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第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一章 <!go> 第一章(本章免费) “贞观时,天下以崔,卢,李,郑四姓为贵,太宗厌之。乃招吏部尚书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等刊正姓氏,普责天下谱牒,并据凭史传,剪其浮华,定其真伪。忠贤者褒进,悖逆者贬黜,撰为《氏族志》然众以推山东氏族崔氏为第一。 ――――《贞观政要》卷七《礼乐>> 崔无波者,京兆长安人也,本博陵旧族,文从礼,中宗韦后之舅,景龙中卫尉卿,时中书令 ,国公萧至忠才位素高,甚承恩顾.敕亡先女 冥婚韦后亡弟.无波婚至忠女,皇后为女家,天子为儿家,供拟甚厚.时人语之曰:”皇后嫁女,天子娶妇”及韦后败,至忠女亦死,无波坐累久贬在外.后因国忠引用累转陕郡太守,荥阳郡守.安禄山率众南向,无波诏募拒之,贼威转盛,戈矛鼓角,惊吓城户,两宿荥阳,乘城自坠如雨,故无波及官吏,尽为贼所擒,劝降不从,身死草泽中 <<旧唐书.忠烈传下>> 唐婚姻尤重门第,唐人所谓之名门或高门,又称旧族.尤为突出者为山东士族崔,卢,郑,王诸家,被公认为门第最高,尤以山东崔氏为第一. <隋唐五代史>> 唐大历九年春.定州,博陵郡 博陵郡城东约三十里处,巍巍二郎山自西向东绵延数十里,山脚下静静的漫水河如同多情的女子,随山势缠绵开去.在这青山绿水环抱之中,有一庄园,内外遍栽树木,随风轻舞,当真是”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但是雅致的情韵却无法全然掩饰残破的外墙下的那一股萧索之气. 啊 “少爷醒了,少爷醒了”十二岁的小丫头石榴惊喜的喊叫是崔破沉睡四天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身穿半旧罗衣的小丫头,再一扭头看看那透光处雕花的粗木窗户,崔破只是喃喃一句:”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便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卧室中点着一盏摇曳的油灯,许久崔破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只见榻前坐着一位慈祥的妇人,望之年龄当在三旬之间,但鬓间已是霜星点点。那妇人正闭目念经,中间夹杂着一句“太上玄元皇帝保佑破儿得脱此劫,长命百岁”崔破虽知这妇人非是为他,却也心头一热,口中呻吟出声。那妇人睁开眼来,满脸惊喜之色,手轻轻的抚上崔破的发际. “破儿,崔门这一脉如今只有你一根独苗了,你父亡前,我答应他一定要将你抚养成人。这次你如此顽皮从树上跌下沉睡四天,总算托老君保佑,而得平安无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你亡父交代!你也这么大了,下次切不可再顽皮。 崔破欲待答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喏喏应是而已。 “想你祖父无波公一时之俊杰,当日名满天下,后虽死于安胡儿乱军之中,这忠烈二字倒也当得;你父虽一生未仕,没有什么功业,但他温文知礼,也不曾坠了这百年崔门的世家清誉。一线单传到你身上,如今这世道艰难,娘不求你仕宦显达,只是不要让崔门其他各支耻笑,平平安安的将香火传承下去就好。破儿呀!你也该长大了,切切不可再让为娘伤心!” 此时崔破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再听眼前妇人的言语,那里还不明白她的身份,感觉到崔卢氏那双温热的手,看着她眼中漫溢的母爱之意,崔破心中百味杂陈,这一份母爱何其沉重。回想自己出生即为孤儿,何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幻想的母亲形象不正是如此吗?慈祥,美丽,善良,一时心情激荡,脱口而出:“母亲”话刚出口,崔破心中已是惊谔万分,实在想不到知道会喊出这样一个让自己如此陌生的称呼,但是抬眼处崔卢氏脸上欣慰的微笑化解了所有他的心结,一丝淡淡的眷恋之情从心底涌起,心中暗暗想到;“在这一刻,我竟然已经是这个妇人的儿子了,我就是崔破,这种感觉看来倒也不错” 此后的时间便是崔卢氏的谆谆教诲,崔破并不觉罗嗦,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温馨感受,一时间母慈子孝,真是好一副教子图。只是不合那小丫鬟石榴实在奇怪往日那位顽劣不堪的少爷怎会如此恭顺,忍不住在旁边喃喃自语道:“少爷跌了一回就改了性子了吗?”听的崔破郁闷不已。 经过两天的恢复,崔破已又是行动自如。这日吃过晚饭,崔卢氏轻轻言道:“破儿,这几日你生病耽搁了许多时候,现在看来你的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明日你就去族学复学,记住切莫再惹先生生气,明日早点起不要迟了,崔破谨声应是,自去睡觉不提。 第二日,天边微露晨曦,崔破已起得床来,梳洗罢,取过那一块蓝色粗布包裹着文房四宝的“布包”循着记忆中的小道向族学行去。崔家族学去城十余里,本是族中豪富之家别业聚集之所,周围良田丰沃,景色优美。崔家数百年世家颇重礼仪传承,又恐族中少爷,小姐们学的纨侉习气,将来坠了门风,是故特地订立族规,于此地建立族学,平日里各家的少爷小姐们无论贫富都居于别业之中,只得三节,放假方能回家。父母有忍不住思念的,也只能驾车前来看望。一应用度具有族产开支。崔破家贫,无车无马,待得他到学堂之中,天已大亮,马上就要开课了。找到课堂时见到许多孩子早已到了,他径自走到左拐角最后一张桌子坐定。 正在整理用具之时,忽然听到左前方一声怪叫:“呦!崔破你这个绣花枕头还真是命大,这次摔这么重都摔不死你”崔破抬眼望去,却是二房中的崔凌。 崔破祖父崔无波一辈有兄弟六人,无波行五。少年往复京城发展,颇受表姐韦后赏识,后由于韦后擅权,欲行当年则天武后故事,为玄宗李隆基联合得势太监发动宫变将其贬为庶人。崔无波坐罪久贬在外,沉沦下僚数十年,待的晚年稍有起色却逢安史乱起,身死草泽。 崔破父出生不久即遭崔无波因罪外放,见儿子年龄幼小而母亦早死,不忍他受山川跋涉之苦,遂请恩旨准予不随其行,托给一对年轻仆妇安置于京师万年县外宅之中。却是终生未曾出仕,后以其高门,方得娶妻崔卢氏。婚后生崔破不久即缠绵床榻达三年之久,将卢氏所带陪嫁只花得干干净净,不久撒手西去。其时,崔破年仅四岁,戴重孝扶灵回祖籍安葬。这千里之行,更是弄的家中赤贫如洗。所幸当年仆妇所生之子高义一路扶持照料方才到这博陵。安葬之后,崔家族老见这孤儿寡母贫弱无依,而崔无波这一支只得这一脉香烟留存,遂从族中祭祀的田庄之中拨了一个小偏院于他们居住,每年从族产之中给一份钱粮 使二人暂得安歇。这崔卢感念高义一路上的忠义,将唯一的陪嫁丫鬟指给了他,佃了一些族田安置下来,也顺带照应着孤儿寡母。 分管钱粮发放的原是三房崔无咎之子,此子当年赴京应举便是借住于崔无波宅,无波待之甚厚,后虽不中倒也感念其情。是以母子二人每年的钱粮发放的都是足量及时,母子生活原不致如此窘迫。只是后来见石榴,枇杷随母讨饭至此,其母饿病致死,崔卢氏为人良善又见这一对孪生子长的伶俐可爱,也就收留了下来。只是这样以来日子就愈发的艰难。 崔破祖父以“温文知礼,美风仪”为天下称道,其父亦是仪范非常。到了崔破,五官长的虽极是俊朗,但少时家贫,加之性格顽劣,书又念不进去,颇为同宗子弟所笑,又长期僻处乡里,看来就颇有些卑琐,于是得名“绣花枕头”。这一名号得名于崔凌,他原是二房长子,其父负责崔氏家族所有的商号,生意往来,很是在家族中说的上话的,对这个长子疼爱非常,加之崔凌人极聪明,念起书来很得先生欣赏,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鼻梁略有不挺,学堂之中同窗品评以为比之崔破略有不如,这崔凌听在耳中也就有了妒忌之心。所以总是讥笑于他。 崔破抬头见是他,以他今日之心智又岂会同这十几岁的小孩儿计较,微微一笑,不去理会。正在这时,授课的先生已经进来了,此人崔知节,早年也曾出仕,宦海几近二十年,却也只做得个从七品上阶的太学博士,朝廷自安史乱后,又经吐蕃长安之乱早已无力学政,薪俸也愈加菲薄而物价腾贵竟至于难以糊口,索性弃了官回归本家。因其学养丰厚,也就得了一份族学的差使,倒也合他心意。又因都是本宗子弟,所以分外用心,要求极其严格。而崔破顽劣更兼念书蠢笨素来不为其所喜。崔知节进得堂来见到崔破也只做未见,乃将戒尺一拍,开始授起课来。 第一章在线阅读 <!t; 第一章 第一章 第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章 <!go> 第二章(本章免费) 崔破一听,知道他讲授的是庄周的《逍遥游》,这本是他后世专业所在故而早已熟读能背,此时那里还听得进去。左右看看这些古装的同窗,别致的书屋,一时恍如身处梦中,颇似庄周梦蝶,真耶!假耶!想自己的境遇之奇,也算旷古未闻。正自神游万里之时,忽然听到戒尺一响,几十双眼睛顿时盯在了自己的身上。 崔破茫茫然站起身来,看到的是先生正手捏戒尺恶狠狠的注目自己,想来是自己走神太过于明显的缘故。 “崔破,前几日你请假养病已耽搁了许多,今日初上课即如此懈怠,不可轻饶。念你大病初愈特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背诵出前几日所学的《道德经》,那么就免了你的惩戒,如你不能就自己上来领戒尺吧!”崔知节愤愤然道。他实在是对崔破寄人篱下尤不知上进厌恶已极,今日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不专课业,是可忍,孰不可忍? 《道德经》凡五千七百三十二言,崔破后世本是极爱的,又是他的专业的必背名篇。今日为躲这体罚那敢隐藏!径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有名万物之始,无名万物之母……“的背将下去。待他背到四十余章时,已是满堂哗然。众同伴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委琐的蠢材竟然也能将如此一篇洋洋数千言的篇章背了出来,且句读甚少偏差、顿挫合度,颇有清朗之声。 不一时背的完全,这崔知节也是满腹疑虑:“几日不见怎么这蠢材变化如此之大,莫非是他在家中养病之时死记的吗?不过在此时还能想到学业倒也难得,只不知他能不能解其真意?” “崔破,虽然背的不错,只是《道德经》博大精深,你可明白他的真意。今日将你的理解说来听听”崔知节和悦的说道 崔破也不多言径自从第一章开始注解、阐说。此时这班同窗倒不再那么吃惊,只觉得这“绣花枕头”摔了一跤后大大的不同,绣花布套下面倒也不全是装着青草。但是对崔知节而言简直就是如遭雷击,只听崔破侃侃而言者与自己当日所授似是而非,相异之处乍听之下只觉匪夷所思,再细一思量却也是阐发“道德”微义,自能成一家之言。最怪异处是对这些学说自己却全无印象,这对于自诩学富五车的崔知节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但得崔破一一讲完,竟已是个多时辰了。崔知节深深底盯了他两眼也不多言让他坐了续讲起《逍遥游》来。中午下学之后,他叫住崔破只说让他断中〈唐人吃午饭》之后到自己的书房一趟。崔破暗一寻思心道“坏了” 他如何不知崔知节单独找他的缘由,适才他所阐发的《道德经》乃是后世旅美学者陈鼓应选编的本子,虽然与唐时一样都是以晋朝王弼的《老子注》为底本,但是却博采王安石等诸家之长并杂以许多现代学术研究之心得加注,评定而成,可谓集大成之作。那崔知节如何能知?况且又是自己这个平日里于学业上蠢笨之极的人说出口来,愈发的惹人疑虑。只不知该如何才能找个理由说的圆满。 当下心中一边沉思一边向饭堂走去,路过院侧那竹枝繁叶茂的桃树时,忽然听到一声“崔破”的叫声,当下也不在意径自行去,只走到几步开外时方才醒悟开来原来叫的是自己。微微苦笑后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个身着淡黄罗衫,上着明黄小翻毛夹袄的十二三岁小姑娘,她的头发仿吐蕃式样扎成许多小辫儿,转头之间小辫飘洒飞舞衬着那如画的眉目可爱之极,一时竟看的呆了。那小女孩儿见到他的呆样一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崔破此时方才醒悟过来不由心下暗道:“真象一个大布娃娃”却听到她轻轻说道:“表哥,那日我害的你受伤,听说你伤的很重,现在都大好了吗?我娘已经重重责罚过我了,我也很难过的!这几天饭也吃不好,小白也没心思去喂,你…你原谅我好吗? 崔破这才想到这就是使自己出现于此地的“罪魁祸首”卢思容。其父卢驷仪出身于山东望族卢氏,娶当代崔家家主崔知礼小妹为妻。两人婚后琴瑟和鸣,育此一女思容。不久卢思容得授从七品上阶扶风县令,惜不久即遭吐蕃入长安之乱而为乱军所掳,不知所终。 因卢崔氏无子,寄人篱下虽不缺衣食,也吃不住许多的冷嘲热讽,夫妻情深又不愿别嫁他人,崔知礼自幼疼惜小妹遂将她母子接了回来与自己一家住在一起。唐代风气开放,并不过于拘限女子也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大防。崔家族规既有规定女子八岁后必须至学中念书,目的倒不在制举而是重在学礼。至一十三岁时方才还家。由此思容也就在这族学中上课。崔破此时那里会与她计较这些,又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真真可爱,一时间怜意大生如对邻家小妹般伸出手去抚摩她的小辫儿,轻轻说道:“你看表哥不是很好吗!表哥不怪你。你呀!快去喂小白,它要瘦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却不见小思容说话,只低着头拧着衣角,桃花也似的小脸愈发的红了。 “小姑娘知道害羞了”崔破心下想到。却不知以他此时十四岁的年纪真显得老气横秋了些。不再多说只轻轻拍了拍思容的肩膀吃饭去了。待他行的远了思容方才抬起头来,望着远去的那仅着一袭粗布白衣的背影出神,只觉今日的崔破不再是崔破,而自己也不是自己。只等到脸上的红晕都褪尽了方才扭头去了。 当此之时,一阵春风吹着那满树的桃花,落英缤纷,一片片一瓣瓣恍如少女心中最纯真的梦。 崔破到的饭堂也就七八个人,那些有钱人家中午都有人从城中送来或于别业中由随侍的家人取火另做。似崔破这般家贫需要要吃族中免费供应的仅仅几人而已,由于他以前实在不堪,性格卑琐,就是这些同病相怜之人也是瞧他不起,故而无人与他搭话。崔破乐得清闲,草草食毕,便来到崔知节书房。心怀疑虑的他早已在此等候。无奈之下崔破也只能将路上草草想好的一个理由拿来应局。无论崔知节怎么问,他只是一口咬定当日卧榻养病之时,闲急无聊去读《道德经》,屋外有一游方道士经过,听见诵读之声,叩门请进之后与他聊天并为之讲经中微言大义。至于姓甚名谁,道号如何一概不知。那崔知节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也便放他自去。 此后一段时日,崔破只是每日里听先生讲书,余暇之时便自崔知节处借书来读,要不就是临帖习字,逐渐之间繁体竖排版式书的阅读亦逐渐习惯,只是字上实在是进境缓慢,但这也急不来。只是在在崔知节及同窗眼中这个昔日的绣花枕头实在有了太多的变化,往日的顽劣再也不见分毫,多了几许沉稳,虽然只是十四岁的年龄却已经透出丝丝的书卷气息。崔凌一度撩拨于他,奈何无人接招,久了也无趣。崔破终于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只是由于他的心态跟他接触的人也愈少,只有小思容每每凝望他匆匆来去的孤单背影,想要与他说话,终究害羞而不能。 两月之后的一个晚上,崔破正在房中看书,忽然听人传话说师长相招,心下虽然诧异万分倒也不敢怠慢,整过衣衫疾步来到崔知节宅第。穿过照壁只见老师正陪着一个一个道人跪坐于堂上叙话,看来正是在等自己。入堂见礼坐定之后,崔破抬头细一打量,只见那道人身着月白道袍,一头黑发中夹杂着点点霜丝挽成一个道髻,清俊的脸上张着一对狭长的丹风眼,三绺长须垂于颌下。虽是跪坐在那里,却飘飘然有出尘之意。一时间崔破对他大有好感。 第二章在线阅读 <!t; 第二章 第二章 第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章 <!go> 第三章(本章免费) “崔破,这位是我二郎山崇玄观叶法持观主,于<<道德经>>、<<灵宝真经>>、<<灵宝本元经>>上极有造诣.今日难得偶遇被我请了过来,你再将那<<道德经>>的释注念诵一遍,并将当日之事仔细叙来,说与观主听”崔知节郑重其事的说道。 崔破闻听崔知节如此说法,心里不免暗骂他一句”八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定青山不放松,若是加以遮掩必为崔知节识破而惹人疑虑.反正此种学说盗用于后世,那观主再是高明,也无法瞧破端倪.”老道人”之说虽则看似简单处处漏洞,却反而更加不惹人生疑.看这观主一派道骨仙风,借此机会称量一番倒也是趣事一件。 心下计议已定遂将二经一一叙来,并更多引用王安石等后世大家说法,一边偷眼向那观主看去.只见这观主的脸色由开始时的平和清净之态转为凝重、惊喜、疑虑各种神态交替来去.那里还有半分寂静平和。 一时讲毕,那叶观主沉默良久,方才开言问及那授经道人之事.崔破只是一口咬定来者白须白眉、面色温润望之有若神仙中人,来家中只勾留了半日讲完<<道德经>>即走.至于姓甚名谁、道号如何、何方人氏那是一概不知.叶观主只是紧皱眉头细听,偶一露出惊喜之色随后又自摇其头,间中插问一句也给崔破的”不知道”三字真经挡回,显的愈加迷惑.绕圈许久见还是什么问不出什么,遂让崔破先行回去. 崔破转身长出一口气,想来这个麻烦终于过去了.只是遗憾这道士未曾讲经加以印证一番.走出堂门,只隐隐听的一句”这位小友平日如何”也不多想径自去了。 如此匆匆又过一些时日,这日授课完毕,崔知节宣布因清明节祭祀放假三日.崔破收拾了布包也未吃晚饭便匆匆赶回,总算天黑之前赶到家中.只见整个庄子人喊马嘶、热闹不堪.正疑惑间,见那高义由庄门处走了出来,细一打听方知这一处庄园乃是崔家专用于祭祀的族产,崔家三代以前历代祖宗灵位悉存于此,日日供奉不绝.明日清明大祭,族中众人都要积聚于此.这庄园要大清扫,明日人吃马嚼的也要安排.所以抽了许多的家人佃户帮忙。 谢过高义,崔破径自回到自己家中居住的小偏院,还未进门迎头正撞上了小丫头枇杷.崔破见这平日里安静沉稳的枇杷如此慌张,忙扶了她起来见她满脸惶急之色,心下一紧,忙问到”家中出了何事,你如此慌张?” “少爷,夫人这几日一直有目眩之症今日诵完经竟昏厥过去,我是要去请大夫的”枇杷见是少爷忙急声道。 崔破方听此言已是转身向内跑去,一边向身后的枇杷挥手,口中迭声道:”快去、快去”进得内室就见到母亲躺在床上,消瘦的脸上泛起一股异样的苍白,月余不见额际的白发又多了几茎,只有樱桃陪坐榻边正嘤嘤哭泣。 “哭什么哭,这是哭的时候吗?母亲一定不会有事的”崔破心下惶急、担忧、更有隐隐的恐惧,实在是害怕这位给了他母爱寄托的人就此而去,免不得厉声而言.樱桃从未见自家这位顽劣的少爷又如此模样,顿时吓得不敢再哭.反而是崔破的强硬使的她有了一种依靠之感。 “快说,母亲为什么会晕倒,我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崔破也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母亲休息,只得低声问到。 “自你那日醒来去学堂后,夫人说清明将至,少爷已年满十四可以参加主祭了,族中长老们又要考校你们的学识,夫人说你衣衫已经极旧了,因此想给你重置一件春衫,也好人前体面一些.可是即便是一件粗绫的也需要120余文.家中又无余钱,只能精简用度.自少爷走后夫人已是一丝荤腥也无,夫人生少爷时原本有宿疾加之这一段时间担心少爷的身体,于老君像前发下誓愿,必定每日颂<<道德经>>二十遍为少爷祁福,也就愈发的辛苦,所以才会如此.”说道心酸处早已忍不住又啜泣出声。 崔破闻说,心中早已波涛起伏,在这一刻在他的心里真正的接受了这位母亲,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了下来.泪眼蒙胧处,再看到病卧的母亲受中依然紧握的经卷,室内简陋的陈设,樱桃那瘦弱的身子和早已半就的衣衫,酸楚处有一种力量慢慢的升腾起来。 “大夫,这边请”原来枇杷已将那大夫请了过来,崔破忙迎上前去,见礼过后将他延至榻边为母亲诊病,转身拉过樱桃。 “樱桃,买衣衫的钱可攒够了吗?”崔破小声问到。 “夫人攒了九十文,看这时日临近,又不能再等,就想到改制一件细麻的……”石榴絮絮叨叨的说。 “钱呢?”崔破打断了她的话。 “送到了缝穷婆刘婶儿那里去了,整个镇子就她的手艺最好,要价又便宜一些……” “你快去刘婶儿那里,如果还没有做就把它退了,做了的话就先押在那里取一半的钱回来,就说回头再去取”崔破再次打断她的话吩咐道。 石榴还待说什么,见崔破满脸寒霜,眼角尤自挂着泪珠,再看看珍脉的大夫.无奈之下也只得去了.不一时取回钱来,正听到大夫对少爷的交代;”你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太操劳了些以至气血两亏,多加调养再就是了,平日里要注意多加补养,如果再发作起来就难办了”开了几味药,收过八文珍金自去了。 直到这时樱桃方才接话到:”刘婶只肯押四十文钱,我说少爷说要退一半,她总是不肯……”还待再说,崔破止住了她,将剩余的三十二文钱悉数交给她,让她去抓药,再买只老母鸡回来。 吩咐完毕,崔破转身回到榻边凝望着依然沉睡的崔卢氏,那种感觉就如同失散多年的游子找到挚爱的亲人,心中有一种别样的平安喜乐.嘴中喃喃道:”母亲,我必定不让你再受这样的苦”。 等到樱桃买了药回来,煎好服侍着服下.三人做了晚饭草草吃下轮换着陪夜,至天明时崔破醒来,崔卢氏早已醒来.崔破吩咐石榴将熬了一夜的鸡汤端来,亲喂着母亲喝了。 崔卢氏醒来早听石榴说了原委,知道儿子一片苦心,更觉这月余以来儿子似乎忽然之间长大了,心中万分安慰,只是望见他身上的那一袭粗布圆领旧衫不免心酸.崔破那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施展出种种手段将她哄的破涕为笑,两个小丫头也在一旁逗趣.一时满室皆春,其乐融融。 不一会儿,院外庄中传来一片喧嚣之声,城中四处的崔氏各族都已到庄中,要开始祭祀大典了.正在这时有人轻拍院门.似乎那敲门人满怀心事,这敲门声也就显得又轻、又慢。 石榴腿快跑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龄跟她差相仿拂的少女,大概是清明的缘故,穿着雪白的清罗静面裙,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初春风寒的缘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表哥可在家吗?” 第三章在线阅读 <!t; 第三章 第三章 第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章 <!go> 第四章(本章免费) 石榴要待答话,崔破早在窗中见到来人后走出屋子接言道:”思容,你怎么到了这儿来了,你不用参加这祭祖的” “我与娘原不用来,只是舅父说今日祭祖后也要考校我的我的课业,也就随着表哥他们来了.舅舅他们都到了,你也快去呀!”这时崔卢氏梳洗罢在枇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崔破忙抢上前去扶住了. “娘,你今日身子不好就不要去了,儿子代你去过也就是了” “傻孩子,今日是你第一次参加主祭,我怎么能不去?再说我也想见见你那苦命的爹爹,一晃十年过去了,如今你总算长大了,我也总算对得起他”说着说着竟又红了眼睛. 崔破见母亲如此,怕伤了她的身子,忙将话岔开介绍道:”娘,这是同在学堂的卢思容,她是家主的侄女”思容见说到她,忙上前见礼后说道:”见过表舅母,前些日子,害的表哥跌了一跤,还请舅母原谅,表哥已经原谅我了”说道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又腾起一片红云. 崔卢氏见她生的可爱,伶俐有礼貌周全,对她印象大好:”不妨事,破儿也没什么事,还计较个什么.”崔破也在一边逗趣道:”这几日你的小白喂的好吗?” 好极了,小白现在长的可大了,红红的眼睛,耳朵也老是竖着,好玩儿计了,表哥改天我带你去看”思容兴致勃勃的说着,一边还忍不住的用手比划出小白的模样,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的崔破及他的母亲不禁莞尔而笑. 说笑间已是走到了庄中间的晒谷场上,,只见这硕大的场上早聚满了人,粗略看去,竟有二三百人.思容自去与他们站到一处,在人群正中站着一位年近四旬的中年,他身着圆领儒衫,面容颇为清秀,自有一份儒雅之气.他便是思容的舅舅,当代崔家族长崔知礼. 见人聚的齐全,崔知礼一生令下,各房按照辈分,男左女右的站好了 崔破前些年年龄未满十四只是作为孩子站在母亲身边.而今年却是不同,按母亲的指示走到左手第三排站立..崔卢氏见儿子虽刚刚年满十四但步伐沉稳,自有一番气度,一领粗布衣衫却毫无卑琐之气.一时又是自豪又是心酸.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崔破站定只觉左手处有人狠狠盯着自己,不用去看便知必是崔凌,也不去理会.扭头向右看去,只见思容站在人群之外冲着自己甜甜的笑着.不由的也向她微笑致意.思容的小脸愈发的笑的灿烂.直到此时崔破才发现原来她长着一对小虎牙,衬着那瓜子脸上一对晶亮的眼睛,真真好一个美人坯子.正寻思间,只听身旁”哼”的一声,传来一句小声的低语:”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以后离思容表妹远些”扭头看去,入目的是崔凌那胀的通红的脸和眼神中深深的嫉妒. “诸位亲族,又是一年清明,我族合计三百八十七人齐聚于此共祭先祖.我崔氏.一门传承千年,豪杰英俊之士辈出.<<北史>>有载:”北齐崔氏一门,皆衣冠美族,吉凶仪范为当时所称,时太后为博陵王纳崔氏女为妃,敕提办婚事的中使曰;”吉凶仪范,勿使崔家笑人”.国朝初年更有民干公以山东安抚副使佐淮南王李神通安抚山东,三日之间,招抚山东一十八处义军,拯黎民于水火;弭战祸于无形.其后至今国朝一百余年,我博陵崔氏有七十四人或保荐或科举投身仕宦,欲以”礼”教化天下,而使四海升平.安胡儿之乱以及吐蕃蛮族之乱中更有数位宗族于刀兵战火之中,斧钺加身之时守节如一、从容就义..我崔氏一门礼法传承数百年,以’知礼、守礼’为世人推重,许为衣冠美族、世家第一.今日列祖列宗在上,望诸位亲族勿忘我家族传承不易,牢记祖训,正言正行,戒之,慎之.” 族长训话完毕,男子们入了宗祠,由崔破三伯崔无咎主持带领大家祭祀了天地、祖宗,女子门只能于殿外陪礼,二叩八拜之后,崔知礼念了一篇骈四俪六的祭文,公祭也就结束了.随后宣布给一个时辰,各家自去后山坟园为三代以内未入宗祠的先辈洒扫墓地,正午时所有男女齐聚族中议事堂,共进午餐.这本是年年如此.宣告完毕,各家也就自散了.. 出殿后,崔破扶着母亲回家,石榴、枇杷早准备好了纸表香烛等物,遂一起去了后山,崔破为祖父,父亲洒扫了墓地,重培了新土,点燃火烛,焚香致祭,崔卢氏免不了又是一番痛哭,崔破三人苦劝不提. 随后几人来到镇中义地遥祭了石榴二女的父亲,又为其母祭扫,崔破见二人姣好的面容上珠泪莹莹,同病相怜身世又感念二人小小年纪代己尽孝,照顾母亲,也于那燕氏坟前拜了三拜,低声祷告:”燕家姨娘,泉下有灵但请放心,我必待樱桃、石榴如同亲妹,他日如能小有成就,必为二人择一良婿,安居乐业,不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二人闻听,愈发的哭的大声.一阵山风吹来那香烛的焰火青烟临风摇曳,竟似那燕氏泉下有知,正躬身致谢. 祭祀完毕,回到族中议事大厅,早已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好在崔家大族,厅堂广大,各房按序坐了.因是清明节不能举火,自有帮佣将昨日准备好的胡饼和着公祭时的祭品分了下去,崔家礼仪传世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偌大一个大殿,虽三岁小儿亦不敢言,各人默默吃了,至于味道好坏,也就讲究不得了. 一时食毕,族长咳嗽一声,只见老五崔守义站了起来,缓缓道:”我崔氏自先族陵公始,即从圣人礼仪,以儒家经典传家,昔日有先祖杰公,遍阅百家著述,时人钦佩其博学,共赠匾悬其门户曰;”不读五千卷书者,无得入此室”传为一时佳话,至今犹为人津津乐道,先祖遗风当为后人勉之,今日清明,依族规于列祖列宗之前重申礼仪传家,考校后辈儿孙,各人且自努力吧!” 话语完毕,各房中八岁以上,男十七,女十四以下的都站了出来,各按顺序站了.崔破见他那一排排首的是族长之子崔烨,最后的则是崔无咎的长孙,年龄刚满八岁的崔骥,长的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崔守义见众人队列已齐,正欲宣布大校开始,却见族长缓缓站了起来,踱步到厅中队列之前.嘴角含笑,轻言说道:”说起来你们都是我的晚辈,若是小户子人家,我必然要人人都认识,极亲切的了,也不至于象现在这般许多的都叫不上名来”说话时,他已来到崔骥面前,摸着他的头说道:”骥儿转眼就八岁了,我与他见面竟是屈指可数,我这大伯当的不称职呀!” “大伯,我年年都给你拜年,您不记得了吗?去年您还答应给我买一个大风筝的,我都等了这么久了,您什么时候给我买啊?”原来是崔骥见大伯慈爱便也来凑趣,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大伯,似是要他立即拿出风筝一样.他此言一出兼之那可爱的样子惹的崔破及厅中众人无不轰然一笑. “都是大伯不好,忘了骥儿的事,你这次如果考校的好,大伯不仅给你买风筝,还奖你一套城中李糖人的全套糖人”崔知礼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说道,慈爱之色溢于言表. “大伯你可不许耍赖,先生说我的论语是背的极熟的,肯定没有问题” “好,好”崔知礼含笑答应,抬头凝望众人一眼,复又向排首走去.崔破只听到背后传来族长幽幽的声音”待得再大些,你们中的许多人经拔解选了乡贡生,就该出去漫游应举了,到了那时,你们才会真的明白’博陵崔氏’这四个字的分量,谁不称你们一句’衣冠子弟’但是这一份荣耀靠的是什么?”说道此处声音陡然拔高,而众人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同,整个大厅的气氛再无片刻之前的轻松,只有无数双眼睛在用眼神互相询问,但是得到的都是茫然的回答. “靠的是历代祖先的苦心经营、靠的是他们宁死守节喷洒的热血、靠的是数百年儒家正统的传承、当然也靠这数百年森严的家法.”说道此处,他的声音愈发的低沉,而整个大厅也已经是鸦雀无声. 第四章在线阅读 <!t; 第四章 第四章 第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五章 <!go> 第五章(本章免费) “崔烨,你给我跪下”族长崔知礼一声暴怒的低喝使厅中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三分森然之意,尽管得到的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也无人敢发一言加以议论. 崔烨脸色苍白,一抬头看到父亲激怒的神色,积威之下,两膝一软跪了下去. “逆子,自你初入族学,四书五经便念不进去,我原以为你是资质驽钝,加之你自小体弱,又不是长子,我也不过分逼迫于你.本想着你虽不能光大门楣,倒也不至于辱没了家风.后来你沉迷于道家玄学,我虽警戒了你几次,但也不曾真的怪你.毕竟至圣先师也六度求教过玄元皇帝,再说国朝本有道举一科,倒也不失为一条晋身之阶.谁知你这逆子终究成不了气候,只看了几日便又扔过一旁,这也就罢了,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你胆大包天到竟敢置族训于不顾,跟着那震旦胡妖的妖子妖孙念起了妖经”说道此处,崔破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心中万分疑惑;”信奉佛教何以惹的族长发如此大的无明火.” “你想着念那妖经就可入西方极乐净土,整日里说什么’念佛三昧、十念相续’.更可恨的是你这忤逆子不顾你母亲年高体弱,竟鼓动她断了荤腥,做什么在家居士.我原想着你年龄尚幼,如此行为难免不是受了那妖憎的蛊惑,让你背诵本朝武德四年的傅弈公的<<废省佛事表>>望你迷途知返,现在你且将它背来给众人听听” 崔烨自小虽知父亲爱重大哥远过于自己,却也不曾见到如此暴怒,他自小体弱,念书不进,素不为严父所喜,性格愈发的懦弱,今日一见如此阵势早吓的傻了,那里还说的出半句辩解的话,只是这<<废省佛事表>>当日在父亲的严令之下实在是背的烂熟,当下不假思索顺口而出. 崔破本也知道自东汉明帝佛法初传入中国,儒、释、道三家即斗争不断,尤其是北朝之时魏太武帝一道诏令:”一切佛法胡经,尽皆烧毁;沙门无论老幼,悉数活埋”造就了无数佛寺的断壁残垣及数十万僧人的累累白骨.仅仅是百余年后,元气尚未恢复的佛教又遭北周武帝的再次灭佛,毁塔烧经不可尽数,抄没佛寺四万余座,逼令还俗百余万人.而这两次历史著名的法难后面都闪动着儒、道的影子.魏太武帝奉天师道寇谦之为师;而北周武帝灭佛后即奉儒学为正宗.这中间的关联已不言自明.有唐一朝,虽曰儒、释、道三教并举,但是从唐初的高祖、太宗崇道抑佛,到则天武后的大肆佞佛,打压道教.再到玄宗继位后的重立道教,这其中斗争之激烈、手段之残忍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而这傅弈的<<废省佛事表>>不过是历史的延续而已.,只是不曾想到儒家正统的崔氏对佛教竟是如此的恨之入骨.嗟叹之间,只听得耳边传来阵阵崔烨的诵书之声 “妖胡渐入而滋胜,太半杂,缙绅门里,翻受秃丁邪戒;儒士学中,倒说妖胡浪语.兼复广置伽蓝,壮丽非一.劳用工匠,独坐胡泥.撞华夏之洪钟,集蕃僧之伪众,动淳民之耳目,索营私之货贿……”不一时已将此文背诵完毕,竟是无漏一字.崔破心中大大佩服.只是崔烨心中惊骇,声音不免打颤,将一篇美文念的磕磕巴巴,不免美中不足. “噢!你记的倒是还挺清楚,,那为何还不明白那妖胡的荒谬之处.反而明知故犯,沉迷愈深.逆子,今日我虽欲饶你,但家法须饶你不得”说道此处,崔知礼已是声色俱厉“崔知信,你掌管族中家法,这逆子所犯之事该如何处置?” 崔知信是一个面目黧黑、年龄在四旬许的偏瘦中年,闻声站了起来,瞟了一眼崔烨,也只能微叹一声道;”依家法,事胡神者,初犯禁足一年,鞭笞五十;如有再犯,逐出宗族,永不放还” “既如此,那就执行吧!其余人等当戒之,凡有敢事胡神者,当以此例” 崔知信挥挥手,厅中一旁走出两个手拿长鞭的汉子,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长鞭油浸的深了,竟呈乌黑之色.将那犹在发傻的崔烨一把摁倒,只听”啪、啪”声响,行起家法来.. 这时,女眷堆中传出一声”阿母”的叫喊,原来是崔烨的生母看到儿子受如此折辱刑法,一边怒其夫心狠,一边又心疼儿子体弱受不得如此鞭打,激怒攻心之下昏厥过去.崔知礼不为所动,略一招手进来了两个婆子将她扶了出去另行安置. 可怜这崔烨身为族长之子,虽平日不为其父所喜,却也是在福窝中长大,那里受过如此毒打.他原本体弱,今日又受了惊吓,前二十鞭还能嘶叫呻吟,待计数到三十时竟已是再无声息,直如死了一般. 崔破眼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用私刑,原已觉得不该,只是虑及自己身份,不宜强行拦阻,眼见崔烨已是奄奄一息,而鞭打依然如故,如此下去,岂不要活活打死了,情急之下,再也按捺不下,冲上前去,抓住那尤自挥舞的长鞭,大叫一声:”住手” 随着他的一声叫喊,厅中几百道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崔知礼及众人见抓住刑鞭叫停的是一个身穿粗布儒服的少年,仪容俊朗.虽穿着简素,却别有一番气度..众人不觉眼前一亮,竟自寻思这是那一房的少年,如此好风姿.有知道的自然忍不住买弄一番,只是心下暗自纳闷:”为何月余不见,此人竟然判若云泥 小思容站在最后一排的队列之中,听到身后的嫂子、婶子们议论崔破目若朗星、鼻若悬胆,真真是一个风流人物.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了那日桃花树下白衣少年抚弄自己小辫儿的那一只手,只觉一阵脸红,不由得害羞起来.要待不想,却又那里能够?只觉得厅中站立的少年全身上下散发出道道光芒,亮亮的灼人的眼.她心中这般胡思乱想,竟将对崔烨表哥的担心放在了一旁. 崔知礼此时心中也自纳闷不已:”族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而自己毫无印象”口中却道:”你是那房子弟,竟敢阻拦实施家法,你可知此事的后果吗?” “晚辈崔破,家祖无波公,亡于安史乱中。先父讳知廉,亦不幸亡故.多年来多承族中照顾,我母子始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家母及崔破均心存感激,不敢一刻或忘.今日小子斗胆冲撞族中执法,非是狂妄不知轻重,实是有一点浅见,不吐不快.望族长赐准” 原来是五叔一脉,果然是家传风仪”崔知礼心下思量,开口道:”讲” “烨表兄在家中的情形,晚辈不知,不敢妄加置评,但观他在族学之中,尊敬师长,爱护年幼弟妹,实在是大有兄长之风.以此观之,烨表兄断然不是那忤逆之人,又怎会不孝;再者,自那胡妖邪教传入我华夏以来,向以妖经邪法蛊惑世人,数百年来,上当者不知凡己,其欺诈手段之高由此可知.闻听族长所言’念佛三昧、十念相续’诸情状更知蛊惑表哥者必是那胡教之净土宗一支”他此言一出引来一片侧目,可急坏了一边的思容:”哎呀!表哥这不是把自己绕了进去吗?” 崔破一时口快,话方出口已察觉不对,所幸他素有急智,话锋一转接道:”当日也有那妖僧假借化缘为名,前来蛊惑家人,晚辈虽未受其蛊惑,但也不免心动.这胡教净土宗实是邪中之邪,混不似那天台、华严诸宗还讲究个持戒修行.说什么念佛三昧,死后即可入西天佛土,更说父母诵经念佛者可保子女平安康顺,而子女如此则可保其父母身键寿永.虽然是一派胡言却也欺骗的许多性情纯孝之人.甚至许多当世大儒亦受蛊惑.”他这一番话说的厅中不少人点头称是.净土一宗确是中唐初年开始传教、发展、兴盛的.想来崔氏族中必然有人遇到过这类情况.崔破一见如此,心下暗念:”有门!”口中更是乘胜追击 “必是那妖僧见烨表兄至孝良善加以欺骗、引诱方才使之沉迷其中.如此看来烨表兄虽然其错可恶,但是其情可悯,望族长及众长辈顾念之.再则我崔氏先祖当年订立这族规时必是怀着菩萨心肠,不外乎’治病救人’四字.崔烨表兄体弱,现已受刑三十,虽惩戒之数不足,但其意已显,且于我等后辈诸多警戒,再打下去,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岂非与先祖之意相违,请族长、诸长辈明察.如若害怕令行不禁,族规废弛,崔破自小体壮愿兄罚弟代,领了这剩余的责罚..”此言说罢,解了外衫,躬身跪了,静候裁决. 第五章在线阅读 <!t; 第五章 第五章 第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六章 <!go> 第六章(本章免费) 他这一番话语、动作惹来厅中颇多议论.啧啧称赞者有之,暗骂他邀功买好者有之,但是当此之时,再无一人会说他是”绣花枕头”。 崔知礼原非冷血,只是身为一族之长,实在循不得这私情,见到亲生子受此责罚已经人事不知,虽心如刀割,也只能作出一幅刚强模样.现在见到这粗衣少年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架了偌大一个梯子在自己面前,心早已动了,只拿眼朝其他几位兄弟看去.大家族中长大的子弟,那里会不识他这眼色是什么意思,何况这顺水人情谁不想做,正待起身,早有那掌管族规的崔守信站了起来,引得众人都向他看去。 “崔破贤侄所言及是,族规之设原为惩戒之意,决不是为了打杀.烨侄年幼受那妖僧蛊惑尽是有的,但要说忤逆不免太过.更可喜的是崔破年龄虽小但是一番话说的有理有节,小一辈之间相亲相爱,实是我崔氏兴旺之兆呀!族长平日克己甚严众亲族都是深知的,今日还请法外容情,就此揭过了吧!”他这一番话说的众兄弟心下鄙视不已,嘴中也只能连连称是。 崔知礼此时也即顺势收蓬:”逆子,今日有你表兄弟及叔伯为你求情,且饶了你,如有再犯,定不轻饶”说完挥挥手,进来两个家丁将他扶下救治不提。 此时那崔知礼转过身来,先示意知信坐了,方面无表情的说道:”以后不得如此放肆,擅自阻挠族中执法大事,你且起身,马上就要考校了,好自为之吧!”崔破谨声应是,穿了衣服自回队列站定了。 随后,便由崔知节宣布大校开始.这种大校历来都有成规,女子及十岁以下男童只需背诵<<论语>>,<<孝经>>;男子未满十四岁者还需加试<<礼记正义>>、<<毛诗正义>>.而十四岁以上男子则重在<<五经正义>>及诗歌一首.方多采帖经形式..此语一出,崔破心下惴惴。 崔氏百年世家,所婚嫁者皆为书香门第,族中无论男女皆能知书,.由于参加大校的人数太多,于是自有各房中人走出,于自己的至亲回避了,一人选择二三人检背诸经,一时之间,厅中朗朗书声,好不清脆.这些少年子弟自八岁入学,终日念诵的即是这几部经书,,又经年年大校,早已烂熟,也不怯阵,只如学堂之中老师检验一般,闭目摇头晃脑的诵将出来.崔破原本惊吓莫名,只恐自己不济.那知一听身旁人开言,心中的经文字句只如泉水发源般汩汩的流将出来,纵然略有含糊转折之处,得身边人提示,一时也就豁然开朗.虽然远远说不上最好,却总算顺利过关。 族中之人经历这事多了,自然知道所谓大校,诸经是难不住人的,最重者原是那一个诗歌的加试而已,这是未来科举的晴雨表.只多半个时辰,经文考校已经结束.崔骥及思容表现俱是优异,崔知礼少不得劝勉一番,各自发了奖品让他们退下。 众人退下之后,厅中只剩下十几个年满十四岁的少年,一种家丁们搬进一些条案及文房四宝之物.崔破及众少年研开浓墨静候族长出题。 “清明时节,万物萌绿.最是一片美景,尔等就以春日一景赋诗吧!这原是旧题,历来名篇极多然欲出新意也极难,就看尔等诗才了,柱香为限,开始吧!” 于是众少年埋头苦思者有之,吟咏试韵者有之.崔破心中一动,诸多咏春的名篇翻涌而出,却多不应景.心下郁闷,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环厅中一扫,但见人群中母亲正对着自己微微而笑,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及信任,崔破也一笑回之,眼神瞥处,但见母亲身后的窗户中正有一株柳树刚刚长出嫩绿的新叶,临风摇曳.婀娜多姿.心有所感,暗道一声:”有了”,不觉一丝笑容溢出嘴角。 思容退场前得舅舅夸奖,心中大石落下.待得站定时看到厅中那一袭粗布儒服,不由的是又喜又优.喜的是今日崔破挺身而出救下了最疼爱自己的二表哥,而且表现极好很得长辈赏识,只是他那一份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勇气已是让自己心折;忧的是这位表哥原本才学极是不堪,虽则这月余以来甚是勤力,人也与往日大不相同,只恐时日太短,难有大的进境.这又是他第一次参加诗歌考校,若是写的差了,不免前面的光彩也要黯淡几分..这一喜一忧之下,眼前的白衣少年也是扎根心中,再也拔不出来了。 崔破却不知有人替自己担着这样的心思,心中已有定计,见左右之人皆在吟咏,然香刚过其半,也不急动笔,低头做苦思模样,只待柱香将尽时,方才动笔.他这一番做作,可将思容吓的不轻心中暗想到:”看来崔破表哥是要输的了,他平日也没有朋友,待会儿过后,也只有我去劝劝他,我要告诉他,今日他在厅中替崔烨表哥开解时,实在是我心目中最大的英雄,只是…只是若要晚走该怎样跟舅舅说呢?” 燃香已尽,众人缴了诗文,静候点评,点评之法是找一个声音洪亮的家丁当众念出,厅中诸人都是知书的,好坏优劣自然一听便知. 崔知节心下也是惴惴,崔凌、崔破等人是他带的第一批学生,今日参加大校,若是太差,自己的脸上实在无光.等听到前面几首诗时,心中一定,入耳之诗虽然用韵倒也工整,却也太过平常,无非春花春柳,要么咏之无物,写景平庸;要么强自伤春,贻笑方家,便有的两首略好的,也当不得优秀.,看来今日之魁首要属崔凌了,此子虽然年幼但诗才实是诸子之冠冕.,不由的心中期待起来. 等到前面的品评完毕,那家丁手中唯余二张,及至咏出崔凌所作,崔知节微微一楞,不免一丝失望.此作虽然用了险韵,但内容、用字实在一般,比之前面胜不过多少去.:”看来还是太小,没见过大场面,不免怯阵了.崔知节心下暗暗叹息. 至此厅中众人心中的期待已经用尽,都自顾自与身侧诸人议论品评起来,待听到家丁报出最后一首诗名”咏柳”时,厅中更是哄然一片.女眷堆中,素油快嘴之称的崔王氏自与旁侧说道:”这已是今日的第八首”咏柳了,我敢打赌,与前面一般离不得’美人婀娜,折柳离愁’八字.旁侧之人虽觉得她说的刻薄,但有众多先例在前,也不好反驳于她. “碧玉妆成一树高”等家丁高声咏出第一句,崔王氏叹道:”除一个’妆’字可取,这句倒也平常.”千条万条绿丝绦”入耳,虽觉此诗与前面的颇有些不同,却不愿输了口风,只道:”太过于直白了,也是平常的紧”说话间”不知细叶谁裁出”传来,崔王氏脱口而出:”这也是诗吗?我家小二虽只三岁,只怕也做的出来”,等到最后一句”二月春风似剪刀”传来,那崔王氏顿时哑住了,话语之间欲待转篷,只是前面帆已张的太满,猛然之间那里能够? 厅中本有许多人在与他人叙谈听不太清,或者只听得残缺一二句,但觉此诗与前大不相同,别有一股清新之气,于是就有人喊到:”崔二,你且再诵一遍我们听听”那崔二也觉此诗吟来朗朗上口,隐有余香,遂摇头晃脑一番,再加了三分感情咏来,他这一番做作惹的厅中笑骂一片,但是他的确有一条好嗓子,更为崔破之诗增色三分。 细细听完,众人此次用心去评,只觉此诗拆开了每一句倒也平常,只如白话一般是人人都说得出的,但是整首诵来却大大不同,平淡之中实有真趣,直如好茶,淡中有真味.一时人人诵念出声,间中夹杂一句:”嫂子,这诗你家小二可写的出吗?”的调笑,那崔王氏也只能讪笑而已。 片刻之后,崔知礼站了起来.“诸宗族,今日大校的结果,已无须我等评品了,这最后一首咏柳诗虽然用韵平常,也不曾用典,却颇得诗家三昧,于平淡中见真趣。尤其最后一句,譬喻新奇,将这一旧题写出了新意,崔破能与十四之龄写出如此佳作,足棵安慰了。本次校诗当为第一,众亲族可有异议?”自然无人答话“崔破,你上前来,让大家也都见见今日的诗魁。” 崔破心中原知结果定会如此,早有准备,也不矫饰的站了出来。众人见他虽得此褒奖却神态平静,谦逊之中自有十分自信却毫不露骄狂之态;衣衫虽然破旧自有一份飘逸风度。正是刚才那大放异彩的少年。反不觉讶异,只觉这魁首本应是是他。那思容的脸红彤彤的,心中欢喜的似乎要炸开,直比自己得了第一还要高兴万分,那里还有一点点担忧?” 更有那一等刻薄的妇人,忍不住对三房崔凌的母亲说:“三嫂,看来今天你的东道是没希望了。”原来在崔凌的母亲看来今日的第一必然自己的儿子,所以早炫耀的宣布大校之后要宴请众姐妹。偏是她素日为人骄狂,也很是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才有此话。 “崔破,你今日虽得了第一,诗作也有可取之处,但切不可自满,今后更要勤力于学问.”崔破躬身一礼,口中道:“谨受教”“即如此,照旧例,奖你白银三两,以资笔墨之用,另儒衫一领,此后准你参加这定州城中各处文会。” 第六章在线阅读 <!t; 第六章 第六章 第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七章 <!go> 第七章(本章免费) 此时诸事已定。崔知礼正要宣布此次族会结束,却听崔破开口言道:“族长,晚辈还有一事禀告” “讲” “自家祖、家严亡故之后,托庇于宗族之下,我母子方才得以保全,不胜感念之至,今家慈身体多有不适,大夫以为需要细心补养,愚母子受家族恩重,实在不敢再腆颜相求其他。今晚辈已经成年,特求肯族长及众长辈允准能于族中觅的一份事做,也好供养母亲,克尽孝道。” “万万不可”只听一声喝叫,崔破回头看时,却是自己的母亲走上前来道:“你虽已成年,但是年龄毕竟幼小,正该刻苦攻读诗书,家里的事无须你操心,纵使艰难些,也过得.倘若你荒废了学业,我有何面目去见你那苦命的爹爹?”崔卢氏言未尽,激动之下已是呜咽出声. 众人见她容颜憔悴,衣衫也旧了,只是浆洗的干净,那式样也是几年前的样子,而这一番话更是说的人心酸,不觉心下凄然. “母亲,儿意已决,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念,昨日大夫讲过,你这身子实在不能再煎熬了.否则,便是异日我中得进士,又岂能心安,您就不要再劝了.再者若有志向学,则处处可学,儿子定不会荒废了学业,还请母亲放心” 崔知礼愈听愈是惊异,这少年今日屡屡让自己吃惊,年龄虽小但气度沉凝,事母至孝、事兄至诚,也颇有诗才.现在看来此子心意已定,又感激他对自己二子的回护之意,便想帮他一把。当下接言道:“弟妹,你也不要再劝了,贤侄虽小,却有家门仁孝之风,也不可过于逆了他的心思,寒了他一片拳拳之心,族中藏书楼尚缺一名保管,就让他去吧!这样也不致荒了学业” 崔卢氏见族长如此说,那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照之意。也就不再说,拉了崔破谢了一礼。不一时,族会结束,崔破领了赏银,衣衫回到家中。将那银子交了一半给母亲,另一半给了樱桃,嘱她每日不管夫人如何吩咐,总须置办些好的吃食,补养身体。 自崔破今日初露锋芒,再看到奖品,他在两个小丫头眼中已大是不同,俨然有了一家之主的气象。樱桃自然点头应是。这晚崔破与母亲聊了许久,一再保证不会疏了学业,才使崔卢氏放心。 翌日,崔破起了绝早,收拾了衣物直奔族学而类,藏书楼就设于族学所在别业之中。此楼历时百余年,如今也存有诸种书籍五万余卷,原有四名支族中人管理,只是一位已然年迈,行动不便,方才补了崔破进来,因是常年有人照顾,并不甚脏,每日事情并不太多,只须谨防火烛就是。楼高三层,俱为青石所制。原本三楼无人居住,只是一、二楼各有两人。崔破图静,就住了三层,也只一桌、一椅、一榻而已。一切收拾停当,天已近午,崔破正要下楼,与那几人一起搭伙吃饭,却见思容一手提了裙角,一手拿了食盒矜持着走了上来。 “思容,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不开课的吗?”崔破诧异的问道 “还不是全为着你,我才缠着母亲让刘叔送了我来”思容心下这样想,嘴中却道:“表哥,前几日先生让我们习《论语》有几句我不明白,表哥你能给我讲讲吗?”一指手中的食盒道:“这是今日走时,母亲为我烧的黄花翘嘴白鱼,可鲜呢!我刚又请刘叔热过,请你吃吧!” 崔破后世虽是孤儿,却并不孤僻,相较于现在,自有一份别样的洒脱,另外心中也极是喜欢这位可爱的小妹,也不拘束,从她手中接过食盒在桌上打开,除了那一尾翘嘴白鱼,还有一小碟兰花豆,一盘醋溜白芋,更有一小瓶酒、两只小盏。取了出来,竟然都是热的。心中感念她的心意,嘴上却不说,将酒斟上,请思容坐下,对饮了一杯,原也只是后世的米酿,入口甘甜,酒味却淡。持著夹了一块白鱼,只觉入口细嫩,与后世一般无二,乃问道:”思容,你可知这鱼为什么叫翘嘴白吗?” 思容正低头数着那兰花豆,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表哥,见问,奇道:“顾名思义,那是因为它的嘴是翘着的呀!” “正是,此鱼嘴阔且翘,以此得名。身形狭长,鳞小而密。在水中不吃水草河泥,专吃鱼虾,原是吃鱼的鱼,极是凶猛,故此鱼决无水中泥草的土腥味儿,其肉甘美,最宜清蒸,我本以为只有汉江之中才有此佳物,不想这河北之地竟然也有。”崔破后世故乡本是汉水之滨,此鱼也并不多见,不曾想于此时此地又见此物,倍感唏嘘。 “表哥你知道的真多!娘亲也说这鱼不好打,他嘴中有齿,常能咬破渔网,逃逸而出,但肉味鲜美,清蒸最好.你既然喜欢,就多吃些.”说完径自将肉离了刺递给崔破.不多时已将那鱼吃得干净,边与思容说起一些闲杂之事,将她一张被酒染红的小脸逗的笑意连连. 一时食毕,思容不让崔破起身,自收了碗筷,拿出一本<<论语>>,崔破见她手指之处,并不晦涩难懂,不疑有它,细细的为她解释了,只是偶尔抬头之间,看到的是思容不曾注目于书卷,眼神飘飘的落在自己身上. 自此,崔破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他负责照料三楼的书册,自检寻了一遍,依照后世的分类之法,重新排了架,依据自己的兴趣一一翻看,其间无事之时,终日练字不辍,遂将当日所诵之<<道德经>>重新注释了,与前书不同处在于每章之后,更加了一段论述,加以阐发,在书册体例上开了一个先河. 这晚,翻检过周易之书,更温习了纳甲筮法,沉迷于系词、团辞,只觉其理深不可测,而人生又委实太难以捉摸.抬眼望去,见窗外一轮皓月当空,在远处的竹林上遍撒下一地的请辉,一时坐的倦了,乃推卷而起,摘了墙上自制的竹萧,缓缓行下楼来,四周万籁俱静,正宜做静夜之游. 循着小路往竹林行去,夜风轻拂,丝丝寒意透过春衫而来,头脑愈发的宁静,于此静谧之中,只觉思通古今,浑不知今夜何夜、今身何身,后世今身之事纷杂而来,又蓦然而去,似是什么都在想,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觉间眼前一片水光,却是已穿过了竹林来到了桃花溪畔. 这桃花溪源自二龙山,溪旁遍栽桃树,依照山势不同,桃树品种不同,花期也不相同,一条溪流之中除了冬日,竟终日有缤纷桃花缘溪流而下,溪中更有一种长不及筷的小鱼,身布桃花胭脂一样的粉红,煞是美丽,得名桃花瓣,溪名桃花溪,也是素日里崔破爱来之处. 于溪前立定了,听得耳畔溪流的哗哗声响,隐隐水光处,那昨日绽放枝头的桃花,正缘水而下,却不知将于何处零落成泥?一时间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自将那萧垂于唇下,一曲<<葬花吟>>缓缓自心中流出.萧音浑厚,传过身后的竹林,林中竹梢吃那夜风轻吹,微微摇响,只似与他作和一般.一阵淡淡的愁、浅浅的怜涌上心头,曲子愈发的婉转柔媚,一曲即罢,只觉意犹未尽,乃漫声吟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待念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觉不足,犹自咏之再三。深感人生之事尽在这二十三字之中,方将胸中块垒之气,尽皆消散。 崔破正神思揣飞之际,忽听到背后一阵莺营轻语:“表哥,你吟诵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只是这体例倒也奇怪”崔破转身看去,是思容伴着一个黄衣少女在身后不远之处,却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这是表哥胡乱吟来,那里当的真?这位是?”崔破疑惑的看着绿衣少女问道 “噢!这是我二伯的女儿思兰,她原住在长安城中,这次随二伯祭祖,今日闲了来找我顽儿,我俩聊的高兴,去了睡意.见到一幅好月光,表姐要夜游,我就领她来看桃花溪.表哥,原来你会吹萧!还吹的这么好,为什么都不跟我说……”思容犹在这里聒噪,崔破定睛看去,只见那思兰梳着一个热闹的扫闹鬟,长着一张鹅蛋脸庞,额间眉心处贴着一个半月型的眉子,真是人比花娇,世家出身的她立在那里,静若幽兰,年龄比思容略大,与自己差相仿佛. 崔破因是初见,上前施了一礼:“我也是睡不着,来此散步,借此粗陋萧曲自遣胸怀,不成想扰了二位的游兴。只可惜此时此景只可取‘幽静’二字,若是天气晴朗,晨早之时,此溪之上,水汽盎然,溪中落花瓣瓣与游鱼相携而下,倒也别是一番美景”见自己说了这许多话,那卢思兰只不搭腔,又见她一袭黄衣,月光之下如月笼寒纱。崔破也知隋唐之时织物以轻薄为贵,讲求的是“云薄衣初卷,蝉飞翼转轻”她这一件黄衫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正是毫州所产极品轻纱所制,只这一件衫子已足够自己一家一年的用度。再看看自己的一身粗衣。遂自嘲的一笑,心中暗暗惋惜:“可惜这样一位女子竟也以衣取人”朝思容略挥了挥手,自去了。 思容见表哥转身,嘴张了张,想要留他下来,只是害羞说不出口,片刻之间,那一袭白衣已绕过竹林,再也看不见了。只得恨恨的收回目光对思兰说道:“兰姐,你也真是的!为何表哥跟你说话也不答?”却不闻回答,只见她正怔怔的出神,当下轻推了一下,思兰才清醒了过来。见眼前的白衣少年已渺无踪影,小妹思容正气鼓鼓的看着自己,乃问道:“他是谁?人呢?” 思容一阵无语,给她解释了,问道:“兰姐,你发什么呆呀!表哥给你说话也不答?”思兰才猛然醒悟自己的失礼,支吾了几句,应付过去了。至此二人再无游兴,早早转回安歇。 躺在榻上,思兰一阵脸红,自己家也是四大高门之一,向以礼仪名世,不想今日如此失礼。她此次回乡名为祭祖,实是逃婚散心的。其父在朝中作到绯红加身的高官,她本人生的美丽,加之性情淡雅若空谷幽兰,又是高门出身,自然成为朝中许多权贵为子择妇的首选,父亲最终为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家的少爷她也见过,虽仪表堂堂,禀性耿直,奈何从小不喜诗书、歌赋,只是醉心于沙场占阵之学,故而并不合自己的心意。然大局已定,自己又那里有悔婚的勇气?借此次祭祖也为出来透透气,一解胸中积郁。 