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作者:笑声 (19,5897) 简介:【穿越架空 情有独钟 别后重逢 命中注定 苦尽甘来】 男主:佑生【沉默是金型,温润如玉型】 女主:任云起【强悍型,外强中干型】 配角:程远图,沈仲林,晋伯,陶旗 风格:轻松 结局:喜 衰女穿越时空邂逅真命天子: 一个爱情、事业都不成功的女子,穿越了时空,站在了一处倒塌的牢狱的废墟上。一只黑色的血手从瓦砾中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踝,也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开始在这个异时空寻求她的位置和理想,可她最终明白了,她一直在寻求着自己的心的归属。 【编辑推荐】 相识患难之中,欢笑亡命天涯,感君生死情义,献我赤子之心。关于爱和理想,积极和勇气,宽容和善良…… 晋江经典言情顶级作品,温暖人心的成|人童话! 三次救赎,到底能不能成就一段旷世难遇的姻缘? 这世界有信,有望,有爱,其中爱最大! 女主任云起因地震被穿越到天盛王朝,无意中救了被绑架致残的九王爷,并带他逃出困境。两人在接触过程中生出情愫,女主没有因为男主的残疾而嫌弃,但却因为女主现代人的理念和古代三从四德和一妻多妾制度的冲突,离开男主闯出一番事业,后因为爱情再次把两人联系起来,并在危急中两次救了病弱的男主,也拯救了自己的爱情。两人相守一生。中间有爱情、友情、亲情。皇城里面充满的不是权利斗争而且兄友弟恭。作者写作角度独特,阅读轻松,让人回味。 §番外:【晋伯篇】【程远图番外】【民间番外】 正文: 楔子 凌晨,不到六点,十六层的筒子楼上,我等着电梯。从楼道的窗口心不在焉地望出去,只见一片错落的城市房屋的屋顶、灰蒙蒙的雾霭,还听见大地嗡嗡作响…… 哎?怎么嗡嗡响?! 我站立不稳,远看着一波大浪般的起伏从天地相衔处荡过来,所经之处房屋坍塌成团团灰尘。握着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回过神儿——大地震! 转身想走楼梯,我脑中灵光一闪,十六层啊,我是刘翔也跑不下去啊! 一念至此,我的心揪成了个世纪麻花,我这就要死了吗? 嗡嗡声越来越大,我两腿抖着,冷汗一身。 突然,是我的错觉吗?一片寂静降临到我的周围,一道光柱从上射下,正打在我的前方。我像被莫名的指令所控,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站到了光柱里。 这是祥和平静的光芒,包含着爱和接受。没有声音,但无词的歌唱立刻充斥了我的意识。我感到如此松弛,一生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一下子都这么明了。我闭上眼睛,这就是死亡吗?也好。 我本来活得也挺没劲的。 一个月前,我被美领馆拒签了。愁郁满怀之际,就在一天前,我的男友正式甩了我——因为他得到了签证。 这一夜,我几乎没怎么睡觉。我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可还时常举着手机看看,怕错过了他的电话。没有电话,我在自卑和自傲中挣扎。一会儿想就这么忘了他,这种人有什么好?!一会儿又想向他撒泼打滚,只要他回头就好! 凌晨五点时,我实在要疯了,决定出去到城外待一天,免得自己把持不住,跑到他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日后想起来实在没脸。 我洗漱后,胡乱扔了些吃的喝的在背包里,围上黑色的薄羊绒围巾,穿上黑色羽绒服,把钱包放入兜中,戴上一双黑色皮手套,拿了手机,背上双肩背包,蹬上鞋,临开门前往镜子里一看:一张熬了夜的黄脸,加上穿的衣服,二十二岁的人,像个三十岁的大姐,还是个黑帮,正配我黑色的心境。 出了门,按了电梯,我叹了口气。还不到六点,肯定不会塞车。心里想着是去城外爬爬山呢还是去游游湖,要么去个郊外的庙宇佛寺?…… 接着我就站在了光柱里。 就这样离去也不错。没有恐惧,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但是我心里有种不甘。是什么呢?是失去的爱吗?是没得到真正的爱?还是没爱过? 我好像在空中悬浮着,那种不甘心变成了一种引力,让我慢慢地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永恒,我的脚一下子踩到了不平的地上,我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就迈出了那道光柱,踏上了我的定数。 第一章◎废墟(1) 那嗡嗡声又充满了我的耳际,比十六楼上的更响。我睁开眼睛,天!我在一片废墟之上,依然在地震里!天空阴暗,周围尘土弥漫,大地还在抖动,人们的尖叫和哭喊在房屋的倒塌声中此起彼伏。 我踉跄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什么抓住了我的脚踝,低头一看,尖叫出声——这是一只黑手!不,黑的血手!这只手上血肉模糊,环着手腕的是一圈黑色镣铐,手腕上被磨出了白骨!我吓得抖成一团,不自主地蹲了下来。这时黑手边的砖头土块动了一下,鼓出一个包来,我又啊地叫起来。这回是从地上冒出一个脑袋,不,还不如说是个顶着一头土的血抹布。脑袋上的头发掺着血和土,该是恐怖片里冤鬼来索命的造型。 幸亏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见到此反而冷静下来,知道这是一个被埋的人想爬出来,于是着手扒开那脑袋边的土和砖块。幸亏戴了皮手套,饶是这样,扒到这人能爬出来时,我手套两边和中间的三个指头都开了线。我的黑皮手套啊。心里一动,怎么这时候还有心可惜手套?我在楼边中心商场前的夜摊上买时才花了十块钱,难怪是伪劣产品。商场,那这是哪儿啊?不像我住的地方啊!不对,都不像是个城市,倒像个农村。可我明明住在城中的繁华地带的呀! 疑惑间,一只黑血手搭上了我的手臂。那人低着头,喘息不已。得,先救人吧。 我架着那人的手自己先站了起来。那人把另一只手也搭在我胳膊上,摇摇晃晃的,半靠着我,终于爬了起来。他衣衫褴褛,血土满身,一只左腿拖在地上,角度古怪,立着的右腿抖得不行,双脚之间也有镣铐。我想先把他扶到平地躺下,好再去救别人。刚走了两步,那人几乎瘫倒下来,双手拼命攀住我悬在空中努力保持水平的左胳膊,死也不放,可又挪不动步。我想这人的那条腿肯定是断了,就要扶他就地躺下。管他是不是平地呢,我可搬不动他。 忽听见几声古怪的大叫,才注意到我扒人的时候,地震过去了。大地的嗡嗡声和房屋的倒塌声都没有了,只是空气里依然都是尘土。 余光瞥到几下闪光,我扭头一看,当场吓得腿软,差点儿和那人一起瘫在地上。不远处,一个满头满身土的人,右手提了一把大刀,正砍向一个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大刀起落间,一声嘶叫伴着一道血光,在昏暗的晨光中显得惨淡又诡秘。被砍的人颓然扑倒,提刀者转身又去砍几步外的另一个人。 我肝胆俱裂,张了嘴,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但心里明白着呢,这绝不是我所处的城市,也不是现代!身边的人手脚上沉重的镣铐,看着就不是现代用品,更重要的是,警察叔叔绝不会用大刀片子大砍一通的!这儿可能是个监狱之类的地方,地震震塌了牢房,关在牢房中的人爬了出来。 难道大地震扭曲了时间的走廊,把我从一个地震中送到了另一个地震中,但只是在不同的岁月里? 但我怎么向这位大刀先生讲清楚?他会不会一下子就用大刀招呼我? 马上的反应是拔腿就跑吧,可身边这位此时正死死扣着我的左臂。有心一脚踹他到一边去,但那样这人肯定活不成了。本来腿就断了,不是等着让大刀先生砍吗?想到大刀一挥,身边这个我刚刚亲手从废墟中扒出来的大活人就会身首异处,血溅三尺,我心中不忍(那我刚才费那么大劲儿挖他出来干吗)。况且,他现在双手抓着我的胳膊,对我也算是依赖信任,把他这么扔下,多少有些残忍。他要是该死,也该在刑场上吧。可此时明摆着,狱卒们本着宁杀勿放的方针,无论是否该杀,只想要了所有人的性命,也包括我的呀,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先一起逃命吧!实在不行了再昧了良心扔下这人,日后想起来也不会心虚,毕竟尽力了呀。 我弯下腰,把左肩顶到那人的左腋下,左手从下握住那人的左肩,右手反手探到那人的右大腿根处。哈,知道这人是个男的了,但现在不是注意这个的时候。双手一紧,把那人向身后抬去,让他一下横卧在我的双肩背包上,然后我一伸腿站了起来。那人哼了一声。还好,他不算太沉,比上次我替父母背的那袋五十斤重的米也重不了多少。这就是所说的活的人比物体要轻,真不知道为什么。 背向着那个大刀先生,我抬脚走下土砖乱叠的废墟,心中感慨着:多亏了这十来年的骑自行车和各种体育锻炼啊!对了,还有军训和近一年的爬山运动! 我是个外强中干的人,身体属于健美型,可比那些林妹妹似的女孩儿们还怕自己没有幸存能力。我危机感特强,看了《泰坦尼克号》后就拼命地游泳,每次不游上千米不走。心想哪天坐船出事,可别靠木板才能活命。咱不去海里挨冻,在江河里,游几下子就上了岸,自己救自己,多好!看了《世界末日的战争》后,就常负重长途步行和爬山,怕有一天要逃命的时候,自己跑不远。 我尽量拣平地落脚,在砖砖瓦瓦中摇晃着前行。走了也就十来分钟,就已经大汗淋漓了,看来平时的锻炼还是不够。 抬头望去,已快到砖瓦堆的边上了。更可喜的是,瓦砾尽头是一片树林,林前有一匹正在吃草的马,马上还有鞍——这简直是童话故事啊,我的白马!实际上这是一匹棕色的马,但此时不是讲究细节的时候。 刚要舒一口气,就听得后面有人的喊声,扭头一看,我也喊了一声:“啊——”只见大刀先生,不止一个,至少三个,用刀指着我奔过来。我的心脏几乎立刻爆炸,拔腿向着我的“白马”跑起来。 我实在想说我跑得飞快,可事实上我踉踉跄跄,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流下来,淌到我眼睛里,生疼,根本没法擦。我模模糊糊地盯着我的“白马”,念叨着:“马呀马,你可等等我。别走啊,马呀马……”我相信集中的意志能指令其他人的行为,更何况一匹马! 同时特别注意脚下,经常看电影电视,逃跑的人在关键时刻总摔一跤。现在看来,那真不是胡编的啊,我随时都能摔倒。幸亏这十几年的大大小小的考试,练得我越是紧要关头,越能沉着冷静,胡思乱想。 后面的人声近了,我可没工夫回头。最好他们谁摔一跤,或者都摔一跤。电影里有没有追人的摔倒的?有过。但有没有都摔倒的?从来没有过…… 正想着,背上的人在我耳边喃喃说道:“放下我吧。”声音又哑又低,我愣了一下,难怪跑不动,原来我还背着一个呢! 一看,我已经跑出了瓦砾区,还有百来米就到我的“白马”面前了,一时怒从心头起,大骂道:“你t倒是早说呀,害得我跑到现在!我现在放下你,知道的说我快背不动了,不知道的说我不善始善终,始乱终弃,有头无尾,半途而废。你这不是毁我吗?可恶!” 我大喊着,其实声音也大不了哪儿去,不然马早就吓跑了。一生气,怒火化为动力,脚下快了些,余下的路变短了许多。 我这人就是这样,逆反心理太强。他如果说“别扔下我”,我也许会动一下把他抛下的念头。一说让我放下他,我反而不愿意了,干吗听你的?我又不是个机器人。 终于跑到马前边,我喘着气,放慢脚步,看着马说:“马啊,你帮帮我吧,我实在跑不动了。”我从来相信草木有情,动物通灵性。现在需要一匹陌生的马载我逃命,怎么能不好好先请求一番?那马看着我,大眼睛好像有种笑意。我松了口气说:“好马宝宝,你同意了。”反正给马拍拍马屁也不丢脸。 走到马身边,我想抬手抓住马的缰绳,双手一松,那人从我背上滑下来,他的手一翻,抓住了马缰,没有完全摔倒在地,攀着缰绳倚在马边上。反应倒挺快的。 我这才回头一看,大刀叔叔们就快到平地上了,不由转身大声尖叫:“你快点儿啊!”同时双手抱住他的两腋,一下子把他举过马背,让他像一袋子土豆一样卧在马背上,他可真没什么分量。 抖着手扶着马鞍,左脚踩上马镫,我摇摇欲坠地爬上鞍子。右脚来回踢,找不着右镫子,隐约感到那人握住马镫套在我的右脚上。 我骑马的经验仅限于两三次在京郊骑了农民伯伯出租的老马,慢慢地走走,口中哼个小曲儿,自觉很潇洒。 此时此刻,我完全慌了手脚,只大喊:“快跑啊!求你啦!”两脚下意识地一夹,那马竟立刻迈步向着树林方向小跑起来。 又一回头,见大刀叔叔们已在身后几米处了,我尖叫着使劲一踢,马突然加快了步伐。我往后一仰,又往前一扑,压在那人背上,一把钢刀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去。 我双手抓住马鬃,紧压住那人,一下一下地踢着马肚,只觉耳边风声骤起,眼底初春的浅草飞掠向后,人声渐远。 第二章◎林中(1) 听不到大刀叔叔们的喊声了,我才吸了口气,这一下差点没被呛死:那人身上又腥又臭,我干呕了一下,立起身来。才直了身子,见他慢慢地滑下马去,忙又掐住他的双腋把他往上挪了一下。难怪他不重,只剩一把骨头了,刚才紧张时没注意。怕他掉下来,我就用一手抓紧马鬃,另一手重重按地在他背上。 骑了一会儿,我寻找到了规律,那就是要有预见力。双腿夹住马鞍,随着马的奔跑节奏,不是被动地寻求平衡,而是主动地用大腿和腰部的肌肉来配合马的动作,和马一同上下起伏。 如果不是手下得压着一位,另一只手也没马缰只抓了马鬃,我一定能骑得很潇洒。但现在是保证我们都不掉下来,又得尽可能地离他远点儿,我的姿势虽有些古怪,可我还是挺得意的。 大约有两个多小时,那马在树林里左弯右转,渐渐越跑越慢,最后停在阵阵水声之旁。一道一人多高的小瀑布,顺着石壁垂下,成一条溪水,潺鸣而去。我松开马鬃,才发现一手的汗,一看马脖子上也是一层汗水,想来马是到这儿喝水来了。另一只手刚一抬,那人就往下出溜。我怕他摔着,忙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他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胳膊借着我的劲儿,慢慢地滑了下去,单腿着地,然后缓缓地颓坐在地上,抖成一团。 我顺放着他的胳膊,然后手腕,接着镣铐,弯腰等他完全坐下才松了手。挺直腰,我长叹了口气,“还活着,真不错。” 踢了右镫,我双手扶了鞍子,右腿翻下马来。右脚刚着地,左脚还在镫子里,马突然踏下步,我刚刚松弛了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下马时手里没有缰绳是大忌。此时我左脚还在镫中,马若走动,我无法拉住它,轻者我脚踝扭伤或骨折,重者……我刚要大叫,余光里见那人的手一动,我扭头,看到他依然死死地抓着缰绳,那马因此站住了没走。我忙从镫中撤出左脚,舒了口气。 站到地上,一下子觉得腰酸背疼腿发软,跌坐了下来,正在那人的身前。那人低着头,手抖着递过缰绳,未及开言,扭头吐出一口血来。 我拿过缰绳,想起刚才我那么重地按他在马上,万一他原来肋骨有伤,会不会因此被我压得骨头穿了肺?而且刚才的狂奔,他一直大头朝下,脑血管是不是破了几根?忙问道:“你怎么样?”话一出口,就气自己没水平,这让人怎么回答?不怎么样!很不好!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废话啊! 所以他那儿还没答话,我这儿已恼羞成怒,又开口道:“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可不能死!不然的话,我可亏大发了。整个做了无用功啊!知道的说你时运不济,不知道的会说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种花花不开,插柳柳不荫,简直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啊!” 话中间想到我费尽周折,考了托福和gat,有了学校,还被拒了,男朋友也没了,莫名其妙到了另一个世间,上来就差点儿丢了性命,这不是失败者是什么?不禁越说越气,最后只好大喊一声:“可气死我了!”说罢,一下子跳起来,牵了马就走。 临走瞥见那人双手撑着地,低头喘息着。 我知道马奔跑后不能马上喝水,就牵着马来来回回地走着,一边说如何感激它,从没见过面,头一次相逢就救了我的命。然后向它解释为什么不能让它马上喝水,它的肺容易炸了,等等。 那人坐了一会儿,极慢地向水边爬过去。我叹了口气,我对马比对他好,明明拿人家当了出气筒,把本不干人家事儿的怒火撒在人家身上,而人家还在伤痛之中。 我走过去,把马拴在一棵小树上,从后面抱起他,半拖半拉地把他往水边搬过去。他的双腿划过地上,抖得厉害。我到水边,把他轻轻放下。他依然低着头,没出声,手支在地上,身子颤抖不已。 我又回头解了马的缰绳,接着遛马。那人停了一会儿,慢慢地向水中挪去。他是想洗一洗吧,倒是该洗一下,还是不去帮他的好,毕竟人家是个男子。一会儿,看他一点点地挪到了瀑布边,艰难地爬到水流正下方,面朝里,用手把伤腿盘在身前,坐在那里,任水从他头顶浇下,不再动了。 摸摸马脖子上的汗大多干了,我牵马走到水边,让马开始饮水。我也蹲下身子,脱了手套,沾了一下水,啊,凉得刺骨!那人该不会着凉吧?忽然想起在哪里读过,凉水冲洗身体,可止内外出血,那人是为此才这样冲的吧。 马喝足了水,我牵着它走到一处阳光充足的平地,把缰绳系在一棵树干上,席地坐下来。我肯定是到了古代社会了,不然还用骑马? 仔细听着四外的声音,只有水的哗哗声和偶尔风过树梢的声音。没有马蹄声,没有人声。但愿那些大刀叔叔们没有我的马聪明,找不到这里。 周围的景色让我想起那些高中时候的郊游,水边林中,一片阳光,少男少女们的笑声和歌唱。 可现在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得赶快看看我带了什么东西。我把身后的背包拿到前面来仔细查看:一件深蓝色拉链运动衣,一瓶矿泉水,一瓶红牛饮料,几个面包,两根香蕉,一把巧克力棒,一大袋巧克力豆。人家说,巧克力是快乐食品,一点儿不假,我现在就想吃巧克力。 我拉开边袋的拉锁,看看有什么以前遗留的物件,现在可都是宝贝呀。翻看着,一包卫生巾!一下子我悲从中来,我可怎么过每个月的经期啊?!几张纸巾,一张写了不知是谁的手机号的纸片,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一把梳子,最后在底层翻出一盒纸火柴来,上面印着“中国大饭店”,打开来看,里面用了一根。我的眼泪几乎涌出来,太好了,火柴啊!我真太幸福了。 忽然想起这火柴是去年我过生日时,与男朋友在中国大饭店吃蛋糕时点蜡烛用的。那天许愿时,我默默祝祷明年双双出国,吹了蜡烛……我又翻了一下,果然,包底有一支用过的细小蜡烛。我感到沮丧,想起往昔…… 说来这真是个平庸不堪的故事。我现在发现,这世界上,无论你有什么问题,早有人问过了。无论你有什么样的际遇,早有人有过相似的经历。对个人惊天动地的事情,别人看来可能不值一提。可对于那个身在其中的人,却是一想起来就想大哭一场,满心满眼的痛,难以释怀。 我那庸俗的痛苦简而概括之就是:被拒+被甩。 仔细点儿的成长简历就是—— 十六岁:b大学的中文系。 捷径:跳级。 二十岁:毕业,当了个合资企业的秘书助理(没办法,找工作容易吗?有钱就行)。 任务:打稿件,讲电话,拟官样书信。 安慰:公司的名字响亮。 感慨:大好青春,废了。 二十一岁:不甘示弱,想考出国去。 目标:国外不长眼的商学院。 手段:考了托福和gat(分数上等偏下),发出二十多封谄媚的求取信。 卑鄙手段:擅自提提职位,扩展夸张职责。 评语:盲目乐观。 损失:两万块报名费。 结果:几所美国中型大学的通知书。 发现:签证是最难的。 处了三年的男友也开始联系,不是美国,而是澳大利亚,说日后不能被我甩在后方。 二十二岁: 季节:冬末。 气候:风,裹着漫天的黄沙。 时间:阳光灿烂又肮脏弥漫的早上。 事件:美帝国主义拒了我! 感觉:想当恐怖分子。(千万别告诉警察叔叔!) 安慰:男友说,国内也挺好。 点评:谎言。 我平生头一次感到自己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的悲哀。可谁知后面还有更让我悲哀的。 时间:一周之后 事件:男友得到了澳大利亚的学生签证。 影响:他有了个新词——我很忙。 我们以前也隐隐约约谈到结婚,但从此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只字不提结婚,还净说些我怎么不温柔随和、脾气暴躁冲动、说话太多让他没法插嘴、平时不会干家务、总爱玩等等的话。这些话他过去也说过,多少有些开玩笑的意思,现在却是十分严肃。 终于:早春的一天。 事件:他对我说他一周后离境。神情冷漠。 心理描写:那一瞬间,春天远去。 我这个气呀,td!这么没骨气。就不能说清楚,是要甩了我还是要和我在一起!于是我说“那就算了罢”,气冲冲地回了家,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以往我们吵架,他都会主动打电话来,这一次,我等了几天,他也没来电话。 时间:昨天。 事件:我不行了。 愚行:在午休时出了办公楼,用手机打了电话过去。 结果:他冷冷淡淡的,不说什么。 蠢行:我忍不住在马路边放声大哭! 反应:他说了一句无理取闹,就把电话给挂了! 可恨!这么轻描淡写地甩了我!连些“是我配不上你、你真是个好女孩、再见、谢谢你、日后也许有机会”这样的废话都没有! 后果:几个外地人,本地人,乞丐和非乞丐都好奇地围观我。 补救:奔回楼里,到洗手间用冷水洗脸, 失望:一直洗到午休结束,我的眼睛还是红肿的,只好对大家说我得了红眼病。 …… 这样的人生阅历和情史,自己看着都觉得十分平凡无聊。 仰起脸向着天空,我闭上了眼睛。今天,我突然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大约连命都保不住,可这何尝不是好事!因为这强迫我离开了那些伤感,死亡也并不可怕!这是自我安慰还是乐观向上?不管了,怎么开心怎么想吧。 低头叹气睁开眼,把所有东西都放回去,拉上拉锁,我感到身心俱疲,抱着背包躺了下来。阳光暖暖的,我跨越了两个时空,也该跨越我心中的黯然…… 第三章◎水边(1) 我发着抖冻醒过来,这是在哪儿啊?水声传来,我想起来了,忙四周看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那人还在瀑布下坐着,太长时间了吧,有五六个小时了。马还在树旁吃周围的草,没跑就好。我松了口气,又冷得哆嗦起来。昨夜没睡觉,今天又经历了这么多事,难怪困得在野地里睡着了。幸亏我早上就是为了在野外长时间坐着哀叹我的失恋而穿得十分厚实。上身棉毛衫外有羊绒套头衫,下身深色运动裤外罩了牛仔裤,外面还有羽绒服。不然这么一觉,我非着凉了不可。忙振作起来,背上背包,把马牵到水边,又让它去喝水,看它停下,换了棵树把它拴上。 收集了点儿树枝,准备生火,那人肯定也冻得半死。想到这儿,我又一寒战——那可是个犯人啊!我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被打成那样,看来罪行匪浅哪。万一是个杀人犯可怎么办?强jian犯怎么办?我不成了东郭先生,或是把冻僵的蛇放在胸口了? 我哆嗦得更厉害了。可心里有个声音说他不会是个坏人。为什么?就因为那句“放下我”?还是我的直觉?什么直觉,当初和男朋友恋爱时不也觉得挺好?直觉到昨天的结果了吗?狗屁直觉,还是小心为妙。 但现今举目无亲,我十分心虚。有个人在身边也好问问事情,况且那人伤得厉害,一把骨头,手无寸铁,抖来抖去的,站都站不起来,我完全能打过他!于是决定还是和他在一起,多注意些就是了。 可见人们的信任是建立在自己的强大和对方的无力上的。如果他不是爬都爬不快,我可不敢在这儿等着他。 转头看那人,见他正仰头迎着落下的水流,把头发都冲到脑后。我又哆嗦了,水多冷啊!他倒着一点点地挪出瀑布,然后向岸边缓慢地爬过来。我想过去拉他一下,这才注意到他上身是裸着的,看来衣服都给冲跑了。他爬得很慢,我真替他着急。想过去,怕人家不好意思,我也不想弄湿了我的鞋。我到底是个自私的人啊。 最后,他终于到了水边,又停下来,身子还坐在浅水里。他喘着气,把左手的镣铐放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右手摸起一块大白薯似的石头,半死不活地砸向镣铐。我真是忍无可忍了,跳起来,抱了一块二十斤大西瓜一样的石头走过去,右脚踏在他放手的那块石头上,把手中的大石块头平衡在右膝上看向他,他也正抬头看向我。 夕阳西下,残留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哪!一只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另一只也是紫肿得只剩了一条缝。左眉间一道血痕,额头一个个紫色的包,鬓角一道伤口翻开,白惨惨的。两颊也肿着,嘴角被撕裂了,嘴唇肿得翻开着。一寸来长的胡须,有几处像是被扯下过,显出下面皮肤……这还是在水下冲了大半天后,原来的样子大概更惨。凭这张脸,我看不出他多大。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他怔了一下,大概被我这手端巨石的凶样儿吓着了,然后慢慢地把右手放在大石头旁,只留左手在石头上。 我深吸了口气,举起巨石,嘿的一声砸在他左手的手铐上。一声闷响,手铐居然没开,只是变扁了,正压在他惨白的手腕上。我举起石头,他动了一下左腕,把扁的手铐翻了个90°,像一个“0”立在石头上。我又举起石头,一下砸下去。一声响后,我抬起石头一看,不禁大骂道:“我靠!这是变形手铐吗?!”手铐又扁了,这次压入他已经磨得见骨的手腕边了。他倒没哼一声。我大怒,“再来!”咬牙重举起石头。他手腕翻回去,我又砸下,喀嚓一声,手铐终于断了。我哈哈大笑起来,特有成就感。他把手从手铐中拿出来,放在眼前看着,我可没这闲心,大叫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快,另一只,一鼓作气啊!”他放上右手,我如是者三,又砸开了。 把巨石放在膝盖上,我笑着说:“好啦,该你的脚啦。”他犹豫着,我才注意到他不仅上身是裸着,下边也是两条光腿,腰间缠的破布根本不能遮住春光。哈,女性之夜啊!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忙严肃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快点儿!”他抬起能动的右腿,放在了水边石上,我举起手中石头开砸。脚镣就是厉害,我砸了十几次,骂了二十几声“我就不信了!”才砸开。我喘着气,扶着膝上的巨石,想是不是歇会儿。他大概怕我不耐烦,忙用手把不能动的左腿搬到了石头上。放腿时,他哼了一声,然后赶快用双手支撑住自己,低了头抖个不停。 第三章◎水边(2) 我一看他的左腿,几乎失手松开了放在我膝盖上的石头。我原来以为他的腿不能动是因为地震中压断了,现在一看,才知道不是。那腿自膝以下看着就是软塌塌的,一直到脚尖,都是形状古怪,看来那里面的骨头是一寸寸地被打碎的。我心里一阵发紧,这是什么样的酷刑啊!我手抖得举不起石头来。 砸前面的镣铐时,我从没觉得会失手。本人是玩俄罗斯方块的高手,知道只要对好了,让方块自由落下,必嵌入空当。所以我只让大石头对准了下面的镣铐,顺着石头的重力砸下来就是,不要用什么力量去打扰自由落体。可是这条腿就像是个成真的噩梦,完全打乱了我的自信。我一个劲儿调整呼吸,对自己说,别紧张啊,就差这么一个了!但就怎么也抬不起膝盖上的石头。 我看向那人,他不抖了,正安静地看着自己在石头上的腿。我注意到他浑身遍布伤痕,可谓体无完肤。新伤旧伤重叠交错,都因长时间的冲洗变得惨白。他瘦骨嶙峋,肩头和肋骨处都露出隐约白骨。 我才想着是不是告诉他以后再砸这个,他突然开口,还是又哑又低的声音,“没事,这条腿,已经废了。”他说得很慢。 我缓过神儿来,知道他看出我不敢下手,说这话来宽慰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我不把他当坏人,不是他说什么,而是他的语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和风一样的语气,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温暖到你的心。如果他被打得变形的脸,被酷刑折磨的身体,都没能让他失去这种语气,那么他一定有比他的肉体更不可摧的坚韧保护着自己的心,一定有比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深的顽强维护着他不可夺的尊严。 我眼睛湿热,但知道绝不能向他表示同情,那是看不起他,就强笑了一下说:“什么没事,砸上了可照样疼啊!” 他停了一会儿,依然是那低哑的声音,那淡淡的语气,说道:“没事,我受得了。” 我差点儿哭出来,但一咬牙,心说:算你狠,i服了u!嘴里却笑开了,“好,咱们打个赌,谁输了就请吃饭。你说我砸多少次才能把它砸开?” 他抬头看向我,我努力绽开我最迷人的笑脸对着他(当初就凭这张阳光笑脸骗取了公司的信任,得以录用,谁知道我也会在洗手间以泪洗面)。他呆住,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赌,20次吧。”看来他怕我紧张,知道砸那个脚镣用了十几次,这回多说点儿。哈,上当了,没时间多琢磨吧?会打赌的人绝不能在不知对方想输想赢时下注。 我冲着他嘿嘿一笑说:“我赌100次!看我赢不赢!” 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我转了转脖子,拧了拧肩膀,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举起石头,大喊了一声:“100次!”砸了下去!当然没开。我又举起石头来,喊一声:“99次!” …… 我心无旁骛,完全投入到举砸中,像进了托福考场。精确地协调我的呼吸和动作,忘了别的人和事。我下定决心,砸它100下! 当我喊了“86次”而脚铐应声而开时,我简直有点儿意犹未尽。我退回几步,把石头扔开,险些把自己也甩出去。这时才觉得两个胳膊沉得像灌了铅,但我挥臂大抡了几下车轮,假装豪情万丈的样子,然后才看向他,一笑说:“真可惜,我还准备再砸上它85下呢,你居然赢了。” 他的肿脸对着我,如果能有表情的话,我想应该是气结状。我哈哈笑道:“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请你吃饭!”我重走回水边,一脚踏上石头,向他伸出右手,才发现我的手不自主地在发抖,看来是累得快抽筋了。 他停了好久,才把左手递给我。我握住时,发现他手指甲全无,指尖白惨惨的,食指上半节向外边扭着,是断了吧?我心里又一抽。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大概死人也不过如此,想到此,我一惊,忙紧紧握住他的手,开始拉他。他右手奋力撑起身子,然后抬手到空中,我俯身握住他的右手,双手一起用力,把他从水里拽了起来。 第三章◎水边(3) 我们四手相拉,有点像“执手相看泪眼”的样子。他一条腿站着,浑身发抖,别说迈步了,看着随时又得坐下去。我沉吟一下,唉,只好学猪八戒扛媳妇的方式了。我向他倾过身去,两手拉着他的手搭过我的左肩,放了他的手,双手掐向他的腰间,一用力挺身,把他扛在了我的左肩头。去了镣铐,他真轻啊! 我口中说着:“对不住,失礼了。”心想怎么像武侠小说里,大侠抱美女时说的。慢悠悠地转过身,到我收集的树枝旁,找了个平坦点儿的石头,屈了膝,让他的好腿先着地,一手扶着他的后腰,一手抬着他伤腿的大腿,缓缓地帮他坐在石头上。眼中自然看到他的后面一片血肉模糊的样子,知道他必然受尽了凌辱蹂躏,心中一叹,但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低垂了头,双手放下来,在身子两侧支撑住了自己。 我离开他,走到一边,从背后拿下背包,打开拉链,拿出那件深蓝色的运动夹克。恍如隔世啊,我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回到他身旁,展开衣服,披在他肩上。把他湿漉漉的长头发拿出来,拧了拧水,放在衣服外面。他还深深地低着头没动。 我等了一会儿,走到他身前,弯下身去轻轻拿起他的一只手往袖子里放。他手上有抵抗的力量,但相对于我的手劲,那不过是螳臂当车,我轻而易举地征服了他的手,把它放进了一只袖子里。另一只手就容易了,他没用力,我一下就把袖子套上了。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争不过就别争了。我心里说好像我在什么他似的。想到这儿,自己吓了一大跳,干吗呢?!脸上可没露出任何表情。把衣襟对上,我蹲下身给他拉上拉链。手背触到他隐私|处盖的那块破布,又湿又黏,暗暗咧了一下嘴。幸亏我穿了两条裤子,能分他一条,不然我得拿羊毛衫给他围上。 我原来想到他后面或者远处脱裤子,但想到我把人家看个溜够,这时再假道学,不让他难堪吗。罢了,为了你的自尊,我就牺牲一回!就在他身边解了牛仔裤的扣子,拉下拉链,踢掉了鞋,两手一通忙碌,同时脱下了穿着的两条裤子,只剩贴身的白内裤,两条大腿完全暴露于黄昏的微光中,自觉十分无耻。我完全理解我想拉他起来时,他为什么停半天了。但现在只有破罐子破摔,我扯出牛仔裤里面的深色运动裤放在一边,重又穿上牛仔裤。临蹬上鞋时,又犹豫了一下,脱了袜子,光脚穿上鞋。真有些冷。 他在我这番行为之间,双手支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地低头坐着,如入定似的。好,柳下惠啊,没关系,看不看由你,我就是与你扯平了! 我又走到他身子前面蹲下来,给他穿袜子。他的脚趾也都没有指甲。我先给他受伤的那只脚穿,我把袜子使劲儿撑开到头,尽量轻轻地套上去,他还是屏住了呼吸,我想这依然是疼的。我给他穿好了袜子,伸手拿过我的运动裤,还是热的,带着我的体温,太好了,他正瑟瑟发抖。我先把一只裤腿套上他的坏腿,上到大腿处,拉了他的手按住。然后抬起他的另一只脚,他晃了一下,差点儿仰翻。我忙停住,看他用没按着裤子的一只手支在身后,稳定住自己,我这才又开始,终于把另一只裤腿也套了上去。裤子停在他膝上大腿处,我住了手,他也没动。 他自己站不起来,自然穿不好。我想帮他,又越来越强地感应到他的尴尬和不安。古代的人就这么想不开。我玩心大起,忽然轻轻问道:“你可有妻妾?”古代自然是妻妾了,不是只有老婆吧。他愣住,我们半天没说话了,我盯着他,半晌,他低声说:“有,一妻两妾……” 不等他说完,我哈哈笑着打断他,“那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就别害怕了!”说着,一伸手扯掉了他的遮羞布,起身站到他身边,一手从他后身拦腰抱住他,把他抱起来些,另一只手尽量轻地三拽两拽把他的裤子拉到了腰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2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2部分阅读 上。前后也就几秒钟。然后慢慢放下他,拍拍手说:“成了!我该请你吃饭了。”他好像呆住了,仰着肿脸看着我,不出一声。吃亏了吧? 第三章◎水边(4) 我笑着转身,感觉自己就是个土匪,占了别人便宜还封了人的口。幸亏他是男的我是女的,这要是性别掉过来,我看了人家还得负责任不是? 我拾起打开的背包,突然觉得非常饿,多长时间没吃饭了?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小面包,我长叹了一声:“我怎么那么笨哪!干吗才带了三个?为什么不多带些呀!北坡上的老黄牛是怎么死的?奔(笨)死的啊!” 走到他面前,刚要把面包给他,记起久饿的人不能多吃,就打开袋子,把面包分成两半,递一份给他,说:“我很小气的,这就是我请的饭了。”他的手微颤,接过面包,我看他的手比面包更白。 我到几步外的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半面包,然后闭了眼睛,合上嘴唇,仔细地咀嚼着这另一个世界的美食。不,我从来没把面包当美食。什么是美食啊?烤鸭、红烧肉、香酥鸡,烤||乳|猪……再不济,酱爆肉丁、红烧鱼……大学时,食堂的菜,我倒掉了多少,作孽呀,上帝饶恕我吧…… “你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么?”我一下子醒过岔儿来,他在问我?我看向他,他手拿着面包没吃,我怒道:“你怎么不吃?我当然不是神仙,神仙有这么坏的脾气吗?这也不是灵丹妙药,只是一个松馒头。你不吃是不是看不起我?!”他忙把面包举向嘴唇,临吃前还问了一句:“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看他,暗笑。我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话语中有种让人感动的关怀,只好叹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向俗不可耐。十有八九是——我的家乡在远方。最可恨的是,这居然是正确答案!让人愁怀难解啊!”我一口把剩下的面包都塞到了嘴里,闭眼细细咀嚼,追求着短暂的满足。 “那你,有家室吗?”我一扭脸,他忙把面包重放在口边。他吃得很艰难,一点点地抿着吃,大概因为嘴是肿的。 我咽了面包,笑了,“报复我?知道我是从天而降的,可见我拖家带口了?”然后我停下来等着,知道这事没完呢。 他吃了一小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在家乡呢?” 我嘿嘿笑着,“是不是生气我刚才逗了你,才这么穷追猛打、刨根问底的?” 他低了头。我心里又有点儿过意不去,这一定是个没让别人在言辞上戏弄过的人。古代的人大多不会耍贫嘴。 我收起些嘲弄,说道:“也罢,看在你是我在这儿遇见的第一个人的分儿上,我就告诉你一些我神秘的背景。我今天早上正站在十六层楼上,大地震就来了。我走进了一柱光芒,再出来时就站在了废墟上。我的父母大概已在地震中身亡了。”我停了一下,赶快接着说,我可不愿大哭,“而我那夫君(可不是夫君吗?我们有过床笫之欢)……”我看向他,他依然低着头,手举着面包,身子哆嗦了一下。果然,这是他想听的,我微笑着说:“昨天刚刚休了我,所以他的死活与我也不相干了。” 他一下子抬起头,手落在膝上,问:“他为何休你?”我向他拿面包的手一扬下巴,他马上举起面包放在唇上,我笑道:“孺子可教也。” 停了一下,见他还看着我,鼻青脸肿的,就不好意思再逗他玩了。说道:“为何休了我?因为我休了他呀。(可不是,是我说‘算了’的。)但我休了他是因为我怕他休了我,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因为后下手遭殃。但我并不知道我休了他后,他会真休了我。我原来想,也许我休了他,他就知难而退,不休我了。我休他是假休,可没想到他休我是真休。这下我们互相休了后,我想让他不休都不行了,我也只好真休了他,但毕竟晚了一步。我多想是我第一个真休了他,可事实上还是他铁定真的先休了我。不好受啊!” 他举着面包在口边,肿的唇半张着,弄不清是噎着了还是在喘气。好久,他慢慢地说:“你是在,逗我吧?”我严肃地摇了摇头。 他字字郑重一顿一顿地说:“你肯定,他不是因为,你说话让人听不懂,而休了你的?” 第三章◎水边(5) 我的下巴一下子掉下来,不由得立刻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忙低下头,拿着面包堵着嘴,身子有点儿抖。我蹲下来想看他的脸,他的头垂得更低。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你可以呀你!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巧舌如簧,指日可待矣!”他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我觉得他应该相当年轻,大概也就我这么大。 我笑着又坐下,他却抬起头,对着我慢慢地说:“没事,在这里,你就是,说话颠倒混淆,也会有人,娶你的。” 我心中警钟长鸣,知道要赶快表明自己立场,绝不能和有三个妻妾的人有什么纠葛。我不理会他言语中的攻击,反而黯然道:“不是那么容易啦。我来的地方,每个人只有一个夫人或丈夫。谁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爱侣。相处不好,可以大大方方地分手,就是我刚才说的互相休了,但不该脚踩几条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花野花一起香。最好的是,结婚是因为两个人相爱,愿意在一起。” 我叹息道:“人生一世,遇到的人成百上千,真正成为朋友谈得来的,不过十数个。我能爱上的有几人?而我爱上又钟情于我的,又能有几人?有缘无姻,有姻无情,比比皆是。可有姻有缘,相亲相爱的伴侣,世间才有几双?谁不希望婚姻能如此美好,但谁不知道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命!我不敢奢求,先只定个最低的标准——如果我嫁人,我的夫君一定只有我一个人。我二十二岁了,你这里我这个年纪的男子谁不是已经结了婚的?可见我婚姻的前途黑暗无比。” 他好久不说话,但愿他这回听懂了。 他终于吃完了面包,缓缓地问:“你不嫁人,可怎么生活呢?”原来他是在担心我的生计啊!我一下子跳起来,大声说:“是啊,我也正为此郁闷不已哪!” 我开始走来走去,指手画脚,“我不是医生,不会种地,不会弹琴,不能卖艺为生;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不能让人看一下就收人家钱(他噎了一下);年纪也大了,进不了青楼(他又噎一下);不能卖身为奴,因为我好吃懒做,不爱干活,尤其遭别人强迫时,更要倒行逆施(他噎住);身无武艺,不爱撒谎,所以不能在江湖上巧取豪夺;生为女流,不能入朝为官;喜欢周游四海,不愿入宫,当然人家大概也不会要我(他又噎);不想入豪门大家,受不了那些争斗,没的让我心烦;不懂易经八卦、看相测字,庙会夜市上撑不起个摊位;好读书又不求甚解,平生最爱睡懒觉。你说我能干什么?!”我猛然看向他,他忙低了头,没说话。 “但是!”我语气一转,色厉内荏,声色俱厉,“古人云‘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理所在,自有安排!我竟穿过了两个世间,绝非偶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该干什么,我只是需要时间,找到我在这个世上的位置!”我挥着拳头,情绪激愤。我说这些话本来是装装门面,但说完了,自己也信了,觉得人生真是有意义的,我必然此行不虚。心情大好,不禁双手握拳,几次击向天空,嘴里喊着“yes!yes!”大舒一口气,放下手。 一看他,又见他呆看着我,可能吓傻了,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好了,快说说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吧!”我坐到他前面。 他回了魂儿,告诉我这是天盛王朝。我问他以前有什么朝代,他数了春秋战国和秦,但秦之后不是汉,而是楚。我问他听没听说过刘邦,他说听说过,刘邦与楚高祖项羽同时起兵灭秦,项羽在鸿门宴上斩了刘邦,有了楚朝。 我叹了一声,挺解气的,每次我读《鸿门宴》都想进书里去抓住项羽把他拍个半死。看来我们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会形成一个不同的时空。不同的时空并列存在着,不知它们是否相交。 虽然朝代不同,可各代的更新却同我学的古代史差不多。大多是皇帝昏庸,农民起义,循环往复。孔孟之道还是社会的主流。 第三章◎水边(6) 本朝已经历百年,此时还算稳固。边疆鞑虏虎视,南方也没有完全平息。我暗自想着,我就在中间待着了,别到乱乎的地方掺合。 他说此地应地处北方,因为皇城此时更暖和。我心中一动,问他是不是要去皇城?他说不去。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卷入什么皇家争斗中去。 有心问他为何入狱,又想他不主动说,必是不堪回首,还是别触动他。 正思虑中,听见他轻轻问我:“请问姑娘,姓甚名谁?” 我随口说:“那你先告诉我。” 他慢慢地说:“你叫我佑生吧。” 我知他讲了个假名,取他死而又生的经历,心里不快,也不好勉强,就对他说:“我不想用我家乡的名字了,那样总让我想到家乡。”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新世界,新天地,我要重新做人!(像给少年犯的标语)从新姓名开始吧。”假名对假名,大家平等。 我又开始踱步,自言自语:“是无名火起和无名小卒的无名呢,还是莫名其妙的莫名?是胡搅蛮缠的胡蛮呢,还是胡言乱语的胡言。是外强中干的干强呢,还是……” “姑娘为何总起些男子的名字?”他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答道:“因为我要扮男子呀。这世上除了男子,谁能公开奔走忙碌?” 他愣愣地说:“你干吗要,公然,奔走忙碌?”嗯,改个字,怎么就不对劲儿了? 我一挥手,“白和你讲了半天!我要寻找到我在这个世间的位置,自然要各种事情都做做,天下到处都走走,见见各式各样的人,看看各种各样的风物。当个女的怎么成,很容易就被劫财劫色的,虽然我财色俱无……” 他呛了一下,“可你,就是个女的呀!怎么是当的?” 我举了双手,“别又和我说我只能嫁人才活得了,我不信我除了卖了自己就没别的出路了。” 他说:“你干吗说,嫁人就是,卖了你自己呢?”平和的语气里有一丝急躁。 我没在意,继续说:“嫁人我还能干我刚才说的那些我想干的事吗?当然不能啦!”他没说话。 我接着来:“自由是一切选择的前提。没了自由,我怎么去寻找我的目的呢?”说着,灵机一动,一拍手,“我就叫任我游!” 他咳嗽起来,双肩颤抖。我轻轻拍拍他,怕弄疼了他,接着说道:“是有些露骨张狂,含蓄者为上。嗯,我喜欢古人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讲的是随缘就势,豁达乐观。我现下可谓山穷水尽了,那就叫任云起吧。” 他抬头看我,喘着气,那只紫肿眼睛的缝里有一丝泪光,看来是咳大发了。他喃喃道:“任云起,好名字。云起,云儿……” 我忙摆手,“云起,不然别人该把我当女的了。” 他又气结,“你就是……” “停!”我止住他,指着我的脑袋。 我剪着贴着头皮的短发,额前发际处的头发短得立起来。许多次我在洗手间里,有女孩见到我就尖叫起来,以为我是色狼。在商店里也有服务员叫我先生。并不是我不想有个女孩的发式,只是我头发极为浓密,留齐耳短发时,头发支棱着,像个狮子头。长发就必须梳成辫子,否则干了就满天飞,洗时还特费劲儿费水。据说是因为我爸在我一周岁之前,闲着没事儿,给我剃了至少十次头,你说他是不是欠……我不敢说了。结果,我也想把自己的脑袋剃光光,可又怕因此被公司开除,只好留了个男式短发。他的头发不知比我长出多少倍。 我说:“这样的发型只能先当男的了。”他没再说话。我问:“咱们下面该干吗?天黑了,点不点个篝火?” 他好像才发觉天黑了,朝四周看了看,说:“不,我们白天不能走,只有夜里赶路,该动身了。” 得,我白搜罗树枝了。“去哪里?”我问他。 他毫不犹豫地说:“向南方。” 我看了看他,穿了我深蓝色的衣服,他更显得骨瘦如柴。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我行。” 第三章◎水边(7) 我想我们在这儿待了一整天,没人追上来,真是幸运。也许那些人忙着砍别人去了。但地震后,还是应该尽快离开灾区。没吃没喝的,弄不好还有瘟疫。可拿什么去买吃的呢?我暗叹一声。 从地上拎起我的背包,拿出那袋巧克力豆打开来。我不爱吃甜的,可是爱巧克力,买的都是低糖的。正好,失血过多的人也不该吃高糖食品。巧克力中有丰富的铁,可以补血。 回到他面前,拿了三颗巧克力豆,展手给他。他接过去,我说:“马上吃了。”他默默地塞了一颗到嘴里。好听话!我拿出三颗放进口中,嚼着,把袋子重封了口,放回背包里。我拿出水喝了大半瓶,递给他,他摇了一下头。坐在水里一天了,也不该渴。 我走到水边,把瓶子灌满了水,拧紧盖子,放回包中,心里想着怎样才能两个人同骑一匹马。他的腿坏了一条,自己不能坐稳,可也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让他头朝下地卧在马上,太痛苦了。 拉上了背包的拉链,甩在身后,双肩背上,我突然停下手,看着我胸前的双肩背带。因为常出去野游,我特地买了个高级的双肩背包。不仅双肩背带有厚厚的海绵垫,而且背带长,大概给那些身高两米,体重一百九十斤的人设计的。还有一大堆零碎,譬如有可以把胸前两条背带拉近的搭扣,可以在腹部相扣,用以固定沉重背包的第三条背带,等等。哈,我知道了! 我跳了一下,跑到他面前说:“我知道怎么让你骑在马上了,就用这个背包!”他正想把最后一颗巧克力豆放进嘴里,一下子停住,怀疑地说:“这大概……装不下我吧。”然后看了一眼手里的巧克力豆,慢慢地把手放下,可能觉得我就是吃错了这味药才变傻的。 我扬起手打向他,口中道:“你把我当傻子呀!”他呆坐着没躲,可我的手刚要触到他肩头,生生停住,他那么多伤,可不敢打。只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说道:“快吃,咱们要走了。” 一触之下才感到他身上的衣服是多么单薄,才一件运动衫嘛。我垂头丧气地放下背包,拉开羽绒服,脱了下来。我真不想脱啊,但没办法。曾有人说过,良心是你哪儿都挺好,可就是让你觉得不舒服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太沉了,我脱了羽绒服,虽然冷了好多,还松快点儿,透了口气。 他的手刚从嘴边移开,直接就左右摆着,表示不要。我展开羽绒服披向他的肩头,一边说:“我刚才举了那么半天大石头,热死了。一会儿骑马,也是运动。你就当一会儿我的衣服架子,我觉得冷了,再向你要回来。” 他也不说话,大约因为嘴里有巧克力豆,可依旧推托着。我一瞪眼,劈手拉住他的手,好冷,就往袖子里伸,一边厉声说:“听没听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刘邦的老婆说的,也是我要说的。我给你的,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要你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另外,日后在人前,别这样推推脱脱的,知道的说你有个人意志,想独立自主。不知道的会说我强迫威胁你,恬不知耻,霸王硬上弓,赶鸭子上架,反正诸如此类吧。这样对我的形象有很大的损害,你要注意啦!”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说话之间把羽绒服给他穿上了,他怔怔地,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把背包给他背好,走到他前面,拉他慢慢站起来,背转过身,弓下腰,示意他趴到我背上。他迟疑着,我扭头对他说:“别让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强迫你!”他叹了口气,趴到我背上。 我背起他,不禁说:“你好轻啊,一会儿可别让风吹跑了。”他似乎轻笑了一下。 我走到马旁,想一想他的伤腿是左边,就绕到马的另一侧,靠着马把他轻轻放下来。转身把背包上的背带都放到最长,背包掉下他的后背,我拢住那一大把带子说:“别掉了。”他似有所悟地按住那些带子,我坏笑着说:“我可又要轻薄你了。”他竟侧开脸不看我,我知道他发窘,更哈哈笑起来。心说怎么像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似的——只是我是恶少,他是良家妇女。 第三章◎水边(8) 我对着马感慨道:“我们走了什么运啦,遇到了你,你竟然救了我们!你太好了!你是不是天马或神马啊?” 他居然笑起来,我莫名其妙。他轻声说:“这原来……是我的一匹马,我借给了……”他叹息了一下,没说完。我惊得目瞪口呆,难怪他牵了缰绳,马就听我们的了,我还以为是马感激我的好话连篇呢!一时觉得机缘巧遇,莫过如此。 半天我才缓过神来说:“这么巧,看来还得谢谢你才是。” 他说:“这倒,不必。” 我问:“这马叫什么名字?” 他又轻叹了一声说:“它既然听你的,就是你的马了,你取名字吧。” 我晃晃脑袋说:“看我的灵感了!咱们上马吧。” 我扶着他转身面对着马,他双手攀上马鞍,我走到他身后,问:“准备好了?”他点一下头。我抱住他的胯部,奋力把他举起来。他的右脚踩进马镫,但竟没力量抬高他的伤腿。我的臂力还是差,一口气到底,再也举不高了,还发抖,眼看他就要摔下来。我一惊,低头钻进他的胯下,用双肩扛起他的两条腿,双手把他的身体往鞍上送去。他的伤腿甩过马背,坐到了鞍子上。他痛得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没了声音,双手撑在马鞍上,身子抖个不停。 我本来羞得面红耳赤,心乱跳,手发抖,见此情景,忙按住他已踏在镫上的好腿,怕他摔下来(那我不又得再受胯下之辱),来不及害臊了。我知道他的腿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后面的伤创。尴尬之余,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忧虑这旅途颠簸,他如何受得了。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说道:“好了。” 我知道多说无益,就走到马的另一侧,解开缰绳,扶住马鞍,踩上左脚。想清楚了过程,才嘿的一声,挺直了左膝,单腿立在空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右腿屈起到胸前,跨过鞍子,慢慢地坐在他身前。 我翻过右手,摸索到他的胸前,找到右边的背包带,探手过去。接着拧着肩,把左肩的背带也挎上。我说了声:“往前倾点儿。”双手把双背带收到了肩头胸前。双背带系过我们两个人的肩膀,还好,居然不太紧。我把胸前的搭扣锁定,扯紧了多余的带子。双手又摸回他的腰间,拉过背包底部侧面的腹带,在我的腹部扣上。这样他的前胸就完全贴在了我的背上。他的手僵硬地垂在两旁,他的脸在我的脖子后,我感到他急促的呼吸。 我知道他不好意思,我这个现代世界的开放女性都有点儿心跳,更别说是个封建古人。但现下重要的是怎样才能走出一条活路,实在不能拘泥于小节。我索性拿了他的双手环到我的身前,玩笑道:“好好抱住,往后我嫁了人可就没机会了。” 他扣了双手,喃喃地在我耳边说:“你不是说,不卖了自己嫁人么。” 我叹道:“我可没说永远不会。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论语》中孔子说美玉,卖了吧,卖了吧,我还在等买家呢。)他大笑起来,接着又咳又喘。 我笑着说:“看来你也是个知识分子。”他停了会儿,说道:“你又讲我听不懂的话了。” 气氛缓和下来。我想了想,扯下围巾,把他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捆在一起,怕马跑起来过于颠动他的伤腿。 他踢开右脚镫,我踏入脚镫,弯腰拢住他的小腿,让他的脚踩在我的小腿肚子上。我知道这只是形式上的,一跑起来,他踩不住的。 我只能做这么多了。我知道他会受苦,我想说让他受不了的时候就告诉我,可觉得那样反而是看轻了这个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痛苦的人。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尽在不言中吧。他稍稍抱紧了我的腰。 抬头,只见星光初上,灿烂明润,我不禁开口说:“创造了这样美丽的星空的神明,谢谢您的众多奇迹让我们活到现在。请继续保佑我们吧。助佑生安全到家,完成他的心愿,帮我实现我来这里的使命。” 第三章◎水边(9) 我摸摸马脖子,“好朋友,谢谢了,带我们向南方吧。” 我稍一抖缰绳,马真的就小跑起来了。佑生在我背后吸了一口气,一把紧搂住了我,身体贴着我的背颤抖不已。我心里也痛起来,焦急中,只好借着马的起伏轻轻地哼起军歌,“向前,向前,向前……” 佑生把头依在我的肩上,强压着呻吟。 星光下,树木在我们面前缓缓分开两旁,我觉得像是骑入了一个朦胧美妙的诗境,而不是一个危险涌动的夜晚。 第四章◎旅程(1) 我哼着一支支不同的歌曲,从幼儿园的童谣,到黄金老歌,到时下金曲。我十有八九记不起歌词,只一遍遍地哼着曲调,希望转移佑生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 他不愿叫出声,只死忍着,低低地嗯哼,更让人难受。 马在林中奔跑着,我不知方向,却相信冥冥中的指引或他的马认识归途,任马载我们前行。 有个把小时,佑生不出声了,想是昏过去了。这样也好,少点儿痛苦。他头上的汗水渗透我的羊绒衫和棉毛衫,凉凉地湿在我肩头。我忽然感到我愿意好好照顾他、保护他,哪怕为此…… 我猛地一惊,他是已经妻妾成群的人了,我根本不应该往那方面想!我感到的这股子变态柔情纯粹是女人母性天性的表现。这就是为什么护士会嫁给重伤员,女大学生会嫁给残疾军人。 如果受了伤就能让我产生爱情的话,那下回我再碰上个被打得两条腿都烂了、瘫在那儿起都起不来的主儿,我还不当场就扑上去献身了?岂有此理! 是,他那种温和的语气和那说不清的坚强劲儿让我心动,但我相信这是我悲天悯人、母仪天下情怀的副产品。不能和两情相悦的爱情混为一谈。 我枉读了古今中外关于爱情的种种作品,竟分辨不清友情、亲情、同情和爱情的区别吗?白读书了,上大学干什么吃的?出来后的工资和工人也没什么区别,还晚挣了四年钱…… 正胡思乱想着,马突然跑到了一条大道上,两边是平坦的田地。我抬头转来转去看明亮璀璨的星空,找到了北斗七星。勺尖的两颗星联线指向的就是北极星,是正北方向。我们此时正背道而驰着。我不禁叹道:“最聪明的马宝宝,我就知道你是神明派来帮我的!(虽是他的马,没有机缘,也不会那么凑巧地在等我们,就算是天上派来的了。)我就叫你路路吧,因为你比我更知道往哪儿走。” 马好像很高兴,打了一个喷嚏,扬蹄飞奔起来。我赶紧弓起身子,双腿用力夹住鞍子,全身主动地随着马的起伏前后摆动着。 佑生无声无息地趴在我背上,在昏迷中也紧紧环抱着我的腰,大概肌肉僵在那儿,动不了了。路面上,星光下的影子里,他的头发向后飘着,如柔和翻飞的黑色翅膀。我竟感到非常充实,觉得我将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远远的我看到漆黑的村落渐渐后退,听见隐隐约约的狗叫。我不停马,任它跑下去。夜越来越深了,应该是过了午夜。我白天睡够了,倒也不困。春夜寒凉,可这么骑着马,我反而全身微汗。只是摸佑生的手,依旧是冰凉。我是不是得把我的羊毛衫也给他?不要啊!良心啊,饶了我吧! 前面渐行渐近了一个大的城镇。地势不再平坦,左右丘陵与树木参差间隔,虽遮不住前面城镇的黑影,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览无余了。看路边一晃而过的牌子,好像叫朗州城。不管什么,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但是这条大路直直地指向那里,我不禁对马路路说:“咱们不能进城的,只能绕道走啊。”马渐渐慢了下来,真吓人哪,这匹马成了我的知己了。 我不想到了城前再转弯,怕离城越近,越有可能遇上人,什么人都不好。丘陵上的树林虽不是那么浓密,却也是躲藏劫匪的好场所。如果我是强人响马,定是埋伏在大路左近,所以这种地形,离路越近越危险。古龙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理论根本用不上。我要是大摇大摆地走这极安全的危险之路而被劫了,劫匪一定说我是个傻帽儿,而我则不得不苟同他们的见解。 我就当一回劫匪,从林中走。 我纵马走入了黑漆漆的树林,与大路平行地向前走着。这是今晚又一次走入树林,但前边那种浪漫洒脱的情怀不再,有的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我高度紧张,聆听各方的声音。 树枝树叶哗啦啦的声音,细碎的动物脚步声,若有若无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等等,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我多希望那是一个幻觉,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心真的在嗓子眼儿这儿跳啊,过去读到这样的句子就喊臭,现在知道自古常言不欺我呀,不在嗓子眼儿跳还在肚子里跳吗?这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没法用别的方式来表达。据说陈景润解了“一加一等于二”的死格,不知道那该等于几了…… 第四章◎旅程(2) 佑生动了一下,嘿,你别的时候醒过来成不成?莫菲法则真准——最糟的机遇的可能性最大。我忙腾出一只手,探过肩膀,食指尖摸到他的唇,轻轻按在那里。他的唇柔软有些凉意,他抖了一下。 马突然喷嚏一声,我几乎当场心脏病发作,昏过去。(我原来心脏很健康,但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我经常觉得我的心脏在乱跳,所以自我诊断是即兴心脏病。)完了,我们被发现了!果然,四处一静,接着细细琐琐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我放下手,得,不用担心他出声了,马把我们大家的声全出了。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敌暗我也暗。虽然我方只一个,不,两个,不,一个不会武功和一个伤兵,事实上等于零的战斗力,但对方并不知道。马又一个喷嚏,好,还怕他们找不到咱们,我刚才还把你当救命恩人呢。等等,我没听见任何马的声音,好,他们是步兵,低级兵种。咱们是骑兵,高他们一等。只要我们冲出去就行,他们追不上的。幸亏没走大道,被他们闷住就不行了。 前面的树木稀疏了,脚步声和人声渐渐移到我们前方。成败在此一举了! 佑生的手忽然到了我胸前,我小声说:“干吗,袭胸么?” 他摸索着背带,低声说:“把我扔下,你快走!” 我拍开他的手,“你除了知道如何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外,还会什么?”我还指望着您是个身怀绝艺的大侠哪,此时抬手一挥,那些人就土崩瓦解了。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他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恼怒之意,“别玩笑了!” 我马上听从,严肃地说:“佑生,你答应我。” 他说:“什么?你让我下来啊!” 我说:“我们如果逃出这里……” 他说:“你讲,我答应你。” 我接着说:“那你就改名叫‘又又生’吧!”他没出声,大概呆住了。 我咬牙忍住笑,前面已可见隐约的人影。我解开绑住我俩大腿的羊绒围巾,对他小声说:“抱紧了,别害怕!”然后我奋力一踢马肚子,同时竭尽我平生所有的肺活量,发出了一声非人的绵长的恐怖怪叫,声达九霄,气贯环宇,宛如张飞再世,夜叉重临。远处一群乌鸦啊啊飞起。转眼之间,马头已到了正挡路的两三个人面前,黑暗里刀光闪起,我尖声大叫:“厉鬼在此,拿命来!”同时把手中的羊绒围巾向他们面上拂去。一人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另一人掉头就跑,还有一个我没看清楚,马就载着我们一跃而过。 我们冲出了林子!于是,再一次,人声渐远。我回头,城镇已在后方,前面虽然无路,小丘起伏,但视野还算开阔。 我松了一口气,仰望星空,叹道:“谢谢!可下回能不能别让我再看见刀子了?”我拍拍马脖子,“路路,好样的,比我聪明。知道什么时候打喷嚏,诱敌出动,好计策!”我又拍拍佑生在我身前的手,“刚才我的那声怪叫,以后别告诉别人,你就不用改名了。” 佑生微抬起右手,轻轻抓住我的手。我才发现他手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我的手,他浑身也是抖成一片。他的左手紧紧握着我的衣服,似乎用全力抱着我,只是一言不发。哦,我抽出了围巾,他的伤腿晃来晃去,一定是疼痛难忍。 我放缓缰绳,侧点儿身,重新把他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用围巾绑在一起。手抬起来时,感觉是湿的,天光之下,我一看,黑色的。他的血竟渗透了他的裤子!我心里一惊,还是不该贸然地让他这么骑马,会把他折磨死的。 他的脸压在我的肩头,又一阵湿意。他出了这么多汗,又失了血,该赶快休息了。我决定,下一个城镇就进去,碰碰运气也比让他死在路上强。 想到他会死,我心里一酸。 我就看不得生灵奄奄欲死的样子,像我的命也要完了似的。我捡过几只半死不活的猫猫狗狗,养好了,就强迫我父母帮我照看。他们十分愤怒,总说要送到动物收容所去。我只说别让我知道就行,反正是他们干的。结果他们一直没送,可见和我一样。 第四章◎旅程(3) 我是不是把他当成猫猫狗狗了? 我握住他的手,按在腹前他的另一只手上说:“别生气了,我不该逗你。只是下次别再讲那些没用的话。当然喽,最好没这样的下次。记住,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要同进同退地跳来跳去。别老想离心离德,南辕北辙,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话国将不国,世风日下,明白了?” 他好像嗯了一声,又像是哽咽,只是压在他胸中没发出来。 我对马说:“路路,咱们往有城镇的地方走吧。”马哼了一声。我纵马前行。 一会儿佑生的身体又软了下去,我知道他又昏迷了,心中焦急起来。在这没有掩蔽的荒郊野地,我不敢停留休息,万一被歹人发现了,我们连上马的时间都没有。可再这么骑下去,他可别在我的背上就断了气! 我突然十分难过。真是没有道理,我与他相识才一天——不,到凌晨六点才是一天,现在还不到一天,惊险层出,担心忧虑,没消停的时候。可如果让我有在废墟上遇见他或不遇见他的选择,我还是会选择他伸向我的黑手。 有人说,人的负担实质是人的充实所在。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到其真义。此时此刻,他昏迷在我的背上,我却真诚地感激他伴我走过了我到这个陌生世间的第一个日夜。他的伤痛和无助让我感到强大和振奋,我对他的关注完全驱散了我经常会在百无聊赖时感到的自怨自艾。如果他去了,我会多么失落啊! 慢着,你这不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是这么回事儿!所以表面上是我在背着他,但形而上是他在背着我。我还真成欠他的了。不知我把这一番道理讲给他听,他会不会又气背过去,以为我是在嘲弄他吧? 人生在世,知己难寻啊,再跨越两个世界,应该更难一倍。不,是同样的概率?因为你遇见了更多的人?不,背景不同,教育程度不同,应该是更难才对。难怪那些海外游子还得回来找对象,在外边更难找到朋友。那我的男朋友为何还和我吹了呢?