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新唐遗玉 第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作者: 三月果 成为农家女?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第一章 遗玉 春暖花开的季节,早起的鸟儿立在枝头,一边轻唱着晨歌,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树下今天早上才出现的纸箱,猜测里面那蚕宝宝一样的一团是什么东西。 “吱呀”一声,树边的大铁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拿着一把大扫帚走了出来,将门前简单清理了一下,书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了半天,想要提醒她树下多出的东西。 女人的注意力最终还是被吸引了过来,她转身两步走到树下,从那小纸箱里抱出了一团东西来。 女人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又不知道是哪对狠心的父母,既然不要,那生来做什么?” 说完轻轻揭开手中襁褓的一角看了,嘴里嘀咕着:“又是个女孩子,这可不好送出去,现在来领孩子的,全是要小男孩儿” 女人熟练地一手搂了那刚刚满月的女婴,一手拎着扫帚进了大铁门,从里面将门关上,年久失修的院墙因为这小小的震动微微打颤,连带着门侧一块模糊不清的字牌也抖了抖,上面几个黑体大字依稀能辨——春天孤儿院。 这个被人丢弃的女婴长到两岁的时候,才能完整地念出自己的名字——遗玉,一块被父母遗弃的玉。 小遗玉并不聪明,在阿姨给他们讲故事书的时候,经常会问一句话——听懂了吗?孤儿院里的孩子许多都很机灵,会大声地回答——听懂了! 小遗玉不会,因为她听不懂,往往阿姨讲到小兔子在赛跑的时候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在努力地回想着——阿姨开始讲故事的时候,说是小兔子跑的快呢,还是小乌龟跑的快呢? 所以回答“听懂了”的孩子都分到一颗水果糖,遗玉却没有,虽然她也很想吃甜甜的水果糖,但是她不想骗阿姨,她是真的没有听懂。 直到有一天遗玉考上了大学,她依然有很多听不懂的时候,但是这个时候的她,可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在别人喊着“听懂了”的时候,傻傻地大叫着“听不懂”了。她会闭上嘴巴,然后静静地把这个听不懂的地方拿笔记下来,等到有了时间就拿出来看,直到弄明白为止。 遗玉承认自己智商不高,她花了比别人多出几倍的时间去看书、去做题,却仅考上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本大。 但却她没有想过复读,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够考上这所学校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所以也就规规矩矩地去申请了助学贷款,又接受了孤儿院赞助方一千块钱的奖金,开始了她的大学生活。 别看遗玉这人记性不好,死劲儿了学习也只是个中流水平,但她却很勤奋、又有上进心,因此入学第一天选举班干部的时候,她第一个站了起来,笨笨地介绍了自己,稀里糊涂地当上了班长。 做了班长的遗玉更勤快了,跑前跑后跟着辅导员老侯安排工作,每天除了上课看书写作业,其它时间全搭到“班务”上了,大一的琐碎事情最多,又都是新鲜人,难免做什么都磕磕绊绊的,也亏是她有股子拗劲儿,才能跌跌撞撞,一连两个学期,给自己所在的班级捧了优秀班集体的状子回来。 因为是孤儿,遗玉性格多少又有点小孤僻,但她和同班同学相处的却都不错,只因凡是她答应下来的事情没有给人做不到的,久而久之,同学们都亲切地喊她“班长大人”,以示对她的尊重。 就在遗玉满心以为她能在这个岗位上长期胜任下去,幻想着任满四年凭着班长的身份混个学校安排的工作名额时——大二的班委大改选把她打趴下了。 和她一起竞争班长职位的是一个叫做陈莹的漂亮女孩儿,遗玉一年里没同她讲过几句话,倒不是因为她那认生的性格,而是人陈莹根本不爱搭理她,她也不是那喜欢主动搭话的人,几次都被人家笑着一语不发的模样挡了回来,之后就再没过交流了。 六比二十九!班里一共三十五个人,她还自己扔了自己一票,结果照样被打趴下了。多悲剧啊,除了她自己的那票,全班就五个人投了她!这下子毕业工作分配没戏了,长相普通又没有一技之长的遗玉,觉得自己毕业以后的人生惨淡了。 更悲剧的还在后面——遗玉当上了副班长,副班长是什么东西,她以前不明白,可是上任了半个月以后,她悟了! 副班长就是——学校里组织班委去听各种没营养的报告,副班长去。报告又臭又长,上面长篇大论的某某领导最喜欢把一个简单的可以用十个字形容的道理翻来覆去延长到两个小时以上的演讲。 副班长就是——辅导员老侯把工作交待给班长陈莹,班长陈莹再转告给副班长,副班长没黑没夜地做完了,班长陈莹顺利接收了劳动成果,然后就被老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 副班长就是——学校周末组织大扫除,班长亲点的卫生委员溜号了,副班长被班长留下了,一个个打电话联系班里同学来干活,被人背后骂地连打了半个小时的喷嚏,还要拎着拖把将整个五楼的走廊拖一遍。结果周一开大会时候,得了卫生评比第一名的本班班长被校长喊到主席台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表扬了。 副班长就是——在班长同学领导下、坚决拥护班长利益的四五个女生组成的“三八”小团体,说些副班长衣服好丑,副班长每天中午吃两个大馒头,副班长两条裤子换着穿了一个学期之类的话,副班长还愣是忍住不能生气,尤其是班长当着同学们的面递给自己狗不理包子的时候,更要笑着接过来,还不能忘记说谢谢! 遗玉是傻子么?很明显她只是记性差了一点,资质平庸了一点,长相一般了一点,她的情商还是很正常的。 这么明显地被人利用了,她心里能不清楚么? 可是清楚了又能怎么样?不干了?换了别人也许早就摔桌子撂板凳,大吼着老娘不干了,然后一拳揍翻班长同学。 但遗玉不会,人家班长陈莹既温柔又漂亮,人缘好的不得了,她要是欺负了陈莹同学,肯定会被全班同学一天一口吐沫呸死。她是随遇而安惯了,只想着有始有终地做下去,所以从没去给陈莹制造过半点麻烦,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副班长,勤勤恳恳地学习和工作。 直到有一天,毕业了的遗玉穿梭在人才交流中心的时候,才开始后悔起来——早知道找工作比想象中还要难上十倍,当初就该狠狠揍丫的一顿,抢了她的毕业就业直通车票,还让她做牛做马地劳苦三年—— “啊啊啊!有人掉下去了!” “啊啊啊!血啊血啊! “啊啊啊!摔死人啦!” 遗玉浑身剧痛的当口,还不忘在心里念叨着:下辈子绝对不再做傻子! 本章作为开篇,也算半个小传~遗玉的命运会是怎样,来世的她会活出怎样的精彩,希望喜欢本书的朋友,能给果子一些支持~一下点击、一票推荐、一张收藏,全是果子写下去的动力,我会和大家一起走到本书终点!更新稳定!绝不烂尾!‘(n_n)’ 第一章 赶上穿越 “老白,你手脚利索点啊。” “说什么废话呢,要不你来?” “好好好,你手别抖,赶紧给她塞进去。” 好痛,谁在说话?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一根被压面机碾过的面条一样,是谁在掐她? “行了,大功告成!咱们走,小黑。” “啊?不跟她交待交待啊?” “交待什么啊?又不是咱俩的错,这上面出的篓子,整出来个没有魂魄的女娃子,咱们好不容易从别处揪个八字合适的魂魄顶上,也算公德一件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对了,那东西你给她吃了吗?” “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好了,赶紧走,她马上醒了,到时候看见咱俩又是麻烦。” 遗玉缓缓地张开了略显沉重的眼皮,只来得及瞄见一黑一白两道模糊的身影在眼前骤然消失不见。 她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触目所及尽是一片青黄的麦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隐隐群山,背后一轮初升的红日,而她此时正背靠一株老树,坐在田垄间。 这是哪?遗玉伸手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后脑,仔细回想一下,似乎之前她正在人才交流中心的招聘会上找工作,由于人太多又懒得挤,她就靠在三楼天井的栏杆上等一起来的朋友,没想到那栏杆竟然突然断裂,一下子她就从三楼栽了下去,当时只觉得浑身剧痛之后身体就慢慢飘了起来,低头再看地上却是倒在血泊中的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对了,她从楼上摔下来死了!然后呢? 好像她是被突然出现的两个自称是黑白无常的家伙给强行拉走了,而周围的人好像根本就看不见他们一样,只是围着自己的尸体小声议论着。那两个穿黑白西装的家伙拉着她走了好久,只是半路上她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知觉。 可是遗玉抬手看了看沾了泥土的黑乎乎的小爪子,又瞄到裹着灰蓝色单袄的小短腿儿,晃了晃套着淡黄|色复古布鞋的小脚,再往嘴巴上抹一把,全是黏糊糊的鼻涕和口水。 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状况?人死了不是该去投胎么?或者下地狱或者上天堂什么的但为什么她却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还是貌似古代人的小孩子! 遗玉皱着眉头开始在大脑里思索,只觉得脑部微微刺痛了一下,一些朦胧的画面变如潮水般涌入了自己的脑海——小小的村庄、眉眼间尽是怜爱的古装妇人、冲她傻笑的小男孩、总是埋头书中的小男孩、同情的目光、嫌恶的目光 遗玉很郁闷,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现实和刚才的那些记忆片段清楚地告诉她,现在的情况无疑是近年来网络上频繁发生的穿越事件。没想到前天还在和朋友开玩笑想来次穿越之旅去清朝揍一顿慈禧老妖婆,就这么快等来了现世报。 虽然她在现代是一个了无牵挂的孤儿,但是也不想穿越到严重缺少人权的古代社会啊。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她,资质平庸,面临残酷的就业竞争,连工作都还没找到,就被送进了穿越大军中,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遗玉大学念的是汉语言文学,成绩一般,本想毕业以后找个办公室文职工作舒舒服服的当她的小白领,没想到一场意外竟然把她送回了古代。 好在不算聪明的她最大的优点就是环境适应能力强,而随遇而安对于一个穿越人士来说乃是必不可少的基本素质之一。已经有点认清现实并且认命的遗玉,缓缓平复下有些惊慌的心情,一边拿衣服袖子去抹净小脸上的鼻涕,一边考虑现状。 动了动小短腿后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是个女的,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多出来的东西。虽然穿越并非她所愿,但是本来已经死去的她能够重新开始一段生命,也算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虽然已经接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但是她想起来那些画面就好像是在看幻灯片一样,不光是因为这是别人的记忆,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具身体原来是个弱智!还是那种不会说话,大小便失禁的类型难道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顺利占了她的身体穿过来的? 虽然她不是学历史的,但中国文学也好歹和中国历史沾点边,从这具身体的记忆片段中得知,新皇今年刚刚登基,改号贞观。那这里似乎就是中国历史上最繁荣和强大的朝代唐朝。 可是在现代的时候她也看过一些有关穿越的现象解释,如果她来到的是原本时空历史,那根据外祖母悖论来说她的存在是不成立的,所以大概她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和唐代极其类似的年代才对。 但不管这里是真唐代还是假唐代,她能够在意外中活下来,已经是现在最大的好消息了。 好不容易擦干净了黏糊糊的小脸,她又开始发愁,这么一大片农田半个人也没有,这小女孩的记忆里也没有回家的路,难道要她一直坐在这里傻等?万一这孩子是自己偷跑出来的,那还不知道她家里人猴年马月才能找来。 “咕噜”一声肚子响让她纠结了,等人不要紧,但是饿肚子那可就难受了,但愿这小孩的家人不要找的太久。 刚这么想着,就听见远处一阵呼叫声,抬头看去,只见整齐地田垄上一个半大的孩子冲她直直地跑过来,一路也不知踩坏了多少麦穗。 “啊小玉!”小孩跑到她跟前,一手叉腰喘着粗气,一手拉上了她的小胳膊,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吓死吓死我了,我我不是让你在村口等我么你怎么跑到田里来了?” 遗玉想了想没张口,毕竟她现在是一个到了四岁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孩。男孩子说话带的一点关中口音和小女孩记忆里的一个人重叠起来。眼前的小男孩比她高上不少,穿一身粗布衣裳,一头黑发在头顶被一根布条扎起,由于运动变得红润的小脸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被太阳晒得有点发黑的小脸到是可爱的很,俨然丁当小正太一枚,这应该就是她的二哥卢俊了。 “走,咱赶紧回家,要不等娘从市上回来了,知道我跑出来玩还带着你,肯定要拿大扫帚扫死我。” 卢俊转拉她的小黑爪子,她躲避不及果然抹了他一手的鼻涕,只是他似不在意地又捏了捏她的小手,两人遂沿着窄窄的阡陌一前一后地朝着山那边走去。 出了田地大概又走了十分钟有余,才在一处小坡上看见不远一处村庄,外有几棵绿树环绕,当中由两根木柱盖上茅草顶搭成一面大门,一圈木栅从两面散开,村庄背靠着刚才她在田间看到的累累青山,看上去整个村落倒是干净利落,大概二十余户的样子。 遗玉现在的身体还小,走了这么久的路难免觉得累,眼看着就要到了却是觉得眼皮打颤双腿发麻,不由地小步子慢了下来。卢俊却突然松了拉着她的左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说:“嘿嘿,才发现你今儿这么乖!累了罢,二哥抱你回去呀。” 遗玉楞了一下,直到男孩迈开步子稳稳地朝前走,她才动了动有点僵硬的身体顺从地趴到男孩的怀里,双手不由环着对方脖子在后面扣着。 从发现穿越到认清现实,那被她忽略的不安,直到被这个身体的亲人抱起,似乎有了消散的迹象。这让她想到小时候自己走路累了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停在路边休息,看着别的孩子靠在亲人怀里的样子,那时候还会想象是什么感觉。现在她似乎有些体会到了,为什么被抱着的孩子都会笑的那么开心,是因为被关系着吧。 从一开始她就全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穿越这件事,完全没有想到被她占了身体的小女孩又会何去何从,只是现在被对方的亲人给予感情,淡淡的愧疚之感才萌生出来。 但是对现在这种状况她也无力改变,如果让她选择作为这个小女孩继续活下去或是把身体还给对方,她肯定不会谦让的。她能做的也只是祝愿那个小女孩一个好的归宿不再痴傻,至于过多的内疚也只是兔死狐悲而已,毕竟她还没有善良到成全别人牺牲自己的程度。 第二章 体味亲情 遗玉被卢俊抱着又走了一段路进了村庄,趴在他怀里的她悄悄打量着这座小村的内部。几乎每家门前都有块不大不小的院子,有的起了一层低低的土墙,有的仅用一圈篱笆围起来,里面则是空荡荡的几间房子平顶盖瓦,还有些茅草搭成的牲口棚。三两妇人聚在村路边一面做些手上活计一面打量路过的他俩,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衣服的颜色只只是白黄灰三色。 被那些妇人或是同情或是嫌恶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舒服的遗玉把脑袋朝卢俊肩上压了压,后又想到自己的年纪觉得这种举动委实有点丢人,遂又把头抬了起来只是不去对视那些妇人。 突然,抱着她的卢俊停在了一处农家小院的门前不动了,直到她感觉到不对劲才扭头去看,一眼就见到一个模样清爽的灰衣妇人立在院子门口。 这妇人本来正横眉竖眼地瞪着男孩,但看到遗玉注视的目光,那眼神变如冰水入春一样化了开来,眉眼之间尽是温暖,这个妇人就是她的娘亲,人称卢二娘。 要说这卢氏也是个稀罕人,她是四年多前从关中地带搬到这个蜀中名为靠山村的小村庄里的,卢氏当时带了两个孩子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称自己是死了丈夫又被婆家赶走的寡妇。她先是买了村长家的一户现成的房舍,也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又置办了三十亩村边的闲田并请了农人帮着种地收粮,一年也够个温饱。 遗玉记忆中有许多卢氏绣帕子或是纳鞋底的画面,还有她教导两个儿子读书识字的样子。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又会刺绣又能念书识字,还能自己教育儿子,实在是了不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竟然撵了这么个多才多艺的寡妇还能让她带着儿子走的。 正在回想的遗玉被两步走上前的卢氏从卢俊的怀里抱了出来,一手拖着她的小屁股,一手扶住她的腰背,稳稳把她嵌在了自己怀里,嘴上轻声哄到,“玉儿回来啦。”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名字还是叫做遗玉,而且大概由于卢氏对她的夫家心存不满,所以把自己的三个孩子的姓都改跟了自己,这个娘亲确实十分强悍啊。 卢氏抱她的姿势到比那卢俊要好上许多,脸皮像来不薄的她也没有占了别人母亲的感觉,倒是挺享受这种活了二十年也没有过的亲情,同刚才卢俊抱着她时候的感觉差不多,只是母亲的怀抱要更让她感觉踏实和温暖一些。 卢氏抱着遗玉进了院子又入了当中一间屋子,后面卢俊也低着头跟了进来,她将遗玉轻放在了屋里靠墙摆放的一张板床上,又踱步到院子手上拿了一把大扫帚回来,对着卢俊就挥了下去。 卢俊到也硬气,站在屋子门里任她一下下打在背上,吭都不吭一声,卢氏还一边打一边口中训斥道,“我叫你看着你妹妹!你却带她跑出去!就这么呆不住?” 她打了七八下,声音亦带上哭腔,“玉儿脑子不好使,你还带她乱跑,你这种性子,把她弄丢了叫娘怎么办?”这么哭着,手上力气便短了几分,又挥了两下扫帚,她竟一屁股坐倒在门槛上,低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到把那卢俊给吓了个呛,连忙不知所措地转身朝他娘跪倒说:“娘您别生气啊,是俊儿不好不该贪玩,您别哭了,还是打我吧!”见卢氏依然哭泣不止并不理会他,便又一手便盖扬起狠狠盖到了自己脸上又道“孩儿该死!” 还没等第二巴掌落下,就被卢氏连忙拦住一把抱在怀里,一时间两人竟忘了床上的遗玉,哭作一团。 遗玉这才从眼前的家庭暴力剧场中回过神来,冲着眼前的一幕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是现在的亲人,看着他们伤心成那样心中也阵阵揪痛,一着急也不经大脑地就顺口喊了一声:“娘!” 这一叫她到是使了全身力气一样,声音虽然沙哑却是清晰的很,一下子让还在哭泣中的二人一齐扭过头看向她。他们眼中竟是似惊似喜,似惑似疑,刚才的让人她心揪的气氛也淡了下去。 遗玉喊过之后就有点后悔,她虽然不打算继续假装痴呆,但也没想着这么快就“康复”啊。但是,看着那母子二人眼神中的喜悦,她的心又不自觉地软了起来。算了,康复就康复吧,自己现在占了人家的身子就要尽到应该担负的责任。 先反映过来的是卢俊,他一下子就从地上爬起向她冲来一把抓着她的小胳膊急声说道:“小玉,你刚才是不是叫娘了?是不是啊?!” 遗玉看了看他一脸紧张的表情,又偏头见到卢氏正用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不由地心更软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又开口喊了一声娘。这下可真把母子二人高兴坏了,卢俊抱住她就开始哈哈傻笑,卢氏也两步蹿了过来把她抢到自己怀中,侧身坐在床上将她置于膝上,神情激动地冲她说:“玉儿,再喊一声娘,喊娘!” 遗玉就又顺从地连喊了两声,竟激的她一把将她举起,兴奋地连声叫道:“玉儿会说话了!玉儿会说话了!娘的宝贝会说话了!” 看着卢氏发自内心的喜悦,遗玉鼻子开始发酸,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慢慢地充斥着她的胸口。虽然明知她不是为了自己这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但她还是感动了。她真心地希望这种感情是属于自己的,无论她表现的再怎么淡然,口中再怎么说些亲情无所谓的话,作为一个孤儿的她却是始终悄悄地渴望着亲情。现在就允许她自私地占有这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假装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 “小玉,喊声哥哥!喊哥哥!” “对,喊哥哥!”卢氏又把她放在腿上坐了下来,卢俊凑在一旁,两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这让活了二十年还要装嫩的卢遗玉有点脸红,但还是老实地喊了一声哥哥。看着对方一下子咧到耳后的笑容,还有卢氏满脸喜悦的泪水,她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庆幸,虽然从坠楼死亡后穿越到了古代,但是能够拥有一直渴望的亲情,怎么能让她不庆幸?时代的隔阂依然存在,但眼前浓浓的亲情却在击溃她的心房,不管她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既然上天让她来到这里,她就有资格作为这个女孩继续活下去。 这么想着,之前那份愧疚也就更淡了,她虽然不是自私自利的人,但不喜欢钻牛角尖,会为占了别人的幸福而愧疚,但却不会让自己纠结在痛苦中。她的想法一向简单,努力地让自己舒坦地过日子,不去执着已经发生的事,她现在只想努力地去做好这个年代的“遗玉”。 等到卢氏终于冷静了一些,才又搂着她坐回到床上,语带犹疑地询问身边的儿子,“这怎么回事儿啊,被你带出去跑了一趟回来就全好了 卢俊傻呵呵地揉着后脑勺回道:“我也不知道啊,说了您可别又揍我,村东刘小胖喊我去田垄耍,我就带着小玉一起去了。后来他骂遗玉傻子我一生气就和他打了起来,没留神遗玉就不见了。我那时候都快急死了,找了好半天才在咱家地里找到她。唉,您别说,我带她回来那会儿,她就比往日乖很多,不乱流口水还自己走路呢!” 卢氏听了她的话先是想发火,后又按捺住冲动皱眉想了好半天,才犹豫着扭头一字一句对遗玉轻声说:“玉儿,你能听懂娘说话不?” 遗玉想了想,认为现在既然不用装痴呆了,索性也就做个正常小孩的样子好了,反正她现在的年龄已经四岁了,也是能同人交流的年纪。于是她就对卢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听懂她说话,卢氏见她的反映又是一笑。 “那玉儿记得以前的事情不?”卢氏继续追问,看来她是怕自己的闺女一好,会把痴呆时候的事都给忘了,按说小孩子这个时候也没多大记性,不过这个年代也没什么科学统计,遗玉便又冲她点头。 卢氏又是一阵兴奋,还待再问些什么,眼神却突然一暗,对着遗玉的小脸渐渐发起呆来。遗玉虽然被她看的有点发毛,不过很快就又定下心来回望她,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带着纯真和无知。心里虽然对装嫩有些不舒服,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需这样做,不管是为了拥有亲人还是活下去。 卢俊见她娘望着妹妹发呆,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卢氏的衣裳,这才让她回过神来,又扭头吩咐他:“你赶紧去把你大哥寻来,告诉他这件好事,叫他先回来,你再赶着牛再慢慢往回走。” “唉!”卢俊乐呵呵地应了一声后颠颠地跑了出去,屋里卢氏又把遗玉按到自己怀里好一阵稀罕。 第三章 一家四口 过了好半天,卢氏的神色才恢复了正常,不似刚才盯着她看时又是热切又是恍惚的眼神。遗玉暗自松了一口气,便觉得头晕犯困起来,这么折腾了好半天,身体年纪尚且幼小的她当然是撑不住打了个哈欠,卢氏见她模样就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她,一手还在她的背部轻拍,遗玉便想着她怀里眯上一会儿也是好的。 只是她刚闭了眼睛没多大会儿,卢氏或是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竟然轻轻自语了起来:“孩子,这真的觉得像做梦一样。你可知娘这四年来是头一次这么欢喜。当年怀你时吃了不少苦,不足月便将你产下,到你两岁娘才发现你的不足。大夫们都断定你是由于我孕时的大意所以必会痴傻一生。娘活了这么多年,做事从不后悔,但唯独在你身上尝到了这后悔的滋味。是否娘当初真的太任性才害的你天怜我儿,总算一切都过去了。” 遗玉听她自语,就想到以前有个同学说过,痴呆的人都是由于魂魄不全,更甚者有的是出生时少了魂魄投胎才会痴傻。虽然是迷信,但现在看来到像是有几分道理,不然好好的人怎么会被她一个未来的人给穿越了?说不定就是这孩子少了魂魄,才引她到来。她的胡思乱想倒也是应了几分真,现在放下不提,以后自有说法。 遗玉就这样伴着卢氏的低语声睡着了,只是不知过了多久,一向浅眠的她被突然响起的呼喊声吵到,迷迷糊糊地刚睁开眼睛,就听见卢氏轻微的制止声,她便扭头去看,只见一个小男孩正站在门口边粗气边用热切的眼神望向她。遗玉脑中一瞬间就浮出了一些关于他的画面,想来这就是她的大哥卢智了。 卢氏低头见到遗玉已被吵醒,难免用责备的眼光扫了一眼卢智,他到是不怕卢氏,等回过气儿来,先是快走到床前恭谨地冲卢氏喊了一声娘,这才略带紧张地又盯着遗玉看。遗玉看着他眉清目秀上的小脸,心道这又是一名唐朝小正太,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有多紧张自己妹妹。 于是没等两人开口,遗玉就自觉地喊道:“哥哥。”卢智听后一下子就乐了,但也只是略带激动地应了她一声,并没有像卢俊那样大呼小叫的。 遗玉心道,这两兄弟长相到是都不错,可见卢俊是继承了卢氏的爽利,卢智这清俊的小模样即不似母亲,那就是肖父了。这么一来遗玉对自己的基因也就放了心,父母长相都算中上,怎么着以后她也是个清秀小佳人吧? “瞧把你乐的!整天个书呆子样,娘可真少见你乐成这样!”卢氏心情极好地拿大儿子打趣,又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卢智到仍是一脸浅笑不见羞恼,看的遗玉是手痒痒的很,恨不得也上手在他脸上来一下。 这时,外面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初春的温度总是升的快,还穿着襦袄的遗玉难免有点发汗,伸手便拉了拉上面的衣服。这小衣针脚到还算的精细,只是这个年代还没有扣子,衣服多是开襟左右合起用根腰带扎了,看起来简易的很。应该也只是乡下这么穿,不管是什么朝代,特色的东西永远都是出现在繁华的城市和上流社会,农民永远是最简朴的。 卢氏见遗玉伸手扯衣服,就知道她是有些热了,忙给她松了松腰带略微敞开了一些衣襟,大概是怕她着凉,所以并不脱掉,又从怀里取了一块帕子沾了沾她鼻尖和额头上的薄汗后轻轻在一旁挥着,倒也扇些凉风出来让遗玉感觉不再燥热。 卢智在一旁询问了卢氏事情的原委,本来他在山下放牛,正看书入迷时被卢俊找到,兴奋的卢俊只隐隐表达出小妹神智清醒了,他便丢下牛给卢俊自己先跑了回来。 等到听完卢氏的解释,卢智到是反映正常,一本正经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劳其骨,小妹遭了这么些年的痴傻,现在才清醒,必是大难后福,以后风调雨顺一生也是使得。” 遗玉见他摆出少年老成的学究脸孔,心里不禁闷笑。卢氏却连口称是,起身又在屋子一角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弄湿了帕子,给兄妹二人擦洗了手脸的土灰,这才叨叨着去一旁小屋烧灶做饭。大哥本想帮忙起灶,但被她拦了陪遗玉,也就作罢。 两人见卢氏进了屋子里的隔间做饭用的灶房,才回过头对视起来。卢智看到痴呆了三年的小妹一改往常呆愣的样子,白嫩的小脸上尽是娇憨之态,忍不住伸手捏住了她的小脸。 遗玉则在被捏的一瞬间石化了,刚才她还想调戏人家来着,没想到现在却被反调戏了。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不由一梗鼻子在眼中憋出了两泡眼泪出来。 卢智见她吃痛的样子连忙松了手,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知怎的就想掐你一把。” “痛。”遗玉用语言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卢智听她喊痛似是想起什么,眼神暗淡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以前你总没反映,我时常偷偷掐你,总盼着有天你能喊上一声痛才好。”说完就扭头把身子背对着遗玉不再吭气。 遗玉毕竟没白活二十年,知道他大概是心酸忍不住想哭在有这样的反映。又想想他刚才淡淡的话语,心中隐隐疼痛起来,这个孩子用他的方法在表达自己的感情,敏感如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出他过去每每得不到回应的失望和对妹妹的心疼。 遗玉对于那些善待她的人向来都很心软,对这个大哥也不由生出了一丝亲切之感,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又喊道:“大哥。” 卢智背对着她的身影一滞,哽咽着回道:“嗯。”之后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静了下来。 直到卢俊从外面跑了进来才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他一进门就大喊了一声遗玉的名字,然后跑到床前将她从床上抄了在屋里转起了圈圈,顿时吓得她失声尖叫。 遗玉没想到竟然还能体验一把人体云霄飞车,片刻惊慌之后就镇定了下来。心想:虽然这卢俊还不到十岁,但是力气却大的很,虽然她不重但是也不是一般小孩子能抡的动的,可他玩闹了一个上午却还这么有精神头。 卢智见他又耍疯,忙在一旁训斥了两句,要他留神别把妹妹给摔着了。听见几人的玩闹声,卢氏也从灶房端了饭菜出来,吩咐兄弟二人去洗手,又搂了遗玉坐在灶房门口那张矮桌边上,一手固定着她,一手去掀开了那手掌高的瓦罐,顿时桌上热气直冒,遗玉虽然也饿了,但是更多是对这古时候的农家小菜虽好奇,于是就探头去瞧。 只见桌上除了一个褐色的瓦罐外,就只有几只浅碗还有一盘窝头,虽然简单但闻起来到是味儿香。两兄弟跑进来坐桌边也瞅了一眼,卢俊立马眉开眼笑起来,似是今天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卢俊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冲着卢氏说道,“娘做闷菜啊,嘿嘿,闻着就香,馋死我了。” 说罢也不等卢氏开口就一手取了身前浅碗上的一双箸,照准那瓦罐里捞了一把也不嫌烫地塞进嘴里,另一手抓了一个窝头啃了一大口,就这么一口菜一口馍的吃了起来。 遗玉看她吃相,又看菜色,知道是水煮菜一类的东西,然后就被卢氏夹着喂了一口菜,虽然没有半点油水,倒也觉得确实美味,又顺着卢氏的手啃了一口窝头,只觉得挺硬,咬了一块下来半天才嚼烂。 卢氏看她啃馍的样子皱了皱眉,嘴上说道,“家里也没面粉子了,我今天去市上钱也没带够,明天再去一趟买些回来给你烙饼,娘先给你泡了饭吃,别再啃坏了牙口。” 卢智听见了卢氏的话,也点头称道,“是呀,小玉还小,到是吃点软面好,这几日先去市上买些回来,再过一阵子地里收成了,送些去请人磨了粉子。” 卢俊嘴里含着东西连连点头模糊地称是,遗玉听他们话里尽是对自己的怜意,不自觉有点微微鼻酸,嘴里的硬窝头也顿时香甜了起来。 遗玉一面吃着卢氏喂来的饭菜,一面趁机打量了一下这件屋子,总的来说是这间房子是土木混搭起来的,未经处理的木头房梁和房柱都露在了外面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坑洼的墙面是没有现代的仿瓷墙面光滑,但是这间屋到也整洁,饭桌是木质的矮桌,就在一进门的左手靠墙的位置,一家子坐着桌下铺着的一张大大的席子上,并没有板凳。 桌前两步就是卢氏进去造饭的灶房了,两人肩宽的门洞,只上面垂下一条不知是什么编成的门帘,看起来到是很厚实,能起到很好的遮烟作用。其它的家具也只剩一张搭在石头台子上的木板床,还有床边一立一人高的旧木柜的,大概是用来放衣杂的。 这农户的生活环境却是简陋,遗玉对此到没感到失望,若是真让她穿到了富贵之家,指不定还要面对什么样的勾心斗角,还不如小农小户来的安乐。现在环境不好不要紧,以后都会慢慢变好的。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最大的不适就是少了家用电器还有先进的生活用品,这会儿就突显出遗玉的心理素质强大的作用力了,在她看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几人就这么着边吃边聊,后来遗玉想要自己动手,卢氏也不坚持,另取了一双筷子慢慢教她使用,待她装模作样地学了一会后歪歪扭扭地夹了一口菜,卢氏便兴高彩烈地依旧搂她在怀里,随她捯饬了。三人难免又对此连番赞叹,虽然她表面上带着傻笑,但心里却不由郁闷,二十岁的人了,使个筷子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捧场。 吃完午饭卢氏便哄了她去睡午觉,遗玉本就困的要命,一觉睡到晚上都没醒,晚饭是卢氏搂了她一口一口喂的,她哼哼唧唧吃了又被洗洗干净重新塞进被窝里。 第四章 穿越福利 遗玉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快中午才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的她首先看见的就是头顶的木头房梁,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女人和小孩的低语声,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而是真的穿越时空,变成了一个唐朝农家小姑娘,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了亲人。 使劲用鼻子吸了一口空气忍住了酸意,遗玉从有些硌人的板床上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大喊了一声:“娘!” 眨眼的功夫卢氏就从外面的院子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尾巴。遗玉把目光送他们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大大的绽放了一个笑容。 “小玉你可醒啦!娘不让我吵你。”卢俊撅着嘴跑到床边坐了下来,有点委屈地跟遗玉抱怨。 遗玉笑嘻嘻地看他,甜甜的喊了一声“二哥”,一下子便让卢俊喜笑颜开。又扭头喊了卢智一声“大哥”,眼尖的瞄见他的脸竟是微微红了起来。 “好了,给你小妹收拾下,娘去热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遗玉隐约送卢氏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哽咽,但看她的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吃过午饭,卢氏领着三个小孩儿坐在院子里的大石头台子上晒太阳,自己也拿了份绣活儿在做。遗玉一边笑眯眯地应付着一旁哄逗她的卢俊,一边去留神卢氏的手工。 见她一手稳稳地拿着刺绣用的圆形绷子,一手针线在上面来回穿梭。遗玉看了甚是好奇,虽已知卢氏是会绣些东西的,但看见古代人真人 新唐遗玉 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部分阅读 做女红到是头一次,也不知道和现代的那些十字绣是否有什么不同。 于是她便往卢氏旁边凑了凑,那布料瞅着到像是绢帛而不似他们身上穿的粗布,手帕大小的样子被花绷子扣着,上面只起了个头,有着点点翠绿罢了。但这会儿卢氏手指上下翻飞,几股不同颜色的针线在白色的绢帛上来回穿梭,一阵功夫之后,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玉白绢面上一角处就多了一只翠绿的蜻蜓,虽然棉线的颜色不比现代的正规,但是这只蜻蜓的样貌全是无比生动,薄薄的翅膀似是轻轻震动,小到它的眼睛都可以清晰地辨别。 卢俊见她分神不理自己,就拉了她的小手问:“小玉看娘做活啊?” 遗玉回头道:“嗯,好看。”这话到是没假,现代人的服饰和小物件都是用机器印花,偶尔有个刺绣的地方也是用机器收拾的。要说她上大学时,也跟着朋友玩过一阵子的十字绣那样简单又带图样的东西,可不比这正儿八经的秀艺,当时她就是做个手心大小的手机链也花费了一个星期有余,到最后也只是依样画瓢而已。 因此对卢氏这样一时半会儿就绣了个图形出来的手艺,她确实佩服的紧。再想想卢氏刚才的手法——遗玉突然楞住了,眼神还直勾勾地盯着卢俊,那呆呆的眼神吓得他连忙伸手推了推她。 “小玉你怎么了!” 遗玉这才回神,见到卢氏和卢智已经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紧张的同卢俊一起看向她,不由地有点歉疚,知道他们这是怕自己再傻过去。 “漂亮。”于是遗玉又用手指了指卢氏膝盖上的东西,这才让母子三人重新散开了眉眼。 卢氏又重新捡起了绷子继续绣她的东西,嘴上对着遗玉说道:“玉儿以后可不兴这样,吓坏娘了。你要喜欢女红,等年纪大点再学罢,娘亲自教你,咱这份手艺可是你外婆祖上亲传的正经八百的蜀绣,是传女不传亲的。” 卢氏还在不停地和她嘀咕,遗玉虽然表面做出聆听的样子,但心里却是一片疑惑,脑中想的依然是刚才卢氏上下翻飞的手指。 适才同卢俊讲话时,她惊奇地发现卢氏刚才绣蜻蜓时的一针一线竟很清晰地印在她脑子里,不同于穿越前记忆时的困难。这是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她的记性变得这么好了? 按下心惊,她又悄悄瞄着卢氏做了一会儿的活计,直到发现无论几次撇开眼去回想,都能大概能清晰记住卢氏的换线和入针的步骤,心下更是顿时转惊为喜。暗道这穿越之后她一向拿不出手的记性还变好了不成?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记忆力的上升,于是迫不及待地想再找点别的事情试一试。 眼见一旁的卢智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薄皮书看的仔细,于是便佯装好奇又凑过他那边去,母子三人全当她孩童心性也不在意。而她却快速地把卢俊手上的那页文字大概扫了一遍,再微微撇开眼睛回想,却是用了好大的毅力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她的记性真的变好了,卢智手上那本书全是繁体楷字,她虽然是学中国文学的,但对繁体字也只能算的上是看懂,毕竟在现代的时候她是一个资质平庸的人。可是刚才那百余个字的一页繁体文,她却仅看过一遍就能大概回想起来那书上七分内容来。 卢智见对面这小人儿凑到自己身边竟也佯装起了看书的模样,虽然有趣的只当她对看书识字声了兴趣,不由抬头对卢氏说:“娘,现在小玉也清醒了,要不您也教她识字吧,或者我教她?” 遗玉这才收起了兴奋的心情,又扭着小屁股坐到了卢氏跟前,目光却还瞄着卢智手中的书本,心里想着,自己这是活了二十年,脑袋第一次这么好使,给美的不着边儿了。 卢氏摸了摸遗玉的小脑瓜,应声道,“还是我教,你要放牛又没空带她,俊儿也不喜读书,娘教你们俩都过来了,自然是得亲自给你妹妹启蒙的。现在玉姐儿才四岁,正是该认些个字的年纪了,我看她这回是真的好了,只防着以后不磕着碰着出什么问题,怕是以后咱家又多个聪明的姐儿呢。” 兄弟二人听了母亲的话都笑着应和,遗玉却有些个纳闷,就算放到现代也没听过乡下的孩子有识字启蒙之说,怎么这一家却是如此与众不同? “唉,娘教的自然是好,比起镇上的先生也是不差半点的。” “哥你又去镇上私塾啦?”一旁的卢俊打岔,让卢智神色绷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卢氏一眼,见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容,没有半丝不满,这才轻松一口气缓缓回复。 “嗯,就是前个赶牛去了趟,想着再借本书来,只是没成事。” 遗玉看他提到“书”字双眼就发光,又想到之前娘喊她书呆子,暗道这大哥果然是个好学之人,没准现在好好读书,以后还能谋个功名。唐朝是有科举制度的,大哥只要有才学就有当官的前途,真混个古代公务员干干,全家也就脱贫致富了。 卢氏听了他的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便道,“智儿这论语可是读完了吧,怎么也没的跟娘说一声。借书还是别去了,镇上那个先生我也见过,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去借书肯定受他冷眼。待我明天去市上给玉姐儿买面粉子,自然顺路稍上本别的跟你。” 卢智听了卢氏的话,先是双眼发亮,之后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而摇头,“不了娘,书本现在便宜的都要四十文呢,不如我多去借几次,总能成事的。” 卢氏摇了摇头不再言语,遗玉看见她眼中似乎黯了下来,不由觉得心酸,想着自己家现在到底是不富裕,四十文钱一本的书大哥都不舍得买。家里虽三十亩田地,但现在的粮食产量肯定不高,再看卢氏做绣活恐怕也是维持生计的一种手段,就是不知道现在的物价怎么样。 眼瞅着一家子因为一本书钱黯然,她不由更拧着脑子去回想有什么赚钱的主意好让家里生活环境更好一些,只是她大学念的是中文系的文学类,对经济上的东西还真没什么大的印象,苦思之后懊恼地发现,竟是半点赶的上趟的主意也没有。她唯一多的就是胸中一些现代人整理出来的优秀古代文章,但也没有半点作用,难道要她这么半点大个孩子去编书卖字不成?真到时候被人给当妖怪收了,哭都来不及,更别提她连繁体字还不会写呢。 不过还好穿越附送了一个好脑子,以后日子还长,不怕一家人过不上好日子。又想着等有了钱,一定买上一屋子的书给卢智读,也不用卢氏再辛辛苦苦地做手工补贴家用了。 一家子四口各存心思坐在农家小院中,享受着初春这半暖的日光度过了整个的下午。 第五章 适应新家 遗玉穿越到唐朝已经有二十几天,日子就在被卢氏看管、被卢俊看管、被卢智看管中度过。 因新皇始登大宝,乡野之间最近也暗地里频繁说道一些朝廷的事情,所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东拼西凑,她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个年代虽然是唐代,但是绝对不是她所知的那个唐代,尽管历史极其雷同,但依然有所出入。 大的时代路线并没有改变,但细节部分却差了很多,比如说当今圣上李世民竟然变成了高祖李渊的长子,玄武门之变竟然变成了高祖次子李建成起兵夺位后被太子李世民镇压的事件;隋朝依然是有个昏君隋炀帝,但这里的隋炀帝却却不是大兴土木我残暴荒滛的隋炀帝,而是个阿斗一样的人物,他任由外臣混乱朝政,才导致李渊起兵夺权。 清楚了这一点后,她倒反而放下心来,时代的主轨同她已知的历史还是一样的。这是个相对和平的年代,从它的繁华到衰退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到不用担心战乱引起的民不聊生,毕竟她现在身处农家,作为社会底层自然是最容易在战火中被牺牲的一部分。 这几日开始收成,卢氏总是带着二儿子去田间监工,以免顾的那些个外村人偷j耍滑昧自家粮食,每晚拿牛车拉了粮食回来,准备等到官府来人收粮再一起卖了。 这个时候的农民种的粮食每年都有官府派专人来收,如果农户想省点功夫,一般都是直接卖给官府换些银钱,有的也宁愿拉粮到别的地方卖给粮食铺子多赚几文。她家以往的产量都是直接卖给了官府,今年卢氏也只余了一些打算去碾成面粉子用来给遗玉当日常主食。 家里分工十分明确,两个哥哥虽然都到了读书的年纪,但卢氏本身底子不薄,读书识字都是她亲自教的,现在又多了一个遗玉。因卢俊本身就不喜文章,从去年起每逢双日都在镇上的一间小武馆打杂顺便学些拳脚,而卢智聪敏好学一点就通,因此每天早起去山边放牛吃草顺便看书自习。她家里是有一头耕牛的,这牛还很壮实,经常有些一个村里的妇人来借牛做套车赶集去,卢氏也不含糊,虽然经常把牛白白借给他人,但也总托那些人帮忙买柴稍东西之类的。 至于那个据说得病死了的爹,遗玉虽然好奇但也不会去主动提及这个似乎被母子三人刻意遗忘的人,她毕竟穿过来不到月余,现成的一家三口还正在慢慢适应中,死人就更别提了。 平日卢氏到是不大外出,开始收粮之前都只在家里做些女红补贴家用。天气逐渐变热,卢氏也给遗玉脱了袄子换上了短襦,虽然是粗布但也透气舒适,卢氏的女红好的出奇,对作为新时代人类穿习惯了机器制衣的她来说,这自制的成衣虽然料子不好但样式却简单大方。又留神了旁的村民穿着,愈发觉得卢氏不简单,她的针线和手艺到赶得上专业培养出来的绣娘了。想来之前她的夫家也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怎么能娶到卢氏这样既会过日子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妇人。 虽然好奇卢氏的婚姻来历,但遗玉更眼馋的是她那一手好绣工,要知道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蜀绣,她这个满口关中呛的娘可是蜀绣一派的传人,从四岁开始拿针线,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的光景了,放到现代那可是媲美大熊猫一样的存在了。 话说前阵子遗玉就缠了卢氏教她针线,开始的时候卢氏怕她磨坏了手指不肯,但到底经不住她软绵绵地撒娇,应付地给了她绷子和针线教了她点简单的东西,只等她过了新鲜劲儿自己放弃。 遗玉刚开始刺绣那几天却是吃了些苦的,虽然学起来不费脑子,但是开始时难免把嫩嫩的指头弄的又红又肿,若真是换了其他四岁的孩童绝对会甩了针线不干,不过这对拥有一个真正成|人灵魂的她来说却不算什么,因为她深知在这个年代多一门手艺就多了份生活保障。 作为一个孤儿,从小就是在别人的冷眼中长大的她,一直渴望有一天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一切,但是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人努力了就有回报的。上辈子她就是由于资质的平庸,别人两遍学会的事情她要花三倍的时间才能弄清楚,所以哪怕她拼劲了全力也只考上了一个三流的大学而已。难得她能重来一次,又拥有自己从前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会白白浪费光阴和才能。 直到卢氏震惊地发现她的小指头磨出了茧子,遗玉只用小孩子的语气天真地对她说:“玉儿想学,一定学好。” 于是从那天起,卢氏便也认认真真教起她正宗的蜀绣,这个母亲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女儿想学又有毅力学,那她就要用心教,一遍教不会就教两遍,一直到教会为止。 笔墨太贵,家里的只够卢智偶尔练字,卢氏就弄了些沙来撒在平滑的地面处,拿了树枝给她讲构图。从花草起,遗玉见她虽然着笔沙土但也画工整洁,十分惊奇。一般来说刺绣都是要花样的,但卢氏现在只是绣些个简单的小件去卖,对于沉浸蜀绣三十余年的她来说,一些个简单的绣工只是信手拈来罢了,她家传这门绣艺本就不需要在绣底衬稿。但遗玉每每见她不带图稿地穿针引线就敬佩不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到达这种境界。 其次是配色,由于便宜的棉线可选的色泽少,卢氏就总让大儿子在山角采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回来教她辨色。 最后也最重要的就是针法,正宗蜀绣讲究的就是针脚的平滑和隐匿,针法更是四大绣类中最丰富者,细致到一百三十余种,成品以生动流畅为佳,比如她第一见到卢氏所绣的蜻蜓,看上去就像活物一般。 由于穿越来自带的福利,遗玉倒也很轻松地顺应着卢氏的教育认字学绣,虽刻意减缓了进度但还是让一家人啧啧称奇,直夸她聪明。尤其是卢氏,每日在她学习之余总用着欣慰喜悦的眼神打量她,似乎从不认识这个养了三年的女儿一样,每每夜里哄她睡觉也都喊些心肝肉,苦尽甘来之类的话,虽让遗玉暗笑不已,但能哄卢氏开心,她还是很乐意的。 起初遗玉还对没有半点油水的饭菜不大适应,但是过了四五天吃惯了也就那个样。卢氏的烹调手艺还是很好的,水煮菜也十分有味儿,大半个月前还买了面粉回来每日给她单独开小灶烙饼吃。两个兄弟看着她吃面饼很是眼馋,但也从不跟她争抢,每每她试着推让两人也都拒不接受,这也很让她感慨一番,愈发觉地对母子三人亲密起来。 至于那个据说得病死了的爹,遗玉虽然好奇但也不会去主动提及这个似乎被母子三人刻意遗忘的人,她毕竟穿过来不到月余,现成的一家三口还正在慢慢适应中,死人就更别提了。 这正是,一间牛棚一间屋,一头牛地三十亩,一个老娘会教书,一哥喜文一哥武。这样的日子却让她过的十分悠闲,少了就业压力重新变成了小孩子,没了开始的不适应,在一家人的关爱下,遗玉很是喜欢现在的田园生活。 第六章 腹黑卢智 这天中午吃完饭卢氏和卢俊去村外官府收粮的地方交租卖粮,家里只留了兄妹二人。老大卢智在院子看书,遗玉也搬了小矮凳坐在院子里一面晒太阳,一面拿着粗布练习绣工,毕竟家里没余钱买了绢帛供她学习女红,有几块旧布练手也是好的。 遗玉眼睛盯久了绣面有点发酸,刚准备远眺让眼睛休息时,便看见院子门前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妇女,手里牵着一个比遗玉高一些的小女娃。 那妇人见她抬头看来,便扯了张笑脸出来冲她道,“哟,玉姐儿,在院子里耍啊。” 遗玉还是看着这个妇人,慢慢从记忆里揪出来一个片段:那是十天前,自己在村路边搂沙子时候,看见这个姓王的女人同另外一个妇女扯八卦时候,说卢氏勾搭她家那个叫李老实的男人。 那个李老实她到是见过,来借过两次牛拉车,笑的憨憨的,卢氏没怎么搭理她,只拖他顺路从镇上稍上包糖果回来,给遗玉当零嘴吃。小小的饴糖块儿比制作简单的麦芽糖要贵上一些,但因为是纯天然的所以味道还不错,果子种类就更简单了,味甜的打糕和她手掌差不多大一块,吃一整块她到顿便吃不下饭了。 遗玉虽然也爱八卦,但是那是在八卦的主角是别人的前提下,自己老娘都被人莫名其妙地恶心了一把,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应付眼前这人,于是伸手扯了扯身边依然沉溺在书海里的大哥。值得一提的是,她穿过来的第二天,卢氏去市上买了面粉同时还是捎带了一本诗经回来给卢俊,高兴的他头几天天不亮就带牛出去跑操,像打了鸡血一样,让遗玉暗笑不已。 卢智抬头见着王氏牵着女儿站在自家院子里,一时有些反映不过来,直到对方扯着笑脸冲他道,“智哥儿,你家挑水担子借我使下可好。” 遗玉心想,原来是借东西来的,怪不得态度这么好。这个时期农村的生活用品还是很贫乏的,比如菜刀之类的东西,这样的小农户一般是没有的,一把菜刀至少要半贯钱,一贯钱是一千文铜钱,也可以换做一两银子,但偏远地区很少有百姓使银子的。 他们家有三十亩中等田产,一亩也就有个一石左右的粮,十斗粮为一石,一斗可以卖十文钱,一石粮可以换一百文钱。家里主要田产一年也就能收成三贯钱罢了。他们四口人一年至少吃十石粮食,再加上一些日常杂物,还有每十亩地五斗的税收,一年能节余个一贯钱已经是很好的了。 再说这王氏说明来意,原本遗玉认为卢智会直接给拿了,没想到她这大哥竟然歪头想了一阵,反问道:“婶子,我记得上个月你来我家借了半捆柴火还没还,这次借了担子不会又要十天半月的光景吧。” 听了他的话,遗玉不由地偷偷咧嘴,别看卢智平时只看书也不去玩耍而且话也不多,一副温温诺诺的好小孩样子,实则是个机灵的,用现代话讲就是有点腹黑。这么简单两句话,提到之前王氏借去未还的柴火,好让她心生羞愧,如果她脸皮不是极厚的,要么就还了柴火要么就不好意再借扁担。 只是没想到这王氏还真是个脸皮厚道的,听了卢智的话她也不见恼,嘴上却不饶人,“不就是半捆柴火,你李叔平日可没少往你家送柴,我可没说过让还吧?你现在和我计较这个?” 卢智听完她的话皱起了眉,想了一会儿又道,“婶子,这可奇怪了,照你这么说,我还经常看见我娘给李叔大钱儿呢,难道我该跟你计较这个?” “那是你娘托他买柴火,可没白给!” “哦,原来如此。那李叔往我们家送柴不也是我娘花钱买了的,你从我家拿柴可从没给过我娘钱啊。” 遗玉看着他大哥清秀的小脸上的正经神色,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王氏脸上的硬扯出来的笑容也终于挂不住了,悻悻地回道,“我那是借行不,借东西要钱吗?” “借东西大抵是不要钱的,但借东西不用还吗?” 遗玉看着卢智把王氏堵得哑口无言,难免把他现在的样子同他平时笑眯眯的书呆样比较,结果发现自己的大哥貌似有腹黑的潜质。 最后王氏也没借到扁担,闷头拉着她闺女离开了。卢智见人走了,又把书翻开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看了起来,就好像刚才把人冷嘲热讽走的不是他一样。 傍晚卢氏回家做饭,遗玉兄妹二人一字未提下午王氏来过的事,到是二哥卢俊一脸坐不住的样子,抓耳挠腮地围着卢氏乱转,看的遗玉很是新奇。她这二哥虽然是个外向的人,但也少见他这么一副百抓挠心的样子。 卢氏在他的干扰下好不容易做好了饭端上桌,待到兄妹三人都坐好而卢俊依然巴巴地瞅着她,不由一巴掌赏在他后脑勺上,说了声好好吃饭才罢。 等到入夜,卢氏这才笑嘻嘻地推了几个孩子去床上。家里这样木板床也很大,有个两米宽三米长的样子,下面是土石堆起来的到卢氏膝盖高的台子,上面用几块木板搭盖着又铺了层薄襦,四人横躺着到也很宽敞,睡了四年大学硬板床的遗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相反卢氏每晚都抱着她睡觉,母亲身上淡淡的麦田香味道还有被褥充分晒打后带来的温暖,都让她极喜欢。 卢氏睡在最外头,遗玉在她怀里躺在中间,靠墙那边是卢智再过来是卢俊,几人睡前总喜欢聊些闲杂,一家人和乐的很。 卢俊躺在遗玉身边眼巴巴地瞅着他娘,看的卢氏又是轻笑一声,转而冲着怀里的遗玉轻声说道,“玉姐儿,你精神好了之后还没出过门,今年收成不错,明天娘带你去赶集呀。” “娘!我也去!”卢俊见他娘好不容易才提到了明天去赶集的事情,总算忍不住喊了一声,遗玉这才明白他墨迹了一个晚上到底为了什么,想来唐朝虽然物质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但是人们平日娱乐活动实在乏味可陈,对于小孩子来说,赶集大概就和去游乐场是一个级别的了,难怪他会兴奋异常。 卢氏摸摸遗玉的小脑瓜问道,“玉姐儿说带不带你二哥去啊?” 好么,倒是拿她逗起卢俊了。遗玉明显感到卢俊盯着她的眼神一下子火热起来,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子,便喃喃点头说:“带,大哥二哥都去。” 卢俊听罢一阵激动,冲着她的小脸就“吧嗒”亲了一大口,她也不嫌弃被蹭的一脸口水,只觉得好笑。 卢智听到她提起自己,也一手撑起了脑袋扭过头来对她笑道,“大哥不去,大哥在家看门,小玉去了要娘给你买果子吃啊。” 多么懂事的小孩子啊,遗玉心中感叹,也知道这个年代一般家里必需有个人看着门,虽然自己的村里人不见得来拿些什么,但外村也是有一些偷儿的。与其拜托邻居看家,不如自家留下个人。 卢俊听到大哥这么说,脸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我看家,大哥去!” 卢氏看他俩相互谦让不由觉得欣慰,最后决定还是老大留下看家,老二一起去赶集。只是原本还异常期待的卢俊也没了傍晚那会儿的精神头,小孩子都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卢氏也不去管他,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有关集市的事情,才慢慢睡去。 第七章 热闹集市 第二日一早卢氏就起床收拾起东西,遗玉被她的动静弄醒,就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卢氏先是挪动到卢智那头掀开了靠墙一角的被褥,又抠了一阵拿掉一块三拳大小的活动木板,伸手朝里面探了探扯出个布囊,又从里面拿了一吊钱出来细细数了取些出来。遗玉之前就见她放过一次钱,心里觉得她到是挺会藏东西,兄妹三人都知道他们家的银钱放在什么地方,卢氏也从不避讳他们三个。 今年家里的农田赚了三贯余钱,也算是丰收了。卢氏前天还一人给他们取了两三个铜钱儿,遗玉拿到铜钱那天很是研究了一番。唐武德四年始铸开元通宝,但是由于国家并不提倡大力发行铜币,因此偏远地区多使用一些地方私造的铜币,这种行为也是被朝廷默许的。卢氏拿给她的就仅是地方私铸的圆形方孔铜钱,大小类似现代的一元硬币,厚度只有它的一半多点,重量也轻的多。且现在不光铜钱可以用来交易,以物易物的现象也大有所在,多是拿绢帛等物来换取物品的,一丈绢帛大约可抵一百余钱。 稍后两兄弟也起了床,卢俊穿好衣服就跑出去给牛棚喂草了,卢智去收拾板车准备等下套牛车。现在也没什么交通工具,农人一般都是把农耕的牲口当作劳力拉车省些脚程的。集市开在城镇附近,虽是每日都有,但每逢初一和十五都会有较大的两次赶集,今日是十五,看好赶上大集,也难怪昨天卢俊那么兴奋了。 遗玉自己捞出被窝里卢氏昨晚事先给她准备好的衣服自己穿戴起来。穿越来第三日她就要求自己穿衣服了,卢氏见她手脚灵活也就放任她自食其力,等她穿好了再把头发给她扎起来。要说唐朝的服装还是很有特色的,只是农家的小孩子为了玩耍和干活方便也不做太多规矩,不然遗玉是应该在外面套上裙子的,俩哥哥也该穿深衣而不是上下分开了着装。 等她穿戴好,卢氏也已换上了一件土黄|色的粗布短襦,下配一条及脚裸的灰色长裙,看起来虽然不比遗玉在电视剧上看到的那些唐朝人富丽堂皇的穿着,但是精在它剪裁和针脚的细腻和外观上的简单朴素。 他们兄妹三人的衣衫都是卢氏在外买了葛布回来裁制而成的,布匹在这个年代是比较昂贵的,平民穿着的布匹颜色单调而且多为粗布,一个季度能有上一身衣服已经足够。据说唐初时候平民一般都只能穿黄白两色的衣衫,现在看来倒是不假,她看过家中的衣橱,除了灰色就是黄白两色居多。 卢氏实际年龄也已三十有四,看上去到不大显老,一双大眼平时不笑却也带着几分的威严,不像普通农户妇人的小心样子。她皮肤较白,虽说近几日收粮挨了晒却是只多了一丝健康的红色,话说一白遮三丑,想来她年轻时候肯定也是个美人。 家中并没有铜镜,一面镜子的价格足够他们吃上半个月的白面。因此遗玉到现在也只从水影里见过自己的长相,到也算得上可爱,只是年纪还小带着肥嘟嘟的痴态。 等到村中鸡鸣三遍时候一家人才打点完毕,卢智目送他们赶着牛车出了村子。家里的牛很壮实,卢俊坐在前面赶着它小跑,也有一般自行车的速度了,一路十分颠簸,这时候大概还没有普及官道,乡下的路一般都是坑洼不平的,虽然是坐在卢氏的膝盖上,但遗玉还是被晃荡的有些头晕,好在她现在的身体并不晕车。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路才逐渐平坦了起来,听卢氏的话说,这就是要到了,再过了片刻,周围赶车和步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再看前面不远处黑压压一片人群攒动的样子,遗玉便知道这是已经到了。 这里是有专门帮忙看管套车的地方,看车的人是附近镇上较有名声大户的家丁,只需要两文钱就能一直放到正午。卢氏把牛车安置好,跨上带来的包裹一手拉一个孩子就往集市里面走去。 等到挤进了人群,遗玉才总算知道了集市是什么样子。相当于现代的早市一样,偌大一块空地上虽然到处都是摊位,但摆放还算整齐,有的甚至搭起了简易的草棚。商品种类也算丰富,吃穿玩乐一样不少,虽比不得二十一世纪什么都能找到的超市,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这样规模的集市也算是很稀罕了,光看两眼发光的卢俊就能知道,这里对现在的人吸引有多大,尤其是小孩子。 两边叫卖声不绝于耳,浓浓的蜀音让遗玉大感有趣,沿途的小玩意儿虽多,卢俊却也没一次嚷着要买,而她作为一个内在已经二十岁的成|人自然也不会闹着要东西,两人跟着卢氏到了集市中一家搭了棚子的摊位前。 摊主是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坐在一张五六尺长的草席上,身边摆着一些绢帛和棉线,看上去做的是女红材料的生意。 他看见卢氏走来,立马眉开眼笑地直起身来,迎面就热切地问道:“二娘来啦,可是又有活计要卖?” “嗯,几方帕子还有两个荷囊。”卢氏说着便松开了拉孩子的双手,取了背上的囊袋摸索出一团用布包裹起来的物事递给对方。 那人连忙接过小心地掀开了一样样地出去摆在他旁边的席子上,分别是四块绣了花鸟的绢帕,还有两个模样精致的荷包一样的小袋子,遗玉见卢氏前阵子做这些东西,问后知道现在的人大多将一些钱币随身置放,但也有些富贵的喜欢使用荷囊收钱,就是类似荷包的东西。 他仔细看了针脚和图案,笑嘻嘻地对卢氏说,“一百文。” 见卢氏摇头那人又说,“一百五十文。” 卢氏便蹲下伸手准备去收那几个物件,那青年连忙伸手挡住,脸色一变苦笑道,“好了二娘,三百文可使得?” 遗玉心中震惊,这几个小件竟然也能卖到三百文钱?相当于三亩地一年的收成了,再看那摊上摆放的几件东西,明显的发现材料和之前她娘教习她时使用的不同,很可能是真正的丝绸,想到这里她耳中就听到了卢氏的笑语。 “我这底料可是上等的绸缎,彩线也是一两百钱的真丝,二娘我的手工自然是不用多说了。你倒是会算账,我这么六件东西你给我连本钱都不到,却是欺负我只能易给你是不?” 遗玉听完暗想果然是用料不一样,只是不知道娘到底哪买的这些个材料,也真是足够舍本了。再她看来这几个绣物拿到大城卖给贵人们,至少也能赚个五倍以上。 年轻摊主挠头苦笑,“二娘莫怪我麻缠,你以前都是从我这里拿了普通材料回去做活,这次却拿出这几个玩意儿,只是不知道你这绸线是哪里来的,你若告诉了我,我算你六百钱可好?” 卢氏想了想点头道:“不怕你知道,这是我以前的嫁妆底料。却是从未用过的,最近银钱紧张所以裁了做些别的。” 这青年摊主脸听后虽然脸带疑色,但还是点头回道:“原来如此,这样,你以后若还是有这样的货色,且都易与我可好?” 见卢氏轻轻颔首罢,他才伸手从一旁取了钱罐子出来,扯出长长一串钱来仔细数了六段截下推给卢氏。 卢氏又小心地点了一遍才把钱串子装进自己的囊袋中,遗玉在一旁看着都觉得那一长骨碌钱实在太沉,暗叹现在的交易果然十分不便。 赚了这么多半贯钱,卢氏显然心情愉悦,拉着两个孩子离开了这个摊子转向别处,嘴上说道:“娘卖了些压箱底出来,可是今年又多了些闲钱,你们两个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娘说,再带份回去给你大哥。” 遗玉刚才就听她说到嫁妆的事,现在又听她提到压箱底不免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卢氏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是见了的,确实是拆了一件她从没见过的衣服,料子是极好的,还有那些彩色丝线也给在教她配色的时候给她看过,装在一个精致的荷囊里面被卢氏压在家中柜子的紧里头。 如果这是卢氏的嫁妆,那她的家世肯定不浅,只是她丧夫之后被婆家赶走却也没回娘家而是流落乡野之间,不是家道中落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虽然好奇,但见卢氏高兴她也不由被传染了一份喜悦,探头去瞧另一边的卢俊,见他也是一脸喜色地来回打量着两边贩卖的小玩意,于是便放下了心中的疑问专心在这热闹的集市逛了起来。 卢氏买了燃灯用的桐油和杂物,又给遗玉买了些糖果之类的吃食,最后还又转到收绣品的年轻小贩那里卖了些针线布匹之类。卢俊扭捏地提出想要一把小木弓,价格却不便宜,需的一百五十文钱,最后竟也给买了。 还有卖些女孩子戴的小玩意,发绳一文钱买了好几根,但是簪笄之类的最便宜都要十几文,还是用木头刻的。卢氏询问了女儿,见她确实不打算要才作罢。 其实遗玉对唐朝女子的服饰还是十分稀罕的,作为一个女孩子自然都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但前提是家里有闲钱且头发够长。她现在也仅三岁,头发长度至多在两边扎上两只羊角辫,盘髻是不够的。只能等以后钱有了,头发也长了的时候再去臭美,因此她到也不着急,心里清楚唐朝是以白胖为美的国家,胖子她不想当,安心做个小白妞到是可以的。大概继承了卢氏白皙的卢遗玉小朋友,虽然餐餐不沾油水但也是白净白净的。 卢氏还给卢智稍带了两本书,其中一本确是杂书上面还有些插图,两本书她磨了半天价也还是花去了百文钱。 这一上午三人买了不少的东西,把之前卖绣品赚的那六百钱给花的所剩无几,遗玉看着有些心疼,不过卢氏却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逛到快近中午他们才拎着买来的东西去取了牛车回家。 第八章 裁制新衣 回到家后,卢氏去准备午饭,兄妹三人则整理了今天的收获。事罢卢智拿着新得的两本书十分坐在院子里仔细阅读,卢俊则拿着他那把小木弓在一旁耍弄起来。 这几日粮食已经收完,播种的季节还没到,卢氏清闲在家开始给他们做衣服,说是过年时候就没给三个孩子做新衣,所以现在给补上。其实聚遗玉所知,之前家里经济紧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具身体之前的主人因为生活缺乏自理,所以分割了家里的不少劳力,卢氏没少在她身上花汤药钱,只是不见好转罢了。 小孩子的身体总是长的很快,遗玉早就发现兄妹三人的衣服有些短,没想到卢氏已经存了给他们做新衣服的打算,两兄弟听说卢氏要给做新衣服都高兴的很,而她在这里生活了个把月也清楚一身新衣裳在普通人家里确实很难得,虽然布料普通比不上她所知唐朝的绫罗绸缎,但因为是娘亲给亲手做的衣服,所以她也隐隐觉得期待。 来这里几十天,从一开始的隐隐不适到现在的融入生活,虽然遗玉有时也会想起繁华的都市和丰富的娱乐活动,但是比起现在的真实农家生活,那更像是一场遥远的梦,古代虽然生活条件苦了一些,但贵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地过日子,想尽一切办法营生,不像现代社会的那些人不愁温饱却对生活迷茫无依,混混度日。 遗玉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她习惯了每天早起之后在院子里伸展一下发育中的瘦小身体,虽然小胳膊小腿做起来什么来都没气势还经常逗得卢氏忍俊不禁。等到吃了早饭就在院子里的练习书法,一根树枝一地黄沙就是她的书案,条件是不怎么样,但是她却清楚自己现在已经不会像前世那样付出却得不到回报了。下午是她做女红的时间,上次从集市回来,卢氏便给了她一个新的小花绷还有一小块练习的绢帛,要她认真绣一方手帕当成是功课。 待她完成卢氏布置的女红功课时,兄妹三人的新衣服也全被做出来了。这次卢氏给两个儿子做了套一模一样的葛白深衣,样式就和现代的一些睡袍差不多,深衣长及角落,两边对襟一合在腰间系一根革带,里面套上一条长裤就可以穿出去了。卢氏在革带上下了功夫,卢智的那条是白底上面绣了一圈葱翠的柳条,而卢俊的就是黑底上面一圈嫩黄的迎春。兄弟二人这么一收拾,头发再用新买的发绳整整齐齐的绑起来,还真有她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唐朝小公子的模样,一个眉清目秀一个剑眉星眸,隐隐能够看出几年之后的出色来。 遗玉心道:别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拖着两管鼻涕到处跑,她家的哥哥就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小大人了,娘的教育方法果然太好,才把两个乡下孩子变得比那些个城里孩子还优秀。 卢俊见到她娘和妹妹一脸欣喜的表情,便微微有些害臊地问道:“怎么样啊?我这样穿不怪么?平时只见镇上的先生穿深衣好看,我穿是不是不合适啊?” 卢智撇他一眼,嘴角含笑接道:“你穿是不大合适,像是猴儿套上人衣,不如脱了好了,反正我们身形相似,只当娘给我做了两身好了。” 卢氏也在一旁称道:“是啊,我看智哥儿穿着是比较俊些。”说完就看着卢俊憋红了脸一副急恼的样子笑了起来。 “两个哥哥都好看,都俊。”遗玉咧开小嘴冲着两兄弟说道。 “还是小玉好!大哥就喜欢看我笑话,我也觉得自己穿着挺好的,嘿嘿。” 卢智见弟弟不再扭捏,便转而对卢氏说道:“小玉穿了新衣才是真的好看,娘女红好,做出的衣服总是好看的。”三人看着遗玉乖巧的小模样都是眼带爱怜。 遗玉的新衣服是典型唐朝女子的上襦下裙,这是她得到的第一身比较正规的唐代女装,看着卢氏欣慰的表情还有两个哥哥脸上的笑容,她觉得现在很幸福,这件衣服寄托了一个母亲的心血还有浓浓的爱意,穿在身上仿佛也带着那股淡淡的麦田清香。 到了下午,卢俊穿着新衣乐哈哈地跑出去找他的小伙伴炫耀去了,而卢智则小心翼翼地换下了新衣回到院子里继续看书。 卢氏对遗玉刻意迟缓绣好的那块帕子到是挺满意的,夸了她的配色更对她的针法啧啧称奇,这让她心中更是大叹穿越福利带来的好处,如果不是天资的改变,别说卢氏的教导再仔细和专业,单是练习刺绣条件如此简陋一项,换了旁人肯定很难有所进步。 遗玉穿着新亦瘌在床头,看着挂着满面笑容收拾东西的卢氏甜甜说道:“娘,玉儿开心。”时不时装可爱哄一哄卢 新唐遗玉 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部分阅读 氏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卢氏腾出一直手来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道:“得了新衣这样高兴啊,以后家里有闲钱,娘就给你做,让我的玉儿经常穿新衣服。” “娘不穿新衣服吗?” “娘又不长个子了,穿什么都一样,我的小玉儿快快长啊,你长的越快,娘才能给你多做新衣服呀。” “嗯,玉儿会快点长大。” 遗玉听她说话心中有些发酸,她今天才知道卢氏竟只给他们兄妹做了衣服,自己却还是只穿旧衣,心知她这全是推脱之词,但也只能装成似懂非懂的样子点头应下。在现代的时候,作为一个孤儿,她小的时候总是穿一些别人捐赠来的衣物,等到上了高中开始勤工俭学才能买件新衣服穿。可是到了古代,在这样一家小农户里她却能穿上亲娘给做的新衣服,怎么不让她心生感动。 她能够这么快地投入到古代的生活中,不仅是因为适应能力强,更多的是环绕着她的这份浓浓亲情。如果以前她还对占了这具身体而略带愧疚,现在却是真正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不管以前她是谁,那都已经成了过去,那二十年的生活在她心中已经看作是上辈子发生的事,现在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认认真真的和娘亲哥哥们一起努力生活下去,做个好女儿、好妹妹,敬爱他们并且尽她的努力让他们幸福。 更何况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资质平庸的卢遗玉了,她仍然勤奋努力,但是拥有了渴望已久的亲人和天份的她,却不需要再逃避、哀怨、羡慕,她会好好珍惜这难得的新生。 第九章 邻里相争 生活中总是不缺乏闹剧,平静的日子也需要一些意外来添色,才不至于乏味。这天,卢氏下田去看管雇工翻地,卢智则照常去了武馆,家中只留下兄妹二人。 卢智同往常一样坐在小院子里看书,遗玉则在一旁练针法。 “你们在做啥子呀?” 遗玉闻声抬头看向门口,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那个八卦妇女王氏那天来借扁担时候带来的小女孩,名叫李小梅的六岁小姑娘。 “我在绣东西,哥哥在看书。”遗玉看王小梅眼神明显瞅的是自己身边的卢智,但见他半晌没搭理人家,也就顺嘴答了话。 李小梅小姑娘今天十分无聊,爹娘都下地里留她一个人在家看门,她想起来村上好久不见的卢家哥哥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那个卢家的傻子妹妹也在,虽然听说她现在已经不傻了,但是以前卢家小妹满脸鼻涕口水的样子在她脑海里已经定了型,上次和她娘一起到卢家借东西又见到了这个傻小妹,虽然看起来是干净了点但也很难改变她心里对傻子的基本印象。 因为卢智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也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委屈的李小梅就把矛头对准了搭了自己话的遗玉。 “你不是傻子吗?怎么会说话啊?” 遗玉纠结了,感觉这小姑娘不光长的不怎么样,说话也十分欠抽,但是她也不能和一个看上去才六七岁的小丫头片子计较不是,于是不再答话,低头继续绣她的东西。但是她不在意不见得别人不在意,坐在一旁的卢智一听见人小姑娘说到“傻子”俩字就从书海里钻出来了,抬头一看是村里平时喜欢跟着卢俊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小女孩,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虽然是“熟人”,但卢智还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一个提起他伤心事的人,于是他微眯起双眼淡淡地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傻子吗?” 李小梅很想回答他的问题,可她虽然知道傻子不是什么好话,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只能摇头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是傻子啊?” 卢智听了她的话重新低头看书,口中答道“不知道傻子是什么的人就是傻子。” 遗玉坐在一旁大汗,要说她平时不喜欢同生人说话的大哥那一开口简直可以算是独门暗器了,这么大点的年纪就能杀人于口水之间,损人于无形之中。 不过显然李小梅小姑娘的智商还不达标,卢智都这么说了,她还站在那瞪着眼睛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过了半天不见动静的卢智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表情纠结了一下,似是感慨王小梅同学的智商太低,轻轻嘀咕了一句话,却让人家小姑娘“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不是傻子是什么。” 遗玉看了看哭着跑掉的李小梅又看了看埋头书海的卢智,没有来的觉得一阵温暖盈入胸口,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出气,但她不希望因为她以前痴呆的事情让有心结,毕竟刚才人家小姑娘也不是故意说她是傻子的。 “大哥不生气。”甜甜的撒娇声,习惯了装嫩也就不觉得别扭。 “没生气。”没生气眉头揪那么紧做什么? “小玉不是傻子,小玉会认字会针线,很聪明。” “嗯,我知道。”卢智终于把视线从书本转移到身旁的小姑娘身上,见着她亮晶晶的大眼还有微微嘟起的小嘴,刚才的不快顿时不翼而飞。 “大哥,小玉会一直这么聪明的。”是啊,不管别人是否依然把她当成是傻子,但是这无法改变她现在是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女孩的事实。 “嗯。”卢智轻轻点了点头,双眼中绽放出温柔的笑意,伸出一只手轻轻掐了一下身边小女娃白嫩的小脸,见她可怜兮兮的说了一声“痛”才放开。 然后两人继续各忙各的,直到一阵叫骂声在小院响起,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 “你们两个死崽子!做什么欺负我们家小梅!”王氏怒气腾腾地冲进了卢家的小院,一手叉腰一手直直地指向坐在院中的两兄妹。 遗玉眨了眨眼睛就扭头看向一旁的卢智,见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便忍住了疑问看向来人,想着是否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坐在家里竟然也能挨骂。 那王氏却不等他们开口说话,就快步蹿到两人跟前,食指一点差点戳到了遗玉的小鼻子上,“我家小梅怎么了就招你们骂!” 卢智连忙伸手把遗玉拉到了自己背后躲开了王氏的唾沫星子,皱着眉头仰头看向王氏问道:“婶子,你把话说清楚,我们做什么了?” 这一问王氏怒火更胜,张嘴便骂:“小兔崽子!你当我王桂香好欺负是怎的?骂了我女儿还装傻!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哼,活该生了个傻子!” 卢智听她说完脸色陡然变冷,大大的黑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拉着遗玉往后退了两步,轻声说道:“乡野泼妇,不识大体。” 遗玉刚听他话落,一片阴影盖下,就见王氏的一手高高抬起照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卢智就要甩下,瞳孔一阵收缩,条件反射地让小身子一转狠狠挤开了前面的人,只等着生生挨上这么一下。 “他婶子,我卢二娘的孩子还用不着别人管教吧?”这一巴掌到底是没有落下,熟悉的声音冷冷地响起,遗玉眼珠一动就看见那只挥在半空的手臂被横插进来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这只骨节分明青筋隐现的手总是在白日拿着绣花针穿梭在绢帛之间,到了夜晚又会用来轻轻拍哄她入睡,它为她缝制新衣调羹做菜,为她梳头扎辫洗手擦脸,但此刻它却也可以用来保护她。 不知道为什么,触及卢氏那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遗玉只觉得一阵安心。 卢智之前被王氏突然的动作惊到,遗玉把他撞开是才反映了过来,待看见他娘,这才一把搂住了一旁的遗玉又后退了几步,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看着正在僵持中的两个大人。 “放手!你拉我做什么!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这个小兔崽子——”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遗玉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老娘的暴力举动。 “啊!你打我!你敢打我!老娘跟你拼了!”王氏被猛地甩了个耳光,回过神来就扑向了卢氏。 “啊!”卢氏轻巧地躲了过去,让对方脚下一颠摔倒在地,然后她转身走到墙边拎了家中比遗玉还要高半头的扫帚出来,劈头就朝趴在地上的王氏身上打去。 “啊!啊——停!不要!啊!别打!”遗玉偷偷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王氏被她娘追的满院子上窜下跳,不由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大、大哥?”这不会出人命吧? “没事儿,娘有分寸。”这扫帚至少挥了有二十几下了还没一次落空的,再看看那被打的人劈头散发的模样,这还叫有分寸? 卢智很生气,换了平时他娘打几下他也就上去拦了,但是今天不一样,刚才被推开的一瞬他的心跳都差点停了。村东的刘二狗就是小时候被他爹赏了一巴掌,现在还是半个聋子。幸好他娘来了,不然那一巴掌就要落实在他小妹的脸上,万一小妹变成聋子那可了得? 想到这里卢智本来就黑的脸色更是添上了几分青色,眼瞅着王氏像只被鹰追的母鸡一样在自己眼前扑腾却不出声制止。 就这样,直到接到门外看热闹的村人通知的村长姗姗来迟,这才拦下了小院里的这幕闹剧。 村长姓赵,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认得几个大字,由于祖辈三代都在靠山村居住,所以在村中很有些威望。 “咳,说说这怎么啦?”赵村长挺了挺微驼的后背,看了一圈立在院子里的几人,又扫了院外看热闹的众人,这才清了清嗓子询问起事情的原委。 “村长!卢二娘欺负人!你看我都给打成什么样儿了!”说实话,王氏现在的模样确实让人不敢恭维,原本梳理的还算整齐的螺髻早已松散无形,乱蓬蓬的头发上还挂着一些从扫帚上脱落的木叉,灰白的衣服上满是黑黄的尘土,脸上还被挂了两道浅浅的血印子,这么一打量到是很有一副受害人的样子。 “二娘啊,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村长一看,这明摆了是挨打的比较吃亏,但具体经过还是要问清楚的,毕竟王氏嫁到他们村中也有七八年,那个不招人待见的性子他也很清楚。 “村长,要不是我今天回来的及时,还指不定她怎么欺负我的孩儿,您也知道我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哪怕被别人动上半点,我也是不会轻饶她的。”卢氏到是依然面带狠色地盯着王氏,那眼神凌厉的让对方不敢同她对视。 “村长您可不能听她胡说!谁欺负人这不明摆着的事情?我可都被折腾成这样了。”王氏虽然不敢去看卢氏,但嘴上依然强硬。 “村长爷爷,”站在小院一角的卢智唤了一声面带难色的赵村长,“刚才我和小玉正在院子里面玩耍,王婶子突然就冲了进来辱骂我们兄妹,后来还要动手打人,幸好我娘回来了,我们兄妹才免遭毒手。我挨打不要紧,我就怕婶子不知轻重打了我妹妹,您也知道她脑子才好,要是再被打出个什么问题来,我们一家子可真受不了。我娘也是爱女心切,这才急红了眼,村长爷爷不要怪我娘。”说着他就轻咬着嘴唇低下了小脑袋,似是压抑着的哽咽声低低地响起在静悄悄的小院子里,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遗玉也适时抬头,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赵村长,娇声问道:“爷爷,婶子说我是傻子,还说我和大哥是小畜生,这是什么意思啊?”看着村长老头逐渐变了的眼神,还有眼里对她的同情和一丝可怜,遗玉继续维持着一副天真无知的表情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包括院外看热闹的还有院里管闲事儿的。 “桂香,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好的跑人家里闹,还打人家的孩子,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干的叫什么事儿啊?” 王氏一看本来还偏向她的村长一下子站到别人那边训斥她,不由失声利叫道:“村长!我家小梅可是被这两个小畜生给欺负的哭了一个早上,现在眼皮子还肿着呢,您可不能听他们说这么几句就冤枉我啊!小梅!小梅过来,给你赵爷爷说说,这两个兔崽子怎么欺负你的?” 第十章 事了结仇 这边动静闹的太大,李小梅早就随着看热闹的村人一起呆愣愣地站在院子门口,等到她娘喊她名字,这才挪着小步子走进了院子,又被王氏一把拉到身前。 “我我我不知道。”李小梅看了看低头站在一旁似是哭泣的卢智和仰着小脑袋用天真的眼神看着她的遗玉,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就说早上他们怎么欺负你的!说啊!你这笨嘴孩子!平时不是挺能说的么!就说他们怎么骂你的,跟你村长爷爷说说,告诉他,是不是他们骂你傻子了?”王氏一看自己女儿呆愣的样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她就看不上身为寡妇的卢氏,因对方识字善绣又多了一分嫉恨,偏偏自家男人每次去卢氏家借牛回来还都带着意犹未尽的傻笑,怎能不让她恼火。平时她背地里也没有少说卢氏的坏话,尤其爱拿遗玉的痴傻作为平时闲谈的笑柄,可后来遗玉竟然说好就好了。上次她借口去卢氏家借扁担,不但被卢智奚落,又看见遗玉一改往日痴态,尽是几分类似卢氏的灵巧样子,心中的嫉恨更重。今天中午她从田里回来,看见自家女儿蹲在院子里哭,问了个大概后就跑到了卢家准备借着这件事撒气,没想到却被卢氏反过来暴打了一顿,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面。 眼瞅着只能靠她闺女说几句话来偏帮她,却不想李小梅更个愣子似的半句帮得上忙的话都说不出来,当下心中火气猛然窜到了嗓子眼,挥手一掌就落到了自己闺女的脸上。 “啊!”这一巴掌可是使了怒劲儿的,直接把才刚刚六岁的小姑娘一下子给惯到了地上。这一幕也惊呆了周围的所有人,本来还在低头装哭的卢智和仰脸扮嫩的遗玉都傻了眼,只愣愣地瞪大了双眼。 到是卢氏还算清醒,上前两步搂起了趴在地上的哇哇哭泣的李小梅,轻哄了几句后抬头定定地望着王氏一字一句说道:“你对自家孩子且如此狠心,今日我真庆幸自己早归,若是我家玉儿挨了你这一下,我定要你十倍还来。” 甩过巴掌就开始后悔的王氏只能傻傻看着自己的女儿偎在卢氏怀里哇哇哭泣,被那双略带纹路的双眼盯的头皮有些发麻的她,回头去看四周,只见人人眼中都带着一副嫌恶,尽是无声的指责,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隐隐发干,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直到李小梅停止了哭泣,赵村长这才打破了四下的寂静说道:“看在老头子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吧,桂香你以后可要安分一些,凡事不要太冲动。二娘,你今天也是不对,以后有话好好说,切莫再动用你家那把大扫帚了。”他心中明了今天的事虽然两边都有责任,卢氏下手也重了,但是如果他帮着王氏说话,难免会给人一种欺负卢氏一个寡妇的感觉,因此也只能让王氏吃个明亏,希望她能记着这次教训,以后不要再惹是生非。 卢氏也不言语,轻轻抱起了李小梅朝李家走去,王氏刚想上前接过自己闺女,但却让李小梅害怕地朝卢氏怀中瑟缩了一下,不由等在原地,直到院子周围的人群散去,卢氏又一人折了回来她才回过神来。 遗玉被卢氏和卢智拉着走向屋里,进门前不由自主地扭头扫了一眼正打算离开的王氏,却惊心地看见对方盯着他们的眼中浓浓的恨意,心知这下算是真的结了仇。没想到只是孩子之间的几句戏言,却让大人给闹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这场闹剧虽然暂时结束,但想来以后王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单看眼神就知道日后她还会再来找事,到时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进了屋子,卢氏一声不吭地抱起了遗玉坐在床边,卢智却站在了几步之外的地方低头不语,就这样三人僵持了半盏茶的时间,直到遗玉忍不住在卢氏膝上扭动了一下身子,却听见她厉声呵斥道:“跪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到把遗玉给吓愣着了,卢氏伸手轻轻拍了她的背脊,眼睛去望着已经听话地跪在地上的卢智。 “娘,孩儿知错,孩儿不该为了一逞口舌之快,差点连累小妹。” 遗玉看着卢智跪在地上,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弯,直到听见他认错才忙抓着卢氏的衣襟说道:“大哥没错,大哥帮我出气!” 卢氏只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而后依然满脸正色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卢智,开口说:“你是个可教的,比你二弟强,咱们家以后多是要指望在你身上,我不怕你惹祸,但是你却不能累及你妹妹,对俊儿我也是一样的要求。” 卢智听后认真点了点头,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正色对着遗玉说:“小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站在哥哥身后,切不可强出头,知道吗?” 遗玉知道他说的是王氏伸手准备他们时她推了他一把的事,又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便乖巧的点了点头,心中想却是另外一回事,只是她不会明言罢了。 “好了,你且起来吧,俊儿也快回来了,娘去做饭,你陪小妹玩一会儿。”卢氏看着兄妹二人互动,脸上又挂上了开朗的笑容,把遗玉放在床上便去了灶房。 过了片刻卢俊便大叫大嚷地进了门,卢智到是把上午的事情同他讲了,出乎遗玉意料的是,平时疯长造势的卢家二哥这次却没什么冲动的表现,只是询问她是否被吓到,见她摇头就又寻了些别的话题逗她,似是浑然不在意上午发生的事情一样。遗玉虽然奇怪,但是见到他拿来讨自己欢心的野果也就暂时转移了注意力。 到了傍晚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意外之客。遗玉看着一脸赔笑地站在自家屋门口的中年汉子,不由觉得他的名字和人到是挺相配——李老实,果然看着很老实。 “你有事吗?”卢氏刚做好晚饭,冷不丁瞧见站在门口的人,眉头一紧。 “呵呵,我、我这是来给妹子你赔个不是。”李老实很憨厚地冲着卢氏傻笑,坐在席子上等着开饭的三兄妹头仰着小脸看着他。 “我晓得了,你赶紧回家吧,这都到了吃饭时候了。”言下之意是:我们家正准备吃饭,你该回哪就回哪去,别耽误我们这头吃晚饭。 “妹、妹子,你就原谅我家那口子吧,她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也不懂得规矩。” 遗玉眼尖地瞄到到卢氏端碗的手紧了紧,然后听她正色开口:“李老实,我年纪比你大,以后切莫再喊我妹子,叫人听到了端生些误会出来。还有,今天的事情你也不用多说,只要你管好你家里的不要再来我这儿找麻烦,我也不会故意和你们过不去。好了,请你回去吧,我们要吃饭了。” 李老实听罢卢氏的话后,本来还傻笑的脸上一下子全是尴尬,他连声应是之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卢家小院。 遗玉见人走了,也就回头继续吃饭,卢俊却面带不渝地盯了好几眼李老实的背影,转头对卢氏说道:“娘下次和他说话就不需客气,不怕他婆娘来我们家找麻烦,当我们家没有男人不成?” “卢俊!”卢智厉声呵斥了他一声,卢俊立马察觉自己失言,面色僵硬地住了口埋头吃饭。 卢氏对此没有反映,只张罗着兄妹三人吃饭,遗玉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心下暗叹一口气,这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娘外貌本就比实际年纪小上一些,气质和才学上更是这乡野间的男人不曾见的,难免招人,想来那王氏喜欢找自家麻烦恐怕就是占了这一层的原由,转念又想到刚才还觉得憨厚的李老实,现下只剩厌烦。 至于卢俊刚才提到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在古代一家子没有一个成年的男人确实是支不住事的,单说他们家收成时候就没少往村长家里送东西,只为了借势不被旁人欺负罢了。还好他们家的两个男孩子都比较早熟懂事,不然真不知道卢氏的日子该如何难过,好在再等几年他们两人长大一些,就可以替卢氏多分担一些了。 第十一章 春去秋来 遗玉在没有空调没有淋浴的情况下度过了来唐以后的第一个夏天,其实这个时候的盛夏也要比一千多年以后的夏天温度低上很多,穿着一层单衣在正午的时候也只是有些薄汗罢了,据她估计大概最热时候也不过三十五度。靠山村中并无水井,村人都是到后山一条小河挑水回来洗漱,平时洗衣也都是卢氏担了到下游去。 卢智和卢俊热了就喜欢到河边洗澡,乡下半大点的男孩也不讲究什么礼法。但卢氏却都是在灶房将水烧开才给自己和遗玉使用,更严禁遗玉到河边嬉玩,一方面是怕危险一方面却是以女儿家不易过多接触冷水为由。 家中灶房里用一张草席子绑在房梁上,隔出了足够两人立足的地方专门放做冲凉,遗玉毕竟骨子里带着现代人的一些习惯,到了夏天更是不洗澡就睡不着觉,但挑水费事烧水废柴,起初她也只是几天洗一次,后来卢智发现她极易出汗又着实怕热,因此卢俊每日都会挑够满满一缸水,卢氏只要发现她身上汗多就会起灶烧水,然后仔仔细细给她净身。只从这件小事就能看出卢家人却对她有多娇养,这却是不像乡下人养女儿了。 遗玉本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但来到卢家半年不光吃穿都紧着她来,两个哥哥也总是哄她开心,娘亲卢氏更是半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因此她也就渐渐真的放下了以往种种,做起了一个无忧无虑又乖巧懂事的小女孩,每日认真习字学绣,时不时用些童言稚语哄哄一家人开心。 及至秋季,农务开始繁忙,卢氏顾了人去翻地播种,遗玉却开始筹划着一项生财之事,说起来这个念头的由来还要归功于她二哥卢俊——前阵子被他背着卢氏带到村后山的林子玩耍的时候,发现了一种和现代某种植物极其类似的东西,这让她一下子就有了赚钱的主意。 冰糖葫芦,中国典型民间小吃,做法简单材料便宜,按说它是出现在宋代以后的,想来这个时代尚未有人制作出来。遗玉大三功课轻松的时,曾和同一个寝室的另一个女孩子在学校门口租了一间小门面卖点心,最主要卖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因此对于她来说制作这种小吃绝对是得心应手。 而她在后山小林子的灌木丛里,发现的正是最早制作冰糖葫芦的一种主材料——山楂,四处衍生的枝叶上覆盖着细细的绒刺,隐藏在其中的小小的红果,大如龙眼小斯铜钱却都泛着艳光。起初她还有些犹疑,待摘了仔细品尝之后终于确认这种东西就是山楂,几乎是在确认了这红果的身份同时,遗玉就想到了酸甜开胃的冰糖葫芦。 灵感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冒出,苦思半年赚钱方法的遗玉总算找到了一种比较适合现在社会情况的商品。有了主意的她便隔上三五天都央卢俊带她去小林子,守株待兔了半个多月才迎来了大面积的山楂成熟。 当天她就缠着卢俊把个头比较大的山楂给摘了几十个回去,到了家给卢氏看见了原本只当两兄妹贪嘴又寻野果吃。 遗玉却用了已经想好的说辞冲着卢氏撒娇道:“娘,这果子好吃,就是太酸。” 卢氏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捧了一衣兜回来的“野果”,随即皱眉道:“我当是什么,你们在哪摘的赤爪?” 