”双手托起狭长的木匣,高高举起, 简若林淡淡说道:“好琴配名家,试著将它放到架子上的高处。 从萧景默的角度看过去,简若林侧著身子,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薄薄的一片颀长又纤细。 他踮起脚够著架子高处的样子,温润中带著柔和动人的美好。投映在萧景默眼底的那张侧颜,姣好而且玲珑。再往下看,腰间一g白玉玲珑带束紧, 真是谁能知道,,小鬼连翻带爬滚的透露出玄机,让萧景默惊讶一个男人, 姣好而且玲珑。再往下看,竟然也能有如此细窄的腰肢, 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萧景默霎时间非常邪恶地在脑海里杜撰起了这个清和温柔的男子被他压在身下肆意蹂躏的香豔光景。 是的,如果有机会, 姣好而且玲珑。再往下看,他一定会将那纤细的腰肢折起,摆弄成不可思议的漂亮弧度。 萧景默龌龊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扎g发芽,就被简若林一声低呼给搅乱打散了。 到底还是没有做过家务,又被兄长宠溺过度的孩子,简若林身子本就带著先天的孱弱, 由於事先没想到,黑影连翻带爬滚的一把抓了过来,琴匣虽然不重,他一个人想把它托上高处却还是有些吃力。 那双秀气得不像话的手,让人怎麽也联想不到提水搬物这一类的重活上面。生得这般细长j致,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合该注定用来调香研粉。 而此刻,这双手却极不合适宜地托在模样笨重的木匣下面, 合该注定用来调香研粉。  而此刻,刚举高了一点,简若林就觉得手腕g本使不上力。那个盒子像是跟他作对一样,当著萧景默的面,滑脱了他的掌控, 面上带著微笑的,神秘客连翻带爬滚的预告了结局,兜头砸了下来。 简若林一声低呼,身子在下一刻却已经落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脸颊上一热,身後的人将脸贴了上来, 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吐气之时,一股湿热便酥酥麻麻地喷在颈间:“身子怎麽这麽凉,是方才在院子里站久了, 身子在下一刻却已经落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脸颊上一热,还是刚刚给吓出来的?”男人托住琴匣的手微微用力,将它在架子的顶层摆定,嘴里的絮叨还在继续,“这麽大的人了,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怎麽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母亲在他年幼的时候便染病过世,父亲忙著留芳阁的生意,一直也没能好好照顾他们兄弟两,简若林唯一亲近和依赖的人,只有大哥简若析。可是就算是大哥,在他长大之後,也很少会像小时候那样抱著他哄著他。 简若林初时想要伸手推开他,却因为一瞬间的愣忡和贪恋, 真是没想到,,他连翻带爬滚的一屁股坐了下来,忘记了动作。 於是小四儿端著茶具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家二公子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的失神模样。小书童被吓傻了眼, 在他长大之後,两手一抖, 在他长大之後, 就在突然间!黑影全无预警的飞身冲到了门口,那刚泡好的两杯热茶, 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简若林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他和萧景默的姿势有多暧昧。 从萧景默怀里挣脱出来,简若林眉带薄怒,看著那个缕缕逾越雷池之地的男人, 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简若林也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厚颜无耻地家夥, 一霎那间,你连翻带爬滚的张开了双臂,得寸进尺无比拿手,或者自己将他放进屋子里,真是个失误。 萧景默在心底暗暗惋惜一番,鼻尖似乎还萦绕著那人身上一股清淡沁鼻的香气,脸上那标志x的张扬笑容缓缓绽开:“可惜了这上好了雨前龙井。”偏头看一眼手忙脚乱收拾碎片的小书童,语带随意不羁,“既是赔罪,萧某也应该拿出足够的诚意才是。方才白听了一曲《高山流水》,萧某便亲自为公子沏一壶好茶以作馈礼, 就在突然间,我连翻带爬滚的飞身冲到了门口,如何?” 这个人,总能做一些过分的事,勾起他的怒气;却又随之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让他的怒气无处发泄。 实在可恶。 简若林已经忍不住想狠狠揉一揉眉心。对著萧景默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皱眉, 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累得慌。 一套青花瓷茶具被摆上了桌案,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坐在萧景默对面的温雅男子,带著些好奇和探究地看著那个专注摆弄青瓷茶具的人。 萧景默泡茶的时候,半点没有那副邪气中带著痞痞作风的恶俗习x。 简若林看他泡茶的手势, 在一阵大雨之後,,士兵连翻带爬滚的完全的僵住了,就知道他深谙此道。 真是惊奇了, 带著些好奇和探究地看著那个专注摆弄青瓷茶具的人。  萧景默泡茶的时候,败家子模样的萧景默,会这样安静地跪坐在那里,姿态优雅仪态万方地洗盏煮茶,完全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风流雅士。 怎麽都脱不开这一个“雅”字。 龙井的清香很快便在房间里蔓延开来,青碧茶汤装在白底的青花瓷敞口茶盅里面,淳香涌动,茶味四溢,光闻著看著, 轻手轻脚的,男人连翻带爬滚的跪倒在地,就已经沁人心脾。 七个茶杯一列排开,已经被事先用第一道滚茶烫过, 青碧茶汤装在白底的青花瓷敞口茶盅里面,闪著莹莹水润光泽。 萧景默抬头对他一笑, 青碧茶汤装在白底的青花瓷敞口茶盅里面,似是得意,将手中茶盅倾斜,甘醇清茶滑进小杯, 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轻轻一点。动作流畅,只见那茶盅一角飞起的一点弯弧,恰似鸟喙, 一步一步的,女人连翻带爬滚的跑向了远方,随著萧景默的动作,一一吻上排开的青瓷茶杯。 一道过後,又是一道, 一一吻上排开的青瓷茶杯。  一道过後,渐渐注满了七个杯子。 萧景默端了一杯到简若林面前,自己则端起另外一杯:“这道‘凤凰七点头’,以茶代酒,敬简公子一杯,权当赔罪和馈礼。”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那姿态架势,当真如狂放饮酒一般。 简若林浅浅抿了一口,清冽茶香在口中弥漫,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入口就是一阵甘甜。 他是熟谙品茶之道的人,一口就品出, 那姿态架势,萧景默泡的茶,无论成色、水量、温度,都恰到好处,少一分太淡,多一分则嫌苦。 “这茶可还能入口?”没等他回答, 由於事先没想到,黑影连翻带爬滚的一把抓了过来,萧景默自顾自地给自个又沏了一杯,而且一杯接一杯地,牛饮一般。跟方才细心煮茶的模样,截然相反,有些牛嚼牡丹之感。 他怎麽能够一边潇洒从容洗盏煮茶,一边又大大咧咧潇狂牛饮? 简若林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人。 或者只能说,萧景默萧大公子,实在太过任x。 “真是好茶,也多亏了简公子这里的茶叶上乘, 面上带著微笑的,神秘客连翻带爬滚的预告了结局,才不致使萧某今日丢丑。” 简若林无言以对,只是客气地又道一句:“萧公子过谦了。”他的话少得可怜,一开口却又是寻常客套的疏离之语。 萧景默容色依旧,呷著清香龙井笑得恣意。 简若林看一眼已经浓黑的夜色, 一开口却又是寻常客套的疏离之语。  萧景默容色依旧,再看一眼似乎并不打算告辞的男人,终於忍不住开口:“萧公子, 一开口却又是寻常客套的疏离之语。  萧景默容色依旧,天色已晚……” 萧景默站起来,脸上笑容也不因为主人的冷淡和言语中的驱逐之意显露出任何不快。 只是在出门前, 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含笑说了一句:“那萧某改日再来叨扰了。” 简若林看著他的身影跃上长得繁盛桃树,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那人连翻带爬滚的脱下了外衣,然後纵身一跃,消失在院墙之外。 而那句在大多数时候被理解成为简单客套的“改日叨扰”,却被萧景默贯彻得格外彻底。 第二天午後,简若林蹲在自家小院里整理归类各种香料,数十种不同的香片堆积在院子里,熏得几丈之外都能闻见浓浓的香味。 简若林一边拣拾著不同的香料,按著一定比例装在一起小做调试, 然後纵身一跃,一边时不时拿起旁边的记录册写写画画。 工作的时候简若林无比投入,听到身後的脚步声也没有起身, 真是没想到,,他连翻带爬滚的一屁股坐了下来,只是唤了一句:“小四儿,去帮我把砚台也拿过来。” 身後的人没有动静,可是很快的, 一边时不时拿起旁边的记录册写写画画。  工作的时候简若林无比投入, 就在突然间!黑影全无预警的飞身冲到了门口,他用惯的那方瑰芸砚便摆在了眼前。 简若林淡淡“嗯”了一声,然後蘸了墨汁又开始忙碌起来。 正午的阳光有些晒人,简若林额头渐渐生出几点薄汗,流下来盖住了视线。两手都是乱七八糟的香料和干花,有点焦急地叫了一声:“小四儿。” 不用多话, 简若林额头渐渐生出几点薄汗,一只手拿著沾湿的毛巾, 一霎那间,你连翻带爬滚的张开了双臂,温柔地替他擦拭额角。 又过了一会,简若林伸手在地上索,到一处,刚好是一个茶杯,便拿起匆匆喝了口水,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再继续认真地摆弄他手底下的东西。 整整一个下午,简若林差不多挑挑拣拣地配制了五六十个香袋,一直到天色渐暗,已经快要看不清东西, 就在突然间,我连翻带爬滚的飞身冲到了门口,才停下来收拾残局。又蹲又趴地折腾了一个下午,站起身来的时候两脚酸麻僵硬,还没站直就撑不住地虚软下去。 身後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他下坠的身体,坚定、强健。 简若林有些迟钝地回头一看,眼前是一张无限贴近的脸, 站起身来的时候两脚酸麻僵硬,英俊到邪气的男人以暧昧地姿势环住他,意味不明地微笑。 “你……”简若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都弄好了?以後别那麽较真,连续工作几个时辰,把自己搞垮了可怎麽办?”萧景默用著貌似亲昵熟稔的口气教训他,好像两人的关系多亲密一样, 把自己搞垮了可怎麽办?”萧景默用著貌似亲昵熟稔的口气教训他,搂在他腰间的手甚至收紧了几分,笑道:“昨天说了还会再来叨扰了,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这麽快就忘记了?” 简若林头晕眼花地眨眨眼,皱起的眉头间,有些解释不开的困扰。伸手推开他, 把自己搞垮了可怎麽办?”萧景默用著貌似亲昵熟稔的口气教训他, 就在突然间!黑影全无预警的飞身冲到了门口,简若林站得有些摇晃不稳,却直视眼前的男人。 扶了扶额头,心中的不悦和质问终於脱口而出。 “萧景默, 轻手轻脚的,男人连翻带爬滚的跪倒在地,你到底想做什麽?!” 死缠烂打一般地接近他,故意用语言和动作制造一些暧昧, 简若林站得有些摇晃不稳,不管萧景默的目的是什麽,简若林却非常不喜欢这种强硬地闯入他生活的姿态。 “我想要你。” 萧景默没有再上前,站在那里,用无比认真地口气说话。 简若林依旧困惑,片刻之後,一个隐约答案浮上心头。可是他却不敢当真,便只是蹙起两道俊秀眉峰, 一步一步的,女人连翻带爬滚的跑向了远方,有点犹疑地讲了一句:“我是男人。” “我知道。”男人抱著x, 鲜鲜专栏保护中请尊重作者意愿,请勿随意转载毫不在意地说著, 负手而立的样子说多嚣张就有多嚣张。  听到他进屋时发出的响动,言语中尽是笃定。 简若林觉得有些头疼,男人的目光太过强势凌人,透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更有一股近乎偏执的顽固。张嘴噎了良久,终於吐出一句:“不会有结果的。” 萧景默这回却没再步步逼近,只是眼睛里的神采更坚定了几分。 简若林看著眼前宛如遗世独立般的俊秀男子,对著他露出猎人一般的凶光。 “明天我再来吧。”笑声响起, 真是谁能知道,,小鬼连翻带爬滚的透露出玄机,冲淡了空气中流动的尴尬,而说话的人,已经在几尺之外。 萧景默站在桃花树上,回头看一眼愣忡的男子, 冲淡了空气中流动的尴尬,转身跃下了院墙。 1 欲望文 2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2 桃妁第四章 萧景默从此之後,果然天天都上简家宅院报道。 简若析能在家里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候,整座简家院子里面,称得上“主子”的也就简若林一个。每次萧景默翻墙进来的时候,简若林都是自己躲在小院里头鼓捣花花草草,还有一些萧景默一闻就晕的浓味香料。 开始的时候简若林还会对著他皱眉,或者瞄他一眼面露不悦,然後在他无数次在眼前晃荡的时候,说一句“萧公子私闯民宅”之类的话威胁著赶他。可是日子久了,简若林兴许也渐渐悟出门道来了,跟萧景默置气或者讲道理,无论哪个都是下下之策。 人家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但是这主语若是换了人,尤其是像萧景默这般的无赖,若是连脸皮都不要了,活磨死赖地贴上来,简若林还真是无计可施。 後来索x不再去理会他,自己该做什麽做什麽,全当萧景默这人是空气来对待。 被忽视的人反倒惬意得很,狗腿地帮著简若林跑上跑下,没几个时日,萧景默倒把他药房里的百来号香料名称背了个通透,但凡简若林突然想起要个什麽料子,低低说个名字,那个男人就“嗖”地一下飞进药房,再“嗖”地出现,拿著相应的香料捧在手心里,还会笑著无比体贴地问他:“若林,还想要什麽,我去拿就好。” 就连这最开始的“简公子”的称呼,也被萧景默自作主张地篡改成了“若林”,被他叫在口里,有一股说不出的亲昵暧昧。 小四儿因此彻底失业,端茶倒水打下手,他的活计全被萧景默抢著干了。 倒不是他和萧景默达成了某种协议妥协了,而是他这麽个十几岁大的小屁孩,怎麽跟那个老用轻功飘来飘去的萧景默斗!每次简若林一开口叫他,他还来不及动作呢,那家夥就已经飞快地办妥帖了。 拿一身俊秀功夫跟他一个小书童抢活干,真是没天理。 有时候萧景默也会揣一些小玩意过来,或者是制作j细的香囊袋子,或者是花样多变的香粉盒子,无一不是j细玩物。 有一次还拿了一g说是“云锦”的红色发带,以及一大簇红榴花似地的宝石流苏腰带,对著简若林比划半晌,自言自语地说了声:“若林要是这麽一打扮,真如仙人下凡一般……啊,原来美若天仙,说的就是如此。” 简若林定力再好,也经常被他这幅无赖行径弄得又羞又恼,终於控制不住爆发出来,在某次萧景默大公子又不请自来的时候,将麻痒粉洒在了他惯坐的椅子上。 次日萧景默和一干狐朋狗友上红袖坊喝花酒,愣是坐如针毡,怎麽都坐不安稳,总觉得屁股那边似乎还一阵一阵地发痒。 婵娟姑娘的琴音清脆如铃,红袖坊的姑娘们也穿著露出了藕臂酥肩的纱裙,跳得魅惑勾人,可惜萧景默半门心思在下面抓心挠肺痒了整天的屁股上流连,还有半门心思,早飘到了简家小院里头,美人低头抚琴的绝色画面上。 看了简若林穿著白袍,在桃花纷落的小院里垂眸轻弹的模样,连红袖坊的花魁都成了庸脂俗粉。 “景默倒是转x了,一下午不说话,美人在侧都坐怀不乱呢。”白琦笑著打量一语不发脸色沈郁的男人,这萧景默本是他们这一群中最能闹腾,也最得美人恩的人,可是这几次聚会,萧景默却总是一个人在那y沈著不说话,至於那些个红粉知己如花美眷,白琦更是看得真切,萧景默连片衣角都没去碰。 “景默的眼光向来很高,这些货色怎麽能入得了他的眼。”说话的是洛展锋,轻佻地抬起身边一个舞姬的下巴,手指在那人脸上来回摩挲两下。 白琦一口酒饮尽,接过话头说道:“怕是卧腻了软玉榻,也想尝尝那龙阳颠倒的滋味了吧?哈哈……”他的消息一贯灵通,何况萧景默天天往简府里头跑,连花酒都不喝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萧景默终是一笑,著腰间坠上的香囊,捏在手心里反复撮弄。 “男人有什麽好的,身体硬邦邦的,抱起来哪有女人舒服?何况,後面那种地方,可不脏得很?”有不好男色的贵公子,颇为不解地发表言论。 马上有人接话:“那是你没尝过後庭交欢的妙处,男子自有男子的滋味,要是你能上秦淮河岸去,抱那‘寻欢馆’的倌人儿爽上一夜,保管叫你欲仙欲死。” 话题渐渐地就开始朝限制级的方向发展,变得越来越不堪入耳。 只有白琦还凑到萧景默跟前说道:“简家的小公子确实是个绝色,不过终究是个正经男子,比不得欢馆里头的小倌人,玩玩就算了,可别过了火。” 萧景默低笑著没有答话,手指继续蹂躏腰间的香包。 红袖坊不仅只是买春卖笑的妓馆,白天里也兼营酒楼生意,只是,也不似一般酒楼就是。召些歌女弹唱助兴,再请三两舞姬薄纱起舞,饱暖思y欲,酒足饭饱,要做些其它愉悦身心的事,也没有人拦著。 今天红袖坊的红牌姑娘在中庭里头扔绣球,扔到哪间包房里,就陪哪间的恩客。 红袖坊的构造,入门是一个宽敞的酒厅,中央一个楼梯,延伸上去,可以直接到达二至三楼的雅间卧榻。二、三楼的房间是绕城一圈修造的,每层一共二十四间,却只有少数几间是临著街道的,有额外开启的小阳台,一低头就能看到下面集市上车马辘辘。 萧景默一行,包的正是这靠街的厢房。 做东的主人默默地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掰著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冷不防一个绣球撞进怀里,才回过神来,看著房间里哄笑成一团的人。 “景默好福气,干坐在那儿都会福从天降。” 更有人开始拉他,笑道:“姑娘把绣球都抛你怀里了,还不快点一亲香泽。” 萧景默捧著熏了香气的绣球,转头去看那边站在门口小鸟依人状的姑娘,脑子里想的却是简若林低著头捡香料的模样,一截白嫩的脖颈露在外面,想著就想咬上一口。 “爷今天没兴致,改日吧。”游戏花丛的老手,平日里号称面面俱到不伤女人心的浪荡子,此刻倒直接拒绝了小姑娘明显的投怀送抱,不由叫房内众人觉得讶然。而且看萧景默意兴阑珊提不起兴致来的样子,也不似作假。 小姑娘缩著鼻子,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缩手缩脚地过来取回绣球。 这位爷不肯要她,她就还得再找另一位客人。 手指刚上萧景默递来的绣球,还没抓紧,就又被他夺了回去。小姑娘心中一喜,以为这位爷之前说的没兴致是在哄著她玩,花街柳巷,红牌和恩客之间,这样的调情手段倒也不是没有过。 洛展锋也笑道:“景默莫不是後悔了?我就说,景默不抱女人,倒是奇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萧景默紧紧抓住怀里的绣球,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却已经遥遥撇向了阳台下的街道尽头。 众人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街道近处一抹浅淡的白影,由远及近,款款而来。大家都没有忘记,被萧景默戏称为“人间绝色”的简二公子。那人的身姿风情,颇有一股静若处子的美,挠得人心底痒痒。 萧景默唇边一抹邪气的浅笑,眼睛盯著穿过人群的简若林,那紧紧勒出的腰肢,白衣修身的素雅动人,乌黑如瀑的细碎发丝飞动,步履移动时的弱柳扶风……简若林身上的每个元素每个动作,到了萧景默眼里都成了一种极致诱惑的美好。 “简若林,接著!” 耳边响起一声呼喝,而头顶似乎有什麽东西,正挟著风势呼呼地落下来,简若林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就侧身接住了从上面扔下来的东西。 圆滚滚的东西,揣了满怀,简若林低头,才看清楚这是一个绣球。愣了一下,抬头看去,迎接他的,却是萧景默犹如噩梦一般纠缠他的邪魅笑脸。 萧景默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街道中央,飒爽身姿顿时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简若林不悦地皱著眉,一手托起绣球,递还给拦路的贵公子:“你的东西。” 萧景默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笑道:“扔出去的绣球,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浑然忘记了方才他还正要将绣球还给红袖坊里的那个小姑娘。 “萧大公子在青天白日里扔绣球?”……莫非是准备招亲?可是後半句话简若林在舌尖转了转,却又咽了回去。他现在捧著绣球不尴不尬的,要是真问了,糗不到那个厚脸皮的男人,自己恐怕反而还要下不来台。 “这个是不是就叫应该做缘分……女子招亲时在绣楼上扔绣球,落在谁怀里,就成就一段良好姻缘。”戏谑一笑,萧景默凑近了简若林,轻飘飘地一句:“若林如今接了我的绣球,岂不得负起这个责任来,是也不是?” 轻缓的调子里透著蛊惑人心的语气,一点点地挠进心里。 简若林满脸羞恼地瞪了萧景默一眼,怎麽也想不明白世界上怎麽能有这麽不讲理的人,死缠烂打,嬉皮笑脸,没一点正经模样。 “萧公子闲得慌,却不见得人人都是闲人。请你不要,再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了。” “你又为什麽不信我是真的?萧景默不要旁人,只要简若林,都已经做了那样的事情,你还觉得只是玩玩而已吗?” “闭嘴!”怎麽可以,说的这麽理直气壮!所谓“做了那样的事情”,不过是一个误会,他怎麽能在大庭广众下说这样的话引人误会?咬牙切齿了一番,没有经过大脑,简若林连名带姓地脱口狠狠威胁:“萧景默你屁股又痒了不是?!” 本来小时候,他和大哥不乖的时候,父亲也会拿竹板子抽他们,每次犯了事,父亲也总会呵斥一句:“屁股又痒了不是?!”已经成了一句习惯x的问句。再说昨天拿麻痒粉教训了这个不知轻重的男人,料想那药效够他痒上几个时辰不能再来骚扰他,现在被他当街拦著,又听他口出无状,所以简若林说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麽不妥,只是字面上一种威胁和泄愤。 但是听在别人耳里,就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尤其是顶上二楼包间里那群纨裤子弟,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即便隔了一层楼,也将简若林的那句话听了个十成十。 於是瞬间众人脸上的讶异之色怎麽都掩不住,到後来甚至转化成了一种不可思议。 仿佛正在惊叹,萧景默怎麽可能会是被压的那一个?! 简若林在明白过来自己说的话隐含著怎样的歧义之後,瞬间连想死的心情都有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偏偏萧景默又极不厚道地笑得欢畅,本就不善言辞的人,被逼得不知如何应对才好。讷讷看著众人,却只是傻傻地吐出一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却分明是欲盖弥彰,惹得众人的笑意更为诡秘。 最後,满脸羞恼的简若林推开笑得几乎岔气的萧景默……终於落荒而逃。 日後每每想起这幅场景,简若林都忍不住要感叹数回。 ──真是一辈子都没这麽丢过这麽大的人! ──────── 於是我的恶趣味终於也爆发了麽囧。。。 桃妁第五章 初春时节,细雨纷纷。距离那日在街头的乌龙事件,过去已半月有余。 简若林大概是真的被惹恼了,再见萧景默翻墙而来的时候,眼也不抬,直接吩咐小四子去衙门报官。 小四儿可怜兮兮地看一眼自己的主子,再看看那个光是站著就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的萧大公子,做贼一般地从偏门偷溜出去。 萧景默向来没有自己乃是个“不速之客”的觉悟,在简若林的小院里随意自得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不想刚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口下肚马上受不了就喷了出来。指著那摆在桌子中央自己喝惯了的茶盅,看看对面那个一脸“就是我做的又怎麽样”的俊秀男人,嘴巴里面的苦涩麻木了整个口腔,可是萧景默呆愣之後,却觉得美人眉目含嗔的样子真是动人无比。 被扫地出门以後,萧景默才终於意识到,之前几次爬树翻墙登堂入室,其实还是倚仗著简公子的几分纵容,一旦那人较了真,还真是水米难进油盐不透。 此後,萧大公子便日日遣人递一张桃花笺,大大咧咧地写上相思之情倾慕之意。 简若林第一次收到花笺情诗的时候,温文秀气的一张脸愣是给萧景默这般厚颜无耻的举动憋了个通红,两道远黛寒山似的的眉峰,落下了又蹙起。 小四儿瞧见他家公子拿著那张素白中透著粉红的j致桃花笺,脸上红白交替数回,葱削似的十g手指,捏住薄薄一张纸想要扯碎,却不知道为什麽到了最後依然没有动手。他还看见公子狠狠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可是抬手准备扔出去的时候,又安静地捧在手心里想了片刻,然後在桌面上展开开,细细碾平折痕,收到了书架下那个储物小柜里。 现在,十多张桃花信笺,叠在一起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厚度,浅浅盖住了柜子底部。 甚至於每回简若林拉开柜子往里头丢新的桃花笺的时候,小四儿都能闻到一股清新恬淡的桃花香气,和他家公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简若林整理好了祭祀用的香烛冥币,回头就看见自己正在出神的小书童,微微咧著嘴不知道在傻笑些什麽,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麽呢,该出发了。” 後者揉了揉隐隐发痛的脑袋,扁了扁嘴提了篮子跟在简若林身後。 轻简出行,简若林事先也没有安排马车行辕,只有小四儿跟在身後,替他撑了把油纸伞,步行著上城郊的桃花庵。 刚下过一场绵绵春雨,此刻空气还是湿润蕴泽的。 两排桃花树枝繁叶茂,正是花开时节,满树纷红花瓣被春风细雨打湿吹散,落了满地。桃花庵外行人如织,步履匆匆,踏过遍地落花,碾碎成泥。 桃花庵前这一条青石小路,竟是被这红色花汁染成了浅淡绯红。 当年简笙落魄的时候,这座香火鼎盛的桃花庵,还只是隐没在城郊的一座破败庙宇。传说中简笙夜宿破庙,得花神入梦,便是在此处。 然而实际的情形却是,简笙为生计所迫,连片瓦遮顶也无,只能借宿山郊破庙,凄惨度日。不过这庵外遍植的桃花,倒真的给了简笙最初的一些制香灵感。正是因缘巧合,做出了第一盒舒蘅胶,才渐渐有了後来的制香名家,以及留芳阁的傲然崛起。这座窄小的桃花庵堂,细说起来也算功不可没。 简若林小时候就听爹爹提过,他和娘亲相见以及定情之所,也在这四方的桃花庵里。所以简笙撒手西去之前,心心念念著要与妻子共葬桃花庵内、桃花树下。 简家兄弟二人,便遵循著父亲的遗愿,将双亲合葬。此後每年桃花开得最盛的时节,也照例会来庵里祭扫,顺便为庵堂添些香油钱。 庵堂正中,修眉慈目的金身佛像端坐於莲花台上,神情肃敛,含著几分勘破红尘的悲悯。 堂下跪著一众虔诚的朝拜者,双手合十闭目呢喃,无非都是为己为人而有索求。 简若林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那样高高在上的神佛,端坐於莲台之上倾听众生疾苦,千百年如一日,便是尊贵,也是无边寂寞。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随著引路的小师傅到了庵堂的後院。 盛开的桃树,树下隆起的矮小坟茔,芳草萋萋,红花摇曳。 简若林上前,将花烛祭物摆好,跪下去端端正正地叩了两个头,轻轻喊了声:“爹、娘。”然後是细细的一句:“若林来了。”像是怕惊扰了阖逝长眠的人。 一阵风吹过,篮子里金黄的冥纸被刮起,纷飞翻舞,映著满园落花,透出股凄清之美。 简若林伸手抚著墓碑上凹下去的字,一笔一划,轻触而过,那纤薄的一抹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一般。 父母早亡,关於双亲的记忆,简若林还能记明白的,实在寥寥无几。 和至亲父母有关的印象和牵连,似乎也只剩下了这样一座低矮的坟茔,四方刻著鲜红篆字的墓碑,仅此而已。 简若林拿起篮子里剩下的冥纸,一叠一叠地投进火焰里。 跳动的火光在睁开的水墨色眼瞳里盈盈闪动,无端透著股凄凉。 也不知道这样跪了多久,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可惜跪了太久,又因为春寒料峭,双腿膝盖早已经麻木,还没站稳,腿弯处就承受不住地一软。加上身子底不好,跪久了猛然站起,眼前也是一片接一片地眩晕。黑暗袭来,天旋地转地,什麽也看不见。 眼见就要跌一个跟头,却不料想,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来人用外袍裹了他紧抱在怀里,连双手也落入了他人掌心,眼前还是看不真切,只隔著单薄的春衫,感受到彼此相熨的体温。熟悉的声音、焦虑的口气在耳边响起,连珠p似的:“还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都凉成什麽样了?不知道下著雨吗?跪那麽久,这身子还想不想要了?真是少看著一刻都不成!” 简若林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肆无忌惮把他抱在怀里的人是谁。微微挣了挣,那人却不肯松手,一个劲地数落他的不是,末了还咬牙切齿地来一句:“你那个小书童呢?看我下回见到他,不好好修理他一顿。” 十几天没在眼前讨人嫌地晃悠,也不再故作殷勤温柔嘘寒问暖,乍见之下听他一副和自己熟稔无比的口气,竟然觉得有一两分怀念之意。何况今日祭奠父母,简若林的心思本就比平时更多几分柔软,此刻在春寒中跪了半天,也开始贪恋起萧景默怀中的温暖来。 “不关他的事,是我叫他在庵外等著。” 头一回不再是萧景默自己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尽管简若林只是随口答了一句,他也止不住地暗暗偷著乐了半晌。 只是被冻得有些微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以後,简若林终於坚持著推开了缠住他的人。 紫黑色的外袍被推到眼前,怀里还留有浅淡的余温,只是那眉目如画的人儿,已经在几步之外,又是满身戒备地遥遥相对。萧景默感叹了两声,披上外袍,动作随意,不修边幅,浑身上下都透著股慵懒随x的味道。 “你怎麽会在这儿?”y魂不散,简若林似乎到哪,都能遇到这个男人。 “听说这里的桃花开得比别处都娇豔,整片整片的煞是好看,一时好奇,就过来踏春赏花了。”说罢桃花媚眼斜瞄一眼,轻轻挑起,不怀好意地接著说道:“自从上次分别,十多日不曾相见,萧某心中甚是挂念,想不到能在此地意外相逢,可不正是命里天定的缘分?” 眉头无声地皱起,简若林几乎是习惯x地,就想抬手去揉蹙得发酸的眉尖。 “赏花?”简若林轻笑一声,耳边传来声声锺罄鸣响,庄严肃穆:“怎麽不是来求神拜佛,倒是若林想错了?” “为何要拜神佛?”萧景默笑得张狂:“要我说只有无知俗人,才会做此蠢钝之事。” “生老病死,又或者追名逐利,人生在世,哪能不心存所求。但凡心中带著欲念,谁不会寄托神佛……萧公子这言论倒有些新鲜,竟将人世悲欢得失,都视作了蠢钝俗物。”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神佛哪里能管得过来?想要什麽,自然应当自己去争取,求神拜佛……又能有什麽用?!”简若林第一次见萧景默这般狂妄孤傲的凛然气势,说起话来句句威势逼人,却见他冷肃之後,又突然展颜一笑:“若是我求神佛,让若林藏我於心头,他若是真能允了,让我日後每日三柱清香供奉著他,也无不可。” “萧景默,你就不能正常说话吗?!”简若林嘴角微微抽搐,负了气扭头不再理他。 萧景默却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不管不顾地硬是拉了他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两个大男人手拉著手,怎麽看都奇怪得很。简若林不悦地想要挣脱,却被那人握得更紧,羞恼之下,只问了句:“去哪?”说完却更窘迫了,本来想说的应该是“放手”,却在出口时鬼使神差地变成了那两字问句。 好在萧景默也没再打趣,应道:“都到了桃花庵,不去卜算一下姻缘,岂不可惜。” 香火鼎盛的桃花庵,除了那桃花盛开後宛若云霞的胜景,这拜了卦摊坐在门口卜算姻缘的鹤发老人,却也是吸引香客源源不断的因素之一。 城里但凡有怀春的少女思情的儿郎,便少不得回到这庵下卜上一卦,求半生姻缘。 只不过……现在的情形著实有几分诡异,简若林被萧景默强拉过来,摁在了佛像前的蒲团上,两个大男人,夹杂在三三两两求签的小情侣里,怎麽看怎麽碍眼。但是简若林几次想站起来,都被萧景默重新摁了回去,下一刻一个签筒顺势就被塞进了手里。 简若林低头看了一会,终於还是跪正了身体,诚心实意地抖动著手里的签筒。 一g细长竹签,很快便随著他的动作脆声落地,简若林伸手捡起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萧景默又拉起来,朝解签处大步走过去。 “你不是不信神佛吗?” “不过是凑个乐趣罢了。” 说著就已经到了解签处。 解签的是个老人家,一头头发都已经白了,却面泛红光,j神抖擞,一上来就盯著简若林的脸看了半晌。 即便对方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简若林也被他看得有些窘迫。 良久之後,才听老人不确定似的,语带惊讶地讲了一句:“公子这竟、竟是‘面生桃花之相’。” 简若林愣了愣,萧景默就已经笑开了:“面生桃花……看不出来若林也有这等豔福,想来以後必定颇具女人缘了。” 简若林於是抬头狠狠瞪他。 “公子此言差矣。”老者连忙纠正:“面生桃花,是因为这位公子一生与桃花结缘匪浅。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乃至荣辱富贵,一生都将与桃花纠缠不清互相牵扯。” 萧景默又“噗滋”一生笑出声来:“可不真是‘命犯桃花’。” 简若林再瞪他一眼,萧大公子终於收了声,转眼看著别处。 “公子把签文给我看看。” 简若林递上刚刚摇出来的竹签,上面正是四道蝇头小楷,写著四句小诗:一世重情义,情感多纠缠,龙子贵翔天,倩桃点红鸾。 词义也算浅显,并不艰涩,只听老者讲到:“公子重情重义,但是在感情一路上,势必会有多番波折纠缠。所谓‘龙子’,我问你,你可是生在龙年?” 简若林一点头,老者又继续说道:“这就是了,‘龙子’指的就是你自己。富贵在天,福泽尤人。公子才情横溢,生来就比别人优秀几分,待人接物和气温文,便是一个‘贵’字。翔云九天,自不在话下。至於最後一句,说的便是公子的姻缘。‘红鸾’乃是寄情之鸟,且龙年出生之人,红鸾星旺,必有一段大好姻缘。‘倩桃’喻指桃花,说的便是公子会在桃花盛开时节,以桃结缘,恰逢今世良缘。” 一番话说尽,才微微皱了眉,说道:“只是这签文还隐含一些悖逆之象,公子若想成就良缘,只怕还要受一番波折。” 简若林静静听著,一双水亮明眸华光流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 签文什麽的来自百度大叔,稍加了一点篡改,别太较真嗯。 虽然进度还是很慢,味道还是很淡,但是情节规划和章节大纲都写好了,大爱这个故事,一定努力把它好好写完~\(≥▽≤)/~啦啦 桃妁第六章 启程回去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开始暗了。 日头一落,温度也随著降下来,双手裸露在外面,已经被这初春夜寒冻得僵硬。简若林本来就只穿著一件单薄春衫出门,又沾了些细雨湿雾,微有些湿润的衣服穿在身上,稍有点风吹过来,就冷得隐隐发抖。 身边一阵窸窣,不过片刻,萧景默的外袍就已经不由分说罩了下来。 一看见简若林习惯x地皱眉,露出抗拒的表情,萧景默就暗暗咬牙,先发制人,硬是将袍子扣在他身上裹住,然後颇带几分凶恶意味地开口:“也不知道你怎麽能活到这麽大,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不许说话……也不许闹别扭了,都冷成什麽样了,还这麽倔著。”这口气,活像教训不听话的小情人。 也是,萧景默从一开始,就自觉自发地将他视作了情人看待。 趁著简若林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当口,萧景默趁机仔细、近距离地端详了眼前佳人的j致面容。总是远远地看著,这回借著帮他披上外衣的机会,才能贴得这麽近,眼若濯星眉似远黛,平日里看著漆黑如墨的眼瞳,现在看来却呈现出一种盈盈的琥珀色。水润水润地含著一股湿气,像一汪春水似的,一看过来,那眼底莫名的情愫就轻轻地荡漾开来。 萧景默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喉咙一阵阵发紧,双眼直勾勾地盯著那两片粉盈盈的唇瓣,好像要将他吸进去似的。 他看见简若林的红唇动了动,带著疑问地叫了一声:“萧公子?” 一张一合,萧景默兀自看著,心中感叹,唇红齿白绝代佳人,便是如此模样了吧。咧嘴笑了笑,突然放低了声音,沈沈地,却很柔和,自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轻轻说道:“叫我景默。” 简若林瞪大了眼看他,眉目似嗔,却在暮色下,显出一种莹莹的水润。 真想低头吻住那浅淡的红唇,狠狠地啃咬,尝尽甜美滋味……只是可惜,小巷尽头,腋下夹著把油纸伞的男人,缓缓出现在视野当中。 留芳阁的现任家主,护犊护得厉害的简家长子,简若析。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眉目肖似,气质相近,却为何弟弟给人的感觉温润尔雅如书生学子,兄长却叫人一看就无法逼视,隐在温和表象下的凌厉目光,藏於清雅作风下的雷厉果敢,和简若林仿佛从温室里培育出来的那股娇嫩柔软,截然不同。 萧景默只能带著遗憾地退开去,和简若林那点难得的近距离接触也被不甘愿地打断。 简若析先是不失礼数地冲萧景默笑著点了点头,然後就伸手去拉简若林,他的头,如慈父一般地口吻说道:“怎麽才回来,晚上还约了婵娟姑娘给她研香,我却左等右等等不著你,眼看著又要下雨了……待到这麽晚,衣服也不多穿一点,著了凉可怎麽办。” “哦,路上遇见了萧公子,聊了一会,忘记了时辰。叫大哥担心了。”简若林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而且在这里被大哥撞见他和萧景默走在一处,虽然实际上没什麽事,他却隐隐有点心虚的感觉。 他身上盖著萧景默刚系上去的外袍,所以简若林特地带来的大衣突然显得有些微妙的尴尬。视线只略微在那件属於他人的外袍上停顿了一下,简若析就伸手将它脱了下来,换上自己带来的大衣,然後转头去看一边站著的萧景默。 “多谢萧兄送舍弟回来,我这个弟弟,这麽大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让萧兄见笑了。”客气寒暄,疏离推拒,却又恰到好处,不露声色:“改日有空,萧兄不妨再多来寒舍小坐几回。” 萧景默笑眯眯地应著“一定”、“一定”,看了眼缩著不动的简若林,又道了声告辞。 等他走远了,简若析和弟弟并肩而行,暮色渐沈,两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走了一段,才听见简若析似迟疑地开口询问:“你和萧公子,走得很近麽?” 简若林被问得一阵心慌,明明没什麽,可是一想到那人种种轻薄举动暧昧言语,又觉得似乎真的有那麽回事。额头下的血脉突突地跳动,胀得头疼,抬头望见兄长正望著自己,连忙应道:“也没什麽,只是偶然遇见了,随便聊了几句。” 简若析一双鹰似地眼,s出锐利逼人的光,仿佛要把简若林看透一样。过了一会,才听他貌似随意地说道:“如此便好。那个萧公子,举止乖张谈吐不凡,是何来历,连大哥也看不准。他那样的人,非富即贵,走得太近,到了最後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兄长的顾虑也并非无端,因而简若林静静听著,听完以後,听话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简若析叹一口气:“你也大了,这些事本不该由我来唠叨,大概也是我多虑了,若林总还懂得自己把握分寸的。”自嘲似的笑了笑,续道,“不说这些了,赶紧回去吃个饭洗个澡,晚上可约了婵娟姑娘,再拖下去可就迟了。” 简若林点点头往前走,目光却愣愣的,有些失神的样子。 再晚一些,天色已经全暗了,弦月如钩,弯弯的一轮斜飞入屋檐的一角。 简若林从後门被引进红袖坊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挂在矮门两侧晦暗的红灯笼,只觉得那红色在昏黄灯火的遥映下,无端生出几分凄厉诡谲之感。 ──血迹干涸後一般的颜色,仿佛在预示著某种不祥的结局。 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简若林摇了摇头,紧了双眉,跟上引路的小童。 简若林向来坚持,每个女子都有与生俱来的独特风情韵味,因而用香施粉,也不能随著大流一概而为,而是应该顺应其本身的特质,细细研磨调制独一无二的专属香料,这才是制香的最终目的和最高境界。 所以每年留芳阁里,也有很多人不惜天价,请简若林过府,亲自调香。 红袖坊里的婵娟姑娘,是大半年前就预订了独制香粉的客人,前些天里约好了时辰,简若林今夜便亲自上门,要先g据婵娟姑娘自身的体香稍作判断,以方便之後的研香工作。 一接近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凄婉的哀求声:“妈妈,婵娟这些年也帮坊里挣了不少银子,现在只求妈妈放我一条生路,妈妈竟也不肯吗?” 房门半开,简若林尚不知道前因後果,只是犹豫了一下,推开们踏了一只脚进去。 里间的桌子上摆满了一摞华贵珠宝,最上面还有不少的一叠银票,全部被一双纤美如玉的手拢起,推到对面端坐的妇人面前。 “我把我这些年来所有的钱财都留给妈妈,难道还不够吗?” 婵娟姑娘,红袖坊新近的当家花魁,万千宠爱於一身的娇滴滴的绝色美人。平日里在台上看她弹琴的时候,总是在额上贴一朵桃红花印,织锦华衣上大簇大簇的紫色云纹缭绕,衬托得她宛如云中月下的仙子,不知道折了多少恩客的心。 现在,女子仅著一件素衣,面上不施脂粉,几抹难掩的憔悴,混杂著些许心焦和绝望,让那张灵动风韵的脸,看起来越显得我见犹怜。 可惜对面坐的是自小培养她的鸨母,不是轻易就耽溺美色忘乎所以的客人。 “我说婵娟,我是看著你长大的,七岁的时候,你就到了我红袖坊里,这些年来,我请师傅教你弹琴奏乐,诗词歌赋,可有半点苛责苦待与你?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现在只为了一个傅公子,就想著就此离开,天底下又哪里有那麽便宜的事?” “妈妈……”凄惶的女子,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哭腔,哀求之意更甚。 “在这行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还没弄明白吗?风月场上,逢场作戏,哪来的什麽真心实意。那个傅公子是个有家有业的人,不是我说,你这样的身份跟了她,又真的能有好日子过吗?”一句接一句的质问,毫不留情地剖析利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婵娟死了这条心。鸨母状似悠闲地呷著杯中清茶,冷冷地判了婵娟死刑:“你就别再打出坊的主意了,没我的同意,你就算出了这个门,也是仅个逃奴。” 朝中等级颇见分明,虽然不到过分强调贵族和贱民身份差别的程度,但是青楼楚馆里卖笑的娼妓,依旧隶属下等的奴籍。除非赎了身拿回卖身契,否则就算逃了也以逃奴论处,走到哪儿,都别想有安生日子。 婵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堵上了身家财产与鸨母商量,哪怕孑然一身,只要能脱了贱籍,怎样都好。 可是鸨母无情地一盆接一盆冷水泼下来,让婵娟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是被下了大功夫调教的红牌花魁,是红袖坊当之无愧的聚宝盆金饭碗,鸨母还没从她身上捞够成本赚够利润,又怎麽肯轻易放了她去。 心中绝望,终於凄然一笑:“妈妈既然不肯,婵娟也只有将这手艺,全还给了妈妈。” 简若林在门口呆呆站了半晌,暗叹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只是场面太过凄厉,他一只脚已经跨进房门,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踌躇了一会,最後听见女子声音冷冽的那句话,夹杂著刻骨的绝望和凄然。 心中的不安刚刚袭上来,就看见女子脸上闪过决绝的神色,竟是伸手就抓起桌上滚烫的茶壶,将里面的沸水尽数洒在了手上。 房外引路的小童惊呼一声,只看见皓月似地白腕上,冒起一串可怖的红泡。 婵娟的脸色发白,却兀自倔强站著,右手手腕被烫得几乎溃烂,止不住地剧烈发抖。 鸨母惊愕地看了她半晌,终於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她费尽心思苦心栽培多年的一双巧手,引筝抚琴弹唱无人能出其右的绝技,居然就在自己眼前,被生生毁了!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手中的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掷,碎成千万片。愤怒尖利的声音响起,鸨母指著眼前一手带大的女子,颤声怒道:“好,做得够狠!我今天就成全了你,只盼你来日莫要後悔!现在就给我滚,滚出我的红袖坊!!” 气急败坏,可是被她指著的女子却嫣然一笑,手上的烫伤触目惊心,蜿蜒成片。 对著养育她的鸨母磕了两个头,起来说了声:“婵娟谢过妈妈了。”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竟似再不留恋。走到门口,似乎才发现简若林站在那儿,顿了顿,歉然地开口:“婵娟任x,倒叫简公子白跑一趟了,在此告罪。”微微一个福身,女子从他身侧走过,挺起的腰肢和x膛,无不显示著这个女子的骄傲倔强。 简若林回头看著婵娟踉跄消失的步子,终於还是不放心,想了想,提步追了出去。 美人此刻的情形可谓狼狈,挺x抬头昂首阔步走出束缚了半生的红袖坊,好不威风得意,心满意足。可是沿著巷子走出几丈,单薄的素衣g本经不起夜风的吹刮,手上的伤口也哔哔啵啵地疼著。就是被刀子活割了几道口子,也不如一点烫伤疼得厉害。 简若林修长的身子挡在眼前,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拖出老长的距离。 “简公子有事?”婵娟抬起头,笑得惨淡,但是却又带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简若林带她去了医馆,年迈的老大夫将两人迎了进去,老眼昏花下细细地替手腕上骇人的烫伤清洗处理,上药包扎。 婵娟缩在屋角简陋的小榻上,拢了拢散乱的鬓角。 “他实在是个好人。”老大夫进後屋捡药的当口,婵娟缓缓开口:“第一次他来红袖坊,畏畏缩缩的模样,我一看,就知道他从没进过那种地方。後来硬被一群人推进了房间,他看我坐在琴案後面,紧张得脸都红了。我就觉得好笑得紧。” “之後他再来,每次也只是老老实实听我弹琴,从不像别的客人一样动手动脚。他总是夸我,可是问他哪里好,他又答不上来,我说他是敷衍我,他就急了,一个劲地跟我解释。真是好笑,我是卖笑的歌妓,他是买笑的客人,他何必要跟我解释?” “他第一次送我东西,就是一只朱钗,给我戴上的时候,直说好看。”婵娟说到这里,伸手鬓间已经褪色的朴素朱钗:“傻瓜,红袖坊里,再好的再j致的头饰钗子,成把成把的,谁会真心稀罕这种玩意。” “我任x又怎麽样,我想和他在一起,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不怕以後後悔吗?”简若林蹙眉问道。 “我只怕後悔今日没有去做想做的事。” “可是,那位傅公子待你,可也是一般心意?”若真如妈妈所说,逢场作戏,到时你的这一意孤行痴心错付,又情何以堪?遮遮掩掩,可是简若林言外之意,心照不宣。 “爱一个人的时候,哪能斤斤计较地考虑这麽多。又不是买卖,我付出了多少,就要求多少的回报。”婵娟一介女流,可是论骄傲倔强,却有股不输男子的威势:“我只要顺应本心,做了想做的,不让自己後悔就好。至於他待我是否一般……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悔。” “人生在世,不赌这一把,不跨出这一步,又怎麽知道最後结果如何?” 最後的质问太过犀利,简若林没有再说话。 ──────── 这章文字上怎麽觉得有点儿拖,好累赘。抓狂g 桃妁第七章 苏州城里藏不住秘密,不过隔了一夜,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红袖坊里的当家花魁,弹得一手好琴的婵娟姑娘,为了替自己赎身,拿一壶滚茶,烫烂了自个纤纤细细的手腕。 人们轻叹之余,也仅是轻轻惋惜两声,随後便抛到了脑後。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将至,各家各户都在忙活著制灯过节,竟是分不出三两分微薄j力碎嘴八卦这些琐屑闲事。 ──婵娟堵上了一生的任x举动,在世人眼里,不过一句叹息而已。 苏州城的花灯节之夜,很是热闹,一轮满月挂在柳梢头,摇摇欲坠。 夜色下的小城灯光如昼,人影喧嚣,街道两旁小贩摆著各色小玩意的摊子,堆挤到了路中央。人群成山成海一般地壮观,走在路上摩肩接踵,拥挤不堪,显示著城镇不同於乡郊的繁华奢靡。 萧景默拖著简若林的胳膊,随著人群漫无目的地闲逛,偶尔回过头,看一眼被人群推挤得狼狈的人,嘴角便勾一抹邪气的哂笑。 简若林今夜穿的是浅蓝色的锦袍,不如原先见到的那种素白衣衫来得清雅幽静,但是罩在他身上,玲珑曲线修饰得恰到好处。而且在这满是嫣红和金黄颜色充斥的花灯节之夜,一袭浅淡蓝色揉在里边,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味。 只是站了片刻,身旁贩卖小饰物的大婶就推销开了:“两位公子,要不要买g钗子送给心上人?不是我夸口,这条街上卖的首饰,绝对再没有比我这里更j致漂亮的了。” 萧景默索x就拉了简若林站在摊子前,一伸手,就捻起一g造型平凡的木簪。 大婶不失时宜地夸赞:“少爷好眼光,别看这样子普通,这可是桃木削制的,可以安神辟邪。你再瞧瞧这模样这纹路,可是纯天然生成的,很是j细好看。” 萧景默也不多话,含著笑就付了钱,然後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似的。 “这簪子素得很,公子如果不送给心上人,留著给自己戴也是可以的。” 萧景默将桃木簪子捻在指尖,把玩数番,语带双关地说道:“我买这簪子,就是想送给心上人讨他欢心,只是怕他最终还是不肯领我的情。” 简若林有些气恼这人随时随地爆发的无赖行径,脸色很不好看地想要挣脱握紧的手。 萧景默却握得更紧:“好了,说笑而已,怎麽就生气了呢?现在人这麽多,不拉紧一些必定要给人群挤散了。”说的好像反而是简若林在无理取闹一样。 原本简若林是不想出门的,这样的热闹,x子喜静的他g本难以适应。何况,婵娟姑娘的事,至今还留著y影,那夜听见的那些话,一句句的,叫他懵然而无措。 可是萧景默翻墙进来的时候,只跟他打了声招呼,听到他婉言拒绝夜游花灯会的邀请,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是直接上来将他打横抱起,在他的惊呼声中,足下几个起落飞出了院外。简若林只感觉得到最初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还有後来在耳边急掠而过的呼呼风声,人却已经在懵然之时,被萧景默“劫持”出了简府。 隔壁是一个点心摊子,糯米团子,一个个的只有龙眼大小,外面裹上芝麻花生霜糖混合成的粉状物,无论是形状还是色泽看起来都诱人得很。 简若林避开了萧景默的目光後,眼睛四下随意看著,不过是落在这糯米小团子上面的时间略微久了些,萧景默就无比狗腿和谄媚地拉了他挤过去:“想试试看吗?”也不等简若林出口反驳,就冲小贩喊道:“小哥,给我包二十粒。” 於是最後,演变成了两个男人,一人捧著一个纸袋子,拿g竹签一个个挑起袋里的糯米团子往嘴里送的诡异画面。不过还好,花灯节的夜市,大多数在街上晃悠的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拿了些小吃或者点心欢畅地吃著,他们两个虽然都是男子,但还不至於过分古怪。 简若林分明喜欢摊子上那些j细的玩意,还有挂满了树梢和街道两旁的漂亮花灯,但是自小的教养使然,萧景默也只能看见他两只婉转动人的眼珠四处乱转,脸上偶尔有惊喜的表情浮现,却还是规矩得很。时不时拿竹签戳一颗白嫩嫩的糯米丸子,含著嘴里,优雅地抿著嘴轻轻咀嚼,看在眼里竟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天真妩媚。 “好吃吗?”萧景默笑著发问,口中的团子方嚼到一半,又细又软的质感,还有一点粘牙,甜味从舌g透出来,味道甜美香浓。萧景默很不厚道地将它想象成了简若林的轻薄红唇,一吮再吮,吃得津津有味。 简若林哪里知道他的龌龊想法,只应了声“嗯”,视线已经被那些璀璨花灯吸引了去。 一小片空地上,临时搭建起来的架子上挂满了各色花灯,正悬在人头顶上方,每个花灯下面还别上了一张纸片,写著难易程度不一的灯谜谜面。 简若林走过去,抬手好奇地去顶上的花灯,一个又一个,欣喜中带一点小小雀跃。 萧景默站在一旁看他,微扬起头的秀丽男子,从下颔到脖颈形成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自上而下倒映著的冉冉温煦灯光,洒在他脸上,配合著那人神情里孩童般的纯净天真,萧景默看著看著,竟不觉有些呆了。 “有洞不见虫,有巢不见峰,有丝不见蚕,撑伞不见人……打一种植物。”简若林展开一张纸片,低低念著上面的谜面,垂眸凝思,不过须臾,便得意笑开:“我知道啦,是莲藕!”毕竟鲜少有机会这样出来游玩,简若林渐渐忘记了最初的不甘不愿和身边“讨厌”的家夥,全身心都扑在了哪一个个花灯上。 事实证明,“扶苏公子”的才名并非浪得虚名。几十个不同类型的灯谜,基本上被他猜对了八九成。每猜对一个,就回头冲萧景默露出一个炫耀得意似的笑,这一派天真浪漫,纯然不似作伪,浑然天成。 除去了平日的端庄规矩,男子淡蓝色的衣袍罩在身上,四周彩灯环绕,映著他嘴角那点浅笑,萧景默仍旧远远注视,顿时觉得这画面是如此美好。 等到回过神来,萧景默才发现自己已经抱住简若林那纤细的腰肢,另一手扣住了他的脸颊,小心捧在手里,深深吻了下去。尝到唇齿间那生涩甜美的滋味,萧景默後知後觉地醒悟,自己对於眼前男子的执念,竟然已经如此深刻。固执到成为了一种要命的瘾,不发泄个痛快,就要活活憋死。 萧景默低头咬著他的唇,带著刻意收敛过的霸道,探进他口腔里强势地席卷掠夺一切。 被他压制在怀里的人,可以想象此刻他脸上一定带著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惊讶地、无措地、羞恼地,反而让人更想狠狠索取。两只手无力地推拒著他的动作,身体僵硬著,萧景默温柔地拂过他的腰肢,嘴上的动作变得轻绵温柔。 直吻得简若林再没力气,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他,但是放在他腰间的手,依然强势地收紧,怀中美人儿颊边两坨醉酒似的绯红,气息喘喘,唇瓣红肿,萧景默看他半晌,见他眼神迷茫地睁开,样子很是无措,像是在表达什麽证明什麽一样,说道:“我喜欢你。” 简若林愣了愣,却伸手推开了他,转身就走。那样子,不像被轻薄後一贯的薄怒,倒更似魂不守舍下的凄迷无助。 他想起了婵娟说过的那些话。 “爱一个人的时候,哪能斤斤计较地考虑这麽多。又不是买卖,我付出了多少,就要求多少的回报。” “我只要顺应本心,做了想做的,不让自己後悔就好。至於他待我是否一般……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悔。” “人生在世,不赌这一把,不跨出这一步,又怎麽知道最後结果如何?” …… 可是,他要怎麽去赌怎麽去走,他一点主意也没有。 眼前是往来如梭的人流,一大股一大股的。走到人多的地方,萧景默就又坚持著过来拉紧他的手一起走。 漆黑的河面上,倒映著无数灯光,水波粼粼闪动,倒像极了漫天星光。 河岸边三五成群的人,笑得满足,将一盏盏桃形水灯小心地放进水里,手掌在水中轻轻拨动,将花灯送到更远的湖畔中央。 远远望去,整个河面都布满了这样的桃形水灯,飘在水面上,影影绰绰。 萧景默早就恢复了他那副狂放作风,也不知道是脸皮太厚还是太会装傻,竟丝毫不介意方才的片刻尴尬,笑语如初,拉著简若林东晃西晃,嘴里碎碎不停地给他讲解,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兴致上来了,在河岸边上买了两个桃形水灯,献宝似的捧到简若林面前。 “我们也放个水灯吧,把心愿写在纸条上,塞进灯罩里面放到水面上,许下的心愿来年一定会实现,听说很是灵验。”满嘴不信神佛的人,对这种无稽之事倒是热烈积极。 简若林一路上都不再开口说话,闷闷地任由萧景默牵著他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此刻怀里被强行塞进来一个花灯,不免有些愣忡,再听到萧景默的话,於是低头看了眼怀里那个做得j细漂亮的桃形水灯,还是有点愣愣的模样,抬头又去看萧景默。 但是那人已经兴致勃勃地,在摊子上借了笔,半蹲在那儿认真地写著什麽。 简若林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什麽。学著萧景默的样子,借了笔墨,将纸条小心张开。写之前又抬头看了一眼忙活得不亦乐乎的人,这才低了头开始下笔。 写完以後,热心的路人指点著两人如何放纸条不被烧著,如何有技巧地点灯,还有如何把水灯放进湖里不沈下去,等等等等。一朵五瓣桃花盈盈开在掌心,灯火从薄薄的一层纸壁里透出来,把外面桃红色的小灯罩映得宛若宝石。 把水灯推远的同时,身边的男人笑嘻嘻地发问:“若林写了些什麽?” “求父母在天安息,求大哥身体康健,求留芳阁顺顺利利生意兴隆……” 萧景默笑道:“若林还真是贪心呢。”而後垮了脸,追问道,“就没有其它了吗?”简若林别过头不欲理他,但是那委屈哀怨的话却句句入了耳际:“真是好无情,若林竟然一点儿也不念著我。” 紧闭的心房,似乎从婵娟的那一席话开始,坚固的防线就已经渐渐开始崩塌。 简若林的内心被触动著,一片慌乱。他转过头,讷讷开口:“究竟……为什麽?” 问得毫无头绪,可是萧景默却疏狂一笑,道:“因为你是简若林啊。”流连花丛,这样的台词,早已说得顺溜无比,可是今天说来,却隐隐觉得意义并非相同。 “我是男人。” “我知道。” “我不会喜欢你。” “我喜欢你,就不可以吗?” “可这、这是错的。” “谁说的?” “圣贤之书,孔孟之道……” “不过是一些屁话。” 简若林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说什麽,再辩驳下去,似乎也只是徒费口舌而已。他心里明白,他所说的种种件件,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萧景默却突然靠过来耳语:“今夜是花灯节,你是不是该送点礼物给我?” 虽然在这一天,亲朋好友互赠礼物乃是传统,但是萧景默到简家小院里不由分说地将他抱出来,却是事出突然,这一时半会地,简若林哪里去寻什麽礼物。 可只是微微一愣,萧景默却极其自觉地,抽掉了他发冠上用来固定的碧玉簪子。 “就知道你不会费这个心思,就拿这玩意将就一下好了。”简若林还想说句不行,可是萧景默却不容他开口,从袖子里出刚刚买来的桃木簪,c进发冠原来的位置,小心固定好:“别说我只会压榨你,诺,这g桃木簪给你,作为交换的礼物。”说罢,一张邪魅的脸上洋溢著一股奸计得逞之後的沾沾自喜。 简若林呆愣了半晌,缓缓地伸出手,了那g触感温润的桃木簪子,最後低头不语,终是默许了这场交换行为。 ──或许婵娟姑娘说得对,人有时候,就该不管不顾地任x一回。 ───────── 注:灯谜来自百度大叔…… 2 欲望文 3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3 桃妁第八章 简若林并没有逗留到很晚,两个人并肩而行,手里拿了几盏花灯,灯火明灭。 简家小巷远离闹市,因而人流逐渐稀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平日里聒聒噪噪的男人也难得地闭了嘴。慢慢地,在空气里就酝酿出一股无边阙静来。 到了门口,才发现小四儿眼眶红红地站在门口,一见到他,就扑上来抱住他大哭。 简若林有那麽一瞬间的莫名,直到抬头,看到小四儿身後跟著走出来的大哥,眉眼中的焦急担忧尚未褪去,一双温厚大眼落在他身上,也没问什麽,只是淡淡吩咐折腾得几乎人仰马翻的简府下人:“二公子回来了,叫他们各回各处,不用再找了。” 小四儿在他怀里不老实地蹭了蹭,很是委屈:“公子上哪去了,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言语中还颇有些责怪赌气的意味。 简若林这才後知後觉地想起来,自己是被萧景默翻墙进来“强行”带走的。 平日里倒也罢了,他的小院独成一座,入了夜,也鲜少有人会再来看他。但是今夜是花灯节庆礼,按习俗,每家亲眷都会聚在一起,挂花灯,吃团圆饭。想必是大哥遣人到院子里来请他,发现他不见了,才会兴师动众,将府内一干下人都聚集起来寻他。 心中不免觉得歉然愧疚,刚要开口,却被萧景默抢了白。 “这事原本是我的不对,不该不招呼一声,就自作主张邀了简公子去赏花灯。白白叫简兄担心一场,萧某实在该罚。” 简若析面容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眉角间的倦色,点点分明。略一拱手,道:“萧兄言重了,不过是虚惊一场,既然是跟萧兄出去赏灯去了,倒也是无妨,平安回来了就好。” 两人客气地寒暄两句,待送走了萧景默,简若析的脸色便显得有些y沈,走在前面,既不看简若林一眼,也不开口说话,两条腿倒似装了发条,交替著走得飞快。 简若林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受惊的小四儿,一看兄长这般形状,便知必是恼了。 简若析自幼就疼这个弟弟,犊子似的护得要紧,平日里咳嗽一声都紧张得不得了。这回倒好,无声无息地在自家院子里玩人家蒸发,把简若析吓得那个心惊r跳。