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 正文 第 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 章 本书来自:[site] [domain] 更多 TXT 好书 敬请登录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文案 穿越女VS重生男的故事 【祥林嫂版文案】 “我真傻,真的。”徐辰抬起她雾蒙蒙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穿越之后没有手机电脑抽水马桶wSJ,我是一定不喜欢待在这里的;我不知道穿越之后还会遇到一个重生的傻小子。我一早就打定主意要穿回去,时刻准备着被傻小子毒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基本上都听;他去做毒药了。我就在徐府里面吃饭,睡觉,打流氓。流氓打得七七火炼制三个时辰,至汤水干透,齑粉尽出,则折杨柳得矣。色如三月柳而略浅,味清淡几不可察,性大寒,半分即可致人命,一分牛马可亡矣。中毒者面色如常,而内脏俱僵,半刻之内迅速毙命。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古意折杨柳送别,此毒即取其离别之意,不发则已,一发则阴阳两隔,生死永别。 无药可解。 ——《唐唐毒经注·折杨柳》 一、无毒不丈夫 徐家小姐坠马身亡那一天,十四岁的望北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他亲眼看着她摔下马,滚下十丈深的山坡,美丽而脆弱的头颅狠狠撞在坡底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瞬间开出了一朵妖艳的血色花。徐夫人当场就昏了过去,徐老爷徐定文面无人色,张皇失措地指挥人爬下坡去救他的宝贝女儿。 不用下去察看,望北就知道她活不成了。 因为只有他心里明白,她在摔下马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毫无预兆地松开了缰绳,从马背上掉落。折杨柳——他给她下的致命毒药,淡淡的绿色,混在今年新制的龙井里,浑然一体,天衣无缝。它发作起来像是心痹之症,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置人于死地,大罗神仙都救不回。 这天是徐老爷带着妻女去老夫人坟上祭扫的日子,她本来可以坐在马车里,清爽地、体面地死去。可谁让她偏偏想要在半路上卖弄骑术,偏偏喜欢纵马沿着山坡的边缘走?不然也不至于落得个肝脑涂地的惨样。 望北站在山坡边上看了一会儿,趁人乱成一团的时候悄悄走了。 他回了城,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下去,自己也不知该去向何处。终于报了仇,心里却没有预料中那样畅快,反而像是吸饱了水的棉花,沉甸甸、湿嗒嗒地堵作一团,窒得人透不过起来。 北街的尽头有一李姓人家开的酒肆,他家实惠的烧刀子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一直很有名。酒香隐隐约约地映入鼻端,望北心中一动,拐进去要了两斤烈酒,坐在大堂里慢慢喝。 酒很辣,一小杯入肚,喉咙里立刻烧起了一把火,呛得他一阵咳嗽,直咳出了眼泪来。这样霸道的味道对舌头不好,作为茶僮,作为徐府的茶僮,尤其应该忌烟酒忌辛辣,但今日,望北顾不上这些了。 第一杯,为了终于亲手杀了那个女人。 是,他只是一个被徐府买来的下人,无依无靠,卑贱到连自己的姓名都不配拥有,进府之后就被“赏”了徐姓,改名望北。但他从来不曾抛弃自娘胎里带来的尊严。她对他做过的事,她将要对他做的事,他一桩一桩都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原谅。 第二杯,感谢上苍给了他这个复仇的机会。 以前是他傻,才会任她搓圆捏扁,甚至于最后连性命都被她害了去。老天有眼,让他死后重生回了三年前。忍辱负重对常人来说并非易事,但幸好他很擅长。他重卖身入徐府,足足谋划了两年,才在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先对她动了手。 第三杯,提前祭奠徐府的那些主子们。 上一世他会凄惨地死去,徐家人“功不可没”。她的死只是个开始而已,徐家欠他的帐,还远远没有结清…… 第四杯,…… 第四杯下去,望北就醉倒了。劣质的酒上头特别快,他又是头一次喝酒,不知自己酒量深浅,一口气四大杯灌下去,顿时日月无光起来,只能霸了人家店堂里一张桌子,抱着酒坛子睡了过去。 梦里很不安生,往事一幕一幕像皮影戏般,乱轰轰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不想重温那时候的经历,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逃不开、躲不掉。越是痛苦,记忆越是鲜明。强迫自己忘掉的,骗自己已经忘掉了的,原来从来就不曾遗忘。噩梦吐着信子,如影随形,伺机而动,待他稍有松懈,便纠缠上来,用它的毒牙咬上他一口。 干脆喝死了也好。 “客官~~这位客官,”酒肆打烊的时候,老板娘扭着水蛇腰来唤他,“小店打烊了,要喝酒明日请早,啊?” 那一声“啊”尾音妩媚地上翘,是娇娇俏俏的商量口吻,望北如果清醒着,还能同时接到一个飞来的眼风。这一手对男人很管用,能招徕不少回头客——尽管面前这个,还只是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少年,但老板娘做生意,向来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望北动了动,却并未起身,闭着眼睛,伸手在桌面上胡乱地摸索酒杯。摸到了,撑起头,摇摇晃晃地抱着酒坛子给自己斟酒。 “客官,天晚了,该回了。”老板娘的纤指搭上望北的手背,挡住他的酒杯,“奴家替客官把坛子封好,客官带回去慢慢喝,如何?”不知是不是灯火下的缘故,她自诩保养得当的手和这个少年的手放在一处,竟然被比了下去。 望北不理她,拎了坛子,直接仰头就灌。但终归是喝了酒,行动上不便利,手托不住坛子的重量,酒坛子“砰”一声摔到地上,碎了一地粗陶渣子。他迷惘地拿了碗弯腰去舀,好像能从淌成一地的酒里抢救出一碗来。 老板娘脸色不大好看,大声呵斥小二过来把碎片打扫了。 望北舀了半天无果,干脆摔了碗,又是一地碎片,喃喃道:“再……再来一坛。” “本店今日不卖酒了,你回去罢。”她忘了发酒疯是不分年纪大小的。老板娘自认倒霉,只想快点把麻烦送走。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 章 “那些……那些……不都是……都是酒么,怎么不……不卖了?”望北醉眼朦胧地朝角落里的几个大酒坛示意。 老板娘自顾自开始收拾桌椅:“打烊了听不懂?不卖了就是不卖了。” “小气……做生意不能……不能这么小气!你不卖我,迟早……迟早也是一把火烧了……做甚不卖?” 老板娘闻言把手中抹布一摔。酒铺子是她半世的心血,想她规规矩矩做生意,招谁惹谁了,无端端就要被人诅咒?她双手往腰间一插,“有娘养没娘教的小王老爷往上数章,最不缺的就是好茶,光是极品绿茶就有近百种之多,有些还是照古法制得的茶,世间少有,连皇宫中都难寻。只是越是珍贵的的茶,越少有人知道正确的冲泡方式。或煎或煮,或点或泡,茶要几分浓,水要几分热,盛茶的器具要什么讲究,一步差错,就可能让好茶的色香味俱损,不仅暴殄天物,一不小心还会被行家耻笑。所以平时府中来了贵客,望北必要陪侍在侧,为老爷烹茶待客。 进府之初,望北就在这方面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几千种茶,他轻轻松松的就能分辨出它们的区别,色泽如何,香味如何,一一道来,分毫不差。定好了要取一分茶,他用茶匙一撮,绝不会多出一片叶子来。 当时徐老爷就是看中了他天资聪颖,加上他长得眉目清秀,带出来上得了台面,便让老师傅细细教导他茶艺。用不了一年,老师傅就教授完了毕生所学,领了赏钱回乡养老去了。只是徐老爷万万没有料到,那双烹茶的巧手,也能用来炮制毒药。 徐福接着说道:“下人该有下人的本分,今天你私自出府喝酒,明天他就偷东西去赌钱,这还了得?小姐这回重伤,老爷忧心不已,自然没心思来理会你。我却不能放过你这一回,先罚你两个月的月钱,若是再犯……” 望北心中犹如惊雷一道。他蓦地跪直身体,拳头攥成一团,震惊地低声重复道:“小姐……重伤?” “你以为呢?”徐福误会了他的意思,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去,能留住命已经是菩萨保佑。难怪你还能没心没肺地出去喝酒,莫不是你以为小姐只不过磕破了点皮?” 望北张了张口,把“不可能”三个字咽回肚中。 终究念着老爷还算看重他,徐福训斥了他一顿之后就走了,倒也没有怎么刁难他。 振西看着望北扶着椅子站起来,也不出手搀扶一把,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北,你看你,到街上酒肆去喝酒不说,还弄得这一身狼狈回来,啧,”他厌弃而夸张地捏了鼻子,“与那些卖苦力的下等人何异?” 望北一点不把他的挖苦放在眼里:“下等人怎么了?下等人凭本事吃饭,总好过那些当摆设的闲人。” 一句话戳中振西死穴,呛得他变了脸色,摔门进了里间。不管生意做得再大,徐老爷终究是个商人,置个书童在府里,是因为书房里少这么一个摆设,只不过为了附庸风雅,同买一些看不懂的名家书画挂在墙上是一样的。振西天天很勤勉地打扫书房,铺纸研墨,焚香拭琴,老爷一年到头踏足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另一方面,望北却经常被老爷带在身边,各处去见识世面。上至在周将军面前表演茶艺,下至向客商介绍新茶品性,都少不了他。 同一个屋檐下,同样的年纪,对比之下,孰轻孰重,无需多言。振西自然不服气,找着机会就刻薄望北,实质上占不了先,呈一时的口舌之快也是好的。 上一世,望北没有同他计较;死过一次之后看明白了,他这一回可不打算饶了他。 依稀记得年幼的时候,先生曾教导他要做一个谦谦君子。时至今日,徐望北已不想再用君子的言行来约束自己,甚至不想再做一个好人。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作为一个祸害,做事自然要有斩草除根的狠绝。 小姐竟然没死,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徐辰坠马的时间和他计算好的毒发时间一致,应该是喝下去的毒药发作了无误。那,是剂量上出了问题,还不足够致死? 听徐福的意思,她受了重伤,那么多半昏迷着。他不会再让她有醒转过来的机会。 到了深夜,他估摸着巡夜的仆妇偷懒去打盹的时候打了,悄悄去了小姐的房间,只带了一把尖头的剪子。一来毒药配置起来比较麻烦,一时半刻制不得;二来,对于一个重伤的人,用得着什么毒药呢?稍稍“不小心”推她一把就能让她一命呜呼。就算是这把剪子,也不是害命用的。 他拿私自配的钥匙打开了通往内院的门。前世因为某个如今令他感到耻辱的原因,他得到了通往小姐闺房所必须的几把钥匙。重生之后,凭着他过目不忘的天赋,找工匠原样打出几把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 章 庭院深深,寂然无声,只有一牙月亮安静地跟在望北身后,随他穿过了重重禁锢。最后一道门,也就是小姐的房门,他虽有钥匙,却知道小姐的贴身丫鬟琉璃睡在外间,直接开门进去恐怕会惊醒她。 他绕到小姐卧房窗外,拿剪子往一处缝隙一戳。这道缝隙,看似是窗扇开关次数多了松动所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其实是闺房主人特意动的手脚,以便与情郎幽会。 咔哒。轻轻一声,从屋里拴上的窗扇被轻轻推开。 果然,她在这年纪上个就已经不安分。望北鄙夷地想。上一世临死前几个月,自己还以为她像个仙子一样高洁无尘,真是蠢得可以。 他轻手轻脚翻过窗户。屋内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昏暗的灯,暖色的灯光恰到好处,既方便丫鬟半夜进出服侍,也照不透厚厚的床帐影响主人睡眠。 望北立在阴影里听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异常,才放轻手脚走到床前,撩起三层床帐。 她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仰面闭眼躺着,手放在被子外,直挺挺地贴在身侧。望北心里升腾起一种诡异的感觉。那规矩到僵直的模样,不像是妙龄女子的睡姿,倒像是死人入殓前的样子。 难道,她已经重伤不治了?或者,她根本早已死了,徐定文出于某种考虑,对女儿的死秘而不发? 望北朝她伸出手,拿食指指腹轻轻触碰她的颈项。沿着触感细腻的肌肤摸索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颈侧的脉,分明跳动得很稳健。 他把整个手掌轻轻贴上去。错不了,脉搏确实还在跳。她还活着。 她闭着眼睛的时候,眸子随之睡去,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情就不见了,显出小女孩似的乖巧,嘴微微抿着,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甜美的呼吸拂在他的手腕上,若有若无。 流年脉脉,他在徐府,加上重生的日子,总共快动的手脚。他好不容易攀上同周将军的亲事,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没了一个有权势的亲家。望北推测,徐辰已经死了,徐定文狸猫换太子,找了年纪身段相仿的姑娘,再做个伪装,到时候顶替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她突然笑起来,摹地格开他的手,扯了扯自己的脸颊给他看,“虽然厚了点,但这是货真价实的脸皮,童叟无欺。看,看。” “那你到底是谁?”他皱眉,看着她耍宝似的把自己的脸扯出各种鬼样子。 她正在把嘴拉成一条直线,像是逗婴儿发笑一样逗他,“偶就系徐辰啊。” “……” 这个疯疯癫癫的人,绝对不是徐家小姐。但不管她原来是谁,将来都会以徐家小姐的身份活下去。上天兜兜转转地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他以为杀了徐辰已经改变了他的命运,却没料到徐辰死了,“徐家小姐”却没有死。 或许两年后遇上突变,她也可能像徐辰那样杀了他。但或者不会发生呢?……他心乱如麻,下意识攥紧袖中的剪子。他与这个冒牌的人并无大仇,为了两年后未发生的一个“可能”,要不要下手?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不屑成为人人称赞的好人,却也不想一辈子背负着一条无辜的性命。 她凑近了看他的脸:“你真好玩,刚刚还满脸黑线,转眼又面露凶光。表情瞬息万变的。” 这话猛然点醒了望北。今日他夜闯闺房,让她看出了杀意,为了自己的安全计,他是绝对不能再留她了的。只不过,她这个替身不仅没有受伤,而且力气还比他大——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这点就是了……唯一的利器只有手中一把剪刀,怎样出手才能一击即中,让她在发出大的声响之前就迅速毙命?一刀捅进心口,应该够干脆利落,只是人心外有肋骨防护,一不小心,刀尖就容易偏掉。在扎第二刀之前,她就会痛呼出声了…… “你问完了,我还有话问呢。”他正在心里盘算着血淋淋的事,她问道,“虽然我不是属猫的,但好奇心害得我要抓耳挠腮了——我睡得好好的,兄台你半夜三更吵醒我是为了哪桩?劫财?采花?难不成想找个人秉烛夜谈?明白点告诉我,我后半夜也好睡个安稳觉。” 望北觉得她明知故问:“你真不明白?” “真不明白。”她诚挚地望着他,“求明白。” 他直接用行动表明了来意。他抓住剪子的柄,突然自袖中挥出,直朝她纤细的脖颈扎去。 眼看脖子就要被扎个对心穿,她迅捷无比地团身往床里一滚,躲过了致命的一击。锋利的剪子擦着包裹着她的被子划过,在上好的缎面上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心疼不已:“你你你……你怎么能如此暴殄天物!” 望北一言不发,咬着牙,再举刀向她刺来。 她及时挡住他的手腕,眼珠子一转,“你这是要杀我?”不知为何,她看起来竟然有些高兴,话也多了起来,“我这个人,一怕痛,二怕麻烦,所以总是对自己下不了手。既然你正好要杀我,打个商量,能不能换个杀法?只要不痛,死得又干脆,我一定配合你,你想让我三更死,我绝不拖延到五更。”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 章 望北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缓兵之计?我现在就要取你的命。” “你要,但你能么?”她嘴角勾起,微微一笑,手影一晃,他的腕一麻,剪子已被她套在食指上打圈,“刀刀剑剑的,小盆友还是不要玩了,不小心割伤手指就不好了。我们还是来谈谈怎么杀了我罢。” 说到死,她的神情,甜蜜得像是要去赴心上人的约。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见过寻死的,却没见过这样满面春风地寻死的。 她把剪子往床里一扔,掰着指头数起来:“我以前想过很多死法。上吊死相太难看;绝食拖拖拉拉要几十天才能死透;抹脖子,血流干之前就先疼死了;跳崖很痛,一不留心,还摔出个瘫痪来受活罪;火烧、水淹也不行,死之前很受一阵苦;大概地沟油和塑化剂吃多了,再毒的毒药已经是小意思,鹤顶红都能当可乐喝了。你说,”她困惑地问道,“还有什么死法又快又好?诶,要是有几瓶安眠药就好了。” 她说的话里,有很多名字他是头一次听说。但鹤顶红他还是知道的,不由冷哼一声:“鹤顶红算什么,世上比它毒的多得是。” 她顿时两眼放光,拉住他的袖子:“你好像很懂,是不是?能不能弄一点毒药来给我吃,有重谢呀……” 兴奋中,她的声音不由提高了许多。外间琉璃听到声响被惊醒,试探着问了句:“小姐,你醒了?”接着就趿了双鞋子,提提拖拖走过来的声音。 望北一急,低头去拉自己的袖子:“放手,你这疯女人!” 她笑嘻嘻的,一副我是无赖我怕谁的样子,道:“你先答应我呗。” 琉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胡乱答应道:“行,行!你放手!” 她一松开手,他就迅速从窗口翻了出去。 琉璃进到里间时,先去小姐床前看了看。见她仍旧像白日里一样昏睡着,轻轻叹了一声:“小姐,快点醒过来罢。老爷夫人都快担心死了。” 风吹得窗扇微微摇晃,发出一阵咯咯的响。刚才听到的动静就是这个声音罢,临睡前大概忘记关了。琉璃一边暗自责怪自己粗心,一边重新栓好了窗户。 四、毒设掉包计 第二日一早,那老伯又来看她时,她早就已经醒了。只是兵法有言,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待她摸清楚自己为何会被当做徐家小姐摆在这儿,再起来装傻充愣也不迟。 据她头一天的暗中观察,这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就是她爹了。他忧心忡忡地在房中踱着步子,一声叠一声地叹气。 琉璃端了盆水给她擦脸,见老爷如此丧气,也伤心了,带着哭腔问道:“老爷,小姐是不是治不好了?她浑身都发黑了……” 徐辰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一个在野外到处跑的人,比起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大小姐,肤色自然是要暗的,但好歹也是健康的小麦色,跟将死之人的肤色差十万托了望北盛出的第二碗茶,却迟迟不饮,对下人们道:“你们先下去罢。” 一阵脚步声往外去了。走在最后的那个人,自觉地关上了屋子。屋子里只剩下徐老爷和章太医,以及躺在被子下面悄悄伸展身体的徐辰。 “太医,我并非怀疑你的医术……”徐定文斟酌了很久,才道,“只是你昨日说她无甚大碍,可她却为何一直昏睡不醒?” “昨日初诊,她脉象和缓,不浮不沉,不细不洪,既无外伤,也无内症,确实无甚要紧。”章太医踱到她床前仔细诊视了一回,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结论,“徐老爷不用忧心,恐怕她只是受了点惊吓,过几天就缓过来了。” 徐辰心想,自然是要过几天才能“缓”过来的。平白无故多了个爹,怎么着也是人生中一大事,不缓不足以表现她的重视。 “那就好,那就好。”徐老爷突然压低声音,道:“太医,我今日请你来,还有一桩要紧的事。” “但说无妨。” “昨日,我可怜的辰儿不慎摔下马,已经去了……”徐老爷停了一下,听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拿袖子擦眼睛,“当时管家下了坡去查看,却在附近发现了这个同我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虽然如今皮糙了点,脸黑了点,头发短了点,但精雕细琢地养一养,也就同辰儿一样了。” ……抱歉,咣当天降一个柴火妞做你的女儿,真是委屈你了。徐辰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 章太医略显不耐,声音里却还带着笑意:“这桩事徐老爷昨日已经告诉过我了,在下也配合着演了一场戏。不知今日,徐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说吩咐,折煞小人了。”徐定文做出惶恐的样子,道,“我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定是老天爷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又给我降下一个女孩儿来,所以我私心想把她留下来当辰儿养。昨日白天手忙脚乱的,我也没有细想。夜里往床上一躺,我就觉出了不对。这姑娘虽然来历不明,但独身一人躺在野地里,又不是细皮嫩肉的,肯定不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儿。既然不是,我就不怕到时候人家找人找上门来。” 他的潜台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管她是谁家的女儿,给钱买了封口就是。 章太医知道他财大气粗,便道:“如此甚好,徐老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就怕这姑娘性子烈,醒来后如何劝说都不肯做我的女儿。而且,既然要做我徐家的小姐,我就希望她能和以前一刀斩断,只认我们这爹娘。” “所以徐老爷的意思是?” 徐定文看着沉睡中的女孩儿,缓缓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忘记从前的事?” 徐辰心中一动。她若是忘记了从前的事,他们便能告诉她,她原本就是徐家小姐。最好的替身,不是以假乱真的那位,而是坚信自己才是正身的那位。老伯够毒,为了得到一个纯粹的女儿,下得了手抹杀另一个女孩的过往。 不过,若是真的能忘记以前的事,似乎也不错……她支起耳朵听着。 章太医沉吟了一会儿,说:“有倒是有,但那药药效太猛,服下后莫说从前的事,连基本的生活起居都会忘了如何自理,与一岁幼儿无异。而且往后的记性也会大减,再学东西很是艰难。换句话说,服了那药,会变成一个痴儿。徐老爷三思。” 徐辰大失所望。她只是想要清理一下垃圾释放内存而已,可没想过重装系统,更不用说是卸了XP去重装DOS。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 章 可是徐老爷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了:“太医,那药对她的相貌有影响么?会让她的性子变得歇斯底里么?反正小周将军当初看中的不是辰儿的聪慧,若是这两样没妨碍,让她做一个痴儿也无甚相干……” 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他最在意的事情说了出来。 “没妨碍的。”章太医故作神秘地笑一笑,“后宫里多得是这样美丽安静的痴儿。那,我差人将药配来?” 若是真的被灌了那药,她奋斗了二十年发展起来的智商,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士可杀不可辱,徐辰一急,再也躺不住了,大大呻吟一声引来两人注意,然后顶着一道接一道布满屋顶的滚滚天雷,一脸无知懵懂天真状念出了穿越经典台词: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接着掩面抽泣:“啊,怎么办,我失忆了,呜呜呜……” “辰儿莫哭,不记得没关系,爹慢慢讲给你听……”徐定文大喜,赶着上前把早就想好的那一套灌输给她洗脑,又连唤琉璃进来服侍小姐,忙做一团。章太医装模作样地开了几个醒神补脑的方子,自然是不再提那宫闱秘闻之中时时露面的药。 正在不可开交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声喧哗,竟渐渐盖过了里面的声音。徐老爷眉头一皱,吩咐琉璃道:“你去外面瞧一瞧,是谁这么不懂规矩。” 琉璃出去看了一下,回来道:“是振西,拿着个瓷瓶子,说非要见老爷。那瓶子似乎是望北的,振西从他房里翻出来,所以两个人吵起来了。” “胡闹!”徐老爷气得大骂,“下人之间吵嘴已经是不对,还要吵到贵客面前来,成何体统!”他随即向章太医道歉,“真是对不住,让您看笑话了……” 振西却在门外嚷嚷得更加大声,变声期的声音又尖又利: “老爷,就是要太医大人在才好!望北他想投毒!” 五、九死逃一生 徐定文屏退下人时,炉中炭火未熄,这道茶还未煎完。望北要备着老爷随时传召,所以并未走远,就站在门外檐下。 昨日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却并未带来多少清凉。徐小姐院子里的一株老槐今年开花开得早,七零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的话,转向望北,“你说给我听,那瓶子里是什么东西。” 振西蓦地刹住话头,恨恨地盯住望北。老爷的态度偏向于谁,再明显不过。 望北坦然地跪下道:“瓶里装的,只不过前几日托人从华清池运出来的温泉水。世人皆以山泉水以为泡茶的上选,却鲜有用温泉水的。我就想,或许去掉水中的硫磺味,也是泡茶的上选。昨日夜里,我收集三更的夜露,就是为了混到温泉水中去掉杂味。” “你编起谎话来,还真是面不改色!”振西剜了他一眼,膝行两步,跪到徐老爷脚边,“老爷,我看这水平平常常,也不值得他宝贝似地藏起来,一时好奇,就倒了一些拌进我养的黑猫的饭食中,它吃下不消片刻,就气绝了!我的黑猫命不值钱,但谁知道望北要拿这毒药害谁?老爷明察!” 徐定文的面色严峻起来。他再次问望北:“瓶中是何物?” 望北只能死扛到底,一口咬定:“只是温泉水。” 徐老爷接过振西呈上的瓶子,看了一眼,清澈见底,确实同普通白水无异。他只好将它交给章太医:“太医,您看……” 章太医拿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也没闻出什么异样。他摇头道:“若说是毒药,天下无色无嗅的毒也不是没有,常见些的砒霜,罕见的孔雀胆,放在水里,都是看不出的剧毒。若说是泉水,隔行如隔山,我对茶道所知甚少,也分不清泉水和雨水井水的区别。” “听说银针可试毒,”徐定文试探着道,“不知是否可行?” 章太医又问望北:“你刚才说是华清池的水?” 望北低声回答:“是。” “那就难办了。”章太医捋着胡子,慢慢道,“银针碰到毒物会发黑,凭这一点确实能验毒。但今日……不管瓶里是否毒药,银针都会变黑。” 徐定文问道:“此话怎讲?” “这其中有个典故。”章太医将瓶子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当年杨贵妃戴着辟邪用的银镯子入浴,不到半刻,新打的银镯子就变得通体发黑。玄宗皇帝大怒,以为有人在水中投毒,下令彻查,闹了很久,才弄明白全因泉水中有硫磺之故。这桩案子在太医院口口相传,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眯着眼睛,重新打量望北,“若本就是温泉水还好;若是毒药,却故意当着我的面指为温泉水,以混淆视听,你这仆人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连章太医也分辨不出是不是毒药,这事一时间难办起来。 振西突然阴恻恻地一笑:“老爷,既然望北说这是预备用来泡茶的水,不如先让他喝上一口如何?”见徐老爷似有犹豫,他假意道,“如果不是毒药,如此最好,望北喝了也无碍;若真是毒药,那他就是恶有恶报,还省得老爷将他送官。” 徐老爷一语不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望北许久,才开口叫了他一声:“望北。” 望北心中一沉。徐定文从来不是一个会因为眼前的一时器重而不顾大局的人,若下毒之事被确认,他毫不迟疑地能要了他的命。 此刻他除了饮下毒药,别无选择。就算他不喝,他们稍后也能再找一只猫来试毒。到时他无可遁形,只能被扭送进官府。与其死前受一场牢狱之灾,还不如干脆一点自我了断。 望北只是不甘心。在徐小姐死后第二天,他也要死去了。老天不公,他杀了她,即刻便要偿命;前世他死在徐家人手上,可有过一报还一报的因果循环?终究他身份低微,连苍天也欺侮他。 他朝桌上的瓶子伸出手去。 “小姐,小姐你别乱动!”忽然听见琉璃在里间失声惊呼,“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 章 咚。人跳下床的声音。 嘭。椅子被撞翻的声音。 刷。门帘被一把掀开。 徐辰披散着头发从里面冲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开望北,一把抓起桌上瓶子,在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仰着脖子咕咚咕咚把毒药喝了个底朝天。 所有人都呆住了。 她也愣愣的,捧着空瓶,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双目中的神彩却星星点点,好似炭火成灰之前的最后几颗火星,拼尽全部精力,终究无可奈何的渐次熄灭。 还是章太医先回过神来,叫了一声“不好!”就要上前给她催吐。 徐辰猛然惊醒,讪讪地把瓶子放回桌上:“还有么……挺好喝的。”脸上却不知为何明明白白地写着失落。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瓶子没有放妥,堪堪擦在方桌边缘,呯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十几瓣。于是这最后的罪证也没有了。 徐定文慌忙问道:“辰儿可有不适?肚子疼么?头昏么?” 她勉强笑道:“我很好,只是渴得很,等不得别人给我送水进来,又听你们在谈水不水的,一时心焦,就跑出来了。”她略带歉意道,“这水,不是什么琼浆玉露罢?” 见她确实没有异常,徐定文放宽了心,笑道:“没什么要紧的,莫说这只是一点山泉水,就算真是琼浆玉露,也不值什么的。” 振西听老爷如此说,已然是相信了望北,不由争辩道:“老爷,可是我那猫……” “没规矩,谁让你抬头了!”徐定文呵斥道,“不知要避嫌么?” 徐辰匆忙之间,身上只穿了中衣,照礼是不能见人的。徐老爷自然是不会斥责一个刚清醒过来的“女儿”,把错都推到下人身上。 振西低头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的膝盖。 “天热了,东西容易坏,猫不小心吃死了也是有的。”徐定文缓了口气,道,“今后你莫要疑神疑鬼的,管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途。这事就这样罢,你们先下去。” 六、促膝夜谈心 从小姐院中出来,望北去找了一趟徐福,回了自己房中后就开始不声不响地收拾东西。 振西本做好了跟他撕破脸大吵一架的准备,甚至打上一架都有可能,到头来对方却连个正眼都不屑给他,视他如尘芥,这令他倍觉羞辱。他抱臂站在房门口,犹自愤愤不平:“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做出这副倨傲样子来给谁看?我就不信你次次都像今天这么好运气,总有你哭都来不及的时候。” 望北简单地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跨出门去时,才冷冷说了一句:“我哭不哭就不牢您费心了,你还是当心你房里的东西被人碰过了罢。” “你在我的东西上下了毒?”振西脸色一变,拽住他的胳膊,“你给我说清楚,你动了什么东西?” “这个么,我也不记得了。或者在枕头上,或者在衣裳袖口上,或者在被子上,或者在其他什么上。”望北敷衍地胡诌道,“你要小心,那毒可厉害了,沾到一点就能烧掉人一层皮。” “你!”振西赤红了眼,挥拳向他招呼。 他久居书斋,身板比不上跟着老爷天南海北跑的望北结实,后者轻轻松松就挡下了他的拳头,把他一撞。 “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玩了。” 管钥匙的徐旺,照徐福的吩咐带他走上阁楼窄小的楼梯时,还在向他确认:“你真要搬到库房阁楼里来住?这里夏天热,冬天冷,虫子也多,可比不上你原来住的那屋子。” 望北跟在后面,回答了一个“是”。跟虫鼠做伴,也好过同伪君子天天照面,是以向徐福自请晚上来守库房。其实这木质二层小楼存的是些茶树种子,预备来年买了地大面积播种用的,一般没人觊觎,所以阁楼一直空着,无人看守。 头发花白的老家丁叹了口气,道:“我真是老了,不懂你们这群小伙子怎么想的。听说振西下午发疯一样把自己的衣裳被褥都烧了,你又放着好好的亮堂屋子不住,赶着来受罪。” 是夜,望北果然体会到了徐旺口中的“受罪”到底是有多热。阁楼很小,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没有风,这唯一的窗户又是朝西的,将太阳落山前的余热尽数敛入房中,挥散不去。人待在里面,就像是置身蒸笼,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可以熟透上桌了。 幸而窗户外面就是一楼往外延伸的屋顶,望北锁好了库房的门,上了二楼,抱了张席子从窗户里翻出。坐在屋顶上,倒是能感受到夜晚的一些凉风。 远处两三点红,是仆妇巡夜的灯笼,也渐渐隐了。他想着是不是该去徐辰房里一趟,再探一下她的意思…… 噗。轻轻一声,一张毯子突然被扔上屋顶。接着一只手臂撑在屋檐上,然后露出一个头来,再然后便是整个躯体借力纵身往上一翻。 他诧异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徐辰,差些便从屋顶上滚下去。 她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唷,这么巧。你也来乘凉啊。” 考虑到普通人家的小姐不会半夜三更出门乘凉,更不会乘凉乘到两丈高的屋顶上来,他偶然上一次屋顶,便碰到了,确实够巧的——鬼才会信她。天气热,人容易烦躁,望北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徐辰已经把那毯子摊了开来,铺在脏兮兮的屋瓦上,敛了敛裙角坐下了。然后拾起随毯子一起打包来的芭蕉扇,有模有样地扇着,“年轻人,不要暴躁嘛。说了我是来乘凉的。院子里四面都是围墙,闷死了,不如屋顶上风大。我看来看去,还是这里最好爬。” 确实,徐府其它的房子都只有一层,屋顶建得很高。反而是这个两层的仓库,因为要考虑到二楼的承重,一楼的屋顶建得比较矮。 “热死我了,”她把头上伪装的纱布一圈圈拆下来,露出短得跟狗啃过一样的头发,“快捂出痱子了。” 就算是小女孩的头发都比她长得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女子的头发短成这样,除非—— “你是庵堂里面逃出来的尼姑?” 徐辰呆了一呆,意识到他盯着自己头皮看,反应过来他为何这么问后,换上一副惆怅的神色,凄凄切切道:“施主好眼力。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 她开始还一本正经,见他似乎是真的相信了,没说完就绷不住了,自己先笑抽了,捂着肚子倒在毯子上滚来滚去。也难为她,怎么滚都没从屋檐上掉下去。 望北明白自己是被耍了,心里有些恼火,沉下脸道:“你到底是谁?” 徐辰笑够了,爬起来摆出一个端庄的坐姿,款款道:“妾身长安人氏,家父姓徐,闺名一个辰字。”这还是今日徐定文教她的。 望北冷眼看她:“没问你现在的身份,我问的是你以前是谁,做什么的。” “以前么……”她嘴角噙着笑,“你猜?” 她逗孩子一样的态度让他很不痛快,望北不由刻薄道:“你是谁我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好人家的女儿。” 不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指她的家境不好,而是说她没有教养,爹娘无德行,甚至出生于勾栏瓦肆。 寻常姑娘家听到这话早就怒了,一顿骂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会在他脸上留下五个手指印。但徐辰只是放松了身体,手撑在背后,望着璀璨星空道:“嗯,大概,也许,可能吧。”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 章 “好人家的女儿不会留一头短发,也不会半夜上房顶。”望北进一步讽刺道。 但无论他如何挑衅,她似乎都不会动怒。他一腔力气,全打在了棉花上面。徐辰侧过身来,单手支撑着重量,对他笑笑:“没办法,咱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成年人了。但阁下小小年纪,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了徐小姐?” “不用你管。”望北瞥了她一眼,“另外,我年纪不小了。” “小孩子都喜欢说自己已经长大……” “喂,我问你。”他突然打断她的话,犹疑着问,“白日里你喝了那瓶水,真的没有什么不适?” 那个剂量,一头牛都该毒死了。 “有一点。”徐辰很严肃地回想了一下,“味道有点苦,像苦瓜。其他也没什么。” “……你身体底子真好。”比牛还强。 她托了腮叹气:“我都跟你说过啦,普通毒药对我没用,该试的全都试过了。那时我听你们在外面谈论毒药,还以为是一种没喝过的。白高兴了。” “今日白天那个,是白信石,也有叫它砒霜、鹤顶红的,是我要配的方子中其中的一味。若是制成的那药你喝了还是安然无恙,我跟着你姓。”他自信满满。潜意识里,他还是没有接受徐定文赏给他的“徐”姓。 “难怪没药效,原来是半成品。”徐辰燃起了一线希望,“你配那药还要多久?” 望北掐指一算:“大概四十日罢。” 她拾起屋顶上一块碎瓦片,在手里掂了掂,似在考量什么,片刻后用尽全力抛向远处树丛:“好,我等。” “说起来,你又是为何执意要寻死?”这个疑问一经提出,他就想起自己刚刚拒绝过人家的提问,立马补充道,“当然,要是你不想说,我也不强人所难。” 徐辰转头过来,似是洞穿他心中所想,嘿嘿笑道:“大姐姐可没你那么小心眼,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怕小孩子一时接受不了。” “我不小了!”他略显得有些暴躁。虽是十四岁的身躯,心理上,他可有十趁着这段时间,日日给她填鸭一样灌输徐小姐平生事迹:“你以前可爱骑马了,十三岁就偷偷从马厩里面牵了马出去玩,也多亏你顽皮好动,在街上骑马惊扰了小周将军的座驾,才有了后来的定亲下聘……”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 章 他三句话不离一个“周”字,不是周将军,就是小周将军,要么是周将军府。 对方是粥还是面,其实徐辰并不关心。反正她打定主意要寻死,肯定不会真的替死掉的徐小姐嫁过去。只是这段养病的日子过得太无趣,唯一的消遣就是就算一下徐老爷话中“周”字出现的频率了。 或许见徐老爷的各位美貌姬妾也算得上一个乐趣。但是她们为了表示对她的心疼,一进门看到她上的纱布,还没开口,就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反倒要徐辰反过来安抚她们。徐老爷命中少子,只有一个刚刚弱冠的儿子在外打点生意。越是少子,越不想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他把希望都寄托在妻妾身上,一个接一个地地娶些花一样的女子进门,却始终结不出果子。 至于她名义上的亲娘徐王氏,因为在徐小姐出事之后发过誓愿,在她醒来之后就去了大慈恩寺吃斋念佛诵经还愿,一个月之内不会回来了。 徐辰无所事事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养病快养出抑郁症的时候,章太医终于渐渐地不上门了。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到外面去走走了。 这一日,徐定文陪着她在花园里散步,遮遮掩掩地探她的底细:“辰儿会……还记得女红么?” 徐辰想,凭自己那点十字绣的本事,顶多就绣个皮卡丘——还只限于未进化状态的——跟闺秀们动辄百鸟朝凤图的绣工完全不在一个太空里,因此谦虚而低调地回答道:“不记得了。” 徐老爷于是立刻吩咐琉璃:“今日午歇过后,把孙绣娘叫来,让她再教教小姐。” 徐辰心中惴惴,不知这“教”要教到什么程度。以她对自己在刺绣方面的资质了解,绣出个进化版皮卡丘已经是极限,再往上,就要爆表了。 “辰儿,读过的书,还记得多少?”徐老爷又在文化修养方面试探她。 她认得一些繁体字,还是托了港漫的福。规规矩矩的楷体她勉强能识得,但综合这几天所知,这个朝代并不存在于历史上,谁知道这个时候通用的是什么字体?唔,倒是看过几张章太医的方子,但从古至今大夫写出来的字都一样飘逸若仙,方笺纸叠一叠就能当做驱邪的符咒卖,多半还没人会怀疑上面的“急急如律令”其实是“六味地皇丸”,是故不能作为主流字体的参考。 万一主流是大篆,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还是谨慎些好,因此她又说:“不记得了……连字都不认识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很为这位老父亲感到心痛。本来人家的女儿又漂亮,又活泼,又会女红,又知书,多半也达理,突然换成了个一无是处、混吃等死的姑娘,这落差大得犹如一天之内从珠峰顶下到马里亚纳海沟沟底,换谁谁都接受不了啊。 徐定文有点失望,但也就是一点而已:“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认得字了原也没有什么。但以后嫁到周将军府上,家规还是要能识记的。” ……又出现了!三句不离“周”,快成了颠扑不破的真理了。 “明日我去请个先生来,”徐老爷接着说,“你每日上午,就跟着先生认些字。” 他直接用的祈使句,徐辰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另外还有一件,大概你也已经忘了,须得重头学起。”徐老爷特别强调,“其他尚可马虎,唯这件不可敷衍。” 还有?徐辰心想,这混吃等死的技术含量还挺高。 “徐家世代经营茶叶,我家出去的女儿,茶艺上必不能落后于人。今后你嫁到周府,来往的都是些有身份的夫人小姐,更加不能给周将军、给我丢脸。我让望北从明日起教授你些茶艺。不求你学到他十成,只求每日用心学一些,到年底小周将军回来之前,也能收获不少。” 书用的都是楷体,才让她在读书识字方面免受了另一次折磨。但是写的字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手,徐辰只好每日去书房,在先生的指导下,像个小学生一样描红描一个时辰。只苦了她爹请来的李先生,空有一身才学,到头来只是批一批女学生的描红簿。 徐小姐失忆,全府上下,最高兴的人大概是振西。倒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因为她要重学读书写字,使得他突然有事可干了起来。 他提前半个时辰就开了书房的门等着,洒扫干净之后,墨磨开,纸铺好,再燃上一炉熏香,以驱走某些书籍的腐朽味道。徐辰习字时,他就耐心地等在一边,随时候着为她磨墨换纸,端茶送水。 徐辰虽然记得他就是那天告密的少年,却以为那只不过两个孩子之间的争执而已,再加上他那与某个小鬼有天壤之别的殷勤态度,她对他并没有抱什么恶感。 “小姐从前就同普通姑娘家不一样,写得一手豪放的好字,”趁着李先生顾自看书看得入迷的当儿,振西对徐辰道,“如今看来,越发大气了。” 徐辰正对着一张纸苦战,与其说是“写”,还不如说是抓着一根笔“画”。她默了默,觉得要从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里面找出恭维点,跟从公办食堂的鱼香肉丝里面找出肉沫一样,都是要拿了放大镜反反复复查看的。这孩子挺不容易,因此她谦虚地接受了他辛苦想出来的赞美:“马马虎虎,一般一般。” 她又接收到一些徐家那个女儿的信息。人都说字如其人,那么徐小姐也不会是一个扭扭捏捏的闺阁小女儿。对于行事爽快的人,她有一种天然的欣赏,只是不知道十八为什么要杀了她。 正巧一张纸写完,徐辰才刚动了动挪走它的念头,还没抬手,振西就已经抢上前来:“小姐别动,莫脏了你的衣裳。”他麻利地拿开镇纸,揭起纸张,摊在一边晾干墨迹,随后又取了一张新的纸铺好。 他做这些的时候,徐辰一直坐在书桌前,他的手肘有意无意地轻轻蹭到了她。她当他是小孩子,也没多想,只向着椅背往后靠了一点,以便给他让出些活动的空间。 很快换完了纸,振西却不复方才的耐心,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时而叹气,时而焦躁地轻轻跺着脚。徐辰以为他是小孩子心性站不久,就在与纸笔奋战中,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朝边上的椅子努努嘴道:“瞧你,头上都出了汗了。你去那里坐着罢,别戳在这儿了。” 振西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又犹犹豫豫地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李先生,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推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一个茶壶两只茶杯。 徐辰低头描字,听到冲水的声音,茶杯渐渐满了,一杯,两杯。 第一杯茶,振西奉给了李先生:“先生,请喝茶。” 第二杯茶,他送到徐辰的面前。她的心思都在横竖撇捺上,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拿左手去接他端过来的茶杯。第一次探了空,她也没在意,就让手顺势搁在了桌面上。过了一会儿,一个茶杯被塞进她的手里。 “小姐,这是你最爱喝的雨前龙井。”振西低声道。 徐辰如今正全神贯注于自己握笔的右手,有茶杯放进她手里,她便喝茶;如果塞过来的是饭碗,她大概也会用左手拿了筷子开吃。她托了茶杯,快喝到嘴里时,眼角余光才扫到杯子里只有小半杯茶水。 她略感疑惑,不过很快释然——据说有些地方有“浅茶满酒”的礼节,斟茶不兴倒得满。于是也没有多想,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 章 徐辰没有注意到,振西的指尖本紧紧地扣在手心里,蓦地如释重负般一松。 午歇过后,琉璃领路,带着她去了茶室。徐辰心想,泡个茶谁不会,水一沸,一冲,端上桌子,结束。或许是她的味蕾特别迟钝,她对饮料的要求甚低,能解渴就行,几万块的法国红酒很好,不用钱的自来水也行。喝个茶还整那些有的没有,在她看来纯粹是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闲来无事乱折腾,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D疼里面去。 但人在屋檐下……算了,反正也没有几天,徐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第一日学习茶艺,却根本连半片茶叶都没看到。十四岁的茶艺师父徐望北对十八岁的徒弟徐辰,启蒙第一课,乃是认茶具。 教学道具是从库房里搬出来的茶具,大大小小占了半间茶室。 “黑盏,釉面有兔毫条纹、鹧鸪斑点、日曜斑点,一旦茶汤入盏,会有五彩纷呈的光辉;白瓷茶碗,冲泡时音清韵长,最能衬出茶汤原本的色泽……” 徐辰对专业人士总是很敬畏,衷心称赞道:“十八,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 “龙泉青瓷釉色青莹,用来冲泡绿茶,更增茶汤之美,但易使红茶、黑茶失去本来面目,要当心使用……”他根本不理睬她,顾自一口气说下去。 “嗳,别害羞呀,要坦然接受别人的赞美,才能不断进步嘛。”她不知哪里搬出来的歪理。 望北停了下来,“你来说说看,我刚才讲了什么。” 他做起老师来还真有模有样。徐辰指着面前的一个茶具道:“这种茶碗叫龙泉青瓷,泡绿茶好,泡其他茶不好。”她其实也是一个好学生来的,记性又好,理解力又强。 但小老师明显不满意,指着案上琳琅满目的茶具:“我的意思是让你从头讲起。” 徐辰目测了一下,这一长溜少说也有三十件,“你讲得那么快,又只讲了一遍,我怎么可能记得住。” “怎么记不住?”望北又快速地从头讲解了一遍,这回看着她的脸,并没有朝案上瞟一眼,但说出来的顺序却和摆放的分毫不差。他一口气不带标点地讲完了,又道:“这回总该说得出来了罢。” “呃……”徐辰望天,这一遍和两遍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 望北皱眉看着她:“当年我学的时候,一遍就背得出来了,小姐……你那时也只听了两遍,就能讲个**不离十。”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笨啊。” ……被傻小子鄙视了!他毫无疑问是天才,但徐小姐也比她高段,这让她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或许真的在平均水平之下? 琉璃一直陪侍在侧,见望北训得自家小姐沮丧,忙打圆场道:“小姐才撞伤了头,如今记性差一点也不奇怪,以后就会好了。” 她是好心,结果徐辰更加受打击了。因为她根本没撞过什么头啊…… 望北本打算一个下午就结束的启蒙课,因为徐辰“撞伤了头”,勉勉强强完成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只能拖到明天。 作为一个曾经在某个领域也是顶尖的人,徐辰觉得,被鄙视的感觉并不好。不过她向来不把烦恼留着过夜,当天睡觉的时候,她已经释然了,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一个明知自己一心向死,一个明知对方无心恋世,两个人居然还正儿八经地共同去做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迷迷糊糊中快睡着了,徐辰突然听到窗户边一声轻响。本能的警觉让她一下子惊醒,揭开一点床帐往窗边看去时,发现一个少年的身影已经跳进了屋子。 这场景很是眼熟。那傻小子夜闯闺房还闯上瘾了。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 回答她的却不是望北,而是另外一个少年低低的呼唤:“小姐……”那声音有点犹豫,有点紧张,还有点期待,一点点往床边走过来了。 徐辰猛地翻身坐起,撩起床帐细看。果然是振西。 她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题,语气却严肃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振西见她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穿整齐便打开帐子见他——当然她和他对于“整齐”的标准并不同,前者觉得是不露出肌肤便可,后者认为不露出亵衣才叫整齐——再也忍耐不住,扑过去抱着她的腰:“小姐,我就知道,就算你其他不记得了,独独不会忘记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徐辰一个头两个大。 徐小姐,占了你的身份是很抱歉,但你的桃花债也要我来还么! 九、夜来采花忙 振西焦灼地,喃喃地诉说着情思:“你受伤以后,我就一直想偷着来瞧瞧你,但我怕你不记得我了,贸然出现在你眼前反而惊扰了你养伤,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来见你,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煎熬!想到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整晚整晚都睡不着觉……” 徐辰顿觉压力山大。徐小姐真是作孽啊,人家才十三四岁的孩子,正当敏感纤细的少年时,这么早把他带进大人的世界真的没问题么…… “你听我说,”徐辰先把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拨开,把他推开一臂的距离,才字斟句酌地开口,“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年纪还小,以后还有机会遇上更好的姑娘,别把希望放在不可能的人身上了……” 她的意思是她不可能对他的感情有回应,振西却理解成两人之间身份上的阻隔,急得他赤红着脸表白心意:“我不在意的!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一直,一直只能偷偷摸摸的也满足了!” 她一个恍神间还以为自己置身于一场八点档苦情戏中,只好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念了三流的烂俗台词,“我对你已经没感情了,你忘了我吧。” 振西按住她搭在床沿的手背,深情款款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年底就要出阁了,想快刀斩乱麻才这么说,可是你真的这么狠心能割舍下我?到年底只有半年多了,我们更须及时行乐才是。”他凑上前来,又要来搂她。 徐辰算是深刻地了解了什么是鸡同鸭讲了。她不再顾念他那颗敏感纤细的少男心,“抱歉,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对你没有什么特殊的念头,今后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念头。”她冷冷地打掉他伸过来的手,“还请你自重。” 振西不理,执着地去搂她的肩,“就算你不记得我了,你还是喜欢我的,不是么?不然今日白天你也不会给我暗示。” 什么时候给过暗示,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徐辰仔细地回想了一番,确信自己没有什么暗示性的举动,道:“你一定是误会了。放开你的手,大姐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没有误会!”他着急地提醒,“我端给你的那盏残茶,你不是喝下去了么?” 从来没听说过喝个茶能有什么眉目传情的暗示。等等他好像说的是“残茶”…… “你是说,”她的脸抽搐了一下,“那茶是你喝剩下的?” 她不是穿越到了八点档苦情戏里,而根本是到了水浒书中游了罢—— 潘振西却倒一碗茶来,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着武辰暗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茶。” 她竟然接过来喝了,她竟然喝下去了!徐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应当像武二郎一样义正言辞地给当场骂回去,顺便再把茶碗扣在他头上啊! 振西见她神情呆滞一言不发,便大着胆子把手往她领口里探。 徐辰转了转头,正对着他的脸,朝他勾勾手指:“靠过来些。” 小姐果然还是心疼他的!振西喜不自禁,当下急不可耐地脱了鞋子爬上绣床去。 她一把抄起枕头捂在他脸上,把他拍翻在床,拳头随之砸下:“谁想喝你的口水了,分明是你故意诱导我的!小小年纪,好的不学,钻营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你还要不要脸了!”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 章 满腔的怒火都通过双手宣泄了出来。要说她也没什么洁癖,就是对别人的口水特别忌讳,上学的时候,渴得要死也不去喝闺蜜的水,何况这么个小流氓。 振西被她打得呜呜闷叫,四肢都被她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全数接受了疾风骤雨似的拳脚。 徐辰估摸着他要喘不过气来了,按住枕头,道:“你知不知错?知错了就‘唔’一声。” 他乖乖“唔”了一声。 “今后会不会纠缠我?不会就‘唔唔’两声。” 她给的都是单项选择题,选项只有一个。要么照她的意思拿满分走人,要么抱着个零蛋被她继续毒打。 振西只能“唔唔”两声。 一口恶气出掉,徐辰稍稍冷静了一些,挪开枕头把他赶下床。振西早已泪流满面,咬着唇,踉踉跄跄地翻窗出去。 她忽然有些内疚。不管振西如何不上进,和徐小姐原先也属于两情相悦。满心欢喜来幽会心上人,结果被暴打一顿……好像,好像有那么点凄惨。 不过她穿越了已经是不幸,穿越了还要接过徐小姐留下的烂摊子,是万万不可能的。为了今后几十天的清净着想,有必要下狠手断了振西的念想。他出去之后,她还特地搬了一个半人高的花瓶挡在窗前,以免他去而复返。 徐辰记得,她进徐府的头一天晚上,望北也是从窗户里面潜进来的,而事后却并没有发现撬窗的痕迹…… 过了小暑,天气越来越热了,揍了人一顿之后,徐辰背后已出了一层汗。她想了想,还是挪开了花瓶,自己也翻窗出去了。 爬上仓库的屋顶一看,望北果然睡在外面。对于她再次的不请自来,他似乎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手枕在头下,虽然还醒着,却闭着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 徐辰踩着瓦片走到他的席子边上,蹲下来戳戳少年的手臂:“嘿,给我腾点地方。” 他皱皱眉,却还是一语不发地往边上挪了一挪。 “方才有个人溜进我房里来,说是徐小姐的相好,跟你一样走的是窗户,”徐辰不客气地坐下,占了他一大半席子,“你知道是什么情况么?” 望北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又闭上了。 他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显然是知情的。徐辰抱怨道:“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徐小姐还有这么些风流债啊。” “我不欠你的,”他背转身子,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没义务提醒你。” 徐辰想起那天早上他说的“两不相欠”,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救过他一次,他按照她的希望替她制出毒药,彼此就两清了,其余没必要有什么牵扯。一码归一码,他的帐算得可真清楚。 遇上个计较的小鬼,她自认倒霉。安静坐着吹了一会儿风,她又忍不住问道:“喂,十八……你杀了徐小姐,不会是因为感情上的纠葛罢?” 他很久没有说话,久到徐辰以为他睡着了,才低声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这种黯然神伤愁肠百结的语气,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为情所困,以后身上都要背负着一条人命……徐辰感慨万分,当时读书的时候,老师教育他们不要早恋,还是有道理的。 像他这样的傻小子,估计只有被徐小姐骗的份罢。徐辰叹了口气,似是很有感触,“年轻的时候,谁没有爱上过个渣呢,也不一定非要用杀人这么极端的手段来解决吧……” 望北暴躁地打断她:“我说了不是就不是!你乱猜什么!” 今日小鬼的脾气特别差,大概是真的触到他的痛脚了。徐辰只好换了个话题:“我的毒药怎么样了?” 他没有回答,看来是还在置气。 她自言自语似地问下去:“既然毒性很大,味道会不会也很苦?多放点糖能不能把苦味盖过去?当然要是能配出瓜果的那种甜味就更好了……” 一个人说了半天,也没人来应和她半句。不过幸好她自语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失落和尴尬:“味道上要是真的不能改善的话,就把毒药的浓度配得高一些,这样我一喝下去,还没有尝出味道来就先死掉了,也挺好的。” 身边悉悉索索地有了动静。徐辰回头看去,却发现是望北蜷起了身子,手捂在耳朵上,摆出一副“你烦不烦”的架势。 死小鬼,真不可爱! “喂,我现在跟你商量的都是约定里面的东西,你不答话就罢了,这又算什么意思?”徐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捂在耳朵上的手拿开,故意凑到他头边上去大声说话:“我跟你说,我要葡萄味道的毒药……” 他闭着眼睛,痛苦得眉头紧锁,人越发缩成一团。 徐辰这才发觉了不对。 一○、翩翩霉少年 他的额头烫得能煎鸡蛋,身上却冷得像是刚从井底提出来的西瓜。 要是感冒发烧,全身的体温都该相应提高,他这样冰火两重天的状况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徐辰在医学方面毫无建树,一时踌躇起来。其他还好,就怕突然得了**甲流那样的急病,放在古代,一死一个准啊!她一着急,握住他的肩膀表起真情来,“十八你千万不要死啊,你死了我(的毒药)怎么办……” 望北显得很不耐烦,眉头打得跟中国节一样,无奈躲不过她的魔爪,只好有气无力的说:“死不了……中暑了而已。” 面对他这种敷衍态度,徐辰气不打一处来,“中暑?半夜三更,凉风习习,中个鬼暑啊?!中邪了我还信一信。说实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还中了一点毒。” 大约今天他不说实话,她是不会罢休了的。望北只想她早点走开,如此虚弱的状态,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更不想被任何人怜悯。 “你不是下毒高手吗,怎么还会中毒?”徐辰惊讶道。 他把手盖在眼睛上,又不说话了。 小小年纪,一招非暴力不合作倒是玩得炉火纯青。徐辰腹诽道。但眼前最关键的显然不是追究他中毒的原因,而是——“怎么解毒?有解药么?” “不用管我。”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意思是赶她走人了,“明日早上,自然就好了。” 可那手软绵绵的,才挥了一下就没了力气,又颓然倒下。徐辰念他大小算个病号,才没有出手给他一巴掌:“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吃苦的是你自己,心疼的可是你娘。” “我是孤儿。”望北忽然低声说,“我娘生下我就死了。” 徐辰愣了一下,随即接口道:“这么巧,我也是。” 她的口气,不哀伤,不怨念,只是平平淡淡地讲出了一个事实。平淡到就像对方说的是“我早上吃了包子”,然后她随口应和了一句“这么巧,我也是。”望北忽然觉得很好奇,睁眼朝她看去。为什么同样是孤儿,她能如此看得开,而他却一直放不下,守着些伤心事顾影自怜…… 徐辰才没兴趣开个孤儿感想交流会探讨一下父母对于儿童心理发育的作用,眼睛一瞪,顾自一口气骂道:“孤儿了不起啊,孤儿也是你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要是你娘,生个像你这样乱来的儿子,还不如生块叉烧当场吃掉,也省得做鬼了还要为你操心操肺不得安宁,投不了胎转不了世。”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 章 她骂完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黛瓦:“您慢慢熬着罢。算我多管闲事,我走了。” 刚要起身,衣袖被拉住了一个角:“麻烦你。” 徐辰低头看去,他眼睛望着别处,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麻烦你……帮我把毒逼出来。” !!!这小子一定是M属性的,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不理,一定要发飙了才会睬你一下。徐辰哀叹,今晚见到的两个男孩子,要么猥琐,要么别扭,能不能来个正常点的阳光少年啊!大姐姐的心也是会累的! 她无可奈何,重又坐下,“我可不会什么内功,怎么帮你把毒逼出来?” “发汗。”他求人帮忙的时候仍旧惜字千金。 徐辰上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果然干干爽爽,一点汗都没有。大约是毒素闷在身体里出不来,要通过汗液才能将它排出。发汗她会,以前发烧了没钱看医生,都是自己捂在被子里捂好的。徐辰当即起身,半拖半抱地打算把他弄到床上去。 一进屋,她差点没热昏过去。现在已经是半夜了,这小阁楼里的暑气还没散,跟个蒸笼一样,空气一点即燃,其中还混杂着一些刺鼻的味道——徐辰忽然明白了。大概毒药在高温下蒸发了,屋子小又不通风,某人吸入过多,于是就歇菜了。 这道理跟她大学实验课上不小心轻微苯中毒的道理是一样的。真怀念那个时候,一点点苯蒸汽就能让她头痛恶心很久,不像现在,喝砒霜都死不了。 如此一来,屋子里自然是暂时不能待了。她只好又把人扶出来,一边说:“这么重的味道,早就该逃出来了,怎么会到中毒到这地步?你鼻子是坏的啊?” 她本是恨铁不成钢的反问,却没想到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坏了。” 他说话已经很吃力。 徐辰没工夫问他鼻子是为什么会坏的,眼下当务之急,是给他发汗。但屋子里待不了,捂被**施展不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她忽然按住他,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望北大惊失色,拼着最后一点挣扎起来:“你、你……趁人之危!” 徐辰终于忍不住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就你这身排骨,我想趁一趁危都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老实一点,脸朝下趴好!给你刮痧啦!”说话间,她已经扒掉了他上半身所有的衣裳,露出一个精瘦的背脊来。 她拿手指弹了弹其中一根排骨,“喂,有铜钱么?”如今作为有钱人家的小姐,自然是没有铜钱这种小额货币的。 不知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害羞,望北声如蚊呐:“在……在床头,柜子里。” 徐辰一跃跳进房间里,在柜子里翻出些铜钱,挑了枚新一点的。再去找了块手巾,在脸盆里浸得湿漉漉的,拿出来给他先擦了一遍,然后把手巾搭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把铜钱压在他的背上,顺着脊椎,第一下刮下去,马上起了一道红印子。 望北平趴着一声不吭。 随着她的动作,他背上的痧痕逐渐增多,慢慢成了深紫色。徐辰看得触目惊心,他确实是中暑了,而且程度还不轻。中暑发不了汗已经够难受,偏偏这个时候又中了毒……人倒霉到这程度,只能称之为翩翩霉少年了。他究竟多能忍耐,才打算慢慢熬着自愈? 徐辰一边给他刮着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嗳,十春风得意的,还未进门,笑声就先传进了书房里:“辰儿,你快来看,爹今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徐辰默默无语,能让这位老爹兴奋异常的,不用猜,肯定跟个“周”字相关。 振西忙着给徐老爷搬椅子,端茶。 徐老爷坐定了,拿出了一封书信,果然开口就是:“小周将军给你的!他听说你摔伤了,万分惦念,只是苦于如今南疆还不安定,不能亲自回来看望你,所以只能托人给你带了一封信。”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对一旁坐着的李先生道,“先生,劳烦你读一读,小周将军的信里说了什么。” 徐辰顿时感叹古代女性的**权真是太不受重视了。这位父亲好像忘了书信是指名给女儿的,而且是未来女婿给写给女儿的,很有可能是一封火辣辣的私密情书,让人读出来真的没问题么?不过反正这信实质上不是写给她的,辣得跟泡椒凤爪一样也不关她的事。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 章 李梓言,李先生已经开始一本正经地念那封信:“……听闻小姐伤势颇重,飞白心急如焚,日夜无眠,只恨不能亲身到府上侍奉汤药。幸而小姐福祉深厚,安然度过此劫,日后也必能逢凶化吉,顺心如意。南疆荒蛮之地,无以为表,只随信附上飞白亲手所采的红豆一串,供小姐顽笑。” 徐老爷听到这里,忙说:“确实还送来一只锦盒。”从随身的小厮手上接过锦盒,层层打开,上好的绸帕中托着一五彩丝线串起的红豆手链。他不解:“千里送红豆,不知有个什么讲究?” 他早就提前看过了那封信,不是不识得字,只是年纪大了不了解那些风花雪月的典故,更不明白堂堂将军,为何送的东西是寒碜的豆子,所以才来书房让先生解读一番。 这个,徐辰倒是明白。古今男人追女孩子的手段,几千年都没有变过了。 李先生回答道:“红豆也叫相思子,摩诘有云‘此物最相思’之句,即言红豆为男女间表达相思之物。”他低头向匣中细瞧了一番,道,“这红豆串珠共有六颗,大约是犬六’字顺心如意的意思罢。” 徐老爷顿时喜上眉梢,取出红豆珠串,对徐辰道:“辰儿快来戴上,莫辜负了小将军的一番深意。” 徐辰忽然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周将军充满了好感。倒不是她被这些情侣之间的小玩意打动了,而是,她的手上原本丁丁当当地戴了许多镯子,金的银的,沉甸甸跟镣铐似的。徐老爷说,有了小将军亲手做的珍贵手链,自然是只能一心一意地戴着它了,万万不能再戴那些庸俗的镯子与它并列。因为这个红豆串珠,她得以从又贵又重的手饰中解脱出来。 徐定文对着她的手腕满意地点头。经过半个月的精心保养,她的皮肤也白了许多,越来越接近辰儿的样子了。 “你好生戴着,等过年小将军回来瞧见了,也定是欢喜的。唔……”他本是满面笑容地说着,忽然皱了下眉头,抬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 振西察言观色,最先看出他神色不对,抢着问道:“老爷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快到花甲之年的徐老爷摇摇手,“最近时常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不管徐老爷留她在府里的目的是什么,说良心话,除了最初想要抹去她原本的记忆狠毒了一些,其他时候他都待她不错,这些天也确实当她亲生女儿看待。见他身体不舒服,徐辰也有些担忧,不由劝道:“正是因为时常这样,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 “辰儿,爹老了。”一会儿,徐定文果然缓过了劲,慢慢道,“前几日请大夫来看过了,说年纪大的人,心上难免会有这些那些的毛病,没根治的法子,只能好生养着。”他说得有些伤感起来,“人都道我生意场上如何如何得意,却不知我撑着这半只脚踏进坟里的身子,只求你和你兄长能出息而已。如今眼看你后半生有靠,我拼了一条老命,也要让你顺顺当当地嫁进周府里去啊!” 他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真是他的亲生女儿。 “能打点的,我定替你先打点妥了,但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你须得争气,在出嫁前做足了功课,才对得起周将军对我家的厚爱。辰儿可明白了?” 徐辰低头受训:“女儿明白。”徐老爹无非是希望她无限地向徐小姐靠拢罢了。 老爷子点点头,起身道:“红豆你戴着,这信我让人拿去裱起来,再送到你房里去挂着。” 裱、裱起来……这门亲事要高攀到什么程度,老丈人才会把未来女婿的书信裱起来啊!徐辰觉得这行为的土鳖程度,仅次于她大二时学院召开的一个“某大人物给我校学子回信一周年纪念会”,遂委婉地抗议道:“我小心地收着就行了,不必裱起来了罢……” 徐老爷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小周将军能文能武,写得一笔好字,长安城里千金难求。这信里许多字,不挂出来岂不可惜?” 他的眼里,看见的不止是书信,还有白花花的银子。这么多银子藏在暗处,犹如衣锦夜行,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因此,徐辰觉得这信只是挂在她的卧房里而不是大门口,徐老爷已经是十分低调了。 午后徐辰照例是要跟着傻小子学茶艺的。 望北看起来已经恢复得不错,除去眼眶上稍有青黑,几乎看不出昨日又是中暑又是中毒地折腾了一晚。只是这人习惯性地绷着张脸,散发出“生人勿近,熟人勿扰”的气息,一点也不亲切可爱。做下人做到这份上,还能让徐老爷留他在身边,大概只能用他高超的茶艺来解释了。 他对学生的要求也高:“今日利索些,认完这批茶具,还要鉴赏二十种茶叶。” 徐辰夸张地掩口打个哈欠,斜觑着他:“昨晚太热没睡好,我精神不济,恐怕记不了这么多。”昨晚折腾了一宿,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不能放点水么。再说反正她十几天之后也要死了,大家做个样子,差不多就得了,有必要这么较真? 望北似乎是能看透她的心思,道:“五日后周将军夫人就会请你赴宴,你一问三不知,万一到时候丢了丑怎么办?” “赴宴?”徐辰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徐老爹没有提起过这回事。照他的脾气,要真有来自将军府的邀请,怎么会不第一时间告诉她知道?但望北的样子也不像是胡诌的。她狐疑道:“你听谁说的?” 望北滞了一下,他总不能说他“记得”即将有这回事,只能快速把这个话题带过:“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日你须得刻苦了。凭你的资质,我也不指望你到时候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只要稍微沾点边,知道一些名词,别差得太离谱就行了。” 他的神情,活像绝望的教授对无可救药的学生说着“求求你们了,只要不交白卷,就给你们过。” 受鄙视至斯,徐辰认为,一部分原因确实该怪她天赋不够,更大的原因,却是因为他嘴上不饶人,换一种说法就是毒舌。明明可以如春风般鼓励她,非要秋风扫落叶般打击她已经不多的积极性……这孩子,性格真是太不讨人喜欢了。 鉴于他年纪还小,可塑性较强,徐辰觉得有必要给他树立一个正面的典型。她状似无心地问道:“十八有没有见过小周将军?” 小周将军,周飞白,大概算是他的情敌罢?像望北这样的人,好言相劝定当耳旁风刮过去,定要拿什么来刺激他一下,才会往心里去。男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个驰骋沙场的梦,而小周将军出生高贵,又少年英雄,名声响彻长安城,正是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她打算从小周将军切入,然后从军人的宽广心胸谈起,到少年人该有的理想抱负过渡,再转入待人处世的哲学上……徐辰觉得自己当年没有留校做辅导员真是太失算了。 可是,他的回答一下子就把她后面的话给堵死了:“没见过。我进府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南疆。” “我见过我见过。”一直静立一旁的琉璃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接过话头道,“小周将军可年轻了,长得又俊,待我们下人也是和和气气的。头一次见面,听说我叫琉璃,就赏了我一对琉璃坠子,我现在还收着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么好的人!”她很为小姐的失忆惋惜,“小姐,你看到他,就会想起他以前是多么好了。” 小姑娘说到心目中的偶像,兴奋得脸都红了。徐辰看着望北,故意叹道:“上得了战场,哄得了姑娘,这才是英雄本色。” 望北不以为然,无意间看到她一截皓腕上露出一点红色,皱眉问道:“你手上戴的是相思子?” 徐辰褪下来给他看,笑道:“是啊,小周将军托人带过来的,有心罢?” 他看了眼,冷嗤一声将它丢还给她,“相思子有毒,当心别……” 望北本想说“当心别吞下去了”,但忽然想到她的本意正是求死,剩下的半句话就成了一根梗在喉咙里的刺,上不去,下不来,扎在肉里,隐隐约约地疼。 一二、驴子和骏马 “有毒?多厉害的毒?”徐辰听到他前半句话,立马容光焕发的,但碍于琉璃在场,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咳,说不定我梦里饿了,真的会‘不当心’吃几颗下去。” 望北皱眉看着她,觉得她嘴角的笑意尤其刺眼。记得她说过怕痛,便恶意地挑了重的讲:“不用多,运气好的话,一粒就能让你吐尽胆汁,腹中疼痛如肝肠寸断,半刻钟后浑身青紫,双目赤红如血,只剩出气没有进气,最后全部内脏溃烂而死。” 他看到徐辰明显地打了个哆嗦,知道吓住她了,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 被吓到的还有琉璃,“小姐,你半夜里饿了就叫我起来,我给你拿点心,千万别吃红豆……不行,还是不保险,要不然你每晚睡觉前把手链给我,我替你收好,这样就算你梦游了也找不见。” 徐辰赶忙说好,但马上又发觉了不对:“那万一你梦游把它吃了怎么办?” 涉及到疼痛,她的理智直线下降,无限趋近于零。肝肠寸断!半刻钟!这比持续枪毙十分钟还要惨。她顿觉得手上的珠串像病毒一样可怖,恨不得把它人道主义毁灭,烧成灰掘地三尺埋掉,还要插块牌子以示警醒。但明显徐老爹是不会同意的。最先想到用红豆做相思寄托的人真该从坟里拖出来胖揍一顿,这么毒的东西当饰物,小孩子误食了怎么办? 虽然琉璃再三保证自己没有梦游症,也没有生吃豆子的习惯,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辰想了想,对她道:“不如去找个带锁的匣子来,临睡前把手链放进匣子里锁好,钥匙归我保管,匣子归你藏好,这样谁都不会在梦游中误食了相思子……” 简简单单的一桩事最后弄得这么复杂,徐辰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但情绪这回事,单靠理智若是控制得住,世上的心理医生就有一半必须改行了,剩下的一半歇业整顿,调整自己的主营业务方向。 恐吓的效果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望北敲敲桌子,提醒道:“说完了没有?今日还学不学了?” 徐辰答应了一声,整个下午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对小老师讲的东西听一半忘一半,还失手打碎了一只哥窑青瓷茶盏。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 章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怕疼怕成这样。神奇的是,同样是这个人,对于死亡,却一点都不畏惧。 琉璃正在收拾茶盏的碎片时,徐老爷风风火火地带了管家福叔进了茶室。 望北说的话立刻就应验了。 “辰儿,今日双喜临门了!”徐老爷喜滋滋地说,“齐国夫人刚打发了人来,邀我们五日后去周府赴宴。” 齐国夫人就是周将军的夫人,这个徐辰早已经对着徐福吩咐起来:“小姐的首饰,该打的重新打,该擦洗的擦洗,要是赶不及,就去各处珠宝铺子里,只管挑时兴的买;差人把府里的裁缝全叫来,有几个来几个,赶紧给小姐量身做新衣裳,礼服便服都要,各式的先做四套,好备着挑选——不,还是先做十套出来,时间紧人手不够的话到外面裁缝铺子里去请;再想办法去打听打听,如今宫中女孩儿流行什么妆容,照样的去置了胭脂水粉给小姐来装扮上。” 他看到徐辰的头,一皱眉:“还有头发。你这头发太短,不好看。徐福,去西市人多的地方设个摊子,收些乌亮的长发回来,出高价,总有人愿意卖的。” 徐老爷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徐辰,一边迅速地做出了安排,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这些以外,随行的小厮丫鬟们也每人做一套新衣,马车也重新装修一番。暂时就先这样罢,其余的等我想到了再说。”他总算讲完了。 徐福一一记下,领命而去。 “辰儿,这可是你头一回在贵人们面前亮相,你可要给我争气啊。”徐定文总算有空坐下来喝口茶,“我也不求你大出风头,只要多听,多看,多思,少说话,少乱动,像个女儿家的样子即可,余下的事,我自会替你周旋。” 像个女儿家的样子即可?怎么一个两个对她的期望都这么低……不过也好,她除了怕痛,另一桩怕的就是麻烦,遇上这样的大场合,扮乖乖人偶是最简单的选择。 徐老爷子捧着望北端上的来的茶盏,对未来的生活满怀憧憬,“今年我们还是客,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你就是将军府的主子了,说不定还能封个郡夫人国夫人当当,那时再请你爹我去赴宴,我就要向你问安行礼喽。” 想到将来要向女儿行礼,他一点也没觉得别扭,反而感到很荣光。世上有几个女孩儿能得到让老父亲屈尊行礼的地位呢?他们徐家就幸运地出了一个。 徐老爷脸上舒展的皱纹,让徐辰心里五味陈杂。她注定是不会在这个时代待下去的,这位父亲才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马上又将失去这份同将军府结姻的荣耀。 侍立一旁的少年也知道,老爷肯定是要失望了的。 徐小姐的死,在望北的命运之河里激起了一个漩涡,河水看似不再平静,实际上却只是在此处打了个旋,团团转了一圈之后,仍旧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奔流。日子到了,周将军的相思子仍旧是千里万里地送了来,周府上的荷花仍旧热热闹闹地开了。一切都按照着前世的剧本在走,台上的戏子换了人,那个剧本中的角色却并没有改变,开戏的锣声一响,仍旧是一样的身段和唱腔,一样的戏文串起一个已经定了结局的故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写这出戏的结局,如今却越来越怕那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接下去的几天徐辰忙得不成样子,茶艺课几乎没有囫囵地上完过一次。裁缝不时请人来让她去试衣裳,珠宝铺子的伙计们捧着匣子站在门外,等她去一件件挑选。 对此望北大为不屑,认为:“驴子始终是驴子,即使配了好鞍,也绝不可能变成一匹骏马。” 徐辰跟他争辩的功夫都没有,被琉璃催促着,各处转得跟陀螺似的。 到了出发的那日上午,盛装打扮的她由琉璃扶着上马车的时候,却让他呼吸一滞。 经过大半个月的细心保养——或许还有胭脂水粉的功效——她的皮肤白了许多,特别是若有若无露在外面的一截雪白颈子,风情初现。头上妩媚的发髻做得相当精致,若是不说,基本没人能看出那其实不是她的头发。静心裁剪的裙衫,既勾勒出她的窈窕身段,又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肌肤,不失端庄娴雅。 但是,使望北惊讶的不是她突然从驴子到骏马的转变,而是—— 发型。妆容。衣裙。身上佩戴的首饰。 从头到脚,每一件,都是前世徐小姐那天赴宴的装扮,甚至于他已经不怎么灵光的鼻子,似乎也闻到了她衣服上熟悉的熏香。他仿佛又回到那天上午,看着她款款地走出来,走过他面前,登上马车,去赴一场邀约。 望北垂下眼,不再看她。 命运的力量深不可测,它既然能把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子送到他面前,自然也能让他两年之后因为同样的方式丧命。那么他穿着这一身厚重的戏服,演着这复仇的戏码,又是为了什么? 一三、周府荷花宴 齐国夫人是当今太后的侄女、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同时也是太子殿下的姨母,十成十的皇亲国戚。加上周将军战功赫赫,夫妻俩在君王面前备受恩宠,出入宫廷是家常便饭,天家的赏赐也是长年未断。虽说齐国夫人素来有平易近人的美名,但耳濡目染多年,行事举止间多多少少带有皇家的做派。而皇家做派的最明显特征之一,就是用层出不穷的规矩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比如同是客人来拜访主人,直接推门进去就能见到人的那是平头百姓,要先准备好名帖递上去才能见的是士子大夫,见之前要焚香沐浴大费周章的是王公贵族,费劲千辛万苦最后还是见不到的那是……借债的。 徐辰不得不承认,世上的人一生下来,确实已经区分了三六九等。考虑到如今肉类价格上涨,她的身价也大概能随之上升五百块钱。但人家齐国夫人一生下来就是亮闪闪的硬通货,比等身金像还要值钱,已经直接上升到了等身金刚石像的级别。要见如此金佛一样又尊又贵的人,自然要不能心急。 在周府门口下了车之后,并不能马上见到齐国夫人。侍从来引了徐定文一行人进府,先领到一处偏舍更衣。一来渐近中午天气变热,换一身轻薄些的衣物更加适宜,二来也是为了确认宾客身上并未带兵器。接着管家过来送上各色点心,说夫人正在佛堂,须得等待片刻。待齐国夫人做完早课,才又有人领了他们往园内去。 从下马车到见到主人的面,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 望北是“第二次”进周府,这套流程已经了然。他还清楚地记得齐国夫人会在水榭上设宴招待他们。随着宴会的进行,请的陪客,戏班子唱的曲子,乃至于上的果蔬菜肴,一一与他的记忆印证。 唯一的变数大概要算徐辰。 她今日一举一动皆合乎礼节,该笑的时候笑,该应答的时候应答,让徐老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望北却觉得,像她那样疯疯癫癫的人,正常起来反而让人心生疑惑和不安——简直就像是死去的徐小姐附身了。 只在两家定亲时见过徐小姐一面的齐国夫人,一点也没发觉自己未来的儿媳已经被调了包,见到徐辰很高兴,还没等她走近,便向她招手道:“辰儿坐到我身边来。” 徐辰随徐老爷走到齐国夫人跟前跪下行礼,后者忙让侍从搀两人起来:“只是吃个便饭而已,亲家公不必多礼。辰儿重伤才愈了,更不用跪拜磕头,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是了。” 两人落了座,齐国夫人又亲热地拉着徐辰的手,细细打量她一回,道:“五年不见,这小模样愈发俊俏了,我家锋儿果然好眼力。”小周将军名单名一个“锋”字,飞白是表字。 徐辰呐呐地回道:“过奖,过奖。” “令堂近来可安好?” “母亲去了大慈恩寺为我还愿,这几天就该回来了。” 齐国夫人念了一句佛,叹道:“是该去还愿。定是冥冥之中有菩萨保佑,辰儿才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 “嗯,多亏菩萨保佑。”徐辰应和道。 “这孩子性子变了不少呐。”齐国夫人见她一直低着头,问一句才答一句,不由对徐定文笑道,“当年我头一次见她,可是活泼泼的一个小姑娘,赶着给我看身上佩的香囊。如今这么文静了,人家说女大十八变,果真不错。” 徐定文心中一凛,忙掩饰道:“她平日里可闹腾了,这次坠马伤了些元气,才收敛了一点。恐怕过个几日,身子养好了,她又要无法无天起来。”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4 章 齐国夫人笑道:“锋儿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整天价胡闹,难怪这两个孩子能凑到一处。” 一番寒暄过后,徐定文道:“夫人雅兴,邀我们父女二人来赏荷。我也不好空手而来,料想今日暑热,特给各位大人准备了一些解渴之物。” 在座的客人不少都是齐国夫人娘家的亲眷,也是出生尊贵的人物,一直看不起世代经商的徐家,听徐定文这么说,便有人问:“徐老爷可是要给我们上茶?” 徐定文神色不变,道:“正是。” 那人立刻接道:“徐老爷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可这茶叶,在座的哪位府上没有个十车听她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说,面露得意之色。徐辰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尴尬地干咳两声。 余下的客人,每人都接到了一盏冷冻的岳阳君山银针。原来那匣子里还埋着许多琉璃杯子,乍看之下都是同样大小,同样晶莹剔透,细看才发觉,各个杯子上的花纹各有巧妙,衬着嫩绿色的茶汤,别有一番风味。众人这才知道徐定文的礼物不是茶叶,而是这套价值连城的琉璃。 来而不往非礼也,齐国夫人也赏了徐辰许多东西,有首饰有绸缎,其中一个项圈据说是齐国夫人“陪嫁之物”。见女儿如此受未来婆婆的喜爱,徐定文心满意足,也不把其余人的不屑放在眼里了。整个宴会进行之中,不时有人想为难一下这商家出身的徐姑娘,提议让她吟个诗/唱个曲/弹个琴,统统被徐定文用“伤愈不久,精神不济”的理由挡回去了。 这次出行,望北的差事基本上已经完成,只等宴会一结束,就随老爷回府。 说是“基本”,是因为他明白,还会有一桩不大不小的插曲。 一四、闻香识真假 宴会接近尾声,众人正隔着荷花池听对面台子上演的戏文,齐国夫人的侄子,礼部尚书梁微义家的二公子忽然站起来,遥遥地向徐定文举了举酒杯,没有任何铺垫,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听人说你家是做茶叶生意的,鉴茶的功夫也是一流。” 望北心中暗叹,果然来了。 按辈分来说,梁二公子是晚辈,敬酒要趋步走到长辈面前才合乎礼数。他敷衍的态度和倨傲的语气让徐定文微感不悦,但仍面色温和地回答道:“梁公子谬赞了。” “我前几日刚入手了一批极品铁观音,不如请你家的茶僮帮我鉴定一二?”他语带挑衅地说。 长安城里,纨绔子弟之间流行一种叫做“斗茶”的娱乐活动,即各处搜罗名茶好茶,聚在一处比优良次劣,赢了的就洋洋自得,输了的则暗恨不已。它跟斗鸡、斗蛐蛐的实质是一样的,比的都是各家的财力。与后两者不同的是,因为斗茶的过程有“雅趣”,是符合文化人审美的一项活动,因此它备受士子大夫的推崇,近几年越发斗得热闹起来,有身份的人家,几乎每家都养着一两个茶师。 梁二公子,便是这样一个热衷于斗茶的有钱又有闲。若能难住徐家的茶僮,今后与人斗茶时说出去就倍有面子。这道理,跟混江湖是一样的——想要成名快,最好的办法便是把武林高手挑下马。况且,徐家若是过不了他梁二公子这一关,还有什么面子在茶市上做生意?顺便也报了徐小姐夺了他妹妹如意郎君之仇。 望北在这一行声名鹊起,是近一两年的事。梁二公子根本不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以为他名过其实,成名只不过是因为他超出了同龄人的水平,离梁府经验老道的茶师肯定是要差一截的。 徐定文却对自己亲手挑选的茶僮很信任。面对梁二公子的赤/裸裸的挑衅,他微微颔首,气定神闲地吩咐了一句:“既然如此,望北去替梁公子看一看,瞧仔细了,别出什么差错。” 望北低声答了个“是”,从容走上前去。出师以来,他还没有看走过眼,更何况是上一世已经鉴赏过的东西。对于他来说,这就像是一场提前知道了答案的考试,不过走一个过场而已。 果然,梁二公子命人送上来的,是两小撮一模一样的铁观音,放在茶荷里,送到他眼前来。 “卖我茶叶的那商人说,这两种铁观音是不同的,一样比另一样贵得多,可我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什么分别来。不知你可看得出这两者之间的不同?”梁二公子皮笑肉不笑地对望北说,“要是行家都看不出来,那肯定是奸商诓我,我可要找他退钱去。” 客人们都笑了,有人道:“谁人不知梁家二公子花钱阔绰,怎会做出退钱这样小器的举动,可见是说笑了。” 望北却知道这两种几乎一模一样的茶不是买来的,而是他成心弄了来刁难人的。凭着记忆,看都不用细看,望北便说:“这其中一样是春茶,一样是暑茶,价钱自然是要差许多的。” 梁二公子吃了一惊,如此简单地被道破,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真是笑话,你去打听打听,我梁某虽然不是什么行家,但玩茶也有五年了。春茶颜色浅,暑茶颜色发暗,你当我是瞎子么,连这两样都分不清?我给你看的这两个,明明是同样的颜色,怎么会一个是春茶,一个是暑茶?” 望北意味深长地说:“这两种茶虽然看起来是同一样东西,但平日里存着的地方可不一样。若是能把茶叶罐子也一并拿来,就知道这两者的差别了。”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5 章 梁二公子一滞,心虚道:“让你鉴茶便鉴茶,哪里还有看茶叶罐子的道理?难不成看大街上小娘子漂不漂亮,还要瞧瞧她睡得是什么床?” 他这比方打得粗俗不堪,齐国夫人不由蹙起了眉。 望北自然知道他不肯拿出来的。既然他不肯拿出来,他就只好替他说那茶叶罐子里装了什么:“这两撮茶,确实来源是一样的,都是今年新制的春茶,但其中一样平日里却混在暑茶中存放,所以只能随大流归入暑茶中。” 他言尽于此,意思却很明白——梁二公子故意将春茶存在暑茶中,待它的性质稍有变化之后,再一叶一叶挑出一小撮,然后把它与纯正的春茶放在一起让人比较——存心刁难人,说的就是这样。 