遗玉听了却是惊奇,心叹她娘竟然还认得山楂,呆了一下之后只装着不懂问道:“这野果娘认得?” “自然是认得的,我幼时积食你外婆总拿来给我开胃用。这赤爪是要煮了才能吃,且吃多了会胃酸,你们俩可别贪嘴吃坏了肚子。”说罢又拿眼睛去瞪卢俊,道:“是不是带玉儿去后山了,也不怕狼把你们撵了!” 卢俊后退一步挠头傻笑道:“哪的事儿,我经常跑后山完也没见过半只狼啊,野兔却有不少,等我弓艺练好了给小玉抓兔子回来,我们吃肉。” 卢氏伸长了手拿食指戳了一下卢俊的脑门,道:“就怕兔子没逮着,到让狼把你叼回去加餐了!” 遗玉见两人一来二去跑了题,便赶紧在一旁插嘴道:“娘,小玉吃了两个,有些酸,娘给我弄点糖水沾沾吧!” 卢氏自然是答应了,于是又把他们带回来的山楂挑了十几颗微微煮过,盛在碗里兑了一些糖水端给他们兄妹三人吃。 这个时候的食用糖是经由粮食发酵之后制成粘稠状的麦芽糖,再冷却之后形成琥珀状糖块。价钱也并不便宜,一小罐就需要五十文钱。平时卢氏给遗玉买的饴糖块就是通过麦芽糖加工制成的,不过一小罐的麦芽糖足够一家人吃上几个月的,多是拿来兑些糖水喝罢了。 卢智尝了一颗后对卢氏说道:“前几日就听二弟说这果子有多酸,只是小妹喜欢吃的,我这也是头次吃,想必是掺了糖,味道却也酸甜可口。” 遗玉也捏了一颗放进嘴里,这煮过的山楂糖水就多了一些甜味,但是知道冰糖葫芦滋味的她总觉得这味道不伦不类的,心里觉得还是要生山楂沾了熬过的糖浆才算正味。她现在更好奇的是卢氏是如何认得山楂这种东西的,听着不像已经有了糖葫芦这种小吃,但不知道这东西是否已经普及。 因此接下来两三天她就拐弯抹角地套了卢氏一些话,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山楂在这个时候是不常见的,只有各别地方的人家拿来给小孩子开胃用,全当是偏方,市面上更没有把这东西当成是商品贩卖的,连药店里也不见有卖的。 后来几天遗玉就开始想着法子窜倒卢氏给她整治那几颗山楂,偏她又不能摆明了告诉她怎么制作冰糖葫芦,因此直到又过了小半个月,卢氏才根据她稀奇古怪的要求制成了名义上的第一串糖葫芦。 遗玉拿着这串糖葫芦仔细打量了一番,山楂是野生的,虽然过酸但却好在个头大,用一根吃饭用的箸子串了六颗。糖皮是家里的糖块兑水熬成黏糊状再浇到山楂串上,放在洗干净的木板上冷却变硬后就算制成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只觉得糖皮在齿间碎开,夹杂着山楂的酸味渐渐融化在口中,虽然和真正的糖葫芦味道有些差别,却也好吃极了。 “味道如何?”卢氏看着自己闺女眯着眼睛享受的小模样笑着问。 “嗯,好吃,娘尝尝。”遗玉压下了激动的心情举起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到卢氏面前。 卢氏张嘴咬了一颗下来,嚼了几口之后惊讶地看着遗玉道:“果然好吃,酸甜适宜,没白费娘耽误这么大功夫,可是合你心意了?” 遗玉使劲儿点了两下小脑袋,随即去找两个哥哥献宝。 卢智尝过之后赞不绝口,剩下几颗到是在遗玉的同意下都进了卢俊的肚子。 遗玉见两人称好十分满意,觉得这冰糖葫芦还是很符合大众口味的,因此也就放下心来开始琢磨怎么提醒自己娘亲去做这冰糖葫芦生意。 还没等她想出怎么鼓动卢氏,到了晚饭时候卢智却先把这事儿提了出来。 “娘,你今天给小玉做的零嘴,我到觉得是个稀罕物。” “呵呵,你小妹嘴刁的很,娘都弄了好几天才做出来她想要的那个样子。” “娘,市上还没有买这个的,我问过二弟这赤爪后山到是还有不小的一片,而且我看娘做起来这串子也不麻烦,这几日家中清闲,不如做上一些拿到外面去卖?” 卢氏听完卢智的话就低头陷入了沉思,遗玉则在一旁暗叹自己大哥的脑袋太好使,由他主动提出来到是比自己旁敲侧击来的快一些。这个时候家庭手工业占小民经济的额外收入的主导地位,大部分小农家庭都是依靠种田织布营生,也有像卢家这样做些女红等手艺活赚外快的,其他的就是一些市面上流窜的小商小贩了,他们大多是掌握一门制作工艺的,比如她上次逛集市见到的卖自制饴糖和糕点的、卖小孩子玩意儿的、还有卖自制发绳和木簪的等等。 因此见到新鲜玩意儿到也不难联想到贩卖一途上,只是卢智的脑子确实转的比较快,能够立刻从糖葫芦这种新鲜饰物上联想到商机罢了。 过了好半天,卢氏才抬头对卢智说道:“你说的不错,虽然今年家中尚算宽裕但难免以后拮据。明天我要先和你二弟一起去后山看看,如果此事可行我们就早做准备。” 卢俊在一旁听的懵懵懂懂,到是遗玉也要装作一副迷茫的表情出来,其实心中早就大大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早母子两人就去了后山查探,等回来后卢氏终于拍板准备做这熬糖红爪的生意。她又同卢智商量了一下具体事宜,吩咐了两兄弟一些事情后,几人就分头行动起来,就连遗玉也争取到了一份摘山楂的活干,这下家中半个闲人也无了。 第十二章 冰糖葫芦 田里已经播了种,还有些闲杂之事也用不着卢氏整天守着,一家四口这会儿全在家里忙着别的事情。 遗玉盘了小腿儿坐在院子里看卢俊削竹签,这是从后山砍来的老竹,他正在小心把劈开的竹片削的平滑,用作串糖葫芦用。让遗玉感到十分好奇的是他手里那把看起来就很锋利的巴掌大的小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使用这东西,这把小刀看质地类铁,刀锋薄而光滑,刀柄上还刻着细密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不过这东西哪来的? “爹给的。”正低头认真削木棍的卢俊是这样顺嘴回答她的,不过话刚落就被一旁卢智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小眼神甚至比那精致小刀还要锋利上两分。 卢俊立马感觉到一股寒气冲着自己而来,抬头就看见自己大哥那凌厉的眼神,这才察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上唰地一下变白后连忙回头去看里屋,直到确定卢氏还在灶房里面洗山楂后才松了一口气,但回头又对上了自家小妹一对亮晶晶的眼珠子,不由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说:“啊、这...这是...这是别人爹给的,对、这是别人爹给的!” 事实证明脑袋和力气成反比的卢俊确实不是一个会撒谎的小孩子,遗玉要想装成相信他话的样子实在是项技术活,在这个一把菜刀普通人家都买不起的年代,谁的爹会送给别人儿子这么一把做工精美的镶纹小刀?这个爹不是太有钱就是脑袋被门给夹了。 遗玉纠结了一下,还是放过了她可怜的二哥,到不是因为她不好奇,她实在是好奇死了,但表达自己好奇心的前提是能够经得起对面卢家大哥冷到极点的眼刀削片的,虽是针对卢俊,却难免殃及了她这条池鱼。 “二弟,不要对小妹说些奇怪的话,知道吗?”卢智终于停止了对自己弟弟的精神压迫,淡淡开口说道。 “知道了。”卢俊得到特赦,连忙点头。 遗玉心中有些遗憾,还是没能打听出一点儿她死去那个爹的事情。这个家对于他们三兄妹的那个死去的老爹是有一种禁忌存在的,照理说,作为娘亲的卢氏应该经常对孩子们回忆讲述他们父亲生前的事情才对,可是卢氏从来都没有提过她前夫的事情,就连她偶尔旁敲侧击一下脑袋比较直的卢俊却都是以对方守口如瓶告终。 虽然就她的情况来说,这么大点的孩子不提爹很不正常,以前脑袋痴呆的时候也就算了,可是现在清醒了也从来不闹着问爹的事就有些不合常理了,但她还是不准备在卢氏面前提起那个大概早就投胎转世的有缘无份的爹爹,因为从各种推断上来看,对于卢氏来说和那个爹有关的事绝对不算是什么快乐的回忆,甚至是痛苦的,她一点都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好奇让这个疼她爱她的女人伤心。 在她出神的功夫,卢智却用一种晦涩难懂的眼神悄悄地观察她,在他心里,小妹神智清醒后家里真的不一样了,在过去的几年一家人都笼罩在她先天不足的阴云下,直到她变好之后他们才不用暗自伤心,娘也总算不用强颜欢笑。等到再过几年他考过院试、乡试之后家中的条件就会更好,他一定要让娘亲和弟妹都过上好日子。 卢俊削好了整整三十根长短粗细类似的竹棍,卢智拿到灶房仔细洗了几人就开始串那些洗的红艳艳的山楂。等到把它们都串好,卢氏才起灶烧火准备熬糖,这糖是她昨天专程又跑了一趟集市买的,整整一罐子的麦芽糖块倒了一半进锅里,随着温度的上升慢慢化开变成琥珀色的黏稠汁液,直到糖面开始起鼓泡她才拿大勺子舀了,转身均匀地撒在一面两尺见长一尺见宽的木板上。这木板是托村上一个木匠给做的,用的是密度较大的桦木,表面打磨的十分光滑,昨晚还用河水泡了一晚上。木板上并排放着六根山楂串,卢氏一手将糖浆从左到右自上而下淋在它们身上,一手转动着给这些盈红色的饱满果实裹上一层细密晶莹的外衣。 卢俊在一旁咽了咽口水,虽然他这两天没少吃卢氏试做的糖葫芦,但只要一看到还是觉得口水直流。遗玉则满足地看着那层糖衣渐渐凝固,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虽然是偷师前人之技,但她总算能凭自己帮这个家做点事了,这和她用第一次用赚来的钱给孤儿院买了一批新文具用品的感觉是一样。 等到糖浆完全凝结成晶体,卢氏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从水板上揭了下来,转手插到了事先准备好的糖葫芦架上。说起来也巧,昨天卢氏让兄妹三人给这小吃起名字,卢俊给起的什么糖红串、赤爪串、糖赤爪之类的都被卢氏否决了,最后还是卢智的话被卢氏采纳。 “这吃食外裹的糖衣类似冬季冰晶,六颗一串到像是几个首尾相连的葫芦,不如就叫冰糖葫芦吧。”卢智淡定地开口后,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啃咬的遗玉差点被噎死,再看到卢氏点头表示赞同后,她不得不怀疑这是否也算是历史纠错能力的功劳,于是虽然被提前制作了出来,但冰糖葫芦还是使用了它原先的名字。 这糖葫芦架子到是和以前的有所不同,乃是卢氏拿植物的藤茎密密编制起来又折成四指宽,外貌像是一个脸盆大的倒扣鸟巢,里面填了一些破旧的衣物,外面裹了一层白色的布。把糖葫芦的尾端从表面插入,交缠的植物藤茎可以保持它们直立不倒。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傍晚做好的糖葫芦可以放上一夜也不怕坏,第二天寅时不到卢氏就起了床,喊上了卢俊收拾好东西就套着车就出了门,到了傍晚时候两人才回来。 县城虽然路远,但是购买力强大,大人和小孩子见了这吃食都觉得稀罕,尝过之后更是赞不绝口,因此三十串糖葫芦半下午的时候就卖完了。后山林子里的野山渣还有不少,卢氏就这么连着卖了整整七日的糖葫芦才把后山给摘空,价钱也从一开始的五文涨到了二十文,到最后竟然净赚了三贯余钱,可把一家子人给乐坏了。 卢氏赚了这么一笔横财,也就毫不吝啬的又给家中三个孩子各添了一套新衣,就连她自己也做了一身。遗玉的绣活也已有模有样,两个哥哥的腰带都是她亲手绣的,虽然花样简单,但还是让两兄弟高兴不已,直夸自己妹子手巧。 遗玉也为自己总算能稍微帮到这个家庭一点而感到高兴,如果不是有什么天灾人祸,后山的山楂明年正常产出,那么他们家每年就能多出来三贯钱的收入,卢氏是个精打细算的,改善生活的同时也会注意存储,只是几年之后卢俊要参加科考的话,这点钱显然就 新唐遗玉 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部分阅读 不够了。 遗玉心里盘算着如何再找些其他的水果代替山楂继续做糖葫芦,于是在秋后的一天就喊上了从武馆回来的卢俊又跑到了后山,准备好好探查一番。 深秋的温度较低,卢氏也给孩子们换上了比较厚的衣服,遗玉上辈子就不是个怕冷的主,到了这辈子也是极易发热的,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她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山间又有风吹过,本想稍解衣服凉快一下的她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拿袖口擦了汗,省的到时候生病还要卢氏到镇上去买药,话说回来,自从她穿越到了这里,到还真从来没有生过一次病。 卢俊这会儿正在攀爬一棵树叶发黄的老树,大概是想摸几颗鸟蛋回去加餐。遗玉则站在那已经被摘完了的山楂丛前,一手轻捏着自己肉肉的小下巴望着眼前仅余几颗干瘦山楂的树丛,一手轻轻揉搓着身前一丛树枝上的棱状绿叶,思考着怎么在来年让这野山楂多产一些果子。 “嘶——”小孩子的皮肤是很嫩的,遗玉不小心就被山楂枝上细小尖利的倒刺扎破了手指,瞬间食指尖上便渗出一颗绯红的血珠,她虽然因为学习女红之前手指起过一阵子薄茧,但入夏以后就开始恢复,现在更是不见一丝粗糙,白白嫩嫩的小手让卢氏惊奇了好一阵子。 遗玉拇指压在伤口下端轻轻一挤,那滴血珠字就顺势滚落到了一簇山楂枝上面,她把有些轻微刺痛感的指头轻轻含在了嘴里,吮了两下只觉得微微的甜腥味儿在齿间泛开,她略微一愣,心里奇怪这血味儿竟然还带股子香甜,难道是小孩特有的? 没等她想明白自己血味儿的奇怪,眼前的一幕使她陡然瞪大了双眼——手臂长短的山楂枝绿意渐浓,原本被摘的光秃的结果实部位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冒出了一颗颗山楂果来,三两呼吸的功夫,值么一簇枝叶上竟然结出了十几颗龙眼大小圆润饱满又鲜红欲滴的山楂。 遗玉深吸一口气,略微使劲咬了一下仍然含在口中的食指,刺痛的感觉让她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眼花。随后她小心翼翼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摘了一颗山楂放到嘴边咬了下去——酸酸甜甜的味道不是做梦,上好的山楂味在她唇齿间萦绕,眼前几串火红的山楂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呆样。 第十三章 堪比唐僧 遗玉吐出口中几颗小小的山楂籽儿,在震惊中努力思考刚才那一幕发生前后的经过:她在想事情,手被刺破了,放嘴里用口水消毒,最后本来摘秃的山楂就长出来了! 血,是她的血!手背刺破后血流到了那簇山楂枝上,然后山楂就长出来了想通以后的遗玉觉得有点头蒙,真是她血的作用的话,那可就真是事儿大了,虽然已经有一大半确定,但她还是打算再验证一次。扭头望了望仍在不远处的大树上奋斗的卢俊,见他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于是她便伸出刚才被划破的食指,使劲儿挤了一下,本来已经不再溢血的指尖又冒出了一滴绯红的血珠,她伸直略微发抖的小手轻轻把那滴血抖落在了另外一簇树枝上面。 直到听到身后卢俊的喊叫声,她的松开了被牙齿咬的发疼的下唇,看着眼前两簇接着火红果实的枝叶,心中说不出是喜多一点还是俱多一点。她的血竟然真的能催生这山楂,换而言之也可能催生别的植物,滴在山楂上面是这样,滴在人身上呢?难不成那人也能起死回生不成?!这究竟是何缘由她一点都想不明白,如果仍旧归功于穿越的福利,那这一项也就太可怕了,血液变成了这样,她还算是个人吗,不是成了和那个有名的活体长生不老丹唐三藏一样的东西了? 她必需要冷静点,也许没有她想象的这样可怕,只是催生一下植物而已,不见得有人家唐僧那样长生不老的特效,可是——谁能解释一下眼前这颗山楂树周围那些原本被摘光的结果部分,正缓缓冒头的小圆球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两滴血而已,这些山楂都疯了吗?有必要整颗树都给她来个第二春吗? “小玉!过来呀!你快过来!”卢俊的声音再次想起,强忍住心中忐忑的遗玉转身跑向卢俊爬上的那颗大树,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血出了什么毛病,但是她已经暗自决定无论她血液有什么特殊用途,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想想唐僧和他的几个徒弟被妖怪虐了一部又一部,她就浑身发毛。 “小玉!你看!”卢俊从树枝中探出自己那颗小脑袋,顶着不复之前出门时整洁的发型冲她咧嘴一笑,一直手直直地伸出来,眼神好的她略微踮起脚尖,一下子就看见了他手里蜷缩着的白色小鸟。 “这上面有个鸟窝,里面就剩下这只小鸟了!”遗玉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在卢俊三蹿两跳滑下树蹦到她跟前后,一下子抽搐起来,虽然她比较喜欢看书而不是电视,但不代表她没有看过动物世界,对方双手捧到自己面前正在献宝的,那只羽毛发白的小鸟——无论从脑袋还是嘴巴来看,都像是一只幼鹰! 现在不是秋季吗?老鹰不用迁徙的吗?老鹰什么时候喜欢把窝搭在小山林的树枝上而不是悬崖峭壁了?最重要的是,这鹰孩子的爹娘哪去了! 内心复杂的遗玉低下头努力平复自己的表情,再抬头对上带着一脸“夸奖我吧”的表情的卢俊,克制住揪着他耳朵让他把人家孩子放回去的冲动,撇了小嘴可怜兮兮地说:“哥哥把它放回去吧,要是等它家人回来看不到它该伤心了。”赶紧把这鹰崽子放回去!不然等会儿人家爹娘来了还不啄死我们俩! “不是啊,你看!这小鸟受伤了!”卢俊听了她的话后一脸焦急地回答道。 “啊?”这下换她傻眼了,小心翼翼接过那只小鹰把它微微发抖的小身板翻过来一看,果然在它的腹部有一道一寸大小的明显裂口,伤口已经结痂,干结的血液成块儿状粘在它雪白的羽毛上面,一对漆黑的小眼睛略带警惕地盯着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么有精神真是奇怪。 “你看,它伤的好重哦,我们带回去让娘给看看好吗?” “好。”遗玉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山峰,又低头瞄了一眼仍在审视她的小鹰,心中叹了一口气,表面上却是开开心心地同意了卢俊的话,在她看来这只鹰大概是在山上的鹰窝里遇到了袭击,这才跌跌撞撞飞落到了这山外围的小林子里,想来它的伤口都结痂了父母还没找来,大概也已经成了一只孤鹰了,前世苦尝二十年孤儿滋味的她自然心中对它怜惜,于是就和卢俊带着这只受伤幼鹰回了卢家小院。 卢氏正坐在院子里面做活,看见两兄妹回来,便停下手上的活计盯着两人瞧了一会儿,就皱眉问道:“俊儿,你又带遗玉去后山做什么?” 早在山楂摘光以后卢氏就严禁两兄妹到山林去了,虽然在这村子住了几年也没野兽来闹过,但她就怕那山林子深处突然冒出来什么厉害东西伤了自家孩子。无奈卢俊是个闲不住的,总爱趁她不在时候带着遗玉乱跑,就算两个孩子都是有分寸的,但也架不住一时脑热跑到深山里去了。 遗玉见卢氏面色微愠,抢在卢俊答话之前开口说:“娘!你看我们捡了个小鸟回来!”这招转移话题虽然使的不算高明,但胜在她幼女的身份还有对方的疼爱,于是卢氏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卢俊,只招手唤了遗玉上前来,细看了她手里的那只“小鸟”。 “这鸟长的挺怪,哪捡来的?咦,怎么伤成这样?卢俊,你是不是又爬树套鸟窝了!” 遗玉见卢氏并没认出这是只鹰,刚想松口气,没想她声音陡然一提又扯到了卢俊身上,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卢氏真想训斥儿子的话,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娘”卢俊把乱糟糟的小脑袋垂下,只喃喃喊了一声就不再吭气了,这是他多年以来的经验之谈,只要她娘在气头上,那可万万是不能顶嘴的,多说多错,不然几句骂就要换成是扫帚加身了。 遗玉心知他宁愿挨骂也不会把自己供出来,更不会告诉卢氏其实是她求了他带自己去山林子里的,于是连忙抢在卢氏发飙之前插话道:“娘,小鸟好可怜哦,它会不会死啊?” 卢氏原本准备好的斥词被噎在喉间,扭头看了看一脸可怜兮兮,五官都揪在一起的小女儿,低声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幼鸟。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儿是在替儿子开托,只是她实在看不得她伤心的表情罢了。 于是卢氏把绷子放好起身给这伤鸟清理了伤口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布条捆在它腹间,期间这幼鹰还挣扎了几下,但被卢氏一个扣指敲在脑门上后就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桀骜的小眼神在看向卢氏也多了几分畏惧。 完事之后卢氏把小鹰交到遗玉手里又继续坐在院子里忙她的事,卢俊看到她娘并没有接着训他的打算,也就乐呵呵地拿了自己的小弓跑出去找小伙伴玩耍了,屋里只余遗玉一人坐在饭桌前摆弄那只小鹰。 大概是躺在硬梆梆的桌子上不舒服,它略微扭动了几下小身子,拿一对黄底黑瞳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遗玉的眼底,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看出它隐藏在倔强之下的惊怕和委屈,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头一次知道孤儿院的孩子和外面被父母抱着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一样,羡慕别人有父母又对自己被父母抛弃而心酸委屈,在外人的注视下又害怕流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害怕看到人们的同情。 遗玉想到自己童年的记忆中只有墙皮脱落的房间还有高大牢固的孤儿院墙,空气中那潮湿的霉味似乎现在还能记起,不禁有些失神,原本轻轻抚摸小鹰羽毛的手指一不小心戳到了对方的伤口,随即手上猛然一痛,她差点惊叫出生,强忍着已经冲到了嗓子眼的声音,回神后她连忙扭头去看院中卢氏,见她没有察觉,这才瞪了一眼刚才狠狠啄了她一口的小鹰。 雪白的幼鹰此刻正用张着它乌黑的喙,小巧的舌头顺势舔过擦在了喙沿的血渍,遗玉见到那丝鲜红这才想起了似乎被她遗忘到了脑后的事情,又见这幼鹰舔干净了那点红色之后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反映,她心中定了定,接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看,过了好半天都没见它有什么奇怪的反映,然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缠在小鹰伤口的布条,不顾对方反抗仔细看了看,确定血痂还是那样,伤口也没有长好,最后她碰了一下那里见这小东西又想咬人后才大概确定,自己并不是唐僧之类的奇怪东西。 她也清楚在确定血液对动物没有效果之后,心中还是隐约有一丝遗憾的,人性本身就有贪欲,想要得到更多是一种天性,不过更多的还是庆幸吧,毕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她暂时只想对自己的亲人负责而已,她的心不大,需要的能力足够她保护她爱的人就行了。 虽然几乎确定了自己的血对动物没有作用,但是遗玉觉得自己当务之急还是早点研究出来自己血液奇怪的用处为好,算是多一份筹码,也少了一份不安定因素,把身边未知的东西掌握起来,才是最安全的。 第十四章 心结解开 遗玉这几日很是烦恼,自从家中多了一只幼鹰以后,她的除了练字刺绣外的日常生活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给小鹰晴空找吃的。众所周知鹰是肉食动物,前几日卢氏拿了粟米喂它,晴空宁死不屈的样子才让遗玉想到了对方的伙食问题,家中本无闲钱,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一次肉食,更别提是一只鸟了,最后还是卢氏提出如果他们要养这只“鸟”就必须负责抓虫子给它吃。 遗玉还是十分想留下这只被卢智取名为晴空的小鹰的,但却在捉虫一事上犯难,女孩子多数都怕虫类,她虽不大害怕但也对近身接触这些东西敬谢不敏。想要找两个哥哥帮忙,大哥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二哥一听还要找虫子立马支持卢氏把晴空放回山林,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坚持认为捉虫子喂小鸟的举动太过幼稚,遗玉听了他的原因后,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喂小鸟一事在他的日常行为之中还算是比较不幼稚的。 于是最后捉虫喂鸟的任务还是落在了遗玉身上,这会儿她就正在跟田地里的几只蚱蜢奋斗,远处卢智靠在一棵大树下看书,家中的大黄牛在他附近低头挑草吃。 遗玉轻手轻脚地蹲在田垄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杂草丛中,直到看准了那有些稀疏的草丛间一抹黄绿窜过,便飞快地扣下双手,无奈这只蚱蜢轻功实在了得,两条小细腿轻轻一蹬就在她的两座五指山落下之前逃的无影无踪。 她丧气地回头看了一眼悠闲无比的卢智,深吸两口气没能压下心中的烦躁,于是一屁股坐在了草丛里,上半身后仰平躺了下去,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头顶的天空开始发呆。 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是蔚蓝的,是与上辈子她看过的夹杂着灰黄的蓝色截然不同的清澈,如果不是那几团云纱的衬托,几乎要让她产生自己是在看海的错觉。这几日她总是心神不宁的,好像自从知道了自己与其他人大不相同的血液之后,她就开始变得浮躁了,从带回晴空那天后她试着实验了好几次,结果都不约而同地证明了她的血液确实对植物有着比催生剂还强的作用。 家中小院墙角的两棵杂草都在“喝”她拿水稀释过的血后猛蹿了半截高,更别提现在后山林中的山楂树了。 总的来说一滴血拿一碗水稀释之后作用会弱上七成,但就是这剩下的三成浇灌在十几棵山楂树的根部,也都在两天之内让它们重新长出了果实,看来稀释后的血液仍然有作用,只不过是延缓了植物生长的速度罢了。卢氏在知道后山山楂重新长出之后先是吃惊,后直觉将这种现象归属于该植物的特殊性上去了,家中除了遗玉以外的三人都对此十分欣喜。 此时离他们停止卖糖葫芦已经有半个月了,但由于工具都是现成的,卢氏昨日兴高采烈地去集市买了两罐子糖回来,又重新开始搞起了食品加工,今天一大早就带着不用到武馆去的卢俊跑去了县城,算来那些山楂也够他们卖上几日了。 由于血液的特效,她也算找到了一条让自家发家致富的捷径,按说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无奈人总是患得患失,一旦拥有了,就会担心什么时候会失去,这几日她思前想后实在是想不出万一哪天她的血就没了作用,那岂不是从白白欢喜一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想的太高了,摔落时候也会更难爬起来,于是这原本的好事就变成了她烦恼的根源。 陷入沉思的她耳中传来几声“哞哞”牛叫,紧接着就是一阵慢慢靠近的脚步声,耳边草丛一阵摩擦声之后,她的右手边躺下了一个人,同她一起仰视着一碧万里的天空。 过了半晌也没见对方说什么,遗玉想了想首先开口问道:“大哥?” 卢智嗯了一声,接着用小男孩特有的清亮嗓音对她说:“我看你抓了半晌一只虫子也没捉到,今天晴空恐怕要比昨天吃的还少了。” 遗玉听了他的话偷偷撇了一下嘴,然后埋怨道:“大哥二哥都不帮忙,自然抓的少,晴空吃不饱就怪你们好了。”她倒是难得对兄长使下小性子,感觉还不赖。 “那就让它怪我们好了,你若真烦了做这个,我还是会帮你的。” 遗玉立马精神了不少,一骨碌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对着依然躺在地上的卢智说:“大哥这可是答应我了,说话算数!”说完伸出右手翘起一根小指就要同他打勾。 卢智那双漂亮的眼睛闪了闪,伸手同她勾了两下后又问:“这可是高兴了?不用再虎着小脸了吧?这几日我看你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是难过的很呢。” 遗玉脸色顿时有些发红,没想到她这几天心情不好竟都带在了脸上,连卢智这么半大个孩子都看出来了,虽然尴尬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嘴,“小玉哪有不高兴。” 卢智没有答话,扭头又去看天空,就在遗玉还以为他生气了的时候,他缓缓开了口,“你就算是不高兴,我也是开心的,因为你会哭会笑才真的是好了,现在我就总想着咱们一家子就这样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在这村里过一辈子,也是使得的。你不要生哥哥们的气,是娘看你不开心以为你整天在家练书刺绣闷的,又见你不爱出去和人玩耍,这才想找些旁的事情给你做。” 遗玉被他的话弄了个迷糊,呆呆看着他望向天空充满稚气却又坚定的表情,好半天脑袋才终于转过来弯,只觉得鼻头一酸眼眶已经湿润,她连忙重新躺倒在草地上以免被卢智看到。 她实在没有想到一向老成的卢智难得有这样“童真”的话出口,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却有效地解开了她的心结。 她一直想的就是怎么样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却忽略了“好日子”的概念,她对自己的血液患得患失,却没曾想过就算没有这些特殊的能力,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有什么渡不了的河。 卢氏和两兄弟并不知道她的灵魂实际是个成|人,只凭着本能去关注她的生活,虽然对她来说,这种“课外”活动并不需要,但是其中所蕴含的关心却让她连骨头都觉得暖暖的。 她又有什么好害怕好担忧的?上辈子最渴望的亲情就在她身边,哪怕下一秒她又变成那个平凡的遗玉,他们也不会抛弃她,这样就足够了。 遗玉偷偷抹了两把眼泪,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烦恼了好久的东西竟然都是庸人自扰罢了,她悄悄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脑袋贴在卢智的小肩膀上,同他一起抬头看天空,只觉得苍穹之上碧空如洗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最后卢智还是帮她捉了一小袋的虫子,足够晴空吃上几顿的了。 两人中午热了些昨日的剩饭吃下,照常在院中各忙各的,遗玉的蜀绣基本针法已经都掌握了,只剩下较难又比较伤神的几种卢氏暂时不准备教给她,但就是这样,她现在绣出来的一些个小东西也可以夹杂在卢氏的绣品中拿出去卖了。当然这些都不是她的真实水平,依她现在的实际进度,虽做不到卢氏那样的信手拈来,但多亏了好记性,她依样画瓢的本事却是练了个十成,足以以假乱真。 傍晚卢氏回来,带给遗玉一把崭新的小梳子,木质的料子上面刻着简单的流纹,形似一枝迎春,数一数共有二十根圆头梳齿,因为是把新梳所以还带着淡淡的木香味,遗玉第一次得到这样精致的东西,喜形于色地摆弄了好半天,这份开心是不掺水分的,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的。 卢俊见她乐呵,也就在一旁凑趣,说些不要钱的便宜话,这类诸如“以后二哥有本事了,给你买一百根绣花针”、“以后二哥赚钱了,每天都让你穿新衣服”、“等二哥长大了,买间糖铺子只供你一人吃”的话遗玉听多了也就从一开始的感动变成感叹。 “小玉,等二哥武艺学成,就去跑江湖赚大钱,到时候给你买上一大箱子的木梳!”她真不知道自己要那一箱子的梳子做什么用,梳汗毛用吗? 卢智在一旁冷笑道:“跑江湖?你想跑到哪里去?不要娘和妹妹了?” 卢俊被他大哥笑的心里发毛,嘴上却顺口道:“我带着娘和妹妹一起去还不成吗?” “带他们一起去?你就不怕她们遇到危险吗?” “怕什么!我卢俊现在武艺已然小成,算的上江湖二流的高手了,再过两年,那就是天下一流!” 恰好卢氏从院外洗了菜进屋,听见两人对话,路过时候顺手就给了卢俊后脑一记铁砂掌,连头也不回地走进灶房,卢俊没留神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惊叫之后郁闷地揉着发疼的脑袋,抬头就见卢智笑意中更添几丝嘲讽。 “武艺小成啊,二流高手,未来天下一流。”卢智又撇了他一眼,转身掀了帘子进灶房帮卢氏做饭去了。 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遗玉终于忍不住卡在喉间的笑意,她不敢去看似乎已经石化了的卢俊的表情,只是憋着劲儿迈着小短腿冲到了院子里才笑出声音,总算是给她二哥留了半点面子。 第十五章 秋旱袭来 卢氏在冬季来临前再次摘光了后山林的山楂,制成糖葫芦转手又净赚了两贯钱,不过这点收入却不到两日就给花了个精光。她找村中最好的木匠打了一张两人坐的书桌,又添置了十打上好的麻纸,在屋子向阳的窗户处给卢智收拾出来一块专门写字看书的地方。 就连遗玉也享受到了用笔墨纸张练字的待遇,蜀中地区写字用的纸张最好的就是麻纸,虽然县城里也有卖南方特产质地更细腻一些的藤纸,但价格也要贵上不少,就连这二等的麻纸十打百余张也花去了三百来个钱。 白鹰晴空在伤好之后就被遗玉提出放回了山林,临别的时候这扁毛畜生好歹也算是通点人性绕着遗玉头顶飞了两圈才冲进深山。 为了准备过冬,卢氏提前将三个孩子的冬衣准备了出来,当遗玉试上她改大的襦袄之后才发现自己忽略的又一个问题,尽管卢氏巧手地将旧衣和新布改在一起,即合身又整齐,但是它们却都仅是较厚的布料而已,根本就没有半点棉花的影子。 遗玉差点就忍不住询问卢氏有关棉花的事,只是仔细想后就知道了这大概又是这个怪异朝代同她所认知的唐朝类似的地方,棉花种植尚未引进,人们冬季还只是依靠叠衣御寒,好在遗玉现在的体质并不十分怕冷,也就不大害怕即将到来的冬天。 至于棉花确实是个好东西,似乎是从外邦引进来的,中国地大物博,肯定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也生长着这种东西,只是不为人所知而已。 今日以来气温干燥,大半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雨,原本村人引水灌溉的小河干了一半,无法顺利流进田间。农田里的粮食刚刚发苗,麦田更是面临越冬的关键时期,一旦返青苗过弱,来年十有八九要面临饥荒。 这日卢氏给兄妹三人做好午饭,村长就派来人来通知集合商量这件事的解决办法,为此事烦恼了好几日的卢氏也顾不上填饱肚子就跟人去了村长家,这一去到了傍晚时候才回来。 村民们商量的结果是大家兵分两路,一部分人负责挑水给田地灌溉,一部分人负责疏导堵塞的土渠,明日一早在村前集合。 卢俊听了卢氏的转述之后自告奋勇地要去帮忙挑水,卢智也表示希望出力,但卢氏最终只答应带了卢俊去,并言自己到时候会请人帮忙。 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带上工具出了门,家中又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对兄妹,直到中午两人吃了午饭也不见人回来。 半下午的太阳晒的人浑身懒洋洋的,遗玉拎着小竹凳蹭到卢智身边坐下,直直盯着正在看书的他,企图引起他的注意力,可惜对方感到她的靠近却连头都不抬一下。 最近遗玉愈发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下降了,原本对她体贴有加并且还算小心翼翼的大哥似乎是她的错觉,现在就连偶尔享受一下他的温言细语的待遇也变得屈指可数了,仅比起总受欺压的二哥卢智来说要好上一些。 不过这会儿她确实有事要求卢智,也就不会使那小孩子的性子,老老实实地开口道:“大哥,你别看书了,咱们——” “饿了灶房锅里有大饼。” “小玉不饿,咱们——”才吃过午饭不到半个时辰而已,她怎么会饿。 “渴了就去倒水喝。” “也不渴,我说咱们——” “没事的话,就去绣你的花。” 好吧,她确定自己是打扰到对方看书的兴致了,但是他就不能等自己把话说完吗!遗玉气急地一把抽出卢智手上的书本,待他终于舍得看她一眼后,大声说道:“咱们去田里看看娘他们吧!” 卢智面无表情地从她手上拿回书,轻轻抚平被她抓皱了的纸页,反问她,“去看他们做什么?” “当然是去帮忙了。” 遗玉老实地回答,这几天晚上被卢氏搂着睡觉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对方根本没怎么休息好,今天又是要去干体力活,她确实很担心卢氏。 “你挑的动一担水吗?” 遗玉摇头。 “你拿的动锄头?” 遗玉再摇头。 “没事干的话,你还是去绣花吧。”一句话说完,卢智又重新翻开书本找到刚才他没看完的那一页继续研读。 遗玉就这样被凉在了一边,她实在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心里清楚卢智不理会她的要求一方面是不想她去添乱,一方面是怕她过去被人使唤着干活。 但是她这次是真的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早在看开了拥有的特殊能力之后她就打算要尽可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合理运用它,帮助家里农田增产是她能想到最直接的一件事情了,可惜一直都没有正当理由实施自己策划好的方案。 直到昨天卢氏把村长的安排说给他们听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今早卢氏走后她就悄悄在灶房背着卢智忍痛放了十几滴血又兑了水盛在小竹筒里,只等到了田间再伺机加入到浇灌的水源当中去就好了。 她算好了所有的步骤,却忽略了最关键的地方——卢智根本不让她出门! “大哥,小玉虽然帮不上忙,但是想去看看娘,小玉很担心,娘昨晚都没睡好,一直给小玉掩被子。” 遗玉无奈之下只好使了苦肉计,背在身后的一只小手狠狠按了一下上午放血的那根手指头,小鼻子一抽嗓子一噎就呜呜地哭出了声,金豆子更是顺势掉了下来,没有作案的另外一只手可怜兮兮地去揉眼睛擦泪水,只是小脑袋抬是不是,低也不是,即怕眼尖的卢智看出来自己表情不对又怕他看不见自己的眼泪,达不到目标效果。 好在卢智一听见她哭就合上了书本,小小叹了一口气后,伸出一手去扶着她的小肩膀另一手去抓她擦泪的小手,轻声哄她道:“好了,小玉不哭,看你眼睛都红起来了,不许揉了,大哥又没说不带你去。” “呜呜呜小玉担不动水” “卢俊能担得动就行。” “呜呜呜小玉举不起锄头” “卢俊举的起来就成。” 于是两刻时之后,兄妹二人出现在了靠山村前的田垄间,一眼望去就见稀稀拉拉不少人都正在粮田中忙活。 遗玉扫视了一圈之后才看见了包着皂白头巾正在十几丈外的田里弯腰浇水的卢氏,刚想撒开丫子跑过去就被身后的卢智一把拽住,遗玉回头疑惑地看着他,只得到了一句话。 “不要跑,走过去。” 遗玉当他担心自己跌倒,也就老老实实地走到了卢氏跟前,却在离她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停了下来,不是她不想上前去,只是看到卢氏的表情实在不大美好,她恐怕根本就不欢迎自己和卢智的到来。 “娘。”遗玉弱弱地喊了一声,余光瞄到走到她身旁的卢智,不着边际地蹭到他的身后才觉得盯在她身上的凌厉目光弱了一些。 “你们来干什么的,添麻烦吗?看看这里都忙成什么样了,还来添乱!卢智!我怎么交待你的?”卢氏果然生气了,田里的情况确实不大好,村中比较老到的农民都断言明年收成不会好,心情欠佳的卢氏见到两个不听她话跑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与他们看。 “娘说让我们不要乱跑。” “那你怎么不听娘的话!还带着小妹到田里来,你觉得自己长本事了可以不用听娘的话了吗?” “娘,我们很听话没有乱跑,我们走过来的。” “”卢氏本来还严厉的表情一下子就扭曲了。 遗玉不由一脸敬佩地看了一眼她大哥,心道恐怕全家敢挑娘语病的只有他了,她偷偷瞄着卢氏纠结的表情,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同情,暗道最近被卢智噎得说不上话的不只是她一个人,难道是少年叛逆期到了? 她在一旁胡思乱想,也没注意后来两人说些什么,回神的时候卢智已经帮卢俊挑水去了,卢氏看她又莫名其妙地发呆也没再多念叨她,转身继续浇水去。 见卢氏确实不打算让她帮忙,她便在取得对方首肯之后就去找土渠的水源了,由于干旱河水变得干涸,卢氏也不怕她在河边出什么事儿,这会儿水源处的大人也多,总不至于让她一个小孩子遇到危险。 遗玉小跑到了离大片农田不远处的小河边,果然看见不少人聚集在那里,有的正在重凿土渠,有的却是来回挑水,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卢智和卢俊,她也没再刻意去找他们,一个人静静走到河边通水处。 实在是大人们都太忙,原本以为要废不少功夫的遗玉实际上很容易就把挂在腰上的一筒稀释了她血液的水倒进了浅浅的渠口,这里经过村人一上午的开凿已经重新通了水,一指深的水面盈盈流动着,缓缓将清水送向各家的田间。 遗玉很清楚她血中奇特的作用,知道经过这样的稀释后,虽然不能让大家伙的田地都像后山的山楂树一样瞬间成熟,但想来明年也不至于青黄不接。 尽管她大可以多放一些血进去让靠山村的田地大丰收,但是在这种气候下的丰收未免太过扎眼,引来外人的猜疑就不妙了。 第十六章 偶忆往事 遗玉在水源上动了手脚后没多大会儿功夫,村长就宣布了土渠已经成功拓深并疏通的消息,村人们又各自检查了自家田间灌溉的情况,这才纷纷拿上工具返回村庄。 遗玉也被卢氏派来找她的卢俊拉上,跟着大部队回了村子。 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生面孔,因她经常呆在家里不出门玩耍,知道的也就是自家小院附近的几乎人家,其余的人却是不大认识的。 这会儿就有一个很面生的中年妇女拉着卢氏说话,遗玉在一旁听着他们闲扯,虽然能懂,但还是不大习惯他们浓重的蜀音,可笑的是卢氏操着一口关中腔竟然也能和对方聊的火热,真怀疑她们能否听清楚对方说些什么。 “二娘啊,一会儿叫你们家小玉到大姐家耍去,柱子和春桃好歹比旁的孩子懂事些,你也不用担心谁把你闺女欺负了去。” “好咧,进村直接让她上你家,晚饭前叫她回来就行。” “瞧你说的,大姐家还能缺孩子一顿饭不成?” “那好,就让她吃完晚饭再回来罢。” 于是一刻之后,遗玉坐在了牛大婶家宽敞的小院子里,身前是一块三寸厚的石板,上面放着一些小孩子用泥巴捏成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还有一把杂草和几颗石块。 对面是一个绑着两根小辫子的圆脸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正十分严肃地盯着她看,小嘴一张一合地说道:“我这会儿是我娘,你这会儿是我,晓得赛?” 遗玉嘴角抽了抽勉强点了点小脑袋,如果可以选择,她真想现在就回家,可是来之前娘已经交代了她,不吃完晚饭不能回去。 “春桃,把菜去洗了。”小姑娘装着很忙碌的样子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软泥,一便指着石板上的一把杂草对遗玉说道。 遗玉暗自叹了一口气,伸手抓起那把野草问道:“去哪里洗?” “瓜娃儿!脑壳乔的唉!你和面罢。”小姑娘把手里的泥土放在石板上,装作生气的样子训斥了遗玉两句,然后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野草转身进了屋子。 她看着那团越看越像便便的东西,正在犹豫着是否要下手去捏两下意思意思,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牛大婶的闷着嗓子的斥骂声。 没多大会儿功夫,刚才还老气横秋的小姑娘就拖着两管鼻涕泪奔了出来,坐在她身边呜咽着,时不时还打上个响嗝儿。 她见对方可怜兮兮的样子,顿了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小手巾靠近那张沾满泥巴并且分不清鼻涕和眼泪的小花脸,一边轻轻擦拭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春桃姐,咱们两个还耍不?” “呜呜” “春桃姐,你别哭了呀,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呜呜你、你会唱歌?” “嗯。”遗玉见小姑娘虽然小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但总算不再掉眼泪只是微微抽着小鼻子,于是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个孩子还算是好哄的。 她最怕看到小孩子哭了,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这样的场景就觉得心里酸酸的,很容易就想起曾经那个在孤儿院的角落里一个人哭泣的自己,那个时候却根本就没有人有空去安慰她。 “你唱罢,我、我不哭了。” 遗玉点点头,给她轻轻哼了一首卢氏晚上哄她睡觉时唱的关中童谣,春桃小姑娘听完以后不但不再哭了,反而兴奋地缠着她教了自己,等对方终于能把这首歌歪七扭八又五音不全地唱上一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稍后她在牛大婶家吃了晚饭总算能回家去了。 离开之前小春桃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小手,觉得“玩”了这一下午比绣上一天花还要累的遗玉,只想着赶紧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于是只能勉强答应了对方明天一早还来找她玩,这才让小春桃高高兴兴地放她离开。 第二天一早卢氏就下地去了,卢俊因为双日要到武馆去也早早出了门,卢智一向醒的比较早就在窗前练字,只剩下年纪小身体尚且贪睡易困的遗玉还赖在被窝里面,屋门大开着,新鲜又带着寒气儿的空气不断窜进房内,由于少了卢氏的体温床上的暖气儿渐渐稀少,等到被窝发凉,她迷迷糊糊地醒了。 伸出小手揉开被眼屎黏住的眼睛,又坐在床上迷瞪了一会儿,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后停在卢智挺的直直的背上。 “大哥。”遗玉十分喜欢自己现在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濡甜,早上起来的时候由于喉干,更是软软的带些无力感,奶声奶气的。 “嗯,去洗洗脸然后吃饭,灶房锅里给你温着。”卢智也不回头,继续一笔一划地练他的字。 遗玉应了一声后,快速从床上爬了起来穿戴洗漱好,又吃了早饭,这才披着头发拿了小木梳走到卢智跟前等着,待他最后一个笔勾完,她才伸出小手递过梳子和发绳。 卢智放下毛笔,身子往里面移了移好让她在自己身边的席子上背对着自己坐下,动作熟练地把她的头发理顺,然后在颈后松松绑了起来。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她的头发也长了不少,总算不用在脑袋两边扎两个小辫子,可以从后面抓成一把了,但是由于小胳膊太短,老是弄不好头发,于是每天给她梳头就成了卢智的任务,毕竟家里除了遗玉也就属他最闲了。 “好了,过来把这张字摹一遍。”卢智摸摸她的小脑袋,把他刚才写好的大字推到遗玉手边,又从一旁抽了张干净的麻纸出来,将沾好墨的毛笔递给她。 遗玉把梳子揣进怀里,乖乖地在桌前盘腿坐好,在他的指导练了一张字,又听他讲解了几则论语后,被要求背诵前天教习过她的一段千字文里的内容,可还没背完就被找上门来的小春桃打断了。 小姑娘站在屋门口双手叉腰,一脸气愤地质问遗玉:“小玉,你早上怎么不来我家耍,昨天你应了我的。” 卢智看了看小春桃又看了看自己妹妹,开口说:“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剩下的晚饭前再背。” 遗玉十分希望他大哥能再严厉一些,她宁愿背一上午的千字文也不 新唐遗玉 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部分阅读 玩过家家顺带哄孩子,昨天唱了一下午的歌,到现在喉咙还不舒服。但是看着小春桃一脸渴望的的表情她还是没有忍心开口拒绝,毕竟昨天晚上她却是答应了要陪对方玩。 只是她坚决不会再同小春桃一起玩过家家了,于是取出自己的小绣筐拉着她坐在饭桌前的席子上,打算给她找点找点别的事情做,自己也顺便绣完还差一点就完工的绣活。 春桃见了绷子彩线这些东西只觉得很稀罕,小孩子都是喜新厌旧的天性,她也没再提让遗玉陪她玩昨天的游戏或是唱歌什么的,相反老老实实地跟着遗玉学使针。 遗玉捡了一块她练手用的此等布块上了绷子递给她,又手把手教她缝了几针之后就任由她自己鼓捣了。 明日是十五,卢氏要到集市上去采购,遗玉手上攒了三块手帕,两块绣花,手上这块绣的是一幅鲤鱼穿莲,也算是蜀绣图形中比较常见的东西,最难的配色部分已经在卢氏的指导下完成了,只剩下一些简单的修饰和收尾,她打算今日做完,明天让卢氏一起拿到集市上去卖了。 遗玉并不喜欢冒尖打眼,但毕竟要和家人朝夕相处,有些事不是想盖就盖得住的,比如说她一首诗看上两遍就会背,一种针法练上三天就能上手等等这类小事,脑子一根筋的卢俊当然是看不出来什么,卢氏和卢智却都早早发现了自己女儿(妹妹)的神志清醒之后越来越特殊的表现。 卢氏不奇怪是因为她爱女之心过于深切,她只当这是老天爷赐给她女儿痴傻四年的赔礼,卢智不奇怪那是因为他本身就聪明过人,假想一个天天吃馒头稀饭的人看见吃鱿鱼海鲜的会羡慕嫉妒,可是一个拿鱼翅剔牙燕窝漱口的人看了就不会觉得稀罕了。 “小玉,你看我绣的小草像不像!” 遗玉停下手中游走的绣花针,侧身去看小春桃手里的绣布,之间上面歪歪扭扭用几根线拼成一根状似是草的东西,昧着良心夸奖了几句,又见小春桃甜甜的笑容后,不由自主伸手飞快地在对方的小脸蛋儿上捏了一下。 “啊!小玉你做什么捏我啊!”小春桃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胖嘟嘟的包子脸顿时皱成一团,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水汪汪的。 遗玉看着看着,突然有点明白卢智为什么老是喜欢掐她的脸了——欺负萝莉就是心情舒爽啊。 “春桃姐你长的真好看。”这是她的心里话,小姑娘却是很可爱,说是好看并不假。 “我哪叫好看啊,我家隔壁的香香姐才叫好看呢。”香香?遗玉在脑海里寻找有关这个人的记忆,只记得好像是一个跟卢智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夏天的时候在村口老树乘凉她曾经远远的见过,不过没怎么看清楚长什么样子罢了。 八卦之心一起就想仔细询问,可没等她开口就见小春桃又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小玉你也长的蛮好看,以后你肯定和香香姐一样好看。” 遗玉看到小姑娘乌黑的眼睛珠子倒映出自己的小脸,不但没有因为对方的夸奖而高兴,反而心中一片酸涩。 上辈子长相平凡的她也曾羡慕过那些漂亮女孩子的肆意,还记得大一时候她自荐成了班长,虽然成绩再努力也无法做到拔尖,但凡是同学提出的或是辅导员要求的都会全力以赴。 可大二改选的时候还是被班里一个长相出众又性格温柔的女孩子给顶替掉了,她也气愤过也伤心过,明明对方工作学习上都没有自己认真,但偏生人家生了个好脑袋又是一副好皮相,自己只能含笑退让。 后来三年作为副班长的自己不但负责双份的工作,一旦对方出现失误却都是她去料理事后,耐人寻味的是她得到的不是感激,反而是背后中伤。 慢慢地她的伤心和嫉妒反而变淡了,如果她得不到人们的认可是因为她不够努力也就罢了,偏偏只是因为人天生无法改变的客观因素在作祟。想通以后她也就学会冷眼旁看别人的喜怒哀乐,不再用自己消极的心理去衬托那些“主角”的人生,但成为她人人生中的舞台背景却始终无法避免的。 只是意外身亡之后她竟遇到了穿越,变换了时空和身体,能够重新经营自己的人生是她不曾敢想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愈发相信自己将会有段不一样的人生,以前种种渐变浮沉往事,今非昔比,她这一辈子绝不打算再做任何人的背景。 要知道,不喜欢光彩照人的活着的人,不代表就自甘平凡。 第十七章 有兄如此 过了几日竟然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雨,饮尽秋雨之后的粮田果然情形好大,经验老道的农民都预言明年就算不是丰收也绝对不会饥荒,靠山村民们脸上又带上了笑容,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田产无异于命脉。 人们只当是先前应急之策并着这场及时雨挽回了粮田,就连遗玉也不十分清楚这里面到底是她血液的作用大一些,还是自然和人力的作用强一些了。 卢氏总算不用担心明年收成,脸上不似前些日子般愁眉不展,但每日还是要专程跑到田地里去看上一看才能安心。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多月,天气真正冷起来了,早上起床对遗玉来说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她虽然不大怕冷,那也是和上辈子的体质相比,真同习惯了冬日不穿棉衣的卢家其他三个人来说,今年冬天对她来说确实是一次心理素质的考验。 卢俊不用去武馆的时间大多都用来去后山捡柴了,遗玉跟着去过两次后来实在受不了满身大汗后又突然冷下来的感觉,也就天天在屋里呆着绣绣花看看书,小孩子的日子总是单纯又无聊的。 此外,小春桃成了她家中的常客,开始时只是缠着遗玉教她绣东西,后来卢智也时不时教她认上几个字,牛婶因为这件事还专门往她家里送了五六个鸡蛋来,要知道这个年代的乡下人虽然不至于忍饥挨饿,但是想识字念书那可是难上加难。 且不说能否交的起一个月二百钱的学费,靠山村连着附近几间村子也只有傍着张镇那一间小私塾。遗玉陪卢氏去武馆给卢俊送吃食时也曾路过那里一次,那是比她家这间屋大不了多少的屋舍,稀散地摆放着三四排桌子,总共也就有十来个学生。 那教书的先生颇有势利眼又带一些酸气,虽然有几分才学,但是收的只是些张镇上家境殷实又有名望的子弟,附近村庄也有几个祖上能和一些文人雅士扯上关系的人家能把孩子送了进去。 遗玉多了小春桃这么一个玩伴,虽然两人心理上有着一段不可逾越的年龄代沟,但让遗玉自己都奇怪的是,两人竟然还算相处愉快。 对于她多了这么一个小朋友,卢氏是所有人里面表现地最高兴的,其中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就在遗玉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的时候,村里出事了。事件的主人公正是以前小春桃对遗玉提到过的那个香香姐,一个十三岁的漂亮小姑娘。 腊月二十二,祭灶的前一天晚上,吃罢晚饭的一家人正坐在院子里烤火,烧的通红的松木枝噼里啪啦的爆着小小的火花,热气熏得遗玉小脸通红,但只有先把身子烤暖了,等下洗洗脸躺到被窝里才不会觉得冷。 遗玉烘着小手,心想等天气暖和了就多帮她娘绣点复杂的东西出来,明年冬天一定要让她娘买上个火盆子放屋里去。 突然,远处渐渐响了女人怒骂的声音,卢家四口都闻声抬头去看,虽然月光并不明亮,但由于多数人家都在院子里烤火,在这漆黑的夜色里还是能隐约看到远处的人影。 似乎是谁家出了什么事儿,吵闹声越来越大,卢氏皱着眉头望了一会儿,然后就对三个孩子交待了一下,起身朝那边出去了。 又过了半刻的时间,那吵闹声竟然又变成女人的嚎啕哭声,火堆前坐着的三兄妹不约而同地都从竹凳上站了起来,跑到了院子门口。 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谩骂,卢智拍了拍卢俊的肩膀说:“我去找娘,你们俩在院子里看着火。 就在他抬脚要走的下一刻,遗玉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卢智扭头看了一眼她,又对卢俊说道:“我带小玉一起去,你就站这儿等着。” 见卢俊心不甘情不愿地撇了撇嘴点头应了,他才反手拉着遗玉一起朝那出事的地方走去,他的步子越走越快,遗玉也只能迈着小腿一路跟着他小跑起来。 到了那地方,只见松松散散十几个村民围在一间院子外面,于是卢智拉着遗玉又朝前走了几步绕开挡住他们视线的村民,这才看清小院子里正发生的事情。 一个年近四十的农妇正坐倒在地上捶腿嚎哭,口中一刻不停地骂着,她身边蹲了两个妇人正在劝慰,眼前却站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双手插在袖口里一脸的不耐,很明显就是她嘴里骂的那个人。 “你这个畜生呜呜把我们一家往死里逼啊你是想要她的命吗!你这个作死的东西我怎么养了这么个没人性的” 遗玉不明所以,轻轻扯了扯卢智的手,小声地问道:“大哥,娘呢?” 卢智没有理会她,左右看着周围,在夜色里寻找卢氏,只是这儿满共也就那么十来个大人夹杂着几个孩子,哪里有卢氏的身影。 “你倒是说话啊那张镇的郑立是个什么东西连我都知道香香被他买去可怎么活啊呜呜,你、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咱们给就是让他们把卖身契还给咱们” 那边哭的热闹,卢智却因寻不到卢氏心里焦急,顾不上那么多,拉着遗玉就朝人家院子里走,刚迈两步就听那青年终于开了口。 “谁给钱,你给?哼哼,咱们家有几个钱我还不清楚。再说了,我这是送香香去享福呢,那郑公子可是张镇长的小叔子,香香给他做了房里人,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你也就等着以后享福就行,在这儿跟我闹什么,也不嫌丢人,还不如去劝劝哪个死心眼的丫头片子。” “你还要不要脸了,你妹妹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你就真狠心送她去给人做奴婢!你说!你就说你到底欠了人多少钱!”遗玉一边被卢智拉着超前走,一边扭头去看,就见看见那妇人一下从地上趴起来蹿到青年跟前,揪住他的衣襟嘶喊道。 “成,我说了你要真能拿的出来,我就落个脸子去把香香的卖身契要回来。” “你说!” “连本带息一共二十贯,您去给我取来罢。” 遗玉深吸一口凉气,进屋前最后一眼就见到那妇人瘫软在地,身后两个刚才还在劝她的妇人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十贯钱,他们一家子一年不吃不喝只靠地里的粮食也要七年才能存够,还必须年年丰收。 遗玉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耳中就听卢俊低低喊了一声“娘”,扭头就看见卢氏正坐在一进屋的拐角处一张席子上,她的身旁是小春桃的娘牛大婶。 牛大婶怀里搂着一个哭的发抖的姑娘,由于背对着他们俩,看不见面目,但想来就是那个香香了。 卢氏听见卢智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示意他们等着。 遗玉被卢智拉着在离她们三人稍远的席子上坐下,院中这才又响起了哭声,还有那青年男子嘲讽的说话声,两者清清楚楚地传进屋子里,她抬眼就看见卢氏脸上愈发愤怒的表情。 “你说你这么做傻不傻,你真死了你娘怎么办?替你哥还一辈子债,等老了又没人将养她”牛大婶轻轻拍着小姑娘,嘴里说些安慰的话,不多大会儿怀里的人就没了哭声,似乎是睡过去了。 卢氏这才用眼神向牛大婶告辞,轻轻起身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去了。 三个人出奇地沉默了一路,直到走到自家院子门口,听见卢俊大嗓门响了起来。 “娘!出什么事儿啦?” 卢氏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吩咐他把院子里的火熄灭了,就拉着遗玉去给她洗脸了。 后来直到睡觉卢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也没再问什么,遗玉心想定是卢智在外面交代过他什么。她其实也想问,虽然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却还是想听听卢氏说点儿什么,只是卢俊都不去触她娘眉头,她自然也不会抢着往枪口上撞了。 于是一家四口就这么安静地睡了一夜,第二日天刚亮遗玉就被卢氏叫醒催着穿衣起床,在吃早饭的时候终于开了口。 “娘和你们商量个事,你们看看成不成。” 遗玉心头一动,大概有些明白她是起了什么心思,随着两个兄长一起点了点头,之后卢氏就把那香香,也就是刘香香家里的事给他们说了。 这刘香香的大哥刘贵,也就是昨天晚上遗玉看见的那个没正行的青年,两年前因其父病死,不得已在张镇签活契做了镇长家的家丁。 这张镇长年过五十,家里只有一个病歪歪的正室,两个妾却是得宠的很,其中一个叫柳娘的妾,娘家仅有一亲兄姓郑名立,因自己妹妹得了这门亲也就跟着搬到了张镇。这位镇长小叔子原本是外地一个流氓,什么偷j耍滑吃喝嫖赌的事情都好上那么一点,尤其占一个赌字。 刘贵被张镇长派着跟了郑立一阵子,别的东西没学会,这个“赌”字却沾了个透,从今春起逐渐把手头上的一些积蓄花光不说,渐渐连往家里送月钱都不按时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地从家里拿来赌。 前阵子他跟着郑立跑了一趟青阳县的大赌坊,一下输了一大笔,赌坊是个什么地方?你没钱就借给你,只要你继续赌就成,但还钱的时候却要翻倍的,于是一贯变两贯,两贯番四贯,直到赌坊再也不愿意借钱给刘贵的时候他已经欠了人家二十贯钱。 还不出来人家就要他剁指头,一根手指一贯钱,连脚趾都算上也才刚好够,但刘贵怎么可能真让人剁了他的指头,最后求了陪他同去赌坊的刘贵,答应了把自己妹妹卖给对方才让他躲了过去。 不知道他前几天怎么哄了刘香香签了那卖身契,直到前天下午郑立派人来靠山村送了信,让刘家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把闺女给人送去,这才让刘香香的娘亲赵氏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无奈刘香香的爹死的早,家里只有她娘赵氏一个人扛着,亲哥哥逼她去给人做奴婢还债,原本满怀待嫁之情的她,心寒之下昨晚就跑到村后找了棵树准备上吊自杀,好在被路过的牛大婶发现才给劝回了家。 至于那刘贵却不知道为何,昨天大晚上又从张镇赶回了靠山村,恰逢牛婶送回了刘香香又让赵氏知道她女儿寻过死,这才逮住儿子闹了昨夜的一出。 第十八章 村民筹钱 听完卢氏的讲述,遗玉心中感慨,同样是没有爹的人家,她就有娘疼有哥管的,刘香香却被自己的亲兄长当成是财物般转手就给了别人。 “娘也不怕你们年纪小,听了这些个不该听的事情脏了耳朵,但凡是个人总是要做错事情,可是那刘贵就不只一个错字了得,智儿、俊儿,你们两个是我一手教大的,从没经过旁人的手,娘很清楚自己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也不怕你们将来会像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一样。”卢氏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已经带上了十分的慎色。 “娘打算从家中取五贯钱出来,做个先,好让村长发动全村人筹钱给刘家把香香的卖身契给赎回来,咱们村子里也有二十七户人家,每家再凑上个一贯半贯的也就够了,只是这五贯钱却是明年收粮以后用来给你们两兄弟盖间屋添些家具的,娘让你们做个主,是要新房子还是挽救一个和你们并无关联的可怜女子。” 卢氏话一说完,就盯着两兄弟等着他们答话,她心中也是忐忑,这笔钱其实说什么她都是要借出去的,只是借此考校两个儿子的人品,希望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当然要借!香香姐不能嫁给流氓!”卢俊昨晚并没有去刘家凑热闹,刚才听卢氏讲完刘香香的事情就有些憋不住话了,若不是气氛太压抑,他恐怕早就跳起来咋呼了。 遗玉一脸古怪地看着卢俊憋红的腮帮子,不知为何觉得他激动的样子十分可疑。 卢智等卢俊发表完意见这才缓缓开口说:“房子咱们够住就行,暂且不急,还是救人要紧。” 卢俊赶忙在一旁衬映道:“对对对!大哥说的对,咱们家房子又不是不能住了,等以后再盖也不迟,娘,咱们赶紧去给刘家送钱罢,晚了香香姐就该嫁给坏蛋了!” 说到“嫁给坏蛋”几个字的时候卢俊的牙齿都在嘎嘣嘎嘣地响,遗玉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不对劲了,原来卢俊那副表情竟然就像是别人活活抢了他老婆一样! 那刘香香她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是听说长的漂亮,卢俊也十一岁了,这年头的小孩子都早熟的很,要说有个暗恋对象也不奇怪,似乎刘香香比他还大上两岁,也不知道卢俊是看上人家姑娘长的漂亮了,还是因为喜欢岁数大的。 遗玉知道自己想的远了,连忙又把思绪拉扯回来,又见卢氏把目光转向自己,愣了一下之后才反映过来她的意思,于是连忙点头应声道:“大哥二哥说的对。” 于是一家人就此拍案,卢氏当下就分配了任务。 “我先去村长家里同他商量筹钱的事,卢智你去趟刘家知会她们娘俩一声,让她们在家里等着。” “好。”卢智起身离开了。 “卢俊去你牛大婶家喊上她到村长那里找我。” “嗯!”卢俊也连忙跑了出去。 卢氏转身待走,却被一双小手给扯住了衣角,回头就见遗玉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娘,那我呢?” “你看家。”说完就掰开她的小爪子出了门。 这下家中就只剩下了遗玉一个“闲人”,本来就因为刘香香一事而心情沉闷的她,更是轻易地被卢氏的一句话打击到了。 卢氏到了村长家把筹钱的事说了,赵村长当下就答应了,那刘家的赵氏也是他本家的一个亲戚,算起来要叫他一声叔父的,能帮衬的他当然也不会推辞。 靠山村里住着的二十来户,虽然有王氏那样不着调的,但大多是都是性格淳朴的,同刘家关系好的早就存了帮上一把的心思,关系不好的看在村长的面子上也不会推辞过去,更何况还有卢氏这么个先例在,人家同刘家本也说不上几句话的寡妇这个时候都把钱拿了出来,其他人就不好不出力了。 于是村长带人挨家挨户地找过去的时候,多的都答应拿一贯出来,少的也愿意出个三四百钱的。 赵氏又求卢氏给她记个帐,于是一行人来到卢家小院里,卢氏拿了纸笔坐在院子里,谁来送钱就给谁写记下一笔,等到正午的时候钱已经凑了大半,只余几户男人不在家的尚且拿不了主意,需等到中午才行。 出过钱的人也都没有散去,二十余人挤在卢家的小院子里,有蹲在墙篱处闲等的,也有凑在一起说闲话的,遗玉坐在屋门口看着他们脸上各式各样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冒了出来。 原本在刘香香一事上,她只是拿着一种旁观的态度,她虽然并不是个狠心的人,但毕竟灵魂曾经做过二十年的现代人,信息业的发达让她看多了世态炎凉,社会环境使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不得不对于不关己身的事情表现出一种淡淡的冷漠。 可是看着眼前这群由以为能够帮助刘家拜托困境的村民,她却有了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她也算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她的亲娘正在全力帮助那个命苦的小姑娘,她不再是看热闹的人和围观者了。 只是,真的等刘家把钱还回去以后,刘香香就能摆脱这厄运了吗,那个叫郑立的人就真的愿意把到手的美娇娘再推出去? 一直以来,她似乎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本质,那是比现代更多一分的残酷,这个社会三六九等分级严重,金钱和权利的作用更是突显,不像二十一世纪虽然人们势利,到底还是有法律道德的大帽子压在头上。 乡野之地,律法道德的限制更是薄弱,别说那刘贵真的是欠了人家钱才拿妹妹去抵债,就以刘香香的长相来说,除非避不出户,不然早晚是会遇到这种事情的。 这个时代的女人想要自保,太难,平凡一些的还好,但凡有上几分姿色的,又身世贫苦的,谁能摆脱命运的试探? 肩头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遗玉扭头看着坐在她身边,眼中的迷茫尚未散去,只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心中的不安来。 卢智略带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遗玉摇头,无法告诉他自己只是突然明白了些事情,不愿意去多想却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个社会,因而心口发闷。 “是被昨天的事情骇着了?”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却知道自己不只是被吓着了这么简单,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把这个社会看待的太过美好,缺乏了一种危机意识,只是因为从天而降的亲情就被幸福砸晕了头。 “不用怕,大哥才不会让你遇到这种事。” 看着卢智稚嫩小脸上认真无比的表情,她心中一阵苦涩,这个孩子虽然聪明懂事,但毕竟年纪小没出过门,卢氏又持家有道没有让孩子们吃过什么苦,因此他并不了解这个不平等的社会残酷的一面,有些事情不是不想遇到,就可以避免的。 现在的生活是很幸福,可是想要更自在地活着,就必须要有自保的手段,权利和金钱是最直接的,大哥卢智是肯定会参加科举的,这个朝代的科举制度发展的也已经相对完善。 据她所知每年朝廷都会举行常科考试,科目又具体分为明经、进士等几十种,而进士一科又是其中最容易出仕的。 常科的考生有两个来源,一个是生徒,一个是乡贡。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而送往尚书省受试者叫生徒;不由学馆而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乡贡经由司供举荐入长安应试者又通称举人。两者最终都要参加尚书省举的礼部试,也就是所谓“春闱”。 那张镇镇长就是乡贡出身的举人,只是没有通过长安“春闱”,因此便无缘出仕,可依然回乡混个了镇长做。 单从他身上就可以看出,这个年代参加科考是多么容易出头的一件事,依卢智现在的情形来看,四年后能应试时,随便也能考个举人回来了,至于“春闱”出头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 但在这个年代供应一个科考生可要比上辈子供个大学生难多了,大学生只要是能考上去国家就给贷款补助,再不济也有个社会捐款之类的,可是这时候的考生就算考上也不一定能得到举荐入“春闱”的资格,前后就算不用拿钱通路,也要上下打点一番,就他们家现在这个情况,因卢氏胸有笔墨省去了上私塾的一项费用,虽不至于供应不起卢智,但也是相当困难的。 还是没有钱啊,因为没钱所以刘香香被亲哥哥拿来抵债,因为没钱所以干旱让以粮为生农民夜不能寐,因为没钱所以卢氏闲事也要一针一线地做活,因为没钱所以一件衣服改了四五遍还要继续穿,一块肉能让一家人兴奋地吃上好几天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血液异能,要好好利用这一项而不被人发现,其实也不是一件难事,她对此已经有了打算,本想再等自己长大几年,可是刘香香一事却如当头棒喝,让她难免考虑着是否要把此事提前更好一些。 腹中“咕噜”一声闷响,遗玉这才觉得饿了,抬头看了看正盯着她额头出神的卢智,又看了看院子里依然没有散去的人群,叹了一口气起身去灶房找吃的。 早上的窝头还剩下一个,她垫着脚尖从灶台上的碗里取了掰下一小块来放进嘴里嚼了嚼,已经习惯了窝头独有的干涩,反而能从中品出一些香甜来。 就在她呆在灶台前小口小口吃着窝头的时候,院中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她皱眉咽下最后一块,拍了拍黏在指头上的屑渣,然后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 刘香香 遗玉走到屋门口,就看到院子里多出了几个人,穿着一样的灰色布衣,显然不是本村人,这三个人正在和赵氏争执,仔细听了两句便知晓他们却是那个郑立派来接刘香香的。 赵氏当然不肯,本来就算没有村民们给筹钱,她也是想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的,现在既然能把钱还上,当然不会让人把她女儿带走,于是双方就起了争执。 “我不是说了会还钱吗,你们赶紧走,我才不卖女儿!” “大娘,我们也只是被郑少差来做事的,还不还钱的我们怎么能做主,这刘姑娘我们肯定是要接走的,你若有事再自己找郑少说去,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事的呀!” 其中一个长着倒三角眼的灰衣男人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说着,然后就越过赵氏准备去拉被她隔在身后的刘香香,却被赵氏一把推开了,他退了几步之后方才站稳,紧接着就一改刚才那副客气模样,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对身后另两个人大声说道:“拉走!” 几个胆大点的村民见这副情形,连忙上去拦了,那两人上千去抓刘香香的男人,竟也没能越过他们去。庄家汉子虽然没有武艺在身,但多的就是力气,七八个人当下就把三人给围了,任由他们推搡也不让他们过去。 “做啥子这是,快起开!”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刘贵大喊着远远跑了过来,头发乱糟糟的,衣襟也没有合好,一看就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走开走开!”刘贵进到院子里就是伸手去拉那几个本村男人,村人见他这模样先是一呆,下意识的都退了两步让开了,那三个人赶紧从人群里挤出来。 “刘贵儿!你们这里了不得哟,还要围了我们打一顿不成。咱们可都是给郑少爷做事的,你老实跟哥哥说了,你这妹妹到底还让不让我们带走了?若是不让,那我们哥几个就回去请了郑少爷亲自来接你妹妹?” “嘿嘿,说这些个做啥子,我妹妹那可是签了死契的,以后生是郑少爷的人,那死了也是——呵呵,块过年了说这个不吉利噻。”刘贵一改昨晚那副皮脸样子,略微有些谄媚地对那三角眼男人小声解释着,后又回头冲着一院子的人吼道:“这是没事干了是不,大晌午的不在家好好吃饭,都跑出来管起别人家闲事来了!” 村人站在一边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都是瞪大了眼睛,这些老实的庄稼人,没见过这种卖了亲妹妹,还能厚着脸皮立着的东西。 赵氏听着他的话,早在一旁快要气晕了过去,那刘香香却是一反常态的平静,站在一旁扶着她娘冷冷地看着他哥哥的嘴脸。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乡亲们这是在帮我们,钱筹够了我就去把香香的卖身契给赎回来,休要再说些死啊活啊的混话!”赵氏勉强提起一口气斥责了他儿子,但显然效果并不理想,那刘贵并不理会她,反而对着刘香香说起了话。 “香香啊,你就说哥哥从小也待你不薄,爹死以后哥一人撑着这家,可少了你一顿吃喝,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哥被人拉去给废了?跟着郑少爷有什么不好,虽然是个奴身,但你长相这么俊,还怕他对你不好么,你不是喜欢头花胭脂,只要跟了他,以后这些东西你要多少有多少。” 那刘香香却不答话,只是先前冰冷的眼神带上了几丝痛苦和困惑。 “刘贵!”赵氏一旁听了突然脸色难看起来,声音陡然提高,“我都说了钱凑够就把卖身契赎回来,你妹子是不会给一个地痞无赖当奴作妾的,你少在那里哄骗她!” “我哪里哄她了,在这穷地方呆着就是对她好了?嫁给个只知道种地的黄毛小子就是她好了?” “你、你要是今天敢让他们把香香带走,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么个东西!” 刘贵神色复杂地看了赵氏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嘴巴张了张却没再说话,往后退了两步又对一旁的三个灰衣男子说道:“赶紧带走罢。”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又怕再被人围住,最后那三角眼咂了咂嘴看了看刘贵后,对着护在刘香香身前的赵氏说:“大娘,我这儿跟您说句明白话,您儿子欠了郑少爷可不只那二十贯,你们一时半会儿是凑不齐的,还是老老实实地让我们把人带走罢,要是把郑少爷惹急了,拿着那卖身契去县城衙门告了你们,就不只让你们抵个女儿出来那么简单了。” 赵氏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就愣住了,片刻后才沉着嗓子问了刘贵,“你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二十贯么,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说到最后几个字,那声音中的颤抖再难掩住。 刘贵的神色终于带上了一点歉意,喃喃报了一个数,赵氏耳尖听见了,只觉眼前一黑,便向后倒了过去,就连她身后的刘香香也被刘贵的话惊在原地,没来得及伸手扶住她娘。 牛氏一直在一旁看着,几次想要插话都强忍住了,但等到赵氏昏倒便再难忍住,两步上前一巴掌就呼到了刘贵的脸上,然后冲着他跟前使劲儿“呸”了一口口水,转而扶住赵氏,刘贵大概先是被他娘给吓到,后又被牛氏一耳光打晕了,只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卢氏赶忙上前同牛氏一起把赵氏抬进了屋子里,留下外面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遗玉到底没有听见刘贵报的那个数字,有些迷茫地看着依然站在原地的刘香香,看着她先是呆愣后是震惊,一脸的挣扎之色显现在那张漂亮的小脸上,说不出地让人心揪。 村民们见到卢氏晕倒都傻了眼,直到那三角眼男人上前拉了刘香香准备离开都还没反映过来,之前一直被卢氏按着不能发作的卢俊早就憋红了眼睛,又看那几个“坏人”要带他“香香姐”走,趁卢智不备就蹿了过去,猛地撞开对方,拦在刘香香身前。 “不许带香香姐走,你们这群坏蛋!” 卢俊的叫喊声让还在发愣的村民们回过神来,于是一群人再次围了上去,不管怎么样,赵氏就算昏倒了,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外人把自己的村里的小姑娘带走的。 两方再次僵持起来,当事的三个刘家人,却一个晕了,一个不说话,一个只顾低着头。 突然,那三角眼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四周围着他们三人的村民立马都向后倒退了两步,遗玉隔着人缝眯眼看了,原来是把匕首,虽然不怎么锋利的样子,但到底是件武器,连菜刀都不怎么买的起的村民立刻就退缩了。 这个冷兵器时代,一把小刀对他们这些乡下人来说,无异于遗玉穿越前,人们面临枪支的感觉,是很容易让人感到胆颤,并且心生畏惧的。 “哼,真当哥几个是不敢和你们动手怎么地?”那三角眼男子把匕首在胸前轻轻挥了挥,村人再退两步,院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够了,我跟你们走。” 刘香香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遗玉这是头一次听见她说话,再看她时只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做下了什么决定,脸上的挣扎和犹豫全换成了之前的平静。 恰好牛氏从屋里走出来听见她这句话,愣了愣然后急声喊道:“香香,可别说浑话!” “我脑子清醒着,婶子,”刘香香咬着下唇看了一眼牛氏,然后对那三个来接她的人说道:“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交代些事情就同你们走。”说完也不等他们答应就朝着牛氏这边走来。 牛氏待她走到跟前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屋子里,又伸手拽了遗玉进来,“哐当”一声把门带上,就连小跑过来的卢俊都没能挤进。 她一进门就压低了嗓子对刘香香吼道:“你这傻丫头,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遗玉见刘香香脸色不变地摇了摇头,然后冲着牛氏弯腰伸伸拜下,不等对方去拦,又转身对着坐在床边看顾她娘的卢氏也拜了一拜。 “两位婶子,香香这里同你们赔个不是,再托你们以后有事能照应我娘一二。” 卢氏也听见了刚才刘香香在外面应下的话,默不出声地受了她一拜,然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想好了?” 刘香香郑重对地点了点头,只是遗玉眼尖地看见她紧握的拳头从一进屋就没有松开过。 卢氏又是一叹后,扭头再不说话。 刘香香便转身又对着一旁的牛氏说:“牛婶,我是想明白了才这么说的,您也不用再劝我什么,香香是您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您也清楚,且我大哥这次实是欠的多了”最后她有些晦涩地张口说了一个数目,遗玉在一旁听着陡然瞪大了双眼。 牛氏听她说完,先是呆住,然后又直直看了她好久,等到眼圈发红,这才堪堪撇过头去低低应了一声,便再不言语。 几人沉默了不大一会儿,院子外面响起了那三角眼男子的催促声,刘香香默默走到床前,对着尚躺在上面依然昏迷地赵氏跪下,“碰碰碰”磕了三个响头,便直起身子,走到屋门口。 遗玉就站在那里,借着从一旁窗户透过的亮光看清了她脸上苦涩的笑容。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刘香香挺直了背脊,在村民们地注目下,跟着那三个灰衣男人走出了卢家小院。 卢俊见到这情形,当下就慌了,只是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一旁盯着他的卢智拽住了。 “香香姐,你去哪!”他冲着刘香香的背影大喊,又不敢使劲挣脱卢智,眼泪都急地掉了出来。 刘香香听见他的喊声,身形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转身看向院子,似乎在群找人群中喊她的那个人,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面部模糊起来,只是她的声音却脆生生地传过来:“香香姐去过好日子了,卢俊你记得告诉姐姐的娘亲,香香姐这是去过好日子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遗玉站在茅屋前看着她在日光中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中一片恍惚。 呃,别人都是推荐过多少才激动,果子看见点击总算破千了也小小激动一下,加一章吧_|||希望看书的亲们能给顺便点下推荐哈 第二十章 青阳县 原本还让遗玉倍感期待的新年,后来只是平平淡淡地过了,这里的春节和她前生不尽相同,一样有着最古老的风俗,却也不似她想象中的严谨。 卢俊自从刘香香离开靠山村之后,就蔫儿了一阵子,遗玉在一旁看着他为自己初恋神伤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回想那天半下午的阳光,还有刘香香那句充满了不明意味地交待。 但等到村口第一枝迎春绽放的时候,卢俊又回复到原来的活泼状态,大概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容易伤心也容易恢复。 农历三月天气回暖,年初也只下了一场雪,化雪那几天遗玉差点被冻得起不了床,为这她没少遭卢智的调笑。 田里情况很好,靠山村民多数种的都是春麦,秋末播种春末收获,因此再过两个月,就又到了收粮的时候。 遗玉想到去年她就是这个时候穿过来的,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在这里呆满了一年,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正不断在她身上发生着,让她难免为自己的经历而唏嘘。 她到底还是没有把使用血液异能发家致富的方案提前,找了个冠冕堂皇借口说服自己,只当是想着再长大几年才好行事,至于还有别的原因却被她深埋在了心中。 遗玉却是不知道 新唐遗玉 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部分阅读 ,她这一决定反倒救了自己一命,由于穿越时阴差阳错让她有了这种能力,却不见得是件好事,本她那日一次放了十几滴血救旱就差点出事,若她近年来冒然就放血大量使用,必定会再死一回,这却是后话了。 不过年后,遗玉还喊了卢俊一起陪着去了一趟后山,又趁他不注意时给那里的十几棵山楂树浇灌了用水稀释过的血液。在别地方动手脚太过显眼,这山楂已经被她整的一年熟了两次,现下再熟个三次、四次也不会让卢氏觉得过于奇怪。 夏季来临前,遗玉终于有了机会出一趟远门,卢氏打算到县城卖一批质地上好图案又复杂的绣品,不知道为什么竟打算带遗玉一起。 本来一听出门就喜欢凑热闹的卢俊,也因前阵子卖糖葫芦往青阳县跑地勤了,这次并没有闹着要跟。 于是五月底的一天清晨,卢氏虽没有如卖冰糖葫芦那几日般寅时就起床准备,但也是鸡鸣头一回就起了床,自己穿戴好才给仍睡的迷迷糊糊的遗玉套了衣服,直到将她抱上卢俊套好的牛车出了门都没能让她清醒过来。 遗玉是在路上被颠醒的,牛车跑得也不快,卢氏有心早点到县城,手里的小鞭子也就轻轻朝它身上挥了两下,虽不至于疼痛,到让它加快了几分脚步,就算遗玉是窝在卢氏怀里的还是能感觉一阵晃荡。 “娘,到了么?”她睁开眼睛,抬头只能看见卢氏白洁的下巴。 “没那,还困不?” 卢氏爽朗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背后是母亲身上特有的暖香气,她小脑袋挨在卢氏怀里蹭了蹭,撒娇道:“不困了,晃的厉害了,睡不着。” 卢氏摸摸她的小脑袋,轻声笑了,道:“你二哥不是说以后有本事了买马车给你么,回去催催他。” 遗玉顿时笑出声音,想起自家二哥的一堆“空头支票”来。 卢氏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和水袋,两人边吃边聊,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青阳县城门口。 卢氏赶着牛车进了县城,通行时候因这黄牛还多交了五文钱的过路费,遗玉这才知道进城是要收取费用的,就连她这么大点的孩子也要交上五文钱才让带进去。 进了城,卢氏就下车走到前面牵着牛走了,依旧坐在板车上的遗玉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城门正对的是一条能容纳十人通行的宽阔街道,道路中间有一条用石板铺成延长的路面,占据这街道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地方则都是早已经被来往路过的人踩实的土地。 大道两旁是一间间的店铺门面,多是一层但也有个别的两层建筑,依旧是木石混搭的,不过从外观上来说却比张镇上的精致几分,所有镶嵌木料地方都被均匀的涂上了朱色,石料部分也有讲究,凡事墙面都是一样大小的石砖,不见一块突兀的。 这些商铺都已经开门迎客,各式各样的招牌挂在门梁上,店名让人一目了然,如那买布匹的都叫“某某布店”,那卖粮食的叫“某某粮行”。 沿着这条青阳县城的主干道,越往前走人越多,遗玉一面仔细打量各式各样的店铺,一面瞄着周围人的穿着打扮。 比起靠山村和张镇的人来说,这里的居民衣着明显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女子是标准的上襦下裙,梳的是叠拧旋髻,戴的是翠钗玉环。男子则深衣革带,头上包着各种深色幞头,脚上踏着深及小腿的长靴或是布履。 不似乡下男女如何都摆脱不去的几分怯懦,这城里的人个个敛容昂首,尤其看着像卢氏这样明显是从外地赶来的农妇的时候,面上似乎都多一分傲气和轻视。 遗玉暗自撇嘴,心道若她真是个原装的乡下小孩也就真怯了,可她身体里的灵魂却在科技发达物资充盈的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年,哪怕生活并不富裕,论眼界别说这里人,就算是都城长安恐怕也没几个能比的上她这个穿越人士的。 又前行了大概十余长,回头已经看不清楚城门,但前面却还未到尽头,这条街却是长的很,只是卢氏再没继续直走,到了不知是第几个路口的时候,她扯着牛头进了路东的一处横道。 进了这小街,道路便狭窄起来,虽卢氏牵着牛车尽量靠边走,但毕竟是占了大半的过道,还是让其他过路的人感到了不快,不少都向她们娘俩投来不善的眼光。 卢氏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在一处挂着“霓云衣铺”的店前停了下来,把牛脖子上的套绳扯过拴在店门口的一棵一人合抱的青杨树上,然后才挎上背囊从车板上抱了遗玉下来。 “娘,我自己走。”遗玉被她抱着扭了两下之后说道,卢氏也不反对,就把她放了下来牵过她的小手,进了这“霓云衣铺” 进门就见一张半人高的褐色木质柜台摆在靠墙边,柜台那头站了一个方脸的浓眉男子,手上拿着把木尺正在测量柜台上铺展的靛青色的衣服。 “李掌柜。”卢氏走到柜台前两步处站定,然后叫道。 那李掌柜抬头见是卢氏,便咧嘴招呼道:“哟,卢娘子来啦。” 卢氏含笑点头,又上前一步取下肩上囊袋放在了柜台上一边空余的地方解开袋口,李掌柜伸手在那里翻看着。 遗玉站在一旁有些无聊地打量店内的摆设,就见柜台左边的空地上有四五张矮案,个个都有半丈长,上面摆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摞摞成衣有的还摊开在桌面上,其中一张矮案上却是些精致的配件,如一些锦绣荷囊和镶玉革带之类的。 卢氏是在去年秋天卖糖葫芦时认识的这位李掌柜,当时她在街边叫卖,这李掌柜给儿子买东西时,就见着了卢俊衣上精细的刺绣处,询问后就拉了卢氏这门生意,收购她的手工绣品,有时也托她做些精细的物件。 一对母女模样的客人进来的时候,遗玉正盯着一张矮案上的展开的石榴色女裙看,因而没注意到那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瞥向自己娘俩时鄙夷的神色。 那小姑娘见遗玉“呆呆”神情,嘟着小嘴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娘亲,说道:“娘,咱们不在这里买罢。” “怎么还没看就要走,不喜欢这里?” 小姑娘摇摇头,又拿眼神瞥了一眼遗玉母女,道:“就是不想在这里。” 遗玉早就听见这娇嫩的小声音,又闻她们对话,瞧见那小姑娘看自己时的眼神,哪能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是看不上眼她们那。 “两位客人要买什么还是里面看罢,我这小店里的成衣多是用上好锦缎由手艺精巧的绣娘制成,如有别的需要,客人也可以留下个尺寸和住处,等做好了我们给您送上门去。” 卢氏正和李掌柜谈价,见他突然停住去招呼自己身后的客人也不生气,只回头去看,就见一对穿着打扮不凡的母女正站在门口处看着她,准确来说是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闺女。 她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眉,然后扭头对李掌柜说:“您先招呼客人罢,我等会儿也行。”说完就拉着遗玉向旁边移动了两步让开来。 李掌柜点点头然后绕出柜台来迎上门口那对母女,又把两人请到到那几张矮案前面一一介绍过去。 那小姑娘也没再开口说要离开,两人看了一阵子,挑了几件东西到柜台结完帐,走到门口时,遗玉才又听见那嫩嫩的小声音。 “真讨厌,乡巴佬。”乡巴佬这种称谓到不是只指乡下人,大多说的却是一种行为粗鄙又惹人厌恶的人,在这个时代显然是别具侮辱性质的一句话。 卢氏脸色变了变,遗玉皱眉,连那李掌柜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等她们走远才略带歉意地招呼卢氏:“卢娘子,就按刚才你说的价罢,我取钱给你。” 说完避开卢氏的眼神,转身取了几串钱出来,当着她的面数了数,然后推了过来。卢氏一言不发地收好了钱后,同那掌柜简单告辞一声,就带着遗玉离开了。 遗玉并没被刚才的事情打击到什么,她做孤儿的时候受多了旁人的白眼,这点程度在她看来暂且还不够级别,只是她看着卢氏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心中难免有些难过和心疼。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大致可以推测出卢氏之前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在娘家,生活条件肯定都是不错的,尽管做了几年的农妇,可毕竟由奢入简难了一些,算起来她也仅比自己多过了四五年的穷苦日子,就算能适应,心里毕竟也会想起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在乡下的时候还好,到了城里遭人白眼,她肯定会心里不舒服。 遗玉想要安慰她,但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缠着她指着街上比较新奇的东西问来问去的,好转移她的注意力,却没多大效果。 第二十一章 母女谈话 母女出城的时候已是午时,早上只吃了一些干粮的两人难免腹中饥饿,好在出城前卢氏稍带了两个馒头,配着尚余下半壶的清水,也能勉强果腹。 这青阳县城的物价就是贵,杂面馒头都要三文钱一个,由于在“霓云衣铺”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卢氏后来也没有心思再带遗玉在这县城里逛,只买了一些回去要用的杂物,就赶着牛车带她离开了。 遗玉坐在板车上,一言不发地吃着有些发黄的馒头,早上来时的那种喜悦已不翼而飞,想到从进城就不断被人拿有色的眼光打量,她虽不会放在心上,说全然都不在意也是假的,尤其是想到卢氏可能因此不高兴,就更不舒服了。 就在她偷偷查看卢氏神色的时候,卢氏也时不时瞥上她两眼,遗玉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要开口安慰却又知道有些话自己现在的年纪根本不适合讲,于是两人沉默了大半段路, 终于等到进了一片稀松的树林时,卢氏缓缓张嘴问她。 “玉儿,是不是觉得城里不大好?” 遗玉终于等到她主动开口,连忙老老实实地回道:“嗯。” “是不是被别人那样看着,心里难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卢氏的问题,难道要告诉她,自己难受的不是别人的眼神,而是怕她想起以前的生活感到伤心? “你这孩子,每次娘问你些正经的,你都不答话,还要娘去猜你心思,倒是像——”卢氏的话突然卡住,遗玉眉头一跳,大概猜到她后面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唉,娘知道你总是会难受的,我第一次带你二哥来的时候,他还与人吵了一架,那会儿” 卢氏把话题转移到了卢俊的身上,慢慢说起了她第一次带卢俊进城的时候,卢俊因为别人一句鄙夷乡下人的难听话,而与人产生争执的事情。 “咱们这些小村人,那些城里人看不起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也不要为此事难过,咱们堂堂正正地赚钱过日子就行,不需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卢氏说罢看着遗玉神色已经有些恍惚。 遗玉瞅着她虽然盯着自己,但却渐失焦距的双目有些心慌,又听她喃喃自语道:“若不是你们兄妹也不用遭人白眼” 她声音很小,又断断续续,遗玉只听见她最后反复的一句话似乎是“对错”之类的字眼,从大半年前就存在脑海的疑云再次升起。 