一会想到留芳阁在生意场的竞争对手,一会又想到了最近风传的专采男风的y盗,就担心简若林给人欺侮了,受了什麽委屈。 简若林自知理亏,又见到兄长似乎真的不想理他,便赶上前几步,抓了兄长的袖子,软语道:“大哥,是若林不好。下次不敢了,大哥不要生我的气。” 简若析正在气头上,本想甩了袖子扭头就走,可是弟弟扯著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模样,又是懊恼又是委屈,声音有那麽可怜兮兮的,一时间竟然火气全消,也硬不下心肠来再冷著张脸。放缓了脸部表情,道:“大哥也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担心你……罢了,以後莫要再这麽一声不响地出去,好歹跟大哥先说一声。” 简若林便笑著说:“知道了。”拉著大哥往里面走,笑得甜腻。 简若析仿佛犹豫了很久,最後还是开口说道:“那个萧景默,虽是留芳阁的常客,平日里寒暄应酬免不了,却不要过分亲近了。他身份不明,又流连花街柳巷,大哥不想,你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他生意场上的商贾贵族,向来不喜欢让简若林接触太多。 但凡涉及了官场涉及了权财,又有那块地方能够干干净净?作为兄长,他习惯x地想替简若林撑起一片天,让他自由惬意地生活著。 况且也说不出是什麽感觉,或许是商人的敏感,简若析总能觉察出些许难言的异样。 好像看著萧景默在简若林身边转悠,便是既不安又不悦的心情。他的弟弟太过单纯柔善,这世间险恶人心难测,他怎麽能看的懂猜得透呢? 简若林大抵也明白了兄长心中的计较,依旧答了句:“我知道。” 可是脑海里浮起的,却是萧景默坐在小院桃花树上笑得恣意张扬的情景,他的身後一轮将沈的落日,风吹起猎猎衣袍,如此疏阔狂放。 一夜辗转难眠,次日起身时满脸倦容。 小四儿替他梳头的时候,惊讶地问了一句:“咦,公子你用的不是碧玉簪子吗?什麽时候换了这个?” 简若林心念一动,伸手接了过来,一g桃木簪子横在掌心,触感圆润。 顿时就联想到了昨夜河岸边为他柔情入簪的人。 心慌意乱。 晚些时候小四儿嘟著嘴进来,手里赫然拿著一张桃花笺,嘀嘀咕咕说道:“公子,又是那萧公子送来的。” 简若林挥挥手让小四儿出去,自己一个人却静静坐著。 那张浮动著幽香的桃花笺白中透粉,薄薄的一片贴在桌面上。 大概是桌面上有水渍,简若林拿起来看得时候,上面有一点湿痕。桃花笺沾湿的部分,被蕴泽开来,透出一股清润的桃红。 再看上面的字,字字笔锋婉转。情思绵长,温婉动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多麽温暖人心的誓言,简若林想象著远古时候,执手相看的情侣,两情相悦,白首相随。再没有什麽,比携手同老这样的诺言……更具诱惑力了。 简若林索x翻出了压在柜子里的一叠桃花笺,一张张地翻开起来。 “相思相见知何曰?此时此夜难为情。”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曰不见兮,思之如狂。”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 柜子内侧,是那人送他的鲜红发带和榴花流苏腰佩,简若林取出来呆看了半晌,终於轻叹一口气,眼里的神色,似乎是认命,又似乎是打定主意後的坚定。 晚上,多日不曾再翻墙入室的人,继昨夜的任x妄为以後,又从院墙外,翻了进来。 一见到他,也不管他一副呆愣的模样,径直上前握住他的手在怀里揉搓,责怨道:“说了多少次,现在还是春寒,晚上别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很容易著凉。” 简若林幼年多病,身子骨并不好,因此身上常常是带著一股冰冷寒意。天气稍稍凉一些,身体就冷得像块冰。以前,大哥会在冬天将他抱在怀里一起相拥取暖,可是年纪渐长,简若林也不再动辄大病小病,又有了自己独立的小院以後,那样与人同眠的温暖,却是再也不曾体会。到了如今,只有眼前这个疏狂男子不顾他意愿“强行”靠近他,拥抱他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久违的温暖。 就算觉得萧景默神态轻浮举止暧昧,却也是,字字句句都是关爱回护。 “你来干什麽?”次次相同的开场白,只是今日的语气不同,不是不悦地责问,而是轻声软语的询问。 “昨天带了你出去,害你被兄长数落,今天特地来给你赔罪的。”反正他总能找得到借口,就算没有借口也不要紧,萧大公子脸皮厚实得紧,嬉皮笑脸地:“诺,这是‘酒斋’新出的桃花酿,味道清甜甘醇,很是难得。不是烈酒,就算多喝了些也不要紧。” 简若林看他变戏法似的逃出一坛子酒,拉著他进屋,自己招呼自己地拿了两个酒杯,就斟上了酒。透明泛红的醇酒,色泽很是漂亮,光看一眼就食欲十足,装在白瓷酒杯里,澄澈透亮,很是诱人。 他平日里极少沾酒,一沾就醉,不过萧景默既然说是桃花酿成的甜酒,只喝一点,应该也是无妨。 萧景默看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突然“呲”地一声笑了出来。 简若林瞪他:“你笑什麽?!” 萧景默上下打量了他数番,噙著笑频频点头:“今天若林容色焕发光彩照人,我看著很是喜欢,所以忍不住笑了。”而後在简若林羞窘之时,轻浮谑笑:“我早说过,若林这样打扮起来,一定美若天仙。” 简若林上午翻看书柜藏物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将萧景默送他的发带和腰佩戴上,还破例挑了衣色华贵明豔的袍子来搭配。没有寻常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将发髻高高梳起,用玉冠固定的死板发型,今夜的简若林,只用红色发带拢起上班边头发扎紧,下面则披散著细碎柔滑的如瀑青丝,随意披在肩上。 腰带下坠著红榴花形状的细碎流苏,装饰过後的衣袍,越显雍容华美。 比之简若林之前的素雅清淡,更多一份罕见的瑰丽妖娆。 简若林,果然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萧景默这样想著,看见对面的简若林,慌张羞恼地一杯酒下肚,对上他追逐的目光,就躲闪开去,逞强似的辩驳:“我只是觉得放著有些可惜罢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简若林连著喝了几杯,手撑在桌面上,额上两缕头发垂下来,遮盖了j致如画的眉眼。 萧景默也默默给自己倒了几杯,喝完以後,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简若林说这话。 那人安静地坐在那,垂著头没有理他,好在他也习惯了那人的沈默和冷漠,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说得欢畅。 不过很快,他就觉察到有一点不对。 萧景默大胆伸手,撩开了对面那人的发丝,仔细看著那张秀美的脸。 那人双眼闭著,面上两坨绯红,从里到外蒸出来,粉嫩的白里透红的颜色。唇瓣轻抿,呼吸匀畅,整张脸透露出来的,便是毫无戒备的纯净无辜。 萧景默伸手推他,他也不动,再去拉他,他却软绵绵地倒进了他的怀里,依依呀呀地说著胡话。倒也不算酒後忘形,只是轻轻地呢喃哝语。 不过是几杯纯度不高的桃花酿,居然就醉成了这幅模样。 还好简若林的酒品很好,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卧著,时不时不满地蹭著身子,发出一两声轻吟抱怨。萧景默於是正大光明地将他抱在怀里,想怎麽看怎麽看。心里只觉得简若林这幅样子真是可爱得紧,暗暗後悔早知如此,应该一早就拿酒将他灌醉了才是。 伸手拍拍他的脸,萧景默在他耳边说道:“醒醒,才喝了几杯就不行了。” 简若林不甘骚扰地拍开他,脸窝进他x口,找了个自认为舒适的位置蹭了蹭,就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 萧景默无奈地去倒了杯凉茶,掰开简若林的嘴灌了进去。 闭著眼的人被呛咳了几声,茫然无措地睁开眼,总算恢复了几分神智。 萧景默抱著他说:“别这麽睡过去,明儿起来该头疼的。”似乎是很无奈,抱怨道:“酒量这麽差,还是甜酒呢……一会我让小四儿给你煮点醒酒汤来。” 这人总是这样,看似风流无情,恣意疏狂,可是总在不经意间,用温柔为武器──软刀子戳起人来,更加是防不胜防。 简若林又闭上眼,耳边的声音嘈嘈切切,错杂不断。 一会儿听见婵娟语气恣狂:“我任x又怎麽样,我想和他在一起,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一会儿听见红袖坊鸨母的讥笑:“风月场上,逢场作戏,哪来的什麽真心实意。” 接著又是婵娟的质问,孤注一掷一般地惨绝:“人生在世,不赌这一把,不跨出这一步,又怎麽知道最後结果如何?” 然後是大哥忧思重重的谆谆叮嘱:“他身份不明,又流连花街柳巷,大哥不想你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最後,却全部只剩下了那人的声音,戏谑中带著无比的认真和炙热:“我喜欢你。” 再睁开眼,说那话的人,一张邪魅英俊的笑脸,近在咫尺。 坊间以风流闻名的风流客,滥情薄情臭名昭著的浪荡贵公子,人尽皆知。 简若林的眼底显出脆弱和挣扎,恍恍惚惚地唤他的名字,心底百转千回,最後出口的话却带著点凄惶无措的味道:“萧景默……你的真心,我究竟能信几分?” 萧景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简若林主动送上的双唇封住了唇舌。 ──────── 啊啊激动,最後的这句台词啊,我前面写了那麽多,就是为了写这句词儿(……)。 自己检查过前面,有些部分有点杂乱,有些句子则有些不通顺,暂且看著,回改~~ 注:情诗依旧来自百度大叔,话说度受真是好用呀~\(≥▽≤)/~ 桃妁第九章 萧景默先是一愣,但很快便掌握了主动权,狠狠地吻了回去。 他本来就不是什麽坐怀不乱的君子,初见之时因为误打误撞下的几下浅尝辄止,後来总叫他怀念无比。这些天和简若林在一起,能看不能吃,却是日日念著那销魂蚀骨的滋味。此刻简若林自个送上门来,纵然是醉酒之下的糊涂,他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被他困在怀里的人一脸的脆弱和迷茫,没有平日里那股子淡漠疏离,一丝荏弱眼神从那双睁大的雪亮明眸中一闪而过,略有些恍惚,不甚清醒的模样。 兴许是得偿所愿,萧景默的动作有些chu暴和急促,慢慢地,原本轻柔的舔舐就变成了更具征服和掠夺意味的啃咬。 简若林痛呼了一声,薄醉之下,嗓音变得清柔甜腻,听起来倒像是细细的呻吟。 萧景默松开他被吮咬得红肿的唇,著他的脸说:“若林,我想要你。”沾染了浓烈情欲味道的喑哑声色,依旧温柔无边情意无限。 简若林醉得有些糊涂了,但是睁开的一双大眼里,却分明还有几分清明,就那样稍稍眯著,一眨不眨地盯著萧景默看。闪著狡黠的光,同时带著诱惑气息,萧景默从来没有看见简若林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赤裸裸的勾引挑衅,好像就在说:“那你便来要吧。” “既然如此,我便当你允了。”萧景默眼瞳一紧,顺势就将人压倒在了软榻上:“是你要来招惹我,可不要後悔。” “嗯……”简若林的手抵在他的x膛上,似要推拒,但又软绵绵的没用上半分力气。酒气涌上来,简若林半醉半醒,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啃咬他脖颈和x口的动作。 仿佛被人悉心雕琢过的j致五官,秀挺的鼻尖,线条流畅的下颔,一直延伸到高高仰起的脖颈下,纤细匀称的锁骨从敞开的外衫里露出来,莹白如玉的肌肤蒸腾著一股诱人的淡粉色。静夜里的灯火闪动,映出软榻上绝色佳人无与伦比的美好动人。 萧景默的手滑到x前,就著两片交叠著的衣襟的缝隙,向两边错开,衣衫便顺著白皙滑腻的肩膀滑下来,露出简若林莹白x膛上绽放的两朵瑟瑟小花。 不知道是不是冷,简若林略微有些抗拒,伸了手就想拢紧被松开的上衣。 可是萧景默霸道地捉了他的双手,压在两边,不容他挣扎拒绝。细长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细缝,闪著些不怀好意,低下头,便含住了左边红色的小巧突起。 简若林浑身战栗,急促地低吟喘息,身躯扭动,仿佛要避开x前作恶的舌尖。 在情事思欲上,简若林干净无暇得就似一张白纸,哪里能像萧景默那样,几乎是在欢场上打滚混大的男人,随便几下撩拨,简若林便被他逼得惊惶无措。 空气里流动著淡淡的桃花香气,萦绕不去。面容娇好的男人,衣衫半褪,媚眼如丝,情动之际,全身泛起好看的红潮,既香豔,又撩人。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这漫漫长夜寂静春色,方才拉开序幕。 罗带轻解,云裳暗分,软榻边地帷幕不知何时被放下,朦胧映著榻上抵死纠缠的两人。 萧景默的手在简若林腰侧徘徊,拉开他的两条腿,跻身到他腿间,以强硬的姿态将那人禁锢在身下,辗转爱抚。 简若林在他面前一贯露著疏远不悦的脸,此刻也被浓浓的情欲覆盖,眉目豔丽如妖。 隐隐地,看见萧景默的动作,俯在他耳边略带色情地低语:“早就想知道,若林里边……会是什麽滋味。”情欲下的清俊男子,似乎眼含薄怒地瞪了他一眼,却听他嚣张大笑,嘴里的话直教人尴尬,“我这便来了。” 简若林眼睛的光泽闪烁不定──做到了这个份上,若是此刻推拒了,不免矫情。 想了想,绷紧的身子慢慢放软,却终究被萧景默炙热的眼光盯得发窘,便伸手推了推跨坐在身上的男人,低哑地说了句:“把灯灭了……” 萧景默也不知道随手抓了什麽东西,看也不看就朝身旁丢去,正好砸灭了昏黄烛火。 “若林还真是害羞啊。”低低调笑,语带邪魅。 简若林弱弱地反驳一声:“没……”下一个“有”字却来不及出口,便转化成了尖细的痛呼,随後便是“嗯嗯啊啊”的轻细呻吟。 昏暗中,只看得见零落遍地的衣衫,和起伏晃动的人影。 最终攀上极致巅峰的刹那,萧景默紧紧抱著怀中佳人,呢喃许诺:“若林,我喜欢你。” “嗯。”简若林迷迷糊糊,全身上下被榨干得不剩半丝力气,两条腿挂在榻边无助地打著颤。只敷衍地轻轻哼了一声,就闭著眼沈沈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亮,简若林就醒了。 前天夜里折腾了大半夜,现在稍微动一下全身骨头都酸痛得厉害,尤其是腰腹处,不适感犹为强烈。那柔韧的腰肢,昨夜忘情之时被用力折起,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所以现在简若林撑著手臂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觉得腰部就像断了一样,又酸又痛。 昨夜萧景默做得其实相当节制,硬是忍著,用极为缓慢的频率配合简若林的初次承欢,极尽温柔。即便到最後,也仅做了一次就鸣金收兵,实在体贴之极。 可是再怎麽小心,简若林毕竟还是初次,加之男子後庭承欢,本就不合伦常,受伤红肿再所难免。 咬了咬牙,简若林方才慢慢感觉出私密处的胀痛,宿醉後的头疼欲裂,昨夜借酒而为的任x狂欢,一幕幕清晰回放,却更像是梦境一场。 突然门被推开,萧景默端著碗不知是什麽的东西走进来,看到简若林起来了,几步赶到床边:“怎麽不多睡一会,现在时辰还早呢。” 他一靠近,简若林就不免想到昨夜肌肤相贴时的肢体缠绵,脸色泛红。而後又想到什麽似的,抬起头来:“你怎麽还在这?”出口时声音略带两分沙哑,倒是简若林自己意想不到的,因而说了句话以後,又窘迫地闭了嘴。 萧景默只是笑:“别担心,你大哥昨夜歇在留芳阁没有回来,小四儿那边我也交待了,不会过来这边打扰。”说罢露出那种惯有的轻浮谑笑,语气里又带上了几丝暧昧,“你是第一次,我总怕昨夜不小心伤了你,不留下来守著,怎麽能放心?” 简若林听他说得直白露骨,脸上“刷”地就红了一片,恼道:“尽胡说八道!” 萧景默直笑得嚣张:“好了,先把这解酒汤喝了,也不知道你这算什麽酒量,才喝了那麽一点就醉得如此厉害。我想著你今早起来还是该头疼的,就起来帮你煮了碗,正好你也起了,就趁热喝了吧。” 虽然被笑话了两句,可是简若林看著那碗盛在青瓷小碗里的棕褐色汤汁,心头还是涌起了一股暖意。如此的温柔体贴细致入微,这样的男人,叫人怎麽能不沈溺。 简若林毕竟也是凡人,抵挡不住温情脉脉的诱惑。 萧景默就坐在床边,看著简若林捧著药碗一小口一小口优雅地抿著,白种透粉的双唇反复翕合。唇上沾了透明水亮的汤汁,映得两瓣薄唇莹莹动人。 其实按他的脾x,更喜欢换一种更有情调的喂汤方式,比如他那g汤勺,一边吹凉一边递到他嘴边;比如一起喝汤,含著汤汁吮住那片红唇,再用舌尖卷起,推到他口中。如此这般,才是风流俊俏的萧景默公子该做的事。 可是现在,他却只是用眼看著,便觉得这幅画面美好得足以心满意足了。 简若林一向怕烫,喝汤饮粥也总喜欢放凉了才入口,而这碗解酒汤才刚起锅,热腾腾的似乎还滚沸著,他喝得极慢,足足用了半刻多锺的时间才见底。 喝下去以後,不仅人j神了一点,连胃里也暖洋洋的,舒服多了。 一抬头,却看见萧景默正盯著自己,看得出神,脸上不由又是一热。 “你……”简若林尴尬地开口,却也不知道後面该说些什麽。 萧景默依旧痴痴地看著他,片刻後才说:“昨夜你喝醉了,我本不应该趁人之危,可是一见你那副模样,我又忍不住……”一提起昨夜,卧在榻上的人呼吸明显就乱了,慌张地避开了他的眼,倒是他,目光坚定凌厉得有些咄咄逼人:“可是再来多少次,我也不後悔要了你。” 简若林蓦地抬头,正撞上那双火热真诚的眼,一瞬间有些愣忡。 眼睛眨了眨,两手抓紧了被褥:“这本来就不怪你。”下定决心似的,看著他:“若林此前从不知这世间情爱为何物,唯知道顺应本心而已。景默,一个人太过孤独,我想有个人,陪我一起往下走。” 这一声“景默”,他不知道期待了多久,顿时心花怒放,上前拥住纤瘦人儿,狠狠吻了下去:“若林别怕,有我和你一起。”这样的情话说得多了,可是萧景默却觉得这一次说得前所未有的顺溜和欣喜。 简若林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闭了眼享受那片刻温存暖意。 “若林自己平时也用熏香吗?”萧景默的手探到水下,简若林的腿间,轻轻地揉弄清洗。从後面抱著情人的姿势,让两个大男人同时坐进浴桶里,也不显得拥挤。 怀里的人因为他的动作一僵,急急地捉住作恶的手,却没留意到萧景默问的话。 “我自己来。”挣动了一下,勉强跟後面抱著他的男人保持了些微距离。 萧景默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空下来的一只手却抓住了简若林颊边的一缕碎发,绕在指尖把玩起来。正在沐浴清洗,可是简若林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桃花清香,却一直萦绕在鼻端纠缠不去。萧景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这是什麽香,真是好味道。”想了想,留芳阁叫得出名堂的熏香脂粉他大都见识过,却闻不出这是什麽香料,清新怡神得很,叫他禁不住想靠简若林更近一些,好细细嗅那嫋娜香味。 简若林趴在桶边,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坦白道:“不是熏香,这个是生来就有的。” 萧景默闻得正起劲,一愣,然後大喜:“体香?!”之前和简若林相处,由於他调香师的身份,就算闻到他体带清香,也只以为是常年与干花香料为伍所致,倒不曾想过这人是天赋异禀,生带异香,光听著就神奇无比。萧景默惊讶之余,却是庆幸自己真是得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宝贝。 简若林出生那年,传言一夜桃花盛放,原本不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那时却长得无端旺盛瑰丽。他一出生,身上就带有异香,世人多好八卦,惊奇也有,讶异也有,说法不一。可是简若林毕竟是男子,身带异香这样的奇事,发生在他身上却算不得好事。这麽些年来,借著留芳阁制香研粉的名头,多多少少也有掩饰此事的意思。 “这味道好闻的很,若是制成了香片,定稀罕的很。”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萧景默随意开口说了句。 简若林急於拿衣服裹住裸露的身体,听了以後,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萧景默牵了他的手,十指相扣:“若林,明儿一起去游湖吧。‘湖心小筑’的桃花蒸r,滋味鲜美肥嫩,又不腻味,很是可口。” 简若林便点点头答应了。 这一夜之後,简若林偶尔有出神发愣的时候,小四儿叫他,总要叫四五声才应,丢了魂一样──他其实有些懵懵然,做梦一般地。他g本没有想到,会和萧景默发展到这一步。静下来细细沈思的时候,竟也想不出来那人好在哪里,有哪点值得自己倾心注目。 要说相交时的惊心动魄轰轰烈烈,似乎也没有;但要说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似乎也不全是。想得越多,却是越发理不出头绪来。 萧景默还时常会邀自己,被简若析撞见了,也不避讳。 “若林,‘庆喜班’新来了一个花旦,唱念做打样样j细,今日唱的是《铡美案》,不如一道去听听。” “若林,西郊有一大片草坪,绿油油地看不到尽出,正巧今儿天气大好,我们骑马去溜一圈如何?” “若林,闻铃阁的甄婉那手古琴弹得真妙,不过还是及不上你弹得好。” “若林,‘望江楼’的茶水真差劲,下回还是我泡给你喝吧。” …… 萧景默和简若林,倒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人一般腻在一起。 登山看日出,出海闻涛声,去茶楼里坐著听书,到戏院里看戏……哪里新出了招牌菜,哪里发生了某件新鲜事,萧景默一定第一个带了简若林去。 如此这般,花招层出不穷,折腾了月余,却依旧意兴不减。 ──────── 额,我决定写一次意识流的床戏,於是就这麽诞生了本章关键时刻转镜头的囧囧情节。之前也纠结良久,不过写到这儿,终於决定将《桃妁》定位为完全清水文(於是吻啊啊什麽的忽略不算= =),所以床戏啥的,果断马赛克之。。。 桃妁第十章 萧景默任x胡为不知收敛,只顾拉著简若林四处游玩,言行之间虽不算出格,但也常有些引人遐思的暧昧举动。 於是渐渐地便有传言,说留芳阁的二少主,和一个男人勾勾搭搭暧昧不清。 积毁销骨,即便仅是捕风捉影,被人们茶余饭後作为谈资一再传扬,形成的流言也越发地不堪入耳。 这日萧景默送简若林回来,走到巷子拐角处便停了下来。 萧景默拉了拉他的衣领袖口,又伸手将他散下的几缕碎发拢到脑後,柔柔说道:“今儿风大,都被吹得乱了。对了,吹了一日大风,万一受了凉可就糟糕了,回去喝点姜茶防著,小心总是无大过。” 简若林点点头,脸上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风吹的,红红的一小片。 萧景默搂住他,低头似乎恋恋不舍地吻了他:“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过两天我再来。” 简若林还是点点头,包裹著自己的温暖气息从空气里抽离,他看著萧景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背影,才垂了眼,转身往简府走。 刚走过小巷的拐角处,便迎面撞上了一人,长身玉立,素面含威,显然是早就站在这的。 简若林愣愣地,叫了一声:“大哥?”心底惴惴,不知道方才他和萧景默的模样,叫大哥看了听了几分去。 但是简若析面上淡淡,也未见不悦或者是恼怒,只对他说:“回去吧。” 简若林只有不安地跟著。眼看兄长,似乎比月前消瘦了几分,再想到刚刚在月色下匆匆一瞥,兄长脸上岂不正是挂著倦容,脸色也泛著别样的苍白。 这个月来,简若析待在留芳阁的时间比待在家里的时间长得多,有时候甚至几天几夜不回来也是有的。简若林只隐隐听说似乎是留芳阁的生意出了点事,兄长忙的焦头烂额,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便歇在阁里。简若林再问得时候,老管家也只说是生意上的小问题,大少爷自能处理好。他自信大哥的能力强干,所以也不是非常担心。 可是,多日不曾见到大哥,今日见到他,形容憔悴,联想到自己只知和萧景默“厮混”的荒唐,不免有些负罪感。 “大哥,听说留芳阁出了点事,不知现在如何了?” “不碍的,只是小事。”简若析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哥还能应付。” 简若林被他看得一阵心慌。 晚上回小院之前,简若析又看著他,意味深长:“若林,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许多事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和主见。只是,大哥在商场上待了这麽些年,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莫怪大哥没有提醒你,萧景默那人是有几分能耐,可是瞧那x子,便是天x凉薄之人。你自己选择的路,大哥无权干涉,只是大哥不愿意见到你受委屈。” 末了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负手离开。 简若林琢磨著大哥的一番话,那言辞间,分明是觉察了什麽看出了什麽,脚下发软,心里一阵阵发虚,站不住地瘫坐在椅子上。思来想去,却都是“天x凉薄”、“你自己想想”这些话,脑子里乱七八糟地东西交杂在一起,搅成了一团乱麻。 当是一夜辗转难眠。 铜雀楼在苏州城的北面,是城里资历最老的欢场之一。 红袖坊里原本有婵娟坐镇,红极一时,可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铜雀楼的底子摆在那里呢,就是瘦死的骆驼,总也比马大。 白琦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看见洛展锋搂著个纤细少年,手进男孩x膛里,弄得正欢。娇小漂亮的少年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面色酡红,酥软得就像一滩水似的。 见到他来,以洛展锋为首,相继起哄似的叫道:“来得这般晚,该罚三杯!” 白琦笑著应下,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才算是平息了众人的喧闹哄笑,转头再看萧景默:“许久不见我们的萧大公子了,今日怎麽却有空,不去陪你那小情儿吗?” 洛展锋对萧景默和简若林的事也有耳闻,c口道:“这个月往简家跑得勤快,从前倒也没见景默对谁这麽上心过。” “这麽说来,景默和那简家公子,倒也处了两个来月了,竟然还没腻味麽?”白琦再开口的时候,调侃意味更浓,伸手一拍脑袋,故作深沈:“这回莫不是来真的了?” 萧景默似乎并不以为意,淡然饮酒:“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白琦倒未想到萧景默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若是真的,景默就该收心了,铜雀楼这样的地方,最好就不要再来,免得徒惹佳人伤心;若是假的嘛……”顿了顿,却是正色道,“你这样不长x的人,玩了这两个月了,也差不多该放手了。见好就收,以前我就说过,简家公子,毕竟与小倌娈宠之流不同,别玩过火了,到时候你後悔都来不及。” 萧景默愣住了,端著酒杯呆了好一会,才突然“呵呵”笑著:“当初不过一时兴起,那般模样的俊秀人儿,看著就叫人心痒。我萧景默是什麽人你还不清楚,简若林再好,也还没有那个本事叫我为他舍弃了这世间大好佳人。”说罢一把拉过旁边侍酒的少年,拥进怀里,几番轻薄捏弄。 白琦看了看他,也不再多话,同样抱了一个美人入怀,愉快地逗弄起来。 顿时便是满室春光旖旎,浮动荡漾。 “萧公子都好些天没来了。”小四儿一边研磨,一边小声嘀咕。 简若林正在临帖,一副《兰亭序》的行书临到了一半,手腕不自觉地一颤,一大点墨汁便印上了素白宣纸,这幅写了半天的字,也算是宣告彻底毁了。 心头一颤,有什麽东西爬进心底恶劣作祟一般地,咬啮x地隐隐心烦。 被小四儿这麽一提醒,便想起了那个叫萧景默的人。 初见的时候,那个人搂著他动手动脚,嘴里动作里没一点干净,急色荒唐得十成十就是一个浪荡公子。後来再见他,那人身子骨里藏著含著的那股骄奢y逸和蛮横无忌,即便被他从容不迫的谈吐和举止言行间的华贵遮掩了不少,可毕竟是刻入骨髓的东西,就像他大哥说的那样,一看就是“浪荡轻浮,寡情薄幸”。 这样的人,别说是做朋友,就是见一眼,也叫他心生排斥厌恶。 简若林原先想著,再不要和这样的人有什麽联系,他尽管痴缠,自己不理会也就是了。可是再到後来,那人日日从墙头翻进来,跟小四儿抢著活干,端茶递水,擦汗打下手,他若是不满地望著他,他便笑嘻嘻地来一句:“怎麽,茶太凉还是墨太浓?”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简若林在他这幅攻势之下,连赶人的话都说不出口。 有时候也会跟那人下下棋玩玩筝,也有很多次,看起来恶劣无用的男人,会亲手为他泡茶。不得不承认,萧景默真是泡了一手好茶,他认真煮茶的样子,半点没有平日里的轻浮疏狂。然後他把泡好的茶端给他的时候,会一脸讨好地看著他,说:“尝尝味道怎麽样。” 若是情人,萧景默确实是这世上最体贴最温柔的情人。 端给简若林的茶水,永远只有七分烫,温度适宜,刚刚好入口;天气微冷,便提醒著该加一件衣服,或者干脆过来,不管简若林的抗议,将他的双手放进怀里暖著;时不时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拿简若林来打趣,占一占口头便宜过瘾,可一旦简若林真的恼了,又开始嬉皮笑脸引开话题,让人想追究都觉得似乎理亏。 到了最後,不知不觉,简若林便陷进去了,陷得莫名其妙。 要是有人问他,你喜欢萧景默吗?你为什麽喜欢他?只怕简若林也答不上来──可是做过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如果不是两心相许两厢情愿,又会是什麽。 远处一阵喧嚣,敲锣打鼓,声震如雷,简家小院在巷子深处,也听得分明。 小四儿出去倒了杯茶,不一会儿就从院子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公子,傅家少爷娶亲了。” 简若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哪个傅少爷?” “还能有谁,城北流韵栈傅家的少主子,叫做傅少卿的。” 简若林觉得傅少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前些日子红袖坊自毁手腕的那个决烈女子,孑然一身将自己赎出欢场,似乎便是为了这麽一位傅公子,於是脱口便问:“新娘子是谁?” “不清楚……只听说是朗员外家的千金,是个美人儿。” 简若林心头一动,搁下笔:“小四儿,给我备马车。” “嗯?公子这是要去哪?” 推开老旧的木门,“吱呀──”刺耳地一声响。 房间里晦暗一片,形容憔悴的女子坐在简陋的床炕上,缩在角落里。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是此刻已经松开了,松垮垮地挂在头上。头发间一朵素白的小花簪在那里,成了屋子里唯一能被看清的颜色。 原本明豔照人的美人,此刻却一身村妇的打扮,住在这破旧的小屋里,形容枯槁。 “他待我那样好……”婵娟的一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没了往日不顾一切的神采:“即便我离开了红袖坊,不再有往日的风光,他也小心地把我捧在手心里宠著疼著。骂我傻……不该作践自己。”翻出白皙的右手,上面一整片的灼痕,狰狞可怕。 “他说喜欢我,要娶我为妻,还说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我。他那麽老实的一个人,说什麽话都绝对不是哄著人玩的。我穿不起绫罗衣裙,买不起脂粉梳妆打扮,甚至以後也不能再弹琴给他听,可是就是这样,他也不嫌弃。” “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不管不顾,怎麽都要离开红袖坊,清清白白地跟著他。” “我想跟他在一起啊……可是为什麽就不行呢?出身低贱又怎麽样,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是我愿意的。我好想……以後给他生个孩子,一家三口,高高兴兴,没有名分也不要紧。那天他来,却告诉我他要娶亲了。” “和我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是我自己太当真了……他的家庭他的亲族,容不下一个出身青楼的歌妓……我任x地为自己赎身闹得满城风雨,可想过他会因此受人话柄议论纷纷……哈哈……如果是这样,那些甜蜜温存,那些义无反顾,都算什麽?!” 说到这里,空洞地眼神里一抹凄厉狠烈的绝望横扫过来,盯著简若林:“你说这都算什麽?!” 简若林被她的悲伤和绝望深深笼罩,透不过气来:“婵娟姑娘……” “简公子,我好恨,为什麽连他,也只是薄幸儿郎?!”婵娟声泪俱下,音色嘶哑:“若能全了这段情便也罢了,可这世间,又哪里有真情可殉?”突然一翻手腕,也不知道她左手什麽时候藏了一只钗子,对准心口,就狠狠刺了下去。 “啊!”小四儿惊叫一声,随即便被婵娟x口涌出的大量鲜血骇白了脸。 简若林冲上去,却来不及夺下她手里的钗子,只能尽力捂住她x前的伤口:“你、你怎麽能这麽傻?!”回身对吓呆了的小四儿喝道:“还不去请大夫!”已是目眦尽裂。 小四儿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婵娟软倒在榻上,看著简若林,素净如莲的面容上露出骇人的苍白。 “简公子……你是好人。”有鲜血从她嘴角涌出来,越发显得凄厉,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走了,我也坚持不下去了……倒不如……不如归去。”那一钗,要命地狠狠扎进心口,实在太过狠绝,婵娟她……竟是真的连转圜的余地都未留。 简若林握著她的手,却只是徒劳无措。 “我这一生……只想遇到个能好好、待我的人……可惜……”声音减弱,慢慢闭上了眼,清冷的泪珠从眼角滚落。白玉似地手一松,软软地搭在身侧。 曾经豔冠苏州城的女子,红袖坊以琴技闻名的花魁,这样痴傻地付上了所有。 简若林脸色苍白,心底那股的绝望哀伤止不住地翻滚弥漫。 桃妁第十一章 婵娟最终还是被救回来了。 那一钗扎得虽狠,可是毕竟一介女子力量有限,加上人受到外力重创後总避免不了下意识地抖动躲避,那g钗子,便不偏不倚地刚刚好从心脉处擦过。 只稍用力时腕力再稳一分,钗入心脉,便是另一种回天乏术的结局。 ──这样活了下来,对於万念俱灰的婵娟来说,究竟是幸运,抑或是不幸? 将伤重的婵娟托付给万花园的管事,一路上简若林的脑海里都是那张惨白绝望的素丽面容。身上的伤口在细心调养下渐渐好起来,但是心底那道伤口,却要用多少的时间,才能让它淡化去一点? 看到她那副样子,简若林就无端觉得难受,当时也没多想,就是蹲到她床边低声述说:“婵娟已经死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现在,便用新的生命……好好地活下去吧。” 骄傲如婵娟,用一g钗子结束自己的生命,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能成全自己尊严和真情的方法。可是连死亡都被剥夺,这才是真正的万念俱灰。即便後来醒过来,也只是微微睁开眼,目光飘忽眼神游离,像一副被掏空了魂魄的空壳子。一直到听了简若林的话,她的眼睫才轻轻动了动,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往事种种,譬如昨日。执念越深,受的伤也越重。 简若林亲自拿毛巾替她温柔拭泪:“留芳阁的百花园里还缺一个造花的香主,你若是肯,便留下来帮我吧。”窗台边上挂著一株兰花,墨绿色的细长叶子下垂,在风中摇摇偏飞:“以後得了空,多照看照看这盆花儿,这品种稀罕,x子也刁钻,不好养呢。” 也不知道婵娟有没有听进去,不过几天後再来的时候,婵娟面色泛白地坐在桌子前面,拿了剪子正修剪著盆中的杂草旁枝。虽然看起来依旧憔悴孱弱,但是眼里已经有了两分生气──人一旦有了可以寄托的事物,有了值得忙碌的目的,便不再轻易被悲伤绝望所俘获。 留芳阁制香,所需的鲜花也很多,最开始的时候,是跟当地的花农定期订购,後来留芳阁的规模渐渐扩大,便特意建了一座“百花园”,种植各类珍稀香花。 婵娟伤愈之後,便改名为月娘,待在百花园里侍养花草,自此足不出户,只与香草鲜花为伴。 简若林一开始还是放心不下,隔三差五就会来百花园看她。次数一频繁,百花园里的花奴、下人等等,见著了两人相处甚欢,便隐隐地传出了些旖旎流言。 有一回简若林再来的时候,月娘便郑重地看著她,神情冷淡:“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月娘也看透了许多东西,轻生这般痴傻念头,日後是不会再有了。月娘在此,谢过简公子再生之恩,也请公子,不必再为月娘费心。” 简若林心中明了,便点了点头,随後来百花园的次数,也就逐渐减少了。 某次在回程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呼朋引伴的萧景默一行。 那会儿,萧景默已经累计连续“消失”了半个多月,乍一见面,双方都是一愣。 简若林是习惯的素装打扮,清丽淡雅,衣袂带风;萧景默则是被一群华贵公子推搡著,说说笑笑,活脱脱就是一个浪荡轻浮的纨裤子弟。 萧景默手里拿一把白玉乌丝折扇,装模作样地在手心里敲了两下,然後二话不说,撇下他那一堆狐朋狗友,上前拉起简若林的手就走。 简若林为了婵娟的事,这些日子也没少c心,那样惨烈的经历,看到了,便再也挥之不去。要说身心俱疲,简若林或多或少也真是有点。所以萧景默当著那麽多人的面拉他走的时候,他没甩脱也没说话,就那样乖乖地被他拖著走。 到了无人的偏僻深巷里,萧景默便将人推压在了墙上,右手扣住他的後脑,狠狠地吻了下去。颇带一些chu暴味道的啃噬,手从衣裳的缝隙里进去,在滑腻一片的x膛上急促地索,用力地揉捏。 一吻方毕,分开的唇齿间一缕银丝,连接著两人的嘴角,别有一番y靡气息。 萧景默的手极其霸道地圈住他的腰肢,带进怀里,故意凑到他颈窝里,咬了一下他敏感地耳垂:“若林可想我了?”温热湿气喷在颈间,又酥又麻。 简若林被他揉弄撩拨得有些失神,目光黯淡,落在萧景默身上,便如星辰一般忽明忽暗,华光流转,美目盼兮。 “想。”豪不矜持地便低声说出了真心话。 这个答案却叫萧景默觉得有些意外,微微错愕,但很快便莞尔,抱著他欣喜如狂:“呵呵,我也想你了呢。想死我了。”一低头,又在那水润红唇上吮了两回。 换了往日,简若林定没有这般乖巧,多少也要推拒几下,秀气的脸蛋红红的,害羞得表情隐在明眸雪肤下,格外动人。但是今天,羞涩地小情人却只是闭了眼,浑身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安静温顺得像一只听话的小动物。 萧景默抚著他的头发,手指顺著发丝往下滑动,到了尾端,便捻起一缕绕在指尖把玩。 简若林闭著眼靠在他肩头,又温暖又舒适,一时间便不想再离开。 贪恋触手可及的温暖,可是又害怕这样的温暖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因此陷在自我的矛盾纠结中,不得解脱。 可是现在觉得有些累了,或许是因为萧景默半个多月的“销声匿迹”,让他渐渐开始明白自己亦是执念深种,再也放不开手;也或许是婵娟的不幸,叫他看清了世情冷暖,如若连这到手的幸福都惶惶惑惑不好好珍惜享受,等失去了错过了再来惋惜,岂不作茧自缚。忽然间就想通了许多,也不能说是忽然间吧,而是一日日地累积,一天天地琢磨,最後得出了结论,想那麽多干什麽呢?结局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可是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现在畏畏缩缩左右踌躇,何其矫情? 看著他的时候心中会莫名地悸动,贪恋他的温柔脉脉,想和他一起走下去……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有心事?”萧景默抱他上了屋顶,凉风飒飒,鼓动著衣袍撕扯著发线。 简若林窝在他怀里,一副赖著就不愿意走了的架势,萧景默倒还颇为受用。只是今天这人,也著实太过安静乖巧了一些,这样的温顺沈默,和他平日里那股恬静又不尽相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却说不上来。 好一会儿,才看到简若林摇了摇头:“没什麽,只是有些倦了。” 低垂下去的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那张脸,萧景默伸手扶起他,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挡在前面的碎发自然就顺势向两边滑落,露出那张干净漂亮的素颜,“呲”地一声轻笑:“可是怪我这些天没有来看你?”说完笑得更欢了,联想到什麽一样,乐不可支。 简若林微一挣扎:“没有……”换了个姿势躺下来,脑袋枕著萧景默的腿。 或许是真的倦了,简若林没趴一会,就浅浅地睡了过去。萧景默也真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当人r垫子,中间除了轻手轻脚地除了外套盖到简若林身上以外,别的大型动作愣是一个都没有。几乎算是一动不动地一直维持著原来的姿势,生怕打扰了熟睡中的情人。 他们眼前,一轮圆盘似的红日,垂挂在天际,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大地、浸润了万物。 简若林整个人也被照的红彤彤的,乌黑如墨的头发闪闪发光,细滑如丝绸一般的质地,垂下来铺盖在颈後和x前。 视线再落到他的脸上,细长羽睫轻颤,单薄红唇微抿,柳叶黛眉稍蹙,怎麽看怎麽j致。他睡著的姿势,微微蜷缩著,平坦的小腹,园翘的臀部,窄小的腰肢……尽被勾勒无疑。 那合眼沈睡的样子既无辜又纯良,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美不胜收。 萧景默便这样盯著他看,一直到日头西落,月上柳梢,那合上的双眼才颤动著睁开一条细缝。好梦初醒的简若林,好像有些分不清身在何方,一脸迷惘困顿地静静仰躺著看著他。眼光转移到身上盖著的外衣上,才醒悟般地起身,那件外衣随著他的动作滑落到脚边:“我睡了很久吗?” 萧景默四肢都僵了,可就是莫名地高兴:“也没一会儿,就半个多时辰。”勉强活动著僵硬的四肢,见简若林坐在那边愣愣地看著他,脸上还带著初醒的迷糊,不由觉得好笑,坏坏地加上了一句:“再多睡一会,我这手脚可不就该废了。” “你……”既愧疚又羞恼,简若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 正是花开时节,苏州城里盛长桃花,风一吹,不知从哪就飘来了稀稀落落的花瓣,有零星几点落在简若林发边,衬著如玉肌肤,相得益彰。萧景默看著,拾起一边的外衣披上,笑意渐深,一脸促狭:“月色这样好,叫我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诗。” 明知他的恶劣x子,简若林还是没防备地接口:“什麽句子?” 本来料想他说来的诗句无非是“云破月来花弄影”、“举杯邀明月”之类的,不料萧景默却用一种极缠绵的调子喃喃念到:“人面桃花相映红……”拖长了的尾音,晦涩不明的暧昧,还有他脸上惯有的戏谑,他伸手拈起简若林发间沾上的桃花瓣:“可是我觉得,这桃花哪里能及得上若林这般j致好看。” 被调戏的人极其配合地红了脸,讷讷地有些张口结舌,最後尴尬地扭过头去,假做欣赏月色状掩饰窘迫。 萧景默地心情无端地畅快,最後索x平躺在屋顶,两手枕在脑後。这样一来,漫天星光月色便尽收眼底,今夜月色大好,月明星稀,自下而上看去,漆黑幕布下,点点星光闪烁,稀疏然而璀璨夺目。 “若林。”萧景默突然开口,“人家都说繁星如沙,不可计数,你倒看看,眼前这些星星,到底数得清数不清?” 简若林一愣,回头看他,继而浅浅笑开:“这我哪里能知道。”说完却抱著膝,头颈上扬,一只手环著曲起的双腿,一只手伸出来,竟然用手指清点著,当真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数到不知多少的时候,似乎看花了眼记错了数目,便又锲而不舍地重头开始数:“一个、两个……”最後却是越数越乱。 夜里凉风习习,吹得他发丝翩飞,仰起来的脖颈曲线圆滑流畅,露出的脖子纤细白皙,加上他抱膝而坐的姿势,和认真点著手指数数的模样,竟有一股格外的纯真动人。 萧景默心中一动,做起来从後面抱住他,抓住了他点动不停的手。 简若林回头,看著男人凑近的脸满眼疑惑问询。 萧景默笑得越加放荡,故意往他耳边吹起,轻声絮语:“这幕天席地的倒也不错……若林可要试试这在外头欢好的滋味?”不知何时肿胀起来的东西贴著简若林尾椎处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摩擦几下,意味分明。 狠狠瞪他一眼,恼羞成怒的简二公子终於爆发:“让你胡说……”手肘弯曲,便用力向後一撞,正打在萧景默x前,下手毫不留情。 萧景默遗憾地揉著被撞疼的地方,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寂静的夜空里,那嚣张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地回响。 ────── 针对某人的疑惑解释一下前面章节,简小受是被婵娟姑娘刺激了一下,慢慢地想通了,想要“赌一把”、“试一次”。虽然是不伦之恋,但他却沈溺於萧景默的温柔攻势之下。 其实若林小朋友也是很缺爱的人,萧景默是情场老手,哄这类小情人的手段自然是一套一套的,手到擒来啦。应该不难理解吧,所以不要问我为什麽简若林会接受萧景默啦,小攻不坏,小受不爱嘛=v=话说这个过程我没有写得很突然吧,没自信啊= =|| 3 欲望文 4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4 桃妁第十二章 一跨进留芳阁,简若林就看见一个小童搬著个柜子从身前走过,便叫住了他。 “这是怎麽了?”一抬眼,就看见阁里忙乱成一团,有人翻箱倒柜,有人把算珠拨弄得“劈啪”作响,还有人火烧屁股似的大步赶著走。 “二爷,是您来了呀。”小童抱著个大柜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二爷您忘了麽,春分刚过,阁里也要做年终的账目,清点货物和订单。大少爷还吩咐下来,要把仓库挪个地方,大夥儿都忙著搬东西呢。” 简若林想起来确实有那麽回事,有一段时间没到留芳阁来了,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忘记了,实在有些惭愧。 “大哥在哪呢?” 小童指了指後院的方向:“大少爷在账房里。” 简若林点了点头,抬脚便往後院走。刚进账房,就看见简若析坐在书案边上,翻看著一些卷子,眉头皱起,脸上尽是疲惫和焦虑之色,仿佛遇见了什麽难题。 听到脚步声,简若析撑著额头抬眼向上看:“若林,你来了啊。” 简若林转头就能看见大哥的贴身小厮正在屋子的另一头收拾衣物细软,打包成一个包袱,便问道:“大哥这是准备出门吗?”为了工作方便,这账房的另一头加了张软榻和一个衣柜,平日里简若析没回家的时候,便在这里凑合著过夜换衣。 简若析点点头:“本来想早些告诉你的,只是最近阁里的事情太多,没找著机会。明日我要起身往陵南那儿去收几笔账,这一去可能需要个把月,阁里我自会交待人看管打理,你也得多费点心思,得空便来阁里看看吧。” 简若林却是心中疑惑:“什麽账目要大哥亲自去收?以前不都是祈叔去的吗?” 简若析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这次那边出了点事,有些棘手,非得我亲自去不可。” 说话间,小厮已经收拾好了包裹,被简若析挥手支了出去,弓著身子退下。 屋里只剩下兄弟两人,面面相对。简若林被大哥看得有些不自在,觉得那目光太过锐利,似乎穿透了他尽力建设的外壳,直直地看进了他心底。隐约觉得大哥好像有什麽话想跟自己单独说,但是等了半天,大哥依旧目光沈沈,却没有开口。 “大哥……有话跟我说?”终於还是鼓起勇气打破了长久压抑的沈默。 简若析垂了垂眼睑,似乎在斟酌字句:“这些日子里,关於你的那些流言,你可知道?”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以萧景默的x子,做出来地事也总带著三分张扬,想叫人不知道也难。简若林本来就长得j细漂亮,人们议论得多了,言谈之间对简家兄弟,对留芳阁,都或多或少带点不堪的蜚短流长。 “我……”被突然问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哥早跟你说过,萧景默那样的人,你招惹不起。瞧他的x子,又岂会是长情的人,你这样傻傻地陷进去,等到以後後悔便晚了。”大概是因为即将要远行一个月,简若析对待这个弟弟更加放心不下,言辞之间便显得急促和激烈了一些:“那个婵娟姑娘,不是你亲自救下来的吗?她是什麽下场,你应当看得最明白。” 大哥不是第一次这样告诫自己,要离萧景默远远的,可是这一次听著,不知为什麽就觉得心底有些压抑,闷闷地不痛快。 简若林外表柔和婉转,可是x子却是极强的,认定了什麽,便一头闯到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x。看著一心想要将自己拉回“正途”的兄长,简若林倔强而且坚定地吐出一句话,带著点赌气的意味:“景默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要在一起,就应该全心交付全意信任的,不是吗? “你懂什麽?你是个男人,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简若析不料一向听话地弟弟,会这样违逆他的劝诫,以往纵使心底有自己的一番计较,嘴里也总会乖顺地应一句“我知道了”让他安心,像这样带著抗拒和些微敌意的回应,真是从未有过。简若析不由有些气恼,也伤了心,自己一门心思害怕弟弟受了委屈,哪知他却不领情:“你和他纠缠不清能有什麽好结果?难道他还真能正大光明地迎你入门,和你过一辈子吗?” 一直不愿意去正视的问题被活生生地剖开来,血淋淋地盛在眼前。 简若林嘴唇有些发白,脑子里涌起一阵晕眩,站不住似地摇摇欲坠。 是啊,男子相恋,本就不容於世,而他们两个都是骄傲自负的男人,日後要以什麽样地面目,去面对俗世的纷扰世人的苛责?有多少人,会愿意真心包容这段不伦之恋? “若林啊若林,你怎麽就这麽傻。”简若析一声沈重的叹息,击在心口。 十几年的兄弟,简若析第一次对一心疼爱和守护的弟弟说了重话,兄弟间的一番言谈,他本意是再次提醒弟弟不要陷足太深不可自拔,只是後来却演变成了伤人的诘责。兴许真的是最近留芳阁的事务太过烦心c劳,连心情和耐x也变得无端焦躁。 一片好意,最终落了个不欢而散。 第二天简若析便启程去了陵南。 惹了大哥担心和不快,简若林後来想想心中很是愧疚,本想著在大哥出发前认个错好言几句,别让他出了门还为自己的事忧虑不安。但是没成想大哥天未亮就走了,连说都没说一声。 心底略微有些黯然,想著自己莫非真的太不懂事,伤了大哥的心。 失神半晌,邻近中午的时候,府里的忠叔亲自捧了一盅自己最爱吃的桂花霜糖过来,说是大哥昨天夜里交待的,反复叮嘱了好几回。 “大少爷说了,虽然喜欢,毕竟是甜食,不可以一次吃太多,每回含几颗就好。” 简若林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桂花的清香霜糖的甘甜,顿时溢满了口腔── 毕竟是兄弟,矛盾过後,也还是手足情深,哪会有隔夜之怨,心中顿时释然。简若林琢磨著,等到大哥回来,还是应该好好地道个歉──无论如何,叫大哥为自己c心担忧,总是自己的不是。 简若析不在,身为简家的二爷,简若林的工作也相应地多了起来。 请他上门调香的人多了,简若林空余的时间便少得可怜。萧景默来的时候,倒也识得轻重缓急,不再一味拉著他胡闹,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陪著他,顺道打打下手。简若林怕闷坏了他,赶了他几次不走,见他反而兴致勃勃似地,便也随了他去。 有一回忙到半夜才回去,一进门,却看见萧景默坐在房中,百无聊赖地伸腰蹬腿,竟还未离去。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个瓷碗,上面盖著盖子,隐隐有诱人的香气透出来。 视线在半空中交集,空气里是阙静无边的沈寂夜阑。 简若林恍然有种错觉,好像眼前坐在屋子里的,是久候良人归家的贤妇。 萧景默当然和“贤妻良母”这一类的词语搭不上边,所以这个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 “不是说今天事多,会忙到很晚吗?”简若林被萧景默一拉,就坐进他怀里,安静地窝著:“小四儿没跟你说?” 萧景默的手不客气地在他身上又又捏,搂紧了他,语气颇为哀怨:“等了你大半夜,莫不是一见面就想赶我走?”简若林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急了就想解释,萧景默却用两指捂住了他的嘴:“其它时候倒也罢了,只是今夜,我定得陪著你一起过。” 简若林还是不明白,萧景默掀起桌子上面那个瓷碗的盖子,对著他笑得谄媚。 偌大的一个瓷碗里头,盛著一碗长寿面,最上面两个白嫩嫩的蛋嵌进面里,一层油花夹杂著零星青葱浮在表面。 简若林依旧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萧景默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来回摩挲,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啧啧,居然自个都不记得了,今天可是你的生辰啊。”午夜刚过,可不正好是挥别了“昨日”迎来了“今天”,萧景默小狗似的磨蹭著怀里的人,讨好地笑著:“尝尝看味道怎麽样,是我亲自下厨煮的呢。” 简若林在他的怂恿下,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什麽味道他没尝出来,只是那股温热暖意从喉咙一路往下,只透心底,叫他涌出一种莫名的情愫来。 萧景默在一旁张牙舞爪地威胁:“我煮坏了几个麻袋的面才煮出来的,不管好吃不好吃,你都要给我吃干净,不然我不饶你。”说罢在他肩头上作势狠狠一啃,又是借机占了一番便宜,洋洋得意。 简若林感到眼中有湿气蒸蕴,他开始明白过来,心底那种酸酸涩涩的感情,应该称之为,感动。转头去寻萧景默的方向,想要说什麽,却发现喉底哽咽似的,早已说不出话。 “景默……”这样的用心和温柔,我是否能够放任自己沈溺? 微弱的呼唤随即被突然炸响的礼p声盖过,便是坐在房内,那璀璨绚丽的华光也透过窗柩缝隙,将屋内映得忽明忽暗,天空被彩色的光线s透,流转不停。 只为他一个人燃放的烟花…… 萧景默拉起他往外跑,漫天都是散开的彩色烟花,升起,炸开,落下──j心策划的贺礼,虽然俗套,却也足以感动人心。 简若林眼角微润,却笑得满足,整个人看起来焕然如玉,美不胜收。 “谢谢。” 萧景默听见,只是淡淡一笑,霁风朗月一般,臂弯中紧搂著他的腰,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若林真想谢我,便也替我做一份香粉吧。” 晦暗中男子眉目如画,轻轻挑起,略带惊疑,却被萧景默勾起了下巴,一阵辗转深吮。 漆黑天幕成了最华美的背景,如花绽放的烟火点缀其间,映衬著动情拥吻的恋人。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烟花,整整燃放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歇。 那一夜,苏州城无眠,多少怀春的少女儿郎,在同一片夜色下,尽都看得痴了。 桃妁第十三章 简若林坐在自家小院里,手里捏著一个暗紫绣金的香包。 做好的香片研成细碎的木屑,斟酌著分量装进去,挂在身侧,便有清淡香气溢开。正是三月桃花香,清新怡人,犹带两三分风流旖旎。 ……恰似旧日蔷薇露,滴在罗衣到死香。 最难得的是这份心思和寓意。 他熬了几天几夜,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调制──以前从来没有这麽用过心。 知道那人一贯喜欢华贵的金色和紫色,特地去集市上挑的花样。卖绣包的阿婆上了年纪,颤巍巍地一双枯手,把那个紫金香包连同几钱碎银递过来,碎碎叨叨:“公子这是准备送给哪家小姐吧,这上面‘鸾凤和鸣’的花样,很是吉祥应景呢。”简若林当时听了,淡淡笑著没有接话。只是把买好的香包叠起,贴在x口小心放好。 不期然地又想起了萧景默。 ──为了那人的一句话,费尽心思,做出了这独一无二的香粉。到头来想要赠与那人,却寻不到机会。 总是忙前忙後、拿些话头寻他趣的人,如今却已经又是接连几天,不见人影。 这几日只要在家里,就管不住自己向墙头处张望,总觉得略一晃神,就能看见邪气恣意的男子,踏著桃枝晚霞而来,对他笑得张扬无忌。 晚上看阁里的账本,一看就容易走神,脑子里想著念著,就不由自主地飘忽起来。寂静的夜里,稍有一点动静,他便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不知道多少回,起身起得急了,撞翻了桌案上的毛笔砚台。冲到房门口,却只对著空荡荡的庭院发呆。害怕那人终究会来,一个人睁著眼等到半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顶,直到倦意袭来,再也支持不住。 静下来的时候细细思索,又忍不住苦笑,他简若林,何时成了这般儿女姿态? 不过但凡萧景默一来,简若林总会寻个由头将小四儿遣开去,两个大男人窝在屋子里,时不时传出一些谈笑声。 小四儿对此很是郁闷,整天嘟著张小嘴,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闷闷不乐。 简若林看见了,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揉了揉小家夥的脑袋:“让忠叔给骂了?” 小四儿立刻反驳:“才不是。”他看起来就生了一副轻易会挨人骂的倒霉相吗?越想越委屈,小嘴扁扁的,抬头红著眼眶看简若林:“公、公子是不是讨厌我、不要我了。”带著丝哭腔的少年嗓音,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简若林一愣:“怎麽会,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小家夥整著就在寻思这个? 小四儿揪著他家公子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像只弃犬似的,小声咕哝:“公子现在都不要小四儿伺候了,也不让小四儿呆在房里。”说著说著,就要哭了似的。 简若林一边安抚他,一边迁怒地回头瞪坐在旁边忍笑忍得难受的萧景默。 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男人,抱x端坐,扬起的眉眼间又是惋惜又是同情,整张脸上分明写著一句谑语。简若林甚至都能想象到他说话时的调子和口气,眼神邪魅:“若林啊若林,你说你这养的是书童,还是宠物。”一边无声地笑话著,一边“啧啧”叹惋两声,可恶至极。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泫然若泣的小书童,简若林很是头疼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咙。 “总是若林若林的喊,总觉得不够亲近。”语锋一转,问道:“若林的表字,是和之?” “嗯。” “清润有余……但是还是不如若林来得好听。”喃喃一句,萧景默眼底闪著j光,不知道又在算计些什麽,良久方莞尔一笑:“我想想……是叫‘宝贝儿’,还是干脆唤作‘若若’?”扬起的嘴角,邪气四溢。 简若林皱著眉头瞪他:“两个都不要。”说完小声加上一句:“恶心死了。”竟是一副少有的呢喃语调,听著像某种撒娇似的抱怨。 萧景默哈哈大笑,搂著他抱在怀里。 之後的时间,简若林就是把自己靠在萧景默肩上,两个人也没多余的话,只安静地去感受著流淌在二人之间的那种恬静幸福。像这样子,萧景默环手抱著他,默默地闭目,或者是任由男人缠绕著他的发丝把玩,竟已经成了两人默认成俗的一种相处方式。 岁月静好,无声流逝。 回响初见之时,被自己排斥的纨!风流子,现在却拥他在怀。相见,相识,相知,相许,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今日。 简若林既认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再固步自封。见著萧景默的时候,也不会吝啬那一个含情的眼神,一抹愉悦的微笑。 所谓年少痴情初恋情怀,说的大抵便是简若林这时的心情。 可是现在,已经连续四天了……少了萧景默在眼前晃来晃去,嬉皮笑脸地寻他开心,还真的有些不适应。心里空落落的,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兴致。 简若林本是温和淡然之极的x子,如今却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又过了两天,小四儿才禀告说萧景默遣人来递了口信,说是近来有些琐事缠身,暂时没能得空闲登门共享听琴品茶之趣。随著口信带来的,还有一串桃花琉晶佩,一贯的做工j细造型别致,一看就是用了心思挑选的玩意。 简若林心底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不甘和怨气,便如此悄然消弭。 心里却还是想著,下次要是再见到萧景默,定要好好问问他说说他。一想到萧景默估计会做著夸张的讨饶表情,装作可怜兮兮地歉疚低哄,心情便无端地好了起来。 “二爷,这是倚红馆春姑娘的‘鹊桥露’,已经照二爷吩咐,用琉璃瓷封好了。” 简若林想得正出神,被下人一打断,才省起手头还有未完的活计。 顺手接过用红绸纸包起来的香粉,想到刚刚翻看的账目,便道:“我亲自送去吧,倚红馆这个月的账还没收上来,我过去顺道收了。” 下边的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躬身行了个礼就退下去了。 小四儿没有跟来,而简若林也向来没有携带仆从小厮的习惯,整理好了倚红馆这月的账目以後,便独自揣著那盒香粉出了门。 留芳阁的香粉生意,铜雀楼倚红馆这类寻欢之处,少不得是笔大客源。 现在还是白天,馆子里花钱作乐的客人没有几个,加上简若林从小送得多了,便是进了欢所也不会觉得尴尬,轻车熟路地到了鸨母的阁楼外。好在都是常客,交了香粉收了账,也不过花了半盏茶的时间。 转身往外走的的简若林突然顿住脚步,屏息凝听,耳边似乎有极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屋子里很宽敞,布置得极为奢华的包间里,一进门就是一面玉石镂线屏风,上面的花样是“花开富贵”,用纯金丝线描的金边,富丽堂皇,极尽尊贵。 里面自是一派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旖旎风光,隐有嬉笑声传出。 “这模样,真是光看一眼,就已经能酥了一半身子。”洛展锋略露出几分轻薄急色,眯著眼看跪在萧景默脚边给他揉腿的少年,“你倒也是,总能寻著这样一些尤物,最可恶的是半点不知珍惜。