管他呢,现在他和我没关系了。要是和我在一起,也许会一块儿来这里,那多好玩!可我就不能这么背着佑生了,这样的幸福感…… 我皱眉,怎么是幸福感?!我又回到变态的情结里去了!我连他的真实面貌都没见过,真名实姓都不知道,干吗扯这么深?一定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这个地方,心中慌乱才这样不堪的!这跟那些被绑架的女子爱上绑架犯,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因为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吧。他不是绑架犯,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更想把他……想什么哪?!都是这迷离跳跃的星光惹的!他都快死了,我怎么办哪? 我在想入非非里行进,不知过了多久,抬头看,一处城镇的影子出现在前方,我心里一热,太好了,拍着马说:“咱们快向那儿走吧。”但是马却慢吞吞地走着,我忙说,“你累了,我知道,咱们到那里就歇了。”马点了点头。 我紧盯着那处暗影,按住佑生冰冷僵硬的手,念叨着:“再忍一会儿,就一会了,别放弃。咱们都走这么远了,你可得挺住。别忘了是你说你行的。我现在真后悔信了你。你这么吓唬我,我担心死了。日后你行也要说不行,你说行是假行,我说行才是真的行……”不知道他听得见否? 终于走到了镇子边缘,我不敢进去,想起古代城外都有庙宇,不知这里是否如此?我引着马在镇外绕着,果真看到一处破败的小庙。门开着,里面黑黑的。我壮着胆子问:“有人吗?有人吗?我们能否借宿一下?”没人应答。我吁了口气,就这儿吧。 一决定了,浑身的劲儿一下子泄光了。我坐在马上,只想一低头滚下来(难怪经常看见这样的描写——xx滚下马来,滚下来实在是方便哪),可我背后还一个人呢。 我轻轻说:“佑生,醒醒。”他没有声音。我摸摸他的脉搏,还有。看来我只有背着他下来了。我深吸了口气,只觉两臂痛楚,腰酸背疼,咬了牙,踢了右脚镫子,一手挽住缰绳,双手死抓着鞍桥,刚试着起身,佑生就从我背上往下滑去,我赶快又坐下来。 第四章◎旅程(4) 四周的黑暗似乎弥漫开来,星光渐褪,这是黎明前的暗夜啊。我坐在鞍上,此时此景,也许是疲惫不堪,也许是不知道怎么才能下马,我忽然感到黯然神伤,低头不语许久。 佑生轻轻地动了一下,一股暖意从我心底深处散开。这暖意让我不由得微笑,不由得重新振作,恨恨地想,又不是老虎,怎么就下不来了? 我再一次解下绑腿的围巾,谁知道这围巾这么有用?把佑生扣在我腹前的手分开。好紧啊!他左手还握着我的一大把羊绒衫,我一下一下地掰开他的手指。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可又得对不住你了。” 我把他的左手从我身前移到左肩上,使劲儿拉下来,与他在我右胳膊下伸过来的右手成交叉,然后用围巾把他双手绑十字在一起。他手腕处的手骨被黑色围巾衬得更加惨白。我咬牙紧紧捆好,打了个活结。好,他被绑住的双手正按在我胸前,我一阵心惊肉跳,祈祷他可别现在醒过来。 于是又一次我握了缰绳,按住鞍子,站起来。他往下坠,但他绑在一起的双手终于在我胸前一紧,止住了他身子的下滑。我把重心移到左脚,踢开右脚镫,用右腿把他的右腿架着跨过马鞍,然后慢慢地往地上探下右脚,终于踩着了地,我放了一半心。他整个身子软软地吊在我身后,头仰向后方。我左手紧握着缰绳,抽出左脚,踏在地上,心里一松。 我弓下身,把他向上一颠,将他的头甩回到我肩头,他哼了一声。我出了一身冷汗,得赶快给他松绑,趁着他没醒,毁灭我绑了他的证据。可马怎么办?不能丢在外面。我一手牵着马,一手按住他被捆住的交叉处,弯着腰走到门边。他的双脚拖在地上,划过落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踅摸着,没地方拴马吗?黑暗里看见向内开着的门上有个门环,就把他往上使劲儿一颠,将按住他手腕的右手移到他大腿处托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3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3部分阅读 他的身体,他又嗯了一声。我的汗都从鼻子尖冒出来了,浑身燥热,吓得。自己心里有鬼啊!可没办法,我得过门坎啊!一步跨过去,到门环前,想把马缰穿过门环打个结。可能是昨天的举石锻炼过了头,也可能是我累坏了,加上用力的是我的左手,我哆哆嗦嗦地怎么也不能把缰绳穿过去。最后终于穿过去了,我的手刚一松,缰绳又脱落出来。我忙用手一抄,抓住了缰绳,叹了口气。就听佑生在我耳边轻轻说:“你要是把我的手解开,我能帮你。” 我一哆嗦,眼前金星乱晃,差点儿就趴下了。我定了定神,咱是已经毁了,没救了。我只好强打起精神说:“你总选最不合时宜的坎儿醒来,早点儿或晚点儿多好。”他居然低笑了两声,我心中一恍惚,听他说道:“我觉得此时,挺好。” 我恨不能一头就撞死在这破门上。哎!没办法,谁让咱有些变态,自己没了气焰。只好恨恨地说:“这事儿没完,我以后再和你算账!”典型的败退语。 抬手扯开了活结,我把围巾甩过左肩,他的右手搭过我的肩,有点儿抖,伸过门环。我用左手把缰绳递给他,他接过去,扯过门环,我的左手再接过绳子来,套过另一段缰绳,打了一个结。 我嘘出口气,双手扶住他的两腿,走进了黑庙。 停了一会儿,我看清了庙里的大概情景。不过是一个破败的神龛,满地坑坑洼洼。我走到神龛前,转身背对着神龛缓缓地放下佑生,让他右腿先着地,然后倚着神龛的台子站好。我打开胸前和腹前的搭扣,从背包带中脱出身来,立刻感到背后少了温暖的覆盖,觉得有些冷。佑生极轻地叹了一声,大概是松了口气。 我转身摸索着打开他身后的背包拉链,放入围巾,又摸出火柴和那几张纸巾、纸片,拉上拉链,对他说:“你等一等,我找东西点上火。”他有点儿抖,嗯了一声。 猫着腰,我睁大眼睛满地找树枝烂木头等等,搜罗了一些放在地正中,想先点了火再去外面找更多的。蹲在小杂物堆前,我用纸巾和纸片裹住干的树枝子,然后打开火柴夹,扯断一根纸火柴。我喃喃地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啊。”手有点儿哆嗦,迟迟不能划下去。 第四章◎旅程(5) 忽听佑生说:“你好像,没以前那么嚣张了呢。”语气中笑意昭然。 黑暗中我脸发热。我怎么解释我绑他的双手在我胸前时感到的心旌荡漾,和他醒来时我被人窥见隐私的惊慌。英雄气短哪! 我恨道:“敢呲毛?小心我治你!”这些都是空洞的威胁。从幼儿园时起我就知道,说这种话的人,外强中干,理屈词穷,黔驴技穷,只是在拖延时间,好想想词儿,但愿他不知道。 他一笑,极慢地说:“看也看过了,绑也绑过了……”得!看来他也知道。 我愿赌服输了,挥挥拈着火柴的手,“行了行了,我怕你了还不成么。”奇怪,他看不见我的脸色,有时他都没看我,但我觉得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即使是我藏得很深的情绪和思想。吓人!我的心乱跳了一下,觉得像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再也不能似以前那样挥洒自如了。 我有些懊恼地一下划动火柴,突然迸发的火苗吓了我一跳,我忙点上引火的树枝,又把火种放到别的树枝边。慢慢地,火燃起来,四周一下子亮了。我看向佑生,他的肿脸依旧,他倚着台子,抖得像随时会瘫下来,和刚才说话的平静语气完全靠不上边儿。我叹了一声,此人如此隐忍,语中不带出痛意来。 我忙起身扶住他,看来他是一步也不能跳,但我此时却不敢像以前那样放手轻薄他了。我正犹豫间,他又轻笑了一下,说道:“你也有此时?” 哎?怎么反过来了?! 我一个激灵,吓醒过来。心魔生矣!他有三房妻妾啊! 我哈哈一笑,说:“你等着!”我一合双臂环腰抱起他,转身两步走到火边,放他下来。搀着他屈了右膝,慢慢席地侧坐下。我拍拍手,走到他身后,把背包从他身上解下来。打开背包,把水瓶递给他,又给了他一个面包。把背包放在地上,我展颜一笑,对他说:“你看着火,我去多找点儿树枝。”他坐在那里呆看着我,没说话。 我拾起一根燃烧着的小树枝走出去。哼,我还是原来的我! 到外面,依然漆黑,我四外走了走,借着火苗看了看环境——荒草丛生,有一眼井,有一棵干枯了的小树。我到井边,太好了,还有个带着绳子的破桶。火灭了,我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把桶扔下井去,打上来大半桶黑油油的水。我把水放在小树边,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门前,把马路路解了牵到了小树旁,系了缰绳,让它喝水吃草。临走又拍了拍它,说了声“谢谢你”。 我左右前后、起起落落地捡了一抱树枝,回到屋里,把树枝放下,续了几根在火里。不敢把火弄得太旺,怕把破庙给烧了。然后紧挨着佑生坐下,对他说:“你可以靠着我了。”看咱们谁怕谁! 佑生没说话,一歪身子,竟真的靠在我身上。我支撑着他,心中感到一丝快乐和满足。大概是有人依靠着我,让我觉得自己很强。 看见他手里的水瓶和面包都没变样儿,知道他在等着我,心道:迂腐!我拿过水瓶打开来喝了一口,递给他说:“你要慢慢喝,多喝些。”他点了一下头,又把面包递过来。非得我给他掰开?我懒得说他,打开袋子,分了一半给他。他接过去,手还是有些抖。两个人在沉默中开始吃东西。 吃完了,他喝了几口水,要递还水瓶,我说:“再喝些!你失了血,要多喝水。”他十分听话,又连喝了许多,才又递过瓶子。我接了,他倚着我轻声说:“我想躺一下。”我忙慢慢挪开,扶他侧躺在地上,他把头枕在我的腿上。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你可有,怕的东西?” 还念着我刚才的慌神么?可惜,过去了。我说:“当然有!我就怕嫁个有妻妾的人,和一大堆女人一块儿献媚争宠,一想到此我就怕死了。”这何尝不是实话,我认为最恶心的恐怖片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他没说话,像是睡过去了。良久,他低声说:“我是,真的,佩服你,云起。”他清晰地念着我的新名字,我愣了一下,好陌生啊!他竟然没生气我刚才刺激他的话。又听他接着说:“你年纪轻轻,如此胆智,世间少有,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 第四章◎旅程(6) 我一挥手,“别提我是个女的!我正努力要忘了这茬儿呢。你最好也赶快忘了,算帮我一个忙。” 他轻轻笑了。嗯?你倒越来越爱笑了,欠骂了吧?又听他接着说:“可谓是,女中豪杰了。” 好你的,恶心我!好话还不会说吗?让我还给你!我摇摇头说:“我算什么?我干的事全是为了自保,只是狗急跳墙的把戏,充其量不过小聪明罢了。我心中充满恐惧。一旦我哪天不能保护自己了,我会吓得瘫痪的。我当不了豪杰,因为我怕痛。稍微一点儿痛苦,马上就崩溃了,内心毫无毅力和坚强。你就不同,佑生,你其实才是真正的英雄呢。”我叹了口气,“你受尽折磨却能活下来,这要多坚强!听你言语之间,不亢不卑,不急不躁,现在虽身负重伤,依然能谈笑如春风暖日,这是何等的定力啊!我才是真的佩服你。”我忙停下,说多了吧,互相吹捧? 他的头微动了一下,脸对着火光,闭着眼,大概也肿得睁不开了。我下意识地伸手要把一缕沾在他太阳|岤和紫肿眼睛上的头发拨开,手在空中又生生停下来,放回到身前。我还是别招惹人家,也别纵容自己。 我感到我腿上他头枕着的地方一片湿润,他又出虚汗了么?我稍扭头看他的后面,一片黑糊糊的,深色裤子,也不分明。他一定要得到治疗。 我开口道:“等天亮了,我们就进这个镇子,找医生为你包扎一下,我们不能再这样骑马了。” 他又动了一下头,大概想摇头,“不。没有银两衣着,也太危险。”看来他是有仇家的,我怎么碰上这事,吓了一哆嗦。但此时,如果不找医生给他治疗,他命不久矣。今夜就这样死去活来的,再这么下去,我不愿多想。我只捡人少的时候进镇,如有仇家,只要我不让他惹人注目,把人的注意力都揽到我身上,不该有太大问题。就这么着吧,听天由命了。 我正考虑着,听他又轻声说:“我们就接着这样……向南,就是了,我行的。”可恶!就知道说这种逗我心尖儿的话。 我回道:“行什么行?!这回我说行才行。你说你行,都快死在马上了。可气!把我忽悠得提心吊胆,吓死了至少一百万个脑细胞,日后老年痴呆怎么办?像你这种‘行’,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他又要开口,我打断他,“这里是不是也有佛教?” 他愣了一下,说:“是的,怎么了?” 我笑了,“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神明的照耀能穿透所有的变幻,宗教的传播竟横扫过了不同的时空。 他又开口,“不能进镇……” 我打断他,“此事已定,不必多言了!你从今往后记住,我说行就行,不行也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跟你行不行的没什么关系。天一亮就进镇,你不去,我就把你绑起来放在马上驮进去!”看谁狠! 他停了片刻,一笑,一字一字地说:“并不是,怕被你绑起来……”我一身冷汗,心惊肉跳,明白棋逢对手,他竟知道怎么点我的死|岤!赶快,走为上策了,逃吧! 我忙一探手,伸入他身上的羽绒服的一个口袋里,说:“我让你看看我在家乡用的钱包吧。”拿出了钱包。他又轻笑了一下,我脸又有点儿烧,你倒笑口常开了你。 我多放了几根树枝,火大了些,打开了钱包,长叹一声:我大约昨天此时把这个钱包放进口袋里的吧,一日何止千万里啊!我把钱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地给他看,什么是钱票,硬币,车票,收据,各式银行卡信用卡等等。我没想到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一会儿问这个,一会问那个,有无限兴趣。一件件我平时视而不见的小杂品,此时都能说出一套解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谈笑,像是我小时候和邻居小孩在玩过家家。 突然,一张照片从我的身份证后面掉下来。他本来正拿着我的身份证看我像通缉犯一样的照片(所有人在身份证上的照片都像通缉犯照似的。如果不像,那么就不是身份证上的照片。可也有人说见过不像通缉犯的,像个受害者。我觉得还是像通缉犯好,至少是个活人),此时一怔。 第四章◎旅程(7) 我拾起照片,心头一暗。照片上我以前的男友得意地笑着,典型的阳光书生模样,白净的面庞,眉眼清楚。此时看来,既熟悉又陌生。我不带合影照,觉得太显摆,这张照片也不知放了多久了。一时间,我又感到那种茫然。三年里,多少课桌旁的相伴,路灯下的双双人影,商场里的指点江山,一次次的接送,一回回的缠绵……都是空的么?一个签证就划去了所有?他还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而离开我,仅为了一个未知就先甩了我,更显得我无足轻重啊。或者,在这以前,他已心生不满,冰冻三尺?只是我从没在意他的那些抱怨。他早就渐渐离开,我却毫无察觉。 我的嗓子有点儿痛。 “是你,原来的夫君么?”好久了吧,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把照片给他。不敢说话,怕暴露了我的嗓子。 他看了很久很久,我也不说话,想着心事。 “真的是为什么呢?”他终于问道。 你还穷追不舍哪,但我现在实在是心力交瘁,便淡淡地说:“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呗。” “不可能!”他几乎立刻答道。 我叹了一口气,“怎么不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变心啊。如果他的心在我身上,什么都是好的,不好的也是好的,不会有更好的。如果他的心不在了,什么都不是好的了,好的也是不好的,最好的也会有更好的。”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竟然听懂了!” 我扑哧一下子笑出来,劈手夺过照片,扔到了火里。可看着火苗把照片慢慢烧尽,我刚刚明亮了一下的心又暗了下来。不禁想:这世上真没有可靠的东西了,他的爱不可靠,我的爱又如何?不也一样可以一挥而去吗? 他又问:“你怨他么?” 我心里好疼,想起我在大马路边痛哭失声的样子,发誓我永不要再哭。长吸了口气又呼出去,我说道:“他既然能变心,何尝不是证明我当初看错了人啊!我们家乡人总说‘真正聪明的人才能找到个好伴侣’。我选择错误,白费了时间和精力,怨他还不如怨我自己!又没有谁拿枪逼着我和他在一起的,完全是自作自受。我枉读了十二三年的书啊,脑子里进水了才选了一个人来残害我!知道的说我一时糊涂,不知道的非说我愚蠢无比,脑满肠肥,有眼无珠,痴傻呆粘!我上,无颜见我的父母双亲;下,没脸见我的猫猫狗狗;前后左右,对不起我的酒肉朋友。我可亏大发儿了!日后这种赔本儿的买卖咱可再也不能做了,丢不起这个人哪!” 好久,他又拿起我的身份证看着,小声说道:“谁都有过……你下回的,肯定是笔赚钱的买卖了。” 嘿,他竟然会耍贫嘴了。我摇头,“我怕了,本人没这个眼力价儿,不做买卖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他轻轻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 我猛地看向他说:“你现在可以和我对话了,了不得啊,一日长进了两千年哪。” 他似乎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默默地把东西收拾了,从他手里扯过来身份证放好,把钱包又放回兜里。对他说:“你冷不冷?别睡,会冻着的,天也快亮了。” 他把手放到胸前,低低地说:“你唱个歌儿吧,我喜欢听。” 我看着外面不是那么黑暗了天空说:“就唱家乡的一首老歌吧,很多年以前流行过。” 我轻轻地唱起来——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行遍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蓦然回首情已远,身不由己在天边,才明白爱恨情仇,最伤最痛是后悔。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会懂得我伤悲。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就让我忘了这一切!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不会看见我流泪…… ——《忘情水》刘德华 第四章◎旅程(8) 宛如我此时的心声。我一遍一遍地低唱着。我的腿上越来越湿,他一动不动。 外面,黎明到来了。 第五章◎寻医(1) 天亮了,我扶佑生起来,背他出去,让他扶着外墙站好,我也去方便了。我暗暗决定,无论如何,我得混出个模样,日后好设计并制作卫生马桶。我实在不能容忍恶劣的如厕环境。 虽然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但由于过度兴奋,我也不太饿。原来想把食品多留几天,现在我却决定多吃一点儿。如果进了镇子,出了问题,我也不会遗憾。 我回来把佑生背到马旁边,放下他。他又一次开口,“还是……” “停!”我抬手止住他,“我不重复了!” 他按下我的手,“如果出事……” 我气道:“你烦不烦哪,又来毁我。” 我打开背包,拿出最后一个面包,一人一半吃了。又拿出红牛饮料,向他展示这易拉罐,说道:“此乃集各种营养精华的饮品,你如果体谅我千方百计地希望你活下去的苦心,就把它全喝了。”我拉开易拉罐,递给他。 他摇摇头,“一起喝。” 我摇头说:“你喝了,我要穿你身上的衣服。” 他又要说什么,我一摆手,“听我的。” 他喝了饮料,我把易拉罐又放回背包(现在什么都是宝贝了),自己吃了一把巧克力豆。把东西都装回背包,把背包放在地上。报纸上说有人每天只吃巧克力,三个星期瘦了十九斤。我照这样下去,一个星期就可以瘦十九斤。早知道一天吃一个面包和一把巧克力豆就能活,以前我就不必吃那么多别的东西,还得天天减肥。 我拉开他羽绒服的拉链,替他脱下来,对他说:“帮我拿着。”然后我双手从下面把我的套头羊毛衫翻过头顶,羊毛衫带起我里面的棉毛衫,半露出我的胸罩。我心说不好,这不是在人家面前跳艳舞是什么?不能说什么,越涂越黑。赶快脱下羊毛衫,装没事人儿一样,一手拿过羽绒服,一手递给他羊毛衫。他接住,微低了头,没出声。 我穿上羽绒服,又从他手中拿过来羊毛衫,撑开领口向他头上套去。他想躲,晃了一下。我懒得骂他,再一伸手,不由分说给他套上,拉过他的双肩,示意他把手臂伸进去,他没再抵抗,先后把两只胳膊伸进袖筒。我帮他把羊毛衫拉下来,有点儿短,袖子也是。我又探手把他的头发从里面拿出来,拿起地上的背包给他背上,按着他的身材调节好了背带,扣好胸带和腹带的背带扣,舒了口气。我怎么跟个丫环似的。 我转了一圈脖子,把双肩往后收了收,看着他严肃地说:“我们进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许笑!不许说话!不许乱动!不许不听话!记住了!”然后不等他回答,转了他的身体,一把抱起了他,让他一脚踏着马镫,俯卧在鞍上。我解了缰绳,牵了马,走向这个小镇。 我们走在大道上,时间还早,周围没人,太好了,没什么人追杀我们。呼吸着早晨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我觉得十分振奋。 进了镇子,街道还是空荡荡的,只一个小店已开门,有热气冒出来。我凝目看去,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在门里晃荡。也好,随缘吧。我低声又叮嘱了一句:“记住我说的话!” 我走到小店门前,那老者出了门,看着我,一脸愕然。我抿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开口道:“这位老丈,我乃北方卧佛寺的还俗和尚(头发短嘛),愿我佛慈悲,保佑您生意兴隆,万事如意。我的这位俗家小弟不幸摔伤,请问老丈,此镇中最好的郎中在哪里,可否劳您告诉我?” 佑生在马上发出一阵压抑的呻吟。 那老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还礼道:“这位小和尚有礼(不是说还俗了嘛,没听见哪),你只需去找李郎中,他住在此街尽头东边,红漆大门,甚是醒目。” 我又一拜,“多谢老丈。请问李郎中是否热衷医理,痴迷学习呢?” 老者笑了,“正是,小和尚如何知晓?” 我一笑,“不然如何成得了最好的郎中呢。” 第五章◎寻医(2) 老者点头,“小和尚聪明。但这李郎中甚是高价,你要多备点儿银两。” 我微笑着一拜,“我佛慈悲,自有安排。”转身牵马而去,余光里,见那老者一直站在门外看着我。 佑生在马上刚开口,“你……”我打断他,“不许说话!” 我到了那红漆大门的院落前,还好,门稍开着。我上前叩动门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走出来,衣衫不整,光着头,一脸的不耐烦,见了我一愣。 我肃穆地一拜,“请问您可是这乡里大名鼎鼎的良医李郎中(扣顶高帽)?” 一见他点头,我马上说:“我乃北方著名大寺卧佛寺的还俗和尚,任云起。云起不才,也曾随我师傅游历四方,得我师传授佛家秘传大悲佛陀心脏起搏术(cpr也)。当人气断死绝之际,若立行此术,倘若此人命不该绝,此术可起死回生,令无脉的心脏重新跳动。虽简易好学,但危急时刻,曾救过无数性命,李郎中可想一观其妙?” 他蹙眉看着我,我严峻地回看着他。 他迟疑地问:“你这衣着……” 我答道:“这是寺内特制的冬日服装(幸亏我的羽绒服是黑色的,古代和尚都穿缁衣),专为远途云游所备。” 他问道:“你想要何报酬?” 我一拜,“请李郎中医治我这位俗家小弟,另备一套衣服鞋帽给他穿戴。如有可能,再赠二两纹银。” 他愕然道:“我行医许多年,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要我治病还送衣服银子的!” 我仰天朗声大笑(的确是荒唐),他呆住了,嘴半张着看着我。 我停下笑声,平视着他说:“李郎中有所不知,在下远游无数异域奇乡,见各色中土闻所未闻之事。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与我相遇的机缘,千金难买。今日因我这位俗家小弟,我与李郎中有缘相见,传你大悲佛陀心脏起搏术。你他日思量,必明白你今日之所作所为,与你所得相比实微不足道也。” 他看着我说:“你才多大年纪?敢出此狂言。” 哼,非给你点儿厉害看看!我拉开背包,拿出一个香蕉,甚是巨大完美(前天刚在家乐福买的),又掏出一颗巧克力豆,拉好拉链。 我把香蕉递给他,问道:“李郎中可否告诉我此为何物?” 他反复察看,不能命名。(这么大的香蕉在这里是没有的。) 我微微一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岂可貌相,海水岂可斗量。此物名香蕉,皮可捣碎敷伤,治感染化脓(是真的)。里面的果肉甘甜淳美,常食可治头重晕厥(防高血压),抑郁气闷(治忧郁症)腹梗不化(润肠)也。” 我又递过去巧克力豆,“请问这又是何物?” 他拿了,来回看,放在嘴里,舔了舔,又舔了舔,不由得给吃了。巧克力的魅力所向无敌,我个人就有过这种,说只舔舔,然后不知不觉让巧克力豆跑入我口中肚内的经历。 我深沉地说道:“此乃巧克力豆也。补血提神,辅佐正气,价比黄金,当今皇上尚无缘品尝。” 他脸白了,大概觉得遇上碰瓷的了。(吃了人嘴短不是?) 我大方地一笑,“若李郎中尽力医治我的这位小弟,我奉送这根香蕉,另外再赠一枚世间无价巧克力豆。” 他终于笑了,“好!任先生请进。”开了门。 我牵了马进门去,他示意我把马拴在院里的树上,自己走入正房里去了。 我拴好马,从后面抱下佑生,他发着抖。我帮他转身对着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你要是敢说一个字,我掐死你!” 转身背起他走向李郎中的诊室,他在我背上,愈加抖得如风中落叶。 我走进诊室,才明白为何李郎中穿着邋遢。这诊室乱七八糟,药罐杂物、各式医书、大小家具,纷纷乱放了满地,让人无法下脚。只有半张床铺是空出来的。 李郎中已坐在床边唯一的椅子上,正拿着那只香蕉在鼻子下面闻来闻去。果然是医痴。听见我们进来,他半心半意地示意了一下床铺。我背着佑生走过去,放他下来,扶他慢慢坐下。李郎中摆了一下手说:“除去衣物。” 第五章◎寻医(3) 我背向着李郎中,凑到佑生脸前,看着他,使劲儿向上挑了挑一边的眉毛,露齿一笑——就是古装电影或传统戏剧里那些花花太岁强抢民女前的调戏表情。他微低了头。我解下他身上的背包,从他腰间掀起羊毛衫,帮他脱了,放在一边。又拉下拉链,想脱去他的运动衫,一打开衣襟才发现衣服的许多地方已和他的伤口黏连在一起。我皱了眉,手拈着衣襟,哆哆嗦嗦地就是下不了手去给他脱衣。他抬头看我,愣了一下,大概惊讶我居然没有趁火打劫,然后又低下头,抬手轻拿开我的手,自己把运动衫脱了下来。 看着那衣服从他的处处伤口剥离,他那里没出一声,我这儿倒吸了一口长气,脊背发麻。 李郎中大概意识到他脱了衣服,终于放下香蕉,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出口道:“这是什么伤?”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位小弟被歹人所获,受尽苦楚,可怜他口不能言,还望李郎中好好治疗。” “他还是哑巴,何其命苦。”李郎中叹道,我也跟着他一叹,佑生一抖。 人们都说医生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有相似之处,我深表赞同。我曾因一个简单的病症去看专家,专家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我在门口听他说:“这种病也来看专家,真是……”我当时羞愧难当,恨自己怎么没病个七死八活的,只这么个不复杂多变的病,白白地浪费了专家的宝贵时间。 佑生应该使李郎中的美梦成真了。李郎中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之后,就变得极其兴奋,跟吃了摇头丸似的,摇头摆尾地在那里如数家珍地对佑生的伤评头品足,“这是烙伤,这是鞭伤,这是刀伤,很简单。这是钝物慢慢割的,这是磨的,这是咬的,这是扎的。这处指骨断了。这像是剪过的,这像被剜过的,这像是硬撕开的……” 我听得眉头紧皱,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佑生抬头看我,轻轻摇了一下头,大概是想告诉我他没事。直到李郎中开始满屋子地找瓶瓶罐罐准备上药,我才暖和过来。 他妈的,应该多要点儿东西,佑生成免费教材了啊!亏了,该要五两银子。 李郎中把佑生的上身上了药,包扎了他的头,肩膀,胸腹,手腕,手指,示意佑生躺下。佑生把好的腿放到床上,我上前去轻轻把他的伤腿搬上床,他还是疼得一阵乱抖,我忙扶他躺好。他轻轻地推了一下我的膝盖,我明白他希望我出去。我点点头,轻拍了他的手背两下,转头对李郎中说:“我去看一下马匹。” 李郎中摆摆手,自言自语,“这人怎么还能活着呢?还会有什么新的……” 我拔腿奔了出去。 我站在马边吁了口气。我一向认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今天怎么腿软了?是看不得那些伤呢,还是仅仅因为那是佑生?他究竟犯在了谁的手里?那些伤竟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是为了要他受苦的。能到这份儿上,一定有极深的仇恨。这种仇恨不外乎是为父母、夫妇、子女报复这类的情感纠葛。他连说话都缓慢斟酌,态度总是温和恬淡,我感觉不出他有任何坏心,他怎么会结下这么恨他的仇人? 隐约听见佑生在屋中低低地啊了一声,我急步走到开着的门前,可又停下来,背靠了门框。他不愿我看到,我就不进去了。耳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呻吟,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李郎中说“这下好了”时,我像从梦中醒来,定了定神,转身进了屋子。佑生已穿好裤子和运动衣,但上衣没拉上拉链。他低垂着头坐在床沿,两手支着床边,身子微抖。 李郎中正擦着手上的血迹,得意扬扬地说:“如果不是我知道怎样从那里去除腐肉淤血……” 我忙打断他说:“我的小弟是否可以骑马?” 他一皱眉说:“还是不要。我刚刚除去腐烂扎结了伤口,若颠簸震荡,一旦伤口重绽,恐将危及内脏,至少会失血伤身。其他,幸亏他用冷水冲去了大多积垢,也止住了血,倒无大碍。只是,我无法医治他的腿。筋骨已全废,早晚将毒发。多则一年半载,少则半载一年(什么意思),届时会十分危险,恐怕……看他的命吧。”他去屋边一个陶盆处洗手去了。 第五章◎寻医(4) 毒发?噢,我记得哪里说过,腿部肌肉如果没有血液循环就会逐渐坏死,引发败血症。我心中突然十分难过,看向佑生,见他也正看着我。他头上包扎着一圈白布,已被汗水渗透。 我们相视许久。 “来,见识一下你的什么大悲佛陀心脏术吧。”不知什么时候,李郎中已回来坐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看在你好好医治了佑生的分儿上,我教教你。 “好!看我传授你佛家秘传大悲佛陀心脏起搏术。在我教你具体手法前,我要告诉你这其中的奥妙,否则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选了一块小空地,用脚轻挪开几个小罐,在那里来回踱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在空中比画,“我们有两组神经控制着我们的动作。一组是主动指令式的,指导着我们举手投足之类动作。比如,你要有意识地去迈步,才能走路,可对?” 李郎中点点头,有些茫然。 我接着说:“而另一组,是非指令式的,指导着我们心脏的跳动和肺部的呼吸之类的运行。你用不着指使你的心脏去跳动吧?你睡着了也在喘气,对不对?” 李郎中又点点头。 我一拍手,他吓了一跳,我说道:“这就是心脏起搏术的机巧之处!因为这第二组非指令式的行为与你的所思所想无干,只要有氧气(不对,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氧气)……嗯,空气,这些行为就能继续!也就是说,我如果在心脏刚停止跳动,呼吸刚刚停止时,马上把空气输入身体,这第二组的神经会以为人没死,一切正常,它们会重新运转,哪怕你神志已失!这如同抛砖引玉一般,用外来的刺激使身体里的器官再动作起来。你明白了吗?” 我看向李郎中,他恍然大悟状,同时叹道:“的确是闻所未闻啊!”(这实际上是我半回忆半编造我曾参加的一小时cpr训练所得而成。) “那么怎样把空气输入身体,让这第二组神经重新工作呢?”李郎中已经摩拳擦掌了,“是啊,是啊。” 我一笑,“就是以正常心脏跳动的速度去挤压心脏,以正常呼吸的频率把空气打入肺部,引动两者再生。”我捋起两只袖子,“我来演示一下。” 我走到床边,对佑生说:“小弟请躺下。”扶他慢慢平躺好。 李郎中也站起来。 我扭头对李郎中说:“我们心脏的中心位于左肋从下往上数的第三条和第四条肋骨之间。所以杀人其实也不用费那么大劲儿,一只金钗就能置人于死地,根本不用拿刀上下乱砍。” 李郎中一哆嗦,“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一瞪眼,“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我转头指着佑生的胸部,“取他两||乳|之间正中点稍稍往下些,大概齐在这儿吧,用一掌按住,另一掌按在这掌之上。这正是他心口之处。”我示范地按上了佑生的胸膛,放上去才觉得不对,我的手掌下,他的心脏,隔着一层裹伤布,这么近,似在我的手心里跳动着。 我一走神儿,李郎中轻咳了一下,我侧脸,见他正期待地看着我,我忙说:“以心跳的速度,大力下按一寸半左右,三十次一组,做上至少十组吧。” 他等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不按哪?” “我这位小弟受伤,我怕他……” “那就按我吧。”说着,李郎中就要脱衣服躺下。 我只觉有什么一触我手背,忙低头,见佑生的右手,正轻按在我的手背上。我转头说:“别麻烦了,看好了,我只做一两次!” 再低头,佑生已挪开了手,真够快的。我对他说:“你忍一下。”然后大概地按了两下,每次佑生都哼了一声,听得我手软骨酥。 李郎中说:“我也来试试。” 我拦住他,“得了,按坏了怎么办?” 他愣神儿之间我又说:“虽然大力按动可更深地挤压心脏,但也不要过狠,你把肋骨按断了,人家活过来也不会好受。” 第五章◎寻医(5) 他连连道:“正是,正是啊。” 我抬起手,“这样的按摩可使心脏得到平常二到四成的血液,是否心脏能凭借这少于一半的能量重新启动,实在要看那人的福分了。但有此机会,聊胜于无。” 我又拍了一下手,“下面就是如何把空气打入肺部了。在发达的异国他乡,人们用一种像泵一样的机器,把空气压入肺部,而紧急时,我们只能用嘴了。” 说完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场傻在那里,我一定面色古怪不堪。 李郎中等了半天,终于问:“如何用嘴?” 我垂头丧气地说:“自然是嘴对着嘴,使劲儿往里吹气了。” “如何如何呢?”李郎中眉飞色舞地问。 我对着佑生沉痛地说:“小弟呀,为兄我要冒犯一下了。为了天下苍生,你就牺牲一回吧!” 佑生好像抖起来,大概是给吓的。 我对李郎中说:“先微抬下巴,让头后仰,然后捏住鼻孔如此。”我用左手食指和中指轻抬起佑生的下巴,右手捏住他的鼻子,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佑生反倒不抖了,平平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接着说:“深吸气,两人口唇相贴,不留缝隙。施救者用力把气吹入另一人的口中。以呼吸的频率吹两次,然后按心口三十次,交替行为。” 李郎中两眼灼灼地看着我,我叹息一声说:“看好了,我做两次。” 我深吸了一口气,紧密地覆盖上佑生微张的嘴唇,用力吹了进去,马上离开他的唇,吸了一口气,又紧贴上,再吹了一次。 他的嘴唇还是有些凉,真是柔软动人。我忙放开双手,直起身说:“如此这般了。”我脸觉得有点儿烫。 李郎中若有所思地说:“有些不妥……” 我也叹息道:“是啊,你们这里男女大防甚严。你这么来一下子,对方若是个未婚的女子,你大概就得娶了她;若是个已婚的,你有性命之忧;若是个男子,你大概少不了被暴打一场。” 李郎中和佑生同时哆嗦了一下。(佑生:我的确该……) 李郎中微摇头,“若是为了救命……何种情形,该施此术?” 我回忆着,“有时是溺水者被救上来,没了气。有时是莫名昏厥之人。” 李郎中思考着,“有理,尤其是溺水之人……你所说的机器,倒是不该太难,我们所用的风箱就可改一下……” 我答道:“对呀,只需注意轻重缓急。不要太强了,打穿肺叶或把多余的气打到胃里,引出胃中浑浊物,呛到肺里,诸多麻烦……”李郎中皱眉撅嘴,深思不语。 我双手背向身后,环看四周,不禁感慨道:“日后云起若有发达之日,定建立百医堂于全国各地。广搜天下医书,与所有郎中共勉,统筹收入支出,堂中设专家研究组。像李郎中这样痴迷医学研究之人,平素只需看疑难病例,余下时间可专注研发新的医疗手段和设备,惠及百姓多矣。”(不过是抄袭连锁医院和专家制度罢了。) 一转头,见李郎中正神色兴奋地看着我,“任先生果然不同凡响,是我知遇之人哪!此乃我平生所愿!刚才我还不信先生的非凡才能,深感惭愧。我日后一定听从先生的安排。” 我一笑,“好,就这么定了。若我成就,李郎中此处就是我第一家百医堂!”我与他啪地击了一掌。 我现在只有二两银子,还得等他一会儿给我才能拿得到。我弄不清为什么有这样的豪情,只觉得天下早晚在握,我只是在等待时机。 佑生躺在那里看着我,肿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扶起他,给他的运动衫拉上拉链,又把羊毛衫穿好。李郎中拿来一件长衫,我替他罩在外面,把他的头发拿出。李郎中又递来帽子。我打开背包,找到梳子,给佑生梳理了一下。我向李郎中要了根带子,把佑生的头发在头顶扎好,为他戴上了帽子,遮住了他大半个脸。 李郎中在那里看着说:“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第五章◎寻医(6) 我说:“不是。” 李郎中说:“先生如此待人,日后定能泽济天下世人。” 我哈哈笑起来,“我要是这么待天下世人,非累死不可!” 李郎中又说:“刚才我就是被先生的笑声所摄,如此豪迈飒爽。今日得见先生,确是三生有幸。” 我一摆手,“李郎中过誉了,若引我为知己,请直呼我云起就是了。” 我转身打开背包,拿出一颗巧克力豆,想了想,又拿出一根塑料纸裹着的巧克力棒,转身对李郎中说:“那根香蕉一定要尽快食用,剥开外皮食其中心即可。记住我说的,皮可捣碎敷伤。这是我说过要给你的巧克力豆,不要长留,尽快吃了。这里面是一根巧克力棒,此时天下,唯我有之。(不会再地震了,没别人了。)你用剪刀剪开外包装纸,把里面吃了。也不要留得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4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4部分阅读 太久,会化掉的。但这外包装纸不要扔掉,这就算我任云起的‘云起之令’了!日后不管是谁,拿了这信物来见我,但凡我云起有援手之力,必不辞相助,就如李郎中今日慨然助我一般!云起在此谢过了!”我把东西递给他,并低头一抱拳。 李郎中接过东西,眼中似有泪光,也想抱一下拳,可手到了半空,转身出去了。一会儿他就跑回来,手里拿了银子放在我手中说:“我本当倾家相助,但又怕那样辱没了云起。这里是纹银一十二两,二两是我许诺的,十两是我借给你的,你不必推辞,日后还给我就是了。” 我脱口而出:“知人至此,难怪是一方良医啊!得遇李郎中,我云起何尝不是三生有幸。” 要知道没有人喜欢被施恩惠的感觉,所谓小惠是恩,大惠成仇也。李郎中听出我知恩必报的许诺,不愿以施恩的姿态助我,也不愿给我太多的钱让我难堪,实在是用心良苦。 我重把背包让佑生背上,然后背他出门走到马前,放下他,又从后面抱起他卧伏在鞍上。李郎中奔出屋,递给我两个小瓶,“这是给你小弟的,每天涂抹,可减轻些疼痛。”我忙感谢,接了放入背包。他站在那里,似有不舍之意。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喊:“李郎中在吗?” 李郎中看也不看门口,张口说:“诊费十两起。” 门口人说:“好好,快快……” 我笑道:“暂且别过。” 李郎中说:“云起走好。” 我牵了马,走出门外。 第六章◎讲书(1) 走出李郎中的门,我牵着马,慢慢地在街上走向那个给我指路老者的小店。有了银子,准备在那里吃点东西。 佑生得到了医治,我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情愈加沉重。如果李郎中说佑生不能骑马,我就绝不能再让他冒这个险,虽然他肯定又会来那套“我行”其实不行的伎俩。可买辆马车,谈何容易啊!即使只是一个没有遮挡的平板车,也不是十几两银子就能买到的。 正苦苦思索之际,听佑生轻声问:“你在何处学得那,心脏大法的?” 我抬头看看,四周无人,他的头垂在我肩膀旁的鞍边,好可怜,就小声答道:“在上大学时,参加过一个学习班。” 他又问:“你是,怎么,学得那,吹气之法的?” 我一闪念,看透了他的狼子野心,就咬牙说:“说来话长。我那一日的班中,只我这一个女子。学到吹气法时,老师只好让我和一位男生互相学习指导。原说好我先吹他,他再吹我。可是我扒着他的嘴,一口气吹进去,他就晕厥过去。老师无奈,又指定了另一个男生。谁知,我一口气,他也昏过去了。结果,我吹了七七四十九个男生,统统倒地。到第五十个,也就是班中最后一人,我精疲力竭,没有把他吹晕过去,方才得到老师首肯,得以出门。这么多年,我技艺生疏,不知刚才吹你时,你是否感到眩晕?” 他半天没言语,最后颤声道:“确是如此。” 我哼哼冷笑了一声。忽然想起刚才李郎中说他的腿早晚会毒发,大概……心中一下难受起来,咬了下牙说:“什么确是?我们用的是假人,必须吹到胸部指示标上升一寸才可。连吹三十次,累死人,哪有随便吹一下那么容易!” 他停了一会儿,轻轻说:“你是不愿说谎么?那刚才如何……” 我笑道:“除了我是还俗和尚与你是我的哑巴小弟这种无足轻重的名称外,哪些是谎言?心脏起搏术的确如我所示,香蕉的功用也如我所说,名贵的巧克力的确曾价比黄金,你别告诉我你朝皇帝曾享用过。” 他轻笑道:“的确不曾。胜读十年书和千金难买,倒也非妄言。” “嘿,挤对我是不是?” 他又想想,“那你为何说我是你的哑巴小弟?” 我说:“你一开口,人们就会知道你与众不同。你哪怕只说一个字,也能露出马脚。至于小弟……哼,我比你见多识广,叫你声弟弟也不亏了你。” 他哽了一下:“你……” 我打断他,“我是毁你不倦的。”可我停了一下,又说,“小弟弟更容易赢得人们的信任和爱护。”可气!我现在可太心慈手软了。他这才低笑了一声,没再讲什么。 我叹道:“其实人生所在,就是怎样用我们的所学来达到我们的目标。活学活用尽在我们。我讲了一个故事,换来了你的治疗,我还可以……”我脑中有了个主意,一拍手道,“我还可以讲个故事来挣到我们需要的马车。” 他努力抬头说:“不可贸然行事!我已得到治疗,就……” 我一挥手,“不必多言了,我意已定。你说话的时间过去了,现在你又是哑巴了。”说罢,把他的头轻轻按了下去。 我们到了那个老者的小吃店,要了两碗粥粉汤面之类的东西。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顿热饭,但因为心中想着我要干的事,真是说不清我到底吃了什么。佑生吃得很少,只用勺缓慢地喝了几口,就放了勺,留下了大半碗。想到我将进行的大事,我一仰头,把他剩下的都给喝了。 饭后,我又向老者买了二十个馒头,背包里放了五个(大概明天就都起毛了),要了一个布袋把余下的装了。问清楚这镇里哪里卖马车和哪里是最热闹的地方,背着佑生出了小店。 我牵着马,马上驮着佑生,先走到马车店。看准了最便宜的板子车,和老板说好了价钱,然后又向老者所说的热闹地方走去。沿途的人渐渐多了,有些人盯着我们看,有的还指我们。我不理不睬。 第六章◎讲书(2) 到了那地方一看,我心中喜悦。只见一棵大树立在一个小平场的边缘,环着场子有茶馆、饭馆之类的店铺。沿途看来,这确是这小镇最繁华的地方了。 大树下坐了一帮流浪儿童,正嬉皮笑脸地看着我们。我牵马走过去,提了馒头袋子,到了小乞丐们面前,一人递了个馒头,微笑着说:“孩子们,帮叔叔我(真别扭啊)一个忙,可不可以?今晚我再请你们吃馒头。”他们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正色道:“你们去各处大声喧哗,说有一位远方来的还俗和尚,名叫任云起,曾游历五湖四海,胸中有无数轶事奇闻。今日午时三刻,将在此大树下开讲神奇史事,战争风云,曲折往复,精彩无比。首场免费,后面不想听的就不要交钱了。你们帮了我这个忙,一会儿可以来维持秩序,免费听我演讲,晚饭还有馒头。” 他们一哄而散。 我一把抓住了一个样子挺机灵的小男孩说:“你去李郎中处,说刚才与他交谈的云起将在这镇中大树下演讲精彩故事,让他带了笔墨纸砚,一桌一椅,另加一小块木头前来帮我搭台子。”我算赖上李郎中了,没别人哪。 我转身抱下佑生,让他倚树坐下,然后把马拴在树上。回身到他身边坐下,等着李郎中的到来。 这里我介绍我一个独特的家庭背景:我的父亲乃一个不可救药的京剧戏迷。他还不是迷所有的戏,只迷马连良和“群借华”(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我现在回首往昔,只能用“精神虐待”这四个字来概括他在我幼年时代加诸我身上的种种京剧熏陶。自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日夜充满了“群借华”之一的录音。可恶的是,他对音响的其他功能一窍不通,却知道怎样反复播放一段他喜欢的唱腔或对话。许多次让我听得近乎疯狂。别的人家播个交响乐之类的高雅东西,我天天耳中回响的就是那些京剧的对话唱段和叮叮当当的锣鼓声。气煞人也!我之所以变得性情残暴,想必是因儿时苦难所致。但谁能想到今天我要凭此经验挣出我的马车呀!我爸要知道了还不摇头晃脑地要我谢谢他(想都甭想了您)。 说到此,您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了。正是,我要在这儿演讲赤壁之战!我虽然熟读《三国演义》,但觉得说起故事来,京剧“群借华”更适合。许多对话是现成的,只需把唱腔白话讲出来就是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赤壁之战的魅力。记得我年不到十岁,第一次读到三国此处时,已是夜里。被监督睡觉之后,偷偷摸摸地蒙在被子中,提心吊胆地听我父母的动静,拿个手电筒看完了那几章。对没听过的人来说,这绝对是好故事! 我正在脑海里复习那些儿时不堪回首,现在却印象生动、意味无穷的“群借华”之种种对话和场景时,忽觉得佑生的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我手。我扭脸,只见他的紫肿脸木然地对着我,但我知道他在担心,一时心中温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说:“别害怕,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任云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这镇上兴风作浪,浑水摸鱼的本领!”他抓得更紧了,竟有点儿发抖。 我忽然想起我若讲书,必然招来众多人的注目,会给他惹出麻烦,就说:“佑生,我一会儿将引来很多人的注意,你应该藏起来。我让李郎中把你安置在他那里等我吧。” 他把另一只手也握在我手上,低了头,低声说:“不必。” 我说:“那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会出事的……” 他打断我说:“没事的,我不离开。”停了一下又说,“没人会在逃跑时还听书的。在这里,反而好。我要听你讲书。如果出事,你就千万别露出你认识我。” 我气愤地说:“你真烦人哪!多少次了,又说!忘了我说的关于蚂蚱的话了?” 佑生说道:“不要!会很危险……” 危险?以前的哪次不危险?我说道:“你就别再废话了!佑生,如果我没记错,从一见面,你就老出这种馊主意。知道的说是你看不起我,一有机会就贬低我,不知道的会说我本来就是个背信弃义、不折不扣的叛友之人!你说你这样对吗?是不是在毁我?真不够朋友!” 第六章◎讲书(3) 说实话,我对死亡本身已不再恐惧,可事到临头,我还是会拼命求生,这大概是本能。可佑生已经不是个我能扔下的陌生人了,我背着他骑了一路马,我们在破庙里聊了天。如果以前在废墟上我还存了丢下他的念头,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不管他。如果真出了事,我很有可能被吓得半死不活,但十有八九,我也会哆嗦着为他拼死算了。这真是胆小如鼠和胆大妄为的完美结合。 想到这儿,我嘿嘿笑起来,侧脸看他,见他低着头,握着我的手,不说话。大概生气我说他不够朋友。又想起他的腿……他也是一片好心,我不该这么骂他,就忙轻摇了一下他的手说:“佑生,你够朋友还不行吗?本来是你又说错了话,可咱们谁跟谁?我不生气,你也别生气了。”我现在已经是倒赔本儿做买卖了,哪里还有唇枪舌剑的影子? 他也不抬头,轻声说:“没有,生气。” 正说着,就见李郎中一路飞奔而来,后面跟着几个人,一个拎了把椅子,另外两个抬了一张桌子,上面还躺了个人!那躺着的人怀里抱着一卷纸,支棱着的两只手里,一只拿着支笔,另一只握着砚台。看来那些是求他看病的人哪! 他跑到我面前,几乎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了。我忙站起来一抱拳,谢字还没说出来,他已经在那里指挥上了,“放下,放下。你,快下来,椅子放那儿,纸什么的放桌上……” 他回头看我,“你要写什么?”好,客套话全免了。 我略一沉吟,说:“你就在一张大纸上写:千古流芳,赤壁之战。赤是赤裸裸的赤,壁是墙壁的壁。” 他拿起笔,对旁边半死不活的一人说:“你研墨!”呵,这简直是另一个我呀! 他大笔一挥而就,我一看就傻了,这简直是蒙古文哪,敢情医生的书法古今相同啊,谁也看不懂。我看旁边研墨的人有气无力的,只好说:“可以了,我的小弟也可以写。” 转身拉佑生起来,连抱带拖地把他弄到桌前说:“你写!周正就行。我的毛笔字像狗爬着写的。” 他叹息了一声,伸手拿起了笔。就这样,他一条右腿站着,左腿拖在地上,我在左边搂着他的腰,他的左臂搭在我肩头,颤颤巍巍地,给我写了三张广告。他的字清俊挺拔,煞是好看。(日后这三张字成为无价之宝,被人疯狂追捧竞拍,那是外话了。) 我让李郎中把广告贴在小场地周围,把桌子选了位置放好,摆了小木头在桌上。忽然想起了个事情,就对刚刚贴了广告回来的李郎中说:“我还要一扇门板和一副床褥,我的小弟用。”他一转身,对那几个跟来的人说:“听见没有?快去找,你们回来我再给他看病!”好,比我狠。 等门板搬来后,我让人把门板抬到正对着桌子的地方,好让我容易看着佑生。我把他扶到门板上躺好,头下的褥子折成个枕头,让他的头枕在上面。给他严严实实地盖好被子,帽子下只露出一张嘴。 人们渐渐地聚过来。我坐在了桌子后面。李郎中对着我在佑生旁边坐下。一个神色有些傲慢、穿着讲究的年轻人也坐在了前面。小乞丐们在四周坐了,围着中间零零散散的人们。我微微一笑,轻吸了一口气,啪地把小木头拍在了桌上,众人一惊。 “诸位父老乡亲,我云起曾游历千山万水(坐飞机不过两小时的事),观遍五湖四海(电视啦),见识过许多奇闻轶事。我现下所要讲的,是奇中之奇,异中之异,更难得的是人人事事具是实情!话说有一中华之国,山川秀丽,国土丰饶。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有过一次神奇瑰丽让人叹为观止的大战——赤壁之战。其中曲折机关、风流人物被后人传颂千载而不衰,我在此就为大家细说根源!” 话说北方曹操挥兵南进,一路长胜,以二十万精兵加各方降兵部众,共八十三万人马,陈兵大江北岸,要一扫江南。南方刘备只有两万步兵,号称五万,孙权则只有三万水军。 第六章◎讲书(4) 介绍了背景,我微笑着看着大家,“诸位,一方是八十三万,一方是两万加三万,这仗还用打吗?”大家满脸困惑。 我一拍醒木,“可惜这世上万事,俱在人为,而并非只靠数量多寡。我这里要为大家介绍两位人物。” 一是东吴三万水师都督周瑜周公瑾,此人一十七岁领兵,二十几岁即成一军统帅,身经百战。赤壁之战时,年方三十有余。他相貌堂堂,风姿潇洒,白盔白甲,望如仙人。更奇妙的是他熟知音律。“千年之后尚还流传‘曲有误周郎顾’,就是那些美眉们为得见英俊周郎的一个侧面,故意弹错一个音符。”下面一片笑声。 另一个是刘备的军师,诸葛亮孔明先生。他胸怀宇宙,有无数神机妙算,习天书玄法,易如反掌。此时年纪只在二十五岁左右! 我渐渐进入情绪,讲到孙吴文官要降,武官要战,孙权犹豫不定,诸葛先生单赴朝堂。 我说道:“诸位,孔明先生在此之前,结庐隆中,那众臣只道他是区区一介草民!心里早想着如何将他言语折辱。却只见先生,身着一袭素色长衫,手摇一柄羽扇,缓步行来,款款自如。上得堂来,好一派光明磊落,洒脱大方!他目光炯炯,神色庄重,顾盼含威,举止从容,未及开言,已让人心折三分哪!”我一拍醒木,众人一片叹息。又细讲了诸葛亮如何口出妙言,分析形势,舌战群儒,说服了东吴与刘备携手,同力破曹。 好,该要钱了。“若知两家联手,是否有得胜机会,且听我慢慢道来。其中兵略战策,妙计奇谋,实非一言可尽。若想知晓全战始终,每人纹银三两,单节每人五十文,我将再讲演七节。每节之间休息一盏茶的时间。”一拍醒木,我告一段落。 我看向众人,那李郎中激动得眼中含泪,盈盈欲泣。那神色傲慢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副恭敬之色。不知什么时候佑生把帽子推上去,露出了他的眼缝儿,他的肿脸没变,但我可以感到他比以前放松很多。 李郎中一下子跳起来,“交钱,交钱!快点儿,快点儿!”那年轻人扔下银子,却快步离开了。 李郎中行走众人之间,“拿钱,拿钱!这么好听的故事,白听啊?”他以敛钱出名,倒省了我许多事。我就让他帮我管理银子了。 要知道人们可以自己填补身体的空虚(吃饭就是了),但精神的空虚却要依靠别人的思想。我来此第二天就已发愁,如果我看不到书籍和接触各种传媒,生活该是多么枯燥!不要以为只有知识分子才有这种需求,广大的劳动人民也需要精神食粮。有什么比战争故事更能引人入胜,比英雄人物更能激动人心的呢? 若说到口才,b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是白吃的?哪一级没有十几个各省的状元?这些人刚来时,谁不是神情清高,鄙视众人,一副可憎的天下唯我的臭态?与这些人胡搅蛮缠的任务,自然就落到像我这样没成状元的人身上。 我绝不是我们班中的上层人物。顶尖的是一位从东北来的“四歪”同学。此人歪脸,歪眼,歪鼻子,歪嘴,故名为“四歪”。但此人若不开口,还则罢了,若开了口,必让人笑得前俯后仰,断肠岔气,涕泗横流,也成“四歪”。此人的女友从来美貌,还有一大堆美眉经常腻腻歪歪地围着他左右,只为听他一言半语。可恶,我怎么就没有长出这种毒舌? 论资排辈,我只算得上“绘声绘色”。但咱有一样可补先天不足,那就是本人是个“人来疯”。自言自语时可能还算平静,可只要我逮着一两个愿意把耳朵让我摧残的人,我就会大放厥词,指手画脚,滔滔不绝起来。一次停电时,大家都在宿舍里大侃,我讲到忘情之处,有人告诉我,我此时两眼贼亮,若我能长此以往,我们宿舍完全不需要电灯。 还有人总结了我的一些不足:如果我长得妩媚一些,我有可能成为一代妖姬,舌谗君王;如果我多些仙气,我有可能成为邪教领袖,蛊惑人心;如果我长得清纯孱弱些,我有可能成为成功的售楼小姐,赚个盆满钵盈;如果我是个男的,至少我能是个花花公子,万花丛中,以巧言夺得众美眉的欢心……我是吗?我都不是,只能甘居末流,当个秘书助理。 第六章◎讲书(5) 谁能料到,今日在这个小镇,我得以一展我未酬的壮志!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话和“四歪”的相比,平俗不堪。再也不必审字斟句,唯恐用词不够水平。看来只要我开口,就能得到众人认可,真让我扬眉吐气啊!看着面前的人们,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四歪:真俗啊!给咱们班丢脸吧你!) 李郎中已重新坐下,那个离开了的年轻人跑回来,还带了三个都穿得不错的青年人,纷纷在前面坐了。那三个人统统掏了大块的银子,李郎中踞傲地接过来,神情就是在说:我拿了你的银子,真是给你脸了! 我心中一松,看来马车在望了,更加放开心怀,坦坦然,一节节讲起来。这“群借华”若是演全了,是三天的大戏。我今天只想讲三四个小时。所以就挑着精彩之处,细细道来。 蒋干一次过江,想游说周瑜投降。周瑜让蒋干窥见他藏下了伪造的蔡张书信。蒋干上当,盗书献与曹操。曹操立斩蔡张二将,人头呈上就意识到自己中了借刀之计,心头大痛,伏案不起。傻帽蒋干偏此时来邀功,曹操大骂:“你本是书呆子,一盆面酱啊!”众人哈哈大笑,不知我从小就被我爸用这句唱词荼毒无数次。 诸葛亮许诺三天筹来十万狼牙箭,周瑜让他立下生死令,同时命境内工匠不得接工。谁知诸葛先生泛草舟于江上,饮酒舱中。大雾起时,逼至对岸敌营前,让人大鸣锣鼓,惑敌军万箭齐发,借来了十万箭羽。众人大声叹息。 周瑜与诸葛亮互探对方战策,终于各自在掌中写下一字。两人同时亮掌,竟都是个“火”字!众人频频点头。 灯光昏暗的营帐中,周瑜假装不知黄盖在旁,轻声叹道:“他曹操有人敢诈降于我,可叹我东吴竟无人敢为。”黄盖从暗影中跨出,白发苍苍,一身硬骨,抱拳说道:“我愿为我东吴诈降!”众人感慨。 周瑜怒打黄盖,众人均跪拜求情,唯诸葛一人,默默饮酒,垂头不理。阚泽感于黄盖报国之心,愿独自一人,前往敌营下诈降书。他在曹操面前,临死不惧,侃侃而谈,终于令曹操信服。众人叹息。 我在间歇中,背了手站在大树前,想着还有三节就可收场,人坐得很满了,银子已大概够了,李郎中一直在照看佑生,倒不必我来操心,至今也没有人来找麻烦……心中放松了,不禁对着佑生笑起来…… 忽听一声“好个俊秀的小哥儿啊,爷来看看……”抬眼一看,嘿,真有这种不要命的人!醉得东倒西歪,看来是刚从馆子里出来,眼睛里也没看见我前面这么多人,张着双臂就向我扑过来。好,不是来找佑生的就行。我忙转身背向着他,女子防身术最强的就是这一招(也是我会的唯一一招),但只能背对着人使用。我双手在胸前抱成拳,吸气运力在右肘。余光中瞥见李郎中和那几个衣着不错的青年人都跳起来,佑生也挣扎着要起来,可酒气已到了我后颈,眼看那人的手就在我身边。我一低头,稍往前含了胸,向前伸出合抱的双拳,又猛地将右肘向后击去,一下击在他上腹部位!他大叫一声,连退几步。我转身刚想补上一脚,那个原来神色傲慢的年轻人已赶在众人前头,飞起一脚把那人踢了一个大跟头。那人扑倒在地,哼哼唧唧,索性不起来了。 我向那个年轻人抱拳一笑,他直瞪着我,忙也抱了一下拳。 李郎中骂道:“不想活啦,下回找我去就是了!云起,接着讲!别理他,我记着他了,以后算账!” 我都替那人害怕。我看向佑生,他正坐在那里盯着我。我对着他皱了眉,他慢慢地躺下,重新盖上被子,还是看着我,我笑着对他微点了一下头。 回到桌前,我重拍醒木,再起篇章。 蒋干二次过江,又被周瑜设计(我叹道:“倒霉蛋就是倒霉蛋啊!”大家哄笑),逐箫声见到了庞统。欢喜万千,拉了庞统当即溜到江边,偷了一只小船,回到曹营。 庞统献连环记,曹操铁索战船,二十一排,三十一列。 第六章◎讲书(6) 周瑜登战船,遥望江北,见战船紧锁,不禁冷笑。一阵风过,旌旗角拂过他的面颊,周瑜胸中一紧,接着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众人惊惧)原来此时正是隆冬,寒风从北劲吹而来,如若火攻,不烧敌人,反烧自己。(大家哀叹) 那鲁肃悲哭不已,言道:“我东吴,休矣!”诸葛先生微微一笑,前去探病。那周瑜病卧床上,昏昏沉沉。诸葛提笔,写下千古流传,一十六字——若破曹兵,需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周瑜读罢,一声长笑,起身相拜。诸葛先生料算出气象变幻,为不露天机,只许诺自己将于半屏山上设坛,祝告上苍,某月某日某时,东风必起,连吹三天三夜。周瑜笑道:“一日即可!” 讲到关键时刻,我不禁仰天长叹,“可叹我云起未曾生在那个时代!看那智慧过人的诸葛先生挺立于半屏山上,俯瞰江北重重敌军,持剑向天一指,强悍东风自空而降!看那英姿勃发的周公瑾周将军,挥手向北,万军齐发!看那白发苍苍的黄盖老将军,忍痛横刀,立一叶小舟之上,乘风疾去,引着满载柴草火油之船队,直冲北岸。那曹兵还只道是黄将军前来投降,不及抵挡,只听得黄将军一声令下,船船点火,风助火势,直扑那曹营排排锁住的战船。好一片熊熊大火!只烧得曹兵丢盔卸甲,四散奔逃!可叹曹操八十三万重兵,其中降将部众,溃散而逃。二十万精锐,逃得了火烧战船者,逃不过诸葛先生所设重重关卡、道道阻拦,消耗殆尽!曹操本人与仅百余随从逃出生天!” 我收回目光,看着大家,“诸位可记得我初时的问题?一方是八十三万,一方是两万加三万,这仗可还打得?”我想我现在的眼睛大概亮如灯泡,因为大家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讲完了!对着佑生,挑了一下眉毛,表示我们功成圆满了。我微笑着一拍醒木叹道:“后人苏东坡有一首好词,专写这以弱胜强的神奇之战——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朗声吟罢,我笑着看向大家,一个个依然如痴如醉,没人说话。又看佑生,也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我,都傻了。得叫醒他们,我一抱拳,“云起多谢大家捧场,我在此……” 李郎中如梦方醒,“你不讲了么?” 我笑道:“此战已结束了呀。” “那你还可以讲个别的故事呀!”他理所当然地说,众人忙应声一片。哦,这就是谢场后的加演哪。你还让不让我活了,我还有事呢。 我面露难色,“云起还要去买马车。” “在谁那儿买?” “前街左转第二家。” “哦,老张头家。那谁,你去叫他来,就在这儿成交,一会儿让他再把车推过来。他不来,你就说下回找别人治他儿子吧!”这李郎中还是一霸呢! 我又忙推脱,“云起要出城过夜,还要买草料喂马……” 观众中一个老人站起来,“请任先生到我悦来店过夜,免费上房,外带草料。” 李郎中一挥手,“就这么着了,那谁,你快牵了马先去喂上,我一会儿陪云起去悦来店。”又看向我。 我看日已西斜,就说道:“天近晚了,大家还未饮食。” 那个替我踢了醉鬼一脚的青年一下子跳起来说:“我们xx四少就在对面轻风楼为任先生设宴,万请赏脸!” 李郎中一拍手(跟我学的)说:“对呀,我和你去吃饭,带着你小弟。你们大家先各自回去。”他看看天,“擦黑的时候你们再回来,云起就在轻风楼讲了!” 我要是干演艺这一行,一定要让他给我当经纪人! 我看佑生,见他一手遮了脸,无声地抖成一团。可气,居然敢笑我!我只好抱拳道:“多谢诸位了。” 第六章◎讲书(7) 李郎中马上指挥人过来帮着搬桌椅,抬佑生。我把馒头都留给了小乞丐们。大家浩浩荡荡地往轻风楼去了。 所谓轻风楼,不过是一幢两层破房。楼的一层大部分是厨房,外面只有窄窄的一条道,随便摆了一些桌椅。大家上了楼,二层都是圆桌木椅,比一层稍好点儿,这就是雅间了。里面没别人,也好,不用我琢磨谁是江湖杀手。我让他们把佑生躺着的门板抬到墙角,用椅子两头架好,自己拿了椅子坐在他身前,也算挡住他了。李郎中坐在我的右边,那个说要请我吃饭的青年坐在了我的左边,余下的三少对面坐好。 一桌人相互介绍,说实在的,谁的名字我都没记住。只好内心把我左边的人称为四少甲,余下的乙丙丁,表面上一律称兄弟。 人们说一种能力强的话,其他的能力就会弱。瞎子一般耳朵特灵,聋子眼神儿特好。 我有很好的视觉记忆,但听觉记忆就很差。年轻的时候(你现在才多大),我在考试时可以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看到那页课本,字字句句,乃至书角的页数。这大概就是所谓过目不忘的基因,实在和努力学习没关系。所谓倒背如流,不过是把脑海中的那页纸上的文字反着念一遍罢了,不是什么神秘不堪的才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下回若遇见一个号称可以倒背如流的人,你就让他睁着眼背给你听!同时还可在他面前做些个鬼脸,我保证他背不下去,你当即就把他摆平了。 现在年纪大了,看不清脑中那页纸上的字了,它们显得模模糊糊的(我脑子也得了近视了),只看得清那页角的页数,所以还可以很快查到所需材料,哄骗一下众人。 但另一方面就是,单凭耳朵听的东西大多记不住(可见我能记住我爸那些京剧对白是遭受了多少万次的迫害)。最常见的就是名字。我就怕在公众场合,人家握手一介绍自己,人家手还没拿开呢,我已经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这对于一个秘书助理来说是绝对的硬伤。我经常要迎接一下公司的客户,弄得我每次真像做贼一样!我面带无敌笑容,心怀叵测,总想着怎么让他把名字再说一遍,或者给我张名片什么的。可谁想把名片给个秘书助理呢?刚刚不告诉你名字了嘛。我只好把所有老的男同志(三十以上),统称为老总,小的男同志,统称为帅哥。女同志,一律叫声姐,哪怕她像个老大妈。哎!难哪!做人难,做女人难,做秘书助理难,做记不住别人名字的秘书助理更难!我很多临危不惧的品格都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我看那四少,一个个虽然装得比较愤青,实际上也就是城市里小痞子的模样,人还都算淳朴。让我想起原来在大学时,父母家附近的阿姨们有时会特意请我去家里坐坐,和她们那些不爱读书的小孩子们“说说话”,启蒙一下,也做个免费家教什么的。四少此时看着我的样子就像我过去在那些阿姨家点拨的小木头脑瓜们。 李郎中点了菜,四少唯诺诺而已。上菜的时候那个马车老板来了,李郎中根本不用我开口,咔嚓嚓又砍了些价下来,接着让那老板把车直接送到悦来店去,还别忘了车辕马套等。刚说完,又转头看我,“你还要什么?让他去买去!”厉害! 我想了想,为了隐蔽佑生,要了些草席,柴刀,几条绳索,另外给自己要了一件短衫和头巾。李郎中自然付了银子,吩咐去办了。 菜上来,我一看,真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都是黑糊糊的农家菜,绿色的也给你炒黑了。就只拿了个馒头,掰了一半给佑生,自己把另一半就着几筷子看得清是什么的菜给吃了。别人倒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大响,四少还大喊上酒,我连连推辞,说我喝了酒就不能说故事了。他们几位却开怀喝上了。 酒过三巡,说话明显不同。原来的那些毕恭毕敬的客套话,什么先生见多识广,口若悬河之类的,慢慢地变了。“先生”成了“云起”,文言辞成了“太好了”之类的大白话。 忽然,四少甲,我左边的那位,一拍桌子说:“云起,你长得好漂亮!你冲我一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呢!” 