第七章在线阅读 <!t; 第七章 第七章 第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八章 <!go> 第八章(本章免费) 不曾想今夜一次偶尔的夜游,刚刚走到竹林边,就听得一阵婉转的萧音迎风传来,在这静夜分外清晰,曲调哀而不伤,整首曲子分明在讲述一个凄婉的故事,及至后来听到那一首曲子词才明白,这曲子反复吟唱的也正是“此事古难全”五字。自己二人在竹林中只听到一曲毕,竟不敢多踏足一步,恐惊散了音符之美,隐隐的眼角竟然湿润了。 待得走过竹林,却见皓月当空之下,溪水薄雾的青草地旁,一位白衣少年正临溪而立,吟诵那一首曲子词,语音晴朗,每一字一句都只如撞在自己的心里,那少年修长的五指轻抚着碧绿的竹萧,竟然是如此的和谐。再听得那反复吟唱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那一颗原本从萧音中渐渐走出的心,不堪这叠加的薄怨,一时之间,竟是痴了。对那少年后来的情状,竟是毫不知晓,才至如此失礼。一时思绪起伏,隐隐的都是那皓月下白衣少年疏朗的身影,直至夜已入半,方才蒙胧睡去。 天明未久,表妹已经急急的闯了进来,唤她起身,说是要一起给表哥赔礼,昨夜实在是太过于怠慢了。见表妹一付小脸红红、兴奋的样子,思兰心中没来由的一紧。起了身,梳洗罢,换了一身淡绿的衫子,早点都没用,便被心急难耐的思容拉着向那藏书楼走去,上得楼来,只见昨夜的少年正面窗而坐,似是晨读已久。不由得一阵脸红,只见表妹急急的跑了过去,唤了一声“表哥”那声音在思兰耳中已是甜的发腻。终于那少年转过身来,星眉朗目之下,那俊拔的鼻梁、薄薄的唇竟与自己昨夜梦中的毫无二致。看年龄只与自己仿佛,只是眼中却流淌着如此宁静的深邃与坚毅力。然而整个身上却又透出一股书卷的儒雅气息。衬的那粗布长衫也是如此的洒脱,他与表妹寒暄了几句,方转过头看来,似乎是认出了自己,短暂的惊愕过后,才微微的一笑算是见礼,只是这一笑竟是如此的温婉,真如长兄抚慰小妹,也如情郎凝望深爱的情侣。看到这一双眼睛,思兰一呆,脸已是今晨第三次红了起来。 思容见往日颇具大家风范的表姐如今又是进退失矩,心中纳闷:“表姐这是怎么了?”,走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思兰一惊,醒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上前施礼道:“昨日晚间表哥妙音美词使小妹惊叹不已,失了礼仪,还望表哥原谅”崔破见她穿着行止已知她是大家出身,此类闺阁小姐相处极难,而当时之人与人交往又最重家世,世家大族尤甚,自己家破落至此,原也凑不得那一份热闹,要不徒惹人笑,还是避开为妙。 一念既定,还了一礼:“思兰小姐无须如此,对月感怀,胡诌的几句,只恐有污小姐清听,那里还能当真,至于昨晚之事,表妹亦无须介怀。只是此处简陋,委实不是待客之所。思容…” “干什么?”正在书桌上翻看崔破习字集的思容抬头问道 “此处简陋,思兰小姐恐不习惯,你带了她去吧!以后有时间再聊。” “刚来就撵人家走!”思容小声的嘟啷了一句,只是脚下听话的朝思兰走去 思兰万万想不道只说了一句话,就被下了逐客令,心中微怒,也自矜持的施了一礼与思容去了。崔破坐下,摇头一笑,继续写他的〈〈道德经〉〉注。 吃过午饭,那虎头虎脑的小崔骥跑了上来,传话说先生让他去一下,最后还特意的补充了一句:“表哥,你快去吧!晚了,先生的戒尺打人好疼的”说的崔破看着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阵大笑。 略一收拾,崔破领着蹦蹦跳跳的崔骥向崔知节家走去,到了门口,崔骥却不肯进去,作个鬼脸后跑开了。进得门来,绕过照壁,见到崔知节早在厅中等候。 见他进来,先生用手指指胡凳,示意他坐。崔破不肯。崔知节见他知礼,心下暗赞,也不再让,开口说道:“崔破,你年已十四有余了,按国朝规矩,只要你能于本州的拔解中选得乡贡就可以参加今年的科举了。今年的拔解之期将近,本州刘使君欲在此之前举行一次文会,也好心中有个计较,就在后日的城北的燕园之中,族长已经允许你参加文会,你下去好好的准备,后日与我同去吧!” 崔破心下好奇,想着去见识一下也好,躬身应是,自去准备不提。 文会这日,崔破早早起身,收拾停当,取了当日大校的奖品,那一件细绫儒衫穿上,因为不喜欢用发簪,也就拿一条粗布带子束了头发,只觉全身松爽,缓步来到先生家门前等候。 不一时,又陆续有一些穿儒衫的之人来到,都是本宗兄长,另有几位年龄大的,崔破当日族会是也见过,都是叔辈,最年长者已是鬓间微染霜花了。〈〈唐律〉〉科举每年每年一次,看他的老态已不知参加过多少次了。 崔破与众人不熟,略行一礼后,就站立一旁,听众人闲话。 只见内中有一人向那最是年长者问到:“知仕,你今年还是取进士科吗?” “为兄年已四旬,有言到‘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不考进士又待如何?况且为兄自十九岁走上这制举之路,转眼已是二十个年头了,要待不考,又那里甘心?”说完自嘲的一笑。 “这倒也是,自国朝神龙年间科举取士已成定制,每年进京参试的举子凡数千人,虽有明经、俊士、明法,明算诸科,然则多数人还是冲着那进士科去的,只是此科每年录取最多也不过二十余人,百中取一的机缘不知磋磨了多少少年俊彦。‘士林华选’名号虽然好听,却是字字血泪呀!即使中了,更有吏部的关试,‘身,言、书、判短短四字也不知每年又将谁从龙门里给打了出来。只是如今,后退已然无路了!”此人话音刚落,引来一片同病相怜的唏嘘之声。 崔破心下疑惑,遂轻声问身旁的一位族兄,那人见他是当日族会中大放异彩的少年,又见他衣衫簇新,当真是一付好风姿,兼且知礼,也就为他细细解说 原来唐代科举虽然每年举行,且名目众多,但是进士科独自矜贵,只是名额太少,多者不过三十,最少仅十几人。实是火中取粟。中的进士后若当年有制举,则可再试,若是没有,则需参加关试。‘身、言、书、判’正是关试的内容。身,是指要求体貌丰美;言,言辞辩正;书,楷法遒美;判,则是讲求文理优长。过了这四关,方才由尚书省申报至门下省,除官授职。进士考试完毕 崔破听得明白,心下暗暗咂舌,这录取的也太少了!同时心中又有疑问,续问道:“那为何大家都要考这进士科,换一科不好吗?” “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只是这别科与进士科中举后的待遇差的太远。自国朝开科以来至今,几十年间鲜有中杂科者得迁三品以上高官,而进士科仅宰相就有数十人,这如何能比?更何况得中进士后,旬日之间,名传天下,即授美官,升迁又速。谁人不想?”说完那少年也是一阵慨叹 这边厢刚说完,崔知节已自门内走出,崔破随着众人上前见礼,知节与众人寒暄几句后,唤来家丁备好车马,众人或乘车或骑马结伴向城外刘使君别业燕园行去。 第八章在线阅读 <!t; 第八章 第八章 第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九章 <!go> 第九章(本章免费) 崔知节坐在车上见众后辈皆鲜衣美服,一副天下舍我取谁的气概.而年长者如崔知仕等人则是塌腰低眉,不堪磋磨之状.不禁微微叹息,想当初,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可惜进士科八场不中,总算自己见机的早,改投明经,虽则一举中的,却是与新进士们天壤之别,最终只能沉沦下僚,无奈回乡,一时思绪纷飞,不久定州城已然在望. 崔破自后世来此,还是第一次见此方城.只见此城成长方形壮,目测看来周长当在十里左右,墙高二十尺左右,城墙上建有房屋,以为置鼓报时之用,又设有四个角楼,一个敌楼,整个城池布置谨严有序.城墙上有一对对身穿‘明光甲’的士兵正腆胸凹肚的来回巡逻。 崔家是这定州第一大家族,那守城门的小吏自然认识,也不为难,顺利进城,而后穿城经北门而过约两里路程,停在一处庄园之前。 崔破下得车来,只见门前停了许多车马,正门处悬了一个匾额,上书“园田居”笔力遒美更兼飘逸之姿,委实是一笔好字。心下暗自寻思:“看来这位使君大人胸中有些丘壑”。 这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见礼后,带了众人穿堂过室的向后园走去,崔破见此庄前部四进房屋,并不广大华美,但是那个后花园却是占地甚广,仅仅一个人造的湖泊已有五亩见方,呈现弦月之形,绕池遍栽各色树木,于那内弧一侧,设有一亭,亭中四柱地衣皆用原木,亭上覆有茅草,颇得自然之趣,与那“悠然亭”的名字相得益彰。远处更有修竹、卧石等物也未多加装饰,尽取自然之态。春风拂来,柳枝摇曳,缤纷桃花飞落池中.引得游鱼争夺嬉戏,蝴蝶翩飞,好一副暮春景色,亭旁草地之上设有不少小几,数个童子正就着红泥小炉烹茶待客.园中早有不少身穿儒衫的士子四处流连,酝酿诗思,只待文会开始之时一展头角. 崔破也四处转着赏玩景物,,不觉来到一丛竹林之前,正欲绕过去看那一块酷肖卧虎的巨石,隐见林中有女子淡黄衣衫闪过,更有嬉笑之声,一阵尴尬,正转身欲去,却听背后一声淡淡的“表哥”的呼叫,扭过头去一见正是前几日所见的卢思兰。 “思兰小姐为何也在此处?”崔破诧异的问道 “我与刘姐姐交好,所以今日她邀了我来玩赏,表哥前日你念的曲子词我很喜欢,有两句我记不全了,你能再给我咏诵一遍吗?”说完满眼渴求的看着崔破 崔破本不欲张扬其事,但见周围许多人远远的看着自己,再看思兰这模样,推辞怕是不易,只恐引得更多人围观,再者她也已听过,若要藏匿是万万不能了,崔破只得将此词又吟咏了一遍,不待思兰说话,便行了一礼自去了. 思兰将词牢牢记住了,抬头见到崔破急急离去的背影,心中极是不忿,在京中多少少年公子欲与自己搭讪、结交,其中更不乏王孙之流,思兰也不稍假辞色.偏偏在这偏远小州,却有这样一个少年看到自己就跟遇见鬼一样的跑掉,微叹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耳边传来一阵调笑:“这是谁家的,引得思兰妹妹抛下我们急急的来到此地,偏傻小子不知福,还跑了,真亏了我们思兰妹妹的一番心意” 思兰一听即知能如此说话的必是她的闺中好友刘芷兰,二人父辈原为同年,志趣相投,所以两女从小就熟,加之名字都有一个兰字,且都心高气傲,愈发的亲密。今日刘芷兰知道父亲在此别业举行文会,也就将思兰一并请了来,一并找了一些相熟的各家小姐于此竹林之后欲另成一会,于前面的酸儒们较量一番。众人正嬉闹的高兴,见一白衣儒生踱步而来,众女来了兴致,正拟抓住机会戏弄他一番,却见这个矜持的小妹忽然跑上前去寒暄,这已让人吃惊,更惊人的是若是别家子弟必然乘此机会大献殷勤一番,偏此人却是急急的走了,看来‘傻小子’三字倒也没有叫错。 思兰听那芷兰的调笑,并不搭言,只是走到早已准备好的几案前,拈起羊毫,俯身写下那一阙曲子词,笔走龙蛇,意兴飘飞,手中笔直如有了精神一般,笔迹愈发的浏亮、妩媚。直至“千里共婵娟”一气呵成,心中快意已极. 刘芷兰听她讲过那晚之事,一见纸上内容,那里还不明白,遂轻声问道:“是他?” 思兰只是点点头,犹自沉醉在词的意境之中“如此看来,今天的文会有点意思了”芷兰兴奋的说道,方才她已仔细的看了此词,虽然也觉得它体式怪异,然用韵工切,情理交融,吟诵之间,似乎每一字一句都击打在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曲诵完竟然口有余香。不由得期待那少年有更精彩的表现。 “那倒不见得”思兰淡淡接道 “噢!” “听我表妹思容讲,她与此人族学同窗数年,也是只至那晚方知他会吹萧,及其优美,更难得还是自制新曲;还有这首曲词,若非我们撞见,恐怕还不知道他有如此才情。我见过他几次,他浑不象其他的少年,爱出风头,今日恐怕也是如此”思兰肯定的说。 “还有这样的人,有风头也不出,这可如何是好”见到一场预料的热闹瞧不到了,刘芷兰很是不甘心,但她素来信服思兰的判断,于是急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吗?”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真急死人了” “此人事母至孝,为给其母补养身体,不惜放弃族学,但是他家极贫,除了族中的那一份钱粮,并无别的进项。如果今日伯父能为今日的文会设置一个较高的彩头以作奖励,他为了母亲必然会竭尽全力,这样就不怕他藏拙了”思兰沉思半晌后缓缓的说道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找父亲说去”说完拔腿就要走,却被思兰拉住了 “你这样就去,伯父如何肯信,喏!带着它”思兰指着桌上的曲词说道 那芷兰一把抓过,口中犹自到:“爹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只转眼之间,已经不见踪影。 崔破离开思兰,另循小径,将这后花园游了个遍,虽是匆匆而行,也花了近半个时辰。不免感叹不已:“看来《全唐文》中所载‘安史乱后,疆域相接,半为豪家;流疴无依,率是编户’是真有其事。 走回悠然亭时,只见亭前散落的石凳上已是坐满了人,先生崔知节身旁也是如此,崔破也不上前搅扰,在离亭子较远的地方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与另外三人微笑见礼后,早有童子端了一盏茶上来,崔破端起细细品评,只觉入口也极平常,只是一转舌之间,清香满口,不由心下暗赞。 盏茶未尽,已见湖旁小径上走来了一群俱是儒装打扮的人,本家族长也赫然在列,领头的是一个四旬左右、面白微须,身穿绯衣的官员,想来必是本州知州刘使君了。 众人一时都起身,口中“使君大人,老大人”等称呼不绝,崔破也随众站起,并不多言,别人又那里顾的上他的失礼。 刘使君等在亭前正中的三张石桌坐了,而后摆摆手,众人也都坐了。刘刺史走到亭上略讲了几句,无非是“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当为国作养人才,于地方推行礼仪、教化万民”之类的官样文章,随后本州众名流们也一一引经据典一番后,刘刺史就宣布文会开始,略不同于以往的是,今次文会魁首的赏格大大的提高,足够崔破全家一年使费。惹的正闹钱荒的崔破心动不已。 第九章在线阅读 <!t; 第九章 第九章 第十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章 <!go> 第十章(本章免费) “近日,少府监卢大人莅临本州,仆与卢少府本为同年,又是多年至交,其人文采风流,本州欲邀之共赴此次文会,只是这邀约的柬文该如何写法,委实为难,今日在坐,均为本州俊彦,说不得要请大家为我作一书简邀客,或诗或赋,形式不拘,总要能请得动卢大人才好,结果自有卢大人评判,园中各处备有几案,以三柱香为限,先成者请送此处,仆与诸贤共赏后择优者送于卢大人,诸位请自便吧”原来此次文会的第一题竟是如此一篇命题作文。 一众儒生顿时星散四处,只是如此考法实在匪夷所思,代人邀客之文也委实不好写。众人开始凝集的诗思都是为这燕园的春景所备,多多少少有了几句佳句,这一下转弯太急,也只好再次拈断数茎须了。一时间心中纷纷默查这骨肉之亲、兄弟之义的典故,脑海之中什么管鲍之交、桃园结义、高山流水等等纷至沓来。更有那一等才子,颇思情景交融,胸中片刻之间酝酿了洋洋千言的大赋,真个是文采华丽,千古名篇,只是这时间可怎么够用? 崔破绕糊半周,只见湖畔无数桃树上的花瓣离枝而去,道不尽的委婉缠绵,只觉这夭夭桃花美则美矣,然太过短暂,如这春景一般,一日不赏,便一日凋零.心中有感,一首小词已然浮出,见时间过半,也自案上取笔一挥而就,自去使君大人处交了此文. 那刘使君见是这样一位美少年,丰姿飘逸,心下一动:“莫非是他?”乃问道,你是何人,姓甚行几? 几?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幸有坐在旁侧的崔知礼将话接了过去,答到:“使君大人,这是本族小儿辈崔破,因年未满弱冠,故而并未取字,在众后辈中他排行十一,今年才准他出来参加文会,原只为让他长一些见识,使君大人出题,他不得不做,今日怕是要贻笑方家了” “噢!崔兄欺我无知耶!,博陵崔氏当世望族,最重家声,此子若无过人之处,你这族长岂会准他出来参加会文?今日他即来得,必是一位少年俊彦”说完此话,转身对崔破说道:“我等也不看了,你且将你所写,一一念来,在坐都是方家,自有公论” 崔破心下正为“十一”的排行惊诧,他也是刚刚想起,唐人最爱行第之称,唐玄宗未登基时,惯被人称呼为‘三郎’;其它还有元稹被白居易称为元九而不名等等,看来自己今后少不得‘十一郎’三字称呼了,只是如此一来也太过于对不住后世那一位名满天下的侠盗了。忽然听到使君大人吩咐,忙收了心思。恭声应是后,也不展柬,开口吟来: “北埠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卢少府,晴也须来,雨也须来”上阙才罢,众人已觉不凡,不由得又端坐了几分,静听下文“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片刻功夫,这五十四字已经吟完,静的片刻后,众人方才迭声叫好。早有本州已七十高龄的宿儒方以哲率先开口道:“好一个晴也须来,雨也须来,只怕卢大人见了是万万推辞不得了”随后本州李长史接言道:“哲翁,这晴也须来,雨也须来,卢大人固然不能辞,待见了那‘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二句,怕是也不忍再辞了吧!此二句真真文约意远,绝妙好辞呀!”他这一番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这长史八面玲珑之人,复又转身对崔知礼道:“世家风范,果然不凡,小年兄如此文采,他年必是曲江宴中人,到时少不得叨扰世兄一杯水酒了” 崔知礼早听得上阙后已是心中大定,下阙一出,更是忍不住抚掌而赞,此时听到众人称许,只感面上大大有光彩,侧目见崔破只是垂手而立,面上全无骄狂之色,不觉微微点头。心下已是喜极,口中却道:“小儿辈有些许歪才,众位年兄莫要捧杀了他” “确是绝妙好辞,崔兄也莫过于矜持了,即如此,就将这二十份柬文送于‘多情卢少府’吧,还请他来评定”原来是那刘使君接了话头,众人听他顽笑,也自大笑出声。 随后刘使君看向一旁站立的崔破,心下自语:“果然是他”,然后开口道:“你且下去准备吧,切切不可骄傲” “是”崔破答话完毕,对众人行了一个环拜礼,退了下去,只听园中儒生们正纷纷传诵自己的词作,隐隐听到“人在天涯,春在天涯”四处响起,四周射来或欣羡、或嫉妒的目光,崔破也不介意,施施然回到座位,早有童子奉上新茗,细细品评。 旁边早有伶俐家丁将那词记了送往竹林之后,思兰及众家小姐听罢,默然半晌,方悠悠叹道:“只此一曲,也就不虚今日此行了!” 旁边刘芷兰接道:“好一个‘人在天涯,春在天涯’说得人懒懒的都不想动了,为什么他总是做这让人伤感的曲词呢?” “这崔破家中清贫已极,连房屋都没有,要不也不至连族学都不上了,出来做工赡养母亲,可比不得姐姐你,家中富贵,他又怎么写得出那柔媚的宫艳之辞?” 芷兰回头一看,见说话的是州中方大善人的孙女佳如,不由奇道:“佳如你倒是有些识见,只是怎么会知道如此多的详细情形” “我表姐嫁给了他的九表哥,我原也不知,只是上次清明节后,表姐回家省亲,听她说当日崔家大校,此人崭露头角,比我表姐夫强了许多,今日对景时才想了起来。不由得将当日之事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只听得众姐妹眼中晶晶发亮,惟有思兰愈发的沉默。 却说崔破饮的半盏茶,三柱香尽,余者纷纷缴了文卷,长史等人自在审阅,一时粗粗选定了,嘱家丁送去,此时刘刺史站起身来朗声言道:“卢大人品评还需一段时光,今日小女送来一首曲词,殊为不俗,当得言辞深远,情理合一之称,下面就请本州教坊司顾五娘为大家一展妙音,奇文共赏,大家静候卢大人品评结果” 众人轰然叫妙,崔破听得议论才知,五娘原是乐户出身,生就一副好身段、相貌,更难得的是有绝妙歌喉,长成出师以来,不几年已是名满河东,近几年,年龄渐长遂作了教坊头目,负责管理官伎官婢,平日里很少出来,只有豪富之家,才能一睹他的风姿、歌喉,今日有此机缘,众人怎不欢欣。 谈笑议论之间,只见远处有几位女子或执牙板、或抱琵琶渐渐走进,不一时,近的亭来,先于刘刺史等人行了礼,又团拜了一礼。崔破定睛细看,为首一人年约二十八九,一头乌发梳了一个低低的倭堕髻,上插一支金不摇的簪子,额上轻抹额黄,画的一个小山眉,眉心处贴着菱形花子,真是眉目如画。最动人处是那一双秋水双瞳,盈盈泛着水光,间或一轮直让人目眩神迷.身穿一件七破浅黄间裙,因是裙腰系于胸上,愈显得身形婀娜,肩上披着一幅同色的单丝罗银泥领巾,更露出胸上大片赛雪的肌肤,动静之间,丰满的身形呼之欲出,风流无涛,妩媚到了极致.崔破只看的心口发紧. 行礼毕,五娘浅浅一笑,媚意横生道:“使君大人切不可失言,奴家若是唱的能博众位老爷一赞,还请大人告诉这曲词的作者”原来五娘今日本无意唱词,只是她送众女儿前来助兴时,见到刺史大人手中一纸绝妙好辞,一时见猎心喜,仓促之间,于《请平乐》的曲调略改了改以合韵而歌,并请见此曲词的作者,谁知刘使君卖起了关子,与她相约,若是她能亲自下场,唱的众人喝彩,必为她引荐此人。 “一言为定,还请五娘一展绝艺” 五娘不再多话,领众女进了亭子,坐了锦凳,众人也自坐好。只听亭中略调了三两声琵琶,五娘站起身来,执了牙板,轻轻一敲,胡琴、琵琶缓缓奏起,众人一听分明是《清平乐》的曲牌,便有人曲指轻扣桌面应和。 五娘轻摆柳腰,上前两步,开口便是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其音若脆若糯,听的众人抚掌叫妙。崔破听得一怔,转念一想,必是那卢思兰多事。只觉这五娘唱的美极,不及多想,凝神细听。 那五娘缓缓唱来,音质脆爽、淳厚,恰如声音中含有万千柔丝,只朝人耳中而来,复又顺势而下,将那柔丝紧紧的裹住了众人的心、肝、脾、胃,每唱得一句,这丝就更多出几千几万条。每一道丝线便似一道柔情随着众人心扉的跳动,越裹越紧。使人自耳以至心肝脾胃感觉又是甜,又是麻,又是淡淡的涩、微微的苦,真是百味杂陈,莫可名状。待唱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时,那万道柔丝忽然化作一只伶俐的小锤,随着每一个字的轻吐,击打在心中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等到“此事古难全”一出,只听“咔”的一声,瞬息之间,心已碎成一瓣一瓣的碎片。此时又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悠游而出,那锤又化做柔丝,将一瓣一瓣的碎片轻轻的缚了,缓缓的收了,柔柔的捏合,待得五娘于此二句三咏过后,一颗心竟又还原如初,随着牙板一击,全曲作结。 众人一时间都沉迷于这绝妙的意境之中,回不过神来,场中一片静默。五娘眼中早已是珠泪莹莹,泫然欲泣,一声牙板,唤不醒众人,反惊落眼眶中的泪珠缓缓而下,园中的鸟儿也似自惭歌喉,不敢放声歌唱。偌大的燕园只剩微风、落花的轻吟,许多人持节而击的手还伸在那里,却是早已敲不下去,又或者是忘了敲? 第十章在线阅读 <!t; 第十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一章 <!go> 第十一章(本章免费) 良久之后,忽听得一句:“果然天籁之音,堪称词、曲、人三绝”方才醒过神来。只见小径上正站着一个团花儒衫的中年,手持一份柬文,身后跟着一位怀抱琵琶的少女,衣着合度,我见犹怜。 刘使君一见此人,忙起身迎上前去道:“年兄,且请宽坐,众学子可是正翘首以待你的品评结果呀!”原来是少府监卢大人到了,他虽是园中官职最高,却全不倨傲,与众人好一阵寒暄,使人如沐春风,崔破心下叹服:“京官风范,果然不凡”好一阵后,才又重新坐定。 卢少府轻拈微须:“几年不曾归家,没想到我定州竟是人才辈出,今日结果,我且卖个关子,就请五娘的爱女为大家宣布吧!我等也好共赏弱衣姑娘的琵琶之艺。 怀抱琵琶的弱衣原也是官宦人家子弟,只是自小因了吐蕃之乱,其父从逆获罪,被定了官婢,五娘见她资质绝佳又可怜她身世,带在身边细心调教直到今日才初次亮相,看到这许多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不免愈发的羞涩,红着脸庞,行了一礼,也不多言自上了亭中站定,轻拢慢捻,琵琶独奏声中,曼声唱到:“北埠小亭台……”声音虽嫌稚嫩,难得琵琶精妙,将那春时美景,主人心中的闲适,无计留春住的哀怨表现的淋漓尽致,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弱衣刚一开口,众人便已知结果,虽心中不甘,但对于崔破的那一份情思又不得不服。 此时只见五娘自座中开口道:“奴家本在教坊,每每于新词新曲多有留意心。此二首词格律虽是怪异,确是绝妙好辞,为何却无半丝风闻?尤其这一首“明月几时有”只堪比当年滴仙诗思,莫不是卢大人自京中带来的十才子新作?” “你说的可是卢纶等人吗?文采他们是有的,只是这情思吗?哼…哼…”卢少府说道此处,满脸轻蔑之色,众人也是一片默然 原来当时诗坛以卢纶等十人为首,也就是后世称为“大历十才子”的,但是这些人依附权贵,以诗娱人,故为卢少府等儒生所轻。 “哈哈!五娘且请宽坐,待得下面文会完后,我自会为五娘解惑”却是刘刺史久在官场,自然深知因言贾祸的道理,见此话题甚有不便处,忙用话岔开了,只是在心中暗道:“看来今日的文会全是为那崔姓少年所设,恐怕到时谁也不会相信他一个少年会有如此文采” 果不其然,在随后的以化为题的斗诗中,崔破以《菊花》诗:“秋丛环舍似田家,遍扰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遍更无花”应卷。 斗诗结果的宣布亦是雅事,效那“旗亭画壁”之法,并不念名,由众歌女将初选的诗作一一唱出,由众人共评,结果崔破所作被公推第一。待得刘刺史念出崔破的名字,他人见又是那“人在天涯”的少年,也只能感叹连连,虽欲嫉妒,但差距实在太大,反而难兴此念,只是唤来童子,换茶取酒,痛饮三杯了事。 这边竹林之中的小姐们见诗会已近尾声也就走了出来,自有那殷勤的少年纷纷让座,看着站在人前的崔破,刘芷兰道:“也不知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若说是真傻,他在诗词上实在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若说是假傻,又为什么见了思兰妹妹这样的美人会急急要走,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会想什么!该不是在想那许多赏金该怎么花用吧?”旁边的方佳如接嘴说道,只是说完后自己也觉可笑,忍不住笑了出声,引得众女一阵大笑,也惹的园中四处的少年频频注目。 崔破心中也是一阵兴奋,来此这么久,总算赚了一票大的,也能好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他很有一种男人的成就感,虽然这成就是建立在剽窃的基础之上的,那也顾不得了。 他这边正在计划给崔卢氏买一些补品,另外给石榴、枇杷置几件新衣……浑然没有看见正走进的刘使君,等到已经近身,他才从遐思中醒过神来,连忙告罪。 刘刺史并不怪他,在他以为崔破今天如此得意已至忘形。口中哈哈笑道:“贤侄无须如此,今日力压同侪,理应高兴才是,些许失仪,勿庸挂怀”他这一番话说的崔破心中纳闷:“怎么今天初见就成了‘贤侄’了?” 刘使君说完,携了崔破的手向亭前正中行去,将到未到之时,他已经对着那卢少府说道:“卢大人,你却不知,‘多情卢少府’之称正是出自此子之手”他这话让卢少府只能微微苦笑:“好你个卢大人!”说完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让自己惊异的少年 刘使君并不接他的话,只转身对五娘说到:“五娘你莫要吃惊,你可知赚得你许多眼泪的‘此事古难全’也是出自此子之手?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五娘并那卢少府等人见他小小年纪竟能写出如此好辞,夺得今日文会第一,已是惊诧莫名,更万万想不道,他竟然才高至此。 “当真是他吗?崔公子天纵英才,我已深知,要说作出此词,才力倒也够了,只是我观此曲词所发之情,所显之理却是需要久历磋磨、历练世故方才可得,崔公子出身高门,这年纪又……?”言未罢,已自凝目深思。她这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点头,座中人都是懂诗的,那里不知道言为心声的道理,少一分历练、少一分波折,便无那心境,纵然有才,也只能在用字上翻新奇巧,万万达不到这等情理交融的境地。 崔破听得也是一怔,没想到在这里留下一个如此大的破绽,张口欲言,混不知该如何分说 正在此时,却见旁边的崔知礼站了出来道:“诸位有所不知,此子祖父乃在下的五叔,便是当年以‘美风仪’称绝天下的无波公,无波公一生大起大落诸多波折,诸位定然是知道的,” “可是当年‘皇后嫁女,天子娶妇’的无波公”,早有性急之人惊问出声 “正是,家叔后来以身殉国,只留下一子,便是我那从第知信,可惜天妒英才,自崔破出生不久即缠绵病榻数载最终亡故,家中积财也花用的干净,我这侄子年方四岁便与其母自京师千里扶灵而归,随后被安置在家族公祭的祖业中,并拨了一份钱粮支用,原本也够他母子过活,只是我那弟妇心善,又收养了一对乞讨而来的孪生姐妹,家中的日子也就过的愈发艰难,今日众人面前我也不怕揭丑,我这侄儿终年粗衣,这一袭儒衫还是当日族中大校的奖品,便是这定州城也是第一次来,此子事母至孝,为供养其母,已自解了族学,现在族中藏书楼做一些洒扫整理的工作,支得一份钱粮,所幸他能终日自学不辍,也不枉了族中一片心意” 崔知礼当日大校之后对崔破很有好感,也就详细了解了他的诸般情状,今日这些话原本不想说,又见崔破欲言,大家族中的事,他那里不知道,这孤儿寡母的那里有不受气的,怕他年少气盛,说出一些不合宜的话于家族面上无光,因此才上前接了话头,他却没想到他的说辞竟是帮崔破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饶是如此,一番话说完,也不由得老脸微红. 众人听到此处才明白,这“家族之变、少年丧父、以四岁幼龄,孤穷之身千里扶灵而归、母亲有是多病身,更兼因贫失学,俱是人生大恨事、大憾事,却都压在这年不过十四的少年身上,有这悲欢离合之感也就不足为怪了,也难怪他小小年纪就已气度沉凝,浑不似同龄少年。 “今日晨间,我那劣女拿了这首“明月几时有”的曲词前来,要我提高今日文会的赏格,便可得睹一天才,我原以为是她胡闹,只是一见此曲,心下也是叹服,遂依了她,开一先例,现在想来,若不是这赏格,只怕崔贤侄还不肯出手?”刘使君微微叹道 众人听他言说,都把目光投在崔破身上,崔破此时已是一身轻松,既然族长已经给了最好的解释,那么对他来说,只要谦虚到底就好了,这又有何难?当下谨声答道:“晚辈后学末进,今日参加文会之人,若论学养,小子拍马难及。本来打定主意只是观摩求教各位学长,并不敢与之争锋。只是家慈体弱,大夫嘱咐需厚加调养,家中清贫,晚辈心有余而力不足,忧心如焚,今见大人厚赏彩金,一时生了贪利之心,倒叫诸位见笑了” “好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崔氏百年门风,果然名不虚传!”正是那卢少府拈须叹道,引得众人随声符和,只将一个崔破夸的是少年甜菜、才孝双绝。 五娘身后的顾弱衣许是同怜身世,悄悄的将目光投向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及至崔破想他看去,微微一笑,只吓得急忙将头低了下去,再也不肯抬起。这一番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五娘的眼角,引得她一阵暗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笑起来真是好看。蓦然心头一动,此子如此俊逸不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那苦命的弱衣可不要钟情于他,否则,结局堪忧呀! 扰攘许久,今日文会最终结束,崔破与众寒暄毕,领了赏金,以回家探母心切为由,坚拒了主人共膳的邀请,辞出园田居,自然又是引得一片啧啧赞叹之声。 第十一章在线阅读 <!t;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二章 <!go> 第十二章(本章免费) 出得别业,崔破一路询问着,来到了设于城西的坊市街,只见整个街市布局严整,想来皆是仿照长安而设,售卖同类货物的诸多店铺集中一起,颇是便捷。先于一家小铺中买了两只炊饼吃过,崔破也随意闲逛起来。只见街市上人流熙攘,更有许多衣着、发市怪异不类唐人的外族之人或开店或交易,倒也别是一番风情。不久口渴,崔破于街旁推小车卖茶水的老者口中方才得知,这定州北方之地,从此向北过了幽州、檀州便是奚族、契丹、室韦等族聚集之地,故此地多有异族之人。 与那老者闲聊许久,崔破方才辞出,按照老者的指引在“牵机坊”为母亲及石榴、枇杷各买了一件细绫衫子,复又到“簌玉斋”买了四只乌木簪子,随后再到“同和堂”买了诸多贵重补品,顺手买了三盒松仁糖后,崔破见天色渐晚,不再耽搁,朝城门行去。 出得城来,见有几个车家正挽了车招徕客人,崔破上前询问后,缴了二十文钱,上得一辆。不多时即已到家,颇是方便。不免苦笑暗悔以前无知,来回族学只是凭两腿奔忙。 入了庄,来到自家小院前,伸手叩门,只得两次,就听到石榴脆脆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夫人,必是少爷回来了!”语声未完,门早吱呀一声打开了,闪出石榴那明媚的笑脸,崔破见她可爱,忍不住腾出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吓的她惊叫着闪开一旁。 崔破进屋,只朝正堂行去,见母亲正手扶堂门慈祥的看着自己,枇杷在一旁扶住了。崔破只觉鼻中一酸,心中更有一种前所未经历的滚烫的感动,急跑两步,叫了一声“娘”一把将崔卢氏抱住,再也忍不住眼中的热泪,夺眶而出。在这一刻,崔破只觉得自后世一直飘零至今的一颗心今天终于落在了实处。“我也有家了,我也有亲人依门盼归了!让这些爱我的人过的更好,就是我生命最大的意义……崔破心中自语道。 他一如此,吓着了石榴、枇杷,也让崔卢氏一阵心酸,只觉儿子小小年纪就弃学养家,实在是委屈了他,也忍不住珠泪涟涟,真是好一副母慈子孝图。 倒是旁边石榴伶俐,虽然自伤身世也红了双眼,却插话道:“少爷,都多大了,也不知羞!”崔破此时心情渐渐平复,闻听此话好不尴尬,忙拭了泪,一并帮母亲擦了,将她扶到胡凳上坐了,开口道:“石榴,你敢这样说我,你的礼物可就没有了” “什么礼物?还有我的吗?好少爷,快给我看看,待会儿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雕胡饭’好吗?石榴急急说道 她这一番作态引得一阵大笑,取出礼物一一展示,崔卢氏见这些事物颇不平常,实在不是自己家中可以享用的,急问缘由,崔破知她心思,将今日之事细细解释了,又取出一只乌木簪子给她簪上,崔卢氏至此心中方定,只觉心中欢喜无限。 崔破又取过另两件衫子,唤过石榴、枇杷:“你二人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本就如同兄妹一般,平日里全仗你们代我尽孝,家中清贫,平日里你们也吃了不少苦,今日就借这两件衫子略表谢意” 石榴见这衫子式样新奇,颜色淡雅,微闪光泽,竟是用细绫所制,她在缝穷婆刘婶那儿见过,自然知道价值不菲,一时不敢相信,指指自己道:“这是给我的吗? 崔破只觉好笑,又是心酸:“正是,你与枇杷各一件,另外还有这簪子,你们快去内室换过了,让我和娘亲看看” 二人怔怔的看着那衫子,又看看夫人,见夫人点头后,才肯相信这是真的了,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惊喜,偏又挡不住这爱美之心,抱了衣衫跑进内室去了。崔破又跑到崔卢氏身前,也央她换过让自己看看,崔卢氏感觉今日儿子更有不同,又见他高兴,不忍逆了他的心思,也去内堂换过了. 半柱香过后,三人走了出来,崔破见母亲穿上那浅底梅花的宝蓝色新衣,显得端庄而美丽,更有一份世家气度,眼神中藏着许多慈祥,直如观音大士一般,当下脱口而出道:“娘,你真美”说的崔卢氏脸一阵微红:“这孩子,讨打”崔破嬉笑着扶母亲坐下,又转眼去看那一对孪生姐妹。 一模一样的小脸,一模一样的新衫,使得本就靓丽的二女相互辉映下更添了几分丽色,只是枇杷的唇上多了一颗美人痔,却比石榴娴静许多,不象石榴那样定眼看着自己,只是偷偷的瞥上几眼。崔卢氏见到二人的丽色,也忍不住叹道:“好一对美人坯子”说的枇杷的脸更红了,就是石榴也害羞的低着头,口中喃喃道:“夫人……”小儿女情状惹的母子莞尔而笑。 崔破随后将那松仁糖分递给了二人,石榴接到手中一看,叫了起来:“少爷,这糖我见过的,是‘老八味’的!要三十二文一盒,少爷你不是乱花钱吗?” “今日我赢了这一笔彩金,才能大方一回,让你吃,你吃就是,下一次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崔破说完,见到枇杷走上前来小声道:“谢谢少爷” “一家人,客气个什么?”这一刻,崔破心中实在是无比欢欣,有孤苦之身到今天有了三个至亲之人,这一种温馨的滋味如饮醇酒,厚重的醉人。 当晚,这个简陋的小院欢声笑语不绝,别添了一份温馨。虽有一日假期,次日清晨,崔破依然早早起床,换上粗衣,将补药煎上后开始收拾院中旧日杂物,后来二女听得动静,也起身梳洗罢前来帮忙,花了大半个时辰,整个院落已是焕然一新。 二女又去服侍着崔卢氏起身、梳洗。见药火候已到,崔破端上前去,让母亲服用,正在这时,忽然听得有叩门之声,石榴跑去开了院门,见来人气派不凡,却是不认识,倒是后边跟着的那个少女正是当日来过的思容,遂朝内喊了一声:“少爷” 崔破走过来,见是族长领着思容站在门口,不觉心下诧异,脚下却不耽搁,疾步上前行礼道:“不知族长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却听到崔知礼身后一声轻笑,忙低头打量,见自己刚才因干活而高挽的衣袖依然如故,这行礼也就显得不伦不类。 “贤侄无须多礼”崔知节回头瞪了一眼思容后说道 不理会思容做的鬼脸,崔破忙将崔知礼迎近正堂,又是一番见礼后众人坐定,崔破端了一碗白水道;“寒舍简陋,慢待贵客了”旁边的石榴拿出昨日的松仁糖用来招待思容。崔破立身于崔卢氏之后,心中暗暗寻思族长缘何而来 原来崔知礼昨日见这个侄子大放异彩,才力之高简直匪夷所思,更兼气度过人,昨日州中诸贤公认此子将来成就非凡.崔知礼归家后,一直不能释怀的便是此人,多番思量,只觉不能再以等闲视之,等到将来此子有成,不为自己也为子孙预先结个恩义,即便此子无成,也能得个奖掖后进,爱惜宗族的好名声,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心下计议一定,故一早由思容带路领上门来. 崔知礼不愧是一族之长,端起粗陶碗长饮了一口,叹道:“弟妹,说起来,实在是我这当族长的怠慢了,自弟妹携子扶灵而归已经十年了,仆整日里瞎忙,竟也不及前来探望,还请弟妹勿要责怪才是”崔卢氏少不得将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她本是书香门第出身,这一番话说的也是甚合情理。 崔知礼客气了几句后续道:“昨日使君刘大人举办的文会之中,贤侄才思过人,远胜侪辈,很得州中诸贤赏识,推为少年第一,恐怕贤侄的大名这定州城中的读书人家是没有不知道的了,缓以时日,贤侄的诗作得教坊传唱开去,说一声名满天下倒也不是虚妄之语。昨日使君大人问我贤侄是否参加州中拔解,若是,依贤侄的才情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两月以后就该动身赴京参试了,今日此来即为征询此事” 崔卢氏听得族长夸赞,心下极是欢喜,儿子能得这许多人推崇,更使族长亲来,委实为自己争气,连带石榴、枇杷也是兴奋的小脸微红,只有思容昨日听表姐说过,更与她议论此人到深夜,所以此时倒并不过于吃惊, 崔卢氏心中一喜后,忧愁也随即浮了上来:“崔破虽已成年,但是毕竟年幼。更何况这千里之行,不要说必备的健马,书童,便是那盘费也是没有,如何可以去得?”口中却缓缓接了一句:“这么快?” “科考定于每年十一月举行,这千里行程,只是路上怕也要月半时光,到京后还需投刺各名家之门,行卷更是必不可少,要依照常情,贤侄更要早行,也好漫游一番,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好长些识见,会会各地才俊,交流切磋一番。只是贤侄年幼,这项也就作罢了。”崔知礼细细解释道 崔破听了这许久,早已知细故,不欲母亲为难,更兼他自也知道这科考项目众多,此时上京实在难与其余学子一争短长,遂上前一步说道:“感激族长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他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只是如今家慈身体孱弱,实不忍离;再则自知学问功底尚浅,不足于天下士子争雄,等得几年后再上京应考不迟” 他这话说得其母一阵心酸,但是也只能如此,所幸破儿还小,倒也不为耽搁。 崔知礼略一沉吟,如此结果也早在他意料之中,是已并不意外。 :“如此也好,贤侄虽然文采斐然,但毕竟年龄太小,在这基础之上未免欠缺,进士科本身录取人数也太少,除了诗赋还有帖经、时务策等科目,贤侄也需多用苦功,细细准备,再读两年书再去,更有把握些,也不至于挫折了锐气” 说道此处,崔知礼缓缓起身,冲思容使了一个眼色,思容跑了出去,他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出来放在桌上,崔破看去,约有五两左右,忙疾步上前道:“族长,万万不可,我母子承你照顾实多,万不敢再受此银” 摆摆手,崔知礼缓缓道:“节俭些,加上族中支给的那份钱粮,这也够的两三年的使费,藏书楼那边我已有交代,你不用常住那里,每月去得几次,整理干净也就够了。平日就多在家中温习课业吧!你也不要多话,将来还我一个进士及第,也就算承情了,你若实在感激,今后就不要再叫我族长了,就喊我一声“大伯”吧,我也就不再“贤侄、贤侄”的叫了,径自唤你一声“十一郎”便是,一家人也显得亲密些,你说如何?” 崔破生性洒脱,更知崔知礼这也是一种投资,却对自己及家人大有好处,再者能得别人如此重视,也是高兴,当下不再推辞,再施一礼,躬身叫了一声:“大伯“引得崔知礼哈哈大笑。这时却听院门一响,片刻后思容引了一个车夫模样的人进来,那人手中捧着两匹缎子,手指上更挂着一些名贵药材。 “这些是给弟妹补补身子的,你多用心将你娘照顾好了,这么多年她也委实不易呀!” “谨尊大伯教诲”随后崔卢氏也是上前感谢,又是一阵礼让后,崔知礼带着恋恋不舍的思容去了。 送走马车,回到厅中,石榴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围着崔破转了两圈,只将崔破看的浑身不自在:“你这丫头,又在神神怪怪的做什么?” “我再看少爷怎么了,突然之见变的这么厉害,连族长都来给咱们送礼,上次我听高叔说,这族长可是个大人物,连州中的官儿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石榴皱着鼻子说道 “他是族长,我们是族人,他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的?” “关心有送五两银子的吗?有送绸缎、名贵药材的吗?再说早怎么不关心?” “石榴…”扭头见是夫人说话,石榴冲着少爷吐了吐舌头,站到一边,不敢再说。 这些人情世故,崔破那里会不明白,也不多言,瞩她们收了礼物不提。 第十二章在线阅读 <!t;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三章 <!go> 第十三章(本章免费) 自此,崔破每五日去那藏书楼一次,打扫收拾。另三人当日见族长亲来交代这些许小事,加之这几日学堂里传遍了当日文会之事,那两首曲词听的他们耳朵都起茧子了,也知这少年不凡,再者平日里崔破温文有礼,他们也很是喜欢,那里还会聒噪。平日崔破只在书楼里拿了书回家温习。 崔母见石榴好动,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伺候,谴了枇杷在儿子书房照顾,虽不是大户人家,崔破也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 而负责照顾他的枇杷却感觉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位少爷了,往日里那个惫赖的少爷不见了,有好吃的除了夫人全都给了自己姐妹,挑水,劈柴的重活更是抢着做了,待自己二人真如妹妹一般。以前他那里坐的住,不像现在一坐两个时辰竟能不动分毫,那一笔字也比以前好到了天边,犹自勤练不辍。往日里总喜欢拉自己的小辫,扯自己的衫角,现在可是沉稳的多了,偶尔抚向自己小辫的手也是那么温柔。尤其那一双眼,看向自己时有宠爱,有温情,亮亮的只映进人的心里。 这样平静的日子似水流过,不觉已是一年过去了,其间崔母的身体大大好转,强健了许多。崔破的身高也猛蹿了一大截儿,往日的衣衫大多都穿不得了,崔氏张罗着要去找刘婶儿,儿子只是不肯,只是要穿家织粗布的衣衫。说什么纯棉的穿着好。反倒是元正节的时候,崔破拿了那两匹缎子给母亲,石榴姐妹各置了一件新衣,引得那婆子摸着那缎子“啧啧”赞叹,大夸石榴、枇杷命好,又惹的二女红了眼睛。每日晚间,崔母与儿女纺纱之时,崔破也不念书,只是陪在母亲身边聊天、逗趣,引得她哈哈大笑,只觉得这日子比蜜还甜。 这一年,家中生活大有改善,又新置了衣衫,石榴姐妹也出落的愈发的漂亮,引得几个庄中、镇上的婆子上门打问,崔母与二女商量后,只对人说:“还小,不急”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这一天,又是仲春时节,崔破匆匆赶到藏书楼,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方才坐下来歇的一歇.却见缓缓走上一个葛袍道冠的道士,雅量高致,飘飘然有出尘之姿.正是去年在崔知节家见过的叶法持道长.其人风采宛然,只是脸上隐有风尘之色. 崔破趋步上前见礼、延坐看茶后道:“久已不见道长,未知道长仙游于何处!” 缓缓押了一口白水,道长并不回答,却反问道:“小友可知我教中有几大名山?”不待崔破回答,续又言到:“嵩山、王屋、茅山、天台贫道一年之中走了个遍,打听得许多道友,全无小友所言之白须白眉之人,随后贫道又去了长安、洛阳各坊书肆,也全无《道德经》新注本行世,但小友当日所释之经,玄理通微,这又是为何,还请小友为我解惑。”说完,定睛看向崔破 崔破原本也知他定然不会轻易相信当日自己所言,却也万万料想不到他会花费这偌大的功夫,见他脸上的风霜之色,不免心下一阵歉意,只是事已至此,改口已是不能,只能虚晃一枪道:“天下之多,奇人异士岂能尽数,道家一脉传承千载,此类异人更如恒河沙数,这些高人也不会尽在那名山大川、人声鼎沸之处,当如闲云野鹤一般,不为虚名所缚。于那自然山川之中,看花开花落之相,悟求大道,又那里去寻?道长,你着像了” “哦!”那道长也不反驳,只深望崔破一眼,续又言道:“我自四山以还,往游长安时,其间正值上元佳节” “高,实在是高!”崔破心下想到,只看道长说话就尽显高人风范,话题之变幻如同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既然不知其意,也就愈发的恭谨细听。 “当今天子发内币三百万令重开上元灯会,是夜朱雀大街两旁的榆、槐树上遍挂宫灯,流光溢彩。京师长安、万年两县无数百姓纷涌而出,当真是摩肩擦踵,挥汗如雨。自天宝末安史乱起至今,再未有如此盛况” “这道长好口舌,说的如此动听,只是他到底要说什么呢”崔破心下暗思 “最热闹处当数那朱雀搂头,当夜金吾不禁,朱雀城楼更是火树银花,宫中教坊司与长安、万年两县教坊及长安城中妓家雅善歌舞者于此搂头较艺。一则与民同乐,再则歌舞升平,其间盛况自不待言,城楼下那一百五十五宽的朱雀大街上是人头涌涌、水泄不通” 越听崔破越是惊诧,到底这道长要说什么?同时心下也是目眩神迷,长安,又是长安。这是怎样的一个所在!竟能由一座城池演化成一个最瑰丽的梦,千载以下,犹使人无限心向往之。“长安,长安,它年我来之时,你可千万不要使我失望才好。”崔破喃喃自语道 “虽则最终由翰林院、大乐府会同崇文馆裁定宫中教坊司第一,这原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当晚最得风流者却是万年县教坊司的客卿,定州顾五娘。” 言至此处,道长顿住话头,端茶微押了一口目光灼灼的盯在崔破身上 崔破一听到“定州顾五娘”五字,心下暗道:“来了”却又忍不住想起那个体态风骚的女子。脸上却是努力保持平静,不过至于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耳畔又想起叶法持那清朗的声音 “那顾五娘最后一个出现,原本是作为垫场之用,于前面的姹紫嫣红不同,当此吉日,她只是素面白裙,怀抱琵琶而来。竟不开言,只如四厢无人一般抬首望月,引得城楼上下一并观月,当晚正是月半之时,皓月当空、遍撒清辉,身处无穷喧闹处赏那孤寒明月,不能不使人有感。正在此时,只听到三两声幽怨琵琶,五娘开口所唱竟是一首新曲” 听到这一番渲染,崔破自然知道此曲是什么,却不知道道长绕这么大的圈子,到底要说什么,又不能打断道长的话,只能静心等待道长揭开谜底 “当五娘唱到‘何似在人间时’在那搂头观赏的当今太子殿下已是忍不住击掌而赞,及至末尾‘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咏之再三。城楼上下众人有听出爱情别离之感的,也有听出家国之叹的,更有人听出人生无常的无奈。一曲即罢,那五娘固然是眩然泣下,便是城楼上下的显贵及百姓也是静默无声。一曲新词使全城倾倒,实在让人惊叹。翌日,贫道才知原来此词竟是定州博陵崔氏十四岁的少年崔破所作,随后更知那卢少府返乡祭祖回京之后,多情之名也随一首新词哄传京师,就是当今陛下邀后宫诸妃游春之时,也少不得说一句‘人在天涯,春在天涯’凑巧的是此词竟然也是那崔家少年所作。小友足不出定州,旬月之间却已是名动四海、直达天听。真是好文采呀!” 崔破苦笑不已,这可真是无心插柳却成荫,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也只能回道:“道长好口才,当真是舌灿莲花,只是不知使得什么手段,竟然连太子抚掌而赞,五娘眩然而泣都知道的这般清楚?” 道长微微一笑,似是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一般:“好教小友知道,京师之中有一高祖隋时旧宅,至本朝高宗时为给太宗追福而改建为“昙天观”,历来便是皇家专用,号称本朝道观第一。而今这观中主持乃是贫道师兄,倒也颇得今上敬重,邀其共庆上元佳节,贫道得此缘法,遂能于朱雀搂头忝居一席。只是当日得知节兄相告,小友自小平庸的紧,说是顽劣也不为过,为何大病一场后却与以往判若云泥?而在此期间,唯这道人出现为小友解说<<道德经>>,除此再无异事,我道门何时出了这样一位隐士,不仅能阐发道德大义,更能为小友开启心智,化腐朽为神奇,还望小友实言以告.” 这道人绕偌大一个圈子,竟然还是回到了那道人身上.崔破一阵苦笑,原本莫须有之事到了如今竟然弄假成真,而且还关乎到一个最重要的命门,那就是崔破大病一场以来,本人的变化委实是太大,要想掩盖这样一个大大的破绽,还必须要找出这样一个人来,只是要怎样才能说的圆转呢?崔破心下急急思量. 第十三章在线阅读 <!t;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四章 <!go> 第十四章(本章免费) 崔破虽然心中正转着无数个圈,口中却不能停:“以前所言绝无半句虚言,实不敢欺瞒观主。再者道法自然,道家讲究的是一个顺势而为,为何观主如此执着,岂非有违道之本义? 他这一番话又引得叶法持一阵苦笑:“小友局外人,方能如此洒脱,不知局内人的苦衷呀!” “噢!愿闻其详。”崔破为观主再续茶水后道 “佛道相争尤来已久,想来小友是深知的了,尤其是北朝的两次法难,其中之一即是为我教推动,更是结下了化解不开的深仇。到隋时天下复归于统一,因那隋高祖自小寄居佛寺,由比丘尼抚养长大,故而甚是优待佛教,前朝佛法之盛是自佛教东传以来前所未有,我道门一脉受其打击甚重。终隋一朝与其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说道这里,这位出家人的口中竟也有愤愤之色,崔破只看得一阵心寒:“宗教之争,就真得能惨烈如此?就连出家之人也不能释怀!” “所幸那炀帝昏庸,倒行逆施之下,天下烽烟四起。我教先贤上窥天心‘老子度世,李世当主’,下应人事,尽出我教人、财、物全力以助,先有蜀郡道士卫元嵩以图畿之术传‘李氏名在图录,天所启也’为陇右李氏尽收天下民心;后有李淳风真人直接入幕参赞;及至帝女平阳公主起兵时,楼观道士歧晖尽起我教资财以应;更有无数逸民道士效力军前,也正是这一番付出,使我教能一扫颓势,于国朝初年位列三教之首。反观佛教急剧萎缩,一度仅有七万余众,不及前朝三一之数”说道此处,叶观主的脸上又改为一种‘心向往之的神色’看来还在回忆道教历史上最辉煌时刻的盛况。 “只是此后女主临朝,欲借胡佛树天命,以取李唐而代之。是以大肆佞佛,道佛之争又烈,最终佛门取代我教而成三教第一”说完,一声长叹。崔破听他说的轻松,却知这每一次的翻覆后面不知有多少寺、观废倒,头颅落地。却不接话,听观主续道 “后虽有玄宗皇帝重振朝纲,再申道教,然佛教大势已成,再难控制。至天宝以后,玄宗皇帝日益宠幸宦官,而这些阉人又都是佞佛之人。于朝堂之上我教虽曰国教,却也只能与佛门堪做平手” 崔破听到此处,心下纳闷,插话问道:“为何那宦官都是佞佛之人,难道就没有信道的吗?” “这与二教教义有关,我教讲究的是修今生,解脱法门是金丹大道、白日飞升。那阉人俱是身体残缺之人,我教的解脱法门对他们没用,便是再加以勤修也难证大道;而佛门宣扬的是因果,修的是来世,便是猪狗都能修行得解脱,何况这些阉人!” 他这一番解释,崔破才明白其中原委,心下道“你们就不能改改教义吗?要做到与时俱进吗!却也知教义的修改那有那么容易,终是没有说出口 “是故宦官本没有修道的,但几乎没有不佞佛的,又值肃宗及本朝宦官势力一手遮天,如鱼朝恩、程元振之流,都是权倾天下,佛教就愈发的得势。当今天下,但凡立一观,必有三寺并起。眼见我教如此,偏是教中各派纷争又起” 说到此处,叶法持顿住话头,看了看崔破,心中犹豫这教内的秘辛是否应该告诉他,又想及这个少年口紧,若是见自己没有诚意,恐怕更是不肯言的,当下心中一横道:“于前朝时,我教本是上清、灵宝二宗称雄。而至国朝时,王远知、潘师正、王轨等人将茅山一宗发扬光大,稳压二宗门,更兼楼观道一脉得朝廷大力扶持,发展甚速,与茅山宗成鼎足之势。而近十年来更有祖师张陵之后张探元于邙山重立天师道门,竟是一教五宗,吵嚷不休,当真是外患愈强,内斗愈烈。谁也不服谁,长此下去,我教危矣。” “可有解救的法门?”崔破话刚出口,已是悔的恨不得自批其面,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果然,那观主顺势道:“解脱的法门恐怕还是要着落在小友的身上,唯今之计,只能找一至圣仙师重现仙踪,力压五宗,再已无上神通显威于朝,方能解我教大厄,甚或重现我教贞观时的辉煌。”说道此处,观主的脸上已满是憧憬之色. 至此,崔破方才明白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一番漏洞百出的话,甚至不惜辗转天下.口中问道:“却不知观主又是属于何宗门下?” 叶法持见他又是岔开话题,心急之下却又发作不得,只能答道:“家祖师便是高宗皇帝亲封为逍遥谷主的潘师正,先师玉屑峰司马承祯真人。” 崔破听的二人之名,心中一跳。此二人可都是道教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潘师正是茅山宗十代祖师王远知的得意弟子,而王远知师承“山中宰相”陶弘景,后更被太宗皇帝亲封“道教总领”,谥号“升真先生”。潘师正本人居于洛阳附近的逍遥谷,高宗李治幸东都时召见他,问其所需,师正答曰:“茂松清泉,臣所需也,即不乏矣!”高宗尊异其人,亲题其居舍为“崇唐观”。其人死后,朝廷赠其太中大夫,谥号“体玄先生”;而师正的弟子后居于玉屑峰的道隐〈司马承祯〉也不是等闲之辈,乃是茅山宗十二代祖师,其祖父曾为隋时亲侍大都督,其父入唐也做到朝散大夫,襄、滑二州长史,他可谓是出生于“名贤之家,奕代清德”神龙年间,武后闻其名,召于东都相见,亲降手诏赞美之,并在京中与陈子昂、李白,王维等人被时人合称为“仙宗十友”后于睿宗朝,求放还山,睿宗乃赐以宝琴遣之,玄宗继位后,数次谴使迎其入京,赏赐甚后。死后,赠青光禄大夫,谥号“贞一先生,留有<<坐忘论>>、<<修身养气诀>>、<<修真密旨>>、<<素琴传>>等著作” 想到此处,崔破不由得肃然起敬,起身一揖道:“不知道长原是名门高第,多有失敬!这般说来,道长也是茅山一宗” “我虽然出身茅山,但是现在却不是茅山门下,说起来这又是一段渊源极深的事,翌日若有闲暇再讲给小友听如何?”那道长见崔破还待再问,忙将他的话头截住,续说道:“刚才所言之事,还请小友为我解惑,万望不要推辞。” 当此之时,崔破已是骑虎在背,实在是不能推辞的了,所幸刚才的一段缓冲时间,使他想起后世《旧唐书》中所载的一件事,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现在拿来救命也就顾不得了。当下缓缓道:“当日下午,那道长为我解说完〈〈道德经〉〉,我也曾请问老仙长何方人氏,道号如何?