我记得前些日子,你不还宠著铜雀楼里的漪漪吗?” “都个把月了,漪漪再漂亮,咱们的萧大公子也该腻了不是?” 洛展锋於是一笑:“也对,景默身边的人,鲜少有能呆上一两个月的。啧啧……只可惜了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白白错付了一片痴心。” 萧景默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酒,充耳不闻,任由一干好友调笑猜测。 白琦笑骂著:“洛展锋你少酸了,就你,跟景默两个就是半斤八两。”转头看著萧景默:“你也算本事,那天看简家的那个二公子,那副冷淡模样,想不到最後也被你弄上了手。”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直直盯著好友的眼:“都好几个月了,你这回真的来真的?” “什麽‘真的来真的’,我倒是真的给你绕晕了才对。”懒洋洋地靠著,伸出脚踢了踢脚边跪侍的小人儿,示意他停下。 “你原先便说只是一时兴起,只是我看你如今对他的用心……”语话半阙,便打住了没往下说,白琦莞尔一笑,续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便问问你,你对那个简若林,究竟有几分情义?仅是‘假戏’、还是‘真作’了?” 萧景默拖起地上的娇小少年,那个柔柔弱弱的孩子一上塌,便老老实实地跪在他身侧,开始揉按他的肩膀手臂。少年的技术颇佳,摁在身上颇为受用,萧景默享受似的微微笑著,手里一只酒杯,反反覆覆地转来转去,半晌才道:“他是个男人。”视线一直盯著自个指间玩转的酒杯,也不知道是在回白琦的话,还是自言自语。 对於简若林,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入了魔成了瘾的执念。 萧景默出身富贵,是理所当然的天子骄子,多少漂亮出色的男男女女,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边挤。只有简若林,初见的时候,不是谄媚阿谀地顺从讨好,反而……给他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回忆──至今想起来,都还记得那日被狠狠撞到的关键部位的剧烈疼痛。 後来再见,简若林尽管冷漠疏离,可是萧景默有的是办法,软绵绵地磨著耗著──追求自己看上眼的男人或女人,萧景默从不吝啬花费心思和力气。 现在,他抱也抱过了,玩也玩过了,按照以往的惯例,也该是时候放手了。 是的,按照……以往的惯例。 突然“呲”地笑出声来,萧景默展颜谑笑,朗声道:“你们也忒婆妈了,简若林是个绝色,但也并不稀罕,我还真能为他就此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成。何况他还是个男人,兴起的时候你情我愿各取所需,下了床,谁还当真?” 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不过作场戏,曲终了,人也该散了。 一杯酒倒进嘴里,萧景默搂住身边忙碌的少年,在他惊惶的“嘤咛”声中吻了下去。一口清酒,在唇齿间辗转,到最後也辨不清究竟下了谁的肚子。 房门外,“铿”的一声物体坠地的脆响,虽然满室喧笑,那声音却无比清晰。 仿佛一个咯!,直直砸进了萧景默心底。 有什麽东西从眼前一闪而过,快得抓不著头绪,萧景默还没想明白,动作却已经先於意识,推开怀里的柔软躯体,赤著脚就从软榻上跑了下来,拉开房门向外张望。 走道上空无一人,空荡荡地好像在嘲笑他的敏感多疑。 耳边是洛展锋的叫声:“怎麽了,外面有人?” 空气里一缕清淡花香,沁人心脾。 萧景默脸色突变,用力吸了两口气,x口却像被什麽给狠狠扎了一下。那隐约的猜测,叫他一颗心犹如针砭一般疼了起来。 桃妁第十四章 内外交侵的简若林,越发纤细消瘦起来,站在阳光底下单薄的身子,风一吹就能倒似的。走在街上,热烈的日头晃得眼晕,简若林身上没有出汗,但是整个人都被晒得仿佛透明,玉琢一般的肌肤,给日光一照,便透出一股温润质地来。 在某些事情上,简家这对兄弟很是坚持亲力亲为。比如药材的甄选,比如进货时的押运……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的严谨和细致,才使得这家香粉铺子能够渐渐地名冠苏州,叫他人望尘莫及。 刻意逃避,可是简若林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之下见到萧景默。 那会他刚清点完各种药材的数量,看著手底下的人将大捆药材打包装车。 背对著药店的大门,身後掌柜的中年满声和气地招呼:“萧公子、萧夫人又来取药了?赶紧里面坐会,日头这麽毒,下回还是遣人过来知会一声,我便让二哥儿送到庄上去,也免得叫二位多跑一趟。” “无妨,今日恰好陪内子上桃花庙求签,回程顺道来这取药,也是顺路。” 那个声音,淡漠而低缓,说是熟悉,但又没有那股惯有的张扬戏谑。简若林顿住脚步,直起身子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有那麽片刻的晕眩。 掌柜的吆喝著,笑语连珠:“夫人真是好福气,得了萧公子这样的佳郎夫婿,可不是羡煞旁人。”说话间,底下的小厮已经取来了早前备下的药包:“还是一样的安胎方子,每日一剂煎服。这方子x温,最是滋养清和,就是每日喝也不致伤身。” “有劳掌柜的了。”一语说罢,便听见一阵窸窣,然後就是那人的低声惊呼:“婉贞,你怎麽出来了,当心身子。” 女子的声音柔和温婉:“不碍的,你别这麽紧张。看你,出了一身汗。” 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温煦日光下,女子淡紫色的烟罗裙素丽淡雅,微微起的脸上带著满足的笑意,温柔地拿著汗巾为自己的夫君擦拭额角。男子侧著身,任由她动作,却在後来伸手抓住她的纤纤葇夷,脉脉低语:“别擦了,回车上去坐著吧。” 简若林脚底像被钉住了一般,本来就显得苍白地脸色此刻看起来更加带著一种凄厉的灰败。怎麽都移不开眼,那番举案齐眉耳鬓厮磨,在日光下炫耀得刺眼。 一回身,便不期然地撞上了男人的目光,只觉得那道眼光s来,方一接触的时候,便惊讶地僵住。不过仅是维持了片刻,那人便移开眼睛,若无其事一般。 青天白日阳光明媚的,简若林却被生生冻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僵硬。 脑子里徘徊的质疑诘问,反反覆覆挥之不去:那个温柔地对著陌生女子低笑的男人是萧景默?!那个牵著个千娇百媚的少妇的男人是萧景默?! 视线里,萧景默扶紫裳女子上了马车,声音还是那般平稳无波,一丝颤音也无:“婉贞,你先回去,我有点事。” 被唤作“婉贞”的女子,敏感地顺著男人的视线看了眼呆呆站在门边的简若林,而後温顺地点了点头:“我吩咐璃儿做了你喜欢的酥饼,晚上记得早点回来一起吃。” 萧景默点头应了,站在原地遥相目送。 马车走动的时候“咕噜咕噜”的响动,越来越远,终於渐不可闻。 痴傻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便宛如身在梦里。简若林很想像寻常时偶遇那样,牵扯出一个淡然从容的微笑,但是却连脸颊的肌r也僵硬得不听使唤。他看见萧景默朝著他走过来,明明是呆立著一动不动的姿势,可是简若林却产生了浑身上下都在狠狠颤抖的错觉。 萧景默走近了,伸手拽他:“跟我来。”简若林的表情有些木讷,握紧了他的手,才感觉到清秀绝伦的男子抖得厉害。连心头都似乎跟著隐隐发颤。 留芳阁带来正在装货的下人们面面厮觑,路上行人也频频投来疑惑的目光。 简若林一迈步,才发现两腿发软,被萧景默一扯,便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已经管不了那些或惊疑或探究的眼神,眼前一片空茫,两腿只是机械x地交替前行。 人烟稀少处,正是前几月,花灯节之夜,他们共放水灯的清河湖畔。 那夜灯火遥映桃花盛,简若林接了萧景默送他的桃木簪子,也默许了他拿走自己的碧玉簪作为交换;也正是那一夜,简若林心扉初开,情意如脉脉细雨无声浸润,惹人沈溺。 桃花依旧开得豔丽,却已经到了这一季的尾端。花瓣落了满地,被践踏,被碾碎,暗红色的残花混在泥水中,少了那一分桃李芳菲的烂漫绻缱,零落成泥,看在简若林眼里,便成了一股难言的萧索凄清。 “本来想晚些跟你说,不过没想到会遇见你。”苏州城也还是真小是不是?萧景默c著平静的语调,面容也平静无波,没有见惯的哂笑,没有狡黠的灵气逼人,只有那双眼里流露出些许踌躇和困顿。 简若林脸带轻笑,正是他最常见的那种温润如玉,谦谦若君子:“你想说什麽?” 萧景默反倒也跟著笑了:“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真是我难得的开心时光。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温和、漂亮,除了是个男人以外,当做情人真的挑不出其它毛病。” “嗯……”简若林只是淡淡应声,孩童般的清澈明眸里,含著些微无措。 看著站得笔直的简若林,脸上微微泛白,萧景默便觉得内心有些烦躁。以前拥有过许多的情人,不乏富家千金、贵族名媛,腻味了以後便毫不留恋地抛开,从未有过例外。和男人一起,情侣一般地厮磨,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他也并不觉得有什麽不同。以他的身份和立场,就如白琦所言,“玩玩就算了”,如若当了真,到头来尚不知伤了谁。 早就定了心意,但是开口的时候,竟会踌躇犹豫,始料未及。 “你觉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其实本来就是不对的?”试探x地开口,萧景默每说一句,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你太美太好,超越了x别,这样的美好吸引了我,所以我做了那些事。如今想想,其实冲动更大於情意。因为被你误会,被你拒绝,所以心有不甘,才想要接近你,让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我……其实想想,似乎更像是赌气一般。”这番分析和解释,也不知道是要说服谁安慰谁。 简若林抿著嘴,表情微微凝固,站在那,呆呆的模样,消瘦得可怜。 “其实,你也从未真正相信过我的用心,不是吗?”邪魅若狐的男人如此说道,眉尖一挑,一字一句尽皆残忍:“我当日一看,就知你不懂得何谓逢场作戏……你怎麽会以为,男子相恋可以终得善果?”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那双眼睛,那种神情,睥睨中带一丝玩味,熟悉非常,但是又陌生无比。 简若林躲避著,垂下目光,手指不停地搅动著衣角,像要将它搅烂一样。 他想到了月色下的抚琴煮茶,小院中的形影相随;花灯节之夜,他送他桃木簪;生辰日他为他洗手做羹汤,燃放了满天烟花……若桩桩件件皆冠以“逢场作戏”之名,情何以堪? 含著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萧景默墨色长发在风中飞扬,挺直的背脊,高傲的姿态,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线。心底主意已定……便趁著现在,做个了断吧:“我已有妻室,本来婉贞x子温婉,也并非容不下你,只是若林你既如此孤傲,定是不肯委曲求全的了……皇朝中没有开收纳男妻的先例,何况萧氏需要香火延继,更容不得我任意妄为。” 简若林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几乎成了一种透明的颜色,琉璃似的一触即碎。 “既然本是错的,走到这里便也足够了,幸而悬崖勒马,也还不算太晚。”萧景默仿若旁观者地姿态,冷淡作判:“这本来就是场你情我愿的索需,只是你入戏太深而已。” 简若林感觉有什麽堵著x口,既压抑又带著绝望的窒息感。 “不如善始善终,好聚好散,你、可能明白?” 萧景默讲的这段话,仿佛酝酿已久,以没顶之势顷刻间倾倒而出。说完以後,咬著牙看简若林的反应,眉宇间有几缕不易察觉的踌躇,却在瞬间,转为不可违逆的冷冽淡漠。 简若林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他该问的,方才同他一起的女人是谁,跟他是什麽关系?倚红馆里他那番话作何意思,为什麽要和一个下贱的小倌卿卿我我?还有……萧景默和他,此前种种,究竟算是真心,还是假意? 只是他实在太累,作为一个男人的矜持和骄傲,容不得他的质问诘责。 好半晌简若林才点了点头,局促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手慌张之中到腰间的玉坠,立马烫手似的松开,然後揪住侧边的衣襟,捏紧以後,复又不安地放下,手足无措。手心里一片冰凉,简若林觉得血脉藏在皮肤下,突突跳动得厉害,几乎压抑不住:“那个,留芳阁还有事等著我去处理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得先回去了。” 转身而去的步伐,闲庭信步,但是萧景默不知为什麽,就是看出了一丝仓皇蹒跚。 简若林缓缓踱著步子回到留芳阁,路上经过了哪条街遇见了某些商贩,一概没有印象。只是道路熟悉,虽然脑子有点晕晕涨涨,还是转悠著到了门口。 一回来,阁里的奴才们都急坏了,总管的祈叔看他脸色不好,问了一句:“没事吧?”。 他笑了笑说没什麽,转头便叫人拿了近几年的账务明细去他房里。 整整一个下午,简若林坐在房里看账本,挪都不曾挪动一下。留芳阁创建三十余年,积压的账目堆起来比他还高,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盯著多看一会都觉得眼晕。简若林本来就鲜少管理阁里的大小事务,向来只本本分分地研制新香,不过他突然心血来潮要看账务,底下人自然是不敢有任何异议的,只由著他去翻看。 正午的时候小厮把饭菜直接送进他房里,两荤一素,主食熬的是j致的小米粥,极易入口。简若林不喜欢干干硬硬的米饭,自小偏爱粥食,所以正餐也多食些粟米粥类。小厮端进来叫他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便放下账本,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著。 速度虽慢,但是几个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碗粥一钵汤都喝得见了底。 吃完以後又坐回去继续看账目,没一会儿就觉得腹内鼓胀翻涌,刚冲到门外,就在庭院花圃中吐得一塌糊涂。搜肠刮肚似的呕吐,最後脸色都青了还不断反呕著胆汁苦水。 这番响动惊动了阁里的人,祈叔大喊著要去叫大夫,却被简若林一个手势阻止了:“没事的,这些天胃口不大好,是我自己没注意,中午又吃得多了。”祈叔还想说什麽,但是简若林却坚持:“不用麻烦了,大家该做什麽做什麽去吧。” 挥散了众人,简若林浑身无力地沿著门边坐下,嘴边浅浅地笑著,却叫人看得心悸。 一直到太阳落山,也保持著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过。四肢早就酸软僵硬,不听使唤。中间也试过几次想要站起来,却总是失败,身体里的力气像被那一呕彻底耗尽,虚乏无力。 索x抬头看天,云霞被染得金黄,落英翩飞,映入眼帘中,无人的黄昏中备显萧索。 看著日头渐沈,心也跟著一点点沈了下去。 这漫长无际的平静,却被骤然闯入的人打破── 小厮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步履踉跄。逆著日光,云霞绯红,可是他的脸色却青白骇人,他听见他慌张地声音,不成语调。 “不好了公、公子,出事了。” ──────── 终於准备开虐了,额额,萧公子的设定本身就是风流多情贵公子,负心薄情其实是必然的结局,因为做戏做习惯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一切决定都是本能和习惯的驱使。所以不存在什麽渣不渣的问题,只能说萧大公子尚看不清自己的心。 ps弱弱地加上朋友帮开的群号,剧情讨论+资源共享群:105759734 桃妁第十五章 话说《桃妁》的公开章节到这章就完了其实,过几天会再额外多发一章,作为回馈读者吧嗯。也就是说,到十六章完,之後的就开始入v啦,具体请关注公告。欢迎投票和留言,一直只看到载秋同学的留言(多谢支持_),总让我有一种这文好像别人都不看一样的错觉,不给力啊。 ──────────────── 简若林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傍晚,温度才渐渐退了下来。 他幼时便体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地折腾著,简若析把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疼著呵护著,补汤药膳不知灌了多少下去,他才看起来有那麽点人色。後来又反反复复调养了这麽多年,好不容易不再动不动就倒下,便是这两年,连咳嗽也少有一两声。 所以这一烧,可吓坏了简家老小,主外的祈叔和主内的忠叔,从小看著他长大的,急得眼眶都红了,守在房外,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 傍晚的时候简若林总算醒了过来,祈叔、忠叔进去地时候,他正靠在床边,小四儿一口一口把药吹凉了喂给他喝。 见到他们进来,简若林那张白纸似的脸抬起,整个人显出一股令人怜惜的孱弱,但是那双眼睛,却又分明透著些冷毅。他轻轻说了句:“叫你们担心了,想是不小心受了凉,没什麽大碍。留芳阁琐事繁多,祈叔还是尽早回去看著。”冷静的面容下,有深沈悲痛呼之欲出,但是语调仍旧平缓无波:“大哥不在,只能辛苦祈叔了。” 刚好一点,简若林就挣扎著去了留芳阁,听著底下人的汇报,脸色越发惨白得不像话。 第一天,简若林熬到半夜,写了十几封信。书案地一角放著一份名单,他对照著,又要斟酌词句,还要能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个晚上眉头深锁,咬紧了下唇苦思冥想。 三更天小四儿起来上茅厕,才看到他家公子房间的灯还亮著,推门进屋就看见简若林形容枯槁、双眼遍布血丝的模样,眼泪瞬间就出来了,不管不顾地抢了公子的笔,赌气道:“不许再写不许再写,就是铁打的,也不经这样熬的。”说完就抓著公子的手把他往床边拖。 第二天起床,两眼肿得像核桃,眼窝下两圈y影──昨晚闭著眼,却醒了一夜,恍恍惚惚,夜不成眠。随便擦了下脸吃了点东西,就又准备去阁里办事。 出门时小四儿正好端了药过来,嘟著嘴指责他:“公子又忘记要吃药!不行、再苦也要喝干净,不然病怎麽能好。”简若林无奈,匆匆一饮而尽,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天色还早,他拐过一条街道,却突然弹起,捂著嘴冲到路边,将早上喝下去的药汤吐了个干净──其实那日病後就一直这样了,喝下去的药,总是不受控制地因为反呕,很快就会被吐出来。但是他却悄悄瞒著,药是照喝不误,但是每次喝完,就以种种借口遣开所有人,等到恶心感上涌的时候,才不怕被人看见、发现。 第三天,简家递进来的帖子一日未断,流水似的涌进来,陆陆续续。简若林一封封地打开看,越看眉头锁得越深。中间有回想站起来拿个本子,却是一起身便一阵晕眩,身子一歪,撞翻了桌上摞著的账目书册,失去平衡感的简若林头重脚轻,重重摔在地上。他试了好多次,却怎麽也爬不起来。 第四天,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惨状,面色惨白双眼浮肿,却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绝对不能倒下!可惜挽发的时候到手边的桃木簪,所有的努力便尽皆化为泡影,他想起了那夜的万家灯火,想起了那人嘴边浅淡的笑,想起了他柔情无限的低语。 他对他说:我喜欢你…… 他呆呆地坐到夜半,灯罩里的烛火早已燃尽,只余一缕青烟几块烛泪。 不知什麽时候下起了雨,雷鸣一阵怒过一阵,一片黑暗中,每当雷电亮起,便映出一道惨白。瓢泼大雨,肆意倾泻,狂风吹起落叶繁花,电闪雷鸣生生怒吼。 握著手里的桃木簪子,温润的质地深深陷入皮r,摩挲肌理。仰起的头上泪流满面,眼睛一眨不眨,但是两行清泪却汩汩涌出,格外凄凉。 简若林起身打开窗户,大雨泼进来,大风猎猎似要将他吹倒。但是他就那麽倔强地站著,脸上未干的泪痕被雨水遮盖,再也寻不见踪影。 风雨声中,低低的轻叹几不可察:“景默……” 萧景默出现的时候,简若林还在昏迷中,浑身抖得厉害,脸色难看得就像死人。 今天偶然听见有人嚼耳g子,说是简家的二爷病重,不省人事,大夫换了一轮又一轮,但是人却一点不见起色。说到病因,居然是忧思成患──於是便不由得叫人猜测其“忧思”之因,版本有很多,像样的不像样的都有。 萧景默心如明镜,一个咯!,便冒出了一个念头──莫非简若林是因为自己?! 可是那个人铮然若竹,明明是副外柔内刚的x子,怎麽会因为私情以至於此? 鬼使神差的,萧景默一整天心神不宁,入了夜便熟门熟路地翻墙爬树,进了简若林的房间。不看还好,一看见简若林卧在榻上出气多进气少得样子,就无法控制地心疼起来。 不知道梦见了什麽,简若林不安分地扭动著身子,口里一句句地低吟,大汗从额角不断地冒出来,脸色灰白,整个人抖得不像样子。 才几天时间,这个人,怎麽就能把自己整弄成这副模样?! 萧景默本来只准备悄悄进来看一眼就走,但是瞧见简若林这副模样,再狠再硬的心肠也无法叫他置之不理。把人搂进怀里,那人冰冷的体温,颤抖的幅度都毫无遗漏地透过肢体接触传递过来,昏迷中的人儿艰难地呻吟:“冷、好冷……”心头像被什麽狠狠击中,萧景默紧紧抱著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好难受……救救我……”简若林含糊不清地低吟著,轻轻细细的声音带著浓重鼻音,倒像是抽噎一般可怜:“我冷……” 无论怎麽努力,也止不住怀中人儿的剧烈战栗,怀里像抱了一块冰,透心彻骨的冷。萧景默皱著眉看著蜷缩起来的人,一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真的很难过,露出一副荏弱无助的样子。 犹豫了一会,终於还是没有放手,手探进衣袖中出一块锦帕,轻柔地为他擦拭冷汗。 这样一折腾,就耗费了将近两个时辰。萧景默就坐在床边,看著他挣扎,低语,而後终於渐渐归於平静,安顺如小猫窝在他怀里安眠。 静默中,男人也细细思量了许多,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本该举手无悔,但是几日下来,却始终烦躁不已。那日说出来那些话以後,回去的路上也兴致缺缺,满脑子都是简若林凄凉的笑挺直远去的背影。 不能说是後悔,只是兀自残存一些举棋不定。 轻轻叹一口气,萧景默小心地抽身,将安静下来的人儿安放在床榻上,掖紧两边的被角。 若明知是场游戏,还要付出真心,岂不太傻。仿佛想通了,萧景默转身离去──露水相逢,何必故作痴恋扭捏姿态? 决然的转身,却被身後的低声呢喃震住,如遭雷击。 简若林低声地哭泣著,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来,人还是不清醒的,但是那一声声呼唤,尽皆痛入骨髓:“景默、救救我。” …… 天明破晓,雨後初晴。 简若林从睡梦中睁眼,挣扎著坐起。 床边是一方忘却掩饰的凌乱压痕,空气里残留的隐约气息,还有梦中辗转的温柔,肌肤相触的温暖,一幕幕呈现回放。 那眼沈寂如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绪。 这场大病,耗光了简若林本就不多的j气,腰肢被腰带一勒,更加显得纤细可怜。 婵娟……哦不,如今已经是月娘,在见到简若林的时候,心中也是一惊,拉著他左看右看,不住念叨:“怎麽就成了这样。”她年长简若林两岁,又因为傅公子一事,虽是年纪轻轻,也带了几分沧桑感,面对简若林的时候,更如长姐一般。此刻见到他病中的虚弱情态,心疼不已,连连絮叨叹息。 简若林还得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已经大好了,只是模样看著有些吓人罢了。” 寒暄两句,月娘终於还是开口:“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你糊弄别人也就算了,可糊弄不了我,要不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你也不至於这副样子。” 简若林脸色瞬间就白了几分,却兀自嘴硬,呵呵笑道:“也没什麽事。” 月娘也不勉强他,只说道:“你不肯跟我说,我也就不问了。只是这世间,没有什麽过不去的,只要有时间,熬过最艰难地时候,再往後……也就好了。”後面几句说得有些凄凉,许是想到了之前的伤心事,带了几分唏嘘。 简若林便也默默地不搭话,手指敲著桌面,目光沈沈。 好一会儿才看见月娘笑开来,连珠p似的边笑边说:“好了好了,不提那些。你身边没个女人照顾著,最近有空就多过来这边吧,我刚跟厨房的刘婶学了些手艺,煲点好汤给你补补。”她本是灵动慧黠的女子,前些日子想不开,但过了这一段,也几乎能够将其放下,不再一味痴缠。言谈中清亮飒爽:“你也是个男人,居然像个姑娘家似的,弱成这样……” 简若林羞怯地道谢,而後端著茶杯默默饮茶。 红袖坊的花魁,以滚茶烫烂了手腕,倾尽积蓄为自己赎身,闹得满城皆知。 这样的传奇佚事也不过过去几个月,如今简若林毫不避违地出入花房,跟月娘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有心人自然就翻出了旧事,一番构设渲染,也不知怎麽的,传言就渐渐成了如下版本:当时琴技冠绝苏州的婵娟姑娘决志赎身,脱离欢场,其实便是为了这简家的二公子。 这些天,仿佛是为了印证那些流言,日日午後都有一辆马车停在留芳阁门前。车身并不华丽,但是质朴淡雅,透著股娇气,就跟这车的主人一样。每次车上下来的都是同一人,一个穿著淡紫色衣裳的素丽女子,她一来,便会直接穿过前堂和庭院,直接到达简若林所在的账房,又或者是饭厅。 外界传言满天飞,留芳阁里,简若林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处理事务。 下人们经过的时候,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他家二爷笑得那麽畅快开心。再偷眼去瞧一旁的女子,嗯嗯,果然生的一副漂亮皮相,虽然是青楼出身,但是二爷应该不会计较这些。 “那个真的是红袖坊的婵娟姑娘吗?” “不会错的,那个时候她刚刚坐上花魁的位置,我远远地瞧过一眼。我听在留芳阁的柠珠说了,简公子和她天天腻在一起,两个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就是可惜,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这有什麽啊,就是这样才能看出简公子的用情至深,这样也不嫌弃,多难得。” 端著水盆的婢女,说得眉飞色舞,一脸憧憬。清水盈盈,倒映出一个俊朗挺拔的身影。小婢女受了惊,手一松,“晃当”一声,洒了满地的水。 慌慌张张地转身行礼:“见过公子。”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道公子已经站了多久。 萧景默脑子里“轰”地一声,怒气上涌,瞥见哆哆嗦嗦的两个小丫头,忍了忍,总算没有迁怒,不耐地挥挥手:“下去吧。”便打发了两个婢女。 自个在原地转悠了几圈,越想越是烦躁。一想到那个在自己怀里乖顺温文的简若林和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了半晌,突然静下来──他想到了那天在药店门外,简若林看著他和婉贞的亲密,会不会、会不会也是这种心情? 呆愣了片刻的萧景默突然往外跑,一路疾奔。 再次翻入熟悉的院落,倚在墙头。 院子里,简若林淡淡笑著,依旧是清淡的眉眼,温润的气质。素袍下的身子,比之以往清瘦了许多,人也显得慵懒虚弱,单薄如纸。他对面坐著的女子,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婵娟,两个人说说笑笑,却因为隔了断距离,声音又低而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 不知说到什麽,女子拿出一块手帕,轻轻地在简若林额上擦拭。 那人也不避开,笑著接受了,还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话。 看在萧景默眼里,那副美好和谐的画面无端地刺眼。眼底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在这一刻又不受控制地翻涌喷薄,浓烈似火。 4 欲望文 5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5 桃妁第十六章 萧景默在墙头处卧趴了几个时辰,直到深夜,都还能看见简若林的房间里亮著灯。 他一直等到月娘离开,眼睁睁看著自己疼过爱过的男人,薄薄瘦瘦一吹就倒的样子,还站在风口上目送著女子离开──自己和他在一块的时候,向来将人宝贝得跟什麽似的,这倒好,不过是分开了些许日子,以前叮嘱他的种种件件便全部忘光了。 最可恶的就是,自己还在因为和简若林的分离挂心不已魂不守舍,心心念念地惦记著他的病不知道好了没有。可是这个人,好的时候和自个如胶似漆,在他面前一副百依百顺的乖巧模样,让人误以为他已用情至深;可是一转眼,就能和一个从良的歌妓卿卿我我暧昧不清。这样毫不留恋地姿态,才是萧景默最不能容忍的。 心里那把邪火一烧起来,就宛若燎原,不可遏制。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萧景默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无论哪一个,都是绝不饶过底下那人,心底叫嚣著:要让他知道厉害,要把他牢牢锁在身边,要叫他从此以後……再也不敢找别的女人!就是男人也不行。 结果他出现在简若林面前的时候,那人只是微微露出一瞬间的惊讶表情,之後便回复了冷静和漠然──那样的表情,和萧景默初见他的那几回,g本没有什麽不同。连声音也冷淡得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你来了?”片刻後方蹙眉续道:“有事?” 萧景默伸手去捡他的头发,想将那几缕凌乱的发丝拢到他脑後放好。经历了之前冷酷的分离,再见之时,萧景默居然能够表现得和往昔一般从容自如,温柔体贴得一如最称职的情人。眼睛盯著眼前的人,看了又看。 “算了吧,不用整理了。”简若林向後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指。 手便尴尬地举在那里,好一会才慢慢放下。萧景默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简若林的脸,盯著看的时候,露出迷茫中夹杂著点怨怒的神色,好似挣扎,又好似要穿透简若林淡漠的伪装,一直看到他心底里面去:“你和婵娟在一起?”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倒像是和好友闲叙家常一般地口吻。 简若林的眼神似乎是暗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答非所问地:“现在已经没有婵娟了,她如今只是我留芳阁百花园里造花的香主月娘。” “叫什麽都无所谓,反正我要谈的,本来也就与她无干。” 简若林被萧景默的眼光逼得有些慌乱,闪躲著避了开去,却又被萧景默强硬地捏住下颔转了回来,被迫与之眉目对视。人已经被压到了墙上,夹在墙壁和萧景默之间。 下巴被抬高,眼前的男人,带著野兽和猎鹰一般的凶狠戾气,看了他半晌,而後俯身,用力地吻上他的唇。想要挣扎,但是简若林的力气远远不及萧景默,几番推拒之下,却还是让男人的手滑进了衣襟,揉按著他的腰肢皮肤,带著刻骨疯狂地摩挲。 这样的不管不顾,像是要将简若林生生揉碎在怀里。 萧景默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麽心情,原本和简若林分开,想的只是理所当然:他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在无谓的纠缠上,也不会在一个人身边停留太久。要说轮换情人,游戏花丛,他萧景默要认得心应手,谁敢与之争锋? 但是现在,似乎有些後悔了。或者不是现在,而是更早一些,在那些心底仿佛被虫蚁咬噬难捱的日子里,就已经开始萌生“後悔”这种情绪。 至於是时间未到他还没及腻味,还是简若林真的与众不同,他不愿去细细思索。 萧景默听见自己说道:“若林,我不想放手了,回到我身边来吧。” 简若林靠在他肩膀上,气喘吁吁,片刻之後毫不矜持地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好。”闭上眼,苍白的脸上显出一股无力的脆弱。 这样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头重脚轻中,简若林被萧景默拦腰打横抱起,进了屋子,找到床铺就丢了进去。清俊的人儿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素白色的单衣,消瘦的身体,看起来有几分惹人怜爱心疼。但是萧景默克制住了,压上去毫无章法地撕扯他的裤子,一直将亵裤褪到脚踝处,手进白丘之间的缝隙里索。 简若林的两手揪著身下的被褥,默默地淌下两行清泪。 萧景默从身後进入他的时候,他忍不住发出了尖细的哭叫,压抑著呜呜咽咽的声音,两条白玉似的退垂在两侧,中间则是猛烈挺动的男人。 久未承欢的地方摩擦得发热,钝钝地生疼。 萧景默因为心疼他的身子,欢好的次数一直都很节制,多数时候只是一种亲昵的狎玩,用手便能解决。而真正做到最後一步的次数,寥寥可数。所以这样激烈的情事,对於简若林来说,有些超过承受能力之外──可是也是这样的疼这样的疯狂,才让简若林感到自己似乎活了过来。 最後释放的瞬间,萧景默低头咬住简若林後颈的皮r,狠狠用力,在几下低沈的闷哼中结束了狂乱的发泄。抱著有些失神的简若林,在他耳边细细低语:“不许你再去找别人。”又霸道又怨怒的口气,过了一会,又发出受了伤似的呢喃:“你只能有我、只有我。” 彼时简若林已经昏昏沈沈地睡过去,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心力交瘁,终於在这个晚上,得到了一夜的好眠。 黎明时分被惊醒,简若林躺在床的里侧,枕著男人的手臂,空气里还残留著昨夜暧昧的气息。朝阳s进来,一碧如洗的天空悬著一轮金红色的太阳。 萧景默也很快就醒了,看到他睁著眼,就低头吻吻他的额头脸颊:“起来吗?” 简若林点点头,起身的时候撕扯到身後的伤口,动作顿时僵住,脸色有些发白。坚持著和萧景默起来穿好衣服,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倚在床边,腰带扎紧的时候,那纤细的形状便被勾勒出来,盈盈不堪一握。 萧景默极爱他的一头秀发,总是喜欢掬一把在手里研磨把玩,时不时放到鼻端嗅一嗅,“要紧麽?”从身後环住他的两臂,抱住以後缓缓交叠著移到x前,让简若林整个人都窝进他宽厚的x膛:“对不起,昨儿我太急了一些。” 简若林淡淡笑著说没事,背贴著他的前x,腰上搭著修长有力的胳膊,熟悉的温度透过两层衣物传递过来,暖烘烘地熏人欲醉。有些贪恋这样的怀抱这样的人……只剩下这麽难得的片刻了,用去一点是一点。 漆黑的眼瞳里浮现出莫名的哀伤,只是背对著萧景默,没有被察觉。 就在这个时候,小四儿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一大早上的,他却像见了鬼似的,连门也来不及敲。就算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也没有什麽反应,整张小脸骇得煞白。 “公子、公子……”小书童带著哭腔的少年嗓音,喑哑啁哳。 简若林张口:“做什麽毛毛躁躁的。”似乎有颤音,但是几不可辨。 小四儿一下子扑进简若林怀里,哭得震天响,撕心裂肺,泣不成声:“大少爷、大少爷出事了……在过江的时候起了暴风翻了船……没了、都没了……哇……” 简若林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颤抖著开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小四儿哭得伤心无比,声音都哑了:“在回的路上碰上暴风……整艘船连人带货都被水涡卷了进去……风平浪静以後,整个海面上都是尸体……活下来的人找到了大少爷的尸首,身上的衣物都在……可是面目全非,人、人却救不回来了……呜呜……” 简若林听後,脑子一阵晕眩,推开小四儿冲了出去,萧景默似乎惊叫了一声“若林”,又似乎没有,只是他已经什麽也听不进去了。 前堂里,一付棺木停在正中,简若林步履沈重,拖著身子一步步地蹭过去,摇摇晃晃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似的。只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棺木,要将它盯出个洞一样。他听不见堂上凄厉的哭喊,听不见屋外风吹树叶“沙沙”的脆响,整个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小心翼翼地喘息,还有轻缓的脚步声。 棺木中的人,已经面目全非,全身呈现一种长期浸泡在水中的浮肿。可是那身形那衣裳,却依稀是自己最熟悉的模样。 小时候抱著自己坐在腿上唱著歌儿哄他入睡……长大後巨细无遗地为他安排一切,总是满怀疼爱的口气叮嘱他天冷要加衣认人要用心……他去陵南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会说会笑会生气会叹息,虽然自己不懂事,但是他却包容了所有,一盅挂花霜糖,含在嘴里便一直甜到了心底……亦兄亦父的一种血脉联系,牵扯著他们…… 大哥,你为什麽就这样离开了,剩下他一个人,要怎麽办? ──怎麽办?! x口堵得厉害,眼泪明明已经犯上了眼眶,却怎麽也流不出来。眼睛瞪得!圆,眼前是一片凄厉诡异的血红,残忍地带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唯一的亲人。 “大哥──”简若林的手扶著棺木,一头栽倒下去。鲜红的血y顺著他的嘴角滑落,滴在惨白的衣襟上,晕开成大片血红。 那颜色,生生地刺痛了人的眼目。 简家宅院,瞬息之间便换上了一片素白。入目之处,尽皆缟素。 萧景默守在简若林的床边,已有两天。病逝汹汹,毫无预兆地袭来──兄长遭遇不幸的噩耗传来,彻底击垮了故作勇敢的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简家大办丧事,简若林病得不省人事;那厢留芳阁的生意受了有心人的恶意算计,一落千丈。 ──简若析前去陵南,不止是收账,还兼办置货。那货船一翻,也等於将留芳阁下半年的原料物品尽都泡了汤。这还不算,陵南的一大笔账收没收回来尚没个准信,即便真的收回来了,也是随著货船一道沈入江底,化为泡影。 留芳阁生意做得越大,资金上面的周转就越马虎不得,损失了这麽一大笔账目银钱,又丢了一大批原料,对留芳阁来讲,一个处理不好,就是致命的打击。 留芳阁这些年来几乎垄断了整个皇朝的香粉生意,早就引起了同行的不满和嫉恨,此刻出了事,隔岸观火的有之,雪上加霜的也有之,不外乎带著些看好戏的心态。何况善於经商的简家大公子不在了,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盯著这块肥r眼冒绿光。 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莫过於此。 偏偏简家唯一能够主事的二公子简若林一病不起,简家和留芳阁,已成大厦将倾的姿态,纵使简若林再有不甘,也无力回天。 “若林,我会帮你的。”萧景默再次将妄图挣扎起身的简若林压回床上,消瘦的人儿面上一酡病态的绯红,整个人都还是一副恍恍惚惚地模样,却一醒过来,就惦记著留芳阁的事务,萧景默劝了几次也不肯老老实实地喝药休息。 “你好好养著身子,把病养好了,留芳阁的事,你不用担心。”心疼简若林承受接连不断的打击,萧景默此刻恨不得能代替了这人,替他遮挡掉所有的风雨,再一次强调并且允诺:“相信我,我会帮你守住它,留芳阁还是全皇朝最大的香粉铺子,谁也取代不了。” 简若析下葬那一天,素白的冥纸浮动了整条江陵河。 简若林亲自在江边祭悼,洋洋洒洒一篇悼亡文,写得催人泪下。事後有人评论此文,以“字字皆泪,句句泣血”为八字评判。 “扶苏公子”才华横溢声名在外,经此一文,更加传奇显赫── 人们只看到那文章的悲痛哀婉,写的人何等肝肠寸断,他们却终究不能明白。 身侧有窸窣的脚步声响起,简若林回头,便如初见那日一般,男人宛若自落日余晖中走出来一般耀眼,晚风吹得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眯起的一双桃花媚眼,也不知道勾了多少人的魂,又伤了多少人的心。 重演过无数次的动作,萧景默走到他面前,默默展开手里的风衣,盖到他肩上。 男人的手指修长而且有力,但是为他扎紧衣带的时候,那手却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和灵活,翻飞如舞。 他记得最悲伤最难捱的时候,男人紧紧搂著他,对他说:“若林别怕,有我在。” 就像现在,萧景默捧著他的脸,他难过得流泪,而那人温柔拭去他脸上的水渍,声音低沈舒缓,带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会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陪著他走以後的路,在他走不下去的时候搀他一把;陪著他经历风浪,替他打一把遮风挡雨的伞;陪著他同喜共泣,不离不弃……听起来真是美好到了虚幻的情话。 简若林的嘴边勾勒出一抹浅笑,凄然的笑容映在夕阳的余晖里,无端凄凉。 闭了眼,便挥霍著享用这少量的温暖,任由自己溺死在这脉脉柔情里。 ──────────── 公开章节至此完。正式的章节更新从6月1号开始。我知道时间有些长,十二天啊,可是这个是站的要求,我也郁闷为毛不是发完6万字就直接v,还得有时间限制。此期间转战《奴欲》进行更新,具体请见稍後发布的公告。 桃妁第十七章 留芳阁走到了开业以来最艰难的一步,资金周转不灵,原料短缺,加上简若析的死讯传开,外边流言已经四起,纷纷针对的都是势弱力孤的简家。 简若林倒是看不出有什麽动作,整日呆在简家宅院里看看书养养病,一副自在悠闲的清幽调子,似乎完全不把留芳阁的事务和外界的传言放在眼里,阁中的大小事务,他尽皆放手,一律都交由阁里跟了简家十多年的管事祈叔。 可是那些明里暗里的,无论是想趁机打压留芳阁的生意,还是盘算著收购吞并的,一旦有所动作,就会发现,看似岌岌可危的留芳阁,其实并没有它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累如危卵。想打留芳阁主意的人,无一例外地遭受了惨烈的反击。 甚至有人勾结了官府,银子流水似的送了成千上万,人家倒是收下了,只是第二天面无人色地如数退回,戴著官帽的官老爷子额冒冷汗,一边擦一边念叨:“我可不敢得罪萧……爷……”支支吾吾连打带赶地轰人了事。 这瞧在别人眼里,自然琢磨出简家必定还有个了不得的靠山,留芳阁这块肥r看著鲜美,但只怕动不得,否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商人出身,察言观色自是在行,不会为了贪图一时之利,得不偿失。 简若林每每听小四儿说起这些的时候,都是一笑置之,甚不以为意。 留芳阁有了萧景默的幕後支撑,慢慢地在一片风起云涌中,重新站稳了脚跟。简若林也渐渐从病痛和伤感中走出来──经此一变,他整个人越发透出股冷清绝豔来,恍然如遗世之谪仙。偶一细细分辨其眉目,犹能品出几分天然韵致别样风流来。 萧景默自是爱极了这般模样的简若林,疼惜之余,一得了空便纠缠著他厮磨不已,心中也庆幸自己最後做了正确的决定──让简若林回到他身边来。 若不是这番折腾,他大概尚不能认清自己的真实心意,虽说“真情”还是“假意”难解难分,但是终究明白,自己并不想让那人离开。 “公子,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下人垂首上前禀告。 萧景默应了一声,看著自己j心准备下讨心上人展颜一笑的物什,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得好,人人都有赏。” 主子心情一好,连带著底下的人也沾了光,乐呵呵地磕头谢恩。 前天就定下的约定,为了留芳阁的重回正轨,相聚小酌两杯,日子一到,萧景默就开始张罗开了,忙著布置一个天大的惊喜。等到了当天晚上,更是一早就坐在八角凉亭里等著。 亭子坐落在河岸之畔,有一半悬在河面上,越过栏杆,底下就是水波粼粼灯光盏盏。亭子里铺上了红纱翠帐,里头一方石桌,摆满了珍馐佳肴。 别看样式一般,可都是萧景默费尽心思亲自下厨做的──纨!公子,难得动一回矜贵玉手,若不是为了简若林,他也不会做到如此份上。一想到一会小情人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著他做的东西,再抬起头来,浅笑著赞一句:“好吃。”的情形,心情就莫名地雀跃起来。 嘴角的笑刚咧到一半,就看见远处迤逦而来的身影,连忙起身奔了过去。 “怎地穿得这样单薄?”一见到简若林,萧景默就习惯x地唠叨开了,伸出手就想将不知照顾自己的小情人拉进怀里。不料想捉他的手腕,却捉了个空,却是被那人轻巧不露痕迹地躲了开去,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不免有些尴尬。 夜里,简若林的脸恍然如画,眼底一点清亮如濯星,清华无限。 “你和她也是这样吗?” “谁?”不期然他一开口就是这话,萧景默皱起了眉,简若林的反常以及冷淡的口气,叫他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什麽意思?” “你在家里,在红袖坊铜雀楼倚红馆……这一类的话,早已说得顺溜无比了吧?” 萧景默隐隐觉得有什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心慌意乱:“你说什麽?” “家中良妻美眷,外边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尽享不算,还招惹了一摞芳心满城痴痴追随,真是好生快活自在,是也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麽?”萧景默不喜欢简若林现在的模样和口气,冷漠生疏,犹自带著一股凌厉和尖刻,不像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人。只不过分隔一日,昨天还在他怀中乖顺可人的男人,怎麽就能换上了这麽一副尖酸语调? 简若林扶著额浅浅一笑,倾倒众生:“既然你喜欢直来直去,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你曾说过,和我不过是一场错误,幸而时候未晚,亡羊补牢尚且及时。你萧家需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我一介男子之身,自然不该妨碍你与夫人的鹣鲽情深。是我入戏太深没错,也是我苦苦牵绊了你,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也唯有放手……让你逍遥。” 萧景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麽,那种盘踞在心头咬啮x的隐隐作痛又开始发作,肺叶里的空气似乎被抽了个一干二净,窒得他难受。 一股无边的恐慌笼罩了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简若林的手发出一声痛呼:“若林!” 简若林这回没有再躲开他,可是也没做任何多余的表示,只是看著他,语调冷淡宛如路人:“你说得对,男子相恋,本就不容於世,是我太过天真痴傻,竟会当真……幸好现在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你把因为我的拒绝和冷淡造成的不甘转化为一种占用心理,接近我,和我在一起,我也可以理解你的无奈挣扎。同样的,简若林意志不够坚定,沈溺於你的温柔,贪恋以致不能自拔,是我自作自受。其实说透了,确实不外乎各取所需相互利用。” “既然明白这些,当初你离去,我也应该彻底放手死心,回到正途。可是那个时候,却传来了大哥出事的消息……你先听我说下去,其实那天在药店外面遇到你,回到留芳阁以後,我便枯坐了一个下午,呵呵,我毕竟还是凡人,没办法做到刀枪不入。等到傍晚,大哥出事的消息传来,就好像一个当头巨雷轰下来,我怎麽也无法接受。” “我试过也努力过,想要坚持著把留芳阁撑下去,我隐瞒了大哥故去的消息,不想造成恐慌以及对留芳阁不利的局面……我写信给以前和父亲交好的叔伯,可是居然无人肯伸出援手;我肃清阁里的账目,几夜不眠不休,可是还是找不出能够挽救留芳阁的办法……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千疮百孔,无论如何也支持不下去。留芳阁的担子太重,我心里承载的痛也太多,心有余而力不足。” “父亲和大哥一辈子的心血不能毁在我手里,走投无路,我想到的只有你。我想你帮著我走下去,放开了你的手,我一个人跌跌撞撞实在太过辛苦……与你相识这麽久,我多少也明白你的x子,如果没有特别的手段,你不会肯再回头。请原谅我的自私,在这场谋划中,我利用了你。” “下定决心的那夜,我在风雨中站了一夜,果然大病初愈,受不得风寒,第二天就病得不省人事;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故意假作昏迷,说了那些胡话来打动你;至於我和月娘,g本来就没有什麽多於朋友的关系,她来留芳阁,只是给我送养身的汤药……月娘伤过一次心,对男女之事,心思本就冷淡,对我也只当做朋友亲人一般看待照顾而已。反倒是我,以有心算无意,一道利用了她。” “我很感谢你为我、为留芳阁所作的一切,没有你的帮助,我相信留芳阁和我,都无法坚持著走到今日。但是你既负我在先,那麽我用这些手段取得这些,也算公平报偿。” 这麽一大段的话说完,条理分明,显然不知道酝酿了多久,直到这一刻才宣之於口。 “萧景默,我们两清了……”简若林笑得淡然,转眸看他:“从今以後,你我之间,恩断情绝,至死……再不相见!” 简若林虽然x子冷淡,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无怨无恨,无欲无求。 萧景默浪荡不羁言行无忌,初初闯入他生命中的时候,就宛如一团火一道光,以无比强硬之势便占据了一席之地。刻意的讨好,用心的追求,甚至是死皮赖脸的痴缠,简若林从一开始的不愿理会,到最後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以致默许了他的出现,贪恋了他付出的所有温柔暖情,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此前兴许还有游移徘徊,但是自萧景默无情离去之後,他心若死灰,纵使强自支撑,整个人也形同槁木,浑浑噩噩。到了这种境地,简若林若还看不清楚自己对萧景默是什麽感情,不免自欺欺人。只是这一片情,终究是被辜负了。 回想逝去种种──留芳阁里,邪魅男子眼若桃花,轻佻一句“简二公子才真称得上‘人间绝色’四字”;桃花庵前求神掣签,男子睥睨若神狂放不羁,转瞬间却脉脉低语挪揄无限“若是我求神佛,让若林藏我於心头,他若是真能允了,让我日後每日三柱清香供奉著他,也无不可”;铜雀楼下怀抱他丢下来的绣球,听他笑语连绵含情带意:“若林如今接了我的绣球,岂不得负起这个责任来不是”;夜阑寂寞,他们相互偎依,男子拈起他发间的落花,戏谑调笑“可是我觉得,这桃花哪里能及得上若林这般j致好看”……最後却全部化成了那句烙入骨髓的柔情低语:“我喜欢你。” 宛如一句魔咒,引人沈溺堕落。 萧景默为他做了这许多,除非铁石心肠,否则纵使无关风月之情,也应有几分相交之情谊。可是这人,不仅一开始就欺瞒哄骗,最後还无情离去,狠心伤他,生生捏碎他一颗赤子拳拳之心!! 人说自作孽不可活,简若林自己选的路,最後错了伤了,又能怪得了谁? 骄傲如他,本也想故作镇定,将一切看淡抹平,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那样的伤,他无力一人舔舐治疗任其缓慢愈合。何况那时,大哥出事,相依为命十多年,一朝之间,便y阳相隔再不相见,简若林就算是铁打的,也捱不住。 算计萧景默始终算是情势所逼身不由己,他早知这人身份未明来历不清,但是他赌了一把,赌定萧景默有这个能力和手腕逆转乾坤。那夜他在风雨交加下站了整夜,任由雨水打湿全身,在冷风里枯站至天明。流干了软弱泪水,简若林终於踏上了这条苦心谋划的自救出路──他要救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与简家一门休戚相关的留芳阁。 如今,简若林再也不会稀罕这份用y谋算计得来的虚假情意。 冷绝的一句“再不相见”,挥断过往,简若林转身离开,只把背影留给了萧景默。 河岸两旁的桃花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沿著河岸蜿蜒成一条长龙……迟来的烟花在空中炸响,一蓬又一蓬地大朵散开,旋即消失不见,只剩淡淡余晖盘旋夜空。 心思和情意不假,只是烟幕之下,却少了那个对影相伴的爱人。 脑海中百转千回……此处是他和简若林初定情意的清河岸边,那夜花灯闪烁,河岸上纠结了成双成对的恋人,相约在河面上共放桃花水灯。他记得简若林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盏,脸被灯火映得昏红,低垂下来的眉眼细致如画。 ──若林写了些什麽? ──求父母在天安息,求大哥身体康健,求留芳阁顺顺利利生意兴隆。 ──就没有其它了吗?真是好无情,若林竟然一点儿也不念著我。 那夜的对话言犹在耳,只是说那话的人,却已经背道而驰。等到看不清各自的身影,还犹自迷惑,辨不清究竟输在何处。 萧景默仿佛站立不住,後退两步,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然。 你情我愿,相互索需……终究是错了吗? 桃妁第十八章 萧景默绝不甘愿就此放手,他决定要找简若林,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话。 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落日将沈,景色寥落。萧景默从小院的墙头翻过去,爬上那棵刚刚谢了花朵的桃树,双脚落地,便看见了院子中静坐煮茶的简若林。 嘴角一勾,眉目飞扬,暮色下萧景默温情脉脉的桃花媚眼,依旧带著动人的魅惑。眼睛却痴痴看著坐在院子中的那个人,一步步走近。 简若林抬起头来,淡淡一笑:“你来啦?”平静的语调,疏离的姿态,仿佛路人。 “你说的那些,我不同意。”萧景默几乎是从齿缝里将这句话一字一字地给挤出来,带著点困兽般的挣扎,凄然决烈。 简若林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看著他,唇边一个白瓷茶杯,映得唇红如血。 这双眼睛,这般笑意,哪里还有往昔的半点情意,冷静淡漠地叫人心悸。 萧景默依旧是那句:“若林,我不想放手。”若不是因为这一遭,萧景默大概还不能真正明白,简若林於他,是一种如何割舍不下的存在。如今事情演变至今,叫刚刚明白了自己心意的他,如何能够在这个时候放开所恋之爱人?再开口,语气间已经多了几分哀求和恳切:“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简若林好笑地抿了抿嘴:“你虽於简家有恩,却也有负我简若林在先,这份恩情,若林并不打算以身相报。何况覆水难收,不是什麽事情,都能够有回头的机会。” “不、不是,我没有打算过要挟恩求报。我只是想、你回到我身边来。”磕磕绊绊一句话,旋即又是一声柔情呢喃── “若林,我喜欢你。” 简若林唇边的笑意似乎有那麽一瞬间的凝滞,看著萧景默,面上突然转为寒意冷冽:“男子相恋,不容於世,不过是因为心中的‘不甘’作祟,将占有和征服欲当做了相互恋慕……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怎麽如今,却是你明知故犯,执迷不悟?” 这一番反唇相讥,却是将萧景默曾经伤害他的话原封不动的搬了出来,简若林看似温婉,却是个极要强的个x,便是在和萧景默的感情上,也绝不肯拖泥带水。下定了决心要断的一干二净,又怎麽肯松口半分,给萧景默半丝挽回的机会? 萧景默痛悔叠加,苦涩不已,再次恳求:“是我错,若林,原谅我。” “萧公子言重了,你我之间,早就已经两清,谈不及此。” 简若林心智强硬,萧景默又何尝不是做惯了霸道事情的主,见到爱人固执著不肯让步,脸色渐沈,一句森然低语便已出口:“若林,我并不想走那一步,你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萧景默,若你要鱼死破,我也可以告诉你……”简若林毫无惧色,反带著无比的决绝:“简若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一语铿锵,终於打破了萧景默心头仅存的侥幸和希望,惨然一笑,他踉跄著後退了半步,:“何必如此不留余地……”眼底的几抹浓烈伤痛浮现。 “若林,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是真心喜欢我?” 简若林却挑其远黛双眉,嘲讽一笑:“萧公子在意这个作甚?若林於你,不过一场风月欢好、镜花情缘,既是可以用腻了就丢弃的物什,是真是假,又有什麽要紧?” 萧景默不甘地去抓他的手,触感一片冰凉,却是他再也无法温暖的温度:“不是玩弄,不是游戏!”他急著反驳,从来没有哪一次,如此後悔当日的抽身而去:“若林,我喜欢你。是真的,不是逢场作戏,不是互相索需。不是……” 简若林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冷冷的打断:“萧景默,结束吧。” 萧景默面如死灰,仿佛全身力气都在顷刻间被抽空──从他的负心离去,再到负气返回,然後在他准备好好维持这段感情用心珍惜对待的时候,万事成空。萧景默怎麽也料想不到,他和简若林,会是这样的结局。惨淡一笑道:“你从收到你大哥的死讯那会,就已经开始步步筹算,利用我不甘输於人下的x子,做了这一著好棋。”笑容里满是苦涩,可是这苦涩,却是咎由自取:“若林,原来我从不曾懂你。” 简若林眸间华光流转,美若濯星:“我又何曾懂你……”略微一顿,目光落到萧景默身上,淡淡两字呼唤:“景默。” 唇边一抹笑意,却全然不带半点旖旎情思。 平生不会相思,一会相思,便害相思。 简若林本以为,以萧景默的为人,就算自己把话说得再绝,也无法真正从g本上断绝了他的念想。如果真要就此断得一干二净,少不了要心智坚定,再不能被那人的软磨硬泡温柔攻势所迷惑,所以他也早做好了萧景默会再一味痴缠的准备。 料想不到的是,自那日谈话不欢而散之後,萧景默却当真失了踪迹,整整几日不曾出现在视野中。简若林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受。 这个男人,对他来讲已经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存在,断情绝义,本质上就是伤敌三分自伤七分的做法。 偶尔半夜自梦中惊醒,望著空荡荡的床铺和冰冷的被衾,仿佛有什麽,已经剜r剔骨一般地,从他的身体中被剥除。虽然是他自己下得狠心辣手,却还是疼得锥心。 他想著:他那个男人……就这样从此远离,再不相见了吗? 心头空蒙之时,却又想著:似乎这样……也好。 不过当简若林在留芳阁见到挽著妇人发髻,挺著个大肚子的温婉女子时,之前内心所作的种种努力,就像是一场笑话,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堡垒”,刹那间土崩瓦解。这世间,也只有那人,能让自己患得患失,大喜大悲。正如当初留芳阁陷入危机之时,简若林再如何强自支撑,也无法独力走下去。 女子名叫婉贞,人如其名,虽不是国色天香之色,但是眉眼柔和面目清秀,更有一股子大家闺秀才有的亭亭气质。 简若林在账房里听闻有客人坚持要见自己,放下了手中事务赶过来,却不曾想会是她。 来人先是粉面含春,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了一遍,眼光中带著些考量,因著二人之间稍显尴尬的身份,叫简若林很是不习惯这样审视的眼神……倒像是,主母在打量即将进门的妾室一般。简若林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这种感觉,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 婉贞也知道自己失礼了,略一福身,便道:“简公子见谅,请恕婉贞身子不适,未能全礼。”稍微一顿,又接著讲道:“原本冒昧求见,便是逾矩,只是有些话,不得不当面说与公子,婉贞也顾不得男女之别。” “客气了,夫人有话不妨直说。”那两字“夫人”一出口,怎麽都觉得刺人得很。 “传说聪明美丽的娥皇和女英,是上古时部落酋长尧帝的两个女儿。尧帝晚年想物色一个满意的继承人,他看到舜是个德才超群的大贤人,於是,就把帝位传给了舜,并让娥皇和女英作了舜的妻子。娥皇封为後,女英封为妃。舜不负尧的信任,让禹治洪水,使人民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娥皇、女英也鼎力协助舜为百姓做好事,传为百世之佳话……”婉贞突然提起娥皇女英的典故,一大段讲完之後,余音嫋嫋,眼目上挑,似乎是在等著简若林的反应。 “夫人想说什麽?” 简若林的反应太冷淡,漠然得让婉贞几乎以为自己想错了地方。 敛容肃目,婉贞还是开口道:“婉贞自幼熟读‘女箴’、‘妇言’,只知以夫为天。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乃属寻常,虽、虽然相公他……”似是不知应用和言语表达,便只瞧了简若林一眼,含糊带过:“婉贞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即便如此,也不会反对……” 她的话还没说完,简若林便突然站了起来。 脸色青白,却对著婉贞浅浅一笑:“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麽?” 心底冷冷一笑,寒意席卷,萧景默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要让自己的妻子来游说他这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他究竟把自己置於何地?! “婉贞和相公只是长辈定下的婚约,相公心上之人从来不是婉贞,公子不必顾及。”此刻她尚且以为简若林是因为自己和萧景默决裂,这个善良温婉的女子,极力地想为自己的夫君挽回真爱:“婉贞这次来,就是想请公子……” “在下实在不懂夫人之意……留芳阁事务繁多,若无他事,请恕区区不能久陪。” “等、等等。”婉贞见他要走,更是焦急,脱口喊道:“相公受伤了!” 果然见简若林身形一顿,脚步凝滞,有些呆愣和不可置信地发著呆,婉贞立即说道:“相公前些天夜间回来,也不知怎麽地在山间遇上了强人。