她努力克制住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以后她唯一一件到现在都觉得遗憾的事情,就是这件全家人似乎都知道,只除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在意,就让卢氏伤心,因为卢氏和两个兄长都在尽力隐瞒她这件事,既然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她就不能给家人徒增烦恼。 哪怕他们之间有这么一个“秘密”,他们始终还是最亲密的一家人。 刚好牛车行到一处颠簸的地方,两人俱是一颤,一个抬头一个回神,视线又对在一起。 卢氏神色逐渐温柔起来,一手拉了拉牛身上的套索,一手去轻轻抚摸遗玉的头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些以前的事情来,虽你还是个孩子,又神志不清了几年,但娘总觉得你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于他人的地方,你虽聪慧不及智儿,活泼不比俊儿,但有时却比你大哥还像是个小大人。” 遗玉听她说完,先是一愣,然后回给她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小玉只是觉得脑子里什么都很清楚,才不像大哥那个书呆子那,像个老头子一样。” 她也知道自己掩饰过的行为举止必定会让卢氏生疑,并没想过完全装作天真不知事务的孩童,既然卢氏提出了,也就说明对方并没有太在意她的“早慧”。 “你这话可不要让他听见,难保他寻了你的短处笑话你。”卢氏失笑。 遗玉不满地嘟嘟嘴,想起卢智那小鬼的腹黑模样又暗自打了个冷颤,不再对卢氏讲卢智“坏话”,然后将话题转移到比较好欺负的卢俊身上。 今年粮食成熟的比以往早上半月,靠山村人都十分激动,因为收成竟比去年还要多上两分,卢家的三十亩地也比以往多赚了半贯钱。 遗玉因此缠着卢氏在院子里整出了一小片菜圃,一丈长六尺宽的地方,卢俊帮着翻了地又担来田里的土给整治了一番。 家人只当她是看着别家院子里种些菜苗眼馋,也就由着她去了。但实际上遗玉拿这一小块菜圃却是大有用处,她放下前阵子焦虑的心态专心想过之后,还是决定等这种情况稳定几年之后,再开始大规模使用自己的异能,而在那之前摆弄些植物给一家四口的生活添些趣味还是可行的。 若说村里粮田收获之前,她还对大范围内使用自己稀释过的血液是否能产生作用而疑问的话,这场丰收就已经解开了她的疑心。 她家三十亩地在村中算是多的,同她上辈子所知的计量单位有些不同的是,这里粮田大概五百平米就算做一亩地,每二十亩又为一公顷,全村农民共二十多公顷粮田,多数种麦少数也夹杂玉米之类。 尽管今年丰收也有去年秋天那场大雨和人们疏通土渠的作用,但遗玉却清楚,受过旱的粮食能比往年更丰收,绝对是被自己鲜血所刺激的。 只是三四滴鲜血,依然对这二十来公顷土地上的植物产生了作用,这样一来大规模使用稀释血液的问题迎刃而解,她也不用再担忧以后因为要发家致富,逼得自己大出血了,要知道虽然只是在指尖上扎个小针眼,对女孩子来说还是很疼的一件事。 不复一开始发现自己异能时的担忧和患得患失,现在她是兴奋并着对未来的憧憬的。 在询问过卢氏之后,她仔细地挑选三种连对方也不清楚作用的植物种下——薄荷、芦荟还有蒲公英,这三样分别是她从后山小林和村外的小河边发现的物种,是在现代比较常见且她又熟知的植物。 她从它们的生长地小心地各将其移植了一部分在自己的小菜圃里,先是每日细心浇水照料,并不急着催生它们,直到那几根芦荟有些状况不妙,才给它们使用了几滴兑有她血液的清水,果然这芦荟后来居上,长势比那蒲公英和薄荷好上了许多,实验之后她才慢慢给三种植物都浇了那特制的植物“营养液”。 夏季到来后,她的小菜圃里的三样东西都已经进入了成熟期,卢氏对此十分稀罕,夸奖了她几句之后就开始询问她。 “起初你摆弄这些,娘还笑话你都不知道施肥那,现在却都长成了,你还真有几分瞎玩的本事。” “小玉哪有瞎玩,娘,这绿叶子的草吃起来一股清凉味道,麻麻的可好玩了。”遗玉顺带着把薄荷向卢氏指了出来。 果然卢氏立刻起了兴趣,当下就摘了一片薄荷叶下来,因她从没见遗玉在这上面施肥,也就用手指卟捏了几下便含进嘴里。 “哟,这是什么东西,这个味道!”卢氏惊讶的眯起了眼睛,又把嘴里的叶子吐了出来,也不嫌脏,捏在手上仔细看了。 “小玉也不知道,在河边玩时找见的,以为会长出来花那,却还是叶子。” 卢氏皱起眉头,道:“这都忘了说你,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吃就敢瞎尝,你怎地什么都往嘴里放,胆子比你二哥都肥了。” 遗玉撇撇嘴,小声回道:“您刚才不还是往嘴里放。” 卢氏耳尖听见了她的嘀咕声,顿时气笑了,摇头道:“你这孩子,越大越喜欢顶嘴了,娘平日不管你,怎地一淘起气来还不让人管了,你给娘听着,以后这不认识的东西玩玩就罢了,要再胡乱吃,娘可就要罚你了。” 遗玉连忙摇了摇小脑袋,道:“娘,这薄荷我都尝好几回了,也没见身上有不舒服的呀,您想啊,夏天这么热,要是这东西能吃,我们拿它泡水喝,凉凉的多舒服,二哥也不用老喝冷水解渴,挨您骂了。” 卢氏闻言舒展了眉头,又揪了一片薄荷叶子下来,问:“你叫它薄荷么,是哪两个字。” 遗玉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只能伸手在地上给卢氏比划了几下,道:“义薄云天的薄,荷塘秋色的荷,因为这叶子长同娘教我绣花时候的荷叶一样绿绿的很好看,但又小又薄,所以我就叫它薄荷。” 她一面瞎诌,一面又想到这时代的古怪,她既是学中国文学史的,自然是清楚成语一说是从南宋起始的,可在这个地方却已经有了大量的成语词汇,从一年前她开始学写毛笔字起,卢氏和卢智就开始教习她一些惯用的成语及其解释,同她那个时代所知道的竟然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有些典故出处不一样罢了。 “哟,前几日才学会的成语,就拿来跟娘显摆那,不过你这名字取的也算贴切。”卢氏见她聪慧可爱的样子,也就消了刚才那份薄怒,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说道。 遗玉嘻嘻一笑,然后说:“娘您放心罢,这东西就长在河边,若是有毒,咱们平日饮水时就发现了,哪还等到今日。” “就你聪明。”卢氏想了想她的话,觉得有八分道理,于是便不再这一事上继续说她不是,反倒兴致勃勃地扯了几片薄荷叶子下来回屋里打算试一试她说的泡水喝的法子。 第二十二章 三年之后 卢家小院现今已不复三年之前木篱茅屋的简陋,从一间屋扩建成了三间,原本的主屋被隔成两间,西间是卢氏和遗玉的卧房,东间是堂屋还有灶房,院中又另盖了一间夯土墙绕梁嵌木框的房子用来让卢氏兄弟两人居住。 三年来卢家靠着田里收成和糖葫芦生意存了不少银钱,前年又修整了新院多盖了一间房子,还多有结余。头发已经长长的遗玉终于不用再绑着两根小抓揪到处跑了,卢氏每到有余钱的时候都喜欢到集市上买些女儿带的便宜物件来给她打扮。 坐在主屋的窗前练字遗玉梳着整齐的双丫髻露出光洁饱满的小额头,绑成蝴蝶结状的鹅黄|色发带因为她低头而从两腮垂下,白嫩的小手稳稳地执着毛笔,一笔一划地照着桌上一本字帖临摹,自从家中经济好转,每日练字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手腕轻移在最后一笔也完成之后,将毛笔暂搁置在外观朴实的砚台边上,伸手拎起麻纸顶端两角一面仔细查看今天练好的这张楷字,一面轻轻念出声音: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免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最后一字音落下,她又细细品味了一番这篇《兔置》的含义,难免想到每次卢智念这首诗歌时发亮的眼神,想来男儿都是有一颗报国之心的,雄心壮志生来就是男子特权,她大哥正值少年,虽比起二哥卢俊来说已经冷静不少了,但到底是充满了表现欲的年纪。 卢俊今年夏天在武馆正式上工做了大师兄,十三岁的他生的身强体壮,个子比所有同龄孩子都高上一头,面容上不笑时也少了两份稚气,俨然已经是个俊朗的少年郎了,大概是因为乡下女孩子总拿男子是否有力气做农活为好男人的标准,他竟比饱读诗书的卢智还更受村中女孩子喜爱一些,前几日已经有人找上门同卢氏商量起了他的婚事,遗玉很难认同这个年代早婚早育的风气,还好卢氏也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上门说亲的人。 “小玉,你在家吗?”院中传来一声喊叫,遗玉听到这个声音暗自发笑,连忙收好已经干掉的纸张,掀起席帘走了出去。 院中站着一个瘦瘦的高个儿女孩,见到遗玉出来,立马咧嘴一笑,说:“我当你不在家呢!” 遗玉但笑不语,引着她进了堂屋,两人坐在席子上说话。 说来人的关系真实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这个高个儿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同卢家有过不快的王氏的女儿李小梅。 两年前王氏不知从哪听说卢氏靠着刺绣赚了不少钱,于是就上赶着自己女儿去了卢家求着卢氏教她女红,自己却不出面。尽管卢氏是个厉害的,对小孩子却狠不下心来,家传的绣工是不便教授外人,但她还是挑拣了一些旁的简单易懂的针法教了一些给李小梅,后来遗玉手艺见涨,卢氏就直接把李小梅转手交给她了。 遗玉内心毕竟是个成熟的大人,又知道这李小梅只是脑子比较直,并不像她娘一样是个喜欢找事的主,自然也不会因为前事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且小春桃也在她这里学绣,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差别。 她就认真教了对方可以外传的针法,偶尔她也同小春桃一起认些字,一来二去三个小姑娘就熟了起来,算是村中这个年纪里关系最为要好的了。 “小梅姐,你两手空空地来,难道不是为了学我的新花样,倒是准备蹭一顿午饭么?”坐下之后,遗玉才发现李小梅并没有带来她的刺绣工具,心里清楚这肯定又是王氏给出的主意,为了占她家一两块布的小光,这种现象也已经屡见不鲜了。 但她清楚眼前这个脸色发红的女孩并不是自愿这样做,因此打趣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言,起身从一旁的桦木矮柜里取了绣筐出来,挑出一块质地柔软的绢帛递给对方。 “不用这么好的。”李小梅看了她手上的底布没有伸手接,抿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遗玉也不坚持,虽然她知道如果李小梅没有拿回家一块绢帛必遭王氏一顿狠骂,但既然对方坚持要维护那份单薄的尊严,她也不便说破,毕竟每个人都有一份不可碰触的底限。 遗玉坐在席子上给一块普通的绣布上了绷子,又挑好了线,一点点向对方解说今天要教给她的鲤鱼图,因为图案比较复杂,遗玉事先让卢智绘好了一张水墨鲤鱼图出来,此时拿给李小梅看,也让她条理清晰了不少。 虽然没有遗玉这样好的记性,李小梅在刺绣上却是难得的有天份,只学了两年就有模有样的了,遗玉见她既肯下功夫又有这方面的喜好,于是偷偷背着卢氏教了李小梅几样家传蜀绣中不大紧要却十分有用的针法,诸如散针、打子之类的。 “小玉,这图是你画的吗?真好看!”李小梅细细地看了这张鲤鱼图,抬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不是,是我大哥画的,我哪有这本事,字还没写好那。”她确实不大喜欢画画儿,比起书画皆通的卢智差了不少。 “呀!是卢智哥画的,难怪这么好看!” 遗玉看着李小梅每次听到卢智名字后变得发亮的眼睛,搞不懂为什么卢智对她态度并不怎么样,这小丫头还会对他有意思,只能将其归结于没有理智可言的少女情怀。 在她看来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那方面可能,倒不是她看不上李小梅,就是王氏也断然不会同意自己女儿嫁到她的对头家中,似乎前几日她还听说王氏在附近赵镇里找了一户殷实人家准备让小梅嫁过去,男方品行还好,就是一条腿有些坡所以耽误了几年婚事,年近二十还未成亲。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做活,不知不觉已近中午,遗玉看看外头天色心中盘算着中午吃些什么好,后院的母鸡今早下了两个蛋,一会儿可以央卢氏做个蛋羹给他们兄妹尝尝。 李小梅又做了一会儿便拿着东西回她家向王氏交差了,遗玉也收了东西,去院子里抱了柴准备生火等下做饭,入春时节温差总是较高,早上被冻的打冷颤,这会儿等她添柴生火开始烧水时光洁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遗玉比起三年多前长开了一些,虽然脸蛋仍旧是圆圆的像一颗小苹果,但眉眼却已有了三分丽色,不似当地女孩略微粗糙的长相,她五官要精致上许多,但也不艳不雅的,总的来说就是一个“俏”字,尤其是一对眼稍略微长的大眼,笑时好似两枚勾玉,凝眸却如一对垂星,下眼睑上两条晶莹的卧蚕更让那双乌黑的眸子明媚许多。 锅中的水烧到一半,卢氏就掀起帘子进了灶房,见到那小人儿憋红了小脸正想要把昨天打扫时放歪的水缸推正,连忙上前拦下,撵她出去玩耍等开饭,遗玉故意装成生气的样子撅着嘴晃荡出去了,耳中听着卢氏的笑骂,抬眼就看见坐在饭桌前席子上拿着一卷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卢智。 “怎么,又把你赶出来了?” “啊嗯。” “怎么,还生气那,你也要体谅娘,她只是担心你把灶房给烧着罢了。” “” 卢智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低着头的遗玉并不准备搭他的话,于是便伸手在她圆嫩的小脸蛋上掐了一下,遗玉吃痛抬头去看他,只见那张愈发清俊的少年面孔上笑意清晰起来,却让她看了牙痒痒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越长大家里人反而越喜欢拿她打趣,由于卢俊在赵镇武馆做了“三师兄”后心性成熟了不少,大家开玩笑的对象竟然渐渐换了人,偏她还只能生生地憋着。 遗玉知晓自己说不过他,“哼”了一声就转身去院子里照看她的小菜圃了。自从三年前她开始摆弄这些植物,家人从一开始的不在意到后来的看热闹和现在的明显期待。 因这小小的一片菜圃,可让卢家的小日子多了许多趣味,那薄荷叶子泡的茶水既清凉又润喉解渴,卢智最喜欢在念书之后喝上一碗。 蒲公英的鲜嫩茎叶洗净之后压碎和在面里烙出来的饼带着微微的清香,这是卢俊现在最爱吃的主食。 芦荟叶挤出的汁液涂在脸上既能防止干裂又能润滑肌肤,卢氏前年春天在她的安排下发现这东西还可以治疗皲裂并且有美白效果之后别提多高兴了,虽然她不用整日风吹日晒,但到底是经常下地的,又有哪个女人真的不怕自己变老变丑的,就算是个寡妇也不外乎如是。 后山林子里到真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植物,后来她又分别移植了一些其它的物种,都是棵株较小又有着特殊作用的,卢氏见她真能弄活这些个东西,也就没了一开始看热闹的心思,转而支持起她这一项“爱好”来。 据朝廷相关规定,年满十四岁又尚未参加过“童试”的各州学子,可于正月通过附近州县的解试,及第之后再入京拜司供,经由举荐后便可入四月份的“春闱”参加礼部试。 贞观五年,秋后就满十四岁的卢智终于可以参加明年的科举。 第二十三章 祸端渐显 离靠山村最近的一座小镇,名叫张镇,最早时候它并不是叫这个名字,只因十年前一名张姓举人举家牵来镇中,又捐钱修了镇上唯一的一座桥,那桥取名张桥,而这张举人因此做了镇长以后,这个小镇自然就被人称为张镇了。 张镇长现今已年过五旬,家中正室去年病逝只余两个妾侍却始终没能生出一个儿子来,直到前一阵子张家中来了一个落魄道士一语言中关键,说是这张镇长——张继贤本就命中无后,因此无需再做念想。 张继贤本就是个颇信命理之人,见了这位“道骨仙风”的道长又听他语带玄机自就信了十分,只好吃好喝地供着以求一个破解之法。 那道士白吃白喝了半月有余,才给这张家指了一条“明路”,说是必需要张继贤娶一八字带火的寡居妇人才可得偿所愿。张镇长深信不疑,当下请了镇上一有名的王姓媒婆,许下重金委托她给四下打听符合这种条件的妇人。 话说这王媒婆和靠山村到有些渊源,她的一个本家侄女就是嫁到了那个小村子,两家之间逢年过节颇有些来往,因此没少从她侄女那里听说靠山村内的闲事。其中最常讲的就是一个带着儿子被赶出婆家后又生了个傻子闺女的寡妇卢氏。 她被张员外委托寻找八字相合的寡妇,首先就想到了靠山村的卢氏,张镇上符合条件的寡妇也有两人,只是在这镇中居住多听闻了镇长家内院的闲事,又有谁会愿意结这门亲的。 况且那卢氏听着也是个会过日子的,能够育有两子一女又是个好生养的,真对了八字再说给张员外的儿子少不了要加些酬金。 于是这王媒婆领了差事之后第二天就借了一头花驴骑着朝靠山村去了,到了靠山村她并没有直接找上卢氏家门,而是先寻了自己的内侄女王氏商量。 王氏本来见了自己姑妈挺高兴的,但听她说完来意心里就起了揪,这门亲事却是极好的,给一个举人出身的镇长老爷做继室对于村妇来说,可是提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事。但是这好事要落到了卢氏头上那就让她不忿了,凭什么那么一个被婆家赶出来又拖儿带女的寡妇能有这等姻缘? 王媒婆看出自己侄女脸色不对,就问:“可是有什么难处?我瞧这门亲挺好的,怎么她还能不答应?” 王氏也不拿自己亲姑妈当外人,当下就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却换来王媒婆一阵嗤笑。 “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你看不得人家享福。不过你却是不知道,这富贵人家的继室可是好当的么,且不说那张镇长人品,单说他家那两个妾就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当初正室还在就被那两个媚子气的整日离不开汤药,这位爷又因宠爱妾室对此不闻不问,镇上不少人都知道那张继贤的大老婆就是被两个妾给作死的。真要是嫁了进去,承不了香火都是小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那大户家里养出来的妾给使了绊子,连命都说不准什么时候搭里面了。” 王氏听完她的话却皱起了眉头,她本就和卢氏结有梁子,看不过对方好也是正常,可借了这件事去毁人,她也还是有些犹豫的。 王媒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拿眼神打量了一下王氏,问道:“怎么,又不忍心了?” 见王氏摇头却不答话,她已猜到七分自己侄女的心思,话锋一转,又笑道:“扯得远了,这要事成也需得知她八字才行,那卢二娘的八字也不知是否配那。不如这样,你们村长那头应该是有底子在的,你且去问了,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也好,姑妈在家等我罢,我去去就回。”话说到这份上,王氏虽犹豫却也不好推辞,便应下了。毕竟未测卢氏八字之前,说什么都言之过早。 王氏到了村长家后,才知道赵村长因带卢智到青阳县所以出门去了,她便借口要替自己闺女李小梅酬谢卢氏授艺之恩打探了那卢氏的生辰,村长媳妇本就是个嘴上不大把门的,三言两语后就寻了存在家里的户籍底子给那王氏查了。 再说王氏回到家中,因那王媒婆因是个做红事的人,仅听了那生辰后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划拉了两下,面上已带了三分喜色。 “这卢氏却是个火旺之人那。”王媒婆喜道。 这边王氏听了却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要说她和卢氏结怨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卢氏对自己女儿又多有照顾,但眼瞅着卢家现在村中的日子越来越好,甚至比他们这些原住的居民还红火几分,她眼红之余怎会轻易放下心中积怨。 王媒婆测出卢氏八字,惊喜之余心中也松了口气,似乎预见那大笔赏银进了自己口袋,可抬眼再看自己侄女的仍是犹豫不决的神色,却是微微攒眉,这门亲因两地间隔,事成前还必须要在这边有个自己人照应不可。于是她思量了一番,对着尚带的犹豫王氏道: “桂香,你还怕那卢二娘吃了亏么,唉,我刚才只想着应些你的心思,却是说的有些说的大了,其实她嫁过去也不是什么坏事,耳闻她也是个有心眼的,但凡不是太蠢,又真替张老爷留了后,怎地会没有好日子过,那可是一镇之长的夫人那。” 王姑妈说完看了看王氏已经变得松动的神色,眼珠子一转又道:“怎地,我记得那卢二娘不是还曾打过你一顿么,你倒是不记仇,还替人家打算。” 王氏听完她的话后脸色一白,想起自从几年前和卢氏闹了一场之后村里人总是在背后说她闲话的事情,又揣摩了一阵她姑妈前后的话语,狠狠心告诉自己:事真成了那也是给卢二娘做了好事,改嫁给镇长做正房夫人,不比当个寡妇强么。 王姑妈见王氏终于点头答应,顿时脸上笑出了十几层粉褶子,声音也软了下来,“这样最好,这事办不成也就你姑妈我弄了个没脸,办成了却少不了你那份酬金。”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又商量了片刻,便一起出门去了卢家。 待她们走后没多久,一直躲在灶房里偷听的李小梅才惨白着一张小脸探出了半边身子来,看着她娘和姑婆两人远去的背影,咬紧了下唇。 到州县参加解试的名额是需要乡邻保举推荐的,所以今天一早卢智同赵村长一起去了青阳县。因登记需要用到户籍证明,遗玉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家的“户口本”——在这里叫做“手实”的一张薄纸。 上面条理清楚地记载了他们一家四口的性别生辰,家中田产几亩房屋几间,以及从何时何地转籍到这青阳县辖区的,最上头的户主的名字自然是她娘卢氏,旁边还用红印盖了一个小小的“女”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女户了。 这个年代人们转籍是不需要你在原来的户籍所在地开证明的,只需要你在当地住下并且购买了田产,就可以申请办理一份手实登记入当地的籍册,成为该地方居民。朝廷政策对女人较为宽松,寡居或者年过三十尚未婚配者都可以申请办理“女户”,享受到每年税收减一分的政策。 当朝在税收上实行租庸调制,每年五月按家中男丁人口收纳,并且征召年满十五岁的男子参军,地方户籍管理部门是会在这个时候更新一次籍册的,这时转籍的家户自然也就会因没有按时交税服役而被消去在该地的户口,避免了三年一次人口统计上的较大误差。 如果认为可以借此逃役那就大错特错了,在这个年代,没有户籍证明的人不单单是黑户那么简单,一旦被人告发就会直接发配到国土边区,作为流民登记在册,不仅后代朝廷永不录用,还要被打上贱民的印记,所以移居别洲的唐朝子民都会很自觉地办理手实。 卢俊和赵村长出门后,家中就只剩下卢氏和遗玉,两人坐在堂屋围着火盆赶制卢俊卢智的新衣,依着卢智的本事一家人都不认为他会在解试中落榜,卢氏早就安排好让卢俊向武馆请了假,等解试放榜之后陪同卢智入长安参加春闱。 因卢智报考的是常科中进士一科,春闱前需得拜访长安司贡以获举子名额,穿的太过寒酸难免遭人白眼,所以卢氏一个月前得了年前最后一笔卖冰糖葫芦的钱后就在县城给他挑了最好的锦绸和丝线,凭借这自己的手艺,怎么着也要给他置办 新唐遗玉 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部分阅读 两身在长安城也穿的出气派来的衣服不可,顺带也让陪考的卢俊占个便宜。 卢智对此一笑置之,虽不打击他娘的热情,但也没表现出赞同来,只专心温习他的功课,等待着应试。 火盆里的碳烧的差不多了,卢氏就将手里的衣物放在了一旁的席子上,准备去灶房再拿些木炭来,刚起身就从只掩了半扇的门里看见院子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再一瞅便认出了其中身穿灰蓝布衫的王氏,另一个眼生的婆妇却不知是谁。 虽然她不大待见王氏,但都上门了又不能往外赶,只能走出去迎上正往她家院子里走的两人,抬眼挂上一丝客套的笑容,却没等她开口,那细眉浓妆婆妇就抢了先。 “哟!这就是卢二娘罢,啧啧,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那。” 卢氏看着她一张口脸上就换了一副表情,那眉眼扯出奇怪的笑容,脸上的白粉一笑之下似是抖落了一些下来,看着她的眼神更是奇怪,不像是打量人倒像是货物,不由微微攒眉。 “你是?” 那婆妇这才微微收敛那副夸张的表情扯了一把身边的人,王氏却是有些抹不开脸面,勉强压下心中看见卢氏就不爽快的感觉,咧出一个干干的笑容对卢氏说:“二娘,这是我本家住在张镇上的姑妈。” “哦,原来是王夫人。”卢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氏。 “瞧你喊的,我哪敢称夫人那,你随桂香一道喊我姑妈就成。” “我还是喊您一声王大娘好了。” 那王姑妈便顺势应下才说道:“二娘,今天过来却是有件好事要讲予你听,你看咱们还是进屋去说罢。” 卢氏点点头,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将二人请了进去。 遗玉坐在火盆边,刚才院中的对话她已听到,见着跟在她娘身后走进屋子的两人,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礼貌地叫了两人。 “王婶,婆婆。” 那王姑妈一进门就瞧见了坐在火盆边拿着花绷子穿针引线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粗锦萝绿色的及胸襦裙,外套一件鹅黄绸面的半袖短袄,胸前垂着两根黑亮的麻花辫子,各系一根草绿色发带,白嫩的小脸上一双灵动十分的桃花瞳正俏生生地望着她。 好一个天生丽质的俏丫头,王姑妈在心中赞叹,片刻后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有些古怪地向遗玉回了个点头礼,扭头问卢氏:“二娘,这、这可是你女儿。” 见卢氏点头后她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埋怨地瞥了一眼王氏,暗自怪她竟然骗自己人家闺女是个傻子,这模样这眼神的小丫头若是个傻子,那恐怕整个赵镇都找不出来一个好的了。 王氏被她姑妈盯了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才想起自己虽告诉过她自己几年前挨打的事情,但却始终没提过人家闺女早就神志清醒,当下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忍住没有露出太过尴尬的神色来。 且不说卢氏能否看的出二人之间短暂的互动,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遗玉一眼就看出了两人间这短暂的不自然,再一联想卢氏为人,不难猜出她肯定是对这王姑妈说了自己不少“好话”,心中嗤笑,但面上还是做足了乖巧懂事的工夫,起身向二人行了一礼后,就进灶房取木炭去了。 4000字章节奉上,下月参加pk,请看文的亲们到时候支持一下_;果子写的长篇,有些慢热,但会保证质量的。 第二十四章 卢氏发飙 且说三人坐下后,那王姑妈并不急着提她的来意,而是把目光绕着身处的这间屋子环顾了一周,从横梁到屋顶,再至桌案席柜,最后才落在了眼前将要燃尽的火盆子上。 卢氏看着这王姑妈打量的眼神和王氏偷瞄她的目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闷来,见两人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轻咳一声之后,问道:“方才在院子里说要讲与我听的事是?” 王姑妈把定在火盆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双手扣在脸前呵了一口暖气,一股烟白的哈气冒了出来,她并没回答卢氏的问题,反而道:“二娘,你这屋子够清冷那,冬天光烧这木炭火盆可是不够暖和,晚上可还睡的过去?” 卢氏淡淡答道:“我是个不怕冷的,家中孩子也没那么娇气。” 王姑妈脸色微变,又道:“怎地不见你那两个儿子,我听桂香说了,那可是现今这靠山村里数一数二的好儿郎了,二娘有福气,这两个小伙听说都是极其孝顺的,以后找了媳妇,你可是少不了要享福哟!” “借您吉言。” “哟,这是给谁做的衣裳,这、这料子可是极好的那。”见卢氏油盐不进的样子,王姑妈心头微觉不妙,顺手拿起先前被卢氏放在一旁席子上只余袖口处尚未缝制好的衣衫,似乎是想找些话题,可摸了两把那料子却愣了愣。她虽耳闻卢家并不十分寒苦,没想到真个见了却是另一番景象。 从刚进门看见那小丫头的衣着到现在手上这料子可都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穿起的,暗道这小村落里的一个寡妇手头竟还是有几个钱的,等她得了这门好亲自己说不定在这边也能捞上几个。 卢氏见她不谈正题,反而拉些偏的歪的来讲,不由隐隐有些不耐,脸上虽未带出,但说话的语气就不那么好了:“王大娘,您有事且直说罢,我这里还有活儿要做。” 一直坐在一旁陪衬的王氏听她语气渐变,刚才进门时那种别扭劲儿顿时不见,习惯性地撇了撇嘴道:“料子却是好料子,就不知人是否有福气穿。” 村中谁不知道卢家的大儿子过来年就要参加县中解试,赵村长还夸那卢智是个有举人底子命的,明年肯定能够高中。王氏一看那衣服样式,就猜出这大概是给她那“举人”儿子做的,心中嫉妒卢氏有个能给她争脸的儿子,说话时难免就把积压已久的酸气露了出来。 卢氏当然不是个愿意受气的主,等她话音一落就直起了身子,语气比起刚才更加冷淡:“你要是真没的事做来找我闲扯这些个,就请回罢,我这屋既小又冻的,别再病着二位。” 王姑妈听了自己侄女的话就暗道她不着调,见卢氏准备撵人,连忙收了个财迷的心思,偷拧了一把坐在她身边待要张口的王氏,用眼神示意她正事要紧,又一把拽着卢氏的胳膊轻轻将她往下拉扯,打着圆场道:“二娘这是做什么,刚进门就把我们往外赶么,赶紧先坐下,我这就讲了那好事给你听。”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卢氏真是被勾起了一些好奇之心,就顺势坐了下来,却再也不看一眼憋气的王氏。 “二娘,你可知那张镇上的镇长张继贤老爷?” 卢氏点头,她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明白这王姑妈要说的事和那张镇长有些什么关系。 “那他家中现今尚无正室在房,你可知道?” 卢氏闻此心头一跳,已有些不大愿意继续听她说下去了,但王姑妈却不等她答话,就又自顾自地开了口。 “这张老爷可是个好归宿,虽说是武德年间的举子,但到底有功名在身的,家中又有良田十倾,房子是这张镇中盖的最气派最宽敞的——” “王大娘!”卢氏直直打断王姑妈的话,而后声音略带僵硬地说:“这等好事我不想听,且请二位回罢。” 王姑妈被岔了话,先是一愣而后又听卢氏直白的送客之言,心中虽然升起一股不妙来,但还是强打起笑脸,接着道:“二娘,我这话还未说完,怎地你就不想听了。” “不用讲了!这话我听不起!我卢二娘虽是个寡妇,可却没想过这辈子再改嫁给谁,你且歇了这心思寻旁人去罢!”卢氏到这时候怎会还不明白今天这二人的来意,她心中气恼,便直接把话摊开来讲。 王姑妈心头的不妙之感得到落实,由于惊讶和不解,脸色再不复刚才的强笑,来前她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打算好了,可她真是没有想到卢氏在看透她的来意后,会这么直接就拒绝,这可是成为一镇之长夫人的机会,眼前这么个弱质无依的妇人竟会拒绝! 这边王氏一看卢氏拿了脸子出来,却再也坐不住,全然忘记自己这趟过来的目的,直直从席子上站了起来俯看着卢氏道:“哼,急败什么,也不见得就是你了,虽说生辰八字配的上,但你当随便一个拖儿带女的寡妇就能做镇长夫人来着。” 尚在惊讶中的王姑妈一听王氏开口就知道不妙,再看卢氏已经完全变黑的脸色,忙再次伸手扯了一把王氏,却不料对方更加口快:“姑妈您别拉我,让我把话说完,不然她还真当自己真是个稀罕人了,若不是看着是个能生养的,想着能给张老爷添个儿子,用得着找这么个不明来路的么!” 这话说的却是难听至极,将女子名节都扯了进去,因此王氏话音弗落,两道厉喝同时响起: “桂香!” “你给我滚!” 王姑妈和卢氏一起喊出声,一个是一脸懊恼,一个则是一脸愤怒。 卢氏喊完也不等她们再反映,就伸手去推了两人,想把她们撵出门去。王氏一见她都动手了,自然也不肯吃亏,反扯住卢氏伸过来的一只手腕,两人中间夹着那王姑妈,就这么闹了起来。 一直在一旁灶房竖着耳朵偷听的遗玉,早在卢氏大喊出声时候就蹿了出去,趁着三人还在推搡的时候,拎着院子里那把一人高的大扫帚跑了回来。 进门举起扫帚就朝正对着她的王氏和王姑妈两人后背拍去,嘴上一边喊着:“不要欺负我娘!”手上的力气却没少使,虽说她只是个年近九岁的孩童,但胜在这扫帚棍子够长扫帚苗子够硬,挨上一下不疼那是不可能的。 王氏前几年曾经被卢氏一顿扫帚打怕过,心中阴影下连反抗都没想过,只顾着躲避,却累及她身旁的王姑妈也一起跟着她倒霉。 遗玉三两下就把两人吓到了一边去,卢氏这头得了空闲,抬眼看见遗玉尚举着那根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大扫帚一副滑稽的样子,心情突然大好,略微提高声音喊了遗玉一声后,冲她伸出了一只手。 遗玉听到卢氏的喊声,连忙回头,默契地将手里的“武器”转移到对方手上。 卢氏双手握住了扫帚棍子,心中豪气顿生,紧接着也不等靠在墙边得了喘气功夫的二人回神,双手一挥又向她们扫去。 “出去!你们给我出去!” 遗玉看着她娘像撵鸡子似的把人给赶了出去,刚才躲在一边偷听时候压抑的怒气得到缓解,走了几步靠在门框上看着外面的情景“咯咯”笑了起来。 暂且不说那对因发泄了心头怒气而神清气爽的母女,这头王氏和王姑妈一路上被看见她们的村里人指指点点,灰头土脸地跑回了李家小院。 从两人走后就一直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的李小梅看见她们这幅模样回来,吃了一惊后,也不知她们那主意是否打成,心中仍然忐忑。她同遗玉两年交好,又多受卢氏照顾,自然不愿意见着自己娘亲和姨婆合谋去害人家。 王氏一进门就大叫晦气,支了李小梅去倒茶水,也不顾一身土灰就坐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地骂着卢氏一些难听话,待王姑妈重重咳嗽了两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她凉到了一边,赶忙又起身把她扶了过来坐下。 王姑妈却是使劲瞪了她一眼,稍后接过李小梅递上的茶碗喝了一口热水,顺了顺气,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沉思。 王氏也不是傻子,看了她姑姑脸色不对,这会儿喝了热茶又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确实是那会儿自己话多了,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只认为自己全是被卢氏那个样子给气的,才说了几句不经脑子的话。 可她又知道自家这个姑妈的脾性,虽然面上是带着七分善色的,可实际却上却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就怕因为今天的事情连带自己一起被她埋怨上,连忙收了心思说起软话来。 “姑妈,您不打紧罢,刚才那疯婆子可有打痛您?” 这王姑妈却看都不看上她一眼,更别提回话,王氏却是不知她心思,咬咬牙,又道:“姑妈您别气了,今日这事都、都怨我要争一口气也不看个时候可是我一看她那张狂模样就气不过来要不、要不我再过去同她好好说道说道?” 王姑妈总算拿眼角斜了一下王氏,开口恨恨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说说你刚才是个什么样子!若不是你在一旁三番五次地瞎掺和,人家能把咱们撵出来么,去之前我怎么同你讲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唉,我这次算是丢大人了,做媒说亲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被人拿了扫帚棍子给打出来的这口气叫我怎么咽的下去!”说完又想起卢氏拒绝她时那坚定的神态,好不容易有些缓解的脸上神色重新变得难看起来。 “对!咱们也不能白挨一顿打,刚才是一事情急我没反映过来,要不咱们再找她去?” “这个不忙,你且告诉姑妈句实话,这卢氏同娘家和夫家人可还有联系?我先前看着那模样可算是衣足食饱,怎地一个寡妇有这能耐?” “没有啊,这都在一个村子里过了八九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有什么亲戚来往我还不知道?就这么四口人没旁的了。” “如此倒真是个无依无靠的,那这事就好办了,你且容我想想” 王姑妈话毕也不理会满头雾水的王氏,只渐渐眯起了眼睛盯着自己手上那尚冒着热气的茶碗,神色不复再卢家那副好说话的模样,反倒带上一股阴厉。直到碗中茶水变凉,她才谨慎地吩咐李小梅到外面守着门,待门紧紧阖上之后,转身小声地同王氏交谈起来。 两人都不知道,一直守在外面的李小梅靠着门边,偷偷将她们的密谈听了个一字不落。 小半个时辰后王氏才笑嘻嘻地开门走了出来,喊李小梅抱柴起灶做饭,却自始至终都没注意到自家闺女低垂的脑袋下掩盖着的青白面色。 第二十五章 夜深惊闻 那天王氏姑侄到卢家说媒的事情,卢氏后来交代遗玉不要对她两位兄长提起,卢智临考在即,遗玉就算没有得了她娘的指示也是断然不会拿这件没能说成的事去乱他心神,于是两兄弟就被隐瞒了这段乌龙事件。 后来直到卢智考完了解试,王氏和王姑妈也没有再去过卢家,这也让本来还有些不大放心的卢氏和遗玉暂时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专心地等待青阳县放榜的日子。 二月初一,卢氏寅时三刻就起穿戴好去起灶做早饭,后来兄妹三人也陆陆续续起了,都梳洗好后,卢俊去院子里喂牛,卢智则接过了卢氏做饭的活,好让她去帮遗玉梳头。 卯时一刻,一家四口吃罢早饭锅碗刷好,院子打扫干净、菜圃里浇过水、鸡也喂过之后,卢氏拎上囊袋同卢智一起“咔咔”两声将两间屋子落了锁——卢家人要去青阳县看榜了。 卢家的大黄牛比起几年前强壮有余也稳健不少,一路拉着四个人小跑也不见吃力。 卢俊坐在前面赶着牛车,车上卢氏一边同卢智打趣,一边还不忘搂紧靠在她怀里因起的过早这会儿开始犯迷糊的遗玉。 “智儿,可有担心今次榜上无名?” “娘放心,儿子怎地也要让您做那两身衣服派的上用处才是。” “这要是中了,初八就要往长安去了,娘给你准备的衣服也不晓得够不够穿。” “够的了,入试到春闱放榜满共也就三个月,届时无论如何是要归家的。” 说起来,虽对卢智才学很有把握,但真当一家人挤在青阳县城衙门口的人群中等待放榜的时候,脸上神色最为轻松的却还是卢智本人,就连两世为人的遗玉此时也不免心中犯揪。 “俊儿,你力气大眼神也好,等下那张榜的出来,你且挤到前面去仔细寻了你大哥名字。”卢氏交待卢俊道。 “唉,我一准把大哥名字从榜上找出来,”卢俊应声道,说完还怕卢氏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您就放心罢,上面有没有大哥的名字,我都给他找出来!” “浑说!上面怎么能没你大哥名字。”卢氏这会儿本就有些紧张,再被卢俊这么一搅合,就怕起万一来,巴掌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他后脑勺上,“若是上面没你大哥名字,那必是你看花了眼!” “我怎么会看花眼那,我眼神儿最好了,要是真没大哥名字,那肯定是他没考上——哎哟,娘您又打我!” 两人这边闹着,那朱漆衙门大门却在这时被慢慢推开,八名灰衣衙役小跑出来开始喝令四周民众散开,等到在衙门一旁的墙面前余出七八步的空地之后,又有一个身穿深棕官服的县衙主簿手捧一托卷从门内走了出来,由两名衙役护着到了那面墙前站定,才将手中榜书交由两人一起展开,张贴在了墙面上。 等到那主簿又在衙役的护送下退回衙门口,才高喝了一声:“探榜!” 本来摄于官府威严不敢上前的民众这才一股脑地蜂拥而上,卢俊顺势就蹿进了人群里,卢氏却一手拉着遗玉一手拉着卢智反朝后退去,只刚那主簿话音一落身边拥挤一阵,现在人都跑到前面去了,母子三人顿时四周一空。 “怎地还不见回来,找个名字这样难么!”三人刚退到衙门对面客栈前的一棵老树下,卢氏便开口道。 “娘,二弟才刚刚挤进去。”卢智叹了一口气,任由卢氏攥紧了他的一只手。 “是啊娘,人这么多,二哥哪能这么快出来。”遗玉插嘴道,她倒是没有卢氏这样担心,对卢智的能力她是九分信任的,剩下一分也只是担心有什么意外而已。 卢氏听了他们的话点点头也不再说话,只是微踮着脚尖,双目直直地瞅着张榜的那边,似乎这样就能让她从那一大群人中寻出卢俊的身影来。 遗玉看着街对面拥挤的人群,耳中嘈杂的声音里尚能分辨出几声尖叫和哭喊,难免想起自己高考后在孤儿院门口的小报亭里用公用电话查分数的事情,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大概也是同眼前这群学子一样,心中充满了期盼和担忧的,等知道结果之后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娘!”尚未到变声期的卢俊,音色清亮,在这喧闹的街上第一时间传到了遗玉的耳中,紧接着她只觉身边人影一晃,卢氏已经快速冲了过去,一把扯住刚从人堆里挣扎出来的卢俊。 “怎么样!寻着没!”本就被人群挤的七荤八素又被各种气味熏得五迷六道的卢俊,被卢氏这么猛地一扯,别说是答话了,方向还找不着呢。 “你倒是说话啊!有没有看见你大哥名字!”卢氏这会儿也顾不上她小儿子尚且衣发缭乱,见他呆愣地样子只恨不得再赏他一巴掌锅贴才好。 树下的遗玉和卢智见此连忙上去拦了,卢智道:“娘,容二弟喘后气先。” “娘!”好不容才缓过气的卢俊,冲着眼前一脸期待之色的三人,嘴巴一咧露出一口在遗玉常年监督下洁白发亮的牙齿,高声道:“娘!儿子跑的可是最快的了!谁都没能把我挤开去!” 遗玉见到他二哥这幅傻样,眼角一抽撇过头去,果然下一刻就听一声闷响伴着卢俊地哀嚎响起。 “叫什么叫!赶紧说!”虽然见他样子心中已放下八分,但还是想亲口听到实信儿的卢氏一巴掌盖了过去。 “嗷!娘您又打我!”卢俊后脑一疼脸上带了三分委屈,但又见卢氏大眼一瞪,生怕再挨上一下的他连忙抢声道:“有有有!有大哥名字,还是最前面呢!哈哈,我一去就看见了” 只说到这里,后面他邀功的话却是没人再听了,卢氏一把揽过身边已经同她一样个头的卢智,大笑道:“好儿子!娘的好儿子!” “我就知道大哥一定能中!”遗玉也在一旁笑眯了眼。 一家人在这边乐呵的时候,那头人群中却是被抬出来了好几个晕倒的人,有是因为名落孙山而受不了打击的,有的却是因为榜上有名而激动的,但不管怎么样,各州县的解试也都已经正式结束了,上榜者可以准备着进京拜访司贡,没上榜的就只能等来年再试了。 卢家四口回到家后,不少邻里都前来打听了卢智解试的结果,听闻他得中之后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却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赵村长甚至还跑回家杀了一只公鸡送来,言语上对卢智也不同以前那副看待孩子的态度,反而多了几分敬意。 村中似乎因为卢俊即将入京赶考一事,气氛变得略显怪异起来,可卢氏却暂时没功夫品味这其中隐含的意味,她正忙着替卢智卢俊两兄弟准备细软,因这次实是兄弟二人第一次独立远行且时日过长,饶是在卢氏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兄弟二人的一应衣物银钱都准备妥当也是四天后的事情了。 二月初六,卢智入京赶考的前一天晚上,除了憨吃信长的卢俊外,卢家另外三个人这夜都没有睡好,卢氏睡不着,半夜便起身去了院中,又遇见同样从屋子里出来的卢智,两人就在院子里交谈了起来。 遗玉早被卢氏翻身的动静惹醒,在她出去半晌也不见回来后,疑惑之下汲着鞋子准备出去看看,却没想走到门口就听见了母子的谈话声,她本不想偷听,确认卢氏无事,待要重新回到床上时,从卢氏口中蹦出的一个字眼却让她双腿如生根般扎在了原地。 “你爹恐怕是认不出来你的,不用担忧,好好参考就是。” “认出又能如何,不是已经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么,想必他现在多的是儿子罢。” “你、你不要这么说,你爹他也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不是因为一个阴险女人就抛弃妻子之人么,不是因一个私生子就要杀了嫡子之人么娘,您知道有些事儿子不能忘、不会忘、也忘不了。” “唉,你这孩子,娘就这么一说,本想让你宽些心思,却反而惹你急了。” “娘,儿子没有,儿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您放心,您丢掉的殊荣,儿子一定会重新给您一份更高的。” “傻孩子,娘又是看重那些的人么,若是的话,又怎么会——好了,不说这些个了,娘交待你的事,到时你且听话去办了早点去睡罢,明天好赶路。” 卢氏又轻声安抚了卢智两句,两人便分头回屋去了。卢氏上了床,将遗玉身上的被子盖好后才阖上眼睛想着心事慢慢入睡,直到她呼吸逐渐平缓起来,遗玉才小心翼翼地扭过头,睁开在漆黑的夜里显得铮亮的双目,神色复杂地看着卢氏隐约的面庞。 她一直知道全家人隐瞒着她的秘密同那位“爹爹”有很大关联,因为藏的严实,这竟是她近五年来头一次这么具体地“听”到他的事,原来她那位“爹爹”竟然没有死,她娘也不是寡妇! 什么是断绝父子关系,什么是抛弃妻子,什么是要杀亲子!原来这秘密的背后竟是这样沉重的包袱,难怪家人从不对她提起,难怪。 第二十六章 流言四起 第二日,卢家四人皆是早起,只是比起以往吃早饭时的轻松愉悦,今晨的气氛略微带着一丝因离别产生的感伤,虽然知道两兄弟早晚都会回来,但卢氏和遗玉面对较以往丰盛的早餐还是有些食不下咽。 卢氏在饭桌上难免又一次交待两兄弟一些注意事项,这些话最近三天兄妹三人都没少听,但却没一人对此表示过不耐之态,卢智更是每每正襟危坐,如临圣谕地谛听卢氏的唠叨。 “到了青阳县,与人合租马车时候,切莫放乱了行囊。” “是。” “到了长安若是天热,也不要贸然就减了衣服,出了汗再吹风就容易受凉,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嗯,儿子晓得。” “需得找家清静又安全的寺院借住,香火钱不要省,若是嘴馋出门吃肉,也把腥味洗净再回去。” “是。” “找好住处不要四处乱逛,先到礼部交换了文书,贴身收好。” “是。” “娘给换的那小袋碎银你要时时检查是否还在身上,一旦丢失切莫慌张,卢俊的护腕里尚缝有一些应急钱。” “娘,儿子会留神的。” “拜见司贡时候尽量谦和,咱们是没有钱送礼,但人品才学只要佳好,谅他们也不敢瞒弄你岁小。” “儿子知道。” 遗玉低头扒拉着碗中的汤饭,耳中是卢氏的叮嘱、卢俊的应声以及卢俊呼啦稀饭的声音,脑子里却又忍不住回想起昨晚那段让她震惊的对话。 她前后揣摩了一整夜,从那了了几句闲谈中大概整理出了一条较为清晰的思路:卢氏的夫君是京都长安人士,因着一女子同其私生子,对嫡长子卢智下了杀手,遂卢氏怀着身孕带了两个儿子逃到外地,闭口不谈当年之事。 她知道自己的猜测也许误差很大,但能够肯定的是,那个“爹爹”当年绝对做了伤害她娘亲和哥哥的事,昨日卢智的声音依稀还在她耳边回荡,那静谧的夜里包含着恨意无奈凄凉不解等等负面感情的声音,不似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应该有的。 一直都十分好奇的秘密真的被窥破后,她反而觉得心情沉重起来,似乎那个亲爹在长安还有些来头,也不知道这八九年过去,可还会记得他们母子三人,倘若卢智真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那人,又该如何自处? 原本还对卢智去长安应考愉悦和激动的心情这会儿却变成了担忧,她抬眼偷瞄着卢智那仍带青涩的清秀面庞,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就此事多说半句。 “玉儿怎地了,饭都放凉也没见你吃两口。”卢氏叮嘱卢智的时候还不忘去照看小女儿,见她只拿了竹箸在碗中搅和却没吃几口的样子,不由抽神询问。 “娘,小玉舍不得大哥。”遗玉被发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自然,连忙挂上一丝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卢氏。 “小玉乖,大哥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不再的时候,你要听娘的话不可顽皮,知道么?”卢智伸手掐了一下她的小圆脸,笑道。 “哪个顽皮了,小玉最听话了,大哥乱讲!”毕竟做了五年的孩童,遗玉脾性上自然是多了些童性,撒娇耍赖的本事倒养出了几分。 “哈,行,你最听话,大哥回来一定会带些京都的小玩意儿给你耍。” 遗玉摇头正色道:“只要大哥早日归家,一路顺风,小玉不要什么。” “好,娘的玉儿说的好,一路顺风,早日归家。”卢氏见她又拿出那副小大人的模样,被她的话语触动内心,一手便轻轻放在她的发上抚摸。 “娘,就到这里罢,不用送了。”卢氏和遗玉将兄弟两人送至村口外两里地后,卢智终于开口道。 “好、好,那你们两个且上路罢,我们不送了。”卢氏声音略带哽塞,只是强忍着没让泪水涌出,遗玉也心头难受,一手揪着她的衣摆垂着脑袋不去看两位兄长。 卢智轻叹一声,上前两步拥住卢氏,口中轻唤着“娘”,这也让她再难忍住悬在眼眶中的泪水。 卢俊却不顾这悲伤气氛,哈哈一笑,一把将遗玉捞到身边,抬手举在空中,逗她道:“小玉莫不是也要哭鼻子罢,来给二哥哭一个,哥可好久未见过你掉金豆子啦!” 本来还抑郁的遗玉听了他这句话,当下就伸出两只小手去拧卢俊的腮梆子,气道:“二哥坏,笑话我!” “哎呦!疼疼疼!小玉乖,快撒手!”卢俊怕自己手重伤了她,也不敢反抗,直至她掐地心情舒畅松开手了,才小心翼翼将她重新放回地面。 两人这番打闹让那头的两母子忧伤的心情被冲散不少,卢智甚至还有了说些风凉话的心情。 “你且让她出出气罢,你走以后,家里可没人让她欺负了。” 遗玉气结,什么叫没人让她欺负?她有欺负过卢俊么,说到欺负人,全家加起来都没卢智一个人在行。 “好了,娘也不麻缠了。”卢氏上前分别给两个儿子整理了一下亦鹋,脸上又换上了笑容。 “你们且去罢。” 卢智和卢俊闻言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们母女一眼,才一同扭头朝远处走去,逐渐消失在了前方一片桦树林中。 “玉儿,咱们也回罢。”卢氏直到再也看不见两兄弟的背影,才拉着遗玉的小手朝回走。 “娘,您别伤心,哥哥们很快就回来的。” “娘才不伤心,这两个闹心的走了,只余你一个乖宝,娘还轻松不少那。” “哦,原来刚才娘哭鼻子,竟不是伤心,而是高兴那。” “你这孩子,倒敢拿娘打趣了。” 在遗玉地刻意调解下,卢氏走到村口时脸上已经不见刚才那股郁色,反而同她讨论起了一些蜀绣花样儿上的事情。 因卢智此次进京,卢氏将二十余贯钱全换成了碎银给他带在身上,家中储蓄现今已经所剩无几,虽说春末即能收粮,另有卖糖葫芦的收入,可母女二人还是商量着买些好料的做几个大的物件拿去青阳县“霓云衣铺”卖些银钱,好等卢智归家后能有多余的现钱用来在以后的吏考中周转。 走进村道,首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遗玉,虽她不喜出门,这条村道几年来也走过不下百余回,路边干完活凑在一起说闲话的妇人也是常见的了,但是今天这些农妇们的扎堆行为却让她感到怪异。 主要是那不断投向她们母女两人的打量目光,让她心头不快,倒不是她们的眼神中有什么恶意,只是那种偷偷看上一眼,你眼神一过去她们就慌忙撇开的样子,让人疑心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卢氏也感到村中气氛的诡异,不着边际地瞥了几眼一路偷看她的妇人们,面上却没显露出什么来,拉着遗玉前行的脚步快了两分,两人回到家后,身上少了那些怪异的目光,才觉得自在了些。 二月天气依然寒冷,卢氏进门就去弄了火盆,遗玉坐在席子上回忆着刚才那些妇人脸上的表情,想要揣摩出些道道,这时,一个人却急匆匆地进了卢家小院直直步入门扉未掩的堂屋。 “小玉,你娘那!”来人却是村中的牛氏,遗玉的手帕交小春桃的娘亲,这个平日脾性爽朗的妇人此刻脸上却挂着满目的焦虑。 未等遗玉答话,卢氏就端着火盆从灶房走了出来,看见牛氏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怎么这会儿过来,再晚些可赶上吃午饭,家中母鸡刚好下蛋,却是知道你要来蹭饭罢。”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玉,你且先回屋里去,”牛氏突然顿住,扭头对正在一边竖着耳朵准备听她话的遗玉说道。 遗玉看了她娘一眼,见她点头,就听话地回了里屋,帘子落下后,却又轻手轻脚地靠在门框后面,打算偷听她们是要说些什么秘密。 牛氏压低了的嗓音依旧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二娘,你跟大姐说句明白话,你可都想好了?” “想好什么?”卢氏的声音带着疑惑。 “你、你现在还想瞒我这个,你真要改嫁么!” “什么!”卢氏声音陡然提高。 “村中这几日已传遍了你要改嫁的事,也就我今上午才刚刚知道,这不就问你来了。” “是哪个说我要改嫁的?”卢氏一字一句咬着牙问道。 “我是上午在地里时,听几个婆娘在说闲话,问了之后才知道你这事情,二娘,你可真想清楚了?虽说这事并非没有前例,但你到底还有三个孩子,卢智又进京科考,这要是真改嫁了,名声上却是不大好听的。” “大姐,你且告诉我,她们可有说我要改嫁于谁么?”卢氏声音似乎平和了一些。 “咦?不是说张镇的张老爷么?你——二娘,你怎么地了,脸色这样难看?” 牛氏说完这句话,屋外便没了动静,又过了片刻,卢氏压抑的语调才再次响起。 “大姐,我从说未过要改嫁的话,也从未存过改嫁的念头,这定是别人在我背后造谣生事,若你说听到的是我同那张镇长的闲事,我却是大概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啊?” 牛氏饱含讶异的一声之后,卢氏再难自制,当场拍案而起,道:“不行,我这就去找那个乱翻闲话的混账去!” 果子求推荐啦 第二十七章 谁在说谎 卢氏此时心中却是惊愤交加,她原以为年前那件糊涂事算是过去了,真没想到她刚刚把儿子送走,就又起了这回子荒唐事。 当日她明明就已严词拒绝了那王媒婆,且还是用扫帚将她们打出去的,谁知过了这几个月,竟有这样的流言传了出来,她脑子一转,只前后一想,便已知道了是谁在她背后造谣。 那天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遗玉自然是不会到处乱说,剩下就只有当事的王氏和她姑妈两人,且当日谈事时是在屋内,也排去了被人偷听去的可能,只能是那王氏四处碎嘴了。 认定是王氏所为之后,她再难抑制怒气,也没来得及好好思量一下王氏这么做到底是为何,就夺门而出,朝李家去了。一旁牛氏却是傻眼,她倒不糊涂,看卢氏前后反映就知道其中必有猫腻,等反应过来后王氏已经跑了出去,于是她也拔腿跟上,打算同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牛氏前脚离开,一直躲在里屋的遗玉这才掀起帘子出来,她刚才听了牛氏的话也是一时愤怒无比的,但等到卢氏发怒后却又冷静下来,仔细琢磨起这件事的不对之处。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不像卢氏外表精明其实脑筋比卢俊弯不了多少,她见卢氏冲动地跑出去就知道她必是找那王氏去了,虽然心中也认定这件事必是王氏所为,但是她疑惑的是王氏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为了毁坏她娘的名声么,可是她娘是肯定不会嫁给那个张镇长的,到时谣言肯定不攻自破,若是王氏真的仅是为了败她娘名声才背后捣这种鬼,也像是她那种没有脑子的女人做出来的事,但让遗玉忧心的是,这谣言传播的日子,怎么就刚好赶上卢智放榜进京前后?若是放榜之前,不能确认卢智是能中的,那还说的过去,可若是放榜之后,知道卢智要进京赶考,王氏才开始散播这谣言,那就值得深虑了。 但愿这只是巧合,那王氏也根本不是有那种心眼的,好歹也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年,遗玉很清楚对方的性子,就是一个喜欢红眼嫉妒心强又小气爱贪便宜的女人,可是——遗玉脑中闪现过一张涂满白粉,笑时让她浑身别扭的人脸来。 眉头一跳,遗玉连忙去寻了钥匙,将屋门锁好后快速朝李家跑去。 且说从王氏跑出去,到遗玉跟上,中间也不过半碗茶的功夫,李家小院子里现在却已经站了好些村民,多是午间回家做饭的妇人,汉子们却是不大凑这个热闹的。 遗玉跑过去的时候,正从人缝中看见卢氏挥掌去豁王氏的画面,只是这巴掌却没能落下,而是被一旁王氏的男人李老实给拦下了。 卢氏愤愤挣开李老实的手,也不看他一脸为难的表情,只单单冲着王氏道:“王桂香!你给我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你敢做就不敢认么,不让我说,我偏要说!这会儿乡亲们都在,我且再说一遍,好让大伙儿都听清楚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王氏仗着自己男人护着,胆子便肥了几分,也不用怕卢氏跟她动手,口中便大声嚷嚷起来,惹得四周没将刚才事情听清楚的村民们都竖起了耳朵。 卢氏咬牙道:“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卢氏却 新唐遗玉 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部分阅读 是不再拦她,反而退到了一边,指着四周的村民们对王氏道:“你倒是说说,把你刚才的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再说一遍!让大伙看看你是怎样污我青白的!” 王氏也不因她的话气恼,上前一步对着四周的人说道:“大伙儿且帮我评个理,看看这事是谁不厚道!不少乡亲也都知道我有个在张镇做红事的亲姑妈,那在张镇也是有名有号的媒人,四里八乡的夫妻,经她手的没百件也不下五十了。这却是年前的事情了,那日我姑妈来寻我,说是有桩好亲要寻个适当人,那男方正是张镇的张老爷,说要寻个体面又擅持家务的寡居人,且不说这改嫁事宜是否适当,我因小梅多受那卢二娘照顾,想着真能成事,那张老爷有房有田又有家底,嫁过去的又是做正妻,可不就想着借此能帮上卢二娘一把?” 说到这里,卢氏在一旁冷哼了一声,强忍了没去打断她这番鬼话。四周村民也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却也没一个人打断王氏的话。 “说到这儿,有人要说我给寡妇说亲不厚道了,你们暂且听我说下去,若那卢二娘真是个贞烈的也就罢了,她不答应,我还能怎样?可她那日表面上拒绝,并将我同我姑妈撵走后——这事也是有人看到的,是不?” 王氏突然打住,看了一下四周,直到确有几个记得当日之事的妇人点了头,这才满意一笑,又道:“可她哪里是真的不愿意,当晚就又偷偷摸摸寻了我来,且仔细向我打听了那张老爷的身家事务,我一一与她说了,她又反口央我替她结这门亲,我本气她白日与我没脸,但到底我王桂香是个恩怨分明的,就应下了。” “你胡扯!”卢氏听她讲到这里,再难忍耐,终于不等她再讲下去,上前又要去打她,却被李老实挡住挨不着那王氏半点。 王氏见卢氏跳过来,面上一惊,但等到自己男人拦住了,才又放下心来,继续快速对四周村民道:“却没想这卢二娘刚才突然找到我家!劈头盖脸对我就是一通狠骂,我开始还摸不清这是为哪般,待她口口说我冤枉于她,这才知晓,她竟是要毁亲!” “王桂香!你这个满嘴瞎话的!”卢氏思想里毕竟是个保守的古代人,尽管这个朝代对女子行为较为宽松,可辱及名声和妇誉的事情,对女人的伤害还是巨大的,若卢氏答应改嫁又毁亲一事被落实,那就不是遭人白眼那么简单的下场了,起初她肯让王氏大放厥词,实是因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相信大家会听她的一面之词,但现在听她编的如此绘声绘色,连周围的村民都给她虎了过去,看着她们望向自己开始变化的眼神,却让她心中猛然一抖。 于是她也再顾不上男女之别,伸手就去推了拦在王氏身前的李老实,她必须制止王氏继续说下去,两人遂闹了起来。 “娘!”一直在一旁按兵不动的遗玉看到这里,连忙挤上前去搂住卢氏的腰,制止她继续同那男人纠缠下去。 “妹子,你别急啊,这事也不是听她一人说了就算的,”早先跟着卢氏跑出来的牛氏将才也只是在一旁睁着大眼看了两人闹去,毕竟是牵扯妇誉的大事,她也不好插嘴,可同卢氏交好的她也不愿意眼见卢氏吃亏,看她开始慌不支事,忙也上前拦了。 卢氏被牛氏制住,却是让遗玉得了个闲,她遂松开搂着卢氏的双手,此时也顾不上自己尚是个年近九岁的女童,侧了身子,视线越过李老实看向王氏。 问道:“王大婶,年前那天你和一个婆婆去我家时,我也在,可是你说晚上我娘又去找你,却是明摆了乱讲,我清楚记得我娘没有去找你的。” 王氏翻了个眼子,道:“你个小孩子,脑袋又坏过,哪记得清楚。” “那你说我娘来找过你,总该有人见着罢。” “那时天色已晚,又黑又冻的,谁个夜里在外面晃荡,专注意我家这边的。” “那就是没人见着了。” “哼,你个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套我话那,我可告诉你,我这头是有证人的,你娘来寻过我,说过什么话,我可都有人能够作证。” 遗玉见王氏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头暗道不妙,还想开口就被她抢了去,“小梅!赶紧过来,跟着你这些大娘大婶们说说,年前你爹去县里干活那几天,你姑婆来家那天晚上,你卢婶子是不是来找过娘,她走后是不是娘还同你商量着怎么与你姑婆提这事的?” 她这一喊,遗玉才注意到人群中那道瘦高人影,只见李小梅慢慢走了出来,只小心瞥了她一眼就赶忙把头扭过去,却是不敢看她,遗玉心惊,知道这是心虚的表现。 果然就听见她细声细气地开口,虽然她声音小,但一直关注着情况的村民们都立刻收了议论声,转把视线投向李小梅,只等她为这事情给大家个明白信儿,“我我那天晚上确实有见过卢大娘来家、来家寻我娘,问那个张镇长的事情,还、还央我娘找我姑婆给她说亲她走后,我娘还同我、同我商量怎地跟我姑婆说道这事” 村民们听了她的话,本来还疑虑八分现下顿时就信了十成,李小梅这孩子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虽然有个不着调的亲娘,但到底是规规矩矩从没撒谎着赖过的,再说了,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心眼,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敢说假话不成。 就连还拉着卢氏的牛氏,听完李小梅的话,脸上也带了两分疑色看向面色发青的卢氏。 这会儿全村人都不再注意那个说完这段话就低头紧咬下唇的小姑娘,反而一个个盯着卢氏,只等着看她到了这个份儿上可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第二十八章 你且待嫁罢 卢氏和遗玉听完李小梅的话后,皆是心头一凉,她们实在都没想到这个相处了两年多的小姑娘竟然会说谎陷害人。 遗玉也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想到近两年来自己一直将李小梅当朋友看,又认真地教习她女红针线,卢氏更是对她关爱有佳,亦不曾因为与王氏恩怨就苛刻她半分,可是这节骨眼上,她却向自己娘头顶上扣屎盆子。 她也知道对方可能不是自愿,如若她娘王氏非逼她这样做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但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却又是一回事,李小梅现在的行为比起王氏的造谣生事却更难以让她接受。 卢氏更加直接一些,环顾了四周的紧盯她的村民之后,走到李小梅跟前哑着嗓子问道:“小梅,婶子可曾亏待过你半分,你要这样编着瞎话来污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让婶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做事要讲良心啊!” 李小梅也不答话,只是头垂的更低,快步避开卢氏,也同王氏一样躲在了李老实背后,这一行为在外人看来,却是卢氏有点咄咄逼人了,甚至有个村妇还在一旁用较大的声音道: “你吓唬个孩子做什么,这事不已经明摆着了。” 她这一句话得到四周不少村妇的低声应和,卢氏环顾了一圈,就知道四下看热闹的人,已经十有八成都信了王氏的鬼话,这个时候,她也知道这事情自己今日大概是说不清楚了,继续呆在这里也只能是给人看笑话罢了。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转身拉住身旁一语不发的遗玉,就要离开,却没想本来还躲在李老实身后的王氏见她动静,立马又跳了出来,拦在了母女身前。 “怎地!话还没说清楚就想走?” 卢氏本不想理她,但眼角瞄到几个村妇竟然默契地堵住了院子门口,脸色陡然一变,收起了刚才因李小梅而挂在脸上的一丝哀色,转成原先的厉色。 她对王氏说:“你倒是还想我说什么,话都被你们母女俩说去了,我还能说什么?” 王氏不由面上一喜,道:“那你就是承认了!” “承认?”卢氏冷哼一声,狠声道:“这等我没有做过的下作之事,我为何要承认!王桂香,如果你今日只为毁我声名,你已经做到了,你们母女二人串通一气,糊弄乡邻,污我青白,无奈我两个儿子刚刚离家,家中只余我孤儿寡母,怎地同你这个有汉子的计较长短,我今日暂且忍下了,咱们来日方长,谁是谁非总有眼亮的能看清楚!” 她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嘶哑,虽然语气狠硬,但却能让人轻易察觉到被冤枉后的委屈之情,四周村民看着她的神色不似作假,原本已经对此事下了结论的人们又不由犹豫了。 王氏似没想到她这般说法,顿时气结,道:“你这就是死不承认了,我这人证都在那,你也有脸不认!” 遗玉却是终于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讲,只有些耳根子软的才信你们!李小梅是你女儿,还不是听你的话,你让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如此怎能作为人证!” 这乡野村妇虽不识字,但也大抵知道“空口白话”这成语的意思,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里,这些乡下人多不通律事,仅也知道个抓贼抓脏,人证物证之说,又怎会清楚还有“串供”、“陷害”这种事情,遗玉先前不提却是不知道那王氏竟然寻了自己女儿说假话,眼见事态急转而下,也顾不上继续藏拙,扮那孩童模样,也亏得大家此时无心去细体她一个孩童如此言语甚不正常。 但王氏却好像在等她这句话般,只她话音一落,尚不等周围村民反映,便接口道:“好,就算人证不作数,那物证呢!我也有物证!” 遗玉却是不解,她话中并未提及“物证”二字,仅是想指出这王氏的人证不作数罢了,怎么倒让她顺势扯出个“物证”来? 卢氏按住待要开口询问的遗玉,道:“王桂香,你有什么且一次都讲出来,我就不信,我从未答应你的事情,怎地你还有物证了?” 村民们立刻在一旁蹿倒着那王氏去拿出她说的“物证”来,却不知,王氏只站在原地不动,带些为难的表情对四周人们说道:“乡亲们,我说这物证,确实是能证明这卢二娘应下了这门亲,只是这物证却不在我这里,需得她自己拿出来才是。” “哼,笑话,你冤枉我,难道我还要拿证明出来帮着你继续害我不成,既然你拿不出来证据,就别再这里继续糊弄人了。”卢二娘冷笑。 “你得意什么,若是你真没收过张镇长的信物,可敢让我们去你家寻上一寻?” “什么信物!”卢氏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奇怪地问道。 “装什么,那日你央我应了这门亲后,我便去张镇找了我姑妈,与那张镇长说好且得了一块双鱼玉佩环作为婚信,回来又交与了你。怎地?你收过的东西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根本就没有收过那种东西,怎会记得!”卢氏见她真又编出那么个东西,冷声道。 “那你可敢让我们大家伙儿上你家搜上一搜!” 遗玉这时心头猛然一跳,待要阻止她娘,却是已来不及,卢氏当下就应了:“那你们就去搜搜看,那些个子虚乌有的东西,我就不信你还真能在我家寻着了!” 说罢她就拉上遗玉领着跃跃欲试的众人回了卢家,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遗玉已经察觉到她们似是跳入了别人备好的圈子,但她尚在在疑虑王氏同她背后之人所做这些的目的,只任卢氏将她拉回家中。 待到进了卢家小院,卢氏松了她的手去开门,她才抽神过来去看跟来的王氏母女,只是一眼,她便心头一跳,又去瞧那被王氏拉在身旁的李小梅,果然见她此时面色焦虑又苍白地立在众人中间,目光同她对视上后,连忙躲开来。 看着两个妇人快速随卢氏步进了自家屋子,眼角再一瞥王氏那喜上眉头的神色,遗玉脑中猛然炸开,她口中发苦,此时若还不明白王氏可能安的什么心思,那她就真枉两世为人了,只是她终究是晚明白了一步,刚才进去的两个妇人只是片刻便又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长脸的走到人前,举起一只手臂,她指尖此时正挂着一根红绳,结扣精致的绳下赫然一对鱼型玉质佩环。卢家小院内突然爆发出了众人难以抑制的议论声,村民们看向卢氏的眼神再不隐晦,却是名目张胆的指点和不屑了。 遗玉抬眼便看见立在门口一脸震惊之色的卢氏,忙上前用小手紧紧拉着她手臂,王氏却在此时开口。 “卢二娘!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卢氏却只拿那双充满了不信之色的眼睛盯着那条佩环,一言不发。 “哼,没话说了罢,我告诉你,你也不用使那些个弯弯道道的心思,这事也不是你说反悔就可以的,张老爷家也不是你个妇人能够这样愚弄的,他已说好了春分前后就来迎你进门,你且在家中待嫁罢!” 她的话已完全印证了遗玉的猜测,这王氏此番行为却不是为了要落卢氏的罪名,而是要借此逼着卢氏去给那张镇长做填房!村人现今已经完全相信了王氏的说法,又是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形,这个时代乡人虽然风气开放,但也绝对做不出悔婚之事的,尤其是经由正经媒婆交涉过,女方又收了人家信物的,纵是没有大户人家正经的“聘娶六礼”,这女方也已经算是人家的人了,若要临时反悔除非女方家中有些权势,像卢氏这样的,若是坚持悔婚,男方却是可以直接上门将人绑走也不犯法的。 “你胡说!胡说!我根本没有答应,我也没有收他信物!这东西我之前也从未见过!小梅!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前几日到我家时藏起来的!” 卢氏想必也终于明白了现今她的处境,神色激动之下在众人反应之前就已经冲到了李小梅身边,一把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开始摇晃起来。 那李小梅猛然被抓住,卢氏的手劲又扣的她生疼,本就心中有愧的她却是当场就哭了起来。 村人这才有反应,急急上前拉开卢氏,遗玉却同卢氏一样想法,她在看到那佩环前便想到了李小梅前日借口为卢智送行来她家中之事,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她把东西放在卢家的。 卢氏此刻力气极大,四五个妇人才堪堪将她拉开,遗玉见卢氏疯狂的样子,强忍心中酸痛和担忧,深吸一口气,扑倒在卢氏身上,口中却是哭喊起来。 “娘!娘!你这是怎地了!小玉害怕!”声声哭喊才将发狂的卢氏叫回了神,她突然停止了挣扎和尖叫,反手一把搂住了遗玉,跪倒在地,竟是这样埋头在她瘦小的肩旁上低声抽泣了起来。 两母女顿时哭作一团,村民们见她俩这样,却都再不好多做什么,饶是她们现今厌恶卢氏,也没半个忍心上前去再刺激两人。那王氏见目的达成,也就拉着女儿回了家,院中众人逐渐散去,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牛氏,她此刻却也不复往日同卢氏的亲热模样,大概碍着往日情分,走到两人跟前,开口说道: “二娘,这事却是你不该,原寡妇改嫁也是可行,我只当你没应下,却没想你竟做出悔婚的事情,你且静下想想,事到如今,它日那张老爷来接人,你若想日后好过些,还是顺从着罢。”说完她也离开了,卢氏听完这往日唯一亲近之人的话,却是再难支撑,直直倒向了遗玉这边,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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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张镇长确是地方上的一霸,单他一个妾家的小舅子就能做出强抢民女之事,想来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听王氏句句所讲,皆是伙同她姑妈将她娘给卖出去过了,那张镇长看样子也是打定了纳她娘做填房的主意。 自卢氏中午晕倒到现在,她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冷静,后来倒真想了几个办法出来,但是,这前提却都是那张镇长是个不知情的,若是这张镇长也掺合进王氏同那王姑妈的诡计去,她们娘俩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这边卢氏和遗玉各自陷入沉思中去,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却突然想起,遗玉看了看没有动静的卢氏,为不可闻地一叹,便起身出去开门了,她倒是好奇这个时候谁还找来? 门一拉开一半,她的脸色便“嗖”地拉了下来,冷冷盯着眼前来人,道:“你还来我家做什么。” 来人正是王氏女儿李小梅,遗玉曾当朋友看待的小姑娘,遗玉却在家中被搜出那块佩环之后,对她再难谅解了。 “小玉,你、你先让我进去好么,我有事要讲与你听。”李小梅脸上却是挂着愧疚的,她这表情虽然遗玉感到一丝安慰,却依然无法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我可不想你进来一趟我家中又多出些劳什子信物来。”遗玉却是不肯放她进去。 “我、我真的有事,在这说不方便,你让我进去罢!”她见遗玉不肯让她进屋,便慌张地朝身后看去,似是瞧见了什么一样,神情一急,竟是将毫不设防的遗玉推进了屋去,顺带自己也挤了进去。 遗玉被她虎了一跳,回神却见她反手去落自家门拴,当下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李小梅被她一吼更是慌张,手抖了几下才将门落上,连忙又转身去捂遗玉的嘴,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道:“嘘、嘘,我娘在外头找我那,莫要喊、莫要喊,我真有急事要讲。” 遗玉借着一旁窗子透进的微弱月光,看清她脸上的神色,暗道她这模样也不似作假,又听见外头突然想起了王氏的呼喊声,这才微微动容。 使劲拉下李小梅汗湿的手掌,压低声音道:“若你再敢骗我,哼!” 遗玉充满威胁的一声落在李小梅耳中却是让她一喜,忙也小声答道:“不、不,我再也不骗你,我们先进去罢,好么?” 遗玉也不答话,扯了她一只衣袖将她带进屋中。 卢氏坐在被窝里,看着床前这个垂着脑袋的小姑娘,心中百感交集,听完了她这么前因后果的一段解释,也不答话,只愣愣又扭头看了遗玉开始发呆。 天色过暗,遗玉也没注意到卢氏的眼神,而是在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一切。 原来王氏和王媒婆两人竟然从前来说亲那天起就将卢氏给算计上了,为财也罢为怨也罢,总之是定了计要将卢氏弄进张镇长家的。王媒婆更是个有心眼的,却知道用软的卢氏是决计不会答应,于是就与王氏商量了对策。 她那天回张镇后就将卢氏这人说给了那张镇长听,又把卢氏行为品貌给夸了个天边,却没讲卢氏根本不愿意改嫁之事,张镇长听后动了心思,求她务必办妥此事,还送了作为信物的碧玉双鱼佩环,托她转给卢氏。 王媒婆收了信物后又来了一趟靠山村,同王氏商议后决定等卢智的解试结果出来后在做打算,若是卢智不中,那自然好办,若是中了需得卢智离开之后,再设计卢氏,到时就是卢智真的混了个一官半职的回来,也恐怕早成定局,她娘都已经过了张镇长家的门,张镇长便是他爹,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那张镇长却是也被蒙在鼓里,若是他知道卢氏有个儿子进京赶考,恐怕还要对这亲事思量一番,王媒婆却是打的两头瞒哄的主意,今日她设计一旦成功,张镇长就是知道卢氏拒婚也只会当她是反悔,而不是一开始就没答应。加之再知道了卢智的事情,依他脾性,恐怕是会一不做二不休,不顾卢氏反抗将人强娶了回去的。 如此这般便是实情了,李小梅此时也向两人承认了自己先前说谎,以及前日来她家中藏那佩环的事。尽管遗玉已经猜到,但真听她说了出来,却还是难以接受,只能暗道一声隔山隔水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如此,你明日且向乡亲们说明白了罢,也还我娘一个清白。”遗玉叹道,若是这李小梅真愿意帮她娘作证,她大概也难再记恨她。 却不想李小梅听了她的话后,慌忙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 “不行?”遗玉一愣,随即不气反笑:“为何不行,许你做的,就不兴你认得?” “不、不是”李小梅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是不能替你们作证的,若是、若是我说了实话,我娘、我娘就要把我嫁给张镇那个孙瘸子啊!” 遗玉是听过这事的,可她竟不知道王氏拿了这事吓唬李小梅,又想起当时听说这事后,李小梅也并没有表示过反对,怎地现在却这幅态度:“先前你不就知道你娘属意你嫁她,怎地又怕起来?” “我娘又没同他家说定,我只当她是与人说笑才不在意,我、我那时也没见过他模样,年前见了一回,却是个麻子脸,讲话还口吃,我不想嫁他。我娘却说,如若我不听她的话,便去替我定了这门亲,我怎么能不照她说的做。” 遗玉冷笑道:“她那是吓唬你,若你真不愿意,你娘又怎会把你往火坑里堆。” “我娘不会,可是我姑婆会啊!”李小梅失声叫道:“我姑婆却是不管我这些的,她、她只要有赏钱可拿,又管的我是谁家闺女,我娘最听她的,难保不被她糊弄了去,稀里糊涂将我嫁了。” “你就怕自己寻错了良人,却不管我娘死活么!”遗玉知道她并不是主谋,但听了她的话还是难抑怒气,他们一家人从没对李小梅防备过,因此才让她得了手。今日这事若不是李小梅的掺合,恐怕也很难成功,闹了半天她竟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才这样狠心。 人心就是这样的,不管你表面再善良再老实一个人,真的被触及到了自身利益,那也是会将别人推出来做替死鬼的,李小梅的作为虽然并不是发自本心,但是她助纣为虐的行为却是潜意识地将自己的幸福同卢氏的将来做了替换,遗玉原本听她坦白事情后变得有些松动的心,一下子又凉了下去。 “我、我不是呜呜呜小玉,你别生我气,我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只是害怕,我现在不是来跟你们说清楚了么怎么你还生我的气”李小梅听出遗玉话中的寒意,心中一急又觉得委屈便哭了起来,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在她娘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的,原本想着跟遗玉和卢氏说清楚后,对方就会体谅她,可遗玉不但不理解她,反而这样指责她。 “行了。”遗玉这才注意到从头开始就在发呆的卢氏,眉头一皱,不耐烦地对哭哭啼啼的李小梅道:“我是知道你来做什么了,说要帮忙,结果只是为了求个心安而已,你且走罢,以后别再来了,全当我不认识你这个人。” “那、那等卢智哥回来了,你不要把我做的这些事告诉他,好么?”李小梅见遗玉开始撵人,也就收了泪水,哽咽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遗玉这下真是被她气乐了,仅剩的一点耐心也告罄,咬牙切齿道:“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今日第二更到,呃,故事进入一个小高嘲,再过几章,会有一个重要角色出现,敬请期待吧。 第三十章 午夜惊魂 李小梅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母女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火盆里的木炭将要燃尽,四周冷气逐渐又迎了上来,卢氏这才缓缓回神,但见遗玉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在那孩童的面庞上,竟是让人觉得可笑多过担忧。 卢氏缓缓开口:“玉儿,这倒是娘连累你了。” 遗玉忙接道:“娘说的什么话,怎地就连累我了。” 卢氏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那日我行为过激,想必也不会招那王氏二人记恨,又怎地会另那王媒婆想要来陷害我这个生人?” 遗玉摇头,坦言道:“娘你当那日你好言相送,人家就不会找咱们麻烦了么,我看那俩人皆是小肚鸡肠的,王氏更是一开始就不待见我们家,你对她再好怕也无济于事,李小梅不就是这样么,咱们对她也算仁至义尽,可她却照样恩将仇报。” 卢氏听她一口一个成语,讲起话来条理清晰,也不见怪,自己这个小女儿聪明她也不是第一天才知晓,如此情形下,两个儿子也不在身边,她又是这祸事的当事者,都道当局者迷,她现下是怎么也想不出个应对之策的,于是便问道:“玉儿,你说,咱们娘俩如今可要怎样是好,娘是没有半点主意了,唉。” 遗玉被她问起,就想起自己先前的几个计策来,可是听了李小梅的话后,这些个点子又都被她否决了,那王媒婆确实精明,照她所讲,张镇长一旦知道实情是必会抢了卢氏进门的,不为别的,单是卢智一事上,他若放手,待卢智真混个功成名就回来,难免与他难堪,相反娶了卢氏就再没后顾之忧了,反而会多个有本事的儿子出来,如此一来,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怎么选,那张镇长能够混到现在这幅光景也定是个精明的,加之有那王媒婆从中作梗,想要善了,不是一个难字,而是根本就不可能。 卢氏见遗玉不答话,也知事情为难,暗道自己竟是慌不择路,把这难题丢给自己还不满九岁的小女儿,就算平日她表现再为聪颖,也毕竟是个孩子,怎地知道大人们心里这些个弯弯道道的。 “玉儿,莫再皱眉,想不出就不要想了。”卢氏伸手轻轻将坐在床边的遗玉拦在怀里。 遗玉将头埋进卢氏胸前,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暖气,好半天才又抬起头,迎上卢氏望着她的双眼,道:“娘,你是不会嫁给那个张镇长的,是不是?” 卢氏点头,“娘是死也不会改嫁的,可是,现今却由不得我们那。” 遗玉深吸一口气,退出卢氏的怀抱,一双小手按上卢氏放在被子上的手背,正色道:“娘,不如咱们走罢!” “走?”卢氏却是一时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反问道。 遗玉点头说:“对,咱们走,离开这里,他们找不见咱们,自然就没事了。” 卢氏脸上这才浮上一道惊色,“你是说,咱们逃了去?”见遗玉又点头,她这才摇头道:“逃到哪去,家中尚有田地房产,我们走了,这些东西可都带不走。” “娘,这个时候您还顾及这些么,那边可是说了开春就来接人,这也没几天了,咱们把能卖的都悄悄处置了,然后就离开,不然您还真等着嫁给那人么。”遗玉的思想不像这个时代人一样,总是死守着房屋田产度日,离乡背井却是万不得已下才做出的,就似卢氏当年离家出走,也是迫于无奈,她又自恃有几分特殊本领,自然也不怕换了环境活不下去。况且眼下却是骑虎难下之局,唯有避其锋芒才能逃过一劫,离开只怕是唯一的办法了。 卢氏听她说完,便不答话,遗玉也不逼迫,知道她是一时舍不得这些田产,想来当年卢氏初来乍到,必是受了许些苦才有后来遗玉来时的安定。 “娘、娘实是不愿意嫁那人。”卢氏说这句话是,心中却是愧疚无比的,她现今也知道如若自己坚持不嫁那也只能带着女儿离乡背井了,介时又不知道要过上多久的苦日子,她倒是吃过苦的,可就是心疼自己年小的女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娘,您不愿意嫁,那便不嫁,咱们离开,行么,小玉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见卢氏神色松动,她又道:“娘,您还记得那个妾家的兄弟么,单凭这点,那张镇长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您真嫁过去,哥哥们又不在家,您和女儿指不定受什么罪那。”这话却是半真半假了,若是卢智真的功成名就回了乡,谁还敢欺负她们母女两人,只是卢氏一时心乱也没深想,单听出遗玉的害怕和担忧来,又想到这些身外之物确实不如母女二人平安重要,心头一拧,便点头答应了。 “那好,咱们就离开。只是这样一来,家中田产和房屋却是动不了,若被人察觉可就走不成了,咱们需变卖些轻小的,置办了路费,好去京都——”说到“京都”二字时,卢氏微顿了一下,似是犹豫过后,才又接到,“先在京都附近找了村镇安居,然后再去找你大哥他们。”说完她似是怕遗玉不明,又补充道:“你大哥临考在即,咱们不去给他添堵,待试毕他尚要在京都待上一阵子,咱们介时再去寻他门,成不?” “成。”两人这般竟都没考虑过卢智一旦入不了春闱提前归家又该如何,万幸卢智是个争气的,当真被人慧眼识中。 母女定计之后,卢氏只觉浑身一松,胸口发闷的感觉也淡去了大半,当下便同遗玉算起家底来。 两人只道明日早起去了县城找间当铺变卖些钱财,准备妥当后日便可离开,却不晓得一道黑影蹲在她们家屋外窗下,将她们的对话听去了七成。 许是心头之事得解,两人虽不是一夜好眠,早起时倒也神清气爽,早饭也没吃只带了些干粮清水,趁着整个村落尚未清醒,东方鱼肚未露时,母女二人便驾着牛车悄悄出了村子。 及至晌午才又事妥归来,路过村道时难免遭人指点,她们因要离开,也不大在意旁人目光,回了卢家便将门紧紧锁上,遗玉去起灶烧水,卢氏则是开始收拾起行囊来。 “小玉,冬天的衣服全拿上可好?这被褥也带上两条,还有——”遗玉正在烧火,却见卢氏掀起灶房的帘子走了进来,看面色虽眼底略青却也不复昨日的苍白。 “娘,您看着带罢,咱们又不是步行,只要牛车能拉动,那您便拿上就是。” 卢氏轻轻自打了一下额头,道:“瞧我这脑子。”说完她便转身出去了。 两人吃完午饭,就开始准备路上干粮,卢氏直接做了八张锅盖大的烙饼出来,里面掺了院中大半的蒲公英草,味道好极,又将烧开的水放凉装了满满五个竹筒,一并包进囊袋里。 到了傍晚才全部准备好,只等了后半夜两人悄悄离开便是,卢氏怕遗玉夜间赶路时候犯困,便支了她去床上小睡一会儿,自己则看着窗外的天色,等待夜幕降临。 遗玉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坐在床头正待起身的卢氏,低低唤了她一声。 卢氏扭头见她醒来,应了一声后,便轻声道:“你先起来换上衣服罢,娘去看看是谁。” 敲门声愈加大了起来,似乎还参杂着一些人说话的声音,透过窗缝尚能依稀辨出几点火光,卢氏刚掀了帘子走出卧房。 已经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的遗玉,瞬间感觉到了这夜间怪异的气氛,空气中流动的不安让她焦虑,眼瞅卢氏走了出去,她连鞋子都来不及套上,就从床上翻了下来,几步蹿到她身后,一把将其拉住。 “怎地了?”卢氏小声问道,因外头越来越大的动静,她的心头也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遗玉却不答话,小身子往前一扭越过她娘,站在堂屋大门后面,透过门缝朝外看去,下一刻,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向后退了两步,卢氏疑惑地上前凑到门缝处也看了一眼。 只见外头几簇火光照耀下,门前赫然是那王媒婆一张起褶的老脸,她身边站着王氏,两人一起将卢家的大门敲的生响,从她们身侧看去,两个汉子手里拿着火把站在小院子里,另有三个空手之人中间立着一个身穿蓝色深衣外套橘色锻袄的矮个男人,正一手捋了唇边八字小黑胡朝门这边看来。 突然王媒婆将脸凑近了门缝处,吓得卢氏慌张倒退了几步差点撞在遗玉身上,这时就闻门外传来压低了嗓音的对话声。 “桂香,她们不会已经逃了罢?” “不可能,那牛还在院子里,我昨晚明明就听见她们说过了今夜四更天后套牛车走的。” “那再敲,使劲儿敲。” 说罢两人又是一阵拍门,遗玉两世为人也未曾亲身经历过这等场面,只能凭着过硬的心理素质强压住了震惊之态,片刻便已明白必是昨夜她们娘俩的谈话被偷听了去,暗道一声倒霉之后,就被回过神来的卢氏拉着轻手轻脚地回了屋里。 “娘,他们竟是堵咱们来了。”遗玉好在余有几分镇定,进屋之后便冲着卢氏细声道。 卢氏也是慌张,在这黑咕隆咚的屋子里仅能依稀辨出她脸上几分难色,却是半天不听她言语,直到院中一声男子厉喝响起,这才另她手忙脚乱地蹿到床前,对遗玉低喝道:“快,拿上包裹,咱们从灶房后的窗子跳出去。” 哪曾想她手上刚摸到床边一包裹,外头的大门就猛地被人撞开了,随即容不得她反应,那王氏已经撩了帘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举着火把的年轻汉子。 “哟,这收拾了行囊包裹是要往哪去那?”王氏尖酸的声音响起,目光扫了床头满满几个整理好的包裹和囊袋。 到了这个份上,卢氏也再顾不得恐惧,伸手拉了遗玉到自己背后,厉着嗓子道:“我倒要问你,这三更半夜的,你来我家做什么。” “二娘,你这是贵人多忘事罢,不是说好了几日后便迎你回张镇么,张老爷怕你等急了,这不 新唐遗玉 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部分阅读 提前命咱们来接你过门么。”王媒婆从王氏身后走出,只是她这话却是大白瞎话了,哪有人家三更半夜私闯民宅去接新媳妇的。 “你这个死黑心的婆子,就是你设计害我至此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卢氏昨夜从李小梅处得知自己被诬陷至此全是眼前此人的恶计,若不是身后还有遗玉,她真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两口解恨才好。 “瞧你说的,不是你央了我么,现在反倒口口声声说我害你,唉,这年头做媒的也不容易,就怕遇到你这种临头又翻脸的,好在咱们张老爷是个有头脸的,哪能任你愚弄。”说完她便扯着王氏让到一边,遗玉咬着嘴唇从卢氏背后探出脑袋,一眼便看见这又掀了帘子走进来的男人。 正是她先前看见那站在院子中间八字胡小矮个儿,从年龄上看却是三十有余,倒不是那年过五旬的张镇长。 “在这儿废话什么,我姐夫娶她是给她脸面,先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又要寻死觅活不成,些个死婆娘,带走!”这人正是那张镇长小妾的兄长,名唤郑立的那个地痞流氓,今日一见却是人模狗样的。 话音弗落,便又冲进来两个灰衣家丁样的汉子,瞅见卢氏母女二人便扑了上来。 “别过来!”卢氏边叫边压住背后蠢蠢欲动的遗玉,硬着身子不让她钻出来,遗玉被她按的死死的,竟是半点也挣不开,心中焦急之下,便大喊道:“你们敢!就不怕我大哥回来要你们好看么!” 两个家丁遂犹豫不知是否继续上前,郑立这才注意到卢氏身后藏着的小姑娘,短眉一挑,嗤笑道:“你说的可是你家那个‘举人‘老爷不成?哈,等你娘过了张家门,怕他见我还要喊声娘舅呢!” 这人近几年来疯长造势惯了的,他妹妹在张镇长那里又是极为受宠的,正房都给害死了也不见那张老爷冒火,自然愈发养出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来,当初他做地痞时凭的更是一股子狠劲儿,哪里会把遗玉这个小姑娘的威胁看在眼里。在他心里卢智就算考了举人回来也不过和他姐夫齐平,辈分上照样矮自己一头,且他愤恨这卢氏抢了自家妹子一直得而不到的位置,又知道张镇长娶卢氏不过是留个香火,怎会与她娘俩好脸。 “还愣着做什么,这个月银钱不想要了不成,带走!” 感谢不怕淋雨的粉红票,没让果子pk名次太惨,4000字章节献上。顺便厚颜求pp。 不喜欢强抢民女调调的亲们忍一下,下章就开始转折了,嗯,大概下下章或者下下下章会出来个重要角色吧,哈。 第三十一章 别怕是我 卢氏和遗玉被带出屋子时,已经有不少村民都被惊醒,衣发凌乱、三三两两立在院外,遗玉被一家丁捂了嘴压进怀里,卢氏因她被持只能老实地在王姑妈同王氏的“搀扶”下朝前走。 王氏更是对四周围观的人笑道:“这张老爷等的心急,于是便提前了几天委托我等来接,张镇又远些,所以大半夜的打扰了各位休息,这不小丫头还睡着那,只得人抱着。” 遗玉因只一双眼睛从那家丁肩上勉强露出,借着火光看清楚四周的村民,起初心中尚且升起一丝希望,盼着这些淳朴的乡亲们也许能拦下这帮歹人。可待王氏这话一出口,她便焦急起来,知道村民们许是会被王氏的话加上她们两人这幅模样误导,以为她们是自愿的。 果然直到他们一行走出了院子,都没见一人上前拦下,遗玉不免猛烈挣扎起来,她这一动却让跟着她娘牛氏站在院外的小春桃看见了,于是她便拉扯了牛氏的手臂,指着遗玉道: “娘,小玉那是怎地了。” 遗玉心中惊喜,又把脑袋死命地往上拱了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牛氏母女,只待她们俩能发现这边的异常。可是现实却让她再次失望,不、是心寒才对。 就见牛氏一手扯过小春桃,看也不看遗玉这边,低声呵斥她道:“想必是做噩梦了,娘带你回去睡觉罢,明儿还早起那。”说罢就低头拉着小春桃快步离开了。 遗玉敢肯定她是察觉出了不对劲的,无奈往日那点情分到了这个时候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连她都如此更别提村中其他人了,先是李小梅现在又是牛氏,在危机时候面临她们的求助都选择了逃避,人心竟是到了哪里都一样的么,她心口发闷,手脚冰凉下也忘记了挣扎,愣愣被郑立一行人带到村外,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回了张镇。 遗玉同卢氏到了张镇,被人压着从后门进了张家宅邸,只听那郑立吩咐了一旁迎上的下人将她们安排到西苑,又交待了几个家丁好生看管着,这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离开了。 被带到了一间两进的小院子后,遗玉才被那一路掳了她的家丁放开,卢氏连忙将她接过紧紧搂在怀里,被几个仆妇推着往前走了十几步穿过前排的小屋来到院后,两人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空荡荡的院落里仅有两棵老槐,,眼前一座双扇朱门的两层小楼孤零零立在哪里,夜色浓郁下透着一股子渗人的味道。 不顾卢氏和遗玉下意识的反抗,几个粗壮的仆妇又将她们推进了这间小楼里,一个妇人摸黑上前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小厅里的一方烛台,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卢氏忍不住开口问道,她总觉得这屋子里虽摆设整洁,但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里发凉的感觉。 “这里还能是哪里,您来张家是做什么的自己都不清楚么。”那仆妇虽清楚卢氏会是以后张家新任大夫人,但言辞上却没多少敬重,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吩咐另外两名仆妇去铺床。 卢氏脑子一转便惊讶地抽了一口凉气,道:“这、这是那位张夫人的住处?”卢氏从李小梅那里听说了张夫人身亡和那家中小妾有很大关系,想到此刻自己竟是在一个被害死之人生前所居之处,难免浑身发毛。 “您这么说也没错,只不过以后这里会是您这位张夫人的住处了。”那仆妇说完便不再理她,静等其它两人将里屋床铺铺好出来禀报之后,才又对卢氏微微一揖,道:“夫人,您且休息罢,每日三餐皆会按时送来。