初时他并不肯答,后来见我问的紧了,也只答了一句‘混沌初分白蝙蝠’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晚辈实在觉得此事太过于匪夷所思,故而并不轻易对人言,不成想倒使得观主跋山涉水,真是罪过!”说完对着道长深深一礼. 那叶法持听得崔破所言“混沌初分白蝙蝠”时全身一愣,他实在想不到崔破会如此回答,冥思半晌之后,霍然站起,惊喜莫名道:“莫非是他,这是真的?” 第十四章在线阅读 <!t;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五章 <!go> 第十五章(本章免费) 崔破虽然早知道他想到了谁,但也只能故做惊异的问道:“老仙长是谁?晚辈受他大恩,没齿难忘,还请观主相告” “我还需回观一察,才能确定,翌日再详告”叶法持满脸通红的说道,看来实在是激动已极。话音未落,已经蓦然而去。身形灵动,当真是疾若魅影、翩若惊鸿。 崔破看到这一幕,整个人立时都呆住了,心中砰砰乱跳个不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动:“原来这轻身之术竟然是真的存在,它竟然就能是真的!”一时浮想联翩,心神摇荡,只恨不得立时追上去,求他传了这中法门。 待奔出十来步,这才冷静下来,恢复了思索的能力。察觉到自己的孟浪,想到这道长定然还会再找自己,乃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细细寻思如何方能学到这绝妙法门,思索良久,也不得要领,也只能抱定主意,随机应变。反正不管如何总是要学到手才是。想到自己也有一日能如同那些江湖大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剑再手,天下我有。就不免傻笑连连,那里还有半分沉稳的样子! 良久之后,才从花痴状态下清醒过来,见窗外正红日西斜,想到回家还有十几里路要赶,忙收拾停当了,下楼向庄外行去。经过族学授课的小院之时,忽见人影一闪,桃花树后微微飘出一缕浅黄衫角,隐约便是思容平日所穿。蓦的想起一事,遂走到桃花树下轻轻唤了一声“思容”只见树后转出一个窈窕的倩影,吹弹可破的小脸上微微一抹羞红,却不是思容是谁? 这一年来思容年已过十三,与女子正是订婚之龄,她本是出身名门,又是貌美如花,虽其父于战乱中不知所踪,但很得舅父宠爱,视若亲女,因此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除这定州城中名门望族,更有远自幽州、代州之士族不远千里而来。那表哥崔凌也央其母为之提亲,崔知礼倒也颇为动心,思容原是少女心性,浑不在意,只是来的多了,加之母亲又在一旁谆谆劝教,才感到自己真的大了,必然是要嫁人的。 此念即生,思容竟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全没了往日的嬉闹,平日里去的烂熟的书楼竟一步未曾再上。只是午夜梦回,一次次浮现的都是漫天桃花纷乱下白衣少年抚向自己小辫儿的那一只手,整夜整夜想的心都疼了,再见那提亲之人,竟从心底生出种种恐惧,只觉那白衣少年虽然对着自己微笑。脚步却倒退着、倒退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那一双亮亮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了,每一想到此处,忍不住心底泛起一股酸涩,心中万分相见,却又羞见,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泪水淋湿了枕头。 这一年崔破也不似往日天天都来,走时也往往都是思容正听课之时,别说说话,便是见一面也万分难得。思容也只能天天徜徉于桃花树下,只盼着能见一见他,只是每次远远的见到时,偏又心慌慌的怕见,总是不由自主躲到了树后,痴痴的望着那个背影,直到远远的再也看不到了,才醒过神来,又开始恼自己的懦弱,又恨表哥为什么就不能多走两步到树后看看自己呢?却又为自己这一想法发笑。 少女心思平日里哭哭笑笑,或者发呆,引得其母、丫鬟窃笑不已,都心中暗道:“小姐真的长大了”只是谁又能解这一份小儿女的情思呢? 今日,思容如同往日一般,于课后在这树下默然出神,只觉这季节、天气与桃花俱是与去年一般无二,只是不见了那个白衣的少年,一时发呆不曾发现远远走来的崔破,只到脚步声已到近前,方才醒悟要闪,却已经太晚了,终被崔破发现了她的衫角. 崔破定睛一看,眼前的思容与往日已是大不相同,虽还是那套衣衫,却于羞涩之中透出几丝妩媚,配合那精致的五官,竟是别有一番动人之态.心下暗赞,口中调笑道:“思容表妹,一些日子不见,竟长成一个大美人了!” 他这话说的思容心头一跳,头却愈发的低了,却不说话,那里还有往日那中调皮活波的样子。崔破见他模样,心道:“小丫头也知道含羞了”边从怀中掏出一只乌木簪子,这本是他去年文会之后所买,这一只却迟迟未能交于思容。今早来时收拾东西方才见到带来。手拿簪子口中道:“这原是去年文会后我用彩金所买,早就想送了给你,却不得机会,今日正好,你且收下吧!”说完却不见她动作,只是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她听清楚了没有,不由诧异:“小丫头怎么害羞成这个样子?” 他也不再多话,径自将那簪子轻轻的插在思容的三丫髻上,后退两步细细瞧瞧,也觉得很是漂亮,方才自然的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好看,思容,我走了。得空儿找我顽儿去”及见思容只是垂着头,竟连耳朵也羞的红了,心下好笑,不忍逗她,转身去了。 他每走远一步,思容的紧张及羞意便退得一分,只到远远的已是看不清了,思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方才她自树后转出之时,只是见到表哥那一双亮亮的眼,便觉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竟是再也不能动了,虽然低着头,但表哥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那调笑时微微翘起的嘴角,替自己戴簪子时伸出的修长的手指,还有那宠爱的眼神都如印在心上一般,喏喏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心思也飘忽的厉害,怎么也定不住。心情的剧烈激动使她的脸有点苍白,良久之后伸出手去缓缓拔下头上的木簪,看着那乌木的光泽,微微嗅到那淡淡的清香,只觉心头欢喜的似要炸开,只有一个声音:“表哥说我漂亮,表哥心中有我……”回荡不休。 第十五章在线阅读 <!t;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六章 <!go> 第十六章(本章免费) 此后数日,崔破一如往日读书习字,只是心中期盼那观主快些到来,却又怕他不知自家住处,转念一想,观主自可以去问先生崔知节。心中患得患失,不免有几分焦躁。只到这一日清晨,听得有人叩门询问:“崔破施主可在府中吗?”方才心中大定。走出书房,见是一个伶俐的小道童,年不过八九岁,颇有纯真之态,却是那观主谴来于此,邀崔破上山一叙的。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二郎山原不算高,只是这定州周围千里多为平原,才衬出它的巍峨,加之山上树木葱茏,气势雄奇,倒也颇有几分名山气象。二郎山势如同巨椅,三面高山托出一块平地,崇玄观坐落其间,显得四平八稳。时值太阳初升、佳气葱郁,风光淡爽,道观显得格外安静祥和,更兼松孤梅傲、疏竹环绕,叶叶有声,实为难得的妙境。 崔破随了那童子缘香客踏出的山径而上,一路欣赏山林美景倒也不觉疲累,花的近一个时辰,远远的崇玄观已然在望了,琉璃做顶、紫脂泥墙。途中崔破与小童子攀谈才知,小童子名静思,本是孤儿,为叶法持自小收养,因年龄幼小,道基未固,故并未正式得授经录,只是随了叶法持做一名‘香瓶弟子’与那佛门俗家弟子相似,平日里随大师兄习文墨、诵经卷。崔破问他是否懂得武艺技击之术,静思也是茫然未知,惹的崔破一阵失望。 不一时进的观来,却见这道观规模并不宏大,观中略有二十多名道士,各司其职,颇得清幽二字。静思径自领了崔破穿院过殿来到观后一个掩映在竹林之中的独门小院。 推门进去,崔破入目所见,正是那叶法持在院中一株百年古松之下闭目吐纳练气,静思想来是见得多了,也不打扰,只轻手轻脚,领崔破正屋中坐了,沏了一杯茶,又自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掩好院门。 崔破端茶品了一口,清香入脾,心下暗赞。见屋中四壁悬了六副条符,起身一一细看,内容倒也不出奇,录的是一部《道德经》,只是这一笔古拙的小篆竟被写的颇有飘逸之态,心下叹服不已。结合自己临帖心得,细细临摹起来,只觉获益良多,一时沉迷进去,忘了时间。 直到第四个条符看完,眼睛疲累不堪,复一转身只见叶法持观主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也不知已经进来多久了,当下上前施礼请罪,观主也只摆摆手,请他坐了。 早有静思小童子于院外廊下生起红泥小炉、重煮清茶,应和着山间松涛,淡淡的茶香似有若无飘荡在小院之中,再有眼前这位飘逸出尘的道长相陪,崔破一时间有些恍惚,竟似已不在尘世。 “我道家一脉传承千载,正如小友所言,其间真人高士辈出,多如恒河沙数。仅以本朝来说,茅山宗有王远知、潘师正、陈羽、王轨、徐道邈、吴筠、司马承祯诸真人,于那楼观道歧晖、天师道张探元一时瑜亮。各宗或重丹道之术,或重符录之学,虽修真路径不同,却使我教开枝散叶,异彩纷呈”说至此处,叶法持观主自品了一口茶 崔破知道此乃正文之前奏,也不接言,只待他再加叙说, 叶法持见此子沉稳,赞许的点点头,接言道:“佛教典籍中有载:‘佛法大盛一千五百年后,将遭巨厄,佛法寂灭。’自两次大法难后,百余年来有众多的佛教僧人于天下各处凿壁藏经,以备不测” 这个崔破倒是知道的,观主所说正是在佛教<<金刚经>>中有载,想不到的是这道家人物也对佛教经典如此熟悉,只是这种熟悉恐怕没存着什么好心思.也不多言,静听观主的言说 “天下事正如<<道德经>>中所言,祸福相依.无论那一个教门也无法永远昌隆,正如这山间巨松,虽然枝繁叶茂,挺立千载,却也不免老朽枯死的那一日.这才符合天地大道呀!佛教善藏经籍,我教又岂能毫无准备?国朝初年,由‘升真先生’集合各派宗主于茅山,约定于各宗之外另成立一宗以为护法、传法之用,此宗负责掌管天下四处藏真洞,内藏我教历代典籍及诸种法器,以备不测。这本是我教最大的密辛,唯有各宗宗主口耳相传,不立于文字,故教门之内称其为‘隐宗’。当日小友问贫道身属何宗,实不相瞒,贫道便是隐宗当代宗主”言至此处,叶法持住口不说. 崔破此时是心中波涛翻涌,隐隐中感觉到一个天大的麻烦向自己走来,欲待避走,只是刚刚听到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走了之,恐是不易.再则他实在是对那轻身之术垂涎已久,放弃不得.听得观主有这样大的来头,那功法必然更是精深,不安之下,也多了几分期待.一时间,心潮起伏,脸色变了又变.有疑惑,有期待,也有微微的恐惧交替来去. 叶法持细细端详了他一番.才开口言道:“我隐宗第一位宗主便是‘升真先生’坐下四大弟子之一的王轨” 崔破心下暗想:“这个人选倒是不错”原来《全唐文》中曾记载此人“于名山福地,感遇真经,晚居华阳。又摹写上清尊法,洞玄密宝,并竭钟魏之模楷,检封其室,永镇山门”原来他竟是第一任隐宗宗主,倒也算是人尽其才。他这边胡思乱想,倒也不曾错过叶观主口中介绍的隐宗世系图“王轨传叶静能,三传叶法善,再传刘知古,后蒙先宗主赏识,访先师‘贞一先生’〈司马承祯〉时,将我收录于隐宗门下,先师为保此密,使了一个障眼法,寻了一个错处,将我逐出山门。”说道此处,话语突然顿住,崔破抬头看时,却见那观主脸上浮现出留恋、不舍、悔恨之色,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刻骨铭心之事,竟致如此失态。 片刻之后,观主方才自失的一笑,对着崔破歉意的一笑。崔破初时听过王远知等人的名字,此时再听到叶静能、叶法善的名字时,不再象开始时那么震惊,但也是心下叹服,此二人本是祖孙,为六世道士之家,都曾经入朝作官,尤其是叶法善更是得拜鸿胪卿,封越国公。都是以道法高妙而得以名满天下,这些〈〈旧唐书〉〉中都有记载,崔破并不陌生,但是关于二人出身于道教何宗,后世颇有争论,不曾想今日得以一解疑惑。 第十六章在线阅读 <!t;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七章 <!go> 第十七章(本章免费) 他的心思,观主如何知道,径自言道:“说到先宗主叶法善,还有一个故事”说完微他心中的心思观主那里知道微一笑后道:“数十年前,于恒州枝条山,我教出了一位名满天下的真人,想来小友也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他见崔破面有茫然之色,也就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他便是当日倒骑毛驴往来于汾晋之间的张果真人,时人都传说他有长生秘术,当年武后曾招她入朝,天使到时他竟死于拓女庙前,不久之后,又现身于恒山,为当地人所见。开元二十三年时,恒州刺史韦清听说后,谴通事舍人前往迎他,谁知张仙师一见,又是当即气绝如死,这官儿倒是个明白人,并不惊动,只是焚香启请,宣天子求道之诚,他既如此虔诚,片刻后,果老果然醒来,只是不肯跟他去,这官儿见了他的神通,那里还敢催逼,急忙弛还奏于韦刺史申报朝廷,复以玺书迎他,如此这般,果老才随他们去了东都,玄宗皇帝特命于集贤院肩舆上殿,并对他倍加礼敬。后来更下手诏曰‘恒山张果,方外之地,迹先高尚,心入穹冥,应招城阙,可授银光禄大夫,赐号通玄先生’说道这里,观主的脸上露出悠然神往之色,想来对本教前辈如此特异行迹而又能得到天子如此看重,君臣相谐,不胜心向往之。 崔破听他叙说张果的轶事,心底寻思:“莫非他用的是当年王重阳对付欧阳峰时的老办法,用胎息功装死。”他这样一想又觉得对这位名列仙籍的八仙之一实在是太过于亵渎,不由自失的一笑,耳中听那观主继续解说。 “通玄先生初入京时,终日不进五谷,只用美酒及三黄丸,已是引得京中震动,后来更有一事使他名满京华,而恰巧这件事与先宗主叶法善有关” “他果然找到那条记载了,这样该不会再怀疑我了吧!”崔破心下想到 “当日,通玄先生进京时,正值先宗主法善随侍玄宗陛下,见到果老的种种神通,乃询问通玄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先宗主的回答是:‘臣知之,但此为天机,臣不敢言,否则必有不测之祸立将,如果陛下能免冠赤足相救,臣方得活’玄宗圣明天子,那里会不答应,当即准了。先宗主乃开口言道:‘张果乃混沌初分之白蝙蝠’”听到此处,崔破心中一动:“果然找到了”凝神细听下文 “一言即毕,先宗主当即七窍流血,僵仆于地。玄宗守信如一,以天子之尊当即免冠赤足,往赴果老居处,自称其罪。通玄先生倒也并不拿大,开口言道:‘此儿多口过,不适之,恐败世间事耳’玄宗陛下一再求肯,果老方以水喷其面,先宗主遂得复生”此事过后,玄宗陛下待果老愈敬” 观主缓缓将这个故事讲完,徐徐吐出一口气后道:“小友,如今可知当日授你《道德经》的人是谁了吗?” 这则故事原本是后世《太平广记·续仙传》中所载,崔破那里会不知道,他当日的回答也是据此而来,但当下也只能作出一副惊骇莫名的样子,满脸惊诧的问到:“原来是他老人家”为应付今日这个场面,这一惊诧的表情,近日来也不知对着铜镜练了几千几百次,当真是天衣无缝,饶是观主定睛注视,也是毫无破绽。由不得他不信。 良久之后,叶法持才收回目光,感慨言道:“大道难成,果老已证大法,个中神妙又岂是我辈可以揣测!恨不能得见其面,聆听教益。”说到此处,看了看崔破后,似是自言自语道:“只是如此人物,仙踪难觅,若是他老人家不肯现身,又到那里去寻呢?”言下不胜唏嘘抱憾之态,崔破无言,也只能陪坐一旁,感慨一番。 其时,天已近午,小童子静思置了一桌素席送来,二人相邀坐了,崔破见桌上无非青笋、黄花之类,难得是清香逼人,崔破一早登山,腹中早饥饿难耐,那里还讲客气,观主只略进了几口,便停著不动,品茗相陪。盏茶工夫,崔破已经半饱,放满了速度,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句:“小友可有意入我道门一脉?” 闻听此言,崔破只吓得几欲将刚入口的两茎黄花喷将出去,那里还答的上话?”耳中只听到观主的劝诱之声阵阵传来. 叶法持观主顾自言道:“小友得我教通玄真人以无上道法重启心智,更得授道、德二经真义,这实是与我教有莫大的机缘;再则小友器宇清奇,于我教典籍闻一而知三,这本是天生一颗向道的慧心;三则你若是锐意功名,国朝有道举一科,并不碍你晋身入仕,虽无‘士林华选’的美名,但若论仕途升迁,倒也并不慢多少。小友若是并无仕宦之意,则可退居山林,与松梅为伴、以烟霞为友,在这浊世之中自得一份清净风流,岂不快哉!” 观主的一番话当真是舌灿莲花,诱人以及,若非崔破心性坚毅,恐怕真要答应。放下手中双著,正色作答道:“多谢道长赏识,家母原本笃信老君,小子于道家的自然之意亦是极为喜爱,更得观主这样的得道真人渡化,可谓是大机缘、大幸运。按说小子原不应辞,只是小子在这俗世中尚有许多未尽之事要待去做;故而不敢避世悠游,只能谢过观主的美意了。 这个答案倒也在观主意中,也不气馁,续道:“贫道自先宗主手中接下这宗主之位,如今已是三十余年了。贫道今年已是七十有二了,前夜测以紫薇斗数,自知大限就在四、五年间。贫道十七岁时于茅山华阳涧蒙先师赐以经录至今,修道已有近五十载,虽无大成,但于这‘自然’二字也颇有领悟,本不该如此执着。只是隐宗一脉于我教关系实大,万万不敢轻忽。而小友论机缘,论慧心,论器宇实为平生仅见。故想令小友入我宗门,五年以后,小友便可成为下任宗主。本宗除藏有《开元道臧》三千七百四十四卷外,更有我教历代真人心血结晶,小友若应允,贫道必倾心传授炉鼎之术、丹道之学。以小友的资质,异日白日飞升,证得金丹大道当在料中;若无意于此,另有袁天罡真人紫薇斗数,吉凶祸福尽在掌中;昔日灵宝宗祈福蘸斋之术可超度亡人,长寿可期;孙真人〈孙思藐〉的〈〈千金翼方〉〉、〈〈医家要妙〉〉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另有〈〈摄生总要〉〉可使人容颜永驻,〈〈枕中素书〉〉可使小友妙解和合双修的乐趣、尽享鱼水之欢,小友以为如何?” 听到“炉鼎之术、丹道之学”时,崔破直觉一阵恶寒,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死于这铅汞之上,有鉴于此,对后面的各种道家秘术心中不禁惴惴,虽然听得目眩神迷,却总算能不为其所惑,只是可惜了道长这一番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的好说辞。但是崔破也知今日得知如此之多的秘密,一口回绝是万万不行的,加之心下痒痒的想习那轻身秘术,搏击之法,当下心思一转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心下主意一定,品了一口茶后,缓缓对观主说道:“小子何德何能,得蒙观主如此看重,本来实在不应再辞,只是心中的确有难言隐衷,故不敢轻受经录。”见到叶法持脸上明显的失望之色,崔破续言道:“若蒙观主不弃,小子愿投身门下做一名香瓶弟子,虽不能承继衣钵,但是却能朝夕聆听教诲。若蒙收录,小子于师门大恩绝不敢有一日或忘”说完定睛向观主看去。 第十七章在线阅读 <!t;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八章 <!go> 第十八章(本章免费) 听得此言,那叶法持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知他心意已决,勉强不得。况且留下一个香瓶弟子的名分,待他接触到我教高妙经义、无上密法后,此事将来尚有可期。此子将来成就定然不凡,即便终究不肯受经录,留有这样一份香火情分在,对自己的教门、宗门也大有裨益。若是一味用强,恐怕是反而弄巧成拙了。 心下计议已定,观主乃含笑道:“无论深浅,总算小友与我道门有缘法,即如此,我便收了小友这位香瓶弟子” 着童子静思收了桌子,相跟着一起来到前观老君殿,重点香火,再燃檀香,先叩拜了太上玄元皇帝,复又拜了叶法持观主,口称师傅,最后见过了三位师兄、师姐。这拜师仪式也就算完成了。 叶观主早年初掌宗门时,常常四处奔波,是故收徒极晚,且他择徒极严,所以门下弟子所在不多。崔破大师兄静云年已过四旬,随侍其师已二十一年,为人恬淡孝诚,现今正代师傅主持观中一众俗务,倒也井井有条。其人有大慈悲心肠,又从小酷爱歧黄之术,拜师后得授孙真人〈〈千金翼方〉〉、〈〈备急千金方〉〉、〈〈医家妙要〉〉积二十年之力,研习甚精。医术极其高妙。二龙山下,定州城中许多人得其妙手回春,换回一个偌大的名声,以至许多人竟是只知道崇玄观静云真人,而不知叶法持观主。 崔破平日听他名声素多,心下敬重他一片悲天悯人之心,见礼时分外恭敬。静云也知这定州出了一位少年才子,年仅十四已经声名远扬,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心里也着实欢喜,不免要多说几句,温言劝勉一番。 等到崔破见到二师兄时,忍不住心底暗笑。原来这二师兄长的与他的师兄、师傅截然不同,绝类张飞、钟馗,满脸横肉;一部乱蓬蓬的胡子委实无法成须,直似钢针一般,身上肌肉坟起,只欲撑裂道袍,正瞪着一双豹目煞有兴趣的盯着崔破。 崔破上前见礼,静风也不揖手还礼,只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崔破肩头,粗声道:“小师弟,你长的这般俊法,好看是好看,只是身子太弱了些,以后跟师兄好好练练,他日行走江湖的时候,也不致于让人欺负,坠了师兄的名头” 原来这静风出家之前本是肃州的猎户之子,自小生的体格长大、力有千钧,却是性格粗豪,最是受不得闲气。十六岁时与其父在山中猎鹿,为踏青的官家子弟所夺,他一言不发冲上前去,仗着皮糙肉厚,强捱众家丁的许多棍棒,只是紧紧揪住那官家公子,一顿老拳打去,只打得他鼻青脸肿、臂断骨折。若非静风之父苦劝,那公子那里还有命在? 闯下这样偌大的一个祸事,为免其父遭罪,他不躲不逃,自去了衙门投案,直打断了衙役手中四五根水火棍,方才昏晕过去,被判了枷刑。后幸得叶法持观主云游经过,爱他人如璞玉,淳朴自然,略使了手段,救他出来,只是这肃州是万万呆不下去了,也就带回观中,授了经录成为门下二弟子。他虽身着道袍,也是正式出家,却绝无半分道士的恬淡之气。经是半句也不念的,每日只是到老君像前上三柱香,也就算尽了本分,不到一年时间,尽将观中清规犯了个遍,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责罚,犹自如故。直到有一天,师傅将他找去,讲解了一番〈〈十力真诀〉〉后,方才收心,苦练开来。仗着一身蛮力及不怕摔打的心劲儿,短短十三年间竟将这《十力真诀》练到了七重劲的境界。 他这一拍虽未运力,也让崔破肩骨欲裂,却知这师兄性子粗疏,绝非故意,他也发作不得,只能紧皱眉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谢过师兄” 他这一番苦态,引得身旁一阵轻轻的诘笑,虽只是短短一声轻笑,听来却是勾魂荡魄,就连崔破这心志坚毅之人也不免有三分心旌神摇,扭头看去,正是道号静叶的三师姐。方才进殿时见她满脸严肃,在这清净的殿堂上虽面容俏丽,却颇有几分宝象庄严之态,不曾想一笑起来竟有如斯魅力,足堪与顾五娘的风流妩媚相比拟。想到这里不禁俊脸微红,她原是心性洒脱之人,心下一向无甚挂碍,只是不知为何,每每午夜梦回时,五娘的风流体态总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他这微一出神,只听到耳旁又是一阵轻笑,一阵甜糯的声音传来:“师弟,你还没见过师姐,脸红个什么?”这声音犹如一只多情的手轻轻抚过脸颊,痒痒的、麻麻的,让人又舒服又难受。 静叶的年龄已是二十又四,父母俱亡于安史乱中,被舅父收养,她自小生的灵秀非常,后其舅母见财起意,将之卖于娼门。那老鸨见她资质极好,遂用心调教,年过十三更是将房中术尽数传授,本待奇货可居。谁知当她二八年华之时,一位贵介公子自东都洛阳前往代州,见其美色,花了三百两银钞取了她的初红,静叶少女心思,见此人风神俊朗、谈吐雅致,不免将一缕情丝紧紧缚在了他的身上。初时,这公子倒也情义绵绵、海誓山盟,静叶浑如上了天堂,不成想三月之后,这公子腻了,也烦了,未曾招呼一声,寻个夜间,悄悄动身往别处寻芳去了,可怜静叶美梦成空、痛不欲生,老鸨又逼她接客,心灰意冷之下,找了个空子,投水而去。却为城中天心观中道姑所救,将养了一些时日,方才起身,只是每日里浑浑噩噩,不知将一颗心丢到那里去了。 那一日上元佳日,恰逢天心观请了叶法持前来,为众信徒登坛讲解《灵宝本元经》,静叶一时有感,只觉这红尘俗世再无可留恋处,乃苦求观主收录门下,叶法持初时不允。无奈她心坚似铁,自代州数百里一路随行到了崇玄观,那日到得观前之时,已是绣鞋破裂,鲜血渗出。叶法持扭头看去,只见她那清秀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但是眉宇间的坚毅却是分毫未减。其时,朝阳初升,背后的阳光映射过她蔽旧的衣衫,形成一圈金色的光轮,尽现出一片圣洁无暇。看在叶观主的眼中,依稀便是当年那个自己不敢思念,又怎不思念的小师妹,心下一动。这一念即生,也就多了一个三弟子。 静叶入门后,酷爱《灵宝本元经》,同时自选了《枕中素书》用心研习,此女天资聪慧,五年有成。将这《枕中素书》练的由外而内,自有万千魔力,勾魂荡魄。后三年更是与〈〈灵宝本元经〉〉相互参照,如今已是静则宝相庄严;动则百媚横生。只是这〈〈枕中素书〉〉本是道家双修密典,静叶虽以大智慧、大念力独力修成,但终究阴阳不谐,二者不能完全融合。使的她无法再有进境,不能将妖魅惑人转为圣洁化人。且是控制不住那一份媚态外溢,方才引得崔破如此失态。 崔破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了意马心猿,缓缓走到师姐身前,躬身一礼口称“师姐”,静叶心下一愣,五年前自己习练有成以来,即便是修道之人也不免为自己所惑,心旌摇动。这小师弟年纪小小,却能恢复的如此之快,如此定力,实在难得。 见着他那一身儒衫和俊秀的容颜,静叶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负恩公子,欲待要恨,只是二人的气质、风姿实在差的太远,又那里恨的起来?一时心乱如麻,只是一个揖首,算是见过礼了。 第十八章在线阅读 <!t;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十九章 <!go> 第十九章(本章免费) 崔破也不以为意,又招呼了静思这个同为香瓶弟子的师弟,众人又重回后院叙茶。坐定之后,叶法持端起崔破敬献的香茗,开口言道:“破儿,如今你已经入我门下,虽然只是香瓶弟子,为师也总要传你一些技艺,方才名实相符,你想学些什么?”说完微微一叹道:“原本以你的资质、禀性,加之又是年幼,若是肯受经录,实是修习李真人〈〈太白阴经〉〉的最好人选,可惜呀!可惜” 他这一番话说完,崔破因不知《太白阴经》何物,倒也并不如何,却是引得三位师兄、师姐齐齐动容。原来这李荃真人《太白阴经》博大精深,实为道家秘术集大成者,尤其所载之搏击之术更是高妙,若是习练有成,用以争雄江湖,实是天下辟易。但习此经一则年龄需幼,自小筑基;再则资质要好,否则心智不够,终究难窥堂奥;三则此经有明文训示,不得传于俗世中人,以免贻害世间。 崔破的三个师兄、师姐。大师兄静云入门太晚,二师兄静风性子太过粗豪,三师姐静叶虽然诸般合适,奈何失了童身,过不去筑基的关口,所以都知道有这样一部奇书,却无法习练,不免感叹。 崔破微微一笑道:“弟子不欲使师傅为难,弟子不习这《太白阴经》,也不习丹道之术,更不习蘸斋驱鬼之术及诸般大幻道法” 听到崔破此言,众人一阵纳闷,早有性急的二师兄静风接口问到:“师弟,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拜师干什么?”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摇头 崔破见师傅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黑,不敢再卖关子,急急说道:“弟子愿随师傅修习修身养气之法及轻身健体之术” 叶法持听闻此言,微微一愣,一阵苦笑,此子果然与众不同,诸般密技都不学,却偏偏要学这微末功夫,但他授徒从来都是听凭自愿选择,前三个弟子都是如此,此番自然也不能破例,当下缓缓说道:“即如此,我传你贞一真人《修身养气真诀》三卷,这轻身健体之技就由你三师姐代为师授你《三洞隐身真诀》,此诀虽然讲的是道法,但是第十三篇的那一套“凌波微步”,本是取《庄子·列子御风》本意生发而出于轻身之术,虽无能伤敌,但是进退趋合的巧妙,与佛教的一苇渡江堪称双绝。若是能习好此法,纵然是在万军阵中保的一条性命也不无可能。” 这一番话说的崔破心下狂喜:“凌波微步哇!这可是久闻大名了,虽然金老先生说了它是道家工夫,却是没有说明出处,今天居然能学到手,真是烧了高香了!学得此法,生命安全至少大大的保险了不少”崔破心下正在这般做着美梦,不合身边传来一阵破锣般的声响 “师弟,你个大男人家的,怎么能去学那种逃命的法子,不如随了我学《十力真诀》才是英雄本色,要不然,将来少不得坠了师兄我的名号”还待再说,忽然听到耳旁传来一阵冷笑,一股甜糯的声音传来:“师兄,你说什么是逃命的功夫,哼!要不要出去较量一番”顿时吓得哑口无言,那里还敢出声。 崔破也不答腔,心道:“象你一般也学成一个‘肌肉男’很好看吗?”转身对静叶一揖道:“有劳了” “师尊有命,定当遵从,只是怕你受不得那苦”一句话说完,静叶又觉得言辞太过于生硬,不免后悔,只是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如此失态,耳旁又听到静风传来的“嘎嘎”粗笑,愈发烦闷,一眼瞪去,直吓得静风噤若寒蝉,那里还笑得下去。 自此崔破辞了藏书楼中的差事,禀明了母亲,搬到这崇玄观中居住,每日晨起吐纳养气,随后便随师姐习练凌波微步,此等妙法,入门极难。少不得受静叶一番奚落,但是往往奚落过后,又是温言抚慰,细细讲解,崔破被师姐的忽冷忽热弄得茫然不知所措,不过久而久之也已习惯,他原本是心性坚毅之人,悟性又高,只管拼命练去,三月之后,已经渐窥门径,其后进境神速。只是心下郁闷:“我比段誉那个呆子就差了那么多吗?当初也没有见他怎么费劲,怎么那么快就就练会了呢?” 这日练过步法,见师姐去了,他一时兴起,将后世所学之太极拳法融于步法之中,此二者皆出自于道家奥义,宗法自然,并不冲突。初时还是衔接不好,细细揣摩变动,多加练习之后,慢慢的已是手到脚至,配合无间。心下得意,欲待说与师姐知晓,又恐她奚落,也就做罢了。 这日晨起,崔破得师傅讲解完《修身养气真诀》最后一篇,正待告辞。谁知叶观主又走入内室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了给他,抬眼看去,却是《广济内诀》寥寥不过八千余言,附着许多的气脉运行图。 崔破一愣,不知为何师傅要给他这样一本书。 “破儿,你养气已经四月有余了,这本《广济内诀》正合你现在练习,只是此诀本是筑基的功夫,又是博大精深,进境必然缓慢,你切不可急躁,沉下心去用心修炼,将来定然受用无穷。只是要严守秘密,即便是你的师兄、师姐也不得告知,切记!”崔破虽心中诧异,但知道师傅这样安排必有道理,遂躬身应是。 此后的日子里,上午练气、演练身法;下午自在房中温习课业,熟悉《五经正义》,或者吟诗作赋,晚上则是打坐筑基。 第十九章在线阅读 <!t;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章 <!go> 第二十章(本章免费)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一千年。 三年的时光就这样如水而逝。三年中崔破的养气守静工夫大有进境;于《广济内诀》的修炼也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到达了第三重境界;凌波微步的诸般变化已经乱熟于心,进退闪避之间游刃有余。因几年间潜心修炼道家秘技,使他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惑人的迷离之色,丰神之中更多出几分飘逸之姿,虽是粗布衣衫,却也难掩那一份风流。 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赫然已是长身玉立的浊世佳公子。 这日,崔破刚刚练完身法,忽然得师弟静思来报,观外有一个叫高义的前来寻他。“莫非家里面出了什么事?”崔破心中一急,身形展动,蓦然之间,就已经到的前殿,只留下静思在那里惊诧莫名。 见到高义,也没有问出什么,只是说夫人吩咐石榴传话给他,上山来唤崔破下山一趟。 崔破不敢耽搁,禀明了师傅,也不等高义。展开身法飘然下山,只顿饭工夫,山庄已经在望,纵然是心有挂碍,崔破也不免一阵暗自得意。 待赶回所居小院,前来开门的依然是快手快嘴的石榴,此时的石榴已经年过及荠,人比花娇。三年的时光足以褪尽她的青涩,面如娇花、身形婀娜。更难得的是夫人并不过于拘管她,任其自然发展心性,也就多了一份娇憨之态。 顾不得欣赏,崔破急问道:“母亲生病了吗?” “呸呸,快用手拍拍树,谁跟你说的!夫人身体很好的”石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道 崔破顿时放下心来,也不答话,闪过石榴向内院行去。入目所见,却见母亲端坐堂中,缓缓的啜着茶。背后站着枇杷,正小心的替她捏着肩 崔破上前见礼、问安后,陪坐一旁道:“不知母亲唤孩儿回来所为何事?” 崔卢氏见儿子神形俊朗、仪范非常,颇有乃父之风,心下着实高兴,又想着离别在即,不禁心下黯然。爱怜的看着崔破说道:“自当日你离家往崇玄观习艺、读书。如今已是三载有余,只不知学业如何了?” 崔破微微笑道:“还请母亲放心,孩儿并不敢忘记教诲,也不曾耽于嬉戏,迁延了学业。” “如此便好,此次唤你回来,原为本州今年拔解将近,不知你有何打算?按为娘的意思,你已年过十七,尽可以出去历练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个道理娘还是懂得。这几年,族中多有看顾,也得观主照拂,一路的盘费娘已准备好了,你无须担心此事。若是决定要去,至迟两月以后便要动身,你就搬回来,由枇杷伺候着好好温温书,也肃静些,再则也算陪陪为娘。”崔卢氏满脸慈祥的说道。 崔破闻听此事,不禁感叹时光易逝,又是一年。前两年,他随师傅习艺,不愿离家应举,到如今诸般技法已有小成,均可自行习练,诸家典籍凡制举中帖经科涉及的篇文也已烂熟于心,至于咏诗作赋,更是不惧怕它,来此世借尸还魂已经四载有余了,却仅蜗居一隅,心下实也不甘。如今羽翼渐丰,诸事停当,哪里还按耐的住? 强压下心头起伏道:“母亲说的是,孩儿也拟今年赴长安应举。我明日便上山收拾一番回家温习课业。” “如此甚好,此外还有一事,为娘万分为难,依理原不该唤你回来,将来也省得许多闲话。但为娘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也只能与你商量。” 崔破心下奇怪,家中有何繁苛之事,竟让母亲为难至此,惊闻道:“何事?” “你当日的同窗卢思容小姐已来咱家五天了” “哦!这是好事嘛,在哪里?为何不出来相见” 崔卢氏微微苦笑,并不答话,早有石榴在旁边接口小声道:“我的糊涂少爷,思容小姐是逃婚出来的,现在二房崔凌少爷家找她都找疯了,五天前她半夜过来时天正下着大雨,受了淋,心中又苦,一病不起,现在还躺着呢!怎么出来与你相见?” “请过大夫了吗?可曾吃药?通知族长了吗?”崔破迭声问道 石榴正欲回答,崔卢氏伸手拦住了,又是一番苦笑后道:“冤孽呀!这孩子可真是受苦了,五日前扶她进来,为她抹身换衣之时,她曾醒过来,只说是逃婚出来的,若送她回去,情愿去死。为娘的原打算让她将养一夜,待天明再去通知族长,谁知当夜她于沉睡之中只是唤你的名字,并说了许多痴话,可怜她一番良苦用心,这中间又绕了你进去,牵连太多,为娘也恐真送她回去,反坏了她的性命,以至迁延至今,又哪里敢请大夫,所幸家种备有你带回的丹药,让她退了热,这几日已是好的多了。只是心思太重,不肯好好进食,你看此事可如何是好?” 一番话说的崔破心中惊诧不已,万万想不到自己心中只是小妹的思容会为了自己逃婚,受得如此之多的苦楚,心下也甚是怜惜。当日听闻她与二房崔凌订婚时,心中还郁郁了半日,只觉这崔凌万万配不上她,今日逃婚到自己家中,又该如何处置呢?饶是崔破素日沉稳,一时间也不免心乱如麻。 心下正自沉思,忽觉有人牵动自己衣角,扭头看去正是石榴身出一只手指指向室内,想来是示意自己见去看看思容 崔破虽然性格沉稳,但并不古板、保守,后世更是见惯了男女之间的爱恨情欲。三年来修习《枕中素书》潜移默化之下于男女大防愈加不在意,当下转身进了内室,此房本是石榴、枇杷香闺,虽陈设简陋,却是窗明几净,飘荡着一股少女的幽香,更插有几枝灼灼桃花,倍添了几分春色。 窗侧榻上躺着一位憔悴的少女,颊上遍布病态的嫣红,应和着梦中依然紧皱的双眉,虽不见了往日那明朗的气息,却更添了几分忧郁的美。 第二十章在线阅读 <!t;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一章 <!go> 第二十一章(本章免费) 崔破在榻前轻轻坐了,端详着眼前别样的思容,只觉怎么也不能与印象中往日那个梳着小辫的小女孩儿相融合,虽早知她是个美人胚子,却也想不到几年不见竟长的一美如斯。 良久,崔破方缓缓伸出手去放在她的额头略试了试。感觉并不发热,才放下心来。只是这一动作也惊醒了梦中的思容,轻轻呓语道:“石榴妹妹是你吗?我口渴。” 原来连日都是石榴照顾她,朦胧之中以为还是石榴在身边。崔破起身于几上倒了一盏备好的温水,坐回榻边扶起思容虚弱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缓缓的将水喂了过去。 一盏茶尽,长吁了一口气,思容方才正式醒来。只觉自己所靠的地方又宽又厚,充满着异样的温暖,鼻中更嗅到一股清新的皂角香味,心中隐隐觉得不对,睁眼扭头看去,入目所见,正是那双在梦中无数次拨动自己心弦的亮亮的眼,只是更多了几分迷离之色。 看着这双眼,思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小到了尽头,也低到了尘埃里,但是一颗心却于这尘埃之中开出花来。 这一刻,她已全然忘却平生第一次躺在一个男人怀中的羞涩,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欢喜,那欢喜是那么的多,几乎要将她的心都要炸开。只觉能换来这一刻的相见,似乎所有的苦也都值了。 片刻之间,惊喜尚未褪尽,无限的委屈又浮上心头:“若是他也有我这样的心思,又怎会让我受这样的苦楚?”不觉间双眼已蒙上了雾,雾又凝结成珠,一颗两颗、一串儿两串儿源源而出,思容终于流出了她自逃婚以来的第一次泪水。 她这边梨花带雨,崔破的心中也是难受万分。“少女初恋的眼泪是最可宝贵的珍珠”这句名言,崔破后世听的乱熟却无缘经历,此时觉来,却有七分怜惜,三分心痛,不由得更侧了身子将她紧紧拥住,愈发引得思容放声大哭。崔破欲言无语,也只能轻抚她的肩头,助她缓解情绪。 一柱香的功夫,思容尽数哭出了心中的委屈与惊喜,慢慢平复了下来,蓦然想起一事,猛然坐起,捂住了自己的脸叫道:“表哥,你出去,你快些出去” “思容怎么了?不舒服吗?是那里?”崔破一惊,急问道 思容只是捂住自己的脸,并不作答,见问的紧了,方才期期艾艾的说道:“表哥,小妹已经几天都没有梳洗了,可也难看死了!你…你不许看我,快些出去,帮我唤石榴妹妹进来” “女人哪!女人”崔破一阵失笑,却也明白她的心思,微微摇着头出去了。 崔破来到厅中,却见母亲正焦急的看着自己。此事很是为难,若被他人发现思容隐匿于此,轻则得罪了族中掌权的叔伯;重则可投官治罪。崔破母子如今寄人篱下,那里担的起?只是若将她送回,不说这闲言闲语,更怕思容有不测之事,如何能够自安? 沉吟良久,崔破缓缓道:“娘亲勿忧,且待思容表妹稍好一些后,给她家中传一封书信,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再去求求师姐,让思容随她一阵,避过风头,再做打算。” “哎!也只能如此了”崔母无奈叹道 不一会儿,思容梳洗罢,由石榴扶着走了出来,受了这几日的苦,此时看来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丽色。又是一番重新见礼毕,崔破对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思容此时只要不送她回家,天下之大,那里也可去得。而且她早知道,崔破在崇玄观读书,心中自然千肯万肯,只是不免小脸红了又红,心中浮想联翩,当晚,设酒杀鸡作食,几人团聚一起,别有一番温馨与热闹。 第二日,崔破早早起身,上得山来,正逢师傅早课完毕,上前禀明了诸事,叶法持观主也并未反对,只是让他赴长安前再上山一次,至于思容的事,让他自己找师姐分说。 崔破应了,自去找师姐,到得静叶居所,强按下心头忐忑,将思容之事细细言明。闻听思容逃婚而来,静叶面色一变,只是用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崔破。待听到此事前后始末后,沉默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又是个可怜的女子,只希望她没有做错,你带她来吧!我自会看顾于她” 崔破大喜,谢过后,又去见了两位师兄。静云自然是温言鼓励一番,祝愿他异日能够金榜题名,颇有长者之风。又将近日为崔母所合的调养药物嘱他带回,使崔破感激不已。 至于二师兄静风,听说他要去长安应考,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你脑袋好使,又是我的师弟,此去定然没有问题,只是若是考取了,你真要做那鸟官吗?做官的可没有几个好人” 朝夕相处已经三载,崔破那里还不明白这位性情粗豪的二师兄的心结,微微苦笑道:“小弟若是侥幸能够取中,必然凭着良心做官,再说,这进士科的考试百中取一,又那里会那么容易,只恐此科不中,徒惹他人笑话” 他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静风已经瞪起了豹眼,粗声叫道:“你是我的师弟,谁敢笑你,道爷的拳头须饶不得他”听在崔破耳中,又是一种别样的温暖。 辞别了二师兄,又去见了静思师弟,此时,说不得他要摆起师兄的架子,叮嘱静思要尊敬师长,用心课业,看到他那恭谨应答的样子,崔破心中暗爽,大大平衡了一回。又见此时的静思也不过刚过十岁,不由童心大起,说道:“师弟呀!你若是听话,待师兄从长安回来,给你带糖吃啊!”说完飘然而去,倒让少年老成的静思哭笑不得。 回到家中,见思容已是恢复了很多,怕夜长梦多,再有变故,遂决定当晚就带她上山安置,当下嘱她写了家书收好不提。 是夜,天公作美,乌云遮月。待一更鼓响,庄中早已是万籁俱静,崔破携了思容朝二郎山行去。 可怜月暗无光,又是山路,思容从小娇惯养大,那里受得了这罪,更兼一只小手被表哥紧紧握着,心跳的似要从胸膛中蹦出来,大脑更是迷迷糊糊,走路也就愈发的跌跌撞撞,就添了几分辛苦。 上得山来,来到观后侧门,早有小师弟静思在此等候,崔破未及招呼,便直奔师姐静思住处,还未叩门,只听室中有火石击打之声,亮起一盏油灯。下一刻,静思已经打开了房门。 崔破见此,伏下身去,不待思容害羞拒绝,已将她负起。思容一惊,忙忙的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崔破展开身法,向观中行去。 初始,思容小脸羞得通红,两只手臂也僵硬若死,那里敢动个分毫?不久崔破身上发热,思容只觉一股男子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的冲进自己的鼻子,浑如迷药一般,使自己的脑子愈发的昏晕。 慢慢的,原本虚弱的思容,不堪这整夜的紧张,眼皮已是越来越重,心中也逐渐的平静了下来,只觉几天来的苦苦煎熬,至此都归为平安喜乐,便是那往日一听就要做噩梦的夜枭号叫,今夜也变的如此动人,感受着表哥的体温,不知不觉,思容放松了手臂,身子也愈发贴得紧了,只听到表哥的心跳,一声一声,逐渐与自己的融合。“咚”的一声之中,便有两颗心一起跳动。心念一动,流下泪来,只愿这山路永远也走不完;只愿这夜永远也不要过去;只愿永远伏在他的身上,数这心跳的声音。不觉之间,缓缓睡去。 上得山来,来到观后侧门,早有师弟静思在此等候,未及招呼,崔破直奔师姐静思的居住,正欲敲门,听得屋中有火石击打之声,亮起一盏油灯。下一刻,静思打开房门,崔破见她并无让路之意,心下会意,转过身去,待静思接下了思容。 崔破见如此大的动静,思容犹在梦中,并未醒来。知她这几日的体力、心力耗费太多。也不忍惊动她,只是向师姐躬身一礼,道声:“有劳”复又转身下山而去。 第二十一章在线阅读 <!t;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二章 <!go> 第二十二章(本章免费) 下山之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连夜向族学奔去,仗着身手灵活,越墙而入,将思容报平安的信丢在了先生崔知节的院中,复又连夜赶回。 此夜虽然劳累,但却是他习练轻身术以来的首次展示,心下得意非常,颇有江湖豪侠的快感。只恨不得赶紧出现一个拦路的劫匪,再加上一个落难的公主,这样的夜晚将是多么的完美呀! 此后的两月,崔破在家中温书,每日早起练功不辍,偶尔也去定州城中,或至学堂,参加一些文会,通通消息。家中自有母亲为他整理行装,思容也随了静叶出游幽州暂避风头,倒也无须担心,日子过的很是惬意。 这一日,崔破早起,念及今日须到州中领取拔解状及通关“过所”〈类似今天的介绍信〉。梳洗罢,依旧一袭布衣白衫前往州城,到得府衙,天尚未午,请教一曹吏后,才知午时设宴款待今年拔解的贡生。“过所”等物在宴后一并发放。 出了衙门,见天时尚早,自往坊市行去。他本无目的,也不要买些什么,只是随意走走,不觉来到专卖胭脂、女红的街市,正待转身要走,又想到难得来此一次,又是即将出门远行,也应该买些东西捎给母亲、石榴、枇杷及思容才好。 当下打定注意细细看去,在一家绸缎庄前,见有各色绣花锦帕,丝质不俗,绣工也很细腻,而价格公道他也承担的起,遂定下心来,仔细挑选。 “呦!这不是崔公子吗?怎么到了胭脂街”声音甜腻醉人。 崔破扭头看去,入目处首先便是一片凝脂也似的雪白及曼妙的身姿,却不是那尽占风流的顾五娘更有何人?她身后跟着一位淡黄罗衫的女子,此时正满脸通红的垂首用细若葱兰的手指绞着锦帕。她站在成熟的五娘后面,亭亭玉立,倒也别有一番清新之态。 崔破行了见了礼后道:“数年不见,常自思念五娘的无双歌技。不想今日能得偶遇,只是五娘愈发的美艳了。” 顾五娘心下一阵诧异,没想到当日那个话也不肯多说的少年才子,今天再见时,嘴上倒象抹了蜜一般。细一打量,三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已是长身玉立,少了一份木讷,虽是一身粗衣,却怎么也掩不住那一份飘逸之姿,尤其是那一双眼,黑的仿似天空中最深的雾,却又亮如最璀璨的星,一盯着看,便忍不住的要沉下去、沉下去。长长的黑发并未挽髻,只是用一条衣衫同色的布条缚住,更有一种简单的潇洒。整个人看去,竟似出家人一般有出尘之意。 五娘心头一动,暗道:“好一个美少年”一想及此,瞟了一眼身后,却见随她一起的弱衣依然羞红着脸不肯抬头,心下一叹:“这一份相思可怎生解得?” 她心中如此思量,嘴中却道:“五娘已是老了,倒是小妹弱衣近年琵琶之技大有进境,嗓音亦可。公子天纵其才,若是肯做绝妙好辞,我飘香居定然倒履相迎公子。” 一番话说得崔破口中逊谢不已,却听五娘复道:“前几日听凌公子言及你在崇玄观中读书,绝少下山,今日又是为何有暇来这胭脂街,还是买这些女儿家的饰物,恩!”这一声尾音只拖得缠绵悱恻,无尽之意都在其中。 崔破心中一荡,解释了今日之事。 闻听崔破欲赴京科考,五娘脸上一黯,斜眼向身后瞟去,只见弱衣绞着锦帕的手猛的一顿,复又更为用力,以至手都失了血色。 “我的傻妹妹呀!你可是身在贱籍之人,怎么能动这样的心思”五娘心中叹息,嘴中回道:“正好我等今日应使君大人之招,为此次宴会进献歌舞,大家一起同行如何?” 崔破欲待拒绝,抬头见到五娘那一双颇堪玩味的眼神,心下道:“何必效那腐儒之行”脸上微微一笑:“如此叨扰五娘了” 五娘让他稍等,带了弱衣进了另外一家售卖胭脂的店铺,不一会儿出来后,唤了崔破一起向坊外行去。三人男的飘逸、女的俏丽,又是在这女子集中的胭脂街上行走,少不得引来阵阵啧啧赞叹之声。有识的五娘身份的,不免要骂上两句:“贱籍女子,也敢如此招摇” 五娘一瞥之间,见崔破绝无扭捏之态,当下心中更是看重,复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疼若亲妹的弱衣,心下一转,涌出一个主意。 出了坊门,见到正街路旁,停着三辆辎车。原来五娘应召带教坊中各位姑娘歌舞助兴,却走的急了些,落下了脂粉,中途停车购买,正好遇见崔破。 三人向为首的那辆车行去,另两辆车上的女子纷纷卷起帘子对他指点评论。崔破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见礼,更惹得一阵叽喳声起。间中传来一句:“好英俊的小哥儿” 来到车前,崔破先自搀着五娘上了车,只觉隔着一层轻纱扶着的肌肤滑腻如玉,再见到那曼妙的身姿,心中竟是微微发热。复又扶了弱衣上车后,也一并上去了。 此车原是五娘专用,最是小巧,此时上得三个人来,空间愈发的狭窄,蜷曲着坐在车门口,随着五娘的一声吩咐,马车隆隆的向城外园田居行去。 行程将尽,忽听五娘言道:“不知公子欲何时动身赴京” “此事还需与家母商量,大约三五日后起行” “却不知公子今日宴后,还有什么安排?”五娘追问了一句 闻听此言,崔破微微一愣道:“这倒不曾” “即如此,今日宴后,还请公子到飘香居一行,妾身愿与弱衣合奏一曲,为公子一壮行色,如何?” 崔破欲待拒绝,又不愿她们看清了自己,再则五娘对他实在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又喜欢她的绝妙歌技,遂点头应承下来。 不一刻,到的园田居门前,崔破自下了车向内行去,五娘一行却向侧门转去。 第二十二章在线阅读 <!t;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三章 <!go> 第二十三章(本章免费) 崔破推门进去,却见门后别有洞天,却是一个后花园,占地更是阔大,尽有常乐坊半坊之地。缓步走去,园中竟有一个人工的新月型小湖,湖旁遍植各色树木,在这花木掩映之间有一处小小的居所。 崔破欣赏着美景缓步走去,行的近了才发现那一栋居所乃是翠竹建成,也曾历得几番岁月,不少地方已经是青黄颜色,却不掩其美,反使它多了几分古拙自然之意。正门匾上书有“翠竹精舍”四个泥金行书。 崔破方待拾级而上,忽然听到精舍中传出一阵清脆的琵琶声,曲调雍容,饱含着明快的情思,琵琶声声中有欣悦,有倾诉,崔破只听的击节称赞不已。疾走两步,近得屋来,入目处是一位身着淡紫绫衣的少女,盘膝跪坐在雪白的波斯地毯上,一头黑发任其自然的流泻于肩头,半侧着身子怀抱一支曲颈琵琶,崔破所站的角度也只能见到她那曲线完美的侧脸,美丽的眼睛半闭着,似乎自己也深深的迷醉于美妙的旋律之中。最夺人心魄的是那一支轻拢慢捻抹复挑的纤手。未着豆蔻的手纤细而又圆润,它灵活的舞动,似乎是音乐的精灵,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室中全无锦凳,仅在四周随意的散放着一些动物皮毛制的垫子,看来是效仿的胡人风俗,崔破掷了鞋,仅着白袜坐在右角的垫子上,背靠着竹墙。腿也自由随意的伸展开。 此时琵琶曲调更趋明快的跃动,节奏分明是在叙说无穷的喜乐。崔破略闭了双目,手指在膝上合节而击,只觉如同回到后世一般,轻松惬意,心中一片空灵,全然随着琵琶声声自由的游荡。 不一时,一曲作结。崔破只觉意犹未尽,却见那紫衣女子欲要放下琵琶起身见礼,忙轻轻挥手道:“弱衣姑娘神乎其技,还望为我这俗人再奏一曲” 弱衣自上午见了崔破一面,心情再也不得安宁,以至于中午宴会的献艺也取消了。回到精舍细细沐浴后,便满怀忐忑的等待崔破的到来,及至在精舍中见到三年来始终无法忘怀的人儿白衣儒服的洒然而来时,心跳动的怎麽也按不下去。 亏得五娘知她,让她奏一曲《杨柳枝》以为迎宾,琵琶声起,她果然沉入其中,甚至不知崔破是什么时候进来。见到崔破无羁的坐姿,潇洒的风神,沉迷的姿态,弱衣只觉他虽然有了许多的不同,但是那种感觉依稀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人在天涯”的美少年,一时间心思有些恍惚,竟不知今昔何夕。 闻听崔破此言,心下一阵欢喜,庆幸得眼前人堪作知音,也不枉自己这几年来苦练琴技,却又心头迷茫,该奏一首什么样的曲子呢? 心头还在这般思量,手指一动,丁冬声起,一曲《有所思》已经缓缓而发,此曲最是婉转低回,细细倾诉说不尽的缠绵之意。隔壁房中有歌声合韵而起,发音怪异但入耳却宛如天籁。崔破凝神听去,原来是一首用吴侬软语演唱的吴地民歌: 妾做春花正年少,郎做白日在青天,白日在天光在地,百花谁不愿郎怜? 承郎顾盼感郎怜,谁拟欢娱到百年,明月比心花比酒,花容美满月团圆! 最后的一句更是叹之再三,方随着收拍的琵琶渐收渐止,虽歌已尽,却意无穷。 崔破感叹良久,方朗声道:“五娘、弱衣曲歌双绝,真真是余音绕梁,小子幸甚何哉!今日得闻如此佳妙。不过二位可也是害我,这一番可真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他这话直说得厅中的弱衣及正走入的五娘轻笑不已,却也解了弱衣的羞意。当下崔破也不站起径自言道:“两位见谅,在下为佳音迷醉,欲起无力,二位俱是雅人,必然不会以此罪我。 弱衣并不接口,依然是五娘笑道:“人言崔家十一郎才冠定州,事母至孝,但最是个少年沉稳的人,没想到还有如此洒脱的一面,若是让那许多闺阁中的小姐们知道,崔公子的大名怕不是要更加的响亮了” 崔破微微一笑道:“五娘谬赞了,非是小子惫赖,实在是今日到了这翠竹精舍,心下万分松爽,再不愿效那平日里正言正行模样,今日二位所见才是原本的我呀!”说完三人对视一笑。 随后五娘与弱衣自内室取了一张檀木小几,置了几样果点于厅中,一边赏那春色一边对饮。崔破见那酒色碧绿,知它本是由发酵的酒曲压榨而成,因未经蒸馏,故而度数不高;又因过滤的缘故,酒中难免漂浮一些碧绿色细小的酒曲,故以绿蚁酒为名。 酒的度数不高,崔破也就不以为意,加之今日实在高兴,遂放量而饮。其间更有弱衣口中轻吟:“新醅绿蚁酒,红泥小火炉。借问十一郎,能饮一杯无?”频频劝饮,惹的崔破苦笑连连。原来这本是午宴将歇之时为劝刘使君饮酒而戏作,没想到如今引火烧身,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只是那一种神态引得二女娇笑不已,却也让崔破自己大饱了眼福。 时光流逝,不觉已是红日西斜,见天色已晚,崔破起身要走,却为五娘所阻:“如今天色已晚,公子又有了几分酒意,如何能回?我早谴了下人去府中禀明了老夫人,言说公子今日参加文会,明日再回,但请宽心安坐,明日再走不迟” 见崔破犹豫未决,五娘翻然作色道:“莫非公子是嫌这烟花之地污浊了你的身子”此语一出,崔破还如何能走,安心坐了,听弱衣再奏琵琶新曲,趁此时机,五娘重整菜肴,并取出一瓶产自富平的“石冻春”置于几上,随后悄然而去张罗前院的生意不提。 这一番弹奏直到月上柳梢儿,崔破唤过弱衣将几案抬出厅外檐下,共赏新月。弱衣殷勤劝酒道:“这出自富平的‘石冻春’被誉为大唐七大名酒之一,产量极低,虽是小小一瓶已是价值数十金,平日里姨娘爱惜的紧。没想到今日里拿了出来,公子可要多饮几杯,才不负了这美酒和姨娘的一片心意” 崔破听得好奇心起,拿了过来,打开泥封,见酒色作橙红,有一股诱人的异香,虽是腹中旧酒未消反而愈发渴饮。又有旁边弱衣殷勤相劝,不一时竟将这一瓶饮的点滴也无。 崔破几年来时时紧张,害怕本性过多的外露会引得周围人的怀疑,后来虽然已经被接受,却自知自己的许多想法若是不加拘束的在这个时代表现出来,必然要被视作异类,不免带来许多不便,更怕惹得那个苦命的“母亲”担心。所以总是在心中告诫自己要作为一个唐朝的少年出现。他这般用心良苦,虽然帮助他顺利的度过了新旧身份的交替,并能够在不惹怀疑的情况下,挣下了偌大的名声。但是终日的压抑就是他付出的代价。而这种苦闷更是不足,也不能为外人道。心底实在是淤积的很了,想到过几日就将离别这令人窒息的所在,去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的长安,从此天高海阔,这一份解脱的快意使他惊喜欲狂,做事也就更依照本性而少了许多往日的顾忌,洒然自若的来到这烟花之地,慷慨豪饮,只觉这实在是这四年来第一快活的一天。 第二十三章在线阅读 <!t;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四章 <!go> 第二十四章(本章免费) 夜风吹拂,丝丝凉意透衣而来,吃这风一吹,更激发了崔破今日因三次豪饮而叠加的酒意。醉眼看月,寒月也愈发的朦胧,更添了一份异样的凄美,一时心中有感,呢喃着索了玉萧,便跌跌撞撞的向阶下行去,弱衣也顾不得羞意,紧紧的上前细心的搀扶住。 走到阶下不远的一株桃树下,已是全身乏力,崔破就势靠在那树干上,抬眼直直的望着月亮,各种思绪纷杂而来。抚萧而奏,那一曲《水调歌头》飘然而起。弱衣初时只是搀扶着崔破的臂膀,及至崔破抚萧,便只能抓住他腰间的衣衫。 耳中听着凄迷的萧音,眼中看着眼前的人儿,月亮的清辉淡淡的洒在他的身上,弱衣眼中原本白袍的少年身上,竟然反射出金色的光辉,刺痛了她的眼。