刀伤深可见骨,伤口感染化脓,引致高烧不退,人都快烧糊涂了。相公一直喊著公子的名字,婉贞虽然知道於礼不合,可是也别无他法,只能请公子去见他一面。” 初闻萧景默受伤,简若林心神大震,可是在听完婉贞一番话之後,却渐渐冷静下来了。萧景默毕竟家世显贵,虽然受了伤,但是那麽些大夫下人伺候著,也不至於就真的能出什麽大事。简若林甚至想到,这不会又是萧景默想出来的苦r计,为的就是引自己同情心软? ──栽了一次,他实在是怕了,无论如何也不敢轻率。何况已经决定了要分开,不管因为什麽,再彼此纠缠制造交集的话,与人於己都不利。 主意打定,终於还是冷冷拒绝:“夫人找错人了吧,在下不是大夫,恐怕帮不上什麽忙。”快步转身走进内室,再不管被抛在身後的婉贞如何错愣。 脑子里却又浮现起那个张狂洒脱的男人,依旧是那副画面,夕阳如血,他坐在桃花树下,乘日而来。一条腿在空中悠悠摇晃,发丝飞扬。 简若林走得太急,冷不防就撞上了一个小童,小童怀里捧著个篮子,里头的瓶瓶罐罐乒乒乓乓地落了一地。也将简若林撞得一歪,巨大的冲撞力叫他腰腹间一疼,脸色瞬间就白了起来,配上他那副失神模样,瞧在小童眼里只觉得心惊r跳。 “二、二爷。”小童连说话都哆嗦了,慌慌张张蹲在地上捡瓶子。 管领之人立刻一通好骂:“你这是见鬼了,这麽毛毛躁躁的!” 简若林也回过神来,看那小童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瘦小,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孩子似的的小四儿,自然狠不下心来教训,反倒训斥了管领几句,安慰道:“不碍的。”拉起小童来察看:“自个没伤著哪吧?” 小童缩著手垂著头,目光闪烁,声音像蚊叫:“没、没有。” 简若林看著那脸有些面生:“以前没瞧见过,是刚来的吧。这些活比较琐碎,慢慢来熟练了以後就不怕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若林觉得眼前的身子抖得厉害。只当是小孩被吓著了,更不好意思再多说什麽。 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像平时对小四儿那样:“去吧,忙你的。” 小童捧著篮子,逃也似的走得飞快。 被这麽一打岔,心底的那点忐忑不安也被冲淡了几分,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影像,总算不再苦苦纠缠。 摇了摇头,简若林放缓了步子,朝著药房的方向走去。 说是药房,其实就是装著各种干花香料的地方,整面墙上按著药材铺子的样式做出来,只是那一个个小柜子里头装的不再是药材,而是留芳阁合用的制香原料。 简若林径直走到里间无人处,在角落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柜子。 鬼使神差地,简若林走到了这里,又蹲了下来,索著掏出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里头放著的,是一枚暗紫绣金的香包,雍容华贵,然而它催发出来的香气,却清淡如烟花三月。 简若林秀气的十指抚过表面,几番索,眼神淡淡的,不晓得在想些什麽。 良久良久,终於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香包小心翼翼地摆回柜子里原样放好。那双雪亮眸子里,似乎含著些许泪意,又似乎没有。 许是因为蹲了太久,站起来的刹那,眼前出现了片刻的晕眩,简若林不得不扶著墙面才能站稳。缓了一会,才觉得那晕眩感慢慢褪去,四肢和感官重新归於敏锐。 昏暗中,身後似乎有风声掠起,简若林倏然警觉转身。 有什麽东西捂住了口鼻,刺鼻浓烈的药水味直冲脑门,浑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简若林只来得及分辨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眼前一黑,随即便疲软无力地瘫倒下去。 桃妁第十九章 隐隐约约间,脑海中终於浮现一丝清明。 简若林似乎听见一男一女正在距离自己不远之处对话。 那女的说:“怎麽还不见醒,不是说药量极轻的吗?”声音听来极是熟悉。接著便是一个男音响起:“就是最普通的迷药,剂量我也没敢下重,按理说半个时辰就能醒的啊。”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是谈话的人在疑惑之间凑近前来察看。 简若林只觉得身子有些重,昏昏沈沈地挣扎著想要醒来,努力地试图睁眼。 虽然在他觉得,自己用尽了全力也没达到什麽效果,但是却听见先前的女音惊喜地叫一声,而後道:“你看见了吗,他动了。” 然後有一双手拍打在脸颊上,那个男音在耳边不断重复著:“喂,醒醒……” 无边的黑暗渐渐褪去,光线从眼睛睁开的那条缝里s进来,视野里两个人影晃动,兀自显得有些模糊。他听见那个女音大喊:“他醒了,醒过来了。”缓了好一阵,意识总算恢复了清明,眼前的景物也逐渐清晰起来。 简若林挣扎著坐起来,看清楚面前正是一男一女两人。男人没有见过,略一打量,却是一副风流俊俏的面向,嘴角含一抹似笑非笑,有一股像极了萧景默的华贵子弟的纨!之气。至於那女子,却是之前见过两次的,萧景默的妻子,叫做婉贞的。 简若林慢慢回想起来先前的事,在留芳阁接见萧夫人婉贞……回到花房的时候,有人从身後接近……再然後是那股刺鼻的药水味……记忆便停留在此处,往後的只是一片混沌模糊。简若林仍是抬头看了看两人,还有自己所处的陌生环境,确定自己应该是被迷晕了绑到这处。但是看二人的神情,又有点不敢相信他们会做这事。 刚刚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开口了又该说什麽,就听见婉贞柔柔说道:“简公子,实在得罪了,婉贞先在这里代玉和给你陪个不是。”说著面带歉然地转头去斥责一旁的男子:“玉和,还不跟简公子道歉。你这个x子,也不知道什麽时候能改改,我是说要请简公子过来,可你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实在太失礼了。” 那个男子被训斥几声,倒也不显尴尬,仍是大大咧咧地一抱拳,道:“在下白琦,表字玉和,幸会了。”简若林呆呆的、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反应,但是那叫白琦的男子却自顾自地说下去:“确是我自作主张了……出此下策,实在情非得已。不过我要是不用点非常手段,以简公子的冷酷心肠,要请公子到这‘藏娇山庄’来一趟,只怕还不太容易呢?” 简若林心思敏感细腻,似乎察觉到眼前的男子对自己颇有微词和抱怨似的,说起话来那上扬的语调里,总带著那麽几分不清不楚的尖刻责怨。 婉贞亦是心思婉转的女子,自然看出两人间隐隐的尴尬,赶紧拉了白琦道:“你少说两句。”而後转头看著简若林,眼底似有哀求:“简公子都已经来了,就去看看相公吧。本来不该这样严重的,可是这麽多天相公一直烧著,也不见好。大夫说有可能是心病,相公又一直记挂著公子,请公子看在往日情谊上,好歹去瞧上一眼也好。” 简若林直到此刻,脑子仍是晕乎乎地一团,听她说话,那一声声的“相公”宛若一gg尖刺扎进心里。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听完婉贞说的话,抬起的脸上寂静无波:“我和他、早已没有什麽关系了。” 婉贞还没开口呢,白琦就面色不虞地说道:“亏你说得出这话来,景默为了你差点没了x命,便是朋友,也不该绝情至此吧?更何况景默以前是怎麽对你的,你倒也自己想想清楚。”他这麽说,分明还不知道简若林和萧景默分合的始末。 白白被这麽一通数落,简若林心里要说不委屈也是假的,那句“差点没了x命”总归是听进了耳里,想著莫非真的严重到这个地步了?那双秀气的眉峰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反正我把你带来,你无论如何也得去看一眼,就算用扛的,我也得把你扛过去。” 简若林看著他,而後眉目低垂静思了片刻,便抬起头来,不甘不愿似的问一句:“他在哪?” 见到萧景默的时候,简若林纵是心智坚定心肠冷硬,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印象中的萧景默,总是和“飞扬”、“恣意”这一类的词挂钩,就像一股风一捧火一样。可是此刻卧在床榻上的男人哪还有往日的半分洒脱潇飒,眼窝深陷面色惨白,额上搁一方汗巾,只著白布中衣,卧在那平白生出一股孱弱来。 这种感觉实在违和,因为无论怎麽看,萧景默也不像是能用“孱弱”二字来形容的人。 一见到简若林,那双略微黯淡的眸底倏地一亮,等到他凑到床边,那人已经伸出手来,紧紧握著他的手,仿佛要确认眼前人一样地用力。 简若林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挣开──却是不想著了痕迹。 萧景默的眼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含著深情、伤痛、懊悔,如此沈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得扭头躲开视而不见,心中到底记挂,几番踌躇,仍是低低问了句:“怎麽成了这样?” “我辜负了你,这是老天在替你惩罚我呢。”甫一开口,竟是喑哑啁哳的嘶声。 简若林虚望著身前一片空气,淡淡说道:“哪有什麽惩罚不惩罚的,你我之事,本也没有谁负了谁。别尽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把伤养好才是正事,莫让尊夫人再为你c心了。”他这是提醒萧景默,结发妻子尚且在侧,没有他加入的余地。 “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是吗?” “你又没有做错什麽,何谈原谅?” 他这麽说,萧景默就知道他仍是不肯回头,平日里那样温柔和顺的人,一旦执拗起来,当真可怕。萧景默是真的後悔了,也知道此刻乃是自己最後的机会了,若不趁著自己伤病、简若林的内心相对柔软之际将话说清楚,只怕往後两人之间就真的再无改悔的余地了。 “若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简若林坐在那抿嘴不语。 萧景默的声音便变得急了一些:“就算你判了我的罪,总也要给我一个辩白的机会,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置我於死地吧?” 简若林终於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言重了。有什麽话就说吧,我听著。” 萧景默反倒犹豫踌躇了一会,半晌才讷讷说道: “我、白琦、还有洛展锋,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生在权贵之家,很多事情不由得自己做主。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要承担家业,连婚姻也无权自己做主。所以我们趁著年轻的时候,肆意玩乐,游戏人间,只因为我们知道,一旦继承家业,便是一辈子的包袱,日後再难有享受的片刻光y。” “我们习惯了逢场作戏,不敢付出真感情,因为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家庭认可,反而可能带来、或者造成更多的不幸。你知道习惯这种东西有多可怕吗,到了後来,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什麽是真心,什麽是假意。” “我和你在一起这麽些时候,後来只按著以前地想法和习惯,便以为可以露水相逢一场,好聚好散……就像从前做过的那样。可是我心里很犹豫,一直无法开口,心里也不想就如此断了这段情,要不是那天正好被你撞见我和婉贞……我当时脑子一热,居然想著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将你我的事情做个了解罢了,所以才会说了那番话。” “可是这真是我做过的最蠢的一件事了,我很快就後悔了,後来去看你,你病得神志不清的,我看到那样的你,就想著我再不管什麽家业什麽父母之意了,我就想和你好好在一起。若林,无论如何我也不想放开你,我已经认清,我无法接受你和别人在一起,也无法接受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那种滋味我已经尝过,不想再尝一次。” 眼见简若林脸色青白,嘴唇一动,萧景默只怕从他口里听见什麽刻薄的话,连忙打断: “求你,不要再说什麽‘一时糊涂’、‘男子相恋不伦’之类的话来了,那是我混账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後来听你对我说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有多疼,我先前伤了你又有多重。若林,我知道自己的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最後,萧景默几乎已成困兽之斗的状态,从不曾见他如此这般低声下气地恳切哀求:“求你再信我一次,我决不会再负你。” 简若林静静听他说完,方冷冷开口:“萧景默,你究竟将我置於何地?” 萧景默不料自己一番挖心掏肺的肺腑真言会换来这麽一句不冷不热的诘问,一时间愣住,张口结舌:“什、什麽?” 简若林眼底不含半点情绪,冷漠如同陌生人一般,口吻淡淡:“你若不明白,我可以再问你一句,你又将你的结发妻子置於何地?” 萧景默急急开口:“婉贞她、只是少年时父母定下的亲事,我和她虽有夫妻之分,却没有夫妻之情……”言下之意,婉贞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萧夫人,徒有一个名分和明面上的琴瑟和睦,说难听点不过是个延续香火的工具,萧景默待她虽好,却也更像是一种礼貌。 可是简若林听完,脸上的寒意明显加重了几分,语音依旧清冷,刀锋似的凌厉目光落在萧景默脸上,几番逡巡:“我认识的萧景默,可以无知,却不能够无耻!”这话已经说重了,听得萧景默脸色越发惨白,接下来的话则更加尖利:“我问你,你要我以什麽样的身份和你在一起,男宠?娈侍?或者将我放到你後院中,和一群女人争宠?” “不、不会……”萧景默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简若林无视他的窘迫,继续说道:“可惜呢,不能遂了你的愿。简若林纵是男子,也有自己的骄傲,就算相互恋慕,也要求相互忠贞。我要的,便是一心一意,没有其它转圜余地。” “我、可我真心相待的人,只有你啊!”萧景默的手加重了力道,紧紧握著他。 “那又如何?”简若林仿佛已经将一切都看透:“你能为我抛弃妻子吗?你能给我一个并肩与共的位置吗?你能让我们光明正大的现於人前,相恋於世吗?”他原本是个温和x子,此刻也被逼出了一股咄咄逼人的姿态:“不管你和尊夫人是因为什麽而成亲,她毕竟已是你的妻子,我终究是晚了一步。即便你允我,做到一心一意舍弃妻儿,只怕那时我也会看轻了你──萧景默不该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 简若林是个极骄傲的个x,外柔内刚型的,这样的人,怎麽能够容忍萧景默一边娶亲生子相敬如宾,一边又和他纠缠不清情意绵绵? 不管萧景默的用情是真是假,简若林可以原谅他的风流无情,却不能接受他已有妻室的事实。只要是凡人,便不能免俗,他的眼里也是容不得沙子的。他要去爱的人,也必须和他一样一心一意。 无关嫉恨,只是一个娶了妻的男人,犹自拈花惹草,这类人,简若林最看不惯。 萧景默张大了口,脸上已经掩饰不住震惊和绝望,几次张合,却说不出什麽来。 “结束吧,萧景默……”说完这一语终结,简若林竟也生出一股无助的情绪来,他知道,这番剖心相谈,才算是真正地断情绝义了,心底竟疼得难以言喻,挣扎著看著萧景默一字一句吐出:“我们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一时间两行清泪汩汩流下,凄清而又无望。 ──终於亲手推开了他,也了结了这场没有结果的爱恋。 萧景默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男子相恋不容於世”,就算没有萧景默的负情在先,他们两人也注定无法走到最後,这人世间,尚没有宽大到容忍两个男子相爱相守的地步。如此尴尬,勉强走在一起,也终会是不欢而散。 早些看清了前路认清了方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夜里,萧景默的高烧终於还是退了下去,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无端消瘦了几分。 白琦坐在他对面,先说一句:“早就叫你不要招惹那个简公子,免得将来後悔莫及,现在怎麽样,让我给说中了吧。”他和白琦并不只是单纯的酒r朋友,而是从穿开裆裤就开始的交情,因而白琦向来也跟他较为亲近,言语间百无禁忌。 一句挖苦说完,白琦狠狠地把手里的药碗递过去:“赶紧喝了!” 以往这个时候,萧景默怎麽说也要回两句嘴,在这群人里,他的口才向来了得,两句话能堵死人的那种。可是这回却默默地接过药碗,窝在那里小口小口地抿著,一双眼睛里半点神采也没有,失神地望著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麽想什麽。 白琦见不得平日嚣张狂傲的人这幅模样,拿回空碗以後,忍不住啐道:“瞧瞧你那什麽样子,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也是为了安慰萧景默,才说道:“那个简若林也是个顶没良心的,你病成这个样子,他就不能说两句好话。” 对於简若林来过以後萧景默j神状态更差的状况,白琦很是不忿。 萧景默却说:“别怪他了,以後也没机会了。” 一句话,白琦却认清,这两人是真的断了。原本前因後果他也不算很明白,听萧景默这麽说,只能应道:“也好,早就该这样了。” 沈默了许久,才听见萧景默问道:“那些山贼的来历,你查了吗?” 白琦惊讶:“你也知道他们有问题?”那语气,好像是在讽刺萧景默这阶段为了情伤连神智都愚钝了不少,却还能有这等眼力一般,直叫萧景默哭笑不得。 “好歹被他们追了七里地的人是我,一般强人,谁有那等手段和功夫,摆明是一早计划好的。”萧景默伸手一拍白琦,笑道:“快说吧,到底是什麽来路?” 白琦“呲”了一声,冷冷道:“还能是什麽来路,不就是京里那位,防著想要你的命呗。” “他?”萧景默这回才真是苦笑:“我都躲到这里来了,他还担心什麽。” “除非你死了,不然再怎麽样,你也总是个威胁。” 即使恩同骨r,亲如兄弟,亦是人心隔肚皮,那副皮囊下包裹著的,究竟是怎样一副肺腑心肠?谁又能够知道? “算了,别想那麽多了,赶紧把伤养好了吧,这麽个病恹恹的样子可不像你。”白琦仍是笑骂一句,硬是将萧景默摁回了床上,盖好被子。随後才转身退出屋子,将屋门关好。一路上捧著空的药碗,走了一阵,才不经意瞧见手心里一直拽著的小纸包──那里面,是婉贞特地给萧景默备下的下药的冰糖。 萧景默老大不小的一个男人了,可是自小吃药怕苦的毛病,却还是改不掉。每回喝药要是没有冰糖,是绝对喝不下去的。 白琦回想起方才萧景默端著药碗失神呷饮的模样,也只能暗叹一声冤孽。 再过不多日,萧景默已经好了大半,下地走动时偶尔也会取了佩剑到院子里舞两下,只是婉贞从来不许他舞弄得太久,最多半个时辰,就催著他回房休息。 这一天,萧景默仍旧在院子里练剑,估著有一段时辰了,果然就见婉贞远远捧了茶盏过来,柔声吩咐他不可太过劳累。萧景默看她挺著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心头毕竟存有几分歉疚和怜惜,拉了她的手说道:“你就会说我,你自己呢?这麽重的身子了,以後别到处乱走。” 婉贞便道:“还不是你这个当爹的不懂事,我们娘俩才要跟著受罪。” 说完两个人便都笑了。 萧景默最後还是谨慎地唤了丫头过来,来的却不是一直贴身伺候婉贞的碧儿,而是个眼生的小丫头,脆生生地模样,笨手拙舌的。萧景默心有不满,沈下脸问道:“怎麽是你伺候,碧儿哪去了?”心里想著,便是得了婉贞的宠幸,一个丫头也不会如此不懂规矩吧。 果然见那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跪下去说道:“碧儿姐姐这两天身子不适,怕冲撞了夫人胎气,是以才呆在房中养病。萧管家便调奴婢过来伺候夫人。” 看她这样,明明白白是个生手,十三四的年纪,眼色也不行,怎麽就被调过来了? 萧景默心存疑惑,多问了句:“就算碧儿有病,那流朱和小橙呢?” 小丫头怯怯的,低头回话:“回主子,流朱姐姐和小橙姐姐也身体不适,不止她们,庄里好多婢子都在这两天病了,庄里面没有其她丫头,管家才调了我过来。” 萧景默和婉贞对看一眼,均觉得事有蹊跷。这个小丫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估计问多了也答不上来,便索x亲自扶婉贞回房,又让人将总管叫了来。 萧景默也不多话,直接问道:“这两天庄内的丫鬟多数称病,可有这回事?” “是有这回事,这些个丫头脸上无缘无故地长了红斑,又肿又痒,看了大夫只说是中毒,也无计可施,只得躲在房中不敢见人。” 萧景默眉头一紧:“到底是怎麽回事?” 庄内的是跟了多年的老管家,并不怎麽拘束,直言相告:“都是那留芳阁造的孽哦,要不是昨儿查出来,说留芳阁卖出的香粉有毒,我们也想不到这上面去。庄内的姑娘多数用的都是留芳阁出售的香粉胭脂,那掺了毒的东西抹在脸上,才会生出满脸的红斑肿块。” 萧景默本来是坐在靠椅上听著,突然身子一僵,脸色一沈,等老管家说完,竟然顾不得婉贞还在一旁,突然起身,“呼”地一下冲了出去,像一阵风似的往外奔。 冲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白琦,他竟也恍若未见,一股脑地奔出去。 白琦“哎哟”一声,看看屋内面带忧色的婉贞,再看看风风火火只剩下一个背影的男人,道一声:“姐姐别担心,我去追。”便提步追了上去。 等众人缓和下来,眼前已不见了萧景默和白琦的身影。 婉贞站在原地,看著萧景默消失的方向,两手轻轻地抚著隆起的肚腹。一丝无名情绪,终於也难以遏制地窜上来,溢满了x臆。 5 欲望文 6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6 桃妁第二十章 简若林坐在桌边,撑著桌沿想要站起来,却终究没能站稳,又跌了回去。 即便隔了一整座院落的距离,前院喧嚣恼人的叫骂声还是隐隐穿了过来。每一下,都像一把尖刀生生扎在心口上,疼得他脸色越显苍白。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简若林甚至能够听出自己的声音正在剧烈发抖,毕竟才接管留芳阁不久,以前不问阁中生意琐事独善其身的弊端,终於在此刻显露出来,遇到这样大的事情,被成群的客人找上门来,一时间竟然也慌了神智,只会讷讷说道:“香料药材都是我亲自经的手,制作期间也是祈叔你一手监办,怎麽、怎麽会……” 站在他对面的老人祈叔也是一脸忧色,不知留芳阁好好的香粉里,怎麽会掺了毒。简若析方才身死,留芳阁也刚刚换了新主人,在这个当口上出了这事,弄不好便要从此砸了留芳阁的招牌──香粉里有毒,哪个还敢上门采买? 此刻门外聚集了为数不少的客人,手里拿著从留芳阁买出的香粉,聚在门口叫骂,要求阁主出来,给他们一个交待。 眼见声音越闹越响,简若林也坐不下去了,故作镇定说道:“祈叔,我出去看一看。” 祈叔却拦著他:“二爷,使不得。现在他们正在气头上,是听不进解释的,您出去了也没用,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简若林犹豫了一会,却还是决定出去说清楚:“不,我不能躲在这儿。我是留芳阁的主人,在这个时候,理应要站出来,给众人一个解释。他们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我的责任我必须亲自担负。简家的人,没有做缩头乌g的道理。” 一番言语铿锵,简若林终於还是挺直了背,一步一步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被那人山人海一般地阵势吓住了,放眼望去,皆是拥挤的人群,手中多有一两个香粉盒子捏在手里,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留芳阁。 众人见到有人出来,几乎是一哄而上的态势,相互挤挤囔囔。 “赔钱!”、“假货!”、“奸商”一些字眼钻进了耳里,简若林几乎控制不住自内而外窜发的战斗和寒意。日光晃得眼晕,竟有些站立不住。 群情激奋,祈叔只能放开嗓门大吼几声:“静一静、诸位静一静,我家二爷有话要说。” 反复吼了几遍,人群中的声响才慢慢消沈下去。 简若林面色微白,一双明亮雪眸缓缓扫视过底下一众人群,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被他的沈静气质所安抚。简若林本就是个少见的美人,虽然是男子之身,可是纤眉细目,唇红齿白,加上此刻因为内心惶惶不及掩饰,有那麽一两分於眉目间悄然辗转,竟也叫人看出几分亲近之情来。 片刻之後,终於听见简若林开口:“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留芳阁制香三十余年,层层把关从不敢有丝毫懈怠,自然也从未出过问题。此次香粉中掺了毒,留芳阁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的始末,追查毒素源头,势必揪出是何人所为!” 话音刚落,人群又议论纷纷起来,有人说道:“你这就是说香粉里面掺了毒,跟你留芳阁毫无干系咯?我是从你阁里买的胭脂水粉,现在把脸弄成这样,你们却一句‘必定查明真相’,就想要搪塞过去吗?!”这番责问条理分明用词j雅,不似一般chu俗民众,简若林忍不住朝声源处看了一眼,却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一副泼辣模样。那张脸上,倒真的有几块可怖的红斑。 这麽一闹,祈叔少不得又得开吼:“静一静、听我家二爷说话。” 好不容易,人群的情绪才又平息下去,简若林这才又开口:“我简家经营香粉生意,也已有三十多年的光景,信誉如何口碑如何,想必大家总是略有耳闻。这回留芳阁的香粉出了毒,不管是不是我阁中的责任,总归还是难辞其咎,留芳阁绝不推诿搪塞。” 说完顿了一会,才拔高了音调继续说道:“大家听著,凡是从我阁中购置了香粉的,只要原物还在,便可依所购香粉盒子到留芳阁,以双倍价格回收,免得再祸害旁人。诸位也可以告知左右邻舍,凡有我阁中售出的香粉,尽都可以到阁中换置双倍银钱。另外,有因为使用了我阁中香粉而面生红斑者,均可持药店方子到阁中原价补偿药费诊金!” 他这般处理方式,只能算是亡羊补牢之举,便是简若析在此,能做的措施也就是如此。即便要赔上诸多银钱,但也不能赔上留芳阁的信誉。 祈叔暗暗赞许,放声说道:“现在诸位就可以依次入阁来领取赔银。” 本来那面生红斑,其实也不是什麽大毛病,大夫知道病因,诊治过以後,只需服几帖药慢慢养著也就好了。现在留芳阁既然肯出面付双倍赔偿金,又肯担负药费诊金,这些口口声声要“讨个说法”的人,得了银钱赔偿,自然也没什麽可闹的。 面面厮觑中,都似被简若林的言语所打动,准备领了银钱不计前嫌。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骂道:“老娘的脸被你的胭脂搞成这副模样,赔两个小钱就想算了吗?你们这些个奸商每一个好东西,仗著自己有钱就为所欲为!老娘不稀罕你那几个臭钱!”说到最後一句话的时候,一个香粉盒子飞砸过来,触不及防间,便砸到了简若林的额角。 随即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人的举动一般,又有几个香粉盒子朝著简若林丢了过来。只是祈叔和一干小厮有了防备,赶紧将简若林护在身後,才没有再被砸到。 这麽一来,刚刚有些安抚势态的众人又渐渐激愤起来,纷纷将手中的香粉盒子砸出去,目标竟都是站在那儿恍然无措的简若林。 变故突起,简若林冷不防被砸了一下,只觉得额角处火辣辣的疼著,随即被铺天盖地砸来的盒子吓住,愣在当场。身子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得摇摇晃晃,眼前却是一张张盛满了怒意的放大的脸,不断闪烁而过。 间或有几个盒子还是砸到了肩膀手臂等处,竟也觉不出疼来,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仿佛是在做一场噩梦。自己就像一叶窄小扁舟,於狂风巨浪中浮浮沈沈,却连一g可以救命的稻草,老天都吝啬赐予。简若林想到大哥身故,想到和萧景默的恩断情绝,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苦苦挣扎。 终於在一片喧闹推挤中,被搂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抱著他的人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没事了、若林,我在这里。” 简若林先是一僵,随後便放软了身子,浑身无力一般地全靠在那人身上,一头扎进那人怀里,逃避外界的喧嚣谩骂,手臂悄无声息环上那人的腰。 来人正是萧景默,用强健的两臂将简若林环抱在怀中,隔离了推挤的人群,以身体为他圈出一方清静之地。听到管家说到留芳阁之事,萧景默心头刹那间只有一个念头:“他需要我!”一路狂奔而来,便在留芳阁门口看到了简若林被香粉盒子砸中额角的那一幕。 x口一股凉意袭来,伴随而来的更深的,却是默然无声的伤痛。 萧景默心疼不已,只想狠狠搂紧他,又怕太过用力伤了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抚他的发顶,给予无声的安慰。 简若林房中,萧景默手捧一个药瓶,另一只手里捏著一块棉布,沾了瓶子里的药y以後,轻轻抹在简若林额角的伤口上。 本来简若林的肤色就偏於白皙,此刻额角处一抹鲜漓红痕,更映得红白分明。 那副白皙皮肤上沾染了嫣红血迹的画面,无端显示出一股凄厉和诡异来,竟然纠缠了萧景默整整一天一夜。不管是走路,舞剑,吃饭,甚至是睡觉,脑海里都是简若林那张苍白的脸,分明已经是支撑不住的孱弱模样,偏还要故作镇静坚强。 萧景默犹豫思考著要不要伸出援手──不是他心冷无情,而是他在简若林一事上,做尽努力也不能挽回分毫。灰心之际,突然留芳阁出事,简若林倍受打击,尽管再理智,心底深处也止不住会隐隐约约生出“将那人的羽翼折断,才方便将他禁锢怀中”的想法来。简若林所倚仗的,不过是简家的家业,要是、要是毁了留芳阁,简若林就是孤掌难鸣……那样骄傲的人,到时候能够依托的人,便只有自己! 这实在不能怪他,自小的环境,兄弟间明争暗斗,家族中暗潮汹涌,依旧是习惯使然,叫他第一反应,便是用那平日里在险恶中斡旋的伎俩和思维方式考虑问题。但是心底仍然有另外一个声音,若真毁了简若林,结果会怎麽样?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萧景默忍不住暗骂自己的龌龊念头,待到夜间,循著以往熟悉的路子翻进简家院墙里,却看见简若林一袭单薄素衣,站在灵堂前喃喃自语。烛火摇曳,只映得简若林那张俊秀面孔影影绰绰,黑白y影勾勒出那人清秀模样,头上两圈白纱,透出一圈粉红血色,直教人觉得从心底涌出一股怜惜来。 夜静静的,简若林的声音也轻轻的,哽咽著一缕缕地像青烟似的飘过。 “大哥,我做不来,真的做不来……你为什麽走得这样早,家里的担子这麽重,我想替你担著,可是却承担不起……我不知道该怎麽办、大哥,如果你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萧景默藏在桃花树干的y影里,透过窗柩,看了简若林整夜。 天色微明,萧景默便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挪动身形遁去。 回到藏娇山庄时,已是天色大明,天空几只孤雁飞过,萧景默愣愣看了半晌,终於下定决心。无论简若林领不领这份情,他都要尽全力帮他! 留芳阁之於简若林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萧景默再清楚不过,那麽温良柔顺的一个人,若只是为了萧景默的负心薄幸,断然不会使出那般心机和谋划。只有为了让留芳阁生存下去,为了维持父兄苦苦经营的家业,才会费尽心神,熬尽心血。 萧景默顿时唾弃自己先前曾有过的袖手旁观的想法,心底那股心疼越发明显起来。 怀中的碧玉簪子静静躺卧著,却被萧景默不断索的手指,摩擦出了些许温度。 萧景默想到那个夜晚,万家灯火之下,简若林美如画卷一般地脸,还有看著他时微带迷醉的眼神,他为他簪上桃木簪子,却又霸道地拿走了他原本用来束发的碧玉簪。他记得那人分明有些抗拒踌躇,但是最後却仍是温润一笑,由他而去。 那样美好清润的人……果然是自己太不知珍惜。 轻叹一口气,萧景默看著窗外,突然唤一声:“蔚!” 大白天的,却有一抹黑影轻巧地跃进来,跪在萧景默身前:“主子。” “去查清楚,简家先前可有宿敌,简笙和简若析在生意上有否与人结仇;苏州城内除留芳阁以外的其它胭脂香粉铺子的名单和资料。”沈吟一会,萧景默才又补充道:“还有,留芳阁的香粉制作和售卖的运作流程,经了哪些人的手,以及阁中最近三个月内新进的仆役,是何来历,背景如何,全都给我查清楚。” 名叫“蔚”的黑衣男子是萧景默的贴身暗卫,此刻听了命令,也不追问主子为何追查,而是依言领命:“是!”待萧景默一挥手,便提身一纵,不见了形迹。 萧景默心中焦虑,也没办法安心呆在庄内等候消息,一整天端的是心神不宁。 婉贞知他心中所忧,少不得也要从旁开解几句。午饭时萧景默也无甚胃口,草草吃了一些东西就搁下了筷子。婉贞看在眼里,心底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只是午後仍是亲自监督下人,熬了一碗燕窝莲子羹,味道爽口清甜,婉贞寻思著用来给萧景默加餐是再合适不过的,便在丫头的搀扶下送了过来。 萧景默一见面就要埋怨:“不是让你好好歇著吗,忙这些做什麽?” 婉贞笑道:“我也没亲自动手,就是在一旁看著。这燕窝莲子羹正好微热,趁现在吃一些吧。你呀,中午的时候就没吃多少,可怎麽能行。” 萧景默知道婉贞是一片好意,不好推拒,只能接过来吃了几口。 心底那股隐约不明的不安却在此刻明显起来,搅得内里宛如一团乱麻。萧景默皱了皱眉,让小厮上来收拾那碗吃了大半的燕窝羹。 一边仍跟婉贞闲话些家常,却不想那小厮手一滑,那碗竟然脱了手,径直砸向地面。 “晃当”一声清脆巨响,好好的一个碗便碎成了数片。 萧景默眉头一紧,额中似乎有什麽东西隐在皮下,突突跳动著。 再晚一些,萧景默也终於坐不住了,他知道白日里简若林大概是不在简家宅院里的,也不费那个功夫,出了门直接往留芳阁的方向走。到了那里,暗暗潜到账房里,却看不到简若林的影子,又悄悄去了花房和库房,还是没有见著人;最後仍不死心地上前厅去搜寻了一番,仍旧是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耐不住拦了个小厮问他:“你们二爷人呢?” “二爷今儿没往阁里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萧景默松开他以後,越发觉得心底空荡荡地慌得厉害。旋即提步又去了简家宅院,没有走正门,还是翻墙从桃花树上跃进後院里。简若林的房里没找著人,灵堂上边也没有。萧景默转了一圈,才在过道里见到了小四儿。 “你家二公子呢?怎麽都找不到人?”萧景默心急火燎地,跳出来就抓著他问。 小四儿却在看到萧景默的瞬间红了眼眶,委委屈屈的吸著鼻子,一听萧景默问他,就万分可怜地说道:“萧、萧公子你去哪了?公子都被人给抓走了。”还是带著抱怨的口气,似乎觉得萧景默没有保护好他家少公子。 “怎麽回事,谁抓了他?” 小四儿扁扁嘴:“今天一大早府衙的衙役官差过来锁的人,他们说有姑娘用了公子做的香粉,中毒不治身亡,要拿了公子去过堂审问。”说著说著就哽咽了,难过地揪著萧景默的袖子摇晃:“萧公子,你想想办法救救公子吧,公子做出来的香粉,哪里可能会有毒呢……” 萧景默初闻消息,心中正是烦躁不安,也顾不上小四儿的哀告厮磨。出神之间,被小四儿揪住的袖子里却因为外界的晃动,滑出来一g碧玉的簪子,落在了地上。萧景默宝贝似的伸手去抢救,却没来得及,眼看著簪子掉在地上,赶紧捡起来左右看看。检查过後没看到有裂痕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站在一边的小四儿却止住了泪意,瞪大眼看著那簪子:“这、这个不是公子的东西吗?”一脸纯真地抬头,还问了句:“是萧公子捡到的吧?” 小四儿对两人间的暧昧并不知晓,在这个当口萧景默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 小四儿停了一会,却说道:“这个大公子也有一枝,我听我家公子说过,这是夫人还在时留给他们的,让他们以後传给简家未来的两位少夫人……少爷一直带著的,前些日子不见了,我还奇怪呢,原来是弄丢了啊……” 後面小四儿再嘀嘀咕咕说什麽,萧景默也没有注意──他已经听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他是过惯欢场地人,从来不吝啬什麽“喜欢”之类的甜言蜜语,可是数次向简若林表白心迹,那人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口头上的回应,让他之前不免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和疙瘩在心里。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人早已承诺相恋相守。 就在那个花灯节之夜,他默许他拿走他的碧玉簪时,就默默许下的承诺! 简若林有多认真他自然是知道,若不是心中存有情意,怎麽能叫他轻易拿走这带有特殊意义的碧玉簪子!可笑那时的自己还彷徨不知,甚至还残忍地率先伸手,将那人的一片心意远远推开! 萧景默突然间踉跄著後退两步,面带苦涩和无尽懊恼。 桃妁第二十一章 萧景默拉著白琦:“玉和,你得帮我。” 白琦淡淡看他一眼,似乎不明白萧景默为什麽还要去c手简家的事:“你和他都已经断了,你要知道,你再为他做什麽,他也不会承你的情。就算这样,你也要执意c手?”白琦反问一句,自个到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我认识的萧景默什麽时候也变得这样不计回报了?” “你先别寻我开心了。”萧景默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眉宇间的愁烦全化作了两道紧蹙的眉峰:“我知道他不愿承我的情,可是我不能看著他、就这麽毁了。”他看著白琦,神色间竟是认真无比:“玉和,你知道吗?我是真的舍不得。” 白琦轻叹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宛如兰芝玉树一般地俊秀男子,想不到会是那样一个人,把萧景默这颗摇摆不定的心给栓牢了。 “你也知道我不敢动用自己的力量,有一点风吹草动,少不得便被京里那人知道了。我虽不是做什麽与他不利的事情,可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和若林的牵扯。如今也只能拜托你了,我身边信得过的影卫就那麽两个,实在有限。” 萧景默总算是头一回有求於他,白琦嘴上调侃得厉害,到底是不会见死不救。 “行了,这件事看起来玄乎,其实说透了,八九不离十,逃不脱是同行的栽赃构陷。只要把留芳阁里头一干仆役顺次查过去,大概也就能出些许蛛丝马迹来。”白琦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也别太心急,你那块心头r,出不了什麽事儿。” 萧景默和白琦一c手,事情便简单多了。 两人先去了趟留芳阁,径直去作坊里看了看,祈叔领著两人,一边引路一边解说香粉的制作流程和步骤。一般来讲,选料、配方等前期预备,通常都由简若林亲力亲为,当然在过程中,研磨花粉提取花y一类的活,还是有专门的仆役执行。 萧景默将阁内一干人员排查了个遍,本以为总能寻著些端倪,却不想上上下下百来号人查过去,竟没有一个值得怀疑的。不是阁里呆过上了年头的老人,就是x子忠厚背景纯粹的人,找不出有出卖留芳阁和陷害简若林的理由来。 苏州城里的香粉铺子虽然是留芳阁一家独大,但是毕竟其香粉造价较高,算得上是顶顶的奢侈品,便是最普通的香粉,寻常人家也只是勉强能够担负。所以少不得还有其它的香粉店铺,价格比留芳阁要低一些,便是生意不景气,也是能和留芳阁分庭抗礼者。只是这些铺子,怎麽看也不像是会出手对付留芳阁的样子。 左右行不通,寻不著源头,萧景默想著简若林还呆在府衙大牢内,不禁越来越头疼。 话说两边,简若林自数日前被人锁了来,便上了手脚镣铐,关进大牢里。 那镣铐是j钢打造,又结实又沈重,缩在一双纤纤细细的腕子上,头一天就磨破了皮。镣铐缠身,简若林便是稍微动一下都难。虽说是被怀疑制作出有毒的香粉害了人命,但是尚未过堂审讯,也尚未定罪,怎麽就把他当做重刑犯一般看守对待? 偏偏简若林是个极随和淡然的x子,即便心中有疑,也只藏著不问。便只是一味忍著,不想多生事端,反正心中坦荡无愧,也不惧怕那些欲加之罪。 牢里昏暗潮湿,环境简陋不说,蚊虫蛇蚁也不少,简若林自幼爱洁,哪里受得了这般苦。加之牢饭更是鄙陋,几天下来,可谓苦不堪言,甚至隐隐盼著官老爷早些提他过堂,也省得受这份活罪。 这麽捱了几天,终於在一个深夜,简若林迷迷糊糊蜷著身子在石床上睡过去的时候,被人推搡著拖拽出了牢房,两个衙役颇为凶神恶煞的样子,一路将他拽到了刑讯房。 简若林看著那些挂满墙头的刑具,还有地上暗红锈色的可疑斑驳痕迹,那股子睡意早已走得干干净净。再抬头一看,一人端坐在刑案後头的太师椅上,隐在y影里看不清形容,他旁边,却一字横列著一干衙差,看这阵势,颇有几分唬人。 “下方何人?报上姓名。” 简若林一早就被押著跪好了,眉峰微蹙,答道:“草民简若林。” “留芳阁可是由你主事?” “是。” “你可知罪?” “草民自问未犯国法,是以不知所犯何罪。” 柴火哔哔啵啵地烧著,寂静之中,惊堂木重重拍下:“大胆刁民,你所作之香粉,已被证实有毒。如今更有无辜女子因你所作香粉之缘故,死於非命,你还敢砌词狡辩,还不从实招来!”说罢,又是重重拍一下惊堂木,那沈重鸣响震得耳膜呜呜回响。 “请大人明察,留芳阁所出香粉,绝对不可能有毒,此事必有蹊跷……” 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无需狡辩,你定是一时大意不察,将有毒之物掺入香粉之中,虽是无心之失,终害人命,你敢不认?!” 这一句一句地,叫简若林也渐渐出些头绪,似乎那人的审问,更多是强加罪名,逼他招认。心中细思,却又开始抓不著源头了,究竟为何非要他认罪,又为何会牵扯上人命沦落至此,简若林此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想,本欲再行辩解,可话到了口中又吞了回去,终於决定缄默不语。 那审问之人不见回应,语气中渐渐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你以为不开口,本官便拿你没办法了吗?再不招认,本官便要大刑伺候了!” 简若林终於忍不住,抬头之时,愤怒中带一些咄咄逼人,目光如电,直视上头暗处那人:“人命官司,依律当开堂审理,允民於衙门之外旁听观看。如今大人却是夤夜提审,重刑威喝,敢问大人,凭的是当朝哪条律例?!” 那人被他这一句噎个哑口无言,半晌才恼恨著指著他,咬牙切齿吐出两字:“掌嘴!胆敢以下犯上冒犯本官,给我狠狠掌嘴。” 刑官领了命令,便拿了竹板子到简若林跟前,狠狠几下,只听得竹板击在r上劈劈啪啪的脆响,简若林原本细腻俊秀的脸便被抽打至红肿,嘴角沁出几点血丝,两颊高高肿起,竟是一副无端的凄惨模样。 简若林忍痛咬著牙,待刑官又抽了几下,那人才满意,挥手示意刑官退下。 “本官也不想为难你,你犯了什麽事,赶紧招了出来,你我都省些事不是?” 简若林唇色如血,然而一双眼却还是雪亮的,只定定看著上面那人,也不言语。反倒是那人被简若林这坦荡无谓的眼神看得发怵,色厉内荏地呵斥两句,见简若林始终不肯松口,恼恨之余,却是灵光一闪,突然y冷一笑。 那人一身官袍,走到简若林身前,便执著他右手,一g手指一g手指地捏在手里反复揉摁。简若林想要抽回来,却被两边的衙役摁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双手意味不明地抚自己的手指掌心。 过了一会,才听见那人c一副惋惜口吻说道:“好一双制粉研香的巧手,要是废了,该有多可惜?”说罢瞥一眼简若林,果然看见预料中苍白的脸色。 文人的笔,舞者的足;侠客的剑,歌者的喉……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是逾矩生命的东西。 而对於简若林,这双手,便是等同於他的命,甚至是一种超越了生命的意义。 他听见那人冷冷说了两个字:“拶指。”身子便是不由自主一颤。 (寒月唠叨:拶指啊,又是拶指,我是有多喜欢拶指……窘了。。。) 接下来便被按著,两只手被迫展开,套进了刑具里。手指被硬木硌著的滋味并不好,简若林有些无措和害怕,抬起头来看著居高临下的那人。 “知道怕了?快点承认画押了,可就不用受这皮r之苦了。” 怎麽能不怕,坚持和气节是一回事,可是打在身上的疼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怎麽样,你认是不认?” 简若林咬紧了下唇。 “行刑!” “别……”带著颤音的一个字就这麽脱口而出。 那人x有成竹似的,继续逼问:“那麽就招了吧?” 简若林却说道:“不。不是我做的。” 那人脸色一暗,再不肯多加纠缠:“哼,不见棺材不掉泪。还不用刑!” 一声令下,两边的牛筋绳子被拉紧,木棍收紧,便就此夹在血r之躯上。剧痛之中,简若林似乎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惨叫数声,最终坚持不住晕厥过去。 萧景默右眼皮突然跳得厉害,毫无征兆。 一旁的白琦只自顾自说道:“我已经查过了,那有毒的香粉里头,多了一味‘绮罗香’,本来也是无毒的,只是跟那配方里头的香料混在一起,便会改变药x,轻则面生红斑,重则红肿溃烂。这‘绮罗香’乃是稀罕香料,能够买到的人数有限,苏州城里有供货的商铺,不会超过三家。著这源头查上去,排查著近来谁买了这香料,应当能够揪出幕後那人来。”白琦先前就分析断言,必是有人收买阁内中人,将有毒之物掺进香粉原料中,意图陷害。虽然目的尚未明确,但是逃不开有人幕後策划。 只是他二人都因为身怀隐衷而稍显束手束脚,所以这番动作下来,少说也得再耽搁个几日。但是萧景默心中的焦虑之感却日渐旺盛,一想到简若林呆在牢中不知是何情形,一颗心怎麽也安定不下来,加之追查效果缓慢,越是心焦难耐。 白琦继续说道:“至於这留芳阁内,定然有内鬼,否则无端端的,那香粉里从哪多出来的‘绮罗香’?先前那些新招进来的仆役,虽然查过一次,但是要说嫌疑,仍旧是他们最大。我想想……能做这事的,不需要在阁中有多大的权利和资历,越不起眼越好……是了,那些奉香的小童!之前没查过他们吧?也该琢磨琢磨是哪个有鬼了……” 他正絮絮叨叨地跟萧景默说著,冷不防听见门外物体坠地的声音,想也不想就掠了出去:“谁在外面?” 萧景默一个警惕,也跟了出去,却看到是一个小侍童,摔了个罐子,正在那儿七手八脚地捡拾碎片,一张小脸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怎麽的,青白一片。 一见到两人走近,竟跟受了惊吓似的,转身就跑,却不料一头撞上了来人。 那人正是留芳阁内的一个管领,看了看小童,斥骂道:“怎麽还是毛毛躁躁的,上回才撞了二爷,这回又这麽鬼赶似的,仔细回头我剥了你的皮!” 那小童也不知有没有听进管领的话,只顾低著头一味跑开。 管领骂骂咧咧两句,回身才看到站著的白琦和萧景默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小丁这孩子太怕生,自小就这样,两位爷见笑了。” 白琦笑道:“无妨。”看了眼地上那未及收拾的碎片:“那个孩子,叫小丁?” “嗯,是我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家境不好,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孩子呢就出来干活了。我看著可怜,就带进来,给他点活做。” 白琦静静听著,那狭长双目中,有一点j光闪过。 留芳阁出了事以後,能忙的事情也不多了。日头还未沈下去,小丁就干完了手头上的零碎活计,回到自个的房间里。 一推开门,却看到房间正中央,端坐著的男人──白琦。 脚下不听使唤,几乎就要夺路而逃,却生生忍住了,只是下意识後退了几步,怯怯叫了声:“白爷?您怎麽来了?” “闲著无事,四处看看而已。上午那会,不知道是你在门外,不妨吓著了你,也没来得及说声抱歉你就走了,现在过来看看你,可还好?” 小丁都不知道自己能说什麽,只能应道:“我、没、没什麽事。” 白琦一笑,笑容如风:“你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们家公子不是吗?” 毕竟还是孩子,藏不住情绪,脸色霎时间就白了,明显至极的做贼心虚的模样。 “你们家公子待下人是顶不错的吧?又没半点架子,给的薪俸多,连住地地方都这麽细致,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留芳阁来做工……”白琦说了一堆,无不是简若林的种种好处和宽厚态度,待到一番话说完顿住,眼光盯在小丁身上,却是一句:“你怎麽就忍心,把你家公子给卖了呢?” 小丁被一语道破心中隐秘,大惊之下,双腿颤抖著,踉跄几步,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害怕之极,连唇都在哆嗦,只会一遍遍地说:“不、不是我……不是我……” 白琦的话叫小丁想起了那天,他莽莽撞撞地撞了简若林而被管领呵斥,可是他家公子却一点也不生气,笑语默默地拉著他问有没有伤著。那和善的语气温柔的语调,到现在他都还能记得。想著想著,忍不住就捂著脸放声大哭起来。 “小丁不想害公子的、我不想的……呜呜……” 从他身後,走出来隐在暗处的萧景默和那管领,白琦也推门而出,看著泣不成声的小丁。 那管领最先忍不住,一边上前安慰一边责怪:“公子对我们有大恩啊,你怎麽能……你真的太不懂事了!糊涂啊!” 好不容易等他止住了泪,才在他抽抽噎噎的声音中听他说道:“爹赌钱输了好多银子,娘病著,讨债的人还一直到家里来闹,我们家实在没钱,也没办法……” 原来小丁的生父是个赌鬼,欠下举债以後,举家不得安宁。 小丁一家走投无路之际,却有人突然出现,给了他一大笔钱,不仅足够还债,甚至还绰绰有余。当然,条件就是要小丁在留芳阁中,寻机会将小药包里的东西掺进制作的香粉原料里头。那天小丁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洒药,可是慌慌张张地却撞了正好神志恍惚的简若林。以前没有见过公子,从不知道那是个那麽和善温柔的人,小丁逃开以後,也犹豫挣扎过,不知道该不该做这样的事。但是家里的境况实在艰难,没有那笔钱,如何能够撑得下去。最终咬了咬牙,还是做了不归之事。 “你家出了这样的事,怎麽不跟我说?!”管领听完,立时就急了。 小丁自知理亏,低著头眼眶红红的,轻轻说道:“娘说您帮咱家太多了,不能、不能再麻烦你。” “那你就做这种昧良心的事?你娘是怎麽教你的!” 一句话,说的小丁两个眼眶里又是泪水连连。 “给你钱的那人是谁,你可知道?”问话的却是萧景默。 小丁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答完想起什麽似的,到里屋翻了一阵,出来时拿著一个布袋子:“这个是他给我的。” 白琦和萧景默俱是识货的人,一看便知那袋子用料j细昂贵,寻常人家,是不会用这样的袋子装东西的。再一打开,里头还有几锭碎银子,数目却也不多。 小丁在这时红著脸说道:“大部分钱都拿去给爹还债了,还有一些是娘看病时用掉了,现在就只剩下这麽一点了。”小孩被戳破这事以後,一直羞愧难当,头低低的咬著牙,带几分懊恼和委屈的样子颇为可怜。 萧景默和白琦也理解小丁的苦处,并未多加责难。 反而是给小丁银钱的那个人,出自什麽目的,才真是要仔细去计较一番。 只是,既无世仇,也没有生意纠纷,那人究竟为何如此行为,著实费解。 桃妁第二十二章 求点评。。。。为毛明明想的是这样的剧情,写出来就老觉得哪里不对[抓狂g] ─────── 萧景默不料想会在院子里碰见这个女子。 淡淡的轻烟锁眉,朴素的清雅衣袍,仅在脑後松松垮垮地挽起一个发髻。右手臂弯间正挽著一个食盒,两人就在院子中央,不期而遇狭路相逢。 萧景默想了好一会,才忆起这个女子的名字,月娘。红袖坊名冠苏州的前任花魁,曾经与月同名,名唤婵娟。如今却是留芳阁下百花园里,养花护草的香主之一。要说当初简若林逼得萧景默回心转意了,要是没有这个女人,他也没那麽容易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将人给夺了回来。 ──有些东西,属於自己的时候不甚在意,当它被别人看上如珍似宝地捧著的时候,自个心底便又突然不是滋味起来,不管怎麽也要护得牢牢的。 他若不是犯了混账,又怎麽会看不清自己的心,白白蹉跎这一场? “萧公子。”月娘淡淡问候了一声,眉目间隐约有几抹忧愁。 萧景默含笑点头,不过寒暄两句,便开口:“姑娘这是去了哪?” 月娘叹了口气,拢了拢臂弯中的食盒:“公子入了府衙牢狱,我心中始终放心不下,牢里不比外面,我总怕公子x子太好,吃了亏去。今日左右无事,便做了些酒菜,想去牢里探望公子,谁料想,竟把管得那样严,塞了银子也不得入门去。” “既是有人想害他,他呆在牢里,其实还更安全些,姑娘不比过分心焦了。” “像萧公子这样的大富大贵之人,哪里又能知道那监牢的黑暗。公子不谙人情世故,又遭人陷害,此刻身陷囹圄,我是越想越觉得忧心。见不到公子安好,总不能放下心来。” 萧景默本来就觉得这两天眼皮跳得厉害,此刻更被月娘这一番话,说得心头一紧,好像有一只手,突然伸出来,在五脏六腑里一通乱搅。在他看来,皇朝律法规束之下,官府之内的牢狱,理当不会有什麽事发生,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底层小民和他们这样的富家贵胄,毕竟是不同的。 似乎,他之前忽略了什麽呢? 萧景默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进得府衙的大牢之内。 昏黄的油灯烧得哔哔啵啵,是不是有无名的蚊虫飞过;一条黝黑的甬道直通到底端,而地上铺就的青石板上,早已凝结了墨绿的一层青苔。 牢里的条件并不好,青石地上,只有凌乱的稻草随意铺盖,空气中犹自弥漫著一股难闻的异味。萧景默只走了一段路就後悔了,这辈子只怕连牢狱是什麽的概念都不曾有过,没有想过会是这般光景。而他,居然这麽心安理得地将人放在这个地方,只因为自己狭隘的“以为”,却已经不知道叫简若林受了多少罪。 早就该进来看他的,而不是为了那点毫无所谓的矜持和挣扎,胆怯地不敢相见。 萧景默狠狠握紧拳头的时候,牢房的锁链正发出一阵铿锵的金属脆响。 “别呆太久,这是重犯,要是上头问起来就不好交待了。” 萧景默点了点头,便伸手去推牢门。 屋子里鲜有光线,黑咕隆咚的一片,深得好像是肆意泼洒出的浓墨。 一点光线随著暗黄灰暗的灯笼s进了这间狭小的牢房里,悬浮在空气里的灰尘吸收了几缕光线,又立即折s出去,细细地耀人眼目。 然而最为醒目的却是卧在石床之上的男子,侧身背对著大门,缩成一团。 萧澈怎麽也料不到会见到这样的情景,虽然光线昏暗,可是他还是看明白了那一身映在素白囚衣上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痕。一步跨上牵头,萧景默的手心触到那副单薄削瘦的肩膀的时候,不可抑制地轻轻颤动著,一句低呼哽咽在喉底,半晌才化为嘶哑的音符逃逸出口腔:“若林……” 床上的人翻动了一下身子,将双眼勉力睁开一线,空洞的眼光落到萧景默血丝遍布的双眼上,嘴唇动了动,却是沈寂无声。 “若林、若林……”萧景默一声一声地唤他,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那每一声呼唤中,包含了多少痛悔了自责。 简若林的意识似乎已经不清晰,浑身滚烫滚烫地发著烧,只在嘴里喃喃念著些什麽。 “对不起,若林,都是我……”话还没有说完,萧景默就看到那双被套在锁链中的双手,仿佛被利剑穿心而过,全身都战栗起来,“你、你的手……” 那一双白皙纤细,灵巧秀气的手,白玉葱切似地,弹著琴泡著茶,调制名贵的香粉。 如今十个手指淤黑肿破,指甲脱落,血r模糊。 萧景默想要搂紧怀中的人,却又不敢用力,但是却几乎咬碎了牙,双目血红,宛如被激怒的、受伤的野兽。 痛、是真的痛,可是又不仅仅是痛…… 他凑到了简若林耳边,试图听清他想要说什麽,那麽微弱的气息,在自己怀里,像一抹即将熄灭的烟烛。 简若林反反复复,只说著:“疼、好疼……”最後却见他睁眼,双目无神,低低呢喃一声:“景默,救我……”便又昏睡过去。 萧景默想到了那日,他潜进他的卧房,那个人也是这样,在他怀中辗转呻吟,整夜地呼痛,一声声刺进他心底。而在他狠心转身的时候,轻轻唤他,他说,景默,救我。只这麽四个字,他所有的游移不定尽都瓦解。 ──他在向他求救,他便不能狠心不伸手拉他一把。 萧景默小心地脱下身上的大麾,将简若林整个包裹起来,然後以一种极尽温柔地姿势将他横抱起来,低声安慰:“若林,我在这儿,别怕。没事了。”待简若林稍微平静,萧景默便抬起头来,向著牢房大门走去。 那抬起的一双眼睛中,血丝遍布,更透出一股罕见的嗜血光芒。淡淡勾起一抹笑意,萧景默将怀中的人护得更紧──是的,他早就该这麽做了! 一脚便踹开了牢门,他抱著简若林,宛若抱著无上珍宝,一步步朝牢外走去。 衙役被这一声巨响吓愣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见萧景默怀里抱著的人。 “来人啊,有人劫狱──啊!!” 一声高喊未已,人已经被愤怒中的萧景默重重踢飞出去。 更多的衙役涌了进来,萧景默状若疯狂,更宛如地狱修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始终护著怀里的简若林,但是脚下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几十个衙役g本挡不住震怒中的萧景默,一个个地被踢飞出去,一声声惨叫回荡在漫长寂静的甬道里。 直到最後只剩下一个衙役还站著,拿刀地手抖动得厉害,一双腿更是抖得不像话,看著萧景默进一步,他便退一步,却还是色厉内荏地喊道:“这、这里是府衙大牢,你、你是什麽人,竟敢劫人、人犯。” 萧景默冲他冷冷“哼”了一声,倒吓得那个衙役一个哆嗦,将配刀掉在了地上。 “这里主事的,便是李书长那个狗东西吧?叫他有胆的就滚去藏娇山庄见我。” “你、你你居然敢直呼大、大人地名字?” 萧景默目光徒然凌厉,狠狠地扫过去,只那麽一眼,那睥睨的姿态,傲视天下的气度,便吓得那衙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耐再多费口舌,萧景默冷笑一声,便抱著简若林扬长而去。 “你说这些天,景默就是为了简家那位二公子,搞成那副模样?”说话的人是许久不见的洛展锋,斜倚在椅背上,戴著玛瑙扳指的右手上擎著一方白玉茶盏,将一副纨!子弟的形象做足了十成十。 “我早说过有些东西,不是他能玩得起的,他偏偏不信。”白琦道:“我还在想这两人能厮磨到几时呢,没想到,这麽快就闹成这样……现在却又出了这样的事……” “呵呵,终究不是你我能够c手的事,你倒是,生生去趟这趟浑水。”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看景默那人,什麽时候求过人,又什麽时候会对什麽人什麽事上心过?”白琦眉头微蹙:“要我说,简家那个二公子也真是个认死理的人,倔脾气,日後还真难说会是个什麽局面。” 洛展锋嘴角的那点冷淡笑意刚刚扬起来,便看见了从门外匆匆而入的萧景默。 白琦眉头一紧,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只捏紧了手中的茶盏不言不语。 可是洛展锋对著萧景默那副风尘仆仆外加苦大仇深的模样却是看不过眼,讷讷一会,方才开口:“景默,你这是打劫去了吗?” 萧景默可没空再跟这两人贫嘴,只看著白琦说道:“‘圣手神医’的传人林清大夫、这两天可是在你府上?” 白琦点了点头,不由问道:“怎麽,你受伤了?” 萧景默只说:“请他过来一趟。”眉目间掩饰不住倦意和疼惜,朝内室走去,临了还是回过头来补充一句,“是若林伤了。” ──果然是打劫去了,只不过劫的却是苏州城的府衙大狱。 等到林清大夫来了,看著简若林那肿的像萝卜似的手指,也是一个劲地皱眉,不住叹息著“作孽”云云。躺在厚厚锦被中的男子,一望便知其原是何等风神俊秀,何况简家二公子简若林的才名远播,谁能不闻之一二。如今却是形销骨瘦之状,身上的鞭痕,手上的淤肿,光是看著都叫人觉得於心不忍。 翻看了一阵,林清便去翻腾自个的药箱,淡淡说道:“身上挨得鞭子只是外伤,上些金疮药便可;只是十指之上却是伤了筋骨,所谓十指连心,伤得厉害了倒也有些棘手,我开一副方子,再留两瓶续骨膏药,内外调养著,想必十天半个月便也可养个大好了。”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行色匆匆进来禀告:“爷,府衙差了大队官兵来,将庄子团团围住了。” 萧景默倒似毫不在意,甚至冷哼一声:“来得好。”望著外头的那神情,白琦和洛展锋两人一看就知道萧景默这回是动了真怒。 ──那个苏州府衙的主事是谁来著?好像是个姓李的官员,只怕这回可要倒霉咯。 来的人是个趾高气扬的衙差,带了大队人马,甚至还带上了镣铐枷锁。 一看萧景默出来,便喝问道:“便是你这个大胆刁民,闯进府衙私劫人犯?!” 萧景默此刻安顿好了简若林,倒也没有先前那般急怒,气定神闲看著底下虚张声势的一干衙差,淡淡呲笑一声:“是我劫的又如何?”而後不待那人再有声响,自顾自说道:“别费工夫了,不就是锁我去府衙吗?正好我也要去一趟,这便走吧。” 那衙差自以为是萧景默怕了官府人马,洋洋得意地便命人拿了锁链上去锁人。 只是刚上前两步,就被萧景默身後的两名黑衣侍卫给拦了下来,那是从死人堆里训练挑拣出来的影卫,比起这些只会欺善怕恶的衙差来,更多了一份嗜血y厉,只逼近一步,就叫那两名小小差役骇得後退了两步。 萧景默淡淡扫他们两眼:“要锁我,你们还不够资格。” 於是最终萧景默带了三四影卫,骑著自个那只乌黑坐骑,颇有几分张扬和嚣张地一路疾驶至府衙大门前。他这回是打定了主意,要修理这个没有眼色的昏官,所以也无所谓收敛锋芒。进了府衙,凡是敢上前拦路的,四名影卫直接一脚踢翻出去。萧景默一路上畅通无阻,直接坐上了前厅正堂上面的太师椅上。 不一会儿,那个姓李的官员才火急火燎地赶来,上来就指著萧景默:“什麽东西……” 却立马让一名影卫踹翻,重重跌了出去,连官帽都歪了。 李书长还没见过这麽蛮横的人,气得一个劲地支使身边的官差:“还不把那贼子给我抓下来!”此刻的他甚至没有想到,若萧景默是一般平民富贾,哪里有这个胆子? 只见萧景默将一块金牌甩出去,直接砸在李书长x口,震得他又是“唉唉”一阵叫唤。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李书长将那面金牌翻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牌面上刻著的三个大字:平阳侯。登时面如土色,再看一眼萧景默,吓得直直跪了下去:“小、小侯爷。” 便有影卫将那面金牌收了回来,递回给萧景默。 “你这个知府大人做得倒舒心,山高皇帝远的也没人管得著,是不是?” 李书长的头几乎快磕进地里头去了。 “留芳阁一案,先不说没有真凭实据,便是有了,也应开堂审理,你倒好,关起门来,动用私刑……怎麽,感情你这知府办案,用的都是屈打成招的法子?” “小、小侯爷啊……”李书长哆哆嗦嗦的:“下、下官只是略施惩戒……” “混账东西!”