第六章◎讲书(8) 我心里一突突,心说这世上就是好人难当,对你一笑还惹麻烦了,日后我得狰狞些。 又听他说:“后来我觉得不是,女的哪有这样的见识!” 我淡笑着说:“我觉得你是想夸我,对吧?”要不是为了维持我刚建立起来的光辉形象,我非挤对死你。 又听另一少说:“就是,云起怎么会是女的呢?不过,云起,你是害人。我原来是只喜欢女的,可看见了你,我就觉得我也喜欢男的了!可我还是只想和女的……” 这简直反了!我咬牙!我双手攥拳!一堆小毛孩儿,胡思乱想什么哪!余光见佑生把手遮在脸上,又微微发抖。 就听李郎中说:“你们瞎说什么呢?”好,有给我解围的了,又听他说道:“我男的女的都不喜欢,我就喜欢云起!”这可是要气死我呀! 吃完了饭,大家下楼,才发现楼下已站满了人,根本坐不下。李郎中只好把大家都赶到了外面,把桌子摆出门,我正坐在门口。屋里只留了躺在门板上的佑生,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坐下来,扫视众人,发现这次人员不仅众多,种类还不少。从老到少,有日中的那些男子,又多了不少姑娘媳妇,还看见那个醉鬼也缩在一旁。我略一沉吟,白天我讲了古时史记,现实的战役,那么我这次就讲未来幻想,虚无的战争。我就讲《终结者三》!我完全省略了前两集,直接进入男主在第三集中的几次死里逃生。 我一拍醒木,“诸位,我任云起来到这个美丽和平的城镇,深感父老乡亲的好心。现在我为大家说一个故事。大家不必在意是否交银子,只要你们喜欢听我的故事,我心足矣(反正我的马车挣着了,现在就做做义工了)。” “话说在非常遥远的未来,人类发明了无数机巧绝伦的机器,可以为人类从事生产劳动和料理人类各种日常的需求。可是有一日,所有的机器魔性大发,不再想为人类工作,在同一时刻,向人类大开杀戒。可叹一时间,硝烟骤起,无数生灵涂炭。亿万民众,无论男女老幼,瞬间丧身火海刀山,惨不可言!”(众哀声) “可正是在这人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崛起了一位不世出的战略奇才,我们就叫他张将军吧(john)。机器魔初展狰狞时,他年方一十八岁,还只是一个青春少年,却有万军不可当的勇气和无数连机器魔都不能解的机智奇谋!他带领着幸存的人们,不屈不挠,誓与机器魔周旋到底。一日日,一年年,几十年不放弃,逐渐让人类从种族灭绝的恐惧中重振希望,渐渐反攻,直到胜利在望。机器魔无法在现实中战胜他,就派出了魔人,逆时光回到往昔,想在他没有成为将军之前就杀掉他。可人类也同时派出了已被降服的魔人去保护将军。一场争斗自此开始!”(众人屏住呼吸) 我叙述了电影的起承转合(在此不能细说,怕好莱坞向我要知识产权费。在小镇上就不用怕了,他们的黑手伸不到那里)。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结尾,看见众女子,想起了刚才四少甲对女子的鄙视,心中一动,好,给你们加一段我云起的演绎! “诸位,争斗已出胜算,我在此补上将军和将军夫人的传奇。话说两人初见时分,当听到我方的魔人言道两人将成夫妻时,两人心中是一百个不同意,一千个不甘心,一万个不情愿哪!(众笑)那少年看那少女,觉得她不美貌风流,脾气太大。那少女看少年,觉得他吊儿郎当,还有些落魄。 可是在那百丈深的地室中,机器魔在外骤发战争,人们呼叫救援的声音在众多的传话筒里此起彼落,两人四顾无援,只好双手相握,对视间,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将终生相随的伴侣!少年从少女眼中看到了不可动摇的忠贞和不屈服的愤怒,少女从少年眼中看到了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镇定和异于常人的勇敢。两人在人类最绝望的时刻共坠爱河!此后三十几年,两人同进共退,不曾分离。几度出生入死,几度舍身相救,成为最亲近的伴侣和战友。 第六章◎讲书(9) 话说到了最后决战关头,战役开始,将军亲自指挥。正值关键时刻,敌方的魔人终于冲破重重防卫,重伤了将军!(众惊呼)将军夫人摒去左右,到将军床前,见将军血染胸襟,已不能言语。将军看着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妻,想着自己穷一生而未竞目标,不禁两眼含泪。那将军夫人强忍钻心疼痛,直视着将军,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将军闻言一笑,合目而亡。”(哭声渐起) “将军夫人出得房来,神情镇定,只说将军重伤,除她之外,不得打扰,她将代替将军指挥。将军哪次战役不是和夫人反复切磋,有谁比夫人更能了解将军的意图和策略呢?众人原担忧将军的伤势,见夫人神色不惊,料是无妨。将军夫人亲自上阵,不休不眠,连续作战,只偶尔去看一下将军。她带领将士,连战三天三夜,终于获得大胜,彻底摧毁了机器魔的心脏枢纽,为人类永绝了后患!”(众大叹) “大战初罢,满目尘烟。将军夫人让人把将军抬到了战场,看一看这人类最终取得的胜利,告慰将军一生从不言输的灵魂!人们把将军放在地上,将军夫人盘膝坐下,抱起将军已僵硬的上身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5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5部分阅读 ,紧贴在自己胸前,终于流下两行热泪,坐化而亡!”(有人痛哭失声) “许多年后,当和平重新让人类安居乐业,有人在将军夫人坐化之处立了一尊无名雕像。塑的是一位老妇人盘膝而坐,怀中抱着一位重伤而亡的老兵。那老妇人沧桑的面颊上两行清泪,那老兵脸上却带着微微的笑容。”(哭声一片了) “很多人发誓说,在月华如水的深夜,看见他们双双从雕像中站起来,携手漫步,却越来越年轻,渐回复他们少年时初坠爱河时的模样。两人追逐嬉笑,直到黎明时分才又没入雕像之中。 众多青年男女因此到这雕像前相约终生,盟誓无论富贵贫贱,艰难险阻,两心相许,不离不弃……”(好莱坞,你要是敢抄袭,我和你没完!) 我叹息一声,容大家平静下来(看来战争、爱情、死亡三要素结合就是催泪弹哪)。我一拍醒木,“诸位听了云起今天的故事,日后遇到不如意之事时,请常常加回想。记住这世间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只要我们怀着希望,心存爱意,善待他人,那就总会幸福更多!人间情爱无价,望大家好好珍惜!” 我又以木拍案,“我云起在此感激诸位乡亲的帮衬,日后若有机缘,我定回来为乡亲们修桥铺路,答谢你们的关照!”我一抱拳,“山高水远,云起明日还要早行,各位就此别了,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只见涌上来一大堆人,争先恐后要和我拥抱(刘德华救命)。我忙躲到佑生的门板和墙壁之间,使劲儿抱拳,完全忘了万一里面有个刺客可怎么办。最后还是李郎中和四少解围,把大家轰开,我才得以免受刘德华之难。 大家拥着我,抬着佑生,疯疯癫癫地到了悦来店。进了上房,把佑生放在床上,给我拿来了我要的东西,又是一番道别。最后,李郎中和四少把众人都请了出去(就因为他们和我吃了饭,这关系就不一般了)。李郎中含泪给了我一包银子,说是买了马车和物品剩下的,加上今晚大家随意给的。四少也是恋恋不舍,说日后只一句话,他们都会来找我,为我效力。我很想多表谢意,但我已到了筋疲力尽之边缘,唯有点头而已。 他们终于告辞,我关上门,一头摔倒在佑生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被叩响。我哀号一声,起身,开了门,见是个小姑娘,低垂着头,从腕上褪下一只手镯,就递将过来了。我大惊失色,忙推辞不受,又说了一大堆,“云起实在不知日后身在何方,不能……” 她刚走,我又关上门,才躺下,门又响,又是一位要给我镯子的!于是我索性大开房门,倚着门框席地横坐着,给你方登罢我出场的姑娘们,就坐在地上,一个个抱拳,一次次重复我同样的答话,退却了十来只手镯或头钗。 终于夜深了,我想没有姑娘还能溜出来了,嘘了口气,站起身,关了门。踉跄到床边,脸朝下,扑倒在床上。演员真不是人干的! 第六章◎讲书(10) 佑生先是轻笑,接着终于笑出了声,叹了口气说道:“云起,你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下去,都快招兵买马了。” 我抬起靠着他的一只手,做出要打他的姿势,他居然不思悔改,又说:“你也不用嫁人,你还可以,娶好几个。” 我抬起的手食指和拇指分开,余下的手指蜷起,做出钳子状,恶狠狠地说:“你说,我能掐你哪儿?” 他笑笑,慢慢地说:“哪儿都行,就怕你不敢下手。”这就是我面露不忍造成的后果!我哀叹了一声,放下手,翻身对着他说:“我下回要是再说我想说书,求你立刻把我打懵!我宁可好吃懒做了,实在不成把你卖了也行。真是太累了,刘德华太苦了!”说完我就睡着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公开讲演。许多年以后,我的这次表演还在民间传扬。我坐的大树下立了个碑,上写“云起讲书处”,成了旅游景点。我吃饭的轻风楼变成了“云起楼”,悦来店变成了“云起店”。我觉得都比他们原来的名字好听,该向他们收知识产权费。 第七章◎分别(1) 我一觉醒来时,天还是漆黑的。佑生在旁边努力地抑制住呻吟。我忙问:“你用不用我给你上药?” 他吭哧了一会儿,停下呻吟,喘息了一阵,缓过气来,慢慢地说:“抱着你,就会好一点儿。”他说得毫无邪念情欲,像只在说“现在两点钟”那样自然,又像在说“给我一片去疼片”那样理所应当,让人无法拒绝。 我背过身靠向他,感觉到他抬起一只手,搭过我的腰,静静地环住我。他的手指抓紧了我的衣服,然后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很快又睡着了。 “云起……”谁是云起?哦,是我。我在哪里?哦,原来如此。我强睁开眼,天蒙蒙亮,屋子里是灰黑的。我依然靠在佑生身上,他的手指轻触我的肩头。我在枕上动动头,觉得浑身疼,说了一句:“佑生,你杀了我吧,我痛苦死了!”我爱睡懒觉,早起实在是太残忍。 起了身,我像梦游一样帮助佑生挪到床边,让他照看自己了。我拿了水盆出去,方便后,在井边洗漱,这才清醒过来。我盛了水回到屋中,让佑生洗了脸。看他头发乱了,就又给他梳了梳,重新用带子在头顶扎了一个髻。他老老实实地坐着让我梳头,不说话。 我把银子放入背包,拿出了一个馒头,一人一半。他又只吃了一口,我把我的和他剩下的都吃了。拿出了剩下的那根香蕉,一人一半吃了(香蕉你可以吃一半,馒头总不吃完,好挑口啊)。这时才觉得精神起来,开始和佑生讲话。 我说:“佑生,喜欢不喜欢我讲的书?” 他说:“非常,非常喜欢,从没有听过。” 我笑了,“当然啦,一大奇书呀,里面还有好多好多故事,十天十夜也讲不完。” 佑生惆怅地说:“可是,你说,你不再讲了。” 我一挥手,“不给他们讲了,老有人要拥抱我!可我给你讲!”一想到夜里他实际也拥抱了我,我哈哈笑起来。 佑生稍低下头,可马上又抬起头说:“你肯定,给我讲?” 我说:“我肯定给你讲。你要是想听,谁也拦不住我给你讲。你要是不想听……” 佑生说:“我想听。” 我说:“想听就好,正愁没人听我说话呢!告诉你,佑生,咱别的不会,就爱说话!我们那里管我这样的叫忽悠,大侃,或者话痨!你烦不烦?” 他马上说:“不烦。” 我笑出声来,“答得这样快。” 佑生又低了头。 桌上有水罐,我们喝了水,灌满水瓶。我把背包放在佑生身边。我在羽绒服外穿起了那件新置的半灰半棕的短衫,腰间系了根布带,头上扎上了一条黑色头巾。自己一看,哈哈大笑,我完全是个农民哪!佑生看着却一言不发。是不是还在担心被追杀? 我往空中打了两拳,意气风发的样子,对佑生说:“昨天没出事,神明保佑了咱们。后面咱们有钱有车了,就更好办了!简直就是旅游啊!你别担心,咱们一定能到达你要去的地方!” 佑生看着我说:“我不担心,到不了,也没关系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积极?当然到得了,我肯定能把你送到地方!言必信,行必果!绝不半途而废。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件事,干成了,表示我日后就能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佑生轻声说:“云起,我……你想干的事,都会成的。” 我又一笑,抱了被褥草席,拿了林林总总的东西,出去准备马车。 马路路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我向它道了早安,并解释了我们今天要让它拉车,莫要生气。正在那里看着辕套发愁,店小二跑来,殷勤地帮我给马上了辕套,还解释了动作细节,对我毕恭毕敬,满眼的崇拜,好像是我在给他上课似的。没说的,昨天听我说书去了。 回屋见佑生已背好了背包,坐在床边等着了。好,会照顾自己了。我把他背出来,放他在马车上,扶他躺在被褥里,然后我赶马车出了店。 第七章◎分别(2) 一到街头,见昨天那帮小乞丐都在等着,是要馒头吗?我刚要打开背包,那个聪明模样去找李郎中的小孩走过来,一下子跪下,我吓了一跳,忙跳下车来。 只听他哭着说:“我愿意和先生走,先生不用养活我,我自己讨饭,只求先生带着我。”余下的小孩也一下子拥过来,跪在我身边。我喉头锁住,当时真的有心就把他们都带上,和我走遍天涯。大家也许饥寒交迫,但一定能快快乐乐的。但是我知道还不是时候。 我含泪转身,打开背包,取出两根巧克力棒,掰成小块,每人一块,让他们吃了。然后把巧克力的包装纸一条条地撕开,每人一条。我哽咽着说:“孩子们,我现在还不能带你们走,但是有一天我会成就一番事业,那时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你们每个人都要好好保存这片东西,这是我的‘云起之令’。我现在和你们约定——一旦你们听到了我成就的消息,一定要拿着它来见我!那时你们就都能有饭可吃,有家可归,有事可做。在这之前,千万不要放弃希望。记住了!”他们哭声一片,我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才驱车离开。 我心中难受,好久不愿说话。马慢步走出了小镇,车子到了大道上,没有什么人,就像我们进镇的那天早上一样。 忽听见佑生轻声问:“你怎么,那么肯定你会有番成就呢?” 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佑生,但是我心里就有这种感觉。我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我只要接着走,一转弯就能看到。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他轻笑,“是。” 我一瞪眼,他忙说:“不是。” 我把车赶到路旁小树林边,拿柴刀砍了一些树枝,抱了一大捆走回来。我把树枝放下来,看着佑生,绷着脸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真的得把你绑起来了。” 他居然慢慢地说:“你也许不相信,可我真的相信。”这人怎么都学得这么快! 我让他侧躺好,盖了被子,上面又覆上草席,再把树枝摆在上面,然后用绳子一圈圈固定绑好。表面看上去就是一大堆树枝子。我干完了松了口气。想起来四少甲说我一笑就像女的,又抓了把土,抹了抹脸,自语道:“早知道这样,我早上还洗什么脸哪!” 我坐上车,重新上路。听见佑生在树枝子里说:“云起,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得意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听过吗?上上策不是逃出险境,是根本不在险境里。你现在就是一堆树枝子,除了松鼠或毛毛虫之外,大概没别人对你感兴趣了,你可以睡会儿了。” 他哽了一下,一会儿果然不说话了,睡着了吧。 后面的几个白天在我的回忆里都混成了一片。每天不过是出发,行路,到树林或别的僻静处让佑生出来吃饭、喝水、方便,然后接着赶路,按他说的名字去问路,过城镇买吃的之类。有时,我们说几句话,我哼几句歌,他睡睡觉,实在分不清哪天和哪天。 倒是那些夜晚让我们终生难忘。 我们不是在城外的庙里就是在客人稀少的小店里过夜。李郎中给的银子虽然不少,但佑生不愿去人多的地方。也是,让人背来背去的,引人注目。 自从那小镇的一夜后,每晚佑生都把手环在我的身前。他的手从不乱动,平静而安全。倒是我在给他上药的时候,经常感到他的害羞,于是更加喜欢稍稍调戏于他,甚至上下其手,乱摸一通。他总低了头,不加言语。 我入睡前都倚靠着他和他聊天。实际上大部分时候是我在夸夸其谈,他在默默听着。在这没有电灯的黑暗里,我远离我熟悉的世界,可那个世界的无数往事,尤其是我在大学时的种种,纷纭而至,充斥着我每夜的话题。 我讲起在读大学时,夜深人不静。黑暗的宿舍,就像此时一样,人人躺在床上开卧谈会。非要等到晚饭都消化得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刷了牙,就开始轮流讲述各种美食佳肴。一人讲一个菜,谁也不想被落下(是,只被人残害吗,也得去残害别人)。想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务事废物点心,谁在家中曾煎过一个没糊的荷包蛋?(我直到三个月前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煎荷包蛋最好盖会儿锅盖!难怪我的荷包蛋都一边纯黑一边纯生。)此时间,却一个个口若悬河,细细道出怎么做出种种菜肴。其自信和口才完全可以让真正的厨艺大师自愧不如,怀疑自己几十年都是干什么吃的。虽然全是艺术创造,但要讲究绝对的真实性。从备料到调味,务要细致可信。讲起烹调过程,定要引人入胜。最考验人的是最终的成品,舌灿金莲,铁树开花,描绘要达到高嘲,将色香味尽述周详。夺得上筹者是那忍着五内俱断的饥饿煎熬,讲得别人个个倒吸冷气,口水长流,满地爬着找吃的。自虐和他虐完美的结合! 第七章◎分别(3) 曾有位舍友,黑暗之中,忍无可忍这样的虐待,终于愤而起身,捶床大怒道:“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哪?”到末了,几乎声泪俱下,感人肺腑,众同嗟然大叹!当然除了那个始作俑者(鄙人),正缩在暗中角落,窃笑不已。 还有一次,一位舍友突然翻下床来,颤抖着双手,开了抽屉,遍寻食物不果,只好冲了包板蓝根,大概因为里面含糖。从此我们有了“饿得吃药”这一表达方式。 明明知道是凭空捏造,还有时不自觉地相信。一位室友曾描述过她的蛋花浓汤,说最后打入鸡蛋后,蛋液在汤中凝而不散,缓缓展开,像一大蓬海蜇在水中飘摇。我试过多次,均未果。后来去请教一位大厨,如何能把蛋液打入汤中,令之成为海蜇状。他真诚地告诉我,别管蛋液啦,直接放个大海蜇皮进去就行了。 …… 暗夜里,佑生的笑声,柔和如缕缕轻烟,邀请着我的声音如过廊清风,与他的笑声回旋往复,纠缠不已。我合着眼睛,在往事的画面和他的询问之间,用我的声音搭起桥梁,合并起两个世界。 他从不讲他的以往。自从那次我问过他的妻妾之后,我也再不曾问过其他。我觉得,如果他想告诉我,我不必去问。况且,妻妾已经阻断了我对他的任何好奇。但李郎中说他腿伤有可能不治的预言好像把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我只想让他活一天就高兴一天。他总是在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往往在我刚告一段落时,就问些“后来呢”、“还有呢”、“然后呢”之类的话。那温和动人的口气像燃料一样助长起我的慷慨情怀,引得我重起谈兴,胡说八道。这不是人来疯是什么? 无论我讲得如何混乱繁杂,我有种感觉,他都能懂。这真是一种说不出的确定,没有什么能具体解释。他在我讲述的关键时刻,稍停顿的呼吸?在我讽刺挖苦中的一声轻笑?在我与他相触的身体上我感到的莫名的安全?有时我觉得他像一块海绵,可以无休止地吸收我躁动不安的能量,而我则在这种发泄后,能平静下我不愿去面对的初到异乡的恐惧和茫然。 我讲起—— 五月夏初,淡粉色的芙蓉花,在路灯下,一朵朵无声飘落,散出那似有若无的芳香,宛如我们每刻流逝难再的时光。 那清晨湖畔,空气清凉,书声朗朗,水中天光,树间朝阳。 毕业在即,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在草坪上玩起小孩丢手帕的游戏,又跳又唱,“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恰逢一位教过我们的教授路过,认出我们后,仰头悲叹,几乎晕倒,大概觉得自己教出一群白痴。其实他绝对自作多情,根本和他没什么关系。 一群同学夜里翻墙出了校园,买了一只号称包熟的大西瓜回来,可打开一看,竟是生的大白瓜!实在不愿意再翻墙头出去和小贩计较,也不愿意扔了浪费,遂展开刀子剪子锤的手赛,赢者吃一块白西瓜。一轮之后,再入加级赛。一时间,人人争输,个个怕赢。还就有这么个倒霉蛋,一气赢得了冠军,吃了约半个大白瓜!吃罢躺在那里哭喊许久,余者皆庆幸不已:反正不是我。 一度流行的拱猪游戏,输的人一定要说“我是猪”。容易点儿的,就是开了宿舍的门,大喊一声“我是猪”就罢了。狠的话,一定要输的人去严肃地告诉一个陌生人,不能笑,否则重来。于是校园里经常看到,一人咬牙切齿地在前,一堆前仰后合的人在后不远处跟着。那前面的人走向一面善之人,怔怔地说:“我是猪。”前后当场笑趴下一大片。 八月十五月明之夜,我们泛舟圆明园湖上。明月梢头,倒影水中。歌声笑语,此起彼伏。两船相错之间,水中鱼儿纷纷跳起,带着满身月光,如被我们歌声所惑而出。有一条竟跳入了我们的船中,当场被我们捕住,带回宿舍。用裁纸刀收拾了,放在脸盆里加水在私藏的电炉上煮开,放了从麦当劳拿回的一袋盐,鱼香满楼啊!不久门外就排上了大队,每人只能喝一勺。 第七章◎分别(4) 全校有个通宵教室,有一夜,因为要复习的东西太多,我终于去待了一宿。困得我昏昏沉沉,没看几篇文字。清晨之时,我沮丧地离开,出门见天边淡淡的晨光。清风中,第一声鸟叫,然后万鸟齐鸣,无数欢叫。我不由得一声长叹,原来我来此不是为了学习,是为了此刻体会这蓬勃的生机。 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我在一丛竹林旁忽有所悟,不由得驻足不往。明白这世间万物,种种不同。我不是别人,别人也不是我。我只是我自己,无人能代替。那是怎样一种狂喜,又是怎样一种惆怅——这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我!这是多么伟大!又是多么孤独! …… 我常在谈笑中入睡,浑然忘记我是在荒凉的庙中或是肮脏的小店炕上,忘记我以前在路旁流下的眼泪,忘记我现在对前途的忧虑。我依着一个温暖,听着一个呼吸,感到一只安全的手臂,觉得十分平静。 朦胧中有时会感到佑生轻轻地把额头贴在我的后颈,像一只蝴蝶,悄然落在花上,自然而然,毫无心机,却又充满宿命。 …… 我们终于到了佑生说的小镇。他说不必进镇,只往镇边的一处小农庄去就是了。我赶着车,远远看到一片林子,旁边几处青砖灰瓦的房舍,倒也不显贫穷。 我将马车停在树林边,把佑生从树枝和草席中解脱出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佑生让我去那房舍中找一位叫晋伯的老者(我让他说了三遍名字),他左眉上有一颗红痣,只对他说他五十岁时教的学生在这里等他就是了。 这是我们在一起以来,我头一次把他单独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临走之前,远远近近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有没有别人。因为在电影电视里,两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结果其中一人刚刚离开了五分钟,另一个人就被绑架、刺杀、死了、丢了、消失了、走了、被偷了……诸如此类了,所以我连车下边都看了,以防导演在那儿藏了个人。 我走到门前要求见晋伯,别人问时,我只含笑不语。一会儿一个老者出来,左眉上一颗红痣,一襟黑灰色长衫,头发已白,面容甚是冷漠。我凑上前去说出那句话,他看着我的神情就像是说我是个神经病。我一笑(毫无威力,因为满面尘土),“请随我来。”转身就走,好久听不到那老者的声音,方要回头,才感觉到他就在我身后。吓人!他走路竟毫无声音。 佑生坐在车上(好,没消失,导演输了),我离远一点儿就停下脚步。那老者一怔,迟疑不前。佑生的另一只眼睛虽然也能开个缝了,可总的来说还是面目全非的样子。佑生做了一个手势,老者好像抖了一下。他走过去,佑生示意他靠近。他俯身向前,佑生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老者如遭电击,一下子在车边双膝跪倒,手搭在佑生腿上,放声大哭。佑生扶了他一下,他起身马上就要抱起佑生。佑生摇摇头,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他哭着应答着,又摇头又点头。然后他起身往回走,经过我身边时看了我一眼,他满面泪痕。 我看向佑生,他也在看着我,大家都知道这是离别时刻了。他示意我走近些。我心里有些难过,走过去,在车旁停下。 他看着我说:“云起,和我走吧。” 我摇摇头。 他轻声问:“你真的不怕么?” 我竟笑出来,“我当然怕!我怕得要死哪。”我收起笑容,“可是我越怕就越得自己走,不然我就会一直怕到死了。我一定要找到我的路、我能干的事,找到我的位置才能安心。” 他低了头。我不想大家就这么悲悲切切的,就问他:“《楚辞》中可有很合适的句子?”(我有时和他谈起这个世间有的《论语》《诗经》和《楚辞》,发现他比我这个中文系的人懂得更多。) 他也不抬头,只低低地说:“悲莫悲兮生离别。” 我笑了,接道:“乐莫乐兮新相知。你看屈原还是乐观的,把高兴事放在了后边。” 第七章◎分别(5) 他抬头说:“也不是生离别,只是新相知。” 我一拍手说:“哈,佑生,你终于学会断章取义啦!” 他轻摇了下头说:“云起,你想去哪里?” 我这回叹气了,“我也不知道。让马路路带着我吧。但应该是个有水的地方,我喜欢水上的月光。” 他又看着我说:“把你那张小画像给我吧。”语气如此温和但又毫无商量的余地。我拿出钱包,给了他我的身份证,又打开背包,把药瓶和那袋巧克力豆都给了他。他想推辞又改变了主意,拿在了手里。 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几匹马和一架马车来到林边。那些马儿匹匹精壮高大,那老者一马当先。我看去,他竟换了一套装束,头戴黑巾,只鬓边露出些白发,一身黑色劲装。他全副武装,背上背着宝剑,腰间佩刀,腕上环着袖箭,风吹起他的袍角,我见他小腿处也绑着匕首。余下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都是个个武装到牙齿,如临大敌,面色凝重,神情悲愤,一副舍生忘死找人拼命的样子。 那老者先跳下马来,奔到车前跪下,其他人也纷纷下马,跪倒在地。佑生抬了一下手,那手势熟练而优雅。我一怔,如此陌生啊!那老者到车前把佑生抱起来,又泣不成声。 他把佑生抱入他们的马车,示意就要启程。佑生止住他,问了什么,他方才想起什么似的,从马车中拿出了一个小包袱,想走过来给我。佑生却伸手拿过了包袱,看向我。 我走过去,感觉怪怪的。佑生等我到了面前,反而垂下头,不看我,双手把包袱递了过来。我接过来,竟不知该说什么。他突然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就像在废墟上一样,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我从没有看过一个人的姿势可以表达出这么深的痛意,可周围的健仆骏马反而让我感到情形已是多么的不同。佑生已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我感到有些惆怅,也有些疏远。我不由得说:“一路上多有冒犯,请你不要见怪。”这就是生分了的话了。他浑身一震,收回手,更深地低了头,半天,沙哑地轻声说:“我,何曾,怪过你。” 两个人都不说话。那些人已重新上马,马匹不安地来回踏着步。我终于开口:“你动身吧,他们在等着你呢。” 佑生不抬头地说:“一起动身。” 我转身走开,只听他轻叫了一声:“云起。” 我回头。他又垂下头,说道:“你,要好好的。” 我说:“你放心吧。”走回了马车。我赶动了马车,佑生的车队也同时启动。他的一骑人马迅速加速,转眼绝尘而去,不见了踪影。佑生一直从马车里望着我,直到我看不见他了。 我一时落落寡欢,无精打采。马路路慢慢地走着,我觉得孤独又迷茫。打开佑生给我的包袱,见是几件衣服和一些银两,我把它们放入我的背包,对马路路说:“路路啊,你随便走吧。” 太阳西下,我的影子投在地上,好长好长。 第八章◎游荡(1) 我真是垂头丧气了好久,在马车上觉得马不是在拉着我,而是在拉着一只丧家之犬。我不知道我到底该干什么,只想这么着走到天尽头。 天渐渐黑了,我到了一个镇边。要进镇时,天空只余下最后的微光。好像天空不愿意我忘了它的存在,这最后的光亮焕发出一种极为柔美的蓝色。虽只是很短的时间,仍让我为之神思恍惚,似乎想到了什么,仔细想想,又不知道是什么。我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赶车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天突然黑了。只见家家户户窗中隐现灯火,炊烟处处,食物的香气似有如无。我听着父母呼喊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看着一家家店铺纷纷关上门,只感到眼中发潮,心中凄凉。想到我来这个世间有六七天了,这还是头一次感到人在异乡的悲伤。一道屏障撤去,我孤单无援。 找到了一家小店,把马解了辕套,喂上,我拍着路路的脖子说:“你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咱们兴亡的重担就落在你的肩上啦。”它哼着点点头。幸亏我还有路路,不然我磕死算了。 我根本毫无胃口,喝了点儿水就和衣倒在床上。过去几天,这时候一般是和佑生吃点儿东西,洗洗漱漱,然后我就往他身上抹药。我现在躺在那里,想起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的样子,遍体伤痕,任我在他身上左涂右抹,吹气哈气地逗他,却总低着头,从不言语。我突然感到心中一阵酸楚,好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有紧紧抱他一下,洒两滴眼泪。 向后靠去,我身后空空荡荡。空气里已没有了那缕缕青烟,我的声音沉寂在井底。春末的花丛,蝴蝶飞舞,花朵随风飘落,不知所终。 我好久无法入睡,努力去追想我往日快乐的时光,却总引来无数惆怅。是的,我想念他,这几乎让我发狂。我没怎么去想念我相处了三年的男朋友,倒如此想念这个一起待了不到一个星期的人,我有病啊我! 为什么哪?我猛问自己。我一直是在照顾他呀,什么时候他在我心中变得如此重要。这是谁照顾谁? 一位著名的美国侦探小说家(rayond thornton dler),娶了一位比他大十八岁的妻子。那位女子有严重的忧郁症,无法工作,天天睡觉,总躺在床上看书,还老想自杀。这位作者买了一辆野营车,驾着他这位神经病(这回是真的)老婆走遍乡野,让她开心。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是,谁想雇一个只工作一个月的人),只有以写作为生。多年以后,他的老婆以八十四岁高龄去世,他几乎发疯,也得了忧郁症,酗酒无度,自杀未遂,完全丧失了生活的目的,再也不能写作和担任那些作协要职。在他的妻子去世五年后,他也离世。遗嘱指明一定要把他葬在他妻子身边,可因为种种法律和债务纠缠,他的遗愿竟然没有实现。我一直弄不清他这是爱情、是恋母,还是习惯?我对佑生是不是也有了这种依赖? 可现在我也不想弄清楚了,我姑且把这种感觉暂且定为习惯。我不想再谈什么爱之类的,我得赶快找到我的生活途径才成,否则弄不好我就沦为乞丐了。还没等别人来投奔我呢,我先去投奔别人去了,白活了呀! 我渐渐睡去,有谁在叫我?不知道。 我睡了很久,起得很迟,差点儿过了未时(下午三点)。这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懒觉。好香啊!世界上最香的不是食物,是懒觉。世界上最甜的不是糖,而是水。我准备把这种经典话语都记录下来,使之流传于世!(四歪:如此无耻,咱们班没这人了。) 看看也走不到哪儿去了,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之后,就遛达到镇上,体察民风,看看有没有我想干的事。 我来这里后,几乎吃不了馒头之外的任何食品,真是无法下咽哪——肉全都嚼不动,青菜黑而无味。这也不完全是厨子的过错。这里没什么调料,只有盐,连花椒都少见,怎么做得出好吃的?还好馒头都是黑馒头,麦麸里有多种维生素,我一时也不会营养不良。 第八章◎游荡(2) 可要让我改变现状,那就算了,至少我做不到。虽然我曾夸夸其谈过各种美食,但实际上连个西红柿都炒不好(西红柿用炒吗),别想开什么饭馆了。早知道,咱就别干那过目不忘的把戏,老老实实在家里学学做菜,到这里也有个谋生的手段。难怪别人都说b大学中文系的女生难养活。是啊,除非有三个以上的保姆,谁想娶只有在黑暗里用幻想做出菜来,可现实中只吃不干的老婆?一般家庭养不起这样的家务笨蛋哪。 又看看,绣庄布店,完了,我也干不了。首先,僵硬的手指只会玩牌打球,让我钉个扣子我都得扎自己几下子。第二,毫无绘画才能。这又要归咎于我在儿时的痛苦经历。老要我只读书读死书,什么绘画音乐(除了那恼人的大段京剧)教育都没给我装备点儿。我这么大了,只能画个小房子,旁边一只和房子一样大的鸭子,一棵比鸭子小的树——就是在古代也没人待见。而且人们说,绘画这种才能只能在幼年发展,一旦被灭了,就死了。我现在想学都来不及呀。没有艺术品位,别想在纺织业混了。 那些被父母逼着学琴作画的孩子们,我羡慕你们,也同情你们!我相信,所有的人都被父母虐待了!学不学琴画都一样。也幸好我们被虐待了,不然日后有问题,我们抱怨谁去?总得有人背个黑锅吧?父母是首选。 铁匠,不行,没这劲儿;药房,不行,不懂医(早知道把《本草纲目》过目不忘一下,晚了吧);粮店,不行,扛不起大包。佑生那只是一下子,嗯?怎么想起他来了,快快忘了,接着看…… 我一直溜达到街上又没人了,才忧虑不已地回到小店。您可能不相信,我就愣看不出来我能在这里干什么!我躺在床上,合上眼睛,去寻找我原来感觉到的那种预感——我到此必将有所作为。这种感觉还在。可为什么我已经图穷匕首见了,还没看见命运的一击? 次日,我决定纵马走天涯。我准备了水和馒头,驾了路路出发了。 我任马车随便走,到了岔路口,完全由着路路去选择。路路日后是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了,谁还会这么重用它,凭这知遇之恩和完全的自由,它也该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就忘了它原来不是我的马,假装我们是一块来的。 路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它从没驾车跑过。如果我没有以前的经验,我可能会以为它根本不会跑。但现在我知道,这只是它想告诉我:凡事都有限度,我可以给你拉车,但跑就别妄想了。得,您看着办吧。 我把佑生的被褥叠成一堆,放在我身后,有时就半躺着,跷起二郎腿,半合着眼,看着远方的天空,这简直是田园自助游啊! 这是一个没有污染的世界,天空晶莹蔚蓝,大地水灵灵的,树木葱葱郁郁,空气如此芳香,年轻的世界啊! 我半倚着,由衷地感慨,“人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哪!”如果我不用吃饭,我就可以这样一直走啊走,走到天边。没有天边,只有海边。海边也行啊,海水,贝壳,沙滩……但我还是要吃饭哪,我的银子是支撑不到海边的…… 就这样,我在胡思乱想中,任马车载着我游荡了一天。夜里到了一个小村落的边上,我不愿意打扰谁,就睡在了村外一个没门的破屋子里。我把被褥和背包扔在地上,坐下喝了点儿水。我本想点上篝火,但怕那样更让我回想起我与佑生在破庙中过的那个夜晚,索性就在黑暗里,和衣躺下,看着门外的夜空。今夜有一弓月亮,星光不是那么明亮。月色淡淡的,我压制住的伤感又重上心怀。 是的,我,任云起,豪情霄汉,胸怀高远,也有此时!感到生命如此疲惫,旅程如此漫长!形只影单,心怀忧伤。漫无目标,脚步踉跄。无法言喻的沉重和不能解脱的绝望!在这深夜的无言荒凉里,谁不曾想过:不如乘风归去吧,也胜得如此彷徨。我想起那些选择了离去的人们,有的还是那么年轻!他们纵身一跃踏入空无之时,心境是不是也和我此时一样的凄怆? 第八章◎游荡(3) 我的眼睛慢慢看见我的心,它依然年轻明亮,可上面已有了道道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是谁恶意的话语,是谁无意的中伤?是亲人的误解,是朋友的嘲笑?是失望的叹息吗,是绝望的眼泪?它是否还能像以往一样,在我最黯淡的时刻燃烧起来,照亮我的迷茫? 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 想起我曾是那么憎恨英语,最不愿意学那些枯燥的语法和反复背那些单词,终于期末考了个不及格。真是平生奇耻大辱啊!我觉得全校上万人里,至少七千五百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他们每天都在我去教室或食堂的路上偷偷看我,窃窃私语。那是怎样的一个寒假,我真希望我变成了个什么动物,天天可以藏在床下。补考的教室,灯光昏黄,所有的学生都不愿看别人,也不愿别人看自己。交卷后,我落荒而逃,羞惭万分。 几年后,我却考了gat,比学校里的期考难百倍!学习班里,满脸就看一张嘴的老师,指着自己的后脑说:“你们都有无穷的潜力,头脑中可以装下个图书馆,关键是你们要有一个意愿——那是开启你潜力的钥匙。”我有意愿!读了无数文章,背了成盒的单词,拿了gat的成绩……想起我大学的英语补考,不禁微笑。 我睁开眼,笑了,是这么一回事啊,我的心,你还没有变!生命就是我的学校,多少门功课,多少次考场。我如果战胜不了一个障碍,同样的情形会一次次出现,此生不了,他生再来,直到我完全战胜它,我才能彻底摆脱对它的恐惧,才能从中解脱放下。这就像那门英语啊,我逃不掉的,只有把它彻底学好。 那我就继续向前吧,放下怀疑和凄凉,让我高高兴兴走完这一场! 我叹了口气,迷糊地睡去,隐约听到佑生轻轻叫“云起”,我在半睡半醒中笑了,你原来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离去。 我醒来后,心情舒畅,好像做了个好梦,但想不起来了。现在觉得这世界多美好!我向空中一顿拳打脚踢,想象我成为了拳击冠军,举了双拳向四周点头微笑。这时如果有人看见我,一定以为我神魔附体了。 这是我漫游田野的第二天,下午时分,我正双手背在脑后,眯着眼,半躺半坐靠着被褥哼着歌,就听见远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对马路路说:“咱们别挡道。”马路路没理我,因为我们本来就在边上溜达着。马蹄声在我身后反而慢下来,两匹马,一前一后地从我的车边小跑而过。马上的陌生人先后看了我一眼,他们看着都属武警之类的人物。两骑跑开去,两人说了什么,又掉转马头,从我身边跑回去了。我真想跟他们说:“你们是不是闲得很,这么来回折腾?”但没敢。 第九章◎创业(1) 这天,马路路在一个小镇旁停了下来,我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看向这个小镇,不禁拍手一笑,“路路,你是我的指路人……马呀!” 只见一条小河绕镇而过,河畔遍植杨柳,岸边有酒楼茶肆饭馆等等,错落不一。绿色树木之间,白色民房藏头露角。此时阳光在河水上跳跃,像是上苍为小镇点缀上的一条水晶项链。就是这儿了!我一时非常欢喜。 我故技重施,绕着镇子找庙,还真找到了。虽是破旧,但比我以前住的乱七八糟的还强点儿。庙前还有个小院落,角上有口井。 我安顿下来。每天早上把马牵到镇上小店里交些草料钱,然后在街上散步,寻找灵感。天气渐热,我不能再穿羽绒服,就总穿高领衣服,或脖子上缠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6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6部分阅读 块手帕,以遮住喉结处。我的声音是中音,属男女皆适用型,扮个男子,不算太难。 几天下来,我发现当我走来走去时,大家都捂着自己的钱袋!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只是我这鸿鹄现在也不知道我的志在哪儿。 实在找不到灵感,真十分郁闷哪!一天,我走着,手拿着一个馒头,正皱眉愁思,一个小乞丐一头扎过来把我的馒头抢跑了。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他,见他跑出几步,也回头看我,同时赶快把馒头咬了一口。我笑了,向他摆了摆手。他反而愣了一下,转身跑了。 就听旁边有人笑起来,“你倒有趣。” 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穿淡绿衣服的小痞子,倚在街边的一个断了的石头柱子上,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他十八九岁的年纪,长了一副八字眉,圆圆的眼睛,圆鼻头,闭起来的嘴巴也是圆的,就是一副该被我臭揍一顿的样子。我一翻眼睛,根本不想理他,继续走。嘿,人就是这样,你越不理他吧,他还就越理你。他一下子跳起来,几步跟上我,笑着说:“你从哪里来的?我看了你好几天了。” 我正没好气呢,“你看我干吗?吃饱撑了没事干?”忽然明白了,“你是吃饱了没事干哪!一边儿待着去!我这儿可正忙呢。” “我也没见你忙什么,不也和我一样没事干?”好,看我落魄到被小痞子作践的地步了。 我停下来,用刀子般的眼神看向他,他马上软了,“你忙,你忙还不行吗!”我接着走,他又跟上来,“我叫陶旗,你叫什么?” 我一摆手,“还陶旗呢,你从今天起就叫淘气了!” 他一愣,还不死心,“那你叫什么?” “我怎么就那么懒得告诉你呢?”我叹。忽然想起李郎中,好,我在这儿再抓一个劳工吧。于是说:“这样吧,明天你拿了小桌椅和笔墨纸砚到这儿等我,我高兴了就把名字告诉你。” 他笑起来,“你越来越有趣了。” 我白了他一眼走了。 的确,我也不能老这么来回瞎遛,虽然银子还有不少,也得干点儿什么。说书太累,别的还没想好。干脆干咱的本行——秘书助理,帮人写信玩。 第二天,我走到镇上,嘿,那个淘气还真摆了小桌椅和笔墨纸砚在那里等着我呢,一见我来,眉开眼笑,我差点儿打他一顿,好让他消停消停。 我坐下来,对他说:“研墨。”提了毛笔,叹了口气,不提佑生了。 淘气研好墨,我试着学别人握毛笔的样子握了握,手腕发抖,就以握铅笔的方式,像刷漆一样,写下了“平安家书”四个字。“书”字的繁体字看得多了,还会写。又加上了一句:一字五文。好,没繁体字。 淘气看着,说:“我爹总说我的字不好,我想他要是看了你的字,也许就觉得我的字挺不错了呢。” 我瞪眼,“找打了是不是,你爹肯定同意我打你一顿。” 他大睁双眼,“你怎么知道?” 正说着,就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蹭过来,看也不看我,说:“我要一封平安家书。” 哈,有生意了。我问:“你要写什么?” 他说:“平安,就行。”一点儿没有想象力。 第九章◎创业(2) 我刷下“平安”两字,又问:“用不用写是给谁的?”他摇摇头。拿了那张纸,掏出了十两银子给我。我一愣,皱眉说:“找不开。”他哼哼唧唧地说:“不用找了。” 我一挑眉,“我干吗占你的便宜?算了,今天就当我开市图个吉利,送你这两个字了,免费!”我一摆手,那人郁闷地走了。 淘气在一边笑起来,“你干吗不要他的银子?” 我哼道:“便宜莫贪,懂不懂?看他就可疑。” 一会儿那人又转回来了,掏出了一两银子,说要十封平安家书。 我气起来,“没事要我练字是不是?没兴趣做这单调的工作。一天一封,今天不写了,明天来写第二封吧。”那人垂头丧气地走了,淘气更笑得乱颤。 那人在四周转了一会,又回来,拿出十文钱来,说付那两个字钱。早干什么来着?耍我哪,我看着他就觉得可气!一看昨天那个抢了我馒头的小乞丐走过来,我向他招招手,他畏畏缩缩地走过来,我把十文钱递给他,“去,自己买馒头吃去。”小乞丐高兴地跑了。那人呆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淘气笑趴在地上,“你和银子有仇啊?” 我摇头,“非也,但今天这人的银子透着古怪,我还就不要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这个笨蛋仆人回去向他的主人述说他给不出去银子的过程,他那个一向语不高声行不躁急的主人,竟失手把他刚喝了药的玉碗掉在了地上,那如纸般薄透精致的玉碗当场被摔成碎片。此玉碗源自先秦时代,据说是与和氏璧的名声不相上下,实乃无价之宝。真让我心疼啊!早知道我就收了那笨蛋的银子,咱不是不知道嘛。更可气的是,那人摔了无价玉碗,却把我那十文钱的狗爬字让人好好裱起,还挂在了墙正中,你说这不是有病嘛!) 正和淘气斗着嘴,忽听旁边饭馆里的老板娘在大骂伙计,“火都给烧灭了,你找死啊!”说着,一盆冒着烟的煤块就给端出来了。我看着,心里一动。 我问淘气:“你们这里有蜂窝煤吗?” 他不解地反问:“那是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命运向我挥出的一击,劈开了我所有的疑虑。我寻求的答案如潮退时的礁岩,从水中站起来,清清楚楚,无法回避。 我不由得闭上眼睛,想保留住这短暂的彻悟感——这世间的事竟都不是巧合,一切都已在往昔安排下了伏线,时机到时,自然而然。这让我不寒而栗。 我竟是做过蜂窝煤的!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没有蜂窝煤。开始是液化气,接着是煤气,现在是天然气,哪里见过蜂窝煤?但是我家有一个远房二大爷,是一个命苦之人。 说他命苦,并不是他生出来就饥寒交迫、孤苦伶仃,命苦全是他自找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时,他也就是二十四五岁,时来运转,接到了国家补偿文革时期所占房产的第一批付款。他的父母死于文革,父母房产被原工厂所占,他代替父母得了一万元。那时一般人的平均每月工资才二十元左右,他等于一下子拿到了别人五百倍的工资。换到今天,那该是五十万到一百万左右吧。 这笔钱彻底毁了他。据说他原来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可以成为典型的妻管严,女的应该喜欢,所以他娶妻生子,该有不错的机会。可他拿了那笔钱后,就觉得所有和他亲近的女性都是为了他的钱来的。更糟糕的是,他突然觉得所有的女性都想和他亲近起来,让他防不胜防,躲不胜躲。据说他曾跑到我家,要求过夜,说有女的在他家门口等着和他友善,他不能被诱惑,因为她是想要他的钱。 他原来从没觉得自己长得好,但拿了钱以后,就觉得自己英俊潇洒,一定人见人爱,所以找谁都没问题。他好不容易看上了谁,屈尊逾贵地向人家表示一下,人家若说不,他就觉得人家故作姿态,假装羞涩,肯定是爱上他了。他可不能惯着这毛病,得要人家自己来找他,要求和好才成,所以更加傲慢起来。等人家都和别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了,他还认为人家心里实际爱的是他,爱而不得才悲嫁他人。见了人家夫妻孩子,自己脸上就带出怜悯鄙夷和“我知道可你不知道”的表情来。(你说那个可怜的女的招惹谁了?) 第九章◎创业(3) 他若表示了自己,人家如果说好,他就立刻改变主意,马上甩了人家,因为他又觉得人家是看上了他的钱了。 既然大家都这么看好他的钱,他自己更得小心理财。其实那时有什么理财,不过是,好听点儿的,勤俭,不好听的,抠门罢了。据说他每天就吃白菜馒头(我比他还差,只有馒头,没菜),饭后把剩下的馒头切片,用线穿起来晾干当点心吃(没冰箱嘛),但愿我别落到这种地步(不过也快了)。 难怪古人讲究:妻财子禄,要依从这个顺序才行。像这种命苦之人,财放到第一位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他连财也没有了。他那一万元在短短几年中就不值一文了。他后来也下了岗,住在远郊的小平房里。没有煤气,只能烧蜂窝煤。有一年冬天他重病不起,公共电话来说他那里已断了煤。我爸和我去看他,见外面墙外堆着碎煤渣子,锯末什么的,他竟然自己做蜂窝煤。没办法,也没车子去给他拉煤,只好动手把碎煤渣子按他说的比例掺杂锯末和泥做成煤泥饼子,上面扎一大堆孔。(我得亲自干哪,我爸就在那儿指挥。当个女儿容易吗,还得给他们背米背面。) 想起父母,心中一阵痛,但拼命压下,知道自己一旦失控,非错乱了不可,什么也别干了,马上成二大爷了。 我暗叹一声,又问淘气:“你们这儿周围有煤矿吗?” 他说:“有啊,就半天的路,我去过。” 我垂了头,b大学中文系,做煤饼子了!认命吧。早知道,我学习干吗呀,天天睡懒觉多好! 淘气问:“你到底叫什么呀?” 我抬头看着他,毫无笑意,“我叫任云起。我不卖字了。” 他惊讶地看着我,“任云起?你的神情怎么跟我爹似的?” 话说煤这个东西甚是挑剔。点燃的时候,要拿木头或木炭去引燃。燃烧时,要随时保持热度,否则煤一旦变冷,就不可逆转,只有熄火了。但添加时还不能太多,少了氧气,它也死。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燃烧不充分时,里面的煤就浪费了。这就是为什么一般家居不该烧煤块或煤球,而是应烧蜂窝煤。 现在市场上的蜂窝煤加了许多化学助燃的成分,让人能以一根火柴点燃。但最原始的蜂窝煤就是掺了锯末、黏土的煤饼。那些蜂窝煤上的孔才是这个发明的精华所在。 说做就做,我次日就驾车去了淘气所说的煤矿。这个煤矿十分简陋,但几乎是地表开采,十分安全。时值夏初,没什么人买煤,价格便宜。我买了几袋碎煤,还和老板拉了关系,谈好了冬天的价格,为以后作准备。回来又到处搜罗了锯末和一些泥土,就在我的破庙前开始以不同的配料比例和泥玩。 淘气每天都来,和我在泥里土里玩一天。他就是那种能被我吃定的人,无论我怎样打骂,他都风雨无阻地来。这煤成了他的鸦片了。他也不穿好衣服了,和我一样粗服短装,我俩干活时,像两个小农民。 他爹经常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说他原来是游手好闲,现在是自甘下贱(那我成什么人了),不打不成器,越打越回去。他每次被打完,都兴高采烈地来我这儿,说得等一阵子才会再挨打了,有好日子过了。这就是他的反抗吧。 虽然我们天天在一起和泥,但每次我要驾车去买煤,他想同去,就总也去不成。有时刚要动身,他身上就被人泼了粪,马上就得回家挨打;或者被人一下子撞沟里去了,半天爬不起来,我怕他死在路上,只好自己走。久而久之,我们就不再做此打算了。 那个抢了我馒头的小乞丐日后也每天来,还带来四五个别的小乞丐。我给他们馒头,他们就在乞讨之余帮我砸煤和泥。我用馒头就换来了童工,心里觉着自己可够黑的,所以傍晚干完活,也教他们认几个字,讲个小故事什么的。他们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感到不再孤独,日子也过得很快乐。 有时在夜里也会想起佑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许多次在睡梦里清楚地听他叫“云起”,那口气好温柔伤感,让我心痛不已。肯定是我在做梦啦。 第九章◎创业(4) 有时会允许自己回想起父母,想起他们对我的好。我过去总怨他们,他们从没夸过我,我考了九十九分他们会对我说怎么人家能考一百分。如果我考了一百分,他们会说别骄傲,下回就考不出来了。我总也比不过别人,我爸从小就叫我儿子,我曾听见他对人说,我让我们家断了香火。他们吵架时曾说当时就是因为怀了我才没离成婚,所以他们每次吵架,我都觉得是我的错…… 但在这陌生的地方,我明白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那个家是我可以蹭顿饭的地方。如今我再也没有后路了,再也没有了避风港。这世间,无论这里还是故乡,再也没有人在意我十几年以前的胡乱涂鸦,再也没有人会有兴趣看我傻傻的儿时照片……我的心里会难受。 又有些疑惑,那次说书之前,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可在佑生身边,我并没有感到悲伤……别瞎想了,现在谁也不在我身边,一切都要我自己来拼搏,无情些,会好受点儿。 蜂窝煤最重要的是炉子,否则会出人命。我找了一位铁匠,反复画了草稿,把烟筒直接塑在炉子上。几乎用了我所有的银子,让他打出了个样板。这里还是铸铁技术,炉子打出来沉重不堪,只有淘气能抱着走长路。我抱一会儿就岔气,还是抱佑生好,嗯,怎么又想起他了?快快快,不想不想。 炉子有了,煤也有了,该市场推销了。先取名字,我想来想去,“就叫七孔煤吧,比蜂窝煤浪漫多了。炉子么,就叫一芯炉,取一心七孔之意,表示我们很聪明。” 淘气看着我说,崇拜地说:“云起,你是真的很聪明啊。” 至于客户,我决定向小镇的第一政府官员去推销。如果他接受了,那简直就是开创新一代潮流啊,肯定大家都会接受了。可现在正是夏季,时候不对,大概不会成功。但是先认认路,现在把我们给拒了,冬天一来,心里一软,说不定就接受我们了,谁愿意天天和人过不去呢,是不是? 那天,我考虑平板车太夸张,就用马驮了炉子。淘气穿了他的好衣服(但是后来一抱炉子,就全毁了)。我依然是短服头巾(我的头发还没过耳),拿个背篮背了一篮子煤,身边跟了一群小乞丐声势浩荡地往政府大衙去了。一路上,大家对我们指点调笑,我和淘气也使劲儿说说笑笑,表示无所畏惧。 我们到了门前,讲了来意,他们根本不让我们进门!没办法,淘气抱了炉子放回马上。我们往回慢慢走。 小乞丐们去乞讨了,我问淘气:“那头把手有没有个女儿?” 淘气问:“干吗?” 我说:“你去色诱一下吧,牺牲自己,成就大家!你进了门,我们就有内应了。” 他说:“你怎么不去?你长得也挺漂亮的。” 我瞪眼,“这儿谁是头儿啊?反了你呀!” 淘气忙说:“咱们再试试别人,我去我姨父那儿看看。” 我问:“他是干什么的?” 淘气说:“他住我们家,吃我爹的。” 我大骂:“那t有什么用!” 次日,我正想着是不是要重新说书,把自己包装成偶像,以明星效益来进行七孔煤和一芯炉的市场推销(我也算牺牲色相了我),一个文人打扮的人到了我们的破庙。我和淘气正在和泥,满头满手的黑泥。我们看着他,他看着我们,双方都觉得对方是怪物。 半天,他说他是县政府的采购人员(别问我他的名字),特来购买我们的七孔煤和一芯炉。我们几乎要问他是不是吃坏了脑子,他还当场就付了银子。我们说我们给送货之后,他就走了。我和淘气半天不敢说话,怕从梦中醒来。 好久,我叹了口气,问淘气:“你昨晚是不是去色诱县领导的女儿了?” 他忙摆手,“没有没有。” 我又问:“那刚才这位的女儿呢?” 他叫道:“我都不知道他有女儿!他有女儿吗?” 我摇头,“那咱们可是走了狗屎运了。”(某人:?!) 第九章◎创业(5) 这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许多富家商家甚至主动上门,我们的炉子供不应求,有了订单和预付金。只是我们的银子还是不够买另一驾马车和更多的马,所以我三天两头去拉煤。淘气和小乞丐们天天做七孔煤,忙得不亦乐乎。淘气他爹也不怎么打他了。 这一天,我早上驾车出去,到矿上买了三袋子煤(我能背动的啦),又往回赶。到了镇上,已近傍晚,我给小乞丐们也给自己买了袋馒头。我连日工作加上这一天的奔波,觉得有些疲倦,想着今天就不讲故事了,回去给了他们馒头就睡觉。 马路路慢慢吞吞地走着,我坐在车边,双腿搭在外边,晃来晃去,看向我的庙,见门外路旁坐着一个人。 第十章◎重逢(1) 我一看见他就再无法挪开我的眼睛。 远远的,见他穿着一袭蓝色的长衫,肩膀瘦削却显得刚强,背部笔直,脸稍侧着,也在看着我一点点走近。我渐渐近了,看清他头上只简单地扎着一条和他衣衫一样颜色的带子。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有风尘疲惫之意。看来是二十来岁,可是感觉上却觉得他已经历过了太多的风霜。他的眉毛漆黑修长,眼神端庄平静,嘴唇安详地抿着,也有点儿白。只看表面,他应该被称为美男子,可这称呼似乎反而贬低了他。他坐在那里,好像没有呼吸。那种深深的沉静,是已脱去了世间纷纭顾虑后的致极平和,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纯净无瑕。可在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要在那稳定的神光后盈盈欲出。就是这唯一的生动,把他和那些世外高僧们隔了开来,好像透露了一丝他心灵深处仅存的生死难舍的挂牵,让他那出尘绝世的平淡气质里有了一种不能言说的温暖柔和。 他有种我十分熟悉的气息,却美好过我所知的所有记忆。 我的车停下,两个人还是在相视无语。我再仔仔细细地端详他,他衣衫的颜色,与我运动衣的蓝色十分相近。等等,他的鬓边有一道淡白色的伤疤,还没有完全愈合。他左边的眉上,也有一道细细的伤疤,从上划下,险险地错过眼睛,止在眼角的下方。这些伤痕,我初见之下,竟没在意。 我轻轻地说:“佑生……”像是深夜的悄语,我接着大喊了一声,“佑生——”一下子跳下了车。 他慢慢地笑了,那笑容像一枚沉在海底的明珠,在无月的夜晚,从黑色的海底冉冉升起,带着越来越强的光辉,最终绽放在水面,如月华般照亮了海面和夜空。 这笑容让我目眩魂驰,一下子怔在他面前,不敢再靠近。我向他抬起手,余光中见我的手布满煤灰,像个黑爪,赶忙收回手,背到身后,就这么站在了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这一步就隔开了那些夜晚,那些话语,隔开了我在他身上的触摸,隔开了他倚在我背上的身体,隔开了我拉他的双手,隔开了他环在我身前的手臂……我心中酸痛,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忽然感到,那个让我尽心照料,肆意玩笑的佑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月华沉入海底。他的面容恢复平静,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云起。”云淡风轻,不是我梦中的声音。 我勉强笑了,“佑生,你好吗?” 他半垂下眼,低声说:“很好。” 两人就这样对着,谁也不再说话。我不敢看他的脸,就盯着他放在双膝上的手。他的袖子盖过双手,只有右手中指的指尖露在外面,白玉一样精致。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更显得悄无声息。我忽然想哭泣,想转身离去,永不再见,永不伤心。 …… 就听一声,“哈,云起,你回来啦!”我转头,见淘气一路快步走来,穿着光鲜的藕色衣衫。 我不由得一皱眉,“你这是什么色儿?” 他一愣说:“我娘刚给我做的。” 我一摆手,“是你娘给自己的料子,做坏了给你了。” 他大惊,“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出了口气,向他们两人之间一挥手,“这是佑生,我的一个朋友。这是淘气,无业游民。”转身往车子走去,耳听淘气对佑生说:“不,不是淘气,是陶旗。”佑生没有声音。 我拿起一袋煤,淘气凑过来说:“我帮你吧。” 我又摆手,“穿成这样,要卸煤,找打呀你。” 淘气说:“我换了衣服来吧。” 我摇头,“算了,我今天懒得理你。” 淘气毫不以为意,平常被我骂多了,再接再厉地说:“那明天见了。”转身走过佑生身边,突然停下,指着佑生说,“云起,这不是你干的吧?” 我吸了口气,也不看他们,淡淡地说:“你要是再不走,也快陪他坐那儿了。” 淘气倒抽一口凉气,说:“我走我走。”但又不死心地对佑生说,“他对你都这样了,你还来看他,真够朋友了。” 第十章◎重逢(2) 我开始找东西,“我真得揍你一顿了!”淘气跑了。 气氛轻松下来,我转身面对佑生,他似乎有了一缕笑意,看了一眼淘气走的方向说:“他倒是个,好人。” 我轻叱,“小屁孩一个。”叹了口气说,“你等我一下,我把这些煤卸了,洗了脸再和你说话,不然我真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也不是,没看过。”他轻轻地说,眼睛又半垂下,像是怕泄露了什么。 我吓了一跳,忙把一袋煤甩上肩膀,匆忙说:“你还记恨我呀,我说我怕你了。”他竟抬眼看着我,笑了,月华又上…… 我啪地拍了自己的脸一下,说:“有虫子,我得先把煤放下。”快步走开,竟听他低低地笑了声,我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吓死谁了,这是什么杀伤力呀!我死在他手上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飞快地把几袋煤卸了(小乞丐都不在,后来才知道是被别人用美食引走了),把马也解了,提了买的馒头,走到他身边,我暗暗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慌乱和茫然。仔细看,他实际上是坐在一架椅子上,两侧有和椅子座一般高的轮子。这就是古代的轮椅了。我向周围看看,不远处有一架马车,十分不惹眼,几个仆人倒是身手矫健的样子,其中就有那个晋伯。 我对他说:“我把你推进我的院子,他们会不会过来跟我打架?”他又一笑,我尽量不看他,听他说:“你还怕他们?” 可气!现在我竟不能回嘴了! 我推了他的椅子,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我放下馒头,进庙里拿了我的破毛巾、破脸盆和我那红牛易拉罐改装的杯子回到井边,开始洗脸洗手漱口。 我洗着,又感到那种悲哀。佑生,那个我曾那么亲近的佑生,没有回来。若是那个佑生在面前,我大概早已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他的伤如何,他这段时间在干什么,是不是平反了?再把我这里的事情好好说一说。可我现在只感到紧张不安,还有些局促,无法开口。 过去我从来回避和帅哥走得近,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我怎么也没想到佑生是这个样子,虽然我在脑海中并没有想象过他伤愈后的模样。每当想起他,我总记起他和我在破庙中聊天,在李郎中屋里的相视无语,记起他在小镇树下握我的手,记起他那些夜晚的笑声,记起他的……唉,我暗自叹息,不知所措,只一个劲儿地在那里洗来洗去。 他在那里看着我反复洗手和手臂,终于说:“云起,你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为何要这样苦自己?” 听到那熟悉的语气,温存而和缓,我才松弛下来,心中一暖,笑出了声,“我哪里有什么才华?所说的都是古人诗句,顶多不过是个博闻强记罢了,过目不忘而已。说白了就是一个背书的主儿!这儿哪里需要一个背书人,我们家乡也不需要,我在那里只是个秘书助理。” “什么是秘书助理?” 我说:“秘书是替头儿,就是老板,写信的人。秘书助理就是帮助秘书的人,就好比是这里帮着写字的人研墨的人。” 他惊讶,“他们只让你研墨?” “对呀!所以我可不是个什么人才。但到了这里居然发现,因为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可以干些事情,你说这不是小人得志是什么?哪里是苦了自己?我夜里睡觉都乐得哈哈笑呢。” “你卖煤饼和炉子又算什么事?”(嗯,他怎么知道的?但当时正在谈兴上,没细究。) 我坐在他身边的井台上说:“说来话长了,你想听吗?” 他又笑了,说:“我何时不想听过?” 我看着他半天才缓过神来,忙晃了下脑袋说:“佑生啊,你真是害人匪浅哪。” 他微侧开脸,垂了眼帘,唇上带出来一抹笑意。 我忙敛了心神,正色说:“我的家乡四百年以前还是鱼米之乡,湖泊遍布,环山满是森林。后来,那里建立了一座庞大的皇宫,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间。建这座宫殿并没有让森林消失,但是那之后的每年的冬天,大量的林木要被砍伐掉,给皇宫供暖。仅仅两百年,森林就完全消失了。山头光秃,北风强劲,风沙渐猛。湖泊河流相继干涸。一个美好的地方,变成了黄土飞扬的垃圾场。 第十章◎重逢(3) 我曾住过朝北的房间,冬夜里,狂风夹着沙子打在窗上,像在下雨,实际是在下土啊! 其实,我的家乡不是人们唯一的错误。有一片黄土高原,原来也是森林覆盖,人们砍伐尽了树木,地表黄土随风雨流失,土地贫瘠,民不聊生了。黄土流入河流,堵塞河道,造成多少洪灾,真是雪上加霜啊。那些林木没有用于什么流传于世的建筑,大多是被烧了做饭或取暖。更可惜的是……” 我一拍膝盖站了起来,开始乱走,我指着脚下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有全世界最丰厚的煤炭资源,完全可以满足所有人的取暖和做饭千百年所需。那些林木被毁实在是人们的愚昧啊!” 我叹息着,“人们烧一个煤饼,就是少烧一根树枝。烧一大堆煤饼,就是少烧一棵树木。哪一天我把七孔煤和一芯炉介绍给所有的人,让从皇宫贵族到平民百姓都用煤而不再用木,我就能救下多少森林和动物啊!可惜我势单力薄,也许有生之年只会达其一二,但我若尽了力,死时也就心安了。” 他轻声说:“你小小年纪,干吗总谈死。”我看他,他不看我,但脸上似有种悲伤。 我笑起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呀。我看到了我过去的一生,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无足轻重。我不在意首饰衣着,粗布葛衣也没关系。来这里,除了馒头,真是什么也吃不下。口腹之欲几乎没有了。我只想做一件好事,也不枉来这世上一场。 我也是有内疚的,烧煤虽然可以免去森林之毁,但煤本身也是污染。一定要努力把污染降低才成。煤灰可以压成砖或制成防火泥,可煤烟在空气里无法收集,至少现在不行。我做好事的同时也做了坏事,日后只有把这煤业所得广用于建立百医堂,为大家修桥补路,收养乞儿来补偿我的过失了。”我垂头叹息。 “那你呢?”他问。我抬眼看他,他看着我,那目光明亮又温和,我忘了说话。他又问一遍,“那你要什么?”要你!我差点儿脱口而出。赶快晃了晃脑袋,可恶,这简直是勾魂哪! 我转了转脖子,感到疲惫不堪,不禁说:“我想要一个大浴室,有个大澡盆,我好洗洗澡。然后我要一个藏书馆,书越多越好。没书看,好孤独啊。然后……就不在我手上了。” “什么不在你手上了?”他问。 “命运啊,两个人的命运,不在我一个人的手上啊。”我摇摇头。他没说话。 我突然感到非常累,不禁拿了水杯走到他椅子旁靠着轮子坐下。我喝了两口水,看见他的手伸过来要杯子。我把水杯递给他,余光瞥见他放在唇边喝了一口。我恍惚中觉得回到了以前,不禁闭上眼睛说:“佑生,又见到你了,真好。”我慢慢滑倒在地上,睡着了。 下雨了吗?水滴落在我脸上。 第十一章◎传言(1) 我那天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时分。佑生坐在地上,我躺在他怀里。