三日之后便是良辰吉日,介时老爷才会以礼迎您。” 几人遂退去,不待卢氏二人反应就“咔”地一声从屋外将锁落上。 遗玉待她们脚步走远,便从卢氏怀里脱出,忙道:“娘,去看看窗子都关着么?”卢氏闻言也急忙走到几处窗前查看,只可惜她们把整个一楼都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半扇能从里面打开的窗子,通往二楼的唯一一扇门也被紧紧锁着。 “娘。”遗玉被卢氏拉进卧房,坐在铺好的床铺上,将头埋进了她的怀里,挫败地喊道。 卢氏轻叹了一口气,半天没有说话,直到遗玉感觉额顶一凉,这才抬头望进卢氏含泪的双目里,顿时她便慌张起来,“娘,您先别哭,咱们再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卢氏轻轻摇头,哽咽道:“玉儿,娘是不是很没用,到了这份上还要你安慰娘。” 遗玉忙摇头,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只能用力抱紧了卢氏,她这个时候也是无措的,都被带到这里了,外面肯定也有人看守着,能逃出这屋子也很难逃出这宅子,两人最后的退路都被封死,卢氏担忧落泪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遗玉上辈子便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死心眼,即使到了这个份上,她惊慌过害怕过无措过,但却从没有想过放弃,只要她娘还没真的做那张夫人一天,她就会努力想办法摆脱这种困境,而不是束手待缚,今夜被带出靠山存前,她是有被牛氏的举动伤心到,但却没有感到绝望,必是死过一次的人,什么事都比较想得开。 卢氏也只是哭了一小会儿,便擦干了眼泪,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狠厉起来,遗玉借着烛光看清她变幻的神色,正感疑惑,便又听她咬牙说道:“娘除了——就没这么委屈过,只恨咱们娘俩识人不清又遇了小人,又都是弱智女流无力反抗,可他们以为娶了我就不必担忧了么,若是有那么一天你哥哥们回来,娘定要这些混账付出代价来!” 遗玉听她这话,却是恢复了以往精明严厉的模样,但却反而让她更担心起来,只因她话里竟实实露出认了这倒霉亲事的想法,于是忙劝道:“娘,您别乱讲,这不是还没成事么,那婆子都说了还要等上三日。” 卢氏收了狠色,看向她的眼神转为温柔,道:“你这傻孩子,娘就是气不过才这么一讲,要嫁那混球,却是死都不行的,娘就不信他们真敢罔顾人命。好了,孩子,躺下睡会儿罢,折腾一夜娘也累了,有什么咱们等休息好了再商量。” 遗玉知道现在继续这么耗着也是无济于事,这具孩子的身体到底是容易疲倦,确实不如好好睡上一觉,便听话地钻进被窝,由卢氏搂着轻轻拍哄,缓缓陷入沉睡。 可是现实总是一再打击两人仅剩的希望,之后两人也试过在送饭和放风时候逃跑,但也仅仅溜到院子门后就被人逮住再关回去,换来下一次更加严密的看守,一直到了第三天,母女二人也再没有想出任何应对之策。 深夜,小楼外守门的仆妇换班,第一天送卢氏母女进来的那个掌事婆子,同另一个刚替上的仆妇守在门口处说起了闲话。 “怎么样,里头两个还想着跑么。” “今日倒是安生,没整那些个幺蛾子出来,想来是知道明日一旦礼成再折腾也没用罢。唉,早早就顺了不好么,连累咱们大半夜也不能休息,连您都给支来了。” “哼,现在看着不老实,以后有她们好果子吃,柳姨娘正积着一肚子气待要撒那。” “可不是,说什么传承香火,且不说这么个半老徐娘还能否下蛋,依我看,就算有了也不见得能生下来。” “嘘!这话可是你说得的。” 两人噤声了一阵,又闻另外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二位婶子。” “哟,这不是蝴蝶么,怎地到这头来了,可是郑少有什么吩咐?” “嗯,少爷说了,要我进去劝劝里面那位,免得明日喜宴上她整了事出来,门开开罢。” 两个仆妇应声后便把门打开放她进去了。 卢氏和遗玉坐在里屋床上苦思着怎样在明日婚礼上逃脱的计策,因外头人说话声音是放低了的也没让她们听见,忽闻小楼里想起开锁、推门、关门、落锁一系声响动,才另她们回过神来。 听见有人脚步近了,卢氏双手不由搂紧怀中遗玉,两人睁大眼睛防备地盯着卧房门口处,就见到一人影手捧一方烛台,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因是在七八步外,烛光幽暗,但那女子姣好的身型依然依稀可辨,可惜卢氏和遗玉不是什么风流才子,自然没那些风花雪月之情,这又是初春的半夜里,她们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出现在深夜小楼中,端的是阴森无比。 卢氏想起这楼原是张夫人居住的,胡思乱想下愈加毛骨悚然,声音有些发抖地问道:“你是谁,是人是鬼!” 那人似是听出她声音里的慌张,便停了脚步不再上前,反而将烛光移到脸前好让两人看清楚她的面容,更是压低了嗓音对着卢氏道:“婶子别怕,是我。” 卢氏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处,见她动作却是呆住,还是遗玉眼尖,仔细看后便发现眼前这人面容竟是似曾相识,脑中灵光一闪,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已经到喉的惊叫,小声问道:“香香姐?” 感谢书友336124的粉红,嗯,今天也是两张pp,果子刚吃饭回来才看到,所以现在二更奉上。谢谢所有看文亲们的支持,评论我也有看,还是开心,谢谢。 第三十二章 车中之人 那女子没想到遗玉会先认出了她,惊讶之后唇角一勾,小声道:“是我,你是小玉罢,都长这么大了。” 卢氏这才认出眼前这人,不正是当年被郑立手下从靠山村带走的刘香香么。一晃四年便过去,这刘香香如今已是完全脱去了当年稚气,虽是梳着女儿家的发式,但到底脸上透着淡淡已经人事的女子韵味,卢氏定眼瞧去便已看出其中不同来,又联想到当年之事,难免有些心酸。 “原来是香香,你怎会在这里?” 刘香香见她们俱已认出自己,便将烛台放置在一旁桌上,上前两步走到床边坐下,拿食指在唇间比划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向卢氏三言两语叙了一遍: 四年前她被带回张镇之后便做了那郑立房中的丫头,后来因为听话日子倒也过的凑合,由于郑立就居在张家别院,没少听些闲言碎语,过了年后她竟然听说这张镇长要娶个继室回来,另有好事之人告诉了她这未来新夫人便是她的同村人,她也知晓张家背后那些个腌臜事情,担忧之后就细细打听了,才惊闻这正主竟是卢氏,原她也以为是你情我愿的关系,只当卢氏不知晓这张宅的险恶之处,便总想要寻了机会见上卢氏一面。 无奈郑立看管房中之人极严,平日也不让她离身过久,待她又闻卢氏母女被关进了那死去的张夫人所居的小楼里,才察觉出了其中不妙,因此今日借着郑立醉酒问了不少实情出来,惊慌之下才瞒着他偷跑到这小院子里,那看门的想来也知道她是郑立跟前用惯了丫头,又听她解释便不做多想,放了她进来。 卢氏听完尚来不及唏嘘,只紧抓了她放在背面上的手,问道:“你这偷跑过来不要紧罢,还是早些回去,免得他知晓了再责罚你。”虽然刘香香话里有些不清不楚,但卢氏又怎不明白她如今的处境,也就是个少爷屋里比较上得了台面的通房丫头而已,真做出什么有违本份的事,打杀还不是主子说了算。 遗玉却是比她娘想的多,看见刘香香之后,她的脑筋便活了起来,惊讶之后更多了几分希望,可是听罢卢氏问话,又把已经冒到头顶的主意给强压了回去,刘香香处境的确不好,这个关头上还敢冒了风险来看她们母女已是不易,比起那王氏母女同牛氏的作为已是胜上十分,自己又怎能自私地连累她。 却没想那刘香香听了卢氏的话后,反问道:“婶子,我只道您是被关在这里等了成亲,想来您是不愿意的,可好大致讲与我这是怎地一回事。” 卢氏见她不慌不忙的模样也就咬牙切齿地将自己如何被王氏母女极其姑妈陷害,又是怎地半夜被掳来这里的事情与刘香香大概讲了一遍。 刘香香听她说完,便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到她来回走了六道之后方又扭转身来,疾步到了床前,压低了嗓音对卢氏道:“婶子,你和小玉且赶紧收拾一下,这小楼我也来过几次,二楼是有扇窗子能直接跳到后街的,我来时怕婆子们不让我进来,于是就摸了郑立的钥匙串子,上面是有那二楼钥匙的,我这便放你们离开,出去以后,你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卢氏二人皆是一惊,遗玉更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要是走了,那你怎么办?” 刘香香轻笑一声,道:“我只需装作昏迷,待人发现时候便说是你们打晕了我然后逃走便可,那郑立也是极其宠我的,不会为难与我。” 遗玉是不清楚这些大户人家的后院事情,卢氏却是知道的清楚,当下便拉住刘香香的手道:“不行,你当婶子是傻子么。”倘若刘香香真的极其受宠,又怎么会三年过去,那郑立连个妾的名份都没有给她。 遗玉只当卢氏害怕她们走后,刘香香被为难,又一想前几天夜里见到的郑立本人,也是担忧,眼珠子一转,就对刘香香说道:“香香姐,不如你跟我们一道走罢。” 卢氏也在一旁应声道:“是啊,香香,跟着婶子走罢。” 刘香香的母亲赵氏,在刘香香被抵债带走那年就因病去世了,丧事还是村民们帮着筹办的,那时大家伙也都去寻过刘家兄妹,但老大刘贵是不知去向,刘香香则是被拘在张宅不让见人,因此她如今也算了孑然一身了。 刘香香听了她们的话,也很是心动,可又想到自己的卖身契尚在郑立手中,跑到哪里不都是个奴婢,于是脸色一暗,道:“我却是走不成,那郑立手上有我的卖身契在。” 卢氏这才知道她担心什么,忙又拉过她的手,急道:“香香,咱们往关内去,他们找不到那里,到了京都附近咱们找个安定的村镇居住,介时卢智再考举罢,就算真被找见了,又能拿咱们怎样?还是你喜欢过现在的日子?” 刘香香也仅是考虑了片刻,便被她们说动,卢氏母女一阵欢喜后轻手轻脚地整理了衣着,遗玉又快速在这屋子里摸了一圈,这才跟着刘香香悄悄出去,任那烛台留在桌上,摸黑上了二楼。 刘香香站在二楼紧闭的那扇门前,对了半天的锁眼,“咔嗒”一声脆响后,三人心中皆是一喜,又缓缓推开这扇久未人动的木门小心不让它发出“吱呀”的声响,挨个闪了进去。 卢氏第一个从那扇两人宽的窗子跳了出去,借着月光,遗玉看清这窗外便是张镇后街的一条小路,由于地势原因,这小楼一楼是建在坡下,从二楼跳到路面也仅有两人高度,看着危险可地面却是松软的泥土,真正跃下只要小心不扭到脚踝还是很安全的。 就在遗玉满心激动的认为几人就要逃脱这鬼地方的时候,突然隐约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喊叫声,竖起耳朵一听,才知那守在门外的仆妇们竟是已经发现她们不在屋中,因此才开始大呼起人手来。 刘香香也是听到了楼下的呼叫声,原本有些放松的神色再次紧绷起来,她只是片刻犹豫间,便轻推了一把遗玉,道:“小玉,你先下去。”然后便转身要走。 遗玉却不听她的,不但没有跳下去,反而伸手拉了她的胳膊,急声道:“香香姐,你要做什么!” 刘香香强压惨淡面色,回头对她露齿一笑,道:“我去把门关好,你先下去。” “不要,咱们一起下去!”月色下,刘香香一张清秀小脸却是比在楼下屋中烛光里更惨白一些,遗玉见了她这笑容,恍惚间又忆起四年前那个午间阳光下的人影,只觉得心头一抖,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开手来,她有预感,若是现在放任刘香香离去,那恐怕她今后是再也见不到这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了。 刘香香毫不设防被她拉住,尚未回神却又被推向窗口,这时楼下已经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她情急之下也没有多想,就抱住遗玉纵身跃了下去,两人只觉得耳边风声一呼而过,便已经是落到了地面。 卢氏并不知道二人在楼上短暂的对话,只忙上前将她们一一扶起,又听遗玉急声道:“娘,快走,咱们被发现了!” 于是三人相互搀扶着,使尽了全力往远处逃去,身后是几个仆妇气急败坏的叫喊声,三人穿过两条街来到镇外大路上,已经有些脱虚,到底还是卢氏身体好,一手扯着一个勉强继续跑步前行,只因身后竟然隐隐传来了男子的喝叫声。 刘香香和遗玉也是听见那阵阵“站住”、“停下”、“别跑”之类的喝叫,这也让原本已经无力的两人又猛地提起一口气来,跟着卢氏的步伐坚持着朝记忆中镇外的一片树林跑去。 三人都没敢开口说上半句话,一张嘴午夜的凉风就灌进喉咙里,疼的就像是咽了一块棱角锐利的尖冰,身后躁动越来越大,遗玉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就见不远处几束火光正离她们越来越近,期间夹杂着人吼与狗叫声。 此时她胃部一阵痉挛,浑身寒毛都已立起,反拉住了卢氏的大手,余光四处寻觅藏身之所,无奈这里十分空旷,仅远处一片树林尚可藏身,却只怕她们跑到那里之前便会被人抓住。 “哒哒、咕噜噜”,“哒哒、咕噜噜”,遗玉在寒风中努力睁大一双眼睛,瞅着那远处树林里突然钻出的马车,两匹枣红骏马在月色笼罩下,浑身散发出渗人的血色光芒,漆黑的车身似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就连那头戴褐色斗笠一手挥舞着缰绳的车夫,也像是地狱的使者般让人心惊胆颤。 遗玉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同卢氏紧握的手上用力一拉,竟是扯着两人都朝着那诡异的马车奔去,仅是十几步后,那辆马车便已经行至她们两丈之外,遗玉脑中一炸,猛地甩开了卢氏的大手迎了上去—— “吁!”“嘶!”那车夫在马车即将撞飞遗玉之前拧住了缰绳,两匹线条优美的骏马当即前蹄高曲鸣叫了起来,顾不得一旁卢氏同刘香香尚在震惊之中,遗玉两步跪倒在那马车前,略带颤音地高声道:“请车内主人救我母姐三人!” 那马夫打量了一眼三人衣发凌乱的模样,既不呵斥遗玉刚才的危险行为,也不理会她此刻的请求,反而转身将车帘揭开一道缝隙,好让车内之人看清外面动静,低声恭敬问道:“公子?” 耳闻这车夫话语,遗玉一双勾玉大眼,直直从那被掀起的一角车帘中盯向车内,但由于光线却半点也看不到里面人影,她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又冲着马车狠狠磕了一个响头,强忍颤栗再次喊道:“请公子救我母姐三人!” 感谢galaxy、呼然之间、124970的pp又把果子顶上一名,呃,重要人物出场了,就是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哪章出来的 第三十三章 梦醒时分 遗玉的举动引来那车夫的侧目,但车中所坐之人却是毫无反应,只这么一会儿功夫身后追赶她们三人的那群张家家丁已经近了,遗玉此时心急如焚,起初她看到身后追赶之人将近便恨不得地上能多出来一个窟窿来,好让她们三个跳进去躲一躲,但窟窿没找着却看见那树林里突然钻出的马车,当时也不知是为何,容不得大脑多想身体已经朝这辆车跑去,待到她挣开卢氏孤身拦下马车后,也只是下意识地向对方求助。 只因她内心隐隐有种预感,眼前这车夫同马车内的人物,比起后面追赶她们的人要厉害许多,单是观那车夫举动便是不俗,没有两把刷子又怎敢在这深夜间赶路。 可第一次叩首之后,呼吸之间已经冷静下来的遗玉,又发现自己的行为简直是活生生的祸水东引,是极不厚道的,若车上之人是个心狠手辣的,自己想必已经招其怒气,又何谈求救,怕是落得个狼|岤未脱又入虎口的下场。但她在拦下这马车后却已经是羽箭挂弦容不待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最不靠谱的运气上,祈求老天爷让对方能有些些的侠义心肠,于是才有了她第二次叩首请求这车内主人救援的行为。 这么一串内心活动也只是几息之间方在遗玉脑中窜过,当下她因剧烈运动而红润的脸庞又因后悔而掺杂了苍白,毕竟是八九岁的孩童身体,这么大半夜的折腾下来已经是到了极限,听到身后似在耳边的人吼和狗叫声,透过那车帘缝隙望着黑洞洞的车厢内,猛然迎上两道幽暗的绿光,心头一震下,她便失去了知觉。 遗玉恍惚中睁开了双眼,只觉得两边太阳|岤一阵刺痛,她坐直了身子,有些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对面是铺满了海报的发黄墙壁,两张上下双铺的床位并立着,旁边靠墙是一人高的破旧四合一衣柜,她摸了摸身下洗的发白的草绿色床单,又在枕边摞的高高的书堆里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看着封面上几个楷体大字——大学语文,下面是小了两号的字体——第三册。 她突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她还没有因老年痴呆而癔症的话,这里应该是她上大学时候住的学生宿舍,最便宜的八人间,一层一个厕所,一百六十个学生公用六个水龙头的四号宿舍楼。 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再摸摸胳膊捏捏腿,穿上床边的大红色凉拖鞋,她走到对面床铺上悬着的镜子照了照:大众化的脸型、大众化的眼睛、大众化的鼻子、大众化的 再回身到自己床边翻了翻那本厚厚的语文书,这本大二上半学期的教材上,前两章用她的笔迹详细标明了课堂笔记,后面却只有预习时候的批注,显然这学期的课程才刚刚开始。 遗玉轻叹了一声,在床边坐下,脑子里却是无奈地想着,若不是她可以确定自己大学已经毕业,加上脑中在古代近五年生活的清晰记忆,她真的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现在算什么,她在穿越了五年之久后,又稀里糊涂地重生回了大二的时候?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音,等到她发现自己竟躲在了阳台上之后,才又无声苦笑,自己这是躲什么呢。那说话的几个女生已经进了屋子,躲在阳台窗帘后的遗玉清楚地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声。 “唉,遗玉真倒霉,这才改选了不到一个月,陈莹已经第三次整她了,我看遗玉都熬了两夜赶那个狗屁计划书了。”听到女生说起陈莹的名字,遗玉的眼神黯了黯,脑中浮现出一张漂亮精致却又模糊的面容来。 “可不是嘛,又是敬老院又是孤儿院的,主意是她提的,可是具体安排却全落到遗玉头上,陈莹太不厚道,老侯也真是的,听说都干了四五年的辅导员了,怎么是非不分呢,连谁是干活的谁是说嘴的都分不出来?” “切,你知道什么,陈莹敢这么做还不是因为老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唉,跟你们说件事儿,你们可得保密哈开学改选时候,咱们三个不是都投的遗玉票么,后来我又问了隔壁雯雯还有男寝小李子他们,也都投的遗玉,这也有十七八票了,咱班总共三十五个人,就算其他我不熟的全把票扔给陈莹,你们说,老侯唱票的时候遗玉也不该才六票啊!” 遗玉心中猛然一震,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可谓是迎头一记痛击,学校大一以学生自荐为准,大二则又学生民主投票改选班干部是一项硬规定,只是让学生们通过大一时候的学习和交流确定以后三年的组织人员,只是大一时候的班长对以后毕业参加工作没有任何帮助,大二改选后的班长,却可以在毕业后得到学校几份稳定的事业推荐。她清楚地记得在仅有她和陈莹两人的班长竞选中,自己以六比二十九惨败给对方,当时她惊讶之余只觉得不解和委屈,认为是同学们对她的工作和学习不满意,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番猫腻。 这说话的三个女生是遗玉一个宿舍的同学,大一时候遗玉当班长几人关系还很好,可到了大二自己改选失败后,下意识地对同班同学都回避起来,几人关系才慢慢转淡,现在想想,起初周围许多人对自己还是很友好的,可她那时却被假像蒙蔽了双眼,只当成是大家对她不满,所以愈发自我孤立起来,除了两个体育课上认识的学姐外,竟是半个朋友也没有。 “不是吧!老侯胆子也太肥了!这都敢!” “嘘!小声点啊你,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喂!你也太那个了,这么大一事儿,你早该说了,遗玉多可怜啊,被老侯这么整。” “呸!人家当事人还不在乎呢,我知道这事儿当天晚上就给遗玉政治书里夹了纸条,想和她谈谈,只要她愿意,我和那边几个人都愿意替她作证,告老侯个孙子去!可是,人遗玉根本当没这回事儿,我能怎么办?许是人家怕得罪老侯,所以不愿意出面呢。” 后来几个女生的谈话遗玉却是没心思听了,剧烈的心跳声和耳边嗡嗡的耳鸣声让她忍不住扣紧了双拳,政治书,她大学三年帮陈莹做了那么多事情,唯一一次得到她一声“谢谢”,就是在她大二借了自己的政治课本又还回来的时候!若是她知道那本书里竟然夹着对她无比重要的真相,她绝对不会在对方道谢时候回她一句“不客气”! 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可笑,她倒希望自己现在听见的看见的是场梦了,为什么老天要对她开这样的玩笑,让她穿越了几年又把她弄了回来,还让她听到了这样的“实情”。 她现在只想回去,回到她娘身边,还有两个哥哥,她恨不得立刻见到他们,可是怎么办,她是不是回不去了? 遗玉心中一阵翻腾,耳边却突兀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小黑,你怎么干事儿的!让你查查她身体状况,你把她弄这儿来干什么!要不是我过来看看,你还想把她塞回母体不成?” 她猛然回头,却只看见身后空荡荡的阳台栏杆,又听见另一个委屈的声音答道:“这不是空间轴出问题了么,老白你别凶,我已经检查完了,这就把她送回去。” 如果面前有镜子,遗玉就会知道此时她的脸色有多么的吓人,这两个声音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但那称呼她却是怎么也忘不了,当时坠楼后带着她的魂魄乱跑的,就是这两个称呼对方为“老白”和“小黑”的东西。 也顾不上屋里人发现她的存在,情急之下遗玉就大喊了出来:“你们两个!是你们把我弄到这里的吧!你们出来!快出来!把我——” “把我送回去!”一声尖叫后,遗玉猛地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瞪直了看着眼前,只见微光中卢氏正微微张着嘴吃惊地看着她,手持帕子的一只手还顿在半空中。 遗玉见了她这张熟悉的面庞,忍不住鼻尖一酸,扑进卢氏怀中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味,“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卢氏又被她吓到,转眼只当是这孩子先前受惊晕了过去,醒来觉得害怕才会如此,暗道自己这个平日老成的女儿也就哭起来还有个孩子模样,不由眼神更加温柔,一手回抱着她轻轻拍哄起来。 直到一旁静坐的刘香香见遗玉哭了两盏茶的功夫还势头不减,反而声势愈大起来,这才轻轻咳嗽了两声,温言劝道:“小玉别害怕,咱们已经安全了,你若再哭下去,你娘怕是也要跟着落泪了。” 抽抽涕涕的遗玉闻言渐渐安静下来,两颊发烫地扭动着从卢氏怀里钻了出来,又注意到身下一阵异动夹杂着耳边辘辘声响,这才发现几人此刻竟是身处在马车厢内,她就着卢氏递到面前的手帕胡乱抹了把脸,脑中数个念头翻滚而过,扭头看向了对面的阴影处。 感谢书友048227,雪色无奈的粉红,另果子决定明天开始一日两更,字数不会少,时间大致定在下午六点以后。这章看着有些突兀,却是为了以后剧情必须,所以等着看男银的亲们,咳,下章吧。 第三十四章 少年恩公 这马车厢内很是宽敞,三面皆设有尺余宽的软铺,遗玉靠在卢氏怀里身旁坐的是刘香香,三人只居于车内一边却也不觉得拥挤。 车内两侧另有两扇半尺宽窄的小窗,此时外头天色已经隐隐见白,马车又行地极快,因此虽车厢本来幽暗,但车外疾风时不时将那窗子上的小布帘掀起,车内也便有了几许光亮。 遗玉扭头看去,但见厢内另一侧静坐一人,随着帘外光线跃入,一张清晰的面容映入她眼帘,那眉虽淡却是密密入鬓,那眼虽阖却是扇睫轻抖,那鼻虽勾却是直垂高挺,那唇虽薄却是润泽盈盈。一头黑发整齐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结发处扣的是一只婴拳雕纹墨玉发冠,外着的是一件石青色云纹锦织长袍,领口处镶的是一圈细软黑绒。 其面貌衣着皆是不凡,想必是谁家少年公子,只凭容色是同卢智一般年纪,却五官偏执稚色淡淡,看身量与卢俊相近,却体格较为瘦弱,此刻他正背脊直挺地闭目正坐。虽不见他睁眼,但观其容查其色倒是不露半丝差错,若不是呼吸间鼻翼微动,遗玉还真当这人是拿石膏刻出来的,这倒是她几年来所见的第一个品貌皆不逊色两位兄长的少年。 “小玉,这位是救了咱们的恩公,常公子。”卢氏理了理女儿凌乱的头发,轻轻说道。 遗玉自然是知道她们三个如今能安然坐在这里,定是被对方所救,只是她刚醒来见到卢氏内心激动又加上梦中魂游过去一事,此刻被卢氏提及,才向那少年公子正色道:“多谢恩公相救。” 对面少年却依旧闭着一双眼睛并不答话,但她还是眼尖地看见对方微微颔首的动作,遗玉向有好奇心,却也嗅到对方身上生人勿进的气味,不好继续搭讪,又听卢氏附在她耳边轻轻解释这常公子是不喜与人交谈的,便就顺了卢氏的话问起她晕倒之后的事情。 拇指轻轻摩擦食指,她认真听着卢氏讲述:遗玉那时情急晕倒之后,身后张家一众家丁已经赶到跟前,个个手里拿了铁锹木棒等物,带着吠叫不断的恶犬,将她们连同这马车包围起来,逼迫她们老实跟着他们回去,自认逃不过一劫的卢氏二人却听见那车夫跳了出来,转瞬间便将十几个魁梧家丁全部放倒在地,然后那车夫便替自家主子请了卢氏三人上车,又间或听那车夫解释,才知车内这位寡言少语的少年恩公姓常。 卢氏也不在乎对方冷淡态度,只在车夫打听下大概讲了一遍自己被那张镇长逼迫之事,又言自己打算回一趟靠山村取了行李家当,那车夫询问过常公子后,对方竟默许了送她们回去的行为,而遗玉也在晕倒了小半个时辰后便醒了过来。 此时他们一行正往靠山村卢家赶去,这马车速度极快,卢氏也不怕自己回家取了行李之物时会被得知她们逃跑的张家人捷足先登,果然随着马车速度逐渐减慢,卢氏掀起一角窗帘子看了外面景色,已是到了村外。 马车驶进了村子,由于天色犹未全亮,这个几日也没什么要紧农活需要早起去做,村内并无一家起床,省了他们不少麻烦。 卢氏下了车才有些慌张地进了院子,又见家门虽外面紧闭实则一推即开,更是苦着脸进屋四下查看,奇怪的是却没有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就连那搁在床上放了银钱的背囊也尚在。她松了一口气后便同刘香香一起在里屋精简起行李,反支了遗玉在外面——待客。 “恩公,您渴么?” “” “恩公,您饿么?” “” “恩公,您冷么?” “” 遗玉神色略带怪异地看着眼前坐在席子上的闭目之人,对其救助她们的行为她是感激无比的,那时确实是惊险无比,若是没有眼前这人同那个车夫,想必她们三人被抓回去肯定都没什么好下场,她也打定了主意日后必定报答其恩情。 刚几人下车进来时,她见到这常公子闭着眼睛被车夫扶了下来还当对方是个盲人,好在那车夫解释到自家主子只是眼睛受伤不能见光而已,及时让遗玉收回了尚未散发出的同情心。 可起初他跟了进来遗玉还当对方有什么交待,但她问了那么多句,却愣是没得到一句回话,若是下车后没看到那车夫将耳朵凑到他跟前听他吩咐,自己还真当对方是个哑巴了。 不是盲人却无法睁眼,不是哑巴却一语不发,不是聋子却毫无反应,虽然这么想眼前这位少年恩公有些过分,但遗玉还是将眼前这人规划到自闭怪人一类去了。 得不到对方回应,遗玉也便不再多问,只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盯着他眼下一片淡淡青色,脑子却开始跑神,一会儿想到梦中魂游的事情,一会儿想到昨夜的惊险刺激,一会儿又想到自己死时见到的那对黑白兄弟。 好在卢氏同刘香香手脚极快,把不大用到的东西都留下,将行李精简到三个包裹。 卢氏出来时候就看见自己闺女正极其不礼貌地盯着那位少年恩公发呆,忙轻咳了一声, 新唐遗玉 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部分阅读 把遗玉唤回了神,又对那常公子道:“多谢恩公搭救之恩,还请留了姓名,好让二娘日后有机会报答恩公救命之恩。” 卢氏并没有因对方只是个弱冠少年而自恃年长,十分诚恳的对着那常公子拜了一拜,遗玉见状也连忙站到她娘另一侧,同刘香香一起对他拜下。 常公子也不拦,生受了她们一拜之后却不答话,卢氏又道:“若是恩公不方便留下姓名,二娘也必会每年到寺中为恩公上香祈福,愿恩公万事安泰。” 常公子微微点头后,卢氏才又露出笑容,道:“不知恩公是要去哪里,想必已被我们耽误了不少行程,现下我已整理好行囊,家中也有牛车可供远足,恩公若有要事就不必继续逗留,还请上路罢。” 卢氏所想却是,这少年恩公送了她们回来又非等她们收好行李,分明是担心张家那帮人再来寻麻烦,可她们现在只等上路便可摆脱张家桎梏,却是不需要再耽误对方时间的。 却不想那常公子竟然轻轻摇头,在遗玉的惊讶之下更是开口说道:“一起走。” 遗玉是第一次听见这少年恩公的声音,这个年岁已经开始变声的少年,并没有因为声调嘶哑而折磨人耳,相反却因刻意放低了声音而显得异常稳重,更让遗玉惊讶的是,虽然只有三个字,她还是听出了对方所说竟然是普通话! 她很好奇究竟是哪里人士会讲普通话,可遗玉更疑惑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叫一起走,他们自己不是在赶路么,又知道她们要去哪里么,若不顺路何谈一起走,若是顺路,又怎么一起走,牛车跟着马车走,还是马车等着牛车走。 大概也猜出几人心中不解,常公子转身对着门口,语气不变低声道:“阿生。” 那车夫也不知道生的什么耳朵,他这般低沉的声音都能听见,只眨眼间便从院外马车上跳下冲了进来,站定在自己主子跟前,就见他指着遗玉三人又说了一遍:“一起走。” 那名唤阿生的车夫立即神会,转身对卢氏和善道:“夫人,你们离开后是要去往何处?” 卢氏虽疑惑不解,还是诚实答道:“是要走关内道,到长安附近去。” 阿生又笑道:“这可巧了,我们主子也是要到长安城去,正好一路护送了你们,夫人若是收拾好了,咱们就上车罢。” 卢氏这才明白对方竟是要她们一同乘了马车离开,忙摇头道:“这可使不得,已经麻烦二位了,又怎敢再添乱?” 阿生听她拒绝,便收了笑容正色对卢氏说:“夫人,您可当此去一路是容易的么,虽现今是太平盛世,但那人口贩子与劫道者却是不少,你们三个女人家想要跨州越县实在不安全,不若同我们一起,好歹我也是个懂武的,路上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遗玉强忍脸上的怪异听完这阿生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劝告她娘,心中也觉得同他们一起走是为上策。 卢氏在听阿生提到人口贩子与劫道者几字时,神色已有变,恍然又忆起自己是如何一路颠簸带着孩子来到此地的,只是片刻犹豫后,便对那常公子深深一拜,道:“烦劳恩公。” 起身又对那阿生一拜,再道:“烦劳壮士。”身后遗玉和刘香香也都照拜了两下,主仆二人坦然受了。 既是一起上路,卢氏便也不再慌张,在那阿生的建议下又多带了一些东西,置放在马车软铺下的暗厢内,几人便乘上马车离开了靠山村,朝关内驶去。 从窗口看着车外逐渐模糊的靠山村,不管车上这三个女子此时是何等心情,在这小村镇这些年的生活,却是何时都不能忘怀的。 谢xiaoyizi的粉红,晚上还有一更。咳,熟了一半儿的包子算男银么? 第三十五章 放手过去 一行人离开靠山村后,遗玉虽困却怕一睡又不知去了哪里,便强忍了睡意打起窗帘看着外面一纵而过的景色,想着自己在晕倒期间的事情,那般真实倒不似梦境,说是魂游还差不多,尤其是又听见那对黑白兄弟的谈话声,更是让她几近确定自己晕倒之后的确是跑了一趟过去,又无意听见了一些当年的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若说起初是惊讶和愤怒,那冷静下来后就是后悔和反省了,在这个时代做了五年有娘爱有哥疼的小女孩儿,她的性子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孤僻了,现在再去回首往事,却是后悔自己那时的一意孤行,说到底都是自卑惹的祸,穿越前就算她心理再健康,性格再坚韧,却始终是个自卑的女孩子。 尽管她因为很多事情而自豪,因为勤奋、因为执着、因为冷静、因为坦率,但她也因为很多事情而自卑,因为记性差、因为长相普通、因为孤儿的身份。她也没有在从小不断受欺负的过程中,学会用尖锐武装自己,反而习惯了能忍则忍,自卑和忍耐,导致了她生活中很多事情的变化,包括她被辅导员和陈莹欺压的事情,全都是因为自己不相信自己的人格和能力,不会想到去当面质疑别人的选择和决定。 可是现在,她因为意外的穿越得到了重新开始的机会,自己的忍耐和自卑在现在看来好像一场笑话,两世为人已经看开了许多事情,仿佛她本就该是现在这样的性情,依旧勤奋却知道偷闲,依旧执着却懂得放弃,依旧冷静却不失活泼,依旧坦率却不失狡黠,而她现在这种性情,并不只因为她头脑变得聪明,不只因为她不再大众的长相,也不只因为她有了亲人,不单单因为得到了的这些,更因为她失去了那压抑着她的沉重包袱。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以为想不通的事情,时过境迁,换一个角度去看待往事,自然会看开,既然看开就不会再去执着过去的事情。 想通以后的遗玉心情立刻放松起来,又瞄到刘香香已经忍不住靠着卢氏睡倒,她也逐渐难以支撑,迷迷糊糊就趟在卢氏怀里也睡了过去。 这拉车的两匹马很是不同凡响,就算多了这三个女人和一些行李,依旧一路奔驰,待到遗玉再次醒来,已是天明大白时候,这马车少说也驶出二百里之外,据阿生所讲现在已经是过了青阳县所属的汉州辖区,进入冉州地界。 遗玉醒来之后对自己睡着的行为先是一阵后怕,但好在没有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就渐渐放松了心情,再次掀起帘子看了外面。 因避免颠簸,所以他们走的是路面平缓的剑南官道,进了冉州不久就遇见了收取关费的关卡,按人数不论年龄是每人需交十文的,卢氏抢在阿生前面钻出马车,将五人的过路费交给了这路口处的官差,回到车内后又向一脸疑惑的遗玉解释了这各州之间来回通行需要缴纳路费的朝廷规定。 她们三人依旧是靠着厢内一侧坐了,而另一边的常公子在遗玉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还是维持着那副坐姿一动不动,看的遗玉都替他有些累了,几次想要开口询问,但一见那一成不变的表情又想起在卢家时对方的“装聋作哑”,忍了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不知道的却是,自己熟睡那会儿,卢氏已经劝过这常公子稍作休息,却被对方微微摇头拒绝了。 又前行了数十里之后,遗玉忍不住胃中抗议,趴在卢氏耳边小声告诉她自己饿了,卢氏只好拿了先前带出的清水给她先充充数,又细声告诉遗玉自己也饿了,但是让她忍上一忍。 遗玉刚喝了两口水,马车却突然逐渐减慢速度停了下来,阿生掀起了一角车帘,将半个脑袋探进来,对着常公子低声问道:“公子,我记得前面倒是有个小镇,不如咱们在那里歇息一下,顺便喂喂马?” 那常公子微微点头后,阿生才扭头对卢氏几人说道:“夫人,再走一刻不到便是一个小镇,介时咱们用过饭休息小半时辰再上路,也可?” 卢氏当然点头称好,遗玉在阿生退出去后,眼带疑惑地偷瞄了常公子一眼,刚才她喝水时余光却是分明见到了那常公子食指微扣轻轻敲了两下身侧车厢,之后阿生才停了车。 这少年恩公大人难不成是听见她同卢氏的细语,才——遗玉又咽了一口水,在心里点点头,这样的可能性很大啊。于是这位常公子恩公大人在遗玉心里的高度也从一个装聋作哑的自闭怪人,升级到装聋作哑小体贴的自闭怪人。 这个小镇不比张镇规模大多少,但是阿生带他们去的这间食馆环境却还不错,进门左手边便是一张木质柜台,几排矮桌整齐地摆放在堂内各处,桌面上各摆了一只竹制箸筒,三两客人结伴坐在软席的垫子上,又有一店小二在里来回穿梭,听见掌柜喊叫才见他们几个进来,忙上前迎了。 几人挑了墙角一处能看见外头情形的地方坐下,阿生便询问起卢氏吃些什么,因饥渴交加,卢氏只要了三碗热汤面,阿生便同她一样要了两份面条,指着店外马车吩咐小二将马喂了,又悄悄背着卢氏塞给小二几个大钱。 这食馆效率也佳,不到一刻,五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条已经送上。 遗玉坐在卢氏身边,态度无比认真地吃着眼前碗中的热面,因饥饿叫嚣了个把时辰的胃终于得到解放,也不在意这面中味道淡淡,越吃越快,待她西里呼噜地将这碗面连汤带汁喝了个底朝天后,才听到卢氏善意的低声询问。 “恩公,怎么不吃一些,是不饿还是不合胃口。” 问完见那常公子并不答话,轻叹一声才又扭头对遗玉一脸不赞同地说道:“怎么吃这么些,别再积了食。” 她话一落,本来还静静吃面的刘香香和阿生都停下了动作,去看遗玉。 被他人视线扫描到的遗玉,这才发现对面静坐的恩公大人却是一箸未动,又看看刘香香吃了一半的面碗和卢氏没动几下的面碗,以及阿生尚余一些汤底的面碗,眨眨眼睛又看了看自己跟前的面碗,不由觉得就连恩公大人那碗面上飘着的两根菜叶子都像是在嘲笑她碗底的干净无比。 虽然遗玉的脸皮算是厚的,但毕竟还没达到二皮脸的高度,这个时候也是有些尴尬了,人家恩公都没吃一口呢,自己倒好,就差没把碗再舔舔了。 遗玉深感自己因精神松懈做出了这样失体的事情是应该反省的,于是对卢氏歉意一笑之后便想打算好好反省一下,只是她脑袋刚垂下来,就看见了一只碗出现在她视野,准备来说是一只盛着面的碗出现在她视野,更准确一点说是一只手端着一只盛着面的碗出现在她面前。 遗玉看着那根带了碧玉扳指的拇指缓缓松开碗沿,连带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起离开她的视线,这才抬起了小脑袋,有些纠结的看着对面的常公子恩公大人。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不想吃却怕浪费粮食,又看她比较能吃所以要她解决这碗面么,可是自己这小肚子实在是塞不下两大碗面条呀。 纠结了一下,遗玉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只能小小声地向对方说道:“恩公,我吃不下去了,已经饱了。” 被恩常公子的行为惊讶到的显然不止她一个人,阿生算是反应快的,回过神后连忙将遗玉面前多出来的那碗面条端到自己跟前,干笑两声道:“哈哈,我正不够吃,你却吃饱了。” 又对常公子道:“公子,这碗面赏了我罢,我可是饿坏了。” 那常公子却不答话,嘴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任由阿生自说自话了半天将那碗面条吃净。 卢氏则轻咳一声后又开始小声训斥遗玉道:“饭要七成饱,娘和你说多少次了,你吃不下便是已到十成,吃的太饱就会积食,咱们正赶着路,你若半道上闹起肚子来,去哪给你找大夫,若是” 遗玉听着卢氏在耳边小声轰炸,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的恩公大人,她的肚子好像真的有点不舒服了,胃里咕噜咕噜翻腾着,一股恶心之感让她不顾卢氏尚在说话,连将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半掌大的荷囊来,拉开绳扣凑到鼻子下面使劲儿嗅了嗅,这才好些。 这个红底荷囊上仅在角落处绣着几朵指甲盖大小、娇俏可爱的嫩黄迎春,却是遗玉两年前做的。因天冷屋里烧了碳,虽然开着窗子但仍有股子味道,她便缝制了这个精致小巧的袋子,将菜圃里的薄荷叶子摘了擦净放进去,淡淡的薄荷气竟能够维持八九日,若是头晕恶心时闻上一闻,也倒能缓解症状。 今年开春后院中的薄荷已是摘完,多数给卢智带走泡水喝,剩下一些便全都用来填这荷囊了,只是没想到会突然遇见逼亲之事,好在还有这么一袋现成的被她收在身上。 卢氏看她动作,便是后悔自己讲的严重了,又轻搂了她刚打算柔声询问,就听桌面上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人语。 “拿了什么出来?” 遗玉听见这低低语调,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对面的恩公大人,待反映过来他是问的自己,心道他鼻子倒是挺尖,嘴上却老实答道:“是个荷囊。”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面前多了一只纹路细密的手掌,卢氏比她反映快些,抽了她手中的荷囊轻轻放在了那只手上后,遗玉看见了自从结识这位恩公以来他的第二个表情——皱眉。 常公子拿到那小小的荷囊后先是托到鼻下闻了闻,遗玉甚至看到他两侧鼻翼微微的抖动,然后——然后常公子就面无表情地将那荷囊揣自己怀里了。 二更到,求 第三十六章 珍珠险蒙尘 长安城朱雀大街西第四街,北当城郭景耀门,街东从北第一目修德坊,坊内北隅一僻静寺院,名弘福寺。 正是二月选考期间,外地考生多居于长安城内寺院客房处,京都僧寺共计六十四所,又以其规模建制香火盛衰分为三等。弘福寺因南有芳林门,东隔掖庭宫,而被诸多文人墨客、考生学子列为阴气稍盛之地,所以居在此寺的学生,多是寒门无依之辈。 卢智兄弟是在十一日下午抵达长安城的,在青阳县同租车马的一位考生姓季名德,表字一言,虚岁二十一,初识时候季德对卢智的年龄很是惊讶了一番,后经几日相处,虽年岁有差,却都觉得对方是可交之人,便兄弟相称起来。因参加过两次选考,季一言也算是个有经验的,一路上对卢智解释了许些科考程序上的疑难。 季德比起卢智家境殷实一些,但到底也都是寒门出身,因此在他的建议下,三人便没有多寻居所,直接住进了修德坊内的弘福寺中。 这寺院占地不过数十亩,虽无宝刹之地焚香如云屯、幡盖珊珊垂之态,却也着实幽静质朴,院内处松柏映翠,厅堂挂绢帛文章,耳中闻喃弥佛音,鼻尖绕晨露清芳。 三人在寺中客房住下,次日便去户部交办了青阳县通试文书,又领了牒子,只等拜访过礼部司贡拿到举荐信函。 得举荐者,便可去户部登记在册,是为举人,无论其士、农、工、商等级,皆可为士,此为乡贡入科举一途。 另有各州县及京师学馆选送者,可避拜礼部司贡一节,直入春闱,此为生徒入科举一途。 三有国子监学子,乃京都官吏之子孙,学满四年,毕业试后可免春闱一节,直入吏部备案。 前二者——举子、生徒,四月春闱入试,试后取各科百名,可入吏部备案,又选最优者各十人,入殿试。 另举人者,未满十六岁,可由礼部选送入国子监下属四门学与官吏子孙共同深造,无需春闱应试,待毕业试后皆可入吏部备案。 又取国子监(含举子入者)各科每年最优者十人,直入殿试,同春闱入榜者共由圣上亲选。 由当今圣上在其中亲选三元,分予状元、榜眼、探花殊荣。 崇学司专职每年科考举荐,内有二十八名司贡,以其贤望分级,低可举五十,高可举二百,共计一千三百六十名举子名额,每年乡贡入京者,需准备一份报考科目的原创文卷,上书文章诗歌皆可,以供司贡选拔。 若是没有通过崇学司的举荐,学生也可自行拿了文卷去找当朝有贤明的士官大夫自荐,只是千中或有一二人能得偿所愿。 卢智季德于十三日晨起,便带着各自文卷牒子到了礼部崇学司,将二者与名帖一起递上之后,只需在借居寺院等候消息便可,五日之后,或举或否,便可知。 投卷过后,季德邀请卢智一同去见去年科考时认识的朋友,被卢智婉言拒绝也不为难,自行离去。 卢智和卢俊二人便又回到了弘福寺内,到了暂居的客房处,一人在屋内读书,一人到了院中打拳,只是未过半个时辰,便有一人先按捺不住。 “唉,无聊、无聊!大哥,刚才季大哥邀请咱们一同去访友,你怎地就拒绝了。”卢俊一边抱怨着,一边从院外走进了房间,凑到卢智桌案前。 卢智也不恼他打断了自己读书,只抬眼轻瞥他一眼,道:“客气话都分不出来,你还不如小玉通些人情。” “啊?他那是客气话啊,我还真没听出来!” “就算不是客气话,与他同去访友,难免遇上饭酒茶局,你好意思跟着白吃白喝么,既是玩乐,便需花钱,娘给咱们的盘缠虽足,但家中却所剩无几,你若想去玩耍,就先想想娘和小玉是怎地做活赚钱的罢。” 卢智说完不再理他,将手中发黄书页又轻轻翻过一面,继续朗朗诵读起来。卢俊虽性子直,但也知晓好赖,听他大哥如此解释,又想起临行前卢氏的交待,也就顿时歇了想往外面跑的心思。 暂且不谈他们兄弟二人,当天下午那崇学司内,几名司贡凑在一起正研读几份文卷,其中争议最大一篇乃是进士科的文章,讲的是当朝官吏选拔制度,论的是官吏子弟和寒门学子境遇。 “字写的倒是极好!只是文章却是胡言乱语。”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啊!” “正是!几位大人请看,这学生牒子上注其才刚满十四,分明是黄口小儿猖狂之词啊!” “咳!”一记重咳声响起,打断了几个快要被气的拍案撕卷的司贡,众人只见从门口处走进一名颧骨略凸的老者,皆是慌忙起身,转至矮案前站好,恭敬地向那老者躬身问候。 “郑大人。” “嗯,诸位大人是在讨论什么,老夫打门外五丈远便已听到你们的争论声。”这位郑大人,算是这崇学司内年纪最长,又贤明最显者,只因年事过高,当今皇上特允其每日申时之后再到司处办公。 “大人,这里有一学生文章,所言实在是有扰乱朝廷规制之嫌,我等正为此事着闹,所以便失了态。” “拿来,老夫一阅。” 那开口解释的司贡便转身去取了那页文章,上前恭敬递给郑司贡。 郑司贡则是先大致扫了一眼这篇不足数百字长短的文章,而后便消了脸上严厉之容,有些温言劝慰到眼前几人,“几位大人不必动怒,为一不明就理的学生而失态,实在不是我等所应为,张大人,将写这文章的学生名帖与牒子寻了给老夫,我亲去理院辞了,免得以后你们想起又着恼。” 他话音一落,那姓张的司贡就取了两样递了上来,郑司贡一一接过,又对几人道:“老夫需得去别处看看,各位大人继续罢。” 身后几人又是躬身相送,那郑大人便迈着有些缓慢的步子离开了。 是夜,长安城一座高墙大宅之内,宅主书房中有两名常服老者正并坐在一张嵌玉虎纹案前,一面指点一人手中纸卷,一面低声交谈。 “可惜、可惜,这等文章怎么投到你们崇学司去了。” “呀!你这个老匹夫,我专程跑一趟给你看这好东西,你倒是嘲讽起我们崇学司了。” “哈哈,鹿公休恼,玩笑而已,我这不是气不过么,若是那学生投到我这里来绝对直接举荐入闱,可送到你们那里,恐怕是能气死好些个老古板了。” “咳咳,别扯远了,我就问你一句,这学生你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可是——你舍得?” “唉,你又不是不知崇学司现今已大不如从前,我虽说的上几句话,可也没另外两个管用了,若坚持留这学生的牒子,我怕反给他带来麻烦。” “我早就说过,让你换个地方,你偏不听,若不是你几次三番推了圣上的意,又怎会惹恼他。” “当初、当初也是想着能替那些个寒门学子多做些事,只是现今才知道,实非我一人能为啊” “好了,你别多想,这事克明担了,保准将他弄进去。” “那就多谢。” “谢什么,谢我抢了你一个好学生么,哈哈哈!” “你这老东西,唉,罢、罢” 两位昔年同窗,便在这春浓之夜,一场详谈之下,替一名差点被堵断仕途的寒门学子,开通了另一段路径。 第三十七章 同时异地事 却说二月十三日凌晨,遗玉三人搭了常公子的马车离开靠山村一路向关内走去,虽中有停顿,但还是在暮色深浓前一路疾驰到了冉州怀安县,投宿在了县城内一家名叫福源的客栈。 折腾了一天的几人打算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卯时再继续上路。 交付住宿费时,卢氏和阿生因为都坚持要出住宿费,在客栈柜台前面起了争执,最后还是在常公子一记冷哼下,解决了问题——卢氏出饭钱,阿生交房费。 五人一起在客栈一楼用罢晚饭后,各自回了房间。因阿生坚持要同自家主子一间,卢氏便只要了两间上房,上房内皆有两张床铺,这样安排却也不显拥挤。 这房间里也没什么值钱的摆设,仅仅桌椅床铺俱全,怀安县并不富裕,这家客栈已经算是条件好的。 用小二送来的热水洗漱过后,虽然三人皆是疲惫,但还是偎上同一张床盖了被子,商量起在路上不大方便讲的事情。遗玉依在卢氏怀里靠着床东一侧,刘香香也盖了条被子坐在她俩对面。 “可算是逃出来了。”卢氏轻嘘一口气道。 “是啊,那时候咱们从镇上跑出来,后面追着那么一大帮子人,我真当是要被抓回去了。”刘香香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被子,冲着卢氏虚弱一笑,冷静下来以后她还真是有些后怕。 她又道:“说起来,万幸咱们遇上了好人,我看那常恩公虽不喜多言,心地到底是好的。” 卢氏听她这么说,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道:“香香,我说句掏心话与你,咱们是要感谢恩公搭救之恩,可是我同小玉,却要先感谢你的搭救之恩。” 她一边说着,一边探过身子拉了刘香香放在被面上的双手,“若不是你带了我们娘俩逃出去,怕这会儿我已经成了那劳什子的张夫人了。” “婶子——”刘香香一看卢氏表情,刚想要开口又被卢氏打断。 “听我说完,这事过去,我便不拿你当外人,打初七你两个弟弟离开,这糟践人的事情一出,反目成仇的我见了,落井下石的我见了,避不敢言的我也见了,若不是小玉在,我怕要被她们逼疯不可。虽我是个寡妇,但是却把这名节一事看的比命要重,若是没有你帮忙,今日真在他们的威胁下从了那姓张的混蛋,待我等到你两个弟弟回来,帮我报了这仇,我便、我便” 讲到这里,她已有些哽咽,剩下的话虽没说出口,但遗玉和刘香香都已猜到,若是真因情势所逼让那群人得逞,卢氏肯定是不想活了。遗玉听到这里,原本因为顺利逃脱变得平静的心,又揪了起来。 这整件事,要说祸根,都在那王氏几人身上,若不是她们从中作梗、故意陷害,卢家母女也不会落得个有苦难言、背井离乡的下场,如此仓皇地逃走,恐怕是个人都难以咽下这口气,这仇这怨却是已经铭记在她们心中。 遗玉那时刚从昏迷醒来以后,听了卢氏的讲述,就知道搭救她们三人的这一主一仆不同常人,那个车夫既然能够几下子就打晕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肯定是个懂武的,比起学了几年通俗拳脚的卢俊来说,恐怕还真是个入流高手。当她们回了靠山村拿行李时候,遗玉也是一忍再忍才没出言请求恩人帮忙惩戒王氏恶妇。 毕竟是不相干的人,救了她们一次便可,没的把仇怨都加在别人身上的道理,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能强咽了心头的恨意,随着他们一道离开了靠山村。 卢智卢俊尚在长安待考,刘香香也孑然一身跟了她们逃出来,几个弱女子确实不堪大任,当务之急是入关之后如何谋生度日,那些恶人暂且不提也罢,毕竟来日方长。 刘香香同遗玉一起安慰了黯然垂泪的卢氏,奈何平时行事干脆的卢氏一哭起来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于是刘香香只能说道:“婶子,你这是何故,咱们现在可不是好好的么,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这也是托了你们母女的福,我才下了决心离开那鬼地方。我那兄弟不提也罢,自我娘去后,我便是一个人了,只想着凑合度日,苦泪都咽下,表面无恙,心却早如行尸走肉一般,可咱们见了面后我又听了你们的劝,就想着同你们一起逃出来重新过日子,婶子,这是小玉在这儿,有些事情我不大好讲,想我原先好赖也是个农户,这士、农、工、商,咱们农还排在工、商前头,虽然日子穷点,但谁敢不把咱们当人看,可我自打被卖给了郑立那杀千刀的” 卢氏听她说到这里,也渐渐止了哭声,摇头制止她道:“好香香,快别说了,婶子都知道,这做奴婢的,遇到个好人家也就罢了,遇到个赖的,哪还当人看。你也别怕,等咱们到了关内,就在长安城附近找个小乡镇住下,再办了田产改了户籍,谁还知道你过去是做什么的。香香,你若不嫌弃,我且认你做个干女儿可好?” 卢氏这话并不是一时兴起,她对刘香香存有感激之心,在经历了王媒婆的陷害、王氏的羞辱、李小梅的栽赃后,能够遇到刘香香,真的让她一颗被人性冻伤的心又重新暖了起来,加之她又同情对方几年不幸遭遇,难免起了怜爱之心,只想今后当成是亲女儿一样留在身边。 刘香香听了她的话,顿时泪下,慌忙点头对卢氏说:“婶子,您若不嫌弃我是个脏的,我就认了您做干娘。” 卢氏红着眼睛说:“说的什么话,这人活在世上,又有几个干净的,你却是比许多都好的了,傻孩子,以后我会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待的。” 两人认了亲后,便隔着被子搂在一起,哭作一团,倒把遗玉凉在一旁,若不是时机不对、气氛太苦,此刻遗玉真想狠狠地翻个白眼:这俩人,不像是刚认了亲的,反倒像是失散了十八年似的。 虽不想打断她们,但见两人哭个没完,怕她们明日肿了眼睛、哑了嗓子,遗玉便张口在一旁说道:“娘,恭喜您白得了个闺女,我也多了个姐姐,只是你们俩不哭可好,这三更半夜的,旁人听见这女人呜呜之声,倒像是闹了鬼的。” 卢氏听她这么一说,哪还哭的下去,当下就扭了头,照着遗玉的小脑门就是一个爆栗,佯怒道:“你这孩子,愈发不知尊老。” “哎呦!娘,您有了新闺女,就不要我这旧闺女了,这可是典型的喜新厌旧行为!” 卢氏一下子被她气乐了,刚要再赏她一下,却被刘香香拦下,“干娘,小玉这是逗我们开心呢。” 遗玉忙往她新上任的姐姐身边凑去,又扭头对卢氏做了一个鬼脸,道:“娘,您还不如我姐聪明那。” 三人遂又玩闹一阵,那股子忧伤气氛也被吹散,好不容易静下来,她们又商量了一些今后定居之事,才一齐睡下。 等到她们终于睡着,隔壁主仆二人才隐隐有了动静。 阿生拎起室内红木八仙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捧了递到正盘坐在床上一副闭目养神之态的常公子面前,恭声道:“公子,阿生有话要问。” 常公子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宝颈玉瓶,从中倒出一粒玉米粒大小、遍体赤红的浑圆药丸在手心,又送到唇边咽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水将药送入喉中,而后才对阿生微微点头。 阿生便面带犹疑地问道:“我不懂公子为何如此相助她们,只是救了性命便可,却还要一路相送?” 常公子并没有答话,将茶杯递还,收好了玉瓶,又慢慢从怀中掏了一件东西出来递给过去,阿生接过那东西,才惊讶地问道:“竟是为了这小小荷囊么?” 常公子轻轻点头后又摇了摇头,阿生眼珠子一转便想起了中午自家主子得了这荷囊后的举动,于是就将这荷囊解开,拨动了两下里面的碧绿叶子,然后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皱眉道:“这味道有些古怪,清清凉凉的。” 常公子这才淡淡开了口,“这味道可缓解我身上药痛。”他说这话时候,俊雅的少年面孔上,却带了一丝隐隐的不解。 阿生听罢却差点惊叫出声,忙捂了自己嘴巴,几吸之后方才镇定,有些不敢置信地问:“这、这玩意儿您闻了以后,能止药痛?” 常公子道:“我已大概试过,只是缓解,不能抑止,但也足够入睡。” 阿生顿时喜上眉梢,一个劲儿地呵呵傻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道:“我说公子怎么要我邀她们一同上路呢,当是公子五感超凡,竟是发现了这个,嘿嘿,既然您已经确定这东西管用,明天我就问了她们。” 常公子点了一下头,便再不言语,伸手轻扯过阿生手上的荷囊,和衣躺倒在床上,又将轻托了香囊的那莹润手掌送到面前,闻着那淡淡的清凉味道,呼吸渐缓。 二更到,求票票(﹏ 第三十八章 有种子么 第二日,一夜好眠的遗玉三人天微亮就起了床,昨个她们脱下的外衣经过一日奔波已经皱巴的不像样子,卢氏便又从包裹取了几身轻便的换上,刘香香比她身型略瘦,穿上她的衣裳虽有些松垮,但却显得精神不少。 卢氏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拾掇好,就去给坐在床上磨磨蹭蹭刚刚提上葱色窄裤的遗玉梳头,只简单取了两根鹅黄|色的发带连同她两鬓的头发一起辫成四股的麻花一路拧在后颈,结了个四蝶拱心扣,又将她额前及眉刘海捋顺,才扯过床上同色的中长小夹袄给她套上。 遗玉虽习惯了早起,但每日起床后小半会儿里都多少带些懒劲儿,只一边泛着迷糊一边下意识配合卢氏伸胳膊抬腿的,让第一次看见她这幅模样的刘香香在一旁捂了嘴偷笑。 待给她穿戴好,卢氏才摸了摸她的小脑瓜,扭头就看见刘香香憋笑的模样,咧嘴道:“你这个妹妹,平日多像个大人,也就早起这会儿才像个小孩儿,日子长了你就知道她这模样少见,赶紧趁机多看几眼,等她哪日寻你开心时,也好拿来堵她的嘴。” 刘香香摇头道:“昨日咱们见面时已是三更半夜的,好不容易天亮能看清楚人又是灰头土脸,今天梳洗干净才发现,我这妹妹倒是好相貌,在村中时都说我长的好,只我八九岁时候可没她这么清秀的脸盘儿。”刘香香本身就是拿得起放的下的心性,不然当初郑立派了人去靠山村抓她,也不会自愿跟着对方离开了,昨夜她又同卢氏一场交心之谈,新认了干娘和妹妹,不管内心愁苦几分,表面上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卢氏笑着待要回她话时,遗玉已经晃过了神,哪还能容她们谈笑自己,冲着刘香香拿自己肉乎乎的白嫩食指搔了搔透红的小脸蛋,说:“哟,大姐这会儿舍得笑了,昨夜也不知道是哪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被她一说,卢氏和刘香香脸上均有些赧色,她们俩昨夜因一时激动着实有些不像样子,倒让个小孩子看了笑话去,刘香香倒底是在郑立跟前做了三四年的通房丫鬟,虽心性儿仍然是好的,可说话做事却不再含糊,因此也只是微微一下脸红,便又笑骂,“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说你好都不行,只此一回,我以后可是再不夸你了。” 卢氏笑眯眯地看着她俩斗嘴,只觉得几日以来头顶上的阴云散去,竟是难得有了轻松的心情,她转身将换下来的衣裳收好,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刚刚翻乱的行李,就听见门外“咚咚”两下扣门声。 “夫人,醒了么?” 卢氏听见阿生的声音,忙上前将门打开,抬眼看见立在门口露齿而笑的阿生,微愣了一下,答道:“我们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么?” 阿生嘴角愈发咧起,道:“东西先放屋里罢,咱们下楼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 卢氏点头,“那好,我们这就下去。”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阿生那一嘴有些晃眼的大白牙,暗自嘀咕着这人今早心情这样好难道是拾了钱不成。 遗玉跟在卢氏后面迈着小步子走下楼梯,踩完最后一层台阶,又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抬眼就看见坐在大堂正中矮案前,离她五步之遥的主仆二人,阿生还好,依旧是昨天那身灰白布衣,可他身边正把玩一只浅口茶杯的那人,却差点晃瞎了遗玉扫过去的眼睛。 那眉眼自然不用说,其实和昨日也没什么不同,依旧那么淡淡雅雅的,可是昨日让遗玉印象深刻的那些些偏执之感却不见了踪影,今日仅是他换了一身衣服,便让人察觉出不同来,遗玉自觉得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如此衬穿蓝色之人。 裁剪合身的冰蓝丝绸面料对襟长衫,衣襟同窄袖口处是更深一色的宝蓝锦织夹靛蓝腾云绣纹,那正只握着茶杯把玩的莹润手掌拇指处是不同与昨日碧玉扳指的嵌蓝宝石戒指。一头乌发全数拢起结在头顶,拿一只嵌双珍珠单碧玉的三指宽银质发冠扣住,又有一莲头白玉发簪从中穿插。 依旧是轻阖的双目,却不见昨日眼底淡淡青色,反突显出垂首时细密睫毛微微的抖动,依旧是昨日略勾的挺鼻,可现下却在那身莹蓝的映衬下,显得柔和些许,依旧是昨日那张淡薄嘴唇,却因饮水沾染一丝润泽,显得艳丽几分。 那少年依旧是昨日严整之态,正襟危坐之姿似从为改,仅双腿规矩地盘了,坐在草席的软垫上,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味儿,宛若一块巨型的蓝玉石雕,虽成色决绝,却不容亵渎。 贵气逼人!遗玉只能想到这个成语来形容眼前的翩翩少年,昨日她看不透的那点偏执,分明就是被少年刻意压制住的贵气,如今看来,这位少年恩公,也不像她原先所想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而已。若不是他容色中尚且带有淡淡稚色,加上遗玉心性坚定,恐怕还真会被对方晃了神去,只是但见这副光景,想必再过个三五年,待他脱去了那些许稚色,定也是个途惹女人垂泪伤神的孽根祸胎。 走在前面的卢氏同刘香香也是好不容易才回了神,待她们坐定之后,除了脸皮较厚的遗玉外,都略微有些脸热,暗自后悔刚刚失态,竟是将这位少年恩公给盯了个穿。 似是在察觉到她们走近时,常公子浑身的贵气就开始淡淡收敛,等她们坐下时候已经明显比刚才惊鸿一瞥时候黯了三成颜色。 天色虽早,楼下也已有三五房客在他们附近坐了,其中不乏盯着常公子愣神之辈,卢氏刘香香余光扫去,心有同感,也就放下了刚才那点尴尬。 阿生知道自家主子这身打扮太过招眼,可是昨日的衣裳已经沾染了尘土,这位主子本就不喜隔日同穿一衣,已经因为是在外赶路收敛了不少毛病,但也至少讲究个洁静,阿生 新唐遗玉 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部分阅读 便只能给他换上这仅剩的一身干净的。 看见旁人眼中的惊艳,阿生心中无奈之感油然升起,见卢氏三人虽差点被他主子晃过去,但又很快恢复的神色,不由对其高看几分,又不着痕迹地打量坐上这三个梳洗干净的女子。 原是以为不过是几个乡下女人,昨日三更半夜遇见时几人仓皇逃窜,等到白日又满身灰土让人看不太真切,想他那时还惊讶向来喜洁的主子怎么忍耐同这几个满身尘埃的女子公乘一车。 现下看了,却又内心惊异,三人皆不是寻常之姿,那年纪最长的夫人眼瞅不过三十上下,一脸端容、眉眼精干,那年轻许多的容貌秀丽、清秀可人,剩下那个看着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却是俏意隐现、晶肌玉骨,一副美人胚子模样。 难怪会被人掳了去!阿生心中这样想,嘴上却客气对卢氏问道:“夫人要吃些什么,听小二说这小店的素菜包子不错,要不咱们来上几笼?” 因先前说好卢氏付饭钱,她自然是又点了几道小菜,在等待上菜的时候,阿生却收敛了笑容,正色对卢氏开了口。 “夫人,我有一事相问,万望夫人告之。” 卢氏自然点头,虽心中疑惑,但却是不会拒绝眼前与她有恩之人的询问。 阿生遂接过一旁常公子从袖口处掏出的红底荷囊,一手托到卢氏面前,问道:“夫人,不知这里面装的碧绿叶子是何物?” 卢氏是知道遗玉昨日被常公子“顺”走了那装了薄荷叶子的小袋子的,于是答道:“里面是薄荷。” 见阿生仍是一脸不解之色,又补充道:“单薄的薄,荷叶的荷,是一种味道麻麻的植物叶子,可以泡水喝,治喉痛、清肺热。” 阿生恍然,又问道:“我也算走南闯北,却没见过这种东西,是叫薄荷么?夫人是在哪里买的这薄荷荷囊。” 卢氏听他这么一问,面色有些古怪,阿生看了还当对方不好回答,刚要开出昨天与主子商量好的条件出来,就听卢氏干干地说:“我女儿自小喜欢摆弄野花野草,这、这薄荷是她从我们村子西头河边捡回家,养着玩的东西,名字也是她自己胡乱取的。” 遗玉在一旁听了,嘴角微抽,心道若不是她清楚效用,哪里有闲工夫弄些“野花野草”回家养着“玩”。 阿生听了她的解释,脸色微变,对卢氏点头后,便扭头去问遗玉:“小妹妹,这薄荷你可还有。” 遗玉老实答道:“就剩下这一袋了。” 阿生听她如此回答,神色顿时哀怨起来,他昨天想的还好,最好能打听出来这东西什么来历再派人去找,然后问她们买上一些,以供公子现在使用。 可两种打算现下都落了空,这玩意儿竟然是人家小姑娘捯饬着玩的,更糟糕的是人家身上也只有这么一点了,而今早起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心情尚佳的主子,却开口提醒他:这荷囊虽然管用,但是味道比昨日淡了一些,大概只能用上三五日便会没了味道。这可怎么是好? 阿生正在烦恼的当儿,遗玉的小脑子里也闪过了许多猜测,刚想开口劝慰满面愁色的阿生,就听见那低低的嗓音响起。 “有种子么。” 第一更到,感谢juergen,珠珠2005的票票,二更要晚些时间,亲们困了就早点休息。 第三十九章 龙泉镇 只因为常公子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几人呆了呆。 阿生听了他问话,暗道还是自己主子聪明,原本他想的是等入关以后就派人快马去靠山村移几株薄荷草回来应急,却没考虑到了地方却找不见那“野花野草”的可能,倒不如要了种子来,就算找不到也能等上一阵子种出来,总比什么都没要强。 于是他嘴上也就顺着常公子的话又重复问了遗玉一遍:“小妹妹,你有这薄荷种子么?” 遗玉不知道他们两人心中所想,但也不会直接去问他们要这薄荷做什么,答道:“有的。” 阿生又问:“可否卖给我一些。” 一旁卢氏听他这么说,容色一敛,插话道:“若是恩公需要,只管拿了去就是,说什么买的,却是让我们羞愧了,”然后她又扭头对遗玉说,“你且拿了那薄荷种子出来,全数交给恩公罢。” 遗玉虽然好奇这两人种薄荷有什么用,却不会吝啬这点东西,于是点头答道:“在包裹里放着,等下咱们路上我取了给恩公。” 说完她不等阿生脸上喜色扩大,又好心地补充,“只是,这薄荷不大好养,我也是琢磨了好些时日才摸到些门道,若是用种子种植难免不易成活,还是分根种植比较好,若你真有心养活这东西,我就仔细把注意事项讲给你听听。” 她这话虽是掺了水的,但也有几分实在,原她是拿了自己的血喂养薄荷草的,本不用怎么顾及它的生态习性,可是毕竟养了三年,一些技巧和发现还是有的。 阿生见她答起话来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心下赞叹之后才忙点头应好,于是遗玉就细细把种子植法跟他讲了,又把那分根种植的要点也一并交待了,只是阿生越听脸上苦色越浓,这东西还真不好养活,长在河边生命力强,养到宅中却是娇贵了,遗玉这么零零总总一长串交待下来,他倒是听了个晕头晕脑。 遗玉看他神色就知道对方已经听混了,暗叹了一口气后,说:“不如等我们到了地方定居下来,我种成了再送与你们。” 阿生看了常公子一眼,得到他默认后,便冲遗玉微笑点点头,又对卢氏说:“那就多谢了。夫人,不知你们准备在哪里定居,长安附近的乡镇有不少,你们却是挑了哪一个?” 卢氏道:“我夫家原也是关内人士,九年前我才寡迁到了蜀中,只有长安附近一个叫建兴的小镇还些印象,不知你听说过么?” 阿生是知道卢氏是个寡妇的,却初听她讲说婆家是在关内,虽然好奇也不便多问,又仔细在脑中搜寻了这个叫做建兴的小镇,片刻后有些疑惑地对卢氏说:“夫人,这长安城附近的乡镇不论大小或是穷富,我都略知一二,你所说该是长安城南半日脚程的一个小镇子,只是,那地方现今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我没记错的话,那镇子确实是在南边,怎么?那里有什么去不得的么?”卢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地问道,她是从计划着逃跑那天就想到了去这个叫建兴的小镇子,当年她在关内居住时候也去过一些地方,只是离长安近的都是富县,印象中也只有那个建兴小镇朴素些。 “我记得那建兴镇是这两年富起来的,只是如今镇中有一恶霸,经常做些搅扰四邻之事,你们若是迁居到了那里,恐怕也要深受其害。” 卢氏三人听他讲到“恶霸”两字,不由想起郑立那副混世模样来,颈后皆是一寒,卢氏于是就打消了定居该地的打算,又觉得阿生是个知事的,刚想询问他,就听阿生主动开口。 “我也知道夫人此行除了定居也要顺便找儿子的,为何不考虑在长安近处找地方安定下来?” 卢氏也不怕现拙,坦然答道:“不怕恩公和壮士笑话,我身上盘缠并无剩有多少,原想着找个稍远点的小乡镇,花些钱买几亩地,好办手实落户籍,可现今我家中有五口人,暂且不算我那科考的儿子,也要花四份钱,若是到了那些个富地,恐怕连户籍都办不下来。” 户籍手实相当于这个朝代的个人档案和身份证明,是朝廷普查人口流动和人口统计的标准参照,其中最大漏洞便是多花些钱买闲田便可改名换姓,朝廷对农民的政策还是很宽大的,当然若是工、商成分的人想要务农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卢氏九年前怀着遗玉带着两个儿子到靠山村时候就是改了户籍的,只是那时她带到靠山村的手实上成分已经是花钱改过的,此事暂且不提,单说如今她们若是想要在长安附近定居,必是要找了田产便宜的地界住了。 阿生也没惊讶,若是卢氏身家过多那才让他怀疑,又拿眼睛瞅了自家主子已经停止了把玩那茶杯,开始摩擦拇指上海蓝宝石戒指的动作,心下了然。 “夫人,若只是因为户籍问题,却是好办,你们大可不必专程挑那穷乡僻壤之地。长安城东南面五十里处有个龙泉镇,镇间民风淳朴,多是务农之家,也有些解甲归田的士族在镇上养老,周遭田产也都上等,我家公子也有些门路,帮你们三五个人办理下户籍,划下十亩闲田,寻间庄子暂住上三五个月的,也不费什么功夫,更不用花钱,夫人意下如何?” 卢氏顿时犹豫起来,她也知道这落户划田之事对有些人来说只是芝麻小事,若是应下必然省去许多麻烦,只是已经亏欠了人家颇多,真再麻烦对方,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阿生倒是懂得察言观色,见她如此神态,忙道:“夫人,小妹妹还要帮我种薄荷,这落户之事确实不算大事,在我家主子眼里怕还没有几株薄荷草重要,你就应了吧,咱们也好收拾收拾继续赶路。” 卢氏本是干脆之人,想通其中细末之后便就应了,俗话说的好,债多不怕还嘛。 三人又对阿生与常公子诚心谢过,那包子米粥连同小菜已经一一送上,几人吃完早饭又另打包了两笼包子,装了行李继续赶路。 第二日下午,一行人便已抵达了阿生所说的龙泉镇,马车缓慢驶进了镇子,遗玉坐在车内好奇地掀起了窗帘,但见道路一旁尽是规格齐整的民房建筑,单坡屋顶,褐砖红瓦,往前再行数十余丈,突见高门大院映入眼帘,比起先前看见的民房似是巨人一般突兀而立,红砖绿瓦,又有赤漆描柱,又行至数十丈外才再见一间华门大宅,赤漆门脸上,又有左右各四枚金色菱形门簪,上刻繁复花纹,遗玉暗自吃惊,觉得卢氏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阿生便将马车停在了这街北的第二间宅子前面,遗玉透过车窗子见他利索地跳下马车几步快走到眼前这座大宅门前,伸手抓了那赤漆大门上的金色门环,使劲儿扣了几下。 不大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应门,这扇两人高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头戴藏蓝四折扣额小帽、身穿同色短衫缩脚裤、足蹬黑色布鞋家丁模样的精瘦少年从门里钻了出来,一句“谁啊”刚问出口,待看清阿生面庞,先是一愣,而后惊喜地瞪圆了眼睛。 “李哥!你怎么来了!”这小厮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虽皮肤略黑,细看却也五官整洁,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阿生伸手在他脑门儿上拍了一下,大笑道:“公子回来了,快将门开大了,进去告诉李管家!” 黑脸小厮伸了脑袋去看停靠在大门口的马车,正对上遗玉望过去的一双晶亮大眼,愣了愣神,便转身将那两扇赤漆大门左右推开了,一路飞跑进去。 阿生又走回车前,将车帘打起,伸手扶了常公子下车,后面卢氏三人在其后依次下来,几人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功夫后,那大门内隐隐马蚤动起来,眨眼便见五六个同先前那小厮一样打扮的家丁奔了出来,慌忙站定在背手直立的常公子跟前五步远处,整齐地鞠躬喊了一声“公子”,待常公子微微点头之后,才又纷纷忙了起来。 有上马车上拿行李的,有凑到阿生跟前询问的,有牵了马车绕去后门的,还有引着常公子同卢氏母女三人往门里走的,好不忙活。 二更到,感谢qiung的票票和打赏,呵呵,本书第一份打赏,三q。 第四十章 闲容别院 一行人穿过前院来到到正厅时,遗玉余光打量了一下厅内家具和摆设,桌椅不似寻常百姓所用矮案地席之类,全是不知什么木材制成的上红漆带靠背椅子,另有半人高的红木茶几设于椅旁,做工形状都比她在张镇长家看到的要精细美观许多。 常公子在厅内正北墙、挂裱图处的主位坐下,遗玉被卢氏拉着坐在了西侧,身下红椅上均铺有绣花软垫,坐上去软绵绵的,这让习惯了坐席子的卢氏三人难免有些浑身不自在。迎他们进来的下人,两个拿着她们的行李站在厅外,那个黑脸小厮则与另一人站在厅内处等待吩咐。 阿生立在常公子身边两步处,见她们都坐下,这才笑着说:“不用拘谨,这里是我家公子在龙泉镇上的别院。” 遗玉刚进大门时候就看见那门匾之上书有“闲荣别院”四个字,只是昨日阿生给卢氏出主意时候并没有说清他们在这镇上是有产业的,却不知是故意没提还是真地忘了讲。 卢氏脸带疑惑,刚要问话,就听见一阵细细脚步声传来,两个身穿粉白襦裙的丫鬟手端褐色托盘打厅外走了进来,低眉顺目地将盘中茶壶茶杯一一置在几人身旁茶几上,再缓缓将杯中注满热茶。 遗玉余光扫到其中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在倒茶时候偷偷瞥了她们的一眼,目中露出微微不屑之色,不由让她暗皱眉头:阿生先前提到在这镇上给她们找了庄子借住,该不会就是这“闲容别院”吧?只是这哪里是什么农家庄子,比起张镇上镇长家中大宅都气派了。 “夫人,我叫人给你们收拾了一间单独的小院出来,地方不大可是什么都不缺,你们暂且在这里住下可好?”阿生的话落实了遗玉的猜测,只是她心里却不大想在这宅子里住下,她和卢氏昨晚已经商量好,到龙泉镇后先付些租金,借住在阿生找的庄子上,等置办好田产户口,就继续务农赚钱,做些活计补贴家用,钱一存够或盖或买都要有自己的房屋。可是阿生让她们暂住进这满是下人的大宅别院里,还单独拨了小院出来,白住她们不好意思,交租又要交多少是好? 卢氏也同遗玉一样心思,听到阿生这么说,略微思索了一阵,便摇头拒绝了,“我们都是乡下人,住这高宅大院怕是不妥当,不如找间民舍租些时日,等攒够了钱,再另作打算。” 阿生笑道:“夫人这就见外了,我们少爷还等着你家小妹给种那薄荷草不是,住在一起也方便帮衬着。” 卢氏苦笑,“那是什么值钱东西,抵得上拨给我们一间独院住,这可是我们占了天大便宜了,况且真住下来怕是少不了半年光景,平白打扰了你们。”卢氏话虽婉转,语气里却透露着坚决,阿生看出她是断不愿意答应,于是为难地转身唤了一句“公子”,几人纷纷把目光移过去。 遗玉侧脸就看见上座的常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身蓝衣略有褶皱,两鬓发丝也有些松散,不由拿他这副模样同前天在福源客栈楼下惊鸿一瞥时候做比较,觉得此刻的他虽依然端坐,但身上却隐约透漏着一丝慵懒疲态,若不是手上轻托了一杯热茶,真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就在遗玉打量他的时候,常公子突然淡淡开了金口,“不住这里,就离开。” 他话一出口,厅里几人脸色各有不同,卢氏和刘香香面带难堪,遗玉则是皱起了眉头,阿生却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自家主子的话。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这时候,打外面急匆匆小跑到门前一个人,倒把大家的眼神都引了过去。 阿生看了看那跑到门口处又突然停下的人,脸上又挂了笑,张嘴唤道:“李管家。” 厅外这个男人,面上看着约四十上下,瘦高个儿、国字脸,着棕绿深衣、及踝棕靴,听见阿生喊他,忙边拉展衣摆,边冲他微微点头应过,待稍事整理仪容,这才抬脚走了进来,不似刚才慌张模样。 “公子。”李管家站定在常公子身前五步处,抄手置于腹前,躬身微微行了一礼,却只得到坐的着那人微微一个颔首。 “我还纳闷儿怎么刚迎门时候不见你,都进来大半天了你才跑来,是去忙什么了?” 那李管家却不答他的话,只冲他歉意一笑,几步走上前去,凑到常公子耳边细声嘀咕了一阵,遗玉竖直了耳朵都没听清楚半个字,等到李管家终于打完了“小报告”直起身来,常公子面色未变,却忽然站直了身子,一手搭上一旁阿生急忙递上的手臂,身后跟着那躬身垂头的李管家,快步离开了正厅。 卢氏三人有些发愣,这话还没说完呢,这怎么把她们扔这儿了?待要起身追上,还没刚离开椅子站直了身子,就被那门内守着的黑脸小厮迎面拦下,一脸笑意地对着卢氏道:“夫人请跟小的走,小的带您到那小院子去看看,想必已经整理好了。” 说完侧身对厅外那两个拎行礼的下人递了个眼神,便回身对她们做出引路的姿势,卢氏眼瞅着那俩下人拎着她们行李不见了人影,不得已只能跟着黑脸小厮离开了正厅。 那小厮引着她们出了厅子向西走去,进了一间花厅,走过一座东西穿堂,便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又前行数十步绕到北边,才见一座独门小院,门上有匾书一个“悠”字,院门大敞,等他们走了进去,正迎上两个先前提着她们行李的下人,黑脸小厮轻声问了他们几句,便将其打发了。 遗玉被卢氏拉着手,微微侧目去打量这间小院,院中只在北侧有一大一小两间厢房相邻,虽只是一层却比她初进镇子时看见的民房要高上许多,黝色的瓦片整齐地覆盖在双斜面鹿顶上,另东侧有一尖顶四角凉亭,院中栽有杨树,又有几丛花草。 小厮带着她们朝那间大的走去,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潮气散了出来,屋内正北是一副五尺长的游园图,下设两张雕花木椅,中有一红木高几,东侧看着是一间卧房,两人肩宽的房门上垂下一条福绿锦帘来。 “夫人,可需要喊两个丫鬟进来使唤?”那小厮静静侯在一旁,等她们收了打量的神色,这才开口问道。 卢氏本就是迫不得己跟了来的,听他如此一问便肯定是拒绝。 “戌时晚饭便会送来,隔壁房里还有一间小厨房,只是明日收拾了才能使用,小的先下去了,若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出了院子,院外自然有人候着。” 说完他便不等卢氏再问,匆匆转身退下了,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感谢宝403229111的粉红,继续求pp, 第四十一章 两份文卷(修) 长安城大宅 亥时三刻,灯火摇曳的书房中,已经坐在书桌前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的人影,总算将毛笔置于一旁,举臂伸了个懒腰,提声冲房门喊道:“阿福,上些宵夜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屋里这人才又起身慢慢踱到书房另一侧铺了长毛绒毯的矮案边坐下,伸手捞了一份案上今天投来的文卷,仅看了两眼,便锁起了眉头。 “狗屁不通!” 一句喝骂之后,又想到下午派去打听的人回来禀报的事情,脸上这才露出浅笑,顺手再取了一卷文章展开阅起,只是这回却没像刚才那样只看两眼就破口大骂,反倒是越看越细,整篇阅完之后,他就慌忙起身从一旁书架上取了一卷外系红色绳结的文章下来展开,将两卷文章放在案上来回对比。 “咚咚”,直到敲门声响起,他这才回了神,抬头才见他一对浓眉之下,满含惊喜之色的双目。 烛光之下,却见案上两份文卷,左右皆无什么不同,仅在结尾之处,右边那份多上了几句话: 故同时书卷两份,一交与崇学司,若一日未见音信,必是不为举荐者所容,道不同何相谋,素闻怀忠履义者当属一人,则其二方于隔日递与先生,如先生有心,则可寻崇学司索首卷,两卷背处皆有墨印,合其乃断。 弘福寺后院 卢智悠闲地坐在窗前翻着一本史书,毫不理会对面已经叹了半天气的卢俊。 “唉、大哥,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三天前送去的卷子,现在都没消息,人家季大哥都已经领了牒子去户部签到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卢俊苦着脸看着连头都不抬一下的卢智,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他手中的书本夺去,好让他能认真听自己讲话。 “大哥,咱们银子还有一些,季大哥昨日不是说有些门路么,咱们不如也送一些银钱过去疏通疏通?”卢智书被拿走,也仅是微微一皱眉头,便站了起来,不理身后大叫的卢俊,闲步走出了屋子。 院中隐隐穿来前堂佛音,此时正是晨间,又值春色微浓之际,南墙一丛迎春,暗吐嫩黄,单看表情半点都猜不到卢智心中是否焦急,明日若还等不到崇学司消息,那便是无缘春闱了。 “赤金始艳色,正当春浓时,不及兰香雅,更比腊梅迟。”轻轻吟罢一首,卢智有些自嘲地微微一笑,刚要转身进去,就听见一阵爽朗笑声传来。 “小小一簇迎春,也能引得这样感慨,实是公子心中有怨啊。” 卢智转身看去,就见西边一棵老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穿乌色深衣的中年男子,他低头掩去目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悠然迎了上去。 “这位、大人,不知又是如何听出我心中有怨的?” 那乌衣男子不答他话,反问道:“为何称呼我大人?” “观形、察色。”四字一处,卢智没有漏掉男子眼中划过的赞赏之色。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之后,中年男子面色亦柔和下来,“咱们进去说,可好?” 话毕,卢智便伸手略略一引,将男子带入了自己暂住在寺中的客房里,房中卢俊见他领了个人进来,愣神片刻便去忙着去端茶倒水了,卢氏教导他们多年,虽是住在乡下,可是礼仪规矩却不曾少讲。 “这是?” “舍弟,家母不放心我一人入京,便与他同行。” 中年男子点头之后,便盯着卢智略显稚嫩的面容看了起来,等卢俊将茶杯端上,这才开口说明了来意:“我是为了你的卷子而来。” 卢智笑道:“不知是哪份?” “你说呢?”两人相视一笑之后,便开始了一番长谈, “你可知你卷中所书,乃是不为许多人所容的?”中年男子一副好奇之色地看着卢智问道。 “若是不知,便不会夜书两卷,投与大人。”卢智答的淡淡,脸上表情也未有些许拨动。 中年男子又道:“那你可知,我先得到的是哪份卷?” 卢智本心中有底,但他这么一问心底却是一讶,暗暗猜到一种可能,轻声道:“不管是哪份卷,却都是已经到了大人手中。” 中年男子笑意转浓,“好,如此性子,先前倒是我误会了,因先得了你投到崇学司那卷子,只当你是纸上谈兵之徒,我派来打探你日常行为之人,却是没有夸张”之后他又把如何得了卢智卷子,如何派人打听其言行等等一一解释了,才借着道:“不过我今日,却不是为了举荐你而来。” 卢智眼皮猛然一跳,待要开口,又听中年男子继续说道:“为官者,尚分三六九等,你虽知道这朝中吏治多有不妥,却是不知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你可知道,就算我赏识你,就算你入了春闱,出头之日,却也遥遥无期?” 卢智沉默不语,等着中年男子继续说下去,“你观那朝中为官者,但凡寒门出身的,除去当年东宫时候生死跟随的,又有几个是真正能行大事、谏圣言的。凭你的志向,举人入闱不是最佳途径。我手中尚有势,便送你去那官吏子孙堆中,待到四年之后再试,虽是寒门却无人敢小窥,或可结识王孙后代,不再孑然一人。” 此话说完,中年男子便默默喝起茶水,卢智当下心中转过数十道弯,待他一杯饮尽,方才立起身子,恭敬对男子鞠了一躬。 中年男子方才哈哈一笑,伸手扯下腰中一块紫玉来,递入卢智手中,道:“近日可来府中寻我。”话毕方才转身扬长而去。 坐在不远处的卢俊本就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只是这两人竟是像在打哑谜一般,说起话来不清不楚的,处处是暗指借喻,好不容易听明白最后几句,那中年男子却起身告辞了。 “大哥,怎么回事儿啊?你认识那人吗?”待兄弟俩站在门前目送那中年男子走远以后,卢俊才忙将卢智扯进了屋子,好奇地问道。 “他是当朝吏部尚书,杜如晦、杜大人。”卢智嘴角收起了那块虎形玉佩。 “啊!”卢俊双目圆瞪、张大了嘴巴,“就、就、就是那个杜断?” 卢智走到矮案前坐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饮尽,等卢俊收起了震惊之色,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娓娓道来。 原来卢俊十一日晚上安定在弘福寺后,仔细询问了访友归来的季德一些朝中官员之事,后连夜抄了两份事先准备好的文卷,卷中内容却是一模一样,皆指出当朝官吏选的不足之处,及学子举荐制度的弊端,又讲明如今寒门学子同士族后代天壤地别的学习环境和待遇,林林总总列出了十一项个中危害。 两份文卷写好之后,明知道他所写文章有可能言辞过激,内容过于有违传统,却还是将其中一份投到了崇学司,只是这份试卷却是来试探当今举荐部门的反映而已,倘若各司贡尚多数不是墨守成规的,毕定因其文章所述,在第一日便找了他,若是第一日没来找他,那他隔日就会把先前写好的第二份文卷投送到当朝有权势的名贤杜如晦府上,赌的便是闻名朝野的贤者能认同他的理念,发现他的才智。 投到崇学司那份果然当日就被否定,只是没有想到却被其中一个司贡取了递给自己同窗一位有权势的高官阅览,并央其举荐他,那位有权势的高官虽然喜欢卢智的文章,但因他只递了卷子到死板的崇学司,而对他有些不满,只当他是不通事务、纸上谈兵之人,表面答应了那司贡,私下却找了人到自己借住的寺院打听了他的品行。 昨日那打探之人才回报了这位高官,得知他品行佳好,几日以来又没有任何傲气或者焦躁的表现后,才对他另眼相看。可是昨晚这位高官阅读每日投到府上的卷子时,竟然发现了一份同先前那份一模一样的卷子,正是卢智投出的第二份文卷,而这高官,便是杜如晦本人,他比照过卢智前后两份流到他手中的卷子之后,想了一夜,才定下心思,故今日特来一见卢智,卢智也是从他口中才得知对方竟然先看见的是自己第一份文卷。 “啊、这弯弯绕绕的,听的我都头晕,大哥,那杜大人今日可是来通知你,可以参加春闱了?” “非也,我不参加春闱了。”卢智的声音今日来难得地透着轻快。 “啊?”卢俊顿时被他惊地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你说你不参加春闱了!那你准备做什么!” “继续念书。” “啊——嗯?”卢俊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怎么听到自己大哥说要继续念书? “国子监、我要去国子监,继续念书。”卢智又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放在了矮案上。 吸取意见,(小修) 第四十二章 长舌丫鬟 卢氏一行在闲容别院住下后,一连几日都没能见着常公子,问了下人只说是不知道,找了这别院李管家几回,也都被推说公子外出办事,还没回来。 她们的户口过了几日倒是顺利办了下来,李管家送来时候,还带她们去镇外的田里看了拨给她们的十亩良田,卢氏心中总算落下一块大石,虽仍希望搬出去住,但得了人家这般帮助,又一想起那日厅中常公子冷淡的话语,慢慢也就不再每日去缠问他去向。 遗玉在搬进来第二天就开始着手种植薄荷,那名叫李乐的黑脸小厮被他爹李管家派来打下手,在遗玉的要求下,悠院西侧的那些不知品名的花草被拔了干净,又有专人来松了土添了壤,整治成一块比起靠山村卢家小院里那小菜圃还大上两倍有余的花圃。 卢氏因存了报恩的心思,又怕这东西换了地方长不活让人家空欢喜,种子种下之后却比遗玉还要上心,却不知道自己闺女在她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 关中农种多是春播,卢氏一心务农,前几日在龙泉镇附近的小村子顾了三、四农工,每天同刘香香一起呆在田里,小院子里白日只有遗玉一人在。 这龙泉镇比张镇大上三五倍还多,入住半月以来遗玉也没少出门逛哒,才知那日他们初到竟然是从镇后进来的,到底是离京不远的乡镇,比起蜀中青阳县诚都不遑多让,镇上前半部分多是些杂货铺子,也有两家饭馆客栈,中间半部分则是闲容别院一类共计五座大宅,最后面就是她们初进镇时看见的那几排民房了。 除去买种、雇人,卢氏尚余了两贯钱,在镇上铺子里买了笔墨等物以供遗玉练字,刘香香原本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看到遗玉每日早起练习书法便眼露羡色,被卢氏看在眼里后,每日晚上不论回来多晚,都会教习她几个常用字。 这日,卢氏同刘香香出门后,遗玉便坐在厢房厅内练字,这厅中虽没书桌等物,可却有一张红木大几,加上缎面小凳,比起她以前所用边角毛糙的矮案,条件却是好了不止一倍。 因家中书本都没带来,她便默写起往日卢智所背文章,今日她所书写字体不同以往所练扁方正楷,而是字形娇小、较为清秀的小楷,说是小楷却又有所不同,这时代尚有几个知名书法家,但也仅有一二人善书小楷者,皆是些蝇头小楷之流,遗玉也见过那类字帖,不大喜欢那过于紧凑的笔调,且她书法根基扎实,于是早有了研究一种小号楷书的心思,只是近日才得了闲,开始琢磨起来。 她神情专注地在纸张上勾调,一时心无旁骛,等到又写满一张纸,才听见院外咚咚敲门声,她拿了空茶杯将写好的纸张压住,这才起身出了厅堂。 刚走到院门处待要开门,却听见门那头两人交谈声音,不由停下了动作。 “爹也真是,干嘛要我们来送东西,这么半天都不来开门,我手都敲疼了,真讨厌。” “就是嘛,也不知道大白天的,关个门做什么。” 这两个女孩子声音很是耳生,遗玉肯定自己没有听过,至于院门为什么关上,却要提及前日从院门蹿进来的野猫,险些把她刚种在花圃里的薄荷给翻烂,这才每日闭门,只为堵那野猫儿。 “真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收留这几个土包子就算了,还拨了悠院给她们住,真是白白糟蹋了这好地方。”女子声音娇俏,只是语露不屑。 “欢欢姐,你说、公子该不是看上那个尖下巴的姑娘了吧?”尖下巴?遗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圆嘟嘟的小下巴,心知人家嘴里说的是刘香香。 “呸呸呸!胡说什么,公子哪能看上她,比咱们大上几岁不说,又一股子媚气,不像是好人家的闺女,别乱说了啊,我听我弟说,公子留下她们,是为了一种叫做、叫做——唉,瞧我这记性,反正就是个花草名字,等回头我再去问了他。”遗玉眉头锁起,这两个小丫鬟怎么这么碎嘴,刘香香哪里媚气了,她看着倒是清秀漂亮的很。 “嘻嘻,我就说嘛,咱们公子那样的人物,才不是一嘴土话的货色配得起的——” “吱呀——”那丫鬟话未讲完,就见眼前院门豁然大开,一时没能合上嘴巴,同身旁来不及收回嗤笑的另一个丫鬟均是呆呆扭头看向门内之人,见到遗玉冷着小脸立在那里盯着她们,脸色陡然涨红。 “不是什么?”遗玉听到她们越说越不像话这才把门打开,仰着小脑袋扯开嘴角,脸上一副似笑非笑表情,一双利眼从两人身上如小刀一般刮过,立刻认出她们正是那日初来乍到时候,端茶送水的丫鬟,其中左边那个脸蛋略娇的貌似那天的眼神就不对劲。 “两位姐姐刚才不是说的挺热闹么,怎么不继续讲了,也好让我听听啊,”见两人并不答话,只垂了头悄悄抬眼看她,遗玉笑容更胜道,“我只当四五十岁的长嘴妇人喜欢背后嚼人舌根,没想到两位花儿一样的姐姐也是如此。” 两个丫鬟脑袋垂得更低,都没注意到遗玉正操着一口标准的京话。 遗玉自知眼下情形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而且对她们母女有恩的又不是这些丫鬟们,她才没那心情低头做小、任人长短。为免几个碎嘴的小人背后把她们母女三人编排的不成样子,便有心给她们个教训。 于是她探出身子,小脸猛然向前一凑,直至两人三四寸处,才堪堪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轻轻对着她们道:“两位姐姐知道么,听说那些油嘴滑舌又喜欢背后诽谤的,死后可都要被打入拔舌地狱的,”看着她俩猛然发白的面色,遗玉笑容更阴,声音一点一点压低继续道,“那里啊,有专门的长脸小鬼来掰开她们的嘴巴,用长长的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可不是一下子就拔下哦,而是拉长以后,再慢慢地拽、一点点的拽——” 说着她猛然翻起白眼,张大嘴巴伸出长长一截舌头来。 “啊!” 两个丫鬟起初被她抓包,也不好打断遗玉的话,只听她越讲越吓人,又突然露出那副鬼脸,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丢下手上的东西,拔腿就跑了。 遗玉看着她们跑远的背影,缓缓收了吓人的表情,冷哼一声,弯腰捡起她们落在地上的深色背囊,拍了拍沾上的灰尘,退回院子,“哐哐”两声将院门带上。 求pp≈(___)≈,求推荐,求收藏 第四十三章 早归 遗玉把背囊放在了红木几上打开,里面果然是卢氏前几日托李管家从长安城捎带的上好针线绣料,又想起那两个丫鬟的谈话,好像其中那个模样俊些的还是李管家的女儿、黑脸小厮李乐的姐姐,心里将他们三个人说话行事一一比较,暗道实在不像是一家人。 她将东西收好后本想接着练字,可先前之事多少坏了心情,勾坏了第二个字后就停了下来,想着早上卢氏出门时候说要午间会回来,这会儿已经将近中午,是该起灶的时候,于是便收拾了几案,起身去了隔间小厨房。 这小院子里最让遗玉满意的恐怕就是这里了,比起她们在乡下的简陋灶房,这小厨房要宽敞一些,里面一应厨具也齐全的很。 她刚抱了柴待要烧火,就听见院外敲门声响起,跑出去将院门打开后,就见卢氏和刘香香正擦着汗立在门口。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进了屋,遗玉连忙给两人倒了水送上。 一口饮尽茶杯中的水,卢氏这才拿袖子一边扇风一边答道:“咱们雇的农工们村上出了事情,有个孩子来田里送信,然后几个人都回去了。” 遗玉好奇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好像因为南边山下一片林子,”卢氏轻叹一声,“年前他们村子几户人家合伙买了南边山麓下一片地势准备植桑,可是入冬栽的苗子入春就开始坏死,似是今日那照看林子的去照看时见着又死了许多,这才害怕起来,咱们田里顾的几个农工家中都有那地势的份子,嚷嚷着要回去同村人一起找那卖地的退钱呢。” 刘香香在一旁接口道:“说来也巧,他们走后我同那送信的孩子说话,你道那卖地的是谁?就是咱们现今住的宅子对街那户,徐府。我看那府上也是有钱有势的,既然地已经卖了出去,怕是断不会还了钱给他们。” 遗玉早在听完卢氏解释,脑中便有一道念头一闪而过,现在又听了刘香香的话,只觉得那股念头愈发清晰起来。卢氏同刘香香歇息好后就起身去了厨房做饭,只留她一 新唐遗玉 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部分阅读 人托着下巴坐在屋里发呆。 吃罢午饭,三人坐在卧房里做活,刘香香在张镇呆了四年,每日只是伺候郑立饮食起居,并没习过女红,今日见了卢氏收拾了做活的东西出来还说要教她家传的绣法,难免又惊又喜地落了泪,被遗玉故意笑话了几句才止了。 卢氏挑了针线出来,连并一个中号的绷子一起递给遗玉,道:“没买大绷子,先绣些小件出来制了手帕荷囊等物,你女红已然不错了,等咱们存了钱就买了绣架,再教你大件的。” 遗玉听了双眼发亮,几年以来早就绣烦了那些个小东西,一是家中没有绣架,一是卢氏总说她针法不够熟练,总也没机会做些大的,别的姑娘不知道是怎样想的,遗玉却是拿刺绣当娱乐活动来做,既磨练耐性,又能打发时间,成品出来还可以换银钱,已然是她除了练字之外另外一项爱好了。 刘香香虽不会做女红,却知道用到绣架做的东西都可比绷子难多了,她不清楚遗玉手艺,起初听卢氏这么讲,只当她哄遗玉玩,等到大半个时辰以后,她在卢氏的指导下勉强绣了一朵桃花出来,分神去看遗玉时,只见对方手拿的绷子上竟然已经多了一对拇指大小、精致小巧的白头长尾鸟儿出来,两只鸟儿身下一簇翠绿带红穿插而出,端的是活灵活现。 “干、干娘,”直到遗玉取下绷子开始锁边,刘香香这才扭头对着卢氏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玉这是学了多久?” 卢氏手上针线未停,头也不抬地答道:“是有四五年了。” 刘香香一脸古怪地指着遗玉,问道:“小玉前个不是才过罢九岁生辰么,她是四岁就开始学这个了?” 卢氏抬头对她一笑,“也不算太早,我也是五岁起便开始习女红,只是没她好性子,磨了手也不喊疼,我小时候可是没少因为拿针线对我娘哭鼻子呢。”说完她就看向遗玉,见小丫头抬头冲自己露齿一笑,神色愈显温柔。 刘香香是知道遗玉痴傻过几年的,她小时卢氏从外地迁来,等遗玉被发现痴呆以后,村中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多少是产生过一些奇怪的心理,同情、厌恶、幸灾乐祸的都有,刘香香性子较和气,那时虽年纪小却也没跟着那些淘气孩子一起喊遗玉小傻子,只是心里可怜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 后来也不记得哪一年,遗玉突然就好了,刘家同卢家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平日并没什么交流,她对遗玉有了一些印象,还是在郑立派人来村子那天,卢氏发动了村民给她家捐钱,在卢家院子里她看到卢智同遗玉一起坐在门槛态度亲昵地说话,被亲哥哥卖掉的她,只觉得羡慕无比。 