可是梁二公子却不肯承认,否认到底:“只听过把暑茶混入春茶中以求卖个好价钱的,有哪个生意人会把价钱贵的春茶混入到便宜的暑茶里?真是胡说满面寒霜,明显地不悦了。望北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所以当少年突然间迟疑起来时,他对他拖拖拉拉的犹豫感到愠怒。闻一闻香味,辨出两者区别就完了,这么简单的事,还磨蹭个什么?他寒声命令道:“梁二公子让你辨,你快些辨就是了。” 望北却明白,若是他认错了,梁二公子会借着他的失误指桑骂槐,徐定文会更丢面子而已。徐老爷其余好商量,唯有脸面看得非常重,尤其是在这帮有身份的人面前,他有一种天然的自卑感。若是让他在这种场合丢了面子,他回去一定大发雷霆。 一圈人都在看热闹。望北朝徐辰看去,见她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眼神满不在乎地在各位宾客身上溜来溜去,心一下子就冷了。 明明围着那么多人,望北却打心里觉得孤立无援。 罢了,向梁二公子认输好了,大不了回去挨老爷一顿棍子。 他垂下眼,无可奈何地说:“我其实认不……” 一个“不”字,两片薄唇才刚刚触到,未及发出声响。正当那时,他忽然听一个女声款款道:“夫人,我新近也在学茶艺,技痒的很,不如让辰儿献丑,替梁二公子赏鉴一番,如何?” 一五、女子月月友 齐国夫人自然是答应的,众人也一道起哄,要看看这徐家小姐的本事。梁二公子见她把握十足,倒是有些犹豫起来,但架不住大家的催促,只好道:“那就麻烦徐小姐了。来人,把茶荷送到徐小姐面前去。” 望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信心满满的样子。她这个人,来历不明,底细未知,难道前几日都在装傻,故意表现得什么都不会?可那又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两只白瓷茶荷很快送到了徐辰面前。她一脸严肃地这个瞧瞧,那个看看,再把茶叶托在手中,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地嗅闻。倒还真的有点架势。 片刻之后,她十分肯定地指着其中一样道:“这个是春茶,”再指另外一样,“这个就是暑茶了。” 梁二公子见她指对了,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想不到这徐家小姐绣花枕头一样的人,居然真有点本事。被一个闺中女儿识破,他今后面子何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小心翼翼地问:“如何分辨,还请小姐指点一二。” 徐辰微微一笑,道:“春天万物生发,百花齐放,故生茶中难免带有些花香,而夏季瓜熟蒂落,生茶里就带了瓜果的甜香。虽然熟茶要经过发酵,但这期间生茶中带来的香气不减,反而会愈加浓郁。你给我看的两种茶,一种带了杜鹃花的香,一种带了点葡萄的果香。所以我才认得出前者是春茶,后者是暑茶。” 齐国夫人笑道:“原来如此,还有这些讲究。枉我喝了这许多年茶,竟然一点都没留心过这些果香花香的,真真只能算驴饮了。”女眷们也都笑起来。 那一刻,望北却几乎想掩面叹息。学生的表现只能用四个字来评价——不忍卒听。徐辰这一番话,看似有模有样,实则张冠李戴,错了十万起身道:“夫人不必责怪梁公子,公子说得没错,我家家教不严,辰儿从小就被我惯坏了。回去我定好好教训她一顿。” 齐国夫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梁二公子凉飕飕地扔出一句:“确实要好好管教,当心嫁过来没多久就被休掉哪。” “管好你自己!”齐国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当心我告诉你爹,你这些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到底在做些什么!” 好好的一次宴会,最后不欢而散。齐国夫人为了表达对徐家父女的歉意,破例亲自到府门口送他们上马车,依依不舍地执着徐辰的手,再三邀她今后多到府上来玩,并再四地保证会给无礼的侄子一个教训。 可是无论齐国夫人的歉意有多真挚,徐定文心头的那丛火也是平息不了的。在那么多人面前被一个晚辈训斥家教无方,教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这简直就是当面打了他一个耳光。 这怒火自然而然地也烧到了徐辰身上。 此次出行拜访,徐老爷带了贴身小厮坐一辆车,女眷坐了一辆车。一前一后到了徐府门口,徐老爷真是气极了,甚至来不及进屋,看见徐辰掀车帘子出来,便当着下人们的面,劈头盖脸骂道:“走之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让你少说话少乱动,偏要争着去逞能耐,如今风头没出到,倒是光给人看笑话了!你听听那姓梁的怎么说?没家教!我都替你脸红害臊!” 徐老爷子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徐辰踩在下马石上的一只脚僵了僵,迟迟不见往前挪动一步。 “他说得对,我是对你欠管教。”徐定文骂了一通,胸口起伏难平,“今晚就去祖宗灵位面前跪着,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徐辰“适时”地捂住肚子,哎唷一声,道:“我肚子疼。”随即虚弱无力地把全身重量都依靠到了琉璃身上。 “你……你……”徐老爷气得直发抖,但终究担心她真的得了什么病,暂时把怒火收了收,一一吩咐:“琉璃把小姐搀回房里去,徐福立刻去请大夫。” 徐辰被送回房里时,他跟在身边,一边愤愤地训斥她道:“若是让我知道你装病,要你的好看!”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6 章 人都散了,望北慢慢地从大门口走回他的小阁楼去。他自然明白徐辰不是为了出什么风头——藏拙藏了那么久,没理由忽然在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出一把风头。她只是知道他的嗅觉不好,所以故意把视线都引到她自己身上,替他解了围。 再次欠她人情的滋味并不好受。幸好她机灵装作肚子疼,不然要是她因此受罚了,他欠下的会更多。等会儿请了大夫来诊了脉,老爷的气也该消了罢。 果然从下午到晚上,都没有传出小姐受罚的消息。 午夜时分,徐辰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阵异香。她以为是琉璃新换了熏蚊子的药香,便也没有在意,却不料半刻钟之后,床前多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十……八?”她惊疑地低声问道,“你……你怎么进来的?”自从把振西揍跑的第二天开始,她找到窗户上的机关,把它给堵死了,照理说应该没人能够翻窗进来的。 他侧身站在她床前,声音里毫无感情:“从正门进来的。”顿了顿,说,“用了迷香。” 难怪刚才闻到一股异香。想必琉璃已经昏睡过去了,所以他才敢光明正大地从外间进入卧房。徐辰觉得在青少年教育上应该做到一视同仁,不管翻窗还是走正门,不管是振西还是他望北,夜闯闺房都不是个好习惯,遂委婉劝道:“迷香这手段不甚光彩,非君子所为,下次还是不要用了吧。” “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不光彩便不光彩了。”他仍旧不看她。 徐辰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那么……不是好人阁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你听好了,”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放在身侧,“今日顶多不过挨一顿打的事,我根本不需要你替我解围。下次别多管闲事,你愿意施舍,也要先问我需不需要!我不想再欠你的人情,我还不起!” 少年的怒火突如其来。 徐辰趴在被窝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以示知道了:“哦,这件事啊。” 又是这样有力无处使的状态。望北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烦恼了一天的事,她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帮他,或者不帮他,于她而言都没什么差别,甚至不值得好好考虑一番再作回答。 罢了,如此也好,痛快说清楚了,省得今后夹缠不清。他抬脚正要走,却听到徐辰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叹气似的,幽幽地从她喉咙里飘出来:“……我也没要你还啊……” 说到“还”字的时候,语声里已带了哭音,很委屈似的。 望北心中一颤,回身朝她脸上看去。她早已流了满面的泪水了。 他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到处找帕子,好不容易从床边上摸到一块,伸手给她去擦,觉得似乎又不妥,手就停在了离她脸两寸的地方。 徐辰眼泪汪汪地扭过头,抽噎道:“把……把袜子……拿开……” 望北这才惊觉手里拿的是她的袜子,忙随便找了个地方塞回去了。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就哭了,想来想去,只有方才对她说话太凶这一条,就低声道:“别哭,算我错了还不行么,我给你道歉。” 却不知这一句又怎么惹到她了,徐辰的眼泪更多了,简直是飚出来的,枕巾很快湿了大半。 望北真是束手无策,只差抓头发了,“你到底哭什么啊。” 徐辰捂着肚子,脸上泪水横流。一阵阵的绞痛几乎让她找不到说话的间隙:“好、好朋友……到了。” 一六、干柴与烈火(误) 在她下马车的时候,徐老爷发怒,某位亲戚也同时发威了。腹中一阵阵地疼,痛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蜷成一只熟虾,恨不得拿头撞墙。她这是老毛病了,大夫来看过,却也只能开些调经养血的方子,扎了几针就走了。那些调理的药,长久能不能见效不知道,但眼前的痛是一点也缓不了的。 琉璃又是给她按摩又是冲汤婆子热敷,照顾了大半夜。折腾到约莫子时,一波阵痛过去,徐辰才算攒了一些说话的力气。见小丫头挣不开了,加之肚子也没有初时那样疼了,她便赶了她去睡觉。 没想到这短暂的平静只是中场休息。同傻小子说了不到几句话,疼痛便卷土重来,变本加厉,把她打得落花流水,让她嘶嘶直抽凉气:“……嗳哟……痛死了……” 望北云里雾里的,“你肚子真疼?跟你好朋友来了又有什么关系?”话说她有朋友?哪里冒出来的。 白日里见她捂着肚子喊疼,他还以为她是装的。一个砒霜都能眼睛都不眨地喝下去的人,没道理会吃坏肚子啊。况且周府是什么人家,厨子送上来的吃食一定小心再小心,不仅要保证东西没有坏掉,还要避免各种食物相克。在座的客人们,也没见谁吃了东西之后不舒服。 徐辰呜咽着暗示道:“女人真是命苦……唔……” 他更加不解,觉得她答非所问,想是疼傻了。她犯傻,他可不能随她一起糊涂,理了理思路,他悚然变色,急道:“你的朋友是来接你回去的?你要死了,是不是?” 是啊,恭喜你答对了,我要痛得羽化成仙了!如果还有力气,徐辰真想对他如此吼上一嗓子。无奈她只能捧着肚子辗转反侧,“呜……把、把‘好朋友’三个字拆开来看呐,木头……” “拆开来看?女、子、月……”他忽然反应过来了,立在原地,脸马上烧得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擦一擦就能吃了。眼睛忽然不知道往哪里放,他看着地面,结巴道:“那、那我走了。”说着还真抬腿便跑了,慌不择路差点撞上门框,像是有人在后面拿着鞭子追赶他一样。 徐辰真的迷糊了,看他这形容,怎么像是被她调戏了一样?这厚着脸皮二闯闺房的到底是哪个哟。 “十八……十八啊……” 他都要走到门口了,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才听到她虚弱地低声唤着他。迟疑了片刻,终究又走回了她的床前。 “十八,你……”徐辰咬着被角,哀怨地指控道,“你太无情了。” 他红着脸,呐呐地辩解道:“我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月……女孩子家的这些事,我什么都不懂……”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了。 徐辰疼出了一身的汗,口中焦渴难忍,“琉璃被你迷昏了,我……我想喝个水都没人端……你不懂,就不能多问,问一声?……” 他忙不迭地道歉:“对不住,我真没想到。”赶紧去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唇边。 “你……我躺着,怎么喝?”她越发无奈,看着近在眼前的水愈加口渴,却没有力气坐起来喝。 望北闻言把杯子放在一边,犹豫着朝她伸出手,却不知该托住她哪里才能帮助她坐起来,一双手顿时僵住了。 她知道他虽然是个仆人,却是个高等级的仆人,平日里不用亲手照料别人起居饮食等杂事的,又是男孩子,心思没有姑娘家那样细致,照料人这方面的经验自然很欠缺。她叹了口气,果真如前辈所说,小男生在成长为体贴的优秀男士之前,都是要经过调/教的。 “你……你把手抄入我的肋下就可以了……然后用力往上拖……”她说一句话喘三喘。 望北依言揭开她的被子,手从她肋下穿过去扣住她的肩膀,把她用力往上托。这个姿势,她几乎是被他抱在怀里了,隔着夏天薄薄的衣衫,他都能感觉得到她凌乱的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领口。她乱蓬蓬的头发无意间扫过他的下巴,惹得他心尖上一阵痒,差点失手又把她摔回床上。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美人在怀……她当他是孩子,他却清楚地记得,自己其实已经十八岁了。 “愣着……做什么,咝……把枕头垫到我背后。”徐辰指挥道。这小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要催一催才动一动。 望北慌忙收了神,拿了两个枕头给她垫在身后。 她总算坐稳了,直勾勾地看着他。见他一脸迷茫地回视她,她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水呀。” 望北恍然,回身去拿杯子,递到她身前,“诺,给你。”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7 章 看他的意思是让她接过去,但她浑身无力,哪里还捧得住?徐辰对他的粗线条无语万分,“果真是木头啊……手举高点。” 他下意识地照她说的把手抬了一抬,她一低头,就着他的手喝起了水。 上一世加上这一世,望北奉过许多茶,像这样给人喂水却是头一遭。他把手稍稍往上挪了挪,以便她能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看着她咕噜咕噜地在他手里喝水,他霎时间有种她依赖着他的错觉…… “还要。”她简洁的两个字,打断了他的遐思。 他一愣,原来杯子已经空了,忙又去倒了一杯水。 如是喝了足有三大杯,徐辰才心满意足地表示:“行了。” 望北这回聪明了,见她喝完了水,便要扶她躺下。但她显然不想再折腾一次,道:“就这样罢……现在还坐得住。”然后就若有所思地猛盯着他瞧。 他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寻思着又有什么事?是不是该告辞了? “十八……你的迷香……还有剩下么?”她突然问道。 “有。”他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把我也迷昏了,便不会这么痛了吧……是吧?”她明明想笑,疼痛却让眼泪狂飙,理智在条件反射面前一败涂地。 望北皱眉道:“迷药又不能如补品般想用便用,对身子不好的。” 徐辰哽咽道:“横竖马上要死啦……管它呢。要是你那毒药做得差不多了,拿来我喝也成……不用什么水果味了,什么味道都成……” “那药还早着呢!”他看不惯她丧气的样子,大声斥责道,“一点痛就要死要活的,你还有没有出息!” 她惊愕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住了。但也就那么一眼了,一眼之后,继续痛哭流涕:“我本来就不求出息……” 她哭得望北心烦,他只好做了让步,从怀中摸出用剩下的迷香:“算我还你今日的人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来的时候从门缝底下塞了一截燃烧着的迷香进来,估计着里面烧得差不多了才开门进来。如今他也在屋里,自然不能再烧香了,只能把迷香碾成粉,加少许水溶了,再寻块帕子到水里浸了一浸。 望北把那块湿漉漉的帕子覆住她的口鼻,道:“别憋着,照平常一样,该吸气吸气。” 徐辰:“……味道怎么这么奇怪。”刚只嗅到从外间飘进来的一点,淡淡的,还觉得是异香,高浓度下一闻,却变成了刺鼻的味道。 他冷着脸:“迷香都这样。不要说话,漏了气效果就不好了。” 她于是满怀昏倒的期待闭上了嘴。 一刻钟之后。他看怪物一样看她:“你怎么还不昏?” 徐辰的声音在帕子底下闷闷的:“我怎么知道……不过好像不痛了一点。”迷药有止痛药的效果,这样也好。 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的话音刚落,又一波阵痛铺天盖地朝她袭来。疼痛中她忽然明白了,迷药某种程度上也是毒药的一种……所以,这被老天爷开了金手指般的体质,让她再次免疫了…… 一七、当归鲫鱼汤 什么时候痛昏过去的,她记不清楚了,只有一个恍惚的印象,似乎混乱中絮絮叨叨地教育了陪在一边的少年,让他以后要体谅妻子什么什么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望北已经不见了,她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枕头规矩地放在床上,他坐过的椅子搬回了原地,茶杯放在窗下桌上,一切正如琉璃离开前那样,甚至连茶壶壶嘴的朝向也是一模一样的。傻小子在某些方面神经粗得像电线杆子,在某些方面却又心细如发丝。这孩子在杀人灭口毁灭证据上,绝对是鬼才啊。 琉璃一点也没发觉昨晚有人进来过,不住地自责:“小姐,我睡得太死,一觉就到天亮了……你半夜里叫过我么?” 徐辰虚弱地摇摇头。 小姑娘的罪恶感这才减轻了些,道:“刚才厨房的人送了早饭过来,我见你睡着,便先放着了。你现在吃得下东西不?我让人热热去。” 徐辰点头:“清淡一些便好。”头一天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她精疲力尽之下,开始觉出了饿。 琉璃忙出去了,打发人去准备。过了一会儿,她欢喜地跑进来说:“小姐,你瞧谁回来了。” 门外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人在叫着“夫人慢些走”。 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到了徐辰床前,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徐夫人。 确认了徐辰无大碍之后,还没有与她说过话,这位徐家的女主人就动身出发了,带着几个丫鬟老妈子足足在大慈恩寺里诵了一个月的经,为她烧香还原。这还是徐辰第一次与她正式见面。古时女子生孩子时多数年纪较小,徐夫人底子好,保养得又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 徐辰艰难地坐了起来,谨慎地叫了一声“母亲”。 她坐在床前看着徐辰,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 未过门的儿媳被人调了包,婆婆认不出来还情有可原;但女儿完全换了一个人,做母亲的一定早就心知肚明了。况且这个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徐老爷也没必要瞒着妻子。 徐夫人是看到她与女儿相似的脸,触及了伤心事吧。 “我苦命的辰儿,”徐夫人忽然揽住她的肩膀大哭,“伤才好了,怎么又摊上这桩事……” 啊? “都怨我,都是因为你像我,才会痛成这样。前几年你的月信一直都很正常,我就没有多留意,没想到终究逃不过。我要是早点给你调理就好了!”徐夫人内疚道。 啊啊? 什么情况?她这是演戏,还是真没发觉女儿已经被山寨了? 徐夫人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眼泪,道:“你先忍几回,过个一两年,养了孩子,就不会痛了。我当年也是生了你之后才好了的……对了,我在寺里给你求了个平安符。珊瑚,把小姐的符拿过来。” 名叫珊瑚的丫鬟忙呈上一只红丝线系着的锦袋。 徐夫人接过来亲手给徐辰挂在脖子上,道:“我让大师开过光,祛病去灾的,赶紧戴上,指不定会好受一点。” 一个刚刚痛失爱女的人,如果还有闲心为顶替了女儿位置的人祈福,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演技好得能去拿奥斯卡,要么,是真的不知情。 只是不知道这徐夫人属于哪一种。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8 章 热腾腾的早饭送进房里来了,食物的香味勾得徐辰更加饥肠辘辘。徐夫人却浑然未觉,揽着她的腰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絮絮道:“我在寺里的时候,人人都说我有福相,旺夫旺子的。我却想,我这辈子也不图你有多出息,只要你和你爹无病无灾,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地过也就是了……” 饥饿的感觉来势汹涌,一发不可收拾,徐辰浑身无力,眼前金星乱冒,原先是被迫倚在她的肩头,现在是无力地主动靠上去,断断续续地叫道:“娘……娘……我……” 她本想说“我饿”,但是徐夫人却明显会错了意,把她搂得更紧了,“你别说了,我懂,我都懂。好孩子,你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你,但女孩儿家大了都要嫁人的,我不能耽误你。况且那小周将军我见过,也是个好孩子,值得你托付终身的……” 徐辰被她勒着腰,一口气缓不过来,顿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她觉得今天是要饿死在一桌美食面前了。 关键时刻,琉璃拍马来救,大着胆子打断这场母女久别重逢的戏:“夫人,小姐还没用早饭呢,再不吃,恐怕要凉了。” 徐夫人这才放开了她,让丫鬟们服侍她进餐,自己就坐在一边看着她,不时劝道:“慢点慢点,别噎着……”她看着徐辰欢快地吃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吃完好生休息,我中午再来瞧你。” 但是直到日落时分,徐夫人也没有再出现。 到了掌灯的时候,厨房迟迟没有送晚饭过来。徐辰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倒不怎么饿,只是她没用过饭,屋里的大小丫头们也不能吃饭,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她让琉璃打发了人去催,厨房却回说是夫人特意吩咐的,暂时不要给小姐房里送饭。 善了个哉的,莫非这就是后娘们屡试不爽的那一招——当面热络,背地里虐待?这么说的话,徐夫人果然是知道女儿已经被掉包了的罢。不过不给饭吃什么的……这虐待方式也太淳朴了。 等过了了酉时,捱过了戌时,快擦到了亥时的边,天都黑透了,晚饭还是没上。几个年纪小的丫头饿得嘤嘤地哭,徐辰让人分了些点心给她们吃。琉璃亲自去催,这回连厨房都没让进,厨役们袖着手,在半道上就截住她:“夫人吩咐过的,过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开饭,急什么?” 琉璃气得回来学给徐辰听:“什么一炷香的功夫,一群厨役全在游廊上乘凉,饭菜能从天下掉下来啊?几个一炷香过去了,就算是庙里那种一人高的香都该烧完几只了。摆明了是敷衍我们。” 徐辰叹了口气。她成为徐小姐的替身后要学这个学那个,徐老爷明确对他的妾室们申明过,不准打扰小姐,连探视都禁了,因此在徐府的这一个月,她清清静静地没被卷入过什么内宅的明争暗斗。难道在没剩下几天的时候,她要“晚节不保”了? “琉璃,去把夫人请来。”与其暗地里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听到“夫人”二字,小丫头更气了,“我早就找过夫人了,珊瑚说她旅途劳顿,早就歇下了。肯定是她不让厨房送饭给我们,厨役们不敢对我们明说,才找借口拖延着。小姐,我们去找老爷吧,他舍不得你饿着的。” 徐辰却不想把事情闹到徐老爹那里去:“若真是夫人为难我们,她也不会让厨役们把她抬出来了,哪个人会这么笨?肯定要让他们另寻一个借口的。恐怕这里面有什么误会罢。” 琉璃撅着嘴道:“那位可不一定……” 她们正商议着,忽然有个人风风火火地拎着东西冲了进来。定睛一看,好像有点眼熟…… “辰儿,快来吃饭!”那人身上下厨用的罩衣未脱,头上包了一块灰扑扑的帕子,脸上几抹炭黑色,左手小指用纱布包得跟萝卜一样。 听到那耳熟的声音,徐辰惊疑地确认了一下:“母亲?” “嗳。”徐夫人欢欢喜喜地应道,“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晚饭,意外罢?” “……很意外。”做个晚饭能做到认不出脸,确实挺意外的。话说,下厨弄得一身狼狈不是偶像剧女主的专利么…… 徐夫人的丫鬟们跟了进来,给她解罩衣的解罩衣,擦脸的擦脸,才总算看得出本来的面容了。她得意之色难掩:“你当然会意外啦,我特意让厨房瞒着,又让珊瑚撒了谎,你不意外才奇怪了。本来我想给你弄午饭的,但太赶了,只好改成晚饭。来,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这可全是我弄的,别人一点忙都没有帮。” 原来她拎进来的是一个食盒,有四层,每一层都放了几个碗。别人一点忙都没有帮……徐辰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晚饭能从酉时拖到亥时了。 腹中疼痛轻了许多,只是身子还有点发软。徐辰蹒跚着也能下床了,就在琉璃的搀扶下净了手,坐在桌子边上。 丫鬟们早已帮着张罗好了饭菜。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被同情的目光包围了。 “我问过厨房的大师傅,专挑了一些滋阴补血的菜式做,你赶紧吃,吃完睡一觉,明早就好了。”徐夫人笑眯眯地给她夹了一筷子,“来,尝尝这道枸杞猪肝汤。” 徐辰对食物其实不怎么挑的,真的,淡得白开水一样或者咸得跟打死卖盐的似的,凑合着都能吃的,更何况这是徐夫人一片心意。但是……她默默地看着碗里带着血丝的猪肝,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之后才咬了一口,嚼都不敢细嚼,囫囵吞下,忙将筷子伸向其它地方。 其中有一道鸭血豆腐,看上去还很靠谱。豆腐生熟都可食用,总没有什么问题了吧?她舀了一块看似纯洁无辜的嫩豆腐入口,结果又默默地吐了出来。 徐夫人惊讶中带着失望,道:“怎么,不好吃?” “没有没有。”徐辰摆摆手,“只是……酸了。” “哎,都怪我,忘记了。”徐夫人忽然想起,“这道菜是头一道做好的,在灶台边搁了一个下午。天太热,馊了吧。你快漱漱口。”她忙让人撤了鸭血豆腐,又朝她推荐其它菜式:“这韭菜炒鸡蛋虽然不起眼,但也是补血的,你尝尝。” 毫不意外的,徐辰又在韭菜炒鸡蛋里面吃出了一嘴碎鸡蛋壳。 然后,饭放得太久,也是冷的。 徐辰心想速战速决算了,再吃出些什么毛病,只会伤徐夫人的心,以及自己的胃。唯一一道当归鲫鱼汤还算有热气,她舀了一些汤和着饭吃,意外地,竟然觉出了一些鲜美。 徐夫人笑道:“别光喝汤啊,鱼肉也很香的。” 珊瑚多嘴说:“小姐你可一定要多吃点,夫人为了给这条鱼刮鳞,手都割破了。” 徐辰受了感动,拿筷子拨了拨鱼身,恰到好处地称赞道:“果然刮得很干净呐。”一筷子就戳下去了,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 豁出去了,大不了就当是吃生鱼片么! 但事实证明,徐夫人的厨艺总是凌驾于她的想象力之上。 一八、承诺与谎言 鲫鱼刺多且细密,所以徐辰夹的是鱼肚子与鱼尾过渡处的那块肉,刺少,且肉质细腻。鱼腹中填塞了各种作料,使得鱼肉也被蒸成了深色。仔细挑掉鱼刺后,她把鱼肉放进了嘴里。 那是最初的一筷,那是最后的一筷。要是她留点心,要是时光可以重来,她绝不会再朝那条鲫鱼的尸体下筷子。 徐夫人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一连问道:“怎样?咸了没有?淡了没有?鲜不鲜?” 她仔细地品了品,觉得说这鱼好吃就跟承认玉凤姐姐是美女一样,都是要拷问良心的事,就实话实话了:“腥味很重……有点苦……嗯,还有点臭。” 她正在犹豫这一小团鱼肉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徐夫人已经把鱼汤端过去研究,突然大叫一声:“糟了,光顾着刮鳞片,忘记剖肚子了!” 原来挑开的鱼肚子中露出的,根本不是调味的作料,也不是枸杞当归等补品,而是一团又腥又臭的鱼肠子! 徐辰被徐夫人这一叫受惊不小,本能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徐夫人忙放下汤碗,急道:“别咽下去,吐出来呀!当心吃坏肚子!” 鱼肉全吐了自然最好;若是真吞下去了,除了恶心一些,她相信这点东西还不足以对她结实的身子产生影响。但关键在于,她被徐夫人一催,鱼肉在她的喉咙口转悠了一圈咳出来,却留了一根忠心耿耿的鱼刺扎根于她喉中…… 简单来说,就是鱼刺卡了喉咙。 鱼刺卡喉平常事耳,咳一咳也就出来了。但徐夫人何许人也,再普通的事在她的手里也能变得不寻常,再轻微的症状也能被她折腾成病危。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9 章 见徐辰咳嗽,她噌地推开椅子站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她背后替她大力拍背:“怎么了,呛到了?” 夫人啊,你绝对是洪七公的嫡传弟子吧,拍个背也能拍出降龙十八掌虎虎生风的气势。再说就算真呛到了,也该是温柔地顺着背脊抚摸吧,一顿猛拍是什么道理?徐小姐能长到十八岁,真是不容易啊…… 徐辰被她拍得几乎气绝当场,咳嗽中岔了气,力道没用对,那根鱼刺眼看着卡得更加牢靠了。愈加咳嗽,愈加觉得痛,她马上飚了泪:“娘!咳咳……别拍了,被……咳,被鱼刺卡到了……” 徐夫人忙盛了些饭给她:“来,吞块饭团带下去。” 但是米饭吞了一大碗,胃中明显地觉得消化不良了,鱼刺还是没有带下去。 “那……那喝点汤吧,说不定就下去了。”徐夫人又提议说。 徐辰看着枸杞猪肝汤和当归鲫鱼汤默了默,忍着刺痛说:“我还是喝水好了。” 水喝下去一茶壶,肚子撑得滚圆,鱼刺还是顽固地驻守在她的喉咙里。 徐夫人急得直念佛,忽然想到一个办法:“珊瑚,去把佛堂里的香灰包一些过来给小姐喝。菩萨面前的香灰包治百病,照理应该也能治鱼刺哽喉的罢。” 喝香灰……这回搞不好真要拉肚子拉到脱水了。徐辰忙拦下珊瑚,道:“别……咳,太晚了,菩萨也要休息了……咳咳,你先给我倒碗醋来。” 珊瑚依言去厨房找醋了,徐夫人问道:“醋能有什么用?” “醋能把鱼骨头泡软了。”醋酸和骨头里的碳酸钙能反应,时间久了能把骨头泡软,再吃点东西,就容易带下去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陈醋味道闻着香,一大口喝进嘴里,却比碳酸饮料还要刺激,她差点反射性地吐了出来。再者要让醋和骨头起作用,必须有一定的反应时间,她这个反应容器就得含着醋坚持着。另外牙齿也是碳酸盐,含得久了牙都要酸倒了…… 醋喝了有小半碗,再吞了块松软的糕点,才把鱼刺带下去了。 如此一番折腾,她没吃到什么补血的东西,而是一大碗冷掉的米饭、一壶白开水、小半碗醋以及一根鱼刺,脸色比之上午更加苍白了。徐夫人心疼道:“看你这小脸白的……今日先歇了吧,明日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徐辰心有余悸,抖了三抖,却也没有开口拒绝。 晚上她去找了望北,没有像往常那样爬廊柱,而是正儿八经地轻轻敲了敲一楼的门。寂静的夏夜,敲门声格外空灵。 他大概也没睡,很快就下楼来了。开门见是她,他有些奇怪:“这回怎么不爬屋顶了?” 徐辰脱力地对他笑笑:“身上还不方便。” 他蓦地不自在起来,挪开眼睛道:“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你不能请我进去坐坐么?我站不久。” 她果然身形不稳。望北差点便伸出手去扶住她,幸好及时忍住,转身在前面带路:“先说好,在我这里不准痛得死去活来的。麻烦死了。” 徐辰跟在他身后上楼:“知道啦。已经好了很多了。”到了闷热的二楼,她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我今天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来探望下你,”她的声音很没有诚意,眼睛也四处乱看,“顺便来看看我的毒药……怎么样了?” 望北正在给她倒水,手一顿,水洒出了几滴:“……还早得很。” 他下意识地说了慌。夏日温度高,溶毒、炼毒所费的时间都缩短了,顶多再有两日,毒药便可制得了。 徐辰疑惑道:“你当时不是说四十日?这一个月都过去了,怎么还早得很?” “中途出了点小问题,拖延了几日。”他语焉不详地说。 徐辰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却不喝,捧在手心里把玩着。沉默良久,她问:“早得很……具体还要多久?” 望北编了一个看起来还可以接受的数字:“十五日。” “半个月。这么久啊……”她低头喃喃,似乎在考量什么。 “你真要拿自己的命去赌么?万一回不去,却是死了怎么办?”他冲动之下问出了口。 徐辰无所谓地朝他笑笑:“那就死了呗,赌博么,总会有输有赢的。” “你……”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他心里隐约作痛,带着一点不甘心,他说,“你割舍不下那边的世界,就舍得扔下这里的人?”一出口,他就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忙补充道,“老爷待你不错,你就一点都不顾念到他么?” “嗯,老爷子是对我很好,但我对他还没有到割舍不下的地步。说我冷血也好,感情有亲疏,那边的世界有更重要的人。”她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打扰你了,我这就回去了。” 她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蹒跚着一步步走下楼梯。望北呆立着站了一会儿,忽然追下来拦住她,死死地盯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楼梯很窄,徐辰无路可走,只能扶着腰,皱眉问他:“还有事?” “我……”他踟蹰了一会儿,忽然说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我只是提醒你一声,明日有个客人要来,指名要见你,你千万别理他。” 一九、客从远方来 “昂?”徐辰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明白话题为何这么跳跃。 他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重复了一遍:“明日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是老爷生意上的大主顾,他一定要见你。到时候你同他见了面,不要多搭理他。” 徐辰听清了他的话,却还是莫名其妙的:“老爷子生意上的事,为什么要我出面?再说他还没来呢,你怎么知道他要见我?” 她对生意经一窍不通,没有见她的道理啊。而且若是她明日要同人会面的话,徐老爹定会提前知会她一声的罢。 “这个……”望北有点懊恼,他总是不自觉地说出“预见”的未来。对他来讲显而易见的事,对别人却是未知。他只能含糊其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总之他不是个正经人,离他越远越好。” 徐辰斜觑着眼,在高他两阶楼梯处,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神色古怪的少年。忽然她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十八,我传授你一条千金难买的经验。” “什么?”这回轮到他不明所以了。 “我跟你讲啊,跟年轻女孩子说话,大多数时候要反着来说。”她无私地、耐心地对他倾囊而出,“比如吧,拿你刚才说的举例子,你突然让我不要理会一个还没有见过面的人,只会让我对他更加好奇而已。俗话说一个脑残粉顶十个黑,一般应该这样,用狂热的崇拜语气,说‘那人可了不起了,从来没有说错过什么,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他让你干什么,你就照他说的去做,千万别打折,就算让你当众钻桌子也要立刻照办’。然后听的那个姑娘就会先入为主地对那人有个恶劣的印象,到时候见了面,就同他热络不起来啦。再比如,……” “你们女人麻烦死了。”他打断她眉飞色舞的讲演,不耐烦地皱眉,“我问你,你的意思是,很想见明天那人了?” 徐辰故意逗他,大力点头:“难得你特地来提醒我,我倒要看看,哪尊大神能让师父你如临大敌。” 他气鼓鼓地瞪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0 章 见他孩子气地发怒,怪姐姐徐辰达到了目的,扑哧一笑:“好啦,我心里有数了。劳驾您让一让,我要回去了,你也去歇着罢。” 错身而过的瞬间,望北低声道:“或许……或许那个人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见见也好。” 她脚步一顿,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啊,刚还不耐烦来着,转眼就现学现卖了,还这么一本正经的,哈哈哈……”她笑得捧着肚子弯下腰去,“傻小子,这招好歹也要等到下次再用罢……” 他脸一黑,坚决地把她扫地出门:“听不听随你。” 回到楼上,望北看了一眼角落里装着折杨柳的青瓮,心烦意乱。她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那个人虽然不顺眼,说不定却能成为她留下来的理由…… 无论如何,该来的总要来的。第二日,早食刚过,那人就到徐府登门拜访了。 徐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光是长安城里,茶叶铺子就有二十几家。一般的交易,都是各家掌柜自行谈妥,作为大东家的徐定文是不必出面的。能与徐老爷当面洽谈的,身家必是不凡,不说与他相当,也差不了多少了。 来人的家底,甚至比徐家还要殷实一些——商人艾肆,一直是生意场上的传奇。 像徐家这样的,都是经过几辈人打拼积攒下来的资本,艾肆却好像是一夜暴富,没人知道这个未及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出身何处,也没人注意他富可敌国的资产是如何积累起来的。他什么生意都做,贩运过瓷器,倒卖过私盐和粮食,有一段时间还养了一群人去盗墓,总之什么来钱就做什么。他最大的传奇之处便在于,有很多生意大家都只能偷偷摸摸地私底下进行,他却做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并且逍遥法外。 行商行商,艾肆是个很好地阐释了“行”字的商人。别的生意人,虽然也各地奔波,但落叶归根,总有老家可回,比如晋商,比如徽商。艾肆却没有固定的家,他若是在曲阜长住了,便说自己是鲁国的商人,若是在扬州停留了,便把自己算作是吴国人。前段时间他在经营香料与丝绸的生意,便定居在后越国的临安,顺着丝绸之路把绸缎卖到西域,再把西域的香料运回来卖掉,据说油水一直很足。 可前几日他却举家迁来了长安,香料的部分仍然保留,丝绸生意却是不做了,转而打起了茶叶的主意。 涉及到茶叶,便不能不来拜访这一行的龙头老大徐家。对徐定文来说,这是一桩互利互惠的事。艾肆的船队,远的能到波斯湾的乌剌国,因此若是能得到他相助,徐家的茶叶生意能更上一层楼,说不定还能翻一番。因此徐老爷这次破例在府中亲自招待他,年近花甲的人,熟络地与只比自己儿子大两三岁的人称兄道弟。 “艾老弟,这次为何突然对茶叶有兴趣了?”徐老爷特意放了徐辰的假,把书房空了出来与艾肆会面。 艾肆长得与中原人并无两样,但波斯猫一样左蓝右灰的眼珠,显示出他身上带有的异族血统。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笑道:“徐兄莫不是怕我夺了你家的生意?” 徐定文忙道:“哪里哪里,相反,若是能得艾老弟相助,真是徐某人的福分了。人人都说老弟你是‘财神菩萨’,做一行旺一行,你突然改行,只怕那丝绸的生意场上不知要折损多少银钱了。” “我不走,也要折损的。”艾肆笑容可掬地说道,“后越国要乱了。” 后越国一乱,蚕农就无心养蚕了,丝绸的供应自然跟不上。只是从目前看来,后越国还安稳得很,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对此,艾肆只笑不言。 徐定文知道他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背后必然有十分强大的关系网,肯定多少知晓一些内幕。有些事不便多言,徐老爷在生意场上摸打滚爬近四十年,这个道理自然明白。他只是暗自思忖着要尽快把后越国的茶叶铺子都收回来。 两人在书房里一条条谈妥了今后的合作。让徐老爷惊喜的是,与艾肆有过生意往来的国家,比传言中的多得多了。要是能由他牵头,把徐家的茶叶卖给这些国家的话……徐定文光是想想就觉得激动不已,这艾肆真是天降的财神菩萨! “好茶。”最后快敲定的时候,艾肆呷了一口望北奉上的六安瓜片,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他,“茶是好茶,人长得也不差呐。” 望北早知道他会有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准备,因此厌恶也没有上一世来得那样强烈,只是微不可察地皱皱眉,退到一边。 徐老爷笑道:“艾老弟谬赞了。” “早就听闻徐家很多宝贝,今日一见,果然都不是凡品。”艾肆若无其事地把目光从少年身上收回来,转着手中的茶杯玩,“不如徐兄割爱,把易阳仙针卖些给我。” 易阳仙针是茶中有价无市的仙品,制成十分不易。首先采摘就十分艰难,只能采易阳山上第一年抽芽的茶树,采茶前须得选个黄道吉日,采茶的时辰须得是晨光初现到日头完全升起之间,采茶的必须是**岁的童子,用口舌含到嘴里,茶叶的芽要挑叶子未展开的、一寸长的嫩芽,齐崭崭的一点差错都不能有……茶季总共就那么十几天,要正好凑上有黄道吉日的,有了黄道吉日还要趁着日出的那一刻钟时间,光这两条就很苛刻,再加上男童的口有多大,含不了多少的,其中又要挑去不合格的芽……一年之中只有一两天能采茶,若是这一两天采上来的茶不够做半两茶叶的,这些茶便完全白采了——鲜叶太少,制不了茶叶,而这些鲜叶又不能攒到下一年,下一年只能全部归零,重新来过。运气差的时候,十年都得不了一两易阳仙针的。 传说易阳仙针吸收了那些男童的阳气,能让人返老还童。而那些采茶的男童,大多数活不到第二年茶季。又传说泡茶时能看到热气凝聚成一个婴孩的模样……稀缺的易阳仙针在各国王公贵族之间被传得神乎其神。不管那些传说是否属实,它很走俏是不争的事实。有的人,甚至能凭着它在朝廷中谋取一官半职。 徐老爷今年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了一两半,宝贝似地藏着,不知怎么让艾肆知道了。他自然是不肯让出来的:“真是对不住,这茶以后要给小女做嫁妆的,不能送人。” “那也无妨,”艾肆体贴地一笑,“徐兄,我适才想起明日约了城西的孙子奇孙老爷,这合约,容我再考虑几日罢。” 孙家是长安城里仅次于徐家的茶商,目前还无法与徐家抗衡。但若是艾肆帮了他,这结果就未可知了。 艾肆拿快要谈好的合约来威胁他,徐定文恨得暗自磨牙,只能陪着笑道:“除了易阳仙针之外,艾老弟若是看上了我府中别的什么,不用客气,尽管拿。我走南闯北这许多年,不谦虚地说,宝贝还是有几件的,比如那架珊瑚罢……” “徐兄,”艾肆温和地打断他,“珊瑚我家有的是,看来看去也就那样,没什么稀奇的。不如让我见见徐兄的掌上明珠罢。” 二〇、流氓怕泼妇 艾肆的另一个传奇之处,在于他对美色毫不掩饰的追求。 古人早就有言“食色性也”,男人好色平常事耳,但艾肆却与别人有些不同。他有财,却不置一个姬妾,而是专喜欢到各地去招惹出名的美人。据说那些女子有的是名动一方的花魁,有的是风流俊俏的年轻寡妇,也有的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但不管她们的出身如何,最后都无一例外心甘情愿地将芳心许给了他。他却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挥挥衣袖就走了,从来不曾娶过她们其中任何一人。那些女子惨遭遗弃,几乎身败名裂,却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在情场上如鱼得水到这个份上,直叫许多男人艳羡不已。要知道,情场浪子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除开要时时应付感情上的纠葛之外,一不留神还会有性命之忧。去年李员外家的公子,便是在抛弃了聂小姐之后,被她那在镇远镖局做镖头的爹用枪捅成了筛子。与艾肆有牵扯的女子不乏官家小姐和山中女匪,他竟然没有被罗织罪名投入狱中或者装进麻袋乱棍打死,是为传奇。 徐老爷对他的名声早有耳闻,听他说要见自己的女儿,立刻如临大敌:“小女……小女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望艾老弟能够海涵。” “身体不适?”艾肆的语气中存了疑问,神情却一点也不意外,气定神闲道,“正好,我这回带了位西域的名医到长安,如今正宿在我新买的府中,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叫来,给侄女瞧上一瞧。” 徐定文出于客气与他称兄道弟,艾肆却一点也不客气,自说自话地用小辈来称呼他的女儿。 “小女已有大夫来瞧过了,就不劳艾老弟操心了。”徐定文委婉回绝道。 艾肆笑道:“话不是这么说,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我带的这位大夫在西域专给女子看治的,名头很响,不如徐兄让他试一试,或许中原大夫有什么诊漏的地方,他能看出来也不一定。” 徐定文见他弯弯绕绕,为的就是要见徐辰,只好直说了:“我说实话罢,艾老弟勿怪。小女年末就要嫁给小周将军了,这个时候见些不相干的男子,不大方便吧?” “正是因为侄女要嫁人了,我才赶着在她出阁前来见一面哪。”艾肆笑得有些厚颜无耻,“要是真成了将军夫人,我这等草民就更别想见着了。” 对他近似无赖的态度,徐定文发怒又不行,应承又不行,只能打太极:“来日方长,今后有缘定能见面的,艾老弟不必心急。” “徐兄,你好不爽快!”艾肆把茶杯往桌上一撂,面上笑容仍是三月花开,声音中却带了腊月的寒霜,“你在这桩生意里得了多少便宜,想必徐兄不必我一件一件算给你听吧?我吃了这些亏,只是为了让你看到我做生意的诚意。但徐兄你未免太不厚道,易阳银针也不卖我,侄女也不让我见,你的诚意在哪里?我总共才提了这两样要求,你总不能一样都不答应吧?” 徐定文踟蹰了,看他的样子,是敷衍不过去的了。易阳银针可遇而不可求,让了出去,接下去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再得到;见一见辰儿的面,只这一次,应该没什么大碍吧?任他艾肆能耐再大,当着他这个父亲,总不能把人拐跑了。 打定了主意,他让人把徐辰带到书房来。 徐辰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上首衣装鲜亮的花样男子,瞬间以为快男跑错了片场。愣了愣神她才反应过来,这时代没有美瞳,没有假睫毛,也没有离子烫,所以那个年轻男子近似于妖孽一样的美是天生的……老天爷也是会特别偏爱某个人的。 为什么她在门口便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呢?那是因为在她愣神的功夫,该妖孽已经站了起来,疾步走到她面前,亲切地扶住她的胳膊道:“跟我还见什么外,不用行礼了!” ——她还根本没意识到要行礼好不好!这位大哥你是如何从笔直得跟小白杨似的身姿上看出要福身的趋势的?还有,扶便扶吧,为何初时是扶在臂弯处,转眼间就已经滑到了手腕?这根本已经是摸了好吧。 别说在有男女大防的古代,就是放到21世纪,这种一见面就摸手臂的行为,也可以划入耍流氓的范围了。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1 章 徐辰默默地把手从他的钳制中抽了出来,顺便拿指甲“不小心”划过他的左手手背。老爷派人来叫她的时候她正在修指甲,五个指甲刚剪短了些,还没有挫平,锋利程度堪比五把小刀。他应该是中招了,立刻缩回手,若无其事的朝她笑笑,却不自觉地用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左手背,后来也一直没有露出来过。 指甲这武器,携带方便,操作灵活,隐蔽性好,定点能力强,杀伤力大,乃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之必备。难怪古往今来泼妇打架,终极招数便是上指甲抓。 流氓怕泼妇,这一划,让艾流氓对徐泼妇忌惮许多。他退开一步至安全范围,道:“听说徐家小姐温柔娴雅,果然……咳,”咳了一声,违心道,“果然名不虚传。” 徐辰回他一个温婉的笑,却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徐老爷:“父亲,这位是……” 徐定文的视线被艾肆飘逸的袍子挡着,没有看清他们的小动作。听到徐辰问,便说:“这位是后越国来的公子,姓艾,你称他……” 他想说“艾公子”,奈何艾肆一张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截过他的话头,对徐辰道:“我比你爹年纪小,你唤我叔父便可。” 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个便宜叔叔……徐辰看了一眼徐老爹,他虽然阴沉了脸,却没有出言反对。既然他都不在意多一个不正经的弟弟,她遂毫无负担地叫了这个二十七立即站起身来,高声道:“既然如此,我送艾老弟出去。” 他像送瘟神一样把客人送走了。 人都走光了,书房里只剩下收拾茶具的望北,以及抱着刀挪不动步的某人。他把她身边茶几上的杯子碰得叮当响,徐辰连头都没有抬一个,顾自抚摩刀上花纹,一遍又一遍,痴迷万分。 “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望北又失落又气愤,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眼睛还黏在刀上,无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问:“嗯?哪样的人。” “虚荣。”他大声道,“区区一把刀就把你收买了,你不是虚荣是什么?你这样,又同她有什么不一样?” 她,指的自然就是死去的徐小姐。就算上一世的徐小姐爱慕虚荣,见了这宝刀也没有像她一样如此失态。 徐辰心情好,丝毫不计较他恶劣的语气,神采奕奕道:“这刀可是好东西,用美人来打比方的话,它就是刀中的貂蝉——嗯,以后就叫它貂蝉好了。”她顺口给爱刀取了名字,“用如此宝贝来收买我,照理说我还该找还他一些,才算公平。啧啧,我赚到了……怎么办,我都要舍不得死了。” 他心中突的一提,仿佛冥冥的黑夜中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那光亮虽然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危险,却也照亮了漫漫前路。 “要么这样好了,”徐辰喜滋滋地安排身后事,“等我去了,麻烦你把刀烧给我。找个小铁匠,把刀烧红,熔成铁水,浇在我坟上……” 望北的心又落了回去。他懒得理她的疯言疯语,默不作声地收拾了杯盏走了。 徐辰与这刀正处在如胶似漆的蜜月期,连午后去徐夫人那里问安时都佩在腰上带了过去。徐夫人的院子与她的中间只隔了一个小池塘,走过一座石拱桥就到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徐辰拍了半天门,才有人来开了,一看,竟然是徐夫人。她奇怪道:“娘,你怎么亲自来开门?丫鬟们呢?”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2 章 徐夫人走得急了,面上一层薄汗,道:“小丫头们午睡还没醒呢,让她们多睡一会儿罢。你先去葡萄架下坐一会儿,等我半刻钟。” 她匆匆忙忙的,徐辰拉住她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急?不能让丫鬟们起来了再做么?” 徐辰觉得,爱护下人没有错,但要是过了头,什么事都亲历亲为,最后只会让一些无事可干的人被遣散出府。 “喂猫而已,没什么要紧的,再说我自己也喜欢,不用别人动手了。”徐夫人笑道,“快去坐着,石桌上有凉茶,渴了就自己倒。” 说话间,她已经进屋去拌猫食了。 葡萄藤架上挂着一只鸟笼子,里面一只画眉鸟正叽叽咕咕叫着。徐辰逗了它一会儿,就把刀解下来放在石桌上。桌上除了一壶凉茶并几个杯子之外,还有一碟核桃仁。 闲来无事,她就着凉茶,把核桃仁一颗一颗拈来吃。她对核桃大爱,奈何之前穷人一个,嗑嗑瓜子就算数了,对一斤的价格能抵好几顿饭钱的核桃真是下不去手。她忽然觉出了做有钱人家女儿的好来——想吃多少核桃,就吃多少核桃,真是幸福啊。 考虑到她小时候的人生理想是,长大了能够豪阔到豆浆喝一半倒一半,如今用“核桃”来定义是否有钱,实在是前进了一大步——至少在单价上。 她这里吃得欢快,那边厢徐夫人的猫饭也拌得差不多了。她拿了一个陶瓷的大碗,碗里一些拌了鱼汤的白米饭,叮叮当当地敲着边缘,唤道:“元宝,元宝,快来吃饭。” 这场景似曾相识。徐辰几乎可以预见结果了。 那只被唤作元宝的波斯猫懒洋洋地卧在月季花的阴影下,徐夫人唤了半天,它只是朝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直到她把饭碗摆到它的下巴下面,他才屈尊在碗里嗅了嗅,接着……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徐夫人急得追着它满院子跑:“你两天没有吃饭啦,想要饿死么?” 徐辰很同情地想,它是怕被毒死罢。 那猫跃上围墙,三跳两跳就不见了,大约是跑到外面去了。 “元宝,元宝乖,快出来吃饭。”徐夫人无可奈何,徒劳地拿着猫食碗各处诱哄,活像个为不肯吃饭的孩子大伤脑筋的母亲。 徐辰忍俊不禁。不由得想到,要是她真嫁给了那什么将军,估计后半辈子也是这样喂喂猫,逗逗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宠物不肯吃饭。这样简简单单的,其实也挺好。 徐夫人无功而返,随手把猫食放在葡萄架下,对她道:“这猫实在太皮了——诶,桌上的核桃仁你都吃了?” 那个碟子不知不觉就见了底,徐辰微赧:“嗯,挺好吃的。” 徐夫人笑道:“傻孩子,那是去年受了潮的核桃,我舍不得扔,剥了喂鸟的。” 二二、宅斗什么的 她从前的待遇还比上富贵人家的一只鸟……这天上人间的对比哟。 “别吃这个。”徐夫人把剩下的一点核桃仁都撒到了画眉鸟的笼子里,“我那里还藏着几盒临安山核桃,等丫头们醒了,我找人给你送去。” 到了晚上,徐辰完成一天的功课回房一看,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屋中凭空多出了五六个小半人高的木头箱子,横七竖担心这样下去会对徐辰的名声不利,就让管家派人出去打听。徐福打听回来的结果却让他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 “老爷,外面的人都说,几次三番让人家碰了钉子,徐家架子太大,不知好歹哪。” 徐老爷简直觉得自己耳朵有毛病了:“什么?那艾肆什么风评,长安城里又不是没人知道,我不愿女儿与他有来往,我还有错了?” 徐福试探着问道:“老爷是不是没仔细看请帖?” “那种帖子,瞄一眼就知道写的是什么了,还用细看?” 徐福道:“老爷,别人说我们徐家傲慢,全因为这几天的帖子不是艾公子发的。他府上有一位妹妹,单名一个‘暮’字,刚随他从那南蛮之地到长安的,广散帖子请了各家小姐品香,顺便也是学一学长安城本地的礼仪和规矩。合情合理的,接到请帖的都去了,唯独我们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是故落了个傲慢的说法。” 徐定文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番。请柬是艾府的下人送过来的,他就默认是艾肆写的帖子,还真没留意落款是谁。 从来没有听说过艾肆有什么妹妹。不过生意场上打听消息的时候,只会关心对方对家业有影响的男丁,姑娘家容易受忽视,真的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也不一定。 “打听清楚了,艾肆真有妹妹?不会是他哪里勾搭来的女子罢?”联想到艾肆往日的版版劣迹,徐定文怀疑道。 “不会有错的,建阳公主都去过艾府了,他总不能欺瞒公主罢?” “建阳公主都去过艾府了?”徐定文大吃一惊,这艾肆究竟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居然刚到长安,就能让当今圣上的长姐屈尊降贵登门拜访。难怪世人要说徐家架子大,公主都去了,你一个小小商人,居然敢推三阻四,岂不是把自己看得比公主都要尊贵,岂不是蔑视天威么? 他当时冷汗就要顺着背脊往下流,忙着手安排第二日送徐辰去艾府拜访。因为艾小姐只请了些未出阁的小姐,有点找闺中密友的意思,因此徐定文不便同去,只让几个干练精明的丫鬟婆子陪着。 那时候,已经是第八日的晚上了。艾小姐请人的名目是品香,徐辰在老爷子的命令下不得不连夜恶补了些香料的常识,以至于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晚,做了一个芳香四溢的梦,梦里尽是些檀香、藏香、苏合、龙涎…… 第九日早上,艾府的那个仆人又来送请柬了。徐辰上马车前,估计着午后不一定能及时回来像往常一样给徐夫人问安,决定走之前去给她请个早安,顺便……也是告别了。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3 章 永别。 她让艾府来的下人稍等,带着琉璃往夫人院中行去。 远远地,徐辰看到徐夫人与一个女子站在石拱桥上,似是在争执些什么。她还没看清,琉璃就来拉她的袖子:“小姐,我们还是走吧,回来了再给夫人请安也来得及。” 小丫头刚才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明显是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徐辰心生狐疑,站住了:“在跟我娘说话的那人是谁?” 琉璃吞吞吐吐地说:“是陈姨娘……小姐,走吧,这事你别管了,夫人肯定自己有分寸的。” 莫非是宅斗的现场版?对于女人吵架,徐辰向来避而远之。有一回两个女同学对骂,她好心去劝,结果被双方都骂个狗血喷头,不带一个脏字却让你内伤出血的那种骂,更憋屈的是不能动手,这要是爷们之间吵架,她早一人一拳头让他们各回各家了。 思及惨痛的教训,徐辰真想掉头就走,但又担心徐夫人的战斗力,估计无限接近于零,负数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想了一想,拉着琉璃站在塘边一棵垂杨柳后面听。 “你的猫就跟你一样没教养!”陈姨娘手里拎着那只叫做元宝的波斯猫,揪得它喵呜直叫,“这是第几回了?窜到我院子里,吃了我特意给老爷晒的鱼干!这畜生倒是聪明,每条鱼干咬一半,糟蹋得不成样子,今年我都白晒了!你说,是不是你指使的?!” 那猫应该是吃不下徐夫人亲手拌的猫食,饿极了才会跑到陈姨娘院子里偷鱼干吃的吧。这争执,鸡零狗碎到让人发笑。 但徐辰忘了,很多仇恨就是这样一日日的鸡零狗碎累积起来的。 二三、尘封的往事 徐夫人心疼猫,“嗳,嗳,都是我的错,你别晃它了。它吃掉的东西,我回头让人原样赔给你。” “原样赔给我?这可是我为了给老爷下酒,亲手剖的鱼,亲手抹的盐,亲手摊上竹篾晒,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天,我这手都糙了不少。”陈姨娘把猫往地上用力一掼,将一双手摊到徐夫人面前,“你瞧瞧,你瞧瞧!我对老爷的心意怎么赔,我的手怎么赔?你是看不得老爷和我好,故意捣鬼是吧?” 徐夫人看到猫安然落地之后跑到一边去了,明显松了一口气。她转头对陈姨娘勉强笑道:“姐姐要是不嫌弃,我那里还有一盒玉红膏,用来搽手再好不过的……” 徐辰愕然了,这到底谁是夫人啊?陈姨娘的态度如此嚣张已是令人费解,徐夫人居然还要陪着笑脸小心说话,好脾气也不是这样的好法罢? 更让她诧异的还在后头。 夫人都低头认错了,陈姨娘一点也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叉腰大骂:“哪个要你从花街柳巷里带出来的腌臜东西了?我可是正经人家出身的,不敢用,怕擦了烂手呀!” 徐夫人低声解释道:“那红玉膏是新近得的宫廷方子,烟花之地找不出来的……” “你想说什么,你什么意思!”陈姨娘骂在兴头上,容不得别人辩解一句,“啊哟,了不得了,用得上好东西了,婊/子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是不是?不过仗着一个女儿,你就蹬鼻子上脸了!那姑娘虽然是你肚子里跑出来的,到底姓不姓徐,鬼才知道!” 说她偷人生野孩子,这对一个妇人来说真是侮辱到极致了,徐夫人却还是不敢骂回去,只急红了脸,眼睛里含着泪,哽咽道:“我清清白白,日月可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老爷的事……” “光凭逼死了我姐姐,你就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徐家的列祖列宗!”陈姨娘大声嚷嚷,也赤红了眼,“你能耐大呀,生了个妖精似的好女儿,就让老爷想废了正妻把你扶正,我姐姐是被你活活气死的!你等着吧,赶明儿谁也生一个闺女,送进宫当妃子去,看你这夫人的位置还保不保得住!”光说还不解恨,朝徐夫人身上狠狠啐了一口,“我呸!去你的夫人!这年头□也能做夫人了,谁还稀罕呀!” 徐辰看不下去了。这双方的战斗力根本不在同一个次元啊。她这人护短,十几日的相处早就把徐夫人算作了自己人,不由几步走上前,冷着脸对陈姨娘道:“我爹爹还没死,你就敢对他的妻子破口大骂,姨娘你这是想做什么,没教养的又到底是哪个?” 近看之下,徐辰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年近半百的妇人。她受伤的那段日子,来探视的姬妾当中并没有岁数这样大的。不知道为什么,陈姨娘好像很怕她,徐辰一开口,她就噤声了,扭过脸看塘里面的荷花。 徐夫人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女儿的胳膊,将她的衣服揉得一团糟,光顾着呜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辰儿……辰儿啊……我……我真是……” 徐辰虽然可怜她被欺负,却也气她人家都指着鼻子骂了还不知反抗,真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边两老一少三个女人一台戏唱着,那边琉璃已经飞跑去把老爷请了过来。徐定文铁青着脸,寒声对徐辰道:“你跑到这里来瞎掺合什么,艾家的人在大门外等着哪,还不快动身?” 徐夫人忙松开她的胳膊,擦了擦眼泪,轻轻地推了推她,“你……你去吧,别管我了……” 徐辰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哭得跟个小女孩儿似的徐夫人,带了琉璃上马车去。大小老婆之间的争执,徐老爷子说话更有立场,她这个女儿确实不应当参与进来。 更何况,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帮得了徐夫人一时,还帮得了一世么? 徐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只是抱着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在徐府中过日子,很多事情只是浮光掠影地从眼前过了一下,根本没有心思仔细去探究。比如老爷子究竟有多少姬妾,徐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十八那些名字古怪的毒药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因为她随时准备着抽身就走,这些事知道与不知道,同她都没什么相干。 “琉璃啊,陈姨娘说夫人逼死她姐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她问琉璃。这是她第一次想真正追根究底地知道些什么。如果,如果陈姨娘说的是真的,看起来什么心机都没有的徐夫人靠某种不光明的手段爬到正妻的位置,那……这世上真的没什么能相信的了。 琉璃犹豫着说:“这个……老爷以前吩咐过,既然小姐什么都不记得了,就不要再让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来烦你了,安心待嫁就好。” 徐辰苦笑道:“你以为今天她们俩在我眼前这么一吵,我还能安心么?你告诉我罢,我不对爹爹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是。” 女人的八卦属性是与生俱来的,哪怕多小的丫头也一样。琉璃轻手轻脚地掀开车帘子看了一看,确定外面赶车的异族仆人和走在车旁边的丫鬟婆子们都听不见,才凑到徐辰跟前小声说:“我跟你说啊,我年纪小,有些事我也是听我娘说的。” 她才十四岁,跟望北同年。与中途卖身入府的望北不一样的是,琉璃爹娘都是府中下人,从小就听了徐府许多真真假假的闲话。 “小姐,你听了别难过。我娘说,夫人入府之前,是花楼里面的姑娘……”也就是说徐小姐是娼妓的女儿,在小丫头看起来,这简直是骂人的话了。她不安地看了徐辰一眼,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不过老爷遇上夫人的时候,夫人还没有梳……梳什么来着,总之我娘说就是还没有留客人过夜的意思。” “梳拢。”徐辰接口道。 “对,就是梳拢。后来老爷纳了夫人做王姨娘——这话说着真奇怪,”琉璃嘀咕了一句,“第二年就生下小姐你啦。那时候的夫人是琅琊陈家的大小姐,带着她的堂妹一起嫁过来的,是老爷的结发妻子。堂小姐就是如今的陈姨娘,妻是妻,妾是妾,倒也各自相安无事。” 这就是所谓的“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驾着那马车来”了……在这个时代,姐妹共侍一夫是美谈。 “这样和和睦睦地过了有十几年,到了小姐你十三岁的时候,才起了风波。”琉璃带着点终于出场了的兴奋,说,“那时候我九岁啦,已经被指派到你房里服侍你了,所以有些印象。听说因为老爷想让你配得上小周将军一些,就计划着让你从庶女变成嫡女。本来是想把你过继给陈夫人养的,但……”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小姐你脾气太倔了,誓死不从,连着三天不肯吃饭,送进房里的饭菜统统摔在地上,送一碗摔一碗,后来饿得没力气,摔不动了,就一动不动地面朝里坐在床上,谁来劝都不听。” 徐辰吃了一惊。十三岁……那一年,她也曾脾气暴烈得如同一匹野马,也曾不吃不喝绝食三天。 琉璃没察觉到她的惊讶,继续说道:“眼看着你要活活饿死了,族里的人也舍不得丢掉这个与将军家联姻的机会,老爷便去和陈夫人商量,能不能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把王姨娘扶正。这样一来,陈夫人就从妻变成了妾,陈夫人生的寅少爷就从嫡子变成了庶子,她自然不依,但那时她的娘家也败落了,没人给她做靠山,陈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气得大病一场,不久就撒手西去了。那时候按照本来的规矩,老爷要么续弦,要么把陪嫁来的堂小姐扶正,但陈夫人死后,老爷却是把王姨娘扶正了。” 徐辰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所有的错究其源头都是因为我任性,陈姨娘要泄愤也该冲着我来,怎么反倒抓着我娘不放,看到我又不敢吱声了?” “陈姨娘在园子里到处说,你那个时候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定是夫人在背后教唆,才逼得老爷伤透了原配妻子的心,最后又逼死了她。另外,另外……”琉璃吞吞吐吐地说,“小姐你没摔伤之前,整人的法子可多了……后院的那些女人,全给你治得服服帖帖的,她们都怕你。要不是你护着,就凭夫人那软软糯糯的性子,我敢打包票,欺负夫人的绝不会只有陈姨娘一个人。” 原来徐小姐本人如此剽悍。听琉璃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那些整人的法子应该是十分心狠手辣的。她忽然想起那个眉眼不驯的少年,十八他……在徐小姐手上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偏执到要用杀人来报复? 徐辰看着坐在她跟前的琉璃,道:“你也怕我么?” 琉璃带着一点迷茫的神色,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一点吧……特别是你以前发脾气的时候,连老爷都拿你没办法。不过,”她忽然笑开了,“小姐你高兴的时候特别好说话,要什么给什么,丫鬟之间都知道的,只要趁那个时候来讨赏,总不会空手而归。最近这样的脾气也挺好的,温温吞吞的,小姐你好久没发火了呢。” 二四、去,还是留 “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咚!咚!……” 打了十几年更的家丁,拖着长长的古怪调子,慢慢走过去了。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4 章 已经四更了。 望北守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等得有些忐忑。他特意给徐辰留了门,若她过来找他,直接推门上楼即可。他竖起耳朵听着,但那古旧的楼梯却一直没有声音响起。 说好了是午夜,如今已经过了有一个时辰了,她不会来了吧?他侥幸地想,或许她今日拜访回来太疲惫,睡得太熟了也不一定。最好是一觉便睡到天亮了,那么他又有理由可以多拖延一日…… “十八,这茶过了。”冷不丁的,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他受了一惊,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徐辰放下茶壶,端起茶碗,让琥珀色的液体在碗中转了一圈:“你说过的,泡龙井的水要七分热,出来的茶汤才是嫩绿色的。可这茶都这颜色了,恐怕冲下去的水是沸的吧?” “……因为它根本不是龙井,而是大红袍。”居然能把乌龙茶认作绿茶,她的错误低级得让望北觉得不忍心多说,“你怎么进来的?” 徐辰指指窗户:“爬进来的。” “有门不走,偏要爬上爬下。你属猴子的吧?不对,猴子也知道走门省力气的。”望北泰然自若地像平常一样讽刺她,却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小瓶子,将它严严实实地藏在袖子下面。 对他的毒舌,徐辰宽厚地笑笑,找了把椅子自己坐下了:“抱歉,我迟到了一个时辰,让你久等了。今天白日里玩得太忘形了,晚上回来累得不行,睡得太熟了,不知不觉就迟了一个时辰。” 要是真睡熟了才好了。他想。 “说起来,艾府里实在有趣,你没能去真是可惜了。”徐辰把椅子拉近一点,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说道,“那宅子的风格十分混搭,大门看起来跟长安城里的其他人家一样,走进去庭院却是西洋的,佛堂是天竺国的样子的,我们后来赏香待的禅室又是扶桑的样式。连他们家的下人,也是各个国家的都有,难得的是都长得很漂亮。” 望北鄙夷道:“用人都只用长得好看的,可见那艾肆果然是个好色之徒。” 徐辰一愣,笑着摸了摸他傲气的脑袋:“你长得比他们都要好看,那老爷子就是色狼中的色狼,登徒子中的登徒子咯?” “别碰我头!”他恼怒地打掉她的手,“男人头,女人腰,都是摸不得的,你不知道吗?!” “好像知道。”她举着手想了一会儿,朝他眨眨眼,“但阁下你顶多只能算少年吧?”不管古代现代,十四岁都还离成年远着呢。 “再小的男人也是男人!”望北对她怒目而视。两个徐小姐,一个太不把他当孩子,一个老是把他当孩子。 徐辰投降似地把手袖好,声音里却毫无道歉的诚意:“好啦,我以后不摸就是了……反正也没有以后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回。” 没有以后……望北所有的恼怒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之感。是啊,她都要死了,还跟她生什么气呢。 “噢,我刚才还没说完呢。”她一点也没有将死之人的自觉,不好好地同这个世界告别,反而拉着他乱侃,“艾家长得好看的人虽然多,最漂亮的却是艾小姐,最好玩的也是她。” “哦?怎样的好玩法?”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漫无边际地讲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只知道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所以虽然他对艾家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有,却想方设法地想引得她多说一些。 “你听我慢慢道来。那个时候我和一帮同时受邀的小姐们在禅室里等她,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人影,足有两炷香时间,艾小姐才到了。你猜猜怎么?她进来的时候,是被艾肆抱进来的。”徐辰学着说书人的样子,故意停了下来,留个悬念。 望北其实早就知道缘由,但还是配合她的期待问道:“为什么?难道艾小姐受伤了?还是说那艾家兄妹不顾礼法,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陪姑娘长谈,他的经验欠缺,几近于空白。要是徐辰留点心的话,就可以看出他脸上那点好奇的神色显得有些僵硬和夸张。但或许是灯光太昏暗,或许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接下去说道:“那是因为,艾小姐才只有两岁啊!连路都不大走得稳,说话一急就含混成叽里咕噜的一团,人么又长得肉乎乎的,一掐一个水,很是讨人喜欢。他们兄妹俩也真好玩,一个都快三十了,一个乳牙还没有长齐,放在一起,不像兄妹,倒像是父女。” “指不定就是父女。”他突然冷哼一声。 徐辰笑问:“听起来你还知道一些内幕?” “艾肆出来做生意已经快十年了,从来没人听说过他有父母,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八成这孩子是他在哪个地方惹下的风流债,怕有个女儿影响他继续招蜂引蝶,才对外面宣称是他的妹妹。” 与徐辰不同的是,他时刻谨慎地观察着她神情中的细微变化。这句话一说完,望北明显看出她的笑容从嘴角敛去,继而低头沉思。她如此在意艾肆过去的风月情事么?他心里莫名地泛上一层苦意。 “难怪!”沉默了很久,徐辰忽然悟道,“白日里他自己赶着叫我侄女,却让他妹妹叫我姐姐,如果真是兄妹,岂不是乱了辈分么!”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难过么?” “难过什么?”她疑惑道,“那么小的孩子,要是真成了我的长辈,我才难堪呢。”叫一个小萝莉姑姑,情何以堪。 他发觉两个人说的东西根本不是同一桩。她根本不在乎那个人有了孩子的事实,只是纠结于细枝末节的称呼问题。 “对了,我还从艾府带了好东西来。”徐辰探身到窗户外面,拿过一只刚才放在屋顶上的木匣子,打开给他看,“艾肆不愧是做香料生意的,好多香料,我以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过。喏,这一种是百濯香,据说熏在衣服上,洗百次香味都不会褪;这种是馝齐香,入药可治百病;这一样叫做祗精香,辟邪驱鬼的。还有这个,叫做返魂香,死人嗅了都能活过来的意思。”她拣了一截香料送到他鼻子底下,打着圈开玩笑,“十八十八,魂兮归来兮……” “我鼻子不好,闻不到。”望北烦躁地将头扭到一边。刀也好,香料也好,都能讨她的欢心。徐家也不是没有好东西,但从来没有见她对什么在意过。说到底,还是送东西的那个人好罢了。 她尴尬地把返魂香收好:“抱歉啊,我忘记了。” 他冷冷看着她:“让你学茶道,学了快一个月乌龙茶和绿茶至今分不清楚,去人家那里才一天,倒把这些东西记得门门清了。”来了以后也一直在说艾府的事情。 “这不一样。”徐辰笑道,“香味的诱惑没有哪个姑娘能拒绝,可茶道多枯燥啊。”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藐视!他眉峰一挑,还没有开口说话,徐辰已经赶着安抚他的情绪:“别生气,这盒香料送给你赔罪。” “不要。”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她摇摇食指,“不要回绝得太快哦。女人大多爱香,我不是给你的,是留给你未来妻子的。你只是替她存着,没有权利拒绝。”徐辰站起来,左右瞧了瞧,将匣子丢进在他上次放铜钱的柜子里。 望北无奈道:“喂,你太自说自话了吧?” 她靠在柜子上,手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背,一动不动许久,才说:“嗯,好像我一直都自说自话的。” 毫无预兆的,徐辰忽然道:“——麻烦你把毒药给我罢。” 二五、麦芽糖哲学 望北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不知不觉中带了一些沙哑:“我……”他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拖延,“忘记告诉你了,那药还没好,最少还得五日……” 徐辰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他掩盖在袖子下的左手上:“拿出来吧,我早就看到了。” 他的掌心里全是汗。 “别觉得内疚,这是我自己选的。”她弯弯嘴角,笑道,“我要回家去了啊,你要替我高兴才是。” 他的手臂抬起来的时候,似有千钧重。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5 章 青花小瓷瓶放到了桌上,他扭头看向一边。这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视自己亲手炮制的毒药,这个会要了她的命的凶器。 望北听见她走了过来,足音中没有一丝慌乱。他的听觉忽然变得难以忍受的敏锐,甚至连衣料的摩擦声,瓷器与桌面的轻微磕碰声,也声声入耳,丝毫没有遗漏。 她把毒药拿在手里了。 “这药要怎么用?外敷还是内服?”徐辰还有心思开玩笑,“需要用热水送么?要忌口么?” “不用。”他涩声道,“拔开塞子,直接饮下便可。” “剥”的一声,她已经把瓶口的软木塞子拔下来了。他听到她嗅了嗅味道,“你别是诓我罢,跟凉白开没什么两样啊。” “做成白水的样子,才能杀人于无形。”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她便是死在这种毒上。” 这药发作起来毫无挽回的余地,太毒太烈,过分地损阴功了。毒杀徐小姐的时候,他还以为一辈子只会配了那么一次。 徐辰“哦”了一声,拿起瓶子,忽然手一顿,又放回了桌上:“不行。” 他心底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将目光投向她。 “我不能在这里喝。”徐辰皱眉道,“要是我死在这里,你就麻烦大了。我还是回房再喝罢。”把瓶子往袖中一笼,她扬起脸,冲着他笑了一笑,“那再见啦,十八。” 她从容不迫地带着个瓶子原路返回,仍旧是理直气壮地爬窗户回去了。 夜风吹进屋里,燃了大半夜的油灯跳跃了一下,噗地一声灭了。她走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了……望北突然回过神来,蓦地起身大步往窗户边走,慌乱间踢翻了椅子,却仍旧只能险险抓住她的手腕。 “别走!”他攥着她的手,急切地低声恳求道。 被他踢翻的椅子倒地时,发出了“嘭”一声巨响。徐辰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朝四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惊醒别人,才松了一口气:“你干什么这样激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她在房外,他在房里。月光下,隔着一扇窗户,她只看到他的胸口起伏不定,似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却分辨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望北盯着她的明亮双眸,慢慢松开了手:“我是说,你要服毒,还是在我这里罢。从服毒到毒发的功夫我早已计算在内,大约有一个时辰,足够你回房去躺好。要是你回了房再喝毒药,这空瓶子留在你房里,反而会对我不利。” 徐辰了悟道:“原来如此,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重又翻窗进来,先去把油灯点燃了,再郑重地坐到桌子面前,取出瓶子放在面前,双掌合十拜了拜它:“一切拜托你了,你可要一击必杀啊。” 徐辰再次拔掉塞子,深吸了一口气,将瓶子举到了嘴边。 不! 与此同时,望北却已经想明白了,自己不愿意她死!他不顾一切地扑到她跟前,想要挥手打掉她拿着的小瓶子,最好是摔到地上碎了!管她会不会怪他,先毁了这毒药再说。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徐辰已经举到腮边的手却突然将瓶子放回了桌上,她笑道:“我改主意——” 他没有料到她的手会突然挪开,一时收不住势,结果—— “啪!”她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他一巴掌。 徐辰呆呆地看着他,眼神中颇为受伤:“十八,我很惹你讨厌么?……用得着我刚说改主意了就果断雷霆万钧地打我一巴掌吗?” 他心中狂跳,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翻翻白眼:“我说我改主意了,不想死了,阁下是不是很失望啊?” 望北忙道:“没有的事。” “那干嘛打我?” “我、我方才只是看到你腮边停了一只蚊虫,我打的是它,打到你纯属手误,手误。”他喜形于色,磕磕巴巴地撒了一个慌,“要不然,你打还我?” 徐辰盯着他看了半天,确信了他不是有心打她之后,只能捂着半边脸郁闷:“算了。我要是一巴掌下去,你明天就不用见人了。” “你真的不寻死了?”他倒不在意她是不是打回来,只在乎听到的是否属实。 “嗯。”她揉着脸颊。 听到她亲口确认,他心底突然亮堂了不少。 “我心里放不下一个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连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 放不下一个人?谁? 徐辰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那边的世界上,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他点头。 她慢慢说道:“我小时候喜欢吃糖,特别喜欢一种敲成方块的麦芽糖。但卖这种糖的货郎一年半载才从去我们村里一次,平日里绝大多数时候我都吃不到这种糖,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联系到她讲这番话的本意,无非是要说明那人对她有多好,便说:“有人想尽办法帮你弄到了?” “不是。吃不到麦芽糖的时候,我就吃冰糖。”徐辰笑嘻嘻地说。 他总是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这个笑话很好笑么?” “不是笑话啊,我的意思是,”她收敛了笑意,“我是个很容易便满足的人,没有麦芽糖,用冰糖来代替也挺好。那边世界上的那个人对我来说就是麦芽糖。虽然割舍不下,虽然有勇气赌一把,我心里却明白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她垂下眼,有些伤感。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我起先要走,是因为这里连可以替代麦芽糖的冰糖都找不出来。直到前几日遇到了同那个人很像的人,我才开始犹豫了。”徐辰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这一犹豫就是好几日,刚刚才做出的决定,与其追求渺茫的麦芽糖,不如守着眼前实实在在的冰糖活下去。我实在够优柔寡断的,你笑话我吧。” 她的麦芽糖哲学把他绕晕了。半天,望北才理顺了——她遇上了可以代替重要的那个人的人。但……前几天?那个时候她新认识的人只有艾肆。 望北脸一黑。怎么会是他。 “你认识他才几天而已,就已经到了割舍不下的地步了么?”虽然明白缘分的事没有先来后到,但……还是不甘心啊。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口中的那个人却不是艾肆,而是徐夫人。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6 章 “怎么说呢……照我对她的了解,应当是她舍不得我更多一些。如果我去了,她估计会痛不欲生。”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怕徐夫人被人欺负。女儿是徐夫人唯一的资本,她在的时候陈姨娘犹敢指着徐夫人的鼻子骂,要是她走了,那个高龄天然呆不被欺负到只剩渣渣才怪。 他听起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不由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罢?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心的?” 徐辰笑道:“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啦,别看她老是那样,可对我的爱护是真心的。”虽然菜很难吃,老是好心办坏事……但笨手笨脚的爱也是爱啊。 不错啊,统共才见了两面就看出那个花花公子轻浮举止下的“真心”了!望北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反驳她。万一把她驳倒了,她对这世上唯一的惦念都没有了,岂不是又要去死了?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踟蹰了一会儿,他问道。 徐辰稍加思考,道:“既然决定留在这里,我会好好地生活下去。总体上来说徐家待我不错,我若是真的把徐小姐取而代之,也是皆大欢喜。” “留下来就要代替徐小姐嫁到周家去,你想过没有?”他冲动之下问道,“到时候,你和他怎么办?” 她满不在乎地说:“就算嫁过去了,肯定也是有见面机会的罢。”周府的规矩再怎么严,也不能禁止媳妇回娘家探望父母不是。 为了能留在这个世上见到他,不惜嫁给一个陌生人……她如此深情,却让望北神伤不已。 他低下头,无力地挥挥手:“你,你走吧,我困了。” 徐辰应了一声,站起来的时候注意到桌上那瓶毒药。既然这是他对她救命之恩的报答,那这东西如今理应是她的财产了。 “那我回去了。”徐辰自然而然地拿走了毒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晚安。” 二六、含羞草的爱 因为接连几位权贵到艾府登门拜访,新近才落户长安的艾家名声日隆,当官的,做生意的,主动带着礼物在大门外求见,都想与艾肆攀上些关系。但艾府每日接待的客人却是个定数,因此他家的请柬渐渐有了一帖难求的态势。 徐老爷子琢磨着与艾家来往的人中不乏贵妇千金,徐辰去了也好,一则能学些贵族女子的做派与气度,二则也是让她认识些有身份的人,为她嫁进周家打好人脉基础。 是以当艾肆下帖子说妹妹很喜欢徐辰,想请她再次去府上玩的时候,徐定文没有回绝,甚至同意艾家每隔三日就来接徐辰过去给艾小姐作陪。徐辰也喜欢那只粉嫩的小萝莉,对去艾家这件事很上心,到了日子,总是早早地梳洗打扮完毕等人来接。大约是她没有其它闺秀那样矜持严肃,艾暮小妞尤其与她投缘。常常要等到小家伙玩到累得睡着了,徐辰才能脱身回府。 但在望北眼中看来,她如此早出晚归,自然不是仅仅为了去见一个小丫头,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没想到她看似通透,也会被那只姓艾的花狐狸迷惑。艾肆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会揣摩女孩子的心意,再投其所好么?正经人才不会钻研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呢。 他莫名地觉得焦躁。大概是天越来越热了罢。 一日午后,到了该上茶艺课的时候,徐辰却迟迟没有出现。望北算得清楚,今天不是她去艾家日子,没道理缺席的。耐着性子在茶室里等了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人来,他只好去找她。 男仆不能随便进小姐的院子,所以虽然他半夜到那里已经是驾轻就熟,大白天却只能到下人房里找她的丫鬟们问情况。 他原来只是想问问徐辰房里洒扫的粗使丫鬟,却不料见到了本该随侍在她身边的琉璃。小丫头把窗户开得大大的,搬了张小板凳,一个人坐在窗下,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琉璃,”望北隔着窗子唤了她一声,“小姐到哪里去了?” 琉璃抬起头来。或许是因为逆光,或许是因为她坐着的这张凳子太矮,看过去,望北的身影高大了不少。她愣了一愣,才说:“今日艾小姐两周岁的生辰,小姐到艾府祝贺去了。噢,大概小红忘了去告诉你一声,你还不知道罢。”小红是徐辰屋里负责跑腿的丫鬟,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她来通知的。 又是艾府。望北皱了皱眉,顺口问道:“你呢,怎么没跟着去?” “我也想去啊,可是昨晚贪凉没盖被子,受了点寒,今天就多咳了几声,咳……”正说着,她握住拳头圈在唇边,轻轻咳了一下,“小姐让我回房来睡觉。我说她太小题大作,一年到头,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做下人的哪能这么娇气,要是稍有点不舒服就歇着了,谁来干活啊。但她一定不要我去,直接点了玲珑陪她,就走了。不过现在我仔细一想,我是不能跟去的。艾小姐年纪太小,我要是把病过给她,我就该死了。” “伤风了?”望北想了想,道,“你等等,我给你煮碗姜茶来。” 这个下午本该教徐辰花茶的搭配,正好要姜是其中一味,煮茶的器具也是现成的,姜茶又是最不费事的,因此他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回茶室鼓捣了一番,总共花了不到一刻钟,热腾腾的姜茶就已经送到了琉璃的桌上。 琉璃没料到他真的去弄姜茶了,惊喜地站起来擦了擦手:“真谢谢你啦!除了我娘,还没有人特意给我煮过东西呢。” 她这么高兴,望北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快趁热喝罢。” 琉璃应了一声,拿个大碗倒了姜茶,低头喝了一大口,却不防被烫得龇牙咧嘴的。她下意识地看了望北一眼,还好,他并未看到她的丑态。 他在看她刚才忙活着的东西:“这么多核桃……你要拿来干什么?” 她的小板凳前面放了一个笸箩,里面盛满了核桃,旁边一个白瓷盘子里已经装了半盘核桃仁,地上扔了一地的碎壳。 琉璃吹了吹热姜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才说:“不是我的,全都是小姐要吃的。” “那也吃不了这么多罢?”不会腻味么。 琉璃笑道:“就能吃这么多。她可喜欢了,还说剥核桃很有乐趣,本来要自己动手的,但这样一来好不容易养好的指甲就要毁了,到时候老爷非骂我不可。少不得只能我替她剥好了。” “让我来剥罢。”望北忽然道。 琉璃很不解地望着他:“啊?”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刚才那句话贸然出口,使得他找理由找得有些局促,“你也是女孩子,指甲也是要留着涂蔻丹的,我就没什么所谓了。而且最近府上没多少访客,我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本来还有教徐辰茶艺这件事的,但她出门的次数渐渐多了,他的任务也就相应地减轻了。 琉璃见他神色躲闪,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察觉到了真相,他特意为她煮姜茶、体贴地提出替她剥核桃的真相,蓦地害起羞来。