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 独不见》 清穿 独不见第1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1部分阅读 本站所有资源部分转载自互联网!请支持正版,版权归作者所有! 独不见  作者:诸葛福媛 文案 独不见,伤思而不得见也。 战场初遇的冷面将军、酒楼回眸的清朗少年、军帐嬉闹的儿时玩伴…… 穿越几百年的光阴, 到底是为了找到谁…… 我的世界,很窄很窄;我的梦想,很小很小。 可是这错综复杂的宫廷,这九龙夺嫡的战场,可有一片净土容我? 有人说如今再写清穿,真的很狗血,阿哥宫女,真的很俗套,但是我依旧写了,只是因为相信,若在寻常人家,那也是父慈子孝的一家人吧 本文很慢热,基本严格按照历史顺序在走,大事尊重史实,小事虚构,不喜慎入,焦躁慎入~~ 欢迎点击我的仿真慢热清穿小文~~~如果大大们不介意,请留下意见建议,拜谢先! 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怅然若失 主角:如意,胤禛,胤祥,胤祯 ┃ 配角:承庆,温宪,康熙,德妃,陆师傅,舜安颜,佳音 ┃ 其它: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 日食血玉 公元1735年,夜。 天还未亮,他已经独自坐在灯下,不,确切的说,他昨夜便没有睡。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夜晚不能安然入睡了。冷汗阵阵的冒出来,胸口极其闷胀,抬手去扯领子,手竟然也在颤抖了,看来真的是不行了…… 手触到颈子,摸到那熟悉的光滑,他低头把脖子里的玉摘下来握在手里,通体翠绿小小的一块玉如意,中心淡淡一块暗红色。他摩挲着手中的玉,出神的唤道“如意,如意……”。 忽觉口中甜腻,一口血喷在桌子上。四周好喧闹,该是有很多人赶来吧,他却只觉得很累很累,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熟悉的倩影,漫天的白雪中,一袭火样的红裘,毛绒绒的雪帽下,一双秀丽的眼睛是那样灵动,浅笑盈盈,仿佛可以带走他一生的忧思。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她已经孤单了很久。 他含着笑闭上了眼睛,手无力的垂下,沾满了鲜血的玉如意滚落地上…… 公元2009年7月22日早八点二十分 我正在回小区的路上狂奔。没错,今天就是所谓千载难逢的日全食的日子。要巧不巧正赶上昨天晚上我值夜班,半夜2点收进来个重病人,连抢救带写病历折腾了一夜,顶着一对熊猫眼交完了早班,就赶紧往广场奔了,今天可是要看日全食的。 我,朱媛媛,女,24岁,小小医生一名,自然科学工作者大军中的小小一卒,乐天向上,每月拿着丁丁点的小钱,还朝五晚九干的很欢畅。 待到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空位置,从包里摸出废x线片,已经快到9点,天越来越暗,冷不丁的还有点小风吹过来,颇有些阴森森的味道。听到身边一个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跟孙子说:“叫你不要来看,这日全食,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不干净的东西最容易惹了人,快回家去”。 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抬手摸摸脖子里的玉如意。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护身符,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奶奶虔诚的去雍和宫求了这块玉来,听说还请高僧开了光,后来我戴了玉,身体渐渐好了,奶奶却不在了。玉已经带了很多年,当年奶奶嘱咐不许摘掉的套子也丢了许久。这玉本是块极其稀有的和田玉,通体翠绿。美中不足,是玉中心有淡淡一块暗红色,想来这就是所谓的“玉有瑕”了。 有同事爱看鬼故事,神秘兮兮的说我的这块是阴森森的血玉。我一笑置之,哪有那么神。 不一会儿太阳全部被遮住,天已全黑,阵阵冷风吹来,还真是有点阴森,我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冷,脑门上竟渗出了冷汗,太阳再次露脸,最初露出的一点光芒就像钻石般炫目,我眯着眼睛望去,喊道:“哇,太美了。”转头却看到身边的人满脸惊恐的看着我,同时觉得脖子被一股大力拉着,张口没来得及叫,眼前一黑,人就晕了过去。 天公簸弄 悠悠然清醒过来,依旧觉得被什么东西扯着脖子,使劲挣脱着,但觉得所触之处,全都是水,使不上力气,张口想大叫,却呛了一口水……使劲扑通了一阵,感觉被人搂着脖子移动,眼睛也睁不开。 终于觉得背下一硬,我又躺在土地上了,想挣扎着坐起来,想张口大喊,却全无力气,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脸,耳边隐约有人在叫:“如意、妹妹,醒醒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年轻的脸,脸上湿漉漉都是水,国字脸,剑眉,大眼睛,一脸的憨厚像,光溜溜的脑袋上背着一条辫子。 辫子???!!!我一定是已经产生幻觉了……头昏昏沉沉,再次晕了过去…… 眼前许多光怪陆离的影像,许多人影重叠交错,似乎都隔着雾看不真切,我隐隐觉得那雾的尽头,有着我所未知的恐惧,使劲挣扎,慢慢睁开眼睛…… 横梁、书柜、古筝、梳妆台……我坐起身来,仔细打量四周,不错,确实是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子之中,难道是被哪个古玩收藏家救了?为什么不把我送到医院?起身走到桌旁,对着铜镜揉揉惺忪的眼睛,镜子里,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女孩,肤白胜雪,明眸皓齿。穿着旗袍坎肩,编着根小辫子,正在看着我。 我“啊”的一声尖叫,见鬼了,一定是见鬼了! 正准备撒丫子开跑,吱呀一声,门开了…… 之前幻觉中出现过的那个男孩子出现在门口,他一边进门,一边欣喜的冲我道:“妹妹,你终于醒了!” 我晕,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装出一幅清朝打扮,还叫我妹妹?莫非是在拍戏? 正要开口,一个尖酸的声音传来:“如意你这死丫头,鬼叫什么?今天一身湿淋淋的鬼样子回来,不是一心要随了那个朱姓的贱人去了吗?还醒来做什么?”随着声音渐近,一个表情严厉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她身穿藏蓝色的旗袍,梳着把子头,正冷冷的看着我。 我被搞的一头雾水,小声问道:“请问,这是你们的片场?” 那男孩还未开口,听得啪的一声响,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那青年女人已经利索的扇了我一耳光,嘴里说:“哈,还真会装啊,这也是跟那小贱人学的喽。别摆出一幅楚楚可怜的鬼样子给我看,跟那姓朱的贱人一样,一脸的狐媚像。” 我被打的晕头转向,心想:好凶的母老虎!那男孩跑过来拉着我跪下道:“额娘,千错万错,都是承庆的错,都是孩儿不好,没有看好妹妹。额娘要罚,就罚我吧,不要打如意。” 那母老虎身后走出一个身穿淡蓝色旗袍的女人,拉住承庆,又过来拉起我,向着母老虎道:“姐姐,孩子小不懂事,雅音刚走,孩子难过也是正常的,这是孩子有孝心,她对一个照顾她的侍妾尚且如此,日后对你这个亲额娘怕是更孝顺呢,这次就算了吧”。 母老虎哼了一哼,转身走开了。那女子也不理我,叫来一个清秀的婢女,说道:“惠兰,带小姐歇了吧”,那名叫惠兰的丫环拉了我,那个叫承庆的男孩跟着站在一边。 屋里的一群人消失的只剩我们三个,我才缓过神儿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 承庆大惊失色,说道:“妹妹,你没事吧?难道是落水久了,伤了脑子?”惠兰却潸然泪下:“小姐一定是因为雅音小姐去世,哀伤过度,才会这样的!”两人当下又是请大夫,又是跟我不停的说话解释。 忙活了大半天,我才明白,我,穿越了。 清代的“我”叫做伊尔根觉罗如意。承庆是我的同父异母哥哥,我们俩的阿玛叫做西泰,是将军萨布素手下的一个守御所千总,五品的武职外官,常年在东北戍边,我的生母,就是那个母老虎,费莫氏,出身官宦之家,是阿玛的结发之妻,承庆的额娘是小老婆,我叫她二娘。家里还有个侍妾,叫做朱雅音,平日一直在照看我,我叫她朱姨。她原是扬州书香人家的汉人小姐,不知道被什么案子牵连,家破人亡,当年我的阿玛就在抄家办案的军士之列,机缘巧合救下了朱姨,两人情投意合。但因为朱姨是汉人,只能偷偷纳为妾。 今天正是朱姨病死的日子,我难过之际跑出家门,失足跌进了附近的青河里,被承庆救了回来。 看着承庆、惠兰围着我忙活,我却犹在梦里,难道是如意这小姑娘命丧黄泉,我却被日全食这个千年不遇的天文异象弄到了这里?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日全食,我还抓着我的玉穿回去啊,抬手一摸,才发现玉不在脖子里。 我慌了,忙向承庆打听,但他说我打小就没带什么玉,我一听,顿觉的犹如五雷轰顶,日全食尚且百年不遇,茫茫大清国,我又到哪去找我的玉如意啊!心中无比绝望,想到我的爸妈,我的亲人朋友,我的21世纪,忍不住大哭起来,承庆以为我是想起朱姨难受,忙不迭的安慰,惠兰以为我思念朱姨,也陪着默默垂泪。 晚上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不知道21世纪的我晕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也许报纸上小小一条“看日全食,女青年广场暴卒”就是我一生的总结。乱想一会儿,哭一会儿,后来哭累了睡去,却做了一夜的梦,全是透亮的日头下,我拿着我的玉穿回家去。 冷暖家事【修后】 毛爷爷说:与人斗,其乐无穷。他一定忘了提醒我,前提是要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与母老虎交战无数回合,无不败下阵来,长幼分明的等级,没有给我提供任何道德支持,瘦小单薄的身体,更没给我丝毫体力上的优势。当第n次被打的淤痕遍体时,我决定彻底放弃正面斗争的策略。 战略上可以继续藐视,战术上必须及时调整!实在看不到回去的希望,我注定还要长期和她相处下去。这个念头充斥在脑子里,真是让人绝望!为什么我不能像小说里写的,直接穿到一品大员家的小姐身上,严父慈母,幸福无限?! 二娘是不会被纳入我的统一战线的,她只是做些面子上的功夫,真正大祸临头,她绝不会向我伸出半根手指! 承庆呢?直觉告诉我,他和她们不一样,如意失足落水,他毫不犹豫的纵身跳进冰冷的河里,如意棍棒加身,他毫不迟疑的挺身挡在前面,这样的哥哥,即便是寄生在如意身体里的我,都觉得感动。 上帝大概已经在清朝向我关闭了所有的门,承庆,也许就是他留下的那扇窗子!从今以后对母老虎,只能躲为上策了。推开窗子,忽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柯南里的台词:成|人的脑子,孩子的身体,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造成我穿越时空的真相是什么,我能够找到吗?工藤新一在孩子的身体里委屈了那么多年,一定很难过。天!我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 也许,我是在绝望中变态了。 惠兰用满是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再次温柔的说:“小姐,雅音小姐以前教过您读书、弹筝的,您再仔细想想?” 我转身看着屋子里的古筝和书,叹了口气,惠兰对我很好,我真的不想让她失望。 她自幼跟随朱姨,两人的感情非寻常可比。朱姨必定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惠兰也非寻常丫环,只是我,确实是冒牌的如意。 我竭尽全力作出最无辜的表情,冲着惠兰歉然一笑,然后忽闪着眼睛说:“惠兰,我真的全然不会,可能是那次落水……忘的光光的了。” 惠兰温柔的笑笑,拉起我的手说:“小姐,不要紧,奴婢从头教你,你这么聪明,很快就会记起来的。”我倚在她身前,她漂洗干净的衣裙上散发着淡淡的饭香,这是妈妈的味道!鼻子一酸,竟有一刹那的恍惚,我抬头看着她柔美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这一丝类似母亲的温暖,让我无法抗拒! 秋天里,我正在屋里跟着惠兰学绣花,承庆咚的一声推开门跑进来,惠兰站起身关上门说道:“承庆少爷,您一天要往我们这院儿跑五六趟,奴婢知道您心里头惦记小姐,但要是您回回都这样只开不关,奴婢不是要被您累死?” 承庆抹抹头上的汗水,嘿嘿一笑,跑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就要往外冲,我赖在椅子上不起来,说道:“哥,我不去大院见额娘。”承庆把我手上东西夺过放下,笑嘻嘻的说道:“快跟我去吧,阿玛要从东北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阿玛这个概念对我来说,确实还太陌生。承庆看我依旧没反应,一把把我从椅子上抱起来,一边说:“好妹妹,快走啦!”一边扯着我跑出门去。 走进大院正厅,母老虎带了一家人已经在候着,我慢慢蹭过去,小声喊了句“额娘”,母老虎瞟我一眼,并不答话。我偷偷送她眼刀若干,越是人多,她越是给我难堪,大概是打算在精神上彻底把我打垮。承庆走到我身边,伸手紧紧握住我的,拉着我走到一边,我感激的看他一眼……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在这样尴尬的场合,都是承庆走过来牵我的手,把我护在他身后。 有个家丁急急跑进门,说道:“夫人,老爷回来了!”一屋子人匆匆迎出去,门外走进一个面目清秀儒雅的男子,身穿着淡褐色的长衫,这就是我那个在外带兵的阿玛?哪里有半分武将的样子?! 母老虎和二娘上前给他福了一福,他微微笑笑,扶两个人起来,然后绕过她们,直接冲我和承庆走来,承庆拉着我跪下给他磕头,我一边额头贴地的跪着,一手紧紧的扯着承庆的衣襟儿,她们说他在黑龙江萨布素将军手下做守御所千总,会不会很凶? 那个唤作阿玛的男子,弯下腰把我和承庆拉起来,一边一个,拥在怀里。良久,他放开我们,拉着我的手道:“承庆给我的信里写你去年失足落水,之后很多事都忘了是不是?” 我还是拉着承庆不放手,慢慢的点点头,那男子抬手理理我的头发,温柔的说:“好孩子,难为你了。”轻声细语,暖人心扉,或许,他真的是个善良的父亲。 一家人吃过晚饭坐了一会儿,承庆照旧拉起我的手送我回房,阿玛却把他叫住,几步赶上我们,抱起我,冲母老虎和二娘说:“都各自歇了吧,我去小院儿看看”。我越过阿玛的肩膀看去,母老虎正直直的看着我,眼神冷若寒冰,二娘却是面色淡淡,走过来把承庆和我的手分开,径自走了。 阿玛让惠兰先去歇,自己抱我到床上,轻轻扯过被子给我盖上,一手慢慢拍着我,小声说:“睡吧,阿玛守着你。” 我顺从的闭上眼睛,又偷偷从眼睛缝里看他,烛火昏黄,他呆呆的望着我,眼睛里似乎是泪花闪闪,还未待我看清,他站起身,帮我掖好被角,转身走到屋里朱姨的牌位前,伸出手去一寸一寸的仔细摩挲,我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有种心痛的感觉在心里滋生。他的肩膀微微颤动,压抑的哭声低低传出…… 《长生殿》里第一折就写“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里。万里何愁南北共,两心那论生和死。”若是真的深情如斯,生死都是一般的爱吧?我心里对这位阿玛顿生好感,女人对痴情的男人都没有免疫力,我是一个庸俗的人。 阿玛走时,承庆拉了我追着马跑出去好远,直到看不见人了,我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承庆拉住我的手说:“如意,跟哥哥回家。”我依依不舍的转头,问承庆:“哥哥,阿玛还会再回来吗?” 承庆使劲点头,拉着我的着手默默走回家去,我走出几步,转身看着阿玛消失的方向,我不想阿玛离开,我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身向逾关【修后】 康熙三十五年,噶尔丹不顾当年与清政府的约定,在漠南煽动叛乱。康熙帝震怒,第二次亲征,命令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从东路进兵;大将军费扬古率陕西、甘肃兵马,从西路出兵,截击噶尔丹的后路;而他自己亲自带中路军,从独石口出发。三路大军约定时期夹攻。 大国小家,均因战事而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彻底影响了我以后的清代生活,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 阿玛毫无疑问已经参战,承庆竟然也要被征招入军。听到消息,我心中顿时生出种黑云压城的悲壮……我不是没有亲人,我的玛父科尔坤,是康熙朝早年的户部尚书,明珠党的著名人物。但是阿玛和他政见不和,早就多年不相往来。我的姑爸爸洪雅,是大阿哥胤褆的嫡福晋,但是因为玛父的关系,也没有过多的接触……细细盘点,我竟然成了一个弃儿?! 该是放手一搏的时候了,是留在这里,等着母老虎把我敲扁捏碎?还是千里奔波,跟着承庆去投奔阿玛?答案不言而喻,我从来不怕辛苦,我只怕无情! 承庆马上拒绝了我的想法,摇头说:“这怎么可以,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当然不会放弃,承庆是纸老虎,他对我这个妹妹,没有免疫力。一哭二闹之后,承庆很快心软,答应想办法。 我和承庆并排跪在陆师傅家门口,陆师傅第七次走出来拉我们,承庆死死跪着,一句不吭。我瞟一眼陆师傅,小声说:“叔叔若是答应了,我们马上起来,您若是不答应,就不必一趟趟费神来看了。” 陆师傅被我这句话噎得不行,皱着眉头又走了回去。我愧疚的看着他的背影,叔叔,我不是故意气你,我只是着急。 陆师傅是阿玛的好友,也是阿玛军里的随军郎中,没有战事时会在北京当游医,其貌不扬,却是个才子,诗词写得,音律也懂得,对医术更是痴迷的不得了。承庆这次想让他收我为徒,好名正言顺的把我带到军中去。 陆师傅不是承庆,不会被我三言两语骗到,撒娇流泪的一套,在他这行不通,他是吃硬不吃软的。 跪了两个多时辰,陆师傅出来看了七次,每次他走回去,我的心就沉下一截,真是一个痛苦的博弈过程,他的筹码是我们的耐力,我们的筹码是他的感情。 屋门再次打开,陆师傅苦着脸走出来,他瞪着我,缓缓说:“进来吧……” 我倚在承庆身上,无声的笑了,却不仅仅因为诡计得逞,拿感情做筹码的人,若是输了,会伤的更惨,我和承庆是输不起的一方。 母老虎知道我要走时气的要死,一边骂一边抓起棍子就打了过来,我起身要躲,被她抓住,身上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两下,我倔强的看着她,她仇恨的看着我,我抱着头大声喊:“额娘,我想阿玛了,有什么错!” 她不理我,继续打……还好我不是真的如意,还好只有肉体的疼痛。我不觉得心痛,是因为我们真的讨厌彼此。 承庆看不下去,忙过来把我护在怀里,侧身对母老虎说:“额娘,阿玛给孩儿的信里说十分想念如意,特地嘱咐了孩儿带如意过去住些日子的。” 母老虎当然知道是假,却不好和承庆翻脸,阴着一张脸看我,我向她道:“如意在家常惹额娘生气,您不如让我走了,眼不见心不烦。”既然大家已经相互厌恶,干吗非得死死纠缠在一起。 母老虎却讨厌我这样直白的说法,作势又要打我,承庆死死抱住我,背对母老虎喊道:“额娘要打,打我好了!”母老虎棍子停在半空,歪着头想了一会,开口说:“好,要滚就滚得远远的,别回来!” 她一定是觉得万一我赶巧死在前线,她就永远清净了。 阿玛在帐里走来走去,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皱着眉向陆师傅道:“我说济民兄,你怎么……怎么就由着这两个孩子胡闹啊!”陆师傅在一旁,一脸泰然的拿眼瞟我和承庆,又冲阿玛撇撇嘴,意思是你自己的孩子,你还不清楚? 阿玛又走回来训斥我们:“如意人小鬼大,说什么拜师学艺,这军中是你来学艺的地方吗?承庆更是不知轻重,当哥哥的,就由着她胡来?” 我低着头站着,满心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思,偷偷的想阿玛你要骂就骂,反正我人已经到了,大战在即,你也不能把我丢回去! 阿玛大概是被我坦然的表情气到崩溃,气呼呼的瞪了我很久,终于叹口气坐下道:“军中无儿戏,如果人人带家眷来,算怎么回事。如意既然跟了陆师傅做学徒,就跟陆师傅一起,服从军法管教,以后不许把自己当成我的女儿,撒娇耍滑,否则一样军法处置。承庆到军前效力,也要严守军规!” 我不住的点头,心想只要你肯让我留下就行,将军嘛,就该是这样子军法严明的。阿玛看我面露喜色,又瞪我一眼,警告我不准乱跑,不准惹事生非。我忙磕头说记住了。 承庆自正式到了军中以后就再没见到,我和陆师傅一起被安置在随军郎中聚居的军帐里。除陆师傅以外倒是还有两个师傅带了徒弟,却都已经有些年纪,最终小药童还是只我一个。 平时,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守着药材、捣药配药、清洗绷带,我学了多年西医,对中医只知道一点皮毛,陆师傅间间断断教了一些,奈何我的西医思维已经根深蒂固,学来学去,什么望闻问切、什么奇经八脉,学了个四不像。陆师傅看我似懂非懂,也摸不准我学的深浅,很是诧异。 东路大军有不少人像承庆一样,是镶白旗的子弟。但除此之外,康熙的四儿子胤禛统领正的红旗大营也在其中,我虽然在大营待了这许多天,这一类大人物却是一个都没有见过,大概命中注定,我就是在清朝平淡终老。 西征初遇【修后】 战事开始,大家便忙碌了起来,陆师傅起初怕我胆小,见不得血,只叫我在帐里准备东西,后来看我不但不怕血,就是眼见了尸体、断手断脚都是一脸不惧的样子,便渐渐叫我跟着做些包扎伤口换药之类的工作,他只道我是将门虎女,那里知道我是经过现代解剖课程调教出来的。 曾几何时,我的人生主题之一,便是在生与死之间博弈。很多次看着鲜活的生命在身边逝去,自以为内心早已变得坚强。第一次经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我却不是没有恐惧。流血,我很熟悉,死亡,也不陌生。我始终是我,只是战争与疾病不同。疾病是人类生存必须的磨难,人人都逃不过,有轻有重,却带几分众生平等的意思。战争却是人类欲望的可悲产物,一些人的野心,或多或少,却给无辜的弱者带来深重的苦难。 许多受伤的将士,常常不经意就望着远处呆了,是在思念家中的妻儿吗?故国徒劳梦,思归未得归。我能做的太少,唯有如师傅说的,以一己绵薄之力,减人伤痛而已。 又是一场大仗,我看着四处的伤兵,赶紧去帐子里准备东西,师傅们早已各自去忙,我站在门口四处打望,急急寻找着陆师傅。 忽见一群将士抬了一个人急急进了前面阿玛的军帐,中间的人仿佛一身将军的装扮,也没看清是不是阿玛,心中担忧不已,不及多想,抓了手中的绷带就急急跟了过去,门口侍卫看我一身药童装扮,以为我是给大夫送东西,也没阻拦。 走近才看到正中的人,不是阿玛,却是个二十来岁将军模样的年轻人,剑眉,凤目,薄唇,面容清峻,脸色惨白,脸上虽有些血污,狼狈中却仍透着一股孤傲之气。右前胸中箭,胸前的衣服已经是一片血迹。一群人围着他忙活,想来是个要紧的人物。 我躲在角落看他,犹豫着不知是否向前,若是普通伤兵躺在脏兮兮的旷地上,我一定没有丝毫的犹豫,但是在这威凛凛的虎帐里,太多人围在他周围,他的眼神凌厉,我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怕。 一个面生的郎中,不知道是哪个营里的,正在慢慢剪开那个年轻人胸前的衣服,抬手准备拔箭,我习惯使然,忍不住踮脚一看,不看便罢了,一看就惹出天大的事来。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等着那郎中拔箭,大帐里鸦雀无声,我一声“拔不得”脱口而出,显得刺耳的响亮。 郎中被我惊的手一抖,箭随即拔出,众人焦灼的看着那个将军模样的年轻人,他先是剧咳几声,接着渐渐呼吸急促,脑袋上渗出一层层的冷汗,嘴唇开始慢慢发紫。 郎中吓得双腿打颤,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暗叫不好,那箭的箭镞已经全部没入,箭一拔,果然是开放性气胸,心中还没拿出主意,胸前一痛,已被一个参将模样的人抬脚踹倒在地,他人高马大,这一脚踹的我眼泪汪汪,疼也疼死过去了。他踹倒了我,嘴里骂着:“哪来的没规矩的野孩子,这是你撒野的地方?耽误了爷的伤,要你小命。”话音未落,手中的鞭子已经落了下来。 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叫枪打出头鸟?我就是例子! 我抬手去挡鞭子,心中叫苦不迭,救人不成,反而小命不保!慌乱中抬头一看,那年轻人一脸痛苦的表情,正在看着我,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的冲他喊了句:“我绝不会害你的”。 那人一愣,竟捂着胸缓缓点了点头,面色却更加难看,那个打我的参将不顾理我,急急跑回他身边,扶住他喊道:“四爷!”我挣扎着爬起来,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大步跑过去,余光瞟过两旁侍卫手中的刀剑,恍然间竟有种悲凉的自豪,明哲保身我不是不懂,只是如何能够见死不救! 心中默想着:开放性气胸处理原则,先变开放为闭合!拿了厚厚一层干净绷带紧紧捂在他伤口上,大声冲身边的人喊道:“我是营里的药童,快去医帐把陆师傅找来!快去!”。 两边的将领侍卫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胆大凶悍的小药童吧,我见他们一幅不信任的表情,怒从中起,高声喊道:“救命要紧,快去啊”,几个侍卫犹豫一下,转身跑了出去。 胸部的伤口被封闭后,那年轻将军脸色渐渐好转,周围人看了也大松一口气,那个踹我的将领跪倒说道:“奴才刚刚心急,险些害了主子,请四阿哥治罪。”我一听,四阿哥?天!我到古代成功救治的第一个病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雍正皇帝吗?! 四阿哥只是抬手挥了挥,示意那人下去,转头看我,我被他清冷的眸子看的发毛,结结巴巴地说:“奴,奴才不知是四阿哥,请,请四阿哥恕罪。”他慢慢说:“你救了我,何罪之有?”说完,便紧闭了双眼,似是伤口又痛,我一手扶着他,一手按着伤口,一动不敢动。 一会儿功夫,陆师傅和其它几位师傅跑了过来,迅速磕头之后便起身救治四阿哥,陆师傅走过来按住伤口,冲我点点头,我放了手,心下一松,才觉得胸前疼痛难忍,那一脚不要把我踹骨折才好。忍痛给四阿哥磕了个头,抬头看去,他正紧咬着下唇,细细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慢慢走到师傅身边,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四阿哥额头上的汗,他抬眼看我,眼神里竟然是一丝惊异。 我胸口又痛,退后一步,按着胸口慢慢退了下去,回到帐子脱下衣服一看,胸前一大片淤青,心里恨死了那个踹我的人,自己抓了点化瘀止痛的草药抱上,也不顾的洗脸,又去别处帮忙,却不敢再回那间军帐。 阿玛夜里来看过我,出了这么大的事,训斥是难免的,掩藏不住的却是眼里的关心。我不怕他的疾言厉色,看着他一直笑,他最终无奈的摇头,脸色转柔,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这一次亲征,最终以康熙帝的胜利而告终,他的三路大军最终在昭莫多重挫了噶尔丹的叛军,叛军死的死,降的降。最后,噶尔丹只带了几十名骑兵脱逃。 大军胜利回朝,有功之臣各领封赏,阿玛终于调了内任,封了正五品守备,到坝上草原带兵。陆师傅因为救治四阿哥有功,得了不少赏赐,我倒是什么没捞着,现在回想起那天四阿哥来医帐,心里还发毛。 那天正乐颠颠的收拾东西准备跟阿玛去坝上,有人掀帘子进了帐来,我以为是陆师傅,头也没回的喊了句:“师傅回来啦。”结果没人应声,转身一看,却是四阿哥。 他显然已经全好,只是没穿军服,少了英武之气,面色仍略显苍白,整个人清瘦的很,我忙跪在地上磕头。他让我起来,看着我不说话,眼神里有丝丝玩味,我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心里不住打鼓,头上竟渗出冷汗来。 忽听的他冰冰冷冷的声音传来:“老实说,你是什么人?”我一下懵了,心想我救了你,你不谢也罢,还凶巴巴的审问我,这是哪家的道理!嘴上却轻声答道:“奴才是随军郎中陆师傅的徒弟。” 他显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说了声:“哦?细皮嫩肉、处乱不惊,你这个小学徒,还真是不简单啊。”我听见细皮嫩肉几个字,知道他看出我是女孩,心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忙磕了几个头说道:“四阿哥圣明,奴婢不敢欺瞒,奴婢是西泰的女儿,却也确是陆师傅徒弟,这次来到军中,一是真想学医救人,二是想念阿玛,和陆师傅、阿玛都没有关系的,求四阿哥明察,要罚罚奴婢一人。”说完后心怦怦乱跳,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我。 他喃喃重复道:“西泰的女儿……”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神色让人捉摸不定,我战战兢兢的等他回答,他竟起身走了…… 我忍不住叫一声:“是打是罚,四爷留个话啊。”他转身看我,剑眉轻挑,眼中竟有几分好奇,薄唇微启道:“这次不罚你,就是我给你的赏了。” 我长出一口气,忙跪下谢恩,心想这位冷面王爷,年纪轻轻就这么不好伺候,当了皇帝还了得! 我的小命得来不易,还是珍爱生命,远离四阿哥为好。 陆师傅没急着回京,和阿玛、承庆、我一起到坝上草原上住了下来,阿玛自己有个小院子,每日和承庆一起去军中操练,晚上一起回来。陆师傅有时过来,教我些药典针灸什么的,我学的不甚上心,倒是缠着他教我读书音律,他看我对医术兴趣有限,也不勉强,我要学什么他就教什么,这样教一点,那样教一点,两人都自得其乐。 承庆常说满人不会骑马是天大的耻辱,一有空闲便拉了我出去教我骑马,我开始怕得不行,他却不依不饶,孜孜不倦,我不忍心驳他面子,咬牙坚持,摔了几跤之后竟也慢慢会了。 不知不觉已到康熙三十八年,承庆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在阿玛军中做了委署骁骑射,人越发强壮,性子也越发沉稳。陆师傅回京行医去了,我便有半数的时间一人在家,第一次有了大把的时间和自由,闲来练练琴、看看书,给阿玛、承庆做做饭,有时自己骑马到草原上散心,日子过得倒是舒心惬意。 扬州之行【小修后】 三月间,阿玛似有心事,几次看见他看着我走神,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终于有一天,阿玛郑重的把我和承庆叫到跟前,说让我俩去趟扬州,我和承庆均是一愣,知道朱姨是扬州人,可为什么阿玛要让我们这时万里迢迢去扬州呢?阿玛见我们疑惑,缓缓道出原委,原来四月初十是朱姨全家的十五年大忌,阿玛让我和承庆去旧宅处上柱香,也好让朱姨能魂归故里,让她的故人们都能安魂。 承庆为人孝顺,忙跪下应了,说道:“阿玛,此事孩儿一人前去,一定办好,如意年幼,还是在家陪伴阿玛吧?”阿玛摇摇头,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意是一定要去的,除非她自己不愿意。” 我知道承庆是心疼我,但是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会儿让我去扬州,我求之不得,更何况朱姨用心养育了真正的如意一场,我去拜她的故人也是应该的,当下跪地答应。 临出门,阿玛千叮万嘱,让我们路上小心,又说承庆老实持重,他很放心,接着板着脸看我,让我一切听承庆的,少惹事,我吐吐舌头,跟承庆一起拜别了阿玛,转身出了家门。 承庆行事稳重,又有功夫在身,两人一路走走看看,平安到了扬州,按阿玛说的,找到了朱姨家的旧宅,十五年时间,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阿玛自己不来,除了抽不开身之外,是不是也因为他怕看到这一幕? 初十晚上,我和承庆在路口焚香磕头,看着黑暗中一闪一闪的烟火,我竟有些期盼朱姨的魂魄真的在此。以前不能理解奶奶为什么信这些灵魂之说,现在却有些明白,相信人有灵魂,相信我们所爱所关心的人死后还有一缕香魂存世,对活着的人来说,是种幸福,毕竟心中所想所念,还有个寄托。 承庆打算在扬州盘桓两日,就启程回家。我却不舍得回去,听人家说扬州益膳居的马蹄桂鱼十分有名,缠着承庆带我去吃,大有不吃美食不回坝上的架势。承庆看我兴致勃勃,便应了。 饭吃的差不多,承庆让我在楼上候着,他再去置办一点扬州的小吃,带回去给阿玛,我点点头作出一幅天下第一良民的表情,承庆才放心去了。 隔了几桌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卖唱,她身边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吹着笛子,看样子是小姑娘的爷爷。 小姑娘唱的是首柳永的雨霖铃,声音婉转,人也长的清丽可人,我在一边打着拍子,听的很是开心。一曲终了,食客们纷纷叫好,抛些铜板出去,老者一一接了,连声道谢。 这时左手边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掏出一锭银子抛了过去,那老者忙深深鞠了一躬说:“公子爷这么大方,小可不敢妄受。”那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长的倒是白净,一双丹凤眼,原本模样也不差,只是眼角有些下垂,凭添了几分j佞之气。只见他走到那老者身边说道:“任少爷我给这锭银子,想请小娘子唱一曲鹊桥仙。唱得好,爷还有赏。唱不好,爷带你去教坊,找师傅好好叫你。” 他身边几个狐朋狗友之类,哄笑起来。那老者又是一揖,说道:“小人乡野小民,靠这点生计维持生活,怕乡野小调,入不了公子的耳。还请公子放过我们祖孙俩吧。”那任少爷把银子塞到老者手里,说道:“爷又不是为难你们,只要伴着笛子把这曲子唱完,爷二话不说,银子赏了你们。” 那老者和小姑娘面面相视,不知该把银子还回去还是如何,这时有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端了杯茶走过来,向老者说道:“老人家莫怕,我们在座的都听的清楚,你们只管奏唱,我们大伙看着,总不让他骗了你们去。”老者看那人说的仗义,便点点头,那人又把茶递给小姑娘,说道:“姑娘,喝口水,别怕,只管唱就是”。 小姑娘低声道谢,接过水喝了。走到老者身边站定,向我们说道:“如此,小女子便唱一首鹊桥仙。”老者笛声一起,小姑娘张口唱了起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 我正听得入神,却没了声音,抬眼看去,只见那小姑娘一脸的惊恐,手抓着脖子,张口却再无声音,我心中一惊,定是刚刚那杯茶的问题!想那中年人和任公子是一伙的,他们一个黑脸一个白脸,骗这祖孙俩上道,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吗?! 那任少爷哈哈大笑,起身去拉那女孩,轻佻的说道:“你故意不唱完,是 清穿 独不见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2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2部分阅读 不是看上本公子,要跟了爷走了?”小姑娘说不出话,一边哭一边不住的往后躲,那老者忙挡在跟前,向任少爷求道:“任少爷,我们不敢要您的银子,还请您老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我,我给您跪下了!” 那任少爷如何肯饶,推搡间老者重重摔倒在地。我气的火冒三丈,本想拍案而起,却见周围的人,都是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想这任公子定是扬州的纨绔子弟,平时行凶逞恶管了,这些人是见怪不怪,现下承庆不在,我一个小丫头,肯定打不过他们,该如何是好?心中正在犹豫,听见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叫到:“住手”。 不怒自威【小修】 转身看去,却见开口的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眉目英俊,身姿挺拔,头戴一顶湖蓝色的生丝缨冠,身穿玄色湖绸长袍,手拿一柄折扇,当真是风雅俊秀,气度不凡。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个任公子身边问道:“你刚刚说只要把曲子唱完,这银子就是这小姑娘的,对吧?”那任公子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我是这么说的,怎么着?” 那少年答道:“你说把曲子唱完,却没说一定是这姑娘唱,我现在就来替她唱完。”那任公子显然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面上一愣,我忙起哄道:“就是就是,只要有人唱完就是,人不能带走,银子也要给的。”有几个胆大的,也跟着起哄。 这时,那个中年书生摸样的又站起来说道:“不错,曲子要唱。看小哥装扮,也不是一般人家的,你硬要和伶人一伍,我们也不拉着你。可钱给了老头,这笛子也是要吹的,小哥你莫非要一边吹笛子一边唱曲儿?” 那老者刚刚摔倒时手已经崴到,不能再拿笛子。这分明是故意挑衅。我早看他极其不顺眼,像任少爷那样的真小人也便罢了,最可恨的就是他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心下再也气不过,霍的站起来走过去,大声说道:“诸位楼上的客官听了,今日小生和这位小爷一起,帮他们把这歌唱完。”又向那任公子道:“公子,不要食言打自己耳光。”那姓任的瞟我一眼,狠狠一甩手,说道:“好,爷到看看你们俩小白脸有什么本事。” 我扶了老者起来,从他手上接过笛子,向那少年说道:“兄台是唱歌还是吹笛子?”那少年向我笑一笑,接过笛子去,说:“我吹笛子,愿闻姑娘雅音。” 我微微一愣,这几日我和承庆在外都是男装,他竟直呼我姑娘,还真是个聪慧过人的。我向他点一点头,他双目微闭,吹起笛子,笛声悠扬,比那老者更要动听许多,我定一定神,张口唱起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声音本就不算差,这些年跟着惠兰,还有陆师傅学习音律,更有提高,这街头卖唱的活计,还难不倒我。难得的是那少年,年纪尚轻,笛子却吹的比师傅还好,我随着他的调子,渐渐竟忘了这满厅的喧嚣,脑海中依稀浮现星空中银河的样子…… 一曲唱毕,满堂叫好,自己才忽的惊醒。和那少年相互对望一眼,都是对彼此欣赏之色。那中年书生走过来,向我和少年说道:“两位小小年纪,谈吐举止不凡,想不是寻常人家子弟。请问高姓大名?” 我俩都是一愣,那少年哼哼冷笑,说道:“今日不过一场小赌,赢就赢了,输就输了,问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我们的名号,怕你还问不起。”那人脸上一冷,说道:“看来小爷很是傲气啊……今日不与你计较,后会有期。”说罢欲下楼离开,我叫一声:“慢着,解药留下。” 那姓任的脚步一滞,大步走过来,轻佻的说道:“什么解药?怎么你也不舍得小爷走?看你一脸俊俏样,比女儿家还要勾人啊。”说完便抬手往我脸上摸去,那少年身形一闪挡在我身前,抬手把他的手挡开。同时听的一声“住手。”我心中大喜,承庆回来了。 我忙跑到承庆身后。那任公子喊一声:“好啊,你们是来扬州捣乱的?!”一伙人站在一起把我们三人堵在楼上,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我急的不知所措,正在苦想脱身之计,忽见那少年向着任少爷,毕恭毕敬喊了声“四哥。”我和承庆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三个人走上楼来,为首一个竟是当年在正红旗大营遇到过的、身穿便装的四阿哥胤禛,身后跟了两个侍卫摸样的跟班。 我完全惊呆,他看见我,也是一愣,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愿透露身份,我一个“四”字未喊出口,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看也不看姓任的那群人,径直走到那少年身前,板着脸道:“出来这么久,不怕阿玛发现罚你,跟我回去。这是在闹得什么?” 承庆也瞪我一眼,问道:“就是,我才走一会,你又惹了什么事端?”我和那少年简单把事情说了,那姓任的一伙也是被忽然来到的三个人搞的一头雾水,不知是进是退。 这时四阿哥转向姓任的,淡淡的说道:“这位公子,还要闹么?”姓任的脖子一横,大声说:“闹又如何?不闹又如何?爷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四阿哥瞟他一眼,冷冷说道:“听闻当今圣上南巡的圣驾正在扬州附近,我们不妨闹的大些,请他老人家评评理也好。”他语速不快,却字字给人一种压迫感,不怒自威,姓任的恨恨的打量了他一会儿,一甩手,抬腿走了,那少年喊一句:“解药留下。” 四阿哥身后一人飞身出去挡住那个书生模样的,那人脸色微变,大概是摸不准四阿哥的来路,不想把事闹大,恨恨的说:“原就没打算把她弄哑,一会儿自然会好。”那侍卫转身看着四阿哥,他微微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果然慢慢恢复。老头忙拉了小姑娘跪下,千恩万谢。四阿哥使个眼色,让两个跟班扶了一老一小,自己拉了那少年走下楼去,我和承庆对视一眼,也一起下楼。 我一边走一边想:那个少年称他四哥,一定是位阿哥了。看他的谈吐举止,还有侠义心肠,加上绝佳的笛声,定是十三阿哥无疑。心中暗暗对这位“侠王”生出好感。 一行人走到大街上一处人少的地方,四阿哥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张银票,向一老一少说道:“你们今天起身离开扬州,那任公子是有来头的,你们再待下去免不了再被缠上,到时候就没这样好的运气了。这些银子够你们置办个小家业了。”老者拉着小姑娘跪下说道:“几位爷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愿知道几位爷的名字,我们祖孙以后日日上香,为几位爷求福求寿。”四阿哥摆摆手道:“不必。”吩咐身后侍卫送老人出城。 我长吁一口气,承庆向四阿哥一抱拳,朗声道:“小妹鲁莽,多亏公子今日相助。”四阿哥瞟我一眼,仍淡淡说道:“不必,我也是帮自家弟弟。”承庆拉着我便要告辞离开,十三阿哥喊住我说道:“姑娘,今日相遇,倒是缘分,姑娘气概不输男子,不妨交个朋友。我叫胤祥。家住……” 十三阿哥说到这里停住,侧头偷偷看四阿哥脸色,我也跟着看去,那位依旧是一张冰山脸。只听十三阿哥接着说道:“家住京城禛贝勒府。”我没想到他会以真名相告,更没想到他把四阿哥的住处报了出来,不由得一笑,向他一抱拳,说道:“我叫伊尔根觉罗如意,家住京城青河边上。” 十三阿哥点点头,笑着说:“那么,有缘再见。”我也一笑说道:“有缘再见。”转身向四阿哥福了一福,他微微点了点头,四人便各自走了。 承庆当天带我离开了扬州,一路也不怎么和我说话。我知道他又怪我惹事,想尽了办法讨巧卖乖,他也带搭不理,我灵机一动,走到第三天索性躺在床上装病,他担心起来,过来嘘寒问暖,我一看他脸色好转,忙死皮赖脸缠住他,承庆哭笑不得,终于不再气我。我假装怪他小气,说他不够仗义。他却认真看着我说道:“我不是气你帮人,是怕你出事。万一我不在,有人为难你,可怎么是好?”我心中感动,抱住承庆笑嘻嘻的叫到:“好哥哥”。他抬手勾我鼻子,笑道:“就你会撒娇”,两人相视而笑。 身世揭秘 和承庆两人办完了事情,心中没有牵挂,一路回去,更是欢喜。我把四阿哥的事情告诉他,他有些吃惊,先是责怪我当年受伤不告诉他,接着取笑我有贵人命,才11岁,已经遇到两位阿哥,我就笑他是劳苦命,两人笑笑闹闹一路回到了坝上。 阿玛看我们平安回来,又听我们说了在扬州的遭遇,不免又说我行事鲁莽之类的,我瘪瘪嘴说:“阿玛教导哥哥要忠君爱国、胸怀天下,怎么做女儿的帮个人都是错了?”阿玛抬手作势要打我,承庆忙起来拦住,说:“阿玛别理她,她就是得理不饶人,讨个嘴上的便宜。”阿玛一脸哭笑不得。 秋天的时候阿玛说该给承庆娶房媳妇,不能再由着他天天带着我无所事事。我心里咯噔一下,才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这个问题,这是古代,男子女子都很早成亲,承庆已经19岁,算晚的了,恐怕过两年,我也要被嫁出去。想到这一层,心里更加郁闷,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是如何,阿玛看我不支声,以为我怕承庆结了婚,没人和我玩,呵呵一笑便未再理我。 听承庆说,阿玛给他定的亲事是直隶州知州范大人的二小姐,打算明年春天完婚,一边说,一边脸就红了。我看承庆自己似乎很满意这门亲事,便也替他开心。之后便常常取笑他等不及要做新郎官,承庆说不过我,只好摸着头傻笑。 冬天的时候承庆去东北办差事,我穿着厚厚的棉衣送他出门,拉着他的手说等春天到了和他一起回京城,娶漂亮嫂子,他拍拍我的头,说唱个歌送送哥哥,我嘻嘻一笑唱到:“九九那个寒冬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细听我小如意,哪怕你一去呀千万里呀,哪怕你十年八载不回还。只要你不把我如意忘啊,等待你胸戴红花呀把家还。” 承庆听完哈哈大笑,抱起我在雪地里转了好些个圈,我笑着喊“哥哥快放下,我要晕啦!”承庆又转了几圈,才把我放下,抬手拍拍我的头,笑道:“不用十年八载,哥哥我三月就回,回来再带你骑马、陪你买漂亮衣服。” 我在身后看着他跨马而去,一幅雪上空留马行处的景象,心里没来由生出一阵怅惘。 承庆已经去了两个多月,我从康熙三十八年末等到了三十九年初,没有等来承庆,却等来了我要参选秀女的消息。八旗满十三岁的女孩子三年参选一次秀女,康熙三十九年,如意就刚好满13岁,正好赶上康熙四十年选秀女。我听到消息,整个懵了,原本以为在古代就已经是很惨,谁知道还要被送到紫禁城里去,觉得前途无望,日日打不起精神,茶饭不思。阿玛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也无计可施。 一天夜里,阿玛和我一起吃过晚饭,屏退了下人,拉我坐到他身旁,我知道他有什么郑重的话要告诉我,便乖乖听着。阿玛低低开口说道:“如意,阿玛一直瞒了你,你的生母是朱姨!” 我淡然的看着他,对这个消息,我倒不诧异,凭母老虎和惠兰对我的态度,我一直都怀疑朱姨才是如意的亲娘,只是碍于她的地位才不敢说。可是阿玛下面的话却听的我目瞪口呆。 原来如意的娘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却是康熙二十一年文字狱主犯朱方旦的养女,她自小由朱方旦收养,学识才情都很不一般,朱方旦案发之时,她正和朱方旦的妻儿、弟子陆光旭等人一起待在扬州,陆师傅便是那位陆光旭的徒弟。当时阿玛还只是个委署骁骑射,在扬州跟着办案之时,结识了娘和陆师傅,因为娘是养女,不在族谱之列,陆师傅当时年纪小又是从犯的弟子,便幸免于难。 后来阿玛与娘相恋,冒险娶了她回家,陆师傅也去他乡求学。因为娘身份特殊,又是汉人,阿玛尽管爱她,却只能纳她为妾。玛父为此事重重责罚了阿玛,父子自此疏远。母老虎不知道娘的来路,只把满心的夺夫之恨撒在娘的身上,娘性子温婉,也从不计较。 再后来有了如意,娘怕如意以后因为汉人的身份被欺负牵连,便求阿玛把如意记在了母老虎的名下。母老虎自是不愿意,但是也经不住阿玛要求,再说多年没有子嗣,族人的闲言碎语她已是不堪承受,于是也答应了。 听阿玛说完,我默默无语,怪不得上次阿玛一定要我去扬州,怪不得他看我的眼神,格外宠溺! 阿玛看我不说话,犹豫着上前握住我的手说道:“如意,阿玛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我,我太懦弱,我早该让你们母女相认的。” 我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阿玛把我抱到膝上,柔声说:“你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你娘的样子,我时时看到你就想到她……你娘命苦,所以才给你取名叫如意,说是盼着你一生喜乐平安,孩子,阿玛不愿你再委委屈屈活着,要是你不愿意进宫,我就去改了族谱,若你是汉人的孩子,就不必去参选秀女。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婚事便不会太好,但阿玛终是要给你找个忠厚老实的人家,不让你被人欺负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倘若真改族谱,阿玛必定要受玛父的责罚,家里少一位参选的秀女,是个大大的损失,心中觉得有些过于自私,但又觉得这样一来,自己的一生,至少可以比较自由,而且以后再不用在母老虎面前装孝顺。思来想去,终是觉得难于抉择,想一切等承庆回来,让他替我拿主意。 天人永隔 算着就要到承庆回来的日子,每日翘首企盼,这些天特地练习做了几次承庆最喜欢的饭菜,骑马的技术也有提高,想等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阿玛看我一幅沉不住气的样子,笑我一届小女子,难成大器,自己却也是掩不住的喜悦,我偷偷哼一声,懒得去揭穿他。 千盼万盼,终于等到承庆一行人回来的消息,正和阿玛在家候着,家门嚯的一声被推开,跑进来一个军士模样的人,跪倒在阿玛跟前。 阿玛温和的看着他说:“别急,有事慢慢说。” 那人抬头,却是脸带泪痕,我和阿玛大吃一惊,只听那人说道:“报,报守备大人,公子爷、公子爷在奉天殉国了。” 我大脑嗡的一下子,仿佛停止了思维,呆呆的站起来,听见阿玛在身边颤声说:“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也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兵士,只听得他说:“公子爷在奉天办完了差事,奉命去清点要运回坝上的装备,谁知道看仓库的人看管不甚,竟然起火,公子爷被困在里头,最后火虽扑灭,公子爷却被……却被烧死了”。 我呆呆立着,觉得刚刚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觉得他说的一定不是承庆,承庆怎么会死呢,他在骗人,承庆一定就要回来了,我要去接他回来,我要第一个见到他。 心里这样想着,就呆呆向外走去,走了几步被人拉住,却是满面泪痕的阿玛,他喊道:“孩子,你要去哪里啊?” 我呆呆的说:“阿玛,我去接承庆哥哥啊,他说要回来带我骑马呢。” 阿玛身子一抖,似是站立不稳,颤声说道:“孩子,你承庆哥哥已经不在了啊。” 我猛地甩开阿玛,冲他大叫:“不许你这么说,哥哥不会死,他不会的。”心中却一阵阵痛起来,隐约觉得阿玛说的句句是真。只有自己去奉天找到承庆才能证明这一切都是假的,便抬腿跑了出去,外面一片漆黑,我踉踉跄跄不知道跑了多远,心里想着承庆承庆,脚步越来越乱,不知道跑了多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承庆死后,我和阿玛都病倒了。我一连几天下不了床,睁开眼闭上眼看到的全是承庆,他捧着点心站在我床前的样子,他陪我跪着的样子,他教我骑马的样子,他护在我身前的样子,他叫我妹妹的样子,他傻笑的样子……记忆,每一幕都那么鲜活,唯独鲜活的承庆,却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曾说,在这个世界,我所依所靠,所牵所挂,唯承庆一人。现在他去了,我仿佛魂魄也去了一半,心痛的无以复加,泪却一滴也无。 阿玛那夜带人抱了我回来,一夜间人仿佛老了十岁。他叫人去给家里送信通知二娘,陆师傅听到消息赶来照顾阿玛和我,说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二娘天天寻死,要阿玛早日好起来回去看看。阿玛告了假带着我启程回京。承庆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我们所能带回去的唯独他的衣物而已。 回到家里,家人们已经是穿麻戴孝,一片惨白。二娘哭的肝肠寸断,母老虎也是落泪,阿玛撑着身子准备丧事,惠兰领了我去小院,我躲在她怀里,不流泪,不说话,也不出去见人,日日看着承庆以前送我的小东西发呆。 再遇十三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几日,惠兰看我又未吃饭,便轻轻拍着我,劝我看开些,不能日日如此,我也不回答。 听的门响,应了门却是大院的家丁,说有人找我,我想不出我还认识什么人,将信将疑的来到大院,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在树下等我,我看那身影似曾相识,开口道:“请问……”。 那人转过身来,竟是十三阿哥。 我惊诧不已,扬州一别已是一年,十三长的越发挺拔俊秀,我忙过去向他请安,他扶住我说:“不需行这些虚礼。” 我引他到屋里坐下,一边吩咐人上茶,一边问道:“十三爷怎么会知道我家?您又怎么会过来的?”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十三爷?” 我还未回答,他接着说:“有心,自然打听的到。那天四哥把你以前在军营的事告诉了我。我便想着有机会要来找你。” 我点点头说道:“这一年我一直和阿玛在坝上的。” 十三接着说道:“这次倒是四哥让我来看看你,奉天军营着火的事报到了户部,四哥在户部看到了抚恤将士的名单,里面有你哥哥。他走不开,便托了我来看看。”听他提到承庆,我手不由得一抖,心中难过,说不出话来。 这时,堂外一个声音响起,“贱蹄子,给承庆守灵天天不见你的影子,这会子就忙不迭的勾引男人了?” 十三霍的站起,却见母老虎带着丫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二娘,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看着我,眼神里竟也是厌恶。我不想和她们计较,阿玛病在床上,我不想惹他再难过,便起身向她们行了礼,接着转向十三到:“十三爷,我们出去说。” 十三看了我一眼,正欲出去。母老虎又尖着嗓子说道:“没规没矩的东西,当着我的面就敢和男人出双入对的,和那姓朱的贱人一个坯子。” 十三一拍桌子喊道:“你住口。” 二娘阴阴的开口说道:“原来还说不得了,如意,你这当作新靠山的小相公可是大有来头喽?” 我心下不忿,拉了十三走出门去,母老虎在身后喊一句:“你敢出门试试。” 我转身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看我敢不敢。”和十三走到大门口,母老虎叫到:“来人拦住她”。 十三看了我一眼,我径自翻身上了十三的马,十三也翻身上马坐在我身后,说了句:“坐稳了。”便打马而去。 马蹄疾驰,微风拂面,我的气渐渐消了,便转脸向十三说道:“十三爷,带我去城外青河好不好?”十三嗯了一声,勒转马头,向城郊青河驰去。 到了河边,十三跳下马来,又转身接我,我浑如不觉,自己跳了下来。缓缓走到河边,抱着膝盖坐下,呆呆的看着河水。 十三也在我身边坐下,陪我一起沉默着,良久,十三缓缓说道:“承庆,就是在扬州护着你的那个年轻人吧?”我点点头,喃喃说道:“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是被承庆从河里救出来的。我亲娘死了,阿玛远在东北。只有承庆哥哥真心疼我,护我。” 十三点点头,说道:“原来你和我一样。”我疑惑的看着十三,他低头道:“去年我额娘也死了,皇阿玛虽然疼爱我,但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有太多的事要想。只有四哥处处尽心维护我,不让别的哥哥欺负我。” 我凄然一笑说:“原来我们不但一样好管闲事,还一样是天涯沦落人了。” 十三也是落寞的一笑,和我并肩坐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天色转暗,凉风习习,十三说:“如意,别再想了,你哥哥和额娘,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难过,他们在天上会不安心的。”我点点头,低低说一句:“十三爷,我们回吧”。 两人转身往回走,我回头看着静静的青河,当日遇见承庆的一幕掠过脑海,心下一痛,转过身去,向着青河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低声说道:“承庆哥哥,我绝不会忘了你,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你!” 一边说着,泪终于缓缓落了下来,开始默默无声,后来越哭越难过,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落下。十三过来扶住我的肩膀,柔声说道:“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十三轻拍我的肩膀,默默无言。 回到家里已是晚上,推门进去就看见阿玛板着脸坐在大厅里,我走过去跪下,阿玛正要开口,十三跟着走了进了,阿玛认得十三,忙跪下磕头,屋里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母老虎更是忙不迭的磕头。 十三走过去扶阿玛起来,又过来扶我。我摇摇头,向着阿玛说道:“阿玛,今天当着十三阿哥,女儿正式告诉阿玛,我愿意参选秀女,阿玛不用再担心。” 是的,我愿意,承庆不在了,我再也不能把自己当成个局外人来过下去。阿玛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两行泪落了下来。 我把十三送到门口,深深福了一福说道:“十三爷,真的谢谢了。”十三摆摆手:“谢什么,谁让我们同是沦落人呢。再说今天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人情,还有四哥呢。” 我心中微微一动,说道:“那请十三爷代我谢谢四爷。”十三在马上冲我挥了挥手说道:“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说完策马而去。我望着十三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从此以后一切都不同了,可又觉不出到底是怎么不同,愣愣站了好一会才慢慢走回去…… 至亲至疏 阿玛的归期眼看近了,我却要留在京城候选,不能再跟着他回去。上次因为十三阿哥当面与母老虎顶撞之后,她对我更是没有任何好脸色,我自从知道了身世之后,也不再顾念母女之情,两人每次见面都是横眉冷对,好不煞风景。阿玛看在眼里,也是无可奈何。 承庆下葬之后阿玛带我去玛父府里,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个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老人。岁月已经抹去了他的野心、时光已经打磨掉他的志气,这个也曾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男子,这个曾对阿玛雷霆大怒的父亲,终究成了一个垂垂的老人。 阿玛拉着我给玛父跪下,堂上的老人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眉眼间,全是慈爱。 阿玛仍跪在地上,玛父低头看着他,阿玛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儿子向阿玛请罪,如今自己失了幼子,才知道丧子之痛。这些年儿子不孝,惹您老人家心寒了!” 玛父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落在阿玛的头上,阿玛双肩微微颤抖,玛父微闭了双眼,泪水自眼角无声滴下,分离十几年的父子,终于因为承庆的离去,重归于好,人,真的要在失去以后,才知道什么值得珍惜。 一起吃过晚饭,玛父拉着我,对阿玛说道:“如意跟着你,在外头疯跑了这些年,眼看明年就要到宫里去,也该在府里静静,学学规矩了。” 阿玛点点头,说:“阿玛说的是,只是这孩子性子倔强,跟她额娘……”。玛父不由的一笑,看着阿玛叹口气道:“早年只觉得门当户对,便聘了费莫家的女儿,谁知道她竟是个不省心的,这些年也难为你和如意了。” 我看玛父知道,也小声嘟囔了句:“可不是。”玛父看着我笑了笑,转向阿玛说:“这次你走了,就让如意去洪雅那呆一阵子好了,以后她进了宫,也好有个照应。” 阿玛这次走,只有我一个人送他,他眼里尽是不舍,嘴上却只是说了句:“你姑爸爸心地善良,好好听她的话,阿玛回来就去看你。” 我含着泪点头,阿玛打马而去,我呆立良久,知道这次不会再有承庆牵了我的手回去。 大阿哥府里来人接我的时候,我只带了几件随身的衣服,还有娘的琴,母老虎根本没出现,二娘面上也是淡淡的,惠兰留在府里伺候二娘,握着我的手嘱咐了许多话,我忍住泪水,笑着让她放心,嘱咐她若是十三阿哥再来,就说我去了大阿哥府上。 对这个家再无留恋,唯一舍不得的,是惠兰。马蹄声起,载着我往另一段命运驶去。 正史野史对康熙九子夺嫡的记载颇多,大阿哥胤禔,在康熙四十七年废太子事件之后就销声匿迹。我对他的印象,也只有“不知友爱兄弟,魇镇太子”这一点。关于他的福晋记载就更少,封建社会的女人,大多一生都隐藏在自己的丈夫身后,死后也最多有个“某某氏,某某之妻”的记载。 待到亲眼看到我的这个姑姑,却是和之前种种猜测,均不相符。 我以为胤禔的嫡福晋,多少还是有几分威严之色的,结果眼前的这个女人,除了亲切,找不到其它形容词。眼角眉梢有几分阿玛的影子,相貌不算漂亮,却有股子祥和之气,她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我,搂在怀里,她叫我的名字“如意”,声音柔柔的。 我心中犹如吹过一阵暖暖的风,笑看着她,张口喊道:“姑姑。”她一愣,我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她微微一笑,慈爱的摸摸我的头:“姑姑也好,姑爸爸也好,随你怎么叫。”我心中更觉得温暖,轻轻依偎在她怀里。 住了些日子,和身边的丫环小菊混的熟了,探听到不少府里的八卦,原来姑姑并不受宠,为大阿哥生下现已四岁的弘昱后,再无子嗣。大阿哥除了姑姑外,还有许多个妾,平时也不常来姑姑这里,姑姑为人性子温和,倒不怎么计较,一家人还算处的平和。 大阿哥已经见过一次,他留在姑姑这里吃饭,我看到姑姑看他的样子,眼里都是温柔,她还是爱他的,他是她的丈夫,无论他有多少女人,他却是姑姑唯一的男人。大阿哥长的很英武,体格强壮,说话的声音粗粗的,中气很足的样子,脾气也不似想象中可怕,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温和的样子。 如果不是要担心入宫,大阿哥府里的生活可以说是安逸的,姑姑找了个老嬷嬷教我些日常的礼仪,闲暇时候,可以自己练琴、看书、写字,或者陪姑姑散步聊天,更多的时候是带着弘昱玩。四岁的弘昱长的虎头虎脑,常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的喊,跑起来步子小小的,东晃西晃,十分可爱。 知音何处 春天里,园子里开了好多各色的花,我看天气尚好,就拿了本词书在手中,斜倚在花园亭子里随手翻着,不经意看一眼,却是纳兰容若的一首《青衫湿 悼亡》,细细看去,觉得一篇词,写的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纳兰容若本来就是我非常喜欢的词人,可惜他康熙二十四年就死了,我有命回到清朝,却无缘见到他。王国维先生说他“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正因为他的真实,笔下的一切出自本心,所以词才特别感人吧。 一边想着,一边喃喃念到: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心中想着容若对亡妻的一片痴情,人痴痴的站着,没发觉姑姑已在身边,她见我傻站着,把书从我手中抓过去。 我看是姑姑,忙俯身请安,姑姑笑道:“怎么?思慕才子呢?”我嘿嘿一笑,说:“哪有,只觉得这首词写的很好,情痴如此,怎么不让人感动呢。” 姑姑看了看词,也点头说道:“是啊。你别说,我这还有这词的曲子呢,叫人取了给你送来。”