我初睁眼,看见明亮夜空下他温和美好的面容,几乎以为自己在一个美梦里。我一定是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垂了眼睛,抱歉似的说:“地上太冷……” 我一下子翻身滚到地上,马上去扶他,一边说:“冷你还在地上坐着!” 他双腿麻木,根本起不来,我就帮他把两条腿先伸直。动了他的伤腿时,他哼了一声,低垂了头,浑身发抖,双手抠进地里。我心里有一个地方被刺破了一样疼痛,咬着牙,帮他按摩他的另一条腿,一句话也没有说。 也许就在此时,我决定配合他演这场戏。我不问他是如何找到我,不问他的背景,不问他的妻妾如何欢喜他的归来,不问他记不记得我说过的择偶条件……我什么都不问,如果他告诉我,那是他的选择。因为我不问,所以我也不去想。 我只要他轻松地来,笑一笑,快快乐乐地离开。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次。 我这是不是典型的第三者啊!不,是第三,四,五者,第五者!我t别活了!在原来的地方当个第一者还被第二者给甩了,在这儿当第五者,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但是没办法,一想起他的样子,我就想象不出怎么才能对他讲:别来了!和你那一大堆妻妾待着去吧!我不愿让那双眼睛中出现一丝悲伤,因为我知道他已经经历过多少苦难。 唉!舍身喂虎就是这种情形吧,或者,以身饲虫,哎呀!还是喂虎了吧。还是不要舍身了,他也不敢吃我,顶多拉拉抱抱,那感觉也不错。也许我是老虎呢?对,怎么没这么想!不是虫,我是老虎!他是来喂我的,最终被我吃掉!他的妻妾一点儿没捞着。 我这么想着,心情舒畅,可见这世上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败局。一念之间,胜负成败,黑白颠倒。 这之后,我们越来越忙。不仅这个镇上,别的镇也有人来买我们的炉子和煤饼。淘气已成了独当一面的主管,小乞丐们都成了师傅。更多的乞丐流民加入,我得找新的地方住了。我们买了新的马车和马,路路不拉车了,它很高兴,我常骑着它在镇外的田野小路上跑跑。 每一个客户来,我每次都要反复对他们讲怎么使用炉子,防止煤气中毒。还让他们签下名字,说已经得到培训,保证按我说的去做。我不想惹任何麻烦,什么都想料敌先机。在外面把自己防得滴水不漏。结果,谁知道从心底深处失了把握,弄得自己神魂颠倒。这是不是报应啊? 佑生十天半月来一次,每次早上到,晚上走。他总是那一袭朴素的蓝衫,一条头带。来时满面风尘却兴致勃勃,走时神色疲惫,语意阑珊。 一开始,他就坐在院子中看我干活儿。小乞丐们总是不在,淘气也会被一个仆人引去别处玩耍。 夏末的一天,我趁着清早的凉意,和淘气把泥和好了。正要做煤饼,佑生到了。那个叫晋伯的把他推入院内,一个认识淘气的仆人马上和淘气亲近,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出去了。晋伯也离开了。 佑生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他的眼神满含笑意。我赶快看自己,真是一身两臂全是黑泥! 我忙道:“不许笑话我,我容易吗我!” 他轻笑起来,说:“谁在笑话你,不过是,高兴而已。”他的眼帘垂下来。 我松了一口气,“不笑话就好,可见你不以貌取人,是个好孩子。” 他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才是,以貌取人。” 我点头道:“是啊是啊,有的人长得太漂亮了,我不得不变得浅薄不堪。此人把我的精神境界一再降低,弄得我天天自惭形秽,虐待啊!我没对不起他啊!” 他低头抖起来。 我院中有张长架子,是为了做煤饼的。我设计了一个大模子,里面隔开二十个小格子,填满了煤泥。晒干了,把模子拿起来,二十个煤饼就做好了。我把四个大模子放在长架子上面,转身把和好的泥铲进一个破桶里,提到架子前,倒进模子里。来回反复,把模子填满了,我用一块小木板把模子上的煤刮平,填满每个小格子。 第十一章◎传言(2) 我一趟趟地提煤桶倒煤,一会儿就大汗满脸。其间,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佑生说话,他几乎不言语。 终于把模子全倒满了抹平了,我长舒一口气,到井边提上桶水来倒在盆里,用毛巾擦了把脸。看向佑生,他看着我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看来是我冷落了他,不禁赶快一笑,他的头低下去。 我忙说:“我差不多弄好了,再插些树枝就行了,然后就能和你聊天了。” 他没抬头,轻声说:“我帮你吧。” 我赶快摆手道:“千万别,小心弄脏你的手。” 回到架子前,我拿了一把小树枝,一根根地插在模子的煤饼里,每根还晃一晃,其乐无穷的样子。佑生不抬头,却突然自己推动车轮子,要到架子前来。我吓了一跳,立刻放下手中的树枝,去推他到架子前面。他拿起一把树枝,一枝枝地轻轻插入煤饼里,也晃了一晃。他的手背、手指上有伤痕,但肤色如白玉一般。 我叹口气说:“你看你,一会儿也得洗手。你的手那么白,洗都洗不干净了。”他也不说话,但好像出了口气。 我重拿了枝子,插得很快,发现他也是每个煤饼插七根树枝,观察力很强嘛!两个人默默地插完了树枝。真快!我又到井边,把盆里的水倒了,换了新的水,给他端过去。他在盆中洗着手指,他那优雅的动作和那修长的手指把我的破脸盆衬得无比恶俗。我看他洗完了,抬起手,就说:“你自己在你衣服上擦手吧。你衣服比我的毛巾干净,别又把你手给擦脏了。”他终于轻笑起来。 转身回到井边,我重打水,洗手、洗胳膊、洗脸、洗脖子,看来今天也干不了别的了。洗完了,看他侧着脸看着我,忙走过去把他推到一处阴凉地方。他忽然说:“我想喝点儿水。”我去拿了饮料罐,倒了水,刚要给他,见他的唇如此温和动人地抿着,面颊干干净净的,心中一乱,又感到远了一层,就问:“你有没有自己的杯子?我只有一个杯子。” 他又低头说:“你可是,嫌弃我?” 我大惊道:“当然是怕你嫌弃我呀!我哪敢嫌弃你啊!” 他几乎轻叱地说:“我何时,嫌弃过。当初……”他又停下来。 一提当初,我心中酸楚,我把他当成了一个新的佑生来相处了。当初那个佑生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个记忆了。叹了口气,把杯子递给了他。 他慢慢地喝着水,低声问道:“云起,你真的,不觉得苦吗?” 我笑起来,“佑生啊,我是这世上少有的幸福之人哪!你看我,父母双全。虽然他们迫害我,让我读书和听京剧,但平时根本不用我做家务活儿。我简直是个饭来开口衣来伸手的大爷啊,我倒成了他们的父母了!(佑生笑起来)接着,上了大学,一帮狐朋狗友,天天神侃胡聊,不好好学习,也没被开除,整个儿玩了四年。十六岁到二十岁,青春啊,没白浪费!全用于高高兴兴了。出来当了个研墨的,但也还可以糊口。父母更谢天谢地了,他们一直怕我经不起诱惑,给人当了二奶,就是你们这儿的妾……(快转话题!)来到这里,马上找到了工作,不,是自己当了头儿!这就是自雇了,不用怕没事干。下面还有不用付工钱的劳动力,我风光死了!刚来时,我觉得山穷水尽,这才几个月,就柳暗花明了。上天对我实在不薄啊!你说这叫苦,那我天天见的小乞丐们,可怎么活呀。” 他叹口气说:“你当初,对我,是不是,就像你,对这些乞丐?” 我心中一动,暗自问:是吗?是也不是。一挥手,“别提当初了,过去的事了。你可不能说是我对乞丐好。实际上,是他们牺牲了自己,对我好的。” 他抬头看我说:“怎讲?” 我说:“他们来我这里,我一说话,他们就快快乐乐的,让我觉得我很有用。看着他们,我只有佩服。人家能这样生活,还没被吓死,多勇敢。我就不能听天由命地把自己交给路人,靠别人的好心过日子,我会担忧死的。” 第十一章◎传言(3) 他轻声说:“你难道,不相信,定数吗?” 我少有地严肃起来,沉思着说:“佑生,其实这是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7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7部分阅读 一直弄不懂的问题。按理说,应该有定数。天地之间,一切都该有道理。所以,生命肯定是有要遵循的轨迹。这轨迹是不是所说的定数,一定会把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就像我来到了这里。可另一方面,我也相信选择。萨特,一个哲人,曾说‘英雄选择成为英雄,懦夫选择成为懦夫’。关键时刻,人是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而不是被动的。就像我可以选择成为乞丐,也可以选择做煤饼……” 佑生轻声说:“你还是,不要选择成为乞丐。” 我笑了,“可见是可以选择的。关键是,我做的选择,是不是就是定数已决定的呢?太可怕了,那选择也是白选了。表面是选择,实际是定数!我心寒哪……” 他打断我说:“你当初,救我,就是你的选择……” 我赶快说:“快别提从前了。那时我哪有时间选择?糊里糊涂地就过来了,你就当成你命不该绝,是定数,跟我没关系!” 他一下笑出来:“没关系……”到后来,却似是苦涩,停下不说话了。 我不知为何,心中一痛,忙改话题说:“日后我做得大了,一定要广招天下乞丐游民,皇帝那家伙也得谢谢我。” 他一愣,问道:“为什么?” 我跃跃欲试,“佑生,你听没听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茫然道:“那又如何?” 我眉飞色舞地说:“人穷到底,就会铤而走险,没有顾忌。这就叫穷凶极恶。常言说穷山恶水出歹人,一点儿不假。一个国家,赤贫的人越多,就越不安宁。从小处讲,没有生计的人会打家劫舍,从大处说,他们会群起暴乱。你说我收了众多乞丐游民,少了动乱因素,皇帝那家伙是不是该谢我?” 他低头轻笑道:“的确如此。” 我再接再厉地说:“其实国家真正的安宁不仅在扶贫,而是让大多数人都比较富裕,就是所谓的中产阶级。这一大帮人,不会像富人那样有巧取豪夺的野心,刻意盘剥他人,也不会像穷人那样恨意难平,总想改变现状。他们只高高兴兴地自己过舒坦日子,社会自然稳定。我日后要让给我干活的人都成中产阶级。表面上看是我对得起他们,实际上是增加了社会稳定。你说,皇帝那家伙都不认识我,就欠了我一大堆人情!” 他又笑起来,停了一会儿,不笑了,说道:“云起,你曾说,你想进宫……” 我抱头大叫起来:“你是想害死我啊!谁想进宫?!一见皇帝的面,只说了一句话,我就被砍了!当场没死,也被后宫的几百双手给掐死了。知道的说是你出的主意,不知道的以为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啊!佑生,咱们可不能这么对朋友!我虽对你不好,可到底没害死你,你不能这么狠心毁我呀!太不够朋友了!” 他笑出声来。笑声落了,他说:“云起,我给你带了本书来。” 我笑了,“太好了,佑生,我反悔,你够朋友!繁体字,我好多不认识啊!佑生,你是真的真的够朋友。”他又笑了。 …… 从那以后,佑生每次都给我带一两本书来。我们开始是在我院子里一起看,后来,我的庙渐渐成了个煤工场,我们就到河边坐坐。我会向他问不认识的古体字、繁体字。有时候是拦路虎,有时候是一群羊。碰到一群羊时,他会把整个句子讲解出来。读书是咱的老本行,自然会有很多感慨和遐想,和他谈论起来,常常你言我语,精彩非常。他只在这时候,话还多点儿。我在学校里有过无数这样的探讨,倒也不觉得异样,他却时常激动得眼睛发亮,盯得我心里发慌。难得的是,第一本书后,他就摸索出我的喜好。经常带来什么书,告诉我,你上次喜欢xxx,这次也许会喜欢这本。他说的竟然大多不错!他也介绍给我不同的书籍,文史哲药理杂学各个方面都有。我不喜欢的,只看一页而已,他就会推荐另一本,从不勉强。 第十一章◎传言(4) 有时我常放一些厥词,有时我不禁会泄露心意,但是因为在讨论之中,仿佛都能接受。 我们读到《论语》里的一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不由得感叹道:“君子为何坦荡荡?就是因为他认为凡是发生的事情都有道理,都能接受下来,这就是胸襟哪。没有不好的事情,只有不好的心境。虽有些唯心,但何尝不是处世之道啊。佑生,我觉得,你就是君子!小人长戚戚,这就是我啊!不满足,不接受,总在寻找,总不知方向。结果悲情满怀,没有坦荡。我真是个小人哪。可怎么办?天生如此啊!”我摇头叹息。 我转头,他正看着我,眼中光芒一闪,稍垂下眼帘说:“对君子而言,实在,没有小人。” 我一击掌说:“是啊,君子是不品评的,因为他认为所存在的都是好的啊!那定下君子小人定义的,可不就是小人了吗?孔子一口一个君子小人,可见不是个君子。佑生,你居然影射孔子是小人,如此大胆!” 他轻笑起来,“你,如此,小人!” 我也笑起来,“你出此言,就非君子啦!” 两人一起笑起来…… 河畔杨柳,夏日微风。阳光在水面的闪光,映到他身上,让我为之恍然。 每次他来的下午,我们会去一家茶肆或小餐馆,喝喝茶(味道真差),吃点儿东西。我也就吃个馒头,来道青菜,他吃得更少,可每次都要分吃我一小块馒头。我们总选一个角落,他喜欢我坐在他身边,而不是对面。我们在吃吃喝喝中交头接耳,低声地说说笑笑。我觉得就这样,直到永远,也没什么不好。 我说:“佑生,你说人为什么要吃好吃的?” “为何?” 我说:“那是因为他们心中寂寞啊!” 佑生无语。 我说:“人在寂寞的时候要得到补偿,心灵上没有,只好在口味上来些安慰,是不是?可越吃越得不到满足,这不是往火里加油吗?结果更寂寞了。” 佑生问:“你只吃馒头,是不是,不寂寞?” 我答:“非也。我是怕别人也知道这个秘密,把我看穿了,来填补我的寂寞,所以才不敢吃饭的。” 他笑起来,“你还怕别人看穿你。” 我道:“我简直怕死了。我告诉你,原来我也有过一两只口红或一两条项链之类的东西。结果我有一次读到心理学,就是关于人是怎么想的学问,讲到我们的所带所饰,都是一条条短信哪!我涂了口红,就是要大家看我的嘴;我戴了项链,就是求大家看我的脖子;我弄个新发型,就是告诉大家我觉得我的头发很出众…… 自从我读了这些,我就再也没法打扮了。我觉得我若是打扮起来,往外一走,那简直是浑身一片喧哗呀!整个儿自吹自擂。你说我要是像你这样风华绝代貌美无匹也就罢了,可只是个平庸之色。平常别人不看我也就算了,一看我,我就以为我没擦嘴,马上就得抹把脸。有人,尤其是警察,就是衙役之类的人,一喊,‘嘿,你给我站住!’我就觉得那是在喊我,我不做贼都心虚啊!知道的说我有道德良心,不知道的说我的心坏坏的,自然如此啊。你想想,万一有个明眼人读过同一本书,看我一眼,问我一句,你以为你是谁,还敢这样?我当场就得自尽哪!” 佑生微笑,“你为何,如此妄自菲薄?” 我说:“自知之明而已呀。这主要得追溯到我的父母,从小就天天跟我说,我这样的,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可见我没有外在美。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没别人。” 佑生轻声说:“不见得。” 我说:“怎么不见得?你不用安慰我,我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准备以我的内在美——其实也不美,内在的不美的精神力量,来打天下了。多费劲哪!我要是有某人一半的容貌,只微微一笑,就祸国殃民了,该多好!” 佑生苦笑起来,“你现在一笑,就已经,祸国殃民了。” 第十一章◎传言(5) 我说:“如此鄙夷我的理想,真是白向你吐露心声了。而且,你现在真正地祸国殃民,实在该有自知之明……” 我们有那么多的笑谈,竟是随意话题,均成笑话。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黄昏。 唯一遗憾的是,我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轻薄他了,连他的手都不敢碰,更别说背背抱抱。很难想象我曾经对他上下其手,任意胡为,还曾把他双腕……不知他现在的身体还是不是我摸过的那个样?不知他的三个妻妾中有谁摸过?不想不想,不能想,不然我真会疯掉! 一天,我们正在一处茶肆饮茶轻笑,一群人乌泱泱地进来,满满地占了一大张桌子,挡住了我们出门的走道。佑生又坐在轮椅上,更出不去了。得,只好等等了,反正我们也没喝完茶呢。 就听他们开始吵嚷,说什么x大哥刚才从皇城回来,快说说新鲜事。 我来此一直在小镇乡村转悠,听说皇城,不由得留了些意。不留意也不行,他们说话的声音大得有回音缭绕。 就听那个x大哥说:“要说新鲜事,这皇城里还真有一桩呢!” 大家忙答:“快讲快讲!” 那大哥接着说:“大家还记得那几月前狩猎身亡的九王爷吗?” 有人接道:“当然当然,当时皇上惊怒异常,悲痛难忍,罢朝七天哪!派了近千人搜寻,终于在万丈悬崖之下找到了九王爷的尸体。皇上据说扶棺大哭,因为九王爷的尸身粉碎不全哪!还令厚葬于皇陵,紧挨着历代皇上的陵墓边,说日后好再与九王爷相伴。” 又有人说:“若说皇上对九王爷的宠爱哪里只是兄弟,真真胜于父子啊。可要说九王爷也是这世上少见的奇人呢。” 有人插话,“就是,九王爷人中龙凤,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啊。他貌匹无双,加上他常穿华服美袍,许多人都望之一面,记之终生。更何况他允文允武,诗词咏赋,琴棋书画,刀枪剑戟,骑射弓箭,无一不通。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气质卓然,出口锦绣,挥笔成篇啊。那简直是我朝开国以来,风采文章第一人!”(我:td,世上有这样的混蛋么?) 有人又加上一句:“还吹得好箫哪。”(我:更是混蛋,我不会吹箫。) 还有人说:“据说这九王爷不爱江山社稷,只爱绝色美人!”(我:这简直是混蛋到家了。) 另一人说:“就是,据说他从小的丫环们都是人间少见的美人呢。还听说他把最美的那个纳为妾了,永伴身边。”(我:靠,混蛋到我无语的地步了。) “那丫头片子的命真好。”(我:倒霉蛋哪!) “那算什么,记不记得他花万两黄金买青楼艳色清倌人xxx为妾,传为天下美谈。只因那清倌人可以和他对吟诗句,伴他月夜泛舟湖上啊。”(我:淹死算了。) “你们都忘了咱朝开国以来最隆重的婚礼了吧?”(我:败家子!) “是啊,那真是一场闻所未闻的浩大盛典哪。咱们皇上知道九王爷誓娶一位天下绝色佳人为妻,遂为九王爷广为物色。皇上不为自己的后宫,反为自己的兄弟如此操心,这是什么情义啊。”(我:狼狈为j而已。) “最后选中了顾xx尚书的小姐。听说那顾家小姐是艳冠天下,色比神仙哪!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美不胜收,闭月羞花,加上窈窕身段,举止风流,九王爷新婚之夜就写下了名句xxx,一时传颂天下,顾家小姐的美貌青史流传了。”(我:赞人美貌,算什么境界。) “传闻盛典之上,祥云缭绕,那英俊潇洒的九王爷手挽着凤冠霞帔婷婷袅袅的一位女儿家,远望如一对仙人入世啊。”(我:眼神有问题吧?) “更难得那顾家小姐弹得一手好琴,与九王爷经常在宫中琴箫合奏一曲,皇上都为之赞叹!”(我:没水平的人到处都是啊。) “那九王爷得娶如此娇妻美眷,偿了此生夙愿,赋诗为证xxxxx。”(我:又来了,这人怎么就不知道藏拙呢?) 第十一章◎传言(6) “可谁知九王爷竟……哎?x哥,您要说什么来着?” “你们这七嘴八舌的,哪里有我说的时候!” “对不住,您说您说。那九王爷死了以后怎么啦?” “死了以后还能怎么着?他活着呢!” 众人大惊,有茶碗掉在桌上的声音,“从地里爬出来的?那可不容易,皇家陵墓还不都砌得死死的?”(我:别是成了吸血鬼了吧?) “你们让不让我说话了?我是说他没死!”(我:也是,混蛋一般都死不了。) “那尸体是谁的?他一直在哪里?” “据说那尸体是九王爷的一位仆人的,他掠走了王爷衣服,不期然,失足坠崖。” “那九王爷呢?” “据说是醉酒失足碰了脑袋,失忆了近一个月,才想起来怎么回家。原大内第一高手亲自护着回了皇城。”(我:敢情是喝多了,该!) “皇上为此大宴群臣,庆贺九王爷归来。只可怜了顾家小姐。” “却是如何?” “那顾家小姐与九王爷琴瑟亲好,两相爱慕。九王爷失踪时,顾家小姐日日以泪洗面,夜夜望空祈祷(我:死了还有什么祈祷的),积劳成疾。九王爷回来,她油干灯尽,拉着王爷的手,一声长叹而亡啦。”众人咂叹不已,一片欷觑,红颜薄命,感人至深,等等。 哦,是个爱情故事,这个我懂。我笑着说:“这个故事与我讲的将军和夫人的故事哪个好?”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佑生,我吓了一跳。 他的身子靠着墙,脸色惨白,闭着眼,显得疲惫不堪,像刚被三座大山碾过一样。听见我的话,他微抬了一下眼帘,又合上,轻声说:“没法比。”那瞬息的眼神似乎充满了黯然和绝望。 我忙问:“你很累吗?” 他似乎点了一下头,依然闭着眼,忽然轻声问:“你信他们说的吗?” “哦,明星八卦,我家乡也有。不可全信,不可不信。像这种公众人物,大都有难言的隐私。既然是隐私,自然为众所不知,大家知道的就不是隐私了是不是。所以大家知道的大概不都是真的。这王爷要是如他们讲的这样的话,就简直是个混蛋哪。” 他扑哧一下笑了,再睁开眼睛,又是一片生机,身子离了墙。 又听那边说:“边关吃紧哪,自从几个月前定远将军被莫名调离,鞑虏连连夺地略镇哪。” “是啊,皇上刚钦点了程远图为威武将军,行将上任呢。” “听说这程远图一向是九王爷的挚友,也许九王爷知他底细,向皇上保举了他。” “我倒不看好。那程远图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恐非佳选。” “此话何意?” “你不知,只有心里没谱的人才目中无人哪!” 我一下笑起来,佑生问:“怎么了?” 我小声说:“那程远图若是如他们所说,我见一面就把他摆平了。” 他有点儿古怪地看着我,我以为他不相信,就说:“你不信?摆平这种人是我的专项。我要栽,一定是栽在你这种绵里藏针的人手里。” 他一笑说:“我信。” 那天他走时,若有所思。 第十二章◎将军(1) 我不想过多细说我们煤业的迅速发展,只能总结为蓬勃向上,欣欣向荣。冬天将近,看来我们形势大好。(对不起了,四歪,您想词儿吧)。 我搬出了破庙,因为那里成了我们第一个工厂。我租了附近的一间小民房,比破庙好了一点点。佑生想让我住更好的,我说我天天蓬头垢面,黑手高悬,灰衣短衫,痴狂疯癫,住好的地方毁了人家社区的情调。还是自甘下贱,贫民区待着就是了。每当我说这种话,佑生总低头不语许久,如果我不是知道他性情淡然,时常就不说话了,很可能会以为他是含泪哽咽不能语。 秋初的一天,佑生在河边显得心不在焉。太阳西落时,他说他想好好吃顿晚饭。我推着他在大街上走,想起我那次乡愁难抑的傍晚,觉得世间幸福不过如此——夕阳西下时,他能和我在一起。 佑生一反常态地选了一家大的饭馆,还要了单间雅座,只是没点卖唱歌妓。他要了壶上品茶水,点了几个清淡小菜。我本着凡事不问的原则,只品着茶(味道还好),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门帘一挑,进来一个人。着铁灰色衣衫,修长身材,腰间悬着宝剑。看那人的脸,二十末尾、三十出头的样子,好一个冷面帅哥!双颊侧面如刀削一般,剑眉插向鬓角,双眼亮如晨星,笔直鼻梁,刚毅薄唇,典型的女性杀手,负心儿郎! 他扫了一眼,好像根本没看见我,只径直走到佑生前,隔着桌子坐下,对着佑生抱了一下拳。佑生放在桌上的手没离桌子地摆了一下,淡淡地说:“程远图,程将军。任云起。”他说话时,双眼半闭,谁也没看,我的解释就是做贼心虚。 程远图瞥了我一眼,手沉重得抱不起拳来。虽然我今天因佑生来没干活,我依然穿着我的品牌服装:杂色粗衣短衫,腰间扎了根带子,头上系了块黑巾。我平素饮食不丰,加上干体力活儿,虽然体态健美,但绑上胸围也略显单薄,实在没有压人的气势。 心中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就先对着程远图抱拳微微一笑,吐字清楚地说:“程将军,你好年轻啊!”一下子就打在了蛇的七寸上!隐约感到佑生一哆嗦。 果然,那程远图立刻转看向我,冷哼道:“你才多大,就妄言如此!” 我放下双手,右手平放在桌上,左手握拳支在大腿上,身子稍向前倾,依然微笑着说:“说将军年轻,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我遥远家乡的一位年轻的将军。一千七百年前,以区区五万之兵击溃了一百一十二万能征惯战的入侵强敌!他在国家半壁江山尽失而政府军全军覆灭之时,领命抗敌,亲手缔造出一只不败之师。领兵之际他年方三十四岁。他与一帮年轻的伙伴,毫无任何征战经验,却创出了这后来一千七百年,无人能出其右的战绩!他们名垂青史,为后代无数青年将领追捧。程将军可愿闻其详啊?” 程远图完全面向我,佑生也睁开了眼睛(你这时候倒醒来了)。程远图勉强点头道:“请……”(他在想“这哥们叫什么来着?”这和我一样嘛!) 佑生轻轻道:“云起,任云起。” 程远图点头,“请任先生详述!” 武将对战争史例的向往和小女孩要听公主王子童话的痴情实在有一拼! 我点头一笑,然后十分严肃,“当年北方帝王苻坚,兵力强盛,一统大江北岸广阔领土。南方疲软,只余一江之险,苟延残喘。苻坚决意南征,扫平南方,被问到如何对付大江之险,那苻坚叱到‘区区天险算什么?我有百万大军,我一声令下,他们把鞭子扔到江中,就能断了江水!’这就叫投鞭断流。何等傲慢猖狂! 南方闻得北方要南征,只有一个词可以描述朝中官员,那就是——心惊胆战!若你实在要再加上一个词,那该是——面无人色!只有一位宰相谢安敢出豪言:‘让我们将敌人就此斩在马下!’当时南方军队早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可谓无兵可调,无军可遣哪。宰相谢安举荐了自己的侄子,一位年轻的将军——谢玄,他就是这个时候领命建立军队,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保家卫国之战!” 第十二章◎将军(2) 我看向两人,佑生有听我说书的经历,尚保持着淡然的态度,程远图已明显兴趣盎然了。 我接着说:“这谢玄也是个人物。他出身名门,容貌俊美,芝兰玉树一般。年少之时,喜着鲜衣美服,腰系荷包汗巾,名副其实的一个纨绔小帅哥啊。可就是这位谢玄将军,仅仅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就建立了一只顽强的精兵——北府兵。初试小战告捷后,又仅过了八个月,敌人就从东西两线同时发起了全面进攻。时间不可谓不险哪。 这谢玄将军的伙伴都是年轻的将领,许多出身名门,多才多艺。他的副将桓伊,被誉为‘笛仙’,只因貌美的他在宫中吹了一曲,引众多宫人拜倒在尘埃,以为是仙人从空而降。 可就是这些年轻人,大敌当前,毫无畏惧!敌兵压境之时,个个舍命拼战,死也不屈了这一身傲骨!” 我一激动,拍案而起,又开始满地乱走,“三阿之战,敌军有十几万之众,谢玄将军只有北府兵三万。他别无选择,就一个字儿——拼!宁死阵前,也不能退缩!率军只向前冲,硬碰硬,毫无所惧。两军混战一处,北府兵是个个以一敌三,把敌兵杀得晕头转向,又是吃惊又是害怕。转眼之间,敌军就被打得丢盔弃甲,溃散奔逃。那敌人主将见自己十几万军队,被一个年纪轻轻的谢玄打得一败涂地,越想越觉得丢人,愤而自杀! 谢玄手下的一位将领谢琰,就是刚才所说宰相谢安的小儿子,谢玄的小堂弟,居然敢亲领八千将士挑战敌人十八万的先锋!号称就是我无一生还,也要耗掉你一个零头!零头就是八万之众,他要以一当十啊!两兵相接之时,敌人丧胆哪。说这些人哪儿是打仗啊,这简直就是在拼命啊!管你什么骑兵不骑兵,精锐不精锐的,就是天兵,我也不怕!和你死磕到底!北府兵将,上下齐心,一个个英勇超人,打得敌军转头就跑,来不及回头一望! 那另一位将领刘牢之,带着仅仅五千北府兵夜袭敌营,奇袭主将,一夜斩杀敌军十员大将,让敌人五万驻军一夜消亡! 到最后决战之时,谢玄、谢琰和桓伊,率领北府兵和其他兵士七万左右,就隔着条淝水,与敌军十五万大军主力形成对峙。谢玄的大军就在山前列阵,军容严整,气势逼人。 那号称要投鞭断流的苻坚遥看丧胆,转望山上,草木摇动,都似重兵。心中一怯,就退兵了。那谢玄挥师一击,打得苻坚大军落荒而逃,一路北去。精锐部队溃不成军,六十万民工部众四散而去。苻坚中箭,回去不久,伤发身亡。 大胜捷报传来,那宰相谢安只淡淡一句:‘小儿辈,大破贼。’意思就是一帮小年轻的,大败了贼寇!” 我突然看向程远图说:“程将军,我说你年轻,可是贬义?”他一怔,似有愧色。 我笑了一下,接着说:“人生在世,是真英雄自风流!不论年长年幼,要的是临危受命,方显出身手不凡;要的是峥嵘岁月,才衬得出风骨傲然;要的是强敌当前,才得见以弱胜强;要的是棋逢敌手,才能施手段,行巧计,留千古功章。如果没有逆流而上,没有顶风向前,那还不如放歌江湖,隐居田园,也省得人说我碌碌无能,平庸不堪! 当今鞑虏犯境,入我国土,这是多好的良机!不入我境,还则罢了,我想打你还得满世界去逮你去。今天你到了我的地盘上,你这不是找死吗?不打你打谁?我打的就是你呀!此时不打,更待何时!我打死你!(我望空一击拳) 可恨我云起生为一介女……(佑生轻咳了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草民,不能担当重任。程将军正当青年,得以立马横刀,为国扫平边关,护天下苍生,立不世之功,云起羡慕不已!我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纪念我云起今日三生有幸,得遇日后闻名天下的程大将军!不知将军可否笑纳?”我走回桌旁,微笑着拿起茶杯。 程远图表情激动,一下子站起来说:“程某方才不识任先生襟怀,多有得罪。如先生不弃,愿与先生兄弟相称。” 第十二章◎将军(3) 我一举茶杯,“程大哥。” 他一抱拳,“云起弟!” 我喝了茶,他喊:“上酒来!” 我走回佑生身边坐下,手似乎无意地碰了他胳膊一下。他半垂下眼帘,嘴角上勾,显出一缕笑容。 程远图重坐下,那神情举动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的眼睛从脑袋顶上移了下来,鼻子也不像以前那样只露两个孔。他一杯酒下肚,还居然会笑了,看着佑生说:“云起弟的确不一般哪。” 佑生半合着眼,不动声色地说:“确是如此。”惜字如金的样子。哼,咱们有算账的时候,居然敢偷偷地把我给卖了!现在我还得忙会儿。 我看着程远图说:“大哥此去边关,可有自己领建的军队?” 他刚露出的笑容消失了,有些阴沉地说:“只有接手原定远将军的人马。” 我沉吟着,“非长久之计。” 他讶然地看着我,我暗暗一笑,我还没完哪。 我接着说:“要想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程大哥大概得有一支亲自训练的军队(用别人的人,死了都不知道哪里砍来的刀)。想当初谢玄将军能胜强敌,就在于他有一支北府兵。大哥可想知这北府兵强悍的原因?” 他一点头,“云起请讲。”看看,变成了有礼貌有教养的好同学了吧! 我用手指在桌上轻点,“后人总结说,第一,他招募的是流离失所的北方流民。那些人的家乡为敌军所占,只好有的为小寇,有的为乞丐。但谁愿意这样漂泊无定?谁不愿意打回家乡?谁不仇恨夺了自己故土的敌人?这就是为什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北府兵能够如此齐心。” 他不禁点头,“对呀,现今达虏掠夺我土,流民处处,一样有兵源哪。”好,能学习,不是傻孩子。 我又点着手指,“第二,他在朝中得到有力的支援。宰相谢玄是他的靠山,朝廷为了给北府兵提供兵饷,裁减了一半官职,余者俸禄减半。” 他说:“我朝远不到这种地步。”他看了佑生一眼,接着说,“况且一旦新兵建立,原有军队还可裁减调整,有所节余。” 我又说:“第三是有最好的武器装备,没有偷工减料。养兵不必多,精兵强将才是上策。与其有一支庞大但装备不好的部队,不如有一支人少却无坚不摧的铁军!” 程远图一拍桌子,“好!我就着手建一支队伍,它的名字就叫铁军!云起,干一杯!”他一饮而尽,我抿了一口。 他看着我说:“云起如此深思远虑,为何不入朝为官,报效国家呢?”(因为我是个女的!) 我忙摆手,“云起为人鄙俗不堪,性情顽劣,若是入朝为官,朝中无人相助,第一天就被踩死了。” 他噢了一声,“朝中无人相助么……”说着看了佑生一眼,佑生垂着眼睛没说话,抬手拿了茶壶,给自己,也给我的茶杯中续上了茶水。程远图一脸愕然。(我:倒个茶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我忽然想起了看过的一部纪录片,就又开口道:“可惜云起对武器毫无研究(佑生:你居然还有不懂的地方),但我家乡曾介绍过一个减少士兵伤亡的方法,那就是让士兵穿丝绸的贴身内衣。这样,士兵中了箭矢,丝绸柔软,可附在箭头之上,保护了肉体不被箭头倒钩所伤,伤口愈合就快了。这丝绸内衣应是极为好制,不必选用上等丝绸,只下等单色即可。几十层丝绸可同时裁剪,缝制也简单,价格应低廉可靠。我若制得此兵士内装,大哥可有兴趣?”哈,居然有生意可做! 程远图大叫:“好主意!云起尽管去做,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干杯!”我这下躲不了了,就干了一杯。佑生抬眼看了我一下,大概觉得我好个j商,有生意才喝酒。 我一旦开始喝酒,后边就止不住了。我和程远图你来我往地喝(他四我一的比例),谈性更高。从兵策以主动出击胜于孤城坚守,到四季之中秋冬最易起战端(因春夏之时,游牧民族要追逐草场),等等。讲得简直唾沫星子飞溅,指手画脚不停。佑生在一旁独自饮茶,不说话。该!今天我得治治你。 第十二章◎将军(4) 喝到我俩都觉得屋顶低矮,四周气闷之时,程远图建议我们去外面,接着喝!我慷慨应允。不由分地说把一个酒坛子放在佑生怀里,推了他,一脚高一脚低地和步履虚浮的程远图一起往河边走去。 明月初上,河水澄静,轻风袭来,好舒服。我们到了河边,我从佑生怀里拿了酒坛子大喝了一口,程远图接过去,喝了好几口。我感觉佑生几乎断了气,没呼吸了。 我站在佑生身边,仰望天空,叹道:“对酒当歌,我来唱一曲。”说完,亮开嗓子唱起了《男儿当自强》——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程远图放了酒坛子在地上,走到水边说:“让我舞剑助兴!”拔剑出鞘,就在月色水边,随我的歌声舞动长剑。剑寒光闪,他身影矫健。 一曲唱了几遍,我哈哈大笑,程远图还剑入鞘,有点儿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几步外停下一抱双拳,“我程远图以往挚友仅九王爷一人,今日得遇云起,方又添一名知己。与云起相谈,心中豁然开朗。勇者无敌,胜负原来都在我心中!我此去关山万里,必不负云起之望,创一番业绩!我也当时时回想与云起今日之遇,聊慰孤寂心怀。盼云起弟有机会能不辞风尘奔波,来边关与为兄一叙,共指点塞外风光!” 我也一抱拳,“程大哥此去,就是我朝一代名将横空出世之时。大哥文韬武略盖世豪情万丈夺人,必从此驰骋沙场,所向披靡!为国建下不世丰功,赢后代风马蚤传颂。我以古人诗句赠大哥——莫愁前程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云起定为大哥赶制士兵护衣,届时必亲去边关,与大哥相见,再叙历史,重议河山!云起在此等候大哥的捷报了!” “云起弟!”他激动得满含热泪。 “程大哥!”我满面无敌醉笑。 他几步上前,我也一步迈出,我们就要互相拥抱…… 只觉佑生忽地欠起身,一把抱住我的腰,把我拉坐在他膝上,双手一扣,又把我抱在怀里。程远图一把抱空,脚步不稳,一下子就要趴到地上,他空中一翻身,仰面躺倒,接着笑起来。 我也在佑生怀中哈哈笑得前仰后合,他让我点拨这个家伙,现在又吃醋成这样儿,我还没吃他那几个的醋哪! 就听程远图在地上胡言乱语:“云起好风采!明眸皓齿,顾盼生情,可惜不是女子,否则我……一生无憾……” 我止了笑,醉醺醺地看向佑生,见他正低头看着我。月光下,他的神色悲伤,却依旧似平静无波。我忽想起大内高手是他的老师,想来他也曾挥剑月下,身影婆娑吧。想着就闭上眼,头靠着他的肩膀,把手掌按在了他的胸前心口,慢慢地揉来揉去,听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双肩松弛下来。 再看他时,那悲伤之色不再,他的柔和之中有种无法言喻的关怀。我仗着酒力,忽然非常大胆,抬起手指轻轻地摸过他的眉毛,一边另一边,摸过他的鼻梁,摸过他的唇,上边下边。我的手指拂过他的鬓角,微拭过他的脸庞,他始终看着我,身子没有动一下,眼睛半合下来,眼中月光流动。 我睡意渐浓,垂下手臂,缩了身子,把头依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喃喃地说:“佑生,我好想你,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在想念你……你好远啊,我贴着你的时候都觉得你太远……” 他紧紧地抱着我,我睡去,天又下雨了。 第十三章◎王爷(1) 那天夜里,佑生的健仆把程远图抬走了,把佑生和我推回了我的小屋。佑生抱着我,坐在轮椅上过了一夜,直到我次日醒来。 两个月后,传来了程将军大捷的消息。大家说程将军有万夫莫当之勇,竟引两千亲兵,夜袭敌营,直捣敌军主将大帐,斩了领军主帅,然后放火烧营,与大军里应外合,彻底歼灭了来犯之敌。 皇上闻报龙颜大悦,封赏程将军之余传问他还有何要求,程将军回执请求皇上恩准他回皇城一月,与故人相聚,皇上准请。 七孔煤和一芯炉卖得越来越好,有消息传来说,皇宫有人要来看一看我们的场子,与我们相谈看能不能在皇城附近也建工厂。我对淘气说:“咱们的狗屎运越来越多啊!” 佑生来得少了些,大概因天气渐冷。我有心告诉他不用来了,可又下不了这个狠心——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我越来越希望见到他,这让我担惊受怕。如果我守不住我的心,最后死得必然很惨。 自从我醉酒之后,有些东西变得很微妙。当我们并肩坐着时,他有时会轻轻地把膝盖靠上我的腿,而我能心跳肉跳地不挪开。他有时会似乎无意地把手搭在我前臂上,停留到我终于动一下。我曾经有过三年风月,他有三房妻妾,而我们干的这些,就像是十一二岁的早恋儿童天天琢磨的勾当。谁有病啊?我该怎么办哪! 冬初的一天,佑生终于来了。他穿了一件棉袍,同样的蓝颜色。我在羽绒服外罩了一件暗色棉袍,比他显得还胖。怕小店太冷,我就选了一家好的餐馆。我们照旧在角落里找了位子,并肩面墙坐下,开始聊天和读书(河边已太冷)。 和往常一样,我会把我做的事汇报一下,而他对他的行踪滴水不漏。我狂谈一些社会见解,他只微笑不语。相处越久,越觉得他有大段大段时间的沉默,而我有可能被话活活憋死。 我小时候经常被我爸骂:“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是,您可能不把我当哑巴卖了,可我不说话,就活不下去了,您把我当尸首卖了就是了。 在大学里,有一次争论时,我正在兴头上,一位同学想起身离去,我站在门口,双手扶了门框说:“不许走,我还没说完哪!”那位同学哭道:“我得去上洗手间了,等你说完了就来不及了!” 我们正在翻看着他带来的书,就听旁边有人开始大谈特谈程大将军的英勇行为。也许是我多心,自从上次在茶肆聆听了九王爷的风光往事,每到有人在旁边夸夸其谈时,他都有点儿心惊肉跳。 我们听了一会儿,他轻轻一笑说:“程将军此番作为,与云起有莫大关系。” 我狞笑道:“有人偷偷把我卖了,我还没和他好好算账呢。” 他停了一会儿,说道:“程将军想回来访友,大概是想来,看看云起吧。”嗯?此人今天话多起来,必是心有所虑,且听听看。我忍住没说话(真难哪)。 他终于说:“程将军尚未婚娶,也未纳妾……”你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 我叹了口气,“我也在为此难过不已啊。这就像是在我面前摆了盘红烧肉可我又吃素一样,真真暴殄天物,太浪费了!我也许该努力一下。” “怎讲?” “看能不能,喜欢上他呀。” 他笑了,得,看来比以前聪明了!他貌似轻松地说:“我以为,你很赏识他的。” 我哼道:“那和夫妻之爱有什么关系。我赏识的人多了,古今中外都有,可能嫁的一个没有,郁闷哪。” “何为夫妻之爱呢?”嗯?你三个妻妾干什么吃的? 我教导道:“自然是耳鬓厮磨,口角相噙啦。一见面就黏在一起,恨不得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不离不弃,形影相随,同行同止,同饮同食……” 我忽有觉悟,望向他,他正看着我微笑,见我醒悟,忙垂下眼来。好你个!敢这样画圈让我跳。我抬手打过去,可在空中竟打不下去,他也不睁眼,只轻声道:“哪儿都行。” 第十三章◎王爷(2) 我一时恍惚失神儿,他抬眼一笑,伸手抓住了我悬在空中的手,慢慢地拉下来,眼睛看着我,把他的另一只手轻覆在我的手上…… 正在这时,门口一阵喧嚣,我忙把手抽回来。扭头,见一群官宦模样的人拥着一个衣着十分华丽的小个子从门口进来。耳边一片“二楼雅间,本城最好酒菜……”等等介绍的声音。那小个子爱搭理不搭理地往前走着,往我们这边看了一下,向前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下猛地转身,直盯着我。我吓了一跳——我不认识你呀!他稍挪了几步,像是在选个角度看清楚,停了一下,立刻向我快步走来。我几乎要跳起来就跑,这是不是有人煤气中毒,来抓我来了?我忙看向佑生,想赶快推他一块儿逃跑,只见他微扭着头对着墙壁,双眼近乎全闭着,那神色是如此疲惫无奈,与刚才和我巧笑逗闹时的佑生判若两人。 我心中长叹,听见了戏终幕落的声音,终于来了,无法回避。 那小个子跑到桌前,双膝跪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8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8部分阅读 下,出声道:“xx参见九王爷!” 后面的人闻言呼啦啦跪下一片,我尚在怅惘中,就听见有人对我喊道:“大胆,见到王爷还不下跪!” 我缓缓起身,在桌旁跪下,听见佑生极轻地唤了一声:“云起。”那声音如泣。 我很想向他笑一笑,让他知道我没关系,我早已明了。可我不敢抬头,怕他看见我眼中的泪光。 只听那小个子说:“王爷如此微服简从,皇上得知必然降罪,请王爷与我立刻回城!”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推走了,他没说一句话。 余下的平民百姓纷纷起身,我扶着椅子才站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我坐在椅子上,捧着头,听大家在议论纷纷—— “那是皇上身边的……” “哪个是九王爷,我怎么没看见……” 离开那里,我沿着河走了很久。冬天的河畔,萧条凄凉。 当佑生听到九王爷的往事而神色不对时,我就已经猜到他是谁。加上那程远图口口声声说九王爷是他唯一的挚友,更让我坚信我的判断。程远图如此高傲之人,如果佑生不是九王爷,他怎会到这小镇上来见我这一介平民! 我已经失去了那个手环着我的身体的佑生,那个我可以随意调笑,他却低头不语的佑生。我现在又要失去这个一袭蓝衫,在河边与我读书论字,在茶肆中与我淡笑低语的佑生了。 不能说我们没有努力过。他也曾弃华服美眷,着布衣简装,来换一日与我在市井中的彷徨。我也曾刻意配合他的心意,不愿戳破他的伪装。可还是不行啊!我们之间这一线仅存的联系,如今也要被扯断。从此,我在我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他在他的王府中黯然神伤。 我知道他一直在帮助我。我想众人捧柴火焰高,这未尝不是好事。反正我干的事也不是只为了自己。难得的是他能不动声色,从不明言让我难堪。他毕竟是个谦谦君子啊。 我走到两腿沉重不堪,天色黑暗之时还是不想回到我的屋中,怕我受不了那种阴郁。我终于坐在河边一个树桩上,看着黑色的河水。不知过了多久…… 佑生到我身边时,我一阵喜悦,一阵悲伤。我不敢转头,依旧看着前方。他示意推他的人离开,和我在河边看着河水,许久不语。 他已换成了锦袍,虽也是蓝色,但袍边有团团绣工。空气里,淡淡的香气。我不敢看他。 他开口,那语气如以前一样安详柔和。 “皇兄长我一十四岁。我出生时不足月,皇兄日夜看护我,虽然他本不必如此。他待我胜过父子。他知我无意涉足朝事,只求神仙伴侣,广选美色后,就赐婚顾家小姐与我为妻。(那市井所言不虚了) 我与程远图和xx自幼相识,可算挚友。今年狩猎,远图有事未往,只xx与我同行。那日我在马上一阵头晕,再醒来时已到了黑牢,我只余内衣,完全不明所以。几日后那人前来,提了我去见他。他告诉我,我皇兄曾灭他满门,他免于遇难,被人收养。加上他与顾家小姐早已钟情对方,互盟海誓,本是要相伴终生,谁知我横刀夺爱,毁了他们的姻缘。他已安排了人,代我落崖身亡。我皇兄半信半疑,因不见我随身长带的他赐的项上之玉,还在四处寻找。他余下要做的,就是让我尝遍酷刑,来偿还他的家仇和他这两年来所受夺妻之苦。等我死后,他将我的尸身和我贴身的信物呈给我的皇兄,让我皇兄也饱尝心爱家人被惨害而死的痛楚。” 第十三章◎王爷(3) 我听到这里,就开始发抖。可他口气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般淡然。 “他恨我皇兄至深,迁怒于我,自然下手毒辣,想尽办法折磨凌辱我。你曾说我坚强地活了下去,其实我那时,刻刻求死而不得。我已经没有了尊严骄傲,甚至不再是个人……多少次我在他面前痛喊到没有了声音……我清醒时只余些片断思绪,我为什么还在人间?为什么要受这般的苦难?……直到我遇到了你,云起,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吓得一哆嗦,想是不是他脑子开始出问题,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只听他继续说—— “你对李郎中说,与你相遇的机缘,千金难买。的确如此,我与你相遇的机缘,是要用我受的苦来换的。如果我没有被设计,我会留在皇城,就永远不会在那里遇见你;如果我不是受伤难行,你就不会背我跑出牢狱;如果我不是手足无力,你就不会帮我砸去镣铐;如果我不是腿废了,你就不会把我绑在你背上;如果我没有饱受欺凌,你就不会去见李郎中,去为我讲书挣来马车;若我,(他竟然一笑)当时相貌未毁,你就不会那么放肆地与我肌肤相亲。我少受一分罪,就少了一分和你的亲近,就少了一分你的关照。我才明白,这是命运给我安排的劫数,是福祸相依的天道。我竟是如此幸运,所受的苦难,给了我这样大的福报。这真是值得的。如果我必须,受了那些磨难,才能与你在一起,有那样的一段时光,那些苦,我还可以,再受一次。” 我使劲儿抱住双膝,想止住我的颤抖。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我看到过他的苦痛。他依然平平静静的,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 “那人的养兄长是原定远将军,他自己也有从众。晋伯五十岁时成为我的武功师傅,他教我七年,后退隐乡间。我知道只要我找到晋伯,他定拼死护我,你就不会与我同历险境了。其实若只我自己,我并不在意。我那时觉得,即使再落到他手中,真的让他如愿以偿把我弄死了,我也已经有了那些与你在一起的日夜,此生无憾矣。可我不能让你再入险境。在马背上时,我就明白了,我宁愿死,也不愿你……” 他停了好久,我依然颤抖不已。 “为了护我回城,晋伯带了他所有的弟子,甚至他唯一的孙子,那还只是个少年。他没有别人能去护送你。你不愿与我回去,我也不能强迫你。而且,我不知我归途中会不会……我原想,你如此智敏,一直保护着我,我一回到皇城就派人找你,料无大碍。可是当我在马车里,看着你远了,那种痛,竟痛过我所受的一切苦刑!我不知那几日是怎么过的。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我无寝无食,状似疯狂,才知道什么是真的生不如死。后来他们报知我找到了你,我才开始延医用药。 我那时明白了那人心中的苦楚。无论他如何折磨羞辱我,实在都无法减轻他的痛。他何尝不是可怜。我至少有那段和你相处的时光,他什么也没有。所以我也就,原谅了他。”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他竟然原谅了那个毁了他的人?!那个蹂躏他的人,那个让他无法再吹箫击剑、无法行走骑马、日后可能终要了他性命的人! 他继续说道:“顾家小姐见了我,知道事情败露,变得十分癫狂恶毒。我知她是因为心痛难忍,就求皇兄允我从此隐居山林,九王爷永不复活,让他的王妃堂堂正正地改嫁,了那人和她长相守的愿望。我只要寻到你,与你相伴余生,不作他想。 皇兄看了我的伤势,又加上我的失态,以为我心智失常,对我的请求不予理睬(是,一般人都会觉得你疯了)。他说这关乎皇家尊严,定要斩两家满门。我苦苦阻拦,他才只斩主犯同谋,撤换了定远将军。顾家小姐听到那人被斩,随即上吊自尽。我背着皇兄让人合葬了他们,希望他们能从此相伴,不再仇恨怨伤。 我知你心高气傲,你见了晋伯众人,就已疏远了我,我若以真实身份来见你,你大概都不会理我。我从简装来见你,你见了我的面目,就不愿再亲近我。我当时想,也许我应该完全毁去容貌,你就会如以前那样对我。云起,你,为何这么不容我呢?” 第十三章◎王爷(4) 他的话直击入我心中,是我不容他吗?我心神混乱,无法细想。 “我也知你在意我的两个妾室,我收她们是在以前。她们一个是从小服侍我的丫环,我不收她,她无人能嫁。另一个,也确是个青楼女子,我怜她才华出众,不忍让她在那地方过一生。我回去之后,才知什么是真的两情相好,我竟不能再容任何人在你我之间。可她们无依无靠,若无过而出,必会含辱而亡。我虽无法再如以前那样对她们,却也不会休了她们。她们将为我终生所养。” 他深叹了一口气,“云起,我多愿能那样抱你在怀中,看你睡觉,永远不分离!我当时已知,是奢望,只能抱着你流泪,不能自已……可无论我心中多么苦,云起,你应知,你救了我的命,更救了我的心。我的身体虽残破不全了,可我的心还在,没有碎,能一直念着你,直到我死之时……” 我泪如泉涌,不敢回头,只把头停在膝上,让泪水打湿我膝盖上的衣服。 他停了很久,慢慢地说:“云起,你可以,随时来看我,我吩咐下去了,无人会拦你。我,也会,再来看你的。”虽然语气平和如昔,但我就是知道他在哭泣。我甚至能看到他的泪水划过他的心,留下烙伤般的痕迹。我多想转身抱住他,让他不要再伤心,可我的手是这样沉重,压满了世俗的负担和偏见! 他好像做了个手势,有人前来把他推走了。一会儿车辇声声,渐渐远去。 我在河边坐了一夜,哭了一夜,为我自己,也为了那颗我从未明白过的,至纯至善的心灵。那个我背上的佑生,那个抱我在怀中的佑生,那个今夜在我身边头一次倾诉了心意的佑生,从此将于我心中常在,不会与我分离,直到我死之时。 后面的一个来月,我近乎疯狂。也正是从此时开始,我的“骂”名远扬。我不再曲意奉承,见人只是嬉笑怒骂,怒骂更多些。淘气经常在一旁看着,吓得目瞪口呆,脸色泛白,因为我骂的人大多是达官贵人,甚至是皇亲国戚。可是我越骂,他们越上赶着来,简直是来找骂。我们的煤业做得越来越大,但我却越来越空虚。我天天等待佑生再来,他始终没来。 一个微雪的早晨,我穿戴完毕,还未出门,只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下马,猛击我的大门。开门一看,是程远图。他满身泥浆,满脸胡楂,看来是连夜赶路。他不容我开口,拉了我就上了他牵的一匹马,匆匆说道:“王爷腿毒发作,命在旦夕!” 第十四章◎断腿(1) 我们在马上狂奔,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马。那些马都精良健壮,奔跑起来龙腾虎跃一般,可真真苦煞我也。一开始尚能努力起伏,后来只能勉强夹住马鞍,强忍着两腿的疼痛,好几次几乎被颠下马来。只有对佑生的担忧和思念支撑着我,让我没有中途一头栽下来,磕死自己。 我们只在途中极短地停留了几次,可还是从清晨奔到天全黑了才进了皇城。我想起佑生不能骑马,每次来见我,单程就必受两三日车上颠沛,他的腿又不好,定受了很多苦。我心中好难过,头一次觉得我是个混蛋。 进了城,马慢下来,我根本不辨四周风物,只觉得头昏脑涨,但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欢畅,马上就要见到佑生了呀。 不知走了多远,程远图停了马,飞身下鞍,把缰绳丢给一个跑过来的军士模样的人,大步走向我,要帮我下马。我上身穿了羽绒服,可腿上牛仔裤外只是一件劣等棉裤,此时已冻得两腿麻木,不能动作。程远图见状一把把我抱下马来,扯了我的胳膊匆匆往一处大门奔去。我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只听他一边疾走一边说:“传进去,任云起和程远图到了!” 一声声地,我们的名字被喊了进去,远远地听不到了。我眼中只是一条昏暗火光掩映的道路,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感到周围兵甲重重,刀枪环立,我们好像从刀丛的一条细缝中走了进去。 似乎走了好一段路,兵甲不再,但人群拥挤。又一会儿,渐渐冷清下来。我还不及抬头四望,程远图已到了一扇门前,门两边各站着数人。有人开了门,程远图几乎是把我一把扔了进去。 我跌了两步才站稳,抬头间瞥见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是唯一站着的,我马上看到了佑生。屋子正中,他半躺在一张湘妃椅上,身上穿着蓝色的薄衫,上身和双臂被条条白绫绑在他身后的躺椅背上,那条好腿,穿着同样颜色的薄裤,也被绑在椅子上。那条伤腿完全露出,摆在椅上,伤痕遍布,颜色苍白又灰暗。这是要截肢啊!我看向他的脸,他正侧脸看着我,那神情如此温和,恋恋不舍。他脸色白中透黄,嘴唇发灰,虚汗满脸。我心中像被刀扎了一下,知道不好了,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后向他展示了一下我的无敌微笑。 他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说:“云起,太好了,你来了。我不让他们开始,一直在等你,我只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 我咬着牙,心说此时可不能掉链子,就大声骂道:“我只想打你一个耳光!真是白和我处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是积极乐观向上吗?人挺白的,怎么一张嘴就成了乌鸦了你!” 有人喝了一声:“大胆——” 佑生稍扭头说:“闭嘴!”声音不高,可充满威严。他再转头看我时,竟是满脸欢笑,叹息着说:“云起,你终于又骂我了!”你说这人怎么都这么贱哪。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等着,我还远远没有骂够你呢!” 就听有人说:“王爷不可再等了,否则毒发攻心……” 佑生的脸色平淡下来,他刚要开口,我抬了一下手,转头对着跪着的人说:“谁是主刀的……要动手的?”他们看向我身后,我喝道:“别看他!是我在问你呢!” 大概佑生表示了同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在下xxx……” 我打断他,“你是何方医生?” 他答道:“我本御医。” 我一摆手,“你准备如何动手?” 他答道:“锯除病腿,再敷草药疗伤。” 我问:“锯子呢?”他让我看了一把锯子,就那么大剌剌地摆在椅边的小几上。我心里一动,不消毒吗?又想起要到十五世纪,欧洲的医生才发现了细菌,知道要消毒。 我又问:“如何止血?” 他答:“已备下各式金创药膏。”怎么就觉得不对哪! 我不死心,“你以前做过几次这样的手术?”他呆呆地,我又说,“嗯,锯过几次腿?” 第十四章◎断腿(2) 他答:“未曾……” 我一激灵,“什么?!”他以为我没听见,大点儿声说,“未曾锯过。” 我叫起来:“什么?!你没锯过!那干吗不先找几个人锯锯看哪?” 他答道:“宫中尚无此先例。” “宫中无人,城中呢?国中呢?笨哪,没治过!”我停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连马腿狗腿都没锯过?” “我堂堂……岂可……” 我最后挣扎,“那你看谁锯过腿没有?” 他摇头。也没有! 我还要问一下,“你可想过其他方法?” 他迟疑地说:“可请武林高手一刀斩断!” 我终于仰天哀叹道:“你们这是t给他上刑呢还是治病哪!我真服了你们这帮混蛋了!” 忽然,一页纸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页gat的阅读材料,页面上两大柱英文,处处是黄|色的荧光笔划的英文单词和我在一旁的中文注释。上面的空白处,我手写了英文和中文标题来总结这篇阅读的内容,那标题是aputation——截肢! 我大喝了一声:“谁也不许出声!给我准备纸笔!”我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双手插入我的头巾下,狠狠地抓起两把头发,头巾滑落。那页纸上,字迹模糊,页脚有个83的数字,这也没用啊!我命令我自己:使劲儿看哪。我用力皱着眉,扯住头发,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啊——”手中扯下几缕头发。那些字迹像水中影像,水波渐渐平静,几个字迹变得清晰。 我不敢睁眼,大叫:“快给我纸笔啊!”有人递了一支笔在我手里,呈上了一方托盘。我微睁眼,里面一叠纸。我脑中的黄|色的英文词旁,有对应的中文解释,我写下了那些中文词句—— ligation 用系带方式止血 tour 止血皮带 traion 横切(肌肉) saw 锯 (骨) transposed (皮肉)覆盖(残骨上) disarti 无须锯骨的截肢,从关节处截肢,是首选 the feoral artery is to be tied 把主动脉系起来…… 我渐渐地想起了那篇晦涩不堪的文章,讲的是如何先绑住大腿,然后以两切或三切的方式切过几层肌肉。怎样预留表皮,怎样止血,争论了一大堆是不是该把主动脉用线系起来的问题。当时觉得美国人真知道怎么残害我们,玩了命地让我们恶心,可谁知有今天! 我放下笔,失魂落魄地盯着我写的字,不禁浑身颤抖不止。我的头巾掉了,我的头发方及肩膀,因我刚才的扯弄,四散开张着。我走向佑生,没人敢说话,可能我的样子像随时可以发疯。 我伸手摸他伤腿的膝盖两侧边,觉得大腿的骨头没有碎。我又轻按他膝盖周围,发现肌肉已畏缩,几乎就剩了一张皮。我手脚发冷,这是命运吗?还是我在逞强? 我的眼睛沉重不堪,不敢看向他,但是余光看到了他们放在一旁的锯子,我的心如受锤击。我终于看向佑生,他竟在含笑看着我,像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佑生……我……你的腿……能不能,让我……” 他点了点头,浮现在他的病容上的微笑,似流光般华美异常。 “任先生是x医?”那个xxx来报复了。可我此时哆哆嗦嗦,根本无法和他斗嘴,只摇摇头。 “那你可曾锯过腿?”我又摇摇头。 那人冷笑了一下说:“王爷千金玉体,性命关天,岂可……” 我突然狂性大发,转脸对着他大叫:“可我就是比你懂得多!我就是不能这么把他交在你手里!” 忽然,一个威严深厚的声音从屋中角落处响起:“你可愿以你性命担保?”周围一下子成了死寂。 佑生的床和他躺着的长椅平行,床上的锦帐遮住了我看向床那边角落的大多视线。那角落在灯光之外的暗处,却是人们跪拜的方向。我知道那是决断生死的声音,是让我选择我们两个人命运的声音。两个人的命运,竟都在我的手上。 第十四章◎断腿(3) 我想起那星空下的夜晚,破庙里的火光,他温和的语气,我在河边的眼泪……一时间百味杂陈,觉得我既然以前能背他逃出险境,我也许还能再干一次!如果不行,要了他的性命,我这个拿了一页阅读文章就给人截肢的非法行医的庸医,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加上我们之间那爱又不能爱,舍又不能舍的郁闷愁肠,一死百了,也图个清静。更何况,死又有什么了不起! 脑海里惊涛骇浪,可实际中仅仅一瞬息。佑生刚开口,“皇……”我抬手轻按住他被绑住的胳膊,面对着那个方向,清清楚楚地说:“云起若不能保住他的性命,甘愿以命相抵!” 话一出口,一种平静贯穿了身心,我不再颤抖,反感到斗志昂扬。 佑生痛叫:“云起不可!” 我回头厉声道:“不许说话!你若想留住我的命,就得给我挺住,不许死!记住了!” 佑生挣扎着想从绫索中坐起来,他面色灰白,大汗流淌,眼神近乎狂乱,嘴唇颤抖。我忙对他外强中干地一笑,说:“你何时见我失过手?” 那角落里的声音又起,“好!众人听云起吩咐。诸位平身吧。”大家纷纷站起来。 我眼中的佑生忽然变得沉寂,他不再动作,只静静地看着我,狂乱之色褪去,眼里渐渐涌起一层泪光。他轻摇了一下头说:“云起,我原只想再见你一面,我不想害了你。其实,就是我死在你手里,又何妨!” 我心里有个念头,想抱住他说:这样多好,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但现实里,却咬牙恨恨地说:“我就这么差劲儿?你到我手里就得死吗?我偏不让你死!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我转身,大家都有点儿退避三舍的意思。程远图在门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向他一点头,“你,还有……”我看向众人,只有一个年轻人的目光迎着我,其他人都东扫西扫。“你!”我示意那个年轻人,“留下,余下的都出去。” 角落的人说:“我也留下。”声音威严,不可抗拒。 我一摆手,现在没工夫收拾你:“好吧,可你不许打扰!”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闭了眼说:“我要下列东西,必须如我所愿——四桶烧开滚热的盐水,里面有毛巾,三件干净单衫,三条头巾,一方手帕,一把指甲剪刀,一坛烈酒,一叠干净手巾,王爷的一身换洗内衣,煮在水中的丝线和针还有筷子,一根宽带,一柄钢锥,两支烧红的簪子,能钳住簪子的铁钳,一把无比利刃,两把小小尖刀,三杯浓茶……留下那些草药膏剂,多置些明灯烛火。快快去办!” 半天没人说话,我睁眼刚想骂人,就听角落的人说:“快!”呼啦啦,人走光了。屋里就剩我和我挑出的两人,半躺着的佑生,还有那个大老板。 我心中一松,舒了口气,拧动脖子,听骨头啪啪作响。我看向身边的佑生,他死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大概怕再也见不到了。我忽然笑起来,手指在暗地里轻触他被绑住的胳膊,说道:“可惜,我竟错过了,这一次……”绑你! 他眼睛一下子闭上,不再看我,抿紧了唇,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用身体挡住我的手,只继续暗暗地在他胳膊上轻划着,低头看着他。他渐渐咬牙,但笑意不减。想来当初我给他上药时,他也是这样笑着的。若早看到这样的笑容,必会轻薄他更多。 此时间,两人生死未明,我却感到十分快乐,与他无比亲密。往日愁伤,显得多余。尤其过去这一个月的难过,更让我感慨我现在的欢畅。我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和他叙叙叨叨讲到永远,但也可以这样站着,尽在不言中。 有人走到我身边一抱拳,“在下沈仲林。” 我拿回手指,也不看他,稍抱了一下拳说:“任云起,我就叫你小沈了。” 他好像怔住,我转头,见到一张年轻的脸,两条眉毛的后半截向上挑起又弯下来,眼睛明朗,不笑而含笑,整张脸让人感到他总在惊讶着什么,并为此在窃笑不已。我不由得笑了,“要不,我就叫你沈窃笑?” 第十四章◎断腿(4) 他忙摆手,“不,不,不。小沈,小沈就好。”哼,这又是个淘气呀! 听佑生轻轻说:“沈先生是xxx医圣的大弟子,已是名医,一直在为我疗伤……” 我又暗地里用手指去马蚤扰佑生,他马上闭了嘴,又合上眼。我说:“沈名医……”他更摆手,“小沈,在下小沈。” 于是,这个日后天下闻名的一代良医,一直被我称为小沈。 有人开了门,抬进来一大堆东西。我收起笑容,低头看佑生。他又在瞪着眼睛看我,笑容不再,眼中痛意弥漫。我把手放上他的肩头用力按了按,低声道:“下一次,给我留着!” 人们把火盆,水桶等等放了满地,把零七八碎放在了一张桌子上。我让他们在佑生躺着的椅子附近加点了许多烛火。 等人们出去,我严肃地看着程远图和小沈说:“大家脱去外衣,只余内衣,外罩上干净长衫!”他们和佑生,都大喘气了一下。说完我也发愁,哪儿脱去呀? 小沈迟疑地说:“你可是,想查看我……” 我摆手道:“我看你干吗?衣服上的灰尘落入伤口会引起感染,就是化脓,所以要穿上干净衣服!” 小沈笑起来,“真对啊!我学了一招。”说着就解开衣襟,要脱衣服。佑生先反应过来了,忙说:“程兄和沈先生可去隔壁,云起可去我帐里。” 那两个人拿了衣服出去,我拿了单衫走到佑生的床前,知道角落的人被锦帐挡住了视线。我把单衫放到床上,看见偌大床上,被子叠放在里面,外侧只有一个枕头。枕边放着我给他的衣服,叠在一起,用缎带系着。我的身份证扣在那叠衣物上。抬头又见枕头对着的墙上,有我手写的狗爬字“平安”。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看向佑生,见他闭着眼,仿佛睡去。 我叹了口气,忙脱去外面的衣服,只余内衣和层层胸围,下边的牛仔裤。我穿上长衫,身子袖子都太长,还有点儿肥。我系好带子,走到佑生身旁,他睁开眼看着我。我笑道:“刚才怎么不睁眼?” 他竟然抿嘴一笑说:“不急。” 我心中一片阳光,佑生终于振作了斗志!我知道他把这世间很多事情已然放下,才能那样平静淡然。我自从进屋来,就感到他心盟死意。此时凶险,不容掉以轻心。我要尽我全力,可他也一定要拼力求生。我依赖的是,若他真的对我用情至深,那么为了我的生命他也会竭力活下去。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对他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湿润。他看着我,眼睛闪亮,轻声地说:“云起,你放心吧。”我禁不住蹲在他身旁,抓住他被绑在身边的手。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两个人都对着对方傻笑,满眼泪光。 门一响,我忙抽手站了起来。程远图和小沈走了进来。程远图的长衫显得到处都短一节,小沈倒像穿了自己的衣服。我端起一杯茶说:“今日云起得两位相助,感激不已,饮了此杯,祝我们成功!”两人都显激动之意,饮了茶。开战之前,先振士气! 我对他们布置任务,“把零碎东西摆在躺椅旁,放一只盐水桶在这里,余下的还留在那边。每人用那边一桶热盐水洗脸和洗净双手至肘弯处。噢,小沈和我先剪指甲。然后每人用头巾包扎好头发,不能露出来。”看了那么多有关外科手术的电视剧,这点儿打扮还是知道的。 一会儿,三个人打扮好了,袖子挽起,露出前臂,手悬在空中,头上都扎着大头巾,看着稀奇古怪的样子。我们互相看,均觉得好笑,四人不约都笑起来。只不过每人的笑法不同——程远图是苦笑,小沈是嘿嘿笑,我是哈哈笑,佑生是抿嘴无声的笑。 我想了想说:“佑生,你能不能喝些酒?” 他说:“我从不喝酒,此时,也不想。” 我又看着程远图说:“你能不能,把他打昏?” 程远图点了点头。佑生却忙说:“不必。”他几乎笑了笑,看着我说,“云起,我要看着你……我,受得了。” 第十四章◎断腿(5) 我胸中好痛,就要落泪,但此时绝不能服软,忙咬牙忍过,使劲儿笑了一下。 笑完了,我吸了一口气——开始吧!我拿起手帕,对角叠好,又折成绳状,走到佑生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十分正经地说:“我要把它绑在你嘴里。” 他一笑,微微张开嘴唇。我只觉心中激荡不已!