她不敢追问下去,只是红着脸,依他的意思装了一大袋核桃给他,约定等他剥完了再交还给她。 临走的时候,望北迟疑了一会儿,说:“核桃的事你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小姐。只当全是你剥的就好。” 琉璃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下人们在主子面前争功还来不及呢,他却主动将功劳全部归给她,这只能说明一桩事情……哎呀,没想到没想到,真让人难为情。 望北却没有察觉到她的那点小女儿心思,只想着核桃仁要怎样保存,到徐辰手里的时候才不至于受潮。吃核桃的最佳时机是干燥的冬季,那人偏偏在潮湿的夏天里吃,真是麻烦。他一边暗暗埋怨着,一边却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存核桃要用的罐子。 有一种专门用来储存茶叶的陶瓷罐子,打开来,罐壁是两层的,里层镂空,与外层之间隔出一层空当。要用的时候,就把生石灰或木炭一小袋一小袋装好,填到这个空当里去,然后再把茶叶用牛皮纸仔细包了装到罐子中央,最后在茶叶包上面的空当处塞满棉花,阖上盖子密封保存。用这种方法保存,就算商船在水汽浓重的海上航行一个月,茶叶也丝毫不会受潮。当然做生意的时候,也只有金贵的茶叶才有这种装小罐子的待遇,一般些的,就用麻袋装了扔进木头箱子里,空隙处塞几块木炭完事。 他没有向徐辰介绍过这种茶叶罐子,因此就放心大胆地把核桃仁装好,连同罐子一起交给了琉璃。 当天徐辰回房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只古怪又漂亮的罐子放在桌上。 琉璃神秘兮兮地说是装核桃仁的,徐辰打开盖子一看,上面还有一层塞得严严实实的干净棉花,拨开棉花,却只露出一些牛皮纸的小包,仍旧看不到核桃仁,打开牛皮纸,里面还有一层半透明的桃花纸。一直把桃花纸都打开了,才算见到了核桃仁的庐山真面目。 徐辰望了望罐中码得整整齐齐的小纸包,估摸着不下三十个,每一个都包得如此精致的话……这种缜密到近乎变态的心思,据她所知,不是小丫头能有的。 她疑惑地问道:“琉璃,这罐子哪里来的?” 琉璃支吾道:“我……我问望北借的。这存核桃的法子,也是他教我的……”她记着他“不要告诉小姐”的话,还没等徐辰问,就先说了,“不过,不过他一点都没有动手,只是指挥而已,剥壳包起来都全是我做的。”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7 章 这样说的话,既没有把功劳独占,也没有违背望北的嘱咐了吧。琉璃心中充满了与人共享秘密的隐秘喜悦,笑问:“小姐,你尝尝看,与以前的有什么不同。” 徐辰抓了几粒核桃丢进嘴里,笑眯眯地看着小丫头欲说还休的羞涩样:“果然比平时吃的香了一些,多亏你们两个用心了。”她特意把重音放在了“你们两个”上面。 小姑娘捏着衣角,低头羞红了脸。 青涩的少男少女啊。两个孩子都是十四岁,是差不多该迎来初次心动了。徐辰暗自感叹道,年轻真好,连爱恋也是纯纯的,小心翼翼的,跟含羞草一样可爱。 ====================9月1日更新分割线============================= 有时候徐辰觉得,自己就像一棵异世界移植过来的苗子,虽然断口处很疼,但一旦决定了要努力生存下去的时候,慢慢地也会长出根,抽出芽,铺开叶子,一年一年地拔高。 生命真是件让人又充满希望又绝望的事。它会用新生治愈伤痛,却同时也把原有的痕迹一点一点洗刷,直至有一天,再也找不见为止。掌心的皮肤新陈代谢得比她想象中要快,用了没多少日子,老茧便渐渐褪去了。 这个过去的生活留给她的,最明显的印记,消失了。 或许再过几年,她这棵流浪至此的荆棘,能从里到外变成一朵本地的娇花也说不定。 徐辰记得自己来的时候在四月的尾巴上,转眼之间,自然是一万个愿意的,立即请高人算了日子,挑了最近的腊月初九,托人送到南疆给两位周将军过目。很快那边就回了信表示同意。 于是徐辰出嫁的日子便这么定下来了。徐老爷立即开始张罗着嫁女儿,嫁妆是早就置办好了的,嫁衣却因为怕她这几年会长身体,一直拖着没有做。如今定了日子了,就立即请绣工赶制起来。 离嫁进周府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初时徐辰还时常半夜三更跑到望北窗外的屋顶上面乘凉,若是他在就逗他玩一会儿,若他已经睡下了,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地待到天快亮了才走。后来接连下了几场秋雨,天气转凉,她慢慢地就不去了。 徐辰却不知道,她这个半夜访客,几个月下来早就让望北养成了在午夜准时醒转的习惯。但这几日他醒来之后凝神听了半天,窗户外面除了秋虫的鸣声再也没有了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反而睡不着了。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寒意渐浓了。这种天气,她更加不可能来了罢。 望北裹了裹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秋风从大开的窗户中吹入,带进了几滴冷雨,斜飞在陈旧的阁楼地板上,哒,哒……断断续续,却又仿佛永无止境。失眠的时候听觉尤其灵敏,他觉得这声音太烦,便披衣起身,摸着黑去把窗户关上。 结果雨滴都打到了窗棂上,风一急,噼里啪啦就跟有人敲门似的,更加吵了。他把头蒙进被子里,那声音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清晰了。 咚。咚。咚。 这回他听清了,混杂在风雨声中的这个声音,确实是敲门声。 望北猛地翻身坐起,三两下套好袍子,端了盏油灯就往楼下跑。快到门口时,他却又放缓了脚步,用空着的那只手把衣领再拉了拉,才不慌不忙地开了门。 还没等他完全打开门,徐辰便挤了进来,手里还拿了什么东西,一迭连声:“快接着快接着,要掉了!” 她一手拎着个坛子,一手拿了把伞,手臂曲起,怀中还搂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纸包,其中最大的那个,只剩一个角还被她用手臂夹着,险险地就要掉下来了。 望北抢上一步替她拿了,却不料手上沾了一手的可疑油星。“里面是什么东西?” 她把伞顺手往地上一丢,笑道:“烤鸡。香吧?这里还有香酥小黄鱼和盐煮花生豆哦。” 他朝她手上的坛子看去:“八成还有酒罢。” “对,女儿红。起码有五斤。” “半夜三更的,你这是想做什么?”他皱眉,“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不会是你从厨房偷来的吧?” 徐辰笑说:“放心,不是偷来的。我睡下之前说要吃夜宵,特地让厨房准备好了放在我房里的。可惜烧鸡冷了,不然更香,前半夜我被它馋得几乎没怎么睡觉。” 向厨房要酒的时候费了点波折,半夜起来喝酒怎么看都像是大叔的行径,厨役们起先心生疑惑,徐辰只好说是打听来的偏方,拿了酒不是去喝的,是用来擦的。当然为了不败坏他的胃口,她不会告诉望北,这酒的是以给她擦脚治脚气的名义拿出来的。 “我问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来,你还没回答我。”虽然这么问着,他却已经接受了现实,一手拿着灯盏,一手拎着那只烧鸡,带头走上楼梯。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她问。 望北顿了顿,摇头:“没留意。九月了吧,到底是初几我不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过日子过成你这样,到底是该说你浑浑噩噩好呢,还是羡慕你不受这些红尘俗事烦扰好。小伙子,明天初九……哦,已经过了子时了,应当说今天就是初九了。” 九月九,重阳节。还有…… “过节是主子们的事,我们下人顶多得几个赏钱,我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他滞了滞,才把鸡放在桌上,背对着她说道。 徐辰把吃的都往桌上一放,拖了两张椅子过来面对面放好,挑了其中一张坐了。她眯起眼道:“你的生辰,你都会不知道么?九月九,二九十八,说起来我还真是英明神武,取的名字果然很适合你……” 他诧异地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的?”连他自己都差不多要忘了。 “你的卖身契上写着。你还不知道罢,老爷子给我选了十几个人作陪嫁,男的女的都有。前几日把卖身契都交给我了,其中就有你,”仆人们被当做财物一样给来给去,她怕他会难受,谨慎地挑选着用词,“恐怕不久你就要为将军家去泡茶了。” 二七、职业病寿星 出乎徐辰的意料的是,对于自己忽然成为了她嫁妆的这件事,十八同学表现得相当镇定,既不愤慨,也不期待,神色始终是淡淡的,“是么?在哪里都是服侍主子,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这处变不惊的语气哟,跟看破了红尘一样。阁下忘记了你其实只有十四岁罢?哦,过了生辰了,应该是十五岁——不过跟十四岁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就是了。在现代,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疯狂地迷恋着球星和电子游戏呢,哪里会有这样的。 “十八,你是十一岁才入府的吧?”她特地向李先生请教了这个时代的年号,对着那张卖身契推算了半天,才算出他入府的年纪,“没有进徐府之前,你在做什么?” 他眉间顿时乌压压地飘来一阵阴云,山雨欲来:“为什么要告诉你?” 刚还觉得他淡定,转眼间就变脸了。不过看他的样子,大概触及到他的伤心往事了,不说也罢。 她刚要开口,望北却又忽然缓和了语气,踟蹰道:“要我说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总要有来有往是不是?不如你先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刚认识的时候问她,被她含混着带过去了,后来也一直没听她说起过。 徐辰却回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我的事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一个手艺人呗。” “手艺人?” “你看我手里这茧子……”她摊开手掌,马上意识到那些茧子已经没了,改口道,“本来这里有一个,这里有一个,还有这里,——就是你摸到过的那几个——都是那时做手艺活留下的。”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8 章 他记得那些厚厚的茧子。那时候只是感到奇怪,现在却涌起了些微怜惜的情绪。她以前也一定很不容易,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做的是什么活,才会在手上留下那么多老茧? “要说什么活……”她为难地挠挠脸颊,“我跟你讲了,你也听不明白的。总之是一门这里无论如何都没有的手艺,经常要扛着很重的东西,风里雨里地到处跑。不止手上有老茧,我肩膀上还磨出过硬胛。”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小伙子,赚钱不容易啊。”说起来天赋好的人就是有优势,这孩子小小年纪,仗着记性好,坐在整洁雅致的房间里,泡泡茶就能养活自己,哪像她,为了糊口几乎要挣出命去。 望北果然记性不同一般,马上指出:“你那时候说你们那里的女人可以有很多夫君,又有人伺候又有人养家,过得跟女皇似的,还用出去赚钱么?” 她做出一个凄凉的远目状:“那也是长得好看的女人才有的待遇。像我这样长得很对不起大众的,只能靠自己,赚的钱勉强糊口,连一个夫君都养不起。” “怎么会?你也长得很好看啊……”他低声道。 “嗯,是这样的,我们那里美人的标准很严格。眼睛要比铜铃大,睫毛要比刷子长,下巴要比锥子尖,鼻梁要比西洋人高,牙齿要比骨头白,”徐辰本来还想说一下胸部的标准的,怕小男生害羞,才略过去了,“要想成为美女,一样都不能马虎的。一两个标准达不到还能勉强算普通人,可恨我都达不到,所以只能算丑八怪。” 望北照着她的描述想象了一下,道:“如果这真是你们那边判断的标准,那大街上肯定走着许多妖怪。” 徐辰暗地里快笑翻了。小伙子太犀利了,那些长得千篇一律的人造美女,不就像孙大圣的猴毛幻化出的小妖怪一样么?不管来多少个,都是照着孙爷爷的模子刻的。 她憋得内伤,咳嗽几声遮掩过去,道:“好了,我的身世说完了,也讲一讲你的罢。” “我么……”他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我是……后越国的人。” 后越。这两个字,再次从他嘴里吐出来,已经隔了八年时光,一千多里路。 “咿?你的长安话一点口音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后越好像在很南边吧?对了,艾肆就是从那里来的。徐老爷子习惯把那个地方称之为“南蛮”,可见离长安真是远了。 望北神色平静地说:“我的吴语、湘语、客家话、波斯语也一点口音都没有,何止长安话。” 她……她无力地倒伏在了桌子上。太欺负人了,这让英语四级考了一年又一年的她情何以堪! 在徐辰愤慨老天爷对他过分偏爱的时候,他已经一句话把自己的经历讲完了:“我是孤儿,一直在街上流浪,十一岁被去后越做生意的老爷捡到,就进了徐府。说完了。” 还真是惜字如金啊。不过他如今说得简单,其中定是经历了许多曲折,光是一个“流浪”,就够他吃尽苦头了。 徐辰挥挥手,像是把两人各自的苦难过去都给打散了,“别说这些了,过去的就让它去吧。今天小寿星要高兴点。”她把带来的纸包一个个打开摆好,“本来我想带长寿面来的,但是放到半夜就糊了,也不方便带。要不然早上让厨房补给你?” “算了,今日重阳,厨房里够忙的了,不要给他们添事了。吩咐的是你,埋怨的肯定是我。”他嘴边绽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你记得我的生辰,这心意就足够了。” “那我们来喝酒。”她把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放,豪气万千地说。 “我不能喝,对舌头不好。”他蹙眉,把酒挪到一边,“你也不准喝。要是你醉倒了,我可没办法把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回你自己房里去。” 徐辰得意地笑:“这就小看我了吧?黄酒还不是小意思,当年我可是喝伏特加的人。” 她不由分说地把坛子上的泥封拍掉,正要倒出来,忽然记起没有带杯子,也没有带碗。正好桌上有一只茶碗,只盛了半盏白水,她伸手就拿过来:“借茶碗一用。” 虽然这水大约是他喝了剩下的,有混进了口水的嫌疑,但只要泼了之后再把茶碗拿酒过一遍,心理上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的态度太理所当然,望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端着茶碗走到了窗户边上,作势要泼了。 “等等!”他突然大喝一声喊住她。 她被他吓得一激灵,手一顿,碗中的水洒了小半出来,顺着碗壁流到了手上。 望北青着脸,抢上来把碗拿走放到一边,不住地把她往脸盆架那里推:“快去洗手!” 徐辰懵住了:“怎么回事?” “以后我房里的东西你别乱动,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在一旁监督着,一定要让她把手仔细洗干净,连着换了三道水,才算放过她。 徐辰明白过来了:“刚才那碗里,是毒药?”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托你配的药,不是已经做好了么,怎么还有?这回是给谁的?”一个疑问才解决,新的疑惑又生出来了。 望北支吾道:“不给谁……我屋里耗子多,毒耗子用的。” 她信以为真,顿时羡慕不已。这制毒的一技之长如此之实用,真正体现了“居家旅行,杀人灭口”两相宜的精髓,有前途。 他转身给她拿了一条干净的手巾擦手,她却没接,大大咧咧把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就算完了。 “这香囊,是你自己绣的么?”他注意到她的腰间出现了一样新的饰物,随口问道。 徐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笑道:“我才没有这么好的绣工,是艾肆送的。” 他拿着的手巾差点掉到了地上:“你们、你们……”望北瞪着她,“你知不知道男女之间送香囊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定情啊,”他舒了一口气,看样子她并不知道,那么就是被艾肆哄骗着收下了,“你真是笨得可以。” 徐辰却一点都不惊讶,“原来是定情,倒是像他的做事风格。”一个香囊就能定情,啧,这买卖划算,广撒网,多捞鱼,他估计都送出去好几百个了吧。 说了这句话之后她就再也没了表示,他讶异道:“你不扔掉么?还是说你本来就打算……” “好好的东西,做什么扔掉?这香囊里是艾肆特意给我配的香料,止痛宁神的。”就算送东西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东西可是好东西,浪费是要遭天谴的。 “无端端的,止什么痛?”他皱眉不解。 徐辰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你说呢。” 他马上领悟过来,一下子就红了脸:“你、你居然这种事都和他讲了……”这得亲密到什么程度,才会谈到这个话题? “我可没说,是他第一次见到我时看出来的。”说来艾肆也是一位奇才,妇女之友中的奇才,“他眼睛毒,我有什么办法?” 虽然不甘心,望北却不得不承认,艾肆比他体贴多了,更比他会照顾人。 他郁闷无比,默不作声地把手巾挂好,给她从柜子里另取了一个干净的碗。 虽然她自夸酒量好,他还是不放心,拿出房间主人的态度,把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的饮酒量限定在了两碗。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29 章 茶碗能有多大,两碗并起来都不如酒肆里面普通的一碗多。但今晚总归是寿星同学的话最大,他不给喝,便不喝了,她转而大块吃肉,刷的一下从烧鸡上扯下一个鸡翅膀来。做淑女要时时注意姿态,吃个饭规矩多得能累死人,好久没有尽兴地抓着骨头直接啃了。 但他连这点乐趣都把她给剥夺了。望北拿走她手中的鸡翅膀,塞给她一双筷子,理由是:“刚才那毒难洗,指不定还有,别用手抓。” 可是筷子吃起来不痛快,她干脆不吃了。而望北嫌烧鸡酥鱼都太过油腻,一点都没碰,只象征性地夹了几粒花生豆。 于是徐辰起先设想中的武林好汉式的豪爽庆生都成了天边的浮云。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各捧一杯香茗,斯斯文文地对饮。 饮着饮着,望北便板起了脸,“告诉过你了,背脊要挺直,手要端平,怎么就是记不住?早些年饮茶的时候可都是跪姿,至今有些人家还在这样做。你坐着犹如此,跪姿就更不用说了……” 寿星同学,你这个时候就不要犯职业病了好不好! 二却没有笑,仍旧愁容满面地看着她。 她的笑陡地一僵。恐怕这事没有“劳累过度”那么简单。 “有些事情,差不多该让你知道了。”徐定文下定了决心似的,声音中带了一点沙哑,慢慢说道:“我们徐家世代经商,虽然有几个钱,却是明里暗里地被那些有身份的人看不起的。不像读书人能考取功名,商人永世都是商人,没有翻身的机会。但是辰儿,你知道为什么周家为什么会同意和我们这样的人家结姻么?” 她不十分确定地反问道:“不是因为周将军平易近人么?” “周将军确实不端架子,大家都敬重他。但做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委屈,都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亲家。小周将军是他的独子,他更不会用这唯一的一个儿子来成全他自己的名声。” “或许他拗不过小周将军?”徐辰犹豫着说,“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是……小周将军执意要娶我。” “傻女儿。”他重重地叹了一声,“我实话告诉你吧,确实是因为小周将军喜爱你,周将军才派人来找的我。可按他起先的意思,只是把你纳作一个妾,正室夫人要另外挑出身好的姑娘娶。” “那后来,又怎么……” “那是因为你爹我跟他做了一个交易。”徐定文自得的笑容也显得有些无力,“周将军功高盖主,又受人爱戴,圣上颇为忌惮,就故意克扣了粮饷,使得他手下的军队捉襟见肘的。我跟他约定,若是你能做小周将军的正室夫人,我便暗中支持他些粮饷与兵器。” 徐辰大吃一惊。她知道徐老爷有钱,却万万没料到已经有钱到这地步了,直接支援军队……这已经是到了能影响国防开支的程度了。 仔细想了想之后,徐辰道:“爹爹,陛下既然有心学削弱周将军的力量,你还暗中支持他,不是违抗陛下的意思么?万一被发现了……” “徐家早就同周家成了一根藤上的蚂蚱,只要周将军不倒,我们就不会有事。”徐定文道,“再者,我们上了船,便身不由己了。” 这笔投资的成本真大,一不小心就容易将身家性命全部都搭进去。可是回报是什么?就为一个与将军家联姻的名声?她实在无法理解。 二九、毒,不可言 “辰儿,你也看到了,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徐定文坐在床上,神情黯然地说道,“你的婚事一拖又是一年,眼看着就要十九,快成老姑娘了。而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明年……唉。” 徐辰心下一酸,勉强笑道:“大夫说了,你只是劳累而已,不要多想。”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0 章 老爷子一点也没将她的安慰听进去,像嘱咐后事般说道:“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心里有个底,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不至于着慌。怕只怕周将军三番两次推迟婚期,是成心找借口拖延,就等我两眼一闭去了,他们能再反悔,那我以前砸进去山一样的银钱都算是打了水漂了。要是真的如此,你就算做妾都要嫁进周府去,尽力讨小周将军欢心。据我所知,他身边现在还没有侍妾,你进去了,就是第一个,争取早点生下子嗣,努力往上爬,一定要把我们家该得的讨回来。” 他说这话的态度十分坦然,一种吃准了她会答应的样子:“过不了几年等周将军老了,他也就管不动了。小周将军毫无疑问是十分宠爱你的,加上有了儿子做筹码,就算你当不了正室,又能怎么样?只要周家的家业都传到你的孩子手上就好了。到时候你和你哥哥里应外合,互相照顾着点,不要忘了你们都是徐家的人。” 难怪他当时冒着被人揭穿的危险也要找她做女儿的替身,原来是不甘心已经放进去的投资,想方设法地要捞回来。女儿还没过门,便已教她如何算计婆家的家业,这商人果然老奸巨猾。 嫁个人还有这许多烦心事,要不是放心不下徐夫人,徐辰真想撂开手一走了之。 才刚想到徐夫人,她的声音就传进了屋里。 断断续续的哭声。隐约还夹杂着其他人的数落声,仔细一听,仿佛是陈姨娘。 徐定文也听到了妻妾争执的声音,顿时觉得疲倦不堪,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他头疼地揉揉眉心:“我乏了,你让她们都散了罢,别吵了。” 徐辰出去的时候,便看到总是慢人半拍的徐夫人被陈姨娘堵在院门口骂,一众姬妾都涌了出来,站在偏房的廊下,兴致勃勃地看好戏。 “唷,你这时候知道来啦?锣鼓都收好了你才来看戏啊?你这夫人是怎么当的?!幸好老爷还有我们服侍,要是光指望你,说句不好听的,等你赶到,头七都过完了!”陈姨娘骂人功力不减,声音尖利刺耳,仿佛指甲划过塑料泡沫。 姗姗来迟的徐夫人仍旧是一副软糯的包子样,委屈道:“我院里传话的丫头偷懒,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是才知道老爷病了的……” 陈姨娘更是抓住了话柄:“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下人!你看看你院里的人给你惯得,好吃懒做,把其他人都给带坏了!” 她这句话说的倒是实情,徐夫人流着眼泪,一声不敢出。 徐辰先把围观的姨娘们打发回去,再走上前说道:“陈姨娘,爹爹要静养,你少说两句罢,不要再让他烦心了。” 陈姨娘这回大概是真动怒了,气焰虽然降了下去,态度一点都不软,道:“小姐你心疼老爷,我跟在老爷身边三十多年了,又何尝不是。他近几月时常心口疼,也不让我跟你说。大夫总说他过度操劳,还不是为了你出嫁的事?但夫人可出过一份力?天天养猫逗鸟,日子过得好不惬意。难道小姐不是夫人的女儿?但凡有良心的,也不会对女儿的婚事不闻不问的。” 徐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倒是想帮忙……但老是,老是越帮越忙……” 徐辰叹了口气,对她道:“爹爹才歇下了,娘你过会儿再来瞧他罢。珊瑚,陪夫人回房去。” 总算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徐夫人,徐辰把陈姨娘叫到一边,问道:“姨娘,你方才说爹爹最近时常心口疼?” 徐定文有些念旧情,陈姨娘虽然是姬妾中年纪最大的,去她那里的次数反而最多。 陈姨娘道:“是呀,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说起来也奇怪,好像每次发作,都是在月初月末的时候,比女人的月信还准。问了大夫,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可能与五行阴阳有关。当年老太爷、老夫人在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心上有什么毛病,怎么到了老爷这里,就来了这么一出。” 心脏方面的疾病不一定是遗传的,老太爷老夫人没有,老爷子有,倒没什么奇怪的。令人在意的是那个发作的时间。又不是狼人月圆之夜就会变身,发作的时间这么有规律,不像是疾病,倒像是有人搞鬼。 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回想了一下,徐辰对琉璃道:“让望北去茶室等我,我有话跟他说。” 她花了一刻钟快速换下礼服,换上日常穿的衣裳,去茶室之前,先折去一个地方取了一件东西。 望北已经耐心等着了,虽然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辰把茶室的门一关,雅洁的室内只剩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矮几,几上燃一炉袅袅的苏合香。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先开了口:“十八,我问你,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他的表情略显不耐烦:“什么话?” “关于今天老爷突然昏厥的事。” 望北眉峰往上一挑:“你怀疑我下毒?” 她倒承认得痛快:“是。所以想听你亲口解释一下。” “解释就是我没有动手。”他坐得笔直,冷冷地说,“老爷昏倒的时候我并不在账房里。” “让毒药发作的时刻推迟,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不是么?你可以在别的地方给他下毒,等你走开了才让毒药发作。” 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得很紧:“要是你不信任我,怎么找都是能找出理由的。” 徐辰道:“我也希望是我多疑了。不如你把那天毒耗子的药拿给我看,要是还在,我就相信你。” “那药自然已经给耗子吃了。”他丝毫不退让。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死掉的耗子呢,总该有的吧?扔在哪里?就算埋掉了,你也可以指给我看埋的地方。” “那种脏东西,埋了也不干净,彻底烧成灰了。” 看来他今天是不打算说实话了。徐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只杯子,轻轻搁在矮几上:“我想请教一下你,这杯子是什么来历。” 他拿眼角扫了一眼,“釉色青莹,光色柔和,白胎,是龙泉青瓷中的弟窑。我记得我第一日的时候就教过你了。” 徐辰笑笑说:“我自然记得,只是想复习一下。我还记得,这种茶杯最适宜用来泡绿茶。” 她站起来,在茶室存茶叶的柜子前面来回找,“用哪种绿茶呢……诶,其实我只认识龙井,还是这个保险,肯定是绿茶。”她自言自语似的从柜子的那一排茶叶罐子上找到龙井,搬到矮几上,打开盖子,用茶匙盛出一些放进杯子里,再去拿坐在炭炉上温着的茶壶。 望北一直看着她前前后后地忙碌,沉默着,一语不发。 “水要七分热,我也记得。”她轻轻地拿指腹快速触碰了一下茶壶壁,满意地点头道,“刚好。” 清澈的水很快注入了杯子中,至标准的七分满处,她停了手,仍旧把茶壶放回炉子上去。 徐辰双膝着地,坐在自己的后脚跟上,背脊挺得笔直,才向桌上的茶伸出手,一只手端着,一只手稳妥地扶在杯子底部。低头啜饮第一口之前,她笑着问望北,“怎么样,我这跪坐的姿势还看得过去吧。” 他神情冷淡地点头:“勉强合格。” “太苛刻啦,你。”她啧了一声。 望北不置可否,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淡漠又疏离。 徐辰笑了笑,把杯子稍往上举了举,头往下低了低,到了一个合适的、端庄的高度,嘴唇就要触碰到那青玉似的杯壁。 霎那间他突然站起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杯子,顺势往地上用力一摔:“别喝了!” 精致的杯子顿时粉身碎骨,热茶慢慢地朝四周爬散开去,在地上拖出了一个狰狞的图案。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1 章 他冷静的面具也同时碎了,露出一张愤怒的面孔,带了一点受伤的表情: “我承认是我下的毒,行了罢?!” 三〇、无敌厚脸皮 徐辰仍旧跪坐在地上,仰脸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杯子,是不是?” 她知道徐老爹每日晨起会去花园里溜达几圈,之后必要去花厅喝上一小壶茶。这个杯子,便是她从花厅里拿来的、徐定文专用的茶杯。望北说过那毒难洗,今日上午又是徐老爷发作的时候,恐怕下毒不久,杯子上会有残留。 “是!是老爷的。”他的眼中,墨色的眸子快被赤色的怒火吞噬,“好,你够狠,不惜用自己作饵!如今你抓到我了,赶紧去向老爷告发罢!” “我是会去告诉老爷子。”她坦然地迎着他愈盛的怒火站起来,“我会告诉他,他心爱的龙泉青瓷杯让我给失手跌碎了,请他节哀顺变,换一个杯子用用。” 这杯子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杯底外沿釉色基本已经脱尽,一望便知是徐老爷长年累月地取放之故。望北一向谨慎,却没有把它毁尸灭迹,想来是老爷子很喜爱它,若是这杯子突然不见了反而更容易受到追究之故。 他料不到她会这么说,突然搞不清楚她来质问他的理由了。为什么要帮他隐瞒?她如今是徐家大小姐,生活富足,无忧无虑,安安心心地等着嫁进周家,看起来对现状很满意,总不至于是来帮他谋害衣食父母的罢。 “十早年昧着良心做下的事有多少,怎么不见有报应落到他头上?他如今暂时放下屠刀成佛了,以前犯下的罪孽就一笔勾销了是不是?!”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徐辰嘴角的笑意苦似黄连,“老天爷一桩一桩,算得可精明着呢。” 她本来是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有为女青年,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 在他眼中看来,她的苦笑却是词穷之后的尴尬。望北对她愈加失望,负气道:“你不用跟我讲这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直接说舍不得这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不想让徐定文死便罢了!” 徐辰蹭地一声站起来,隔着一张矮几,向他探过身去。 他以为自己的话激怒了她,惹得她要动手打他。想想也是,她如今毕竟是主子,要打个下人,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不过同她共享了一些秘密,在一个屋顶上乘过几晚凉,就能忘形了?真是活该。 他一动不动地等她的手招呼过来。 却不料徐辰手掌的目标根本不是他的脸,而是往下走,捞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他料不到她有这么一出,眼睛瞪得滚圆,一动不动地直直望着她:“你、你干什么?” “你摸摸看……”她低声说着,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这是要做什么?色/诱么?为了那个老头子,需要做到这地步么?!他应该怒斥她一句“寡廉鲜耻!”的,可是当指腹触到她的皮肤,光洁的、柔软的皮肤,他内心居然挣扎了。 “……怎么样?”她似乎总是在笑,一笑,他的手心里就握了个浅浅的梨涡,“够厚吧?看在我有四两重的面子上,恳请你停手罢。” 望北冷着脸把手抽回来,大力用茶盘里的手巾擦了擦:“不错,确实是天下无双的厚脸皮。” 她笑眯眯地问:“那就是答应了?” “你才说了你不便插手,为何突然又让我停下?”他的眉头皱起来,“给我个理由。” “刚才你也说了,因为我贪恋徐家的锦衣玉食咯。”她说话的样子大大方方的,好像爱慕虚荣这事一点都不可耻,“而且我从小缺钙长大缺爱,能有个关爱我的人稀罕得不得了,从私心上,我不想她的日子难过。”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话中谈到的对象已经转到了徐夫人身上。徐老爷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对她来说就是天塌了罢。 望北却不知道她话中是“她”不是“他”,只当绕来绕去,她还是承认被徐定文提供的锦绣生活给收买了,不由失望万分。这样贪慕虚荣,与徐小姐有什么区别! “行不行呀?”她绕到他面前问。 他不说话。 徐辰半蹲下来,脸对着脸,锲而不舍的:“行或是不行,给个反应嘛。” “好。”还没有想清楚,一个“好”字便已脱了口。她并没有逼迫他,他却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期待的眼睛。这代表什么?他暗自惊心,却没有打算纠正已经说出口的话,不仅如此,“……若这就是你的希望,我答应你。” 若这就是你的希望……他的心底一片苦涩。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2 章 因为她一句话,他放弃了计划了好几年的复仇。望北忽然发觉,他正在慢慢地往老路上踏去。明知是一条不归路,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踏上去了。 徐辰百思不得其解。为他好的话说了一箩筐,根本就不听劝;怀着“既然你冤枉我我就坐实了给你看”的心理,恶作剧一样认下爱慕虚荣的罪名,反而轻而易举地就让他听从了。 少年的心思也很难猜啊。 果然从那天之后开始,徐老爷的心痛之症便再也没有发作过。徐夫人高兴得直念佛,说这是菩萨庇佑。 但对于徐老爷来说,这一年并不是被菩萨庇佑的一年。先是女儿的婚期又被延后,接着自己又无故心痛,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到了十月初的时候,在外打点生意的儿子又带来消息说,遇上了一个极难缠的大客户,处处刁难,快要谈成一笔生意时却又突然翻脸,非要徐家的大东家到波斯与他当面谈。 徐定文只好拖着刚有点起色的身体,匆匆带了几个人赶往波斯。 望北也是随行中的一员。车队出发前,徐夫人和徐辰来为徐老爷送别。徐夫人哭得场面一团糟糕,他本想趁乱同徐辰悄悄地、单独地告别,告诉她此去不过一个多月,但她忙着哄小孩子一样安抚徐夫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样也好。他本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 三一、毒经注(二) 虞美人 取杏仁七个,麝香一钱,蛇床子五钱,白矾非子二钱,瓦上烘焙至三分焦,碾为细末,另取母丁香、山茱萸、肉桂各三粒,椎碎,去渣留汁,和入细末中捏制成丸,莲子大小。日光下暴晒,从午至申,半天可得。 最难消受美人恩,是为媚毒。用时取一碗冷水服下。药烈且见效快,一丸最宜,两情相浓,男女欢美;两丸则过,可用于牲畜配种矣。 ——《唐唐毒经注·虞美人》 三二、一朝被蛇咬 对于徐辰的婚期往后拖延这件事,艾肆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贤侄女,听说你今年还是嫁不出去?哈哈……”他笑得手中把玩着的一把折扇也跌落在地,“人人都说徐家小姐貌美,徐老爷给的嫁妆丰厚,定下的人家又是极好的,只可惜命中学细胞都没有…… 但有谁会想到,暖意能带来的,不仅仅是花果的香味呢? 当徐辰看到小萝莉蹲在地上,拿着根树枝戳地上一坨不知名物体时,她起先还觉得好笑。那模样,头发放下来,戴个眼镜,不就是十成十的阿拉蕾吗。 不过虽然样子可爱,玩便便毕竟不卫生,于是她走过去道:“小熟女,便便臭,不好玩——” 徐辰忽然惊得差点吞了自己的舌头。艾暮玩的哪里是牛马的粪便,分明是一条盘起来的蛇!灰黄相间的花纹,倒三角的舌头,一看便知是极毒的蛇。小萝莉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都不犯怵,正戳得起劲呢。 大概是适宜的温度和满园的花给它春天到来了的错觉,这蛇处在冬眠与苏醒之间的边缘,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没睡饱的样子。不远处琉璃和苏娘子对着一丛白色的牡丹窃窃地低语着,不时掩嘴笑几声,根本没注意到这里的险情。趁着这蛇还没缓过劲来,徐辰想悄悄走过去把艾暮拎走。才挪了几步,她已经发现迟了。 那蛇大概也是雌的,脾气跟女人一样捉摸不透,被个小屁孩翻来覆去地拨弄了很久都没什么,突然之间就被激怒了,嗖一声立在自己的尾巴上,身子弯成一个S形,比艾暮的头还要高上一点,三角形的舌头越来越快地吐着信子,呈现出进攻的姿态。 徐辰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艾暮却好奇地用她胖乎乎的小手去摸蛇头。 花蛇往后退了一下,把S形拉出了满满的张力,眼看着就要窜上来了。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3 章 手边没有武器,躬身拣石头砸过去也已是来不及。正如某位先进人物说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千钧一发之际,徐辰把自己投了过去。 “小姐!!!” 琉璃和苏娘子的惊叫声,和左臂上突然传来的剧痛,几乎同时到达了她的感觉中枢。 艾暮被她整个扑在身下。 蛇身又凉又滑,徐辰咬着牙,用上了浑身的力气,才捏住蛇的七寸。蛇身很快缠上了她的手臂,越箍越紧,蛇头不住她脸上蹿过来,她甚至可以从它大张的嘴巴里面清楚地看到两只毒牙。 苏娘子撕心裂肺的大叫:“小姐!暮小姐!”艾暮一声也没出。苏娘子怕她被压坏了,又怕蛇不小心伤到了她,急得不行,声音都变了。 徐辰顺势往边上一滚,露出被她扑在身下的艾暮来。苏娘子忙抱起她,上上下下地仔细查看。园中刚翻过土,地上很松软,艾暮除了身上沾了些泥,小小地受了点惊吓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最初的震惊过去,很快张大嘴哭起来。 苏娘子忙着安抚她:“小姐莫哭,等会儿我们去吃糖糖……” 琉璃气得半死:“只顾着你们艾小姐,我家小姐的死活你就不管啦?” 苏娘子抱着艾暮连连后退,嗫嚅道:“我从小就最怕蛇了……” “气死我啦!亏得我刚才还跟你聊得那么欢!”琉璃从地上捡了一把花铲,倒拿在手,冲上去用花铲的木柄对着花蛇一阵猛打。 徐辰连叫哎唷,“你都打我手臂上啦!赶紧去叫人来!” 琉璃又忙扔下铲子去外面搬救兵。 艾家的家丁们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长安城里排得上号的美人满身是泥地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地与缠在臂上的蛇进行着搏斗。众人忙上前把它揪下来合力打死了。 徐辰舒了口气,臂上的疼痛感却更加清晰了。周围的声音十分芜杂,好像有人在问她,受伤了没有。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没开口,眼前一黑,又栽了下去。 三三、百毒不侵身 徐辰醒来时,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的迷惑。她下意识地喊了声“娘”,才恍然想起,那个人不在身边。 房间的布置与徐府十分不同,那么她还是在艾府罢。 琉璃捕捉到她微弱的声音,欣喜万分道:“小姐,你醒了?渴不渴,要喝水不……” “我明白的!”另一个激动的声音打断她对自家小姐的嘘寒问暖,道,“我明白你对你娘放心不下,我会好好地转告她的。女儿如此古道热肠,想必她也会欣慰不已。你……”声音中带了些沉痛和不忍,“你就放心地去吧……” 艾肆半跪在她床头,情真意切地安慰着她——不对,这其实是情真意切地诅咒她去死吧。 徐辰嘴唇翕张着,无力地做着口型。 艾肆挤开琉璃,耳朵凑到她嘴边道:“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说罢,我听着呢。” “叔叔麻烦你走开一点!”她突然大声道,“你身上的脂粉味道太重了,我的鼻子受不了了!” 他的耳朵被她近距离的声音震得嗡嗡响。艾肆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脂粉味道重怎么了?啊,我知道了,侄女你吃醋了?”一边说一边轻佻地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 随时随地与女性调/情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了。徐辰拿两个手指夹住他的扇子,轻轻一翻,已将它握在了手里,顺势就用这扮风流的道具敲了他一个栗子。“少来,这一套收着去对付其他姑娘罢。” 艾肆这时才觉出,她这行动敏捷、思维清晰的样子哪里像是回光返照了?分明很有精神。他一皱眉:“你没事了?不可能啊。” 徐辰翻了个白眼,“抱歉啊让你白高兴一场。” 他敛了轻浮的神色,严肃地问她:“你知不知道,咬了你的是什么蛇。” “不知道。”她只知道花纹鲜艳的蛇都很毒。 艾肆沉声说:“是五步蛇。” 听它的名字就知道,肯定是剧毒,被咬了之后五步之内就要死翘翘的意思。徐辰觉得她现在还没挂有两个解释,一是昏过去之后就被人抬来抬去,走的路不算在她头上,还不到五步,因此毒还未发;另一种靠谱一些解释就是有位英明神武的大夫救了她。 伤口处似乎已经用纱布包扎过了,不知用了什么药,酥酥麻麻的很舒服。看来艾肆上回说的西域名医确有其事。西毒欧阳峰他老人家不是就在西域混么,想必那里的人民制毒解毒都有一套罢,厉害厉害。 徐辰扶着琉璃坐起来,真诚地道谢:“谢谢你家的大夫救了我。” “不,他根本没有救你。”艾肆摇头,“相反的,他说你没救了,收拾收拾准备后事罢。” “小姐这不是好好的么!”琉璃愤愤不平地插嘴道,“我看那大夫就是个庸医,上来就胡乱说一通。” 主子之间说话,按规矩,下人是不能作声的。被质疑养了个庸医,艾肆却并未给她脸色看,只是心平气和地甩出了一组数字:“夏大夫在西域行医快四十年,误诊的次数只有三次,其中两次还是因为病患的家属非要请他晚上去看诊,油灯昏暗之下才看走了眼。他随我出西域的时候百姓抬了悬壶济世的牌匾来践行,走出三百里之外闻讯赶来送别的人还络绎不绝。这样的人,如果是庸医,那这世上大概没有信得过的大夫了。” 琉璃被噎住了,立在一边低头不语。 徐辰显得有些踟蹰,道:“或许……或许我中的毒根本不厉害,名医大人只是不屑于治这种小病吧……我理解,名医都是有些怪脾气的。” “当时他给你放毒水,伤口都切开了,看到里面的皮肉已经发黑发脓,说是毒已经到了骨头,回天乏术,才下了你没救了的定论。所以不是误诊,也不是不屑治,而是确实治不好了。”他静静地看着她,“你就不要找理由了。” “找什么理由?”她竟然觉得有些心虚。 “不治自愈的理由。要么是菩萨闲得发慌给你显了灵,要么你是妖怪。不然,现在躺在这床上的可是一具死尸了。” 艾肆的目光,当不做飞来飞去的眼风时,竟然也能咄咄逼人。 徐辰沉默了一会儿,换上一个苦大仇深的表情:“其实,我小时候不小心喝了一条毒蛇的血,从此之后就百毒不侵了。” 她一个从小娇养起来的千金万金的小姐,好端端的,喝一条毒蛇的血做什么?要有多“不小心”才能喝下又腥又臭的蛇血?她明显没有说实话。艾肆却没有点破,顺着她的意思调笑道:“哦?既然你喝了蛇的血百毒不侵了,那我再喝你的血,是不是也能克百毒呢?” 他故态复萌,暧昧地凑到她脖子上,作势要咬。 徐辰照着他的脑袋,毫不留情地给了他结实的一巴掌。他夸张地哎唷一声,才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说真的,今天多亏你,小暮才幸免于难。”他的脸上似乎有个开关,表情从不正经模式切换到严肃模式无比迅捷,“我就她这一个亲人了,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都没脸向阴间的老爹老娘交代。你说我该怎么谢你?” 徐辰开玩笑说:“不如你就将这万贯家财送与我好了。”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4 章 “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异常认真地说,“既然你要,我便给你。” 她将信将疑地问:“给多少?” “全部。”他淡淡一笑,仿佛放下了一切,“都是你的。” 嗯?难道看错他了?他居然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真·君子? 但事实上,希望生意场里有坦荡真君子,就跟想凭永动机发电一样不靠谱。 艾肆接下去道:“……顺便附送英俊潇洒善解人意的夫君一个,跪得了算盘进得了账房,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亏本买卖呀,要下手赶紧。” 她脸一黑。为什么老有破坏气氛的后半句呢。 徐辰猜测自己睡了有一个下午了,因为不久之后侍女就到屋子里来上灯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去过,怕徐夫人惦记,加上蛇毒似乎并没有发作,便急着要打道回府。 来时的衣服在地上滚得不成样子,自然不能再穿了。艾肆道:“你要是不嫌弃,府中收着些女子穿的衣衫,都是全新的,我让人取来给你试一试。” 徐辰嗤地一声:“你家里又没有与我年纪相仿的女眷,这些衣服却是哪里来的?别是特地为你的红粉知己们裁制的新衣罢?那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这话听着酸,我甚喜欢。”他厚颜无耻地笑道,“小辰辰,你已经在吃醋了,连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哦~” 那一声亲密无间的“小辰辰”差点让她把穿越前吃下的、几百年后的年夜饭都给吐出来。 衣服送上来,却不是想象中花红柳绿的艳丽样子,裙子衫子袄子,都出于意料的素雅大方。不得不承认,就算不认同他混乱的生活作风,他的审美观她还是赞同的。 把艾肆赶出去,在屏风后面换衣服的时候,她顺便查看了自己的伤口。很奇怪,艾肆明明说为了放毒,手臂上给划开了一刀,如今却只看到一道新鲜的疤痕,嫩红色的新生皮肉联结了被人为分割、颜色相对较深的皮肤。看上去,不像是今天才开的刀,而像是养了个把个月的老伤。蛇咬过的地方本应该有两个毒牙的凹印子,神奇的是它们居然人间蒸发了,手臂上除了那道难看的疤之外,并无别的不平整之处。倒是小臂的地方,布满了横七竖八的淤青,有的是被那条蛇勒出来的,有的是被琉璃帮倒忙打的。淤青倒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一碰就会痛,半点都不带含糊。 徐辰抱着衣服沉思了很久,神色不同于往常地严肃着。琉璃也不敢问,静静地等候在一边。 艾肆在外面催:“哎,好了没有啊,虽说女人换衣服是件麻烦事,但你这也太久了罢?我知道了,其实你是想留在我家用晚宴罢?你这人也真是的,跟叔叔见什么外,直接说就是,还弄得这么迂回……” 她只好快速换完衣服,打开门走出去。 艾肆眼睛一亮:“原来小暮的衣裳这么衬你,不错,不错。” “诶?小暮的?”没听错吧,小暮才那么一小团,这条长得拖过脚面的裙子怎么会是她的。 “我每年都要给她做新衣裳,每个年纪都会做几套,”艾肆忽然有些伤感起来,“这样,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她也每一年都有新衣裳穿,每一岁都美美的。” 徐辰心里一紧,笑道:“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紧接着来一句不正经的,才是他的风格。 艾肆却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肯再多说,目送着她的马车离开。 三四、面瘫脸徐寅 回去的马车上,徐辰特意嘱咐琉璃,不要把她今日被蛇咬的事告诉别人,以免传到徐夫人耳朵里,又惹她瞎担心。 琉璃担忧道:“可小姐你的手伤成这样,瞒得过去么?” 虽然伤口和淤青都被袖子遮住了,但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她动作中的僵硬感。 这确实是个问题。想了想,徐辰道:“这几日午后就不去给夫人请安了,夫人要是问起,你就说李先生布置了许多功课,我脱不开身。” 于是老实的李先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她避着徐夫人的挡箭牌。 一路上计划得很好,甚至连夫人日常去的那些地方都一一拎出来过了一遍,以免不小心在园子里碰到她。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在徐府门口下车的时候,天快黑了,府门口却一派热闹景象,一盏盏大灯笼打得门前亮堂堂一片。门口停了一队灰扑扑的马车,徐家的下人流水一样进进出出,正热火朝天地从马车上往下卸货。 徐福站在门前的大石狮子边上,忙着指挥人:“这一箱茶叶抬到仓库一楼去,底下垫些稻草铺张草席子,靠南边放,离窗户远着些……” “福叔,是老爷回来了么?”徐辰上前问他。 “不是老爷……”徐福忙得一句话说了一半,突然眼睛一瞪,越过她对一个仆人喝道,“当心点,那箱子里都是英吉利骨瓷,有个闪失,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被他训斥的仆人赶紧把单手拎的姿势改为双手怀抱。 “不是爹爹,那是怎么回事?有客商到访么?”除了客商,一般人之间到访,是不会带一队货车来的罢。不过这客商也太奇怪,徐老爷不在,不去找下面主事的掌柜,倒找到只剩女人和下人的徐府里来了。而且这个时辰,也不是合乎情理的拜访时间。 徐福抽出空来,回答了她的疑问:“不是客人。老爷那边同波斯商人谈得很麻烦,恐怕过年都赶不回来了,所以让少爷先回来主持长安这里的生意。”他朝车队看了一眼,忽然又眉头一皱中断了对话,对一个小厮道,“诶,少爷的马怎么还没牵走?马夫呢,快去把马夫叫来。” 徐辰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一队拉车的马中间,独独只有一匹马没有上车套。那马通身毛发乌黑发亮,只有四蹄如雪,体型虽然较比拉车的马要稍小一些,却看起来十分威武精神。 它的主人,就是老爷子的独子啊……徐辰的感觉有点奇怪。当初没想过要在这个时代长留,所以对这个长年在外的“哥哥”徐寅,她根本没有往心里去——反正等他回来她早就走了,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根本不关她的事。但是如今,她不得不面对这个“哥哥”,这个被徐小姐逼死了母亲的青年。虽然不是她动的手,徐辰却不能辩白分毫。 真是别扭啊。 徐家的老马夫上个月被自家儿子接回家乡养老去了,现在在马厩里做事的是他的徒弟。小马夫被叫来了,看到徐寅的马,兴奋得直搓手:“这、这就是汗血宝马吧?我只听师父说起过少爷有,还没见过真家伙。” 徐福虎起脸瞪他一眼,“知道是宝马,还不赶紧牵下去好生照料?” 小马夫忙诚惶诚恐地牵了马下去了。 “少爷如今到夫人屋里请安去了,小姐……”徐福试探着问她,“是不是也去见见?” 徐小姐被掉包的事,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也是知道的。当时,在山坡下发现刚穿越而来的她的人就是他,找人把她从坡底背上来的也是他,事后负责封相关人员的口的人还是他。他心里明白,徐辰对这个“哥哥”,必定是十分生疏的。 手上的伤加上心里的别扭,徐辰本想用“身子乏了”的理由推脱,但想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要见的,就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往徐夫人房里去。 “……那波斯国不用过年,就专挑这个时候谈生意,想借我们急于归家的心思压价,爹打算跟他们拖到底……是,是……所以今年他可能不回来过年了……” 还在门外,徐辰就听到了一个低沉却年轻的男声在回徐夫人的问话。徐夫人的声音里很是失落,那男声却心平静气的,听不出长途跋涉之后的疲惫。 徐辰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屋子中间的玄袍青年,从背影上看,不过二十左右,却已经有了能担起家族重任的气宇。但是……不知怎么的,感觉很诡异。 “辰儿,你来。”徐夫人见到她进来,才算露出一点笑容,“快来见过你哥哥。你摔伤了之后,这还是你们兄妹还是第一次碰面罢。” 徐寅转身过来,淡淡地唤了一声“妹妹”,然后嘱咐道:“下次骑马须得小心才是,莫再让爹娘担心了。”话是关心人的,神情却像是例行公事般,半点担忧之色都不见,也没有兴趣细问受伤当日的情况。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5 章 徐辰只得点个头当做答应了,又问:“哥哥为何不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我也劝他坐,他就是不肯。”徐夫人道。 他站得距徐夫人很远,是一个生分客套的距离。徐寅道:“不坐了。我不过是来向夫人请安的,请完安就走了。”他说话的时候,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在告诉别人他好坏就是这样了,别想试着去改变他。 换句话说,就是面瘫。 徐寅的五官本就有些徐定文的影子,一面瘫起来,年轻人的那些活力褪去之后,越发跟老爷子像了,隐隐有了一家之主的感觉。他请完了安,却并没有照他说的那样离开,而是站在屋子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看徐辰,再看看徐夫人,眼光不断在母女俩身上转换着。 徐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被他打量得直发毛,又不能开口赶他走。他这是要干什么?趁着老爷子不在,算他母亲的账了么?要是打起来,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他……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为徐夫人好也是为自己好,一动起手来,第一桩事就是要把徐夫人先踹出门去。 气氛正尴尬着,忽然一道熟悉的尖利声音自外面传来:“寅儿,你可算回来了!”“来”字的时候,陈姨娘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徐辰松了一口气,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打心里感激陈姨娘过。尽管她与徐夫人不对盘,但徐寅也不至于在她面前动手罢。 “姨母。”徐寅微微一笑,体贴地上前搀住她。 陈姨娘拿眼角瞥了徐夫人一眼,故意大声道:“寅儿,还没吃饭罢?走,到我那里去,姨母给你备好了筵席洗尘,全是你爱吃的。” “我方才也吩咐厨房去准备,现在快好了罢……”徐夫人犹豫着说。 陈姨娘却当做没听到,一个劲地扯着徐寅的袖子,叫他快走。徐少爷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着急。他走到徐夫人面前,恭敬道:“夫人厚爱,孩儿日后再来领受。只因今日归家还未到母亲牌位前上香,心里着实难安,还请夫人体谅。” 他可以有千百个理由离开,徐夫人也并未打算强留他。可他明知她会难过,却偏偏要提死去的陈夫人。徐夫人霎时红了眼眶,道:“寅儿,关于你娘,我并未……” 徐寅无动于衷地转了身,随陈姨娘走了。 临睡的时候,徐辰想起突然多出来的哥哥,就头疼不已。那家伙根本不是面瘫,对陈姨娘就和颜悦色的,对她和徐夫人就摆出一张扑克脸。很明显的,他对她们母女俩很不满——不,简直是浑身怨气。一回来,先来拜见主母,恐怕也只是被身份逼的吧。 看今日陈姨娘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日后有了少爷撑腰,恐怕还会生许多事端出来…… 她愁眉苦脸地出着神,任由琉璃服侍她宽衣。琉璃却也似乎不在状态,本要解开的衣带,缠成了一个彻底的死结,她仍旧盲目地乱拉乱扯着。 一件衣裳脱了半柱香的时辰,最后还是解不开,琉璃只好去拿了剪子来,把衣带剪断。 徐辰笑着问:“小丫头,魂不守舍地想什么呢?” 剪子一抖,差点戳进她的腰眼里。“没……没想谁。” 傻姑娘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徐辰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想厨房里钱师傅家的三小子,对不对?要不就是小马夫邢雷。” “才不是他们呢!”琉璃受了侮辱似的,气鼓鼓地丢下剪刀。见小姐笑眯眯地盯着她瞧,她蓦地羞红了脸,把自己的头埋进被子里,闷声说:“是望北啦……他也回来了……” 三五、投我以木瓜 徐辰“咿”了一声,“他不是要跟在老爷身边的么,怎么也回来了?” “老爷怕过年的时候客人多,府里剩下的茶僮忙不过来,就让他先随少爷回来了。”琉璃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徐辰不怀好意地笑,“恐怕已经偷偷去瞧过他了吧?” “才、才没有呢!我、我只是方才在院门外碰巧遇上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他的屋子在北面,离我们这院子可远得很哪,”徐辰摸着下巴,好像能摸出胡茬来一样,“这要有多‘碰巧’,才能在我们院子门口遇上他?” 琉璃急着澄清:“我、我可没去找他!真的只、只是碰巧而已!” “傻丫头,你以为是碰巧,”徐辰朝她眨眨眼睛,“有的人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琉璃听了这话,反复咀嚼了很久,慢慢把眼睛睁得滚圆:“你是说……你是说……他是特意来找我的?” 徐辰严肃认真地点点头,“照他的性子,定是不肯明说来意的,所以才假托‘偶遇’。天都快黑了,他还在内院里走动,本身就不正常。” “可他说是有东西要交给小姐,才进的内院……” 徐辰笑了:“可我并没有接到什么东西,甚至连他已经回来的事也不知道。可见他临时对你编了谎话。” 他为什么就不肯直说呢……琉璃痴痴地想着,胸臆间被甜蜜的小纠结塞满。过了年,她就十五岁了,可以说人家了。她是小姐的贴身侍女,他是老爷身边的一等仆人,都是下人中间被人眼红的,论出身,两人门当户对;因为小姐需茶艺的时候需要她在旁协助,她与望北的接触也不少,论感情,自然要比普通人之间的深厚一些,那次他亲手为她煮姜茶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况且他人长得俊秀,脑子又聪明,这样的女婿,爹娘也不会反对的吧…… 嗳,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在想怎么暗示爹娘去说亲了……琉璃暗暗骂自己没羞,马马虎虎地服侍徐辰睡下,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外间的小床上躺下,翻来覆去地想了大半夜,才慢慢睡着了。 徐辰却一直没睡。除了突然冒出来的哥哥之外,还有一件事,她非常在意。 那就是她手臂上的伤口。 琉璃心不在焉的,给她脱衣裳的时候没有留意,她却看到自己手上的淤青已经淡去了许多。等琉璃走了,她又起来拆下伤口上的白纱,走到灯下一照——果然,伤口处嫩红色的新生皮肉,仿佛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卯足了劲新陈代谢,现在已经差不多能追上正常的肤色了,昏黄的灯光下,疤痕淡得几乎消失了。 这算什么? 不同寻常的快速自愈能力,非但没有让她窃喜,反而使她忧心忡忡。她坚信老天爷或者上帝或者真主安拉或者别的能主宰命运的什么大人物,都是十分精明的,给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也会给你关上一扇门。如果说被抛到陌生时代是对她以前种种过往的惩罚,那么这次突然让她得了快速自愈的能力,是要夺走她其它什么东西呢? 说她没出息也好,她就是那种彩票中了五百万之后就会担心出门被车撞的人。RP守恒,是自然界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烦扰到半夜,忽然听到窗户上“笃笃”两声,轻轻的,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今晚并没有风,徐辰还以为自己烦恼得精神衰弱出现幻听了,就躺回床上数羊催眠。数到第十三只,又是“笃笃”两声。 “谁?”还是问清楚的好,徐寅带回来的仆人那么多,万一其中也有徐小姐的相好,半夜三更来叙旧情,她可不打算接待。 熟悉的嗓音低声说:“是我。” 徐辰披了件衣裳,趿拉着鞋子走过去推开窗户:“原来是你呀。” 望北立刻把脸色一沉:“不是我,还会有谁?” 她昏头涨脑的,也不细想他为何突然阴沉了脸色,压低声音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十一月的晚上,后半夜下起霜来,徐辰一开窗户,就冻得一个哆嗦。他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了,头发上面都落了一层薄霜,寒光一闪一闪的。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6 章 他站在窗前望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她探手出去,捏了捏他身上的衣服:“怎么出来才穿了这么点?里面也没穿袄子。冻出病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望北一下子按住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手,“……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冷的。” 他的手冰凉冰凉,徐辰吓了一跳,道:“你几时出来的?怎么冻成这样?”他反常的举动让她十分担忧,“到底出了什么事?来,进来慢慢讲。” 他摇头,“不了,我只是来送东西的,马上就走。” 琉璃遇上他的时候还是傍晚,他说自己是来送东西的,难不成就是这样东西?可是半夜三更,一个阴沉着脸的少年敲窗说有东西要送给她,背景是万籁俱寂的清冷月夜……这场景已经是恐怖片的级别了吧…… 胆子小一些的,只怕当场就要失声尖叫了。还好徐辰心脏比较强大,镇定了一下情绪,问道:“什么东西?” 他没有回答,把东西递到她手里。 徐辰借着月光往手里一瞧,形状优美,色泽饱满,手感光滑,好赞的一只——木瓜啊!不是装饰用的黄金木瓜、玉木瓜或是沉香木瓜,而真的是一只实打实的、剖开来就可以吃的木瓜。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望北的眼神很飘忽,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就是不肯与她对视。局促中,他解释道:“回来的路上,碰上有个卖瓜果的,祖上传下的手艺,能把瓜果存好几个月……我看他东西还算新鲜,便向他买了个木瓜,给你带回来。” 在古代,这个季节还能存下初秋成熟的瓜果确实不容易,那农户凭着这个时间差就能赚不少。但是…… “多谢你,看到好东西还能记着我。”她抱着瓜说,“但我明日白天我也在的啊,你为什么要半夜……” 他却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任务似的,送了东西之后,也不听她的问话,低着头,一声不吭,突然就疾步走了,跟逃跑似的。 徐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困惑地摸了摸怀里的木瓜。他如此郑而重之地连夜送个木瓜给她,难不成,难不成,是那个意思?…… …………………………………… 望北并未走远,站在院门外,听到里面窗子轻轻地阖上了,他才慢慢地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木瓜送出去了,他却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反而揪得更紧了:她到底懂不懂他的意思?虽说她像是没读过多少书,但在李先生那里学了这么多天,《诗经》总该念过几篇了罢?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执行第二天 三六、没文化的人 外出一个多月回来,望北的生活似乎重新步上了正轨。但他心里很明白,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时他在遥远的国度,因为见不到她而怅然若失,因为归期遥远而心神不宁,因为生意的谈判进展困难而烦躁难安……他便已经明白了。正逢少爷要先回长安,他有意无意地到老爷面前暗示了几次徐府过年时可能出现的忙乱状况,徐定文就让他随徐寅的车队一起回来了。 天越来越冷,一路上的艰辛不用提起。但正是这长得难以忍受的路程,让他积蓄起了向她表明心意的胆量。把木瓜送到她手上之后,他思来想去,一夜无眠,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却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他一点也看不出她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想法,顶多把他当成一个弟弟,闲来无事就逗他一逗。可他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心剥干净了呈给她看。 这不公平。虽然他有信心最后能抱得美人归,但先栽下去的人总是容易吃亏。 想到这一层,他忽然又觉得,徐辰几乎没有好好学过什么东西,肯定不知道那句诗,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她把木瓜当做普通瓜果吃了。这样也好,他不说破,就权当她接受了他的心意好了。 第二日的午饭时辰刚过,却是琉璃穿了一身新衣裳,挎了个小篮子,款款地来看他了。 她竭力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把篮子往桌上一放,笑吟吟道:“这是我舅舅刚送来的蜜枣,直接就能入口的,你要是嫌它甜得发腻,也可以拿来泡茶的……这个你比我懂,就不用我说了罢?” 望北心里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无端端的,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她的脸上浮起两片好看的红晕:“哎,你明知故问,当然是木瓜的谢礼了……”琉璃羞得低头看自己鞋尖上的绣花,小声道,“以后你不用送东西给我了,万一,我是说万一要送,不用不好意思,直接给我就行,不要麻烦小姐了转交了……” 望北不用多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以后休想我再给她什么东西了。” 琉璃低着头只顾害羞,听到他答应了她的话,却一时没分辨出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她只当自己说什么话他都听,脸烧得越来越烫,低着头嗫嚅,“那、那我走啦?” 他心头怒火正烧得旺,没当场发作已是花了大力气克制的结果,根本没多余的心思留意她在说什么。 她等了半天,等不到他接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告别,“明日是我姥爷六十大寿,我娘已经跟夫人告了假去给他做寿,我……我也要随她一起去的,舅舅已经来接我们了。” 虽说给姥爷做个寿,算上来回顶多两日而已,可她听人说过的,好像有什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年才春夏秋冬四季,三秋,不就是大半年了么?走个两日,就等于一年半了。他才回来,她却要离开这么久,该有多遗憾! 琉璃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慌张地看着别处。果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失望透顶的样子。她绯红着脸望向别处,细声细气地说:“你别难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尽量早些回来……”姥爷一世里剩不下几次整数的大寿了,做小辈的自然只能回去尽孝。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只有前半句话隐约飘进了他的耳朵。望北想着昨晚受了半夜冻才送出去的木瓜,喃喃地低声道:“是啊……没办法,真是没办法。” 琉璃看他失魂落魄的神色,已经十分确信他对她的心意了。她本还想再拖延一阵,但舅舅赶着牛车,已经在偏门外等得不耐烦,她只好匆匆告了别,随母亲一起去给姥爷拜寿。路上她窃窃地欢喜,只觉得天地都高阔起来。但想到她是徐府的家养奴婢,终身大事连父母都做不得主,到了年纪只能拉出去配小厮——虽说望北也是小厮,但谁知道给她配的是哪一个呢——不由又唉声叹气起来。 琉璃娘戳戳她的额头:“一会儿痴笑一会儿叹气的,你这丫头的傻气越来越重了。” 琉璃心里瞒不住事,被她娘一笑,便忍着羞涩,附在她耳朵上,把自己的秘密与烦恼统统告诉了她。 “原来是有人把我闺女的心拐了去。”琉璃娘笑道,“我看着那小子也是个有出息的,指不定今后还能做个管家,你嫁了他也好。” 琉璃一听娘同意了,心里的包袱放下了一半,“可是……” “你是担心主子们的意思,是不?这个容易。”琉璃的娘胸有成竹地说,“老爷向来不管后院里的事的,夫人又是那样软心肠的,只要我求求她,把我们家几代人给徐府做牛做马的事说道说道,保管她同意。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看望北那小子人也不错,趁早让你们俩成了亲得了,万一让别人抢了先,你就只能做妾了。” 突如其来的喜悦让琉璃的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她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像孩子一样扑到母亲怀里,软软地唤了一声:“娘……” 琉璃的娘摸着她的头发,道:“等给你姥爷做完寿回来,我就去跟夫人说。” 她计划得好好的,却不知道徐府里的此时“女婿”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茶室里。 茶艺课重开,老师望北神情严肃地对暂时顶替了琉璃位置的小红道:“这堂课悟茶道,人多了静不下心来。你出去罢。” 小红比琉璃还要小两三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听到望北打发她走正中她下怀,立刻站起来往外跑,怕徐辰突然叫住她似的。 支走了不相干的人,望北冷着脸往徐辰对面一坐,开始秋后算账:“我给你的木瓜呢。”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7 章 她捧了一杯热茶暖手,满不在乎地说:“送人了。” “我给你的东西,怎么随手就送人了?!”他的眉压得很低,满城风雨欲来,“你晓不晓得那木瓜是什么意思?” 她闲闲吹了吹杯中的浮沫,小抿了一口,才挑挑眉毛,笑道:“嗯?什么意思。” “当然是——”他蓦地咬住话头,脸连同脖子一道,突然变得通红通红。她的神情似是对一切了然于心,装作不知道,只是为了看他的笑话罢?他可不能中了她的计。 她在他对面,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他老半天,最后嗤的一声,把杯子搁在桌上,轻轻笑了:“十盲!白丁!不学无术!” 连换了三个词骂她犹不解恨,蹭地站起来,狠狠踢了一脚矮几,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三七、马鞭长三尺 因为怕徐寅回来之后刁难徐夫人,徐辰天天一有空就到夫人院里去陪她说话。 守了几天之后她发现,那位哥哥根本没空来跟她们过不去。临近年末,徐家名下的各处铺子收尾的事一堆一堆的,徐老爷不在,这些事就统统落在了徐寅的身上。他天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有几回外出清账清得甚至过了宵禁的时辰,只好宿在铺子里。他回来半个月,徐辰同他见面的次数只有两次——第一次是他刚到家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游廊上碰上的。 当时琉璃已经给她姥爷拜寿回来了,举止之间的神色有了很微妙的改变。徐辰追问了几次,她就羞涩地和盘托出,说她娘正在向徐夫人求一桩姻缘。徐辰一听,小姑娘大胆追求婚姻自由,好事呀。看她坐力难安,紧张得不行,便自告奋勇去夫人那里探听结果,说不定还能为她说上几句话。 徐辰就是在去徐夫人院子的路上,第二次碰到了哥哥徐寅。 他行色匆匆,手里握着马鞭,带了几个下人往马厩的方向走,大概是正要出门。他出入喜欢骑马,这点徐家兄妹倒是很像——不然徐小姐也不会死在马上了。 眼看两个人越来越近,出于礼节,徐辰本想向他问一声好,还未张嘴,他就已经目不斜视,一阵风地走过去了,好像根本没看到她一样。既然他的敌意如此明显,她也就乐得清闲,省得再浪费表情扮一个乖妹妹,顿了一顿之后,继续袖着手往前走。 脚挪了没两步,她就听到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辰起初还怀疑过是不是在同她说话,暗道徐少爷没道理无缘无故地对她发难,大概是在训斥哪个下人而已罢。她不回头,继续往前走,却听到徐寅一声大喝:“徐辰,你站住!” 这回明明白白,叫的就是她。徐辰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就站住了。不唤“妹妹”,都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了,可见是怒到一定程度了。只是不知道他这突然的怒气从何而来,难不成是睡眠不足的人容易暴躁? 徐寅大步走到她面前,攥着手里的鞭子,脸色铁青地质问她,“你什么意思?!” 老兄,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徐辰一脑袋的问号,但忌惮他手中三尺长的马鞭,气势上就矮了一截:“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徐寅横眉道,“这几日你故意避着我,是否对我有不满?” 明明是他自己忙得跟陀螺一样,抽不出时间待在府里,怎么倒责怪起她来?徐辰郁闷万分,但想着不能跟睡眠不足的人计较,便解释道:“并不是我避着你,只是我比较懒,辰时起戌时就歇下了,兄长早出晚归,我们两个自然是碰不上面的……” “谁说这个了!”他暴躁地打断她。 徐辰一顿,“不是这个,那说的是哪个?” “你——”他似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下人们虽然低着头,却都支着耳朵听他们兄妹俩争执,改口道,“方才你走过去,为什么不向我问安?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么?” 她都要无语泪先流了,“是你先无视我的……” 徐寅武断地说:“我是你兄长!长幼有序,别说我只是无视你,就算我今日抽你一顿,你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 “……”她彻底无话可说了。那天在徐夫人面前怎么没见他把这样差的脾气显露出来呢。 徐寅见她没有答话,居然真的一记鞭子凌空甩来,“听到了没有!?” 那是警告的一鞭,力道控制得很好,甩到一半手势便已经往回撤,打在身上顶多被鞭梢扫到,应该不痛。但无论多么不痛不痒,那也是用来鞭笞牲畜的东西,抽打本身就已经是一桩侮辱人的事,更何况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就算是徐老爷,也从来没有用如此蛮横的态度对待过她。 眼见着鞭子呼啸而来,徐辰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立即举臂挡住,顺势反手一抓,将鞭尾揪在了手里,再用力往下一拉。 徐寅手中的鞭子攥得很紧,被她大力一拉之下,往前趔趄了两步,才重新站稳了。 “看来哥哥最近是忙昏头了,站都站不稳哪。” “放手!”徐寅冷冷地说。 徐辰却不听他的,反而把鞭子在手上绕了一圈,更紧地捏在了手里。既然他在下人们面前给她难堪,不妨两个人一起丢脸丢到底。 于是一个握着鞭尾,一个抓着鞭子的柄,寸步不让地瞪着对方,跟两个孩子一样拔着河。 场面僵持不下,还是一边的账房先生上来拉徐寅,“少爷,我们还是早点走吧,吴掌柜怕是要等急了。” 徐寅皱皱眉,考虑片刻,冷哼一声松开手,“既然妹妹如此喜爱这条鞭子,送给你又何妨。来人,再取一条马鞭来。”他擦擦手,看都未再看她一眼,带了人往外走。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8 章 这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 不对,看下人们见怪不怪的表情,徐家兄妹的矛盾或许早就白热化了。徐寅的无端挑衅,多半是长年积怨的结果罢。 ……又是徐小姐留下的烂摊子。不过这回还真不能怨她,有这样一个性格恶劣的哥哥摆在眼前,能兄友妹恭才奇怪了。 半途来了这么一出,等她赶到徐夫人屋里的时候,琉璃的娘已经走了。 徐辰忙问:“娘,琉璃的事,你答应了没有?” “我正要找你商量呢。”徐夫人笑道,“琉璃的娘来求我,说是他们已经在府里的单身小厮里面看好了人,想让琉璃明年开春就嫁过去。我想着他们家几代人都给徐府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照自己的意思挑个趁心的女婿也是该当。我本想答应的,只因琉璃是你的贴身丫鬟,她要是嫁人了,你就要在成亲前另寻一个伶俐的丫头,恐怕会很不方便,所以就想先问问你的意思,再答复她。” 听琉璃的意思,十八和她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徐辰要是为了便利把小丫头留在身边,不是硬生生地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么?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极其不道德的。于是她道:“横竖小周将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的贴身丫鬟慢慢地寻起来也来得及。倒是琉璃,别耽误了她才好。” 徐夫人自然听她的,马上派人去同琉璃的爹娘说。徐辰回来跟琉璃讲了,小姑娘羞不可抑,想想马上就要成亲,平日里反倒避着望北了。 到了除夕那天下午,茶艺课结束之后,徐辰从袖中摸出一串红丝线穿就的铜钱来。 “给你的压岁钱。”她对望北说。 他正眼都不看她一眼,闷不作声地收拾茶具。 从那天木瓜事件之后他就跟她闹上了别扭,能不对话尽量不对话,不得已要说话就尽量压缩在三个字以内。常常徐辰说了一大篇话逗他,换来的只是他冷冰冰干巴巴的“头抬高”、“手端平”、“一边去”以及“闭上嘴”,要多扫兴有多扫兴。 虽然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但徐辰以为一切不正常都可以归结为青春期少年的叛逆,也就大度地不放在心上。就像今日,尽管他直接无视了她,她还是耐心地把铜钱串在他眼前晃啊晃,“虽然只有几个铜钱,但这个编得很好看的哦,真的不要?嗯,确定不要?” 望北真想一巴掌拍到她脑袋上。给他压岁钱,还用这种口气哄他,真当他是小孩子么? “真不要啊?那我给别人了。”她把铜钱一收,作势要走。 “等等——” 他恨得要死,恨她不解风情,也恨自己没有骨气。只要她稍稍给点糖,便忘了上回的疼,仍旧情不自禁地贴上去。 三八、身高的问题 徐辰折回来,叮叮当当地把铜钱串提到他眼前:“是吧?这结打得很好看吧?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同心结!他眼前一亮,且惊且喜,一把夺过放在掌心里细瞧。长辈给小辈的压岁钱上,多用彩线编出一个龙形,手里的这串却是用红色丝线打成了一个精致的同心结,铜钱巧妙地缀于其中,显然很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同心结……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如此看来,她也不是一块不可雕的朽木么。 “是你亲手编的么?”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他还是怀着一线希望问道。 “我哪有这样巧的手。”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只管出铜钱,余下的都是琉璃弄的。” 望北略感失落,但又很快释然。没人规定过送人的东西一定要自己做的。他送的木瓜,也不是他亲手种出来的。同心结是经由谁的手打的有什么干系,只要是以她的名义送的就行了。他自嘲一笑,珍惜地把铜钱串收进怀里,妥善地贴身藏好。 徐辰却以为,他这突然的转变是“琉璃”二字的魔力。想她刚到这世界的时候,这小子跟只刺猬似的,转眼间也绕指柔了,可见爱情对人的影响之大……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倒让望北发起窘来。送了同心结,莫不是就要袒露她的心意了?他尽力使自己表现得自然些,“有话要说?” 徐辰理一理坐皱的衣衫,站起来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突然长大了而已。” 他心中暗喜,面上却仍旧波澜不惊,“那是自然……” “哦,对了,记得把压岁钱扔到床脚下,保佑你来年平平安安的,”她眉眼弯弯地嘱咐他,“顺便也保佑你长高一些。” 觉出她话中的调侃之意,望北立即炸了毛,“你什么意思?!嫌弃我矮?”身高是男人非常在意的一项指标,不管多小的男人都一样。 徐辰赶忙安抚他那颗敏感的心,“没有,我绝没有说你矮的意思!你看你才十四岁,就已经长得同我一般高了,前途是大大的有可为啊!”她语锋一转,遗憾道,“只是姑娘家一般比小伙子早些长成,两个人站在一起,你要起码再高半个头才好。”这样,来年他和琉璃成亲的时候,看起来才搭嘛。 他松了一口气,继而颇为自负地一笑,“这你放心,用不了两年,我就长得比你高上不止一点半点了,”他用双手比了一个长度,“大约高出这么多。” 那距离,换算成现代的度量衡,起码得有二十厘米了。她如今的身高大概是一米六五,保守估算,假设她以后都不再长高,他要是想比她高这么多,就必须长到一米八五。徐辰不知道他莫名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不过既然他抱着天天向上的理想,也不能打击人家不是?于是鼓励地一笑:“我信,我等着看呢。” 他看着她的笑靥,思绪已经飘得很远。那时候若是能怀抱着她,恰好够她把头搁到他的颈窝处……他几乎是急不可待地想要长大成人了。 徐辰觉得要送的东西送出去了,要讲的话也讲完了,便道:“天不早啦,今晚还要祭祖,我须得早些回房准备。听琉璃说今日厨房里给下人们备下了年夜饭,你也早点过去吧。” 她的提醒是好意,怕他去迟了分不到好吃的。望北听了这话,却犹如一把钝刀在心上割了一道。她是小姐,他不过是一个下人,只要他们在徐府,他就只能混在下人之间仰望她,永远等不到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的那一天。若是她踏出这茶室,他甚至连直视她的脸的资格都没有。 是否她也考虑到了两人身份之间的差距,才什么都没道明就要走了? “辰辰!”望北赶上去拦住她,一咬牙,破釜沉舟般说,“我们一起走罢!” “噢,倒是有一段路是一起的,那走吧。”她明显误会了,伸手去推门,转头笑道,“你刚叫我什么来着?虽说让你别叫我小姐,但这叫法也太没大没小了罢?” 那称呼在他心中盘旋了千百遍,不由自主地唤出口,只是迟早的事。眼看她就要跨出去,望北抢上前,嘭地一声甩上她已经打开一半的门,背靠在门扇上,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道:“我有话要告诉你。” 徐辰真真觉得青春期少年的脾气捉摸不透,刚才还邀她一起走,不过随口说了他一句,转眼就死命地拦着不让她出门。她叹口气,道:“算啦,反正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你爱叫什么便是什么罢。” “辰辰,不要在徐府待下去了!”他根本来不及纠正她的误会,只想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所知的告诉她。他怕过了这股疯狂劲,自己又要思前想后,又要顾虑重重地沉默下去,“那小周将军,一年之后来不及娶你就会战死,你就要为他守一世的望门寡了!不值得的,趁早走罢!” 他终于说出来了。他从来没有嫉妒过她的未婚丈夫,便是因为,他知道小周将军命不久矣,根本不能回来娶徐辰。初时他不告诉她是因为觉得没有义务提醒她,后来是以为她把心都放在艾肆身上,怕她知道了之后会更加没有顾忌地同艾肆来往。到了此刻,他隐约觉得她对他有情的时刻……望北决定不再隐瞒。或许能带她走也说不定。 徐辰惊讶得下巴快掉了:“十八,大过年的,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啊,忒不吉利了。” 他知道她不信,便问:“今年给下人们准备的年夜晚里,是不是有一道鲶鱼炖豆腐?夫人炖的?” 徐夫人为了表示对下人们的恩宠,打算亲自动手加一道菜,前几天还来问徐辰意见。为了给大伙儿一个惊喜,她一个下人也没用,在徐辰的协助下,躲在专用的小厨房里偷偷做的。照理说保密得很好,只有徐夫人身边的几个人知晓。 “你如何知道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几个贴身丫鬟中的某一个走漏了风声。徐辰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排查有嫌疑的人。 “我知道,今后一年会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他垂下眸,涩声道,“因为我已经活过了一次。” “活过一次?活过一次是什么意思……”徐辰有点转不过弯来,喃喃念着,突然把眼睛撑得滚圆,“莫非你——你死过一次,又重新活了一遍?也就是……重生?” 他默然无语,指尖紧紧扣着自己的掌心。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39 章 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随即苦笑:“还真是巧,我还以为被老天爷捉弄得死去活来的人少得可怜,偏偏就让我们俩碰上了。” 三九、万物为刍狗 三九、万物为刍狗 有时候徐辰会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么老天爷定是个虐狗成瘾的变态大叔,深得一个“虐”字的精髓——有什么比给人以希望,又亲手撕碎在人眼前更令人绝望的呢?徐辰这只小刍狗,不知上辈子是怎样招惹了他老人家,一出生便受到了他的“关照”,天寒地冻的被父母遗弃在路边。好心人将她送到福利院,保住了她的小命,却成了她倒霉一生的开始。套用一句话,就是再NB的莎士比亚,也写不出她的悲剧。不,她霉出了境界霉出了水平,说是滑稽剧才更恰当。磕磕绊绊的成长过程中,她曾经怀了许多美好的期待,但无一例外被毁得面目全非。最近的一次,她好不容易有了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也有了一个疼爱她的养母,幸福到惶惶不安,最后果然出了事,被老天爷biu地一声丢到了一个莫名其妙地时空里。 养母……想到她,徐辰的胸口又闷起来。 她是个单纯得过了头的妇人,也有人直言不讳地说她脑筋有点不大好使。街上有人卖“包治包好”的金创药,她一买就是一大堆,用到伤口溃烂仍旧只是以为自己上药的法子不对,从来不会怀疑那吹得天花乱坠的卖药人说的话。下回遇到街上有人卖另外一种专治刀伤的“祖传秘方”,她又会欣欣然地搬回一大堆来。哦,你问她一个普通妇人屯着这么多伤药干什么?因为手脚比一般人要笨拙的关系,她的厨艺比徐夫人还要惨不忍睹,煮一顿饭跟自残一样,到处都是伤,饭菜端上桌,真正血和汗的结晶。偏偏她还对煮饭给女儿这件事乐此不疲,徐辰去拦她,她就惊恐地握着菜刀缩到厨房角落里发抖,好像不让她进厨房就受了什么迫害一样。 话说回来,要不是智商上有些小小的缺憾,谁会在自己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下,还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并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呢?有一回邻家的姑娘出嫁,养母拉着徐辰去瞧热闹,人多拥挤,三转两转俩人便走散了,急得她逢人就问:“你看见我闺女没有?”人家问她闺女长什么样的,她却又说不清楚,最后绝望得坐在新娘子婚车前头嚎啕大哭,闹得婚礼都进行不下去——她以为徐辰被人趁乱拐走了。尽管当时徐辰已经成年,在她的心里,永远只是一个需要母亲监护的、时不时会走丢的小女孩。 孤儿徐辰很容易满足,曾经一度以为两母女能相依为命二三十年,然后她为老母亲养老送终。但是谁能料到后来突然到来的穿越呢? 有时候午夜梦回,想到养母在她突然消失之后急得到处问人“看见我闺女没有”的场景,心里便一阵阵绞痛。这回不管那个笨拙的妇人哭得如何鼻涕眼泪一把抓,她也不可能拨开人群,把她从众人的围观和嘲讽中解救出来了。还有,养母的视力本就不大好了,没人劝的话,不知眼睛会不会哭得瞎掉…… 有些事不能细想。细想了,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空间上隔个千里万里,她总有办法赶回去,但如今两人之间横亘了不知几百年的时光,她要怎么回家?徐辰其实隐约明白,穿越是张单程票,上天还不给办理退票和改签。 她再也回不去了。 不知为何穿越小说中的前辈们总是十分淡定,轻易地就能放下以前的亲戚和朋友,牵绊比她这个孤儿还要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啊,他们难道就不会疼的么?至少她一直不能释怀,恨得想对命运爆粗口。 当望北默认了他是重生之人以后,徐辰顿时浑身无力了。今年的刍狗批量化生产么? 同是被强制改变了正常的生长过程,这只小刍狗看起来过得也不是很顺心。徐辰挨着他坐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问道:“上一世,你是如何……重生的?”她其实是想问如何死的,斟酌了一下,把那个晦暗的词给换掉了。 “……被杀的。”望北转头看她,眸色很沉,“被徐小姐杀死了。” “为什么?!”联系到他的复仇,徐辰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平静地吐出来,还是吃了一惊。 “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此刻望北不想多谈上一世的恩怨,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胸口起伏不定,“辰辰……” 他想告诉她将军府不是她的归宿,想告诉她徐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告诉她眼前有个人暗暗地喜欢着她……话到了嘴边,却又情怯了。 少年慢慢涨红了脸,因为紧张,手上失了分寸,用的劲道越来越大。徐辰不易察觉地呲了呲牙,把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你放心。”她柔声说,手心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背。 绷得很紧的皮肤上,传来轻柔的触感,羽毛似地一下一下抚慰着他焦虑的神经。望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内狂喜,耳朵边一直回响着她那句默契的“你放心”。