我一听来了兴致,姑姑朝身后的丫环使个眼色,她转身去了。 拿到曲谱,不免技痒,叫小菊把古筝抱过来,揣摩良久,试弹了一遍,觉得曲也合的好,姑姑看我笑的开心,走到我身边说“亏你这外向的性子,竟还学会了这本事,弹给我听听。”我吐吐舌头,凝神弹唱起来。 一曲终了,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好曲佳音!”我心头一喜,转身看去,真是十三阿哥。边站着那位,身形瘦长,淡灰长袍,不是冰山四阿哥,又能是谁。 姑姑见是他们,笑笑说道:“两位弟弟来了。” 他俩向姑姑施了一礼,我和丫鬟们又向他们请安过后。十三笑着向姑姑说:“本来是要去书房见大哥的,路过园子,听到这边有人唱歌,便拉了四哥过来看,打扰了大嫂的雅兴,莫要见怪。” 姑姑笑着摆摆手说:“十三弟哪里话,都知道你精通音律,在你面前,我这小侄女,可不敢卖弄。”我也笑着说:“就是,还请十三爷多多指教。” 十三眨眨眼睛说:“不要自谦嘛,我刚刚还跟四哥夸你唱得好呢。不过,我这做叔叔的,有空还真要来指教。” 我看他自长辈份,气的冲他咬牙切齿,他笑的更是得意。 四阿哥看我俩在那大眼瞪小眼,也不理我们,冲姑姑道:“皇阿玛要带我们几个去视察永定河,有些不懂的,先来问问大哥。” 姑姑瞪我一眼,笑着对四阿哥说:“如此别误了正经事,你们快去吧。”十三眯起眼睛冲我摆了摆手,我冲他做个鬼脸,正被四阿哥看到,我看到他那张万年冰山脸,表情顿时僵住。 待他俩走远,姑姑把我拉到身边,问道:“看你和十三眉来眼去的,不是一见钟情吧?”我扑哧一笑,说道:“哪啊,我和他们以前认识的。”便把以前如何和四阿哥、十三阿哥相识,跟姑姑说了一遍,说完又加了句:“我和十三爷志趣相投,是朋友。”姑姑听我讲完,一脸的若有所思。 郊外试马 七月大阿哥随了康熙去塞外,十三也跟去了,回来高兴的不得了,跟我说起来塞外的风情,眉飞色舞的。 我心里羡慕,嘴上酸酸的说:“做男的真好,想去哪就去哪。” 十三看我失落,推推我说道:“生气啦?”我撇撇嘴道:“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都不能去,羡慕你一下总可以吧。” 十三拍拍我肩膀说道:“别难过啦,过些日子二哥叫大家一起去郊外骑马,会很热闹,你跟大嫂说说好话,让大哥带你去,到时候我带你去玩。” 我大喜,抓住他问道:“真的?”他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抬手打他一拳笑着说:“就知道跟你混没错!” 自上次在花园相遇后,十三时不时来找我,我真心欣赏他的为人,又知道他跟雍正交好,觉得跟他混好了一定不会错,也有意和他交往。有时缠着他教我音律,有时两人就在府里散散步,下人们见他来的多了,都不以为意,姑姑不知道是看我们志气相投,还是有心撮合,也不怎么管我。 我听十三说了郊外骑马的事,就在算计着哪天姑姑心情好跟她说。 那天弘昱来找我玩,我教他玩棒棒棒棒虫,两个人拿着筷子蹲在地上,玩的乐不可支,小菊她们站在一边,也是忍俊不禁。 一屋子人正笑的欢畅,姑姑和大阿哥推门进来,我赶快拉了弘昱请安,弘昱叫着阿玛扑到大阿哥怀里,大阿哥笑着抱起他,冲我到:“老远听到屋子里笑成一片,就知道肯定是你在跟弘昱玩儿了。” 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说:“呵呵,确实聒噪了一些。”姑姑笑着冲我说道:“你也知道自个儿聒噪啊。你玛父、阿玛还指望我把你教导成个淑女,这下可好。” 我看她嘴上责怪,面上确是笑着,心想正好大阿哥也在,就趁今天。 满脸带笑的过去挽住姑姑胳膊,说道:“姑姑,如意求你个事,我在府里呆了这么许久,都要把满人骑射的本事忘了。” 姑姑向着大阿哥说道:“如意跟着大哥在坝上呆了几年,看这样子,是憋屈坏了。” 大阿哥说道:“太子那边送帖子来了,说下个月初七约了几个兄弟去骑马,就让如意跟着出去透透风吧。” 我看j计得逞,忙笑着谢大阿哥。弘昱也闹着要去,姑姑说“你还小,不行”。弘昱小脸一黯,老大不高兴,我从大阿哥怀里接过他,做个鬼脸逗他,弘昱破涕为笑。 大阿哥转身离开,姑姑凑到我身边小声说:“是十三阿哥说给你的吧。”我吐吐舌头,讨好的拉拉她的手,她笑着摇头出去了。 秋高气爽的季节,一干王子福晋被太子一声呼唤召集到郊外马场。我跟在大阿哥后面,在人群中寻找十三,终于看见他跟四阿哥就在不远处,冲他嫣然一笑,十三也看到了我,笑着挥了挥手。 远远看到太子过来,一身明黄的骑装,面容白净,细长的单凤眼,打眼看去,到真有几分天子之气,我看他此时风光无限,心中默想他此时怎么会料到自己也就只有当太子的命呢。 不远处有三个阿哥并行过来,为首一人相貌俊美,一身白色的骑装一尘不染,面若美玉,出尘脱俗,我不禁大发花痴,心中赞叹真是位翩翩佳公子啊,猜想他一定就是八阿哥无疑,他身边一个身形略胖、一个面相憨厚的阿哥,必然就是九阿哥、十阿哥了,心中正在纳闷这大清f4还少了一个啊,看到远处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策马而来,眉目之间,和四阿哥颇有相似之处,只是稍显稚嫩,也多了几分狂傲之气,见他勒马停在九阿哥身边,低头和九阿哥说话,我心想这就是十四阿哥了吧,f4终于到齐。 一群人进帐坐了,太子在中间讲了一堆什么“咱们满人马上得天下,兄弟们要勤加操练,不能忘了本”云云。 我想着外头的蓝天白云,郁郁树林,青青草地,看着太子嘴巴一张一合,心早就飞的老远,忽见屋里的人纷纷起身,我大喜,作势要冲出去骑马,十三大步赶上,在身后一把抓住我,小声说:“太子说要大家出去比骑射,你慌得什么。” 身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转头看她,她冲我嘻嘻一笑,说道:“你就是直郡王家的如意?” 我诧异的看着她,她拉住我的手,瞟一眼十三说道:“我是五公主温宪,经常听十三弟在四哥那儿提起你呢。”我忙向她请安,她拉我起来说“走,去外头看他们骑射去。” 都说满人善骑射,果然不假,不仅诸位阿哥身手矫捷,就连公主们也都是各有绝技。比试中,十三身穿枣红的骑装驰马而出,飞驰过箭靶,速度丝毫不减,双腿夹住鞍子,直起上身,搭弓射箭,连续几箭都正靶心,人群中叫好声一片,我在一边不停跳着拍手,拉着温宪公主叫道:“十三好厉害、好厉害!” 温宪看我兴奋的样子,一个劲儿的捂着嘴偷笑,我笑着问:“公主,你笑什么?”温宪强忍笑意 清穿 独不见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3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3部分阅读 ,说道:“你知不知道刚刚大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三公主、八福晋骑马表演的时候你都是一幅模样,一边跳着拍手,一边喊,哇,某某好厉害、好厉害!”我捂住嘴吃惊的看着她,也忍不住笑起来……我竟然有这么白痴的行为,看来确实憋的太久了! 一场比试下来,大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骑射的功夫出众,得了前三甲,一群人散去各自骑马撒欢儿。 我跟在大阿哥身后朝十三使眼色,十三和五公主骑马过来,向大阿哥说道:“大哥,我们带如意出去骑会儿马。”大阿哥赢了比试,心情大好,点头允了。 三人打马前行,温宪转头对我说:“如意,听说你在军营里呆过,和我赛赛马如何?”我许久不出来,有心疯玩一把,点头应下,两人撇下十三,打马前行,我许久不骑马,有心逞强,不住的挥鞭,骑得飞快,不一会儿超过了五公主。 在得意之时,听见“簌”的一声,一支白羽箭擦着我的马儿射了过去,惊魂未定的扭头看去,十四阿哥手持长弓,正一脸惊恐的望着我。 这印象也就持续了一秒的样子,因为下一秒钟,我胆小的马儿受到惊吓,越发快的跑起来,身后早已听不到温宪和十四阿哥的声音,我不停叫喝,马儿却置若罔闻,直待进了一片林子,才渐渐勒住马,转身看去,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我骑马走了一会,竟不知道怎样回去,心中渐渐怕了起来。 檀香醉人 下了马看看周围的树,想试着辨别一下方向,可是林子密的很,根本看不见太阳。心中恨死了那匹笨马,怎么这么没出息,一支箭而已,有必要吓成这样吗?长的倒是高大,却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 心中不忿,抬脚就踹了过去,其实就在抬脚的同时我已经后悔,今天穿的马靴,底子是很硬的,这一脚过去,马儿怎么受的了? 马儿果然吃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抬脚给了我一下,接着一溜烟跑了。 我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恨不得打死那匹马,更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以现在的光景,我怎么能得罪它呢?! 在地上躺了好久,才慢慢爬起来,胸口一阵阵的痛,我一步步往前蹭,越走天色越暗,越走越觉得没有希望,我一遍遍问自己:到底是在往马场的方向走还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呢? 心里完全没有底气,我本来就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现在被马踢得七荤八素的,更别指望了。越想越觉得没救了,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心中默念着承庆哥哥,你要是在天有灵,可别让我死在这啊。 不知道哭了多久,听见隐隐的马蹄声响,我挣扎着站起来,大叫救命,马蹄声近了,天色昏暗看不清来人是谁,我心想管他是谁,是鬼都可以,踉跄跑过去,脚步不稳摔了个狗啃泥。 来人跳下马扶我起来,低低问道:“是如意吧?”我听那声音熟悉,抬头细看,面容清峻,不是四阿哥还是谁呢? 心下管不了许多,一边呜呜哭着,一边哽咽着请安。他也不答话,轻轻抱我上马,我胸口吃痛,哎哟叫了一声,他在身后问道:“怎么,从马上摔下来受伤了?”我说:“我哪有那么笨,是自己下了马,嫌马不听话,就踹了它一脚,结果被它反踹,还把它气走了。” 四阿哥忍不住轻笑一声,低声说道:“原来比我想的更笨些。”我无语! 他在身后打着马慢慢跑着,我坐在他身前,脑袋时时碰上他的下巴,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清香醉人,脸上不禁一红,顿觉气氛尴尬,忙没话找话问道:“四爷,您,您怎么找到我的。” 他说:“温宪说和你赛马把你赛丢了,我怕大哥那边不好交代,就让温宪说要留你多玩会儿,和十三弟分别带了几个亲随出来寻的。在路上见了匹大黑马疯跑没人骑,猜想就是你的了。这才一路寻来。你说你个小姑娘,骑那么大的马干什么?” 我嘟囔着回答:“还不是看它高大威猛骑着拉风嘛。”他大概是不知道“拉风”为何物,“嗯?”了一声没再应话。不一会出了林子,几个侍卫策马过来,说“四爷,可是寻着了?”四阿哥嗯了一声,一行人打马向前奔去。 等到了马场,已没有多少人在,我几乎都要散架了,四阿哥把我抱下马,我低头站着,心想这下闯祸了,温宪公主急急跑过来拉住我说:“你可把我吓死了,要是没有四哥,看今儿怎么跟直郡王交待,下次再不敢找你赛马了。”我忙向她赔不是,她笑着拉我进帐内梳洗。 把脸洗净出来,十三阿哥也回来了。看着我一脸的怒气,我又向他陪不是,心想今天倒是四阿哥成了最温和的好人了。 十三气呼呼的要训我,我捂着胸口作出可怜像说道:“十三爷,我都被马踢得七荤八素的了,你就别再怪我了。” 十三果然善良,马上凑过来问我伤的重不重,四阿哥走过来,又恢复了冷冷的样子,向我们到:“十三弟和我送温宪回去。我差侍卫送如意回去,就说是去我府上玩了。” 一行人正要离开,听见远处马蹄声响,抬眼看去竟是十四阿哥打马前来,他跳下马,给四阿哥、十三阿哥、五公主行了礼,转向我道:“小姑娘,你没事吧?今天有没有吓到你?” 我听他叫我小姑娘,心里不服气的很,你才多大,也敢叫我小姑娘!歪着头看他,说道:“回十四爷,小女子恰恰胆大的很,没被吓着。”他瞟我一眼,嘟起嘴巴说:“如此甚好!”说完也不看我,飞身上马,扬长而去。我望着他的背影,念到:这个臭小子! 回到家里把四阿哥教我的说辞跟姑姑说了一边,她只是淡淡说了句:“一出去就野了。”便没再追问,我长出一口气,胸口又痛起来,叫小菊偷偷拿了伤药来擦,疼得我呲牙咧嘴。 十三嘴上怪我惹事儿,第二日还是偷偷带了伤药来看我,说是在四阿哥那拿的。我心中感激,心想要不是他是皇子阿哥,一定找他结拜! 踏雪偶见 秋去冬来,终于迎来了康熙三十九年的第一场雪! 康熙帝十二月份在太庙行礼着了风寒,大阿哥招呼了一干兄弟一起去请安问好,回来一起到府里吃饭,完全是一副掌家大哥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日后会对亲兄弟下咒的迹象,我不知道是他们都隐藏太深,还是后来都变得太狠心。 那天小菊伺候我穿了身大红的披风,戴了顶毛茸茸的雪帽,我照照镜子,觉得很是满意,如意可比十二岁时的朱媛媛漂亮。 姑姑忙着准备招待诸位贵人,我带着弘昱和几个小格格出去玩,弘昱拉着我在花园里堆了个雪人,临了我在雪人脑袋上对称摆了两个雪球,撒了些炭灰在上头,弘昱一脸疑惑看着我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我哈哈大笑答道:“米老鼠啊。”弘昱听了回答更是晕了,我抬起满是炭灰的手在他鼻子上一勾,说:“这是外国的老鼠,可好玩的。” 弘昱一脸好奇过去盯着“老鼠”瞅了很久,我过去蹲在他身边问道:“怎么?不好看。” 弘昱慢慢转身,笑的格外欢畅,我暗叫不好,一把雪已经扑面而来,打在脸上。我心想弘昱这孩子跟我混久了,真是越来越调皮了!随手抓了两手雪,揉成球状,向弘昱投去,弘昱笑嘻嘻躲在小菊后头,雪球不偏不倚打在小菊裙子上,小菊平时和我笑闹惯了,这时也不甘示弱,和弘昱一伙,拿了雪朝我扔过来。 雪球飞来飞去,被投中的、误伤的,越来越多的人被搅进来,大人小孩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我趁小菊不备,把一团雪塞在她领子里,得意洋洋的一边跑一边叫着:“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小菊在身后一声“小心”没喊完,我已经结结实实撞在前面一人身上,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那人也被我撞的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我摔得不轻,不知是谁正扶我站起来。 我转头一看,是十三!心中暗自叫苦,扶我的是十三,那被撞的肯定是他了!千年冰山四阿哥! 抬头看去,十四阿哥在一边正扶他站起,远处大阿哥、三阿哥和f4的其他三位正慢慢走来。 我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想撞到十三也好啊,怎么就撞了他呢! 我一面忙不迭赔罪,一面偷偷看四阿哥,他面上冷冷,和平时没有什么变化,可我觉得那张脸马上就要结出冰来把我冻死,十三在一边掩着嘴偷笑,十四阿哥满脸探究的看着我,我偷偷瞪十三,心想这个爱看热闹的! 眼看一干人就要走过来,我急得直想跳脚,四阿哥终于淡淡开口道:“以后小心些,退下吧。”我心中大叫yes!脸上装出淑女状退到一旁。目送诸位阿哥经过。 弘昱溜过来拉住我,问“姐姐摔得疼不?”我看前面一干人已经走远,笑道:“不疼。”弘昱偷偷推我一下,笑着说:“那再摔一下试试嘛”,我料到他要使坏,紧紧拉了他胖嘟嘟的小手,两人一起轻轻摔在雪窝里,笑成一团。 不经意抬头看去,四阿哥停了脚步,正转身往这边看过来,我忙低头扶起弘昱,溜到一边玩去了。 春节杂记 春节将至,府里上上下下一片喜庆的气氛。 姑姑和我一起去看玛父,聊了些家常之后,玛父拉了我问道:“如意,听说你和十三爷处的很好?” 我点点头,玛父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如意,你阿玛只有你这一个女儿,现下他不在身边,玛父和你姑爸爸自是要代他疼你。你这次进宫选秀女,依我看你的品貌才华,一定是会入选的,但是之后是留在哪个宫里还是许配哪位亲王阿哥却又是未知了。十三阿哥为人坦荡,现下又深受皇上喜欢,如果能跟了他,那自然是好。但这世间的事,都有个变数,人在宫里更是身不由己,你阿玛半生为情所困,玛父希望你能看开些,万事得之珍惜,不得也能放下。”我点点头说:“玛父,孩儿记下了。” 玛父微微点点头又说:“玛父我宦海沉浮几十年,深知人心之难测,你阿玛前些年和我不和,在外带兵,也是因祸得福,未受我连累。否则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以后在深宫之中,你一定万事谨慎,切忌依附权贵、切忌阴谋争斗,玛父不求你飞黄腾达,只盼你一生平安。” 我心中感动,起身跪下,规规矩矩向玛父磕了三个头,说道:“如意记下了!” 过年前我第一次进宫,跟着大阿哥、姑姑去给大阿哥的生母惠妃请安。以前虽然去过故宫,但是亲眼看到几百年前这座宫殿兴盛时的样子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兴奋过后回身看着那一道道宫墙、一重重宫门,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一种畏惧,终于了解了一点“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惠妃人到中年,五官不算精致,但眉目间仍是别有风致,我猜想当初她一定是长的很端庄大气的。不怎么笑,给人一点不宜亲近的感觉。 我规规矩矩的给她请安,她微微点点头说道:“这就是如意吧?” 姑姑在一旁笑着说:“回额娘,正是,这孩子早就想来给您问安,媳妇知道年前宫里事情多,怕给额娘添乱,所以到今儿个才来。” 姑姑在家里和我说话,都是很自在随意,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亲切,这会儿听到她回惠妃的话,觉得字字句句不免斟酌讨巧,在宫里行事说话,果然都是大有学问。 惠妃让我起来,笑着说:“这孩子果然俊俏,瞅着挺可人疼的。” 我忙向她一福说道:“娘娘谬赞了,姑姑经常跟如意说娘娘为人随和,今天见到,果真如此,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和蔼可亲。” 惠妃高兴地笑了,说:“好个灵透的孩子,说话也得体,来人,打赏。”有个嬷嬷捧个小荷包过来给我,我忙谢恩,心想只要是赏,是什么都好! 小心陪着惠妃说了一会话,大阿哥起身辞别,我跟着躬身退出。 正打算跟着姑姑出宫,半道上听到有人喊“大哥、大嫂”,转身看去,正是给德妃请安回来的五公主温宪。 相互问安过后,她笑着走到姑姑身边,指着我说道:“大嫂,上次和如意一起骑马,两个人还有好些话没说完,今儿既然进宫,让她陪我到御花园坐一会儿,等会儿我让人送她回去。可好?” 姑姑笑着看着大阿哥,大阿哥温和的看着我说:“去吧,好好跟着公主,不准在宫里乱跑。” 温宪公主很得太后和康熙喜爱,阿哥们都给她三分面子。我觉得她性子爽朗,也乐意和她交往。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迎面正碰上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走过来,明眉大眼的,很是俊朗,衣着华丽,看样子是哪家的贵公子,温宪微微一愣。那人俯身向温宪问安,温宪略一低头,喊了声:“佟公子。”那人笑笑便起身走了,我拉着温宪继续前行,却见她楞在原处看着那人的背影发呆。 我过去轻轻扯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冲我一笑,我偷笑道:“公主可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温宪脸上一红,抬手打我道:“坏如意,不许编排我!”两人偷笑着向御花园走去。 陪着温宪闲溜达了半晌,听她说了不少阿哥们小时候的有趣事,我也捡些小时候承庆带我玩的事跟她说,偶尔还夹杂一些在现代疯玩的事,听的温宪一脸神往,拉着我说:“如意,你哥哥真好,四哥就从来不会这么带我玩,以后我能出宫的话,你让你哥哥带我们出去玩嘛。” 我垂下头低低说:“我哥哥,已经不在了。”温宪忙捂住嘴,一脸愧疚,拉着我的手说道:“对不起啊,我……”。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的,哥哥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他要是知道我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会替我高兴的!”温宪笑着握住我的手。 清代人过春节时一样要贴春联、吃饺子、放鞭炮、守岁。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格外想念爸爸妈妈,想起一家人温馨的挤在电视机前吃年夜饭的情景,心里难免失落。姑姑还道我是思念阿玛,只是温柔的揽了我在身边,默默守岁,康熙三十九年终于在一片鞭炮声中过去。 上元灯节 春节后不久就是选秀女的日子,我心中时时想到就郁闷,十三难得抽出空来找我,我也是一幅没精打采的样子。 他看我提不起兴致,知道是被选秀女的事呕的,也找不出词来安慰。 眼看就要到元宵佳节,也就是古人说的上元节,以前在京城过元宵节的时候承庆也带我出去过,因为回家还要面对母老虎,玩的总不尽兴。 这次十三把元宵节时街上的景象吹的天花乱坠,说有好多漂亮的花灯,还有舞狮的、舞龙的,还可以看烟火。我听的心痒痒的,他看我面露喜色,拍着胸脯说到时带我去。 元宵节时姑娘们是可以和女伴结伴同游的,我出门时姑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嘱咐早些回来。 十三在门厅里等我,他穿着件铁锈红的丝棉袍,外套着黄|色哆罗呢狐皮袄,显得贵气十足又十分喜庆,相比之下我的打扮淡雅多了:米白的长棉袄,外套了件淡黄的小褂。临出门小菊又塞给我个披风,我抱在怀里笑嘻嘻的拉了十三出门去。 第一次随心所欲的在古代过元宵节,我一路上东看西看,觉得什么都新鲜,十三取笑我道:“头些日子还要在家装淑女呢,这会子上街眼不够使的了吧?” 我白他一眼,自顾自的东瞅西瞅。街上人越来越多,远远的有一队舞狮的队伍敲锣打鼓的走过来,我一把抓住十三就去凑热闹,十三叫了声身后的小厮,一边被我拉着走一边说:“还跑还跑,别挤丢了!” 待舞狮的队伍到了近前,更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说话都得用喊的,我这会还真怕和十三走丢了,抓着他的袖子,心想就我这路痴劲儿,准找不到路回家。 正聚精会神的看路中间的舞狮子,冷不防身后有个人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喊道:“婉儿,可找到你了。” 我吓了一跳,一下抱住十三的胳膊,疑惑的转头,那天在宫里遇到的大眼睛帅哥正在欣喜的看着我, 他见我转过头来,忙松了手,一脸的歉然,说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冒犯了姑娘。” 我还没开口,十三也转过头来,他和那帅哥都是一愣,同时喊道:“十三爷!”“佟公子!” 原来这位大眼睛帅哥叫舜安颜,是权倾朝野的上书房大臣佟国维的孙子。他今天也是和一位姑娘一起出游,两人在人群里挤散了,她和我差不多的打扮,舜安颜这才认错了人。 十三好奇的看着舜安颜问道,“不知是哪位小姐,我也好帮着找找。”舜安颜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是一脸的羞愧之色。 十三想了一会,小声问道:“可是崔婉儿姑娘?”舜安颜点点头说:“十三爷为人坦荡,奴才不敢欺瞒,正是的。” 崔婉儿是京城乐坊里出名的歌妓,连我都知道,想必她是这位佟大公子的红颜知己了,只是碍于身份低微,才羞于示人。我却是钦慕她的才情已久,这会儿听到,很是高兴,便热情的要帮着找,十三也点点头。 三人边走边寻,我跳起来正看到不远处一个穿淡黄衣裳的身影,一边跑过去一边喊道:“婉儿姐姐。”那少女一回头,好一个清水出芙蓉的佳人! 如意其实已经是个小美人了,可是那个相同打扮的少女年长了几岁,更有一番说不出的风韵。 她疑惑的看着我,我跑过去拉住她笑道:“可是崔姑娘?佟家哥哥找你找的好苦呢。” 这时十三和舜安颜也赶了过来,婉儿见到舜安颜,眼里马上是一抹柔情,我见尤怜! 舜安颜拉了婉儿给我们介绍,十三也拉了我,向婉儿道:“在下尹祥,是佟公子的朋友,这是如意,我的小友。” 我向婉儿一笑说道:“早闻姐姐才名,今日终于得见,这厢有礼了。”婉儿微微一笑,也还了一礼。 十三说既是遇到了干脆一起去前面酒楼坐坐,我扯扯他胳膊说道:“人家是才子佳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们俩当什么灯泡!”十三一愣,估计是被“灯泡”二字迷惑了,舜安颜笑着向十三一拱手说“如此甚好。”一行人便一起向前走去。 几个人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一边看街上的舞龙、街灯,一边聊天,婉儿和舜安颜都是懂音律、通诗书的人,一桌人聊得很是开心。 身后脚步声响,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十三哥好兴致!” 我转身一看,是十四阿哥!他身边跟着个小厮,还好没有f4的其他三位。 大家只好起来问候一遍,十三的谎话当场露馅,舜安颜看到十四,脸上也有点不自在,十三拉住十四阿哥问道:“十四弟怎么自己出来了?” 十四阿哥笑着说:“等个朋友,一会儿到九哥府上去,哪有哥哥这么好的福气,有佳人陪着。”说罢,瞟了我一眼,我心想反正我给你请过安了,随你瞟,便摆出一幅大大的笑脸给他。 十四到另外一桌坐了,婉儿略显拘谨,我拉了她手道:“姐姐别介意,十三阿哥人很随和的。” 还没说一会儿话,舜安颜的小厮疾步跑来,在他耳边叽叽咕咕一阵,舜安颜面露怒色,婉儿看了他一眼,眼神黯了下去。 我和十三满脸疑惑,舜安颜向我们拱手说道:“让两位见笑,家父派管家来寻我了。” 我马上明白,这佟老爷一定是不待见儿子和青楼女子在一起了,要是当面撞上,舜安颜不用说,婉儿面子上肯定挂不住。 我巴巴的看着十三,他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起身说:“我先送婉儿姑娘回去。” 舜安颜忙道:“这怎么使得!” 十三一笑:“怎么使不得,只要佟公子不介意就是。” 舜安颜起身向十三一揖,说道:“如此多谢十三爷!”婉儿也起身福了一福,我叫住她,把披风拿出来给她披上,说道:“保管他们认不出来。”她冲我感激的一笑,又深深看一眼舜安颜,转身随十三走了。 两人刚走,后脚就来了几个人找舜安颜,为首一个估计就是佟家的管家,他给舜安颜请过安,又看了我一会儿,似乎觉得像又不像,不知如何是好。 舜安颜一拍桌子说道:“没规矩的奴才!这是直郡王家的如意姑娘,也是你随便盯着看的。” 我笑着说:“佟少爷,都说佟府规矩大,怎么下人都是这么不守本分的。” 那人脸上悻悻的,不知道是走是留,舜安颜瞪他一眼,说道:“我和如意姑娘还要等位朋友,怎么你也要陪着等?” 那管家忙跪下说不敢,一群人灰溜溜走了,我捂着嘴偷偷的笑,转头看到十四阿哥正饶有兴趣的看我,冲他得意一笑,便自顾自和舜安颜说话。 想去找十三,又怕两下走错了路,便和舜安颜坐等了一会儿,十三终于回来,舜安颜起身告辞,我猜他是赶着去看婉儿姑娘,便没挽留。 十四阿哥早已走了,十三和我也慢慢蹭回家去。 我一路上缠着十三问婉儿有没有不高兴,她住的地方好不好,十三白我一眼,说道:“女孩子家,关心这些个!” 我不服气的说:“女孩子就不能钦慕才女了?你不说改天我自个看去!” 十三说:“你还是好管闲事的性子,等你入了宫,看你怎么去!”我被他说道痛处,马上蔫了,低声说道:“以后恐怕还不如婉儿姑娘自由。”十三看我一脸黯然,摇摇头没说话。 待到府门口,十三叫住我,我回头看他,十三问道:“如意,你无意做宫里的妃子吧?” 我瞪他一眼说:“那还用问!” 他正色问道:“那你也是不想入宫的了?” 我点点头说:“人,最宝贵的莫过于是自由。我自然不愿到那个华美的笼子里关着。” 十三微微一笑说:“华美的笼子?是啊,人生在世,只求随心,驰骋天涯、行侠仗义,你原该做个女侠。” 我也冲他一笑说:“你也原该是个纵横四方的侠客的。” 十三笑着看了我一会,笑容暖暖的,我正要开口,他走上前来,拍拍我的肩道:“不要总愁眉苦脸的,我们会想法子帮你的。”还未待我回答,他转身挥挥手,大踏步走了。 人生八苦 今天是承庆的忌日,恰好我不用当值,在钟粹宫后面的佛堂里跪着诵经祈福,一来这里安静,二来万一有人问起就说是给德妃祈福就是。 入宫时果如玛父所说,我顺利通过了内监的审核,但却没有成为皇帝后妃的人选,德妃、惠妃同时指名要我去做女官,最后是太后下旨把我给了德妃,我猜多半是温宪的功劳。德妃以后要贵为皇贵妃,而惠妃在大阿哥出事后的境遇恐怕不会好,我自然是愿意背靠大树。 现在,我名义上是德妃宫里管食膳、药品的八品女官,但事实上后宫自有尚食局统管,我不过是拿来摆摆样子,当值的时候,又和德妃的贴身大丫头无异了。德妃身边最得宠的丫头叫做冬雪,还有几个使唤丫头。不知道是因为我是太后指名过来的,还是因为温宪的缘故,德妃宫里的人,对我都比较随和。 初见德妃本人,印象比惠妃来的要好,德妃对人很随和,从不轻易呵斥下人。她年纪较惠妃略轻,却明显长的精致漂亮得多,和她两个儿子一样,细长的眉眼,薄唇、很白净,很像古代仕女图里的人物形象。温宪和德妃、四阿哥、十四阿哥长的都不太像,想必是长的像康熙了。 身前的香炉里烟雾缭绕,我跪在佛像前发呆,二娘此时恐怕是很难过的了,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也同情她的境遇,还好惠兰陪在她身边,依惠兰的温柔体贴,自是会好好宽慰她的。不知道阿玛现在怎样,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他的身体还好吗?如果此时此刻能够在他身边,承欢膝下,他也许就不会觉得那么孤单……承庆呢?他离开我们已经一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走入下一个轮回,心里又希望他不要走,时时回来看看我们,哪怕是梦里。 身后门响,我忙抬手抹了脸上的泪水,转身看过去,却是四阿哥。 他看是我,微微一愣,我忙向他请安。 他微微抬手,示意我起来,我低着头站在一旁,他走到后堂,不一会儿,拿了本经书走出来,经过我身边,张口问道:“怎么?在这里很委屈吗?” 我忙摇头说:“回四爷,当然不是,德妃娘娘对下人很好的。” 他反问:“那你哭什么?” 我心想肯定是眼睛红红,被他看到了,只好跪下说:“四阿哥恕罪,今天是奴婢哥哥的忌日,心中难过,所以……”。 他站在我身边,低低说:“扬州的那个年轻人,是吧?”我慢慢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四阿哥转身看着佛像,对我说道:“如意,你可知道人为什么要拜佛?” 我一愣,心中觉得要拜便拜了,从未想过为什么。 他看我一脸茫然,慢慢走过来拿了柱香点燃插在香炉里,一边缓缓说道:“拜佛不是求佛赐予我们恩惠,拜佛时求的,是心静,求的是能放下心中的执念。” 我呆呆的看着他,他转身看我,接着说道:“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若你心中始终放不下,再拜多久,也是无济于事。”说罢,推门走了。 我呆呆站着,耳边回响着他的话语,“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以前在监护室,有时很重的病人,回天乏术,家属在尸体旁恸哭时,有些年长的护士会轻轻劝说:“让他走的安心些吧。”当时只是同情,现在想来,觉得面对这些人无法掌控的离别时,再多的悲痛、再多的执念都是无用,唯有放下,生者才能释然,死者才能解脱…… 喜忧参半 自打来了德妃这里,见到温宪、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机会都比以往多得多。 以前十三虽然有空会来看我,但是康熙对儿子们教导严格,阿哥们平时功课都很多,十三只是抽空才能到府里一见。现下,他倒是常和四阿哥一起来德妃处请安。只是,从前见面,十三从来不在乎规矩礼节,我也把他当知交好友来看,两人之间,颇为随意。现在在宫里,却是主子奴才,磕头请安的规矩一样都少不得。 见了四阿哥,不再像最初一般的怕,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佛堂听了他一番话的缘故,觉得再见到他,心中竟有几分亲切的感觉,原来冰山也有暖人的时候。 温宪倒是常来,而且一来就拉着我不放手,德妃喜欢这个女儿,也由着我们在一起。 四月间,四阿哥、十三阿哥再次跟着康熙、太子巡视永定河,回宫次日就来给德妃请安。正巧那天温宪公主、十四阿哥也在,德妃守着一屋子的儿女,亲亲热热的说话,我站在一边端茶奉水,走到十三跟前,看他晒黑了不少,额头上头黑白分界一道印儿,嘴角掩不住一丝笑意,端茶给他,他看我表情,也是自己抿嘴一笑。四阿哥倒是依旧白净、依旧清瘦,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冷冷。 忽听见外头太监通报,说皇上驾到。一屋子人忙跪下恭迎康熙的圣驾。 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康熙,待站起身偷偷看他,发现他中等身材、国字脸、大眼睛,面相古拙,自是有种帝王的威仪。心中暗暗想到:这就是千古一帝了! 垂首站在一边,听得康熙向德妃说道:“德妃,朕今日是来向你道喜的。”德妃笑着答道:“哦?不知皇上说的这喜事是?”康熙把温宪叫到身边,拉着温宪说道:“去年就说要把温宪指给佟国维的孙子,现下两个孩子都不小了,今年就把婚事办了吧。”德妃忙跪在地上谢恩。 康熙几个女儿都远嫁蒙古,温宪嫁给有“佟半朝”之称的佟家,又是嫁在京城,确实是天大的恩典了。 温宪脸一红,也跪倒在康熙身前谢恩,我抬头望去,正碰上十三、十四的目光,三个人想起元宵夜的事,各自转着心思。 温宪拉着我的手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嘴边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心中想起去年和她一起见到舜安颜的情景,知道温宪确实倾心于他。转念想到婉儿,却又不知道该为温宪高兴,还是该为婉儿难过。 温宪拉着我低低的说:“如意,你说舜安颜喜欢我吗?”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打马虎眼,回答道:“公主人长的漂亮,性子也好,谁不喜欢呢。”她笑着看我一眼,出神的说:“以前跟着哥哥们出去骑马,见到过他。他搭弓射箭的样子,真是英气勃勃……待人接物,也很是和气。去年听额娘说皇阿玛要把我许给舜安颜,我心里……觉得很欢喜。” 我看温宪满脸的倾慕,心中感动,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说:“公主,佟公子人品相貌都是出众的,你以后会过的很幸福。”温宪反握住我的手,幸福的笑了。 送走温宪,转身打算回去,碰上十四阿哥迎面走来,忙向他请安,他走到我身边,低声问道:“你没有把那个青楼女子的事,告诉皇姐吧?” 我心想我是那种人吗?忙答道:“奴婢当然没有。” 十四阿哥点点头,说道:“姐姐得嫁如意郎君,满心都是欢喜。那件事,除了你我十三哥,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我嗯了一声,心想,我们不说,该有的闲言碎语还是会有,又能瞒得了多久?便向十四阿哥问道:“要是公主以后还是知道了呢?” 十四随口答道:“知道了宽慰皇姐一番就是,一个青楼女子而已。”说罢自是迈步走了。 我愣住了,转念一想,这是古代,三妻四妾都是寻常,婉儿一个歌妓,在十四心目中,对温宪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但是回想那日舜安颜对婉儿,绝不仅仅是一般的喜欢,心中不免担忧。 温宪是我在宫里看到的最幸福的人,她身为公主,有父母的喜爱,兄弟的维护,相貌秀丽,性格开朗,她的一切就像是这宫廷里的童话一般,我虽然自己没有这么美好的生活,但是眼看着好朋友拥有这份美好,也不愿意任何东西破坏它。 但是婉儿呢?依她的品貌才华,却身陷青楼,难得遇到舜安颜这样的知心人,却受到各方阻拦,如今,更是要看着心爱的人另娶她人,她又当如何?一时之间,只觉得喜忧参半,矛盾至极。 我在这边左右摇摆,温宪还是风风光光的出嫁了。一大早,佟府将准备好的“九九礼”抬到午门恭纳。接着康熙皇帝、皇太后在太和殿和慈宁宫宴请佟家的男女族人。我在钟粹宫陪在身着吉服的德妃身旁,等着温宪来行礼。按规矩,出嫁的吉时到了之后,温宪要先到皇太后、皇帝那里依次行告别礼,之后才能到德妃这里。 德妃满脸的期待,又有丝丝焦灼,陪在身边的四阿哥、十四阿哥不断宽慰她。我听到外头喧闹声起,知道终于等到了温宪的到来,几步跑出去推开宫门,就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温宪格外显眼,她身穿大红的吉服,显得美艳极了。两个中年的命妇搀扶着温宪一路进屋,给德妃行礼,德妃忙上前一步扶起温宪,母女两人对望,满眼都是不舍。 德妃轻轻帮温宪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柔柔的说:“好孩子,去吧。”温宪眼中含泪,不舍的看一眼德妃和我,又望了一眼四阿哥、十四阿哥,两人都是暖暖冲温宪一笑,命妇们搀着温宪转身离去。 德妃抬手轻轻掩住嘴巴,眼中泪花晶莹,我也是心中不舍,心想女儿是娘的心头肉,虽然帝王家人情薄,但德妃和温宪母女,一向亲厚,此时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这里,忙扶住德妃温言道:“娘娘,今天是公主大喜的日子,娘娘该高兴才是,您若难过,公主出嫁也不会安心的。”德妃轻轻点点头,我抬头向四阿哥使个眼色,他点点头,拉着十四两人走过来扶住德妃到榻上休息,我到一边拉了冬雪下去给德妃准备安神的茶。 夜里想着温宪,不知道她在佟府过的如何,洞房花烛,舜安颜挑开盖头时,心中是不是幻想盖头下是婉儿呢? 东想西想,很久才睡去,结果梦到了妈妈,她拉着我的手,轻轻叫着媛媛。早上醒来,枕边都是湿的。 九天后,温宪公主偕额驸舜安颜回宫,宫里管这个叫“九日归宁谢恩礼”。温宪和舜安颜拜见太后、康熙皇帝之后,才能来德妃这里。 我想着能见到温宪,一大早就等着盼着,四阿哥正好来请安,也陪着德妃等温宪。 德妃这时倒是一幅心平气和的样子,看我一脸的猴急样,笑着跟冬雪说:“瞧如意的那个样子,倒是比四阿哥这个亲哥哥还要焦急切盼些。”冬雪只是掩着嘴笑,我忙到德妃身边赔笑脸道:“娘娘教训的是,贝勒爷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宠辱不惊,奴婢一个小女子,自是什么都挂在脸上,瞒不过娘娘您的法眼。”德妃笑道:“就你会说。” 正在笑闹间,温宪夫妻俩到了,一屋子人请安、磕头,忙活了一阵,德妃拉着温宪到身边问长问短,舜安颜恭敬的坐在下首,看不清他的表情。德妃问什么,温宪都答好。想也知道佟府上下对这位深得皇帝喜爱的公主,自是不会怠慢。 晚上宫中有筵宴,招待温宪夫妇。 趁着德妃、四阿哥和舜安颜说话,温宪说要我陪着,去住处拿些东西,德妃笑道:“去吧,知道你们亲厚,如意都盼你好些天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我忙拉住温宪的手问道:“公主,这新嫁娘的日子,过的可舒心?” 温宪脸上飞过一抹红云,微微一笑,说道:“还算好吧。” 我听她的声音并不欢快,急急问道:“怎么?有不如意的地方?” 温宪淡淡一笑,说:“倒也不是,他……舜安颜对我很是礼敬。但我总觉得礼数中透着疏远,觉得他是在把我当公主敬着,不是把我当妻子爱着。” 我心下一动,想来舜安颜还是念着婉儿,又或者,他只是还不习惯娶个公主做老婆?温宪看我不吭声,又低低说:“如意,你说夫妻间是该相敬如宾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额驸可能是新婚,碍着公主身份,日子长了就好了。” 温宪点点头,出神的说:“这几日常看他望着我发呆,但看他的眼神,却又觉得他望的并不是我。” 我心中一惊,女人的第六感何其敏锐?舜安颜的心另有所属,温宪还是有所发觉了!嘴上却说不会的,捡些话来宽慰温宪。 宴席上看到舜安颜,他望着我,一双眼睛里都是痛,我一下想到婉儿,不忍再看他,难过的别过头去。余光瞟到十四阿哥,他正愣愣的看着舜安颜,面无表情。 夜里在德妃跟前伺候着,她说起舜安颜,一脸的满意,我却转的另一幅心思,不知道这有身无心的婚姻,会怎样发展…… 两只老虎 康熙四十年六月,皇帝巡幸塞外,德妃随行,我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想念已久的塞外风光。 一路颠簸,德妃不喜欢喧闹,有围猎之类的热闹多是不去凑的,召见蒙古王公的宴会也没去几次,我没办法也只好窝在大帐里,不 清穿 独不见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4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4部分阅读 的思念着外头的蓝天碧草。 那天十三和十四阿哥都来请安。我看两人神情,隐约觉得不对,两个人当着德妃还算一脸恭敬,德妃背过身去,两人偶尔对望,都是一幅气鼓鼓的样子。我疑惑的看着十三,他自是板着脸,一个眼神也不瞟给我,再看看十四阿哥,也是虎着脸不理人,着实把我搞的一头雾水。 趁着出门端水,偷偷拉了十三的小太监小喜子来问,他偷偷给我说:“如意姐姐,您问起,我不敢隐瞒,今儿个围猎十三爷得了头筹,十四爷排在十三爷后头。万岁爷大大赞赏了十三爷,十四爷不服气,给我们爷摆脸色看。两位爷一来二去这就骠上劲儿了。有人问起,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要不十三爷非得打死我不成。” 我点点头,心里暗自好笑,这两个阿哥,都是一身好的骑射功夫,又是一样的争强好胜的心气儿。头些年十四年幼,还不怎么。现下大了,心里头谁也不服谁,俩人犯起横来,兄弟中怕是只有四阿哥、八阿哥管的住他俩。 再回帐里,看到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一双儿的混世魔王! 下午德妃在帐子里休息,我和冬雪跪在身边,一个捏手,一个捶腿。 四阿哥挑帘进来,给德妃请安,母子俩刚说了两句闲话,小喜子急急走进来,向着德妃、四阿哥磕了头,抬眼看着四阿哥,四阿哥瞪他一眼,说道:“有话直说,当着娘娘,难道还有什么隐瞒不成?!” 小喜子磕头称是,说道:“回娘娘,回四爷,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两人比试猎虎,都受了伤,被侍卫们接了下来。这会儿正在十三爷的帐子里头歇着呢。奴才怕两位爷再起冲突,想请四爷过去看看。” 德妃吃惊的站起,急急问道:“伤在何处?要不要紧?”小喜子忙答道:“不要紧,都是皮外伤。” 德妃略略点头,四阿哥走过来扶她坐下,温言道:“额娘不必担心,我先去看看两位弟弟,想必此事已经惊动了皇阿玛,额娘不如先去皇阿玛那边,若皇阿玛生气,额娘还可以从旁劝解一下,若皇阿玛不生气,您再陪他一起过来。” 德妃细想一下,觉得有理,点点头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四阿哥转身欲走,德妃冲我到:“如意跟着四阿哥去瞧瞧,看有什么事,帮个手。”我正担心十三,听到吩咐,忙跟了四阿哥出去。 走到十三帐外就听到两人的声音传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甚为激烈。四阿哥停在帐外,示意门口的侍卫噤声,我在一旁听着,大概是十三说老虎最后被他所杀,十四阿哥说若不是他射伤了虎眼,十三不可能顺利杀虎。四阿哥听了一会,掀帘而入,听的里面两声“四哥。”再没了动静。 走进去一瞧,十三和十四阿哥低着头站在床边,两人都包着手臂,一脸的恭顺像,四阿哥走过去细细查问了两个人的伤势,见确无大碍,冷着脸问道:“这么出息,年纪轻轻都能猎虎了。”十三努努嘴,想辩解,看看四阿哥的脸色又低下头,十四倔强的把头偏在一边。 我在身后看着,心中竟泛起一丝暖意,如今的他们,虽不敢说像我和承庆一般亲近,但至少心中还是有兄弟亲情在的。日后,为了金殿上的那把椅子,他们会把这份情一点点的耗尽…… 四阿哥看俩人都蔫了,也没再苛责,坐到一边椅子上,小喜子端了茶过来,我接过给四阿哥奉上。十三和十四阿哥见状,也知道四阿哥不会再责骂,都是一脸的轻松。 我过去分别扶两人躺下。十三看着四阿哥笑道:“四哥,弟弟知错了,在这杵了许久,闷也闷死了。” 四阿哥抬头瞟一眼十三,说道:“哦?我看你们俩斗嘴斗的很来劲儿嘛。” 十四接口道:“四哥就别挤兑我们啦,我们知错还不行嘛,两个大眼小眼的瞪着,确实无聊,才斗了两句嘴。” 四阿哥把茶放在一边,一幅无奈的表情看着十三。十三冲我眨眨眼说:“如意,给我唱个曲子解解闷嘛。” 我心想感情是编排我呢啊,偷偷瞪他一眼,看着四阿哥,他静坐在一边,也不置可否。十三继续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有心取笑他一番,歪头想了一想,说道:“好,那奴婢就唱个曲子给十三爷解解闷。”后退了两步,张口唱到:“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一曲唱完,十三、十四阿哥和小喜子都是一副无语的表情,四阿哥也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十三摇头道:“这曲子不好,怎么就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了。” 我正色答道:“眼睛被十四爷射瞎了,尾巴被十三爷揪掉了!”十三和十四阿哥一愣,接着哈哈笑了起来,四阿哥也是眼中含着笑意。 十四阿哥冲我到:“如意,不许偏心。你给十三哥说个乐子,也要给我说一个。”我苦着脸说:“十四爷就别为难奴婢了,我想不出了。” 十四一笑说道:“你知道十三哥喜欢音律,唱歌给他听。我却爱兵法布阵,你须得说个故事给我听。” 我求救的看着十三,他在一边笑的灿烂,一张脸花一样的。我真是恨得牙痒痒,心想,早知道不来看你。 转转脑筋,冲十四阿哥道:“那奴婢就说个借箭的故事给十四爷听。”十四摇着头说:“草船借箭?不要。”我答道:“不是草船借箭,十四爷博览兵法,奴婢的故事,您倒是不见得听过”十四阿哥动动身子,歪着头看着我,说道:“那说来听听。” 我走到十四身边说道:“话说以前有位将军,被敌人的大军围攻,固守城池好些天,眼看城里头的箭和粮食越来越少,将军愁眉不展,可怎么办呢?将军夜里看着城外的大雾,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一条妙计。” 我顿了一顿,十四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说:“接着讲啊。” 我转身,一边踱步一边接着说道:“夜里啊,将军命人扎了好些草人儿,趁着雾大,沿着城墙放下去,围攻的敌军发现了,自以为是城内守军要出城突围,碍着雾大,又不好贸然出兵,于是便放箭出来,这样一来,第二日就收到不少的箭。” 十四点点头说道:“倒是活学活用。”我接着说:“此后几日,将军夜夜用这法子,渐渐的敌军就发现了草人的秘密,自然不再上当。” 十三看我停下,问道:“后来呢?”我笑笑说:“第六日夜里,将军选了一百精兵,在每日放草人的时辰,沿着城墙溜了下去,这一百勇士,个个以一当十,冲入敌营,放火为号,城中将士乘机杀出城门,重创敌军。”十四叫声好,说道:“真是虚实难测,兵法妙用啊。” 我正要开口,听的帐外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虚虚实实,妙。” 我心中一惊,转身看去,只见康熙挑帘进来,身后跟着德妃、大阿哥。满屋的人连忙接驾,我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心想这下死了,竟然被康熙撞上。 康熙走过来看了两个儿子的伤势,又问了缘由,四阿哥在一旁小心答了,话语中自是帮十三十四掩着藏着。 康熙听完哼了一声,象征性的训斥了十三十四两句,也没再说什么。想来是觉得自己儿子英勇,不忘旗人的根本,只要没有大碍,也就不以为意,何况十三十四都是康熙喜欢的儿子,为这点争强斗气的小事呵斥他们也不值得。 康熙说完了十三十四,转身向我问道:“刚刚是你在说话?”我听他问我,忙磕了个头道:“回皇上,是奴婢。” 康熙又问:“朕听你说的很有意思,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我又磕个头说:“回皇上,奴婢是德妃娘娘宫里的女官,叫如意。”康熙走到我身边说到:“抬起头回话。”我抬起头,看他面色还好,心中略放心了一点。 康熙笑着看我,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知道这些个兵法谋略的?” 我心想我现代的老爸是军事学院的,茶余饭后当然听他说了不少。嘴上答道:“回万岁爷,奴婢的阿玛是戍边的守备,小时候跟着阿玛,看过几页兵法,闲暇听阿玛说的。” 康熙点点头,冲着德妃道:“德妃,你身边还有这么灵透的丫头啊。”德妃向康熙福了一福,说道:“都是托万岁爷的福,这孩子是大阿哥家嫡福晋的侄女,也是大阿哥府里教的好。”德妃这么一说,便是把面子卖给了大阿哥。 康熙看了大阿哥一眼,又看我一眼,说道:“原来是科尔坤的孙女,你玛父如今身体可好?” 我忙再磕个头说道:“谢万岁爷惦记,托万岁爷鸿福,玛父身体还健朗。”康熙笑笑嘱咐十三十四好生休息,转身走了。 德妃走到我身边说道:“在宫里放纵你们惯了,险些就在万岁爷面前出了岔子。” 我忙磕头说:“奴婢知错了,请娘娘恕罪。”德妃又笑道:“起来吧,都是我身边的人,还能真怪你不成?难得你这么机灵,这两天就留在两位爷身边帮忙照顾着吧。” 我点头应是,心还是咚咚直跳,如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那天送走了德妃等人,只剩十三和我在帐子里,我狠狠瞪他一眼,说道:“十三爷,都是您起的好头,差点害我被皇上责罚。” 他笑着说:“我哪知道皇阿玛也喜欢悄悄在外头听人说话啊。再说最后不也没什么,皇阿玛还夸你机灵呢。我好久没跟你开玩笑,一时兴起,才想逗逗你的。”我看他一脸无辜,也没气了。 德妃说让我留下却又没说是伺候哪一个,只好两头跑,十三是相熟的,自可以稍微怠慢些,这样一来,倒是照顾十四的时候居多。四阿哥常来看望十三,确实比对亲弟弟还要亲。 十四却很难伺候,又是让我伺候他喝药,又是让我给他念书,我天天被他使唤的哭笑不得。 那天八阿哥来看他,拿了些进贡的苹果过来,小太监给八阿哥奉了茶,我在一旁给十四削苹果。 削好了递给他,他瞟了一眼说:“这么大个儿,我怎么拿啊?!帮我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我眯着眼冲他笑一下,耐着性子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在盘子里摆好了递给他,他又瞟了一眼说道:“我手没力气,你喂我吃。” 我咬着牙眯起眼睛再笑一下,拿叉子叉起来喂他,他得意的吃了两口,又说:“你切的太小了,还不够我半口吃的!这个赏给你吃吧,重新给我削一个。” 我真是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心想“小恶魔!”,忍着气再次冲他笑一下,把盘子放在一边,洗个苹果重新削,十四悠闲的靠在床上,斜着脑袋看我削苹果,笑的格外开心。 八阿哥在一旁一脸的悠闲淡定,饶有兴趣的看看十四、又看看我,也抿嘴笑了,真的是笑靥如花…… 闲暇见过大阿哥,说话间还是温和的样子,只说弘昱、姑姑都很想我。我想起虎头虎脑的弘昱,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暖意,笑了…… 情之为物 一趟塞外之行,大多时候都在十三、十四床前度过,回到京里,累的腰酸背痛,这奴婢二字,岂是容易当得?真是小心谨慎、低声下气、劳心劳力! 再次见到温宪,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明显清瘦了,德妃问起,温宪只是说近日有些厌食,已经请大夫看过,并不碍事。 我却不信,私下两人说话,我拉了她的手问道:“公主可是心里有事?”她缓缓摇摇头,目光凝滞,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神采。 我看她面色凄苦,不免心疼,抱住她冲口说道:“好温宪,你要急死我吗?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温宪身子一僵,缓缓回抱住我,声音渐渐哽咽,听她在耳边说道:“如意,他不爱我。”我扶正她身子,掏出手绢擦掉温宪的眼泪,说道:“有什么难过的,慢慢说。小夫妻之间,总是难免有误会的。” 温宪摇摇头,愣愣的看着远方,喃喃说:“如意,你知道吗?我现在怕极了晴天……” 我疑惑的看着她,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温宪也不看我,自顾自的说到:“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他很少回我们的府里过夜……还记得那天是个雨夜,外面雷雨交加、电闪雷鸣,我一个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还是觉得冷,等了一夜,他都没有回来,第二天看到他,我却在想,还好他没有冒雨回来,否则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呢?他不回来,只是因为有雨。” 听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得抽动一下,不忍心再听下面的话,也不忍心阻止温宪倾诉,只得缓缓伸出手,紧紧扣住温宪冰冷的指尖。 温宪看着我落寞的一笑,接着说:“后来,他不回来,天却不再下雨……我知道,阻止他回来的,不是雨,而是我!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如意,我真的很恨晴天,让我想多骗自己一刻都不可以!” 我心中仿佛有根针直直刺进,一阵尖锐的痛,看着温宪,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宪抽泣着小声说道:“本来觉得日子久了,自会亲近,谁知道……却越是疏远了。六月以来,跟我说话、相处都是毕恭毕敬,处处透着生分,像是生人一般。我几次欲找他谈心,他都是装糊涂,眼神里头全是躲闪,一丝爱意也无。” 我握着温宪的手,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声问道:“娘娘和佟夫人可知道这事?” 温宪摇摇头,说道:“人前人后,他对我都是礼让三分,你让我如何说呢?”她眼神一黯,低下头小声说道:“再说,我又如何忍心说呢?” 我揽住温宪,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觉得说出事实,不仅失信于十四,还会给婉儿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只会平添温宪的伤心,还不如撒个善意的慌。当下反复嘱咐她爱惜身子,不能苦了自己,又宽慰她说日久生情,舜安颜总不会一直冷落她。温宪听我劝了一会儿,脸色略略好转。 清朝的公主们,表面上身份尊贵,实际上很多都非常短命,大多数都是婚姻不幸。要么就是远嫁蒙古,离乡背井,要么就是政治婚姻,夫家不容。可是温宪这样善良单纯的心思,难道也逃不出这凄惨的宿命?我不信这个邪,也不能信这个邪! 自那日见过温宪,心里就一直惦念,总想着不能这么看她自苦,想来想去,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法子还得在婉儿身上想。心中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对婉儿太残忍,思来想去了几天,始终拿不定主意。 反复思忖,终究还是心一横,心想走一步算一步,眼下总不能看着温宪难过!再说日子久了,太后皇上总有可能发觉,就算没有他们,佟大人知道了,舜安颜和婉儿也都没有好日子过! 好容易逮到机会,在院外碰到十三,叫住他到一旁,急急说道:“十三爷去找婉儿姐姐想想办法吧,舜安颜一直冷落温宪,这样下去,温宪非得垮了不可。” 十三叹口气道:“如意,这是人家的家事,你又如何管得?” 我皱着眉道:“我知道,可是十三爷你不是没看到公主的样子,难道要我看着温宪受苦?”十三反问:“那你可曾想过婉儿?” 他这一问,正问到了我心头矛盾之处,只好皱着眉头叹气,只觉得情之为物,简直是招魂索命!喃喃说道:“想了啊,知道让她劝自己的心上人去爱另一个女人,很为难。但是要是佟大人知道了舜安颜因为婉儿冷落温宪,婉儿也不会好过的。” 十三凝神看着我,我拉拉他的袖子,哀哀的看着他,说:“十三,求你。”十三眼神渐转柔和,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士为知己者死。冲你这份管闲事的心思,我走一趟就是。”我给他作了一揖,喜道:“谢谢十三爷!”十三无奈的笑笑,摇着头走了。 ---------------------------------------------- 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德妃感染了风寒,身子不适,刚服侍她吃药睡下,出门就碰上四阿哥来请安。我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到门边,向他摆摆手,小声说道:“娘娘身子不适,头昏了半天,刚刚躺下。” 他点点头,缓步走到院子里,在树下静静立着,晚风吹过,四阿哥一袭藏青的长衫,下摆随风飞舞,勾显出清瘦的身形。夕阳渐沉,一树一人的影子在地上拉的长长的,更显得寂寥。 我心中一动,四阿哥给人的感觉一贯清冷,但他今天的背影,似乎显得特别寂寞。 举步慢慢走过去,小声问道:“看四爷面色不好,不如回去歇了,到时候奴婢跟娘娘说您来过就是。”他摇摇头,望着远处呆呆出神,阳光照在半边脸上,看不清楚表情,他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意,还记得我说的人生八苦吗?” 我点点头,答道:“记得,四爷跟奴婢说,人生的苦,全在执着贪念,求不得,放不下。如意那天经四爷开导,心中觉得舒畅了许多呢。” 他叹口气说道:“求不得,放不下……试问真正伤心处,谁能放得下呢?”我疑惑的看着他,小声问道:“贝勒爷,您?” 他神色一黯,声音几不可闻,听的他道:“皇额娘,已走了12年了”。 我听完不由得一愣,脑中忽的飞过一个念头,豁然开朗,四阿哥在想念孝懿仁皇后! 听温宪说,四阿哥小时候是由孝懿仁皇后抚养长大的,而十四阿哥却在德妃身边长大,所以两人并不是特别亲近。史书上说四阿哥对这位养母感情很深,现在看来,的确是了。他平时总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今天这个时间来看德妃,又似是神伤,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孝懿仁皇后,觉得子欲养而亲不在,所以特地来跟生母请安呢? 看着他发愣的样子,不禁回忆起自己在梦里见到妈妈的情景,觉得亲子分别之痛,确是伤人,不自主走到他身边,柔柔说道:“以前额娘跟我说,做母亲的,只要孩子幸福,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皇后娘娘在天有灵,自是盼着四爷您日日都能平安喜乐,不愿见您伤神。” 四阿哥转身看我,失神的重复道:“平安喜乐……”,目光不似平时清冷,我在他身侧,又闻到那股清香醉人的檀香味,却不愿躲开,只是静静站着…… 夜里辗转反侧,觉得四阿哥白天对我所说,实在不像他一贯冷冷的作风,难道是……?赶忙摇摇头,心想我一定是疯了,居然对雍正皇帝动了心思,实在是非一般的欠扁。使劲摇头摇头,仿佛要把他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从脑子里摇出去,把那股淡淡的醉人檀香味也摇出去。 几日后四阿哥和十三一起来德妃处请安,我送二人出门,探究的看着十三,他微微摇头,我皱着眉头问:“十三爷,你倒是说个明白话啊!”十三叹口气站住,答道:“如意,婉儿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寻也无处寻了。” 我顿时垂头丧气,十三望着我一脸无奈,四阿哥背着手站在附近,自是看着远处,充耳不闻的样子。 瞬息浮生 康熙四十一年的七月格外炎热,太后在宫里热得受不住。康熙为人孝顺,便侍奉皇太后往热河行宫避暑。这趟出行,本来没我什么事的。我已经认命在宫里热着,结果太后临时起意,要带已经出嫁的宝贝孙女温宪一同出行,温宪进宫求康熙,要带我在身边侍奉,康熙自是允了。 这一年见到温宪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是公主也不例外。温宪若是回宫回的勤了,等于向人昭示,舜安颜对她不好。所以,温宪回来的次数渐少。每次见她,都觉得她的精神不济,心中惦念,苦于身在深宫,无计可施。这次听说能随行陪她,自是喜不自胜。 一路陪着温宪,净捡些好笑有趣的话跟她说,每日吃穿住行,我都在旁细心打理。温宪离开京城,心情好转,精神也渐好,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太后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少不了夸我赏我,我却不在乎这些,只是尽心照顾温宪,看着她一天天快活起来,心中觉得十分满意。 到了热河,温宪跟着太后住在行宫,照顾她的人多起来,我肩上的担子轻些,有不少时间自己支配。 下午陪着温宪散步,说起舜安颜,温宪面上淡淡,不似当初一般神伤。想来磨合久了,两人虽不能说是相爱,但总是能平静相处,假以时日,总是对举案齐眉的夫妻。温宪坐着发呆,我笑着问她:“公主,可是在思念额驸?”她微微一笑,轻轻打我一下,说道:“你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成天转的什么心思。” 我看她高兴,嘻嘻一笑,说道:“许公主思念自家丈夫,还不许奴婢笑闹一回了?”温宪拉住我的手道:“如意,在我跟前,不必自称奴婢的。” 我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习惯了,一个称谓而已。”温宪问道:“如意,天天都是你照顾我,我还没问过,你可有意中人没有?” 我微微一愣,脑袋里闪过一双黑亮的眸子,忙摇摇头,说:“没有,我哪有自己做主的份呢。” 温宪挽着我说道:“是啊,这宫里的人,大多的婚姻,就是皇阿玛的一句话。”我黯然点点头。 如意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可是,我看十三弟对你很不错呢。” 我笑着推她一把道:“公主不要取笑了,我可攀附不起。” 温宪歪着脑袋又道:“但是,觉得四哥对你也很不错,还有十四弟对你也不错。” 我忙捂住她的嘴,说道:“好主子,您就给我积点德吧。这些个皇子阿哥,可是我随便挑的?!” 温宪拉下我的手小声说道:“挑不得,那你脸红什么?”我忙捂住脸道:“哪有!”温宪掩了嘴偷笑。 夜里温宪陪着太后,自是有太后身边一大堆人服侍着,我偷个懒,躲到外头,行宫的侍卫都认得我,也未阻拦。 找了处僻静的草地,自己躺下看着天上的星星。以前在坝上,晚上常常和承庆两个人并排躺着,我有时说星星就像黑幕上的颗颗钻石,说以后我们摘了来卖钱吧,有时又兴起,把天上的星座一个个只给他看,他总是在一边笑着听我神侃……歪着头趴在地上,仿佛承庆又在身边。 凉风吹过,卷起细沙,一不小心就迷了眼睛,连忙坐起,眼睛又肿又痛,抬手揉一揉,眼泪流了出来,还是觉得酸胀不适。 身边似有声响,我一下警惕起来,问道:“是谁?谁在哪?” 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我,我待要叫喊,却闻到一股熟悉醉人的味道,心中微微一动,难道……是他? 视线模糊,看不清身旁的人,也看不清前面的路,由着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他拉着我停下,感觉热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心咚咚直跳,感觉那双暖暖的手,轻轻翻起我的眼睑,接着一口热气轻轻吹在眼睛上,顿觉舒服多了,抬手揉了两下,又是有泪水流出来。 视线渐渐清楚,抬头看去,一身月白长衫的四阿哥正站在我身前,而且,距离非常之近。 我一下语塞,呆呆的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月光下,他消瘦的脸庞显得格外白皙,眼睛晶亮晶亮的,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天!他这个表情,有点……有点迷人。 我红着脸低下头,结结巴巴的喊道:“四、四阿哥。”