没想到四年之后竟然在张家宅子里同她们母女再次见面,又一番波折一起逃了出来。对卢氏,她当年就存有感激之心,于是才会在对方提出认她做女儿时候,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虽然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陌生地方,近日来她还每天下地干活,每日累的一回来只想倒头就睡,半点不比在郑立那里做通房来的轻松,可她却喜欢这样的日子,有亲人关心,有人能说说贴心话,还有人教她识字念书,这样的日子若是放在一个月前,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 “娘,您前个说要给大姐做衣裳,是要用哪个颜色的料子?”遗玉将手上东西放到一边,探了小脑袋去矮案上放着的背囊里翻了翻,看见两种颜色的衣裳料子以后遂问道。 “藕色的,牙白那块准备给你们两人做些贴身衣物。”卢氏抬头看了遗玉一眼才注意到正在发呆的刘香香,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额头,道:“怎么了,倒是和小玉学会了,时不时地就愣了神。” 刘香香敛了眼中一丝因回忆而产生的茫然,转身对卢氏抿嘴一笑,“没事,干娘,您把这儿再跟我讲讲罢,我总绣不好。”说完她就伸出手指着自己拿着的花绷上那朵歪歪扭扭的桃花,轻轻垂着头做出一副聆听的样子。 卢氏并没有注意她低头瞬间眼中闪过的水光,只温声教导起她来。 第四十四章 藏着掖着 第二日一早,卢氏和刘香香下地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两人脸上皆是挂着苦笑,卢氏坐下后迎上遗玉满脸的疑惑,开口道: “早上我俩去了地里,平日早到的雇农今日没一个去的,因剩下的活儿都是汉子干的动的,我俩便回来了,走到别院门口就见着对面街上打架的,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被那一群家丁围在中间打的三个汉子正是咱们雇的人,但我香香到底是女子,怎好上前拦架,只能问了一旁看热闹的” 原来昨日卢氏雇那几个农工回村以后,同买地的几家人一起到那桑林里看了,情况确实糟糕,七成的桑苗全都烂了根,看样子剩下的也都活不长,于是他们今日才找上了卖地的一方,也就是龙泉镇上的徐府,说是徐府故意卖了这废地给他们,嚷着要把这块地退掉,并要徐府赔给他们桑苗子钱。 那徐家老爷一听说他们的来意,仅派了管家出来告诉那些农民,说是他们把地给种坏了,所以他既不会退地也不会赔钱。 双方都咬定是对方的错,争执之下也不知道谁先动了手,徐府到底势大,七八个身强体壮的家丁将那些农民围了起来一顿痛揍,才有卢氏和刘香香看见的一幕。 遗玉听完卢氏讲述,断言道:“那肯定是徐家的故意吭他们了,自家的地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么,怕是知道种不出来东西这才便宜卖给了别人。”那块地在山麓下面,又离河水很近,徐家也是多经营田产的,怎么会好端端把地卖给了别人,想想就知道有问题了。 刘香香也点头称是,道:“那么一大片地,才卖了二十两银子,不是骗人又是什么?” 几人正说着,忽听到院外一阵敲门声,遗玉便跑去把门开了,看见黑脸小厮李乐正地站在外面,忙请了进屋。 卢氏偏头看见是他来了,起身笑道:“可是有什么事交待?” 李乐脸上略带了关心,问:“我爹听说你们雇的农工在徐府挨了打,便使我来问问,可是会耽误了田里事情?咱们院里也有些农工,倒是闲着的,若是用的上,下午就叫他们跟你们下地。” 遗玉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里泛着嘀咕,那李管家是怎么知道挨打的是她家的雇农,这事才刚出就派了他儿子来问,显然是很清楚她们的一举一动,就算对方是出于好意,她心中也难免有些不自在。 卢氏却没想到这层,她也看了今天那几个汉子挨了打的样子,知道他们明天必是不能上工,昨日就没干成活,现下正愁着田里有些活未干完,如今李乐来问,一面又想请了帮忙,一面又不想沾人家这光,垂眼想了片刻,便对他道,“那就麻烦了,需得借上两个人帮衬两日,只是工钱我却是要付的。” 李乐摇头道:“这就不必了,咱们这里的工人都是发了月钱的,不干活就是在房里睡觉,闲着也是闲着。” 他话虽这样说,可卢氏本不是好占他人便宜的,借住在这里已是有些别扭,于是坚持要拿钱出来,两人推让了一会儿,李乐看她态度坚决,没办法只能应了。 卢氏去里屋取了二百个钱出来交给李乐后,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 李乐遂挠了挠头,犹豫了半天才面色有些微红地开了口,“实是代我大姐同你们赔个不是,她那人说话就是有些口无遮拦的,望你们别见怪。”说完他也不等屋里三人反映,捧着钱小跑出去了。 卢氏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地摸不着头脑,回头就问两人,“这孩子什么意思,咱们什么时候见过她姐姐了。” 刘香香也是一脸迷惑地摇头,遗玉暗自窃笑后,答道:“娘记得咱们初来那天在前厅时候端茶的丫鬟么,模样好点的就是他姐姐。” 卢氏记性也不差,虽然此时已经隔了十几日,但大致也是有个印象,“她姐姐是怎地了,好好地来对咱们道歉,莫不是弄错了。” 遗玉也不挑破,只笑着应了,“许是的呢。” 午饭吃完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有几个农工来敲了门,卢氏两人便收拾了东西带他们下地去了。 他们走后,遗玉才将院门从里面上好,在厨房的碗橱角落里摸出一大一小两个白色扁方瓷瓶,先将四寸高的那个大点的瓷瓶装满了清水。 她净手之后,才拔下另外一个小瓷瓶口上的塞子,倒了一根尖细的绣花针出来,轻轻刺破了左手食指尖,挤出一颗殷红血珠滴进了装水的瓷瓶里面,又把针尖伸进去沾了沾,才拧上瓶塞,轻轻晃匀。 这两个瓷瓶均是她背着卢氏在镇上杂货铺里拿绣花荷囊换的,一个用来放置热水烫过的绣针,一个用来放她稀释过的血。 说来也奇怪,遗玉三年前就发现,这针扎的小口若是只挤出一两滴血来便会自己凝固了,将上面余的针尖大的一点红迹抹去,竟连个伤口都不见,过上半会儿连痛感都会消了。 可若是多挤几滴出来,或是一日之内再扎第二个口子,那新扎的口子上留个小印子,还会疼上半天。 遗玉摸不透其中道理,但她本身遇到的奇怪事情已经够多了,也就不在意,仅是在需要用时,挤上一两滴出来。 悠院花圃里的那些薄荷,自种下到现在也有十几日,在她的养护下已经长有四寸高的嫩茎,李管家每隔三五日便会来询问一次,见这东西长势不错,不由面上对她们母女更是和蔼。 虽她并不清楚常公子要了薄荷干嘛,但却知道现在这事能落到自己头上只是因为人家不熟悉薄荷的生长习性而已,按说这薄荷一年是可以二到三次采收的,遗玉以前养时都是控制在一年四收的,未免以后他们养时发现不对劲,她此时也就比照着以前,并未刻意给它们“添料”,介时他们自己移种时少收了两次,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可这会儿她兑的这一小瓶子水,却不是为了院子里那些薄荷。 自昨天听了卢氏说那养死了桑树的地后,她便起了心思,今日又听闻两方因为这事情闹了起来,便知道那块废地怕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徐府也就是清楚这一点才坚持不愿意退地的。 说来那些农民也可怜,被人骗了钱不说,还糟践了一批树苗,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想当初她们一家可是存了整整三年才给卢智攒够了二十几两银子的盘缠。 遗玉将瓶子都重新收好,才回卧房打开了床边的彩绘立柜,在里面翻了半天,抽出一件自己冬日穿的衣裳,将衣裳里袖口处藏着的深色荷囊取出。 她松开这荷囊口的绳结,两指探了进去,捏出一块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层层揭开之后,赫然露出一对雕刻精致的双鱼青玉佩环来。 一更到,谢谢青青苹果乡的粉红,果子呼叫票票 第四十五章 遗玉挨打 第二日晚上吃罢饭,母女三人坐在里屋做活,正挑了线认针的卢氏忽听遗玉道,“娘,我有事同您商量。” 卢氏见她稚气的小脸上努力摆出的正经表情,轻笑一声问的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遗玉往她跟前凑了凑,缓缓开口道:“咱们在这里住下去也不是个事,等哥哥们以后来了怎么办,咱们是女眷所以没关系,可哪有一大家子都住在别人家的道理。”卢氏听她提了这事,神色逐渐认真起来。 “我知道娘是想着等咱们给人家种出了薄荷,就出去租房子住,可是我听李大哥说了,这镇上两间屋的民房租金也要百来个钱一个月,一年就是两贯钱,咱们现今只有傍着那几亩地、做些绣活赚钱,到时再交一交房租,也就没剩几个钱了。大哥若是考上了还好,若是考不上——”遗玉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是考不上,那咱们就得合计合计怎么多赚些钱,好在这里置办房产了。” 卢氏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若是卢智考上了那至少是个进士,朝廷自会下来赏赐,可若是考不上,就仅是个举子,虽有功名,朝廷却是不会发下半文钱的。 若是还在靠山村,那考不上便罢了,可现在定居在了这里,一应花费着实比在乡下高上许多,真是没有考上,钱财自然吃紧。照她们现在的收入,等收了粮才能拿到大头,短期内却是怎样也凑不够买房的钱。 “娘,”遗玉注意到卢氏露出为难的神色后,唤了她一声,继续说道,“娘,咱们不如继续卖糖葫芦,这镇子离长安城不远,都说那里人多,怕是生意会好的很。” 卢氏正在犯难,忽听她这么一说,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呆了不成?这里哪有赤爪?” 刘香香在一旁听两人说了半天,只能勉强懂了一半,又忽听她们口中窜出些生词,插话道:“糖葫芦?赤爪?那是什么东西?” 卢氏笑眯眯地同她解释了,才又伸手戳了遗玉脑门一下,“你这孩子,不是拿娘开心罢。”起初她听遗玉前面几句话时,着实是被戳到了心眼,正以为这孩子有什么好主意时,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不着边际的点子,不由一阵轻笑。 “娘,我带了那赤爪种子来。”遗玉揉着脑门说了这么一句,卢氏笑声顿时卡在唇边,遗玉仿佛怕她不够惊讶似的,继续说道,“娘记得林子里那片野赤爪不,前年西边不是多了两棵小的,便是咱们开始买糖葫芦那年我种下的。”她发现了自己能催生植物后那年,就剥了山楂种子,在那小片山楂丛边种下了,隔上两三个月便去加一次“料”,不到两年就已经结了果。 卢氏并不知道她偷偷做了这事,如今她拿来说,自然是为了等下好劝服卢氏。 卢氏震惊之后,仔细想了,去年她去摘果子时候的确是有两棵小的,当时以为是自然长出来的,却不想是自个儿闺女种的,遂面带喜色问道,“你这孩子,只当你捯饬些花花草草便是了不得了,竟然还能种出赤爪来,快跟娘说说,你那是怎么弄的?” 遗玉哪里知道这山楂是怎么种的,她也就是定期给它们“添料”,那种子自然就长起来了,但卢氏既然问道,她只能半真半假道,“坑挖的深些,照看的勤些,自然就长了。” 卢氏脸露疑色,“这样容易?”倒不是她不相信遗玉的话,只是这个时代种田容易,植树栽果却是难的很。 “就是这样啊,哎呀,娘,那结出来的果子都给您摘了,怎地还不信?”遗玉这么一讲,看卢氏脸上还是不大信的样子,暗道还好自己准备的齐全后,便拉着卢氏后面跟着刘香香,一起去了院子, “娘,您看,这就是咱们来那几天我栽下的,已经长了这么高了。”遗玉将卢氏拉到了那四角小凉亭边上,指着一株冒了头的苗子,那是她前几日偷偷种下的山楂。 卢氏虽没见过山楂苗子是怎样的,但这株一揸高的绿绿的小东西显然是新生的树苗来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她总算不再怀疑,只是惊奇地问了遗玉几句,三人才又回了屋里。 进屋坐下后,卢氏便扯了遗玉在怀里,仔细问了她带有多少种子等等问题,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卢氏心里已经有底,却不想遗玉最后来了这么一句。 “娘,咱们把徐府那块地买下来好么?” 卢氏愣了一下,疑惑道:“好好的,咱们自己有地,非买那片地做什么,咱们田上空出些地方,专门种了赤爪便是。” 刘香香这时才插上一句话,“小玉,你怎地忘了那是块废地,买不得的。”她却不知,遗玉最不怕的就是废地。 遗玉早想好了说法,被她俩一问,便笑嘻嘻地说道:“娘,我在大哥买的杂书里面看见过,山麓下面有种地势是养不活桑树的,但种些赤爪却好。”他们家境前几年转好时候,卢智就时候就到县里淘换些杂书,往往拿回家来和遗玉一起看了,此事卢氏也是知道的。 遗玉看着低头思索的卢氏,只等着她再问几句,若是还不信,就出了点子将那山楂树苗移到山麓下那片地上种了便可,二日便知是否活的成。 却不想卢氏抬头对她露齿一笑之后,脸上容色猛然一敛,厉声对她喝道:“过来!” 一声喝完,伸手便将被她突如其来的冷脸吓了一跳的遗玉扯到腿上按下,“你这丫头!怎地这么坏心,你怕是昨日就知道了那地的问题,且不论那地能种果树的事情是真是假,偏你现在把我绕了进去后才说出来,当我是傻子不成!你分明是打的人家地势的坏主意!人家和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你怎地这么坏心!” 说完便扒了遗玉的小裤子,露出她白嫩嫩的小屁股来,使劲儿将巴掌盖了上去,方打了两下,又咬牙切齿地地继续说道,“你二哥性子淳朴,你大哥也是个外冷内热的,怎地偏就你个姑娘家的,有这鬼心思,你才多大,啊?怎知我怜你幼时受过罪,平日也不多拘束你,却养了你这幅性子出来!今天我就打改了你!” 说完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巴掌声,刘香香起初被卢氏吓到,但见她手上半点情都不留,这才叫了一声扑上去开始拦了,只是卢氏正是气急,力气半点不知收敛,刘香香哪里拦得住她。 趴在卢氏腿上的遗玉瞪圆了一双大眼,直到臀部的刺痛之感传来,这才反映过来:自己竟然挨打了! 她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间,什么山楂桑树、房子地势的,全都抛到了脑后,只听见耳中传来清楚卢氏喝骂她的话,这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一股委屈之感顿时涌上心头,鼻子一酸,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明天侄女儿满月,要去哥哥家,可能晚更些,请见谅。 第四十六章 白挨一顿 挨打一事,遗玉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委屈下也不主动向卢氏求和,而卢氏事后更是一句话都不愿同她讲,吃饭睡觉时也不多看她一眼。 刘香香看两人这幅模样,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劝了遗玉向卢氏低头,小丫头倔的像头驴,愣是说自己没错,劝了卢氏别生气,卢氏则冷哼一声,非坚持要等某人自己承认到了错误才行, 夹在她们中间的刘香香只觉得既无奈又好笑,她现在还不大清楚两人到底在强个什么劲,她们就这么冷战到了第三日,情况才有了好转。 这日三人在房内做针线活,刘香香和卢氏坐在床上,遗玉则搬了小凳子离她们远远的。 忽听见门外一阵院门敲打声,卢氏出去看了,原是一个小厮特来知会,她雇的农工正在门口等着结工钱,她折回屋里拿了些钱出来,便喊上刘香香一起出去了。 过了两刻钟,卢氏才一脸阴沉地同刘香香一起进了屋,坐在床边就盯着遗玉看,直把她头皮都盯得发麻。 好半天,卢氏才有些干涩地开了口,“却不知道你这脑子里有几道弯,这都被你猜着了,你是不是早想着人家那地会便宜出手,最后卖不上几个钱,所以才变着法地糊弄我?” 遗玉愣了愣,尚未从卢氏的话里转过弯来,就又听她说,“咱家雇农都说了,如今镇上都传了那块地糟了咒的,本来卖给那些盖庄子的还能得个十几贯,现在却是十贯钱都没人敢要,人家急着用钱,便问了我是否愿意买下来,你说,你是不是就等着人家这地贱卖了,想捞个便宜?” 遗玉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娘,我怎么听不明白,您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想着捞人家便宜啊。” “你还没想!”卢氏一双厉目瞪着遗玉,“你既知道人家那块地能种赤爪,早说了也罢,怎等人家上门闹了才同我讲,还不是看着人家那地被说成了废地,又自恃有那赤爪种子,直等着那地价下去了,想捡个便宜!” 遗玉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头一个念头就是——那顿打白挨了! 她说怎么卢氏听到她提起那块地,火气那么大,当时还以为卢氏的“正义”小宇宙突然爆发了,如今才知原来她是以为自己想要趁火打劫!真不知道是该夸她娘把她想的太聪明,还是怨她娘把她想的太恶毒了。 “娘,”遗玉撇了撇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走到卢氏身边,仰着小脸努力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小玉才多大啊,有您想的那么坏么,我还当您是因为我打了别家地势的主意才打我,原是因为——娘,您误会了,我才没想着要占那便宜呢,我那时的意思是,反正他们也种不出东西,咱们又会植那赤爪,不如原价把那地买了,也好过他们守着一块废田罢。” “少糊弄我!咱们总共也就剩下几贯钱,那地人家买时可花了二十两。” 遗玉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若是不拿点什么“证名”出来,她娘是不会相信她的青白的,虽然心里有些小受伤,但本就是她故意把卢氏的思路牵到这一步的,略一犹豫,便起身去了那彩绘立柜前,将柜门打开,从里面捧出一个沉甸甸的囊袋来。 她将东西放在卢氏身边的床上,迎上两双疑惑的眼睛后,揪了揪耳垂,伸手将囊袋翻开,卢氏和刘香香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那袋子里白花花的大小七八块银子,让卢氏和刘香香一时睁圆了眼睛,卢氏瞪着遗玉咬牙问道:“这哪来的?” 遗玉心知说不清楚卢氏肯定不饶她,扭捏道:“娘记得那块两条小鱼盘在一起的玉饰么,我托李大哥在镇上当铺当掉了,哦,还有咱们在张家那几日,我在屋里床下翻到枚金戒子。” 卢氏被李小梅栽赃那日,从家中搜出了一块双鱼佩环,当时慌乱中掉在了地上,竟没人去拾,只在卢氏晕倒,人们都退去后,遗玉才捡了起来,虽当时气的想摔了它,但那玉手感和雕刻均是不俗,又怕万一摔碎了人家找来要时赔不起,于是她便收了起来。 后来被抓到张宅,白日她们寻思着逃跑,难免摸东摸西,偶然捡到一枚金戒子,心道这是那死去的张夫人遗物,怕卢氏不喜,就没告诉她,等到她们决定逃跑时候,想着这东西能换几个钱,才又翻了出来带走。 卢氏听她解释完,只觉得心里怪异无比,一方面信了自己闺女是真的想原价买了人家的地,并非像她原来想的那样起了坏心思,一方面那银子又是拿那张镇长家的东西换的,端是让她有些羞恼,想要发火却想起自己昨日已经冤枉了这孩子,怎么也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一时屋里气氛又僵了下来。 刘香香从那包银子上回过神时,转念想了想,便清楚了这对母女间的误会已然解开,差只差一个台阶,看了看遗玉一副委屈的表情,才对犹豫不决的卢氏说道,“干娘,您这回可是冤枉了小玉,要我说啊,您可把自己闺女想的太坏了。” 卢氏面上一红,干干地回道,“谁叫她平时一副人精的样子我才当、才当” 刘香香见她已然心软,悄悄对遗玉使了个眼色后,又道,“不管怎么说,您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还想继续生气不成。 遗玉适时地将小脑袋凑到卢氏脸前,水汪汪地大眼睛眨巴着,“娘,您前个打的我好痛,我疼得两晚上都没睡好了。” 卢氏本就极舍不得她,前天也是气急了才打她,这两日也都是强忍了才不去搭理她,现下知道自己冤枉了她,又被她糯糯地叫上一句,心中已是软的不像样子,也顾不上追究她拿了别人东西当掉换钱的事情,一把搂过她塞进怀里,“你这孩子,疼不会跟娘说么。”说完她便把遗玉抱到腿上,褪下她的裤子,看见那原本白嘟嘟的小屁股上,如今全是一片紫青时,才猛吸一口凉气,眼泪不由涌了出来。 遗玉趴在卢氏腿上,为了使苦肉计也不在意自己再一次被人扒了裤子,正暗自得意时忽觉小屁股上点点湿意,扭了脸便看见卢氏正咬着嘴唇暗自落泪。 “娘!您别哭啊!”这可把她吓坏了,卢氏性子本就要强,几年来遗玉也就看她哭过两次,一次是在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一次就是被人陷害的时候, “小玉娘不好娘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瞧瞧都青成什么样了,娘娘以后再不打你了”卢氏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抚自己留下的巴掌印,只暗恨自己当时是着魔了才下的去这狠手。 “娘您别伤心,那地方就看着吓人,其实早不疼了,嘻嘻,您别再摸了哈,痒痒的很。”卢氏手指凉丝丝地,轻轻划拉在她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的,却是痒的她想发笑。 刘香香见她们已然是一副和好如初的模样,捂嘴笑了一阵,打趣道,“之前是谁都不肯先开口,这会儿却是一个哭一个笑的,不闹啦?” 卢氏这才收了眼泪,小心把遗玉搂进怀里,“不闹了,冤枉我闺女了,那时也是我想歪了,平白把人都看坏了三分,连自己闺女都给冤枉了。” 其实说起来,卢氏会误会也不奇怪,遗玉想要那块地的出发点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可偏偏她有些事必需瞒着卢氏,就不能明摆着提出买那块地,只能诱着卢氏往那上面想,卢氏难得的脑子多转了几个弯,当时又看着遗玉旁敲侧击的绕着她,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一时脑热便想歪了。 且遗玉这段日子着实表现的有些精明过头了,卢氏虽然心眼大,可经历了王氏一家那样的人后,难免按不住心思怕自己闺女往坏处走,这才在担忧和气愤下打了遗玉。 感谢书友081028150632693的票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母女矛盾不可避免,这几章有些啰嗦,不喜欢看搞建设的亲们忍忍啊,下章就告一段落了。 第四十七章 出现了 话说母女两人间的误会解开,搂在一起好不亲热了一会儿,才又把目光转向床上那一包银子,卢氏一块块用手掂了掂,在心里大致一算,竟是约有三十多两。 遗玉坐在卢氏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笑道,“娘,那块玉可当了三十两呢,再加上那金戒子,一共是三十六两,这可是三十几贯钱呢。” 平白得了这么一笔钱财,若说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可一想到这是拿了那些东西换的,卢氏还是心里别扭,遗玉看她脸色还当她不高兴,紧了紧环在她脖子上的小胳膊,脸带忧色问道,“娘,我拿那些东西换钱,您是不是生气了?” 卢氏被她说中心思,但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是有些不舒服,当时人家就是拿了那块玉当咱们把柄,现下咱们却要用它换来的钱不过娘可没生你的气。” 遗玉暗松一口气后,才又软软劝道,“那有什么不舒服的呢,您该觉得解气才对啊,咱拿了他们那么贵的东西,想必他们发现后可是要后悔呢,现下再换了银子使,多解气!大姐,你说是不是?” 接到遗玉求助的目光,刘香香也点头应了,“干娘,我也觉得挺解气的,幸好小玉当时收了这东西起来,如今咱们既得了银子,又解了气,怎么看都划算来着。” 卢氏微愣:是这么个理啊,这玉这么值钱,那些混蛋发现被用来栽赃自己的玉不见了,还不着急死,这么一想,还真觉得挺解气的。 “刚在外面,我已经同那来要工钱的人讲了,说是那块地可以种些赤爪,可人家根本不信那地能养活东西,铁了心要转手,所以才询了我是否能买下他们那块地,可那块私地毕竟有十亩,若是只能种些赤爪,咱们难道全种成这个不成,那也太浪费了,倒不如拿钱买了房子。” 说到这里,她神色怪异地看了眼遗玉,“你倒是怎么想的,娘是不明白你心思,你若是真想原价买那地,并不是想贪人家便宜,不妨明白把你心思跟娘说了,咱们也好合计合计。” 遗玉犹豫了半晌后,方道,“娘,说了您可别又打我,”看见卢氏脸上笑容后,才揉着耳垂说道,“书上没说只能种赤爪,就说不能种桑树,别的都行,我见这附近人家都没种果树的,尽是植桑的,想来那徐府以前也只种过桑树,知道不行,所以才便宜卖了。”她心里也郁闷,这是前日便准备好的说辞,没想到挨了一顿打,隔了两日后方才说出口。 遗玉见卢氏并没有发怒,趁热打铁地说:“娘,他们又不信那地里能长东西,您不是说他们正急着用钱么,咱们现下有了银子,不如就把那块地买了罢。咱们原价买了它,也算是帮了他们忙了,总比他们又不在那地里种东西,又卖不出去,空在那里等生虫要强罢。” 卢氏看了遗玉半天后,轻轻戳了她的脑门,问:“可是能确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真能种些果树,那便买下那块地也是使得的,可若是种不成呢?” “娘,咱们院子里不是有赤爪树苗子么,不如悄悄移到那地里,试几日便知是否成活。” 她这半天却又是在绕卢氏了,这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她已全然忘了自个儿前日就是因为绕了卢氏才挨的打。 卢氏却听出她话里的不对:若是赤爪能在那地里试活了,那些农民自然就信了那地能用,怎地还用她买地帮他们。 不过她亦不是什么滥好人,官府地方只在百姓办了户籍手实后才给分上一些薄田,之后要再买私田,却是要花钱的,那块地若是能用,原价买来确实再好不过。 遗玉尚不知道卢氏已经猜出她心思,看她思索,还当她要做那烂好人,只忙道:“娘,这山楂两年便能结果,每六颗一串,一棵树至少三百来个果子,我带的种子够种十五棵的,一串糖葫芦卖到长安,至少得二三十文钱吧,介时有了种子,咱们再种下去,等咱们有了钱,就雇了工人,也不必自己动手了,娘,到时候咱们在这龙泉镇上盖间院子都是使得的。” 卢氏这才撇了她一眼,笑道,“等下午了咱们再偷偷过去。” 这银子若是自己赚的,卢氏必会买了房子,可白白得了这些钱,加上往年卖冰糖葫芦没少赚得银子,在遗玉的煽动下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自私一回。 又过了五日,龙泉镇南边山麓下那块被人传的沸沸扬扬的废地,换了主人,卢氏花了原价买得那块地,又花钱请了那卖地的几户农民挖坑播种。 地里小半种了山楂,剩下的则空着,卢氏在镇上杂货铺订了一批果树苗子,再过两日便能送来,介时剩下的地上都种了果树,长安城对果子的需求量不小,那杂货铺的老板还说了,介时可以帮她搭个线。 等到山麓下那块地整治完,已经是到了四月份,从李管家那里打探到春闱结束的消息后,卢氏便雇了人照看林子和田地,准备带着遗玉去长安找卢智他们了。 临行前一日下午,卢氏独自去找了李管家说事,刘香香坐在屋里练习女红,遗玉则蹲在院中花圃前,摆弄那些薄荷。 碧翠的小叶子已经冒了出来,再过几日这薄荷便能采摘,李管家最近往悠院跑的特别勤快,就盼着这薄荷叶子长成的日子。 遗玉正把脑袋凑到近处一株薄荷上想要闻闻味道,只觉得一阵微风吹过,鼻间一股淡淡的暗香袭来。 暗、暗香?遗玉陡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微微一动,便看见左侧地面多出一双白底青丝流云靴来,慢慢把脑袋侧仰,先是一片群青色,又见一块美玉吊佩,再往上便是一副精瘦白皙的下巴。 “常、常、常恩公!”遗玉结巴着慌忙直起了小腰,可由于蹲的太久,猛一起身只觉得脑袋一蒙,便要向前栽去,情急之下顺手就扯住了身旁之人的衣摆,于是只听“撕拉”一声——常公子恩公大人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群青色衣袍,毁了。 最后遗玉还是扑倒在了花圃里面,啃了一嘴的泥土,她含着一泡热泪缓缓撑着地爬了起来,扭头便见一张陡然放大的俊颜,差点又让她重新躺回去。 那张白皙的面孔上一切依旧俊雅,只是遗玉从未见过的,却是那跳跃着点点午后阳光的浓密睫毛下,微微睁开的狭长双眼中,一对闪烁着神秘色彩的青碧眸子。 常公子缓缓伸出一只莹玉手掌,轻轻取下正在愣神的遗玉头顶悬挂的一片薄荷草,放在鼻间轻嗅后,方才轻启薄唇,低声道, “就是这个味道。” 还以为今天要晚了,哈哈,二更到。 第四十八章 混血美少年 “就是这个味道。” 这低低的少年嗓音仿佛一道惊雷,把正在发呆的遗玉给劈醒了! 从男色中清醒过来的遗玉先是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把目光从那对青碧的眼眸上移开,几吸之后才把跌宕起伏的心给压稳了回去。 冷静下来以后,她心中暗自抱怨:怎么这常公子恩公大人见一次一个模样,从自闭怪人,到翩翩贵公子,现下这青碧妖瞳的样子,又成了混血美少年了! 偷偷再看两眼那眼珠子的颜色,确定自己眼睛没花,遗玉的好奇之心霎时被勾起,那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可是混血儿的证明啊。不是说他眼睛出了毛病不能见光么,怎地这会儿好了,就是不知道这别院里的其他人是否见过他这对奇异的眼睛,遗玉对混血儿自然是见怪不怪,可是这个时代的人有那么强大的接受能力么? 说起来这常公子也真够神秘的,这么大一座闲容别院,只有他一位主子也就罢了,偏好似还没人知道这常公子全名是什么,皆只尊称他为公子。卢氏她们虽有好奇心却也没刻意打听自家恩公的来历,那李管家倒是有次提起自己是常公子三年前买下的下人。 遗玉慢慢向一旁挪了挪,避开那张太过靠近会引发脑溢血的面孔后,手脚麻利地站了起来,跳出花圃边缘,又后退了几步直到站在了离花圃边上那人半丈远的地方后,才干干露出一个笑容,喊道:“恩公。” 蹲在地上的常公子缓缓站直了身子,午后的阳光斜射在他俊雅的脸庞和群蓝色的深衣上,遗玉视线微调,朝他脸上看去,就见那带着半边淡金色的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一下子又把她给刺激到了:这、这、这人还可以是阳光美少男不成。 常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刚才阳光中那微微一笑似是错觉,遗玉再看时,只觉得这人脸上又回复到了那副波澜不惊的严肃表情。难得恩公大人主动跟她说话,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接下去,难道要说“是啊,我就是长这个样子”或者是“不好意思啊,我长这个样子”,两句都挺欠抽的,于是她只能再次干干笑了两声。 常公子大概也没准备听他回话,只是说完一句之后,便低了头去看自己的的衣裳,遗玉眼神随着他的视线转动,一眼看到那身明显是上等丝绸料子的群蓝色深衣,从左侧大腿部分到小腿处出现了一道长达两尺的大窟窿,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那块刚才被她扯裂的布块一头仍连在衣摆上,另一头却已经垂到了地上。 遗玉干笑卡在喉间,不好意思地揉着揉小耳垂,小声道,“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心中却道:谁让你突然站在旁边,吓了我一跳。 常公子却不理会她的道歉,一手拎起那被撕裂的衣摆,“撕拉”一声将连在上面的那块破布扯了下来,随手丢到一旁,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拐角处,遗玉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他没让赔,那料子看起来就不便宜。 新唐遗玉 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3部分阅读 即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走到花圃边上查看那些被她压到的薄荷还有救没有,心中却纳闷着,将近两个月没有音信的人,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是关心这薄荷的情况么? 卢氏从李管家那回来,一进门便看见遗玉坐在院子里洗衣服,纳闷问道:“怎么早上刚换上的衣服,现在就洗了?” 遗玉撅嘴答道,“跌进花圃里去了,沾了一身的土,娘,你可知我见着谁了?” “看着谁了?” “刚刚常公子来咱们院子了。” 卢氏先是惊讶,而后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只道:“刚才李管家找我过去,说是明日要与咱们同去长安,让我不必在镇上租车了,你说是不是这常公子也要同去?” 见遗玉摇头表示不清楚,卢氏心想:既然知道人家回来了,总该去拜见一下。于是对遗玉交待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院子,过了不到半刻又折了回来,遗玉看她表情就知道没见着人,也不多问,自去凉了衣服。 因此次去长安只是为了知会卢智一声,刘香香自称不便,留在了家中,第二日一早,卢氏带着遗玉,比与李管家约定好的时辰提前了一刻去别院大门前等候。 这时门外已经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式却是比遗玉初见那辆要华美一些,拉车的那两匹马看着倒没之前的枣红马矫健,但也是很精神的了。 驾车那人冲她们俩露齿一笑,正是多日未见的阿生,卢氏便带着遗玉上前问候了,不大一会儿李管家就从院内走了过来,见到等候在马车旁的卢氏,笑道:“夫人先上车稍等片刻,公子马上就到。” 母女俩相视一眼,暗道果然是与常公子同行,两人坐上马车后等了一刻不到,就见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身水色锦衣的常公子撩起前摆进了车厢,坐在了遗玉二人对面。 这车厢内密封很好,门帘被阿生放下前,卢氏扫见了常公子那对异于常人的眼眸,却仅是微微一愣,并没有遗玉想象中的惊讶,很快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恩公。”卢氏唤了他一声,见对方没什么反映,心知他不喜言语的性子,也就不多打扰。 遗玉则借着微光在看见常公子又阖上眼睛闭目养神后,才翻了个大白眼,被卢氏看见她的小动作,狠狠地瞪了一眼,便不再作怪,只是心中偷偷嘀咕了几句自闭怪人之类的。 就在遗玉暗自诽腹时,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哒哒地朝前跑了,到底是京都附近,道路平坦,坐在车上显少颠簸,只是一路甚是无聊,因车上座了尊大神,母女两人都没过多言语,仅偶尔掀起帘子看看外面景色,顺道认一认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周遭渐有了人声,遗玉顺着卢氏掀起的窗帘向外看去,只见此刻马车正驶在一条极宽的路上,道路边缘是一片小林,路边三五行人正在缓缓步行,偶尔有几辆同道的车马被他们越过,远远地一面高大城墙映入她眼帘,阿生逐渐减缓了车速,又前行数十丈,便见一排三洞巨型城门大敞着,她刚看清正中那数丈高的城门头上刻着的“安化”两个青底大字,卢氏便放下了帘子。 城门两边侍卫将缓缓靠近的马车拦了下来,阿生勒停了马匹,从怀中掏出一块朱红木牌来在他们眼前一晃,侍卫们便躬身退了下去,遗玉母女在车中并不知外面动静,只觉得马车仅是微微停顿后便又开始缓缓前行。 感谢糊涂小妹的粉红~一更到,二更大概在九点左右 第四十九章 初探长安 京都长安以正中朱雀大街开始东西分为两部,东部隶属长安县,领五十五坊之地,西部隶属万年县,领五十三坊之地,除却东西各一座大型坊市,其他里坊面积大致相同,内皆是寺院住宅等建筑,多则数百,少则数十。 每座坊外皆围方型坊墙,东西两面开门,居民里坊夜禁亥时,东西两市夜禁戌时。 马车进了城后,就听车外传来阿生的询问声,“夫人,听李管家说你要到定水寺去打听你儿子住处,公子之前吩咐我先把你们送去。” 卢氏几日前从李管家处打听到学子下宿的地址可到太平坊内定水寺问询,便决定先到那里去探探,听阿生如此一说,稍一犹豫后便应了。 车外人声逐渐多了起来,遗玉心中好奇,掀了一角帘子朝外看去,马车正匀速行驶在道路正中,一面丈高的黎色坊墙沿着路边向前延伸,纷纷行人走在墙下,有衣着华美者骑马经过,间有两三沿街叫卖的小贩,偶尔可见一两座高楼冒头,前行十几丈后,方见一间可容六七人并行的坊门,门上正中悬挂一块青头石刻,书“大安”二字,匆匆瞥过一眼,门内有横街直道,人群来往。 卢氏见她目露好奇之色只是勉强一笑,不多言语,遗玉早发现卢氏进城后神色微微有变,靠着自己的身体也有些僵硬,隐隐猜出些什么,便收了看热闹的心思,将帘子拉下。 大约过了一刻,马车逐渐停下,阿生在外唤了一声“夫人”后,才将车帘掀开来,笑着对卢氏道,“到了。” 卢氏把遗玉抱下马车,转身就见阿生指着东街一道大开着的两门洞坊门说道,“进去直走,西面第二间便是定水寺,傍晚酉时我在安化门等你们,若是找不着路,只管问了行人便是。” 卢氏点头谢过,又对车中一语不发的常公子告辞,然后拉着遗玉的小手朝太平坊内走去。 两人在定水寺顺利询问到了卢智的下落,想到即将能看见阔别两月之久的卢智和卢俊,均是心头喜悦。 一路打听找到了弘福寺,进到清静幽雅的寺院里面,卢氏客气地拦下了寺内一个正在扫地的小沙弥,温声询问道,“小师傅,向你打听个人可好。” 见这圆脸小沙弥应了,才又道,“你们这后院客房借住的科考学生,有个叫卢智的,我是他娘亲,可否方便带我去见见?” 圆脸小沙弥听了她的话,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方才面色古怪地回答,“是有个叫卢智的,他还带着个兄弟,是不?” 卢氏连忙笑着点头称是,却见那沙弥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卢氏心头正是疑惑,又听他说,“他们一个月前就离开了,听说是没拿到举荐信——女施主,你怎地了?”那沙弥说到一半便发现卢氏脸色陡然变化,不由出声询问。 卢氏强压住心里的焦急,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师傅,你可知道他们去哪了?”心中却在祈盼两兄弟仍留在长安城中。 小沙弥不明所以地答道,“定是回家去了吧。” 卢氏听完他的话后脑袋便开始发蒙,只觉得最后一缕侥幸心理也被打散,身形晃了两晃,被一旁遗玉连忙扶住,劝道,“娘,您别担心,大哥也不一定回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的担忧可没半点少了,若是卢智他们一个月前就回了靠山村去,那可就坏事了,且不说找不到他们母女该有多焦急,若是和张家那伙儿人碰上了,才叫真的糟糕。 那小沙弥见两人模样,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卢氏借着遗玉地扶持,到了一旁树边坐下,休息了片刻,等到头晕目眩感过去后,才一把抓住了遗玉的手,急急说道:“这可怎么是好,智儿和俊儿若是——不行!咱们立即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回靠山村去!” 遗玉也知道卢智他们回家去的可能性占了九成,现下顿觉后悔无比,怎么就没想到卢智可能没拿到举荐信,怎么就没有早点来长安城找他们。 “娘您别急,咱们又没车马,怎地回去,还是等酉时同恩公他们一起回了镇上再做打算。”虽然遗玉心中焦急万分,却没同卢氏一样乱了方寸,简单对她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又安慰了她一阵,直到卢氏冷静下来后,才决定等到晚上回到龙泉镇,再向常公子借辆马车回靠山村去。 两人这头坐在树下商量着对策时,打寺院门口走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布衣书生,正要绕过她们背靠的那棵老树,忽听见树下之人隐约提到“智儿”、“俊儿”一应词汇,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犹豫了一下便走到两人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位、这位夫人?”那书生客气地唤了卢氏一声,待她疑惑地抬头后,才又说道,“方才无意间听到你们说话,不知你口中提到的智儿和俊儿,可是姓卢的两个小兄弟,弟弟陪哥哥来参考的?” 卢氏已辨出这人口音,又听了他的话,连忙从树下站直了身子,急声道,“是、是,那是我儿子,这位小兄弟,你认得我儿子?” 那书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微微一笑,“是啊,在下季一言,也是从青阳县出来的乡贡,二月时候和两位卢兄弟一同乘租了车来的,你们怎地跑来这里找他们,这会儿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说来也巧,这说话的书生正是当时同卢智一起借住弘福寺的季德。 卢氏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被浇灭,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刚刚一位小师傅说他们一个月前就回家去了。” 季德却一脸疑惑地说:“夫人此言何意,他们并没回家啊,我方才寻了他们回来呢。” 母女两人神色皆是一变,卢氏急急上前两步,问道,“什么?他们没回家去?” 季德见她神情激动,心知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于是温言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忧,他们现居住在国子监内,我刚从那边回来,想必您还不知道卢兄弟被一位大人看中,写了推荐信进了国子监四门学,上个月就搬去学生宿馆里了” 他将卢智情况大致对卢氏讲了一遍后,又提出带着她们去国子监寻人,卢氏自然是感激地谢过。 遗玉看着卢氏难掩喜色的侧脸,心底暗自唏嘘:还好遇见了这人,不然阴差阳错下险些就真的错过了。 二更到,感谢书友100607165219255的票票,谢谢所有追文的朋友支持,果子不会辜负大家的希望,泪一个。 第五十章 宿馆门前事 进了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季德熟门熟路地带着卢氏二人摸到了学生宿馆的后门,因其规章所在,卢氏和遗玉只能在门外等候着他进去喊人。 卢氏有些心焦地在宿馆门前的石台上来回踱着小步,时不时朝那敞开的大门里面望去,但也只能看见院中一些花草罢了。 遗玉倒没她这么迫不及待,静静地打量这四周,刚刚暗赞一声这后门都修的如此气派,就见三个同样身穿雪青色深衣、头戴黑纱小冠的少年结伴从院中走了出来。 当中那个腰挂精美红玉、两颊略微凹陷的少年斜看了她们一眼,嗤笑一声后,对身旁两人道,“看着没,这不晓得又是哪个穷鬼的穷亲戚。”那两个跟班模样的少年便把视线调往卢氏母女身上看了看,然后赔着笑应和他的话。 他们声音并未压低,卢氏和遗玉听了个清楚,一个绷紧了牙齿,一个则是静静看着他们。 那少年说完话后刚向前走了几步,余光扫到遗玉的小脸,轻“咦”一声后,便转身带着两个跟班走向她们,站定在母女俩身前两步处,伸手指着遗玉尖声对身后人说:“你们看看,这小丫头的眼神儿像不像一个人?” 那根指过来的手指,离遗玉的鼻尖也不过两寸,卢氏攥紧了牵着遗玉的那只手往后退了退躲开那根手指,废了好大劲才止住上前掌掴他的冲动,沉声道,“你放尊重些。” “噗哧”一声,那少年听了卢氏的话顿时笑地前仰后合,边笑边指着卢氏高声说道,“听见没,让我放尊重点呢,哈哈,叫小爷对这些个下九流的尊重哈哈”两个跟班凑到他身边,跟着嗤笑了起来。 遗玉撇头避开他说话时候喷过来的口水,扭头指着自己的小脸对卢氏道,“娘给擦擦,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了,臭臭的。” 腰挂红玉的少年猛然止住了笑声,伸出双手将两个尚在咧嘴嬉笑的跟班使劲推开,逼近母女俩,在卢氏尚未反映时一把扯住了遗玉的的左肩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睁着一双瞪圆了也不显大的眼睛,咬牙问道,“你说谁嘴臭?” “你做什么!”不待遗玉答话,卢氏厉喝一声后,忙伸手一把将她又扯回了自己身边。 那少年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侧头对着刚才被他推开的两人低骂道,“蠢货,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把那臭丫头给我拉过来!” 遗玉正暗自后悔刚才自己为何要逞那口舌之快,两人已经围了上来,待要伸手去抓人,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声,夹杂着沙哑的人声道,“咳、长孙止,咳咳、你们又在欺负人了么?” 听见这声音,两人却出奇地停下了动作,有些局促地走到了那带着红玉似乎是叫长孙止的少年身后。 遗玉趁卢氏手劲略松时候探出了小脑袋,偏头便看见从门口处翩然走出的瘦高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那身雪青深衣穿在他身上更显纤瘦,一手掩在唇边轻咳着,容色清秀的脸庞泛着病态的白皙。 长孙止看见来人后,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杜若瑾,你这病秧子还没好全就又跑出来多管闲事,等下晕倒了我可不会送你回去。” 这名唤杜若瑾的少年听他如此说话却不气恼,反而放下了掩唇的手,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咳咳、若是你知道长孙大人在前院寻你不着,咳、这会儿正往后门走来,怕是还要感谢我的多管闲事呢。” 长孙止顿时慌了神,半点没有刚才恃强凌弱时候的傲气,只是转身狠狠瞪了遗玉母女一眼后,便带着两个跟班一溜小跑不见了人影。 卢氏拉着遗玉走过去,轻声谢过仍在掩唇轻咳的病弱少年,他却笑着轻摆了两下右手,一路咳着远去了。 就在遗玉侧目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思索的时候,忽闻有人在身后喊道——“娘!小玉!”待她扭头看见一灰一白两道身影从门口处先后向她们奔来,刚辨出卢俊的脸庞,就觉得腋下一股大力传来,身子猛然腾空,已是被高高举了起来。 “小玉!想二哥不!”遗玉被卢俊举在空中一阵猛晃后,除了头晕还是头晕,哪听的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又见眼前一张陡然凑近的脸庞,一巴掌贴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大脸推开,一边叫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一边暗恨自己刚才怎么没站到卢氏身后去。 “娘。”卢智还好,虽神色也有些激动,但却是老老实实地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卢氏眼眶微微泛红,连连应了几声后,便拉着卢智的胳膊,在他身上这边摸摸那边拍拍,一会儿说他瘦了一会儿又说他长高了。 几人这边正上演着千里来相逢的戏码,打宿馆后门处又远远跑过来一个人,喘着粗气停在他们身边后,呼呼地说道:“你、你们两个,怎地、怎地跑这么快” 来人正是带着卢氏母女来找儿子的季德,卢智见他这副模样,略带歉意地走到他身前替他拍背顺着气,低声道,“季大哥,刚才一时情急,也没来得及对你道谢,现下向你赔个不是,多谢你带我娘和妹妹过来。” 卢氏带着遗玉上前又向他道了一回谢,已经缓过气来的季德连忙摇头道了几声“客气”,便声称自己还有事在身,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后,卢家四口才在这附近一间清静的茶馆,找了隔间坐下。 “啪”地一声,卢俊的手掌狠狠拍在身前的矮案上,一张俊脸气地通红,“娘,他们、他们怎地这么不是东西!”卢智也黑着一张脸,一语不发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听卢氏将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间或有遗玉小声地补充,两兄弟皆是心头冒火,既心疼娘亲和妹妹糟了罪,又恨那些人的无耻。 此时距她们被害逃亡已经有两个月了,经过这段时间平静缓和的日子,卢氏和遗玉从一开始满心的仇恨和愤怒,在慢慢冷静下来后,反而看开了许多,若说不记恨那是不可能的,可若说迫不及待地想要报仇,母女俩也没这想法。 都说女人是小心眼,可映在卢氏和遗玉身上,这种特征就不那么明显了,遗玉看着两个哥哥愤怒的样子,竟意外地察觉到自己心中对那些害的她们狼狈而逃的人早没了一开始“恨不食其肉”的心态,只有在想起那些事情时才会觉得愤怒。 卢氏拉着两个儿子的手温声劝慰了一阵,待他们面上缓和后,才道:“好了,你们也别气坏了身子,我和小玉现下不都好好的么,善恶有报,那些恶人自然会有报应的时候,不需咱们多操心智儿,跟娘说说你们的事情罢,娘现在还糊涂着。” 卢氏因不想让两兄弟过多烦恼,适时转移了话题,卢智心知就算再恨那群人现在也没办法给她们出气,只暗自记下这一笔后,顺着卢氏的话,将他们来到长安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分巨细讲给了她们母女听。 一更到,首先感谢冼冼的粉红~唉,好萌学院呀~本周依然双更。 第五十一章 偶现一角 那日卢智得了杜如晦的紫玉作为信物,却没急着上门,而是用了几天时间打听了一些事情,又过了整整七日才拿着紫玉拜访了杜府。 杜如晦也不问他为何姗姗来迟,当日便带他到国子监办理了入学手续、载入籍册,进了四门学一部,又使了些特权将他们安排在了国子监后院专为学内俊异所置的学宿馆里居住,只等着开学。 卢智讲到他们搬到学宿馆时,卢氏忍不住开口问到,“怎么你二弟也能住在那馆里,若是不方便,晚上还是让他同我们一起走罢。” 卢智笑言,“这里多的是官吏子弟,谁家出来上学没带个书童的,因此房间倒全是单独的,只委屈他顶了那书童的名额便是,娘不必担心,您和小玉现下毕竟是寄住在别人院子,再带了二弟多有不便,还是先让他跟着我在这边住,等咱们买了房子再说。” 卢氏这才放下心来,又询问了他一些衣食住行上的问题,就见卢智轻拍了一下脑子,对一旁的卢俊说道,“二弟,你且回去把我收起来的银子取来。”卢俊点头应了,不待卢氏制止,就掀起这隔间的帘子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一旁遗玉纳闷地问道,“什么银子啊?” 卢智脸上笑容更深,“我在这里上学,每月还有二两银子拿,”见到卢氏和遗玉惊讶的表情后,才又继续说道,“不只是银子,一日三餐和茶点也都是学里供应的,每个季度还会发三身衣裳下来。”说到这里,他便起身让她们看了自己身上的新衣。 遗玉早注意到卢智所穿的衣裳同先前见到那三个纨绔子弟样式相同,区别在于卢智这身是纯白色,头上戴的也是同色的白纱小冠,而这身白衣穿在卢智身上,却更显得他面容清俊,品质温润。 母女俩极默契地没将她们在门外等候时遇到的事情讲出来,又坐着吃了一会儿茶点,跑去取钱的卢俊就回来了。 卢氏接过他递到自己手中的白色小包,只觉入手颇沉,揭开细掂了那几块银子,竟有十几两,没待她将惊讶问出口,就听卢俊大咧咧地说道,“娘,大哥可省了,我们离家时候您给的银子只花了小半,加上大哥前几日领的六两银子,这里足足有十六两那。” 卢氏忙道,“你们这么省吃俭用做什么,娘那里有钱,这些还是你们留着用罢。”说罢就将那银子重新包起。 卢智闻言拍了一下卢俊的脑袋,笑斥道,“哪里省了,可有少了你吃嘴的时候,”才又转向卢氏,“娘别听他混说,我俩住在这里本就不花什么钱,我且留着二两银子呢,这些钱您收好,买些东西给香香姐,我真要多谢她。而且我见小玉的衣袖都短了,您这身也是前几年的,回去扯些好布,做几身衣裳也好过放在我这里闲置着。” 卢氏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而后斜身飞快抓住尚未来得及将手臂缩起的遗玉,果然发现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袖口处短了约莫两寸,虽洗的干净,但因每日练字而磨损的地方却刺目的发白。 卢氏抬头看着遗玉可爱的小脸,忍住心酸温声道,“这阵子忙,也没顾得上你,怎地上次给你香香姐做衣裳时候,没跟娘说你这里短了?” 遗玉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每年衣裳虽做的不多,但在靠山村时候,每每她明显增了个头,卢氏或是给她改大一些,或是重做了新的,从没叫她穿过短了这么些的衣裳。自去年卢智赶考家里为了凑钱,却是让这遗玉穿了一整年的旧衣裳,现下细看却是短了这么些。 遗玉看她神情便知道自己惹了她心疼,心里瞬时涌上一股暖意,看了一眼正一脸“说错了话”的表情的卢智后,对卢氏道,“这还不是大哥眼尖,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想是到了龙泉镇才长了个子。” 见卢氏仍是眼眶微红,忙搂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娘既然心疼我,回去做件漂亮的裙子给我便是,大哥给的钱您就收下罢,我看他俩在这里住了个把月,却是吃胖了。” 卢智趁机接到,“是啊娘,学里伙食很是不错,有菜有肉的,还多是油炒。对了,听季大哥说这附近有家食馆菜品不错,价格也便宜,这会儿都晌午了,咱们去填饱了肚子再聊,可好?” 卢氏见他们兄妹三人均是做出一副“饥饿难耐”的表情后,便破涕为笑,应了下来。 就在卢家四口吃饭说笑的当,长安城的偏僻一角,一间环境清幽的私宅内,一座精致的小楼上,阿生正守在二层的一间房门外,静候着自家主子的传唤。 “进来。”低低的一声隔着房门传入他耳中后,他这才轻轻推开眼前的漆花木门,进屋后转身又将房门合上,方躬身走了进去。 摆设精致华美的卧房内,一身水色锦袍的常公子正斜靠在碧纱笼窗下的一张红木软塌上,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散开来,几缕沾染在白皙的面孔旁,半睡半醒地微阖着迷蒙的双眼,偶尔几丝青碧色的流光从中溢出。 若是遗玉看到这位少年恩公大人此刻慵懒的模样,一定会大呼上当受骗,怀疑这人和自己见过的那个总是正襟危坐着的自闭怪人是否是同一个。 “那边还不松口么?” “属下无能,他们不肯交待。”阿生垂着头说完这句话后,屋里便没了声音,直到门外另一声传报到来,才又听那夹杂着少年韵调的音色,低低响起。 “全杀了,”微顿之后方又道,“留个全尸,毕竟是”剩下的话常公子并没有说出口,反倒伸出一只莹润的手掌对着阿生轻挥了一下,阿生便转身退了下去。 另有一人继阿生之后轻手轻脚地躬身走了进来,直到那张红木软塌前三步处,才双手捧上一只银丝荷囊,等常公子取过后,才快速退了下去。 常公子伸手从这荷囊中捏出一片翠绿的叶子,仅闻了一下便低叹一声,轻轻自语,“明明是一样的东西,怎么就不管用,非要” 说到这里,他将那精致的银丝荷囊随手丢到地上,从宽松的袖口处摸索出一片纤若小指的娇嫩翠叶,放在鼻间嗅了,半阖的双目缓缓闭上,薄润的唇间轻溢出几节音色, “是这个味道才对” 感谢书友100522212931498、fzybb的粉红,感谢书友100607165219255这两天连投的几张粉红,谢谢你们把果子连顶上三名。 还有书友090126215124970的打赏。 果子狠狠开心~啵一个~(3)╱~~二更到。 第五十二章 搬离 卢家四口吃了饭,又聊了一阵,龙泉镇离长安城很近,卢氏说定了下个月再来看他们,又交待了两兄弟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日渐西落时,才由他们陪着朝城南安化门走去。 从务本坊到城南着实有一段距离,但难得相见的一家子只恨不得这段路能再长一些。卢智存了见一见救助了母妹的常公子的心思,待他们到了安化门附近,便陪着她们在城墙下等候。 卢俊这头在逗着遗玉说话,卢氏看两人闹的开心,脸上一阵犹豫后,悄悄将卢智拉到一旁,见那两兄妹没注意这边,才低声询问,“智儿,你、你见着他没?” 卢智早发现他娘从吃饭那会儿便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这会儿果然听她问出口,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表情却很自然,“没有,只是听说了一些事——娘,就算见着了,也是认不出的,咱们已经离开九年了。” 卢氏脸上一僵,神色有些黯黯,“娘就是随口问问” 卢智瞄见她袖口处紧攥的手指,声音渐柔,“好了,咱们过去罢,小玉都朝这里看了好几眼了。”卢氏点了点头,便同他一起走了过去。 不到酉时,遗玉便看见早晨她们乘坐的那辆马车远远驰来,阿生驾着车稳稳地停在了他们跟前。 “卢夫人,这是你两个儿子吧?”阿生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卢氏母女身旁的两个出色少年,眼中精光一闪,笑着问出声。 卢氏点头应了,有给卢智和卢俊介绍了阿生,两兄弟遂躬身向他道了谢,又委婉地提出想要见一见车中的常公子,只是阿生听了却苦笑着说:“不巧,公子这会儿并不在车内,他这几日要留在长安处理些事情,只派了我来把人送回镇中。” 兄弟俩脸上望着车厢的眼神虽难掩失望,但还是客气地谢过了阿生专程来送人的事,卢氏和遗玉依依不舍地同他们哥俩告别后,便坐上马车回龙泉镇去了。 又过了几日,悠院花圃里的薄荷叶子到了采摘的时候,李管家事先指派了两个心细的小丫鬟来帮忙,遗玉也乐得清闲,同他们讲过几点注意事项后,便跑屋里拿了本书,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监工”。 这两个小丫鬟各拿了一只竹编的小筐子,围在花圃周边小心翼翼地摘那薄荷叶子,个个动作轻柔仔细,遗玉起初见她们这幅模样,还笑着告诉她们这东西没那么娇气,不用如此小心,又见丫鬟们只是笑着应了,手上动作却没放送半点,也就没再多说。 让遗玉感到奇怪的是,两个丫鬟只各自摘了小半筐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李管家也来了悠院,见到正蹲在花圃边数薄荷的遗玉,上前唤了一声。 “卢姑娘。” 遗玉正心有疑问,回头看见走进来的李管家,便纳闷地指着花圃,问道,“怎地她们只摘了那么点?” 李管家笑了笑,“正要来和你说这件事,这薄荷叶子摘下来也就七八日有些味道,因此公子特派人前来吩咐了,需每隔五日采一些,上次移走那几株都没能成活,咱们怕是种不来这东西了,因此还需你多照料一些时日。” 遗玉纳闷的很,薄荷这东西用种子种起来麻烦还说的过去,可是将半成品移植过去都养不成,难道这常公子的手下都是笨蛋不成? 虽然心有疑问,但遗玉还是爽快地应下了,李管家这意思就是要她继续帮忙种薄荷,这倒是不成问题,反正她们还要在这别院住上一段时间,至于那移走的薄荷,人家既然都那么说了,不论是真假,自己何苦去拆台。 李管家见她答应,脸上笑出了褶子,又关心了几句起居问题,便转身离开了。 到了下午,上街去买东西的卢氏和刘香香回来,遗玉把李管家来找的事情说了,卢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只叮嘱她好好帮人家种东西,便拿了买来的新布让她挑颜色。 卢氏有了卢智给的那些银子,手头宽裕起来,同刘香香两人很是在街上买了一些东西,遗玉明显察觉卢氏自见了卢智两兄弟后心态放宽不少,见她脸上愈发多起的笑容,也很是高兴。 转眼到了秋末,卢家地里的粮食收完后,在十月末的一天,李管家亲自来知会了她们今后不用再帮忙种薄荷的事,卢氏只当是他们自己已经移植成功,遗玉却暗暗猜到,那人大概是不再需要这东西。 得了这消息,卢氏将家中银钱细算了一遍,加上前几次去看卢智时候得的那些银钱,虽仍不够买房的,可却能租上间一进的小院子住了。 于是年前卢氏便找了住处,交了半年的房钱,打点了行李后才去向李管家告辞,对方早得了她们要搬出去的消息,见了卢氏也不挽留,顺道帮忙挑了个吉日,派了两个家丁帮她们搬了家,又送了一些日用的物事过去,因不是什么值钱的,卢氏并没拒绝。 新住处就在镇南一道小巷中,一进的小院子并不宽敞,两间住人的屋子紧连着,西侧还有间狭小的厨房。这院子四周都是些平民农户,房东也是这一带稍富的居民,虽新家的环境和母女三人原住的悠院不能比,但总归是独门独户,脱离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行事说话都自在了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在遗玉偷偷摸摸的“特殊照顾”下,山麓下面那块地上栽的果树和山楂,长势都十分看好。恰好卢氏请来照看的农工,正是原来卖地的农民,看了地里的苗子,若说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临近年头时候,倒是寻了旁的借口找到卢氏家来闹了一场,卢氏也没给他们好脸子,当下就结了雇约,按原来说好的工钱给他们发了,将人打发走。原想着他们还要再闹上几回,可是直到年底,都没再见他们上过门。 到了年关时候,李管家带着不少年货来了小院子一次,卢氏见他所带多是些鱼肉之物,本想婉拒,他却声称这些都是自家庄子上产的,并不花钱,又言明是常公子亲自吩咐的,卢氏谢过之后才收了下来。 卢智和卢俊在年前得了假回到龙泉镇的家中,同卢氏母女三人高高兴兴地度过了来到龙泉镇以后的第一个新年,直到上元过去,卢智才独身一人回了长安城。 一更到,孩童时代到此为止~撒花~下章进入少女时代! 呃,求票票 第五十三章 眼热之人 随着几声鸡鸣,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从沉睡中渐醒的龙泉镇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清晨,||乳|白色的晨雾尚未散尽,镇西的一处小巷子里,低低的人语声渐渐响起。 “大嫂,咱们还是晚会儿再去吧,怕是人家还没醒呢。”一个二十出头农妇打扮的女子轻扯了扯走在自己身前的人影。 被她这么一拉,那人堪堪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便见一张略显精明的椭圆脸盘,“早什么!昨个夜里得了消息我就说要过去,你偏说晚了拦着,现下咱们早起了,你又怕打扰了人家。” “可是、可是咱们毕竟是去求人家的,打扰了人家休息,到底不好——算了,还是听我的,咱们先回去吧。”那少妇遂要拉着自家嫂子往回走。 “谁说咱们要去求她家的?好歹也帮着她们做了大半年的工,说断了咱们的赤爪就断了,这让咱们还怎么赚钱?”那精明模样的妇人越说脸色越难看,反手拉住少妇的手臂,“走,就算不卖了也不能便宜了她们,没了赤爪那糖葫芦咱们是制不成,她们本来就富,现下又得了那么一大笔的银子,好歹也要分上咱们一笔遣散费!” 那少妇没有自家嫂子力气大,只能任她扯了自己一路向前走去,穿过了镇上的主街,进了对面的小道,朝南拐进了一道宽敞的巷子,又行了几步,方停在一处贴了红底黑字楹联的两扇大门前。 那精明模样的妇人这时才松开了少妇的手臂,踏上台阶,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拍起眼前的黑色木门来,口中叫喊着,“开门开门!快开门!” 就这么喊了四五回,方隐约听见人的脚步声,没等她再把巴掌落下,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脸蛋圆圆、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正一面打着哈欠,一面问向来人,“做什么呀,这么大早就来扰人清静。” “我要找卢二娘!你去把她给我叫出来!” 那丫鬟这才仔细看了门前说话之人几眼,而后皱起眉头道,“我们夫人还在睡觉那,你待会儿再来吧。”说完便要将门掩上,却被那妇人快了一步闪进门内,她身后的少妇咬咬牙也挤了进去。 “唉、唉!你们这是干嘛呢!快出去!”小丫鬟的瞌睡虫子一下子跑没了影,慌忙上去扯住那走在前面、不请自入的妇人。 可她毕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怎比一个成年女子的力气大,只两下就被甩在一旁地上,正要爬起来继续拦时,却突然听见一道清脆悦耳的唤声: “小满?” 三人一齐回头,但见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对面大屋的帘子,从中走出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来,这少女里着白色中衣,外面仅披着一件粉藕色长衫,抬头便见面上胜雪肤光,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更衬得那张白润的小脸娇嫩无比,她左手半掩着粉唇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一对半眯好似勾玉的黑眸,正飘飘地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 “小姐!”名唤小满的丫鬟大叫着跑到这十二、三岁模样的娇美少女身边,转身指着门口处两人愤愤道,“小姐,这两个人大清早的来敲门,说是要找夫人,我说夫人还没起,她们就闯进来了!” 遗玉揉了揉发麻的太阳|岤,大早上的被人从清梦中吵醒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她昨个晚上算了一大笔帐,直到深夜才睡下,这会儿正是睡眠不足的时候,想要压下起床气,可没那么容易。 “你们这是要打家呢,还是要劫舍呢,连个家伙什都不带,却是不像样子了——小满,去厨房拿把菜刀来给她们使使。”遗玉只一眼便认出了这对“私闯民宅”的姑嫂,对她们印象本就不好,既不问她们来由,说起话来也很不客气。 卢家迁来龙泉镇头一年种的那片山楂林,不到第二年便结了果,起初只是她们母女三人做了那冰糖葫芦卖,谁知生意竟出奇地好,由于她们只有三个人,每日仅能做上五、六十根,用驴子托着带到长安城去卖,每每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一抢而光,价钱从一串二十文涨到两个月后的十串一两银子,足足翻了五倍,还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遗玉看了这情形便存了做大的心思,同卢氏商量后,狠心将林子里一些果树换掉,种上了山楂,又雇了村里几个家境较差又闲事在家的农妇,每日下午到卢家的小院子里加工冰糖葫芦,第二日带了她们到长安城分散在各处去卖,每卖出一根算她们十文钱的提成。 由于山楂林子牢牢掌握在卢家手里,那些妇人虽有些有心思的,却也没翻出什么浪来,渐渐卢氏母女就只把着原料这关,不再去参与贩卖之事,如此半年下来,不但买了间两进的院子住,还剩了不少积蓄。 就在一个月前,长安城两座大市之一的西市,一家名叫大兴干果行的老板找上了她们,几次商谈之后,对方以五千两银子的价格买断了山楂的独家货源,并签了约,每季按山楂产量支付给她们银钱。 卢氏也在几天前停止了继续供应山楂给那些零卖糖葫芦的农妇,并且每人给发了五两银子作为抚恤。 遗玉眼前这两个女人,都是后来她们雇的第二批女工,那个神色唯诺名唤乔氏的还罢,其中那个神色精明些的,人称三姑的妇人,却是曾到自家林子里窃过山楂,后被守林子的发现了扭送到卢氏跟前,也只是口头上教训了她一顿。 再说遗玉那句带着浓浓讽刺的吩咐出口,丫鬟小满只是微微一呆后,便使劲儿应了一声,朝后院的厨房跑去,就在那对姑嫂愣神的当儿,小丫头就又捧着一把沉甸甸的菜刀跑了出来。 遗玉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朝那对姑嫂比划了一下, 新唐遗玉 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4部分阅读 “递给她们。” 小满听话地走上前去,将那刀面足有五、六寸长的菜刀捧到三姑面前,咧嘴嘻笑道,“给,我家小姐让你拿着。” 那三姑这会儿方才反映过来遗玉是在捉弄自己,侧身避开小满,冲着遗玉冷笑一声,道:“好个嘴厉的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遗玉拢了拢耳畔的碎发,淡淡地开口,“我这不是给你找个物证么,等下巡街的来了,正好拿你当强盗抓了去”说到这里,她便垂头掩唇轻笑了起来。 这下姑嫂两人脸上都变了颜色,不过一个是惧的,一个则是气的。三姑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脸笑意的遗玉,深吸了几口气,竟是面容扭曲,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一边双手拍打着大腿,一边哇哇哭喊了起来: “这是欺负人那!卢家欺负人了啊!把咱们这些做活的都要往死里逼了,说遣了就遣了,自己得了几千两的银子,就不管咱们这些人的死活了!咱们勤勤恳恳跟着你们家做了那么久苦工,没日没夜的,如今你们谋了好事,就要断了咱们的生路啊!呜呜” 看着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三姑,遗玉面容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不大一会儿功夫,卢家院门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二更到,感谢书友100124232555970的粉红!继续求票,求各种票! 第五十四章 你想怎么地 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三姑,耳中不断传来她的哭喊声,遗玉总算弄明白了这人是来干什么的,还不是听说了她们把山楂和冰糖葫芦承包给了别人,得了一笔钱的事情,想着来借机沾沾光。 之前那些雇来做冰糖葫芦的农妇们,多是卢氏看着家境贫寒的,想着帮衬一把,所以每个月至少也让她们有个小五两银的收入,大半年下来可就相当于普通农户十亩田产五年的收成了。卢氏遣散她们时候又每人封了十两银子,可谓是仁至义尽,却没想还真有不知足又贪心的找上门来了。 五千两银子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按遗玉的估测,有这么一大笔钱至少也相当于她穿越前那个地方的百万富翁了,若说她们家半个月前的生活还只是小康之上的话,现在也算迈入中产阶级大部队中,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说白点,她们现在就是爆发户,能不引得旁人眼红么? “呜呜呜没天理啊没良心的人啊若不是咱们帮衬着你们家能这么快富起来么自己偷偷摸摸昧了那些银子呜呜呜”三姑耳中听着身后纷纷的议论声,哭喊地愈发卖力起来。 且不论她的话有几分真假,门外看热闹的镇民们却是开始偷偷指点起遗玉来,有些胆子大的还会大声映衬上三姑两句。 遗玉早起的那点懒劲儿早没了踪影,又听卢氏在屋里隔着厅子问了好几句,看也不看地上那人一眼,转身掀了帘子回屋去了,她尚且披着衣裳,怎也不好这副模样在人前站着。 小满紧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厅子,就见卢氏已披着衣裳从东侧卧房走了出来,疑惑地问她们,“怎么了,外面那么吵闹。” 没等遗玉开口,小满就先喳喳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趁这功夫,遗玉回了自己屋里倒了盆冷水洗脸,又换了件衣裳,因她不擅梳头,只对着铜镜辫了一根长辫垂在左肩上。 小满跟着卢氏进了她屋里,见着她这打扮,忙上前又在妆台上取了支黄木绕彩桎别在她耳后发上,一边帮她整理着额发,嘴上小声嘀咕着:“小姐真是的,头都不梳就算了,连个发饰也不带,出去给别个看了还当咱们故意装穷呢。”遗玉眼角一抽,只当没听见她的话,院子里的哭闹声半点也没消停,这会儿她们在屋里都听的一清二楚了。 卢氏在一旁皱着眉头道,“你说她们是在哪里得的消息,竟连咱们签了多少钱的约都清楚,她这一闹可是平白往咱们身上抹了黑,今日看热闹的往后还不知怎么传咱们呢。” 遗玉起身将卢氏拉到自己妆台前,让小满帮她梳头,自己则在一旁挑拣盒子里的钗子,“您管那些个碎嘴的做什么,等下出去喊了巡街的来把她们带出去就是,跟那种人不值当。”说着将手中的银雀镂花长簪递给小满。 “就是,夫人理会她们做什么,我听舅妈说,当时还是她们死气摆列地要跟着咱们做生意,那三姑家里可比我们家富多了,要不是夫人心好,哪轮得到她们跟着赚那些银子。” 小满双亲早亡,从小就跟着舅舅齐伍一家过活,可齐伍在半年前一场意外中摔断了腿,家里顿时没了营生,卢氏那时就雇了她舅妈黄氏卖糖葫芦,是最早跟着卢氏跑长安城做小贩的农妇之一,齐伍后来成了瘸子,卢氏便雇了他给自家守山楂林子,这一家人才算过上了踏实日子。 小满是两个月前自己找到卢家来的,说是要卖身给卢氏母女做丫鬟,卢氏哪肯答应,可这小姑娘哭着抱了卢氏大腿说要报答舅舅一家的养育之恩,非要卢氏成全她不可,最后还是遗玉开口把她留下了,也没让她签那劳什子卖身契,每个月还发给她一两银子的月钱,却是比种地的汉子都强多了。 卢氏听了小满的话,眉头仍未散开,遗玉看她这样子,只能劝道,“娘别生气,我出去把她们打发了,您先穿戴穿戴,等下咱们还去看大姐呢。”刘香香在两个月前以寡妇的身份改嫁了,嫁的是镇上一个丧偶四年的教书先生,比她大上四岁,人虽迂腐一些,对她却是极好的。 遗玉出来的时候,三姑仍在院子里闹着,有两个妇人正围在她的身边劝说,她呜呜咽咽地说着些什么,斜眼看见遗玉出来,嚎啕声便又大了起来。 那两个原本还在一旁劝说三姑的妇人见了遗玉出来,都叹了一口气,站到了一旁,遗玉冲她们笑了笑,然后走到那三姑跟前,敛容问道:“三姑,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声音并不大,却是地道的官话,早在一年前开始在长安卖冰糖葫芦时,她们一家就改了腔调,卢氏本就会说官话,遗玉装了半个多月的样子,也就改了口音。 三姑听了她的问话,嚎声小了一些,断断续续地说道,“哪里哪里是我想做什么,你家瞒着大伙自己得了银子就断了我们财路,不让我们卖了反正就是你们不厚道” 镇民多是知道卢家因为做了生意今年才发了小财,却是今儿个被三姑一闹才知道竟是得了几千两银子,且不管其中有几个是因卖冰糖葫芦得了好处的,不明所以的大有人在,不少都站在了三姑这边,有几个看热闹的嘀咕声更是大了些 “好好的生意,她说不让人家做就不做了,也太霸道了吧?” “你是不知道,那做冰糖葫芦的赤爪只有她家里有,那片林子守的牢牢的,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如今人家不供应赤爪了,自然旁人也卖不了。” 遗玉眉头一挑,看了一眼四周小声嘀咕的镇民们,把眼神定在三姑身上,原本还打算直接喊了巡街的把她拉走,现在看着却是要好好说个清楚了。 如此想着,她脸上便带了几分为难的神色,又问道:“那你说,我卢家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闹了?” 三姑好歹也同卢家接触了不短的时间,知道遗玉是能拿的了主意的,又见她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就当是她怕了自己继续闹下去,眼珠子一转,拿袖子抹了把脸,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底气足足地说:“除非你们把那银子分些出来——咱们这些帮你们家卖过东西的,一人至少一百两银子!” 三姑也不是傻子,没光顾着自己要钱,还知道拉上其他人,这一人一百两银子,前后总计有二十多个农妇都在卢家做过,却是将卢家刚得那五千两银子生生算了去一半。 “那我要是不给呢?”遗玉的声音带着些试探。 “不给?不给那我就天天来你家门上闹,给大伙说说你们家是怎地黑心,让全镇人都知道你们卢家是怎么瞒弄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三姑嘴巴一撇,作势又要往地上坐,遗玉也不拦她,只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才收起了刚才那副温和的态度,反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你也不嫌说瞎话掉大牙么,还穷苦人家——我且问你,你耳朵上扎那金钉子,是漆色的不成,你手腕子上戴的银镯子,是腊糊的不成?” 遗玉这话出口,旁人都朝三姑身上看了去,只见她耳垂上确实扎了花生米大小的金钉,撑着地的手腕子上明晃晃地戴着一只银镯子。 感谢圣手著文章的粉红~一更到,求票。 第五十五章 你太贪心 三姑查觉到大家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忙去摸自己的耳朵,却刚好显出她的遮掩来,她慌忙扯好了袖子,眼见四周看热闹的人面色古怪,便双目一瞪,冲着遗玉喊道: “这是我自个儿花钱买的,还戴不得了?”她话一出口,却是自打嘴巴了,刚才还说自己是穷人家,这会儿就有钱穿金戴银的了,当下,她身边站着的那两个妇人就悄悄地退到了门口处。 遗玉冷笑一声,“你家总共就那十亩地,又没旁的营生,不是我娘好心雇了你,让你赚那卖冰糖葫芦的钱,你打哪来的银子买这些个金银首饰!” 说完不等三姑辩驳,遗玉朝前又走了几步,直到门口处才停下,对着眼前看热闹的镇民面带委屈道,“大家只当我卢家禁了她做生意,说我们不厚道,却不想我们孤儿寡母的,三个女子到了这镇上,人生地不熟,起早贪黑经营了三年才有这副光景,我娘想着能让大家赚几个钱,便雇了些妇人一起做生意,半年前我卢家雇的那些人,如今哪家不是吃饱穿暖且盖了新房的,月前散伙时候一家还分了十两银子的,可偏偏就是有个别人得了好处,现在却好意思来昧我家的钱财。” 遗玉本就长着一副白嫩的俏脸,又故意做出那委屈的神色来,只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过去,着实让人看了心生同情,这些看热闹的人,先前还觉得三姑有理的,被遗玉这番话说下来,再看三姑时的眼神都带上了怀疑。 三姑脸上一阵青白,待要开口,却被遗玉转身背对众人,突来一个狠狠的眼神瞪在原地,“三姑——你莫以为我哥哥们都不在家中,就以为我娘俩好欺负了。你不过是想借机捞点好处,却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叫瞒着你得了银子!我明白告诉你,那赤爪的种子是我家卢的,那种着赤爪的林子也是我卢家的,我娘卖便是卖了,与你相干!” “你、你——你牙尖嘴利,我不和你说,你去把你娘叫出来,我同她讲!”三姑眼见在遗玉这里占不了便宜,便打起了性子较直的卢氏的主意。 没等遗玉开口拒绝,就见小满打着帘子,卢氏已从屋里走了出来。 卢氏对遗玉摆了摆手叫她过来,遗玉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乖乖走到她身边站好,她才将眼神转向仍坐在地上的三姑。 “卢二娘!”三姑抢在卢氏开口前大喊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卢二娘!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因为我们帮着你卖那冰糖葫芦,你才发的大财!” 卢氏听她如此颠倒黑白,也不生气,反问道,“你敢跟大伙说说,我雇了你卖东西,半年下来你赚了多少银钱么?” 三姑一下被噎在原地,她犹豫了半晌,愣是没能说出口,卢氏笑笑,替她回答,“你不好意思说,我来给你算算——一个月少则五两多则十两的利润,大半年下来哪个没得了上百两银子?” 周围镇民中一些不明就里的听到这数字,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雇人干活的,分明就是给她们送钱去的!难怪那些在卢家做工的妇人们每次被问起工钱的事情都说的含糊不清的,原是得了这样的好处! 卢氏继续道,“若是没有我家那做冰糖葫芦的手艺,若是没我家林子里的赤爪,你去哪里赚的那么多钱?现在只因为我不再供给你这捞银子的机会了,你便想着要来讹诈我,要分我卢家母女苦心经营得来的财产,三姑,你且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究竟是我不厚道,还是你太贪心。” 一句“究竟是我不厚道,还是你太贪心”,令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微微震动,不管是那些得知卢家发财而眼红嫉妒的,还是那些被卢氏解了雇约而心有不甘的,恐怕此刻都会扪心自问,想想清楚了。 卢氏自三年前开始,火爆的性子就渐渐变得温和起来,遇事也不再只顾着上火着急,遗玉心知她是当年在靠山村时吃了大亏才有此变化,今日见她这般几段话说下来,虽不如自己尖锐,却更有说服力,不由暗道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三姑也被卢氏的话说愣在当场,卢氏环顾了瞬间沉默下来的众人,叹了一口气,“唉,大家都散了吧,三姑——你是自己走,还是真要等我喊了那巡街的过来逮你?” 三姑脸上数种表情一闪而过,最后还是由她一直站在远处的小姑子乔氏扶着,离开了卢家。 待人群散尽,遗玉才吩咐小满将院门关上再清扫下前院,自己挽着卢氏的手臂进了厅堂。 “娘,您真厉害,几句话就把她说跑了!”遗玉取了两个软垫搁在毯子上,同卢氏一起坐下。 卢氏因多少受到刚才事情的影响,面上笑容有些淡淡的,“哪里是我厉害,她自己心里有鬼罢了,人啊,谁没个贪心,咱们同大兴干果行签约,不也是图的那五千两银子么,可是有些钱是该得的,咱们拿的安心,有些钱却是不该得的,伸手就是失了心了。” 遗玉在心里把这几句话细细咀嚼了一番,等卢氏伸手轻推她,叫她去拿东西准备上刘香香家,这才起身走进东间卢氏的卧房。 这时正值春季,刘香香二月新婚,嫁的那个教书先生名叫黄贺,家里有些薄产,当时卢氏花了上百两银子给刘香香置办了嫁妆,在这镇上也算是风风光光的新娘子了。卢氏同那大兴的赵老板签约前就同刘香香说过,前几日得了签约的银子就同遗玉商量着,取五百两找个时间给刘香香送去。 今日得了空,却遇上这等麻烦事,还好将人打发了,这会时间还早,去趟黄家刚好。 遗玉从卢氏床下摸出一个小匣子来,在上面抠了一阵方才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厚厚一叠子贵票,全是长安城通天柜坊的章子,她数了五张一百两的出来,小心折好放进前日才绣好的荷囊里,又将匣子合上塞在床下,才走出了卧房。 卢俊过了年又跟着卢智去国子监住了,因那学里来了个教拳的老师傅,偶听卢智说了,他便麻缠着要去看看,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了,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卢氏拿他没办法,又同卢智再三确认了带他过去不会有麻烦,才同意让他一起去了长安。 因此卢家得了这五千两银子的事情,两兄弟尚不知情,前几日卢氏和遗玉才将家中所有事情都安顿好,今天去给刘香香送了钱,明日两母女便准备到长安去找他们。 二更到!亲们若喜欢本书,请记得收藏推荐!你们的支持是果子的动力! 第五十六章 公主殿下 当朝国子监,改制于贞观元年三月五日,是专供朝内官吏子孙学习儒家经艺之地,国子监又称国子学,下设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律学五院,其中又以只收进士、明经两科考生的太学院和四门学院人数最多,除律学院外,其余四院皆只收年龄十四岁至十九岁少男少女。 儒经分大中小三经、共九部,五院学生需少则选两部、多则选五部修习。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是为必修。 太学院初置学生五百人,皆为皇亲国戚或当朝三品以上官吏子孙,四门学则置学生千三百人,皆为在京七品以上官吏子孙。 贞观三年,经礼部尚书陶文建奏本,国子学开始收纳庶人中未满十六岁的优秀才俊,经当朝名仕贤者推举后,初置于四门学院。 国子学内设有旬考、岁考、毕业考,其中四门学院岁考优异者,可选三人升入太学院,反之,太学院岁考最差者,需转入四门学院。 凡国子学内学生,满四年而毕业考优异者,经考核皆可由国子监最高长官——国子祭酒选十名直接参加该年科举殿试。 一袭雪青色罩纱深衣的俊秀少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着书卷坐在青瓦四角凉亭中看书,远处时而传来的男子叫好声夹混合女子惊叫声,半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注意力。 直到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争论声靠近,他才微皱眉头,将视线离开手中文卷。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从饶满绿枝的花廊里穿过,走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是年方十六的少年,眉眼炯亮,容貌俊朗,饶是身边尽是绫罗绸缎也无法掩盖他一身朴素。那少女身姿窈窕,举止流香,虽步姿轻盈有态,却神情倨傲。 两人正边走边吵嘴,一路来到了凉亭里,他们身后零零散散跟了不下十人,一下子这本来狭小精致的厅子就显得拥挤起来。 卢智将手中文卷合上,站起身来礼节十足地冲着那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少女微微躬身,“殿下。”眼前这少女正是当今皇上最为宠爱的小女儿——高阳公主,自卢智一年前从四门学院进入太学院后,没少同这位经常不找自来的公主殿下打交道。 高阳仍是气呼呼的表情,狠狠瞪了一眼同样是一副憋气表情的卢俊,转向卢智时神色才稍好些,“不用多礼,说过多少次了,智哥哥喊我高阳就行了。” 卢智一笑,并没应声,反看着一旁的卢俊问道,“你是怎么又惹公主生气了?” “大哥!是她先来招惹我的!我正在看王师傅打拳,她突然跑过来对我说王师傅是三脚猫功夫!我当然会生气了——” “那你也不能说我还没有一个臭丫头好吧!” “你本来就没小玉好!小玉也不是臭丫头!小玉又聪明又懂礼貌!你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尊重人!” “我哪里没有尊重人!他本来就是三脚猫功夫,还不如父皇指给我的护卫强,你说那什么什么小玉的,她哪里比我好了!” 卢智无语地看着一言不合又吵起来的两个人。年后他带着卢俊回了学里,这高阳公主便不似以前那样缠着自己,反将目标转移到了卢俊的身上,也不知道卢俊是怎么招惹上她的,总之眼前这副情景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了。 记得最初见到他们两个斗嘴时候,卢智还担忧卢俊的直脾气会惹怒高阳,只是三五次过后,高阳并没有利用权利去整治卢俊,反倒像个小孩子似的,每次吵完架后没过两天就又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去招惹卢俊。 “卢智!你说、是那个什么什么小玉好,还是我好!” 卢智淡淡一笑,引得四周几名少女脸色微红,“秉公主,小玉是舍妹,公主是千金之躯,二者没有可比性。”却在心中暗道:小玉虽也有凶的时候,可哪里有你这般胡搅蛮缠、刁蛮任性的。 “啊?”高阳神色一滞,而后结结巴巴地道,“那个、那个什、什么小玉是你妹妹啊?”见卢智点头后,才又转问一旁卢俊道,“你刚刚怎么不说那个什么什么小玉是你妹妹!” 卢俊脸色依旧很差,在卢智的眼神逼迫下才勉强开口,“是小玉,不是什么什么小玉——你又没问我,我干嘛要告诉你。” 高阳这会儿却仿佛没看见他的臭脸一样,反而一脸好奇地追问道,“那个什么什——那个小玉,就是你妹妹,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么?” 卢俊一听她问起自家妹妹的事情,脸上便带了些许骄傲,“那是!” 高阳见他答的这样干脆,神色又差了起来,刚要说什么,就听远远有人喊了一声卢智的名字。 “卢智!”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朝凉亭跑过来,“你你娘,来、来看你们了!” 卢俊面上一喜,两步迎上去一把抓住来人的肩旁,“在哪呢?” “在、在、在后门”不待眼前仍喘着粗气的人把话说完,卢俊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卢智握紧了手上的书卷,朝高阳又微微行了一礼,“殿下,我们先告辞了。”说完就扭头快步离开了,剩下凉亭四周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地偷瞄着脸色陡然发青的高阳公主。 高阳待那二人走远后,才狠狠地拍了一下石桌,顾不得后悔手疼,就冲着那跑来传话的人骂道:“程小虎!你这个瞎子!没看见本宫在这里吗!给我过来!” 兄弟俩一路穿过长长的花廊,从小门进了后院的学宿馆,直奔着后门跑去,待到门前,一眼便看见站在大理石台阶上的两个人。 “娘!小玉!” 遗玉正低声同卢氏说着昨日去刘香香家时的事情,忽闻一声大喊传来,条件反射地朝卢氏身后一躲,堪堪避开了已经伸到跟前的两只爪子。 “二哥,”遗玉躲在卢氏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来,“你再敢举我一次,我立马求娘把你带回去!”每次被卢俊偷袭得手后,她都要被举起来晃个半天,后遗症就是头晕眼花外加心惊胆颤,偏偏不长脑子光长肌肉的卢俊总是记不住她的警告。 卢俊嘿嘿一笑,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他现在还不想回家去,今年射艺课来的助教王师傅着实有些本事,他还没看够呢。 见遗玉总算从卢氏身后站了出来,卢智微微喘着气,伸手摸了摸已经及他肩膀的小脑袋,对卢氏笑道,“娘都快有两个月没来看我们,怎么今个儿想起来你还有两个儿子了?” 卢氏抿嘴一笑,朝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竟混说,走,找个清静的地方,娘有事和你们说。” 感谢书友090126215124970的票票,感谢qiung的打赏!本书前面加了序章,没看过的亲们别忘记去看一下哦 第五十七章 我要做官 三年前一家四口第一次在长安城初会时,喝的是二钱银子一壶的茶,点的是二十个钱一牒的素菜,从城北到城南要用两条腿走上大半个时辰。 而如今,母女俩租的是龙泉镇上最好的马车,二两银子一整日,随你雇车到哪里车夫都只管把你们送去。到学宿馆接了卢家两兄弟,一家人直接乘车去了朱雀大街东三街上的安邑坊,在一家酒楼里五两银子包上一间雅间。 卢智喝着清茶,耳中听着遗玉一个个地点着明显价格不菲的菜名,眉头微挑,虽心有疑问却没说出口。 “好了,就这些。”遗玉把目光从雅间上挂着的一排竹刻菜牌上移开,看了那小二一脸惊讶的表情后,从袖里摸出一两碎银来放在桌上,“上菜利索点儿。” 那小二方才笑眯了眼睛,满口答着“是”取走桌上的碎银,绕过屏风退了出去。 卢俊等那小二下去,再难忍住,“小玉,你怎么点那么贵的菜,还给那小二银子做什么?” 遗玉捂嘴一笑,“二哥,这可是聚德楼,来这里不点上二三十两银子的菜品,恐怕是会被撵出去的,我给那小二钱,却是为了让他催厨子快些给咱们上菜,你看楼下那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轮上咱们。” 遗玉去年同卢氏在长安城里东奔西走贩卖糖葫芦,人文趣事自然听说不少,这聚德楼虽不比一些达官贵人常去的名楼佳店,却也是叫的上号的酒楼了,她还是在家里同卢氏说了半天,才经过她的同意带两兄弟来这里的。 “什么!”卢俊浓眉之下大眼一瞪,“那咱们不吃了,这不是讹人吗?”卢俊心性单纯,半点都没听出来遗玉半真半假的说笑,眼瞅着就要拍桌子走人,坐在他身边的卢智忙伸手扯住了他。 “你这呆子,真假话都听不出来。”卢智虽从没主动到这种花钱的地方奢侈过,但有时交好的同窗邀请推辞不过,却是去过一些比这聚德楼排场更大的地方。 遗玉收到卢氏不赞同的眼神,又看看卢俊仍是一脸不解的表情,才无奈解释到,“二哥,我逗你那,当然你来这里也可以只点一壶茶,什么都不吃的,不过咱们今日却是为了要庆祝,难得奢侈一次嘛。” 卢俊呆呆问道,“庆祝什么?” 由于离上菜还有段时间,卢氏便详细地将自家同大兴干果行签约的事情讲了,两兄弟听完这件事情后表情不一。 卢俊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娘,您、您是说,咱们现在有五千两银子?”见卢氏点头后,他方才转身又对着遗玉道,“小玉,你掐哥一下——哎哟!你使那么大劲儿!” 在卢氏的瞪视下,遗玉干笑两声将手从卢俊的腮帮子上挪开,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借机报复卢俊好几次拿她当铜钱抛着玩的事。 卢智脸上神色不明,等这头兄妹俩闹过一回,方才苦笑着有些哑涩地开口,“娘,儿子现今才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中用。” 卢氏和遗玉这才发现出卢智的不对来,均是面色一整,卢氏伸手拿过他放在桌上紧握的拳头,柔声道,“智儿,不可妄自菲薄,你和俊儿在娘眼中都是最好的。” 遗玉却是没想到卢智会这么说,不过仅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有如此反映的原因。卢智向来把改善卢家家境、让一家人不再受气作为自己的责任,出了靠山村那件事后,更是憋着一口气。 眼见明年毕业考后,他就有机会出仕,可是家里却已经被卢氏和遗玉经营的有声有色的,好比一个人为了买一件东西浪费了很多精力去存钱,可是就差几两银子的时候,却发现那件东西已经被人买回来放在自己手里了,换了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多少会有些无奈之感。 想到这一层,遗玉也挪到了过去将卢俊挤开,在卢智身边的软垫上坐下,拉起他另一只手,“大哥,娘说的对,你这是妄自菲薄了。我和娘只是赚了些银子,能让咱们吃好些用好些,可是咱们家底毕竟薄,真遇上个什么事,还不是任人宰割。若是你明年考中,谋得一官半职,那咱们可就是官老爷的家属了,可比得了上万两银子都强呢,有了那层身份在,一般人却是都不敢轻易欺负咱们了。” 卢智只是一时想不开,他到底是聪明人,被母女俩这番话说下来,脸上已没了刚才的苦涩,反倒透出淡淡笑意,“好了,刚才是我钻了牛角尖,你们不要担心,我只是临时起念而已。” 遗玉见他果真没了刚才的郁色,脸上一阵犹豫才又道,“大哥,小玉有句话想问你,你可要说实话啊。”卢智握了握遗玉的手,点头示意她问,一旁的卢氏和卢俊也都露出了好奇之色。 “大哥,你想要科举考官,仅是为了咱们家,还是你真的想要走这条路。”这个疑问她也是最近才产生的,连卢氏都不曾讲过,方才见了卢智那副表情却又让她想了起来,若卢智真的有心走仕途也罢,若是他只喜欢看书,却厌恶做官,仅仅为了他们一家人而出仕,那还不如去当个教书先生来的快活。 “不是!”卢智当机立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遗玉感到同他握在一起的大手紧了紧,再看他的表情却是透露一股子说不出的坚定之色,“我是真的想做官,也许也有别的原因影响,但是最主要的,却是我自己想要做官!也只有做了官,我才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卢智那双清亮有神的眼睛散发着说不出的坚毅,本就清俊的脸庞也仿佛被这双眼睛瞬间点亮,更显得潇洒自信起来。 遗玉松了一口气,卢氏目含欣慰,卢俊则是难得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后传来两下叩门声,卢智顿时敛了脸上的神色,提声道了一句“进来”后,之前点菜时一旁伺候的那个小二就一手熟练地托着大大的托盘走了进来。 如此来回两次,才将四人跟前的矮案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食盘,那店小二又恭声询问了是否还有吩咐,卢智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自家人吃饭自然没那么多讲究,他们边互相夹了菜,便聊着一些闲话,卢氏趁这当头,将那五千两银子的安排,给两兄弟交待了一下。 