他未开口,她便已懂得了。难怪情人间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原来是肢体接触比一切语言都要简洁有力。 这就好办多了……他想。 徐辰仔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你是否担心这一世会重蹈覆辙?原来的徐辰已经死了,再也不能伤害到你了,而我绝不会杀你的。十八,放宽心,你的命已经不一样了。既然老天爷又给了一次机会,你莫要再委屈自己做个下人了,等老爷子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他放你出府去,随便做点小生意或者别的什么,总归好过这样看人脸色过活。” 他确实是要走的,这早就在他的计划之内,但是,她对他未来的建议中并没有提到她自己。“你呢,不走么?”望北不安起来,惴惴地问。 “我?”徐辰笑了,“我接着在这里混日子呗。” “小周将军活不长的!留在这里,你要为个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人守上一辈子寡,你知道不知道?”他的声音不由得高起来。 “那正好。”她慢慢地说,“嫁了人,才麻烦。” “为什么?”他不死心,下意识地追问。 “嫁了人就要相夫教子,想见见谁都要先请示丈夫公婆,哪有如今这样自由。” “我看主要是方便见他罢。”望北寒气森森,连“艾肆”两个字也不屑说,只用“他”来代替。他还记得,当初她留下来的理由就是“心里放不下一个人”。不用嫁进规矩森严的周家,不是正方便她以后时时同艾肆见面么?一个美貌的小寡妇,一个风流的商人,还真是合乎坊间桃色传闻对于男女主角的期待。 他说这话时候是带了浓浓醋意的,因为他觉得以两人目前的关系,他有权力把她周围乱七八糟的人赶走了。 可是徐辰居然理直气壮地回答他:“嗯,方便多了。” 他讶然,压低声音道:“你……你说笑的吧?”她怎么能在对他说了“你放心”之后还开这种顽笑?正常的反应不该是急着撇清同艾肆的关系么?这让他怎么放心。 “没有开玩笑,”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嫁不出去,我就能经常看见她,陪她一直到老。”她在徐夫人身上看到了养母的影子,她不忍心让她也遭受一回丧女之痛。 都到了要白头偕老的地步了么……望北如遭雷击,呆呆的,无力地、缓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她不是迟钝,不是不解风情,只是从始至终,心里都装着另外一个人,所以才对他的暗示统统视而不见。还有,说什么默契,他的自作多情实在太可笑了。 四〇、策马行长安 按照年前就约定好的,正月初二,徐辰去给艾家兄妹拜年。 收拾好了要出发时,徐寅正好外出回来,勒马驻足于她的马车前,居高临下地问:“妹妹这是要去何处?” 作为长房长孙,他除夕和初一两天都要代替徐老爷当家,主持祭祀,宴请亲朋好友,比平日里更加忙碌。自从上回两人发生争执,这还是他第一次有空来“关心”妹妹的事。 “去艾府拜年。”徐辰望了他一眼,尽可能简洁地回答。 他一皱眉,“我同你一道去。回长安之后也没有拜访过这个艾肆,我正好去会会他。” 语气颇不善呀,看来他对她的敌意已经连累到了同她来往较多的艾家。想着不能害无辜的人大过年的触霉头,徐辰忙找理由拦下他:“哥哥今日不用去铺子里么?” “初五才迎财神开市,今日初几?妹妹的意思,莫不是巴望我一年奔命到头,有一天累死才好?”徐寅捏着缰绳嘲讽道。 “呃……我不是这意思。”她对黄历不熟,不知道初一到初五是商人们难得能够休息的日子。 徐寅淡淡地撇了她一眼,“既然不是这意思,你就不必多言。”他转头对马车夫吩咐道,“在此处等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一步。” 如今老爷子不在,少东家才是徐家掌权的人,下人们自然都听他的。他则顾自策马进门去了。 徐辰在心里哀叹,艾叔,不是不想替你挡着,实在是挡不牢啊…… 过了一会儿呼啦啦涌过来一队下人,肩上挑着,手里提着,背上背着,怀里抱着,都是些做工精致的锦盒,阵仗之大,说是她的嫁妆都有人信。徐寅换了一身衣裳,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0 章 “哥哥,这是要做什么?”徐辰挑起马车的帘子,问道。 徐寅扫了身后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去人家府上拜年,空着手怎么像话?” 礼物?可这架势倒像是去挑衅的……别好好的拜访到最后演变成斗富啊。老爷子初见艾肆也没送多少东西,徐少爷,您可别拜个年就把家底都送光了哦。 不过就算真败光家底,老爷子回来之后暴跳如雷也不关她的事。徐辰耐心微笑道:“那我们可以动身了么?”为了等他点好人,准备好礼物,徐辰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再拖下去,恐怕约好的午宴要改成晚宴了。 马车夫扬起了鞭子,只待徐少爷一声令下,就开拔出发。 徐寅却只是皱了皱眉头。 每次他皱眉的时候都不会有好事,徐辰心下一紧,果然听见他说:“妹妹你以前爱马成痴,如今怎么不见你出入骑马?今日天气晴好,路上也不曾结冰,妹妹不妨与我一同策马前往,也快意些,好过闷在这大箱子里头。”他用马鞭戳了戳马车的车厢。 无端端的邀她骑马?怕是别有居心。她当然不会忘记徐小姐是怎么死的。骑马能发生的意外,比坐在安稳的马车里多得多了。 “我受过伤……” 她本想用“受过伤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不会骑马了”的理由来推辞,但徐寅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截住她的话道:“别告诉我说不记得怎么骑,你三岁上马背,骑马对你而言如吃饭饮水般自然,只要你还知道如何吃饭喝水,就没理由不记得怎么骑马。” 徐辰一时语塞,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小姐因为骑马受过伤,所以老爷特地交待过,不准小姐今后再碰马了。” 是十八。原来他也混在仆人的队伍里,因为他原先一直低着头,徐辰乍一眼望过去没有看见他。感激他替自己解围,她对他笑了笑,他却根本没往她的方向看。 “如今爹不在,你们要是不向老爷子去告密,有谁会知道小姐今日骑马出门了?我问你们,敢不敢去老爷子面前嚼舌头?”徐寅拿鞭子指了一圈人,被他指到的人尽皆慌忙低下头去,连称“不敢不敢”。最后鞭子指到望北身上,“主子之间说话,要你多什么嘴?一点规矩都没有,皮痒了是不是?”扬起鞭子就要抽人。 “哥哥!”徐辰高声叫道,猛地掀开车帘走出来。 徐寅的鞭子停住了。他回头看她,等她说话。 “……我去马厩里挑一匹马来。”她做了妥协,扶着小红的胳膊跨下马车。刚进正月,琉璃就忙着准备出嫁,现如今她的活大多由小红替了。 听到她让了步,徐寅破天荒地笑了一下,道:“这等活交给马夫去做就好,你么……”他似笑又非笑地打量着她新上身的衣裳,“这条裙子太累赘,去换身行动便利些的来。哦,对了,我看男装便好。” 自从本朝的一位公主大胆穿了男装出席宫廷宴会之后,女扮男装的风气便在长安城里蔓延开来。爱赶时髦的女子都备着几套男子衣饰,以便出游时装扮。 徐辰却向来不是站在潮流前面的人,“我没有男装。” “你有的。”徐寅微微一笑,万分笃定地说,“让丫鬟去你院子里的西厢房找,那里收着你以前穿过的衣裳。” 这人居然比她这个在里面住了大半年的人还要清楚,侦查工作做得不错啊徐大少。 西厢房里确实收着男装,满满的一箱子,料子稍稍显得有些旧,大概是原来徐小姐经常穿的缘故。男装比女装行动方便多了,穿起来也容易,总共用不了一刻钟。徐辰换了衣服出来,小马夫牵了马,正向徐家少东家报告:“少爷放心,这匹马两年就已经骟过,性子是最温顺的,绝不会让小姐摔着……” 徐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抬眼看见英姿飒爽出现在眼前的女子,嘴角奇怪地抽了抽。 “这回总可以走了吧,哥哥?”徐辰把手搭在腰侧的马刀上握了握。诶,还真别说,手中有武器的时候说话底气特别足。 “那是自然。只是这上马……”徐寅瞟了一眼因为去势而长得特别高大的马,讥笑道,“是不是要搬个上马凳来给妹妹用?或者这里随便指个人,踩着背上去也好。”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人群。仆人们再次低下了头。开玩笑,就算是主子,大过年的被女人踩在背上,这一年都要走霉运了。 只有十八那傻小子木愣愣看着她,一脸担忧之色,大概是怕她出洋相泄露身份进而连累了他。不过他自己这目标太明显了喂,一片乌压压的后脑勺之间只有他直着脖子,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自请成为垫脚石么。 徐寅的目光已经停在了他身上,而他尚未察觉。 徐辰轻轻地对少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骑马么,她恰好会一些而已。 左手抓住缰绳的同时,左脚已经踩上了左蹬,翻身上马,右腿凌空划过马身,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右脚也找到了右蹬,准确地踩住。根本没有用上马凳,整个过程又快又稳,那马还没缓过劲来,背上便已经负了重。 漂亮的身手让小马夫也不由自主地赞叹:“早就听我师傅说小姐骑术了得,果然从这上马的姿势中便看得出来。” 徐辰弯弯嘴角笑了一笑,暗自庆幸宝刀未老。 “哥哥,走罢。” 两兄妹带着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从徐府往艾府去,颇为招摇,引得临街的人家纷纷倚门而看。 除了阵仗大之外,她不得不承认徐寅本身也是引起围观的一个原因。 翩翩儿郎,鲜衣怒马长安行,是多少美娇娘的春闺梦里人。家境殷实,继承祖业指日可待,更难得的是也从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又是多少丈母娘心目中的标准金龟婿。 一路走,甚至有人从二楼扔花下来,目标全是徐辰身边那位大少爷。徐辰驱马往边上闪,以免被殃及池鱼。 徐寅立刻鬼影一样跟过来,同她并驾齐驱。他的骑术非常出色,能把汗血马的步伐调得跟她的马一致。他衣服上的熏香,已经若有若无地传入了她的鼻端……靠得太近了。 嘿,兄弟,难不成看她自己摔下马无望,想亲手把她拽下马? 徐寅此番却是来同她探讨马儿的问题的:“妹妹可还记得我这马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徐辰不知道,也不甚关心。 “真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她的口气中有些不耐烦。一个马的名字而已,不记得是很大的罪过?是不是还要刻个牌位供起来啊。 徐寅突然就生气了,连带着脸都有些扭曲,阴狠道:“记住了,这畜生名叫做亚夫。” 他狠狠抽了马一鞭子,甩开队伍先行走了。 四一、风流徐二少 亚夫?徐辰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东亚病夫。 她望着徐家少爷绝尘而去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这时代,应该还没有“东亚”这个概念的吧。或者听岔了,其实是亚父? ……再怎么特立独行,也不可能叫一头牲畜二大爷的。这个可能性也很快被她否定了。 百思不得其解中,她一低头,看到望北双手托了个匣子,默不作声地跟在马旁,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1 章 徐辰伏低了身子,悄悄问他:“那位少爷以前也是这样的怪脾气么?” 他却不回答她,目不斜视盯着远方一点,眼角眉梢都绷得很紧:“你从没告诉过我你也会骑马。” 呃,这孩子怎么也生气了。惹恼一个人尚可推说是对方的脾气乖张,接连惹恼了两个人,她开始反省自己的原因。或许几百年的代沟实在太深了?她好脾气地解释道:“这不是你没问,我没机会说嘛。我以为这里的人比较内敛,不会主动告诉人家会些什么的。” 望北眼神一闪,有些心虚地扭头看着街边的铺子。没走出几步远他又把目光投在徐辰夹在马腹旁的小腿上,盯了一会儿,小声鄙夷道:“丑死了。” 徐辰却没有漏过这声低微的评价,大方承认道:“很久没骑马了,姿势是有点丑,多包涵啊。” “不是说你,说的是你身上这身衣服。”他皱眉道,“别人穿过的旧衣裳你也穿。” 徐辰默了一下,道:“可我一直用的都是徐小姐的二手东西啊。徐家排场那么大,就算是二手的,徐小姐的东西也比我原本用的好上太多。再说,旧衣裳有旧衣裳的好,起码穿了很服帖……” “三手的。”望北突然蹦出三个字,纠正她。 她在马背上一滞,“这衣裳是别人穿过了给徐小姐的?谁是那个第一手?”其实她已经猜到了,隐隐觉得有些恶心。 “徐寅。是他少年时候穿过的衣裳。”他强忍着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 果然是他。徐辰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道:“同一件衣服,儿子穿了让女儿穿,徐老爷也实在太抠门了些。” 望北欲言又止,眼神有些闪烁。 又走出去小半条街,再拐个弯,艾家就到了。他忽然吞吞吐吐地说:“你……你对徐寅多……多提防着点。” “嗯,我心里有数。”不用他说徐辰也明白,那人的敌意已经明显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了。 他意外地抬起头来看她:“你明白什么?”那眼神,像是老师看到经常不及格的学生考出了个满分,怀疑远远大于欣慰。 “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望北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额角,道,“我问你,你知道他的马为何要叫‘亚夫’么?” 原来他都听到了啊,正好来解答她的疑惑。徐辰诚实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亚夫是汉朝一位将军的名。”他给了一点提示。 用将军的名字来给宝马命名,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但问题是徐家少大爷做什么那么生气?直觉告诉她其中另有乾坤,于是追问道:“然后?” “然后?然后就是那将军姓周,周亚夫,周将军。”他丢给她一个“文盲没药医”的眼神。 她要嫁的那位倒霉催将军也姓周吧……这么一看好像同她扯上些关系了,但徐寅给了爱马一个周将军的名字,有什么用意?徐辰打破砂锅,就向望北问到底了。 他待要说些什么,队伍转过了弯,艾府已经在望,艾肆和徐寅站在大门口寒暄。听到动静,他们两人一齐往这边看过来。 望北不动声色地同她拉开了距离,头转回去看着前方,快速说道:“他的意思是周将军是畜生。” 她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就在马背上嗤嗤地笑起来。没想到徐寅这么大个人了,也能幼稚到这地步。看她不爽,就把她未来的夫婿YY成牲畜,这跟小孩子吵架了之后把对方的名字安到自家狗身上有什么区别? 早有艾家的管家过来把下人们引去偏门,望北就面无表情地随着队伍走了。 徐辰策马缓缓走到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艾肆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赞道:“好一个风流俊俏的徐二少!” 她大方一笑,刷的一声把腰侧马刀抽开一半,道:“有了叔叔送的这把刀,才让人增色不少。” 艾肆笑眯眯,样子很像一只狐狸,“我库房里还有不少好刀,既然侄女喜欢,等会儿不妨挑几把带走。” “把刀收回去!”徐寅忽然冷声道,“姑娘家,舞刀弄枪的像什么话?” 老爷子也没有这样干涉过她爱刀的癖好!大哥你哪位啊?!她有怒气上来,干脆地把刀……收回了鞘中。 ……要吵架也不能在别人家门口吵不是。她只能用沉默表示抗议。 徐寅又开口,这回是朝着艾肆去的:“大冷的天,艾公子是打算把我们兄妹在大门口晾着咯?这就是艾家的待客之道?” 徐辰头一回对艾肆感到了抱歉,偷偷朝他拱了拱手,那位大少爷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艾肆却只是笑笑,不知道是真的大度,还是不便于当场发作。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怠慢了贤侄,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罪了。府里已经备好了筵席,还请贤侄赏脸。” 徐寅示意徐辰跟上他,经过艾肆身边的时候,他停下道:“艾公子,我和辰儿的叔叔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不知如今这个‘叔叔’从何而来?” “从后越国而来……”见徐寅已经勃然变了脸色,艾肆笑意更甚,道,“说个顽笑话而已,徐少爷莫要生气。” 他把称呼从“贤侄”变成了“徐少爷”,徐寅也就不再追究叔叔不叔叔的问题。 今日艾府请的客人都是些与艾肆平日里来往较多的年轻人,准确地说,应该是年轻女人。徐辰进了客厅,顿时觉得衣袖飘飘,彩蝶环绕,满坑满谷的莺莺燕燕。 这、这是提前到了春天吧? 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鲜艳得如同春花般的裙子之间穿梭。 徐辰悄悄走过去,拦住了这只小蝴蝶,“小暮。” 小姑娘抬头,迷惑地看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了许久,才认出这个穿得与平时不一样的人是谁。“阿吉!”她笑得露出了乳牙,口齿不清地唤道。 徐辰给她的脖子套上出发前就准备好的金铃铛。“新年礼物,小暮喜欢不喜欢?” 艾暮好奇地去拉脖子上新多出来的东西,一拉,就发现小小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不由得咯咯笑起来。 徐辰怪阿姨之心大发,一把将小萝莉抱起。艾暮起先还不从,徐辰哄她说自己是“军机”了,“军机”抱“熟女”天经地义,小女孩才扭扭捏捏地在她的肩头靠上了。那么柔软的一小团生命,仿佛连呼吸都是糯糯的,哎呀哎呀,萝莉控属性值要爆表了怎么办。 这本是和乐融融的一幕,偏偏就有人见不得别人开心。 徐寅跟过来,不阴不阳地说:“艾家的下人都死绝了么,要你赶着给人当老妈子。你看看四周围,有哪家的小姐会跟你似的替别人家抱孩子?” 徐辰终于怒了,搂紧孩子,道:“哥哥嫌我碍眼,尽可以只看别人家的夫人小姐,或者先行回家也可,我自会去跟主人家解释。只盼着哥哥不要在人家府上再说些风凉话,到时候闹起来,丢的还是徐家的脸。” 徐寅脸色一沉,正要说话,一旁艾肆已经高声叫了起来:“苏娘子,苏娘子哪里去了?快把小姐来带走,人来人往的磕到碰到就不好了。”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2 章 尽管不情愿,徐辰只能把身娇体软的小萝莉交到苏娘子手中,由她带去内院玩耍。 午宴的席位由艾府的管家安排,两兄妹是挨着的。徐辰郁闷万分,食不知味地用完了饭,期间一句话都没跟那位徐少爷讲。幸好饭后品香,客人的位置是自由挑的,徐大少附近的席位早被怀春的姑娘争了去,徐辰乐得坐得离他远远的。 他在人前就伪装得很好,总是对人彬彬有礼的,恍若一个有教养的富家公子。这是一个同油腔滑调的艾肆很不一样的男子。涉世未深的闺阁小姐们很快就被他吸引过来,过不了半个时辰,徐寅已经被小姐夫人们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艾肆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徐辰面前:“走吧,趁这机会我们去看刀。” 收藏刀具的陈列室就在品香的禅室旁边,没几步路就到了。 徐辰惊叹于他藏品的丰富,很快便把同徐大少发生的不愉快给忘到了脑后。 “你这个说好,那个也说好,到底喜欢哪把?难不成我要把这屋里的刀全部打包送去你府上?”艾肆笑道。 徐辰忙摇手:“算了,这些刀都这么名贵,给了我是暴殄天物,我一把都不敢要。能让我时常来看看就满足了。” “那有何难。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都可以来看,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哟~”他张开怀抱,做了一个等着她扑过去的姿势。 徐辰抖了抖,喝道:“放正经点!” “正经么……”艾肆眯了眯眼睛,忽然道,“正经的话,就是你那哥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四二、替补的人生 对于这个评价,徐辰深表同意:“我也觉得,他的个性实在是太差劲了。” “个性么,心高气傲的公子哥儿都是这德行,我见得多了,你哥哥这样也算不了什么。”艾肆明明比徐寅大不了几岁,口气却真的像是叔叔辈的。他神秘兮兮地一笑,故意吊她的胃口,“我指的是其他方面。”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跟她打哑谜,世界哑谜日么?徐辰虎起脸,道:“有话说就说清楚,不说我走了啊。” 他扯住她的袖子,左右看了看,把她拉到一处摆放着宝剑的木托架后面,压低声音道:“你哥哥身上穿的衣服是熏过香的,你知道吧?” 徐辰点点头。公正地来说,虽然男人一身香气显得骚包了些,不过也不至于落到“不是一个好东西”的区间中吧?尤其眼前这位,衣服上熏香的味道顶风能飘十里,也好意思指摘别人? 他对她的质疑早有预料,接着问道:“那你可知,他用的是哪种熏香?” 这回摇头了,“不知。” 艾肆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情,“傻丫头,就是‘合德欢’啦,掺了些了麝香、苏台香……算了我谅你也听不懂,这么告诉你好了。”他清一清嗓子,“他身上有了这种香,姑娘们就会跟蜜蜂见了花一样涌上去,禁不住地就春心荡漾一把,被迷惑了还不自觉。这种香十分珍奇,却很不入流,简直就是给鼻子用的媚~药,像我这样的正经人是从来不用的,你哥哥却……” 徐辰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说你哥哥不是个好东西。”他进行了总结陈词,有些愤愤不平的,“君子坦荡荡,比魅力拼的是自己本身的条件,哪有借助外物帮忙的?这不是作弊么。” 绕了一大圈,其实你只是不服气邀请来的年轻女子都围着徐少爷转了吧……不过他说的熏香确实是个问题,为了防止徐大少猎美时香味进行无差别大范围攻击,今后还是避着他走比较好。 估摸着禅室那边的夫人小姐们差不多该探听到徐家祖上三代了,徐辰也打算去跟她那位哥哥提出打道回府的建议了。临走时,艾肆从一个木匣子里拣出一对薄如蝉翼的匕首,用丝绢包好了塞到她手里:“拿着,给你防身用。” 她委婉地表示了拒绝:“其实我对长安的治安很满意,对徐府的守卫也很有信心。” “防你身边的人。”他道。 她疑惑不解,“身边的人,谁?” “徐寅啊。”艾肆见她露出一点惊讶的神态,渐渐挑高了眉,问道:“你不会没看出来那位少爷对你的企图?还是说——”他凑近一些,低声道,“还是说你早就从了他了?” 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引来了徐辰激烈的反应。她跳开一步,“你别胡说!我们可是兄妹,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其实她心里早已感到了异样,只是一直不去探究。直到被艾肆点破,才明自这异样来源于何处。头脑一片混乱中抓住了一个自以为能反驳他的论据,“那人嫌我碍眼都来不及,怎么会……” “啧,你当他是哥哥,他却未必把你当妹妹看待。当着大家的面,虽然他跟你说话时态度很不好,但私下里却不止一次地偷眼瞧你,那眼光……我也是做兄长的人,看妹妹什么目光,看情人什么目光,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目光这回事,太虚无飘渺了,算不得数的。”她仍旧不死心,负隅顽抗一样找着理自。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兄妹啊,就算她的思想已经很开放,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艾肆不由分说,把匕首推给她:“拿着以防万一。要是他敢轻举妄动,嘿嘿,”阴森森一笑,“就阉了丫的。” 有了艾叔的提点在先,回去的路上徐寅再靠过来的时候,她多少有了一些戒心。 “我早就听说那艾肆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还以为有如何的风度,今日见,也不过尔尔。”徐寅轻蔑地道。 徐辰敷衍地应了两声,小小地抽了马一鞭子,以便同他拉开些距离。 他一愣之后追上来,皮笑肉不笑地说:“看来妹妹在他家待得也不甚愉快,如此,以后就不要同他来往了罢。” 徐寅所收获仍旧只是一声含混的应答和再次扬鞭的倩影。她脑子里乱得很,根本没留意听他在说些什么。就算他让她承认是小狗,她也能无意识地一口答应下来。 他攥紧马鞭,狠狠抽了“亚夫”一鞭子,赶超到她的前头,勒住马等她过去,明显的是有话要说。她却视而不见,神情冷淡地经过他身边,让马一溜烟小跑回了徐府。 小马夫早就在马厩前等了,等她下了马,就把马牵去了一边好生照料。徐辰则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头一件事,换衣服。不肯受一点委屈的徐小姐居然肯穿哥哥穿过的旧衣裳,恐怕,他们两个真的……  胡乱猜测着,手下的动作也没有了章法,男装已经脱下,穿上了原先的那条新裙子却是怎么也理不顺腰侧长长的飘带,很快纠结成了一团。正要叫琉璃过来帮忙,才想起她待在她父母身边忙婚事,有好几天没见到了;回来的路上她骑马甩开了徐家的大队伍,小红也还在路上同他们一起走着。这个时辰,丫鬟们都在下人房里午睡,叫谁来帮忙呢? 算了,换一条穿罢了。她从衣箱子翻拣出一条样式简单的裙子,正要褪去原来的套上新的,手刚去摸索腰带,腰间便已多出了另外一双手。 男人的大手。 徐寅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全身的重量似乎都依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声音中有些酸涩的情绪:“辰儿,别闹了。” 她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这个人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跟进来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种拥抱,早就超出了兄妹之间合理的接触范畴,她的担心成真了…… 兄妹恋什么的,看电影的时候会有一种禁忌的剌激感。当地也被卷入其中,成为女主角……的替补,也觉得很剌激——来自胃里的剌激,恶心得她快吐了。这几十天来,在徐辰的认知里面徐寅就是她的哥哥,尽管关于这个哥哥的印象大多是负面的,但“哥哥”这个最本质的属性不会改变。让她顶着别人的身份,继续别人的不/伦之恋?想都别想! 向后一个狠辣的肘击,从他的怀里挣脱也来,徐辰怒道:“哥哥放尊重些!” “你可是在气我当众给你难堪?”看起来那记肘击挺有效果的,徐寅捂着腹部直呲牙,皱着眉对她说,“你不高兴,我何尝就开心了!只是我们早就约定好的,在人前必要装作不和,以骗过老爷子的眼睛。你都忘了么?”旋即他又落寞地苦笑起来,“倒是我经常会忘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对她耐心了许多,就算她给了他一肘子,他也只是默默地受着,绝不还手。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3 章 但抱歉,徐辰这个替补丝毫没有替原女主上场演伦/理苦情戏的打算,她把松松散散还没有系好的衣裳拉紧,双手环胸,用下巴朝门口示意:“出去!” 他非但没出去,反而向她趋近几步:“我来帮你穿。” “你还有没有廉耻!”徐辰叫道。 他笑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又不是提有看过……” 好多个霹雳同时在徐辰耳朵边上炸响了。徐小姐你要不要这么奔放,不仅仅是书童,还跟自己的哥哥……希尔顿小姐都要甘拜下风了好不好!到底谁才是从开放的现代穿越来的那个人啊? 无论她如何赶,徐寅都不肯走,僵持中徐辰再次起了揍人的念头。这回的对手不似上次那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童,赤手空拳或许打不赢,那么是抄板凳好呢还是抄花瓶好呢……犹豫中想到艾肆硬塞给她的匕首,不由暗叹艾叔有先见之明。 正要摸刀出来吓唬人,她听到外面阵自远及近的喧嚣声。原来是下人们终于回来了,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到服侍的院子里。 徐寅面色一暗,低咒了一句什么,不由分说执起她的手,不舍道:“你如今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等,我们可以从头再开始。” 她处于暴躁状态中:“不可能!”用力扯自己被他包握住的手,竟然扯不脱,还让他把唇印在手背上了。 小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徐辰在脸盆架前拼命擦手背的情景。大冷的天,现成放在脸盆里的水都是冷冰冰的,小姐那通红的手背,不知道是被冰水冻的,还是反复擦红的。 小丫头好奇地问:“小姐手上沾了什么吗?”要这么用力地擦。 徐辰顿了一下,冷冷道:“没留意被狗舔了一口,恶心死人了。” 四三、大麻烦同学 一个人的时候,徐辰烦躁得直抓头发。 看徐寅的意思,他短时间内是不会放弃的。揍他一顿?虽然能出一时的气,但那位少爷比不得小书童,被揍了就能善罢甘休。像艾肆说的那样阉了他?徐家会翻天的,陈姨娘头一个就会剐了她。她自己尚可,她要守护的那个人,难免会被她这个女儿牵连。那么……给他下药,让他不举? 她恶毒地想着,没过多久又愁眉苦脸起来。也不成,她对毒物一无所知,要下药必要经过十八的手,万一败露,就是连累他性命的事。 暂时只能躲着徐大少爷了。过了正月初五,他就要重新忙碌起来,应该没有精力再同她纠缠不清。等捱过了这一段,老爷子回来之后,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吧。 初三徐府宴请一些远房的亲戚,照例是徐寅负责招待,徐辰本也是要出席的,借口前一天马背上吹了风头疼,给推掉了。 她当然知道徐大少爷不会相信,也知道他宴后必然会来探视,多半还会带个大夫过来验明真假。有旁人在,她倒不怕他会怎样怎样,只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盯着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案板上的鱼,浑身的鳞片都被刮得溜光、剖出雪白鱼肉的鱼,太让人不舒服了,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她躲避的地方,就是茶室。因为要取雅静之意,茶室建在徐府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四周围都是些常青的树木,层层叠叠几乎不曾将这所小房子掩盖。正月里望北也很忙,茶艺课就暂时搁置了下来,这件僻静的小房子几乎没人会来光顾。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留话给小红,若是午后徐少爷找到她的房里,就告诉他小姐偷偷溜出去玩了。徐少爷,外面那么大,你就慢慢地找去吧。 在徐家大半年,她早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时辰一到,不管主观上想不想睡,强大的生物钟还是让她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茶室里并没有床,连矮榻也没有……纠结的时间短得可以忽略不计,拖了两只跪坐用的垫子叠在一起当枕头,她立刻在厚厚的地毯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地推她:“喂,喂……”顿了一会儿,似乎觉得那个“喂”字没有效果,那声音的内容换了,“辰辰……起来,快起来。” 谁的声音好耳熟……这是叫……她?徐辰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同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睡觉向来警醒,从深层次的睡眠到完全清醒,用不了五秒钟,这回脑子里却像是一团浆糊,越搅越不清楚,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对上焦。 啊,谁家少年长得这么标致,扔到选秀的台子上那群软趴趴的选手都得羞愤而死,可惜这表情委实狰狞了些…… “伤了风还睡在地上,你不要命啦?!”望北凶她,拉住她的胳膊试图把她拖起来。 这一声吼近在她的耳旁,她一个激灵,睡意消了不少。徐辰终于慢慢地摸清楚了当下的状况,为自己辩解道:“我骗人的……没伤风……” 沙哑的声音一出口,她立刻发现了浆糊的由来。 “没伤风,你这公鸭嗓哪里来的?!” 糟糕……一不留意真伤风了。 顶着这么把嗓子,她也懒得解释来龙去脉,既然已成事实,默认了好了。她行动迟缓地在椅子上坐好,转而问道:“你……咳,你怎么来了?”她本以为他在客厅里忙得不可开交。 还不是听到有个人伤风了,抽空赶回来打算煮碗热姜茶送过去……他担忧得心神不宁,却没想到那个人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冷天什么也没盖,歪歪扭扭地睡在地上。 就算她睡眼朦胧,也瞧出少年憋了一股气,走到茶叶柜子前面乒乒乓乓地开了几个小抽屉,粗暴地抓了些东西出来。 原来是回来取茶叶的,大概是客厅里的茶叶用完了吧。徐辰猜测着,却怎么也猜不透他突然的怒火来自何处,遂揶揄道:“十八啊,咳,咳咳,你告诉过我的,取东西……咳咳,要轻拿轻放。”呼,真不容易,总算说全了,嘲笑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十八小同学根本不搭理她,生起红泥小火炉,坐上一壶水,把刚才抓的那一把东西一股脑儿丢进壶里面。他对徐辰的破锣嗓子听而不闻,只专心盯着火炉中红色的炭火明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生姜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徐辰惊讶道:“咳咳……难道……你在给我煮姜茶?” 他铁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地把还在翻滚着的姜汤冲进茶碗里,端到她面前的桌子上,重重一撂:“真是麻烦!” “十八你真好……”她受了感动,端起碗小心翼翼吹一吹,尝了一口,咧开了嘴,“嘶……太辣了……给加点糖吧。” “啧,喝个姜茶,还这么麻烦。”他不耐烦,但还是起身去拿了红糖罐子过来,舀了一小勺刻意撒进她的碗里,就把罐子盖上了,“别看了,只能一勺,多了姜茶就没效了。” 于是大麻烦徐辰同学闭上眼,直着脖子把整碗一气灌了下去。又是烫又是辛辣,喝完了她丢下碗,半吐着舌头嘶嘶直吸凉气。 望北瞥到她粉色的舌尖,心中一荡,赶紧低下头,拿过碗又满上了:“这碗也喝掉。” 她从善如流,没有丝毫异议,这回连一粒糖也没加,一仰脖吞掉了——是的,那速度快得只能用“吞”。徐辰猛吸一口凉气,按了按肚子,似乎在确认腹中容量:“还有没?一起喝了吧。” 她这个样子,倒让他担心起来:“喝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做什么这么拼命?” 两碗姜茶下去,立刻逼出了一身汗,灵台清明了不少。徐辰道:“现在发汗发好了,省得等会儿被徐少爷请来的大夫诊东诊西。” 听到“徐少爷”,望北的眼角突的一跳。他收抬好茶碗和茶壶,犹豫着问:“私下里,徐寅……少爷对你如何? 徐辰心中一紧。看他的样子,似是知晓一点内情。她低声问道:“关于徐家这双儿女,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他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我也只是怀疑。” “怀疑什么?” “他们兄妹俩,关系绝不是表面上那样不和,甚至……甚至……有……”他犹豫了许久,连自己都不大敢相信这个观察出来的结果,“有苟且。”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4 章 不知为何,徐小姐同其他人的关系并没有向他隐瞒,唯独同她哥哥的,或许是因为太过惊世骇俗的缘故,她一直小心谨慎地掩饰着。要不是小周将军死后她的表现太反常,望北连猜都猜不到。 徐辰叹了口气。与徐大少说的一样呢,作孽啊作孽。 少年颇为紧张地盯着她的表情,一针见血地问:“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她不想把他卷进来,只是笑笑:“没什么……” 突然有人咣当一声大力踹开门,冷风挟裹着零星的雪花,从门里呼啸而入,让徐辰打了个寒噤。 来人冷笑道:“辰儿,你让我好找啊。” 正是徐寅那厮。大概在外面找了一圈刚回来,他的手上还拎着马鞭,浑身戾气,脸上的温度比室外还要低上几度。 望北比她还要戒备,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四四、奇怪的药方 徐寅并未察觉少年可以划为“不敬”的态度,他那双形状跟徐辰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全盯在她身上了:“我从午时便开始找你,妹妹可知道,现下是几时了?” “不知道。”回答的女声虽然带了点沙哑,态度却十分干脆。 徐辰睡糊涂了,是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却让徐寅以为她在挑衅。他说话的声音蓦地拔高了几度:“申时了!天都快黑了!” 原来这么晚了,难怪天更加冷了些。徐辰缩了缩身子,爱答不理地只应了一个字:“哦。”过了一会儿,仿佛才想起似的,懒懒地问了一句,“那哥哥找我有何贵干?” 徐寅面色一寒,只差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我为何急着找你,你心里早就明白,不是么?却还拿这副要死不活的面孔对我,辰儿,你真是好狠的心!我对你,我对你真是……” “十八,你出去。”徐辰见他越说越不对劲,竟是要当着人揭开来的样子,忙打断他,把望北支开。望北猜没猜到是另一回事,要是这桩兄妹之间的丑事被他当场撞见,事后徐寅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个知晓秘密的人。 望北却站成了一座雕像,无论她如何催促都不肯离开,拳头在袖子下捏得死紧。 徐寅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倔强的少年,眉头一皱,道:“先不要走。”他挥手示意随从送上一个药罐子,语气缓和了许多,温言对徐辰道:“我听说你伤风了,即刻就让大夫开了个方子,让人煎好了带在身边,以便找到你之后让你及时饮下。可惜放到现在都凉透了,让望北热一热,你马上饮下罢。” “不必,多谢哥哥费心。”徐辰拒绝道,“我方才喝了两碗姜茶,已经好多了。” “姜茶这种土法子,怎么能跟大夫正经开的方子比?”徐寅不屑一顾,“我家又不是拿不出那几个药钱,用得着跟下等人似的拿姜茶马虎对付过去么?” 下等人。望北低下头,看着桌子脚上雕的花纹没有作声。 徐辰强调姜茶的效果:“真是好多了,你看——”她猛地站起来,本想用夺门而逃表现一下自己生龙活虎的状态,未料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天旋地转起来,立时就要往前扑倒。 少年和青年同时往前跨了一步。最后还是徐寅离她近一些,被他抢先搀住了胳膊:“别逞强了。你身子那点底子,我还不知道?乖,听我话,把药喝了。” 他的宠溺语气突如其来,让她抖了三抖,掉了满地鸡皮疙瘩。 对着她的时候尚且温情脉脉,转脸对上僵硬地缩回手的少年,就横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煎药?” 望北把她虚弱的样子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料想徐寅不至于毒害她,就接过药罐子,重新开炉生火煎药。 火炉中还是热的,药本也是煎好的,用不了多少时候,深褐色的药汁就开始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望北拿碗盛了,端到徐辰面前。 徐辰捏了鼻子:“这是什么味道,好奇怪。”倒不是苦,而是一种混合了些微香气的腥膻。 她的话令望北心生疑虑,但他完全辨识不了气味,也不知道这个“奇怪”是这么个奇怪法。 徐寅一笑,“你还怕我给你下毒不成?你看好了。”他拿过她面前的碗,眼睛都不眨地咕咚喝下一大口,然后把剩下的大半碗递还给她,“总归凡事我陪着你。要是药里下了毒,这回我也一块儿中毒了。” 既然喝不死人,要是喝一碗能打发走徐大少,这交易也是值当的。徐辰默不作声地接过他递回来的碗,却很是嫌弃上面沾了他大少爷的口水。正在喝与不喝的踌躇间,旁边人影一晃,望北已经取了干净的碗,重倒了一碗仍旧给她放在眼前。徐辰冲他一笑,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两碗药汁倒出,小巧的药罐子就见了底,混成一团的药渣子露了出来。望北收拾东西时,见到那几乎难以辨认原本面目的黑色药渣,心中突的一跳。他不敢置信地用指尖捏起一些黑糊糊的东西,放在双唇间确认了一下。腥的是蛤蚧,膻的雄狗胆和鹿胎,还有其他的一些香料……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喝止道:“辰辰别喝!那是春/药!” 但是,已经迟了。 徐辰的一贯风格,对于不合口味的东西,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她总是咬着牙一口吞下。待望北出声提醒她时,她已经把药喝下去了。 一整碗,底朝天。 蛤蚧,雄狗胆,鹿胎,**,肉蓯蓉……望北对坊间流传的春/药配方并不熟悉,不知道徐寅用的就是其中最下作的“春风一度”。但这几味药材他还是知道的,在毒经注里,它们都是助性之物,这么多放在一起,这药得有多烈?他急起来,顾不上主仆身份有别,伸手就要揽住徐辰给她催吐。 他的指尖还没有沾到她衣裳的边,徐寅马鞭便已经招呼到了他的手臂上,“啪”地结结实实一下,将望北的手打得一沉:“混账奴才!要你多嘴,要你多操那份闲心!” 被个下人当场揭穿,徐寅恼羞成怒,抽了一鞭子还嫌不够,扬手第二鞭又要下去了。 徐辰扔了碗,呼的扑过去,本能地将少年护在身后,咬牙道:“你再敢动他,就试试看!”那个瞬间她真的生出了“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横竖不就是死么,她从来就没有怕过! 此举令徐寅暴怒,额头青筋狂跳,却摄于她拼得鱼死网破也要护住身后人的狠劲,不敢再动手,只是强压着怒气冷笑道:“看来他也是你养的小白脸之中的一个了?辰儿,我不怕告诉你,这些年我容着你胡来,是因为我长年不在你身边,怕你一个人孤单了才默许你养了这些玩物。如今你居然本末倒置,为了一个玩物顶撞我?!”他越说越激动,看蝼蚁一样看着被徐辰死死压制住的俊美少年,“怎么,你还不服气了?别以为老爷子看重你一些,你就能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说到底,你还不是徐家养的一条狗而已!我看是徐家待你太优厚了,才让你自命不凡起来,把你丢到马圈里面半个月,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来人!” 徐寅高声唤来心腹的随从,盯着望北,发狠道:“把他抽一顿,扔到马圈里面关起来,从今之后,就让他伺候畜生们去!” 他的爪牙们得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 徐辰气得头一阵阵发昏,紧紧抓住望北的手,谁也不让带走。只可惜一个生了病的女子,一个是未长成的少年,如何敌得过养来做保镖的五六个大汉? 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很快便被强制拉开了。 对于自己即将遭受的苦难,望北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辰辰接下去会遭遇什么。被带走前,他绝望得脸色发白,一声声地叫着:“把药吐出来!把药吐出来!” 门在他的眼前被重重关上。 门外的雪越下越大,门里只剩了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徐辰再傻也知道徐少爷打的是什么主意,恶心得直想呕。她记得十八的嘱咐,干脆扣住自己的喉咙。吐那人一身才好! 徐寅温柔地拔掉她放在嘴里的手,把她的双手别到背后,俯底身子与她额头相抵,轻轻地磨蹭着:“没用的,这药见效可快了。辰儿,你不觉得你的身子都开始发烫了么?” “不觉得!”她一头撞向他。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5 章 他似是料到了她的举动,头一偏,避开了。然后摸摸自己的额头:“也是,我比你还烫,难怪你觉不出来。” 徐辰蓦地想起他也喝了那下/流的春/药! 徐寅捧住她脸,细细赏玩着她脸颊上浮现的红晕,氤氲出水雾的眼眸,嫣红的嘴唇,以及那其中呼出来的越来越烫的吐息。他痴迷地低声叹息:“真美,辰儿,真美。” 四五、你好路人甲(手打) 他的就迷离起来,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身体的热度也蹭蹭往上蹿。徐辰的脸被他捧在手里,像是被两块烙铁夹在了中央。 药力在他的身上奏效了。 徐辰口中干得很,不然她实在很想一口唾沫照脸唾去:“无耻的东西……居然给妹妹下这种药……你,你还算是人吗……”说一句,她不得不停下来喘一下,大 “辰儿……”他的声音也被灼得沙哑,“这不是下药。情侣之间用,怎么能叫下药呢?我们以前,也经常用这种药助兴。虽然你的心不记得我了,但我知道,你身子的记性要好得多。”他满意地欣赏着她柔弱无力的模样,仿佛一支任君采撷的娇艳海棠,“它一定还认得我。” 他滚烫的手渐渐往下挪,捏起她的后衣领,沿着做工精致的边缘摩挲了几下,然后从那里探了进去。 当男人的手触到她敏感的后颈,徐辰浑身颤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攀住了他的衣襟,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到了他的怀里,顺势抱住了他的手臂,然后右肩一用力— 徐大少爷就这么被一个背投摔在了地上。 理论上,中了那啥药之后,心理上的作用先放一边,从生理上说徐辰应当十分渴望男人的触碰——至少许多小说和电视剧中都是这么演的。但她除开体温高了些,嘴巴里面干了些,头昏了些之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像徐少爷那样发/情的趋势,也没有如那些倒霉催女主欲/火焚身的感觉,半丁点都没有,所以这热度……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一次普通的发烧罢。看来这次伤风伤得有些重了。 依靠本能反应做了个漂亮过肩摔之后,生了病的身体仿佛透支了能量似的酸痛起来,无法再上前饱之以一顿老拳。徐辰有些头晕地扶住一边的椅背,稳住了自己之后,才狠狠给了徐寅一脚:“……” 她本想用最恶毒的词汇咒骂,却发现面对这种强拉妹妹乱来的渣子,一切语言都显得词穷。算了,嘴上骂得再痛快,也不如多踢一脚来得实在。 默不作声地要补上第二记时,踢出去的脚却被人抓住大力一拽,徐辰顿时失去了平衡,身不由己地跌在那人身上。 徐寅握住她的肩,翻身一把将她压住,喘着粗气道,“你还是这么野,跟匹小母马一样……”他把拇指压在她的唇上,恋恋地摩挲着,渐渐低下头凑过来,“放松一些,你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徐辰张开嘴,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 他痛叫一声,懊恼地卡住她的下颚,把自己的手拿出来看。上面已然两个深深的牙印,血正慢慢渗出来。似乎那鲜艳的颜色刺激到了他,徐寅突然失去了所有耐心,一手卡住她的脖子,手粗暴地去拉扯她的衣裳。 男人和女人力量的对比一直都存在,更何况她还生了病,发着烧。方才徐寅被她摔在地上,只是一时没有防备,当他存心想要用暴力的时候,她如何抵挡地住?挣扎中,她像是一颗春笋一样被剥去了层层包裹,衣裳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年轻女子独有的细腻嫩白的肌肤,一片一片,逐渐暴露在那双充了血的眼睛下。 他已经陷入疯魔。 当他的头埋在她半解的胸前,用他令人作呕的嘴唇到处肆虐时,她想,不如死了吧。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叫“徐辰”,这些人,这些事,原本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她只是一个看热闹的路人甲。为什么仅仅因为这出闹剧里有一个与她的养母酷肖的戏子,她居然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以至于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出戏里,最后落得白白受辱的下场。 这出闹剧,差不多也该落幕了。 她突然放弃了一切挣扎,目光空洞地仰面躺着,任他在她身上蠕动。 徐寅嘶哑得笑声只剩下“荷荷”的气流:“乖……就是这样……想起来了吧?……”他一只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乱摸,制住她的另一只手急不可耐地去扯自己的袍子。 忍着巨大的恶心一动不动地躺着,总算积蓄起了一些力量。她摸索到了悬在腰侧的一把匕首,按在掌心里,抵住了他的腰眼:“……放开我。” 男人的身体一僵,似是在衡量眼前美色与腰上冰冷刀锋的轻重。 注意到身下的人微微的颤抖,徐寅的心里有了计较。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她拿刀的手,那手果然如料想中一样绵软无力,几乎立刻就被他挪到了一边。他喘了一口粗气,“别闹,不准玩刀剑——” 一个“剑”字还没有说完,他头上寒光一闪,用来束发的玉冠已经滚落在地,摔成了几瓣。碎头发没了束缚,霎时间垂下来,凌乱地遮住了他的脸。 徐辰另一只手握着一对匕首中的第二把,话说得很吃力:“走开……我的手抖得厉害,下次削掉的,估计就不止发髻了。” 他的头发束得很紧,玉冠几乎是紧贴着头皮。他惊惧地摸了摸头,把手掌反复放在眼前几次,没有看到半点红色,才确信刚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刀锋险险地擦着头皮飞过去了。 而现在,这刀玩了个“归去来”,正抖抖索索地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再想去拨开,没等他动一动,拿刀的手就加了一把劲,压住了他的血管。 那距离近得似乎不用她动手,脉搏跳得有力一点,都会被那锋利的刀刃割破。 “你……你想做什么?别、别乱来……”他结巴起来。 “滚到一边去!” 她不敢让他站起来,站起来的过程中,她的刀就有可能失去了有效的威胁。 徐寅迟疑着从她身上翻下,仰躺在一旁的地上。她立刻咬着牙,拿出十二万分的力量,用膝盖把他顶住。这期间,她的刀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脖子。 一手按他的肩膀,一手拿刀,她没有空闲把衣襟掩好,春/色就那么若隐若现地展现在他眼前。 徐寅身上的药力还远没有过去,稍稍一点诱惑,就能让他失去了理智。眼看他又躁动起来,有点不顾性命也要一亲芳泽的架势,她不耐烦地喝道:“再动!再动……阉了你……” 实在是没多少力气了,连威胁的气势也打了折扣。 这减了势的威胁却对他十分奏效,果然令他克制地不再动弹。 当然威胁也仅仅是威胁,一则她没有那个多余的力气去实施割人器官的计划,二则也是不想因为看了那个丑陋的东西长针眼……也不能杀人。 不能……再杀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肘子,顺利让他昏了过去。徐辰喘得跟一只年久失修的风箱一样,眼前冒着金星,手抖得差点握不住匕首。 然后呢?然后,路人甲想要回家。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记得有人因为她的缘故受了连累。不知道十八怎么样了?他们打他了没有? 她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马圈的方向跑。天已经黑了下来,各院的下人都已经回了屋子伺候,没有人发觉徐家的千金衣衫不整,像个疯子一样穿过内院。 马圈里。 小马夫邢雷早就被打发开,充斥着牲畜排泄物味道的马圈里,只有十几匹马,三四个身强体壮的大汉,以及一个蜷成一团倒在地上的少年。 仆人也分三六九等,这些镖师出身的粗汉子都是徐寅身边的保镖和打手,最累最危险的活都是他们在做,薪酬和待遇却远远比不上这个年纪不足他们一半的小屁孩。更可恶的是他居然不识相,没有像其他小厮一样来巴结他们几位,反而总是一副不愿与人为伍的清高样子,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看一个人不爽,仅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6 章 平日里不敢动手教训他,如今得到了少爷的命令,他们有恃无恐,手下丝毫没有留情。 “乖孙子,叫一声亲爷爷来听听。”其中一人蹲下去,用马鞭挑起他的头,“ 望北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昏了过去。 “呸,又装死,真没劲。”另外一人啐了一口,不耐烦地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少年背脊僵硬了一瞬,咬紧牙关,抱起手臂,愈加缩成一团,任他们叫嚣,根本不想理会他们。 自始至终,他一声疼都没有喊过。鞭子落在他身上,只余下闷闷的声响,像是那些鞭子都落在了一个麻布袋子上。 明明是被打,却反而让打人的那几个觉得受到了羞辱。大汉们恼羞成怒,其中一人道:“我这就去把鞭子到盐汤水里去搅一搅,看不把你这闷葫芦打出个豁嘴儿来!” 有人立即去拿盐巴,走到了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向同伴求证:“那、那个不是小姐吧?还是我眼花?” 望北蓦地睁开了眼睛。 门口站着的人影,衣衫褴褛,发丝蓬乱,脸上有抓出来的血印子,眼神中带着蒸腾的杀意。门口昏暗的风灯轻轻晃动着,将她狰狞的影子拖得时长时短。 那哪里还是他们的小姐,分明已经成了一只嗜杀的修罗! “滚!”她握紧刀,赤红着眼睛喝道。 四六、无言的暧昧 她发狠的样子吓住了所有人。 打手们不敢忤逆她,大气都不出,一个一个贴着墙壁溜走了。对望北他们尚可放开手脚折磨他,小姐毕竟是小姐,她要是撒起疯来,他们只能任打任骂不还手,搞不好还要被她砍几刀。反正多少已经教训了那小子,就此收手,也算完成了少爷交代的任务。 徐辰的纸老虎架子,刚好只够她撑到最后一个打手走出这马圈。 她缓了一口气,本想去把震惊中的少年从地上拉起来,一弯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似的,膝盖一软,身不由己就跌在了他的身上。 “抱歉……”她忍着喉咙中的疼痛低声嘟哝着,尴尬地想要爬起来。可她那手脚无力得还不如七分熟的螃蟹,徒劳地挣扎了几回,全做了无用功,反而使得两人更加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望北突然抱住了她。 把脸贴在她的颈窝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就那么一语不发地抱着。 徐辰怔了怔,艰难地抬起手摸摸他的头:“打疼了么?……让我看看伤口。”这孩子很少主动示弱,如此这般寻求依靠的动作更是少见。连累他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她觉得很对不起他。 望北僵直着身体,按住她不让她动,也不回答她的问题。不一会儿,她的脖子便沾上了一些凉凉的液体,再过了一阵,他的肩膀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再也隐瞒不了他正在哭泣的事实。 果然还是那些人下。徐辰急道:“你,咳,你放开我,让我瞧瞧你的伤怎么样了。”伤口处理不好,今后是要化脓的。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抬头。 “那畜生欺负你了……是么?”他的声音同他的身体一样,都控制不住地在发颤。 她愣怔了很久,才轻轻说:“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他如同咽下了一杯最苦涩的酒。那药的配方那样烈,她又尽数喝完了,再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又是这副狼狈模样——衣衫破烂,发髻摇摇欲坠,额头上有青紫,脖子里还有手指的掐痕……怎么可能没有?为了给她留下最后的尊严,他并未点破,只恨自己没能在最紧要的关头保护好她!更有甚者,那碗药,还是他亲手煎了端给她的。她受了这些苦,都是他的错,要是他能及时发现那药里藏的猫腻,要是…… 可惜生活没有这么多的假设,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我去杀了他。”他轻声却坚定地说,像是许下了一个诺言。 徐辰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撑起头想要看他,却仍旧被他用力地摁进了怀里。少年的心跳在胸膛中跳得很快,那急促的声音泄露了他激烈的情绪。她闭上眼睛想了些事,沉默良久,叹出一口气:“你别犯傻。这不关你的事,你别瞎掺合,听到了么?” 他不说话,像是用默认做了妥协,心里却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那个人都必须死。他小心翼翼藏在心里视若珍宝的人,却被那混账侮辱,就算剁了他也不够泄恨。 就像认定了是她,望北一旦做出了什么决定,就很难再有什么能让他改主意。 “十八你走罢,不要留在徐家了。”她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条出路最适合他。亲眼看到他因为惹恼了徐寅而受罚,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当下人的苦处。他这样的性子,本就不该伺候人的。 “那你呢?他如此对你,你还能在徐府若无其事地当你的小姐么?”他壮起胆子,豁出去似的说,“你跟我一起走。” 说出了口才后知后觉这话听着像邀她私奔……不过事实上他怀的心思不正是如此么?望北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着实心中忐忑,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她那破锣嗓子问:“琉璃呢?” “她?很久没碰面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毫无干系的人。大概是因为身上太脏太乱,想要找人伺候梳洗?也是,她这个样子,被人撞见了就坏了。他扶她坐在马圈里的小板凳上,别开眼,尽量不去看她破烂衣衫遮不住的肌肤:“我去给你打盆水来,你坐在这里别动。” 他急急忙忙地走了,留下徐辰心惊肉跳,坐在小板凳上思前想后。她刚才是问他对琉璃的将来有什么安排,可他却好似毫不知情也毫不关心,这是对待未来妻子该有的态度么?她不确定,刚才是否窥破了一个秘密…… 他很快端着热水和手巾折回来,手臂上还搭了一件斗篷。徐辰粗粗地擦了脸,把头发稍微挽一挽,大大的斗篷一罩,乍眼看去也没什么异常了。外面正在下雪,穿这件男女通用的防雪斗篷在院中走倒也不显得怎么突兀。 “我走了。”她说,“再见。” “我送你过去。”他自然而然地撑开了油纸伞。 “不用,我认得路。” “……我送你过去。”他找不出能说服她的理由,只好重复着这一句话。 徐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坚持,默默地走在前面。他忙打起伞跟上。两个人一路上静默得诡异,只有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趁着夜色,望北一直送她到院门口。小姐不在,爱管人的大丫鬟琉璃也不在,小丫鬟们能偷懒则偷懒,整个院子只留了几个人守着几盏灯。 徐辰站在院门口的大红灯笼下与他道别,迟疑了一下,还是喊住了他,说的话是对他那个“一起走”的回应:“我也是要走的,不过……”不过这个“走”字要加引号。她狠了狠心,直视着他还带着血丝的眼眶,“总之不是和你一起走,我自有安排。各自珍重罢。”她这是在向他告别了。 她已经跨进了门里,听到她的话,他一慌,就去捉她的手。 不知是因为要避他,还是因为体虚,徐辰晃了一晃,恰恰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她勉强地笑笑,看了他一眼,叹息似的,低声重复了那句话:“你别犯傻。” 他还要追进来,屋里的小红终于听见了动静出来了,望北只好止步。 其实犯傻的是谁?徐辰换下褴褛的衣衫,重新盘起发髻的时候还在想。她这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居然接过了徐小姐留下的这样庞杂的一个烂摊子,拖拖拉拉地跟这些古人夹缠不清,傻气冒得最重的那个人是她自己才对罢。 面对一团乱麻,一刀切虽然简单粗暴了些,却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7 章 几个月前十八配给她的毒药,她还好好地收着。只要喝了这个药,这场旅行便结束了吧。 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穿戴好衣服,翻出那个小瓷瓶子,规规矩矩地到床上躺好。喝之前,她却又犹豫了。要不要最后再见见那个可怜的妇人呢,她就要失去女儿了。 纠结的结果是,她把小瓷瓶抄在袖子里,套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半夜三更冒着大雪跑去徐夫人的院子里去见她最后一面。啧,真麻烦,所以说有什么牵绊最讨厌了。 徐夫人向来早睡早起,这个点上应该早就睡觉了。她屋里的丫鬟们更能偷懒,都不知道躲到哪里休息去了,整个院子黑洞洞一片。摸黑到了徐夫人的卧房门外,她想着不吵醒她,最后听听她睡眠中的呼吸声也是好的。 结果她听到的,让她浑身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 四七、最后的告别 有一个词,叫做发/春。 冰雪消融之后,暖风一熏,空气中便多了些旖旎的气息,孕育着无数结合的可能。许多牲畜到了春天,会顺从一种神秘的自然力量的召唤,在那个万物萌动的季节播下生命的种子,从而使种族得以延续。 但并不是所有家畜都有机会留下自己的后代,比如马。一般而言公马长到两三岁,便要请兽医来行阉割之术,以免它发/春起来不好驯服。一匹脾气狂躁的马不仅耽误事,还有可能让人致伤,致死的先例也不在少数。 因为两兄妹喜好骑马,徐家在这方面尤其谨慎,几乎所有的公马都逃不了这一刀。除非那马十分珍稀,血统高贵,才能留下来做种。 比如,徐寅的汗血宝马。 望北把匣子里的褐色药丸尽数倒出——至少有三十粒——用少许冷水在桶里化了,再取一捆干草仔细地在木桶里涮了涮。然后他亲手将这捆干草给“亚夫”喂了下去。看着它嚼下最后一片草叶子之后,他面无表情把木桶冲洗干净,仍旧放回马厩的角落里,把腾出来的杂物照它们原来那样放回桶里。掸了掸身上沾的些微枯草,他轻轻阖上马圈的木门,绕了个远路,让自己的脚印与巡夜人在雪地上留下的杂乱印子重合之后,才沿着没有积雪的游廊回到了自己的小阁楼上。 或许是因为有过一回经验,这次谋杀做得驾轻就熟。 时间是半夜——不,准确地说,快要凌晨了。 本来照徐寅的命令,他晚上也必须睡在又冷又臭的马圈里与那些马作伴,但小马夫邢雷心肠好,见望北刚挨了打,便劝他晚上回小阁楼来休息,少爷那边他替他瞒着,只要第二日清晨趁着大伙儿还没起床早些去马圈里就行。望北便回来连夜炮制了虞美人,赶在天亮之前对徐寅的马动了手脚。马初时吃下并没有什么,待被人骑出去后,只要在路上嗅到了母马的气息,便是毒发的开始。 没错,虞美人是一剂媚毒,人和牲畜都能用的媚毒。如今望北被发配到马圈里干活,要杀徐寅,直接从他的饮食上动手已经是没有机会,只能从他的坐骑入手。这方法还是徐寅给他的启示。媚药不仅仅他徐大少爷会用,如果是用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再下三滥的手段,望北使起来也没有什么负担。 居然敢侮辱辰辰……这就是下场。他十分期待徐寅被狂躁的马摔得血肉模糊的消息。要是这次出门路上没有遇上母马,侥幸让他逃过一劫,没关系,虞美人的制法很简单,望北不介意每天晚上都给“亚夫”加加餐,总有一天能让那媚毒有用武之地。 他阴狠地想,那两兄妹都在马背上丧命,也算是有缘分了。 走上逼仄的楼梯,回到了房里,他细细地洗去了手上残留的药味,伸手去面架上取干手巾,一晃眼,似乎在面架上镶着的铜镜上看到了一个人影。望北定睛往镜中一看,再回头一瞧,着实惊了一吓。 徐辰跟个鬼影子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唯一的那张桌子前面,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脸色苍白得不正常。他上阁楼来,她一声都没有出,也没有望他一眼,似乎根本同他在两个世界里。 望北丢下手巾,几步上前,“怎么啦,辰辰?你别吓我。” 这一刻她身上有一种强烈的与四周围格格不入的怪异感,像是随时会消失不见,就像那些传奇故事里的精怪仙女一样。他略一迟疑,然后紧紧地用手掌包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烫。 徐辰像是魂魄才回了身体一样,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噢……”她动了动唇,艰难地发出一点破碎的声音,“你回来了……” 她的喉咙哑得不成样子,显见伤风又加重了一些。 “你怎么回事,病了不好好修养,还到处乱跑?”他有点生气。这么大的人了,老是不让人省心! 她眼珠转了转,困惑地皱起眉,似乎思考也是一件费力的事,:“跑你这里……干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 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微弱地挣了挣,他不舍地松开,看她动作迟缓地伸手入怀,珍重地摸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来。 “卖身契。”她沙哑着嗓子道。 他只望了一眼,便知道那只陈旧信封中装着的,正是他十一岁那年卖身进徐府为奴的凭据。 望北迟疑着没有接,她却一个劲地把它往他手里塞:“给你……早点出府去……”她嘴唇发白,手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语义不明地低声喃喃,“太龌龊了……这府里太龌龊了……” 他想起她劝过他走出徐府,只是不解为何要这么着急,连夜把卖身契给他送过来?其实他若是想要恢复自由身,这薄薄的一张纸根本困不住他。他不在意地接过信封,随手往桌上一放,转而用掌心贴着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皱眉道:“太烫了。昨晚让大夫来瞧过没有?喝药了么?” 徐辰摇摇头。 “你……”他气结,一切怒火却都在看到她病怏怏的可怜样子时消失无踪了。 “走,趁着天还没大亮,我扶你回房去。”他搀住她一个胳膊试图使她站起来,“回去了以后你马上让小红找大夫,听到了么?不要拖到早上。” 徐辰还是摇头,意思是不想动。 他不知道她的脾气也有这么执拗的时候。终究不舍得大声斥责她,望北低声劝道:“别胡闹,早治早好,当心小病拖成大病。” 徐辰转头望了他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快死了……不必治了……” 她的样子仿佛是长途跋涉的旅人放下沉重的行李,终于迎来了安宁。她的嘴角甚至勾勒出半个若隐若现的微笑,就像……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晚上,她微笑着说:“我们来谈谈怎么杀了我罢。” 那么甜蜜,那么神往。 他的心猛然揪住了。望北握住她的肩,磕磕绊绊地问:“你、你……那个毒药,你喝了是不是?” 她点点头,在腰间摸了摸,擎出一个瓶子来交给他。 他突然不敢接了,怕拿到手,亲眼证实那熟悉的瓶子里是空的。可她的手却坚持不了多久,不多久瓶子便从她的指间滑落,呯一声跌在地上,摔成了几瓣。地上却一滴水都没有沾到。 瓶子已然空了。 望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她还要苍白。折杨柳之毒入口即融入血肉之中,想要去毒,除非把血放干、把肉剔净。 他绝望地看着她,“喝下去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她算了很久,才说。 他当初设计好的,从喝下此毒到毒发,正好是两个时辰。 他就要失去她了……或许是太过绝望,他反而平静下来,干巴巴地道:“你太累了,去床上躺好。” 徐辰仍旧是摇头:“不用……”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8 章 “我让你去你就去!”他不顾可能把人引来,高声命令道。见她不动,他突然不耐烦地把她拖起来,推搡到床上,强令她躺好,再给她盖上被子。 “睡一觉就好了,”他低下头对她说,不知道是在骗她,还是在骗他自己,“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 四八、最初的亲吻 徐辰身心俱疲,阖上眼,任他把自己用层层被子包得密不透风。 够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逼她去睡的,但那双眼睛真的闭上时,他却又强烈地不安起来。 “辰辰?”望北试探着唤她。 她没有睁眼,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他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她现在还活着……但明天呢?甚至一个时辰以后,她还会在这里么?他难过得像被一把尖刀捅过了心脏。她怎么能一点招呼都不打,也不同他商量,随随便便就决定了自己的生死? 太不讲道理了。 “那混蛋禽兽不如,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有什么想不开的?”下午才出了下药的事,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因为受了辱才要寻短见,“狗咬你,你顶多杀了它泄愤,有反过来把自己结果了的吗?有吗?!从来没见过有你这么蠢的!” 他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手紧紧按住床沿,青筋毕现:“你这算什么?逃兵,懦夫!我真是瞧不起你!” 好一阵过去,他都没有从她身上得到任何回应,不知是不想理会他还是……望北忽然又慌了,“辰辰,你、你是生气了罢?我不说了还不行么,你别不理我。” 她悄无声息地躺着,全身僵直,棺材里的死人姿势也没她规矩。 望北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一探之下竟然没探到,他眼前霎时一黑。不愿相信地再细探,鼻息没探到,倒是从她半张的嘴里探到了呼吸。很烫。他摸摸她的额头,摸到了一手的汗。 大概是伤风塞了鼻子,厚厚的被子一盖,发汗的时候就昏过去了。 被她这么一吓,望北顿时浑身发软,撑在床侧的手簌簌地发起抖来。他定了定神,手从被子底下探进去,捉到了她一只手,紧紧地攥住。 这手上的温度,是她还活着的证据。 “你不是说再毒的毒药都是小意思?证明给我看啊。”他喃喃地低语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看,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记得我跟你打过的赌么?要是这毒对你无效,我就跟你姓。”那时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负,此时却无比希望当时制毒的过程中出了差错,“我认输了,你快告诉我你原来姓甚名谁,从今天开始我就改随你的姓。” 像是怕她不稀罕,他补充道:“不是改‘徐望北’这个徐家给的名字,是改我本来的姓名。我原来姓谢,你还不知道罢?等你好了,我就把本名改了。” “喂,别得寸进尺啊,入赘也只不过孩子随娘的姓,上门女婿都不改姓的。我的诚意还不够么?你说说看……” 他头一次喜欢一个人,想要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待把胸膛破开,心肺都用手捧出,那人却转身要走了,丢下伤得血淋淋的他茫然无措。 “你要是看徐家这些人不顺眼,我可以带你走。你不是喜欢吃山核桃么,我们去临安怎么样?那里的山核桃可是一绝。或是去漠北也不错,到时候纵马天地间,多惬意!我幼时也学过骑马,要是真来场比赛,你还不一定跑得过我……” 他絮絮地说了许多,全是对将来的计划,一气说了有大半个时辰,可见是平日里长久思考的结果。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偶尔会微弱地动弹一下,但就是这无意识的动作让他欣喜若狂,受了鼓舞般,继续着那些甜蜜的打算。 “你不能死。”终于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用这句话做了总结。“我将来的安排里都是你,你死了,我怎么办?所以你不能死。” 天蒙蒙亮了。 早已过了毒效发作的时间,她虽然一直不吭声,手却一直是温热的,没有渐渐变得冰冷的迹象。基本上可以判定,折杨柳在她的身上失效了。而且因为出了一身汗,她的额头也没有先前那样烫了。 没有功夫去探究她的体质为何百毒不侵,他全身心都沉浸在喜悦里,仿佛一件瑰宝失而复得。 “辰辰,你看,老天爷都不让你走,你就留下来吧……”他低声恳求。 试体温的手顿了一顿,从她的额头往下,抚过新月般的眉,紧闭着的眼,挺翘着的鼻子,来到柔软的唇上。 那形状多美好。 如果他足够理智,就该意识到她是一个病人,不管为了她好还是为自己的健康着想,两个人都不能靠得太近。但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唇已经亲密地贴着她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她的唇形。 原来她的唇是这个味道。这么软,这么香甜。这还是她病恹恹的时候,要是没有病呢?要是……她能给他一点回应呢?他莫名地为着这个奢望心潮澎湃起来,更加大胆地含住了她整个嘴唇。 她的鼻子塞住了,这样她会喘不过气来的。沉醉于初次亲吻中的少年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为难地踌躇起来。他稍稍放开她一些,偏着头看她的脸。 徐辰还是毫无知觉地昏睡着,只是先前因为发烧而有些干裂的唇上,如今带上了点点水泽,那是……他留下的。 他大大地喘息了一声,身体的悸动让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捧住她的脸,猛地低下头去…… “望北,望北,天亮啦!”楼下有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使他的脸顿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好心的小马夫站在窗下,特地来叫他起床了:“差不多该起啦,快点去马圈里,让少爷看到你没待在那里就不好了。” 望北皱皱眉。真想不顾一切立刻就带她走,但她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两个人很难安然无恙地逃出徐府。少不得只能忍耐这一时,待她的病稍好一些再作打算。他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估计着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替她盖好被子,下楼随邢雷去马圈干活。 转身而去的少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人慢慢睁开了眼…… 原本每日早上,徐寅骑着马出去溜达一圈是必备的功课,今日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出现。望北惦记着还睡在他房中的徐辰,也就没在意昨晚给马下的毒能否顺利发挥作用,心猿意马地同邢雷喂完一天中的第一次草料,寻了个借口,回阁楼来看她。 不料阁楼已经空了,徐辰应该刚走不久,被窝还是热的。他琢磨着她应该是回她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去了,便往那个方向追去。 有些话,趁着她清醒了,是时候该好好地说清楚了。 但一直找到她的院子门口,到了他所能踏足的极限,仍旧不见她的踪影。他从大门缝往院子里望了望,几间屋子静悄悄的,院子里的积雪齐齐整整,不见一个脚印。 她还没回来。奇怪,那她去了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边走边想,不祥的预感渐渐蔓延开来,心悬在那里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他正惴惴不安地找着她,邢雷气喘吁吁地跑来,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你、你在这里啊……” 望北往四周围一望,原来是无意识地走到了大门附近。邢雷不在马圈里,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我恐怕也要被少爷揍了……”邢雷苦笑道。 “怎么了?”望北下意识地问道。 他往大门指了指:“小姐刚才来马圈挑马,说是要去艾家。我看她脸色差得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就劝她大冷天别出去受冻了,真要出去给等一会儿给她备马车也行,没想到她一语不发抢了一匹马就跑了,连门口的四个守卫也没拦下她。你说,不会出什么事吧?万一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老爷和少爷交代……”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49 章 望北忽然记起一件事,悚然变色,急问:“小姐骑的是哪匹马?” 邢雷说:“当时少爷的汗血马正牵出来刷毛,她就抢了它走了……” 没等他说完,脸色发白的少年一阵风地从他面前跑走了,不一会儿骑了一匹枣红色的伊犁马出来。 “哎,等等,府里的马你不能随便动……”要得到主子的允许,下人们才能骑着马出去办事的。邢雷把下半截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望北风驰电掣地从他的眼前经过,甚至不耐烦与门口的守卫们周旋,一个腾跃,策马从目瞪口呆的仆人们头顶越过去了。 ……跟小姐刚刚做的事一模一样。邢雷欲哭无泪,认命地准备回去受罚。 望北的手抖得差点握不住缰绳。他不断地宽慰自己,天还这么早,路上没多少人和牲口,她应该不会那么巧遇上母马吧?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他发了疯一样抽着身下的坐骑,急红了眼睛。要是她好不容易熬过了折杨柳,却死在虞美人下,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快到艾家门口的时候,他终于追踪到了她的身影。令他庆幸的是在他看到她的那一刻她还安然无恙,不过他并没有能松一口气,因为一个农夫,正赶着一大群马从她身边经过…… “辰辰!快下马!”他拼出全部力气喊,那一刻胸腔似乎都要被突然迸发的巨大吼声震碎。 她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又没有。紧接着她骑着的马就开始躁动,再也不肯听她的命令前行,发狂地在原地跳跃,想要把背上的人颠下来。徐辰惊讶了一下,初时似乎还想把它制服,但不久就败在它暴烈的脾气下。 她果断翻身下马,本能地顺势滚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范围里。昨晚的雪下得很大,积雪很厚,摔到地上,倒也不会怎么疼。 望北提着心还没放下,马随时还可能伤人,还是离它越远越好。他想过去把她拉开,但那匹汗血马狂乱中一转身,又朝她的头上跃过去。 幸好徐辰反应够快,迅速伏下了身子。他松了口气。这个高度,它应该踢不到她。 但谁能想到,快躲过一劫的她,又迅速地支起了身子呢? 望北眼睁睁看汗血马的前蹄踢中了她的肩头,把她踹倒在地,紧接着后蹄又踩到了她的肚子上,最后追着那群马绝尘而去。 她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 还冒着热气的血,渐渐染红了洁白的积雪。 四九、生死一线间 便是当初他自己即将离世的时候,望北也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她的身上,从脖子到腰间全被血浸透了,居然一时看不出伤口在哪里。那血渗入她身下的白雪,是怵目惊心的红。 正好艾府的厨娘晨起去买菜,出门见了这一幕,吓得丢了篮子,慌慌张张地跑回府里找人帮忙:“哎哟喂,大事不好啦!快来人呐!” 望北跪在徐辰身旁,颤着声叫她:“辰辰……辰辰……你醒醒……”她伤势未明,他不敢随意搬动她,只能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企图唤回她的意识。 她耷拉着眼皮子,气息奄奄地往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刚动了动唇,张嘴便呕出一大口血。 他五内如焚,看着她的脸色一步步地灰败下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说些宽慰人的话:“辰辰你撑着点,大夫马上就来,他一定能救你的……” 能不能救回来?他自己也不敢细想。 徐辰的手费力地举起,往自己腰间摸去,似乎要找什么东西。 他慌忙握住她的手,道:“要找什么?” “刀……”她说。 “都伤得这么重了,就别管你的宝贝刀了行不行?!”他知道她爱刀成痴,却没料到痴迷到这种程度,气都要接不上了还有闲心去想它还在不在。 她执拗地用另一只手去腰间摸,却不知扯动了哪一处的伤口,痛得全身一阵痉挛,脸上血色全无。即使这样,她的手也没停下。 望北只好帮她把匕首找出来。她摔下马的时候把腰间的匕首压在了身下,他小心地一抽,把沾满了血的匕首连刀带鞘送到她眼皮子底下给她看:“还在,没丢。” 她把眼睛睁大了些,痴迷地看着它,低声喃喃着什么。 望北低下头,把头凑到她嘴边,才听清楚原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不信……我不信……” 不信什么?他想问。 然而没等他开口,刷地一声,也不知徐辰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握住刀柄将刀抽出,朝自己的脖子划去! 事发突然,他还来不及阻拦,她的身上便已多了一道伤口。所幸她到后来已经力尽,动作没有到位,匕首软绵绵地随着手臂掉落在身上,只割伤了锁骨附近的皮肤。 他目瞪口呆,一把夺过匕首:“你做什么!” 她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来:“我不信……这样还死不成……” 望北犹如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发寒。他手心里攥着那把带着她的血的匕首,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你……就这么想死?” 方才她明明能躲开的,却还是被马踢中。受了重伤,还拼命找刀。一切反常的行为,只是因为她不想活了。 他急得命都去掉半条,换来的是她不想活了。 一群人从艾府匆匆跑出来,打头的那个人衣衫不整,一头乱发蓬得像鸡窝,似乎刚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他简短地说了一句“我是大夫”便在徐辰的另一侧半跪下,迅速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 记得艾肆说过他府中的大夫是西域名医,望北把希望都放在了这位大夫身上,紧紧地盯着他瞧。 查看完伤势,鸡窝头名医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肩膀放松地垮下去半边。 少年的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她——怎么样?” 名医却丝毫不觉得有向他解释的义务,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雪,远远地对闻讯赶来的雇主喊:“她死定啦,你置办些纸钱和元宝准备吊唁罢。这样一来就没我啥事了吧?我还赶得及睡个回笼觉——” “咚”的一声,鸡窝头的鼻子被打中,雪地上顿时开出了一点一点的血梅花。 望北还要打他第二拳,却被艾肆赶来拦下。他看了一眼惨烈的现场,也来不及向盛怒中的少年解释名医的怪脾气,直接问道:“慕容大夫,徐小姐的伤势到底如何?” 大夫忙着捏鼻子止血,连雇主的话也不理了。 艾肆眉头一皱:“这一拳补偿你三个月的工钱,我来出。”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0 章 鸡窝头大夫这才瓮声瓮气地说:“肩胛骨断了一根,肋骨断了两根,最要命的是其中一根断骨在肺上戳了个大洞,没救了。”他像是报复似的,故意对惨白着脸的少年大声强调,“没救了,便是扁鹊在世,华佗重生,也没救了。” 望北看到她扯了扯嘴角的肌肉,笑了。伤得那么重,她居然笑了笑。 人声如潮水般退去,他的世界绝望到一片空白。一个人要是想死,就算是再高明的大夫都救不过来。她死都不怕了,还有谁能拦得住她? 望北忽然低下头,冷冷道:“实话告诉你,是我在马上动了手脚,你会伤成这样都是我的错。要是你死了,我只好给你陪葬。”他把匕首横在她眼前,“看到这把刀没有?要是你死了,我就把这刀插.进这里。”他用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 徐辰蓦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地翕张着,似乎急着说些什么。 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刀鞘,把匕首收进去,贴身放进怀里,“我说到做到。你不妨试试看。”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很冷静,不是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鸡窝头冷眼瞧着,哂道:“哎唷,这么情深意重啊,可惜深情不能当灵丹吃,该死的还是要死的,白白的还另外搭上一条小命。” “不管有救没救,先治了再说。”艾肆用质料华贵的衣袖擦去她嘴角的血沫。饶是他见识的场面多了,手也在不易察觉地发抖,“至少,她现在还有气。” 大夫抱臂道:“我不做明知没用的傻事。” “我帮你还一半的赌债。”艾肆商人的本性发作,迅速捏住他的软肋,开始谈条件,“治好了她,另外一半也替你还了。” 鸡窝头名医,同时也是死性不改的赌徒,两个眼睛开始发光:“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艾肆不耐烦地说,“来人,快帮忙把徐小姐抬进府里去。” 有了金钱的激励,大夫的热情明显高涨起来。他挽了挽袖子,指挥人把重伤的徐辰小心地弄进艾府,找了最近的一个屋子,临时布置成一个诊室。 她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望北一直跟到床前,却被大夫不耐烦地挥手赶开:“去去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他当然不愿意走,她随时都可能死去,他怎么能走开?望北退开一些,低声道:“我不会妨碍你的。” 艾肆也劝道:“慕容大夫行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你还是同我去外面等罢。” 望北想都没想,断然拒绝:“不……” 话音没落,他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大夫揉了揉刚用来敲人脖子的手臂,皱了皱眉:“死小鬼,要比脾气臭,你还早得很呐。” 五〇、徐家与艾家 她一口饮干茶水,杯子往边上一撂,燕子一样轻盈地翻身上了马背,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中气定神闲地整了整水绿色的衣裙。 对于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一马当先的年轻女子显然很受用。望北却只想冷笑:死到临头…… 不出意料,半个时辰后,仿佛是没有抓稳缰绳,她突然从马上跌落,滚下了贫瘠的、没有丝毫树枝和杂草阻拦的山坡。意气风发的徐家小姐转眼间脖子歪在一边,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就咽了气。 他走到山坡边上最后看了她一眼。 转身离去之前,望北觉得那血泊中的人影似乎微微动弹了一下。他皱眉细看去,惊疑地发现原本应该毫无生气的那张脸转向了他,接着……睁开了眼。 那濒死的眼神让他的心头突地一跳。还未辨清这诡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望见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唤他的名字。 “是,是我下的手。”他决定让她死个明白,低声承认道,“你死有余辜。” 那曾经眼波流转的目光渐渐涣散了,只剩下一线微弱的声音裹挟在风中送到他耳朵边上:“十……八……” 望北愣住了,心剧烈地绞痛起来。他好像忘了什么事……对了,辰辰去哪里了?她的伤风好点了没有?他抬眼望向空荡荡的马车,猛然想起,辰辰如今就是徐小姐!他亲手杀了她了! “辰辰,辰辰!——”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一下子从噩梦里惊醒了。背上一层密密的冷汗,心跳得飞快。 他突然梦到了大半年前的那桩谋杀,徐小姐死时的惨状与雪地里那浑身是血的人影重合在了一起。一样的脸,一样的在马背上出事,结果还会一样么?……强烈的不安让他气都喘不过来。 望北定神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徐府,正躺在自己的房里。大概是徐家的人接到了徐辰出事的消息,去接人的时候顺便把昏迷的他带回来了。 天色快黑了。她坠马的时候是早上…… 他一把掀开被子,扯过带血的袍子套在身上,跌跌撞撞地往徐辰院子里跑。不顾禁忌地闯了进去,抓住一个丫鬟劈头就问:“小姐怎样了?” “我、我也不清楚……”小红被他一身血衣吓住,结结巴巴地说,“小姐没接回来,艾府那边扣着人不给……” “为什么不给?!” 小姑娘快被他要杀人一样的逼问语气吓哭了,“据说是小姐伤得太重不能搬动,只能留在他们家医治……” 他转身就走。 到了大门口,望北一眼便看到徐寅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疲惫难以掩饰,显然是刚从艾家回来。 他全身的血瞬间都涌到了头上。辰辰会那么痛苦,都是这畜生造的孽!他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但徐辰生死未卜,若与人渣在此起了冲突,他就不能见到她了…… 望北咬了咬牙,避到朱漆大门背后,待徐寅进了门,才转出来往艾家跑。 门口随徐寅回来的人还未散尽,徐福正对下人们作出指派:“你赶紧挑几个机灵的丫鬟小厮送到艾府去,就说是专去服侍小姐的,有什么事盯着一点,及时差人来回;让小红收拾出一些小姐的干净衣裳,备着换洗;给老爷的信让人送出去了没有?……望北,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望北身形一滞,却没有回头,接着往外跑。 “拦下他!”徐福喊道。 立即几人上前,合力把他双手扭住,反剪在背后,送到徐福面前。 浑身染血的少年不发一言,像一只困兽般不断挣扎。 徐福将他冷冷一望,道:“把他捆到我房里去,我亲自教训教训这没规没矩的小子。” 望北被五花大绑,丢到了冷硬的地上。他抬起身子,嘶声哀求:“福叔,求求你放了我,让我去看一眼辰辰……”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1 章 徐福关上门,回身喝道:“注意你的身份!小姐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别发痴梦了!” 