他也不应声,淡淡说道:“自己遛这么老远,要是找不到路回去呢?”我想起当年迷路被他找到的事,不禁笑了,觉得气氛没有刚才那么尴尬。 两人无语站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月色如水,凉风习习。鼻息里,青草的香甜之中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心中说不出的喜乐安宁。也不知道站了一刻钟还是一小时,他牵起我的手,说道:“回去吧。”我下意识挣脱了一下,却觉得他抓的很紧,挣不脱,便低头由他握着。 直到太后行宫前,他才松了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径自走了。我双手交握,只觉得被他握的那一只,暖暖的。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远去,傻傻站了很久…… 夜里睡在温宪外间,听她睡的安宁,自己却是心思百转,四阿哥,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跟我玩暧昧?心中又是隐隐的喜悦,又是淡淡的担忧,翻来覆去,大半夜没睡着。 过了几日,康熙招待随行的阿哥公主宴饮,温宪高兴,多喝了几杯,第二日便有些头痛、咳嗽、流鼻涕,我猜她是感冒了。 随行的太医来看过,也说是感染了风寒,开了些辛凉解表的方子,我吩咐下面的人煎了,每日按时伺候温宪服药。 太后自是常常关心温宪的病情,康熙也来看过,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都来探过病,太子人未到,也差人问过,我都回复说公主感染风寒,服了药,这就渐好了。 大约过了七天,估计着温宪感冒的自限病程也到了,心中放松。 这几日跑前跑后照顾温宪,又要回复各方的问候,我确实是累了。当下嘱咐温宪好好休息,自己到侧间睡一会儿。 温宪笑着拉着我的手道:“好如意,我这出行一趟,可是劳累你了。”我朝她一笑说:“跟我还要说这些吗?”她甜甜一笑,挥手叫我快走。 许是多日劳累,一觉就睡到了夜里,听见外头喧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房门猛的被推开,太后身边的小丫鬟珠儿跑进来,我惊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珠儿气喘吁吁的说道:“如意姐姐,快,快,公主不行了。”我一下被惊出一身冷汗,鞋也不顾的穿,披头散发抓了衣服就跟着珠儿跑了出去。 跑到温宪那里,太医已经在忙,几个年长的太监嬷嬷在,太后显是还没赶来。 我忙扑到床前,温宪躺在床上,呼吸又浅又促,四肢松软无力,嘴边不住有泡沫涌出,她看见我张口要说话,却是咿咿呀呀,听不清楚。 我急的眼泪不住流下,一边紧紧握了她的手,一边冲身后的人喊:“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珠儿颤声答道:“下午公主说腿发麻,没力气,奴婢们要去叫醒姐姐请太医,公主不让,说睡睡便好。夜里公主醒来,已是半身动弹不得,出气也困难,奴婢们跑去请太医,太医还没到,公主的上身也,也动不得了……”。 我听珠儿说完,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依着她的描述,像极了……难道,难道真是急性上升性脊髓炎?!顿时觉得四肢无力,一下瘫坐在地上,太医忙进忙出的施治,我却坐在地上无力的流泪,如果真是,以目前的情况,要不了多久,温宪就会呼吸困难,窒息而死。我手头没有激素、没有球蛋白、没有呼吸机,我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看着她死、看着她死! 想到这些不禁打了个寒战,冲珠儿道:“去,去告诉皇上、告诉太后、告诉四阿哥、十四阿哥……”。 挣扎着爬起,到床边握住温宪的手,她已是脸色发紫,眼泪不住的流下,口中呜咽作声,我把耳朵凑过去,听得似乎是在喊“舜安颜”,心下大痛,死死抱住她。 房门大开,太后赶了过来,不知是谁把我拉起到后面,太后围在了温宪的床旁,我咬着嘴唇站在人群后方,绝望的想,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就算是太后来了,她一样要走。 门外脚步声响,住的较近的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急急赶来,三人都是行色匆匆,衣冠不整。我抬头看到四阿哥惊恐的眸子,流着泪缓缓摇了摇头。三人刚刚迈步进门,就听的太后撕心裂肺一声哭喊,我心中一惊,知道温宪去了,抬腿要到她身前,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生死相许 温宪走的急,所有人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太后又是惊又是痛,连饭也吃不下。下人们跪了一屋子,老太太仍是斜倚在床上,一点精神也没有。 那日我醒来,人已经在自己的床上,珠儿看我醒转,赶快凑过来,说道:“姐姐昏睡了这么许久,终于醒了。”我晕乎乎的点点头,忽的一个激灵,想到温宪,急急跳下床,跑回温宪房里去。 再回去,已是有侍卫守着门,所有的下人,已经在太后那里,我愣在门口,珠儿扯扯我的袖子,我回过神,木然跟她往太后那里走去。进门就见到一屋子下人跪着,忙和珠儿也跪在一边,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太后身边的嬷嬷不停温言劝着,太后也不理睬。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康熙皇上来了,大家齐齐接驾,康熙沉着脸,看不出情绪。他快步走到太后床旁,太后伸出手来,康熙赶忙握住,低声叫到:“皇额娘。” 太后垂下泪来,哭道:“我的宪儿啊!”康熙忙起身给太后捶背,温言道:“皇额娘,温宪已经去了,您老人家要节哀,要爱护身子啊。听说您不肯进食,万一您病倒了,儿子可如何是好!” 太后摇摇头,紧闭双目,按着胸口说道:“我这心里,难受啊!” 康熙面露愁色,却不知再如何开口。 跟在康熙身后的四阿哥上前一步,跪在太后身前,磕头道:“皇祖母,请为我大清万千臣民保重身体!” 太后抬头看着他,康熙也转过脸来。 四阿哥重重磕个头道:“皇祖母,您不肯用膳,皇阿玛至诚恭孝,担心您的身体,也不肯用膳,孙儿们和诸臣工已经规劝良久。皇阿玛只说‘温宪过世,朕尚可宽释、但皇太后自幼抚养,忽逢此变故,一定是伤痛不已,太后尚未进食,朕怎么忍心进食呢?皇祖母,您一身牵系着您的贵体和皇阿玛的龙体,请您为了皇阿玛,为了我大清,节哀!” 其它诸位阿哥也是一起磕头道:“请皇祖母节哀!” 太后望着四阿哥,愣了一会儿,终于缓缓站起身来,拉着康熙道:“哀家一时悲痛,险些误了国事!皇上这就与哀家一同用膳吧。”康熙面色释然,忙扶起太后走了。 太后难过,自是有皇帝阿哥劝解。我们这些下人,难过却另有一番讲究。 如果你神色如常,自有人认为你是没心没肺,不知道为主子伤心,但如果你悲戚太过,却又是惹起太后娘娘的伤心事,不懂得为主子分忧了。入宫一年,我对于各中利害,也是知道的,心中再苦再痛,也会用心忍着,不会像以前一样,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温宪暴卒,自是有人查核原因,我们一干近身伺候的、还有诊治的太医,都被问了话,但是我和诸位嬷嬷、宫女都是尽心尽职,太后看在眼里。太医的诊治亦无差错。查到最后,也只是回报说确实病来急骤,不治身亡。 康熙选派了几个大臣侍卫,送温宪公主的灵柩回京,我作为德妃、温宪的贴身侍女,也在其列。去时,每日每夜,陪伴的是温宪的人,回来,每日每夜,陪伴的是温宪的灵柩。私下里,有太监宫女说温宪年纪轻轻就死于急症,必定心中不甘,魂魄不散。我却一点也不怕,只觉得守护的是尸体也好,是冤魂也罢,都一样是我的好朋友。夜里跪在温宪灵柩旁,常常想起她死前哭喊着舜安颜的样子,心中不禁对舜安颜生出一股怨气。 温宪灵柩扶回夫家,我奉命回宫劝慰德妃。德妃自是伤心难过,哀伤不已,但是日复一日,她恢复的速度却远比我想象的快。 想德妃这一生,四阿哥出世时,她由于身份低微,无法自己抚养,只有眼看着孩子被抱走,以致母子亲情远了一层。温宪之前,她已失去过一子一女。今日尊贵如她,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孩子,每一个都在身边健康成长。也许,这紫禁城里几十年的岁月,已经磨平了一个母亲的意志、耗尽了一个母亲的心,她把一切都隐忍在心里,默默的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忘记。 相比之下,我恢复如常,倒在德妃之后。每每想起温宪、心绪不宁,便到后院佛堂静坐,反复告诉自己温宪之死,实非人祸,而属天灾,面对这些我无法掌控的离别,再多的悲痛、再多的执念都是无用,唯有放下,生者才能释然,死者才能解脱…… 待到温宪下葬,已是九月,正逢温宪生日,德妃反复梦到她,几日都心绪不宁,便嘱咐我去温宪灵前上香,再寻些温宪生前的旧物回来,当个“念想”。我一直想去见一下舜安颜,苦于不能自行出宫,如今终于有了德妃的旨意。 出了钟粹宫,迎面碰到十四阿哥,他问我要去干什么,我如实相告,十四阿哥点点头说到:“好,我也正打算去见见舜安颜。”我一愣,又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到佟府祭拜过后,却没在灵堂看到舜安颜,十四站着不动。我自顾自退出来,到了温宪房里,下人们知道是奉德妃之命,都识趣的退了去。摸着一件件温宪用过的物件,睹物思人,又是难免伤怀。 〃吱呀〃一声,舜安颜推门进来,看他脸色苍白,我又是怨恨又是同情。 他看到我,微微一愣,说道:“刚刚十四阿哥说德妃娘娘身边的人来祭拜,还道是谁,原来是如意姑娘。” 我哼一声,没有理他,舜安颜走过来说道:“听说一路都是姑娘照顾公主,她走时,可有话留下?” 我冷冷看他一眼,说道:“人活着的时候,你冷落她,现在人走了,你又装的什么好人呢。” 他被我几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坐到桌边道:“如意姑娘,你明知道我心中只有婉儿。对温宪,我已经是恭敬礼让了!” 我一听他漠然的口气,想到温宪生前对他的种种,自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道:“恭敬礼让,是夫妻情分吗?你和婉儿自是两心相印,同命鸳鸯!难道就不能分一点点感情给温宪吗?都说男人三妻四妾都能应付,你为什么就不肯给温宪这个妻子一点点爱呢?” 舜安颜也是怒的站起,冲我道:“婉儿,你还敢跟我提婉儿!如果不是她,婉儿会……会死吗?” 我大惊,问道:“什么?!” 舜安颜冷笑道:“你是温宪身边的人,自是处处向着她。婉儿呢?她孤苦伶仃,身陷青楼,终身不能脱贱籍。阿玛不准我赎她,她只有我的心,只有我啊。不错,我流连青楼,自是有流言蜚语。皇上把公主许配给我,自是有人巴结迎奉,对付婉儿。” 我不知如何接口,只是呆呆看着他,他面色凄苦,缓缓说道:“温宪嫁过来以后,我去找婉儿,却早不见人,费尽心思找到她以前的丫环,才知道有达官贵人拿了钱财赎她,婉儿不从,对方苦苦相逼,婉儿只好……只好悬梁自尽。她香消玉殒,院子里的妈妈对外人却说她贪图富贵,到江南富贵人家做小妾去了!” 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只是结结巴巴说:“这,这,这跟温宪无关啊。” 舜安颜冷冷说道:“不错,不是她指使的,但是来人总是为了她!”我心中想起婉儿的风姿,只觉得痛惜不已,是谁呢?佟大人?皇上?任何一个维护温宪的人都有可能。 我呆呆站着,看着温宪生前的物品,说道:“婉儿姐姐可怜,你总不能,总不能把气出在温宪身上。” 舜安颜走到我身旁,一双眼睛里又是痛,又是恨,他直直看着我说:“你以为温宪每日和顺温婉对我?我是没有心的吗?但是看到她,我就想到婉儿,我又如何 清穿 独不见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5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5部分阅读 能和她如胶似漆!” 话音刚落,门被踹开,一脸愤怒的十四站在门口,我惊呼:“十四爷!” 十四大步走过来,举拳就往舜安颜脸上打去,舜安颜也不还手,很快,鼻血便流了出来,我扑过去拉住十四胳膊,叫到:“十四爷息怒,您这么打,额驸会出事的啊!”十四正在气头上,哪能拦的住,使劲一抬手,我被甩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的冷冷一句:“住手!” 抬头看去,四阿哥和十三站在门口。四阿哥走过来拉住十四,十三绕过来扶起我,十四一脸的愤怒,四阿哥缓缓说道:“十四弟,温宪刚去,你在这闹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十四狠狠的瞪着舜安颜一会儿,一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四阿哥走到舜安颜身边,冷冷道:“公主尸骨未寒,额驸还是去灵前好生陪伴吧。”舜安颜垂着头不说话,慢慢起身走了。 十三扶着我道:“不碍事吧?”我摇摇头说:“不碍事,两位爷怎么会来?” 十三答道:“早想来给温宪上香,今日和四哥行到府外,见你和十四弟神色匆匆,又见他上完香后尾随舜安颜而出,这才跟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一眼四阿哥,十三小声说:“四哥知道。” 我断断续续把事情交待一遍,说道后面,泪已不知不觉淌下。十三也是一脸惊痛。 三人默默站了一会儿,四阿哥走过来道:“差事办完了?”我点点头。他说道:“这事不要再提,温宪婉儿都已经去了,无凭无据的提起来,温宪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宁的。” 我和十三点点头,他接着说:“十三弟就先回去。我的马车在外头,如意跟我一起回宫。” 坐在车里,不停的想起舜安颜的话,三个人谁都没有错,却是这样的结局,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四阿哥看我发呆,问道:“怎么,刚刚摔着了?”我摇摇头,出神的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他们都是一片痴情,真心付出,却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他沉默良久,说道:“红尘之中,自是有痴儿女。想来情到深处,就身不由己了。换了是你我,也不见得逃的出。”我转头去看他,正对上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我心中柔情涌动,低下头去,他叹口气,伸手握住我的手,我没再挣扎,由他一路握着。 风雪一程 温宪下葬后不久,康熙再次踏上南巡的路途,四阿哥和十三随行。 我第一次隐约发觉,帝王之爱,确实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他拥有的、挂念的都是这个天下,他的惊鸿一瞥,已是恩宠。 秋去冬来,温宪的离去带给这个宫廷的阴影,也渐渐随着时间隐去。 十二月的一场大雪,整个紫禁城银装素裹。德妃怀里抱着暖炉,斜倚在榻上,冬雪在一边伺候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即将到来的新年。我蹲在屋子中间给炭炉加炭,听她们聊得高兴,却不愿去凑热闹。 这是我在紫禁城度过的第二个冬天,以前和承庆在冬日的草原上骑马,和弘昱在大阿哥府里堆雪人、打雪仗却像是几十年的事情……已经很久没看到过阿玛、姑姑,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在冬日里格外暖人。 正在炭火前发呆,听到通报,说四阿哥、十三阿哥前来请安,赶快起身恭迎。 通传声刚落,两人就并排而至,我双手交叠,屈膝道:“请四阿哥、十三阿哥安”,四阿哥抬手正要示意,十三已经上前一步扶我起来,嘴里说着:“大冷的天,不要多礼啦。”我抬头看四阿哥,他面上淡淡,举步走进去给德妃请安。 德妃看到两人过来,心情更好。我端着茶进来,看到三人热热闹闹的说话,正聊到春节写春联的事,德妃笑道:“听说今年皇上南巡途中,在行宫召集大臣和皇子们研习书法,席间邀请众人观赏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所写的对联,据说诸位臣工都是钦服不已。” 四阿哥忙说:“那是大家谬赞了。”德妃说道:“老四也不用过谦,你的字如何,额娘还不清楚?”十三阿哥也在一边笑着说:“四哥的书法确实有过人之处,儿臣的字也是全赖四哥指点。” 我看德妃和两个阿哥都心情不错,把茶依次奉上,退到德妃身边说道:“既然娘娘今天兴致这么好,不如让奴婢们准备笔墨,娘娘也好和两位阿哥研习一番。” 德妃笑着点点头,向着冬雪道:“瞧把这个鬼丫头机灵的。”冬雪笑着说:“还是如意妹妹聪明,总能体察娘娘的心思。”我上前一步笑道:“姐姐不要笑话我啦。”说罢拉着冬雪一起下去准备。 铺纸研墨,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恭立桌旁,德妃一边在屋里踱步,一边看着外面的大雪,想了会儿,转身冲着两个阿哥说道:“瑞雪兆丰年,两位阿哥就以冬景为题,写首小诗吧!”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各自背着手,凝神静思,我偷偷看两人的侧脸,四阿哥一脸的超脱孤傲,十三阿哥神色间却是颇为悠然自得。不一会儿,两人都提笔写了起来,我一边研墨,一边歪着头看二人落笔,果真是颇有相似之处,只是相较之下,十三的字显得为遒劲有力,四阿哥的字却更有风骨。 德妃见我看的入神,说道:“如意也是读过诗书的,本宫还没见过你的书法如何?也来写一副瞧瞧。”我赶紧不住摇头,说道:“奴婢才疏学浅,笔下的字,更是丑的紧,不敢污娘娘的眼。”德妃示意冬雪研墨,说道:“叫你写就写,丑了本宫又不怪你。” 只好拿了纸过来,心想我又不会赋诗。呆呆看了一会外头的雪景,提笔写道: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逾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心里知道德妃今天心情好,不该写些思愁离绪,但现下脑子里就这首词最清楚,也顾不得许多。 不一会儿,三人都已经写就,德妃走过来,正要细看。听的外头太监喊:“皇上驾到!”各人赶忙放下手中的纸笔,正色接驾。 康熙一身便服,披着貂裘进了屋,诸人给康熙请安过后,德妃上前一步,一边接下康熙的貂裘递给梁九功,一边说道:“这大风大雪的,万岁爷还要过来,万一感染了风寒,龙体欠安,臣妾可怎么担待的起啊!” 康熙笑道:“朕就是看着雪大,才一时兴起要出来赏雪的。路经钟粹宫,就来看看你。”说话间看到桌子上的东西,颇有兴趣的问道:“怎么这笔墨纸砚的,是在干什么啊?” 四阿哥上前回答:“儿臣和十三弟今日给额娘请安,难得额娘心情好,我们兄弟二人便写首小诗,博额娘一笑。”康熙双眉微挑,面露喜色,走到桌前拿起写就的诗道:“如此,朕就和德妃一同品评一下。” 听的康熙念到:“渔翁独钓寒江雪,春雨秋风总是闲。满眼儿孙长绕膝,卖鱼沽酒醉苍颜。看笔迹,是老四写的吧?” 四阿哥躬身道:“皇阿玛圣明,正是儿臣拙作。”康熙一脸慈祥的看着他的四儿子,说道:“都说你研习佛法,性情淡泊,看来还真是有几分世外高人之风了。” 四阿哥忙说道:“儿臣惶恐,儿臣只是领悟了些粗浅的佛法,皇阿玛谬赞了。” 康熙笑笑,拿起第二张,念道:“ 瑶圃琼台玉作田,高人策蹇灞桥边。诗成自为丰年喜,沽酒寻梅亦偶然。”读完之后点点头,看着十三道:“老十三倒是满心悠然啊。” 十三阿哥也颔首道:“儿臣拙作,只求皇阿玛不骂便是。” 康熙呵呵一笑,侧头拿起我写的那一张,问道:“这张小楷,字体秀丽工整,不过透着稚嫩之气,是谁写的?” 我心想,又撞上了!赶紧跪下道:“回皇上,是奴婢。”康熙看我一眼,略一停顿,说道:“朕认得你,你叫如意是吧?” 我忙磕头道:“回皇上,正是。奴婢的字粗陋的紧,不小心让皇上看到,扰了万岁的雅兴!” 康熙摆摆手道:“以你的年纪,已经写的不错了,只是本朝纳兰侍卫的这首词,满是思亲之绪,你可是借诗传情,思念亲人了?” 我赶忙磕头道:“奴婢愚笨……奴婢不像阿哥们,满腹诗书,会写诗作词,恰好背的这一首,便写来救场。” 康熙点点头,面色不变的看着我,缓缓的说:“对了,朕在御花园经过时,正遇到大阿哥家嫡福晋在永福轩避雪,你这会去,兴许还能见着。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去啊?” 我大喜,却不完全明白康熙的意思,抬头看看德妃,她笑道:“还不谢恩。”我连连磕头道:“谢万岁爷!”躬身退出门口,拔腿飞跑起来。 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我满心的期待欢喜,一步未停的跑到永福轩外,看到一大一小两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激动,喊道:“姑姑!” 姑姑应声转头,见到是我,也是一脸喜色,弘昱看到是我,一边喊着:“如意姐姐”,一边抬脚跑过来,他比以前长高长壮了许多,跑起来也不再东晃西晃,我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抱住他。 弘昱搂住我的脖子,说道:“姐姐,弘昱很想你啊。”我鼻子一酸,说道:“姐姐也想你。” 姑姑急急走过来拉起我,说道:“雪这么大,也不知道穿上披风雪帽,连伞也不打一把,快到里面来,让我瞧瞧。”我一手牵着弘昱,一手挽着姑姑,往轩内走去。 姑姑走了好一会儿,我还坐在永福轩,呆呆傻笑着,觉得一切像梦一样,姑姑说阿玛升了四品典仪,现在在京里,说不定什么时候跟皇上出游,就能见到。她还说阿玛身体很好,玛父也身体安康。 看到她和弘昱气色都不错,我真是说不出的开心。心中一边对康熙感恩戴德,一边想以前天天可以见到父母,却不以为然,现在要人允许才能与清代的亲人见短短一面,却不自主的满心感激。人,可真是贱啊。 听见身后脚步声,转身却是十三,起身给他行礼,他笑道:“今天得偿所愿,请安的笑容都格外甜啊。” 我又是一笑,美滋滋的说到:“当然了!”十三塞给我一双手套、一顶雪帽,说道:“刚刚看着你疯跑出去,就知道是光着头就出来的,这么久了,也不冷?” 我心中感动,不自主上前扶住十三胳膊道:“想到姑姑,就兴奋的什么都忘了!谢谢十三爷啊!” 他打我一拳道:“哼!丢三落四的黄毛丫头!”两人正笑着,听见身后动静,我忙离开十三,转身却见四阿哥一手撑伞,另一只手臂上搭了件斗篷。 三人对视,都是一愣,四阿哥先开口道:“大嫂走了?”我点点头,他走过来,神色不变的把斗篷放在桌子上,也不看我,向着十三道:“十三弟,可要一起出宫?” 十三赶快上前一步拉住他说:“好啊,四哥请。”兄弟二人相谐而出,我看着桌上的斗篷,抱着手套傻在原地。 殃及池鱼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起,便再没看到四阿哥和十三,听说是跟着康熙南巡去了。 自从上次在永福轩见过姑姑之后,再没有和四阿哥单独相处过,过年的时候跟他贺喜,他也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仿佛曾经紧紧握着我的手的那个人,不是他。有时候真的怀疑那只是我的一场春梦而已。 皇上热热闹闹的出宫去了,宫里依旧平平淡淡的过。 六月,裕亲王病逝,康熙十分哀伤,宫里着实惨淡凄冷了一阵子。 德妃习惯午睡,我服侍她躺好,又叮嘱小丫头月蝉在边上守好,打算到院子里舒展一下筋骨。刚出了屋门,便看见冬雪挽个小篮往外走,我把她叫住问道:“姐姐这是要去哪?” 她笑笑道:“去御花园摘桂花啊。好容易宫里头丧葬的气氛过了,这御花园的桂花也渐开了,须得备些才好。” 德妃喜欢吃桂花糕,冬雪便找御膳房的师傅软磨硬泡,练就了一手做桂花糕的好本事,平日钟粹宫里头免不得自己备些桂花。 我看今天天气尚好,德妃身边又不缺人手,有心出去透风,便缠着她要跟去,冬雪是个好脾气的,但凡我求,她多半要应。当下两人挽着篮子出门。 冬雪一边带着我在桂花丛里穿梭,一边不停教导:“如意,须得选最新鲜芬芳的,桂花糕要的就是这股清香。”我不住点头,心想这年头混口饭吃太难了,做娘娘的大丫头都这么大的学问。 冬雪对原料要求高,两人忙活了一下午,终于采了两小篮子,当下高高兴兴的并肩往回走。 沿着宫墙经过养心殿附近,转个死角,没留神儿和来人撞了个满怀,冬雪一下摔在地上,桂花撒了一地,我第一反应就是去伸手扶她,却见她一脸的惊怕。 抬头看去,对方面容白净,细长的单凤眼,一身明黄朝服,太子! 忙不迭的跪在地上磕头,嘴里不住的说:“奴婢们愚笨,没看见太子爷大驾,冲撞了太子爷,请太子爷恕罪。” 听见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骂道:“该死的奴才,瞎了你的狗眼,赶着去死啊!没看到是太子爷的大驾吗?” 抬头看见一个面相尖刻的太监不住冲我和冬雪骂着,一边骂,一边还狠狠的踹了冬雪一脚。我心中鬼火直冒,心想你又是什么东西,难道你就看到了?嘴里却什么也不敢说,只好伸手去拉冬雪,一边偷偷白了那人一眼。 如果人倒霉了,走路会撞到太子、喝凉水会塞牙、给太子的太监翻白眼还会被看到,而且是被太子看到。 只见一双做工精美的靴子立在我跟前,靴子的主人说道:“看来你很不服气啊,抬起头来。”心中郁闷,逼着自己挤出一幅谦卑的表情,抬头看着太子。 他看到我,略略愣了一下,接着眼神里闪过一丝寒意,厉声道:“真是得了势的奴才飞上天啊,何柱儿,给她长长规矩!” 那名叫何柱儿的太监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推到墙根儿,阴阴说道:太子爷仁慈,不罚你别的,在这领个“板著”吧。 我一听,马上头就大了,所谓“板著”,就是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一般站下来,非得头晕目眩,僵仆卧地不可。 弓着身子,听见冬雪在身后不住的求情讨饶,太子却不发一言,心想今天是栽了!心里默念着十三啊、四阿哥啊、十四啊、大阿哥啊,你们随便哪个显个身救救我。 等啊等,盼啊盼,这些大仙却一个也没见着。又是怕、又是累,双腿不住打颤,强忍着泪水,决不能在他们面前哭! 太子懒得看我受罚,听见他叫何柱儿,准备离去,心想完了,这要罚到什么时候,难道我朱媛媛穿越几百年的时光,就为了把小命断送在这里? 正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当口,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请太子爷安。” 何柱儿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啊,是佳音姑娘啊。”那个姑娘柔声跟何柱儿打个招呼,又听的她道:“怎么,这两个丫头冲撞了太子爷?”何柱儿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一下,却始终没有听到太子的声音。 又是佳音姑娘的声音传来:“看样子,这是德妃娘娘宫里的,这满地的桂花,可是给娘娘准备的?”冬雪赶忙应是,那姑娘又说:“太子爷就看在德妃娘娘面子上,饶了她们吧,给她们立立规矩到是好处,但是耽搁了德妃娘娘的事儿,就不好交代了,还让人以为太子爷不孝敬德妃娘娘呢。” 又听的向冬雪道:“太子爷罚你们,也不为别的,是看你们拿了给娘娘的东西,又不用心看着,这撒的一地,是什么样子?!” 冬雪不住的赔不是,太子哼了一声,甩下一句:“算了”,拂袖走了,何柱儿一路小跑跟过去。 慢慢立直身子,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感觉一双温柔的手扶着我。一会儿缓过劲儿来,看到身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的女子,圆圆脸,圆圆的眼睛,温和的笑脸,嘴边还有两个小酒窝,我知道她就是佳音了。赶紧俯身说道:“谢姐姐相救。” 她咧嘴一笑,说道:“没什么的,太子爷平日还是很和气的,怕是今天心情不好。以后走路小心点。”说吧,气定神闲的走了。 冬雪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扶着我,慢慢的走回钟粹宫,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不住道歉。我一边忍着腿上的痛,一边不住的安慰她我没事。问冬雪认不认识那个佳音,冬雪说只知道她是康熙跟前的婢女,我心想就是不一样啊,太子都买她的账。 快到宫门口,我拉着冬雪站住,说道:“姐姐,今天的事,不能给娘娘知道,娘娘最不喜欢奴才参与后宫争斗,乱惹是非,今天虽不是咱俩的错,娘娘知道了心里也难保会不痛快。” 冬雪点头说道:“我原也这么想的,回去我去娘娘跟前伺候,妹妹你回屋歇着。”我实在是腿痛的很,便点头应下。 躺在床上捶着我可怜的腿,心里觉得委屈憋闷,又很是疑惑。 今天太子罚我,透着蹊跷,本来这事就不大,再说祸是冬雪惹的,我最多是个从犯,不该被拿来出气啊。 以前跟太子打照面不止一次,在大阿哥府里就见过的。看太子的脸色,分明是认识我的,不仅知道我是德妃跟前的人,而且还清楚我和大阿哥的关系。那他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想啊想、想啊想,绞尽脑汁的回忆历史……忽的一个激灵,大阿哥!是因为大阿哥! 康熙四十二年五月,据索额图家人告发,索额图“背后怨尤,议论国事”、助太子“潜谋大事”。康熙大怒,把索额图交宗人府拘禁,称他为“天下第一罪人”。索额图是太子胤礽最倚信的支持者,朝廷中索额图党就是“太子党”啊! 而与之相对的明珠党,恰恰是大阿哥有力的支持者,玛父早就是明珠党里有名有姓的人物。现在康熙摆明了打压索额图,就是在打压太子,那么朝中自是大阿哥这一派得势了。 原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心中无限郁闷,阿玛千方百计躲开党派之争,没想到我还是被牵连进来,而且是身不由己、毫不自知的情况下!我不入党派,自有人给我打上党派的标记,这错综复杂的宫廷,这九龙夺嫡的战场,可有一片净土容我?! 既见君子 休养了半天脚还是一瘸一拐,德妃问起,我说是走路不小心崴了脚,她也只是说让我以后注意些,多多休息。 再次深刻感受为人奴婢的苦楚,我一个女官,面对出了名的和气的主子,而且这位主子还地位不低,依旧免不了受罚挨骂,那么那些最底层的小宫女、小太监呢?真是想都不敢想。 郁闷归郁闷,打着脚伤的旗号,着实休息了两天。再次活蹦乱跳的出门,便遇到了四阿哥和十三。好些日子不见,心里确实不时想起他们。现下见面,自是高高兴兴请安,还没弯下身子,十三已经扶住我,小声问道:“听说你崴了脚?” 我点点头,十三板着脸说道:“跟我也装?已经听说啦,是太子罚了你。” 我心中强忍几日的委屈,忽然涌了出来,低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十三气呼呼的说:“二哥也真是,不能因为对大哥不满就……”,四阿哥打住他道:“十三弟,不许胡说。”十三皱皱鼻子,住了嘴。 我听他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心中难过,弯腰福了一福,就要退下。 四阿哥却上前一步,把个小瓶子塞在我手里,说道:“这宫里,委屈是受不完的,我们谁操心也没用。自己多小心才是正经门路。” 我抬头看他,他眼睛里那抹温柔转瞬消失不见,一边拉着十三转身,一边甩来一句:“外用,一日三次。” 我晕死,这个人还真是惜字如金。握着冰冷的小药瓶,心里却有一丝暖意,荡漾开来…… 康熙四十三年端午节,德妃得了不少赏赐,顺带着,我们手上的赏赐也多了起来。 冬雪、月婵和我挤在自己的小锅子跟前,叽叽喳喳的说话,锅里的粽子冒着热气,三个人的心情也像粽子一样,暖暖的。 月婵偷偷扯扯我的袖子,说道:“如意姐姐,十三爷什么时候才会跟娘娘要了你啊?” 我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笑道:“谁?十三爷?” 月婵认真的点点头道:“是啊,十三爷对人虽然都和气,但对姐姐的神情,又是格外亲密,与众人不同。” 我笑着打她:“死丫头,敢给皇子阿哥点起鸳鸯谱啦?以后不许胡说,娘娘知道了非打你不可。” 月婵吐吐舌头,冬雪凑过来小声道:“十三阿哥倒是没听说,倒是前些日子,听说要赐给四贝勒府里一位格格。” 我一愣,和月婵一起看着冬雪,冬雪接着道:“听说这门婚事是万岁爷赐的,女方的阿玛还是个四品的典仪呢,就等着钦天监选个好日子颁旨了。” 冬雪话音未落,我只觉得心头像有只小鹿,跳啊跳,跳啊跳,一边不住的告诉自己,别瞎想,自己才入宫多久啊?不会的。一边又忍不住的猜着,会不会是我呢?会不会是四阿哥去找了皇上或者娘娘? 东想西想的过了好些天,一直没见到四阿哥,也没见到十三,却碰到了来请安的四福晋那拉氏。 我捧着茶进去的时候,德妃正看着那拉氏说:“你这做嫡福晋的,终须大度些才是。”那拉氏柔声应是。 我给那拉氏奉上茶,低头退在一边。四福晋人一向都是一幅端庄得体的样子,不苟言笑,再加上她是四阿哥的老婆,所以我见她就有点犯怵,一向不在她跟前讨巧卖乖。 听见德妃接着说道:“不过说到底,你确实是个踏实沉稳的性子,老四府里有你当家,我放心的很。我看皇上这次赐给老四那个姑娘,凌柱家的那个玉文,也是个怪安静的孩子,她过府以后,你得空也带她来看看我。”那拉氏忙应下。 我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六月的天,却觉得冰天雪地,再也不想在这里听下去。 灰头土脸的站了一会儿,看德妃的茶有点凉了,便以换茶为由,退了出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寓所的,一路上脚步蹒跚,留下一串凌乱足迹,像什么?我狼狈的痴心妄想吗? 呆呆推门进了屋,冬雪看我进来,忙起身扶住,惊呼到:“如意,你这是怎么了?手怎么这样冰?” 我慢慢的摇摇头,不是我的身体冰,而是心冷,冬雪扶我躺下,我呆呆靠在床上,德妃和那拉氏的对话好似尤在耳边。 冬雪看我只是呆着,怎么问也不说话,急的跺脚,我恍若惊醒,低低向她说:“姐姐别担心,我恐是中了暑,头晕目眩,自个躺会儿就好。您替我去娘娘那伺候一下吧。” 冬雪点点头,我眼泪就要滴下,转了身面朝里躺下闭了眼睛。 原来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高估了我和他的缘分,这大概就是自作多情了……我一定是中邪了,才会自恋的以为他对我有意思,但是心底还是有个小小的声音否定自己,那月下牵手的缠绵,那车内相视的深情,又是什么? 我猛的摇摇头,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既然已经得到结果,就别再念想,别再犯傻,自己最终不过是个宫女,对于他,最多不过也是闲来把玩的一段情事,就这样,忘了吧…… 这几天有心躲着四阿哥,远远见了他,马上开溜,在德妃宫里遇见,也是奉了茶就低头退下,还算平安无事,心里暗自庆幸,又有点点失落。 昨夜在德妃跟前当值,熬了一夜,正想着回去休息,却正碰上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迎面走来,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躲也躲不过,镇定心神,侧立一边,待他们到时,恭恭敬敬低头屈膝,说道:“请四阿哥、十三阿哥安”。说完依旧低着头看这两人之间的地面。 久久听不见两人离去,也没有答话。我蹲的腰酸背痛,只好抬头,正对上四阿哥探究的眸子,忙转过去看着十三,他嘴边含着笑,眼神里一片坦然,我心头一怒,恶狠狠的瞪着他。 十三赶快转成笑脸说:“起来吧,起来吧,就是想看你要低头低到什么时候。”我不理他,只低低说:“两位爷没有吩咐,奴婢告退了。”四阿哥淡淡说一句:“去吧。” 回去恨自己不争气,何必把什么都挂在外面,平日装作若无其事的不就是了。可是我毕竟还不是宫里的千年老妖精,还要继续修炼才能喜怒不形于色啊。 下午醒来,觉得还是心烦意乱,坐到院子里拿出纸笔练起字来,陆师傅说写字最要心静,就算看似最简单的研墨,也是要静了心的慢慢磨才行,我练了这么些年,长进却是有限,想来还是心浮气躁的缘故。 凝神写完一篇《将进酒》,不住想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自己也觉得豁达开朗了很多。 伸个懒腰准备站起,忽觉身后有人,惊的一下站起,却是四阿哥。 看到他,我好不容易镇定的心绪又乱了。第一反应就是躲,退了两步惊觉这样不妥,又低下头请安。 盯着他的靴子,不知道他又打的什么主意,他几步走到我跟前,说声抬起头来,我抬头看着他,他目光清清冷冷,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心一横,觉得总不能一辈子躲下去,便也直直的和他对视。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他面色渐转柔和,嘴角渐渐上弯,弯成一个好看的笑容。 我心头一动,原来他的笑,是这样动人的。他冷冷的,我还不觉得什么,他一笑、一温柔我就手足无措。 心虚的低下头,他又进一步,我的额头就要碰到他下巴。我还要再退,他凑过来低低在我耳边说:“原来你喜欢的,还是我。” 我心头一惊,抬头看他,他却是一脸的坦然。我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说:“奴婢不敢攀龙附凤”,他笑的更开心,看着我说道:“否认也没有用”。 我更是气,想也没想冲口而出:“贝勒爷若想找人嬉戏,这宫里府里有的是,奴婢脸皮薄、心眼少,求您放过我。” 他敛了笑容,又变成那幅淡淡的样子,抬手撩开我耳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触到我的脸庞,我的心跳马上加速上了100,晕乎乎的听见他在耳边说:“其实也不用这么生气,皇阿玛赐的婚,我又不能拒了。” 我茫然……他竟然看的出来,他竟然都知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一脸尴尬的杵在他眼皮子低下,只听他又说道:“既然你喜欢的不是十三弟,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好好等着,我以后找皇阿玛要了你。”说完不待我回答,转身走了。 我呆呆立着,如坠云里雾里,他以为我喜欢十三?还是以为十三喜欢我?我的失落表现那么明显吗?他打算怎么样,把我变成他另一个小老婆? 东想西想,最终发现一个真理,就是他的道行,比我高太多,他十四岁就已经娶妻,恐怕风花雪月、暧昧缠绵早已了然,我这点小心思算是什么?想到这一层,以前的相思、揣摩、失落、愤恨全全打乱,一种隐隐的恐惧滋生,看来我要学着隐藏的还太多太多…… 暖风迟日 这些日子真是有些身心俱疲,太子惩罚我的身体,四阿哥扰乱我的心智,大阿哥和我沾亲带故,十四阿哥常年给我找麻烦,十三虽然对我极好,但貌似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认为我和他不清不楚……我隐约觉得继续和这帮阿哥混下去,小命儿玩完只是时间问题。 但却只能这样一想,命已至此,哪里能躲得开? 四阿哥自从上次在树下逼问我之后,偶尔会以比较亲切的态度对待我,我被他一冷一热的风格郁闷到,恨不得装台变温器在身上。 我心里和四阿哥纠缠不清,不自觉的就怕见到他老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我这一类人,大概是最不适合做小三的。 但是,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一早当值,便遇到了他老婆来请安,而且是一大一小,两个! 低眉顺目的给四福晋请安奉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浅笑盈盈。走到旁边一人跟前奉上茶,忍不住多打量几眼,听刚刚四福晋的介绍,这位就是钮祜禄玉文了,大名鼎鼎的乾隆皇帝的老妈! 东看西看,倒也不觉得她长的多漂亮,谈吐举止都是小心翼翼,没有那拉氏的端庄,倒像是个小家碧玉。德妃瞟我一眼,说道:“如意,平时你都是中规中矩的,怎么今日见了四贝勒家的格格,连个正经样子也没了。” 我赶紧请罪,脑筋一转,说道:“娘娘,奴婢是瞅着这位主子也长的一脸和善相,心想着怕是四爷吃斋念佛,四爷府里的主子们都沾染了佛气,看谁都和善。故而多看了几眼,请娘娘恕罪。”德妃忍不住抿嘴笑了,冲着那拉氏说道:“瞧见没,都说冬雪文静,可我这跟前的这个丫头啊,却是一堆的歪理邪说,花花点子,跟老十四一般的让人不省心。” 那拉氏继续保持微笑面容,回答道:“额娘跟前有个伶俐丫头原是福分,媳妇们不能常常进宫陪额娘说话,她也是给额娘解闷了。”钮祜禄氏却不发一言,只是好奇的抬眼看我。 屋里正说笑间,冬雪端着些应时的干果进来,刚放下,就听外头通报:“密嫔娘娘、十八阿哥到。” 密嫔也是个好静的性子,在宫里从不搬弄是非,与德妃倒是很对脾气,有时会来坐坐,十八阿哥倒是没见到过。请安后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男孩跟在密嫔身边,正给德妃请安。看他虽然只有四五岁年纪,却是一脸的持重,脸庞圆嘟嘟的,眉目间颇像康熙。 德妃笑着把十八阿哥抱在怀里,问道:“今儿怎么没有去南书房上课啊?”十八阿哥奶声奶气的答道:“回娘娘,皇阿玛叫哥哥们议事去了,师傅给放了半晌的假,额娘就带我来看看娘娘。” 德妃看他可爱,拍拍他头说,去,找你四嫂玩会儿。 十八阿哥蹬蹬蹬的跑到四福晋跟前请安,又转身到钮祜禄氏跟前也做了一揖,钮祜禄氏看他可爱,从桌上拿起个枣子给他,十八阿哥笑嘻嘻的接了,一边吃,一边朝德妃跑去。 跑出没两步,听得他一声咳嗽,立住了脚步,抬头细看,却见十八阿哥唇周发乌,呼吸急促,双手住着脖子,剧咳连连。一干女眷全部傻在当场,德妃忙不迭的喊:“传太医!”钮祜禄氏吓的脸也白了,我一看这情形,心想八成是小阿哥边跑边吃,枣子呛进了气管,要是等着太医,他哪里还有命在?只好冒险试试救他。 想到这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躬身抱住十八阿哥,双手勒紧他上腹部,猛一用力,听他咕噜一声,忙把手伸到前面,十八阿哥吐了颗枣在我手上,身子软软倒在我怀里,我抬手一摸,还好呼吸脉搏都在,便把他交在身边的密嫔手上,密嫔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我快步走到德妃跟前跪下,说道:“娘娘,小阿哥是被枣子呛了,现下已经吐了出来,想来没有大碍了。”钮祜禄氏跪在德妃跟前谢罪,德妃面上淡淡,说道:“起来吧,还好十八阿哥没事。”说罢,也不看她,径直到密嫔身边去了。 一会儿,太医赶来,十八阿哥已经面色转红,他们请脉之后,说是开些压惊的药即可,德妃忙遣了冬雪去拿。 德妃拉住密嫔说让十八阿哥进屋躺会儿,密嫔点头应下,正准备扶十八阿哥进去,他忽然转头冲我道:“姐姐来抱。”我一愣,看他正直直看着我,一双眼睛里,闪着信任、友善的光芒,心中一动,仿佛看到小时候的弘昱。德妃一笑,冲我挥挥手,我忙走过去抱起十八阿哥,往屋里走去。 难道因为现代的我是儿科医生,所以小孩子大都喜欢我么?如果是,我何其幸运,孩子们的心是如此澄明,和他们在一起会觉得人间格外干净。 在屋里哄了十八阿哥半天,讲了几个故事,小家伙才甜甜睡了,一只小手抓着我的手指头,呼吸轻柔细腻,睫毛随着眼珠转动忽闪忽闪,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密嫔悄声走进来,看他睡了,冲我柔柔一笑,示意我不用起来请安。我也冲她一笑,做个颔首的样子作罢。 十八阿哥一觉睡到了傍晚,不时的翻来覆去踢被子,我趴在床沿上守着他。四福晋和钮祜禄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德妃和密嫔,在外头说话,隐约听见外头好似有个男声,却听不真切。 听见门吱扭一声,我睡眼迷离的抬头看去,见到四阿哥走了进来,心中微酸,他是为妻妾收拾残局来的吗?他看到我,摆手做个不必请安的手势,径直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十八阿哥。 时近黄昏,屋里一片静谧,一身便装的四阿哥背着手肃立床边,我坐在他身前,一手握着十八阿哥的小手,一手扶着床沿。十八阿哥盖着碎花的锦被,睡的香甜,落日的余晖从窗户射进来,照在他粉嫩的小脸上,脸上细细的汗毛反射着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圈光晕,笼在十八阿哥的脸上。我和四阿哥看着,都不禁呆了…… 这样的安静,真的很温暖。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有种幻觉,如果这是我的家,床上睡的是我可爱的孩子,身边站的是我心爱的丈夫……何须亭台楼阁,何须锦衣玉食。仅有此情此景,便是我所能祈求的最大的幸福。 忍不住仰头看着四阿哥,恰好他也低头看我,嘴角含笑,眼睛里淡淡一抹温情。这一刻的他,真的很像很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回想起他写的“满眼儿孙长绕膝”,他在和我想着同样的事情吗?他也会为这一刻虚幻的温暖而满心幸福吗? 我不知道,但是他真的已经有家了。 陈年旧事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有规矩不准乱讲是非,但是太子罚我的消息还是一样传到了四阿哥和十三耳朵里,我救了十八阿哥的事也一样随着秋风吹过了重重宫墙,流传于三宫六院。 我深知人怕出名猪怕壮的道理,在这宫里做了出头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被背后黑手揪断我脆弱的小命。于是只好越发低调,躲在德妃宫里,没有她的吩咐,绝不出门走动。 时入深秋,冬雪陪德妃去惠妃那串门子,回来才发现落了串佛珠,偏偏还是德妃用的最顺手顺心的一串。赶上冬雪出去给德妃准备念经的东西,德妃看我在屋里摆弄花瓶,便指使我去永寿宫把佛珠寻回来。我不大愿意去惠妃那走动,生怕太子坐实了我是“阿哥党”的人,毕竟四阿哥和十三跟太子关系不错,我不愿意做夹在夹缝里的人,再被太子责罚。 心里这么想着,转着脑子想托辞,笑嘻嘻的跪在德妃膝边,装傻道:“娘娘,如意好久没去永寿宫走动了,万一在宫里迷了路,丢娘娘的人不说,还耽误娘娘念经呢,还是让冬雪姐姐去嘛,如意在这伺候娘娘。”德妃瞪我一眼,说:“越惯着就越没规矩了,不识路还有理啦?”我吐吐舌头,作出一幅无辜的表情。德妃接着说:“亏得今儿惠妃娘娘还问起你,冲着你和大阿哥的关系,你自个说,该不该去永寿宫请安?”我心想就是因为和大阿哥的关系我才不敢去啊,嘴 清穿 独不见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6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6部分阅读 上却不敢再辩驳,乖乖磕头领旨。 到了永寿宫,进门先碰见惠妃的大丫头喜梅,她在惠妃跟前很久了,以前也是见过的,忙不迭的冲她问好,喜梅笑的满面春光,过分热情的说道:“不敢当啊,如意姑娘如今是德妃娘娘、密嫔娘娘跟前的红人,我怎么受得起啊。”我听她语气不阴不阳的,就知道我肯定是“猪壮惹人妒”了,赶紧陪着笑脸说:“姐姐哪里话,如意一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懂,还不是全赖姐姐们提携。姐姐这么说,可是折杀我了。” 喜梅神色略转温和,问:“怎么德妃娘娘刚走,你又转了来?”我挽住她的胳膊道:“娘娘回去才发现佛珠落在这了,原也不是什么急事,偏偏是娘娘用惯了的珠子,这才忙不迭的来拿,还要麻烦姐姐给寻一寻了。”喜梅点点头,冲我说:“惠妃娘娘在里头呢,去请安吧,我去给你找佛珠。”我向她福一福,笑道:“有劳姐姐!” 轻手轻脚进了屋,惠妃正在榻子上坐着,手里拿着个玉镯子把玩,那镯子通体洁白,怕是上好的羊白脂玉。躬身给惠妃请安,她抬头,示意我起来,问道:“怎么今儿来我这里啊?”我小心翼翼把原委交待一遍,惠妃点点头,冲我招招手道:“既然来了,陪我一会儿再回去。”我点头应是,做欣喜无邪状,嘴上说:“好啊,如意好些日子没见到娘娘,今儿正是求了这个差事,想在这里和娘娘多亲近一会儿呢。”心中默默鄙视自己的虚伪数次。 惠妃笑笑,把手上的镯子递给我,说到:“这是大阿哥和你姑爸爸头些日子送我的,我都说了一把年纪了,哪还用这些,让洪雅拿了去带,她又不肯。”我捧着镯子赞叹一番,心想千错万错,马屁不错,双手捧了玉还回去说:“娘娘如今的年纪啊,正是最有韵味的时候,正如这好玉一般,是养的恰到好处,玉人玉镯,让奴婢说,这玉跟娘娘最配!大阿哥和福晋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惠妃微微一笑,冲我到:“怪不得德妃喜欢你呢。”我颔首答道:“奴婢只是晓得实话实说而已,娘娘抬爱了。” 惠妃站起身来,我和她身边的丫环忙一边一个扶了,惠妃又冲我道:“来宫里这么久,可想家啊?”我点点头说:“虽然在宫里能有幸伺候主子们,但是还是会想阿玛,还有姑姑和弘昱的。”惠妃接着说:“是个实在孩子,知道跟我说实话。就不念想大阿哥?”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斟酌着答到:“在王爷府上的时候,王爷对我是很照顾的,如意肯定是记得王爷的恩典。”惠妃点点头没接话,这时喜梅捧了佛珠进来,惠妃冲我挥挥手,道:“回去吧,别耽误了德妃娘娘念经,好生伺候着。” 我恭恭敬敬的退下。直待出了永寿宫门,才长出一口气,心想在钟粹宫虽也是有规矩的,但毕竟德妃好说话,又是熟门熟路,还算过的去,要是天天像今天这样小心翼翼算计着回话,怕是命也要短几年。 经过养心殿附近,刻意慢下脚步,心想再不能撞到哪个惹不起的主子。远远看见大阿哥走过,想到惠妃今天的问话,忙停下脚步俯身请安示意,他也看到了我,略略驻足一会,抬了抬手,起身走了。 十三有几日没来请安,听说是去丰台大营办差事去了。月婵这死丫头坚定不移的认为我和十三有什么,得到点十三的小道八卦消息,总是一脸神秘的告诉我,每每说完还要狭促的冲我眨眨眼,一幅天下第一红娘的样子,我实在是懒得和她争辩,都随她去。这天下午她又偷偷拉住我,告诉我十三去丰台这件“大事”,说完还笑嘻嘻的说:“姐姐好些天没见十三爷,肯定惦记死了吧?”我作势打她,她忙跑走了。我无奈的笑笑,镇定心神,进屋去伺候着,今天康熙可在德妃这下棋呢。 进到侧厅,见两人正下的入神,请了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康熙和德妃的棋路,只能说勉强看的懂。大凡棋牌类的游戏,要玩好还是需要很多心思的,得记牌、谋算,我一向懒得动那个脑筋,所以棋下的极其一般。十四来德妃这拉我陪他下过几次,对我的棋艺极其鄙视,直骂我臭棋篓子,之后只找十三下棋。我当时就心想你们哥儿几个,打小见的都是权谋,玩的就是心思,我是在军营里疯跑大的,大家的智商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康熙下了几局,老是赢,渐渐也没了兴致,我心想其实当皇帝也蛮郁闷的,没人敢真的和你斗,尤其像康熙这种见识魄力都过人的明君,一定更有孤家寡人之感。正想着,康熙站起身来,德妃也忙起身,听见康熙道:“坐了许久,身子也乏了,到外头透透风去。”我不待德妃吩咐,赶紧去院子里准备。 康熙和德妃缓步出来时,院子里树下已备好桌椅坐垫,康熙坐下,我躬身奉上已经准备好的参茶,康熙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问我:“如意入宫多久了?”我马上答道:“回万岁爷,奴婢入宫三年有余了。”康熙笑道:“答得这么快,莫不是天天算着日子出宫?”我心想这不是找茬吗,赶紧跪下说:“万岁爷恕罪,奴婢不敢。” 康熙示意我起来,接着说:“看把你吓得,朕就是觉得你这个小丫头很有意思,逗逗你罢了。再说你头些日子救了朕的十八阿哥,朕还没赏你呢。” 我向康熙躬身道:“那天事出突然,是娘娘处乱不惊,钟粹宫个个都有出力的,奴婢不敢居功。”德妃看我答得得体,满意的点点头,听的康熙说到:“那天的事,朕也听密嫔说了,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不简单啊,怎么除了兵法,还懂医术?”我老老实实把在坝上跟陆师傅学艺的事说了,康熙若有所思的重复道:“陆济民,怎么这名字朕似乎在哪听过啊。” 我心里一激灵,心想不该啊,德妃在一边说道:“万岁爷这么一说,臣妾也好像有印象了,当年老四跟您西征时,不是受了箭伤吗?萨布素将军手下救治他的那个大夫,好像就姓陆。”我应到:“皇上娘娘真是好记性,正是的。”德妃又说:“臣妾听人说,这陆大夫医术颇为高明,在京城民间还颇有名气呢。”康熙点点头,冲我说:“想不到你还得遇名师啊。”我笑着答道:“奴婢是名师不争气的徒弟。”康熙转身冲梁九功道:“改日让派人去查查,若真有这等人才,招到太医院效力也是好的。”我心中一惊,心想陆师傅闲云野鹤的,自己这次不知道是不是给他惹了麻烦了。 康熙吩咐完梁九功,冲我正色到:“如意,朕这次还真是有正事问你。”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抬头看德妃,她也是疑惑的看着康熙。听的康熙问道:“如意今年多大了?”我回答:“回皇上,奴婢十六了。”康熙站起身,缓缓踱着步道:“头些日子,大阿哥来见朕,说是想要了你去,朕想你原也是大阿哥府上出来的。不过看你和德妃主仆情深,想问问你,嫁给直郡王,你可愿意?” 我完全傻在当场,心中不住的想这怎么可以呢?就算不考虑四阿哥,不考虑大阿哥以后的凄惨结局,就冲着姑姑和弘昱,我也不能答应啊。古人不在乎几女共侍一夫,满人更不在乎这些,孝庄太后大玉儿不就是和她的姑姑嫁给了同一个男人吗?但是我毕竟不是古人! 抬头看看康熙,他背着手看着我,表情淡淡,眼神却透着无尽的威严,我心咚咚直跳,脑子飞快的转着,今天要是这不字说出口,有可能马上小命玩儿完。但是因为这样,我就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吗?以后日日面对的是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男人,不,甚至想日日面对那个自己完全不爱的男人也是不可能的,他还有其它妻妾,而其中一个就是我的姑姑!四年后,随着大阿哥的监禁,我就可以和姑姑一起慢慢等待生命的尽头了,我问自己,这样的日子,活着的每一天,完全不能随心,抬头就可以看到几十年后的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呢? 心一横,恍然间竟有种英勇就义的错觉,跪在康熙跟前,朗声答道:“回万岁爷,奴婢不愿意!”说罢,坦然的望着他,康熙双眉微挑,冲我道:“哦?不愿意?朕倒是很好奇你抗旨的理由。” 我低声答道:“直郡王待如意的恩义,如意永不敢忘,但是几年来,如意敬王爷福晋,如父母,爱弘昱,犹如自己的亲生弟弟。如今要如意嫁给王爷,如意万死不敢从命。” 康熙依旧背着手,表情也看不出任何变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神里是我根本无力分辨的深邃。我虽然心意已定,被他这样看着,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脑袋里似是有千头万绪,又好像是一片空白,听的康熙说到:“好好想想吧。”我诧异的抬头看去,他已举步走了。我呆呆望着康熙的背影,他不说杀我、不说关我,也不让我起来,把我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真是君心难测…… 德妃慢慢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眼睛里有痛惜、有不解,我心中一动,向着德妃深深磕了个头,德妃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啊……”转身也朝屋里走去,冬雪等人各自收拾东西,都不住偷偷看我,有的满眼关怀,也有的尽是好奇。我只是冲冬雪无力的笑笑,低头继续跪着。 人在谁边 跪啊跪,跪啊跪…… 当时回答康熙的时候确实是很有勇气的,但是跪在院子里两个多时辰之后,伴随着腿一阵阵痛,我开始怀疑,刚刚,我莫不是抽风了…… 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看去,是十四阿哥。十四大步走进院子,看到跪在树下的我,不禁愣住了。到我身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摇摇头没说话,十四躬下身子,凑到我耳边说:“怎么,把额娘惹到啦?没关系,等会儿我进去给你求个情。”我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哪有那么简单呢。十四看我不说话,起身轻快的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越来越冷,我却一动不敢动,没有康熙的命令,谁也不敢让我动动地方,这一跪要跪到什么时候去? 我从来没想过会是大阿哥先向康熙要我,在他府里生活了一年,加上后来间间断断的相见,无可否认,他对我始终是温和可亲的,但也仅限于此而已,难道对于他来说,温和已经代表有些喜欢了?还是仅仅觉得我还不错,娶回去调剂一下生活而已?真是不得而知……康熙会怎么想呢?会不会因此重重处罚我?还是逼我就范?我实在摸不准,毕竟此时的大阿哥还是相当有势力的,他跟随康熙办差多年,早已封了郡王,四阿哥,还仅仅是个贝勒…… 想到四阿哥,不自觉叹了口气,他此时又在哪里呢?他知道了吗?他会帮我吗?越想越觉得一脑子糨糊,不由得苦笑一下,君心难测,只能听天由命而已。 思索间,十四阿哥已走了出来,他走到我身前站住,显是已经知道了原委,冬雪和他的小太监打着灯笼跟在身后,借着灯笼的光,我抬头看他。十四绷着一张脸不说话,我猜他可能是为我不平。这几年,十四虽然不像十三跟我那么要好,时不时还给我找茬,但是他原本就是个倔脾气,而且,他才多大呢?回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和身边的男孩子们,不也是这样一路斗气斗过来的吗?这些年,十四来德妃这里,少不了找我陪他玩,而且真正的大事上,他又何曾难为过我?! 十四默默站了一会儿,忽的解下身上的披风甩在我身上,凶巴巴的说到:“你这懒丫头,给我十四爷办事一点儿也不用心,瞧你给我绣的这是什么破东西!”我一惊,诧异的看着十四,十四接着恶狠狠的说:“哼,就算是皇阿玛在罚你,你也别指望把我吩咐的差事糊弄过去。就是要死,也得给爷重新绣完了再死!”说完大步走了,冬雪一脸不解的愣在那里,我却忽然明白十四的心意,望着他渐渐隐没在黑暗里的背影,心中觉得越来越温暖…… 记得还是秋天刚转冷的时候,我一时贪耍,在自己的袖口绣了只小兔子,被十三看见,觉得好玩的很,缠着我给他的披风上头绣个老虎,我拗不过他,只好在他领口绣了个小小的虎头,偏偏十四眼尖的很,看到之后也要我绣,我想起当年两只老虎的笑话,顺着十四的意思也给他绣了一只。这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十四现在无缘无故的翻出来大发脾气,分明是找借口把披风留给我。 抬手摸摸十四的披风,深秋露重,长夜漫漫,这薄薄的一件披风,不见得能挡多少风寒,寒冷仍是一阵阵袭来,腿也早已痛的没有知觉,但是心中的感动,却犹如火种,温暖着我,冲着十四的这份心,我也知足了。 看着夜越来越深,看着银白的月亮升起来又落下,看着天边第一抹曙光照亮了紫禁城…… 早已饿的头昏眼花,一大早十四的小太监偷偷把披风拿了回去。冬雪几次在身边走过,不住用探寻的眼神瞟我,我知道她担心,勉强打起精神冲她笑笑。忽见冬雪朝着门外直直看着,我顺着她目光看去,不由得也呆住……是他! 身着朝服的四阿哥正在门外,我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是激动、是委屈、是怨怼、还是无助……呆呆看着他,强忍住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他在门口站住脚步,远远的看着我,看不清眼神,也看不清表情。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身而去。 我傻在当场,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走进来?哪怕在我跟前站一会儿也好。但是他竟然走了,究竟为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我这会儿多么需要他…… 心情低落,更是觉得浑身无力,跪到晌午头上的时候,人已经有些摇摇晃晃,连德妃都从屋里出来了两次,虽不过来,但我知道她是站在门口看我。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我已经饿的没有饥饿感。月婵一路小跑从宫外跑进来,跑到门口,喊到:“娘娘,娘娘,魏公公来了。”德妃从屋里走出来,魏珠快步从我眼前走过给德妃请安,除了年长的梁九功,魏珠是康熙跟前最得宠的太监了。 听见德妃说道:“魏公公不必多礼,敢问公公所来何事?”魏珠笑着说:“回娘娘,奴才来替万岁爷问话。”说完转身走到我身前。 我打起精神,磕头道:“恭请皇上圣安。”魏珠答道:“圣恭安。”接着说:“女官伊尔根觉罗如意,圣上问,昨日问你的事,你可愿意?”我呆了一下,四阿哥转身离去的身影掠过脑海,心想罢了!磕头答道:“回圣上,奴婢不愿意。”魏珠接着朗声道:“女官如意接旨。” 我额头贴地跪下,心如死灰,心想这下处罚终于来了。听的魏珠细高的声音传来:“女官如意,在钟粹宫办差尽职,救治十八阿哥有功,即日起,升为司记,着乾清宫御前当差,钦此。” 我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傻在那里。魏珠看我愣着,笑道:“如意姑娘,还不领旨?” 我猛地回过神来,忙磕头谢恩。想着该给魏珠孝敬点什么,冬雪早走到一旁,把个布袋子塞给魏珠,说道:“有劳公公了,不知这奉召可有期限,如意怕是要休息一两天。”魏珠笑道:“不急在今日,过了这两日,再去内务府。御前当差,要学的规矩还有许多。”说罢去给德妃请安离去。 我挣扎着站起,早已脚步不稳,冬雪忙在一边扶住,我慢慢走到正厅门口,德妃还站在那里,我跪下向德妃磕头,看早上月蝉的样子,知道德妃是为我用了心思的,恐怕她猜到康熙可能会派人来传旨,叫月蝉在外头守着了。后宫人情单薄,我在钟粹宫的三年多,已经是很幸运了!这一切少不了赖着德妃的恩典。这个头,我是诚心诚意谢她! 德妃示意冬雪扶我起来,说道:“你这次也是吃了苦头了,所幸有万岁爷的恩典,以后在御前当差,需得尽心服侍皇上!”我低头答道:“奴婢谨记娘娘的教诲,只是,奴婢舍不得离开娘娘。”这句话恐怕在宫里被人说了无数遍,这次我却是出自真心,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 德妃上前一步,柔柔说道:“傻丫头,记得好生伺候皇上,比什么都重要。”我点点头,德妃吩咐冬雪扶我下去休息,转身回去了。 回到屋里,又饿又乏,冬雪拿了吃的,我扒拉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冬雪扶我到床上说道:“先睡会,醒了觉得饿了,我再给你做就是。”我冲她笑笑,说道:“谢谢姐姐,姐姐先去娘娘那吧,我醒了自会叫人的。”冬雪点点头,说:“等你休息够了,咱们再好好说话。”说罢转身去了。 我侧身躺下,却睡不着,四阿哥的背影再次出现在脑中,心中难过,眼角滴下泪来……昨晚跪在树下,我还记起他第一次和我说起孝懿仁皇后的情景,那一刻,他的真情、他的寂寞,打动了我。可是树似当时,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原来我从来都不曾看清这里的人事,也从不曾掌握自己的命运,今日可以不嫁给大阿哥,以后又会嫁给谁?在康熙跟前,前路何处又有谁知道? 不负相思 新近贡来的茶叶已经到了宫里,佳音带我去看,顺便说些在康熙跟前奉茶要注意的细节。 上次康熙的旨意颁下后,我在钟粹宫休息了三四天,最后和冬雪、月蝉一起度过了一段温馨的三人时光,接着拜别德妃,去了内务府。 以前最怕离别,待的熟悉的环境、识的熟悉的人、吃的熟悉的东西,我都不愿意轻易更改。可是在清朝这十年,从京城到西北,从坝上到京城,从大阿哥府到宫里,身边的人不停相见、分别,根本无力掌控,渐渐的也有了随遇而安的心态,宫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事调配,我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人说伴君如伴虎,任何简单的事情,牵涉到皇帝,都会变得无比复杂。尽管已经在钟粹宫待了三年,内务府的师傅还是交待了一大堆新规矩,听的我云里雾里。这还不算,单单御前奉茶这看似简单的活计,讲究也多得不得了,以前在德妃那儿,茶叶简单记十几种就是,现在各地进贡的茶都要记下。浙江的龙井雨前茶,江苏的阳羡茶、碧螺春茶,湖南的安化茶,江西的安远九龙茶,福建的岩顶花茶、工夫茶、郑宅芽茶、小种花香茶、莲心茶,云南的大普洱茶、中普洱茶、小普洱茶、女儿茶、蕊珠茶,四川的蒙顶仙茶、青城芽茶,陕西的紫阳茶,广西的刘仙茶,安徽的六安茶、松萝茶、珠兰茶、银针茶、雀舌茶……单单是认茶叶,就足足耗了一周多的功夫,加上学习奉茶的仪态、康熙的喜好等等,足足学了两个月。 