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性感吧,他在这个时候放电,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嘛! 我咬住嘴唇,把手帕勒进他嘴里,俯身双手在他头后边系紧。心中一动,觉得不应该就这么让他残害了一把,我得找回来。就咬着牙,几乎脸贴着脸,在他耳边轻轻地暧昧地缓慢地说:“你叫出来,我喜欢听。” 他忙闭了眼,牙关紧咬住手帕,脸上竟有一丝红晕。 我忍住笑站起来,示意程远图到我身边。我拿起那条带子递给他说:“你要用这个把他的大腿在腿根绑紧,赖以止血。你还要抱住他的大腿指向上前方,像我们平常屈膝休息时的角度。当我们动手时,你一定要努力稳定住他的腿。”他庄重地接了过去。 我走到佑生的伤腿旁,闭眼把过程又想了一遍,对小沈说:“这是我要做的——切开皮肤,找到主要血管,用丝线扎住开口,我也不知应该是活结还是死结,但一定要扎好。中血管,用簪子烫一下,然后用小刀切开膝盖之间软骨。去骨之后,要把碎骨剃净,残血处理干净,然后将皮肤盖回缝好。记住把扎住血管的线头露在缝口外,日后我们好把线扯出去。你有问题吗?” 我看他,吓了一跳,以为他刚刚吃了白粉。他的双眼闪烁光芒,脸上一片红光,嘴张着,几乎流下口水,半晌才说道:“可否……让我来做?” 好,又是一个医痴! 我忽然想起我连扣子都钉不好,就看了看他的手,修长好看,不禁叹道:“小沈,好一双手啊!是否灵活机巧?”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手说:“探脉疗伤,无一不能,无一不巧,可谓天下第一手!” “好极!天助我也。”我拍手,“那你就管用丝线扎住血管,和后边的缝线吧。” 他几乎大哭地看着我说:“谢谢你了!云起。” 那边程远图听到,哼了一声。 看看旁边的火盆上,簪子烧得通红。我拿起我要的利刃,是一把匕首,看着寒光凛凛。我把它放在火上来回烧着,直到我感到快热得拿不住了才拿开,支在托盘上。又拿了两把小刀和锥子,同样烧过,晾着。 看另一个火盆上滚煮着一个砂锅一样的容器,里面有丝线、针和筷子,我发了愁,怎么把筷子捞出来呢?就看着小沈说:“你能不能把筷子给我捞出来?” 小沈吓了一跳说:“那我手煮熟了怎么办?” 我说:“宁可煮你的也不能煮我的。” 程远图刚绑好了腿,听了忍不住地走过来,一劈手就从水里拿出了筷子,不出声地递给了我。有武功真好啊!我支了筷子在容器旁,和小沈都做了个害怕的样子。 我看佑生,他面含着笑容。我点了点头,对程远图说:“抬起他的腿吧。”又对小沈说,“开酒坛子。” 这回他吓了一跳,“你完了之后再喝不行吗?” 我一挥手,“为消毒用的。你把手放在里面洗洗,出来晾干!” 他拿出手之后,我拿了一块布放进去,浸湿后捞出来拧得半干,把佑生的膝盖上下和大腿都擦洗了一遍。酒是冰凉的,佑生呼吸稍显急促。我虽然尽力让气氛松快,但此时也不禁心里发虚。 我平稳呼吸,用筷子捞出一根丝线,在他大腿骨下两指左右的地方环了一圈,调整后紧勒了半天。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出一道深痕。我放下线,拿起了匕首。 如果说我这个受过教育的年轻的女小白领和市井之中丧心病狂的小黑帮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我不吝”。我不相信谁有神秘的能力,不相信我不能做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不相信有什么我学不会的东西(只要给我时间和动力)!我敢去走我没走过的路,敢做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是个秘书助理,但我拿到了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如果不是我来到了这里,我被美帝挫折后,还会东山再起。而另一方面,我却充满信仰:我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相信一线生机。我相信死亡无须畏惧,我相信生命不已。我相信奇迹,我相信真理。我相信永恒,我相信爱情。 第十四章◎断腿(6) 我扭头看向佑生,他盯着我,眼神深邃坚毅。我一笑说:“佑生,你再次准备改名叫‘又又生’吧!” 我对程远图说:“你抱紧。”又对小沈说,“你扶着下面。” 我深吸了口气,挥匕首深切入肌肤至骨头,慢慢地划开一段(幸好几乎都是皮肤,否则一层层的肌肉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佑生压抑的痛叫声几乎把我的胸腔震碎。程远图使劲儿抱住他挣扎的腿。看着皮肤迅速翻开,我忙放下匕首,拿起筷子,捞出一根丝线,递给小沈。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神色庄重,冷静而干练。他接过线,我用筷子剥开并夹住皮肤内的血管(下次你买猪肉的时候注意一下那皮肉内的血管,实在没多大不同),小沈灵巧地用线系住血管头部,打了一个结,用匕首割了线。我再去剥另一个……好像我们这么干了十七八年一样。我一段一段地环切开皮肤,小沈把大的血管一个个系好。腿部的皮肉全部切断了,我用干净巾子垫了手,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就示意小沈拿钳子去夹烧红的簪子。他不发一言,接过巾子垫手,用钳子夹了簪子过来。我用筷子点住几处中等血管,他毫不犹豫地给焊上了,空气中几缕焦味。 我放下筷子,用手把皮肤推上去,露出膝盖。佑生拼了命似的挣扎着,呻吟声声如撕裂的锦缎。他的身子在绫索中扭动不已,头狠命地往前伸,双手紧紧握住长椅的边缘,骨节发白。程远图似乎在和他摔跤。我眼中泪起。要知道这膝盖之处是全身的大痛点之一,传说cia的酷刑之一就是在膝盖下方打一针水,大多数人都熬不过去。我看到他膝盖处骨裂纷纷,可知他受了多少痛楚! 我忙拿起两把小尖刀,给了小沈一把,示意他开始沿关节骨缝切下,自己拿着刀,在那里抖成一团。小沈气平手稳,马上动了手。 佑生突然定在那里,好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然后叹息了一声,瘫软下去。我松了口气,看向程远图,他紧紧抱着佑生的腿,眼中含着泪。 小沈和我轮流沿着关节缝隙处切开了伤腿和大腿的联系。小沈扶着那残腿,我象征性地切了最后一刀,腿分离开了,我忙仔细看大腿的骨头,当时就说了声:“谢谢上帝!”大腿骨就像我所猜想的那样,没有损伤。 我对程远图说:“松一下绑腿带。”又对小沈说,“仔细看有没有还出血的血管。”我们仔细看过,除了一些细小的血管,别的没太出血。 我长舒了口气。那篇文章说大出血和术中感染是两大死亡原因,现在我们至少成功了一半! 我和小沈仔细检查了大腿的骨节面,不留任何残骨,清掉了皮内的零星血块。我重拿起筷子捞出丝线和针递给了小沈,他接过去,飞快地穿上线。我拿了锥子,我们开始缝合。他缝得十分认真仔细,讲究皮肤对合,针脚平整。他把那些血管的线头都留在针脚之间,根本不用我的指点。我只在他需要的时候拿锥子扎个眼。后面的就完全是小沈的身手了,他选择药膏草药,涂抹包扎,收拾妥当。 我选择小沈纯粹因为他是唯一没有把眼睛移开的人。我并不知道他是一个医学奇才,年纪轻轻,却有无数经验。更难得为人散漫不拘,与我一见相投。那次手术如果没有小沈,后果不堪想象。整个手术,他未发一言,是唯一镇定自如的人,根本没有心虚手软,真的做到了尽善尽美。 当小沈干完了,大家都叹了口气。我感到非常疲惫,但还要做一件事。我让程远图把佑生截肢后的大腿放在一个枕头上,告诉小沈多给佑生水喝,然后说我要和佑生单独待一会儿。他们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房间。我看着佑生,他像是在熟睡。 我站到他身边,先解下了他咬住的手帕,然后又解开了那些白绫,放在一边。我拿起一方干净的手巾,慢慢为他擦拭。先从他的额头开始,他的脸,他的颈,他耳后的发际。我解开他的衣襟,擦干他的肩膀,胸膛……我脱下他的衣衫,让他靠在我身前,为他擦后背和腰间,他的腋下,他的手臂……我为他换上干净的上衣,让他重新躺好。我换了手巾,再褪下他的裤子,好好擦拭他的小腹,他的……我用手巾沾着盐水,擦去他断腿上的血迹。他的面色苍白安详,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淡淡的伤痕,微张的嘴唇…… 第十四章◎断腿(7) 我非常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忧伤,好像也进入了梦乡。这是我在这个世上放在了心上的人,这是在这个世上把我放在了心上的人。此时此刻,我不需要其他。生死之际,那些分离了我们的东西已没有力量。什么坚强柔弱,什么华服粗衣,什么野心淡漠,什么王府贫民……我们之间留下的只有,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亲近。 这是多么可叹的一件事,好像我们必须在生死之时,才能如此……他若死去,我们将同逝于世;他若醒来,我们会重入那无路可走的迷茫。这一刻似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春宵,是残酷考试中的逃亡,水中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9部分阅读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9部分阅读 ,镜中花……我愿此时成为永久,就让他这样静静地依在我的怀抱中,躺在我的爱抚里…… 我终于把他擦拭干净,把衣服都给他穿好,想抱他放到床上去,可根本已没有任何力量。我倚着他的躺椅,滑坐到地上。一日的奔波突然化成睡意,沉重而不可抗拒。我的眼帘垂下……残留的视线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抱起了佑生。我抬头,见他把佑生轻轻地放在床上,把我那叠衣物垫在佑生刚截肢的大腿下,给佑生盖上被子,转身坐在床边,面对了我。 “看来,你就是救了他的那个人,难怪他不愿让朕见你……如此性情!”他轻叹着说。 我正在那里懊恼,怎么把他给忘了?!听了他的话,更生气,想说:难怪佑生这么单薄,肯定是你小时候把他的东西都吃了,如此你才长这么大个儿。但累得没开口。 他又叹了口气,“他从小,天性温良,沉静宽让。可惜,他没有早些遇上你……” 我实在忍无可忍,就烦别人跟我说这种话,可惜……最好的机会是:八百年以前。 我一挥手,努力站了起来,“没有可惜,现在才是最好的!如果以前没有发生,就说明时机不到!我得去睡觉了。如果他死了,你就让程大哥给我一刀!但别叫醒我,我得睡个懒觉。哦,不许别人再给他擦身上!如果他没死,谁要是敢去叫醒我,我就给他一刀!” 我抱着我的衣服走出门时,听见他又在那里轻叹,“如此性情……” 我不相信巧合。那一夜,佑生能活下来,是因为程远图边关回城立刻去见了佑生,接着就连夜飞马去找我,因为佑生不愿在我到来前截肢(即使皇上到府也没有让他改变),因为他对我的爱给了他求生的意志,因为我对他的爱给了我异常的勇气,因为膝盖截肢是最安全的一种,因为他大腿的骨头未损(否则要用锯),因为我无意中选择了最出色的名医小沈……这么多的因素,怎能仅仅是巧合?这是上苍神秘的手指?是天道酬良的依据?是命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夜不是巧合。 第十五章◎疗伤(1) 我一头栽出佑生的屋门,有人立刻说:“这边请。”就把我引入了一间屋子。我跌入房中,扔了衣服,找到了屋内原始厕所……然后,一头扑在床上。 我那次睡了好长好长时间。我醒来时,室内微暗。头一个想法就是高兴地发现我还没死,想赶快掉头接着睡(唯恐没睡够就给砍了)。但又惦记起佑生,忽然想起手术后,病人大多会感染发烧,一下子,我的睡意全无。 可我既然活着,他也一定没死(真正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想至此,心里又一松。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制,省得两个人还瞎猜“不知那人怎么样了”之类的。我活他活,我死……我也不用操这份心了我。 见屋角落的原始洗手间有洗漱物品,忙收拾了一下,披上羽绒服,出了门。夕阳西下,遍地金色的光芒。外面是个大的院落,四周房屋,有亮有暗的檐下面处处站着人。我随便走向附近的一人说:“王爷呢?”(怎么那么别扭?) 他毫不犹豫说:“随我这边来。” 我苦笑,看来佑生真的吩咐了下人,容我乱走乱撞。他才走出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敢情我们就住隔壁,他大概觉得我是个白痴。 有人开了门,我踏入屋中,一样的陈设,只是没有了昨天的躺椅。床头墙边加了个小条案,上面摆满碗和瓶子之类的东西。那个晋伯带着两个仆人立在墙边,程远图和小沈坐在床边椅子上。两人一见我就满面笑容,昨天之举,让我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建立了特殊的革命友谊。我也一笑,走过去,见没多余的椅子,就坐在了佑生的床边。 看佑生,见他双目紧闭着,脸色黯淡,嘴唇干裂。 小沈说:“王爷一直在发烧,醒了一下,叫了你一声,又昏迷了。” 我十分负疚,大概那时我正睡得天昏地暗呢,就问:“可饮汤水药剂?” 小沈有些忧虑,“很难下咽。”他示意了一下条案,上面有两碗汤药和一碗粥一样的东西。 我忽感一念,又问:“你的药剂可解他的高烧?” 小沈难掩得意地说:“解毒清血,不传之秘,乃我师门世代镇堂之宝,可谓天下第一剂!” 程远图哼了一声。 我忙说:“小沈,我不哼你,是不是这两碗?” 他叹口气说:“是啊,一碗就应稍解高烧。我备了三碗,那一碗,我用匙勺喂服,可大多流在外面了,我正发愁……” 我再问:“不能捏着他的鼻子灌下去?” 他忙摇手说:“不可不可,呛入肺中,更添病患。” 这是天降于我的大任哪!我简直要揎拳捋袖了。得赶快把他们轰出去,便说:“程大哥和小沈快去休息一下,我刚睡醒,让我来看护吧。” 两人对视了一下,小沈说:“我们去吃点儿东西,你要不要传些来房中?” 我忙摇手,“别麻烦了,你是不是还来?” 小沈说:“晚上尚要清理伤处更新创药。” 我说:“太好了,你来时给我带个馒头什么的,还来本《诗经》之类的书,我给他念念,省得他睡得太舒服了,不醒。” 程远图愕然,小沈却深明大义地说:“对呀,倒是该念念他不喜欢的书才好。” 我说:“那我怎么办?不也被残害了嘛。” 小沈忙说:“不可,不可……” 程远图跳起来,拉了小沈往外走,一边说:“王爷怎么落在了你这种人手里。” 他们走后,我对仆从们说:“都出去,我不叫,不许进来!”大概我的残暴已广传王府,晋伯虽然脸色阴冷,但只说了一个“是”字就带着人出门去了。 我扔了羽绒服在床脚,满脸笑容地看着佑生说:“佑生啊,你这回可真的落在我手里了。我简直快笑死了。你可千万别醒啊!好歹让我过把好好非礼你的瘾!”肯定是我心虚,他的脸上似有笑意,不可能的事! 我坐在他的肩膀处对着他的脸,长吸了口气,搓了搓手,就像吸毒者卖了血终于得了一针毒品一样昂奋。我端起碗,含了一小口凉凉的药,放下碗,俯下身,一手托住他的后颈,让他的头抬起来但稍稍后仰,他干裂的唇微开着。我的另一手环过他的肩头,稳住他的后背。我的嘴唇吻上他的唇,完全吻合后,我用舌尖轻轻逗弄他齿后的舌,药水一滴一滴地从我的舌尖流到他的舌上。一开始,他毫无反应。一两滴后,他的舌头微动,从我的舌尖接过了一滴药水,和着刚才的几滴,咽了下去。后面的就容易了,我前几口,还要拿舌尖召唤一下,后面的,我刚吻上,他的舌尖已在他嘴里探来探去地寻找,一旦找到,很快就连吸带舔地把药给接过去咽了。真让我心头大乱,躁动不已。 第十五章◎疗伤(2) 把一碗药喝得精光,一点儿没洒。我觉得意犹未尽,看桌子上有一大碗水,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我也没事干,坐着也是干待着,就把水也这么全给他用嘴喂了。到后边几口,他简直成了接吻高手了。我的唇刚贴上去,他就大力吸吮,一下子就全给喝了,舌尖还越境过来看看有没有更多的水。吓得我使劲儿盯着他看,看他是不是醒了。他依然发着烧,无知无觉的样子。看来吸吻是不需要意念指示的本能吧。 我正坐在那里,平复我乱跳的心和颤抖的手,门一响,小沈进来了。他拿了盘吃的,拎着个医药箱,腋下夹了本书,后面跟着一脸石膏的程远图。 小沈进来就说:“你怎么不点灯?” 我才发现屋里是黑的,刚才怎么没觉得?忙说:“不知道在哪里。”程远图不出声地把灯点上了。 我站起来,把床边让给小沈,自己坐在椅子上。小沈把盘子递给我,书放在条案上,箱子放到地上,坐在佑生身边,给他号脉。 我接过来盘子,见里面有几个面点,拿起来开始吃。大概是饿了,觉得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就听小沈咦了一声说:“脉象平和许多啊。”又看条案,说,“你喂了他药和水了?” 什么叫喂?我心里一紧张,忙说:“他自己吃的。” “噢?那他倒该试试这粥,乃细磨过的御米加各式补品制成,对他甚益。”说着就拿了粥碗和匙勺,盛了一勺就往佑生嘴里送去。可粥到了佑生口中,他竟怎么也不咽。那小沈拿了勺又捅又塞,粥还是从佑生口角淌了出来,小沈忙擦了半天。 我看着心说,这人真不能惯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哪!这不,看来从现在起,除了用嘴喂,他还就不咽了。 小沈不解地看着我说:“要不你试试看?” 我忙摇手,这可不能让你看见,嘴上说:“你放在那里吧。我正吃饭呢,一会儿我来喂。”说完“喂”字,我心里一跳,这就叫心虚啊。 小沈去洗了手,然后打开医箱,给佑生换药。在佑生的断腿处,他又擦又抹,又按又捏。佑生痛得在昏迷中皱眉痛呼,我看得浑身发抖,余光见程远图低了头。但小沈毫不手软,干净利落地弄完了,像只擦了一下桌子,顺便把佑生的原始成|人尿布等等都换了。佑生又呻吟了一会儿,才安静了。 我心中轻松了,叹道:“小沈可谓天下心狠手辣第一人哪!” 小沈听罢,容光焕发,咧嘴说:“你太夸奖我了!我师尊还老说我手软呢。” 我一摆手,“他不懂,我了解你!” 小沈说:“云起就是我的知音哪!”那边程远图叹了一声,抱住头。 小沈说:“他怎么了?” 我说:“他也想狠,但狠不起来,故而长叹。” 我和小沈说笑了一会儿,心里惦记着要喂佑生,就对他们说:“我们分两班。我来盯此夜,因为我睡了一天。你们明天早上来吧。”两个人同意了。小沈嘱咐如有问题立刻传他,他就在府里,程远图也是。小沈还说他会去再煎些药剂和煮些粥,子夜时让人送来。我一一答应。 这一夜是我多么快乐的一夜啊! 每一个小时左右,我就以独特方式给佑生喂一次水、药、粥,耗时十分二十分钟上下。尤其是水,更是大碗地喂。他多喝水也有好处。喝了那么多水,就要经常给他换个原始成|人尿布加上事后清理之类的。虽然仆人可以做,但我不想让他们干。反正该看的我早就看过了(昨天也给他彻底擦了身体)现在只是多次温习而已。我觉得很自然,没什么关系。只是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还是心里难受,身上发紧。他有时呻吟,有时凝眉,应是疼痛难忍。我在他痛时,总给他喂些喝的,他一口能吃好久。或者抱了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脸,往他耳朵里轻轻吹着气,说些我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甜蜜言语,他就会展开眉头,渐渐安静下来。反正现在他没知觉,我可以口无遮盖,讲什么都不必担惊受怕,我觉得很好。 第十五章◎疗伤(3) 不轻薄他的时候,就坐在他身边,靠着床头,半屈了双膝,念《诗经》。这应该是佑生非常喜欢的一本书,但我除了大学时读过的十来首,余下的大部分没细研究过。许多偏僻的繁体字更是不认识。所以除了什么“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些浅显的,我没几首新的读得下来。我随意挑着念,碰上不认识的字,就只念偏旁。经常有如下自言自语—— “采采啤狡q……佑生啊,这两个字是什么呀?你看你也不帮帮忙,真不够朋友。好,我就读成采采不吕吧(应读为浮以)!但是这是什么意思呢?我的解释就是一直采下去,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应只是采集一种植物)。这是采什么哪?我的解释就是……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天机不可泄露……” 《聊斋》中,有书生读唐诗让死去的女子醒过来的故事。我的这种《诗经》朗诵加解说完全可以把一个懂《诗经》的人气死或气活过来,这就要看佑生的气度了。 前半夜,他烧得昏昏沉沉的。我喂了剩下的一碗药,加上小沈午夜送来的一剂,后半夜,他似乎好起来了。表现为吃我的唇时越来越有力,简直有狼吞虎咽之势,什么粥啊水啊,给多少吃多少,常显得吃不够,放他下去时还微撅着嘴。 凌晨时,他出了一身大汗,湿透了衣服和被子。我叫人拿了干净的,亲自给他擦干换好,又喂了他一次药和水,他沉沉地睡去。天渐渐亮了,我有预感,我的快乐时光不会久了。 他的高烧退了,看样子不是昏迷而是酣睡,脸上还带种甜美满意的表情,我就不念《诗经》了,怕吵醒他。我坐到椅子上,脚踏在他的床沿,抱着双臂,在黎明淡灰的天光里看着他。 人的心真不知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喜欢,为什么会不喜欢,都没有道理。难怪现代社会,人们已经在探索宇宙,却仍无法诠释人的心灵。我看着他,那样安静地睡着,只觉得他无限可爱可亲。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降生于世时,我心中已有了这一层爱他的心。这层心意,穿过了多少时空和轮回,早沉淀入我已不能想起的记忆。无论他遭遇了什么,他依然是如此极致完美,美得我不敢向前,好得我心惊胆战。好像他是那水中的睡莲,我是那墙角的尘埃。我愿为他披荆斩棘,我愿为他勇往直前。可无论我为他做过什么,我总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我本还应做得更多。这自惭形秽的悲哀像纱幔重帘,隔开了我走向他的步履,在软弱懊恼中踯躅不前。这就是心魔吗?我无法再逍遥自如。这就是劫数吗?此情一动,吾命休矣! 佑生睁开眼睛时,我依然沉浸在我的思绪里,只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反应。他看了我许久,慢慢地一笑,我不由得随着他的笑容,感到了从心底涌出的欢欣。我放下双脚,站起来,坐到他床边。他叫了声:“云起。”低哑如我第一次听到的他的声音。这声音像一缕遥远的轻风,撩起我无限柔情。 我笑着说:“‘又又生’啊,你是不是想吃点儿东西?”我们看着对方,好久又不言语。这就是劫后余生,这就是同生共死。但当两人都明白了这一点,却只余下默默无语。 他终于说:“好,我吃点儿吧。” 我走到门边,让人把热的粥拿来。又走回来,把床内未用的被子叠成方块,双手抱着他上身起来一些,一手扶住他,一手把被子垫到他身后。他一直盯着我看,让我心里发毛。 天色大亮。 粥来了,我尝了尝,有点儿烫,就吹了半天才递给他。他就过去,往唇边端起,嘴自然地撅起,像要去接吻。他停下,看着碗,脸上一片迷茫之色。我暗笑,这是不会用碗喝粥了是不是?他轻晃了一下头,试着喝了一口,脸上又显出一丝失望之意。我心说,是不一个味儿。你上次是在我嘴上大口吃得香喷喷的,现在是碗了,能一样吗?他看向我,我忙转头给他找勺,一边问:“是不是烫?”他只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直出冷汗。 第十五章◎疗伤(4) 他把粥碗递给我说:“你喂我吧。”又是那种温和的理所当然,说完自己靠在了被子上。我坦然地拿过碗(量你也弄不清真相),开始一勺勺地喂他。他吃着,一直凝视着我,似含着笑意,似若有所思,弄得我好几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喝了粥,他说:“给我梳梳头吧。”他头发蓬乱,那一夜的挣扎,加上后来的昏睡,让他的长发纠缠在一起。他示意案上,有一把玉梳和一条蓝色缎带。我拿起梳子来,贴着他的肩膀坐下,把他的长发拢过来,给他慢慢梳开乱发。我梳得很小心,怕揪下他的头发。他闭着眼睛,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我们都有没说话。我梳了很久,他似乎睡去。到后来,我跪在床沿,最后梳了一遍他的长发,用缎带给他在头顶扎好,才重新坐下。他睁开眼睛看我,目光晶莹,毫无睡意。我看到那样明澈的眼神,一时竟恍惚不能语。 我和佑生正对着傻看,小沈和程远图就来了。我赶快站了起来,坐到一边去。小沈一见佑生坐着,欢天喜地,再一看药都给喝光了,更加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地说:“云起,你真了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喂的他?我下回也能干。” 我心说,你最好别介!忙说:“他自己起来吃的。”(也是实话了,后来可不是自己就凑过来一通大吃来着?) 程远图只过去轻拍下佑生的肩膀。 一夜的疲倦和紧张后的松弛让我变得不言不语。我微笑着坐在那里,看小沈给佑生把脉,说了一大堆见好了等等的话。我觉得这么看着他就挺好,我不想说话。 有人传宫中来人探望,我就烦这个。脸上神色一不对,佑生马上看出来了。他说了声“来人”,声音并不高,门外马上有人进来了。我心里一哆嗦,那我昨天的《诗经》朗诵和其他自言自语是不是已传遍了王府,或者……太可怕了! 佑生低语了几句,那人退到门边。佑生点头示意我到床前,轻声说:“云起,你去休息吧。我觉得很好,他们都在。你,晚上,再来吧。”他的眼帘半垂下,不看我了,“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洗澡水,是我的浴室,你去看看?” 我几乎听不见他的话,这人怎么这么害羞?一想到此,就点了头说好,同时用身体挡了手,轻划了一下他的胳膊,他低了头。 我从床脚拿了羽绒服,把《诗经》握在手上,临出门时回头一望,吓了一跳,三个人都在看着我。佑生温和含情,小沈高高兴兴,程远图还是冷面无表情。我向他们大大一笑说:“看我干吗?我又不是皇帝!”每个人都微张了嘴。 我随着那仆人走到佑生房间的另一侧,他为我打开门,说道:“请稍候。” 我进门一看,心发酸。这是一间正房改成的浴房,墙角处是一张床,简单的被褥,上面没有床帐。屋中是一个大木浴盆,近一人长半人高,旁边小几上有瓶瓶香料,一两本书。我想起我曾说想要个大澡盆,好好洗个澡,佑生刚刚死里逃生从昏迷中醒来就先想到了我的愿望! 身后门响,一队人进来,倒了水,把一桶开水和舀子放在澡盆边。其中一人把一叠衣物和巾子放在床上。他们出去后,我长叹了一声,这是我来这里洗的第一次盆浴(不是第一次澡,平时可以洗淋浴啊)。我在水中半躺了很久,起来后只觉头晕晕的。到床前去看干净衣物,从里到外似是穿用过的,我穿上都有些大。件件颜色淡雅,看质料均是上等,知道是佑生的,又一阵感慨。 穿了衣服,听外面没什么人,我出来溜回自己屋里,见桌子上有一盘食品。除了佑生,谁会如此细心关照我?吃了东西,倒在床上,因为洗了澡,我一下睡得死死的。醒来时,天色漆黑,想起佑生说要我晚上去看他,赶快起来洗漱。 走出房门,天上一轮弦月,四周房屋黑洞洞的。我叹了口气,太阴森,毫不温馨,谁愿意住在这里。 到佑生门前,原来站在门旁的人马上给开了门,让我想起大酒店的门童,是不是该给点儿小费?太让人紧张,到处是人。我走进屋中,只觉一片黑暗,我等了一会儿,才逐渐看清了左右。床边靠墙处,有一盏极小的灯。床幔放下,没有声息。我知道佑生在睡觉,他一定叮嘱了人说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来。暗叹一声,刚想轻轻出去,听见佑生在床帐中一阵呻吟,我的心一紧。 第十五章◎疗伤(5) 我走到床边,掀开幔帐,他的呻吟声骤止,变成了压在胸中的哼声。我弯腰摸索着床沿,怕坐到他腿上,寻好了地方,坐下,把帐帘放下。我的腿在床外,上身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停了哼,喘了会儿气,轻唤了声,“云起。” 我悄声说:“这多吓人啊!佑生呀,黑糊糊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哪!你可千万别拿什么毛毛之类的东西来碰我,我非吓得打你一顿不可!也别讲鬼故事,我可受不了那刺激,非疯了不可!”说着就用手指像蜘蛛一样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一哆嗦。我的“蜘蛛”左走走右走走,他开始发抖。 我小声问:“你怕不怕?” 良久,他才低声说:“怕。” 我说:“晚了,早点儿说我还能有点儿良心。现在良心被狗吃了,没了,只好坏到底了。”我的手指爬到他的脸上,伸成手掌,捂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烧。我松了口气,收回手。 他问:“狗呢?你的良心还在呀。”学得倒快! 我说:“狗说我根本没有良心,它什么也没吃着。” 他轻笑着说:“你是不是,饿了?” 我小声说:“你可不能提饿不饿的,我现在是一只大老虎,垂涎三尺,一口就能把你吃了。” 他说:“用不用,让他们送点儿吃的?” 我嘿嘿笑着说:“你是希望我饿着呢,还是希望我们这么待着呢?” 他等了会儿,低声说:“你……饿着吧。”大概想起他让人给我上了吃的。 我终于哈哈笑起来。 他也轻笑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那文章末尾的一段,故作神秘地说:“佑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疯了?” 他半天没说话。 我接着说:“就是你的腿,虽然没了,可照样疼?” 他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声地说:“别怕,你没疯。还不谢谢我?(佑生:干吗要谢谢你?)你要是不这么觉得,反而少见。” 他似乎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我告诉你一个方法。(瞎编吧,让他高兴就好)从现在起,你就在脑中想象,我,不,不不不,小沈,是小沈,在那里拿着刀,一下把你的腿截了。你的腿掉在了地上,没了。你忍无可忍,愤然起身,拿起一只大棒,把小沈——记住,是小沈!一棒,狠狠打懵,出了你这口恶气!你也许就会好点儿。” 他笑着说:“你,告诉小沈,你这个方法了吗?” 我小声说:“等你把他打晕了,我再告诉他。” 他又笑起来。 我贼笑着说:“我为你解了这个疑惑,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开始习惯我的神出鬼没,犹豫地说:“请讲。” 我小声道:“那天,你怎么……没听我的话?” 他问:“什么话?” 我连吹带喘地说:“就是你怎么样,我喜欢,那句话。” 他立刻非常安静,听着像是停了呼吸。我嘿嘿笑成一团。 过好久,他忽然说:“云起,我昏迷的时候,梦见……” 我心头大跳,咬住牙不出声。 他又停了会儿,说:“梦见你,用嘴,喂我药和水……”(你怎么知道是我,也没看见,诈我吧?) 我仍快吓死了,马上说:“我怎么没做到这样的好梦呢?”(大实话呀!) 他又停下好一会儿,说:“还梦见,有人读《诗经》,净是错字。”你要是听见了《诗经》,那我的那些话……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忙道:“你没梦见有人戳你的伤口?告诉你,那是小沈,跟我没关系。” 他轻轻笑起来。…… 我们在黑暗中悄声细语,仿佛回到了我们以往的那些时光,仿佛生死关头从没发生过。 说了一会儿话,佑生渐渐睡去,我坐在黑暗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天亮。 第十五章◎疗伤(6) 就这样,我们几个交错陪伴佑生。小沈和程远图白天来看他,小沈给他换药。我大多白天睡觉,傍晚时到佑生的房间,坐在床边,陪他说话,喂他吃饭和喝药(当然再不能像他昏迷时那样了),看他睡觉。他总让我给他梳头发,这是我们最亲密的时间。我们离得那么近,我的脸有时和他只有几寸距离。他总是闭着眼,我能看清他的睫毛,他鬓角伤痕的细节。我一般不敢说话,怕我的口水溅到他脸上。我虽然在他昏迷时对他肆无忌惮,可还是不敢在他知道的时候碰他。怎么也不能想象我们曾经躺在一起……我现在只满足于在暗中听着他的呼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有时,佑生会提起过去,像是在说一个他喜爱的故事,而我,总沉默不语或者声东击西地胡乱岔开。我不愿想他今天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曾救了他。而且,对我来说,我们比以前疏远许多。可见以前的事,不过是虚假的东西,我不愿意回首。 在黑夜里,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抓住了你的脚的吗?”又来了,我不说话。 他停了会儿,继续道:“我在土里,不能睁眼。可在脑中,看到了,那柱光……” 我一下子回忆如潮,那柱光芒,如此温暖明亮,那么让我欢乐而松弛,让我感到真正回到了家,真正的家,接受,和平和爱……相比之下,这世间是多么凉薄,多么无情无义…… 佑生说:“我还在脑中看见,一个身影,从光里走了出来,停在我手边,以为是,来救我的仙人,我才……” 我笑着打断他说:“结果发现不是个仙人,是个混世魔王!天天只想犯上作乱,无时无刻制造事端。我就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就是不知道能用在哪儿。但现在我终于有了一点点自信,一点点,不多,那就是——在这个世间,没有人能比我更贫!” 他笑起来,可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把这个信号当成让我抒发畅想的绿灯,开始大侃起来。 “佑生,你说,我们来到这个世间,真的有意义吗?是来这儿干吗的?我没来之前,从没想过这种破事,活一天,高兴一天,多好!结果这么一穿越,弄得我头脑混乱,思绪万千,真应了《红楼梦》,一大奇书,可惜我懒得讲,那书中的一句‘若说有奇缘(不能说出来,含糊吧)……若说没奇缘……’” 佑生微叹:“你是,有些混乱。” 我忙接着说:“就是啊,我现在自我纠缠不已啊。知道的说我富有深刻哲理,勇于思维,不知道的就会说我自讨没趣,无事生非。” 他忽然轻笑,“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抬手,黑暗里,还是打不下去,“你说,佑生,你这样损我,我又没法打你……” 他低低一哼,“腿都截了,打又有什么关系?” 我赶快赔笑道:“是小沈,他是罪魁祸首,我只是帮凶,而已。别怨我。” 他笑了一下,又轻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佑生,听过没有,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轻声说:“当是《诗经?王风》中的《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啊?!还有那么一大堆话哪?不管他了,你可算是知我者啊,我是何求哪还是心忧?” 他慢慢地说:“有时,知道何求,也许能,少些心忧……” 我沉思片刻说:“这不又回到生命的意义上了嘛!照你这样说,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有了目的,就不会那么烦恼,对不对?可目的是什么呢?” 他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自然是,让你心中,快乐明亮的东西。” 我大叹道:“佑生,你该是个哲人啊!如此画龙点睛。是啊,每个人的心不同,目的就不同!不能一视同仁,不能品评高低。心中的快乐明亮,也非身体欲望可同语啊。那知道了自己的心,就明白了此生的目的呀。” 第十五章◎疗伤(7) 佑生叹了一声说:“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知,自己的心。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那当然,要是都像你这么聪明,世上就没有糊涂蛋了。” 他低笑道:“其实,有人糊涂……也许就,少些忧虑……” 我气道:“咱们又转回去了!有了目的,还是逃不过忧愁啊!目的多种多样,事业成功,家庭幸福,谁能说都会手到擒来?所求不得,自然有所忧啊!那要知道心中所求又有什么用?平添失望和懊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佑生的语气里毫无笑意地说:“忧,又何妨!总比,无求,要好。若无求,此心,何用?此生,空度……” 我一下怔在那里,这其中的勇气和坚定,竟是我,无法能比。 佑生渐渐好起来了。 第十六章◎去意(1)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到心中恍惚不安。起先,只是一丝极弱的失落,后来,尤其是佑生的伤腿拆了线,康复在望时,那一丝失落渐渐强大成了叹息。我在佑生面前,依然谈笑风生,但我回到屋中独自一人时,就无法逃避那愈来愈清晰的恐惧。 我开始在屋中踱步,可屋子变得太小。于是,黑夜里,佑生睡熟后,我穿了棉袍,在他房前的院落中,一圈圈踱步,有时几至天明。仆人们在暗影里看着我,但我觉得还是比白天要好得多。 王府很大,但我从不乱走。我唯一走的一条路就是我那天进来的捷径。佑生所用的全是男仆,我来后还没有看到任何女子,连一个丫环也没有。但我知道这里住着她们,几墙之隔外,她们是否听得到佑生的声音,或者,我的声音? 当宫中来人或其他要人求见时,我常借机走出府去。从没有人问过我一句话,但我出门的时候,总有一个身手矫健的家人跟在我身后,有一次甚至是晋伯。我第二次沐浴时,给我准备的衣服已改得完全符合了我的身材。衣服还是佑生穿过的,可其中韵致非平常可遇。我穿着佑生的旧衣,也能感到他的飘逸。有几次,当我背手在街上徜徉时,有好色之徒向我胡言乱语或企图接近,几乎就在瞬间,人群中就有人出现,把他们几拳打倒在地。我身后的家人根本不动声色。我才知道,跟随我的远非一人。 我从不带银两,出来只想看看风光景致。有时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件摊上的物件,这东西后来就会被放到我的屋里,所以我就不再碰街上任何物品。 佑生的院落里有一间书房,我经常在那里翻书浏览。他藏书广博,有些书上还有他的笔记。他的字迹秀美异常,可现在他根本不再提笔写字。传言说他有众多诗文,我也曾私下问过程远图,他说佑生的确是名满世间的才子,所作甚多。佑生的诗赋十年前就遍传市井,那时他还是个少年。人们说佑生才华绝世,不仅有优美绚丽的词藻,还有能千古流芳的灵思。我一个中文系的,心中多少好奇,想拜读一番。(那天在茶肆,因存了偏见,没听仔细,后来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词句。)可我翻遍他的书房,从没找到过他任何文章诗句的原稿或印出的文集。 听人说佑生的箫声能让人流泪,让人微笑,让人忘记是在人间,让人觉得到了天上。我也没有看见过他的箫,但有一次瞥见书橱后墙上一处痕迹,如箫短长。 那些人所传他师从大内第一高手也是实情。据程远图说,佑生从十二岁起向之学武的师傅晋伯,是位武功莫测的高手,曾贴身守护皇上二十多年。他说佑生没学十八般武艺,但学了拳脚和剑术,因为晋伯大概是世间第一剑。我从没见过佑生的长剑。清晨,佑生有时会坐在轮椅上和晋伯比示下武功的动作。晋伯的表情极为专注认真,佑生淡漠随意。 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沉默寡语。他完全可以长篇大论,就像那天在河边他对我的表白。那些人们所传他能出口锦绣,实在不应是虚言。可现在他常常一句话都不愿说完,大多只吐几个字。与我在一起时是他话最多的时候,但一句之间也是断断续续。平素他不理任何世事,我从没见人们向他禀报过什么。他的表情总是平淡安静,只有和我在一起时,他会笑。 现在知道我过去信口开河的言语,许多刺痛在他心里。在破庙里,我曾感到腿上湿润,想来那都该是他的泪水。可我无法向他直言道歉,因为那样只会再伤他一次。他已不愿再想起过去的自己,也不愿再做任何和过去相似的事情。 每每想到这些,我总想抱他在怀里喂他些东西,就像那夜他昏迷时那样。可他已经醒了,我再也不敢那么做。 可当我没想他时,我要努力压下头脑中的画面——乡间青翠欲滴的树林,镇外弯弯的小河,破庙中与我和泥的淘气和小乞们。我让人给淘气带了消息,他两三日就会传一次信,告诉我煤和炉子卖得多好多好,谁谁谁天天来要见我(找骂来了)。 第十六章◎去意(2) 我愤怒地咒骂b大中文系,为什么灌输给我这堆乱七八糟的思想?还要我寻求所谓生命的意义?我怎么上了这条黑道,干吗天天和自己过不去?谁写了那该死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谁多嘴说人不能迷失自我?我恨死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恨死了“匹夫不可夺其志,自古英雄有红妆”!毛主席说过两句话——一句是“中西医结合最好”,一句是“知识越多越反动”!谁见过灰姑娘婚后想回家接着扫灰?谁听过王子和公主结合之后,公主想离去?我为什么不能小鸟依人?我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为什么啊,我没有和佑生一同死去?! 佑生开始坐到椅子上,我时常会推着他在院中走,我给他说笑话和他谈天说地。 我说:“佑生,你可知‘难过’一词?” 他微微苦笑着说:“我当,知之甚详。” 我笑着说:“你说说看。” 他轻笑道:“看你做煤饼,我很难过。” 我说:“那算什么难过?你府前有个水沟,甚是难过!” 他出声地笑了。 我说:“我保证你从此一难过,就会想起水沟。” 他轻摇了下头说:“恐怕,如此。” 我又说:“这就是人言可畏啊,你开口说一句,不知道别人会想到哪里去。” 他低声说:“那又如何?” 我说:“因此才会讲不清楚啊!” 他轻叹了一声说道:“那就,不用讲……” 他看着我的神色有些感伤,他难道知晓我夜中的的散步?他难道听见了我在书房的叹息? 一日白天,宫中又来了浩荡的一批人。我出门逛街,傍晚才回来。我先去洗了澡,披散着湿头发回到房间。想去看佑生,就听门口佑生的声音在说“云起”。我忙转身到门边,打开门。他坐在轮椅上,大腿上有一个包裹,晋伯站在他身后。他示意晋伯走开,让我把他推进屋来。 我推他到床前,自己在床上坐下。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神情像千年古井。他的眉毛黑漆一样明润,他的眼睛如秋水般澈透,唇那样抿着,引我无数遐想。我也微笑起来,感到他如此美好而纯洁,不由得说:“佑生,你真的像诗一样美啊!可听过古人言诗曰,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如月之曙,如气之秋,真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那就是在说你啊。你这样无敌魅力,我哪天非被你害死不可!你还敢笑!快别笑了,现在就要了我的命了。” 他终于垂下了眼睛,稍低头,看着他面前的包裹说:“云起从没有穿过女装,能不能,穿上,让我看看?” “倒也是,穿穿看看。”我站起来,当场脱去外衣,扔到床上。 他更低了头。我接着脱,笑起来:“佑生啊,谁在脱衣服哪?我怎么觉得是你在脱呢?”他连气都不喘了。我脱到只剩胸罩内裤,从他面前拿过包裹,他没抬头,只松了手放了包裹,我更笑起来。我转身把包裹放在床上打开,一下愣住。 包裹里是一件金丝红线为主,多彩丝绣为辅的绣衣。我展开衣服,只见明亮的彩凤翩飞于朵朵祥云百鸟之间,华美绚丽,灿烂异常。包裹中的另一件是一衫纯白色的丝绸内衬,衣边用白色丝线绣满了优美的云纹。我一时无法言语,心知这就是所谓的霞帔了。只听佑生轻声说:“这是皇兄,让宫人,近十几日,专为你,绣成的。”我回头看他,他低垂着头坐着。我的心异常沉重,但事到如今,无路可退,先穿上吧。我穿上了内衬,系好带子,又把外衣披上肩头,听他低声说:“我来给你系上吧。” 我知他一片心意,就走到他身边。他的左手食指无力,只用拇指和中指,他系得很慢。我把上面的都系好,等了他半天。他系好后,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0部分阅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0部分阅读 好像还等了等,最后终于抬起头。我退后两步,稍偏了头看他。他眼中神情复杂难言,似欢乐似忧伤,似狂喜似凄凉,最后都成一层泪光。 我转头看案上镜中我的上身,那女子如在云蒸霞蔚之间,她面颊清瘦,双眉浓黑,眉间英气凛然,眼睛明亮,唇形清晰,口角上翘,似总噙笑意,却莫名有种刚毅之气……那就是我吗?还很年轻! 第十六章◎去意(3) 我又面对佑生,他微开唇说:“云起,你好……”美么?竟说不出口。我忽然想起人们所说的他作的那些赞美顾家小姐的诗句,一下子体会到了他心中的万般苦楚。我忙解开一个个系带,想把这绣服赶快脱下来,听他哽咽着说:“等等,让我再看……一看。” 我看向他,见他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他襟前。我飞快扯开余下的系带,走到床边,脱了绣衣放在床上,忙穿上给我改的他的长衫。 他依然看着我刚才站的地方,一字一字轻声地说:“云起,我,多愿意,你是我第一个、唯一一个女子;多愿意,你是我大婚时,手挽的女子;多愿意,在我还能走路吹箫时,就遇见了你……”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我心痛不已,不是为了他所说的话,而是为了他的痛苦。他那个皇兄净干这种蠢事! 我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双手握了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非常郑重地说:“佑生,看着我,听我说,我不愿意我们那时就相遇,因为我们那时还没有准备好。若是遇上了,也许就错过了。你想那样吗?水到渠成,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有道理,也要凭机遇。这是你说的,你的苦难才把我们联在了一起。你的心完美无瑕,你的秉性至纯至善。叹这世间除你之外,已无法再寻得如此美玉般的品性!加上你这绝代风华的气质,我已经自卑得筋疲力尽了,你还要把我逼到更悲惨的境地里去么?”看着他的泪停了,眼睛又半合上,我就加了一句,“你要是敢现在笑,我就和你急!” 他一下子笑了,脸上还有泪。我叫起来:“这真是没有天理了!你这不是不让人活命吗!” 他笑着把我拉起来,微低着头说:“云起。”半天又不说话了。 我坐在床沿,忽感到一丝绝望。我的位置在哪里?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在这个王府里。那他怎么办?正想着,听他低声地说:“你答应了程将军,为他做士兵护衣,你去办吧。程将军三日后动身,你可以和他走,他也能护你一程。” 我心中酸痛,知道他明白我的心境。我本该开口拒绝,可竟只说了声“好”。 他没再说话,我也不能开口,两人就这么坐着。天黑了,他示意我把他推了回去。 我回来,脱了那内衬,和绣衣一同叠好,放回包裹里,把包裹留在了桌上。 后面的两天,我们尽量在一起,两个人同吃同坐。我的情绪越来越焦躁,佑生却安详沉静如常。有时我在与他说话的瞬间,会有就要放声大哭的感觉,他总会及时问一两个小问题,让我在回答时转移了注意力。 第十七章◎离去(1) 我临行的前夜,他请小沈和程远图同来,在他的卧室摆了个告别晚宴。 我们把桌子摆到了佑生的床前。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截肢了的大腿下垫着枕头,拦着腹部盖着被子。我紧贴着他,坐在床沿。我的左手放在身侧他的被子下,和他的手握着。桌子对面是程远图,我的右边是小沈。 四周烛火摇曳生辉,大家的脸上似都笼上一层华光。 菜是些很清淡的精致小菜,我发现我还吃了几口。佑生只在宴前喝了碗粥,告诉我如果有好吃的给他一口就是了。 宴上有酒,醇香宽厚,我觉得十分顺口,从一开始就大喝,根本不用别人请。我的酒量不大,酒后无德。我弄不懂为什么佑生要放酒在此,这不是诱惑是什么? 我才一杯酒下肚,小沈就看出来了,他突然说:“云起,其实你真的别有一番风韵,还实在是神采动人哪。”程远图呛了一口,佑生的手不经意地动了一下。 我一晃头,“这是靠了这件衣服,穿过这衣服的主儿是个绝品之人。我捡了他的东西,自然沾了点儿仙气。要么就是酒助人气,要么就是你已经喝高了。” 小沈沉吟,“不对,这是在你的眼睛里,不,在你嘴角,不……”程远图哼了一声。 小沈接着说:“我不管他哼不哼了,云起,真的,你好有神采啊。我跟你说,我有一位小师妹,为人善良温存,相貌甜雅美丽,我觉得你俩挺合适,我做媒,让她嫁给你吧。”程远图咳了一下,佑生手又动了动。 我斜视着小沈,狞笑着说:“小沈,醒醒!你说这种话,骗骗程大哥这种人还行,别看不起我。” 他惊讶,“怎讲?” 我哼道:“你我臭味相投,一丘之貉,乃世之所罕见的狐朋狗友。你觉得我喜欢的,一定是你自己喜欢的。所以,你惦记着你那小师妹,拿我给你过过瘾。真不够朋友,白让我封你为天下第一狠人了,我得改封你个天下第一软人!”程远图一下子笑出声来,佑生发抖。 小沈一哆嗦,“那你可毁了我了,千万不可啊!” 我点了一下头,“快快从实招来,你怎么觊觎你那小师妹,却藏藏躲躲的隐情。” 小沈大叹道:“云起,我世之知己啊!” 我摆手:“你说了多少次了,讲真格的。” 小沈又叹:“实不相瞒,我的确十分中意,我这位,多才多艺、举世无双……(我打断:快快!)的小师妹。她是我师尊的独生女,深得我师尊喜爱。我师尊言道,日后娶得我这位小师妹的人将继承师尊所藏的一部医学宝典,名为《医典》。此典集百年经典药方和种种医治手段,为世上无价之宝,天下从医者无一不念,无一不想啊。”程远图面显疑惑,佑生也静静的。 我哈哈笑起来:“小沈,一身傲骨啊!不愧是我的朋友!干了!”小沈尴尬地喝了一杯。 程远图还显茫然,佑生却似乎一笑。 我接着说:“你那师尊也太笨,这不是给自己招白眼狼女婿嘛!可怜天下如小沈这般痴情真心、才高盖世的人反而娶不了这位小师妹了。”程远图恍然大悟,正正经经地看了小沈一眼。小沈深叹了一声,和他平时散漫不经的风格完全不同。 我严肃起来,“小沈,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今天和我说实话,我指你一条明路。” 小沈对着我瞪大了眼睛,“有路?云起快问,我一定实话实说!” 我郑重地问道:“第一,你可真心爱你的那个师妹,此生不渝么?” 小沈一拍桌子,“我非她不娶,若她嫁与他人,我宁愿孤独一生。” 我道:“好!你那小师妹可中意于你?” 小沈忸怩地说:“我临行时,她洒泪而别,说终生等我一聚。” 我再问:“你可要依赖那《医典》胜出众人么?” 小沈哼了一声,“我沈仲林,小沈,乃不世出的医界奇才!现在已无几人能言可胜我所为。有没有那《医典》,根本无关我日后将独占医学泰斗之称的必然!” 第十七章◎离去(2) 我一声长笑,“小沈,你就回去娶了你的小师妹。你师尊赠你《医典》之时,你就向天下人告之,你愿与众医者共享此宝典,以济天下苍生!这就叫‘无欲则刚’,我只要我的小师妹,别的我还什么都不要了!我小沈不在乎这《医典》,有我小师妹一人,足矣!”程远图瞪大了双眼,佑生紧握了我手一下。 小沈一怔,起身就走,我忙问:“去哪里?” 他颤抖着说:“我立即回山,去求娶我的小师妹!” 我们都笑起来,程远图少见尊重地对小沈说:“城门已闭,你明日可随我同行。” 小沈失魂落魄地说:“我离开已一年有余,我知道,我其他几位师弟也甚中意这位师妹……” 我一挥手,“小沈别怕,她既然说了等你,你那几位师弟没戏。” 小沈正色道:“若我得娶我小师妹,云起之大恩大德,终生不忘。” 我晃头,“你不欠我的,你与天下共享《医典》之时,给我一本,我用它作我百医堂的教材。你我两偿,谁也不欠谁的!”佑生又握了我手一下。 小沈道:“一言为定。” 我点头,“不可更改,干了!”我们一碰杯。 饮罢了杯中酒,小沈佩服地说:“云起,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一哼,“我上不知天文,下不懂地理,就这些小屁孩儿的事,一眼就看清楚了。”(几百本爱情小说是白读的?) 小沈恶作剧地说:“那你看看程将军的问题。” 我已半醉,一摇头,“程大哥问题严重了,喜欢他的人他不要,他喜欢的人他要不了。其实没关系,他多喜欢几个就好了。”程远图脸色大变,佑生忽睁眼看了他一眼。 小沈琢磨了半天,笑了,又问:“那,王爷呢?” 我叹了一声,“王爷的问题很简单,他喜欢上了一个混蛋。王爷心一软,让混蛋跑了。”我扭过脸对佑生说,“你别难过,我替你收拾她。”佑生手上一紧。 小沈看着我,“那云起的问题呢?” 我哀叹了一声,“别提了!小沈,这真是我伤心之事。我的问题是个不自量力的女的!她也就是个研墨的主儿,还老想有所作为。一会儿想拯救森林草地,一会儿想给贫民乞儿提供救济。她总要坚持什么理想和志向,还怕自己如果放弃了追求自由的勇气,就失去了自己,也因此最终会失去她所爱和珍惜的一切!她怀着这一大堆奇思怪想,天天不安于室!总想到处乱蹿,可关键是,她并不知道她想去哪里!你给她一个家园,她觉得不属于此地,郁郁寡欢,惶惶不已。你让她离去,她又舍不得你,辗转反侧,忧心欲焚。她天天在那儿和自己叫劲儿,弄得大家都没脾气。这真是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哪,这样的女子活一个嫌太多,死一个不觉少,根本不要向我再提起!小沈,你日后有了女儿,千万别让她上b大中文系!”佑生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大概表示安慰。 小沈同情地说:“那咱们再另找一女子吧。” 我已酒气十足,“实不相瞒,我不能行男人之房事啊。”(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小沈一下子呛得咳倒在桌子上。程远图的酒杯掉在了桌上,他马上重拾起来,低了头谁也不看。佑生先狠狠地握了我一下,接着浑身发抖。 小沈喘过气来,就要给我把脉,我一甩手,“此乃药石罔治之心疾!我从此是不会喜欢女人的了。” 小沈灵机一动,“那云起可喜欢男人?” 我想也不想,“我当然喜欢男的!”小沈倒抽一口冷气,离开了一点儿,程远图的酒杯又掉在了桌上,佑生轻叹了一口气。 小沈若有所思地说:“也说得过去,被那女子伤了心,对女的都不感兴趣了,只好去喜欢男的。” 我长叹,“合情合理啊。”但马上转头对着佑生,“那你也别这么干!”他紧了一下手。我夹了一小块菜放到他唇上,他也不睁眼,张嘴衔着,半天才吃了下去。我几乎发狂! 第十七章◎离去(3) 小沈抱歉地说:“我的身心均属于我的小师妹,实在帮不了你。”他环顾了一下,忽不怀好意地说,“不知程将军……” 程远图谁也不看,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我程远图从不……但我深深佩服云起,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牺牲自己……”我们大家都喝得高高的了! 我拼命摇手,“程大哥不可如此菲薄自己,还是要两情相悦,才是好的!”佑生把我的手又狠握了一下。 小沈不知死活地问:“云起,那……王爷,行不行?” 我哭出声来,“王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我这辈子是配不上了!”佑生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摇,我强压下悲鸣,喝了杯酒。 我开始天马行空地乱侃,从二战珍珠港的遭袭和美国中途岛的反击,到诺曼底登陆的种种间谍准备。从大学的军训到给军队培养军官的军校,把程远图听得目瞪口呆,使劲儿喝酒。我又对小沈描述现代医学的发达和一些疾病的治法,讲起有医学院这种地方——一大堆自以为是,老子懂你不懂的人在一起学习怎么治人玩,他几乎欣喜得落泪,说心中如何向往。如果不是因为小师妹不能长时间离开她的父母,他二人一定与我漫游四海,去寻找我所说的遥远故乡。 自从今晚开了他小师妹的头,小沈就一直唠唠叨叨,凡事都扯上他的那个小师妹,还好几次说天已经亮了,我们可以出发了。我突然有了个主意,说道:“小沈,其实你和你的小师妹可以想想怎么给难产的妇女做剖腹产。” 他吓了一跳,“如何?” 我感慨,“世间悲哀不过如此,一尸两命啊!有时母亲已无活命之望,但若抢救及时,腹中婴儿却可活下来的。” 他沉思道:“难道说,是可以……” 我说:“正是啊,只要在下腹底部切开一刀,入芓宫,取出婴儿,再缝合。(谁让在电视上播剖腹产实况来着!)但是你要注意消毒,还要寻求针灸麻醉或其他方式,否则太痛苦,让人难过欲死。”想起佑生所受之苦,一时泪下,佑生又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表面依然闭着眼,不说话。 小沈喜滋滋地说:“那这世间,还真只有我小师妹一人能行此计,天下无女子能比她医术更高强。我这就开始寻找麻醉的手段。日后我们相携相伴,造福人间!” 我泪下不止,几乎哭出声,“小沈如此福气,多少人羡慕不已啊!想多少情人爱侣,终是不能在一起。”佑生又轻摇我的手,大概怕我失态,我只好又喝了一杯。 这一晚,我们三个说说笑笑,我又哭又闹。我们喝了无数的酒,互拍了很多次肩膀。佑生一直闭着眼,只握着我的手,没说一句话。 最后我们约定,五月十五,我送兵士护衣,小沈去为军队义诊,同到边关,与程远图相聚,接着喝酒聊天。但若有战事则不行,省得给他添乱。 时至子夜,大家都说佑生应该歇息了,程远图和小沈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屋中余下我和佑生。桌上一片狼藉,残烛败火。 我一只手握着佑生的手,一只手支着额头,只觉头大屋旋,胸中满溢。 不知过了多久,佑生轻叹了一声,缓缓地说:“我让他们给你备了马匹,收拾了那些衣服,准备了包裹在你房里了。你,要好好休息。” 我放下手,看向他。他睁了眼睛正看着我。 烛光下,他的脸美好得像一个梦。他的神情平静安详,目光柔和,带着一丝爱怜。他的嘴唇轻抿着,似有笑意。我大骂自己:我真是个混蛋哪,死有余辜! 他忽然一笑,说道:“云起,你放心,不管你休我多少次,我是不会休了你的。”我终于哇地哭了出来,从他手中抽出了手,双手扯住我的头发,使劲儿摇头。他坐起身来,轻放了他的手在我臂上,缓慢地说:“没事,我受得了。” 我痛得弯下腰来,胸中怒火升腾,我想杀了谁——那人就是我自己。 我咬牙切齿地抬起头,双手一下按在他的双肩处,把他扑倒在身后的被子上。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下死命噬咬他温柔香甜的嘴唇,血腥味儿立刻充斥我的口中。他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在口唇之间与我拼死纠缠!他针锋相对,寸土必争,无论我如何狠毒,他毫不退缩,争城夺地,你死我活。我们像两个高手对决,枪来剑往,斧砍刀劈,恨不能将对方活活咬死,吸干对方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第十七章◎离去(4) 我将将地守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奋力推开他,从他唇边抬起头来。他面色平静如常,只唇上有处处破痕,流着鲜血,更显得无比诱人。他眼中映着烛光,他看着我,飘忽微笑,轻声说:“我梦中,就是你。” 我双手揪住头发,把自己扯得站了起来,一时觉得血肉飞溅,痛苦难当,像我的一层皮被活生生剥下,留在了他身上。 我跌跌撞撞走到门边,不敢回首看他,一头冲了出去。出门的一瞬间,好像有一把透明的无形利刃,当场把我的心劈成了两半,我长长地哀号了一声。月色黯淡,狼群四散,冬夜寒风,寂静荒野…… 天没亮,我独自牵马离开了王府,把佑生一个人留在了那片黑暗的屋宇之中。 第十八章◎奔忙(1) 我会合了程远图和小沈,一同出了皇城。小沈简直像要疯了一样,嘴里不停地讲他的小师妹这小师妹那,两只眼睛不是窃笑,而是明目张胆地大笑了。这同我恶劣的心境成绝对的反比。如果不是念在他医了佑生,我很可能掐死他,给他小师妹省了这个话痨丈夫。 我推说酒醉头痛,只默默不语。程远图也冷着个脸,不发一言。我们都被那个疯子残害到了岔路口,大家抱拳相别,各自上路。我原来还烦小沈唠叨,他们走了,我倒还希望听谁说点儿什么,不然我脑海里全是昨夜佑生的容颜和他的话语,我快成疯子了。 任马走在乡间路上,我呼吸着这久违了的自由自在的气息,它依然甜美,可也有了一丝苦涩。这丝苦涩牵动着我的泪腺,我动不动就泪流满面。我无休止地想起我和佑生的一点一滴,直到我的心被水滴石穿,变得千疮百孔,玲珑剔透。 我现在理解了书上所说的那些共产党人,为了新中国抛家舍子,投身革命的大无畏的革命勇气。原来我以为他们都是为了逃避父母管教、学校考试、指腹为婚、务农经商,或是对现实的婚姻不满,又离不了,找个堂皇的借口离开,不用再养家糊口,弄不好还能遇上个年轻的革命知己,取不满意的配偶而代之。现在看来,几百万人里,只要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真的为了理想如此痛苦过,革命胜利就是付出了极其沉重的代价! 我用了两天才回到小镇上,熟悉的环境让我既松弛又悲伤。与佑生在这里相处的回忆像冷箭一样,在所有我们待过的地方向我射来——百发百中,我根本无处躲藏。 淘气看我回来,简直像……真没法再夸张他的那种震撼的喜悦之情,差点儿就给我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只一个时辰之间,一大堆人就跑来见我,说要买煤买炉子。淘气告诉我,其中有些人昨天刚买过。我澎湃的怒潮无处发泄,只好见谁骂谁,骂得他们个个嬉皮笑脸,高高兴兴地拿着东西回去了。贱人哪,没说的了。 夜晚最是难挨,纷纭琐事,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我挡不开去。我是换了一个地方,竟还如此,那佑生在相同的地方,该是多么伤感。想起现在他躺在黑暗的帐中,我不能再去转移他的注意力,疼痛袭来,他只能独自强忍,我泪如雨下。 我真活不下去啊。可我要是继续待下去,每天只走那一条路,只在书房中枯坐,只背着手在街上逛,连东西都不敢碰,我也是在慢慢地死去,让佑生跟着痛苦。这真是向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悬崖,没活路啦! 一夜之中,辗转反侧,无法成眠。胸中万马奔腾,波涛汹涌,手足颤抖,生不如死啊! 我现在完全理解了那些吸毒品的人,痛苦啊!有谁让我真真切切地忘记这痛苦,哪怕只一瞬间的逃避,给我什么我也认了。 这时更明白佑生是多么坚强的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受过最深的背叛,依然没有失去他那温和纯良的天性。依然有真性情,有眼泪,有微笑。依然有羞涩,有关怀,依然有那世间最深切的爱意。他从来没有回避过痛苦,单薄的双肩有如此的担当,其中就包括他这次有勇气允许我离开他身旁!……可想到这些我就更难受死了,我宁可都遗忘啊! 我实在是怯懦,不愿受这种苦楚,在第二天就准备离开小镇,去为兵士护衣奔忙。我先和淘气把账理了一遍,发现我们所获甚丰。更奇特的是他虽然不爱文字学习,记账行商却是一学就会,甚至无师自通。我安排了种种,在午时骑了马路路,逃出了小镇。 后面的二十来天,我都是在路上旅行。 我走过清晨薄雪覆盖的田野,我走过黄昏落叶萧条的树林,我走过晴空倒影的湖畔,我走过杨柳依依的长堤;我和同行的人们谈天说地,我与路旁的儿童欢笑嬉戏;我站在横渡江水的舟头,低声吟唱,水鸟啾啾,与我相和;我登上耸入云端的山顶,诵朗诗句,万顷松涛,作我和音。 第十八章◎奔忙(2) 我无休止地提醒自己,如果我留在王府,这一切就不会发生,而我深爱这清新的空气,深爱这无所牵挂的漫游。可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法不想到佑生,无法不在猜测,他此时此刻,在做着什么。 不,不能说是每一分、每一秒。在一个霜降的清晨,我在绝顶之上,想走过一处十几米长一尺之宽的山脊。那山脊如鱼背突起,两旁均是万丈悬崖,随脊横渡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索。引路的道士说,如果我没有武功,就不要取路此处。山风强劲,山脊冷滑,失足崖下,尸骨无存。 也许那山脊触动了我的心意,也许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还想不想活下去,我一步步走上山脊,双手握着铁索,眼睛盯着脚底。我一次次问自己:此时此刻,我是不是还珍惜生命?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就小心迈一步。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当我终于到达彼岸,才发觉冷汗浸透了我所有衣衫。我突然发现,在我走过我选择生命的瞬间,我没有回想过佑生。所以,我不能说我一直怀念他,在每一秒、每一分。 我终于明白,我无法两全我的心。如果我留在王府,这一半向往天地的心不能满足,我渐渐郁郁寡欢,夜不能寐。佑生明白这一点,才让我离开。可如今我在这广阔天地自由自在,才明白我爱他的这一半心未能如愿,也让我枯槁沮丧,焦躁和郁闷,思念和不安,把我逼得发疯! 我终于到了丝绸产地。相对于我每天要平复的内心煎熬,日常的工作简直是轻而易举。我全力投入到行动中,这样心里反而舒服一点儿。 我租了房舍,采买了下等单色的纯丝绸,雇了七八名技术不高的绣女,亲自设计兵士护衣。我想在战场上负了伤,包扎时不可能脱去衣衫,就设计了四片结构的前后衫加上袖子。每片衣料都以系带相连,如果受伤,只用扯去相连的带子,伤口的那片衣衫就能卸下来扔掉。而统一的尺寸,很容易就补上另一片衣衫,护衣不用全废。我亲自动手剪裁了第一批护衣。那些姑娘们飞针走线,扦边钉带,让我看得眼花缭乱,自叹弗如。 一日忽感慨每月的烦恼,就设计了古代卫生巾,是两层棉布的长形外套,里面可以放香灰或草木灰。脏了洗去灰泥,干了再用。虽然远不能与现代相比,可也胜过了层层的粗布。相关产品就是配套内裤,有系带来固定古代卫生巾。我找了伶牙俐齿的半老徐娘们上门卖货,一时人人争购,成走俏产品。我开了专卖店,自然代售别人的产品,建立了攻守同盟,和平相处,不伤和气。在一个城镇站稳,马上到另一个城镇打天地。一时手忙脚乱,不亦乐乎。 一不做二不休,设计了我的简易卫生马桶。下面是个大的缸,半埋在室外,承接污物,表面只留掏粪口。屋里台上的马桶,底部有活门,下通陶制管道,与外面大缸相接。每次便后,手动以水冲净室内马桶,虽然室外难免有味儿,可室内相对干净。粪便无须进入河道,农人日日定时前来掏粪,得免费肥料。这一产品面世,简直热销得不可开交。家家大户,个个豪门,均以再使用旧式马桶为耻。远近城乡,多少人纷纷前来争购。