分给刘香香的五百两,起初她根本不愿意要,还是卢氏拿了以后再不同她来往威胁,她才苦笑着收了。 剩下的银子加上家里这些年存的,也有五千两,卢氏准备拿出三千两在龙泉镇附近各买上一座庄子,雇些人经营着田林产业,也算是给两兄弟置办些家产。 再拿出二千两置办些金银首饰,却是为了给遗玉提前准备嫁妆,在这一点上,卢氏却是怎么也不顾遗玉的反抗,如今讲给两个儿子听,又得到了一致认可,饶是遗玉再反对也压不过三个人的声音,只能无奈地任他们商量去。 感谢书友090921204702851,书友100522212931498的粉红票!感谢雾里寻影的打赏!二更到! 晚上可能改些错字,若是影响到大家阅读,果子先个道歉。 第五十八章 不是她 毕竟是要买上千两的东西,卢氏同两兄弟约好了等下个月十五卢智沐假时候,再来长安城专程去逛东都会市的珠宝铺子。因卢智下午尚有射御课要修,这顿饭吃完,卢氏又用马车将他们送到国子监后门。 临别前卢氏塞给卢智一个钱袋,里面除了十几两碎银,尚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卢智略一犹豫便收下了,又嘱咐她们娘俩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才带着卢智进去。 母女俩倒没有直接回龙泉镇去,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还是想逛逛的,便支使车夫将他们拉至东都会去,准备到东市挑好铺子以便下个月来选首饰。 长安城东市很大,整座市面被纵横四道大街分做九间开放性的坊市,比起西利人市来说,这里贩卖的多是些高档商品,从古董摆设到珠宝首饰、从绫罗绸缎到笔墨纸砚,无一不全,无一不精。 卢氏和遗玉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就在小半年前她们还在长安城里东奔西走地贩卖糖葫芦,东都会各座坊市的商品种类还是清楚的,因此也没绕弯路,直接在东都会安江坊前下了车,遗玉挽着卢氏的手臂穿过青石牌坊走了进去。 这就是大城市的好处,不管是初一还是十五,哪里都不显冷清,虽不比过节时候人山人海,可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却不曾少了。 东市到底比西市治安好些,来往虽也有叫卖者,却不见沿街摆摊的小贩,偶尔一两个身穿棕衣的巡街人从她们身边走过,见到那些驻足不前挡住了正经铺面的小贩,都会上前驱赶。 遗玉心中唏嘘,半年前她们也是这些沿街叫卖的小贩之一,也曾经被巡街的驱赶过,遭受旁人冷眼不说,更倒霉的是刚开始那阵子没有经验,无意穿过些治安差的小街小巷时里遇到了街霸,忙活半天赚得的银钱都要双手奉上。 时隔几个月,她们重新走在东都会的大街上,却是怀里揣了上百两银子,来这里消费的客人。 沁宝斋的刘掌柜正站在楼下柜台里侧算账,算盘珠子拨拉的哗哗响。这会儿没有客人上门,店里的小伙计正勤快地擦拭着靠墙的几张漆花高椅。 沁宝斋的东家从武德年间就在这长安城里开了铺子,一路从街角里坊开到了东都会里,虽比不得那些后台高远的珠宝铺子,却也是颇有名声的老字号,这长安城里一些贵人们,偶尔也会来这里淘些小玩意儿。 刘掌柜在账簿上勾了两下,余光瞄见打门口走进来两个客人,忙在脸上堆了笑容,喊着伙计倒茶,又招呼着她们到柜台前看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对形似母女的客人。 遗玉和卢氏走到柜台前面,眼神从上面整齐摆放着的两排十几只半尺宽窄的无盖锦盒上看去,所有的首饰挂件都按材质和款式的不同归了类,有的盒子里并排放着十几支雕刻精致的木制男笄,有的盒子里则是各种玉石挂坠,又有品质不错的珠钗宝簪并在一盒中,如此等等,让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遗玉一下子就看花了眼。 刘掌柜看着柜台那侧虽姿容端庄却身形略微拘谨的妇人,还有那个模样俏丽却满脸好奇之色的小姑娘,心下了然,笑容顿时减去两成。 遗玉还在细看着这些佩饰,卢氏却对那掌柜微微一笑,“掌柜的,你这可有再精致些的金饰,还有年轻女孩子戴的小巧些的玩意儿?” “都在这上面了,夫人不喜欢这些么,您看看这只单蝶嵌玉步摇”刘掌柜眼中故意带了几丝疑惑,一手在柜台面上比划过去,指着其中一件开始介绍起来。 精致的东西他这店里当然有,只是他看这对母女的衣着仅是小户人家,与其把东西拿来出来,她们挑拣过后却又不买,还不如引着她们从这柜面上选几件。 说来也是,母女俩在得那五千两银子之前,虽然也存了不少银钱,可却从没舍得买那些个浪费钱的东西,只是换了套院子住,剩下的全都攒了起来,衣食住行比以前好上许多,但也没像长安城里那些富户一样浑身绫罗绸缎,珠翠满头的。 两人今日打扮都很清爽,卢氏向来喜欢颜色朴素的衣裳,遗玉则着了一条月白收腰束裙,外套窄袖浅粉短衫,浑身上下半件佩饰也无,一头黑发辫成两股长辫分盘在耳侧做垂髻状,近简单在上面点缀了几朵嫩黄的小小迎春花,虽看着娇俏甜美无比,却半点不似有钱人家的小姐。 从没接触过这些珠宝铺子的遗玉对刘掌柜的话不明就里,可不代表卢氏就分辨不出他的意思。 两人今日虽不准备买什么,可身上也是带有一二百两银票的,不说别的,就这柜面上的首饰,全打包了恐怕也不过二百两。 要是换了以前,被人如此小瞧的卢氏恐怕早就恼火,可现在的她性子缓了不少,又知晓嫌贫爱富乃人之常情,这掌柜的本身并没什么恶意,因此她倒没过多不满,只想着等下再换间铺子看了便罢。 看那掌柜的笑容逐渐变淡,卢氏终于开口道,“玉儿,咱们去下家看看吧。” 遗玉闻言点了点头,她对这些小玩意儿也仅是好奇而已,若说喜欢还谈不上,正要放下手里那块刚才掌柜的递给她的碧玉滕花玉佩,就见横空一只小手伸过来一把夺走了她来不及放下的玉佩,由于对方使劲过猛,那玉佩上结的绳扣将她虎口处刮的生疼。 遗玉皱眉扭过头去,就见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比自己略矮两寸的小姑娘,一身精美的罗裙,项颈上挂了一只金光闪闪的串珍珠项圈,看年岁倒是同自己差不多,一张小脸很白净,只是眉眼间瞥向自己那蔑视和不屑的神色却让她不喜。 遗玉只是看了她两眼便揉着发疼的虎口转向一旁的卢氏,刚要去挽着她离开,却发现她正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身后,遗玉眉头再皱,还没扭过头去,就听见一道柔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舞儿,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遗玉转身便看到沁宝斋门口正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由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搀扶着走进来,这妇人头顶盘着华丽的抛家髻,面上是长安城最流行的贵妇妆容,身形也是这阵子正走俏的窈窕,观其貌,仅有三十来岁的年纪。 刘掌柜正因为自己介绍了半天,卢氏母女却不买而隐隐着恼,这会儿见到那夺了遗玉手中玉佩的小姑娘和门口走进的妇人却是一张老脸快要笑出花来,也顾不上理会仍站在柜台前面的卢氏母女,就快步绕了出去迎上来人。 遗玉忽觉腕间一紧, 新唐遗玉 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5部分阅读 惑地看向突然抓住自己的卢氏,却被她垂着头直接拉出了这间店铺,出了店门更是扯着她越走越快,直到离那沁宝斋的铺子足足有二十来丈远,卢氏才渐渐缓了步子。 遗玉这才察觉到卢氏浑身的紧绷,担心地反挽住她的手臂,轻唤道,“娘?” 卢氏并不答话,只顾低着头走路,过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突然有些胸闷而已,那店里有股子怪味。”卢氏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多么苍白,下唇上也尽是被狠狠咬过的牙印子。 遗玉心头一紧,强忍住到喉的疑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难怪我也有些不舒服,原是那店里有怪味,娘,那咱们别逛了,回去吧?” 卢氏点头应了,两人遂朝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中途她在遗玉自说自话的时候,面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并没有注意到此时遗玉悄悄看向她时同样复杂的面色。 就在母女俩快步离开后没多久,那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却坐在了沁宝斋雅间里面,手中把玩着刘掌柜恭敬送上的小匣子中精美的翡翠珠串,口中轻声自语道: “真像啊可是她已经对,肯定不是她。” 感谢呼然之间,水中流叶的粉红票! 第五十九章 小满喜欢他 母女俩回到家后,小满已经做好了晚饭,这小丫头本身并不多擅厨艺,只是来了卢家以后,才开始认真学习做菜,在卢氏和她舅妈黄氏的指点下,几个月下来做出的那些饭菜倒也拿得出手,遗玉喜欢的就是她这股子认真劲儿,要做什么就一股脑地钻进去,天份固然重要,可后天不努力,再有天份的人也是白搭。 吃饭时候,卢氏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扒拉着米饭,连口菜都不夹,遗玉知她心中有事,自己又不好挑破,只能一边吃饭一边顾着往她碗里添菜。 等到吃完饭,小满便抢着收拾了桌子,在遗玉绕到后院厨房泡茶的时候,小丫头一磨二蹭地挨到遗玉边上,小心翼翼地问她,“小姐,我今儿做饭是不是跑味儿了?我看夫人好像不大喜欢。” 遗玉好笑地看她一眼,明明比自己还大上两岁,跟她说话时候却总像自己才是大的那个一样,“没有,晚上的菜挺好吃的,娘是晌午吃的多了,所以现在没胃口罢了。” 小满听她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依然是挨着她站着,脚底在地面上蹭来蹭去的,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可是直到火上烧着的水都隐隐冒了烟也不见她说话。 遗玉看她这态度,便知道是有事要求自己,若是自己不问,她又是决计不会开口的,只能轻叹一声,问道:“还有事?” 小满这才吱吱唔唔地问道:“小姐,你前个说这几日要去闲容别院,什、什么时候去呀?” 遗玉一愣,前几日她是有同卢氏商量着要去闲容别院一躺,自母女俩搬了出来自立门户,每隔几个月总要亲手做些东西送去,托那里的李管家代为转交,说来也是巧了,听说常公子这两年多也回过几次闲容别院,可是遗玉母女却是一次也没见到正主。 只是小满如此关心她们什么时候到那里去却是为什么?好像自小满来了她家,也同她们一起到那别院里去过一次,那里有什么东西招了她的眼了? 遗玉有些纳闷地看着她,半天才答道:“我和娘是绣了些物件要送去,只是这两日一直有事没能抽出空来,怎么,你有事要往那去?” 闲容别院在这龙泉镇上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它不比镇长家在镇中有威望,也不比徐府在这镇上蛮横,可是却从没人惹到它头上,那里也从不招待外客,遗玉好几次都见到有人想要拜访,却被拦在外面不让进去的。 小满本就不是个好事的丫头,如此模样只能说是真的有事要到别院去。 被她这么一问,小满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没、没啊,我、我就问问,小姐,你、你可别瞎想啊!我、我可没想去找谁!” 遗玉秀眉一扬,暗道还真有这不打自招的,也不插话,直直看着小满,自等她说下去。 被遗玉的目光盯得愈发窘迫的小满,脑袋一热,又继续“解释”起来,“我、我真没想去那里,真、真没想去找李大哥!” “噗哧”一声,遗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饶是她心头还因卢氏的失常压着一块石头,还是被这丫头给逗乐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的小满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小嘴,神色哀怨地看着遗玉。 遗玉边笑边拿她打趣,“哦?李大哥啊?那闲容别院里,好像也只有一个姓李的大哥,不知道你找的是不是那个?哈哈” “小姐!你太坏了!”小满轻跺了一下小脚,捂着脸转身就要跑开,遗玉这才忙伸手拉了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咱们明儿就去还不行么?”遗玉一边哄着恼羞成怒的小丫头,心里却在想着:那个脸黑的像是从砚台里爬出来的李乐,竟然也有人会看上。 小满这才十四岁啊,都知道喜欢人了,再看看她,两辈子加起来也快三十了,连个男人的手都还没拉过,太丢人了。 逗归逗,但详细情况还是要问一问的,虽然这个时代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男女大防也并不严重,只要双方看对了眼,随时可以请了人去说媒。可若小满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那就有点危险了,李乐虽然只是个下人,可人家亲爹是正儿八经的大管家,他能看上天真可爱却甚无家境的小满么? 想到这里,遗玉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将烧开的水端下,又将火熄灭,顾不上泡茶,就一手拉着仍面带余红的小满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坐下。 “小满,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李乐?”遗玉问话很直白,小满扭捏了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么同他认识的?能跟我说说么?”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干涉小满私人感情的嫌疑,但她实在担心一个处理不好,这个小丫头就会受伤害。 小满跟在遗玉身边也有几个月,对她自然很是信服的,也从没把遗玉比自己小那两岁看在眼里,人前人后虽总是小姐小姐地叫着,心里却是把她当成能说心里话的好姐妹看的。被她这样问起,便老老实实地忍住害臊,将自己和李乐的事情同遗玉讲了一遍。 原来小满在来卢家之前就已经认识了李乐,那时还是去年她舅舅齐伍摔断腿后,正赶上地里收成,黄氏在家照顾齐伍,小满便一个人到地里去掰玉米,小小的姑娘能干多少活,齐伍向来对她很好,虽她是个双亲早亡的孤儿,却也没吃过什么苦,咬牙干了一个上午,要回家时候却连玉米筐都背不动,只能走走停停,恰好在田间遇上了监工回来的李乐,顺路就帮她把东西背回了家。 第二天两人又在田垄上见着,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起来,李乐只比小满大上两岁,小满对热心又聪明的李乐很快便产生了感情,李乐也很喜欢这个老实又乐观的小姑娘。两人对自己的感情都没有隐藏,如此说来,却是两情相悦的了。 只是自打过了年,李乐就不经常出来了,小满也进不去闲容别院,就上次跟着卢氏母女去的时候,还是远远见着了李乐一面,却没能说上半句话。 听小满讲完,遗玉心中已隐隐有了底,面上也带了几分严肃,“小满,你们两个这样,你舅舅知道么?李乐他爹知道么?” 小满扭捏道,“我没敢告诉舅舅,不过李大哥说了,他在李大伯跟前提过我。” 提过?遗玉眉头一挑,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兴许是心里的秘密已经讲了出来,小满脸上也没了羞红,老实地回答道,“就是刚过完年那几天,”说道这里,小满的眼神黯了黯,“可是打那以后,我都将近四个月没好好同他说过一句话了。” 遗玉心中冷笑一声,已将事情猜了个九成,只剩下对那李乐的态度还不清楚而已,看着小满因为思念而揪起来的小脸,她脑中思考着明日到闲容别院后,该如何探一探那李乐的态度。 二更到!强烈求票! 第六十章 被惦记了 昨晚遗玉就同卢氏说定了到闲容别院拜访的事情,可到了第二天早上,遗玉见她娘的面色不大好,便提出自己一个人过去,卢氏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于是一大早,遗玉就带上前阵子母女俩精心绣制的荷囊纱衣等物,领着小满上闲容别院去了。 到了别院门口,依然是紧闭的大门,小满上前将门拍了几下,不大一会儿就有小厮来应门,见到门外的遗玉,笑着将她们请了进去。 闲容别院里依然是那副规规矩矩却又清静幽雅的模样,小厮领着她们一路去了东侧待客的花厅,待遗玉坐下后,才一溜小跑去找李管家。 遗玉坐在红木椅子上,轻轻摩擦着木料上等的扶手,以前她是不懂这些,可在长安城奔波了几个月,这好坏物件也知晓了一二。做家具的木材——花梨木、酸枝木、紫檀木,它们不同程度地呈现出黄红色或紫红色,被通称为红木,而家具里最上等的就要属这些不同种类但花纹美观的红木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遗玉没等到李管家,却见李乐从花厅外面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她抬眼看着进门就直直冲到小满跟前的李乐,只觉得两个月没见,他的脸更黑了。 “小满!” “李大哥!” 看着虽没身体接触,但视线却早已粘在对方身上的两人,遗玉深感自己就这样被这对小情人给忽略了。不过看他们这模样,情况倒是比自己想象中要好,起码李乐的眼神做不了假,他是真心喜欢小满的。 “小满,你最近还好么,有没有被人欺负?”遗玉挑眉,瞧他这话说的,小满现在住在她家,能被谁欺负了去,这不是拐着弯地质疑自家待小满不好么。 “没有,夫人和小姐对我都可好了!”遗玉笑笑,心道这小丫头倒是实话实说。 “是吗?可是我看你都瘦了,你不知道,自打我知道你给人当了丫鬟,就整日地担心你会吃苦”遗玉今天才发现,这李乐不但脸长的黑,说话也挺欠抽的,她这么大一活人在这里坐着,他还敢编排她家的不是。 看着在李乐止不住的“关心问候”下,脸上红光愈发晃眼的小满,遗玉终于重重咳了两声,提醒他们注意还有自己这个“外人”在。 两人遂如同被惊到的兔子一样分别向后退了一步,遗玉拿眼神将他俩浑身扫了一遍,才冲着李乐笑着问道,“李乐哥,李管家不在么?” “我爹刚出门没多久。”李乐虽比遗玉大上四、五岁,但在他爹的提醒下,并没把眼前这位“卢家小姐”当成是一个小丫头对待。 听李乐这样回答,遗玉先是点点头,而后直接问道,“李管家是不是不同意你们的事儿?”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两个当事人都说愣在那里,小满脸上已经失了刚才的红润,李乐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话既问出口,遗玉自觉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将带来的东西规整在一旁的茶案上,便起身道:“既然李管家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小满,你留下好好同他说个清楚吧,中午别误了回家吃饭。” 说完遗玉便转身走出了花厅,不再看两人的反映。她昨晚也曾想过对李乐旁敲侧击一番,不过今日见了两人这副亲热模样,又觉得没有必要了,与其她那么横插一杠子,倒不如直接把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好让他们自己想想清楚。 出了闲容别院,遗玉慢慢地朝自家走去,暂且放下了小满的事情,她又开始担心起卢氏来,因此直到走到家门口,也没察觉到街上行人打量她的眼神。 在这个娱乐活动严重贫乏的时代,信息可以不流通,可八卦的流窜速度却是绝对迅猛的,母女俩在龙泉镇住了三年,也就年前因为赚了点小钱而略为人所知,可自打前日三姑上门闹了那一场,短短两日,镇上却是很少有人不知道镇中有个卢家了。 当天看热闹的人把遗玉和卢氏的几段话学了出去,因此镇上许多人都知道了卢家小姐是聪明伶俐又模样娇俏的,卢氏虽是个寡妇但却是个知书达礼、性子和善的,加上她们家得了几千两银子的事情被捅了出去,不少有心人就开始打听起卢家的事情来。 那些人经过一番打听,更是兴奋,只道卢家竟是三年前从闲容别院里搬出来的,似乎和那高宅大院有什么“亲戚关系”。卢家另有两个模样俊俏的儿子,一个还是在长安城的国子学里念书的,两个小伙子都已过了十六岁,连门亲都不曾说过,这可激动坏了某些家中有女待嫁的人家。 就在卢氏母女毫无察觉的时候,个别心思活发的已经有了动作。 遗玉回到家中,卢氏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见她回来就笑着问了几句。 遗玉看她虽眼中仍有红丝,可精神却比早起要强上许多,本来担忧的心也就缓了下来,暗道她娘并不是想不通,只是一时缓不过来劲儿罢了。 因得到了小满的允许,所以遗玉也没把她的事瞒着卢氏,简单讲了之后,卢氏只提醒她不要过多参合,便没再多说什么。 遗玉又去给卢氏泡了一壶茶,才得了功夫照顾后院的花圃。她们现如今住的院子比起在闲容别院时候的悠院还要大上一些,虽院中少了那精致的凉亭,花圃却是专门出钱请人修整的,里面种的东西多是从以前租的小院子中可怜巴巴的小花圃里移出来的。 卢俊在家的时候,遗玉有空就拉他一起到镇南山下的野林子里转悠,竟也让她找到几株好东西来,皮如碧玉的芦荟比起她在靠山村时种的个头大些、细长如杖的薯蓣可以煮粥喝又能闷熟了沾糖吃,最稀罕还是去年她意外发现的草莓。 换了新家,遗玉在新花圃里面专门隔出一小块地方将已经结了半果的草莓给移了进去,经过几个月的生长,结过两次果的草莓蔓延出许多细长的藤蔓。因为她的“特殊”照顾,每隔三个月,家人总能吃上一次新鲜的草莓。 昨日卢智还提醒她,下次去长安的时候多带些薄荷草,刚好草莓下个月也要熟,到时一起给他稍带了。 临近午饭时候,小满才回来,见到遗玉在厨房里做饭连忙上来抢手,遗玉见她虽眼睛红红的但看起来心情却不错,便让开任她接手,自己则站在一旁低声询问她同李乐的事情。 结果出乎遗玉的意料,李管家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倒是事实,可原因却不像遗玉想的那样是因为嫌贫爱富,相反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签了卖身契的,认为李乐同农户出身的小满不相配,才将李乐禁足到现在,不过李乐却没想过死心,一直在劝说他爹,李管家看他态度坚定,最近也有所松动。 两人上午已经商量好,小满尽快把他俩的事情告诉她舅舅,若是双方家长都坚持不同意,他们也不死扛,努力劝说就是了,毕竟他们之间的问题也仅是长辈的执念罢了。 遗玉对他俩能够如此冷静地处理这件事很感意外,却十分赞同,给小满鼓了鼓劲儿后,便暂不多问了。 感谢catko,珠珠2005,清÷峰的票票!感谢雾里寻影的打赏!一更到。 第六十一章 又见媒婆 四月末的早晨,小满吃完早饭就回了家,遗玉待她走后,就在屋内窗下桌案前练字。宛如半熟的桑葚一般大小的字体,转角圆润、横竖挺拔、字间整齐,这种字体遗玉琢磨了整整一年才定型,又用了小半年时间来磨合。 之后,哪怕是和卢氏起早贪黑到长安城卖糖葫芦那阵子,她每日也必抽出小半个时辰来练字。卢智初见她成型的字体时,在赞叹的后就给她自创的这种适合女子书写的字体,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颖体。 遗玉只当他大哥在夸赞这种字体的颖异,直到几年之后她方知晓,卢智其实也是在借这个名字暗喻她的聪颖。 默完一篇《湘夫人》,遗玉拎起纸张将墨迹轻轻吹干后收起,正要去后院洗笔,就听院外传来阵阵的话语声,她好奇地站了起来,从敞开的窗子看出去,就见院中不知何时进来一个身穿水绿襦裙的中年妇人,对着卢氏噼里啪啦地讲些什么,卢氏却头也不抬地坐在躺椅上绣花,任她在自己耳边唠叨。 遗玉想了想,还是把笔放下,又拿帕子擦了擦白嫩的手指上不小心沾染上的点点墨迹,转身走了出去。 “卢夫人,不是我自夸,我那侄女,在这整个龙泉镇,那也是属的上的标志姑娘,不但模样好,身子骨也强,这要是成了亲,保准头一年就给您添上个大胖孙子!” 刚走到门口的遗玉就听见了这句话,堪堪又将脚收了回来。这语气,这形容,这推销能力,不用多想,无疑是卢氏如今最讨厌的一类人——媒婆。 遗玉有些迷茫,她娘也没放出要给哥哥们找媳妇的风声啊?怎么就招了这东西来?正疑惑着,又听院中陡然多了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了这正在推销自个儿侄女的媒婆。 “哈哈!笑死人了,还好我来的及时,不然卢夫人可被你骗了去,你那侄女,标致是标致了,可那腰却比水缸都粗,那身板比个大小伙子都壮实呢!卢夫人,您可别听她瞎吹,标致姑娘顶个什么用啊,这过日子,还是得要个会管家的,我外甥女可是七岁就开始使算盘,十三岁就帮着她爹看管杂货铺子” 听着这声音尖锐的女人讲到一半便转成夸奖自己外甥女,遗玉躲在帘子后面嘴角微抽,合着一个没走,又来了一个。 “你、你胡扯,我侄女哪有你说的那般身材,她也只是骨头架子大了些,你外甥女会算不假,可她还是个斗鸡眼呢!” “你才胡扯!我外甥女只是眼白多了些,哪里就成了斗鸡眼了!” “就是斗鸡眼!” “你!你侄女是水桶腰!” “斗鸡眼!” “水桶腰!” 遗玉揉揉有些晕乎的额头,暗叹了一口气,掀起帘子走出去,一眼就看见立在卢氏跟前一绿一蓝、面红耳赤地对掐的两人,看那架势,要是再没人拦着,绝对能打起来。 卢氏一语不发地低头绣花,站在遗玉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侧脸阴阴的,显然心情很差,想必是媒婆这种东西又勾起了她那些不好的回忆。本来还觉得眼前这幕有些可笑的遗玉,顿时收起了看笑话的心思。 “两位大娘。”遗玉清脆的声音被淹没在两人的对骂中,倒是卢氏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满是无奈和气闷。 遗玉知道卢氏不愿意和她们多说,于是轻吸了口气,陡然提声——“别吵了!” 绿衣媒婆和蓝衣媒婆同时闭上了嘴巴,扭头看向她。 “哟!这是卢小姐吧,早就听说模样俊俏,今儿一间方才知晓,那学嘴的人形容的哪比得上真人的半分!”声音尖锐的是身穿蓝色襦裙的媒婆,也就是后来的那个。 “那还用得上你说!卢小姐自然是好的,依我看,咱们镇上这同岁的姑娘里,还没哪个出落地如此标致的,啧啧,看看这小脸,那叫一个白哟!” 遗玉皱起了眉头,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皮相不错,好话人人喜欢听,可是这两个人的眼神却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也许是因为她对媒婆有很深的成见,总觉得她们看人时像是在是在打量货物一般,就算没有恶意,也是充满了算计的。 遗玉清清嗓子,打断了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夸赞,“两位大娘,你们今儿个来我家有什么事么?”她要先弄清楚,这俩人到底是给卢智做媒的,还是给卢俊做媒的。 “当然是来给你大哥(二哥)说亲!”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完,方才互看了一眼,原本还怒目相视的她们,瞬间目光神奇地变得亲切了起来。 “闹了半天你是来给她家大儿子说亲的啊?” “可不是么,我还当你也是来给她家大儿子说亲的,原来是误会了。” “那敢情好,咱们俩谁也没碍着谁,你侄女嫁给大的,我外甥女跟了小的,到时候咱们还是亲戚呢” 遗玉这会儿眉头皱的绝对可以夹死一只蜜蜂,这俩人也太不靠谱了,她娘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就把她两个哥哥给瓜分完毕了。 “两位大娘,”遗玉再次提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直到两人又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时,才甜甜一笑,“大娘们若是要认亲,还请别在我家院子里,等下我们还要出门,你们且回自家聊吧。”遗玉说完便敛去面上客套的笑容,举步走到门口,将院门又开大了一些,转身对着面面相觑的两人比划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卢氏早受不了她们身上的香粉气,既不愿意搭理她们,又不能把她们丢在院子里,见女儿总算发了话,暗松一口气后,起身搂着绣筐就进了屋里去。 那两个媒婆先是听出了遗玉话里的讥讽,还没来得及恼火,就见卢氏也不搭理她们,自顾回屋去了,显然是默认了自家闺女的做法。人家都开口送客了,若是她们还没脸没皮地呆在这里,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给别人家说媒去? 两个媒婆羞恼地看了遗玉一眼,结伴出了卢家大门,遗玉上前关门时候,还隐隐听见两人地谈话声: “呸!若不是她家有几个钱,我哪舍得把自己外甥女说去。” “唉,我也是看着她家老大日后是个有出息的,才想着把我侄女” 遗玉将院门从里面落了栓子,转身时候小声嘀咕道:“媒婆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感谢书友10112042754462,书友081103164230136,雾里寻影的粉红票,让果子头一次带着pk榜的帽子进了首页,和强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很感动,在这里要重点感谢下雾里寻影的理解和支持,确实,每天更文时候的求票,都是含着满满地期待之心的! 二更到,强烈求票! 第六十二章 镜中少女 自那日两个媒婆离开,卢家就好似成了全镇媒婆的聚集点,每天总要有一两个来上门说亲的,直到有一天,上门的媒婆把说亲的目标放到了遗玉的身上,卢氏终于发了火,一顿大吼将同时上门的四个媒婆全骂走后,卢家院子才又回复到了往日的清静。 按说卢智哥俩也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卢氏这样驱赶上门说亲的人,在外人眼里的确奇怪。他们自然不知晓卢氏早就在家中言明,要兄弟俩遇到自己喜欢的才行,真到了那个时候卢氏自会亲自上门去提亲,决计是不会委托给媒婆的。 不过母女俩却没想到,她们的举动已经惹恼了整个龙泉镇的媒婆们,这些主流八卦散播者,很快就将卢氏母女用语言“包装”了一番,让镇上大部分人重新“认识”了她们。 此事暂且按下,五月十五日,天才微亮,遗玉就被小满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在卢氏的指挥下给她擦脸换衣服,等遗玉精神振作点的时候,小满已经在妆台前替她梳头了。 小满虽然只同她舅妈学过简单的几种发式,可也比只会结辫子的遗玉要强的多。 卢氏早就梳妆打扮好,檀色单件束胸、下配同色马面裙,外罩艾绿色及臀长衫,头顶挽着简单又不失仪态的富贵宝髻,虽佩饰不多,但胜在她五官大气,却也一副端庄之态。 遗玉取过妆台上用芦荟汁调合成的润肤水倒在手心,笑嘻嘻地对卢氏打趣道,“娘今日如此打扮,倒像是官家夫人。” 卢氏手里拿了一支珠花朝她鬓间比去,回笑道,“人靠衣装,今日可不能再随便穿穿,让人小瞧了去到不打紧,关键是怕人家不拿些正经物件出来——是该给你买些首饰,就算不戴也先收着,再过两年你及笄便不用梳这小丫头的发式了,到时别连个配衣服的都没。” 遗玉轻轻将润肤水擦在脸上拍匀后,便伸手去翻了翻妆台上放首饰的小盒子,里面确实没几件东西,又从铜镜中模糊瞅了眼小满已经给她梳好的丫髻,心头一动,“小满,到后院花圃里摘几朵草莓花来。”小满笑嘻嘻地应了跑出去。 家中草莓熟后花朵尚在,白白嫩嫩的比铜钱大上一圈,绒黄的花蕊外五六片圆圆的花瓣,遗玉从小满摘回来的花里挑了几朵大小一致的别在发间,整个人一下子显得清雅起来,又不失别致。 弄好了头发,遗玉起身换上卢氏闲暇时候为她亲手制的石榴红丝绸束胸长裙,杏黄窄袖短襦外加上一件轻纱半袖遮胸搭肩,在胸口处系了一朵蝴蝶结,仅露出束胸边缘一圈浅浅绣纹,在少女特有的娇嫩皮肤映衬下,尽管颈项上甚无金银,这身打扮也足以显出遗玉的俏丽和娇态。 小满将遗玉身后的绳结系好,走到一旁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啧啧道,“小姐,我就说你该经常打扮的,这样穿真好看!” 卢氏看着换好衣裳的遗玉,也是眼露赞叹,“娘的玉儿已不是个小丫头了,这好好打扮起来——啧啧,看看小模样,再过几年” 遗玉趁她们夸赞自己的功夫回头去看妆台上那面半人高的铜镜,镜中之人虽不甚清晰,却仍可明辨出一名身姿纤细的少女,姿容虽稚,却难掩丽色,曲线未显,却似抽丝杨柳,这——真的是她么? 不再是那个毫不起眼,总能让人轻易忽视的女孩,不再是那个因为营养不良而面色发黄、头发干枯的女孩,不再是那个无论行动上表现出多大的自信,眼中却总是透露着些许自卑的女孩。 镜中的少女拥有一双明亮而不掺杂色的眼眸,眼神柔和却又透露着点点坚韧,冷静却又不乏丝丝热情,眼角不再隐藏对命运的嘲笑,反带着淡淡的幸福,只是微微一笑,眼梢略翘处便显露出甜甜的娇态,少女的清新气息如同春风拂面般飘来。 卢氏没有察觉到遗玉正盯着镜子出神,一边同小满一起收拾被翻乱的妆台,嘴上也没停,“这次去可是要好好买些东西,咱家现在又不缺银子使,却让你连件可供挑选的首饰都没有,你已十二了,别人家的姑娘打出生起都在准备嫁妆了,咱家往年日子不好过,到现在才有钱给你置办,你还推三阻四的,是怕缺了银子还是怎地,等六月的赤爪卖了,又是一笔,还能缺你个打扮的钱么。” 遗玉收回凝视着铜镜中自己的目光,眼神暖暖地看向卢氏,听她这般唠叨下来,口中连连应是,又趁卢氏不备,一把从后面搂住她,将小脸伏在她的背上,嗅着她身上母亲热油的淡淡宁静气息。 卢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了一跳,笑斥道,“赶紧起来!这刚梳好的头,你再拱两下又要乱了去,小满等会儿还要回家,娘可不给你梳头。”她嘴上这么说着,却用手轻抚着遗玉扣在她前腹的小手,没有丝毫推开她的意思。 “娘,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好么。”遗玉闷闷的声音从卢氏背后传来。 卢氏“噗哧”一笑,一把扯开她环着自己的双臂,转身一指戳在她的脑门上,“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说这种傻话,就算你不嫁人,你哥哥们可是还要娶媳妇的。” 遗玉低头闪去眼中水光,抬头佯装不满地嘟嘴道,“娘倒是盼着儿媳妇,也不怕哥哥们有了嫂子就不要你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哎哟,娘!干嘛打我嘛,我又没说错”遗玉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继续小声嘀咕着。 卢氏哭笑不得地瞪她一眼,“愈发没个样子了,什么话都乱讲,你这话娘可记住了,回头就学给你大哥去,我就不信没人能治的了你了。”说完这话她便转身往外走。 遗玉听卢氏提到她大哥,脸色一下就苦了起来,忙上前去拦着要出去的卢氏,若是真让卢智知道她今日的玩笑,指不定还怎么冷嘲热讽她呢。 “娘,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您不把我将才的话学给大哥,我往后什么都听您的!” “这算什么商量,你本来就该听娘的!走开走开,我还要去收拾东西呢。” 小满在一旁看着她们两母女相处的情景,起初还眼露羡色,到了后来却直接捂嘴偷笑了起来,被遗玉威胁地瞪了一眼后,忙借着去倒水跑出了屋子,任她们母女俩在那继续麻缠。 卢氏最后还是在遗玉的撒娇卖乖下答应不打她的“小报告”。小满走后母女俩又在屋里喝了盏茶,等到昨日租马车时约好的时间,才拎上东西出了门。 感谢可爱莫、懒ao一只、书友080903235840519,书友100607165219255,龙族清风的粉红票!! 一更到。 第六十三章 高阳的邀请 国子监学宿馆 卢俊正站在屋里比划昨日偷学来的两手擒拿,听见门响,侧眼就见卢智微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大哥,那臭丫头找你干嘛?”卢俊一脸好奇地收了手势,凑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大哥。 听见卢俊的称呼,卢智分神瞪了他一眼,“叫公主,没规矩。” 卢俊撇撇嘴,“好好,叫公主那公主找你做什么?”今天是沐假,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说是高阳公主有请,卢智便跟着那人走了。 卢智语带古怪地答道,“她月底要办生辰宴,邀请咱们过去。” 卢俊连忙摇头摆手,“咱们去了干嘛,她交好的那些人,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不去不去。” 卢智叹了一口气,“你当是说不去就可以不去的,帖子都发了,咱们不去就是掉了公主脸面,二弟,你不要以为平日与她吵闹时候没惹什么麻烦出来,就愈发肆无忌惮了,这皇家的人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见卢智神情带了几分严厉,卢俊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大哥,你别生气,我知道分寸的,咱们去还不成么。” “咱们是肯定要去的,可是——可是公主还邀请了小玉。” “啊?”卢俊一愣,疑惑道,“她没毛病吧,请小玉去做什么。” 卢智狠狠瞪他一眼,“还不是你经常同她提起小妹,吵嘴就吵嘴,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想的,非拿小玉去同她比,她堂堂一个公主,能甘心被人同庶民比较么!”卢智也是在回来的路上才勉强想出这么个原因,高阳才十四岁,能有什么心思,想来想去也不过是小姑娘气不过罢了。 卢俊干笑两声,“我那不是被她逼急了,大哥,那小玉不去不行么,我看公主她可没安什么好心。” 卢智揉揉眉心,他也不想让遗玉去,高阳身边竟是些喜欢出馊点子的,还不知道到时候要整出些什么事来,只是帖子已经发了,哪里能推掉。这往小了说是不给公主面子,往大了说,就是不顾皇室颜面。 卢俊见到卢智一脸的为难,心知这是自己添的乱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卢智轻吐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乱,扭脸看到五官都快要皱到一起的卢俊,遂笑道:“好了,你别竟苦着一张脸,咱们去是肯定要去的,公主毕竟代表了皇室,想来也不会故意为难一个小姑娘,她也就是被你勾起了好奇心而已。娘她们大概快到了,你去整理下,咱们出去。” 遗玉坐在马车里,掀了窗边的小帘,无聊地看着对面学宿馆进进出出的学生。国子监不愧是全唐最高等的学府,单看这些学生的举止,就与寻常人大不相同,行走时步态稳健,站立时背脊直挺,说话时面带微笑,不管高矮胖瘦,皆是如此。 听卢智说过,国子学对学生们其实并不严厉,可凡是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却没一个不是严格自省的,生怕坠了自己所在学馆的颜面,其中尤以四门学馆同太学馆最是暗自较劲。 遗玉正眼含趣味地看着那些“规规矩矩”的学生时,从宿馆门口缓缓走出一道人影,一下子便把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人身穿一袭霜色长衫,外罩精白纱衣,扣在腰间的嵌银革带更显其身形纤长,他刚一出门,便有四五个身穿雪青深衣的太学馆学生迎了上去,这人遂停在原地,认真地听着他们说了些什么,而后摇头一笑,对着这几个学生轻轻摆了摆手,便又自行往西去了。 “在看什么?”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卢氏,一睁眼便看见遗玉靠在车窗口发呆的模样,好奇地问道。 遗玉愣愣地扭过头来,下意识地用手比向窗外,“那个人——” 卢氏顺着她的手指朝外看去,却只看到一群学生的背影,遂不解地问道,“哪个人?” 遗玉这才回过神来,忙又趴到窗前去看,却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她压下心头淡淡莫名的失落,转身坐好,对卢氏笑着摇头说:“没什么,认错人了。” 遗玉看着钻进车厢的两个哥哥,笑着同他们各自打了招呼,等卢氏吩咐了车夫往东都会驶去后,她才从一旁的包囊里取出一只搪瓷小罐塞进卢智手中,又取了两根竹签分别递给哥俩。 卢智挑眉打开罐子,见到里面的东西后方才笑道,“这草莓本就甜,你再浇了糖汁上去,不是要腻死我们。”这么说着,他还是拿竹签叉了一颗放进口中。 卢俊最喜食甜,听卢智这样说,就直接从他手里夺了那搪瓷小罐,“大哥你不喜欢吃甜的,我一个人吃好了。”卢智一口草莓尚未咽下,差点被他气地噎到。 遗玉扭脸偷笑了两下,才将包袱里几只装了薄荷叶子的布袋推给卢智看,“大哥,你看看够不够,家里只剩了一点,其他的我全给你摘了来。” 卢智淡淡瞥了一眼已经一口气吃了七八颗草莓的卢俊,才扭头看向遗玉那边,“嗯,这些已经够了。” 他特意要遗玉多带些薄荷草倒不是自己不够喝,而是前阵子有个脸皮厚的在他那里饮了次薄荷茶,涎着脸问他要的。 趁着卢俊吃草莓的功夫,卢智将高阳公主邀请他们去参加生辰宴的事情对母女两人讲了。 遗玉不大清楚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也知道皇家公主的邀请是不能推辞的,于是乖巧地应下了。 反倒是卢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同意让遗玉跟着他们一起去,又嘱咐了两兄弟到时候好好照顾妹妹,哥俩自然是满口应了。 马车在安江坊前缓缓停了下来,车夫将帘子掀开一角,知会他们已经到了。两兄弟扶了卢氏和遗玉下车,一家子一路进了坊市,边聊边逛。 卢氏有意地避开了沁宝斋的那条街,遗玉心中明白,也不点破。哥俩是第一次来这里,卢智倒是目不斜视,卢俊却眼带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商铺,时不时指着一些东西询问卢氏,有些卢氏也答不上来的,卢智却在一旁讲的头头是道。 在一家名叫碧菱斋的珠宝铺子前,一家人停下了脚步,那掌柜的看到他们站在门口朝里看,忙绕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卢智扯了卢俊坐在专供看客休息的椅子上,任卢氏带着遗玉上前看东西。 掌柜的吩咐小二沏茶后,才站到柜台前面,面带笑容地问道:“夫人小姐是想买什么,钗环还是挂佩?” 卢氏看了柜台上摆放的物件,其中倒是有一两件不错的,“我要给女儿挑些首饰,你这里有再好些的么?” 掌柜的笑着点头,“自然是有的,若是夫人看不上这柜面上的,只需说个大概,我便去取了出来给您看看。” 卢氏听他这样说,方才抬头认真看了他一眼,面上笑容也和 新唐遗玉 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6部分阅读 善了许多,“主要是可以久置的,精细些的物件最好,不论是头面或是镯佩,我都要挑上几件。” 掌柜的面上笑容更浓了些,刚在门口看见这家子,只觉得姿容皆不类寻常人家,因其中一位少年身穿着太学馆的常服,所以他态度便刻意带了几分客气,现下又听出卢氏是要给女儿置些嫁妆首饰,不由深感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将人请了进来。 二更到,求票!感谢支持这本书的亲们! 第六十四章 擦肩而过 卢氏母女被碧菱斋金掌柜请进了雅间内挑选首饰,两兄弟则留在外面等候。 雅间里,金掌柜一边记录着卢氏选中的首饰,一边夸赞着母女俩的眼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原以为对方了不起购置上百两的东西,哪晓得他至少录了千两的物件,卢氏还没有停止的样子。 卢氏又拿起一只珠钗询问遗玉的意见,金掌柜见了忙在一旁解释道,“这支宝蓝点翠双蝶珠钗只有小店一家有货样,上头嵌的玉石虽是角料,但皆是最上乘的蓝田玉,蝶身虽只是银芯,可表面涂色的蓝染矿却是堪比金价。” 遗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看了几眼这珠钗的模样,倒是别致可爱的很,对卢氏点了点头后才对掌柜的道:“这支也请记上。” 金掌柜见她喜欢,面上犹豫了一下,“小姐若是喜欢这样式,不妨购置上一整套如何,这蝶蓝的珠钗是不单卖的。” 卢氏疑惑地指着满满一案几的首饰问道:“有一套吗,怎么在这里没见?” 金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倒不是我故意没拿出来,因为那套物件造价贵,因此我每次只取了珠钗出来,若是有客人看中且有意购买,才会将整套的取出来。” 卢氏也没多做计较,询问了遗玉的意见后就让金掌柜的去将那套首饰取了出来,这套首饰总共七件,分别是一钗两簪、一步摇两耳坠、每样都多少带些蓝彩,又均有蝶纹在身,着实精巧别致到了极点,另有一只玉镯子,乍看之下似是蓝色,细看才知是其中游离的几圈莹蓝彩带映衬下的效果。 遗玉见到这套东西后立刻就喜欢上了,但还是先开口问道:“不知这整套下来要多少银子?” 就见金掌柜伸出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比了一个“五”,因刚才两母女选定的东西虽贵,但最高的单件也没超过五十两的,见他这么比划,卢氏下意识地反问,“五十两?” 金掌柜苦笑一声,“夫人,这套物件需得五百两银子。” 见到卢氏和遗玉面露惊讶之色,他才连忙解释,“这蝶蓝的首饰,别的物件都好制,六件下来不过百两,可是这只镯子却是从同一块玉石上分下来,仅仅制成了三只,每只若是单卖都值四百两,现下也只剩这最后一只。若是夫人小姐嫌贵,就撇了这镯子,只买其他六件也是可以的。” 遗玉听了他的解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正在把玩的那只玉镯放回了锦盒中,轻轻对卢氏摇了摇头。 卢氏却不理她,回头对金掌柜说:“这套带镯子的也记上吧。” “别,”遗玉忙出声阻止,“娘,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咱们还是挑些别的吧。”说完顺手拿起身前桌案上一只尚未细赏过的玉簪递给卢氏看。 卢氏无奈一笑,“你这孩子,喜欢就是喜欢,又不是买不起,要是回了家才后悔,娘可不陪你再来。听娘的,咱们要了。” 遗玉倒是真的很喜欢这套首饰,可若是要出五百两只为了一只镯子,她却是不愿意的,因此只能折中了一下,对卢氏道,“娘,不如咱们把别的配件都买下,那镯子还是别要了,您卖来我也不会戴的,那不是白浪费钱么。” 卢氏清楚她说到做到的性子,心知就算买了回去她也决计是不会戴的,这才对着金掌柜的示意,“那就不要镯子了,其他的记下来吧。”说完又扭头瞪了一眼遗玉。 遗玉仿若没有看见她娘的怒目,又挑拣起别的东西来。 母女俩整整置办满了两千两银子的首饰才作罢,确认好金掌柜递上来的单子没有问题,便将银子付了。 出来雅间又等候片刻,金掌柜便领着一个手捧高高一摞锦盒的伙计出来,同他们一起将东西给送到了坊外的马车上。 在金掌柜的含笑相送下,一家子坐上马车离开了安江坊,朝国子监行去。 车厢内,卢俊指着放在座位上的一小堆锦盒,惊讶地问道,“娘,两千两银子,就买了这么点东西?” 卢氏瞥他一眼,淡淡开口,“可不是就买这么点,你要嫌少就赶紧回家来,娘出钱给你开间武馆,你带些徒弟,到时候赚了钱给娘和妹妹多买些。” 卢俊满十五后卢氏便开始给他缴纳庸金,免了他去服役,他便整日没心没肺地不是跟着卢智去学里,就是在家中照看一下田产,卢氏这是头一次提出要给他开武馆的事,兄妹三人都有些惊讶。 遗玉原以为卢俊会满口答应下来,却不想他听后连忙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功夫练还没到家呢,怎么能去带徒弟。” 卢智在一旁嗤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九岁时候就声称自己是天下二流高手了。” 遗玉最先反映过来,当场失笑出声,她真不知道卢智的脑子怎么长的,连她都快忘记的小时候的事情,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这会儿还拿出来讽刺卢俊。 卢俊大概早忘了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脸疑惑地看看卢智又看看遗玉,方才指着自己问道:“我说过这话?” 卢智冷哼一声,“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你记性也太好了,我看是甜食吃多了才会这样。”遗玉偷偷翻了个白眼,暗道卢智这会儿纯粹是借机报复先前卢俊抢草莓吃的事。 卢俊的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儿时说的话,哪能做得了数。” 卢氏看他确实没意愿开武馆,也不勉强他,温和笑道,“你不愿就算了,这次回家我就去选庄子,早早给你们哥俩置办了。” 说完这话她便转身掀开窗帘想要透透气,没曾想眼见窗外不到半丈处,另一辆马车反向驶来,就在两辆马车交错的一瞬间,卢氏陡然瞪大一双眼睛,紧握着窗帘的手指关节发白,刚才还带笑的脸庞此刻却已经不见一丝血色。 三兄妹皆已注意到卢氏的不对,坐在她身边的遗玉小心扯了扯卢氏的袖口,“娘,您怎么了?” 卢氏并不答话,调匀了气息才将窗帘放下,回头对着面露担忧的三个孩子摇头,勉强笑着说:“没什么。” 卢俊还当是他驳了卢氏的意,才引得她不快,忙出声道:“娘,您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不是不听您话,只是儿子那几手武艺确实当不得他人师傅。” “娘知道,没生你的气。”卢氏强打起精神安抚了卢俊两句,就闭上眼睛靠着车壁不再言语。 卢俊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卢智用手势制止了,兄妹三人眼神交流了几次皆是无解,卢智只能小声吩咐遗玉回去好好照顾卢氏。 直到马车驶到学宿馆后门,卢氏才又开口嘱咐两兄弟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在他们担忧的目光下放下了车帘,马车调转了方向朝龙泉镇驶回。 感谢雯儿、小婷、猪妈妈、书友100729162026886,三月兜兜,书友080814184616750的票票,果子发现强推以后有更多的人看文了,谢谢大家支持! 一更到! 第六十五章 终问出口 自那日从长安回到龙泉镇,卢氏的精神就差了起来,有时正吃着饭就会突然开始发呆,被遗玉连叫几声都没有反映,每天早上起来眼睛总是红红的,一副哭过的样子。 这天晚上吃完饭,卢氏照常没精打采地回了屋子,小满趁着同遗玉一起收拾碗筷的功夫,一脸疑惑地问她:“夫人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怪怪的,饭都不曾好好吃过。” 遗玉心情也不好,卢氏这样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遗玉虽不清楚卢氏这几日精神恍惚的原因,但卢氏现在的状态却让她联想到了上个月在沁宝斋里遇见的那名贵妇,在那之后,卢氏也如现在这般反常过。 她知道卢氏肯定是认识那妇人的,可是当时她却直接拉着自己逃一样地离开了,显然是怕与对方相认。长安城里卢氏能认识几个人,能让卢氏情绪那般激动且目露愤恨的又能有几个人,真相对遗玉来说已经呼之欲出,就算不用亲口问,她也已经八成猜到那个妇人的身份。 还记得三年多前卢智进京赶考的前夜,她偶然偷听到卢氏与卢智在院中的谈话,两人字里行间吐露出来的那个故事,正是一家人隐瞒她多年的秘密——三兄妹的亲爹尚在人世,因为一个女人抛妻弃子。 在遗玉的记忆里,十四岁的卢智那饱含着各种负面情绪的声音,是她永远也忘不掉的,当那个总是一脸淡笑的少年用着含恨的声音提及他的亲爹为了别的女人要抛弃他娘、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要杀他的时候,遗玉就在她那从没见过面的“亲爹”,以及那个害的他们母子流落他乡的女人身上打了两个大大的红叉。 “小姐?”小满看着脸色转阴的遗玉,小心唤了她一声。 遗玉迎上小满担忧的目光,安抚道:“我没事,你今晚先回家去住吧,这里不用管了,我来收拾。” 小满本想拒绝,但看出遗玉的心情实在不好,她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便去净了手直接回她舅舅家去了。 等小满走后遗玉收拾了桌碗,又泡了一壶热茶,端着走进了卢氏的卧房。 卢氏本来靠在床上发呆,见她进来忙用手去擦脸上的泪痕,遗玉先将茶壶放到床边小几上,又去将窗下的烛台移了过来,伸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卢氏。 她坐在床边,看着小口喝茶的卢氏眼中鲜红的血丝和眼底愈发浓重的暗青色,暗叹一口气,再难保持沉默。 “娘,您这几天是怎么了。”接过空杯子放在几案上,遗玉终于开口询问道。 大概是因为刚才哭过,卢氏声音有些沙哑,“娘没事,就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心里不舒服。” “娘能同我说说吗,大概就是因为您憋在心里,所以才难受的。”虽然下了决心要开口问,可遗玉还是选择了最委婉的方式。 卢氏面色微变,通红的眼睛闪了闪,强笑道:“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见卢氏想要逃避,遗玉心知今日若是问不出来,再任卢氏这样耽搁下去,她的身体非垮掉不可,于是只能继续追问道,“娘,真的不能同我说么?” 看到卢氏眼中的闪避,遗玉飞快地握住卢氏放在被面上冰凉的双手,强迫她同自己对视,狠了狠心开口道,“娘!您是不是想起爹了?” 这是遗玉第一次在卢氏面前提到“爹”这个字,对她的震惊可谓不小,以前遗玉小的时候从没问过,她只当是遗玉怕提及那个“死”去的爹会让她这个当娘的伤心,可是现下从遗玉口中听到这个字眼,却让她暂时顾不上心中的苦闷,重审起她以往的逃避心理,自己的女儿是那么聪明,又怎么会没从家人的态度里察觉出不对来。 遗玉不知道卢氏的心思,只当她还不想说,轻叹一声后还是决定坦言:“娘,您还记得大哥进京前那一晚么,你们两个在院子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卢氏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呆呆地看着遗玉一张一合的小嘴,哑声问道,“你、你听到什么了?” 遗玉本也不想说出口,她知道卢氏如此隐瞒她,就是害怕她知道以后会伤心,可是她根本就不会伤心,她本来就是一个“外人”,她本来就是一个连父母都不曾有过的人,重生一次让她有了娘亲和哥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我全听到了,从你们开始说爹的时候,我就在听,而且一直记到现在。您也知道我记性好,小时候不大懂的事,现在却是全懂了,娘,您这几天是不是因为爹的事情在伤心?” 卢氏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慌张地反扣住遗玉的双手,哽咽道:“玉儿,娘、娘不是有心瞒着你,只是你年纪尚小,又是吃过苦头的,娘怕你听了受不了,因此才交待了你哥哥们不许同你讲,你别怨娘!” 遗玉连忙摇头,柔声道:“您想岔了,我怎么会怨娘,若不是一连三天都您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也不会问出口,娘您同我讲讲好么,憋在心里总是不好的。” 遗玉猜的半点也没错,卢氏这几日之所以反常,全是因为心里憋着事,又没有人可以倾诉,自然食不下咽、魂不守舍,这世间最难治的便是心病,纠缠了卢氏整整十二年的往事本来已经被她强行封闭了,可是两次在长安城中见到当年之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控制住情绪。 在遗玉再三地保证自己并没埋怨她的隐瞒后,卢氏才放下一颗心来,被遗玉这么一掺合,她几日以来苦闷烦躁的心情竟然也缓和了不少。 看出卢氏神情的松动,遗玉往她身边凑了凑,将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娘,这是咱们家的事,不管是好是坏,我总有权利知道吧,那日您同哥哥的话我也只是听的稀里糊涂的,就是知道爹并没死,并且不要咱们了,至于其他的却是一直在自己瞎猜。” 卢氏顺了顺遗玉的头发,苦笑道,“娘也是傻子,早该发现你这么些年从未问过你爹的事情,是大大地不对劲,总想着怕你担心,却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娘,我一点都不伤心,就是好奇,您跟我讲讲好么?”遗玉看不到卢氏的表情,但能感觉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得知遗玉已经知道了部分当年的事情,再看她真的没有表现出伤心或者愤怒的态度,卢氏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便没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又被她再三询问当年之事,稍作犹豫便掀开了被子,让遗玉脱了外衣躺了进来。 娘俩钻在一个被窝里,遗玉轻轻靠着卢氏,听她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娓娓道来了那段尘封了十二年的往事。 二更到,求票!明天将小小揭开故事的冰山一角,敬请期待。感谢雾里寻影的打赏!今天得了不少票,谢谢亲们支持! 第六十六章 一说往事 窗外淡淡月光洒入,伴着床前一盏烛台幽光,隐隐照亮了床上相互依偎的一对母女。 “我和你爹家中都是前朝的仕族,你外公同你爷爷是同窗好友,娘是十六岁嫁给你爹的,在怀上你大哥那年,你爷爷便投靠了李家。仅接着先皇便起兵长安,最后他们胜了,一下子就改朝换代,当今皇上被立为太子,那个时候” 遗玉听着卢氏逐渐开始跑题讲述唐朝初始的事情,也没打断她的回忆。她也知道在这个“变异”的唐代,当今皇上李世民并不是她原先所知唐朝里的秦王,反而是先皇李渊的长子,后又被直接立为太子。 “娘那时候尚且年轻,先后有了你两个哥哥,自觉是替他们家传宗接代了,所以便不允许你爹再纳新人进门你奶奶很是厌烦我那种做派,因此对我十分不喜。” 说到这里,卢氏的眼睛黯了黯,遗玉虽看不见,却也感觉到她的停顿,婆媳关系到了哪里都有,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既然她娘都用到“十分不喜”这四个字了,想来当时肯定没少受婆婆刁难。 “你爷爷去世后,一直在朝政上保持中立的你爹,却突然开始投靠了安王建成,”卢氏眼神迷惑了一下,“娘当时也不知道你爹为何要那么做,只因你外公是死忠太子一党的,自然两家就闹翻了,娘既已嫁做人妇,肯定是站在你爹这边——” 遗玉愣了愣,插嘴道:“娘,既然他那时投靠安王,当今皇上继位后就没为难他?”没想到她爹竟然成了安王党,李世民继位后就没办了他?那日她在沁宝斋遇见的妇人分明是一副富贵模样啊。 卢氏面色古怪道,“我也是不知,安王谋反前娘就带着你哥哥们逃了可是你爹你爹现在好的很。” 遗玉疑惑地点点头,历史上的李世民为人大度且不计前嫌,大概这里这个也是一样的。 卢氏见她不再提问,才又继续讲道:“那时你外公在狠狠训斥了你爹一顿之后,两家便不再来往了,连带我这个女儿,你外公也不再见了,每次上门不是吃了闭门羹,便是被家丁直接拿扫帚赶出来后来他就辞了官,带着一家人迁到南方,娘最后一次见你外公,还是在你大哥四岁那年。” 遗玉恍然大悟,难怪卢氏除了她外婆以外并不提及娘家,原来是已经断绝来往了。 “你爹那时对我一直很好,虽他也有过几次纳妾的想法,但见我不愿也就没强求我一直以为就这么过下去,哪怕婆婆再给我脸色,我也是高兴的,直到——”卢氏缓和的声音突然就颤抖了起来。 “直到我怀了你四个月,才发现你爹竟然在外面养了两个女人,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是那两个女人都已怀了身孕,算起来却都是在娘怀上你的前后有的”卢氏有些艰难地讲完了这两句话,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遗玉靠在卢氏肩上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她,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哪怕是在三妻四妾的古代,一个女人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前一夜还搂着自己温存,下一刻却跑到别的女人那里吞香噬玉。 “娘当时既伤心又生气,你爹若是明摆了和我说他想纳妾,就算我不同意,他正大光明地纳回来,我也不会那般气愤,可是他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养了,等怀上了孩子才被别人揭到我这里来!你婆婆自然是高兴地了,立刻就将那两个女人给接到了府中。” 卢氏苦笑一声,“那时娘怀着身孕还要打理家务,你婆婆只顾着照顾那两个女人,就有人趁这机会在你大哥跟前编排那两个女人的不是,你大哥向来早慧,人前人后便摆出对她们厌恶至极的模样,这也算是埋下了祸根。” 遗玉一动不动地靠在卢氏怀里,听她一点点回忆人生中最痛苦的那段时日。 自从那两个女人进了家门,卢氏的丈夫就再没往她的房里去过,整日都在其中一名叫做丽娘的女人的院子里,卢氏几次看到他们两人在花园中散步,几次听到深夜那小院中传来自己丈夫的琴声,几次遇见下人们偷偷形容她的丈夫如何宠爱那个女人。 因失去了娘家的助力,婆婆又对她不假辞色,卢氏早就在府中有些撑不住场面,原先还有丈夫的关爱,可随着那个女人的到来,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开始对卢氏阳奉阴违起来。 卢氏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结发丈夫是如何百般宠爱另一个怀孕的女人,在身心的煎熬下,她的精神一点点差下去。 卢氏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就在那她们进门后的第三个月,先皇突然传诏安王回京建府,你爹提前通知了我在家中准备宴会迎接没曾想就是在这场宴会上,你大哥差点被你爹亲手杀了。” 遗玉听到这里,一骨碌从卢氏床上爬了起来,神色紧张地问道:“娘,怎么回事?” 卢氏的目光在烛火的照映下很是迷离,“那些男人们在前院喝酒,那两个女人在你爹的允许下也参加了那场宴会,娘虽不喜她们,可还是带着她们陪着客人带来的女眷们在后花园莲池旁赏月,那天是十六,月色真的很美” 就在卢氏一边赏月一边应酬着女眷们的时候,突然在一片欢笑声中响起了一声尖叫,卢氏回过头来就看见满园子的大红灯笼映衬下,丽娘那张娇美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惊恐,接着就听她失声喊道:“芸娘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芸娘,同丽娘一起进府的那个女人,同样是抢了卢氏丈夫的女人之一,她却从进府那天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呆在自己院子里鲜少出入。 卢氏听着丽娘的尖叫声,侧目便看见莲池边,自己的五岁大的儿子卢智尚未收回的一只手,还有他身边的水池中那个不断挣扎的人影。 满园子的女眷顿时惊慌失措,有大喊着救命的,有失声尖叫的,坐在她们中间的卢氏却仿佛身外之人一般一动也不动,直到前院的客人听见响动,安王在亲卫的护卫下快步进了后花园,身后跟着大群的客人。 卢氏怔怔地看着池里早已经停止挣扎的芸娘被人捞了上来,听着安王随身之人宣布芸娘和她腹中的胎儿皆已丧命,望见自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搂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丽娘轻声安慰,又听着丽娘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是如何看见卢智将芸娘推下水的。 直到那人一把抽出身旁安王亲卫随身所带佩剑,卢氏才如梦初醒,她高喊着“不要”,扑向了自己早就被吓得呆掉的儿子,剑锋堪堪停在她的耳侧,削去了她半边的发髻,珠钗落了满地。 “你大哥当时才那么大点的孩子,小手紧紧抓着娘的衣襟哭着说不是他,可他们都当是你大哥将芸娘推下去的,也不想想他才是个五岁的孩子,能有那么狠的心么就连你爹都怒骂你大哥是孽子,喊了下人们去拉开我,娘那时肚子里怀着你,又被人使劲地拖开,根本就护不住你大哥眼睁睁看着你爹一掌便把你大哥打晕了过去——” 卢氏再难抑制住情绪,半靠在床上侧头啜泣起来,遗玉听到这里已明白了大半,听着卢氏的呜咽声,想到她那时的痛苦和无助,想到她那时的挣扎和害怕,眼睛不觉也湿润了起来。 遗玉又将小脑袋靠了过去,小手环上卢氏微微颤抖的身体,哽咽道,“娘,您别讲了,我不听了您别哭我、我心里难受” 虽然她早就猜到了一些事情,可真正听亲身经历了那场噩梦的卢氏这般讲述,遗玉在心疼之余,难免升起一股恨意,这是她的娘亲,从她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世界以后就对她万般疼爱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鲜少一心一意地对她好的人——却曾经被人那样狠狠地伤害过! 似乎眼泪也是会传染的,卢氏本来小声的呜咽,在遗玉的哭声也夹杂进来后,两母女便搂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卢氏哭的是压抑了十二年的痛苦,遗玉哭的则完全是一颗疼的发麻的心。 感谢natnayisi,风鳞子,书友090702125018058,麦芽牛奶糖,雪楼ぁ舒薇的粉红票,感谢雾里寻影的打赏,因为早上出门去了,可能漏掉哪位亲,明天系统刷了果子再好好查查,谢谢大家!一更到,因为发现了逻辑问题要修改,所以二更大概要到12点以后了,抱歉。 另外再注明一点,在新唐里,李世民并不像正史唐朝里一样是秦王,而是长子和李渊初封的太子,相反正史里的太子李建成却成了手握大权的“安王”,两人身份小小颠倒。 今天是中秋节,祝愿所有亲们好事千千万,月圆人团圆! 第六十七章 先不告诉你 娘俩断断续续地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眼睛也肿了,声音也哑了,喉咙也干了,卢氏首先停了下来,侧头借着明灭的烛光看清遗玉“惨不忍睹”的小脸,一颗冰凉的心渐渐回暖。 遗玉又抽抽搭搭了半天,方才发现就剩自己一个在哭了,接过卢氏递来的帕子狠狠拧了把鼻涕,断断续续道,“娘娘不哭了也不也不知会我一声。” 卢氏差点被她逗乐了,抽回帕子直接跃过她下了床,就着屋内面盆洗了几把脸,再将帕子拧净,回到床边轻轻擦拭着遗玉的小花脸。 “娘。”遗玉的嗓子早就干的冒烟,这会儿喊出声音哑哑地跟只初生的小猫似的,惹得卢氏心下一片柔软,轻轻应了她一声。 “娘。”遗玉又叫,她再应,如此几回,卢氏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伸出食指在遗玉擦净的额头上点了点。 “可是看娘丢了次脸,竟在你面前哭成那样。” 遗玉见卢氏此时神色柔和,半点也没了之前的郁气,心中一喜,笑着回道,“娘只伤心这一次,今后再有烦心事没人讲,都说给我听可好?” 卢氏轻轻应了,从一旁几案上倒了一杯早就冷掉的茶水递给遗玉,自己也喝了一杯,冰凉的茶水入喉,刚好解了那股干涩之感。 喝完水她又重新躺在床上给遗玉掖好被子,轻声说道:“也不知怎地,同你讲过,又哭了这么一场,现下感觉好多了只是娘还没讲完,你可还想听么。” 遗玉肯定是想继续听下去的,可是她又害怕再惹卢氏伤心,不由犹豫道,“娘若是心里难受,还是别讲了,反正我已是清楚了大半。” 卢氏听她这么说,轻轻摇头后,又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就在你大哥被你爹打晕后,安王却开口了” 灯火通明的后院,见到卢智晕倒后,卢氏哭喊着挣脱开拉扯她的下人,将倒在地上的卢智小心搂在怀里,抬头去求她丈夫饶了儿子,却只得到对方冰冷的眼神,和一把横在他们母子面前的利剑。 就在双方僵持下,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安王却开了口,“小孩子不懂事,罚了就是,何必如此动怒,毕竟是你的嫡子。” 得了安王这句话,卢智总算被留了一命,可是紧接着却被他爹关进了祠堂里,又命了下人牢牢看管,三日不得让他饮水食饭。 卢氏当场便晕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后半夜,她的奶娘任氏哭着将卢智已经被绑了关进祠堂的事情告诉了她,卢氏在多番刺激下早已是筋疲力竭,但还是强提了口气去找了她丈夫,想求他放过儿子,要知道,三日不吃不喝,又是在这夜寒露重的秋季,就算是个成|人也难活的成,更何况是年仅五岁的孩子。 但是现实却再次打击了卢氏——她的丈夫呆在丽娘的院子里,任怀着身孕的她在院外跪了整晚,连她一面都不见。卢氏心冷之余,便生了救出儿子再离去的心思。 刚巧当夜看守在祠堂外面的两个下人,其中一个就是卢氏的奶娘任氏的儿子,他们一家子都是卢氏从卢家带来的下人,卢氏将卖身契还给了他们,顺利地把卢智悄悄救了出来。 趁着天还没亮,卢氏便收拾了细软,带着两个儿子在任氏母子的掩护下逃了出来,又在长安城南租了马车,一路朝蜀中行去。 “后来一路颠簸,娘总算定居在靠山村,却提前了一个月生下你,害的你痴傻四年,所以娘有时才会后悔,若是当时没那么冲动,再好好求求你爹,也不会让你白白受那罪。”讲到这里,卢氏叹了一口气,将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全部讲出来,在伤痛之后,却意外地有了轻松之感,只是想到遗玉小时候的痴傻,还是难免自责。 “娘,那又不是您的错,况且我不是早好了么?”遗玉心中再一次庆幸自己的穿越,不然任这身体一直痴傻下去,卢氏还不定怎么自责呢。 卢氏低低应了一声,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玉儿,那日在珠宝铺子里遇见的妇人,就是丽娘,虽然已经有十几年没见,可她那模样,我却是半点也认不错的。” 遗玉早就猜到那日沁宝斋中女子的身份,现下又听卢氏坦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却不想卢氏下一句话更是惊到了她,“还有,咱们买首饰那日,我、我见到你爹了。” 遗玉一下子又从床上坐了起来,磕磕巴巴地问道:“见、见着谁了?” 卢氏眼中闪过一丝脆弱,“我见到你爹了,就在马车上那会儿,虽然只是一眼,但我认得那就是你爹。”毕竟是夫妻一场,又曾经那般恩爱过,就算时间磨去了那份感情,却无法消去记忆中的酸甜苦辣。 遗玉好半天才平复下心中的惊异,难怪从那日起卢氏就开始反常,她只当是又见着了那个丽娘,没想到却是那人! “娘,我爹、爹他到底是什么人?”卢氏一开始就没有明讲那人的名字,只是一直指代着,遗玉那会儿听的仔细,并没有多问,现下却又被卢氏勾起了好奇心。 卢氏面色一阵复杂,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轻叹道,“娘不告诉你,也是有原因的,这事还得娘等同你大哥商量了,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遗玉见卢氏实在不想言明,也就不再追问,乖乖地又靠着她躺了下来,母女俩手拉着手,捂在被窝里说些贴心话。 “娘,您心情好些没?” “嗯。” “娘,二哥那时才四岁吧,怎么他也知道这事儿啊?” “小时他怎么会记事,只因为他老是喊着要爹,你大哥又对那时事情印象太深,所以便背着我同他讲了好些当年的事情,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娘,您说你们瞒了我这么些年,是不是挺累的啊?” “” “娘,我越想越觉得心里发闷,二哥那么笨都可以知道,我这么聪明却被瞒了那么久。” “” “娘,您睡了吗?” 卢氏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一直在她耳边唠叨的遗玉,伴着她嘟嘟囔囔的声音,几日来头一次平静地进入了梦乡。 关于剧情,果子只能说,世事无绝对,意外多的很。 感谢红红小女的粉红票!pk期间,不管什么时候看见票,总是高兴的!二更到,求票! 第六十八章 被当乐子了 卢氏当晚睡了个好觉,只是遗玉却纠结了一个晚上,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大哥和娘亲当年憋屈,仔细回忆了几遍卢氏的讲述,却都没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唯一一点,便是卢智被认定“推”芸娘下水的事情。 照卢氏说,那时候卢智还小,又在当时受了惊吓,根本想不起来具体的事情经过了,可他却认定芸娘不是自己推下水的。卢氏自然是信儿子的,遗玉也相信他大哥,就算不信他大哥的人品,也该相信他大哥的智慧吧,虽然只有五岁,但三岁的小孩子做坏事还知道背着大人呢,他怎么会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去“杀人”。 坏就坏在卢智当时确实是被很多人看到推人的行为,他们身边的“作案”范围内又没有别的人,就连那个嫌疑最大的丽娘也离他远远的,还一口咬定是他把芸娘推下水的,偏偏丽娘受宠,害卢智差点被盛怒又轻信的“死鬼”爹爹杀掉。 不过说来说去最可怜的还是芸娘,活生生的一尸两命,就死地那么不明不白的,连个“真凶”都没找到。 遗玉在床上翻了个身子,将瓷枕移开,拿过软垫来枕在脑下,心里有些发冷,她已经十二岁了,不得不面临这个时代的一个严重问题——三妻四妾。 这个朝代的男人除了皇帝,最多可以娶七个老婆,一发妻、俩平妻还有四个偏妾,有些个喜欢拈花惹草的还在外面养着不给名分的,就像他爹,在外面养着的两个女人最后还是被领了回来,虽然只是妾室,但却比不受宠的大老婆活的要滋润地多了。 说是妻妾等级分明,可是归根结底还要看男人的心在哪,虽然当朝对女子要求比起清明来说要宽松的很多,但女人始终都是男人的附庸,是随时可能被厌恶和失宠的。 那她呢,再过几年,她也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难道也要忍受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么。 伴着这个让她困扰的问题,遗玉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遗玉这觉睡醒之后,已经是天白大亮,她睁眼便觉得酸涩难忍,脑子晕晕乎乎的,嗓子也干的发疼,等到那股晕乎劲儿过去,才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边小案上的茶壶倒了杯水,竟然还是温的。 温热的茶水流入喉间,略微缓解了她此时的不适。遗玉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又回想一遍昨夜同卢氏的谈话,柳眉之间皱了又开,握着茶杯的白嫩小手紧了又松。 “醒了?”卢氏一手托盘,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遗玉睁开仍是酸涩发胀的眼睛扭头冲她可怜兮兮地一笑,“娘,眼睛疼,嗓子也疼。” 卢氏笑着走了过来,将手中托盘放在床边小案上,“可不是该疼呢,昨个儿嚎了半夜,不难受才怪。” 卢氏说着便取了托盘上冒着热烟的薄荷茶递给她,待她喝完又去拧了条热毛巾回来小心搭在她眼睛上,“可是饿了?” 遗玉轻轻摇头。 “那就再睡会儿,等午饭好了,娘再喊你起来。”卢氏的声音柔柔的,一只手轻抚在她头顶。 遗玉刚才看见她脸上轻松的笑意,放心之余便在她的轻轻抚摸下又睡了过去。 太极宫从霜殿 偏殿之中,一身橘红金彩曳地绣裙的少女歪坐在波斯绒毯上,手中拨拉着身旁银盘中婴儿拳头大小的红果,直至捏了一颗看似硬实的,才捡了起来。 少女身前一丈远处横跪了一排八名宫女太监,个个小意地双手撑地、脑袋微扬,好让头顶上的托盘不至于掉落。 “嘭!”地一声,少女朝着他们其中一人使劲砸出手中那颗红果,可惜没有丢到托盘里,反而惨兮兮地砸中了那名小宫女的额头,顿时鲜红的果汁流了那宫女满脸。 见到少女并未砸中,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身子皆有些微微发抖,果然下一刻那少女娇美的小脸上变得狰狞起来,双手胡乱抓起银盘中的果实朝他们身上砸去,一边砸,嘴里还一边骂着。 “贱人!该死的贱人!以为把我养在这殿里,我高阳就真成了她的女儿不成!痴心妄想!还敢当着父皇的面训斥我,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方才她那般辱我,却连个敢出声的都没有,我要你们何用!” 吼到这里,她干脆将手中空空的银盘使劲儿地掷向了对面一名容色秀丽的宫女面上,那宫女也不敢躲,任盘子猛地砸在脸上又“嘭”地一声反弹开来,清秀的小脸上两道刺红的鼻血缓缓流了下来。 “公主息怒。”包括这名正在流血不止的宫女在内,八人齐齐扑倒在地,脸贴地面。 长孙娴和柴天薇被宫女引进来时,刚好看到的就是这幅公主大怒的场面,两人面上表情不一。 柴天薇快一步走了过去,一张可爱的小脸上满是笑容,“表姐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高阳看见来人,稍稍平息了心中怒火,轻喘了一阵才重新坐回地毯上,咬牙切齿道,“还不是杨妃那个贱人!” 柴天薇扭头同长孙娴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道,“今日是你生辰,她还来找你麻烦?” 不说还好,这么一提,高阳面容又是一阵扭曲,“那个贱人!就是专挑了这个时候来的,她当着父皇的面斥责我在母妃忌日大摆宴席,害的父皇将我好一顿骂!她还有脸在我面前提起母妃,若不是——” “公主!”长孙娴适时开口打断了高阳的话,又对柴天薇皱了皱眉,这些私密可不是她们能随便听的。 柴天薇收到了长孙娴的示意,忙又笑嘻嘻地蹭到高阳身边坐下,一手扯了她的胳膊亲昵地拉着,“表姐别生气了,这都申时了,你怎么还不换衣裳,人家盼你的生辰宴都好久了呢。” 高阳听到宴会的事情,被气的通红的面色好了一些,“哼,今天晚上咱们可要好好玩玩,找些乐子,也去去我身上的晦气!” 长孙娴轻移莲步,坐在她们身旁的绣墩上,柔美的小脸上神情淡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些往日的把戏。” 高阳见她拆台也不生气,反倒是一旁的柴天薇眼珠子转了转,“表姐,你上次和我说今日 新唐遗玉 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7部分阅读 带了那东西出来给咱们瞧瞧,可是真的?” 高阳娇哼一声,“自然是真的,放心吧,我已先派人先送往芙蓉园去了,晚上就给你们开开眼——对了,我还请了几个庶民来,若真是无聊,咱们也能耍着他们玩一玩,你不知道,那个傻小子现在越来越有意思了,不光敢对我顶嘴,还会发火呢。” 柴天薇立马来了兴趣,轻轻摇了摇高阳的手臂,“快跟我说说” 坐在一旁的长孙娴端着宫女奉上的茶盏看了看嬉笑的两人,又冷冷扫向仍跪在一旁的一地宫人,瞥见远处一团触目的鲜红,眼中升起淡淡的厌嫌。 一更到,感谢猪妈妈,十米深白,千年桃树精,shoi,羽仁,sdll,宝贝多多i的粉红票!感谢雾里寻影,书友201006151200535的打赏! 第六十九章 芙蓉园夜宴 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正缓缓驶向长安城南的启夏门,车厢里坐着的正是赶赴芙蓉园参加宴会的卢家三兄妹。 卢智正在给两人讲着入宴的注意事项,卢俊大咧咧地时不时插上两句话,遗玉则乖乖地坐在卢智身旁,任他说一句,自己便应一句。 对于卢智,遗玉现今在敬重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怜惜,只要一想到卢氏讲述的那段往事,她就很难抑制住心中淡淡的酸涩。 卢智这时还不知道卢氏已经把当年之事全数告诉了遗玉,见她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自己,纳闷地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 因公主的生辰宴要举行到深夜才会结束,她同卢氏在几日前已经商量好,宴毕她先在长安城暂居一夜,等第二日再同卢智和卢俊一起回家,介时再开诚布公地同两兄弟就那位爹爹一事好好谈谈。 兄妹三人在曲池坊北下车,步行上了雁影桥,一路走来卢智见到了几张熟人面孔,都只是简单点头招呼。走过长长的雁影桥,在桥头宫人的引路下他们一路经过几处华苑香阁才到了公主宴请的地点——芳林苑。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遗玉一进到苑中,四周环境陡然变化,眼前一条大甬道两旁,数以百计的五彩莲灯远远挂去,耳中隐隐府乐歌声,再往前行,鼻尖渐有撩人薰香,又闻乐声中掺杂的男女哗笑声。 直到踏上一地红毯,走上几十级台阶,耳中乐声笑谈声逐渐清晰,眼前浮现的一幕端的是无比奢华。 两侧四排宴席上摆的是各式鱼肉蔬果,席间每隔三座便有一根半人高的细体彩绘立柱,上置拳大的一颗夜明珠,露天宴席上空尽是纵横交错的上等红缭纱,席西设有一乐台,叮呤仙乐如泉水般流泄而出。 席中已近满座,宾客或与邻座交头接耳,或起身到他席敬酒欢言,手捧各式佳肴的粉妆宫娥垂头来回在席间进退。 遗玉一眼便看到了正北处主席位上托腮而坐的少女,一身洋红搭金的华丽宫装将她衬托地娇艳无比,她身侧各坐了一名华衣少女,一个正端坐轻摇玉杯,一个则凑在宫装少女耳边说些什么。 高阳这场宴会请的大多是现今太学馆的学生,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也有几位师者在座,却都远远隔开了。 将携来的礼物交给迎上来的小太监,又被他照着卢智的帖子上寻到三人的座位,却没想竟是在主席位左侧第二席,离那高阳也只有十步之遥,卢智和遗玉皆是有些讶异,就连卢俊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正懒懒回应着柴天薇的高阳余光瞄见正要入席的卢家兄弟,立马扬声喊道:“智哥哥!” 一时间满座宾客全都朝着刚入宴的兄妹三人望了去。 毕竟是堂堂公主的生辰宴会,身为平民的他们也不好过于朴素,两兄弟皆着了上等丝绸面料制成的同款不同色的深衣,衣襟袖口处的镶纹均为卢氏亲绣,虽比不上描金抛银的华服,却在两兄弟一俊一秀的外形映衬下,生生拔高了一筹。 女客中有不少识得两兄弟的,今夜见了他们不同以往的着装,不少都颊飞红云,有些胆子大的,更是同邻座的小姐妹指点着他俩笑谈起来。 遗玉则比在座衣着华丽的女客们要显得要素净许些,头发清雅地盘了蝶髻,仅选了那套蝶蓝首饰的一支珠钗别在髻上,宝蓝色的蝴蝶刚好露出耳侧,衬映着她白润的小耳朵上那只银色点珠蝶形耳坠轻盈欲飞。 一袭鹅黄素褶长裙,上配窄袖葱绿短襦,臂弯处松松搭着一条蓝彩轻纱披帛,更衬她身形娇纤。 听到高阳的喊声,遗玉转身看去,恰迎一阵微风袭来,长长的蓝纱披帛轻轻被托起,耳垂上的蝶翅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身侧彩柱上那颗夜明珠的柔光映在她俏丽的小脸上,一瞬间,她的身姿仿若一只蝶影划过了在座许多人的心间。 这一幕落在高阳眼里,就不那么是滋味了,她从没见过遗玉,虽总听卢俊在她面前夸夸其谈,对遗玉的印象也不过停留在面貌清秀又识得几个大字的小户农女上。 之前邀请卢家兄弟时顺带上了他们的妹妹,也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罢了,这她几日疯玩起来早就把这事情忘在了脑后,现下看见两兄弟身边这娇俏少女,才想到有这么一回事。 看着眉眼仍显稚嫩可难掩娇态的遗玉,想着卢俊言犹在耳的夸赞,少女高阳的心中奇异地升起了一股不满来,尤其是遗玉回头看着她的那双晶亮大眼中,竟然半点也不带敬意,只是那么淡淡的,微微的一笑,就仿佛此刻望着的不是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反倒像是个寻常的陌生人一样。 心里不舒服,高阳面色自然也难看起来,卢俊卢智听见她的叫声顿了片刻便走了过来,停立在高阳席前对她躬身轻拜,各说了两句祝词。 冷着一张小脸的高阳抬眼瞥了他们一下,余光却瞄向掩在两人身后垂头而立的遗玉,见她连句祝词都不上来讲,更在心里落实了她的不敬之罪。 若是遗玉知道高阳此刻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呼冤枉,来这里之前卢智为了以防万一,特地交待了她不用出声,一切任由哥俩应酬,因此她才站在他们身后一语不发,却不想就这么简单地被高阳看不顺眼了。 卢智抬头看见高阳面上的阴色,又见她视线望着的方向,心中咯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高阳已经冷笑着开了口: “躲在你们后面的就是那个什么小玉了吧,平日总听卢俊吹嘘,怎地今个儿来了,反倒藏头露尾起来,是她见不得人,还是不想见本宫?” 听到高阳自称“本宫”,就连迟钝的卢俊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坏心情,下意识地往卢智身边站了站,倒把遗玉遮地更严实了。 没曾想这一举动却一下子就把高阳惹怒了,她重重地将手中盛酒的杯盏摔了出去,恰落在卢俊的脚边,酒水瞬间溅湿了卢俊的衣摆。 刚才还觥筹交错的宴席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席西的乐师停止了敲打,端盘送碟的宫女太监也都跪了一地。高阳的脾气在座的不少人都领教过,就算没有亲眼见过的也都听人说过,当下各式目光投在了站在主席位前三兄妹身上,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亦有看好戏的。 遗玉低头看着从卢俊脚边滚落到自己跟前的玉杯,第一个反映是这杯子还真结实,第二个反映便是莫名其妙。她自然是不清楚高阳的心理,虽听两个哥哥说过这人刁蛮任性又易怒易暴,可只凭着卢俊多次同她斗嘴却安然无恙,遗玉下意识地并没有将她想地多坏,现下再看,却是心头一紧。 高阳有些尖锐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响起:“既然不愿见人,那要脸何用,来人——” 就在高阳一句“要脸何用”讲出口后,卢家三兄妹均是面色一紧,心道不妙。却不想没等高阳把话说完,在这席间却响起了另一道人声,生生打断了她尚未脱口的命令。 “还当就我来的迟,原来已经有三个来迟了被罚站的。” 众人皆朝着出声之人看去,心道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应生生地插了高阳的话,三兄妹也都闻声回头望去。 就见一人单手撩摆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缓缓步入席间,一袭白底鎏银绸衫,腰扣紫玉云纹银带,发挽灵芝竹节玉簪,面若冠玉,身形修纤,体态潇洒,品质翩翩。 遗玉静静地看着这人在一片莲灯照耀下含笑走近,眼中闪过一丝迷离。 感谢独墅的粉红票!请亲们不要怀疑果子的亲妈属性╮( ̄▽ ̄)╭ 二更到,求票!还一周pk就结束了,果子挣扎中。 第七十章 全是熟人 正在盛怒中的高阳被人抢了词,一时卡在那里,小脸憋地通红,待要发飙,却在看见来人后瞬间蔫了下去。 若说她堂堂高阳公主在这世上还有不能惹的的人,除了当今皇上,便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四哥,另外一个就是眼前正缓缓朝她走来的翩翩公子,四哥是她不敢惹,这个则是她不想惹。 “表哥。”高阳干笑着唤了一声来人,一直坐在她身旁的柴天薇则干脆站起身子两步小跑过去拉住来人一只衣袖就要将她往高阳那席上带。 “若瑾哥哥,同我们坐一起吧。” 杜若瑾不着边际地扯回了自己被柴天薇拉在手中的衣袖,对她微微一笑,而后转身冲着卢智点头道,“卢兄。” 此时卢智清俊的脸上已没了刚才的紧绷,抬手一揖,“杜兄。” 卢智是经过杜如晦的举荐才进了国子学念书,期间虽不常来往,可也认得这位同在太学馆读书的杜家大公子,两人虽不同班,但因每次岁考都是名列前茅,自然没少听说过对方的事迹。 遗玉在听到那声“若瑾哥哥”后,才认出了对面这人,一些记忆片段瞬间涌上心头:三年前在宿馆门前掩唇轻咳的苍白少年,轻松地打发走了那几个纨绔子弟,而后是浅浅一笑摆手离去的背影。 时隔三年,这却不是她第一次见这人,前不久她在学宿馆后门看见的那个白衣公子亦是他,难怪当时她觉得眼熟,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表哥,过来坐!”高阳接到柴天薇频繁送去的眼神,撇撇嘴提声喊过了正在同卢智讲话的杜若瑾。 听到她的喊声,杜若瑾对卢智无奈一笑后便转身去了她那席,刚刚坐下便又听高阳冲着卢智笑道,“智哥哥也快入席吧,今天有不少好玩的呢。” 卢家三兄妹身体皆是一僵,遗玉嘴角微抽,心道这高阳公主果然有病,整个的间歇性抽风,刚才还对他们横眉冷对的,这会儿又甜甜地喊上“智哥哥”了。 随着卢家三兄妹的入席,乐声和笑谈声渐渐响起,两名宫娥快速地清理了地面上刚才高阳扔酒杯造成的污渍,宴会又重新恢复了刚才的热闹,若不是卢俊衣摆上的潮湿,遗玉会认为刚才的冲突根本不曾发生过。 虽仍有各色目光投向三兄妹所在的席位,但此时他们却没心思去理会这个。 卢俊的脸色很不好看,遗玉轻声问了他几句却换来他一个苦笑,“都怪我,要不是我总在她面前讲你的事,她也不会” 遗玉听着他的自责,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虽然她从穿越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年,这却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个朝代最上层的人群,原以为只要老实点就会平安无事,谁知乖乖地一句话不说也能被人挑出毛病来,她是不清楚高阳公主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但刚才对方的怒火却着实让她“天真”的大脑清醒不少。 这里不是天高皇帝远的靠山村,亦不是平静安宁的龙泉镇,这里是长安城,是离天子最近的地方,是达官贵人遍地可见的地方,阶级性质在这里犹为突显,就在刚刚,若是没有杜若瑾突如其来地打断,那高阳一怒之下会将她怎样? 微微打了一个寒噤,视线悄悄投向正北那席,满身金翠的高阳肆意的笑容,半点没有刚才的狠厉,却让她打心眼里发冷。 “小玉,小玉?”卢智的轻唤让她回过神来,冲着她强扯出一丝笑容,落在对方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虚弱。 卢智眼光一闪,轻轻握住遗玉放在桌上的那只有些冰凉的小手,放低声音道,“小玉别害怕,大哥不会让你有事的,总有一日大哥绝不让你再受这样的委屈。” 遗玉鼻子一酸,低头闪过眼中的水光,抬头再次冲卢智一笑便扯开了话题,“大哥,刚才那人是谁啊?” 卢智掩去微冷的目光,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那是杜大人的长子,也是太学馆的学生,大哥同他有过几面之缘,这人” 听完卢智的讲述,遗玉再次被这个混乱的朝代给震着了,历史上高阳公主的亲妈是个谜,可是到了这里人家再不是母不详了。杜如晦的亲妹妹——蓉妃,便是生了高阳的正主,只是这个妃子比较倒霉,在生下高阳的当天就挂掉了,大概也因为这点,当今皇上才对高阳宠爱有加,态度纵容。 杜若瑾,若瑾,瑾,美玉也,似美玉一样的公子,这个名字实在取得贴切,只是她初次见这少年时候,对方明明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现在看着除了瘦一些,倒不像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两兄妹低声交谈的功夫,卢俊则在一旁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直到他身形都略微有些不稳,卢智才发现不对劲,越过遗玉伸手夺下他手中的酒杯,又将酒壶拿到自己这边,轻轻一晃——空的。 “卢俊。”卢智的神色不大好看,来时他已经再三交待过,他们三人今夜如非必要,皆不许饮酒,可酒量本就不好的卢俊却生生喝了一壶,这会儿脸色都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来,显然是一副喝多的模样。 遗玉从没见过卢俊饮酒,当下难免担忧地轻轻推了推他,“二哥,你没喝醉吧?”千万不要,喝醉酒的人多少都会有些坏毛病跑出来,她可不想刚刚被抚顺了汗毛的高阳再次炸起来。 “嗯没,没、没醉嘿嘿” 遗玉连忙扯住想要站起来的卢俊,心道:没醉还这样,那醉了还了得。 卢智轻叹一口气,伸手招来一名宫娥又取了壶酒,示意遗玉同他换个位置。 遗玉虽不明白他大哥想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让出了地方,却不想卢智刚在卢俊身旁坐下,就将案上酒杯倒满塞进了卢俊的手里。 “全喝了。” 遗玉眼睁睁地看着卢俊又灌下了满满五杯水酒,这才一把抓住卢智的手臂,“大哥,你干嘛呢?” 卢智扭头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他若是半醉,绝对会惹事,若是全醉了——” “嘭”地一声,卢俊整个人都趴到了矮案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 看着卢智丢过来一个“就是这样”的眼神,遗玉干干笑了一声,只觉得心头的压抑之感顿时消去了大半。 卢智正替卢俊摆好扭到的手臂,头顶一道阴影照下,抬头便见一张面带讥笑的脸,压住皱眉的欲望,淡淡问道: “有事?” “瞧你说的,没事小爷就不能过来敬你杯酒么?” 遗玉只看了一眼站在他们席前的少年,便将目光移开,垂头思索着,怎么这人眼熟的很。 “长孙止,我想咱们还没熟到敬酒的地步。” 卢智的话刚说完,来人便将身子压低,停在他面前半尺处咧出一个狞笑,低声道:“卢智,我治不了你,自然有人收拾你,刚才公主发那么大的火,你以为她就能这么算了,这是杜若瑾那病秧子在,等下宴毕——” 说到这里,来人又直起了身子,哈哈一笑后,转身朝自己的席位走去。 暂且不提卢智面上变幻的表情,遗玉又在心里纠结了,从他大哥喊出这人名字后,她就将对方认了出来,长孙止三年前在学宿馆后门那个纨绔子弟头子。 感谢书友20100615120053526,frank斐,∮乐静∮,吖萝的票票!谢谢亲们最近的长评,大家逻辑性都很强,哈哈,可惜真相只有一个╮( ̄▽ ̄)╭ 因夜宴部分有些小长,果子要好好修改一下,所以今日只有一更,抱歉啊亲们。 第七十一章 斗签 遗玉待长孙止走远,才轻扯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卢智,“大哥,这人又是谁?” 卢智轻皱眉头,“是长孙大人的三子,也是在国子学念书的,不过去年因岁考太差,从太学院被调到了四门学院,大哥升到太学院,顶的便是他的名额,大概就是因为这点,他闲来无事才喜欢找我麻烦。” 长孙大人!遗玉心头一跳,脱口道,“是那位国舅的儿子?”长孙无忌,当今皇后长孙氏的亲哥哥,官居尚书左仆射,位同宰相。 见卢智点头后,遗玉心下更惊,“那大哥你——” 卢智伸手制止了遗玉的话,低声安慰道,“无事,他只是长孙家的庶子,因性格顽劣不喜读书多为其父厌烦,长孙家中家教甚严,不会任他惹事,刚才他那模样,你只当见着疯子便是。” 在他看来,比起在学里的恶作剧和找麻烦,刚才长孙止顶多算是威胁的行为已经很是收敛了。 原来是庶子,遗玉一颗心放了下来,妾生的儿子本就没多高的地位,那长孙止也不过是仗着家中有个位高权重的老子才这般猖狂,不过刚才听他提到杜若瑾的名字,还恶意地称其为病秧子,若是三年前那个体弱少年还说的过去,可眼下那正在轻笑饮酒的人,面上并无病态啊。 “看什么呢?”卢智轻拍了一下遗玉的小脑袋,顺着她的目光朝北看去,而后笑道,“杜公子的确是个俊秀人物,连我小妹都免不了要多看几眼,可惜——唉,不提也罢。” 