望北失魂落魄的,满脑子只想着几条街之外她正奄奄一息,不管不顾地继续求道:“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不会耽搁府里什么事……” “我问你!”徐福骤然暴喝一声,问道,“早晨你跟在小姐后面出府,可是知道些什么?她还带着病,作甚么抢了马去艾家?!” 望北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镇住,愣了许久,才冷笑着回道:“怎么不去问少爷?他心里明白得很。” 徐福停顿了许久,阅人无数的那双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考量他说的话的可信度。半晌,才长叹一口气,道:“主子之间的事,轮不到我们下人来管。老爷接到信想必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孰是孰非,他自有论断,你我守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我要见她。”望北打断他的说教。 徐福滞了一滞,不忍心看他急得双眼赤红的模样,不由自主宽慰道:“据艾家那个大夫说,小姐的命保住了,慢慢地会好起来……” 望北油盐不进,犟着脖子道:“我要见她。” “你以为你想见便见得到!”徐福不耐烦道,“便是少爷,也在房门口等了整整一天,最后连面都没有见上。艾家那大夫忒张狂,只派人出来传话,不准人进去探视,说头几天正是顶要紧的时候,不能让闲杂人等分了心。就连我们带去的长安城名医,也被他几句话骂出来。那大夫甚至还扬言再烦就一刀割断小姐脖子。少爷气得不行,偏偏艾公子也不管这大夫,明里和稀泥,暗里还维护着他。你要是去了,一言不合同他争执起来,不是要了小姐的命么?” 望北沉默了下来。他见识过那大夫的脾气,这像是他会干的事。 徐福给他松了绑,道:“我也是为你好,你同小姐……唉,谁没有年轻糊涂的时候?老爷如此器重你,你将来在府里再待个**年,说不定就捞一间铺子的掌柜当当;但你若是这么一直糊涂下去,老爷知道了之后,定会打断你的腿把你丢到大街上喂狗。听我老头子一句,别糊涂了,啊?” 徐家不是没有过小厮和姬妾之间有私情的事,哪一回不是把双方都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女方是小姐,徐老爷舍不得痛下毒手,只会把双倍的惩罚加到另一人身上。府里培养一个出色的茶师不容易,徐福是真心不忍心这孩子走岔了道。 望北却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他敷衍地答应了徐福,回头却换下了一身醒目的血衣,趁着夜色从偏门溜了出去。 艾家过年时用的大红灯笼照出一片没心没肺的喜气,门口的积雪被踩得稀烂。他正想着怎样混进去,眼角望到徐家的一队仆人从街头踏雪而来,忙闪身避到了一处阴影里。 听领头的那人说明了来意,艾肆连门槛都没让他们迈进,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回去回去。” “可是……” “艾家多的是人,不缺你们几个。”艾肆一身银灰色水貂皮裘,斜倚在大门上,松松地笼着袖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给我侄女治个伤还要让她自备下人,说出去岂不笑掉人大牙?我艾家还没寒碜到那地步。” “可是……” 艾肆不再理这抓耳挠腮想措辞的人,转身进门。 突然一个女声又急又快地叫道:“好歹让我留下!小姐!小姐诶!” 五一、正待康复中 艾肆正要回头看去,声音的主人已经几步上前,扯住了他宽大的袖子:“让我留下!我贴身伺候了小姐五六年,旁的人怎么比得上我顺手?” 原来是琉璃。 艾肆打量了一眼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挠了挠下巴:“也行,那你就留下罢。跟我来。” 他只领了琉璃进去。两人刚跨过门槛,不等他吩咐,守门人便毫不客气地把大门在徐家一众下人面前阖上了,任凭外面的人如何叫门,都不再理睬。 徐家的人碰了个钉子,只好灰溜溜地回去复命。 望北皱了皱眉。大门是进不去的了,其它的……他绕着艾府查看了一圈,偌大的一个府邸,所有的偏门都已早早落了锁。艾家又是巨富之家,围墙做得比普通人家高上许多,除非他能像戏本子里的高手一样飞檐走壁,不然想要攀爬进去是不可能的。 他慢慢地靠着墙根坐下。 理智告诉他,既然大夫说她的命保住了,他就该回徐府去从长计议,找个机会再来看她,坐在这里毫无用处。 但……冬夜寒冷,是人一年当中最体虚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每过一个寒夜,长安城里便有几个老人和病人熬不住,撒手西去。 他空洞地睁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穿着匆忙之间换上单薄衣衫,坐在冰天雪地里守着一墙之隔的她。 她那么怕疼,却用了如此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压抑的情绪快要把他逼疯的时候,他把嘴唇咬出了血。直到尝到口腔中弥漫的血腥味,他才松了紧咬的牙,胡乱捏了一块干净的雪擦去唇上的红色。 冰冷的雪,触感与她的柔软嘴唇大不相同。他暴躁地把染了血色的雪远远扔开,压抑着声音道:“你休想把我甩开,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她若是想离开徐家,他便跟她去浪迹天涯。 她若是想留在府里,他便替她收拾了那几个碍眼的人。 她若是执意想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是没死过,一次和两次的区别而已。 想通了,就没有那么绝望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里好事的人却要想不通了。徐小姐再次“不小心”坠马,这本就是一桩新闻,更稀奇的是,徐家的姑娘养伤不在徐家,却跑到了那有名的花花公子府上,一住就是大半月,这男未婚女未嫁的,成何体统?只怕小周将军头上已经是绿云罩顶了。 徐家的人也想不通。徐寅一次两次前去探视,试图把人接回来,都无功而返。照那大夫的意思,徐辰稍稍挪动一下就要一命归西,可他就不信了,艾府到徐府这点路又不是刀山火海,平平整整的青砖路,四人肩舆稳稳当当地抬着过去,一点颠簸都没有的,对她会有什么损害?更让人上火的是,他等了三四日,连徐辰的面都见不上,说是大夫在诊室里正抢救到紧要关头,不想让旁人分心。可房中分明又有一簸箕一簸箕的瓜果皮流水一样地送出来,难不成是重伤的徐辰磕的瓜子?!这叫“紧要关头”? 定是艾肆教唆,假托大夫的口把徐辰留在他府中。 徐寅计划着带家丁去抢人,奈何艾家的下人个个都是塞外高手,徐家的人还未动手便被丢到了街上,丝毫占不到便宜。 初十那日徐寅在诊室外面候了整整一天还是见不上徐辰的面,到了黄昏腿冻得发麻,连日来受的累和气终于一齐爆发,大声吼道:“姓艾的,你给我滚出来!这么扣着我妹妹是什么意思?!还有没有王法了!” 艾肆两手轮换着拿一只冒热气的东西,施施然“滚”到他面前,掰下手中之物一半递与他:“刚煨的橘子,止咳,顺气,贤侄来一点?” 徐寅一把拍开,斥道:“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徐家的姑娘,我想接便接回去了,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么?!” “冤枉啊!”艾肆夸张地大叫一声,表现震惊的同时不忘往嘴巴丢了一瓣橘子,含混道,“不关我事……唔,是我家慕容大夫太尽职,定要看到病人好了才能放人走。他性子又有些特立独行……” 正说着,诊室的门嘭地打开,内里突然泼出一盆肮脏的血水来,朝着站在一处的两人兜头迎上。艾肆反应快,忙向边上闪开,袍子下摆仍旧是被沾湿了一大块;徐寅却被泼了一头一身,黏嗒嗒的血水顺着他的脸直往下淌。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2 章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吵什么吵,都嚎丧来了?”慕容正拎着空掉的木盆子,站在门口骂道,“要嚎丧也早了点,既然你们俩心急,我这就进去结果了她?” 艾肆忙点头哈腰地道歉,再三保证不会再打扰神医施诊,并拖着徐大少走出了院子。 徐寅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那满满一盆血水吓的。 “贤侄你也看到了,一来贤侄女的伤势还不容乐观,”艾肆自怀里掏出一块粉色的绸帕,好心地递给徐少爷揩脸,“二来慕容大夫只是暂时受雇与我,并不是我家的仆人,我没有办法强令他。不如就让小姐在寒舍多住几日,就过年走亲戚了。等她身子好一些了,肆定亲自完璧归赵。” 徐寅回了些神,不耐烦地推掉他不知从哪位女子那里得来的定情帕子,冷冷道:“辰儿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艾公子须时刻把这一点记在心上。你若是敢毁她清誉,管你有多少通天的本事,徐家和周家定不能饶过你。” “毁她清誉?诶哟哟,我算什么东西,我哪敢啊。”艾肆别有深意地嘲讽道。 徐寅登时心虚气短,惊疑不定地朝他打量。奈何后者一副油腔滑调的痞子样,半晌看不出个好歹来,他只能咬咬牙,带了人打道回府了。 因为徐辰出了事,开市前几日徐寅都没工夫打理生意,到十一那日开始着手,事务已经是堆成了山一样。明白去了艾府也不会让他见到徐辰,徐寅索性不再去艾家碰钉子,只每日派下人过去送一些小姐日常吃穿所用之物,顺便也是探听些情况。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琉璃坐在艾家一处小院的房门口,搬了个小板凳,拿了个小锤子,就着晒到檐前的一小方太阳,剥小核桃。 一方沉默的影子笼上她的膝头。 琉璃抬眼一瞧,顿时惊喜得手中核桃滚了一地:“望北!”继而似乎觉得这样不大矜持,又满脸通红地站起身,低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自从她的父母开始为她置办嫁妆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的面。 少年提着一盏六角琉璃灯,灯穗子微微晃动着。他的声音暗哑,“奉了夫人的命,给小姐送彩灯来了。” 琉璃听到他的声音,低头接过琉璃灯,进门放在桌上。她一回头,便发现望北的眼睛追着她的身影进了屋里,这下更是羞赧万分,捏着衣角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想起,“……今、今天怎么是你来送东西了……往日不是少爷身边的那个小厮么。” 他心不在焉地道:“今日上元节,福叔给下人们放了小半天假,那小厮赶着去集市上玩,我便替了他来了。” “你怎么不去玩……”琉璃小声地问,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傻,居然不明白他一番心意。牺牲了闲暇时光,替了别人跑腿,为了见谁,这不是已经明摆着了么。 幸好她的声音太小,他没有听到。她低头盯着他的鞋,鞋面上面还沾着大块的雪和泥,想见是来时走得急了。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琉璃又找了一点话说:“夫人怎么没来呀?东西倒是送了不少,从没见她亲自来看过一趟。真是奇了怪了。” “不知道。”望北沉闷地答道。 于是这个话题又结束了。琉璃绞尽脑汁地想着话说,觉得两个人木头人一样站着很是尴尬,却又舍不得他走。 “小姐……”他声音发涩,带着一点紧张,问道,“最近如何?” 琉璃终于想起,对了,这么好的一个话题,居然把它给忘了。她马上兴奋起来,左右看看无人,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小姐好得很快,差不多已经能下地走了。” 望北不敢置信地抬起眉毛:“怎么可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况且昨日送东西的小厮才回去报说小姐还昏迷着。” 她抿嘴一笑,“那是骗人的。”见他还是不相信,琉璃急了,道,“真的,小姐如今就在花园里晒太阳呢。” 他压制住心里翻涌起的巨大欣喜,故作怀疑:“我还是不相信。” 琉璃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从来不骗你的。人都说眼见为实,你跟我来。”她阖上房门,转身在前面带路。 她显然已经是对艾府及其熟悉了,弯弯绕绕地走过了几道门,一路前行,丝毫不见犹豫的神色。一会儿她回过头来道:“我是信你才跟你说的,要是昨天来送东西的那个小子,我才不告诉他呢。小姐让我要保密,你回去了千万别乱说。” 望北点头,却不知徐辰为何瞒着伤势,心中的疑窦不由越来越大。 到了一处粉墙围起的园子外面,琉璃停下了,轻手轻脚地示意他透过镂空窗格子往里瞧。 粉墙里面,是一个木质窗格子分割开的梅花世界。 满园子的梅花,红的白的黄的,半开的全开的,热热闹闹地占据着各自的枝头。如果他的嗅觉还在,应当还能闻到浮动的暗香。 看到那花树下的人,他呼吸一滞。 十一天。有十一天没有见到她了。 从望北的角度看过去,徐辰在右起第三个格子的范围里。她半躺在一张椅子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头上戴了一顶水貂皮的帽子,受了伤的右手蜷在毯子里面,左手则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把玩着一枝新采下的梅花。 望北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微微翘起。她的脸色看起来不错,神采奕奕的。 不一会儿左起第二个格子里面,有个穿了一身白的团子样物体朝徐辰奔过去,手里抓着一把乱七八糟的梅枝。他定睛一瞧,笑了。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开始时蹲在地上玩雪,又是一身白裘,他没看出来有人。这应该就是艾肆的妹妹了罢。 小女孩把一捧梅枝都扔在徐辰怀里,拿着其中一枝戳她的脸,拨她的帽子。徐辰笑嘻嘻的,随她闹,还拿手中的梅枝还击,这下好了,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你来我往,就这么打闹起来了。 望北皱皱眉。小孩子不懂事,她怎么也随着一起胡闹?万一不小心她的伤口又裂了怎么办?他正要起身去制止,却突然看见窗格子的左上角冲出来个人,将那小女孩拎走了。没过一会儿,那人又空着手返还回来,在徐辰椅子前面半蹲半跪地跟她说话,似乎在责怪她,徐辰也不当回事,笑着摇摇头,又用能活动的右手朝他的胸口擂了几拳。 望北认得,那个人,是艾肆。 他突然心慌起来,不想再看了。但是他的目光却移不开。 艾肆顺势捉住了她挥舞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把它捂进自己怀里……而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够了。 望北突然回身往外走,把这一切都丢在身后。 五二、变却故人心 ... 晚间徐寅身边侍候的那小厮回来,向大伙儿说起他在集市上的遭遇。 “哎唷可真是膈应死我了。”他苦着一张脸说,“这几天说小姐的话传得很难听,我一路逛过去,街上认识的不认识的,看到我穿了徐家下人的衣裳,都来问我小姐那事是不是真的,小姐是不是当真水性杨花,有几个没眼色的还问我小姐跟府中下人是不是也不清不楚的。当时琴妹妹还在我边上呢,问的人多了,她就半信半疑起来,差点跟我翻脸。” 琴妹妹,乃是他处了一年的相好。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3 章 府里脾气火爆的掌勺大厨道:“听到这种话,就该上去扇他一个嘴巴。小姐还半死不活地躺着,他们就编排些有的没的,人心是不是肉长的?” 那小厮道:“我起先还骂人来着,但架不住说的人多,也没办法了。说来也怪,小姐明明还昏睡着,但外面却有许多人说她跟艾公子在园子里卿卿我我,一点也不避人。给艾家送炭的那个老翁,还指天指地地赌咒说绝对是亲眼看见了。” 旁边一仆妇道:“要我说,这事确实也蹊跷。这许多天了,小姐当真伤重到一步都不能挪动?要真有这么严重,早该……咳,那什么,不好了吧。” 小厮拧着眉头,也是显得很费解,忽然想起:“对了,望北,今日去送东西,看到小姐了没有?” 坐在角落里出神的少年呆呆地点了点头。 小厮意外地眼睛一亮,道:“还是你运气好!我去哪回不是吃个闭门羹?顶多只能见着她的丫鬟。快来说说,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望北忽然想,如果揭发了她,徐家定是拼尽全力也要把她接回来的,到时候她再想同艾肆见面,就难了。 一屋子十几双眼睛都望着他。 他想起徐辰在梅花树下似娇似嗔的笑容,只觉得心如刀绞。能分担她痛苦的那个人,不是他。 “快说呀,怎么突然哑巴了?”那小厮见他神色古怪,不由催促道。 望北张了张嘴,又阖上。如濒死的鱼般反复了几次,终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醒。”顿了顿,又添了几个字,“面如金纸,唇如蜡。” 仆人们不疑有他,叹息了一阵,各自散去。 望北脱力地靠在墙上,手指微微颤着,团不成拳。他喃喃地,对着虚空道:“若这就是你的希望……若是你的希望,成全你。” 毕剥,灯花轻轻爆了一声。 琉璃服侍徐辰更衣就寝,小心翼翼到后者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琉璃,不用那么紧张,胆子大一些,我不会碎了的。” 小丫头一个劲摇头:“怎么可以!万一扯裂了伤口……” 徐辰用未受伤的左手扯住衣领顺势一拉,就将中衣脱了下来:“看,没问题的。” 琉璃被她突然的大幅度动作吓得不轻,忙按住她又去脱里衣的手:“别别别,我来。”人小鬼大地一声叹息,“小姐,你真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小心翼翼解下最后一层布料,取过烘在一旁的膏药给她换上。那肌肤上最长的一道伤疤,原本有大半尺长,却愈合得十分之快,换一次药就短半寸,眼见着只剩下一根手指长短了。琉璃只当是慕容大夫妙手回春:“果真是西域名医,这膏药真有用,下回问他多讨几付备着。” 徐辰的笑容忽然就显得有些僵。 琉璃替她把膏药的边角仔细推好:“不过也亏得小姐你底子好,要是我,恐怕当时就撑不住了……” “对了,你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徐辰问道。 琉璃全然不觉原来的话题被匆匆打断,脸上一红,蚊子一样轻声哼哼:“差不多……差不多就那样罢。” “差不多是怎么个差不多法?”徐辰小心翼翼地问,“跟十八……跟望北商量好成亲的具体事宜了么?” “应该罢……”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4 章 “什么叫‘应该’呀?”徐辰笑问。 “哎呀,小姐,这种事哪有我去跟他去商量的道理?”琉璃只觉得今日小姐特别追根究底,只好腆着脸说明白了,“都是我爹娘在替我操持,我又不好意思问,只知道日子大概定在两个月以后。他……望北应该也要开始准备了罢。” 徐辰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门外叩叩叩三声,接着响起一个十分欠扁的声音:“小辰辰~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咱们来秉烛夜谈吧~” 正是艾肆那厮,声音轻飘飘地在艾府上空荡啊荡,在静谧的冬夜里显得尤其突兀。 徐辰笑骂:“喝高了吧你,今晚下雨,哪来的圆月。”骂归骂,仍旧示意琉璃去开门。 “太晚了,不大好罢。况且……”琉璃很犹豫地看着她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裳。 徐辰触到她的视线,了然道:“没关系,帮我把大氅拿来披上。” “小姐!其实我……我早就想说,如今实在憋不住了。”琉璃压低声音,壮了壮胆子道,“我觉得你这是不对的!你同小周将军有婚约在身,怎么着也该对艾公子避避嫌罢……这要是让周家知道了怎么办?” 徐辰满不在乎地说:“知道了就知道了呗,正好把这婚退了。” “小姐你该不会……”琉璃愕然,“真变心了罢?小周将军他……” “我若是移情别恋,不想嫁他了,你会去向老爷告密么?”徐辰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会么?” 琉璃顿住,慌忙解释道:“小姐,我从来没有过告密的念头!我只是替你可惜,那样好的姻缘……”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心里自然有数。”徐辰靠在床头,帐子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给她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去吧,去把门开了。” 琉璃站在地上想了一会儿,带着一些不情愿,过去给艾肆开门。 “这几天你也累了,”徐辰淡淡道,“今晚你不用服侍我了,隔壁屋里歇着罢。” 正在开门的琉璃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把她打发走,然后孤男寡女,两个人共处一室?!在这么晚的时候?! 她惊愕的时候,艾肆已经嬉皮笑脸地从半开的门里挤了进来,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给你的!琉璃姑娘辛苦了,这就当是迟到的压岁钱。” 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半推半拉地撵出了门,房门当着她的面关上了。 琉璃打开手心,就着檐前昏暗的灯笼火光一看——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 屋里传出隐约的、压抑的笑声,并伴着其余暧昧不明的响动。 琉璃刹那间红透了脸,疾步走开。她躺在隔壁专为仆人准备的耳房里,手里握着那个金元宝,想了很多很多。 想到爹娘时常念着的徐家的好,她爷爷做不动了徐家还养着他,直到他入土。想到自己九岁时,一群同龄的小丫头,老爷偏偏挑中她去伺候小姐。想到这回自己成亲,徐管家答应了一应开销都能从账上报。想到今后成了婚,必然不能再跟着小姐,而是要留在徐家…… 琉璃一晚没睡,到了凌晨的时候,悄悄溜出了艾家。 徐家门口已经停了一架马车,福叔正搀着车上的人下来。那人一身仆仆风尘,脸上疲倦之色难掩,乍一眼看去,较之离开时苍老了不少。 琉璃听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如擂鼓,走上前去,怯怯地叫了一声:“老爷。”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5 章 然后她把手中的金元宝交给了他。 五三、岳父大人好 ... 徐定文脸色铁青地听完了琉璃的话,把她上交的那锭金元宝一推:“收着,赏给你了。除此以外再去账房领两个金元宝。记着,艾家能给你的,徐家不仅能给,而且给的更多。去吧。” 琉璃呐呐地谢了赏。 “徐福,准备更衣,我亲自去一趟艾家。”徐定文转身吩咐,“另外去找镇远镖局的林镖头,请他派三十个镖师给我。” 徐福道:“老爷才刚回长安,旅途劳顿,至少先用过早食……” “还吃什么,一肚子气早就饱了!”徐老爷子突然爆发,脸红脖子粗地咆哮,“快滚去准备,听见没有!” 他打定了主意,就算动手,也要把徐辰抢回来。家丁打不过,就请镖师打上门去,他就不信艾家那几个下人,难道还敌得过刀尖上讨生活的镖师? 徐定文是林镖头生意上的老主顾了,老主顾发话,镖头立刻挑了武艺高强的镖师,亲自带着领上门来。 三十名劲装的镖师立在徐家的大院里,听候徐定文的指示。 “……到了那时候,我掷杯为号,你们一听到声音,就立刻冲进屋子里,紧要的先擒住艾肆。刀架在他脖子上,不怕他不把人交出来。”老爷子道。 林镖头不无担心,沉吟道:“这个……那艾肆也是场面上的人物,撕破了脸皮不好吧?” “他虽手眼通天,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小子若还是不识相……咳咳,”徐定文咳嗽数声,才接下去道,“我必联合生意场上朋友,合力将他赶出长安。” 说完他神色一凛,朗声许诺道:“今日若能事成,徐某定重谢各位朋友!” 众位镖师齐声应和,摩拳擦掌地就要动身。 徐福走到他身旁,谨慎地开口:“老爷……” 徐定文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主意已定,谁也别劝。” “不是,”徐福神色复杂地躬了躬身,报告道,“小姐回来了。” 长街的尽头,慢慢走来一队锦衣华服的人,其后又有马拉着的车队,锣鼓声声,细乐阵阵,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尤其醒目。临街的人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开门出来看,好奇心旺盛的小孩跟在其后,欢天喜地地争抢漫天撒出的糖和果子。 六个精壮的汉子稳稳抬着软榻,榻上的女子毛毯盖至鼻子下,艾肆既没坐马车,也没骑马,耐心地陪在软榻边上,时不时低下头去同她低声交谈几句,或是温柔地替她掖好毯子。 等徐定文接到消息赶出来的时候,这大张旗鼓的一行人已经优哉游哉地到了徐府门口,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大群瞧热闹的人。 徐定文这一辈子里都没有像今日这样窝火过。围观的人太多,他不敢同艾肆正面起冲突。家丑不可外扬,已订婚的女儿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的事,声张开来只会让他成为城中的笑柄。他憋着一肚子火,且看他耍什么花样:“艾老弟这是干什么?” 艾肆笑道:“在下答应过寅贤侄,等小辰辰伤好了些就亲自送她回来。这不,今日早上慕容大夫刚点了头,我便马不停蹄把她送回家了。” “那真是麻烦老弟了。”徐定文冷冷嘲道,一指兴师动众的排场,“人送回来便好,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艾肆突然双膝一弯朝他跪下了,大喊一声:“岳父!” 这一声喊石破天惊,喧嚣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个个屏气凝神的,隐隐地含着兴奋的期待。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6 章 徐定文被唬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待反应过来,立刻勃然大怒:“哪个是你岳父?!” “岳父大人!”艾肆膝行两步,准确无误地揪住徐定文一片袍角,声音洪亮,“在下与令嫒两情相悦,已订下山盟海誓之约,望岳父大人成全!” 徐辰把毯子扒拉下一些露出下巴,一脸情深意切地火上浇油:“是呀是呀。” 看热闹的人心满意足地哗然了。 “你闭嘴!”徐定文扭头吼她,气成一脸猪肝色,抬脚便踹艾肆,“荒谬!” 艾肆早有准备,灵活地矮身一闪,躲过这一脚,“岳父若是舍不得女儿出嫁,我完全可以入赘嘛,没问题的!聘礼我也带来了……只要头一个孩子姓艾,其余不论男女,都姓徐……” 他一边高声叫嚷,一边躲来闪去,半点皮没破,反而把老爷子累得气喘吁吁。 门口的骚动把徐家的人也都引了过来,上上下下,都挤在门口看。但没有徐老爷的示意,他们也不好贸然上前帮手。 “我妹妹早就许给了周应天周大将军的独子,我还要提醒艾公子几次才够?”徐寅排众而出,阴沉着脸喝道,“他们的婚事是陛下御笔亲批,你莫不是想闹到天子跟前去?!” 艾肆一顿,起身掸掸膝盖,蹭到徐辰身边,遗憾地说:“哎呀,我忘记你未婚夫来头很大了。” 徐辰点头:“是啊,来头很大。那怎么办?” “怎么办……”艾肆苦思冥想状,显得很为难,“周将军手下二十万精兵呢,真打起来恐怕我占不了便宜。不如这样,”他兴高采烈地说,“我这就去隔壁雇四十万匈奴兵来,再回来接你,如何?” 周围轰的一阵大笑,以为他要么开玩笑,要么已经疯了。 徐辰却认真道:“也行,那你就去吧。” 于是艾肆向徐定文作了一个揖,嬉皮笑脸道:“我去西域碰碰运气,看单于能不能借点兵给我。小婿这就动身了,泰山大人千万留着小辰辰,等我回来娶她。” 说完就带着他的车队喜庆地走了。 如此容易就将这痞子打发走了,徐定文愕然地站了很久。起先他还以为艾肆是下不了台,才胡乱说些去雇匈奴兵的疯话,可是后来尾随的家丁来报,艾肆连府邸也没回,果真出了城门往西边去了。 更让他惊愕的还在后面。 占了半条街的艾家大宅,一天之内,全都搬空了。那西式的庭院,天竺的佛堂,扶桑的禅室,能拆的被拆下来运走,不能拆的就被敲碎毁掉。运东西的马车随到随走,当天的官道上几乎都被艾家雇的马车给占了。 如此浩大的工程,自然少不得要许多人力。除了自家的仆人之外,艾家还雇了许多贩夫走卒并游手好闲之人,帮忙装车、清理现场。艾肆出手大方,给的工钱多,也不计较他们工作之余顺手牵几件小家具、小摆设走,看那意思,是万事不论,只求速速离开长安了。 “艾老爷作甚么走得这么急?跟逃难似的。”不少人都有这个疑问。 另一些人则告诉他们:“你们没赶上今早那事?徐老爷不肯把宝贝女儿嫁给他,他伤心啦……可怜的,都开始说胡话了。不过他也不蚀本了,据说他和那徐小姐两情相悦,都已经私定终身,小周将军(估计/十有八九/肯定)要捡他剩下的了……” 括弧里的词随转述人的不同有分别有不同的版本。于是早上“没赶上”的人,也知道护国将军他未来的儿媳,同一个花花公子相好了。 一时间满城风雨。徐辰的名声是彻底臭了,而且看传言那趋势,有愈描愈黑之势。 徐老爷焦虑得头发掉了一把又一把,唯恐周家借机退婚去寻找下家。如此一来,不仅女儿嫁不出去,前几年投进去军队里去的、白花花的银子也是没脸要回来了。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7 章 当事人倒很是宠辱不惊,对自己的“清誉”相当无所谓。徐辰的伤还没好,徐定文不敢打她,只能把她禁了足,去哪里都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不准再踏出徐府一步。 一个月之后。来自南疆的加急书信送到徐老爷的手上,信笺背面,“护国将军”四字印章火红如血。长安这边闹得人尽皆知,想是周府早已有人将这边的情况报告给了两位驻守边疆的将军。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裁决? 徐定文抖着手拆开信。读完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惊觉背上已俱是冷汗。 周家比他预料中的要仁义多了。 信中说,事已至此,制止谣言的最好方法,便是让两个早已定亲的人完婚。若是成了婚,夫妻恩爱,琴瑟和谐,谣言也就渐渐平息了。 但是边防是国家大事,指挥将领实在走不开。所以,两位周将军烦请徐老爷亲自送女儿去南疆成婚。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勤奋啊有木有,求表扬! 55 55、五四、破罐子破摔 ... 军营里不能有女人,但将军在驻地附近的小镇上有别院,可做成婚之用。 若是将女儿送到那边陲之地,势必一切从简,徐老爷预想中的风光婚礼也会成为泡影。但周家不嫌弃徐辰地位低名声又不好,已经是很大的恩惠,徐定文不敢再奢求更多,立刻修书回了信,表示如此安排甚好。 准新娘的伤还未好透,出门远行须选个黄道吉日,加上打点嫁妆还要费些时日,徐定文把动身去南疆的时间定在了二十日之后。 徐辰得到了消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照样该吃吃该睡睡,老爷子盘问她和艾肆的事,她一概以蒙娜丽莎的微笑回应。徐定文只当她默认,暴跳如雷之余,对她严防死守,怕最后的关键时刻再出了岔子。 自从老爷子回来,徐寅待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 眼前没有恶心人的苍蝇到处闪,徐辰过得十分舒心,胃口大开,小核桃接连吃了好几罐。为了防止她跟外人有接触,徐老爷把李先生和绣娘也给辞了,她无聊到了极致,就研究那些装核桃用的、精致的小茶叶罐子,或是翻到几张描红纸鬼画符一样练练小楷。 琉璃回到徐府之后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不复先前的天真开朗。有一日侍候徐辰吃饭,明显地有些魂不守舍。 徐辰一只胳膊还吊着,无奈万分地把头扭开:“我不是大象……这个,用鼻子喝汤,还是有些难为我的。” 琉璃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汤匙正在朝她鼻子里送,慌忙缩回手。 徐辰顺口问道:“你最近不大对劲啊,怎么了?” 谁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引来了小姑娘的嚎啕大哭。琉璃把碗一放,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呜哇……小姐我对不起你……那天早上是我回来告了密,老爷才知道的……哇……” “别哭别哭,我早就知道了。”徐辰一个头两个大,说实话琉璃的告密是她计划中的一个环节,她有意引导为之的,没想到琉璃如此自责,这倒让她内疚起来,“这事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琉璃非但没有好受一些,反而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了:“小姐,我知道错了……我也得到报应了……求求你帮帮我……呜呜……” 徐辰听她话中有话,问道:“报应?什么报应?” 琉璃哭道:“我爹娘……我爹娘……”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徐辰吓了一跳,以为她爹娘出了事。耐心细问之下,才大致弄懂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要嫁的,根本不是望北。 她娘从徐夫人那里讨到了婚嫁自由的许可,转头就把她卖给了府里的老园丁。那老园丁快五十岁了,头秃得没剩下几根毛发,一只脚是瘸的,身上都是皮癣,前年死了老婆之后就一直想着续弦,奈何形象实在太过于丑陋,他看上的闺女人家不愿意嫁,愿意嫁给他的干瘪寡妇他又看不上,就一直拖到现在。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8 章 琉璃的娘预先收了人家分量十足的礼金——在徐家干了十几年的活,多少都会有点积蓄。她也知道女儿多半不会同意,就一边做着把女儿嫁给老园丁的准备,一边与丈夫联合起来瞒着她,骗她说是要嫁给望北。如果不是前几日琉璃拿了三锭金元宝回去,她娘高兴之下说漏了嘴,本来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一直要到成亲那日,她才会知晓实情。 难怪她这边欢天喜地的,十八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徐辰恍然大悟,心下了然,好一招狠毒的掉包计! 琉璃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样,不住地发抖:“小姐,我不要嫁给那丑八怪,你救救我!嫁给他我宁愿一头撞死!呜……” 全心全意地信任着爹娘,结果却被世上亲近的人给卖了。 那一刻徐辰对她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摸了摸她的头,道:“怎么帮?替你把礼金还给那园丁行么?” “没用的……”琉璃抽噎道,“我娘说如果出尔反尔,我们全家都没脸在府里待下去了……” 徐辰真是出离愤怒了,对别人要守诚信,对自家女儿就这样肯蒙拐骗的? 琉璃抱着她的腿哀求道:“小姐,我不要嫁给他……我愿意跟着小姐去南疆,随便去哪儿都成,琉璃愿意一辈子都服侍小姐,一辈子不嫁人……” “说什么傻话……”徐辰差些一口应承下来,转念一想,道,“要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给我发个誓,保证从今以后听我的话,只听我的话。” 琉璃忙指天发誓:“我发誓从今之后只听小姐的话,不然……不然……”她把能想得到的最恶毒的诅咒用上了,“不然就让我嫁个更丑的!” 徐辰点点头,道:“那你先帮我去办一件事,办成了,我就让你跟着我去南疆。到时候你娘和老园丁若是不同意,就让他们来找我。” “什么事?”琉璃问道。 “帮我带句话给望北。”徐辰斟酌一番,道,“告诉他,七日后出发时,想办法把他的瓶瓶罐罐都带上。” 琉璃不敢多问,一个字不差地帮她把话带到了。 “没有别的话了么?”望北显得有些失落。 琉璃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摇摇头,“没有了,就这句。”她看着他日渐成熟的脸庞,回想以前种种,痛苦的同时又有些暗自庆幸他并不知晓她的自作多情。既然说了要终生服侍小姐,有些念头,还是掐断了罢。 望北自然知道“瓶瓶罐罐”指的不是茶叶罐子。他仍旧在随嫁的仆人名单里,作为一名徐家送给周家的茶师。带上茶叶是他的分内之事,没必要特地让人转告嘱咐。她指的,应当是他的毒药。 只是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要给谁下毒。另外,她凭什么认定他会听从她的吩咐,冒险把毒药带在身边? 凭什么啊?! 他一边不满,一边还是忿忿地把她要求的东西都打了包。 离开徐府已到了倒计时阶段。 在琉璃的事上,徐辰这只破罐子彻底破摔,除开行为不检点之外,又担了一个“骄纵任性”的罪名,硬是把人家即将结成的姻缘生生拆散了,理由是一直找不到可以替代琉璃的贴身丫鬟,所以不顾老园丁的苦苦恳求,强行把琉璃也加到了随行名单里。徐老爷念她远嫁边疆,确实离不了手脚麻利又贴心的人,就给了那老鳏夫一些补偿,让他另择妻子。 既然老爷都发了话,老园丁和琉璃的爹娘只好作罢。琉璃感动得又掉了一回眼泪,打定主意要衷心耿耿地待自家小姐。 出发前一晚,徐辰早早地睡下了。 许久未在她眼前露面的徐夫人打发走侍候的丫鬟,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59 章 徐辰不愿意见她,更不愿意和她说话,就蒙着脸装睡。 徐夫人站在床头,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愧疚道:“我……唉,你受了伤,我这做娘的本该早就来照料你,可我实在是没脸见你。我知道那日晚上你来过了,徐寅从我屋里出去的时候,看到了院子里的脚印。” “你尽管唾弃娘吧……可我没办法,真没办法……你爹给了我正房夫人的位置,却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妻子。他敬的是名正言顺的陈姨娘,宠的是后院里年轻美貌的姬妾,我却什么都没有,像个傀儡一样活着,除开应酬的场合,他从来都不多看我一眼……” “可你哥哥不一样,他对我……” 徐辰忍无可忍,翻身而起,一手指着门,“徐夫人,请你出去,我不想听你们两个是怎么样……乱的。” 她再也不叫她“娘”。徐夫人眼眶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辰儿……” 徐辰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冷冷道:“我不向老爷子告发你们,夫人暗地里偷着乐即可。我明日就要走了,你何苦巴巴地再到我跟前提起?你是想良心上好过一些?那么我原谅你了,你可以走了。” 徐夫人哑口无言地看着她,呆立了一阵,黯然转身离去。 “给夫人一个忠告。”徐辰不带感情起伏的声音传到门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到时候事情败露,徐寅未必有能力——不,应该说是未必有心护你周全。夫人好自为之。” 也不管她听到了没有,徐辰拉上被子,倒头便睡。 徐夫人对她没有歹意,虔诚求来的护身符和惨不忍睹的饭菜也确实出自真心。只是徐辰忍受不了欺骗,也不能留在这里看着当初那份感动被玷污。 从此之后,此人与她再无相干。 雄鸡一唱天下白,徐辰离开这个家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勤奋值爆表了啊有木有! 56 56、五五、中断的旅途 ... 天气一日日地转暖了,车轮轧过将融未融的积雪,留下一道往南去的辙印。 徐辰推开车窗想透透气,才露了半张脸,骑马守卫在车旁的人立刻不动声色地将窗扇推了回去,同时略带警告地低声询问道:“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不露面就是。”她无奈地关上窗,靠回自己的座位上。 离开长安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一共二十辆马车,除去徐辰坐的一辆、老爷子坐的一辆,其余全是她的嫁妆。嫁妆中不少价值连城的珍宝,为安全着想,徐定文并未对外透露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是把车队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押送货物的商人车队。一行人,半数是周将军随信派来的亲卫,半数是徐老爷雇来的镖师,全都乔装改扮一番,小心谨慎地护送父女二人往南疆去。徐辰被勒令一路上不准同陌生人说话,也不准随意露脸,沿途投宿必要戴上帷帽遮脸,方可在他人陪护下下车。 “人家小姐出嫁,怎么风光怎么来,小姐你……”琉璃坐在她身边,小声嘀咕着,替她感到不平,“怎么尽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若只是偷偷摸摸倒也罢了,令徐辰郁闷万分的是…… “琉璃!有什么话,清楚明白地说出来,嘀咕什么呢?!”一个严厉的女声喝道,把小姑娘吓得不敢吭声之后,又苦口婆心对徐辰道,“小姐谨记,你嫁进周家之后,与人说话务必使人一次听清楚,语声须要平稳,态度须要坦荡,那才像是将军夫人应有的气度,切不可像这婢子一样,说话畏首畏尾……” 又开始了!徐辰恨不得一脚把说话的这人踹下车去。 人称九娘的这位大婶是徐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年轻的时候在宫里当差的,二十几年过去,当时训斥小宫女的气势一点不减。徐老爷把她请来与徐辰同车,一是监视女儿,二也是顺道教一些皇室贵族的规矩。 “金銮殿上,天子说一句话,哪个敢回一句‘没听清,劳驾再说一遍’?做主子也一样道理,你吩咐了话下去,下面的人不敢问第二遍,稀里糊涂地事情办砸了,到最后窝火的不还是你自己?所以说,说话要口齿清楚……”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0 章 像是有一架战斗机在耳边轰轰轰地盘旋,徐辰烦得快要吐血,抓过核桃罐子一瞧,已然空空地见了底。最后一点安慰也丧失了,她忍无可忍,高声道:“闭嘴,酒酿!” 九娘愣了一愣,还要再说什么,徐辰又补上一句:“命令人的时候,用这样大的声音够了罢?” “够了。”九娘点头,面带不悦道,“小姐,容我提醒你一句,我叫九娘,不是酒酿……” “我觉得还是不够。”徐辰打断她,瞪着她开阖的嘴道,“不然怎么说了之后,对方还是不听呢。” 九娘噎得半死,阴沉着脸坐到角落里去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徐辰吁了一口气,拿过空了的核桃罐子搁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把盖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她迅速塞了一张字条进去。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似乎是车轮不小心磕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徐辰手中的罐子原本就被漫不经心地捧着,一颠之下就从她手中滑了下来,滚落在地。 徐辰手忙脚乱地去捞。幸好车里铺了厚厚的波斯毯子,罐子并未摔碎,安然无恙地滚了两滚便停下了。她捡起罐子和盖子,仔细查看了一会儿,道:“地毯上都是灰,滚脏了。” 琉璃道:“我拿去洗一洗?” “这罐子的夹层里有石灰,恐怕你不知道怎么洗。”徐辰朝她眨眨眼,“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罢。” 琉璃领悟过来,拿了核桃罐子,下车去找望北。他一个人坐了一辆马车,守着那些金贵的茶叶,防止它们在到达湿润的南方之前就受了潮。 望北看琉璃走来,就知道是徐辰有话要交代他,莫名地高兴起来,朝她笑了一笑。 琉璃呆呆地看着他温柔的眉眼,一时间忘了言语。小姐应该不会真的让她一辈子当老姑娘的罢……或许…… 她死灰一样的心忽然又燃起了点点火苗。 片刻后琉璃捧着干净的罐子回来,徐辰接过,往里装核桃的时候从夹层里抽出一张纸条。整张纸条只有一个“好”字,她看了一眼,用指尖不动声色地推进袖中。 到了晚上,在经验丰富的镖头带领下,一行人到了一家靠得住的客栈投宿。 徐辰被送入客房,九娘和琉璃随身服侍,房门外留两个人把守,二十辆车派十人轮流看管,其余的人则在大堂里等开饭。 熙熙攘攘五六十人中,周将军派来的亲卫虽然穿了和镖师们一样的衣裳,其实还是很容易把他们区分开来。镖师们油滑老练,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观察周遭的情况,嘴皮子功夫也厉害,见了谁都能在半刻钟里称兄道弟起来。亲卫们则大多沉默寡言,站有站样,坐有坐样,眼睛绝对不乱瞟。这两拨人暗暗地都对对方有些不以为然——镖师嫌亲卫不通世故,亲卫则觉得镖师的功夫都是野路子。幸好他们的目标是相同的,一路走来,倒也相安无事。 刚坐下没一会儿,卫兵队长点了几个人,朝客栈后院走去。 “兄弟们去哪儿?”镖头问道。 卫兵队长言简意赅地回道:“守水井和厨房。” “担心被人下毒?”这不信任的举动让镖师十分难堪,尴尬笑道,“客栈已经被我们包了,除了我们这一行再无外人。再说老板是我们镖局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做事再稳妥不过的。店里专有人负责看守食物和水,从来没有出过投毒的事。如今我们要是再派人去,恐怕……恐怕老板心里会不痛快。” 军人做事说一不二,也不管他讲什么,当做没听到一样,继续往里走,弄得镖头左右为难。 每当意见出现分歧的时候,镖师便会征求主顾的意见。徐老爷沉吟道:“守着也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1 章 侍立于他身后的望北蓦地又低下头去。 既然金主发了话,镖师只得悻悻作罢。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端上来,徐定文挑了几个徐辰爱吃的菜式让人送到房中,大家才动了筷子。一拨人吃完,替了值守的人,另一拨人才来吃饭。这既是为了时刻有人看守货物,也是防止所有人全部在同一时间中了毒。 同一时间,徐辰在楼上,为了一只打翻的汤碗,突然对琉璃大发雷霆。 “你的眼睛长了干什么使的?!没见着我还没握住么?”她的裙子上滴滴答答都是汤水,摔碎的瓷片散落在脚边,“总是毛手毛脚,什么时候能长进一点!给个教训,罚你今晚不准吃饭。” 明明是小姐突然把手撒开的……琉璃很委屈地站着,比起没有晚饭吃,徐辰的斥骂让她更加伤心。 九娘却一边给徐辰换下脏污的裙子,一边点头赞许道:“这才对了,对下人不能一味仁慈,该打的时候打,该骂的时候骂,恩威并施,才能……” 徐辰又开始头疼了。她揉揉额角,道:“酒酿……九娘,这里罚她一个人来收拾即好,你赶紧下去吃饭吧,待会儿该凉了。” 九娘巴不得这一声,立刻就转身下楼去了。往常要伺候徐辰细嚼慢咽地吃完,她才能咽一些残羹冷炙,这回能吃到一口热的,如何不高兴? 琉璃起先还抱着一线希望,她隐隐地察觉小姐在谋划着什么,以为骂她只是因为要做戏给九娘看。可是九娘下楼去了,九娘吃饱喝足回来了,徐辰却仍旧冷着张脸,丝毫没有要向她解释的意思。 琉璃难过到半夜,裹着被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打更的人用她不熟悉的异乡口音,唱着同长安一样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慢慢地从街上走过。她饿得不行,忽然很想哭。跟爹娘闹僵了,如今小姐也看她不顺眼了。 打更的梆子声刚落,她忽然听到徐辰翻身坐起,开始穿衣服。琉璃以为她要起来解手,忙忍着眼泪上前服侍。 “不用,我自己来。”徐辰没工夫跟她解释,道,“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了。” 琉璃噙着泪花花:“???” 徐辰点燃一根蜡烛,把一件对襟褂子摊在床上,打开首饰盒,开始往褂子上丢东西。金的银的玉的玛瑙的,手镯项圈耳环簪子长命锁,全被丢到了床上,叮叮当当一阵响。 “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琉璃看了看睡在榻上的九娘,很奇怪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睡得死沉死沉的。 徐辰把褂子的两个袖口和下摆挽了个结,打成一个简易包袱,才说:“我要跑路了,不嫁小周了,你跟着走不?愿意的话我带你走,不愿意的话我只能把你一掌打昏。” 琉璃一头雾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不跟着徐辰,她就要回去嫁给那又老又丑的园丁,忙不迭点头道:“愿意!” 主仆两人挑贵重的东西打了一大一小两个包,徐辰背大的,琉璃背小的。房门从外面上了锁,徐辰飞起一脚,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不知那门锁是哪家铺子打的,居然没踹开。 琉璃吓得手足冰凉,生怕隔壁的人听到声响冲出来将她们当场捉住。可是等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徐辰抡起凳子开始砸门,客栈里还是一片死寂。 连砸三下,终于用凳子砸开了门。 门口值夜的两个人已经昏了过去,徐辰目不斜视地绕过他们下楼,琉璃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们一眼,也赶紧跟着下去了。 大堂里守着的两个人趴倒在桌上,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他们酣睡的身躯。 少年早已等在那里,一手拎着个包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发愣,听到楼梯响,茫然地抬头望上来。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2 章 徐辰甩了甩砸得发麻的手臂,展颜一笑,道:“人齐了,走吧。” 57 57、五六、只有一颗心 ... 望北也不大清楚状况,低声问道:“走去哪儿?” 徐辰摸索着拔下门闩,有点文不对题地答道:“会有人来接。” 客栈大门被推开,寂静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一辆灰扑扑、毫不起眼的马车如幽灵一般驶到了三人面前。驾车的那人鹰目高鼻,朝徐辰咧嘴一笑,回身打开了马车的门。 她一马当先爬上车,然后把琉璃也拉了上去。 望北却顿住了,警惕地打量着车夫,带着明显敌意道:“艾肆的人?”他过目不忘,记得这俊美的异族男子正是艾家的车夫。 “是、是。”不知是不是文化差异,那车夫却好像察觉不到他的无礼,笑了笑,用磕磕巴巴的中原话同他打招呼,“万(晚)上好。” 为人作嫁……望北虽然早就猜到有这个可能,但证实了之后,还是老大不痛快。可他不痛快,有谁会在意?他苦笑一声,绕过殷勤想替他提包袱的车夫,也跟了进去。 那车夫也不在意,摇头晃脑地一挥鞭子,四匹马得得得地跑起来,拉着四人渐渐远离了这个小镇。 琉璃还是有点转过不过弯来,抱着小包袱,呆呆问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要去哪里?” 徐辰把包袱解开,摊开放在地上清点首饰,听到她问,便漫不经心地说:“我同艾肆私奔了。”注意到少年和少女的呼吸都是一滞,她倏地笑了笑,“别紧张……开玩笑的。喏,琉璃,这些给你。” 她从包袱里拣出几个馒头和一张纸,头也不抬地塞到琉璃怀里。 琉璃看到馒头就明白了,小姐紧要关头还惦记着她没有吃晚饭。她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坐在边上用纸包着馒头开始啃。 望北蹲下去,头碰着头地帮她分拣首饰。沉默了半晌,他轻声问道:“不是私奔,那是什么?” 徐辰道:“我受够了,不想待在徐家了,就这样。哎,那个钗子拿到这边来。” 他动作一滞,捏着那支金钗,抬头看她:“出了徐家之后怎么生活?投奔艾肆?” “跟他没关系啦……”她把他手里的钗子抽走,放在一堆首饰上面,左右看了看,又放到了另外一堆看起来体积较小的上面,“诶,你尽帮倒忙,去凳子上坐着,我等会儿再跟你们解释。” 徐辰把琉璃的包袱也解了,首饰摊开来,尽量平均地分成三小堆,然后把这三小堆各自打了个小包袱。忙完一切,她才坐到凳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同艾叔的事情,都是假的。”徐辰缓缓开口道,“在艾家养伤的时候,我托艾肆帮我个忙,把我弄出徐家。他出主意说,长安城里盘根错节都有徐家的关系,既然要逃,就要逃得远一点。所以我就配合他演了这么一出戏,想尽办法让老爷子把我送出了城,半路上再逃。” 望北惊诧地看着她,耳边轰轰地回想着她说的话。 都是假的,她说那些亲密的举动都是做戏!他简直想跳起来跟外面的那车夫去道个歉。 可是很快他的眉毛又拧起来:“仅是如此?艾肆会有这么好心?”为了帮她一个忙,连自家的宅邸都搭进去了,恐怕他打的是假戏真做的主意罢? “他是一个生意人。”徐辰正色道,“我跟他做了一个交易……我让你带出来的东西拿了么?” “在,在这里。”望北拿过自己的包袱,忽然明白了,“你用易阳仙针跟他作了交换?” 包袱里正是徐定文给她作嫁妆的名茶,易阳仙针。他想起艾肆头一次来拜访徐定文,说了没几句话就要买这种茶,想来是觊觎已久。只可惜当时徐定文不肯转卖,艾肆退而求其次,才有了他和徐辰的见面。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3 章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那个人竟然一直惦记着。 徐辰点头道:“对,他说这个茶给他,我就和他两清了。话说,”她掂了掂他的包袱,里面塞满了茶叶还是显得轻飘飘的,突然就对艾肆有些过意不去,“这么点东西真的值那么多?不会是他故意卖我人情罢……” “没有的事,”望北忙打断她这个念头,不让她有生出一丝歉疚的可能,“易阳仙针的价值历来难断,普通人喝了也就喝了,要是遇上求长生不老的君主,给他献上这种能延年益寿的名茶,一高兴赐座城也是有的。” “……一座城啊,我亏大发了。”徐辰闷闷道,“回头我要让他找我零头。” 望北在昏暗的车厢里,大胆而热烈地注视着她。他庆幸路上没有赌气跟她对着干,同时也觉出了一些后怕。 “如果周家没有让你去南疆成婚的打算,而是直接退了婚,你不是就前功尽弃了?”他问道。 徐辰笑而不答,反而问他:“你今日去厨房下毒的时候,可看到有人看守着?” “对,我正觉得奇怪。”望北回忆道,“我去的时候,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莫说看守的亲卫,连厨子都……” 他猛然反应过来,“那亲卫队长被艾肆买通了,是不是?他不但没有看守水井和厨房,反而把原来在那里的人给引开了。” “猜对了一点。”徐辰笑道,“整个亲卫队都被买通了——不,准确地说,这个亲卫队压根就是艾叔手底下的人冒充的。你方才说的那个‘如果’不会出现,那是因为周将军的加急书信,信上伪造的印鉴,以及随信派来的亲卫兵全都是假的。”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已经策划好了?徐老爷带的人里面,有一半都是艾肆的内应?” “是的。” “这么看来,老爷其实也有些可怜……”望北哭笑不得,“你瞒得太紧,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给那些亲卫也下了药了。” 徐辰道:“我走了之后,老爷子一定会马上派人来找。他们还要留在客栈里混淆视线,自然是一同中了迷药才不会被怀疑。” 正说着,车夫“吁”地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艾肆带着一身夜露的凉气钻了进来:“小辰辰~一个多月不见,可想死我了……啊!” 徐辰把虎扑上来的人一脚踹开,抓起手边包袱丢给他:“喏,你要的东西。” “过河踹桥,你可真无情……”艾肆嘀咕着,打开包袱检视一番,道,“对,就是它了。”他把包袱小心系好,转脸就换了一副嬉笑的表情,“小辰辰~真的不打算跟着我?从此以后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对他的热情邀请,徐辰坚定地回了一个字:“滚。” “哎呀,太可惜了。”艾肆啧啧连声,从怀里摸出两小包东西,“你无情,我可有意着。你身上没有现成的银子罢?这一包是碎银子,给你路上吃饭住店用;还有这包香,止痛宁神的,那个……”他瞟了一眼车中另两个人,回头笑道,“以前跟你提过的,自己知道干什么用的罢?” 徐辰微赧,每月一回的煎熬一直没改善…… 他如此体贴入微,她不感动是假的,但一想到“一座城”,她就毫不客气的把东西都接了过来,抄进袖子里。 艾肆道:“时间紧迫,我也就不请你下车喝茶了。这马车会送你到祈城,到了那里,万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徐辰点头道:“好。对了,”她指一指少年和少女,对艾肆道,“他们俩就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一直沉默听着的望北惊诧道:“这话什么意思?”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4 章 琉璃也放下了手中馒头,凑过来问:“小姐,你不要我了吗?” 徐辰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以后不再是你的小姐……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以后就不要替人做奴婢了,卖身契我已经还给你,就是你方才裹着馒头的那张纸。” 琉璃大吃一惊,手慢脚乱地捡来看,果真是她的卖身契。她慌了神,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小姐,你要是不要我了,让我今后怎么办啊?” 艾肆插嘴道:“小暮还算喜欢你,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到我家里做一段活,帮我照顾她一阵子,工钱另算。等你找到了如意郎君,艾家替你置办一副嫁妆,让你风光嫁出去。” “对,以后你的事情,就要你自己做主了。”徐辰把三包首饰的其中一包递给她,道,“这些留着给你成亲时戴。” 琉璃愣愣地看着她,也明白她是为自己好。半晌,道:“小姐……让我跟着你……” 徐辰板起脸:“当初你怎么跟我保证来着?我的话你不听了么?” 琉璃垂头想了一会儿,又偷偷瞧了一眼望北。留下之后,婚嫁就自由了。他也要留下的罢……她不再迟疑,接过了徐辰递给她的首饰。 徐辰又拿了一包首饰,递给望北:“这个给你,卖了以后去做开间铺子……” 她的手蓦地被狠狠打开! 少年愤恨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带上我,是不是?利用完了,随手就抛了?!” 徐辰沉默了会儿,道:“徐老爷子不见了人,定会到处搜寻,可以想见前几年我都过不上安生日子。你不该跟着我东躲西藏,尽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地方落脚,做一点小本生意,娶一个合心意的妻子……” “我只有一颗心。”望北沉沉地看着她,声音里的痛苦越来越浓,“说什么娶妻,我只有一颗心,你让我怎么办!” 徐辰移开眼,道:“你别犯傻。” 望北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一声不吭拍在身侧的座椅上。 艾肆眼尖,对徐辰道:“嗳,那不是我送你的刀吗,怎么到这小子手里了?” 徐辰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一口气,对艾肆道:“你带琉璃下去吧,我们就此别过。” 望北的眼睛带着确认的意味,霎时间炯炯地看着她。 她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算了算了,当我怕你了。” 琉璃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尤其看到望北欣喜若狂的眼神时,她忽然明白了一切的缘由。心底像是破了个洞,冷风不断地灌进来。 艾肆领了她下车,快关上门的时候,突然回身笑道:“喂,今日我可算帮了你了,苟富贵,勿相忘呀。” 望北眼皮一跳。 徐辰挥手赶他:“去去去,我这是逃亡,不饿死就算不错了,哪来的富贵。” 艾肆不置可否,嘻嘻一笑,回手带上了车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的积分还有很多没送,大家要给力啊! 58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5 章 58、五七、私奔进行时 ... 马车再次启程,车厢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望北还兀自沉浸在突然降临的巨大喜悦中。和她远走他乡,就他和她两个人!从今以后,他们就要彼此扶持,相依为命。 就算是亡命天涯也值了。他弯了弯嘴角,凑到徐辰身边,忐忑地挨着她坐着。 她没有拒绝。 望北紧张地在心里打了个腹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和不安,开口道:“辰辰,我对你……” 噗的一声,她轻轻歪倒在他身上。 望北身体一僵,转过头去看她时,她已经沉沉睡去。想是折腾了大半夜,终于暂时放下了包袱。 他心软得能滴下水来,轻手轻脚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想了想,又把她小心搂在怀里,以减少马车的颠簸之感。他半点睡意也没有,满心欢喜,一动不动地抱了她大半夜。 晨光熹微之时,马车似是驶上了一段泥泞不平的路,颠簸厉害了些,车内的人和物也随之左右晃动。置于座椅的包袱上,有一支簪子戳了个头出来,渐渐也被颠得露出了大半,将坠未坠地挂在座椅边上。 望北腾出一只手将它捞了起来,原来是一支富贵华丽的金镶玉簪。正要把它放回包袱里,他忽起玩心,顺手便把簪子插入了徐辰空荡荡的乌发间,左右瞧了瞧,低笑道:“好看。” 又是一个巨大的震动,徐辰醒了。 她愣了愣,意识到脸颊贴着的这片温暖是某个人的胸膛时,几乎是惊骇万分地推开了他,连滚带爬跑去了马车另一边:“你你你你——” 车外立刻响起车夫的声音:“徐小姐,肿么啦?” “没、没事。”徐辰惊魂未定,回答他。 望北沉默地看着她,被她枕过的一边肩膀还发着麻。 “……别用那种受了欺负的眼神看我,”她懊恼万分,缩在角落里,“真是败给你了,到底是谁先逾矩的?” 他低声地重复道:“逾矩?” 徐辰自知话说重了,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噎了半晌,才轻声道:“十八,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心里乱得很……容我好好想想。” “我明白了。”他眼神一黯。 原本以为她把他留下来,就是接受了他的意思……情况与他料想的有些差距。不过想想一天之前他同她连话都说不上,这已经是极大的进展了。他舒了一口气,问道:“要想多久?” “不知道。”她喃喃地说道,“我不知道……” 她的身体蜷起来,头抵着膝盖,看起来特别无助。 望北情不自禁地想要把她揽进怀里,才稍稍动了动,她就本能地往后一退,贴到了车壁上。 他有些失落,但还是故作豁达道:“你放心……你想清楚之前,我不碰你就是了。” 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不急这一会儿。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6 章 车外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车夫长长的“吁”了一声之后,马车停了。 “徐小姐,启程(祈城)到啦!”车夫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很快活。 祈城四面都是广袤的平原,与三个国家接壤,一条大江贯穿南北,交通十分便利。艾肆推荐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里四通八达,经由此处到别的地方,就像是一滴水汇入了江海,再无踪迹可循。 两人同车夫告了别,提了包袱下车,站在祈城的街头。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望北问。 徐辰有些茫然,“不知道……我原本打算去码头,随便跳上一艘船就走的。” “你就没个计划?” “本来就我一个人,天地之间任逍遥,去哪里有什么所谓……”眼角余光瞥到他神色不悦,她忙改口问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对了,不如回你的故乡看一看?我记得你是后越人……” “不行!” 几乎是她说出口的同时,这个提议便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徐辰吓了一跳,忙给他顺毛:“我也就随口一说,不去就不去罢,别激动。” 望北自知失态,抱歉地低下脑袋,陪着小心道:“听说后越国内正值动乱,世道很是艰难……以后我迟早要带你回去的,可现在不行,还不是时候。”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显然是不愿意提起某些隐秘。 街边摆了早饭摊子出来,食物的香味一起,徐辰的注意力马上被分散了。 “你也饿了罢,我请你吃面。”她拉着他往一家面摊子走,“来,我们边吃边商量。” 面摊上摆着的凳子破破烂烂,四个脚有三样长度,人坐上去就嘎登嘎登摇晃,永远没有放平稳的时候。桌椅连同碗筷,都附着一层灰黑色的油腻,摸上去仿佛能把手黏住。 望北职业病发作,实在很想把这些东西丢到水里去擦拭干净,就像他在徐府时经常做的那样。他心下嫌脏,但看到徐辰大大咧咧地已经占了个位置,再提议换地方,倒显得他扭捏了,只好骗自己没看见,坐了她对面的凳子。 不一会儿面端上来,徐辰抓了付筷子吃得热火朝天,他本也饿了,可看到那碗面,忽然又失掉了胃口。 粗糙陶碗盛着的面几乎没有佐料,只有几片不甚新鲜的菜叶沉浮其间。他一低头,一股廉价猪油独有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皱眉,朝面摊老板娘问道:“有没有其它面?换一碗。” 老板娘忙着给其他客人盛面,并不过来,只是笑道:“摊子小,只卖这种面,客官多担待。” 徐辰从面碗里抬起头,“吃不惯?” 望北赧颜,他只道徐家最下等的仆役吃得都比这讲究,却忘了她昨日还是长安徐家的千金,转眼就适应了这落差。她都做得到,他有何不可?念及此,他硬着头皮夹起一筷,犹如嚼蜡一般咽了下去。 可无论怎样给自己催眠,那糊掉了的碱面又咸又涩,实在是让人提不起食欲,他只吃了小半碗便放下了筷子。桌子对面,徐辰却连汤都喝光了。 望北看得心酸,道:“我们又不是没有钱,不必要这么节省罢?”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装了首饰的那两个包袱,“这些不能动,留着,以后买个院子几亩田,或是自家开店当掌柜,到了那时候都是花钱的地方。现在能省则省罢。”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7 章 他没料到她已经想了那么远,听她这么说,忽然憧憬起来。 “都听你的。”他眼中俱是温柔笑意。想了想,也低头把面塞进了肚子里。 填饱了肚子,两个人肩并着肩去码头打听消息。从前她是主他是仆,总是她在前面走,他默默地在后面跟着,如今一转头就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的脸,望北说不出的满足。 周围几个地方,除了风雨飘摇的后越国之外,其余还算安定。徐辰和望北仔细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逆水北上,去周阳城。那里地处偏僻,少数民族占了大多数,饮茶习惯跟中原很不一样,故徐定文的触角还没有伸到那里去。 选定了地方之后,他们又四处去打听了一番,得知去周阳最早的一只船是运布匹的,就由望北出面——主要是因为某人不识银钱的价值大小——给了船家定金,约好午后开船时带上他们两个。 看看天色还早,徐辰吃了那碱面又觉得口渴了,两人就躲进离码头不远的茶楼里,要了两盏最便宜的茶水,一边喝茶,一边等开船。 ……一刻钟后徐辰后悔了。去哪里不好,居然带这徐家御用的前茶师进茶楼。 望北不断地指出这家的茶以次充好、鱼目混珠、张冠李戴的情况,他还知道要低调,不能跟掌柜的争执起来,所以就苦了徐辰了,被迫听他不停地低声叹息。 “那一桌点的六安瓜片是陈年的,根本不值这个价……啧,旁边那一桌的黄山毛峰倒是真东西,成色也是好的,但泡茶的伙计手太生,糟蹋了好东西了……” 自从下了马车,这家伙的话就多了起来。徐辰忍无可忍,把一个橘子连皮塞进他嘴里:“师父,你累不累啊,如今不是在徐家了,点评了这老半天,可没人付你薪水啊。” 望北嘿地一笑,把橘子拿下来剥开,道:“这楼里,值钱的也就只有这些随茶水送的果子了。” 徐辰:“……” 从茶楼上看出去,可以望到江面上穿梭来往的船只。他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坐上船,也会成为白帆中的一点,渐渐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 59 59、五八、豪门伦理剧 ... 望北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来往船舶,只觉得这一路逃出来顺利到让人心生惶恐:“我们能走成么?老爷子不会追上来罢?” 她胸有成竹道:“徐老爹醒过来,应该会安排人分头追人,那时候‘亲卫’就会主动要求追往祈城方向。等徐老爹反应过来他们是内应,我们早走远啦。再说了,这地方如此热闹,一时半会儿想找到我们两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蹙眉道:“可我总是不安心,听到长安人的口音就要心惊肉跳一阵。” “你太疑神疑鬼了,本来就是南来北往的地方,什么口音没有,哪能恰好就是来抓我们的呢?”徐辰呷一口茶,悠然道,“你听,楼下又来了一伙长安人。” 楼下大堂里,隐隐有长安口音的话传到楼上:“……要雅座……对,最好的茶拿出来……” 徐辰叹道:“车站码头卖的东西本就贵得坑爹,还要最好的,长安果真多富贵之人。” “不对,这声音听着耳熟……”望北拧起眉头,凝神细听。 楼下似是起了争执,声音大了些:“告诉你了要最好的茶,这干菜叶子是骗谁呢?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长安徐家……” 另有一沉稳威严的男声道:“罢了,徐福。我们也不是来喝茶的……” 徐辰一口茶喷了出来,“咳、咳……不应该啊,他怎么这么快追过来了?” 望北变了脸色,抓起包袱,低声道:“快走!” 小二看到两人离席,马上高声叫道:“哎——客官,还没有付钱呢!”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8 章 徐辰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估摸着只多不少,放在桌上,匆匆说了句:“不用找了!”就随望北往楼下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楼梯上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徐福的汇报:“已经从祈城的分号铺子里调派人手,到各处客栈、船家、驿站、码头去打听,有了小姐的消息,就会到这里来回报……” 眼见着就要狭路相逢,徐辰忙拉着望北,转入楼梯口一只巨型花瓶后面躲着。这只瓷花瓶茶楼里摆着当装饰的,足有一人多高,两个人藏身其后,连衣服边角都没有露出一点。 徐定文一行人上了楼梯,就被掌柜的亲自引去了另一个方向的雅间,并没有留意到花瓶后面的乾坤。 待最后一个人上了楼,徐辰拉了拉望北的袖子,低声道:“趁现在,走。” 两人从花瓶背后转出来,不敢耽搁,赶紧往楼下跑。眼见着再有几步就下了楼,徐辰忽听一个犹疑不定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个人……是不是小姐?” 她后背一僵,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正对上琉璃的眼睛。 她站在楼梯口,扒着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徐辰。 徐辰大叫一声:“快跑!”拉起望北的手,两三级并作一步下了楼梯,往门外冲去。 楼上霎时间乱成一团,有人追下来,也有人从二楼的窗口往外大声喊着什么。 很快徐辰就知道他们在喊什么。两人冲出茶楼门口,立刻有一群镖师朝他们围了上来。原来上楼去歇脚的只是徐老爷的贴身近侍和镖头,更多的人都候在茶楼外面!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大汉大笑着:“徐小姐,可找到你了!”他抢上前,像提小鸡一样朝徐辰伸出手,朝他的同行们嚷嚷道,“谁也别抢啊,赏钱是我的,得了钱请兄弟们喝——” “咚”地一声,“酒”字没说完,他的鼻子上便挨了一拳,一行蜿蜒的鼻血流了下来。 徐辰揉了揉拳头,漠然评价道:“鼻子太塌了。” 镖师们愣了片刻,继而哄堂大笑:“老李,你被一个娘们打出鼻血来了!啊哈哈哈……” 被小绵羊一样的女人打得挂了彩,刀疤脸挂不住了,吼道:“笑什么笑!他娘的你们谁没有失手的时候!老子今天——” 然而未等他放出狠话,徐辰的胳膊已经绞上了他的脖颈,脚下一绊,八尺汉子身不由己脸朝下摔在地上,刚要挣扎,背上已经挨了她势大力沉的一肘子,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嗷——”刀疤脸痛呼不止,身体不停挣扎,“小娘养的……” 徐辰袖中滑出一把刀,噌的一声钉在地上,分厘不差贴在他颈上大动脉旁,喝道:“闭嘴!” 冰冷的刀锋贴着他温暖的脖颈,让他一阵战栗。要是她的手稍微失了一点准头,他今日就要命丧当场了……刀疤脸抖了一会儿,没出息地昏了过去。 她的招式说不上多少华丽,却胜在稳、准、狠,正是实战中最有效的那一类。 镖师们都静了,敛了嬉笑的表情,俱是沉默地抽出了背后的大刀。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徐辰松开刀疤脸,把匕首收回袖中,低声对望北道:“这么多人我打不过……等会儿我发一声喊,把他们引开,你就赶紧往船那边跑。” 望北紧张道:“那你呢?” 徐辰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大不了被老爷子逮回去呗,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但你不一样……”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69 章 她没有说下去,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要是他被抓了回去,他只会被打死。 望北固执道:“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她皱眉看了他一眼,道:“又犯傻了。” “对,我就是犯傻了。”他面无表情地抬眼望过来,道,“我一直都在犯傻,你第一天认识我么?” “你……”她竟然一时语塞了。 “辰儿,跟我回去。”徐定文的声音。他被众人簇拥着下了楼,排开了包围圈,站在了两人面前。“现在跟我回去,我既往不咎,不然……”他眯起眼睛,威胁的眼神在两人身上不断扫视。 那眼神已有了杀意。徐辰只是顶替了他女儿的身份,身上流的却不是他的血。如果她留下来,那一切好说;如果她执意要逃跑,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对她下杀手。 望北防备地瞪着他,一手往后挡住徐辰,本能地把她护在身后。 徐辰心里一暖,像是看到了弟弟终于能独当一面,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别摸我头。”他没有回头,却是明显地不悦了。 她嗤地一声笑了,“啊,抱歉抱歉,我忘了,男人头,女人腰,都是碰不得的,对不?” 在徐老爷看来,这两个人分明是大庭广众之下打情骂俏。他寒声道:“辰儿,你就是为了这小子逃出来的?”没等她回答,他又厉声斥骂望北,“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账!当初你在后越饿得半死,被人欺负,是谁给你饭吃,又把你收拾干净带进长安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望北不吭声,许久憋出一句:“我也没有白吃你的用你的……各取所需罢了。” 徐辰帮腔:“他这是按劳分配,天经地义,不欠你的。” 这边一来一往打着嘴仗,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那边茶楼的掌柜不乐意了,大声呼喝道:“喂喂,说的就是你们,有什么事一边说去!别一群人堵在门口,挡了我的生意。” 徐福忙上前解释道:“府里一个丫鬟逃了,正要抓她回去。”他双手递上几锭金元宝,“掌柜的多担待。” 那掌柜的接了钱,嘟嘟囔囔地道:“快着些啊,这钱可不够我们一炷香的进账……” 徐辰忽然扬声道:“丫鬟?福叔,你给的钱够买几个丫鬟了罢,原来我这丫鬟这么值钱啊?” 徐福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此兴师动众地抓一个女子,绝不会是“丫鬟”这么简单。只是大户人家要面子,不好直说是府里女眷逃了。 徐辰唯恐天下不乱,继续高声道:“噢,我明白了,定是因为我不小心看到少爷和小姐苟且,老爷要抓我这个丫鬟回去灭口是不是?我好怕呀,要杀人啦!” 这一声喊无疑给围观群众打了鸡血,连茶楼二层的窗口上也探出不少头,捧杯茶占个好位置,兴致勃勃地准备观看豪门伦理剧。 徐定文黑着脸看她嚷嚷,斥道:“胡说八道!你敢再说一句——你敢——”他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徐辰又道:“我还知道你们家抠门得很,儿子不娶妻,和老子共享同一个女人!唉呀,我知道得这么多,要被你碎尸万段了罢!” 围观者哗然。祈城来往商人众多,有人认出了长安徐家的当家,朝徐定文指指戳戳,同旁边不明真相的人交流,“是呀,我也觉得奇怪,他的独子至今还没有娶亲,原来是这个原因……” 徐定文气得脸色发紫,嘴唇哆嗦着,对镖师们道:“抓住她!……”见他们颇为忌惮的样子,又道,“放开胆子去做!只要不伤她的性命,缺胳膊断腿我也认了!还不快去!”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0 章 镖师们得了这句话,纷纷提着刀跃上前,仗着人多势众,形成了一个严实的、不断缩小的包围圈。 望北视死如归地把她护在身后。 徐辰拿过他提着的包袱,在他耳边小声道:“等会儿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往码头跑。” 没等他回答,她已经开始数了:“一……” 身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在干什么? “二——” 镖师们的刀已经逼到了眼前。 “三!” 徐辰将手中的包袱抖开,猛地一扬手,珠宝首饰纷纷飞向了半空,那些贵重的金属和玉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光辉,又天女散花般落入围观的人群里。 人们惊喜地大叫,推来推去地蹲下去找首饰。镖师们受到来自身后的推搡,不耐烦地吼道:“别挤,都他娘的别挤!” 徐辰和望北趁乱往人群外跑。 镖师们推开人追上来,眼看着就要抓到了人,徐辰又喊道:“这里还有!”一扬手,把剩下的一包袱首饰都抖向追兵,珠宝砸了他们一头一脸。有几个镖师动了心,装模作样地追了几步,悄悄把砸到身上的金银玉饰收到怀里;尽忠职守的那几位,则被尖叫着涌上来的人群挤得找不着北,差点被踩成平面。 等他们脱身,两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徐辰拉着望北的手一阵狂奔到了码头。去周阳的船起码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开船,怎么办?徐老爷子一定会派人到码头来抓人的。 望北道:“不去周阳了,随便哪艘船,立刻坐上就走!” 徐辰有点心疼银子:“可是我们已经付了定金……” “方才那么多财都散掉了,还在乎这点定金?”他有时候不能理解她的思考方式。 徐辰一想也是,瞥到一艘船正在收登船梯,道:“就那艘吧,走!” 他们先斩后奏地攀着梯子上了船。 船家见到这对跑得气喘吁吁的男女,见怪不怪地扫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收了梯子,扬帆。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发不上去…… 60 60、五九、船老大虞三 ... 两个人坐在甲板上,心惊肉跳地直喘。 船老大斜叼着一管旱烟,褂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踱到他们跟前,看着两只牵在一起的手,道:“私奔出来的?” 徐辰:“不是。” 望北:“是。”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1 章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回答。船老大抬抬眉毛:“管你们怎么出来的,给钱。” 坐船付钱,天经地义。徐辰哦了一声,松开望北的手,去怀里摸银子。幸好艾叔细心,给了她一包碎银子,不然现在连坐船的钱都没有。她低头掏钱,顺口问道:“要多少银子?这船是去哪里的?” 船老大吐出一个烟圈,惬意地眯起眼,道:“一两银子。” 徐辰不识物价水平,听他说一两,就去碎银里拿了一块出来;望北却一把拦下她,警惕地看着船老大:“就算是去最北面的周阳,也才三钱银,你一开口就是一两,难道这船还要出海不成?” “不出海。嫌贵了?不给也没什么要紧。”船老大打个哈欠,现出一口被烟熏的黄牙,悠悠道,“我虞三做生意跟找相好一样,向来讲究个你情我愿。你们嫌贵,我也不强拉你们坐我的船,趁着还没走远,这就让人掉个头把你们原路送回去……” 徐辰望见码头边已经有了镖师的身影,立刻塞了一块银子给他,心里早已泪流成河:“不贵!很……很公道。” 自称虞三的船老大掂了掂银子,皱眉道:“这可不够……” “怎么不够?这块银子可不止一两,你还应当找我们钱。”望北冷冷道。 虞三道:“一个人一两,总共是二两。” “你别得寸进尺!”望北蹭地站起来,握紧了拳头。 虞三看也不看他,手指夹着烟杆子,转头对手下船员喊道:“喂——掉头掉头——” 不管是铁老大电老大还是船老大,只要是老大,都是惹不得的。徐辰忙又挑了一块更大的银子,陪笑脸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小孩子”冷哼一声,沉着脸不说话。 船老大成功敲了一笔竹杠,态度就缓和了一些,对徐辰道:“身上没带钱,这多给的我也不黑你的,就当你们俩这几日在船上的食宿,如何?” 从来没有听说过船费和食宿是分开付的。望北还要说什么,徐辰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争执。 “那就这么定了。”徐辰答应得很痛快,然后道,“敢问三爷,这船是去哪里的?” 一声“三爷”让虞三十分受用,他把银子收进怀里,道:“船啊……这船是去余暨的。” 徐辰松一口气,对望北笑道:“幸好,不是去后越的。” 望北:“……” 徐辰看他不对劲,颇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船老大咧嘴笑道:“姑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外面的地方也是正常的。” 徐辰一肚子问号,把询问的目光再次投向望北。 “……余暨是后越的一个边陲重镇。”他郁闷万分,带着一些无奈,“兜兜转转,怎么还是去后越了。” 徐辰想了想,安慰道:“算了,先去看看再说。实在不行,我们再从后越转到其他地方。” 望北还没答话,虞三却道:“到时候要看赶紧看噢,我的船可不等人,马上就要返航的。”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2 章 徐辰尴尬笑道:“三爷,到了那里,我们不一定还会坐您的船……”不是不一定,是一定不。 虞三一挑眉:“‘不一定’?恐怕由不得你选。余暨全城被围,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只有我的船……” “你说什么?!”望北惊道,“已经围城了?” “对,后越的谢老将军反了,如今他家的公子带了十万军队,在余暨城外面守着,已经围了两天了。” 徐辰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快打起来了?那你还把船往那里开,这不是往枪口……往刀口上撞吗?” 虞三精明地笑道:“我与把守码头的那个兵爷相识,给了他点好处,让他放我进去做买卖。余暨城里断米缺油,粮食价钱翻了好几十番,我这一船米运过去,今年都不用再跑船了。” 徐辰明白了,原来是趁着战乱投机倒把。 物价飙升,大战一触即发……余暨如今这么乱,自然不会是生活的好去处。徐辰思忖片刻,语气委婉地商量道:“三爷,要不你随便找个码头停了,我们中途就下了船?” “从祈城到余暨,沿途都是这样的山。”船老大接连吐出两个烟圈,拿烟杆子指了指岸两边的险峰,“码头,没有。”看他们俩的脸色都惶惶然,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建议道,“船到了余暨之后,卸下货物马上就会返回,那时你们跟着船一起回来好了。” 徐辰这才安心了些。她猜测今日徐家看到他们俩消失在码头,就会去附近城市找,那时候两人再回祈城,反而更加安全。 商议定,虞三让人领了他们进舱休息。 徐辰寻了一张矮脚凳子坐下,长长地叹息:“诶,要是余暨没有战祸该多好,我们也不必再跑回去……十八,你怎么了?” 他脸色很不好,倚着身边的墙,手不易察觉地发着抖。 “生病了,还是累着了?去躺一会儿罢。”她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发烧。 他摇摇头,显得有些虚弱:“没事,只是……只是有点晕船而已。” 徐辰讶异道:“你不是经常跟着老爷子出海做生意么,还坐不惯船?” 望北沉默点头,搬了凳子坐在她身边,什么都没说。 两包袱的首饰都没了,徐辰心痛不已,歇下来之后,就开始盘点边的银钱。两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一个用来喝水的蓝边海碗里。 一小包碎银子,一张小额银票,一块玉佩,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了。 银子就是艾叔给的那一包,大约只剩了一半,估计下船了之后顶不了几天。银票是望北在徐府几年下来的积蓄,这孩子虽然每月有一两月钱,却大部分投在那些稀奇古怪的药材上了,也是一只穷人,所以银票的数额也小得可怜。至于…… “这玉佩是你的宝贝罢?不能卖,收好收好。”徐辰还记得它,拈起来塞进他手里。 望北淡淡道:“没用了,卖了换点银子也好。” 要真的没用了,就不会逃亡路上还把它随身带着了。徐辰笑了笑,也不戳穿,道:“我记得你说过,它不过只是路边摊上买的小玩意。既然不值钱,卖了也没多大帮助不是么?你还是收着罢。” 他噎了一会儿,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默默地把它收进了怀里。 徐辰捧着这只粗瓷的海碗,苦笑着说:“我们全部的财产都在这里了。”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3 章 望北突然探身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一手虚虚地环过她的头。 她愣住了,身体蓦地僵直起来。 没等她回过神,他伸手在她发髻间一撩,取下一支金光灿灿的簪子,叮当一声丢进碗里:“还有这个。” 她捡起那只做工精致的金镶玉簪子,惊喜地叫起来:“什么时候给我戴上去的,我都不知道。哎呀,你太有先见之明了。” 望北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留着它罢……你戴很好看。” 她却没听到,早已自动把那只簪子换算成了一堆银子,仿佛天降横财一般喜悦:“早知道首饰会扔掉,就挑好的戴满一头了。” 望北想象了一下她满头横七竖八的首饰的样子,哭笑不得,“……那你就会被路人打劫。” 徐辰乐观了一些,道:“这些虽然不够买宅子盘铺子,但支撑我们过一段日子应该能行罢?” 他点点头。 她笑吟吟道:“那就没问题了,大不了前几年辛苦一些,慢慢攒钱,也是一样的。” 他被她的笑容感染,也高兴了一些。仔细思虑一番后,他认真道:“今后茶叶这一行是不能碰了,要寻另外的出路才行。算账我大体上都会,也能给童子授课,但账房和先生都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如今这个模样……恐怕不能让人信服,所以日子开始可能过得艰难一些,但我保证,两年……不,只要一年,就能做出点成绩给别人看。” 徐辰遗憾道:“那你空有一身茶艺,不是都浪费了么?” 他毫不在乎,“当初就知道这不是我一辈子的营生,学的时候没有花大力气,丢了也不可惜。” ……她很有掐死他的冲动。没有花大力气还学得那么好!这种人跟时常唱K吃烧烤却轻松拿下第一名的优等生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膈应通宵学习成熊猫眼的普通学生。 徐辰有气无力地表扬了一下:“嗯,好,真厉害。” “说到厉害……”他斜眼望她,“刚才在茶楼前,你打的那一架才叫厉害。我都不知道你功夫那么好,跟谁学的?” 她嘿嘿一笑,“怎么,怕了?放心,我不打女人和小孩。” 他眼睛一瞪,抗议道:“我不是小孩了!” 徐辰也不跟他争辩,道:“这么说起来,我以后去做镖师也不错。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工作经验……” “不准去做镖师!”望北立刻反对道,话出口后意识到语气过于强硬,又改口,低声说,“不用你去外面挣钱,我养着你。” 我养着你。 人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小子一句“我养着你”,算不算是求婚了?……徐辰微微有些走神,晃了晃脑袋,暗笑自己思维发散得太厉害,都到外太空去了。 六〇、被霉神附体 ... 虞三的船一路顺风顺水,第三日下午就到了余暨城外。果然如他所说,这一段江面已经被军队控制,本该热闹繁华的码头一片肃杀,宽阔的江上船只寥寥无几,仅有几只小船在巡逻,船头大旗上,一个“谢”字浓墨重彩,猎猎地随风飞扬。 望北似是晕船的劲头还没过去,一直在舱里睡觉。徐辰叫了他几次都叫不醒,也就随他去,自己一个人到甲板上吹风,信步走到虞三身边,眺望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 “……谢老将军既然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要争这江山?养养花种种草,抱抱孙子颐养天年多好,还打什么仗啊。”徐辰听说这造反的主谋年纪已经过了七十,十分地不解。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4 章 虞三在船舷上磕一磕烟灰,随口道:“谁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呢。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谢家军说着是为了替天行道除去昏君,不过也有人说他们其实是来报仇的,到底怎么样,天晓得。” 徐辰眉毛一动:“报仇?” “对。几年前,后越的皇帝怀疑谢老将军要造反,安了个罪名把谢家灭了九族,偏偏最想杀的没杀掉,让谢家父子逃脱了。他家三千多口人被杀了个干净,只剩下这两位。也不知道这回谢将军是本来就打算反,还是被逼反的。” 灭九族啊……说话间,三千多条人命就一笔带过了。所以说,伴君如伴虎,古代这高官也不好当,七大姑八大姨的命都拴在身上呢。 船渐渐地靠近了码头,有带着刀的士兵上来,虞三出示了一块令牌给他看,那士兵便示意通行,让他们靠了岸。 岸上已有一伙人等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苦力,虞三唤了他们上来卸货,甲板上倏然热闹起来。那些做惯粗活的汉子说话没遮没拦,见到船上有个长相标致的姑娘,便愈加大声地说些带颜色的笑话。徐辰浑身不自在,只好进舱回避。 望北呆呆地坐在窗口,眼睛朝着窗外,眼神却明显没有焦点。 徐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呢。” 他喃喃道:“这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随徐老爷上了船,逆水北上,到了长安,一待就是八年……不,五年。” 徐辰知道他不小心把重生的日子也算进去了。对他而言,离开故乡的这段日子是双倍的。