萧景默的身份一揭开,那股子皇室贵胄的霸气尽显无疑:“本侯没有空跟你磨嘴皮子,是哪个给你了好处要简若林的命,老老实实给我说了。还是……”语锋一转,盯著下面面如土色的庸官,“你也想试试鞭子和夹棍的滋味?” “小侯爷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啊。” 偷偷瞧了一眼那位爷的眼色,便知道他是动真格的,李书长也是暗暗叫苦,本来好好地做一个知府,先是接了命令要处置简若林,现在横空又冒出来一个萧小侯爷,让他左右不是人,横竖都保不住这个差事。 “哦?你倒说说,听的是谁的命?” “下、下官……” 见李书长又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所云,萧景默的耐心也算被磨光了:“你不说也行,蔚,拉下去砍了。”随意之极地一句吩咐,仿佛毫不在意他斩杀的,是朝廷的一名大员。眼光落在李书长身上,甚至还悠悠地说了句:“本侯的金牌在手,满朝文武皆可先斩後奏,就算是当今皇上,也揪不著我的错处,你说是不是?” 那叫“蔚”的影卫刚上前拽起瘫成烂泥的李书长,那人就杀猪般地叫了起来,叫喊著求饶:“侯爷饶命啊、侯爷,我说,我说……” 萧景默抬起手挥了挥,蔚便极为识趣地将人先松开了一会,便听见从这人嘴里吐出一个名字来── “是、是蓝相的大公子,蓝渊。” 6 欲望文 7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7 桃妁第二十三章 一个月後,我终於回来更文了,可惜都没有人想我的样子,伤心鸟~~呜呜。。。感觉这文被我写到了一个瓶颈状态,不知道怎麽往下写才好。。。而且觉得是那种不被看好的文地类型,叹气……还有我想知道有没有人觉得这一章前部分很tvb的= =||| ──── 世人皆知,皇朝之中,武有端卿王爷司徒铮,文有宰辅大臣蓝相。此二人一执掌兵权,抵御南蛮北夷於边境之外;一入主内阁,运筹内外事物於帷幄之间,实在是本朝不可或缺的两大顶梁之柱肱骨之臣。 尤其是当朝蓝相,不仅深得当朝皇帝器重,在民间亦有很高的声望和贤名。 李书长口中的蓝渊,便是蓝相的大公子,向来深居简出,便是萧景默身为萧小侯爷,也不曾有幸得以相识。传说这位蓝大公子先天有疾,身子骨并不是很好,因而才鲜在人前露面。是以当李书长被逼说出那所谓“幕後之人”时,萧景默和白琦都有那麽一瞬间地错愕──那个蓝渊不好好地呆在京都休养,为何要跑到这苏州城来,为难区区一个简若林? 不过不管有什麽理由,蓝渊都不该碰简若林。萧景默只要一想到简若林那一身伤痕,心底那股子邪火就控制不住地窜起来。 “吁──”萧景默勒住了缰绳,高坐在马上,冷然看著那块“悦然客栈”的牌匾。 自马上一跃而下之後,便有小二般的人物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地小心赔笑:“客官,小店已经给人包下了,实在对不住,要不您去别家看看。” 萧景默想也不想就推开了他,冷冷说了一句:“闪开。” 那小二心中暗暗叫苦,看著萧景默的脸色,也不敢真拦,但是客栈里那位贵客同样也是得罪不得的,又不得不硬著头皮拦在萧景默身前,一脸为难:“客、客官……” 幸好在这时,一位穿著青布衣衫的小厮从店内走出来,两手垂在身前,姿态恭谨:“是萧公子吗?我家少爷有情。” 萧景默眉尖微蹙,却也不多话,就跟著那小厮进了店上了楼。 白琦得来的消息自然是没错,李书长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扯谎,蓝渊正在这间“悦然客栈”的天字号房内,锦衣而坐,悠然饮茶。这些都没什麽稀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萧景默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他认为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 “萧公子?”那人的惊讶显然也不亚於萧景默,张大了眼投来询问的眼神,却是月娘。 那人身边坐著的正是蓝渊,淡淡投来一瞥之後,便对向了惊疑不定的女子:“小月,我和萧公子有话要说,烦你去帮萧公子斟盏茶来如何?” 萧景默却不领情:“不必了,我不知道若林哪里得罪了蓝公子,只是如今我既然c手,蓝公子再想如愿,只怕便不那麽容易了。日後还请蓝公子仔细思量行事。” “哼,那简若林既天x凉薄,负情薄幸,本来就是死有余辜。我亲自动手,就是要他一命,以偿我妹子所受的种种委屈苦楚,替我妹子讨回公道!”说完自嘲似的一笑,又道:“你和他恩断情绝,我倒想不到你还会c手他的事。这个姓简的,招惹女人还不够,连男人也照收不误,还真是如鱼得水……只可怜了我妹子,痴心错付。” “你说的是什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林绝不会是你说的那样。” “萧公子都发了话要保简若林,我还能有什麽办法?是黑是白,也由得你们说去。” 一旁的月娘愣在当场,脸色青白,看了看二人,终於拉了下蓝渊的衣袖:“蓝大哥,你到底在说些什麽,什麽‘负心薄幸’,什麽‘讨回公道’?” 蓝渊被她追问,情知事到如今,也已经瞒不住了,便索x道:“小月,你以为大哥不知道吗?你为那简若林,不惜自毁手腕替自己赎身,可是到头来了?那个人不仅连个名分都没有给你,甚至和其它男人纠缠不清,你倒说说,简若林置你於何地?你受这份委屈,大哥不帮你讨回公道,还有谁能帮你?” 月娘还没听他说完,就知道蓝渊误会大了,懊恼不已:“大哥!你误会了,我出红袖坊,为的并不是简公子!简公子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我几生几世也报答不了。” “小月,你莫要诓我,事到如今,你还要为姓简的开脱吗?!苏州城里传得风风雨雨,几乎天下皆知……而且你委屈自己在简若林手下养花,若不是和他……又怎麽会?” 月娘简直不知道该怎麽说才好,指著蓝渊:“难、难道,留芳阁有毒的香粉,简公子入狱,都是、都是……” “是!都是我做的!”蓝渊果断承认:“他伤你至此,若不教训,怎麽对得起你。他既然敢这样对你,就要有承担後果的准备!” “蓝大哥!错了错了都错了!都是误会,我和简公子之间,只是朋友之谊啊!”想起苏州城内传得满城风雨的流言,月娘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说道:“简公子不止未曾负我,还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若不是他,只怕我早已不在这世上了。纵使活著,也只是行尸走r一具。所以我才说,公子对我,恩同再造!蓝大哥,你实在是……”责怪的话却说不出口,毕竟论恩情、论用心,眼前的男人对她付出的,都太多太多。 月娘委跪於地,泪眼朦胧,拉住萧景默的衣襟:“我今日才知道,公子受这许多苦,原来、原来都是为了我!萧公子,我对不住公子啊!” “小月,你这是干什麽,快起来!”蓝渊赶紧去拉月娘。 萧景默到了此刻,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没想到一场误会,竟然简若林白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其实事情若是追究起g源来,倒也简单。早在几年前,月娘还是婵娟,在红袖坊里进行教习的时候,便结识了当朝蓝相的公子蓝渊,那时蓝渊也曾经提过要帮她赎身的想法。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尽管蓝渊对她有情,可是她那时尚是少女心x未定,又确实对蓝渊无意,便只是几次三番地委婉推拒。後来二人虽未结下男女姻缘,却结拜为异x兄妹。蓝渊痴恋月娘无果,便转而将月娘当成了亲妹子一样疼惜爱护。 明里,蓝渊只是月娘的恩客、护花使者;暗地里,他才是那个天之骄子,蓝相之子,月娘的义兄。 此次蓝渊到苏州来看望月娘,到了红袖坊,才知道决烈如她,居然做出了自毁手腕以求赎身的举动!心疼之余,却也不忘多方打听月娘所作所为的因由。恰好那时,月娘和简若林的风言风语传闻正盛,蓝渊便信以为真。 加上和月娘重逢以後,无意间知晓她曾绝望自尽之事,以及月娘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那股消沈之气,更让蓝渊确定了要教训负心人,帮月娘讨个说法的念头。 之後收买小丁,在留芳阁制作的香粉中下毒,给李书长施压……这一系列事件皆出自於他的授意,目的无非一个,他不想月娘白白受了委屈,更不想白白便宜了简若林这个“负心汉”。皇朝律例并无负心定罪一条,他便只能自己动手。 当然,最後的结果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误会一场。 简若林醒来之後知道了前因後果,再看著一脸内疚的月娘,虽还在病中,却仍出言宽慰:“当日若不是我有心利用你,任由流言疯传,蓝渊公子也不至误会。说到底,也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月娘你不必太过自责。” “公子切勿如此说,这样一来,月娘心中越发无地自容了。” 蓝渊也来过一次,站在床头道歉:“蓝某此次行事确实有欠妥当,鲁莽而行,总之千错万错,都在蓝某人,请简公子千万勿怪小月。” 简若林却只回了一句话:“你能做到这样,证明你待月娘的心意不假。若林何足挂齿,公子只要好好地对月娘,我受这些苦,也就不算什麽了。” 蓝渊听後,看了他许久,最後终於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林清大夫不能在藏娇山庄久留,待简若林伤情稳定,便留下药房离去了;小四儿平日里端茶倒水还行,但是要伺候卧床的简若林,还是显得有些余力不足;萧景默则是从简若林一醒来就躲著他,反正哪儿简若林看不见他他就呆哪,所以自然也无力担负照顾简若林的重任;至於白琦婉贞之流,一个是不会,一个是不方便,也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最後只有月娘,几乎天天到藏娇山庄报道,端著亲自熬制的汤水药膳,还负责每天为简若林的手伤换药。一方面是因为简若林的恩情,还有一方面则是因为对简若林的愧疚,月娘照顾他的时候,像是要赎罪一般,便事事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 “林清大夫据说是‘圣手神医’的传人,皇朝之中,数他的医术最为厉害。他既然说了这手指好好保养不会落下病g,想来不至於是假话。你可得注意了,伤口上小心不要碰到水,也不要到处乱乱碰,回头等结痂脱落,保证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呵呵,这是林清大夫跟我打的包票,他要是敢骗我的话,就算打不过他,我也要去找他理论的……” 月娘不知道是怕简若林闷,还是必须用说话来掩盖心中的慌张愧疚,这些日子,本来不是怎麽多言的女子,却絮絮叨叨地在简若林窗前说个不停。 简若林自然也不去点破她,她说什麽就是什麽,淡淡笑著听著,合适的时候便应和一两句,倒也不会冷场。 月娘将简若林的手指重新包好以後,收拾著刚刚换下来的旧纱布,几次看了简若林,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是怎麽了?我认识地月娘,可不是一个扭捏女子啊。”简若林很怕月娘因为这回的事情负疚太深庸人自扰,所以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笑语温柔的模样,连调子也轻快不少:“你如果有话跟我说,便但说无妨。你我之间,难道什麽时候生分了不成?” 月娘仍是踌躇了一下,眼睛不敢直视简若林,犹豫著开口:“你和萧公子的事……可是真的?” 简若林真没想到她会突然间问他这个,一时间呆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月娘偷偷瞧简若林的神色,咬了咬下唇:“月娘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只是,你和萧公子之间……”不知如何措辞,顿了一顿,才续道,“难道、难道……”却怎麽也说不下去。 简若林沈默了一会,半晌才从喉咙中闷闷地挤出一句:“都已经过去,还替它做什麽。” 这回月娘才是真的惊讶:“这麽说来,是真的咯!”仿佛是难以置信,月娘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口中低声喃喃:“我原以为只是风言风语,没想到……” 之前萧景默招摇太过,两人初恋之时,又颇为如胶似漆,早有两人断袖的传言传开,知道的人听过的人只多不少。萧景默对此不以为意,简若林心意坚定之时也并不把外人的看法放在心上,是以都不曾理会。月娘自然也听过这样的传言,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压g没往心里去,甚至没有找简若林问一问真假。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些无聊之人构造出来的,茶余饭後供人碎语谈笑的茶资而已。 其实那次简若林来找自己,又毫不避讳她日日上留芳阁探视送汤,却在几日後阁中遭逢突变,简若林病倒,那时候支撑留芳阁的,居然是那个和萧景默。那个时候萧景默站在简若林身边,像一个影子,却更像一个隐於幕後的守护者,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姿态护著简家、护著简若林。那个时候,她的心中并不是没有怀疑。 只是,男子相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就是古籍之中提及,也只是草草一笔带过,是以月娘不敢、也g本没有真的往那方面想。 第一次直白地得知二人的关系暧昧,却是从蓝渊口中说出。如果说,蓝渊所言尚可以归结为道听途说,那麽此刻,简若林的承认,便是十打十的铁证。 简若林无论怎麽看,也是个循规蹈矩、教养良好的贵公子,怎麽就会…… 月娘摇了摇头,复又想到,那个萧景默又何尝不是谈吐不俗,富贵人家。 “月娘也觉得,男子相恋不应该吗?” “不是。”出乎意料是否定的答案,月娘说道:“是否相恋,g本就不关乎家世、身份、种族、国家,甚至是……”尾音拉长,月娘的眉目上挑,目光落在简若林身上:“x别。”看到简若林浑身一震,愣愣地看著他,又道:“或许我无法理解,可是我知道,你和萧公子,都不是坏人,你们相爱,也没有害了谁妨碍了谁,这就是了。” “月娘,你……” “可是你和萧公子,发生了什麽事吗?” 简若林张了张口,却发现突然间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反反覆覆滚动的,却是他和萧景默曾经有过的点点滴滴。相遇、纠缠、爱恋、背弃、算计……种种种种,因为太过沈重,一时之间简若林反而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别怪我多事,我也只是奇怪,萧公子敢为你劫狱,敢为你得罪当朝丞相之子……你被救出来之後,浑身是伤,他衣不解带地守著你、看著你,那样子,我就是个局外人也看出来你们两个不对劲了。可是前两天你伤势稳定了,一知道你要醒来,他居然就远远避开去了,好吃好睡,连见都不见你一面。”月娘说著,不知觉就握住了简若林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既然这麽不容易,又为什麽还要相互折磨呢?” 简若林便觉得心头某处被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止不住地哆嗦。 桃妁第二十四章 月上中天,灯火摇曳。 萧景默喃喃念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想当日不过是从x中文墨中信手拈来的几句情诗,还颇为附庸风雅地誊写在桃花笺上,每日不断地差人送过去。 虽然说是为哄情人而使的小手段,但是心底那股子满满地窃喜和忐忑,跟热恋中的愣头傻小子一般无二。给他甚至还派出了影卫,去探听那人的消息。听说那人把桃花笺揉成一团的时候,心都揪起来了,可是听说那人随後又把纸张细细碾平,小心收起,萧景默便乐得天南地北都辨不清了…… 往日那些细节清晰地浮现,才惊觉,原来一直以来,只是自己没有看明白。他怎麽会以为那是逢场作戏呢?真是太傻。 “听说人已经醒了,好汤好药地养著。那伤看起来虽然可怕,到底不伤g本,这麽调养个个把月,估计也就没事了。”白琦忍不住开了口。 “没事就好。”萧景默自顾自地摩挲著掌心的碧玉簪子,整个人看起来无端端透出一股子苍白来,低低又重复了一回:“没事就好。” 白琦实在见不得萧景默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至於吗?不就是个男人。”说完自己觉得有些怪怪地,脸上挂上几分讪讪的表情,瞄一眼他手里的簪子,又道:“既然难受,何必一直拿在手里著看著,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可是不看我会更难受。”萧景默正儿八经地回道:“你说的没错,我这就是自作自受。” 白琦於是便噤了声,可是还是每天很勤快地来回跑,有意无意地带来一些有关简若林的消息。 “人今天已经能下地了,倔得很,听说一醒来就囔囔著要回简家宅院去,现在刚能走两步,就不肯再老老实实在床上躺著……”白琦脸上带著一抹可以称之为不屑的表情,呲声道:“呲──真是瞎折腾。” “今天就好多了,鞭伤都结了痂,手上的伤严重些,可是现在手指也能轻微动一动了。” “那个叫做月娘的可真是勤快,天天往这跑,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我说景默,你还真放心让他们两个就这麽呆著。” 最後,他说:“景默,去看看他吧,总这麽避著也不是个事。” 萧景默坐著,听了这话,眼底那股子落寞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和简若林不过隔著一座院子,可是他已经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你现在在做些什麽,又在想些什麽?萧景默已经不敢去猜,也著实猜不透。他痛心简若林的算计和决绝,可是更痛心的,却是将那人逼迫自此的人,便是自己。可不就是作茧自缚? 犹记当时,他翻墙而入,盛装打扮的简若林美如仙人。薄醉之後,他偎在他怀里,醉眼迷离,轻声问他:“你的真心,我究竟能信几分?”那时的他,被随之贴上来的柔软双唇冲昏了头脑,g本不及去细细分析,问这话的人在那时,心底如何彷徨无依,以及简若林又是带著何种心情,默许了那夜的水r交融。 可是,在他首先背弃这段感情的时候,简若林的处理方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已经後悔,本以为那人向来柔顺温和,回心转意之後,总有机会和时间慢慢认清自己的心,慢慢补偿不知不觉之中的亏欠。却不曾想,骄傲如简若林,用了最为决烈的方式,从他的生命中彻底剥离。 “萧景默,我们两清了……从今以後,你我之间,恩断情绝,至死……再不相见。”简若林说这话时的神情,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嘴角是满不在乎的浅淡的笑意,看著他的眼神里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一点留恋都没有。 岂是不想再相见,只是不敢再相见。 萧景默纵使放荡不羁,狂傲恣肆,也实在害怕那人再说一句:“简若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者是决然而不可逆转的:“萧景默,结束吧!”抑或是那句带著深重无望的:“我们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眼看著即将入秋,太阳一沈,夜里也就寒得让人觉得像浸在水里似的。 萧景默有些恍惚,想著要再见简若林一面,不管如何,死皮赖脸也好,软磨硬泡也好,总要讨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是每次,一旦靠近简若林住的院子,心底那道坎儿,自己却怎麽也迈不过去。 就像现在,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简若林的屋子外面,本来就不是很急促的悠闲踱步的速度,在见到窗口那一盏明灯映出的熟悉人影时,再一度怯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却怎麽也鼓不起勇气。想了想,萧景默不由得苦笑── 或者也好,就这样站著看看他,知道他还好,也就行了。 叹息中,茶杯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萧景默只看到眼前的人影一晃,然後便是一声极低极轻的低呼。若不是夜太静萧景默靠得太近太过於集中j神,那从喉间溢出的细小轻吟,g本就微不可闻。 可是这一刻,萧景默却觉得那声音重重敲进了他心里。 想也不想就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蹲在地上,只穿了一件素色内袍的简若林。地板上茶杯的碎片散了一地,简若林听到声音,就蹲在那里抬起头来,愣愣地看著他没头没脑地撞进来。视线相交,简若林浑身一僵,竟忘记了说话和动作。 兴许是准备入睡了,简若林的头发没有梳理,就拿一g缎带随意扎起来披散在肩上。甚至还赤著脚,连袍子都是松松垮垮的,就这麽抬著头愣愣地看过来。 萧景默打量了几眼,简若林果然是纤瘦了不少,就连脸色也是青青白白地不见血色。 “你来啦?抱歉,一时失手,打碎了你的茶杯……”许久才听见简若林的声音响起,竟也是带著些中气不足,那本来抬起来的一对黑亮的眼睛也躲避著垂下去。简若林莫名其妙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於是只能继续去捡地上的茶杯碎片。 萧景默却心急地冲上去拦著:“别捡了,当心扎了手,一会让下人过来收拾就是。” 一时情急,顾不得忌讳便将简若林的两只手抢护到了手里。简若林的皮肤一直都偏於白皙,此刻被他抓在手中,指尖那一点鲜红便显得格外怵目。 萧景默看著,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你就不能让人省省心吗?稍微一会儿不看著你,你就把自己弄得一塌糊涂,你到底懂不懂得什麽叫做爱惜自己?!” 简若林被他数落得尴尬,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手不动也不是挣开也不是。 萧景默一通咆哮以後也觉察到简若林徒然间的僵硬,两个人的视线交错,皆是躲得狼狈。 “没什麽要紧的,刚刚一时没注意罢了。” 简若林的冷淡叫萧景默有些不是滋味,讷讷地松开了手,只说了一句:“一会儿我差人过来收拾,你都被割伤了,就别再碰了。” 说完径自去柜子里翻腾了一阵──这里是萧景默的别院,每间房里都备了药箱以防不时之需,何况这是简若林养伤的房间,萧景默更是用心,专门辟了一个柜子放置些灵丹药材。熟门熟路地把药箱翻出来以後,就取了纱布和伤药,拉著简若林坐到桌边。 简若林看著他的动作,眉尖微蹙,他本x温良柔和,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犹豫半晌,才低低开口:“不劳烦萧公子了,我自己来便好。” 萧景默却一反之前的躲闪,定定地看著他,看得简若林说不出话来。 不容拒绝地,萧景默执起他的手,倒上伤药,而後将细纱撕成指腹宽的长条,绕了三四圈才算完事。 简若林看著那包扎好的伤口,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似嘲讽似苦涩。句子尚未经过大脑过滤,便已出了口:“萧景默,我不是女子。” 确实,只是指头那一点割伤,简若林一介男儿,萧景默的确没有必要如此在意。甚至还细细上药包扎,呵护太过,殷勤太过。 “我知道。”萧景默微微笑著,“虽然是小伤,也不可以大意,你手上本来的伤就还没有好利索,再伤著了也不好。” 他这话说完,两个人之间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沈默。 直到萧景默不知不觉中盯著烛火走了神,才又听见简若林说道:“萧景默,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想再欠你。”他想开口,但是简若林却接著说道:“恩情也好,温柔也好,我还不起。” 萧景默半张著嘴坐在那,满腹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又从何说起。只觉得自己被简若林这话噎得难受,几乎是挣扎著问他:“若林,为什麽你一定要如此,再给我一个机会信我一次,便如此艰难麽?”他也不期待简若林能有什麽让他舒心的回答,只把这两天一直藏在怀中反复摩挲了数千次的碧玉簪拿了出来,盯著简若林的脸,甚至带上了少许咄咄逼人:“那麽,你告诉我,这又算什麽?!” 花灯节……灯谜……簪子……万家灯火…… 简若林的回忆尽皆被这支簪子勾了起来,满腔流动的,也不知是何来的伤? “我一直遗憾你从没亲口对我承认、说一句喜欢,我以为时间还久,以为你羞於出口,耿耿於怀……可是我从没想到,你早已给了我回答。若不是小四儿告诉我,我竟从不知道……”若不是付出真心,何以会将家传於儿媳的碧玉簪在默许之下赠与他?简若林口上从未说过,但是心底,却是承认的,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简若林脸色灰白,就连眼里都隐现几抹脆弱,可是他的背脊却挺得那样直,骨节绷得寸寸分明,却克制著没有颤抖。他抬头,居然是笑著的:“萧景默,你难道不知道,人心是会变的吗?”然後他说:“我说过,我不想再欠你……”目光落在那支碧玉簪上,笑容越发张扬:“你可知道,我入狱以後,小四儿曾来看过我?留芳阁刚查出有毒的香粉的那会,你来了,我就知道,你对我还没有死心。那时我有多庆幸,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撑不下去,起码我还能保证留芳阁不会垮在我手里。 那天夜里我在大哥灵前站了一夜,也说了一夜的话,那个时候你就在窗外对吧?你萧景默虽然是无情,可是也滥情得很,我只要装得像一些,不怕你不心疼同情。事实也证明,这法子确实有用,你果然,还是c手了这事。 後来小四儿到牢里来看我,我便临时起了另外的心思。要你肯为我和官府作对,总得有些筹码,可是光靠你对我地愧疚,显然不够。呵呵……小四儿哪里知道什麽,是我跟他说,简若林不孝父母,碧玉簪也还没有女主人,便落得那般光景。呵,其实这簪子,哪里是什麽简家给历代儿媳的信物,不过是寻常物件罢了。 …… 萧景默,这件事上算计你,是我不该,总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後总会报偿与你。” 萧景默从最初的安静聆听,到後面越来越克制不住怒气,直到最後,两眼怒火一脸铁青,连握著碧玉簪的手都恨得颤抖。 简若林倒是很淡然,似乎萧景默的发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只等著他来质问。 果然──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不想再和我有牵扯,所以扯了个这麽荒诞的故事来抹黑自己?以前你再算计,好歹也是磊落男儿,如今却学人唧唧歪歪扭扭捏捏地故弄玄虚。你讨厌我恨我不想见我想跟我断得一干二净,你便像以前一样直说就是,我萧景默劫牢救你也从来不是为了挟恩求报。你是什麽人难道我还不清楚,真以为你这麽说我便相信了?!你想就这样害死我心里那个善良温柔的简若林对吗?可是简若林,你可以拒绝我恨我骂我,却惟独不能编这样的话来欺骗我!” 一路吼著说到最後,萧景默竟是双目通红:“若林,你太残忍了!” 说了那样的话,简若林本来已经准备好承受萧景默的怒气,所以萧景默初一开口是,他只是默默听著他的数落。只是想不到,听到後来,才隐隐觉得这通怒气和质问发作的点,似乎和他料想之中的并不相同,眼神里便浮现出了些许惊异。 最後那句犹如困兽般的嘶声诘责,宛如一记重锤,打在心口。 简若林浑身一震,反问自己,是吗?是他残忍了吗? 不再存留任何希望,断的一干二净,这样不好吗?让萧景默恨上自己,比纠缠不清来得更好──之前他便是这麽想的。所以他故意扭曲事实,把先前发生地种种全部归结於自己的j心谋划。他以为这样,便可以不再和萧景默有所牵扯,就像他自己所说,他不愿意,再欠萧景默什麽,所以宁可被他误会。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萧景默g本就不信他的话。 简若林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身子有些发软。无所适从。 “你若铁了心,我不逼你,不过你也没有权利,逼著我了断这段感情!”萧景默最终做出了让步,黯然苦笑著起身出门。 “萧景默!” 一只脚刚迈过门槛,便被这一声唤住,动弹不得。 萧景默转过头来,只见简若林坐在桌边,一盏昏黄灯火映在半边脸上,柔和秀美的轮廓分明,正是记忆中那温润如美玉的模样。静若处子,纤细脆弱,却像支竹子一样,宁折不弯,坚韧决然。 正想著,简若林已开口:“我承认这次是我不好,不该砌词欺哄你。” 那一汪深潭似的眼眸,定定看了他许久,终於绽开一抹笑容。 不是苦笑,不是淡漠浅笑,更不是带著嘲讽的刻意微笑,而是印象中久违的,真心的笑容,和煦得就像一股春风,煞是吹淡了前一刻的尴尬。 “日後再见,你我还是能再做朋友,把酒言欢。” 男子相恋,不容於世……纠缠这些时日,萧景默终於等到这句话,等到简若林松了口。好像日头姗姗来迟,终於驱散乌云暴雨,萧景默脸上,也终於露出一抹别样灿烂的笑意。 【《桃妁》上部完】 作家的话: 我喜欢这个新功能,哈哈,於是唠叨两句,《桃妁》这个故事,一开始是在写《寻欢》的时候,被自己写的婴宁和王爷桃花树下那种旖旎给秒杀了,於是萌生了想写一个与桃花有关的故事的念头。《桃妁》的开篇和行文都稍显平淡琐碎,我知道现在很多人对这类文不感冒,就算是我自己,看这种淡的像白开水情节没什麽起伏的文也会看不下去的。但是最终我还是固执地按照这种模式和风格写了下来,总算,上部完结了。泪。会花一点时间一边修改前面一边更新後边,无良地说一句,【下部】会比较j彩的哦,狠狠虐!!!最後,表达一下更新速度拖沓的歉意,虽然没有看到催文的人会有些伤心,这文,是不是真的淡的看不下去啊。。。纠结。。。 桃妁第二十五章 古人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趁的就是这月黑风高。 不过对於苏州城今夜来说,这个定律显然不怎麽适用。灯火太过辉煌,沿路过来,看见的都是红的黄的灯笼。且越往前走,耳边那丝若有若无的喜庆乐曲听得就越发清晰。 简若林坐在马车上看著、听著,不由得就想到几个月之前的花灯节之夜,也是一般热闹。 马车又走了没多久就到了,简若林从车上下来,不若往日穿的一身素白,反而背道而驰,穿了一身大红长衫。颜色也不是很鲜豔,恰到好处的枣红色,既不刺目,也不显得过分陈旧。他低著头,问身边的小四儿:“东西可都带齐了?” “公子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简若林方才抬头,看著顶上那块鎏金的匾额。 上面“陈府”两字,从那笔画之中,直透露出一股子张扬来。 简若林只顿了一会,就提步走了进去,门口自有迎接之人,简若林便递上了请帖。 那管事的人也很客气,看了一眼帖子,便堆了满脸喜气笑容,连声道:“原来是留芳阁的简公子,幸会幸会。简公子里边请。” 简若林点了点头,算是致意,便跟著领路的小厮进了内庭。 看著往来的宾客之中,不乏有留芳阁以往的客人,其中有很多人简若林都并不陌生,或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或是独当一面的朝臣,又或是颇有名望的乡绅……简若林在心中想著,能将苏州城这方圆之内众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一堂,这位陈家老爷的面子,不可谓不大。 不过也是,陈老爷虽然低调而不张扬,可这世上又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陈老爷避世之前,毕竟曾是朝中的一品元老大臣。尽管告老还乡,又隔了十几年,在朝中那份隐形的影响力却还是丝毫不减。如今陈老爷六十大寿,谁敢不给两分薄面。 简若林此前并不喜欢此类宴会应酬,却还是碍著陈简两家往日的一点交情不得不来。 寿宴之上一片喜色,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只有简若林这一角冷冷清清,自身自酌看著眼前的喧闹不止。 耳边传来的声音太响太嘈杂,简若林突然觉得有些头疼──果然,他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刚揉了揉额头,就发现有人将自己手心里握著的酒杯拿走了。 “身子刚好一点,别喝那麽多酒,况且你酒量又不好。”来人倒是不管简若林看到他的时候脸色难看,自顾自地絮叨著,“这酒名叫‘凝霜重’,x冷,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简若林下意识地就把眉头皱了起来,一双眼看著来人,竟带了两分戒备。 不消说,来人正是萧景默,之前简若林为了图个清静,自个坐到角落里的偏僻处,毕竟心中抑闷,才倒了两杯酒浅浅呷著。萧景默一进门,就看见了他,自然没多想,就走了过来。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过了这麽久,却又在简若林脸上看到了相似的戒备神情。 记得初见之时,简若林就是那样,对他满怀戒备,并且刻意保持著疏离的姿态。 “你怎麽也来了?”简若林有些奇怪,萧景默既不是商人,也不是官员,更加不是乡绅名人之流,尽管家世殷厚,出现在此处,还是让人觉的有几分怪异。 “我陪著白琦来的。”萧景默半真半假地说著,“何况这样的场合,我琢磨著你应该会来,只有那麽一点可能x,我也想跟过来看看。能多见你一眼都好。” 以前没少听萧景默讲此类情话,但是现在简若林听来就觉得格外刺耳,他转头盯著萧景默,那神情,已经可以称之为讥笑:“萧景默,我说过,不要再把我当女人一般哄骗。” 桃木簪,琉璃佩,桃花诗笺,满城烟火,那人拥著他,一双眼中水波潋滟深情无限,连语调都带著诱人魅惑的软糯调子,依稀还在耳边:“我喜欢你。” 呵……几句喜欢,便哄得他晕头转向,却忘了此前,那人便是以风流多情闻名的纨!公子。 栽了一次,尚可说是识人不明所托非人;要是栽了第二次,那就只能是自己犯傻作践自作自受。不知道是不是饮酒後的酒劲上来了,简若林的脑袋胀胀的,昏得厉害,萧景默被他一句冰冷话语堵得无话,他便一只手托著脑袋,傻傻痴痴地笑著。 萧景默看著难受,拉著简若林起来:“跟我走。”这时候那隐在骨子里的强势倒是毫不掩饰。 简若林的酒量果然不是很好,但即便是薄醉,也还挣扎著试图甩开那人的手。 萧景默没想到简若林一固执起来,那脾气跟牛一样,拉都拉不回来。虽然位置僻静,却毕竟是在寿宴之上,拉拉扯扯的,他自己是不在意,可是简若林一定不想让人看见。不得已凑在简若林耳边,有点儿咬牙切齿的:“现在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你要是再闹,我就直接把你打横了抱著走!哼,那样我还省事多了呢。” 简若林仅仅是醉了一些,那些话的意思,他一字不差地领悟了。有些无奈,有些气恼,可也明白萧景默是敢做敢行的人,只能狠狠瞪他一眼,却不敢再和他纠缠。 咬了咬下唇,吐出两个字来:“放手!” 萧景默当然不会放,反而笑眯眯的:“难道若林还是比较喜欢我抱著你走?” 於是最终,简家二公子还是在“胁迫”之下,万般无奈地跟著萧景默从偏门悄悄溜了出去。不晓得是不是喝了酒地缘故,简若林的触觉变得异常敏感,只觉得那只抓著他的手搭在腕上,男人烘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过来,再加上一点酒j作用,竟然有些意乱情迷起来。 萧景默带他去了小湖边,冷风一吹,那酒也醒了几分。 简若林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却看见萧景默一屁股在湖边坐下,然後拍了拍他旁边那块被压得平实的地,示意自己也坐过去。 这里离陈府并不远,可是很安静,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忙著给陈老爷子贺寿,没人会晃到这来打搅他们。对於不喜欢宴会和喧闹的简若林来说,却是是块好地方。 若还是别扭著,不免有些刻意,更显得像女孩子一样小家子气了。 於是简若林也坐了下来,只是却没有坐在萧景默旁边,而是远远地,挑了块平整的,差不多可以容一人坐下的石块坐了下来。 ──简直是近乎赌气的举动,萧景默的手僵在空中,哭笑不得。 沈默了好一阵子,简若林才低低开口:“这段时间留芳阁出了太多事情,一时忙不过来,等过两天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就给你送过去。” 他咬字很清晰,所以萧景默也听得很清楚,可还是不明白:“什麽东西?” “到时候麻烦萧公子把我的碧玉簪子顺道交还回来,毕竟是父母留给我的东西……至於你的那些东西,放在我这里浪费了,有机会,就送给别人吧。” 听到这里,萧景默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你还是打著主意要跟我断得一干二净吗?居然连东西都要还回来……”不得不说,简若林这麽做,实在够决绝,连往日一点温情也要试图抹杀干净,这样的毫不留恋,既让他觉得无力,也让他觉得自己的种种努力变得无端可笑:“你非要做到如此不可吗?” 简若林也不躲避,直视萧景默:“有些事情,错过一次就已经足够。我不想藕断丝连,不想再有任何牵扯,我要我们之间,再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你知道吗?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安心。” “好、那麽,当初到底是谁亲口说的,‘再见之时,你我还是能再做朋友,把酒言欢’?是你看我可怜,便说来欺哄我的吗?” 简若林一愣,当日是他亲口所言不假,也并非一时砌词欺哄。只不过在那时情景之下,脱口而出。可是事实上,他们二人都应该清楚,所谓把酒言欢,说是场面上的漂亮话才是,但要真正做到毫无芥蒂,对不起,简若林不是圣人,他做不到。 “我是说过……而且我也没有骗你的意思……可是……” “可是你现在後悔了是吗?”冷冷的,截断了简若林未完的话。 愣在当场的人,一时无语。 萧景默站起来,拍拍衣襟上的尘土,面色y沈:“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若是不想要,便全部扔了便是!至於你的簪子,抱歉,我也绝对不会还给你。” 简若林没想到萧景默会是这种反应,看到他生气发火,又强势地撂下这麽一句话,自己反而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 萧景默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简若林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远去。 许久之後,他才坐在原地,苦笑了一声。 为了那个人,他早就变得不像自己了。患得患失,斤斤计较,说要干脆利落,却一次次在两人的问题上纠缠。 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萧景默,时至今日,你让我拿什麽再来信你? 回去的时候只剩自己一个人,指尖那点温度,早就已经不复存在,初秋之际,风一阵阵吹来,简若林觉得身体无端冷了起来。 一靠近寿宴所在,喧闹声便越来越响,充斥在耳边,轰鸣不断。 简若林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下,小四儿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公子,你这又是上哪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人了,我担心了老半天呢。” “你家公子我这麽大的人了,还能出什麽事。刚刚多喝了两杯,头有些晕,就出去吹了会风。”简若林轻轻敲了一下小书童的脑袋,乐呵呵地看著小家夥揉著脑袋委委屈屈的模样:“呵呵,给陈老爷送的东西,都拿过去了吗?” 小四儿两眼水汪汪的点点头:“嗯,都办好了。” 简若林点点头,嘴边含著还没化开的一点笑意,不经意地抬起头,在攒动的人海中,一眼就对上了远处投来的目光。 萧景默站在人群中央,白面玉冠,锦衣华服,噙著笑看他,宛如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明明方才还怒气冲冲地甩袖而去,这会却露出这种带著邪气的哂笑,且看那人的模样,也不知这样偷偷瞧了他多久。 简若林刚刚暗暗咬了咬牙,还没有什麽动作,萧景默就已经移开目光,对著他身前一位老者连连作揖念念有词。那个老者简若林认得,便是今日的寿星大人,这场寿宴的主角──陈老爷子。隔得有些距离,宴席上面众人说话谈笑的声音又响,简若林听不见萧景默和陈老爷在说些什麽,不够料想应该也是些“寿比南山”之类的吉祥话,直哄得陈老爷子笑容满面。 “寿也贺了,礼也送了,小四儿,我也有些倦了,一会跟陈总管说一声,我们先回去吧。” 小四儿自然没有意见的:“那我去说一声,然後把去马车牵出来。” 简若林点点头,目光移向萧景默的所在…… 八面玲珑,就算大哥在世,碰到这种场面,也不能做得比萧景默再好吧?玩世不恭放浪不羁只是表面,但是华贵公子应对自如,也不是真正的他吧? 萧景默,何止是你不懂我,我,或者也不曾懂你呢。 作家的话: 这一章算是过渡一下吧,额额,其实自个也觉得这两孩子太闹腾了若林小受太别扭了,写得自己都受不了了啊啊。。。这两到底要腻歪到什麽时候啊{指!!}後面尽量做到能让情节紧凑一些,跌宕一些,并尽快结束两人的腻歪现状,嗯!!!弱弱地求点评和建议,泪汪汪。。。 桃妁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微曦,好梦方酣。 萧景默在昨晚的寿宴上多喝了些酒,虽然他的酒量向来不错,但或许是心中抑郁,酒入愁肠,一夜辗转之後,居然也有些宿醉之後的晕晕沈沈。 昨夜又梦见了简若林,是在屋顶上,他靠在他怀里,温和柔顺极了。整整一夜,没有什麽多余的动作,萧景默即便醒来之後,也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人在他怀中时的温度和气息。只是等到睁开眼,怀中却仅是一片冰凉。 随身的丫头伺候他洗漱之後,开口道:“爷,再过两天就是祭灵节了,爷要不要去给老夫人上个香?” 祭灵节是皇朝之中祭奠亡灵,拜祭先人的节日。小丫头不提醒,自个压g记不起来。 “也好,你便去准备吧……”说著像是想起了什麽,眉头先是一蹙,随後又释然,重新确认了一次:“你说再过几天就是祭灵节了?” “嗯,三天以後,据说这苏州城里还有座稽灵峰,爷可也要凑个热闹去看看?” 萧景默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也没有说话。 “对了,前些日子到府中来的那位齐大人,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也不知道是什麽事,天还没亮人就来了,我让他稍稍等会,他却等不及了。” 萧景默伸手一敲她的脑袋,笑骂道:“死丫头,也不早点告诉我,小心回头爷修理你。” 小丫头居然也不怕,笑著冲他吐了吐舌头。 自小就跟著贴身伺候他,萧景默又是好相与的人,半点不端主子的架子,日子长了,没外人的时候,两个人也颇为没大没小。 萧景默狠狠瞪她一眼,理了理衣襟,便提步走了出去。 小丫头口里的齐大人,是当朝的左都御史齐佑,出了名的不畏权贵嫉恶如仇。 也正是因为他不上下巴结左右讨好,又敢於直言人之所不敢言,所以皇帝才钦赐他左都御史一职,以督查百官。当然也是因为他这种不收贿赂,更不徇私枉法的x子,才让皇帝在这次“官员大清洗”中委派他出访苏州,寻找证据。 这要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当年皇帝幼年登基,羽翼未丰,外戚坐大,等到皇帝成年亲政,却也已经要畏惧三分,大权旁落,难以做主。毕竟也是皇帝,自小深谙帝王之道,并不急功近利,而是韬光养晦暗度陈仓,没有几年,也建立起了可以与之抗衡的势力。 所谓功高盖主,并不能全说是帝王的疑心猜忌,只是有人功劳过大声望过大,一旦造反之後,民心所向的便未必是他这个在外臣压制下无甚作为的皇帝。有没有谋反的那个心思是一回事,拥有了可以谋反的权利和条件而又不知节制,才真正是促使帝王欲要拔出谢家一门外戚的g本原因所在。 皇帝隐忍至今,终於时机成熟,准备发难,谢家的人尚未真正去动,但是与谢家有关的一干党羽,却是毫不手软,一一拔除,牵连官员甚广,数百人被革职查办,流放斩杀者不知凡几,且有越演越烈的势头。 民间文人称这次举措为“官员大清洗”,经此一次,朝中官员大都提拔为皇帝的近亲心腹。 不料谢家未倒,皇帝却如此大刀阔斧,直指谢家,一旦一击未中,日後谢家不免怀恨在心,始终是一个隐患。只是谢家也不知从何处实现得知了风声,一干证据消灭殆尽,全部推了个干净,皇帝苦无证据,便不能任意下手。 这不,听说在苏州城,谢家家主谢询有一个秘密的义子,极得谢询信任,而他的手里,正是掌管著谢家近年来的大小事务和账目册子。皇帝左思右想,才暗中下了密旨,委任左都御史齐佑为钦差,专责负责寻找这本册子。 在此之前,萧景默就收到来自京中的密旨,要他暗中配合齐佑的动作。 只是萧景默做惯了闲散之人,那阵子又正是他和简若林胶著不下的时候,莫说他g本不喜朝廷之事,就是那会,他也没那个心思。 直到几天之前,齐佑悄然拜访,他才想起来有这麽一回事。 萧景默走到书房时,齐佑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一身儒雅的书生长袍,手里握一柄折扇,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半点没有传闻里说的那种刚正不阿,雷厉风行硬朗气派。 “下官见过小侯爷。” 萧景默一边往里边走一边抬手示意他平身,走到桌案後面坐下,而齐佑却站起来微微弓著腰,角度恰到好处,既不阿谀,也不失礼节。 “昨晚我去陈府探过了,那个陈知常也算是个老狐狸,明明他就和陈煜脱不了关系,偏偏三言两语就撇了个干净。” “陈老爷子毕竟是前朝元老,审时度势那时基本的功力。皇上如今想要扳倒谢家,他若还一意护著陈煜,不是自寻死路吗?” “呵呵,所以我才说他是条老狐狸。”齐佑因为过於刚正不知婉转,跟朝中上下大小官员的关系并不怎麽好,但是难得的却和萧景默意趣相投,加上萧景默本来的x格便是恣意不羁的,因此与他说起话来,也并不怎麽计较二人的身份之别,言谈间的口气熟稔自在得宛如多年的好友:“现在大概可以确定,那个陈煜,表面上是陈知常的儿子,但是事实上,就是谢询那个‘带著谢家账本的秘密义子’了。” 齐佑听後眉宇间却隐现些许忧容:“只是圣上刚刚在朝中大兴牢狱问罪官员,谢家早已打起了十二分j神,那个账本要拿到手,只怕还要费些周折。” 萧景默一言不发地转动著麽指上那个白玉扳指,突然笑出了声:“再过三天便是祭灵节了……”尾音拉长,带了点意味深长,一双桃花媚眼勾人似地,狡黠异常地看向仍有疑惑的齐佑,缓缓开口:“也难怪你不知道,当年谢询,可是个痴情的种子呢。其实,如今的谢夫人并非原配,谢大人爱妻甚笃,只可惜结发之妻早亡。当年谢询将妻子葬在家乡──山水明秀的苏州,此後每年的清明、祭日、还有祭灵节,都必定会来为亡妻扫墓,从未中断。” 齐佑似乎是抓到了什麽:“小侯爷的意思是……” “如果我的情报没错,陈煜g本就不是什麽谢询的义子,他就是谢询发妻所生的孩儿。三天後的祭灵节,陈煜和谢询都必定会上稽灵峰扫墓。” 齐佑眼前一亮:“在这个节骨眼上,虽然是扫墓,但是两人既然碰面,不管谢询有多相信自己的儿子,那麽重要的账本,也一定会趁这个时候拿回来放在自己身边保管著!” “对,谢询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别人或者以为他会避著风头,不敢将账本留在身边,但是以他的为人来讲,反而只有藏在身边,才是最安全也最安心的。” 齐佑跟著接下去:“所以明天只要守在稽灵山上,不仅可以拿到账本,还可以人赃并获。” 萧景默笑了笑:“理论上是这样,不过毕竟也只是推测。” “无妨,下官会做好两手准备,若是到时没有账本,在稽灵山上,神不知鬼不觉先拿下陈煜,也是一样的。” “嗯,你去准备吧,我把蔚借给你,需要什麽,可以直接下命令。” “这、这怎麽使得……”齐佑赶紧推却。 蔚是皇家暗卫,只有皇室子弟个中姻亲才有资格以暗卫随行,暗卫都是经过专门训练,武艺过人以一当十,且直接受命於主人,论品级,比他这个左都御史还高,他又怎麽敢使唤当朝平阳侯世子的随身暗卫。 “齐大人不用再推辞了,皇上早有密旨,要我权利配合,此事非同小可,只是一个暗卫,大人不必太过拘泥小节。” 齐佑权衡了一下,终是说道:“下官遵命。” 等到齐佑退出去,书房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今天是y天,光线很暗,萧景默坐在y影里,摆弄著手上的白玉扳指默默发著愣,那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落寞寂寥。 维持著同一个姿势,不知枯坐了多久,才终於“腾”地站起身来,匆匆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简若林正头痛不知道该怎麽处理萧景默送给他的东西。 玉石也有,香料也有,配饰也有,还有各种小玩意和那一整叠桃花笺写的情诗,在这个问题上简若林优柔寡断了,既舍不得直接丢掉,想起萧景默昨晚的神情更不敢真正送回去,但是要继续收著,又始终觉得不合情理。左右徘徊辗转反思,仍是不得其果。 睹物伤情,简若林越发觉得,自己自从碰上了萧景默,便越发地小家子气起来。 还记得不多久以前,自己的生辰,那人笑弯了一双桃花媚眼,几乎谄媚地端著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捧到他面前,那个时候,别说是心若铁石,就算是万年寒冰也该被融化了。简若林那时候被长寿面的热气蒸著,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再加上满天盛放的烟火……那种心情,到死都忘不了。 萧景默讨好似地蹭著他,在他耳边低语:“若林真想谢我,便也替我做一份香粉吧。”他便记在了心里,费了许多功夫,才终於做出这种独一无二的味道。 想到这儿,简若林的手不自觉地就抚上了匣子里暗紫绣金的香囊。 鼻端萦绕的香气,清淡怡人,正是三月桃花绯飞之时的暗香浮动。 简若林原本以为已经平静的心也蓦地突突跳动起来。 “在看什麽?” 声音突然从身後响起,於是“趴”地一声,简若林刚刚拿起来捏在手心里的香囊在惊吓中自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因为没有想到这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所以简若林有那麽片刻的呆愣。 也就这麽片刻,那个香囊便被来人捡了起来,拿在手里反复看著。 “萧景默,你知不知道这是私入民宅?”就差没有咬牙切齿了。 不用说,来的人正是萧景默。虽然和简若林这段情分分合合纠缠不清,又被人决绝地拒绝了数次,不过萧景默可不是个容易认输妥协的主。简若林说的再如何理由充分合情合理,他心中舍不得放下,便是舍不得。 厚著脸皮也好,死缠烂打也好,反正这样的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萧景默把香囊凑到鼻尖闻了闻,抬头看对面刚刚质问完自己的人,突然间露出一些慌张和羞恼来。萧景默的思绪一滞,渐渐地,终於回忆起来那夜的事,记得自己亲口所说,让简若林帮他研制一份香粉。只是後来,两人之间种种波折迭生,这件事情,也早被自己归纳在戏言中渐渐忘却。 以萧景默的敏锐,闻到香囊上面和简若林身上那股三月桃花清香一模一样的味道,再看看简若林的反应,要猜出来这香囊是做什麽用的,也就不难了。 “这、是送给我的吧?” 简若林的反应就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偷腥的猫,还不会怎麽好好掩饰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萧景默面前,简直完全失了法度手足无措。张口就想反驳,不料── “若林这麽有心,我便收下了。”说罢竟然直接将那个香囊揣进了怀里。 简若林跨上前一步,明显张了口想说些什麽。 但是萧景默显然早有预谋,又抢在前面说道:“三天以後就是祭灵节了,我也算是离乡背井吧,为人子不孝,不能赶回去替母亲祭扫,便只能入乡随俗,上稽灵峰为亡亲上两柱清香……”说到这里,目光徒然转向简若林,无限柔和,“若林,你是恨我的吧,我明知道这条路狭矮崎岖,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可我还是一味厮缠,将你带到了这条路上……如今你连看到我都不想,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是否就会觉得开心一点?” 听到那句“若有一天我不在了”,简若林竟会觉得心口宛如有针刺。 是的,是他一意孤行将人远远推开,但是也确实,他不敢想象,若有一天,萧景默真的淡出他的生命之外,他、会怎麽样。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绝望得很。 “你到底又在瞎说些什麽?”心绪都被搅乱了,所以简若林很不痛快。 “没什麽,哦,对,谢谢你的香囊了。”萧景默一边对他张扬地笑著,一边转身,“下回我再来看你。”那未束起的长发被风吹开,映著他翩然翻过墙头的身影,英气中透出一股子令人豔羡的洒脱肆意。 直到那人消失在视野里,简若林望著匣子里缺了一块的地方,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就这麽呆呆愣愣地让那人将香囊拿走了,一时间又是懊恼又是羞愤。 百味杂陈。 作家的话: 前面温温吞吞地埋了一堆引线,现在就快一一揭开了。。。。敬请期待嗯o(n_n)o~ 7 欲望文 8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8 桃妁第二十七章 祭灵节,祭灵峰。 萧景默手持三柱清香,那副神容,难得的是一种格外的庄重严肃。细细分辨,那眉宇之间,似乎还杂糅了几分不甚明显的悲戚。 有些事别人并不清楚,是痛是伤只有自己才明白──世人羡慕他是平阳侯世子,一出生就注定身份显贵一生荣宠。可是幼年亡母,父亲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实在太过冷淡放纵,加上暗里汹涌传播著的那些关於他母亲和当朝圣上种种暧昧不明的传言,以及太子的多番刁难排挤,萧景默回想在京都的日子,竟是觉得辛苦无比。 他这麽努力地想要让世人忘记自己,於是纨!风流,不务正业。他常常想,如果不是母亲亡故过早,自己是不是也不会像是现今这般的光景? 想到这儿,萧景默忍不住笑了笑,上柱香的时间而已,自己怎麽就想起了这些有的没的。 他伸手,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三柱清香c进香炉之中,然後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便站起身,抖落抖落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门外的必经之路上,齐佑正等在那里,远远地看见他,直到靠近了,齐佑大人才低低说一句:“死者已矣,小侯爷请节哀。” 萧景默“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两人便心照不宣地放过了这个话题。 “怎麽样?” “小侯爷果然料事如神,也亏了有小侯爷让随身的影卫供我差遣,才能近身跟踪谢询和陈煜两人,不出所料,谢询在京都之中称病,却暗中远赴苏州,又与陈煜在同一时间上了这稽灵峰,只要他们敢见面,这一场人赃并获,势必是跑不掉的了!” 萧景默淡淡一句:“行事尚需谨慎小心,那个谢询可是个老狐狸,不能掉以轻心。” “下官明白。”齐佑应道,“下官已命人暗中跟踪二人,只等二人碰面,便可……”尾音拉长之後,齐佑并未把话说完,但是两人之间都知道那未完的话是什麽,相互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朝堂之上,谢询是百官之首,权倾朝野。 当年皇帝尚值幼龄时,谢询顶著顾命大臣的名号,声称受长姐──也就是那时的太後所托,一力扶植皇帝,令四方心怀鬼胎之人皆不敢造次。 但是同时,谢询自己的势力也日益增长,如日中天。 天子至尊,怎麽能够容忍有人能够手握大权把持朝政。皇帝年纪渐长之後,对这位肱骨大臣的忌惮之心也越来越重。谢询确实知道需要韬光养晦的道理,可惜的是他的子孙不明白树大招风,凭著谢家的荣耀,作威作福不知收敛。 到了如今这种情状,皇帝不拔除这g心头之刺势必不会罢休,但是谢询作为谢家家主,总要想尽一切办法力挽狂澜,阻止事态的发生。 事实上,谢询已经老了,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萌生过告老还乡的念头,琢磨著将大权交还皇上,换谢氏一门百年安宁。只是在权利顶峰叱吒风云那麽多年,谢询也不是个傻子,他明白皇帝除去谢家的心思已定,交还大权的结果,只能是将谢氏一门暴露在皇家刀剑之下任人宰割。权利官位这些催命的g源,也是如今他唯一能够保命的符咒。 谢询在妻子的坟墓前坐了很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那股颓废姿态,让人完全联想不到传说中那个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员。 勾心斗角,或许在心底,他也是真的疲累不堪了吧。 “义父。”一双绣金黑靴挺在墓边,来人身穿锦衣,白色的锦缎之上,用蓝色的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的云纹,衬得年轻男子俊逸风发。不用说,这人便是齐佑和萧景默口中谈论的谢询义子陈煜了。 少了几分这个年纪会有的神朗疏阔,陈煜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竟然透著几分叫人不寒而栗的y狠气息来。 谢询抬头看他一眼,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给陈煜空出一块位置来。 於是陈煜便顺势在谢询身边坐下了。 谢询了墓碑之上那暗红色的字迹,颇有些感叹:“当年你娘就不喜欢我踏入仕途,每回办完事回来,她总是跟我怄气。我说她女儿心态,小家子气的不懂男人的事。其实……是我不懂得你娘的心思,她只不过,想要安安生生的日子。现在我老了,却是想要陪著她,都已经由不得我了。” “义父无须如此悲观,到最後会输的,未必会是我们。” “我已经老了,这些事本不想再管……” “现在是那个皇帝在逼你!”陈煜哼了一声,y戾之气尽显眉目之间:“义父,所谓老骥伏枥,皇帝斗不过你的,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妇人之仁。” 谢询挺直了脊背,朗声说道:“我晓得,我谢询可以死无葬身之地,谢家却不可以毁了!” 陈煜在此刻也转头看了看那座低矮的坟茔,默默地,过了好一会,才从怀里掏出一卷册子交给谢询:“这回义父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吧,我都带上了,这个节骨眼上,收在义父那儿总比收在我这儿好。” 谢询倒也不觉得这个举动大有不信任义子的嫌疑在,而是欣然收下了账本。 就在他将账目拢入怀中的时候,原本埋伏在四周的影卫收到一句“动手”的命令,身手利落地跃出,各自占据一角,形成包围之势。 突然之间被一群黑衣影卫包围,但是谢询和陈煜脸上倒无多少惊惶之色。 直到齐佑在护卫保护下出现,两人也依旧闲然自得地坐在墓边,挪都不曾挪动分毫。 “下官左都御史、钦奉钦差大臣齐佑,见过谢大人。” “齐大人多礼了。”谢询淡淡回应一声,一双眼扫过四周的影卫官兵,所过之处,众人皆觉得那目光迫人得很,纷纷躲闪开去。而後便听见谢询沈声说道:“今日谢某拜祭亡妻,齐大人带这麽多人过来扰我亡妻安宁,是何用意?” “下官无意打扰谢夫人亡灵,只是敢问谢大人,明明是告病在家,却为何会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苏州城?大人想必比我更加清楚,欺君之罪是个什麽罪名。”齐佑不惧谢询的压迫,侃侃而言:“再者,下官受皇上所托,查询前些日子的赈灾款项被吞一案,陈煜已涉嫌在内,下官今日本为追捕陈煜,在此见到谢大人,倒属意外。” 陈煜在一旁y测测地开口:“哼,齐大人什麽时候学会的这一套拐弯抹角,有什麽话直说就是。” 齐佑站直了身子,方才说道:“下官大胆,少不得要请谢大人和陈公子往府衙一叙。” 说罢便示意左右上前拿人。 陈煜冷笑一声,在空中拍了两掌,竟有大群黑衣蒙面的高手凭空跃出,转眼间便与齐佑带来的人缠斗起来。陈煜冷冷说道:“想拿我们,你还不够格!”随即扶起眉头紧锁的谢询,道:“义父随我先走。”拉著谢询,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几丈之外,那身法看起来颇为利落。 只是可惜,当陈煜站定之後,而後却传来淡然飘渺至极的声音:“陈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陈煜一惊,反身就是一掌劈去,不料却被身後那人轻易躲开。咬了咬牙,唤来几名死士,吩咐道:“带义父先走。”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谢询能够脱身,便再无对证,即便自己失手被捕,相信以谢询的手腕也能够救自己脱身。於是便欺身上前与那名影卫缠斗起来。 那名影卫名字叫做蔚,是萧景默手下为数不多的影卫中最为出色的,本来以为一出手必定十拿九稳,倒是没想到陈煜的功夫竟然也不差,加上陈煜以拖延时间为目的,使得蔚在一时之间也奈何他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谢询越走越远。 齐佑远远看著亦是心焦不已,可恨自己一介书生,有心无力。 正自焦急之时,却看见谢询逃走的方向上,一人高坐於树端,手拈一枚绿叶,姿态闲信,却无巧不巧地正好挡住了谢询的去路。看那服侍面容,正是小侯爷萧景默。 “谢大人怎麽这麽著急著走?”萧景默将树叶一抛,整个人斜倚在树干上,邪气一笑。 只差两步便能靠近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护著谢询的几位死士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谢询挡在身後,但是谢询却自己走到前面,说道:“别费这个力气了,你们眼前这人是平阳侯家的小侯爷,别说你们几个人,就是再多几倍也不是对手。”大大方方走出包围圈站到萧景默面前,看一眼还在缠斗之中的诸人,大喝一声:“罢了,煜儿,住手吧!” 陈煜面有不忿之色,却还是住了手,同时做了个手势,命令手底下的死士收手。 