遗玉听了他前半句话大感冤枉,又被他一句“可惜”勾起了好奇心,见他就此打住,疑惑道,“可惜什么,大哥怎么不说了。” 卢智并不回答,自顾夹了菜吃,遗玉心知他是不愿效那长舌妇人背后议人,也不勉强,伸手取了沉甸甸的银头箸,小口尝起菜肴来。 没吃几口,就听耳边的哗笑声渐渐小了下来,再抬头一扫,便见高阳不知何时从席上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玉杯,娇声道: “今日是我高阳十五生辰,能与各位同庆,实是欢欣,来来,大家共饮此杯。”话毕她便将酒杯凑到红唇下,一饮而尽,又将空杯展与人前。 见此情景,在座宾客皆长身而起,举起手中杯盏,扬声喝到,“贺公主芳华!”虽声音不甚齐整,但凑在一起却也高亢嘹亮,遗玉作势将酒杯往唇边凑了凑,眼睑微抬,看向一脸娇笑的高阳,不论她先前作为,此刻这位公主殿下确实是身带尊贵之气。 高阳见众人饮尽方才将玉杯置于案上,又两手合在一处轻拍两下,只听西席乐台所奏曲调陡然变音,两行身姿窈窕的舞女轻快地步于席间空地处,随着优美的乐声缓缓舞动起来。 在座不少血气方刚的少年,难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个个姿容佳好的舞女,遗玉撇撇嘴,偷看了一眼侧头不语的卢智,见他虽也在观赏舞蹈但眼中却冷静依旧,暗叹一声自家大哥真是好定力。 这段舞跳了有半个时辰都不止,原先凝神观赏的人也都渐渐再次相互交谈起来,遗玉一边同卢智说些闲话,一边暗自替席间香汗津津的舞女们喊累,这哪里是跳舞,运动量都快赶上马拉松长跑了。 好不容易等这群舞女们退下了,又换上一对短打衣装的少年,各提一把长剑,音乐声一阵铿锵,两人便“对打”起来,遗玉看了半天才明白这是双人剑舞,暗道难怪他们出手没什么力气,原来只顾着姿势好看了。 之后又有几个节目,除了一些江湖技人表演的杂技,不是群舞就是独舞,遗玉无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正在席中转圈的舞女才终于停下摆了最后一个姿势。 主席位上,柴天薇趴在高阳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喝了几杯酒而脸色娇红的公主殿下便又伸手轻拍几声,那台上的舞女退下,不逾片刻就有几名宫娥手各自手捧一只竹筒穿梭入宾客席间。 遗玉看着卢智面色平静地从一名宫娥躬身递到他们这席前的竹筒中抽了一支木签出来,而后那宫娥又转至下一席上。 卢智扭头迎上遗玉疑惑的眼神,伸手递过那根绿头签给她,解释道,“这根绿头的是行签,上刻有不同的数字,专供客人抽选,公主作为主人,手上又有同等数目的红头的择签和少量金头的令签,咱们先抽了行签,等下公主再选了同样刻有数字的择签,凡是被抽中的,皆要继续亲自选了金头的令签,据上书的指示做一件事情才行,最后令签使完,主人便会择一位完成令签最优者送上彩头。” 遗玉点点头,将手中一指宽窄的的扁平木签翻过来一看,果然见底端刻有“十七”两个黑体小字,抬头看去,只见在座宾客每席皆有一人手持一支六七寸的长签,再看高阳面前的矮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只雕花竹筒,一只筒内插着密密的红头签,另一只筒内则是了了几支金头签。 “这叫做斗签,据说是高阳公主最先出的点子,现下却是高官女眷们闲来无事最喜用来打发时间的乐子,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遗玉有些担忧地问:“那令签上的要求不会让人为难吧?” 卢智轻轻摇头,不确定道,“听说都是些吟诗作对之事,就是不知公主的令签有何不同。” 遗玉待要再问,就听席上传来高阳的笑语声,“在座共四十八席,每席择一人得签,加上我这席上的两支,共是五十支行签,不过我今日只准备了十支令签,这绿头签都在你们手中了,各位可要看好上面的字数,等下被我抽中想要赖账可是不行的。” 主席位上,高阳一脸娇笑地饮了口酒,而后伸手在红头签筒上拨捻了一阵,直到所有宾客的目光都移至她手间,这才轻轻抽出了第一支择签来。 “三十五。” 高阳清晰地念出签底的字数,眼中流波一闪,却不见席上有人动弹,眉头刚要皱起,就听身旁一人轻笑道,“真是巧了,头一个便是我。” 坐在柴天薇身旁的杜若瑾缓缓起身,冲着众人一比手中绿头签,底下不少人便开始低声嘀咕起来。 柴天薇轻轻拍着小手,在一旁凑趣,“若瑾哥哥今日可不许抵赖——快点快点,抽令签!” 遗玉侧目看去,只见主席位上的杜若瑾轻轻弯身从矮案上金头签筒中取出一支木签来递给了高阳,对方只瞄了一眼签文,便冲众人道: “咱们今日的令签有些新花样,需得协作才行,我表哥这支签上刻着‘凭琴作画’四字,看来是要先等我抽出这弹琴之人才行。” 说罢她便飞快地又抽了一支择签出来,扬声念道:“是个七!” 席上众人一愣,就见高阳身旁又一人站起,却是表情有些不悦的长孙娴。 “是我。”长孙娴将手里的绿头签朝桌上一放,俯身抽了支令签出来递给高阳, 高阳接过来一看,顿时乐了,拍了两下矮案后才忍笑对着众人道,“真是巧极,刚要寻这弹琴之人,便是叫她抽中‘借景生琴’,那就劳烦娴姐姐给咱们大伙弹上一曲吧。” 话音刚落,便见席西两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古琴进了席间,又有两人在琴旁布了一张红木高桌,摆上文房四宝,以及作画工具。 看着长孙娴起身袅袅走至琴旁,杜若瑾亦大步走了过去,平静的眼中闪过一道彩光,面上笑容更深切了两分。 感谢紫云无梦,雨夜魅火,noralily,十米深白,第4只筱潴,!!d??的票票! 一更到,今日三更,求票! 第七十二章 才子佳人 曲江之上的芙蓉园在夜色中盛开,芳林苑内灯火通明,百丈红毯之上宾客满席却不见半人言语,只有月色下婉转动人的琴音缭绕人耳。 红缭纱帐垂下处,一袭月白素裙的柔美女子轻垂螓首,如玉的双手在琴弦间拨捻,在她身侧五步处立有一身姿修长的白衣公子,一手撩袖,一手握笔,伏案在纸间勾勒。 遗玉单手托腮看着不远处正合作应签的那对俊男美女,脑袋里刚蹦出一个“才子佳人”的念头,就听见席上渐渐了响起人们低声轻语的类似赞美。 她虽不懂琴音,可是也听得出长孙娴这曲着实优美动听至极,这也算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才色兼备的佳人了,不亏是大家闺秀出身,比起她这种“小家碧玉”来,确实要有“范儿”的多。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这对从各方面来说都十分映衬的男女,她的心里奇异地升起一股别扭的情绪来,皱眉压下这种感觉,遗玉侧身凑近卢智,小声在他耳边道,“大哥,这个长孙小姐弹琴真的很好听。” 卢智淡淡应了一声,简单回道:“嗯,长孙小姐的琴艺确实有名。” 遗玉刚要再问,就见身后不知何时躬身走近一个太监,附在卢智耳侧轻语了两句,卢智面色一变,对那太监点了点头。 而后扭头对遗玉低声交待道:“大哥有事要离席一下,你乖乖呆在这里,莫要乱走。” 遗玉知道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便点头任他跟着那小太监,趁着满座宾客沉醉在才子佳人的风采中时,一路悄悄退了席,直到一身蓝衣的卢智消失在她视线中,遗玉这才又回头继续欣赏俊男美女。 等到长孙娴一曲弹毕,杜若瑾也刚好落下最后一笔,两名宫娥上前将桌上的画纸小心拿起,缓缓展开在众人面前。 “好画!好景!” “杜公子画技果然绝妙!” 席间顿时响起纷纷赞美声,遗玉侧目看去,只见三尺长的画卷上,江水明月的景色跃然纸上,水墨之间栩栩如生,的确堪称佳作。 高阳坐在席位上,不顾一旁直撅嘴的柴天薇,扬声笑道,“表哥和娴姐姐果然默契,我听那琴音已是似有景在心,而表哥这一副画更是贴切无比,哈哈,这琴也弹了,画也作了,我且看看下个是谁——十七!” 高阳含笑举着手中的红头签,可半天却都没有人站出来,众人见无人应答,皆扭头看向邻席。 遗玉还在欣赏宫女展示的画作,却不想身边猛然多出一只手臂,从她身旁案上捡起了那支刚才被卢智撇下的绿头签。 “在这呢!” 遗玉看着本来还坐在她临席上的一名少女,此刻正站在她身侧高高举起那支绿头签来,脑子一时间还没转过来弯,又听高阳娇厉的声音响起: “过来取令签!” 遗玉怔怔接过身旁少女硬塞在她手中的择签,又被一把拉起来推了出去,踉跄了几步,站稳在席间空地上,察觉到满座宾客打探的目光,抬头看见不远处高阳冷冷的眼神,这才恍然大悟。 她犹豫了一下,而后躬身对着高阳行了一礼,开口道,“殿下,家兄方才离席,想必等下就回来了。” 高阳拇指轻轻摩擦着玉杯边缘,冲她眯眼一笑,“难道还要本宫等他不成,你过来吧,替你大哥抽一支签,照着上面做了便是!” 遗玉垂头微微皱眉,侧目看了看酩酊大醉的卢俊,再瞄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高阳,心下一苦,暗道一声倒霉,步伐有些沉重地走上前去,躬身立在公主案前,取了一直金头签出来递给对方。 高阳飞快地从她手里抽走那支木签,待看清签上所书,却是面色一改,直接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说完便将手中的金头签越过遗玉递向她身后,遗玉只觉身边一人靠近,刚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便听头顶传来一人低笑声: “确实有趣——那就劳烦卢小姐为我的画添诗一首,可好?” 遗玉直起身子,微瞪着递到自己面前那只握着令签的大手,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书了四字——倚画赋诗! 她嘴角微抽,挣扎了一下还是转身对着高阳一礼,歉然道,“殿下,实是小女不善吟诗作对。” 叫她作诗,作的好了太扎眼,作的不好高阳一定会找她麻烦,倒不如干脆不作。 “啪!”高阳一巴掌拍在案上,怪声道,“不会?我听卢俊说,你会的可多着呢,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给本宫面子!” 遗玉垂头暗自咬牙,心里把多嘴多舌的卢俊骂了几遍,方才消了火,她又不是受气包,虽然已经意识到这个社会制度的残酷,可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斥骂还是心头不爽的很。 “本宫现在就告诉你!你要么就给本宫赋诗一首,不然——你的两只手就都别要了!” 站在一旁看着高阳发火的杜若瑾微微皱起眉头,低声劝道:“高阳,不要这样。”而后又扭头对遗玉和声说:“卢小姐只需应个景便是,我画的是景,作诗确实不难,令兄才学甚高,小姐就不必自谦了。” 遗玉在心里纠结了一下,这怎么还和卢智有关系了,虽然是兄妹,可他才学好又不能代表自己才学也好行不,这不有卢俊那么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么。 高阳压下面上的不快,长孙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皱眉瞥了一眼遗玉,倒了一杯酒递给高阳。 遗玉感觉到众人投放在自己身上似是嘲笑似是讽刺的眼神,心中更苦。 暗叹一口气,知道今晚自己若是不趁了高阳的意,恐怕下场会很惨,卢俊醉成那样,卢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眼下也只能靠自己了。 这么想着,遗玉脑袋轻扬,冲杜若瑾点了点头,才对高阳恭声道,“那小女就献丑了。” 话毕便转身朝那张红木高桌走去,两名宫娥早已将杜若瑾的画作重新平铺在了桌上,遗玉轻撩起衣袖,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藕臂,待要下笔,却听高阳的冷声再次传来: “听卢俊把你说的只应天上有似的,本宫对你寄望可是很高,若是等下让本宫失望——哼!” 遗玉转身看向高阳那席,刚好对上这位公主殿下狠狠的一瞪,还有本来坐在柴天薇身边的杜若瑾,也不知何时换到了长孙娴的身边,两人正低头交谈着什么,时不时露出点点浅笑。 再扫视一圈满座的宾客,不少人脸上都挂了讥讽的笑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她仰头望了一眼天边的明月,想着尚在家中等候的卢氏,心中点点苦涩和无奈顿时消散开来。 她是不擅长作诗,现下也没吟诗作对的心情,可是她却没忘记自己上辈子是干什么的,既然让她赋诗,那她就好好赋一首给他们看! 感谢书友100602133729277的粉红票!二更到,继续求票! 第七十三章 只此一诗 夜间的凉风从曲江上徐徐吹来,红毯之上缭纱飞逸,满座宾客或笑或语,觥筹交错间殊不知又添几分醉意。 立在红木桌前的亭亭少女仿若未闻周边时而传来的嗤笑,专心致志地在纸上轻移素腕,轻启的朱唇间缓缓溢出几句模糊不清的碎言。 高阳正同柴天薇交头低语,讲到一些趣处,难免嬉笑一番,余光瞄见远处红毯上垂头书写的遗玉,脸上讥讽一闪,轻语道:“她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等下若是坏了表哥的画,我再给她好看。” 柴天薇听了她的话连连点头,侧目看着仍同长孙娴低语的杜如瑾,眉头微皱,扬声笑道:“若瑾哥哥同娴姐姐说什么呢,让我和表姐也听听可好?” 长孙娴但笑不语,倒是杜若瑾苦笑道,“还不是我那老毛病,前阵子娴妹帮着寻了些杂书,正商量着明日去取。” 柴天薇待要再问,却见高阳突然站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是那刚才还在就案书写的少女已经停笔退到了一旁,任两名宫娥将那画卷再次拿起。 高阳眯着眼睛远远看去,冷声道,“卢小姐写这么半天,到让本宫等急了,这就念给咱们听听可好?” 众人目光皆向遗玉看去,不少人眼中讽意更浓,但见这正值金钗之年的少女轻声一应,却并没回身再看那画卷,而是有些怔仲地缓步走至宴尾台阶处,遥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曲江,浅浅吟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月落摇情满江树。” 少女的声音婉转动听,几分稚嫩也被柔和掩去,众人闻她略带微空灵的音色,脑海中情景便缓缓浮现,再看那幅被展开的水墨画卷,只觉得那半丈画纸的景色竟似全现于人眼前,在座宾客面上的嘲讽之色渐渐褪去,不少人甚至惊讶地半张了嘴巴。 遗玉吟完这首便转过身来,明月下,莲灯中,一张娇俏又略带迷离的小脸上尚有几分洒然之色未曾散尽,鹅黄的裙角被风微微吹动,身后长长的轻纱披帛更是飘摇着蓝光,落在众人眼中,却好似将要缓缓飞离一般。 杜如瑾下意识地伸出一手隔空探去,直到席间猛然响起一声赞叹才飞快地将手臂收回,却又开始发起呆来。 “妙啊!”紧挨着主席位右侧席面上的一名中年男子直直站了起来,两步绕出席案,又一阵小跑至那幅画前,一字一句细细看着遗玉书写在左上角空白处的娟秀字体。 遗玉尚沉浸在诗中未能回神,心中不知第几回感慨张若虚这首惊艳绝伦的诗作,若不是被逼如此,她实是不想借用他这篇后世仅存的绝章。 “不对!这、这不是楷字,小姑娘!这是什么书体?” 遗玉压下心中由诗引发的共鸣,缓步走到那幅画前,迎上中年男子的询问,轻笑道:“是楷字,不过是小女闲来在家中所练,到让先生见笑。”之前卢智在席时她便见到了对面众席位上有几名年长者,问了才知道尽是太学院中几位典学和直讲们。 “妙啊!真是妙啊!如此诗篇,如此书法,不知小姐师承何人?”本来还称呼遗玉小姑娘的男子立刻改称她为小姐,面上带了浓浓的好奇之色。 此时已经渐渐有人离席上前,遗玉侧身让过,任这些人站在画前阅览,而后才对发问之人解释道,“若说师承,小女却是没入过学堂,仅在家中由母亲和兄长教导。” “敢问令兄是?” 遗玉一愣,暗自以为这人不认识卢智,方才答道,“家兄卢智,正是太学院的学生。” 谁知这人竟然双手重重一拍,惊呼道:“原来是他!怪不得、怪不得” 遗玉正感纳闷,他们兄妹可谓是“高调”入席了,怎么这位先生没看见她是同卢智一起的么。 中年男子后面的话却被淹没在四周不断的低叹和赞言中,听着耳边传来一些不断重复诗中几句佳段的声音,遗玉眼角闪过一丝自嘲,这篇号称“孤篇盖全唐”的诗作,她就不信等下高阳还能挑出自己半丝毛病来。 这么想着,就闻身后一声冷哼,原先还围在画前的众人皆是一愣,而后纷纷散开,任拖着曳地长裙的高阳走上前来。 高 新唐遗玉 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8部分阅读 只是对着那画上的诗篇一扫而过,脸上便已经不大好看,本来听完遗玉吟诗,她就知晓今日是不能借题发作了,被柴天薇一提醒,才想着上前来看看这丫头的字,望着能在这上面找出些毛病来,好治她一治,谁知道这么一看,心下又是一阵扭曲。 她自幼便被众人夸赞聪慧敏捷,琴棋书画虽不是皆通,可唯有书法却是练得极其漂亮,只是看了这画作一旁的娟秀小字,饶是她对遗玉很有成见,也难以否认这首诗是写的极好的,诗好,字也好,可是她的心情却很不好! “本宫看你这诗倒是作得不错的,这字写的也算勉强配得上我表哥这幅画了。” 略微躬身垂头的遗玉并没看到高阳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芒,只听她声音平和似带笑意,刚要暗松一口气,却没想对方语调猛然一变,厉声喝道:“明明就擅长赋诗,刚刚却再三对本宫推脱,你说!你该当何罪!” 遗玉心头一跳,虽没被她吓到,可是心头那股苦涩的滋味却再次泛起,也不争辩,只是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任四周之人随意打量。 “你不说话,是觉得自己有罪,还是没罪呢?”高阳的声调愈发诡异起来,遗玉听了只觉得颈后寒毛竖立,强压住皱眉的欲望,保持着语调的平静: “公主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高阳却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一般,面色再次转换,又回到刚才那副笑颜,“你知道便好,你是有罪,不过本宫也不重罚你,你且再来取一根令签好了!” 高阳转身朝自己的席位上走去,四周宾客也都各自归席,遗玉面无表情地跟着她走到主席位前,却见重新坐在软垫上的高阳伸手自顾挑了一支金头签出来,挥手撂在她脚边—— “本宫帮你挑了,念!” 遗玉咬咬牙,暗自决定回家之后便绣个小人每日敲打一番,但还是俯身捡起了脚边的木签,移眼看去,轻声念出:“盲眼猜物。” 柴天薇眼珠一转,立马拍起了巴掌,“好好!这个好玩儿!比那吟诗做对的要好玩多了!” 高阳也不理她,抬手招来一名宫娥,侧头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然后对着遗玉挑眉一笑,“等下本宫取件东西出来给你猜了,若是你猜的中,那本宫便免你的罪,你先将眼睛蒙上吧!” 说完不等遗玉反应,便有两名宫娥手捧丝带上前,在她眼周蒙了几圈,直至她连一丝微光都再难看清为止。 双目被蒙上,眼前一片漆黑,从四周传入耳中的低语和浅笑虽不似方才那般恶意,却也有种别样的清晰让她感到不舒服,一阵冷风吹来,遗玉打了个寒噤,强忍着不让心中淡淡的恐惧发酵,她双手紧握成拳,任牙齿咬住舌尖带来的点点刺痛提醒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感谢雾里寻影的打赏!感谢笑容颜,书友45192543,一生不爱人,uroi的粉红票!pk马上结束了,果子继续奋勇啊奋勇 实在大爱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呃,穿越文常见的抄袭事件还是无法避免地终于出现了,有雷点的亲们赶紧躲开好吧,果子也承认有小小欺负下小玉。但是木有黑暗,┐(─__─)┌哪里来的光明哈 三更到!求票呀!雷的死and想亲们!拿票票砸我吧! 第七十四章 瞬息惊变 看着被蒙上眼睛带到席间空地的遗玉,在座大多数座宾客的面色都古怪起来,原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庶民,看看笑话也就罢了,可经过刚才那一首堪称惊才绝艳的倚画诗,谁能说自己心中没多出几分惊羡来。 可众人心中皆知高阳公主摆明了是要找人家小姑娘麻烦的,虽个别人有心帮衬一把,但哪个又敢在这个时候多嘴,席上那位公主殿下的脾气可不是他们能吃得消的。 柴天薇看了一眼僵立在不远处的遗玉,扭头冲高阳神秘兮兮地问道:“表姐,是那东西么?” 高阳面上带了得意轻轻点头,从刚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杜若瑾犹豫了一下开口温声对高阳劝道:“等下不管卢小姐是否猜中,都不要再为难她可好?” “表哥,你是怎么回事啊,老帮那臭丫头说话——好了好了,等下她猜不中,我也不罚她,行了吧?” 杜若瑾见她这么说,心中便松了一口气,他这个公主表妹,虽然平日对他颇有些敬意,但脾气拗起来却是谁的话都听不进的,他还真担心等下她那牛脾气发了,对人家小姑娘不依不饶的,那可就坏事了。 又过片刻,便有两个太监合抬着一件蒙着黑罩的东西走进席间,在高阳的示意下放在了刚才杜若瑾作画的那张桌子上。 再说两名宫娥扶着站在场中的遗玉走到桌前,又低声给她讲了一些规矩,众人就见遗玉动作缓慢地伸手探了探,最后将一双小手放在桌面上便不再动弹。 这“盲眼猜物”在座的宾客多是玩过的,也就是得了令签的人蒙上眼睛,旁边的人都不能给提示,单凭这蒙眼的人一双手去触摸,猜出主人家给的物件,若说难易程度,那全要看主人家给出什么样的东西了。 现下这桌子上摆着的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不少人都小声嘀咕了起来,相互猜测起来,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蒙着黑罩的东西上,就等着高阳命人揭开,先让他们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掀了吧。” 守在桌边的两名太监听见高阳的命令,便有一个伸手利索地将罩在那东西上面的黑布抽了下来。 “啊!”站在遗玉身边的两名宫娥惊呼着倒退了好几步方才停下,面色发白地站在离桌子一丈远处不敢再上前去。 一瞬间,满座宾客无不膛目结舌,直愣愣地看着那原在黑布下掩着的东西,这是一只两尺来高的黑铁笼子,足足一个成年人环抱那样大小。 笼子里面关着一只比笼体小不了多少的白色凶禽,在座不乏多识广之辈,可却没一人能辨的出来这只鸟禽的类别:一身雪亮的羽毛好似根根都带着寒气,金黄的喙处闪着锋利的冷光,最让人心惊肉跳的便是那一对阴森又充满戾气的血红色眼珠,只消一眼,便盯得人头皮发麻。 “高阳!”杜若瑾绷着脸冲高阳公主喝了一声,他万没想到她竟然拿了这东西出来让遗玉猜。 高阳难得地没有理会他,嘴角泛起一丝冷血的笑容,扬声道,“卢小姐还请摸摸看,这是什么东西。” 遗玉虽被蒙着眼睛,但也能感觉到场上气氛的僵冷,单单刚才那两名宫女的态度便让她感觉到不妙,听了高阳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伸手。 “让她摸!”高阳也没给她多少考虑时间,一巴掌拍在案上,站在桌对面的两名太监便绕到遗玉那边一人捉住了她一只胳膊,不顾她的挣扎,就要朝那一掌宽窄的笼缝里放。 铁笼中那只雪白的凶禽冷冷地偏头盯着朝它伸近的小手,锋利的巨喙闪过一道寒光,没有人会怀疑被它那么一嘴啄下去,遗玉的手是否还会安然无恙地呆在腕上。 席间众人无不屏气凝神,有些胆小的女客已经别过了头去,之前同遗玉说过几句话的中年男子更是被身边的人捂着嘴巴使劲儿按在席上无法起身。 “不要摸!”杜若瑾飞快地从席上站起,“啪”地一声带翻了案上的酒杯,拔足就朝遗玉那边跑去。 眼前一片漆黑的遗玉狠狠地咬着下唇与那两个太监争夺自己的双臂,耳中听见那道制止声,心中的念头更强烈——不能摸!边儿都不能挨上!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忍住双臂的疼痛,死活也不肯再往前伸上一寸,可她在挣扎之间,左肘上却突然一麻,瞬间那只手臂便脱力向前伸去。 “哥!”指尖猛然触到一片冰寒,遗玉再难忍住,失声喊了出来,双目中涌出的泪水浸湿眼上的黑纱。 宴席上一片寂静,奔跑到一半的杜若瑾就这么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愣在原处,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只白嫩的小手最终还是被迫伸进了笼子,离那金黄的利喙不过寸距,众人只见笼中那只雪白的凶禽猛然将喙处贴近那只小手,却在眨眼间错过喙处,反用一颗雪白的脑袋挨着那只小手——蹭了蹭。 高阳所坐的位置刚好能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一双美目难得地呆滞起来,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而遗玉却被手背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给“惊”地忘记了挣扎,就连眼泪也被堵了回去,直到那软软的东西又挨着她的手背磨蹭了好几下,这才下意识地反手抚摸上去,手心传来的温热感让她有些难以置信,心下闪过数种念头,小心翼翼地又伸出一只手来贴上去,越摸胆子越大,越摸——越迷糊。 从震惊中回神的高阳捏紧了手中的酒杯,狠狠灌了一口入喉,厉声道:“摸好了就告诉本宫,这是什么东西!” 杜若瑾强压下心中的奇异之感,回头冲着高阳皱眉低声喝道:“高阳,不许闹了!” 却不想他这么一句话丢过去,高阳当场便一脚踹偏了身前的矮案,面上带着狰狞,怒笑道:“好!那我就不闹了——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瞒哄皇室的臭丫头给本宫拿下!” 这么一声令下,便从宴席东北角蹿出两名腰间挎剑的轻甲侍卫,飞快朝遗玉跑去。 铁笼中的凶禽猛然长啸一声便开始扑腾起来,遗玉被它突然的发狂吓的倒退了两步,虽挣开了身边的两个太监,却不知身后还有两双手正朝自己肩上袭来。 “住手!” 遗玉双肩猛然一痛,措不及防地被按着跪在了地上,膝上一阵刺痛,刚挣扎两下,便觉得颈间贴上一件冰凉的东西,与此同时,耳中陡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吼声。 卢智飞快地跑上台阶,眼中所见的便是这差点让他心跳停止的一幕:他从小爱护到大的小妹,此刻正衣发缭乱地趴跪在红毯上,脖子上紧贴着一把闪着森芒的利剑! 他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却不及高阳的令声下得快,“拿下!” 遗玉右侧的那名侍卫一把抽出腰上长剑顺势抵在冲上来的卢智的颈上。 高阳身子一松,背靠着软垫,娇厉的声音虽没有压过笼中凶禽的啸声,却也清清楚楚的:“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惹本宫生气的下场!” “嗯?”高阳话音刚落,一个略微上扬的鼻音便意外清晰地传入席间众人的耳中,正在笼中扑腾的凶禽也停下了利啸。 “惹你生气会有什么下场。” 只听到这低沉的声音,刚往口中送了一口酒的高阳脸色便是一白,面上狰狞尚未褪尽,却又带上了几分惊慌。 强咽下口中的酒水,她缓缓从柔软的座垫上站直身子,视线越过远处被侍卫挟持住的卢家兄妹,朝他们身后看去。 感谢雾里寻影,秋梦芸的打赏!感谢独墅,sanny,雪梦夕阳,,ava11的票票!! 一更到!求票!本月pk还有四天结束,本书现在第12名,今儿个开始每前进一名加更一章哈!づ ̄3 ̄)づ 第七十五章 又见面了 遗玉双手撑地,一动也不动地跪在红毯上,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脖子上此刻架着的是什么东西了,眼睛看不见,只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宴会上的动静。 她之前已经听到卢智声音,也能猜到他这会儿大概同自己一样被挟在别人剑下,正犹豫着是否出声询问,就听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高阳发话之后响起,四周气氛就突然间变得冷硬起来。 “四、四哥。”高阳的这声叫唤在此刻静悄悄的宴席上显得格外清晰,遗玉敏锐地察觉到她声音中的微颤。 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突然被收了回去,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也飞快撤走,接着便是“噗通”几下跪地的声音,她僵硬了片刻便跪坐在地上,刚要伸手去摸发疼的膝盖,便觉得一双大手落在了肩上。 “大哥。”闻到熟悉的味道,遗玉险些又落下泪来。 “小玉别怕,已经没事了,等会儿咱们就回家。”听着卢智在耳边的轻声安慰,遗玉点了点头,想要站起来,可是腿上稍微一动便是又疼又酸,卢智大概看出她此时不易轻动,便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又轻语几句,接着伸手去解她眼上的黑纱。 遗玉吸着小鼻子,耳中听见一阵缓缓靠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人站在了她身边,刚好挡去了远处江面吹来的寒风。 “高阳,你真是愈发能耐了。”站在她身边的人低沉的话语一出口,遗玉就辨出正是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参见魏王。”这齐吼吼的一声猛然响起,遗玉被唬了一跳,这可比开宴时候给高阳喊的那句贺词要整洁的多了。 “免礼。” “四哥”遗玉脑袋后面的结打的太死,卢智解了半天方才松了口子,听着刚才还盛气凌人的高阳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遗玉又使劲吸了两下鼻子,四哥、魏王,这就是传说中的四皇子李泰了,果然是厉害,听高阳这动静,整个地老鼠见了猫似的。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李泰又是不同,母妃不再是国母长孙氏,反倒是一个去世好些年的妃子,他同高阳一样,也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 眼上的黑纱终于被一圈圈取了下来,遗玉刚睁开湿润的眼睛,正对上台下一片通明的莲灯,疼地赶紧又闭了回去,被蒙了这么半天,又哭过,眼见着一点光便是难受的很,卢智见她这模样,略一思索便松开环着遗玉的手臂,直直站了起来,刚好挡住那片灯光, 场面这会儿又冷了下来,感到卢智的起身,遗玉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模模糊糊只看见眼前一片蓝影,想是卢智的衣料,刚要伸手去抓,只觉颈后一寒,余光瞄见左侧一道银光划过,想也不想便猛然蹿起,向前扑去。 膝盖上陡然传来的刺麻之感,却不及左肩处刹时蹿遍全身的剧痛来的迅速,遗玉闷哼一声,身体被人轻轻环住,左耳侧划过一道破空声,只听身后一人惊呼,紧接着她颈后便被喷上了一股温热的液体。 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幕仅是众人眨眼的功夫便已过去,等在场宾客反应过来,那原本跪在桌边却突然暴起拔匕行刺四皇子的太监已经远远摔了出去,此刻正仰面倒底,口中不断冒着血水。 差点痛晕过去的遗玉紧紧攒着眉头,看着近在眼前又有些模糊不清的金丝滚边领口,脑中晕眩之感更重,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还在心中咒骂着:他爷爷的,救错人了。 卢智僵硬地看着瘫倒在身侧之人怀中的遗玉,深吸了一口气咽下到喉的惊叫,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就要去接过她。 李泰单手环着只及她肩高的娇小身躯,轻轻一避,躲开卢智伸来的双手,而后两指迅速地在怀中之人背后点了几下,那已经被浸红的肩上便不再往外冒血,只是那仍插在上面的匕首,却让他轻皱眉头。 “高阳,过来。”依然是低沉的声音,却让早就被眼前的惊变吓得面无颜色的高阳公主老老实实地绕出席位,快步走了过去。 李泰将怀中的遗玉小心递给一旁卢智,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到他跟前垂头而立的高阳。 “说,是谁出的主意。”李泰昨日恰好在这芙蓉园内下榻,今夜听探子报过高阳这边的动静,便找人传了卢智过去问话,之后又接到消息说是银霄在这边,当下就清楚有人要引他过去,他便顺势跟着卢智去了芳林苑,哪想竟白白连累了倒霉的遗玉。 “是、是”高阳不是傻子,一听便知李泰是问谁蹿倒着她将银霄捕出来的,她虽性格暴虐,却也辨的清形势,今晚好端端地冒出个刺客来,摆明了就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再联想到她那么顺利就从她四哥的别院捕了银霄那怪物出来,事实已经是很明显了。 可是出点子的人却是她身边极为宠信的一个宫女,若是交给了四哥——悄悄抬眼朝对面那人看去,只是目光略一接触她便打了个冷颤,脱口将那人的名字交待了出来。 李泰听她说完,面色不变,对着身后一手轻抬,众人就见七八名身穿夜行衣的剑客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整齐地站在了红毯之上待命。 “银霄带回去,刺客送到刑部。” 三名夜衣剑客低声领了命便分头行动起来,李泰转身领着横抱遗玉的卢智,身后跟着剩下的夜衣剑客,向芳林苑外走去。 高阳见这克星走了,刚要嘘口气,却见那人下了几层台阶后又缓缓转过身来,在一片莲灯映衬中愈发妖异的青碧眸中闪过一片寒光。 “高阳,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说完这句似问非问的话,李泰便转身而去,不再理会红毯之上神情瞬间变得委屈的高阳。 “小丫头,小丫头醒醒。”是谁在她耳边嗡嗡乱叫,真烦人,就不能让她再多睡一会儿。 “让我来,你这么叫根本没用——喂!给我醒过来!”啊!吼什么吼,她不睡了还不行,耳朵都聋了! 遗玉双眼一睁便醒了过来,直直对上眼前两张放大的面孔,“啊”地一声尖叫便伸手抓去,可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从对方脸上穿了过去。 “啊啊!鬼啊!鬼啊!” 遗玉就这么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方才停下,怔怔看着已经退开一段距离的两人,猛然伸手指着他们中的一个,结结巴巴道:“小、小、小白!” 身穿白衣的白无常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满道:“咱俩不熟,你还是叫我白无常大人吧。” 倒是他身边的黑无常脸上带了点还算亲切的笑容,“小丫头啊,你还记得我们?” 遗玉压下心头微微的恐惧和意外,轻轻点了点头,见到两人脸上均露出浅笑,这才朝四处打量,只见大约方圆五米外尽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于是便提了胆子回头轻声问道,“我、我是不是又死了?”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之前替人挨了一下,那个痛劲儿现在已是消失无踪,就好像当时她坠楼也只是疼了那么一小会儿,之后便没了感觉。 感谢猪妈妈,紫子的票票!感谢静美兮的打赏!感谢书友090219091728012的更新票和评价票!眼瞅着就要奔到11名了,谢谢亲们! 二更到,求票!(写作软件瘫痪了一会儿,所以这章晚了,泪,再次声明本文不宫斗,让许多亲们纠结的血液问题就要有解释了,有雷点的注意躲避哈!携带天劫级别避雷针的就可以原地不动了!) ≈lt;ahref=≈gt;起点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第六十七章 前因后果 白无常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嗤笑,不客气地开口道:“想什么呢,你要真死了早就被小鬼把魂勾走了,哪还用得着我们哥俩出马。” 遗玉心头一松,暗道只要不是死了就好。 “不过你虽然没死,可也跟死差不多了。” 遗玉刚刚放下的一颗心瞬间又吊了回来,黑无常看她这模样,忙瞪了一眼白无常,“你吓唬她做什么,”随即温声对遗玉解释道,“你是因为身体受创,牵扯到了定魂心脉,魂魄不稳,所以晕厥过去,现在只是魂魄离体而已,不要怕。” “啊?”遗玉一脸呆滞,完全听不懂这面貌和善的小黑大人在说些什么。 黑无常眼见她迷惑的样子,轻叹一口气,张口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生死薄被错批,这世上多了一具缺魂少魄的生命,黑白无常奉命寻了紫薇命盘相同的遗玉的魂魄,可上面的人却错将定魂珠当成养魂丹给了黑白无常,遗玉错服入体,定魂珠凝聚在心口,汇做一条定魂心脉,虽也起到安神的作用,可定魂心脉过剩的的灵气却意外地附带了一些别的效果。 听完黑无常的讲述,遗玉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到:“那我能催生植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见到两人点头,遗玉方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是下一刻脸色却难看起来:“我、我记得之前自己好像流了不少血”惨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 白无常翻了一个白眼,“放心吧,你那是伤在了肩上,不是顺着那条心脉流出的血便无用,”看了一眼遗玉似懂非懂的表情,略微一顿继续道,“说了你也不懂,那十指连心总该知道吧——你就这么理解好了。” 遗玉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我们出来一次甚是不易,上次便是趁你魂魄不稳,才找到了机会检查你的身体,那时除了发现你多出一条心脉外并没无大碍,后来才又得知你有了那般机缘,因而这次仍是借你魂魄不定,特来嘱咐你一番,顺道也与你解释清楚。” 遗玉刚消化掉白无常的话,又听到黑无常提及上次帮她检查身体的事,心道应该就是在逃脱张镇那晚,她莫名其妙地魂游了过去,想来也全是因为他们,只是那时他们竟还不知道她那点“特殊”情况,消息可真够不灵通的。 “定魂心脉乃是异物,上头观你品性尚佳,允你借用,只是切记不可损耗过度,否则将有性命之忧。” 黑无常说完这句话就对身旁之人点了点头,而后对着遗玉一挥衣袖,在她视线模糊前,轻声笑道:“多保重,咱们今后是见不着了,你还是把我们哥俩忘了为好。” 遗玉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惊醒的,虽然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细缝,可也感觉到自己正趴在软绵绵的褥子上,肩上的粘腻痛感让她轻哼出声。 “大大哥” 屋里伺候的丫鬟听见她细微的声响,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出去。 眨眼间卢智便从门外冲了进来,奔到床边隔着纱帐,轻声叫唤,“小玉、小玉。” “大哥”遗玉听见了卢智的声音,忍着痛轻轻应了一声。 “大哥就在这儿,你身上有伤,乖乖趴着不要动,好好休息。” “嗯”知道卢智就在身边,遗玉放心不少,苍白的小脸贴着光滑的丝枕,心里想着刚才那场似梦如幻的谈话,肩上的痛感因她的分神减缓不少,不大一会儿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已近黎明,一夜未眠的卢智坐在床边的小凳上,透过纱帐隐隐看着静静趴在床上的遗玉,脸色很是难看。昨晚在太医给遗玉处理伤口时,魏王便传了探子将他离开之后宴席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卢智并没在魏王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妥,直到这时身边再无旁人才将情绪外露出来。 他真没想到高阳会过分如此,堂堂公主却心思那般歹毒,既恼怒自己的离去给了她可趁之机,又对醉酒不醒的卢俊气的咬牙切齿,昨晚他们跟着魏王一同回了杏园后,便有人将卢俊也扛了回来,被他一盆冷水泼醒后就丢在院子里,他下了决心要给卢俊一个教训,这会儿还让他在外面跪着。 至于高阳,原本相处来的那点情谊现下早已烟消云散,这件事他更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个亏吃的太大,仿若重重一棒狠狠打在他的脑袋上,若不还回去又怎解得了他心头的怒火。 等到遗玉第二天中午睡醒,一直守在床边的卢智嘱咐了她在这里好好养伤,又交待了一些事情,便带着面都不让她一见的卢俊回了龙泉镇去。 暂且不提卢智回家之后如何同卢氏交待,当晚遗玉又发起高烧,折腾一夜方才消停下来。虽然她遇刺时止血及时,之后救治得当,但那一匕到底是直直透传了她的肩膀,伤到了筋骨,因此她在床上整整趴了三天身上才有些力气,期间有专门的丫鬟为她净身喂饭,除了每日三次要喝的药苦了点,外加肩上正在愈合的伤口又疼又痒外,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到了第四天,却仍不见卢智过来看她。遗玉一早便得了太医的批准,被丫鬟小心翼翼地换上了轻便的精丝襦裙,扶着出了卧房。 早有人在小院中一棵杏树下布了软塌,遗玉右侧着身子斜躺在上面,依靠在松软的绣垫上,侧目看着树梢上尚未落尽的梅红色杏花,微微有些失神。 直到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突然的出声,才让她回头看去。 “王爷。” 来人身着一袭玉色锦衣,黑发银冠,体形修长,衣摆与襟边处的绣纹,随着他稳稳的步伐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金彩,待他缓缓走近,立在软塌后面的两个丫鬟早就面色微红地垂下了头。 遗玉怔仲地望着来人愈加清晰的面容,恍然似又回到了三年前薄荷草长出幼叶的那个午后,在龙泉镇的小院中,初见那双青碧眼眸的时分。 “恩、恩公” 虽身形有变,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当年那个眸生异彩的少年恩公常公子,只是三年未见,这人本就妖冶的面容愈发生地让人目不干敢视起来。 一更到!感谢书友090413143814795,书友670379,书友090720194655800,书友080813230007103,书友090215232604440,嵐亞書,蜜予,yea1995,猫猫037,jnjn的粉红票!感谢雾里寻影的打赏! 今日加更,果子会努力修改上传!谢谢亲们!(本文木有修仙情节,亲们不要误会,小黑小白应该是最后一次和大家见面。) 第七十七章 魏王李泰 看着走到她身前三步处停下的俊美青年,遗玉在一开始的震惊后,脑海中几道光影掠过,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 常公子和魏王原来是一个人,当年伸手救助她们母女的少年恩公,乃是当今皇上胜宠正浓的四皇子李泰! 这双眼睛遗玉绝对不会认错,再联想到昨夜卢智被人叫走,后又同魏王一起出现在高阳的宴席上,似乎有些事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卢智是知道常公子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眸的,聪明如他,在长安城呆了整整三年,又怎么会毫不知情,闹了半天竟是她们母女被蒙在鼓里,每每还朝闲容别院送东西去,却不知卢智已经和“常公子”搭上了线。 遗玉强压下心中的郁闷,对上常公子,或者叫李泰更准切,对上他一双神色不明的异瞳,苦笑着就要撑着身子起来拜见,这可是正儿八经地王侯,哪容得地人家站着她躺着。 不想李泰却低声道:“躺着吧。” 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躺了回去,她还记得这人的性子,乃是个说一不二的,自己若是强为了规矩去顶触他,反而不美。 微微错开视线不去看那张会让人失焦的面容,遗玉恭敬地应道:“多谢魏王。”这几日她喝多了补品,声音不似起初两日那般有气无力,只不过其中隐含的一丝苦意却是只有她自己清楚。 “伤口还疼么?” “好多了。”遗玉垂头乖乖地应答,暗道三年不见这人说话倒是会主动问话了。 见她如此回答,李泰微不可察地轻轻点头,而后又朝前走了一步,对着躬身站在软塌两侧的丫鬟轻摆了一下手,她们便小步退了出去。 这下院中只剩他们两人,李泰又朝前走了一步,已经是站在了软塌一侧,遗玉只觉周围空气凝滞,压力陡增。 “为何要替本王挡那一下。”李泰转身背对着她,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疑惑,若不是遗玉向来敏感,恐怕还当这人是嫌弃自己多管闲事,专来质问她的。 只是这问题让她如何回答,难道要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因他那晚衣衫颜色同卢智极为相近,她一时眼花才扑了过去?不知道她若真这么说了,是不是会被人直接架着从这园子中扔出去。 这几日来三餐皆是细致到极点的菜品,半晌的茶点单看卖相就知道价格不菲,她身上一日一换的衣裳哪件不是轻薄色正的宫缎被人这么待见着,傻子都知道为什么。 她虽不想借此居功,却是打算好好在这园子里养一阵子伤,几日没见卢智过来,必是成功对卢氏瞒下了她受伤之事,与其被送回家去让她娘操心,倒不如安安生生地留在这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也解了她白白挨这一刺的郁闷之情。 “嗯?”见她久不回答,李泰又转过身来,低头俯视着斜靠在软塌上的少女。 遗玉已经想好了说辞,待要应他,恰好迎上他转身投来的视线,看着他眼中点点隐晦的神光,她张了张嘴,又重新低下头去。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说不出口,不知为何,就是不想骗他。 一声轻笑溢出,遗玉惊讶地猛然抬头,若不是刚好捕捉到那人唇间微微勾起的角度,还当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卢智怕是再不敢穿那件蓝衣了。” 遗玉心头猛跳,肩上的麻痒之感顿时强烈起来,尴尬地望着李泰又恢复到一片平静的面容。 “也好,当年救你实是意外,如今被你还了回来,也算是两不相欠,好好养着吧,等你伤好自有人来接你。” 等到李泰转身离开园子,两个丫鬟又重新侍候在软塌两侧,遗玉还在回想着刚才那人转身离去时眼角划过的一丝自嘲。 李泰,李世民的第四个儿子,他的母妃谨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妃子,早在贞观年初便去世,似乎李世民格外厚待没娘的子女,高阳是一个被宠坏的例子,李泰则是个正面教材了,他封王之后仍被留在京都建府,又被特允在府邸设文学馆,自行引召学士,比起高阳的恃宠而骄,受到李世民如此优待的他,倒是安份的很。 皇室成员大多是百姓不得见的,甚至有些偏远地区少受教化之民认为皇帝是长了三头六臂的。唐律中又有一条,明文规定庶民不得乱议皇室,想来这也是李泰那对与众不同的眼瞳没有闹得人尽皆知的原因,不然她早该猜出“常公子”的身份来,哪还用得着今日受这惊吓。 在杏园的小院里呆到第六天,遗玉的伤口总算完全结痂,太医又给她换了两张药方,告诉她再潜心将养一阵便能简单活动肩部,得知除了左臂半年不能做剧烈运动外,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后,遗玉总算是可以放心地洗澡了。 只着一层薄纱的遗玉在丫鬟的协助下坐进了浴桶,心理年龄早就超过三十岁的她也不介意被几个小姑娘看去,加上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她们的摆弄,便任她们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擦洗。 这个热水澡一洗便是大半个时辰,浴桶里泡了花瓣,屋里点了薰香,差点睡着的遗玉迷迷糊糊被人扶出来套上衣裳,又稀里糊涂地躺回床上,正待继续好眠,门外却有人来报,说是卢智来看她了。 此时已近傍晚,本来还在发困的遗玉一听卢智来了,忙又让人套了件衣裳给她,将卢智请了进来。 卢智进门就看见懒懒靠在屋内软塌上的遗玉,看她那迷糊样子便知道是正带着困劲儿,见那巴掌大的小脸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白皙,松了一口气后脸上也带了淡淡的笑容。 “怎么样,在这里可住的舒坦?”卢智就近坐在了软塌对面的红木镂花椅上,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遗玉却不答话,反出声叫屋里的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等门被人从外面合上,遗玉脸上才带了些许埋怨,“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魏王就是常公子的?” 卢智也不意外她这么问,诚实地答道:“去年四月。” “这么早”原来他都瞒了一年有余。 “不早,若不是在机缘巧合,我还真不知道魏王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常公子。” 卢智将手中茶盏放下,侧目想了一会儿便对遗玉解释了起来:原来去年开春卢智进了太学院后,就有典学指点他到魏王府下的文学馆去,卢智又拜访了杜如晦,同其一番商谈后心中有了计较。之后递了名帖,参加了几次文学馆的茶话会,终于被魏王亲自召见,见到那人的瞳色便生了怀疑,怎知对方竟然很直接地解了他的惑,他这才将常公子和魏王李泰对上号。 遗玉待他讲完,方才疑惑道:“是魏王不允你告诉我和娘的吗?” 卢智摇摇头,眉头轻皱,“是我特意瞒了你们,卢俊也不知道,小玉,先不要问大哥,好吗?” 遗玉借着窗外微暗的天色静静地盯着卢智看了一会儿,方才轻轻点头应道:“好。” 感谢leyang-qian的票票! 二更到!感谢今日投票的亲们,今晚加更,继续求票! 第七十八章 怪物银霄 兄妹俩又在屋里聊了一阵,遗玉见卢智并没提及旁的事情,就知道卢氏还未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十二年前的往事,便也没有对他多言。 至于问起卢智是如何瞒了卢氏她受伤的事情,他却怎么也不肯告诉她,只是三言两语便转移了话题,倒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她也不勉强追问,只是母女二人头次分开这么久,难免心中升起一股想念来,跟卢智讲了却又被他一顿笑话。 最后遗玉小心翼翼地提到了卢俊,卢智的脸色顿时就板了起来,她已经从丫鬟口中探出,她受伤那晚卢俊在院里跪到了天亮。若说对这个不着调的二哥有怨气,那也仅是开始两天,到底是从小哄着她到大的,这会儿早就在心里原谅了对方,可看卢智的模样明显还在生着卢俊的气,她就没再多提,只想着过上一段时间她大哥气消也就没事了。 卢智当晚并没留下用饭,趁着天色半暗就离去了。 就要入夏,吃罢晚饭屋外也无半点夜寒,遗玉这会儿已经不困,便支了丫鬟们在院中那棵杏树下设了塌。 背靠着软垫,身上盖着小被,喝着丫鬟送入口中的银耳杞子汤,若是忽略肩膀上跟数百只小虫子攀爬似的麻痒,这日子真是美的没边儿了。 遗玉仰头乖乖地让人给她擦净嘴巴,心道这两个丫鬟也就话少点,别的地方都温柔体贴地惊人,等过两天她走了,若说还有点舍不得的东西,也就是她们两个了。 遗玉抬头看着夜空中渐明的月亮,正在想着林子里的山楂是否开始收了,忽见一道白影从小院空中划过,险些从软塌上蹦了起来,两个丫鬟见她身形微动,正以为她躺地不舒服待要询问,就听一声清冽长啸入耳。 抬头只见空中一道偌大的白影朝院中袭来,惊地两个丫鬟后退两步险些坐倒在地上。 那白影在临近地面一丈处陡然减缓了下坠的速度,问问飘落在地面,遗玉睁大眼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不明飞行物是什么东西。 好大一只鸟啊! 身后两个丫鬟看清院中落下的这只东西却差点急出了眼泪。 “姐、姐姐,银、银霄怎么跑这里来了。” “不、不知道啊,这可怎么办” 听见两个丫鬟躲在软塌后面的嘀咕声,同样被吓了一跳的遗玉脸色开始古怪起来,银霄?不就是那天晚上高阳公主拿来让她猜的东西? 她那晚被蒙着眼睛,自始至终都没见过被自己摸了半天的动物是什么,今日晚饭前同卢智谈话时候才知道原来是魏王养着的一只鸟,当时还没觉出什么问题来,现在一看却是心潮跌荡,这哪里是一只鸟,分明是一只“很大很大”的鸟好不好! 除了颜色不对,个头“娇小”了一点,简直就是一伪“神雕”啊。 想到自己曾经在人家脑袋上面摸来摸去,就觉得后怕,幸亏这鸟当时心情好,没有一嘴把她的手腕子给叼下来。 可是现在怎么办,看这只“神雕”的模样,似乎是没有离开的打算,盯着她的那对血红色的眼珠子也渗人的很,完了,恐怕人家是认出她来了,这该不会是来报那摸头之仇的吧 新唐遗玉 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9部分阅读 就在遗玉胡思乱想的当口,银霄却清鸣了一声,摇摆着身躯一步步朝她晃了过来,停在软塌旁,也不理会塌后两个腿脚发软的丫鬟,低下脑袋靠近遗玉搁在塌侧的小手——蹭了蹭。 刚才还脸色唰白的遗玉眨巴眨巴眼睛,僵硬地调整了一下脑袋的角度,视线落在靠着她小手的那个大脑袋上。 仿佛又回到了那夜,她饱含惊吓的一颗心在手指触摸到黑暗中一点柔软后,想也没多想便反手摸了上去。 软的、温热的、细密的羽毛,渐渐地她的胆子又大了回来,一边抚摸着把脑袋靠在榻上的银霄,声音尽量平和地张口道:“你们两个快去找人过来。” 两个丫鬟自然也看见银霄那副“温顺”的模样,胆子大点的那个丫鬟抖着腿挪开了步子,一点点远离杏树,直到院门口处才拔腿跑了出去。 遗玉轻呼一口气,视线一转便看见银霄的大脑袋侧头盯了一眼那丫鬟的背影便又回过头来继续磨蹭她。 遗玉苦笑,她有这么招“鸟”喜欢么,瞧它那享受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银霄这时候的样子还真让她产生那么点小小的回忆,记得四岁那年,她和卢俊在山上带回家过一只小鹰,也是雪白雪白的,遗玉现在还能记起它吃了虫子后,也是喜欢这样靠着她撒娇一阵 遗玉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看着银霄金黄的喙和血红的眼珠,下意识地嘀咕道:“颜色不对啊应该是琥珀色的眼睛嘴巴是黑的晴空是” 哪知她细细的一声“晴空”刚刚脱口,挨着她手心的银霄就猛然张嘴鸣叫了一声,吓地遗玉“嗖”地一下收回了小手。 银霄见她这模样,直起脑袋来,立在她软塌边就开始扑腾翅膀,一边扑腾一边发出短促的叫声,遗玉刚朝后躲了躲,就见院外猛然窜进几道人影。 首当其冲的便是几日未见的魏王李泰,遗玉只当他早就离开芙蓉园回了自己府上,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 “银霄!”一声轻喝响起,院中灯笼不甚明亮,虽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遗玉也能听出他声音中隐含的厉色。 银霄听见主人的叫喊,有些不情愿地停下了折腾,却还是立在遗玉榻前一动不动,等到李泰再喊第二遍,声音中已是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银霄遂耷拉着脑袋,三步一回头地朝李泰走去,若不是它体形太庞大,院内气氛太僵硬,遗玉险些要笑出声来。 等到银霄终于慢慢扭晃到李泰身边,遗玉早没了半点刚才的惊慌和惧怕,反倒开始觉出这只“神雕”的几分可爱来。 “扰到你了,早些休息吧。” 淡淡丢下这么一句话后,李泰转身便带着刚才奔进院中的几个人离开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银霄照样是亦步亦趋地,直到消失在遗玉的视线中。 他们走后不久,那个去喊人的丫鬟这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到榻前扶起还坐在地上的另一个丫鬟,两人垂头就对着遗玉跪下,惊地她连忙喊着让她们起来说话。 “卢小姐,刚才银霄突然来了院子,咱们姐妹真是被吓着,这才躲了望小姐恕罪。” 遗玉嘴角一抽,暗道刚才若不是她不能动,绝对比她俩躲的快。 口中却温言答道:“没事,你们赶紧去清洗一下吧。” 两个丫鬟如获大赦,又对着她行了一礼方才手牵着手走开了。 这天晚上入睡后,遗玉做了一个梦,梦中小小的一只晴空,长啊长啊,就慢慢变成了银霄的模样,浑身雪白发亮的羽毛,锋利的金黄|色利喙,宽阔的翅膀,还有一对晶红的眼睛 三更到!感谢静物,炎昭的粉红票!!昨晚说了pk每前进一名就加更一章,现在继续加更中!求票!!感谢亲们支持!!稍晚将有第四更!! 第七十九章 又见高阳 做了一夜梦的遗玉早上自然起来迟了,好在她正在养伤期间,不是吃就是睡,也没人叫她早起,天白大亮才隐隐听见屋里两个丫鬟说话的声音,等她轻轻唤了她们,两人赶紧闭了嘴走到床前伺候她梳洗。 喝完一直温着的汤药,遗玉接过茶杯漱口,试着扭了一下肩膀,虽然还是又疼又麻,可好歹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外面天气好的很,刚服了药得等上半个时辰才能用饭,遗玉便带着丫鬟坐到院中树下晒太阳,只是几日间,这杏树上的花便又褪去好些,院子里打扫的极其干净,地上半片花瓣都不见,因此这会儿躺在树下,倒是少了几分趣味。 一连七日呆在这小院里,足不出户,绕是不大喜欢出门的遗玉也开始觉得无聊起来,看了看乖乖站在身侧的两个丫鬟,她想了想,便对着其中一个开口问道: “王爷有说过我能出这院子吗?” 这个叫平彤的丫鬟连忙答道:“卢小姐当然可以出去,只是前几日您伤处未合,王太医特吩咐了不易多动,现下您若想到园中逛逛,自然是可以的。” 平彤就是昨晚银霄进了院子后,跑出去喊人的那个丫鬟,另外一个则叫平卉,都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两人大概因为昨晚遗玉的态度,行事比起前几日来放开了一些,不再是遗玉问一句答半句的样子。 还大半个时辰才能用饭,遗玉也不太饿,得了她肯定的回答,便对平彤点头道:“那咱们就出去走走。” 说完就伸手让平彤将她扶了起来,她肩上虽仍不能动作,可腿脚是好的,早过了前几日的虚弱期,只是想要一个人走,两个丫鬟却是不任她的。 于是遗玉便被平彤扶着,身后平卉拿着软垫,头一次出了这小院。 杏园景致果然很好,遗玉一路逛去也不嫌累,倒是扶着的她的平彤隐隐见了汗,走到一处凉亭后,三人正好歇脚。 只是刚刚坐下,遗玉便开始后悔起来,瞅着缓缓朝这凉亭走近的一行人,看着为首那个身穿茜色广袖牡丹纹长裙的娇丽少女,暗暗咬紧了牙,任平彤将她扶了起来。 “公主。” 高阳也很意外在这里看见遗玉,她并不知道对方正在杏园养伤,上次宴会过罢被李泰威胁后她先是老实了几日,看着一直没人来找麻烦,这才想着来主动去找她四哥求和,可是到了杏园却被告知人还没回来,于是就带着下人在这园子里逛了起来,远远看见亭子里进了人影,好奇之下也晃荡了过来。 看着躬身行礼的三人,高阳既不答话,也不让她们起身,吩咐身后的宫娥们在凉亭收拾一番后,坐了下来。 遗玉垂着脑袋,视线微微上移,瞄见正捧着茶杯饮水的高阳,眉头轻轻皱起。 润了润嗓子,高阳方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全赖公主殿下宴席上的刺客捅了她一下,才在这园里养伤的。遗玉心里这样想,嘴上恭敬答道:“小女现下暂居在这园中。” 高阳抬眼瞥了一下遗玉,“那就老老实实呆在屋里,这里也是你能乱逛的?” 话说高阳本来已经把她生辰宴上虐待人家小姑娘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这会儿看见遗玉方才又记了起来,面上虽没显出,心下却是已经把那日宴席上她在众宾客面前丢脸的事情给算到了遗玉的头上,她也不想想若不是自己非要下手偷捕了银霄,还一直找遗玉的麻烦,哪里会有后来的种种。 遗玉听了高阳的话,心里也是不爽,肩上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头却依然垂地低低的,应声道:“是,那小女现下就回去了。” “见着本宫就走,你是什么意思?”遗玉说要走,高阳还偏就不让她走了。 遗玉轻吸两口气,更加坚定了回家之后要打小人的想法,“小女并无他意。” “啪!”高阳狠狠将手中的空杯丢在了她的脚边,碎裂的杯片有几块反弹在她的裙面上,这突如其来地一下让遗玉惊吓的同时暗自郁闷,这公主的坏毛病她也摸到一些,拍桌子摔东西就是发火的前兆,冲着谁,谁倒霉,早知道这样,她刚才就不应该出来逛,还不如乖乖地呆在院子里数树杈呢。 “你还会顶嘴了!” 遗玉嘴角一撇,公主要找理由,总是有一千一万个能压死你,谁让咱是平民,又是个人家看不顺眼的。 就在遗玉认为自己又要被当成出气沙包敲打一番的时候,余光却扫见两道人影——昨晚才见过的魏王李泰身后跟着一名侍卫沉步踱了过来。 高阳也已看见来人,嘴巴一弯,脸上便没了刚才那冷怒的模样,站直身子娇声唤道:“四哥。” 随后亭中宫娥一齐朝魏王行了礼,遗玉三人也没落下。 李泰越过遗玉,在她方才坐着的石凳一旁的那只坐下,也不去看高阳,只低声道:“免礼,坐吧。” 高阳听完他的话便顺势又坐了回去,遗玉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没想李泰却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还站着?” 遗玉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泰,又看了一眼微微皱眉的高阳,小步挪过去坐了下来,人就要懂得看清楚眼前的形势,谁震得住场子,咱就听谁的。 李泰扫了一眼高阳,问道:“找我何事。” 高阳正偷偷瞪着遗玉,冷不丁被李泰一问,忙回神答道:“啊、没,也没什么事。” 遗玉又把脑袋垂了下去,什么叫没事,没事刚才还找她的事,这公主真是吃饱了撑着的。 “高阳,”李泰神色不变地盯着高阳看了一会儿,直把她脸上的血色看掉了一半,方才继续道,“今后不要到我的地方寻开心,知道吗?” 这是高阳自上次生辰宴后第二次接到李泰的警告,也是她自打有记性以来第三次被他的警告,她自认李泰对她虽不假辞色,可比起他人来却是难得有几分容忍在的,今天却当着一个庶民的面给她没脸,她向来最好面子,一时间没能忍住,直接就吼了出来: “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么一吼,李泰那对青碧的眼眸立马微眯了起来,低声反问,“你耳朵聋了么。” “李泰!”愤怒的高阳直接喊出了魏王的大名。 “滚。”李泰语调不变地口吐毒言。 遗玉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也不敢抬头,只竖起耳朵听着两人动静,天知道她这会儿多想看看高阳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高阳强忍着没让羞辱的泪水涌出,提起裙子就朝亭外跑去,只是刚奔了两步便又被李泰叫住,“高阳。” 等到她回过头来,李泰便长腿一伸,错过遗玉脚尖,便将地上一块破碎的瓷片踢了过去,正好落在高阳脚下。 “收拾干净再走。” 遗玉再难忍住,扭头偷看了一眼,就见那位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美丽的小脸上此刻正挂着两行晶亮的泪水,一脸“悲愤”地望着她,哦,望着她身旁的魏王殿下。 见到李泰一语不发地回望后,她方才转身呜呜哭着跑开了,遗玉赶紧又把头侧回来,只觉得心中那个有些恐怖的高阳公主,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感谢一掬清泉的粉红票!感谢雾里寻影的打赏! 四更到!感谢亲们把果子从第12挺进了前十,今日暂且加更两章,明天继续补上加更章节!!求票!! 第八十章 字写得不错 高阳一走,遗玉自觉也没继续留下的必要,起身对着李泰一礼,轻声道:“王爷,小女先回院中去了。” 半天没等到人回话,余光一扫,就见魏王殿下正望着刚才高阳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首诗名叫什么。” 遗玉一愣,方知他问的应是她那日在高阳宴上应签所写的诗,“回王爷,那首诗题名为春江花月夜。” 李泰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字写得不错。”说完这话,魏王殿下便起身绕出亭子离开了,侍卫紧紧跟上去。 遗玉看着那人负手远去的背影,因见高阳而乌云密布的心情,不知为何放晴了不少。 “卢小姐,咱们回去吧?” “嗯,回吧,我也饿了。” 一路往小院回时,遗玉才想起不对来,这人知道自己作了一首诗也就罢了,又从哪里看得她的字的? 这头遗玉在杏园养伤,卢氏在家中却不好受,那天遗玉跟着两个儿子走后她的眼皮子一直跳,第二日一早便坐在家中等待孩子们回来,可直到下午日落,才等到两个儿子,闺女却不见了。 卢俊到底沉不住气,没等卢智将想好的说辞讲出,就先被卢氏看出不对来,板着脸让两兄弟跪下后,也不让大儿子开口,就听小的把事情前后稀里糊涂地讲了一遍,卢俊那晚本就醉酒,事情经过全是从卢智处听来,难免叙述失真,卢智看他们母子俩一个讲的模糊一个听的更迷糊,只能暗叹一口气,老老实实地交待了。 卢氏黑着脸从头到尾听他讲了一遍,直到他说到遗玉替魏王挨了一刀,再难忍住怒气,一耳光便甩在了卢俊的脸上,一旁侍候的小满也不敢吭声,眼瞅着卢氏又将案几上茶杯抓了起来摔在卢智身上。卢氏这点子行为举止倒是和高阳公主日常有些相像,若她知道那害的自己闺女吃苦的罪魁祸首也是这般几次摔杯砸桌,不知是否还会如此。 卢氏摔完杯子总算暂按了怒火,咬牙切齿地继续问了后来的事情,得知遗玉已无大碍且住在芙蓉园养伤后,先支了小满去后院做饭,方才开始劈头盖脸地训斥两个儿子,最后好赖是在卢智的劝慰下,决定在家等候,魏王那里的条件自然不用说,又有太医看护,比起在家中养伤实是更好的选择。 于是就在遗玉满心以为他娘被她大哥瞒着时,卢氏正寝食难安地在家里等着她养伤回来,就连大兴干果行上门来收山楂,也都是卢智和卢俊专程辞了假回家办的。 遗玉在杏园这一待就是半个月,腰上都快要养出肉来时,卢智总算是来接她回家了,临行并没看见魏王,可却有杏园的大管家亲自送他们上了马车,又一路护送到长安城门口。 等到出了长安城,坐在马车里的遗玉还在想着临别时候差点哭出来的平彤和平卉,心中虽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纳闷,她有那么招人喜欢么。 “给。” 看着卢智递过来的锦盒,遗玉有些疑惑地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道:“什么东西啊?” 还没听见卢智回答,她就已被盒中之物引去全部注意力,盒里竖放着一块两掌大小的紫地椭圆砚台,砚首雕刻有几行小字,内嵌满圆砚堂,砚池位于底端,呈弯月状。 “是王爷所赠的红丝砚。” 遗玉挑眉,伸手去触那砚台,只觉入手光滑细润,冰凉腻肤,凑到车窗处借光细看更吃一惊,这紫地砚堂上竟然流有淡淡红丝,交穿而过,隐约形成一幅美景,有江有树有山有月,好不稀奇。 遗玉一边用手指轻轻划过砚堂上的图景,一边疑惑道,“这紫地红丝砚可是价值不菲,王爷为何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卢智表情一怪,轻咳一声,答道:“不是送我的,是送你的。” “啊?”手捧砚台的遗玉微怔,刚好瞥到砚首几行小字,凝眸一看,却是吃了一惊,这四行小诗刻的乃是:‘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正是她在高阳生辰宴会上默的那篇《春江花月夜》其中四句,这砚上的字虽小了一些,但确确实实是她的颖体,尽管少了她书写时那几分神韵,可一笔一划也好似临摹她当日在画上所书一般,真真是让她惊奇。 遗玉沉默了好一会儿,压下心中淡淡的莫名情绪,将砚台放入锦盒中收好,不再同卢智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他是如何同卢氏交待自己的去向的,寻思着两人串串供,回去也免得被卢氏揭穿。 哪想卢智却坦白地告诉她卢氏早已知情,又将宴后第二日回家发生的事情同遗玉讲了,只是避过了卢氏甩耳光和摔杯子的事情。 遗玉当下脸色僵硬,想到自己在杏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时候,卢氏却在家中日日操心,难免一阵愧疚。 等他们回到龙泉镇,走进自家院子所在的街巷,远远便看见卢氏站在门后等着,遗玉心头一酸,脚步加快了几分,那头卢氏已经看见她,忙也迎了上来,半个月没见的母女俩一照面,差点都落下泪来。 卢智哭笑不得地看着站在巷中就开始“互诉相思”的娘亲和妹妹,忙上前劝了她们回家再说。 等到夜晚遗玉歇在卢氏的床上时,嗅着她娘身上淡淡的香气,被她轻轻抚摸着脑袋,还在感慨着金窝银窝不如狗窝的理论。 半个月前她离家时,还想着不过是公主请客吃顿饭罢了,哪知那日一去,竟途惹出诸多事来,现下再想想高阳的生辰宴上发生的一切,先是公主莫名其妙地看她不顺眼,而后又抽到她行令签,再作倚画诗,又盲眼猜物,被侍卫抓,最后遇到刺客,摸瞎地替魏王挨了一下,导致魂游一趟,那一夜当真是算得上惊心动魄了。 在杏园静养这段时间,遗玉想了很多,从高阳想到封建皇权,从魏王想到卢智今后要走的官路,从园中衣食住宿想到自家的经济状况,但最多的还是在思考魂游时候黑白无常的话,对于自己身上那点特殊情况,她总算不再是云里雾里,细细品味他们的嘱咐,经过多日的思考,心下总算是有了底。 说来也巧,她自八年前发现自己的“特殊”后,每次都是从指尖挤了血出来,正是歪打正着,现下知道只有十指放出的血才有用,在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过去自认类似“唐僧”的想法感到可笑。 她牢牢地记住了那句损耗过度便有性命之忧的话,那两人虽没明说这个“度”在哪里,遗玉却已经大概猜到,也就是每日两滴血的量,针口还可自行愈合。还记得小时候有次村里闹旱灾,她一次挤了好多血出来,之后那只手就连痛了几日,现下想来一阵后怕,好在她本不贪心,这八年来从没过了那个“度”,倒也安安稳稳的。 卢氏不知道遗玉正闭着眼睛一边假寐一边想事情,只当她已经睡着,给她掖好被角,也躺了下来,扭头看了一会儿遗玉在黑暗中轮廓模糊的小脸,连日来首次安心地阖上眼睛缓缓入睡。 一更到!感谢茶茶阳光,tongzhu,麦芽牛奶糖,raeraeyg,ぁi釹榊,小面包78,猫眼624的票票!感谢雾里寻影的打赏!感谢猫眼624的评价票! 今日补上pk加更内容,感谢亲们支持!!继续求票! 第八十一章 归家琐事 第二日一早吃过饭,卢氏把小满支回家去,在客厅里同三兄妹开诚布公地谈了一个上午,将十几年前的事情重新摆到了台面上。 卢智从起初的惊讶和担心,再到被遗玉追问他们生父时的犹豫,心思几经变化,还是没能松口。 卢氏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勉强,遗玉在郁闷的同时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卢俊同她一样也不知道那位“死鬼”爹爹姓什名谁,两兄妹所知道的故事版本大多一样,只不过一个是从有记性后就开始被卢智灌输的,一个则是前不久才知道真相的。 最后卢智只撇下一句“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便表现出一副不愿同他们继续商讨此事的模样。卢氏无奈地对遗玉摇摇头,就转身去厨房做饭,卢智大概是怕遗玉再问,便紧跟着她后面也去了后院,留下屋里两兄妹大眼瞪小眼。 遗玉看着坐在对面的卢俊,眯眼问道:“二哥,你就不想好奇咱们那那个爹是谁么?”她实是奇怪,按说刚才自己追问卢智时候,同样不知情的卢俊应该帮腔才对,可他却老老实实地一句话也没插,这同他的性格可是大大不符的。 哪知被她一问,卢俊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我一点儿都不好奇。”遗玉自然不知,小时候卢俊每次闹着要爹,卢智都是如何“恐吓威胁”他的,甚至在遗玉穿来之后,每隔一阵子,卢智还是会背地里“教育”卢俊,以免在她面前说漏嘴。 “真的?” “自然是真的,有娘和你还有大哥,那就够了,我管别人做什么。” 遗玉紧紧盯着卢俊的表情,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只能暗自嘀咕了两句。 “小玉,”卢俊见她脸色古怪,便带上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你是不是真的不生我气啦?” 遗玉知道他还在担心自己因为晚宴的事情生气,咧嘴一笑,“昨个儿不都说了么,我哪个都不气了,你只要记得以后切莫喝酒就是。” “不喝了,再不喝了!”卢俊脸上满是懊悔,虽然先后被卢智和卢氏教训了,但一想起那晚他醉酒时候自己妹妹差点被人当着他的面害死,就是一阵悚然。 卢俊心思全写在脸上,遗玉想了想,还是温声劝道:“二哥,这次事后,你再同高阳公主见面,可莫要招惹她了,若是她主动找上你,你也不要为了意气之争,就不管不顾的,好吗?” 卢俊使劲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被小他四岁的妹妹说教有什么丢人的,“嗯,大哥和娘亲都与我说过了,我以后见了那臭、见了公主,绝对躲地远远的。她那是没见过我这样的直性子,觉得稀罕才对我过多容忍,可她毕竟是公主,人又娇蛮,说发火就发火,咱们又根本惹不起她,我再不与她较劲了。” 看着卢俊难得的认真劲儿,遗玉扬眉一笑,他有这番觉悟倒是她没想到的,想必是经过卢智的狠狠敲打,脑子才终于不那么呆板了,这次看来真是把他吓怕了,想必以后卢俊就算依然“单纯”,在开口和做事之前也不会不经大脑了。 中午吃完饭小满便回来了,卢氏嘱咐了她好好照顾遗玉后,就带着两兄弟乘马车到龙泉镇附近的小乡镇去看之前挑好的庄子,晚上他们回来,卢氏手上已经多了两份房契和地契,还有几张那庄子随带下人的卖身契,卢氏本想自己找人伢子买,可见到几个可怜的,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若是她只买了庄子不要那些下人,那卖家便会重新将他们打发了,还不知道以后会卖去哪里。 遗玉问了几句,听卢氏说那些人都是看着老实的,才放下一半心来,之后又忙着感慨自家总算也迈入了“地主”阶级,倒是没多少同情那些卖身为奴的人。 这个时代的背景就是这样,社会阶层分级明显,主仆关系随处可见,也许很多同当初的刘香香一样,是被逼无奈才卖身为奴的,但到底没几个奴人有刘香香那样的经历,可以跨洲越县地逃掉,基本一纸卖身契便拴牢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其实现实也没那么残酷,只要老老实实地,自然能够吃饱穿暖,有些大户家的奴仆可比寻常农户都过的要滋润。 在遗玉看来,新买的庄子附带的那些下人,能够遇上卢氏这样的主子,也算是他们的运气,只要没有偷j耍滑的,卢家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当晚两兄弟又在家中睡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离开了。 遗玉因为肩膀不能轻易动弹,卢氏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回家之后便是吃了睡,睡了吃,就连练字也被卢氏严格控制在小半个时辰里,无聊程度直追她住在杏园那后几日。 刘香香知道她的事后,每天都跑来送一次汤水,遗玉起初还吃的新鲜,到了后来却一见着刘香香直觉就想往床上躲,也难怪,再好的东西连着吃上大半个月也会想吐的,何况刘香香只会熬那一道滋补汤。 这天遗玉照常在卢氏的监督下练了几张字,而后就被她强行扯回床上歇着了,大概也知道她无聊,卢氏前几日便托了镇上书店的老板给遗玉稍带了两本杂书,好歹让她在吃吃睡睡外也有了别的事情可做。 遗玉靠在床边看书,卢氏盘腿坐在床尾数钱,床上铺了一块大布,上面白花花地放了些小块碎银,边上是一摞从镇上买来的一两银子三个的素面荷囊。 前不久遗玉还在杏园时候,林中山楂收成,卖了二百余两,照这么算,只要山楂一年三到四熟,扣去本钱,他们家也能有个小千两的收入,确实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本来卢氏给遗玉买了些首饰,又给两个儿子置办了庄子,加上给刘香香的五百两,手头已经没有多少银钱,现下得了这卖山楂的银子,才又宽松起来。 这床上的碎银是她昨日特去镇上当铺找人换的,说是明日带着遗玉去庄子时提前给下人们发一次月钱,六七个荷囊里都放了一两银子,另外有两个是装了二两的,遗玉合上书,疑惑道: “怎么给那么多?”确实是多了,就在这龙泉镇上,一家普通的农户,一年的农收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罢了,那些人守着庄子,自有随庄的土地田产养活,那各种产货到了年底交算时候,大概也就百来两银子,可看卢氏这样子,一个月便发下十几两,岂不是一年不赚还倒贴了。 “咱们毕竟是新主,这头个月的银钱发多一些,他们日后做事也会踏实地多,下个月一人发上五钱银子也就够了,两个管事的是一两。” 遗玉穿来便是农户,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讲究,但卢氏毕竟曾做过大户夫人,见她这般说法,遗玉便不再问,又翻开书看了起来。 二更到!感谢书友20100411140009999,ls,d_earl,陶毛毛的票票!! pk加更章节大概在九点以后!谢谢亲们支持!继续求票!! 第八十二章 庄中下人 就在遗玉痛并快乐的伤员生活进行着的时候,长安城权贵之间却飞速流窜着一条劲暴的消息——向来圣眷浓厚的高阳公主被一道圣旨丢进了实际寺的尼摩塔,皇上专派了御林军在寺内护卫,对外声称是公主要潜心诵佛三个月,以祈唐民福泽。 可就连不少长安城平民都清楚,高阳公主这哪里是去祈福的,分明是被皇上给禁足了。一些好奇心重的权贵们打听后,才知道这事发的原因,还要提到圣旨颁下前几日,在太学院里,高阳怒驳六艺直讲,并当着众学子的面掌掴了书艺方典学的事情。 这方典学虽品级不高,可却在书学院里极受学子爱戴,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捅到了皇上那里,向来标榜尊师重道的皇上自然大怒,又在某些人刻意地煽风点火之下,才下了那道名为祈福实则禁足的旨意。 卢俊听学院里的学生八卦了这件事情后,一连几日都是神清气爽的,反倒是卢智面上平静地很,每每遇见别人议论高阳这件既没护住面子却也丢了里子的事情,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已经回到了魏王府的李泰接到探子来报后,只是吩咐让下面的人不用再去追查这件事,对外照常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到让其他几位原以为他同高阳交好的皇子摸不准心思。 再说这日遗玉早起,在小满的帮助下洗漱着装,准备同卢氏一同到才买下的那两处庄子看看,小满给她梳好了头,别夹发饰时候,顺口问了一句: “啊,小姐那蝶蓝的珠钗哪去了,前几日出门给你梳头就没找见。” 遗玉在杏园时候衣食住宿全由那边人经手,回了家又没出过两次门,因而现下被小满一问,才想起来自己那日参加晚宴后便不见了的珠钗。 “大概是丢在哪里了,换那溜银喜鹊的戴好了。” “啊?丢了啊!”小满一瞪眼睛,她可是知道那套首饰值得上百两银子的,这么就丢了一件,顿感心疼起来。 遗玉想了想,确定她自打住进杏园就再没见过那珠钗,便知大概是在宴席上遗失的。 “呵呵,心疼啦。”遗玉虽也遗憾,可看见小满那副肉疼的模样,还是轻笑起来。 “小姐!”小满听着遗玉这幅满不在乎的语气,有些生气地嘟嘴道:“我才不心疼呢,又不是花我家银子买的!” 遗玉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嬉笑道:“对对,你要心疼也是该心疼你李大哥家的,心疼我家的做什么!” “小、小姐!”被遗玉这样打趣,小满立马红了脸,更惹得遗玉伸手去捏她,小满怕碰到遗玉伤处,也不敢还手,只能一边躲她一边讨饶。 就在遗玉离家这几日,李乐的爹爹李管家已经松了口,并且亲自上了小满舅舅家下了定,小满的舅舅本就不反对她和李乐的事,自然是应下了,两家便商量了到年底时候便给这一对小儿女办喜事。 卢氏进来正看见遗玉在“欺负”小满,忍着笑佯装出生气的模样催了她们两句,遗玉才吐了吐小舌头收回手,小满忙给她戴上首饰。 卢氏买这两处庄子,都是在同一个小镇上,院落比卢家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大上一些,庄里各有一名管事,带着两三家眷,又有三四个下等奴工,一个庄子上住着七八口人。 布置简单的客厅里,卢氏在主位上坐定后,遗玉才在她左下处也坐了,身后站着身板直挺的小满。 厅里规规矩矩地立了七个人,为首那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就是这间庄子的管事,名叫陈东来,见到母女俩坐定后,便上前躬了身子,“夫人,小姐。” 卢氏声音里带了些遗玉平日少见的严色,“人都在这了?” 见陈管事点头应声后,才又道:“给你们小姐指指,报报名字,年龄。” 遗玉早在家中得了卢氏嘱咐,也不意外,略一侧身便朝着那群垂头站着的下人看去,这间庄子和刚才他们去看的那间不同,乃是这附近一个老员外售出的,卢氏怕这些人换了他们这农户出身的主子会怠慢,这才有意敲打一番。 陈管事一个个叫上前来让遗玉认了认,剩下的六个人,除了陈东来的妻子和今年刚满十三的独女陈曲,还有一对小夫妻,其他两个则是粗仆。 认过了人后,陈管事在卢氏的许可下打发他妻女去准备茶水,卢氏任他们在厅子里站着,问了陈管事一些庄子上的事情,实则是借他的口讲给遗玉听的。 等他把大小事务交待完,陈曲也捧了托盘来上茶,遗玉打量了她几眼,倒是觉得这个小姑娘长相不赖,眉目清秀的,双颊似乎还隐隐带着酒窝。 卢氏拿起茶盏,掀盖轻吹了一下,抬头看着几人道:“这庄子我买下那天,该说的已经同你们说过了,相信你们也都是有记性的,今日我来,一是为了带你们小姐来看看,二是提前来发了你们的月钱——小满。” 站在遗玉身后的小满听见卢氏的叫唤,遂将随身携带的布袋打开,走上前去,按着卢氏之前的吩咐,每个人给他们发了一个素面荷囊。 两个粗仆脸上都带了笑,遗玉眼尖地看见陈管事轻轻捏了捏荷囊后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记下他们每人的表情后,遗玉同卢氏对视了一眼。 “多谢夫人。”众人再一躬身。 “陈管事,我那两个儿子之前你也见过,一个整日玩耍的就不提了,另一个正在国子学念书,也不常回家,所以这庄子我日后是不大来的,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到龙泉镇去秉了我便是。” 陈管事连忙应了,卢氏接着交待几句,又拒了留下吃饭,方带着遗玉坐上马车离开了这小镇。 马车上,遗玉上上下下把卢氏打量了一遍,而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嬉笑一声道:“啧啧,娘您刚才真是有派头,是不是啊,小满。” 刚才在客厅里站的太直,这会儿正在揉腰的小满听见遗玉的话,忙笑着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夫人本就面带贵气,真拿起架势来讲话,那可不是派头十足么!” 卢氏此时也不复在庄子里的严肃模样,抿嘴一笑,一人甩给她们一个眼刀子。 一路闲话回到了龙泉镇,走到巷口就看见家门外站着一个人,细看却是脸色有些发白的刘香香,卢氏和遗玉忙快步走了过去。 “香香,怎么了?” 刘香香绷着脸摇摇头,而后示意她们进屋去再说。 感谢hysoka,liliyaya,猫猫037,雾里寻影,cloudyer,cheese2006的票票!!真的很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本书的朋友,评论的、收藏的、投票的、打赏的、提意见的、认真看过本书的所有亲们!谢谢!! 这章发晚了,今晚第四更可能要过12点,再次谢谢亲们支持!!三更到,求票!! 第八十三章 惊见故人 一进门,刘香香就快步拉着卢氏的胳膊进了她的卧房,遗玉和小满站在客厅看了看遮得严严实实的门帘后面面相觑。 “走,咱们做午饭去。”干站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里屋丝毫天动静,遗玉便拉着小满去了厨房。 等到两人把饭做好,刘香香已经离开了,遗玉掀起帘子进到里屋,看见卢氏绷着脸坐在床边,便走到她身旁坐下。 “娘,出什么事儿了?” 卢氏扭头看了她一会儿,方才满脸愁容道,“你大姐今天上午在镇上见着两个人。” “谁啊?”遗玉在脑子里扫了一圈自己认识的人,猜不出来。 卢氏咬咬牙,抓住遗玉的小手,“是那王氏母女。” 遗玉猛然瞪大一双俏眼,反握住卢氏的手,失声道:“没认错?” 卢氏僵硬地摇了摇头,“肯定没认错,你大姐是认得王氏的,她上午在锦记食馆门口看见她们母女在乞讨。” 乞讨?遗玉连忙追问道:“娘,你快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卢氏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大姐今早去裁缝铺子,回家时路过锦记食馆看见外面围了好些人,凑过去就见食馆门口跪了两个叫花子正向掌柜的讨要饼吃,那掌柜的嫌她们碍了生意,便叫小二赶人,你大姐先是认出了她们的口音,后来店小二将其中一个叫花子推到,另一个就喊着‘小梅’去扶那倒地的,你大姐仔细打量了她们的长相,认出其中一个老态妇人像极了王氏!你说这一对叫花子的口音、长相、名字都凑到一起了,不是她们母女会是谁!” 卢氏说道最后神情已经隐隐有些激动起来,遗玉又思索了一阵,世上的确没那么多凑巧的事情,那对叫花子八成就是王氏她们。 “玉儿,你大姐是怕了,那王氏是认得她的,知道她卖身为奴的事情,若是她们娘俩在这镇上长期呆下去,说不准哪天就碰上了!” 刘香香是以寡妇的身份出嫁的,她夫婿黄家是这镇上的老姓儿,若是让现在的婆家知道她是改了户籍的奴身,怕是会强行让她下堂! 遗玉虽也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她此刻比起卢氏和刘香香来说要冷静许多,起码不会一听见那两个人的事情就头脑发热,她把眼下的情况简单一想,便安慰卢氏道:“娘,您和大姐把这事情看的太严重了,先不说这龙泉镇这么大,他们又是两个乞讨的,见不见地着面还不一定,真是见着了、认出来了,那又怎么了?她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啊?” 卢氏愣了一会儿,方才一改刚才的愁容,使劲拍了一下大腿,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喜色,“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现在可不比从前,如今咱们在这镇上也是有头脸的,哪能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卢氏这是深受当年在靠山村被人冤枉那件事的影响,想当初,仅是被王氏母女串了词儿,就让全村人都信了八成,绕是这样,后来也是凭那该死的物证才“落实”了王氏硬加给她的罪名,现下她们在这镇上既有人脉也有银钱,哪里还用怕那两个不知如何落魄到这里来的叫花子。 卢氏想通后便不再锁眉,只是脸上却换了一副迷茫中带点犹豫的表情,“玉儿,你说,当时娘只恨不得她们能死透才 新唐遗玉 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0部分阅读 好,可是现在真听了她们的信儿,怎么心里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遗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卢氏这个问题,她自己的心理也有些不清不楚的。 性子直硬的卢氏实际上是个不记仇的人,这是遗玉早就发现的,单看她十二年前那般被自己的丈夫对待,在提起他时脸上也是追忆大过痛恨的,靠山村的那件事,对母女俩的心理的确造成了不小的阴影,但到底是没有身体上的实际伤害,时过三年,他们现下过着衣食无忧的小日子,她就更不可能保持什么仇恨的心理了。 如今听到王氏母女的事情,卢氏心中的怨气本就在幸福滋润的小日子里消磨的为数不多,所以第一反映就是担心她们会给刘香香带来麻烦,而不是想着趁着她们落难去报复。 而遗玉呢,更多的是感到惊讶和疑惑,惊讶竟然能在这么久后又遇见她们,疑惑她们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落得现在这种地步。 母女俩坐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卢氏脸上的迷茫渐渐散去,伸手拧了拧鼻梁,起身去拉遗玉,“走,吃饭去,小满那丫头怕是在外面等急了。” 遗玉也收了心思,点点头随她一同走了出去。 到了下午刘香香又来了,上午她同卢氏商量后决定先去打探一下那对乞讨母女的事情,这会儿得了些消息,急着要来告诉卢氏。 两个小姑娘又被隔在了帘子外面,小满好奇心本就不强,跟遗玉打了招呼便出去找李乐了,留下遗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暗自郁闷。 再说两个“大人”进了屋坐下后,没等刘香香开口说话,卢氏就先把上午遗玉那番理论同她讲了,没想人家刘香香回家吃午饭那会儿就已经想通了,这俩人完全是被突然出现的王氏母女给惊到了,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弯,现下明白过来已没了上午那会儿的惊怕。 龙泉镇是近京的大镇,不说富的流油,那也是丰衣足食,叫花子什么的少见的很,出来这么一对稀罕人物,自然少不了议论的,据刘香香从三姑六婆那里打探来的消息,王氏母女自称是到京城省亲路上遇见劫道的,才一路流落到此地,这番说辞听起来倒像那么回事儿,可刘香香和卢氏却压根就不信。 毕竟是在一个村子住了那么些年的,王氏的家里有几个亲戚她们还不知道?若是有个京城的亲戚,依王氏那性子,恐怕只恨不得传地人尽皆知才好。 “干娘,听说那俩人身上好像都带着不少伤,王氏今年应该还不到四十吧,脸上只多了些纹子,可那头发却是白了大半的,李小梅脸上像是还有着一块疤,你说她们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卢氏摇摇头,心中暗暗猜过几种可能,都吃不准,“你说就她们两个?没看见那李老实?” 刘香香摇摇头,“没看见,王氏自称是寡妇,你说,她那汉子是不是已经没了?” 两人在这边胡乱猜测,遗玉坐在客厅里翻着书看,就听院外突然传来阵阵敲门声。 感谢十米深白,书友080731112021000,蜗牛丫丫的票票!!感谢可爱莫,细bb的打赏!! 今晚四更到,求票!!明天继续追补加更内容!!谢谢亲们支持!! 第八十四章 可怜吗 遗玉一手阖上书,轻轻捏捏最近已不再麻痒的左肩,出了屋子就见院门正开着一条小逢,刚才小满走后大门并没从里面落拴,这会儿听着敲门声,隐约还能从门缝处看见人影。 “谁啊?”遗玉走过去待要拉开大门时,门却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她后退了一步,看着那慢慢拉大的门缝。 “行行好罢!”陡然响起的呼声和猛地跪在她面前的人影让遗玉惊地又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顿时五味陈杂。 “小姐、小姐行行好罢,我们母女进京省亲,半路遇见劫匪,流落到这里” 看着跪在眼前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讲述自己可怜遭遇的叫花子,还有她旁边同样跪着的衣衫褴褛的小姑娘,遗玉闭了一下眼睛,心中涌起一股荒唐之感。 三年了,当日种种虽说不是历历在目,可那尖酸妇人地污蔑,那个一脸无辜的小女孩自私地陷害,却是她怎么也忘不了的。 遗玉仿佛又看见了卢氏被逼发狂的样子,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苍白的脸色,面对前来捕人的家丁时微微发抖却依然紧紧护着她的身子,一瞬间,仿佛所有被搁浅的记忆都跑了出来,担忧的、恐惧的、羞辱的、愤怒的 昨日听了王氏母女的消息,她惊讶之余并没有过多的愤懑,可真正亲眼看到这两个人时,心中却再难保持平静。 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躁动的情绪抚平,院子里的动静怕是屋里人早就听见了,遗玉侧头朝卢氏卧房的窗子看去,果然从半开的纸窗看见了卢氏和刘香香露出的小半截袖摆。。 遗玉盯了一眼那只食指带着翠玉戒子、紧紧扣在窗框上的手,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地上跪着还在“陈情”的那对母女,出声打断了她们:“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遗玉看见她们似曾相识的面孔,胃里又是一阵翻腾。王氏微脏的脸上增了许多皱纹,嘴角和下巴上有磕碰之后留下的乌青,黑白参半的头发油腻腻地拿布条绑着,李小梅已经长开的脸上依稀能辨出当年的模样,只是左脸颊上却多了一块铜钱大小的红疤,本就普通的长相又生生丑了三分。 “小姐好心肠的小姐发发善心罢,给我们娘俩一口饭吃再舍几个铜钱,我们就走!” 遗玉看着哭喊了半天却不掉一滴眼泪的王氏,心中冷然,好心肠?善心?想当年她们孤儿寡母,半夜被人逼亲掳走,又有谁对她们存过好心肠,发过善心了! 正跪在地上的王氏母女,虽此时都抬了头一脸可怜相地看着遗玉,却根本没认出眼前这个娇俏明媚且衣着打扮不俗的少女,会是她们曾经的同乡,且遗玉讲着一口标准的官话,模样气质哪里都像是这近京城镇土生土长的。 王氏母女今早到了龙泉镇,上午在街上讨要些吃食,下午就想着法子挨家挨户地敲门讨些银钱,这一连走了十几户人家竟凑了百来个钱,母女俩商量后就决定继续上门搞“业务”,多讨些钱再作打算,却不想这么巧竟寻上了卢家。 遗玉强压下将她们踹出去的冲动,调整视线在她们脸上扫了几个来回,若不是怕被她们认出后途惹事端,此刻她真想要对她们俩说一句:你们也有今天! 直到将两人的狼狈模样打量了个够,稍微缓解了心中的郁气,遗玉方才开口道:“你们走吧,这会儿不是吃饭的时候,家里没吃的舍给你们。” 听遗玉这么说,王氏竟顺着接了话:“没吃的也成,小姐舍几个钱给咱们可好?” 同情心遗玉是有的,可是要看给什么人,王氏母女现在这副模样的确可怜,但她却半点也升不起怜悯之心来,怪只怪她们当初做地太过,她既没痛打落水狗的心思,也没有以德报怨那样高尚的情操。 “你们出去!”遗玉声音带了两份厉色,哪知跪在地上的人竟猛地站了起来,王氏扯起还在地上跪着的李小梅,脸上半点也没了刚才的可怜相,两步退出门外,在遗玉有反应之前,狠狠地朝门内啐了一口。 “呸!几个铜钱都舍不得!”说完这话便拉着李小梅转身离开了。 遗玉脸色发黑地看着她喷在地上的唾沫星子,开始后悔起自己刚才太“善良”了。 伸手将大门掩好落拴,进屋就见卢氏和刘香香已经在厅内坐着了,一个脸色发青,一个则满脸气愤。 见遗玉进来,刘香香方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道:“你刚才就应该直接把她们撵了出去,听她们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刘香香虽和王氏没仇,但却是知道那妇人的性子的,加上认了卢氏做干娘,自然同仇敌忾起来,对王氏母女就算谈不上恨,可也是厌恶至极的。 遗玉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是为了解恨才想多看两眼她们的落魄样子,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还遭人鄙视了。 卢氏等遗玉在她身边坐下,方才轻捶了一下案几,咬牙道:“她都落到这地步了,还是那死性子,真是让人讨厌地紧!” 方才卢氏和刘香香隔着窗缝都看见了王氏临走前突然的“变脸”,刘香香还罢,卢氏却同遗玉一样,好似吃了一个苍蝇般难受,本来见着仇人低沉的心情更添三分愤怒。 遗玉伸手倒了两杯茶,递给卢氏和刘香香,“好了,都消消火吧,咱们说说以后怎么办——大姐,你要再跟娘说什么,也别避着我了,省的等你走后,娘还再跟我学一遍。” 卢氏斜了遗玉一眼,看着神色有些尴尬的刘香香,无奈道:“你也知道家里的事情这丫头是拿地了一半主意的,今年她都十二了,也是该知道些东西,以后无需避着她。” 刘香香点点头,抿了两口茶,便把刚才在屋里同卢氏讲的话又跟遗玉大概说了一遍,说到王氏自称是寡妇进京寻亲后,遗玉疑惑地插了话。 “刚在门口,我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也是这么个意思,还有李小梅脸上这是出什么事儿了,竟让她们跑到这里来,省亲?