没有谁比她能更加体会到背井离乡之苦,她感同身受,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才好,只能岔开话题,笑道:“既然你重生了一回,知道这仗谁赢了么?我们不如卖情报给虞三,让他早点做好准备。” 战后重建,又是一次巨大的物资消耗,如果商人能抢占先机,也能赚得不少。 望北嘴唇张了张,她从口型上判断,似乎是个“帛”字。难道以后丝帛的行情会很好?然而他最后没有提起什么物资,只是道:“……谢老将军得了天下,自己当了皇帝。”顿了良久,他又说,“就算知道结果又如何,重生这种事匪夷所思,别人凭什么相信我?” 徐辰想想也是,可惜道:“要是那些首饰还在就好了,我们自己投资,第一桶金马上就有了。” 他看着窗外,道:“你当初就不该带琉璃出来。” 徐辰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我曾经给了她一些错误的暗示,让她对你抱了些希望……我觉得对不起她,想尽量给她一个好的结果。” 望北不解道:“她对我能有什么希望?” 徐辰啼笑皆非:“她想嫁给你啊,嫁妆都准备好了。你还真是迟钝。” 他瞟了她一眼,道:“论迟钝,你是最没资格笑话我的那一个。” 她一滞,无奈道:“行行行,我们俩都是木头人。” 杂七杂八地乱侃了一会儿,徐辰注意到外面来往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她估摸着是卸完货快返航了,正想出去问问时,虞三一挑帘子,进来了。 未等徐辰开口,船老大一扬手,把一样东西抛到她怀里。 徐辰忙伸手捞住,打开手心一看,是一块银子。 “上回的船钱,还你们一半。”虞三道。 徐辰暗道莫不是这几日相处下来,船老大把他们当了朋友,良心发现了?她正要顺口溜须拍马一回,却又听虞三说:“你们这就下船去吧。” 她傻眼了。他的船不载,他们俩只能留在这风雨飘摇的余暨了。打起仗来,刀剑不长眼,说不定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5 章 望北冷冷道:“又想敲竹杠?” 徐辰受了启示,忙去找银子:“不够的话还能再商量……” 虞三摆手:“不是钱不钱的事。方才有兵爷上船来告诉我,我的船被征去运军粮了。”他狠狠骂了声娘,继而疲惫地叹息,“连我也回不去了,只能去城里投靠余暨的亲戚。我手下的人都已经散了,大家各自保重罢。” 最近一定是霉神附体了!徐辰在心里哀嚎。 于是黄昏时分,两个木头人被赶下了船,茫然地站在了余暨的土地上。人家是逃战祸还来不及,他们俩却是阴差阳错自己送上门来了。 青石板的街道上,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孤零零的叶子。 城里的有钱人早想办法逃难去了,留下的要么是没钱负担路上开销的,要么是家里老老小小一大堆逃不动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茶楼酒肆没有一家开张的,偶尔有一两声狗吠,愈加显出了城中的空旷。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徐辰道:“这……这谢家军不会放箭攻城罢,我们是不是要找个地方躲一躲……” 望北道:“这倒不会,我记得最后余暨城粮米断绝,实在坚持不下去,太守亲自开了城门,谢家军不战而胜。”他警惕地打量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城市,“我只怕没等战事结束,城里的百姓自己先乱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望见了那些门窗背后小心翼翼探出来的头。那几张脸皆是面黄肌瘦,眼睛饿得发亮,打量两名外来者的目光肆意而贪婪。 徐辰打了寒颤,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跑过无数人吃人的悲剧。她抖抖地问:“还要几天才会解围?” 望北皱眉苦苦思索,最后放弃道:“不记得了……当时我只是大致知道有这么回事,没留心具体的日子。”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别怕,只要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令她安心了不少。 毕竟对望北而言,这是生养他的故乡,他回了这里,不会有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很快他便找到一点头绪,道:“别在街上乱逛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记得城东有一家官驿,可能还开着,我们去碰碰运气。” 他拉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家官驿。 不幸中的万幸,这家官府开设的旅店还没有关门大吉,收留了不少外地的商客。 掌柜一派公务员作风,坐在柜台后面,眼皮也不抬,懒懒问道:“贵姓?” 徐辰道:“姓……余。” 掌柜例行在簿子上记了一笔。 “关系是?”他拿笔竿指了指两人。 徐辰一顿,看了少年一眼,继而坚定道:“姐弟。” 望北十分不满,“我不是你弟弟……” “姐弟。”她打断他的话,对掌柜的道,“您别理他,这小子跟我赌气呢,吵着不认我这姐姐了。” 掌柜点点头,然后扔了一张竹签子给她:“把这个给小二看,让他领你们上去。”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6 章 徐辰收了那签,惊讶道:“一间房?我要的是两间。” 掌柜道:“你们不是姐弟么?如今是乱世,房间紧张得很,给你们的这间房还是腾出来的,大家都凑合凑合得了。” 望北附和道:“对,再说现下房钱这么贵,我们也要省着点用,是不是,姐、姐?”最后两个字咬牙切齿,几乎是挤出来的。 徐辰自掘坟墓,认命地跟着小二上楼去。 六一、没事抽抽风 ... 尽管这家驿站有官府背景,物资的供给也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入夜之后,为了节省蜡烛,驿站撤去了各个房间的烛台,只在大堂里还留着一些,几点如豆的火苗照出一片昏黄黯淡的景象。饭菜是不可选的,不管有钱没钱,所有客人都只能吃驿站提供的清粥加咸菜。 围城已经五日,厨房里储备的食物基本上都消耗完了。粥一日比一日稀,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滞留在这里的客人们多数是外地的客商,起先还不住哀叹倒霉被困在这里,痛骂后越皇帝昏庸无能,也诅咒起兵造反的人不得好死,后来发现抱怨不仅不能改善现状还十分耗费精力时,渐渐地就不再声响了。 大堂里人很多,却几乎没有人交谈,只剩下西里呼噜的喝粥声。大家借着大堂压抑的灯光喝完粥,各自回房,倒头便睡。 徐辰看着刚领到的两碗稀粥,动手把自己碗里的分了一半给望北,道:“我肚子不饿,吃不了这么多。” 他知道她是怕他吃不够,心里感动,但这种理所当然的、仿佛姐弟之间的关照态度让他耿耿于怀。望北又把粥舀回去,道:“不用,我也不饿。” 徐辰把调羹夺过来,道:“我真不饿,虞三收了我们那么钱,我每顿都吃得饱饱的,下船前吃的那餐午饭,现在还没消化完呢。倒是你,一直睡觉,饭点都错过了。” “我就是因为一直在船上睡觉,所以也不饿。”望北又把粥倒回她的碗里。 一碗粥推来让去,凉了,徐辰一锤定音,道:“别啰嗦,你不想喝,我可要分给别人了。” 旁边桌上的一个大叔顿时两眼放光,很期待地看着他们。 望北不悦地瞪着她,她挑挑眉,端了碗作势要起身。最后他只能妥协让步,把粥拿过来都喝完了。 大叔失望地切了一声,放下空碗走了。 徐辰仿佛真的是吃不下了,小半碗粥喝得拖拖拉拉,周围的人都回房睡觉去了,她还小勺小勺地抿着,仿佛能从清粥里喝出百味来。 他知道她为何拖延,故意打了个哈欠,斜眼睨着她,道:“辰辰,我累了,我们早些上去歇息罢。” 她舀粥的手明显一僵,“再……再等等,马上就好。”话虽然这么说,动作反而放得更慢了。 他嗤道:“品茶都没你这么细致的。” 徐辰愣是当做没听到,硬着头皮在他莫名期待的眼神里捱时间。 孤男寡女,月黑风高。通常情况下,这正是暧昧疯长,JQ横生的温床。青春期的小男生荷尔蒙分泌旺盛,要是他乱来怎么办?倒不是怕他能把她这样那样,反而是担心自己一激动把这小子给打伤了,闹得关系很僵。 关于两人的未来,她心里还乱得很,急需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一想。逼急了,到最后双方都不好过。 徐辰垂下眼睫,道:“你要是累了,先上去睡罢。” “不去,等你。”他抱着臂,气定神闲地说。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7 章 那你就等着罢。她暗自腹诽,低着头把碗里的几粒米拨过来,又拨过去。 然而天要亡她,所有的客人都吃完睡觉去了,小二要收拾桌椅,也来催促她。徐辰再也不能拖延,只好放下碗筷上楼。 楼道上的烛台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光芒隐约映出古旧的楼梯。望北拉着她的手,道:“慢点,当心台阶。” 两人手牵手摸索着走上昏暗的楼梯,就像在这乱世里面互相扶持,彼此成为对方唯一的依靠。她怔怔地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面对他越来越理所当然的亲昵,她居然有点发慌。 “怎么了?”望北感觉到她动作里的迟疑,回身问道。 “没怎么。”她挣了挣,轻轻把手抽离他温暖的掌心,“快上去罢。” 他愣住了,站在楼梯上,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徐辰从他身边越过,自己扶着扶手上了二楼。他是个聪明而敏感的少年,不会察觉不到她的拒绝。 他进房的时候徐辰已经睡了,睡在榻上。望北默不作声地也躺上去了,揭起被子一角,同她肩并肩靠在一起。 薄被之下,徐辰只穿了一层贴身的亵衣。她一下子跳起来:“你……你去床上睡。” 他漠然的声音:“我就喜欢睡榻,要么你去床上睡,要么就这样跟我挤着。”他翻了个身背对她,毫不客气地把她身上的被子卷走大半。 榻上原本是没有被子的,褥子也很薄,因为驿站里客人爆满,才临时加了一床薄被充数。被他一卷,徐辰有半边身子无遮无盖,顿时打了个寒颤。 她企图把他赶去舒适一些的床上,他却裹着被子不理她,好似已经睡着了。她又推了推他的肩膀,发现他的背脊绷得很紧,分明没有入睡,只是赌气不想跟她说话。 徐辰叹了口气,给他掖好被角,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去床上睡。 其实他一直睁着眼。听到她趿拉着鞋子踢踢踏踏的声音,他裹紧尚带着她体温的被子,蜷起身子,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每次他自以为离她近了一些的时候,她就用行动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你错了,你自作多情了。 徐辰这一觉睡得很警醒,到了半夜,她突然听到榻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似呜咽似呻吟,闷闷的,全数被埋在被子下面。 她一惊,随便披了件衣裳,下床摸索着走过去:“十八……你怎么啦?” 没有回答。 借着透过窗纸的淡淡月光,她看到他全身都裹在被子里,连头都包在里面,声音便是从被子包里传出来的。 “你到底怎么了?”她拽住他的被子往下拉,他却不让,也不说为什么,死死扒着同她较劲。 最后徐辰实在没办法,一手抄入他身下,把他推着翻了个身,才终于把被子包给解开了。 被子底下望北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疼得浑身是汗,里衣已经湿透了。 她一见便明白了,把自家袖子往上一推就要去捉他的脚:“抽筋了?左腿还是右腿?” 他咬着牙就是不吭气,自己也弄不清是因为自己还在生气,还是想看看她为自己着急的样子。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8 章 见他一副不合作的样子,徐辰火起,道:“别拗了行不行!” 她伸手大力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平了,自己坐在榻边上,把他的双腿都抻直了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他还要挣扎,徐辰喝道:“不想抽一晚上你就别动!腿伸直了!” 他的小腿被她不容商量地抱在怀里,顺着经络一遍一遍按揉着。少年的腿结实而修长,腿弯因为抽筋而形成了一个僵硬的弧度。 “好点了没有?”她一边给他按摩,一边低软了声音问道。 疼痛渐渐褪去,皮肤上的触感变得敏锐起来。他觉出她披的衣裳没有系好,他的小腿肌肉仅仅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抵着她柔软的肚子。 望北心猿意马,哑声回答:“没……左腿筋还吊着。” 六二、洗手作羹汤 ... 徐辰又去给他按左腿,从大腿往下捏到小腿,脚踝。 她的力道恰到好处,该轻的时候轻,该重的时候重,及时地减轻了他的疼痛。他却开始不满足地想,那双灵活的手要是能按一按其他地方就更好了…… “这样好些了么?”她突然又问。 望北脸一红,试探着道:“腿上好了许多……可手又抽筋了。”幸亏有夜色的掩盖,他通红的脸才不至于被她瞧出端倪。 她竟不疑有它,把他的腿放回被子里,换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用双手细细地揉捏着。 手上的感觉愈加敏锐,没有遮挡的皮肤之间不断变换着角度触碰、摩擦,引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舒服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捏痛了?”徐辰一顿,下手轻了一些。 他忙道:“没有!……方才那力度就刚好。” 她又加重了些手劲,一边揉,一边顺口问道:“十八,你最近长了不少个子罢?”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已经比她的大上许多了。 他尽量压制下得意的情绪,淡淡道:“你现在才发现么?” “难怪会抽筋……”徐辰若有所思,道,“要补钙啊。” “嗯?不该什么?”他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她粲然一笑,道,“没什么。”继续低头给他捏手掌,松筋骨。 捏了很久,她脖子都酸了,道:“好点了没有,还有哪里抽着?” 虽然并未餍足,但望北察觉她匆忙之间衣服穿得少,再坐下去恐怕要伤风,只好恋恋不舍地道:“差不多了,你也去睡罢。” 徐辰给他拉上被子,去床上悉悉索索地翻了一样什么东西出来,接着摸到放香炉的地方,用火石叮当作响地取火。她不习惯用这东西,敲了半天,也没有引燃火绒。 他忍不住撑起身子,问道:“辰辰,你在做什么?” 她忙道:“你别起来,我燃一炉香而已。”说话间火绒终于点燃了。 “半夜三更烧什么香?”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79 章 徐辰柔声道:“艾叔给我的,止痛有奇效。你万一再抽起筋来,下半夜也能好受点。” 他心里一暖,想道谢,但又觉得生分,只低声道:“辰辰……” “还有事?”她立刻听到了,把袅袅燃着的一炉烟端到床和榻之间的桌子上,走到他床前问道。 望北弯了弯嘴角,道:“没事,早点睡罢。” 香炉中一点橘红色的火光,映得这早春的深夜也变得温暖起来。他闻不到香的味道,却知道它萦绕在他身边,代替她安抚着他烦躁的情绪。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他醒来时,日已三竿,照着桌上一炉冷掉了的灰烬。 他睡眼惺忪地道:“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话一出口,望北忽然察觉到房间中说不出的空旷。 辰辰不在。 他急忙起身,才发现她的东西都不见了,床上的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就跟他们入住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在等着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她去哪里了? 望北莫名地恐慌起来,打开门走出去,高声叫道:“辰辰……辰辰!徐辰!” 同一层的客房有几扇门被打开,探出一些脑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关上了。 心底的恐惧越扩越大,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下楼找到掌柜,问道:“徐……余辰去哪里了?” 掌柜白了他一眼,“我如何知道?稀奇了,你这做弟弟的反倒来问我。” 望北松了口气,掌柜的不知道,说明她还没有退房走人,那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只能在客栈各处找,一边寻,一边唤着她的名字。找到后院里的时候,不防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胳膊,卡住他的脖子,把他倒拖着拽进了一个屋子里。 “嘘,别嚷。”熟悉的女声道。 他觉出手的主人是徐辰的那一刻便放弃了抵抗,任由她拖着进了屋。这似乎是驿站的小厨房,原本给达官贵人单独做饭菜用的,却不知她躲在这里里干什么? 他身量比她高了不少,徐辰拖得颇费力,喘了口气,放下他,回身谨慎地拴上了门。 “你在做什么?”他环视厨房,问道。 她神秘兮兮地道:“有好东西,给你补钙。” “补什么?”他疑惑地问道。 “钙……哎,总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马上有排骨吃,新鲜的哦。”她指了指正冒着腾腾热气的灶台。 灶台边,血水淋漓的案板上赫然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是艾肆送给她的那把宝刀。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0 章 匕首、偷偷摸摸地躲着人、新鲜的排骨……望北瞬间出了一头冷汗,颤颤道:“这锅里,不会是人肉排骨吧?” 徐辰脸一黑,道:“当然不是!我长了一副禽兽样么?” “那哪来的排骨?”他惊问道。这时间大家粥都喝不饱,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弄到肉的? “今日围城已经第六天了,我估计着城里该有人杀马和骡子了,就一大早去各处转,果然给我碰到一户人家正在宰马!”一般人除非迫不得已,不会杀了这些能干活的家畜,她出去试了试运气,还真让她撞上了。徐辰得意地笑,“你是不知道等在旁边的人有多少,幸亏我下手快,抢到了一块排骨,不然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了。哈哈,快夸我英明神武……” 望北倏然打断她得瑟的话,道:“花了多少银子?”他自然明白她说的“抢”不会是白拿。 她一顿,摸了摸鼻子,不自然道:“没花多少钱……” “把钱袋子给我。”他挑挑眉,道,“你不识钱的数目,银子还是我来管罢。” 徐辰别过眼不敢看他,犹豫着把钱袋子摸出来放在桌上。 他拿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几块碎银子,遂道:“金簪呢,金簪也拿来。” “……用来换排骨了。” “一只金镶玉的簪子只换了几块排骨?!”望北的声音不由高了一些。 “你小声一点,我好不容易才借到这小厨房,当心把别人引来抢东西。”她急忙提醒道,然后才说,“簪子换排骨很合算啊,金子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如今这时节不值钱得很,不如换一些实在点的东西。” “现在是不值钱,那过几日解了围呢?到时候我们光凭这几块碎银子,怎么活?你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不能忍下这一时的口腹之欲么?”他一迭声质问道。 她小声道:“这不是看你昨晚抽筋抽得难受么……别生气,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没了银子以后还能赚的嘛。” “给我买的?”他一呆。 “嗯,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能天天清粥咸菜。要是害你长不到前世那么高,我的罪过就大了。”她笑道。 他愣了一下,继而马上道歉:“对不住,错怪你了……不过进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还是太冲动了。就这一回,下不为例啊。” 她不在意地道:“知道啦,快去坐着,马上就炖好了。” 徐辰洗了洗手,拿了一个干净的碗出来,揭开锅盖尝了一点汤,似乎是觉得淡了,又谨慎地撒了几粒盐花下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声音,微笑道:“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嗯,什么?”她漫不经心地应和道。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他缓缓地,低沉地道。 “哦。”徐辰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握着一柄锅铲转身问道,“什么意思来的?” “……以后你没事多念点书罢。”他叹息。过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会做菜么?” 那个“会”字被特意着重强调了一番,她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愤愤道:“毒不死你!”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1 章 于是望北就很期待地等着。 片刻后肉熟出锅,徐辰拿一个大海碗盛了,端到他面前,豪气万千道:“吃!” 望北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面前的食物,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嘴角不由抽搐起来:“这……这就好了么。” 马肉腥膻,她竟一点也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只是剁成大块扔进锅里煮,唯一的调味料就是刚才放进去的盐花。入口的肉柴且膻,一点也引不起人的食欲。 她拿了双筷子,也夹了点肉尝了尝,道:“熟了,也够咸了,你还有什么要求?” 望北:“……没有了。你也吃点。” 她摆摆手,道:“不了,我不喜欢吃马肉。”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心上人亲自亲自煮东西给你吃幸福呢?所以望北视死如归地独自一人解决了那一大碗风味粗犷的排骨,边吃边想,她对自己的厨艺评价得很恰当,还真是“毒不死你”的级别。 这一日到了晚上的时候,关于解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城中已经开始有人饿死,街上的狗吠声也渐渐绝迹了,想是已被人抓去做了盘中餐。 徐辰裹了裹被子,愣愣地看着昏暗中的一点。要是没有十八告诉她这场战争的结局,她恐怕也要支撑不住了罢。 翻来覆去地到了半夜,她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立刻披衣起床,摸索着走过去,道:“十八,又抽筋了?” 他仍旧是同昨天那样疼得蜷成一团,徐辰暗恨他不长记性,拉拉他的被子,道:“别蜷着,把腿伸直了……” 话没说完,她的手臂倏然一沉,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身躯就压了上来。 徐辰喊了一声:“你干什么!”伸手去推他,竟然触到了一片光裸的胸膛,她忙面红耳赤地缩回了手——被子下面,他赤着上身,只余一条单薄的裤子。 少年把她禁锢在怀里,低下头不住地蹭着她同样光裸的脖颈,嘶声唤着她的名:“辰辰……” 她悚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放开!别以为我不会揍你!” 望北抬起头剧烈地喘息着,不顾一切地道:“来啊,你打啊!我绝不还手,你打啊!!” 徐辰抬手就是一巴掌! 他不闪不避,黑暗中紧紧地盯住她的眼睛,凝神屏息地等着她的巴掌招呼到脸上。 那一巴掌最后却消了势,落在他的颊边,像是轻轻拍了一只蚊子。他一把捉住,把她的手按在榻上。 “你舍不得,是不是?辰辰,你舍不得打我。”他的声音沉沉的,笃定地道,“你喜欢我,只是你不敢承认。” 徐辰难堪地把头扭向一边,咬牙道:“臭小子……” 他扣住她的下巴,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她顿时全身的感官尽皆丧失,只剩嘴唇上分外鲜明的触觉。 他小心翼翼的含住她的唇瓣,用舌尖仔细地舔舐。很快呼吸不由自己地变得急促起来,他加重了力道,不断变换着角度吮吸着。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2 章 “辰辰。”亲吻的间隙,他不断低声喃喃着,“辰辰……” 满腔的思恋无可宣泄,他只能这样不断低唤着她的名字,带着点执拗,带着点痛楚。 徐辰浑身僵硬,本想推开他,听到少年反复的低喃,鬼使神差地心软了,任他在自己的唇上不断来回磨蹭着。 ……她立场不坚定的后果是,这小子得寸进尺了。 他急促的呼吸都喷在她的脸上,捏着她的下巴,妄图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央求道:“舌头……” 徐辰给了他一个爆栗,顺便把他在她腰间蠢蠢欲动的毛手拉出来:“差不多得了,还一步登天了你?真以为我不会揍你?” 舌吻遭拒,他却分外兴奋,抓住她话中一点,道:“现在不能一步登天,以后就可以,是不是?”这么大一个男生了,趴在她身上拱了又拱,连声问着,“是不是,是不是啊?” 徐辰一头冷汗,正要说什么,却听外面忽然喧哗起来,无数人大声嚷嚷,声音贯彻了长街。 “谢家军进城啦——!” “谢家军进城啦——!” 第三剂毒 拈花笑 六三、毒经注(三) 拈花笑 ... 穿心莲二钱,当归一钱,望江南、决明子、忍冬各三分,混置青瓮之中,大火煮至沸,弃其药汤后加隔年雪水,如此三煮三弃之后备用。另取三月单飞之燕十余,剖其心窍烘干碾为细末,并思妇胭脂红泪两滴,一并投入青瓮之中,文火熬制三个时辰即可。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人言情字最毒,相思最伤,此方以毒攻毒,连服三剂,犹拈花一笑,爱恨两消。 ——《唐唐毒经注·拈花笑》 六.四、青少年囧教育 ... “谢家军进城啦——!” 也不知是谁带来的消息,无数人在酣睡中惊起,第一个念头便是谢家军攻进了城来。乱世之中命如草芥,若是反贼十万大军要屠城,他们是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的。百姓们惶急地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难,牵儿带女乱哄哄地到了街上,才发觉事到临头,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集体这种事,既能把喜悦扩大成狂欢,也能将忐忑渲染成绝望。人群中,起先是小孩子的哭声,渐渐有了女人的呜咽声,男人的斥骂声。 官驿中,各个屋里也喧哗了起来,楼梯噔噔作响,古旧的木板几乎要被踏穿。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堂里,吵吵嚷嚷的差些便把屋顶掀翻。 徐辰没有下去,她站在窗边上,看着街上越来越乱的情景,许久没有说话。 “别怕。”望北握住她手,道,“谢家的军队不会对无辜百姓动刀的。”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敲着锣,一户一户地喊过来:“莫慌!都莫慌!谢将军不杀百姓!没事了,都回去睡觉罢!” 祈城太守爱民如子,颇受人爱戴,连带着衙门里的人也受人尊敬。而喊话的那人穿着衙役的衣服,众人一看是官府的人,安心了不少,况且也无处可逃,遂慢慢地都回了自己屋里,长街上又空旷起来。 但已经没人想睡觉了,都挤在窗口,紧张地朝外打量着。 长街尽头,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 马队前方,亲自举着火把引路的那人正是此地太守。紧随其后,身姿伟岸、铠甲鲜明的那位将领,应当就是谢老将军唯一剩下的儿子,谢子琅。 谢老将军年过七旬,谢将军是他的长子,所以年纪也不轻了,正在知天命的门槛上。难得的是快五十岁的人,身材丝毫没有发福走样,反倒有一种千锤百炼之后的精干气质。看他入主祈城,丝毫没有胜利者的洋洋得意之态,骑在马上似闲庭信步,不时与几丈外的太守大人交谈几句,端的是胜不骄败不馁,气度不凡而又平和内敛的一位将军。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3 章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谢家的大军并没有进城,只有百人左右的亲兵随在谢将军身后。百余人马,四百多只蹄子错落有致地敲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除此之外,再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那些精兵进得城来,莫说杀人,连眼睛都不带乱瞟的,对临街百姓的指指戳戳视而不见,皆是挺胸抬头目视前方。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百姓们议论纷纷,对谢家军好感大增,不觉心也放宽了不少。等队伍消失在长街尽头,三三两两地关了门窗回去睡觉。 望北沉默地看着谢家军走过,忽然道:“明日起床的时候就该解围了,我们立刻就走罢。” 徐辰问道:“我们剩下的钱够路上的盘缠么?” 他一滞,实话实说:“远远不够。” 她想了想,道:“既然围城的危机已经过去,我们不妨在这里多留几日,找点零活干,等赚足了盘缠再走。” 望北本能地便要反对,但又显得十分突兀,只好问道:“就凭我们两个,能打什么零工?” 她说:“我能去码头扛大包……” “开什么玩笑!”他惊诧得立刻打断她,道,“姑娘家怎么能去做这种粗活?” 徐辰挠挠脸颊,道:“更粗重的活我都干过,扛个包怎么了?” 望北不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想必是受了许多苦,心里一酸,站在她跟前低声道:“那是从前,至少从今之后,你不必再吃这种苦……相信我。” 她只好又说:“要不然去街上各家铺子里看看也成,重新开张的时候想必很缺人手。” 他再也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不情愿地点了头。 徐辰咳了一声,道:“那……早点睡吧,明天早起去街上逛逛。” 他“嗯”了一声,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她不自然地别开眼,回身去关窗,不成想背后突然泰山压顶,被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年抱了个结结实实。徐辰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本能地把狗熊一样扒着她的人一个背投甩去出。突然想起这是临窗的位置,搞不好这小子会直接飞下二楼……她只能堪堪忍住动作,斥道:“干什么你!” “被子太薄,冻得难受。”望北侧头在她颊上亲了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一起睡罢。” 听他前半句话,她还想把床上的那床厚一些的被子换给他,然而等他后半句一出口,她顿时想把他扔下楼去:“觉得冷就去外面跑两圈!放手放手!” 少年乖乖松手,然而她一个转身的时间,他再度欺身而上,将她迎面抱住,压在了窗台上。 徐辰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要不是他双手扣住了她的腰,她便要掉了出去。两个身子紧密地贴在一起,他难耐地蹭了蹭,便偏过头开始吮吻她莹白的耳垂。 她快要气疯了:“再胡闹我翻脸了!” “胡闹胡闹,你总是拿我当孩子看。”望北在她耳边沉沉道,“我告诉你,我已经……”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畔疾喘,没有说下去。 徐辰敏锐地觉出了抵在腿上的诡异触觉,顿觉压力山大。小盆友你刚过十五罢……青少年囧教育这种事,她一点也没有兴趣做讲解!更不想亲身示范一回反面案例啊! 她额上青筋暴跳,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准备狠狠心把他打昏。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4 章 同时另一方面,十八小盆友浑身燥热不堪,按住她一通乱啃还是不满足,只觉得无论如何亲密,总是差了那么一些。他察觉徐辰的指关节卡卡作响,明白她是要揍他了,却怎么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人。 她的手抬起来了……然后徐辰抱住了他的背。 望北愣了愣,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她依附的意思——她浑身的戒备倏然松懈,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身上。 他恍然大悟地笑了,道:“原来你口是心非。” 徐辰没有回答,似是羞于承认。他便把她抱起来,推到墙上,对着那柔软的唇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他急切地在她齿上来回舔着,寻找松动的间隙。意外的是,这回没有遭到多少抵抗,他便轻易地长驱直入,直捣黄龙。像个不知足的小孩子,他纠缠着她的舌头反复摩擦,对这种亲昵的接触分外沉迷。 徐辰靠着墙站稳了,别开头避开他没完没了的亲吻,艰难求饶:“……我累了……放过我罢。” 尝到甜头的少年不肯轻易松手,声音哑得已经完全不像自己的了:“真没用……这就累了?”还想亲下去,却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的不正常。 怀里的人闭着眼睛,瑟瑟地发着抖。 她在怕他? 他的热情瞬间被浇灭了一半。这事自然要两情相悦才好,望北开始懊悔是否过于心急,吓着她了。 “抱歉……”他哑着声音道歉,松开她,摸索到桌边,拎起水壶猛灌了一气凉水。 徐辰独自在黑暗中站了足有一刻钟,才踉踉跄跄地摸回床上去。她心里似乎乱得很,几步远的路,不断踢翻凳子,撞歪桌子,在床前还被拔步绊了一跤,直直地摔进床里,不动了。 一宿无话。 第二日一早,徐辰仿佛没事人一般,精神百倍地来叫望北起床了。后者青着两个眼圈,心里摸不着底,忐忑不安地把她望着。 “看什么看,早点吃完饭赚钱去。”她笑得活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包工头。 这一笑,仿佛昨夜所有的暧昧和尴尬都同在阳光下消逝了。 望北没来由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同他生出隔阂,或者说,她不愿意同他生出隔阂,所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街上已经不复他们刚到来时候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店铺虽然开张得不多,却也零零落落地有人拿着大扫把在铺子前扫地了。有乡下人听到解围的消息,一大早挑了最普通的烧饼进城来卖,生意居然也好得不得了。徐辰使出泥鳅功,钻进人群抢了两张饼出来,与望北一人一个,沿着长街走下去,一边啃,一边东张西望。 “那家瓷器店不错,跟你的老本行也沾点边。”徐辰手捏烧饼指点道。 “不错。”望北赞同地点头,然后才道,“跟徐家也沾点边。” 她呆了一呆,“不是吧……老爷子贩贩茶叶也就算了,连瓷器也要插一脚?管不管得过来啊。” 他说:“祈城的青瓷很有名气,徐家名下各铺子里所用的茶具,只要是青瓷的,多产于此地。徐家每月都会派人来采办一番,再从水上运回去。” 徐辰撇了撇嘴,道:“可惜了。欸,要不去药铺子里干活?据说药毒不分家?” 望北又摇头:“我用的毒经走的是歪门邪道,与药理完全不相同。不过,要是去药铺子里扫扫地,还是可以的。”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5 章 她失望地撕了一口烧饼,嚼了几嚼咽下去,道:“怎么能让你扫地?那还不如卖烧饼赚钱快。” 他随口开玩笑道:“卖烧饼也不错,我们就成了武大和潘……”忽然意识到这比方十分不伦不类,他及时把话头掐灭了。 徐辰却已经听到了,噗地笑出声来,追着他“武十八”“五十八”“五十加八”地乱叫。 他暗道丢脸,装作没听见,快步走在前面。 “六十减二,站住,跟你商量个事。”徐辰几口把剩下的饼吃完,追上他。 望北微微侧过头,表示听着。 “是这样的……”她忽然踌躇起来,吞吐了好一会儿,才道,“等会儿替你找到了活,我们就分道扬镳罢。” 作者有话要说:囧字为和谐词,大家自信替换,嗯嗯 六五、谢家小公子 ...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望北皱着眉,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谬之极的事情:“分道扬镳?辰辰,你开什么玩笑。” 她丢下了这句对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的话,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直视着他的双眸。徐辰的眼中有太复杂的情绪涌动,似悲似喜,似不舍,似怜悯。那一刻望北忽然觉得她离他很远,她在想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 大眼瞪小眼半晌,她忍不住破功笑出了声,“嗯,对,我确实是开玩笑的。” 但是她的眼神告诉他,她方才是认真的——她确实想分开。 两人一路千辛万苦才走到了这地步,她何以起了这个念头,说放手就放手?他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想同心爱之人亲近一些,便要受此惩罚?况且,昨夜他最后什么都没做成啊。 当然最后这个念头他不敢说出口,只能憋屈着,低声道:“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成么?以后别把那四个字挂在嘴边上,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徐辰继续往前东瞧瞧西望望地走,漫不经心道:“那是因为你笑点太高了。” 他赶上来,拉着她的胳膊,带着勒令的意思,道:“你说,你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听不到她亲口答应,他总是惴惴不安。 她老脸微红:“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说!”他坚持,罔顾路人的侧目。 徐辰只好认输,敷衍道:“好好,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行了不?” 他这才勉强放过她,但心仍旧提着,时时揣摩她的脸色,也不敢像前几日一样拉她的手,就怕她一个不高兴,又要重提分手的事。 两个人各怀心事,走马观花地边走边看,到了官府张贴告示的地方,望见许多人围在那里议论纷纷,多是一脸喜气洋洋的。 徐辰钻进人群凑热闹,望北只好跟着挤了进去。 长长的一则告示,密密麻麻全是小字,又是竖行的,又是从右往左的,徐辰看得眼晕,转头问道:“说的什么?” “谢将军的安民告示。”望北快速浏览一遍,拣要紧的几条说,“大致就是声讨一下当朝昏君,许诺城中一切财物不征分毫,并减免一年赋税。走吧,其余也没什么了。” 徐辰指着角落里,紧接在安民告示后面的另一则,道:“除了安民告示呢?还有一张呢。”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6 章 望北却似乎没听见,转身走出了人群。 她只好挤上前自己看,这则告示不长,她连蒙带猜,加上朝周围的人打听,终于读懂了。原来是一则寻人启示,寻的是谢家五年前在灭族之灾中幸存下来的小公子,名叫谢子珩,年十五,是谢老将军的侄子,谢将军最小的一个堂弟。当时年方十岁的谢小公子在门客的拼死保护下流落到了祈城,以后就不知所踪了。现悬赏黄金万两寻人,提供有用线索者,也能得到白银千两的报酬。 周围的人连声啧啧,道:“黄金万两啊!谢小公子身上拔一根毫毛下来,就够我过上一阵好日子了。” 旁的人笑道:“人家将来弄不好是要坐龙椅的,身价自然不是我们这种草民能比的。” 战局的走势已经明朗,这江山改姓谢只是迟早的问题。谢老将军年事已高,谢将军的孩儿们也在当年的大劫中全数被杀,谢家除了这两人,只余谢子珩一个男丁。若谢将军一直膝下无子,那么…… 这位谢家的小公子,是唯一能将谢姓江山传承下去的人。 徐辰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转身过去找望北。 他略显落寞地站在檐下,离人群远远的,只拿眼睛不断朝这个方向张望。见徐辰出来,他忙快步走来,不远不近地跟着。 走了一段路,徐辰突然回身道:“十八,问你件事。” 望北正盯着她的后脚跟想事情,她突然一停,他一时收不住势,差点要撞在她身上。怕她不高兴,他慌忙退了几步,深深地吸了口气:“你问。” “一万两黄金能干些什么?” 他松了口气,原来只是问这个。“够买一座大宅子,一群奴仆,一大家子能够衣食无忧地过上一世。” 徐辰掰了掰手指,盘算着:“这么多啊……不如我们去找那个‘蟹子横’吧,既能拿赏金,也能让人家叔侄团聚,一举两得,多好。” 他看她竟是认真的模样,心里一惊,愣了片刻。离了一下头绪,一条一条否定:“已经过了五年,那小公子说不定早就去了别处,如何找?一个小孩子,或者半路夭折了也是有的。这是其一。其二,你如何肯定那谢子珩愿意回来团聚?” 徐辰笑道:“别傻了,怎么可能不愿意?抛开荣华富贵不说,就冲着两位将军是他仅剩下的亲人,也该认祖归宗啊。” 他冷嗤一声,“亲人,亲人怎么了?害得他失却所有亲人的,不正是这位伯父?” 徐辰把他的话在脑中转了转,道:“不对,是后越皇帝灭了谢家九族,要恨只能恨那个皇帝。” “皇帝因为什么要灭族?还不是因为那伯父企图谋反!如今他真的反了,那一大家子真是死得一点都不冤!” 她期期艾艾道:“这事……这事也说不清楚罢,哪个是因,哪个是果,不是当事的人,谁知道呢?” 望北不知为何突然生起气来,什么话都没回答,沉着脸快步走开。 “哎,等等。” 这小子腿长了不少,徐辰跑了几步,才堪堪追上他。她气息微乱,抚了抚胸口,问道:“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他停下脚步,顿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嘲讽地开口:“……我只是看不惯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一点破事就打打杀杀,今天我灭你全家,明天你夺我江山,折腾得天下的百姓都陪着受难。” 徐辰道:“原来你胸怀天下,忧国忧民呀。我还以为……”声音渐弱,故意留了个悬念的尾巴。 “还以为什么?”他浑然不知地吞了钩。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7 章 她遗憾万分地道:“我还以为捡到块宝,你就是那只横着走的蟹子呐。啧,白期待一场。” 望北拧起了眉:“怎么,你希望我是?” 徐辰眉飞色舞,算盘打得噼啪响:“如果你就是谢家那小鬼,我就把你交出去,先换万两黄金,等你发达了,再向你讨好处,两头利都不能放过……噢,对了,到时候你会舍得分我一杯羹的吧?” 他面无表情地走开,对她的计划评价了四个字:“异想天开。” 她佯装发怒,追在后面叫道:“你也忒小气了,口头上许诺我一回又不会让你掉肉,真是的……” 六六、预言的命运 ... 找蟹子拿赏金不可行,徐辰只能放弃了一夜暴富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走勤劳致富的传统路子,街上铺子里一家一家问过去,看能不能找到点事做。 望北很快在一家酒楼里找到一份对账的活计,第二日便可开始工作。虽然只是让他暂时顶替逃难去了外地的账房先生,但也算上岗再就业了。徐辰这刚从千金小姐的位置上失业的人,找起活来却是分外艰难。 工作的机会虽多,急着在战后养家糊口的人却更多,没有一技之长,想找一份活干简直比登天还难。 人家一看她被精心保养了一年的手便直摇头,还没等她开口,就已经摆出了拒绝的态度。更有甚者,怀疑她是从良的某种特殊职业者,才会出来寻活干。这种女子,为了自家店里的风气着想,自然更加不能留。 徐辰连着被拒了十余次,气得在人家铺子门口直骂:“这是职场歧视!” 然而她再骂,也妨碍不了腰身粗如木桶的妇人抢到了她得不到的那份活计。 望北倒是一点不着急,悠然道:“既然找不到,你就不要出来干活了。我说过了,我养着你。” 她觑了他一眼,道:“哟,口气倒是挺大。” 他坦然一笑,“养着你,就先要把你喂饱。走,别愁了,吃饭去。”望北一边带路,一边回忆道,“我记得有家铺子做的饭菜又便宜又好吃,铺子前面有一株老松的……” 凭着儿时的记忆七拐八弯之后,还真让他找到了。 说实话这几天接连喝粥,徐辰一直没有吃饱,此刻站在饭铺子外面,光是米饭的诱人香味就差点让她幸福得流下泪来。最重要的是,这餐饭是有了经济来源的十八同志请,她终于可以敞开肚皮、毫无负担地大吃一顿了! 饭铺子外面的树下,摆了一个算命摊子。徐辰进铺子吃饭之前不由多看了一眼,这年头大家伙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闲钱听算命先生胡扯? 算命摊子摆得很简单,甚至于显得敷衍潦草了。一张简单的桌子,一旁树干下倚了一个青布招子,上面只龙飞凤舞地写了“算命”二字,连为自己打个“神机妙算”的广告都欠奉。更奇怪的是那算命先生,年纪望之不过二十出头一点,面如冠玉,鬓如刀裁,无半点算命先生的潦倒气质。不知这样一个前途大有可为的俊朗男子,为何要堕落至算命为生? 徐辰多看了两眼,那年轻的算命先生就朝她颔首微笑道:“姑娘,来算个命吧。” 那声音有与他的外表相称的醇厚,不疾不徐,温文尔雅的。徐辰愈加好奇,道:“算命什么价钱?” 望北见她似是产生了兴趣,道:“这种江湖术士大多都是骗人的,况且我们也没有什么闲钱能给他。” “不收两位的钱。”算命先生仔细地打量着徐辰的脸,道,“这位姑娘与内子相貌酷肖,今日能得一见也是有缘。” 这是什么理由,辰辰像他老婆?望北瞪了他一眼,与人套近乎也不能用胡编乱造这样的话。 徐辰却是小市民心理发作,听到是免费的,就拖着望北要去算上一命。 后者一脸不甘愿,道:“这样的骗子你理他作甚。”但架不住她死拉活拽,只能跟着到了算命的摊子前。他见桌上空空荡荡,连装样子用的龟甲和筮草也没有,不禁越加不以为然,也不坐,居高临下地站着,说:“既然你会算命,问你个最简单的,我今年多大了?不能说个大概,要把年月日都说准了才作数。”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8 章 他只想早早打发了那人,好带着辰辰去吃饭。 那术士道:“借手一观。” 望北不耐烦地把掌心伸到他眼皮子底下,见那先生煞有介事地仔细研究起手纹来,只觉得荒谬可笑。看牙齿说不定还能看出个大概年纪来,看手,能看出什么? “公子的年纪……”片刻之后,算命先生长叹一声,道,“很是难判哪。” 望北冷笑,看罢,果然是个骗子。他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拉了徐辰走,却又听到那术士慢慢道:“你的命纹有一处折叠,所以你有两个年纪……公子问的是哪个?” 少年一怔,离去的脚步停下了,“两个都不妨一说。” 对方掐指一算,道:“按现在的年月减去生辰年月算,你如今应当是十五岁四月零七天,但按照另外一种算法,是十九岁四月零三天。” 另一种算法,指的自然就是加上他重生的这几年。 寻常人不可能想到人有两个年纪,他说出这话来,就已经不简单。徐辰吃惊地问望北:“算对了没有?” 望北已经愣住了,发了一会儿呆,他才犹豫地在算命先生对面坐下,道:“先生神算……不知,还能算一算别的么?” 那先生好脾气,道:“自然可以。不知还要算什么?” 望北看了徐辰一眼,道:“算……姻缘。”他微红着脸,“还要再看看手纹么?” 算命先生微笑道:“不用,你的姻缘线很简单,没有什么横生的枝杈。” 是么?辰辰一直不肯点头,两人之间的关系进三步退两步,这叫简单?分明是曲折迂回得要死。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急问:“她……那个,和我共结连理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先生笑了,“我不能说穿。说得太明白了,会干扰你自己的判断。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一生一世一双人’。” 徐辰嘿嘿笑道:“一双人啊,十八你惨了,以后没机会纳妾了……” 他扫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一眼,正要说话,不防旁边的老松树上忽然掉下一样东西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将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徐辰眼尖,看到是一只女子的绣鞋,不由朝那株郁郁苍苍的松树打量:“这树成精了么,都知道要穿鞋子了。”不知道它穿在什么地方…… 算命先生神色如常地过去拾起鞋子,拿来扔进随身带的藤编匣子里,阖上盖子,才解释道:“内子在树上午睡,想是睡迷糊了,鞋子脱落了也不知道。” 他们这才隐约看到交错的树枝间,隐约飘下的一角衣裳。 作为一个越神秘越好的算命先生,大大方方地把老婆带在身边;而那位“内子”身为一个女子,居然趴在树上睡觉……徐辰默了,真是不是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对夫妻看起来都很……不拘小节啊。 “姑娘要算什么?”算命先生问道。 徐辰还没有作答,望北已经替她做了决定:“也算姻缘。” 她朝他呲了呲牙,道:“我谢谢你了,我还不至于担心嫁不出去。”她在桌子前坐定,道,“算我什么时候能找到活干吧。” “算财运?”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89 章 “不,还是不问财了,”她仔细思考了一番,低声道,“替我批一批流年罢。” 她把掌心打开,放在桌上。 算命先生看了一眼,神情忽然变得严峻起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姑娘,你是一个可怜人。” 望北不悦道:“你什么意思?”可怜?莫非是说她今后跟着他会很可怜? “我说实话罢,姑娘今后会受尽流离之苦。”算命先生也不说些吉利话过渡了,开门见山道。 “你胡说八道!”望北怒道,“我们马上就会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她不会受苦。” 算命先生竟是不再理睬他了,只对徐辰道:“你自己知道为何而受苦,对不对? 徐辰嘴角的笑意很苦,淡淡道:“嗯,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想问问,有破解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不过……”算命先生踌躇了。 望北简直要出离愤怒了,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钱! “你的命格很乱,我暂时无能为力,或许等我回去了有办法……唉,可你那时候是否还在人世呢?”先生怜悯地望着她。 徐辰的脸色黯淡下去,许久没有说话。 松树上有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个迷糊的女声道:“孔雀……我的鞋子呢?掉地上了么?” 算命先生扬声道:“没看见,或许被猫叼走了罢。” 那女声懊恼道:“那等会儿怎么走回去啊……”静了一会儿,声音的主人扒下一根松枝,露出一张盈盈笑着的脸,“孔雀,你背我好不好?” 望北循声看去,吃了一惊。那女子双眸明亮,神采奕奕,竟真与徐辰有七分相似。 被唤做“孔雀”的算命先生朝两人眨眨眼,转头就换了一脸勉为其难的表情,道:“算了,那就再背你一回罢。” 徐辰名明明正顾影自怜着,不知为何却忽然却被这对不靠谱夫妇逗乐了,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六七、老牛吃嫩草 ... 吃午饭的时候,徐辰有些闷闷不乐的,筷子拨拉了几下,便饱了。 望北明白她是为那算命先生的话糟心,开解道:“江湖术士的话,听过了笑一笑也就罢了。你要是真信命,我们以后上灵隐寺求个签,保准跟他胡诌的大不一样。” 她勉强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你吃完了么?吃完了我来付账罢。” 他奇怪道:“你付账?你哪来的钱?”那日他分明把剩下的钱全都收缴了自己带着了。 徐辰理直气壮地说:“昨天交给你的啊,我也要开始学着认钱币了。” 他啼笑皆非,敢情她说的只是“付账”这个动作,至于钱是谁的,不管。 望北把钱袋子里的碎银子都倒在桌上,先教她识轻重:“这块是整一两的,嗯,这块是一两三钱的……”他的手干净,修长,两个指头拈起银块的同时,就知道它准确的重量了。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0 章 他是练得手上多出一片茶叶都能察觉的人,这点银子根本不在话下。 “这两块我看着怎么一样大小呢?”徐辰皱着眉头看不规则的银块,两手换着掂来掂去,就是感觉不到其中的细微差别。 “同这块相比呢?”他挑了一块明显再大一些的银子,递到她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明显觉出徐辰的手往后缩了缩,虽然动作不大,却已让他嘴里泛起了涩意。 “……是了,这块要重一些。”徐辰快速把搁在桌上的手收回,顺势把桌子上的银子一拢,道,“这顿饭要花多少银子?” 他掩去黯然的神色,道:“总共一钱银子,你把这块最小的给小二,小二还应当找你二十个铜板。” 徐辰把小二叫来,付了钱,收到了找头,把所有钱都归进钱袋子里,顺势收进怀里,起身道:“好了,那我们走罢。” “去哪里?”他跟着站起来,道,“如果是去找活计,还是算了罢……” “你说得对,我还是不找活干了。”她嫣然一笑,“我们去找房子。” 望北看她认真的样子,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支支吾吾道:“这个……虽然我是很希望和你马上成家……但是,但是凭我们这几两银子实在连瓦片都不够买的……你等我两年……” “谁说要买了?”徐辰纳闷,不知道他理解成什么才会憋得一脸红云,“官驿的房钱挺贵的罢?我们长住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记得预付的钱只够我们住到后天,在那之前,是不是该找好下一个落脚点呢?” 这点望北倒是没有想到,不过她能考虑得那么远,意味着她没有离开他的念头罢? 下午两人一起去找房子,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望北提议去城中的住户那里打听,先前逃难走了一大批人,应当暂时有房子空出来,或许有人愿意出租一段时间以补贴家用。 一问,还果真有。只是徐辰不知为何分外挑剔,朝北的不要,靠近坟场的不要,邻居家有闹人小孩的不要……走了大半座城,竟然没有一户入得了眼的。饶是望北已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也不由心生烦躁:“这样挑下去要到什么时候?将就一下罢。” 徐辰讶异道:“怎么能将就?以后你是出去干活了,我可是要全天留在家……屋子里的,然后一天十二个时辰晒不到太阳,或是被隔壁家小孩吵得头疼么?” “你刚才说,留在哪里?”他嘴角含着笑,明知故问地向她确认。 徐辰板起脸:“没说什么,口误而已。”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暗暗地心喜。她说了“家”啊…… 和平解了围之后的余暨城就如早春的河水,破了冰之后,生机立刻勃勃地焕发出来。有被围城耽搁了婚事的人家,解围第一天,新郎官家便吹吹打打,一顶大红喜轿欢天喜地地把新娘子接过了门。 徐辰站在桥上瞧热闹,看了半天,喃喃道:“真喜庆啊。” 望北听出她语气中带着羡慕之意,问道:“你也想嫁人了么?”他转头盯着河水中的一片浮萍,小声说,“你要是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娶你啊。” 唢呐的喧嚣将他的声音掩盖了一大半,迎亲队伍身上着的红衣似乎将他的脸颊也染红了。 他本是试探着一说,根本没期望她会回答,没料到她却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望北霎时间又黯淡下去:“别耍我玩了。” “啧,真可惜,我本来还打算做一回老牛,没想到嫩草不相信了。”她倚在桥栏上,似笑非笑地道,“算了,我看,我还是找个年纪相仿的比较默契。” “不行,绝对不能找别人!”他像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失去了理智判断真假的能力,一时居然信以为真,一着急扯住她的袖子,又慌张地松开,“……你……你说的都当真?”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1 章 徐辰把自己的手交到他宽大的掌心里,微笑道:“当真。” 他看起来有些无措,傻傻地望着她,捧着她的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终于脸红了,抽回自己的手,低低地骂:“木头。” 望北回过神来,止不住的笑意就漫上了眼角眉梢。他蹭到她身边,紧挨着她,悄声道:“让我抱抱。” 那个时候两人正站在一座石拱桥上,桥两边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桥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徐辰默了一下,这可不比现代,当街搂搂抱抱,会不会因为有伤风化而被扭送官府?于是她悍然拒绝:“不行——” 他根本没等她的回答,双手直接往她的腰上一环,手臂紧了紧,随即立刻放开,没事人一样在旁边看天看地看风景。整个过程前后不过一秒,要不是他的脸愈加红了,她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徐辰:“……你幼不幼稚。” 他嘿嘿直笑:“有不幼稚的,晚上回去了要试试么?” 这小子绝对学坏了!这是红果果的囧骚扰!她一指头戳在他的脑袋上,道:“别得意忘形,先说好了啊,我一辈子只成这一次婚,你可别想什么都没有,偷偷摸摸地就把我娶过了门,起码也得有个像样的婚礼。” 他志得意满地痛快答应道:“那是自然,不能委屈你。等我一年时间,我攒够了钱,我们立刻成亲。” “然后婚礼之前,不能再……再装抽筋,也不能动手动脚,听见了没有?”她继续谈条件。 望北这回却不能立刻答应了,声音中竟然有些委屈:“反正要成亲的,作什么还要憋着?只欠一个名分而已么,迟早都会有的……” 她无语地远目:“对不住客官,本店概不赊欠。” 他不死心,缠着她讨价还价:“那亲亲抱抱可以么,摸一摸呢,拉拉手总行的罢……” 徐辰闹了个大红脸,干什么说得这么具体!她恼羞成怒,一声吼:“都不准!” 这对话太诡异了,越来越往特殊职业者的路上走,再说下去,指不定什么限制级的话都要上场了。她指了指桥下的一个小院子,及时把这场对话打断了:“那个院子不错,去问问?” 那是一户临河的人家,独门独户地隔了个小院子出来,坐北朝南,面对着桨声悠悠的河,背依着矮矮的山丘,安静却又不僻静,正合了徐辰的心意。 徐辰不懂本地的方言,在街上听那些商贩别扭的官话倒还凑合,面对普通的余暨百姓,就跟聋子没啥区别了。望北上那户人家前去叩门,她心知自己也听不明白,干脆不跟上去了,就站在桥上发呆。 流水脉脉,河岸两边的绿色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又是一年春来到,她到这个世界,也快一年了。 河边上有个女人在浣衣,带着绞丝银镯的手臂在早春的河水中浸得微红。她的孩子就在岸边上采野花玩耍,女人时时转过头去张望,见那女孩子离水太近了,便用软软的余暨方言轻声呵斥几句。衣服都洗完了之后,便就着清澈河水绞了一块手巾,把那孩子唤过来,替她把沾满泥巴的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擦干净。 徐辰看得微热了眼眶,那样简单的幸福,她以前是孩子的时候不曾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年,他正在跟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商量着什么,一脸早熟的严肃认真。 徐辰把钱袋子从怀里摸出来,两个手指夹着伸出栏杆外。一松手,他们剩下的所有财产从桥上掉了下去,发出“扑通”一声轻响。 那声音掩盖在浆声中,连她都没有听到什么特殊的动静。只有一圈圈浅浅的波纹,还在不断地往外扩散开去。 六八、穷人的过法 ... 望北浑然不知地在桥下招手,示意她过去。 徐辰慢吞吞踱下桥,站定了,问:“怎么样,能租么?”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2 章 “这院子里有三间房,住了一对夫妇。本来是不赁的,我们运气好,恰好那妻子才有喜了,做丈夫的就答应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我们住,可以换些余钱给他妻子补身子。”望北见她神色不怎么高兴,忙补充道,“我问过了,他妻子才怀了三个月,离生产还远得很,等小孩子生下来,我们早就攒够了钱走了,吵不着你的。”他指了指那院子,小心翼翼地请示道,“要去里面看看么?” 徐辰笑道:“那就去瞧一眼。” 男主人给他们打开了门,领他们去看打算出租的屋子。院子的花圃里林林总总地栽了好些果树,几只鸡叽叽咕咕地在树下刨食吃。墙角一株腊梅暗香盈然,与底下几盆整齐摆着的青葱互为映衬。 女主人坐在门口择菜,见有外人进来,红着脸腼腆地避进了屋子。 徐辰装模作样地进去转了一圈,点头赞许道:“嗯,地方挺清爽的。” 那男人见她点了头,叽里咕噜又说了好些话,可惜她一个字也听不懂。望北翻译道:“他说,要是你能他娘子分担些家务活,也不重,就扫扫地,烧烧火什么的,就能免掉我们一半的房钱。” 徐辰立马答应:“那好呀,我也能有点事做——房钱要多少,要付押金么?”她作势去怀里摸已经不存在了的钱袋子。 “连伙食算在一起,一个月是一两银子。”望北在她耳边低声评价道,“说实在的,已经挺便宜了。——怎么了?” 他看到她维持着那个掏钱袋子的动作,露出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银子……银子好像都没了……”她吞吞吐吐地道。 望北惊问:“怎么会没了?再找找。”那可是他们接下去几天生活的全部依靠。 徐辰道:“真没了……”她忐忑地望了他一眼,开始睁着眼睛编瞎话,“可能是方才桥上瞧热闹的人太多,被人挤得掉了,或者被趁乱偷了。” 望北愣怔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两人变成了一对穷光蛋的事实。他跟男主人解释了一番把屋子退了之后,闷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她跟在后面,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这句是真话。 但道歉归道歉,她并不后悔。 “辰辰,我不怪你。”他在突然停下了,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忧愁,“我只恨我自己没用,至今为止只能靠着带出来的那一点银子过活。我保证过不再让你受苦,可这一路上我们却省吃俭用,最后还落得如此窘迫,连租个房子的钱都付不起……不是你的错!”他急急拦下她欲说出口的歉疚,反过来安慰她,“就算那点钱还在,离我想给你的生活还是差了很远很远。是我……不好。”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年龄上的差别,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是天经地义的责任。 徐辰的眼神不自然看着街边来往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你能给我多么富足的生活。你有这个能力最好,不能,也就这么过了罢。” “可你曾经是徐家的小姐,如今却是这样的……”他觉得愧疚。 街上到处都贴了那张寻谢小公子的告示,路边酒楼的门旁便糊着一张。徐辰远远地望着,叹气道:“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十八,我们俩本来就都是穷人,别妄想再过上徐府里那样的日子了。没有那个条件,就不要胡乱幻想了,免得徒增烦恼。” 他张口欲言,最后却把话咽了回去,只默默地看着那张告示发愣。 幸好当初预付给官驿的钱里面,是包含了食宿两方面的,不然两人的晚饭都要成了问题。旅店给提供最简单的饭菜,就是围城时的那个清粥咸菜的搭配。 到了后天,预付的钱用完,或许连这清粥咸菜都吃不上了。望北食不知味地咽着粥,道:“明日我去酒楼跟掌柜的商量一下,或许可以把工钱提前支取一些出来。” 他必须提前领到工钱。拿不到这钱,他们俩后天晚上就要去睡大街。 徐辰点点头:“好的。”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3 章 这一晚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话都变少了。 望北在床上翻来覆去,头一次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先前他独自在街上流浪过一段日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困苦咬咬牙就过去了。但如今不一样,心上人的生活也维系在他身上。他是多么的想让她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但事实是,她的温饱都快保证不了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但……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起了床,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正要出门去酒楼报到的时候,听到背后一声轻唤。 “十八,你等等。” 徐辰醒了,迅速起床穿衣服:“我送你去。” “不用,”他摇头道,“我认得路,你继续睡罢。” 她挑眉道:“我送你,难道是为了给你带路么?木头。” 望北:“……怕你回来不识路。” “呃,那好吧,我就不去了。”徐辰趿拉着鞋子走到他面前,抬手替他收拾了稍显凌乱的衣领,絮絮道,“去了那里,不要老绷着一张脸,要虚心同前辈请教,跟掌柜的和伙计都要处好关系……” 他不满于她嘱咐儿子一样的态度,没好气地道:“得了,我心里有数。走了。” 她急道:“哎,没说完呢,还有——” 徐辰探手过去拉他,不知怎么的,居然整个人都倾了过去,扑在了他怀里。 “怎么?”他忙接住她。 她稳了稳身子,反手抱住他的背,头倚在他的肩上,笑嘻嘻地说:“我家十八要出去赚钱养家了,抱一个鼓励一下。” 望北不疑有他,只为她头一次主动的亲近欣喜不已,当下环住了她的腰,毫不客气地享用了这个拥抱。她匆忙之间起床,一头及腰的乌发还披散在肩上,垂下来,触得他的手背痒痒的。他随手捞起一缕,缠在指间,钩来绕去地玩着。 静默地拥抱了好一会儿,徐辰一直没有作声,全身心地依靠在他怀里。他讨好用嘴唇蹭了蹭她的发顶,低声道:“亲一个?” 说的是问句,做的却是陈述句。望北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她立刻把他推出门,“滚!”铿锵有力的一个字过后,她又小声补充道,“然后……嗯,早点滚回来。” 他含着笑看她嘴硬的样子,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望北浑然不知地在桥下招手,示意她过去。 徐辰慢吞吞踱下桥,站定了,问:“怎么样,能租么?” “这院子里有三间房,住了一对夫妇。本来是不赁的,我们运气好,恰好那妻子才有喜了,做丈夫的就答应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我们住,可以换些余钱给他妻子补身子。”望北见她神色不怎么高兴,忙补充道,“我问过了,他妻子才怀了三个月,离生产还远得很,等小孩子生下来,我们早就攒够了钱走了,吵不着你的。”他指了指那院子,小心翼翼地请示道,“要去里面看看么?” 徐辰笑道:“那就去瞧一眼。” 男主人给他们打开了门,领他们去看打算出租的屋子。院子的花圃里林林总总地栽了好些果树,几只鸡叽叽咕咕地在树下刨食吃。墙角一株腊梅暗香盈然,与底下几盆整齐摆着的青葱互为映衬。 女主人坐在门口择菜,见有外人进来,红着脸腼腆地避进了屋子。 徐辰装模作样地进去转了一圈,点头赞许道:“嗯,地方挺清爽的。” 那男人见她点了头,叽里咕噜又说了好些话,可惜她一个字也听不懂。望北翻译道:“他说,要是你能他娘子分担些家务活,也不重,就扫扫地,烧烧火什么的,就能免掉我们一半的房钱。” 徐辰立马答应:“那好呀,我也能有点事做——房钱要多少,要付押金么?”她作势去怀里摸已经不存在了的钱袋子。 “连伙食算在一起,一个月是一两银子。”望北在她耳边低声评价道,“说实在的,已经挺便宜了。——怎么了?”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4 章 他看到她维持着那个掏钱袋子的动作,露出了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银子……银子好像都没了……”她吞吞吐吐地道。 望北惊问:“怎么会没了?再找找。”那可是他们接下去几天生活的全部依靠。 徐辰道:“真没了……”她忐忑地望了他一眼,开始睁着眼睛编瞎话,“可能是方才桥上瞧热闹的人太多,被人挤得掉了,或者被趁乱偷了。” 望北愣怔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两人变成了一对穷光蛋的事实。他跟男主人解释了一番把屋子退了之后,闷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她跟在后面,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这句是真话。 但道歉归道歉,她并不后悔。 “辰辰,我不怪你。”他在突然停下了,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忧愁,“我只恨我自己没用,至今为止只能靠着带出来的那一点银子过活。我保证过不再让你受苦,可这一路上我们却省吃俭用,最后还落得如此窘迫,连租个房子的钱都付不起……不是你的错!”他急急拦下她欲说出口的歉疚,反过来安慰她,“就算那点钱还在,离我想给你的生活还是差了很远很远。是我……不好。”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年龄上的差别,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作为一个男人,让自己的女人过上好日子是天经地义的责任。 徐辰的眼神不自然看着街边来往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你能给我多么富足的生活。你有这个能力最好,不能,也就这么过了罢。” “可你曾经是徐家的小姐,如今却是这样的……”他觉得愧疚。 街上到处都贴了那张寻谢小公子的告示,路边酒楼的门旁便糊着一张。徐辰远远地望着,叹气道:“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十八,我们俩本来就都是穷人,别妄想再过上徐府里那样的日子了。没有那个条件,就不要胡乱幻想了,免得徒增烦恼。” 他张口欲言,最后却把话咽了回去,只默默地看着那张告示发愣。 幸好当初预付给官驿的钱里面,是包含了食宿两方面的,不然两人的晚饭都要成了问题。旅店给提供最简单的饭菜,就是围城时的那个清粥咸菜的搭配。 到了后天,预付的钱用完,或许连这清粥咸菜都吃不上了。望北食不知味地咽着粥,道:“明日我去酒楼跟掌柜的商量一下,或许可以把工钱提前支取一些出来。” 他必须提前领到工钱。拿不到这钱,他们俩后天晚上就要去睡大街。 徐辰点点头:“好的。” 这一晚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话都变少了。 望北在床上翻来覆去,头一次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先前他独自在街上流浪过一段日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什么困苦咬咬牙就过去了。但如今不一样,心上人的生活也维系在他身上。他是多么的想让她在他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但事实是,她的温饱都快保证不了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但……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起了床,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正要出门去酒楼报到的时候,听到背后一声轻唤。 “十八,你等等。” 徐辰醒了,迅速起床穿衣服:“我送你去。” “不用,”他摇头道,“我认得路,你继续睡罢。” 她挑眉道:“我送你,难道是为了给你带路么?木头。” 望北:“……怕你回来不识路。” “呃,那好吧,我就不去了。”徐辰趿拉着鞋子走到他面前,抬手替他收拾了稍显凌乱的衣领,絮絮道,“去了那里,不要老绷着一张脸,要虚心同前辈请教,跟掌柜的和伙计都要处好关系……” 他不满于她嘱咐儿子一样的态度,没好气地道:“得了,我心里有数。走了。” 她急道:“哎,没说完呢,还有——” 徐辰探手过去拉他,不知怎么的,居然整个人都倾了过去,扑在了他怀里。 “怎么?”他忙接住她。 她稳了稳身子,反手抱住他的背,头倚在他的肩上,笑嘻嘻地说:“我家十八要出去赚钱养家了,抱一个鼓励一下。” 望北不疑有他,只为她头一次主动的亲近欣喜不已,当下环住了她的腰,毫不客气地享用了这个拥抱。她匆忙之间起床,一头及腰的乌发还披散在肩上,垂下来,触得他的手背痒痒的。他随手捞起一缕,缠在指间,钩来绕去地玩着。 静默地拥抱了好一会儿,徐辰一直没有作声,全身心地依靠在他怀里。他讨好用嘴唇蹭了蹭她的发顶,低声道:“亲一个?” 说的是问句,做的却是陈述句。望北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她立刻把他推出门,“滚!”铿锵有力的一个字过后,她又小声补充道,“然后……嗯,早点滚回来。” 他含着笑看她嘴硬的样子,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六九、黄豆焖蹄髈 ...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这道理望北虽然明白,但当酒楼掌柜拒绝预付他工钱时,他还是有一种走投无路了的感觉。掌柜的难处他也理解——酒楼才刚刚重新开张,银钱还没有周转开,实在不愿意冒着他领了钱就走的风险把一个月的工钱提前预付给他。但是,没有钱,他们俩马上就要饿肚子。望北不得不拉下脸来,锲而不舍地找掌柜通融。 “要是你家里真的已经揭不开锅了,顶多你多领一份饭食带回去,先记在你的账上,等月末的时候再从你的工钱里扣除。”最后掌柜说。 酒楼给伙计提供一顿午饭,按人头定好的。掌柜的这么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望北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这样了。 对账的活不重,却很繁琐,一点都不能分心。围城前窖藏的酒水全部要清点一遍,新进的酒要一一入账,先前客人的赊账和欠款也要按急缓列出一个单子来。他忙得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稍稍疏忽,就可能全部推翻重来。 饶是他强记本事出色,一根筋高强度地从清晨绷到正午,也是心神俱疲。不过幸好,总算没有出什么大岔子。 从厨房里领了两份饭食出来,他趁着中午仅有的半个时辰午休时间,赶紧给辰辰送饭去。 回官驿的路上,望北的脚步有些浮。右手提着正在迅速冷却的午饭,他忽然觉得很可悲。他连一顿热饭都不能给她,下一步,露宿街头也不远了。 他还有什么脸回去见她? 街上有衙役提了浆糊桶到处张贴告示,望北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还是听到了围观者的议论。 “又是找谢小公子的告示?已经贴了那么多啦,用得着再贴一次么?” “嗬!悬赏加到十万黄金了!翻了十番!”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5 章 他脚步迟疑了一些,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望北上楼的时候,徐辰分辨出了他的脚步声,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迅速打开房门,灿烂笑道:“你回来啦!” 他愕然地站在房门口看着她,手还维持着一个欲推门而入的动作。 她趁着他反应过来以前,抢先指着头上的装饰道:“这块头巾好看么?我方才在楼下摊子上买的。” 徐辰的头发被一块大头巾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那头巾大红大绿的,上头还有几只戏水的胖鸳鸯,俗丽非常。 望北神情颇古怪,似是对她的品味目不忍视。 她像是猜到他会说什么话,还没等他开口,就霸道地说:“不许说不好看!我的审美就是这么奇怪了,怎么着?” “可是……”他终是不忍心,道,“这种头巾是此地稳婆专用的,你真要一直戴在头上?” 戴着这头巾在街上走,说不定会被急着找稳婆的产妇家属拉去赶鸭子上架…… “……”徐辰默了一会儿,讪讪道,“可我偏喜欢,最多不戴到外面去么。”她执意顶着这一稳婆装束在房里晃来晃去。 她的新装扮给他的冲击过于强大,等他进了屋子,把饭菜都拿出来摆上了,才想起来要问:“你哪来的钱买头巾?” 徐辰在一旁瞅到他带回来的饭菜,一个清炒萝卜,一个煎鸡蛋,两碗米饭,虽然比官驿的清粥咸菜强不少,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听到他问,便漫不经心地回答:“啊,头巾啊……方才有个人在窗户下面摆摊,我闲着没事,就下去帮他看了一会儿摊子。他收摊前执意要送我一样东西,我就选了这个。” “是么?”望北狐疑的目光在她的头上来回打量。 她去一边捧了个盖碗过来,笑道:“当然是真的。——先不管那个,这回又有好东西给你。” 徐辰把手中盖碗一掀,变戏法一样当当当地呈出一碗黄豆焖蹄髈来,“这个是隔壁未明楼大师傅做的,绝对是色香味俱全,比我的手艺好了不止一个层次。来来来,张嘴,先尝一口。”她夹起一筷焖得糯软的肉送到他嘴边。 他头一偏避开她的筷子,问:“这蹄髈是怎么来的?难道你又去明月楼的厨房里打下手了?” 徐辰做被戳穿状,讶异地望过去:“你怎么知道的?” 望北霎时间铁青了脸色,“你别装样子了,未明楼根本不收女人做事。” 她忽然说不出一句话,一双筷子滞在了半空中,神色无比的尴尬。 他拍掉她手上筷子,一步跨上前揽住她的腰,一手不顾她的抗议扯下了她的头巾。 头巾落地,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寒声问道:“你的头发呢?” 早晨他出门前抚过的那一头乌亮的秀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贴在她耳朵边上的、乱得跟狗啃过一样的短发。 “辰辰,你的头发呢?”他勒紧她的腰,再逼问一句,“是不是卖了换肉了,你说!” 徐辰差些被他大力之下勒断腰,咳了几声,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长头发难打理,我早就想剪了,这回只是恰好遇上一个戏班子高价收长发……” “所以你就卖了?!”他难以置信,她真会干出这种事来。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都是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说卖就卖了?! 徐辰却不是这样以为的,解释道:“头发就跟韭菜一样,剪一剪还会长出来的嘛,没事。倒是你,一辈子长身体的就只有这个时候了,一点也耽搁不起了。” 所以就卖了头发来给他补身体? 望北忽然伏在她肩上,抱着她发抖:“辰辰,别这样……你越是这么做,越是让我觉得我是一个废人,只能不断拖累你……” 他的手还环在她的腰上,就是清晨拥抱时的那个位置,但他的手背却触不到她的发梢了。他们俩逃出来的那天,他把一只金镶玉的簪子给她戴在乌黑的发髻间,还暗道好看。转眼间,簪子没了,连她在徐家好不容易才蓄起来的头发也没了——全是因为他。 这样的事实,沉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起来。 徐辰却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要觉得愧疚,我卖头发,主要是我自己好久没喝酒了,突然想喝几杯,给你买蹄髈只是顺便,顺便而已。” 他这才发觉,桌脚旁边放了一个酱色的坛子,泥封已经拍开了。从那坛子的样式来看,里面装的应当是本地最廉价的一种黄酒,一般只有干重活的粗人才会喝它御寒。 望北愈加心酸,他连这种酒都不能买给她,只能靠她自己用头发去换。 他娘的这一路上他到底给过她什么?!少年止不住学其他人一样,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他暗暗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望北放开她,故作轻松道:“既然都已经买了,那就算了罢。下回不准再这样了。”缓了一缓,他道,“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你的头发我也有份,不准你随意卖来卖去的。” 她笑道:“知道啦,保准没有下次了。” 于是两人坐下来,一起享用这顿午餐。徐辰就着萝卜和鸡蛋喝酒,望北解决那碗专为他准备的蹄髈。 他只要一想到碗里的东西是她用头发换来的,心里便一阵说不清的难过,仿佛自己成了吸她的血、啖她的肉的厉鬼。但这感觉再诡异,他也只能装作平静的样子,逼着自己面无表情地对付这碗蹄髈。 徐辰时常偷眼瞧他,若是两人目光恰好对上了,她就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抿杯中的酒,若是发现他没有看过来,便仰着脖子一口灌下,眉头都不带皱一皱的。 他不知道她酒量这么好。仔细回想起来,她似乎自夸过酒量,原来那是真话。她会喝,而且喜欢喝。 望北原本想让她少喝几杯,但看她掩耳盗铃一样偷偷地大口喝酒,明显就是怕他制止她。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暂时还是不剥夺她这个爱好了。这一路多艰辛,干脆喝醉了睡一觉也好。 他什么都没说,假装没看到她的小动作。片刻之后他终于吃完了,把碗一推,道:“酒楼下午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待会去睡一觉,听到了么?” 徐辰喝得微醺,颊上两朵好看的红晕:“啊,走好!记得早点回来啊,等你一起吃晚饭!” 他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可是出了官驿,他却没有往酒楼走,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七〇、将军谢子琅 ... 当谢子珩还是山阴谢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时,绝不会料到有一天,他会流落至千万里之外的长安,靠给一户商贾人家做仆役过活。 谢家四世同堂,昔时谢子珩年九岁,是第三代中最小的男孩子。谢家是后越的头号名门望族,祖上曾助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一代代的谢家子孙尽心辅佐君王治理这国家,到了谢老太爷手上,家族的权势达到了顶峰。长子谢之崎为建威大将军,六子谢之岭为尚书令,长孙谢子琅为骠骑将军,另有不少子侄身居要职,文臣武将,几乎不曾将后越朝廷一手遮天。 谢子珩便是谢之岭最小的儿子。谢老太爷格外疼爱这个天资聪颖的小孙儿,又可怜他生下来娘亲就过世了,便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加之谢子珩外祖父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商,膝下本就只有一个女儿,更是集全家之力宠着这唯一的外孙。谢小公子的吃穿用度,比起宫中诸位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6 章 谢家香火旺盛,人多了之后,年纪和辈分便有些对不上号。比如谢老太爷的长孙谢子琅只比六叔谢之岭小了三岁,再到了下一辈,重长孙谢少澜反而比他的小堂叔谢子珩还要大上两个月。堂叔侄两人年纪相仿,从四五岁开始便一道在老太爷处背书,在谢子琅处学骑射,不像是两辈的人,倒像是一对双生兄弟。叔伯们见两个孩子看着有趣,便拿了果子和糖诱哄小子珩叫少澜“兄长”,谢子珩富贵不能淫,坚决不肯上当,小少澜却含了糖果,追着他的小堂叔混沌不清地叫弟弟,惹得叔伯们纵声大笑。 ……后来,十岁的谢少澜死在了刀斧下,同样是十岁的谢子珩则孤身逃到了异国他乡,开始了他另外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当徐望北逐渐适应了在徐府的生活时,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重拾“谢子珩”这个名字。便是上一世被徐小姐折磨得不成人形,他都没有动过向两位谢将军求助的念头。 谢家几个儿子虽然兄弟和睦,在政见上分歧却很大。后越皇帝到了这一代昏庸残暴,谢子珩的父亲觉得江山社稷还没有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做臣子的,应当及时劝谏君主,上下一心,或许还可以补救。谢子珩的大伯父,谢之崎大将军却认为君主和朝廷已经无药可医,除了推翻重来之外,别无他法。 所以后越皇帝要灭谢家九族,并非是空穴来风。谢子珩一家,可以说是被他大伯父连累的。 望北站在临时被谢家军征用的太守府门前,心中五味杂陈。要不是被逼无奈,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见那两人。 他整了整袍襟,上前对门旁守卫道:“我要见谢将军,麻烦代为通传。” 守卫不耐烦道:“谢将军何等人物,岂是你说见就见的?来人姓名,所为何事,统统报上来,我才能断定要不要替你传话。” “在下原本姓谢,名子珩,”望北神色不动,不卑不亢地道,“就是你家将军要找的那个人。” 守卫一凛,仔细瞅了瞅他的脸,果然在眉眼间瞧出几分谢将军的样子来,当下神色就端正了些:“你可有凭证?”怕冒犯了真正的贵人,他补充道,“这几日假冒谢小公子的人没有一百也有…… 他简洁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基本上都属实情,只在最后说到走出徐府的原因时,谎称是受不了低人一等的感觉逃出来的。 谢子琅沉默地听完,长吁了口气:“幸好如今你平安无事地长大了。那年我派人暗中去替家里人收尸时,没有在那孩子身上找到这块玉玦,便知道你幸免于难了。你大伯父日夜担忧,怕你流落在外受苦,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过找寻,只是没料到你到长安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他拿过搭在一旁的外袍,从腰侧取下一块玉玦,与望北的恰好能严丝合缝地对在一处。谢子琅朗声笑道:“当时那老道士说,这对玦能保谢家子孙团聚,果真不错。” 谢将军把属于望北的那块亲手给他戴在腰侧,道:“多亏了它。这不就把你从千里之外的长安带回来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重回谢家,是一定要好好祭祀一番告诉祖宗知道的。我后日便要领兵去临安与你伯父汇合,到时你跟我一同去,让他做主定个日子,正式让你认祖归宗。” 望北踟蹰道:“我……还要带个人。” 谢子琅见他面上泛红,了悟道:“女人?你差不多是也该到这个年纪了……” “我的未婚妻子。”他抬起眼,认真道。 谢子琅神色惊讶,道:“你们已经订婚了?哪家的姑娘,谁保的媒?” 望北自然不能说是徐家私奔出来的小姐,要是让他们知道是已经同小周将军定过亲的女子,那还了得?他只能含糊道:“在徐家认识的一个丫鬟。” 谢子琅皱眉:“丫鬟……做妾还勉强,娶做妻子,恐怕不合适吧。” 望北冷声道:“要么让我娶她,要么我们俩都走,你选。” “唉,这事慢慢还可以商量。”谢子琅察觉出他明显的不高兴,妥协道,“我没有那么古板,只要你喜欢,只要那姑娘品貌还过得去,你要娶她也不是不可行。怕只怕我爹不能同意……” 望北最怕的,也是这点。若是谢家不同意,他只能再次带着她离开。 谢子琅沉吟道:“谢家男儿要等到二十岁及冠之后才能娶妻,还有五年功夫能慢慢劝动你伯父。这样,你把那姑娘带上,改日我让哪位大人认她做个干女儿,等她在你伯父眼前混个脸熟,再提出娶亲的事,如何?” 谢将军提议最为切实可行,虽然不能马上让他与辰辰成亲,但较为稳妥。 望北点了头,道:“我这就去把她带来。” 谢子琅手一抬,拦住了他:“急什么,我们兄弟二人许久没有见面,我还有许多话没有问你。那姑娘住在何处,我让人备了轿子去接她就是。” 七一、素烧鹅奉上 ... 望北却不放心,执意要自己去接。 谢子琅无奈道:“你连大哥都信不过么?罢罢罢,你先回去接人,我这里让人准备筵席给你接风洗尘。来人,套车来,随小公子同去。” 望北也不推辞,坐上马车回了官驿。 房里静悄悄的,只闻徐辰睡着之后平稳的呼吸声。他坐在床边低声唤了她几次,徐辰翻了个身,醒了。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7 章 她的眼神出奇的明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笑意盈满眼眶。 望北突然对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没了把握,不知她到底愿不愿意?他试探着道:“我今日寻到了……一门亲戚,今后我们去投靠他们可好?” 徐辰不说话,嘴角却微微翘着。 他受了鼓励,干脆不再遮掩:“这亲戚你也听说过的,就是前几日领兵进城的谢将军。” 徐辰继续微笑着,眼中情绪莫辨。 “他是我堂兄,而我,就是那只横着走的蟹子……”他忐忑地望着她,怕她因为他先前没有说实话而生气。 徐辰仍旧安静微笑着,不置一词。 望北见她一直不说话,不安地抓住她的手:“生气了?” 她被他一抓,就顺着他的力道绵软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怀里,望北低头看去,她竟然还顶着一张笑脸。 他终于发现,原来她喝醉了之后不会发酒疯,也不说胡话,只是一脸人畜无害地微笑着,看似高深,实则是十足的傻笑。 望北哑然失笑,料想这个时候她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等她酒醒以后再细细告诉她了。这个样子不能带去让谢子琅看到,他本就对她的身份有微辞,再让他看见一个姑娘家喝得醉醺醺的,恐怕连他那一关都不能过了。 他把她放回被子里裹好,轻声道:“再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再跟你讲。” 她乖乖闭眼,脸上浮着两朵醉酒后的粉色红云,衬着她的白皙肤色,竟显出三分娇羞的颜色。 他看得砰然心动,不由凑近了在她颊边轻轻一吻。 徐辰缩了缩脖子,又睁开眼用那种霹雳无知懵懂天真状的眼神瞅着他,然后……挠了挠脸颊,像是要赶走一只恼人的蚊子。 他一窘,道:“睡觉!” 她这才闭上眼睡了。 望北起身去查看了酒坛子,发现大半坛都已经空了,难怪会喝醉。这黄酒口感清淡,后劲却足,喝惯白酒的人初时可能不以为然,最后酒劲一上来,往往烂醉如泥。 他怕她酒醒后要喊头疼,正打算下楼找小二要一碗解酒茶来,刚开了门,便听到徐辰在背后喃喃地叫了一声:“十八。” 望北应了,回身去床前问道:“什么?” 她睁开眼看到他,似乎是安心了一点,点了点头,却什么话都不说,仍旧闭眼睡去。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要出门。才把门推开一条缝,又听到她低唤了一声“十八”,声音彷徨无措,恍如一个走失的小姑娘,在人群中找寻许久,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家人。 望北听着这声音,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差点落下泪来。