而齐佑带来的人自然不是看不清时局状况的人,也纷纷住了手,退到一旁。 两方人马一时间形成了对峙之势。 “世侄这是什麽意思,竟然如此看得起老夫,连皇上御赐的影卫都用上了。老夫纵有欺君之过,却也无非是想祭奠亡妻,如今你带这一大群人来扰我妻安歇,老夫虽然不中用,却也要跟小侯爷讨个说法!”谢询毕竟权倾一时,说出的话自带著一股凌厉的气势,直逼萧景默而去。 不过萧景默也不是轻易就被唬住的主,居然轻轻一笑,道:“谢大人这麽说,小侯可担待不起。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帮齐佑大人一把……谢大人若是问心无愧,与齐大人走一遭又何妨?” “老夫再不济,仍是皇朝之中当朝一品,齐佑凭什麽,无凭无据,便想捉拿老夫?” 萧景默脸上的笑意更甚了:“谢大人要的证据,可不就在大人自己怀里?” 直到他这一说,谢询那万年不变的脸上才显出几分讶异来,他坚信,账本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有消息外泄,那麽齐佑和萧景默又是怎麽知道账本的事情? 几个来回的对话,陈煜已经靠到谢询身边,此刻狠狠说道:“义父,和他们废什麽话,煜儿今天拼了命不要,也要护得义父全身而退!” 齐佑c话道:“谢大人切莫负隅顽抗,皇上宅心仁厚,大人只要尽力配合……” “放屁!”陈煜显然颇为激动:“要是没有我义父,那个皇帝的位置今天能坐得这麽安稳吗?自古帝心难测,我义父鞠躬尽瘁,换来的又是什麽?!” 谢询面色一变,出口呵斥道:“煜儿!不得胡言!” 陈煜向来听谢询的话,被他这麽一呵斥,虽然心中愤懑难当,却还是住了口。紧紧咬了咬牙,眼神y毒地瞥向萧景默和齐佑。 “煜儿年幼无知心直口快,小侯爷和齐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齐佑向谢询微微拱手:“下官不敢。只请谢大人能和下官走一趟,感激不尽。” 方才还是一副慈父神容的谢询,转眼就换上了满脸的睥睨:“如此,只怕今日还是要叫齐大人白费心思了……”眼神一转,却是一股子凛然强势,语调低沈:“煜儿。” 陈煜袖子中暗藏的软剑宛如一条毒蛇,悄然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向萧景默的脖颈。 萧景默早已暗中戒备,待到陈煜剑招一出,便闪身让到一旁,出手如电,转瞬间两人竟已过了十余招。陈煜招招皆是蕴含杀机,气势凌锐,反观萧景默,即便身处剑影之中,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极不上心的模样,那身法不像在迎敌,倒更像是悠然散步一样。 不出二十招,陈煜的败像已显,萧景默也似乎失去了慢慢游戏的心情,步步紧逼,最终灌注内力於指尖,在陈煜剑身上一弹──陈煜只觉得虎口震得发麻,x中气血翻涌,那把剑居然握不住,脱手飞落。陈煜踉跄後退几步,跌在那辆原本准备用来逃命的马车上面,被几名死士搀扶住,嘴角沁下一缕鲜红血y。 萧景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意吩咐道:“蔚,把他带回去!” 却见陈煜挣脱了搀扶他的一众死士,伸手一抹嘴角的血迹,笑得y戾:“萧景默,我备了份大礼给你,你可要看看?” 萧景默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举目看去,只见众位死士簇拥著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陈煜伸手撩开车帘,命人从车内拖出一个麻袋。 待袋子解开之後,死士从中架出了一个浑身无力的人,萧景默当场如遭雷击,踏上前一步,双目犹如被激怒的野兽般嫣红如血,浑身散发著修罗一般的嗜血气息:“陈煜!你敢动他一下,本侯发誓,必要你千倍百倍偿还!” 他的模样太过可怖声音太过凄厉,以至於y毒如陈煜也被他的气势所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但是手中抓著的人是萧景默的软肋,有此筹码在手,陈煜随即又为自己方才的胆颤而懊恼,怒气上涌,自靴便抽出备用的匕首,便架在了手中那人的颈上。 直到此刻,萧景默才对上那人的眼,带点羸弱的、又有些疑惑似地,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双眼盯著萧景默,仿佛有千言万语一般。 被陈煜从马车里拖出来的人,正是萧景默千万心思所系的简若林。 话说三天前萧景默入简家之後,简若林正懊恼自己心智不坚,随意便让萧景默大摇大摆登堂入室,还顺手拿走了自己苦心研制的香囊。虽说本来就是为萧景默所研制的香,但是二人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後,如何还能再故作寻常? 当然,心烦意乱的他也没留意到一直有双眼睛在暗中窥探,他依稀记得自己闻到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只是未及细细分辨,整个人的意识便已经开始混沌起来。等他再醒过来,却发现双手被缚在身後,眼上也蒙了黑布,只是却没有堵住他的嘴,看起来像是不怕他呼喊求救。挣扎了好一会,可是绳索捆得实在太过结实,怎麽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期间有几次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喂他饮食,但是无论他怎麽追问,却始终听不到一句回应。就那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一次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鼻端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触不及防,简若林控制不住自己又昏昏沈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依旧是手脚被缚,但是眼睛上却少了那块黑布──不过他们也不必担心被简若林看到了什麽,因为他整个人都被装在一个麻袋里,所能感觉到得只是一阵一阵的颠簸。简若林知道自己被搬到了马车上,却不知道要搬到什麽地方。 直到後来,听到外面人生嘈杂,缠斗之声铿锵不绝於耳,不明情况之下,简若林也不敢轻易开口呼救。可是等到声音渐渐安静之後,却知晓了一个真相── 当那一句:“平阳侯家的小侯爷”传入耳际的时候,简若林终於明白,为何大哥初死留芳阁陷入危机之际,连官府都不敢收受贿赂为难简家;终於明白,为什麽萧景默敢劫狱救人;也终於明白,这人的玩世不恭睥睨人世,源自於那不为人知的显赫家世。 最後被陈煜拖出马车,刀锋紧贴著脖颈,可是他却浑然不觉。 满视野的人群中,他只锁定了那个男人,看著他犹如困兽一般,出口的话气势凛然──心中想著,他以前怎麽就没看出来,这人如此嚣张无忌。 迷香残留的药劲仍在,简若林浑身仍旧软绵绵的,绳子勒得他四肢生疼,脑子沈得很,理不出头绪,偏偏陈煜的声音就在耳边:“萧景默,你若不想要他的命了,不妨再向前走几步!”一字字地向雷似地炸开,脑海里轰轰乱响。可是奇怪的是,萧景默的样貌形容在视野里却是如此清晰,分毫毕现。 投鼠忌器,萧景默恨不得掐死了陈煜,却只能隐忍怒气:“说,你的条件!” 陈煜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直截了当:“我要齐佑的人头!” 被点到名地齐佑没有一丝慌乱神色,唯有萧景默,深深皱起了眉头:“我做主放你们离开稽灵峰……来日皇上若要拿谢家开刀,本侯也必定代为求情。” 陈煜抓著软绵无力的简若林,y阳怪气地在他耳边说话:“你看,你还比不上齐佑大人一条命呢?”手中匕首一颤,竟将简若林白皙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来。 萧景默握紧了拳头,用力之甚,甚至连手背上的道道青筋都清晰可见。 “本侯答应你!”萧景默看著陈煜,光是眼神,就已经凌厉到足以将人寸断一般,“不过你若是敢再碰他一下,本侯言出必行,定要你百倍奉还!”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响起,轻轻唤了一声:“景默。” 即便声音极轻,萧景默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本来闪躲的眼神,终於再次落在了简若林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他看见他脸上淡漠的神色,缓缓开口:“你不记得吗,我说过的,我不想再欠你什麽……”隔了丈许空间,可是那对眼眸,黑白分明。 萧景默面色大变,几乎已是惨呼:“别!”人已经掠了出去。 终归迟了半步,简若林以一种不留余地的方式,用脖颈撞向吹发即断的匕首。萧景默将陈煜一掌击飞之前,那把锋利的匕首,早已经入r三分,血如泉涌。 萧景默眼前,只能看见那不断流出的血y,鲜红鲜红,大片地染红了衣襟土地,源源不绝。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抓住心口,用力撕搅,那种无力挽回的绝望感,重重击打著心房。萧景默只会慌慌张张捂著那道伤口,手脚冰凉──世界都坍塌了,也不过是这种感觉吧──窒息,绝望,恐惧,欲哭无泪。 萧景默颤抖著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简若林!我不许你死!” 无数飞鸟被惊起,稽灵峰上,嘶声连绵不断,不绝於耳。 桃妁第二十八章 简若林这一场梦做得实在太长,恍恍惚惚地,似乎回到了和萧景默最初相识的那日。他积攒著心底的那点薄怒,竖著尖刺不容他人靠近。可是,自己蹲在角落里的时候,那股透心蚀骨的寒意,怎麽也抵挡不住。於是他无法拒绝那种诱惑,温暖,美好像日光一样的温润感觉──就好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燃尽了自己,只为那点光和热。 那团光里面站著的人,锦衣华袍,一会是大哥,一会又变成了萧景默,看不真切。 在梦里,四肢仿佛被什麽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住,简若林只觉得他用尽了全力往前跑,想要靠那光近一些,却是徒劳无功,依旧在原地无望挣扎。 突然间,四周的空气都被抽干了似的,漫涌上来巨大的海浪。他连动都动不得,站在原地,挣扎著被冲进冰冷的海水里。窒息感顿时扑面而来,扼住了口鼻。他大口大口的喘气,想要往肺里面吸进去些什麽──可惜什麽都没有──没有空气,也没有水。 简若林恐惧万分地一遍遍呼喊著: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终於,简若林自梦中惊醒。心有余悸,双眼却已经睁开──那或者只是一毫一瞬之间,全身仍被冷汗浸透,却庆幸自己方才不过是身在梦中。 等到意识渐渐回到这具身体里,简若林终於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困乏。 萧景默半跪在床边,什麽意气风发恣意疏狂这类词跟他再也不沾一点边,简若林只看见他眼窝深陷血丝满布,腮边到下颚甚至都冒出了一片胡须还来不及刮,那麽看了两眼,也不知怎麽的,简若林居然忍不住笑了笑。 看到他醒过来,萧景默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居然带著一丝哽咽──其实简若林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毕竟萧景默带著哭腔说话这样的认知,实在和他之前所了解的常规不符。他听见他说:“你终於肯醒了吗,别再睡下去了,好不好。” 简若林脑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办法消化萧景默这句话的含义──难道他已经睡了很久了吗?张开口,觉得口腔里一股子燥热难捱,喉咙滚动了两下,挤出来一个字:“水──”却没想到,只说了这麽一个字,整个喉咙都像要裂开来似地,勃颈处传来一阵剧痛,简若林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和身子分家了,所以那交界之处才像断了似的,疼得厉害。 “别动!别动!”萧景默明明急得要命,可是却压低了声音,生怕惊了什麽一样。 简若林眼前一阵晕眩,好不容易缓过来地时候,有一点清亮y体从嘴唇渗进来,慢慢流经唇舌,滋润了干燥的喉。他分不清是真实或者在梦里,他只记得自己张口说了一句:“我好累,让我再睡会。”又似乎只是想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反正很快地,他又回到了原先那种浑浑噩噩全身飘在空中似的状态。 等到再次清醒,已经不知道又昏睡了多久。 简若林躺在床上,眼睛半张著,眼前看到的景物,熟悉又陌生。一缕光s在床尾,带点昏红颜色,简若林想著,这该是傍晚时分的夕阳吧。一念及此,便挣扎著坐了起来。 应该是睡得太久,四肢都有些酸麻僵硬不听使唤,所以简若林努力了很久,才勉强坐了起来。脖颈处的不适犹为明显,简若林伸手了,触到厚厚的纱布,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尽管能够感觉到缠的人已经很小心地放轻了力道,简若林还是被那圈纱布缠绕得难受,好像被什麽扼住了咽喉──难怪他老是梦到自己在水里窒息挣扎。 大概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吧,脖子上面伤处的疼痛已经不那麽明显,现在就算做扭头的动作也没有关系。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萧景默单手端著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看到自己坐在床上的时候,那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讶异和惊喜,却没有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冲过来关切地问你醒了感觉怎麽样,或者因为失而复得的巨大落差兴奋不已。 萧景默只那麽呆了一下,就恢复了原状,依旧维持著原来动作的频率,推开门,走进来,手上端著的托盘,连颤都没有颤一下。走到床边把托盘放到一边的凳子上,伸过手来了他的额头脸颊,萧景默仿佛松了口气,自语道:“都能自己坐起来了,看来林清大夫没有骗我啊……那个庸医治了你这麽久,要是再不好,我就拆了他的招牌……” 简若林此前从未觉得萧景默有这麽婆妈的时候,甚至有点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地念叨著,他是想对他说点什麽的,不过萧景默已经把那托盘上的药端了起来,一边看自己一边又说道:“正好,先把药喝了吧。”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就递到眼前。 简若林现在已经管不了什麽药苦不苦的问题了,敏感细腻如他,即便是大病初醒之时脑袋混沌,却还是感觉出了萧景默的不同寻常──现在这人,就像一g绷得太紧的弓弦,随时会不堪重负断裂开来。 萧景默一口一口地喂他,他也一口一口地轻抿著喝下去,只是时不时瞥一眼前面的男人。男人喂药的动作实在太专心,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把勺子上,再没有正眼看一下他。 喝完药,萧景默把空碗搁在一旁,就扶著他躺下去,还仔细的掖了掖被角。 “伤口还没长好,这段日子还是多歇一歇,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了。” 简若林看著萧景默转过去,要离他而去的模样,想都没想,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萧景默只能又转回来看他,看得简若林有几分窘迫和尴尬,只能讷讷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声音还是有点沙哑,但是也已经好了很多。 萧景默哄小孩似的:“这些等你好了再说,你先歇著吧。” 简若林不依不饶地,抓著他的衣角不肯放手:“我已经睡得够久了,有些事有些话,不应该早点说清楚吗,小侯爷?”其实这不是他的本意,只是萧景默对他的态度实在太冷静躲闪,在意识到之前,那个称呼却已经脱口而出,略带辛辣地提醒著两人之间的身份悬殊,也质问著萧景默的故意欺瞒。以至於说完之後,连他自己都愣了愣。 萧景默却笑了笑:“你怪我也是应当的,是我遮遮掩掩,没有一开始就跟你讲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若林觉得,那笑里,分明带了些凄凉。 “不过也没有关系吧,我就要回京了,如你所愿,从今以後,你我之间一干二净,互不相欠!你若不想见我,我便终身不再踏入苏州城。” 简若林浑身一震,那话中的每一字都宛如有形,字字皆伤。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伪装著去掩饰情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看著萧景默,那麽用力地看著,手握得发颤。 “你赢了。”萧景默咬著牙,一字一句:“你想要怎麽样的结果,我都遂了你的愿!”说完,却像泄了气一样,简若林总觉得他像要哭出来,但是萧景默那麽骄傲那麽潇洒的一个人,又怎麽可能会哭?所以他只听见他妥协的、无力的声音,轻飘飘地跟他说:“若林,你知道吗,我害怕了,我真的不敢要了。” 只这麽几句话,简若林却觉得整个人都被击垮了似的。 总是牛皮糖一样黏在身边的人,惯用的伎俩便是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再加上没脸没皮的,人家都说“烈女怕郎缠”,简若林虽不是女子,也禁不住这种温柔攻势。即便被三番两次地拒绝,被简若林一次次决绝地话语推开,萧景默也仍是不死心的,一次次试图挽回这段感情。简若林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再给萧景默一次机会,也许那人真的後悔了,也许确如那人所言,先前只是分辨不出真情还是假意。 只是简若林更明白,男子相恋,必不容於世,相爱并不能解决一切的现实问题,更何况萧景默已有妻室,叫他站在萧景默身旁的时候,何以自处? 说到底,还是他害怕,怕世人的指责诟骂,怕情人将来的意志不坚。 若是将来注定坎坷,在艰难之後相看两厌,那麽,倒还不如趁这段感情尚未有机会修补弥合的时候,再加几分力,索x将它扼死在死灰复燃之处。 只是为了逃避将来,便生生折断了现在,连并肩抗争尝试争取的勇气都没有。 他和萧景默,究竟谁比谁更薄情? 简若林在心中自嘲似的问了一句,禁不住笑了笑,那勾住萧景默衣角的手指慢慢松脱。 萧景默负他在先,可是最终决心要斩断这段感情的人,却是自己。若是最早的时候,萧景默对他说:“我放手了。”或者心里面会疼一阵,失落一阵,但还是不会犹豫,放任那人远离。可是,经历了牢狱之灾和稽灵峰之事,就算最初有再多怨气也已经随著时间以及那人日日的厮磨消弭殆尽。乍一听萧景默终於肯松手,他本该是如释负重的,但是此刻,他只觉得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什麽都没有了。 况且,萧景默也是一个不肯轻易认输和低头的人,自己究竟做了什麽,逼得他说出“我不敢要了”这般示弱的话。 简若林被挟持的那个时候,嘴上说是不愿意再欠萧景默什麽,其实,只是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可是,他永远也想不到,让萧景默亲眼看著自己在他眼前撞向匕首,划开颈部血流如注的时候,是何等肝胆俱裂。在萧景默心中,那一刻,简若林已经用了一种极端惨烈的方式,要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再无牵连。 做到如此,萧景默还怎麽敢去要这份感情。这般纠缠,他也实在倦怠了。 萧景默幽幽叹了口气,拿起了托盘向门外走去。 走出几步,身後便传来简若林低低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天暗了,帮我点盏灯吧。” 萧景默“唔”地一声,似乎有些不解──本来这句话当是寻常,只是前一刻,两人间的气氛还如此沈重,甚至说得煽情一点,悲怆沈郁都不为过。一转眼,简若林却如常人,淡淡开口,安然侧卧,那副样,竟有几分慵懒优雅。 简若林思虑良久,始知自己其实和萧景默一样,放不下这段情。装的铁石心肠,可是事到临头,真要各走一方,才明白那种剜心之痛难以承受。再说,萧景默在留芳阁陷入危机时两度出手相助,在他势单力孤的时候默默站到他背後支撑,在他伤重之时熬尽心血细心呵护,人谁无情,简若林心底那点柔软,早被萧景默了个通透。 将来怎麽样,留待将来再考虑,现在忧心它作甚? 想通之後,心中豁然开朗──果然之前还是自己作茧自缚,自找烦恼──简若林对著昏暗中萧景默错愕的脸莞尔一笑,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若我现在说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耍弄於你?” “什、什麽?”萧景默生怕自己听错了,一双眼睁得老大。 “你若仍是不敢要了,那便当我没说过吧。” “等、等等……”萧景默手里还抓著托盘空碗,三步作两步地跑回床边,“你说真的吗,是那个意思吗?我有没有理解错,若林,你、你再说一次。” 可怜的空碗咕噜噜地从托盘上滚下来,掉在地上一个闷响。 萧景默哪还管什麽碗啊托盘的,拉著简若林不停地问:“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然後还有点神经兮兮地说:“若林,你千万别哄我。” 自和萧景默两分两合以来,种种背弃和挣扎,终於在这刻终了。 简若林由衷地觉得身心舒畅,情之一字,果然是毒。 不,不止是毒,还是瘾,不死不休。 简若林脸上的笑意弥漫,嗔道:“还不去帮我把灯点上?” 萧景默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起身。他本来是半跪在床边的,站得急了,脚踩著了衣襟下摆,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最後人倒是稳住了,只是托盘没拿住,从手里飞了出去,直直砸向一边摆放著的古董花瓶。萧景默暗道一声不妙,身形挪动著打算去抢救那个价值不菲的花瓶。可惜天色昏暗,萧景默衣袍又宽敞,慌慌张张之间的动作,一不留神宽大的袖口就勾在了床边的那个衣服架子上,萧景默一动,架子就跟著倒,架子倒下来,连带架子便那个摆著脸盘毛巾的凳子也推倒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的结果,便是屋子里面此起彼伏地响起各种物体落地的声音:托盘还是砸到了花瓶,j致的青花细瓷碎成一片一片的;衣架倒下来,黄铜的脸盘也未能幸免,三四件衣服铺了一地,还被脸盘里洒出来的水打湿了大半……总结而言,便是惨不忍睹不堪入目。 萧景默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手依旧朝前伸出,维持著那个准备抢救花瓶的姿势,微有些狼狈和尴尬,难得地,那脸上浮现出两抹绯红。 而简若林呢,他是真的被萧景默这阵势给吓住了,他没想到,只是去点个灯,却能造成如此……壮观的效果。 “这麽黑怎麽不点灯?”白琦大摇大摆地晃进来,一进屋,就看见了满室狼藉,顿时愣住,呆呆看向萧景默:“这、这是怎麽了?景默你是要拆屋子麽……” 简若林终於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再也止不住,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 笑痛了伤口,所以那张脸上又带了几分扭曲,却是久违的真挚温柔。 作家的话: 两只终於和好啦ap;ap;gt;、ap;ap; 桃妁第二十九章 “那个时候地上要是有个缝,我看他就得钻进去了。”白琦如是说道,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萧景默坐在那儿,一贯地斜著半边身子靠在椅子里,眼里脸上全是一股子玩世不恭。听到旁人将他的窘状当做了笑谈,也不当回事,一条腿挂在那儿晃来晃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时不时地就自个傻笑两声──说是傻,只是以前没人见过他这般失心疯似的乐个不停,那笑容,看在众人眼里,真是无比阳光灿烂春风得意。 “算了吧,景默刚把他家那位哄回来,成天乐著,快乐傻了都。” 众人也觉得调侃萧景默调侃得甚是无趣,便各说各话去了。 白琦看众人散开,三三两两地坐著喝酒去了,便独自捧了个酒壶,挨著萧景默坐下,胳膊肘捅了一下还在无限遐思中的人,说道:“别光顾著高兴了,别忘了,你马上就要回京了,简家那位二公子你打算怎麽办?怎麽跟侯爷夫人交待?还有,姐姐临盆在即,你又打算把姐姐怎麽处置?这些问题,可都得早作打算。” 萧景默唇边那点笑意渐渐淡开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点愁绪却上眉头。 “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我选择和他在一起,就料到这条路绝不会平坦。”低沈的调子透出点压抑沈重,但是萧景默果真没心没肺,下一秒就挂上一副痞子似的“老子怕谁”的皮相,出口的话嚣张无比:“不过本侯怕过什麽人什麽事?” 接著拍了拍白琦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不过说实话,你说的那些问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我只知道我不能放手,前面的路,走一步便是一步。” “嗯。”白琦也不是多话的人,言尽於此,举杯饮尽杯中醇酒:“京里那位知道你要回去,只怕又有好几个晚上睡不著觉了。” 萧景默苦笑道:“我总想惹不起总躲得起,我玩我的,也不碍著他什麽事,他怎麽……”说罢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满脸苦闷。 “谁让皇上这般‘宠爱’你,加上那个传言……”白琦突然收住了口,神色略有些尴尬和歉然地看了看萧景默:“抱歉,口太快了。” 萧景默只能接著苦笑:“没事,你说的也是事实。” 当今皇上幼年登位,现在正值壮年,励j图治,共有三位皇子。当今太子萧璃,文治武功都无话可说,就是可惜为人睚眦必报,连皇帝都多次说他,无容人之量,难当大任;二皇子萧珑,资质平平,又不受宠爱,向来深居简出,不参与政事;至於三皇子萧琦,尚在幼龄,虽然聪慧过人,毕竟难以与其余二人相争。 但是怪就怪在,皇帝对这三个儿子,还没有对侄儿──平阳侯家的世子来得疼宠──皇帝宠爱平阳侯家的世子萧景默,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已经是人尽皆知。 树大必然招风,萧景默受尽万千宠爱,坐拥种种特权的同时,承受的压力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民间朝堂皆有流言,传说某日皇帝夜宿平阳侯府,与萧老侯爷的夫人曾一度良宵,就此珠胎暗结,才有了小侯爷萧景默。而萧老侯爷退避朝堂,对萧景默又不甚爱疼,似乎更加印证了那个流言。 太子容不下他,皇帝迫於情势不敢给他高官实权,母亲成日吃斋念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亲更加是云游四方,难得几天回到家里,也罕给几分笑容来看……萧景默看起来洒脱疏狂,内心却是无边的寂寞。为了不让有心人拿著把柄,多年以来,x中再有多少才情抱负也不敢显露人前,小心翼翼做的便是韬光养晦,喝花酒,大把地花钱,呼朋引伴花天酒地,将自己生生折腾成了一个浪荡无用的纨裤子弟。 可惜即便是这样,只要皇帝偏疼他的心思一天不减,太子对他的敌意也一天不会消除。 “皇上这会甚至顾不上答应了给你的特权,下密旨急召你回京,只怕不日就会有大动作了。”白琦揉了揉眉心,颇有几分苦恼:“我爹也跟催命似的一遍遍叫我回去,真是,回去了又能顶什麽用?” “皇上要动谢家的心思早就有了,等了这麽多年,这一回,谢家怕是……”萧景默突然住了口,目光有些迷离,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 倒是白琦心直口快,没想太多便出口:“所以人家说伴君如伴虎,谢家纵然有些嚣张跋扈,毕竟曾鞠躬尽瘁扶持朝纲,现在羽翼过丰功高震主,便落了这般下场。” “别说了,这话你也敢说,活腻味了吗?”萧景默脸色一沈,呵斥之时颇有几分威严。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当著你才说的吗,换了别人……呵呵……”白琦身子一转,便在软榻之上半倚著卧下,笑嘻嘻的模样:“我还是很爱惜我这颗脑袋的。” 萧景默拿过酒杯,一口一口地喝著酒。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 这里没有柳梢的风流韵致,且拿一棵桃花树凑凑数也是好的。 萧景默手里捧著一壶酒,还是一般地桃花佳酿,味带甘甜,醇香而且清冽。萧景默先给简若林斟满了酒,然後又给自己的杯子里也倒满了一杯,桃红色的透明y体装在白色的细瓷酒杯中,看起来润泽透亮,颇引人食指大动。 也许是因为今夜的月光格外白皙柔和,简若林沐在月光之下,莹润得就像一块灵气逼人的玉石。大概是前些天连续几日y雨连绵,空气还是湿润蕴泽的,淡淡的蒙了一层在那人身上,萧景默甚至觉得简若林浑身上下都在发著光,那光华虽然淡得不著痕迹,可是却更甚月华的婉转华美。 萧景默呷著酒,眼睛却盯著对面的简若林,有些移不开眼。 简若林是脸皮极薄的,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无奈式的的看法,只是羞恼之後两颊上面爬上来两朵红云,映得他更加美不胜收,萧景默也看得越发无所顾忌起来。 到了最後,简若林终於忍不住了,转过身去,赌气一般地:“不许再看了。” 萧景默自然千哄万哄著:“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你别不理我。”停了一会又说:“我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你还在我身边,我还能这麽看著你,真好。” 简若林被他口气里的那股隐隐哀怨弄软了心肠,想著之前自己当著他的面自绝,後来换位想想,若当时远远看著的人是他,撞向刀子的人是萧景默……却怎麽都不敢想下去。萧景默说他残忍,或者真的说对了。是以从那以後,简若林心中总带著一股莫名的负罪感,现在再听萧景默幽幽一句感叹,更加不忍再怄气,便转回身子来坐好。 动作之间,简若林面前的酒杯里已经又斟满了清酒。 萧景默劝他再喝一杯,简若林却微微皱起了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又不好。”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萧景默,半推半就之下又喝了几杯。 简若林眼光迷离,完全没有看到萧景默那一脸奸计得逞般的笑容。 “我们在院子里坐得够久了,深秋夜凉,先回屋子里去吧?” 简若林已有两分薄醉,也不知道听懂了萧景默的话没有,只是微微睁著眼,抬起来转了一圈,然後才看到萧景默似的,对著他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嗯──” 迷迷糊糊撑著桌子想站起来,只是还来不及动作,已经是头重脚轻。 萧景默将人打横抱起,简若林也乖巧地卧在他的臂弯里,眼睛水亮水亮的微微眯著,像极了某种不谙世事的动物,既迷糊又可爱。 平时的简若林是绝不可能露出这种表情的,所以萧景默算是早有预谋吧。 轻轻一笑,萧景默的眼光在桌上的桃花酿上面转了一圈,不妨简若林醉得迷糊,估计是冷了还是怎麽的,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萧景默觉得好笑极了,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个欢畅。 屋里面的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萧景默将人抱到床上放好,只见简若林一身青衣,莹润如玉,薄醉之後皮肤上泛起一层红霞,整个人就像一颗熟透了的蜜桃,漂亮可口。 萧景默狠狠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也不知道跟谁过不去,咬著牙说道:“该死地,真想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算了!”心中暗骂自己,这好端端的,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估计萧景默说得太凶狠,简若林手腕上一痛,睁眼看到萧景默,眼睛里居然流露出几分无辜和胆怯,捂著腕子,两眼水汽地看著他。 要萧景默说,就应该不管不顾,直接上前,果断扑倒。 不过── 萧大灰狼最终握紧了拳头,狠狠跺了跺脚,去桌子上倒了一杯凉水来。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给简若林喂下去。 哭笑不得的:“还以为这回你的酒量会好一些呢,怎麽还是几杯就成了这样。” 凉水下肚,冰凉冰凉的感觉在身体里窜,简若林的酒多多少少醒了几分。 萧景默一缕一缕地帮他捡著发丝,手掌贴著他的脸颊,轻轻抚,温柔地就像对待什麽易碎的珍品一样。他虽然挂了个风流贵公子的名头,可是天知道,他对欲望一事其实并不热衷。可是不知道为什麽,当对象换成了简若林,那一点眉目一丝浅笑,都成了引他堕落的媚毒。萧景默展颜一笑,随即俯身,覆上了那两片红唇。 吻得既小心又热烈──如此矛盾,想要温柔,但又控制不住心底那股子蠢蠢欲动的兽x,像他自己说的,恨不能将简若林拆吃入腹才好。 简若林其实也不是醉得人事不知,一开始略有些紧张,但是很快便放松自己进入了状态,甚至还大胆地试探著回应萧景默的深吻。 唇齿相交,舌尖痴缠。离开他的唇,萧景默看著他:“若林,我想要你。” 简若林知道他是在询问,也不说点头摇头,只是双臂攀上萧景默的肩膀,又将双唇送了上去,毫无章法地吻下去。 萧景默抱著他,手指沿著他的背脊滑下去,滑到衣带处,手指轻挑,便解开了结扣。青色的衣衫松垮垮地挂在简若林的身上,露出莹白如玉的身子。 简若林的身体虽然美好又柔软,但是一上去,就知道是绝对不同於女子的那种软,肌理分明骨骼匀称,当真令萧景默为之著迷。 要说两人上一回有肌肤之亲,已经不知是多少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所以萧景默有些一发而不可收拾。 简若林淡淡细细的呜咽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月光渐渐隐去,然後日头升起。 萧景默缓缓睁开眼醒过来,怀里蜷著一个人,睡得香甜。感受著被窝里那股混杂了两人体温的暖意,还有那人一呼一吸时喷在颈边的气息,萧景默觉得,心里有什麽东西,满满地溢了出来……或许可以拿那个美好得有些奢侈的词来形容吧──幸福。 就是幸福的感觉。 不经意间,目光落到了简若林的颈上,本来是白皙平滑的肌肤上面,却添了一道淡粉色的浅痕。萧景默的心忍不住疼了起来,真的,再也不会,让你在我眼前受伤。他伸出手,著那道结痂脱落後的疤痕,在心底暗自许诺。 简若林不一会儿就醒了,睁眼看到萧景默,再看看自己的处境,突然有些恼羞成怒,狠狠推开他,咬牙切齿:“萧景默!你……” 他从来只有气急了才会连名带姓地叫自个,萧景默当然知道自己带了酒来,然後不明不白地将人哄上了床……当然这些不是重点,毕竟萧景默做之前,还是征求了简若林的意见的,重点是,萧景默禁欲太久,想念简若林太甚,昨天夜里一次又一次,简若林呜呜咽咽地求他他都不肯放手,怎麽想都是自己理亏。 先赔个不是总不会错的:“别生气,是我不好……可是,我控制不住。你知道吗,我有多想你,你那样好,我实在忍不住……” 简若林张了口不知道说什麽好,闷闷地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了。 直到萧景默狗腿前狗腿後地服侍他穿衣起身,好话说了一箩筐,简若林的脸色才总算缓和了那麽几分。 萧景默从他身後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简若林知道他有话要说,等了很久,才听见他闷闷地声音响起:“跟我回京好不好?” 简若林没有回答──简家的g始终在苏州城,而京都,那里是萧景默的家,要面对萧景默的父母,还有他的妻子,以及他那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一切,简若林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他甚至有些後悔,那天究竟是什麽柔软了心肠,让他说出了那句话做出了那个决定? 回到萧景默身边,延续这段不伦之恋,究竟对还是不对? 渐渐收紧了臂弯,萧景默在他耳边,宛如困兽:“若林,无论你信不信,我是认真地,我要你堂堂正正的站在我身边。我知道我有些强人所难,我不确定,你肯不肯、能不能……”却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们都知道,那背後要付出的代价必然沈重无比。萧景默尚是平阳侯世子,可以无所顾忌,但简若林会被世人摆在什麽位置上呢? 娈宠?以色侍人? “我这辈子注定要辜负婉贞,平阳侯世子的身份我不稀罕,但是若林,有些事我必定要先完成。我想你能在我身边,而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我知道,我父母一定很难接受……可是我始终希望,我们能得到祝福而相守相依,你明白吗?我……” “好,我跟你去。”一直静静听著的简若林突然开口,截断了萧景默的话。 萧景默半张著口看他,许久才收紧了手臂,默默靠在他颈间。 桃妁第三十章 金陵都城,繁花锦簇。 天子脚下,自是比那远在江南水乡的温柔小城更为繁荣气派,哪怕是贩夫走卒、客店小二,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那麽两分高人一等的尊贵凛然。 有些东西叫做特质,独一无二,比如苏州城的灵秀旖旎,比如京都的繁华尊贵,说不上谁比谁好,只是让人身处其间时,立即便能分辨出二者的不同来。 简若林坐在马车里,听著车马辘辘之声,手心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像是挣扎良久,简若林对著萧景默开口:“我、我还是先回留芳阁一趟吧。” 留芳阁的香粉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京都如此繁盛之地,自然少不了会有分店在此。本来一路上简若林也琢磨著要先去阁里看一看情况,只不过萧景默坚持邀请他先一起回平阳侯府,拜见一下他的母亲。 於是简若林紧张得不得了,越是靠近京城,那股子不安就越发浓烈明显起来。 马车一路悠悠地驶进城里,简若林当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会到平阳侯府,但正是因为这一点未知,和心知肚明地已然渐渐朝目的地靠近进发,所以才更加犹豫和焦虑。 萧景默笑眯眯地盯著他看,瞧他额上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由失笑:“我母亲又不是洪水猛兽,你害怕些什麽?”接著眼转一转,一抹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萧景默倾著身子靠过去,笑得不怀好意:“再说,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的,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简若林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直骂萧景默无赖透顶:“你说什麽呢,尽胡说八道。” 赌气似的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的木框上面看著车外的集市和人群,好一会儿,那闷闷的声音才又传了出来:“我能不怕吗?我拐走了你父母最爱的儿子,他们若是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请个法师过来,收了我这祸害……” 萧景默知他是因为气恼未消,又提著心吊著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拉了拉他的手臂,说道:“你这样好,我母亲一定会喜欢你的。” 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我记得祭灵节那会,你不是说……”简若林明明记得,祭灵节前,萧景默找过他,当时就说了什麽要给母亲祭扫之类的话,但是方才言谈之间,显然萧景默并没有将他的“母亲”视为已亡之人,不免觉得疑惑。 “我爹生平娶了两位夫人,我先前说的亡故的那位,其实应该是我姨娘,不过小时候我是由姨娘抚养长大的,在我心里,他和我母亲也没有什麽区别。不过……我十一岁那年,姨娘病故,我爹便又将我交给娘亲养育,直到如今……现在的这位,才是我的生母,平阳侯爷的正妻。” 简若林没有问他父亲为什麽要将他交给姨娘而不是亲娘去抚养,想必又是一段难以为外人启齿的前尘旧事,便依旧只是趴在那儿,有些闷闷不乐的。 萧景默索x坐到简若林那边去,霸道地握著他的手:“别胡思乱想了,有我陪著你呢。”然後哄孩子似的,简若林的头发:“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我们就回苏州城去,我本来就是个闲散侯爷,去了不回来也没有关系。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一起游遍大江南北,你还没见过西域的雪山吧?上面终年开著一种红色的花,漫山遍野,美极了……还有漠北的沙漠,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你能想象吗,那麽大的一轮太阳挂在天边,火红火红的……还有陵南的丽江水,四季如春,湖水斑斓,高高往下看去,什麽颜色的水都有,又清又亮……” 简若林总算回头来看了他一眼,他幼时体弱,身子骨不大好,大哥简若析尚且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大江南北地走过,他却是缩在那苏州城里,从未出去过,便是来著京都也属头一遭。所以萧景默口中描述的那个世界,对於他来说太梦幻太不真实,也太吸引人。 “以後我就不管朝堂上的事了,皇帝也好,世袭侯爷也罢,我们走得远远的,碍不著谁了,就我们两个人,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想怎麽样就怎麽样。”说了半天,萧景默总算想起来问一句:“你说好不好?”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得掩盖了简若林心底那点隐约不明的负罪感。 可惜还来不及回答,马车夫“吁──”的一声,打断了两人美好的构想。 萧景默和简若林只能松开握著的手,先後从马车上下来。一抬头,那块朱红烫金的匾额便飞入眼帘,“平阳侯府”四个金漆大字,一片皇家尊贵天胄气派。 婉贞被丫鬟搀扶著等在门口,她的肚子,比起简若林在苏州城初见她时又大了几分,圆圆滚滚的,算算时日,距离临盆之期也不远了。 先前简若林伤了脖颈之时,萧景默就已经派人先将婉贞送回来,一则是养胎待产,一则则是略有私心,不想简若林再见婉贞伤情忧思。况且,萧景默若是让婉贞随他一起回京,那麽那一路上,也就少了许多和简若林独处的机会了。 只是萧景默没有考虑到,婉贞会挺著个大肚子还坚持到侯府门口迎他,一时有些心慌。 他少时可算年幼无知,闲散放荡惯了,对於婚姻大事并不如何上心,父母说白氏婉贞如何文雅有礼,大度贤惠,他也就遵从父母之命娶妻生子。京都之内,达官显贵众多,哪位贵公子的终身大事能由得自己做主?不是追求门当户对,就是为了两家利益关系的联姻。萧景默当初娶婉贞,想得最多的不过是全了父母的意愿,他待婉贞也是真好,为夫应尽的责任一点不少──可是再怎麽说,那放在萧景默眼里,也只是责任二字而已。 若早一些遇见简若林,或者萧景默便不会如此不当回事,将婚姻看做了儿戏。 婉贞始终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g刺,痛入骨,却拔不得。 “爷?”婉贞轻轻唤了一声,目光看向一边的简若林,心中亦有些忐忑。她是通情达理的女子,没有料到萧景默会带了简若林回来,否则便也不会等在这儿徒增三人的尴尬,现今也只能笑笑,对著简若林微微施礼:“简公子。” 简若林谦道:“夫人带著身子,何需多礼。” 婉贞便转向萧景默:“娘今儿本来要去大佛寺祈福,听说你要回来,便呆在家里等著你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沐浴更衣过後,便去拜见吧。”大家闺秀,便是笑也是得体万分:“还有简公子,娘可是对留芳阁的怡神香喜爱得紧呢,一会儿见了你,一准高兴。”说罢便要吩咐下人去张罗预备。 可是萧景默却叫住了她:“婉贞,你身子重,这些事就交给下人来张罗就好,你回房歇著吧。”然後就直接吩咐婉贞身边的丫鬟:“流朱,小心扶著夫人回房。” 婉贞容色淡淡,看了看萧景默,又看了看简若林,终是微微福身:“那妾身先退下了。” 两人一路上风尘仆仆,依照礼数定是不能就这麽直接去拜见萧老夫人。 婉贞果然是心细,早早就预备下了熏香热水,以及换洗衣物,萧景默怕简若林见了婉贞心里不舒坦,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婉贞,所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偏偏简若林神色如常,从容淡漠,倒叫自己不清他的心思了。 洗漱更衣过後,简若林理了理头发,眼角余光瞥见萧景默做贼似的偷偷看他,不由觉得好笑:“你老看著我做什麽?”萧景默立刻摇头说没有啊,打死不认,简若林知道不说清楚,这人势必不会安心,便说道:“其实我不是没有後悔过,想我那时是不是睡久了睡傻了脑子,怎麽也不想想那些利害关系,就说了那样的话……”萧景默立马急了,做炸毛状地要冲上来似的,简若林赶紧笑著安抚:“不过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将要面对什麽,我既然自己做了选择,除非你先放手,否则我没有反悔的立场。” 听了这一番话,萧景默也安静,半晌才听他说:“是我想多了,呵……算了,要是收拾好了,就过去吧,娘应该等了有一会了。” “嗯。”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何等默契,只是单纯地相恋,总不会动不动就纠结於怕谁会介意什麽不高兴什麽这样的事。 毕竟还是不同了吧,不管是心境,还是人和事。 萧景默的母亲,当朝一品夫人,平阳侯爷的夫人,和想象中一般清冷威严。 简若林跟在萧景默身後走进去,看著年近四十的萧老夫人端坐在房屋中央,一身衣服倒是素得很,也没有满头朱钗玉坠的累赘装饰,手上脖子上干干净净,不像一般贵妇人,恨不得把所有华贵珠宝都戴在身上。不过看得出来,萧老夫人身上那件衣裳,用料不菲,乃是贡品之中才会有的云锦雪缎……外界传言,皇帝偏宠平阳侯家,倒也不全是空x来风。 思虑之间,萧景默已经单膝著地跪了下去:“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 萧老夫人的声音一般地清冷:“起来吧。赶了一路,你也辛苦了。” 萧景默应声“是”,理好衣袍袖口站了起来,便听萧老夫人发问:“还带了朋友回来?这位是?” 简若林这才从旁边踏出一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小生简若林,见过萧夫人。” “我这年纪大了记x也不好,这名字听著忒耳熟……” 萧景默禀道:“若林现在是留芳阁的当家主事了,母亲您平时用惯的怡神香,就是若林钻研出来的配制方子。这回儿子去苏州,侥幸结识了他,便邀他一起进京了。” 简若林也附和了一声:“若林叨唠了。” “原来是简公子……”萧老夫人淡淡露出一个笑容:“无妨的,默儿难得带朋友回来,要是方便,多住两天也好。” 萧景默还准备说些什麽,刚张开口,就被萧老夫人打断了:“说了这麽些话,居然就有些累了,果然是不中用了。默儿,你好好招待简公子,不可怠慢了人家。”随後也不管二人呆立当场,轻声吩咐身旁的侍女:“平儿,扶我进去。” 这间屋子里盖著厚重的窗帘,是以光线略微显得有些昏暗。简若林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萧老夫人起身入内室的时候,那眼里,分明带著一点落寞。 只不过一转眼,萧景默却已经挂上满脸笑容:“我娘既然吩咐了,我少不得要尽尽地主之谊了。”一伸手就握住简若林的腕子,拉著他要往外走。 简若林心中警铃大作,挣扎了一下,语带薄怒:“先把我的手放开,这里是平阳侯府,你别胡来。” 萧景默却不管:“没事的,我爹现在不在家,我娘进了佛堂没个小半天不会出来,至於府里面的下人,哪个敢嚼舌g子?”依旧嘻嘻地笑著,拉著简若林不肯松手。 简若林被他半拉半拖地,拉进了一间书房里。 萧景默一脸神秘地,邪气地勾著嘴角笑著:“你当初不是奇怪我怎麽知道你那座古琴是‘鎏月’吗?你看──”拉过简若林,只见房中香案之上,一架古琴端放於其上,华丽非常。 简若林只看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抚上琴身,光滑流畅,触手生温,还泛著一道浅浅的光泽,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左右上下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惊讶地看著萧景默:“这、这是……‘涟星’琴?” 萧景默此刻笑得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不错,当年造琴名家戚大师晚年才竭尽心力,造了这一对举世无双的名琴,你那架‘鎏月’是雌琴,我这架,自然就是雄琴‘涟星’。”言罢望著呆呆愣愣对涟星琴爱不释手的简若林,语带促狭:“我早说过,我们是天定的缘分,这回你该信了吧?” 简若林这回难得地没有恼羞成怒,一双眼全盯在那架绝世名琴之上,喃喃地像是自语:“这对琴在前朝历经战火,鎏月便流入民间,几经辗转。可是这涟星,却仿佛绝迹於世不知所踪,没想到……没想到竟会在这平阳侯府之内。” 萧景默没有说,这架琴还是皇帝在他少时学琴之时格外恩典赏赐给他的。不过他对弹琴的兴趣并没有热衷多久,这架琴放在他的书房里,权当摆设,萧景默也少有亲身上阵抚琴的时候。本来他的x子也就是受不得拘束的,要他规规矩矩坐在那弹完一整首曲子,真是要了他的命。 “说起来我也只听你弹过一次琴,你既然喜欢,何不干脆试试手?” 简若林正求之不得呢,正眼都没给萧景默一个,一双眼全盯在琴身上边了,一边著一边就在香案边上盘膝坐下。 地上铺了毯子,萧景默也是不拘小节之人,便席地而坐。他看见简若林那十g手指,白皙修长,一gg像葱削玉刻似的,翻动的时候更是灵活纤巧,蹁跹如蝶。 许久未曾弹琴,连简若林也有些生疏了,试了两个音以後,抬起头来冲萧景默浅浅笑了笑。那带著些许孩子般羞稔天真的表情,让萧景默不由看得痴了。 等听到乐音嫋嫋响起,渐渐连贯成曲,竟是一首《邶风?击鼓》。 萧景默一时兴起,等到乐音渐入佳境,便放开歌喉,和著琴声唱了起来。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於嗟阔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他的声音本是清朗明快的,此刻歌声和琴声融做一处,倒是意料之外的和谐动听。被放缓了的低沈男音,一句一诉,宛若呢喃。尤其是唱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时,那双轻佻勾起的桃花媚眼眉目含情,落在简若林身上温柔得就像要溢出水来。梦呓似的歌声,誓言般的词句,灿若骄阳的男人。 这个白天,两个男人席地盘膝而坐。 一个眉目低垂安然抚琴,静若处子一般。 一个张扬恣意婉转吟唱,情义思绪无限。 日光洒进来,屋子里的画面和谐而又温暖,恍然犹如一幅传世千古的水墨画…… 作家的话: 希望看过的人,都能给我留言,让我知道你们的想法,知道《桃妁》的优点和不足。[鞠躬g]其实有点小失落,总觉得这文是不是没人看啊没人看= =|||票票的话不是很在意,但是很希望能看到回应啊,嗯,就是这样~~ 8 欲望文 9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9 桃妁第三十一章 这一天简若林在留芳阁里,一大早的就听说萧家小侯爷差人送来了一大箩筐的柑橘。 简若林挑了两个放在手里看著──橙得发红的皮儿,透著股特有的清香,一颗颗又大又圆,看上去就知道一定饱满多汁。 一旁的小厮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柑橘是皇家贡品,寻常人家是绝对没有的,从树上摘下来之後,拿冰水镇著,一路马不停蹄送入京都──简若林不免觉得有些无奈,留了四五个在房里,剩下的便打发下人分发下去,算作工人们额外的福利。 转身忙活了一阵自己的事,小厮高高亮亮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奴才给萧爷请安──我家主子还在药房里呆著呢,过了这个门就是。” 远远的,萧景默的声音清爽无比:“好的,辛苦你啦。”简若林都能在脑海里勾画出那说这话时,那一脸欠打的张扬笑容。 “若林~~”萧景默站在门外,一声粘腻的拖长了尾音的叫唤,差点没把简若林浑身上下的皮疙瘩都震出来。天气不热,可是萧景默手里却一如既往,装模作样地拿了把折扇,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著,走近来,拈起桌上一颗柑橘:“刚才我一路上进来,大家吃柑橘可都吃得相当开怀,若林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那一副拈酸吃醋似的的口气,让简若林不得不放下手头上的活计,苦笑著答了句:“谁让你没事总往这送东西,柑橘又不是能久放的东西,你一下子送那麽大一箩筐,我一个人哪能吃得完。”然後又补充了句:“别看这是在京都,可也有我留芳阁的势力在,我在这里想要什麽没有,以後别三天两天往这送东西了。” 萧景默已经剥开了一个柑橘,一边剥一边说:“这是大内贡品,和外边的哪能一样?再说光是平阳侯府皇上就赏赐了十几箩筐,放都没地方放,不送人也是浪费了。你要是觉得好吃,明儿个我再送两筐来。”剥下来一瓣橘子,递到简若林唇边。 萧景默眼也不眨地看著,那软软红红的两片唇轻轻张开,含住一瓣透明橙r,轻轻咬下去,汁水四溢,染在唇上,水淋淋的甚是动人。喉咙一紧,萧景默赶紧转开眼去,拿了另外一瓣橘r,甘甜汁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的时候,香味浓郁,果不愧挂了个贡品的名号。 “好吃吗?”某人讨好似的地问著。 “嗯。”简若林点点头,大概是感觉到唇角有残留的汁y,便伸出一截舌头来舔了一圈,将残y舔得干干净净。一无所觉的人,完全不知道他方才的动作在萧景默眼中是如何动人,抬起眼自顾自地说著:“不过你别再送了,前些天你送来的大枣还有霜糖都还剩著,你再送我也是吃不完的。你府里放不下是你的事,你自己解决。”伸出手,抢了萧景默手中的半个橘子,剥开来一瓣一瓣地送进嘴里。 “你要是肯住进平阳侯府里,我也就不用天天给你送这送那的了。”萧景默哀怨地看著他,他也想不明白,简若林怎麽就这麽别扭,任由他说尽了好话,也不肯住在平阳侯府里。 “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是个商人,还是个没有功名的一介平民,这样不明不白地住进去,不晓得得被那些有心的又不知内情的人传成什麽样。何况,我的身份,也没有合适地立场呆在那府里……何必徒惹人非议。” 萧景默幽幽叹了口气:“你呀,就是考虑得太多了。”不过心里也明白,说归说抱怨归抱怨,简若林这般说一不二的x情,一旦决定了的事,很难再说得他动心。 简若林正好将口里那瓣橘子咽了下去,轻轻皱了皱眉头:“这柑橘从陵南大老远地送进京城来,还是没有最初那麽新鲜了。” 萧景默也觉得是:“我刚刚吃的时候也觉得有股怪怪的味道……” 不过两人分辨了许久,最终也没弄明白那股怪味是什麽。 夜里,简若林刚刚准备熄灯睡觉,就见一个人影从窗口翻进来,黑衣黑发,衣袂生风。简若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萧景默──他这个翻来翻去偷偷的习惯,还真是倒了哪都改不了。简若林想著这些天萧景默总是来去匆匆,罕见人影,便是白天来的时候,也只是呆了一会,说了两句话就又急匆匆地走了,前後不过吃一颗橘子的时间。 现在见他夜里突然翻窗进来,不免有些意外。 萧景默整个懒洋洋的,一进来,衣服也没换鞋也没脱就往床上倒,还拉了拉呆呆愣愣站在那边的简若林,一副弃犬讨好主人似的口气:“今晚我在这睡好不好?” 简若林秀眉一挑,有些犹豫:“这──” 灯光之下,那张秀气得几乎模糊了x别的脸上,分明有两朵红云缭绕。 萧景默“噗呲”一下,很不厚道地笑了:“你往哪里想了?我不做别的,就借你的床一起睡一晚,你睡里头我睡外头,好不好?” 这下简若林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狠狠甩脱他的手,嗔道:“我又没想别的!” 这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萧景默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一直到简若林被他笑得真的有些怒了的时候,萧景默才识趣地见好就收,转而赔笑道:“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呢。我真的累了,就让我在这睡一晚上吧。”语气已经明显带了些弱势。 简若林在心底嘀咕了一句,若是真累了,回自己的平阳侯府去,高床暖枕的,可不比这小窝舒服得多。可是看到萧景默躺在那,闭著眼,真的是一副累极了的模样,也就舍不得狠心赶人。嘴张了张,终是什麽话也没说,默默吹了灯上床。 刚刚翻过萧景默这座“大山”爬到床地内侧,原本巍然不动的男人突然一个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都搂紧了怀里。 触不及防间,简若林低呼了一声,下意识挣扎了两下,伸手去推萧景默。 “你倒是怕什麽,我都说不会拿你怎麽样了。”萧景默好笑地捏了捏小兽一般在怀里挣扎扭动的人,手臂紧紧揽著他,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我真的累了,你让我这麽抱你一会,就一小会。” 简若林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这麽一说,哪还能说个“不”字,乖乖地窝在那就不动了。 简若林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问,最後还是说出了口:“是在忙祭天大典的事?” 皇上不日就要携朝臣上大佛山祈福,举行祭天大典,这是朝野上下尽皆知道的事。简若林同样也是知道的,这次全程的仪仗、护卫,还有行程、祭祀等各种工作,都交由了太子萧璃和平阳侯世子萧景默一力督办。 祭天仪式,非同小可,皇上亲身出行,光是如何做好保卫工作就足够令人头疼了。加上太子殿下有意刁难,底下的官员们见风使舵曲意逢迎,以至於小到用什麽款式的灯台用什麽颜色的纱幔这样的事,巨细无遗,都要请示於萧景默。他若是交待他们不必回禀,自己做主就好,太子便会说,事无大小,为了皇上祭天大典顺利进行,就是一砖一瓦也不可大意。一句话全部堵了回来,甚至一个不小心,还会被冠上督办不力的罪名。萧景默并不想与太子正面冲突,只能忍这一口气,遂了太子的愿,事事亲力亲为,不让旁人揪到错处。 可是这样,这样无形中就成倍增长了他的工作量,极为耗心劳力。 这些话萧景默自然是不会和简若林说的,只是说道:“皇帝祭天不是件小事,所以c办起来有些繁琐。其实我是闲散惯了,久未动筋骨,才会刚忙了两天就受不了了。”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麽,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跟你说了,後天就是祭天大典了,这两天我可能不能来留芳阁了,你可别想我啊。” 简若林脸色一红:“谁要想你了。” 萧景默呵呵一笑:“你要是不想我,那我不是白白想你了吗?” 简若林这回是彻底无语了,恼也不是骂也不是。闷闷地沈了张脸躺了一会,却发现萧景默抱著自己不再动弹,呼吸也很快进入了平稳状态。 也不知道累成什麽样了,几乎是一闭上眼就睡著了。 简若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两手抱在x前,窝在萧景默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闭上眼睛,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身边已经不见了共枕一夜的人。 简若林愣了一会,了床边那块空著一块的地方,摇了摇头,便起身打理起衣衫发髻来。昨天和衣而睡,躺了一晚上,外衣都揉皱了,简若林心疼了好一会──这是他穿著最舒服最合身的一件衣服了。 天色大亮,小厮们过来叩门,问他起来了没有。 简若林匆匆忙忙换好衣服,让小厮把早饭放到桌子上,还狠认真地对著那位小厮说了声谢谢,说得那小厮耳挠腮的,很不好意思地逃也似的跑出了他的房间。 吃完早饭,简若林一天地工作又开始了,以前他只管研制香粉,生意上的事都是大哥一力承担。现在也不过刚刚上手,但是也忍不住感叹,这期间的艰辛,没有经历过的人,实在难以言喻。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简若林看到桌子上摆著的两个橘子,想到萧景默剥橘子和他分著吃的情景,不由得一笑,伸手拿过一个橘子,一点一点地将外皮剥开。 橘子的味道还是那样甘甜清冽,一咬下去,就涌出大量香甜的汁水。 简若林吃了半个,觉得橘子的味道固然是好,可是总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往鼻子里冲。也不是很明显,你用力闻的时候闻不出来,但是一瓣瓣吃著的时候,喉底又时不时地会冒出那个味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染上了什麽其它的味道。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连串“劈里啪啦”的响声。 在安静地夜里,那声音亮得很,乍一响起,直把简若林惊了一大跳。 简若林起身走到屋外去看,看见留芳阁里的孙老头正抱著个七八岁地娃娃数落:“作死了,我的小祖宗唷,说了多少次让你别玩这玩意,不小心炸伤了可怎麽办。