和着萧音口中喃喃自语:“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只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痛,越来越烈,那一句“此事古难全”竟是再也念不出口。身上的丝衣也不胜这月夜的寒意,不觉向那散发着无穷光热的少年靠去,每靠近一分,寒意便少了一分,只是心中却是愈发痛的无以复加,再也忍不住,任那一滴泪珠沁出眼角。 一曲即罢,崔破醉眼朦胧的低头看去,只见依偎着自己的少女清丽的脸上珠泪点点,依稀便是当年那个爱过、伤过的倩影,心念一动伸出手去,轻轻的拭去那点点晶莹,复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摇晃着转身向湖畔奔去,口中犹自叫道:“若怡,若怡,我们看月亮去”言未尽,脚下吃草根一绊,就此跌倒,下一刻竟是倒在这柔软的草地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崔破发现自己正独自睡在一张宽大的榻上,入手处锦被柔滑,窗外明月高挂,隐隐听到远处的“更、更、更”声。喉中干渴欲裂,更要命的是胸腹之间有一团猛烈的火焰炽热的燃烧,取过榻前的一小杯水喝了,却是不够,反而愈发的燥热了,头也是昏昏沉沉的。 耐不住那焦躁,赤着脚,崔破起身向外行去,想要寻觅一些水来解渴,一步三摇的来到正厅却遍寻不见,此时耳中忽然听到右边房中隐隐传来淅沥的水声,昏晕之下径自徇声而去,到的门前,更是不假思索的推门进去。 入得房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硕大的扶风,眼光略一转动,却是一团耀眼的雪白,那细腻的肌肤、丰满的曲线、以及惊愕下微微张开的红唇……这具峰峦起伏的女体竟是无一处不散发着最为撩人的诱惑。 崔破一惊,但是还未等他恢复神智,胸腹间的那一团烈火轰然爆发,只将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炸的粉碎。赤红着眼的崔破猛然发力冲去,将那一团雪白紧紧的抱住,顿时一片清凉,至于耳边传来的喝叫竟是半句也没有能听进去。 怀中的人儿虽是竭力挣扎,又怎及崔破力大,臻首摇动之间,红唇已被紧紧含住,渐渐的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小。此后的记忆在崔破的脑海中便是一片冰与火的交融,只隐隐记得,似乎中间曾听到一声惊呼,怀抱中另有一种别样的芬芳和阵阵啜泣之声。 再次睁开眼来,崔破只觉全身无比的松爽,只是耳中还有低低的抽噎声,几疑自己犹在梦中。仰头看去,却是衣衫凌乱的弱衣依着榻角缩作一团,抽噎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崔破心下惊异,撑臂欲起,却感觉碰到一片粉嫩的娇腻,扭头看去,却是慵懒迷人,正做海棠春睡的顾五娘,一头乌发半遮住裸露的削肩及嫣红的脸庞,黑白红三色对照之间更是一种逼人的艳媚。再微微掀起被角,见到的是全身未着丝缕的自己,当下那里还不明白? 走出飘香居的大门时,崔破依然是坐在老孙头驾的那辆辎车上,不同的是身边却多了一位永远都是那么楚楚可怜的顾弱衣。想到这一天的变化,崔破只觉简直就是最不可思议的迷梦,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即将远行的罪魁祸首让人又爱又恨的五娘。 原来自当日弱衣第一次见到崔破后,从此心中就再也放不下这个白衣的少年,三年时间,随着年龄渐长,情思渐开,这一份心思不仅没有消亡,反而愈演愈烈,竟至深入骨髓,再难自拔。但是自伤身世,不免终日郁郁,人也日渐消瘦。她这一番心思,五娘又岂会不知?她别无亲人,这几年都是弱衣与她朝夕相处,爱如亲妹,实在不愿她走自己的老路。再则也深觉那崔家公子才学品行俱佳,足堪良配,所以虽然口中一边叫着冤孽,一边少不得替她设法。 原本她从刘使君处已为弱衣求得了脱籍文书,但是崔破虽然家贫,却是出身于世家第一的崔家嫡系,而这崔家百年来绝少与平民之家通婚,更不要说是出身于贱籍的弱衣,便是做妾也不可得。所以一直未有进展。本想再缓缓图谋,但是昨日听闻崔破即将赴京,这一去又是关山万里,中间更有无穷变数,那里还等得急!不得已之下,邀了崔破到这飘香居,更安排在幽静的“翠竹精舍”中,谴走侍女,以便行事。那一瓶“石冻春”酒中放有摧情的药物,以五娘的眼光看来,崔破此子定然不是那等薄幸的负心人,在别无它路的情况下,为了弱衣的幸福,自己也只能做这没皮没脸的事来赌一赌了,但是未想到的是,崔破几年来修身养气,更得《广济内诀》修炼,体质大异于常,药效发作的时间就有了偏差,结果将五娘自己饶了进去,等弱衣听到响动前来查看时,也未能幸免。 不过此后结果诚如五娘所料,崔破虽然心中别扭万分,但也答应好好照顾弱衣,五娘知道能进得这百年崔家的大门已是千难万难,要作正室那是绝无可能,所以倒没有以此相逼。只是五娘自己的花籍已被刘使君转去扬州,即将起程,不能再照顾弱衣,而留在这飘香居则更是不妥,所以让崔破将她带回家中,崔破即将赴京,家中只是三个女流,倒也不会引来许多闲话。 回到家中,少不得一番解释,为顾惜弱衣,崔破只说自己一时酒醉做下了这错事。崔母原本心善,又见弱衣姿容秀美、品性娴静,又是事已至此,也不愿儿子为难,虽然心底对她出身贱籍不能释怀,也就未出恶语的默认了。反倒是那石榴、枇杷见少爷只是出去了一天就带回了一个活色生相的美人儿,还做出了那等羞人的事,也不知触动了什么心思,揪然不乐,但她们到底心地良善,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此后五天,因静叶带着思容云游未归,崔破仅上山去辞别了师傅及两位师兄,少不得一番细细叮嘱,师傅给了他一封写给崇唐观主的引荐信,大师兄静云则给了他许多远行必备的药丸,至于二师兄静风吗?则给了他狠狠的两拳和一句话:“师弟,你出去行走,可不要被人欺负,坠了师兄的名头”直让崔破哭笑不得。 拜别师门,崔破又去了族长及先生家,也就没有了什么事情。就去与那匹被石榴取名“花花”的连钱马一阵厮混的熟了,因为有轻身术的功底,自然就很快的掌握了驭马之术,虽然不精,但也堪作远行了。 唯一尴尬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样与弱衣相处,虽然在心中也是恼怒她们使出的手段,但也极是可怜她的身世遭际,再则也感她对自己的一片如海的深情,三则刚有肌肤之亲便要分离,即便是非己所愿,但是心下也难免隐隐有愧疚之意。但是毕竟两个人相处时间太短,崔破对她虽有欣赏之意,却全无男女之情,如今有了突然有了这般亲密的关系,要待如何相处?崔破心下烦恼不已。这种心绪一直延续到他动身赴京那日。 大历十年春末 定州城外 漫水河畔 十里长亭 长亭之外,杨柳依依,在这杨柳之间,丛丛芍药花正艳艳盛开,崔破依然一身粗布儒服,这儒服虽然式样不改,但是为了更利远行,于袍袖、腰腹处多有紧缩。虽然少了飘逸之姿,却更多了几分矫健、英豪。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该叮嘱的话昨夜已经叙说了无数遍,及至此时别离之际、满心伤悲之时,竟是无语凝噎,那里还说的出口一言半语,只怕是言未出口,泪已先流。 崔破也是满眼不舍的望着泪眼朦胧的母亲三人,虽然他压抑已久,迫切的想要去外面这新奇广阔的世界自由翱翔,但是这里毕竟是他后世今生唯一的“家”,只有在这里才有人世间最真挚的温暖,四年相处,一朝离别,情何以堪? 崔破强按下心头离情别绪,躬身跪于母亲身前,重重的三叩首,所有的不舍与情意都已尽在其中,然后起身来到石榴、枇杷身前,深深的看了她们一眼,在她们惊诧的眼神中,伸出手与二女一个紧紧的拥抱,轻轻的在她们耳边叮咛了一句:“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 微微犹豫片刻,最后他轻轻的走到稍稍站在一边的弱衣身边,只见弱衣吃那河风吹拂,身上的衣衫飘飘欲举,再加上满脸的离情,当真是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此时的她手中拿着一茎自道边树上折下的柳枝,见崔破近得前来,先自言道:“我这几天很快活,我总算见过了崔郎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三年中我想象了很久!今天总算见到了,只是可惜我却不能给崔郎梳一次头,我可是练习了许久的呀!”言至此处,弱衣的脸上现出无尽的遗憾之意。 待得片刻之后,微微出神后的她续又言道:“我知道十一郎心中难免轻贱娘姨和我,但是我却是很感激她,即便不为了这多年的照拂之恩,我也要感激娘姨使我能够与崔郎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了这几日,小时,我亲娘曾经请王屋山来的道长替我相过一生的祸福机缘,但是娘亲却总是不愿说给我听,今天我却全然明白了,即便将来没个好结果处,那也都是命!须怨不得别人”说这话时,她那清丽的面容上丝丝现出强压不住的凄苦之色。 不待崔破有所表达,弱衣将手中的柳枝递了给他缓缓道:“柳树最是易活,无论南北,插下即可成活,此去关山万里,唯愿十一郎能够如同这春柳一般,随处可安;再者柳留谐音,更希望郎君知道,在弱衣的心中,实在是希望能永远不与十一郎远离,也就不用承受这撕心裂肺的别离之苦”在这别离之时,她说话也不复往日的羞涩,只是将眼睛紧紧的盯着崔破,将心中的一番深情尽皆道来,待说道最后时,虽然极力忍耐不愿哭出声来,但是莹莹的泪水却再也无法控制,滑落下来。崔破听得一阵心酸,又是感动,猛然上前,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想说点什么,嘴中却喏喏的发不出声音来。 片刻之后,崔破猛然转身,抓过石榴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猛然挥鞭,一骑绝尘直向长安行去,只留下空中那一滴飘飞的泪珠和弱衣的喃喃低语:“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水愈发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点点行行,浸湿了随风轻举的丝衫。 第二十四章在线阅读 <!t;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五章 <!go> 第二十五章(本章免费) “又是一年桃花开”崔破漫游在大好春光的后花园中,见到灼灼桃花,想及三年前,自己在此盗他人之作,成自己才子之名,不禁微微苦笑。 略看了看桃花,便有家丁来请,行至前院厅中,此处早已是喧闹异常,所幸此厅宽大,倒也并不显得拥挤。因崔破的拔解是直接推荐,并未参加州中的考试,因此厅中许多人并不熟悉。本族之中,除了几个叔辈,那崔凌也在此地,二人略一对眼,崔凌“哼”的一声扭过头去。 崔破与认识之人寒暄毕,欲待就坐时,却见身旁的是崔凌,不免心下别扭。只是这种座次的排列,都是叙了辈分,又叙年齿的结果,换坐甚是麻烦。 正在为难之时,却听厅中首座上的刘使君唤道:“崔贤侄,来这里坐。”崔破心下一松,走向中央一席。 还未走近,就听刘大人道:“早听说崔家十一郎三年来于崇玄观潜心读书,绝少下山,故而一向少见。今日看来,倒是愈发的英姿勃发了。此次科考,贤侄磨剑三载,想来必能一举成名,扬我定州声威”一番话引得众人随声附和,崔破也只能逊谢不已。后按照刘使君提议,代表今年赴举的学子,坐在了主席的下首,与崔凌隔了开来,只引得其他学子又羡又妒。只是才不如人,徒唤奈何! 刘使君一番致辞后,宴会开始。众举子踌躇满志,又有美妙歌舞可赏,自然愈加的意兴揣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五娘不曾出场,不过倒也不扰酒兴。酒酣耳热之际,不免又要吟诗一番,更是恰逢刘知州五年任满,吏部考功司以“清慎明著”上奏,又得少府监卢大人举荐得以迁任扬州知州,虽然都是知州,不过却由从四品下阶一跃成为从三品的绯衣大员。跨过了为官生涯的一大坎儿,得以位列“清望”,而那扬州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富庶之地,当真是一大喜事。所以今日这诗的主题也就被定好了调子,自然少不了依依送行、夸耀政绩。 只是席中诸多诗作无甚新意,用典也是大同小异。崔破来此数年,平日里也耳闻刘使君为官清廉,治政也颇有能力,使合州百姓几年来并不受太多苛扰,在这中唐的官场,实在是难得的良吏,又感激他赏识自己,见到有个空隙,起身执杯道:“自使君大人牧守本州以来,可谓是四境清平、百姓安居,今小子后进,亦有一诗送赠大人” 众人知他才华,是故此言一出,满厅寂然,听他缓缓吟出后世郑夔的名作:“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吟诗方歇,已得众人交口称赞,更有旁边的方善人抚掌笑曰:“好一个‘疑是民间疾苦声’好一个‘一枝一叶总关情’”此二句已尽道出我定州四方百姓心声。使君大人定需满饮此杯,一慰崔公子少年高才;二慰我定州百姓的拳拳之心。” 这刘使君奉儒守官之家出身,入仕以来治政清明,常以“不违家风”四字自诩,值此卸任别赴之时能得此言相赞,实是生平乐事,足可安慰了。更知崔破虽年少,但已才名盛传,就是宫中天子也知其名,又是出身世家,人物风流。他日必将名传天下,今日此诗绝妙,异日诗以人传,反而成就自己的一番令名,怎不快意,当下满饮一杯,众人轰然叫妙。 刘使君放下掌中杯道:“十一郎少年俊彦,禀性至孝,今日宴后治装赴京,本官无别物相赠,恰逢前日有蕃商送我‘连钱马’一匹,今日就转赠于贤侄,以充脚力” 崔破对这种喜欢称呼排行的习俗颇不习惯,但也知道这是表示亲密的一种方式,风俗如此,也就由不得他了。又闻使君赠马,心下着实欢喜。自安史乱后,天下刀兵四起,马价腾贵,他家那里能买得起,有了这匹坐骑,这千里之行就易走的多了。当下也不客套,道谢一番,便即收了。 又小半个时辰,酒宴已近尾声,自有差官奉上红绫托盘,刘知州取出二十四分拔解状及通关文书一一分发,更加抚慰、激励一番,更激起众举子一颗火炭儿也似的心,方结束宴会。 众人相互作别,刘使君又特别唤出一名家人带崔破前去牵马。崔破随那家人来到马厩,只见那匹连钱马身长八尺,鬃发乌黑亮泽,全身毛结而成绺儿,又团成铜钱之状,因此得名。虽然不是时人最喜欢的“青色连钱”,但雄壮更有胜之。牙口只在四岁许,刚刚长成,神骏非常。崔破心下暗喜,不禁趋步上前接过缰绳,细细抚摩马头,名马通灵,知他欢喜、爱惜之意,也是亲热的嘶鸣,伸出粗热的舌头舔他的手掌。 崔破牵马走出庄门,正欲去坊市购买鞍瓒等物,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他来时所乘,原来是五娘遣来接他的辎车。崔破于车后系了缰绳,随后上了马车,车夫老孙头一抖长鞭,掉转车头向城内飘香居弛去。 不一时到了常乐坊,此坊正是定州城中官家教坊与私妓聚集之地。入得坊门左手第一家便是飘香居,门面装饰并不堂皇,甚至不及许多私家妓馆。 崔破下了车,循了正门进去,绕过照壁,入目处是一个极其阔大的天井,两旁遍植桃花,正是当令时节,满院芬芳。主路两侧排列着十余口硕大的花缸,其时荷花未发,颇有许多小小的金鲤、红鲤悠游其中,偶一跃动之间,反射出太阳的光辉,悦目之极。 正在此时,走来一位小厮模样的人物,戴着一顶团花帽,脸上有一个极其醒目的酒糟鼻。走近时先唱了一个喏儿,然后道:“午时刚过,这位公子前来寻芳,怕是早了些,姑娘们都是刚刚午睡,要不请您先回,过两个时辰后,见门口挂了红灯笼后再来不迟” 原来唐时官家教坊也准许官妓接客,以贴补用度。只有极少数那些色艺双绝的,因为要留用接待官家客人,才不用如此。是故会有小厮的这一番话。 崔破闻听此言,真是哭笑不得,只得道:“五娘约我到此”还待再说,那小厮已急急接道:“原来您就是这定州第一才子的崔公子!小人真是瞎了狗眼,公子丰神如玉,五娘她老人家也早有交代,我竟然不识,着实该打……” 崔破听得心下一愣:“我何时有了定州第一才子之名”见周围有一些未曾午睡的姑娘正围了上来。不及细想,忙从怀内掏出十来文铜钱放在那小厮手上道:“还请小哥儿带我去见五娘”那小厮迭声称谢,转身头前带路向内行去。 进得正堂,堂中之物多为楠木所制,发散出淡淡的和着胭脂味的木质清香,两边壁上挂着许多字画,只是无暇细辨为何人所作。各个胡凳之间的几上放着压金丝的大肚瓷瓶,有的插着艳艳桃花;有的却是来自异域的孔雀翎。堂中宽大的廊柱之间,多以粉色轻纱隔开,更添了几分温柔的朦胧。 正堂中央靠后的地方有木制楼梯通向楼上,崔破本以为还需上楼,却见那小厮径自绕过楼梯,来到堂后一道侧门前站定对崔破道:“五娘就在里面,便请公子自去”说完施了一礼转身自去了。 第二十五章在线阅读 <!t;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长安,崔府后花园处,一缕轻愁幽怨的琵琶和着这曲千古绝唱,只将这其中的人生苦短、韶华易逝而有情人聚少离多的大悲哀,阐发的淋漓尽致,尽管有曲解诗中本意之嫌,却足以使路过驻足而听的娜佳金花心酸难已。 “弱衣姐姐,这是什么曲子?怎么听的人满心都是酸酸的!”,拂开身前一丛枯萎的花枝,娜佳金花缓步前行问道。 独自黯然神伤中,突然听闻这声话语,弱衣忙借转头之机悄然拭去眼角间那一滴沁出的晶莹,强作欢颜道:“金花妹妹,你怎么也来了!” “姐姐,你唱的是什么曲儿?怎么我一听心里就酸的紧,你能说给我听听吗?”不理会她这一问,娜佳金花走上前来续问道,内着一条七破间裙,外罩一袭雪狐披风,满头碎辫下那一张清艳而消瘦的脸,对比着园中那萧索的秋景,只有说不出的淡淡薄愁的绝美。 “金花妹妹,你可真美!”,不由得开言赞了一句后,弱衣才收了琵琶,轻轻道:“姐姐唱的这个曲子叫《代悲白头翁》,是本朝初年大诗人刘希夷所作,听说,当日此曲一出,真是洛阳纸贵,不及旬月便已哄传天下。” “哎!你们唐人总是喜欢唱这些悲伤的曲子,刘希夷是,崔郎也是!听着听着,总是让人莫名的心酸,不过,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两句说的可是真好,想着想着……”言至此处,她的声音已是越来越低,面上那一抹轻愁也是越来越浓,及至最后,她更是蓦然转身紧紧偎入弱衣怀中,哽咽出声道:“姐姐,我想崔郎,我可是真的想他!白天也想,晚上也想,就算跳舞的时候,我还是特别的想!当日崔郎离开高原时,我也是这般想他,想的心都酸了,人也累极了,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就连扎吉在身边,我也没有了心思去照顾它!后来,松瓒大哥把我送来长安,我也做了崔郎的女人,直想着一切就好了,没想到,今天还是这样的分别、这样的想念!在我们高原上,男人们也常常外出牧羊,有时候一走就是很久,如果女人们忽然念着他们了,就会骑上马,不管草原有多大,都会跑了去找他,就算吃再多的苦,那怕只能陪他一会会儿,也是心满意足的。可是在这里,我就是想去找崔郎也不行,菁若姐姐说,如果我去找崔郎,不仅会让他被别人笑话,还会害得他被朝廷训斥。姐姐,我满心里都是崔郎,欢喜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害他呢?可是我真的想他,这可怎么办……”,说着、说着,这个素来不多加掩饰自己感情的吐蕃精灵,竟是伏在弱衣怀中就此呜咽开去。 这一声声一句句,都化为千斤巨石,重重砸在弱衣心间那一块最柔软的角落,爱怜的轻抚着娜佳金花的小辫儿,那不知由来的泪水也淋漓滑落,不觉中,她的口中已是吟出了一首《扬花》新声: 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余云,本自无情,点萍成绿,却又多情。 曲江南陌东城,管甚定,年年送春。薄幸东风、薄幸游子、薄命佳人! 正在二人难解相思愁怨,相依而泣时,却听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弱衣姐姐、金花姐姐,你们后悔了吗!” 急急拭了眼角泪水,弱衣转身啐道:“好你个石榴,从那里学的几句歪诗,就敢拿来调笑我们!看我不告诉菁若姐姐,动家法侍侯你。” 闻言,那石榴不仅没有半点儿惊慌,更是得意一笑道:“这诗本就是大夫人写在花笺上被我看到的,说说又有什么打紧儿!” “原来菁若姐姐也是一般的相思苦愁!”,弱衣心底轻叹了一句后,才又续道:“不怕你嘴硬,改日我去跟母亲大人说,让她再不收你做义女,看你还怎么嫁那冯楠、冯翰林!” 只这一句话,顿时使素来心性粗疏的石榴也是一下红了脸,低头摇动着身子道:“不嫁就不嫁,谁好希罕他的吗?”,顿了一顿,她也觉这个话题实在太过于羞人,生恐弱衣再说,忙抬头转了话题道:“二位夫人姐姐,我来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们却这样取笑我,哼!我再也不说了,看你们急不急?” “什么好消息。莫非冯家来人提亲了不成?”,弱衣这不依不饶的调笑,顿时让初历此事的石榴又闹了个大红脸,心急嘴快的她当即脱口而出道:“什么呀!是公子马上就要回京了!” “什么。石榴妹妹你说什么,快,再说一遍!”,陡然听闻这个消息,适才还是不发一言的娜佳金花当即一个跳步上前,紧紧抓住石榴肩头催问道。 石榴本还待借机调笑二位夫人几句,只是看到娜佳金花那饱含渴望的眸子,心里突然就生出缕缕酸楚来,遂收了嬉笑,正色道:“就是刚才,我听到府的冯……冯翰林说,朝廷饬令以下,召公子近日还京,他那家书中也说,约十五日前,咱家公子一行,已动身启程,这车驾如今怕是已过了韶州了!” “才过韶州,那可是还远的紧。”,娜佳金花满脸欢喜中带有遗憾的抱怨了一句后,当即转身出后花园向内院行去,只留下一句语声轻轻传来道:“弱衣姐姐、石榴妹妹,我要去习练公孙剑舞了,好让崔郎回来看!” 见到她这番惶急模样,石榴本欲开言调笑,却觉一股更浓的酸楚涌上心间,沉吟半晌后,才眼角湿湿的说出一句道:“公子好心狠,做女人也太可怜!” “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寄身宦海,崔郎也是不得已的!石榴妹妹,今天听你说出这句话来,姐姐才知道你真个儿是长大了,做女人难,若你那郎君整日陪在身边,未免又觉得他没了本事;若真个儿是有本事的,又少不得受这别离之苦!哎!你看这为别离而歌的千古闺怨之声,可曾有一日停歇……” …… …… …… …… …… 长安 大明宫 栖凤阁 保养成白胖红润的朱衣大太监霍仙鸣,恭谨的伫立于御案旁,正俯几批阅奏章的李适右手刚一略略伸动,他便当即转身去金瓯中取过一盏茶水,小心呈上。 天子惬意的长饮了一口清茗,随即起身绕阁略活动了久坐而僵的身子后,开口问道:“崔破一行现到何处了?” 闻言,霍仙鸣心下一凛,平置了手中盛水的金瓯后,躬身道:“据昨日传回探报,崔刺使一行已是过了韶州,算这行程,现下该是已出了岭南。” “恩!一别三载,朕倒是也颇为想念这位才子状元哪!没了他在,如今这‘轻歌曼舞’楼的新曲也是逊色不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今时长安人皆谓李益善制边声,只为未见崔卿此曲罢了!”,行至几前,李适举盏再饮一口清茗后,似是动了谈兴般续又自语道:“说来,这崔破也非是仅长于诗歌小道,朕近日细思其入仕以来所行,晋州练军、吐蕃出使、汴州平乱,及至今日广州所为,竟无一不是为他人所不能为者!照理,似此等人才,朕本当对视若国之珍宝才是;偏生他这行事却又是如此肆无忌惮,崔破呀!崔破,此番进京,你让朕如何安置才好!” 陡然听得李适如此自曝心声,更听他对崔破这忌惮之意,霍仙鸣心下猛然一跳,暗做片刻思量,才一咬牙道:“大家,据‘密字房’回报,崔大人广州任上并无图谋不轨,至于冯若芳,此人南海称霸多年,崔使君若要行海税、开贸易、建水师,实在也是少不得他,如今……”,霍公公正说话间,陡然见李适一道凄厉阴寒的目光射来,当下双膝一软,拜倒于地。只是当此之时,他若住口不说,反是更惹猜忌,遂将心一横,挤出老泪滚滚道:“奴才是五根不全之人,本不该擅自插口朝政,只是幼小进宫,眼见玄宗爷大好江山,只因吃了杨国忠、安碌山等人蒙蔽,一时坏了局面。后肃宗爷、代宗爷虽力图重兴,总没有我贞元朝如今的大好气象。老奴虽是愚钝,亲眼看了安史变乱、再想想太宗爷爷贞观朝的繁盛,也是明白这治国就如同理家一般,总要管家、下人们有才干、肯办事、又能团结一心,才能使家业兴旺。当年,崔破进言说要陛下经略东南,撤并地方节度、又改革军制,奴才虽是不懂,现在看来也都是善政。既然此人尽是个有才干的,又肯替咱大唐朝卖力,老奴实在不愿看陛下听了一面之辞就毁了他,重起朝堂纷争。毁了陛下苦念二十年的中兴大志呀!”,一口气说到这里,霍仙鸣又是激动、又是后怕,一口气不顺,抽咽的愈发大声。 想不到这个终日谄媚小意儿的人能说出这番话来,李适眼眸中的凄厉神色渐渐变的柔和,又见他那缩作一团、涕泣横流的可怜模样,念及几十年朝夕相伴的情分,天子也是心头一软,缓步上前和声道:“谏言有五,曰:讽谏、顺谏、规谏、致谏、直谏。你个老阉奴,好的不学,偏要学这不入流的哭谏。看你那腌躜样子,还不快起身收拾了。你说的这些朕岂会不知,朕又什么时候说过要毁了崔破的!老奴才,话都听不明白,就在朕面前哭哭啼啼的做妇人之态!” “驸马爷呀!崔破,咱家此番算是对得起你们那些个日常孝敬了!还好这一铺算是搏的对了,要不然,这本钱实在是佘的太大。”,顶着满背脊冷汗,一颗心落地的霍仙鸣暗自嘀咕了两句后,复又重重叩谢了大家的不罪之恩后,方才颤颤巍巍起身,作出一副老来凄惶模样,倒也颇是惹人可怜。 “来人,送一盆清水上来”,扭头吩咐了一句后,重回榻上坐定的李适对霍仙鸣道:“净净面,今日得闲,稍后你一并把近日政事堂老爷们的动静给朕说说。” 草草就着小黄门呈进的清水净了面,霍仙鸣匆匆用熏香的汗巾擦了一把道:“近日来,常相依然是告病在家;刘相在忙着秋税的事儿;崔相负责继续推行撤并地方节度之事,目前重点当在山南东西诸道;至于卢相,则是忙着日常杂务,说起来并无异常之事,只是老奴见报,卢相府中近日赴科试的举子往来倒是不少。” 听得“常相”二字,李适嘴角裂出一丝冷笑,随即复又低头沉思道:“这科试之事,历来都是礼部该管,卢杞插手做甚?莫非他也想援引后辈,自成羽翼。”再细细想了一遍,他又觉这不似其人素日所为,一时窥不破其中端倪,他遂也不在此处费神,转言问道:“朕让你留意那监察御史罗仪之事,可有回报了吗?” “此人乃柳州寒门出身,大历十一年进士,高中之前,正是得时任大理寺卿正王清堂大人赏识,才得以金榜题名,是以此子历来对王卿正大是感激,每逢年节,必亲至其府行门生之礼;后来,此人入职御史台,自初巡东南后,念念不忘的便是冯若芳掠买人口事,更曾为此事七上奏章,不过都被封驳。其为人方正、并不阿谀,性子也是冷的紧,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执拗性子,是以入仕七年,竟是未得擢拔。”虽然对这招事的罗仪殊无半分好感,但天子垂询,霍公公倒也是不敢欺瞒,遂据实呈奏。 “噢!莫非又是一个王清堂!”,静静听完呈奏,李适自语了一句后,乃转身喝道:“来人,去御史台传朕口谕,监察御史罗仪能耐劳苦、以律是尊,堪为言官表率,为嘉其忠直,特旨简为从六品下阶侍御史,司职纠错百僚、推鞠狱讼,钦此!” 第二十六章在线阅读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这是一个长长的队伍,缓缓行进在江南东道北上长安的官道上,这支特殊队伍的通过,不时引来大群沿道百姓或诧异、或好奇的围观,尤其是许多孩童,在经历了最初的骇异后,更有许多随队走出老远的。纵然是江南人物素来多见新奇之物,这一回却也是被狠狠的震撼了一把。 引起他们诧异的根由是队伍中的人,于那些常见的波斯胡不同,现时这一支由大唐卸任广州刺使率领的庞大车马队,实在有太多让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是想也想不到的蕃邦人士,就在这一天,许多江南百姓第一次认识道:原来,人还是可以这样长的! 且不说队伍中大家都有耳闻的林邑、真腊、五天竺、室利佛誓诸国人物,其他如环王、膘国、堕和罗、狼牙修、羯茶、裸人国就足以让江南百姓们大吃一惊。 “妈呀!你看那人头发还真是丑怪,偏偏一个男人家的,耳朵上还穿着那么大两个金环,身子上想必也是涂了香油的,这老远都能闻到刺鼻的味儿!” “姐姐快看,那人身子好高,还有那么多的胡须,姐姐,这么多的胡子把嘴都盖住了,那他们吃饭时该怎么办哪?” 一路上,这样的好奇惊讶可谓是不绝于耳,无数沿路百姓发挥出了他们最大的想像力来评说这样一个特殊的队伍;反之,这支联合“使节团”中的成员们,也是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周遭令他们倍感新奇的一切,许是一路上被人看的习惯了;许是围观人那和善的表情潜移默化的化解了众人的敌意,总之,队伍中很少有人会因此而勃然大怒者,更有甚者,那淳朴绝真的裸国使节被这友好热烈的气氛所激,一时来了性子,便要脱去身上这袭唐人衣衫,以全裸造型对观者致以本国礼仪,直惹的随行海关寺通事花费了无数的唇舌,加之十一月末的江南实在太冷,才总算是打消了他这个惊世骇俗的善意。 当然,最能引起震撼性效果的依然是那不远万里来自“金国”及“黑国”的客人,尤其是当这两种肤色的人同时出现时,所产生的震动足以让最博学的乡间老儒也为之失声,默然良久,也只能发出一句“吾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的概叹,黯然作罢! 而此支大规模使节团的实际引导者,刚刚卸任的岭南道广州刺使崔破,却是拥着一袭厚厚的貂裘,懒懒的斜依在这辆冯氏兄弟为他返京特备的毡车中。对于这次朝廷没有任何先兆的紧急召回,崔大人如今已是知晓了其触发的原由所在,他那轻托熏炉的白皙手掌中,握着份由郭小四自京中快马传回的情报——前监察御史罗仪为天子亲自简拔,擢升为从六品侍御史,这似乎就已经说明了所有的问题,至于在这表象之下更有什么原因,心中有所思的崔大人这会儿实在懒的去想,至于说他所开创的海上“事业”,因接手人是自入仕以来便以擅理财而名动天下的第五琦大人,也便消解了他的许多担忧。反倒是一股浓烈的乡愁,紧紧占据了这位三年游宦者的心。 “报,江南西道凤虞县尉大人信使到,请问大人是否允其请见?”,车窗外,一声高门亮嗓打断了前使君大人的沉思,也让他更是诧异,一个地方县尉派信使来请见自己做什么? “传”,一声令下,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一身着简便披甲、头缠红巾的急脚递策马靠近车窗,在马上躬身行礼后,那骑士也无多话,径直便自背负的竹筒中取出一纸书信,恭谨呈过后,便转身回马欲去。 “你家县尉大人是谁?”,接过书函,崔破随口问了一句道。 “家大人姓胡,讳小栓”,那信使倒也是是个爽利脾性,就这八字后,更无只言片语。 “胡小栓!”念到这个名字,崔破忍不住开颜一笑,随即高声吩咐道:“来呀,看赏!” 目送那信使一骑绝尘而去,崔破又伸手紧了紧貂裘,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好,方才开封展阅: 将军大人,俺是胡小栓,就是以前老犯军规的那个!托大人洪福,俺现在也是个官儿了,咱这县小,实在是有些憋屈人,好在知县老儿对俺倒还是不错。听说大人被朝廷召回京师,那是肯定另有大用的,本来属下想亲自来马前给大人行礼请安,只是朝廷有规定,地方官不许擅自离开任所百里,想要不理会这鸟条令,但听说俺马上要调往本道新军做统兵官儿,俺实在是怕丢了这个重回军中的机会;又怕见了大人还挨训斥,算来算去,仍旧是不划算,也就做罢了。还望将军大人莫要怪罪俺没良心、不知礼。俺们这县小,也没啥子好东西,就是驴肉做的好,若是大人此次能绕江南西道而行,俺已经为大人准备了一条上好的两岁口五花菜驴,再有南街李老冒儿亲自动手做出来,绝对美味,若是将军能来,属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若是大人不能来,俺就让李老冒做好了,改天给送到京城府上,也算俺对大人尽尽孝心。 俺虽然现在娶了个婆娘,但是朝廷俸禄,再加上知县老儿给的贴补,这日子倒也过的,将军大人就莫要再给俺寄贴补家用银钱,俺问了问附近几县的晋州老兄弟,大家也都有。大人能念着俺们,俺们自然是感激,但这么多人,俺想大人也实在是不容易,再这样下去,将来惹的大人跟夫人生气,这岂非是俺们的罪过?这事儿还请大人三思。 还有就是,如果大人再要统军,可千万想着俺,想来想去,俺还是感觉跟着大人干过瘾,将军可千万不要漏了俺!!! 前晋州军旅帅胡小栓顿首拜上 “不花自己的钱,还当真是不腰疼!”,看完信,刺使大人一个调笑道,前时,晋州旧军的联络事宜尽是由李伯元一把揽过,中镇将大人也正好懒的费心,就任由独力他操作,只是隐隐知道这补贴的钱粮都是给那些家大口多、生活困顿之旧部,此事倒也是一大善政,崔破虽面上不说,心下实是大大赞同。只是如今看这架势,竟然已是全面铺开了,倒也难怪这李先生每月拿走了奚氏墨、无心卓散笔外销的三二之利,仍然是日日叫穷,毕竟,这一千来人也是不好养的。只是,这大规模联络旧部,万一…… 想到这里,崔破蓦然一个激灵坐正了身子,张口便欲唤涤诗速请李伯元前来,却又蓦然思及:“如此漏洞明显之事,他又岂会不知?”,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将此事暂时搁置,待寻得一个合适的机会后,再不着相的探问,也免得这李先生心里生出芥蒂来。“哎,养一个国士还真是不容易呀!”,一时间,这句感叹在使君大人的胸腹中流转不息。 只是他这蓦然而起的响动,依然惊醒了车辕上坐着的涤诗,只见他“虎”的一个转身,轻轻掀起帘子,尽量压低因长大而变声的粗沙嗓音道:“公子,有什么事吗?” 见已是一个半大小子的涤诗还是这般急促促模样,寒着脸说了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崔破才续问道:“李先生在做什么?” “先生找了刚刚自岭南返回的郭五爷在说话,公子,要不要我去请他?”,早对崔破这副表情见怪不怪的涤诗不受半点影响道。 略想了想,崔破摇头以应,随即示意涤诗放下厚厚的车帘,挡住外边冬日的寒风,再紧了紧那裹身的貂裘后,便在车驾的轻轻摇晃中,呼呼睡去。 与崔破的远途冬困不同,此时随后车驾中的李伯元,却是精神奕奕的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刚刚自岭南赶上的八卫之五。 及至那郭五吃得一盏热茶尽,不待李伯元开言,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汉子已是率先开言道:“前后共等了七日,才于春州见到刚刚自外海归来的冯大庄主,庄主让我转告先生,他已于自广州出海五十七日海程处,觅得了先生所言的理想去处,此岛广大,气候也是与岭南相近,本地土人倒也和顺,借两月之后的水师出海操演之机,调一部南海心腹即可拿下,另外,春州现已谴人往河北准备招募流民事宜,怕仍是不够,也就只能往新罗、扶桑大掠一回,只是,冯庄主却怕此事影响太大,引发朝廷震动,一个不好会连累公子,所以还要问问先生的章程。再有就是,二庄主让我代为传话说:跟先生一起干事,就是痛快!” “公子现已离任广州,此事倒是无妨,只是有两点务须遵行,一则,这转运流民的船只必须是由北地渤海启航;再则,若是大掠新罗、扶桑,不管得了多少人口,都要运往岛上,不得有一人在我大唐境内贩卖,只要这两件事做得手尾干净,纵然有了纰漏,也完全能推托开去。此事实大,万万不能有一字落于笔墨。守义,好好歇息几日,怕还是要你辛苦跑上一趟,将这两层意思传回春州才行。”亲自为郭五再斟一盏热茶,一笑之后,心下欢喜的李伯元和煦说道。 “我等八人都是自小孤苦,得郭老令公收养长大,不说这份恩情,便是随夫人入了崔家,公子这几年待我兄弟也是不薄,就冲这两层厚恩,再辛苦些也是应当,只是,先生此次行如此大事,却连孙姑爷也一并瞒过,这未免……”,言至此处,郭守义目光灼灼的紧紧盯住身前的李伯元,而那一支青筋暴出的右手也已是悄然按向腰间长刀。 这等情形,于那李伯元竟是恍若未见一般,稳稳递过热茶,才见他一笑说道:“守义随公子已有数年,可知他究是个何等人物?” 稍等片刻,见郭五并不接话,李伯元遂自言道:“世人尽传杀星状元之名,其实,守义当也知道,咱们这位公子最是个心性柔善之人,本来,似他这般人物最好是不入仕宦,终日悠游烟霞才真是得其所哉!可偏偏他就中了状元,这数年来还做下如此大事,说夸大些,今时贞元朝能有这等气象,公子可谓居功至伟。立下如此大功,声名播于天下,更有世家背景、内外奥援,偏偏他还这般年轻,似此等人物,天子岂能不忌?纵然此时不忌,待其一朝年老,忧思后世儿孙、江山社稷时又岂能不忌?只看此次突然饬令调京,便已可隐见端倪。” 见自己这一番话引得郭守义颇是意动,李伯元自负一笑,呷口茶后续道:“登高位难;多历不赏之功以登高位,再想全身而下却是更难,若是公子能自即日起便韬光养晦,移情歌舞,历十余年消尽天子、朝廷之戒心,未尝不是一保家全身之道!只是咱们这公子却是做不到的,纵然他日日口中言说自己向道,毕竟还是儒门崔氏出身,任怎么也熄不掉那颗报效家国之心,孰不知,他愈是做的多,反是愈遭忌惮,这结局又该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此时,郭守义已是为李伯元所言深深吸引,见他突然住口不说,当即跟上问道。 “守义当也知晓‘冯谖客孟尝君’故事?某虽不才,却也不让古人专美于前,此次所行春州之事,不过是‘三窟’之一罢了!公子即能信我、重我,说不得要还他一个退步无忧才是,只是以你家孙姑爷的脾性,我等所行之事,守义以为,可能告知于他吗……” 第二十七章在线阅读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十载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长安,皇城承天门 又是一年一度放榜之日,瑟瑟的寒风中,直有无数来自大唐各道府县的士子们,正怀着期盼而又担忧的心绪,等待着礼部官吏的到达。 来自关内道庆州的贡生张缄、张慎言就是这数千名等待放榜的士子之一。唏嘘的胡茬、霜染的鬓角、还有那一身敝旧的衣衫,都实实在在的昭示了他的落魄与孤寒。 作为一名落第达十八次之多的老贡生,张缄没有如许多年轻的后辈般,挤挤攘攘的拼命向前,略显浑浊而呆滞的眼神无法掩饰他心下的恐惧,对于其他士子们不断抱怨怎么还不张榜,张老贡生却没有半分焦急,反之,他是更希望那吏部官吏来的晚些、更晚些! “如果今科再次落第……”,张慎言一个激灵灵的哆嗦,拼命摇头要将这个随着放榜时间临近,而日益压迫自己的恶梦给摆脱掉。但是,这又谈何容易?老贡生再紧了紧身上那件单薄的衫子,努力去想一些使自己能够高兴起来的往事。 出身于奉儒守官之家,家有良田百顷,虽不称豪富,倒也衣食可足,作为三代单传的独子,他少时的岁月却也是无忧无虑,备极宠爱。而后年纪稍长,束发受教,九岁能文,十二能诗,他的聪慧也是名冠庆州,更为其赢得神童美誉,当其时也,左右乡邻一提及张家少爷,谁不要目露欣羡的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张门有后!”,也正是借着良好的家声及少时才名,父母顺利的为他定下了同城王家二小姐为妻,要知道,这容颜娟秀、秀外慧中的王二小姐可是许多人家争相求亲的对象。又过得几载,抱孙心切的双亲便早早为他办了婚事,也正是在他“小登科”的这一年,张缄二字正式被列入本州贡生名录,一时间,可谓是贺客盈门,“小登科后大登科”,日日听着这等赞语,少年气盛的张慎言也觉这功名富贵不过是探囊取物,他年曲江赴宴、慈恩题名,又怎会少了自己? “美人添香夜读书”,婚后琴瑟和谐的少年温经制诗,愈发刻苦用功,如是者三年,自觉已是满腹诗书的他再也按捺不住对功名的渴望,在一个和风日丽的三月,拜辞双亲,踌躇满志的向东南进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历时近月,他主仆二人便已到的长安,见识了京师的繁华,遥拜了位于长安城最高处——龙首原上的巍巍皇家宫阙,那一颗蓬蓬勃勃的功名心就愈发的不可遏制了。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想一般,功名富贵也远不是唾手可得。这一科,张缄落榜了,自此,这落第的噩运就如同宿命般紧紧粘住了他,一去就是十八年。初时,他尚不在意,毕竟似这般近两百取一的进士科试,那一个高中者不曾几度失意?然则当他第五次黯然返乡时,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了慢慢的变化,昔日欣羡的目光改为了探询,继而随着这不断的落第,又逐渐转化为讥诮与挖苦;直至最后的鄙视与嘲笑。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金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归至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谓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匣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颂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骨,血流至足……”,无数个寒夜,就是依靠着吟诵这千古流传的《苏秦始将连横》,张贡生积蓄起每一份力量,在寒夜中挑灯夜读;又一次次变卖家产,化为进京的旅费。 春去冬来,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未老先衰的中年;从最初的携书童而行到今天的孤单影只;从最初的落脚客栈到今天的借宿寺庙就食,时间已是过去了十九个年头,想想赤贫的家中那摇摇欲坠的房舍,再想想那拖欠良久的“债钱”,还有那嗷嗷待哺的幼儿,再看看那渐行渐近的礼部官吏手中的黄榜,一股越来越深的恐惧紧紧占据了张慎言的心,再次紧了紧那不堪冬日严寒的褴褛衣衫,塌肩缩脖的张缄,颤抖着向沸腾起来的人群中心走去。 又是一年开榜之日,又是一幕几十年一以贯之的场景上演,狂喜的人毕竟是少数,失意的咒骂永远是今日承天门前的主流,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岁的士子群中却多了几个精通内幕的“消息人士”。 “看看这榜单,仅他清河、博陵崔氏就占了三个,还有卢家两个,至于那第十九名的杨诚,知道嘛!他就是礼部杨尚书的亲侄子!才学!他能有什么才学?前些日子在慈恩寺会文,我就亲见过他的诗,‘和日驱寒尽,佛音涤尘心’,听听,这就是咱新进士写的诗!连‘四声八病’都不懂,他居然就能金榜高中!我呸!杨炎他也就真敢做,竟是生生把我大唐礼部变做了他杨家私产,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凡科场失意之人,自本心来讲,多是愿意听这等可做自我安慰的话语,尤其是在听了那两句明显不如自己的诗句之后,更是大觉此科不中,非才学不济,实乃主考舞弊,不一会儿,这些个有心人的“内幕消息”便已传遍全场,一时间,场中的气氛陡然就有了几分群情激奋的紧张。 而彻底将这种情绪激化为行动的“导火索”,却是因为一名唤张缄的关内道庆州贡生的触壁而死。只见他细细的将榜文读过三遍,泪流满面的呆呆发傻半晌后,即而才是一片对天狂笑,也正是在这震撼全场的笑声中,这位落泊半生的举子,毅然向承天门那厚重的城墙上帖着的黄榜狂奔而去,最终,他用自己的鲜血在这美丽的榜单上绽放出了一朵美丽的梅花,也通过这极端的方式,使自己的精魂永远的留在了那三尺榜单上。 “走,去杨府!”,死一般的沉默后,也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大喊,满腔激愤、兔死狐悲的士子们直觉全身的热血都被点燃,发一声喊,早有几个莽撞的少年举子上前推开正欲收拾尸首的禁军士卒,一把抢过后,便当先领头、被人浩浩荡荡的簇拥着直出皇城,往通义坊杨府而去,在他们身后,徒留下无数闻声而出、面面相觑的各部官吏…… …… …… …… …… “梁崇义为人外示忠厚,实则内存奸诈,此人权力欲极强,苦心经营山南东道十余载,又岂肯轻易放手一道军政大权,到京中做一个安闲尚书?前时,他便与李灵濯多有往来,若非汴州覆灭太快,尚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此次朝廷撤并地方节度迫在眉睫,他有所异动,也是意料中事,目前就看朝廷对他这本奏章会有什么章程了!”,舒适的车驾内,身拥貂裘的崔破看着身前小几上的两张卷纸,语声淡淡道。 “他竟是想效剑南道韦皋例,依然保留节度使。这只怕是难!那剑南道西接吐蕃、南临南诏,军情变化极大,地方节度若牵制太多,一旦边境有警,必定东南靡乱;再者,韦皋受知于先帝,对朝廷的忠心那是出了名的,唯其如此,当今天子方才安心使其坐镇西疆。梁崇义又怎么跟他比?他山南东道地处我大唐腹心,其人更是多为朝廷忌惮,天子此番又岂会准了他这奏章,‘封驳’是一定的了!唯一引人注目处就在于驳了以后,这梁崇义会如何应对,朝廷又将如何善后此事而已。”,伸出手指轻轻点着那卷纸,李伯元饶有兴趣的看着崔破道。 “依着陛下的性子,梁崇义一旦解职到京,恐怕也难有好日子过!同样,老梁也自知已见疑于朝廷,依着他那霸王性子,此事善了只怕是难,依我看来,朝廷若一味用强,这动刀兵只怕是难免,唯一不知的就是此次一旦战火重开,不知要延续多久,那河北四道又会不会也插上一脚进来。”虽依然是淡淡的话语,然则崔破的眼神中只有掩饰不住的忧虑之意。 “那依公子之见,朝廷对此本奏章又当如何处理才为妥当?”,车声辚辚中,李伯元跟上一句问道。 “此事是政事堂相公们份内该管,那里就轮到我来操心。”自嘲的一笑后,崔破续又言道:“剑南不论,如今江南四道军政分流,已是完全置于朝廷控制之下,其他如黔中、河南、山南西诸道于撤并节度一事上也是并无半点波折,只需两年时日,整个江南半壁就如铁桶一般,足堪为朝廷根基所在,当此之时,若以我之意,就准了梁崇义又如何?暂时安抚于他,以此换取时光,好生经营南方半壁,几载之后,此人或可不战而定。当然,朝廷若是要打,单以他梁崇义山南一地,自然是能一战而定,只是此事远不是这么简单,我料此人必定与河北早有勾连,此次朝廷出兵若能速定山南,也不免泄露底细于四镇,更引起彼辈警觉;若是不能速定,一旦河北出兵相应,介时,这事情可真就是麻烦了,以今时观之,每拖得一天,朝廷与四镇之战就多了一份胜算;同理,若早一日,也必然就多一份风险,波及损失也愈大,所以,此次若朝廷真个决定要战,纵然是胜,以长远来看,也终究还是无益!”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实不虚妄!”,出口赞了句后,李伯元一笑道:“以中书之才,必定也能想透其中关节,再有公子快马传回京中的书信,崔相必定会于政事堂中力阻其事,既如此,公子还担心什么!来,你我且尽一盏佳酿,驱驱冬日的寒气。” 三岁积蓄,今时太库略有积存。练军两载,众武将们早有蠢蠢欲动之意;再加上今上那性子,还有政事堂如今的人事变迁。李伯元的这一句安慰话语终究难以打消崔破心中担忧,只是他如今远离京中,纵使担忧也难免隔靴搔痒,也只能是一声长叹,伸手向樽温着的葡萄酿抓去。 懒懒饮得数盏酒尽,心绪烦闷的崔破已是有昏昏欲睡之意,然则,正在李伯元出言告辞之时,却听一骑急促的马蹄声“嗒嗒”传至,随后就听一干涸沙哑的嗓音叫道:“京中急传家信” 看到信笺封面上的那一支鸡毛印记,放下对家中担忧的崔破更是疑惑道:“前日才有传信,怎么两日间隔,这郭小毛又有急件传至?” 满怀惊诧的扯开信简,一个浏览之间,崔破已是面色突变;李伯元见状,轻轻将简文接过,低头看去: “前日,今秋科试揭榜,因有关内道乡贡生张缄触壁而死,遂引发众举子抬尸杨府,后因长安县阻挡,众举子转回皇城拜伏叩阙,力请天子严查科场舞弊事,随即,御史台新任侍御史罗仪率先上表弹劾。当日午后,礼部尚书杨炎停府待勘,又因此次进士榜中有崔门子弟三人,崔相亦于同时上折请罪……” 第二十八章在线阅读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长安 大明宫 栖凤阁 “领礼部侍郎!!!陛下,臣资历实浅,恐难任这方面之事。”一身绯红官服的卸任广州刺使崔破向御坐中的李适诧异道。 此时的李适却是一套全身朝会披挂,满脸洋溢出的厚重喜意下隐隐透出许多疲乏之意,显然,今天这承天门前的会见七十六国蕃使,使这位正值年富力强的天子陛下也是累的够呛。 “此次卿家在岭南任上做的甚好,当年御前四百万贯之约都已如数解来,更难得的是此番招引得海外七十六蕃邦来朝,实是自天宝以来未有之事,大大涨了朝廷人心、士气,论理,朕本当重赏卿家,只是当日卿家于岭南擅杀黄斯文,后纳海盗而建水师一事又引得朝野物议,弹劾之声可谓是不绝于耳,让朕也很是为难哪!即如此,就功过相抵,崔卿改任礼部侍郎便是!说来,一则此职与广州刺使同阶,也不为擢升,省去那些言官们的聒噪;再则,如今礼部因今科之事,惹得天下非议,也正需卿家这等干才前往整顿才是,自杨卿去职前往山南东道任经略使,这礼部尚书一职便为空缺,卿家此去礼部,少了许多牵制,正可大展拳脚,啊!朕寄厚望于你!”,一言至此,李适还待再说,却见那内宦霍仙鸣悄然进阁,拜倒奏道:“陛下,麟德殿已准备妥当,各国蕃使亦已请到,还请大家启驾!” 闻听此言,李适面上透出一股异样神采,当即霍然起身道:“即如此,摆驾!崔卿,且随朕来!” 躬身随驾而行,崔破心头却是为这短短半柱香的见驾事宜迷惑不已,今晨,待他率领的这一干蕃使队伍到京,尚在灞桥长亭处,便已有百官迎侯,只是现任礼部尚书杨炎,因科场弊案被外放山南西道经略使任上,是以这唱礼一事竟是由二品太子少师颜清臣亲自担任,此固然是不得已之举,却也足可见出当今天子对此次事宜的重视。 果不其然,自灞桥长亭十里至长安明德门,为迎接这一干蕃使到达,赫然竟是以净土重铺,前行更有香花导引,而一入长安,两侧更是人山人海,夹道欢呼以观,只让那许多适才尚在震撼长安这天下雄城的蕃使们更是大吃一惊。 自天宝间安史乱起,虽年年皆有外邦使节到京,然则象今次这般规模,却是前所未见。不待长安、万年两县催促,众百姓们早已是扶老携幼、举家而出,来看这数十年不见的热闹光景,只看到众肤色、服饰怪异的蕃使,大家已是呀叫连连,及至那“黑”国、“金”国蕃使出场,竟反而引发全场片刻失声,随即,更是一片山崩海啸般的诘叹。 花如海、声如潮,众使节便是在这种喧腾的气氛中缓缓行至承天门,得大唐天子赐见。行完一番烦琐的程式,李适一声令下,承德殿设宴后,方才自行回宫,而崔破也被其点名相随。 只是让崔破想不到的是,没有半句多余的问候,这次见缝插针般的短暂陛见中,李适竟是与他说得这样一件大事。“礼部”,一路碎步行来,崔大人脑海中翻腾不休的都是这两个字眼儿。 麟德殿,中国王朝史上第一大殿,乃唐王朝专为宫中宴会、藩邦来朝所建,又是位于长安城至高处的龙首原顶,自有一股恢弘壮丽、雄霸天下的气势,尤其是在经过天子饬令修整粉饰之后,更是于无边威远之外,透出逼人的富贵之气。 还在远远的,便听见那节奏急促雄壮之极的《秦王破阵乐》声声传来,更行近少许,数声清脆的静殿鞭声响起,随着一声尖利:“陛下到!”的唱礼,应和而起的是响彻宫城的赞呼“万岁”之声。 走进麟德殿,饶是崔破曾多次进出此殿,也不免大是诧异,这那里还是昔日“大朝会”时的殿宇,分明便是将那皇宫内库一股脑儿的搬了过来,硕大的殿堂内,金缎为幕、珠玉做饰,真有说不出的富丽堂皇。 “崔卿,世上怎生会有这等长相人物?”,含笑缓步登上御榻,李适悄悄示意崔破上前,诧异问道。显然适才城楼上,由于距离良远,他不曾细观使节真实模样,此时亲见,也不免大是惊异。 “天下之大,奇异竟有,实不足为奇!陛下,且于他们赐座才是!”,凑前低声解释一句后,崔破小声提醒道。 “诸蕃使并众卿家平身,赐座、传宴!”,一声朗吟,随着一片谢恩声,无数艳丽的宫女分花蝴蝶般接次手捧佳肴而上,此次盛宴正式开始。 “许久不曾有此盛会,这排场布置竟是有了些暴发户的气息!”,边应和着红光满面的天子邀饮,崔破心下不无感叹的自语道。 三盏即毕,随后便是众蕃使们依次进献方物、奉酒请赏之时,这一下,殿中顿时热闹起来,诸多金玉器物之属不论,更多的却多是地方特产珍稀花木、禽兽;似那等花红乖巧的鹦鹉固然是招人喜欢、裸国使节献上的巨大海蚌倒也可接受,只是一听说那黑国人竟然是要为陛下献上一只活生生的狮子,专司为天子做绍介事宜的崔破顿时惊出一声冷汗,暂时敬谢不敏了! 这一番大涨贞元朝颜面的宴饮,直持续到日落黄昏方才正式结束,心下欢喜的天子不免饮酒过量,留下一句:“今晚金吾不禁,合城同欢”的饬令后,便昏昏然的登上御辇回寝宫而去,只让欲造膝而陈的崔大人郁闷不已。 “老郭,行快马,回府!”,曲终人散,走出皇城的崔破长吁一口酒气后,登上前来迎候的老郭头马车,饱含期待的高声说道。 车声辚辚,饶是老郭多年把式,无奈这街市上实在人多,也是一走一顿,牵延难行。借着三分酒意,思家心切的崔破不耐多等,遂下得车来,牵过备马,一骑当先,分开人流回府而去。 “石榴,崔郎不是今日个儿上午便已进城了吗?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到家!” “好我的金花姐姐,您这都是问第六遍了!前时老郭管家不是传了信儿回来,说那是皇帝赐宴,那有这么快就结束的?没准呀!还要通宵达旦哪!”,崔府门前街口处,娜佳金花与陪她前来等候的石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着,苦受数年分离相思之苦,今时闻听夫君回京,这位崔府三夫人竟是半刻也等不得了,在府门处等候犹是不足,竟是一路到了这街口处眺望相迎,只让脸皮素来薄嫩的弱衣受不得那来往行人的注视,而先自避回府中,仅留下快嘴的石榴并数名健壮家人护卫相陪。 “十一郎!是你吗?”远远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尚看不清那骑士面容,娜佳金花已是仿似有心灵感应般、语带颤音的高声招呼道,及至马行愈近,那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她竟是再也忍不住的相迎着狂奔上前,满眼的相思、绝美的容颜、翩飞的裙裾,这一刻的金花夫人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看着这道迎面奔来的身影,崔破也是心情起伏不已,稍稍一勒马缰,一个错身之间,崔破迎着那双伸来的手儿一拉,娜佳金花一个熟练的翻身跨步,已是落于马上,紧紧拥住了郎君的身子,下一刻,点点不知是何等滋味的泪水已是滚滚滑落。而一旁街巷中的行人见得如此一个绝妙的“空中接力”,也是忍不住爆出一片连天彩声。 “诶!少爷、金花姐姐,等等我呀!”,看着那没有半分停顿意思的奔驰健马,石榴跺脚嗔道:“好哇!枉我等了这么久的时间,两个都是没良心的!” 驰至府门,崔破翻身下马,将犹自趟泪的娜佳金花小心扶下后,一个转身,入目处便是府门处那两个俏生生的人影,七分感动、更有三分酒意相激,四品大员崔大人更无顾忌,几个疾步间便将二人紧紧拥入怀中。 少年恩爱、三年别离,这一个拥抱端的是威力巨大,纵然是素来仪范端庄有度、一派大家风范的菁若也是忍不住一阵鼻酸眼热,遑论心思细腻、终日为相思所苦的纤纤弱衣,偏生还有随后跟上的娜佳金花泪眼涟涟!这一番众目睽睽下的相聚相拥,便显的愈发热烈,也愈发荡气回肠了。 “十一郎,放开我,下人们都看着呢!”第一个从这激动的情绪中醒过神来的,自然是一家之主的大夫人菁若,初时的激动过后,她便感觉到周遭传来的隐隐低笑及凝注的目光,当下爱意暂退、羞意上涌,生生为一张凝脂般的粉面再添三分艳色。 “阿若,要我放你却是不难,却需你叫上一声‘好郎君’才是!”,离家数载而归的欢喜、不断翻涌的醉意、还有眼前这娇羞的丽色,都使今晚的崔破迥异常时,在这当口儿,依然出言调笑道。 微微一挣,脱不开身去,菁若面上桃色再开三分,轻轻“啐”了一声“无赖”后,方才半是欢喜、半是不甘的附耳凑上低声道:“好郎君,放了阿若吧!”,连大夫人都已经开言,弱衣更有何话? 耳中软语、鼻中馨香,心情大好的崔破再将手紧得一紧后,方才任二人脱离怀抱,转身拖起娜佳金花的手儿,便一马当先往内院向老夫人请安而去。 外任官员回京,自有数日准假,连日行路疲累,加之昨夜雨骤风狂的颠倒迷乱,第二日崔破醒来时,早已是天光大亮。懒懒起身梳洗,自老夫人房中辞出,崔少爷正欲往弱衣、娜佳金花房中一行,却见那石榴急匆匆上前、寒着小脸道:“少爷,郭管家传话,说通义坊崔老伯爷府来人,请少爷过府一趟。” “你这小妮子!几年不见,会给少爷脸子看了!”,微笑着刮了一下石榴的鼻子,崔破转身回房更衣欲行。 “枇杷姐姐性子好,可还不是生受少爷的气,日日以泪洗面的。”,石榴这一小声嘟囔,引得崔破心下一动,也不接言,换过衣衫后,便领了髭须微露的涤诗策马往通义坊而去。 “侄儿拜见伯父大人,数岁远离,不能侍奉身边稍尽孝道,还请伯父大人勿罪!”,依然是那个清幽的书房,崔破刚一入门便即躬身拜礼道。 “起身吧!你我伯侄还闹这些虚文做甚!”,微微抬手虚扶间,崔佑甫随意说道,月余之间,诸事频发,这位素来仪范肃严的当朝宰执相公极力压制的语声中,丝丝透出的都是疲乏之意。 “公南之事你可都已知晓?”,待崔四书奉茶退下之后,崔佑甫淡淡发问道。 “我大唐自武后立科举为定制以来,这素来便是荐举与科试并行,数十年间莫不如是,此番老师何曾有错?偏生落得小儿辈构陷,所幸今次不曾祸延罪及伯父,否则朝廷真是……”一提及此事,崔破也是愤懑,当下出语滔滔道。 只是不待他续又言说,早被闻言眉头一皱的崔中书出言喝止道:“放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容我等臣子妄加置评!再则公南品阶不减、外调山南专司一方,此正是朝廷爱重之意,适才尔之所言,今后休要提起,可记住了!” “山南西乃是与淮南并称的大唐小道,淮南尚有治所扬州堪称繁华,而那山南西却是辖下尽山,最是荒僻贫瘠不过。其地经略使又如何与六部尚书可比,尤其是对一个一度几乎入相的杨公南而言,这其间的差别实在是不啻万里之遥!”崔破心下虽是这般不以为然的嘀咕,但口中也只能恭谨开言道“是,侄儿记住了!” 