心酸的是她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把自己装得跟个坚硬的核桃一样,只有喝醉了酒才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脆弱的一面;欣慰的是,她在无意识中唤了他的名字,只唤了他的名字,这是不是说明,她开始依赖他了? 他开了门,简单地吩咐了几句,让候在门外的谢家仆役下楼去,把解酒茶送上来。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徐辰又开始叫他的名字,还昏头昏脑地起身要来找他。他忙打发了那仆役下去,回来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十八……”她依在他肩头,眷眷地低声重复着。 “我在。睡吧,我不走,就在旁边陪着你。”他把她弄回床上,柔声道。 徐辰抱着他的胳膊死命不松手,那态度比守财奴还要坚决。他只好脱了鞋子,侧躺在她身旁。 ——不,事实上没有“只好”那么勉为其难,他根本没有使力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挣出来,几乎一瞬也没有耽搁,在发现她不愿意放人的那一刻,便顺水推舟地蹬了鞋子躺上了床。 徐辰没有赶他,甚至还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有哪个傻子会拒绝?少年心花朵朵开,搂住她的腰,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佳人在怀,他憋了不到半刻钟,终于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 徐辰半睁了眼,伸手去嘴角上抓闹她的东西,他一把扣住,“别动。” 这个吻只是个开始而已。他极有耐心地在她唇瓣上慢慢厮磨,把她发干的嘴唇捂得晶亮,然后煽情地把她的贝齿一粒一粒舔舐过来…… 她唔了一声,睁开眼,难得的没有发火,反而抬手揽住了他的脖颈,把他抱在身前扣住。 望北明知道她是醉了酒才会如此乖顺,君子不该趁人之危,但他实在舍不得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就一边内心挣扎着矛盾着,一边挑起她的舌着力吸吮。 不管了,要打要骂等她清醒了再说。 他不断地在她的口中乱闯,变着花样拨弄她的舌头,直到自己的舌也开始发了麻。他渐渐不满足,她虽然温顺,却并不主动,只是逆来顺受地接受着。 “辰辰……你也亲亲我。”他放开她的唇,转而含住她的耳垂,低声呢喃着,反复地将这句话送入她耳中。 徐辰转了转头,晕陶陶地把手掌抵在了他的胸前。 完了,又要把他推开了——他想,太不知足,惹她生气了。 她吃力地用了用劲,他却是纹丝不动,徐辰只好扒住他的背,天旋地转地一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满足你……”她低下头,把被吮得殷红的唇送上。 望北的心骤然就轻飘飘地没了重量,眼前只剩下她不断放大的脸。他闭了闭眼睛,紧张地等待着。那个瞬间他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成了一个等待女皇临幸的男宠…… 咳,跑偏题了。 等了许久,“女皇”久久没来,他不由睁眼再瞧,眼前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头,她的嘴唇已经快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别——”望北忙喊道。 已经迟了,她俯身含住少年上下紧张吞咽着的喉结,轻轻一咬。 蓦地万千花火在他眼前爆开,他疾喘数声,手指不由抓紧了她短短的头发,浑身颤抖着,感受着她柔软的唇与自己皮肤磨蹭的滋味。忍耐许久,他终于受不住了,手摸上她的衣带,胡乱撕扯开,一用力把她压住。 “辰辰……”他疯狂地亲吻她的光裸的肌肤,在那里吮出一个个粉色的印子。 她揽住他结实的窄腰,喃喃念叨:“我想你了,我很想你……”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8 章 这话无疑给了他当头一棒,她不是那种片刻都离不了人的小女人,两人下午分开才不过一两个时辰,何以来想念一说? 望北迷乱之中清醒了一些,撑起身子,厉声急问:“你想谁?你说清楚,你抱着的人是谁?!” “想你啊,想你这个木头,”她很委屈,如水目光被眼帘遮去一半,大着舌头咕哝道,“木头十八。” 他这才放下心来,暗道自己多疑。人言情.爱中的女人会变笨,那么她突然肉麻得一会儿不见就觉得如隔三秋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经过方才她那句话一吓,他已经彻底清醒了,理智渐渐都回来了。徐辰这人别扭得很,就是不肯大方让他亲近,还特地跟他约定过不能动手动脚。他趁她醉酒时占她便宜,醒了之后怒起来恐怕又要把他一脚踹开。 其余还能抵赖,可是……他心下惴惴然,对着她脖子上、肩膀上、胸脯上到处都是的吻痕不知该怎么处理。最后他想了一计,在自己的身上也掐了不少红印子,想好说辞,这才抱着她安心入睡。 七二、谁爬谁的床 ... 两个人亲密地相拥而眠,于他而言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女子光裸的肌肤对他是极大的刺激,少年的手在她腰间停留不了多长时间便故态复萌,蠢蠢欲动地要往上探索。后来想到今后十年、五十年都能这样抱着她入睡,他才勉强克制住了。 望北从自己的腰畔摸索着解下玉玦,小心翼翼地给徐辰贴身戴在颈侧。 “媳妇儿。”他低笑着唤她,替她找到衣裳穿上,指尖在她的衣襟边缘遗憾地摩挲着,“现在不欺负你,反正我们有的是功夫,留着以后再欺负。” 两个人的被窝分外暖和,他眼皮渐沉,慢慢地也坠入了梦乡。 徐辰醒来时,吓得差些魂飞外太空。 十八小同学衣衫半褪,脑袋抵在她胸前,环着她的腰睡得一脸香甜,而两个人的腿,以一种非常暧昧的姿势绞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她霍地翻身坐起,手抖得跟帕金森综合症一样:“你你你你你……你干嘛爬我床!” 望北睡眼朦胧地也跟着坐起来,动作间恰到好处地让半解的袍子从肩头滑下,露出一大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印记。面对她“爬床”的指控,他也不争辩,只袒着这些“罪证”,默默地、委屈万分地望着她。 关于谁爬谁的床,居然是反过来的!徐辰的手更抖了:“我、我把你……怎么了?”虽然身下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保不准她单方面对他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来…… 他扭过头,脸上漫上一片红云:“……没怎么。” 这欲说还休的态度!明明就已经怎么了!徐辰捂住发烫的脸,在心里哀嚎——怎么办怎么办对未成年人出手了……真是禽兽不如! 她苦恼地埋头想着,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认真道:“对不起,我、我不是——” 话未说完,她便被少年扑上来压在了身下。望北伏在她耳畔,声音里掩饰不了地透露出喜悦的情绪:“不用对不起。辰辰,我很高兴。” 徐辰还在顾自往下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酒后乱、乱那啥,你别往心里去……” “听你这意思……”他不满,干脆地把挂在腰上的衣裳扯下甩在地上,露出更多红痕来,“是想赖账么?” “差不多……就这意思……”她嗫嚅道,眼睛都不敢乱瞟。 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他心中一阵激荡,忍不住俯身去衔她的唇瓣。 徐辰手忙脚乱地推他:“哎,十八,你别——” “我不管!”他捉住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赤/裸的腰上,贪婪地亲吻她,“是你先撩的我……” 她心有愧疚,不好意思下手揍他,只能不断扭来扭去,躲避着他要吃人一样的吻。 两个人正在床上纠缠作一团,等在房门外面的仆役听到了动静,不识相地出声道:“姑娘醒了?醒酒茶就在楼下热着,小的要去端上来么?” 望北身形一滞,没好气地道:“把茶端上来,放在房门口就行,然后你去楼下候着。” 她寻了空子,终于从他身下钻了出来,快速起床穿衣。 他只好暂时放了她一马,慢吞吞地起床套上衣袜,打开房门取了醒酒茶,给她端到桌上。 “方才门外那人是谁?”她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问道。 “那是……谢家的仆役。”听她问起,他便借着这个由头,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世,以及已经回去认了亲的事实。 徐辰听完良久,都没有说话,只对着茶杯中升腾起的袅袅白雾出神。 他不安起来:“怎么?你不喜欢么?” 她蓦地一笑,摇头道:“没有,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望北觉得她说得不对:“怎么是替我高兴?这里面也有你的份。” 徐辰一圈圈地转动着茶杯,半晌,缓缓地吐出一句话:“十八,我们还是在这里散了罢。” “你又开玩笑。”他拧起眉,不悦道,“你允诺过我不再开这种玩笑。” “对,我答应过你不再这种玩笑。”她抬眼向他望过来,一字一句道,“所以,这回不是玩笑,我是说真的。” 他看她确实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下慌了起来,“为什么,因为你不喜欢跟我回谢家?我保证你不会受什么委屈,想做什么做什么……”望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原因。 徐辰道:“不是因为这个。” 他愣了愣,沉声问道:“那……是因为方才我讨你嫌了?是不是不愿意我碰你?” 她垂头不答,竟是默认了。 望北蓦地火起,愤声道:“我就这么让你讨厌,碰你一下就用分开来威胁我!这都是第几次了,我真是受够了!” 她总是若即若离,他急着想通过一些肢体上的亲密接触来稳固两人的关系,事实上却总是起了反效果,这让他无比沮丧和挫败。 “所以,我们散了罢,你也就不用再受着这气了。”她平静地顺着他的话说道。 他立刻就为才说出口的那句话后悔了,抓着她的手赔小心道:“我头脑发昏说的胡话,你别当真……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出来,我改,别动不动就说要分开,成么?” 说到最后,几乎是恳求了。徐辰却无动于衷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99 章 他问:“为什么不合适?你怕我伯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放心,我有办法……” 徐辰又摇头:“不是,我说了不是谢家的关系。” “那是为什么,因为你在意年纪比我大么?大四岁算什么,我娘还比我爹大五岁呢,也没人敢说他们什么……” “不止四岁呢。”她轻笑着纠正了这一点,然后才说,“也不是因为年纪。” 他几乎要暴躁了,却不敢吼她,“究竟是为什么,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开心?我不断地想讨你的欢心,可是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要怎么做才能合了你的意?” “我……”她略为动容,滞了一下,才扭过头道,“我厌倦了,我想到处走走。” “带上我一起。”他立刻道,“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徐辰道:“我想一个人……你还是回家罢。” 他不耐道:“这叫什么话?我们两情相悦,自然要在一起。” “两情……相悦吗……”她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你不敢承认么?”他质问道,“你敢说没有对我动心吗?!” 她踟蹰了一会儿,居然真的说:“没有……” 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嘴硬的女人,冷笑数声,道:“没有动心?没有动心干什么方才抱着我死命不肯松手,挣也挣不开?” 徐辰沉默了,低着头像是在酝酿一个重大的决定,半晌,她黯然道:“那是因为……我头昏脑胀中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你们俩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对不起。” “你还抵赖!”他怒道,“你唤的明明是我!” 她慢吞吞地问:“我唤你什么?” “十八……”他一说出口,就悚然变了脸色。她叫的不是谢子珩,也不是徐望北…… “这个名字,也是我给你的,不是么?”她低声地,残忍地问道,“你想知道,为何我叫你十八么?” 七三、谁是那个人 ... “他将一直陪在她身边,他慢慢爬,慢慢爬,总有一天,终究会将那人取而代之的罢?”这句话,是有感于朱安的故事。 朱安作为鲁迅的娘塞给鲁迅的“礼物”,曾经以为“即使大先生不喜欢她,她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总会爬上去”。但最后等来的是许广平怀孕的消息……唉。 然后在这文里,小十八也是这么想的,结果辰辰根本不给他这个“慢慢爬”的机会……再唉。 他看着她,低声道:“你说过,十八即九九,取至阳之意……” “难为你,我顺口胡诌的话都还记得。”她叹息了一声,手抚上他的眼角眉梢,“你这眼睛,这鼻子,这脸廓,都和他真像……我叫你十八,只是因为第一眼便发现你和他长得相似,私心想找个慰藉而已。” 望北脑中嗡的一声,呆呆地问:“‘他’是谁?” 她歉疚地垂下眼,看着自己搁在桌上的手,“他是我在那边的世界上,娶的第十八个夫君。” “你在撒谎。”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找出她话中的破绽,“你说过你穷得连一个夫君都养不起。” 徐辰嗯了一声,道:“所以前面十七个才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别人跑了,唯独十八肯一直不离不弃地跟着我,不嫌弃我穷,还自己出去赚钱养家……” “你说谎!”听到她口口声声地叫别人“十八”,他再也冷静不下去,胳膊刷地从桌面横扫过去,把她手中虚虚圈着的茶杯打翻在地上。 砰地一声,茶水四溅。 “我没骗你。”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一地狼藉的碎片,道,“我来这个世上的时候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还是没出嫁的黄花闺女吧?”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愣住了。他只道徐小姐还一直未嫁,便潜意识地以为代替了她的徐辰也没有嫁过人。可事实上,十八九岁,对于一个她这等样貌的女子来说,确实不大可能还待字闺中。 望北一想到曾经有人夜里抱着她睡觉,做那些浓情蜜意的、他还未来得及和她做的事,便觉得心被尖刀一片片剜了下来。 “我明白,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能时时见到你,也是好的……”她又说。 原来他一直是别人的影子。她关切的眼神,她纵容的态度,她喝醉时喃喃呼唤的名字,全都是属于另外一个“十八”的。 “是我昏了头,以为有你在,我就不会时常思念他。可是这对你不公平,你是你,他是他。我今天也终于想通了,你终究还是不能代替他……我们再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还是趁现在,没到不可收拾之前,好聚好散了罢。”她涩声道。 少年低着头不说话,手紧紧攥着袖口,浑身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徐辰叹息一声,起身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在屋里胡乱转了一圈,把扔在地上的外袍穿好,空着手站在门口,低声道:“对不起……再会。” 即是道歉,也是告别。 他一下站起来,几步赶上从后面抱住她的腰,颤声道:“你告诉我,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你……” “有哪里不一样,我改!我改还不成么……”他抱着她,头抵在她的背上,声音抖得不行,“辰辰,你别走……求你,别走……” “谢子珩,你别犯傻。”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你就是你,没必要为了别人改变。” 他也知道自己傻,为了留下她,居然甘愿屈辱地做别人的影子。他做错了什么,要受着这样的气?但她的去意如此坚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还有什么办法! 望北不管她说什么,只一遍一遍低声下气地求她:“别走……留下来好么?我都听你的……” 她见他油盐不进,伸手就去掰他的手臂:“放开,别逼得我临别了还要对你动手。”醉酒后的身体绵软无力,少年又正在激动中,她使劲掰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 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他蓦地松开手,疯了似地拖着她,把她摔在床上:“你想走,除非我死!”说完,转身就去反锁上了门,又拖来桌子严实顶住,然后打开窗子,把钥匙扔出了窗外。 他粗鲁地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床前,恨恨地瞪她:“谁也不用走了,一起饿死罢!” 软的不行,他只能来硬的了。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0 章 她眯起眼,道:“这算什么,打算囚禁我么?” 他梗着脖子道:“随便,你爱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总之我不会让你走。” 望北的眸中闪动着偏执的光芒,她刚有起身的念头,他便伸手把她牢牢按住,不让她动一动。她自然不甘心受制,便用面条一样绵软的胳膊和腿回击…… 僵持中,谢家那个不识时务的仆役又上楼来,在房门外道:“小公子?……小人斗胆问一句,可以起身了么?谢将军已经准备下了筵席,请了城里的乡绅,就等着小公子你哩。方才将军派人来催,说……” “滚!”望北赤红着眼,扭着她的胳膊,转头朝外面吼道,“趁早滚!告诉谢子琅,我不回去了!” 那仆役被这一声怒吼吓住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忙不迭地回太守府去报告情况。 徐辰听到跌跌撞撞跑下楼梯的脚步声,忙喊了一嗓子:“哎——他说胡话呢,别当真啊!哎!” 那人已经跑远了。 她也怒了:“一码归一码,跟我生气,干嘛把气撒在你堂哥身上?你好不容易才与亲人团聚,还这种态度,真是不知好歹!” “我回谢家是为了谁!”他赤红着眼睛道,“你要是走了,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徐辰突然心虚地沉默了。 他愈加愤怒,“把我推给谢家,你就能走得一干二净了,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疲惫地道:“有家人是福分……你还是回家去罢。” 他丝毫不为所动,“不回。除非你跟我回去。” “不可能。”她一点幻想的余地都没有给他留,立刻回绝道。 于是谈判再次陷入僵持阶段。 两个人怒目相向,互相瞪得牙痒痒。一个恨另一个心狠,无论如何作妥协都不肯留下来;一个怪另一个不讲理,蛮横地限制人的行动。 剑拔弩张的静默中,徐辰忽然一皱眉,脸色刷然变白,手无力地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怎么?”饶是争执进行中,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她脸色苍白,虚弱地道:“头晕……” 望北无可奈何,忿忿地把她推倒在床上安置好,斥道:“谁让你喝那么多酒了,还自吹酒量好!就凭你这没有自知之明的样子,独自在外面怎么生活?要是醉倒在路边,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她不答话,闭了闭眼,挣扎着要爬起来。 “做什么去,就你这样子,还想走?”他拦住她,横眉冷目道。 徐辰摇了摇沉甸甸的脑袋,从怀里擎出一物来:“不舒服,想点些香。” 他认得,那是艾肆给她的香,病痛时能缓解痛苦的,那日晚上他小腿抽筋,她便在屋里燃了这香。望北一把夺过,没好气道:“我去点,你躺好。” 她摇摇晃晃地躺回床上。 望北往香炉里添了些香,用火石引燃了,端到床头矮几上放着。香烟袅袅似美人,在窗缝中吹进来的微风中妖娆地盘旋着。 “你说,你还走不走了?”他抱着臂,居高临下地问道。 她蜷着身子,晕乎乎地顺着他的话说:“不走了……” 望北知道趁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讨要承诺非常卑鄙,但只要她能留下来,卑鄙怕什么?他又问道:“一辈子都不走了?” “不走了……”她闭着眼睛,仍旧说。 可她的心里还是有别的人。他看着她,胸口很闷。幸好,他有最大的优势——他将一直陪在她身边,他慢慢爬,慢慢爬,总有一天,终究会将那人取而代之的罢? 香烟不断变幻着形状,像是他反复不安的情绪。 望北满心酸涩,摸了摸她头发乱翘的脑袋。她忽然睁开眼,静静与他对视。 他无由地感到了一阵眩晕,那双明亮的眸子幻化出了两个重影,霎时变成了四个。望北诧异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却发现视线愈加模糊,四个影子变为了八个,随即眼前一切都归入了一片混沌。 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强烈地不安起来,一片意识模糊中,本能地便去抓她的手,“辰辰……辰辰!” 她轻轻地挣开了,把他的肩膀扳下来,头下垫上一个枕头,柔声道:“睡吧……睡醒了,就都好了。”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七四、你往何处去 ... 望北两世为人,遇上了两个名叫“徐辰”的女子。一个要了他的命,置他于死地;一个伤透了他的心,让他生不如死。 他这才明白,老天爷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只是为了戏耍他。 望北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久,因为他被掐着人中弄醒时,香炉中的那一小撮香还没有烧完,仍在袅袅地飘着轻烟。 他动了动昏昏沉沉的脑袋。 谢子琅站在他面前,蹙眉道:“你怎么昏倒在这里?仆从回说你不愿意回谢家,又是怎么回事——” “辰辰!”望北骤然惊醒,慌张地举目四顾。房中除了谢子琅带来的几个随从和小心陪着的官驿掌柜,哪还有别的人影?他手心里一下子冒了冷汗,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无措地高声叫道,“辰辰!徐辰!”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1 章 “到底怎么回事?”谢子琅追问道。 望北不理他,踉踉跄跄地朝掌柜的走去:“掌柜的……方才余姑娘下楼去了么?往哪里去了?” 一屋子的人眼光都投在了掌柜身上。那掌柜忙战战兢兢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又唤来了店里的几个小二,逐一问过去,都说是没瞧见。 望北身形晃了晃,胡乱地抓住了一个椅子的靠背,才勉强没有摔倒。 “将军,这香里有鬼。”谢子琅的一个随从出声道。谢将军长年在外行军打仗,跟在身边的人俱是有几分本事,既有心思缜密的谋士,也有于药石上颇有建树的大夫。那大夫一进这屋子里就觉出了异常,循着香味找到了源头,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香里加了大剂量的助眠药材,已经是接近迷香了。小公子无故昏睡不醒,恐怕就是它搞的鬼。” 她计划好的!——望北绝望地想。她抓住他失去了嗅觉的弱点,只说是止痛的香,却没说是通过催眠止痛的,今日更诱他亲手把这香点上了。 他面色苍白地上前,一掌将那香炉横扫出去! 谢子琅霎时变了脸色,道:“子珩,你的手!当心伤到了手筋!来人!” 破旧的青铜香炉边缘锋利,将望北的虎口拉开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而他浑然不觉,在脑中疯狂地盘算着她可能去的地方。 辰辰,你去了哪里?! 大夫忙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要给他包扎,望北挥手就给他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滚开!”他目眦尽裂,疯了似地推开众人,要下楼去找人。 谢子琅大步流星赶上前头,干脆利落的两招大擒拿手将他制住:“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跟个疯子一样!” 少年无论是体力还是实战经验上,都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的对手,望北被他扭住双手,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他嘶声直喘,犹自不甘心地挣扎:“放手,我要去找辰辰——” “先把伤包好!”谢子琅喝道,缓了一缓,放软了声音,道,“子珩,大哥有办法。你要是听话把手包好,我就帮你找人。” 望北身体一滞,终于冷静了一些。余暨城这么大,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要找到何时去?但谢子琅不一样,他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谢子琅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立刻把他拖到椅子上,让人端了水来,亲自为他包扎伤口。 “今夜宵禁,从半个时辰前就开始了,那姑娘就算走了,也走不出城去。”年近五十的将军一边给他擦洗手上的血水,一边道。 政权交替的特殊时刻,谢子琅下令将余暨城的宵禁提前了一个时辰,天刚擦黑,六百下闭门鼓就已经打完。从仆役回太守府报告的时间来推算,两人发生激烈争执时,正是城门阖上的时候。 “我这就让人去城中各处搜寻,有了消息,头一个来告诉你,行了罢?”他麻利地给望北洗干净的手裹上帕子。 手上的痛觉渐渐鲜明起来,望北皱了皱眉,喃喃地应道:“那就……麻烦大哥了。” 谢子琅唤了人进来,细细地吩咐下去,又转头问道:“那姑娘长得有什么特点?” 他闭上眼想了想,说了一个最明显的特征:“短发,刚刚过耳朵这里。”他拿伤手比了一个长度。 寻常姑娘家不会留这么短的头发,谢子琅略显出一些吃惊的神色,但仍旧什么都没有说,只吩咐道:“就说要搜捕一个女飞贼,短头发,大约……” 他略一迟疑,望北立马接口道:“大约十八九岁年纪。”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2 章 谢子琅又补充道:“每家入户去搜,搜得仔细些。也不准过分扰民,搜完就走,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趁机占百姓的便宜,军法伺候。去吧。” 他手下的人诺诺地领命而去。 不管事先如何嘱咐过,大晚上的入户搜查都是一桩扰民的事。谢子琅初入余暨,就下了这样的命令,多少于他的威信有损。望北尽管心烦意乱,这点还是明白的。他歉疚道:“大哥……” 谢子琅叹了口气,道:“子珩,这次就算了。那姑娘找到之后,你须要好好管束,不得再惹出这些乱子来。” 望北胡乱答应了,眼下找到徐辰才是最要紧的,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到了临近半夜的时候,陆续有人来回报:“将军,城东搜寻完毕,没有找到人。”“城南搜寻完毕,没有短发姑娘的消息。”…… 望北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手紧紧握着扶手,伤口又一次崩了开来。她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半夜三更的去哪了?他该怨恨她的,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担忧远远大过了愤怒。 及至最后一队人来回报,天都快亮了,结果仍旧是没有消息。徐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人见过她,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谢子琅也是一夜未睡,神色略显疲惫,问道:“确定都找遍了?” 回报的人答道:“都找遍了,连勾栏瓦肆之地都搜了一遍。” “去……去河里捞捞看。”望北双目尽是血丝,已经失去了焦点,麻木地翕动着嘴唇,“或是去水井里……” “你是说,她会寻短见?”谢子琅惊疑道。 望北也不愿意往这个上面想,但她既然思念那个“十八”,通过寻死的方法回去自己的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说出了口,他身体一阵发虚,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咯了出来。 谢子琅大惊失色:“子珩!” 他摆摆手示意无妨,可没等说上一句话,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望北发现自己被塞进了马车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天色大亮,不知已过去多久了。 他虚弱地咳了两声,旁边守着的谢子琅立刻道:“醒了?来人,端药来!” 望北声音嘶哑,焦灼地问道:“找到她的……了吗?” 谢子琅摇了摇头,见他恢复了一些神采,叹息道:“我本来打算骗你,找到了那姑娘的尸身,也好叫你死心……唉。” 望北掀开毯子要下马车,道:“我再去找。” “别找了,找不到的。”谢子琅把他一拦,道,“你昏迷了整整两天,能找的地方大哥都替你去寻过,就差掘地三尺了。那姑娘大约早就走远了。” “不,我要亲自去……”他头晕目眩地去掀车帘子。 “子珩!”谢子琅喝道,“看看你的样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争执,但那姑娘居然给你下迷香,可见不是一个贤淑的女子,就算找到了,也万万没有资格做你妻子的!我们早就出了余暨城,正要去临安同你伯父汇合,你别在这事上钻牛角尖了!” 望北无心解释什么,撑着病歪歪的身体执意要下车。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3 章 谢子琅说一不二的军人脾气上来,立刻朝小堂弟的脖颈处劈了一掌,把他打昏了。 望北两世为人,遇上了两个名叫“徐辰”的女子。一个要了他的命,置他于死地;一个伤透了他的心,让他生不如死。 他这才明白,老天爷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只是为了戏耍他。 望北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久,因为他被掐着人中弄醒时,香炉中的那一小撮香还没有烧完,仍在袅袅地飘着轻烟。 他动了动昏昏沉沉的脑袋。 谢子琅站在他面前,蹙眉道:“你怎么昏倒在这里?仆从回说你不愿意回谢家,又是怎么回事——” “辰辰!”望北骤然惊醒,慌张地举目四顾。房中除了谢子琅带来的几个随从和小心陪着的官驿掌柜,哪还有别的人影?他手心里一下子冒了冷汗,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无措地高声叫道,“辰辰!徐辰!” “到底怎么回事?”谢子琅追问道。 望北不理他,踉踉跄跄地朝掌柜的走去:“掌柜的……方才余姑娘下楼去了么?往哪里去了?” 一屋子的人眼光都投在了掌柜身上。那掌柜忙战战兢兢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又唤来了店里的几个小二,逐一问过去,都说是没瞧见。 望北身形晃了晃,胡乱地抓住了一个椅子的靠背,才勉强没有摔倒。 “将军,这香里有鬼。”谢子琅的一个随从出声道。谢将军长年在外行军打仗,跟在身边的人俱是有几分本事,既有心思缜密的谋士,也有于药石上颇有建树的大夫。那大夫一进这屋子里就觉出了异常,循着香味找到了源头,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香里加了大剂量的助眠药材,已经是接近迷香了。小公子无故昏睡不醒,恐怕就是它搞的鬼。” 她计划好的!——望北绝望地想。她抓住他失去了嗅觉的弱点,只说是止痛的香,却没说是通过催眠止痛的,今日更诱他亲手把这香点上了。 他面色苍白地上前,一掌将那香炉横扫出去! 谢子琅霎时变了脸色,道:“子珩,你的手!当心伤到了手筋!来人!” 破旧的青铜香炉边缘锋利,将望北的虎口拉开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而他浑然不觉,在脑中疯狂地盘算着她可能去的地方。 辰辰,你去了哪里?! 大夫忙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要给他包扎,望北挥手就给他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滚开!”他目眦尽裂,疯了似地推开众人,要下楼去找人。 谢子琅大步流星赶上前头,干脆利落的两招大擒拿手将他制住:“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跟个疯子一样!” 少年无论是体力还是实战经验上,都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的对手,望北被他扭住双手,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他嘶声直喘,犹自不甘心地挣扎:“放手,我要去找辰辰——” “先把伤包好!”谢子琅喝道,缓了一缓,放软了声音,道,“子珩,大哥有办法。你要是听话把手包好,我就帮你找人。” 望北身体一滞,终于冷静了一些。余暨城这么大,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要找到何时去?但谢子琅不一样,他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谢子琅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立刻把他拖到椅子上,让人端了水来,亲自为他包扎伤口。 “今夜宵禁,从半个时辰前就开始了,那姑娘就算走了,也走不出城去。”年近五十的将军一边给他擦洗手上的血水,一边道。 政权交替的特殊时刻,谢子琅下令将余暨城的宵禁提前了一个时辰,天刚擦黑,六百下闭门鼓就已经打完。从仆役回太守府报告的时间来推算,两人发生激烈争执时,正是城门阖上的时候。 “我这就让人去城中各处搜寻,有了消息,头一个来告诉你,行了罢?”他麻利地给望北洗干净的手裹上帕子。 手上的痛觉渐渐鲜明起来,望北皱了皱眉,喃喃地应道:“那就……麻烦大哥了。” 谢子琅唤了人进来,细细地吩咐下去,又转头问道:“那姑娘长得有什么特点?” 他闭上眼想了想,说了一个最明显的特征:“短发,刚刚过耳朵这里。”他拿伤手比了一个长度。 寻常姑娘家不会留这么短的头发,谢子琅略显出一些吃惊的神色,但仍旧什么都没有说,只吩咐道:“就说要搜捕一个女飞贼,短头发,大约……” 他略一迟疑,望北立马接口道:“大约十八九岁年纪。” 谢子琅又补充道:“每家入户去搜,搜得仔细些。也不准过分扰民,搜完就走,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趁机占百姓的便宜,军法伺候。去吧。” 他手下的人诺诺地领命而去。 不管事先如何嘱咐过,大晚上的入户搜查都是一桩扰民的事。谢子琅初入余暨,就下了这样的命令,多少于他的威信有损。望北尽管心烦意乱,这点还是明白的。他歉疚道:“大哥……” 谢子琅叹了口气,道:“子珩,这次就算了。那姑娘找到之后,你须要好好管束,不得再惹出这些乱子来。” 望北胡乱答应了,眼下找到徐辰才是最要紧的,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到了临近半夜的时候,陆续有人来回报:“将军,城东搜寻完毕,没有找到人。”“城南搜寻完毕,没有短发姑娘的消息。”…… 望北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手紧紧握着扶手,伤口又一次崩了开来。她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半夜三更的去哪了?他该怨恨她的,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担忧远远大过了愤怒。 及至最后一队人来回报,天都快亮了,结果仍旧是没有消息。徐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人见过她,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谢子琅也是一夜未睡,神色略显疲惫,问道:“确定都找遍了?” 回报的人答道:“都找遍了,连勾栏瓦肆之地都搜了一遍。” “去……去河里捞捞看。”望北双目尽是血丝,已经失去了焦点,麻木地翕动着嘴唇,“或是去水井里……” “你是说,她会寻短见?”谢子琅惊疑道。 望北也不愿意往这个上面想,但她既然思念那个“十八”,通过寻死的方法回去自己的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说出了口,他身体一阵发虚,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咯了出来。 谢子琅大惊失色:“子珩!” 他摆摆手示意无妨,可没等说上一句话,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望北发现自己被塞进了马车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天色大亮,不知已过去多久了。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4 章 他虚弱地咳了两声,旁边守着的谢子琅立刻道:“醒了?来人,端药来!” 望北声音嘶哑,焦灼地问道:“找到她的……了吗?” 谢子琅摇了摇头,见他恢复了一些神采,叹息道:“我本来打算骗你,找到了那姑娘的尸身,也好叫你死心……唉。” 望北掀开毯子要下马车,道:“我再去找。” “别找了,找不到的。”谢子琅把他一拦,道,“你昏迷了整整两天,能找的地方大哥都替你去寻过,就差掘地三尺了。那姑娘大约早就走远了。” “不,我要亲自去……”他头晕目眩地去掀车帘子。 “子珩!”谢子琅喝道,“看看你的样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争执,但那姑娘居然给你下迷香,可见不是一个贤淑的女子,就算找到了,也万万没有资格做你妻子的!我们早就出了余暨城,正要去临安同你伯父汇合,你别在这事上钻牛角尖了!” 望北无心解释什么,撑着病歪歪的身体执意要下车。 谢子琅说一不二的军人脾气上来,立刻朝小堂弟的脖颈处劈了一掌,把他打昏了。 七五、心结何以解 ... 望北被谢子琅打包带到了临安,随后就被软禁了起来。 起初他还用绝食来抗争,自己把自己反锁在房里,谁来敲门都不开。 少年一个人缩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想着徐辰三餐有着落没有,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寻死了,为什么这么狠心,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他一面焦灼地想要摆脱谢家的束缚出去找她,一面又对自己空前地丧失了信心,觉得就算把她找回来,他一辈子也得不到她的心。这段情谁都不看好,连她也逃得远远的,只剩下他一个人苦苦坚持。 他是个死脑筋,想着想着便进了死胡同,纠结欲疯。 用不了两天时间,即使没人看守,望北也不再提出去找人的事了。 他病倒了。来势汹汹的一场高烧让他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热度居高不下,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偶尔他会清醒一些,更多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地躺着,口中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只有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才能恍惚听到徐辰答应他的声音。 谢子琅明白他的病根在哪里,趁着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劝道:“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以后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莫为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伤了心神。” 望北背靠着床头,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反问道:“大哥同大嫂伉俪情深,当年她被害离世的时候,大哥可曾伤心难过?” 大嫂秦氏十六岁嫁给谢子琅,孕育了两儿一女,两人连争执都鲜有,一路和美地从少年相伴到中年。不幸,她和他们的孩子都在灭族之灾中遇难了。 谢子琅动容,眉宇之间透出一些痛楚来,道:“这不一样,我跟你大嫂成亲快有二十年……” “一样的。”望北疲倦地倚在堆叠起的锦被上,声音很低,态度却很坚决,“我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打算下半辈子都和她一起过的。要是今日走失的是大嫂,大哥还会说‘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么……”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施施然进房的一个少妇身上,剩下的话忽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谢子琅有些讪讪的,把大腹便便的女子介绍给他认识:“这个如今也是你大嫂了,孙绍业将军的妹妹……孙将军你还记得罢?你小时候他还经常逗你玩。我们此番在临安,便是暂时宿在孙将军府上。” 那女子容貌姣好,举止得体,挺着大肚子不容易福身行礼,就含笑向望北点头,算作打了招呼,款款道:“子珩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不喜拘束,这里就跟你自己家是一样的。” 说话间,她一直抚着隆起的肚子,神色一派满足和幸福。 望北想起惨死的大嫂和少澜,心里不由五味杂陈。虽然明白谢子琅膝下已无子,急着将谢氏血脉延续下去,再娶几乎是一定的事,但待到真正亲眼看到了新人,望北还是替死去的大嫂感到心寒。 妻子,真的是一个可以随时找人顶替的位置么? 望北想不通。他的父亲在他娘过世后就一心扑在了公务上,再也没有续过弦。他从小就觉得,妻子是一个男人命里面很重要的角色,不是谁都可以代替的,不是谁都能将就着当的。 徐辰于他,就是那还未得到,就已经失去了的妻子。 他早就认定了她,把心都剖给了她,她却毫不在意地扔掉了。 望北一日日地虚弱下去了。他并非不配合治疗,有药端来就漠然地喝下,有粥食盛到面前就艰难咽下。只是最在意的人把他抛下,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什么意思。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并没有什么分别。 本来就没有活到十六岁,这个时候死了,只能说是命该如此。 谢老将军七十有二,白日里军务繁忙,晚上抽空来瞧小侄子,见他这样子,难过得连连叹息。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都看出谢小公子患的是心病,却苦于找不到心药,毫无办法可想,只能开些补身子的方子。但就是这些人参、灵芝等续命的药,灌给他,他还呕出一大半来。 谢老将军眼见他往死路上走了,焦虑得夜不能寐,皱纹又多了好几根。他一直对谢家上下三千条人命心负愧疚,这三千份愧疚如今都集中到望北身上,变成了亲情和良心上的双重牵绊。 到了后来,所有名医的治疗都告罔效之后,谢家病急乱投医,悬赏民间偏方,征寻能人异士,还请了和尚道士和巫师来作法,却仍旧不能使望北好转一些。 几场闹剧一样的法事过后,他病入膏肓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唐唐”的女子找上了谢子琅,自称有办法医好谢小公子的心病。 那姑娘身材娇俏,十指尖尖,望之不过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与外表不相称的成熟风韵。身着缁衣的少年背后缚着长刀,也紧随其后进入了谢将军的议事堂。 门口的侍卫把少年一拦,喝道:“来者何人?入内为何不解刀?” 少年抬头,困惑地瞧了他一眼,不理,继续往里走。 霎时间铮亮一片,五六把剑同时出鞘,架在了缁衣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皱起眉,反手去摸背上的长刀,才一触到刀身上缚着的布,就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已经入内的女子。 唐唐看也不看他,对谢子琅笑道:“将军,他是我徒弟,从小在异邦长大,听不大懂中原话。无意冒犯了将军,就饶了他这一回罢。” 谢子琅挥挥手,示意人放行,然后开门见山问唐唐:“你说你有办法医治我家子珩的病?” 唐唐干脆地回答道:“是。” “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谢子琅其实有些信不过这年轻女子的本事。 唐唐坦然道:“是毒药。” 谢子琅闻言,忍了忍,才勉强保持了一个将军应有的风度:“姑娘真是说笑了,我们此番找的是能救人命的法子,不是想送人早些上黄泉路。来人,送客。” 左右侍卫立刻上前,半请半胁迫地要将两人带出议事堂。军人身上天生带有凛冽杀气,他们一近身,缁衣少年便警觉地反手抽出长刀,护在了唐唐身前,浑身肌肉紧绷得蓄势待发,像一只衷心护主的大狼犬。 唐唐却神色未变,小指挑起一缕垂在鬓边的头发挽好,盈盈笑道:“将军可曾听说过以毒攻毒的道理?”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5 章 谢子琅遣退侍卫,拧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子珩中了毒?” “不错。”唐唐颔首,缓缓道,“小公子思虑过重,恼、怒、恨、烦、怨五毒郁结于心,排遣不开之下,才会逐日丧失生气。” 相似的话那些大夫也说过,谢子琅略一顿,道:“你且往下说。” “小公子爱恨过分强烈,故为情伤得尤重。要医好他的病,还须治标治本,让他对旧情释怀。”唐唐说。 谢子琅烦恼道:“这道理谁都懂,可如何治本?我又不能强令他忘记那个姑娘。要真有什么忘情花,忘情水,倒还好了。” 唐唐道:“我这里虽然没有忘情水,却有比忘情水更有好的毒药。此毒名唤‘拈花笑’,喝了这药,就会视前事如尘芥般微不足道,如此便能从情.爱的苦痛中跳脱出来。” 谢子琅将信将疑,道:“果真有这么神奇的药?会有什么旁的损害么?” 唐唐微笑道:“要说损害,或许今后小公子会薄情一些,再也不能对哪个女子动真心了。” 身在权贵人家,不动真心才会省去许多麻烦。谢子琅斟酌了一会儿,想起望北那张惨白的脸,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他沉吟道:“这样罢,你先把药交给我,带着你的徒儿在府里住几日。若你的药奏效了,我便马上兑现给你黄金万两的悬赏。” “二十万。”唐唐道,“我要二十万黄金。” 二十万黄金!那可是临安一年的赋税了。谢子琅诧异道:“先不论这药有用没用,就算是真有用,你也不能这般狮子大开口!” “一分银子一分货。万两黄金,那是孟婆散的价,喝下之后前事忘得精光,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状若痴儿,将军可要?拈花笑却不会损害人的记性,脑筋照样很清爽,只是对爱恨看淡看开了而已。”唐唐不疾不徐,意味深长地道,“若将军真嫌贵了,小女子还可以再送一剂别的毒药,二十万两黄金却一文钱都不能少。” 谢子琅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是……蜀中专卖人毒药的唐善柔?” 唐唐嫣然一笑,大方承认道:“将军好眼力。” “罢了,若是这药真的奏效,二十万就二十万。”谢子琅朗声笑道,“就当是跟江湖上的人交了个朋友。” 谢老将军得知有了灵药,当天晚上即遣开下人,亲自把唐唐的药喂给了侄儿喝。据说谢小公子当时吞咽都已经困难了,一碗药从热的喂成凉的,大半个时辰都没喝完。 征战多年的老将军,在端着空碗出来的时候禁不住老泪纵横。 =============================== 半个月之后,唐唐带着二十万两黄金离开了临安。 七六、天茗阁东家 ... 五年后的后越国都山阴。 三月的江南,男男女女都开始换上轻薄的春衫,走动起来,长袖飘飘的煞是好看。小姑娘用一口吴侬软语沿街叫卖着杏花,时不时停下来,眼馋地瞧着路边摊子上刚蒸出的清明团子。脚夫担着被货物压弯了的扁担,吆喝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经历了一次动乱之后,这个千年古城再次焕发出了生机。三年之前,谢之崎领兵攻入了皇宫,前朝昏君被太监们割了头献给谢老将军,三百年的后越王朝至此覆灭,江山从此改了谢姓。新皇登基之后,恢复科举,任用贤能,减免徭役和赋税,把前朝贪官污吏霸占的田产土地归还百姓,很快就赢得了民心,流亡在外的后越百姓渐渐地都回了故乡。百姓是最实际的人,只要日子过得红火,龙椅上坐的是谁于他们并无区别。 “且说那日谢家军五万将士在宫门外,布置下两人合围的铁撞木,一齐大吼三声‘破!破!破!’,震得守门御林军抖了三抖,震得太和殿里梁上灰尘扑朔朔往下掉,震得倒霉皇帝一骨碌儿从龙床上滚落……” 天茗阁里,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引得一帮茶客聚拢在一处,津津有味地听。 徐寅兴致缺缺地听了一会儿,略显烦躁地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天茗阁原本是江南首富沈家的产业,自从沈家牵连上一桩朝廷大案被满门抄斩之后,这茶楼便落在了前朝国舅爷的手里。在那之后天茗阁一直是徐家在后越最大的客户,合作得很好,茶楼中几乎所有的茶都是从徐家收购的。从徐家铺子里面出来的茶叶,可以不用验货就直接摆上天茗阁的柜台出售。后越改朝换代之后,这茶楼也物归原主,据说新东家是沈家幸免于难的一个外孙,不再开给徐家各种优厚的条件,提出要重新审查各家的供货资格。 自从徐定文过世之后,徐家的生意一日比一日艰难了,底下铺子关了三分之一,再也不复昔年一家独大的情况。徐寅按捺下烦闷的情绪,如今徐家没了对客人挑三拣四的资格与能力,只有被人家挑的份,少不得只能耐心一些了。 他同其余茶商一起,坐在大堂里,等着轮流入内同大东家面谈。 雅间的门一响,前面一个蜀国的茶商一脸喜气地走了出来。周围的人上前去打听,他抱了抱拳,笑道:“托各位的福,今年天茗阁的竹叶青和蒙顶山都由我家供啦。” 竹叶青和蒙顶山是蜀地特产的茶,其余茶商的经营种类中均无涉猎,与他们的利益并未冲突,故旁人纷纷恭喜这茶商。唯独只有徐寅脸色阴沉,徐家几乎卖天下所有的茶,在场的任何一个茶商谈成了生意,都要从徐家原有的份额中夺去一份。 “徐老爷,大东家有请。”正在徐寅焦躁时,小二朗声叫道。 原来是轮到徐寅入内细谈了。谈生意,万万不能输了气势,他整了整袍襟,掩饰下焦躁的神色,带着仆从,昂首阔步地随小二进了雅间。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6 章 桌子后面,衣着华贵的男子年纪轻轻,看上去还不及弱冠,低着头看账本时,眉头锁得紧紧的。徐寅在心底轻蔑一笑,是个二世祖就安心做个二世祖,充什么能耐装模作样地看账本。看不明白了罢? 那青年听到动静,抬起头,不冷不热地招呼道:“坐。给徐老爷看茶。” 徐寅忽然看清了他的面貌,犹如当头一棒,大惊失色:“你是……望北!” 五年的时间,让他少年时的些许青涩与稚气完全褪去,取代以贵族青年勃勃的英气,但除此以外,五官轮廓并未发生多大改变,仍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徐寅霎时间忘记了身份与地点,眼中看到的只是私逃的前仆人,一跃上前揪住他的衣襟,“辰儿在哪里?!” 垂手侍立在望北身边的随从立刻一左一右地把徐寅架开,喝斥道:“放肆!怎敢对小王爷无礼?” “小王爷……?”徐寅愣愣地重复道。 望北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漠然道:“徐老爷此行是来谈生意的罢?那么旁的事,我也没必要回答你。” 徐寅脑中一片混乱,经他提醒,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稳了稳神,满腹疑窦地在望北对面坐下了。 “听说徐老爷这回运了两船茶叶到山阴来?”望北把账本一合,言归正途。 徐寅仍旧在震惊中有些回不过神,不明白为何从前的下人就成了“王爷”,只能呐呐地应道:“是,是。” “可有细目单子?” 徐寅无力地招了招手,示意跟来的仆从把单子递过去。 望北接过单子,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嗤道:“徐老爷想得真周到,生意还未谈成,先把价钱写上了。” 徐寅探过头看了一眼,果真每种茶叶的名字与斤两后面,还跟着单价,尴尬道:“我们徐家原本与天茗阁做生意,一直都按着这些价来的,想是账房先生誊写单子的时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失误,失误。” 望北道:“如此也好,省得我还要再一样一样跟你谈一遍。” 徐寅听到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意思是,这回的货,照单全收了?果真有这么好说话?当年自己对这仆人可没有过什么好脸色那。 “这单子上有的茶叶,天茗阁全要了,不过价钱要打对折。”望北接下去说道。 徐寅额上青筋一跳,差些气得蹦起来。对折!亏他说得出口,其实他只是想要伺机报复徐家,才刻意如此压价罢!但徐寅还不能翻脸,勉强挤出一些笑容道:“对折?小王爷……说笑罢?算上运费,我连本都捞不回来。” “你以为,我有前朝国舅那样好糊弄?徐家贿赂底下掌柜,暗中承诺账房回扣,才有了单子上这般虚高的进价。”望北把账本子朝徐寅怀里一摔,嘲道,“以前老爷子给人送回扣时,我就在旁边站着。徐家这点伎俩,还想瞒过我去么?” 徐寅张口结舌,半晌后才道:“那也不能……价钱可以再商量……” “对折。”望北斩钉截铁道,“要不然你就原路把你的两船茶叶运回去。” 茶叶这东西,在三月份新上市的时候价钱一天一个价地降,清明前半个月还贵如黄金,等过了清明,就不稀罕了。若是这两船茶叶全部运回长安,来回运费尚算小事,耽误了出售的最佳时期,降价带来的折损能让徐寅这一趟血本无归。 徐寅脸色剧变,急得嗓音都高了一个调:“不行的,对折我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价钱再商量商量,看在当年老爷子收留了你的份上……” “看在当年的份上,我告诉你,”望北冷冷道,“从长安贩茶叶到后越来卖,原本就不合算。后越周围不缺名茶产地,天茗阁直接向他们收购,运费十分低廉,价钱可比对折还要再低些,我不必再经由你这二道贩子之手,千里迢迢从长安运过来。这回对折收了你的茶叶,记着下次不要再来了。”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7 章 徐寅脸色灰败,权衡了对折卖出和原路满船返还的利弊,只能不甘心地按照望北给的价格卖掉了茶叶。 于是当场签字画押,银钱付讫,徐寅还想问问徐辰的下落,犹豫着道:“辰儿……” “来人,送客。”望北衣袖一拂,冷淡道,“下一位。” 七七、闲散小王爷 ... 在天茗阁里草草地用过了午膳,望北又连着见了五位茶商,大致定下了未来三年之内供货的来源。 在第五位茶商离开雅间之后,随从在旁小声地提醒道:“小王爷,申时了,陛下午睡差不多该起了。” 望北揉了揉额角,道:“知道了,备车去罢。” 谢老将军谢之崎——现在是皇上了——七十七岁了,虽然壮心不已,精力却大不如前了,早朝之后召见几位大臣,再批阅一个时辰的奏折已经是极限,剩下的事,则慢慢地交给了太子谢子琅去做。老人家年纪大了格外渴望天伦,前几年皇孙谢少渊还小,他尚时常带在身边逗玩,如今少渊五岁,要开始跟着太师念书识字了,皇帝陛下怕耽误皇孙课业,不好再频繁地召见他,于是小王爷谢子珩便被时时召入宫中,陪寂寞空虚的皇上他老人家唠嗑。 每日皇上午睡醒了之后,例行由望北亲手烹上一壶清茶奉上,他坐在床上慢慢喝下之后,才能完全醒过神来。 这日望北去晚了,皇帝陛下已经负着手,满寝宫地溜达了。 大太监擎着一件貂皮大氅,追在谢之崎后面苦苦劝谏:“皇上,春天风寒,还是披着罢……” 老皇帝中气十足地一声吼:“朕又不是坐月子的女人,连这点风都吹不得!”转头瞄见进门的青年,他顿时和缓了脸色,笑道,“子珩,你今日可来晚了。” 望北跪下磕了个头,道:“在天茗阁里耽搁了些许时辰,皇上恕罪。” “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没有外人的时候,见了朕不用跪,直接喊伯父即可。”谢之崎把他拉起来,道,“——说到天茗阁,是你外祖父留下的家产罢?” 望北点点头。 “生意上的事,交给底下的人去打点即可,你还何必亲力亲为?” 望北淡淡道:“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袖手当个闲散王爷。” “闲散王爷好啊,闲散王爷才能时时进宫来陪朕说话……”谢之崎话说到一半,咳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你要是喜欢就去做吧,记得不要太过劳累,量力而行。” 望北应了。 谢之崎又笑道:“今日的午后茶还没煮呢,快去弄来给朕喝。” 望北闻言净了手,唤宫人抬出整套烹茶器具来,拿滚水洗了器皿,就在殿前花园里烹煮起了今年新上的春茶。 谢之崎着看他煮茶,随口开玩笑道:“你这茶里,莫不是给朕下了药了罢?朕一日不喝,就跟那些个犯烟瘾的人一样,浑身都不对劲。” 望北手下一顿,轻描淡写道:“伯父这是犯了茶瘾了。不过这是雅毒,对身子有益无弊,无须担心。长安也把茶瘾很大的人用‘茶公’‘茶婆’呼之,被叫的人不以为耻,反而十分受用。” “噢,原来如此。”谢之崎连连点头,又道,“你在长安这几年,倒是增长了不少见识。” “我宁愿不要有长这些见识的机会。”望北往红泥小火炉中扔了两块炭,冷声道。 谢之崎闻言忍不住叹息,道:“子珩可是在怨朕当年连累了你父亲?” 第 10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8 章 炭火毕剥轻响,黑色的木炭逐渐便红,就像当年蔓延开来的血色。望北失神地看了一会儿,才道:“不敢。” 谢之崎道:“你就是怨朕,朕也没有什么好辩白的。当年确实是朕的错,提前露了马脚,才引起了昏君的杀心。事发时朕自顾不暇,不然绝不会丢下六弟不管的,你知道的,朕连同一府中的孙儿都保不住……” 他想起昔日承欢膝下的长孙少澜,不由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望北面无表情,点点头,道:“子珩明白。” 简简单单四个字,竟把老皇帝的话给堵死了。 谢之崎晚年才登上皇位,还没有习惯皇帝那种至高无上的威势,望北同他说话态度不冷不热,他也不以为忤,反而会时时愧疚当年的谢家的惨案。 大太监在一旁几乎要掩面叹息,小王爷甩脸色给圣上看,圣上还要陪着小心,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茶很快便烹好,望北亲手盛了一碗出来,还未端到谢之崎面前,旁边立刻有宫人小步趋上前,道:“奴才斗胆,小王爷这碗茶,可否先让小人试上一试?” 那人自然不是要试茶汤滋味,而是试毒。谢之崎刚登上帝位不久,政权还不稳,想杀他的人可以排队排出山阴城外,故饮食起居都要一百个小心。 望北避开他来接托盘的手,皱眉道:“你是新来的?” 谢之崎也不悦道:“小王爷进的茶也要试毒,这像什么话?从来都没有这种事。” 大太监把那人喝退了,在谢之崎旁边小声提醒道:“陛下息怒,这人确实是新来的,还不大懂规矩。” “难怪我看着眼生。”皇帝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道,“以前试毒的那个人呢?” “咳,陛下忘了么?”大太监在旁小心翼翼的,提醒年事已高的皇帝,“那个人昨日已经中毒死了。” 谢之崎恍然,道:“哦,朕还真差点忘了那事了。瞧朕这记性,真是不服老都不行了。”他脱下戎装之后,一日比一日加速地老去了,几年前的小事还记得清楚,昨日发生的如此大的事,他反倒忘了。 望北却是没听说过这事,讶异道:“中毒死了?怎么死的?” 谢之崎道:“从晚膳里试出了毒,当场一命呜呼了,想起来也是可怜。对了,德保,可曾好生抚恤了他的家里没有?” 大太监答道:“昨日已经派人送银钱给他老子娘了。” 茶汤一沸,望北随手撒了几粒盐进去,又问道:“伯父查出是谁投的毒了么?” 谢之崎不在意道:“我猜不是孙尚书就是王侍郎,要么就是钱御史,除了这几个不知变通的前朝遗老,还有谁会明知有人试毒还用投毒的笨法子?这事我已经让子琅去查了,估计马上就能有结果了。” 说曹操,曹操到。皇帝刚说到谢子琅,太子殿下就带着随侍大步流星进了殿门。 老皇帝慈爱一笑,唤道:“子琅过来,子珩刚煮好了茶,我们一道坐下来喝杯热茶。” 谢子琅近前问了老父亲安,道:“昨日的投毒案有了眉目,子琅正要向父皇禀告。” 投毒是大案,估计会牵涉到朝中许多官员的性命。皇上和太子要谈大事,望北主动回避,起身告辞道:“子珩府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谢之崎也不留他,点点头准退了。 第 10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09 章 望北正转身要走,谢子琅忽然道:“子珩,我给你府上送了礼去,你这回可不准再退回来了。” 望北嘴角抽搐,道:“我府上的仆役够使唤了,不用劳烦皇兄再送侍女来。” 谢家祖训虽然规定男儿须要及冠之后才可娶妻,纳妾却是不拘年纪的。谢之崎起兵夺权,这天子本就当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加之谢家男丁零落,有福衰祚薄的嫌疑,愈加让人觉得这个皇室没有受到老天保佑,得不到上天的承认。于是重盛谢家香火的殷殷期盼就落在了正当生育年纪的望北身上,谢之崎两父子明里暗里,时不时提醒他及早开枝散叶。可惜望北对传宗接代既无兴趣,也无责任感,他们催,他就装聋作哑,以至于年近二十,身边还没个女人。 做伯父的和做堂兄的两人,当初瞒着他给他灌下了那种奇药拈花笑,如今却开始有些后悔了。他们怕就怕,那奇药的有什么后遗症,使得谢小王爷从今之后不但不能对女人动真心,就连行人道的能力都一并丧失了,这可如何是好? 上一回谢子琅送了十二个美人到望北府上,说是来给他做侍女的,却打扮得妖妖俏俏,成天嗲声嗲气,倒个茶也能摔进小王爷怀里。美貌侍女们来了没三四天,事情没干多少,相互之间倒开始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起来,闹得整个王府乌烟瘴气,望北忍无可忍,在第六天的大清早把这十二个女人打包,原样送回了皇宫。 他对府中几个女人撒泼吵架的场景仍旧心有余悸,唯恐皇兄再塞给他几个祸水。谢子琅却促狭笑道:“没给你送女人,送的是别的。你回去就知道了。” 不是女人,大概就是哪国进贡的珍宝,送给他赏玩的。望北就没有放在心上,道了谢之后就回府去了。 出宫门的时候,望北瞧见有工匠进出,顺口问送他出宫的小黄门:“哪处宫殿要修葺?” 小黄门恭敬答道:“回小王爷,不是宫殿,是要在长生殿旁修一座道观。” 望北心下了然。谢之崎年纪大了,免不了也有了生老病死的忧虑。他从去年开始,就广招天下有名方士,召入宫中为他讲道炼丹,寻求不老之术。 其实谢家男子大多长寿,从谢老太爷往上六辈,几乎都能活过八十岁,超过九十的寿星也不少。这奇迹般的长寿,也是家族在三百年里日益昌盛的关键之一。 望北对仙丹之类十分不以为然,劝了几次,谢之崎才慢慢地不服食仙丹,只听方士讲道了。 修道,倒是一定程度上也能静心养神。 望北坐马车回了府,府里管家早已等在了门前,上前通报道:“小王爷,临安侯艾肆求见。” 七八、临安侯艾肆 ... 望北往待客的东花厅去,远远地便听到了那个不速之客的声音。 “哎呀,这瓜子是拿椒盐炒的,火气忒重。”艾肆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大声呼喝着使唤王府下人为他忙前忙后,“换一盘换一盘,本侯要水煮的。” “算了,水煮的又没甚味道,不磕了。热手巾捧过来,本侯要擦手。” 没过一会儿,那声音又放低了些,道:“小伙子,过来我问你,你们这府里就没有俊俏点的婢女么……” 望北沉着脸进门,冷冷道:“寻花问柳请去别处,阁下来错地方了。” “嗳嗳,看看谁回来了。”艾肆把手巾丢在一旁,站起来夸张地作了个大揖,“小王爷,别来无恙那。” 望北避开身子不受他的大礼,嗤了一声:“奸商。” 艾肆当年在长安,便已经知道望北就是谢家幸存的小公子。 当时两位谢将军受通缉,还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只在私下里派了探子出去探听消息。那时候艾肆还在后越做丝绸生意,手底下的消息网很是强大,也得到了一张谢子珩的画像。后来在徐家,初见望北,见他容貌与画像中少年相似,艾肆便多留了个心,树藤摸瓜地查过去,果然探明了望北的身份。 不顾望北的意愿把他的消息带给谢家父子,艾肆当时就能拿到万两赏金。但他根本没把这点赏金放在眼里,他想做的,是一笔大买卖…… 他的年纪渐长,为了生意在各地漂泊总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小暮今后嫁人,要想寻个好人家,也须要有一个好出身才行。 第 10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0 章 他需要一块跳板。帮徐辰出逃,很大原因其实也是为了预先卖望北一个人情。 果然不久传出消息,谢小公子认祖归宗,艾肆便理直气壮地上门收回预售的人情,由望北举荐给谢之崎。那个时候已近战争的尾声,艾肆倾尽全部身家资助谢家军队,做了一次稳赚不赔的投资,事成之后,换来了一个能世袭的爵位,封地临安,食两千户。 面对望北的嘲讽,艾肆把它当成了赞美,自得地笑道:“无奸不商嘛。” 下人给自家主子端上热茶,又有人服侍着脱下望北外袍,艾肆觑眼看着来往仆人,叹气道:“诶,你这府里,难道连个水灵点的婢女都拿不出手么?我瞧来瞧去,要么是四五十岁的大婶,要么是小厮,难怪外面有人说……” 他刻意地留了个悬念,对方却不接茬,自顾自地低头饮茶。但艾肆知道他是在听的,要是他真不耐烦了,会直接赶人。 “外面有人说,小王爷身边至今没有女人,大约是断袖了呀。”艾肆左右看他,说下去,“如今我瞧着,也像。啧啧啧,真是不知道要破碎多少颗芳心。” 望北继续爱答不理地沉默着。 艾肆故作惊讶地叹道:“莫不是真给我说中了!”他捏了嗓子,低声问道,“悄悄问一句,贤弟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 望北的忍耐差不多到了极限,他把杯子一撂,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的么?那么我已经听到了,你请回罢。” 艾肆逗得他终于说了话,笑眯眯道:“小王爷别生气嘛,我一年难得送一回贡品进山阴,你也不多留我一会儿,这么急着赶人做什么。”他忽然神色一凛,脸上现出难得的正经神情,“其实我来找你,是受人所托。” 望北堪堪忍住唤人来赶他出去的念头,耐下性子听他说。 “听说我要来山阴,我临安的挚友们托我带东西给你。”艾肆从怀里摸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扔在茶几上,“虽然我不想为人作嫁,但红颜知己们的嘱托不能不办到。诺,这是赵小姐给你绣的香囊,这个是钱小姐给你的荷包,这个是孙小姐题的帕子……啊啊啊,怎么这么多,我都要嫉妒了。” “管家,临安侯要回了,代我送客。”望北抚额,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起身就走。 艾肆在后面忙不迭地叫道:“哎,等等啊,这里还有个醉舞楼花魁送的肚兜,小辰辰给的头巾,你真的不要看看么?这都是姑娘们的一片真诚的心意啊,你就这样白白辜负了……” “你说谁?”离去的那个身影一顿。 艾肆明知他问的是谁,故意消遣他:“醉舞楼的花魁呀,叫丽娘,今年十八岁,身段水蛇似的,”他抖开手中的一小方丝绸的衣料,“你看这小肚兜,就知道她的腰有多细了……” 望北撇下他不理,回身在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里划拉了几下,找到一个角,手指迟疑地捏了捏,终究还是把那块做工粗劣的头巾拽了出来。 “不许说不好看!我的审美就是这么奇怪了,怎么着?”恍惚中,他仿佛听到她当日这样说道。 他怔怔地盯着上面俗艳的胖鸳鸯,霎时间五年之前的往事如海潮般汹涌,几乎将他没顶淹过。 那样强烈的情感,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过了。 “我也是前几天才见到她的。”艾肆终于不再调笑,正色道,“她来找我,说是想见你,如今就在我住的官驿里面等着。” 令艾肆意外的是,望北听了这消息,既没有欢喜得拔腿就去官驿里找她,也没有恨得咬牙切齿地痛骂她一顿。他只是松了手,任那块头巾落回了一片杂乱里。在那些小儿女心思的信物里面,这块稳婆专属的头巾显得既可笑,又可怜。 “你要见她么?我这就让人把她接过来?”艾肆摸不透他的心思,问道。 望北漠然道:“不必了。” 艾肆心中疑惑他的反应,再三确认:“你不想见她,确定不想见?那可是小辰辰啊,真不想见?” 第 1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1 章 “那时候是我年轻不懂事,后来才明白,这世上,谁离了谁活不了呢。”望北唇边浮起苦涩笑容,“劳驾你转告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纠缠。” 这句话是他今日说的最长的一句了。艾肆愣了一愣,大声地拿话激他:“哎呀,那再好不过了,小暮还缺个嫂子呢,我这就带小辰辰回临安,让她做我的侯夫人,和和美美过小日子去。” “请便。”望北淡淡道,转身走了。 艾肆追了几步,问道:“她这几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都不想知道么?” 那个冷漠的背影连头也没有回,毫不迟疑地离去了。 望北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直到掌灯时分,王府的下人才看到小王爷从书房里慢慢地踱了出来。大概是像往常一样坐着看账本看久了,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睛也肿了些。 随侍立刻上前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小王爷是在暖阁里用,还是送到书房?” 望北站在檐下,很久没有吭声。他遥遥望着官驿的方向,忽然道:“备马,我去送临安侯一程。” 随侍忙去牵了一匹马出来,还没点好随行的仆役,就看见自家的主子一骑独尘地出了门,直奔官驿而去。五六个随从赶忙跟上。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到了官驿,却得知临安侯半个时辰之前已经带人回封地去了。 随侍道:“小王爷,要追上去送别么?天色这么昏暗,马车走不快,应该还没有出城门。” 年轻的王爷跨骑在马背上,夜色让他日益俊朗的面容不甚真切。很长时间里他一动不动,仰面看着官驿门前温暖的大红灯笼。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双腿一夹马腹,打道回府。 王府里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小王爷回来以后情绪很低沉。据说是因为没能赶上给临安侯送别?连晚膳都用不下了。啧,这个,这个…… 望北意兴阑珊地回了府,洗漱一番就直接进了卧房,也没唤人伺候更衣,胡乱地和衣往床上一躺。 这一躺,他顿时觉得身下有些硌人。初时他还以为下人偷懒没有整理被褥,伸手过去摸了摸,才发现,床上有人! 那个被他摸到小腿的人动了动,发出一声叹息似的轻唤:“小王爷……” 那个声音虽然一唱三叹十分妩媚,却低沉沙哑,明明白白是个男声。 虽然曾经也有侍女擅自爬过谢小王爷的床,但男人却是头一个。望北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大喝一声:“谁!” 刹那间门外的侍卫全都涌了进来,火光大亮,照得床上一个十三四岁的昳丽少年无处遁形。他瑟缩在床角,紧张地不住把被子往□的肩膀上拉。 望北从来不记得下人里面有这个人,侍卫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问他,那男孩子却吓得眼睛一翻,昏过去了。 正闹哄哄的乱成一团,管家听到动静终于赶到了。望北一见他,就劈头盖脸叱问道:“怎么回事,我的床上怎么会有别的人?!” 管家尴尬道:“这个……这个是太子殿下送来的礼,一共有六个。小王爷要是不喜欢这个,后院还有五位少年可以挑……” 七九、女真人妙云 ... 南方少年多俊秀,贵族豢养娈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甚至有互相赠送男宠的,所以说起来,谢子琅送几个美貌少年到他的床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望北却当场翻了脸,对着管家怒容满面:“谁让你收下的?!送回去,立刻送回去!” 可怜的管家顶着主子的熊熊怒火,道:“这个……这个毕竟是太子殿下送过来的礼,奴才不敢擅自回绝……况且,送东西来的王公公私下跟奴才讲,要是小王爷再拒绝这批礼物,太子下回,下回就要……” 第 1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2 章 “下回如何?”望北下颚紧绷,喝问道。 管家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道:“……下回,下回就要送太医来了。” 望北:“……” 谢小王爷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果对男女都失去了兴趣,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定是某样紧要的器官出问题了。想不想传宗接代,和能不能传宗接代,这可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谢家的那两父子怕伤了他的自尊,又不敢直接问他,只能不断地用其他方法旁敲侧击地验证。太子送娈童,正是最后的试探。 那一瞬间望北的脸色十分复杂,既觉得受到了侮辱,又感到堂兄如此费尽心思小心试探,实在十分好笑。 管家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请示:“小王爷,这六个人怎么处置?” 望北看着昏倒在床上的少年,抬了抬下巴,道:“不送回去了。拨一个院子出来给他们住,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他快到及冠之年,如今这个王爷的爵位是他的伯父追封给他的父亲的,正式说起来,他还不是王爷,只是王爷的儿子,所以众人称呼他时,才在前面加了个“小”字。但封王是迟早的事,只要他行过了及冠礼,谢之崎便会给他一个正式的封号。到了那时候,娶妻生子,替谢家繁盛香火,就成了必须履行的义务。 他想,他必须找个不成亲的理由了。 管家正指挥着人把少年搬走、换上干净被褥床单,望北忽然道:“行了,别搬了。今晚就让他留下来……服侍好了。”说到“服侍”两个字,他没来由一阵恶寒。 管家的掉地上去了,搭手帮忙抬人的侍卫们也俱是一脸古怪表情。 “都下去吧,我要休息了。”望北不自然道。 管家如梦初醒,忙让人把昏睡的少年放回床上,才道:“奴才……奴才明白。”说完,就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唯恐打搅自家主子“休息”。 望北哭笑不得,转头看到那少年被人胡乱地丢在床上,被子掉落到腰部以下,露出大片白玉似的肌肤,不禁又是一阵恶寒,忙拽过被子给他盖上,又从床底下的柜子里找出一点迷香,捂住那人口鼻一会儿把他彻底药晕了,以防止他半夜里起来再爬一次床。 做完这一切,他才找了件大氅出来,当做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在榻上凑合着过了一夜。 从这个晚上开始,谢小王爷断袖的名声越传越响,本来朝中还有不少大臣计划着把女儿/孙女/侄女/妹妹等塞给他,渐渐地,少了一大半了。 第二日照旧午后进宫,陪皇帝伯父在凉亭里说话。皇上早就听到了消息,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似的,道:“年轻人贪玩一些,也没有什么要紧,待你及冠了,朕替你选一个漂亮又贤惠的女子成亲,马上就能收心了。” 男宠在贵族们心中的地位同玩物无异,养个娈童,不过是年轻人“贪玩”而已,等新鲜劲一过,迟早会回到生儿育女的正途上来。 望北默然无语,唤人摆开茶具,烹制例行的午后一茶。 谢之崎却抬手阻止了他,道:“不用了,子珩,朕从今之后要戒茶了。” “为何?”望北惊道。 老皇帝迟疑了一下,才袒露了实情:“不是朕不想喝了,只因为朕从今日开始要服食仙丹了,每日一枚,炼丹的那个真人说,要戒酒,戒茶,戒烟……” “伯父难道忘记了,史册上有多少君王死在所谓的仙丹灵药上?远的不说,三年前齐国的灵王就是因为服食金丹腹胀而死。”望北皱眉道,“子珩斗胆断言,这真人不过是打着炼丹的幌子在宫中骗吃骗喝罢了。” 这番话他早就说过,以前劝的时候,谢之崎总会现出一些犹豫之色,最后多半会放弃服食仙丹。这次老皇帝却十分不以为然,道:“那真人可不是一般人,已经活了两百多岁,样貌看起来却只有十几岁……” 望北哑然失笑,“伯父,他说他有两百多岁,您就真信了么?空口无凭的,他如何证明已经两百岁了?” 第 1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3 章 “别急,朕还没有说完那。”谢之崎丝毫没有被他打断话头的不悦,声音了全是终于找到高人了的欣喜,“真人说,因为从小服侍仙丹,养出了一副百毒不侵的身子,邪气难以入体,所以才会如此长寿。朕当时也是不信的,真人就当场让人端了好几样毒药来试验,鹤顶红、断肠散都有,眼睛都不眨地就喝下去了,足足有好几大瓶,最后却什么事都没有,到今天还好好的。”他见望北满脸的难以置信,又补充道,“那些毒药是我命人刚从御医院提出来的,不会有假,可见那真人是真有几分本事的……” “那真人是个女子?”望北脸色苍白,颤声问道,“昨日才进宫的?” “嗯,是昨晚才住进道观里的一个女真人。你如何知道的?” 望北闭了闭眼,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才下定决心般说:“那真人,或许是我从前认得的一个故人。” 谢之崎沉吟道:“故人?那就奇怪了。妙云真人说她从小跟在师父身边,在深山中的道观里长大,这还是她头一回下山,如何能与你碰过面?” 望北慢慢道:“是不是,召她过来见一见就知晓了。若真是我认得的那个人,她此番就是欺君之罪。” 谢之崎捋着花白胡须考虑一番,道:“也对,来人,去道观中把妙云真人唤来。” 这天正好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宫人手持宽大的油纸伞,替身着宽大道袍的女子遮着雨,将她引至御花园中心的凉亭前。 花园里春光灿烂,花影缭乱,望北看着那把大伞低低地挡着她的面容,分花拂柳地一路逶迤而来,呼吸不知不觉间屏住了。 宫人将人带进亭中,便收了伞,躬身退下了。 “妙云见过陛下、小王爷。”道姑打扮的女子从容地拜了一拜。 谢小王爷手一抖,差些把手边的果盘打翻了。 果然是她! 她的头发又长了,三千青丝一丝不苟地束在道冠里,脸上素面朝天的没有画一点妆,窈窕的身段都被一袭宽大的道袍裹着。但就是如此朴素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她身上因为年轻而散发出的活力。五年过去,算一算她大约应当有二十四五了。同年纪的女子,正常情况下都已经嫁人生子,开始显出疲态和老态,她却仍旧朝气蓬勃,恍如仍旧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他在心中冷笑,看起来,她这几年过得很好么。 皇帝探询地望向侄子:“她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么?” 望北情绪莫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道:“你认得我么?” 石桌底下他攥着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道姑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似是谦卑的样子,低头回答谢小王爷的问话:“妙云从小在山里长大,山野粗人一个,又怎会认识小王爷这样的贵人。” 望北拳头无力地松开,胸中血气却开始激烈地乱窜。他勉力维持住面上的平静神色,也是一笑:“说的也是,既然真人没见过我,我自然也是没有见过真人的了。伯父,是我记错了。” 八〇、暴走的十八 ... 谢之崎笑道:“子珩,你多虑了。哪里会有这么多骗子呢?这世上,还是有高人的。”他转头问妙云,“真人,可曾把今日的仙丹带来了?” 妙云道:“回陛下,仙丹尚在炉中炼制,还需一个时辰,届时妙云会遣道童送来。” 谢之崎点点头,又问:“服仙丹时,必须要戒酒戒茶么?能不能稍许喝一些……朕如今茶瘾就犯了,难受得很。” 妙云敛眉道:“万万不可,酒、烟、茶中有与仙丹相克之物,破一点戒,都会让仙丹的药效前功尽弃。” 老皇帝微微颔首,虽然遗憾,也只能按照她说的忌口。望北挑了挑眉,问道:“烟酒伤身,戒一戒倒还情有可原;不知这延年益寿的茶,与身体有何损伤?” 第 1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4 章 妙云笑道:“并非伤身,只是茶与仙丹中的一味药材相克了。” “哦,敢问是哪一味药材?”望北追根究底地问道。 “自然是……”妙云笑容一滞,迟疑了。 望北冷嗤了一声。谎话最经不起细问,迟早会出纰漏。 妙云顿了一顿,才道:“这仙丹的配方,是师父传下来的独门秘籍,妙云曾在祖师爷灵位前发过毒誓不对外人道的。”她福了福身子,“小王爷恕罪。” 谢之崎已经是完全信任她了,理解地说:“朕明白,要是仙丹的配方外泄的话,仙丹也就不是仙丹了。” 望北忽然道:“如此看来,真人的确是修为深厚的高人了。倒是子珩不知天高地厚,唐突了。” 妙云眼中讶异之色一闪即逝,正待要回应什么,却听到望北又对谢之崎道:“难得侄儿遇上一回真正的高人,不知伯父舍不舍得把妙云真人借我两天?关于修道养生,侄儿也有一些见解,望能邀真人到我府上仔细探讨。” 时下道教正兴,贵族也有不少入教修道的,说道论道更是稀松平常。望北很少向伯父要求什么东西,偶尔要邀人论道,谢之崎哪有不点头的道理?他甚至连妙云的意见也没有征询,直接就做出了安排:“这有何不可?真人你待会儿就跟着子珩去罢,他从小天赋异禀,博闻强识,读过不少道教典籍,你们定有不少话题可探讨。” 妙云一怔,看向望北,正巧后者也正把目光投向她。感受到对方眼神中的挑衅,她深深低下头,“那,妙云就请小王爷多指教了。” 出宫的时候,他目不斜视的往外走,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俱是各怀心思,闷不做声。 宫人来引路,把他们带到王府的马车前。车夫打开车厢的门,摆上垫脚的凳子。望北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道:“真人请先上车。” 她望了他一眼,低下头,抬脚上了马车。他却没有跟着进来,车厢门阖上,她听到他的声音对车夫道:“我亲自来驾车,你退下。”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自从他回了谢家,就一样一样地拾了回来,御车自然不在话下。 鞭子一扬,马车缓缓地动了。 她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巡视的侍卫整队走过的声音,宫门口处门卫放行的声音,马蹄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大街上热闹的买卖吆喝声……她知道,这已经是出了宫了。 车外的人声渐渐少了,连马蹄声也变得沉闷起来。她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发现马车已经出了城,在一条泥泞的土路上面跋涉。王府何时建在如此僻静的地方了?她心里疑惑,却没有多问。 过了一刻钟,马车停了。车外人声彻底断绝,只余下濛濛细雨打在车厢上的微弱沙沙声,以及不远处淙淙的流水声。附近应当是有一条河罢。 她撩起车帘一角,看见的是望北僵直的背影。他手里执着马鞭,一动不动地坐着,细雨已经润湿了他的外袍。 “十……小王爷。”徐辰低声唤道,“外面……” 她想说外面的雨越来越密了,让他进来先避避雨。然而他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打断她的话道:“不认得这是什么地方,是不是?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他并没有回头,慢条斯理地道:“你右手边这条河,唤作投醪河。春秋时越王句践出师伐吴,越国百姓献上醪酒祝旗开得胜,越王便把酒投入这河中,与将士迎流同饮,此后果然击溃吴军,痛雪前耻。”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给她介绍起这些典故来,但那声音中的阴冷,让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越国的人从来不会轻易饶了伤害过他们的人,几百年来从没有变过。他们最擅长忍辱负重,只等着有一天找到机会,给对方致命一击。”他仿佛事不关己一样评价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止不住的寒意从她心底涌上来:“你……” 第 1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5 章 “今日下雨,等闲没人到湿滑的河边来,河水又较平日里涨了不少。”他回过头看她,眼眸幽深,“这正是天赐的杀人良机,不是么?杀了人之后,只要轻轻往河里一推,便了无踪迹了。” 杀人,他不是头一次了。 “你要杀了我?”徐辰怔了怔,忽然笑起来,“平白无故少了一个人,你怎么跟陛下交代呢?”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侧过脸,沉静的目光注视着雨中的投醪河,“我曾经想,要是你不回来,我们俩之间恩怨就算了;但你偏偏想方设法出现在我眼前,提醒我是多么的……恨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把我玩弄在鼓掌间,你很得意是不是?想看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是不是?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徐辰看着他褪去稚气的脸,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顿了顿,又低声说,“我无意让你难过,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晚了。”他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再如何解释,也是没有用了。” “不,我必须说。”她急切地道,“要杀我,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他却不耐烦听她辩解了,猛地起身跨入马车中,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望北的手很大,仅用一只就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当年他命都快丢了,却换来她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仇恨占据了他的心,一腔真情被她戏耍至斯,他只觉得得怒火快把他烧成齑粉了。 徐辰被他掐得眼珠子差点凸出眼眶,下意识地便挥拳击中了他的小腹,打得他闷哼一声,手上劲道不由松了些。她再击他手肘麻筋,另一手顺势抓住他的大臂,一用劲,把他的手别在了背上。 打架方面,谢小王爷力气虽大,技术却不过关,明显不是她的对手。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巧劲,居然把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牢牢地揿住了。 “我有话要说!”她按住他吼道,“算是遗言,行不行!” 这种情况下,望北还有的选择么?她的“遗言”,他不听也得听了。他闷闷地道:“你说。” 徐辰松了手,咳了几声,去了喉部的不适感,才道:“别杀你伯父,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她急道:“真的,听我一句劝,别给你伯父下毒,不然……”她突然语塞了,迟疑半晌,才说,“不然,你也知道的,弑君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八一、某某的情话 ... 马车外雨声潺潺,又急又密地打在车顶上。 他静默半晌,再开口,却仍旧是阴沉的声音:“说完了么?” “你相信我,我这回没有骗你……”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让他信服,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望北无动于衷的眸子直对着她的眼睛:“说完了遗言,就该上路了。”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固执,她忽然明白了,同一个人,以前肯听她的劝,放弃对徐老爷的复仇,是因为他心里有她;如今她算什么呢?如他所说的,他恨她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听她的劝? 她笑得很苦,“我明白了。” 徐辰把包得严严实实的领子拉低了一些,露出修长而脆弱的脖颈,闭上眼道:“动手罢。只希望我这个将死之人的话,你能听进去一些。” 她一脸慷慨赴死的悲壮表情,他却嗤道:“别装样子赚怜悯了。你肯束手就死?待会儿我真掐你了,你铁定又要还手。” 第 1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6 章 “我绝不还手。”徐辰苦笑,她的信用值大概是跌至负数了,她说什么他都不信。低头想了想,她道,“你要是不放心,尽可以把我的手缚起来。” 他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望北挑开车帘子,伸手出去,一把拽下马车外用来装饰的垂绦。那一把五彩的丝绦约莫四尺长,被雨水打湿了,用来捆她,已经足够结实。 徐辰垂下眼,自动自发地把双手并在一处,递到他眼前。 “把手背到身后去。”他横眉道。 怕她手捆在身前还能反抗?好好,满足你。徐辰也不争辩,默默地照他说的把手别在了身后,背对他跪坐着。 手腕被握住抓了起来,很快丝织物一圈圈地缠上了她的手,绕得很紧,最后猛地绳结一抽—— “嘶……”手腕被勒得太紧,她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气。 望北沾染着雨水的手指触到了她的颈子,在那细腻的肌肤上一点一点地摩挲着,像是在探索能让她迅速毙命的死穴。 徐辰被那湿凉的触感一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她稍稍侧过脸,还没有张嘴,便被望北低沉的声音截去了话头:“后悔了,想要求饶?” “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她背对着他,语气平静地道,“我的脖子上还戴着你的玉佩,你先拿下来罢,省得待会儿连尸身一起丢进河里去了。” 他气息一窒,顿了顿,一把扯松她的领口,寻到一条细细的红线,扯住拉出来,果然是那块玉玦。