一时间我所在的小城交通堵塞,因为路上挤满了前来购买这卫生马桶的马车。 卫生马桶利润惊人,需求日渐庞大。我实在不能独撑生意,就急召了我讲书的小镇四少前来帮忙。他们见了我,毕恭毕敬,说根本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干出这么大的生意。我亲自带他们学习生意和生产质量管理,每天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他们原来在小镇总被人认为游手好闲,这一下觉得突然发现了人生竟有他们的所为之处,个个积极上进。也许这几个哥们原来没好好学习过,脑子没使坏,也许是我教导有方,我一教他们就会,一会了就能运用,一用就很快就独立掌管一方。我们建了好几个厂——缸厂,马桶厂,陶管厂,训练了装修人士,奔忙在城镇之间。 仔细想想,从煤饼开始,除了兵士护衣因程大哥而起,我的生意大多是人们视为肮脏下贱的职业。尤其是马桶,这世间哪个稍有脸面的人想到做这个东西。看来淘气的爹是对的,我的确是个自甘下贱的人,竟不以为耻,大概觉得自己就配做这种东西。 第十八章◎奔忙(3) 因我做的是人人少不得的日常所需,银子花花地进来,资金流量逐日庞大。我又不愿让别人代管,只好建立自己的云起银庄。一开始只是协调我的企业内部和与客户之间的账目往来,后来也代管其他客户的银账。我内心对自己说,至少咱们也进了银行业了,稍稍比马桶高级了一点儿。可在这古代世界,银庄主也一样被看不起,属钱串子之流的人物,毫无清高可言。 人们对我尊敬有加,但眼神中也透着些鄙夷。想来我不过是暴发户而已。虽腰缠万贯,也逃不出个庸俗的评语。有时我也感到委屈,真想写一条标语:我本毕业于b大中文系,也懂得《诗经》和《论语》!可四顾根本无人能和我交谈心中的感想……不,不能回想,不,不能……我不敢触动所有的回忆,只能天天同众多的人大谈生意。 可在那些让我无法生存的夜晚,我在床上努力睡去之前,根本不能抵挡那如洪水般冲击我的回忆!我们之间的无数交谈,我们之间的多少笑语,我们曾经相握的手,我们临别时爱恨交织的吻!现在才明白“当时只道是寻常”是一句多么撕心裂肺的诗句。 我拼命奔忙,只求晚上倒头就能睡着。可我忙得天昏地暗,依然止不住心中日渐无望的腐烂。 夏初将到,我与程远图、小沈的约期将至。兵士护衣早已完成,原来的绣舍已扩建成了绣坊,制作卫生巾和内裤。我安排了人员和事务,押着护衣向北开行。 我回到小镇,觉得淘气成了一方首领,他虽然对我依然骂不还嘴,但已能掌握机遇,独立开展煤业。我买下了那个小煤矿,在镇上开了家云起银庄,让淘气专司煤业,自己以后只做指点。 我收到了小沈送来的《医典》,知道他喜结良缘,心中不禁苦楚。 告别了淘气,我依旧押车北上,但绕路到了我讲书的小镇。只觉无限感慨,无限惆怅。 我想起了夜中的破庙,想起那天早上无人的大路,想起我们长久的相视,想起他拉起我的手……想起了我想忘了的一切,只好再拼命去忘记我的一切所想!我恨不得转身逃走,但还有事情要做。 我找到了李郎中,他见到我时狂笑不已,差点儿拥抱我。我还了他十两银子,给了他《医典》。他捧着医典,双手颤抖,含泪对我说,当初我对他所言,句句是真,字字不假,他今日所得,比他以往所做,不知多出多少倍! 我留下银两,给他配备了助手和一个郎中,建立了我的第一家百医堂。 全镇老少听闻我回来,都到李郎中处来见我。众乡亲拥挤在院中,同声希望我再讲一次书。我喉如刀割,只婉言相拒,心痛难忍。 我请全镇的人在轻风楼吃了顿饭,坐不下的人都坐到了路上。大家欢声笑语,我强忍着眼泪,一口馒头都咽不下。 我不敢在此过夜,怕被回忆逼得发疯。就给众乡亲留下了修桥铺路的银两。给了小乞丐们路银,让他们去我在南方的企业工作。然后连夜出镇,驾车前往边关。 第十九章◎边关(1) 五月十五,过了午时,边关境处,我报上姓名。等了许久,见程远图和小沈飞马而来,他们亲自出来迎我,吓了我一跳。 小沈满面笑容,简直可恶到底,程远图一身戎装,酷脸上也有一丝喜悦。 大家下马,抱拳相见。小沈说:“云起,你大大有名啊!现在大家都讲到南边出了个商业奇才,妙想不断,产品新鲜。哦,我小师妹托我要一批那妇人之物,我师尊说要装你那个什么干净马桶。据说皇城多少达官贵人都派人去南方购买此物,舟船运资猛涨三倍啊。” 我忙摇手,“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可不是嘛),快别提了,让我没脸。你是举世瞩目啊,小沈,有的地方给你立碑建祠,纪念你夫妇二人奉出《医典》,造福天下哪!” 程远图哼了一声。 小沈说:“他一直在哼我,是不是鼻子有病?我说给他治治,他又哼哼不已。” 我说:“那是他说好的方式,别人说好,他哼哼。” 小沈大快,“那他可对我太好了。”程远图又要哼,但马上憋住。我和小沈笑起来。 程远图看着我的眼睛说:“王爷昨日到此,今日深感劳顿,我不让他来迎你。” 我胸中如被刀捅了一下,强笑道:“我们先喝酒畅谈,我晚上去见他。”(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程远图说:“好,我们就先看我铁军操练,然后纵马草原,对月畅饮!” 他让兵士把我的车驾走,给我牵了匹马来。我们上马,到了他的操练场,好一片威风凛凛的军士!个个兵甲鲜明,神情严峻。耳边鼓声激越,他们随鼓击声操练腾跃,动作迅猛。 我不禁对程远图赞道:“士气好旺盛!程大哥治军有方,真是铁军!威武将军从此安定边疆,我万民之幸啊。” 程远图深深地看着我说:“云起当初点拨,我终生不忘。” 我忙摆手,“程大哥自有百万胸襟,盖世勇气,否则王爷也不会举荐你。”(怎么又提他?忘还忘不了呢。)程远图似乎笑了一下。 我们骑马出了军营,眼前是广阔的草原。夏初之际,碧绿满野,野花处处,飞鸟天地,让人心情欢喜舒畅。我按捺下关于佑生的思绪,大笑道:“此时不放歌驰骋,更待何时?” 程远图长啸一声,一马当先,我和小沈纵马相随,在初夏的和风里狂奔追逐,好不快意。 明月初上时,我们在军营边点了一堆篝火,在夜空月光下的草原上饮酒谈天。程远图让人准备了烤肉和面饼,我只以面饼下酒。想到今晚难免一大痛,更吓得使劲儿喝酒。 小沈一个劲儿地讲述他和他的小师妹如何同走江湖,情深意长,更让我平添苦涩,多加饮酒。 程远图说:“既然你小师妹如此出众,能否哪日与我们引见引见?”小沈迟疑。 我笑道:“程大哥,只要我在,你就看不到他的小师妹了。” 程远图问:“为何?” 我说:“小沈和我性情过于相似,他怕他的小师妹一错眼,把我当成他,喜欢我了。” 小沈长叹,“云起,我世之……” 我忙打断他,“知道,知道。你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三个人胡侃一通,我又讲了些往事。见月上中空,程远图说:“云起一日辛苦,还要去见王爷,我们回营吧。”他一说完,我拼命把剩下的酒喝了,知道马上就得受钻心之痛,几乎抱头鼠窜而走。 骑马回到营中,程远图指给我哪个是我的营帐,他指着旁边的一个营帐说:“那是王爷的,云起自己去吧。” 我一下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精神,垂头丧气地谢了他,和小沈告别,下了马。一个军士上前把马牵走了。 明月当空,光照大地。 佑生的营帐里还有微灯,他的帐外站着家人打扮的晋伯。 我拎着马鞭,酒意沉重,走到他的帐门附近。我行进一步,又退了两步,左右徘徊,踉踉跄跄。 第十九章◎边关(2) 若我们真的结合,我的位置何在? 我当初着便衣漫步街头,都要人重重保护,一旦成为他的王妃,更要承担多少责任? 他的王妃岂容世人调侃,他的王妃怎能人人可见?皇家声誉关天,九王爷名声在外。他的第一个王妃绝色天下,第二个王妃怎能是个癫狂放浪之徒?!他的王妃只用点一下头,任何东西就会被送到府上。我完全在干着反面的事情。他的王妃怎能抛头露面,嬉笑市井?他的王妃怎能去设计马桶,推销于众?他的王妃怎能管理女性月事系列专卖店?他的王妃怎能让人联想起七孔煤和一芯炉?他的王妃怎能满手铜臭,经营钱庄转手银两? 大家会说什么?九王爷没钱了吧?让王妃出来挣钱了,咱们帮帮他们吧!可怜那享誉天下的九王爷,不知会被人毁成什么样子!退一万万步,就是佑生不在意,他的那位皇兄也会派人把我砍了,省得给他添乱! 他皇兄爱他甚深,绝不会放他隐世于市井来陪伴我。况且,我在这世上正闹得欢畅,他的皇兄更不会冒这个险。一旦风声泄露,九王爷的xxx是……他自己还藏在这儿?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我放弃了一切,只待在他身边,我们不又回到了从前?我会等多久,然后又开始在夜里散步?又开始想念我外面的天地?又开始悄悄的叹息?他则又会让我离去……天哪!别再来一次血溅当场,别再来一次心劈两半。我受不了了,在那之前我死了算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相见之下,只会徒增烦恼,倍添感伤。谁没读过相见不如不见,谁不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为何要有这样的煎熬?为何这一切不能烟消云散?我怎样才能解脱?我怎样才能不用再伤心?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如果每一天都痛苦如此。 我在他的营帐前脚步错乱,左摇右摆,前前后后,一会儿流泪,一会儿长叹,一会儿苦笑……这一帘营帐竟似万重山,月色之下,我恍惚不能越。 我不知道多少次停在他帐门前,“也许只看一眼?”多少次又走开,“干吗再受伤害!”我晕晕乎乎,胡言乱语。当又一次站在帐门前时,一直在旁的晋伯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手撩开帐帘,一手在我身后一挥,我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后背袭来,我失足一头跌进帐去。 晋伯把我一掌拍了进去后,马上放下了帘子,一声没出,跟没事人儿一样。 我晃悠了一下,抬头环顾帐中。佑生正倚着靠枕坐在床上,右手握着一卷书。他稍低着头,没看我,也没有动。床边小桌上一盏孤灯。 我看着他,忽觉得视觉十分模糊。他千里奔波到此,我刚才在外面的纷杂脚步,大多踩在了他心上。 我喉间哽得难受,踉跄了几步,到了他的床边。他依然没动,也不说话。我低下头看他,他腿上盖着一条五彩生辉的锦被,他的右手执书放在大腿上,他的左手搭在身前。他漆黑的头发散在身后,肩上披着一件夹袄,是皇族专用的那种黄|色。那夹袄上面绣着盘龙云朵,极其精美生动,在灯火下似乎闪烁不已。他贴身穿了一件白色掩襟的丝绸单衣,领襟袖口的贴边上金色丝线绣了蛟龙祥云,如此细腻典致……这些在他的王府中不足为奇,但在这边关野外,都显得格外触目。 我低头太久,竟觉得一阵眩晕,转身半跌半落地坐在了他床边。他纹丝不动。 我转了脖子一圈,终于决定看他。他半垂着眼帘,像在看着他右手上的书卷。脸上神情平和无波,呼吸都是静静地,如入定一般。我心中突然旧伤迸裂,一阵疼痛,差点儿叫出来。我闭上眼睛,让自己缓过一口气来。再看向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他的样子。依旧的眉头,依旧的眼帘,伤痕,他的唇……他还是如此优雅美好,清静淡然。我像个满身肮脏的乞丐,站在清水池畔,无法动弹。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他抬起手,离他还很远,却再也伸不过去……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低了头。这何尝不是命运的信号——他离我,还是太远。 第十九章◎边关(3) 我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就要站起来,佑生忽然抬头睁眼看向我,那眼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1部分阅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1部分阅读 神似喜似悲,似有洞察了所有世间秘密的彻悟,又似有万种风情!我一下怔在那里,头脑痴呆,无法思想,只觉得那目光直射入我的心底。他淡淡地一笑,轻声说道:“又不敢了么?”我仿佛被扇了一个耳光! 我手中的马鞭从手中滑落,可鞭套仍在腕间。这几个月来压抑的痛苦和着酒意化为怒火,从心中腾地燃起来。我一下把他按倒在靠枕上,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开始浑身发抖。他半垂了眼帘似看非看着我,眼神遥远又漠然,眼里隐隐有一丝光芒。我受不了他这样看我!我能感到心中火焰烧上了我的喉间,我向枕边看去,有一方丝帕和他头上摘下来的缎带。我脱了鞭套,劈手抄起丝帕,狠狠地绑在了他的眼睛上。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话,只是唇角微微翘起,似有笑意。是嘲讽?是轻蔑?我看着那笑意,狼吻下去…… 一瞬间,我们好像回到了那离别的夜里。那是短兵相接,那是血溅沙场,那是你来我往,那是刀枪剑戟。多少黑夜里的怨恨,多少白日的惆怅,多少压在心中的哭泣,多少绝望的叹息,一时都在这决斗似的吻中迸发出来,让人目不暇接! 我们猛地分开,两个人都在微微喘气。我盯着他,过了一会儿,他闭上嘴唇,唇边笑意又现,更是刺眼!我慢慢拿起缎带,抓住他的双手放过头顶。他双手无力,任我摆布,没有任何抵触,就像那次他昏迷时一样。我用缎带绑了一圈在他双腕上,他完全可以挣开,但他没有动,任双手停在那里。我俯下身,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说:“你看我,敢不敢?” 他轻声几乎是在笑着说:“又不是,第一次……”语气又是那种不在乎! 我又与他吻斗一番后,咬牙说道:“这就是第一次!” 我起身一把掀去锦被,双手狠狠扯开他的衣襟,丝绸发出撕裂声,他的身体袒露在我眼前。这是我熟悉的身体,是我多少次为他上药时抚摸过的身体,此时却有往日我不愿正视的魅力。我弓身吻去他唇边的血迹,慢慢地吻过他的面颊,腮骨,他颈间跳动的脉处……他咬着牙,不出一声。我火热的掌心按上他的身躯,他的体温沁凉如玉。我吻上他的胸膛……直到他浑身颤抖,紧咬的牙关中发出压抑的哼声。 我站起来,脱去衣服,笑着说:“可惜你看不见。” 他竟一笑,说道:“早晚而已。”那语气淡漠坦然,无动于衷,和他在抖动的身体毫无关系! 好你的,算你狠!我屈膝跪在他身上,悬在空中,一刹那,竟心惊胆战,不知所措!我看着他,只觉得他伤痕密布的身体仿佛泛出一片光华,柔和如月色,莹透如珠光,隔在我和他之间。我一时心慌神乱,再不能动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潸然泪下,哽咽不能止。只觉得愁肠寸寸割断,让我腹痛不已。心中百转愁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颤抖着,抹着眼泪,难道,就这样,再离去……一念之间,感到胸中酒意澎湃,一股狂怒冲天而起!我看到我掉在床上的马鞭,一把抓过来,仰天大喊了一声,挥鞭劈开了那隔开我和他的雾瘴…… 当他完全进入了我的身体,我才扔了马鞭,俯身贴住他颤抖的身躯,紧抱住他,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轻声道:“说。”我的声音沙哑苦涩,他满身是汗,但依然比我要凉。他轻喘着,在我耳际清晰地说:“云起,给,我,吧。”可那语气淡定如明澈月光,静照在黑色的深渊。 我低泣一声,直起身来,在他身上激烈地起伏,像逆风而飞的鸟,像在暴风雨里狂奔的马。我双手乱掐,像在战场上与人抵死相拼,像是沙漠里饥渴的旅人用尽全力扑向眼前的绿洲,像行将溺死的人双手扒向头顶浮动的光芒,像是用指甲攀住岩边的落崖者使尽最后力气爬上去……我胸中的烈火几乎烧开我的血肉而出,我的喉咙干哑如刀割,我的热泪奔涌,如大江狂潮……当我最后在火山顶峰绽放出我所有的灿烂时,天崩地动,然后,迅速平静。才注意到他微微颤动着,我身下一片濡湿…… 第十九章◎边关(4) 我扑倒在他身上,大汗淋漓,我们都在抖动不已。我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他胸前,一片潮湿,不知是泪是汗。我深吸进他身上的气息,心醉神驰……我睁开眼,猛地看到了他胸前的道道鞭痕,殷红地印在他原有的重重伤疤上。我一下子吓醒过来,手脚从火热中瞬息冰凉,后背的冷汗代替热汗流了下来。我心中无数碎片,每根骨头都裂开了。 我干了什么啊?我一下跌落在地,双手抖着穿上内衣,抱起所有的衣服,踉踉跄跄夺门而出。隐约听见佑生叫了声:“云起——” 我不能自主地颤动个不停,几乎是滚入了我的营帐,哆哆嗦嗦地穿戴好,只带了随身银两,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夜凉如水,我满面是泪,“我干了什么啊!” 我使劲儿擦干眼泪,走到程远图帐前,呜咽了一声,“程大哥……” 他喊道:“云起进来吧。” 我入帐,他正坐在那里看着什么,似有微醉,抬头看我,吓了一跳,一下愣在那里。 我手足乱颤,浑身筛糠,不能自已。程远图站起来,走到我面前,风姿潇洒,挺拔玉立,即使是便衣,也已有名将的英武神威了。我大骂自己,我折腾佑生干吗啊,怎么不是他呢? 他一向没有表情的冷脸,此刻露出惊愕的神情。 我强打精神说:“我要立刻离开,请大哥派人送我出营。” 他看了我很久,缓缓地说:“云起,我与王爷从小挚交,他,从不侍男宠……我看,他对你也有意思,否则不会来这里。你,耐心等等……” 我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摇头说:“大哥不要讲了,容我立刻离开。”我眼泪汪汪。 他走过来,握了我的手说:“好,我立刻派人送你。我也不会把今晚之事告诉任何人。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云起弟,我会一直佩服你的。” 我哽咽着说:“谢谢大哥。” 我在马上咬着衣袖止住哭声,跟着前面的军士出了军营。我连夜向南奔驰。夜风一次次吹干我的脸,我的泪一次次流下来。我感到无比羞耻,无限悔恨。心中空虚,一无所有。 这就是我藏在最深处的黑暗,就是我对他的“不容”吧。我不能升到他的高度,就要把他拖下来,让他与我同在尘埃。这是嫉恨吗?是怨毒吗?那我和毁了他的人有什么不同?他受过那么多的刑伤折磨,因为我,他会联想到多少他想埋葬的以往!我死了吧!我的黑暗淹没了所有的美好,我甚至不敢回顾我们的过去。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向往他,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 有没有劫路的?把我杀了吧,我真的不想活了! 第二十章◎团圆(1) 我几乎每天都在路上奔波,辗转于我的纷杂事务中。心情沉重,羞愧难当。我多希望我突然就死了,可每天竟还活着,干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接到好几个人传给我的消息,说九王爷想见我,我都不予理睬。连程远图都传信给我说,王爷那夜知我连夜离去,惊惧非常,一直在找我。程远图说他觉得事情并非如我想得那么无可挽回。我没有回信。因为我怕写,你懂个屁!佑生心地纯良,他连害了他的人都能原谅,自然会说原谅我。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再也不愿见到他了! 两个月后,有传言说九王爷卧病,皇上广延天下良医为九王爷治病,不知是真是假。 那天我到了一个镇上,因为这里有位郎中想加入百医堂。我刚开始和那位郎中相谈,外面就跑进来一个人,两条眉毛高高挑着,满面欢笑,竟是小沈! 他一见我,几乎跪下,说道:“云起,你让我们好找啊!”他指着我刚刚相谈的郎中说,“这是我的远房表弟,一个月前,我们就让他邀你来此,等死我了!你再不来,王爷的命就没了。” 我心中一乱,假笑着说:“真的假的?” 他忙说:“真的真的,不骗你。” 我又笑,“谁是医生啊?你是医生,又不是我,你跑这儿来干吗?” 他看着我,大为不解地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我的脚尖,“什么什么事?你说什么哪?” 他说:“我们之所以定下此计,是因为王爷从边关回来后,身染风寒,病卧在床。我去府中看他,他正昏睡不醒。我号了脉,觉得是郁结中枢,情窒内伤,并非风寒那么简单。我问了左右家人,有人吞吞吐吐地说王爷叫云起多次,不知是否有关此人。我去问了程大哥,他也不明就里。我们广寻你不到,程大哥说只好用这守株待兔之计(他倒把将才放这了),今天终于把你逮着了。” 我怒道:“我是兔子吗?” 他的脸腾地红了,忙说:“不是不是,比方而已!” 接着,他一脸严峻地说:“云起,救人要紧,我们立刻启程吧!” 这是非常沉重的旅程。越临近皇城,我越心惊。最后到王府时,我简直迈不开步。小沈扯着我,一路走到佑生门前,开了门,拉我进去,我抖得几乎站不稳。 佑生在床上半躺着,瘦得可怜。他看见我,盯了我半天,让我想转身就跑。他示意我到他身旁坐下,我颤抖着挪步过去,坐下,抱着双臂缩成一团。小沈告辞而去。 佑生和我坐了好久,我一直在哆嗦。他终于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也有此时。”我根本无法言语。 他又说:“把你的手给我。”我迟疑地把手放在他手中,他握紧了我的手,像以前一样。 他轻声说:“云起,你怎么还不明白?可我怎么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呢!” 我一头雾水,什么明白不明白的? 他接着说:“我是佑生啊,是你从牢狱废墟上背出来的佑生啊,你怎么忘了呢?”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原来的我,死在那里了。你在水边,对我一笑,像神仙一样,我才又活了过来。我那么快就和你说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一夜,在马上,我虽然,疼痛难忍,可抱着你,又是多么快乐……那些夜晚,我只要抱着你,听你说说笑笑,就不会那么痛,还能笑,还能睡着觉。可我们再见面,我就再没能那样和你一起躺过,你再也没有那样给我讲故事笑话……有时,我在夜里,疼痛,只能紧抱着你的衣服,在床上……多少夜,无法成眠……” 我心中好痛,我是这么自私的人哪,只想着我自己。 他又说:“我并没有把这个王爷放在心里,我是佑生,可是你太看重这个王爷了,你忘了佑生了。” 我一时惊得无语。竟是这样,我总以为我失去了佑生,其实是我失去了不掺世俗的眼光!我一向自诩清高,却原来是这样庸俗不堪!我更发抖。 第二十章◎团圆(2) 他说:“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你。你帮我砸去镣铐,你在我旁边脱衣,你给我穿上你的衣服,你抱我上马,你让我搂着你的腰,你给我唱歌,你上药时逗我……我都明白。” 他停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你觉得,在床上,只有那样,才能和我近一点儿,我不介意。你别担心,我知道,不一样的。你是深爱我,才如此,我受得了……那夜,我也喜欢。” 我几乎弯腰贴到地上去了——他竟明白,竟看清了我的担心!只几句话,就解开了我这么深的羞耻感。 他又说:“你记得你在那庙里说的话么?只要心在你身上,什么都是好的。我的心在你身上,你做什么,都没关系,我都会喜欢……你说了那些话,可你自己却不明白。” 我的头垂得低低的。 他说:“你还记得将军和夫人的故事吗?(当然,那是我编的呀。)两情一旦相许,便从此共同作战,不会分离。我从不觉得我还只是我自己了,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系。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可你还是觉得你,只是你自己,和我没关系……” 我几乎吐血!我自负看清了人间情义,其实只是皮毛。他竟看透了我!知道我只想着自己。看来我认为我爱他,其实从来没有把自己和他联在一起。 他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原来的夫君做了什么,你竟不信了,你只把心放在自己手里,从未给过我……我早就,把心给你了。这世上没有忘情水,就是有,我也不会喝的。” 我一阵难受,才明白自己实际没有信任过他,没有真正地爱过他!而他,都明白,可依然把他那赤子之心给了我。 我从未感到如此低劣而又如此安全,他看清了我所有的黑暗,依然接受了我,爱了我! 忽听他极弱地说:“云起,你难道,真的等我离开了,才能明白我的心,才能明白你自己的心么?”我正在那里想他的话,忽有异样的感觉,他的手竟松了。我猛地转头,见他闭上了眼睛,脸色黯淡下来。我一摸脉,他竟没了脉搏! 我一下子跳起来,大喝道:“你竟敢死!”双手一把抓了他的双肩,把他平放床上。两手相叠在他的胸口处,使劲儿按动起来。一、二、三……人工呼吸,一、二。按胸,一、二、三…… 一刹那,我看见万丈黑色的深渊在我脚下突然绽开,等着把我吞噬,我仅攀着佑生才没堕下去。万劫不复的苦难等着把我撕得稀烂,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我看到我的胸膛,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越来越大,穿透了我的身体,我再也没有心,没有肺,没有了生命! 我放声大哭起来,叫着:“佑生,你别走!我怕了呀!佑生,快回来呀!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救救我吧,佑生,你走了,我活不了啊!佑生,求你了,求你了!回来吧,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离!佑生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佑生,我在叫你呀,回来吧,我是云起啊,我真的不走了呀!对不起,我爱你!不要再分离……” 纷纷往事,从我眼前闪过。那个在水边坐着的佑生,那个趴在我背后的佑生,那个和我读书谈天的佑生,那个从昏迷中醒来的佑生…… 星空下的树林,火光中的破庙,那些黑色而温馨的夜晚,他在马车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在庙外等着我的蓝衫青年,夏日的河边,安静的小茶馆,我们相握的手,那些吻,那些没有说出的爱意! 我拼了命地按他的胸膛,把气吹入他的口中。我心痛得浑身颤抖。我不是在救他的命,我是在救我们的命,因为我现在才看见,我的心已和他的长在了一起。 我泪如泉涌,滔滔不息!泪水流下,我的前襟,他的胸膛,我的唇边,他的脸上…… 我边哭边诉说,边诉说边哭,手脚冰凉,泪眼模糊,看不清东西……直到隐约有一只手抬起,为我擦去泪水,我才看到佑生微笑地看着我,满眼泪光。 我一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紧紧地抱在我怀里,紧紧地!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身体,我能感到我们的心脏在一同跳动,我们的身体在一同呼吸,我们满是泪的脸贴在一起。 第二十章◎团圆(3) 好久,好久,我感到如此安全,如此欢欣,再不用忧虑,只要我们在一起…… 佑生忽然说:“我饿了,想吃点儿东西。”我们分开,相视一笑。才发现我把他的肩头处的衣服湿成一片。我忙用双手抹了把脸,他又伸手过来,拭去了我残留的泪水。他的脸也是湿的,我不禁也伸出手去,轻轻抚过他的脸庞。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笑了一下。 我扭头看见桌子上有碗粥,拿过来,递给他。他看着我,微笑着,没有接。哦,我看桌上有匙勺,盛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他稍侧开了脸,没张口,眼睛还是看着我。我低了头,咬了一下牙,惯的呀,赖谁哪?自己喝了一口,重新抱了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嘴唇。我的唇微开,他的舌尖轻轻慢慢地从我舌上把粥接过去……这碗粥,我们吃得很慢很慢,其时间可以用来吃掉我前半生所有的粥,但远远不够去吃我后半生的粥。 最后一口粥吃完了,他还在我嘴中仔细地找了很久漏网之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的嘴唇。 我捧着他的脸,见他瘦得皮包骨头,眼睛都陷了下去,惊问道:“佑生,你怎么变得这么瘦啊。” 他深深地看着我,慢慢地垂下眼帘。我心中一动,想起我那夜一惊而去,竟把他撇在那里,毫无交代!他必情伤难挨,郁结不排,才这样一天天地瘦下来,日日等我前来,直到奄奄一息。可我根本没为他着想过!我可真该死啊,竟是如此薄情寡义,自私自利,连对我心中所谓深爱的人尚且如此!整天只想着自己的羞耻,完全没有想到他该多么伤心。我真不是人哪!如果我是男的,倒是有个现成的词来叫自己。一时又羞愧难当…… 不过现在不同以往,不用再遮遮掩掩,我含泪一把就把他紧紧抱住,贴了他的脸说:“佑生啊,我真是个混蛋哪!世上最混的混蛋了!你杀了我吧!我不怨你。” 他苦笑着说:“可惜,舍不得……” 我说:“我真的配不上你啊,实在是个混蛋,让你伤心如此!不过还不晚,我们还有一辈子呢!我以后不混蛋就是了,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对你。你如果不高兴,随时……都行……我再也不会离开了。你真的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是真的爱你,一辈子对你好!给你讲笑话和故事,好多好多故事,很有趣的,我还没讲过,一定让你笑个不停。还和你玩,和你聊天,和你一同读诗看书。我不乱念《诗经》了,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不念了,跳过去,成么?还喂你喝粥,不仅粥,你要吃什么都可以。我再不偷偷摸摸地占你的便宜了,还让你抱着睡觉,多久都可以。绝不再让你生气,我向……保证,还不行么?”(甜言蜜语还是会的!) 一边说,我一边双手在他背上好好抚摸。他长出了口气,笑了笑,抬手环了我的腰。 我用脸轻蹭着他的脸,不由得闭上眼睛。真是好舒服,能爱一个人,不用怕受伤,不必羞于启齿,一切都可以,什么都没关系,两个人之间,没有屏障…… 许久,许久。 我一方面情绪快乐,一方面思绪万千。想起我们之间的离离合合,从此一定要在一起,最好有两全其美的方法。我给别人出谋划策,怎么到了自己,却如此愚蠢。我仔细思索,终于想出了该如何安排我们的生活。 我轻声说道:“佑生,我有条件。” 他身体一僵,脸离开,眼微睁看着我,说道:“你不是要反悔吧?” 我啪地打了他肩膀一下,“说什么呢你!”突然愣了,我居然能打他了!我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他,他一笑,那美好的眼帘半垂下来,说:“比起你那夜……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我捂脸要哭状,他拉下我的手,又看着我笑了,“什么条件?” 我舒了口气:“你的王妃不能是任云起。”他愣住,我一笑,“任云起此生就是男的。他依然去做他的事情!”他似乎明白了,笑了。 我说:“你的王妃不能在人前露面,不能留名史传。”(我可不想让人记住我是他四名妻妾中的一人。)他点头。 第二十章◎团圆(4) 我又说:“我要另建别苑,我来设计我们的家。我要鲜花和草地,很多阳光,省得你来回乱窜,见谁都方便得很。” 他瞪了一下眼,“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我停一下,轻声说:“最好,她们,如果愿意,能寻得良人,终生有伴。” 他点头说:“好,我让人去探问。” 我吸了口气,说道:“从此我不要一日分离。如果我去哪里,你也必须要去那里。如果我不去哪里,你就不能去那里。你自己不能想去哪里就哪里,除非我也去那里。” 他愣了一下,笑着说:“你把我的腿都截了,我还能去哪里?” 我看入他的眼睛说:“佑生,我怕痛苦,今天吓坏我了,我不要再尝一次。你一定要让我先走,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保证!” 他收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说:“云起,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从此,我把心交给了他,他保护了我一生,从没有伤我的心。 【眷属篇】 第一章◎相处(1) 他收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说:“云起,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伤心的。”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放松了,原来堵在那里的一团,化解得无影无踪。我从没有像此时一样感到胸中毫无戒备,明亮透彻,不着一物,也从没有像此时一样,充满活力、希望、勇气、信心……我把心放在了他手里! 我很庄重地说:“佑生,你可能不相信,可我真的相信你了。” 他又笑了,低声说:“云起,你可能不相信,可我从来相信你。” 我一把狠狠抱住他说:“佑生,你老说这种逗我心尖儿的话,不怕我爱死你吗?!” 他更笑了,也好好抱着我,极轻地在我耳边说:“不……怕……” 我们抱了好久,他轻声说:“云起……” 我悄声说:“我知道,你又想吃东西。几辈子没吃了,都攒一起了。” 他笑了,多好! 我用力抱了他一下,起来,走到门边,让人拿两碗粥、几个面食和一个小菜来,然后走回来,坐到他身边。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忽然恶意又起(总容不得别人太高兴),笑着说:“我给你讲讲我在家乡喜欢吃的东西吧。”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用心所在,叹了口气,闭了眼,向后躺在了被子上,一副要受折磨的样子,更让我心花怒放。我一下子抓了他的手说:“你说我讲不讲?” 他几乎长叹地说:“谁拦得住啊。”眼也不睁开。 我马上眉飞色舞地(他也看不见)盯着他开讲我想象中的烤鸭!知道食物马上会送来,没多少时间,要赶快讲到精彩处,只大略说了把鸭子吹胀,在火上烤,十八次涂上种种配料,油滴下来,落在火上,嗞嗞作响……成品的鸭子上来:“棕色光艳,丰盈饱满,油光瓦亮,切成小片,夹在薄饼中和葱丝黄瓜及甜酱卷好,一口咬下去,哇,鲜美酥香,皮脆肉嫩,不油不腻,回味无穷……” 见他不睁眼,紧抿着嘴,可唇角似露笑意,一下子凑到他脸上问:“你想不想吃?” 他停了会儿,说:“想。” “可惜没有。”我马上回答,“你只能喝粥了,” 门外有人声,我坐好,人们进来,把食物摆好又出去了。 我看向佑生,见他睁了眼,依然后倚着,看着我笑道:“云起,你好狠的心哪。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也笑了,看了他的眼睛说:“现在晚了不是?这是你命苦啊,你就认了吧!我好不容易逮着你了,你别想跑了!” 他满脸疑惑地说:“怎么听着,就觉得不对呢?” 我笑着把他拉起来,两个人又开始喝粥,你你我我,里里外外。这回又大不同,大概让我的鸭子摧残的,他吃得风卷残云一般,一吻而光,统统吃完,意犹未尽。 我笑了,“不给吃了,你得等一个时辰。” 他想了想,微低了头说:“那,我,喂你吧。” 我吓了一跳,这小傻孩,这种事能问吗?大概是饿坏了还想吃。但知道可不能开玩笑,这时候伤害了祖国花朵,日后会有心理障碍。就笑着说:“你肯定我不是在做梦?千万别弄醒我,至少让我把这顿饭先吃了。” 他拿了一个小馒头,咬了一小块,抬头看我,竟有些羞涩,垂了眼睛。哎?刚才从我嘴里吃的时候,也没不好意思,现在该他喂了,还害羞,这不是只进不出嘛!我只好主动迎上去,咬他口中的馒头,他竟用舌尖动了一下,我扑了空,又去追,他又挪了地方。两个人在他口中追追跑跑,半天我才吃着。我说:“累死我了,佑生,你好狠心哪!”(马上还给他了。)两个人笑成一团。 吃得差不多了,他忽然轻声问:“云起可要,什么样的婚礼呢?” 我忙一摆手,“最好没有!(又让你想到以前,免了吧!)咱们到你哥那里登个记,然后咱们就出去玩一通,在我家乡,这叫蜜月旅行。” 他犹豫了一下,“那可不是,委屈了你。” 第一章◎相处(2) 我忙说:“登了记就不委屈了,不然就是私奔了。”要赶快转移话题!就说:“我们好久没一起坐马车旅行了。”是啊,自从在晋伯的庄园一别,就再也没有同行过。主要是我的问题,心中有些伤感。 他也沉默了。我仍在想,好久没和他同乘马车,也没和别人……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了他说:“佑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做了手脚,所以淘气怎么也没法和我同车去拉煤?” 他立刻把眼睛闭上了。我发现了,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一般会在他发窘时出现,像鸵鸟把自己埋沙里,他把自己藏在眼帘后面。我笑起来,“佑生啊,那些都是一帮小屁孩!小沈、程大哥,都是,只有你不是。” 他睁开眼,我说:“你是个小傻孩!” 他笑着说:“那也好不了多少啊。” 我瞪大眼睛说:“好很多啊。”我正色道,“喜欢上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喜欢上你已经折腾死我了,我哪能再喜欢上别人?” 他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被折腾死了?” 我一下想起他险些被饿死,也算快被我折腾死了,赶快说:“折腾你就是折腾我,折腾我就是折腾你,反正大家都一通折腾,谁也别落下谁!佑生,你不会计较我吧?咱们谁跟谁,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况且,我把你折腾得半死,可不也救回来了嘛!咱俩也算两清了,是不是?但我受的那些折腾怎么办?” 他有些忍无可忍地说:“那还不都是你自找的啊。” 我一挥手,“那我不管,我得在哪里找回来。佑生,你说对不对?” 他马上答道:“不对。” 我立刻说:“答案错误,不算数。” 两人一笑,又抱在一起。 我们正脸贴了脸,像两只小狗那样蹭来蹭去,就听外面有人急喊:“沈……到。” 我们忙分开,小沈已一脚踏进了门。他根本没注意我们有什么异常,走过来,一下子坐在我前面的床沿上,和佑生近切地面对面。 我挪开些,坐在床边椅子上,见小沈在仔细打量佑生的脸,佑生做贼心虚地把眼睛慢慢垂下来。小沈又拉起佑生的手,号脉,放下,出了口气,转身坐好。佑生赶快后倚,像逃开一样。 小沈看着我说:“这简直不可能!王爷原来气息奄奄,竟有不续之意。刚才我听他们说王爷传膳,还以为只有你在吃!(这是什么话?说得我像个吃货!)可我看王爷气色,可谓起死回生了。脉象变得有力,虽然稍有虚浮,但已无大碍。明明的,他竟然吃了东西了!云起,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说话呢这是?像审犯人似的! 我摆了一下手说:“你技不如人,不能起死回生。其实很简单,不就让他吃点东西嘛!你怎么这都做不到呢?” 小沈说:“谈何容易!就差捏鼻子灌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点伎俩,我也好救死扶伤?” 我赶忙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让王爷自己告诉你吧!”快快把球踢走。 小沈看向佑生,佑生的眼睛完全闭上了,半天,小沈终于问:“王爷,怎么想吃饭了?” 佑生有气无力地说:“饿了呗……” 小沈呆在那里,我使劲咬牙忍住笑,低了头。小沈说道:“云起,我怎么觉得你和王爷……(我心中乱跳)合起伙来糊弄我?” 我忙抬头笑着,“多心多心,王爷就是突然想吃饭了,也是凑巧。”快转移他的注意力,就问,“你的小师妹呢?你不是总和她在一起吗?” 小沈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都怪你!我们到处抓不到你,我就得在那里干等。我小师妹得回山见我的师尊和师娘,你弄得我们夫妻俩分离!我还得天天担心我那些贼心不死的师弟们对我的小师妹伸出贼手……” 我挥挥手,“小沈,凡事要往好处想,别那么消极!小别赛新婚,见面之后,我保证你会乐得不得了。” 小沈说:“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结婚?你又没小别?”我心说,我才大别后,你根本不知道!就说道:“我知道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知道!别挑战我这种知道的人,否则我让你知道的也变成不知道!” 第一章◎相处(3) 小沈愣在那里,佑生在发抖,他很容易发抖啊。 我一阵焦躁,站起来,环看四周,忽然觉得十分好奇。这是佑生一直住的地方,我得看看他是怎么生活的。过去我总回避看王府的东西,到处都是珍宝玉器,连酒杯、巾帕等细小物件都极为华美精致。我唯恐别人说我小家子气,眼皮子浅,天天看东看西,充满贪婪觊觎,弄不好还想拿些去……结果搞得自己总是眼观鼻,鼻观口,累得半死。现在我只看到了佑生,想在所有的物品中寻找他的痕迹。 这是他的汗巾么,他几次在上面擦过脸?这是他的水杯么,他几次把嘴唇贴在上面?他的外衣挂在这里,上次他什么时候出的房门?这是他的替换头带么,颜色是一样的蓝色……我在那里拿东拿西,摸了这摸了那,面带微笑…… 忽然想起我奔波一路,满身尘土,就到门边说:“请给我备下澡水,哦,还有王爷的旧衣。多谢了。”门外一声遵命,我一下回过神来,不禁说:“真好啊,这和芝麻开门一样嘛!” 觉得屋子里十分安静,回头一看,小沈张着大嘴,惊在那里。佑生的笑是那么快乐,好像含了泪光。 小沈终于缓过神来说:“怎么觉得你把这儿当成你自己的家了似的?” 我的心一跳,忙说:“天下为家,我去你家,也会让你小师妹给我准备洗澡水。” 小沈大惊失色地说:“你可千万别去!她给你准备了,我去哪里?!” 我哼了一声,“小沈太小气……” 小沈打断说:“你说什么都可以,小师妹就是我的!你别打主意。” 我气起来说:“还知己呢,如此小看我!你到那边坐着去,我得坐在这里。” 他移开,坐到椅子上。我坐在床边,手自然地拉住了佑生的手,根本没过脑子。 小沈看着,差点把舌头咽下去。我意识到我干了什么,心想早晚的事情,索性大大方方,拉得更紧。佑生闭了眼睛,微笑不语。 小沈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颤抖着说:“你,不是说,你配不上王爷吗?” 我垂了一下头说:“唉!我的确是配不上他的,勉强配吧……可他配得上我呀!很有富余的。所以称不上门当户对,一边儿行就成了……” 说完觉得不对,忽想起我曾说过的我不能……佑生开始剧烈地发抖,小沈愣了一下,不可阻挡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下觉得脸热耳红,跳起来说:“你的思想不健康,没听过非礼勿想么?……你再敢笑,我就去你家里……我得去洗澡,你们接着聊!” 我逃到浴室,松了口气。好好地洗了个澡,觉得身体舒适,神清气爽。 走出门外,夏夜初临,暖风洋洋。我穿着合身的佑生的衣服,过肩披散的头发,在风中飘起几丝。天边就是那抹神奇的蓝色,难怪让我心驰神往,因为它让我想起了佑生。我不禁微笑,走进佑生的房间,小沈已经走了。佑生看见我,又笑了。我说:“佑生,外面可舒服了,你和我来赏一赏这夏夜吧。”他点头说好。 我让人把躺椅放在廊前,一把椅子,一个小桌。仆人把佑生抱到椅上,我为他身后垫上枕头,下身盖上一衿丝绸夹被。我让他们送来新的小面点和水果,又要了一把小刀,把面点和水果在盘中切成很小块,放在桌上。我坐到他的身边,他抬手轻拉住我的手。夏风温柔,拂面如梦,我的头发撩起又飘下。佑生的眼中似有星光,笑着看着我,好久不语。 我把一块面点放在他唇边,他眼睛微合,慢慢地咬住吃下。我死死盯着他,他终于睁眼看我,眼中有一缕诙谐的笑意。(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他自己知道什么时候他在放电残害我!)见到我凶恶的神情,他几乎大笑,眼睛弯起,牙齿露出六颗左右。(放他身上,那就是大笑了,放我唇上,那只是微微笑一笑。)我才要残害他,他忙轻问:“什么是芝麻开门?” 没办法,谁让咱是人来疯呢,于是就忘了要讨还情债,给他讲起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异域风光,沙漠情调,爱情,刀光,完美的结局…… 第一章◎相处(4) 夏夜的天空,繁星渐亮。我喂他吃的,他吃了就总轻声问我问题,我滔滔不绝地讲东讲西。 …… 佑生:“云起,还记得,你讲书的,那本奇书……你曾说,你会给我讲……” 我笑了,“三国演义,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佑生,赤壁之战,你还记得吧?” 佑生笑起来:“怎么会忘?那样,精彩绝伦……” 我精神大振,“那我就讲赤壁之战前边的一段,刘备被曹操打得满地乱跑……”我讲起了刘备新野大逃亡和那帮虎将在败局中的大显身手:白衣少年赵子龙,长坂坡,救阿斗,冲杀出重围…… 佑生微笑着看着我,他的面容,在夜色下是如此柔和,眼中熠熠生辉,脸上似有光华。 我简直忘乎所以,讲到张翼德,丈八蛇矛,立马河边,一声大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 佑生笑起来,我知道他想起了我的怪叫,就说道:“我说过你不能告诉别人的!” 他笑着说:“我谁也没告诉。” 我说:“我现在说你最好忘了!也不许笑!”忽然想起来,“佑生,知道我小时候的小名是什么吗?” 他老实地说:“不知道。” 我叹口气说:“佑生啊,你这么好的人,世上真是没有了。这要是你问我这个问题,我还不好好地欺负你一顿,说你的小名是小笨笨、小呆呆、小臭臭、小乱乱之类的……” 佑生笑得抖起来,“用你身上,都很合适……” 我张大嘴,“佑生,你坐享其成,请君入瓮啊!你……” 他笑着握握我的手问:“小名是什么?” 我说:“是叫叫。” 他笑道:“也算是,先知先觉。” 我盯着他说:“佑生,我发现,你实际……” 他眼睛含笑地轻问道:“那故事,后来呢?” 我简直是被他牵着鼻子走!高高兴兴地讲了余下的片段…… 夜色深沉,我打了个哈欠,佑生一笑说:“我累了,云起,我们回屋吧。” 我点头,起身,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就见后面屋前左右站满了人。晋伯脸色阴沉,垂着眉眼,不看我,站在佑生椅后(我根本没发现他什么时候站那里的)。我不禁问:“佑生,你晚上出了屋子,要这么多人服侍吗?” 佑生半闭上眼睛,轻声对晋伯说:“让他们……”晋伯马上说:“是。”我叹道:“好厉害!佑生,你都不用说完,他就知道是什么了。难怪你只说半句话!他惯坏了你呀!” 佑生低着头被晋伯抱回了屋中。 回到屋中,有人送洗漱用具,晋伯帮他洗漱方便。他稍显羞涩,我就是不走,坐在椅子上盯着他的背影看,报复他对我的残害! 晋伯把佑生抱到床上,出去了。我去洗漱后,有人又来清理。仆人熄了屋中烛火,只余床边一盏灯。我走到床边,佑生躺在那里,居然闭着眼睛不看我!柔和的烛光下,他的脸上似有笑意。我一咬牙,没办法,什么叫投怀送抱?什么叫自荐枕席?什么叫没脸没皮?我都赶上了我!弯腰使劲把他几把推往床里去。他笑出了声,睁开了眼睛。我不与他对视,把他的枕头推到他头下,扯了一个他垫背的枕头,放在他的枕头旁边,和衣躺在外侧。(我已在他面前脱过无数次衣服了,这回他要看的话,自己动手吧,我已经够主动了!)把他的被子盖了他一半盖了我一半,回身吹了灯,面对着他侧躺下。黑暗中贴到他身旁,扯了他的一只胳膊紧抱在怀里,说道:“我累死了!你不能把我挤下去。如果我夜里踢你,你也不能回击,记住了!明天不准叫我起床,我得睡个懒觉!” 我几乎立刻睡着了,隐约感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2部分阅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2部分阅读 到佑生把脸颊贴在我的额头,轻叹了一声,“云起……” 第二章◎谐和(1) 这真是一场好觉啊!!!我就睡,睡,睡……只觉得天地合并,夹我在中间。无比的安全,无边的温和……我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比如,没工作没银两,比如,会不会被砍头,比如还能不能见到佑生……哦,他就在我身边!我可以接着睡! 隐约感到佑生从我身上爬过去,我翻滚到床里侧,调了个姿势,继续睡!耳听得他的动静,一些轻轻低语、盘碟声音,知道是他早起洗漱、早饭,我接着睡过去。好静啊,但我知道佑生在我身边,他的腿有时蹭着我的后腰,有时我感到他躺下来。我依然睡。又听盘碟的声音,午饭了么?不管,抱着一大堆夹被枕头,睡,睡,睡…… 真静啊!我终于慢慢醒了,浑身酸软,躺的时间太长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躺了,仍闭着眼,使劲把四肢伸开,上下碰了床头床尾,说了一声:“好——睡——啊!”睁开了眼,感觉佑生在旁轻笑了一下。不看他,举了两手两脚在空中一通乱刨,像是被翻了个的大蟑螂。捣腾得血液舒畅了,突然一下子把双手双腿坠落到床上,像瑜伽功的挺尸姿势,好舒服啊。佑生笑出声来,我还是不看他,口里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其实这两句根本不能够表达睡后的欢乐情绪!大家实在找不到别的假装文雅的东西来说,只好说这两句,还不如我的‘好睡啊’贴切,你说是不是?”说完我侧身转向他,他半倚着靠枕,手里握了本书,正含笑看着我。 他的面容美好祥和,眼中柔情似水。他轻声说:“是。” 屋里静静的,窗子开着,微风过室,夹着外面远远的鸟语。午后或傍晚的阳光,明亮但不强烈。 我忽然感到深深的悲哀,他一日日,就枯坐在这静静的屋中,只看一看书,漫漫长日,漫漫长夜……这么深刻的孤寂,这么沉重的无望!他竟然就这么活下来了,依然安然自若,依然坚如磐石。这才是真正的不屈不挠,才真的是百炼成钢!……我几乎落泪,又一次明白我以前从没有真正爱过他,没有体会过他的心,没有帮助过他…… 一下子,坐起来,扑过去,使劲抱住他,一通乱摇,拿耳朵蹭他的耳朵,他一串低低的笑声。我放开他说:“我得洗脸漱口。”爬过他的身体,坐在床沿,刚要起身,扭头又看他,见他还是那样可爱地看着我,就又猛地扑去抱住他上身,使劲摇晃了一通,像狗熊撼树,要把树上的人摇下来吃掉的劲儿是一样的。他笑得喘气。我狠狠亲了他一下,放了他,去洗漱。 这样坐在床上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闷死我了!我也不能让他总这么过!我知道除了我们之间的爱意,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任何想要的东西。可我一定要让他和我一起快乐热闹地过这一辈子,绝不会再把他一个人留在这样的寂静里! 走回去,佑生放下书,向我伸出手,我过去坐在他身边,我们拉着手,我说:“我是不是睡得太久了?你自己闷不闷?” 他一笑,半低了眼帘说:“那天早上,在小镇,你不想起床,说让我……我一直盼着,你能这样,在我身旁,睡懒觉,我不会叫你,你睡多久,都可以……” 我想起我那时起不来,口中说让他杀了我,笑起来,对他说:“佑生,我睡够了觉,就会上蹿下跳,为非作歹,你怕不怕?” 他笑道:“你不睡够觉也……” 我抽出一只手,做出打他的姿势,他笑着看着我,轻声说:“我不怕。” 我一低头,放下手说:“我怕你了。”又抬头说,“那我只好声东击西,大闹人间了!” 说完,我站起身,在他的笑声里,走到屋中央,向天狂打了好多拳,大伸了个懒腰,看着他说:“我要征服全世界,就从这里开始!”他笑着,瞪大了眼睛。 我哼着《星球大战》的主旋律,去拿了纸、墨、砚台、小楷笔等,到床边,停了曲子,嘴里说着:“今天让你看看我研墨的本事和写狗爬字的技巧!”他只是笑。 第二章◎谐和(2) 我研了墨,开始以拿铅笔的姿势用毛笔写字,他看了我的书法,痛苦得呻吟出来。 我说:“独树一帜才好,不然别人伪造了怎么办?我写成这么差,我容易吗我?!喔,那个x字怎么写?噢,我该知道的。下个字再谢你……这个x字呢?已经下个字了?又要谢你?多麻烦,从此不谢了!大恩不言谢嘛,咱们谁跟谁?是吧?不是?不是也得是!这x字又怎么写?……我任重道远啊,什么时候让大家都写我的字就好了,那样你就得问我怎么写字,别忘谢谢我!啊,美梦啊……这x字呢,怎么写……” 好不容易写完了几张纸,我看了他说:“你肯定不会休了我?不论我干什么?” 他苦笑着摇头说:“休不了了啊,休了你,我也活不了了。” 我哈哈笑起来,“佑生啊,哪天你若真敢休我,我就和你拼了!来人!”他一愣,有人进来。 我把一张张的纸递给那人,说:“这是给xxx,地址在上面,让他马上送十套卫生马桶和装修人员到这里,月底不到,等骂吧!对他说我在这里办公了,事务问讯都传到这里。这是给xx,让他立刻来见我!见信后三天不到,就别来了,月钱也别要了!这是给x,跟他说带至少两个人来,我要建信件传递专线,他们一起来策划一下,见信就起身,不得有误……”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佑生轻笑了一下,说道:“去办吧。”那人立刻转身出去了。 我扭过脸看他,“佑生,你能不能教我你说话的那个劲儿,去办吧(我模仿着说),多省劲儿。你不知道我得费多大劲才让人干活哪!” 他轻声笑着说:“那是因为,他们想多听你,骂他们吧。” 我盯着他说:“这就属于冷嘲热讽了,严重地伤害了我的自信心,我得找回来!”一张双臂,抱紧了他的双肩在我胸前,乱晃了几下,他出声地笑起来。我停下来,不放手,看着他的脸,他含着笑,垂了眼睛。还是那么害羞! 我轻声说:“你总笑,脸疼不疼?”他更笑起来,低声说:“有点儿。”抬了头,双手抱了我的腰,脸和我的脸贴在一起,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半天。真好!我闭着眼睛。听他轻声说:“云起……”“嗯?”我说,他接着说:“我……多高兴……”我心中一酸,差点落泪,贴紧了他的脸,低声说:“悠着点儿,后边还有八十多年呢!” 佑生有点发抖,我抚摸着他的背,又轻轻说:“咱们这个发抖的病是不是该治一治?你一抖,我心肝就颤!你要哭要笑,给我个痛快的!”他笑出声来,又说:“云起……”我等了半天,他没是说话。我悄声说:“佑生,咱们俩之间是不是也开始说半句话了?我愿意试试,自己省劲儿,还可以把别人憋死!”他又笑成一团。 两个人抱了很久。那些见了路旁相拥情侣就勃然大怒的人,请你们谅解。初坠爱河时,真是除了抱在一起,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可表达两情相好的温存。到了后来,可以……我心中灵思闪动,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害羞! 他本就是个温和的人,自然面薄。他没有爱过他的妾室,可从那些人们所诵诗文来看,他的确恋过他的王妃!但那个女人不爱他,有一种性暴力是冷暴力,床帷之间,自然不会让他高兴,必是设法让他备感惭愧羞耻……我心中疼痛,我那一夜营帐,无异雪上加霜。可他当时看清了我,竟毫不抵抗,只是逆来顺受,真的牺牲了自己!后来自然更难消解种种抑郁……我暗地里长叹一声,他和那王妃本是如此明摆的事情,我对他用情不深,完全没细追究。接着助纣为虐……他竟还依然爱我!我不禁抱他抱得更紧,知道我决不能再伤他,凡事要耐心…… 这次是我说我饿了,两个人才分开。我端详他的脸,气色是比昨天好一些,就问他:“你早上吃了什么?”他想了想,说:“一碗粥。”“中午呢?”他说:“一样。”我气得咬牙,这真是惯出来的毛病,自己的话就吃得这么少! 第二章◎谐和(3) 我要了三碗粥,我的面食和两个清淡小菜。回到他身边,他笑着说:“一会儿小沈还会来,你真的,不告诉他?还有,程远图?” 我摇摇头说:“佑生,任云起要做很多事情,知道他是女子的人,越少越好……” 他微微苦笑着说:“可怜了,程……”我死死盯着他看,他一笑,躺向后方,眼睛闭上了。别的不会,逃跑得倒挺快。我笑起来。 食物上来,我们以我们的方式吃得精光。他喝了三碗粥,还夹了一口菜和吃了一小块馒头。早干什么去了你? 小沈来时,还是一脸坏笑。他号了脉后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他要回山找他的小师妹去了。我要了他的地址,保证日后送货到他老丈人家中。他告辞走时,又自己开始狂笑,我差点追出门外,暴打他一顿! 饭后,我推着佑生在府中靠大门处走来走去,挑了一间屋子当我的办公室。他让人按我的要求收拾出来,配备了办公用具。 又推他在院子里七扭八斜地走来走去,和他说说笑笑。周围聚了一大群仆从,一个个看得心花怒放、喜气洋洋的样子。 天黑了,两个人在床上躺下,我还是和衣躺在外侧,他在里面半侧着身,对着我。我们手拉着手,谈天说地,当然大部分是我在讲,可他的话,比以前多了。我因为起得晚,精神格外高昂,没拉他手的另一只手在黑暗里挥来挥去,像在捕捉着他轻轻的笑声。 我说:“佑生,我小的时候,爬树翻墙,上房揭瓦,无所不干。” 佑生笑道:“想来,必是如此……” 我说:“据说,我两岁半时,就爬上了我姥姥家院子里的一棵桃树,被我姥姥扯了下来。那天我姥姥睡午觉,她不让我出去玩,自己在床上打呼噜,好响。我到她身边,使劲摇她,嘴里喊:‘姥姥!姥姥!老虎来了!’她睡不了觉,气得半死,晚上就把我爬树的事情告诉了我妈。我妈气势汹汹地来问我:‘姥姥说你爬树了,是不是?’佑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佑生:“自然,说实话。” 我说:“那当然,我说:‘姥姥是大老虎变的,她的话,你不要听。’” 佑生轻笑着说:“你那时,两岁半?” 我说:“是不是太大了?你两岁半的时候会怎么说?” 佑生:“我还不会说话……” 我说:“叫你小傻孩儿,一点儿不假。” 佑生笑起来。 我给他讲了冯小刚的《甲方乙方》,他笑得不得了(冯导,你的幽默可谓千穿万穿,知音古今啦)。又说了一大堆废话,见夜深了,就对他说:“你睡吧,我不讲了。” 他轻笑了一声,停了片刻,说道:“我,睡得很少,可以一直,听你讲。” 我凑过去,贴着他问:“你平常不睡,躺着干吗?” 他浅浅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胡思,乱想。” 我的心好痛,那些孤独无尽的长夜,他是怎么独自一人,在黑暗里醒着熬过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他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佑生轻轻地说:“云起,如果,我没有遇见你……那人曾告诉我,他会让我怎么死去……那将是,很惨……”我心中更痛,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接着说:“所以,无论怎样,我都是心存感激,从没有,怨过什么……晚上想的,总是高兴的事……”我几乎要把他的手握碎。 他笑着说:“你再握紧点,我也受得了。” 我一下泄了劲,松了手,叹息道:“佑生,真是对不起……” 他问道:“何出此言?” 我说:“我伤了你的心,好多次……” 他轻笑着道:“云起,你在说什么?你何时,伤了我的心?从来没有过……” 我摇着头说:“佑生,我从没有,为你想过……” 他低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可记得,你给我,穿袜子时,怕我疼痛,轻轻地……你的裤子,还是热的……我好久没吃东西了,你给我吃的,那么好吃……你拉我的手,给我穿衣。你的衣服,好暖和……你对我,那么好,而我,只是个,陌生人,面目全毁,不能自理……” 第二章◎谐和(4) 我说:“佑生,你也会那样待人呀……尤其是个,可以调戏的人……佑生,你的样子,好可爱,上马时,还害羞……我给你上药,你不说话,低着头,我干什么都没关系……说实话,我轻薄你时,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偷偷笑?” 他轻声笑起来说:“是。” 我追问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 我锲而不舍,“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你什么?” 他极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笑起来,长叹道:“佑生,幸亏,你比我聪明,比我更知道我自己。不然的话,俩糊涂蛋,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起去。” 他笑出了声,又轻声说:“云起,从开始……到那夜,你为我,愿舍性命……你的情义……你伤不了,我的心……只是你自己……” 周围一片寂静,帐中漆黑,我听着佑生在我耳边的呼吸,闻着他的气息,其中和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重又感到了我在那些夜里,在他臂弯中体会到的平静和安详。 我轻声说:“佑生,其实我早该听从我的心。我的心,很久以前就认出了你。那些夜晚,我在你怀里,想到了那么多美好幸福的事情……分开后,我就再无法追忆起那些明亮的往事。我那时就该知道,让我高兴的其实是你!你在我身边,我才有了那么多欢畅的回忆和话语。你是我快乐的真正原因,你打开了我心灵的窗户,阳光照了进来……我多傻,那时就该和你在一起……” 佑生小声说:“这可不是反过来了,是谁说的,那时,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我,那时的样子……” 两个人在黑暗中四手相握,依偎在一起,好久,他轻轻地说:“云起,我的身子……” 我心中闹钟铃声响起,忽然发现他的手变得很凉,他在微微颤抖,明白刚才的对话让他记起了他在水边的情形,想起了他所受的苦难凌辱,可能还有他的王妃给他的羞耻感……幸亏我心有准备,忙打断他说:“佑生,我们做个游戏。我说你像什么,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再告诉你,那对于我又是什么。如果我说得好,你就亲我一下,如果你觉得不对,就亲我两下。” 他有些被迷惑了似的说:“什么是什么?为什么不对反而要亲两下?” 我一笑说:“试试看。佑生,你就像那春天的……告诉我,你像春天的什么?” 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大概第一个出现在他脑中的词:“风。” 我慢慢地说:“佑生,你就像那,春天的暖风,吹入我怀中,化掉了我层层冰霜,让我心生爱意,追求幸福,面对未来,勇气无穷。你亲不亲我?” 他的唇迟迟疑疑地在我额角亲了一下,想想,又亲了一下。我暗笑,接着说:“佑生,你就像那夏天的……” 他知道规则了,轻声说:“夜雨。” 我缓缓地说:“你就像那,夏天柔和的夜雨,点点滴滴打在我心间,漫漫无边的荷叶之上,入你耳中,都应是,我爱你的心声……”他吻了我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我说:“佑生,你就像那秋天的……” 他低语:“落叶。” 我清清楚楚地说:“你就像那,秋天里,缤纷灿烂的落叶,虽历风霜,却依然,多彩绚丽,珍藏着,所有阳光的记忆。叶叶纹理,万千思绪,依风飞扬,潇洒飘逸……让我忍不住,忘情追随,盼望把你捧在手上,按到胸前,恨不能,将你的绝代风华和深沉智慧,直印至我的心底……”他吻到我的唇边,一下,又一下…… 我说:“佑生,你就像那冬天的……” 他轻轻说:“残雪。”(你还就认了死理儿了你!) 我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佑生,你就像那,冬天梅花瓣上的残雪,洁白无瑕,纯净无双,一缕沁骨芳香,入我魂魄,永不能忘。我自惭得不敢向前,可又想,永远与你这样的美好相伴,尽我所有深情厚意,生生不离,世世缠绵……” 第二章◎谐和(5) 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声,他的手温暖,他的身体稳定。他微凉的唇寻找到我的唇,慢慢地用舌尖邀请我。我不再说话,侧了身,与他唇齿相依,温温柔柔地体会着这无声的爱语,无尽的爱恋…… 暗夜里,我们相拥相吻,他终于慢慢停下,睡去。 第三章◎水畔(1) 后面的十来天,也许由于我顿顿饭的监督,也许由于佑生恢复和晋伯每日练武,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的脸色焕发出健康的意蕴,皮肤由黄变白,真是润泽如珍珠美玉,眼睛清澈得发光,漆黑的眉毛像是泛出异彩,嘴唇红润动人。他开始说说笑笑,和我言来语去之间,言辞机锋,虽是温和,却有定夺,神采焕发,挥洒自然。 看着他,我有时会突然就变得呆头呆脑,神思恍惚,心中忐忑,口舌笨拙,明明已有主见,却浑然忘言! 开始见了,他只侧开脸去,微笑而已。后来见我没好转,只好拉我到他面前,主动吻过来,苦笑着轻声说:“云起,何至于此……” 我心头乱跳,手脚发软,脑中总闪现出秀色可餐、艳光照人之类的词句,更垂目不敢看他。我知道我这次决不能再干上次营帐的事,甚至不能主动。于是时时自律,自言自语,天天害怕自己失控,真是疲惫不堪! 好在我的事情开始多起来,不然我非被憋死不可! 从我的信送出后的第三天起,就有人开始来见我。佑生把我的办公室的邻间变成了他的小书房,每天同我一起出去,到我旁边的屋中等我,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回来。无论我白天多忙,午饭总去和他一起吃,因为知道他若没有我在场,就不好好吃饭,完全没有我所有的钢铁般的自律。 两屋之间有一扇门,我若高声讲话,他就听得一清二楚。可我几乎总是在大声说话,因为我常觉得对方听不懂。 “任头领(这是我允许他们称呼的头衔之一。我就怕别人叫我老板,觉得自己立刻长了胡须。我也不愿意被叫任先生,让我总记得我是个冒牌的。而‘云起’是几个亲近的人才可以叫的。当淘气第一次见了小镇四少,听他们也叫我云起,险些和他们急。所以,我给大家定的我的称呼一般为:任头目、任头领,或是任老大,任大大!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把任字去掉),我们发现了一家也做卫生马桶的业家,用粗劣材料做管子和水缸,可价钱比我们的便宜很多,您看我们是不是要降价?” 我挥手,“你把厂子给他们就是了!还降价干什么?!” 那人一愣,“把厂子给他们?!那他们会……” 我冷笑,“还不够?你把脑袋也揪下来给他们就行了!” 那人忙说:“啊,我懂了!头领请讲!” 我说:“当然不降价!顶多加些售后服务。如果他们真用粗劣材料,找个机会给他们曝曝光。” 那人问:“如何曝?” 我叹气,“我干脆替你干活,拿你那份月钱得了!” “不敢,不敢……待我想想……”半天…… 我又叹,“现在是八月份了吧,你年底前能想出来吗?” “正在努力,努力……”又半天…… 我叫:“努力什么哪?!月亮都出来了!再努力,又下去了!曝光,当然是让大家都知道什么是粗劣产品啦!