再有下次,看我不打你!”一说完,看见简若林站在旁边,一张老脸上讪讪的挂著些窘迫:“二、二爷啊?我这娃娃打小顽皮,以後我会好好管教他,不会再让他胡闹了!” 简若林一早就看见了地上那散碎的红色纸片,猜到定是那小娃娃顽皮,趁著孙老头不注意,也不知哪里得来的鞭p,自个就放了起来。“没事的,小孩儿嘛,总是坐不住的。只要没有伤著就好。” 孙老头这才笑呵呵地说著是是是,然後回头又一脸凶相教训了一下怀里那个“始作俑者”,对著简若林说道:“二爷你忙你的,我先带他回去了啊?” “嗯,天色也晚了,出门的时候带个灯笼吧,路上当心些。” 孙老头憨厚地笑著:“那就谢谢二爷了。” 简若林兀自站在院里吹了会风,刚刚放过一阵鞭p,空气里还弥漫著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未散,嗅进去就觉得一阵不舒服。简若林拿袖口微微掩住了口鼻,转身准备回屋的刹那,脑子里有什麽东西突然闪过。 那双眼,在夜中闪著清冽的光,黑白分明,渐渐涌上了一股震惊和恐慌。 简若林突然转身朝外奔去,急匆匆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 我在坚持日更,你们看出来了吗 、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啊,最近几章写的时候还是有磕磕绊绊的感觉,一直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意见和建议。so,不管觉得好还是不好,请给我留言吧想听一些回应呐。接下去会比较忙,所以准备干脆集中在这两个星期更新,速度可以保证的话,两周内可以完结吧。这文拖太久了 桃妁第三十二章 留芳阁和平阳侯府隔了好几条街,简若林顾不上入夜宵禁的命令,将马鞭挥得“呲呲”作响,四只马蹄踏在青石路面上,响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终於到了平阳侯府,简若林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严谨仪态,下了马,徒手使劲拍著大门:“有人吗?开开门。” 小厮揉著眼打开们,张口就想骂是谁啊三更半夜扰人清梦,待看清了是简若林,那口气只得咽了下去:“简公子?这麽晚了,你怎麽过来了?” “景……”情急之中,还是记著应有所顾忌,生生转了称呼道:“小侯爷在吗?” 小厮应道:“不巧了,小侯爷一个时辰以前刚走,明儿一大早皇上要上大佛山举行祭天仪式,爷得提前过去,打点一切……” 简若林本是一副温文尔雅的x子,此刻却急得双眼通红,等不及小厮把话说完,匆匆道了一声谢,转身便又牵了了马,一下跨上马去,抽著鞭子疾奔而去。 小厮看得莫名其妙,讪讪地将门关上,一回身,不想婉贞被侍女搀扶著,正站在那。 “夫人?三更半夜的,怎麽上这来了,当心身子。” 婉贞平日里就没有少夫人的架子,待人又温和,是以小厮也不显得十分惶恐局促。 侍女流朱嘴快:“就是,三更半夜了,是谁还上府里来,门拍得那样响,把夫人都被惊著了。” 小厮也是随口应道:“是简公子,火急火燎的要找小侯爷,听说小侯爷去了佛山,就急匆匆地骑著马又走了。” 婉贞微微沈吟了片刻,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终是吩咐道:“流朱,你找个可靠的人去大佛山上探一探,有什麽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我。” 流朱低低应了声是。 大佛寺地处金陵都城的郊外,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两个时辰方能到达。 简若林看著头顶那轮明月一点点沈下去,一颗心也随著缓缓下沈。 他出门的时候g本来不及分辨仔细,从自家牵出来的也不是什麽神马良驹,就是把鞭子挥得再狠,也赶不上萧景默那匹举世无双的乌锥马。 只是此刻,他哪里考虑的到那麽多,脑子里只想著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又是重重地一鞭子抽下去,胯下的马儿嘶鸣一声,突然一个抽搐,毫无预兆地跪倒下去。简若林颠簸了一路,只凭著一股子心念不断向前疾驶,此刻变故突发,他也无瑕反应,整个人在巨大的惯x下往前栽去,被甩出了丈许远。 简若林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摔散了似的,尤其是手肘的部位,轻轻一动,便疼得冷汗直下,只怕也是在方才的一摔之下折了骨头。汗水已经湿透了面颊,散碎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沾在额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头,隐隐约约看见了大佛寺顶露出丛林之外的一点尖角,面如死灰。 至於那匹可怜的马儿,已经不堪重负,倒在地上抽搐著吐出白沫。 下一刻,在他的视线里,一股冲天火光拔地而起,伴随著出现在耳际的,是巨大的炸响声,连身下的土地都似乎在微微战斗。 简若林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那漫天火光,还有无限的惊恐绝望── 喉底发出了幼兽般的嘶吼:“景默──”却旋即被巨大的轰鸣声所掩盖。 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量,简若林捂著受伤的手臂,蹒跚挣扎著往前走去。山路崎岖,腿弯处也在刚刚的那一摔里擦伤了皮r,伤口处的红r外翻,沁出星星点点的猩红血y。夜里光线昏暗,一路上不知道被横出挡路的树枝划伤了多少次皮肤,一件藏青色的袍子上混杂了尘土血迹,破了好几处,看起来好不狼狈。 可是简若林浑然未觉一样,一颠一跛地靠近了大佛寺。 与他处庙宇不同的是,大佛寺在建立之初,便是将g基建立在这郊野小镇之旁,所以大佛寺虽为皇家庙宇,但是并不禁止百姓朝拜,甚至还有数百镇民,世世代代环绕於此繁衍生息。方才那声巨响,几乎地动山摇,也生生摧毁了这片郊野小镇。 大佛寺的院墙倒塌了一脚,嫋嫋地冒著浓黑的烟,至於环大佛寺而居的那片小镇,已经有大半变为废墟,夜色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啼哭嘶叫声,入目之处,断壁残垣,肢离破碎。 简若林像没了魂似的,从那断了个缺口的院墙废墟踩进去,毫无意识地翻动著碎裂的砖石,脑子里仅存的,却是萧景默回身之时,那带著邪气的哂笑。 似乎连血y都在皮下止不住地发抖。 不敢翻动下去,害怕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可是也不敢停留下来,害怕错过了最後相见的机会。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会地,萧景默那样聪颖机变,一定会顺利逃脱的,也说不定、说不定他路上被什麽事情耽搁了,还没到大佛寺呢?但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萧景默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凡人,血r之躯怎麽和威力巨大的火药相抗衡。 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简若林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 疯狂翻动废墟的手停了下来,简若林血污满布的手上,一截破碎的玉坠流苏躺在掌心。那块玉已经被震碎了大半,残留的部分上面,却还是隐约可以分辨出原来是一个“默”字。简若林浑身一震,看著那破碎的玉坠,愕然地蹲在那儿看著,一双眼像是要将玉璧看穿一般。 流朱劝了许多回,但是婉贞始终心神不宁,刚躺下,便隐隐听见了远处轰鸣巨响。 婉贞白著脸推开了流朱刚刚给她盖好的棉被,坐起来望著窗外,喃喃地问著:“你听见了吗?流朱,那边,好大一声巨响,好像、好像什麽炸开了一样。” 流朱侧著耳听了一会,却什麽也没有听见:“夫人听错了吧,流朱什麽也没听见啊……”然後看著婉贞恍惚的样子,忍不住接著劝道:“夫人折腾了大半夜了,这还带著身子呢,不好好歇著怎麽成。小侯爷是天命贵人,哪会有什麽事,夫人这是白白担心了。再说我已经叫人去大佛寺那边打听了,有了消息自会叫夫人起来……我的好夫人,算流朱求你了,你就歇著吧。” 婉贞被她说得没法,只得又躺下,任由流朱帮她盖好被子放下床账。 只是无论如何也睡不著,心里总觉得不甚安稳,好像会有什麽事情发生。 躺了大半个时辰,终於躺不住,掀了帐子起身:“流朱──” 小丫鬟跑进来,看了看婉贞的样子,道:“夫人这是还没睡下?” “我睡不著,派去大佛寺的人呢?回来了没有?” 流朱犹豫了一会,在婉贞的注视下,才嗫嚅著说道:“人才刚进门,我想著夫人刚睡下,就没立即禀告……” “我平日是不是太惯著你们了,我交待的事,也敢阳奉y违!”婉贞面目和善,但此时发起怒来,却也是让人胆颤惊惧,流朱顿时就跪了下去:“奴婢该死!” 婉贞缓和了下脸色,但是眉间的焦急半点不减:“罢了,赶紧宣人进来。” 派去打探消息的家丁,跪在床下,隔著一道屏风。 “大佛寺那边,出了什麽事情没有?” 家丁把头俯得老低,半晌不见回话。终於在婉贞再三追问之下,磕磕绊绊地回道:“我奉了夫人的命过去查探,走到半路上,就听见大佛寺方向上一阵巨响。我觉得不妙,便加快速度赶了过去,到的时候,只看见大佛寺被炸开了一角,周围环寺居住的镇民,死伤大半……” 婉贞脸色惨白,声音已然发颤:“那、那小侯爷呢?” 家丁把头埋得更下去了:“奴才没有见著小侯爷,不过算算时辰,那个时候小侯爷应该在大佛寺里,打点祭天大典的先行时宜……只怕、只怕……” 婉贞赤著脚,恍若未觉,只是一张秀丽脸颊上,一片凄惨白色。 流朱也顾不得僭越了,低斥一声:“还不闭嘴,谁让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婉贞身子微微一晃,流朱被她那副样子吓得不轻,扶著她坐回床上。 突然间,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婉贞面色苍白地捂著隆起的肚子,咬著牙关:“疼、肚子好疼……”手指掐入流朱的手臂,入r三分:“叫大夫、叫大夫……” 流朱低头一看,婉贞下裳已经被血浸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盯著那不断冒出的鲜红,嘶哑著嗓子惊惶大叫:“快、快去叫大夫和产婆,夫人要早产了!” 一只手伸过来,拽住蹲在废墟里的简若林转过身来。 简若林眼前宛如蒙了一层雾,迷迷茫茫地看不真切。但是听觉尚在,那个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最是熟悉的调子:“你怎麽在这里?”然後拉扯了他一阵,接著是焦急的一句:“你怎麽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快点告诉我哪里伤了怎麽伤的?” 简若林盯了来人半天,不敢相信似的。许久才确定了,站在他眼前的,是活生生会说话会生气的人,嘴巴张开,轻轻唤了一声:“景默?” 萧景默看著他伤痕累累的双手,还有满身的污迹,著实心疼不已,他不知道简若林什麽时候来的大佛寺,只怕他受了方才爆炸的波及,又不清楚他身上有没有自己r眼看不出来的伤痕,只得一遍遍焦急地问著:“若林,你到底哪里伤了,快告诉我。” 简若林还是那副呆愣呆愣的模样,张著口:“我以为、我以为……” 萧景默哂然一笑,伸手弹了弹他的额角,亲昵的动作做得十分随意:“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嘛?倒是你……你可把我吓坏了。”目光落在简若林紧紧握著破碎玉坠仍在隐隐颤抖的手:“没事了,这个是不小心掉地,我自己都不晓得……”简若林一双白玉似的手,此刻染了满手血污,萧景默心中柔软无限,避开他的伤处拉著他的腕子:“伤成这样,不处理一下怕是会发炎,你跟我来。” 简若林由著他拉著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後面一声未吭。 萧景默仍旧有些担心,回头问他:“还有哪里伤著了?” 简若林摇摇头:“没事,都是皮外伤,看著可怕罢了。” 萧景默拉他进了一间尚是完整的屋舍,由几名亲随在门口把守著。萧景默将他摁在房间正中的椅子上,拿来了伤药和纱布。有识眼色的护卫打来了热水毛巾,萧景默便就著热毛巾擦干净简若林身上的污渍,而後小心翼翼地上了药缠了纱布。 拉起简若林右手臂的时候,本来安安静静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痛呼。 萧景默皱了皱眉,隐隐觉得有什麽不对,强硬地撩开了右手臂的衣袖,只见简若林右手手肘关节处肿得老高,他轻轻一,简若林便疼得变了脸色。 “这、关节都错位了,你是怎麽了,怎麽弄成这样的?” 简若林咬著牙,那忍著疼痛的样,在萧景默眼中透著股令人怜惜的孱弱:“我……我怕你出了什麽事,骑著马赶过来,没想到马儿不中用,半途上把我给摔了下来。” 看他那副疼得要命的样子,萧景默再有多少责怪的话也出不了口,只能握著他细细的腕子反复翻开:“我帮你把关节接回去,可能有点疼,你忍著点。” 简若林很认真地点点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遍布,一双大眼直盯著萧景默。 作家的话: 都十一点了啊赶了今晚的末班车更新,嗯~~ 桃妁第三十三章 “你怎麽知道会出事?”萧景默早就想问了,好不容易才憋到了现在。 “你送给我的那筐柑橘,还记得吗?之前吃的时候,就总觉得好像染上了什麽奇怪的味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什麽……直到孙老的孙儿在院子里放鞭p,我闻到那股子火药味,才联想起来……”简若林的手肘关节已经接好,吊了块纱布在脖子上,回想一下仍觉得心有余悸:“如果我没有记错,各地上贡的贡品押运,都是由太子一手督办……而这回,祭天大典也同样是太子协办……我当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似乎太过巧合……” “所以你就猜测,贡船上带了火药……太子运送火药入京,又恰逢祭天大典,你便联想到了太子或许会把火药用在此处,就什麽也不顾地跑了过来?” 说到最後,萧景默的口气里已经带了那麽两分忍俊不禁的笑意,说得简若林面颊微红,讷讷道:“我、我其实也只不过是猜测,那会哪还许我细细琢磨……” 萧景默只管瞧著简若林笑眯眯地合不拢嘴。 简若林恼道:“你看什麽?!” “没什麽,我很开心,若林。”萧景默握著他的左右,在手心里细细摩挲著:“知道你这样担心我,忍不住觉得开心。” 简若林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垂下了头不说话。 他侧著身子坐在那儿,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颈间,微微露出脖子上面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像一颗饱满多汁的蜜桃,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皮肤上还蒙著一层白色的绒毛。 萧景默心中一动,走过去按在简若林的肩膀上。 简若林微微一愣,抬起头眼睛里犹自带著一点孩童似的纯真,两只墨似的黑瞳剪羽,眸底碎了千片万片的星辰,闪闪烁烁。 萧景默觉得,整个人都被简若林这对眸子深深吸了进去,情不自禁地便俯下了身子……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人莽莽撞撞地冲喊著进来,吓得两人立时分开。 简若林脸上的红潮未退,羞窘地转过身子去避开来人,萧景默则是强壮镇定,假咳了一声,斥道:“没规没矩的,大呼小叫成什麽样子?!” 来人告罪两声,只见他一身大汗淋漓,说话间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赶过来的。 萧景默认得这是他平阳侯府内的家丁,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 “爷赶紧回去吧,夫人、夫人怕是要早产了!” 萧景默脑子里“轰”地一声,脸色一变:“怎麽回事?!” 那家丁哭丧著脸:“夫人听说大佛寺意外爆炸,许是担心爷的安危,一时受刺激,便有了早产之相。” 萧景默满脸都是担忧焦急之色,只匆匆对简若林说道:“若林,这儿太乱,久待不得,你先回留芳阁去呆著。”然後又吩咐家丁道:“你送简公子回去,记得找个大夫给简公子看看伤,仔细照顾著,出了差错,你就自己看著办吧。” 说完竟似一刻也不能再耽搁,提著衣摆急急忙忙地大步离去。 平阳侯府上下也已经乱成一团,婉贞的叫声一声惨烈过一声,连平素里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萧老夫人,也在产房门外徘徊了数个时辰,看著丫鬟们不断捧著热水进去,却捧出一脸盆一脸盆的红色,手里的念珠越动越快。 萧景默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时候,婉贞已经折腾了许久,嘶著嗓子低低喊著“景默”。他看著那被染成红色的热水和毛巾,推开门就想进去,却被丫鬟们拦住了:“小侯爷,使不得啊,产房不洁,只怕冲撞了爷的贵体。” 萧景默只管推开了拦他的人:“现在什麽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一跨步就进了屋内。 屋子里面弥漫著浓重的血腥味,婉贞躺在那儿,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面色苍白得像纸。 萧景默顾不得避讳,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叫她:“婉贞,我回来了,你听见了吗?” 婉贞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手软软地搭在萧景默掌心,整个人都透著一股苍白和无力。蠕动了一下嘴唇,气力不济地说著:“爷,是你吗爷?” “是我,我没事了,你也要答应我,不许有事,听清楚了吗?” 婉贞是极温婉的女子,听他这般说,便笑著点了点头。 年迈的产婆一边为婉贞推拿肚腹,一边犹豫著开口劝道:“夫人见了小侯爷,也算是宽心了,小侯爷呆在产房中多有不便,还请小侯爷到外间等候吧。” 自古以来,便将女子生产视为不祥,男人入产房,便会沾染污秽之气,刚才一时情急,顾不得世俗礼法地闯进来,现在想想产婆也言之有理,自己呆在里面,左右也帮不上什麽忙,便柔声说道:“婉贞,我就在外间,要是撑不住了就叫我。” 婉贞极是虚弱,再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产房里开始还有微弱的叫声,却随著时间慢慢地低了下去。萧景默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地站著,整整几个时辰,连眼睛都未曾闪动一下。 终於,一声婴儿啼哭之声打破了沈闷的僵局。 萧景默跨上前几步,丫鬟抱了一个新生的婴儿走出来,满脸笑容:“恭喜小侯爷,咱们侯府啊,又添了个小小侯爷了。”皱了许久的眉头,终於在见到繈褓中的小小婴孩时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那抹笑刚刚扬上去,里头就传来了产婆的惊呼声,萧景默立时掠进了房里。 里头的血腥味似乎比上次入屋时更加浓重,婉贞整个身子宛如浸在血里一般,大量的血y从那个纤细的身子里涌出来,那麽多那麽多,打红了大半床褥。 萧景默心头一震,过去扶住婉贞的颈,只觉得手底下的身子,轻盈得不像话。 “怎麽回事?!” 产婆手忙脚乱,哆哆嗦嗦的:“这、这……夫人这怕是血崩之症啊!” 萧景默红著眼低吼道:“传大夫!大夫呢?!” 婉贞的手,不知道什麽时候搭上了他的手腕,柔软无力的,苍白冰凉的,贴著腕上的皮肤,似乎是想用力握下去,但却力不从心。 萧景默看著怀中的女子,那眉眼那笑容,和新婚之夜初见之时一般地温柔婉约。 可是,那眼底渐渐翻起的死灰色,苍白如纸的脸……生命正在一点点从这具躯体里流逝,回天乏力。这种认知让萧景默一瞬间产生了无名的惶恐和无措。 婉贞缓缓地动著唇,可以却虚弱得发不出声音,萧景默只能把耳朵贴上去,试图要听清这个女子弥留之际的最後留言。 他听见她轻轻地说:“景默,我不後悔。”那嘴角挂著的笑意,温暖而灿烂。 萧景默用力握住她的手,亦是轻轻地开口:“对不起,婉贞。” 血崩之症,说通俗了便是产後大出血,婉贞柔弱的身子g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那源源不断涌出体外的鲜血,带走了她的温度和呼吸,也将她的生命,一点点从这繁华人世中剥离。 生前温婉和善的女子,死後也安详得宛如沈睡一般。 双目轻合,翕乎便是百年。 又是一杯酒下肚,萧景默仍不满足,拿起酒壶又斟满了一杯。 一杯又一杯,最後干脆弃了酒杯,拿起酒壶,嘴对嘴喝了个干净。完了以後,便索x捧著整个酒坛子,一坛一坛的灌。 萧景默的酒量是极好的,喝了四五坛也不见些许醉意。 喝空了第五个坛子後,萧景默将酒坛用力掷了出去,摔了个粉碎。而後举起袖口擦了擦脸上的酒y,转头寻找著简若林所在的方向── “若林,我对不起她。” 简若林至始至终没有劝他,只在一旁陪著他,萧景默心中的抑郁他懂,他做不了什麽去缓解,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时随著他的心意,陪著他买醉。 可是萧景默仍旧一坛一坛地灌著酒,无休无止的。 “够了,萧夫人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简若林不是指责,他的语气很柔和,他甚至没有上前抢下萧景默的酒坛,只是端坐在旁,叙述事实一般地口吻淡淡开口。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好难过……若能醉一场,倒也好了。” 简若林看著他,眉若远黛寒烟:“给孩子起个名吧?” “起名?”萧景默有些恍然。 “对啊,你的儿子,给他起个名字吧。”简若林的身上仿佛透著一股柔和的光,说出来的话也宛如带了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清清淡淡的飘过来,散入耳际。 萧景默恍惚了一会,才展颜笑了:“便叫‘扶摇’吧,做字。” 简若林喃喃念了两遍,亦觉甚好。 皇室宗亲,正名皆以族谱依次沿用,由皇帝钦定,所以萧景默虽为生父,所能做主的,也只能是儿子的表字而已。 简若林突然笑道:“你能不能带我去屋顶?” 他很少主动要求什麽的,所以萧景默听他这麽说的时候,也没有多问,探身过去搂住他的腰,两人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 冷风一吹,满身的酒气也散了不少。 “扶摇直上九万里……景默,大鹏展翅,你做不到,你想他能做到,是吗?” “是,也不是。”萧景默一双眼深沈如墨:“我只希望,往後他能走自己想走的路。” 简若林将头靠到了他肩上,闭上了眼:“我累了,先睡一会,记得天亮的时候叫我起来。”说完还真的在他肩头上睡了过去。 萧景默苦笑了一下,心中不明白简若林想做什麽,按理说,他现在发妻过世心中抑郁,这人该哄著他劝著他才是,却不想让自己带了他上屋顶,就这麽睡了。 简若林的呼吸很是均匀,在深夜里,静得连虫鸣鸟啼都没有,只能听见那近在耳边浅浅的呼吸声,还有靠在肩膀上暖了一块的温度。风轻轻吹著,萧景默这麽坐了大半夜,醉意是全然没有了,心情也宁静平复了许多。 他坐在那儿,肩上靠著简若林,看著天色将明的时候,一点点晨曦破开云层透s出来,越来越亮……所谓破晓,便是此情此景了吧? “你看到了吧,再黑的夜,也终究会过去,等到天明破晓,便是另一种绝世的华美。” 简若林不知道什麽时候醒了过来,姿势不变,还是偎著萧景默,却伸出手,指著天边一点点晕开的光线。光芒取代了黑暗,耀眼而夺目。 萧景默将他搂进怀里:“若林,那种眼见著生命在我眼前陨落却无力挽回的沈重,经历过一次便够。”他温柔低头,抚简若林的发顶:“等我禀告皇帝,让扶摇接任平阳侯世子之位,我们便远远地离开京都这是非之地吧……在这里,我真的连气都透不过来。” 简若林笑靥如花:“好,漠北,陵南,西域,你想去哪,我都陪著你。” 桃妁第三十四章 “白琦。”萧景默开口,单刀直入:“我就问你一句,大佛寺的事,跟你有多少干系?” 白琦面无表情,一瞬过後,却垂下了眼睑,沈沈的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佛寺底埋了炸药,这件事只有我们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皇上,齐佑,我……还有一个就是你。这麽些年来,虽然玩玩乐乐,但是我却把你当成真心的兄弟,有什麽事从来都不曾瞒你。”萧景默的目光凌厉得可怕:“说什麽天气干燥火药引线不慎自燃,我一个字也不信!白琦,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给我一句实话。” 白琦的眸光暗了暗,低低叹息:“你怎麽就不怀疑齐佑呢?” “他?他不是那样的人……”萧景默苦笑:“本来我也以为,你不会是那样的人。” 大佛寺底被人暗埋炸药,萧景默其实早有所觉,追溯其g源,仍要从一筐子柑橘说起。 那个古怪的味道,初初品尝时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後来,太子督办祭天大典时宜,露出的种种蛛丝马迹──天下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萧景默多番猜测求证之下,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皇帝祭天,非同小可,出不得一丝差错。 本来发现火药之事,萧景默已经同齐佑相互商量,上报皇上。 不过令萧景默意想不到的是,皇帝居然在一番深思之後,下令他们秘密清理底下埋藏的火药,不许泄露一丝风声。至於祭天大典,便仍是如期举行。 萧景默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在领命退出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抚额疲累地坐靠在座椅上的皇帝,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当今皇上膝下姿势单薄,民间虽传皇帝专宠平阳侯世子,但是其实他对自己的三个儿子,同样仍有著一种与生俱来的血r亲情。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何况大皇子萧璃贵为太子,更加容不得半点差错。 皇帝听到太子埋下火药密谋篡位的时候,会是一种什麽心情呢? 又是怎样的考量和挣扎,让这位以雷霆手腕著称的皇帝,竟然能够心软地期望将此事一笔揭过,瞒住消息,也暗暗保住了太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黎明临近的时候,一股轰天巨响,将一切心血付诸一炬。 伤了百余条的人命,皇帝纵使想包庇纵容,也是有心无力。 ──这才是让萧景默觉得最为愤怒和胆寒的地方,帝王之争,竟然牵涉到无辜的x命。背後那个人,不管是谁,有意引燃炸药是事实,伤了百余人命将事态扩大是事实,最终目的是将矛头直指太子让他不得翻身也是事实! 况且,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无妄的爆炸,婉贞也不会早产,引致血崩而亡…… 萧景默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会失态:“大佛寺旁百余条的人命,白琦你在下手的时候,难道都不会颤抖吗?” 白琦抿著唇,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脸来正视萧景默:“你说这话,真不敢让我相信,你也是从那尚武堂教出来的学生?我们自幼学的,便是利用一切不折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有时候牺牲一些东西,再所难免。驭人之术处世之道……难道你学得少了吗?” “东西?那是东西吗?那是活生生的百条人命!!” “景默。”白琦的语调仍是低低的,既平缓又淡漠:“我能说的只是抱歉,隐瞒你这麽久,甚至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将消息出卖。作为朋友,这点上是我失了信义,我无话可说。至於你所说的那些人命……不过是些手段,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付出的一些代价。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踩著别人地尸骨上去,便要成为尸骨被别人踩著上去。这个道理,不需我再多说。”言尽於此,白琦也知道自己和萧景默这点微薄的情义,只怕在此事过後,再无可挽回:“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生在皇家,景默……你的心太软。”太息之声绵长,似带著无限惋惜。 萧景默唯有苦笑:“你说的对……只是,白琦,莫要忘了,婉贞也是因你而死。” 白琦神色一暗,目光闪烁著,不再应答。 萧景默接著说道:“今日便是你我二人最後一次以朋友的身份相见了。就如你所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谋你的锦绣前程康庄大道,萧某再不能奉陪。” 十多年的交情,一夕之间付之流水。 萧景默告辞走後,白琦仍坐在原处,许久许久,不见动弹。 次日,太子萧璃被废,囚於慎刑司。 死了百余人,又是在天子脚下,民怨载天,难以控制。 皇帝一夜之间愁白了头──三个儿子中,始终只有萧璃最富帝王之能,他几乎倾尽了全部心血,一步步地栽培他学习帝王之道,并昭告天下册封太子,稳定了天下人心。 可是人心又怎麽会有满足的时候,萧璃当了多年太子,连他这个一手扶持著他的父皇也不知道,当初被他呵护在羽翼下的那个孩子,究竟什麽时候生出想要独自!翔的野心? 当夜,皇帝在寝殿秘密宣召了废太子萧璃。 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有人看见萧璃身披灰麻斗篷,从殿里退出来。 那夜的谈话自是无人知晓,亦只有从皇帝日渐疲累的脸上才能看出些许端倪:萧璃纵使大逆不道,但是事到临头,皇帝却还是舍不得依律处置。 事态演变到最後,却有官员被追查出来,自认在大佛寺埋藏火药意图行刺。 再後来……萧景默已经无暇去关心了,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瞬息万变,何况帝心难测,最後的结果如何,到底与他无关。 金陵盛京这一年的秋天,便在太子一案和谢家的凋亡之中悄然度过。 立冬节气过後,g中上下便开始忙碌起来──皇帝的五十寿辰将至,礼部为了准备寿辰的庆典,几乎焦头烂额──前一阵子因为废太子一事导致的气氛压抑沈闷也终於被这股即将到来的喜气所缓解,g中张灯结彩,红的灯笼映上白的雪,格外壮丽夺目。 刚下过雪的天气犹有几分寒冷彻骨,简若林自南方而来,第一次经历这样大雪的天气和低迷的温度,整日躲在房中,烧了几大个暖炉都嫌不够。 萧景默笑他,说江南人果然是水做的骨r,一点寒冷都禁受不得。 简若林本来就冷得受不了,也不管萧景默是如何取笑他,自顾自搓著手靠在火炉边取暖。那张脸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热的,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萧景默这个时候总喜欢捏他的脸,一边捏一边笑著说,给我看看是不是真是水做的。 简若林只气得伸手要打他,只可惜巴掌刚扬起来,就被萧景默捉住,握在手心里暖著死活不放,然後赔著笑说:“好了好了,是我不该逗你……哎呀,怎麽手还是这麽冰……”终於不了了之。 到了晚上,萧景默死皮赖脸的翻墙进来,极其自觉地钻进简若林的被子里,抱著他同寝共眠,美其名曰是自动上门做免费地活体暖炉,但总是抱著抱著,手就开始不规矩地上下……当然萧大色狼还是顾忌著简若林脸皮极薄,不过肩膀手,偶尔腰大腿什麽的……最後总是以简若林的恼羞成怒和萧景默地俯首认错收场。 午夜梦回,惊醒之时,夜里回响的是两个人融在一起的绵长呼吸声,还有彼此贴紧时炙热的温度,简若林会觉得做梦似的,心里念著:若一辈子就这样,也好。 到了皇帝五十寿辰的那天,萧景默一大早就进了g。 一道道门,一重重红灯笼,萧景默郑重地穿上了绣蟒的王袍,先给太後请了安,好一阵嘘寒问暖,随後又去了宸贵妃殿中──这位宸贵妃,与他的生母萧老夫人乃为连襟姐妹,小时候萧景默被格外获准在尚书房读书时,便没少受宸贵妃的照应,所以一旦进了g,便少不得要尽些礼数,拜访请安。 只是萧景默进去的时候没想到萧老夫人也在,掀开帘子的时候顿时愣了愣。 还是宸贵妃先反应过来,笑著招呼道:“是默儿来了吧,过来这边坐。” 萧景默走进去,仍是按著规矩单膝跪地请安:“臣参见贵妃娘娘。” 宸贵妃一边叫他赶紧起来一边训斥道:“这孩子,越大跟我是越生分了。算起来我还是他的姨娘呢,一家人还做这些虚礼做什麽?” 萧老夫人适时地接口道:“虽是虚礼,却绝不可废,毕竟君臣有别。” 宸贵妃“咯咯”地笑著:“行了行了,姐姐这是又要说教了。” 萧景默站在一边,略微有些尴尬,宸贵妃和萧老夫人都是大他一辈的人,又是两个女人在闲话家常,他纵使长袖善舞,也c不进嘴。而且,他和萧老夫人的母子关系向来冷淡,萧老夫人往那一坐,平白无故就让萧景默又拘谨了几分。 只听宸贵妃突然说道:“默儿,你在外面胡闹了这麽些年,也是时候回来做点正事了吧?我记得你们还在读书的那会,你的功课从来都是最好的,後来也不知怎麽的,无缘无故就不肯再在g里念下去了。那时候你年轻气盛心x未定,我也就由得你去,现在你也逍遥得够久了吧,你可知道,皇上天天都跟我念叨你。” “贵妃娘娘这不是拿臣开心吗?臣是块朽木,不堪雕琢的,娘娘只怕是高估臣了。” 宸贵妃指著萧景默,转过头去看萧老夫人,佯怒道:“你看你看,我一让他收心留在京城里,他就开始给我打马虎眼。” 萧老夫人垂眉敛容,淡淡道:“默儿生x不受约束,便是我这个母亲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宸贵妃便笑道:“我还就不信了,不成,改明儿我得想个办法,让你乖乖地呆在京都里,免得皇上天天念著想著。” 萧景默唯有应一句:“娘娘说笑了。” 这样闲聊著,一直到傍晚,寿宴将要开始之前,宸贵妃沐浴更衣盛装打扮,萧老夫人也进内室重新整理了仪容衣裳,萧景默等在殿外,随著二人一起往御庭赴宴。 这夜的皇g格外热闹,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齐聚一堂。 萧景默总算是花天酒地惯了,看著那高悬的万盏灯火,将御庭照得犹如白昼,一时间也觉得有些疲累炫目太过。众人身上银光熠熠,珠宝生辉,大殿内外,遍置龙檀香鼎炉,半人多高的玉瓶里c满了长青之蕊,正是一派皇家气象,尊贵华丽无比。 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响起,高呼著:“皇上驾到──” 众人皆有次序地站定,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连著齐声的一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身穿明黄皇袍的人缓步而过,直到在那御庭正中的华贵龙椅之上坐定,才听太监又扯著嗓子高喊:“起──” 众人纷纷谢恩起身。 皇帝笑得一派和蔼慈祥,开口道:“今日是朕之寿宴,大家尽可随意些,不必太拘束。” 众人齐声应“是”,但是众人坐定之时,仍然是正襟危坐,该有的仪态礼数,一点都不缺──皇帝可以那样随口说说,但是作为臣子,无论在什麽情况之下,也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一直到酒过三巡,歌舞渐起,席间的气氛才稍稍有了那麽一点缓和。 皇帝的心情很好,似乎半点都未受前段时间的风波的影响,自与嫔妃言笑晏晏,笑容可掬。依照惯例,各位皇子公主都会依次上前献礼说吉祥话,萧景默虽然不是皇帝所出,但是自幼得宠,所以少不得也有他的份。 萧景默斟满了酒,走上前去:“皇上,年年都说那些吉祥话,大概皇上也听腻了,到了臣这儿,便干脆给皇上省了吧,只祝皇上福寿安康。”说罢一饮而尽。 皇帝一看到萧景默,脸都笑开了,只是故意还要绷著张脸:“你这狲猢子,没人管著你,就这般没模没样的。” 宸贵妃就坐在皇帝身边,笑著接口道:“可不是,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他。” 皇帝沈吟了一会,喃喃地似自语地说了句:“就可惜了婉贞那孩子命薄……” 宸贵妃看萧景默面色微显低沈,便掩嘴低笑道:“别的王孙公子在他这个年纪,早都娶了好几房妻妾,只有默儿这麽些年来,独独守著白家的婉贞。我看,不如趁著这个时候,给景默再订一门亲事……正好蓝相家的小女儿蓝思绮年纪正好,待字闺中……” 萧景默越听越觉得不对,手心冒汗背脊发凉,再看看皇帝一脸“正合我意”的表情,心中一个激灵,赶忙跪了下去:“贵妃娘娘莫拿臣开玩笑了,婉贞尸骨未寒,臣下如今并无娶妻续弦之意。” 皇帝板起了面孔:“朕晓得你对婉贞的情谊,只是一切都要向前看,蓝家的小女儿知书达理,总不会辱没了你。”然後微微缓和了下脸色:“就这麽定了吧,朕择日下旨赐婚……” 萧景默咬著牙,打断了皇帝的话:“臣求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脸色一沈:“你说什麽?”席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抗旨之罪,更不是他一人能够承担。但是,他萧景默今生已经负了一个白婉贞,既和简若林定了同盟之好,又怎麽能在这节骨眼上再娶。所以── “臣不能娶蓝家的千金,臣,不能委屈了她,亦不能委屈了婉贞。”萧景默明知会触怒龙颜,明知这是忤逆抗旨之罪,却还是硬著头皮说了下去:“自婉贞死後,臣便立誓,终身不再另娶他人,这一生,臣只有白婉贞一个妻子!臣祈皇上明察,体恤臣的一片情思。” 宸贵妃本来是好意撮合,不想萧景默竟会拒绝,闹僵了局面,眼看皇帝有发作之势,只能出来打圆场:“皇上,景默说的也是,婉贞那孩子命苦,刚刚丢下了孩儿撒手而去,景默这会便要再娶,确实难脱薄幸之嫌……左右景默还小,来日方长,或者以後景默回心转意,另有意中人了,再叫皇上赐婚不迟。” 毕竟皇帝极为疼爱萧景默,虽然萧景默触犯龙威,但是有了宸贵妃这番话,也算有了个台阶下,便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朕也不勉强你。” 萧景默重重地磕了两个头:“臣谢皇上恩典。” 皇帝却似乎倦极了,意兴阑珊地起身:“朕倦了,摆驾回g吧。” 宸贵妃伴驾随行,离去之前,狠狠剜了萧景默一眼,终於摇摇头,摇曳而去。 一干大臣皇亲面面厮觑,诚惶诚恐地跪送皇帝和宸贵妃摆驾离去,只怕祸及池鱼。他们皆未曾想到,这皇帝五十大寿竟会以此收场,暗道萧景默不识好歹的有,腹诽萧景默恃宠而骄的也有,一时间众生百态,好不j彩。 唯有萧老夫人,眉目如常,却盯著跪在那的萧景默,看了又看。 作家的话: 太子的事还有谢家的事,这些都是为了写萧简两人爱情所作的一点铺垫和引线,若与二人无关,那麽究竟事态如何发展,皇帝如何处置二者,也就没有必要祥述了,相信大家对这个也不感兴趣吧?(其实是我写文无能,权谋什麽的伤脑子啊。。。= =|||)於是这两件事的後续就这麽一笔带过了。还有就是,萧景默抗旨拒婚了呀,简若林要倒霉咯为什麽涅?请看下回分解── 9 欲望文 10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10 桃妁第三十五章 简若林刚刚放下手里的账本,有些难过地揉了揉僵硬的脖颈,便听见门口有人毕恭毕敬地问道:“可是简若林简公子?”他抬头望去,见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他认得那人身上的衣服,是平阳侯府下人专用的,於是便应道:“我是。” 那小厮弓著腰肢,声音低沈的禀道:“小侯爷今儿刚从g里回来,特意派小人来接简公子去南铭轩一聚,车马已经在门外了,烦请简公子随小人走一趟吧。” 南铭轩是京都里头的一间茶轩,格调高雅位置僻静,文人雅士多爱往那儿去小聚品茗。 简若林想著,这大概又是那萧景默心血来潮玩的花样,所以只是无奈地笑笑,便收拾了账本起身,极其有礼地回了一句:“麻烦小哥了。” 小厮恭恭敬敬地弯著腰,伸出一只手示意简若林先走,随後便低眉垂首地跟在身後。 出了留芳阁的後门,果然有辆马车停在那儿,正是萧景默府上平日里用的车辆样式。 简若林提步上了车,只等马车悠悠地驶了一段时间,停下来後那小厮便殷勤地为他掀开车帘请他下车:“简公子,已经到了。” 这间南铭轩是京都里面顶有名的,所以虽然地处偏僻,但是装饰上面华丽高雅,别有一番清雅脱俗的味道,平日里总是聚著一堆自命风流附庸风雅的学子。只是今天看来,这南铭轩倒显得有些冷清,从大门口望进去,竟是一个人也看不见。 简若林不免觉得疑惑:“怎麽会一个人都没有。” 小厮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而後便答到:“小侯爷一早便将南铭轩包下来,遣散了一干闲杂人等,现今正在二楼厢房里候著呢,公子还是快些上去吧,小侯爷怕是该等急了。” 简若林略微看了看他,便穿过大堂走了进去,堂里依旧点著怡神养心的香片,清淡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厅堂。简若林嗅著这股味道,突然间扭头又看了眼引他而来的小厮,瞬间只从那小厮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慌张,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简若林一言不发的,便默默地沿楼梯上了二楼,走到唯一的一间厢房门口,伸手推开房门。 房间里面那股子怡神香的味道更加浓重了,屋内遮盖了重重帷幔,看起来颇有几分y森,但是简若林却神色如常,直直走进去,一直到看见坐在房内主位上的人才停下来。 “草民简若林,见过萧老夫人。”简若林拱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萧老夫人依旧穿著简若林头一回进侯府见他时的那身衣服,只是容色比起上一次来讲,更加y沈和冷漠了几分。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威严强势的女人,此刻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儿,即使不需要什麽动作,也能给人带来莫名的压迫感。 不过此时此刻,萧老夫人倒是有些意外:“你似乎并不惊讶你见到的人是我。” “若林也是刚刚才猜到的,那小厮说小侯爷一早就将南铭轩包了下来,可是我入大堂的时候,堂上点的香片香气正浓,这种香,寻常只能维持一个时辰,需要定期添加新的香片进去维持香味。小侯爷若是一早包下南铭轩遣散了众人,这香片无人续添又怎麽会燃到现在?若林心中不免要打个疑问,不是小侯爷,那麽还有谁能用侯府的人侯府的车将若林诳到此处?说实话,若林一开始没想到夫人您身上,只是进这房间的时候,那股怡神香的味道实在太浓,若林如果没有记错,萧老夫人是很喜欢这款怡神香的。” 简若林语调轻缓地说完,萧老夫人的脸上已然带上了一股笑意:“果然是个七窍玲珑的孩子,之前我就在想,是什麽样的心思什麽样的巧手,才能调制出那样一款怡神香。” 简若林仍是那派宠辱不惊:“夫人谬誉了。” 萧老夫人站起身来,她身边的侍女主动便上前搀扶住了,於是萧老夫人便带著一丝审视几点玩味,看了简若林半晌,突然轻轻一笑,她年轻之时,也曾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虽然年纪渐长,但仍是风韵犹存,一笑之下,竟带了一股子不容忽视的高贵明豔:“我本来还奇怪……不过现在大概明白了,怪不得默儿对你会这般上心。”话一出口,字字带刺。 简若林x子再淡漠再冷静,听了这样的话也不免白了白脸色,这个世间,确实尚没有宽大到能够容忍两个男人相恋的地步。何况萧景默是当朝的平阳侯世子,萧老夫人又是个这样厉害的女人,不说破的时候可以假装无知,一旦搬上台面,那便是一道道未知的艰难险阻。简若林唯有勉强笑了笑,说道:“夫人说笑了吧,若林是个男子,小侯爷又怎会……” “你也知道你自己是个男子?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萧老夫人此刻的口气,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狠戾,就连字眼都如此伤人:“历朝历代王孙公子暗地里那些龌龊勾当难道我见得少了吗?本来默儿若是想养一两个男侍玩玩也并无不可,可是他不该玩出了火!你们在苏州城做得那些事还嫌不够招摇过市吗,默儿看上了你,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竟然为了你敢劫狱、敢纵犯、敢不要命,还敢抗旨拒婚,忤逆犯上,你可知道,稍有不慎触怒龙颜,便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简若林控制不住後退了半步,满是震惊,喃喃重复著:“抗旨拒婚?” “是的,皇上金口玉言,可是默儿竟然当著满朝文武,抗旨拒婚。我生的好儿子,真是争气了,他也不想想,平阳侯一家的x命,就悬在当时他那一句话上!”萧老夫人疾声厉色,眼神直直盯著简若林,过了一会才缓了口气,接著说道:“你傍著默儿是个什麽心思,就索x跟我挑明白了吧──以你简家的家业,你也不缺钱,那麽,是为了求仕途还是其它?只要你离开默儿,我可以出面为你谋一份官职,还可以为你牵线搭桥,为你在贵族女子之中挑选以为大家闺秀──你自己好好想想,得罪平阳侯府,别说毁了你,就算毁了你简家的留芳阁,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简若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明白,男人和男人的感情长久不了,你现在抓著不放又是何苦?你以为默儿能够恋慕你多久,等到他腻了,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听我一句,莫要执迷不悟──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允许有人玷污平阳侯家的名声,也不会让默儿和侯爷受人诘责耻笑!” 简若林脸色微微有点泛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听萧老夫人说完,却无言以对。真是毫不留情,每一句都直中要害,一针见血。 说了那麽一大番话,萧老夫人似乎是觉得倦了,终於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回了原位。而後看看呆立的简若林,叹了口气:“本来我也懒得再管这些事,吃斋念佛了这些年,我心x也淡了冷了,可是再怎麽样,我也是平阳侯夫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著我的儿子陷下去。你也清楚我可以轻易地让你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默儿他不会找到你,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麽──你猜猜默儿会为你伤心多久难过多久?一个男人,就算现在肝肠寸断,那也是一时的,好过到时候的纠缠不清贻笑天下──我同你说这麽多话,就是舍不得真正毁了你这麽个人,抛开你和默儿的事情不讲,我还是欣赏你的──最後一句:离开默儿,你要什麽我都可以许给你,不要做让你我都後悔的决定!” 简若林惨然一笑,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他一个小小商人,怎麽能和数十年圣宠不衰的平阳侯家去斗?!萧老夫人的话说得凌厉漂亮,其实不就是拿大得吓死人的权势来压人,她可以在翻覆之间,便生生毁了简家苦心经营多年的留芳阁,也可以让简若林永世不得翻身。当然,如果他简若林识相一些,做一回所谓的聪明人,那麽结果便不一样了──离开萧景默,换他一生平安富贵,听起来确实是相当合算的买卖啊。 “萧老夫人。”简若林抬起头,淡淡地笑著,那双明澈的眼里,毫无惧意:“我敬重你为平阳家尽的心力,你要对我抑或对简家做什麽,若林无力阻拦,但且可拼死一搏。至於景默,除非他亲口跟我说断情绝义,否则我绝不会放手!” 萧老夫人听闻此言,再也控制不住怒意,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不知好歹!”太过激动,眼前甚至出现了一阵晕眩,侍女帮她顺了好久的气,她才勉强缓了过来。盯著简若林,那眼中带著一丝隐隐的怨毒:“果然是我这些年念多了经,心肠也软了,白白跟你废了这许多话。我早该知道,你不是这样轻易服输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无限惋惜:“默儿是平阳侯家的世子,他要担负的,是整个平阳家的重任,半点由不得他自己。我相信日後他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不必在将来後悔。” 简若林只觉得眉间突突跳动得厉害,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安极了。 萧老夫人说这话的神情和口气,真正叫他觉得害怕了,他相信,这是一个为了家族荣誉和儿子前程,会不惜一切地疯狂女人。 他简若林,不过是爱了个男人,他爱得比寻常的人还要辛苦,却为什麽得不到祝福,反而一次次地,受著各样的逼迫?他究竟做错了什麽,碍著了谁? 萧老夫人突然平静下来,端端正正地坐著,手里拿著一g侍女递给她的小勺,拨弄著桌案上的香炉:“简若林,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不要怪我心狠。” 她的话音一落,从房门外迅速地进来两个彪形大汉,按住了简若林两边的肩膀。 简若林有些愤怒地抬起了头:“萧老夫人,你这是何意?” 可是萧老夫人却已经侧过头去,淡淡吩咐:“动手吧。” 两个彪形大汉显然是练家子,简若林用尽全身力气也挣动不得,只能眼看著又有两名彪形大汉扛了一张半人多高的软榻进来,四名大汉轻而易举地就压制住了简若林,分别制住四肢,将人摁在了那张软榻之上。 有侍女端来矮凳和脸盆,还有一叠蕊黄色的宣纸,简若林侧头去看,心头顿时一片清明,骇然喊道:“夫人,你不能这麽做!”随之而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简若林宛如被人搁置在砧上的鱼r,几番拼死挣动无果之後,终於安安静静地卧在那儿,脸色微微泛起一丝苍白。压住他的四名大汉却丝毫不敢松动力道,死死摁住他的四肢,可以想象,那白皙的肌肤现在一定已经乌黑淤青。 被武力压制住的人,在此刻看来,颇有一番凌虐後的美感,萧老夫人看了他半晌,也不得不承认,简若林确实是个生得极美的男子──可惜就因为是个男子,平阳侯家的名声容不得他来败坏,所以今日,她便要狠心一回,毁了这俊秀男子! “你可还有话说?” 简若林已放弃了挣扎,只侧头看著萧老夫人,神情似哀求又似悲悯:“夫人,请不要让景默恨你。” 萧老夫人的心头一震,但随即便收敛心神,淡淡说道:“你会毁了默儿,毁了平阳家的,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似是不忍心再看,她转过头去,用力挥了挥手。 侍女十指芊芊,拈起一张蕊黄的宣纸,在铜盆里浸透,慢慢覆在了简若林的脸上。 ──这种手法,是g内私下处置犯罪女眷和略有身份的皇亲惯用的手段,它甚至还有个颇为文雅的名字,叫做“贴加官”。正式处刑的时候,行刑的太监会一层一层地在犯人的口鼻上盖上沾湿了的宣纸,每加上一张,就宣一句号子,一加官、二加官、三加官……美其名曰,便将此刑罚称为“贴加官”。被处刑的人最终会因为窒息而死,却不会留下其它伤痕,尸身的形貌如初,乃是皇帝格外恩赐之下才会赏赐的死法。 简若林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亲身体验这所谓的“贴加官”。 薄薄的宣纸刚刚贴到脸上的时候,凉水的寒气沁进皮肤里,简若林下意识地便打了个哆嗦,而下一刻,润湿的纸张便盖住了口鼻,微一吸气,湿纸便紧紧依附在口鼻之上,隔绝了所有的空气。窒息之感来得这样快,简若林明知挣扎无用,却还是难受地绷紧了全身,死死握住双拳。可即便如此,四名大汉配合良好的压制,还是令他连移动分毫都不能。 又一张被沾湿的纸盖上了面颊,简若林越是用力吸气,x口那股因为缺氧而升腾起的巨大压力就越发明显,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宛如击鼓。整颗心脏跳动得那样强烈,仿佛就要突破束缚,跳出x腔似的。 此时此刻,简若林心中突然涌起无限悲伤……景默,那样的人啊,如果知道是他的生母处死了自己,会怎麽想怎麽办?那个人总是在夜里,磨蹭著上了他的床铺搂著他同枕共眠,还信誓旦旦,要与他游遍大江南北……可若是没有以後了,萧景默,会为此而伤心吗?他多想能够再看那人一眼,再看一眼,牢牢地记住。 简若林身体里的氧气慢慢消耗著,窒息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令他浑身绷紧,忍不住剧烈挣扎挺动──他不想死,可是此刻的生死,却由不得他。 第三层宣纸贴上了脸庞,简若林也渐渐觉得晕眩乏力,所有的力气,随著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被消耗殆尽。 萧老夫人就坐在边上,看著简若林的挣扎慢慢弱了下去,似是不忍,便闭上了眼,捻动手中的佛珠,低低宣著佛号。 桃妁第三十六章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来人一脸怒容,恶狠狠地咒骂道:“混账奴才!还不给本侯住手!”眼神落到被四个大汉制住手脚的简若林身上,看到那面上覆著少说有四五张的蕊黄宣纸,登时脸色大变,顾不得什麽世子仪态,上前一脚一个将四个汉子踹翻,然後推开了面带惶恐的侍女,急急忙忙地将简若林面上的宣纸揭了下来。 简若林动也不动,两眼紧闭地卧在榻上,苍白著脸仿佛没有了生气似的。 萧景默几乎肝胆俱裂,俯身抱起简若林,只觉得触手微凉,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虽然气息微弱若有若无,好在还留著一口气,总算安了大半的心。不过看著简若林半死不活的样子,萧景默心疼得无以复加。不容耽搁,萧景默直接探手到他的颈下和腿弯处,将人打横抱起来便往外走。 萧老夫人看著被踹翻了一地的人,还有由头至尾完完全全无视了她这个生母的萧景默,不由得怒道:“默儿,你要想明白,这个人留不得。” 萧景默总算看了她一眼,只是这一眼,实在y冷得可怕。萧老夫人几乎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这个一向默默看著自己母亲渴望关怀的孩儿,从来不会用这样y鸷的眼神望著她。而下一刻他出口的话更是叫萧老夫人如坠冰窖── “母亲大人,您是我的生母,所以我容忍你,无论你做了什麽……即使是伤害我最心爱的人。但是如果若林出了什麽事,我这一生,都绝对不会再原谅您,绝对不会!”萧景默看见萧老夫人脸上那混杂著震惊和难堪的表情,搂著简若林的手臂紧了紧,直视著自己的母亲:“您可能不知道,若林对我有著什麽样地意义,他是我的生命,是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我可以直言不讳,若有一天若林不再了,那麽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萧景默!” 萧老夫人浑身一震,瘫软在座椅上,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所以,儿子请您下次在做决定之前,先为儿子好好想想,如果您不想失去我的话,也请您以後善待若林。”萧景默在外放荡不羁,在家却向来是听话的好儿子,头一回他直视著他高傲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儿子可以忘记这一次,不过,却绝不会姑息下一次,还请母亲三思而行。”说罢微微垂首致意,便抱著怀中的简若林,转身离去。 萧老夫人脸色铁青,望著二人离去的背影,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座椅上。 事後想想,萧景默当真觉得无比後怕,试想当时若是他晚到了一步,也许抱回来的,便是爱人冰冷的尸骨。他亲自将简若林从苏州城带进京都这个是非之地,本来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但却没有想到母亲狠心至此,竟差一点害了简若林。 “你要住在这儿?!”简若林听完,忍不住讶异地反问。 萧景默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又不肯跟我回侯府,所以只能我吃亏一些,住进你的留芳阁好了。”蹭在简若林腿上的男人像极了一只极力讨好主人的小狗。 简若林却抬手就给了他一下,恶狠狠地回绝:“不行!” 萧景默立刻挂上一幅弃犬似的的可怜表情:“若林怎麽这麽狠心,我已经无家可归了,若林要是赶我走,我就要露宿街头了。”说话的时候委委屈屈的,好像简若林真的犯了什麽了不得的罪过。 “你、你怎麽能住这儿……你是平阳侯家的小侯爷……” 萧景默打断他的话,学著他的口气语调接了下去:“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著呢,住在这留芳阁里怎麽说都於理不合……”眼神咕噜噜一转,落在被生生抢了白的简若林身上,收起戏谑又换上哀怨的面容:“若林就如此介意这些吗?” 本来还义正言辞的简若林听了这话便急了:“不是!绝对不是!”再看到萧景默一脸笑眯眯的,明显是调侃自己呢,不由气得涨红了脸,转过身去骂道:“不识好歹,我是怕辱了你平阳侯世子的名声,怕你惹人闲话……”说到後来,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相到了之前萧老夫人对他说的那些话,心中有些抑郁难解。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萧景默拉著他的手,深情脉脉:“可是我也说过,我不在乎世俗的眼光,虽然无法昭告天下,但是也无必要遮遮掩掩。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的过。” 简若林嘴硬心软,何况他对萧景默,向来没什麽法子和主意,只是隐隐还觉得不妥,不安地皱了皱眉:“可……你这是要离家出走吗?” “算是吧。”萧景默潇洒自得得拍拍衣袖,一副“没什麽可怕的”的自然模样,甚至朝简若林眨了眨眼睛,撒娇道:“若林你可不能狠心赶我啊。” 简若林真的无语了。 晚上两个男人抱著暖炉窝在被窝里面说话。 正确来说,是简若林抱著暖手炉,萧景默抱著简若林,两个人侧卧著躺在厚厚的棉被里。萧景默的脸蹭著简若林的後颈,跟小猫儿似的,弄得简若林颈後一阵阵的酥麻发痒,只得拿胳膊肘捅了捅後面的男人,低低斥道:“别闹了。” 这样萧景默才会稍微老实一会,然後又特别伤感地说:“若林,我每次抱著你都觉得特别不真实,好像抱了这一次,就永远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一样。” 简若林微微侧过头去看他,然後主动伸过手去握住他:“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不会先反悔,除非你先放手,否则,我绝不会放。” 萧景默盯著他看,那眼光,已经可以称得上为炙热了,简若林被他看得有些羞稔,连忙转开眼,面颊烧得滚烫,挣扎著要背过身去。萧景默却握得紧紧的,不容他抽手而去,简若林多挣扎了两下狠狠瞪他的时候,他又痞笑著反问:“你不是说如果我不放手,你就绝对不放的吗?” 简若林面红耳赤羞恼万分,却偏偏无言以对,只能窝在那儿生著闷气。 半晌才听见萧景默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似的,低低凑在他耳边说:“若林,我想吻你。” 简若林的头埋得更低了,只觉得这人真是无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萧景默却已经捏住他j致小巧的下巴提了起来,看著简若林被热气薰红的脸,还要略带羞涩的神情,忍不住情动,便低头攫住了那两片莹润红唇。 简若林和他明明也有过好几次的亲密了,但是仍然紧张得不得了,闭著眼,一对纤长的睫羽煽动得飞快,回应他的吻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唇齿间的滋味太过甘甜,萧景默吻得有些停不下来,待放开简若林以後,两个人皆是无声地喘著气,眉眼相交之下,萧景默满足得就像个偷腥成功的孩子。 两个人的手还在被子底下握著,简若林被吮咬过分的唇微微红肿著,衬著他的面白如玉,整个人看起来都透著一股盈盈动人的美。不同於女子的温婉柔美,简若林的美,模糊了x别,却是一种格外的温文华美。 良久才听见简若林甕声甕气地说道:“萧老夫人毕竟是你生母,爱子心切人之长情,你离家这麽些天,老夫人一定担心了。寻个空儿便回家去吧,母子之间哪还有隔夜仇呢?” 萧景默一笑:“我知道,其实我并不是和母亲闹别扭,只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不论是我还是她,都需要时间去调试,我离开家里一段时间,其实对我们双方都更好。”轻轻叹了口气,续道:“母亲生在豪门望族,自幼接受的便是以夫为天以子为纲的熏陶,她凡事都把平阳家的利益摆在第一位,然後才是至亲骨r。当年……”说到这儿,仿佛是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突然间又住了口。 简若林本无意窥人隐私,若涉及萧景默隐痛之事,他也没有必要追g究底,所以便只是安慰道:“过去的事便让他过去吧,我相信萧老夫人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心思的。” 萧景默温柔地了简若林的发顶笑道:“方才我犹豫,不是因为不想说,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况是对你,我无需隐瞒。我只是,不知道该怎麽说而已……”突然自嘲似的一笑:“其实你也应该听过,民间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说我是皇上的私生子……” 简若林一惊,瞪大眼看他:“难道传言属实,你真是……?” 萧景默唯有摇著头苦笑:“我不知道,父亲对我自小严厉,却不像疼爱其它兄弟那样对我。小时候我是姨娘带大的,隐隐知道父亲是希望我更像x情温顺的姨娘,而不要像母亲一样事事计较件件算计,所以才将我交给姨娘抚养。皇上屡次召见我的时候看我的那种眼神,让我不得不去猜测……可我又宁愿这一切,不过是人们口中的风言风语而已。” 