都说玉越戴越通透,这块玉玦较之五年前莹润了不少,想是有人将它日夜贴身煨在胸口的缘故。 望北握着那块仍旧带着她体温的玉佩,许久没有动作。 “拿不下来么?”她侧过头,指点道,“绳子上有个活结,一抽就能松开的。或者直接拽下来也行,这红绳不怎么牢靠——唔……” 她善意的提醒被他凶狠的吻给打断了。 他扳住她的肩膀,从她的身侧撞上她的嘴唇——那速度和力道,只能用“撞”字来形容了。牙齿和牙齿猝不及防地一碰,发出“磕”的一声响,紧接着一条蛮横的舌头就硬闯了进来,在她的口中胡乱扫动。 唇上很痛,应当是被磕破皮了。唇舌完全被占据,他的肆虐让血腥味直冲大脑。徐辰本能地便要咬紧牙关,可他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单手卡住了她的下颚,让她不得不张着嘴,全数承受下了他疯狂的亲吻。 五年里他的身形长了许多,双臂一紧,已经能让她轻而易举地陷在他怀里了。 他气势颇强悍,动作却是很青涩,还没有学会在接吻时换气,只知道屏着息,不断变化角度追逐她柔软的舌头。徐辰起初还觉得恼怒,看到眼皮底下憋得通红的脸,忽然又觉得哭笑不得了。 不知他亲了多久,脸色都开始发紫了,却还是不肯放开她。徐辰勾住他的舌头,用力一咬,他皱了皱眉头,嘴上不管不顾地仍旧没有放过她,只是托着她后脑勺的手劲道松了些。 她瞅准这松懈的机会,头往后撤开些,再往前重重一碰,终于把他的脑袋撞开了。 望北大口大口地喘息,因为气体急速涌入胸中而剧烈地咳了起来。然而他气都没有喘顺,又把脸压了过来。 “你是想同归于尽吗?!”徐辰用力别过脸。她的舌头已经麻了,说话间有些大舌头,“你棱(冷)静些,十八!” 这些年里,有人叫他子珩,有人叫他小王爷,有人叫他大东家,昨日也有人叫他望北,唯独再也没有人唤他“十八”——这个既带着甜蜜回忆,又携着深刻伤痛的称呼。 第 1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7 章 他卡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直视他赤红的眼睛,颤声道:“冷静不了,我快疯了!不管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宝,还是给你脸色看,你都毫不在乎,要杀你你还伸手给我绑!你服个软,求个饶,说几句好话会怎样?!终归你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爱也好恨也好,从始至终我就跟个傻子似的一头热,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透过这些嘶喊的字句,悲哀地宣泄出来。 曾经他有个机会能够彻底放下她,但终究舍不得。那碗药水送到他唇边,他浅尝了一口,就知道里面被动了手脚。拈花笑要连服三天,每一日,当着谢之崎的面他都咽了下去,待他走了之后,再扣着自己的喉咙偷偷吐了。 明知今后会痛苦,还是任这情愫像毒一样留在心上。他自作自受,活该不是么? “不是。”徐辰忽然挪动膝盖,正脸对着他,“你不是一头热。” 她跪直身子,努力去够他的唇,却因为身高的原因还是差了那么一些,只好用唇瓣一遍遍轻柔拂过他的下颚,抚慰他紧绷的神经。 望北的身体却愈加僵直了,垂着眼睛看她紧贴着的脸。 “你不是想听听好话么?”双手被绑在身后,难以维持平衡,她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胸口,喃喃地道,“什么算是好话呢?我想想……情话算不算?嗯,我喜欢你,虽然你这小混蛋又闷骚又固执,偶尔还很臭屁,可我就是见了鬼一样对你牵肠挂肚的……” 他面上寒冰渐消,就算她说谎哄他,他也愿意骗自己相信,但却对那个“小混蛋”的称呼耿耿于怀,“我不小了。” “别不服气,你在我眼里还小得很。”徐辰轻轻一啃他的下巴,松开唇,侧脸靠在他的肩膀上,笑道,“我比你大了两百多岁呢。” 笑着笑着,她掉下泪来。 八二、命运的诅咒 ... “你胡说什么?”他蹙眉道。 “很荒诞是不是……”她眼前模糊一片,泪腺跟出了问题一样不停地分泌液体,“……我百毒不侵,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也能迅速痊愈,你不觉得奇怪么?”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肩头,他慌慌张张地抬袖擦了,不确定地猜测道:“你天生体质奇异?或者你小时候真的服过什么仙丹……” “你信么?连我自己都不信。”她含着泪笑了,“我骗人的,连这身道袍都是艾叔帮我弄来的。我百毒不侵,只是因为有人想让我长生不死地活着。活着,就能让我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谁要报复你?” 她没有立刻回答,突然发起抖来,声音微颤,一反常态地恳求他:“十八……抱着我。” 望北听到那个称呼心中一恸,但还是默不作声地抱紧了她。 她侧脸枕在他宽厚的怀里,安稳地被他抱着,才低低地道:“曾经有一段,我以杀人为生,手上沾了许多人的血。有个人,临死的时候对我下了诅咒……” 他低下头,惊诧问道:“你是杀手么?”难怪她身手这么好。 “不是,我没有做过违反律法的事情。”她立刻否认道,过了一会儿,又犹豫着说,“真要说起来,是一种介于杀手和侩子手之间的职业罢,简而言之,就是奉政府……官府的命杀人。然后,在一次任务里面,我被人诅咒了。” 望北听天方夜谭一样,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些隐秘的往事。他想了想,质疑道:“如果你真是奉命杀人,那人不该咒你,该咒给你下令的人。” “可动手的人是我,那人才不管谁给我下的令,他看到的人只是我。”她道。 “好吧。”他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追着问道,“诅咒你什么了?” 她低声道:“他咒我不死不灭,永世都在别离的痛苦里煎熬。” 第 1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8 章 望北手臂紧了紧,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就为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诅咒,你当初才扔下我?!要不是你自己执意要走,那人死都死了,难道还能变成鬼把你绑走么?辰辰,你编借口也要编得像一点!” “没骗你。”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何真相反而像是谎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你知道,这个诅咒是怎样实现的吗?” “你说。”他强压下火气。 她苦笑着,道:“说来其实很简单,就是不停地穿越。” 每次等她对别人动了真情,想要留下来好好过日子的时候,便会被送到另外一个世界。 六年之前,她在那个山坡下面醒来,第一句话,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靠,又穿了。” 从第一次开始穿越算起,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已经有两百二十多年了。这两百多年里她遇到过交心的朋友,拜过严厉的师父,收养过无家可归的小姑娘,也被有些智障的女人收养过…… 上一次,她才起了为养母养老送终的念头,便被从养母身边带走,从民国时期到了这个架空的年代。因为那个诅咒,她被迫不停地穿越,每一次都是时间和空间的双重距离,永远也回不去的距离。釜底抽薪的分别带给她的,是撕扯得血淋淋的伤口。 也曾想过,如果没有与其他人发生关联的话,或许能安安稳稳地在一个地方长久住下去,但人是群居动物,独自在深山中住了十几年,她快要疯了,只好下山走进人群里。靠近人群,却又会无可奈何地重复既定的命运…… 她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起初没有对他说实话。寻死并不是为了穿越回去,只是为了结束这个痛苦的轮回。 他目瞪口呆地听着,半天没有说话。 “害怕了么?”她凄凉地笑起来,勉强调侃道,“你抱着的这个人,是活了两百多岁的老不死呢,能当你的太太太太……不知道太多少辈的祖母了。” 望北从震惊中回神,手臂一收:“管你是老不死还是妖精,你便是哪路神仙,我也要收了你。”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很快便从她的话里推导出了一些事,“当年你离开我,也是因为对某个人动情,才被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么?” 她一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穿越之前并非没有预兆。那天晚上在余暨的客栈里,若不是一阵突然袭来的眩晕,她觉得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在少年的强烈攻势之下败下阵来。在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命运大神告诉她,你动心了,这趟旅程也该到头了。 “你对谁动情了,嗯?”望北托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他带着得意笑意的眼睛,“十八夫君那个,也是骗我的对不对?” 徐辰别开眼,窘迫不已:“明知故问……” 他俯下头缠绵地吻她,她眼角带着泪,头一次温柔地回应了他。 可是她在心底却在叹息。或许他还太年轻,不明白年龄的差距对感情的影响。他一日日地成长,她却仍旧停留在原地。五年前他们站在一起像姐弟,如今像同龄人,过个几年,可能会像兄妹,继而是父女,爷孙……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坦然地面对她么? 可事实是,在情事上,真正年轻的那个人是她。她应当知道,两个人久别重逢,她若是想要全身而退,就不该给男人一丁点的撩拨。 望北不住吮吻她的唇舌,为她配合的反应悸动不已。一用力,他把她压在马车厚厚的虎皮垫子上,反手拉下了自己的王爷袍服。 “你干什么脱衣裳?”她有点惊慌,才正演着悲叹命运的苦情戏,突然往三俗的爱情动作片上走了,这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可惜手被缚住了,不然她一定会及时推开他。“我还没讲完呢,最重要的还没有说……” 他脱得上身精光,露出修长结实的肌肉,坦然道,“袍子被雨淋湿了,你要我在湿衣服里面捂着么?你讲你的,我脱我的。” 徐辰明知这是他找的借口,红着脸嗫嚅道:“那你离我远点……” 第 1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19 章 他却不依,俯身抱住她的腰,环过去握住她背后的手,低头吮吻她的颈项,心不在焉道:“你说,我听着。” 肌肤上被他用牙齿细密地轻啃慢咬,徐辰头皮发麻,声音不由自主有些飘忽:“你……你别杀你伯父……”忍耐了许久他放肆的唇舌,她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由挣了挣身子,“喂,听到了没有?” “不知所谓。”他于百忙之中抬起头,简洁地道,“我从没想过要杀他。” 她一呆,“你不是怨恨他连累了你的家人么?” 他在她的唇上一嘬,漫不经心道:“我虽然怨他,却并不恨得想杀了他。你怎么会有这个猜想?” 徐辰皱眉道:“不是猜想……”她蓦地抽了一口凉气,喝道,“别乱摸!” 她昔年的余威尚存,被她这一喝,他乖乖把手从她的道袍下面退了出来。但余威也只是“余”威,他顿了片刻,重又不怕死地冲锋陷阵,把手从她的领口处探了进去。 徐辰真正是束手无策,这才察觉到了这厮绑手的险恶用心。趁着他理智尚存的时候,她急急喊道:“两年之后你会因为弑君的罪名被处死!” 望北手下一顿,道:“你如何这么肯定?” “你不想知道我这五年穿越去了哪里了么?”她看着他,眼神中有哀痛,“我去了二十年之后。” 他停下手脚,惊疑道:“你去了二十年之后?” “嗯。本来想要去看看你在大叔的年纪上是什么样子,但打听到的,却是你早就已经被处死了的消息。”顿了顿,她打了个寒颤,“……是凌迟,三千六百刀。” 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修长有力的手臂……眼前这具温暖鲜活地伏在她身上的躯体,会在众人眼前被一片片地割下肉来,挨上三千六百刀,一直拖到三天之后咽气。 八三、菜鸟和菜鸟 ... 他冷静了些,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她在五年的时间里面早已打听清楚,道:“你伯父据说是中了一样慢性毒药,平日里会在月初月末心口痛,他只当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找御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结果两年后突然毒发,七窍流血驾崩了……我一听到那症状,就觉得与徐老爷子当初中的毒很相似。”她狐疑地望着他的眼睛,“真的不是你动的手?” “那毒名唤阴晴散,随月亮阴晴圆缺的变换发作,对年纪大的人尤其有效。”他仔细想了想,道,“这毒虽然罕见,但天下会炼此毒的人不止我一个。要是有心,就能弄到这种毒药。我不会杀伯父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你记得是谁告发我的么?” 徐辰道:“是你府里一个下人,在你伯父驾崩之后揭发了你,说你府里面藏了许多毒药,其中就有害死你伯父的那一种。让我想想……哦,那下人叫小秋。” 望北皱眉思索,片刻后疑道:“我不记得府里面有叫小秋的下人。” 徐辰蓦地松了一口气,一脸“幸好赶上了”的表情,道:“那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进府罢。你记着,以后不要留叫小秋的仆役,连名字中带秋字的都不准留,要把祸害掐灭在萌芽状态。” 他执住她的脸,道:“你回来,冒着被人揭穿的危险假冒道姑进宫,假托服食仙丹的名义让我伯父戒茶,就是为了防止我被凌迟处死么?” 关于修道,关于炼丹,她懂得太少了,很容易就会被谢之崎身边的其他方士揭穿。伴君如伴虎,她却为了改写他的未来,孤身进宫去了。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本来我想直接告诉你的,奈何你不愿意见我,我只好自己用行动来阻止你了。” “辰辰……”他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胸口暖流涌动,忽然又想起了一桩顶要紧的事,“你既然去了二十年后,又是怎样回来的?你还会走么?” 像是怕她此刻就会消失一样,他紧紧地用双臂把她锁在怀里。 徐辰犹豫着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估计跟你给我的这块玉佩有关。穿去二十年后和穿回来的时候,它都烫得厉害。” 第 1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0 章 望北听了这话,立刻把她脖子上红绳的活结打成了死结。他看着莹白肌肤上衬着的美玉,思忖片刻,忽然低声笑道:“或许那个老道士说的是真的……” “嗯?什么是真的。” 他在玉佩上轻轻一吻,道:“那时他对我祖父说,这玉玦都让谢家子孙重新团聚。我估计着,不是谢家的血脉特别,而是这两块玉玦上有什么乾坤,一块能主动地把主人带到另一块身边。” 要是放在两百年前,徐辰是定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的,但两百年多年后的现在,当她自己也成了怪力乱神中的一份子时,她多少相信了,迟疑道:“会么?……另一块在哪里?” 他轻柔地捂住她的胸口,把玉佩罩在手下:“在我堂兄那里。放心,这是我祖父传下来的东西,他会好好保存的。” 换句话说,只要谢子琅没有把那块玉玦打碎,她就能好好地留在这个世上。 徐辰浑身一阵松懈,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疲倦。两百多年的漂泊,会在这里停下脚步么?还有,就算留下来了,今后和他越来越大的年龄差距怎么办?…… 她愣愣地想了许多,再回神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不安分的往下挪,蠢蠢欲动地拉着她道袍上的衣带。 徐辰一窘,轻声呵斥道:“干什么!” 他抚着她的眉眼,低声道:“辰辰,我后怕……怕我当初若是没有把玉玦给你,你便再也回不来了……”他终于拉开了她古板的道袍,手伸进去,揽住她的腰身,搂紧了贴在一起,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她的背。 徐辰侧耳听到他激越的心跳,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他的忐忑和不安。 他薄唇微颤,闭着眼睛,低下头摸索着来找她的唇瓣。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倾身向前吻住他。不管前路如何,她注定了要和他纠缠了。 据说一切情感和冲动的源头都不过是荷尔蒙的作用,理智的生物学家们可以详细地列出一张生物动情时各种激素水平的表格。但那些冰冷的数据显然不能描绘出两人之间暧昧狎昵的气氛。 马车的狭小空间中,温度迅速地升高了。 “嗯……”望北毛手毛脚的,开始撕扯她身上的里衣,“辰辰……你不热么,脱了罢……” “不热!”她动了动双腿,想往后挪动几步摆脱他的禄山之爪,却不小心蹭到了他腰下雄纠纠气昂昂的……再也不敢乱动了。 他呻吟了一声,那神情极是沉醉,情不自禁地加快动作,一把扯开了她的里衣,之后却怎么解不开她亵衣上繁复的衣结,不由愈加毛躁,双手牙齿齐上,弄了好一阵功夫,才扯开了她最贴身的一件小衣裳。 他的牙齿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几番触到她的柔软的胸,激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别在这里……回去,回去给你行么……”她小声恳求道,只恨没有手可以捂住通红的老脸。车囧啊!要不要第一次就这么刺激啊! “不行!”他断然拒绝,大手直接抚上她的前胸,忽轻忽重地搓揉着,“辰辰,你不是喜欢我么……” 不想车囧和喜欢你是两回事啊!兄弟你色字当头逻辑思维能力就逼近于零了么? 徐辰觉得她大约是真相了。他满眼都是浓重的欲念,看起来是打定主意要把她当场拿下了,不管她怎么抗议,他一律委屈地回应:“你不是喜欢我么……”气得她直翻白眼。 他脑子混沌了,动作却不含糊,麻利地把她剥得跟个去了壳的鸡蛋一样,连头上的道冠也没有放过,一头乌发被他尽数放下,凌乱地披散在虎皮垫上。 望北面色潮红,压在她身上,毫无章法地在她的身上乱啃。 她被他保守估计一米八的个子差些压断了气,加上手硌在身后,姿势别扭得不行,只能求饶道:“十八!我从了你还不行么……帮我把手解开……” 第 1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1 章 徐辰腆着脸重复了好几次,他才听进去了,喘息之间全是灼热的吐息:“不成……松开你的手,又要推三阻四的……” 她怒道:“硌得我难受!小混蛋,就光顾着你自己痛快了是吧?” 望北一把将她从垫子上拉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腰上,“这样……就不会硌到了……” 骑……骑坐……越来越大尺度了…… 背后手是不硌人了,但腿心处却有另外一样东西热火朝天地硌着她,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哑声直喘,搂住她的肩膀,不住啃咬她的唇:“别紧张……别、别紧张……” ……真正紧张那个人是谁?他激动之下,把她的唇又咬破不少,徐辰很想一头撞昏他,身体却在他的抚触之下,软绵绵地使不出劲。 这是一场谁也不占优势的男女博弈。一个是还不到二十的小处男,一个是两百多岁的老处女。前者博闻强识,加之从小出入宫廷,耳闻目染许多宫闱情事;后者来自于信息爆炸的现代,多多少少都会接触到这些知识——总之,这是两只理论都远远大于实践的菜鸟。 第一次尝到荤菜滋味后,小菜鸟把老菜鸟彻底惹毛了。 马车中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歇下去之后,徐辰一脚把这臭小子从身上踹了下去。 到处都痛。唇上被他咬破了皮,手腕上磨出了红痕,还有身下……他不知节制的一阵胡乱冲/撞,让她疼得直不起腰来。 小混蛋,知不知道菜鸟入门起点就要放低一些?!若不是他不自量力地第一次就玩花样,她也不会被折腾成这模样。 自知闯了祸的小菜鸟红着脸,给她松开手上的绳子,把她搂在怀里,陪着小心不断软语抚慰:“辰辰,是我不好……晚上我会小心的,不会让你疼……” 她挣开他的怀抱,唾了一口道:“谁还跟你晚上?我这就回道观去。” 他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冷面,心满意足地抱紧她,道:“你忘了么,我跟伯父借了你两天呢,你这就回去了,怎么跟他交代?” “这时候把陛下搬出来了?”她冷嗤一声,道,“你当时的理由还是论道呢,如今你做了什么?” “我又没撒谎,我们不是已经论过一回道了么。”他无辜地低头吻她,呢喃低语道,“……双修……之道。” 八四、我是大结局 ... 他急不可耐地驾车带她回了王府,驱开上前服侍的下人,用自己的袍子把她一裹,直接从马车上抱进了卧房里。 谢小王爷食髓知味,心心念念都是双修,抱着她直奔宽大床榻。刚用脚踹开房门,一眼便望见有人跪在床榻前。 是昨晚那个被谢子琅送到他床上的男宠,连名字都还没问的倒霉小鬼。他上衣都褪在腰间,露出如玉身躯,背上还负着荆条,看见望北抱着人进了门,忽然朝他伏下了身子,头重重地在地上一磕。 “奴才昨晚不知何处惹恼了小王爷,让小王爷千金之躯屈栖睡榻。奴才今日醒来,左思右想,定是奴才做错了什么,或者是什么地方令小王爷不满了。奴才知错,跪求小王爷教导,只求小王爷不要嫌弃奴才。” 他背书一样一口气说完,从背上抽出一根荆条,双手递与望北。 徐辰早从艾叔那里听说了谢小王爷的断袖传闻,此刻对着一个现成求蹂躏求调.教的美貌小受,窝在望北怀里憋得浑身抽搐,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望北恨得暗中捏了她一把,对着跪在地上的人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那少年怯怯地看着亲密相偎的两个身影,咬了咬唇,道:“奴才……奴才明白了。” 第 1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2 章 他的头垂得很低,谦卑地往外退去。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望北忽然唤住躬身退出去的少年。 少年眼睛一亮,恭敬地回答道:“回小王爷,奴才姓赵,贱名一个‘秋’字,别人都叫我小秋。” 徐辰忽然不笑了。 望北静静打量他片刻,少年垂下眼睛,手不安地在身侧拽着衣角。 “没事,你下去罢。”谢小王爷忽然道。 小秋退下了,细心地关上了房门。 望北把她放在床上,没事人一样问道:“要不要先洗个澡?我让人送热水进来……” “就是他了!”徐辰不顾身上衣衫不整,一下子坐起来,一迭声问道,“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栽赃给你?你虐待人家了?还是说爱而不可得?方才那孩子看你的小眼神,啧啧,十分哀怨呀。” 他顺势把她揽进怀里,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许久没有说话。 “算了,不管他为了什么,赶紧把他赶出去是正经……”她推推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沉默了,“你在听我说话么?” 他叹气,把头埋在她颈窝里,涩声道:“辰辰,他是太子昨天才塞给我的礼物。” 徐辰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说话了。 在皇宫中给皇帝下毒,在王府中告发望北,如此里应外合,不是一个小小男宠可以做到的。他只是一颗棋子,真正想要栽赃给望北的,是他的堂兄,谢子琅。 望北以为这几年刻意避开权力,安安耽耽地不涉足朝中事务,只经营外祖父留下来的家业,就可以安稳地做个闲散王爷。 他也以为谢子琅仍旧是谢家那个长房长孙,待他温和而严厉的长兄,是像父亲一样的人物。 时隔十年,他再一次被亲人伤害了。只是前一次是无心和无奈之举,后一次,是深谋远虑的算计。 “十八,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道,“但是不是应该先把那个小秋抓起来?逼问他,让他供出幕后主使。” 他无奈地苦笑道:“怎么逼问?‘你两年后为何要诬陷我’?就算他被送来真的是别有用心,如今什么事都还没发生,他大可以抵死不承认。” “那……找个理由把他赶出去罢。”徐辰道。 望北敛眉道:“先不打草惊蛇,我自有办法。” 第三天午后,谢小王爷在与妙云真人进行了整整两日的“深入论道”之后,带着一个女人和一套瓷器进了宫。 谢之崎诧异地看着跟在望北身后,身着便装的徐辰,惊问道:“妙云真人……你这是……” 小王爷一脸强抢民女的恶霸相,简单粗暴地说:“伯父,我看上她了,所以让她还俗了。子珩求伯父赐婚。” 徐辰配合地做出低眉顺目的小媳妇状。 第 1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3 章 “你……”老皇帝半张着嘴,愣了半天,才道,“子珩,你这可太不厚道了,明目张胆地从朕手里抢人。妙云真人还得给我炼丹……” “仙丹只是一时的,把修为高深的真人娶进门,让她成为我们谢家的人,不是能福荫子孙后代么?还有,伯父,如今是三月份罢?”望北铿锵有力地抛出了撒手锏,“如果伯父能够割爱,来年开春,我就让您抱上侄孙儿。” 徐辰:“……” 这招撒手锏的威力果然巨大,谢之崎这些年为谢家的子嗣问题没少忧心,乐呵呵地被这撒手锏砸中,几乎没多少犹豫,就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百毒不侵番外全 86、一世之计划生育 ... 徐辰卷了卷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是谁说南方的冬天暖和的?虽然没有冷到北方那样呵气成冰的地步,但南方潮湿,冷起来是那种阴郁的、牵扯不清的冷,简直要把一个人无端端地勾出风湿病来。厚厚的被子仿佛浸了水一样又湿又重,盖在身上冷,不盖在身上,更冷。 她在床上摸了摸,找到了睡得迷糊时不小心踹出被子的汤婆子,不出意料,已经冷得跟冰块一样了。本想让人重新灌个烫的,后来马上记起,为了防止下人们晚上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早就取消了寝居外间的值班了。要差人干个什么事,她只能把衣服一件件都套上,冒着冬夜的寒冷,穿过一个院子去吩咐。 得不偿失啊。 徐辰叹了口气,把冷掉了的汤婆子踢到床角,转头望着身边仍旧空着的枕头。 还没回来……居然还没回来……她居然也会有独守空闺的一天。那臭小子,在的时候嫌他黏人,不在的时候,又觉得寂寞空虚冷啊…… 咳,稳住,不就是睡了一小觉起来身边没人么,要淡定。若他回来了之后看到她这一副哀怨表情,指不定要怎么得意了。 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在廊上响起,她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微笑,面朝里侧闭上眼睛,佯装睡去。那脚步声进了屋子时,刻意被放轻了,一直走到床前,才停下了。顿了一顿,银钩轻轻一荡,床帐被撩了起来,她身畔的床褥往下微微一沉,接着就是悉悉索索的脱靴声和解衣声。被她裹着的被子被轻柔地拉开一个角,然后身后靠过来一个温暖的胸膛,将她小心地搂入怀里…… “先生们已经回去了?”徐辰出其不意地开口道。 “还没睡?”望北亲了亲她的后颈,才道,“太晚了,外面又下着雨,我留他们在府里宿一晚再走。” 望北到了封地留夏不久,就主张要办个私塾,免费收留家境贫寒又天资聪颖的童子读书,今晚王府里招待的客人便是即将在私塾里教书的塾师。自家夫君要发展教育,徐辰自然是支持的,晚宴上也盛装陪在他身边露了面,只是这些书呆子气甚重的先生们开口之乎者也,闭口引经据典,书袋掉了一桌子,徐辰连半句话都听不懂,到了后半段甚至有人提议吟诗作对,她为了不给小王爷丢脸,只好推说身体不适提前退席,仓皇逃窜,没义气地留下望北一个人独撑大局。 据说这些先生是留夏百里挑一的文人,知识渊博得很,旁征博引出口成章的。一人一章下来,谢小王爷的就寝时间就被耽搁了。 徐辰翻身抱住他的身躯,为着这迟来的热意,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他笑道:“今日怎么如此主动了?说起来,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睡,是不是在等我?” “美得你……”她不自然地低声否认道,身子却不争气,更加紧密的拱到了他的怀里,以寻求更多的热量,“我只是把你当成暖床的工具而已……” 他愣了愣,不怀好意地笑道:“贴肉煨着才暖……”说着就把手伸进了她的肋下,熟门熟路地找到她亵衣的带子,轻轻一拉。 她顿时衣襟大松,两人紧密相贴的胸膛处塞进来一只手,从容地将她身上最后一件衣裳从她肩头褪下了。 徐辰光着身子颤了颤。这才几个月,当初那个因为解不开亵衣带子而满脸通红的清纯少年哪里去了!熟能生巧也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她满腹槽点无从吐起,缅怀了一番青涩的小混蛋,把心一横,闭上眼,抱紧他开始发烫的身子。 “辰辰……”他低笑着,一手搂住她的裸背,一手灵活地游走于她身上各处揉捏抚摸,咬着耳朵邀功道,“这处舒服不?这处呢……” “嗯……” 不得不承认他在情事上的耐心和技术都大有长进,再也不会只顾着自己痛快了。经过几个月的“深入交流”,他早已把她的身体探索了个透彻,对她的敏感之处烂熟于心。徐辰被他伺候得呼吸渐促,目光中慢慢地带了一层迷离的雾气。 第 1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4 章 “十八……十八!”她声音暗哑,修长脖颈连着起伏的胸口皆被染成了一片绯色,强忍着羞意仰起脸,大胆而热烈地道,“十八……亲我……” 她难得如此撒娇地求他,他立刻满足了她的要求,揭开被子钻入其内,用自己的唇舌代替了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到处留下吸吮的印记,间或发出暧昧的啾啾声。 徐成大窘,身体一阵阵发麻,更多的是觉得痒得想笑场。她抱住他的头,把他从被子里拔出来,哭笑不得道:“亲嘴啦……木头。” 真是的,非要她说得如此直白么。 出乎她意料的是,往常跟牛皮糖一样赶都赶不走的十八同志并没有扑上来狼吻,他几不可察地滞了滞,像是没听到她的低语一样,撇开她殷红的唇不理,只在她的颈窝里流连,一边啃咬她的锁骨,一边速度地褪下了自己的衣裤,急不可耐地用手分开了她的腿。 他今日的身体,仿佛比往常更加滚烫一些。 ……她大致猜到他为何突然有些反常了。 徐辰用力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他粗喘连连,哑声道:“这回你要在上面么……” 她不回答,对着他的薄唇就亲了下去,他却突然面色一僵,死死把头别向一边,躲开她的唇。 果然有鬼!徐辰顿了顿,突然笑了。她轻佻地抚了抚他紧绷的下巴,媚声道:“大爷,亲一个嘛~” 望北宁死不从,牙关紧咬,任她如何引逗就是不妥协。 做夫妻这许多天,难道只有他熟悉了她的身体么?她阴森森地呲牙一笑,低头在他喉结上轻轻一咬—— 他突然像是一条快干渴而死的鱼,张着嘴大口喘息。 她的舌轻而易举地攻破他的防线,在他的口中探起密来。他徒劳地用舌抵抗,挡它,卷它,扫它,试图把这甜蜜的侵略者赶出去…… “你喝酒了?”她舔了舔他的齿,隐约地尝到了一点酒味。 他一脸大势已去的表情,负隅顽抗道:“只尝了一点,小半杯……” 徐辰在他唇上重重一咬,明显是不信的,“嗯,小半杯?” “……先生们一起敬了三杯酒,我不得不喝。”他慌忙搂住她想要离开的身子,讨好地蹭了蹭,“辰辰……我们还没完呢……” 她拍开他的狼爪,起身道:“我早就说过了,不是不准你喝酒,只是为了今后的孩子考虑,沾了酒就不准碰我。还好今晚我发现得早,真让你得逞了,万一孩子生出来缺胳膊少腿的,够他恨我们一辈子的。” 徐辰喜欢孩子,跟十八成亲后就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为优生优育做准备。每一个母亲都希望给孩子最好的,她以前听说过醉酒的时候要孩子会生下有缺陷的酒精宝宝,为以防万一宁可信其有,早就跟未来的孩子他爹三令五申,哪怕吃了点酒酿,也不准近她的身。 她无情地挣脱他的手臂,从他身上下来,深呼吸两口,捡起自己的衣裳穿好,规矩地躺到枕上,闭眼睡觉。 “辰辰……”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他被撩起一身的火,搂住她的纤腰可怜巴巴地道,“就不能通融一下么?” “不行。”徐辰铁面无私地道。 他用蓄势待发的身体轻轻撞着她的大腿,无赖道:“那这怎么办?你得给我想办法……”一边说着,他一边就带着她的手往下探。 第 1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5 章 她老脸一红,抄起枕头拍在他脑袋上:“憋回去!一个晚上又不会死,真忍不了自己解决去!” 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拿开枕头就狠狠地威胁她:“你等着!” 放完狠话,望北却又腆着脸凑上来,抱着她睡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她被他毛手毛脚地闹醒时,才深刻体会到了“你等着”那句话的涵义。 作者有话要说:再强调一下,这是素烧鹅啊素烧鹅,留言里千万别提肉! 话说接下去想说一说这篇文的由来呢,有人想听吗?好了对产蛋的鸡不感兴趣的可以点右上角小红叉了,有那么一点点兴趣的可以把屏幕滚动条往下拉—— 看了看日期,今天恰好是十八小盆友诞生一周年的纪念日呢~哦,你说百毒的发文时间是暑假?我说的是十八这个形象第一次在我脑子里面产生的时间啦。那个时候我正在写《沉眠》,因为要去医院里照顾做了手术的姐姐,暂时把花妖和孔雀的故事停了一段时间。我记得那几天杭州正好大雪,公交车都爬得跟蜗牛一样,我晚上回不去,就跟我姐在病床上凑合着睡了。就是在早上,我半梦半醒间,仿佛看到一个少年绝望地说:“你不要走。” 当然不是对我说的= =|||是对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坐在床上的女子说的。少年不断妥协退让,那女子却执意离开了,非常绝情。——这就是后来徐辰在余暨的客栈里把望北扔下的那一幕。当时病房里面没有开灯,只有走廊里映过来的一点光,昏暗的情况下强烈地感觉到了望北那种仿佛所有希望都被人带走了的情绪,竟然把自己虐得掉了眼泪。捂脸…… 所以后来就有了这个坑。个人最喜欢的,其实是徐辰莫名其妙地把他丢下那一段啊,就像写沉眠是为了写重逢那一段,写百毒,是为了写分离的这一段……【左右看,不会被打罢。 至于师娘,灵感的源头是一部片子,一部[河蟹河蟹]的片,咳。 望天,以上。 87、一世之十八的2.0升级版 ... 望北陪先生们用了早膳,再送了他们出门之后回来,徐辰还懒洋洋地窝在被子里。 “昨晚后半夜下了大雪,积得有一尺厚。”他掀了帘子进来,带来一阵冷气,“早些起了,我们踏雪赏梅去。” 徐辰朝下趴着,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去,懒得动。” “怎么,身子不舒服?”他快步走到床边,在她额上探了一探。 她摇摇头,“不是。” 望北没有在她的额上摸出发烧的迹象,放了一点心,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断定道:“一定是我方才累着你了。” 说话时他一本正经的,隐约还有一点得意之色。她斜眼望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自我感觉未免太良好了。”床上的这种“运动”量,她还是受得住的。 他面子上挂不住,俯身来扒她的被子卷:“不累?不累我们再来……” “别闹。”她往里滚了滚,躲开他的狼爪子,“木头,我问你,今天初几。” “初十了,怎么?……”他顿了顿,反应过来之后,面色一变,“你的……好朋友快来了?” 徐辰的痛经一直没有好转,每次好朋友正式到访的前一两天,就会浑身不舒服,肤色暗哑,腹中隐隐坠痛,脾气也格外焦躁一些。及至它正式发威那几天,更是痛得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成亲这几个月,他早已领教了她这位闺中密友的厉害,每一回迎接都是如临大敌。 “我让人去熬姜糖水!”他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徐辰抚了抚小腹,微微弯了嘴角。 她的这位好朋友脾气大,架子足,两个人战战兢兢地等了两天,准备了姜糖水和汤婆子以及谢小王爷一双任劳任怨随传随到的手,还是没有等到它大驾光临。 第三日晚上,望北给妻子揉着小腹,为接下去四五日只能看不能吃的境况默默惋惜,手上的动作就多了一些目的不纯的意味。 他正心猿意马着,徐辰忽然翻身抱住了他的颈。 望北一激动,控制不住地搂住她,给了她一个绵长细密的亲吻。她气喘吁吁的,双颊微红,嘴唇如成熟的樱桃般饱满,似邀请,似诱惑:“十八……” 他痛苦地扭过头,狠狠心拒绝她:“我明白你想和我亲热,但为了你好,我还不能碰你。忍过这四五天就好了……” 第 1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6 章 徐辰没空吐槽他如此自恋的想法,“啪”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兴奋道:“我觉得你快当爹了!” “嗯……?”才刚过及冠礼几个月的年轻男人有点转不过弯来。 她眼睛出奇地明亮,道:“我好朋友来的时候虽然痛苦,但一直是很准的,顶多差个一天,从来没有推迟三天过。我早就有感觉了,这回好像和往常的时候不大一样,但怕闹笑话,前几天就一直憋着没有说。就在刚才,你猜怎么着?” 他已经懵了,晕乎乎地顺着她的话说道:“怎么了?” “我感觉得到她在我肚子里动了,动了呀!”她高兴得一迭声道,“十八,我们要有孩子了!快去请大夫来!” 他愣了片刻,慢慢地消化了她的话,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连外袍都忘了穿,衣裳不整地冲出了房门。吩咐完下人把大夫连夜请来,他又火速回了房里,却不上床了,傻傻地站在床前看着她。 “你不冷么?”徐辰把他搁在床头的外袍扔给他,低声笑道,“真是块木头。” 望北嘿嘿一笑,接过衣服穿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要是真有孩子了,这才多大,感觉不到胎动的罢?会不会是我给你揉肚子的错觉?” 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刚才的感觉那么强烈,不会有错的。 或许母亲和胎儿冥冥之间有什么奇妙的感应,大夫过来一诊,果真是有喜了,才一个月。 望北高兴得不行,给大夫封了赏,又给府里的下人们加了月钱,还大半夜的把厨师厨娘全叫了起来熬粥,预备明天一早就以王妃有孕的名义去给穷苦人家施粥。 徐辰见他如此兴师动众,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你是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么?” 他圈住她,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不仅要让全城的人知道,还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明早就修书给伯父,告诉他,他的侄孙儿要来了。” 原谅这个即将晋升为父亲的人罢,初次为人父母,总是容易兴奋一些的。夫妻两个凑着头喁喁私语,围绕着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说了大半夜的话。 “我要叫她谢诗久。”徐辰决定把孩子的命名权抓在手里,抢先申明道。 望北没有听出这名字谐音的奥妙,道:“恐怕不行……谢氏族谱上早就定了的,下一辈是少字辈,第三个字应当从三点水,比如像少渊那样的。” “啧,大家族真是规矩多。”她遗憾道,只好放弃了大名,转而占领小名,“那乳名要叫十九。” 十八同学强烈地抗议:“不成,这像什么话?十八十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兄弟或兄妹。” “十八的2.0升级版,当然要叫十九。”她不容置喙地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如今我最大,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十八:“……” 徐辰当了两百多年的孤儿,头一次要有了自己的亲人,无关情感、婚姻、利益、志趣等等外加的条件,真正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和望北在一起,于她来说是因为一段感情而互相陪伴,有了孩子,才算得上是一个“家”。 她一心一意地期盼着腹中孩子的到来,早早地就开始用惨不忍睹的针线给孩子缝小衣服,每日逼迫自己喝下一大堆补身子的东西,勒令孩子他爹睡前对着她平坦的肚子念诗做胎教。 日子过得缓慢而充实,王府专用的大夫隔两天就来给她诊一回脉,过了半个月,皇帝派遣来的两名御医也到了留夏,轮流给她看诊,以确保胎儿万无一失。 十九两个月大的时候,徐辰的身材依旧窈窕,一点也看不出怀孕的症状。她睡觉时不住地摸自己的腰,好像能把它摸厚一些:“怎么还是这般粗……十九在里面会不会住得不舒服?” 望北笑话她心急,道:“大夫说了,起码三个月才能显腰身,现在肚子如果大了,反倒不正常了。” 第 1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7 章 然而等肚中孩子三个月大的时候,她的腰,仍旧才那么盈盈一握。 大夫来看诊,每回仍旧说一些胎儿安好的话,开一些常规的安胎方子便了事了。不同的是,以往大夫来过之后,望北会让管家送大夫出去,自己则陪在徐辰身边软语温存;渐渐的,他亲自送大夫出门了,而且要过很久才会回来。 徐辰知道,孩子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一日他送大夫回来,她倚在床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大夫私下里同你说什么了?” 望北风轻云淡地笑道:“没说什么。” 她眉毛一挑:“没说什么?他没说为何我的肚子还没显出来么?那要麻烦夫君你下次问他了。” 他走过来,把她抱进怀里:“辰辰,人和人是有差别的,孕妇早的三个月显腰身,迟的五个月还是小蛮腰,你这样还是正常的。别多想,思虑过重对孩子不好。” 望北的手臂有些僵硬,让她如何能够不多想?他向来不擅长在她面前掩饰情绪。 王府里的三位大夫铁定是不会对她说实话了的,怀孕快四个月的时候,徐辰瞅准望北出去督造私塾学堂的空当,一个侍从都没带,便装从王府里面溜了出去,到街上找了一家医馆。 年过花甲的大夫给她诊了脉,十分肯定地说:“恭喜夫人,是喜脉,一月有余了。” 犹如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徐辰抖着唇道:“没看错罢?一月有余……?” 老大夫道:“喜脉又不是甚么疑难杂症,老朽行医这么多年,又怎会看走眼?一个多月身孕的脉象,绝无差错,你就是换十家医馆,也是这个诊断。” 她霎时间脸上血色全无。 他看她年纪轻轻,身边没有丈夫或年长女性陪伴,听了这个结论后又是脸色大变,心下了然,道:“你……姑娘不想要这个孩子?”不知不觉中,称呼起了变化,“如果不想要的话,越早办越好。我给你开付药,你照方子抓了药尽早服下,或许能把你肚中这块肉干净地流掉。” 作者有话要说:稍安勿躁小十九一定没有事的 番外卷里面,“一世”讲的是婚后故事,还有一章就完了。“两生”是徐望北重生前的故事,“三途”讲的是女主穿越到十八身边之前的故事,以及消失的那五年中发生的事。 88、一世之人贩子 ... 徐辰明白了那大夫的意思之后,受惊一样蹭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记起慌张中诊金还没付,又折回来匆忙地扔下一块银子,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家医馆。 她头昏目眩,手脚发软地走出了半条街,终于撑不住,扶着路边一株柳树大口喘息。心跳得厉害,手发着抖,脚快要站立不住。 她在害怕。 听到那大夫神色如常地说到“把你肚中那块肉干净地流掉”,徐辰就仿佛看到了十九一团血肉模糊的样子,那场景让她不寒而栗。 这是她和十八的孩子,他们那么欢喜地期盼着,早早地就广而告之,迫不及待地宣布即将为人父母的喜讯。可是孩子却长不大,就跟她长生不老的身体一样,一点也没有成长。 那个诅咒终究没有放过她,甚至连累了他们的孩子。 她究竟要怎么做?上天究竟要让她怎么做?! 柳树荫下摆摊子卖茶水的大婶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好心地问道:“姑娘你怎么啦,身子不舒服?快坐下歇一歇。” 她看这年轻姑娘的手按着肚子,只当她是痛经所致,强拉她坐下后,又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杯红糖水:“趁热喝了,坐一会儿就好了。” 或许糖分能够提供冷静思考所必须的能量,徐辰神思恍惚地把热腾腾的红糖水喝完之后,果真镇定了不少,慢慢地理出了一个思路来。 第 1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8 章 该做个抉择了。 她向大婶道了谢,留了几个铜板在桌上,步履沉重地往王府走。 留夏产茶,一到四五月份,大批外地来的茶商到这里来采购当季新茶,街上的人骤然就多了起来。徐辰看着沿途热闹的景象,心中却是一片悲凉,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课文中的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路过最热闹的如意酒楼,酒楼边上围了一圈人,不知在干什么。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耳朵却无意间捕捉到了几个句子。 “这孩子可真水灵,瞧这小脸蛋……” “五两银子太贵了,谁会愿意花五两买一个这么小的娃娃?还是个女娃娃。我看二两还差不多。” 卖孩子?她想要孩子,上天却吝于给她,那些父母怎么忍心把孩子卖了?说不清出于一种什么情绪,她脚步一顿,往人群中看去。 一个看起来一岁多一点的小小姑娘,短胳膊短腿的,穿着鹅黄的小衫子,嫩绿的小裙子,生动得像初春新绽的柳芽儿。人家看她,她好奇地打量回去,一点都不怕生。 徐辰被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望,萝莉控属性瞬间爆表,萌得心肝乱颤。要是十九也有这么讨人喜欢就好了…… 想到腹中胎儿,她的心又是一沉。 那小姑娘粉嫩的小手被牵在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手中,那妇人看着却不是她的娘亲。不同于水灵的小女孩,那妇人满脸横肉,眼神浑浊,皮肤粗糙黝黑,不像是能养出如此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的人。而且,小孩身上衣裳料子看着也不是廉价的东西,那妇人穿的却只是一般偏下,站在一处,不像母女,倒像是老妈子拐了哪家的小姐出来卖了。 这个疑问,围拢看热闹的人也发觉了,有人问道:“这真是你闺女?我看着怎么不像,这孩子长得可比你俊多了。” 那妇人堆起笑,脸上肥肉把挤没了:“千真万确,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闺女,只不过这孩子长得像她那小白脸的爹,才看着不像。这位大哥您买了她罢,瞧这小模样,长大以后铁定是个大美人啊,给你赚一大笔聘礼不成问题……” 她应当是个外地人,说起后越方言来发音有些生硬。徐辰却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不由一边仔细地打量她,一边回想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又有人问:“这孩子穿得这么好,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小孩子。别是你拐来的罢?拐来的孩子我们可不敢买。” 尤其是出身好的小孩,家里人肯定会出来寻,人财两失还是小事,买主说不定还要吃官司。 “这是府里主子赏的,”妇人慌忙说,“小主子穿了没几遍就丢开的旧衣赏,主子赏了给我家闺女穿。绝对不是拐来的孩子,您放一百个心,您看,她不哭不闹的,要不是亲生的,哪里会这么乖巧?……” “这孩子我买了。”徐辰忽然朗声道,排开众人,看着那妇人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买了,给你十两银子。” 她终于认出这人是谁了。 那妇人瞪着眼睛看她,惊讶得嘴里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跟我来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徐辰叹息一声,不再妄想从那张堆满横肉的脸上找出昔日的影子。见她愣着不动,抱起小女孩,又加了一句,“听话,琉璃。” 算起来,琉璃和望北同年,才二十多一点而已,可如何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快四十岁的粗笨妇人?当年那个娇俏的小丫头,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留下了。连嗓音都变得粗噶,要不是她方才说“主子”那个词时仍旧带着一些当年的意思,徐辰真是一点都认不出她了。 徐辰抱着孩子进了酒楼,琉璃木木地跟在后面,随她进了雅间。如意酒楼的掌柜亲自跑堂,引了两大一小落座,恭敬问一句:“上的菜可是要照东家奶奶平素一样?” 望北和徐辰经常携手出游,嫌随从跟在身后灯泡,就换了便服出行,饿了就到这如意楼吃霸王餐——如果到自家名下的酒楼里吃饭不给钱算霸王餐的话。如意楼的掌柜早就对这对小夫妻的微服私访习以为常,配合地不戳穿他们这点乐趣,见了面也不行大礼,只以“东家”和“东家奶奶”呼之。 东家奶奶徐辰点点头道:“就照平常一样上,再加……”她一时语塞,指了指坐在她膝盖上的抓着筷子玩的小女孩,“再上一点她能吃的东西,鸡蛋羹、豆腐脑什么的。” 第 1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9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29 章 掌柜应了一声,轻轻带上雅间的门,下去准备了。 琉璃看着酒楼气派的装潢,再看看徐辰几乎没怎么改变的容颜,低低地道:“小姐,你过得很好。” 判定的语气。徐辰来不及说什么,她又神色复杂地道:“那时候老爷说你掉进河里死了……以前摔下马撞到头也是,你运气总是那么好,几次三番都能死里逃生。”琉璃幽幽地看着她,“私奔出去的人,现在还当上东家奶奶了。这次攀上的是哪家的少爷?只可怜望北他,他……” 她红了眼眶。以她的认识,一穷二白的徐望北在短短五六年的时间里必定是挣不下这么大一家酒楼的,徐辰一定是玩弄了望北的感情之后就把他彻底抛弃了,凭美色高攀了另外的有钱人, 徐辰也不争辩什么,把孩子搂严实了,问道:“你……怎么会到要卖孩子的地步?” 琉璃用袖子揩了揩眼睛,再抬头就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三千里之外的样子:“现在我和你不是主仆了,我作甚么还要回答你的问话?回答了有钱拿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痞气,像是经常挂在嘴边的样子,一不顺心就会脱口而出。 徐辰沉默了一会儿,自袖中摸出剩下的全部银钱,大约有十两左右银子,一锭金元宝,一点零碎的铜钱,全部包在一个帕子里推到她面前。 琉璃看看帕子打成的小包裹,再看看徐辰,哼了一声,把钱收进了怀里。 从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叙述里,徐辰大概知道了她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当年琉璃背叛,向老爷告发了徐辰的去向。徐老爷领着人到祈城堵人,最后却无功而返,只好宣称徐辰已经死了。对外的说法,徐辰自然是因为不堪旅途劳累加水土不服病死的。徐定文口风很紧,就算最初是琉璃告发的,也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小姐慌忙中逃上船,一脚踏空淹死了。 如果徐辰被抓回来了,琉璃的功劳是大大的,可是她死了——至少琉璃是这么相信的。老爷非但不念她告密的功劳,反倒迁怒她为何不早一些禀告小姐意图私奔的打算。小丫头心如死灰,想想出来之前跟爹娘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这次护着她的人不在了,回去之后免不了又要被她娘配给某个糟老头子,就在回程的途中瞅了个空当逃了出来。高墙大院里长大的女孩子,才十四岁,对江湖险恶了解得甚少,孤身在外很快就被人贩子盯上,不久就被拐骗去了合蒙国卖给一个聋子做媳妇…… 合蒙国位于北方大漠中,对于她来说,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语言不通,饮食不惯,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来自丈夫的殴打。 她越说越自怜,讲到凄惨处,“那聋子每日喝醉了酒,就打我出气”,几乎泫然欲泣。 徐辰冷眼看着,突然打断她的话道:“既然你如此受苦,我把你在长安的爹娘接来,由你爹娘出面,逼着那男人写了休书,还你自由身,可好?” 琉璃面上表情一滞,讪讪道:“不用了……说起来,他不喝醉的话,还是对我很好的。再说我都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了,我舍不得孩子们……” “那这个怎么舍得卖了?”徐辰给孩子扯了扯衣裳,紧紧盯着她眼睛。 琉璃说话忽然张口结舌起来:“我……我……养不起三个孩子,没办法才……” “从合蒙到后越,千里迢迢地来卖孩子?你扛得住,就不怕孩子生病么?”琉璃的话中漏洞太多,徐辰想不发觉也难。 琉璃厚实的鼻翼上渗出了汗珠,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徐辰替她回答了:“因为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当年被人拐了,如今却拐了别人家的小孩来卖,是不是?琉璃,你……” 琉璃辩白道:“我不是拐的!我、我只是在路边捡的而已……” “捡的?” “真的,真是路边捡的!就在这条街东头的大松树下,我看她一个人蹲在那里玩了半天,也没大人来领她回去,就,就……” 小女孩发现了筷子的新玩法,捏了几根筷子,大力掼在地下,看着它们滚开去,她自己一个人咯咯傻乐。 第 1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0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0 章 明白了,这就是一个不怕生的傻小妞自得其乐玩泥巴途中被临时起意的路人拐走的故事。 琉璃这回真的掉了眼泪:“我本来听说后越挺缺人手做活,就搭着船来这里碰碰运气,可谁知连换了三个地方都和雇主犯冲,都被赶走了。眼看盘缠都要用光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 她突然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小姐你收留我罢,你也知道,我干活很利索的……” “不可能。”徐辰没有商量余地地摇头。背叛、拐卖孩子……任何一条,都足够让她说十个“不”字。 琉璃露出一脸“果不其然”的失望神情。她黯然低下头,咬了咬牙,道:“那再给我点钱也成。念在我们主仆一场,念在我傻傻地当你和望北的传话筒的份上……” 徐辰有点诧异于她直接开口要钱的……勇气,道:“我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盘问你,让人把你扭送官府,已经是顾念当年情面了。别得寸进尺。” “你的发簪是玉的罢?我喜欢,给了我罢。”琉璃不相信她会真的把她扭送衙门,已经全然不顾廉耻,甚至站了起来,看样子像是要强行来夺她的玉簪子。 徐辰这才清楚地意识到,那个时不时会害羞脸红的小丫鬟,已经在面前这妇人臃肿的身躯中死去了。 她淡淡笑了笑,道:“这个不能给你,十八上个月才特意给我挑的,回去不见了,不好交代。” 一句话让琉璃变了脸色,她脚步一顿,瞪着眼,惊疑地问:“十八……十八说的是望北吗?”她以前听小姐这么叫过他。她以为这五六年,照徐辰从小喜新厌旧的性子,早就把那个少年丢开了。 徐辰道:“是不是望北,你不妨自己亲眼见一见。掌柜恐怕早就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了,我们坐了这么会儿工夫,他差不多也该到了。” 正在说着,楼梯上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男声问道:“她在哪个雅间?” 掌柜的声音似乎回答了什么,一行人就往这边过来了。 果然是望北!琉璃愣愣地听着那声音,猛然之间惊醒:“我得走了,我不能让他看见我……”她也不管那女孩子了,举起袖子遮住半边脸,就匆匆跑了出去。 她心慌意乱,不防出去了之后正好和望北在楼梯口打了个照面。 他一点也没有认出她,还好心地侧身给她庞大的身躯让了让道。几年未见,清秀的少年变成了俊朗的青年,而她,却成了一个又丑又胖的穷女人。 他认不出她了……错身而过之后,琉璃站在楼梯下,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酸不已,也庆幸不已。 她曾经爱慕他,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对她留过意,但她还是不愿意破坏自己在他心中豆蔻年华时的美好模样。 琉璃下定决心,这一辈子是再也不会来留夏了。 作者有话要说:ORZ……我又爆字数了,年纪越大越话唠了。。。 一世还没完,小姑娘是福星,恩。【跟看过沉眠的看官剧透下,这根就是乱跑的豆芽菜小盆友 89、一世之哄老婆三部曲 ... 望北一进雅间的门,就担忧地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哪来的孩子?” “路边捡的。”徐辰头也不抬,手里拿了一只小碗,哄那女孩子吃鸡蛋羹。 望北一脸疑惑:“捡的?哪里捡的?” 徐辰闭口不答,只用调羹舀起一勺蛋羹,递到坐在她怀里的小孩嘴边。 那小女孩却不给面子,对伸到她嘴边的调羹视而不见,小小的身子探出去,努力地伸手去够桌上另一只碗,嘴里依依呀呀的。 第 1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1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1 章 “要吃这个?”徐辰把被钦点的那只碗拖到面前,看了看,是酒酿,“不行,小盆友不能吃这个,吃了会醉。” 她把酒酿放回原处,小姑娘着急了,叽里咕噜一通爪哇国语,身子不断往前倾差点掉下她的膝头,看样子是要立志追随酒酿而去了。 徐辰只好把酒酿又端回来:“只准尝一点点哦。”她拿勺子舀了浅浅的一勺米汤,给她送到嘴边。 酒酿不算很甜,还有一股酒精的味道,小孩子应当不喜欢这种东西才对,徐辰估计她只是好奇而已,舌头尝到那味道,就会别过头去了。却没想到那小姑娘很喜欢,低着脑袋,吸溜吸溜地把勺子里的酒酿米汤都喝光了,末了还伸出小舌头舔一舔嘴唇,把上唇粘着的一粒米卷进口中,然后心满意足地咂巴咂巴,张开嘴,那意思是还要。 徐辰把酒酿推得远远的,“不行,说过一点就一点,不能多吃。喝白粥罢,看起来也差不多。” “依依呀呀……”小姑娘不屈不挠,要酒酿。 “你看这兔子馒头多好看,吃小兔子吧……” “依依呀呀……”坚贞不屈,仍旧要酒酿。 “螃蟹呢?” “依……”许是清蒸螃蟹颜色鲜艳,样子又张牙舞爪的,终于成功转移了小女孩对酒酿的爱,她瘪了瘪嘴巴,终于安静下来了。 徐辰便端了个空的碟子过来,把蟹肉仔细剔出来。 望北茫然地在一旁站了半天,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空气。尽管她一脸柔软的神情,可那是对那个女孩的,对他,自从他进了房,她连正眼都没瞧过他一眼。虽然不明白症结在哪里,他清楚地知道了一件事。 徐辰生气了。 他也不管小姑娘的来历了,哄老婆高兴才是正经。想来想去,大约是近几日他往学堂那边跑得勤了,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府里,让她觉得受冷落了,所以才跟他置气偷跑了出来。至于其它的原因……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不去想。 哄老婆,第一步要顺毛摸。“带着身孕孤身跑出府太胡来”的指责是不能说的,“回了府看到你不在,有点气你不给我省心”什么的,更是不能提,一个字都不能提。 “辰辰,今日在外逛得可开心?要是你看上了什么东西,身边钱又没带够,我待会儿替你去买来……”望北谨慎地观察着她的反应,“下回你要逛,叫上我一起,你如今是两个人的身子了,走不动了我还能背你。” 徐辰不冷不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是不说话。 他一咬牙,哄老婆第二步,诚恳地道歉。“对不住,我这几日忙了一些,回府晚了,都是我的错。” 紧接上第三步,趁热打铁的保证:“学堂今日就完工了,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把你一个撇在家里。”他凑近了站在她身后,殷勤备至地替她按肩膀,“逛累了罢?我给你揉揉。晚上回去再给你捏捏脚……” 往常很管用的招数却统统失了效,徐辰肩头微微一挣,从他的手中解脱出来。 望北心一沉,手追上去牢牢霸住她的肩,下意识地用上了一点劲:“到底怎么了?”看到她皱起了眉,想是下手重了,忙又放松了些,低眉顺目地道,“辰辰,为什么不高兴?你说句话,别不理我。” 他在人前倨傲惯了的,对上她的时候却没了脾气,每每都以照顾她的情绪为先。明明是他先做错了,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瞒了她,如今声音却有些委屈,好似受了她的欺负一般。徐辰头疼地叹了一口气,这还真是……被他戳中死穴了。 她妥协地道:“我有事跟你商量……”正要进入正题,不防一个没留意,手上的一只蟹螯被怀里的小人夺了去乱舞。徐辰唯恐蟹钳上的尖尖伤到了她娇嫩的肌肤,忙伸手拿过。小丫头咯咯一笑,叉开短短的五指,给她的脸正面盖了个带着蟹腥味的章…… 怀中有了这么个好动的小鬼在,严肃的对话是进行不下去了。 徐辰一边躲她的追击,一边扭头喊:“十八,给我要快热手巾来。” 第 1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2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2 章 望北忙出去让人绞了手巾,亲手殷勤地给她拭了脸,附耳问道:“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先喂她吃饱了,再抱去东街大松树下等一会儿。人是那里丢的,说不定她爹娘会找到那个地方去。真等不到带回府里养一阵……行了,别擦了,手巾给我。” 徐辰扯过手巾,却不是给自己擦的,而是给孩子仔细地揩了手指和嘴角。 他见她照顾孩子的动作从容细致,做起来无比自然,不由笑道:“辰辰,你真是天生就是做娘亲的料子。” “不是天生的。”她把手巾随手搭在椅背上,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养过孩子。” 养过孩子!和谁的孩子?望北惊得下巴都快掉了,颤颤问道:“孩子他爹……是谁?” 徐辰白了他一眼,道:“对不住,我还没有圣母玛利亚的本事,做不到以处子之身产子。” 望北虽然不知道圣母玛利亚是何方神圣,后半句话却是明白的。忽然忆起那日马车上的旖旎,她痛到极处时一口咬在他肩头的娇媚样子……他蓦地面红耳赤,暗自懊恼心急之下冒了傻气。生养生养,听到她说“养”过孩子,就急糊涂了。 “那……是收养的?”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低声道:“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只不过左手有六个手指头,就被她爹娘当成妖怪扔了。那丫头可黏人了,我养她到七岁……”她的声音颤了颤,忽然止住不说了。 望北疑惑于她突然中断的话语,抬眼见她红了眼眶,立时便明白了。六七年相处下来,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也变成亲人了。然后,她又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七岁的女孩子,还是不被世人眼光接受的六指,孤身一人留在那个世界里,以后会怎么样?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能细想,更不能问她离开前是如何安置那小姑娘的。 人是自私的。她如今是他的妻子,既然已经留在了他的身边,他不希望她还对以往的世界难以释怀。因为她越是牵挂,越是可能离开他,千方百计穿越回去,就像她从二十年之后回到他身边来一样。 望北急着扯开话题,勉强笑道:“你有养孩子的经验再好不过了,如此也省得十九出来以后手忙脚乱的。” 以往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是她最好的定心剂,只要一提到十九,她就会立刻愉悦起来。如今不知为何却起了反效果,不提还好,他一提,她眼中蓄着的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怎么了?”他慌了一瞬,后来想起御医说过孕妇脾气难免阴晴不定,想是到了发作的时候了。他想把她搂进怀里软语抚慰,碍于她膝上坐着的眨着乌溜溜大眼睛的丫头,只好蜻蜓点水地揽了揽妻子的肩膀,低语道:“别哭,别哭……人家说怀着孩子的时候不能哭,不然孩子生下来会是夜哭郎,到时候每晚都折腾得我们睡不着觉……” “我倒宁愿被夜哭郎折腾,也好过这般……”她哽咽着,低泣道,“你心里也明白的,是不是?十九长不大,到现在仍旧是一个月的胎儿大小……她长不大!我做不了母亲!” 她知道了。 望北的脸色蓦然暗了下去,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他呆愣了片刻,忽然惶急地道:“辰辰,你别多想,兴许是因为你以前喝的毒药太多,坏了身体的底子,这胎才养不大,再调理几日便好,保准没事的……” 她不住地摇头,眼泪直掉:“都四个月了……她随我,都被诅咒了……” 他从来没有见她流过这么多眼泪,以前月信来潮疼痛难当时她也哭,但那更像是一种通过眼泪分散痛觉的方式,而不是像眼前这样,哭得这么伤心,一滴眼泪能勾出更多,源源不断,没有穷尽,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和着血一起哭干了。 望北的心也要随之荒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章我写了好几天,写完一看计数,7500+……本来想发很肥的一章,不过据说超过6000字V章会翻页,所以只好拆成了两章。 所以今天发的是两章哦,点“下一章”还有。 90、一世之冤假错案 ... “十八……我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她哭着道。 他以为她要堕胎,心里已是巨恸——还有什么比杀死自己的孩子还痛苦的?及至她说完,他才发现,有的。 第 1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3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3 章 她说:“杀了我罢……那个诅咒太恶毒,与其这样让它变着法子折磨我,不如让我死了干净!割掉我的头,烧掉我的尸身,我不信这样还死不了……” 望北猛地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说下去,手上发着抖,道:“辰辰,你不能不讲道理!成亲那日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会生出寻死的心!” “可是我怀了一个长大不的怪胎!”她绝望地看着他,“我活着,不光我难过,也会让你受人非议……” 如今人人知道谢小王爷的王妃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十月孕期一过,她的肚子若仍旧不见动静,这让别人怎么想怎么议论?更何况他的伯父殷切希望她这一回能给谢家添丁进口,破例把御医院最好的两个大夫送到留夏这种边陲之地,不知道望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努力,才把胎儿长不大的事情压下了。 她流着泪想,如果她中途出了点什么“意外”死了,对她和他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他难过一阵子,就能像正常人那样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那小姑娘后知后觉地发现徐辰掉眼泪了,靠在她肩头,好心地举起小手给她抹眼泪。 小丫头柔软的掌心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小手所到之处,肆虐的泪水便渐渐干了。徐辰想到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一个贴心小棉袄似的女儿,而这一辈子又是漫长得看不到边时,愈加了无生意。 望北像是能看穿她心中所思,沉沉道:“你放宽心,如今你怀的这孩子能不能长大还没有定论,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顺利生产,就算你一辈子都生不下孩子,那又如何?我们尽可以抱几个孩子来养,照样能享天伦之乐。听我说,”他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势来,给痛苦得头脑发昏的妻子理清思路,“我们先等等看情况,若是孩子能顺利出生,那是皆大欢喜;要是足月了还不见动静,我们去抱养一个,就说是你生的。我前几日让人打听过了,城西有一户穷秀才家的娘子正要生第五胎,如今也是四个月的身孕,他们早就定下那孩子要送给别人抚养的……” “那到时候十九怎么办?我肚子里长不大的十九,怎么办?!”徐辰凄声道。 他握住她一只手,涩声道:“辰辰,若是十九真的同我们没有缘分……” 这长不大的胎儿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她的肚子里,如果真的长不大,就只能……两人心里都明白,却谁也不愿意说破。 孩子何其无辜。十九那么乖,什么事都没做错过,尚在娘亲肚子中就晓得要体贴,连孕吐都不曾让她有过。把孩子带到这个世上的是他们,自说自话要把她舍弃在永恒黑暗之中的也是他们这对父母,十九连发表一下自己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徐辰舍不得肚中的孩子。如果十九真的没有机会见到阳光,徐辰宁愿陪着她一起走向死亡。黄泉路上,有她牵着她的小手慢慢走,小小一缕孤魂才不会被野鬼勾走。 可是望北看着她的眼神那样执着,她也不忍心再次伤了他。 左右为难中,她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被她抱在怀里的丫头有模有样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像是在安慰她一样。徐辰惨淡兮兮地对她无力一笑,心想自己的破事虽然糟心,人家父母丢了这么讨喜的孩子,锥心之痛或许比她更甚。要死要活,她都要把这个小姑娘还给她的爹娘之后再做打算。 她勉强打点起一些精神,拿过椅背上的手巾抹了把脸。 小丫头扭了扭身子,不知为何突然兴奋起来,两个肉嘟嘟的小手吧嗒吧嗒地直拍,嘴里依依呀呀的,像是在唱一首不知名的童谣。 在奶声奶气的含混版童谣声中,徐辰听到了一些异响。悉悉索索的,像是许多只螃蟹挤在一个桶里,蟹脚乱挠的声音。 她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还真是螃蟹!那些被分明已经被煮得通红的大闸蟹,悍然拒绝自己身为盘中餐的现实,一只只神气活现地举着大钳子,争先恐后地从盘子里爬出来,其中一只背上还挂着装饰用的一段香葱…… 眼看着螃蟹纷纷逃到桌边上,噼里啪啦地从桌沿掉落到地板上,接着四散逃开去……徐辰使劲揉了揉眼睛,问道:“我哭昏头了?” 望北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对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也已经目瞪口呆了。 或许小孩子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十分了得,小丫头一点也不害怕,完全被这些颜色鲜艳的横行将军吸引了注意力,从她怀里出溜下地,咯咯笑着,跌跌撞撞地去追满地乱跑的熟螃蟹。只见她一脚踩上一只螃蟹的背,蹲下去就要用圆滚滚的手指摸拎它耀武扬威的大钳子…… 徐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正要起身去阻止,忽见虚空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准确地拎住了小丫头的后领,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终于抓住你了!”凭空出现的年轻女子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如释重负地说道。 第 1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4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4 章 徐辰呆滞地转头问望北:“酒楼什么时候开始随席附送戏法表演的?这大变活蟹和大变活人,都十分了得啊……” 他嘴角抽了抽,道:“……不知道,回头我问问掌柜。”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既不是掌柜,也不是上菜的小二,却是一个面善的俊朗男子。这个身着青袍的男人一进门,先给震惊中的小夫妻作了一揖,抱歉道:“对不住,小女和内人吓到两位了,我替她们道个歉。” 说完,他随意地曲起食中二指敲了敲桌子,那些乱爬的蟹子像是冥冥中接到什么指令一样,从桌底、墙角、凳脚边、花瓶后纷纷出来,排着队,整齐地爬回了盘子里,蟹脚一缩,一只叠一只地码好,乖乖不动了。 徐辰的嘴巴成了一个“O”型,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要问:“你们是谁?” 男子指了指那小姑娘,道:“我们是她的爹娘,来带她回家。这孩子太顽皮,一个没看住,就从山上溜了出来,我和内人心焦如焚,多亏有姑娘……”他看了看望北,忽然改口道,“多亏谢夫人这段时间里代为照料,感激不尽。” 那孩子的五官分明是从这男人脸上拓下来的,不需要什么证据,就知道眼前这个确实是孩子她爹。令人疑惑的是,他是如何知道徐辰是“谢”夫人?她问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我记得你。”一直沉默的望北忽然对男子道,“你是五年前,在余暨城的孙家面馆前摆摊的算命先生。” 那男子点点头,笑道,“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谢公子还记得,果真是好记性。” 徐辰仔细看了看他,果然是那个看似不靠谱的算命先生,难怪看着面善。 那日算命先生一语中的,徐辰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加之今日发生在眼前的一些怪事,看起来,这人似乎通一点鬼神之道。她想起肚中孩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问道:“先生,当日你说我受的诅咒无法可破,如今五年过去了,我这命格可有转机?” 他细细地瞧了她一会儿,道:“你本应当不在这世上了,亏了一件道家法器,才把你勉强留在这里,可谓是治标不治本,若有一日那法器不小心碰碎了,你仍旧要到各处去流离。” 他口中的法器,指的应该就是老道士赠给谢家的玉玦。他说得对,徐辰的玉玦不敢离身,但随身带着也增加了丢失和碰碎的危险。 没等她开口,那先生又道:“如今我或许有办法给你改一改命格,让你一世安稳。” 改命格?这已经不是算命先生的经营范围了,而是神的权力罢?不过管他是神是鬼,只要能帮她摆脱这诅咒,就是大神。 徐辰与望北对视一眼,决定死马当活马医,相信他一回。她点了头,又问道:“需要准备什么么?” 先生摇摇头,表示不用了,转头对自己的妻子嘱咐道:“阿离,你带着小芽先陪着他们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他就凭空消失了。 阿离抱着孩子落了座,对有点发愣的徐辰笑道:“小芽很喜欢你呢,还特地变法术哄你高兴。” 原来小丫头叫小芽。徐辰讪讪地摸了摸带着湿意的眼角,道:“螃蟹那个,是她变的法术?”她这才恍然觉得,自从螃蟹开始乱跑之后,光顾着惊讶了,悲伤都被挤到了角落里。 “对。”阿离笑道,“这孩子以前老爱哭,她爹就变些小法术哄她,久而久之她就学会了。多亏她使了这个返生术,放了一些灵力出来,不然我们还真找不到她。” 徐辰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哈里波波的魔法世界……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小芽吃饱了玩累了,张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就团成一团靠在她娘的臂弯里睡着了。不多时那先生拿着一本册子回来,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明显放低了声音,道:“谢夫人,不查不知道,查了之后才发觉,关于你的命格,是一桩冤案。” 望北一皱眉,道:“怎么说?” 先生道:“下诅咒的那个人该杀,谢夫人当年并没有做错,理应不会受诅咒折磨。可惜命司中有人收了那人不少牺牲,这才让那人的恶毒诅咒起效了。” 第 1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5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5 章 徐辰颤声道:“你是说,我这些年受的苦,全都是不应有的?” “是的,是命司的人受了贿赂,断错了案。”不知为何,先生看起来很过意不去,“所以他们不仅要还你一个正常的生活,还要补偿你。” 徐辰没想到事情突然来了个大急转,仿佛饿得快死的乞丐突然被人告知,你是首富唯一的继承人。 这个从天而降的补偿,就是除开允诺给她一世的安乐之外,还给她一个机会,一个选择留在哪个世界的机会。 要知道,每一个世界,都有一个她割舍不下的人。师父、挚友、养母、养女……他们的脸一一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她自然是要留在望北身边的,不过这也意味着,她要彻底同他们告别了罢。 她只不过缅怀了片刻,望北就急了,以为她在心中比较各人的分量。他偷偷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辰辰!” 徐辰笑了笑,对先生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就留在这里罢,哪儿也不去。毕竟……”她抚上肚子,看着望北道,“这里有两个我割舍不下的人。” 望北的脸黑了黑。她的意思是她留在他这边,只是因为数量取胜了? 先生翻开带来的那本册子,找到其中一页,指着那密密麻麻的字道:“这些本是你今后要遭遇的磨难,我替你改了罢。” 徐辰正待凑上前细看,先生把她一拦,道:“既然已要改,这些厄难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用手掌轻轻一抹,纸上小蝌蚪一样的文字迅速隐去,手掌放开之时,泛黄的纸张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世安好无忧”六个字。 她愣愣地看着那六个字,有点不敢相信后半生的幸福就寄托在这几个字上。 “好了,这册子我还要还回命司去。”先生收起册子,道,“谢夫人今后需要注意,你和普通人已经是一个样了,也会老会死,服了毒药也会中毒,受了伤也要及时治疗,切不可忘记了。” 徐辰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先生接过阿离手中的女孩子,牵了妻子的手告辞,道:“今日的事,权当报答夫人照看小女的恩情,望谢公子和谢夫人莫对外言说。” 话音刚落,他们又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从那以后,徐辰再也没见过这神奇的一家三口。 说实话,她对那个先生的话只信两三分。但从那个神奇的下午开始,她的身体似乎真的一点点开始了变化。先是开始了孕吐,喜欢吃辣的和酸的,再过了五六天,肚子慢慢地也鼓了起来。 她有点身在梦中的感觉,轻飘飘的,不太敢相信自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孕妇。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分娩那日,阵阵疼痛才给了她实实在在的感觉…… 出乎徐辰意外的是,十九是个男娃娃。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但当儿子被递到她手上,在她怀里活力十足地乱蹬时,她便生出了十分的满足。当十八同志用略显别扭的姿势抱着小十九,坐在床前一本正经地跟她保证“从今以后我们爷俩护着你”时,她便生出了万分的满足。 她这株异世界移植而来的植物,终于开出了花,结出了果,深深扎根于脚下这片土地,再也不用去流浪了。 十九的妹妹在他两岁的时候到来了。这下徐辰真是心满意足,儿女成双,再无遗憾了。 只有十八还对那日她选择留在这世界的理由耿耿于怀。 生下妹妹之后她催促着他配付避子汤出来,三年生了两个孩子,照他们这样没有任何措施的状况来看,徐辰这辈子都要在怀孕和生产中度过了。 他却不依,道:“当初你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我这边人数多么?”他不甘心以量取胜,有点忿忿不平的,“我自然不能辜负你的期望,至少要攒齐一套十二生肖的娃娃才够。” “滚!” 第 1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6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6 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真的是结束了,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局吧。so,最后由某神仙出面破了诅咒了,也算是鬼神事,鬼神毕了,不算坑爹吧,汗哒哒…… 接下去是正版徐小姐的第一人称番外,略灰暗,极BT,不喜的姑娘可以跳过。 辰辰被诅咒的事,详情在“三途”中会有。 番外 两生之徐千金 捧大脸严正声明:两生这一篇是正版徐小姐自述,表述观点与作者无关,好孩子不要学她崩坏的三观。 ++++++++++++++++++++++++++++++++++++++++++++++++++++++++++++++++++++++++++++++++++++++++++ 周疯子走之前的那天,我穿了男装,同他勾肩搭背地逛牡丹阁。 牡丹阁是长安最有名的花楼,照他的说法,这是在去那鸟不拉屎的南疆前最后的享受。原来他是不乐意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来的,奈何他老子管他的零花钱管得紧,他手里连买缠头给姑娘的钱都没有,而我正好有大堆过时的首饰看着生厌。 于是我当了我的首饰供他买美人一笑,作为交换,他带着我去男人们的销金窟里开眼界,看看那里的尤物究竟有怎样的手段,能让天下男人一边唾弃一边暗暗地心向往之。 一拍即合。 和周疯子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自在,因为在他面前我不用费心扮演一个贤良贞德的大家闺秀。估计他也一样,因为他和乱七八糟的女人搞出了私生子的时候不必担心他的未婚妻子——也就是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更不必担心我会向他那个古板又独裁的将军老爹告密。这就是他认识我已经大半年却还没有厌倦的原因,以他对女人的新鲜感最长只能一个月来看,他这回对我,可真是相当长情了。 “辰儿,我不想走,不想去南疆,我舍不得你……”他喝了两杯酒,望向我的桃花眼里就带了一点迷离。 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怀里没有抱着一个妖娆的女人,或许我会感动几分。 他不想去南疆,纯粹是因为那里没有美女和美酒罢了。 我勾唇笑了笑,给他出主意:“你不想去,就狠狠心摔断自己的一条腿,你家老头还能硬拖着一个伤兵上前线?” 周疯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悻悻道:“不行。要是让他知道我是故意摔断的,他会把我另外一条腿也打断。” 周疯子有个凛冽的名,叫锋,刀锋的锋,还有个文绉绉的字,叫飞白,指一种类枯笔的书画笔触,他老爹希望他文武双全,继承周家的荣光。可惜事与愿违,待周将军终于赢了长达十年的战争回来,发现十三岁的独子已然在周夫人的溺爱之下长歪了。 在周疯子气走了第二十七位私塾先生之后,周将军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儿子不求上进的事实。要及冠,但除了一个人模狗样的皮囊之外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将军一思量,决定把儿子带往边疆。一来,可以磨练他浮躁的性子,二来,也是替他及早建些战功,以对得起“将门之后”的名声。 当然不用周疯子亲自上前线。 “拼命的事小兵们上,功劳我这个小周将军占大头。”他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辰儿,你放宽心,我只不过去混几年功勋,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娶你。” 隔天周将军领着大军开拔,几乎半个长安城的百姓都去城门外送别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我家老头子自然也不甘落后,早早就派人占了最好最醒目的一个位置,催促着徐家上下盛装打扮去为未来亲家送行。 连随行的仆人都换上了精神的新衣裳,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徐寅却固执地不肯脱下一身粗麻孝衣。 我装扮完毕准备上车的时候,老头子正对着他大动肝火:“人人都祝愿周将军凯旋,你穿着孝衣去为将军送行,算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十五的哥哥还不善于掩饰情绪,他往我这个方向恨恨地瞪了一眼,冷声道:“母亲尸骨未寒,若连我这个儿子都不为她戴孝,她真是死了也不能安稳。” 居然瞪我?我故意嬉笑着朝他做了个鬼脸,款款地提着我鲜艳的新裙子踏上马车。 不安稳就不安稳,大娘活着的时候我没怵过她,如今人死都死了,我还怕她不成?称她一声大娘已经算是给她面子了,败在我手下,那个老女人白长了那么大的岁数。 最后那天徐寅没有去为将军送行,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摔碎了手边所有的东西。 或许是看出哥哥对我的敌意,怕我们兄妹抬头不见低头见会激化矛盾,又或许是出于对结发妻子的愧疚,老头子早早地把徐家在外地的分号交给他打理,让他提前尝到了操纵大宗银钱的滋味。 说实在的,哥哥去了外地后,我还颇为想念他。如今这宅子里,也只剩下他有理由、有胆子跟我直接叫板了。自从上回老头新置的舞姬被我逼得跳了井之后,后院里的女人见了我就战战兢兢地绕道走,跟见了只母大虫一样。 有人见过我这样娇俏的母大虫么?冤枉,我真冤枉。 我同周疯子的婚事一拖再拖,南疆写了信来表达歉意,署名是周飞白,我却知道,那一笔龙飞凤舞的好字是他爹为了面子找人代笔的。我亲眼见过他打的欠条,写的字跟狗刨似的,还不如直接按个手印来得清爽干净。可怜我家老头还把他的信当作宝贝似的供起来。 因为有哥哥在外面打点,老头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我溜出去玩的机会大大减少,他的姬妾们又不敢陪我“玩”,我天天只能练练字,绣绣花,无趣得要死。这时候我有些后悔,要不是八岁那年假装鬼上身吓得陈姨娘小产,我现在就能有个五六岁的弟弟或妹妹让我玩了。 除开无趣之外,我还觉得很遗憾。那一年我十五岁,身体已经长开了,面容如同含苞待放的海棠花般姣好。正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候,我却被关在深宅大院里,无人看得到我徐徐绽放的亮丽。 所以你可以想见,当老头子带了两个嫩生生的男孩子回府的时候,我有多么兴奋。 两个男孩,都是十一岁,一个叫振西,一个叫望北,前者被分去书房当差,后者被安排去向老师傅学茶艺,以预备当一个茶僮。 当时正巧我也在老师傅那学茶艺,望北入门比我晚,我就戏称他为“小师弟”。可惜他跟个闷葫芦一样,只知道埋着头一门心思学习老师傅教导的东西,逗他十句,他也难得有一句回应,全然没有少年应有的朝气和顽兴,无趣得紧。 还是振西性子活泼一些,也会看人眼色,总是小姐长、小姐短地殷勤伺候着,甚得我的欢心。本来我还念他年纪尚小,打算养两年再下手,可那日无意间撞见他在吃我留于茶杯沿上的口脂,就提前将他拐到了床上。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头一桩就是非常听话,十分乖顺,让他怎样做就会怎样做,不像周疯子,欢好的时候就真的跟个疯子一样,不使他尽兴就不能停止,也不顾我当时只是十三岁的小身板而已。 有时候想想,我和周疯子在这点上倒是蛮一致的——我们都喜欢年轻的身体,还来不及成熟的、一口咬下满嘴酸的那种。 在老头子眼里,振西这样年纪的小书童是没有性别的,因此他就很放心地允许我整天整天地待在书房里不出来,房里只有振西一个人伺候笔墨。 没有厌倦他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快活。可惜不久我就腻味了振西千依百顺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得手太容易就不刺激了?我不明白,也没心思去弄明白。总之,渐渐地,我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少。 十六岁的某一天下午,教茶艺的老师傅在授课结束以后向我告辞,说他要回家乡养老去了。 我有些诧异:“师傅,我才学了五六成,你就要丢下我这个学生了?”倒不是我真有多么好学,只是最近振西那孩子有些黏人,总是问我为何不再去书房了,我只好借口要学茶艺,没工夫去。要是老师傅走了,我借口就不成立了。 老师傅解释道:“我年纪大了,精力越发不济,身体也不大好,只能回家乡养老。我能教的都教给了望北,小姐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他罢。” 我这个时候才发现,望北已经闷声不响地出师了。我自恃资质不错,还比他先一步开始学习,却仍旧被他反超了一截。 老师傅走了之后,我的小师弟变成了我的师傅。 从前他可以不同我交谈,尽力避开我,如今成了我的师傅,却是再也没有可能不同我说话了。我看着给我干巴巴地讲茶道的小师傅,饶有兴致地想,温顺的孩子固然省心,换个口味试试也不错。 本书来自:[site] [domain] 更多 TXT 好书 敬请登录 第 1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7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7 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1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8 章 百毒不侵 作者:桑尤 第 138 章 o:null});(new Image).src="/js.gif?error_b 第 138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