到了乾清宫,魏珠安排我和佳音住在一起,我长出一口气,说起来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佳音十五岁入宫,先是在别的宫里当差,后来被调配到乾清宫,在康熙跟前已经伺候了三年多,办事极为牢靠,梁九功和魏珠都很信任她。想她在宫里时间久了,看了不少人事兴衰,平时总是一幅宠辱不惊的样子。佳音长的面善,性格也不乖张,我又是个外向、跟人自来熟的性格,加上以前见过一面,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佳音带我看过茶叶,指挥当值的太监把它们收好,一边做一边讲,折腾了半下午。两人一路走回来,经过御花园,迎面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是姑姑!我心中激动,自大阿哥求婚之后,我有多少话想跟姑姑讲!姑姑看到我,加快步子走了过来,我和佳音赶忙俯身道:“请直郡王福晋安”。姑姑示意我们起来,说道:“怎么今天两位姑娘都不用当值?”佳音答道:“回福晋,今天有子衿在乾清宫伺候。”姑姑点点头,还未开口,佳音又道:“奴婢还要回去准备些东西,如意不必赶着回去的。”这察言观色的功夫,很是到位了。姑姑笑着说:“好,姑娘先回吧,弘昱这孩子有些话托我说给如意呢。”佳音俯身行礼退下了。 我扶了姑姑走到旁边亭子里坐下,站在她身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姑姑看我满身的不自在,说道:“傻孩子,跟我还有话不敢说吗?”我一下跪在姑姑膝边,喊道:“姑姑,我……”。姑姑俯身抓住我的手说道:“傻孩子,你的一片心意我都明白,原本你在府里的时候,常常带着弘昱玩耍,我就瞅着爷挺待见你的,没想到……知道爷去向皇上要你的时候,我就想,你若应了,我自是高兴。就怕你不应,给自个惹祸。” 我看姑姑没有一点怪我的意思,心中温暖,也反握住她的手。姑姑又说:“如意,我看十三阿哥对你,可真的是上了心的。”我疑惑的望着她,心想十三去了丰台那么久,好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又会牵涉到他?姑姑看我疑惑,慢慢说到:“你可知道爷求婚之后,谁来找过我?” 我摇摇头,茫然的看着姑姑,姑姑说道:“四阿哥。”我猛地抬头看着她,隐隐约约像是明白了什么,只听姑姑继续说:“我一直怕你会抗旨,正想进宫打探一下,结果一早四阿哥就来了府上,跟我说你那里出事了。你也知道,这几年,爷跟太子、四爷、十三爷他们走的本就不近,四爷又是最沉稳安静的性子,若不是为了十三爷,他又怎会出面来咱们府里呢。” 我却是转的另一番心思,急急的抓着姑姑问道:“他……四爷是怎么说的?” 姑姑拉我起来坐在她身边,缓缓说:“四爷说万岁爷去德妃娘娘那问起你指婚的事情,你直接回绝了,正在德妃娘娘院子里罚跪。我一听没了主意,四爷却说要救你,非得我出面,你拒绝皇上赐婚,有一点就是因为亲情,也唯有这一点,是万岁爷最可能会体谅的。加上你最近救十八阿哥有功,若能请密嫔娘娘一起出面,胜算还要大些。我心想有理,待我进宫求了密嫔娘娘,两人正要求见万岁爷时,四爷的小厮却来报信说万岁爷已经下旨把你调到乾清宫了。让我不必急急面圣,省的再给你添麻烦。那天的事,唉……真是让我虚惊了一场呢!” 我的思绪早已跑了老远,原来他那天转身,是为了赶着去想办法救我…… 这段日子,从内务府出来我就一直躲着四阿哥,一来怨他薄情,二来很怕再见到他弃我而去的背影。历史上的胤禛,是冷面阿哥、是铁腕皇帝,我欣赏他的魄力、他的果断、甚至他的狠毒,但是那是在一个后人的角度看遥远的雍正皇帝。相识这些年,我所亲眼看到的他、我所认识的心中的他,虽然冷面,却不冷心。他是活生生在我身边的人,是我为之动心的人!我不敢面对他和冷血皇帝划等号这个事实,几次遇见,都是像生人一般请安,两人连对视都没有。我以为他弃我而去,不肯伴我前行;我埋怨他薄情寡义,不肯予我真心;我担心他妻妾满堂,不屑为我停留……原来他却一直都在身后默默看着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为我尽心……胤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姑姑看我满脸的情思不说话,还道我想着十三,犹豫着说道:“如意,不是姑姑扫你的兴。十三爷原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姑姑也早有心把你托付他。但是现下,怕是他也不敢去求皇阿玛赐婚。”我不明就里,问道:“为什么?” 姑姑叹口气,说:“万岁爷驳了爷的请求,哪个阿哥马上就去请旨,若允了,这兄弟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再说皇上拒绝了爷,却以你聪明伶俐为由,把你调到乾清宫他自个的身边去,谁又知道皇上对你,是什么心思呢?”我大吃一惊,康熙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急急说:“不会的,这些日子,皇上对我不过平平,除了偶尔说几句话,多看一眼也没有的。皇上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小丫头!”姑姑看我急的不知所措,安慰我道:“我也没说皇上对你动了心思,雷霆雨露,均是皇恩,谁敢胡乱猜测呢?只不过,万岁爷的一举一动,难免惹得大家多分心思,谁也不敢不小心就忤逆了圣意啊!” 我觉得脑子混乱的很,只是一个大阿哥已经很烦,就不要把康熙扯进来了吧…… 姑姑拍拍我的手,站起身说:“不早了,你也不能耽误太久。今天的事,谁也不能告诉,你也不必惊慌失措,万岁爷若喜欢你,相信不久会有新的册封,若只是觉得你伶俐,想留你在身边当差,你就只管用心伺候,将来才好再做计较。”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觉得姑姑的话有理,康熙皇上的心思,岂是我的智力可以猜测的?还是老老实实静观其变最好! 送走姑姑,独自沿着墙根慢慢走回去,虽说觉得康熙绝不可能喜欢我,心中还是怕极了那个万一。但是惊怕之余,心底仍旧忍不住泛起一丝一丝的甜蜜。 一样独自一人的行程,一样曲折不尽的重重宫墙,今天,我走的格外平稳。我知道他一直在身旁守望,尽管幸福依旧遥不可及,未知的路,我却有了更多的勇气走下去,无论天上人间,良人有情即成一诺。哪怕银汉难通,多少风波我也愿从。 就中冷暖 自打那日见了姑姑,心里再也放不下四阿哥,心心念念想见他一面,偏偏这几日又撞不到,着实是心神不宁。不由得笑自己,算起来,真正的朱媛媛也该有三十岁了,怎么还是这少女怀春的小儿女情态?恐怕真的是在这里生活了太久,已经不知不觉转变成为十几岁的如意…… 这天正在侧厅当值,佳音急急走过来吩咐我道:“皇上下朝回来了,要和太子爷、大爷、三爷、四爷、十三爷在暖阁议事呢,手脚麻利点把茶备好!”我一边应着,一边准备茶具,心中泛起淡淡欣喜:他在!而且十三回来了! 看着佳音捧着茶盘出去,我心思早已不在这里,心不在焉的收拾了东西,出门叫子衿来顶我一会儿,自己溜到四阿哥出宫的路上等着。一边焦灼的看着他来的方向,一边担心自己一会儿怨一会儿爱,他会不会怪我太容易变卦?但是他在历史上的强硬手段太过深入人心,又一贯待人冷淡,我对他虽然暧昧喜欢都有几分,却始终有着畏惧,加上他的大小老婆,我更是对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没有任何信心,经过这次一劫,我终于从姑姑口中知道了他待我的心,有种两情相悦的幸福感渐渐滋生,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见他。 正出神的想着,听见脚步声响,欣喜的抬头望去,却惊得愣在当处,一身朝服的大阿哥已在近旁。 自从拒婚之后,再也没有和大阿哥近距离接触过,我隐隐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似的,见他就心虚的很,忐忑的请了安,他叫我起来,却又不吩咐我走。 抬头看去,他沉着脸,硬朗的脸上再没有那弯弯的眉毛、含着笑意的眼睛,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大阿哥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在耳边,虽然很低,却字字犹如重锤,敲在心上:“初入宫时,有心让你去永寿宫受额娘照应,不成想,你却去了德妃娘娘那里。后来听说太子罚你,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有心待你大些,就把你要过来做侧福晋,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没想到,我对你的一番心思,全被拒在千里之外!如意啊如意,你是死了心要攀附老十三、老四和太子这门子权贵了!” 我不住的摇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拒婚的那堆理由,能说给他听吗?即便说了,刚愎自用如他,又会信吗? 大阿哥看我不说话,冷冷的哼了一声,说:“好好,如今到了皇阿玛身前,看来我直郡王府再也供不起你这尊佛了!”说罢,拂袖而去!我跟在他身后喊道:“王爷、王爷……”大阿哥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我含着泪站在路边,心里一遍遍的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从王府到宫里,周围人们对我的谦让、照顾,我怎么会不明白其中少不了大阿哥的面子呢……别人叫我“直郡王家的如意姑娘”,我也把自己当直郡王家的如意姑娘,我虽然不爱他,但这些年的情分,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只是想平安真实的过一生而已…… 心里委屈,又不敢哭出来,咬着牙蹲在墙边,泪无声的滴在地上。 一双熟悉的靴子停在眼前,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他,那熟悉的味道,那熟悉的感觉,永远不会错。 扶着墙站起来,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心里的委屈、相思一阵阵涌出,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打发身后的小厮高福到一边守着,拉我到一处僻静的墙角,我站定擦擦眼泪,鼓起勇气说到:“四爷,对不起,那天见了姑姑才知道……头些日子我错怪您了。” 他抿着嘴不答话,我抬头看着他,他面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愤怒。 再次忐忑,他一定是生我气了吧?尊贵如他,身边的哪个女人给过他脸色看呢?黯然低下头去,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大冷的天还蹲在地上。腿不再痛了吧?” 抬头看到他晶亮的眼睛,我知道此时此刻,那里面的我一定是满脸幸福。 两人对视一会儿,我不好意思的把头低下。他正色问:“刚刚怎么哭了?”我小声答道:“遇见大爷了。”他一脸的了然,沉吟一会儿,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淡淡的说:“和大哥疏远了,到不见得全是坏事。”我不明就里的望着他,他接着说:“我在想,这次能平安过关,可能是皇阿玛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你赐给大哥。那他为什么问你罚你?恐怕是在试探你和大哥,到底有多亲近。” 经他一说,我也隐约明白了几分…… 这些年,大阿哥和太子各自羽翼渐丰,索额图和明珠斗了那么多年没有斗出眉目的事,他们两个还要继续斗下去。剩下的阿哥们,八爷由惠妃抚养长大,他的一党和大阿哥自是亲厚些,四阿哥和十三却和太子走的近。阿哥们和朝臣们拉帮结派,乾清宫康熙身边,又有谁是阿哥党的j细,谁是太子党的卧底呢?我是大阿哥府里出来的,康熙要把我留在身边,又怎么会不担心我是他的人? 越想越觉得一阵阵寒意袭来,几年前他们兄弟一起在大阿哥家吃饭的情景映入脑海……我知道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那一幕永远不会重现,九龙夺嫡的残酷历史终究还是上演了。 四阿哥看我脸色越来越差,上前一步,在我耳边小声说:“别怕,我看皇阿玛没有收了你的意思,你静心等些日子,等这风头过了,我去找皇阿玛要你。”我待要开口,却听见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心中一喜,抬头望去。 十三一边满脸带笑的喊着“四哥”,一边疾步走过来,我看他去丰台大营一趟,倒是壮实了不少,请了安嘴角含笑看着他,他笑吟吟的望了我一眼,拉着四阿哥的胳膊道:“四哥,今儿皇阿玛把我留下来,我还以为差事办的不好,要被骂了呢。结果你猜怎么着?皇阿玛夸我差事办的好,还说我成熟了不少,以后可以出去跟着你和太子办差事了呢。”四阿哥眼里一片暖意,点点头,亲热的拍拍十三的肩膀,十三嘴角带笑望着四阿哥,眼里都是自豪。 我在一边看着他们,知道不管他们兄弟间怎么斗,四阿哥和十三都有彼此在身边!只是这份兄弟情,不会扩展的更远。 不知不觉,迎来了我在清朝的第十个新年,以前在德妃那,还得跟着到处去拜年请安,现在跟着康熙,这些麻烦全省了。和佳音、子衿一起参加宫里的大庆小庆,也渐渐被红火的过年气氛所感染,开心起来。 除夕之夜,恰不当值,和佳音两个人坐在床上,我笑嘻嘻的拿出食盒,端出准备好的饺子,说道:“姐姐,今天咱们热热闹闹过个年。”佳音笑着点点头,拿出碗筷,两人边吃边聊,我问道:“姐姐,今儿我看梁公公给万岁爷敬煮饽饽,不仅时间恰好,万岁爷吃到的也恰是有铜钱的那一个,你说怎么就那么神呢?” 佳音掩嘴一笑,说道:“妹妹第一次在乾清宫过年,这里头的规矩可多呢。就说这吃饺子吧,万岁爷一路走来,出门、入门都有纸炮作前导,御膳房的师傅们自会听着炮声,判断万岁爷的行踪,算好煮饺子的时间,万岁爷一到,饺子就煮好出锅。梁公公捧的雕漆飞龙宴盒,里头有两件瓷碗:左边一碗装了六个素馅饺子,右边碗里的饺子却是有铜钱的。到时候把右边的一碗放在大吉宝案的“吉”字上,万岁爷夹起一个吃了,梁公公马上就会用瓷碟盛碗里的饺子供到殿后的小佛堂里,顺手换上左边的一碗,这不就万无一失了?” 我恍然大悟,心想每年都要让皇帝准时吃到代表福气的铜钱饺子,不动点心思还真不行呢。夹起一个饺子放在佳音跟前,说道:“那以后还有许多事要姐姐多多教导了。”佳音笑着说:“都是自家姐妹,哪里那么见外。”说罢,把饺子放入口中,嚼了两下捂住嘴,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吐出枚铜钱在手里,一边说:“坏如意,差点把我的牙咯下来!”一边扑过来呵我的痒,我笑嘻嘻的和她在屋里绕圈子,嘴里不住说:“姐姐姐姐,不打送福之人啊……”。两人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屋里。 守到新年到来的时刻,我默默对自己说:“如意,好好过下去,又是一个新开始!” 从初一到元宵节,康熙皇帝大宴小宴参加了无数场,已露疲态,我心想这皇帝也不是好当的,看着风光,背后要受多少累呢。看他这些日子连胃口都不好,便拉着佳音去问魏珠,想在茶里加点蜂蜜,也好帮助消化。魏珠又辗转问了太医院,那边允了,我和佳音兑了几天,试出个可口的味道给康熙奉了去,康熙竟然很满意,御前奉茶的一群人都得了夸奖赏赐,各自笑逐颜开。 己所不欲 正月十五,康熙御太和殿视朝,后来又在保和殿,给外藩王、贝勒、贝子、内大臣等赐宴,忙活了一整天才回到乾清宫。我捧着茶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斜倚在榻上,脸上都是倦怠,正对梁九功说:“每年都是那一套歌功颂德的吉祥话,朕都听烦了!”梁九功回道:“万岁爷本就是难得一遇的明君圣主,臣子们颂扬万岁爷的功德也是人之常情啊。” 我把茶放在桌上,正要躬身退下,康熙瞟我一眼道:“如意在钟粹宫的时候话最多,怎么来了乾清宫反而安静了?好像今年你还没跟朕说吉祥话呢?” 我心想,满朝文武的吉祥话您老人家都听腻了,我又有什么让您听了满意的啊,转身看到佳音,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躬身答道:“万岁爷这可是错怪了如意,奴婢们可是天天时时都在给您贺着吉祥呢。”梁九功瞪我一眼,说道:“如意,你……”康熙摆摆手说:“让她说,朕倒想听听这鬼丫头说什么。” 我笑道:“万岁爷可知道最常在您跟前奉茶的三个人,叫做什么名字?”康熙想了想说:“如意,呃……还有佳……佳音,还有……梁九功,还有谁来着?”梁九功忙答道:“回皇上,还有子衿。” 康熙点点头,看着我,我笑一笑,接着说:“奴婢每天伺候万岁爷,如意在旁,意思就是说希望您往后在宫里事事顺心,日日如意。佳音呢,佳音在畔,是祝万岁爷在外捷报频传、只闻佳音。子衿呢,自然是取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祝皇上您在朝堂上多得贤能,天下归心了!” 康熙面色微微一愣,慢慢 清穿 独不见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7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7部分阅读 为笑容,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这几句吉利话说的朕高兴,没想到你们几个丫头,名字都是这么好的寓意,朕想不记住都不行了。” 夜里子衿高兴的拉着我道:“姐姐真是机灵,我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了这么久,他老人家连一眼也没多看过我,今天姐姐一番话,不但哄的万岁爷高兴,还一下就让万岁爷把我的名字记住了!”我拉住她的手,淡淡一笑,心想:傻丫头,平平凡凡未见得就是坏事,扬名天下,也不一定就是福祉。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京城已渐显燥热之象,莱州、高邮、盐城等地却是天降暴雨,尤其是淮安府盐城,霪雨已经连下三月,听说平地都是水深数尺。盐城从西汉武帝时起,就遍地是煮盐亭场,时至康熙年间,每年煮盐百余万石,已成为东南沿海重要的盐业生产中心。盐城水患,富人盐商们举家迁到高处居住,穷人们却是流离失所,大雨冲了庄稼,连果腹都难,地方求朝廷赈灾的加急文书几日一封,康熙忧心忡忡,几日都是茶饭不思,梁九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我们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撞在枪口上。 这日又轮到我当值,正忐忑的候着康熙回来,不知道今天朝堂上有没有发生让他生气的事。魏珠推门走进来,在我耳边说道:“今儿又提起盐城水患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说声“谢魏公公。”挑了菊花茶,配了淡蓝的青花瓷茶具,希望能略略让康熙平心静气。 站在殿外,深吸口气缓步走进,见到八阿哥、十四阿哥坐在下首,康熙在中间虎着脸。八阿哥身子微微前倾,正在说:“儿臣对户部的事,也不甚清楚,只是看着淮安府的折子上的急,这才有心清了清户部的银子,以备皇阿玛赈灾时的不时之需。”康熙冷着脸道:“朕让太子帮着监管户部、刑部、工部,没想到他给朕监成这个样子!” 我轻手轻脚依次放下茶,十四阿哥开口说:“户部的事,儿臣们确实不敢妄言。八哥也是替盐城的受灾百姓着急。究竟是何种状况,恐怕还是太子哥哥最清楚。”康熙哼了一声,我拿好茶盘,躬身退出门外。 看今天这情景,似乎是八阿哥以赈灾为名,清点了户部存款,定是发现什么问题,跑到康熙跟前揭太子的短来了。八阿哥这次告了太子,再推脱一句“不甚清楚”,就把查实太子的事,丢给了康熙,自己又落得个替父分忧、忧国忧民的美称。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八贤王”的美名果然不是白叫的。 我与太子胤礽的接触不多,唯一近距离的一次,让我印象深刻,恨不得永远躲着他。不知道正史野史里那些娇纵悖礼的事是不是真的是他做的,就眼下的情景来看,一直最疼他的康熙已经开始对他不满了,他的兄弟们也在变着法的设计使绊,巴不得他早倒台,恐怕从此以后,太子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中午康熙又没吃进多少饭,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我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怜惜,对赫舍里皇后,他不过出于一个普通丈夫的深爱之意,对太子,他不过尽了一个普通父亲的疼爱之情。但是这普通的情感,却造成了他晚年最大的烦恼、最大的痛楚。 下午准备了莲子羹,精心用晶莹的白瓷银边碗装了,送去给康熙,今天的他,让我想起了爸爸。 康熙瞟了我一眼,示意我放在一边,我犹豫一下,说道:“皇上,您中午就吃得少,今天的莲子羹很是爽滑可口,您好歹记得尝几口。”梁九功不住冲我皱眉头,康熙久久没应话,我心想糟糕,管的宽了,正要跪下请罪,康熙抬头说道:“难得你这份心思。” 梁九功大喜,示意我送过去,我笑着上前一步,梁九功接过试毒,又端给康熙,康熙拿起勺子,正要吃,魏珠走进殿来,说到:“禀皇上,太子爷递牌子求见。”康熙动作一僵,把勺子放回碗里,说道:“正要找他,他倒自个来了,传。” 我看康熙又吃不成了,失望的小声叹了口气,康熙抬眼看我,笑道:“看把你失望的,端在一边候着,朕和太子说完事就吃。”我笑着福了一福,把碗收在宴盒里,退在一边。 太子请过安,坐在下首,康熙问道:“太子今天来,有什么事要奏?”太子忙答道:“回皇阿玛,儿臣今天去了趟钦天监,正碰上了徐日升,他跟儿子哭诉来着。”康熙“哦?”了一声,不经意的问道:“他哭什么呢?” 太子顿了一顿,看康熙面色还可以,接着说道:“徐日升说大哥前些日子说他的胡须有碍观瞻,要给他尽数剃了。皇阿玛也知道那些传教士们,把个胡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儿臣觉得他怪可怜的,又不好驳了大哥的面子,就想着跟皇阿玛说一声,看能不能体谅下徐日升。” 我在一旁听着,心想太子分明就是拐着弯的说大阿哥不近人情嘛,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在这告大阿哥,却不知道有人早已在背后告了他。不过,徐日升的胡子确实很有个性,我之前跟着康熙到畅春园渊鉴斋去看传教士南怀仁送的钢琴,见过他一次,当时他给康熙演奏古钢琴,琴声有种别致的恬淡金属质感。我听的很是受用,对他印象不错。他个子不高,最显眼的是满脸的白胡子,看起来有点像圣诞老人。 康熙面色平静的听太子说完,问道:“没有别的事了?”太子摇头说到:“回皇阿玛,没有了。”康熙半闭着眼睛,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忽的一拍桌子,说道:“胤礽,户部的事你怎么说?!” 太子正一脸悠闲的等着康熙回复,听见康熙的话,被惊得一哆嗦,忙起身跪在地上,说道:“户部……户部何事?请皇阿玛示下。” 康熙站起身,指着太子道:“户部何事?!你还有脸问朕户部何事?!朕问你,户部现在存银多少?淮安府的水患,你打算拿什么去赈灾?!” 太子结结巴巴答道:“儿臣……儿臣这就去责令户部官员清查。尽早调拨银子赈灾。” 康熙冷笑一声说道:“不必了,朕告诉你,户部报称是有库银五千万两,可实际是不足一千万两,剩下的全是借条!你倒跟朕说说,户部你是怎么管的!” 太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嘴里说着“儿臣无能,请皇阿玛治罪!” 康熙长叹一口气,缓缓坐下,说道:“这事要怎么办,回去给朕拟个条陈呈上来!跪安吧。”太子低声应是,慢慢退了出去。康熙闭了眼睛,无力的靠在椅子上。 我看看手里的宴盒,又瞅瞅康熙,梁九功冲我轻轻摇了摇头,我皱了眉头:这碗莲子羹,看来康熙是喝不下去了…… 晚饭康熙又吃的少,夜里在屋内不住的走来走去,我知道这是他心烦意乱的表现,在一边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他走了一会儿,叹口气,坐到案前开始批奏折,我赶紧过去把蜡烛移的近些,康熙抬头看我一眼,说道:“对了,朕把你的莲子羹忘了。”我一边把桌上的奏折摆整齐,一边说到:“万岁爷日日操劳,哪里记得了那么多闲杂事。明天如意再给您送碗过来,不过您要记得喝。” 康熙点点头,我正要退下,他又说道:“你对徐日升的胡子,怎么看?” 我吃惊的望着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康熙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笑了,说道:“朕看你上次听他奏琴听的很痴迷,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摇摇头说:“回万岁爷,奴婢得蒙跟万岁爷一起欣赏异国的曲子,这份恩典,永世不会忘的。奴婢是觉得,这徐大人的胡子,岂是奴婢能评价的。”康熙摇头说道:“又不是军国大事,朕让你说,你就说。” 我看看康熙的脸色,犹豫着答道:“奴婢觉得不该剃徐大人的胡子。”康熙挑眉道:“为什么?难道你也觉得大阿哥为人苛责了?”我摇头道:“奴婢不敢妄断阿哥们的事,只是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奴婢喜爱自己的头发,自是不喜欢别人剪了去,徐大人平日总是宝贝他的胡子,只要不碍大雅,也该让他留着啊。” 康熙喃喃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你都知道,他们……”到后面,声音渐小,挥手示意我下去。 我慢慢退下,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去,背后昏黄的烛火下,康熙低头写着什么,四周暮色浓浓,唯有他的脸依稀可辨,脑海里猛地跳出四个字“孤家寡人”!再不忍看下去,快步退出。 几行青史 听说太子最终上了折子,说户部亏空,自己有监管不力之失。为解朝廷燃眉之急,应先安排钦差至盐城等地就近筹款调粮、安置灾民。之后彻底清查户部,追缴欠款。康熙批示说太子虽有失察,但能审视大局,所提建议甚佳,让尚书房按照太子的意思,酌情推荐钦差出来。看来康熙背后教训太子,人前还是尽力维护太子的威严名声,给他留足了面子。 今日在暖阁里当差,见到佟国维、马齐、张廷玉三位尚书房大臣都是面色不佳,想来是为选钦差的事想破了脑袋,康熙问起,三个人把朝廷里几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来回分析了几次,就是不说句肯定的话。康熙眯着眼睛听着,不置可否。三人面面相觑,正犹豫不决之间,听的通报说太子来了。 康熙看到太子进来,示意他坐在下首,开口问道:“胤礽来的正好,朕正与三位爱卿说选派钦差之事,人选一时难定,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啊?” 太子颔首道:“回皇阿玛,儿臣想,这差事,需得在兄弟们中选人去办。” 康熙挑眉问:“为何?” 太子答道:“这淮安府一向富庶,自古便有‘东海有海盐之饶’一说。盐商们与地方官员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盐务之事,事关重大。这办事的钦差,要在盐商手里筹钱,恐怕……一个不小心,不但可能无功而返,还可能留下骂名。试问一般的大臣,哪个又敢冒领这差事呢?再说,皇阿玛为此事劳心劳力,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也该为您分忧。” 我站在角落里听着,心想胤礽能说出这番话,看来他确实不是野史里那个只知道好色的太子,难怪康熙会把许多军国大事交付他做,除了感情因素外,胤礽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一定因素的。 康熙听太子说完,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你确是为盐城的事费了心思,那你说谁合适?” 太子沉吟一下,答道:“儿臣以为,这赈灾的差事,八弟最合适,八弟为人谦和,在江南一带也素有盛名,若他前去,定能协调各方关系,马到功成。”说到这里,太子略一停顿,瞟了一眼康熙,看他脸色如常,依旧眯着眼睛听着,接着道:“至于清查户部的事,儿臣以为,四弟最为合适。四弟他为人,刚正不阿,朝中大臣对他都有几分忌惮,若他主领此事,定能不辱皇命。” 太子一席话说完,暖阁里静悄悄的,康熙和三位大臣面色如常,不知各自转着什么心思。 太子这话初听来,确实是句句为国为君,细想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谁都知道盐城的这一趟差事费力不讨好,他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对头八阿哥,还顺带着把八阿哥捧了一把,莫非是用潜台词告诉康熙您的八儿子在民间收买了不少人心?户部的差事,虽也是得罪人的难题,他却把这事丢给了跟他有些亲近的四阿哥,想来是因为自己身不正,怕万一查出什么猫腻,也好做手脚。 越想越觉得头大,这些阿哥们,每招每势都藏着后招,真是表面兄弟亲情,背后勾心斗角……走进乾清宫这个权利的中心,仅仅琢磨他们的只言片语,估计都要累死我无数脑细胞。 康熙估计已经修炼到任何人都不能企及的段数,经常是阿哥大臣们在他面前背后折腾,他都一幅听之任之的样子,跟所有人打哑谜。这次也一样,太子说了一大堆,他不置可否,一句“跪安吧”就打发了屋里的四个人。 下午在侧厅备茶,看见外头小鸟偶尔落在窗棂上,悄悄走过去,生怕打搅了它,这紫禁城,它是最自由快乐的了吧?正在发呆,魏珠走进来,说道:“如意,九爷、十爷、十四爷他们来了,梁公公让备茶呢。”我赶紧走回屋内,一边准备,一边想,怎么没有八阿哥呢?是不是八爷党的佟国维透了什么口风出去? 端着茶盘轻轻悄悄走到门外,就听见十阿哥的大嗓门:“皇阿玛,九哥是怕您担心,话只说了七分。八哥前些日子为户部的事操劳,这次病的着实不清。今儿他还要强打精神跟儿臣们一起给皇阿玛请安,儿臣就说八哥,你非得折腾的自己起不了床才甘心吗?皇阿玛看你累倒了,如何忍心?!” 推门走进,十四扭头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说道:“是啊,皇阿玛,儿臣猜八哥是想请旨去办盐城或是户部的案子,好为您分忧。可惜儿臣不争气,不像四哥、十三哥那样独自办过差事,要不儿子也想请旨去给皇阿玛办事呢。” 康熙点点头问:“老八病的可要紧?有没有请宫里的御医去瞧瞧?怎么这么不当心自个身子呢?” 九阿哥答道:“回皇阿玛,已经瞧过了……”我人已退到门口,随手关了门,九阿哥细细的声音已不可闻。 原来康熙这边还没下旨,八阿哥已经把对策都想好了,四阿哥呢?他知道消息了吗?十四貌似不经意的一句“儿臣不像四哥、十三哥那样独自办过差事”,就顺带回击了太子党一下……怎么时间过的这样快,那个啃着苹果逗我的十四呢?那个与十三斗气的少年呢?不,不光是他,那个心思单纯,给十四唱两只老虎的我又去了哪里? 第二天不当值,又不能跟佳音打听乾清宫的事。一个人慢悠悠的去查看了茶叶回来,始终心绪不宁,我是知道最后结局的啊,为什么还会操这么多心呢?这也许就是关心则乱了。 看见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四阿哥和十三,赶紧加快步子走上前去。走到近前不由得一愣,两人神色凝重,竟似在争执! 两人听见有人走近,不约而同转过头来,我赶紧请安,四阿哥正色让我起来,十三却是瞟了我一眼,继续拉着四阿哥道:“四哥,你说清楚,为何要在皇阿玛面前拒绝我和你一起去办差?我已经长大了,能帮你分忧了啊。” 四阿哥沉着脸道:“十三弟,这是在宫里,隔墙有耳!”十三看看四周,接着道:“这只有你我如意,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求二哥,让他举荐我跟你一起去。” 四阿哥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低声道:“十三弟,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办差最多的大阿哥不求这个差事?为什么名声最好的八阿哥称病不接这个差事?盐城这一趟,是费力不讨好啊!我早就在外落得了个冷面阿哥的称号,连皇阿玛都曾说过我喜怒无常。我是不想十三弟你跟我一样得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啊!” 我在一边看俩人你来我往说了一阵,渐渐明白状况:康熙竟然把盐城赈灾的差事给了四阿哥?! 十三上前一步,冲四阿哥道:“四哥,我老十三虽然鲁莽,但是也明白如今的形式。我当然知道盐城的差事,不仅难办,还危机重重。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跟了你啊,崎岖山路、遍布荆棘,才更应该兄弟同行不是吗?!” 四阿哥眉头微皱,轻轻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叹口气没说话。 我心里犹如有只小爪子在不停抓挠,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眼见不远处一行侍卫走过来,我躬身冲四阿哥、十三福了一福,黯然转身走了回去。 没走出几步,听见身后动静,是快步赶上来的四阿哥,他匆匆在我耳边说道:“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有事。”没待我回答,转身与十三汇合,相偕而去。 我立在原处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担心,你知道结局的,他没有事,他们都没有事!! 若如初见 四阿哥和十三一去半月,几乎是杳无音讯,接着便是淮安府的折子一本接一本的递上来,有的说四阿哥手段强硬,处置了大阿哥的门人淮安盐道李干;有的说十三阿哥巧取豪夺,骗盐商捐了许多银子;有的说两位阿哥所过之处,微服私访,征调钱粮,人未现身,严办为富不仁、屯聚粮米的文书却接二连三的自钦差行辕发出,沿途官员战战兢兢……无论是褒是贬,是真是假,康熙一律一笑置之,扣下不发,没有人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天气转热,康熙搬到了西郊的畅春园居住,我看着康熙淡定的表情和越来越多的折子,终日吊着一颗心,一日又一日、十日又十日…… 四阿哥和十三去了近两月才回来,他们筹款购粮、治水安民,一项也没漏下,罢官免职、叱责严惩,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参他们的折子和赞誉一起飞到康熙面前。听说他们已回到京城,暂时住在城外的接官厅里,满朝的人都忐忑的等着康熙的态度,没人敢去问安,也没人敢出言指责。 一早正准备伺候康熙吃早饭,梁九功匆匆走进来说道:“皇上,昨儿傍晚四爷、十三爷已经回到京里,今儿一早就在外头递牌子求见呢。”康熙点点头,说让二人在书房候着,又吩咐魏珠去请太子、三阿哥、八阿哥以及三位上书房大臣一起过来。说完仍自顾自去吃早饭,我和梁九功对视一眼,赶紧跟过去。 康熙今天比平时多喝了一碗奶子,多吃了一块芙蓉糕,吃罢早饭,我目送他和梁九功往书房走去,悬了多日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他的食欲不错,应该是高兴看到四阿哥和十三回来的。 一上午也没见着四阿哥和十三,下午换了佳音当值,我坐在我们的小院子里,拿本曲谱慢慢翻着,看了没几页,心思就转到别处去,也不知道康熙对他们这趟差事到底是什么评价! 一声“如意”,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欣喜的回头,果然是十三站在身后,却不见四阿哥。我赶紧起身请安,十三虚扶了我一把,说道:“只有你我,哪来那么麻烦?” 我起身满眼期许的看着十三,十三了然的一笑说:“皇阿玛说,我们行事虽然强硬了一点,却终是不辱使命,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我松了口气,踮脚又看了一眼十三身后,十三接着道:“四哥被留下了,好像是户部的事。” 我点点头,不由得笑了:与十三相识六年,默契如此,何其幸也。 十三拿起我的曲谱问道:“这些日子还弹筝吗?”我摇摇头,娘的古筝在入宫时被送回了家里,在宫里再去专门寻个筝来,未免太显山露水了些。十三在石椅上坐下,招呼我到他身边,我看他眼神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不知道他又打的什么鬼主意,慢慢走过去,十三说:“闭上眼睛。”,我嗔怪的看着他,他笑道:“难道我还会把你装起来卖了?”我笑着闭上眼,觉得他拉起我的手,放进件硬硬的东西。 睁开眼睛,看到手中一个长条状的木盒,外观朴实,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纳闷的抬眼看看十三,他正得意的笑着,慢慢打开盒子,竟是通体翠绿、微微泛着光泽的一支翠竹笛! 我欣喜的把笛子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看,笛子打磨的非常光滑,握在手里,很是舒服。十三柔声问道:“喜欢吗?”我难掩嘴角的笑意,不住的点头。十三微微一笑说:“就猜你会喜欢,这是回来路上经过扬州,我特地找知名的工匠师傅做的。” 我微微一愣,抬头望着十三,他低头看着我,眼里一样是淡淡的暖意。扬州,那是我们相识的地方啊。 我握紧手中的笛子,眼角湿湿的看着十三,他也笑着回望我,院子里静悄悄的,感激感动都已经了然于心,何须多言呢?两个人静静站在一起,即使没有话说,也不觉得尴尬,这,就是朋友最舒适的境界了吧。 夜里躺了许久也睡不着,起身翻出笛子,在月光下端详,笛身短小精致,清雅脱俗,淡淡的绿色,尾端垂着一根浅蓝色的丝线坠子,闻起来有种淡淡的竹香,说不出的自然舒适,就像相伴六年的十三,没有掩饰、从不疏离,如每日的清风暖日一样,在畔无声,永不离去…… 康熙四十四年十月,罗马教廷教皇克莱芒十一世发布了禁止教徒祀孔祭祖的命令,次年三月,教皇特使、意大利人铎罗来到中国,尽管他尽力隐瞒此事,还是有谣言传进了康熙的耳朵里。 早在康熙三年,中国的天主教徒就有已经有25万人,后来由于康熙对西方科学的喜爱,传教士们有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如今天主教会把中华民族推崇了数千年的孔子列为异类,把“祀孔祭祖”定为异端邪说。康熙岂能容忍?当下派了大阿哥调查此事。 以前住在直郡王府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大阿哥平日与喇嘛们走得近,最不喜欢传教士们的做派,要不太子也不会拿他为难徐日升说事儿。这些年他只是碍着康熙的喜好不好发作,现在领了这差事,肯定是在尽力的办了。 另一方面,四阿哥和八阿哥分别清查户部、刑部的积弊,三阿哥忙着编书。太子则忙于应付四阿哥、尤其八阿哥的清查,暗地修补自己监管期间的漏洞…… 从康熙四十四年末到康熙四十五年初,几位阿哥,无论见到谁,都是行色匆匆的样子,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阵营里忙得焦头烂额。只有比较年轻的十三、十四稍微空闲,偶尔还能见到说几句话,谁知道过了四月,竟然连十三也不怎么见得到了。 这日轮到我休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把玩我的翠竹笛子,睹物思人,想到十三,不由得一阵郁闷: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不容易遇到,也不跟我说话,苦着脸瞟我一眼,就匆匆走开。四阿哥忙起来没空理我也算了,他竟然也这样,真是让人心里窝气。 拿起笛子放在嘴边,随意吹了首曲子,吹完了自己才回过味儿来……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吹奏了当年与十三初遇时唱的《鹊桥仙》,心下郁闷,长长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起身才惊觉背后有人,猛的转身,竟是十四阿哥,一个个都在背后装鬼吓人,难道这些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俯身给十四请安,他示意我起来,抬头看他,忽的发现原来他已经这么高了! 十四差不多与如意同龄,我却一直把他当个孩子,这些年见他渐渐加入八阿哥的夺位争斗,隐约觉得他长大了,今天近距离的站在他身前,才直观的发觉,这个被我看成孩子的人,已经足足高出我一头,声音越来越有磁性,嘴边已经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十四看我盯着他发愣,笑道:“怎么?最近朝堂上事情多,连你也忙得傻掉了?”我连忙摇头,无奈的笑笑,他还是这张嘴!请他到椅子上坐了,回到屋里沏了壶茶端出来。 一边端茶给他,一边问:“怎么十四爷今天这么有空,会来我这?”十四瞟我一眼,反问道:“怎么十三哥来得,我就来不得?”我笑道:“来得来得,只要您不嫌我这庙小,天天来都成。别说来了我这喝茶,就是找我下棋都行!”十四嘴角微扬,说道:“不就是当年说了你几次臭棋篓子嘛,记恨我这么些年啊。”我陪笑道:“奴婢哪敢啊,您现在照样可以喊我臭棋篓子。” 十四笑着看我一眼,随手拿起我放在石桌上的笛子,问道:“十三哥那天送你的就是这个?”我疑惑的看着他,十四面色如常的说:“那天我就走在十三哥后头,看见他来你这了的,不过见你们聊的开心,就没进来。” 我想到那天的温馨场景,又想起这些日子的十三,不由得叹一口气,垂下头去。 十四走近把笛子递回我手上,深深看我一眼,说道:“你在这里对着笛子伤思又有什么用呢?他下个月就要娶别的女人了!” 我惊的目瞪口呆,呆呆的看着十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十四静静立着,俯身看我,眼底那抹熟悉的孩子气早已不见,他凑在我耳边,冷冷的说:“如意,他就要大婚了,再多相思又有什么用呢……”我茫然的看着十四,他叹口气,转身走了。 我握着笛子,心乱如麻,难道这些日子十三见到我奇怪的表现就是因为这个?他怎么忽然就要大婚了呢?!我只知道他未来的福晋是尚书马尔汉的女儿,却不知道他结婚就在今年。 一直以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和十三之间有儿女私情,我却坚定的认为我们之间坦坦荡荡,没有什么。现在十三要娶妻了,真正需要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的时候,我们似乎又同时发觉,彼此之间,不完全是朋友那么简单…… 我是怎么了呢?我一直喜欢的不是四阿哥吗?十三要大婚,我该为他高兴才是啊,这隐隐约约的失落,从何而来?是不是我们相识的时候太小,一路走来,早已习惯了以朋友的姿态陪伴在彼此身边。以为永远不会分离,现在才突然发觉,永远陪伴他的,会是另一个唤作妻子的女人。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趁着佳音不在,十三自己来找我。我一直觉得他会来,所以并不意外。 十三站在石桌边上,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努力挤出个笑容,故作轻松的说道:“十三爷大喜在即,却不告诉多年老友,这不对啊。” 十三无奈的笑笑,说道:“惠妃娘娘做的媒,皇阿玛也是私下里问的我,我本想拖些日子,结果……”我点点头,我知道那种感觉,温宪的婚姻,大阿哥的求婚……宫里的婚姻,都是这样。 强迫自己做出开心的样子,掏出笛子在十三面前晃晃,说道:“奴婢人小权轻,没有什么大礼好送,也不能亲自参加十三爷的大婚。您也算教我吹笛子的半个师傅,今天就由您点首曲子,如意用心奏了,算给您的贺礼,还望十三爷别嫌弃。” 十三看着远处,眼里是我不熟悉的忧伤,他喃喃开口说:“就吹我第一次在大哥家见到你时的那首青衫湿吧。”我微微一愣,看着十三的眼睛,忍痛点点头,缓缓吹奏……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眼前的十三渐渐模糊,恍惚中似乎看到年少的十三冲我俏皮的眨眨眼睛,说道:“我这做叔叔的,有空还真要来指教。”我气鼓鼓的冲他做鬼脸……年少的我们,遗失的美好,人生又怎么会一直如初见时的无忧…… 一曲吹完,竟是泪眼模糊,忙抬手擦擦眼角,低头说道 :“吹得不好,让十三爷见笑了。”十三摇摇头说:“吹得很好,当年只有琴音,如今却有笛意。” 我没有应声,眼角湿湿的看着十三,他也着默默回望我,院子里静悄悄的,祝福惦念都已经了然于心,何须多言呢? 站了许久,十三转身离去,走出几步,猛地站住,头也不回的冲我道:“如意,我原本可以许你更美好的东西……”说到这里,猛的打住,头也不回,大步走出院门。 我看着十三的背影,下意识的抱紧双臂,是要下雨了么?怎么平白无故的这么冷呢? 白首不离 康熙四十五年,大阿哥查实教皇特使铎罗打算在南京宣布教皇的禁令,并奏报康熙:如果此事真的发生,对于中国的西洋人,可分两类处理:凡是尊重中国礼仪和习俗的,可以给与信票(类似现在绿卡的东西),长期留居中国;凡是执行教皇禁令的传教士,一并驱逐。康熙很满意大阿哥这次的表现,当面褒奖了他。 同年,康熙巡幸京畿,闲暇间与身边的大臣们说起当年的直隶省巡道吴元莱,说他为官清肃廉正,顺治爷特意立匾称赞他“畿甸清霜”,要诸臣工以他为榜样。接着又笑道:“说起如寒霜般令人敬畏的,我朝倒也有一个。朕的四阿哥胤禛,颇有畿甸清霜的遗风啊。他这次在户部追缴欠款,虽然未能尽数追回,手段也严厉了些,但是这份‘刚勇不可夺其志’的凛然正气,却是值得嘉奖的。” 对八阿哥,康熙虽然没有直接褒奖,却提高了八阿哥生母良妃的封号、俸禄,宫里人的嗅觉何其敏锐,马上便知道康熙对八阿哥的态度。 这三人都被褒奖的时候,最郁闷的便是太子。四阿哥在户部办差期间因为太子掣肘不少,以致没能尽数追回欠款,还算顾着太子的面子。大阿哥、八阿哥却是没少拆太子的台,现在他们各自有了势力,太子怎么能不郁闷呢?一腔怒火无处宣泄,不免依仗着皇太子的身份向地方官敲诈勒索,甚至还有人奏报他凌虐臣属,随意挞辱亲贵。康熙听说了这些,难免眉头紧皱,却从不在人前披露。 巡幸京畿的一路上,我都在细心寻找阿玛的踪迹,却从未见到,心中郁闷不已,姑姑明明说过阿玛现在是典仪,跟皇上出游时能见到,怎么现在又找不到呢? 眼看就要回到京里,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机会见到阿玛,心中着急,便想找人打听,可是这里人多嘴杂,不比塞外,十三已经提前回京准备婚事去了,只能指望四阿哥。 瞅准个机会尾随他到人少处,急急问道:“四爷,您这一路来可有见到我阿玛?” 他疑惑的看着我问道:“你没听大嫂说起?” 我被他问得一愣,答道:“说起什么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姑姑了。” 四阿哥缓缓点点头说:“大哥前些日子说,办罗马教廷案子之时,你阿玛被他抽调帮忙,出了不少力。他特地在皇阿玛面前奏明,升你阿玛为从三品游击,已经委派到噶尔弼将军那里去了。” 我听四阿哥说完,顿时蔫了。我已经近五年没有见到阿玛,他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我宁可不要他升官发财,也不愿意他又漂泊在外,离京带兵去。 四阿哥看我一脸的失落,抬手扶住我肩,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大阿哥喊着“四弟”走了过来,我忙退后一步,给大阿哥请安,四阿哥却面色如常,不着痕迹的把伸出的手背在身后,向大阿哥道:“大哥和营造司的主事谈完了?” 大阿哥点点头说:“是啊,去年负责养心殿营造之时有些事没料理完,过些日子还要到工部走一趟呢。我家福晋要我带几句话给如意,四弟等我一会儿,咱们一起走。” 逐客令下到这个份上,四阿哥眉头微挑,拱手道:“小弟还有事要先走,大哥慢慢交代家事。”说看我一眼,缓步走了。 大阿哥看四阿哥走远,走到我跟前说道:“你还真是走到太子党里头了啊,十三阿哥要大婚,你就跟老四混在一起了吗?” 我心里正怨大阿哥保举阿玛,害我们不能相见。此时听他训我,不由得怒从中起,说道:“王爷您既然这么关心我,保举我阿玛前后,怎么不跟我说一下,让我们见一面呢?您若没有那么关心我,我跟四爷说两句话,您还不至于气成这样。” 大阿哥冷冷的看着四阿哥背影,说道:“四爷?哼,喊得倒是挺热乎。他出去办趟差事,打着钦差的旗号,最先收拾的就是我的人,也没跟我说一下啊。”我心里不服,回道:“身正不怕影斜,不受人以柄,别人自然无把柄可抓。” 大阿哥气的脸色发红,冲我严厉的说到:“如意,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看他眼睛里又怒又痛,心中一软,心想真是被气糊涂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姑父啊!他保举阿玛升官,怎么说也不是恶意,又不是为了针对我,我又凭什么把思亲不得见的怨气撒在他身上呢? 想到康熙四十七年他就要在皇位争夺的残酷斗争中败出,终身监禁,心中更是不忍,小声说到:“是如意失礼了,请王爷见谅。您也不要太过生气,都是自己兄弟,何必斤斤计较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本以为能缓和气氛,没想到大阿哥听了我的话,面色更差。他大步上前,凑到我近旁说道:“让我退一步?你的心已经完全跟了他们是吧?” 我看他不明白我的心意,又急又气,把头偏在一边,不再理他,下巴一痛,大阿哥紧蹙的剑眉映入眼帘,他伸手抬着我下巴,眼神决绝,狠狠地说:“如意,你可以跟我撇清关系,但是伊尔根觉罗家,不可以……” 我偏头挣脱他的手,待要开口,听见身后有动静,接着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请直郡王安”、“如意姑娘吉祥”。转头看去,竟是太子身边的太监何柱儿。 大阿哥见有太子的人来,冷冷的应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何柱儿看着我干笑两声,正要开口,我看见他那副嘴脸就浑身不自在,冲他草草福了一福,转身走了。 慢慢踱到马厩的后面,看看四周没人,才缓缓靠在柱子上,轻轻闭上双眼,强忍住委屈的泪水,身后的马儿“噗噗”的喘着气,拿鼻子蹭我,我伸手摸摸它的鬃毛,恨不得马上飞身上马,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多事的地方,回到草原,回到阿玛身边…… 感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扯离马儿身旁,我鼻子一酸,胤禛,你为什么要折回来?见到你,我更忍不住心里的委屈。 四阿哥拉着我走到外头,说道:“以前难过就蹲在地上,现在越发奇怪,要躲到马厩里了?”我破涕为笑,这个人,居然还要说这种冷笑话! 四阿哥看我笑了,握住我的手道:“你阿玛出去带兵,倒不是坏事。京城是多事之地,以你们伊尔根觉罗家在朝中的关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朋党之争,躲出去也是好的。” 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强忍多时的眼泪涌了出来,他怎么知道我此刻最担心的是什么,胤禛,如此体贴的胤禛,真的是未来的铁腕皇帝吗? 四阿哥轻轻抬手抹去我的眼泪,说道:“不要哭,等会儿回去见了皇阿玛不好交代。”我听他轻声细语的安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涌动的柔情,伸手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前,眼泪落下,打湿了他淡青的长衫。 四阿哥身子一僵,接着抬臂慢慢拥住我,下巴贴在我的额头上,喃喃说:“如意乖,不要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缓缓闭上眼睛,他消瘦的身体竟是如此温暖,隔着衣服就能一直暖到我的心里去。衣衫上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如此让人安定,让人沉醉……我不想再猜,不想再躲,就让我在他的怀抱,好好的过这一世吧…… 等等等等 五月,十三大婚,十四次日在乾清宫看到我,眼里一片探究之色,我摆出个笑容给他看,已经错过的、失去的,何必惺惺作态,拖泥带水,不如当做年少时的青涩回忆,在记忆里保存那份美好。 昨夜当值,站了一夜,出门就看到外头阴着天,赶紧加快脚步,康熙过几日就要巡幸塞外去了,天气不要变差才好。 回去发现佳音不在,忽的想起,她被梁九功叫去安排出行的事了,晚上才会回来,心想有她在真好,我和子衿都能省好多心思。 一觉迷迷糊糊睡到下午,听见有人敲门,穿好衣服,简单理了理头发开门看去,竟然是四阿哥。 他一向很少到我这里来,今天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外,又为的什么?踮脚看去,见高福在外头守着,侧身把他让了进来。 四阿哥进屋坐定,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 清穿 独不见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8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8部分阅读 的看着我。我嗔怪的看他一眼,说道:“蓬头垢面的,一定丑死了。”他轻轻摇摇头说:“不,很美。” 我脸一红,转过身去,倒了杯茶给他,问道:“四爷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把茶碗捧在手里,低着头不说话。我看他面色低沉,心中渐渐泛起不好的预感,急急的抓住他的手道:“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啊。” 四阿哥反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道:“如意,对不起。” 我吃惊的望着他,心想这话从何说起?他握紧我的手,垂下眼眸,缓缓说道:“十三弟婚宴后,太子妃跟皇阿玛说……说我府上妻妾甚少,要做媒把工部侍郎年遐龄的女儿许配给我做侧福晋,皇阿玛……答应了。” 我愣愣的看着四阿哥,不知要做何反应,年遐龄……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年羹尧的父亲吗?不错,他的女儿是做了胤禛的侧福晋,后来还被封为贵妃,她的哥哥年羹尧、年希尧后来都成为胤禛宠臣,年氏一门,一时恩宠无以复加。 早在21世纪,我就知道有这么个人,所以这消息不能算平地惊雷,但是,我怎么会想到这位闻名后世的年贵妃,会成为我的情敌?会成为抢了我指婚时机的人!渺小如我,如何跟她争? 四阿哥看我愣着不答话,起身抱住我,急急说道:“我本来打算这次去塞外,趁着皇阿玛高兴,当面求他给我们指婚,谁料……你不要难过,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皇阿玛把你许配给我!无论是侧福晋也好,庶福晋也好,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呆呆的靠在他怀里,久久缓不过神儿来,只是喃喃的说:“为什么?” 四阿哥扳正我身子,问:“如意,你说什么?” 我含着泪水抬眼看他,重复道:“为什么?” 四阿哥微微一愣,轻咬嘴唇,犹豫了一下答道:“二哥监管三部,出了一些事,皇阿玛已经下旨清了刑部、户部。大哥借着养心殿营造之事暗自查访工部,想找到二哥更多的把柄。二哥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 我忽的回想起那日大阿哥和四阿哥的对话,还有何柱儿闪烁的眼神……慢慢明白过来,为什么?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四阿哥把我搂在怀里,说到:“年遐龄在工部声望甚高,二哥有意拉拢年家,我不能……”我不待他说完,狠狠推开他,四阿哥被我推得踉跄后退几步,满脸诧异的望着我。 我咧嘴冷笑,眼泪却不自主的流下来……处处算计,步步经营,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虚伪、那么狠…… 四阿哥上前一步喊道:“如意,你……” 我狠狠抹去泪水,笑着问他:“敢问四爷,是太子要拉拢年家,还是您要拉拢年家?” 四阿哥被我问的目瞪口呆,一脸惊痛的看着我,他为什么这么诧异的看着我?怪我不解他的深情,还是怪我洞察了他的野心?我不敢再看他漆黑的眸子,转过身背对着他。 不知四阿哥站了多久,听见门呯的一声响,我知道,他走了…… 转身傻傻看着敞开的屋门,就像我此刻的心一样,空落落的。不知所措的追出门去,四阿哥早已经大步走远,为什么连他的背影,都那么痛…… 缓缓退到石椅旁坐下,心纠成一团,是遗憾我们又一次错过?是责怪自己对他如此决绝?还是嫉妒他有太多女人,不能属于我一个人?……我终究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做一个低眉顺目的女人! 佳音打着伞回来,看到院子里的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把我扯到屋里,一边拿干帕子擦我脸上的水,一边急急的问:“如意,这是怎么了啊!你究竟在外头坐了多久?怎么身子这样冰?” 我浑如不觉,呆呆的看着佳音,说到:“姐姐,人家说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老天爷这样对我,是不是一定要绝了我的愿呢?” 佳音怜惜的看着我,一边帮我脱去湿衣服,一边帮我擦干身上的水,嘴里不住说:“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 夜里不住打寒战,接着浑身燥热,人烧的迷迷糊糊,只隐约听到佳音在一边喊“如意、如意……” 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已是正午,想挣扎着爬起来,却是头重脚轻,起不来身。 佳音端着粥进门,看我正在床上挣扎,赶紧走过来扶住我道:“我的好妹妹,我的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再折腾了,昨夜且把我吓死!” 我愧疚的笑笑,哑着嗓子说道:“姐姐,对不起了。” 佳音扶我坐好,端了粥过来,一边喂我,一边柔声说:“缘来缘去,自有天意,在宫里孤零零一个人,天大的事,也不能为难自个的身子,要不然,到头来,苦的只是自己。” 我点点头,想到四阿哥,忍不住又滴下泪来,佳音把粥放在一边,揽住我道:“昨夜你烧的迷迷糊糊,一会儿哭,一会儿又说要回家,还间间断断喊个叫承庆的名字。” 我垂下头,承庆哥哥,他还在天上看着我吗? 佳音向梁九功告了一天假,留在屋里照顾我,我咳的剧,睡不着觉,佳音就陪着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以前的事情,我给她讲阿玛、讲承庆、讲弘昱…… 直到这次深谈我才知道佳音出身镶黄旗的包衣,十五岁进宫,在宫里从一个小宫女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她跟我说起最初入宫时的辛酸,面上已经看不出伤痛的痕迹。 她低声讲着伺候以前的主子吸汗烟。宫里年老的姑姑教训她烫死也不能掉火星出来,每天用手捏蒲绒,拇指都烧焦了……有一次实在困得不行,不小心溅出了火星,引燃了主子的手帕,被罚“板著”,站了一个多时辰,要不是有贵人相救,说不定已经死了…… 我想到以前太子罚我,被佳音救下的事情,缓缓抱住她道:“姐姐,你真的吃了很多的苦。”佳音淡淡一笑说:“苦也没什么,都会过去的。”我靠在她身边问道:“是哪位贵人救了姐姐啊?” 佳音两眼看着窗外,沉默一会儿说:“那位贵主儿,已不在了。”我轻轻握住她的手,佳音笑着看看我,额头与我抵在一起。 康熙出行在即,我还是日日剧咳不止,佳音替我禀告上去,康熙说让我安心养病,不必跟着去塞外了。这次四阿哥也要随行,这样一来,我就有一个月见不到他,他是不是正在恼我?实在是无力去想,拖得一时算一时吧。 临行前,佳音一边在屋里收拾东西,一边不住的嘱咐我,我笑着让她放心,佳音说道:“皇上今天早上还说呢,这好好的日子,平白来一场雨,把四阿哥和如意都弄病了,朕塞外出行,一下就少两个伴。皇上还说,要让太医院派人来给你诊病呢,这是多大的恩宠啊,如意、如意,你愣着想什么呢?” 我无意识的“恩”了一声,佳音的后半句话根本没听进去,四阿哥也病了?犹豫一下,还是向佳音问到:“姐姐,怎么四爷也病了吗?” 佳音点点头说:“可不是,好像也是淋了雨,听说发了好几天的烧呢,皇上派太医去看了,回来说四爷病的不轻,万岁爷才特许四爷可以不必随行的。” 我侧身倒在床上,他也淋了雨,他也淋了雨…… 康熙起驾后太医来给我诊脉,说是寒湿阻肺,开了一堆药,梁九功和魏珠一走,代理的管事太监也不好管我,由着我在屋里养病。 按照太医的方子喝了几日药,果然要好些,下午坐在院子里吹笛子,权当练习肺活量。一曲吹完,抬头看去,不由得愣住,四阿哥正站在院外。 我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隔着院子与他对望着,几日不见,他憔悴了好多! 晚风吹过,不由得打个寒战,四阿哥慢慢走进院来,到我跟前站定,我抬眼看去,他脸颊消瘦,漆黑的眼睛深深陷下去,薄薄的嘴唇好苍白…… 心渐渐痛了起来,这样的胤禛,叫我如何再怨他……未及开口,他一把把我搂进怀里,双臂紧紧的揽着我的身子,挤得我肋骨微微发痛。我轻轻把头靠在他胸前,伸手环住他,依稀记起他以前说的:想来情到深处,就身不由己了。换了是你我,也不见得逃的出…… 他曾经为一个女人病倒吗?我曾经想过做人家小老婆吗?只是,面对爱情,我们都方寸大乱,不愿放弃,只有妥协。 香丘何处 七月,康熙自热河返回,盛夏未至,天气仍是热的人透不过气来。今天正好不当值,中午睡醒,佳音已经不在,我收拾了一下,心想荷塘里的荷花莲花应该开了,去看下今年的莲子如何,也好改天准备了给康熙做莲子羹。 一路慢踏踏的走去,经过延禧宫时,忽然想到十三的生母敏妃娘娘生前就是住在这里的。十三大婚之后,见到他的机会不知怎的变少了,此时在延禧宫门口,便忍不住多瞟了几眼,看见里面略显破败的景象,心里略略一痛,听说当年她是很受康熙宠爱的,现在香消玉殒,连当年的住处也跟着衰败了,帝王之心,帝王之爱,为一个女人能停留多久? 想到这一层,不禁苦笑,胤禛现在说喜欢我,等十几年后他登基称帝,我们会如何?我也许会像敏妃一样得到皇帝的恩宠,但是生前死后,胤禛会像阿玛记着娘那样一直记着我吗? 心中这样想着,觉得一身渐渐凉下来,脚步不自主的停下,转身向延禧宫走去。在里面呆呆站了一会儿,心中更觉得凄凉,正要离开,冷不防一抬头,看见前面一个男子的身影,本想躲开,细细看去,却觉得心中轻快起来,几步走到他身后,规规矩矩行一个礼,朗声叫到:“十三爷”。 十三猛地一转头,我俩均是一惊,他惊的是来人是我,我惊的是他脸上的泪痕。我看他伤心,赶紧敛了笑容,柔声问道:“十三爷……可是想念敏妃娘娘了?”他没有回答,良久,低低说道:“今天是额娘的忌日。” 我心中一惊,不知该说什么好,慢慢走到他身侧,轻轻扶住他的胳膊,安慰道:“十三爷节哀,娘娘在天上有知,也不愿爷难过伤了身子。”十三点点头,转身向我说:“如意,今天一早我和四哥去给皇阿玛请安,阿玛神色间……与平常没有两样。回来到这延禧宫,看到这里一片繁花落尽的破败景象,不禁想到,额娘这一辈子,正如这春花一样,绚烂时任人赏,听人赞。花时一过,就随风飘落。除了我,还有谁记得她的忌日。” 听了十三的话,我心中也是惆怅,只觉得薄情最是帝王家,这紫禁城的女人虽然锦衣玉食,却缺少人间最平凡的爱情、亲情,忍不住喃喃说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十三转头问我:“你写的吗?”我摇摇头说:“不是,这原是一首曲子,唤作《葬花辞》。” 十三哦了一声,出神的说:“写的真好,《葬花辞》……额娘年轻的时候喜欢唱歌的,她的声音很好听,柔柔的,就像天籁一般,小时候睡在额娘身边,听她唱曲子给我听,觉得好安心,好像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现在额娘在天上一定很寂寞,没人说话,也没人陪她唱歌。” 我沉默了一会,说道:“十三爷,今天我们两个人来看娘娘,她一定不觉得寂寞。娘娘喜欢歌,我把这个歌唱给敏妃娘娘听好不好?”