谁家用他们的管子和水缸,若破了,赶快找一帮人去看看呀!” “喔!让他们看看污水如何流淌满地满房,缸漏之后,墙基处总是臭……” 我皱眉,“停止!我正想吃饭哪!你留着这些描述自己享用吧!既然想到了这些,还可以提前教育客户……” “噢!我又知道了!就是把这种可能先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他们,不管他们是不是在想吃饭,他们想到如此后果,自然不会去买粗劣产品!任头领,您太聪明了(喊声震天)!” 我翻眼睛,“十里外有人没听见,你能不能再喊一次?” “可以!头领,您……” 我摆手,“行了!你省省嗓子吧。” “我立刻启程!” 我摇头,“不行,你吃了饭再走。出去对人说你要吃饭,就有饭了。哦,把你今天领悟的向其他的厂子汇报,别让我下回又说一遍!” “头领放心,每次头领的教诲都被总结成文,大家学习,体会不已……” 第三章◎水畔(2) 我又皱眉,“什么已不已的,你们一个个多用用你们的大脑袋,长在肩上不是只为用它们撞墙玩的!” “不,不撞墙玩,只是有时互撞而已。” 我叫起来,“你们是想气我哪!撞死算了!” “不敢,不敢,告辞,告辞,任头领保重。” 我垂头丧气地去佑生屋里,他却是满脸笑意。我跌坐在他怀里,双手抱了他的肩头,额贴在他脸上。他放下他手中的书,双臂环抱着我,轻声说:“云起,我虽没听过,人们怎么和长工苦力说话的,但听你对他们的言语,想来大概是,相差无几……让我想起,你说的那个故事……” 我笑起来,“你是说我对他们像长工?我成地主婆了?你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生气了来挤对我?” 他轻轻亲我的脸和唇,(好,渐渐主动多了)闭了眼睛,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哪里会不耐烦?哪里会生气?我曾经要听别人,讲你的事情……后来,连那也不行了。只能每天,坐在床上,反复去想,你的事情,我们的日子……现在这样,能听着你说话,多好……” 我难过,就好好吻他,真舒畅。我渐渐燥热起来,他好像也有反应……他突然停了下来,低了头,脸竟有些红……我好心疼,那个可恶的女人!一定是用羞辱伤透了他的心。可我也不怎么样……只装着不知道,将我的脸靠在他肩上,闭着眼,轻声说:“我可是想念你,只一壁之隔,也好想你……” 这才明白了,他那夜的心!在爱的眼中,没有评判,没有指责,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爱,只有怜惜。如果牺牲了自己就能让他走出这阴影,我会去那样做。 后面几次都是,两个人吻到天昏地暗,他就会忽然害羞停下。我从不表现出这什么不妥,只说一些轻柔话语,然后开始和他轻轻松松,说说笑笑。 八月十五的那一天,我没事,因为大家都在过节吧。和佑生在书房里来来去去地拣了不同的书,指手画脚地评论。当我说到关键时刻,坚决不看他,只盯着门框之类的地方,侃侃而谈,他总轻轻笑起来。这个只点火,不救火的小傻孩儿!我现在没法收拾他,只能委曲求全,先求自保而已。 我沐浴之后,披着头发,穿了件他淡蓝色的长衫,真是很漂亮,我是说衣服。 佑生沐浴后,我给他梳发,把头发在头顶扎好。现在和以前不同,给他梳着梳着头,看他那么好,随时可以亲他好几口,眉毛眼睛,不分上下,他只是微笑。 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衣服,和我颜色相配,他可真是非常……不敢看,不敢想!否则我会变成大灰狼! 晚饭摆在了院子里,只一个小桌子,几个小菜,粥和面点。我们两个的食欲都不高,口味毫不奢华,实在是浪费了这样的豪门背景。 佑生倚在躺椅上,盖着锦被,和我拉着手,看明亮的大月亮,从树间升起来。吃吃喝喝中,又谈起我原来干的事情。 那一年中秋,我和相临宿舍的一位挚友深夜时分离校,骑车到了天安门。广场除了警卫,没别人,刚想离开,就见另一对浪漫人士,男生,也到了广场。我们马上交谈起来,他们是邻校q大学的学生,我们觉得普天之下,没更知音的人了!四个人在马路边,靠着自己的自行车,月色下,打了一宿牌。天大亮,双方一笑而别,没留姓名地址,此生没再相遇。也算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去了。那一夜寂静街头的欢声笑语,日后想起,总让我微笑。 背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朗诵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加上七七八八那些通俗易懂的咏月诗,也算是个诗歌朗诵会了。当然都告诉了他,那些诗歌是谁作的,本人没这才华,只能写狗爬字。 佑生紧握着我的手,没放开一会儿,像是怕放开就没有了似的。我和他谈笑之间,喂他吃喂他喝,简直把他惯得!难怪他一直在笑,好几次,似有泪光,笑大发了。 第三章◎水畔(3) 夜渐深了,他忽然说:“云起,我想让你看看,我喜欢的地方……”我说:“太好了。” 他让晋伯过来,抱他到轮椅上,我要去推他,他示意晋伯去推。他用右手紧握了我的手,对晋伯说:“去水边。” 这是一条我没走过的路,晋伯推着佑生,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我们像是走在花丛树木之中。月亮正当空,地上雪白。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但他好像越来越沉静,不再言语。当我们到了水边时,他的手变得冰凉。 好一片池塘月色!一方黑色水塘映着环绕的树木花丛,拱陪着那一轮明月在正中央。空气清新,水气弥漫,月光明亮,夜空杳然。 我不禁慨然赞道:“如此良宵美景,怎能没有我的歌声!” 对着水面,放开声音,就唱起了《沧海一声笑》。我喜欢罗文的唱法,温和轻扬,有潇洒之韵味,还容易唱:“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我的声音水上传出又返回,显得空灵明净,我更加放松大唱,“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天字还有个上翻的小旋律。“江山笑,烟雨遥。”多么好听的韵律啊,我侧脸向佑生一笑,他脸上月光如水,神情若喜若悲。我回头对着水面,接着唱:“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意犹未尽,从头来一遍,后面还有啦啦啦…… 唱完,听着我歌声的余音在水上流连,有一丝箫音远远和应,慢慢走来。 我看向佑生,他的手温暖如常,他面上微笑让人迷醉,眼中映着水光,令人心情荡漾。我一笑问道:“我唱得好不好?”他真诚地说:“好,好极了。”我一高兴,更上一层楼,“那今夜我就再向你献歌一首!原来的歌者是羽泉,现在是任云起!” 我转身面对着他,唱起了羽泉的《最美》。这竟像是给他做的,“你的美无声无息,不知不觉让我追随。”我握着他的手,但脚下却随着旋律,绕着他的椅子,踏着简单的舞步,两三步,一转身,再回,“baby这次动了情,彷徨失措我不后悔。”凑到他脸前一笑,又离开,走开两步,把他的手在我两手间换了手,转了一圈,我的头发飞扬,我淡蓝色的衣衫,下摆飘起,月下衣影在地上流动。那箫音悠扬婉约,深情缭绕,伴着我的动作,缠绵回旋在月色水边…… 我轻走回到他面前,继续对他唱,“你在我眼中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你的吻你的好(他没有坏)你睡觉时候撅起的嘴(他没有发脾气的时候)。”我又笑着走来走去,淡色衣衫飞动,舞影凌乱。那箫音让我如痴如醉,恍然似行在云间…… 我凑到他面前,仔细唱,“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只有相爱的人最能体会。”盯了他的眼睛,“你明了我明了,这种美妙的滋味。”唱完,一笑,对他挑了挑眉毛。那箫音袅袅而去,越过花丛树梢,迎着月光,轻上天庭。 他坐在那里,像尊白玉的雕像,宁静美好,眼睛是如此含情脉脉,春潮激荡。我轻声问:“喜欢不喜欢?”他好久才说:“喜欢,好喜欢。”我深深地看入他的眼睛,低声说:“佑生,我听见了,美极了,我真喜欢。” 佑生眼中一片莹动的月光,他点了点头。 我努力微笑,可一滴泪水还是从我眼中涌出,流过了我的笑容。 佑生握紧了我的手,轻声道:“云起,我们回去吧。”我点头起身,只觉周围一片光明。 我们一路回去,说说笑笑,树影婆娑,月色温和。 到屋门前,晋伯把他抱起来,我才发现晋伯的前襟处一片湿渍,流口水了么? 佑生先洗漱后,晋伯把他抱到床上。我去料理后,到床边,见他穿着刚才的衣服坐在床里,背靠着墙,微低着头,不看我。我心中火警铃声大响,知道我们的洞房之夜到来了,不禁心惊胆战,又一次告诫自己要奉公守法,不可大意! 第四章◎洞房(1) 我微笑着坐在他面前,他好像屏住了呼吸。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看着他那么安静可爱,我几乎发疯…… 忽然觉得如果再这么坐下去,我们这一夜也有可能成为那夜在营帐了!不行,我得拯救自己,拯救大家! 我,伪造成小红帽的大灰狼,稍低了头,怕他看破我的险恶,极轻声地说:“佑生,你想不想,玩个游戏?” 他怔了一下,又像缓了口气,慢慢说:“想。” “就是,我们玩包袱、剪子、锤……”我用手比画着,告诉他谁能胜谁……然后,停了一下,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吧!咬了牙,又低下头,(有人会是以为娇羞,可实际我只是为了掩盖我的豺狼本性。)悄声说:“我们同时出拳,输的人,脱一件衣服……” 说完,我自己吓得半死,忙抬头看他。他会不会认为我在强迫他?!也许他根本不想脱衣服!也许我该说,输的人,躺下……那不更糟糕!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大方起来,看着我笑着说:“好……”一语未毕,又垂下眼睛。 我不敢再看他,握拳抬起右手,他也慢慢握拳和我手相对,我说:“你说一、二、三,我们三时一同出拳。”他轻声说:“一、二、三。”温温和和,让人出拳缓慢。我想他头一次玩,大概不会变化,可能出个拳头,所以就出了个剪刀。果然!我输了! 我暗松口气,心想这要是他输了,又不脱,那这游戏没法玩了。现在至少,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万里长征?!还第一步?!我可怎么办哪? 我没说话,脱了外衣放在床尾,又抬了拳……这回他输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俗啊!……别打扰我,四歪,人家正忙着呢),他脱不脱?就看佑生,慢慢抬手,微低了头,把外衣脱下来……我差一点,仅仅这么一小点,就扑上去,把他的衣服给扯个稀巴烂!但还是狠狠地咬着牙,低了头,不看他。我从不知道我这么能控制自己! 后面的就相对容易些,两人输赢相当,很快就脱到仅剩贴身的上下一层了。该下一轮了,他竟好久不抬手,得,玩不下去了,但到底比以前少很多衣服…… 忽听佑生轻声说:“我,出,包袱……”声音很低,但清清楚楚。我明白过来,小傻孩开始长大了,要把命运放在自己手里了,可还让我担责任……就也轻声说:“我,出,锤……”但说完了,我没动手。 似乎好久好久,他叹了口气,倾了身子过来,轻轻为我脱衣。他的手指碰到我的肩时,因为我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他的触摸竟让我不由得打颤。他慢慢地把我的上衣脱下,我低着头,紧张得微微发抖。我有三年的……可现在就像从没有过一样! 我看着我自己,我是属于健美体形,不是柔软婀娜,不是骨感美人。许多人说我就像个健身房教练,到处都有点肌肉,胸膛中等坚实……他会不会喜欢?他从没见过我的样子,虽然我把他早已看了个够……我的心剧烈地跳,觉得就要喘不过气来…… 他好像看了我好久,终于轻声说:“云起,你真好……”我松了口气,差点落泪。 他脱去他的上衣,过来抱住我。我们肌肤相贴,我抖成一团。他的体温感觉稍凉,贴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无比舒服可又充满欲望!我不敢看他,也不敢抬我的手臂。 他抱着我,也有点发抖,低声问:“为什么呀,云起?”我突然哭了,“佑生,我也不知道呀,可我就是喜欢你……”我的眼泪滴在他肩头,他紧紧抱住我,我慢慢平静下来。 他吻去我的眼泪,我抱住他,两个人吻了很久……他几乎是像轻轻的羽毛一样滑过我的皮肤,开始吻下我的颈,我的肩,到我的胸前。我觉得我的皮肤紧得像要爆裂一样,他每一下触动都让我颤抖不停。 他终于把我的……含在嘴里,我更加抖成一片,不能自已。他只稍稍用舌尖动了动那里,我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他渐渐加大力量,我开始呼吸沉重,呻吟声无法控制地随着我的呼吸冲出胸膛。我闭着眼,泪又流下来。他换了一边,那更加无法抵御的战栗!我的呻吟声带了哭泣…… 第四章◎洞房(2) 这是我多少朝思暮想的瞬间,多少不敢回忆的联想!我以为失去了的青春,我以为无法挽回的梦! 我的绝望,我的悲伤,我那些思念若狂的夜晚,我那悬崖边生死的试探!我不能填补的空虚,我不能满足的欲望! 我感到他抱我躺下,褪去我的下衣,我只闭着眼,喘着气。他的手轻轻到那里,我已经湿成一片。他的手指拨开我的……我又不禁开始吟呐……他是这么残忍地折磨我,反复在那里面轻轻地探索寻觅。 我双手紧握着拳,放在身边。我的身体微微扭动,胸膛起伏。我渐渐大声地喘息,泪水从我紧闭的眼帘流下,划过我的耳际……我拼命压住呼唤,压住我要对他说的千言万语…… 他终于停下,听着是他脱去他的下衣,他慢慢地俯下身,卧在我身上。他的……在我两腿间,蹭着我为他敞开的门外面。我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双臂,抱住了他的身体。 他的脸贴着我满是泪的脸,他轻声在我耳边说:“云起,告诉我……” 我又哭了,抽泣着说:“我爱你,佑生,就是爱你,就是喜欢你,没办法,爱死你了,怎么办,就是,爱你,没有办法,救救我……” 他进入我的身体,一开始,非常轻浅,非常慢地进来又出去,但我已经无法忍受这种刺激,又开始声声呻吟……他渐强力,终于完全进入了我……啊!这是多么好!他来时填补了我万年的等待,他去时让我思之若渴!哪怕只是片刻,我都不能忍耐!我用力抱住他,在他归来的每一次大声赞叹!我不由得微笑,哭泣变成了舒畅的呼唤。他是这么好,这么好!我几乎要放声大笑! 忽然,有一丝遥远的,遥远的,快乐,在我的下腹里,隐约出现。他的每一次抽动,都牵着那一缕快乐,走近我。我的心提起来,大声说:“别离开我,别离开!佑生,我要你!千万,别丢下我不管!”我使劲抱住他,几乎在叫喊。他更加强悍,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他搅烂!脑中混乱,天旋地转,可那渐行渐近的快感,让我只想上前,只有迎向他每一次的撞击。他的动作几乎疯狂,终于,就在这里!我一阵狂烈的起伏颤动!我禁不住大声欢叫!他也发出低低的呻吟。我高翔入云,我飞上彩虹……我拼了命一样紧抱住他,然后,泰山倾倒,百川东去…… 他瘫在我身上,我长舒了口气,依然抱着他,他还在微动着,一下一下……我的唇寻到他的唇,好好吻着,我的泪水还在脸上,但我已是欢乐无比。 我们吻到他平静下来,才发觉我们两个汗如水洗。我的心在狂跳,胸膛上回应着他的心跳。 我们半天没说话。他终于叹了一声,把脸埋在我颈间浓密的发中,轻声说:“云起……”又没话了。我紧抱了他,说道:“佑生,我好爱你,好喜欢,你真好,好极了,最好的,太棒了,爱死你了,好佑生,我多幸运!”他轻轻笑起来,慢慢地说:“我,好,爱你……”停了会,又轻笑了一下,极低地说,“你……我喜欢。”然后,他马上扭头向外,调整了一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3部分阅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3部分阅读 姿势,就在我身上,睡着了。 我想起我在给他截肢前逗他的话,竟有些脸红。我一只手放开他,扯了薄被,盖在他身上,等于盖在我身上,又把手放在他背上,一闭眼就睡着了。没有起身熄灯。 凌晨时,感到他的手在我身上……于是,又……我对他毫无抵挡之力,只稍稍……就…… 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对着傻笑,又亲又抱,柔情蜜意得不得了。佑生说一同去洗澡,也好让人换换床褥。反正没脸了,我们就一起出门去浴室。仆人们都不敢抬头,晋伯亲自抱佑生,可脸上也有笑容。佑生表情平静,没有半点羞涩之意。 晋伯把佑生放入澡盆,退出去,我脱了衣服,也坐进去。佑生笑道:“早知道,就做个大点的,也好……”我说:“来得及,后面还有……”佑生惊讶地说:“八十年么?!”两个人笑成一团,一下子,又走火入魔……浴盆里的水溅出了一半,把个浴室弄得满地是水…… 第四章◎洞房(3) 回到屋中,自然疲倦,吃了些东西,双双入睡。醒来,又情不自禁,结果…… 我原来以为是一夜洞房,后来发现我们是三天三夜! 反正是不论白天黑夜,两个人大多是躺着,聊了很多天。 赤裸的胸膛贴在一起,四肢相缠中的低低笑语,从一颗心中发出,又落入另一颗心头,来回往返,没有止境。 我轻声说:“佑生,你知道不知道,你说的第一句话,就落入了我心里。你的语气是那么温和,我永远都会记着。” 他轻轻笑着说:“你可以,听一辈子了。你喜欢,我天天,讲话。” 我说:“我喜欢,我喜欢你的声音,你的语气,你的眼睛,你的嘴,你的头发……还有,你的,身体……你的一切一切……” 他轻声说:“在水边,我看见你,对我那么一笑,就想……你说你的夫君……我当时,心里好空……你想想,你那段时间干的事,我们骑马,谈天,你讲书……看着你,我哪里有,还手之力……你怎么能不明白,我那时就……” 我笑着说:“谁让你那么好看,那么美好,我自惭形秽,不好意思……你没被我那些奇谈怪论吓坏吗?” 他轻笑道:“你可是,自己说的,以貌取人,险些……你离开,我每天都在想……我有时,不愿和人说话,怕打断了,我正在回忆的,你的话语……你的话,与众不同,好多,我从未听过……听时觉得新鲜,回想起来,让我高兴……你讲的,那些书中故事,真是……你读书时的事,我好像,也在那里……有时想,假如你真的,不和我在一起了,就这样,有这份回忆,我也没枉过此生。” 我紧紧抱住他说:“佑生,我真的,真的,爱你,一定和你在一起!”心中痛痛的,想起我最放不下的事,有点犹犹豫豫地问:“那夜,营帐,你为何,说那句话?” 他轻声说:“不那样,你就又要离去了。” 我几乎流下泪来,有点颤声地说:“我可是……你,疼不疼?” 他低声笑道:“你居然敢问了……” 我赶快好好吻了他半天,停下,他在我耳边轻声说:“说实话,一点儿,都不疼。” 我心中又暖又痛,只狠狠抱住他,几乎想把他按到我的身体里。 他在我耳际边轻吻着我说:“我现在,快喘不过气来了,但还是,不疼……” 你说,他这是不是找……我自然要……发现他也有此意…… …… 背了无数爱情诗句。 我说:“佑生,有个叫陶渊明的,写了《闲情赋》,但只有第一句是好的,后面都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佑生轻笑着,“就像,有个人,曾经……” 我笑着说:“你想不想听了?” 佑生:“想,从来,想听,好云起……” 我说:“他写,愿在衣而为领,愿在裳而为带……愿在莞而为席,愿在丝而为履……佑生,这就是,希望在床上成为席子,让人躺着,希望成为鞋,让人穿着……” 佑生含糊地说:“真是……诗句……” 我说:“我知道,文采一般,但构思好,该想想,为什么要当席子?怎么躺法?为什么要……” 佑生说:“的确,如此……” 结果,我们试了试…… …… 讲了如何想念,如何不舍。 我说:“佑生,我想你想得发疯,心都碎成了一万片,疼得我死去活来……” 佑生:“如此可怜,我现在心疼了……” 我说:“我想起来,还在后怕,你说,这不是个梦吧?” 佑生:“我也后怕,但,不是梦,因为我梦里,没这么快乐。” 我说:“我得好好检查一下,是不是梦……” 我抱住他,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他的脸对着我的脸,他看着我的眼睛,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说:“不是梦,梦里,我没能和你这么近……” 第四章◎洞房(4) 他一笑,嘴唇微启,我说:“佑生,你那样微张着嘴唇,真性感,我的心,跳个不停,就想吃了你。”他非但没垂眼睛,反而闭了嘴唇,依然盯着我的眼睛,渐渐有了反应。两个人还看着对方,没有移动目光。只觉得他慢慢地动着,不容抵挡地进入我的身体,我好像自己就开了门……可两个人还对看着……他缓慢抽动着,似乎漫不经心,似乎若有若无……我开始喘息呻吟,依然看着他的眼睛,那么满载着爱意,亮得像阳光下最清澈的泉水……我笑了,他快了一点,只这一点,就让我崩溃了。我的眼光开始迷乱,半合上眼睛,看见那抹笑容,出现在他微翘起的唇角上。我轻声说:“佑生,我服了你了,还不行吗?”我闭上了眼睛,他轻声笑起来,吻上了我的唇,我被淹没在比美梦更美的爱里…… 又是睡觉,吃饭,说笑,然后就是化爱语为行动……换了无数次被褥,每天洗澡,每天洒水一地。佑生和我一样睡得昏天黑地,根本没法读什么书。我一律不见我的生意,王府安排饮食留宿,说任云起正在与王爷商谈天下大事,不得打扰! 到后来,佑生眼下现出青黑色,我几乎迈不出步,走路摇晃,腰都直不起来。两个人开始说不敢干了,要休息休息,结果,还是……直到谁也动不了了,躺在床上谈论谁可以来喂我们吃的(佑生说,只有晋伯可以。我谁也想不出来),不然我们会饿死,因为手都抬不起来了。 佑生从小白兔变成了大老虎,随时可以把我吃了;从小绵羊变成了和我相配的另一只大灰狼!他毫无胆怯之意,每次出门,一副天经地义的安详样子,好像我根本没把王府叫得震天响。反而是我,耸肩缩头,标准的做贼心虚的姿势。 我们终于节制纵欲,体力恢复到可以坐着吃饭了(前一天躺着吃了一天)。宫里来人问佑生何时能携任云起去见皇上,佑生看了看我颤抖的手,说三天以后。 人走后,佑生问我想穿什么衣服,我心说,当然不能是霞帔,让你想起别人。我又想起白色婚纱,不可能了。就告诉他,我想要他穿过的一袭白衣。他笑了笑,叫人准备去了。 想到皇上,我有点心虚地问:“你哥干吗这时候要见咱们,是不是他知道咱们这么……” 佑生平平淡淡地说:“那又如何,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沉思地说:“也是(想起后宫数百佳丽),你说他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佑生看了我一眼,一笑,说道:“大概,那么多人,比不过你一个……” 你说这还得了?!我只好扑上去,他已经双臂开怀等着我,一抱之下,又是一通卿卿我我,亲亲密密…… 我看着佑生的脸,听着他匀称的呼吸,知道他已睡去。他的面容平静,眉头舒展,温柔的嘴唇,安详地抿着……我忆起我怎样到了那废墟上,他的手,他的脸,他的腿,他所受的磨难……我们之间的离别相聚,他怎样领着我走到了这一天……我得到了最深的爱,唯愿尽我一生,让他快乐欢笑……我想起那道光芒,相信生命不会止于此生,那我愿我们的爱也能超越肉体,同存于我们永恒的灵魂。我极轻声地说:“佑生,一辈子太短,我要永永远远。”他清楚地低声回答:“我答应你,云起。”我吓一跳说:“你不是在睡觉吗?”他闭着眼睛轻声说:“是,可你的话,我从来,听得见……”我抱紧了他,不再说话,知道他明白我,一向如此。 尾声◎婚礼 去见皇上的那一天,我穿上了佑生的白衣。那衣服如冰赛雪样飘逸洁白,让人有得道成仙的幻觉。我头上只扎了一条相配的白色头带,腰间白色腰带。佑生穿了件我那运动衫样的蓝色长衫,色质深沉,一样相配的头带和腰带。他高贵美好的容颜在那蓝色衣衫的相衬下,格外皎洁明亮。 晋伯推着佑生,我和他手拉着手走出门,廊下站满了仆人,每人脸上笑眯眯的样子。佑生拉紧了我的手,面容端庄,安然而过。我也只好直视前方,面带微笑。 到皇宫前,人们给佑生和我准备了车辇。我看那车辇太憋气,就要求骑马。大家似乎一惊,可佑生说可以。通报了皇上,皇上准我骑马。 我骑马在佑生车辇旁走进皇宫,这里当然比不上紫禁城,但也宫殿齐整,道路平坦。 到了大殿下,我跳下马,走到车辇前,向帘开处的佑生伸出右手去,他好像有一会儿才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笑着把他拉出来,索性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手。他脸上虽是平静,眼中却似百感交集。 两个太监抬来一架有抬杠的椅子,佑生放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还是紧握着我的手。晋伯过来抱他到椅上,我随他走过去,站在椅子旁边。佑生看着我的目光可以把我的心化成水,和入他的目光,流到他的心上。晋伯脸上似有泪痕。 我一笑,佑生也笑了,那笑容如阳光忽然绽放,大地芬芳吐秀,江山如此多娇。 他示意太监们起步,我随着他步向大殿。此时,初秋时节,天高云淡,我大步流星,衣衫飘起。 我心中忽有所想,高兴地说:“佑生,我知道怎样让你再站起来!我可以设计一个假肢,虽然不舒服,但你就能走路了!你等着,我既然截了你的腿,也能再给你安一个!”他看着我,不敢信的样子。我一笑说:“我何时失过手?”他笑了,说:“你的确,没有怕干的事……” 我看着他说:“佑生,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我找到了我在这世间的位置,那就是和你在一起,做我想做的事!” 他看着我,笑意温暖,清晰地说:“云起,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传出好远。我仰面朝天,用另一只手握拳击向天空说:“yes!我来了!佑生,我!爱!你!” 远处,一排大雁,飞往天际。我豪情勃发,觉得我将征服一切,因为佑生在我身边! …… 因为要掩护我的身份,这婚礼是一个秘密的形式。殿中空空荡荡的,除了晋伯、皇上及一两个太监,没有别人。但我却觉得天上那保佑了我们、完成了我们心愿的神灵和世上多少有情人的心意都在此关注着我们。 我们走到皇帝面前,佑生说:“皇兄。”他拉着我的手,所以我只能用另一只手向皇帝挥手致意,说:“皇大哥好!” 皇帝微微一笑,看着佑生,充满爱意。 佑生对着他说:“皇兄,我愿与云起,永远相伴,不分离。” 皇帝看向我,我看入他的眼睛,说道:“皇大哥,我愿与佑生,生死相随,在一起!” 皇帝点点头,流下了两行泪。 我和佑生相视,两人都在微笑。 —正文完— 【晋伯篇】 第一章◎少年(1) 我的名字当然不是晋伯。我只用了我原来江湖上称号中的一个“尽”字,因为其他的字,更血腥。 我十三岁杀第一人,他是杀我父j我母的仇人。他干下这些事时,像所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情况一样,并不知道八岁的我,在衣橱上的夹层里,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他走后,我爬下来,拖了我父亲的尸身,走到屋后的小丘埋了。我把母亲的尸身旁堆满柴草,和我童年的家一起烧掉了。她既受辱,就不该和我父亲同葬,烧了还干净些。 我流浪找到了我父亲常提到的好友,他是武林中的黑道领袖。他收留了我,教我武艺,更重要的是,伎俩。他说,如果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正面冲突,把阴招都使了,再用力量。伤人伤到痛处,生不如死,才是上策。 我年少不经事,没有放在心上。许多年以后,我明白他是对的,因为有人和他想的一样,轻而易举地就绕过了多少武力阻挠,一箭双雕,险些害死了我一生中最要保护的两个人。 我并不能说我只用武功杀了我的仇人。在前一天,我下毒在他家的食物里,毒死了他的母亲和妻子,他悲痛难忍,我乘机得手。杀他之前,我把他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狠狠摔在地上。他只想速死,杀他真是易如反掌。我得了他的祖传宝剑,是一把青色的长剑,杀气催动下,泛出黑芒,有个俗名叫“黑煞剑”。 我开杀后十年,杀人无数。我有时杀到厌倦,几乎杀着杀着就想睡觉。有一次,我手击在一人的天灵盖上,他脑浆迸飞,溅我满面,甚至到了我嘴里。我舔了舔,没味儿,吐掉,接着杀。 我终因树仇太多遭了围攻,身受重伤,跌到河里。我顺水漂出十几里,爬上岸,勉强撑着长剑到了一个农户,一个农人给了我吃的。我临走时想杀了他灭口,但终没下手。我把这当成了一个信号,也许我该告别我在江湖的杀戮生涯了。 我把长剑裹成根棍子,沿途乞讨到了皇城。我的一位师兄是大内武师,他待我伤愈后,引见我入荐。我已娶妻生子,让他找人寻得了我的家小,安置好。我无牵无挂地入了宫。当时先皇刚刚添了个皇儿,我就成了他的佩刀侍卫。当时谁也没想到,他就是日后的皇帝。我那年二十四岁,可觉得已过了大半生。 我是真的看着皇上一天一天长大,他四岁就背诵诗句,六岁习骑射,八岁写策论,十岁熟剑法,简直是天纵之才!平素机智聪颖,察言观色,言语敏捷,心机缜密。到他十二岁时,我已知道,天下非他莫属,可惜不是动乱岁月,得取太子之位,对他而言,真是过于容易。 他十四岁时,封为太子。几乎是同月间,他的生母皇后,以三十高龄产下一子,这就是当今皇上的九弟,他唯一的亲弟弟。那孩子不足月而出,日夜啼哭。太子竟夜里也抱着那婴儿摇晃踱步,直到天亮。宫人心惧,以为太子不满他们的照应。那孩子的第一年中,太子每日习书论策,温习武功后,必去探望。遥见他先是怀抱调笑,后来居然持匙喂食,温言软语。我想他初得了太子之位,这些时间,心愿得筹,才有此闲情,日后逐渐事情多了,就不会这么上心。 太子逐渐就手朝事,的确不能常去探望那孩子了。可是太子每每于朝廷上明争暗斗之后,就必去看他的九弟。流连后出来,脸色就欢快许多。我在外面有时瞥见,他将那孩子放在膝上,教他识字写画,竟是亲密无比。 太子登基之前,有几次险恶争斗,与敌对之派明枪暗箭,打得不可开交。他二十岁的一次,对方居然派了两名刺客前来。我当时已有二十年未开杀戒,江湖上早已相信我死在那次围攻之中,太子也不知我的底细。那时两名刺客一路杀将进来,侍卫纷纷倒下,竟是无人可挡。我只独自一人立在太子身旁。他无意逃命,稳坐椅上,长剑在膝,手握剑柄,那气度真是如虹在天,威镇泰山! 我当时就已决定,粉身碎骨,定保他安全,却只听他低声一句:“若我不测,不可恋战,速去内宫,护我九弟!”我心中大震,他平时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淡淡的,几个妃子不过敷衍而已。生死关头,竟惦记着他的九弟!如此手足情义,世无可比。我道:“太子不必担忧,容在下报太子多年庇护之恩!”说罢,我拔剑而出,一时间,宫幔微飘,寒气骤起!二十年未临的杀意让我浑身发紧,脑海中又浮现起我那死不瞑目的父亲和我那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的母亲! 第一章◎少年(2) 我飞身杀去,看到我青色怪异的长剑,两刺客的其中一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不答话,几招就刺他于地上,转回身去拦截另一人,他已到了离太子十几步的地方。我喝了一声,拔身而起,从后越过他的头顶,挡到他的身前。此人剑术与我相差不多,但他失在刚刚听了我的名字,心有惊意,而我则倾全力,不惜性命!我们争斗二百余回合,各自多处负伤,他却不能再近太子一步!耳听得四处人声,他渐生退意,终于一个破绽,被我乘机刺翻在地。他一抬手,我不及阻拦,他已自戕身亡。我忙出门去看另一人,他已被制服,在这之前竟然没有勇气咬舌自尽。 我当场对他施错骨分筋之刑,要他口供。他的惨呼声响彻宫宇,众人纷纷掩耳,但太子安坐处之。我知太子懂我心意,你死我活之争,不能手软心慈。那刺客终于吐露了他的名姓,我连夜带人携他去他所说家中,团团包围。他家人认出了他,但说与他早已断绝关系,多年不再往来。我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他的家人,到要杀他的五岁小弟时,他终于吐露了指使之人。我让人立刻呈报太子,然后,就在当院等太子回音。当时夜色已深,树影阴森,但灯火高照,死尸满地,那刺客瘫在地上,他的小弟哭泣不已。 天明时,来人报太子指令,那指使之人已被擒拿,府中搜出种种证据。太子言谕:刺杀皇家,罪不可赦,灭门抄斩,不可落下一人!我当即杀了他的小弟,他大骂不止,我毫不为意,接着杀了他余下的家人,最后才杀了他。他当时已涕泗满脸,神志混乱,胡说八道了。我命彻底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人。完事后,令将死尸堆放在一辆车上,暴尸荒郊,不准埋葬。 命运重演了历史!我没想到,院中的大树中间,早被小儿们凿出一洞,为躲藏玩耍之地。那刺客八岁的弟弟躲在其内,完全看到了全家的惨死,听到了太子的口谕。八岁,正是我当初的年龄。我也不知道,其实刺客早告诉了家人,如遇险情,该去投奔之人的名字。只是他没料到他不敢自尽,没料到我如此毒辣,没料到我当夜过于迅速,无人得以脱身。他一着棋错,输了他和他家人的性命。而我也没料到,那孩子得以免于一难,还立刻得到了安排和保护。这个八岁的孩子日后终于反手一击,将种种毒辣放在了一个最无辜纯洁的人的身上,以报复令他家破人亡的皇上!他临死时说,是我当年杀他的小弟给了他这个主意。 我回到宫中,禀告了详情。太子要呈报先皇,对我加官晋爵,我一概谢绝,只求继续留在太子身边。他点头微笑,从此,我们仍为太子和侍卫,相互信任,他知我对他忠心不二。 太子二十二岁登基,迅速掌握了朝廷的命脉,无人敢公开挑战他的威严。皇上在位第四年,太后病逝。葬礼之后,皇上与我独在书房。他背手在窗前良久不语。我从后面看着他,只觉得无比崇敬。他身材高大魁伟,胸膛宽厚结实。面容威严,举止从容,真是王者之风,巍然屹立。但我更佩服的是他的策略心机,雄才大略。 他忽开口道:“晋侍卫(这是他习惯对我的称呼)可知我所虑之人?” 我心知肚明,但稍停了一下说:“皇上心中常挂念九王爷。”皇上依然常去探望,只是朝事繁忙,不像以前那样频繁了。 他顿了一下,说:“太后薨故。”我明白他担忧九王爷的伤心,一时不知何语。 他终于说:“朕想请晋侍卫去为九王爷,教习武功。” 我惊得当场跪倒在地,“皇上重托,在下不敢……”他竟然让我离开他去保护九王爷!从二十四岁起,随他二十六年,我已年至半百,本想几年后就回家养老,此时去保护九王爷,只怕力不从心。 他轻叹一声:“朕也不舍你离去,但太后故去,九王爷身边无人,朕心不安。” 我明白了这事情的严重性,众人均知皇上深爱九王爷,这是他的痛处。太后一去,九王爷失了依靠,他才十二岁,必须好好保护,才能让皇上安心。他让我去,实在是因为他信任我。 第一章◎少年(3) 我忙道:“在下谢皇上信任,愿为九王爷,教习武功。”最好用他的原话。 他点了头说:“随朕去见九王爷吧。” 我随他前往以前太后所在的宫殿,九王爷常在那里。我多次随皇上去看九王爷,但从没有太真切地接近,这就是为何当九王爷向我走来时,我木在那里。 他身材消瘦,却如庭前碧竹般笔直。面色白皙,眉清目朗,但让我心触动的是那种温煦如春宽容无边的气质,从他那和善的眼神、微笑的嘴角流露出来……我忽然感到悲哀,我那些血腥的往事,我也许不该把那个婴儿摔在地上,不该把我的母亲独自留在火焰腾飞的屋里……他缓缓地走到我的面前,像是带着一团光芒,我的心变得亮了。他的眼神清澈宁静,似能看透我所有的往昔而不改笑颜……我的悲哀不再,知道我又一次遇到了我愿意为他舍命的人。 皇上开口说:“九弟,这是晋伯,你从今向他学习武艺。”皇上语气和缓,中间满含着爱惜之情。 九王爷轻声说道:“晋伯……”那柔和的声音渗到了我心中,一辈子留在了那里。 从此,我开始教他武功。 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偏爱这位九王爷。虽然两人为同母所生,性格却完全不同!相比起皇上的宏图大略、手段心思,这九王爷有一颗简直像婴儿一样的心灵。平素毫无任何心机,充满信任,说什么应什么,温温和和的,让人觉得舒舒服服。我才明白为什么皇上喜欢去看他,与他相处,的确让人放松高兴。 我想教他些伎俩,可竟开不了这个口。我觉得我是对着这世间最后一片纯净的白绢,不忍涂抹上脏物。我想他是皇帝深爱的弟弟,一生能有多少艰辛?肯定会被皇上好好保护,还不是要风得风,唤雨得雨,何时用亲自动手迎敌安排诡计?也就没有强迫自己。 平素教习武功,任何致命招数,到他手里,都毫无气力。他根本没有伤人之心,凌厉拳脚,都变成了花拳绣腿。杀意剑招,均化为优美舞蹈。我心中暗叹,自从那年护卫太子之战,我杀了当时江湖上正当盛名的那个刺客,就被称为大内高手。日后别人看了他的所谓武艺,若听说是我所教,我这一世英名,也算沉于井底了。 唯有调息打坐,吐纳运气,他一学就会,突飞猛进,几乎很短时间内就趋于完美。十二三岁的少年,竟能盘膝安坐,静如岩石,心无杂念,吐吸自然,有时达半日之久!我有时在旁看着,觉得也许他来错了地方。他若是入庙为僧,定能勘破佛法,入灵虚之境。生在这热闹的皇家,这样静的性子,反而觉得可惜。我又教了他一些内功心法,如何运气护住心脉,如何行气周天,活动经络。他稍加练习,就熟于心底,每日可以自然行气,不用施以意念。他的身体越来越健康,虽然消瘦,可根本不生病。内敛不惊,气定神闲,脸色渐露祥和之光,更显得与世无争,超脱逸然。 我终于稍觉宽慰,总算教了他些正经东西。这些虽然不能用于打斗,却能让他强身健体,一生无疾患之忧。我当时不会想到,这些内功运作,他遭毒手时,近十年的长习已近乎自然,时时护了他的心脉和主要经络,让他求死时不能死,饱受折磨,可也因此终于逃得了性命。 第二章◎朋友(1) 他有两个朋友,常来与他交往。一个叫程远图,比他大上七八岁,据说从他三岁时就一起玩耍。那程远图在我来时已近二十岁,可只是天天到他这里舞枪弄棒,对他吹嘘自己将如何建功立业,保国边防。王爷只坐那里微笑,我想那傻小子来这儿,和皇上与我的感觉一样,就想和王爷在一起,心里舒服欢畅。 可另一个,据说是四五年的交往,我初见就觉不舒服。那孩子真是极为英俊慑人!王爷的样子美好无限,是一种平和之美。可那孩子却是充满了一种迸发的活力!双目生辉,似内藏火焰,可薄唇紧闭,神色凌厉,让人觉得有十分狠意。我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升腾不息的活力,不是少年青春,而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我就对王爷的这个朋友多了几分注意。他是朝中一位大臣的孩子,年纪比王爷大两三岁。他的兄长为朝中有名的武将。虽然那大臣早年没有太接近太子,但皇上登基之后,他也十分尽责尽力。这孩子言语伶俐,挥洒自如,与王爷相处,还是欢笑更多。但他从第一次见我后,就几乎不再看我,每每只盯着地上。许多人见我都有相似的表现,想来我定是个面恶之人,我也就没太在意。 只有几次,我曾心生疑虑。 有一次,他依在花园的门框边,等着屋中的王爷,他并不知道我远远地看着他。他手一抬,抓了一只蜻蜓,慢慢地,拔去了一只翅膀,又慢慢地,拔了另一只,然后,从蜻蜓尾巴处开始,一点点,一段段,把蜻蜓撕断,到了脑袋,用两指揉烂。他脸上似有微笑,眼睛像是看着别的地方。我自诩狠毒,此时竟心生凉意。时值王爷出了门,那孩子见了王爷,绽开笑容,又是一副欢乐烂漫模样。我想这也许只是少年心性,男子汉,谁不要些狠气。王爷过于温和,有这样的朋友,日后还会相护于他,也好。我哪知,他根本不是个朋友! 还有一次,他和王爷比画拳脚。这两个朋友的武功都比王爷的武功高出不知多少。我每每叹息,希望他们的师傅永远不要知道我真的是谁。每次比画,两人都知只是和王爷玩玩。王爷出手缓慢无力,根本碰不到他们的衣边。我如常一般,在旁饮茶,就像在看小猫打架。他们正左比右画,忽然,王爷脚绊在一处碎石上,身子一后仰,手猛一抬,近近地拂过那孩子的脸庞。那孩子突然变色,竟起右脚猛向王爷两腿间狠踢过去。王爷浑然不觉,尤面带微笑,方要稳住身形,脚下毫无移动。我大惊!这种阴辣狠毒之举,在江湖上尚不敢轻用,怕结怨难解,这孩子却首选此招!不及多虑,我甩手就把茶杯打在了他立足的左膝下!茶杯粉碎,他痛得连声哀叫,坐在地上,抱膝翻滚。王爷忙上前扶他,他一把推开了王爷。 我心中突现杀意,想就此杀了他!走过去,他看了我一眼,竟停了哀泣,说快请他兄长前来,他兄长是武将,必知如何疗伤,还可送他回府。他竟如此聪颖,明白如何点出他的背景。我也迟疑了,我虽然知道皇上喜爱王爷,也相信我,但这孩子毕竟是大臣之子、武将之弟,于是决定还是不要给皇上惹麻烦了。 我当初能在江湖横杀十年而保住性命,主要是依赖我的直觉。一旦我感到杀机就立刻动手,决不手软。上一次我动杀机而没动手,就知道自己不该继续江湖生涯。这次我动了杀机而未动手,本该想到是因我渐入老年,反应迟钝,就该立刻辞去这样的重任,由年轻人来代替。可叹我杀了无数无辜,偏偏在那时放过了我此生最该杀掉的人!令王爷日后在他手中遭受了万般荼毒,令我终生为恨! 我让人送他回去,王爷尚不知就里,我只说是我失手,他自然全信。我当日对皇上和盘托出原委,他良久不语。最后只说王爷从此不能与那孩子交手,最好少有往来。我后来才知,那日那孩子的兄长刚被点为定远将军,即日将赴边关,镇守边防,皇上实在不能只为少年之间的打斗而惩治军中主将之弟。 我原以为那孩子不会再来,可过了月余,他竟欢天喜地地重新来找王爷玩耍聊天。他从没有提过这次事件,只是有时会抚住左膝皱眉,我想我定是伤了他的左膝,留下长久痛楚。多年后,我看到王爷的左腿从膝盖至脚尖,寸寸骨断,马上明白了那个孩子受伤后的怨毒。他把成倍苦痛加在了王爷身上,竟从没敢向我讨还半分!可见到王爷后我所感之痛,尽我余生,日日不减,夜夜噬心,他行为之怯懦和狠毒为我平生罕见! 第二章◎朋友(2) 还有的就是,我发现他每每在听到王爷吹箫时,手中总捏一节树枝,一下下掰成小段,脸上似毫不知觉。我只觉不爽,却无法细究。嗨!又得多少年过去,我看到王爷被掰断的手指,才明白我当时的不快,都有缘由! 我自诩为一个毒辣狡猾之人,我对与我相似的品性,总是非常敏感和憎恶!我本当对这些不安多加注意,可那孩子三天两来,甚是频繁,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他,觉得自己多疑,他不过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我完全忘了我十三岁就杀了我的仇人,忘了恨意深刻者的机心! 我当初察觉到了诸种不安,却未付诸行为,一方面是因我年老迟钝,另一方面,也是因与王爷相处久了,被他那平和之气所熏陶,变得心慈手软。 王爷自太后故去,开始吹箫。起初只是吹些现成曲调,一年后,他已吹奏自己作的曲子。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可喜欢听他吹箫。尤其在星光月色之下,他在水畔,合目吹奏,那箫声仿佛直入我所有的情怀和思念的深处。我是满身血腥之人,背负多少仇恨和怨意,但那箫声却让我想起无数美好,常忍不住泪流满襟。 我想起我的娘亲怎样为我缝衫,她坐在床前,脸上微带笑颜。我想起我的父亲怎样让我骑在他的双肩,傍晚时走下屋后的小山,走向我们房舍的炊烟。我头一次后悔我没有把他们葬在一起,我爹娘本是一对恩爱夫妻…… 我想起那个邻家六岁的小姑娘,她曾跑到我家来叫我大哥哥,她让我和她出去玩,我当时没有说愿意…… 我想起我负伤拄剑,一路乞讨,满面尘埃,浑身污垢。那天在路边,饿得晕倒,听到一位姑娘的声音对她的丫环说:“把我们的香饼给他吧……”那饼好香,我在皇宫三十年都没尝到过比它更好的味道。我从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我也许该去找她,说句,“多谢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声音,不会忘你的恩情……” 王爷吹箫后,总会沉思许久。我站在暗影里,看着他夜空下的剪影,多少次发誓,我一定要保护这箫声和这颗能吹出这种善意和美好的心灵,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是我没能实现我的誓言,如今这箫声永逝,王爷他伤痕累累…… 王爷有时看到我,总说:“晋伯,夜深了,下回不必等我,你提早歇息吧。”我总称是,但每次都等他到夜里。我若面有泪痕,就不让他看见我,只悄悄送他回房去。 王爷平时喜欢的都是些安安静静的事情,作诗、写字、读书、吹箫而已。他文思敏捷,轻而易举地挥笔成章。我来时他的诗作已名闻远近,可他很少与文人相聚互和。许多人慕名前来见他,他都婉言相拒。我知他不是骄傲自恃,只是不喜交际。我有时带他出去,他只喜欢泛舟水上,坐在船头,看着天空和水面,微笑着,不言不语。 有一次我们在回府的路上,前面人群拥挤。我们微服出访,不能驱散人群。只听大家都在传唱诗句,说是清倌人所作。王爷问我何意,我对他讲,吟诗之人是个女子,今夜以诗自呈,卖初夜为金,为娼为妓,从今而始。他想了想,让我派人问那女子,是否愿意终身为娼,若不愿,就赎她出来,容她离去。人回报说那女子愿从良于赎她之人,王爷只说赎她即可,不必从良。后来那女子见王爷,拜谢过后,称自己无家可归,愿为奴王府,报王爷之恩。王爷只微笑说不必。那女子反复哭泣,我看她姿色上等,就请王爷收她为妾。王爷一般都听从我的话,就首肯了。他很久都不进那女子屋中,我请他不要冷落妇人,他竟十分羞涩,只匆匆一顾就回自己房了。 王爷有一位随身丫环,容色平常,她见王爷收了青楼女子,很长时间郁闷不快。她与王爷朝夕相处,我对王爷说也收了她,因为她名节已毁。王爷又称是,但对房事甚淡,几乎尽力回避,令我暗笑不已。我愿王爷多娶妻妾,子息繁盛,这样也好给他这么静的人,添添热闹。 我知皇上在王爷十四岁时就为他到处寻觅王妃。皇上反复强调,不仅要绝色容貌,还要性情温软,恭顺谦让。我理解皇上心意,明白他担心王爷性情过于温和,若选得恶性女子,王爷会受委屈。谁能想到,千选万挑的号称天下最柔软温存的女子与人合谋,残害王爷近死,而那个世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强悍泼妇,竟三救王爷性命,给了王爷最深的幸福。天意实在莫测,非我世人所知啊! 第三章◎王妃(1) 王爷十八岁时,皇上终于选定了顾家小姐。顾家小姐甚是美貌,但她温柔和顺的品性最是出名,在市井中都广为流传。人们说她自然举止之中就带着柔美谦和的韵味。几次庙中上香时,众人以为神仙下凡,观音临世,有人甚至对她叩首膜拜。皇上让皇后数次传她入宫,自己在垂帘之后看她与皇后等嫔妃的交往,见她果真是言语温存,态度谨慎,中规中矩,有和顺柔美的大家风范。又听说她操古琴,通韵律,擅诗文,皇上觉得她若能与王爷琴箫和奏,对诗吟唱,也许是暗合了天意。 王爷当年已长大成|人,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真是风神秀出,美好动人。他和他的朋友们同在园中座谈时,我站在一旁,观看三人,只觉如画一般。王爷自是平和貌美,那程远图有种冷俊傲然的意思,可并不张扬,而另一个朋友却最为夺目,他的英俊里有种火一样的热情,双眉挑起,眼神中精光流逸,鼻直唇红,实在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美少年! 我对王爷心存袒护之心,自然觉得王爷容貌高贵大方,加上他超然平静的气质,远胜于这个长得俊美而激|情暴露的朋友。可我也明白,人人品位不同,可能有人会深爱王爷这个朋友英俊热烈的相貌和激越性情,而非王爷的和平安详,我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日后王爷的王妃,顾家小姐。 我听三人言语之间,程远图问起那个朋友,说他家与顾家世交,他是否见过这位名满皇城的顾家小姐。当时亲事已定,王爷在宫中也远看了顾家小姐,只说一切由皇上做主。 王爷闻程远图的话语,忙微低头,没有说话。我知王爷面薄,觉得好笑。皇上后宫佳人充斥,但仍游刃自如。皇上早在太子时就以英俊霸道,赢得多少女子的深情。在王爷这个年纪,皇上早已为人父。而一胞之弟的王爷却如此羞涩,不知日后如何能…… 那人停了一下,笑说那顾家小姐岂是人人可见,他也只是闻得艳名,无缘得见。等到王爷大婚后,一定要让他拜见王妃,也好见识一下这号称天下第一温柔贤惠的绝色美人! 王爷只低着头,没说话,程远图却哈哈笑说:“那是王爷的王妃,关你何事?” 那人脸色大变,让我想起那次他的出脚,可他马上笑起来,说:“的确,若不是王爷的王妃,倒该关我心事。” 可惜我没有言辞机敏,不能体会这其中的奥秘!王爷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他洒然谈笑其他,王爷也未深究。 皇上一直全力让王爷尽享荣华富贵,以示自己的一片爱心。王爷从小,锦衣玉食,所用物品皆世上珍稀宝物,所穿所戴,无不华美精致。(谁能想他日后只着素服简装,日夜奔波,去会那个泼妇!)大婚之事,人生重典,皇上更是完全操办。他为王爷大婚,准备了一年,极力铺张奢华,勿求尽善尽美。王爷毫没有费心,一切只由皇上安排。 婚典那日,万民空巷,都挤在去往王府、皇宫和顾家的路上。且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4部分阅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4部分阅读 不说那绵延不尽迎亲送亲的车辇仗队,不说朝中群臣及豪门世族的参典和运送贺礼的长队,只说那王爷和王妃前往金殿由皇上亲自主婚。在大殿之下,王爷下马,他是唯一被允许骑马至殿前的人。他走到王妃的车辇前,人们撩开帘门,王爷慢慢伸出他的手。王爷的手,如白玉般细腻精美,伸向那辇门之前,像一道白光。终于,一只极为纤细柔软的女子之手,伸出来,搭在了王爷的手上。 我在旁边看到王爷那一向平静的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动人笑容。那笑容,有一丝羞涩,有一丝温柔,有一丝欢畅,有一丝满足……那是青春少年对人生的期待,是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梦,是心中绽放的姣好花朵,是胸中蓦然醒悟的情怀……我也不禁微笑,几乎落下泪来:王爷多少深夜的箫声,从此将有琴声相伴。 王爷挽了那顾家小姐出辇,一同走上大殿。他走得很慢,半侧着身子对着他那未来的王妃。他每走一步,都稍加停留,等那顾家小姐走完一步,他才再往前行。那顾家小姐,身材纤挑婀娜,步履轻柔,如行在水上。 第三章◎王妃(2) 王爷含笑和顾家小姐并立在皇上之前,皇上准顾家小姐抬头。我站在皇上之侧,看到了我平生所见最美丽的容颜。她双眉含黛,拢在那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目上,小巧的鼻子,下面的红润樱桃小嘴,面色玉脂般细腻白嫩,稍带一抹红晕。但更夺人的是那柔美温存的风韵,那股从眉宇间隐隐约约透出的淡淡忧伤,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揽在怀中……王爷移目看去,一下就羞红了脸庞,低下了头,皇上哈哈大笑。是我多心了么,那顾家小姐眼中竟似闪过一线泪光…… 皇上问王爷是否愿意题诗留记这一时刻,平素十分谦让的王爷居然点头称是。他走到皇案,只略加思考,就挥笔写下了后来流传于世的两首诗。王爷平常诗赋甚多,一向被称为才子。后来人们说,他那日的两首,应是千古传唱的绝妙之作。 王爷婚后的生活比我想的要平淡很多。王爷已是十分安静,那顾家小姐平素就更少言寡语。两个人有时半天说不了几句话,相见也是客客气气。王爷对王妃总是面带微笑,虽是只一两句话,也要轻声细语,宛如对着一朵鲜花,溺爱而温存。王妃则沉默多于言语,似乎郁郁寡欢。我想王妃出身大家,规范风格不可少缺,也许日后熟悉了就好了,也许有了孩子以后……这又是我另一个失望,王爷和王妃总静悄悄的,好像没有少年夫妻的样子,但我又把这归于两个人还不熟悉。 两人琴箫和奏时,那琴音总是十分哀怨,箫声总是殷勤环绕,似想促琴声上扬,却总不能够。王爷有时单独留下许久,在水边沉思不语。我在暗中看着,开始怀疑这人人所说的天作之合。 王爷大婚不久,我那早早结婚给我生子却守了一辈子活寡的妻子过世了。我与她聚少离多,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可她一故去,我却像失了心般地惶惑起来。我觉得我不能再担此重任,就向皇上请辞,告老还乡。皇上应允,他觉得王爷大婚已过,年已十九岁,该不似以前那样让他担忧。 我选了一个我信任的大内武师,让他接了我的职位,反复交代了种种注意事项。我仔细想过各se情况,总觉不该出什么问题。王爷平常不爱出访,大都待在府中。每年的皇家狩猎,王爷从不杀生,只随便骑马跑跑,他的两个朋友总跟在身旁。 我向王爷辞行,他眼中含了泪。我们相处七年,我知他把我当成了亲人,而我也一样。我从不这样看待皇上,无论我跟皇上多久,我知道我只是为他尽忠之人,感他知遇之恩。可王爷就不一样,我心中明白他从没把我当成个侍卫师傅,他对我像是对他的一个长辈,听我的话,从来顺从我的指导。 我离开王府的那天,阳光灿烂,王爷亲自送出府来,告诉我他一定去我的庄园看我。我在阳光中向王爷叩拜而别,忍下我心中的难过。我那时不知道这一天将是我一生中最痛恨的一天,我后来夜夜的悔憾,把这一天的记忆变得漆黑一片。 后面两年,王爷真的只携带我指定的那大内武师,到我的家中来访数次。我问他为何还未有子息,他总低头不语。我看王爷依然面薄,心中甚是诧异。但毕竟他是王爷,我还是不该多评论。 第四章◎遭难(1) 当皇上将王爷狩猎失踪的消息令人传来并令我立即回宫时,我骇得发抖。我不能想象王爷会出什么事情,连夜纵马狂奔,回到皇上身旁。 皇上已几夜未眠,形容疲倦。他在外面尚强打精神,但见我却忧愁满面。我站在他身边,陪他过了一夜,他只反复踱步,不言不语。 次日消息传来,说万丈悬崖之下,找到了九王爷的尸身,皇上的脸色当场变得惨白。他起身背对了来人说立即呈上尸身,语气平稳,只有我看了他脸上的恐惧。我也在发抖,突然明白我原以为我是王爷的师傅,实际上,他早已是我心中的主人。他若去了,我并不想再活下去。 尸身呈上,我胆裂魂飞。只见尸身血肉模糊,衣物尽染,根本无法分辨容颜。皇上却几步向前,亲自动手扯开腐臭尸首的颈间衣服,仔细察看,反反复复,方才起身。他命人剥去衣物,我知他心中起疑,否则决不让王爷尸身被人如此摆弄。 皇上又仔细看了尸身,还细细检查了衣物,才命人收抬下去,传水洗手。洗完手,他默默用白色丝绢揩干手指,像是自言自语地对我说:“朕曾寻得一块稀世罕玉,只手指大小,传有避邪养生之力。朕从小就把那玉系在他项间,嘱他不可摘下,他应允了我。他从不逆朕意,也绝不违诺言……方才尸身,无有此玉……” 我惊惧得失了准则,竟在皇上未问我时,脱口而出:“难道九王爷被人设计?” 皇上低声说:“他现在就在那人手里……”他面容惨淡,我冷汗透体! 皇上几乎在悄声细语,仿佛这些话如果声音不大,就不会成真的,“这尸身,只是缓兵之计,那人,既然,留下了玉,一定是为日后,将真的……”他不愿说下去。 我心中极乱,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就像搏斗中已见败局却无力挽回,只是不是赔上自己性命,而是,王爷的命。可我宁可是我的命!那次遭到围攻,知有可能难免一死时,我都没感到过这样的心虚。 皇上缓慢地说:“如果传出朕完全不信这尸身,恐那人心惧追查,立下杀手。如果说朕完全相信,又恐那人大胆妄行,随意转移九……更不易查到下落。只有传出去,说朕半信半疑,望能稳住那人,容朕有机会彻查此事。”我低声说是。 皇上沉思地说:“人言九王爷众目睽睽之下,垂头掩面,独自纵马而去,失路山中。朕觉,这不似他的性情,甚至,不似他。若他遭了设计,当是在那之前……而那之前,他与他那位朋友在一起,十四五年的情义,该不至于此……” 我心中一动,“那朋友不是程远图吧?”皇上摇头:“远图未行,是另一个……”我只觉得不对,说不出所以,但就是古怪,这就是我的直觉。我不禁说:“那人,有些不对……” 皇上沉声说:“命宫中死士持金令传定远将军即刻独自回京入宫,商议边防事宜。传那人立刻入见。如他不在府中,派人日夜监察他的府邸。广布线人,查询他的行径,尽快找到他。”我忙言是。 次日我到那人府中,人说他远行狩猎,月余后方会回来。我心震撼,知十有八九,可苦于没有证据,就去王爷王府中探望王妃,想问问他们最后交往的详情。王妃神色淡然,貌似悲哀,但我却觉得竟不似以往般真实。我问起王爷和那个朋友的往来,她说临行前,那个朋友并不想前往,而王爷执意邀他同行,他才勉强应允……我心中大惧,若那人果是真凶,王妃必为帮从! 我匆忙告辞出来,只觉心慌意乱,如我所忧是真,王爷被劫,竟是无法避免! 我奔回宫中,见了皇上,说出我的忧虑,皇上久不言语。最后说不能打草惊蛇,只有全力找到那人,其他,日后再议。 皇上派出众多眼线,四方打探。事后才知,因为皇上的安排,王爷逃出后,那人无法公然追杀,恐引起注意。那人又存侥幸心理,觉得王爷重伤腿残,爬行尚难,更无法骑马,即使有人相助,也逃不到远处去。于是他只在附近搜寻。他哪知王爷所遇之悍妇,世间少有,竟能带王爷一天一夜之间逃出近百里,而后又行五百里,找到了我。 第四章◎遭难(2) 十几日过去,音信全无。皇上常露黯然之色,我也觉希望日渐渺茫。可一日不见王爷尸身,一日就不能断了努力。一日皇上在我面前沉思时,忽然说:“九弟还活着。”我不敢开口。皇上说:“我昨夜听见他唤我,甚是苦楚……”我胸中剧痛,弄不清是因为怕皇上思弟失神,还是相信皇上真的听到了王爷的呼唤。 皇上一天突然说我归隐乡间时,王爷曾多次去探望,这次恐王爷会托人代信到我家中,他命我回家等待,一有消息,马上告知。我后来总感慨兄弟连心,皇上怎知王爷会去找我?我安排事宜后归家,仅仅五日,就听有陌生人求见。 我走出去,见一个农人小厮,上身穿着腰间系带的短衫,鼓鼓囊囊的,下边的裤子样子古怪。头上扎着黑色头巾,满面尘灰。他似乎在那里微笑不语,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我走过去,他没有废话,一开口就说出了我一生听过的最让我心惊的言语:“你五十岁教的学生在等你。” 我心中巨浪滔天!我五十岁教的学生,是王爷!我正看着这个农人小厮,在想他是不是来暗算我的,还是真的来传信……只见他冲我一笑,说了声跟他去,转身就走。 那一笑之间,风华骤现!满面灰尘,竟不能遮住那笑颜中的快乐自得之情。我马上知道,这是一个女子!我在皇上身边二十六年,看过多少佳丽美人,无一人有如此清新洒脱的气质。 我忙提步跟上,她毫无所惧,根本不回头。我跟在她身后,见她脚步不似练过武功,却大步从容,身材挺拔,头微昂起,完全不是女子的步伐姿态。 她突然停下,向树林边看去,我忙望过去,不由得一阵寒战。林旁一辆无篷马车,那上面坐着一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人。他额际缠着一块破布,身子瘦得只余一把骨头。我看着他,不敢向前,像是怕面对一个噩梦。他做了一个让我过去的手势,王爷的影子一下子显了出来! 我走到他身边,更看清他脸上的创伤,不敢想……他又抬手让我俯身上前,那熟悉的手势,我发抖。我俯耳到他的面前,只听他开口:“晋伯……”我根本不用听其他言语!这是我的王爷!这是我近十年前听到就终身不忘的温和语气。那个如竹玉立的少年,那个神色安详面容美好的青年,那个让我流泪的吹箫剪影,那个送我归隐、含泪望我离去的王爷!我低头又见他的左腿被打得稀烂,心如刀割,跪地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想我晋伯杀人无数,心肠狠毒,此时间却只感到脆弱无力,像个痛失独子的老年寡妇! 王爷几句话,我就明白了原委。就是他的那个朋友,是我十五年前漏杀之人,又与那温存柔弱的王妃相恋……我恨意怒生,巴不得立刻开杀手,但我要先安置好王爷。我马上要抱他回庄,王爷却止住我,说:“立刻回皇城。”王爷语气依然平和,但指令中有以前没有过的坚定和尊严。我点头听从。他问我是否可派人送那女子,我说不行。他又让我准备一些衣衫银两给那个女子。我马上起身,立刻去办。临过那个女子身边时,看她一眼,她态度平淡,无动于衷。 我回庄召集我所有的弟子和我唯一的孙子,我命一人快马去报皇上,令余者全副武装,叮嘱大家此行一去,拼死也一定要送王爷回到皇城。我重着劲装,从墙上取下我久未发光的长剑,绑在背上,再一件件披挂各种武器。我自上次为太子杀戮后,又已十五年不曾血染双手。我近年已觉心中恶意减退,想来因是和王爷相处了七年,但此时此刻我只觉杀意充满胸怀,恨不得杀得血流遍野天地昏暗!否则我难抑钻心疼痛,否则我牙根咬断! 我们奔回树林边,我抱起王爷,又禁不住心痛难忍。他是我一生所见最善良纯洁之人,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最不该受这样的苦楚! 我刚要指令动身,他又要那包他让我所准备的衣服银两。我取了就想递给那女子,可王爷要亲手给她。我又感叹,此时此地,王爷身负重伤,依然要关照他人,为何良善者要遭此恶报!我恶意满怀,只想从此行为毒辣,绝不手软,宁可错杀千万,不可放过一人! 第四章◎遭难(3) 王爷竟双手拉住那女子的手臂!我与他相处七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那女子竟然无动于衷!还说了什么话,让王爷立刻放开了手。我正有气无处发,几乎就想给她一刀。王爷何等人物,你如此不知好歹!我身下马匹躁动不安,如果不是我人手太少,我就先绑了那女子,回皇城再说。 王爷示意启程,但一直望着那个女子,后来她早已遥远不见,王爷依然看着那车后路上的风尘。 王爷终于倒在马车上。我不敢停留,连夜赶往皇城。入夜有时去看王爷,他显得神志不清。他只喝水,不愿吃什么东西。他躺在那里,双臂环抱身前,像是抱着什么,又像是抱着自己。他总轻声叫“云起”,痛楚时尤甚,还一个劲地念叨“我何曾怪过你”。我还是应该绑了那女子,至少让王爷抱抱也可以。 第五章◎回府(1) 皇上派兵甲出城迎上我,我反而有些失望。我本希望遇上对我们的截杀,这样我还可以大杀一场。现在杀气不泄,只憋得难受! 我们入城时,已是早上。我命兵甲围住王府,不可放进杂人。我抱着王爷走入大门,王爷一手抱了个古怪的小袋,一手握着一方硬卡,按在他心口处。他的脸冲着我的胸膛,似乎不愿看向他的王府。我抱着他瘦弱的身体,一日夜之间,一万次希望我从没有离开他身旁!这本是他的家,可从这里就张开了设计他的罗网。如果我在,也许就能保住他的安全。 王妃听到喧嚣,走出来,在通往大厅的正道上,迎到我们。她疑惑地看着我抱着的王爷,王爷没有动,像是已经死去。 我冷笑着说:“九王爷回府,王妃为何不跪迎礼拜?!”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表情无比恶毒。我发现她如此丑陋不堪,怎么会被称为绝色美女? 她颤抖着,几乎尖叫地说:“你怎么就不死呢!……你没有一点血性,比不上我那……半分!我鄙夷你……憎恶你,我讨厌和你的每一次……你就让我恶心,为什么你不死……”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骂王爷,这个恶毒的女子,心肠如此狠毒!我若不是抱着王爷,就会当场把她撕成两半! 王爷轻微颤抖,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好像用力压住那方硬卡在心口,那似是他心头上的盔甲。 我喝道:“掌嘴!剥去华服!关进柴房!”人们前来拉扯她,她的污言秽语不断,走开好远都听得见。 许久,王爷像是轻叹了口气,依然对着我的胸膛,低声说:“不要,为难于她,她也是,很苦。”我恨得咬牙,只更抱紧了王爷,要向前走,王爷又说:“我不想回……”我一下明白他不想回到他与王妃的寝室,不想被往日的记忆一次次戳伤。 我命人准备了一间客房,把王爷放到床上,刚刚安排好,就听外面传皇上驾到。 皇上走进来,没有带一个随从,沉默如铁。我低声向他述说了原委,皇上没发一言。 王爷面朝墙壁,蜷着身子躺着,像是不愿被皇上看到。皇上坐在床边,双手扶住王爷的双肩,把他慢慢地扶起来,对着自己。王爷的头低垂着,不说话。皇上轻轻地把王爷揽向自己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两手极轻地环在王爷的后背。他小声唤了一声:“九弟……”像是叫一个小孩起床又不忍打断他的梦。良久,王爷终于出了一声:“皇兄……”竟是在哭泣。皇上的肩头一震,头低了下去,后背颤动不已。 皇上抱了王爷很久,直到王爷停了啜泣。 皇上命人送来干净衣物,他亲自为王爷更衣验伤。他轻轻脱去王爷所有的上衣和肮脏的裹伤布,王爷忍着呻吟。皇上仔仔细细看过,直至王爷手指。他给王爷穿上了一件干净衣服。他又扶王爷躺下,要脱去王爷外裤。王爷抬手阻拦,皇上把王爷手拿开……他又一次察看了所有伤情,为王爷重新穿上干净的裤子。他碰到王爷伤腿时,王爷痛得抖成一团,皇上只静静等着,到王爷停了抖动,他才将裤子为王爷穿好。他让王爷平躺,又拉过被子,给王爷盖上,缓缓地挺直了身躯。 我曾与他相处二十六年,从未感到他体中有过如此时所酝酿的狂烈的愤怒。我也不禁发抖,知道他即将爆发,天子一怒,尸横遍野…… 王爷突然从枕边拿过那个小袋,抖着手打开,掏出一颗棕色的药丸。他拿着药丸尽力伸向皇上,他的手指残破不堪,他用另一肘努力要把自己撑起。王爷似乎笑着说:“这是……豆豆,是救我之人所给,她说普天之下,没别人有。皇兄,请尝。” 我惊在那里。 皇上重又缓慢坐下,不抬手,只欠身从王爷手中吃了那个药丸。半晌,轻声说道:“甚苦。”王爷舒了口气,重新躺下,明显地笑着说:“这下,她就不能说,连皇帝也没吃过。” 王爷痴了!我心中好痛! 第五章◎回府(2) 只见王爷把一只手搭在了皇上的大腿上,轻声说:“皇兄不必过虑,我很好。我遇到了一位,奇女子,她救了我。请皇兄马上派人寻到她,我愿与她相随,到永远。请允我隐居山林,不必复活于世,我得与她相伴,此生无憾……因我已,不在意,他们所为,请皇兄赐王……顾家小姐改嫁那人,了偿他们的心愿,从此世上多一对欢乐伴侣,少一分怨怒仇伤……”他语中充满笑意,像是在说着一个美梦。 疯了!我的王爷被折磨疯了!我的泪又流下来。 皇上拿了王爷的手,轻轻放在王爷身旁,慢慢地站了起来,字字明晰地说:“抄斩两门,诛灭九族。” 我抹了下泪,应一声,就要出去,只听王爷叫了一声:“不可!”他突然奋力从床上起身,一把抓住了皇上一只的手臂。一下子,他痛得浑身乱抖,呻吟不止,却依然死死抓着皇上不放手。皇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好久,王爷平静下来,用力地说道:“皇兄!冤冤相报何时了,血债血偿只添愁伤。千万不能为我洒一滴无辜的血,千万不要因我多一颗受伤的心!” 皇上突然握住王爷的手说:“九弟,是为兄害了你!朕发誓,从今以后,他们,不论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你!朕为你找天下良医,一定能让你痊愈。你不要担心,朕保你……”皇上哽咽住,不能说下去。 王爷摇头说:“皇兄,我的确,没有了怨意,现在,我心中只有欢喜。就让他们在一起,又何妨,他们从此也真不能再伤我了,因为我比他们更快乐……” 皇上怒吼起来:“皇家天威何在?!尊严何在?!你无辜受难,如此大罪不惩,岂非纵容恶行?!朕必严惩不贷,杀一儆百,血洗两门,为你报仇雪耻!” “皇兄!”王爷似乎在哭泣,“我本万无生还之理,乃天地人神共助,加千古不逢的机遇,才让我见到了那救我之人!此后诸种遭遇,均是欢乐无比!这是上天以仁慈之举和莫大的福分来补偿我所受之苦。皇兄不能辜负上苍的一片好意,千万不要以无辜者的鲜血来还报这天地给我的恩情啊!” 皇上咬着牙,沉默许久,终于缓缓说:“斩主谋从犯,撤定远将军军职,虢去两家官位,尽贬为庶民,世代不得为官入伍。” 王爷叹了口气,松了手,昏了过去。皇上一把抱住,把王爷扶放到了床上。回身坐在床边,他显得疲惫无力又沮丧伤感。 皇上语气沉重,“此事,不能泄露出去。” 我忙答应下来。心中知道皇上的忧虑:王爷遭此毒手,皇上不抄斩满门,日后人们心存侥幸,觉得王法无力,弄不好,会故伎重施!