他抱紧了怀里的简若林,像个惊惶无措正在寻求温暖和庇护的孩子:“若林,我其实真的好怕,当初在苏州,害怕别人知道了你对你不利;後来知道,一味将你隐藏起来其实并没有用,京里的这些人谁不是只手通天,要知道你的存在实在太过容易。皇上召我回京,我不放心将你留在苏州,所以央你同我一起回京。可是即便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还是不能真正护著你。那天,我若不是正巧去找你,听留芳阁的小厮说我早先便派了人来将你接走,然後逼问府里的大总管……只要迟那麽一点点、一点点……” 他是那样嚣张张狂无所顾忌的人,却在此刻,难过得像个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 “我一想到这些,我就无法说服自己去原谅,我的生母,险些便杀了我挚爱的人!” 简若林只是靠近萧景默,紧贴著他的x膛回抱他,给予无声的安慰。 第二天一大早,萧景默才在简若林的催促下,勉强打理仪容准备回府,收拾衣领的时候,看到边上忙碌的简若林,嘴坏地忍不住又打趣道:“若林什麽都为我著想,还真是贤惠啊。” 简若林气红了脸,抬起手作势要打他,直等到萧景默连连告饶方才作罢。 正巧今儿简若林也要置办些材料,最後便同萧景默一起出了门。萧小侯爷狗腿前狗腿後地帮著张罗,还说反正顺路,便先送简若林去置办货物,然後再回平阳侯府去。简若林拗不过他,也只能由得他去。 大清晨的,不过集市里的摊贩已经起早贪黑地做起了生意,街道上也有了不少行人来来回回地穿梭。 简若林办完货,街上的人流已经多了起来,熙熙囔囔的好不热闹。他交待留芳阁的随行小厮将货物先运回去,回身的时候,眼角余光却似乎瞄到了前方小巷口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他匆匆忙忙地推开商贩和行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那小巷口的位置时,那个人影却已然失去了踪影。 萧景默一直跟著他,见他如此,便问:“怎麽了?” 简若林站在那儿,有些呆呆愣愣的模样,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仍是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後便满脸失望地讷讷说道:“我、我刚刚好像看见大哥了。” “你大哥的尸体是我们亲手下葬的,你又怎麽会看见他?”萧景默心头一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想太多了,你大哥在天有灵,看到你过得开心,他也会安心的。” 简若林也明白,他亲眼看见了简若析的尸身,他亲手下葬,只是在心底里,依然不敢相信最疼爱他的大哥会就这样走了。当时为了他和萧景默的事,他和简若析还闹了些不愉快,本来事後心中懊恼,想著等简若析回来以後,定要好好赔个不是。谁曾想,等回来的,会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骨,至此y阳两隔。 听了萧景默的话,他也只是点点头,心中却顿时生了些黯然。 两个人便沈默著向平阳侯府的方向走去,萧景默不知如何开解他,也只能陪著简若林默默走著。 刚刚走到半路上,忽然看见迎面有个平阳侯府的家丁疾步跑来,跑到萧景默面前,急急忙忙地道:“可找著你了小侯爷。” 萧景默沈声问道:“什麽事?” “皇上派了人到侯府宣召小侯爷即刻入g面圣,老夫人已经将传旨的公公打发回去了,令人到留芳阁却找不到小侯爷,正急著呢,便命小的们四处寻找,小侯爷赶紧进g一趟吧。” 萧景默不明就里,又问道:“可知道皇上召我是什麽事?” “小的不知,只说要让小侯爷即刻进g。” 萧景默和简若林对视了一眼,面面厮觑,皆不知所以。 桃妁第三十七章 萧景默匆匆换了盛装入g的时候,却在御书房外等了大半个时辰。他在喝第五杯茶地时候,才看见一行人从御书房内告退出来,羽林军统领卫全、当朝一品相国蓝褚、左都御史齐佑、竟然还有二皇子萧珑。 众人看见萧景默等在外面,皆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齐佑皱著眉,像是想说些什麽,但是又忍了下去,只是眉目间的忧虑掩也掩不住。 萧珑含著笑走上来:“真是好久不见了默弟,要见你一面实在是难啊,你肯定想不到你不在的时候,父皇一天到晚要念叨你多少次” 萧景默笑著客套了两句,便听见皇上身边的安公公尖声细嗓地说道:“世子,皇上宣您进去呢。”正好他也不想和这几位皇子沾上干系,便告罪一声,提步进内殿去了。 进去地时候皇帝正好扔下一本看完的奏折,应该是疲累太甚,是以闭了眼抬手揉摁著眉心──一朝皇帝,担负著的是天下社稷百姓福祉,要想做一个好皇帝,背後所作出的努力,又岂是废寝忘食四字可以囊括的? 萧景默毕竟是自小被皇帝带在身边教导长大的,又深得皇帝恩宠疼爱,所以见到皇帝这一脸疲惫姿态,忍不住便张口劝道:“皇上,国家大事固然重要,可是皇上也要为天下苍生,好好保重自己的龙体才是。” 皇帝睁眼,看到是萧景默,又听见他那番带著浓浓关怀之情的话,心中微觉惊喜感动,一笑之下,道:“现在我身边的人,也只有你还敢跟朕这样说话。” 萧景默恍然惊觉失礼,便跪下去叩首请安:“臣参见吾皇万岁。” 皇帝摆摆手让他站起来:“起吧,你这猴崽子,小时候没规没距的,偏生长大了便将这一套一套的虚礼做得十成十,朕还真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提起小时候,就算皮厚如萧景默,也有些尴尬羞稔,小声嘀咕道:“皇上还记著臣小时候地事做什麽……”而後话头一转,接著前面的话说:“其实贵妃娘娘,还有几位表兄也都关心皇上的身子的,不想皇上太过c劳。” 皇帝轻笑一声:“他们?”但是却无後话了。过了一会,他才将批了大半的奏折往旁边一推,从龙椅上走下来道:“你说的也是,朕也该抽空休息一下,景默你难得入g,便陪朕下几盘棋吧。” 萧景默低低应了声是,看著御书房内的太监g女竟被遣散得一干二净,只得亲自去拿了棋子棋盘摆好,待皇帝落座以後,道声“臣下僭越了”,才在皇帝对面坐定。 萧景默执白子,皇帝执黑子,便你一子我一子地下了起来,很快棋盘上面就布满了黑白色的棋子,各自成势,不分高下。只是细看之时,黑子的布局明显更为霸道,宛如一张兜头大,步步为营招招紧逼。反而是白子,守势更加明显,而且隐隐有将被围困之势。 简若林和萧景默分开以後,便独身一人往留芳阁走回去。 刚到门口,就看见留芳阁的几座阁楼都被重兵包围把守著,心中一惊,加快脚步赶过去,管事的人正站在门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怎麽回事?”简若林低声问道。 管事满头是汗:“小的也不知道啊,刚刚还好好的呢,那位大人就突然带了人进来,将阁里的客人赶了出去,把阁子围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说话间一指阁内正堂主位上面坐著的身穿三品朝服的中年男子。 简若林安抚了一下焦急的管事,然後走进去,不卑不亢地向那官员行了个礼:“在下简若林,乃是这留芳阁主,大人带这许多官兵入阁,敢问大人所为何事?” 那官员正襟危坐,他的副手却指挥著官兵在阁内四处翻动搜查,听见简若林的话,微微抬了抬头,道:“本官只是奉旨搜查,其余一概不知,简公子烦请耐心等待便是。” 简若林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上头会有旨意,要搜查留芳阁呢?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浮上心头,仿佛有什麽事请,就要不受控制地发生了。 萧景默一子落下,吃掉了皇帝一颗守关的黑子,顿时打开了一道缺口。 不过皇帝虽然输了一子,却仍然气定神闲,手里拈著一枚黑子,缓缓落在棋盘之上,这一子,却将萧景默刚刚开辟出来的一条生路再次封死,甚至比先前白子被全面围困的局面更加险恶,本来或者只有一半白子在黑子的包围圈中,这一下却失去黑子的大半江山,陷入无法挽救的困局。 萧景默暗道自己太过大意,顾此失彼,心中知道败势已定,只能硬著头皮继续走下去。 果然到了最後,萧景默突围不成,被重重围困,渐渐地棋盘之上就失去了越来越多的白子,他哂然一笑,丢下指间的棋子,拱手说道:“皇上棋艺j湛,微臣已经输了。”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将原本捏在手里的一颗黑棋放下,看著萧景默,语调沈缓,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你输的不是棋艺,而是缺少一股狠劲。” 萧景默唯有笑道:“微臣又怎麽能与皇上相比。” 皇帝依旧用著那副低沈的口吻教训道:“棋盘如战场,不够杀伐决断,却顾忌太多的话,想不败也不成。方才你明明有机会可以赢朕,却舍不得你费尽心思布下的白子,反而让朕有机可趁。”他将棋盘一推,目光沈沈,意味深长:“有时候有些东西是必须舍弃的,比如方才你吃掉朕的那颗黑子,有舍才会有得。朕舍弃了一颗棋子,却保住了其它的黑子,掌控了整盘棋的走向,所以丢掉的那颗棋子,也算有所价值物尽其用。”说罢顿了一顿,用一种极富深意的眼光看著萧景默:“景默,朕跟你说的这些,你可能明白。” “微臣虽懂,却实在舍不得放下下,微臣是个愚人,哪能像皇上看得这样通透。”滴水不漏地回了话,再顺便顺顺君王的龙鳞,萧景默明显觉得皇帝这番说辞里头乃是话里有话,却不著头脑。 本来被十万火急宣进g时,也疑惑皇帝究竟是为了什麽事,入了御书房後却是和皇帝下起了棋,未听皇帝言及他事,其实萧景默早就暗暗在心里打鼓,直觉这趟入g必定不会是陪皇帝下一盘棋如此简单了事。 留芳阁内,一名官兵捧出一个用锦缎包裹的包袱:“郑大人,在书房的暗格里搜到了这个。” 简若林盯著官兵手里那个陌生的包袱,心中那股子不安越发浓烈明显起来。 郑大人一抬手,示意他将包裹打开。那官兵便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外头的锦缎,却露出里面明黄色的一层布棉。看到那露出的明黄色,简若林已经觉得事态的发展超乎了预料之外,将不能善了了──明黄色乃是帝王专用的颜色,民间服侍和布匹皆不敢、也不得使用明黄颜色,现在还不知道包裹里面会有什麽东西,但光凭这一条,简若林就是个欺君犯上的罪过。他有些疑惑心焦地看著官兵再次打开里层的明黄棉布,将里面的东西摊开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一瞬间,简若林几乎站立不稳,震惊得无言以对,只能讷讷地低语:“怎麽会……” 那包裹里,是一叠信件,还有……一件绣著五爪金龙的龙袍。 私藏龙袍,等同谋反,莫说他要千刀万剐x命不保,便是牵连之人,也要株连九族,是必杀不赦的大罪! 简若林面色如纸,只是强装镇定:“大人,这绝不是草民的东西,请大人明察!” “是不是你的东西,等大理寺调查过後,自会给你一个说法。”郑大人命人将“罪证”收起,而後下令道:“留芳阁主简若林,私藏龙袍,图谋不轨,现人赃并获,速速将人锁拿,交由大理寺审理。至於这留芳阁便依律查封,阁内一干人等暂禁足於阁内,听候发落。” 左右官兵上前,沈重的手铐脚镣套上了简若林纤细的手腕和脚踝。 “你以为朕便真的是神人吗?朕也会有舍不得的人和事,只是比起更为重要的其它事物,再不舍再喜欢,朕也只能选择舍弃。”皇帝缓了口气,复又叹道:“有些事朕不想做,却不得不去做。” 安公公已经在门外侯了有一阵了,待二人谈话告一段落,便躬身走入:“皇上,郑大人已经回来了,在门外侯了一会,皇上要宣他进来吗?” 皇帝淡淡吩咐道:“既然回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萧景默坐得有些不甚安稳,看皇帝也没有什麽表示,就悄悄起身退到一旁站好。 郑大人得了宣召便随著安公公入内,看到萧景默也在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些讶异,但很快便回复正容,向皇帝恭恭敬敬行了叩拜之礼。 一个包袱由安公公捧著,递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微微点头,安公公便打开了包袱。 郑大人俯身开口:“这是微臣从留芳阁中搜出来的,证据确凿,留芳阁主简若林已按例押往大理寺看管,等候查问。” 萧景默看到,那包袱里头露出一件明黄的龙袍,还有许多信件,心头一惊,未及多想就跪了下去:“皇上,简若林与臣交情匪浅,微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简若林绝对没有不臣之心。这件龙袍只怕另有蹊跷,请皇上下旨彻查。” 皇帝坐在那儿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萧景默却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皇帝看透了似的,重压和惊惶之下,背脊不由自主地就冒出了一阵冷汗。 “你也说你和简若林交情匪浅,那你难道就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皇帝放低沈後的声音威严十足,过了一会才淡淡开口:“你许久未曾入g了,就留下来住几天吧,也好陪陪你姨娘。”萧景默还要在说话,皇帝却不容置喙:“今日我跟你说的话,你自个好好琢磨琢磨,什麽时候想明白了,什麽时候再来见朕。” 这话一出,摆明了是要将萧景默软禁在g中,他也知道,以他和简若林现在的关系来说,从留芳阁里搜出大逆不道的龙袍,他也难逃干系。只是听闻简若林被锁进了大理寺受审,他怎麽也无法冷静下来,更不能就这麽不明不白地被软禁看管起来,是以急切之中抱拳跪了下去,朗声说道:“微臣求皇上三思!”语气里已颇有几分凄厉惨然。 皇帝却头也不回的迈著步子出去了,再想跟出去,安公公便拦下了他。 “世子,皇上决定了的事不是说变就变的,奴才知道皇上还是心疼世子的,世子还是安心听从皇上的吩咐,静心修养几天吧。” 作家的话: 额,大家应该知道的吧,本文纯属架空结构,有些官职名称什麽的借用了一下,但是请不要对号入座。寒月其实也没很明白大理寺是干什麽的…随便就这麽用了嗯。 还有就是《桃妁》估计四十章四十二章左右就会完结了(有没有番外什麽的再说吧= =),请果断支持!!鞠躬退走~~ 桃妁第三十八章 皇帝说是让萧景默留在g中伴驾,实际上却是软禁。 萧景默不知g外的消息,不过短短数日,却已经忧心如焚,几次求见皇上,却都让太监以皇帝国事繁忙的借口挡了回来,甚至於皇帝还有口谕,要他静心思过。 静心思过?此时此刻,萧景默怎麽可能静得下心来? “那简家的公子犯的是私藏龙袍的大罪,按理是要三卿会审的,过了几次堂……据说他在堂上抵死不肯认罪,一身皮r生生的都快给打烂了……大理寺丞问他是不是受了世子的唆使,他只说龙袍之事与他无干,与世子更加毫无干系,半点都不肯松口。”这侍卫是趁著送饭的时候悄悄进来传递消息的──他以前受过侯爷府的恩惠,在这当口上萧景默有求於他,他也只能冒著风险传递些消息进来。 萧景默听完以後,在角落里坐了很久,傍晚太阳落山之後,那个角落里便是一片y影。 就算没有这个侍卫大著胆子带进来这些话,其实他心里也跟明镜一样。简若林毕竟只是一介平民,不同於他们这些皇子皇孙。一旦进了大理寺,明著是审理,暗地里却不知有著什麽y暗龌龊的交易和勾当。在这京都里头,想要他的命地人不是没有,出了这样的事,只需要推泼助澜一把,从简若林身上著手,不怕不能弄得他一身腥。 他不敢期望简若林在里头能够安然无恙,即便不受重刑,按照简若林那样牵涉到忤逆大罪的人,依规矩是要关押在水牢之中,手脚皆带著重刑犯才会上的镣铐。光是水牢的y寒恶劣的环境和重达数斤的铁链就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扛下来的。而且简若林无官无势,没有人会顾忌他的死活。 皇帝将他软禁g中避嫌,鞭长莫及,萧景默几日之内便已憔悴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侍卫再来送饭的时候,看见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和坐在角落里面的人,小心翼翼问道:“世子可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小的可以命人照世子的吩咐去安排。” 萧景默却是淡淡开口:“不必了,都撤下去吧。”看到摆上的新菜式,那坐姿却一点不变,侍卫只得进言道:“世子还是趁热吃了吧。”萧景默仍旧一动不动,甚至闭上了眼,完全没有理会侍卫的话。那侍卫只能躬身先退了出去。 一直到午饭时间,侍卫送来新的饭菜,却看见早上送来的东西同样未动一筷。 “世子若是嫌弃菜色不好,大可以交待小的……”萧景默虽被软禁,却得皇帝恩宠多年,况且堂堂平阳侯世子,要是在这出了什麽毛病,他们这群底下的人可担待不起,是以侍卫只能硬著头皮试图说服萧景默。 萧景默却不理他,也不搭话,一只脚搭在椅面上,一只脚随意的垂下来,仍是那麽一声不吭地坐著。 第三次看到纹丝未动的饭菜时,侍卫也知道事情严重了,这回倒是不再劝萧景默了,默默收拾了饭菜退了出去。 入夜以後,听到太监高声宣道:“皇上驾到──”萧景默才有了那麽一丝丝波动。 一片名黄的衣角随著推门的动作飞进屋内,皇帝步履沈稳,进屋之後,看到萧景默跪在地上磕头问安,旁边那张桌子上,却摆满了冷掉的饭菜。 皇帝面容沈肃,在桌边坐定,却任由萧景默跪著,也不让他起身。 “你不是要见朕吗,可是想明白朕跟你说的话了?” 萧景默膝行到皇帝脚边,磕了一个头:“微臣多年以来,承蒙皇上错爱,疼宠有加,微臣一直记在心上,无时不刻不想报答皇上……这几日皇上要微臣静思己过,微臣思虑良久,心中觉得有负皇上圣恩,只是微臣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却已无可挽回。” 皇帝一开始还端坐著听他说话,听到後来,却是满腹怒火,控制不住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厉声道:“萧景默!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萧景默淡淡一笑,却是已经打定主意:“龙袍之事,是微臣之过,微臣本来就是这个x子,受不得约束,一时兴起,想知道皇袍加身有什麽不同,所以暗中命人做了一件……平阳侯府里人多眼杂,微臣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将龙袍藏在留芳阁……没有想到天恢恢……”惨然一笑,萧景默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微臣胆大妄为,不敢求皇上饶恕,只是此事全凭微臣一人所为,与简若林无干,与平阳侯府无干,望皇上明察秋毫,公正决断。” “你、你、你……”皇帝显然已是怒极,没有想到他一门心思想要护著萧景默,甚至苦口婆心道明了厉害,却还是得到了这麽个答案:“你好!好!” 安公公见势不妙,c口道:“皇上息怒……” 却被气头上的皇帝重重踹了一脚,怒吼道:“混账东西,给朕滚出去!” 安公公乃是受了萧景默的牵连,却叫苦不得,告著罪退了出去。 “私藏龙袍是个什麽样的罪过你不知道吗?你想让平阳侯府跟著你一起,为你这一时意气给毁了吗?!”皇帝已经有几分气急败坏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 萧景默笑容凄惨:“皇上想要微臣怎麽说?将所有罪过都推到简若林一人身上吗?皇上,若林没有过错,他不该成为这次事件的牺牲品,皇上舍不得做这事的那人,微臣也不敢忤逆圣意,少不得只能豁出这条x命,成全了皇上的意思!” 这次龙袍之事来得蹊跷,萧景默隐约知道起因是因为齐佑大人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指责萧景默私藏龙袍意图不轨,甚至牵连到了前一段时间的火药事件之上,声称太子其实是清白无辜的,幕後c纵之人,其实是早已存了不良之心的平阳侯世子。事关重大,齐佑虽然与萧景默交好,但是向来刚正不阿的齐佑大人辗转反思一夜之後,还是带著密报入了g,禀奏皇帝。随後便有了皇帝宣萧景默进g,并派人查抄平阳侯府和留芳阁的後续。 前一回大佛寺的火药不明不白被人引燃,导致了轩然大波,太子因此被废,萧景默就已经猜到,幕後之人乃是二皇子萧珑──那次事件中得益最多的人。 他引燃火药扳倒了太子,又策划了这次龙袍之事,将矛头直指萧景默。 皇帝其实心中清楚,简若林和萧景默都与龙袍之事无干,他只是怀著帝王的心思和目的,任由事件朝著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罢了。太子火药一事已经失了民心,如今唯有二皇子萧珑堪当大任,所以皇帝不会处置萧珑──至於他矛头所指向的萧景默,皇帝也不欲处置,他放任事态发展至今,唯一想要的,只是简若林的x命而已。龙袍之事已经发生,他既不能交出萧珑和萧景默,又必须对天下人有个交待,到头来只能牺牲被无辜牵连的简若林。 萧景默想不明白,他眷恋简若林究竟碍著了谁,究竟如何十恶不赦了,为什麽他的母亲,当今的皇上,一个两个的,都急著要简若林的x命。 “你为了那简家的公子,竟然要认下这私藏龙袍的罪过?” 萧景默咬著牙:“皇上不过是要一个代罪之人,微臣求皇上,饶了简若林吧,他并无过错,不该无辜受此牵连。” “本来朕也只是犹豫不定……不过现在看来,简若林非死不可。” 萧景默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直视皇帝,也顾不得君臣有别於理不合了,失声惨然叫了一声:“皇上!” 皇帝却已起身,威严而不容抗拒:“不必再说,朕主意已决,萧景默,方才的话,朕不想再听第二次。你是皇家的人,皇家的威严不容玷污,简若林是无辜,也只能怨他的命不好。” 萧景默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皇上怎麽能够草菅人命?!” 皇帝目光一扫,凌厉非常:“怎麽能够?哼,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哪有喊冤叫屈的余地?萧景默,看来朕的话,你还是没能想明白,你就还是待在这儿好好的思过吧。”顿了顿,终於还是加上了一句:“你实在令朕太失望了。”起步向外走去。 萧景默膝行几步,一下下地磕著头,额头破裂出血也恍若未觉,只是声音凄厉异常:“微臣求皇上三思!皇上,求你饶了简若林吧!一切罪过,皆在微臣哪!” 皇帝似乎是被那惨绝的呼喊声所震动,微微停了下步子,但只是片刻,仍然没有回头,迈著步子走了出去。 房门“砰”地一声闭上,门内门外便是两个世界。 “小侯爷还在那跪著?!”皇帝嘴硬心软,终於还是忍不住问了身边的太监。 “回皇上,自从昨儿个晚上皇上走後,世子就一直跪在原地不肯起来,也不肯吃东西,侍卫送水给他,他也不肯喝……” 皇帝气得将奏折狠狠往桌上一扔:“反了他,他这是在逼朕吗?!”回话的太监吓得不敢做声,皇帝只觉得府内一团怒火烧得厉害:“他要跪就由得他跪下去,朕倒要看看他撑到几时!”发作过後,又突然想到什麽:“萧老夫人今儿个可是进了g?” “回皇上话,萧老夫人今天是进了g,去了贵妃娘娘殿里,说是叙旧。” ──萧景默被宣召进g多日未回,萧家的老夫人也终於坐不住了吗? 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近来思虑太过,疲乏不堪。一会想到前日萧景默入御书房之时,那声关怀的劝诫;一会又想到萧景默跪在他身前,把额头磕得血流不止声声哀求,不由心烦意乱,大堆未批的奏折也看不进眼去。 “大理寺那边呢,案子审得怎麽样了?” “回皇上,听说那简家的公子怎麽都不肯松口,大理寺丞曾经逼问他是否是因世子指使,他却一口否认,再问他是不是意图不轨,他便一口咬定不知道龙袍为何会出现在他书房的暗格之内。皇上有交待不能用重刑,不过大理寺那些法子也不是寻常人能抗过去的,倒想不到简若林一个文弱公子,竟是打死也不肯松口。” 听得此话,皇帝也不得不感叹──要知道简若林被关押审问之时,只要肯开口,将诸事全推到萧景默身上,起码也可少受许多皮r之苦,但是这人居然肯不惜己身,一意维护萧景默,实属难得。只可惜…… 帝王之心,本就容不得半点柔软,既已打定主意,便没有犹豫踌躇的必要。 “小宁子,你现在便去贵妃g里一趟,传朕口谕……” 作家的话: 这章写的时候又感到了思路极度混乱的感觉有什麽不对的地方一定留言跟咱讲哈默默地溜走。。 桃妁第三十九章 萧老夫人走进水牢的时候,看见里面极端恶劣的环境,忍不住便皱起了眉。 牢房内有一半干处,却有另一半浸在水里,那水是死水,y气甚重,也不知道囤积了多久,色泽发灰,还隐隐有异味传出来。 一个人影被束起双手,用铁链高高吊起,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垂著头毫无生气。 萧老夫人没有想到会看到这幅凄惨的模样,低低叹了口气,向一旁的差役商量道:“贵妃娘娘有些话要我问他,可否暂时先将人放下来?” “这──”狱卒犹豫了一下,但听说是贵妃娘娘的意思,还是遣人上前解下了简若林。 被吊了许久,简若林方被放下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只能靠著墙角坐下,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毫无血色,看著萧老夫人,微微有些迷惑。 萧老夫人难得地纡尊降贵蹲下来,打量了他两眼:“你受了这麽些罪,却还是不肯污攀默儿,总算我儿子没有看错人。” 简若林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看著萧老夫人,勉强打起j神:“夫人有什麽话,就直说吧。”只是说这麽一句话,却仿佛用尽了力气似的,轻轻地喘息著。 “你可知道默儿在g里,竟然亲口向皇上承认,私藏龙袍一事,是他一人所为。” 简若林一震,那双眸子抬起──在受了这诸多磨难之後,却还是清澈如濯星。 “皇上并不想定默儿的罪,只是这件事,一定有人需要出面承担所有的罪责。默儿太傻,想将所有罪名一力抗下……皇上气他拂逆圣意,要他闭门思过,可是他却不吃不喝,跪了一天一夜,求皇上饶了你……” 简若林一口气滞在x间,突然间猛烈地咳嗽出来。水牢环境恶劣,简若林身子本就虚弱不说,还带著伤被吊了数日,早就已经不堪重负,此刻剧烈咳嗽之下,甚至咳出了一丝血痕。他倚在墙边,咬了咬干裂的双唇:“景默他、他……” “景默不可能永远逍遥快活地过日子,他将来,注定是要有一番作为的。皇上对他寄予厚望,是不会允许有人牵绊著他的脚步,成为他的软肋的。而且皇家之中,出不得此等不堪之事,让皇室蒙羞。可是景默却执迷不悟,忤逆圣意……”萧老夫人盯著他,字字紧逼:“你不是宁死也要跟著默儿吗?那便不要再让皇上和默儿为难了……” 萧老夫人的声音在空旷牢房里廖远悠长,一字一句,萦绕不散。 简若林低低垂下了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意。 萧景默已经连续跪了两天,加上长跪之前有三顿饭滴米未沾,他已经有三天未曾进食,甚至连侍卫送到嘴边润喉的清水也不曾看上一眼。因为饥饿和脱水,萧景默眼前已经渐渐开始出现幻想,有时候像雪花,有时候像火苗,一星一点地在视野里腾挪变化著──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倒下去,所以每当头晕得厉害的时候,就用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的r里──现在那两只垂在身侧的手掌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一片模糊。 这麽长时间地跪地对他而言实在不啻是一种酷刑,尤其他萧景默自小娇生惯养,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自己始终还是个富贵公子哥,有些苦他也难以捱过去。 萧景默儿时曾有一段时间是住在g里的,多蒙安公公的看护伺候,所以此刻奉命前来探视安公公看到双唇干裂眼睛满是血丝的萧景默,难免也觉得心疼,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你这是何苦呢?天威难测,皇上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你现在这样和皇上对著干,万一惹恼了皇上,迁怒老侯爷和老夫人,这、这可怎麽是好哦──” “你听老奴一句劝吧,简家那个公子你要不得了,你要是真的好这口,改明儿在府里圈养几个便是……” 萧景默原本是一言不发恍若未闻的,听到这句时,才用那已经干哑的声音低低说了句:“安公公,你不懂。”寥寥六个字,喉咙却像要撕裂一般疼得厉害。 随後任由安公公再说什麽,萧景默也再无任何回应,只轻抿著唇跪在那儿,俨然已是一副负隅顽抗的姿态。 最终安公公也只能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一步三回头地看著萧景默离去。 回宸贵妃g里向皇帝禀报的时候,安公公还暗暗叹了几声“冤孽”。 “行了,撤了吧。”皇帝一挥手,太监g女们便将膳食一一撤了下去。 宸贵妃亲自斟了杯热茶捧过去,轻轻唤道:“皇上,怎麽才吃了这麽点,可是御膳房上的菜式不合皇上的胃口?”眼睛一转,轻声提议道:“我这g後面有个小厨房,可要臣妾亲自为皇上做几道开胃的点心尝尝?” 皇帝知道宸贵妃是担心自己,是以也缓和了脸色,握住宸贵妃的一双葇夷,叹道:“别忙活了,朕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你就在这陪朕说会话就好。” 宸贵妃微垂眼睑,低声劝慰道:“皇上还是莫要太过忧心,凡是放宽心才好。” 皇帝一听到这个就想起那个强的跟头牛似的的萧景默,忍不住就抬手去揉眉心:“朕倒也想宽心,只是朕这些孩儿,哪个又肯给朕省心了。”放下手臂以後又说:“那个简若林到现在都不肯松口,也不知道大理寺那群人是怎麽办事的。还有景默……不吃不喝长跪不起,简直就是要气死朕!” 宸贵妃的心仿佛被什麽重重撞了一下,毕竟她也是一贯疼爱萧景默这个侄儿的,也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有些话,旁人说不得或不敢说,若她也三缄其口,那麽这个死结到了最後,只怕是三败俱伤。暗暗挣扎片刻,宸贵妃终是抬起头,开口说道:“皇上,景默那x子你也知道,只怕逼急了,会闹个不可收拾。我听底下人说了,景默三天里连口水都没有喝过,再这麽下去,臣妾担心……” 皇帝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冷冷笑道:“你担心什麽,朕多年以来偏宠於他,可是他也该清楚,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朕究竟为什麽要简若林来担罪,他的心里也是一清二楚,可是他却非要跟朕对著干,为了个男人,竟然还开口跟朕说私藏龙袍的人是他。真是不知好歹,朕倒是想给他个台阶下,是他自己不肯往下走,怨得了朕吗?” 宸贵妃见皇帝发怒,两手也是微微发著颤,但还是强装镇定,硬著头皮开口:“景默和那简若林的事,臣妾也有所耳闻,恕臣妾直言,此等g闱内秘,简若林虽然难脱过错,但是罪不至死。历来宠幸男侍之辟并非少数,就连我朝圣祖皇帝,也曾一意孤行欲立男後,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曾玷污了圣祖皇帝开疆辟土,创造太平盛世的不世功业。景默虽生在皇家,可毕竟不是皇室嫡亲,一个平阳侯家的世子,私底下嗜癖断袖又能有什麽了不得。皇上如此宠爱景默,又怎麽忍心苦苦逼迫於他,若稍有差池,景默为失爱人肝肠寸断是轻,要是因此毁了他的大好前程洒脱x情,试问皇上又於心何忍啊?!” 皇帝一时间为之默然,好半天才又说道:“景默自小懂事听话,可是如今,他哪里知道朕为他能有份清白声名c了多少心。朕百年之後,也想他能够继承爵位,辅佐新皇建立不世功勋。堂堂辅政大臣一朝侯爷,多少双眼睛盯著看著,怎麽能容他爱慕一个男人?! 朕原本也以为,若是像从前一样游戏一番,朕多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为那人简直是什麽事都能做得出来,全然失了理智和冷静。他将来为将为相,又怎麽能允许有这麽一个软肋牵绊左右?!朕事事为他谋虑,扮黑脸做恶人都豁出去了,他却半点都不领情,枉费朕这些年来疼爱於他。 你说说,朕要他留在g内思过,但凡他有一丝悔悟,绝了这妄念,朕又岂会如此狠心──放了他出g,流放了简若林,他们两个都好好的,岂不皆大欢喜。现在是朕在逼他吗?!──是他,生生地在逼迫朕!” 宸贵妃顺势柔声说道:“皇上看中的,可不就是景默这般x情──宁折不弯,重情重义。” 这话宛如一记重锤,打在皇帝的心口之上,皇帝唯有默然。 恰在这时,派去探视萧景默的安公公回来了,入内叩拜回禀。 皇帝仍然堵著气不肯开口发问,宸贵妃跟随皇上多年,深知皇上脾x,暗觉好笑,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替皇上问道:“景默那孩子怎麽样了?” “回皇上、回娘娘,奴才已经说尽了好话,只是世子却仍旧跪著,不肯进食。” 已经三天了,没有进食尚可以支撑,可是萧景默倔强得连水都不肯喝,这麽坚持跪了三天,对寻常人来讲已是极限,只怕萧景默现在,也是强弩之末强自支撑而已。宸贵妃心中忧虑,不由低低埋怨道:“景默这孩子,真是……” 话音刚落,便有小太监急匆匆而来,至殿外跪请求见。 “皇上、娘娘,不得了了,小侯爷在房里晕过去了。” 皇帝那本是平静无澜的眼里也终於有了一丝情绪波动,宸贵妃知道萧景默脱力晕倒不能耽搁,而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还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因此管不了僭越与否了,厉声吩咐道:“还不快去请太医,太医院主事吕大人在哪,赶紧把人请过去!” 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是,便匆匆退了下去。 原本以为萧景默吃了些苦头便会知难而退,谁曾想会是这麽一个结局。皇帝坐在那儿,仿佛费尽了心力,老了十岁:“他居然死活都不肯跟朕低头──” 宸贵妃也是急了:“皇上──现在不是计较景默过错的时候,景默这麽些天滴水未进,还不眠不休跪了三天,铁打的也撑不住。现在隆冬天寒,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麽毛病。这孩子,也真是命苦……”说罢竟然掏出娟子来,抹著泪儿声泪俱下。 “好了好了,别哭了。”皇帝毕竟最为宠爱她这位宸贵妃,见她忧心落泪,帝王之尊也暂且抛至脑後,上前搂住宸贵妃的薄肩:“跟朕一道去瞧瞧景默吧。” 宸贵妃这才勉强收住了眼泪,安公公也领命下去准备銮驾仪仗去了。 萧景默此刻被平放在床上,盖了厚厚的被褥,但是那发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双唇看在宸贵妃眼里,还是觉得无比心疼,忍不住又落了几滴泪,掏出了娟子来瞧瞧拭净。 皇帝却是等在屋外的大堂里,待太医诊脉开方过後才来禀报。 “世子如何了?”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下:“禀皇上,世子只是虚脱乏力,加上感染风寒引致低烧而晕厥,幸而世子年纪尚轻底子也好,只需要慢慢调养些时日,也就暂无大碍了。” 宸贵妃尾随著老太医出来,眼角的泪痕未干:“皇上,臣妾有句话,一直不敢问皇上,恐冒犯圣颜,可是现在景默弄成了这幅模样,臣妾若还是畏缩著不敢说话,只怕於心难安。” “你说!” “皇上,你要简若林抵罪,是不愿意将来景默身边,有个随时能够毁了他的隐患,不愿景默误入歧途耽溺男色,可是皇上……”宸贵妃款款而言,竟已不怕触犯龙威:“万一简若林有个闪失,皇上又怎麽能确定,景默不会随之而去。” 皇帝大震:“难不成景默还会寻死?朕教导他这麽多年,他身为皇家子弟,为个男人,就要抛下所有的亲族责任,做出不孝不智之事?” “景默肯承担私藏龙袍的罪责,就是不怕替简若林去死,他跪求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是不惜己身不顾後果──景默有可能是少年心x一时兴起,毕竟圣意不可违,景默重压之下也不得不妥协屈就,反正只是一个男人,景默犯不著为他和皇上作对──皇上是这麽想的吧?臣妾一开始也是这麽以为的,可能皇上,你看现在,景默还有可能只是一时热血吗?皇上爱护景默之心臣妾明白,但是物极必反,皇上若是行错一步,到时只怕後悔莫及。” 皇帝心口一凉,却无法辩驳,宸贵妃所说的话,实在字字在理。 “可是,难道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平阳家的小侯爷是一个恋慕男人的人,如此不伦之事,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有辱我皇室声名!” “皇上──”宸贵妃心中急切,痛呼一声:“难道还要逼死景默才甘心吗?” 若不是宸贵妃恩宠正盛,皇帝也实在觉得心惊理亏,光凭宸贵妃在君前失仪这一件,便可废黜封号贬至冷g,不过宸贵妃此刻却是情急,再顾不上其它。 “景默是您最疼爱的孩儿啊,您忘了吗?” 一句话,勾起了皇帝无限回忆──那个夜里,夜凉如水,他和她在月下相逢,他在醉酒之下,半醉半醒之间与她共度一夜缠绵。醒来之後大错已成,他望著轻轻哭泣的女子,叹息无言。平阳家的小世子出世时,举京欢腾,他亲临平阳侯府恭贺,皇恩浩荡。那时的他看著繈褓中的小小婴孩,欣喜万分,钦赐大名景默。十多年来,恩宠不衰。 他要的是萧景默的身家干干净净,要的是他无所羁绊,却并不是要……将他逼至绝路。 没有一刻,他会像现在这般,恨自己身为帝王,却不能给最心爱地孩儿最为名正言顺的宠爱。皇帝放在膝上的手,暗暗发战。 有小太监行至安公公身旁低低禀报了什麽,安公公犹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皇上,大理寺那边刚刚来了消息,说是萧老夫人去探望了简若林。之後再次提审的时候,简若林突然就开了口,承认是他因一时好奇偷藏了龙袍……” 皇帝沈吟著,是他授意宸贵妃透露萧景默消息给萧老夫人没错,也是他暗中传达了让萧老夫人去劝服简若林的意思,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个简若林,本来身受刑罚也不肯松口,却竟然会为了萧景默,甘愿担下所有罪名。 ──他和萧景默,倒还真是同心同德。 思虑半晌,终於,淡淡说道:“传朕旨意,宣简若林、入g见驾。” 作家的话: 写到这里真的是越写越激动啊终於写到这里了。。。为了这个结局咱铺垫了多少啊泪、、、《桃妁》就快完结啦,请多支持,还是那句话,希望看到更多的评论,嘻嘻,或者是留言,很想知道大家对我的文有什麽看法啊,自己看看看的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样。。继续打滚求留言g 10 欲望文 完结 桃妁 作者:寒月笼纱 完结 桃妁第四十章 那日见过萧老夫人之後,简若林就没有再被浸在水里吊起来,只是身上的镣铐还是一件未少地锁著,天寒地冻的,他半卧在墙角,低低地发著烧。 一阵牢门打开的锁链晃当声响起,简若林身子虚乏无力,心中却道,他已经认下了罪责,还有什麽人又要来见他──都快丢了x命的人了,最後这一点安宁也不肯给吗? 简若林暗中皱起眉头的时候,牢房的门被推开了,首先进来两个杂役,然後,便是几日前将简若林锁拿至此的那个郑大人。 “传,罪民简若林,入乾元g见驾──” 简若林挣扎著从地上站起来,腿脚无力,视野也有些模糊,身上的锁链严重限制了他的行动,险些又要站立不稳摔倒下去。 郑大人看得直皱眉头,低低吩咐道:“入g面圣,不得失仪,先行安排沐浴更衣吧。” 随後简若林跟著郑大人,前後围了十几名的侍卫,从大理寺入g,一路步行,深冬夤夜寒风阵阵,到了乾元g外还要等候安公公通禀,身上的伤虽然上了上好的大内秘药,又在入g之前被人灌下一碗吊气的参汤,跪了一会还是觉得y寒难耐。 好不容易才得到宣召,安公公自殿内退出来,依命让简若林独自入内见驾。恍一入门,那热气便蒸薰得他头脑有些发胀,这乍暖还寒的,身子骨著实有些承受不住。好一会儿,那股眩晕感才渐渐弱了下去。睁开眼打起j神走进去,一眼就看见皇帝坐在炕上,也正瞧著他这个方向呢,连忙跪下:“草民简若林,叩见吾皇万岁。” 这一跪下去,却半天不见回应,只觉得有一道视线打在背脊上,顿感重压。 皇帝的声音并不高,不徐不疾地,但是带著股不怒自威的温和:“简若林?” “草民在。” “你跪过来一些,朕有些话要问你。” 简若林挪著沈重的身子靠前,跪在炕边上,四肢俯地。手脚微微有些打颤──在大理寺数日,虽然没有受过重刑,但是挨个几板子却是少不了的。而且大理寺那班人为了尽快办好差事,明里的刑罚不敢用,却专挑一些刁钻古怪的法子来整治他。曾经他就被整整一排银针扎进身体里,银针极细,扎进r里连血都不会流出来,更查不出伤口,却能整治得人死去活来。现在简若林跪著,却是咬著牙硬撑。 “你抬起头来。”半晌,才又听皇帝的声音在顶上响起。 简若林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对上皇帝略带探究的目光,天家威严,毕竟不容小觑,只对视了一会,简若林就不由自主地垂下双睫,躲开了那眼神。 皇帝看了他好一会儿:“果然生得面如冠玉,朕後g里的女人,竟也要给你比下去了。” 这话已经带了些侮辱x质在里面,皇帝或者言者无心,但是简若林却暗暗咬紧了牙,身子不受控制地羞恼颤抖。 “你和景默的事,朕已有耳闻,朕问你,你可是碍於景默身份,委曲求全而委身於他?你不用有所顾忌,景默虽是朕的侄儿,可是朕赏罚分明,你只管说实话,若是景默胁迫於你,朕必定会为你做主。”这是皇帝思考良久後才想到的另一种解释,是皇帝不惜纡尊降贵,给了二人一个台阶,让他们顺势而下。皇帝已经不想逼迫萧景默太深,但也坚信不能放纵萧景默耽溺男色,唯一的办法,便是让简若林主动远离,断了萧景默的妄念。 简若林是个聪明人,若是不想死,皇帝给的这个台阶,那便是一条活路。 “不是。” “你说什麽?” “回皇上,不是的,萧小侯爷并没有胁迫於草民,是草民见小侯爷一副富贵气派,暗自揣测他必是富贵之人,一时起了妄念,有意攀引接近。草民不甘只做一小小商人,制香研粉,是以才做出这见不得人之事。小侯爷生x风流洒脱,又是个热血之人,血气方刚,年少可欺……”皇帝静静听著,越听那脸上的神色越发深沈。简若林则是豁出去了,萧景默不该为了他,断送前程和x命,反正已经认了私藏龙袍之罪,就索x将一切都担了下来:“草民原本以为,依傍上萧小侯爷,可於我简家有益,没有想到,皇上明察秋毫,已经将诸事看透。事到如今,草民再隐瞒也无益,私藏龙袍,引诱小侯爷全是草民之过,请皇上严办草民,以彰显天家赫赫。至於小侯爷,皇上切莫错怪了他。” 一时间屋内百籁具寂,听不见一丝声响,简若林趴伏在那,心中忐忑不定。 男子相恋,这於皇家,始终是一件奇大丑闻,简若林已经不期望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却希望能以一己x命,尽力保全萧景默。只是── “破绽处处,漏洞百出,枉你还是名满天下的扶苏公子。” 简若林受惊抬头:“皇上?” “若真如你所说,你为何要认下私藏龙袍一罪?干干脆脆全部推给萧景默,你最多只是个从犯,甚至於你还可以说自己毫不知情,何必要将黑锅往身上背?” “这、这事本就是草民一时糊涂,现已知罪过,不敢再污攀小侯爷。” “那你说是你诱惑的景默,怎麽朕受到的消息,却是景默再三对你纠缠不休?” “这、这当然是草民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简若林急出了汗,不明白这皇帝是个什麽意思,若说要保全萧景默,怎麽此刻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你是跟朕说了实话,朕便也跟你说了实话吧──景默这孩子,朕自小喜欢,将他带在身边教养了几年,他的x情品格,朕一清二楚,你若真是那别有用心的攀附之人,景默今日对你,当不至於此。”皇帝挪动了下身子,居高临下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景默是朕对疼爱也是最器重的人,只是多年来他屡屡回避政事,便是朕迫於压力,也不敢给他高官实权……他是朕的侄儿,朕甚至不能随心所欲,把朕想给的留给他……只是,他如今不明白朕的用心,居然跪求朕三天──他是算准了朕会於心不忍,还是有恃无恐?!” “皇上──”简若林声音凄凉。 “你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也太过了。景默在这个位子上,不得不处处小心,朕不能给他留下一个污名,给别人留下一个可以惩治他的把柄。朕百年之後,也要景默与新皇和睦相处,朕不敢、也不能放任他,铸下大错……” “他现在在病中,却仍然念念不忘要朕赦免你,太医给他的药,他一口也不肯喝。朕问他,他便死死咬定龙袍为他所有,与你无关。他这是要逼死自己,逼死平阳侯一家,也是要逼朕开恩低头啊!” 简若林的两手死死扣著皇帝脚边厚厚的地毯,只觉得心如刀绞,两行清泪汩汩流下,他的声音,凄凉而又无望:“请皇上、请皇上赐草民一死。” “你以为朕不想要你的命吗?你以一个男儿之身,却让景默屡屡为你触犯雷池……可是,景默是说过的,若是有一天,你简若林不在了,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萧景默此人。”皇帝重重叹息,那感觉,似是无奈,又似是恼恨:“什麽家族亲眷,什麽礼仪伦常他全都不顾了,竟然还存了生死相随的念头,生生枉费朕教导他许多!” 简若林肝肠寸断,他不明白为什麽他和萧景默会走到这一步。这一路如此坎坷,他和景默,明知世人厌恶这不伦之恋,却还是犹如扑火飞蛾一般义无反顾。苍天是否真的无心无情,否则怎麽会忍心给他一丝幸福的希望,随後再伸手将之生生撕碎! 皇家威严,天子声名,真的比什麽都要重要吗? 简若林喉头一甜,似有血腥味上涌,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朕今日宣你入g,一是因为景默的坚持,朕不得不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能让景默为他如此──另外,却是要为此事做一番了结……这件事上,朕已经犹豫了太久,长痛倒不如短痛,索x便来个了结。” 简若林知道皇帝必有後话,所以也只是温顺地跪俯著,等候发落。 “朕今日见你,确知你不是个攀附虚荣之人,你肯为景默而承担全部罪责,总算是对景默真心相待。皇家虽容不得男子相恋之事,但朕念你这份诚心,便给你一次机会──” 小太监端上来一个盘子,里面放著一纸立约文书,还有一杯鸩酒,放在简若林跟前。 “你若肯立下重誓,有生之年与景默不再相见,更终身不得离开苏州城,朕便饶你一命,让你回苏州城去,继续经营你的留芳阁──否则,朕,也容不得你了。”皇帝一语说完,似乎也有些於心不忍,缓了口气:“是签字立约离开景默,还是喝下朕为你预备的鸩酒,你自己选。” 简若林呆呆看著那文书和毒酒,一抹苦涩涌上心头,皇帝给了他两条路选,但其实这两条路却都是死路──萧景默的死路,或者是他的死路。 圣人不仁,是因为以苍生为计,以大局为重。 但这选择,太过冷酷,太过无情。 “皇上,草民并不想死。”简若林示弱地说了一句。 “朕并非铁石心肠,你只要离开景默,便可以不死。” “可是皇上──”简若林凄然一笑:“你给我地生路,却是要我以背弃景默为代价。这两条路,一是要付出生命,一是要斩断情感,无论哪个,草民都舍不得。” “朕还以为你不怕死。”皇帝冷冷一笑。 “怎麽会不怕死呢?”简若林仍是凄凉笑著:“我不但怕死,也怕以後再也见不到景默。” “一直以来,都是景默苦苦跟在我身後,一次次地付出,在我最难的时候默默守在我身旁……我虽对他冷言冷语,他却还是一如既往……我们已经蹉跎过一次,经不起第二次了……我答应过他,除非他先放手,否则无论发生什麽,绝不会再轻言背弃。皇上,草民并不想死,可若是草民要生,便要毁了这个承诺,草民……真的不忍心……” 如此情义,便是天子也动容,皇帝看著他,内心思绪纷杂。 皇帝讶然:“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简若林俯首叩拜,神容凄恻,令人不忍睹触,苦笑一声,道:“皇上给了我活路,是我自己,要选死路……” 酒杯里的红色y体,一如当日他和萧景默在桃花树下,旖旎对饮的桃花美酒。 只是一入喉,便是穿肠毒药。 ──其实早在那时,萧景默携日而来,挂坐在桃花树梢明眸低笑的时候,他们彼此,便已经种下了情的蛊爱的毒,除之不休,生死相随。 “草民只求皇上一件事。” “你说。” “请不要让景默知道,是皇上赐死了草民,就说草民离开了吧,去他说过的雪山之巅看雪景去了,或者说我去了大漠游历……无论怎样都好,只要让景默还知道我活著,让他以为,我还在某个角落里头,且走且行,如此便好……” 皇帝沈吟了半晌,终是不忍,恻然道:“朕答应你。” 简若林心事已了,回想起他和萧景默一路经历的种种,却不想,终还是如此结局。桃花庙的一纸签文,果然一语成谶,他的姻缘,结於桃花,却注定历尽坎坷,不得善终。 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酒杯带著点点残旧,自指尖滚落,委顿於地。 喉咙发腥,点点血红沾上衣襟,简若林的嘴角沁出鲜红色的血迹,白的脸红得血,如此凄豔又如此伤人。他倒在皇帝脚边,手指握住那一点地毯的边角,目光黯淡,嘴角的鲜血蜿蜒,轻微地痉挛挣扎著,但那神容,却平静之极,几乎是从容无畏地赴死。 视野中的景象消散得太快,渐渐地,简若林也已经无力抓住和挽回,任由黑暗寸寸笼罩。此时此刻,那唇边竟然浮现起一抹灿烂的笑意,旖旎动人…… 那夜,是谁笑弯了一双桃花媚眼,低低呢喃著说:“我喜欢你。” 那时,又是谁决然离去,唯留背影让人遥望伤神? 明知是过,却为何还要明知故犯──半生虚华如梦,简若林和萧景默,终是一场华丽徒然的蹉跎。 作家的话: 下一章就完结了,关於《桃妁》,真的就再没人想跟寒月说点什麽了麽。。。 桃妁第四十一章(完结) “若林!”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突然响起。 萧景默自帐幕後奔出来,前後不过数日,但是正值华年地萧景默却已经形容憔悴枯槁,甚至灰白了诸多发丝,宛如困兽一般地姿态令人咋舌惊诧。他冲到皇帝的暖炕之旁,抱起倒地不醒的简若林,声声凄厉:“若林,若林,你怎麽能这样傻,你怎麽能?!” 见怀里的人儿身子冰冷气息全无,嘴边却是一缕缕干涸的血迹,又是心疼又是恼恨,几乎肝胆俱裂,猛然抬起头,遍布血丝和泪水的双眼直视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个至始至终冷静旁观的天子,痛声道:“皇上你好狠的心,若林究竟做错了什麽,为什麽你一定要他的x命?!你让我亲眼看著他喝下鸩酒却救之不得,你好狠,好狠的心哪!!” 帐幕後面一群护卫齐刷刷地跟出来跪下,他们奉命看押萧景默,要他在幕後听著皇帝和简若林的对话,本来萧景默口里是塞著棉布被众人压制住四肢的,只是没想到萧景默眼见简若林饮下毒酒,情急之下竟是诸多护卫也压制不住,让他冲了出来。 “他认下了私藏龙袍的大罪,早晚也是要被处死的,谋逆之罪,朕未曾追究其九族,还留他一个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你以为朕会饶了他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明明知道,龙袍之事,g本不关若林的事。他生x温和柔善,却被这子虚乌有的罪名,生生逼死!” “你放肆!萧景默,时至今日,你仍然执迷不悔吗?朕杀简若林,皆因你而起,若非你无心朝政之事恋慕男子,朕何必要枉做小人,送了简若林这一条小命!” 萧景默搂紧了怀中已无生息的简若林,容色哀戚,深深看了一眼皇帝,竟是一笑:“皇上,你高高在上,却已不明白人世间最平凡的情感了吗?” 宸贵妃方才也在幕後,此刻看到萧景默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不忍:“景默,皇上这也是为了你好,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才是。你母亲,还有你那刚出生的孩子,你可不能放任他们不顾啊。”他是生怕萧景默做出傻事,才提起他母亲孩儿,希望他能想开一些。 ──那个简若林虽然断了气,可卧在萧景默怀里,依稀还是能看出生前的倾城绝色,男子容貌过於秀美,本身便是一件过错,落得如此下场,实在让人哀婉叹息。 “朕今儿已经倦了,龙袍一事大理寺已有定论,犯人也已正法,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萧景默却像痴了一般,低头呆呆看著失去气息的简若林,用力搂紧,小心轻吻,那样子,珍爱非常,但是神色却已经恍恍惚惚。萧景默此刻就像一个失了灵魂的空架子,完全听不进去外界的声音。 “景默──”宸贵妃被侍女搀扶著,本来是远远站著,此刻却觉得不安,想开口再劝两句,但是靠近时看见萧景默手中拿瓷片时,惊声尖叫:“啊──” 皇帝眼尖,也已经看见了萧景默手里的碎瓷片,顿时心头一惊,喝道:“拦下他!” 可惜护卫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萧景默动作迅疾,虽然只是一片碎瓷,却被他灌注了真力割向脖颈,血哗哗流了一大片。好在还算抢救及时,只浅浅割开一道伤口──若不是萧景默因为三天跪求之时不吃不喝身体虚弱尚未复原,这一下下去,只怕便是与简若林鸳鸯同命了。 皇帝心惊胆战,却见萧景默似乎不觉疼痛,被护卫制住也痴痴地一言不发,心中顿时大恸,终於连连叹气:“罢了罢了,朕活了这麽些年,平叛乱党杀人数百都不眨一下眼,现在却是输给你了。”他命众护卫放开萧景默,又是一句低叹:“朕本来打算再给你指门好亲事,要你安安心心继承爵位做你的逍遥侯爷,可惜……朕最终还是太心软,功败垂成,功亏一篑……” 萧景默听得有些愣忡,本来痴痴傻傻的,终於也有了些反应,只是看著怀中并无生息的简若林,却又实在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看他那副模样,终是心软:“朕也是凡人,岂能无情?你莫要再干傻事了……朕赐给简若林的,只是一杯大内特制调血养气的秘酒,有假死之功效。他只不过是气血滞淤於体内,一时激动才会呕血晕厥,你若不信,便细细贴在心口听听他的心跳声……” 萧景默本来已经被打入地狱,突然间情势急转,有些难以置信,却还是依言将耳朵贴在简若林心口仔细感受著,果然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皇上──”萧景默既激动又忐忑,但却紧紧搂著简若林不肯放手。 “你意既决,朕便收回你平阳侯的封号,贬你为庶民──皇家天威不容亵渎,也容不得有萧姓子孙恋慕男子之事──从此以後,你再不是平阳侯家的世子,终此一生,绝不得踏入京城半步!”沈默良久,皇帝最终赫然长叹:“景默,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朕希望你永远不会後悔──朕、不会再c手,夺去天赐於你的这份情缘了。” 这道旨意,既是全了他的痴心,也是断绝了他和萧姓皇家的关联,从此之後,萧景默孑然一身,再无功名爵位。萧景默心头百感交集,抱著简若林重重磕了两个头:“景默顽劣,不堪造就,有负皇上错爱……皇上仁慈,今日之恩,草民将终身感念。” 宸贵妃有所不忍,上前低唤了一句:“皇上──” 皇帝却主意已定不可逆转:“不要再说了,明日便宣司礼鉴入g,册封平阳侯长孙萧琰为世子──朕倦了,摆驾回g吧。” 宸贵妃依依不舍地看著萧景默,含泪道:“你、你这是何苦呢?” 萧景默又向她也叩了个头:“景默不孝,母亲独自在京里,以後还请贵妃娘娘多加照顾。” 宸贵妃点了点头,复又看了一眼萧景默怀中的简若林,长叹数声,终於掩面跟随皇帝一同离去。 三月之後,苏州锦城。 又是一季桃花霏霏,延绵百里的锦绣桃花沿淮江铺开,一地粉红旖旎无限。 留芳阁内客似云来,阁内传出的桃花清香阵阵散开,三里之外都能嗅得到那股淡淡的香味。简若林坐在内堂,翻动著手中的账目,看完之後轻轻吁了口气:“这些我都核对过了,没有问题,该收的账该还的钱,这几日都赶紧办了。” 祈叔颔首:“是。”然後便又退了出去。 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冲进来:“二爷、二爷,官家老爷说新出的桃花熏香他很喜欢,下了订单要订100份呢!” 简若林欣喜地笑笑:“放著吧,一会儿我会让人核对下去库房里拿货。” 小厮点了点头,放下单子又急急忙忙地冲出去。 他出去以後,一个锦衣公子出现在门口。 y影投下,正好打在简若林桌前。 简若林正忙著,头也不抬:“又有什麽事?” 那人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桌边,两只手臂搭在桌案上,俯下身,一双桃花媚眼笑语盈盈,却隐带哀怨:“若林正是忙得毫无空暇了……前日你可答应我的,今天要与我一起去淮江之畔赏花,却叫我在江边一阵好等。” 简若林抬头见他,也自觉理亏,讷讷地:“我、客人太多了……一忙就……” 来人正是萧景默,他趴在简若林桌子对面,一脸幽怨,伸手一夺,将简若林手里的朱笔抽走仍在一旁,霸道地开口:“不许再看账目了,今天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去赏花重要!” 简若林低头,有些为难地:“景、景默,今天恐怕……” 萧景默一个空翻,竟从桌案上翻过去,落在了简若林身边,只听佳人一声惊呼,萧景默却已经揽住了他的肩头,语调邪魅十足:“本公子已经等了好几天了,管你有什麽事,反正今天你一定得跟我去──”说罢微微俯身,将简若林身子一带,手臂顺势就搂住了他的腰肢,空出的另一只手凌空一挥,拍开窗户,竟然带著人从窗户跃了出去。 简若林一阵头重脚轻,想要说理,却快不过萧景默的动作。 等到回过神来,两人已经从後院墙跃出,奔出了几条巷子之外。 简若林恼恨地瞪了萧景默好几眼,终於还是只能无奈妥协。 愤恨之余,不禁低低斥道:“晚上不许你进房睡觉!” 萧景默脸上一垮,可怜兮兮的好像弃犬:“若林你真忍心吗,现在为夫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了,你要是不收留为夫,为夫就要睡大街去了……” “住口!胡说八道什麽!”简若林怒红了一张俏脸:“活该你睡大街。” 萧景默浑然不觉害怕,呵呵笑著,人群渐多的时候,他便放了简若林下来,但还是固执地拉著简若林的手一起走,怎麽都不肯放开。 简若林脸皮向来是极薄的,挣扎了几次,但见萧景默坚持,最後还是羞恼著随他去了。 淮江之水潺潺流淌,沿著淮江两畔,种植了绵延百里的桃花树。此刻万花齐开,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粉红云霞蒸腾,美豔无边。 萧景默带他到一棵最茂盛的桃花树下,一抬头,风吹桃花,花瓣片片飞落,站在树下的简若林,映著碧水桃花,清豔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 “你带我来这干什麽?” 萧景默一言不发地看著他,眼中揉进一汪温柔情意,脉脉无声。 简若林被他看得羞稔,红著脸低低垂著头,细密的长睫盖住了雪样明眸。 萧景默邪魅一笑,突然腾身而起,跃到桃花树的最高端,折下顶端一枝开得最豔的桃花。 花海里轻风下,紫黑的衣袂翻飞,萧景默笑意如花── “天地为媒,桃花为妁,你我此生此情,不离不弃,不消不灭……”萧景默的语调绵细,宛如轻声呢喃,又宛如一句蛊惑人心的咒语一般,含笑带痴:“若林,你可愿意?” 天地为媒,桃花为妁……不离不弃,不消不灭…… 简若林觉得自己的眼角似乎被什麽打湿了,又似乎没有。 桃花的香气太过熏人,三月的暖风太过迷醉,他在桃花树下伸出了手,接下旖旎娇豔的花枝…… 春去了又来,花谢了又开,他们虽然经历几番轮回,终於还是能够执手相携,并肩赏桃。一场爱恋,恍如隔世遗梦。 只愿淮江之畔,桃花年年开如此。 ──end── 作家的话: 艰辛地完结了,泪奔~~稍後还会补一个《後记》,并同期进行所有章节的全面修订,请大家及时关注。番外的话暂时没有什麽想法,那个,会有人想看点什麽其它的番外吗?比如说简若析到底死了没有,发生了什麽……再比如正文中绝不会出现的小侯爷和若林受受的华丽h。。囧请给我留言吧。 桃妁後记 一直盼著写後记的这天,真正开始动手的时候,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桃妁》这个故事对我来讲已经超过我预想的长度了,本来打算跟《寻欢》一样,写一个中长篇,8万字10万字地over了它,没有想到最後写得停不下来了,v了文,一鼓作气地写了将近十八万字。 我发誓在此之前,我真心没有想过我真的能将这个故事完结。 写《桃妁》的起源,源自於《寻欢》中“桃花妁”那个章节,王爷和婴宁桃花树下的那段旖旎,写得连我自己都被迷住了,便动了念头,想要写一个有关桃花的故事。 一开始的设想并非大家现在所看到的如此,只是单纯地想写富家浪荡公子负心薄幸的故事,有点像拍案惊奇那种小故事一样。 写到上部的时候其实就应该可以完结了,只是我舍不得,偏偏又续了那麽长的篇章。 更新《桃妁》的过程中,有好几次卡文,还有好几次写得非常烦躁,感觉没有了开篇时那种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感。这种过程,除非是真正写过文的同学,否则真是无法想象的,又纠结又抑闷。 回头看看,《桃妁》在四月开篇,六月v文,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我真不敢相信,我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来完成这个故事,这麽长的一个时间。中间大概有两三个月,仅仅只更新最低字数,人懒散了,死路不清晰,没有好好地把文章完成。当然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那段时间虽然没有更新,但是还是经常到专栏上晃悠两下,看到的景象:无人催文,票数稀少,点击数寥寥,说实话,我几乎就要放弃。若不是因为早先v了文,有合约约束不得不更新下去,也许这文,早就成了万年天坑。 《桃妁》一文,能够吸引人的地方确实不多,一来不是什麽激情上演的r文,二来寒月也做不到在温温吞吞中虐恋无形扣人心弦,所以这篇文,真要拿个东西来比喻的话,真真就是一杯白开水。[岚若枫]同学用了“细水长流”这个词来形容它,看到的时候寒月觉得无比欣喜,《桃妁》一开篇就是一种慢悠悠的调子,但是我想在这种氛围下,试著将两人间的爱情表达出来,慢慢地,像在酿一坛醇香的酒一样。萧景默和简若林有很多琐事,看起来没有什麽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但是一点一滴的,那映s出来的,就是爱。 说实话,像《桃妁》这样的文,如果不是我自己写的,别说花钱,就算免费也很难能够引我驻足。我心知肚明,但最终还是坚持用这样的步调和风格,完成了整篇文──我希望最後呈现出来的,是我最j心酝酿出来的,最为本来的面目。 《桃妁》的不足很明显,也有很多,我还是会花些时间,尽量在细节上一一修改,结尾或者也会稍作修订。能完成这个故事已经很不容易,不过我还是务求尽善尽美。 非常感谢那些坚持看《桃妁》一文的同学,虽然我并不能全部知道你们是谁,但是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支持;感谢给我留言的朋友们,你们的话对我而言既是动力也是鼓励,每次看到时我都非常开心和兴奋,呵呵。笑。 最後还是那句话,很希望能够听到读者的反馈。再简单的留言,对我来讲都弥足珍贵。 谨用《桃妁》献给21岁的我,希望你们也能给予包容。 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o(n_n)o~ 完结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