十三慢慢点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低声唱了起来:“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秀帘,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看着满眼的落花,嘴里唱着,脑子里想的不知是敏妃还是自己,恍惚中,那些努力抛在脑后的场景再次浮现…… 四阿哥面色渐转柔和,嘴唇贴在我耳边,低低说原来你喜欢的,还是我,你好好等着,我去找皇阿玛要了你……大阿哥拂袖而去,完全不理我在背后“王爷、王爷”声声呼唤……四阿哥走近我,柔柔说道,你静心等些日子,等这风头过了,我去找皇阿玛要你……大阿哥伸手抬着我下巴,眼神决绝,狠狠地说,你可以跟我撇清关系,但是伊尔根觉罗家,不可以……四阿哥紧闭双目,声音几不可闻,他说这次太子要拉拢年家,如意,你再等等我……十四站在背后,俯身看我,眼底那抹熟悉的孩子气早已不见,他说,如意,他就要大婚了,再多相思又有什么用呢……十三看着远处,眼里是我不熟悉的忧伤,他喃喃开口说,如意,我原本可以许你更美好的东西…… 落英缤纷,随着微风翻飞舞蹈,飞过枝桠,飞过我空虚的指间,飞过重重宫墙,一直到我看不见的地方,飞到天的尽头……它们会在哪里飘落?天的尽头是它们的归宿吗?如果我也可以生出翅膀,能够随着它们一起飞出去吗? 一曲唱完,人早已是痴了,十三也是深深沉浸在歌声里。两人久久的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忽听的身后有动静,忙转身看去,却见是四阿哥。他一身淡褐色的长衫,肩上落着几片花瓣,不知道已在那站了多久,我忙向他行礼,十三低低叫到:“四哥。” 胤禛慢慢走过来,拍拍十三的肩膀说道:“从额娘那请安出来就不见了你,猜你是到这儿来了。”十三笑笑说:“还是四哥知道我。”胤禛又转身问我:“你怎么也在这里。”我被他盯着,不敢编瞎话,照实说了。他嗯了一声,又说道:“在宫里这么久了,也要长点记性,不是每个地方都能随便去的,还好今天遇到的是十三阿哥。” 我低低的应了一声:“知道了”。他看了我一眼,我垂下眸子,装出一幅虔诚的表情,他没再说话,拉了十三走了,十三走出几步,转身冲我摆摆手,看着他们兄弟俩相偕而去的背影,我不想紧紧跟着,便自己找块石头坐了下来。 又听的脚步声响,忙站起来,竟是胤禛又折了回来,我以为他要教训我乱跑,懒洋洋的说:“四爷,奴婢知道错了,就别再教训我了。”他一愣,接着是一脸无奈:“你以为我回来骂你的?” 我也愣了,反问道:“那是?”他不回答,两只晶亮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我,仿佛可以一直看到人心的最深处,我被他看的心虚,低下头去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缓缓说道:“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你是在唱敏妃还是在唱自己?” 我心中一惊,原来他听到了。我喃喃答道:“唱娘娘,唱自己,唱这紫禁城里所有苦命的女子。”他表情一愣,双手微微握紧,我待要请安退下,他却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我的手,直直看着我,缓缓说了一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你,不会的。” 我猛地抬头,正对上他认真的眸子,心中震惊、感动混杂,不知说什么好,他看我表情变化,手上加力,重复道:“如意,你绝不会”,说罢,缓缓放开我的手,转身大步走了。 我傻傻站着,他那句“你,不会的”回荡在脑子里,心中满是疑惑,又夹杂着淡淡欢喜,这,是他的承诺吗? 前路非远 康熙四十六年,皇上把圆明园赐给了四阿哥,十一月,四阿哥以谢恩为由,恭请皇父幸花园进宴。 康熙接到消息,笑笑道:“早就听说老四家里规矩大,这回朕也亲自瞧瞧去,看看外头传闻的冷面阿哥在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今天正好是我和魏珠陪着,康熙一路兴致高昂,魏珠也是喜气洋洋,唯独我坐在车里,心里极不是滋味儿。被八国联军焚毁的圆明园初建时的样子,我当然想见识一下,可那里偏偏是他的家,有他的妻子们、儿子们,还有他的新嫁娘年氏。 车轮滚滚,康熙人未到,四阿哥已经带着众位福晋、皇孙跪在门口恭迎。 康熙缓步下车,示意四阿哥等人起来,四阿哥上前一步,扶住康熙,父子两个一边说笑,一边相携入府。 进到正厅,四阿哥扶着康熙居中坐了,自己坐在下首,四福晋那拉氏亲自端着茶盘进来,步伐缓慢、仪态万方,我笑着接过茶碗,递给魏珠试毒过后,躬身捧到康熙手里,那拉氏俯身行了一礼,退到四阿哥边上坐下,脸上始终是淡然的微笑,轻声细语的回答康熙的问话。 我看着那拉氏,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尊礼守节,绝无出格,待人接物,全都心平气和、进退有度。这才是胤禛的正妻,这才是将来能为他母仪天下、掌管后宫的皇后! 目光移到那拉氏身边的年轻女子身上,她一身淡黄的旗袍,脸上也只是略施粉黛,却带着几分淡淡的的欣喜之色,说不出的明艳照人,是啊,新嫁娘的美丽,初为人凄的娇美之态,岂是衣着装扮之美可以比拟的?她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抬头看过来,红唇微启,莞尔一笑。我像看到刺目的阳光一般,赶紧垂下眼帘,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这个风致杳然的女人,她娇媚的一笑,是我不敢直视的神采飞扬,我只能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 康熙喝过茶,向四阿哥说道:“听太子说你平日还喜好织耕之乐,在自己园子里种了些东西?”四阿哥躬身答道:“儿臣以前奉皇阿玛旨意出去办差,见到民间百姓辛勤耕种,深知农耕为国之根本,这才身体力行,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百姓的疾苦。” 康熙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问:“院子里此时还有什么?带朕看看你的手艺去。”四阿哥忙起身道:“菊花还在开着,儿臣这就给皇阿玛带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花园里,四阿哥、四福晋站在康熙身边,一边引着他赏菊,一边介绍各种菊花的名称、培植要点,康熙听的兴致盎然,不时提些问题出来,四阿哥一一温言答了,倒是一幅父子和乐的温馨画面。 一声“哎呦”传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我抬头四处寻找,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正慢慢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爬起来,康熙好奇的转头,冲着那拉氏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那拉氏赶紧答道:“回皇阿玛,这是您的皇孙,四爷的三儿子,叫弘时。”我心中一惊,弘时,胤禛那个被圈禁的儿子! 康熙冲弘时招招手,弘时蹬蹬蹬的跑过来,跪在康熙跟前,朗声说到:“孙儿弘时,给皇爷爷请安。”康熙呵呵一笑,拉起弘时打量起来,这小孩子长的眉清目秀,一双灵动的眼睛像极了胤禛。 康熙拉着弘时的手向我和魏珠道:“天家威严,有碍人伦啊。这要是在寻常人家,做爷爷还不认识孙子,说出去都要让人家笑话。”说完又朝着弘时道:“弘时,你说是不是啊?” 弘时嘟着嘴巴,看看康熙,又转身瞅瞅四阿哥的脸色,眉头微蹙,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看到他白净的小脸上,都是为难的神情,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疼惜,这才多大的孩子,就要动着心思想如何迎合圣意了。四阿哥家教森严,弘时不知道失去了多少小孩子的童真童趣,想当年弘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冒鼻涕泡呢。 正在想着,弘时的目光正好扫过我的脸庞,我皱起鼻子,朝他做了个鬼脸,弘时大概是没想到皇爷爷背后还有这种搞笑的人物,微微一愣,忍不住咧嘴笑出声来。 四阿哥、四福晋听到笑声,脸上都是一惊,弘时也赶紧敛了笑容,咬着嘴唇看着康熙,我赶紧上前一步,凑到康熙耳边说到:“万岁爷您看,小阿哥笑了,血脉相连,您在小阿哥眼里,和寻常人家的慈祥爷爷又有什么分别呢?” 康熙微微一笑,看看我又看看弘时,笑道:“真的?” 弘时绽开笑颜,使劲点点头,奶声奶气的说:“恩!” 康熙哈哈一笑,拉起弘时小手,说到:“走,跟皇爷爷一起用膳去。” 四阿哥快步跟上,经过我身边侧过头来,眼神里淡淡一抹柔情,我冲他微微一笑,侧身让过。那拉氏看着四阿哥的背影,脚步顿了一下,转过头冲我微微颔首。 酒足饭饱,康熙又和儿子媳妇聊了会儿家常,我看他几次轻轻舔了下唇,偷偷退出门去,吩咐外头的高福去取些蜂蜜水来,高福点点头,转身离去,不一会,捧着水壶和一小罐蜂蜜回来。我拿小勺细细调了,转身捧着进去。康熙如今年纪大了,味觉自然不似以前灵敏,饭菜吃进嘴里时不见得觉出味道,事后口渴却是常有的。 魏珠接过我手里的水试毒,接着递给康熙,康熙接过喝了一大口,笑道:“这不是老四家的水,如意调的?” 我笑着半蹲在康熙旁边,说:“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 康熙详怒的瞪我一眼,说道:“鬼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才是。” 我嘻嘻陪个笑脸,康熙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去。 那拉氏微微一笑,向康熙道:“常听十三弟夸赞如意姑娘聪明伶俐,如今见她伺候皇阿玛如此尽心细致,倒是让媳妇们汗颜了。”康熙微微挑眉道:“哦?老十三?”接着瞟我一眼说:“这丫头天天跟在朕身边,就是爱耍个小聪明,逗朕一笑。” 我配合康熙低头笑着,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抬头看四阿哥,他正看着那拉氏,面色清冷。 四阿哥才宴请康熙没多久,三阿哥胤祉也请康熙幸花园进宴。我心想你们哪里忽然来的那么多孝顺心思,不过是怕对方抢到先机,借着吃饭为由,在父亲面前争宠罢了。 在三阿哥园子里又折腾了一天,晚上沐浴后和佳音并排躺着,向她提出我白天的疑惑。经过我上次一病,我们感情较以前更好,有些知心话,慢慢也敢说给彼此听了。 我凑在佳音耳边问:“姐姐,今天在三爷府上,万岁爷无意间提到敏妃娘娘,怎么三爷面色一下子有些……”佳音侧头看我,问道:“有些什么?”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犹豫着答道:“有些怨恨?不甘?……哎呀,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三爷那个眼神,我看着不对头。” 佳音笑着轻轻打我一巴掌,说道:“平时看你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如今这察言观色的功夫倒也学了几成。”我笑着拉她的手,撒娇道:“好姐姐,说给我听嘛。” 佳音叹口气说:“我也是以前道听途说,听说三十八年,三爷刚刚被封为郡王,敏妃娘娘就患病去世了,万岁爷很宠爱敏妃娘娘,自是伤痛不已,可偏偏在娘娘治丧期间,三爷违背礼仪,私下理发,还在府里摆宴,万岁爷一气之下,就削了三爷的王爵。” 我“啊?”的一声,心想三阿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以封爵我不清楚,但是大阿哥当年给康熙做了多少事才封了郡王我却是知道的。就像学子十年寒窗,好不容易一朝高中,却因为件小事被打回原形,三阿哥心中怎能无怨。心中暗暗生出恐惧,康熙平时对我多是和颜悦色,只是我没遇到他发怒而已,平民之怒,不过以头跄地而已,天子之怒,却可以血流成河啊。 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夜晚,不由得打个寒战,新年又要到了,康熙四十七年,我最怕的康熙四十七年! 山雨欲来 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天气格外寒冷。 今年一入冬康熙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最初只当是过年劳累的,坚决不准我们宣太医,过了些日子,他渐渐觉得虚弱,偶尔还有心悸、胸闷发生,才重视起来,我们早已紧张的不行,急急招了太医来看,说是感染风寒,扰了心脉,开了方子让加强调养,我却怀疑是冠心病的表现。 康熙不舒服的消息不胫而走,阿哥们轮番来请安献殷勤,我日日在外头看着,只觉得身心俱疲:自打进入康熙四十七年,我就寝食不安的,这一年,康熙一废太子,大阿哥由于魇镇之事,被终身圈禁。最关键的是,我不知道十三是不是在这一年被圈禁!姑姑的命运已经让我惦念不已,十三未知的前途,更是让我牵肠挂肚!明知即将发生的一切,却不知道如何阻止,情何以堪! 那日十三十四都来请安,在内厅里陪了康熙好一会儿,我站在外厅门口当值,不知里面是什么场景,无聊的盯着外头的雪花发呆。 过了一会儿,十三先从里头出来,走出门去几步,又折了回来,缓缓踱步到我身边,把我身旁一扇半掩的窗子关牢,经过我身侧,小声说了句:“衣衫单薄、当心身子。”头也不回,大步走出殿外。 我踮脚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无限暖意,看了那么多的虚情假意,十三还是如此细心体贴的十三。 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笑,十三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听见身边悉悉索索的衣服声,抬眼看去,十四正揣着手,歪着脑袋看着我。 我俯身给他请安,心想这家伙又在想什么点子? 十四让我起来,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上次他大婚后你不是气病了吗?怎么这会儿又笑的一脸开心?”我无奈的看着他,心想你还真是能生拉硬凑,我哪里是被十三气病的?!十四看我不答话,又问:“难道是捡了别的便宜才笑的这么开心?” 我正色答道:“回十四爷,奴婢开心,不是因为手头拥有的多,而是因为心中期许的少,知足常乐而已。” 十四显是没料到我会抛出这么个答案,微微一愣,接着嘴角微挑,看我一眼,转身走进风雪之中。 天气渐渐转暖,康熙的身子也好起来,又在摩拳擦掌的盘算着去塞外狩猎。我心里焦急不已,不当值的时候也常常在外头游荡,迫不及待想见姑姑一面。即使大阿哥对我有误会,我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进万劫不复的悲惨命运,什么也不做啊,更何况还有姑姑和弘昱! 四月里,我和佳音已经开始奉命准备出行塞外要带的东西,我心绪不宁的,经常是佳音问话,答非所问,佳音看着我直皱眉头。 两人在库房选好了茶叶、干花,正一起往乾清宫回转来。途经御花园,看见前头几个贵妇模样的人在亭子里聊天,我细细寻找,姑姑竟恰好在其内。不禁大喜过望,急急把手里的篮子塞给佳音,说声:“姐姐,我去给姑姑请个安”就抬腿跑了。 气喘吁吁停在亭子外头,一边抬手整理衣衫,一边仔细看着里头一群人到底都有谁。姑姑背对我坐着,旁边似乎是太子妃,还有密嫔娘娘、九福晋董鄂氏。 镇定心神,缓步走进去,依次给几位贵妇请安,密嫔示意我起来,问道:“如意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了这里?”宫里的人知道我在康熙身前小有面子,对我态度都还不错。我俯身冲密嫔道:“回娘娘,奴婢今儿不当值。”密嫔点点头,我退后一步,跪在地上说道:“如意有一事,要求娘娘和诸位福晋。” 太子妃看我一眼,笑道:“如意姑娘是在皇阿玛身前说的上话的人,怎么还有事要求我们了?”我挤出个笑容,答道:“回太子妃,弘昱小阿哥的生辰快到了,奴婢私下给小阿哥绣了个荷包做寿礼,想请直郡王福晋代为转交。扰了诸位贵主儿聊天,还请主子们恕罪。” 密嫔冲姑姑道:“难得如意的心思,福晋去拿了带给小阿哥吧。” 姑姑点点头,随我一起走出亭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处僻静的地方,我转身握住姑姑的手,急急说道:“姑姑,下个月万岁爷围猎,您能想法子让王爷不去吗?” 姑姑诧异的看着我,问道:“如意,这话是从何说起啊,陪万岁爷出行,哪由得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我摇摇头,说道:“推说您有病或者王爷病了,或许可以。” 姑姑越发诧异,问道:“没来由的,称什么病啊!如意,你莫不是在万岁身边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不住的摇头,叫我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我是从未来来的吧?!只得恳求姑姑:“姑姑,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您就信我一次,如意从来没骗过您,是不是?” 姑姑看我着急,温言道:“你也知道王爷的脾气,就算我信你,他如何肯轻易言听计从?” 我想起大阿哥的臭脾气,不由急得跺脚。叹口气拉着姑姑道:“姑姑,多的话我也不能说,您想法子提醒王爷,叫他今年不要跟太子爷作对。这事千万要记得!不要说是我说的,否则王爷绝不会信。” 姑姑还是面带惊诧,犹豫着问:“如意,你真不是在万岁爷身边听到了什么?” 我心想话已不能再多说,俯身给姑姑跪下,磕头道:“姑姑别问了,如意只求您千万记得我交代的话!” 姑姑叹口气道:“好吧,你起来吧。” 我正要开口,姑姑小声说一句:“快起来。” 我茫然的站起身,听见太子妃的声音传来:“哎呀,大嫂怎么在这里?如意姑娘这是怎么啦?” 我还未开口,姑姑先答道:“如意这孩子,毛手毛脚的,急急忙忙的催我拿荷包,自个儿又不知道在哪弄丢了,我正训斥她呢。” 太子妃了然的笑笑,拉着姑姑说:“大嫂不必生气,只要心思在,东西丢了又算什么?”接着冲我道:“你说是吗,如意姑娘?” 我听她话里有话,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跪下说:“太子妃教训的是。” 太子妃笑着挽起姑姑的手,一起走了。姑姑几步一回头,终于消失在前头转角处。 我望着姑姑的背影,喃喃说:“姑姑,如意能为您做的,只有这么多了。”缓缓站起身,只觉得晚风凉飕飕的拂过脸庞,是要变天了吧? 倚马挥毫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北京的天气再次变得炎热。康熙像往年一样,带着儿子们离开京城,前往热河行宫避暑围猎。 康熙此行,共带了八个阿哥,除了大阿哥、太子、十三、十四外,其余的四个阿哥年纪都还很小,而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被留在京里处理政务。这是我第一次跟着康熙去塞外,原该欢呼雀跃,开心不已,却因为重重的心事打不起精神。 出行的当天,看到大阿哥雄姿英发的骑在马上,我的心就凉了半截,姑姑叮嘱他了吗?他会不会听呢! 大队人马一路北上到了热河,统围大臣凌普指挥随行的八旗官兵,围了一个方圆十几里的大圈,然后队伍逐渐合拢,如铁桶般严实地把猎物赶往中间,最后把野兽围到一块没有树木的低地,只等康熙一声号令,开始围猎。 西风萧萧、锦旗飞舞、战马长嘶,围猎场上军号齐鸣,战鼓声声。所有人整装待发,只等着指挥台上的康熙一声令下! 我仰头看去,康熙头戴红顶的缎台皇冠,身穿巴图鲁背心,外套明黄的开气儿夹袍,足蹬黄缎的凉里儿皂靴,背挎雕弓,腰里悬着宝刀、箭壶,当真是满面红光、雄姿英发!心里不由得生出孺慕之思,文治武功,才华谋略,康熙确实当得起“千古一帝”的称号! 台子下面,十三身穿白色的骑装,领口袖口滚了银灰的边儿,背一柄黑铁长弓,骑在他的黑色骏马上,眉目英挺,在炫目的阳光下,显得秀雅俊朗,英气勃勃。 十三侧过头来,似是知道我在看他,冲着我微微一笑。我眯起眼睛,也朝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十三,真希望永远都能看到你这样豪气干云的样子。 余光瞟到一身淡蓝骑装的十四,他在十三身边,骑着匹栗色的大马,目光定定看着远处,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 康熙上前跨出一步,朗声说道:“皇儿们,咱们满人是在马上杀出来的江山,骑射的本事,是咱满人的根本,绝不能松懈了!朕教导你们这么些年,今日有什么武艺,都使出来,让为父的瞧一瞧,去吧!” 康熙圣旨一出,方圆近百里的围场上顿时号角四起,喊声阵阵,平日养在这里的野兽被这惊天动地的声响惊出,在林木间、草丛中四散奔逃。场下的阿哥们眼见猎物已出,个个打马扬鞭,率领亲随冲入野兽群中。 我看着他们冲出去,听见耳边的号声鼓声,也忍不住心潮澎湃,激动的拉拉身边的佳音,叫道:“姐姐、姐姐,快看、快看呀!”听不见佳音回应,转过头去却看见她正望着围猎场发呆,使劲拉拉她,叫道:“姐姐!” 佳音“啊”的一声惊醒过来,冲我笑笑:“妹妹莫怪,一时走神儿了。” 康熙拉起身边不满八岁的十八阿哥,问道:“胤衸,想不想像你哥哥们一样,骑马围猎啊?” 十八阿哥认真的点点头,说:“儿臣当然想!额娘跟儿臣说,皇阿玛以前曾作诗云‘地敞沙平河外天,合围雉兔日盈千;筹边正欲劳筋骨,时控雕弧左右弦’,儿臣长大了,要像皇阿玛一样,做一等一的射猎高手!”康熙哈哈大笑,拉着十八阿哥道:“好!好!” 我看着台子上举止沉稳的十八阿哥,不禁微笑:当年拉着我手指头睡觉的那个娃娃,竟然也这样大了! 两个多时辰过去,围猎暂告一段落。凌普吩咐将士把阿哥们捕获射杀的野兽,抬到康熙跟前,一一清点。结果十三阿哥猎物最多,得了个第一。十四和大阿哥略少几只,位列二三,太子排名最后。十五、十六、十七三位年少的阿哥不过是跟着见见世面,所获寥寥,不在计数内。 我看太子面上讪讪,心想这也是难免的,听姑姑说,大阿哥在十八岁时就跟随伯父抚远大将军福全出征,参与指挥战事;康熙亲征噶尔丹期间,他又与内大臣索额图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而十三十四打小就喜欢骑射,有天分又有努力,和这样三个人相比,太子不输才是奇怪,只是当着这么多王孙大臣,还有蒙古王公,面子上挂不住罢了。 康熙按名次给了赏赐,吩咐众人散去,我跟在康熙身后,隐约听见大阿哥跟身边侍卫说:“都说了骑射是咱满人根本,那位已经松懈的不行了!” 猛的回头看去,他已经打马走了,却见太子骑在马上,狠狠的盯着大阿哥的背影,不由得打个寒战,心想大阿哥啊大阿哥,你干吗非得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呢! 傍晚在康熙大帐里伺候着,听见他跟张廷玉说道:“老十三、老十四这俩孩子,小时候打架斗气,年少时比试猎虎,惹了不少的事,如今长大了,倒是都练就了一身本事,行事也拿捏有度了,将来好生磨练,说不定能成为我大清的将才!” 我垂下头去,古语有云: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康熙给自己这两个儿子取名胤祥、胤祯,该是在他们身上寄托了许多美好的希望吧。十四日后是如他所愿成为了一代大将军王,可十三呢?十三的前路在哪里? 夜里走出帐来,看着满天星斗,喃喃问道: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听见身边马蹄声响,竟是十三策马而来,我俯身给他请安,他也不下马,低头问我:“如意,今晚当不当值?”我摇摇头,他咧嘴爽朗的一笑,说道:“走,带你骑马去!” 我还在犹豫,十三的手已伸到眼前,我抬头看他期待的眼神,心思立刻笃定,也伸出手去,十三哈哈一笑,手上猛一使力,把我拉到他身前,叫一声:“坐好了!”打马 清穿 独不见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9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9部分阅读 而去。 熟悉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晚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凉凉的空气沁入皮肤,轻轻闭了眼睛,陶醉在这醉人的氛围当中……身后的十三也不发一言,只是一手扶着我,一手抓紧了缰绳。 骑了好一会儿,十三慢慢喝住马,纵身跳下马,转身欲抱我下来,又半路变了手势,只朝我伸出手来,我抓住他的大手,跳下马来。 十三示意我在草地上坐下,转身在马背上取了一大一小两个酒囊下来。把小的丢给我,自己拿了大的,在我身边坐下。 待十三坐定,我们俩不约而同长吁了一口气,接着看看对方,忍不住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十三问道:“你一个小丫头,衣食不忧,叹的什么气?”我白他一眼,说道:“那你一个皇子阿哥,锦衣玉食,又叹的什么气?” 十三抬手轻轻推我一下,笑道:“嘴上是一句亏也吃不得!”接着叹口气道:“在京里虽然吃穿住行,样样都好,却总觉得说不出的身心疲惫,每天身边熙熙攘攘,却竟似在无人之境,连一句真心话也不敢轻易吐露。唯有到了这草原上,骑马飞驰,才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天地,身上心中都是舒坦的!”我抬手轻轻扶住他胳膊,轻声说:“你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十三看着我淡淡一笑说:“谁让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呢。” 我望着他会心一笑,低头看他腰间鼓鼓一条,伸手去拿,十三笑着躲开,问:“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男子吗?” 我白他一眼,详怒道:“给不给看?不给我就回去了啊。” 十三瞪我一眼,一边说:“瞧你那个恶毒样儿”,一边把腰间的东西掏出给我。 我接在手里,不由得愣住,竟是只翠竹笛子,与他送我那支一摸一样。 又是惊诧、又是感动,抬眼看看十三,他淡然一笑,低声说:“当时托师傅做了两个的。” 我摸着笛子,隐隐约约想起当日他站在院子里,日头也不回的冲我道:“如意,我原本可以许你更美好的东西……”心中生出一阵怅惘,不知说什么好。 十三把笛子从我手中拿过去,问道:“如意,你喜欢四哥的吧?” 我没有抬头,低低恩了一声。 十三笑道:“说起来我就奇怪,我四哥那个四平八稳的性子,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 我抬头瞪他一眼,问道:“我什么样的?我有那么差吗?” 他扑哧一笑,说:“哪个说你差了!”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如意,四哥是我最亲的人,他面上对人冷,其实是有事有情都憋在心里,你要多多体谅他,好好对他。” 我默默点点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冲他道:“十三爷,今年无论朝廷上有什么争斗,你千万能避则避。” 十三疑惑的看看我,接着微微一笑:“我知道,我们兄弟明争暗斗,你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在皇阿玛身边自是看的明白。放心吧,只要不是牵涉四哥,我尽力躲开就是,但若是有碍四哥,刀山火海也拦不住我。” 我黯然叹口气,现在,我也只能提醒他这些。 十三推我一把,大声道:“长空阔野,繁星凉风,我们尽说这些个伤心的话做什么,来,喝酒。” 我看他爽朗的笑容,胸中也生出一股豪气,拔开酒囊盖子,大声道:“没错,人生苦短,聚少离多,何以解忧,弹筝酒歌!来,喝酒。” 两人喝一会儿酒,扯着嗓子唱一会儿歌,不羁的歌声和笑声在洒满月色的草原上传出老远…… 十三打着马送我回去,刚扶我跳下马,大阿哥带着几个侍卫就走了过来,也不看我,向十三道:“十三弟,我找了你一晚了。”十三笑着问:“哦?大哥找我有什么吩咐?” 大阿哥答道:“这次出行,皇阿玛命你我负责行辕的安全,这是君父的信任,你要用心当差,别只顾着小儿女的事。” 十三看我一眼,笑着冲大阿哥道:“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记下了。”说完冲大阿哥施了一礼,牵着马走了。 大阿哥瞟我一眼,转身离去,我追了两步,叫道:“王爷留步。” 大阿哥停住脚步,吩咐侍卫退到一边,转身看我,我犹豫着问:“王爷,我姑姑……”大阿哥轻轻哼一下,说道:“洪雅最近总是劝我少起争执,语气间跟你颇为相似啊。” 我上前一步,小声说:“姑姑对您情深意重,她做什么都是为您好的。”大阿哥反问:“向太子退让,也是为我好?” 我低声说:“太子爷入主东宫几十年,恩宠非常人可及,您与他和气些,总不是坏事。” 大阿哥微微一笑,说道:“入主东宫几十年?不错,是很多年了。”说完也不理我,径直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头,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 白首黑发 康熙在热河行围,心情舒畅,下令随行队伍继续北上,要在塞外好好走走看看。 队伍走到驻地永安拜昂阿时,传来消息,十八阿哥胤衸病倒了。康熙对自己这个老来子,很是喜爱,让随行的太医去看,回报说是感染风寒,偶有发烧,康熙担心幼子身体受不了下面路途的颠簸,又苦于和蒙古王公约好相会,不便让大队人马停留。便吩咐随行太医与一些随从侍卫留下照顾十八阿哥,大队人马继续向前。 我坐在车上,看着越来越的远驻地驿馆,心里泛起一阵不安,却始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次夜,大队人马就地扎营,康熙在行辕里走来走去,我在帐外看着他清瘦的身影,叹道,康熙也是凡夫俗子,免不了舔犊情深。 正准备拿些茶点给他送去,见到太子和十三阿哥并排走来,请安过后,太子问我:“皇阿玛怎么还未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着去见蒙古王公呢。”我低声答道:“奴婢看皇上是惦念十八阿哥,难以入睡。两位爷不如进去,劝慰一下皇上。” 太子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说:“嗨,不就是感染个风寒,有什么大不了的,第一次出行,水土不服是难免的,到底是汉人妃嫔所出,身子差,咱们兄弟小时候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十三却不接他的话茬,向我道:“记得给皇阿玛准备些滋补的东西,也不知道十八弟现在如何了。” 正说着,十四阿哥自太子身后走过来,给两个哥哥请安之后,向我道:“皇阿玛晚上进膳没有?”我点点头说:“吃得不多。” 十四点点头,正要开口再说,忽见一个侍卫匆匆向行辕奔来,走进细看,是昨天留在十八阿哥那里的侍卫统领,他来做什么? 那人奔过来,草草请过安就直冲着康熙行辕跑去,太子皱皱眉头,起身跟过去。我盯着他的背影,似乎记忆中有些东西就要浮现,太子……十八…… 忽的一个激灵,几日来心头的迷惑一下明了,小声对十三、十四说:“两位爷警醒些,恐怕万岁爷很快就要下旨返回永安拜昂阿。” 十三、十四一起诧异的看我,未及开口,只见梁九功走出康熙的行辕,大声说:“万岁爷有旨。连夜启程,返回永安拜昂阿!” 十三、十四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不顾跟他们解释,起身往自己的帐篷跑去。脑中凌乱的回忆,越来越清晰,十八阿哥胤祄这次生病,终将不治身亡,而他的死,就是废太子事件的导火索! 大队人马,星夜兼程。去车里给康熙送夜宵,见他眉头紧锁,满眼的焦急,想到十八阿哥在康熙身前沉稳对答的样子,心中一痛,又是一个早逝的孩子! 康熙返回永安拜昂阿,一步未歇,直奔十八阿哥住处,跟在他身后走进,看到十八阿哥正躺在床上,两腮肿胀,小脸烧的绯红,康熙坐在床旁,抓住十八阿哥的小手,轻轻喊道:“胤祄,阿玛回来了。” 十八阿哥慢慢睁开眼睛,泪水滴落,喊道:“皇阿玛……”声音已不甚清晰。 康熙温柔的应了一声,捧着胤祄的手说:“孩子别怕,阿玛在这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难过的低下头去,他很快就会面对一次痛苦的失去。 康熙忽的站起,冲梁九功说道:“去,把张廷玉叫来”。 很快,张廷玉奉旨进来,康熙冲他道:“张爱卿,你安排个办事稳妥的大臣,去取消了朕和蒙古王公的约会。另外,传旨给京里,让御医孙治亭、齐家昭,还有密嫔那里一直照顾十八阿哥的刘妈妈火速来永安拜昂阿,让沿途的驿站准备好车快马,保证他们三人能日夜兼程,尽快赶到。” 张廷玉坐到一旁,提笔疾书,很快拟好了诏书,康熙接过看了,点点头,正欲把诏书递给梁九功,又猛地停住,提起笔刷刷在封皮上写了几个字,我凝神一看,只见他写的是:著降此谕火速乘驿交付三贝勒、四贝勒,不得延误分秒!看来他是真的心急如焚了。 不知道是两位御医真的妙手回春,还是康熙每日亲事汤药的爱子之心感动了天地,十八阿哥竟然一天天的好了起来。看着他鲜活的面容和康熙释然的神情,我悬了多日的心渐渐放下,心中却很疑惑:难道是我记错了?不过这些古代的事,本就是以前闲暇看来消遣的,有几分是真的,我确实没有把握,看十八阿哥的样子,所患应该是急性腮腺炎,因这病而死的孩子,本就不多。恐怕这次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永安拜昂阿本就是个小驻地,大队人马停了几日,诸多不便渐渐显现出来,康熙这里还好,太子阿哥们的吃用住行却是大不如前,私下里免不了有些抱怨。 那日康熙自十八阿哥处回来,满脸的倦色,正想伺候他躺下,外头通传说太子求见,康熙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太子走进帐内磕过头后,开口道:“皇阿玛,大队人马已在永安拜昂阿驻扎多日,臣工们私下里都在问,何日启程前行?” 康熙抬手撑住额头,缓缓道:“太子你的意思呢?” 太子答道:“儿臣以为既然十八弟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不妨尽快启程,还能赶得上见见蒙古诸部族的王公。” 康熙听太子说完,并不答话,闭着眼靠在椅子上,良久,太子小声问:“皇阿玛?” 康熙看了太子一眼,说道:“魏珠,传旨下去,十八阿哥病未痊愈,朕决定停止此次行围,返回京城。为免十八阿哥病情加重,全部随行队伍缓缓前行,一日的路程不得超过二十里。” 魏珠应声出去,太子面色讪讪,不知如何是好,康熙瞟了他一眼道:“胤礽,为兄为君,时时刻刻都不能缺了仁爱之心啊。”太子跪下道:“皇阿玛教训的是。”康熙双目微闭道:“跪安吧。”太子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听见康熙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赶紧向前几步,扶他慢慢躺下,轻手轻脚退到帐外守着。 回去路上见到太子,他的脸色一直都不好,想来这次出行,他诸事都不得康熙欢心,心中已是十分不快,康熙吩咐大阿哥和十三负责行辕安全,又更加重了父子间的嫌隙。 九月,队伍行到布尔哈苏台,十八阿哥的病情突然出现反复,日日高烧不退,时时有抽搐发生,我估计他是并发了病毒性脑炎,但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和其他人一样,指望着御医再次化险为夷,谁料这一次奇迹却没有再发生,十八阿哥急转直下的病情令御医们束手无策,终究回天乏力,刚满八岁的胤衸,在回京的路上不幸夭亡! 康熙前些日子刚刚给京里的阿哥们发了手谕,说:“十八阿哥的病已有好转,想来断无大妨了。你们可放宽心。朕一年迈之人,仿佛获得新生一般。”他还特地嘱咐我们不能把封皮封固,以免阿哥们拆阅起来花时间,耽搁了喜讯的传递,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如今十八阿哥的死讯犹如晴天霹雳,一下打倒了康熙! 今日一天康熙都是愁眉不展,茶饭不思,梁九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魏珠偷偷把我拉到一旁,说道:“如意,平日里你最会哄万岁爷开心,现下我和梁公公都是束手无策,你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我看康熙的状态也已经着急了一天,猛的想起当年四阿哥规劝太后的场景,跟魏珠说:“不如通知各位随行的阿哥们,让他们来劝慰一下皇上,丧子之痛,还要父子亲情来安抚才好。”魏珠想了一想,点点头,转身去了。 过了一会儿,大阿哥、十三、十四和几位小阿哥依次来了,却惟独不见太子。康熙本来已经缓和的脸色,渐渐又变得阴沉,十三见状,偷偷退到一边,吩咐身边的侍卫鄂泰赶紧去寻太子。 我不知道自己出的这个主意是不是加重了康熙对太子的失望,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会儿,鄂泰挑帘走进,慢慢蹭到十三身旁,正要开口,康熙猛的转过头大声说:“老十三!” 十三面色一愣,鄂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康熙严厉的看着他,问道:“说吧,太子去哪了?” 鄂泰偷偷看看十三,结结巴巴的说:“回万岁爷,听说……听说太子爷骑了科尔沁觐来的骏马,出去了……” 只听哗啦一声,康熙把身前桌子上的奏折扫在地上,疾走过来,冲大阿哥道:“胤禔,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大阿哥朗声应是,转身出去。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背影,心提到嗓子眼儿:难道康熙废太子就是今天吗?大阿哥又做了什么? 帐内的人都感觉到了康熙的怒气,大气也不敢出,听的帐外脚步声响,大阿哥和太子依次进来。太子战战兢兢的跪倒请安,大阿哥却是昂首挺胸大声复命。 康熙看到太子进来,不禁怒从中起,大步走到他跟前,呵斥道:“胤礽!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幼弟暴卒,你不但没有半点悲悯之情,居然还敢骑了进贡的御马,外出游玩!你……你……” 太子忙不迭的磕头申辩:“皇阿玛……十八弟去世,儿臣实在不知啊。”康熙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辩解,怒道:“不知?你若有半点对胤衸病情的关心,有半点为朕分忧的心思,又怎会不知!对君父,对臣弟,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太子还要再说,大阿哥道:“太子,皇阿玛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再出言气他老人家了。” 太子惊怒的看了大阿哥一眼,还未说出话来,康熙缓缓道:“你们都出去吧,朕累了……” 几个跪在地上的阿哥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缓缓退了出去,康熙身子一晃,无力的坐在榻上。您下载的文件由2 7 t x tc o免费提供!更多小说哦! 风云突变 白天见识了康熙的雷霆大怒,心里很是忐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偏偏夜里是佳音当值,我一个人在帐篷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忽然听见帐外有人问道:“如意姑娘可在?” 我挑帘出去,不由得一愣,大阿哥的亲随李荣正在帐外看着我。 我以前在大阿哥府里见过他,平时却没有什么接触,他看我一脸的诧异,说道:“姑娘,大爷让您过去一趟。” 我正担心大阿哥晚上会有所行动,便点点头跟在李荣后面。 到了大阿哥的帐篷,李荣躬身退出去,大阿哥转身冲我道:“如意,今夜你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帐篷里,不要去皇阿玛帐中。”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急急问道:“王爷,为什么?您可是有什么安排?” 大阿哥不理我,径直走出帐去,我冲过去拉住他道:“王爷,您听如意一句,不要与太子爷为难。” 大阿哥抬手把我推在一边,怒道:“枉我对你一番心思!”说罢,也不看我,疾走出去。 我追出帐去,见大阿哥带了李荣和一个侍卫,已经走远…… 一颗心砰砰直跳,身子微微发抖,感觉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我却无法阻止,无法躲避。恍恍惚惚走了一阵,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在十三的帐外,不由得心中一动:我是把十三当做最亲近的人,遇到危险不知不觉就来到他身边?还是担心今夜他会受到牵连,不自觉的赶来陪伴他? 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小喜子挑帘走了出来,转身看到我,惊道:“如意姐姐,您怎么在外头站着?我们爷在帐子里呢。”我正要开口,十三闻声走了出来,示意小喜子退下,上前拉住我道:“如意,出了什么事?怎么脸色这样差?” 我抓住十三的衣襟,小声说道:“十三爷,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今夜要出大事,直郡王可能要对付太子爷。” 十三大惊失色,急急问道:“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确定,只是有预感,十三,我怕得很。” 十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拉着我说:“走,我们到皇阿玛帐中看看去。” 我忽的想到大阿哥的话,他不让我去康熙帐中,会不会是因为哪里有什么危险?万一我一不小心把十三引到是非当中怎么办? 急急拉住十三道:“十三爷,不急,万一把你牵涉进去呢。” 十三停住脚步,转身喊了几个侍卫过来说道:“今日提前巡防,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尽快回来报我。”说完拉起我进了帐子。 我在帐子里不安的走来走去,十三示意侍从们都出去,走到我身旁,轻轻握住我的手道:“如意,不要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我心中感动,反握住十三的手说:“十三,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怕你有事!” 十三手上一紧,抬手扶着我的肩膀,柔声说:“不会的,即便大哥真的冲二哥发难,也不会牵涉到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说:“再说有四哥在,你我都不会有事的。” 我缓缓点点头,忽听见小喜子在外头大声说:“十四爷,您老来了,小的给您请安。” 与十三对视一眼,连忙退到一边,十四挑帘走进,看到我,不由得一愣,接着向十三笑道:“小弟本想向哥哥讨杯茶喝,不想却打扰了哥哥雅兴。”十三微微一笑,说:“十四弟哪里话,如意也是刚来,我们同向她讨杯茶喝,不是更好?” 十四笑着看我道:“好啊。” 我镇定心神,走出去叫了小喜子准备茶具。端了茶回来,十三正一脸泰然的和十四聊天,我把茶捧到他俩身前,心想,真诚如十三,如今也是喜怒不行于色了。 三人坐得一会儿,十三派出的侍卫急急回来,挑帘见到十四,不由了一愣,忙跪下请安。十四笑道:“小弟叨扰多时,险些误了哥哥巡防。这就告辞了。”十三也不挽留,示意小喜子送十四出去。 十四前脚离开,十三就敛住笑容,冲侍卫道:“快说,是何情形?” 那侍卫急急回答:“回十三爷,万岁爷帐外巡防的侍卫不少都换了凌普大人的兵士。” 十三失色道:“什么?!凌普?”抬手按着额头疾走了几步,吩咐道:“去,把凌普找来见我。” 我正要开口,十三转身急急冲我道:“如意,你先回去。”我抓住他,不住摇头,急急说:“不行,诸事不明,我不离开你。”十三愣愣看我一会儿,叹口气道:“好吧。” 话音刚落,凌普走了进来,他是太子的奶爸,又是这次的统围大臣,十三平时对他都很客气。现下却顾不得客套,听的十三厉声道:“凌普,你好大的胆,竟敢私自换防?” 凌普一脸的迷茫,答道:“十三爷,是您身边的侍卫拿了太子爷的手谕来吩咐臣换防的啊。” 十三怒道:“我的侍卫?太子手谕?哪里的事!” 我却是脑中灵光一闪:怪不得从大阿哥那里出来,看他身边那个侍卫的背影如此眼熟,那不正是十三的近身侍卫鄂泰嘛! 心中暗叫不好,听的凌普答道:“是十三爷的近身侍卫鄂泰传的旨。” 十三狠狠的把身旁的茶碗摔在地上,怒道:“狗奴才!” 凌普正不明就里的望着十三,听见帐外通传:“皇上有旨,命十三阿哥胤祥、统围大臣凌普见驾!” 十三一愣,举步要走,我不顾凌普在场,奔过去拉着他的手说:“千万小心,不要牵涉进去!”十三拍拍我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我不敢多留,一边向自己帐篷跑去,一边想:大阿哥好恨的心,一边利用凌普和太子的特殊关系制造太子谋逆的迹象,一边安排了十三的人去通传,把嫌疑洗的干干净净! 惊魂未定的站在帐中,正想着怎样才能打探到消息,乾清宫的小太监秦顺儿跑进来道:“好姐姐,可找到你了,梁公公让姐姐去皇上行辕外头伺候着呢。快跟我走吧。”我一把拉住他道:“怎么回事?今夜不是佳音姐姐当值吗?出了什么事?” 秦顺儿小声答道:“今夜太子爷在行辕外向内窥视万岁爷,被大王爷发现,万岁爷大怒,御前当值的人,除了梁公公,全都在外头罚跪呢。姐姐一会儿去了千万小心!”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该为梁九功的这份信任欣喜还是担忧,喜的是终于有机会了解事态进展,犹的是今夜这差事,极其难当,一不小心,就是要命的事! 强自镇定心神,跟着秦顺儿来到了康熙行辕外,看到佳音等人远远的跪着,悄声走近,不由一惊:上至太子,下至十七阿哥,所有随行的阿哥都在行辕门口跪着,也不敢多看,缓步走了过去站在门边上。 康熙惊怒的声音传来:“何柱儿,你老实交待!到底是怎么回事。”听的何柱儿尖声尖气的答道:“回万岁爷,正如太子殿下所说,十三爷的侍卫鄂泰说他奉了十三爷的命,偷偷来告诉太子爷,说是万岁爷今日大怒,可能……可能会处罚太子爷。太子爷这才心有不甘,想来跟您老人家解释的。” 康熙骂道:“解释?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恐怕他是谋逆才对!” 我听到“谋逆”二字,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以前听宫里传言说康熙三十六年九月,康熙巡视塞外期间,随驾的御膳房、茶房的三个仆役,偷偷将康熙的衣食住行,密报太子。案件查实后,康熙将涉案的下人全部诛杀!皇帝身为万人之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不忠,康熙尊崇孝道,最痛恨的就是不孝!今夜大阿哥巧妙设计,栽给太子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康熙怎能不怒! 康熙接下来的声音小了下去,我站在外头,听不清楚,也不敢轻易移动。 不一会见康熙御前的侍卫刘铁成急急走进,竖起耳朵仔细听,间间断断有些字眼传进耳朵:“鄂泰……尸体……” 心中一惊,难道鄂泰已经被灭口,这样一来,十三如何说得清楚。 满心焦躁的站了半晌,身边门帘一动,梁九功走了出来,吩咐小太监们去把所有随行官员都叫来。不一会,下面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门帘又是一动,梁九功扶着康熙走了出来,张廷玉和侍卫们跟在后头站了一排。 康熙一出来,偌大的一片场堤上,顿时静的鸦雀无声,我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出来,出气都不敢大声。康熙上前一步,说道:“朕本不想亲自说这些话,可是你们都是朕的亲儿子,梁九功、张廷玉哪个敢传朕的这个旨呢?!” 说到这里,康熙身子微微一晃,梁九功赶忙扶住,康熙推开他接着说:“当年朕亲征噶尔丹,归途中病倒,想念皇太子胤礽,特召他相见,胤礽却毫无忧色,绝无忠爱君父之心。如今十八阿哥胤祄暴卒,胤礽无丝毫忧痛之色,全无兄弟友爱之情。胤礽统领三部期间,以权谋私,对下属,敲诈勒索,对百姓,肆意欺凌。从前索额图助伊僭谋大事,朕悉知其情,将索额图拘禁致死。今胤礽不但不知悔改,还趁夜逼近布城,向内窥视。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言至此处,康熙抬手抚着胸口,眼中泪光闪闪,张廷玉小心的上前一步,低声问:“皇上……” 康熙摆手示意张廷玉退下,接着说:“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宏业?朕已决意……决意废黜太子!十三阿哥胤祥,纵容属下挑拨太子,难脱干系。胤礽与胤祥,即日收押看管,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探望!统围大臣凌普,护驾失职,助太子谋逆,立即拿下,押往京师监禁!着大阿哥胤禔,统管随行兵马。从现在起,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许调动一兵一卒,抗旨者……死。” 康熙这段话说的极慢,在一片静谧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太子和十三听完他的话,都傻在当场,十四也是面带疑惑,只有大阿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随行的大臣们只是不断磕头,小声说:“皇上息怒”。 几个侍卫上来拖太子和十三下去,太子才如梦初醒般叫起来:“皇阿玛,儿臣冤枉啊……”十三不发一言,只是伤心的看着康熙。 康熙无力的挥了挥手,侍卫拉着二人退了下去。太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抬头看着康熙,只见他紧闭了双眼,两行泪水缓缓流出,身子一晃,向后倒去。 我大惊失色,大叫一声“皇上!”赶紧上前去扶,梁九功等人也凑过来,十四阿哥“皇阿玛”的叫声和张廷玉“宣太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行辕前乱作一团。 兴亡命也 我轻轻给康熙掩好帐子,缓步退了出来。废太子事件已经过去几天,出行的队伍也将于明日到京,康熙连受一连串的打击,急怒攻心,悲恨交加,病倒在床。 大阿哥这几日出入御前,好不威风,我看到他得意的样子,只觉得可悲之极!他可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阴沟翻船,幽禁致死了吗?每日惦念十三,我已经无力再同情他。只是替姑姑不值,她的一生,就这样断送了!弘昱很快就要等同于一个孤儿! 听的里面有动静,悄声走进,见康熙已经坐了起来,赶忙过去扶他,温言道:“万岁爷怎么起了?是不是奴婢吵了您?” 康熙摇摇头,示意我走近些,我到他身旁跪下,康熙小声说:“如意,朕梦到已故的皇祖母了。”我一惊,已故祖母,那不就是孝庄太后么?轻轻拿过披风给康熙披上。 他紧了紧披风,接着说:“太皇太后远远的坐着,也不跟朕说话,脸色阴沉,一点都不像平日梦里与朕相见的样子。她是不是在怪朕太狠心了?”我小声说:“皇上,你这些天连日操劳,兴许是累了,奴婢听老人们说,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康熙低着头沉默一会,又问道:“如意,朕是昏君吗?” 我看他失落的样子,赶忙摇头道:“皇上何出此言,您是旷古明君,天下何人不晓啊。”康熙又摇摇头,说:“朕一定是失德至极,才会被自己的儿子算计谋害!胤礽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朕对他倾注了多少心血。胤祥早年丧母,朕对他也是疼爱有加,他们怎么忍心……”康熙说道这里,难过的低下头去。 我心中一动,张口道:“万岁爷,那夜之事尚待查实,您万万不可为此自责啊。”康熙皱眉看着我问:“尚待查实,你知道些什么?” 我看着他严厉的眼神,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康熙是何等聪明敏锐的,我这一说,他马上有所怀疑,转念一想,又觉得编些话来回答康熙,还不如坦然相告,就算被康熙责罚,也算为十三申诉一场。 想到前途未卜的十三,胸中顿生勇气,镇定心神,缓缓说:“皇上,多的事,奴婢不知道,但是十三爷确实是冤枉的。那夜奴婢一直和十三爷在一起,皇上召唤前,十三爷绝没有见过鄂泰,也没有离开过帐篷半步!十三爷听说凌普带人换防,也是大惊失色的。”一边说着,当夜的情景涌入脑中,大阿哥也许最终难逃监禁的命运,但是我绝不忍心做那个告密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停住。 康熙板着脸道:“如果是早就谋划好的,是夜,也不必出面。”我小声反问:“万一是有人陷害呢?” 康熙面色忽变,厉声道:“如意,你敢说你就没在其中?你那夜到老十三那里做什么?” 我忙不迭的磕头道:“奴婢绝不敢!奴婢只是和十三爷喝茶聊天而已。” 康熙皱着眉问我:“那么多大臣侍卫,无人敢说,你又凭什么以为朕会相信你?” 我心中焦急,含着泪道:“回皇上,奴婢凭的是,相信万岁爷的明察秋毫,凭的是,相信十三爷的赤子之心,凭的是,四年来,奴婢没在万岁爷面前说过半句假话!” 康熙一下愣住,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柔声道:“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跟朕说这些,你不怕死吗?” 我摇摇头道:“怕死,但是不能因为怕死,就不跟万岁爷说真话,让无辜的十三爷蒙受冤屈!” 康熙叹口气说:“朕不知道该不该信你,朕已经不知道该信何人了。” 我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康熙叫了声“梁九功”,梁公公应声而至。 康熙指着我,缓缓道:“先把如意交内务府关押起来,待朕查实胤祥的事之后再做定夺。” 我刚刚话一出口就知道已经身陷其中,料到最坏不过是这样的结果,郑重向康熙磕个头,说:“奴婢领旨谢恩,万岁爷请珍重龙体。”说完起身跟着梁九功出去,心里不停告诉自己不要怕,腿却无法控制的打颤。 待要走到门口,康熙低沉的声音传来,他问:“如意,你怕不怕?” 我诧异的转头,看着黑暗中他模糊的身影,点头说:“怕!” 康熙静默一会儿,竟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我不由得呆住,他是什么意思?!不容我多想,已被梁九功拉了出去。 听见咔哒一声,房门又落了锁,我无力的靠在墙边,十几天过去了,围猎的队伍早已回到京里,我被看管起来,听不到外界一点消息。内务府已经派人来问过话,我除了与大阿哥有关的事,全部照实交代,问话的官员也不为难我,照旧把我关回看押的屋子。 不知道十三近况如何,也不知道大阿哥被揭发了没有,更不知道四阿哥现下是何状态,一趟出行,我和十三都是好好的出去,身陷牢笼的回来,他会怎么想?不由的叹口气,如今我和十三都是是非之人,四阿哥离我们越远越好。 十月底的一天,竟是秦顺儿来给我送饭,被拘禁多日,见到熟悉的面孔,我自是喜出望外。秦顺儿四下看看,悄声道:“如意姐姐,四爷说让您不要怕,一切有他呢。” 我诧异的望着秦顺儿,一起在乾清宫当差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他是胤禛的人。心中带着几分疑惑,不便多说,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秦顺儿把食盒放下,又说:“万岁爷病了,这几日时有念叨姐姐,梁公公说让姐姐放宽心,大伙会瞅着机会给姐姐说好话的。” 我点点头,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十三身陷监牢,有我想着他,我深陷监牢,也有人想着我! 十一月初,魏珠带了旨意来放我,跪着谢恩之后,不由得长出口气,我能被放出,是不是说明康熙相信十三是无辜的? 回到屋里一开门,佳音就扑过来把我抱住,我也紧紧抱住她,这趟塞外之行,我们都心有余悸。佳音拉我坐下,柔声说:“如意,瞧你,瘦多了!” 我摇摇头说:“哪有?万岁爷虽然下旨关押我,但却没有为难我。我不过是换了地方过了几十天而已,就当清修了。” 佳音点点头说:“还好有万岁爷的恩宠……你可把我吓死了。” 我瞟了眼窗外,小声问道:“姐姐,十三爷放出来了吗?” 佳音摇摇头说:“还没有。这个月万岁爷脾气很差,大家在御前都是胆战心惊!” 我叹口气,又握住佳音的手问道:“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不是如意有心打听,只怕改日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不小心犯了忌讳。” 佳音起身出去,关紧了院门屋门,才回来拉住我说:“先是四爷在皇上跟前保奏,说太子爷与十三爷纵使再不肖,也绝不会有谋害君父之心,大爷质问四爷是不是太子一党,两人险些吵了起来。后来大爷跟皇上说十爷曾请相师张明德为八爷看相,张明德说八爷日后必大贵。万岁爷知道后,大怒,痛斥八爷说:‘胤禩柔j性成,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今即锁系,交议政处审理。’十四爷得知消息后,冲到殿前来为八爷鸣不平,言辞激烈的质问皇上,万岁爷大怒,拔出佩刀就向十四爷砍去……” 我虽然知道十四后来平安无事,还是忍不住抬手紧紧捂住嘴巴,‘啊’的惊叫了一声。 佳音接着说:“你此时听来还惊讶如此,我们当日在殿前被吓成什么样子你也可想而知了!就在那要命的当口,五爷扑上去跪在万岁爷膝前,死死抱住万岁爷哀求,其他在场的阿哥也是磕头不止,万岁爷才渐渐消了气,但还是痛斥了十四爷,削了八爷的贝勒爵位。” 我听佳音说着,心中渐渐泛起一阵凉意,大阿哥是想一次性铲除太子、八阿哥这两个最强的竞争对手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一时得宠,树敌这么多,现下已不知有多少仇恨的眼盯着他了! 第二日去御前侍奉,一路走着,佳音的嘱咐犹在耳边:“万岁爷这些日子常常发怒,千万要谨言慎行,多加小心。” 康熙见到我,面色如常,我却面露凄色,他比以前消瘦憔悴了许多! 眼见在权利和欲望的驱使下,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明枪暗箭,诡计权谋,人性亲情早已被扭曲的脆弱不堪,即使再妙笔生花的画家,也无法绘出这幅人间惨剧吧。 平静的过了半日,下午,三阿哥求见,我奉完茶之后,抬头看看梁九功,他冲我极其轻微的摇了摇头,我识趣的退出门外。 听见里面三阿哥嗡嗡的说话声传出,却听不真切,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惊怒的声音传来:“胤祉,你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我心中一惊,不知三阿哥又说了什么激怒康熙的话。过了一会,暖阁的门咣的一声被推开,康熙怒气冲冲的走出来,对刘铁成吼道:“摆驾毓庆宫,朕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康熙身后,三阿哥和梁九功急急忙忙的跟着,我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砰砰乱跳,费尽心思的不停回想,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事! 一直到夜里,康熙才回来,进门时阴着一张脸,脚步极其缓慢。 我不敢吭声,小心翼翼的等了一个多时辰,梁九功朝我使个眼色,我才转身出去,端了参茶送进暖阁去。 进屋就见康熙斜倚在榻上,闭了眼,不知在想什么,轻轻把茶放在几案上,还是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响声。 康熙睁开眼,见是我,缓缓坐起,我过去扶他,康熙开口道:“如意,你曾说过绝没有对朕说过一句假话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轻轻嗯了一声。康熙看我一眼,接着说:“朕问你,太子被废当夜,十三阿哥与大阿哥见面没有?” 我摇摇头说:“回万岁爷,没有。” 康熙追问:“真的没有?” 我坦然的望着他,回答道:“回万岁爷,真的没有。” 康熙轻轻闭上眼睛,又缓缓靠回榻上,说道:“看来,老十四没有骗朕。” 我不敢多问,只是垂着头立着,康熙摆摆手,说:“让梁九功把张廷玉叫来,朕要拟旨。” 战战兢兢的等着康熙的圣旨,不一会儿,见梁九功捧着圣旨出来 清穿 独不见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10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10部分阅读 ,对前来接旨的步军统领托合齐说:“圣谕,直郡王胤褆,日前与朕言‘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对胤礽毫无兄弟之情、顾念之意。今查实胤褆勾结喇嘛,暗埋咒魇之物于毓庆宫,妄图谋害胤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即日革去胤褆王爵,终身幽禁。其上三旗所分佐领撤回予十四阿哥胤祯,其包衣佐领及浑托和人口均分以一半予胤祯。钦此” 托合齐领命而去,我傻在当场,紧张了那么久,补救了那么久,这一切还是在我眼前发生了,原来三阿哥就是大阿哥身后的黄雀,不必太子出手,不需八阿哥发难,他已经败下阵来,而且……永世不得翻身! 夜里躲在被子里,再也忍耐不住满心的悲痛,嘤嘤哭了起来,我终究没能救下姑姑! 独立瑶阶 十一月初康熙让满朝文武大臣举荐太子,折子一封一封的递上来,宫里也谣言四起。我知道这次举荐不过是一场闹剧,丝毫也不关心。宫里人见我没精打采的,还道我是因为大阿哥被囚,失了靠山,有同情的,有嘲笑的,我都木然相对,大阿哥的命运,再也无法更改,我只是关心十三什么时候能重获自由。 康熙病未痊愈,四阿哥奏请康熙,希望能够在旁侍奉君父,并请准许皇子中稍知药性的胤祉、胤祺、胤禩同他一起检视方药,康熙欣然应允。 御药房煎好的汤药送来,梁九功试毒过后交给我,我捧着药碗缓步走进暖阁,四阿哥伸手接过,两人指尖轻轻相触,我手微微一抖,回京之后,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他面色如常,稳稳的捧着药碗,转身坐在床边,小心伺候康熙喝药。 我低着头退下,这些日芓宫里风起云涌,他却越发低调了,朝中举荐太子,多少人四处奔走,拉帮结派,他却终日呆在康熙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和他相熟的太子、十三先后获罪,他不小心翼翼又能如何? 站在外厅守着,直待天色暗下来才见他离去,脚步轻抬,经过我身前,未作片刻停留。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背影,日将西下,落日的余晖笼罩了紫禁城,他走到乾清宫外的石阶上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乾清宫,日光洒满了他的身体,消瘦的影子拖得老长…… 我紧紧握住拳头,没有十三的陪伴,这一刻的胤禛,是如此的形单影只。他的脸隐在背光的阴暗中,看不清楚表情,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什么?过了片刻功夫,他猛的转身,大步往宫外走去,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康熙患病期间,常常召见胤礽,胤礽如今前来,全无以前骄纵的样子,只是小心翼翼的陪着康熙说些幼时的父子乐事,康熙每次见过他,都是心情大好。十一月十五日,康熙召科尔沁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领侍卫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满大学士、尚书等入宫,亲自在众人面前宣布:“皇太子前因魇魅,以至本性汩没耳。因召至于左右,加意调治,今已痊矣。”又颁布谕旨,说大阿哥之前所奏胤礽诸事,多系诬陷,胤礽虽曾有暴怒捶挞伤人事,但并未致人于死,亦未干预国政。胤礽被大阿哥以邪术镇魇,所感心疾,已有渐愈之象,此是朕之福,亦诸臣之福。 