另一方面,皇上被迫赦免了众多人等,若其中有漏网的知情之人,王爷受难的详情传扬出去,不仅王爷清誉俱毁,皇家也没有了颜面。我不禁叹息皇上对王爷的爱心,竟超越了他对策略和权力的维护,让他屈从了王爷的苦苦请求!我头脑里仔细编造着种种惩罚两家的借口,怎样才能不让人们怀疑…… 忽听到皇上问道:“你可见到那救他之人?” 我忙答道:“确是女子,但女扮男装,举止怪异,行为散漫,应非我朝人士。临别之际,王爷给她银两衣物,她不甚在意。倒是王爷思她若狂,昨夜时时念她名姓……” 皇上惊言道:“竟已至如此地步?!立即寻找此人,不得有误!既然他心系此人,她就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 我心中也明白了,王爷受此大难,竟然没有万念俱灰、心神散灭或性格大变,还依然有把持,内敛未乱,保持了他原来的宽厚善良之心,必是心中存了想念,对未来有了希望。若那女子出事,王爷这一线求生之念受挫,后果堪忧。我再次后悔没把那女子一把绑回来了。 我忙安排人等,四处寻找那女子。 当关于那个女子的消息传来时,王爷已有两夜未眠,只抱着那堆衣物(包括袜子),躺在床上发呆。除些汤水,什么也吃不下。还不愿理伤,虽有创药,但不让任何人给他上药。他一听有消息,竟马上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忙扶他起来,令传人详报,那报信之人进来时,王爷微微颤抖。 第五章◎回府(3) 来人说找到了那个黑巾包头、短衣农装的小厮,王爷轻声问:“那人当时在干什么?” 来人说:“回王爷,那个小厮正驾车而行,他半倚着被褥,屈膝仰坐,双手拢在脑后,好像还在哼着歌儿。” 王爷似乎一笑,不再颤抖,让人下去后,对我说:“传医者入见,我也要吃点东西。” 我心中暗叹一声,看来王爷用情已深。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女子日后让王爷生生死死,一点没少苦难!早知道我真应该当初就绑她回府,至少先揍她一顿,给王爷省一些伤心长叹! 我为了补偿我的过失,日夜和王爷在一起。有人来报说抓住了害他之人时,我刚刚照顾他躺下休息。王爷没说话,我让人退下,就要出去,只听王爷平静地说:“晋伯,留下。” 我心中怕得要命,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想在他说出口之前溜出去,忙道:“王爷,我去去就来。”马上往门口走去,只听他说:“留下!”口气中有我从没听到过的威严。 我长叹!王爷原来从不坚持己见,凡事任我决断。他这次回来真成了王爷,发号施令,偏偏是在我要做关键事情的时候! 我背朝着他,不愿转身。王爷停了一会儿,和缓但异常坚决地说:“晋伯,我请你对我起誓,你不可,也不能让任何人,动那人一指!” 我心头大痛,他终于说出我最怕的话!几日前他苦求皇上网开一面,我已知他是真的原谅了那害他之人。可我忍受着日夜钻心的疼痛,一直在指望着这一天!我一定要向那人十倍讨还王爷所受的一切苦难,让他亲自尝一尝他给王爷的痛伤! 我咬着牙,不说话。王爷淡淡地问道:“我与那人,谁好?” 我猛回头看王爷,他头上缠着洁白的绷带,两眼还是有些紫,他的手指都缠着布条。我心痛,眼中湿润,忙说道:“王爷怎能和那畜生相比?!王爷是天上的神仙,他是肮脏的猪狗!” 王爷一笑,但突然语气罕为严厉地说:“那你就不要让我去做他做的事情,不要让我和他一样!” 我的泪流下来,走过去,跪在他身旁,我咽哽不能成句,只说道:“王爷,我求你……” 王爷用他缠着布条的手指轻轻触在我肩头,低声说道:“晋伯,我知你一心护我……但,这就是我!我意如此,你要护这个我。”别人听了可能不懂,但我当时却明白他的每一个字!他让我这个邪恶之人去维护他的善意和原谅,去保护那个善意的他,不变成如害他的人一样!我痛苦得发抖,两种力量在我的胸中冲撞,让我发疯!我泪如雨下…… 好久,王爷说:“你起誓。”我终于哭着说道:“我起誓,遵从王爷的意愿,不动那人……” 我心中的痛苦从此永远无法平息,我的悔恨永远不会有止境!我的余生要为此流下多少泪水,我将死不瞑目! 那一刻,我也定下心意,我既然不能为他去杀戮,我只能希望我为他挡住所有对他的伤害。如果有那样的机会该多好——让我为他死在他身边!无论我多大年纪,无论我变得多么糊涂老迈,这一丝信念永不会更改,哪怕到我咽气之后,我的魂魄也会护在他身旁! 我从此永留在王爷身边,不是他的师傅,而是他的仆人。 第六章◎云起(1) 我既然答应了王爷,就不能违背诺言。可那人行刑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他。他满脸狰狞,那我原来觉得英俊的面孔扭曲丑陋,龌龊而下贱。他见了我恐惧得发抖。我咬着牙看着他,希望他这种恐惧感时间长一点。他开始高声叫骂,给他的行为找种种理由,说是皇上和我造成了今天的一切,他从我的手段中得了方法,我们罪有应得,他唯一不敢说的是王爷有什么错!我多想把他一点点撕烂,一点点偿还他给王爷的苦难……可我只能咬牙,微笑着说:“我待会儿来看你,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但愿他的恐惧本身给他些折磨! 我亲自去见顾家小姐(我不会再叫她王妃),微笑着告诉她那人已被斩首。她神情歹毒而悲伤,我忽然觉得王爷也许是对的,应该让他们在一起。一个是怯懦辣手,一个阴险狠毒,不知他们能在一起多长时间,然后开始相互的背叛和陷害?我似无意般落下了一条腰带,她随即上吊自尽。我告诉了王爷,他竟然要把他们同葬!可我已完全逆来顺受了,听从王爷,不再争执,就到那个我以前抛尸的乱坟场,合葬了这两个恶人。 王爷从此就再不提这两个人,他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个女子身上。 我每日陪王爷练习武功动作,助他气血循环。可我能助他身体康复,却不能救他思念。一旦那女子有风吹草动,王爷的动作就胡乱潦草,心不在焉。 自从王爷得知了那个女子的下落,就恨不能每天都想知道新的消息。他反复叮嘱,无论那女子做什么,一定要尽力促成,还要千方百计给那女子银两。 我暗地告诉了皇上,他嘱咐我多派人员,尽量满足王爷。另外,表面上为王爷打探,实际上也要告诉他诸般情形。 每当来人叙述那女子情况时,我总在场。我已失算了一次,这次一定要好好注意王爷安全。只是我不知道,原来的王妃伤了王爷的身体,而这女子要伤王爷的心。可叹王爷如此人物,所遇女子非j即恶,真让人伤感。 王爷想知道细节,总问具体言语,真是让那些打探的人苦不堪言。那女子的言语十分古怪,根本无法进行捏造。他们经常暗带笔墨,轮流跟着那女子,一个人听到了言语,马上示意他人前来代替,自己跑到一旁记录下来听到的话语。后来那女子招了一帮乞丐在身边,我还得派一人扮成乞丐,以便就近听她话语,但他倒也从来没抱怨,还很欢喜。 王爷平常愈加平静淡然,几乎没有喜怒,也不过问任何其他事情。只在听关于那女子的消息时才会有情绪变化,他时喜时忧,还有一次居然失手把药碗落在地上,因为那仆人就怎么也给不了那女子银两,十文都未遂。那时那女子还没有挣到过任何银两,王爷大概开始担忧。一方面,王爷听了担心得半死,但另一方面,皇上听得哈哈大笑,可见事不关己。 哈哈大笑的不仅是皇上一人,我渐渐发现,来人在叙述那女子行径时,许多仆从都悄悄聚在门口。皇上那边也是,人越来越多,大家就像听故事一样。那女子的一言一行,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大家在那里含笑聆听,不愿错过一次。只不过除我和皇上之外,无人知她是女子,只道是一名王爷喜欢的小厮。 我十分担心王爷发现,经常反复强调不能让他知道。大家唯唯诺诺,明白一旦走漏风声,如此欢乐不再。日后见识了那女子的凶悍暴烈,我更害怕有一天她会知道她曾是我们众人的中心谈点。我对所有人严训,如有泄露,格杀勿论! 经常是这样的情形: “王爷,x日,那小厮与那个叫淘气的小厮和了半天泥,她说:‘淘气,咱们这叫锻炼身体,活动四肢,头脑发达,不用花钱去健身房(为何要建房),可谓十全十美。’ 淘气说:‘云起,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觉得很对很对的。’”(王爷脸色不好,余者一片笑颜。) …… “王爷,x日,那小厮原来想和淘气去拉煤,遵您的吩咐,决不让他们同乘马车,我们泼了淘气一身粪。那小厮说:‘你太臭了,这简直是破你的发臭纪录,明天还这么臭,就别来见我了!淘气马上回家,被他爹打了一顿!’”(王爷脸上不忍,余者憋笑憋得弯腰。) 第六章◎云起(2) …… “王爷,x日,那小厮给小乞丐们讲了一个故事,叫什么阿拉丁神灯,是这样的……”这是大家的快乐时光,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 “王爷,x日,他们去县衙推销他们的炉子和煤饼,没进去大门。小人已关照了衙中人士,次日就会去买他们的炉子和煤饼。去县衙的路上,他们有说有笑。 那小厮说:‘淘气,这是咱们创造历史的一天。日后咱们的七孔煤和一芯炉风靡天下,宏图万里,始于今日足下!这是咱们第一个炉子,编号为零零一,你要好好记下,哪天载入史册,也好千古流传。’ 那淘气说:‘云起,你真了不起,我就是佩服你!(王爷脸色发暗)我马上回去写日记!只是写完了得放在你那里,不然的话我爹发现了,打我一顿事小,丢失了咱们的历史证据可不是闹着玩的。’”(王爷那天没吃晚饭。) …… 王爷数次请求皇上容他隐身市井去陪伴那个女子,皇上坚决不允。王爷初归来时,伤重苦痛,夜不成寐。皇上心中难过,几乎每两日就一探望,常常夜不归宫,彻宿坐在王爷身旁。王爷稍见康复,皇上大宴群臣,广赦天下,以示欢庆。皇上不曾透露王爷曾受苦难,但人们都看得出来,王爷归来后,皇上对王爷悉心庇护,无与伦比。他每日都要问询王爷的起居,遍寻名医良药为王爷治伤。皇上怎能容王爷归隐,王爷是他世间最心爱的人。 王爷心中苦闷,不久就吩咐我准备布衣蓝衫,他要长途行旅,亲自去见那个女子。我反复劝阻不成,只好随他前去。 王爷腿伤遇颠簸常疼痛难忍,我总命立即停车,等他平息痛意。 王爷再见那女子时,她灰尘满身,双手漆黑,毫无妇容可言!她对王爷神色冷淡,不甚理睬。我一旁看着心头怒火横起,恨不能过去揍她一顿!王爷面色惨淡,我知他为此时的相见有过多少想念! 后来那个淘气前来,那女子对他比对王爷亲近!打情骂俏,言语轻佻。王爷在一旁,默默无语。 后来她把王爷推入院中,久无声音后,我悄悄墙上观望,见王爷席地而坐,把她抱在怀中。王爷在无声哭泣,泪水洒满衣襟。 从此之后,王爷一月之间,至少两次往返,负伤忍痛,不言放弃。每次一去程,总需三日,回程又三日。在府中休息四五日后,王爷又要启程。往返奔波,王爷所受之苦不可尽述!皇上深知内情,但他不放心王爷在小镇过夜,怕被人发现,护卫人员不足,只有命我配备武功高手沿途护送王爷,余下,唯长叹而已。 那女子一个劲地要卖她的煤饼和炉子,若是我,就会百般阻挠那个女子的企图,让她走投无路,王爷救她于绝境,两人自然在一起。可王爷却总努力帮助那女子,甚至和皇上讨论了那女子的治国之道,得到了皇上的首肯,更让那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干得欢畅。王爷真是自找麻烦,可这还只是一个方面。 王爷一日居然把程远图找来,结果程远图和那女子喝酒言谈,甚是亲密!月上时分,三人到了河边,那女子放声高歌,程远图舞剑水边。我胆战心惊,难道悲剧又要重演?!难道王爷就这样不幸?! 王爷终于忍无可忍,把那女子一抱在怀,不让她和程远图拥抱。我反而舒了口气:王爷从来温良,不曾主动争取过什么,这一抱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王爷抱了那女子一夜,按妇德名节,她也该嫁给王爷。可她毫不以为意,仍然做她的煤饼炉子,王爷还是辛苦往返。我弄不清她不嫁王爷还能嫁谁?她若敢嫁程远图,我这回一定先下手为强,而且根本不会让王爷知道,省得他拦着我。 那日王爷刚刚和那女子稍有亲密,宫中去察看那女子煤业生产的太监总管认出了王爷,当众拜见。我真是气得半死,这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王爷岂用他去保护?这么多月的辛劳,就此毁于一旦! 王爷命我去寻那女子,我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她,忙领了王爷去见她。王爷对她述说甚久,她竟一言未发!我真是恨得切齿,险些把她扔到河里。 第六章◎云起(3) 王爷归途中,似一直在流泪。我暗下决心,实在不成,只好真用武力去把那女子绑来见王爷,生米熟饭,先吃了再说。谁会想王爷没这么干,日后那女子却这么干了!这是什么世道啊?!没有天理! 王爷回来后,伤势加重,我知他是因那女子的绝情。我恐惧他因此心生去意,几次要求去寻那个女子来见他,可王爷虽日日在痛苦中煎熬而过,却不让我去找那个女子。他终于开始发烧,群医会诊,都说立刻截去伤腿才有生机。王爷这时反要见那个女子了,不然不让人动手。正好程远图那日从边关回城,二话不说,连夜而去。 那一夜和后面的一天甚是险恶,王爷数次昏迷,若非那自称天下第一的沈仲林一直给王爷服他的神秘药剂,王爷大概活不下去。但沈仲林却说王爷在等他要见的人,所以才没有死去。 天黑之后,众医,除了那个沈仲林,都不敢再等下去,上奏皇上,言若拖延截肢,毒攻入心,回天无力。皇上驾临王府,王爷执意要等。众医就当堂会诊争辩,只有沈仲林说什么心意最是重要,一定让王爷见想见之人。皇上斟酌,允许众医做好准备,人一到,立刻动手。 看着人们把王爷绑在椅上,他显得那么孤独无助。我站在皇上身边,已然做出决定:如果王爷此次不能幸免,我也将立刻随他前去,给他在路上当个护卫,省得他如此孤单。心意已定,就不再慌张。反而是皇上,虽表面镇静,但我听他的呼吸已渐混乱。 等了好久,还无消息,人们又开始争论。大家都跪在皇上面前呈述己见,王爷只死咬着说不截!他以前哪里有这样的坚持,看来他已不是以前的王爷。正当此时,人们传那女子和程远图到来,一时间,屋中一片安静。 那女子刚进来时,我想大家都有些失望。她满身泥泞,满面尘埃。她看着王爷,居然不动声色,然后展开了那天人一笑。我感到皇上都吸了一口气,明白我的判断不错。那一笑容的确世上少有,满载了欢乐得意、青春和骄傲。 王爷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轻松,说只想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5部分阅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5部分阅读 她一眼,她却反骂道想打王爷一个耳光!还管王爷叫乌鸦!皇上又抽了口冷气,大概认识到这正是他原来一直想为王爷回避的那类恶妇!人算不如天算,王爷还是落在了个恶妇手里! 王爷不怒反笑,那样子快乐得不行。后面的事情急转直下,那女子把御医们问了一遍,骂了一句后,就开始发疯。她抓着头发大叫,然后要笔墨写下了什么。接着她没了魂魄似的走向王爷,全身乱抖,头发飞散,眼神狂颠,嘴唇打颤。我却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美丽,那神情充满了对王爷的无尽爱意和依恋!我不禁感慨,原来王爷那些风尘奔波竟是值得的……可还没等我对她的赞赏停留片刻,她竟然要为王爷截肢!世上有如此狠心的女子!还被王爷碰上了!我差点吓得昏过去……可还没等我昏过去,又听她说要和王爷同生共死!这样有情有义,不枉王爷抱了她一场…… 我还没弄清我到底是什么心思,就被她赶了出去!临出去时还听她对皇上说不许打扰她,皇上居然没敢杀了她,大概也和我一样,弄不清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守在外面,听见王爷的痛声,心被那声音剁得稀烂,泪如雨下,哽咽出声。可却没听见那女子哭一声!如此硬的心肠,真不像是人养的!万一王爷不治,我们三个人一同上路,可在那边,没什么武功拳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得过她,因为她好像比我更凶残。 她跌出来后,我忙把她引到紧靠王爷的一间房,想日后生米熟饭,也很方便。 我进了王爷的房间,那躺椅上血迹斑斑。王爷昏倒在床上,皇上坐在王爷身旁。皇上摇头轻笑,叹气道:“如此性情,竟和九……是绝配!”我吓了一跳,怎么能是绝配,如此恶妇,如何配得上王爷?皇上像自语般说:“相辅相成,原是这样……”我听不懂了。 皇上坐了一个晚上,直到早朝时分才离开。程远图和沈仲林接着来了,陪护王爷。王爷醒了一会儿,唤那个女子,她在大睡,可谁也不敢去叫她,因为她说会捅了那个吵了她觉的人,不知为何,大家都信。那女子睡到近傍晚才过去看王爷,好忍心! 第六章◎云起(4) 这女子,以为王府是什么地方?!王爷梦里一个轻唤,都会有人应声!她竟然,滛声浪语,调戏王爷,还以唇齿喂王爷药剂和水!可怜的王爷,毁在她手里了!她以为外面没有至少五个人面红耳赤地听着吗?!稍有些武功的人,谁不是耳聪目明。王爷身边的人,个个高手,字字听得一清二楚!我严厉地把那些主动要求执夜的人统统训回去,只留下了两个口紧的和我守夜。 这是让人难熬的一夜啊!她一会儿就侵犯王爷一下,然后就胡言乱语,夹着念个《诗经》什么的,但基本是不堪入耳的言语,亲密又暧昧,让人心惊!但愿王爷不知道这些,不然纯洁不再……倒再也不会面薄了。 这一夜之间,王爷转危为安,真让人感叹!我在江湖上,曾见断肢之人,若非流血而死,也多哀号数日而亡。王爷无辜身受大难,已忍了多少非人痛苦!他如今化险为夷,也是苍天有眼,没有让人寒心。 王爷一天天好起来,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快乐。他说话含笑,多言多语,吃的也比过去多了。真是不能解释,那女子不是个贤惠温存之人哪! 我有时随她到街上,仔细观测她的行止,不得不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她穿着改过的王爷的衣裳,竟有另一种风流神采!不是王爷的平和安详,而是一种无拘无束、清爽明亮。她缓步走在街头,时常引得浪荡轻狂之徒对她心生妄想。她还是穿那些农民衣服为好,不然太惹麻烦! 她开始深夜散步,叹息书房,以为王爷不知道。她岂知,她远在他乡时,王爷都知她的行止,更何况她现在就在王府中!皇上也知道了,赐她霞帔,想把她留下。王爷让她试穿,但却引出自己伤怀,无法继续。我真想对那女子说,你知不知道王爷的心?他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你竟对他毫不关怀? 她还是离开了王爷,这次王爷都不能去看她了。她走得很远很远。王爷不再笑,不再言语。他常常坐在床上,许久不动,不回答人们的问询。传报的六七天才一次,王爷听时都不再有明显情绪。那女子在南方做得风生水起,王爷却渐渐平淡悄然。 王爷忽有一天说他要去边关,因为那女子与程远图约了五月十五见面。她约了程远图,竟没有约王爷!王爷心中的苦楚,我不能点明。那一路风尘,多少颠簸!王爷终于到了边关,那女子却与程远图和沈仲林草原纵马,入夜才归! 她醉意冲天,胡言乱语,就在王爷帐前,反复徘徊,不进帐中!我从没见过如此无情的女子!王爷伤病之身,千里迢迢来此,不仅不能换她一声谢意,她竟还不想见一见王爷!我越想越气,终于一掌把她拍了进去! 可过了一会儿,我就后悔把她拍进帐去,我该把她一掌拍死!她竟然……还用……然后……一走了之!这种人在江湖上,有个名字,其中有个贼字,人人得而诛之! 为了不让王爷难堪,我一直等在外面,直到王爷穿好衣服唤我,才走入帐去。王爷坐着,穿着一袭薄袄,面容平静,若有所思。 我说道:“我可为王爷除去此人。” 王爷苦笑,轻声说:“她死,我死,她亡,我亡。” 我心中痛楚,王爷对她用情如此,已完全超乎俗世人间的纲常礼义、道德人伦!这是魔境还是圣境,我实在不知道! 王爷叹了口气,说:“尽快,寻她来见我。” 王爷边关回程中,身染风寒。一回府中,就卧病不起。日日昏睡,不思饮食,口中时时唤那女子的名姓。我知他的内功修为,根本不会如此易病。定是他心中愁郁,伤及身体。我派人到处查寻那女子,可她辗转游荡,一天一个地方,让人摸不到去向。我托多人给她传信,让她来见王爷,她竟一概置之不理! 皇上知王爷重病,亲探王府多次。我不敢告诉他营帐的真实细节,怕他一怒派人追斩了那女子,王爷就真的没了生机。我只说王爷心念那女子,可那女子实在难寻。我为皇上效忠三十五年有余,这是我头一次向他隐瞒实情。我垂头叹息,不敢看皇上的眼睛! 第六章◎云起(5) 皇上为引那女子前来,让人广贴皇榜,寻天下良医为王爷治病。这其实是个幌子,自截肢后,王爷除了那沈仲林,根本不让别人为他看治。皇上只不过想传消息给那个女子,让她知道王爷病危,也许她心怀恻隐,就能回来见一下王爷。可榜出月余,只招来了无数各色人等,那女子根本没有踪影!我知她以往的绝情绝义,但此次是她的登峰造极! 沈仲林终于医好了王爷的风寒,可王爷的心病无药能医。王爷吃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瘦,不成模样。我心痛到底后,就不再忧伤。大不了一死而已!我自会随王爷前去,临走时杀了那个女子,让王爷终于和她在一起。我护在王爷旁边,谅她也不敢怎样。只不过我得注意王爷动静,别让他逮住我,又许什么誓言。 沈仲林把她扯来时,我已定了主意,如果这次她还要离开,可以,先给我留下一条腿!当然我得背着王爷去和她讲,不然会被王爷制止。 她进去一会儿就放声大哭,我一惊,开了门,就要冲进去,见王爷的手稍动了一下,就退了出来。她又哭了好久,但我还是觉得太短!应该让她哭上几宿,偿还王爷为她流的眼泪。 王爷要吃饭了!两个人还……真是一对冤家!我白为王爷生了那么多的气,两个人一拥抱,王爷自己就没了骨气。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起起落落,折腾死人!决定从此再不管他们的事情! 那女子行事甚是古怪。 我平生没见过这么多话的女子!唠唠叨叨,无止无休!他们谈到书籍思想时,王爷尚能开言阐述,有机会说上许多句。那女子讲到她那奇异的故乡种种时,王爷只能听着!我是王爷最近的人,王爷在屋中,那女子说话就轻易传出门外,我和大家听个够。王爷在屋外时,我贴身看顾王爷,更无法逃离那女子的没完没了! 故事笑话之外,她还讲那里的饮食(有个叫麦当劳的人,如此恶劣的名姓,大概得穷困而死)、穿戴(短袖短裙?!下流之极)、年度节日(情人之节?伤风败俗)、日常用度(为何用电脑?自己脑子何用?手鸡?会不会飞了)、地方传说(刘三姐?另一个多嘴之人)、宗教信仰(受难恕人?那不就是王爷吗?!王爷该是那什么酥的知音了)、神话故事(奥林匹克是什么武功秘籍)……我已经放弃要弄清她这些话的真假之念,无论如何光怪陆离,只有听之任之。她讲什么这世上还有蓝眼黄发之人(这不是妖怪吗),有什么美但可恶的国(她没去成,幸亏!不然王爷怎么办),讲什么长脖鹿和树袋熊,大象河马和袋鼠…… 府中人们总争相给王爷当差,我知道他们就想听这女子讲话!我更要亲护王爷,因为那些人听入了迷,有时会忘了该干的事情! 王爷总含笑听着,还常问些问题,那女子更是聒噪不堪! 妇德讲究女子寡言慎行,笑不露齿。这女子毫无任何教养规范,大声喧哗,笑声震耳,还手舞足蹈!但王爷看着她,有时竟欢喜得眼中有泪。我只能叹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奥秘难解。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也不得不说她的确相生王爷。王爷虽然性情依然平静安详,但眼中透出的活力,竟比过去还强盛。我终于放下心来,知道王爷不会离去。 她为王爷设计了假肢,让王爷自己走路。我知王爷从小行止优雅,向来不愿使用双拐,可他却愿意试穿那女子设计的假肢。王爷刚穿假肢练习走路时,真是痛苦无比!他痛得汗透衣衫,脸色惨白,身颤手抖,断肢处磨出鲜血,但他仍然坚定不移,就是因为是那女子所建议!我愿意天天抱王爷百次,免他受这样的折磨!可那女子见状,不为所动,只一个劲在旁边微笑称好,如此狠毒心肠!可怜王爷忍苦负痛,依然强颜欢笑,还对她说谢谢你?!真是让我无语。 她出奇的善妒,不仅不容任何女子,还不让王爷再住他原来的王府。我听她曾自语说什么这里有太多的往昔和阴郁。她自己画草样,建了新的别苑。其中小湖草地,花木葱葱,还有什么儿童游乐的场地。所有的房间都是朝阳。王爷倒十分高兴,离开原来的王府时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第六章◎云起(6) 自从她试了霞帔,引王爷落泪后,她就尽量不穿女装。她只穿改过的王爷原来的衣裳。我知她怕重蹈覆辙,不想让王爷看她时想起什么女子。我感慨她一片苦心,好在王爷过去的衣裳,件件上等精致,倒也不亏了她。 她曾厚葬了一匹马,哭得两眼红肿,弄得王爷也和她落泪。她管那匹马叫救命恩人,那马明明是棕色的,她愣说是她的童话白马。那马原是王爷府中的马,她偏说是上天派来救她的。她立了碑,那马有名有姓,叫马路路。我当时觉得她实际上是个疯子,只是藏得很好。 …… 我唯一佩服这个女子的地方,就是她为王爷生了四个孩子,后面两个还是双胞胎!富贵之家养起来的女子大概就死在生产上了,可这女子简直比民间农妇还要强健!定是贫苦出身。怀孩子对她来说真如干柴枯草,见火就着,还如芝麻开花。生时也没用几个时辰! 她生产时哭喊得地动山摇,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稀奇。可王爷听她叫痛,就不顾人们阻拦,坚持进屋。接生的人说王爷在她身后抱了她,握着她的手一直对她说话,流泪不止。直到孩子生下来,那女子哈哈笑了,王爷的泪才停。这真是亘古至今,从未有过!我想起当初她给王爷截肢,一滴泪也没掉,实在为王爷不值! 她生了第一个孩子后,王爷就说不再要孩子了。我心中不满,那女子一定是向王爷抱怨了生产的艰辛。虽然那孩子是个男孩,我还是希望王爷子息茂盛。我原想去和她谈一谈,告诉她些妇人的规矩。可还不及我找到与她单独相谈的机会,我就听一日她把王爷扑倒在床上,说不要孩子就是不要她,她要强迫王爷要孩子,也要强迫王爷要她。因为她非常想要王爷,还十分想要王爷要她,而她要王爷要的王爷不要也得要,所以王爷就得非常十分让她要,还得十分非常要了她……每当她如此说话,我都想一剑杀了她。可王爷听得懂,我也没办法。我忙把纷纷聚过来的人们都踹走,但他们还是听见了一些那女子的无耻话语和行径,以及,王爷的笑声。 后来,生产时她依然吱哇乱叫,王爷依然抱着她泪下不干。事后,王爷依然说不要了,她依然强迫王爷要…… 我想告诉王爷别太认真,世间女子就是因此才有用。她们日后都会忘了这疼痛,弄不好还会以此为荣。可王爷对她情深如初,日日与她相伴,和她欢笑言语、打牌下棋(都是那女子的把戏)、散步出游,或聆听她对别人的谈吐叫骂,从不厌倦。见她快活,王爷就笑容满面,愿意与人言谈,练功读书,兴致盎然,连打坐时都似有笑意。见她不舒服,王爷就不言不语,吃不下东西。好在那女子笑口频开,王爷也就欢乐常在。我终没敢开口说那女子的任何坏话,怕王爷和我产生距离。 四个孩子出生后,沈仲林来说他终于按王爷的要求配出了药。我心中犹豫着是不是把那沈仲林杀了算了。那之后,他们真是……可没有了更多的子女。(我曾担心王爷子息,后来发现,真是白操心!我随皇上二十六年,见过多少后宫春色,可比起他们所为,都属古板规矩。)我十分遗憾,他们都还正当青春,那女子完全可以再给王爷生上十个二十个的,王爷心太软! 我倒也该知足,这四个孩子一个个各有千秋!那第一个男孩长相上简直是与王爷当年一模一样,只是性情没有半分相像。他两岁话语成句,四岁自读诗书,能将篇章,无论长短,闭目倒背如流,聪颖无比。那对龙凤双胞胎,男孩不喜书卷,但从小就爱坐在那女子脚旁,听她对人叫嚷。那个女孩,两岁时就看得出,日后必为人间绝色。那个老二,出生时就有九斤一两!这个孩子一岁时,打了一拳在我眼睛上,我半天看不清东西。这孩子四岁时,我就知道,这是个练武奇才!老天对我不薄,唯恐王爷的武艺让我蒙羞,我六十六岁时,让我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可传武功的徒弟! 可无论他们后来如何恩爱异常,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营帐一场。那女子就是一个世间罕见的悍妇!虽然王爷可能想得不一样。 【番外篇】 程远图番外(1) 我平生第一个完整连续的记忆是我正从府中大堂的房顶上一路下滑,跌往地面。大地急速地向我扑来,但还是不够快!我比它快,因为我有时间在空中蜷身翻了一翻,脚尖着地的一瞬间,低头缩肩,双手一撑,又是一串滚翻,然后停了下来。动了动全身,没事,只手上肩头有些擦伤,如此而已。我那年九岁。 耳中这才听到哭喊声一片,抬头看见我的娘亲,朝中第一武将平寇将军永安侯的王妃,晕倒在地上。我心中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我爹回来又得教训我一顿。一会儿我娘醒转过来,看了我,脸色苍白地说:“你这逆子!我为何生了你?!”接着大哭起来。我就知道我爹是对的,女子就是麻烦! 我爹大我娘二十岁。年轻时,他为国征战四方,戎马倥偬,说不愿耽误女儿家的青春,没有娶妻。直到他近三十六岁时,先皇做主,把当时皇后十六岁的小妹妹赐给了他。有下人说那小妹妹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急躁,容貌不佳,找不着人家,所以皇后才请先皇做主把她嫁给我爹。也有下人说是因为我娘大街上看到了我爹入城时在马上英武的面容,死乞白赖要嫁给我爹。我看我娘长得还可以,所以我相信后面一种说法。可有一次我问我娘,是不是您当初玩命要嫁给我爹的?她抬手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娘的性子是不好,也许前面的说法也对。 我娘生我时才十八岁,可我爹已年近三十八,就等于四十了。我娘生我很辛苦,据说差点丢了性命,以后再也没能有更多的孩子。我娘极妒,根本不让我爹纳妾。我爹也没这兴趣,说我娘一个就够烦的了,多一个,又多十倍气恼。 那天我爹回来,听了报告,上下看了看房顶和地面,又看了看在一旁气哼哼的我,不怒反笑,哈哈道:“我将门有子啊!”我娘气得跺脚而去。第二天,我除了常练的武功外,开始向另一个师傅学习兵法策论、战阵术谋,实在十分有趣! 我娘常带我入宫见她的皇后姐姐,我和太子从小相识。虽然我们算个亲戚,可我从来羞于启齿!我爹对此也讳莫如深,说什么他一世英名,毁在了裙带关系。我娘听后总是暴怒,追着要打我爹一顿。两个人跑到屋里,听着的确是打了一架。出来了,就高高兴兴的样子,不知道谁胜谁负。 为了给我爹雪耻,我每见了太子就和他比试武功,他比我大六七岁,自然总把我打得大败。我七岁那年,先皇后添了个皇儿,但我对此毫无记忆。只记得十岁时再进宫,太子已不再和我打架,反而让我去和他的小弟弟玩。还反复说,如果我打了他的小弟,他就会当着全宫女子的面,把我打翻在地,满脸抹泥,让我永世没脸见人。 他那小弟弟,后来的九王爷,那时才三岁,坐在那里,像个瓷娃娃,安安静静的,平常根本不出声,说话只一两个字,不成句子。据说那时皇后一直担心他日后不会讲话,或者,更糟,是个傻子!我和他开始玩耍,其实主要是我在他面前展示我刚刚学的武功拳脚和谈论一些刚学的策论。和他玩了一年多,他才开始说了五个字以上整句的话,皇后对我另眼看待,让我常陪他左右,最好每日都来。 我本来不愿意和一个那么小的小孩玩,但一来二去,成了习惯,几天不见他,还会想他。就喜欢看他在那里安静地坐着,听我练武演讲,让我感到些被崇拜的得意! 我二十岁出头,我爹年迈,皇上,就是我打不过的太子,朝廷换将,赐我爹终生荣耀,解甲归田。我爹回来,不喜反悲,醉酒之后,看着我说:“怎么没早十几年……”我娘大闹起来,说早十几年,她在哪里?我爹不理她,只喝酒。我娘大哭,我觉得她是装的,但我爹最后缴械投降,不敢再说早什么年了。 我心中也不快,换的将军正是我在王爷处常见的那个朋友的兄长。那兄长大他十八岁,说是异母所生,但我就觉得不对,两人长得完全不一样。那个朋友有些阴沉,但王爷不计较,我也不好说坏话。我们两个都是和王爷一块儿玩,私下里谁都有点看不惯谁。唉!伤心往事,真不愿想! 程远图番外(2) 从十五岁起,我娘就为我考虑娶妻,让我十分厌恶!我爹倒是不急,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反复说,无论何等人家,必须我中意才可!我娘开始在各种场合,安排我“无意”中遇见些女子,都十分可憎无趣!一个个就会低头窃笑,哼哼唧唧。还有大胆的,看我一眼,就满脸通红,忸怩作态,搔首弄姿。我看着就烦!终于明白我爹的苦恼。女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和王爷待着舒服些。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不喜男风,恶心死人。这样一来二去,我到二十七八还没娶亲。我娘已急得发疯,可她越疯我越不愿意,反正我爹三十六岁才娶,我还有至少七八年,到时候随便找一个,少烦我的最好! 王爷失踪,都因我没去和他狩猎!我带人漫山遍野地寻找,找到了崖下穿着王爷衣服的尸身!自出生以来,我从没有过如此悲伤!我日夜酗酒,只叫着王爷的名字,想起我们近二十年的交情,明白王爷已成了我的兄弟。我没有骨肉兄弟,但王爷是我连着心的弟弟!我想起他三岁时的样子,甚至记起了他当时穿的淡黄|色精美的童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在陪他玩,可他走了,我才知道他实际是我的一处主心骨…… 王爷被人救了回来!还是遭那位朋友的陷害!我去看他,见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当场哭出来!王爷却平静如昔,对我轻声说:“皇兄撤定远将军之职,边关无将,国防空虚……”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对他说:“我程远图愿为国效力边防,请王爷为我向皇上举荐!” 我回到家,兴奋得无法入睡。拼命舞剑,把兵书扔得满地都是。我年近二十九岁,但对外一律自称三十。虽然娶妻上,显得有些老,但被赐为将军,却显得太年轻!为什么这两个不对调一下?!我那年过六十七岁的老爹,和我一起发疯,一个劲儿摩拳擦掌,说什么他也要和我前往边关,再为国披甲上身,愿意战死沙场。说什么我没有实战经验,他可以在一旁为我出谋划策。这简直是帮倒忙!我娘又哭得稀里哗啦,说我早应该娶妻生子,也就无后顾之忧了。他们真知道如何打击我!有这样的父母,我还要敌人干什么?! 半月之后,皇上朝堂建议,点我为将,当即遭到众多反对。大臣们都说我年轻没有经验,如此重托,恐有失误。皇上只好说暂缓此议,再做斟酌。一停就是两个月! 我急躁不安,心头烦乱! 我知道皇上也想寻觅他人,但这次他更注意人的可靠。那收留了害王爷的人的大臣,明明是以前反对他的人,定远将军还掌了军权!据说这次调定远将军回皇城,皇上用了火急金令,派皇宫死士为传令者。命传令者宣旨后,要求定远将军即刻上马出营,不可多说一句话!如稍迟疑,传令者必须将他立斩当场!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定远将军不明所以,就给押回来了。想来,那人的复仇之举没有和定远将军商议。如果那人没有被仇恨迷了心窍,再等几年,等定远将军强大到可以军令有所不受的地步,后果不堪设想。皇上没能灭了他满门,心中十分郁闷,择将就更加谨慎。 我原来只指望着我与王爷的交情让皇上放心,就再点我,可这期间,边关无将,鞑虏轻易破关而入,占我领土。朝廷上口风变了,大臣们渐渐说,有谁没谁,先点个就行了。我私下怀疑这是皇上的手段,逼众臣附和他的意愿。他竟能容鞑虏犯境,失城陷地来换我的任命,实在让我心中不宁! 终于,皇上再点我为将,这次竟得到一片同意之声。我一方面觉得心愿得偿,另一方面开始焦虑混乱!我自诩熟读兵法术谋,武艺高超过人,但毕竟毫无实战经验,此时又正当多事之秋,我没有时间熟悉准备,仓促应战,是否妥当?我是否能够不负皇上和王爷重托?我是否真的能担此重任?也许我真的该带着我爹,关键时候,有人商议。我爹现在离不开我娘,我娘一定同往……朝中最年轻的将军,程将军出征,带着爹娘……我自刎吧! 程远图番外(3) 王爷那段时间神出鬼没,经常不在家。在家时也是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去找他,他常常不发一言,半闭着眼,只听我说。我如以前一样,感慨朝政,讲讲我的宏伟志向,但有时我都觉得话语里有心虚的意思。 有一天,他忽然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我的,朋友。”说时,眼睛不看我,似乎要闭上。他受难回来后,说话常常吞吞吐吐,我倒也不以为意。他接着把时间地点告诉我,是在一个两天路程的小镇。他竟连饭馆名字都告诉了我,可见他到过那里多次。更奇特的是,他让我务必着简装,不能叫他王爷,要叫他佑生,实在让我莫名其妙! 那一天,我到了那个镇上,找到了地方,一进门,见王爷一身蓝色粗衫,头上只扎了个带子,坐在一个农人打扮的小厮旁。我从没见过王爷如此装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王爷从小服装精美异常,其中绣品多是天下所贡的御用之物,皇上在转赐后宫之前,总挑上上品赐给王爷。他头上常簪稀世美玉簪子,发髻冠带镶嵌明珠宝石。其他玉佩金饰每次换服时必是有新奇式样,从不重复。他服饰之美胜过我所见过的宫内宫外所有女子,但我常见之下,早已习以为常。现在见他这样简陋,心中不禁有些苦涩。 王爷不看我,手都不抬离桌子,说了我的名字和那个小厮的名字。我这才看了一眼那个农人小厮,装束低劣,头上扎着一方黑色头巾,人长得不过是眉清目秀而已,王爷这是为何…… 那小厮开口就说我年轻,正打在我的心头!我心中怒火骤起,马上冷语相向。原来还看着王爷的面子,不想给他坏脸子,现在他自己倒找上来了!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问我是否想听他讲一个年轻将军的故事,我当然想听!看看有没有人像我一样面临过如此处境。这时才发现我根本没记住他的名字,王爷又重复了一遍:“云起,任云起。”从此,这个名字我一辈子不能从心中抹去! 他讲了那个将军和他的伙伴的辉煌战绩,他们和我一样,出身豪门,没有太多实战的经验,但他们只凭着热血傲骨、无敌的勇气,不惧强敌,舍生忘死,救国于危难之际,以少胜多,大败了来犯之敌,创下了军事史上千古凭吊的奇迹! 这故事让我听得热血激荡!而那任云起在讲述时,脸上神采迸发,两眼明亮,似发出光芒,我初见时根本没发现他如此动人!他拍案离座而起,挥手言谈,豪情潇洒,如入无人之境。我一时意醉神迷,只觉无比快意! 突然,他看向我说:“程将军,我说你年轻,可是贬义?”然后一笑,我心一跳,那笑容英俊之中,似是有隐约柔情,我几乎以为他是个女子!可他接下来的话语,根本不可能出于女子之口!他讲的是临危受命,讲的是豪情和信心!他把危险看成良机,把逆境看成了奇遇!这正是我苦苦寻找而未得的东西:对胜利的信念和以死相拼的勇气! 原来是这样:无论我是否有经验,无论我是否年轻,一切的胜算都在我心中!只要我选择了勇往直前,这世上就没有可以阻挡我的障碍! 我心中豪情万丈,与他兄弟相称,开怀饮酒。他又分析了那将军的制胜之道,我从中明白了我当下要做的事情,话题大开,无尽言语……好酒,好谈吐,好畅快! 我们到了河边,水光月下,他放声歌唱,我拔剑起舞。我的剑在他的歌声里闪耀回旋,和着他歌中的节拍…… 这是我后来多少次回忆的情景!多少次,强敌环绕,杀声震天,血雨腥风,我在我劈开死亡的剑光中,恍惚听到了,他的歌声。多少次,寒夜漫长的营帐里,北风呼啸而来,我手握着剑柄,独立于孤灯之下,隐隐在风中听到了,他的歌声。多少次,我在狂奔的马上,追逐着溃败的敌军,我在耳边将士的呐喊里,听到了,他的歌声…… 我醉后临睡去前的念头是,他如此风采动人,若他是女子,该多好!我愿与她纵情边关,指点江山,她的歌声,我的长剑,相随相伴,一生无憾! 程远图番外(4) 我不知道我怎么睡到了王爷的车上,再醒来,车行中,我头痛欲裂。王爷半倚着靠枕躺在我身旁,他看着我的目光,似有种悲凉。我对王爷说:“那位云起弟,太对我心意!以后我们三人可以常常相聚……”他半垂下眼睛,没说话。我想到我该马上奔赴边关,也许他是不舍,就说:“等我大捷回来,再聚不迟!”王爷看了我一眼,似乎轻叹了一声。 我在边关总回想着那次相见。 大捷后,我一回皇城就先去见王爷,想定下与他同去见云起的时间。一进府门,就知不对,医者如群,人心惶惶。我进屋,看王爷的样子危险。他见了我,强笑道:“帮我,去找云起,来此。”他旁边的人要去,但他看着我,那目光似有深意。我点头而去,一夜狂奔,找到云起,带他奔回。有人早安排下沿途马匹,我们晚上才到了王府。 云起在马上僵坐不能下马,我将他一把抱下来,心中一动,他腰肢柔软,不像男子。可事情紧急,我拉着他飞跑到王爷屋中。 这次我才明白了王爷和他之间的情义! 他对王爷信意笑骂,王爷竟如此欢乐。他要给王爷截肢,还愿以命相抵!他转身看众人,我看入他的目光,他点了我和那个油嘴滑舌的沈仲林。 可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女的?!那腰肢和笑中的柔情,似是女子,可女子哪里有如此豪情和胆量!我想起我娘的哭哭啼啼,想起我所见众多女子的可憎模样,他怎么可能是女的!尤其在给王爷截肢之间,我都热泪盈眶,他只是发抖,没有流下泪。他不会是女的,只是个女里女气的男子! 截肢后,他和王爷单独在一起。我疲惫不堪回房休息。脑中一片混乱,王爷那似有深意的目光,云起的腰肢,他与王爷同生共死的情怀……如果王爷真的不测,我能不能以有功之臣的身份为云起向皇上求情,留他性命?王爷为何那样看着我,是不是想把他托付给我?他对王爷如此不舍,为何他独自在小镇,不在王爷身边?…… 后面的日子,我们四个人常在一起。那小沈与云起油腔滑调,两人一唱一和,我听着云起的话,觉得好笑,听着那小沈的话,就觉得心烦!可王爷似乎总在微笑,毫不在意。 他还是要离开王爷!王爷摆宴屋中,我们再次把酒畅谈。可是有什么就是不一样了。他说我喜欢的我得不到,我一下子明白,他在说我对他的心意。我自己尚不明了,他竟已看清楚!王爷抬眼看了我一眼,我不敢看王爷的眼睛……他讲到他喜欢男子,我心慌意乱,竟说可以牺牲自己!按理说我该羞愧难当,可那时及此后,我回想我的话,都没有后悔过! 他在酒中谈笑风生,眼梢含情,唇边带笑,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狂笑,加上那些奇谈怪论,弄得我神魂颠倒,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地要问他……只能拼命喝酒! 次日我们走了一路,那小沈唠唠叨叨。我总想问云起,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女子?是又怎么样?她明摆着喜欢王爷。不是又怎样?他还是喜欢王爷…… 后面那段日子其实过得很好。我不管他是男女,知道他会前来边关,心中有这样的等待,很美妙。我专心操练铁军,想着到时候让他看一看我程远图的作为! 我让人从皇城随时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南方做得红红火火。但来人也说人们都知道九王爷对此人甚是关照,常安排人事和其他种种帮助,为他挡过一些麻烦。可他本人根本不知道。我知王爷那性子,平常不言不语。若是开口,人们都会听从。更何况皇上自他回来后,对他真是厚爱得无以复加,十有八九,不等他开口,皇上就帮王爷把事情办了。 约定的日子近了,我越来越高兴。小沈来得早,提前了几天,到了就给兵士们治病查体。我心里实际是喜欢他的,可见他嬉皮笑脸,就觉得可气。在约定的日子的前一天,王爷到了边关!我惊讶万分。我与他相识近二十年,何曾见他如此主动,不请自来!王爷显得疲惫羸弱,一直闭着眼睛不说话。他身边的晋伯,一脸不快的样子。知他是为云起而来,我就把他们的营帐安排在一起。次日我听到关卡来报,说云起到了。我去王爷处,他半躺那里,依然不睁眼睛,只轻声说:“让他,来见我。”我知他疲倦,就和小沈到边卡上迎到了云起。 程远图番外(5) 他和我想的一样,依然活力四射,眉目有情。他欢乐谈笑,我对他说王爷到此,他不喜反忧。我们看了铁军操练,我挑明了我感激他对我的点拨,他脑中明明也想着王爷,可又迟疑不往。 那是我唯一一次与他纵马驰骋草原,任和风扑面,透身而过,追逐飞鸟,看月升日落……那是我唯一一次与他在草原夜色下饮酒欢笑,纵横畅谈。篝火边,他的声音柔和如歌,他在火光中的面容美丽又生动!我当时也知如此良机,一逝不再,多想就这样到深夜,就这样到天明!可想到了在营帐里等待他的王爷,他疲惫的面容!我建议大家回营,让他去见王爷。他离去时,我心中一痛,此乃我平生以往无有之事,让我又惊又忧。 我尚在营帐中体会我们的谈笑,云起突然入帐,求我派人送他出营。他浑身颤抖不止,泪水满眶,完全是个女儿模样!是不是向王爷求欢未遂?是不是遭王爷唾骂?是不是……我反而不能点明,只说王爷从不侍男宠,他也有意,让云起等一等……她狠扇自己一个耳光,不让我再讲下去。我握了她的手,那手虽有些刚强,但修长随和,有些凉,是位女子的手。我对她说我为她保此秘密,她是我永远的云起弟,我永远佩服她……这样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她就能依然是我的朋友,还会容我与她接近,不会和我断了往来。 可我不敢说,如果她真的和王爷没有了希望,我会……我就能一生无憾了……我不敢说,刚才在我明白她是女子的那一瞬间,我多想…… 我送走她后,心中烦躁,胡思乱想。在外面走来走去,发现王爷的营帐还亮着光。我到帘前,晋伯问了王爷,王爷让我进帐。 王爷的薄袄扣到颈间,他坐在那里,面色有些苍白。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没看我一眼,眼微合着,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她走了么?” 我回答:“是,王爷。”想了想,这是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人,云起是我长这么大唯一心动的人,如果云起喜爱王爷,我应该帮帮她,就说:“云起她,甚是惊恐不安,几乎落泪,我看,她对你,也是真心……”说完,想起我对云起也说过关于王爷类似的话,是在撮合两个人啊,我心中酸涩,无法继续。 王爷似乎合目笑了一下,肩膀抖了抖。他叹了口气,说道:“你,告诉她,我,闻她离去,惊惧异常,让她回来见我。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我想这两个人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又一次感叹造化弄人!王爷遇难后变得少言寡语,不到要紧关头,不会长篇大论。他又是这么一个性子,安安静静的!那云起,性如烈火,直言直语,怎么能这样隐晦不明地和她往来!如果我日后真有机会……我一定会死缠烂打,每天马蚤扰,日日攻击,使尽浑身解数,用上我无数兵书伎俩,直到我把她攥在手里!一旦被我所得所爱,她根本就别想离开我一步!实在不行,床上……我耸然一惊!王爷还是想见她的啊?!我在想什么?! 我们坐了一会儿,我见王爷疲倦,就告辞了。临出帐门,我又看向王爷,他面容平和,可其中似有伤感。 后来,小沈说王爷染病,似是情伤,竟是要寻到云起才能治病的意思。我传信给云起,她没有理我。我让小沈守株待兔,终于找到了她。小沈告诉我,王爷见了云起,起死回生,两人和好,我心中隐痛梗塞。 又一月余,传皇上赐婚九王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为妻。我反复打探,那王妃的姓名不是云起。而云起在王爷府上公开办公,人马往来,形成一景。 两月之后,初冬,边关平静,我奉旨回皇城与皇上商讨军机。约了小沈,同去王府。我们到的那一天,王府安静,门外告示说,这是任云起的双休日,除紧急要事,不见人。什么是双休日?我疑惑道。小沈得意地说,就是干五天,歇两天的意思。我怎能不哼他? 我们马上见到了王爷,他依然靠坐在床头,半身盖着被子,人可真是神色焕发!虽只穿了一袭素蓝夹衣,发上除了一条缎带,无任何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6部分阅 三救姻缘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作者:肉书屋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6部分阅读 其他装饰,却显得高贵绝伦,风采卓然。我好久没见他如此的生机!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但现在的容光似是更深刻。 程远图番外(6) 我们坐下,寒暄后,小沈问:“云起哪?”王爷说:“就来。”我实在忍不住,就说:“传闻王爷有再婚之喜……”小沈笑了起来,一副他比我懂得多的样子。 王爷盯着我的眼睛,那目光明净诚挚,还似有一丝歉意,他慢慢地说:“她,不愿,以王妃身份,见人。” 我心头一撞,最后的幻想成了碎片,就一笑,说道:“恭喜王爷了!”这是我的弟弟,他三岁时,我就和他在一起了,我为他高兴啊!只是心中…… 门一响,云起进来,手里拿了个一头是一圈皮革加系带的木头粗棒似的东西。仍是男子打扮,她穿着王爷以往的一件衣服,满脸欢笑。见了我大喊了一声:“程大哥。”我忙抱拳答:“云起弟。”她既然想这样,我自然顺她心意。 小沈马上说:“又改过了?”云起眉飞色舞地说:“是啊,这个工匠十分了得!对我的意图领会正确!只一天就送来了。”两个人马上在一起对着那木棒一通抚摸评点。 王爷看着我疑惑的眼神,一笑说:“这是,云起,为我设计的假肢。”我胸中一热,这回王爷,没有娶错人。 正想着,云起到了床边坐下,弯身给王爷带上假肢,小沈在一旁指指点点。云起在王爷腿上腰间系好带子,半扶半抱地把王爷搀着站了起来。我看着,只觉震惊!自王爷回来,我就从没有见他站起来,这有点像看着死去的身体又活过来一样。 可别人都习以为常了,云起搀扶着王爷在屋里走了几步,王爷说:“我想,出去看看。”云起说声好,回身拿了件厚的长衣,给王爷披在肩上,又拿起王爷的手,放到袖中,一只,另一只,再把衣带一条条系上。王爷不动,任她摆布,只微笑不语。然后两人五指相扣地拉了手,云起把另一只手扶在了王爷的胳膊上。 我看得张口结舌,余光里见小沈也张着个嘴。我们两终于对视了一下,小沈做了个牙疼的表情,我从来没觉得他如此有趣! 我们出了房门,初冬的午后,天色阴沉,飘了微雪。王爷在云起的搀扶下,走到了院子中间,我们也站在他们旁边。我不禁想起那天我去找云起,带她一路骑马奔来,那也是这么一个微雪的初冬之日…… 就听云起说:“这倒像是我们为你截肢那夜的白天……”小沈说:“是啊,也是这样下了小雪,对不对,程大哥?”我何时让他称我大哥了,但哼了一声,“确是相似。”王爷叹了口气说:“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景。没想到,是如此美丽……” 大家半天没说话,只看着零落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 我回家,依从娘的心意,娶了她为我挑选的妻。我征战南北,成了本朝名将重臣。我爹临死时,含笑对我说:“好小子,比老子强。” 我每次回城,必和小沈同去看王爷和云起。云起从来男装,我们也从不称她为王妃。外人都以为王爷另有妻室,云起只是男侍。我们经常畅谈欢笑,彻夜不眠,她的手总是和王爷紧紧相握。王爷还是言语不多,只是总在微笑。 我常常想起……又努力忘记……我只愿能像现在这样和他们相见,看他们恩爱,为他们高兴,和云起畅谈……我告诉家人,哪天我走时,一定要葬我在他们旁边。 他们,一个是我连着心的朋友,一个是我动了心的人,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我多年后的一次拜访,和小沈路过他们别苑的大花园时,看到一个异常矫健的身影翻飞跳跃,如此灵巧!我不禁驻足细看,是那年逾七十的晋伯在教习一个孩童。那孩童真是武学天才,动作中明明是规矩的招数,却能信手更改,变得不可捉摸。晋伯满面笑容,乐不可支。那孩童见了我们,跑过来,用那双光可透人的眼睛看着我说:“程将军吗?你可得给我挺住!等我十年,边关上,我去接你的班!”言辞中豪情冲天,震我肺腑! 但更让我震撼的是,这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孩! 民间番外(1) 曾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才子、不世奇才的九王爷,自他的正王妃过世后就再也没有展现他的非凡才华。他再也没有赋诗吟句,世上流传的都是当初他为正王妃所吟的赞美诗句。他再也没有挥笔留下他秀美异常的墨迹(有人说他最后的笔墨是写在三张下等纸上的什么红色墙壁的战争之类的莫名言语,专家鉴定后,居然说是他的笔迹而且时间正是他的正妃过世前后!可见王爷心痛爱妻,失了心智,也有胡写乱画的时候)。他再也没有吹箫,那据说是人间哪得几回闻的箫声,永寂。可见他感念顾家小姐的知遇之恩,竟放弃了他绝世的音乐才华。感人哪!这故事和伯牙摔琴谢知音子期的故事,一同脍炙人口了。 他深居简出,不再着华服美裳,不再泛舟水上,几乎隐世。皇上为续皇家血脉,强配给了他一个不见经传的填房王妃。据说那王妃羞惭于自己远远不及王爷正妃的风华绝代的容颜,从不敢露她的脸。她永披面纱,几乎不敢在人前说话。人们说王爷不再刻意寻觅另一位像他正妃一般的神仙伴侣,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啊,他发誓永不再涉爱河,终生为死去的顾家小姐守心哪。 虽是如此,天家命脉所在,他还是和那个拿不出手的填房王妃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这四个孩子,可不得了啊!个个龙姿凤颜,文武双全,出口成章,韬略无数!可见继承了王爷的绝世品貌和夺人才华(根本没那填房王妃什么事儿)! 也有人说,填房王妃之所以受终身冷落(王府也有冷宫,就是比皇上的小点儿),不仅是因为她是皇上强塞给王爷的(王爷觉得皇帝这回糊弄事,没好好挑个像顾家小姐似的可人儿),是因为王爷有个男宠,叫任云起。(找不到好王妃,王爷只有另辟蹊径了。) 要说这任云起,可是本朝的一个奇人哪!他一开始,做了后来风靡了全国的一芯炉和七孔煤,又为我朝将士提供贴身穿的丝绸护衣(虽不能抵御枪林弹雨,但是许多兵士都说这护衣救了他们的命哪!说原来伤可致命,但因这护衣,休息十天就好了,你信这个吗?怎么可能的事?),接着做了那什么卫生马桶(你不知道原来的秽物是留在屋里的?你真幸运,早年时,那不都在屋里……冬天夜里,可臭了。多雅致的小姐闺房,也是那味儿,除非你有成夜给你盯着的仆人),现在家家都有了(你说他赚了多少钱哪)。他的厂子企业那叫多,喝!铁匠炉子厂、绣坊、卫生马桶厂、砖瓦建材厂(主要用煤灰,你说他都不用用钱买这原料,简直赚死他了),防火泥涂料厂、妇人用品厂(别小看哪,咱们谁的钱不在婆娘手里攥着,咱要喝口什么的,还得向她开个口,她要花钱,咱知道都不知道啊!冤哪!干吗当男的呀!你说他又赚了多少啊,撑死他了)、美点联营小店(据说他每天也就吃几口馒头、青菜,你说这不是报应吗,守着那么多的钱,还不天天肥肉瘦肉)……还开银庄(钱多得没地方放啊),设信件传递点,这帮了大忙啦,以前哪有人给你传信哪?当然收钱啦!他是个钱串子啊!一个主意就是一串钱,你说他哪儿来的那些主意啊!多了去了,一点儿没分给别人。没见过这么能赚钱的主儿啊。 他还干了好多别的稀奇古怪的事哪。他建了百医堂,保证郎中不是骗子,真给你治病啊!里面还有专家呢。最有名的是个叫李郎中的,可了不得,手到病除。但是你得是重病,要不然他可瞧不起你哪。那任云起还建了各种学校,除了识字计算,还有机械、缝纫、烹调、耕作(你说咱爹妈种了一辈田,愣不知道有好多窍门哪)。还有个佑生医学院,那里的孩子天天宰杀生灵,可不敢看哪!那院长是大名鼎鼎的国医圣手沈仲林(但是他老自称小沈,到他七八十岁了,还这么叫,恶心人,咱们成什么了)。据说他也是个疯子,总去王爷那儿找那任云起,可就不让他老婆去(他老婆也不得了,用什么开腹手段,救了无数母子,被人供奉为现世观音)。他老婆气得在王府外买间房子,好免得天天在路边等他,王爷经常夜里把他轰到他老婆那去。 民间番外(2) 咱虽说看不惯任云起赚了那么多钱,咱可不能说他没干好多好事啊。他首先收助所有落难的孩子和流民,让他们在他企业里工作(有些人为了进他的地方干活,就得冒充落难哪),到处建了养老院、育婴堂。要是逢灾逢祸,从来救济饥民,活人无数!平常为人修桥铺路,排忧解难,从不推脱。他的“云起之令”,甚是古怪,软了吧几的,遇水不烂,天下至宝。他自己平时就穿旧衣服,车驾简朴,从不招摇。没有盖华厦广宇,只落脚于旅店(只是揩王爷的油很多)。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王爷的男宠,大家可能会把他当圣人呢。 就是这个任云起,纠缠了王爷一辈子!有人看到他总去握王爷的手,还老去贴王爷那么好看的脸,还向王爷吹气!同行同止,亲昵可憎,甚至在宫中都如此。但皇上念他对国家贡献甚丰,不予追究(这就是为什么王爷摆脱不了他,那皇上把王爷卖啦!难怪没给王爷找个好王妃!你真聪明,我还没从这里想)。有人说,王爷只不过念他是个不能人事的废物,才收留了他。后来他给鼻子上脸,居然在王爷家办公了,天天车马往来,络绎不绝,比王爷车驾都多得多,严重扰乱了王爷的清修,只好给他另建了个苑子。(喔?那王爷对他可够好的。就是。)也有人说因为任云起从小是伺候王爷的太监,王爷只不过是放他出来,为国效力(难怪他身无长物——是这词!不是,是说他没给自己盖房置产,因为他还得服侍王爷不是?有理,不然谁那么多钱不花在自己身上)。那任云起年老后,就是个太监样儿,嗓子都是女里女气的。也有人说,任云起从小就被父母扔在了庙里(因为不能人事,父母都看出来了),地震砸了他的庙,他就流落街头。王爷心善,留了他,他还就缠住不放了!既然天生不能人事,老了像个太监也是正常的……反正他是和“不能人事”这个词联在一起了! 而这任云起不在王爷府上借光时,就云游四方,视察他那些企业。呵!了不得呀,看不过来啊。他十分无耻,每次出行,一定要携持王爷同行,大概为了打通官家要脉吧。可怜王爷的金玉贵体,为此遭受多少颠沛流离之苦!真是天愤人怨!可有见过任云起的人说,此人嬉笑怒骂,大胆放肆,连王爷都不能逃其荼毒。王爷与他同行,实是想以王爷温良的襟怀,袒护那些可怜的官宦们不受任云起的毒舌摧残。可也有被骂过的人说,挨了他的骂,简直如沐春风,如饮甘露,从心里透亮,浑身舒服。一次被骂,终身难忘,回味无穷。许多人为此,谢绝高官厚禄,一辈子给他打工。对,有个叫淘气的人就是,说只要任云起骂他,他不给钱都干哪。(是那个他煤业的大主管吗?是啊!那他也不用钱了,富成那样了。他爹天天跟人说他们家修了五百年才修出了这么金儿子,显摆死他了!)和任云起做生意的人,都恨不能拱手把钱直接给他算了,就差当下趴地上,以求他痛骂一顿。一旦成交,百般如何也跟着他,愣不愿换别的家。巴结着要多做几单就是为了不断了这联系,日后有被骂的机会。你说这天下还真有贱骨头啊。 他的随从,个个死心塌地。也是,都是乞丐出身,被他从小收留,抚养长大,自然对他忠诚无二,人不能没良心。 …… 离奇的是,任云起和王爷的王妃同一天过世,七十高龄的王爷,当夜也走了。据说是抱着任云起的尸身,坐化而亡的,满脸的泪,死后不干,可那任云起是满面笑容啊! 咱朝开国以来最神勇的威武将军程大将军,当时已年届八十高龄,正在外面云游。听到消息,日夜奔丧,到了灵堂,看了王爷和任云起,拜别后,出堂站在院庭中许久不动。后来人发现,他也随王爷他们去了。好一个将军,死后不倒! 王爷的四个孩子悲痛欲绝,把王爷和任云起同葬……嘿,这我知道,我有个亲戚,就在那时给王府帮忙哪。他说,何止是同葬,那是同|岤同棺,同衿同枕哪!王爷抱住任云起的手愣就扒不开啊!几个孩子哭死过去呀。 民间番外(3) 程大将军家人说,将军早有嘱托,一定要葬在王爷和任云起之旁,所以,那次葬礼是国葬啊,给任云起、王爷和将军送行的人把皇城挤得满满的,好多达官贵人,就同平民百姓一起,露宿街头,只为次日送他们一程! 王爷的一个孩子接了任云起的产业(难怪葬人家但没葬王妃,拿了人家产业嘛)。 那个王妃大概就随便埋在哪个岗子上了,没人在意。 王爷和任云起的故事最刺激好玩,让人有无数想象空间,可以世代流传啦。 2007年11月28日完稿 2008年5月23日修改 【全文完】 【后记】 这是一个童话,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童话。 不要把这两个人当成“应该是……”的人物,我没有把佑生和云起写成我们平常能接受的人。 通篇,我刻意违背了很多道德理念和常情。比如:佑生作为男子,没有向云起要求温柔、顺从、chu女,还允许她大干事业,虽然自己淡漠无心。他喜爱的是云起充沛的活力、风趣的谈吐、善良的心。云起作为女子,没有向佑生要求保护、(她自己愿意是保护者)物质上的依靠、强壮,甚至健康,喜欢佑生完全关照自己而不是另有野心。她要的是佑生的历无数磨难,依然如故的从容淡然,纯净无染的心灵,无法摧毁,却可洗去所有尘埃。 佑生如果不是极静的性子,也活不下来。不要把人们的标准放在他身上。他的幸存,应该是源于一种本能的天性的坚韧。因为他到了至柔至和的地步,反而无法折损。这和后天训练出的意志有截然不同。正因此,他意识上有可能求死,但他的如水本性和那习惯性的内功修为却能让他活下来。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能放下肉体的经历,因为他的心还在,能去爱。 前边的章节,是为了让佑生爱上云起,否则他就不可能忍受云起自私怯懦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情感架构。他接受了云起的所有黑暗,包括她对他情感和肉体的不负责任,依然给了云起他的爱,这要有多大的襟怀,如果没有前面的逃亡,大概他也做不到。云起是个外强中干的人物,外边,有豪情,有理想,有勇气,有智慧,但感情方面,实在不可恭维,是个没有担当的人。 但在性情上,两人很合适,云起过于强悍,但内心懦弱,佑生表面柔和,内在却十分坚韧。 我前面是写云起的可爱,渐渐地,我要佑生从下升上来,云起降下去。人无完人,人是真实的话,一定有极致命的弱点,认为这弱点都是可爱可接受的人,就是真正的爱人。 把亲情设为兄弟之情是刻意的。我看了皇家文中太多的兄弟相残,但还没有一对兄弟相爱相助,而这种亲情一定是存在的!我相信有这样的君王,完全自信自己的强大,所以能真心爱自己的柔弱而纯洁的弟弟。每一个人都需要寄托自己的一份爱意,我文中的皇帝把他的爱放在了佑生身上。 顾家小姐的性子和佑生相近,佑生对她的爱恋更多的是为爱而爱,自己的妻子、少年人的初恋。而顾对她的爱人的爱却是性情相合的爱,所以不可动摇。在某种程度上,佑生理解她。温和者的爱是可怕的,因为其温和,所以能长久。 相爱的人是没有道德理念的。顾家小姐并不见得在意她的爱人做什么,她能追他而去,这何尝不是绝望的爱?对于她而言,佑生反而是坏的人。如果他得到了所爱的人,那个人的仇恨也许不会到极端。失去了顾,是更深的沉沦,无望的沉沦。那些比他更卑鄙的人还没有比他更绝望。顾家小姐和那人之间的情感也是深刻而激烈的,如果没被野心和仇恨所毒害,何尝不是一对爱侣。佑生真心地原谅了他们,因为明白他们之间也是爱。 这是一篇童话!是我的希望和信念,这故事不是真实的,甚至不是现实的!我想说明我的一个信念:爱没有条件,没有要求,没有底线,没有应该不应该。爱不可摧毁,不可抵抗,但只有善意才能让爱成为现实。 我回避去写许多令我不快的事,我愿意写欢乐、光明、对爱的追求、对亲人的关照、对友情的忠诚。我常感慨生活中充满太多黑暗和消极,让人活得很累!我不需要去关注那些事,因为我已知道够多的了! 如果说我有什么奢望,就是读了我的童话,你能笑能哭,你能感到温暖,能回忆到美好的事情,能有向往,能有梦!我如果没做到,那是因为我力不从心,但请体会我的心意! 对我最最大的奖赏就是,在生活里,有人想离开,读了我的书,多了一分留下来的勇气。 我不是书中的人物。我虽毕业于中文系,但已远走他乡,背叛了我当初多少爱和理想!这一次真是机缘巧合,我要感激那些读了这书,给我留言和鼓励的大大们,如果没有你们,我这唯一一次的遵循我心情的写作,也早已半途而废。许多读者的留言和评论让我想落泪。这是我愿留在这世上的一点微弱的灯火,每一条反馈,都让我明白这灯还没有灭。愿它能长明的知音们,请让更多的人读这个故事。 如果我有什么灵感,那么应是来于《圣经》: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 【感谢致辞】 我在此点名感谢众多支持了我帮助了我的人们中的几个,我没提名字的人,我心中一样怀着感激。 感谢悦读纪的侯开先生,让本书的出版成为可能。 感谢枯丫大大,热情地推荐我的文,从未谋面,竟成知己。 感谢蝴蝶兰大大,为我全文修错。 感谢我网上的知音们!为我捉虫改错,提出修改意见,鼓励支持我,我的朋友们(排名不论先后)—— 柒,微笑,咳嗽,小九,一头雾水的猫,微微,默,前世今生,巫巫,木樨,牛死了,乐乐,小雨初晴,依依,雪花飘飘,甜甜,獞,风歌,就是我,子非鱼,安雪雪,孤云,一刻,文栎音,萧白夜,彩虹,微尘,阿慢,好梦梁祝,墨蘅,无一是处,余音,楚春申,七分满,龙儿—伊人,恋你凝眸,乙等小妖,悠悠&cici,运气是wo,42851430,22326819,jenny,tong,cigaair,christashi,dodou,a,jiji,vivi,sunny55555,j0712,744420775群中的qq友们…… 还有太多太多的人帮助了我啊! 另外,淝水之战中谢安和谢玄“北府兵”的故事,得益于佳人和泪大大在网上登的《一世风华写人生——谢安的精彩小故事》一文。 谢谢大家! 笑声 【精彩评论】 我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知道《三救姻缘》的,看了第一遍之后意犹未尽,又看了第二遍,第三遍。难以想象可以有人把一本书写得这么淋漓尽致,可见此书的作者是个性情中人。作者笑声说她写的是一个童话,童话里面包含了她的坚持和信念。我是在细细咀嚼中体会到作者的心情的,那么的一气呵成,那么的痛快淋漓! ——网友 安雪雪 偶然看到《三救姻缘》,一直看到凌晨三点。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情感,那么真实动人,曾让我几度落泪,忍不住留言,甚至在一腔热血、满腹情感无处发泄下写了长评,为的就是纪念《三救姻缘》给予我心灵的震撼——原来世上还有如此爱侣,原来爱情依旧永远是人类可歌可泣、永垂不朽的诗篇! ——网友 无一是处 我很惊叹,这真是一篇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感人至深的文章。到最后我才发现,本文对爱情的描绘和憧憬,比任何华美壮丽的古文,和任何灯红酒绿的现代文都要生动直接、真挚感人。对两人的爱情写得非常完整,从相遇到相互扶持,到相互理解,到相爱,到相思,到终生相守,让人痴迷,让人沉醉,让人落泪。 ——网友 sukofree1304 在《三救姻缘》中处处透着两个字——特别! 看多了那些美貌绝伦的女子,突然看到这个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身强体壮、头脑冷静,贫嘴啰唆的女主,我不能不被深深地震撼到啊! ——读者 小九 很喜欢这部小说,有男女之爱,有兄弟之情,有朋友之义。有理想,有勇气,有对生命意义的追寻,还有对社会对自然的大爱!更难得的是作者妙笔生花,行文时而自然流畅,时而激烈缠绵,让我一时狂笑一时长叹,如痴如狂,寝食难忘,可谓创造了言情小说新的境界! ——读者 飞鸿 三救姻缘 经典收藏版:全文+番外 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