第二十九章在线阅读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此次广州任上,你做的不错。此次既然奉调回京,自己可有什么想法?说起来,我中书省却是正缺一名中书侍郎,莫如……”,沉吟半晌,这崔佑甫却是提及了崔破的回京安置事宜。 “多谢伯父为侄儿费心,只是昨日陛见之时,陛下已有意使小侄接任礼部侍郎一职,估计过得几日,这行文诏书也就该到了。”起身一礼作谢,崔破恭谨答道。 “什么,礼部侍郎!”,闻听礼部二字,崔佑甫顿时一惊起身,诧异问道。 “正是” 一丝忧色隐隐浮上崔佑甫额间,负手绕室沉吟一周,才见他缓缓开言道:“因今科举试之事,今时之礼部最为人所诟病,公南与你有师生之谊,你又是博陵崔氏出身,就这两条,无私也成有私了,今后如何行令?;再则,礼部侍郎专司科考取士,这本朝科试自武后朝至今,历数十年,可谓是积弊丛生,要想一朝矫正,谈何容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礼部于我崔氏而言,如今最是‘嫌疑之地’所在,破儿,此事你当力辞为宜,否则,难保不会重蹈公南覆辙呀!” “昨日侄儿已然请辞,奈何陛下坚不允准,此事只怕是难!”,当下,崔破乃将昨日陛见之事一一分说清楚。 皱着眉头细细听完,崔佑甫再绕室沉思片刻,却见他猛然道:“来人,备车马进宫!” “此事不能不辞,否则异日必成致祸根由!”马车之上,崔佑甫轻轻一句,便已申明此次进宫之缘由所在。 …… …… …… …… 大明宫 栖凤阁 “政事堂行文诏书早下,如今期限已至,只是那梁崇义拒不交接,陛下钦点的山南东道经略使黄大人所住驿馆十二日前也突然起火,一行三十七人无一生还,陛下,这是今晨传回的流星快报。”,满脸肃然的言说至此,卢杞自袖中掏出一份三折公文,恭谨呈上。 面寒如水的自霍仙鸣手中接过这紧急公文,只寥寥数眼,就见御坐上的李适“啪”的一声将那纸卷掷之于地,恨声道:“老贼可恶,安敢欺朕如此!” “中书令领同平章事崔佑甫、前广州刺使崔破请见!”,正在此时,却听那阁门处传来小黄门一声尖利的通名报奏,正怒火勃发的李适恨声道:“传!” 进门见礼过后,崔佑甫见天子脸色大是不好,乃悄然给其侄丢过一个眼色后,便壁立一旁,更不发话。 而此时的崔破却是正满怀好奇的打量着对侧处立着的“名人”卢杞,紧凑的五官上衬以那靛蓝的大块胎记,此人之形容诚与书中记载分毫不差。 “长的丑不是你的错,但长这么丑还敢跑出来吓人,这就是你大大的不对了!”,一个打量之间,崔破心下不无调侃的自语道。 “崔卿,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悍然抗拒王命,更擅杀朝廷命官,此事卿家以为当如何处置?”,自登基继位以来,推行两税、整顿江南四道,李适可谓是令行禁止,尤其是近两岁来,朝廷实力渐增,他这“有为”天子的威权亦是随之益涨,更何曾受过这等轻慢,是以这怒火一发,便欲发不可遏制,当此之时,他也不问二崔请见所为何事,只是指着地上那份公文,恨声问道。 一个躬身将地上折子拾起递于其伯,崔破收起了适才的噱笑心思,凝神听这君臣间的对答。 “梁崇义早蓄异志,阴结汴州、勾连四镇,今日彼之所为,实意料中事,陛下实不值为这等乱臣贼子发怒,还请保重龙体为要!”,一目十行的扫完公文,崔佑甫躬身答道。 “噢!陛下问的是此事当如何处置,还请崔相莫要虚言,尽快拿出章程才是。”,清朗的声音,不用说,这接言的必然就是卢杞无疑了。 “却不知卢相又是何等章程?” “梁崇义公然抗旨不遵,更擅杀朝廷命官,对如此跋扈之臣,可还有别样处理章程?仆之所见,到也简单,一个字‘剿’!而已”,一声剿字出口,配合他那条好嗓子说来,当真是气势如虹、掷地有声。 “‘剿’?卢杞一片忠爱朝廷之心,仆诚然佩服,只是大军一动,百姓流离,此一点卢相不可不虑;再则,今时朝廷行此一战,后续如何。卢相可曾有所思虑?”言至此处,那崔佑甫一个转身道:“陛下,此事依臣所见,大可暂图隐忍,待数载之后,臣料那山南东道自可不战而定!” “隐忍!对此等乱臣贼子,崔相莫非要行的是‘姑息’之策!”偷眼悄然瞥向御几前立定的李适,卢杞一笑开言道,事情亦正如他所料般,本就面寒如水的天子陛下一听“姑息”两字,顿时眉头又是一皱。 “死老贼,好狠!”见势不对,崔破心下一句暗骂后,微微身子前倾,一笑开言道:“卢相家学渊源,负天下盛名几近二十年,又岂会不知‘姑息’与‘谋定后动’之别?却来开这等玩笑。昔日本朝定鼎未久,突厥势大,太宗皇帝也曾暂为隐忍,后更一举大破贼,从而底定北疆,乃为天下共尊为‘天可汗’!,以卢相看来,莫非昔日太宗所为亦是姑息?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刀兵之事不可不慎,而况这山南东道更干系河北四镇,‘剿’之一字,虽山野村夫皆可言之,却诚然不是‘老诚谋国’之言!卢相身居政事堂宰辅之位,位高权重,实不可不慎!” “噢!这位必定便是享誉天下的才子状元喽!仆素闻崔状元刚毅果决,当日晋州赴任不过月余便杀人三千、灭族四家;后往广州任上,更是斩宦官、收海盗,那一件不是率性而为,为何今日会对公然抗命的乱臣贼子如此‘隐忍’,莫非……”好个卢杞,闻听崔破那番言语,于他面上竟是并无半点变化,反是微微一笑,当即出言驳斥。直这一份城府,实不负了其宰执身份。 只是不待他说完,早为李适插言打断道:“崔卿家卸任广州刺使,即将出任礼部侍郎,而后诸卿同殿为臣,自当戮力同心才是,不可枉做意气之争!至于这山南东道是剿还是抚,朕自有决断,尔等介时遵令行事便是。” “如今我朝于山南东道周边屯兵数十万,其中更有神策精锐十余万,谴一上将,剿了那梁崇义不过是举手间事!当此陛下御极五载之即,此战必可大涨朝野民心士气、更可一举震慑河北群丑,岂非一举两得之便?臣俯请陛下三思。”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仗一旦开打,后续更将如何实难预料,陛下登基五载励精图治,才换得如今政事得谐、国有余力,臣恐一个思虑不周,便是前功尽弃。此战即能速胜,也必将打草惊蛇,促使河北四镇停内斗而合力以抗朝廷,若果是如此,则异日平定河北之战更添百倍艰难,此诚不可取法也!陛下,万不可草率行事呀!”,见卢杞再行进言,崔破那肯示弱,将身一躬,当即出言驳斥道。 “罢了,此事朕自有决断,尔等无须再言!崔卿,你此来正好,礼部不可一日无首,应物,你来拟诏,饬命前广州刺使崔破转任吏部侍郎,三日后到职视事,钦此!”听着这两边截然不同的争论,李适也是头大,摆摆手,转换话题道。 “陛下,礼部乃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所在,事关皇家、朝廷尊范,非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之人不能胜任此职!崔破此子少年任性、疏于仪程,实不堪当此大任,更加之其以崔门嫌疑之身而入值贡举事,实难令天下士子心服。难保异日不会更有杨炎旧事!此诏,臣以为实有不妥,还请陛下三思,授其一任地方,再加磨练可也!”,眼见那翰林承旨韦应物接旨拟诏,崔佑甫忙小步趋前,开口谏言道。 “崔相此言差矣!崔侍郎少年英才,状元之名哄传天下,仆前任职地方时,虽僻远州府,也得传其诗,如此声名赫赫,坐镇礼部,那干士子更有何不服!再则,崔侍郎自入仕以来,素以干才为朝廷称道,此番礼部震荡,正是其大有为之时,安可辜负皇恩,一味保身请辞!”这卢杞言说之时,话里话外俱将“崔侍郎”三字扣死,竟是欲坐实其事。 眼见阁中纷争再起,一手造就今日这等朝堂形势的李适也是不堪其烦,霍然起身道:“朕自当谴太子少师颜真卿兼领礼部尚书职,专司礼仪、贡举事,崔卿只需安心办好贡举之事便可!此事朕意已决,勿庸再议,朕乏了,众卿告退吧!”颇带不耐之色的说完这几句,皇帝陛下竟是更无二话,转身自阁后便门径回内宫而去。 “卢相,下官当日闻听今科举子承天门之事时,曾闻有人言说那领头的黄四淮等贡生曾于事前多次出入相府,未知此事……”正在满脸肃然的崔佑甫招呼崔破欲去时,却见他悠悠向卢杞笑言道。 闻听这番话语,那卢杞一张靛蓝面容蓦然一沉道:“不错,实有此事,当日黄四淮等人往我府行卷时,仆观彼等尚有几分才学,本着为朝廷作养人才之心,方对其多了几分爱才之意。不成想这干人等竟干出这等无君无父的事情来,哎!怪之怪老夫识人不明哪!贡举一事关乎朝廷抡才大典,崔侍郎即肩此任,犹需谨慎,务以老夫之前车为鉴才是!”,这短短几句话语之中,自惭之色有之、切齿痛恨有之、娓娓劝谏亦有之,再配以他那极具磁性的嗓音,听来真是诚恳无比。 见其直言自承其事,更来了这一段直可媲美“影帝”的痛悔告白,还口口声声都是“为朝廷作养人才计”,崔破更有何话可说?所幸他欲要表达之意隐已传达,遂也不再与其周旋,一个拱手之后,便随了崔中书径直出宫而去。 “伯父,我料今日山南东道之事,陛下必将会传召兵部堂官入内计议,当此之时,伯父往薛尚书府一行,实属必要。小侄自行策马回府便可”刚出皇城朱雀门,崔破伸手接过马缰,对中书大人言道。 闻言,正欲登车的崔佑甫微微一顿道:“我亦正有此意,这礼部侍郎一职既然辞退不掉,你需回府借这三日空闲好生思量一番才是,切切不可轻忽此事,异日重蹈公南覆辙才是。” “侄儿谨记了!”,目送满脸忧色的中书车驾去远,崔破乃翻身上马,蹄声得得回府而去。 刚刚到府,崔侍郎正欲命人请过李伯元,却早见一脸古怪笑意的石榴迎上前道:“少爷,老夫人有事唤你,这就请吧!” 只看她那神色,崔破已知此次事情内里定有玄虚,只是他愈问,那石榴就越是不肯说,不一时,二人已是入了内府。 第三十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崔卢氏含笑见儿子施礼后坐定,当即出言吩咐道:“枇杷,快去,把灶上温着金丝燕窝羹给你家少爷端来,早晨出府办差,也不用膳食,长此以往,这身子可怎生受得了,破儿,莫看你现时年轻体健,到了为娘这个年纪……” 三载不见,这崔卢氏爱子之心愈切,嘴自然也就碎了许多,崔破含笑听着母亲这一番唠叨,将手中一碗羹汤吃尽,恍恍惚惚之间,竟似是又回到了当日定州崔氏祠堂中的那个简陋小院,一时间,一股暖暖的温热涌上心头,由不得心底长叹上一句:“回家的感觉,还真是好!” 碎碎的嘱咐了许多遍要爱惜身体后,那崔卢氏才转入正题说道:“此次唤破儿来,是有数事相商。这一呢!你爹当年早死,我孤儿寡母贫苦无依,全仗族中接济,才得活命今日,仗太上玄元皇帝并列祖列宗保佑,我儿今日有了些子出息,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依为娘的意思,是想捐出一份钱粮,给定州祭庄,即是谢恩,也是个不忘本的意思在里头,也免得因此事遭人戳了脊梁骨” “这本是儿子应当操心的事,却让母亲大人多费心思,儿子实在不孝,此事母亲大人思量的极是,依着儿子的意思,大可以再出两份,一份给族学,也可补贴些家境贫寒子弟;再一份,就捐了给崇唐观做灯油钱,也是儿子为母亲大人祈福了!” “我儿做的都是大善之事,为娘那里有不依的,娘就生受你这份孝心了。”慈爱的看着爱子,崔卢氏笑着续说道:“这第二件嘛!为娘要跟你说的却是石榴之事,丫头们也大了,娘也不能老将她们捆在身边,误了她们的终身,现在难得这疯丫头有了中意的人,为娘看冯楠这孩子也是不错,就寻思着早日成全了这桩美事,只是听说那冯家有些来历,倒也是个大户人家,若是让石榴以一个丫头的身份嫁过去,将来未免遭人轻贱。娘就寻思着什么时候办个事儿!就正式把她收为义女,这事说不得还要你来操办才是,总之一句,要风光些才好!” “冯楠!”崔破愕然一愣后,笑着回道:“母亲大人好眼力,这冯楠的确不错,跟孩儿尚有兄弟之谊,家中又是独子,石榴嫁了给他!那才真是掉到福窝里头了。”言至此处,瞥了一眼正在一旁窗棂红着脸向外偷瞧的石榴后,续言道:“说起来,石榴、枇杷跟咱娘俩相依长大,没少吃苦。在儿子心里,她们早就是我的亲妹子了,只是孩儿没有娘想的这么周全,娘亲放心!儿子一定把这事儿给办的漂漂亮亮的!一并正式认了两位妹子。” 只这一言出口,那一旁偷瞧的石榴固然是心花怒放,却引来夫人身后的枇杷面色一黯,那一双正轻捶着肩膀的手也是蓦然一顿。崔卢氏心里明镜一般,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遂伸过手去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后,扭头向崔破道:“枇杷就不用了。娘现在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前些时候,族长来了信,说到了思容的事儿,这闺女不容易,这些年为你吃了不少的苦,一个姑娘家,前些时候又陪着你到广州待了好几年,这实在也不能不给一个交代了!总不能老是让人住在道观里,这算怎么个事儿?依着为娘的意思,也就尽快把这事给办了;还有就是,枇杷这孩子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人又闲静和顺,她也没个外嫁的心思,娘这心里也实在是舍不得,就让她与思容一并把这事儿给办了。这也就是娘的女儿了。破儿,你以为如何?” 说到思容,崔破到是并不吃惊,毕竟这事儿他心里早有准备,只是听母亲又提及枇杷,他却是没个心里准备处,自然就将目光看向娘亲身后立着的她。可怜见的这小丫头本就是满脸通红,更那堪他这探询的一瞥,欲待要逃开,可没听个准信儿,心里偏生又是不舍,遂也只能任那一张脸越来越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娘亲已经打问过了,依着你这四品官职,朝廷允许有四位孺人,加上她们两个,倒也不为违例!再者说,现下三个媳妇儿的确是好,可惜成婚许久,却是也没个子孙诞下,娘这啥时候才能抱上孙儿哪!只要看着你香烟得继,娘就算是对得起你那苦命的爹爹,纵然是死,也能闭眼了!”,说到这里,这崔卢氏一时伤心,竟是潸然泪下起来。 若说崔破之罩门所在,这崔卢氏绝对是排第一,此时见娘亲这个样子,也顿时惹的他大大慌神,忙忙凑上前去请罪抚慰,直到说出:“一切凭娘亲做主”后,方才将老夫人哄的重又破涕为笑。再交代了几句后,便不再留他,任其自去处理事务。 面带苦笑的崔侍郎悠悠行至书房所在,却见早有一人正盘踞着烧满银炭的火笼,捧书而观。旁侧一盏清茶了了起雾,直有说不出的舒适闲逸,比之他这心底的郁闷,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先生好悠闲哪!”,刚跨进房门,崔破已是率先开言道,尤其是那个“好”字上,少不得是要加个重音的。 “天寒地冻,清茶相伴、围炉观书!人生大乐,莫过于此呀!好一个司马子长、好一部《史记》,某每一观,必有会心之处,此君真神人也!”似是对崔破的满脑门子官司视若不见,那李伯元只顾迭声赞叹不已。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嘛,焉能不好!”没好气的惯性说出这句话后,崔破方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又是剽窃了鲁老哥一把,不免心下连连告罪,及至见到李伯元手边处更有一本《汉书》,遂忙忙遮掩的转换话题道:“先生于这《汉书》,又是以为如何?” “妙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公子所言,诚然妙论哪!”,李伯元喃喃沉吟片刻后,方才击节赞道。后见崔破所指《汉书》,遂一皱眉头道:“班孟坚其人诚然一代之才,只可惜此人过于正统尊经,所以嘛!这书就免不得较之《史记》落了下乘,不过此书《艺文》一志,实在是于后世造福良多,诚然可佩呀!” 崔破自知自己虽是顶着个状元名头,但若真个论起这等学问来,实与这李伯元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再者此时他也实在没那心思来切磋这等学问,略略翻了翻那一条条都是记载书籍流布情状的《艺文志》后,顿时将之丢向一边,看着身前红红炭火,一声长叹。 “噢!公子意兴这般阑珊,可是有何烦难之事?”,放下手中书卷,李伯元径直于崔破对侧坐了,开言发问道。 “什么烦难,生不出儿子是不是烦难!”崔破心下没好气的嘀咕了一句,适才经崔卢氏提醒言说,他才蓦然想到,自己已是取妻数载,偏生子嗣上却是没有半点动静,别也整成了个项少龙,那才真叫一个冤孽,要不,自己也去收个义子,干脆取名就叫“黄巢”算了!心下郁闷了半晌,但这些事毕竟是不能对人言说的,他也只能将头一点,向李伯元道:“诏书已经拟定,我这广州刺使转任礼部侍郎,三日后到任,还是个专司知贡举事。这……哎!” “礼部侍郎!”,李伯元闻言也是一愣片刻后,方才对崔破拱手笑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此次既入得六部做副贰之臣,分明便是离中枢不远了,诚然可贺呀!” “先生怕是忘了我那坐师故事吧!礼部!那里现在还是人待的地方?何况还是我这等复杂的身份。知贡举!现在个个应试举子们都跟乌眼鸡似的,这贡举还怎么个知法,一个不好,怕不是就把自己给弄到柳州去了,不过,那里倒也实在是个贬谪的好去处!若论景色之美,恐怕比呆在中枢,更能修身养性些!”苦中作乐的崔破难得的自我调侃了一句。 见到崔破这副难得的惫赖样子,李伯元微微一笑,取盏呷了一口清茶,将身子前倾靠近火笼子后,边伸出白皙的双手翻转烘烤,边缓缓说道:“我朝自科举定制一来,便是科试、察举并行,这也是每岁各地士子来京,漫天遍野行卷的缘由所在。我朝以诗赋取进士,但开元间,连王昌龄、孟浩然这等名诗客都不得金榜题名,今科那些个士子们叫个什么屈?莫非他们比王、孟更有诗才?笑话!从这一点上来说,杨尚书何尝有罪?,好,若真个儿要治杨尚书之罪,就凭着他那科场‘舞弊’引起士子骚动京城,怕远不是一个贬谪山南西道可以了结的吧!再说,山南西是什么地界儿,那可是紧紧靠着梁崇义的地方,天子这一道诏书下的实在是耐人寻味的紧!;若说杨尚书没有罪,为何又要将他贬谪外地,既然品阶半分不降,那朝廷为何就不能让他停府数日,依然留京转换个衙门,自然也就将此事风头给避开了。反正这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先生到底要说什么?”这般弯弯绕、绕弯弯的说话,只让心绪大是不宁的崔破听的愈发糊涂,遂直言出口插问道。 “只看朝廷对杨尚书的这等似是自相矛盾的安置法,便知皇上分明是既不想让杨尚书留京、又想借用杨炎之才,所以吗……”,一言至此,那李伯元却是住口顿住不说,直让崔破心底暗恨他又耍“名士风范”,面上也只能赔笑道:“先生大才,还请继续才是” 颇为受用的接过这句话,那李伯元才又续言道:“所以说,杨尚书之罪,明则来看是因为科场弊案,其实际却是,皇帝已实在不愿让他留居京师,所以才会有了这次贬谪!至于天子为什么不愿使其留居京城,公子只需好生想想令伯父的身份、再想想为何杨尚书久传要入相,却为何终究未能如愿,反倒是朝堂上突然就来了个谁都想不到的卢杞。这一切也都该明白了。” “先生是说,皇上此次贬谪坐师,非是因为科场弊案,而是只为制衡家伯父之势”,崔破纵然再傻,这等点拨也能听的明白。 “当然也是为科场弊案!若无这个由头,皇帝怎么贬他?但是既然是贬,偏就不降半点品阶,还放在山南西道这样一个如今可谓是至关重要的所在,倒也难得皇上这一番苦心了。此次杨尚书下放,一则在朝堂上去了崔相最大臂助、再则也可对其他崔门官吏起到个敲山震虎之效、更能让那些趋炎附势的长安部寺官吏们醒醒脑子,这小小一个举动,坐收三重之利,咱们这位天子陛下,心思当真是活的紧哪!当然,那卢杞亦可趁此站稳脚跟,别成一家,今后这朝堂,只怕是由不得崔相再似前时那般得意了。!” 闻听李伯元娓娓道来,崔破脑海中蓦然闪现的却是皇城老君观中的李泌真人,飘然欲举的仙风道骨下,也不知这老儿到底存着什么样心思。一个愣神之后,崔破忙一个起身道:“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我现在就需往通义坊一行才是。” “自当日科场事发,崔相当即便上了请罪折子,自此至今,除例行上朝外,中书大人未尝在私宅会见一位官吏。知道了此事,公子,你还要往通义坊做甚?”,微笑着看崔破那一副急促模样,只到其行至书房门口时,才听他悠悠开言说道。 “好好好!你们都知道了,可偏就瞒着我,我方与族伯告别,他竟然也是一丝风声不漏,真是好的很哪!”,心情本就郁闷,再被人这样摆了一道,崔破又如何不恼? “公子离家数载而回,心思自然难以尽在朝堂之事!否则,以公子之聪慧,又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所在?说起来,崔相不告此事,也是怕公子做事太过于不自然,反是更惹天子猜忌。”见到崔破那愤愤作态,那李伯元忙将两句好话递过,见效果似是不太明显,他遂一笑续道:“打打拉拉,又拉又打,此乃御下之不二法门,天子自然也不例外,既然杨尚书贬谪已经打过,公子这礼部侍郎任上,还担那许多心思做甚。再者,只怕朝廷现在一脑门的心思都在聚财、练军及山南诸事上,未必有多少余力留意贡举事,公子上任大可尽才而为,便是对那卢杞,也大可不必一位忍让,只怕是公子越是来的鲁莽,天子反愈是放心吧!” “这还差不多”,听闻这一番剖析,崔破心下倒是松快不少,对卢杞,他心下一时不免就有了些许比较邪恶的想法,只是还不待他嘿嘿暗笑数声,却又蓦然思及山南东道梁崇义之事,遂大坏心情道:“那以先生所见,山南东道之事又当如何?”,当下,不待李伯元发问,他已是将今晨栖凤阁之事一一分说清楚。 “今晨无事,某曾游了一遍长安东西两市,却见两市税监官吏正在重统店铺,而皇城景风门也是在大集匠人,以为整修,听说连公子当日开创的翰林苑修书班子,近日人员补充也是不少。长安纷纷,都是在为十月后的天子登基五年庆典做准备。且不说朝中更有卢杞主战,那一干武将们也是蠢蠢欲动;单论天子之心,他也是想要一场大胜,来装点这五年庆典的。文治武功,那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不行,我要进宫请见,此战得不偿失,实为不智!”,闻言,崔破蓦然一拍身策几案,高声说道。只是当他已是一脚跨出书房,仍然不见李伯元说话,遂大感怪异的转身问道:“先生难道就无话可说?” “孔子曾言:‘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今公子当愚之时却要行极智之事,某除了敬佩之外,更有何话可说?只是,少不得要问上公子一句,若天子执意如此,公子又当如何?莫非也要效仿王卿正大人高行,来个当廷死谏!”懒洋洋的声音,那李伯元竟是头也不回的说道,只是他的语声中丝丝渗出的都是讥诮之意。 第三十一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昨日下午,门下侍郎侯希逸大人随带大批布帛锦缎,已奉诏起行前往安抚山南东道梁崇义部。然则,昨晚四更时分,左金吾卫马遂大将军却是率领十八名护卫自长安偏门星夜离京,按其行程,只怕是现在已经出了京畿道新丰县境!”第二日晨早,意兴阑珊、腰膝酸软的崔破还想借着这难得的假日好生睡个懒觉,却被早早急速上门的郭小四给扰了一场好梦,待他冠带不整的在书房中接见了这位属下时,入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好”消息。 “腿长在他身上,爱去那儿就去那儿呗!”,闻言,睡意未消的崔破顺口嘟囔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惊呼一声道:“这么快!皇上就出兵了!” “马遂与李晟及浑缄浑帅并称为本朝三大名将,其人以跳荡功成名,后崛起于安史乱中,曾任职河东节度,平贼之战中,多遇败势,诸军浚巡而不进,唯其所率河东一部勇猛异常,多有孤军入阵,十荡十诀之事。此人武勇过人、每上阵必身先士卒,是以极得将士效命,实可谓本朝第一猛将,自新皇登基,便将其调往京师,以为京畿护卫,不成想今次却是将他谴出!”,崔破的惊呼早在郭小四意中,也不接此话,乃将马遂其人情状做一分说。 “四更星夜离京、用的又是这等猛将!是了,陛下此次竟是要速战平定山南东道。”想通这其中关节,崔破一时气馁,跌坐胡凳之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由此观之,昨日李伯元所言果然不假,当朝天子心中竟是早已有意行此一战,那卢杞所言不过是替他道出心声罢了。可笑自己伯侄两人昨日还于栖凤阁中好一番力谏。 “五年庆典!不过登基五年的一个小小庆典,就真的比安然平定四镇更为重要?”,一时间,崔破心中翻腾不休的都是如此疑问。“太宗伟业、开元盛世。”今上过于沉迷于此,竟是连一天都不肯等了吗?,“大有为之君!”,这名号固然诱人,只是一旦思之过切,不免就入了心魔,变为今日的好大喜功!“五年庆典!难道今上真是压抑的太狠?竟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向天下展示自己的雄才伟略、文治武功。”,想着想着,一抹淡淡的苦笑渐渐浮现于沉默的侍郎大人唇角。 “属下也曾闻说,此次主战乃卢杞一力促成,此战若胜,只怕此人挟此建言之功,欲发于朝中不可一世,如此必于崔相及大人极为不利。唯今之计,大人,咱们是不是……”,幽幽的话语,低沉的语调,这一刻,郭小四的身上的阴暗气质分明已是展露无遗。 “书房之中仅你我二人,有何话不可说。”,见他说话吞吐不定,心情大差的崔破一皱眉,跟上一句说道。 “观此次布置及马遂诡秘之行,朝廷分明是欲先行麻痹梁崇义,而后以大军偷袭,一举灭敌。以属下的意思!我等大可借河北那着暗棋预先通报四镇,再将马隧行踪泄给山南。其地山高林秘,地形复杂,只要老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其十余年经营山南之功,此战必成缠斗之势,介时四镇再发兵呼应……如此一来,不说马遂,便是连力主此战的卢杞也可一举扳倒!介时,崔相及公子在朝中……”,这一番娓娓道来,素日极为沉稳的郭小四也是忍不住越说越是流畅、越说越是激动,不说眼目,便是整个面容也已是隐隐泛出光辉。 这一番话听在崔侍郎大人耳中,在最初那无可遏制的意动之后,竟是于心底泛起缕缕冰寒,他若果采此策,必定又是一番血流遍野、数道糜烂而百姓流离的景象,仅仅是为一己之权势……刚刚想及此处,崔破心下已是烦闷异常,口中乃迭声叫道:“住口、住口、住口!!!”,看他那惶急的语调,似是生恐叫的慢了,就要被魔鬼拖去一般。 这蓦然而起的连串叫声直使郭小四猛然一惊,遂住口不言,只将一双隐隐充血的眸子,紧紧盯住身前额间青筋隐现的前中镇将大人。 良久、良久,才见崔破长吁出一口气来,语调中透出无限疲乏之意的开言道:“世间事有所必为,有所不为,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卢枸奸诈,哆哆逼人。此次如许良机,一旦放过,他日必定后悔呀,大人!昔日您也曾多次告诫我晋州众将,所谓小慈乃大慈之贼!只有行的霹雳手段,方才真显菩萨心肠!为何今日却是如此……”,听闻这等可一举铲除政敌的良机,自己这位上官竟是要白白放过,那郭小四心下实是不甘,当下极力劝进,激动之下一个把持不住,差点便要连“优柔寡断”四字也顺口说了出来。 “放肆!”,心下无比烦躁的崔破应声拍案而起道:“郭大人可知尚有‘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之说!此事吾意已决,尔若敢于私相行事,我必不饶你!”。 “是”,嘴唇几度翕动间,郭小四最终黯然低首答道。又过得片刻,见崔破更无别话,他方躬身请辞。 “自我入仕之初,便已结识与你,而后剿灭盗匪、操办新军,汴州平叛、赴任广州,其间借助郭兄处所在多有!如今,眼见我晋州老兄弟仅是三存其一,若是再闹了生分,实在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英魂!郭兄对某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某心领了。只是此事却绝不可行!否则,本官也须顾念不得旧情了,郭大人当戒之、慎之……”,亲将郭小四送至府门,看着他一骑远去,不见踪影。崔破一个转身之间,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前胸后背竟已是冰湿一片,吃那寒风一吹,竟是凉意入骨…… …… …… …… …… 长安 大明宫 栖凤阁 厚幕遮窗、长毡铺地,再加之阁内四周所置的十二个贡碳燃烧正烈的大火笼儿,只将天子日常批阅奏章、接见外臣的栖凤阁烘烤的温暖如春。纵然是天窗气风孔处不时透入凛冽的朔朔北风,也不过片刻之间便已变的温润滑腻、抚人欲醉。 而此时的大唐天子却一如往日,正俯案与那如山的奏章做着永远也不可能胜利的鏖战。 “这奏章那里有批完的时候!以老奴的见识,大家也该多休息些儿!自陛下登基,眼瞅着将满五载,大家日日都是如此辛劳,不说贤妃韦娘娘,便是奴才们,看着也着实心疼!如今啊!这宫里的老人都在说……”,满脸都是痛惜不忍的表情,瞅住一个空子,小心的往御案上呈进一盏香茗,那霍仙鸣公公轻言劝道。 满意的放下手中朱笔,李适又看了看身前那本奏章上那一笔遒劲的颜体小楷,才揉揉手后,抬起头来接过茶盏,面含淡淡笑意问道:“说,宫里面的老人们都说了些什么?” “如今这宫里的老人们都言,若论勤于政事,不说大行皇帝及肃宗爷爷,便是玄宗陛下于开元年间尚不倦政时,也及不得大家。若说这历代君王,恐怕也只有当年文才武略的太宗爷爷堪比了!老宫人还说,也是天佑我大唐,正值时势艰危之际,老天偏就将下大家来,中兴我朝、恩布黎庶!也使我们这等家奴靠着大树,求得一个栖身平安,总算免了前两朝中出奔长安、避难异地之苦!”,一边手捧金瓯殷勤的替李适添续茶水,霍仙鸣一边小意儿说道,尤其是那一双眼眸中更满布的都是钦慕赞佩。 “好你们这些老阉奴,竟是敢私自议论先帝,怕是很久没有挨板子了吧?”,心底大是受用的李适再进一盏清茶,口中调笑说道,而那霍仙鸣应声而至的“跪地请饶”更是换来他阵阵舒心大笑。 见李适笑的开心,霍仙鸣趁势起身,满脸陪笑道:“大家这折子也批的久了,要不就见见崔大人,也算消散消散。” “崔大人,那个崔大人?”,面上笑意不减,李适随口问道。 “就是崔破,一柱香前他已经来了,小奴才们通报时,老奴见大家正批阅奏章,也就没敢打扰。要不,现在请他来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这霍仙鸣提及崔破二字时,满脸都是明显的轻慢之意。 “大胆,谁让你擅自做主,押后通报的!”一听此话,李适面色蓦然一变,厉喝出声道:“此子离京四载,看朕昨日所为,感情你这老阉奴就又开始猜度朕的心思!此子才华过人,朕笼络尚且不及,你就敢天寒地冻的将他晾这么久!若不是看你平日宫内侍侯尚有小功,朕现在就打折了你的狗腿,还不快去请!” 崔破浑然不知栖凤阁中发生的这一幕,此时的他正独自一人在那不远处的郁仪楼中,对着一幅堪称神品的壁画啧啧赞叹不绝。这郁仪楼乃是大明宫麟德殿的附属建筑,与右侧的结邻楼遥相对称,乃是每次大朝会时,文臣们候朝之所。与麟德正殿的恢弘壮丽不同,此楼却是建造的极为精致细巧,两侧壁上更是满布壁画,以为装饰。 而让崔侍郎啧啧称赏不已的便是眼前这一幅“汜桥三进履”了,张良与黄石公的故事早已是家喻户晓,并无出奇处,但这堪称神妙的绘画技法,却是由不得崔破不满眼惊艳了,无言伫立许久,才见他自言自语道:“好个吴带当风,真神笔也!可惜那兴庆宫却是不开,不得一见吴道子的‘三百里嘉陵风光图’,诚为遗憾哪!” “好我的状元爷,咱就快走吧!陛下正等着你了。”,正在崔破自语的当口,就见那霍仙鸣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手拿汗巾拭着额头的他,还在大老远,便已传出一股浓郁的甜香味儿。 “公公,怎么样?”,边随之外行,崔破乃开言问道。 “状元爷圣眷未衰,大可放心便是。哎!只是苦了咱家,跟着吃了一顿臭骂!崔大人,今后你再出这等溲主意,只怕是公公我的一条命就要丧在你手上了。”,边不断擦拭额头,脚下半步不缓的霍公公边喘气不匀的抱怨道。 “昨日个儿,我一个负责处理些子杂事的家人刚自广州赶回,孝敬着就给内人带回了一味特殊的香料”。熟知老霍命门所在的崔破也不理会他的抱怨,顾自说道。 “什么香料?”,被人说到心中痒痒处的霍仙鸣一个顿步,半点不喘的着紧问道。 “此次这香料倒也是怪异,并非日常所见的粉末,竟是颜色各异、晶莹剔透的水状物,听说是来自那遥远的‘金’国,采集百种名花取其精华而成,那个香啊!”,说话间,崔破眼神一瞥,只见那霍仙鸣眼中早已是星星一片。 “这个!咱家与崔大人也有数载未见,今日晚间,咱家再忙,说不得也要到府上拜会一番,把酒叙谈才是。”,霍公公毫不含糊的下了拜客令,正待抬步要行,却又蓦然想起一事,急对崔破道:“状元公,委屈些个,把衣衫稍解解。” “干什么!”崔破心下一个紧张,手忙脚乱的跳开一步道。 “皇上爷还以为你是在这野地里冻着呢!好家伙,你这样面色红润的觐见,咱家又该怎么交代?”,尽管面做苦色,崔破依然于这话音之外,听出了丝丝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之意。 第三十二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噢!崔卿家来了,快到火笼边暖暖,来呀!把灶上煨着的冰莲红枣羹给崔大人进一盅上来!”,栖凤阁内,不待满脸青紫的崔破行觐见礼毕,李适早一个起身,离御坐将之虚扶,口中更是迭声吩咐道。 恶狠狠的瞅了一眼满脸严肃的霍仙鸣,崔破也不多做逊让,边直奔身侧的火笼儿而去,炭火熊熊、再加之那一盏滑腻温补的冰莲红枣羹下肚,不过片刻功夫,崔侍郎已是面转红润,寒意尽消。 “哈哈,今日寒意逼人,崔卿家不在府中准备明日入值礼部之事,却来宫中作甚!此番礼部糜烂,朕寄厚望于卿家呀!崔卿也自当戮力职事,勿负朕望才好!至于其他事宜嘛!卿家就暂时放手些儿个,也免得分了心神。”,李适眼见崔破羹汤进用完毕,不待其开言,已是哈哈一笑,率先开言道。 崔破闻听天子话语,竟是先已将劝谏发兵山南之事堵死,他也只能心底暗叹一声,沉吟良久后,方作出十分苦色道:“臣自当谨遵陛下旨意。只是言及礼部职差,小臣却是有一事相求,俯请陛下能够允准,否则任职礼部侍郎之事,臣万死不敢奉诏。” 李适心中本已准备好崔破会力谏山南之事,然则此事真要解释起来,其间的理由还实在是难以言说。及至此时见他竟是绝口不提此事,天子陛下也不免自心中小舒了一口气,踱步至崔侍郎上首座定后,面带微笑道:“噢!卿家所言何事,尽管开口无妨。” “自我朝科举定制以来,便是科试、举荐并行。科试判卷不掩名,再有权贵举荐,又如何示天下朝廷取才以公?有此两等章程在,任小臣如何戮力,恐也难止今岁士子叩阙之事更复发生。”微微欠身侧坐后,崔破方才开言说道。 “恩!此言有理,只是卿家可有何良法一解此弊?”,李适沉吟半晌后,微微颔首问道。 “旧制不改,则弊端难除,是以小臣赴任之初,乃是想请陛下准臣于礼部侍郎任上尽去旧制,重立朝廷取才之法。”,一言至此,崔破竟是再也顾不得面君之时的大不敬之罪,只将一双眼眸灼灼盯向李适面上。 “改革!”李适闻言一愣,喃喃自语一句后,随即面色一肃,跟上问道:“如何改法?” “臣意以为,除明道一科可予保留外,大可尽去诸科之别,而设通卷,即一卷之中,进士、明经及法、算诸科悉数包入,及至判卷之时,竟可糊名改之,并排举荐之事,尽数以才取人,如此,定可力除弊端,而示之天下以公,庶几可平天下众言粥粥,未知陛下以为如何?”一番滔滔而言,崔破再无半分停顿。 “进士与法、算诸科并卷?”听得这一匪夷所思的建言,李适由不得又是一愣,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崔破。 “正是!自国朝科举定制以来,进士一科独自矜贵,遂令天下士子竟习是业,空荒废得偌大年华;纵然一日高中,得以荣耀天下,其于朝廷政事,也实无长才。此辈人物或庸碌混同浊流;或自恃出身而轻慢同僚。如此种种,实大伤朝廷科举取士之本意。反倒是那明法、明算诸杂科,以臣广州任上经历,正因其术有专攻,反是更为合用,实大有补于朝。因此,为更合朝廷设置科举之本意、遴选适用之才,臣以为这科举制式实已到了不可不改之地步。” “爱卿所说,诚然在理,若说本朝科举之弊,也多有臣子上本章议论其事,只是似崔卿所言将进士一科与法、算并卷,这也委实太过于……太过于大胆了些。”,忍得几忍,李适总算没有将“荒谬”两字说出口来。 唐时虽号开明,也因此专设明法、明算等为后世鄙夷之学,然则崔破也知自己这想法于此时说出,实在是太过于超前了些,是以闻听李适所言,他倒并不气馁,沉吟片刻后,复又娓娓开言劝道:“皇朝科举取士成定制于武后朝,一则是因其时国力强盛,朝廷需要文学侍臣歌舞升平;再则便是武后欲借此举尽收天下寒门士子之心,以为帝位巩固计。然时移事移,世风亦移,今日之大唐已非昔日之大唐,又如何能尽守祖宗成法不变?”,言至此处,崔破也无视李适蓦然沉下的脸色,续又言道:“人有百等,才亦有百等,有天赋善为诗者,亦有天生能为算者!能做得几首好诗便是有才,那善为算者又当如何?朝廷政事何其繁杂,且不说一地,便是一事也是牵涉百般,是故唯有设通卷以科试,才是正合朝廷因需取才之旨。亦能为陛下异日大治天下储备足够的人才。” “因需取才!”,负手绕室而行的李适喃喃自语着这般话语,沉吟良久之后,方才开言道:“爱卿所言实合朕心,然则此事实在干系太大……也罢!崔卿可先行回府,此事容朕再思。” “陛下”,崔破闻言正欲再行进言,却见那李适却是轻轻摆手,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一礼而退。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崔府书房,侍郎大人刚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见那李伯元顿时色变起身谏止道:“本朝科考之弊由来已久,知之者甚众,然则其法从未变更,正是由于此试一则为广大士子开了进身之门;再则也因那荐举一事最合权贵、世家心思,公子这等改法,那可是要将两边厢都得罪殆尽,且不说其他,仅是将进士科与法、算诸科通卷,就足以激起士林大乱,这实实不可。” “礼部实已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否则我一旦上任,实难免杨师故事!;再则,科考一事牵涉甚广,某一旦此策得行,定然能一举改变天下士子务虚弃实之学风,从而使诸举子拔身诗赋经籍之道,多习经济世用之学,如此,无论是对彼辈自身,还是对我大唐朝廷,皆有大裨益处。如此利国利民之善政,吾当行之!”,定睛看着眼前的李伯元,崔破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 眼见这位公子又是犯了倔病,李伯元直觉实是无话可说,顿了半晌才听他一叹开言道:“公子倒是一片拳拳忠心,只是一旦执意于此,某恐怕还不待公子推行开去,这礼部侍郎位子也该坐不住了,介时,身已不保,政令何行!” 正在二人书房辩论之时,却见那涤诗一溜小跑过来道:“公子,宫里霍公公到了,现已被迎往前厅。” “噢,他来的这么快!”闻言崔破一愣起身自语道,随即对李伯元微一拱手后,便急急随着涤诗往前院正堂而去。 “自状元公数载之前离京,咱家与崔大人便已久不曾亲近了,今日得闲,少不得要叨扰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崔大人笑纳才是!”,崔破刚刚进得正堂,便见那霍仙鸣起身拱手见礼,随即,他一个挥手之间,自有一个随身小黄门奉了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呈上前来。 微笑着拱手还礼毕,崔破一听他说话这般客套,又见真有礼物送到,当即幡然作色道:“老霍,你这是什么意思。若入得我门,还要带礼物来,这分明便是看不起我崔破,既如此,我也不敢高攀,涤诗来,替我送霍大公公!” “哎呀!崔大人息怒,咱家错了还不行嘛!好你个崔状元,怎么都这般年纪了,还这么大火气。”,崔破的这一番做势直让霍公公心下大是受用,当即变化腔调语气说道:“上次有个官儿送了我十套笔墨,论说,这本也不是什么希罕玩意儿,不过这无心卓散笔及奚氏墨到底顶着个贡物的名头,用着也着实趁手些,所以咱家也就转个手借花献佛。难得我老霍给人送礼,你收了就是,那里有这多闲话。” “无心卓散笔及奚氏墨!噢,这倒是好东西,我倒也是正用得着,既如此,就却之不恭了!”强忍住笑意,崔破嘱涤诗收过礼物后道:“去后院大夫人处,将那三瓶‘金国香’取了来!另外,将那一盒林邑‘血珠’也取了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涤诗已是手捧锦盒而归,崔破转手将三个色所绯、紫、橙的琉璃小瓶递交霍仙鸣,这位公公一把接过,忍不住便当即打开小瓶细细端详,只是那瓶口太小,实在也看不出什么。然则仅那缕缕飘逸而出的淡雅馨香,已让熟谙此道的霍公公暗叹此行不虚。 “公公还请快掩住瓶子才是,此香比不得咱这香粉,是见不得风的。!”,微笑着看霍仙鸣郑而重之的将之收回怀中,崔破以手轻拍身前锦盒道:“说起来那林邑地不及我大唐百一,偏生就生出来这等绝品珍物!数载不得欢叙,今次公公既然来我府上,万没有再藏拙的道理,小小心意,还请公公莫要嫌弃。” 一边用手再按了按怀中的三只琉璃瓶,霍仙鸣定睛往几上看去,冷香木的盒体、整块的翡翠为饰,只看这锦盒,已知其间所盛之物大是不凡。 伸出一支白皙娇嫩如婴孩的手轻轻揭开盒盖儿,一道淡淡的晕红顿时映入霍公公的眼帘,纯白的蜀锦衬垫上那三粒大如鸽卵的珍珠,散发着一种别样惑人的光辉。 “此物名血珠,乃南海之南林邑国所出珍宝,不仅色泽特异浏亮,更隐有异香,佩之于身,有定神静心之效!最为神效处却是……”,言至此处,崔破将话一顿,却是卖起了关子。 “是什么?”,那霍仙鸣头也不抬的跟上一句问道。 “最为神效处便是若将此物碾磨成粉,敷用手、面,最有娇肤之功。”隋唐承袭六朝余风,贵族少年多有施朱涂粉者,是以崔破此言绝不为讥讽。 “这等宝物碾磨成粉!”,若是霍仙鸣识见宝物无数,一旦听闻此话,也是忍不住如牙疼般“嘶”了下嘴。 “来呀!把此物给公公包上,传令摆宴,我要与公公好生欢饮!”大是豪气的将那锦盒一推,崔破高声吩咐道。 “哎!小心着些,小兔崽子,若是磕着一点儿,咱家废了你的手。”小心吩咐随行的小宦官收好了锦盒,那霍公公才转身过来,笑成一脸花儿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 菜过五味、酒尽三盏,霍仙鸣蓦然一笑问道:“崔大人今日所奏之事不曾先行禀知令伯父吧!” 闻言,崔破那持著的手猛的一顿,随即诧异问道:“正是,只是公公如何得知?” 因堂内无人侍侯,嘿嘿一笑的霍仙鸣自斟了一盏温酒,才缓缓答道:“自大家登基以来,礼部便为杨大人掌控,近五载以来,朝廷科试最为得利者不过崔、杨二门,今公子复又主掌其事,令伯父虽难免担心杨大人旧事重演,但是于这制度变更一事上,想来定然是不同意状元公这等改法的。人都说朝中无人难为官,只是若官们没了附庸羽翼,这官当起来也就不那么稳当了。而若说羽翼之事,更有何事比科试来的更为便捷及光明正大?”,面带笑意的看了崔破一眼,霍公公自拈了一颗胡豆儿,在一片“咯嘣”声中续道:“再者,若言及新进士们的举荐,状元公可是忘了自己当年的进士是如何中得的?一科得中二十人,其三一之数多是经升平公主及郭驸马之门而出。如此作为,果真便是因为‘爱才’之故吗?这其中的道理也就无须咱家再来多嘴了。崔大人哪!你此番这谏言自伤其身,实在是大欠思量啊!” 等了片刻,见崔破犹自沉吟并不开言,霍仙鸣自饮了一盏,微微一叹道:“咱家十三岁进宫,这几十年间先后经见了四代皇帝,更见忠的、奸的、昏庸的、有才的无数大臣们,跑马似的在朝廷中你来我往,可是能得荣宠始终的又有几人?忠的吧!总是不招皇上老爷子的喜欢,难免就是个外放,终老地方;奸的呢!虽能得逞一时,却也是免不得一朝身死权灭,祸及亲族;有才的却又是遭人嫉恨。;至于昏庸的,这朝堂之上又是站不稳当,哎!若想荣宠始终,也实在是难!” “那以公公之见又将如何?” “好酒,好烈的酒呀!咱家分明就是醉了!”,再进了一盏只堪做饮品之用的葡萄酿,霍公公头也不抬的似是自言道:“该忠的时候忠、该奸的时候奸、该露才的时候自当露才、只是该昏庸的时候那也是容不得半点迟疑。做人难,做官更难,要想做一个荣宠始终的官儿更是难上加难!状元公才已露的尽多,也是到该昏庸昏庸的时候了……” 大明宫 栖凤阁 须发尽白、风姿古雅的真人李泌跨步迈进阁中,时值冷冬,只着一身单衣葛袍的他越发显的飘逸如仙。 “陛下急命霍仙鸣传召贫道来此,不知更有何吩咐?”浅浅一个揖手礼后,李泌清朗的声音淡淡发问道。 “来呀!请真人坐,上茶!”,待其坐定,李适也更无客套,径直将崔破适才建言细细分说了一遍。 “噢,科试改革!”,静静听完此话,李泌自言出声道。良久之后,才复又听他问道:“此子可曾力谏陛下停息山南用兵一事!”。 看着李泌那淡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李适大是感到不自在,盖因当日得知自己要出兵山南时,眼前这道人亦是坚决反对者之一,顿得片刻,才听他将“不曾”两字吐出口来。 “噢!他不曾力谏此事,却又提出要改革科试!此子行事当真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捉摸呀!”,想了许久,依然无甚头绪的李真人叹道。 “真人此话何解?”心中隐隐会心的李适跟上一句问道。 “当日提议陛下先行经营东南,再图北地的是他。而此次出兵山南明显与之相悖,若此子真是重国事而不惜身,他必然是要苦言谏止才是!可是他却无此举动。若说他是爱家惜身、揣摩上意之臣,偏生这改革科试一事又是不惜自捆手脚、示人以无私,如此矛盾之事尽出此子一人身上,实难理解,实难理解呀!”,淡淡的茶雾飘摇中,李泌的话语幽幽传至。 第三十三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京师贵游,尚牡丹数十余年矣。每暮春,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 ————《唐国史补》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时令已当阳春,丝丝三月和煦的暖风吹薄了行人的春衫、吹启了老人的欢颜、吹乱了少女萌动的情思,同样也吹开了那名动天下的长安牡丹。 长安兴化坊,正坐镇监督工匠们建造礼部科试场的崔破,疲惫的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连续近一个半月的日夜辛劳,纵然身体强健如他,也是大感吃不消。 “崔大人,陛下饬令,请大人速速进宫,万勿迟疑。”,正当精神颇是有些萎靡的崔侍郎,想要起身略略活动筋骨时,却见一内宫黄门小宦寻近前来,开言宣谕道。 那小宦一待传旨完毕,即向崔破行了谒见礼,转身带路而行,竟是使侍郎大人欲要问话也不可得。 涤诗接过自家公子的眼色,当即轻车熟路的抢上那黄门小宦身旁,嬉笑说话之间,已是将一锭重约二两的散碎银子塞入其袖,这一连串的动作熟练无比,想来早已是多有历练。 “小的出宫时并无异常,只是见皇上动了游赏牡丹的心思,想来请大人前往也正是为着此事。”,顿步等候崔破上前,那小黄门不待发问,已是率先开言解说道。 “噢,赏牡丹!”,闻言崔破一愣,随即边与那小黄门前后而行,边苦笑着自语道:“翰苑之中文学侍臣何其多也,偏生要叫我做甚!” 出的兴化坊,坐上马车,辚辚车轴滚动声中,不一时已是来至皇城朱雀门,由此下马换步,径入内城大明宫栖凤阁。 “崔卿来了嘛!好好,无需多礼,来呀!请崔大人更衣。”刚刚入的阁中,还不待崔破俯身行礼,满脸欢颜的李适已是起身虚扶,口中边自迭声下令道。随即,便应声走过两名小宦引领着崔破往阁后屏风处而去。 “陛下,这……”,满头雾水的崔破刚一开言,便为李适挥手阻止道:“爱卿且先宽衣,余事容后再说。” 那硕大的屏风后,早准备了各样颜色的儒服数件,心中疑惑的崔破断然拒绝了两个小黄门的服侍,一并丢过那件压着金丝的极品蜀锦宝蓝衫子,取过一件月白丝衣着身,松松的系上腰带,赫然便又复原成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恩!这衫子的颜色虽是低俗了些,但配上崔卿,堪堪便是一远来应试的举子,倒也不易惹人疑虑,不错,不错!;爱卿且看朕这一身打扮又是如何?”,崔破出了屏风,又等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便见当今天子穿着一件浅黄大袖士子袍服走了进来。 “陛下九五之体,虎步龙躯,那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只不知这……”,随口夸赞了一句后,崔破指着身上这件白衫疑惑问道。 “朕今晨闻报,长安牡丹已是次第怒放,难得今日天气大好,政事又闲,所谓‘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尽是看花人’,此等盛事,你我君臣且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去趁趁这热闹如何?”,李适边饶有兴味的就着宫娥手捧的铜镜打量自己这身平民衣衫,口中满含兴奋的随意答道。 “陛下一身系天下安危,这等白龙鱼服,身临扰攘之地,臣窃以为实在不可,宫中内苑牡丹名本多有,臣愿随侍陛下赏之……” 只是还不待崔破将话说完,那李适早已摆手插话道:“牡丹再美,一人独赏更有何趣味,朕意已决,卿家无庸再劝,免得搅了朕的大好游兴。”言至此处,他竟是不容崔破再说,已故自吩咐道:“来呀!起行。” 崔破眼见李适满脸都是兴奋之意,也知当此之时想要劝住这位天子实属不能,无奈之下也只能一个起身道:“陛下若是真要出宫观牡丹,只怕这‘翼善冠’及‘九龙佩’是万万带不得的!” 正兴步匆匆、率先而行的李适闻言向身上一瞅,随即也是哑然失笑道:“爱卿说的是,来呀!还不与朕换过。”。原来,依唐律礼部式,这翼善冠乃天子专用,而玉佩上能饰以九龙者,更是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若他真着了这两样东西出宫,行不得三步,必然是大街上早已拜倒一片。反倒是一身浅黄衣衫,因唐律不禁士庶衣黄,最是普通不过的。 趁此时机,崔破也换下了头上的“进德冠”,并将刻有自己官职名爵的鱼符及盛装此物的银鱼袋一起自腰间摘下,君臣二人再细细检查一番无遗漏后,那李适再也忍不住的大步向外出宫而去。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长安人深爱牡丹,但凡小康之家那也是家家皆植,遑论王公亲贵?然则,若论长安牡丹最为盛妙处,却是莫过于这荐福寺了!”,随着拥挤的人流前行,荐福寺内,却有一年近三旬的士子正对身边两位同伴比划指点着加以解说。 “只看今日荐福寺这等人头涌涌,挺之兄之言诚不我欺也!只是似这般多人,我等行路也是艰难,却那里还能见着牡丹。”,在他身侧,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青袍士子边抬手抹去额间汗珠,边高声发话问道,在他的右手处,却是紧紧牵着一个年约十六七、着粗布衣衫的少年。 “化智兄无须担忧,也就是这山门处拥挤得一些,此寺广大,各院皆植有牡丹,可谓是各尽其妙。再往里走走,这人群自然也便散开了。介时,愚弟带二位去一个绝妙赏花的所在。” 此人话语果然不虚,人流复又前行数百步,便各自四下向不同的院落分流,那杨松杨挺之也不多言,径自领了二人花了柱香功夫,七拐八绕的来到一个极僻静的院落。 “此院乃是荐福寺接待各地游脚僧人挂单所在,素日并不开放,是以知之者甚少,牡丹花开时节,游脚僧人们也已分拨往各院帮忙,是以此院最为幽静,且因此院堂头大和尚酷嗜牡丹,是以花开之妙,绝不逊色于外,加之茶钱收的也少,实在是我辈理想去处。只是有一条,二位赏花固可,然则却是万万摸不得的,否则,只怕是大有麻烦。”,在杨挺之碎碎絮叨的嘱咐中,三人已是进得院门,进入了一个阔大的天井所在。 甫一踏步天井,那随行的二人已是忍不住的惊呼出声,只见眼前约有两亩方圆的空地上,此时竟是泰半摆满了怒放的牡丹花。这些花或白、或粉、或浅紫、或深紫,昂首吐艳、尽显芳华,美的灼人眼目,这无边辉映出的丽色直将眼前这凄清古寂的禅院装饰成众香之国。 “烦劳小师傅为我等上两瓯绿蚁素酒,再来一盏云峰清茶,点心两样便可!”,吩咐了迎上前来的沙弥小知客,杨松一把拉过正满眼惊诧的二人,顺着花间小径,来到见缝落几、为群花包裹的茶座旁。 “二位请看,这一本名唤‘盈盈’,其花色做浅粉,花开适中,最得含蓄之美,诚然有小家碧玉之姿,因取‘盈盈一水间’之意而明之!”,趁茶酒未至,那杨松顺势指着身前的一盆浅粉菊花为二人绍介道。 “那一本又叫什么?”这回接言插话的却是那适才一语不曾发的粗衣少年,只见他手指之处,正是一盆为群花簇拥,花色深紫者,此花绝无半分杂色,更兼花朵奇大,茎枝修长,是以纵然为群芳环绕,依然无法掩饰它那一股卓立不群的王者气象。倒也难怪这少年会一眼就注目到它。 “噢!韩少兄倒是颇有眼力!此花可谓是今日这天井中至为名贵者。长安牡丹以色深为贵,此本颜色至纯,实为不可多得之名本,因以名之‘贵妃’,却是由其气度而来。”眼带痴迷的凝视许久,那杨松方才开言解说道。 “贵妃!此花雍容大度、艳压群芳,正堪配此名。”那粗衣少年顺口接了一句后,复又啧啧叹息道:“可惜天井中此花仅此一本,又是隔的这般远,竟不能就近赏玩,实在是可惜!” 那杨挺之闻言微微一笑,帮着那小知客将诸物布好,边推茶盏于那少年,口中一并解说道:“培植牡丹不难,但似颜色这等纯深者,可谓是千不得一,实在名贵的紧,若放之花市,仅此一本便价值千钱,如今这堂头大和尚能舍得摆出已是殊为不易,遑论近前观赏?韩少兄未免太贪,哈哈!” 正在这杨松仰首大笑之时,却听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清朗的问话道:“这位年兄诚然爱花之人,只是不知这一本又是唤做甚么?” 那杨松三人闻声看去,却不知何时更有两人已是近得前来,说话的那个年纪当在二十四五,容颜俊秀、气度飘逸,衬以那随和风微微摆动的纯白春衫及身后无数繁花,愈发显得风仪华美。而他身侧那名四旬黄衣中年却是别有一番气象,此人虽是正和煦而笑,然则眉眼气宇间却无不透出一股凌厉的锋芒,随着他的到来,适才还是一团清新写意的天井内,竟是莫名而起一股异样的威压。 三人见来者气度大是不凡,那里还能安坐,当即起身一番寒暄见礼,杨松耳闻那美风仪者自称“山南崔过,字改之。”,一时疑惑心起,不免插言问道:“少兄姓崔,却不知与当今礼部副堂官崔大人如何称呼?” “某乃山南崔氏,与侍郎大人出身的博陵崔氏半点关系也无,当然,论说起来,或许五百年前都是一家。”,那崔过隐隐一笑道:“兄台何出此问?” “噢!我观少兄风仪不凡,正合当是世家出身。与传闻中的侍郎大人极是相仿,是以一时好奇,倒叫少兄见笑了。”,那杨松闻言自失的一笑解说道。 “兄台谬赞了!某也正是来京赴举的,若是真高攀得这等人物,岂非托天之幸!”,崔过一个哈哈而笑后,当即插开话题道:“这位乃是家叔,讳傲天,因在军中多年,是以养的一股杀伐之气,此番一旦换装便服,竟是有些不习惯,诸位勿怪才是。” “这名字好生霸道!”那杨松刚刚自语得一句,早闻身侧一人兴奋接言道:“久在军中?这位世叔敢是隶身神策吗?” 看着眼前这个贸然发问,眉眼间颇有倔强之色的粗衣少年,崔破看向对侧的杨松,以目光示意探问。 “相逢即是有缘!坐下说,坐下再说!”,那杨松并不立为绍介,也不待小沙弥来到,手脚忙碌之间,已是将邻近的一张案几并了过来,众人微一拱手之后,便各自坐定。 崔破随口吩咐那行近的小沙弥,但将三勒浆、葡萄酿两样素酒及时鲜果品送上后,便转过身去相那粗衣少年道:“敢问这位少兄尊姓?” “不敢,晚学姓韩,名愈,河内河阳人氏,因年不及弱冠,是以未曾有字。”,这少年见问,当即起身半躬为礼答道,虽则其人年少,但粗衣之下的这一份礼仪气度,却是不卑不亢,由不得人小觑。 纵然是数年间见识名人无数,但毫无准备下陡然听到这大唐一代“文宗”的名字,崔过也忍不住有片刻恍惚失神,心底忍不住自语出一句:“靠,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正在他这失神的间歇,那名唤崔傲天的长者却是接话跟上一句道:“你这少年,如何便知朕……真是出身神策军?”。 第三十四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见眼前这中年出言颇是托大,那韩愈心底隐隐不快,只是此子自小便是熟读儒家经典,举止动静讲究以“礼”自持,是以面上并无半分异常的恭敬答道:“只因晚学观世叔举止间杀伐之气极强,想来断然不是司职寻常军镇可得,而若论本朝甲兵之利,孰有更强盛于神策军者?”,说道神策军,这年方十六七的少年也忍不住一时兴奋,慷慨道:“两月以前,那山南东道梁崇义狼子野心,杀钦使、聚私兵,大行不臣之事,也正是十万神策齐发,不及十三日便全数将其畛灭,此等威武之师,实不能不大赞颂之!” “说的好,你这书生好识见,仅此一言赞语,便当得浮一大白,来呀,上酒!”这一番话语听在崔傲天耳中,真无异于经纶妙音,当下一拍几案,高声喝道。 “听闻少兄妙论,家叔一市失态了,诸位莫怪!”,为这一拍惊醒,崔破执壶之间,乃顺势对那杨松二人转圆儿说道。只是心下却不免晒笑不已。对于两月以前的那场大胜,他却是知之甚清。当其时也,朝廷内不惜以门下侍郎侯希逸为质,借安抚之名以为迷惑梁崇义,外则早发调兵饬令,由猛将马遂调集神策十万精锐,并山南周边五道州军齐发讨贼。可怜那山南东不过一小道,梁崇义虽拼命扩军,也不过聚的胜兵七万。忽然一夜之间面临三十万虎狼之师五路压境,他又该如何抵挡法?战后清点山南府库所得,竟是连此次兴兵之费也是不敷,更引得河北四道近日侦骑四出,往来频繁联络,以战术而言,朝廷固然是胜了;然则长远观之,战略上实在是个大大的败笔。不成想这实在是不堪言说的“大胜”今日竟被这少年击节赞赏,侍郎大人又如何能得不笑? 那杨松愈看愈觉这叔侄二人气度举止不似凡俗,不免心下就有了些心思,眼见自己在同伴少年说的又是这等朝廷军机之事,生恐一个话语不当而因言贾祸,遂哈哈一笑的插言道:“居名刹,对名花,我等尽说这等疆场杀伐之事,岂非是煞风景、负名花之举!所谓‘天香染夜衣,国色朝酣酒!’,开元间李中书的这‘天香国色’四字考语,可谓一言道尽牡丹之美!我等还应品盏中酒、赏眼前花,方算的是不虚度了这大好春光。” “杨兄所言正是!却不知适才这位崔少兄所言这一本牡丹究为何名?”,那与他同行而来的安愚安化智也是个眼色伶俐人儿,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当下出言唱和道。 “噢!安兄这分明是想问难于我喽!”,那杨挺之哈哈一笑引得众人注意,又呷了一口盏中清酒之后,方才手指微屈道:“某适才曾言,这牡丹当以色纯深而为贵,名本如百叶仙人、小黄姣、蓬莱相公、御衣红、太平楼阁、天王紫等莫不如是!然则崔少兄所点,整体色做素白,这本是极差之本,只是……”,言至此处,这杨松想是自诩才学,偏又住口不说,卖起了关子。 “只是什么?杨兄请讲”,他这一番说辞果然引来众人兴趣,便是崔过,也忍不住出言催问道。 “诸位请看这花,于素白之中点染的丝丝深紫,更兼花瓣浑圆、花形适中,上有滴滴春露凝而不散,是以整本观之,酷似少女明眸,亦正缘自于此,此花得名曰:‘眼儿媚’,取‘水是眼波媚’之意也。此本诚为杂花中之上品者!”。解说至此,那杨挺之也自觉得意,不免又是举盏尽一大白。 “杨兄好才学!”,看着眼前盆盆普通之极的牡丹花,硬是被这杨挺之整出浓浓的诗情画意来,崔破始知自己后世至今所谓的观花也不过是杀猪房中挂画,附庸风雅罢了!当下微叹一声,出言赞道。 “少兄谬赞了!”,杨挺之闻言自得一笑,续道:“言及这牡丹,我朝自立国以来佳话实多!昔开元间,兴庆宫沉香亭四本牡丹盛开,玄宗陛下不忍名花寂寞,乃乘夜照白、由贵妃步辇相从以赏。后更诏命歌圣李龟年等梨园子弟奏乐以助兴,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辞?’遂出金花笺赐翰林供奉李谪仙更作新词,好个谪仙人,醉中立赋《清平调》三章以进。由是梨园子弟抚丝竹以促歌、玄宗陛下自调玉笛为新曲,贵妃以七宝杯酌西凉州蒲桃酿笑领歌词,此即为‘云想衣裳玉想容’者!,前人风姿之高雅,诚可谓神仙中人也!今日这牡丹依旧,人事全非,可悲、可叹、可惜哉……”,一语至此,那杨挺之本是笑意晏晏的脸上也是满布凄凉伤悲之色,若是细细看去,他的眼眸深处,竟是已有丝丝水光涟漪晶莹。 登高悲古、感花溅泪、对月伤怀,这古来文人的伤春悲秋之情节可谓是深入骨髓,而况杨松所言的又是这样一等人物!历千年以还,类君王、妃子、歌者、诗客,又何曾复有“玄宗、贵妃、歌圣、诗仙”之天纵风流,而况是这四人聚首而演出的一段佳话?看着眼前这艳艳依然、笑傲春风的牡丹花。遥想当年胜会,追思前贤风姿,众人竟似都是痴了,一时坐中竟是再无一人开言。 “天性最公,一代必降一代之才,我等何需径自沉迷前贤,自当奋力向学!假以时日,安知今日坐中未尝有不胜于古人者也!”,毕竟那韩愈最是年少,这思古之情便淡了许多,见坐中气氛沉闷,乃率先开言道。 “史中多载这韩愈自信过人,深以必定流芳千古而自诩,今日一见,此诚然不为虚言!”,闻听这等要超越李白的话语自这样一个年不及弱冠的粗衣少年口中说出,崔侍郎大人一个浅浅苦笑后,心下自言道。 “少兄好豪气!”,那杨松也自适才心绪中走出后,笑着赞了一句,随即复又转向崔过道:“这长安花客多爱纯色牡丹,而以素色为轻,崔少兄适才所点,分明是别有怀抱,吾观少兄气度,必是才华过人之辈,观名花安可无诗,说不得还要请少兄以牡丹为引,为我等一展才华如何?” 文人雅集多好于此,他这一番提议自然引来众人符合,便是那崔傲天也是大赞好主意,只是却惹得崔侍郎一阵焦急,盖因他素不甚欢喜此花,思量又少,而况前人名作多有,这一时之间,那里就能炮制出什么佳句来!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又容不得他退让,也只能避过写实,看看那周遭的禅院开言道: 浓艳初开小药栏,人人争相入长安。风流最是荐福寺,不踏红尘见牡丹。 将此诗喃喃品评良久,才见那杨松开言道“此诗切题极稳,用韵亦工,更难得是如此急才便给,只观此作,乃知少兄今岁必是黄金榜中人物,佩服,佩服!” 听他既夸切题,又夸用韵、急才,只是无半字落脚在诗之本身,崔破也知何意,微微自嘲一笑间,见对侧少年颇有跃跃欲试之态,乃心下一动,开言道:“几句歪诗实在是入不得方家之耳,不过却是借此抛砖引玉罢了,吾观这位韩少兄大是成竹在胸,便请一显才华才好?” 那韩愈少年自负,此时更得人点将,遂也不多做逊谢,起身拱手行一周礼后,便昂然吟道: 牡丹花开长安风,寄根还与客心同。群芳尽怯千般态,几醉能消一番红。举世只将华胜实,真禅原喻色为空。近来明主思王道,不许新栽满六宫。 语声朗朗将此首七律诵毕,又过的片刻功夫,只听那崔傲天率先击节开言赞道:“‘举世只将华胜实,真禅原喻色为空。近来明主思王道,不许新载满六宫。’实在好诗,小友好才华”,哈哈欢笑声中,只见他更转身向崔过调笑道:“贤侄,此番这韩小友可是大大将你比了下去,今次回府,少不得更要专心课业才是。”,一语既毕,他又是一番哈哈长笑不绝。 少年此诗开篇点题;诗中更嵌有佛家禅语,可谓合荐福寺之境;更难得“举世只将华胜实”一句,寓意深远,大是拓宽了诗歌气象;而那最后两句的颂圣,方是惹得崔傲天欢笑连连的真正缘由所在。此诗格体兼备,颂圣、讽喻并有,实在是一首地地道道经儒家诗学浸染而出的诗作,倒是与韩愈唯儒是举的治学观点大相吻合。 “输给有‘神童’之称的‘文宗’韩愈韩退之,这又有什么可丢人的!再说,要不是时间逼的紧,不容多想,哼哼!”,酸溜溜的在心下自我安慰了一句,那崔过苦笑着起身恭谨道:“叔父训诫的是,侄儿定当谨记于心。” “小儿辈胡诌得几句陋诗,贤叔侄岂可当真!”,见此情状,引领那少年而来的安愚安化智出言圆场,随即,他更转身肃容对面有喜意的少年道:“二位高才赞赏乃是有激你上进之意,尔切不可因此沾沾自喜,生了那等轻浮心思。再则,若你这诗风不改,今科试举也勿庸再去了,哼!你才习得几载诗书,行过几州道路,就敢放出‘举世皆将华胜实’这等狂妄言语!科场之上,就凭这一句,便可断你仕宦终身之望。今日之后,禁你妄言为诗,什么时候将那‘试举诗’琢磨的透了,方开此禁,可记住了!” 这一番话只将韩愈的满腔欢喜浇了个透心凉,面露不甘之色的沉吟许久,才见他瓮声言道:“学兄训诫的是,后学定当牢记于心。” 见到眼前这一幕,崔破心里只觉无比舒爽:“七月债,还的快!好你个小样儿的,看你还能不能,怎么样,吃瘪了吧!”,心底狂笑声中,却见身侧笑意尽敛的崔傲天冷冷道:“这位学友此言差矣!今时之朝廷励精图治,要的正是这等真性情之作,反倒是那温吞汤水般的制式诗,怕是一个也中不了,以某家之见,这位小兄弟今科必能取中。”言至此处,再将那少年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才续又道:“只是他这年纪,倒也实在是太小了些。” “你一介武夫,又知道什么道德文章之事。”闻听此言,安愚心下晒笑自语道,只是他既感此人气势不凡,自然也不会与做意气之争,反是抿嘴一笑道:“承先生吉言了!论说他这等年纪本应再刻苦数年方来应举才是,无奈自崔侍郎大人入掌礼部,大变科制。自明岁始便要将进士、法、算诸科合于为一,设通卷取士,似这般一来,再想得中只怕是愈发艰难。无奈之下,趁今科旧制未变时,说不得也带了他来撞撞大运了。” “这小子,还真是好运气,一面之缘,做了两句‘马屁’诗;竟然就做了天子钦点的进士,生生将中举时间提前了十年,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哎!等等,‘今科必中’,他若是今科高中,那岂非就做了我的门生,我崔破居然要做韩愈的坐师,这、这只怕是想不流名千古都难了……”被这样一个事实打击不轻的崔侍郎,难免心思迷乱了许久,待他好不容易定下心来,正听得安愚所言,遂一皱眉头道:“明岁科举改制、设通卷取士不假!不过这明道、进士、明经三单科不是依然保留了嘛!似少兄这等大才,自然还是可以报考的,一旦得中,更无今时外放之忧,径可直入翰苑而任职清贵,如此岂不是美哉!” “规制确是如此,只是这三科虽然依旧保留,无奈名额实在太少,依礼部章程,今后的这三单科固然一中便可直入翰苑,但每科仅取前五。凡报名应试举子更需持四家或贵胄、或名士的荐书方可,不说这应试资格实高,便是真有幸能得荐书,似我等这士子又安敢将一载之望做此豪赌?” “这三科取士,本就分为两途,或录真才实学者任职翰苑行术业专攻;或录豪门子弟,以为安抚慰计。似尔等自需通习诸般经世致用之学,方符合朝廷取才之道。进士华选!此科保留,尔等才学不够中不得,却须是只能怨自己了。”心中这般思量,那崔过唇角不免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富贵在天,我等说这些扫兴事做甚,莫如尽赏名花,贪得一晌之欢为好,可惜,牡丹虽好,然世上所见者,但浅深紫而已,竟是未见深红者!”,那杨松啧啧言语之中,只有无穷憾意。 “施主此言差矣!此花安得无之,但诸贤未见耳!”,应声而起的却是那牡丹丛中,一年过六旬的衲衣老僧…… 第三十五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施主此言差矣!此花安得无之,但诸贤未见耳!”,应声而起的却是那牡丹丛中,一年过六旬的衲衣老僧…… “大师此言当真”,闻听此话,那杨松当即起身,满脸兴奋之色的追问道。 孰知那适才接言的老僧此时却反是露出丝丝悔意,沉吟许久也不曾答话,想来,他亦是为自己适才的一时口快而懊恼。 “大师既夸言有此名花,我等又岂能入宝山而空回?此时人少,还请大师出此名花相示,一飨看客才是!”,这说话的却是那安愚,在一边为杨松敲起了边鼓。 “暮鼓晨钟四十载,却是依然消不得这争胜之心,老衲诚然罪过,阿弥陀佛!”,又沉吟片刻,那老僧一句念佛告罪后,方才转身对众人道:“诸君好尚如此,老僧安得藏之!但未知不露于人否?” 他这一问自然换来众人没口子的拍胸自保,喧哗片刻,才复见那老僧长叹一声,当先领路向侧旁一间小小僧堂。 众人随之而行,但见此房虽小,却是所布经幡佛像一样不少,那老僧合掌三拜礼佛后,方才绕身揭过佛坛之后的幕布,隐身不见。趁着杨松二人揖手礼佛的当口,崔傲天等人已是抢步而上。 “噫!你这少年竟是也不信佛?”,那崔傲天看看身后紧跟而至的韩姓少年,诧异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粗衣少年回复的倒也真是简洁。 “写《谏迎佛骨表》的主儿,他会信佛!”心下自语了一句,崔破也不转身接话,紧紧盯住身前老僧,见他揭开墙上一块板壁隐没不见。 “叔父,这……”眼见已经行步到这等隐秘所在,心下惴惴的崔过转身对那崔傲天小声低语道。 “叔父军旅出身,什么阵仗不曾见过……”,正在二人轻语间,那后行的韩姓少年却是按捺不住少年心性,一个抢步向前,随即身形亦没。 又待那杨松并安愚也一并进入而无异常后,崔破方始护卫着崔傲天躬身而入。 入目处是一片艳红,在这四边禅房内夹而出的一个小小庭院中,唯一也是最为抓人眼目的,便是那一丛在阳光下散发出火一般色泽的深红牡丹,此牡丹却非是单株盆栽,而是据地一丛,婆娑成数百朵,当其时也,阳光辉照,露水晶莹在这团团深碧火红之上,在一片黄墙素瓦中,折射出道道眩目的光辉,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火焰奴!居然还真有火焰奴!……”,丝毫感觉不到二崔的靠近,那目光呆呆的杨松喃喃低语的只是这一句话语。 “世间牡丹名品多有,然则以色红而名世者,唯百叶仙人并火焰奴两本而已,其百叶仙人色做浅红,而唯火焰奴方为正色,惜乎此本仅见于史载,而世之不传者也久矣!余幼爱牡丹,后虽投身沙门,历十数年而得忘梦中梦、身外身,然则唯此牡丹一物却是念念难忘。后辗转多地选其名本,历二十春秋始育得这火焰奴一丛!历时弥久、爱之愈深,以致今日为这位施主一言所激,妄动无名嗔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面对这样一丛世间罕见之种,不说这众人惊叹,便是那老僧也是忍不住自叹连连。 与众人的痴迷不同,崔破后世曾于洛阳牡丹花会中多见这深红牡丹,此时再相看来,也便不觉其有特异处,正在他百无聊耐之时,却听身侧崔傲天一声低低呓语传来道:“如此人间绝品,不能与韦妃共赏,憾甚,憾甚哪!”。 “看来这李唐君王人人倒还是有几分艺术气质!”,闻言,崔破微微一笑,乃转身向那老僧行去。 “大师历二十年之功而使火焰奴重现世间,在下甚为钦敬;而这花也实是堪称国色天香。”这两句话语出口,纵是这老僧多年修行,一朝被人搔在痒处,也不免面露得色。 “大师虽有这名本火焰奴,却不知可曾见过一花四枝,枝枝异色之牡丹?”,只是这老僧面上得意之色保留未久,却更为此话而耸然动容。 “世上果有此等牡丹?”,只看这老僧此时的痴迷,那里还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扭头见众人顾自观话,崔破转身微微一笑道:“大师,请这边叙话!”。 直过了许久,崔傲天等人才从初见时的痴迷中醒过神来,犹自咂舌称赏不已。而此时崔过于那老僧的叙谈也已进入尾声。 “此法若是无效,大师尽可持此名刺来府问罪,某自当原物壁还!”,说话间,崔过已是自袖中取过一笺精致名刺递过。 “不知大人到达,老衲失礼了,大人如此身份,定然不会诓我这方外之人,既如此,便一切依了施主,一丛花开四色……不成想世间真有这等栽培之法……” 名花已赏,众人实无继续逗留的理由,当下纷纷重又鱼贯而出,那杨松三人尚要奔赴别家胜境,遂拱手相别,崔破含笑为礼,反倒是那崔傲天,又细细问过那粗衣少年名讳籍贯之后,方才任三人离去。 “崔卿,名花已赏,兴致亦尽,朕君臣二人也去别家趁趁热闹如何?”,曲终人散,李适乃向身侧崔破开言道。 “这佳酿未尽,陛下何出此言?不妨少坐,微臣有一物进献为贺。”口中卖着关子肃手邀客,崔破再为那李适斟上一盏浓烈的三勒浆…… “此花历老僧二十年之功,必定视若珍宝,崔卿是如何说服他……”,出荐福寺而行的街市上,负手前行的李适两人随意闲话,而在他们身后,却有四个力士模样般的人物正负着一个硕大的兜囊而行,那一丛带土移植的火焰奴似是感觉到周围众人瞩目惊叹的目光,愈发风姿妖娆,迷人心志。 “火焰奴,居然是火焰奴!……”一声惊叹蓦然自人群中响起,随即便听一人高声道:“两位慢行!在下凤翔卢嘏,愿以众金求购此花,未知意下如何……” 第三十六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火焰奴,居然是火焰奴!……”一声惊叹蓦然自人群中响起,随即便听一人高声道:“两位慢行!在下凤翔卢嘏,愿以众金求购此花,未知意下如何……” “凤翔,姓卢!”崔破心下微微一动,口中却是漫声道:“千金易得,名花难求,此花乃是要敬奉家叔母的,是以也只能对不起公子了。” 蹄声得得,排众而出的却是一蓝衫公子,儒服轻冠,端的是一副好皮囊。在他身后,却是跟随有数十从人,威风赫赫。 “某自远地来京,欲待拜会一位尊亲,无奈却无好物相赠,还望二位怜我一片诚孝之心,转手相让如何?至于这价钱嘛!二位尽可开口便是!”,和煦的语言、温文的仪态,令人一见便知此人定是世家出身。 回身看了看李适面色,崔破微微一笑道:“非是不愿割爱,只是此花乃是为家叔母所购,是以也只能抱歉了。” “好小子,给脸你不要脸,就凭我凤翔卢家四字,就要不得你这一丛花?来呀!把花给公子请了来!”,听闻崔破二次拒绝,那公子微微一愣,似是想不到还有人敢如此一而再的拒绝他,随即便见他面上青气一显,退后一步丢过一个眼色,那随身“忠仆”一如在凤翔般,隆重登场。 而那些个随之上京的家丁们也是惯熟此道的,此时虽是在这天下脚下的长安,但想想伯老爷的威名,也就放下心头顾忌,当下放开手中行李,一窝蜂的拥了上去,分六人看住挑花的力士,其余数人却是紧紧围住了崔破二人。 长街上远远护卫着二人的便衣内卫们见状,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顿时自四下里聚拢而来,只是那些家丁们如何肯让他们过去,一个心急护驾、一个拼命阻挠,双方乒乒乓乓之间,便在这大街上大打出手。 你我两方人数虽是相当,只是那一群作威作福的家丁又如何是内卫们的对手,三招两式之间已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四散奔逃,更有那一等伶俐护卫几个箭步便向那公子奔去,想要抓了他给主子出气。 “侄少爷,您怎么到了这里,害的我一番好等,老爷正……”正在那公子面色激变,惊骇莫名之时,一听到这等个声音,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高喊出声道:“吉叔快救我!” 那吉叔本是见到地上的行李,才知是凤翔卢家三房的独苗公子已经到京,此时一听人群中这声叫喊,忙脚下一紧,分开围观人群上前道:“诸位好汉手下留情,在下相府卢吉有礼了!” “哎呀!”一声惨叫,却是那随身管家扑身上前,替主子挡下了这一记辣手,那公子趁势逃向一旁,只是冠斜衫乱、面色苍白之下,那里还有半分适才的儒雅气度? 扭头间见自己的主子一副愠怒面孔的沉吟不语,那些个护卫那里敢多嘴插话?只顾闷头猛攻,借此千载难逢之机大表忠心,只是如此一来,那借助人群四下奔逃的凤翔卢公子也愈发狼狈。 “上,先把侄少爷救下再说!”,见形势危急,自家的金字招牌此时也失去效用,那后至的卢吉也顾不得许多,对身后二十余个随行来搬运行李的家丁厉喝吩咐道。 随着又二十多条大汉的加入,场中形势再生变化,这些个家丁都是卢杞相公自地方任上精锐牙兵中选出,若论打架,那自然是出色当行,加之人数又是占优,这两厢战起,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一个蓦然转身,斜踢踹开一个悄悄近身的卢府家丁,崔破边着紧护住李适,边高声叫道:“燕七,还不快放烟花火箭!” “看不出爱卿还有这等身手!”,抿着嘴夸了崔破一句后,面色愈发青白的李适嘿嘿一声冷笑道:“长安街头,居然有人来抢朕,哼哼……”。 “陛下真龙之体,这些个宵小焉能伤得陛下分毫。”看到那一道报警火箭升空,崔破心下大定道,也是这片刻功夫,那些个内卫们已自四面缩回,紧紧将二人护住。 “主子,动兵刃吧!他们人太多。”眼见那些个悍勇的家丁们发声喊,重又团团围上,此行十二人的护卫统领燕七生恐有失,转身一礼后急道。 “闹市之中动用兵刃,一个不慎只怕会伤及无辜、激发民乱,此举必将大伤主子爱民之慈,援军马上就到,兄弟们再辛苦些,此间事了,我请大家去太白居。”,见李适面色变幻间沉吟不语,揣度其心思的崔破率先开言制止道,果不其然,这句插言为他引来赞赏的一瞥。 正在双手打斗正紧、旁观者呼喝连连之时,却听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整齐化一的传来,随即,观众们口中叫着“长安县来人了”,向两边退让开去。 “天下脚下、首善之区,尔等竟敢擅自聚众私斗,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在大群捕快将场中双方团团围住后,身着五品官服的长安县令厉喝声中踱步上前,配合着他这声喝叫响起的是近六十柄长刀出鞘的“铿”然之色,端的是先声夺人、声震全场。 见是来了官儿,那卢吉当即来了精神,上前一礼寒暄片刻,就见那官儿一个回礼后,复又向崔破等人看来。 因李适并崔破二人是被内卫遮蔽于中间,是以那官儿也看不清二人面目,等了片刻不见有人答话,县令大人面子上那里过得去?当下也不再问,只厉道:“来呀!都给本官带了回去。” “怎么,竟敢拒捕?”,内卫们不得主子下令,那里肯让这些捕快们近身,那转身欲行的县令见状,虽心下暗自嘀咕,但众目睽睽之下也是骑虎难下,咬牙略作沉吟,正当他要下令捕人之时,却听一道惊雷般的马阵奔驰之声滚滚而来,又过的片刻,那率先而行,诏令百姓闪避的惊锣声也已是清晰可闻。 “禁军怎么也来了?”,那县令一句话语刚刚出口,那急奔行至的马队已是四散分开,将整个街区团团封锁,几百支手弩上锋寒的弩矢散发出的腾腾杀意使场面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长安县令略整官服后,上前对那通兵将领行了一礼后,含笑问道:“小李将军,尊驾怎么也到了,这……” 正在他这边相问之时,却听场中蓦然又起一声粗豪的大叫道:“噫!崔大人您怎么也在此地。李头儿,咱们是来救崔大人的吗?”,这说话的却是那禁军校尉郭天宝了,因当日曾随崔破出使土蕃,是以认得。 全场瞩目之中,那马上的小李将军却是不理会长安县令的问话,自然更不会理会郭天宝的聒噪,一待局势掌控已定,就见他滚鞍落马,一溜小碎步的奔至正与捕快对峙的那一干人前,撩衣下拜道:“微臣救驾来迟,俯请陛下恕臣之罪!”,随着他一声告禀,众内卫并崔破也是俯身下拜,人群中立时就显出个面色沉肃的大唐天子来。 一见天子大驾,那数百禁军左手持弩不动,右手却是猛的齐整抽出腰间长刀,以刀背连击胸甲三次后,方才“刷”的一声高举斜指天际,完成了一个完整的战阵礼。 “皇上……”,全场众人无论官民莫不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呆住了,只到那沉雄的三击甲之声才将他们唤醒,面色蓦然苍白的长安县令率先下拜道:“微臣参见陛下,祝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即起,顿时引领得长街上拜倒一片,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四野。 “长安权贵多有,没有个强项,怕是做不得京都县令!今次朕且恕你慢君之罪,只是这一干敢于当街行抢的匪徒,你可要给朕审清楚了”,厌恶的看了看那早瘫做一堆的凤翔卢公子等人后,李适才将面色一变,做出和蔼容色对拜服于地的百姓高声道:“牡丹花会,却因这些许琐事扰了大家的雅兴,朕深为愧疚,来呀!今日在场之人每人赏钱千文、帛一匹,以为压惊!” 看了天子吃瘪的热闹,不仅不罚还有钱赏,这些百姓们当真是喜出望外,那齐声而来的谢恩也就愈发响亮,而皇帝陛下也在这漫天欢呼声中,踏上随马队而来的御驾,悠悠回宫而去,至此,今次的微服之行便以这样一个近乎闹剧的方式而结束。 …… …… …… …… “可惜了!先生今日不曾见那卢杞在栖凤阁中的模样,整整一个时辰!皇上那是一句也没停嘴,我算了算,老卢光‘老臣有罪’四字就足足说了二十七次之多,今晚后府,额头不敷怕是都消不了肿!”,长安崔府正堂,刚自内城赶回的崔破饶有兴味的对李伯元描述着卢杞适才的模样,一言即毕,哈哈大笑中,他似是还不过瘾,更续说道:“可惜杨师远在山南西道,看不得今日这绝妙一幕。” “噢!结果如何?”听完事情原委,李伯元陪着笑了片刻后,便直奔主题问道。 一听这个问题,崔破满脸的笑容顿时一敛,颇有不甘道:“还能怎么样?那卢嘏是初次上京,老卢又不曾在场,又不是他亲生儿子,加之这老贼满脸都是大义灭亲的作态,最终陛下发了一通雷霆震怒,也不过是给了个罚俸一年、降阶两等的处分。不过他那侄子就没有这等好运了,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现在,我想老卢正郁闷吃饭都不够人侍侯了吧!”, 说道这里,崔破似是见到了卢杞在府中暴跳如雷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声轻笑。 “眼见今科试举将至,老卢出了这等事情,咱们本应高兴才是;只是今次公子曾参与其事,就怕那老卢怀恨反扑,这个倒也是不能不防。”,说话之间,李伯元的脸上也是隐有忧色,毕竟这科举之事经去岁之变后,容易让人攻击的地方实在太多。 “噢!先生所虑极是,不过升平公主及驸马处我已去打个招呼,诸位王爷勋贵们也是顾忌着去岁旧事,没来凑热闹,去了这两大块儿,我只要一片清明公心,倒也不怕那些举子们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不同于李伯元的担心,早对此事有所思虑的崔破微微一笑道。 “此次是公子此次主持试举,小心总无大过的!说起来最易出事的便是榜单揭晓之时,此时群情激荡,一个不慎,难免去岁旧事重演,咱们不能不预做准备,以防万一。”与崔破的乐观不同,沉吟半晌后,李伯元幽幽说道。 “小心行得万年船,就按先生说的办,说起来,去岁经老卢这么一闹,倒是给了我整顿本朝科试制度的机会,这般看来,倒也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了!难得今科这等好机会,若是不打造出一张‘龙虎榜’来,也实在是对不起杨师这千里坐贬了!”,想着那眉眼间尽是倔强之意的韩愈,崔破神情一震道。 若按历史本来走向,这韩愈本是两挫之后,到二十七岁时方才中举,也正是因为时任知贡举能唯才是举,是以这一科录中者多是才子俊彦,因此这一榜单被人赞誉为“龙虎榜”,而为后人称道不已。 “韩愈即出,那元稹、白居易并柳宗元等人也差不多快出来了吧!八司马,还真是让人期待呀!”,憧憬着另一个唐诗盛世,崔破两眼之中闪现的都是亮亮的耀辉…… 第三十七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时令已是暮春,阵阵暖风熏得长安欲醉,再加之刚刚过去的牡丹节二十日狂欢,直耗尽了京师达官百姓们的所有精力,纵然有一二未能尽兴者尚自在长安四处流连,寻找那晚开的娇花,但一股淡淡的坐看春归的闲愁已不可遏制的弥漫于大唐帝京。 也正是在这样狂欢过后慵懒的日子里,贞元五年的科举之期悄然到来,自大唐新任礼部侍郎崔破到任,在宣布了一系列科试变革的同时,延续近百年的科举时间也就此变更,转为了冷热适宜的暮春时节,虽则此中变更不免为那些家居僻远、与长安关山之遥的士子们带来了许多不便,但单单作为考试而言,却实在是一个可避寒热的的佳期。 也因为今科是旧法取试的最后一次,是以前来应试的举子们教之以往更多了近三成,所幸前时礼部于兴庆坊建造的新考棚足够大,才算勉力将其安置下来。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处在一年最好时节的长安真个是柳絮轻飞、花香满城。如此美好的日子,也让走出平安客栈的河阳十七岁乡贡生韩愈精神一振,紧了紧右手握着的考篮,再长吁了一口气后,他才抬腿动步紧紧跟随学兄安愚向兴庆坊行去。 “愈弟,近日揣摩前进士们的试举文章,可有什么心得?”,边迈步前行,安愚边微微侧身向韩愈问道。 闻言,韩愈沉吟片刻才迷惑不解道:“近日承学兄教诲,弟也曾遍阅前辈们的试举之作,然则时至今日仍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学兄能为我解惑。” “噢!你且说来”,微微一笑,安愚脚下半点不停,随口问道,但看他面上表情,竟似是知道这位学弟要问什么一般。 调整了脚下的步子,再靠近学兄几分后,韩愈方才启言道:“以弟之所观,这应制之作中佳构绝少,便是历年状元郎们的试举诗也多是平淡无奇的紧。花样翻新处,也不过是用韵工切些、炼字更为精深些。若论内容,实少有可取之处!今科主考崔侍郎大人如此,便是天宝间高侯爷的应试之作亦是如此,以此二人之才,此事委实令人难解?”,看来这个问题早已困惑韩愈许久,是以此时这问话之时,眉眼间难免就带上了厚重的迷惑之意。 闻言,安愚昧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苦笑,停的片刻后,才听他答道:“这有何难解处!学弟尚幼,不知这试举之作自是别有规程。似高侯爷善写边关雄浑之景、崔侍郎喜好长短句作,此辈人物若是平日随意为之,发于心而应于景,以擅长之法写心仪之物,自然是佳构多有,然则一旦上了试场,拿到那‘命韵’试题,不免多方牵制,那里更能自由挥洒,又如何写出绝妙好诗,此其一;其二,也正是我欲诫之学弟者,这一入试场、便关乎终身前程,实在是放纵不得,纵然你有十分才气、百分洞见,这讽喻当世之作,那也是万万写不得的。‘诗可以讽’固然是圣人教诲,但在试场上实在是实在当不得真的,否则一科落第是小,怕只怕立此照凭之后,今生仕宦无望,不免就贻误终身了。高侯爷侠肝义胆、崔侍郎勇于任事,到了科场也不免低头,愈弟实不能不慎重从事!多在炼字锻句上下功夫,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颂圣文章才是正经,纵然今科不中,以愈弟年纪,将来尚是大有可为;若一旦言辞出格,只怕是今生科举无望,此点愈弟定需慎之又慎。” 见自己这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说似乎收效并不明显,安愚心下又是一叹,这位学弟天资聪慧,更难得的是毅力过人,是以学业进步神速,当此之时,两人年纪虽有十余年之悬殊,但若能课业及经义辩难,自己实在是不如他的,然而也正是因着如此,自己这位学弟不免自视极高,而那学业上的毅力也化为对自己观点的过分坚持,这孤傲的倔强一旦上了朝廷科举试场……想到这里,安化智再看看身侧韩愈那倔强的眉眼,一阵浓浓的担忧不免又涌上心头。 无言又前行许久,安愚才又面色凝重的开言道:“愈弟,你自幼父母双亡,全仗兄嫂务农供养进学,这其中的辛苦你也自知,勿需愚兄多言;再者,韩氏郡望昌黎,弟若想名传天下,显扬家门,这进士科试就实在放纵不得,多想想这些,弟今日如何应卷,当心中有数了!” 这短短几句话语可谓是正中韩愈软肋,想想家中清贫情形,他那倔强的眉眼也是转化为淡淡的酸楚,再想想为筹措此次进京应试费用,嫂嫂含泪典卖良田的情景,一股愈发尖利的酸痛顿时自心间涌起,面对那愈来愈近的兴庆坊试场朱红大门,这个生性倔强的粗衣少年感到一份前所未有的惶惑…… 当二人到达试场前特意留出的硕大空场时,这里早已是风骚毕聚、士子云集,约略看去,竟是不下三千之数,从十六七岁的初生牛犊到满头华发的垂垂老翁,更有甚者,一家三代同来赴试也是所在多有。这些人或低头温书、或仰头吟哦,或呆呆发怔,不一而足。在两边虎视眈眈的禁军士兵的注目下,气氛焦躁压抑的空场中保持了难得的平静。 放下手中书蓝,久久沉默不语的韩愈茫然向那试院朱门看去,高大的门楣,鲜亮的甲士,愈发衬得它遥不可及。只是当看到“试院”两个御笔大字下那“禀公而选才,因需以取士”的引联时,这个粗衣少年心中才感到丝丝安慰。 “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一声焦急的叫喊惊醒了失神中的韩愈,循声扭头看去,只见一壮年家丁正对着自己那突然软软倒下的四旬主人呼叫不已,而在他们身侧,笔墨纸砚零乱的洒满了一地。 “这已是今天第七个了,眼看科试马上就要开始……哎!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哪!”,身侧一老儒兔死狐悲的哀叹听在韩愈耳中,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正在场中微起骚动之时,蓦然听得三声雷鸣般的鼓响,随后在一悠长的“开龙门”的朗吟声中,试院那朱漆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愈弟,适才为兄所言,切记勿忘!”,安愚又扭头嘱咐了一遍后,不及等他答话,便拉着他匆匆排队去了。 验看照凭、检搜夹带,当韩愈正式坐入考棚中时,时光竟是已经将到正午时分,略略扫视了一遍这方圆十五步大小的单间考棚,他随即俯案取出诸项器具,小心的在砚台上磨好用墨,才又取出蓝中所备的干粮,就着几上早已备好的茶水草草吃过,静侯着科试开始。 午时三刻,又是擂鼓三通后,试卷正式下发,随即,在无边的静默中,大唐贞元五年的科试正式开始…… “李郎中,今日天气极暖,咱们这科场之中聚积了三千四百三十六名考生,吃喝拉撒都在里边,难免不生戾气,吩咐下去,把预备的药材取出,架大锅烧制汤药,务必每个考棚都要送到,有敢抗命不服用者,立时逐出考场。”,身着官服,正逐列巡视考棚的礼部侍郎崔破,闻到空气中开始散发出的淡淡怪异味道,当即眉头一皱,转身对随行的李郎中吩咐道。 “下官谨遵大人台命!。”,李郎中也知这国家抡才大典是万万出不得半点差错的,当下躬身答道,随着他一个眼色,自有下属小吏忙忙跑去操办此事。 每间考棚虽小,但三千余间排列而出更是何等广大,眼见已是转了小半个时辰,连整个试场的三分之一也不曾巡视完毕,那李郎中酸麻着双腿,前侧着身子赔笑道:“这巡视之事自有属下们照应着,大人近日疲累,还请往正堂稍做休歇才是。” “此事重大,本官不走上一圈实在放不下心来,若李郎中不堪劳累,尽可暂做休歇,不用陪着本官!”,崔破转身一笑,和煦道,只是这和煦的笑容依然掩饰不住两个黑眼圈中的疲乏之意。 “人言这侍郎大人年纪虽轻,却是行事周密,乃我朝少有干才,今日一见,倒也不为虚妄。”,那李郎中心下暗道一句,微微俯身略揉了揉了双腿,跟上笑道:“不敢,不敢。” 这科试内容非一,似贴经等题目在韩愈而言,实是不在话下,也不过花得几柱香功夫便已工整做完,满意的检查了一遍更无遗漏,略略搓手后,他复又移目向下看去。 《长安赋》,看到这样一篇赋题,只是微一沉吟间,便有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今时之京师,曾为数朝国都,后又经隋、唐两朝百年苦心经营,其恢弘壮丽处自不待言,但在冠甲天下的华美背后,这座千年名城又隐含了多少历史兴亡的浩叹?这座名城见证了隋朝的二世而亡、见证了大唐的崛起、见证了贞观、开元的极盛,也见证了天宝兵乱,玄宗仓皇出京……仅仅这一座城池,实在是蕴涵的太多、太多。“是遵照学兄所言,以最美的词汇歌颂帝京的繁华,进而颂赞圣皇?还是借长安历史兴亡之叹来揭示当今施政之弊,以为谏谕君王?”,这两个念头反复在士子韩愈脑中中翻滚不休,直至最后,那许多自心间自然流出的话语直似喷涌的山涧急瀑,不吐不快,然则正当他想要落笔生风之时,家人那苍老的容颜又不可避免的自心间闪现,正是在这复杂纠葛的天人交战中,时光点点流逝,虽不曾落笔一字,韩愈的面上已是汗迹俨然。 “适才那三名作弊考生可曾逐出试场?”,一声隐隐传来的话语暂时分散了韩愈那愈绷愈紧的心神,觉得这语声是如此熟悉,诧异之下的他抬头徇声看去,随即便是全身一震,“这不是当日荐福寺的崔过,崔改之吗?他……他竟是礼部崔侍郎?”,这巨大的震撼来的太过突然,直到崔破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后离去许久,十七岁的韩愈才从失神中醒过神来,当下眼神一亮,再不迟疑的落墨行卷,那强行阻滞的文思一旦任其流泻,当真是落笔成文,顷刻千言。 “以史为鉴、兴衰可辨……”,在韩愈埋头疾笔狂书中,时间点点流逝,眼见红日西坠,暮春的夜晚即将到达…… 第二日,长安平安客栈,科试完毕后刚刚缓过精神的安愚没有半分耽搁,立时便叫过学弟,命他重将试场所作复默一遍,以为验看,初始见到那露才扬己、排比铺陈描写长安胜景的文字,他还是拈须赞叹,更有忍不住轻声低吟出口者,然则一待他读到那生发开去的议论文字时,在面色急剧变化中忍不住厉声问道:“这……这就是你所作赋文?”。 “是”,韩愈的这声回答没有半分犹豫、甚至也听不出半分后悔。却激得安愚嘴唇颤抖良久,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再无半句话语,转身出房而去。 看着那缓缓自空中飘落的赋文,倔强的粗衣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轻轻自语道:“难道,我真的错了?” 随后的日子便是一天天焦灼的等待,安愚似乎已经对这位学弟再也无话可说,而倔强的少年也愈发的沉默,在这段闲散的时光中,二人也无心出去游赏残春的长安景致,那往日百试百灵的书卷亦无法收束韩愈的心,在日渐消瘦、似乎永无尽头的等待中,一个月的时光艰难逝去,终于,放榜的时刻到了。 “收拾好随身行李,便随我同去看榜吧!若时运不济,我们就此离京东返,长安虽好,毕竟非我等久居之所在。”,这一日清晨,安愚淡淡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回房自行准备了,只是在他转身动步之时,口中依然发出一声似是微不可闻的叹息。 今科放榜一改旧制,不选承天门,而是于兴庆院前空场张布,待心中忐忑难安的二人到达此地时,试院那朱红的大门前早已经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无数士子或搓手沉吟、或负手绕步,每一张脸上透出的都是恐惧中夹杂期待的复杂表情。 “来了,来了……”,在似乎千年之久的漫长等待中,随着几员礼部官吏走出试院,顿时激起士子们一片波澜壮阔的回应。 “大唐贞元五年科试取中名录如下,进士科第二十五名……”,负责宣布榜单名录的依然是天子近身内宦,随着他这尖利的嗓音响起,数千人聚集的硕大空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本科进士只录二十五人!”,安愚轻轻自语了一句后,便牵着韩愈奋力向前,想要把这声音听的更清楚些。 每一个名字念出,失望就愈发增大一分,而在这失望背后,由侥幸而起的期望也愈发厚重,听得名录已是公布到第十个名字,除了偶尔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外,整个场中已是呼应响起成片的粗重喘息声…… “没有我……还是没有我!”一次次这句话语在心间响起,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韩愈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到得最后,那无边的重压几乎就要令他窒息了,就在他实在不堪这重压,欲要夺路而逃时,蓦然听得一声如洪钟大吕般的是声音在耳畔响起道:“贞元五年进士科第七名,河南道河阳乡贡生,韩愈……” “愈弟,中了,第七名,你中了……”再揉揉耳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旁侧站立的安愚猛地一把重重拍在韩愈肩头,兴奋失声的高呼叫道。 木然呆立良久,“中了,我中了”的声响在他心间回荡良久,才见这倔强的少年眼角一湿,随即颤声哑道:“我中了,我中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在韩愈狂喜喃喃之时,今科进士录取名单已经布达完毕,随着一片滚雷般的悠长叹息,随即便是无数啜泣之声于人丛中四处响起。 正在此刻,狂喜中的韩愈蓦然就见身侧不远处一年过三旬的士子手指自己,愤声呼喝道:“大家看看这少年,年不及弱冠,居然便以第五名高中,似这般轻率录取如何服众!礼部侍郎崔破效法其师,科场舞弊,是可忍,孰不可忍!众同年们,大家……” 只是不待他那宏声亮嗓将话语说完,惊变又起,只见人群中如分花拂柳般挤过几员士子打扮的汉子,只是他们虽然身着儒服,然龙行虎步之间,那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斯文模样?,这几人行至那人身侧,更无二话,当即将其摁倒在地,掏出一团乱布恶狠狠堵住了那张口沫横飞的大嘴。 同样的一幕在整个场中四处同步上演,正在众考生惊恐茫然不知所措之时,便听三声擂鼓轰鸣,随即那内宦宏声道:“进士科张布已毕,午后时分,中试考卷将张布于此,任士子观验比对,现时,一干进士考生立时离场,如两柱香内犹自逗留不去者,取消明科试举资格!” 此道禁令一下,诸考生纷纷星散,在一片无边嗟叹声中,大唐贞元五年的进士科试至此完满结束…… 第三十八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 大历贞元五年,河北道魏州 这是一个雄壮的城池,黝黑厚重的城墙、刁斗云集的守备,一队队甲光戟亮的军士无一不在突出一点——此地乃魏博一镇的首府所在。放眼望去,此城之中,拖刀携弓者竟是与普通百姓的比例达到了七比一。也就是说每在魏州街头见着七个百姓,其中则必有一人乃是军伍出身。如此之高的兵民之比,使得这座河北有数的繁华重镇更多了几分压抑及暴戾之气。 然而,与别处大有不同的是,在微薄节度使府旁侧的一个小巷中,此时却浑然没有这等森寒的感觉,反是有一群衣锦披缎的富家子弟正对着一个小小斗场中两只斗鸡兴奋的狂呼乱吼。 “啄它,上去啄它,你这个蠢货,枉费爷化了两千金才将你买回来!”,看着斗场中自己那只花费重金求回的“金刀黄”又一次大败,田珍边往外掏银,边红着眼大骂出声道。仅仅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是连败三阵,输出白银一千五百两,如此一笔巨额钱财本就足以让他伤心,更那堪忍受对面田继如此张狂的笑声刺激。 伸出一支满带着金银珠玉的手爱惜的抚摸着斗鸡的翅羽,这田继对旁边红着眼睛的田珍哈哈一笑道:“人言九哥、十哥乃是河北地界儿上的斗鸡圣手,小弟特此自博州不避艰远前来请益,如今九哥倒还没见着,不过十哥的斗鸡嘛!哈哈” 这田珍乃是昔日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十一子中的老十,与他九哥田惜一样,不爱百工杂技、不爱刀枪弓马,唯一所好的就是这斗鸡之戏。而此次与他放对厮杀的田继乃是现任节度使田悦的幼弟,当日田承嗣一朝身没,不曾把基业传给自己的儿子,而是给了侄子田悦,本就足以让这十一个兄弟们心结郁积,所幸那田悦倒也聪明,强令自己的直系亲族一体搬往博州安置,也免得与这些大少爷们起了冲突。而这田继此番却是趁着给大哥拜寿的名号来到魏州,同样酷爱斗鸡的他二话不说,草草于节度使府打上一个照面后,便往田珍府撩拨,要与他重注赌斗。是以虽是小小一场斗鸡,因着这极高的赌注并二人特殊的身份,竟也是变的颇不寻常起来。 天珍输的气急,又是心疼银子,又是对自己输给田悦的弟弟大感丢脸,此时再听这等冷嘲话语,一个忍不住便要大发少爷性子,喝令闹场打人,总算身边的从人还有识得轻重的,将已红了眼睛的他给紧紧按住,才免得一场全武行上演。 “阿贵,去帮我请九哥来,让他务必把‘苍背雄’带了来!”,静得片刻,田珍心情渐渐平复,也知眼前此人身份特殊,现在比不得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只怕一个闹的不好,吃亏的还是自己,毕竟人家是现任节度使的亲兄弟。想明白了这些,他复又狠狠瞪了田继一眼后,恨恨对身边随从吩咐道。 见到田珍这番作派,田继嘿嘿一笑全不理会,反是回身大马金刀的在胡凳上坐了,边饮着随身皮囊中的烈酒,边斜斜一瞥对手,对身边从人们张狂调笑道:“不来一趟魏州,还不知道钱是这么好赚;这不,马上就又来一个送钱的,儿郎们今日侍侯的好,等回了博州,少爷我发赏,人人都去买一个江南来的水灵妞儿!”,在他那志高意满的哈哈狂笑声中,夹杂的是一片颂声如潮。 恨恨咬牙保持着沉默,田珍看不过田继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只将一双灼灼闪动的眸子紧紧盯住街口,等候着九哥的到来。 度日如年的过了约两柱香功夫,才见他蓦然眼神一亮,边起身迎往巷口,边兴奋叫道:“九哥,你总算来了,苍背雄可也带来了吗?” 被他称呼为九哥的田惜乃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瘦削汉子,衣衫华丽、容颜俊秀,本是一副好风流本钱,只可惜眼角偶然闪露的戾气及苍白的容色对他这仪态破坏不少。 “十弟,输了多少?”,田惜对自己这一母同胞的小弟素来疼爱,是以一听他派人来请,倒也没有多做耽搁,随即便来。 “五百两一局,我输了三场”,说到这里,那田珍的眼睛又是开始微微泛红。唐时,白银少用,市面流通极少,是以极为贵重,一千五百两,如今对于他们这些闲散少爷们来说,倒也实在不是一个小数字。 “噢!赌的这么大!”听到这个数字,田惜也是微微一愣,颇带责怪的看向自己胞弟。 “我见不得他田悦家的人如此嚣张!”,就这一句话,顿时让田惜再也无话可说。 点点头,田惜上前与那田继敷衍着见礼过后,双方更无二话,当即又开始了比斗,只是这赌注,眨眼之间竟是又翻了一翻,成为了千两豪赌。 双方互换着检查了对方斗鸡的口爪并无异常后,随着小金锣一声敲响,顿时两只斗鸡都被放于场中,开始了一番拼死搏杀。 唐人好斗鸡起源极早,先是唐初御史大夫杜淹酷爱斗鸡,并以此寄意为诗献于太宗,太宗览后‘嘉叹数四’立擢其官,随后历代不乏爱好此道者,至开元、天宝间,因为玄宗的喜爱,更使此戏风靡天下,历久不衰。其时,有长安小儿贾昌因善弄鸡为出游的天子赏识,召入宫中为鸡坊小儿,于两宫间治鸡坊,大索天下得‘雄鸡’千数,令其练之,后贾昌因善弄鸡愈发得天子宠爱,就是封禅泰山时,也命其带三百斗鸡相随。后,其父病逝,贾昌奉父归葬雍州故里,天子更亲下诏书,令地方官员供葬器丧车,乘传洛阳道,恩宠之厚,可谓一时无双,因有时谚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经此数十年,斗鸡之戏哄传天下,有唐一代始终盛而不衰。 一下斗场,这两只斗鸡随即便开始伸脖乍翅,游走相斗,与田继那只全身锦绣灿烂、气势昂扬的“花冠帅”不同,田惜的“苍背”显的极为普通,略显瘦小的身子,长短不齐的毛羽,唯一不同之处却在于它背上那一道宽约两指,自项至尾的深青色毛羽,而这,也正是它得名“苍背”的由来。 说话间,两只斗鸡已是结束了游走对恃阶段,率先发难的是“苍背”,只见他一个振翅猛跃,上手的第一招赫然便是“凤点头”,此招乃是它的看家本领之一,由于其动作迅捷、落点极准,是以往往总能一举跃上对手颈项,紧啄对方花冠,甚或多有一击之间便废去对手眼眸者,最是狠辣不过。 然而,那田继的花冠帅却是对此早有防备般,还在苍背刚刚跃起的瞬间,便见它一个退步,堪堪避让之后,更是趁着苍背落脚不稳之机,闪电般伸出如鹰喙般的利嘴,只一下,便听一声凄厉的鸡鸣响起,纵横河北三年不败的苍背竟是在第一招间便被废了招子。 这一变故来的太快,田惜万万想不到自己素日爱若珍宝,屡战屡胜的苍背今日竟是如此不堪,偏生此时那田继哈哈大笑之声又在一旁响起道:“呃,呃!这就是勇冠河北的‘苍背’,哈哈,竟是连花冠帅两招都走不到,九哥,你要让着小弟也断不至于如此吧!那个……儿郎们,既然九爷如此厚赐,大家还不谢赏!” 听着那刺耳的“谢赏”声传来,田惜的眼睛开始迅速充血,依稀间,他仿佛又回到小时,因母亲出身卑贱,自己受尽兄弟及府上众人的嘲讽欺辱之事,颤着手掏出千两银子的“飞白”,田惜吸着冷气对得意而笑的田继道:“十三,你可敢与我再赌一场。” 斜翘起嘴唇,边用手弹着手中的“飞白”,田继嘿嘿一笑道:“我十三别的没有,这赌品嘛!九哥倒是尽可放心,只是你拿什么来跟我的花冠斗,大家兄弟一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这花冠可是重金不远万里自长安求来,玄宗朝传下的正宗鸡坊名种,河北道想要胜过它的斗鸡,哼哼……” “噢!鸡坊名种,好好好,我那苍背毁的不冤,既然如此,我要与你‘血斗’,赌注三千两,再加上双方斗鸡!”,眯着眼,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自口中挤出这句话来,熟悉这位老九的人都知道,此时的他已是到了暴走的边缘,两眸中的戾色也是越来越浓。 “血斗!”,田继闻言一愣,颇是迟疑的看了看自己那雄壮的花冠帅,原来,这血斗之法乃是准予斗鸡嘴及指爪安置铁制锐利钢套,往往一场恶斗,必定是“飞血遍绿野,洒血渍芳丛”,场面极其血腥,却又是最富刺激性,只是此等一场斗下来,纵然是胜者一方,大多也是伤重奄奄,再难征战。是以多数名种斗鸡相遇,不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愿使出这两败俱伤的方式。 “去,骑我的马火速将佟先生给我请来!要是请不到,打断你的狗腿!”,厉声对身边长随吩咐了一句后,田惜扭过头来蔑然一笑道:“怎么,老十三不敢?” 所谓输人不输阵,更何况是一向跋扈惯了的田继,只听他哈哈一笑道:“九哥既然执意要送银子给我,我十三就不客气了,三千两银子,花冠帅也值了!” 这一次那长随倒是来的快,正在田继正亲自为花冠帅装置铁爪之时,却见一面相普通、穿着打扮极象一落第士子模样的中年儒生随着田惜的长随策马到达。 “先生来的正好,今次下的是重注,无论如何,我既要赢钱,更要赢回这口气。”,挥手制止了那佟先生的上前见礼,长舒一口气的田惜拉着他的手急促说道。 “哦!原来是只花冠,这种儿倒也难得!难怪连苍背也输了给它”,扭头间将场中一看,这佟先生已是明了其中情势。 “果然是明种,那咱们该怎么办,苍背也废了!”,听得此话,还不待田惜开言,那田珍已是焦急出声问道。 “怕什么,十爷的‘金刀黄’不是还在吗?”淡淡一笑,那貌不惊人的佟先生随意道。 “可是金刀刚才已经败给了它!” “无妨,斗鸡不仅斗的是鸡,更重要的却是人,当年贾鸡使便是自街头拎过一只草鸡,不也把尉迟将军的‘花凤’给斗的大败亏输,某虽无贾鸡使的本事,可是金刀黄也毕竟不是街头草鸡可比!”,说这话时,那毫不起眼的佟先生满眼都是傲然之色。 “珍弟,佟先生那次让我兄弟失望过,要不是有了他,为兄又岂为与田继做如此赌斗”,轻轻拍了拍佟先生的臂膀,田惜阴阴一笑道。 当下,那佟先生俯身自笼中抱出龟缩一团的“金刀黄”,借家丁阻挡避过田继等人视线后,只见他喉中“咕咕”叫个不停,不片刻功夫,那适才还是萎靡不振的金刀已在田珍诧异的眼光中昂扬雄起,口中更是“咕咕”连声,似与佟先生相互唱和一般。 “九哥,老佟还会这手儿?难怪自三年前你收了这样一个家人后,斗鸡就再也没输过,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呀!”,一旁眼都直了的田诊口中啧啧赞叹出声道。 “十弟,以后见了他要喊佟先生,此人的本事远不是只会斗鸡这么简单,日子长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完全放下心来的田惜眼角闪过一道寒芒瞥了一眼正细细为花冠帅梳理羽毛的田继后,轻声说道。 约过了一柱香功夫,替战意焕发的黄羽带上甲套后,那佟先生复又轻轻在它翅膀间撒上一些细细的粉末,这才向斗场走去。 见到是适才的手下败将上场,爱惜的再抚摸了几遍花冠那漂亮的羽毛,田继才哈哈一笑道:“十哥,你若是有什么事想求我大哥,我自会替你通融好话,实在不用这样送钱给我!” 胸中大有成竹的田惜也与他斗口,只冷冷一哼,便端坐胡凳,静侯好戏开场。 装上铁喙钢甲的花冠帅,再杂以一身鲜艳的毛羽、顾盼的身姿,当真是气势勃发,威武异常。比只那全身杂黄的“金刀”,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 一声金锣,双方开斗,只见那花冠帅翅羽急扇,便向金刀狂扑而去,而那金刀却是如同耗子见猫一般,紧紧夹住翅膀,绕场四散奔逃。当其时也,众人都是炯炯注目于斗鸡场中,竟是无人发现隐于田惜身后的佟先生喉间的“咕咕”之声。 开斗以来,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金刀都是在四散奔逃,它那紧紧夹住的翅膀竟是连一次也不曾张开,无奈那花冠行动也极是敏捷,它虽逃的极快,也已是几次中招,钢喙之下难免毛羽四散,鲜血奔流。 “九哥,一直逃这也不是个办法。”,旁观的田珍到底沉不住气,语声急促的对其兄道。而此时那田继也是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道:“这鸡斗的甚没意思,九哥,莫不是非要等它血流干了你才肯认输。” 田惜倒是对那佟先生信任的紧,闻言正要开口反击,却忽听场中一声雄壮的鸡鸣,形势蓦然大变。原来,在又一次花冠帅的昂然追击中,金刀并没有如前时般闪避奔逃,而是在它近身的片刻,应和“咕咕”的声响蓦然跃起。翅膀展动之间,淡淡的青色粉末勃然扬出,顿时,整个场内外浮起一股辛辣气息。 此招一出,那花冠帅一声长鸣,脚下步伐顿时散乱起来,而金刀黄却是趁此时机落地一个纵跃,依然是一式“凤点头”,落于其背,饶是花冠反应极快,也被狠狠一啄,鲜血迸出。随即的相斗完全成了一边倒追逐战,只不过追逐的双方却是完全反了过来,眼睛被废的花冠那里还有反击之力,在黄羽的钢喙铁甲下,羽毛四散,踉跄奔逃。一时间,整个场中已是悲鸣声声、羽血四溅。 “好好好,想不到九哥身边还有能‘放芥’的高人,小弟输的心服口服,一月之后,咱们此地再见”,眼见自己的花冠再无还手之力,黑脸的田继蓦然站起,抽过随从的腰刀,一道寒光闪过,便听场中两声锐鸣,适才还是争斗激烈的斗鸡已是同时身首异处,只溅起一蓬箭似的血花,恨恨啐了一口,田继自怀中摸出三千两的“飞白”之后,撂下这一约定,转身便去,倒也端的是有光棍儿本色。 “痛快,他奶奶的真痛快!”,田珍仰天一声大笑,对佟先生道:“看不出,连‘放芥’这等早已失传的绝技先生也会,再来,他不也是个死!”。 拍了拍手中的“飞白”,田珍不等二人接话,续又兴奋道:“今日不仅扳回局面,更赢了五百两银子,九哥,小弟做东,请你与贾先生到花神居好好乐上一乐。” 见大挫了田继的威风,田惜心下也是快意的紧,正要应声答应,却听身后佟先生一个跨步上前道:“多谢十爷盛情,只是九爷府中还有重要贵客候见,今日就不叨扰了!” “家中那有什么贵客?”目送弟弟离去之后,田惜转身疑惑向佟先生问道。 “家师已经到府,他老人家想见一见主子。” “噢!佟先生还有师傅?”,闻言,田惜一个惊喜问道。 “是,家师乃方外高道,我这点子本事实不及他老人家万一。”话语间,在田惜眼中素不服人的佟先生满脸都是崇敬之意。 一时兴致大增,那田惜跟上一句问道:“噢!那令师最善何术?” “百工杂戏,字墨书画、烧炼黄白,家师可谓是无一不精”,言至此处,那佟先生又靠前一步,轻轻附耳道:“然则家师最善之术,却是观聚王气” 听闻此话,那田惜笑意晏晏的脸上神情一紧,泛者幽绿光芒的眸子紧紧盯住佟先生良久之后,方才蓦然一笑,悄声道:“王气可观这个我倒是知道,不成想居然还能聚,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喃喃片刻,只听他一声大喝道:“来呀!备马回府!”。 京师长安 大明宫 栖凤阁 兴致勃勃的李适接过卢杞呈上的奏章细细看了许久,沉吟片刻之后,方才一笑说道:“恩!爱卿事无巨细都已思虑的周全,朕很是满意,只是这似乎太过于奢华了些!” 自上次因其侄一事受天子训斥以来,卢杞如今于圣驾前更是谨小慎微,听闻李适话语,他忙一个疾步上前拜倒奏道:“陛下自登基以来日日勤政不曾有半日懈怠,只花费五年时光便已使天下大治,万民称颂,如今之太府岁入只是登基之初五倍有余,甲兵之精更是十倍胜之,值此五年庆典之时,安能不好好庆祝一番!说起来,这钱陛下那能花用,不过是借着这个时机,给百姓们一个同庆的机会罢了!自天宝间安史做乱以来,长安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还望陛下莫负了长安百万百姓的一片渴盼之情。” “爱卿好一张利口,即如此,朕也不多言,你且将此章程送政事堂合议吧!”,心下颇是爽快的李适哈哈一笑说道。 “臣替长安百姓叩谢天恩!”,见龙颜大悦,卢杞一个拜倒谢恩后,随即赔笑奏道:“陛下,关于礼部侍郎崔破接手国子学之事,臣以为万万不可!” 第三十九章在线阅读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第四十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臣替长安百姓叩谢天恩!”,见龙颜大悦,卢杞一个拜倒谢恩后,随即赔笑奏道:“陛下,关于礼部侍郎崔破接手国子学之事,臣以为万万不可!” “噢!崔卿以礼部侍郎职兼领国子学,本是顺理成章之举,又有何不可?再者,本朝自天宝末以来,官学衰微,倒也是该整顿整顿的时候了。哼,朕自登基以来,五开科试,国子生得中者不过了了三人,似这般,朝廷还养着他们做甚,不过虚耗钱粮罢了。”听闻卢杞这犯言语,李适颇不以为然的说道,在提及国子学时,更是忍不住有丝丝怒气勃发。 见天子面色不善,卢杞微一犹豫,终究还是不愿放了这个好机会,随即开言道:“崔侍郎如今专任选官,倘若再兼领国子学,臣只怕今后我朝所选之官皆出其一门,长此以往,实非朝廷之福,也难免惹来物议,为保全崔侍郎计,臣以为此事实不可行。更有甚者,今次科考之中,崔大人更是取中一年仅十七的河阳乡贡生,诚可谓开我朝进士取士先河,如今朝野物议纷纷都是此事,更多有质疑崔侍郎选才之能者,当此之时,再令其兼领国子学,臣恐怕难服众议。”,不动声色之间,这卢相又是参了一本。 “爱卿说的是那韩姓贡生吧!”,唇角露出一丝浅笑,李适淡淡说道:“此人是朕亲自点中,崔卿不过是应命行事罢了!朕看此人忠心、文才,朝中诸臣多有不及者,物议个什么!再说坊间议论,每一科出来莫不如是,实在无法计较,也难以计较。”,言至此处,那李适随手将御案上一本书册递过道:“爱卿且看看这本科新进士们的诗赋集子后再做论说,以朕看来,这些人没一个是昏庸之辈,若非翰林苑名额有限,朕恨不能将这二十五人一并放入翰苑,哼!看看这些诗文,今科取士可谓自本朝进士试定制以来最为名实相符者,哼!还物议个什么?此次办差,崔侍郎甚合朕心,国子学本属礼部管辖,正好让崔卿这等能吏前往整顿一番,以配合明岁科考改制,为朝廷选拔出真正合用的人才,此事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再说。倒是这五年庆典之事,卿家要多费心思才是。” “那韩家小子不过一破落子弟,没听说有这等通天本事呀!莫非是当日……”听说那韩愈竟然是天子亲自点中,卢杞心下已是咯噔一声,暗骂自己一声“昏聩”后,当下再不敢就此事再过多言,咬牙认了崔破兼领国子学一事后,拜倒行礼,出阁办差而去。 于此同时,长安崔府之中,礼部侍郎崔破大人也是同样面对着一个劝谏者,只不过,此人可远比那栖凤阁中惯会察言观色的卢相公顽固的多。 “学生实不敢认同老师改革科试之举,若真个要改,以学生愚见,也当尽废当前科试‘帖经’之弊,重复汉制,立儒学以取士,而不是将如今的杂学通卷。唯其如此,我朝选才始能真得其人,更可借此一举扭转本朝儒学衰微之势。”,崔府正堂,年不过十七的小进士韩愈肃肃然如对大宾的对着满脸苦笑的坐师崔破侃侃而言,待说到“儒学复兴”之时,他那倔强清澈的眼眸中,更有不可遏制的闪现出一片狂热。 “饶了我吧!次次都是这般说辞,都连续四天了,还要不要人活了?当初本官怎么就没想到把你放到地方为官去!这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满脸苦笑的崔大人心下这般“恶毒”的想道,说起来也是冤孽,经吏部关试,被放入翰林苑的小韩愈自全盘明了坐师的科举改制章程后,就再没了别的心思,天天一早起身,固定就是往崔府劝谏,张口儒学、闭口复兴,偏偏他这一来,言行举止必是正颜肃行,搞得身为人师的崔破也不得不正襟危坐,这日子过的真可谓是苦不堪言。他固然可以借公事暂时避开,但一回府,却见此人必定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等着他继续“狂轰乱炸”,每到此时,崔大人再想想自己当初任翰林承旨时立下的规矩——“翰林苑除值守外,可不予坐班”,就真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咬着牙端起身侧香茗呷了一口,避无可避的侍郎大人猛提了一把精神,调整好一副“辩论”心态道:“阿愈呀!