我随侍在旁,看着康熙自说自话的为太子辩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太子品行如何,众人都清清楚楚,只是康熙与赫舍里皇后自幼结发,少年夫妻,感情非比寻常。胤礽是赫舍里皇后以性命换来的儿子,康熙怎么会忍心轻易放弃。 初冬时节,寒气渐重,天津御膳斋进贡了上好的萨琪玛到宫里,康熙很喜欢,吩咐我到毓庆宫,给废太子妃如今的二福晋送些去。 拎着食盒走到毓庆宫外,远远看见太子妃带着丫鬟们在外头散步,赶紧疾走几步到她身前俯身道:“请二福晋安。” 她瞟我一眼,说道:“呦,这不是直郡王府的如意姑娘吗?怎么今天得空到我们这废太芓宫来啊?” 我知道太子妃还为大阿哥揭发、镇魇太子一事耿耿于怀,出行前又被她撞到我和姑姑在一起,误会是难免的,当下也不辩解,柔声答道:“天津御膳斋贡了上好的萨琪玛,万岁爷特别嘱咐奴婢给福晋您送来。” 太子妃咯咯一笑,示意身边的嬷嬷接过我手中的食盒,一边缓步走到旁边亭子坐下,一边把我叫到她身旁,轻声冲我道:“你没想到二爷还有再次得势的一天吧?”我仍是低着头,柔声答道:“奴婢一个下人,哪里敢臆测主子们的事。” 太子妃轻轻哼了一声,狠狠的盯着我说:“你们直郡王府的人阴谋陷害二爷,别以为我不知道,还好皇天有眼,背地里害人的,都得了报应!不知道大福晋如今,可有皇阿玛的这份恩典!” 我听她提到姑姑,身子不由得一颤,胸中无名火起,姑姑为人和善,对宫里上上下下,从来没有半分歹意,她如今得意就可以这样奚落姑姑么? 太子妃看我脸色有变,笑道:“哦,我忘了,大福晋如今也被监禁起来了。” 我不想再听她嘲笑姑姑,跪地道:“二福晋若没有多的吩咐,奴婢先告退了。”正要起身,太子妃叫声“慢着”,示意嬷嬷把食盒拿过来,说:“待我沐浴更衣,叩谢皇恩之后,有些谢恩的话要姑娘带回去,烦劳姑娘静候一会儿”。 说完也不准我起身,就往宫内走去。 我低头跪着,以为自己心中会充满怨恨委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七年的宫廷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宫里的人情世故。一切由家族兴盛带来的恩宠荣耀,必将伴随着家族衰败带来的耻辱欺凌,这一切,早在我走进直郡王府的一刻,就已注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毓庆宫还没有人出来理会我,我冻得发抖,又不敢自行离去。听的身后脚步声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如意吗?” 侧头看去,十四阿哥正面带疑惑的看着我,冲他微微一笑,说道:“奴婢就这么给十四爷请安了。” 十四大步走过来,俯身看着我,问道:“怎么跪在这里?” 我轻声说:“给二福晋送东西,等着回话呢。” 十四四下看看,伸手摸摸我的手,惊道:“这么冰?你等了多久了?” 我微微摇头说:“没多久。” 十四霍的站起,小声说道:“哼,一朝得势,也未免欺人太甚。” 我扯扯他长衫的下摆,说:“十四爷不要动怒,这宫里人多嘴杂,万一隔墙有耳,会给您惹麻烦的。” 十四哈哈一笑,蹲在我身前道:“你也会怕惹麻烦?你在皇阿玛面前给十三哥说好话的时候可没怕过麻烦啊。”我低下头,微微一笑,说:“该惹的总是要惹,无谓的总是要躲。” 十四微微一愣,又笑道:“我老十四本就是个麻烦主儿,连皇阿玛的刀都几乎要挨了,也不在乎多你这一件。” 说罢,站起身,向毓庆宫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祈求十四不要因我和太子妃起冲突! 过了一会儿,十四面带笑意的出来,走到我身边,一把把我拉起来道:“走。” 我被他从地上拉起,一时腿麻,迈不开步子,弓着腰扶着腿站在原处。 十四走出几步,又回转头来,拉我到一边亭子坐了,皱眉道:“看我,忘记了!” 我感激的望着他,小心问道:“十四爷,您,怎么跟太子妃说的?” 十四狡黠的看着我,回答说:“当然是狐假虎威,打着皇阿玛的旗号。” 我吃惊的看着他,十四笑道:“我说去给皇阿玛请安时,听梁九功正在念叨‘如意怎么还不回来,万岁爷今儿饭后还要喝她调的奶子呢’,然和又问她介不介意让你跟我一道走。” 我不由得一笑,太子妃再嚣张也绝不敢耽误康熙的事,十四间接告诉她康熙对我的恩宠不减,恐怕不止今日,以后她要为难我,也要有所忌惮。 侧头看着十四带笑的脸庞,满心温柔:女孩子年少时会遇到一个或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彼此戏弄,相伴长大,忽然有一天,猛然发现,他不再和你斗气,而是变成一个沉默的男子,在你跌倒时伸出稳健的手来搀扶。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从一个挥着木剑的小男孩长成一个你生命里真正的骑士。 雨歇微凉 康熙四十七年十二月初,康熙身体渐就痊愈,命梁九功传侍谕曰:“前拘禁胤礽时,并无一人为之陈奏,惟四阿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屡在朕前为胤礽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 四阿哥闻言,连忙叩头,说自己不过尽了儿子兄弟的本分而已。又小心询问康熙,说十三已关押多时,现下诸事已明,年关在即,能否将十三释出,康熙恍若未闻,笑而不答,四阿哥低着头退下。我在一边亦是黯然,康熙连太子都放了,为什么迟迟不肯原谅十三?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康熙指责尚书房大臣佟国维、大学士马齐私自串联群臣,保奏胤禩为皇太子,重重责罚了二人。又明谕群臣说自己抱疾以来,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昼夜服侍,用药调治,孝心可嘉,恢复了八阿哥的贝勒爵位。 三月,康熙复立胤礽为太子,昭告宗庙,颁诏天下。 四月,康熙终于颁布旨意将十三阿哥释出,同时监禁大阿哥胤禔于公所,遣重兵监守。 佳音把十三得释的消息转告我时,我正在拿着扫把清扫院子,她话一说完,我手中的扫把“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急急抓住她的手问道:“姐姐,此话当真?”佳音笑笑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泪水不自主的涌出,佳音忙扶住我,说:“如意,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哭了呢?”我哽咽着抱住她,身子不住发抖,过去的几个月,我每天都在怕,怕十三真的像小说里写的一样,监禁十三载。这念头犹如毒瘾一样困扰着我,一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要相信十三绝不会有事,一边又忍不住时时想,处处想……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第二天当值,一早看到四阿哥和十三结伴而来,两人虽然都憔悴许多,眼角眉梢的相依之情却如何也无法掩盖。强自按耐着心中的激动,给两人请安,久久听不到回答,抬头看见十三眼里晶莹的泪光,鼻子一酸,几乎要滴下泪来。四阿哥轻咳一声,小声说:“不要哭,都过去了。” 我轻轻点头,退到一边,四阿哥拉着十三慢慢走进殿内,看着他们的背影,我默默对自己说:“如意,都过去了,他们依旧在你身边。” 四月下旬,康熙再次巡幸塞外,这次随行的名单里有刚刚又废又立的太子,一举扳倒大阿哥的三阿哥,被举荐为太子不成,反惹一身麻烦的八阿哥,以及刚刚重获自由的十三阿哥。康熙这次哪里是出于宠爱,根本就是怕他们留在京里,再惹事端,不如带在身边,便于看管。 我看到这次名单的时候,头都大了,心想千万不要带我去了。我不惜为十三、为姑姑惹上一身的麻烦,并不代表我不怕麻烦,这次全是些绯闻缠身的主儿,我真的是避之唯恐不及! 偏偏天公不作美,说好随行的佳音,在临行前出了麻疹,一身的红疹子,高烧不退,子衿又从来没有独自随行过,我不忍心让佳音奔波,只得求了梁九功让我替她。 早就料到这次出行会非常之郁闷:太子和八阿哥明着暗着争了一场,最后虽然以太子的胜出告终,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太子只是胜在康熙对他的恩宠上。若论人心、论个人才华,论满朝文武的支持率,八阿哥都有压倒性的优势!太子恨八阿哥图谋他的位子,八阿哥怨太子无德无能却骑在自己头上。三阿哥忙活了一场,扳倒了大阿哥,最后却被太子捡了便宜,心中自然是非常不爽。十三先莫名其妙的被太子牵连,被画上太子党的记号,后又被三阿哥不着痕迹的暗告,洗不清诬陷太子的嫌疑,心中早就窝了天大的委屈。 这样一群人凑在一起,表面上还要故作亲热的哥哥弟弟喊个不停,我在康熙跟前看着他们假情假意的样子,心里堵得不行,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那天给康熙泡了福建的小种花香茶,康熙很是喜欢,吩咐我和子衿给太子、八阿哥分别送点,我大概已经患上了太子恐惧症,一见他就头大,所以遣了子衿去太子那里,自己捧了茶叶,向八阿哥的帐篷走去。 走到门口被八阿哥的小厮李福拦下,他笑道:“如意姑娘,八爷刚刚休息,您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如何?” 我把手里的盒子摆给他看,无奈的笑笑说:“不是我非得打扰八爷,实在是万岁爷有赏,我就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敢不亲自交到八爷手里啊。” 李福面露难色,正在犹豫之时,里头传来八阿哥标志性的温柔嗓音:“李福,外头寒气重,快请姑娘进来。” 李福冲我歉然的一笑,挑起门帘,我朝他欠了欠身,走了进去。 八阿哥穿着淡黄的长衫,正倚在灯下,手握书卷,浑身散发着淡雅闲适的气质,我不禁愣了一下:这样一位风流才子一样的人物,怎么也深陷在了这权利的泥潭中了呢?! 八阿哥站起身来,冲我微微一笑:“是如意姑娘啊,可是皇阿玛有什么吩咐?”无论对什么身份的人,他都这么温和,怪不得人缘那么好。 我先俯身给他请安,然后答道:“是些好茶叶,万岁爷喝着喜欢,特地让奴婢给八爷送来。” 八阿哥又是一笑,说:“烦劳如意姑娘了。”抬手示意我把茶叶盒子放到桌子上。 我慢慢走过去,快到桌子前头,脚下不小心一崴,八阿哥一声“小心”未喊出来,我整个人已经向前扑去,急急扶住桌子站定,桌上的茶碗被我碰掉在地上,沿着地毯咕噜噜滚出老远,停在帐篷边上侍卫的脚下。 我赶紧放下盒子,转身跑过去捡茶碗,八阿哥在身后喊:“不必劳烦姑娘!”我已经蹲下身子,捡起了茶碗就要站起,抬头正对上身旁侍卫的脸,不由得一下愣住,呆坐在地上。 那人虽然长着胡须,我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来,相似的剑眉、凤目,长在四阿哥的脸上,我对这双眼睛,这双眉毛,再熟悉不过! 十四眼看被我认出,也不再伪装,上前一步扶我起来,正要开口,听的帐外一阵喧闹,接着是李福大的有些过分的声音:“哎呀太子爷,您老怎么过来了。” 十四惊恐的看一眼八阿哥,八阿哥缓缓摇摇头,十四低头退到帐边站定,我连忙捡起茶碗快步走回到八阿哥身边。 门帘一挑,太子带着侍从走了进来,我和八阿哥分别给他请安,太子笑道:“看八弟这里戒备森严的,还以为密会什么大人物呢,感情是如意姑娘在啊。” 八阿哥面色如常的笑道:“二哥哪里话,如意姑娘是来送皇阿玛的赏赐的。” 太子挑眉看我,问:“是吗?” 我点头说:“是啊,万岁爷让奴婢们给太子爷、八爷各送了一份,不知道子衿送到您手里没有?” 太子微微一笑说:“还没有,我听说有身份不明的人潜入营帐里,就带人四处看看,还没来得及回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的消息如此灵通,万一十四被他发现,可如何是好。心思一转,哎呦叫了一声。 太子和八阿哥都疑惑的看着我,我歉然的俯身道:“二位爷恕罪,刚刚帮八爷放茶叶盒的时候,不小心崴到脚了。” 八阿哥温言道:“姑娘身子不便,早些回去歇着吧。”太子看看略略移位的桌子和桌上略显凌乱的东西,也微微点了点头。 我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一瘸一拐的慢慢退出去,退到门口冲着身边的十四说:“这位军爷,烦劳您扶我一程!” 十四十分默契的扶我出来,两人一步不停的往外走了老远才停住脚步,我转身看没有太子的人跟来,才身子一松,扶着胸口大口喘起气来。 十四也是惊魂未定,良久才低声对我说:“如意,谢了。” 我冲他摆摆手,问道:“十四爷,您怎么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赶来?”十四轻声说:“还不是有些要紧的事必须跟八哥面谈。” 我看他不愿相告,也不追问,冲他道:“看来太子得到了风声,你怎么办?” 十四想了想说:“该谈的也谈的差不多了,我今夜就想办法离开。” 我点头说:“千万小心!” 十四微微一笑,拍拍我肩膀说:“放心。”转身走出两步,又退回来说:“如意,求你件事。” 我轻声说:“这事不要告诉十三阿哥和四阿哥。” 十四一愣,接着笑道:“成吗?” 我皱着眉犹豫不决,十四板着脸问道:“难道你真的是他们一党的?” 我无奈的摇摇头,说:“我什么党也不是,你这次……不会害到他们吧?” 十四缓缓摇摇头,我回答道:“十三爷不是告密之人,四爷是你亲哥哥,怎么会害你?”看十四还是皱着眉,我接着说:“我不说就是。” 十四感激的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十四刚走了没多久,就听身后喧闹,太子带人又赶了上来,看我一个人站着,问道:“刚刚送你出来的那个侍卫呢?” 一生一代 我看着太子着急的样子,心中暗叫‘好险’!抬手指指远处,说:“回太子爷,奴婢走到这里,觉得脚不那么痛了,就让那位军爷回去了。” 太子厉声道:“那人是谁?你可曾看清楚?” 我摇摇头说:“黑灯瞎火的,奴婢看不清楚,这营里的侍卫都一个打扮,奴婢瞅着都差不多。” 太子吼道:“少给我耍贫嘴!” 我待要开口,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二哥。” 转身看到十三走了过来,他冲太子行礼道:“二哥怎么这么大火气?如意怎么惹到您了?” 太子狠狠的瞪我和十三一眼,甩下一句:“没什么”。就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十三扶住我,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一场误会。” 十三也不追问,拉着我到一旁坐下,轻声说:“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我摇摇头,说:“没有,你吃苦了才是真的。”他淡淡一笑,说:“苦没什么,只是心寒。” 我轻轻扶住他的胳膊,不知说什么好。 十三笑着看看我,叹口气说:“如意,你上次为我申辩,我很感动。但是日后我们兄弟再有什么,你万万不可介入进来!” 我低着头不说话,十三接着说:“我们为了皇位拼的头破血流,是自作自受,胜了是手段高明,败了是愿赌服输,你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我点点头,笑道:“你说的轻松,你自己不也是说,只要不是牵涉四哥,我尽力躲开就是,但若是有碍四哥,刀山火海也拦不住我?” 十三白我一眼,怒道:“你到底听进我的话没?” 我赶紧给他赔笑脸说:“听进了,听进了。” 十三看着我谄媚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小声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太久,这阵芓宫里发生的事太多,等风头过了,我想四哥就会去向皇阿玛要你了,到时候,我就该叫你嫂子了!” 我脸一红,嗔怪的打他一拳,十三落寞的笑笑,从怀里掏出笛子放到嘴边,轻轻吹奏起来,我细听了一会儿,正是我最喜欢的《青衫湿》,心头一紧,缓缓从怀里摸出随身带的笛子,与他合奏起来。笛声悠扬,飘入茫茫夜空…… 康熙四十八年十月,康熙颁下旨意,册封皇三子胤祉为和硕诚亲王,皇四子胤禛为和硕雍亲王,皇五子胤祺为和硕恒亲王,皇七子胤佑为多罗淳郡王,皇十子胤誐为多罗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祯俱为固山贝子。又说皇八子胤禩乃获大罪身撄缧之人,留其贝勒,皇十三子胤祥,大罪初释,不予任何封号。 我担心十三会因为这个册封的旨意不快,私下碰到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他不待我开口,先笑道:“如意,你怕我会为封号虚名耿耿于怀?” 我看他已经猜中我的心思,愣了一会儿,微微笑道:“是我傻了,我所认识的十三,不会。” 他也是一笑,说道:“那你就什么也不必说了。” 我嘴角含笑,看看十三远去的背影,低声说:“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只是你注定要被十三阿哥这个称号拘禁在皇城里。” 康熙四十九年初,一场大雪掩盖了紫禁城。御花园里鲜红的梅花开成一片,康熙喜欢赏梅,却终日忙于政事:他虽然恢复了太子的身份,却再不敢放手把军国大事交付给他,父子之间,终究是生了嫌隙,不似从前。又或许康熙复立太子,只是为了打压八阿哥一党,他一生自负,怎么能容忍朝中一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势力肆意滋长! 带着几个小太监穿梭于梅林之中,想找一树最漂亮的摆在殿内,哄得康熙一笑。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听见身后小太监纷纷道:“请雍亲王安。” 欣喜的转过头去,身穿厚厚皮裘的四阿哥正站在身后,连忙俯身给他请安,他冲小太监们说“去别处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梅树,我帮如意姑娘出出主意。” 小太监们应声而散,我疑惑的看着他,他这么支开众人,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等着他开口,他却一言不发,只是往梅林深处走去,我在他身后静静跟着,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静静走了一会儿,他猛地停住脚步,我没注意,一下撞到他身上,他转身瞪我一眼,说:“还是这么冒冒失失!” 我回瞪他一眼,说:“谁让四爷你忽然停下来的!” 他看我一脸的不服气,不由得一笑,低头问我:“怎么穿着白色的披风,想在雪地里找到你都不容易!” 我无奈的撇撇嘴说:“宫里有规矩,宫女是不能打扮的太明艳的。” 他了然的点点头,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没关系,你不用打扮也比她们漂亮!” 我转头疑惑的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问道:“四爷今日是喝酒了还是吃药了?怎么说话行事都不似平常?” 他白我一眼,没好气的说:“你真是煞风景!” 我无奈的耸耸肩,心想谁让你平时一幅冰山脸,冷不丁的冰山改火山,我哪能习惯!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转身问我:“还记不记得你在第一次在雪地里遇到我?” 我想起当年在大阿哥府里打雪仗,把他撞到在地的事,不由得一笑,接着心口一痛,小弘昱如今又如何了! 他看我脸色变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柔声问道:“你可知道我当时被你撞倒在地,心里想的是哪八个字?” 我侧头想了一会儿,答道:“毛手毛脚、冒冒失失。” 他“扑哧”笑了,伸手轻轻敲我脑袋一下,说:“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我想得可不是这八个字。” 我反问:“那是什么?” 他伸手捧起我的脸,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柔情涌动,薄唇微启,说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脸一下红到脖子根,抬手推他一下,说:“你骗人!”转身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背后一把抓住我,双臂紧紧把我圈在怀里,嘴唇凑在我耳边小声说:“我骗过你么?” 我抬手推他,嘴里急急说:“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要是有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他紧紧抱着我,笑道:“反正你就要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了,我不怕。” 我一下呆住,他说什么?! 胤禛轻轻扳过我的身体,直直的看着我,小声说:“我今天去见了皇阿玛,求他把你赐给我。” 我急急追问:“皇上怎么说?” 他笑着把我拥进怀里,说:“看你急的,皇阿玛起初很意外,他还以为我是替老十三求你。后来,又叹口气说不知道小辈儿们想些什么!他说想留你在身边多待两年,不过他答应我,等你按例出宫时就给我们办婚事。” 我皱皱眉头想,按例出宫?那不是要二十五岁?不自觉喃喃开口道:“啊?要那么久啊?” 四阿哥哈哈笑了起来,扶正我的身子,戏谑的看着我说:“原来你等不及要嫁了。” 我大窘,一边抬手打他,一边说:“哪有?!我才没有等不及要嫁!”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正色看着我,柔声道:“可是,我已经等不及要娶了。” 我心中柔情四溢,伸手抱住他,忘情的喊道:“胤禛……” 他身子微微一顿,低头看我,问道:“你叫我什么?” 我吐吐舌头,心想一激动就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了,估计除了他老爸康熙,还没人直呼他名字呢,冲他笑笑,说:“我叫错了,四爷。” 他摇摇头,抬手轻抚我的脸庞,柔声说:“不,我喜欢听你叫我胤禛。” 我心中一动,扑到他怀里,叫道:“胤禛!胤禛!” 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低声唤:“如儿!” 我轻轻闭着眼睛,感觉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渐渐逼近,嘴唇一热,我不由得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胤禛似是感觉到我的紧张,紧紧拥住我,吻的更加轻柔…… 那一刻,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温暖都在大雪皑皑的花园中升起,所有梅花都开成最娇艳的颜色,我抛弃我所有的悲伤顾忌,把自己的灵魂交付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手中。胤禛,我愿终我余生,与你相守! 香销轻梦 五月康熙巡幸塞外,二、三、四、八、九、十、十三七位阿哥随行,我看到胤禛在随行的行列里,很是开心,生怕自己这次不能跟着去,佳音看我一会儿急一会儿笑的样子,满脸疑惑,拉我到桌旁坐下,皱着眉头问我:“如意,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我微微一愣,失心疯?是啊,我的一颗心,失落在胤禛身上了!笑着对佳音说:“姐姐猜的不错,如意确实是得了失心疯了。” 佳音白我一眼,笑道:“你这个死丫头,去年天天愁眉不展的,今年倒是常常喜笑颜开!” 我抱住她,笑着问:“姐姐不喜欢我笑啊?” 佳音轻轻打我一巴掌说:“怎么不喜欢!常常笑的面若桃花的,连梁公公都说你越长越好看了!” 我幸福的抱着佳音摇晃,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在圆明园见到年氏,会觉得她的笑那样明艳,带着我不敢直视的光芒了。那是一个在爱着的女人,从心底传播出的幸福!想到这里忽然呆住,笑容僵在脸上,雍王府妻妾成群的生活,是我从未面临过的挑战,我对胤禛的爱,能支持着我忍耐下去吗? 无奈的摇摇头,告诉自己,一年多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以前也没有预见到自己为人奴婢还过得毫无怨尤啊。 五月的草原,草长鹰飞,我虽然多次来到这里,却从未像这次一样开心。胤禛陪着康熙,有许多应酬,闲下来就会偷偷约我出去,我除了在康熙跟前当值以外,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于溜出去应胤禛的约会。 大多时候,胤禛话不多,不是陪我一起骑马,就是坐在草地上,听我神侃。十三几次撞到,都是指着我们气鼓鼓的说:“重色轻友,莫过于四哥、如意二人!” 那天傍晚又有空闲,接到高福送来的条子,心中窃喜,想跟佳音打声招呼,却一直不见她回来,只好留个条子在桌上,说我要出去走走。 仔细梳洗打扮一番,满意的照照镜子,欢快的奔出帐门。 走到约好的地点,胤禛已经等在那里,他还是这么严谨守时!他看到我,面上一愣,接着笑了起来,我看他的样子,不由得窃喜:目的达到了! 今天特意仔细回忆,梳了当年撞到他时,小菊给我梳的那个发髻,看他的表情,定是还记得我当时的样子。 胤禛伸手拉住我,笑道:“看在你特意打扮的份儿上,原谅你让我等这么久。” 我嘻嘻一笑,拉着他的手道:“刚吃过饭,陪我走走!” 我一路蹦蹦跳跳,他只是笑着看我,一脸宠溺的任由我拉着他前行。金色的阳光照在草原上,让人觉得温暖无比,由远及近,草地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绿色。头顶上的天,蓝的透亮,白云镶嵌其中,仿佛触手可及。天尽头处的云朵淡淡泛着红色,与泛着金色的草原相接,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小鸟偶尔飞过,零零散散的牛羊悠闲的吃着草,四周一片静谧,宁静的犹如天堂一般,这里属于它们,我和胤禛才是误入天堂的凡人。 微风吹过,发丝轻舞,我仰着头,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忍不住大步跑出去,转身冲着胤禛,轻声唱到:“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彩蝶纷飞白鸟儿唱,一弯碧水映晚霞,骏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洒……”一边唱着,一边踏着歌声轻轻旋转,胤禛站在一旁轻轻打着拍子,笑的一脸温柔。 一曲唱完,胤禛跑过来抱起我,在草地上转起圈儿来,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轻笑出声…… 胤禛轻轻放下我,转身打个呼哨,他那匹立在远处的大白马得得得的跑过来,胤禛抱我坐稳,自己飞身上马坐在我身后,一声轻呵,马儿飞奔起来。 小时候和闺密们看童话发花痴,都梦想自己是美丽的公主,被巫婆囚禁在高高的城堡里,有一天会有一位骑着白马的英俊王子,手持利剑,打败巫婆,两人骑着马远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如今我居然真的可以和我的王子,同骑白马,驰骋草原,就像是做梦一般,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眼,靠在胤禛身前,叹道:“我是在童话里了!” 胤禛揽着我继续前行一会儿,看到前面有个小树林,“吁”的一声喝住马,跳下马来,又伸手抱我下马,笑着小声说:“带你进去走走,省的以后迷路只会哭鼻子。”我白他一眼,说:“多少年前的事了,还翻出来嘲笑我。”他哈哈一笑,伸手勾下我的鼻子,说道:“以后有我领着你,你再也不会迷路了。”我笑着搂住他的腰,他转身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得得跑远了。 走到树林里头,靠着棵小树坐下,两人顿时淹没在树丛中,我捂着嘴偷笑道:“这下真是天人合一,要风吹树低才能见胤禛了。”他摇头笑笑,伸手揽住我,我轻轻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两人都不说话,静静享受着安静的甜蜜。 静静坐了好久,听得不远处草丛里有沙沙的响声,我惊得一下坐直,胤禛抓住我的手,摇头示意我不要起身,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宝贝儿,我真的很想你。”我瞪大了双眼看着胤禛,他轻轻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我点点头,心想不是吧?居然被我撞到太子偷情!!! 那女子说话声音甚小,听不清楚,我紧张的抓着胤禛,却又忍不住想笑:怎么这块地方这么好,大家都跑来约会! 胤禛皱着眉头瞪我,我赶紧冲他眯起眼睛,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这边是噤了声,可身后草丛里的动静却越来越大,太子粗粗的呼吸和那女子轻声的娇喘间断传进耳朵,我尴尬的看着胤禛,他轻轻一笑,伸出双手捂住了我的耳朵,我挣扎着晃了晃脑袋,他虎着脸,严厉的看着我。 我马上败下阵来,抬手讨好的给他抱拳作揖,心想你让我做纯情少女,我就做给你看。马上睁着大眼睛,做出一幅无辜的表情给他看,他被我看的一脸无奈,又腾不出手来打我,只得皱起眉头瞪我,我看他哭笑不得的样子,慢慢伸手抚平他的眉头,缓缓靠进他怀里,闭上眼睛,心中暗想,不要说身后是偷情的胤礽,就算是老虎,我也可以不看不听,放心把自己交付到你怀里。 听着胤禛一声声大力的心跳,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耳朵一松,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胤禛道:“太子走了?”他默默点点头,我伸个懒腰扶着树站起,保持一个姿势这么久,当真是腿也麻了,手也木了,胤禛比我更惨,他要捂着我的耳朵,还要任由我靠在他怀里,这会恐怕已经僵了,弓着腰伸手去拉他,两人同时使力,不但没能拉他起来,我还站立不稳,向前摔去,狠狠的摔在了胤禛的身上。 他被我压的“哇”的一声惊叫,我咯咯笑起来,抬手拧着他的脸道:“不许叫,你这么瘦,我还没嫌你咯的我疼呢。”他嘴角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猛一使力,两人就地一滚,我被他压在了身下,我“啊”的惊叫一声,他坏笑着,抬手拧着我的脸,学着我的口气说:“不许叫,你这么瘦,我还没嫌你咯的我疼呢。” 我气得抬手打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他看着我,双目微闭,低下头来,轻轻吻住我的唇,我闭上双眼,伸手抱住他,迎合着他的吻,感觉胤禛湿湿的吻落在脸上,颈子上,耳后一阵酥痒,猛地睁开眼睛,胤禛正在轻吻我的耳垂,忍不住娇喘出声,身子微微发抖…… 他停住动作,轻轻用鼻尖蹭蹭我的,柔声说:“傻如意,不要怕,我不舍得这样随随便便要了你。”我脸一红,抬手揪住他的领子,嗔怪道:“你逗我?你坏死了。” 他呵呵一笑,说:“你家夫君这么敬你疼你,你不但不感激,还要骂我,世间可有你这样的恶妻?”一边说着一边拉下我的手,随着两人的手一起落下,他脖子里一根红线滑出,一个翠绿的小物件映入我的眼帘。 我好奇的凑近去看,却不由得呆住! 胤禛脖子里带的不是别的,正是奶奶送给我的玉如意!只是这块玉,通体翠绿,全无瑕疵。 胤禛看我脸色大变,赶紧扶我坐起,急急问道:“如意,怎么了?怎么了?” 我强自镇定心神,轻声问他:“胤禛,你的玉……”他拉起玉看了看,不以为然的塞回领子里,说:“打小就戴着的。”他抱住我,接着说:“你说是不是缘份,我脖子里有个如意,身边也有个如意。” 我紧紧抱住他,喃喃说:“是缘分,当然是缘分。” 胤禛,你可知道,这块玉,带我穿越了数百年的光阴。我离开熟悉的时空,抛弃所有的尘缘,来到这里,原来只是为了找到你…… 只是,那玉中的血丝,从何而来? 别有根芽 明日就要启程回京,我拉着胤禛的手在月下缓缓走着,一声也不吭。他看我心情低落,知道我是不愿意回到宫里,也不逗我说话,只是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陪我慢慢走着。 自从看到胤禛脖子里的玉之后,心中一直有种莫名的压抑感。在草原上度过的这段时光,真的美的像梦一样,犹如胤禛脖子里的那块玉一般,温润美好,光洁无瑕,只是记忆里的那抹血红,影影绰绰,似有还无,不停困扰着我…… 胤禛停住脚步,轻轻把我搂在怀里,嘴唇贴在我耳边,轻声说:“如意,不要这样,只是分开这一时,我们以后还有一辈子要过呢。” 我抬臂搂住他,喃喃道:“胤禛,在宫里过了这么些年,我日日都盼着能出去,如今真的看到出宫的曙光了,却又有些不知所措,生怕这份幸福会在我手里溜走……” 他轻吻我的额头,柔声道:“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把你娶回家里,天天都 清穿 独不见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11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11部分阅读 以看到你,夜夜都可以抱着你,我要你给我生很多可爱的孩子,每一个都像你这么漂亮,等到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他们一起围在我们身边,叫‘阿玛’‘额娘’……” 我听着他温暖的声音,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起活到满眼儿孙长绕膝的一天,那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美得让人不敢奢望。 他感受到我的沉默,轻轻捧起我的脸,惊道:“怎么哭了?” 我笑着抹去泪水,说:“你不知道‘喜极而泣’吗?” 他轻轻吻我的眼睛,说道:“不要哭,你知不知道你的笑,有多动人?第一次看到你含笑的眼睛时,我觉得那里面仿佛有一个清澈见底的世界,可以带走我所有的忧思。” 我倚在他怀里,小声问:“那你当年第一次看见四福晋,也这样想吗?” 他一愣,犹豫片刻,答道:“那时只有十四岁,只觉得盖头下那个年轻的女子,很端庄。”他看我低下头去,接着说:“你在怕什么?她是很识大体的,绝不会为难你。” 我心微微一抽,紧紧闭上眼睛:我怕的就是看到一群女子在一个男人身边和睦相处的样子。要有多少爱,才能在心中装下那么多的包容、那么多的原谅!要有多少爱,才能看着自己的爱人掀开另一个女人的红盖头! 可是我并没有别的选择,胤禛有一个“识大体”的妻子,已经是我的幸运,如果是像八福晋那样的严妻,我会不会疯掉? 胤禛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说道:“好如儿,不要乱想了,安心的过这一年,安心的等我娶你。” 我看着他深情的眼眸,缓缓点了点头。 六月,康熙返京,三阿哥、十三、十四考虑到父亲一路劳累,各自呈了请安的折子上来,几日后,康熙写了朱批,我把折子捧到殿外,依次交还到三个阿哥的手上,三人磕头接下,各自打开查看,十三看了一眼奏折,顿时脸色大变,猛的抬头望向殿内,眼中净是惊怒之色,我诧异的望着十三 ,只见他眼中慢慢溢出泪水,惊怒之色渐退,浮现满脸伤痛,缓缓闭上眼睛,深深的冲着殿内磕了个头,起身大步离去。 三阿哥转头看着十三离去的背影,嘴角浮现一抹极淡的微笑,转瞬即逝,他慢慢站起身,理理袍摆,迈着四方的步子缓缓离去,我不知道康熙给十三写了什么,满心焦急,只得祈求的看着十四,他轻轻摇摇头,抬手做了个下棋的姿势,也起身去了。 傍晚,我坐在院子里,静静候着十四的到来,以前跟他开玩笑说:“别说来了我这喝茶,就是找我下棋都行!”他今天做个下棋的手势,也不知道是不是暗示这个意思。 焦急的等了一会儿,十四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院门口,欣喜的跑过去给他请安,引他到树下坐好,急急问道:“十四爷,今儿是怎么回事?” 他瞟我一眼,问道:“你在乾清宫当差这么久,不知道私下打听这些是死罪吗?” 我低下头,小声说:“知道,可是……” 十四看我一眼,低声说:“可是为了十三哥,你明知道是死罪也要打听。” 我冲他微微一笑,说道:“不全是,奴婢知道十四爷绝不会治奴婢的罪,才斗胆这么做的。” 十四叹口气,小声说:“不要说十三哥,就是我,看了今日的朱批,都难以释怀。” 我急得跺脚,追问道:“您就别卖官司了,皇上到底写了什么?” 十四看我一眼,面露不忍,缓缓说:“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 我惊得一下捂住嘴,不住摇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十四叹口气道:“看来前次废太子时,皇阿玛对十三哥,成见已深……” 我紧紧皱着眉,心中悲痛万分,康熙这么做,十三怎么受得了!他一片忠君爱父之心,却因他人陷害,落得父子疏离的下场,情何以堪啊! 十四看我难过的样子,抬手轻轻拍拍我肩膀,叹口气缓步离去。我扶着树无力的蹲在地上,脑中不断回响:薄情最是帝王家…… 十三不出所料的病倒了,我十分挂念他,找准机会截住胤禛,急急向他打听十三的近况,胤禛叹口气答道:“伤心至极,身子怎么会不垮呢,还好弟妹每日在旁温言劝慰,尽心服侍,总是能慢慢好起来的。” 我难过的垂下头去,小声道:“还好十三娶了位好福晋,真想去看看他。” 胤禛叹口气道:“就知道你一定是挂念的不得了了,可是如今……我也没办法。” 我拉住胤禛,说:“我给十三爷写句话,你帮我带过去成不成?” 他看着我,缓缓点点头。 两人一起走到我和佳音的住处,我拿出纸笔,却又犹豫着不知道写什么好,胤禛看看我,柔声说:“就是一般的问个好,十三弟也是高兴的。” 我沉吟一会儿,提笔写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胤禛接过折好的信,摇摇头说:“你如此上心,若不是对方是十三弟,我恐怕都要有醋意了。” 我摇摇头,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叮嘱他记得把十三的病情及时告诉我。 过了几天,胤禛在路上碰到我,塞给我十三的回信,同时告诉我十三就是还有些咳嗽,夜间出些虚汗,比以前好的多了。说完就匆匆离去。 我慢慢展开十三的回信,只见上面也是两句诗:“谁信后 庭人,年年独不见。” 我轻轻把信捂在胸口,伤感的垂下头。我试图安慰他,虽然父子之情已远,但用心经营,假以时日,总会有再聚首的一天。他却回一首宫怨诗,仿佛在说,都羡慕天家富贵,寻常百姓怎能想到宫廷里的这份残酷。 以前在姑姑那里看《饮水词》,记得有一句叫做“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宫廷这棵大树上,十三就是那别处的根芽吧,他不该生在这么个薄情的地方…… 十三再次回到朝堂之上,已是多日以后的事情,眉目间再不见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待人接物仍是谦和,却是越加谨慎沉默,仿佛成了第二个胤禛。只有在私下相处的时候,偶尔能见到他温暖的笑容,眼角眉梢,依稀可见当年的样子。 十月,康熙下诏,自康熙五十年开始,普免天下钱粮,三年而遍。直隶、奉天、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九省地丁钱粮,察明全免。旨意一出,举国称赞,我看着殿上凝神静思的康熙,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他仍是我眼中那个圣明的君王,却不再是那个慈爱的父亲。或许这两者从来不能并存,我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了太久。 自康熙复立太子以后,胤礽又渐渐恢复了本性,他看到八阿哥、大阿哥都被自己比了下去,更加笃定了自己在康熙心目中不可取代的地位,越发骄纵起来。可是,就如人间一切感情一样,他和康熙的父子情,君臣义,也是需要用心维护的,太子一味恃宠而骄,康熙的耐性总有被耗尽的一天! 八阿哥经过上次挫折,不像以前那样显山露水,却仍是和朝中臣子、民间文人保持着联系,盛名丝毫不逊当年。十三原就不是八爷党的人,如今又和太子生了嫌隙,各派争斗,总是能避则避。胤禛独自一人,只是安心做事,隐忍更胜从前,冷面王爷的名声散播于外,大臣们谁也不敢明着结交他。 偶得相见,我总是安安静静陪他站着,什么也不多问,看着他不露喜怒的面容,心中明白,草原上那个同我嬉笑的胤禛已经不在,他把自己的雄心、为十三的不平甚至自己的一笑一怒都深深藏在心底,藏在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窥视的地方。 遗恨因谁 康熙五十年三月,康熙令太子、八阿哥、十三参与审理了“为太子结党会饮”案。 这件案子起自于一件非常小的事件: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多罗安郡王去世,步军统领托合齐在其治丧期间,纠集部分官员聚集在都统鄂善家里宴饮,被人告发。 康熙本来没有把这次宴饮当成一回事,打算训斥一番了事。但当他看到报上来的参与人员的名单时,一下变了脸色。举行宴会的主人,都统鄂善,是康熙四十七年,涉嫌谋逆又被灭口的侍卫鄂泰的哥哥。而参与宴会的,不是已经标明了的太子党,就是与太子党关系密切的人物,而且大多是手握重兵的人。尤其是托合齐,担任步军统领近十年,全权负责京城的治安,直接关系着康熙的生命安全。这样一群太子党的人物,没事干聚在一起,康熙怎么能不起疑心呢。 不仅被告发的人来历不单纯,告密的景熙也不是良民百姓,他是八阿哥的妻舅,八福晋的亲哥哥,资深的八爷党成员。 原本小小的一场酒席,演变成了康熙、太子、八阿哥的三方博弈,康熙看着儿子们不仅相互斗、还要和他斗,气得多日都吃不好睡不安,最后把太子、八阿哥都拉来审案,恐怕是想让他们得到点警醒,适可而止。 十三被牵涉进去,恐怕还是因为康熙四十七年那件说不清的破事,鄂泰已死,鄂善又牵涉其中,十三确实再难洗清嫌疑。 我知道十三心中难受,有机会遇到,总要宽慰他几句。十三满心的委屈无处倾诉,只得寄情于物,两人间的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相识时的音律歌谱上。十三有时候闲来甚至会填几句词,托小喜子带给我。 八月,胤禛府里添了两个儿子:老四弘历和老五弘昼。双喜临门,胤禛大摆筵席,招呼皇亲国戚们去喝喜酒,连康熙都得知了喜讯,笑的很是开怀。 我坐在树下吹着笛子,提起胤禛的孩子们,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我也只好做出一幅非常开心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已经有一个如此完整的家庭,我到底算是什么? 看到十三背着手走进院门,我放下笛子,迎他过来坐,小喜子站在门外,静静候着。 我给十三倒好茶,问道:“怎么今天没去看你的宝贝侄子?” 十三愣了一下,笑道:“我就猜你要打翻醋坛子。” 我死不承认,白他一眼,道:“我哪有?我那天不是很开心的恭喜他了吗?” 十三看着我,轻声说道:“如意,为什么别人都觉得我已经淡然无事,只有你觉得我委屈?”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不明就里的看着他,十三微微一笑,接着说:“因为你我知心,因为你懂我。” 我低头笑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强颜欢笑,骗的了别人,又怎能骗的了他呢? 十三看我已经懂了,摇着头笑道:“当年我们真该骑着马一直跑到塞外去,那样的话,今日就不必在此相对叹气了。” 我点点头,答道:“是啊,到时候我们牧马放羊,闲下来弹筝吹箫,喝酒唱歌,该有多开心啊。” 十三倒一杯茶递到我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问道:“有四哥在,你会舍得走?” 我一时语塞,接着瞪他一眼,反问道:“是啊,有四哥在,你会舍得走?” 十三也被我问的愣住,沉默片刻,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说我们俩是不是该找四哥好生理论一番?他可是耽误了一对草原上的牧民啊。” 我笑着点头,说:“就是,让他好好补偿我们!以后他要敢欺负我,你就替我出气。” 十三掩着嘴笑道:“我还怕四哥被你欺负呢。” 我作势要打他,十三赶紧躲在一边,笑着说:“好啦好啦,我答应你还不成?不过先说好,以后你跟四哥的儿子,我可要认做干儿子的。” 我皱着眉问:“难道女儿你就不疼吗?” 十三挑眉看着我,答道:“是女儿的话,就娶到我家做儿媳妇。” 我不住摆手,说:“不行不行。” 十三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近亲婚配的问题,只好嘟着嘴说:“我的女儿以后要嫁个普通人家,过平安喜乐的自在日子。” 十三一愣,接着微微点头笑道:“是,这样最好。” 我笑着看着他,这样谈笑的日子,这样笑着的十三,真好。 九月末,康熙搬到畅春园住下,闲来陪着他散步,他跟我们说起年终天坛大祭的事情,说每年都是兴师动众的,很是劳民伤财,打算今年少带些侍从,轻装简行。看着康熙在这里精打细算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私下听宫里的人说,太子如今的排场大得很,毓庆宫的用物耗材,已经超过了乾清宫……康熙应该是知道的吧,他只是还念着那最后一点亲情,隐忍未发。 十月二十日,康熙以托合齐有病为由,将其解职,任命隆科多为步军统领。我知道他开始着手打压太子党,二废太子的历史,就要拉开序幕。四阿哥的关键辅臣隆科多,终于开始崭露头角…… 十月二十七日,康熙一早接见了九阿哥,之后面色一直阴沉,我跟在一边小心翼翼伺候,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心想我眼看就要离开宫里,千万不能在这时候触了霉头! 下午康熙摆驾畅春园大西门内箭厅,把文武大臣、王爷、贝勒全都叫了来。眼看众人在地上跪了黑压压的一片,康熙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他缓缓站起身,脚步沉稳的踱到众人身前,冷冷的看着下面跪着的臣子,开口道:“诸位都是我一手提拔培养的社稷栋良,身受皇恩数十载,如今不念君恩,反而依附太子,图谋不轨,请问诸公是何居心?意将何为啊?” 下跪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康熙缓缓扫视众人,走到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面前,厉声道:“尔等在鄂善处私自结党,朕有心从轻发落,你们身受朕恩,却不知悔改,竟然变本加厉,妄图谋害朕!” 齐世武、耿额不住磕头,颤声道:“皇上明察,臣等绝无此意啊!”康熙转过身,再也不看二人一眼,冷冷说道:“将二人锁拿,押入刑部大牢候审!” 畅春园里,顿时哭号声起,康熙却面色清冷,置若罔闻。两人被拉出厅外,剩下的人都是惊魂未定,一声也不敢出,厅内竟是静的宛若无人之境。 康熙回转身来,说道:“太子和诸皇子留下,诸位臣工跪安吧。” 众臣悄声退了出去,阿哥们跪在下面,头也不敢抬。 康熙走到太子面前,从袖子中摸出张纸,甩在太子脸上,冷冷说道:“胤礽,把这上面的字给朕念念。”太子颤巍巍捡起纸来,念道:“天坛大祭,圣欲轻装简行,时机便利,即可动手……” 胤礽念完,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这是要谋逆啊! 康熙瞪了太子一眼,说:“你自己的字迹,你总该认得吧?” 太子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说:“皇……皇阿玛,这绝不是出自儿臣之手,定是他人陷害啊!” 康熙哼了一声,说道:“朕已命人将解职在家的托合齐、鄂善捉拿,这字条就是从鄂善家里搜出来的!胤礽,托合齐是你的人,胤祥,鄂善是你的家奴,你们有什么话说!” 太子不住磕头,说道:“皇阿玛,您待儿臣恩重如山,儿臣怎么会害您呢!您也说了,鄂善是十三弟的人,儿臣对此事全不知晓啊……前年也有人冒充儿臣的笔迹,蒙骗皇阿玛,如今,定是j人故技重施啊!!”说完,扫了一眼身旁的八阿哥和十三。 十三直直的看着太子,气的浑身发抖,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康熙冷冷的瞪着十三,问到:“胤祥,前次有鄂泰,此次有鄂善,你和你的这些家奴,给朕玩的什么把戏!!” 十三重重磕头,答道“皇阿玛,儿臣没有啊!”我听到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心中大痛:康熙真的是误会他了! 四阿哥与十阿哥同时喊道:“皇阿玛……”胤禛略一愣神,十阿哥膝行上前,抢先说道:“皇阿玛,这消息必定出自宫里,太子哥哥在宫内行走最多,恐怕比儿臣们都要明白!” 康熙冷眼看着儿子们,冷着脸一言不发。 太子急得四下打望,忽的抬手指着我道:“若论j细,皇阿玛身边各处来的人都有!何以我最明白呢?!要我说,若皇阿玛身边真的有j细,八成是那个如意!” 我一下愣住,胤禛、十三、十四同时抬头,惊怒的看着太子。 康熙瞟我一眼,也是愣住,厉声问道:“胤礽,你有何凭据?” 太子磕头道:“回皇阿玛,儿臣查实得知,如意的养母是当年朱方旦一案的余孽,这次一定是她与歹人勾结,妄图谋害皇阿玛!” 我扑通一声跪在康熙跟前,一边不住发抖,一边颤巍巍的说到:“万岁爷,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 胤禛急急磕头说:“皇阿玛,这其中定有内情,您要明察啊!” 十四膝行上前,磕头道:“皇阿玛,不能仅凭太子哥哥一面之词,就落实了罪名。乾清宫这么些人,太子哥哥恐怕认识的不在少数。” 太子看康熙犹豫不决,急急说:“如意的养母祖籍扬州,皇阿玛派人一查便知。如意与十三弟素有书信往来,儿臣有人证在。十四弟口口声声为她开脱,莫非亦是同谋?前次已有人假造儿臣手谕,皇阿玛千万要明察啊。” 康熙看看我,又扫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们,喝道:“带过来!” 太子转身出去,跟何柱儿吩咐了几句,何柱儿转身去了。 康熙踱步到胤禛身前,冷冷的问到:“老四,托合齐和鄂善这件事可有你的份?!” 胤禛满脸诧异,磕头道:“皇阿玛,此话从何而来啊!” 康熙怒到:“有人跟朕说户部尚书沈天生、户部员外郎伊尔赛等人,在包揽湖滩河朔事例时,串通齐世武、托合齐、耿额等人收受贿赂,朕之前命你彻查户部,都说你四阿哥铁面无私,这宗贪污案,你是有心包庇、视而不见还是根本就没用心查?!” 胤禛吓得面色惨白,不住磕头道:“皇阿玛明鉴,此事儿臣确实不知啊!” 康熙冷笑道:“好啊,个个都说不知……”说道这里,瞟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八阿哥,接着说:“朕看你们背后都清楚的很嘛!朕何时出行,侍从多少,身边的丫环来历何处,各部各处遗漏了什么案子,你们都明白的很!” 康熙越说越气,转身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朝太子和胤禛的方向砸过去,茶碗重重落地,碎瓷片顿时四溅,狠狠打在胤禛身上,满厅的人被康熙的怒气吓到,都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一会儿工夫,小喜子跟在何柱儿身后,跪在厅外。 我抬头看见他,顿时又痛又怒:我和十三一直那么信任他,他竟是太子的人!这下为了给太子洗清嫌疑,又会如何栽赃? 康熙正要抬步走过去问话,十三忽的大声道:“皇阿玛,儿臣有话说。” 康熙也不转身,答道:“说!” 十三扭头看了眼四阿哥,嘴角竟浮现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只听他说道:“前次户部的差事,儿臣曾跟着四哥帮忙,湖滩河朔事例,本是儿臣帮着四哥在办,四哥确不知晓,有何差池,儿臣愿一力承担,求皇阿玛明察!” 康熙转过头来,严厉的说:“都说你是老四的影子,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不利于他的事!” 十三瞟一眼八阿哥,磕头道:“皇阿玛明鉴,举报此事的人恐怕仍在,您不妨把他找来,与儿臣对质,儿臣也是一时迷了心窍,不想竟陷四哥于不义!” 康熙皱着眉头,看看胤禛,又看看十三,忽的把目光转向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我看到他如刀似冰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难道他以为十三在跟胤禛争风吃醋吗?!康熙大步走到十三身前,小声呵斥道:“你竟为了儿女私情,不顾亲伦!” 十三也是一愣,看我一眼,急急辩解道:“皇阿玛,不是……” 康熙却一挥手,不愿再听,大步走到小喜子跟前低声问了几句话,小喜子小声答了,又从怀里摸出个纸条,递给康熙。我听不见二人说什么,着急的抬头看着四阿哥,他眉头紧皱,眼睛里又怒又痛,哀哀的看着十三。 十三转头看看小喜子,又看看四阿哥,缓缓摇头,冲他凄然一笑…… 康熙缓缓回转身来,紧闭双目,双手紧握成拳,良久,开口道:“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停用太子印玺。将十三阿哥收押于养蜂夹道,严加看管。”接着转身看着我,说道:“女官如意,廷杖二十,收押内务府。” 话一出口,我顿觉犹如五雷轰顶,瘫倒在地。四阿哥重重的磕头,惊痛的喊到:“请皇阿玛明察啊!” 康熙瞪一眼四阿哥道:“老四,你给朕闭嘴!” 十三推开身边的侍卫,朗声说道:“四哥,对不住了!” 康熙皱着眉扫视众人一番,无力的挥挥手,示意侍卫把我们拉下去,我呆呆的看着四阿哥,他额头贴地,俯身跪着,消瘦的脊背微微颤抖,十四满脸惊怒,转过头来看我,我紧紧闭了双眼,万念俱灰,心中小声道:“胤禛,别了!” 半生已分 被领进这间漆黑的屋子的时候,我是真的恐惧了,以前听说过有犯错的宫女被廷杖击毙的,没想到今日自己居然也会走进这个屋子。进门时扑面而来的漆黑让我不自主闭了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十三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那么平静,仿佛一池波澜不惊的春水…… 几个太监噼里啪啦拿好了板凳、棍子,门一开,缓缓走进一个人来,我逆光眯着眼睛看去,是肖九,一个内务府的主事太监,他们这些长期负责刑罚的太监,都是一幅阴沉沉的面容,眼中仿佛总是闪着嗜血的喜悦,让人不寒而栗,以前遇到,我总是能避则避。 肖九慢慢走到我身边,笑道:“哎呀,这不是乾清宫的如意姑娘嘛,您可是梁公公面前的红人,平时我们想见都见不到呢。”我侧过头去避开那张冒油的脸。他冷嘲热讽,不过是嫉妒梁九功、魏珠而已,乾清宫的人平日里比其它人风光,私下里不知道惹来多少小人嫉恨。 肖九瞟了我一眼,冷笑道:“等什么呢,动手吧。”周围几个太监围过来开始动手扯我的衣服,早听闻挨廷杖的时候要脱去外衣,没想到竟是真的! 我本能的躲开,死命反抗起来,推推拉拉之间,只听“啪嗒”一声,众人循声望去,我带在身边的笛子在挣扎中掉出,咕噜噜滚出老远,我拼命推开身前的太监,想去捡回来,肖九却快我一步,把笛子拿在了手里。 我瞪着肖九,仿佛屋内什么都不存在,只有他手中那只与我朝夕相伴的笛子!我大声叫到:“还给我,把笛子还给我!”十三送我的东西,怎么能让这种人拿在手里! 肖九慢慢踱到我跟前,瞟一眼我凌乱的衣衫,笑道:“还给你?谁知道是不是赃物?!”我不管不顾的伸手去夺,无奈手却被身旁的太监紧紧抓住,动弹不得,我看着肖九发黄的手指在笛身摩挲,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急急冲他道:“肖公公,如意自问平日对内务府诸位公公礼敬有加,从未得罪过您,今日不敢给公公添麻烦,只求您把笛子还我!” 肖九伸出根手指缓缓挑起笛子的丝坠子,放在鼻前,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冲我笑道:“很香!可惜了……”接着转身把笛子往窗台上砸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挣脱出去抢下笛子,同时疯狂的大喊:“不要!” 门“吱呀”一声响,肖九的手停在半空中,我抬眼看到十四愤怒的面容,狂跳的心似乎落回胸中,身子微微抖了起来。 太监们纷纷给十四请安,十四大步走到肖九旁边,顿住脚步,开口道:“不知肖公公能不能给本贝勒个面子?” 肖九低头答道:“十四爷这么说,不是打奴才的脸吗?您老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不违背了万岁爷的意思就成!” 十四听到这句不阴不阳的话,手微微一抖,笑道:“当然不会!只是这笛子是我十三哥的,如今梁公公若是毁了它,我瞅着怪心疼不是?十三阿哥即便是身在监牢,他也是皇阿玛的儿子,瞅着他的东西被人糟践,咱们一家子谁能舒坦啊?” 十四话音未落,肖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答道:“小的不知这是十三爷的东西,小的该死!” 十四缓缓从肖九手中拿过笛子,走到我身边,小声叫到:“如意……”我颤巍巍的伸手接过笛子,紧紧搂在心口,眼泪夺眶而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十四看着我,眼里竟是愧疚之色。他失神的伸出手,似乎想要为我理理衣衫,未挨到我的身子,忽然惊醒般的停住,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儿,猛的转过身去,冲肖九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只是这乾清宫里出来的,都是在皇上身前伺候过的,不能不顾脸面。肖公公在宫里年数也不少了,这廷杖,您自是会用心打,告辞!” 肖九弓着腰目送十四出去,转过身看着我,双目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慢慢走过来,双脚张开立在我身前,冷冷道:“就这么着,动手吧!”我紧紧抓着笛子,任由他们把我推倒在凳子上,板子如雨点般劈落下来,身边的太监高声念到:“一、二、三……” 剧痛慢慢自背后蔓延开来,如烈焰灼烤般的痛楚遍及全身,我紧紧咬住下唇,一手拼劲力气握着笛子,一手死死抠着长凳,渐渐的,口中一股血腥味传来,眼前的影象越来越模糊,耳边尖利的报数声越来越遥远,终于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身上的剧痛一阵阵传来,缓缓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个昏暗的屋子,急急伸手摸摸腰间,光滑的触感告诉我,笛子还在……无力的趴在床上,破旧的木板硌的胳膊生疼,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暗无天日了吧? 缓缓把笛子掏出来拿在手里,眼泪不知不觉滑过脸庞。没想到十三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囚养蜂夹道的命运,我应该怪谁?怪康熙?怪转嫁祸事的太子?还是怪陷害太子的八爷党?我是不是该恨他们?我能够恨十四吗?有多少狼狈的时刻,都是他,义无反顾的朝我伸出手! 回想与十三相对而笑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那一刻,我们并排坐着,畅想着未来,我的女儿,他的儿媳妇,仿佛那一切都会发生似的……我怎么会那么傻,傻到相信我们可以这样平安的过下去,做两个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 胤禛如今怎样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误会我和十三,但是我们同时获罪,他会不会受牵连?!康熙是真的相信十三的话了吗?!他跪在地上的那个背影,如此孤独,如此消瘦!在我看不到的那一面,他低着头,眼里是怎样的神色?他在人前一向隐忍,但我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疼痛,眼看就要盼到我们的婚期,他在我耳边说过的每句情话,我对他许过的每一句誓言,眼看就要成真,谁料到,我们还是没有盼到我们的洞房花烛…… 阿玛现在安全吗?太子告发了娘,阿玛和玛父会不会受到牵连?姑姑已经身在高墙,伊尔根觉罗一家怎么还能受得起再一次的打击!玛父和阿玛怎么能面对再次失去儿女的事实! 跟在康熙身边这么多年,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却无法恨他。往日的恩宠责罚都已经淡去,却仍清晰的记得天夜里的情景:那天康熙身子不适,太医诊脉后退下,我和魏珠在旁服侍他喝药,康熙忽然望着屋外愣住,我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暮色沉沉,什么都没有,但他却神色凄然,我轻声问是不是药太苦,康熙苦笑一下答道:“心苦而已。朕百年之后,置于乾清宫,诸皇子必将束甲相争耳。”我看他哀伤的神情,想到齐桓公尸体上爬满蛆虫的样子,难过的别过头去。英雄迟暮,却不能安享晚年,终日要防着儿子们自相残杀,还要担心自己被儿子所弑,这样的康熙,我怎么恨的起来…… 凌乱的思绪充斥大脑,想一会儿,哭一会儿,终是难忍背上的剧痛,再次昏睡过去。 在牢里过了些日子,却没有人提审我,心中越发忐忑不安。那天来送晚饭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我蜷缩在墙角,看着他一动也不想动,他把碗摆好,四下看看,凑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四爷让小的给姑娘带话。” 我一愣,扶着墙坐直,焦急的看着他,那小太监小声说:“四爷说,他平安!”我松了口气,感激的看着他,小太监继续道:“万岁爷派张鹏翮大人在扬州查访,回报说姑娘的养母只是朱方旦身边的养女,不在亲族之列。姑娘的阿玛现在只是降了两级的官职,没多的处罚。”我听到阿玛没事,紧绷的神经终于完全松下来,只听那小太监又说:“四爷还有句最要紧的话要转告姑娘:梅林之约,永不相负!他要姑娘千万要有个念想,撑下去!” 我缓缓闭上双眼,梅林之约,永不相负……我们还要经历多少磨难才能走到重聚的那一天!胤禛,我真的好累…… 小太监轻声喊道:“姑娘,姑娘?” 我回过神来,轻声说:“公公大恩,如意感激不尽!” 那小太监说声不敢当,又追问:“姑娘可有回话?”我犹豫了一下,答道:“就说我知道了即可。”小太监点点头,悄声出去了。我软软倒在墙边,家人平安,胤禛平安,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十三曾经说过‘有四哥在,你我都不会有事……’,我知道最终胤禛会救出十三,之后便是兄弟齐心,励精图治,成就一段君臣佳话,可是我的命运呢? 十一月,又见到那小太监,他悄悄告诉我,本月天坛大祭,康熙虽是亲自行礼,两旁却须人扶助。我听后心中百感交集,似真似假的诸多背叛,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吧…… 冬天又到了,看着窗外的飞雪,我裹紧身上的棉被,这是在紫禁城的第十个冬天了吧?我最怕冷,去年冬天胤禛还在说,以后我的屋子,冬天要烧上旺旺的炭火,铺上厚厚的棉被,他下朝回来,就可以握到我温暖的手,而不用像现在,总是要他暖好久……如今双手互握,只余冰凉,连胤禛那一丝温暖,也无法企及了。 人生真的像一个充满危险与惊喜的迷宫,每转过一个弯,都不知道前方会迎来什么。如果奶奶从来没有为我求那块玉,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不是奶奶的死,我便不会学医,那么之后的夜班、日食,或许都会跟着改变。如果我没有学过医,那也许就没机会认识四阿哥,也便没有今日的一切。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没有发生,那么现在的我,应该已经结婚生子,日复一日,门诊、病房,继续着我的职业……人生的每一个偶然转弯,都会使其后的整个人生,进入完全不同的轨道,人们都喜欢说如果我这样,如果我那样……其实我们都知道,人生是绝没有如果的,不停的说“如果”给自己听,不过是保留一份美好的幻想给自己,仿佛只要自己愿意,还可以逃离命运的掌控一般…… 便无风雪 冬尽春来,我终于熬不住监牢的生活,病倒了。以前常常安慰别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自己也切身感受到了病来的滋味,初时还有些不以为意,谁知日子一天天过去,病却越发重了起来,之前帮胤禛传话的小太监赵同与我已很是熟识,尽管他想尽了法子私下照顾,我还是日日剧咳不止,人昏昏沉沉,越来越没有生气。我终日强打精神,心里却越来越怕,难道,我活不过康熙五十一年? 三月末,天气转暖,我窝在床上,看着窗户透过来的阳光,茫然的伸出手去,这黄昏的阳光,我还能抓的住吗?听的牢门声响,赵同走了进来,我看他身后无人,冲他笑了一笑,赵同拎着食盒走到我身边,小声说:“姑娘好些吗?”我缓缓摇了摇头,身子乏的很,说话都觉得费力。 赵同叹口气道:“姑娘好歹为了咱们爷撑下去。”我看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此时此刻的我,是如此的没有安全感,过往的美好,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胤禛的身影,已经越来越遥远…… 听见外头一阵喧闹,我还是呆呆的看着窗户,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牢门外脚步声响,接着听到看管的太监道:“雍亲王请息怒,赵同就在前头那个牢里头!”我听到雍亲王三个字,惊的转过头去,看到赵同正面带微笑看着我,还未明白他的意思,牢门打开,胤禛人已在眼前! 胤禛看我一眼,大步走到赵同跟前,抬脚踹了上去,怒道:“狗奴才,捡了我的东西还敢跑?”赵同不住的磕头,我坐在床上,被眼前的一切惊呆。 胤禛身后的高福儿冲上来拦住他,嘴里不住说:“王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另外两个牢里的管事太监也跪在一边,不住的磕头道:“王爷息怒,小的管教无方,让手下人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胤禛冲着两个太监吼道:“给我滚出去!本王要亲自看看这个狗奴才有多大胆子,连我的东西也敢私藏!” 两个太监看看胤禛狂怒的表情,畏畏缩缩的退了出去,待两人走远,高福儿不住的高声叫骂赵同,胤禛却大步朝我走来,他们是在唱苦肉计! 我还未缓过神儿来,已经被胤禛紧紧搂在怀里,我伸手缓缓推开他,小声道:“身上脏的很,别污了王爷的衣服。”胤禛扶正我的身子,眼里又是疼惜又是愤怒,他皱着眉道:“如意,我知道你怪我!” 我强忍住泪水,小声说:“奴婢……不敢。”胤禛抬手捧起我的脸,颤声道:“你故意在我面前这样说,是要拿刀刺我的心吗?我终日担心惦念,好容易看到你,你……”我不忍再看他的眼睛,低着头,眼泪终于不听话的流出来。胤禛抓住我的手,低声说:“今日时间不多,我只求你答应我,千万撑下来!”我缓缓倚在他身上,喃喃说:“胤禛,放手吧,忘了我,任我自生自灭,我本就不属于这里。”胤禛紧紧捏住我的手,一字一顿说道:“绝不!” 觉得手心一凉,低头看去,胤禛的玉如意正躺在我的手心,他看着我惊讶的表情,正色道:“我绝不许你放弃,从今以后,它便是我,只要它还没回到我手里,你就绝不许离开我!” 我还未开口,高福低声叫到:“爷,来人了。”胤禛点点头站起身,走出一步,忽的又转身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声说:“如儿,等我,我要他们还回来!”说罢,大步走出牢门,不一会儿,几个太监进来把赵同也拖了出去。 我紧紧抓着玉如意,胤禛的身上熟悉的气味还残余未散,如果不是它此时好好在我手里,我也许会怀疑刚刚是一场梦……可是,这却不是梦,胤禛,是真的来过……紧紧把玉捂在心口,泪缓缓流下,我口口声声让他放手,心中却还是舍不得离开他,人世之中,情在不能醒…… 几日后赵同一瘸一拐的来送饭,我看四下无人,扶住他道:“赵公公,如意连累你受苦了。”他摆摆手说:“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小人全家深受四爷的大恩,别说是一顿板子,就是要小人的命,小人也绝不会眨下眼睛。”我感激的冲他一福,小声说:“谢公公救命之恩!”他小声说句不敢当,慢慢出去了,我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小声说:赵公公,你当得 清穿 独不见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12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12部分阅读 ! 四月末,听牢里太监们闲话说,康熙将户部贪污案名典严审,耿额、齐世武、沈天生、伊尔赛被判绞监候,拟于秋后处决;托合齐本来也判了凌迟处死,可是他没有等到凌迟,就病死了。康熙命人将他剁尸扬灰,不准收葬。后来大概是还不解气,命人用铁钉将齐世武钉在墙上,齐世武呼号数日方衰竭而死。 听见太监们绘声绘色的描述齐世武的惨状,我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这场父子、兄弟之间的争斗,已经染了太多的鲜血!旁观者的笑语,更令人心寒!康熙心中到底积了多少恨?一向宽仁的他,竟下令把当日的两个主犯,一个挫骨扬灰、一个活活钉死!胤禛在这次事情中,又做了什么事?他对我说‘我要他们还回来’,他是不是开始悄然动手了…… 八月的一天,魏珠忽然来看我,身上竟带着圣旨,说是要放我出去,我惊诧不已,忙跪着谢恩,魏珠扶起我,轻声说:“如意,今日得释,是万岁爷给你天大的恩典,也是你平日里在乾清宫修来的造化。”我缓缓点头说:“如意明白,谢魏公公!”魏珠叹口气道:“大家一起在乾清宫里这么些年,哪能没点情分,你年纪不大,却是个万事不计较的性子。今日我斗胆给你说句实话,万岁爷身边j细另有其人,乾清宫的宫女太监早已换了许多,如今的乾清宫,你是无法回的了。” 我低着头,心里早已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经历,在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平稳的在乾清宫当差,但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一阵难过,那毕竟是我待了近六年的地方! 魏珠接着说:“梁公公安排你到御药房去,那里虽然辛苦,总胜过浣衣局的差事。你以后……好自为之吧。”我郑重的冲魏珠行个礼,颤声道:“谢梁公公、谢魏公公。” 魏珠叹口气,起身走了,跟在他身后的秦顺儿,溜到我身旁,塞张纸到我手里,飞快的说:“这是佳音姐姐托我给你的。”说完匆匆离去,我小心翼翼的打开来看,却是白纸一张,空无一字,思忖良久,终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告诉我繁华之后终是一场空,让我要拿得起放得下?也不知道她如今被遣派到了哪里,也许去了哪位娘娘那里,也许已经按例出宫了……想不到我们姐妹一场,最后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宫里的御药房,独立于太医院之外,隶属内务府。有总管太监医生、管库首领、管库首领太监、笔帖式、领催、首领太监、太监医生、太监、夫役、合药医生、听事碾药苏拉等,而我就是负责捣药、清洗器具的最末一等。 到了御药房,我被安排和另外两个宫女彩云、萍儿住在一起,她们对我颇为冷淡。也是,以前两个人的屋子,变了三个人,多出的一个,自然不受欢迎。我只求住的相安无事,也无心思结交她们。当时住在乾清宫里那些东西,在内务府走了一圈,已经丢了大半,我抬手摸摸脖子里的丝线,不由得一笑:那些首饰衣裳丢了又有什么关系,胤禛的玉,十三的笛子都在我身边,我并不是一个人。 “哗啦”一声响,药罐在我手中应声落地,药已经煎好倒出很久,我以为一定不会再烫了,准备拿来清洗,却仍是被烫的生疼,忍不住脱了手。初到钟粹宫,凡事有冬雪教着,几乎没出过什么岔子,后来到乾清宫,又有佳音带着,差事也都办的顺当,如今来了这里,一切都要靠自己从头观察、摸索,彩云、萍儿她们每日忙的焦头烂额、腰酸背痛,哪里又有心思教我呢…… “你个死丫头!”余成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他是主管我们的太监,我初来时已经尽量拿手中的银子巴结过他了,却还是会挨他的骂,差事那么累,想必他也是找个新人出气吧。叹口气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片,余成却不耐烦的冲我道:“笨手笨脚的,看的我心烦!去去去,去药库里头帮着登记造册去!” 我无奈的走出去,姓余的看我会写字,老是把我分去干这差事,听着轻松,其实一天写下来,比刷刷洗洗还要累……药库里堆满了新来的药材,管库委官和太监正在查验,已分好类的在后头摆着,几个太监正拿着册子写写画画。我看着堆积如山的药材,心想又不知要造到什么时候……还好以前跟着陆师傅学过点中医,否则,药名也不熟悉,不被骂死才怪! 一直写到晚上才回了屋子,胳膊累的抬也不想抬,推门进去,彩云、萍儿已躺在床上,饭菜早已没有。我悄声走进,刚刚点起蜡烛,准备梳洗,彩云就不耐烦的说道:“哎呀,还让不让人过了!你去轻轻巧巧写了一天,咱们可是累的很呢,觉也不让安生睡了?”萍儿看我一眼,小声说:“如意,彩云姐姐今日很累的,你小心些。” 我点点头,轻轻吹灭了蜡烛,摸黑脱衣倒在床上,侧过身子,抓着脖子里的玉如意,默默对自己说,没关系,胤禛说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生怜玉骨 九月,我在御药房听到传闻:皇太子胤礽再次被废黜。十月初一,康熙以御笔朱书向全国宣谕再次废黜胤礽的理由,说他:从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同时明令群臣:“各当绝念,倾心向主,共享太平。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言辞之中尽是决绝,全无当年的顾念情意。听到这个消息,我竟然有一丝报仇雪恨的快感,原来我也在恨了…… 先是大阿哥、接着是十三,然后是太子,一个接一个的皇子走入圈禁的命运,这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却血腥的让人无法直视!一脉相承的鲜血尚未冷,相依多年的亲情早已尽……谁知道酣醉畅饮之后,互握的双手,竟手持利刃,刺向彼此的喉头。那堪想声声欢呼之间,含笑的对视,也朱唇微启,化作最恨的毒咒。 很久没有看到过胤禛,也很久没有看到过十四,只是间或有不相熟的小太监送来银两,提醒着我,他们曾经那样亲密的站在我的身边……听说胤禛参与审查了托合齐父子宴会并贪婪不法案,结案之后,康熙对相关人员逐一嘉奖,胤禛、十四均在其内。他们出于不同的目的,共同扳倒了太子。从此以后,一母同胞的兄弟,终究是要无可避免的站在对立面了。 康熙五十二年夏天,天气炎热,空气中似乎凝结着沉沉的雾气,闷得人昏昏沉沉。昨天彩云在御药房煎药时中了暑,我和萍儿照顾了她大半夜,一早出门,彩云在身后小声叫了句“如意”,我转身看她,她犹豫了很久,终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感激的冲我笑笑,我也微微一笑,出了门去。 过往种种,不是我不计较,而是我无法计较。心头需要记挂的人事太多,件件劳心伤神,只好把不太相干的,全部放在一边。大家本来都是心思无邪的小女儿家,在家里,也都是父母兄弟心头上的人儿,若有知心的情郎,也是一般娇俏的情态。只不过被困在这里,天长日久,看不到回乡的归期,抑郁的心境难免发于彼此,一报还一报的轮回下去,永远不会有尽头。 昨夜几乎一会儿没睡,蹲在炉子边煎药,不住的打盹儿,红红的火苗炙烤着四周的空气,视野开始飘忽不定,终是渐渐模糊,头垂了下去…… 背上一痛,余成尖刻的声音彻底把我从梦中惊醒,忙不迭的站起身,心头暗自叫苦,炉火上的药几乎就要熬干了……余成一边急的跳脚,一边指着我怒道:“你可真能给我惹祸啊你,这是给和嫔娘娘的药,这下耽误了时候,你要我怎么交代!你个死丫头!”一边骂着,一边夺过我手中的蒲扇朝我背上打过来。 我一边躲,一边不住的赔罪,他却不依不饶,一边扯住我往外走,一边骂到:“今儿非得给你长长记性不可!”我看着外头的大日头,心中叫苦不迭,这要是在外头罚跪,一准得跪歇菜!心中害怕,却又无计可施,正在急的不知所措的时候,听的一边有人道:“余公公,怎么这么大的怒气啊?” 姓余的正拉我走到门口,两人停住步伐,我揉揉被他拉痛的胳膊,疑惑的转过头去,刚刚那个声音,虽然久未听过,却好生熟悉…… 缓缓转头,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脸色略黄,细长的眉眼,一抹八字胡,身穿七品官服,斜挎着药箱站在门前,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和余成。余成放开我,冲他拱手道:“啊,陆太医,失敬失敬,这不,药房的丫头煎坏了给和嫔娘娘的药,我这正要罚她呢,您看,耽误您差事了!” 那男子笑笑道:“正好,我又把方子斟酌了一下,觉得加一味药,兴许更好,正打算吩咐人重新煎呢,劳烦公公把脉案寻来,我要改改,这丫头,我再告诉她怎么煎就是。”余成瞪我一眼,厉声道:“还不谢谢陆太医!”我低头施礼,他冲那太医微微颔首,转身去了。 我跟在陆太医身后回到屋里,见四下无人,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颤声喊道:“师傅!”师傅反握住我的手,小声说:“孩子,去年看到你阿玛的信,知道你出了些事,他担心的不得了,我在宫里留心多时,不想今日竟真的在此处找到了你!如意,你到底是被何事牵累?” 我摇摇头说:“师傅不要问,如意不会说的。”接着冲师傅歉然一笑,问到:“师傅,我阿玛还好吗?我玛父呢?”陆师傅慢慢点点头说:“不要担心,都好。”我拉着他走到屋内,小声问:“师傅,您可是四十四年到太医院的?” 陆师傅点点头,诧异的问到:“你怎么知道?”我愧疚的笑笑,回答说:“那年在德妃娘娘那,话语间说起师傅,万岁爷说师傅这等人才,要招到太医院效力才好。” 陆师傅笑着点点头,转身看看门外,轻声对我说:“我师傅和你养外祖父的事,已经过去多年,那时候我还小,说真的,记忆已十分模糊了。我一生痴迷于医道,在宫里当太医,虽然劳心伤神,但却可以遇到许多能人前辈,如意,我是高兴的。” 我点点头,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执着,师傅就是执着于学术的那一类人吧。太医院里,有人图虚名,有人图富贵,而师傅,无论是以前的闲云野鹤,还是今日的行走宫廷,都是为了求道而已…… 过了些日子,陆师傅托人跟余成疏通了关系,说我懂些小方脉的医理,调我做他的随从,除了在御药房做事外,偶尔可以在后宫里随行出诊。姓余的得了好处,也没加阻拦,对我的态度比以前好些,只是忿忿的说我是遇到了贵人。彩云、萍儿见我因祸得福,也不免有些嫉妒,但是现下大家关系已经有所缓解,面上不好说什么。 身处宫廷里不起眼的角落,时光似乎过的特别快,心情好时、不好时都喜欢坐下,静静吹会儿笛子,彩云和萍儿常常听着听着,就痴了,说吹笛子的我,与平日大不相同,似乎带着魔力似的。师傅偶尔听到,大为诧异,说这些年不见,不想我的笛子,竟吹的比他还好,心思也越来越静,早不是当年那个乱跑的小丫头。我听到这些,总是淡淡一笑,十三说除了技艺,心思最重要,有心的笛音,会格外动人。 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师傅偷偷告诉我,八阿哥病倒在府里,太医院去了人诊病,却是无从下手,说到底是心病难医:康熙帝今年出巡塞外,八阿哥因生母良妃去世两周年致祭,暂时未在随扈皇子之列。为表歉意,他派太监与亲随人员去给康熙请安,并称将于出巡中途等候,本来康熙也没说什么,偏偏这时,太监呈上了八阿哥的礼物,竟是两架奄奄殆毙之鹰。康熙怒不可遏,心悸几危。他怒骂八阿哥,甚至说出“朕与胤祀父子之恩绝矣”这种绝情的话。 八阿哥本在满心期待的等待与皇父一同返京,却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惨重打击,一时间受不了刺激,病倒在床,并且上疏喊冤。康熙却置之不理,怒斥八阿哥为“辛库贱妇所生”,并派十四去探询,强令他把八阿哥解送御前。 我听师傅说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次“死鹰事件”之后,八阿哥再无希望登上权利的顶峰,从此他的人生,彻底隐藏在十四的光芒之后,当初的“八爷党”全盘变为“十四爷党”。虽然与八阿哥接触甚少,但是记忆中的他,始终是温文尔雅的,于情于理,他是绝不会做出给父亲送死鹰的事来的,陷害他的人是谁?恐怕胤禛的可能最大。他的这招棋,打击了八阿哥,离间了八阿哥和十四,可以说是一石二鸟。四爷党和八爷党的最终争斗,终于还是浮上了台面,胤禛,终于还是成了那个出手狠准的胤禛…… 冬天,弘历来宫里请安在御花园摔了一跤,师傅被宣去诊治,他在亭子里给弘历查看伤势,胤禛和四福晋立在旁边,我请过安,静静的退到后面,自始至终,未敢再抬头,一年未见的胤禛,更加清瘦,眼角眉梢更多几分凝重。他是温柔的父亲,他是冷酷的兄弟,他是我不敢多看一眼的爱人。我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再无法不露声色的在他的妻子儿子面前,含笑而退。 师傅开了外用的药,吩咐我取了送来,待到回转来,四福晋已经带了弘历离去,只有胤禛和高福站在亭子里等着。我慢慢走过去请安,他抓过我手里的药递给高福,转身拉我闪到了假山后面。 还未缓过神儿,人已经在胤禛怀里,我轻轻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口,守望多久,才得到这片刻相拥,这个温暖的怀抱,多呆一刻,便多一分贪恋……他轻轻摸着我的脸,低声说:“如意,怎么瘦成这样,我……”我抬头冲他笑笑说:“多亏你当年中的那一箭,我可以在宫里遇到师傅,现在我们过的……很好。” 他轻轻吻我的额头,眉头紧锁,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要很久……”我知道他说的是他们兄弟之间还要斗很久,轻轻拥住他,小声说:“我知道你的战场,虽无刀剑,却比刀剑更无情,你爱惜自己就好……”他扶正我的身子,问道:“你听说老八的事了?”我垂下头,低声嗯了一声,他抬手抚平我的眉头,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太残忍?” 我鼻子一酸,小声说:“看的多了,已经不似当初那么……我只是心寒,皇上怎么可以说良妃娘娘是辛库贱妇……一个女人,爱了他一辈子,随了他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独守深宫,难道就是为了死后得到贱妇这两个字吗?”胤禛捂住我的嘴,正色道:“你不要命了?这话不许说二遍!” 我眼泪缓缓流下,原本康熙对赫舍里皇后的深情,一直感动着我。同样是洞房花烛娶来的妻子,为什么良妃要在死后被他称作贱妇?!一辈子的情,难道就值这样冷酷无情的两个字?! 胤禛手忙脚乱的帮我擦泪,急急说:“好如儿,我不该对你这么凶,不要哭……”我抱住他,哽咽着小声说:“胤禛,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请一定把我从你身边赶走,如果同样的词说在我身上,我就是死了……”话未说完,已被他的唇堵住,他身子微微发抖,吻得格外霸道……他紧紧抓着我,缓缓说:“你脖子里的和田玉,是小时候,皇额娘给我的,这么些年一直戴在身边,陪着我长大,我从来没有摘下过。”我惊异的抬头看他,他低声说:“我绝不会辜负你。” 我靠在他胸口,紧紧抱住他,我是怎么了?如此缺乏安全感。前路太长,也许我是想要胤禛给我更多勇气…… 缓步从假山后面绕出来,抬头看到四福晋站在高福旁边看着我,面色一如平时的淡定,我猛地站住,转身看着胤禛,他站在身后,冲我微笑,我慢慢转过身,冲那拉氏福了一福,缓步走了,我本无心扰乱她的世界,奈何情难由己。或许她恨我,但是胤禛温暖的目光在身后,她无法伤害我。 落花时节 康熙五十四年,春。 师傅一连几日都是眉头紧锁,我问他为什么,他也总是不答,拿着针对着人体|岤位图发呆,我知道他是又为哪位贵人的病犯愁,只好摇摇头,不再理他。 过了几天,师傅背着一罐药酒,就要出诊,我追出去问他到哪里去,他小声说:“去养蜂夹道!”我一听,身子竟不由得一晃,上前拉住他,按耐着内心的激动问道:“师傅是要去给十三阿哥诊病?” 师傅点点头,说:“十三爷患了鹤膝风,迁延已久,现湿毒结于右腿膝上,白泡破后成疮,时流稀脓水。至今已一年有余,我在宫外曾医过此症,这才派了我去试试,头些日子就是愁这个事啊……” 我听师傅说十三的病情,越听越着急,他当年是何等健壮的身子,自那年被康熙斥责之后一病,身体大不如前,现在囚禁在养蜂夹道,又过的是什么日子!听师傅所说的症状,竟是很像骨结核,忽的想到那年胤禛跟我说的话‘十三就是还有些咳嗽,夜间出些虚汗,比以前好的多了……’难道十三真的得了结核吗?越想越是焦躁,拉着师傅道:“师傅,您带我去吧!” 师傅连忙摇头说:“那怎么行,这出宫诊病,只能带太监去啊!”我跪在地上,哀求到:“师傅,如意求您了!”师傅皱着眉头,问道:“你和十三爷……?”我重重磕头,缓缓答道:“生死之交!求师傅成全!” 师傅叹口气,拉起我小声说:“去换套太监衣服,千万别让人瞧出来!”我飞快的跑回去,在太监们换洗衣服处偷了一套出来,犹豫一下,把笛子藏在腰间。仔细打扮了,在脸上擦些土,接过师傅手里的药箱,低头跟他走了出去。 一路出行,竟未被阻拦,想是师傅平日处事稳妥,与人无争,门口的护军都不怎么查他。 一步步朝关押十三的院门走去,我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日夜惦念的十三,就在不远处了!待到门口,守门的侍卫把我们拦下来,正色道:“太医请进,随从就不必了!”我不敢开口,怕漏了身份,只好巴巴的瞅着师傅,他无奈的摇摇头,从我手里接过药箱,侍卫把他拉到门房搜身。我缓缓退到墙角,即便准许随从进去,我也过不了搜身的一关,原来我始终无法进去看他 ! 转身看着身后的高墙,从御药房出来,我冒着风险走了上千步,如今,我和十三,只有数十步之遥,却无法再靠近一分。缓缓蹲在墙角,双手掩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十三,三年了,我真的很想你…… 腰间一痛,我下意识一摸,才想起自己带了笛子!颤抖着把笛子拿出来放在唇边,希望十三能听到我的心意! 深吸口气,《鹊桥仙》的调子在唇间淌出,十三若能听到,必定知道是我……熟悉的曲调响在耳畔,过往关于十三的种种记忆,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袭来……元宵节漫天的焰火下,人群熙攘,灯火通明,他站在大阿哥府的回廊里,静静等我,我轻快的叫声‘十三爷’,他缓缓转身,俊朗的笑脸,贵气的衣着……是那样让人心动的清朗少年啊,仿佛永远乐不知愁。 越吹心中越痛,终于难以成曲,抱膝坐在地上,咬紧嘴唇,狠狠逼回不争气的泪水,我怎么可以哭,十三听了,会更难受…… 一丝似有似无的曲调自墙内飘出,我扶着墙缓缓站起身,凝神去听,曲调渐渐清晰,也是一首《鹊桥仙》,如泣如诉,却不似我吹出的那般哀怨婉转,曲调变换,竟隐隐带着几丝不羁…… 心中又是喜又是悲,紧紧把笛子搂在心口,这曲子,绝不会错,是十三!他明白我的心意,他告诉我他还好,语言会骗人,但笛声不会;别人会骗我,但十三不会…… 身后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转身看去,竟是顶官轿抬了过来,我垂头站在墙边,心砰砰直跳,轿子落地,却未停在院子门口,轿帘挑开,身穿深灰长衫的胤禛缓步迈了出来,他站在轿子边上,也不走过来,只是静静的望着院门,我心中一痛,他常常这样过来看着十三吗?他是要这份刻骨的痛,支持他绝不手软的斗下去吗? 胤禛慢慢转过头,忽的脸色一变,我知道他看到了我,冲他微微笑了一下,胤禛呆呆看我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着院子。 又是一阵吱呀声,右边的巷子竟也是一顶官轿抬了过来,我和胤禛同时转头去看,只见轿帘微掀,十四身穿朝服,踱下轿来。他显是没预料到会见到胤禛,更没想到会见到我,不禁面露异色,我和胤禛看着他,都没有动。 他们兄弟两人站在差不多离我一样远的位置,相似的身高,相似的面容。冷峻的胤禛,高傲的十四,互相冷冷对视,没人开口,也没有谁先迈出一步。我渐渐觉得一股寒意遍布全身,如此相似的两张脸庞上,竟是相似的恨意! 胤禛大概在怪十四和八爷党的其他人陷害他和十三吧……十四呢?他该是在恨胤禛扳倒了八阿哥,离间了八爷党内部的感情……说到底,也许只是因为他们虽然同父同母,却看上了同一把椅子!十四再不是那个在帐篷里倔强的转头的弟弟,胤禛也不是那个用心验伤的哥哥…… 两人对视一会儿,胤禛嘴角轻挑,冲十四点点头,转身上轿离去,我心头一惊,他们是正面宣战了吗?转身看着十四,他眯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四阿哥远去的轿子…… 正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打招呼的当口儿,师傅走了出来,他看到十四,不由得一惊,赶忙跪下请安,十四恍若惊醒,笑着让他起来,之前冷冷的脸色,一扫而光。十四轻声询问十三的病情,师傅说他已经尽心医治,相信能有好转,我心中略略放心,师傅从来不会说大话,他说有希望,一定是有希望的。 师傅尴尬的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向十四辞行,我正想说话,十四说道:“陆太医辛苦了,请回太医院整理脉案吧。这小厮,我帮您带回去!”师傅犹豫不决的看着我,不知该不该领命,我冲他微微一笑,说:“师傅放心。”他点点头,慢慢走上马车走了。 我低头跟着十四到他轿子旁站着,刚想开口,却被他一把扯进了轿子,一声“啊”还未出口,十四已经吩咐人起轿。我被他搂在怀里,尴尬的满脸通红,轻轻推开他,坐到他身边,小声说:“十四爷太鲁莽了!”十四歪头看我,笑道:“你穿小太监的衣服还真俊俏。”我瞪他一眼,怒道:“你还有心思笑话我!” 十四没接着跟我斗嘴,低声说:“想不到你竟然敢冒这么大风险出来看他。”我摇摇头,说:“是我太冲动了,差点连累师傅!”十四叹口气,喃喃说:“为了十三哥,你回回都有这么冲动。”我看他一眼,微微笑笑,没有回答。 到宫门口,十四说着了风寒,不准人动他的轿子,护军们知道十四现下受宠,而且掌管着兵部,哪里敢惹他,什么都没问,就放我们进来了。 到无人处走下轿子,低头冲十四一福,就要离去,十四却一把抓住我,我疑惑的回头看他,十四犹豫良久,说道:“如意,你不要等十三哥了,行吗?”我不知如何作答,在别人眼里,确实没有我和胤禛的一段情,我和十三却似乎从头到尾,都折腾的轰轰烈烈……十四看我不吭声,轻笑一声,转身而去,细不可闻的声音传来,似是在说:“我可以再等……”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的愣在当处,也许我只是幻听了…… 无处不伤 康熙五十四年,十一月 正在御药房刷洗熬药的药锅,陆师傅匆匆走了进来,冲我道:“如意,随我出诊。”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拿了药箱追出去,陆师傅一路上板着脸,不发一言,我觉得气氛不对,看看走过的路,似乎不是通向常去的几个宫里,拉住陆师傅问道:“师傅,咱们今天是要去哪?” 师傅停下脚步,叹口气答道:“咸安宫。” 我惊道:“咸安宫?”那不是关押废太子胤礽的地方吗?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陆师傅怎么还要去那里出诊?他似是看出了我的忧虑,回答说:“内务府说了,二阿哥所患是湿痹,太医院在这方面,我最拿手,二阿哥特别要求我去诊病的。” 我叹口气,跟着陆师傅缓缓前行,我实在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不想看见何柱儿!他干吗要找师傅,谁知道又有什么阴谋! 待到宫门口,守门太监把我们拦住说:“太医进去诊病,随从在外等候就是了。”我巴不得不进去,抱着药箱子退到一旁,守门太监细细搜了陆师傅的身,放他进去。 等了许久,方见师傅出来,他也不看我,低头站在门口由着太监们搜身,搜完之后大步走出,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走”,再不回头,急急往外走去。 我不明就里的跟着,心中纳闷:师傅今天这是怎么了? 两人走出没几步,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站住! 转身看去,胤禛不知道何时带着几个侍卫已站在咸安宫门口。连忙和陆师傅一起折回去请安,胤禛让我们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陆师傅,我也转过头去看,只见他脸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正慢慢滴下,怎么回事? 疑惑的抬头看去,见宫门里人影一闪,瞟见何柱儿的背影正急匆匆的往里跑去…… 胤禛命侍卫把我和陆师傅带到门房,守门的太监们全部愣在那里,不知道冷面的雍王爷唱的哪一出。胤禛使个眼色,身后的侍卫动手开始搜陆师傅的身,守门的太监头子马上磕头道:“雍王爷,小的们绝不敢玩忽职守,确实已经细细搜过才放走他们的啊!” 胤禛并不理他,不一会,一个侍卫从陆师傅发辫中搜出个小纸条来,陆师傅双腿一软,瘫在地上。胤禛接过小纸条,冲守门太监扬了扬,一群太监早已吓得脸都绿了,跪地不停磕头,胤禛如今是领侍卫内大臣,追究起来,他们哪里还有命在? 胤禛冷冷说:“都滚出去,本王要亲自审问此事,要是有人敢泄露一个字出去,下场你们自己斟酌!” 一群太监见胤禛没有责罚,赶紧灰溜溜的退出去。 我走过去扶起陆师傅,胤禛冷冷问道:“陆太医,照实招了吧?” 陆师傅身子不住打颤,我握着他的手小声说:“师傅莫怕,雍亲王绝不会为难你我。” 陆师傅看看我,又看看胤禛,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道:“王爷恕罪,奴才绝不是有心为废太子传递消息,二爷说他有人证,证明我就是当年朱方旦案的余党,奴才还有一家老小,不能让他们受到牵连啊!!” 胤禛追问道:“太子让你把纸条给谁?” 陆师傅小声答道:“正红旗满洲都统普奇。” 胤禛点点头,说:“今日之事,本王自会处置,无论何人问起,你都要说是你自己把纸条交出的知道吗?” 陆师傅战战兢兢的点点头,胤禛示意身边侍卫先带他下去。 我愣愣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正要开口,听见外头太监道:“二爷、二爷,雍亲王在里头审案,您老不能进去啊。” 胤礽愤怒的声音传来:“什么雍亲王!那是我弟弟,你们这些狗奴才,给我滚!” 胤禛哼的冷笑一声,走过去把门拉开,示意太监们放胤礽进来,何柱儿在身后待要跟进,胤禛给身后侍卫使个眼色,侍卫带着他退到门外。 如此一来,屋内,只剩胤礽、胤禛和我三个人。 胤礽先开口道:“老四,你什么意思?” 胤禛慢慢踱到胤礽面前,说道:“什么意思?二哥自己心里明白。” 胤礽疑惑的看着胤禛,胤禛慢慢把手中的小纸条展开,却见上面空无一字,胤禛冷冷开口道:“二哥是想我当着皇阿玛把这纸条浸湿?还是现在就浸湿看看上面写些什么?” 胤礽一下傻在当场,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胤禛背着手,也不看他,缓缓道:“你以为安插j细的事,只有二哥你会做?” 胤礽不肯服软,仍昂着头,说道:“你不要妄图包庇那个太医,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胤禛腾地转身,直勾勾的看着胤礽道:“鱼死网破?哼,我的网,早就破了,你的鱼也早就死了!” 胤礽惊道:“你什么意思?” 胤禛嘴角微挑,说:“敢问太子所说的人证,而今何在?” 胤礽呆呆的看着胤禛,良久,忽的扑过来抓住胤禛的领子,怒道:“你,你把佳音怎么样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和胤禛都是一愣,胤禛旋即淡淡一笑,冲胤礽道:“我以为,二哥永远不会承认呢。您以为三年前被查出处死的那个皇阿玛身边的j细是谁?” 胤礽呆呆后退几步,无力的靠在墙上,我望着胤禛,只觉头晕目眩,身子一晃,无力的向后倒去。 胤禛冲过来扶住我,温言道:“如意,当年出卖你的人,就是她,你千万不可为她伤神!” 我挣扎着推开胤禛,扶着墙站好, 记忆里模糊的片段渐渐清晰起来: 以前和佳音窝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我们确实跟对方说过一点家事,难道胤礽就是这样查到了娘的事?……康熙四十五年,佳音对我说,‘当年被主子责罚,若不是那位贵主相救,我早已经死了’。康熙四十六年,魏珠闲聊时对我提起,佳音原在太后处当差,后来受了太子恩惠,才调到毓庆宫的。当时为什么没想到,胤礽就是佳音口中的贵主儿? 康熙四十九年,我和胤禛在草原撞见太子和一个女子偷情,胤禛紧紧捂着我的耳朵,只觉得那女子声音有些熟悉,却从未想到,那是和我朝夕相处的佳音! 身子一晃摔倒在地,原来是胤礽狠狠推了我一把,胤禛冲过来挡住他,胤礽狠狠的看着我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贱人活着,我的佳音却死了?”接着转向胤禛,一边摇头一边说:“老四啊老四,你早就知道她是我的女人,你故意的是不是?” 胤禛不理他,走过来扶起我,一手紧紧揽着我的肩,一面转过头去,冷冷的看着胤礽,一字一顿的说:“那你又知不知道,如意是我的女人?” 一刹那,我看到胤礽的脸上掠过复杂的神色,不甘?伤心?仇恨? 转头看着胤禛,他冷若冰霜的脸上也写满了恨意,我是第几次在这样两张有着相似眉眼的脸上看到相似的恨意了?! 胤禛轻轻把我扶到墙边,缓步走到门口,手扶在门把手上,又猛地停住,转身冲着胤礽道:“二哥,在你害十三弟的那一天,你就该料到,他受的所有苦,我都会在你们身上讨回来!你可以恨我,但只要我不死,你这辈子能做的事,也就只有关在这里恨我了!” 说罢拉开门,示意外头侍卫扶胤礽出去,自始至终,胤礽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胤禛,没说一句话。 我莫然的看着他们兄弟,脑子里空白一片,只觉得浑身寒意彻骨,抱着膝盖咬紧嘴唇滑到在墙边,胤禛关了门,急急走过来扶住我,轻声说:“如意,不要这样。” 我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只有紧紧咬着嘴唇,把它咽到肚子里,佳音说过的,苦也没什么,都会过去的…… 嘴唇一热,微微愣住:胤禛正轻轻的吻我。抬手使劲推开他,手却被他反握住,他皱着眉头看着我,说道:“我们费多大的周折才能相处片刻,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我双手无力的垂下,眼泪无声的滴下来,胤禛紧紧的搂着我,在耳边轻轻说:“如意,撑下去,一切都会过去的!” 没几日,圣旨传到太医院:废皇太子用矾水写信,妄图联络正红旗满洲都统普奇在圣上面前保举自己出任大将军,图谋不轨,幸得太医陆济民告发。即日起,废太子胤礽囚禁于上驷院!废太子近侍太监何柱儿,助其谋事,予杖毙!从今以后,太医院、御药房各人需切记安于职守,不得以职务之便,为宫内之人互通消息! 晚上躺在床上,佳音的笑貌再次浮现的眼前,我确实有理由恨她,但是回忆里却全是两人相互扶持的场景!康熙四十七年,塞外围猎,她看着阿哥们打马而去的背影发呆,她是在看胤礽吧?康熙五十一年,我从牢里放出贬到御药房,秦顺儿拿着张白纸递给我,说是佳音千叮万嘱要他一定转交的…… 忽的惊坐起来!急急下床,小心翼翼在柜子里翻出那张白纸来,颤巍巍的拿到窗前,倒出一碗水,把纸浸了进去,白纸上,一行清晰的小字渐渐浮现,我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低头看去,佳音的笔迹映入眼帘:一世错爱,却不能不爱。 胸口犹如被重锤击中,钝钝的痛起来,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她和胤礽究竟是怎样的一段故事,已经再无人知晓,但是我明白,她这句话,是求我原谅,也是在告诉我,她不会怪胤禛,不会怪我,一片真心,一旦交付,就再也无法回头!纵使拼到粉身碎骨,也绝无怨尤! 庚郎未老 佳音的事情之后,我低沉了好一阵子,只觉得这座紫禁城仿佛吃人的妖怪一般,伤情催命……再不想关心这宫里的事,终日默默跟着师傅,做自己分内的事情。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庭前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又是漫天飞舞的大雪,又是一年…… 康熙五十七年正月,宫里一片喜庆的气氛,大过年的,生病的人也少,御药房里有些冷清,推门进去,见萍儿哆哆嗦嗦的蹲在地上烧火,凑过去拍拍她的肩,问道:“忙呢?”萍儿见是我,无奈的笑笑,答道:“可不是,大过年的,还得在这冷着。”我蹲在她旁边,笑道:“没关系,我陪你会儿。” 萍儿感激的笑笑,两人挤在一起,我把手伸到炉子边烤着,问到:“这是给哪位主子煎药?没听说宫里有谁身子不好啊。” 萍儿四下看看,小声说:“是大福晋。”我心头一紧,抓住她的胳膊问到:“大福晋怎么了?!”萍儿被我的脸色吓到,犹豫着不敢开口,我心头着急,紧紧抓着她,小声说:“萍儿,大福晋是我姑姑,我没别的意思,求求你,你告诉我!”萍儿握住我的手,小声说:“听说福晋是忧伤过度……头些日子,大阿哥家的大阿哥没了……” 我听到萍儿的话,眼前一黑,一下蹲坐在地上,萍儿赶紧过来扶我,我神情恍惚的推开她的手,茫然站起身,向外头走去,萍儿在身后急急的喊“如意、如意!”我却恍若未闻,弘昱,我的弘昱,虎头虎脑的小弘昱,他竟然…… 冷风夹杂着飞雪,扑面而来,我抱紧双臂,停住脚步,茫然的看着大雪覆盖下的御花园,恍惚中,似乎看到年幼的弘昱蹲在假山旁,他看着我,胖胖的小脸红扑扑的,他笑嘻嘻的开口:“如意姐姐,弘昱很想你啊……”疾步跑过去,却只见雪粒颗颗砸在假山上,转瞬又被吹走,伸手摸着冰冷的假山,坚硬的石块刺在手心,也刺在心头……终究是都被狂风吹散,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老天啊,你若要人世间的别离,并不是不可以,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小弘昱…… “如意,真是你!”茫然转头,十四焦灼的面容映入眼帘,我低低喊了声:“十四爷 清穿 独不见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13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13部分阅读 ……”心头的委屈一阵阵袭来,终于再难说出一句话,十四拉我到假山后面避风处站定,低声说:“在远处就看到有人靠着假山发愣,正纳闷这大冷天的,是谁啊!没想到,真是你!这是怎么了?” 我艰难的开口:“弘昱……死了。”十四愣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太过遥远,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面露不忍,轻轻握住我的手,小声说:“个人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过伤神。情深不寿,须得顾及自个身子。” 我点点头,缓缓从他手中抽出手来,转身看着风雪中的楼阁,喃喃说:“这座紫禁城,真的很冷……”十四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正色道:“如意,你不要这样子。” 我轻声笑了起来,侧头看着十四,问到:“不要怎样子?这么些年,我害过谁?姑姑和弘昱又害过谁?可是结果呢?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个样子?!”十四被我问的一愣,渐渐面露凄色,垂下眼眸。 我缓缓转过身,抬脚要走,胳膊忽的一痛,待醒过神来,人已经被拉进十四怀里,我本能的抬手推他,十四的手臂却越来越用力,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意,难过就哭出来,不要苦着自己!” 我渐渐没了力气,胤禛喜欢说‘如意,不要哭’,十四却说‘如意,难过就哭出来’……额头抵在十四肩上,泪水无声的流出来,喃喃说:“十四,这里真的好冷,我好恨这个冷酷的地方……”十四紧紧抱着我,良久,缓缓开口:“我知道,我知道……” 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我坐在屋里,看着桌上的笛子发呆……今天的我是太脆弱,才会在十四怀里哭泣,那今天的十四呢?他是因为什么,才会不顾一切的拥抱我? 回来的一路上,我知道他都在背后看着我,隔着风雪那关切的眼神,隐隐带痛的面容,竟像极了胤禛!和十四相识这么多年,印象中的他,总是那样歪着头,戏谑的看着我的样子,今日深情,起于何处?……他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十三,如今的他,对我是什么心思呢?不是不明白十四对我的好,只是他和胤禛之间的恨已经足够多,没必要再加上一个我! 三月,萍儿偷偷告诉我,姑姑的病已经好起来,我无奈的笑笑,死亡毕竟无法阻止,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生活…… 八月,边疆传来消息,举国震惊:准噶尔再起叛乱,大军侵藏,康熙派去的色楞和额伦特两军,遭遇埋伏,全军覆没。康熙勃然大怒,宫里顿时一片低沉,逢此惨变,哪个敢在这当口儿去触霉头。我和众人一样,终日低调的近乎哑巴,心中却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次重创大清的巨变,将给十四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他即将走进自己生命里,最最精彩的华章! 十月初,康熙昭告天下,以皇十四子、固山贝子胤祯为抚远大将军,率领大军援藏。胤礽被废之后,朝臣们和宫里的人已经很久不敢议论立嗣的事,十四这些年深得康熙器重,这次又委以军国大任,嗅觉灵敏的人们似乎闻到了来日顶戴花翎的味道,纷纷转向十四,百般迎合。 十四走之前来见过我一面,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只是微笑,康熙当年的期望,终于成真,十四真的成了大清的将帅之才。十四俯身看我,轻声问:“我要去打仗了,难道你没有话对我说?”我抬头看着他,缓缓说:“盼十四爷平安归来。” 十四不禁哈哈大笑,指着我说:“如意,你这些年在宫里是怎么混过来的,别人多少还会说个祝我凯旋而归之类的话,你就这么淡淡一句?”我笑着回他:“好话尽有,未必真心。盼你富贵的人,自然也是图你的富贵。” 十四渐渐止住笑,上前握住我的手,柔声道:“盼我平安的人,却只为我好,别无所求。” 我缓缓抽出手,低头不语,十四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走出两步,又转过身道:“忘了十三哥吧,我今日先走,他日定会带你离开。”我叫声“十四爷!”他也不回头,挥挥手,大步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十四,相伴数年,不是我不想跟你走。只是我先遇到了胤禛,已经牵了他的手。 战事一始,军饷军粮的事,全都落在了户部上头,胤禛监管户部,想也知道是忙的头昏脑胀。五十八年夏天,高福儿来御药房要解暑的汤药,说是要带到户部去。我跟在他身后出去,远远就看到胤禛站在墙边,刺眼的日光射下来,我竟有一刹那的恍惚,第一次见到他,他才19岁,现在却已到而立之年,我们已经相识了二十多年,竟还未走到一起。 胤禛拉我走到一旁,两人同时开口道:“你瘦了!”他叹口气,皱眉看着远处,轻声说:“若来日十四弟继位,想他倒是不会为难你,总算是有件让我放心的事。”我伸手抚平他的眉头,小声说:“别这么说,最后赢的一定会是你!”他微微一笑,轻轻握住我的手,柔声说:“如儿,对不起,害你等了我太多年。”我微微摇头,轻声说:“你我之间还要说对不起吗?无 论多久,我总是等你。” 胤禛手微微一紧,高福跑过来小声叫:“爷,该走了。”胤禛轻轻拍拍我的手,缓步离去。我慢慢转身回去,能见便见,我早已放弃了心中的妄念。 康熙五十九年初,萍儿说外头有人找我,待出门一看,竟是数年未见的月蝉! 再次来到钟粹宫,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当日在这里与我相依相伴的人们,温宪、冬雪、十三、十四,此时都已经离我而去,月蝉也已经从当初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 走进内堂,一眼就看到端坐正中的德妃,多年未见,她也是老了,俯身请安,德妃缓步走过来,亲自扶起我,拉我到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我赶忙低头说:“谢娘娘抬爱,奴婢不敢!”德妃笑道:“你是我这里出去的人,怎么也如此生分了?!” 我看她面露不快,只好慢慢坐下,一颗心忐忑不安,她把我找来,为的是什么? 三六九等 德妃吩咐两旁的人下去,轻声开口道:“你是自己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此番找你来,是嘱咐你,用心帮我照顾十四阿哥。” 我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德妃握住我的手,说到:“十四在西北病倒了,身边那些嬷嬷笨手笨脚,一个可心的人儿也没有,他给皇上上折子,特别提到要找陆济民陆太医到军中去,给我这儿的倒是没加掩饰,说明了就是找你去!” 我心中一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德妃伸手理着我的头发,轻声说到:“你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十四这孩子实心眼儿,他对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既然他敢求,我这做额娘的,没有不帮的道理。你好好照顾十四爷,将来一定不会辱没了你。” 我犹豫着喊:“娘娘……”德妃不理会我,接着说到:“万岁爷已经许了,明日一早,你就和陆太医一道启程。以后只管用心照顾十四阿哥,过去的人,不管是谁,该放下就放下,否则,枉费我疼你一场!”说到后面,她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手上微微使力,握得我有些疼。 我乖乖磕头退下,德妃又换上笑容,一路目送我出去。确实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大家都是在宫里那么久的人,事情到这个份上,意思再明白不过,德妃摆明了威胁我:十四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如果敢在我的儿子之间玩劈腿,就别怪我心狠。 过去的恩义不是不在,德妃真的疼过我,她只是更疼自己的儿子;德妃不是不疼自己的大儿子,她只是更疼自己的小儿子。 回到御药房,上头的旨意已经传了下来,果然是够快的手脚。没多久,陆师傅便来领我出宫,衣物本就不多,几下拿完,大步走出去,再不回头,御药房没有值得留恋的人。我割舍不掉的,是我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在太医院跟着师傅收拾了半晌,捡些必须的器材药物装好,陆师傅嘱咐人给我腾了间清静的屋子,嘱咐我好生休息,说明日一早回来叫我,我点点头,送他出去。 在屋里呆呆坐了一会儿,心中烦乱不已。十四终于把我带离了紫禁城,却是以这样意外的方式。其实早就知道我和胤禛的爱情已经拖得太久,老天很早就给了开始,却迟迟不肯给个结局,缘分早已冷透,我们只是紧紧痴缠着不肯放手。胤禛,我说‘无论多久,我总是等你’,却不是‘无论多久,我总是嫁你’,早已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我只能许你一世的真心。就此分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怕我一句话都不说的离去,会伤了你。 正在呆呆坐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猛地转身,一个熟悉又生疏的身影站在门口,我打量一会儿,欣喜的扑过去叫道:“惠兰,怎么是你?!” 惠兰解下披风,拉住我的手道:“小姐,陆师傅来家里说您又要去西北了,我心想您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就溜出来见见您。”我拉着惠兰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惠兰,十几年了,我真想你!” 惠兰笑着点点头说:“是啊,十几年了,自从四十年小姐进宫,就再没见到您。”我抱住惠兰道:“惠兰,离家之前能再见到你。真好。”惠兰温柔的揽住我,轻声说:“当初小姐离开家时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和雅音小姐一般,是大美人了!” 我轻轻靠在惠兰身边,这个在我来到这里的最初几年,给过我母亲般关怀的女人,竟然在这一刻,又回到我身边。 和惠兰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话,天色渐渐转暗,我望着外面的雪花,不由得叹口气,看来真的要和胤禛不告而别。 惠兰缓缓走过来,揽住我道:“小姐望着窗户发了好久的呆了,以前您盼着承庆少爷回家也是这个样子。”我回头问她:“是吗?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惠兰笑着点点头,说道:“小姐可是有想见的人还未来?”我叹口气说:“他是不会来的,他根本不知道我要走。”惠兰接口说:“既然这人这么要紧,小姐该去告个别才是。” 我站起来摇摇头,看着窗外喃喃说:“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我奉命离京,太医院不是我想离开就离开的了的。晚上他们见没有人在,陆师傅要如何交代呢!” 惠兰拉起我的手,温柔的说:“小姐自管穿了我的披风出去,我在这里候着,反正这些人也不认得您,有人来,我就推说不舒服睡下了就是。” 我摇摇头说:“不妥,这样会连累你的。” 惠兰也摇摇头,直直看着我眼睛说道:“小姐和我还要说这些吗?雅音小姐待我如亲姐妹一般,说句僭越的话,您在我心中和自己的女儿是一样的!”我心中感动,握住惠兰的手叫道:“惠兰!” 惠兰接着说:“当年老爷离家去东北之前,雅音小姐碍着大奶奶的面子,没敢去送行,没想到那次一别竟成永诀,小姐死前,一直盼着能再见老爷一面,却最终是含恨而终。小姐,千万莫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啊。” 我想起娘死后阿玛在灵堂对着牌位低声哭泣的样子,心不由得揪紧,我和胤禛怎么能重蹈他们的覆辙? 惠兰把披风塞在我手里,缓缓说:“小姐,去吧。”我点点头,进里屋换了男装,走到惠兰跟前冲她跪下,惠兰赶紧扶起我说:“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我郑重向她磕了个头,抓起披风走出门去。大恩如此,我已不知如何言谢。 凭着记忆来到雍亲王府,大门紧闭,心砰砰直跳,强自镇定伸手去拍门。 一个瘦削脸的家丁来开门,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请问小爷有何事?” 我犹豫一下,答道:“我是十三爷府上的,奉了福晋的吩咐来找四爷。”那家丁摇摇头说:“四爷在户部还没回呢。” 我从怀里摸出锭银子,塞给他道:“麻烦小哥通融一下,我真的有急事!” 那家丁赶紧摆手拒了,说道:“小爷可别为难小人,四爷府里不许随便收人东西,四爷真的不在。” 我叹口气问:“那高管家呢?我见见他成不成?”那家丁答道:“高管家带了轿子去接四爷了,四爷没回,他自然也没回。” 我无力的后退两步,怎么会这样?那家丁看我一眼,说道:“小爷等会儿再来,四爷这些日子都忙,兴许晚些就回了。”说罢关了大门。 我退到门外,心想前方打仗,胤禛在户部当然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到底要多晚才会回来?别说我不知道户部衙门在哪,就算知道,也不能去找他,那里那么多朝臣命官,难保不会有人认出我来。 想来想去,到门边上的台阶上坐了,心想就这么等吧,他总是要回来的,还好我今天穿的够体面,不会被当成乞丐撵走。 把手揣在怀里,看着天上的雪纷纷扬扬飘落,不由得笑了,十二岁的时候,在大阿哥府上,他被我冒冒失失的撞倒在地上,板着一张脸,满眼的无奈。二十岁的时候,在御花园里,他偷偷在梅花丛中亲吻我的脸颊,满眼的爱恋温情。二十七岁的时候,在咸安宫的门房,他抱着痛哭失声的我,满眼的痛惜……我和胤禛一路雪中同行,如今却要离他而去了…… 不知道在雍亲王府门口等了多久,只觉得脚渐渐冷了,手也冷了,胤禛却迟迟不回来……对面的店铺已经亮起了灯笼,瞅着那几点橘黄|色的亮光,只觉得那灯笼下一定很温暖,想站起身来,却已经动弹不得。 终于听到官轿“咯吱咯吱”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抬眼看去,高福正扶他从轿子里出来,两个家丁过来推我,一边推我起来,一边说:“去去去,别在咱们王府门口坐着啊!”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脚却不听使唤,眼看他要走到门里去,心中一急,使劲喊道:“胤禛、胤禛……” 梦也须留 他转过身来,脸色先是疑惑,接着变为惊慌,大步跑过来,一把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声音夹杂着惊喜与疼痛:“如意,怎么是你。”我靠在他毛茸茸的皮裘上,缓缓闭上眼睛,终于等到了,他的怀抱真温暖…… 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淡蓝的帐子,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屋里生着炭火,烛火昏黄,照的一室暖融融的。掀起被子想站起身来,才发现身上已经换了睡衣。 正在四处打量,门“吱呀”一声开了,胤禛端着药碗闪身进来,见我醒了,脸色一喜,接着眉头微皱,走到床边,把药递给我说:“喝了。”我看到黑糊糊的一碗,皱皱眉头哀求的看着他,他也皱起眉头,说:“听话。” 我端起药咕嘟咕嘟喝下去,他面色渐渐转好,把空碗从我手里接过去,叹口气道:“这辈子,早晚被你吓死。” 我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冲他微微一笑,他瞪我一眼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我深吸口气,缓缓开口……未待我说完,胤禛霍的站起身来,满脸惊怒,冲着我道:“额娘真的让你明天一早走?”我点点头,小声说:“皇上许了的。” 胤禛狠狠把药碗摔在地上,紧皱着眉头,恨恨的说:“额娘这是唱的哪一出?军中那么多人,就差你一个?太医院那么多老的少的,就非得你去?!”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握了他手,默默的看着他,胤禛板着脸看了我一会,忽的转身向门外走去,我从床上跳起来,叫道:“胤禛,你去干什么?” 他看我一眼,一字一顿的说:“去畅春园,求皇阿玛给我们指婚!”我冲过去抓住他,说:“你疯了?!不许去!”他转身看着我,缓缓说:“我把你放去西北十四弟那里才是疯了!我让你在这大雪天千里奔波才是疯了!”说完推开我的手,拉开门就要出去。 我不再拦他,幽幽的说:“听我一句话,再去不迟!”胤禛转头望着我,我看他停下,缓缓开口说道:“你这半生,步步为营,刻刻隐忍。这么些年,你是为了什么?好不容易才取得皇上的信任,你要就这么毁了它吗?若是你输了,十三又会怎样呢?” 胤禛呆呆的看着我,眉头紧皱,猛的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微微摇晃。 我走过去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温言道:“佛家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一切都要随缘,你本就比我更明白。” 他默默伸手关住门,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放回床上,我靠在床上看着他微笑,胤禛,果然不会为一个女人舍弃天下,还好我明白的够早,否则心存妄念,怎么会不难过。 两人无语对视良久,他伸手抚着我的脸说:“这次大军最近处的粮草军需供应,是陕甘总督年羹尧掌管,军中有他的人,我总是要他们护了你的周全。”我点点头说:“我知道的。” 他深深叹一口气,紧紧抱住我,叹道“为什么你要这样聪敏?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我恍若未闻,静静靠在他怀里,问道:“这是哪里?”他答道:“你的屋子。” 我嗔怒的看他一眼,说:“我问你正经话!”他看我一眼,答道:“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我吃惊的看着他,他抬手轻抚着我的头发,缓缓说:“这屋子自四十四年就备下了……一直空到现在,我常一个人站在这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娶你回来,天天晚上回到家里都可以看到你。” 我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看我不说话,柔声问道:“如意,怎么了?” 我低声说:“不许你说这么好听的情话,我会全部当真的。” 他扳过我身子,略带恼怒的看着我说:“你当我说着玩的吗?” 我低着头不说话,他紧紧抱住我,说:“记得那年夏天,在延禧宫遇到你和十三弟,你一边唱着曲子,一边伸手去抓飘飞的落花,我在侧面看你,一身素衣,眉目如画,声如夜莺,真真似天人一般,似在唱‘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当时就在想,我一定要把你留在我身边,不要你归去,不许你归去。” 我痴痴的望着他,眼泪溢满眼眶,我已决意离去,你又为何说出这般动人的柔情?爱可以是昨日的狂喜,也可以是今日的磨难。爱已深到无怨无悔,再踏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胤禛轻轻吻去我的眼泪,凑在我耳边说:“我们的路还没到尽头,你这辈子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笑出了泪水,既然你许我这么美的梦境,我沉迷一次又何妨? 胤禛的体温隔着单衣传了过来,心跳如鼓,我们等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像今日一般,能在自己的屋子里坦然拥抱吗?为什么人们偏爱说偷欢?也许只有偷来的,才特别刻骨铭心。 胤禛轻轻拉开我,脸色竟微微有些泛红,薄唇微启,吐出闷闷的声音:“你好生休息,我……”我笑着吻上他的唇,这个府邸,住满了她的女人,而我,自有我命中注定的男人,这个想法萦绕于脑海,真是让人绝望的想笑。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忘情的回吻我,唇齿相交,甜蜜的几乎要滴下泪来,我们一直在等着别人赐予的欢期,等过了所有如花的年华,等出了万般缠绵的相思,却依旧是两手空空,月老大概早就忘了我们,他抛下了太多红线,这一根,忘了收。 胤禛的手探入腰间,薄衣微掀,肌肤相贴的触感让我微微颤栗,轻轻吻上他眼角的细纹,为什么在肆意的年少,错过了那么多亲吻。每一道细纹都提醒我,我们错过了太久。他的额角布满细细密密的汗,我轻轻抬手去擦,又落下手,去解他颈间的盘扣。 手却被他一把抓住,迷离的眼眸中残存最后一丝清醒,我再次吻他,嘴唇划过他的脸颊,轻声说:“只要你舍得,随时可以走。” 胤禛的身体明显一颤,他长出口气,抬手扯开自己的衣服,低下头吻我,我紧紧闭着双眼,感觉他的吻落在唇上、脸上、颈子上……胸前微微一凉,知道衣服已被解开,更是不敢睁眼,他的手自腰后游移向上,划过我的脊背,一阵颤栗传遍全身,我微微发抖,胤禛嘴唇贴在耳边,颤声道:“如意,看着我!” 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他微红的脸颊,如水的目光……抬手轻轻拥住他消瘦的身体,他再次吻我的耳垂,悄声问道:“怕吗?”我轻轻点点头,脸上一烫,又缓缓摇了摇头,他一手支起身子,一手盖在我的眼睛上,柔声说:“傻瓜,怕就闭上眼睛。”感觉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滚烫的身体贴近,我紧紧闭上双眼……痛也为君,爱也为君,此身此心,均托与君……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我靠在胤禛胸前,看着这个男人,很瘦,真的很瘦。他半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嘴角微翘……原来他睡觉的样子这么温和,如果可以从此相伴,夜夜看他入睡,我又有何求? 他微微一动,把下巴埋在我颈间,手臂再次环上来,闷闷的说:“真想每夜都这么抱着你……”额头轻轻与他抵在一起,双双沉默,一生一世的诺言不是不敢许,只是许过之后,如何让自己坚信? 眼看天要蒙蒙亮,我要起身离去,他却抱着我不肯放开,眉头紧紧皱着,像个任性的孩子。我拗着他起身,他起身下床,拿过我之前的衣服,握住我手说:“我帮你穿”。 待两人都穿好了衣服,胤禛坚持要亲自送我回去,我舍不得他,微微点头。两人都穿着男装坐在马车里,谁也不说话,我靠在他身前,听着马蹄“踢踏踢踏”落在地上的声音,我们都不敢开口,生怕扰了这片刻的相依,时间不会在这一刻停止,前路总有尽头。 听见外面“吁”的一声,挑开帘子,太医院的灯笼已在不远处。 胤禛跳下马车,又转身抱我下来,轻轻帮我系好披风,柔声道:“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我点点头,转身走出去,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回头!我怕我一旦回头,就再没有勇气离开他。 走出几十步,听见身后一声沙哑的“如意”,我腾的转身,胤禛大步急走过来,抱住我,忘情的吻起来,几乎要把我的最后一口气也夺到他那里去,直到我气喘吁吁,才放开,胤禛抬手撩开我额前的碎发,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道:“我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说罢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我抬手按着心口,看着他渐渐远走的背影,好想跟上去,紧紧抱住他,再不分离……不敢再看下去,猛的转身,大步往太医院跑去…… 休说相思 车外是大片满布白雪的田野,远处有零星昏黄的灯光,遥不可及。师傅在一旁轻轻打着鼾,我帮他盖好身上的披风,慢慢靠回在车窗上,此刻车外的景色,像极了以前放学回家路上所见的那般。寒冬的夜晚,火车停靠在某个不知名的小站,车窗外的荒野上,遍地冬雪,寒冷孤独不可名状。那时年少的我敢于一路前行,只是因为路途尽头父母那双期待的眼睛。知道穿过那些荒野,会有人一直一直在尽头等待。如今这漫漫长路的尽头,没有亲人,没有胤禛,可是我却不能停下脚步,要一直走下去,这是我无可更改的命运。 终于再次见到十四,他瘦多了,一身战袍衬得人高大威武,嘴唇却显得苍白,西宁的日子,想来必是十分清苦。和师傅一起跪在帐下,十四笑着让我们起来,未说两句话,就不停的咳嗽起来,我皱着眉头走过去,轻轻为他拍背,他却转过身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师傅轻轻咳嗽一声,上前为十四诊脉,十四笑着放开我的手,师傅凝神想了一会儿,说道:“十四爷的病并无大碍,只是调理不当,微臣开个方子,回头让如意给您煎好药送来。”十四点点头说:“有劳陆太医,如意一个姑娘家,跟您过去住也不方便,我想让她住在我侧帐里头,也好就近照顾我,您看成吗?”师傅连忙低头答道:“当然成,在军里,一切听大将军安排。” 十四笑着示意师傅下去,转身对我说:“让别人去熬药吧,你大老远赶来,想是累坏了,我让张嬷嬷带你去休息。”一个面善的婆婆闻声进来,示意我跟她走,我冲十四行个礼,低头出去了。 我洗过澡,张嬷嬷站在旁边,一边帮我穿衣服,一边笑着说:“大将军病了好些日子了,从未见他像今天这么高兴过。姑娘果不是一般的人物,难怪会得到大将军倾心。”我低头笑笑,答道:“嬷嬷过奖了,我不过是个丫头,平时还算细心,宫里才派我来的。” 张嬷嬷看我不愿多说,轻声退了出去,我走到床上躺下,很快进入梦乡,这一路走来,真的很累,见到十四,心中竟是感到踏实。 