以你之见,这朝廷开科取士的本意何在。” 见坐师抛开了一副敷衍心态,生性倔强的韩愈大感振奋,当即出言答道:“朝廷开科取士,自然是要擢拔人才,以助天子牧守四方,理治天下。” “这话倒是不错”,崔破闻言淡淡一笑,续跟上问道:“那牧守四方,理治天下更需要何等人才?” 见是这等大好阐发自己观点的问题,韩愈更是不假思索道:“守节如一、爱民如子,治天下以公心,有这几点,基本也算的是一好官了。”,言至于此,见坐师并无插话之意,他更是借机滔滔道:“说来,为官与做人一般,首重治心而修身,此诚然夫子所言之:‘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也!,三皇之世,正因上位者理国以公,而天下海晏河清、万民安乐!后世礼崩乐坏,私欲并起,遂使天下竟尚机巧,而人心不古。再无复三皇之盛。推演本朝,亦如是也,唯其如此,欲使天下承平,则必先收拾人心,而欲收拾人心,则不能不借助孔孟之学,民如是,为官者更应如是,有鉴于此,学生以为,科试应尽废当前杂科,纯以儒学选才,而试举之法,也自当去当今之‘贴试’,而代之以‘经义’,唯其如此,方能杜绝士子们死记经文,不解经义之弊。以遴选真实之才;再则,朝廷一旦如此更改科考之法,则天下士子必定重回儒家经典之习颂,而弃当前诗赋等绮丽无用之学,长此以往,由士子而渐及天下,则何愁我朝儒学不振?儒学振而人心治,人心治则天下清,庶几,我大唐强盛可期也!”,这韩愈不愧是极富鼓动力的一代“文宗”,此时虽年纪尚小,观点并无太多出奇处,但这一番言语说的却真是慷慨激昂;而这短短一番话语,也将这个在唐时儒学衰微之际,一力排佛老而振孔孟的“圣人”学宗观点表露无疑。 “偷换概念,这是典型的偷换概念!”,崔破心下如此分说,面上却是笑容不减道:“自春秋时,夫子立儒学而百家蜂起,后强秦用商君行法家理国,修守战、务耕织,使民怯于私斗而勇于战阵,国力日强,历数世而一统六合,然则,同样是法家治国,大秦不过二世而亡;后汉之初兴,以道家黄老之学理国,遂有文景之治,至武帝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时朝中似董仲舒等儒家士子济济一堂,随后儒学在有汉一朝诚可谓是独盛天下,然则如此儒学大盛之世,依然不可避汉室衰微,天下三分。这以上种种,阿愈又当何解?人心治固然可以天下清,然则儒学振就定然可以人心治?似有汉一朝,经察举出而为官者,又有谁是不习经的?然则该贪的依旧贪,该腐的依旧腐,人心本是这世间最不可琢磨之物,时移、事移,人心亦移,岂是凭一家之学、几本经典可治的?” 崔破蓦然拎出汉之覆亡来说事,顿时把年不过十七的韩愈给猛敲了一闷棍,毕竟汉代自武帝之后不仅是以儒治国,儒学更是盛行天下,并以此衍生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经学”。如此之下,汉朝仍是不免覆亡,这让现今学业思想并未大成的他如何反驳。怔怔站了良久,才见脸色微微泛红的韩愈出言愤声道:“固然儒学不可依,然则似明法、明算诸杂科就可依吗?退而言之,儒学毕竟是圣人传承、正统学问,如今老师将之与这般杂科并列,这……这未免也太过于辱没斯文了!”,说到此处,激动之下的韩愈竟是按捺不住,口中说出这等轻慢之言。 “不趁这你现在翅膀没硬、学术未成的时候欺负欺负你,以后还那里找机会?”,心下暗道了一句,崔破饶有兴趣的看着韩愈那涨的微红脸庞,笑着续言道:“什么是正统?譬如秦时,法家就是正统;譬如汉时,儒家就是正统;再譬如本朝,说起来,道家才是正统;这正统之说本也是随世而移的,阿愈不可太过执着。本官改革科试,不过是想兼收并蓄,殊不偏废,使我朝擢选之官,即明经义,坐堂审案时又能熟谙律条、律理;展布一方时,又能深明经济计算之道……总之,师之所为,是想借各家之长,使本朝之官不至于偏废一项,只做个懵懂官儿,也借此引导天下士子不固守一隅,学成个僵化脑袋,长此以往,何愁我大唐人才不得繁盛。阿愈,治国与治学一般,尤其是为朝廷选材,更要讲究的是兼收并蓄各家之长,不可过于偏执了。”,只看崔大人此时语态,还真是循循善诱、语重心长。 那韩愈红着脸站了许久,他本是个最能坚守己见的人,要不然也不至于后来明知皇帝不喜,依然坚持上《谏迎佛骨表》大触霉头,从而被贬谪远地,写下“欲为圣明除弊事;请收吾骨漳江边”这等千古名句。当此之时,他尚年幼,虽不至于因坐师几句言语便放弃的自己的素来主张,但心下隐隐也是觉的这话也实在有几分道理,心下这般两个念头相互纠缠,一时间,他竟是答不出话来,崔破含笑品茗等了许久,才见这倔强学生躬身一礼道:“多谢老师教诲,学生现时心中疑惑混乱,先请告辞,改日再来向老师请益。” 虚拍肩送走了这个麻烦多多的门生,长出一口气的崔侍郎直觉心下无比松爽,当下一声叫道:“涤诗,走一趟郭府,禀明驸马爷,今个儿少爷高兴,请他到轻歌曼舞楼听新曲儿……” 河北道 魏州 田惜府 装饰富丽的府中正堂处,刚刚赢得斗鸡全胜的田惜接寒暄邀茶之机,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道骨仙风,满脸都是出尘之气的葛袍冠者。 “仙师远来,本官不曾远迎,还请勿罪”,挂名了一个“军粮使”闲职的田惜这般自称,倒也显的不远不近,一句客气话说完,放下手中茶盏,就见他哈哈一笑接言问道:“本官适才听佟先生言说,仙师法力神通,却不知能否略为演示一二,也好让本官瞻仰一番高士奇行?”,说话之间,他也不忘向右下侧站立的管家抛去一个眼色。 似是早料到有此一招般,那高道面上神色并无半分变化,只含笑淡淡道:“噢!却不知大人要看些什么?” “就不知仙师能显的什么神通?”,面对一个上门来说“观聚王气”的人物,田惜实不能贸然信人。 “斗鸡走狗、烧丹炼汞,贫道倒也不敢妄自菲薄,今日登门无物相赠,就为大人炼一炉赤金,以为献贺如何?”,这道长的话刚刚说完,那早得了眼色的管家随即上前冷笑接道:“不说我家老爷,这自称能炼石为金的道士,就是老奴我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可到最后……哼哼!” 那田惜刚刚假意便要斥责,却见那高道淡淡一笑道:“哦!那以尊管家之意,又当如何是好。” “我闻但凡得道仙长,多是能斧钺加身而毫发不伤者,道爷如此仙风道骨,想来定是也有这等本事的。”,一句说完,见那道长并无变色拒绝之意,那管家一声吩咐,随即便有侍侯的小厮自堂外捧上一把亮闪闪的钢刀。 “道长,得罪了!”,几步近得身来,那管家一声告罪后,便抡刀直向道士胸前劈去,堪堪刀刃已经临身,田惜大老爷制止的语声才刚刚出口。 那道长面对寒光,脸上表情却依然是一副含笑和煦模样,而那重重的一刀劈向他那普通之极的葛袍,竟是不能有半分损伤,那管家心下骇异的收刀退后,随着堂中众人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前时。怔了片刻,才蓦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嘶叫:“老爷,妖术,这道士会妖术!”,原来,在他的胸前衣衫上此时正显出一道长长的刀痕,在看那着刀部位,分明与自己劈向那道士的那一刀,更无分毫之差。 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田惜猛然起身,眼眸中的骇异退去后,浮上的是一片火红的狂喜,又等了片刻,才听他一声高叫道:“来呀!请仙长到书房献茶,非经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房门一步!”,看着眼前这个真仙一般的道长,一团长久压抑的火焰在田大老爷心头不可遏制的愈燃愈旺…… “你真要连国子学都改?”,轻歌曼舞楼一个封闭厢房中,当朝驸马都尉看了下边高台上演曲的关盼盼一眼,再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这才转身向崔破问道。 “几岁不见,这关盼盼的歌艺是大有长进呀!”,合着《清平乐》的曲牌轻轻击打着拍子,崔破口中赞了一声后,扭头对郭暧笑道:“科举已改,国子学早晚总是要改的,现在改,总比以后再改要好。说起来,此事少不得还要你这国子祭酒多生帮忙才是。” “我说你会好心请我听曲儿吃酒,原来还憋着这样心思。”笑着伸手点了点崔破,抬手间郭暧又是一盏下肚。 原来此时的国子监与唐初贞观时候“大征天下儒士,以为学官”不同,自高宗朝之后,儒学渐微,“其国子祭酒,多授诸王孙及驸马都尉”,而现时的国子祭酒,便正是这位郭暧郭大人,只是他多久才会去“祭酒”一次,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复缓缓为自己再斟了一杯三勒浆,郭暧又开言道:“自安史乱后,国学生不能廪食,生徒尽散,到前些年才渐复元气,但与玄宗朝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说起来,国子监包括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简择标准分别是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员勋贵子孙,但现在这些三五品人家子弟又岂会真来上国子监?现下所招不过各地择优选进的普通官吏或良家子弟罢了,对付这些学生,你这礼部侍郎手上又掌握着他们的前程,还怕他们造反不成?只要你不动弘文、崇文两馆的习书生们,朝中不会有人来与你为难的。不过这两个地方现在一归崔相、一归卢杞在管,你想动也没办法,尽管放手做去。虽然我不知道你心里又安的什么想法,但看你前时所为,想来不至于无的放矢。” 自国子监没落,崇文、弘文两馆的“习书生”便成了王孙勋贵子弟的最佳去处,此地招生名额即少,但却是可以避过正规科举而另行考试,所谓“以其门萌全高,试亦不拘常例,已补入为习书生者,自然登第”,这些情况崔破自然知道,但他也只能无奈长叹,这些弊端,诚然不是他现下能管的。 片刻的静默,郭暧持酒而饮时,似是漫不在意的更说了一句道:“眼见五年庆典将至,朝中武将们决意趁此时机上书请平四镇,此事乃卢杞居中,你自当趁此时机好生去做自己的事,倒时切不可强自出头,否则得罪了这一群丘八爷,可不是好耍子。” “什么,出兵平四镇?”,闻言,崔破心下一惊,愕然出声道…… 第四十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一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贞观时,太宗大征天下儒士,以为学官,数幸国学,令祭酒、博士讲论,后又于国学增筑学舍一千二百间,太学、四门亦增置生员,极一时之盛。 这一日清晨,刚刚得天子首肯接掌国子监的礼部侍郎崔破大人并前任祭酒郭驸马,带领着两个主事,悠悠到达了这“极一时之盛”的国子监所在。 国子监位于长安朱雀门外东第二街,尽一坊之地,因其生徒云集,学舍林立,占地广大,乃成为国朝唯一不设置于皇城之内的中央机构。 行走在这宽阔的校舍内,崔破依稀有回到后世大学时的感觉,眼前这大唐官办的最高学府自“建校”至今,说来也已有百年历史了,硕大的国子监校区内,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偶而还可见四处小池塘中有亭亭玉立的白莲花迎风轻摆,更为这古朴的校舍增添了三分清静、雅致。 经受过战火洗礼,近些年方才逐渐修缮完备的监区内不可避免显的有几分破旧,但也正是这镌刻在校舍建筑间的沧桑,愈发为这大唐最高教育机构增添了几分历史的厚重与沧桑,漫步于青石方砖之间,沉吟不语的崔侍郎竟有些些恍惚,正是在眼前的这些校舍中,孔颖达、贾公彦、张後胤、徐坚、杨涫、柳公权……当然,还有自己那老是麻烦不断的门生韩愈等有唐一代著名的博学大儒都曾留下他们的足迹。而那一部对后世影响深远,至宋朝仍被钦定为教学及科举官方定本的《五经正义》〈初名《五经义训》〉,也正是应太宗陛下饬令,在这里,由孔子后裔、时任国子祭酒的一代大儒孔颖达领人撰就。悠游行走其间,恍然便如同行走在“国学”发展史中一般。 自国子祭酒由大儒转为王室亲贵担任后,这国子监之日常管理便是由两名从四品官阶的“司业”负责,而此时正踱步上前见礼的司业郑矩便是其中之一了。 “来,来,来,且由我代为引荐。”,待那司业上前行谒见礼毕,为人四海的驸马爷当即为二人绍介道:“崔侍郎崔大人,只看他这官服,郑司业想必早已知了。这位郑司业,出身河东望族郑氏,乃是大历八年进士,才华过人。噢!对了,十一郎,说起来他还当是你的学兄?” 见眼前这名唤郑矩的司业风仪淡雅、举止合度,崔破对他已是大有好感,此时闻言更是兴致大增道:“噢!驸马爷何出此言?” 此时不待郭暧开言,那郑司业已是微微一笑接道:“家岳乃是今山南西道经略使杨公,于学问修身上某对其多有请益,驸马爷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噢,原来就是你想娶小老婆,然后跟夫人闹,惹的坐师心绪烦乱?”,听他这言语,崔破随即想起当日那首《我侬词》来,“也不知见效了没有?”,心下暗自调笑了几句,侍郎大人早已拱手略为躬身,行了一个后学之礼。 见岳父大人前时日日称赞的得意门生如此谦逊,那郑矩笑着连声道:“不敢,不敢,大人切莫如此。” 一路说笑着走向公事房,崔破途中方才得知,原来这国子监本身不仅是一个学院机构,更是大唐实际上的最高教育领导机关,而另一位颜姓司业也在南方各道巡查府县州学,是以没能出而迎候。 一听那司业姓颜,崔破心下一动,话语试探间得知,此人果然是本朝太子少师颜真卿的本家族侄,不过略一想,这倒也不奇怪,本朝自高宗后儒学衰微,少有名家,对于经义的探究近数十年来多是在一些奉儒守官的大家族传承,对于本朝儒学传承大本营的国子监,他们自然倍加注意,而朝廷想来也是乐见于此的。 命监中办差的小吏取过印信、薄册,谈笑间,驸马爷便已与崔破办完了交接手续,至此,郭暧一声长笑道:“这回差事交接办的爽利,国子监嘛!还是让读书人管读书人才是正理。” 差事既已交接,崔侍郎就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国子祭酒,当下那郑矩领着一干闻讯而来的博士、助教、直官、大成并各色小吏们上前行了正式的谒见上官礼,崔破也便算正式走马上任了。 而后自然是在郑矩并几位博士的陪同下巡视学舍,郭驸马对这等事实是兴趣缺缺,是以一等交接完毕,便拱手告辞,崔破素知他性子,遂也不多加挽留。 也正是这一番巡视,足让本对国子监了解极少的崔破颇为震撼,说起来,这国子监生员分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三等,但这等分类依据本是初设时依学生门萌来加以区分的方法,其实学生们本身学习的课业都是一样,无非是《周易》、《老子》、《国语》、《左传》等经书或注经,而这许多经书又被分为大、中、小三类,类别不同则休习时间也是不同,如《礼记》、《左传》为大经,修习者需三年成;而《毛诗》、《周礼》、《仪礼》为中经,需两年成;其他如《周易》、《尚书》、《公羊》、《谷梁》为小经,需一年半成。 而学生的上课方法也远不是崔破所想般定员定科,而是由生员们自由选择,大、中两类五部经书中只要修得两经即可,至于要选那两经,就全凭学生们自愿了。除此必选科目外,习经有暇,生员们可于书法、《说文》、《字林》、《三苍》、《尔雅》等科目中任择兴趣选修。每旬前一日考试,分试读、试讲两项;而成绩则又分上、中、下三等,三次在下者即被勒令退学。平日十天一假,遇到特殊节令,则也有田假、授衣假等。 一路走来,耳中听到这等介绍,崔破越来越迷惑:“这不就是与后世大学一般章程嘛!必修、选修,这是那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大人,请这边走。前方就是国子监‘大成’们的聚集地了!”,边肃手引行,郑司业见侍郎大人面有不解之色,遂一笑继续解释道:“大成乃是相较于博士、助教等另设的学官,此辈不向学生授课,而是专职负责对各经的研究,每一‘大成’,必须熟精四经以上、由本监博士们通考之后方可就任。因他们都是专职研究人员,平日行事难免散漫些,还请大人日后能多多宽容。” “教学、研究都已经分离了!”,越听越是惊异的崔破当下接言径直问道:“本监设科可还有什么特异的吗?” “特异?”,郑司业略一错愕后,方才会意道:“除习经诸科外,本监尚有广文馆一座,此中专为招收历年进士科落第举子而设,是以科业设置也多以诗赋声律为主,此间学子多是外道贫家子弟,是以此馆生员于本监中素以孤寒著称。” 边缓步前行,那郑矩边如数家珍道:“除此之外,本监尚有律学馆一坐、学子定额五十人,专修法度律令;书学馆一坐、习《说文》、《字林》等科,重训诂、通杂业,学子六年卒业;算学馆一坐,习《五经算》、《孙子》、《周鹎算经》、《三等数》等科,因本科课业最多,是以学子需七年方能卒业,乃本监之最长者”,言至此处,这郑司业全然不顾早已听的晕头转向的侍郎大人,稍一顿后,续言道:“近日为陛下登基五周年庆典整修皇城计,太史局、太常寺、太医署、太仆寺、道学馆、乐舞教习馆等也有意将其教授场所移往本监,此事还需大人定夺。” “太史局等倒是尚好理解,这太常寺也跟着凑什么热闹”,头大不已的侍郎大人当即疑惑道:“这太常寺、太仆寺也教授学生?” “是,太史局有天文观生,又有习测影、造历的历生;太常寺太卜署有卜筮生;太仆寺与太医署不同,他们培养的生员皆是兽医……”,郑大人还欲再说,早被听晕了头的崔破制止道:“此事且等本官看了公文后再与各位大人商议。” 细细巡视了国子监之后,崔破未发布任何指令,便转身辞出。今日所闻,实在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自小上的族学,后长安中举之后,与国子监甚至是礼部都接触很少,自然不明了这个正缓缓振兴的中央官学到底是何模样,在他以为,此地不过是一群官宦子弟整天捧着本经书摇头晃脑吟诵罢了。 那知适才一看之下才明白,眼前国子监的专业教授,生员选科,课业设置、甚至管理模式,分明就是一个后世的大学,虽然目前专业是少了些,但一旦太医局、太常寺等下辖的教授机构也迁入的话,那么只需稍加整顿,就可建立一座真正意义上,包含文、史、哲、医、数学、天文历算、法律、音乐舞蹈等科目的综合性大学。如此良好的基础,反倒是让没有多做准备的崔破不敢擅自开言,也是在此时,他才明白自己最初想提出一些想法来震震国子监中学官们的想法有多可笑。 “现代人实在不比古人聪明呀!此事少不得要多做思量才是!”,对国子监如此基础大感振奋的崔大人喃喃自语一句后,躬身上车,马车辚辚向皇城礼部衙门而去。 于此同时,长安崔府李伯元书房中,郭小四正呷着茶缓缓细说着近来诸般奏报。 “无心卓散笔及奚氏墨在广州的销路大好,近来因新罗、扶桑商贾哄抢,此二物价格稳中有升。此中获利除三分之一解往长安崔府外,其余除部分由某调用外,余者皆是遵照先生名单所列金额,补贴到了晋州军老兄弟名下;据七日前江南各道传回的情报,近日我晋州旧军又有十七位老兄弟晋升到六品军职,而其中尤以山南东道居多……”,这些都是常项事例,是以郭小四一一说来,李伯元却是并无半句插话。 郭小四今日来的本意,主要是想向崔破告知河北道伏下的那颗暗棋已得增援,现已正式开始活动,孰知他来的不巧,崔大人却是出府而去,而此事又早有交代,不得告知李伯元,所以一时将这些常项事例说完,他竟是再无话可说。 略略沉默片刻,才见李伯元微微一笑道:“郭主事,近来长安可都什么异常?” “长安”,郭小四微微一愣后道:“长安现下都在为五年庆典做准备,而主持此事的是卢杞,他近来也是忙的脱不开身,加之上次卢嘏之事,现下此人倒是并无异常。若说有什么不对嘛!倒是近来朝中武将们往来频繁,据李晟府内线回报,这些武将们似乎有趁大庆之机,上书请平四镇的打算,只是此事未得证实,在下本想过几日再行告知。” “噢!武将往来频繁!”,闻言,李伯元轻轻一句自语后沉吟不言,只是那一双眸子中却不断有精光闪动。 见他这副模样,郭小四心下一震道:“这等大事事若是属实,公子必然会有些消息,先生……” “公子这几日操心的全在国子监一事上,今个儿一早就出门了。说起来,还不曾见什么事情他这般上心过!”闻言,李伯元淡淡一个苦笑道:“等公子回来,某再问问他,此事关乎重大,近日你手头上别事都可停下,一定要把此事打探清楚,尤为重要的是,一定要探明政事堂中谁人与此大有关联,一有消息立来报我,不得有片刻耽误。” 见素来冷冷淡淡的李伯元露出了少有的郑重之色,郭小四心下也是一紧,当下更不耽误的起身告辞布置此事。 静静的书房中,沉思中的李伯元脸色变换不定,只是那一双本就冰寒的眸子越来越是凌厉,良久,良久,才见他嘶声音自语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那一双紧握着茶盏的手,也因为太多的用力而愈发显的苍白枯瘦,不见半点血色…… 第四十一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二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从礼部下衙,回到府中的崔破刚到正堂,早见李伯元已在堂中等候。 “现下曲江池中荷花盛开,最是美景,先生素好此物,今日却不曾前往游赏?”,缓步走进堂中,崔破微笑着开言问道。 “公子近日可曾听说京中武将们的异动?”,李伯元却是不接这话头,直奔主题问道。 “哦!先生说的是武将们欲趁五年庆典之机上表请战之事吧!此事我昨日听驸马爷提过,只是昨晚饮宴回来的晚,今早又忙于国子监之事,所以倒没给先生说。”,接过涤诗送上的茶水,崔破解释其中缘由道。 “此事由谁策动?” 此时堂中除涤诗外也并无他人,崔破遂也不加隐讳,直言道:“还能有谁?此事依旧是由卢杞居中策应联络。” “那公子又将如何应对?”,李伯元的问话一句紧跟一句。 “此次本朝三名将都赞成出兵,又有卢杞力主其事。更为关键的是庆典之后,只怕是皇上也是一门心思想打的。这等情势下,劝也是劝不住的。驸马爷的意思是不让我插手此事,免得平白得罪了武将,也挽不回这事。那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昨夜我细细寻思,也觉得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加之我这国子监一些想法还需皇上及政事堂支持,恐怕也不好硬架这个梁子,他们想打就让他们打去吧!反正以朝廷如今的财力、军力,纵然不能大胜,想来也不至于大败亏输。早打晚打也都是要打,其实某也知现在用兵时候不对,但皇上……哎!我还是先做好了这国子监之事为妥。”,自今晨巡视了国子监之后,崔侍郎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个憧憬中的“综合性大学”。 自去岁十余日间平定山南东道梁崇义后,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六部小吏人人皆曰:“可战!”,朝廷现在求战气氛极高,武将们现在早已是蠢蠢欲动,想象郭老令公般也搏下个绘图凌烟阁的功勋;而文臣们现在看到朝廷与四镇的财力、军力对比后也是信心大增。经过马上到来的五年庆典一激,只怕这求战之声会更加高昂,侍郎大人虽知时机未必妥当,但要他明知不能成功还要如此拂逆众意的去阻止,也不能不掂量掂量。 其实还有另一层私心在于,他也想趁此朝廷上下关注庆典及随后战事,无暇他顾之机,好生将国子监整顿起来,作为一个后来人,他深知此事的意义要远比这场战事本身大的多。而要做好国子监之事又谈何容易?其间涉及到太常寺、太仆寺等诸多部门,可以说没有政事堂及诸多衙门的配合几乎不可能,这其中就牵扯到卢杞,因为这其中有许多部门都分属这位相公负责,注定了他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关口。而此时,却未尝不可就此事来与他讲讲条件。 崔侍郎这边心底大拨小算盘,李伯元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保持了许久的沉默后道:“自常衮当日称病不朝,政事堂首辅之位便一直虚悬。论资历自然是刘晏相公该顶上,无奈他只一门心思在财税上。如今卢杞自去岁鼓动山南动兵、今次卖力准备庆典,再到如今的力主兴兵平定四镇,这动作频频的背后,分明就是冲着首辅位子去的。” “先生说的是。”,听闻这等分析,崔破也只能无奈如此说道。论天子信重,自己伯父崔佑甫虽是不输,但若论善于迎合圣意,只怕是拍马也难及卢杞。只看山南出兵、五年庆典两事,这老卢所为几乎与天子所想无出二辙,其人也愈得李适欢心,今次若四镇再一举平定,做为力主其事的政事堂相公,卢杞超越崔相出任首辅,几乎已成顺理成章之事。 “本朝三大名将李晟、浑缄、马遂。其中浑缄本是老令公昔日爱重将领;李晟门萌出身,自成一系;此次若朝廷真个决定出兵,我料那卢杞必是似山南东道之事一般,推选马遂领军,在此事上,公子倒是可与他讲讲条件,却不易过于坚持。”,崔破虽是不明白李伯元为何会突然提到马遂,但见他所说与自己的本来打算不谋而合,遂也点头相应。 确定了武将们却有借庆典之机上表请战之后,李伯元就陷入了时不时的沉默之中,草草说完这几句话后,他便起身自去了,侍郎大人对此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觉得今日的他未免有许多异常…… 大明宫 栖凤阁 看着眼前这两本字迹一样,似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奏章,李适颇有些苦笑不得的感觉。 上面的那一本,先是大赞了一番天子重文治教化的圣明,最后才“卑微”的请求皇帝能准予将太仆寺等各衙门的教授机构一体转于国子监,这便也还罢了,本来此次整修皇城时,这些机构限于地域限制,也正有这个打算。但让皇帝陛下迟疑的却是后面附列的一大堆条件,这其中许多想法这大胆,只看得颇有革新精神的李适也是惊诧不已。 与上面这本奏章的中规中矩不同,下边的那本却是个典型的言无实事,此奏折中开篇第一句就是:“兵者!国之大事……”,随后文词华美、洋洋洒洒两千余言都是在拿历史说事,总而言之一句话,兵不可轻用。随后话题一转,说的却是朝廷财赋、兵员之事。国用不足、军士训练乏时等等一一说到,偏生说到此处,此折就已告结,说起来几千言的文字,竟是没有任何结论,但其言外之意却分外明显。 “崔卿呀崔卿,你这玩的是什么花呼哨儿!”,慢慢将两本奏章看完后,天子陛下右指轻叩着奏折,自语道。 沉吟半晌,才听他开言吩咐道:“来呀!传礼部侍郎崔破”。 出宫宣旨的小黄门出阁时,走的匆忙了些,正好撞上进阁奏事的卢相公大人,吓的他一个赔罪后,转身急奔出宫而去。 “臣卢杞叩见……”,入得阁子,卢杞刚刚行礼,就被李适挥手制止道:“这又不是大朝会,就不必太过拘礼了。来呀,赐座!” 卢杞坐定后,就开始回说今日庆典的准备事宜,这本是近日的例行之事,是以李适除了偶尔开口说上两句外,倒也不曾多插话。 “爱卿近日辛苦了!”听他奏说完毕,李适温言抚慰了一句后,递过适才那两本奏章道:“爱卿且看看礼部崔侍郎的这两本奏章。” 一时间,阁中重归于静默,趁卢杞翻看奏章的当儿,李适又埋头与那厚厚的一堆奏折较力。 “陛下,臣以为崔侍郎奏章中所言虽不为虚妄,却诚然不可全信。似‘国用不足’四字那是每朝每代都有的,纵然是贞观、开元盛世,这四字也每见言官们提及,反之,大行皇帝朝用度何等吃紧,不也平定了安史之乱?是故,此四字诚然不可全信;再则若说军士训练乏时,那多长时间才够?,遑论现时朝廷所用的练兵之法正是据崔侍郎当日晋州募军之总结。当日崔侍郎练军又化了多少时日便成精锐之师,从而汴州一战名动天下?是以,这话也实在是不可全信的。自陛下登基五年励精图治,我大唐今时之国力以远非昔日可比,以老臣所见,此时用兵可谓正当其时也。”,看完奏折,卢杞瞅住一个空挡侃侃而言道。 听完卢杞所言,李适微笑开言道:“爱卿言之有理,这每朝每代但有战事将起,朝堂上总是有两等说法,无外乎战与不战两字,此事朕自有主见,今日朕想问卿家的是,崔侍郎这两本奏章一起呈上,到底动的是什么心思?”。 听陛下不曾为崔破言语所惑,卢杞虽早知必然是这结果,心下也不免松了一口气。闻言,他再稍做寻思后,才哑然一笑道:“陛下圣明,原来崔侍郎竟是想借第二本奏章换陛下钦准国子监之事。” “做生意做到朕面前来了,这个崔破呀!”,闻言,李适一阵爽朗大笑道。 说曹操,曹操到,正是在天子的哈哈大笑声中,适才的小黄门进阁拜倒奏道:“礼部侍郎崔破大人奉诏觐见。” “传”。 一溜小碎步进阁的崔破一看到卢杞同样在此,心中一动道:“来的正好。” 挥手制住了崔破的参拜大礼,李适笑意未消的开言道:“今日先不议国子监之事,朕年内欲举兵北上剿四镇,卿家以为如何?” “不说国子监之事又唤我来做甚!”,闻言心下一个嘀咕,崔破躬身开言道:“刀兵之事不可轻用,臣素以为如此,四镇盘踞多年、根深蒂固,倘无万全之策,一个不慎之间,恐反伤我朝蒸蒸日上之势,果真如此,便是得不偿失了。”,抬头瞥了眼李适微微一皱的眉头,侍郎大人续言道:“平定四镇本是早晚间事,微臣以为不妨稍做等候,待国力、军士准备妥当,再行雷霆一击,畋灭群丑,庶几更为妥当。” 摆手压下了欲起而反驳的卢杞,李适跟上一句道:“若朕决意一战,此中胜算卿家以为又当如何?” “卢杞不过是揣摩上意罢了,此战的根子还在陛下呀!”,心下一声叹息,崔破回话道:“战场间事,瞬息万变,此臣实不敢断言此中结果。但若陛下决意要战,大军开拔之前的准备务需慎之又慎,尤其是选帅一项更是干系重大,更不能草率。以微臣所见,这大军统帅不仅要求文韬武略,更需长驻防地,熟悉四镇根底,唯其如此,方可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当朝三大名将,如今李晟奉调节制神策诸军;而马遂又是长驻长安,拱卫京师重地。论长驻防地、熟悉四镇根底,唯有如今的河东节帅浑缄一人,而此人正是郭子仪一手调教而出,崔破此言话语中的意已是明显之极。 “陛下,老臣以为崔侍郎大人所言不妥,以朝廷三倍于四镇的军力,数十倍于敌的国力,可谓稳操胜券。此战正需用不世之猛将统兵,以犁扫庭穴之势击破四镇,方能彰显朝廷武威之盛。此事俯请陛下三思。”,开玩笑,老卢辛辛苦苦揣测圣意,勾连武将,现在却见崔破前来抢功,他又岂能容忍,当即起身驳斥道。 “此一战关乎国运气脉,万不能有丝毫轻敌之意,四镇岂是好灭的?若将领即不熟知敌情,而又一味用强,此正是兵家大忌所在,卢相广阅典籍,此事安能不知。”,不等李适开言,嘴角微挂冷笑的崔破已是当即反驳道。 “以今时朝廷之威……”,在这等关乎重大之事上,卢杞岂肯让步,当下二人你来我往,竟是在这栖凤阁中折辩起来。而二人都是辩才无碍,各说各理,倒也都不是信口雌黄。 御座中的李适越听越是烦闷,以他之本心而言,自然是希望能谴一猛将统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如此不仅可彻底扫除安史乱来朝廷积弱的形象,他本人更可借此大胜正式成就“中兴君王”的美名,而大唐也将在他的带领下由中兴走向盛世,最终成就太宗伟业。然则希望越大,顾虑自然也就愈多,毕竟是面对着一场关乎国运的大战,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此时再听崔破言语,也觉甚是动心。 “放肆!”,看二人直争论了约半柱香的时间犹自不肯住嘴,心下也是郁闷的李适一拍御案沉声喝道,随后留下句:“此事容朕再思”后,满脸怒气的起身出便门回宫而去。 “崔侍郎如今不专注礼部事物,来搀和这兴军之事,怕是不妥吧!”,极为勉强的对卢杞拱手一礼,刚刚走出阁门的崔破就听卢杞在身后说道。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卢相何出此言?”,不软不硬,崔破半步不退的顶回道。 见他一个小小四品侍郎居然跟自己这当朝宰辅如此顶撞,卢杞心下实已衔恨极深,但他也知崔破背靠郭府,于军中影响力极大,加之他还有个死鬼伯父,同样是政事堂中人。若他心下发狠,只怕马遂断难出任主帅,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树,被别人摘了桃子,这让他如何甘心? 无言沉默了片刻,卢杞忽然展颜微微一笑道:“崔侍郎国之干才,听说近日欲要整顿国子监?只是依侍郎之意,此番整顿牵涉实大,不能不多加思量,务使遗漏才是。” 看着卢杞渐渐远去的背影,因国子监一事有了着落的崔破刚欲展颜而笑,蓦然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心下微微一紧,自语道:“四镇之战,终于是要开始了……” 第四十二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三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长安春明坊一个占地不大,却门户严整的小院中,七品工部主事王华颇是有些烦闷的坐立不安,而这种情形自他在京师作坊大得崔破重用以来,几乎就再不曾出现过。想着侍郎大人近日交办的两件差事,只愁的他这几日是坐卧难安。 往河东道晋州紧急调运神臂弓等精锐甲器,此事上有崔相公总领作场事宜,下有同僚郭小四以为遮掩,虽是瞒着兵部少不得要担上许多风险,但想想侍郎大人对自己的看重,如今专司作场生产事宜的王主事自觉拼死也要报效的。 让他更加为难的是侍郎大人交办的另一件事情。论说,能到国子监教授匠器制作之法,对于他这样一个三代官籍出身的工匠而言,实在是莫大的荣幸,但具体该怎么操办这件事,他却是心中一点底子也没有,就在今日,他还曾到国子监转悠了一圈,正好碰上人喊马嘶,皇城各部司衙门教授机构统一迁往的情景。看着眼前一堆堆青衿儒服的士子,王主事就觉的口中发干。这里可是朝廷最高官学所在,似他这等不入流的机巧之学,也真的可以厕身其中吗?还有,真个要去,这课程又该怎么教授?又该选择些什么样的学生?这一个个问题盘旋在王华脑中,只让这个朴实的汉子在感到一丝骄傲的同时,心中也是惶惶难安。 且不说王主事的郁闷,此时的国子监中,新任国子祭酒崔破看着却是兴奋的紧,这种兴奋,任他怎么控制也是压抑不住。卢杞果然不曾失言,政事堂合议完毕,他当即将自己该管的各部寺教授机构一体谴往国子监中安置,甚至连“天文玄远,不得私习”的太常寺历、观生及卜筮生也一并谴了来,更依照当日所言,将管理权交给了国子监,而原管各部只作为教授机构,负责这些学子的课业。 “郑司业,国子监占地广大,务必要将这些人都安置好。”,笑吟吟的对郑矩说了一句后,祭酒大人续言道:“目前国子监的教授制度要改,大的要小,小的要大才是。本监学子现在全是进士、明经两科,从即日起,二科作为一个单列科目,象明法、明算及今日迁来的诸科般依然保留,但学子们今后的课程设置必须兼顾通科。生员们不仅要习经,更要习法、习算,甚至有兴趣的,连医也可以学一学,这中间该如何安排,大可以通过必修、选修来进行调节。至于其他杂科,除太常寺不要轻动外,都需大力增招生员、扩充规模。其间琐事必多,本官少不得多多仰仗司业大人了。” 虽然早已看到崔破的行文,但听到这番打压经学、扶持杂学的话语,只让世家出身的郑矩还是心下一阵别扭,无奈此事已得天子及政事堂允准,而他本人又是与这位祭酒大人有如此深厚的渊源,连撂挑子的话也是说不出口,也只能一声苦笑道:“学贵专攻,经典深邃发微,纵然穷尽一生心力恐也难有所得,如今更要兼顾杂学,只怕更难有所获益。再则,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士子们去学杂学,只怕反弹太大呀!” “司业大人所言甚是”,崔破略一寻思后道:“既如此,可于近日在国子监内设置大考,至于内容嘛,就是大中小三经,凡取中者,可入录大成院,由诸位通四经以上的大成们专职负责教授、研究典籍。至于其他人,自己学业不精,也需怨不得了,只是这两场取中者,总数不得超过百人。说起来,诸位学子入学国子监也不过是图一朝中举、有用于国。如今礼部取士制度已变,国子监怎能不变?进士、明经固然是要习杂科,杂科学子们今后一样要习经,这原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倘若真有那一等一顽固不化的,既然国子监已容不得他,那就海高凭鱼跃吧!”。 言至此处,郑司业还有何话可说,也只能苦笑应是,心下盘算着该怎么去安抚那些学子才好。 国子监的侍郎大人此时固然是心情大好,而长安相府的卢杞相公又何尝不是踌躇满志,此时的他,正在自家后花园中,边乘着悠悠凉风,边向对坐的佳客频频劝饮。 “今时大局已定,将军北征主帅之位当无变数,本相在此预祝将军为我朝再立功勋”,此时的卢杞心下欢喜,就连脸上那一大块蓝斑,也透出异样的光辉。 与他对坐的正是本朝三大名将之一的马遂,闻听此言,手中酒盏一颤,心下虽是万分激动,面上倒也拿捏住了道:“多谢相公”。 随意的挥挥手,卢杞边为自己再斟酒酿,边含笑道:“以将军大才,此次率三倍于敌的大军,钱粮也必充足,想来胜是一定的了。只是有一点请将军务必牢记。” “相公请讲” “也正是因为此次朝廷大军胜算多有,此仗将军务必要大胜、速胜才能彰显其功。若是战事绵延,朝中必定群议蜂起,介时你我二人恐都逃其咎。此战关乎国运,一旦功成,将军这‘中兴第一名将’就是稳稳当当了,本相也必定力请陛下为你绘图凌烟阁,千秋万代永彰其功。” 听到绘图凌烟阁五字,饶是马遂极力控制,也不可避免的身子微颤,良久之后,才见他举盏狂饮一口,而那狂热的眼神也已越过长安,投向苍茫北地…… 时光日日流逝,准备几达一年,长安百姓盼望已久的五年庆典之期终于到达,还在正日前两天,装饰一新的大唐帝京已是群情耸动,及至到了正日前夜,随着金吾开禁、万民同乐的旨意下达,京师酝酿许久的欢乐气氛正式爆发,一盏盏花灯亮起,一个个百戏班子开演,一瓶瓶赐酒下发,百万全身节日盛装的升斗小民涌上街头,直将“火城”衬托的愈发热闹不堪。 “这得花多少钱?这些钱朝廷能办多少事?”,看着朱雀大街两侧槐树上满满挂起的大红灯笼,坐在马车中艰难前行的礼部侍郎崔大人忍不住自语了两句道。 “好多人、好热闹!今年的上元节怕是也没有这么热闹吧!”,隔着车帘,涤诗兴奋的低呼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是啊!我老汉也是很久不见京城这般热闹了,记得还是天宝年间,安胡儿没有叛乱的时候,长安才有这等景象,那时候哇!这朱雀大街两边的槐树上不仅挂满了灯笼,有的树身上甚至还都围上了各色锦缎,花灯一照,那才叫个漂亮。更不说皇城两市这些个地方了,啧啧,那气派,你这小娃娃怕是想都想不到”,接话的却是车夫老郭头,提及玄宗朝时的长安,他的话语中隐有无穷追忆与遗憾。 “唐人尚奢华,果不虚妄”,心底自言自语了一句,今日在国子监操劳了一天的他缓缓靠身,在车外无边的喧哗声中闭目小憩。 当晚三更,侍郎大人便早早起身,梳洗毕花上老长的时间将一套礼服穿好,顶着满天的夜色往宫城参加大朝会。 当日的大朝会那叫一个热闹,门下侍郎口中天下祥瑞四现,一队队蕃邦使节也上得朝堂拜倒称贺,天子圣明、中兴之主的称颂不曾有一刻停息,而这种种,更使御座上的李适满面红光,大把赏赐分发,一时间整个麟德殿中可谓是其乐融融。 而整个朝会的高潮却是卢杞率先拜倒,请天子应百官之请、万民之愿,发兵征讨河北四镇。这一进言引得满朝应和,最终李适顺天应人,诏令左金吾大将军马遂总领神策全部并南方诸道及河东驻军四十万择日进发,专司讨逆。 朝会后第三日,李适亲率百官告庙,后登坛拜将,授发令符,随即马遂率禁军三千以为护卫开拔出京,先期到达河东道北都晋阳,筹备战事,直待大军尽数到达,立开战事。 至此,四镇之战已成定局。 “兄弟们再加把劲儿!等到了相州府城,我请大家加餐!”,河北道魏州西行往相州的官道上,此时正有一个逶迤拖长的运粮队伍押送着大批粮草艰难前行,那一路给军士们鼓劲儿的军粮使却是年纪不大,他虽然也是一身甲胄,徒步而行。但只看他那白皙的皮肤及没有半点老茧的手掌,也该知道这人此前当是个深宅大院中长大的公子哥儿。 此时倘若有魏博诸州官吏见到,只怕打死他们也不敢相信昔日那个最爱斗鸡的败家子田惜会是眼前这个模样。 夏秋之交,天气无常。装满军粮的沉重大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走也就愈发的艰难。走过四十里道路,眼见天时尚早,疲惫不堪的田惜挥挥手大声道:“兄弟们,全体就地休息,稍后再行。”,一句说完,他就再也忍不住的瘫倒在地,大喘粗气。 “真他妈不是人受的罪!”,口中喃喃嘀咕出这一句,田大少爷闭目养神的同时,开始寻思起近日所为之事。自当日书房与老道士一番长谈,他胸中郁积已久的烈火开始爆发。不久之后与田悦胞弟的斗鸡会上,他不仅自甘认输吐出了那三千两银子,更低声下气的刻意结交那跋扈子弟。不多久,二人居然混的熟悉已极,随后田继也果然壮起了胆子向他大哥推荐田惜,入军中办事。 田悦闻言微微一愣,自他以侄子身份接掌河北大位,他这些堂兄弟们谁不是对他恨的直咬牙,此时突然听闻这个素来纨跨的十弟想来军中办事,由不得他不心下疑惑。沉吟良久,极为自信的他才点头答应此事,毕竟此人身份特别,真能用他,倒也有利军心及分化诸位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堂兄弟们。 田惜由此入军,他虽然以前就挂了个军粮使的职差,但谁都知道那是个虚职,无非是象他兄弟们一样,给个名目在军中领一份钱粮罢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之事关乎大这死,田悦岂能放心交与田惜,是以他虽是军粮使身份,但真到了军中,却也只不过干起了押运粮草的苦差,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真是说不尽的辛苦。好在他心中别有所想,此人从小受人欺辱,骨子里也自有一股子狠劲儿,竟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是心中难免要抱怨感叹上几声。 “大人,大人,您还是骑上马走吧!整个魏博军中,那个当官儿的不如此?就您这身子骨,再这样下去只怕是顶不住呀!”,正在田惜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旁传到,不用看也知道此人必是自己的副手王虎无疑。 “多谢你的好意了,你也知道本官的规矩,既然兄弟们能走,我为什么就走不得?马还是留着拉车吧!能少兄弟们一点儿负担,也是好的。”,小腿打着颤儿的起身,田惜口中大义凛然的将这番话说出,引来周遭军士们一片感佩的眼神。 咬着牙走向车队,田惜率先伸出手去推向沉重的大车,一时众人跟随,车声辚辚声中,车队西行往相州而去。 第四十三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四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滚滚不断的军队,不同口音的各地士兵,一个个囤积如山的军粮库,此时的大唐北都晋阳已经成为了硕大的军营,带兵官的喝叫声、军士的来回奔跑声、骡马的嘶鸣声搀杂一处,在制造出无穷喧嚣的同时,也使人真切的感受到:战争真的来了! 为后续不断到来的士兵搭建营房,调配军械、粮秣,此时的河东道近九万原驻军此时可谓是手忙脚乱,不断有带兵官“快点儿,再快点儿,”的叫喊声四处响起。 “真他妈的累,都足足半个月了,天天起早贪黑的,这日子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儿!伙食也不见好一点,这鸟大将军把我们河东军当什么了?狗日的一来就把浑节度给撵走了,论打仗,他能跟浑帅比!打死我也不相信,你看看他带的那些兵,油头粉面的天天满城晃荡,铠甲倒是擦的光亮,但一上战场要是不松蛋,我赵二把眼珠子抠下来,我呸他妈的狗屁禁军。”,城东搭建营房的空场上,军士赵二“哐”的丢下肩上木头,坐在地上边呼哧喘气,口中骂骂咧咧不绝于口。 “算了吧!老赵,人家是禁军,天子护卫!俺们能跟人家比?马大将军虽然跟咱们浑帅没法比,但毕竟也是咱大唐三大名将之一,打起仗来应该不会差,管他娘,早点把四镇给收拾了,咱这仗也就算打到头了。来,干活吧!” 正当赵二骂骂咧咧的起身时,一股隆隆之声隐隐响起,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所有埋头干活的军士都抬首眺望,在阳光照耀下,远远最先出现的是一面随风飙杨的旗帜,艳红的底色上是一只带翅的飞虎,口舌狰狞、爪牙飞扬,说不出的威势昂扬。 “神策军,神策军来了!”,最初是几声低语,随即这声音越来越多,最终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神策军,神策军”的呼喊响彻晋阳内外,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看着这黑色洪流般的神策大军到达,如同吃了定心丸般的河东军忍不住齐声欢呼。 “神策军一到,大战不远了!来,兄弟们再加把劲儿,”,一时间,叮当声响重新响彻晋阳内外。 长安城外 灞水之湄 十里长亭 看了看亭外一片青青柳色,礼部侍郎崔破双手奉盏一笑邀饮道:“此去河东兵战凶危,先生务要小心才是,我已对郭五交代过,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先生踏出晋州北行一步,关于此点,先生务必应我才是。” 将盏中佳酿一饮而尽,丝衫飘飘的李伯元淡淡一笑道:“现下公子忙于国子监及礼部之事,某留在京中也无大用。此次河东一战事关重大,不亲自过去看看倒还真放不下心来,公子放心,,某只做壁观,又不用上前线厮杀,那里就有危险了?再说晋州可是公子的老底子所在,莫非还能委屈了我!但请放心便是。” 正持瓯斟酒的崔破闻言,倒也是一笑道:“先生能如此自然是好,其实说来本次大战虽时间不宜,但朝廷优势明显,尤其是后勤钱粮供应更非四镇可比,我本来还担心此战在河东地界,神策军也是全力参战,怕是三将不合,如今朝廷已将浑帅及李大将军召回。马遂事权统一,本人又是个打老了仗的,想来也不至于犯那大错,有这两点,纵然一时偶有不顺,这结局却是没什么悬念的。先生大可在京中等候捷报传奏,何必山远水长的跑到那地界?” 李伯元听着这番话,却是不接这话茬儿,顾自拈了一颗胡豆细细咀嚼,面上满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笑意。 这个话题近几日崔破多次提起,此时见李伯元这神色,也知劝他不动,苦笑一声道:“先生既然心意已定,我也就不再多言了。”,随后,他略一沉吟道:“说起来,我前时做晋州中镇将时,倒也曾于魏博埋下了颗暗棋,本想着早晚有一日能用的上,不想这几载朝廷实力大增,如今大可以堂堂之阵击惶惶之师,看来这颗暗棋竟可不用,先生此去晋州,倒是可以顺便将此事一并处理妥当。如今天子志向远大,治政勤勉,虽不免求治心切了些,但尚能纳谏,朝政大向也是不错。如今我大唐竟是有了些中兴气象,待此战功成,朝廷心腹大患一除,专心内事,历十数年,这天下未必不可重现开元景象。天下乱离了这么多年,百姓们也该过过好日子了。” “暗棋!”,李伯元微微一愣自语道,随即醒悟过来,此事关乎魏博,而自己又是曾受恩于田承嗣,更苦心为其谋划多年,想来自己初投长安时,崔破对自己不太信任倒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这颗暗棋现在是个什么处境,随后对自己的计划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心神一转之间,他已是想到了许多。 二人举盏复饮,待一盏酒尽,李伯元容色淡淡的开口道:“此次北行,某欲要郭小四同行,未知公子意下如何?” “郭小四,要他去干什么?”,崔破一愣开言,随即正色道:“当日先生要往晋州密聚军械,如今又要郭小四随行,莫非此战……先生快讲。” 对于崔破的紧张,李伯元却是半点神色不露道:“晋州位于河东南部,扼北方南下之咽喉,万一有个好歹,朝廷大军糜烂,只要此城一日不破,京师可安。正因为此战关系重大,某之所为不过是预做防备罢了,毕竟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如今河东有事,兵器钱粮大批调运,京中作场又是崔相该管,此次调集的又是作场加班赶制的存货,不经兵部的。异日刚真无事,或原样运回、或冲抵武库,当不至于惹出大麻烦来。至于要郭小四同行,不过是想更清楚战场形势罢了,公子不必多虑。” 第四十四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五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对于崔破的紧张,李伯元却是半点神色不露道:“晋州位于河东南部,扼北方南下之咽喉,万一有个好歹,朝廷大军糜烂,只要此城一日不破,京师可安。正因为此战关系重大,某之所为不过是预做防备罢了,毕竟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如今河东有事,兵器钱粮大批调运,京中作场又是崔相该管,此次调集的又是作场加班赶制的存货,不经兵部的。异日刚真无事,或原样运回、或冲抵武库,当不至于惹出大麻烦来。至于要郭小四同行,不过是想更清楚战场形势罢了,公子不必多虑。” 从李伯元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崔破也知眼前此人若是自己不肯说,任人再问也是白搭,遂一笑道:“郭小四如今供职工部,如今焦头烂额的怕是都在忙着河东事宜,晋州是其必经之地,先生到了河东,还怕见不着他!”。 李伯元淡淡一笑,缓缓起身将盏中酒一饮而尽道:“送行千里,终有一别,天时不早,公子事务繁杂,这就请回吧!某也该动身了。”,一言即毕,他便拱手洒然而去,乘马直向那风雨交汇的河东战地。 河北道魏州 节度使府 与外边喧闹的场面相比,府内宽大的节堂内却是难得的寂静,此时,四旬有余、一身铠甲装扮的节度使田悦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身前一个华发微生的粗壮将领。 “崇将军,你是家伯父手中的老人儿了,朝廷此次调集四十万大军来袭,我魏博首当其冲,值此艰危之际,少不得要多多借重将军了,相州关乎魏博门户,一切拜托了。”,一语至此,田悦已是俯身低首,在一片铠甲响动声中,向崇庆行了个揖首礼。 “节帅切莫如此,此去相州,老夫定当不负大帅所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老将崇庆说完,一个军礼后,当即转身出节堂而去,随后门口便传来一声苍劲的大吼道:“儿郎们,动身了。” “老家伙,天天亡啊死的!真是晦气,大哥,相州关系重大,交给他能放心嘛?”,崇庆刚出,便见节堂内门帘一撩,一人嘀嘀咕咕的走了进来,只看他油头粉面的装束,却不是田继是谁? 耳听此话,再看他走路时一副摇头晃脑的模样,田悦眉头一皱,呵斥道:“节堂重地,那容你非议大将,哼!若是你们兄弟肯争气些,为兄也不至于如此。” 这话田继却是听得多了,也不多加理会,左右瞅了瞅,顾自上前凑上道:“大哥,此次朝廷大军进发,听探子说,人家那军械钱粮一堆堆跟山似的,咱魏博虽在四镇中实力最为雄厚,但毕竟只有八万兵,这能抗得住嘛?昨个儿我跟您说的事,大哥可要仔细考虑,人家给的这价码可着实不低,他们的使节既然能到博州,淄青李纳、卢龙朱滔那里想是也少不了人的,反正跟谁不是跟,重点是咱家别落得个没下场,大哥……” 听着他这番话,田悦的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转身厉声吼道:“住口,要不看你是我胞弟,本帅现在就一刀砍了你。”,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才见他冷冷一笑续言道:“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一仗都没打,安知后事如何?这多年朝廷图谋四镇也不是一日两日。再说,你以为他们就是好相与的?不到万不得已,我绝计不会如此的。至于卢龙三镇你大可放心,不到事不可为,他们也不会走这条路的。哼!即便是要卖,总得先显出点实力,才能卖个好价钱来。” 田悦自入军伍,颇能带兵,尤其是这两年做了魏博节度使后,威权愈重,大多将领吃他一喝往往大有惧意,偏偏他这个胞弟却是见惯了他这模样,最是个牛皮糖的性子,闻言更是跟上一句接道:“大哥,这次咱们魏博首当其冲,朝廷可是四十万大军哪!您可要早拿主意,别到时候兵打完了,咱可就什么都不是了!”,言至此处见他大哥又要变脸作色,忙一挥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这就先回博州将那使节好生笼络住,大哥您要拿主意可得快着点儿。” 满脸涨的通红看田继离去,田悦沉吟良久后,才恨恨一咬牙道:“马遂!本朝三大名将,哼,本帅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正在他咬牙发狠之时,却见节堂外一个贴身牙兵进堂拜伏道:“禀大帅,军粮使田惜大人请见。” “田惜”,听得这个名字,田悦嘴角扯出一丝莫名的笑意,等了片刻才挥手吩咐道:“请他进来” “末将田惜参见节帅大人”,标准的姿势、铿锵有力的声音、微黑的皮肤、渐露锋芒的眼神,短短两月之间,昔日的公子哥已经很有了几分军人气象。 “相州的军粮运到了!好好好,八弟果然能干,三哥没看错你。”,和煦的笑容,还在田惜行礼时,田悦就已经伸手虚扶道:“这一段日子累了八弟,这两天你且回府好生歇息。” 见田悦与自己叙起了兄弟之礼,田惜也是一笑松下来道:“三哥,我不累!眼见大战在即,做弟弟的更应该多帮帮你。上阵冲锋我或许不行,至于这押运粮草,弟弟断不会误了一天期限。” “是呀!大战在即,我兄弟再不团结起来,还能指望军士们卖命,放心,三哥借重你的地方还多,这两天你好生回府休息,这随后的日子,怕是你想歇也歇不住了。”,哈哈大笑声中,手拍着肩将田惜亲送到节堂门外,田悦看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冷冷扯出一抹笑容道:“韬光隐晦、收买军心,八弟呀八弟,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给,老王,这趟兄弟们跟着我吃苦了,你带他们到花羽楼好生喝上一场,不喝爬下几个,就不要回来。”,出的节度使府,田惜笑着向自己的副手王虎丢过一锭银两,看着他们呼叫笑闹而去后,才翻身上马,催鞭回府而去。 泼喇喇催马回到府中,田惜也不多理会上前巴结的家人,只将马鞭随手扔过道:“来呀!快请佟先生及老仙长到书房叙话。” 背着手在书房中坐立不安,不待随后赶来的佟先生落坐,田军粮使已是脱口而出问道:“怎么样?先生那死士可训练好了吗?” “此事公子尽可放心,某此次招募的无一不是豪勇之辈,时机一到,只要公子一声令下,必要了那田悦狗命。只是现下公子却需镇定应对,莫惹了田贼怀疑。”,微笑着将身侧老道扶着坐好,那佟先生自信满满说道。 闻言,田惜微露苦笑道:“我这三哥可是精明的很,咱们这把戏怕是瞒不过他,我就怕……” “他不敢。”,说话的正是那一副出尘之态的老道士,微微呷了一口盏中香茗,才听他淡淡言道:“现在朝廷四十万大军压境,田悦全力应付尚且不及,安敢腾出手来对付大人你这前节度使公子?他就不怕军中哗变,此事大可不必担忧。” “此次朝廷四十万大军来攻,我魏博岌岌可危,纵然是做成了这事!哎……”,想想目前这形势,田惜也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话可不是这般说法。正是朝廷大军前来,公子才有机会做成这大事,否则还真能动手?只要有了兵权在手,进退也都有了讲条件的本钱,怎么着也比您一个空头公子强,否则仍由田悦做主,胜了,他早晚也会象公子兄弟下手;倘若败了,那公子以后的日子是愈发没法子过了。公子已是退无可退,朝廷多次发兵四镇,也不见得就能顺利平定了,只要咱们做成了这件大事儿,公子掌握了兵权,并三镇而南向中原,以公子的年纪、加之又是王命所归,将来做出一番天大的事业倒也不全是虚妄!男儿大丈夫立身于世,总有些事是必须要搏一搏的。” 想想自己的处境,这短短的几句话又彻底的将田惜心中的赌性给撩拨了起来,再想想自己的“王命所归”,沉吟半晌后,就见他一咬牙道:“去他妈的,老子就赌这一铺了!” 河东道晋阳 讨逆大元帅行营 此时的原河东节度使府全是一片繁忙,斥候、书办、带兵官等进进出出,时时可闻的铠甲响动声为整个府第更增添了几分战时气氛。 正当讨逆大元帅马遂正俯身细细参详河北地图时,却听两个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就听道两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末将神策军左兵马使尚可孤、右兵马使吕希倩奉命到达,特来参见大帅听候调遣。” “噢,本帅算来你们要后日才到,不想今日尚将军及吕将军就到了,好好,神策军不愧朝廷第一精锐之号呀。河北道作战适用骑兵,你们一到,本帅这心也就算放下了,来呀!吩咐备宴,为二位将军接风。”,虚扶起二人,马帅掩过地图哈哈大笑说道。 “多谢大帅”,二人又是躬身一礼为谢后,急性子的尚可孤就率先问道:“大帅,此次四镇之战不知大帅怎生安排?我神策军又该如何效力,属下也好早做安排。” “此事本帅还正在参详,一切要等后续大军到达才好布置,两位将军千里而来,还是暂做修整,将来借重处必多,这仗是有的打呀!走,边吃边议!”,含笑将两人引往花厅,酒过三盏之后,才见马遂微微一笑道:“二位将军也是身经百战,不知对此次之战有些什么谋划?” 见尚可孤放下酒盏就要说话,旁坐的吕希倩微微一扯他的衫角,恭声道:“大帅本朝名将,智勇齐备,对此次之战必定早有安排,属下们都是些粗鲁的厮杀汉,只要大帅将令到处,末将等必定万死不辞,至于军略,一些小小见识实在不敢在大帅面前买弄。” 孰知这小小的动作却是没瞒过马遂的眼目,放下手中酒盏,就听他微笑着说道:“老夫以前多在地方,后又入京统领禁军,二位将军神策出身,想是不知老夫的章程。本帅当年也是军功起家,在战场上素来是只认军功不认人的,不看过往、不看家世,只要你有一分功劳,本帅就酬你一份勋荣。此次之战关乎我大唐国运,断然不能出半点差错,我军上下正应戮力同心才是,倘若将军尚抛不去门户之见,本帅也就不敢借重二位了。”,说到最后,马帅的脸上虽笑容不变,但话语中的森然之意却是明了已极。 见自己几句话说得二人色变,马帅目光一瞥二人后,复又哈哈一笑道:“此次大战关乎国运,却也正是我辈武人大建功勋之所在,二位只要能放下他事戮力以战,本帅必保二位将军爵赏侯王。本次大战章程就只有两条,一要大胜、二要速胜,至于具体军略,待后续各军到达再做细议,介时本帅可是等着二位将军一展才华,今日接风宴上就不说这些事了,来来,再饮一盏这名满天下的河东葡萄酿。” 四十万大军调动断无可能瞒过四镇,随着一队队后续南方各道士兵到达,河东道固然全然变做了一个大兵营。与之相对的河北四镇也开始全方位动员,一时间无数传令兵往来官道,十八万河北道悍军也是马嘶人吼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四镇主帅犹恐自己兵力不够,更是自府库中搬出一只只装满珠玉的藏宝箱,派人快马向北招募飙杨勇悍的奚、室韦、栗末等族健儿参战,一时间大唐北方大地上聚集起六十余万军队,无数百姓仓皇南迁,随着由双方斥候率先开始的小规模冲突愈演愈烈,此次关乎天下大势的四镇之战已是一触即发…… 第四十五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六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九月望日,随着河东讨逆大元帅行营一声令下,除留下七万大军驻守晋阳根本之地外,其余三十三万大军分左中右三路全面进击河北四镇。其中每路大军各由四万神策骑兵及七万步军组成,三路交相掩护、平行进击,显然,马遂元帅并无与敌长相纠缠的念头,如此全线铺开战事,求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平定四镇,从而达到军事及政治上的双赢,一时间狼烟滚滚,河北大地上村村冒火、家家生烟。 河北四镇正规军力十八万,但分散由四镇掌握,除魏博独自拥军八万外,其余十万分由三镇所有,其绝对数量虽然不少,但分做几处,则每一镇军力面对朝廷一路大军时都是身处劣势,左路大军由性急如火的神策左军马使尚可孤率领;中路则是由马遂亲率大军以为策应;而右路正对魏博的则是老成持重的神策右军马使吕希倩。 越太行山一路向东入河北道泯州,击破重镇武安,复由此转道向南过釜山釜口,平昭义、釜阳,渡漳水而破邺县,自此继续南攻,大战正式开打的第二十一日,一路气势如虹的右路军已是与相州隔洹水相对。 相州位处河北道西南,依山面水而立,由其地东下可渡黄河而击河南道,都畿道洛阳距其也不过数日马程。而相州之背后便是魏博一地的根本所在,此城一破,则可一路向东直击魏、博二州,此一地可谓田悦之门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也正是由于这特殊的地理位置,使相州历来成为魏博建筑最为坚厚的城池之一,也正是对于这座城池守护能力的自信,使的仅有两万兵力的老将崇庆面对十一万朝廷大军面无惧色。 “将军炮准备,放!”,随着炮手的一声断喝,近九十架投石器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几十颗巨大的石弹腾空而起直扑向城前的漳河,在击起漫天水柱的同时,也将数十条强渡船砸的四分五裂,右军数百名前锋部队的军士拖着长长的惨叫就此覆灭。 随着第一波石弹击发,后续无数石弹连环弹射攻击,整个相州城前百十丈左右的河道上水柱此起彼伏,船体的碎裂声、军士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经过两柱香地狱般的折磨,终于有数十条运兵船强渡成功,军士们抬出一面面长身大盾,占据河滩处有利地形,等待后援兄弟跟上。 “将军炮拖前五十步,封锁河心,放这些人上来,传令强弩、弓箭手准备。”,冷冷的注视着城墙下向前蠕动的朝廷军士,崇庆断然发令道。 没有了头上漫天的石弹,刚过江心的强渡船迅速靠近河岸,不一时河滩处就已聚集起一千多右路军军士,只是此时的他们浑然没有渡河成功的喜悦,看看身前不远处高大的城墙,再看看身后密集的石弹击起的漫天水柱彻底堵住了援船,这些许多都是第一次沙场征战的南方军士们满脸惨白,甚至有一些捱不住恐惧开始啜泣出声的。 “哭什么,再哭老子一刀砍了你们这些软蛋!”,正在诸多新兵茫然不知所措之时,就听一声暴烈的声音狂吼出声道,众人抬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浓须遍脸的带兵官,看他身上的甲胄纹饰,分明是七品镇将。看到他,众人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而那三年来在军营中早已熟悉的大骂,也迅速的平定了这些新兵蛋子心中的恐惧。 “吃粮打仗,天经地义,咱既然吃了朝廷的粮,现在也到该卖命的时候了,这些河北军都是没卵子的货,只要咱们一个冲击,他们就软蛋了,到时候大家都是英雄,升官发财就等着兄弟们了。”,短短几句鼓动激起士气之后,被两面全身大盾遮蔽的镇将一声大喝道:“现在退是没路了,咱们也只有拼他娘的,全体听我命令组成三排,盾手在前,驾攻城梯的居中,后面的兄弟准备攻城。” 至此,军士们三年苦练的功夫彻底体现了出来,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组成阵形,千余面轻便随身小彭排被张起护住上空,随着那镇将一声大喊,整个大队越走越快的向城池进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直到距离城墙仅只有两百五十步时,随着崇庆的一声大喝:“放”,顿时数百支羽箭破空而出,似狂风骤雨般袭向大阵,纵然有彭排防护,也有百余名军士中箭倒地。 随后的攻城就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屠杀,当那吼叫不断的镇将全身插满羽箭,从半城处的攻城梯上掉下时,北岸右路军的鸣锣之声也同步响起,无数强行渡河的船只放弃了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急退撤回。 相州城墙上,看着下面铺满一地的尸首,沉吟良久的崇庆待本方士兵震天的欢呼声渐渐止歇后,才向身旁问道:“维儿,你怎么看?” “什么神策天下精锐,在我河北军士面前,还不是照样不堪一击。”,一身甲胄的崇维听叔父发问,欢笑的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道。 “这不是神策军,这只是南方各道编练的新军,老夫打了一辈子的仗,以前的朝廷军队拖老带小懦弱的很,若论欺压百姓自然是好手,若论上阵厮杀,我一个河北健儿足可以敌他三个,可是现在看来,短短几年时间,朝廷军队竟也是如此悍不畏死了!好个崔破,好个募兵!若其他的军士也是如此,这一仗只怕是不好打呀。”,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此时北岸中军到达,只见蓝天白云下,一队队铠甲鲜明的朝廷军队相继到达,与魏博军隔河队恃,那严整的军容,浑厚的杀意直使刚刚还在欢呼的相州守军脸上再没了半分轻松。 “刚才的渡河只是试探虚实,敌人今天不会再攻城了,吩咐下去,除警戒士兵外,其他的都退下好生休息,等待随后的大战。”,细细观察了许久,见对方已在中规中矩的严扎营寨,崇庆低低一声吩咐后,当先下城而去。 …… …… …… …… …… “属下无能,致使我前锋损兵、士气被夺,请军马使大人治罪。”,刚刚竖立的右军主帅大帐内,右军前锋、神策中郎将刘玉满面惭色的拜伏请罪。 “相州坚城,又有天险可守,远非昭义、邺县可比,守城的又是河北名将崇庆,你三千人马就想破城,岂非笑话!”,身据帅案的吕希倩说到这里,蓦然面色一肃道:“本使只是让你试探虚实,并不曾命你一味强攻,见事不可为就当早些鸣金收兵才是,奈何你过于贪功,致使本军折损达三千余众,此事错在你身,现用人之际,本使准你戴罪立功,你可心服?” “谢军马使恩典!”,刘玉再拜为谢后,当即请战道:“明日攻城,末将愿为前锋,不破此城,绝不下来生见军马使大人。” 点点头,吕希倩微微一笑道:“自明日起一应攻城事宜都由你负责,只是有两点务须牢记,其一,每次出动人数不得超过三千,损失也不得超过五百;其二,将各部新兵轮番使用,都让他们感受一下真正的大战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对随后的战事有好处,若是违了这两条,本使虽念旧情,但军法却容不得你。” “大人,每次出动人数不过三千,这如何破城……”,心下疑惑的刘玉还待再说,吃军马使大人一瞪,也只能答一声:“是”,转身出帐而去。 此后数日,兵多将广的右路军并不如双方猜测的那般开始大规模攻城战事,当然,攻城每日都不曾停止,但是出动的人员至多不过三千,且是日日轮换,看这驾驶,军马使吕希倩大人竟是将相州做为了自己的练兵之地。而与这正面战场上的小打小闹相比,整个漳河上下游出动了规模庞大的斥候开始寻浅水平缓处,与此同时,整个右路军也遣散出无数小队往左近砍伐树木,建造渡水木筏。 对于朝廷军队的这等做法,崇庆虽是忧心在怀,却也无能为力,与敌人的巨大兵力悬殊使他不敢冒任何可能折损实力的风险,终于经过十一天的焦灼等待后,自上下游百里处渡河而过的右路军分两个方向开始对相州发起了攻击。 惨烈的攻城战就此打响。 前边耽误了进军时间的右路军此次一攻城就是全力而为,辎重保障得力的他们抬出一架架巨大狰狞的攻城弩,一辆辆笨拙厚实的驴车,在双方漫天箭雨中发动了一波波潮水般的攻击。 正是在双方攻城之战如火如荼进行的第三日黄昏,押运着大批辎重粮草的魏博军粮使田惜抵达相州。 “好险,好险,只要差上一分,只怕本公子就性命难保。恩,佟先生,我怎么觉得刚才那敌军似是未尽全力。”回想刚才进城时遭遇的凶险,田惜仍是一阵后怕,同时心下也是对自己那险之又险的逃脱心存丝丝疑虑。 “如今两军阵前杀的你死我活的,朝廷军队岂会对公子手软,说来还是公子‘天命所归’有上天庇佑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今日观之,公子所图之事必可成就。”,随行而来的佟先生也是一身甲胄,此时凑上田惜耳畔的诉说可谓是信心十足。 想一想敌人断没有放水的道理,田惜对自己的天命所归愈发深信不疑,但听到城头连天喊杀,到崇庆帅府所在交卸了差事后,军粮使大人还是希望自己能早日离开这兵战凶危之所在。尤其是当他第二天亲上城墙观战之后,这个本质上的公子哥更是坚定了这一想法。以至于连他当晚在民居中休息,也是担惊受怕的难以安睡。 直到三更梆响,刚刚迷迷糊糊睡去的田惜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吼叫惊醒,随即越来越多的声响四面涌起,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时,忽见房门处人影一闪,下一刻就见同样衣衫不整的佟先生跑到床边,一把扯起他道:“副将陈康反了,他刚带兵杀了崇大人,现正带人往西门而去。” “什么!陈康反了,这狗日的,对,赶紧招呼兄弟们走,咱们辎重队伍有马,走起来也快,快,快!”,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的田惜迭声吩咐道。 “公子说的是”,佟先生应了一句后,便转身奔向房外,对闻声而起的王虎等人大声喝道:“遵公子吩咐,大家赶快提刀备马,咱们去救西门,定然不能让陈康这狗贼得逞,此次事成,公子不吝千金之赏,快,快”。 听着这一句话,正手忙脚乱穿衣的田惜差点没吓的一屁股坐地上,只是不容他多想,已被重回房中的佟先生并两个贴身保护他的死士给搀扶着架到了马上,随后大队人马一窝蜂似的向西门狂奔而去。 “魏博军粮使田惜大人在此,诸军勿乱,快随马后往救西门。”,看着素来对自己不错的军粮使大人一马在前,众辎重兵在王虎的带领下边遵循着佟先生的吩咐齐声喊话,边风驰电掣的杀向西门。 随后的过程对田惜大人而言,简直就跟做梦一般,他只看到奔出不久就已追击上了叛军后队,随后就是一片喊杀声在身边响起,被八个死士紧紧包裹的他虽没有半点危险,但看着无数寒光在身边闪过,一道道鲜血喷出,他依然吓的几度失声,所幸这时四边都在厮杀,没人注意,否则军粮使这人可就丢的大了!在这一刻,什么天命所归、王图霸业都被他忘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无边深入骨髓的恐惧。 佟先生训练的死士当真不凡,最先出发的他们强行杀入叛军队伍,配合着城门守军顶住了陈康领人发动的决死攻击,随着援军四下来的越来越多,最终在田惜的“领导”下,相州守军险之又险的平定了此次突然爆发的叛乱,而在主将、副将相继而死的情况下,本城军阶最高的平叛功臣田军粮使也顺理成章的接手了相州防务,至此,在此次关乎国运的大战中,前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第十子田惜正式走上前台…… 第四十六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七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啊,这个阿愈呀!,胡佛之盛自汉魏六朝以降历来如此,非是一日成就,又岂是说禁就禁的;至于道家,更是如今的国学,连道士们都是统归宗正寺管辖,宗正寺,这可是皇室的家事,我等臣子如何插手。阿愈,为师取你这一番拳拳报国之心,但这些条程未免太欠考量,只怕是一个不好,问题解决不了,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所以,你这本奏章为师不能联署。”,看着对面满脸倔强的学生韩愈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态,礼部侍郎崔大人微微一笑续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国事往往千丝万缕纠缠,不是什么事都能一刀硬切的,佛老之盛如今已是于我大唐扎根,上至王侯公卿,下至田间百姓,诚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说如今举国关注大战,纵然是升平时候,这等硬来也是为智者所不取。” 本科新进士子韩愈自入翰苑为官,不过数月时光,这个毕生以弘扬儒学自诩的一代文宗,果然巴巴的就整出本力排佛老的奏章来,而且更跑了来找自己的座师,希望他能与自己联署呈奏,其举措之激进,只让崔破也是咋舌不已。 韩愈本以为自己这位以干才著称的老师定然会支持自己的提议,此时忽然听到这等言语,不啻一桶冷水浇下、透心冰凉,只是他如今正是个少年气盛的年纪,加之又是天生倔强的性子,岂会因坐师的两句言语就放弃自己的主张!无言顿了片刻,才听他抗声道:“学生也闻老师昔日曾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之言,如今学生所提诚然于国有利,老师又为何如此推托?”,看他此时涨红着脸、偏着脖子耿耿而言的神态,那里有半分翰林的儒雅,分明就是一个乍翅要与人相斗的小叫鸡儿。 “放肆!”,见他出言不逊,崔破也是正了脸色一声喝道:“似你这般胡来,不仅于事无益,反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你岂不知。要想立身朝堂有益于国,光逞一腔血气之勇是没有用的。”,随后见他举止虽是恭顺不少,但眼神中的倔强却是半点不消,礼部侍郎大人也只能心下一个苦笑后道:“回去好生翻翻史书,看看魏晋六朝两次灭佛后事如何!对于此二者,一味强力是不行的,禁既然禁不住,就不能多想一想怎么‘限’?现在为师要进宫,就不与你多说了。去吧,想通了再重写一本奏章送来我看。” 将过照壁时,看着依旧在正堂中呆呆而立的韩愈,崔破一笑自语道:“佛老二家,你们就好生与他纠缠去吧!” 马车辚辚直入皇城,崔破徒步刚入栖凤阁中,就被李适挥手止住了他的行礼,哈哈笑道:“复立,来,来看看这最新传回的战报。” 崔破顺手自霍大公公手中接过,低头浏览时就听天子抑制不住欢喜之意的兴奋说道:“朝廷大军兵分三路,据昨日快马传回的战报,左路尚可孤部已破恒、深、瀛、莫四州,现前锋已到幽州会昌;中路马遂部破刑、冀两州,兵锋直指沧州;右路也已破泯州、围相州,现今前锋已继续向魏州进发。大战不及一月,河北半壁江山已尽入朝廷之手,照此发展下去,最多只需一月时光,朕就该郊迎十里,静侯大军班师了!哈哈,四镇余孽今日始知朝廷兵威之盛,痛快,实在痛快!”,看来前方战事顺利的消息大大刺激了李适,以至于竟让他如此狂喜失态。 “此次朝廷大军能一路奏凯,实得益于陛下乾纲独断,用将得力,陛下天纵其才,御极五载而平定汴州、山南及河北四镇,如此武功,足堪于太宗比肩,我大唐中兴势不可挡,老臣得以侍奉如此英主,诚可谓生得其时。”,不用说,这接话大拍马屁的当然就是此次力主出兵的卢杞卢相公了,这月来朝廷大军高歌猛进,也使他虚火激增,日日红光满面,只怕心下早已在设想身为首相的尊荣。 “爱卿放心,此次大胜后论功行赏,朕决计忘不了你的建言之功。崔卿昔日请行募军,才有了现今这一支勇猛之师,如此功勋,朕也自当一并赏之,来呀,上酒,朕与二位爱卿共饮!” “不对,着实不对”,看着手中的战报,崔破心下连连自语出声道,将天子赐酒一饮而尽后,他终于忍不住的躬身开言道:“陛下,此事似有蹊跷。” “噢!什么蹊跷,爱卿大可直言”,闻言李适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是满脸含笑道。 “四镇固有兵力十八万,加之战时动员,当不下二十万数。如此朝廷兵力不过是其二倍,而四镇更占有地利,说起来战事断无进展如此之顺的道理。臣据战报观之,除在魏州田悦部与右路军有一场大战外,其他两线几乎都是敌人直线退却,这其中原因委实让人难以思量。”,看着手中的战报,崔破对朝廷军队能有如此大的进展实在是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卢卿,怎么样,朕早说崔卿必有此问,现下你服了吧!”,闻言李适扭头对卢杞调侃了一句后,才微笑着对崔破道:“四镇虽有二十万大军,但分属四家,谁也不愿由别人指挥,加之此次朝廷又是三路进发,难免使他们各自为战,分散在每一处自然就少了。再者,四镇军马多为骑兵,不利守城,彼辈也不愿将有限的兵力四处分割守城被朝廷一点点吃掉,所以才沿线退却,正是缘自于此,朝廷才得以进军如此之快。据马卿回报,四镇似有退而集结兵力于沧州与朝廷决战的意思,现今除了魏博一路,其他三镇兵马想来已是齐聚此地了,不过这样也好,直待后续十五万援军到达,朝廷正可借机一战功成。”,说话之间,李适脸上神采飞扬,显然他对此次大战已是怀有十分必胜的信心。 “弃坚城消耗敌军而不用,却要以劣势兵力与朝廷决战,这其中大有古怪!”,只是这古怪到底出在那里,崔破却也是茫然没有头绪,抬首还待再说,看了看李适那意气风发的面孔,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心底只希望自己的想法只是杞人忧天。 “近日,爱卿也该将国子监之事稍稍放上一放,多用些心思在大军凯旋的庆祝之事上,将士们在前方为国厮杀,这庆典之事朝廷也不能太过于委屈了他们,眼见决战在即,爱卿要早做准备才是!”,至此,天子陛下才将今日传召崔破的原因说出。 …… …… …… …… …… “陈康这个废物!”,相州右路军帅营,听到城中喧哗之声渐渐平息,吕希倩“啪”的一声将马鞭重重敲在自己的军靴上,恨声说道:“让攻城的军士们都撤下来,给我盯好了,看城头上随后升起的是谁的旗。”,随即,就见他冷着脸转身自回帅帐而去。 天明时分,正当各路将领催促军士早早用餐、准备新一天的攻城之时,却听三声聚将鼓响,众将领们忙忙动身赶往帅帐。 帅帐之内,踞案而坐的吕希倩见众将到齐,稍做沉吟后,才冷声发令道:“传令全军,一个时辰后全军往魏州开拔。” 这道军令一下,真是满帐哗然,当即就有尚是带罪之身的神策中郎将杜玉一个跨步上前道:“军马使大人,相州未破,我军前往魏州只怕后路难保,介时魏、相二州敌人前后夹击,我军危矣,还请大人三思而行啊!”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相州坚城,若非为陈康制造机会,本使一天也不打算强攻,如今此事既败,攻城已然无益。加之马帅军令紧急,我军断不能再在此地多做停留,进军魏州势在必行,说不定此举还能将这位田军粮使从乌龟壳里给调出来,哼!本使倒要看看这位田老贼的十公子到底耐性如何?” 看着城墙下朝廷军队排成整齐的队列开拔远去,苍白着脸色的田军粮使长长嘘出一口气,在军士们的欢呼声中低低自语了一句:“天命所归啊!”。 …… …… …… …… …… 河东道晋州 中镇将府 前晋州军士李小毛轻手轻脚的走进面前这间简洁的书房,直等榻上人意犹未尽的合上了手中的书卷后,才轻声道:“先生交待的事情已经办妥,康谙接到先生的手书十分震惊,不过他答应若田惜真能举事并一举控制住田悦,他一定会帮着弹压住魏博军士,只是他要求此战若是魏博兵败,先生定要保他家人安全。” “恩,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自然可以答应他。作为兵马使,田悦有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不知会他,看来老康在魏博混的也不是太得意,难怪他如此轻易的就应了。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了我许多麻烦!”,淡淡语气,丝衣便履的李伯元自榻上坐正了身子,伸手端过身侧几上的香茗,续又随意问道:“朝廷军队如今形势如何了?” “右中两路进军很快,不过近日却是刻意放缓了速度,想必是在协同步调,准备会合整训后与四镇军大战,目前只有右路军正在魏博二州交界处于田悦大战,这吕希倩用兵倒是一把好手,凭借兵力优势把魏博军给压的死死的,田节度使往相州的调兵文书已经去了三回了。”,笔直站立的李小毛恭谨答道。 慢慢呷了一口盏中的清茗,李伯元微微一笑道:“说起来,现今这四镇里面最有脑子的反倒是这个田悦,无奈大势所趋之下,他也是独木难支。此战过后,他的戏也该唱到头了。从相州调兵,哼!自作孽,不可活!;至于朝廷军队,哼!一群死之将至的人物,也不值当说什么!不过,这其中老晋州军咱们还是要尽量保全,介时那些急信一定要按时送到,这些人都是公子将来的本钱,一点也浪费不得。噢!对了,郭五还没回来吗?咱们往北边探路的人又有什么消息?” 听着眼前这人随意谈论几十万人的生死,饶是李小毛天生爱好阴暗,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过微一走神之后,他愈发恭谨答道:“南边之事已经安排的妥当,介时水师船只会借用海上运兵,当不至有被人发现之虞,至于探路之事,目前尚不曾有消息传回,估计是由于路途太远,消息传递太慢的缘故。” “恩,那条路某当年亲自走过,如今再探不过是求个万无一失罢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回,咱们先把自己眼前的事情办好才是正经,如此之好的机会,错过了未免太过于可惜。好了,你下去办事吧!”,一言即毕,李伯元见李小毛迟疑不动,遂跟上问道:“怎么,还有别的事吗?” 沉吟半晌,眼露茫然之色的李小毛定定看向李伯元,迟疑问道:“如今我们所做之事虽然都是为了中镇将大人,但一日公子知道此事,他真的同意这么做吗?”。 持盏的手一顿,李伯元也是片刻沉吟,才继续端起茶盏,微微侧过身子道:“王图霸业,那个男儿心中不想,咱们这位公子不过是性情太过于懒散了些,所以才要我们来推着他走!公子既然以国士待我,某就还他一个泼天富贵……”,淡淡的语声中只有说不出的自负之意。 第四十七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八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这是一个初冬的深夜,封坊闭户的长安除了巡行军士们粗重的脚步声和几声野狗的吠叫,再也听不到一点别的声响。而长安正门明德门的守卒也已早早的进入了梦乡。 突然,几声急促的马蹄打破了寒夜的寂静,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粗重的擂门声,这声音是如此大、如此急,以至于值守士卒杜雷子无论如何翻腾,也无法使自己假装听不见这声音。 “急着奔丧了!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耳听擂门声越来越大,千不情万不愿的杜雷子爬起身来,他可没有胆量在这个时候去烦城门领大人,尽管按照章程应当如此,再裹了裹身上的棉袄,他才嘟囔着嘴,走出打开了明德门上的小偏门。 “奔丧哪!奔……”,刚打开角门,见是几个普通军士正在门前,气儿不打一处来的杜雷子刚一句骂出口去,却吃那骑兵血红眼珠子一瞪,下半句再也骂不出口来。 直到那惶急的两骑挤过角门纵横驰骋在朱雀大街,被杀意惊吓的杜雷子一颗心才落到实地,嘟囔着嘴正欲再骂几句找回些面子,却蓦然见到那远去的几名骑士头上飘荡的红巾,忽然一个不祥的念头蓦然浮现脑际:“莫非,河北大军吃了败仗?”。 坚硬的马蹄铁敲打着朱雀大街的青石上传出老远,不知惊醒了几多百姓,蹄声虽然远远一路向龙首原上滚去,但这惊悸却长久的弥漫在长安的夜空。 “十一郎,十一郎,快醒醒,陛下召你紧急进宫觐见!”,菁若温柔的声音将崔破从梦乡中惊唤醒,惹的礼部侍郎大人一个愣怔,刚刚嘀咕了一句:“当皇帝很了不起嘛……”,蓦然想到一事,随即翻身而起,急命更衣,连马车也不坐了,跟着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小黄门策马就向皇城奔去。 策马直过皇城,在宫门前见到兵部薛尚书的名马玉花聪,崔破已是心下一跳,直觉隐隐的预感已经变做了现实,当下再不敢稍做停留,翻身下马,甚至不及等候那随后跟随的小黄门,就迈步直向大明宫栖凤阁跑去。 “陛下呢,陛下呢?”,气喘吁吁的跑进栖凤阁,一眼看御座上并无李适,心下一慌的崔破已是惊问出声道。 “陛下陡发寒热回宫休息去了,崔侍郎,非常时期,要镇静”,当此之时,真人李泌也没了半分素日的冲淡平和,这一番高喝竟有几分杀伐果决的狠厉。 “砰”的一声心跳,心中预感证实的崔破目光越过地上跪伏的卢杞,向一侧暗影处坐着的众人看去,李泌、刘晏、崔佑甫再到各部尚书,无一不是面色阴沉,更有那一二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惊骇,全身瑟瑟抖动不休的。 当崔破目光最后落在最后那位须发花白的老人时,他才一下子找到主心骨似的,几步窜上前去,嘴唇抖动的问道:“爷爷,爷爷,咱们败了是吗?咱们怎么败的?现在前方形势到底如何?” 郭子仪见问,抖动着花白的眉毛轻轻将崔破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才无言一声长叹,趁此时机,早有一旁的薛尚书跟上道:“崔大人,十五日前,魏博相州守将田惜趁其堂兄田悦兵败于吕将军之机,率领突围而出的残军夺位成功,并率部退往沧州,我大军三路正式会合。修整两日后,由马遂将军带领后续余部二十六万大军并十五万大军与敌决战于沧州。战争持续了七日,直到八日前,我军已可稳操胜券,不料……”,言至此处,薛尚书顿口不说,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在这最关键处顿住不说,崔破心下愈发惶急,迭声问道:“不料什么?”。 “不料当日午后,正当两军犬牙交错,厮杀不绝之时,回鹘九姓四十五万大军突然自北方幽州杀至,与那四镇残兵合为一处,可怜我四十五万疲兵……”,说到这里,薛尚书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悲疼,身子一缩,竟是要呜咽出声。 “回鹘,竟然是回鹘!”,陡然听到这两字,崔破心中虽早有预感,还是如同一个惊天霹雳砸下,一时脑中空白一片。 “哭个什么?天还没有塌下来!”,见阁中气氛一片沮丧,李泌一喝出声道:“贞观初,回鹘酋长菩萨率五千部众于马鼠山一役大破东突厥十万大军;贞观二十年,回鹘酋长吐迷度联合诸部,击灭薛延陀多弥可汗;天宝元年酋长骨力裴罗率联军攻杀东突厥骨咄叶护自立汗国,再到天宝四载击杀东突厥残部白眉可汗而强盛一时,这回鹘的每一步壮大都是用血铺出来的。得了草原他们还不甘心,竟然还要觊觎我大唐疆土,天宝末,我朝向其借兵平定安史之乱时,这些个蛮子兵纵兵四掠,祸害了我多少百姓、又劫掠了多少财富?战后迁延不去,直到我代宗皇帝重赏尔辈,更亲将宁国公主赐婚方才使其收兵,更每年都有大宗赏赐,只是这狼永远是狼,纵然天朝如此宽厚他们依旧贼心不死。前时更勾结我朝叛将仆固怀恩发兵犯境,大军一路直杀到泾阳,若非郭老令公亲率大军往迎,这后事如何实难预料。这才过了几年,尔辈竟然又来了,而且还真是选的好时机呀!”,言至此处,李真人直是恨声不绝。 “四镇北靠回鹘,乃是彼国与我大唐藩篱之地,回鹘定是不愿我朝一举平定四镇,加之近年我朝国势日盛,这回鹘难免没有别的想法,这般看来,此次回鹘出兵竟是必然之势,可惜我等政事堂中人鼠目寸光,被回鹘这几年的恭顺给麻痹,未曾有丝毫防范之心,始造成今日之果,一待陛下视事,某愿自请其罪!”,低沉的声音,满脸忧色的崔佑甫痛心疾首说道,他这番话也引来旁坐的刘晏点头相合,而拜倒于地的卢杞一张蓝脸更是瞬间化做一片惨白。 “我举国之力都投入此次大战,回鹘凶悍,此次又是趁虚而来,更有十余万四镇残兵辅助,一个不好,我大唐就有亡国之虞,现在关键是如何应对,至于论罪定过,适时陛下自有定见。”,一言止住了崔佑甫的自责,忧急的李泌扭头对身边侍侯的小黄门道:“再去,看看陛下龙体如何,这个时候可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那哭丧着脸的小黄门吃他一喝,顿时手忙脚乱的向后阁门跑去,走的太急出阁门时摔了一跤,他也不敢揉搓,只管苦着脸急奔而去。 “这李适还真是如史书所写一般,经不得大事,否则这危急关头也不至于如此”,心下蓦然冒出这一句来,醒过神来的崔破也忙摒弃了杂思,无言等候。 不一时的功夫,那小黄门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甚至不及行礼,已是嚷嚷开言道:“陛下风寒愈重,现在已是并发头眩了,实在无力视事。陛下有命,非常之时,国事请李真人并尚父商议处理,不得迟疑。” “国事危殆,也顾忌不得许多了,老令公,就由我来发令,您预为补充如何?”,见郭子仪微微颔首以应,闻言霍然立起的李泌厉声道:“拟旨,着神策大将军李晟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即刻动身前往河东,稳定河北战事、固守晋阳,旨到离京,不得片刻延误。” “拟旨,政事堂宰辅卢杞媚侍天子,为一己之私利妄言刀兵,更私相干预前方战事,其罪在不恕,现夺其爵位俸禄,着大理寺并刑部共审其罪。”,这一道诏令即出,不仅是卢杞神色一变,满阁重臣无一不是相顾失色。 “冤枉,本相冤枉,李泌,你是什么位份,敢来如此诬陷于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见阁外甲士越行越近,适才还是拜伏于地的卢杞一个跃起,生色俱厉的吼叫道:“本官相国之尊,未得陛下亲发诏命,尔等谁敢拿我!” “此次王师溃败、数十万将士战死,朝廷若不给个交待,后事又当如何料理?卢相公既然当日一力主战,今次也该挺身而出为朝廷分忧才是,莫非,你想让皇上下罪己诏书不成?”,淡淡几句驳回,李泌又是一声断喝道:“来呀,请卢相公!”。 “我是宰相,我有‘八议’之权,我要见皇上,皇上,皇上呀……”,卢杞见自己求援的目光都被阁中大臣躲过,而天子也不在此处,自知凶多吉少的他更是放声大叫,一边犹自拼命向阁中后门奔去。 那应声入内的护殿将军见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眼前这卢杞身为一国宰辅,没有明诏,他们也是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就连那拟诏的翰林承旨韦应物也被阁中的变故给惊的呆住了。 “李十三,听真人吩咐,将他拿了!”,正在场面一时僵持之际,一声轻轻的低语使得护殿将军再不犹豫,见郭老令公这位大唐军神发话,李将军应了声“是”后,便领着军士直奔卢杞而去,口中还不住说道:“卢相公,您是宰辅之尊,还请为自己多留些体面!” 看着不久前还是位高权重的卢杞被人驾着拖出,阁中气氛一时竟是有些沉默,就连崔破,心底也是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论理,主战最切的本是皇上,卢杞不过是揣摩上意罢了,只是形势至此,李泌这番处置又有谁能说个“不”字? “多谢老令公了!”,此时杀伐果决的李泌向郭子仪颔首为谢后,便转身续对呆楞的韦应物喝道:“拟旨,着浑缄领天下兵马副都元帅并河东节度使,速往河东晋州稳定布防,务必使回鹘军不得南下京畿。” “真人且慢!”,一声轻咳,却是入阁以来几乎不发一言的郭子仪出声道:“回鹘九姓之二便是浑,浑缄朝廷虽是信的过,但当此之时,还是慎重为宜。” “老令公老成谋国,仆不及也!”,一句说完,面色凝重的李泌扭头间见到崔破,眼中亮光一闪道:“拟旨,礼部侍郎崔破加河东节度使并晋州中郎将,即刻前往晋州布置防务,不得迟误!” “我!”,听到此道拟旨,崔破一愣自语道。 “崔侍郎曾为官晋州,诸事都熟;如今的晋州中镇将还是你的旧属,值此形势艰危之时,也容不得你推托了!十一郎此去,若晋阳为贼所破,则无论如何要守住晋州城池,只要此城一日还在朝廷手中,回鹘就不能分兵南下,朝廷也有时间措置后事,江山社稷、天下安危都在你一人肩上了!十一郎勿令朝廷失望!”,此时李泌看向崔破的眸子中,交织纠缠的都是希望、恐惧,变幻不定。 心下也是没底的崔破茫然向郭老令公看去,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也知此事已成定局,当此之时也不容他再多做推辞,顺手接过韦应物递过的诏书,对众人一个团拜礼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出阁而去。在他身后,李泌那一声急似一声的:“拟旨”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渐至微不可闻…… “快,快,快!”,晓餐露宿,当日夜兼程的崔破看到晋州城墙上那面飞虎旗帜时,总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忍住大腿内侧皮肉磨破的苦疼翻身下马,新任河东节度使大人就向城头处正在督促民夫们加固城墙的高崇文走去。 “大人你怎么来了?”,见来人是他,高崇文也是一愣,随即上前见礼道。 见脚下的晋州城墙比之自己在时更高了许多,更有许多工匠正往城墙外壁加固青砖,崔破心下稍稍一松道:“某已被朝廷加封为河东节度使,负责晋州防务,老高你前期事务做的好,我一定上折子为你请功,怎么样,前线战事如何了?” 高崇文还是一副冷脸的老模样,听崔破荣升三品大员,他竟是连句祝贺的话也没有,见老上司相问,也只是寒着脸答道:“朝廷大军苦战连日,回鹘几十万生力军偷袭而来,战事已整个糜乱了,这两日败兵越来越多,说法也是多种多样,有的说马遂并两路主帅都已战死,朝廷大军十停中逃出的只有一停;也有人说,吕将军并未战死,总之乱纷纷的什么都有,我官儿小,具体的情况也不太清楚。不过大人要是想问,那位李伯元先生定然是不会让大人失望。” “噢!李先生现在你府中?”,确认这个消息后,崔破心下一喜,值此之时,他实在需要这位大才为他参谋赞画。 “在,若非他前几日对我言及朝廷大军兵败,这晋州城池加固之事也不会做的这么快!”,说话之时,高崇文的脸上全无半分欢喜,想来冷口冷面的他跟那位做事喜欢藏头藏尾的李伯元相处远远谈不上愉快。 见晋州防务在高崇文的监管下做的井井有条,素知自己这位属下脾性的崔破也不在意他这态度,开言道:“此后败兵只会越来越多,高将军且沿晋州两线三十里设一关卡,收容乱军,队伍大体齐全的就地整休,随后谴往晋阳交由李帅调遣,至于其他,就且先编入晋州军,由本使一体调度,总之,不许放一个乱军出河东。”,见高崇文行礼称:“是”,边向下行,节度使大人边顾自吩咐道:“稍后你派人往刺使府等衙门,传本使帅令,让他们再调些民夫上来,抓紧整修城墙,越坚固越好,另外从即日起,本州一体实行军管,宵禁等事也让他们办理妥当,否则,本使军法不容。” 行走途中,不时有负责警戒事宜的原晋州老兵认出了他们的老镇将,继而欢呼着招呼,欢呼声越来越大,惹的高崇文见部下军纪不严,大光其火的同时,也使整个晋州的紧张气氛大大缓解,一时城墙上下都在口口相传前中镇将大人的光辉事迹,倒于士气大有激励之功。 粗粗吩咐了几条,急于知道前方战事详情的崔破便复又上马向中镇将府驰去,坐在马上,眼见越来越近,节度使大人蓦然想到战前李伯元的一些诡异行为,身上忽然一个“激灵”自语道:“莫非他早知会有此事?” 第四十八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九章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作者:水叶子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李先生是否早知会有王师败绩之事发生?”,晋州中镇将府后僻静的小园中,分别数月不见,崔破开口第一句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沉吟良久,迎面对向崔破的灼灼目光,李伯元淡淡却是坚定说道:“某提前的确不知,公子何出此言?” 听他这样一说,崔破心下一阵莫名的轻松,似是怕自己心中再起其他什么想法一般,他长吁出一口气,转换话题问道:“如今前线战事究竟如何?” 正在小亭中的李伯元摆出一副肃手邀客的姿势,请崔破上亭再叙时,却听园外一声急促的声音传来道:“先生,先生,马遂自刎了!”,随后,就见李小毛那略显古怪的面孔出现在园门处。 “不用见礼了,快说,怎么回事?”,挥手止住了欲要见礼的李小毛,崔破跟上问道。 “昨日午后,马帅率最后一支掩护撤退的残兵回归晋阳,见到城中竖起的李帅旗帜后,马帅说他已无颜生入晋阳,就在城门处拔剑自刎了。”,三言两语,李小毛已是将事情解说的清楚。 “尚可孤奋勇战死,吕希倩为掩护主帅撤退中流矢而亡,如今马遂又已自刎。朝廷三路大军主帅无一幸存,此次大战朝廷败的实在是太惨了!”,瞥了一眼震惊中的崔破,李伯元无限感慨的出声叹道。 虽在长安听闻回鹘突袭时,崔破已是觉得凶多吉少,但此时听到这等结果,依然是感到极度震惊。举国之力打造的五十五万大军,就这样轰然溃散,让他难以接受的同时,更对自己此行的任务该如何完成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茫然。 “此战深入河北道极东的沧州,朝廷军队又多是步兵出战,遭人偷袭,疲兵溃败后又如何跑的过回鹘人的健马?马遂能率一支整军全身而回,已然无负名将之誉了,李校尉,现在晋阳城中朝廷还有多少军马,回鹘军动向又是如何?”,轻轻将崔破拉着坐下,李伯元扭头向李小毛问道。 想及晋阳城中如今哀声一片的情景,李小毛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道:“晋阳原有留守军队七万,加之马帅带回的约八万残军,现在当有十五万之数,如果再加上近日能够收拢的溃军,估计能再添两三万,总数倒也是不少,只是士气低沉的很,真上了战场结果如何,实在难料?至于回鹘军,此次千里奔袭,随后又是连日大战,也是累的不轻。现在正在整修军马。而且与以前劫掠就走不同,看来他们竟是有经略河北的意思,是以并不曾急着出兵河东,这几日修整军马的同时,也在整训河北道四镇残军,同时大索河北,据咱们的探子回报,如今他们正将一车车战利品运回乌德楗山,咱们的许多俘兵也被他们押了回去做奴隶,估计半旬之内不会南下晋阳。” 耳中听着这一切,胸中似有火烧的崔破再也忍不住的拍案而起,口中怒喝出声道:“可恶!”,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只将李小毛吓的全身一震,李伯元却是面色半点不动的续言道:“噢,整训四镇,看来回鹘是要使他们为先锋强攻晋阳了!那咱们那位新任魏博节度使现在又是如何?” 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中镇将大人后,李小毛才答话道:“此次摆明了回鹘是要坐山观虎斗,田悦算是聪明,怎么也不肯撤回沧州,也正是因为他这一番耽搁,田惜夺位后去沧州就晚,加之魏博本就是四镇中实力最为雄厚的,所以一场大战下来,田惜部竟是四镇中损失最小。回鹘见他这一部建制最为完整,倒也不曾对其打散整编,派到了幽州驻扎,一来弹压地方、肃清朝廷溃兵;二来也是用魏博军做苦力,替他们转运战利品及我军俘虏。要说起来,他们的日子倒是如今四镇中最好过的。” 听到田惜这个名字,正平复情绪的崔破已是心下一动,及至听说魏博军实力仍在,他更是涌起一股莫名的欣喜,等到听李小毛说完,扭头与李伯元一个对视之间,两人已是不约而同的喃喃出声道:“幽州!”。 此后的时日,新任河东节度使崔破大人简直就是忙昏了头,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回鹘并四镇残军,河东道进入了非常时期,那些城墙破旧、难以防守的城池全数被放弃,所有百姓不得不含泪离乡南移。而那些战略要地,则是拼了命的进行加固整修。大批钱粮涌向晋阳、晋州的同时,晋阳城中武库的许多军器也被分散各城,一队队本地团结兵被征召入军,而后续河南道等地的援军也急匆匆的奔赴河东,无奈各道精锐前时早被抽走,这些刚刚训练没多久的募军数量既少,战力亦低,只看得一众带兵官摇头不已,不过当此之时也实在是牢骚不得。只能拼了性命整日操练,希望大战来时他们能发挥更大作用。 正在大唐倾尽国力希望能固守河东之时,回鹘也在整合草原各部,再组联军支援南下,冀图能趁此千载难逢之机,一举夺取花花江山,完成无数代祖先入主中原的夙愿。一时间天下风云激荡,情势似乎又回到了太祖太宗开国时候。 忙碌了一天,崔破刚回到临时府邸修歇未有多久,就听有人在耳畔轻声呼唤,惊醒去看时,却是李伯元那张诡秘莫测的脸。 “公子,水师来人了。” “噢!快请进来见,没有别人看见吧!”,一听说水师来人,崔破顿时精神一震,由李伯元策划,自己等候已久的行动终于就要开始正式实施了。 “水师果毅校尉林华参见节度使大人”,趁着夜色走进书房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精壮的身材、粗大的手掌、黧黑的肤色,显然这是一个长久在海上讨生活的人。 “免了吧!林校尉千里加急而来,实在辛苦了。请坐。”,看李伯元亲自为他递过茶水后,崔破才开言问道:“未知水师是否起行,此次又是如何安排布置的,领行的是谁?” 初见这个传说中的节度使,林华也不免有些紧张,呷了几口茶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后,才听他道:“属下起行之时,留守八镇神策驻军共四万人已经到达岭南春州开始上船,因人、马众多,又征调了部分商贾海舶,据行程,现在船队想必已经过了福州地界,此次事大,老当家的放心不下,亲自走船,此地距河南道登州还有些行程,大人又带有那许多辎重,也该早些动身才是。” “噢!是冯先生亲自领队!好好好,神臂弓是早就准备好的,待本官安排好后续事宜,明日也就能动身了。李先生,你带林校尉先行下去休息,顺便将高镇将帮我请来。” 高崇文来的很快,即使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依然是甲胄整齐、丝毫不乱。单纯做为一个沙场征战的军人来说,此人实在是无可挑剔。 “崇文兄请坐”,双方见礼之后,崔破起身亲为他斟过一杯清茶后,才悠悠问道:“此番与回鹘大战,崇文兄心下是何想法?”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高崇文微微一愣,将刚刚接过的茶盏放回身旁小几后,沉吟了片刻,才开言道:“属下身为晋州中镇将,自当拼死护得本城安全,至于其他,自有大人们做主。”,看他话语虽然慷慨,却是难掩悲凉,想必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敌人忌惮的很。 “是呀!此战我大唐殊不乐观。近日闻报,回鹘后援大军二十万已经动员完毕,即将南下。‘凡能骑马开弓者,悉数应召’,比之前时单纯劫掠,看来此次回鹘是要全力一搏了。近六十万回鹘大军,再加上十万余四镇残军,而朝廷足以应对的不过勉强拼凑出的二十余万败军。数量差距如此之大,战力、士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这关乎我大唐生死存亡的一战实在难打呀!”,见自己这番话直说的高崇文眉眼紧锁,崔破起身负手绕室道:“所以,此战唯有出奇兵行险一搏了。” “奇兵?” “是,奇兵!前时朝廷已将八镇留守的四万神策骑兵悉数就近调往岭南道春州,在此上船由水师护卫装运至安东登陆,随后穿越粟末部落领地,西向直插温昆河畔马鞍楗山,与另一支我朝军队合力一举剿灭回鹘可汗牙帐,唯其如此,方可彻底扭转战局。”,说话之间,河东节度使大人越来越是激动,到最后更是忘形一掌拍在几案上,将那只精瓷茶碗震落于地,片片碎裂。 海陆协同,登陆作战;转战敌后,千里奔袭。这种种闻所未闻的战法对于高崇文来说,实在是太过于超前了些,甚至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疯狂。以至于他听完崔破所说的计划后,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四镇如今已是悉数落入回鹘手中,陆地前往回鹘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堵死,那么另一支军队在那里?再有就是粟末部会不会出卖咱们?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真抄了回鹘牙帐,回鹘就会退兵吗?”,高崇文不愧是一个优秀的带兵官,呆楞了片刻之后,立即就找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回鹘地处内陆,与海绝缘。自然更没有水师了,而且历史以来也从未有过如此战法,如今四镇前往草原的道路尽数在其掌握,回鹘自然以为其后方安若泰山,这从他们的如此不留余力的大肆征召就可看出。所以只要我水师由海路绕过四镇于安东登陆,那么必然就是一支他们预想不到的奇兵;至于粟末,其族因与回鹘交界,历来受其压迫,出卖我军绝无可能,再者,粟末王唯一的儿子前时参加我陛下登基五年庆典,现今仍是滞留在长安,有了他当人质,此事当可放心;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回鹘本就不是铁板一块,由九姓部落组成的他们内部可谓是矛盾重重,若非汩咄禄可汗雄才大略强行压制,他们九姓之间早就内战不休了,加之此次回鹘征召的尚有许多其他族姓士卒,只要回鹘牙帐被我军抄了老窝,为争可汗大位,九姓必然会起厮杀,介时河东之险必可不解自解。当此之时,力战不可取胜,我等也只有行此奇计,擒贼擒王了!” “四镇道路断绝,那另一支军队又在那里?”,对崔破此言不置可否,高崇文续跟上问道。 “噢!这支军队在幽州,而且还是一支有俘虏军士组成的军队,他们的任务更多的是吸引、调开回鹘牙帐护卫军主力,以策应我奇兵偷袭。”,模糊的解释了几句,负手绕步到高崇文身前的崔破蓦然低下头去,与他那冰寒的眸子对视道:“此种方案已经得老令公首肯,大军也已开始调动,本官明日将带同辎重前往河南道登州上船,经海路前往安东。某走之后,晋州一应防务全由崇文兄接手,如今所有计划已向将军解说清楚,无论如何,在我奇兵未曾功成之前,这晋州必然不能失守,否则,由京师而直下江南,我大唐将再无一块儿安宁寸土。崇文兄,一切拜托了。” “此次转战敌后由节度使大人亲自领军?”,得到崔破肯定的答复后,高崇敬文再无言语,霍然起身“啪”的一个军礼后,便转身出房而去,笔直的身躯上只有无比的坚定。 第二日,晋州南门,在无数军士、车马向城内涌入的同时,亦有一支长长的辎重队伍正穿越城门向河南道行去,数万支精工打造的神臂弓及弩箭将坚硬的官道也压出道道深深的印痕。 在队伍当中的一驾马车上,新任河东节度使大人正对送行的李伯元确认道:“幽州俘军到底怎么样了?” “田惜竖子,自夺位成功,对止念道长及佟焕可谓是言听计从,二人想要控制他不过举手间事。此次押送俘虏之事全由佟焕一人操办,大人尽可放心。随行的回鹘军士不过五千人,那里是六万俘军的对手?照上次回报,三天后他们也就该动身了。说起来咱们还要感谢汩咄禄可汗,献俘!真是好主意,咱们就好好的给他献个大礼。”,在这个时刻,李伯元的笑容看来格外诡异。 “统一草原,攻灭大唐,汩咄禄可汗此举不过是想借此次献俘彰显自己的武功之盛罢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先生能如此运用田惜这颗棋子,筹划出如此形势,才是真让人佩服呀!”,看看身旁淡淡笑着的李伯元,崔破长叹一声出口道:“某这一去,前途难料,晋州之事就多劳先生费心了!” “公子福泽深厚,此去定能殄灭胡庭,扬威异域,建不世之功,某当在晋州城头置酒以迎。”,与崔破心情的沉重不同,李伯元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不曾有一刻消失。 “胡校尉,带团结兵上,无论如何,也要把西城墙守住”,闪身躲过一支凌厉的箭矢,高崇文怒睁着红丝泛起的眼眸,嘶哑着声音向身旁一个军官怒吼道。 残破的城墙,满地散落的箭矢,躺满一地哀号不绝的伤兵,踏着城墙上鲜血积满的青石前行,脚下发出的“咯吱”之声分外刺耳,每一个步子抬起,高崇文都能看到脚前有缕缕血花飞溅。守城第十七天,晋州城头已完全变成了一个修罗场。 四十三天前,回鹘军正式开始挺进河东,由数万四镇残军为先锋,晋阳攻城战正式开始,当此之时,李晟无负其三大名将的称号,调度十几万军队,将本就是坚墙厚城的晋阳守的是水泄不通。而回鹘军队也是一改往日遇坚则避的战法,对晋阳发动了不破不休的进攻。攻城车、驴车、云梯、破城弩轮番上阵,战事之惨烈,自安史乱来未曾有也,其喊杀之声,纵然十余里外也是清晰可闻。 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晋阳城防战再次证明了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达肃,这位自平定安史之乱就跟随李晟的老将,依靠自己的沉稳与坚韧建立了无数功勋的同时,也为自己换得了神策都将的官职,在神策军中效力近二十年,他的表现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也使诸位同僚、下属忘记了他那特殊的姓氏,更不会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草原上的亲兄弟达干,而达干,也正是此次回鹘九将之一。 第二十六天,当一天的惨烈的守城厮杀结束后,达肃换过血染的征袍,饮尽三盏河东名酒葡萄酿,他甚至到元帅行营外鞠躬三礼后还去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伤兵,随后才在两更梆响之后,带领自己两百护卫亲兵向西门而去。 三柱香后,晋阳西门被打开,尽管守军在李晟身临前敌的指挥下发起了决死反击,但依然挡不住悍勇凶残、滚滚洪水般涌入的回鹘军队。经过近四天逐巷逐屋的鏖战,河东第一重镇最终陷落,而守将李晟,也因拒不逃离而最终战死城中,至此,河东全境正式向回鹘军队开放。 随后的日子,回鹘军以优势兵力分为多路开始扫荡河东全境,一座座城池被攻破,这其中有誓死抵抗最终城陷人亡的,也有主动投降,只为保身全家的,总之,所有战争中发生过的事情都曾在河东各地上演。 晋阳城破的第五天,扼守住两河南下通道的晋州迎来了他们第一拨客人,随后,震天的厮杀声就再不曾停息过,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传令下去,城中百姓晚上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只要能动的,全部分拨上城墙协助防守。”,看看身周左右半数带伤,疲乏之极的寥寥军士,高崇文嘶哑着喉咙下令道。 “城中男丁早已上了城墙,现在留下的可都是些老幼妇孺,将军……”身后的传令兵用同样嘶哑的喉咙刚刚解释了一句,迎面就见到中镇将大人那狰狞面孔上的血红眼眸,当下不敢再做分辨,匆匆行一个军礼后,转身下城墙而去。 踏着淤积的血水,在一片“咯吱”声中走向城头箭垛,看着城墙下回鹘军队一望无际的驻军营帐,高崇文觉的干裂的喉咙中泛起一丝腥咸,每一天,从河东各地完成的任务的回鹘军士就会越聚越多,而晋州,却是军士越打越少,现在竟至于保证最基本的防线也是不够,看着城下营帐外那一排排布列整齐的攻城器具,中镇将大人竟是荒谬的替敌人算起还要几次冲锋就可以拿下自己的城墙来。 “这个传令兵该是催促回鹘大军进攻的吧!崔大人,我已经尽力了!”,昏黄的天色下,高崇文在城头看到一骑回鹘健马直入中军大营,忍不住臆测道,这一刻,他反倒是有一种异常的放松,事无可为、战死沙场,也该是一个军人最好的归宿了吧! “将军,醒醒,敌人拔营了,敌人拔营了!”,刚刚睡下不久,疲倦欲死的高崇文被人唤醒,第一反应就是一个虎跃,口中高喝道:“兄弟们,跟我上”,直到他的手已经本能的拔出腰间长刀时,他才看清楚军士那张狂喜的脸。 “敌人拔营了!”,将这句简单的话语在口中重复了两遍,高崇文才猛然反应过来,踉跄着向城垛口奔去。举目四望,一队队回鹘军士调转了马头北向而去。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催促,他们的队形散乱而迅速。 “成功了,节度使大人成功了!”,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的高崇文喃喃自语了一句:“要是有大军现在能出城追杀,可够他们喝一壶的,可惜了!”,下一刻,一股彻底而来的放松引发的疲倦击中了中镇将大人,随意将身一躺,他就这样沉睡于遍地血水之中。 贞元五年,当回鹘大军自晋州城下拔营而去时,晋州城头没有欢呼,有的只是一片粗重的呼噜喘息声。 月余之后 河南道登州 崔破缓缓走下跳板,在腥咸的海风中大大长吁了几口气,只觉月来窝居海上的郁闷一扫而尽,看着海滩上逐渐拥上迎接的晋州旧属,一抹开心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 “恭贺公子一战功成,阵斩回鹘可汗,解我大唐灭国之危。”,洒然而笑的李伯元一挥手,自有李小毛捧着一支锦盘上前,盘中红绸之上,正是三盏血红颜色的葡萄美酒。 “恭贺大人”,在一片整齐划一的语声中,崔破三饮而尽,哈哈笑道:“杨树政、华侗、黄平……,我晋州老兄弟竟然泰半都在,好好好,大家有心了!” “长安来人及河南道地方经略使等人本要来迎,被我着人挡驾了,他们现在登州城中等候大人”,微笑着解释了一句,李伯元迎候着崔破率先前行。 从海滩处前往登州城中的道路上,一群铠甲鲜亮的原晋州老兵正护卫着两个儒衫打扮的人物悠悠前行。 “卢杞被外放岭南崖州了,公子奇袭回鹘牙帐得手的消息传回,真是天下震惊,不说长安,就是眼前这登州城中也有为公子立生祠的。若论此时民望之高,除公子外,当今天下实不做第二人想。”,按辔徐行,李伯元满脸笑意说道。 这番话却是说的崔破面色一沉,沉默片刻后,才幽幽道:“此次能得功成,先生奇谋居功至伟,其次当是那六万我朝俘虏军士了,若无他们,又如何调走回鹘牙帐护军?那可是整整三万人哪!可惜这些好汉子最后都……”,说到这里,节度使大人神色一黯,随即似是也觉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说这些话委实不妥,遂扭转了话题道:“不过他们的牺牲倒也值得,此番偷袭,回鹘可汗三代血亲都被我军斩杀,这九姓之间可有的一争!草原上大一统的安定局面算是到头了!”。 “那座桥倒也别致,走,咱们去看看!”,数月面对一望无际的草原及蔚蓝的海水,陡然看到身前不远处一座典型南方风格的小桥,崔破直觉有无限亲切,当下一催坐马,偏向疾弛而去。 “此桥本名‘情尽桥’,无奈前任登州太守偶游此地,听闻桥名之后,吟诗道:‘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更名情尽桥’,自此旧名废而不用,后来本地百姓据太守大人的姓氏而称之为‘陈桥’。”,行步中边向崔破解释此桥典故,李伯元边回身向紧紧跟随的众将丢过一个眼色。 “陈桥,陈桥”,正在崔破喃喃自语,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之时,蓦然听闻身后“哗”的一响,扭头看去时,就见所有随行人员并李伯元一起拜倒在地,其中的李小毛更是手捧一件黄灿灿的衣衫,激动的颤声道:“中镇将大人宅心仁厚、雄才大略,更兼福泽天佑,值将军立此不世奇功之际,我等上体天心、下应人命,恭请将军开国建朝,立万世不朽之基业。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陡然听闻这等言语,崔破疑惑伸向那黄衫的手微微一抖,随即似触电般紧紧缩回,脑海中一片空白的他,那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现今李适那昏君目眩之症尚未痊愈,朝中有崔相及老令公以为内应,外则朝廷残余军力尽入我晋州军掌握,更有水师以为奥援,加之陛下如此人望,借凯旋之机入长安而破皇宫,天下一战可定。值此千载难逢之机,陛下切莫迟疑才是!”,见崔破呆立不动,满眼狂热的李伯元劝说之际,已是起身顺手将李小毛手中的那件黄袍轻轻披裹上身。 茫然低头看着黄衫上那九条阳光下灿然灵动、霸气逼人的五爪金龙,崔破只觉脑中混沌一片,而那颗心也是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第四十九章在线阅读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