夜里十四派人把我叫过去,我走进大帐,他看着我笑的一脸诡异。我疑惑的望着他,他轻轻牵住我的手,说道:“带你去见个人,包你喜笑颜开。”我跟在他身后茫然走着,走到个军帐前头,十四停住脚步,冲帐前的侍卫摆摆手,又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一阵,冲我指指里面,示意我自己进去,我看他笑的一脸开心,也心生好奇,挑帘走了进去。 帐中站着个中年男子,闻声转过身来,我大步奔过去,扑在他怀里,泪水涌出,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抬臂抱住我,泪水也是缓缓流出,哑着嗓子喊道:“如意,我的好女儿,阿玛总算见到你了!” 我倚在阿玛身边,轻声问道:“阿玛,您刚刚讲到您因为战功,又被提了参将,然后呢?”阿玛拍拍我的肩,笑着说:“然后噶尔弼将军率军进藏,我就一起来了十四爷帐下了。”我点点头,轻轻给阿玛捶着腿,叨念着:“您也一把年纪了,打完这一场仗,真的要回家歇着了。”阿玛抬手点着我的额头,笑道:“鬼丫头,刚见面就管我!不把你许个好人家,我怎么能安心回家歇着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有低下头去,阿玛握着我的手说:“你和十三爷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孩子,过去的事,让它去吧。我看大将军对你是真心实意,你也别太死心眼儿了。”我不接他的话茬儿,详怒道:“才刚见面,您就巴不得把我嫁了,一点儿都不心疼人!我哪也不去,谁也不嫁,以后天天粘着您!” 阿玛哈哈笑了起来,说道:“粘也没几天了,过些日子我们的队伍就要先行西进。阿玛先打到拉萨,在那等着你!”我抱住阿玛,小声说:“我不舍得您走,您把我带去吧。”阿玛拥住我,轻声笑了:“小丫头片子,这么些年了,一点儿长进没有!”我不服气的冲他做个鬼脸,阿玛再次哈哈笑了起来。 我轻轻闭上眼睛,痴迷的闻着阿玛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身边终于又有这种正常的人伦亲情了,真好…… 十四的病在师傅的调养下,慢慢有了起色,有时候夜里还是要不停咳嗽,我常常守在他边上,给他拍背擦汗。十四虚弱的时候一点大将军的样子都没有,像当年一样任性的缠着我,让我给他喂药、念书、削水果。有时候拉着我的手不准我离去,非要我在床边守着,我拿他没有办法,看他病的可怜,只好什么都依他。 白天他们都忙,我倒是可以补觉,但是多半睡不安稳,于是夜里又趴在十四床边睡着,感觉脸上酥酥痒痒,缓缓睁开眼,就看到十四睁着眼睛,笑着看我,修长的手指停在我脸旁边,指尖有厚厚的茧子,触到皮肤,涩涩的,微有些痒。 帐子里的烛火已有些昏暗,外头除了巡逻将士的脚步声,再无声息,十四还是不开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眸光流转,温柔的就要滴出水来。我不敢和他对视,侧过头去。那双眼睛,太像胤禛,我怕我在里面看到爱情,更怕我的眼睛流露出深藏的心事。 爱情一向美在将生未生之时,妙在脉脉含情之间,若无前番姻缘,此刻帐内也可以是情丝流动,风光旖旎。并非不解君子深情,只是我的爱情早已开花结果。 夜里自己慢慢在营里散步,一个面熟的侍卫追上我,我认出他常常在十四帐前走动,疑惑的盯着他,他拿出个信封塞到我手里,小声说:“京里主子给姑娘的信。” 我低头接过,缓缓抽出信纸来,折的干干净净、四四方方,很像胤禛一丝不苟的风格。展开去看,胤禛刚劲的字体映入眼帘,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八句诗规规矩矩的写在正中: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我把信纸捂在胸口,那侍卫小声说:“小人是年将军手下,就在大将军帐前当差,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点点头,他默默退了下去。 回去细心把胤禛的信收了起来,反复默念几遍,渐渐满心温柔。有人说“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可是恰恰是这想见难见,鸿雁传情的信签,才最惹人相思。提起笔想写些什么,终是一无所获,胤禛,怎么办?我不会写好听的情诗,我只会思念你。 无心之错 春尽夏至,十四身体终于全好,前方又有捷报传来,说噶尔弼将军和阿玛他们已经攻克察木多,十四闻言大喜,当晚吩咐人准备酒菜,拉着我陪他喝酒,我看他兴致好,又听说阿玛在前线捷报频传,心里也十分高兴。 两人边吃边聊,十四吃的是津津有味,我却看着满桌的油腻,没有胃口,十四看我不吃,拿着酒杯走到我身旁说:“如意,前些日子劳你费心照顾我了,敬你一杯。”我胃里不适,看他一脸真诚,不好拒绝,也端起酒杯喝了,酒一下肚,更觉得难受,口中发酸,忙站起身,刚跑到帐边就俯身吐了起来,十四疾步走过来扶住我问道:“怎么?不舒服?”我掏出帕子擦干嘴巴,摇摇头说:“没什么,估计是这两天有些累了。” 十四一脸的关切,小声说到:“都是照顾我累的”。我笑着摇摇头,十四命人撤了酒菜,扶我到侧帐躺下,我觉得胃里仍是难受,便也顺从了,休息了一会,觉得好些,正想坐起,陆师傅挑帘走了进来,向十四磕头行礼之后径直走到我身边,我向他一笑说:“竟还惊扰了师傅,我不碍事的。”十四摇摇头说:“还是请太医看看,才好安心。”我不再说话,静心等师傅诊脉。 师傅闭着眼睛把了一会儿脉,睁开眼睛诧异的看着我,又瞅瞅十四,我和十四都是一头雾水,相视一笑,又都茫然的看着他,师傅又把了好一会儿,轻轻把我手放下,大步走到十四跟前跪下,小声说道:“恭喜十四爷,如意姑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话音刚落,我和十四同时大呼:“什么?!” 我脑中一片空白,心中想着:不会吧,算着也不该啊,宫里那么多人天天求子不得,我和胤禛怎么一次就……不知道老天是太仁慈还是太残忍。陆师傅自然不知道这一层,他只道我和十四夜夜相处,总是难免有儿女私情,谁知道他这句话就是把我推上了死路啊。 抬头看看十四,他脸色苍白,绷着脸不说话,陆师傅不明就里,只觉得气氛不对,跪在下面大气也不敢出。良久,十四抬起头缓缓说道:“多谢陆太医,都怪我不细心了,您先下去歇了吧。”陆师傅抬头看看我,又不敢说什么,磕了个头出去了。 十四见帐中再无别人,大步走到床边,冷冷的看着我,我也面无表情的回望他,对峙了很久,他狠狠的问道:“是谁?” 我垂下眼睛不说话,他猛地抬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大声吼道:“是谁?”我低低说:“十四爷想杀便杀,奴婢没有话说。”十四猛地把我推倒在床上,狠狠道:“你不说,我自有法子知道。来人!”两个侍卫应声而至,十四指着我说:“如意姑娘这几天身子不舒服,你们和张嬷嬷好生伺候了,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探望,也不许姑娘出去见任何人,明 白吗?”两个侍卫应声出去。十四狠狠看了我一眼,也转身走了。 我无力倒在床上,身子不住打颤,想不到自己一时任性,竟然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十四会怎么查?让八爷九爷他们去查?惠兰会被发现吗?会不会连累胤禛呢?想到胤禛,忽的生出一股勇气,无论如何,绝不能连累他,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有了主意,便不再那么怕,手下意识搭在腹部,心里一惊,原来这就是怀孕的感觉吗?一个孩子,我和胤禛的孩子,心中不禁又喜又痛,现在的状况,这个孩子,有命活下来吗?如果胤禛知道消息,会怎么样?盼着他能救我,盼着能和他一起看孩子出世,又觉得不能让他为我犯险,思来想去,终是一团乱麻,昏昏睡去。 十四再没来过,那个年羹尧手下的亲信也再没看到,每日自有人伺候我饮食起居,但是却哪都不能去,谁都见不到,我被困在帐中,天天转着脑子想法子,装病想见陆师傅,结果十四早料到我要耍花招,自是派别的大夫来诊病。无可奈何之下,索性静观其变,等着十四来找我,到时再见招拆招。 这样过了十几日,十四终于再次来看我,我见他进来,故作坦然的跪下恭迎,他大步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抬头看去,一双眸子里还是怒气,我直直看着他问道:“十四爷打算怎么处置奴婢?” 十四不回答,在帐子里来回踱步,我还是直直看着他,忽的他转向我,问道:“你有个叫惠兰的下人?”我心中一惊,终究还是被他们查到了惠兰!心中担心惠兰的安危,急急问:“你们把她怎么了?” 十四低下头去,不带任何感□彩的慢慢答道:“想来想去,还是怀疑是十三哥,九哥在京里派了人去查,却得知十三哥从未从监禁处出来过,也没见过任何人。后来在太医院查实,你来之前,一直和她在一起,是不是?” 我心中担心惠兰,更担心胤禛,心里极怕会听到那个残酷的答案,嘴上却只是重复:“你们把她怎么了?” 十四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不忍,依旧慢慢说道:“九哥想法子抓了她问话,谁知道那妇人性子硬的很,侍卫逼问的紧了些,她说要写下那人名字,谁知侍卫一放手,她竟然自己在墙上撞死了。” 我脚下一软,颓然坐倒在地,觉得心口像被人猛击了一拳,惠兰、惠兰,我终究还是害了你吗?一切都是因我任性而起,我和胤禛一段痴恋,谁知道就陪上了你的性命,对不起…… 心痛如刀绞,泪水簌簌流下,十四走到跟前,张口想说什么,我抬头恨恨的看着他,他避开我的眼神,侧过头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许多,“如意,你是绝不肯说的了?” 我心中知道是自己连累死了惠兰,又觉得一股恨意无处宣泄,抬头看着十四,冲他凄然一笑,说道:“十四爷不妨逼得我也撞死。” 十四脸色大变,俯身瞪着我,我觉得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可怕,坦然回望他,他神色渐转柔和,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我呆呆坐在地上,觉得死也好,监禁也好,都没什么,心中已经什么都没有,只剩悲痛。 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茶饭 清穿 独不见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14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14部分阅读 不思,只是怕饿到了胤禛的孩子,每日强迫自己饮食。看着桌上干净的饭菜,便是惠兰的面目浮现眼前,她一身素衣,和我一起坐在娘的古筝前头,拉着我小小的手,揉、滑、按、颤,从最简单的指法一步步耐心教导。我靠在她身上,她身上的味道淡淡,混合着一点尘土味、一点熏香味、一点饭香味,是娘的味道…… 夜里梦到承庆,依旧是十几岁的样子,阿玛牵着马,俯下身子摸摸我的脸,柔柔说一句:“要听哥哥的话,阿玛走了。”承庆拉了我追着马跑出去好远,直到看不见人了,才牵着手默默走回来。走着走着,觉得手上一空,承庆已经不在,我四下寻找,大声喊着“哥哥,哥哥……” 猛地坐起,浑身冷汗,脸上的泪痕还在,梦里的情景犹在眼前,仿佛刚刚与承庆走散,灭顶一般的孤单一阵阵袭来,浑身颤抖不已,承庆已经死去十几年,我这是怎么了…… 不应有恨 八月初,竟是阴雨绵绵,整个人更加萎靡。十四再次来看我,进门满身的雨水,竟是面带着喜色,我诧异的抬头看他,他兴冲冲的向我说到:“如意,噶尔弼将军和你阿玛的南路军正进军拉里,不日就能攻下!” 我听到阿玛消息,犹如在数日的黑暗中看到一丝亮光,也是面带喜色的回望十四,他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在帐中来回走着,一边大声说:“大军一路捷报频传,准军闻风溃逃。北路的富宁安将军,中路的延信将军也按我的调配,形成对拉萨的合围之势,眼看着,我们就大胜在即了!” 看着十四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不禁也受到感染,岁月与战火,终于把他打磨成一个叱诧风云、纵横沙场的将军!胤禛在后方从容调度、全力支持,十四在前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们兄弟,终于凭借自己的才能,为父亲攘内安外,换得一时太平。 如果能够一直如此,该有多好……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早已反目。 从激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脸色渐渐暗了下来,十四也慢慢停下脚步,转身走到我身边坐下,沉默良久,低声说:“如意,我听到捷报,一下子就想到你,直接就过来了……原来,我还是无法恨你。” 我没想到十四会这样说,心中对他残存的怨怼,渐渐都化为无奈,十四啊十四,你无法恨我,我又能恨谁呢? 两人无言坐了一会儿,十四问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是谁的吧?”我摇摇头,十四苦笑一声:“说出来,他是个死,你也是个死。”我冲他一笑:“十四爷真是明白,奴婢死则死矣,何苦再害人。” 他转身看我,面色一冷,说道:“可是我想你活!要他死!”我听他口气,不禁打了个寒战,幽幽说道:“那是不可能的。”十四愤然站起,一把把我从床上扯起来,冲我道:“你吃定了我舍不得杀你吗?”我仍是淡淡的说:“奴婢早说了,您想杀便杀,奴婢没有话说。” 十四气的脸色发白,两人正在僵持中,听的帐外有人高喊:“禀大将军,南路大军急报。”十四手上一松,正色喊道:“进账回话。” 帐外的军士满身泥泞跪在帐中,十四走过去从容问话:“噶尔弼那里什么事?”那军士额头抵在地上,缓缓说道:“大军已经进驻拉里,只是……”。 十四冷冷问道:“只是什么!”军士重重磕头道:“西泰将军殉国了。” 我脑子嗡的一下,身子一晃,十四一把扶住我,吼了一句:“怎么回事?” 那军士战战兢兢答道:“攻打拉里时,将军在混战中,不幸被乱箭射中,不治……殉国了。”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大叫一声“阿玛”,不顾一切向外面跑去,十四一把抓空,跟在身后大喊:“如意!如意……” 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浑然不觉,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也不觉得冷,只想去找到阿玛,我失去承庆,失去弘昱,失去惠兰,不能再失去阿玛……十四赶上来死死抱住我,大声喊道:“如意,冷静一点。” 我发疯一般往他手上咬去,十四吃痛,手一松,我挣开他又向前跑,脚底打滑,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去,十四再次赶上来抱住我,我拼命挣扎,十四站立不稳,两人一起摔倒,十四死死抱住我,喊道:“如意,你不要发疯,你这样他也不会活过来!” 我打一个寒战,觉得寒意彻骨,雨水泪水迷了眼睛…… 暴雨倾盆,天地间一片浑浑噩噩。头昏目眩,小腹一阵阵坠胀,我抚着肚子,弓起身来,看到白衣上点点泥污。一片血渍,慢慢在裙角扩散开来,视线渐渐模糊……迷糊中觉得十四抱起我往帐中奔去,耳边依稀传来他发疯一般的大吼:“愣着干什么,去找大夫啊!”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觉得一身轻飘飘的,仿佛马上就可以飞到天边,承庆和阿玛在天边笑着等我,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够不着,身后有人在喊:“如意,如意……”。我不想回头,但觉得那人喊得焦急,同时觉得下腹一阵阵疼痛,睁开眼睛,模糊看到胤禛的面容在眼前,漆黑的眼睛里尽是焦灼,我低低唤道:“胤禛……”。 他握住我手说道:“如意,我在,我在这里。”我心中凄苦无限,对他央求道:“胤禛,带我走,带我走……”说完,再次陷入无边黑暗里。 再次醒来,睁开眼,张嬷嬷正在用帕子给我擦脸,我低低喊道:“嬷嬷。”她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笑逐颜开的喊道:“快去告诉大将军,就说姑娘醒了!” 我心中一黯,知道胤禛并没有出现过,刚刚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听见帐外脚步声响,十四已经大步跑到床前,看我醒着,欣喜的扑过来,握住我的手道:“如意,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我冲他无力的一笑,看他身后跟着同来的郑大夫,却不见师傅,便向他问道:“陆师傅呢?”郑大夫没有作答,径自走过来给我诊脉,一会儿功夫,把我手轻轻放下,向十四说道:“禀大将军,姑娘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身子虚弱,要好好调养才是。” 十四点点头,示意他下去。我抬头喊了一声:“郑大夫留步。” 郑大夫转身看着我,我抑制住心底阵阵的恐惧,问道:“郑大夫,我的孩子呢?”郑大夫不作答,只是抬眼看着十四,我看他和十四的表情,已经猜出答案,身上一软,倒在床上。 十四忙过来握住我的手,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满眼含泪的看着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十四爷,您告诉我,孩子是不是没了?” 十四慢慢点了点头,我默默的把手抽出来,觉得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滴下。 十四在床边静坐着,久久不语,我也不看他,听见他忽的站起来,冲帐子外面喊道:“都进来。”我转头过去,见帐中呼啦啦跪了一片人,有平时伺候我的,也有帐前当值的。只听十四大声说道:“你们这几日一定心里犯了不少嘀咕,省的你们下去瞎嚼舌头,本将军今儿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如意姑娘怀了本将军的骨肉已经一个月多了,如今西泰参将殉国,姑娘悲痛过度,以致小产,从今天起,你们都给我好好伺候着,如果姑娘再有什么闪失,本将军送你们全部去见阎王!” 总负多情 我大惊失色,十四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这满屋子的人还有外头的侍卫,恐怕不止有十四的人,还有胤禛的人、八爷九爷的人,甚至还有皇上的人。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陆师傅明明说过我已经是三个多月的身孕,他故意说成一个多月,是什么意思?陆师傅呢?他在哪里? 十四说完,也不看我,自顾自向外走去,我拼尽力气喊了句:“我师傅……陆太医呢?”十四继续向外走去,也没回头,冷冷的声音传来:“太医陆济民,医术不精,害人性命,已军法处置了。” 夜里再也无法入睡,不断想起阿玛、我和胤禛未成形的孩子、承庆、惠兰、还有陆师傅,眼泪木然的滴下来,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在清朝这二十几年,我已经慢慢的从看戏人,变成了戏中人,西泰阿玛、惠兰、陆师傅就像我的亲人一般,一日之间,丧父丧子,我都奇怪自己怎么还有勇气活下来,抬手摸着脖子里凉凉的玉如意,胤禛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或许,他就是我未了的尘缘,我只是等着再见他。 阿玛的尸体找到时已是惨不忍睹,尸体运到时我疯一样的扑上去,十四命人死死拉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看了会疯掉,想不到我还是没看到阿玛最后一面。我求十四把阿玛的尸体火化,我要让他和娘葬在一起。十四犹豫良久,最终答应下来。 阿玛和许许多多将士在西征中去了,清军胜利的脚步依旧向前,八月末,十四指挥大军分三路渡过噶尔招母伦河,乘着大策凌敦多布迎战中路军、拉萨空虚的机会,釜底抽薪,在八月二十三日一举攻占拉萨,九月十五日在拉萨为“弘法觉众第六世□喇嘛”举行了隆重的坐床典礼。 一路西去,十四自是意气风发、风光无限。我自阿玛死后小产,却是身体精神都垮了,一病不起,每天都有十四的亲随在身边侍奉,半年来,竟再无法得到胤禛的消息。十四一有空就会来看我,四目相对,常常没有话说,我们心中已经对对方有太多的怨,却无法怨恨;有太多的关切,却无法靠近。 直到康熙六十年,我的身体才渐渐康复,整个人瘦了大大一圈,单薄的像一根竹竿,所有衣服穿在身上都宽大的像袍子。 十四已是多日没见,大军驻扎甘州,至此,再想西进吐鲁番,军需已是吃力,将士们更是饱受征战之苦,十四索性停止西进,整顿军务政务。他把我安置在他甘州城内的府邸,每天只能见到他的几个亲信侍卫,还有那几个嬷嬷。十四帮我找了个小丫头,叫做晓月,对十四很是忠心,对我还算体贴,人也伶俐,每天陪我说话解闷,倒是给生活添了几分生趣。 那日下午醒来,看外头的日头还不错,让晓月扶了我在外面坐着晒太阳,坐了没多久,就觉得乏力的很,昏沉沉在躺椅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却是在床上,十四坐在身边,正呆呆的望着我,我看他来了,挣扎着坐起来,十四柔柔说道:“如意,你受苦了。” 我心中一阵委屈,低下头去,十四抬手抚摸我的脸,我偏头躲开,十四的手僵在半空,凝视我一会儿,说道:“如意,我知道是四哥。” 我大惊失色,惊恐的望着他,十四的口气不是怀疑,根本就是笃定。他看我不言语,继续说道:“你还是那样不会伪装,看你的脸,就知道没猜错了。” 我木然的摇头,喃喃说:“不是,不是……”十四不理我,站起身,继续慢慢说着:“开始,我也万万想不到是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的四哥。直到那天你昏迷,郑大夫也说你不一定能醒过来,我怕极了,我恨那个男人,甚至恨那个孩子,但是我绝不想你死。那天,我对天发誓,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再追究。我在你耳边一遍一遍的叫着如意,希望老天听到我的祈求,不要带你走。结果守到半夜,你竟然睁开了眼睛,我惊喜的过去抱住你,你嘴里喃喃的喊着胤祯、胤祯,我很吃惊,你从来不这样喊我。” 我看着十四,哑口无言,原来那天夜里,终究不是梦,只是错认了深情。 十四转过身,继续开口道:“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紧紧握着你的手说‘如意,我在,我在这里’,你像听到回答一样,目光里有了神采,含着泪对我说:‘胤祯,带我走,带我走……’。声音里的委屈、依赖、温情,是从没有过的。我心头一惊,隐约感觉你看的不是我,而是和我有相似面容的同父同母的哥哥,你口口声声喊着的,不是胤祯,而是胤禛!” 我捂着心口,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胤禛……胤祯…… 十四慢慢走过来,抬手抹去我脸庞的泪,继续说道:“我细细回想,才觉得所有的细节都被忽略了。我们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十三哥,却忘了十三哥,从来就是四哥的影子。回忆起来,我和十三哥猎虎那天,他看你的眼神,全都是欣赏;温宪死的那天,你哭的昏过去,也是他第一个跑过去扶住;十三哥获罪的时候,你被拖下去杖责,我跪下苦求皇阿玛,四哥也跪着磕头,眼里的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你来我军中,年羹尧的人处处想了法子接近、维护……隐忍深沉如四哥,失态至此,我们怎么就一直没有想到呢……”。 我听十四句句我们、我们,心中忽然明朗,在恨着胤禛的,不仅仅有十四,还有八爷、九爷、十爷他们。十四或许还会顾念我一下,他们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想到这一层,自己抹了眼泪,镇定心神向十四说道:“十四爷本可以致我和四爷于死地,现在孩子没了,惠兰死了、陆师傅死了,您到底要怎么样?” 十四猛的转头,直直看着我说:“致你和四哥于死地?哼!你怎么会容我致他于死地,你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连累与他!”我看十四早已看透我的心思,索性不再隐瞒:“十四爷真是明白。那么您特地在众人面前说奴婢怀孕一个多月,又处死陆师傅,定是在告诉四爷,我是您的人了?” 十四看我说的坦荡,微微一愣,接着道:“不错,我要他永远记着,他爱的女人,在我身边。”我听他语气冰冷,不禁打了个寒战,冷冷看过去,十四却是眼神一黯,极小声的说了句:“而且,我不会把你让给他。” 我呆坐在床上,知道自己应该恨极了十四,但心底却恨不起来,只有无限的怨……胤禛,我那么早就遇到了你,兜兜转转了二十几年,为什么却始终无法走到你身边?…… 十四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面目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只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如意,你这一辈子都要在我身边。”我蜷缩在床上不答话,十四俯身轻抚我的脸庞,手指粗糙冰冷,沙哑的声音传来:“明日我就要进京向皇阿玛述职,但我要你留在这里,一来你的身子,再也经不起千里奔波,二来……你明白的。” 我微微发抖,不发一言,他俯身轻吻我,嘴唇如手指一般冰冷,我向后躲去,他立起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去,我抬手死死抓住脖子里的玉如意,亦是冰冷……人无力瘫到在床 上,低低喊道:“胤禛,胤禛……”恍惚中,似听到熟悉的曲调“……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 碧落茫茫 十四回京里呆了好些日子,晓月偷偷告诉我,很多附近的官员都来府里走动打听,摆明是将宝压在了十四身上。他这次凯旋而归,几乎所有人都认定皇太子的位子非他莫属,府里的人甚至开始猜测十四再不会回来。我听了只是微笑,他会回来,而且这一次,就是他和康熙的永别。 十四回到甘州,绝口不提京里的事,常常留在我这里吃饭,府里的人都认准了他以后要娶我,礼数上齐备的不得了,就差直接喊福晋了。我也被耗的没了脾气,十四来,就温和的迎着,外人眼里确实是相敬如宾的一对。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的一天,晴空万里,十四神秘兮兮的来找我出去,我看他一眼,问道:“整日不许我见人,今儿又要卖什么关子?” 十四笑道:“不去,你可是会后悔的。”我不理他,还是站着不动,十四绕过来,一把抱起我走出门去,院子里的下人都忍着笑转过头去,我羞的满脸通红,不停推他,晓月在身后一路追着喊:“爷,带上姑娘的披风啊!” 马儿踢踢踏踏的向前,我好奇的凑到车窗上去看,却被十四一把拉了回来。我白他一眼,他笑道:“不许看,到了你就知道了。” 颠簸了好久,马车终于停下,十四捂着我的眼睛,拉住我走下车,在我耳边悄声说:“睁眼看看吧。” 我缓缓睁开眼看去,不禁愣在当场。眼前黄沙万里,沙丘绵延,大风呼啸而过,不断有沙粒飞起打在身上,一泓碧水,如美玉般镶嵌在黄沙之中,水边芦苇茂密,微风起处,碧波荡漾,芦苇轻摆,水映沙山,美的令人心醉。 十四上前一步,轻轻给我披上披风,顺势在身后搂住我,我下意识的躲开,他圈紧了手臂,轻声说:“皇阿玛已经许了我们的婚事。” 我不由的一愣,转过头去看他,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缓缓说:“皇阿玛起初并不愿意,不过我这次立了大功,而且我告诉他咱们已经有了孩子,皇阿玛才勉强应了。” 我垂下头去,那本来是胤禛的孩子…… 十四绕到我身前,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正色道:“求旨的时候,四哥、八哥、九哥都在,他没说什么,你以后也别再念想。过去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下去!” 泪水忽然就湿了眼睛,胤禛也曾欣喜的搂着我,说皇阿玛已经许了我们的婚事,他也曾在我耳边温柔的说,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下去…… 十四拉着我的手走到水边,自己蹲下去,一边随意的拨弄着水花,一边说:“皇阿玛许了你做我的侧福晋,等咱们回京里就大婚!来日……我能许你更好的东西!” 我蹲下身子,坐在他身旁,若是看电视,这美景中的表白,我一定会激动的热泪盈眶,但是此情此刻,脑中却只有一句话,良辰美景奈何天。到底没能等到胤禛继位,命中良人早已相见,却是情深缘浅,来年相逢,必无一言。我们早已经告别过了,今后只有各自过下去…… 京里的书信频频寄到府里来,十四夜里常常一个人在书房,一站就站很久,我读得懂他眉间的愁思,康熙越来越老,大位的争夺,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我是唯一知道结局的人,我只是不能说出来。 十一月末,甘州的天气已经变得非常冷,十四不忙的时候就窝在房里不出去,我做什么他都倚在炭火边看着,晓月觉得我捡到了绝世的好男人,常常替我感动的不得了。刚到下旬,甘州就飘起雪来,十四那天正好回到府里,留在我屋里吃晚饭,热腾腾的饭菜刚端上桌,府里的管家就急急跑过来,在十四耳边小声说:“爷,京里的旨意来了!”十四霍的站起,大步走出去,走到门口,转身看着我,轻声说:“外头冷的很,如意你就躲在屋里,不要跟出来接旨了。” 屋里的人霎时走的干干净净,我忐忑不安的坐下,心砰砰狂跳,我知道康熙是在这一年死去的,难道今日传来的就是他的死讯?! 过了许久,晓月满脸焦躁的跑回来,一进门就急急的叫:“姑娘,快些去劝劝咱们爷吧!”我抓住她问道:“别急,慢慢说清楚,十四爷怎么了?” 晓月喘了几口大气,开口说道:“圣旨上说,万岁爷驾崩了,继位的是四王爷,叫咱们爷回去奔丧呢,还说……”我急急追问:“还说什么?”晓月答道:“还说,从今儿起,为了避讳四王爷的名讳,咱们爷就得改名字叫允禵了。爷听完旨意一句话也没有,一直直挺挺在雪地里跪着呢,这大冷的天,冻坏身子可怎么办?!可是府里的人没哪个敢去劝,管家让我来找姑娘想法子!” 我不待她说完,一把抓起床上十四的披风,就冲出门去。一路急急跑着,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康熙终于走完了他的一生,和他相伴的日子映入脑海,怨恨已经不再,伤痛之外,我竟有一丝释然,他终于可以摆脱世间的烦扰了,六十几年,他也累了吧……胤禛终究还是当了皇帝,是康熙传给他的?还是像野史说的那样篡位而得?这两种情况,无论那一种发生在胤禛身上,我都不意外,他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手段。我不介意他是怎样取得的皇位,十四却不可能不介意,他们争了这么多年,十四一脸骄傲的跟我说‘来日……我能许你更好的东西!’的时候,对夺位,一定是胸有成竹的吧?如今凭空飞来一纸诏书,告诉他皇父病逝,兄长登基,他如何受的了呢。 跑到庭子里顿住脚步,十四直直的跪在雪地里,管家带着府里的人远远站着,谁也不敢过去。我慢慢走过去,跪在十四身旁,轻轻把披风披在他身上,轻声说:“十四爷,回吧,这里太冷!” 他转过头看我,缓缓笑了起来,猛的抬手把我推倒在一边,笑着说:“你好聪明,你早就选对了人!四哥是何等的本事啊,雍正皇帝!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啊,我呢?前抚远大将军……允禵!哈哈……你听到了吗?允禵,从此以后你叫胤禛,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应了!” 我爬起来,紧紧抱住他,哭道:“十四,你不要这样子,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 十四一把推开我,指着我道:“你不要假仁假义了!你这下开心了?可以回京里去找四哥了?!” 我一边抬手抹着泪,一边哽咽着说:“你不要说气话,我不会离开你。” 十四哈哈笑着,踉跄站起来,指着我说:“你知道吗?我不要你可怜我!不要你可怜我!”说完转过身去,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我跑过去扶他,这样落寞的十四,这样狼狈的十四,像个任性的孩子,明明丢了最心爱的东西,却固执的对周围的人说,不要你们可怜我! 十四挣扎着推开我,我站立不稳,也摔倒在雪地里,心头一急,爬起来死死抱住十四,哭喊道:“你要是心里委屈,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不要推开我,你这样子憋在心里,是要把自己憋坏的啊!” 十四怒吼道:“放手!”我也固执的大喊:“不放!你那么多次都没放开我的手,我今天也绝不放开你!” 十四再次使力推开我,我站立不稳,向外跌去,额头擦在旁边的石头上,沁出血来,鲜红的血滴在白色的雪地里,格外醒目,十四猛地愣住,过来扶起我,结结巴巴的说:“如意,我……我……”我顾不得头上的伤痕,一把抱住他,哭道:“十四,我知道你难过,你委屈,你不要自己忍着,哭出来,哭出来啊!” 十四用力抱住我,脸埋在我颈子里,身子不住颤抖,良久,才发出一声沉闷的哭喊:“皇阿玛……” 我的泪夺眶而出,十四自幼得到康熙喜爱,凡事率性而为,就算是在康熙拿刀对着他的时候,也没皱过一丝眉头,他的一生,与胤禛完全不同,尽是张扬的色彩,今日今刻,他愤怒散尽,悲伤袭来,哭喊出口的,竟是“皇阿玛!”仿佛成了寻常人家,失去慈父的幼子…… 夜里十四发了极重的烧,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呜呜的哭泣,我在旁边守着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半夜他忽的睁开眼睛,喊道:“如意!”我忙过去抓住他的手,说道:“我在,我在这里!” 他转过头看我,凄然一笑道:“你会像皇阿玛一样离开我吗?”我笑着摇头,柔声说:“不会,我这不就在你身边吗?”十四点点头,再度沉沉睡去。 我轻轻为他擦去头上的汗,转过身去,眼泪却落了出来,我不忍负义,也无法断情。得来容易舍也易,偏偏都是一路风雨同行,贫贱不弃的人!每一分眉梢眼角的笑意,每一句暗含情愫的关怀,每一道痛彻心扉的伤口,每一次寤寐思服的徘徊,相逢于微时的情意,终将何去何从? 佳期如梦 我大概是紫禁城内,身份最尴尬的人。回到京城,来迎接十四的官员不知道把我放哪,唯有原封不动的送回宫里,魏珠大概也不知道把我放哪,只好原封不动的摆回乾清宫。 如今养心殿才是胤禛办公的地方,乾清宫停着康熙的灵柩,每日不是哭声就是诵经声。十四回来哭灵时傲立不跪,差点和胤禛起了冲突,我在偏殿住着,自是后来才听说。魏珠去了养心殿,梁公公已经过世,我再没有相熟的人,也便没了出门的必要。最想见的人,偏偏不能轻易见到。不见思量,见恐依旧。相见无期,何言相守? 那天午后,正坐在屋里擦拭笛子,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我转过身去,手里的笛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冬日的阳光射进门来,照的人一身温暖,可是再多阳光也无法像门口的那个身影一样,带给我这样多的欢喜!我冲过去,生平第一次,紧紧抱住他。 他抬起手臂,用力抱住我,两人相拥而泣,惦念太多,竟不知如何开口! 十三缓缓扶正我的身子,柔声说:“见到我,不高兴吗?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和青丝里的白发,眼泪又不自主的涌出来,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三拉我到桌旁坐下,捡起笛子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问我:“一直带在身边吗?” 我点点头,答道:“几乎须臾未离。” 十三轻轻把笛子交回我手上,笑着说:“我也一样。” 什么也不用多问了,我笑着抬头看他,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句话语,一个笑容,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倒好茶递在十三手里,他犹豫着问道:“如意,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我摇摇头,叹气道:“如果说我在宫里学会了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以后怎么过,从来不是我说了算的。” 十三摇摇头,轻声说:“现在不一样了,你要知道,是四哥当了皇帝。” 我心头一痛,正是因为他当了皇帝,我更加不知所措。 十三又问:“你喜欢十四弟吗?” 我默默低下头,轻声答道:“喜欢……但是,不爱。” 十三笑着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摇头,“你不明白,大行皇帝已经把我许给十四了。” 十三握住我的手,低声说:“只要你对四哥的心思没变,我们有办法的。” 我疑惑的望着他,十三不再多说,站起身轻轻拥住我,缓缓说:“从此以后就是平安喜乐的生活,再没有漂泊苦难。” 说罢,不待我回答,慢慢走出门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平安喜乐……他还记着我小小的愿望。 夜里早早躺下,看着漆黑的屋子,不由得叹口气,从乾清宫到养心殿,我和胤禛就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我没有资格去找他,他也没有来找我。这样也好,倘若相见,我们大概不能像我和十三一般坦然。 夜里醒来,觉得手暖暖的,睁眼看去,朝思暮想的胤禛就坐在床边看我。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从这美梦中惊醒,他看着我的眼睛,忽的低下头,重重吻住我,牙齿轻轻咬住我的嘴唇,似乎带着一丝恨意,我却笑了,这痛是真的,胤禛是真的。 眼泪流到唇边,咸咸的,胤禛身子一顿,紧紧抱住我,嘴唇贴在我耳边,沉沉说道:“我以为再也抱不到你。”我紧紧搂住他,深深把头埋进他怀里,这份爱仿佛生在九天之上的仙树,二千年方开花,三千年才结果,似乎永远没有完满的尽头,却犹如罂粟一般,让人不绝的妄想沉迷。 这个熟悉的怀抱,这种熟悉的气息……漂泊的心终于皈依,名分又有什么关系,等待又有什么关系。 终于又能毫无保留的相拥在一起,胤禛轻轻吻我的颈窝,颤声说:“如意,孩子是我们的,对不对?”我紧紧抱住他消瘦的身子,微微发抖,我不敢回想,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逝去的悲痛,寒冷彻骨。胤禛紧紧抱住我,身子滚烫,他说:“如儿不要哭,我们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顺从的倚在他怀里。我没有哭,不能相聚,只是因为缘分太浅,我的孩子,只是不愿到这世上来受苦而已,他不舍得离开天堂。 一大早,秦顺儿在门外叫胤禛起床,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帮我盖好被子,柔声说:“不要起来,好好睡。”我拉住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他笑着凑过来,轻轻亲吻我的脸颊,在耳边悄声说:“你再这样看我,我会舍不得离开的,君王不早朝的罪名,你愿不愿担呢?” 我脸一红,轻轻放开他的手,他走到门口,转身看着我,我冲他嫣然一笑,他步履轻快的离去。 下午秦顺儿过来,说要带我到养心殿去,我看他面色凝重,问道:“皇上叫我过去,是什么事?”他犹豫着说:“姐姐不是旁人,原不该瞒着您,只是奴才真不清楚,只晓得一会儿八爷他们要去。” 我点点头,十三所谓的法子,大概就要在今日揭晓了,我该如何面对十四呢? 到了养心殿,胤禛示意秦顺儿下去,拉住我的手说:“一会儿你就待在屋里,我和十三在外面和他们说。”我轻轻点点头,胤禛看到我不安的脸色,缓缓抱住我,说道:“不许乱想,今天以后,我要你天天像昨夜一样守着我。” 我紧紧抱住他,每次都是在幸福的门口摔倒,这次我能走进门去吗? 听到外面通传说怡亲王到了,我忙从胤禛怀里挣脱出来,十三走到门口,躬身给胤禛请安,然后走过来小声说:“皇上,都安排好了。”胤禛点点头,和十三一起走了出去,十三走到门口,回头戏谑的冲我一笑,我勉强露出个笑容给他,看着十三给胤禛磕头,规规矩矩的喊‘皇上’,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屋门关着,外头的声音却清晰传来。 “敢问皇上,臣弟的侧福晋留在宫里,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额娘等着为我们主持大婚呢。”是十四的声音。 “侧福晋?哪位侧福晋?”胤禛在装傻。 “皇上国事繁忙,大概是忘了,就是皇阿玛当着您的面许给我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哦……朕已经让钦天监选了日子,很快就会为十四弟正式指婚。”胤禛唱的哪一出? “多谢皇上。臣弟还有一事不明,西泰将军已经战死,到时候,如意家里,该是哪位长辈来领旨?” “十四弟说笑了,你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不是二等护卫石保的女儿吗?跟西泰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大吃一惊,十四以前是有个侍妾,也姓伊尔根觉罗,难道胤禛打算直接把她册封为十四的侧福晋,跟他玩文字游戏?! 外面久久没有声音,我的心一阵狂跳,此刻,十四和胤禛必定又是在直直瞪着彼此。 “当日皇阿玛下旨时,说的明明白白,皇上此举到底是何意?!”十四的声音已经开始愤怒了。 “大行皇帝的旨意确实说的明白,玉碟上也记得清楚,只怕是十四弟记错了,你若有异议,可以马上叫钦天监的人来查。”如此有恃无恐,胤禛大概是叫人把玉碟都改了。 “恕臣弟斗胆,十四弟手里,有大行皇帝的谕旨,拿出比对一番不就明白了?”是八阿哥的声音,若是真的比对,胤禛的假话岂不是要当场揭穿? “八哥说笑了,圣上登基时,已下诏将大行皇帝的谕旨全部收回,您莫不是在说十四弟抗旨吧?”十三反将八阿哥一军。 “十三弟这话有理,不过为兄的一直不明白,为何大行皇帝的谕旨要全部收回呢?十四弟手里的这一份,若真的还在,比对之下,倘若与玉碟不符,皇上又当作何解释?是谁篡改了先帝的旨意?这一份赐婚的旨意改得,那么其它的旨意是不是也改得?”九阿哥此话一出,外面顿时鸦雀无声。 我紧紧抓着门把手,冷汗不自主的滴下来,模糊的记忆片段浮现:康熙确实下了赐婚的谕旨,而且那份谕旨,十四没有交回去。那天从月牙泉回来,他开心的拿给我看,笑着说要把它当作我们的婚契保存起来,我把它锁在了一个首饰盒里头,回京的时候,盒子被晓月带去了十四府上,钥匙却只有一把,此刻正系在我的腰间! 脑袋里似有嗡嗡的响声,手指紧扣着门边,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却不觉疼痛。怎么办?九阿哥他们早就布好了局,等着有人来跳,如果十四想得到我,必须交出谕旨,那么胤禛篡改康熙旨意的事实,就会被发现,朝廷里本来就有胤禛改诏夺位的传闻,若这次的事得到证实,那朝中必定流言四起,舆论就会对胤禛大大不利!九阿哥说‘这一份赐婚的旨意改得,那么其它的旨意是不是也改得?’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十四真的交出康熙的谕旨,他自己也必将背上抗旨的罪名,到时候领罪受罚,胤禛又是残害胞弟的名声。他们为了算计胤禛,竟然连十四也不顾了。 十四会不会为了我冒这个险? 他会的,胤禛不就已经铤而走险了吗?不由得凄然笑了起来,做皇帝,果然不能儿女情长,一旦满心温柔的爱了,这个弱点就会成为对手的筹码。如今,胤禛虽然高高在上,朝堂之中,却尽是暗藏杀招的眼睛。他不能有弱点留给别人,他选择的道路是艰难的修罗场,注定举步维艰,注定孤独前行,不,也许……十三能够陪他走下去。 无论是胤禛受伤还是十四受伤,都是我不愿看到的结果,所以我徘徊不决,所以我如坐针毡。 果然是要无情,才能一招制敌,八阿哥的这步棋,下得真好。 轻轻打开门,缓步走了出去,满屋子的目光登时转向我,慢慢看过去,恼怒的胤禛,凝眉的十四,得意的九阿哥,诧异的张廷玉,淡然的八阿哥,伤痛的十三……十三,你眼里有伤痛,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对不起,我不会下棋,我只有这么笨的办法。 慢慢走到十四身旁跪下,目不转睛的看着胤禛,柔声说:“万岁爷恕罪,这里本不是奴婢该来的地方,但是不巧听到诸位大人的话,奴婢怕十四爷因为奴婢,误会了万岁爷的意思,这才斗胆出来,想当面跟十四爷说几句话。” 胤禛皱着眉看我,不发一言,我真想走过去,把他的眉头抚平。 十四在身边小声叫到:“如意……” 我转身冲十四磕个头,缓缓说:“十四爷对奴婢的心意,如意万死难报。奴婢本是汉人女子所出,因阿玛垂爱,才入了旗籍,得以入宫侍奉先帝,又蒙十四爷抬爱,相伴数年。得先帝爷赐婚,本是无限荣耀,奈何身世所限,难入玉碟。皇上查息了奴婢的身世,又不愿意驳了先帝爷的面子,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奴婢人微言轻,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只盼着十四爷能体察皇上的苦心,不要因为奴婢,伤了兄弟君臣的情意!” 说完,额头贴地,深深的跪下去。 殿里又是一片静谧,十四轻声问:“如意,你在甘州说过的话,还当真吗?”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君子重诺,奴婢虽是女子,也不敢言而无信。” 十四直挺挺跪在地上,狠狠的看着胤禛,又转头看看我,我侧过头看着他痛惜的眸子,微微一笑。十四一愣,良久,嘴角微挑,竟也是一笑,他俯身磕头,冲着高高在上的胤禛说:“请皇兄恕臣弟无状!皇兄的苦心,臣弟铭记在心。只是我与如意,是先皇许下的婚事,不能入玉碟,臣弟也是定要娶她做庶福晋的,请皇兄成全!” 十四特地把称呼变成了皇兄,他仅仅是特地说给胤禛听的吗? 胤禛慢慢走到我和十四跟前,面无表情的站着,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的低头看着我们,漆黑眼眸中闪过的神色,复杂的无法解读。 清穿 独不见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清穿 独不见第15部分阅读 清穿 独不见 作者:肉书屋 清穿 独不见第15部分阅读 我抬头看着那双熟悉到无法遗忘的眸子,猛的低头,伏在地上,颤声说:“请皇上成全!”我不能再看他,我怕我会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里。 胤禛轻声笑了起来,冷冷的声音传来:“既然是先皇的恩典,十四弟夫妻两个就到遵化皇陵去完婚吧!弟妹对先皇情深意重,就好好在那陪着先皇,永远不要到京城来了!” 十三轻声叫到:“皇上!” 胤禛头也不回,大步离去,我急急的转过身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这就是诀别了么? 未许端详 雍正元年,二月,胤禛正式册封后宫诸妃,昔日的四福晋那拉氏封为皇后,母仪天下。 我和十四已经到了遵化,他的嫡福晋、侧福晋都留在了京里,大概是因为她们有显赫的家世、正式的地位。十四的两个侍妾也一起来了遵化,我们这些没有正式册封的,竟然作为十四的附属品,跟在了他身边,说起来,真是绝妙的讽刺。 十四特意选在二月跟我举行了婚礼,庶福晋不经过朝廷的册封,也不入皇室族谱,所以没有那么多规矩可循。婚礼很简单,没有嫡福晋在,我不用给任何人磕头敬茶,我们的阿玛都死了,我们的额娘都在京里不会来,没有人敢来当十四的宾客,整个婚礼,从头至尾,只有我和十四两个人。 我坐在床上静静等着,大红的盖头顶在头上,只能看到自己身前一寸大小的地方,目之所及,都是红!我一直梦想着身穿嫁衣的时刻,段段想不到会是此时般满心悲凉。 大红的靴子立在我跟前,纤长的手指挑开了盖头,烛火昏黄,暖帽下一张清俊的脸,剑眉凤目都是柔情,我忍不住闭了下眼睛,我又看错了人。 晓月手执银壶,上来斟酒,张嬷嬷端着一双镀银的酒杯,细细的杯座上栓着一根细长的红绳子,从此以后,我们就要被栓在一起了。 喝了交杯酒,后面的嬷嬷又捧上子孙饽饽,依旧要问关于生不生的问题,十四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我看着嬷嬷和晓月热情的笑脸,轻声嗯了一声。 一群女人家是无法闹洞房的,大家都识趣的退了出去。我轻轻解开和十四栓在一起的衣角,我们就这样是夫妻了,从今以后,正史野史,我都是十四的福晋。 十四轻轻握住我的手,问道:“你阿玛的事,不介意吧?”我摇摇头,我在养心殿的一番言论,又翻起了娘的陈年老账,阿玛本来因为军功被追封了二品,现下又被降成了四品。人都没了,还追究这些身后虚名干什么。 两人无语坐着,十四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水,我轻轻抽出手,站起身去镜子前面拆头上的珠花,抬起手,一颗珍珠、一颗珍珠的慢慢摘着,十四摘了暖帽,走到身后,帮我一起摘,我冲他笑笑,出神的说:“晓月今天给我梳的头真漂亮,都不舍得拆了。” 十四手一抖,一颗珍珠滚落在地上,我起身去捡,走出去两步,却被他猛地拉住,站立不稳,向后跌去,十四一把抱起我,向床边走去。 细细密密的吻铺天盖地而来,我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帐子顶上是一对鸳鸯,这确实是我的婚床。颈口的盘扣被扯开,我轻轻抖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向后缩去,十四揽住我的身子,俯身下来,湿湿的吻沿着颈子一路向下,脖子里的丝线被不经意的牵动,勒入皮肤,玉如意划过锁骨,滑润的仿佛那人的唇,我一下子哭出声来。 十四猛地停下,慢慢放开我,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眸子里是失落的痛,我犹豫着去拉他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再抬头的时候,十四已经大步走出门去。 我还是搞砸了,这段婚事,是我们一起跪在养心殿求来的,我是诚心要和他好好过下去,我只是不能很快忘记胤禛。 自己站起身来,拉开房门,晓月怯生生的站在门外,我轻声吩咐她帮我打些水来,晓月犹豫着转身而去,洗完脸,晓月帮我绞好帕子,轻轻递过来,喊道:“福晋。” 我一愣神,她是在叫我……晓月拉拉我的手,把帕子递到我手里,柔声说:“福晋别怪奴婢多嘴,爷对您真是好的没有二话。爷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在这地远人稀的地方,心情不好是难免的,福晋别跟爷生气,过了这阵子,习惯就好了。” 我点点头示意她出去,真是个可心的姑娘。 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的听着门响,借着门口的月光起身看去,十四穿着长衫,又回转了来。 我想起身去点蜡烛,手却被十四拉住,他慢慢躺在我身边,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良久,叹气道:“如意,你很恨我吗?”我摇摇头,忽然想到他看不见,又小声说:“怎么会呢?”十四缓缓说:“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没想到却是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我鼻子一酸,轻声说:“十四爷不要这么说,既然是拜了天地的,就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是我不好。” 十四侧身抱住我,柔声道:“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轻轻嗯了一声,我们已经被命运拴在了一起,如何不好好过下去。 十四翻身上来吻我,我轻轻闭上眼睛,这个吻是如此陌生,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学着去适应…… 一大早睁开眼,就看到十四眯着眼睛在旁边看我,我狠狠的握紧了手,微微笑了一下,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脸贴着我的脖子,暖暖的气息喷过来,轻声说道:“这个玉很好看,是家里传下来的吗?” 我犹豫了一下,喃喃说,“是。”胤禛是我的家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十四笑笑说:“怪不得你从来不舍得摘下来!”我把头埋在他怀里,紧紧闭上眼睛,借此掩饰眼中溢满的泪水。 胤禛曾经说过,‘它便是我,只要它还没回到我手里,你就绝不许离开我!’就算是最后分别的时刻,他也没有找我要过这块玉,这是我们唯一的一点念想了。 十四,对不起,我只跟你撒这一个谎,仅此一个。 四月,八阿哥来信说九阿哥被派到了西北前线去,十四收到信之后喝了几天的闷酒,现在他们被胤禛分别打压、软禁,也难怪他会生闷气。八阿哥在朝廷上顶着廉亲王的帽子,却处境最难,九阿哥和十阿哥都被派到了外地,十四一个叱诧风云的将军,却终日在这里对着陵墓…… 十三曾经说过‘我们为了皇位拼的头破血流,是自作自受,胜了是手段高明,败了是愿赌服输……’他们确实是一群赌徒,押上了身家性命、兄弟亲情、妻儿老小……押上了一切原本最珍贵的东西,输了的几乎一无所有,赢了的,又强到哪去?胤禛……他才活了五十几岁啊。这场豪赌,真的值得吗? 五月,陵墓外头的花都开了,十四心情好的时候,就拉着我去外头晒太阳,我走的远些就觉得累,常常是兴致勃勃的走出去,却懒洋洋的不愿走回来。十四老是取笑我,说我越养越娇气,取笑完了之后却把身子一弓,喊道:“来吧,为夫背你回去”,我没好气的打他一巴掌,自己慢吞吞的往回蹭,这样的日子,应该算很幸福了吧,我会慢慢忘记他的。 月末的一天,天上下起了绵绵的细雨,我斜倚在窗前吹笛子,晓月趴在我身边,静静听着,十四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的瞟我一眼,室内一片静谧和暖。咚咚咚几声门响,晓月没好气的嘟哝了一句,起身去开门,管家浑身湿漉漉的走进来,冲着十四道:“爷,京里来的信。” 十四起身接过,我凑过去看,却发现是胤禛的手谕,心头一惊,后退了一步。十四板着脸把信拆开,呆呆的看了一会儿,脸色变得煞白,身形一晃,直直向后倒去。我大惊,急急去扶,十四已经昏死在地上,伸手一摸,呼吸心跳却都是好的,一面掐他的人中,一面大声催促晓月去找大夫,折腾了好一会儿,十四悠悠醒转过来,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只觉得十分冰凉,十四看着我,满眼都是泪水,我颤抖着接过他手里的信,低头扫了一遍,心中一阵痛,紧紧的抱住了他……德妃去了,十四也成了无父无母的人。 一夕如环 十四去宫里给德妃守孝,我却因为胤禛的禁令留在了遵化。待到十四回来,发现他瘦了好大一圈,心情差的不得了,有谁在家里提到皇上两个字,他马上就大发雷霆,我劝了几句,他就乒乒乓乓把屋里的花瓶都砸了。一家子小心翼翼的,我也没了主意,我知道他是怪胤禛没早些告诉他,康熙去世,他就不在身边,德妃死时,他又没见到最后一面,这事换到谁身上都受不了。 脑海里胤禛的形象依旧挥之不去,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做事决绝的雍正皇帝合二为一。十三来信说德妃病重时,胤禛日日夜夜在一旁伺候,德妃去世后,他又一刻不停的主持丧事,把自己搞的像个上满发条的钟摆,一分钟的空闲都不给自己。 末尾十三写道:“如意,你走以后,我已经很久没见四哥笑过……” 猛地把信合上,不敢再看下去,这个家里,不是只有十四一个人不想听到胤禛的名字,他是恨的不愿听,我是痛的不能听。 春去秋来,在遵化过的这一年,月事总是不准,时有时无,有时还厌食呕吐。自上次小产过后,便是如此,搞的晓月大惊小怪,私下里议论我是不是有喜了,我听了只一笑置之,十四倒是被她搞的紧张兮兮,几次三番的请大夫,却又都不是。 拖得久了,我也有些担心,却唯有叹气而已,不要说b超、宫腔镜,就是连测个基础体温也不行啊。只好第一千二百次后悔当年学的不是中医。 秋天里身子渐渐困乏起来,总是没有什么力气,脸色也比以前苍白了,总觉得是贫血的原因。请了几个大夫,多说是气虚血虚之类,我颇为不屑,就这些我自己也知道,无非是些益气营血的方子。我体力不济,性子也越发沉静起来,日里有时候和十四出去走走,他看我没力没气的,总不许走远,我也都随他。 那日他要留在屋里看书,便叫了晓月陪着我出去看了看。待回到大厅,看到门口站着几个不相识的侍卫,心下一惊,怕有什么变故,疾步走进去,抬眼却看到十三和十四相对而坐,我喜从中来,叫一声“十三爷”,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十三一看是我,也是喜形于色,站起来伸手扶住我。 十三与我相互打量,同时道“你瘦了”。我莞尔一笑,说道:“你为国事操劳,自然是瘦的有道理。我是闲的,四体不勤,人不活动,自然没精神。” 十三皱皱眉头,说道:“又编些话来糊弄我,脸色这么苍白,还说是闲的。这边的奴才是怎么伺候的?那些个大夫呢?干什么吃的。赶明儿我回去找个御医,再找几个灵透的下人过来伺候你和十四弟。” 十四“哼”了一声。我向十三笑一笑,说道:“十三爷,自个的身子还是要自个负责,我做过奴才,也做过大夫,知道他们的苦处和为难,这事怪不得他们。” 十三摇摇头:“你这些年,倒是越来越会为别人想了。”我淡淡笑了笑,因为自己经历过,才知道别人的难处,人都是这么变得宽容的。 忽的想起什么,心中大惊,急急向十三问道:“十三爷这次来是所为何事?难道他……皇上有什么……?” 十四猛地走过来,拉住我道:“皇上志得意满的很!这次怡亲王是来奉劝我这个守墓的大将军出去为皇上四哥做事的!” 我探究的看着十三,十三却向着十四说道:“十四弟,四哥和我真心诚意再请你出仕,你又何必挖苦讥讽呢?” 十四大步向前,大声向十三道:“你们那个汉臣年羹尧不是很为皇上争气吗?要我出仕?哼哼,出仕做什么?像八哥那样,名义上是总理王大臣,实际上却给了皇上名正言顺呵斥的机会!什么时候寻个错处,开销了去!我懒得!你们少在这假仁假义,要杀便杀,要关便关,我胤祯若皱一皱眉,就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不是皇阿玛的儿子!” 十三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张口欲辩,却忽的干咳起来,我忙绕到十三背后,轻轻帮他拍背,慢慢扶他坐下,抬头怒气冲冲的看着十四,他眼中也是不忍之色,看我瞪着他,又侧过头去。 十三剧咳了好一阵才歇住,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脸色也不好,我拿出手帕帮他把汗擦干,又端起茶伺候他喝了口。 十三闭目歇了会儿,慢慢站起来,缓缓向十四说道:“十四弟,想不到你对四哥,竟然误会至此。刚刚那么多话,我都白说了。算我多事,我,我这就告辞了。”说到这里,十三犹豫一下,转身叫我:“如意,送我走吧。” 我缓步扶他走出去,忽的想起什么,拉住十三问道:“十三爷,你最近可总是咳嗽?”他点点头,我又问:“夜里可是虚汗多?人也渐瘦?”他又点点头,我心中一惊,难道真是结核? 转念又一想,就算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他看我神伤,安慰道:“不妨事,许是感染了风寒,过些日子歇歇就好。” 我想到雍正八年十三就会离世,心中更是担忧,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才能让他过的安康,叹口气,低声向十三道:“答应我,千万要顾念自个身子,这江山社稷的事也不是你们两个人累垮了就能一蹴而就的,有个好身子才有本钱。你和他都要……都要好好保重身体啊。”说到后面,已是哽咽。 十三低头看我,小声说:“如意,四哥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是很惦记你的。几次见他一个人在乾清宫你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站着,一站就是很久,你们……” 我低着头只是流泪,十三看我难过,忙转换话题道:“我以后会注意,他,我也会叮嘱。只是这新朝伊始,旧时积弊、西北战事,有多少心要操,有多少事要办,我不替他分忧,又有谁呢?如意,现下要做的事太多,我不能勤来。再说,来多了,也怕人非议。你……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十四弟。” 我点点头,转身看看十四,他仍是远远站着。十三也转过身,兄弟两个对视良久,终是无话可说,十三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我在殿外看着十三打马而去的背影,心渐渐痛起来,初见时的十三,策马扬鞭,何等的风流倜傥,如今,他的背影竟也那么孤单了……十三和十四对视的那一刻,可曾记起当年他们一起擒虎、一起在大帐里为我的笑话哈哈大笑、一起在围猎场上骑马猎兽?当年的他们也曾拥有过兄弟之情的温暖,当年他们也曾是意气风发的热血男儿,如今一个被拘陵旁,一个疾病缠身,这一切……难道只怪他们生在最富贵的帝王家吗? 不知站了多久,听见十四在身后冷冷道:“我就知道,你恨不得随了他去”。我转身也是冷冷的看着他,他被我看的不自在,转身走了。我自己站了会儿,慢慢走回屋去。 几天,我俩谁也不理谁。已经记不清这是我和十四第几次冷战,说实在的,我不怎么在意,因为最后我们会和好。总有一个觉得斗的无聊了,会去找另一个。我们被命运牵扯在一起,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天天相见,又有什么好斗的。 我正寻思什么时候去找十四,听的门响,转身见他拎着食盒,推门而入。我冲他淡淡一笑,他也是一笑,这就是冰释前嫌了,他坐到我身边,说到:“这是我吩咐下人做的猪肝汤,补血的,你尝尝。” 我皱着眉摇头,说道:“我不喜欢那股子腥味。”他拿出两个小碗,盛了汤,递一碗给我,自己举起另一碗,说道:“我陪你喝,这算是以汤代酒,向你求和。”我看他一脸真诚,只好端起喝了。 喝了几晚汤,又说了会儿话,十四拉住我道:“我这两天心里烦得很,你吹个曲子给我听听好不好?”,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故意拣些难听话来气别人,结果把自个也气到了,何苦来?” 他努努嘴,看看我的脸色,又抿了嘴不说话,我缓缓站起身,坐到窗边,拿出笛子,吹奏起来,一曲终了,却见十四愣愣看着远处,一幅出神的样子。 我唤了句:“十四爷”,他一惊,问我:“这曲子叫什么?” 我犹豫一下,答道:“叫做雪梅。” 十四点点头,嘟囔着说:“不知为何,听的人好生心酸。” 我笑笑未答,起身去放笛子。心中暗暗怪自己,为什么又想起胤禛?为什么非要吹这首《雪梅思君》?‘孔雀分飞东西散,暖风遇霜生死断;谁在桥头辛苦盼,世间良辰终遗憾……’这样的曲子,怎会不惹人心酸。 正在发愣,十四凑到身后,悄悄抱住我,小声说:“今天我不走了,好不好?” 我不回头,柔声说:“不要老是赖在我这儿,姐姐们会生气的。” 十四圈紧了手臂,说道:“我不管,你我都生了几天的气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走……别人巴不得留住我,你到老是把我往别的屋推……” 我听他语气低沉,只好缓缓转身,从他怀里挣出来,一边铺床一边说:“你啊,巴不得家里争风吃醋,鸡飞狗跳,是吧?” 十四轻笑出声,猛地把我扑倒在床上,一边解我的扣子,一边轻声道:“我就巴不得你吃醋!” 我把头侧到一边,缓缓闭上眼睛…… 半夜醒来,看到身边的十四紧紧握着我的手,正睡的香甜,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我也想就这样勿念无求,了此一生,但是为何梦中总要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抬手摸到胤禛的玉如意,心里一个激灵,有他在,我又怎么能勿念无求呢……我终不可能忘了他! 完 本站所有资源部分转载自互联网!请支持正版,版权归作者所有! 清穿 独不见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