一听就是瞎话。” 三人都是猜不出王氏母女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分析了几种可能性都不大靠谱,最后还是卢氏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管她们是怎么回事,我看她们在镇上也呆不长,咱们这些日子暂且少出门好了。” 刘香香和遗玉对视一眼,都看出卢氏这会儿精神有些奄奄的,自觉地闭了嘴巴不再谈论那对母女的事情。 这边母女三人转了话题,却不想刚刚离开卢家的王氏母女因在这巷子吃了瘪,反改道朝另外一条街走去。 一更到,感谢书友090908225452543,书友090502002237633,静物,书友100311200107202,书友100112215219775,书友31021047,135weiwei,书友081220031642102的票票!! 在pk即将结束的倒数几天里,进了前十,感谢亲们鼎力支持,从第12到第7名的加更章节一共5章,现下还欠一章,今晚三更! 第八十五章 真是巧了 王氏带着李小梅穿了两条街,进到镇西的一条巷子,照着已经熟练的套路,敲门、跪倒、乞讨,一连又拜了好几家,除了没人应门的,都略有收获。 这会儿敲开巷尾最后一户人家,母女俩照常跪下哭诉,已经是傍晚,王氏准备拜完这家就带李小梅找住的地方去,单一个下午她们便靠乞讨得了将近两百个钱,若是把整个龙泉镇都讨了一遍,那不得有几两银子了!这个想法可把王氏高兴地,立刻就决定了暂时在龙泉镇驻留下来。 抬头看见应门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到厨房去捡了几个中午吃剩的包子来给了她们,王氏讨了一下午,随身携带的破旧囊袋里装满了包子面饼之类的吃食,她们娘俩早就没了先前的饿劲儿,可直接要钱的话效果又不好,因此才一路过来先讨吃的再讨铜钱。 王氏见着妇人把包子递给她便想撵人,也不着恼,这一下午的乞讨让她摸索出些门道出来,凡是听了她的经历,目露同情的,那既给吃的也给钱,但凡是眼中露出厌恶却给了吃的,那一般她再加把劲儿,多少都能再讨到几个钱。 “夫人真是好心,比起我先前去的那户人家,可是善多了!” 应门这妇人果然来了兴趣,立在门内同她闲话,“怎么,还有连口吃食都不给你们的?” 王氏一瞥嘴,“可不是,看那门户挺大,家中小姐也是穿金戴银的,模样看着倒凑合,却不想那般小气。” 妇人眼睛一亮,也不嫌弃王氏身上的异味,朝前凑了凑,“哪户人家啊,是这附近巷子的么?” 王氏遂将在卢家乞讨的事情与她讲了,她一路来遇见如这妇人一般只给吃食的,多是把在卢家的遭遇说给人听,但凡脸皮不是忒厚的,听了她的话多少都会加几个钱给她。 妇人听完她讲述,眯眼想了一会儿,方才又开口询问:“你说那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是脸盘白皙俊俏的很,眼梢还有些上翘的?” 王氏一愣,在脑里将遗玉的样子想了一遍,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是啊,就是那个样子,夫人认得?” 这妇人轻哼了一声,“认得,可是认得,那卢家小姐在这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娇俏’人儿,卢家也的确是大户,不过她们家本就小气的很,也难怪会撵了你出去。” 王氏听了妇人的话,脸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大大取悦了妇人,她遂又从袖口掏了两个铜钱来丢给王氏,“你也是运气不好,要是遇见她娘卢氏,说不定还能得点吃食。” 王氏忙道着谢将钱接过,消化了妇人的话后,随口回道:“那也稀罕啊,夫妻俩一个姓。” 妇人“噗哧”一笑,“什么夫妻俩,那卢氏的男人早不知道死哪去了,她就一个寡妇,因是三年前迁来的,也不知道原先夫家姓什么,倒是闺女儿子都跟着她的姓了。” 王氏攒着铜钱的手猛然一紧,磕磕巴巴道:“寡、寡妇,儿子女儿跟她姓?” 见妇人点头,王氏瞳孔猛然收缩,垂下头来脸上几种表情变幻而过,没等妇人关上门,一把伸手拦了,“夫人、夫人在与我说说那卢家的事可好?” 她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的,若是放在寻常,妇人才不愿意应她,可该就该在王氏问的是卢家的事情,她却是最有兴趣与人讲的。 当下她便将自知卢家的一些事情对王氏讲了,直到说到卢家得了几千两银子的事情才算作罢,充分满足了八卦散播欲望的妇人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却见着王氏一脸“呆愣”的表情,方才皱眉道:“好了,你赶紧走吧。” 说完便伸手将门掩住,回神的王氏也只来得及在门缝未合前,听见一个男人的叫喊,“三姑,去泡壶茶来!” 傍晚刘香香留下吃饭,小满多做了两道菜,卢家没那么些规矩,四人围坐在一张案前,已经订亲的小满少不了被刘香香一阵打趣,晚饭吃的很是和乐。 饭后刘香香和卢氏进到里屋说话,入夏后天黑得晚,遗玉便坐在客厅翻书看,时不时放下书去捏一捏愈合期的左肩,虽然最近已经能慢慢动作,她却也不敢太多活动,生怕留了什么后遗症,只能通过按摩来缓解一下左肢的僵硬。 等到暮色开始降临,刘香香和卢氏才从房里出来。 抽过遗玉手中的书,刘香香笑着问道:“小玉,你那芦荟润肤水可还有多的?” 遗玉有些疑惑地说:“现成的没有,上次给你送去的,这可就用完了?” 刘香香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用完了,琳琳给拿去了。”琳琳是刘香香的小姑子,她婆家只有那么一个闺女,自小宠的很,难免性格纵了些,人倒是不坏的。 遗玉点点头,“那我明日我让小满配了给你。”做芦荟水并不难,几样材料都是现成的,按比例调好就是,可用不完的话,放上两个月就会坏掉,因此每次调配都不好过多。 刘香香得了满意的答复,笑着捏了捏遗玉带肉的白嫩腮帮子,便由卢氏送着出门了。 遗玉让小满将蜡烛点上,正要再翻开书看,却听院外一阵马蚤动传来,皱着眉起身走出屋去,借着天边尚未落尽的夕阳,认出门口正同卢氏和刘香香僵持不下的一方,正是下午才见过的王氏母女。 她们怎么又来了?没等遗玉这个疑问落定,就见王氏那张比下午净了一些的脸上露出一个狞笑来,冲着背对着遗玉的卢氏道:“真就不认识了,好歹咱们也是同乡,连门都不让我们娘俩进?” 卢氏声音隐含着怒气,“你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堵在我家门口还满嘴胡言!” 王氏不理会卢氏的话,反扭脸去看刘香香,“哟,这不是香香么,几年不见还是这好模样,难怪那郑立一直念叨你。” 刘香香脸色微白,但还是镇静地拉了拉卢氏的胳膊,“干娘,直接喊了巡街的来即可,这婆子乱认人,想必是个疯的。” “我疯了?”王氏听到刘香香的话,嗓音陡然提高,而后语气尖锐地笑着道:“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才害的我们母女这副模样,我若是真疯了,早就拿刀子捅了你们,哪还与你们好生好气地说话!” 见着她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刘香香和卢氏皆被反震住了,一头雾水地看着怒目如刀的王氏,就连李小梅那带疤的脸上也有着说不出的愤恨。 遗玉站在屋门口,将王氏母女的表情尽收眼帘,一对柳眉轻轻蹙起,身后一阵帘动,小满走了出来,迷茫地看了看众人。 “小姐,怎么了?” 听见她的叫唤,正相互怒视的双方一齐将视线转移到遗玉身上。 王氏拧声一笑,“呵!下午倒是真没认出来,怎地,你也不记得我了,论辈分,你可是要喊我一声婶子的!” 二更到!感谢紫娜,书友100522212931498,xiaoyizi的票票!!明天pk就结束了,继续呼吁票票! 第八十六章 你们走不走 遗玉望着大门外站着的那对母女,心中因她们脸上毫不似伪的恨意而起疑,听了王氏的话,也顾不上生气,淡淡地答道:“你们不是下午来要饭的叫花子么?” “小玉,你是小玉对不对?”李小梅看见遗玉后,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是小梅啊,你不认得我了么,小时候咱们经常在一起耍的!” 遗玉眼神恍惚了一瞬间,而后带了些自嘲,的确,那时候她是经常同李小梅在一起,教李小梅绣花识字,听她讲些少女心事可是后来呢,从她出面指证卢氏的时候,就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姑娘了,而那夜李小梅的登门“解释”,却让两人尚未成型的友情全部化为乌有。 遗玉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这句话说出口后,李小梅一下子卡了壳,脸上从惊愕到疑惑,最后又回复到了遗玉一开始见到的那副满是愤恨的模样。 “你说瞎话!小玉,你怎地成这样了!”若不是卢氏和刘香香挡在了门口,怕是李小梅要直接冲过来,抓住遗玉好好问一问。 遗玉心里苦闷,低头不语,也不再看她,王氏扯着李小梅安抚了她几句,方才对着卢氏狠声道:“你们娘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装作不认识我们就没事了么,你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够了!”卢氏已经发了火,狠狠喝了一声,“你们走不走!” 王氏狠声答道:“不走!卢二娘,我既已认出了你,想赶我走哪有那么容易!” “好,”卢氏轻轻点了点头,后退一步,绷着脸喊道,“小满!” 小满虽摸不清现在的状况,还是大声应道:“在,夫人!”这明显就是仇人见面的场景,她自然是不能输了阵势。 “去把巡街的喊来,就说这里有两个外地的疯子在扰民!” “哎!”小满得了卢氏的话,从遗玉身后溜了出来,到门口挤开呆愣的王氏母女,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王氏初来龙泉镇,还不知晓这“巡街”的是干什么的,微怔之后也不害怕,一拍门板,冷笑道:“叫谁来我都不怕,惹急了我就把你们那点子破事抖落出来,到时候你可别求我!” 说来王氏这人除了在贪小便宜上有些小聪明,真搁在正经事上却是没有比她再糊涂的了,她从三姑那里听说卢家的事情后,自恃拿了她们的“把柄”,只想着来“讨债”了,却不想想卢家在这镇上苦心经营了三年,岂还是她想象中那对任人欺凌的孤零母女。 卢氏不理会她,任她站在自家门口,刘香香这会儿倒不急着回家了,搀着卢氏的胳膊陪她一起等巡街的来。 没多大会儿,众人耳中就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谁在闹事!” 遗玉一挑眉,巧了,今日竟是他在镇南当差。 下一刻就见王氏母女背后多出一个高壮汉子,整整比站在门口路阶上的王氏还要高出一个头。这人叫窦和,是镇上有名的莽汉,因她娘曾在卢家做过一阵子冰糖葫芦的生意,赚了不少钱,所以很是乘卢氏的情。 卢氏见到窦和,神色更松,“阿和,这两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婶子家的事,便上门来寻事,满嘴的疯话地乱说一通,赶也不走。” 窦和点头应了,看了王氏母女一眼,根本听也不听她们满口方言地解释,对身后跟着他来的两个巡街人一挥手,“拉走。” 王氏和李小梅被扯着胳膊从卢家门口拉退了两步,嘴上喊着,“撒、撒手!你们怎地乱抓人?” 窦和哼了一声,“你们这是扰民,不光要抓你们,还要打你们板子的。”而后对着卢氏一点头,“婶子晚上把门关好,我保证打地这两个疯子不敢再上门找事。” 王氏母女还在胡乱喊着,窦和一皱眉头,从袖里抽出两块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白布塞进了她们的嘴巴,满意地看着她们只能哼唧后,领着人离开了。 这镇中没有衙门,倒是有镇长府,每岁镇民除了缴纳朝廷的赋税,还要按户上交到镇长府中一些银钱,虽为数不多,可这么一镇的人加起来也足够镇长府供起一支三十人的巡街队来了,其职能同捕快差不多,没有衙门的生杀大权,可打个板子关个禁闭还是被朝廷默许的。 等他们走远,卢氏又对刘香香交待了几句,便让她回家去了。 闲容别院正房 屋里燃着淡淡的薰香,一袭锦衣的俊美男子斜靠在软塌上,轻轻阖上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不知是否有在听那跪在榻前的灰衣人缓缓的陈述。 “主子,事情就是这样。”灰衣人禀报完后便保持着垂头的姿势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屋中才又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继续盯着他。” “是。” 灰衣人躬身退下后,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一对眸子,青碧色的流光溢出,只是这般清澈的颜色,却让人看不透它的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咚咚”几下敲门声响起,榻上之人也不理会,又将眼睛阖起,身体微微向里一侧,头上本就松散的玉簪掉落在地面,磕出清脆的响声,一头黑发顿时散开在肩头。 “公子。”娇软的嗓音伴着推门的声音响起,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袅袅踱了进来,走进外厅又绕过屏风,一眼看见榻上散发斜倚的男子,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霞,本有三分的姿色也成了五分。 “公子,您睡在这里会着凉的。”女人朝前又走了走,就在离那软塌只有五步的时候,眼前一花,陡然僵住了身子。 突然出现的黑衣剑客离这女子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横在她脖子上面,一滴滴血珠顺着剑锋滑落。 “教教她什么叫规矩。”榻上的男子话音刚落,黑衣剑客便挟了早就被吓得呆掉的女人走了出去。 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空气中飘散的淡淡血腥味很快便被香炉中的淡雅香气掩盖。 感谢夜幕思晨,书友090502002237633,夜靜,风水漪,书友090421190407632的票票!! 加更章节补齐,感谢亲们支持,现在是第7名,pk只剩1天了,果子的名次是大家一票一票顶上去的,一声感谢道不尽心情,只能加油更文。 今晚三更到,强烈求票!! 第八十七章 一条唐律 尽管王氏母女最终被巡街的带走,可母女俩晚上还是没有睡好,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王氏和李小梅面上的憎恨,王氏口口声声说是被她们害成这样的,若她所说不假,想来想去,最可能是因为她们的逃走,让王氏一家被那张镇长迁怒了,不管她们经历了什么,只是事过三年才流落到关内确实让人费解。 卢氏和遗玉各怀着满心的疑问度过了一夜,第二日上午接到了卢智托镇上杂货铺捎来的口信,说是让娘俩明日一早就去长安城一趟,只是未说清到底有何事情。 于是母女俩隔天便收拾了一番,租了马车入京,等到了学宿馆,哥俩已经站在后门口等候她们。 马车停在了路边,卢智和卢俊一前一后掀起帘子上了车,刚坐定卢氏便有些不安地急声问道: “这么急着找我们过来,是出什么事儿了?” 卢智笑着道,“娘别着急,是件好事。” 卢俊脸上也带了些兴奋的潮红,“是啊娘,是好事呢!” 临着车窗看书的遗玉难得没有表现出好奇,她最近迷上了一本书,里面讲得是一个行走商人的毕生小传,这书就是前阵子卢氏托人给她淘回来的杂书其中一本,遗玉的肩膀从受伤到现在已经足月,恢复情况很好,但是至少个把月里仍不能随意活动,卢氏因此字也不怎么让练,刺绣更是不成,就连照顾下后院的花草都有小满在一旁看着,只有看书一项却是不怎么管她。 卢氏听见不是坏事,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什么好事还需要这么急着把我们喊来,等月底见面再说不是一样。” 卢智摇摇头,脸上的浅笑打进车就没停过,“娘,不叫你们来还真不行,这事是与小玉有关的,还需你们拿个主意。” 卢氏瞪他一眼,“绕什么弯子,赶紧说。” 卢智难得吃她娘一个眼刀子,笑意反而更浓,“学里想收小玉进来念书。” “啊?”卢氏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出了毛病,国子学要收她闺女进去念书?这怎么听着比她当初转让冰糖葫芦的生意得了五千两银子还邪乎。 当朝风气开放,并无“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反而是越有学识的女子越受人尊敬,这种情况在京都地区犹为突显。虽然科举只对男子开放,可学院却是男女兼收的,国子监更是长安城权贵子女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凡是谁家中的女儿在学里念了书,哪怕只是一年也足够称得上是资本了,日后嫁人那婆家绝对是会高看一眼不止,又有甚者在岁考和毕业考上成绩出众的,被御旨亲封为女官,那就更是了不得。 女官,朝廷中一群极为特殊的官员,所拥权利虽不多,同宫女也只差一字,待遇却是天壤地别的,吃朝廷的俸禄这一点就不说了,最重要的,也是让所有在国子学念书的女子都趋之若鹜的一点,却是唐律明文规定了,凡是为女官者,不论品级,不论职否,皆可平三妻四妾之权。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凡是做女官的,不论是在岗的还是已经离位的,只要你做过,那你嫁人之后,就可以反对你丈夫娶平妻,纳小妾!当然若是那些男人非要在外面养了,自是管不住,可要抬回家里来,只要这嫡妻不准,那就没门儿,只能一辈子在外面养着,生的孩子也没名分,连个家姓都不能冠。 虽这条律令后来得到了补充,若是这为妻的女官年满二十五仍无所出,那丈夫自可以再纳一名妾侍进门,只是这妾生的孩子,仍是要归在女官名下,视为嫡出。 入学念书如此诸多好处,但到底是僧多粥少,目前国子监明文上也只收当朝文武官职三品以上大臣的嫡女,个别拖个关系走后门能进去的,那也要后台够硬才行。 这其中利害关系,卢智早在一家人闲聊时候就讲过,这会儿听了这消息,也难怪卢氏会不敢相信。 遗玉正捧着书看到紧要关头,突然被人将书抽走,抬头就迎上卢氏一指戳上脑门,顿感莫名其妙地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委屈道,“怎么啦?” 卢氏笑骂道:“叫你几声都不应,怎地学起你大哥小时候来,倒成了个书呆子了?” 遗玉嘴角一抽,暗道她和卢智的本质可不一样,她那是看人物异传入迷的,卢智却是哪怕一本甚无趣味的论语都能看呆进去。 卢智拿过卢氏手里的书卷翻了几下,“嵇闫志传,你喜欢看这个?我上次在濮原书局好像还见到本下册的。” 遗玉眼睛一亮,右手扯住卢智的衣袖,“真的?那咱们等下就去买了!”她手里这本人物异传只有上册,这几日已经看了大半,她也知道这淘换来的书想找齐很难,正愁着看完上册没下册,哪想卢智却见过。 卢智点点头,“好,等下你见过了晋博士,大哥再带你去。” “晋博士?”遗玉疑惑地问道,博士她知道,是这国子学里六艺学科中各艺位分最高的知识分子,只是这晋博士又是谁,她去拜见他干嘛? 卢智这才反应过来遗玉刚才根本就没进听他们讲话,好气又好笑地伸手在她尚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捏了一下,而后将国子学要收她入学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啊?”遗玉此时的反应和卢氏如出一辙,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说起来,这还全靠你那晚宴上写的那首诗” 那日遗玉在高阳生辰宴会上,写完诗后,上前询问她字体的那个中年男子,名叫方亦杰,是国子监书学馆的典学,宴后他便将宴会上遗玉作诗的事情转告了他的恩师,太学馆的晋启德博士。 说起晋启德,那不得不提起东晋书著名的法家王羲之,这位晋博士族中上追几代,正是王羲之唯一的女儿那一脉的后人,书法艺能传承源远,虽不比欧阳询、陆柬之这等当代书法文客的名声在平民中如雷贯耳,却也是老牌子的国子学大家,其位分自是不用多言,虽不掌学务管理,可却是国子学教学方面的中流砥柱。 晋博士听了方亦杰的描述,自然对遗玉兴趣大起,又抄了那诗找到凭文擅诗的礼学博士查济文,当下查博士即对那首诗的内容叹为观止,两人一拍即合,只等着见了遗玉一面,当下考校之后若果真如方亦杰所讲,便特招了她入学。 遗玉听完卢智的解释,一时也说不出心情如何,若说没点兴奋,那是瞎扯,可那首《春江花月夜》本不是她所作,现下被人看上了,兴奋之余也有点恍恍,好在还有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字,她犹豫了片刻就下了决心。 自从那日听了卢氏的婚姻故事,她心里便隐藏了一份对这世道婚姻制度的担忧,除非她一辈子不嫁人,不然就不得不面对男人三妻四妾的问题,这么一来,入国子学的诱惑对她真的不是一般的大,想想看,就算混不上个女官做,那好赖日后也是一份资本,起码不会像卢氏当年那样没了娘家支持就被人怠慢。 遗玉想通了以后,回神就见车上三人皆用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她,不由笑着点头道:“那咱们是该去拜见晋博士,如果真能入学,自然再好不过了。” 一更到,感谢還真,g71,柳而,suwen2008,书友0909082225452543,★千草幻灯☆,湖与的票票!感谢雾里寻影,好空白的打赏!感谢书友100615215057680的评价票! 今天pk就要结束了,都说pk榜上瞬息万变,为了结束后仍能在榜,再次高声呼吁票票!!手里还有票票的亲们请支持果子! 第八十八章 机缘 国子监的晋启德博士今日心情很好,一大早就让他夫人拿出只有在每月议讲课上才会穿的衣裳,仔细整理了着装,晋夫人见他这隐隐期待地模样,不由笑道: “不就是去见个学生,值当这般高兴么?” 晋博士哈哈一笑,哼声道,“你不懂,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亦杰说她自己琢磨出一种新书体来,我可是要好好见一见,若是真的,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晋夫人摇摇头,“依我看啊,你也别报太大希望,免得到时见了不过尔尔,回来又对我发牢马蚤。” 晋博士眼中露出一丝犹豫,“应该不会,亦杰可是亲眼见到的,还能诓骗我不成,就算那小姑娘书法没有他所说那般绝妙,好赖那首诗可是正经的,老查可是这方面的泰斗,怎么也不会看走眼——可惜了,那题诗的画不知被谁收了去,不然我倒是可以赏阅一番” 卢智在国子学念书三年,这是头一次领母女俩进到学里面,有了晋博士的牌子,门房也不拦他们,卢俊进了宿馆就跑没了影,卢智一行从后门穿过庭院和长长的花廊,又走过学子们日常聚乐的后花园,便见一条大甬道,路边有一立碑,上刻“宏文”二字,乃是这条路的名字。 两边是比坊墙低了一半的红漆院墙,墙下栽种着不少高大的树木,一眼望不清这甬道尽头,左右共五座大小不一的院落,分别是国子学内五座学院教学的地方。 卢智一路给卢氏和遗玉介绍,走至甬道尽头路南一间院落方才停下,指着门坊上面刚劲峻拔又不失方润的一个“书”字,道:“这里是书学院,今日是沐休所以少见学生,晋博士前日与我约好在后院的憩房相见。” 憩房,如其名,乃是休憩之地,每座学院的后院都设有这么一个地方,专供先生们课余休息所用。 卢智话刚说完,就见从门口走出来两个身穿一样的墨灰色深衣,外罩花白纱衣的学生,见到站在门口的卢氏一行,微怔之后便主动对身穿太学院标志性的雪青色衣裳的卢智点头问好。 卢智也礼貌地回问,而后就带着遗玉他们进去了,跨入门内时,遗玉还听见身后那两个学生的小声议论: “喂,那不是太学院的卢智么。” “是他没错,怎么跑咱们院里来了?” 遗玉扭头对卢智眨了眨眼睛,“大哥,你还挺有名的。” 卢智淡淡一笑,“不管是旬考还是岁考,各院都会在宏文路口张榜,学评好的,自然知道的人就多了些。“ 三人边走边聊,书学院的建筑大多碧瓦朱檐,虽无层楼叠榭,但也是屋舍俨然之态,很是符合“书”之一字规整的一面。 走过三排教舍,入了后院便是一排憩房小楼所在,卢智领着她们走到从东数第二间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得了应肯,母女俩才跟在卢智身后推门而入,就见摆设整洁的屋里入目便是一张高腿书桌,桌后正坐着一名持笔书写的六旬老者,头发花白,面目慈善,眉带端状,想必就是晋启德博士了。 “晋先生。”果然卢智如此唤道。 见到他们进来,晋博士放下笔,从椅上起身,笑道:“你们来的倒是早,我以为还要等上小半个时辰。” 卢智笑着回应两句,而后将身旁的卢氏和遗玉介绍了,晋博士捋着下巴上的三寸白须,上下打量了遗玉一番,问道:“你大哥可是把我请你们来的原因与你说过了?” 遗玉乖巧地点头,小脸上带了几分适当地敬意,“先生是要考校一下我的字,看看是否有可取之处,足以进学里念书。” 晋博士见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态度却恭谦适度,应答有礼,眼中露出一丝赞赏,伸手招了她来到桌前,指着桌上那副尚未写完的字,问道:“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遗玉立在桌前,细细将那张字看了,晋博士写的是一首长诗,遗玉未曾见过,但见字体结构较宽,直处短横处长,是极为标准的正统楷字,又隐隐带些隶书的味道,字中自有一股书写之人长年累积的韵感所在,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字,比起遗玉早年所练的正规字帖,高上一筹不止。 晋博士见遗玉看了半天仍未发表意见,倒像是看入了迷,遂又笑着出声问了一遍,“如何?” 遗玉方才抬头,正色答道:“至刚铁画,骨 新唐遗玉 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1部分阅读 气洞达。”这话虽有两分刻意夸赞之意,可确实是含了敬佩之心的,但见那字体笔画勾勒处,若不是日日练习积累下来,绝对不会处理地那般刚正却不显死板。 “至刚铁画,骨气洞达”晋博士捋着胡子细细品着这两个第一次听到的词语,眼神有些飘忽。 回过神来的晋博士将桌上自己方才写的字收起来,而后从一旁拿出一张上好的剡藤玉叶纸用纸镇压好,“来,将你那日所写的书体写给我看看。” 遗玉点点头,大大方方地绕到桌后坐下,伸手取了砚上搁置的毛笔,沾用了湿润的华墨,凝神在纸上稍想片刻,而后素素写道: “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 将笔放下,晋博士早就站在她身侧垂头看着,好半天方才抬起头来,眼中喜色竟是十分,遗玉心头一跳,便知道这事怕是成了。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晋博士伸手将那张字拎了起来,轻轻吹着有些潮湿的墨迹,也不顾及屋中其他人,便开始来回走动起来,一会摇头一会儿叹息地,让遗玉更确定了心中所想。 “卢夫人,你有福气啊!”好半天晋博士方才停下了令人费解的行为,转身对着脸上略带紧张的卢氏笑道。 卢氏一愣,方才划去隐隐忧色,应道:“先生谬赞了。” 晋博士侧身对着仍在桌前站立的遗玉笑着问道:“卢小姐,你可愿到国子学里念书?” 遗玉微笑着应道:“先生唤我遗玉即可,我自是愿意的。” 二更到!感谢书友1001242332555970,ava11,沫沫,书友100607165219255,书友100109152559758,书友090825130138537,棠霜,rache100,书友090908225452543的票票!!本月pk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能看见结果,再次感谢所有期间支持和追文的亲们!(pk结束后,果子会根据最终结果奉上加更章节和人物番外) 昨天接到编辑的上架通知,10月1号上架,这一个月的时间果子感触良多,也有过担心和不解,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希望亲们的票票可以适时支持本文,以后还是保持最少每日二更,时间暂定在晚上6点到10点,若有改动随时通知亲们,字数会有增加,情节不会敷衍! 再次高呼口号:不敷衍!不烂尾!保证更新! 第八十九章 意外得见 拜见过晋启德后,遗玉入国子监念书的事情总算敲定,由于她是女子,不受国子监入学的年龄限制,依晋博士的意思是等他明日寻了祭酒,直接把遗玉划到他们书学院去,今日是七月十日,等到二十日的沐休过罢,入学正好。 拜别了一脸喜色未尽的晋博士,一家三口出了学府回到马车上,卢氏才再难忍住,有些激动地抓住了遗玉的小手,“玉儿,娘现下总算是觉得有些真切了,你竟真被国子学收去,娘、娘真是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 遗玉心中虽也高兴,可这么一路走过来,情绪早就平静了许多,笑着对卢氏打趣道:“娘是该高兴,您教的两个孩儿都入了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学府,我看啊,这世上也没几个当娘的有您这般了不起了!” 卢智点头应道:“咱们娘自然是最好的。” 卢氏拉着遗玉的手,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天底下的父母不论慈严,心思却都是好猜的,卢氏虽不是那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妇人,可也盼着自己的几个孩子过地好好的,大儿子争气被人举荐进了国子监有三年,如今最心疼的小女儿竟也得了人赏识,小小年纪就要入这国学念书,日后就算嫁人也有了份保障,怎地能不让她喜极而泣。 兄妹俩见到卢氏突然就垂了泪,忙在一旁轻声安慰,好在卢氏只是掉了几滴眼泪便收了哭意,抽出帕子擦擦眼角,带些鼻音道:“好了,娘也就是一时没忍住——先前不是说去给小玉买书么,智儿去将你二弟找来,咱们快些去把那书买了,等下午饭咱们上聚德楼吃去。” 卢智点头应了,掀起车帘进到宿馆,不大一会儿就领了人回来,卢俊显是也听说了遗玉得准入学的事情,上车后又是好一顿兴奋。 一家四口乘着马车到了卢智所说的那家濮原书局,不过可惜的却是没找到那本书的下册,遗玉虽大感失望,但也没扫了一家人的性子,照样一齐去了聚德楼好好庆祝了一番。 等到母女俩又回到龙泉镇的家中,已经是半下午了,正坐在客厅里的小满见到她俩进来,忙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夫人,小姐你们回来啦。” 遗玉装作不在意地模样点点头,踱了过去,“是啊,你午饭吃好了么?” 小满脸上带了些红色,“嗯,我去给你们泡茶。”说完便转过身去,遗玉快速伸出两指一勾便将小满背在身后手中的东西连着绳结一起抽了出来。 小满赶紧回过头来,就见遗玉轻轻晃荡着手里一块穿着红绳的碧玉,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这般躲躲藏藏,该不会是你李大哥送的吧。” 小满一把将玉抓了过来,面红耳赤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卢氏见她这局促的样子,走过来对遗玉轻声训道,“你就爱欺负她。” 遗玉嘻嘻一笑,方拉了小满的一只手,“走,咱们泡茶去。” 刚走两步,小满就“啊”了一声停下来,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着面露疑惑的遗玉和卢氏道:“瞧我这脑子,刚才李大哥来找,说是等夫人和小姐回来了,请你们去别院一趟。” 遗玉眉心一跳,这是李管家请他们过去,还是魏王?在卢智的特意嘱咐下,她并没有告诉卢氏自家恩人“常公子”的真实身份,而且那闲容别院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他们主人来历的模样。 卢氏刚在椅子上坐下,“说是为因何事了么?” 见到小满摇头,卢氏思索一阵,便同遗玉净手洁面,又换了身衣裳,带着小满朝闲容别院去了。 坐在花厅里面等候了片刻,遗玉就见到李管家打门口走了进来,一时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想到可能要见到那个人,心里总是有些浅浅的压抑。 “夫人,烦劳你跑这一趟,实则是咱们遇见点难事。” 卢氏道了一声客气,而后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是这别院里准备送入京都的一批绣品出了些问题,李管家是知道卢氏有一手定好的绣活,这才特找来她出主意,看看怎么补救过去。 卢氏的女红自然是不用说的,那可是正宗的蜀绣传人,专精针法和补技,别的忙不敢保证,这绣品上的,却是有着七分把握的,当下便应了。 李管家遂面露喜色,“那真是麻烦了,夫人同我一起到后院去吧。” 卢氏点了点头,就要同他一起去看看,本也想跟上的遗玉却被李管家拦下,又说府上得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挥手招进来两个丫鬟在一旁桌上摆了七八样模样喜人的小点心。 卢氏这才笑着出声让她留下,自己则带了小满跟着李管家一同到后院去了。 这么一来花厅里就只剩下遗玉和桌上的茶点,她心里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也没多想,李管家的人品还是信地过的。 取出帕子包了一块翠绿的梅形糕点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微甜而不腻的口感让她唇角轻扬,果然是不错。 但她中午在聚德楼本就吃地挺饱,这会儿仅小口吃了其他两样点心便不再多尝,伸手倒来一杯清茶,刚送到唇边含下一口,就敏锐地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顿时被口里含着尚未咽下的茶水呛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王——恩公,咳咳……”遗玉强作镇定地放下手中茶杯,一边忍着咳嗽一边起身对来人恭敬地一礼。 李泰面色不改地越过她在主位上坐下,方才微微转过视线看向正垂着小脑袋,身子轻轻抖动的遗玉。 厅里安静了好半天,遗玉下巴贴近锁骨处,也不去看座上李泰那张白日更显俊美的脸庞,一张小脸憋地通红,心下难免暗自肺腑,更琢磨着怎么这魏王殿下会突然跑了出来。 李泰修长的食指在红木扶手上轻轻扣了两下,方才缓缓开口道:“听说你要进国子学念书?” 遗玉刚刚感到那阵呛劲儿过去,听见魏王殿下这般问话,心下一惊,这上午才确定下来的事情,人家现在就得了信儿,到好像是专门派了人监视她们一般。 压下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快,遗玉轻声答道:“是。” “入哪个院?” “应是书学院。”遗玉一面认真地回答,心中一面嘀咕,这都“听说”她要入学的事情了,怎会不知她要进哪个院,魏王殿下您就装吧。 |派派『蕊露幽葵』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章 可是记住了 听到遗玉的回答,李泰的眉尖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随即又问道: “何时入学?” “说是这个月二十一。” 李泰“嗯”了一声后,扫了一眼遗玉身旁茶几上的几盘小点心,又将视线移回她的身上,看着那颗仅别了一只简单珠花的黑色小脑袋,缓缓开口道: “国子学不比别的地方,进了那里凡事多听少讲,书学院虽不如太学和四门,也是不错的,六艺的查济文先生颇有些威望,遇到难做的事情可以去太学院寻他。” 等到李泰这番话讲完,遗玉心中已是古怪十分,这怕是她听到魏王殿下讲话最长的一次了,更让她不解的是,这人语气虽是平淡,可句句却都是透着关心的意思,大大地不符合常理,她的耳朵明显没出问题,该不是这人脑子出了毛病才这般对她说话吧。 目光仍放在遗玉身上的李泰却是不清楚她心中这番想法,顿了一会儿见遗玉没有答话,方才出声道:“怎么,可是记住了?” “记住了。”轻声答过后,遗玉侧了小脑袋微微抬眼朝座上的李泰看去,正对上他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一双青碧眸子,惊地她赶紧又把头偏了回去,刚好错过了那人平静的面容上隐露出的一丝笑意。 李泰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朝外走去,路过遗玉身边时似乎停顿了短短的一瞬,没等遗玉察觉便又继续向前,几步走出了花厅。 直到余光瞄见那人身影消失后,遗玉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又拿帕子挥了挥身上的点心屑,端起一旁的茶杯狠狠灌了两口。 冷静下来后,眼神却有些飘忽起来,她和那位魏王殿下总共也没见过几面,现下想来,好像每次见到他时自己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第一次是在张镇外的小树林前,正是她们刚刚逃出张宅,被一群家丁追赶地走投无路之时,见着那辆夜色中驶来的马车;第二次却是薄荷草初生了叶子,她被突然出现的恩公大人吓地跌倒入花圃中,摔了个满嘴泥,还扯破了人家的衣裳:第三次是在高阳的晚宴上,她被人蒙了眼睛、按跪在地上,颈间还架着一把长剑。 遗玉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伸出小手捂住额头,脸上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想来也可笑,那三次见面竟是没一次是好的,一次是他救了她们,另一次则是她救了他,唯一相安无事的那次自己还出尽了洋相,今日这次,她也是莫名其妙地就出了丑,差点被一口茶给呛死。 这么想着,她应该也没给那人留下什么好印象,可今日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经过特别安排的,先是把她们母女招来,又寻借口支开了卢氏和小满,难道只是为了和她说那几句话么,真是想不通,那人的心思和他的表情一样,根本让人难以猜测。 遗玉的好奇心不少,但是从不过多追究,心中有了疑问若是想不透,也不会钻牛角尖,这会儿实在是猜不出李泰今日这番行为的意义,也就暂且将疑问搁置在一边。 稍稍平复了心情,她正要再倒杯清茶压压惊,就听门外一阵说话声传来,片刻就见卢氏和李管家一齐进了花厅,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遗玉微微一愣,这速度可够快的,才去不到两刻钟就回来了。 进门李管家便冲着遗玉问道:“卢小姐,那几样点心可合你胃口?” 遗玉点了点头,答道:“味道很好。” 李管家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伸手招来一旁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再对一旁卢氏拱了拱手,道:“这次多亏夫人给出的主意,不然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卢氏笑着道,“平日李管家对我们母女多有照顾,这点小事怎当得你的谢。”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卢氏便出声告辞了,就在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个丫鬟捧着一提食盒又回到了厅里。 李管家接过那食盒递上前,对卢氏说:“这些小点心带回去给小姐吃。” 卢氏也没推辞,小满上前接了过来,李管家顺势询问了她几句,这小姑娘红着脸一一答了,卢氏母女在一旁看着倒是有趣。 三人出了闲容别院,走到街上,遗玉这才开口问道:“娘,李管家说的绣品出什么问题了?” 卢氏应道:“只是搁置时候出了些差错,几十件东西全都裂了口子,那丝绸料子是顶好的,上面的绣样也精致,又有金线穿缭,若是因为那些口子就作废了,少不了要损失几百两银子,我便对后院那几个绣娘简单指点了一些补技,出了个补绣的主意。” 遗玉露出理解的表情,“是这样啊。”心下却是一阵抽搐,刚才她同李泰的相遇绝对是经过刻意安排的,没想竟是险些让几百两银子的物件都毁了,也不知道是谁出的这馊主意。 又过两日,老二卢俊一个人回了龙泉镇,带来了遗玉的入学批文,还有国子学书学院的一身常服,当面替卢智转告了遗玉诸多注意事项,吃完午饭便回长安去了。 他一走,卢氏便迫不及待地让遗玉换了那身常服给她看,大小是正好,只是颜色着实不大衬小姑娘,同那日他们在书学院门口见到的两个学生所穿的衣裳颜色差不多,只是由深衣换成了襦裙,样式轻便的很,半点不带花哨。 卢氏让遗玉转了几圈,越看越不满意,寻思着往上面添些刺绣,刚把想法说出来,就被遗玉连忙打住了。 “娘,这是学院的常服,肯定是不能往上随便绣花的。” 卢氏皱了眉头,“那也不能就这么穿着啊,怎地看着跟个尼姑似的。” 遗玉走到镜子前面照了,墨灰色的束裙加上素色的窄袖短孺,外罩一件花白纱衣,虽然简约大方,但是却极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不看脑袋,别说还真有点尼姑的味道。不过好在她体型柔和又略显娇小,加上一张俏丽的小脸蛋,其实也没得那般死板。 她从镜子里瞥见身后捂着嘴偷笑的小满,还有一旁皱着眉头的卢氏,回头笑道,“我是觉得还可以,那学里本就是念书学礼的地方,要打扮那么好看做什么。” 卢氏摇着头,走到妆台前打开首饰盒子,拿出几只珠钗来一一在遗玉头上比了,越比越表情不满,“我看那太学院和四门学院的衣裳颜色都好,怎么这书学院的衣裳这般唉,罢了,你觉得好就成。” |派派『蕊露幽葵』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一章 临行 这天傍晚吃了饭,遗玉照常趴在了床上,让卢氏给她在肩上伤口处擦药,这药膏是从杏园离开前王太医给的。 也不知里面有些什么药材,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植物香气,擦在皮肤上微微发热,有止痒抑痛、生肌活血之效,遗玉用了个把月,后肩处原本寸宽的狰狞伤疤虽不至于痕迹全消,可也仅余一条淡淡的凸起。 卢氏一边在她肩膀上推拿,一边说道:“我寻思着,明儿个找来人讶子,给你挑个使唤丫鬟带去,可好?” 小满年底就要成亲,自然不能跟着遗玉到京都念书,国子学里带丫鬟和书童的有不少,卢俊就是充那书童的份子整日混迹在国子监中的。 遗玉被卢氏按摩地隐隐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后答道:“不用了吧,学里吃穿都有供应,又有哥哥们在,要丫鬟干嘛。” 卢冉却不答应,“这事听娘的,还是带上个好。” 遗玉见她态度坚定,撇撇嘴,小声嘀咕:“那您还问我意见……” 耳尖的卢氏听见她的话,轻哼了一声,“娘就是知会你一下,又没让你拿主意。”说完又给她揉了一会儿肩膀便停下来,将她的衣服拉好,朝那小脑袋上摸了摸。 “娘,”遗玉侧过头看着卢氏,“我要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您一个人了,您会觉得孤单么?” 卢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当娘是三岁小娃儿啊,家里还有小满呢,你大姐三天两头就往咱们家跑,你说娘孤单不?” 遗玉看着卢氏带笑的表情不似作伪,小脸便朝丝枕里一埋,闷声道:“我要是想您怎么办?” “要是想娘就回家来,租辆马车不过二两银子,来回也就半个时辰。不是还有沐休么,到时你赶早回来,娘做好吃的在家里等你。” 卢氏这会儿的声音比平常要来的温柔几分,遗玉强忍了眼中的酸涩,半点没了前几日的兴奋劲儿,倒真像是个要离家的小孩子似的。 她本就将亲情看地极重,在这八年来已经习惯了家庭的温暖,变得害怕起寂寞,在她眼中卢氏就是一个家的根本,那次在杏园养伤半个月,已是她自来到这个朝代,与卢氏分开地最长一回,现下一想到马上就要到长安去念书,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心头难免升起几分不舍。 母女俩这晚躺在一张床上聊到了半夜才睡,第二天虽气的晚了,但卢氏还是差小满喊了人伢子上门。 这个讶子带来的四个小姑娘都不大合卢氏的心意,不是看着太笨就是精神不好,遗玉本就不大想带个丫鬟去念书,这会更是配合着在一旁挑毛病,被卢氏偷偷瞪了好几眼。 最后她看上一个模样老实的,只是这讶子却张口要价二十两银子,卢氏一听就气笑了,叫小满拿了二十个铜钱给他,就要打发了,这讶子忙又将价钱从十五两一直降到十两,见卢氏仍是一副不愿理会的模样,才气哼哼地走了,出门就毫不掩饰地骂了一句抠门,又说难怪别人都传她们卢家小气等等。 遗玉听见了这伢子的话,很是不解,扭头问卢氏道:“什么时候镇上有这流言了,咱们家很小气么?” 卢氏摇摇头,“我当时买庄子,附带那些下人的卖身契,最贵也不过三十两,还是管事的带着家口,其他粗仆的契子都是三两,一个模样规整的丫鬟也不过是十两银子,他想讹咱们没能成,可不是气地骂咱们小气么?” 遗玉趁机应道:“那咱们就别买了。” 卢氏瞥了她一眼,“不成,这丫鬟是肯定要买的。” 这话刚说完,就见院子门口站了一个人,两手拎着些东西,见到她们娘俩立在院子里,一愣之后方才微微躬身喊道:“夫人,小姐。” 来人是卢家在外镇一处庄子上的管事陈东来,卢氏看见他左手提着个盖布的篮子,右手则拎了几捆菜,纳闷道:“快进来,这是怎么了?” 陈管事进门后答道:“这些都是新产的,那小菜也是咱们自己种的,我送来给夫人尝尝,若是合胃口,每月我挑了好的事先送来。” 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到底是自家庄子上产的,卢氏让小满上前将东西接了,小满悄悄揭开那篮子上搭的布,里头是二十来只个头不小的鸡蛋。 “进来喝口茶吧。”虽然是主仆的关系,可这会儿也不是早先需要板着脸子压那些下人的时候,卢氏语气带着些和气。 陈管事摇着头忙说不用,而后有些局促地问道:“刚才进门时候听见夫人说话,可是要买丫鬟?” 卢氏点头应道:“是啊,怎么,你知道哪有好的?” 陈管事犹豫了一下,既没应也没否认,“夫人买丫鬟来是做什么的,是粗使的,还是伺候小姐的?”说完抬头看了小满一眼。 卢氏笑道,“你家小姐下个月要去国子学念书,我是想着买个机灵点的丫鬟同她一起去。” “啊!”陈管事眼睛瞪大,很是满足了卢氏小小的虚荣心。 “夫、夫人,是长安城的那个国子学?” “对,就是那个。” 遗玉在一旁看着卢氏有些沾沾自喜地表情,又想起来昨日邻居大妈上门来借绣样儿时候,她娘假作无意提及她要到长安念书的事情,见到对方一脸羡嫉后脸上难掩的得意,这会儿便垂了头偷偷忍笑。 话说回来,卢智进国子学念书三年,且是入了太学院的,也没见过卢氏这般模样地炫耀过,偏偏她现在要入学时候,卢氏竟一改常态地显摆起来。 等到陈管事总算缓过那股子惊劲儿来,连声夸赞了遗玉一番,见卢氏脸上的喜气掩都掩不住,方才又道:“夫人,您要是想给小姐弄个使唤丫鬟,与其去买了,还不如用咱们自家的。” “嗯?”卢氏没能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陈管事顿了顿,张口解释:“夫人,小人的女儿小曲您和小姐都见过,那丫头模样还是齐整的,人也有几分聪明,不如、不如就给小姐带了去,做个使唤丫鬟如何?” 卢氏这才明白过来,想了想便问道:“陈曲那小姑娘是不错的,可是,这一去就是个把月不能回来,你可舍得了?” 陈管事忙笑着卢头,“这哪有什么舍不得的,夫人,您这可是答应了?”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卢氏又怎么会推辞,当下点头应道:“那好,也省的我再另买人口,这月钱就按我这屋里丫鬟的份例发,一个月一两,你觉得如何?” 陈管事摆着手道:“能跟着小姐就是她的福气。” 这话却是不大实在,其实这陈东来是前阵子打听了到了卢家的事情后,才有了让自己女儿来卢氏跟前做丫鬟的想法,就是为了套套近乎,也替自己女儿找个出路,今日上门本就是为了这事,没曾想正碰了个巧。 那国子学是什么地方,到那里读书是个什么概念,连他们这些近京城县的平民百姓都是知道的,陈东来原本只想着让自己女儿做个近身丫鬟就罢,现下知道竟是进那地方去,怎么还好意思领月钱。 卢氏却不答应,“你们是自家庄子上的人,陈曲若是闲着就罢了,可若是谋了事做不给月钱,岂不是让人家笑话了去,这一两银子是少不得的,”最后又来了一句,“若是你坚持不要,那我还是买个丫鬟回来好了。” 陈管事这才一脸赧色地应下。 “那就这样吧,你明日就带着陈曲过来,行李不必带的太多。” 第二天,陈曲就挎着一个小包袱,跟着她爹来了卢家,该交待的都在家里说过,陈管事只是把她送到了门口便走了。 前去应门的小满,挺热情地把有些局促的小姑娘拉进了客厅里,卢氏态度和善地问了她一些事情,陈曲都乖巧地一一答了。 遗玉在里屋练字,听见外头动静也没跑神,坚持把桌上这张字写完,又吹了墨迹,方才走进客厅。 陈曲正听在卢氏讲着话,余光瞄见只在一根辫子上系了发绳便出来的遗玉,微微一怔,卢氏也看见了自个闺女,伸手将她招来,指着陈曲道:“这个是陈曲,你也见过,过几日便让她同你一起入学,你可莫要欺负人家。” 遗玉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瞧您把我说的,我就那么坏,专欺负人么,”又扭头看向身边这个眉毛细细,脸盘清秀的小姑娘,笑着说:“我叫你小曲可好。” 陈曲露出一个带些怯意的笑容,点头道:“好的。” 卢氏来回看了两人一遍,心里觉得满意,陈曲这丫头虽然略带些紧张,但眼神却有着几分机灵在,又是家生子,比起昨天人伢子带来的那些小姑娘可好多了。 小满带着陈曲将行李放好,然后就拉着她跑后院玩去了。 如此又过两日,临行之前遗玉找借口到山麓下的林子里逛了一圈,给自家的山楂树添了些“料”,回家后又将后院小花圃整治一番,仔细嘱咐了小满一些事宜,才算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只等着卢智来接她。 |派派『蕊露幽葵』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二章 杜先生 那日王氏母女在卢家门前闹事,被巡街的窦和抓去后,带到了镇巡捕房里一人打了十板子,窦和本准备关她们一夜就放出去,哪想王氏挨打之后却在禁房里面干嚎了一整夜,说些什么卢氏是逃婚的寡妇,刘香香是奴身的通房丫头之类的话。 两个守夜的巡街人只当是笑话听了,哪里会信她,这镇上谁人不知道,卢氏一家最早是住在闲容别院里的,而那别院的李管家对卢家的多有关照也都是镇上人都看在眼里的,闲容别院那是什么地方,那时就连龙泉镇镇长家和那最猖狂的徐府人家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 这两个守夜的第二日就将王氏的话学给了窦和听,对方当下就冷笑一声又让人将母女俩打了一顿板子,且私下讲了些“道理”给王氏听,一连关了她们三天才将人放出去,得了自由的王氏母女当晚就离开了龙泉镇,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事情的经过卢氏和遗玉是不知道的,只在王氏母女离开之后她们才从刘香香那里得了消息,之后又忙着遗玉入学前的准备,因此她们倒把那对母女的事情逐渐抛在了脑后。 国子监书学院的学生这几日发现了一件事,态度一向严谨的晋启德博士突然变得和蔼了许多,尤其是在批改课业时遇到了不满的文卷,竟不会像以前一样痛批怒斥了,反倒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 书艺的方典学却注意到了自家恩师的另一变化——晋博士这几日写的字,多了几分自在之感,少了往日的一丝谨拘,显然是在书法上得到了突破。 晋博士自己呢,这几天可谓是春风得意,先是抢了老对手查济文也看中的一个学生,而后几年未曾进益的书法也突破了瓶颈,正是看谁谁顺眼的时候,就连一向愚笨顽劣的几个学生,也坏不掉他的好心情。 国子监学宿馆 一辆马车停在了后门处,个头高大的卢俊先从车上跳了下来,转身扶着车厢里的遗玉也下了车,丫鬟陈曲跟在后面,动作利索地下了车。 早就等在门口的卢智迎了上来,帮他们一起拿了车上的行李,然后带着他们进去宿馆,遗玉穿着书学院那身墨灰常服,门房的看见他们也没拦。 沿着庭院朝西走了一段,眼前一面两人臂宽的院门敞开着,门口有两个仆妇正坐在小凳上说话,见到他们走过来赶紧站起身,卢智将事先问晋博士讨来的牌子和遗玉的入学批文给她们看了,其中一个仆妇便领着他们进了院子。 这是一间三进的四合院,仆妇领着她们到了北侧一排房屋前,拿出一大串钥匙挑了挑取下一把,而后打开了东数第六间屋子的门,又对遗玉交待了几句,然后就将钥匙交给了她。 这带厅连卧的小屋子里显然是才打扫过的,进门的厅子放了两盆文竹,家具摆设很是齐全,遗玉暗赞一声,看着卢俊将行李放在西边的楠木桌案上,她来回在这屋子里走了一圈,满意地对卢智道: “大哥,宿馆的环境原来这般好。” 卢智也是第一次进宿馆的坤院,左右打量一番点头应着,“是不错,同我们乾院大致是一样的。”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陈曲将桌上的行李拿起,进了一旁的内室收拾。 遗玉一手将北面的两扇镂花木窗打开,顿觉一股清新之气迎面扑来,及目是一片连荫高竹,正是七月,满园绿意盎然。 一手指着窗外,遗玉难掩惊喜地回头道:“这后面种的是竹子啊。”他们在靠山村的时候,后山林子里的竹倒是多,可进了关内就极少看见了,她本就喜欢这青翠的东西,这会儿见着怎么能不高兴。 卢智笑着点点头,“也不多,就这么一小片,然后就是院墙,我住的那院子也有,不过没你这般好运气,开窗就能看见。” 趴在窗前又看了一会儿,遗玉方才意犹未尽地转过身来,对两位兄长道:“日后咱们买座很大宅子,有花园挨着小湖,咱们将湖边载上一片竹林,入夏可纳凉,春冬还可以挖竹笋吃,可好?” 卢俊听到了“竹笋”俩字,使劲点点头,卢智闻言一笑,打趣道:“你想的倒美,还要小湖呢,你还不如直接住在曲江边上得了。” 遗玉不满他拆台,轻哼了一声,正看见陈曲从屋里走出来,于是对她一笑问道:“小曲,咱们去吃饭可好?” “嗯。”比起初见时候的拘谨,陈曲这几日已经放开了不少,同小满的活泼可爱来比,是个此较文静的小姑娘。 卢智看了看屋外的日头,也点头道:“那咱们就去吃饭,不过今日沐休,学院里的甘味居大厨子不在,不如到外面吃去?” “好,这顿我请客,大哥可挑个好地方。”遗玉笑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只钱袋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出门前卢氏塞给了遗玉一个缎绣荷囊还有一只小小的钱袋,荷囊里装了两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钱袋里则是些碎银和铜钱。 未等卢智答话,卢俊便哈哈一笑,紧接着猿臂一伸将那钱袋勾到自己手里,“那咱们就去聚德楼!” 将屋子落锁后,一行人出了国子监女学生宿居的坤院,不像在屋里那会儿说笑,兄妹三人只是时不时侧头低语,这学里有些规矩是大的很,若是在外喧哗那可是相失仪的。 刚走到宿馆后门,就见门外迎面走来三个人,其中两个身穿着太学院的雪青常服,中间那个正侧耳聆听的人却是一身素衣。 正听着卢智说些学里规矩的遗玉似有所感地偏过了脑袋,对面那个身穿素衣的人刚好也抬起头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均是一愣。 “杜先生。”卢智停下,率先朝对方行了一礼。 杜若瑾方才将视线从遗玉身上转开,对着卢智轻轻点头,而后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身穿墨灰常服的遗玉,对卢智问道:“这是怎么?” 卢智知道他问的是遗玉,遂将自家小妹要入学念书的事情对他讲了,对方脸上一瞬间露出淡淡的惊奇之色,而后平静地笑道: “卢小姐才学不输男子,当是入得这国子学的。” 遗玉正垂着头,为卢智唤杜若瑾为先生而疑惑,忽听见那人夸赞,抬头对上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睛,只觉得双颊有些莫名其妙地微热。 “多谢杜先生夸赞。”按着刚才卢智的称呼,遗玉也对着杜若瑾行了一个师礼。 杜若瑾又笑着问了她几句,方才带着身边的两个学生一同进了宿馆。 等双方走远,遗玉才好奇地问卢智,“大哥,你怎么喊他杜先生呢?”她记得上次在高阳的宴会上,卢智还是称呼杜若瑾为“杜兄”的。 听她这么问,卢智脸上也露出一丝不解,缓缓答道:“似是上个月吏部来了批文,他就成了书艺课的丹青直讲,据说——”卢智顿了顿,“据说他是不打算参加明年的科举了。” 遗玉心中惊讶,这杜若瑾不是吏部尚书杜如晦的儿子么,不参加科举,却谋了个直讲的差事,还是书艺的丹青课,那杜尚书能答应也真是件怪事。 从聚德楼出来,卢俊摸着有些发胀的肚子,对卢智道:“大哥,小玉可比你大方多了。” 卢智不置可否,扭头去看他嘴里说的那个“大方”的人——小姑娘此刻正攥着钱袋满脸纠结的表情。 “二哥,你也太能吃了吧。”一顿饭就将她钱袋里的银子吃了个空,只余了几个铜板看家。 卢俊哈哈一笑,在遗玉的怒视下,俊脸才有些发红,嘀咕道,“不是早上没吃饭么。” 几人正站在路边说话,没注意到一群人从东边晃了过来,为首那个看见了卢智他们,表情一顿,挂上了几分嘲讽。 “哟,瞧瞧这是谁!” 卢家兄妹一齐扭头看去,见到来人脸色各有古怪,卢俊是带着些厌恶,卢智则直接皱起了眉头,遗玉眼角一抽,暗道一声冤家路窄。 长孙止自顾领着身后四五个少年走到他们跟前,手上的纸扇“唰”地一下撑开,挑着一双不算大的眼睛,“怎地,见了面也不打招呼,是眼瞎了,还是哑巴了?” 若是放在以前,卢俊怕是早就冲上去给他一拳了,可经过上次的夜宴事件后,他就老实了很多,听见这样的话,也只是身子僵硬地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头。 卢智神情不变,伸手拉了遗玉右臂就要绕道离开。 “咦,走什么!”却不想长孙止竟不似以往那般,只要他退避就不再纠缠,反而一转身抓住了遗玉的另一只手臂使劲一扯。 “啊!”遗玉突然被他抓住左臂一带,只觉得肩膀伤处一麻,当下痛呼了一声。 她这一叫,卢智和卢俊脸色均是一变,一个快速伸手拽开了长孙止的胳膊,一个则是直接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跟长孙止一道的四个少年,均是愣愣地看着他被一拳直接掼倒在地,直到长孙止的哀嚎声响起,他们才叫骂着一拥而上。 卢智侧身挡在遗玉跟前,陈曲也快步站到了两人的身后,卢俊红着眼睛隔在他们三人身前,挥拳迎上那些扑来的锦衣少年,五个人扭打在一团,一时间场面混乱无比。 |派派『蕊露幽葵』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三章 少年和玉 跟长孙止一道来的四个少年全是众京城里的富家子弟,平日娇生惯养的,几招花拳绣腿也都是在国子监的射艺课上为了应付先生学的,哪里是自小就练拳又身形高大的卢俊的对手。 不消片刻,地上已经四仰八叉地跌了一片,卢俊又转身一把抓住一旁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长孙止,脸色有些狰狞,上次是因为他醉酒误事,害的自家小妹差点去了半条命,这次他就在这站着,怎么还能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够了。”卢俊又一拳打在长孙止的脸上后,卢智终于出声制止,他刚才也是气极了,才任卢俊这番下狠手,只是再打下去,怕是后面的事就不好处理了。 卢俊喘着粗气收回了紧握的拳头,站起来快步走到遗玉身边,急声问道:“怎么样,可是扭到伤口了?” 遗玉肩膀上的伤虽然已经长好,可是却仍然不能自如地活动,本来关节就有些僵硬,而刚才长孙止那一下更是猛地带动了那几根曾被伤到的骨头,这会儿她只觉得左肩火辣辣地一阵疼痛,冷汗直下。 遗玉摇摇头,脸色有些发白地答道,“不知道,咱们还是找家医馆去看看。” 卢智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几个人,扭又对卢俊道:“你带着小玉到后面那条街上的医馆,我一会儿就过去。” 卢俊点点头,不顾遗玉地反对,小心翼翼地背上了她,由身后陈曲帮忙扶着,三人朝远处快步离开。 看到他们走远,卢智才撩起衣摆在长孙止身边蹲下,看着正唉唉呻吟的他,轻声道:“长孙公子,你要是还算聪明,今日的事情就算了,你要是脑子犯蠢,我想有些小故事长孙大人会很乐意知道。” 长孙止横着鼻 新唐遗玉 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2部分阅读 血的脸上顿时又青了三分,有些僵硬地回道:“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卢智眯眼露出一个笑不达目的表情,“你自己清楚……”随即俯身在长孙止的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名字,退开后满意地看着对方已经变得惨白的脸色。 不等他再答复,卢智便站直了身子,朝刚才卢俊他们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在卢俊的强烈要求下,一头花白的大夫又在遗玉肩上按了几按,再次道,“没事了,静养便可小兄弟,这小姑娘真无大碍,你就信老夫吧。” 卢俊急声道:“她都疼成这样了,不行,您再给看看吧,我妹妹这伤都半个月没曾发疼了,现下不是出问题了又是怎么!” “唉,小兄弟,老夫行医已有四十七载,什么样的病患没有见过,她这伤调养地是极好的,但是由于不足百日,用力牵扯就仍会痛,实则是不防事的。” “您还是再给看看” “啪!”大夫一手拍在了案上,“不相信就罢,你们给老夫出去!” 卢智走进医馆,正见着大夫拍桌子这幕,疑惑地上前问了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扭头瞪了卢俊一眼,后对着气呼呼的大夫道:“大夫,舍弟也是一时情急,还望见谅。” 一旁遗玉挤出一个有些虚虚地笑容,“大夫,我这会儿的确没了刚才那般痛了。” 大夫的脸色这下才好了些,伸手写了张方子递给卢智,“每日一次,煎熬三刻,药渣敷在伤处,过个三日还是痛,我这门上的牌匾就拆给你们。” 卢智接了方子谢过,又支了二两银子在桌上,他们才离开了医馆。 这街上没有租马车的地方,遗玉不肯让卢俊再背她,一行人缓缓地朝坊外走去,路过聚德楼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刚才那群挨打的少年。 遗玉有些担忧地问卢智,“大哥,刚才咱们打了那些人,他们会不会再来找咱们麻烦。”长孙止再不受亲父待见,那也是当朝堂堂一品大员的儿子。 卢智摇摇头,看看她比起刚才好了不少的脸色,问道:“真的不疼了?” 遗玉见他转移话题,仅是一疑也不再问,“嗯,也就刚才那会儿疼地要命,现在就是觉得麻麻的,疼倒是不大疼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身后一阵马蚤乱,转身就见刚走过去不远的聚德楼门外,两个店小二正架着一个清瘦的少年出来。 “放开!你们放开我!”那少年一边挣扎一边怒叫着。 “哼,下次捣乱挑挑地方,咱们这里的客人也是你能随便坑骗的!” “把我的玉佩还给我!你这个骗子!”少年一把挣开抓着自己的两个小二,扑向刚刚从楼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 “你骂谁骗子呢,疯子。”中年男人堪堪躲了过去,对着少年呸了一口,抬腿就要走,却不想被猛然窜起的少年一下从背后扑倒,双手在他身上一阵乱抓。 慌乱中从男人袖口飞出一块东西来滑到两人四五步远外,两人同时又从地上爬起来朝那东西扑去,中年男人推开少年,仗着腿长一把捡起了那东西塞进怀里。 “还给我!”重新跌倒在地的少年抱住男人的腿嘶声喊到,男人气急败坏地甩着腿去推搡少年,两人僵持不下。 卢智和遗玉相视一眼,一同转身朝那边走去,倒不是生了什么侠义心肠,卢智是看那少年眼熟,遗玉则是认出了那中年男人。 同时又有十几个路人也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看着两人在“拔河”,不大一会儿就有四五个巡街的从路口跑了过来,围观的人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巡街人上前将就要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 一问之下,双方各执一词,中年男子声称自己在聚德楼里刚好和这少年同桌,没想到吃完饭却被这少年赖上说是被他偷了玉,而那个少年则怒气冲冲地说自己正在吃饭,这男人见到他腰上挂的玉,就打谎骗了去。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你的玉?你也不让大家伙看看,我像是会骗你东西的人么。” 遗玉向来记性好,凡是见过的、说过话的一般都不会忘,刚才看见这男人就认出来,他是东都会市那家名叫沁宝斋的珠宝铺子的掌柜,好像是姓刘,当初她和卢氏在沁宝斋看首饰,对方态度很是敷衍。 少年听他这般说,不顾身后两个巡街人的拉扯,又要上前去挠他,“你这个骗子,你说了认得我的玉,说了帮我找一斋的!” 刘掌柜皱着眉头对那为首的巡街人道:“你们看看,这不是个疯子么,我根本就不认得他,什么一仔二仔的,我通通不认识。” 只看两人衣装打扮,刘掌柜虽然有些狼狈,但到底是绸衣革带,那少年虽容貌不错,可却一身布衣,当场高下立断,众人只觉得谁说谎自然不用多问。 巡街人立即就训斥了那仍在挣扎的少年两句,挥手就要将人带走,卢智这才朝前走了两步,出声制止道:“慢着。” 众人回头看去,几个巡街的见到卢智那身衣裳,面色都稍缓,那个为首的更是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子有何事?” 卢智又朝前走了两步,对刘掌柜道:“我刚才见你身上确实是有块玉,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可好?”太学院的学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在这个极为讲究等级概念的社会,卢智这点要求并不过分。 刘掌柜面色一变,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见到卢智伸出手,想了想便将玉放在他手心上。 遗玉被卢俊护着站在一旁,探首朝卢智手里看了一眼,心中便赞,这是一块红杏大小的环状翡玉,浑身晶莹剔透,阳光下一看竟还隐隐流动着彩光,一根红绳从环孔中穿过,更衬映其艳色。 卢智和遗玉分别朝那少年和刘掌柜身上扫了一遍,俱是露出一丝嗤笑来,卢智侧头看了遗玉一眼,见到她脸上的了然,扬眉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遗玉伸手揉了揉左肩,对他摇了摇头,卢智见状一笑,两指勾住那根串玉的绳子伸手一松,让那块玉展露在众人面前。 “大家看,”等到众人目光都投放在玉上,卢智才指着那红绳上几点微微发暗的地方继续道,“这是长期佩戴磨损的痕迹。” 说完又指着那少年身上的腰带,众人果见那根布底腰带左侧有着一圈淡淡的捆绑痕迹,只是空无一物,再去看那掌柜的腰上却是已经挂着一块青玉。 同围观者一样,巡街的几个人脸上也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再看向刘掌柜已经有些面色不善。 刘掌柜这才露出些惊慌的神色来,但还是强作镇定道:“我今日换了玉带,往日都是贴身带了那块玉的!” 卢智扭头将那块玉递到遗玉的眼前,她略一犹豫,便伸出右手在那根红绳上捋过,再摊手时指尖上却是有着明显的红痕,给众人看罢后又指了指那已经露出喜色的少年,扬唇一笑道: “这串玉的绳子都比人都诚实。” 那为首的巡街人又朝少年腰上看去,见到腰带下浅浅的几道红痕,顿时心中大白,当下命人将刘掌柜抓了起来。 卢智笑着走到这个少年的跟前,伸手将红玉递过,“这么贵重的东西,莫要再随便给人。”这块玉据他估测,至少也能值个千两银子,难怪令人起了贪念。 “谢、谢谢。”少年接过玉佩,与卢智指尖相触的瞬间脸色陡然发红,清秀的小脸顿时增色不少,遗玉在一旁看了,眉头轻轻一结后,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来。 卢智回身正对上她小脸上怪异的神色,忙问:“怎么了,又疼了?” “啊,不是,咱们走吧。” 说着一行人就要离去,那少年却在后面慌忙喊了,“等等!”见他们停下回头,才又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姚子期。”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甩过来,就连卢智都没明白过来这人想要干嘛。见到他们半天没有答话,这个名叫姚子期的少年遂咬了咬嘴唇,略带失望地转身离开了。 回到了学宿馆,遗玉先带着陈曲回了坤院,过了半个时辰就有先前见到的守门仆妇来送了煎好的热药渣,遗玉躺在床上让陈曲帮她敷了,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傍晚醒来就觉得肩膀上的麻劲儿去了大半,只余在举动间还有些痛感罢了。 见遗玉醒过来,一直守在旁边的陈曲忙去扶着她起来,又倒了杯茶水递到她跟前,“小姐喝口水吧。” 遗玉背靠着床头,接过茶杯饮了两口,温热的茶水让她的睡意消了大半,又过了一会儿她脑子才算完全清醒过来。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子酉时,遂对陈曲道:“饿么,咱们去找大哥他们吃饭。” 陈曲摇摇头,又点点头,“饿是不饿的,午饭吃的很好,若是小姐饿了,咱们就去找少爷他们。” 遗玉道:“嗯,那收拾收拾,我是有些饿了,中午那会儿光记得心疼钱了,却是没正经吃几口菜。” 陈曲侧头忍笑,这点是她和小满的不同,若是听见遗玉这般说话的是小满,怕是少不了要嬉笑一番。 等两人再次出了门,已经是两刻钟以后的事情,方才遗玉上药那会儿为了图个舒服,就把发髻散了,这会儿要出门陈曲坚持着给她梳头,这点和小满倒是很像。 这内室里有面妆台,陈曲趁遗玉睡觉那会儿已经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摆放规整,这会儿又在她的巧手辫挽下,遗玉那头黑亮的长发很快就有了模样。 对着镜子满意地照了照,又起身看看已经被整理地干净清洁,且隐隐流动着药香的屋子,遗玉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心里头一次觉得她娘让带个人来上学是个无比英明的决定。 两人出了门,一路朝卢智所居的乾院走去,半道上就遇见同样找来的哥俩,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到国子监里的甘味居去吃完饭。 甘味居位于宏文路同后花园的中间地带,同聚德楼的构造差不多,只不过要大上一些,里面摆设也没那么精细,遗玉和卢智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坐下,陈曲则跟着卢俊去前面一排桌案上挑吃的。 在这里吃饭是不需要花钱的,只要拿着国子监学生的牌子,吃多少都任你。 不大一会儿卢俊便似玩杂耍一般捧着大碗小牒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仅拿了两碗馒头,一脸担心地盯着他的陈曲。 卢智是见惯了他这样子的,遗玉看着卢俊在桌上大大小小摆了七八样牒碗,干巴巴地对她大哥问道:“他平日都这样么?”中午在聚德楼可没少吃,怎么这会儿又拿了这么多东西来,在家中也不见卢俊这般吃货啊。 卢智哼笑一声,看着脸色有些发红的卢俊道:“你二哥精着呢,这不是不要钱么,不吃白不吃。” 卢俊显然是被卢智打击成了习惯,也不羞恼,在遗玉另一侧坐下,拿起一个拳大的馒头就往嘴里塞。 |派派『蕊露幽葵』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四章 一字表心 晚饭用罢,卢智支了陈曲先回坤院,卢俊则自行跑了个没影,遗玉有些疑惑地跟着她大哥一路散步到了国子监的后花园。 两人捡了一处静谧的小亭坐下,环顾了四周之后,卢智才在遗玉的注视下。张口轻声问道:“小玉,你认出,入了这国子监的学生们,图的是个什么。” 遗玉脱口道:“念书。”说完才觉得有些可笑,她自己来这院里,尚不是怀着一个简单的“念书”的目的。 卢智一笑,摇头道:“再想。” 这回遗玉没有像刚才那般随口应答,而是凝神想了一会儿,缓缓道:“那些庶民应是为日后谋出路,那些王孙们则是借此为自身镀金,或也有些真的是为了念书来的。” 卢智摇摇头,同遗玉对视,“你只答对一半,来这里的人的确是为日后所谋,但却不是‘一些’,而是全部。至于镀金一说,只是表象,那些权贵子孙来到国子监,最重要的一个目的,”说到这里,他那双清亮的眼里闪过一道异光,“是为结党。” 遗玉心头一跳,又听他继续道,“这国子学里各院内部都是划分派别的,那些王孙贵胄入了这学里念书,暗地着就是为了结党而来,太学院自不用说,这种现象是最为严重,书学院到还好一些,据我所知,是划成两派,一是皇十六女城阳公主,一是长孙大人的嫡女长孙娴。” “长孙娴?”遗玉一愣,想到了那个夜晚月下抚琴的美貌少女,原来她是书学院的学生。 卢智点头,压低声音道:“城阳公主乃是长孙皇后亲女,荣宠自不用多提,她是、是当今太子承乾一派,而长孙小姐则是京都名声显赫的才女,她与高阳公主交好,”卢智一顿,借着月色和远处的灯笼看了看遗玉的脸色,“高阳以往多与魏王亲近,但长孙大人毕竟是皇后亲兄……” 卢智话未讲透,周围空气凝结了一阵,才又听他低声道:“我上次在宴上同魏王同行之事已被众人所知,晋博士对你亦多有看中,日后你难免同她们接触,大哥知你心思细腻,有些话自不用多说,你且记住——不与之交,亦不与之恶。” 遗玉听他说完,将头垂下,脸上露出苦笑来,若是早知道这国子监中的情况这般复杂,她怕是会在入学之前就萌生了退意,那些皇亲贵戚带来的苦头,她吃过一次也就足够,肩上的麻痒之感似乎还在提醒着她上流社会的险恶,不交好也不交恶,哪有那么容易。 卢智看着垂头不语的遗玉,目中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再次张口道:“小玉,你要知道,若是你日后不想像娘亲那般,单靠大哥是不够的。” 正在隐隐后悔中的遗玉浑身一震,恍然又想起了十日前是什么原因让她下定了决心入这国子监的,这时代对女人固然宽容许多,却也是要拿对等的能力去换取的。 卢氏当年少了娘家的依靠,从育有两子的嫡妻沦落为乡野村妇,在靠山村她们母女无权无势,才会任人污蔑和掳袭,在高阳的宴席上,庶民身份的她,甚至沦为公主泄愤的工具。 “大哥,我知道了。”再抬头时,遗玉的眼中已清亮了许多,留在国子监是必然的,就算日后做不上女官,那也是有士名在身的女子。 当晚回到坤院,想着就要见识到国子监的学院生活,躺在床上的遗玉难免有些辗转反侧,偏头看了看屋内对角小床上陈曲安静的睡姿,她轻叹了一口气,又仰面躺好,盯着头顶的纱帐,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不与之交,亦不与之恶。” xxx 一夜未曾安睡的遗玉,卯时三刻就醒了过来,陈曲正坐在床边穿衣,看见遗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轻声道:“小姐醒了么。” “嗯。”遗玉闷闷应了一声,伸手揉揉眼睛,又掩唇打了个哈欠。 “小姐再睡会儿吧,离辰时还早着呢。” 遗玉轻轻揉着左肩,道:“不了,你去把窗子都打开,再倒杯清水来。” 夏天日出的本就早,内室也有一扇窗子是可以看见北面的竹林的,陈曲将那窗子打开又把窗前的纱帐挂起,屋内沉闷了一晚的空气瞬时流动起来,闻着淡淡竹香,耳间是早起的鸟语,遗玉望了一阵那片葱翠,心情顿时晴朗起来。 陈曲昨日得了卢智的嘱咐,将床铺叠好,又到园中井边打了清水来,便拎着食盒跑去甘味居领早点,遗玉则松松挽了头发自行洗漱。 后又站在客厅北窗前放松呼吸,一边搓热双掌,一边举目远眺,等到陈曲回来,她整个人已精神了七分。 早点是简单的青菜小粥,很符合养生之道,吃完饭陈曲又将碗碟收了起来,准备等下再送到甘味居去,自有人负责清洗。 换上学院常服,遗玉想到昨晚在坤院见到的几个女学生,便让陈曲将她两侧头发在脑后拢成一髻缠上长长的素色的发带,余发披散在后背,既清爽又不打眼。 陈曲将她的额发梳理好,左右打量一番,犹豫道:“小姐,这样是不是太素了?”她怎么看,都觉得遗玉原本八分的容貌愣是给这身打扮遮去了三分。 遗玉对她摇头一笑,也不解释,让她拿来昨夜准备好的书袋挎上,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这会儿院里的学生大多已经早起,坤院虽大,住着的女学生却不多,像那些高官的子女一般都不在宿馆里居住,多是早起来上学,下午下学便回家的。 因而这院子里的女学生们虽不说都相互认识,那也是脸熟的,偶见了遗玉这个生面孔,脸上皆是露出了讶色,有几个同样穿了墨灰常服的,路过主仆两人身边时还不忘对遗玉点头问好。 遗玉见这些人都算和善,心情又放松两分,一路穿过后花园,陈曲才同她分道,朝甘味居送碗碟去了。 xxx 遗玉在宏文路口遇见了早就等在那里的卢智,笑着上前打了招呼,注意到四周不少人悄悄朝他们投来了异样的视线。 卢智仿若未见,将遗玉送至书学院门口,又低声地对她说了几句话,方才回身朝太学院走去。 遗玉扯了扯右肩上的书袋,又抬头看了一眼书学院门口的匾额,可笑的发现自己竟然在临门的时候才有些紧张的情绪冒出来。 在书学院的课程是卢智帮她择选的,儒经选的是“三经”,大中小经各一部,《考经》和《论语》为必修,比起卢智的“五经”是轻松一些。 书学院每十日的头一堂课都是书艺,遗玉照着时程表在院东找到了挂有“丙辰”字牌的教舍,可容五十人的屋子里只摆了横四竖五共二十张矮案,案下铺席,席上设有软垫。 这会儿教舍里只零星坐了两三人,遗玉在第三排临窗的矮案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看看窗外的绿荫,满意地坐下。 每张四尺长的矮案上已摆有文房四宝,品质皆属上乘,另有一青竹小桶内盛有清水,她看时间还早,便铺了一张纸,研磨后开始练字。 又过了两刻钟便见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遗玉停下笔,小心将蘸了墨的毛笔搁置在一旁的黄杨木笔架上。 到底是全唐最高学府,除了极个别像长孙止那样不着调的,这里的学生素质的确很好,就算发现了遗玉这个年纪较小的陌生少女,也仅是在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在看见由一男一女陪同走进来的长孙娴后,遗玉眼神微微一恍,暗道了一声巧。 尘事三刻院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鸣,一个手捧书卷的中年男子走进了“丙辰”教舍,遗玉认出这人就是高阳宴上那个姓方的典学,方亦杰。 看见他,在座的学生都主动起身问好,方典学一边点头应答,一边在屋里扫了一圈,瞄到同样起身的遗玉,那张有些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清咳一声后便对着一室学子道: “都坐吧。” 待方典学在众学子对面的席案上坐下,二十名男女学子才纷纷落座。 “课前,照规矩先请今日来的新学生在墨墙上落字。”方典学坐在案后对着遗玉点头示意。 遗玉遂按事先卢智交待的对众人轻身一躬,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在砚中匀了匀墨,转身朝教舍后面走去。 教舍后有一面白墙,半面已经规整的写了不少字,乍看之下还当是诗词,实则全是不相干的独字,这是书学院建学以来的传统,凡是新生都要在教舍后的墨墙上提一个字,是为“落字。” 这个字照理来说是写什么都可以的,一开始这“落字”的规矩,也只是为日后这写字之人的书法程度是否提升做个标准,但近年来这个传统却已经渐渐变了味道,这一字转而成为了估量写字之人能力的标准。 别看只有一个字,可说法却是大了,字形、字体、字义,三层加起来足够显露出不少东西,因此大多数学生都会借这机会绞尽脑汁想要出彩,以免日后被人小看。 遗玉在墙上扫了几眼,便看出许多学生还是围绕着与儒家德、行、经、艺息息相关的字来写,事先有准备的她也只是略一思索,便提笔在墙上轻轻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忠”字。 待她侧身回座后,坐在最后一排的长孙娴一眼便看清了她所写的那个字,一双美目中带出了两分疑色。 方典学并没对遗玉的落字过多评价,只赞了一声好后,便让学生们拿出了学里发下的字帖,挑了一篇让众人练习,自己则来回在屋里走动起来,时不时弯腰对个别学生指点一番。 这堂课足足上了有一个时辰才罢,等到钟声再鸣,方典学才转身离开教舍,走前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收拾东西的遗玉。 等到方典学一走,学生们也都开始收拾东西,这国子监的课程安排到是较为轻松的,每日上下各有一堂课,十日又能一轮休。 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一上午,遗玉心情呈直线上升状态,在教舍里的人去了一半后也拎着书袋朝外走,只是还没到门口便被一声喊住。 “卢遗玉。” 这声的确突兀,既不是喊的卢小姐,也不是喊的卢姑娘,而是直接唤了她的闺名,可谓是大大的不尊敬。若是换个地方,遗玉怕是应也不应这人的,只是这里是藏龙卧虎、随手一指也是个当朝七品以上官员子女的地方。 撇了撇嘴,遗玉有些磨蹭地转过身来,就会教舍后排余下一男两女,仔细一辩,也仅能认出那位坐在中间正垂首写字的,正是长孙大小姐。 “过来啊。”坐在长孙娴右侧的那个发插玉钗的少女对遗玉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 遗玉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走过去在他们跟前三步处停下,低头。 “说说,你写那个字是什么意思?”这个带着玉钗的少女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瞪了遗玉一眼后,如此问到。 遗玉顿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天子脚下,自当是人人忠君的。”这话说得半点没差,丝毫挑不出毛病来,让人连质疑的机会都没有给,忠君,提到了“君”,谁又敢多讲半句否定的话。 手握笔杆的长孙娴指尖一顿,抬头用一双明眸深深看了垂头恭立的遗玉一眼,方才轻启朱唇,“你心里清楚就好,走吧。” 遗玉微微一躬,转身紧了紧手上的书袋,快步走出了教舍。 带她身影消失在门后,那金钗少女才哼着鼻子,带些不屑道:“也不过是如此,那日宴上的诗想必也不是她做的,若说是那太学院的卢智,我还更信些。” 长孙娴轻轻摇头,将笔放下后,起身带着两人走到墨墙前,指着上面遗玉写下的那个“忠”字,缓缓道: “你们仔细看看这个字,再用脑子好好想想,不要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千金纨绔一般。” 墨墙上,那个略带些娟秀的“忠”字写的中规中矩,可若是细看便可以发现,这个字写得太端正了,上半部分的“中”字中间的一竖笔直点达了下面的“心”字上,而这个“心”字,却惊人的同“中”字宽窄一模一样。 |派派澹澹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五章 药膏 出了书学院,遗玉脚步才有些轻快,因事先同卢智约好一同吃饭,这会儿她便站在太学院门口的墙下等人。 下学这会儿宏文路上来往人多,国子监的女学生到底是少的,路过的少年们看见十二三岁的遗玉站在路边,脸上都有几分稀奇,不少人还对她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遗玉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垂着眼睑装作没有看见,直到人流渐渐少去,才见一双黑靴停在自己眼前。 “卢小姐?” 这清朗的声音让遗玉微微一愣,抬头看见杜若瑾那微微带了笑的脸庞,连忙后退一步,低声应了。 “可是在等你大哥?”她点点头。 “我出来时见到他被查博士叫去,怕是待会儿才能出来。” 遗玉闻言又是一点头,答道:“知道了,我在这里等他。”而后看着仍站在自己跟前未有离意的杜若瑾,补了一句,“谢谢。” 杜若瑾唇角又是一扬,待要再说什么,胡听身后有人喊道,“瑾哥哥。” 遗玉侧目看去,却是前不久还在教舍问过她话的长孙大小姐,此时这位之前脸色冷然的少女,正面带了几分柔和一个人站在那里。 杜若瑾转身看见长孙娴,一愣之后,便笑道:“今日真是巧了,先是遇见了卢小姐,这会儿又见了你。” 长孙娴眸光一闪,看都没看遗玉一眼,只是对着他说:“几日没见,你精神好了不少,那东西可有用处?” 杜若瑾点点头,语调更是轻缓,“我正要谢你。” 两人都是国子学的名人,站在这路边说话,自然吸引了不少过路的视线,立在他们身旁的遗玉却显得突兀得很,她想要出声告辞,可这两人却好似没完没了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愣是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遗玉眉头微微蹙起,余光正瞄见长孙娴瞥来的一道隐隐含着嗤色的眼神,胸中一闷,抬脚往一旁连挪了几步,直到离开这两个人的气场才作罢。 她这一动,杜若瑾才有所觉,回头看着站在一丈之外的遗玉,微讶之后,神色带了些歉意,“陆小姐,你大哥这会儿还没出来,不如同我们一起去用饭把。” 长孙娴闻言亦是一笑,“是啊,我们正商量着往呈远楼去,你也一起来吧。” 遗玉摇了摇头,脸上平静中带了一丝笑意,“不用了,我已同大哥约好一道。” 杜若瑾也不勉强,与她道别之后,便同长孙娴一起离开了。遗玉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脸上刚才那点笑容才消失不见,转过身模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继续垂头等卢智出来。 xxx 午间甘味居的人不少,卢智和遗玉走进去的时候,楼下已经坐满了人,好在卢俊和陈曲提前占了位置,兄妹看见正站在二楼栏杆处朝他们挥手的卢俊,一同走了上去。 昨天四人还在一桌吃饭,只是这会儿楼里人多,有带着书童丫鬟的,不是站在一旁帮主子布菜,就是到靠墙一排的小桌吃饭。卢俊可以不理睬这些,但陈曲却是怎么都不肯坐下,坚持站立在一旁,遗玉略一思索便支了她自己去吃饭,卢家两兄弟在学院是看惯了这些的,更没多说什么。 七八碟菜摆在高桌上,遗玉刚捧起瓷碗,卢俊便夹了一箸菜添在她碗里,同时问道:“怎么这么晚才过来,菜都要凉了。” 遗玉扭头看了一眼卢智,对方一笑帮她答道:“是我出来晚了,让她好等了一阵。” 之后三人便不再多说,安静地吃了饭,遗玉并没把遇见长孙娴的事情告诉卢智,在她看来,下学之后那段小插曲,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吃完饭,四人一同回了学宿馆,遗玉带着陈曲走到坤院门口,就见守门的其中一个仆妇迎了上来,将手中捧着的一只两掌大小的锦盒递过。 “卢小姐,这是上午有人送来的,说是要转交给你。” 遗玉一脸疑惑,并为接过,而是问道:“是什么人?” 那仆妇抬眼想了想,“是太学院的少爷,老奴也不认得。” 听到是国子监的学生,遗玉才伸手将那盒子接了过来,又对仆妇道了声谢,回了自个儿屋子,才将那盒子打开。 里面整齐的摆了三只扁圆的雕花银盒,遗玉拿出一只轻轻扭开,就闻一股异香飘来,淡淡的带着点甜味,并不是她所反感的那种浓香。 盒子夹缝处露出一头折好的纸张,她抽了出来一看,上面写的是这盒子里所装药膏的用处和用法。 一连看了几遍这纸上的陌生字体,她才确认自己并未见过这般劲朗带意的字形,心中疑惑更浓。 这盒子里装的||乳|白色膏体是一种名叫炼雪霜的药物,既能去疤除痕,香味又有助睡眠,平日涂抹在皮肤上,还有美白润肤的效果。 这张纸上把这东西说的这么好,遗玉却是半点都没法子相信,这无事献殷勤,非j即道,更何况是个连名都不留的。当日她在高阳宴上受伤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虽她没有被害妄想症,可也不想以身试险。 她将银盒又盖上,正要让陈曲收起来,却见盒中又掉出一样东西来,捡起一看,又是一张字条,却是只写了一句话: “物贵,浪费是废,寻医一辩也可。” 遗玉一笑,顿时对这送药膏的人从三分疑惑转成了三分兴趣,想了想还是拿出刚才打开的那只银盒揣在袖袋里,让陈曲将锦盒好生收了起来。 因为得了“礼物”而心情愉悦的遗玉午觉休息得很好,到了下午那堂听解《孝经》的课上,精神十足的做够了一个时辰,就连身后不时停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也没能让她感到不自在。 吸取了上午的教训,下午下学时她随着大流出了教舍,没再磨磨蹭蹭的给人找着机会留下。 天色还早,遗玉等到卢智之后便将中午得了药膏的事情与他讲了,又把那随身带着的银盒给他看过。 卢智闻了闻那盒膏药,也是看不出什么问题,“像是好东西,不如咱们就去找大夫问问,若真是药用的,那自然最好不过。” 遗玉点点头,其实在见到第二张字条之后她已经信了七分这药膏的作用,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的询问清楚。 两人遂一道去了国子监自带的医馆,坐堂的太医似是认识卢智,态度和善的接过那只银盒,一边听卢智将那些效用一边去轻嗅药膏。 “这、这是……”只蹦出了几个字,那太医便赶紧住了口,有些小心翼翼地将银盒扣上,递还给卢智,“这东西的确有你所说的疗效。” 卢智目光一闪,接过那银盒对太医道了谢,两人出门后卢智才将东西又丢给遗玉,笑着道:“放心用吧,这东西肯定是没问题的。” xxx 晚上用药渣敷过肩背后,遗玉便让陈曲将那药膏挖了一些涂抹在她伤处,滑而不腻的膏体,又有淡淡香气,不大一会儿遗玉果觉困意涌上。 第二日醒来竟是难得地没有往日起床时候半天的迷糊劲儿,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她这时才对那炼雪霜的作用信了十分,对那送东西的人也更感兴趣起来。 上午的课是数术,遗玉坐在教舍里看着手中的课本,只觉得眼花缭乱,勉强听完了先生的讲习,下了学便去找卢智讨教,这些九宫之类的东西她是半点都听不明白,两人一边讨论一边朝甘味居走去。 途中经遇见了前日才见过的长孙止,遗玉有些傻眼的看着对方垂着青肿的脸,见到他们跟见到鬼一样的面色发青,转身就朝反方向快步离去。 伸手捅了捅卢智,打断他的讲解,“哥,那是长孙公子吧,怎地见了咱们就跑啊?” 卢智抬头看了一眼长孙止的背影,对遗玉露齿一笑,道:“我怎么知道,兴许是被卢俊打怕了。”说完便合上了课本,塞进遗玉的书袋里,“等吃完饭再与你讲。” 结果他们刚吃完午饭,卢智却被一个找到甘味居的太学院学生叫走了,遗玉回了坤院,苦哈哈地捧着课本继续看天书,一面因为自己看不懂这最基本的东西备受打击,一面又为难着先生留下的课业要怎么完成才好。 这种情绪直接影响到了她下午上课的状态,被讲解《春秋左传》的先生误认为她脸上的迷茫时不解自己所讲,在下学后专门将她留堂,又之乎者也了半个时辰才放她离开。 遗玉出了书学院,等在院外的卢智便迎上来,对她挑眉一笑,“怎地入学第二天就被先生留堂。” 遗玉也没心情那个过问他是从谁那打听到她留堂的,只是又掏出了下午专程带在身上的数术课本,“哥,先生的布置的课业明日便要交,可我怎么就是看不懂,你再给我讲讲吧。” 卢智见她脸上苦笑之色甚浓,便收了玩笑的表情,“小玉,你大不必如此,这数术课虽是六艺必修,但只有算学院的学生在旬考时候才会考到,若是你真的样样要学,那是会很累的,你的课业大哥可以帮你做。” 遗玉摇头并没答应,卢智方才低叹一声,扯了她的右臂朝前走,“咱们先去吃饭,等下我再好好与你讲讲。” |派派澹澹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六章 小的是卢正 到了最后,遗玉的数术可也还是在卢智的帮助下才完成,对于算学她自有一套与这九宫截然不同的方法,因而她虽没对这门课完全死心,却也不再执着于甚解。 如此七八日下来,她已经渐渐适应了国子监的生活,除了因为肩伤无法学习射、御两艺,其他课业都可以跟得上。 值得一提的是,长孙娴虽没有再找他麻烦,可是遗玉还是敏感的发现了丙辰班的学生对她疏离和漠视的态度,饶是晋启德博士在课堂上对她青睐有加,也没能改变这种状况。 她虽觉察却也混不在意,本就是来“混”日子的,每日回院有陈曲相伴,课下又有卢智卢俊相陪,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被孤立的。 后天就是沐休,兄妹三人商量好了下学一起到东都会去逛街,捎带些礼物回去给卢氏,明日下午直接就租了马车回家。 酉时课毕,先生离开后,遗玉便拎着书袋快步出了教舍,在书学院门口却见着卢智正站在对面墙下与一个身穿白色常服的女学生说话,她脚步便顿了顿,磨磨蹭蹭饶边走朝两人靠近,只模糊听见卢智说了一句,“明日要回家去。” 然后就被他转身投来的冷笑钉在原地,他又对那女学生道了别,便转身向东走,遗玉看了一眼这个虽面带僵色却难掩丽质的女学生,才小跑几步追上卢智,一脸好奇地问道: “那是谁啊?” 卢智回头瞥了她一眼,“多管闲事。” 她不死心,边走边继续问他,直到把卢智呱噪得烦了,才冷哼一声,道:“下个月的数术课业,你是想自己做?” 遗玉当场闭了嘴。 傍晚吃完饭,陈曲自行回了坤院,卢家兄妹则一起从宿馆后门出去,坐上事先约好的马车,不到一刻钟便抵达了东都会。 因遗玉提议买些精致的彩绣线,一行便首先进了丝绸铺子多的依波坊,连看了几家,却都没寻着满意的颜色。 走进下一间铺子的时候,卢俊还在小声抱怨,“我看那颜色不都差不多。” 遗玉笑着答了一句,“差的可多了,上次娘见到邻居婶子绣样上的线,就说挺喜欢,我便记下只等寻了给她。” 说完就走到柜台前翻找着上摆的几只绣筐里做为小样的绣线,只可惜几种看上的颜色不是篇浓就是偏淡,那立在柜台后面的中年掌柜见她微微皱眉,便出声问道: “小姐,咱们这上面摆的线色也不齐全,你是要寻什么样儿的,我帮你找找。” 遗玉便问道:“可有种丁香色,比雪青的要浓一些。” 掌柜的想了想,从柜台里面又抽出一只造型精致的漆色绣筐来摆在柜台上面,里面的线色多是这市面上从未见的,遗玉眼睛顿时一亮。 掌柜伸手在里面拨捻了一番,寻出一小板绣线来递给遗玉,“可是这颜色?” 遗玉一眼辨认出这就是上次隔壁的婶子拿的袖样上的线色,“就是这个,怎么卖?” “这线是咱们从扬州特进的,一板线要一两银子。” 遗玉低头看着手上掌心大小、四角磨得圆滑的小板,暗道一声这东西可真不便宜,“那给我拿两板。” 掌柜的一应,在那精致的绣筐里挑了两板颜色一样的,伸手递过,正看见遗玉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翠底银边 新唐遗玉 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3部分阅读 的精致荷囊,好奇地多瞄了一眼,却是顿时大惊失色。 遗玉从荷囊里捡了两块碎银掏出来,递给掌柜的,却见对方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手,也不接钱,“掌柜的?” 这中年掌柜方才抬起头来,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激动之色,就听他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小、小姐,你这荷囊给我看看可好?” 站在一边的卢俊先不满了,“你这人好没礼貌,到底卖不卖东西,不卖我们就走了。” “不不、不是,小姐,让我看看你那荷囊,这两板绣线我不收你银子可好?” 遗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荷囊又看了看这中年掌柜的面色,虽起疑心,但还是将荷囊地给了他,里面装着昨日学里发给她的例银。 中年掌柜接过荷囊后,就迫不及待地拉开囊口,朝外一翻,待看清里面纹路,顿时面色更惊,“这是在哪里买的?” 遗玉略一犹豫,老实地道:“是我娘亲绣的。” “你娘?”掌柜的声音徒然一提,见到遗玉点头后,一双微微泛着湿润的眼睛左右打量了一番站在遗玉两旁的卢家两兄弟,强忍镇定继续问道,“小姐,你娘的家姓可是姓卢?” 不待遗玉回答,卢智突然伸手环上她的肩膀,劈手夺过掌柜手中荷囊,转身就走,卢俊半知半解的跟上他们。 “别走!少爷小姐别走!”那掌柜的见这情况,慌忙磕磕绊绊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却被一把椅子拌翻跌倒在地,脚上一阵钝痛,只能看着愈渐远去的三兄妹,失声喊道:“小的是卢正啊,小的是卢正!” 遗玉不明所以地被卢智推着朝前走,回头正看见跌倒在店门口的掌柜,心下一顿,“大哥,那人摔倒了!” 卢智在听见那掌柜的高喊后身形便是一滞,强忍了没有回头,继续带着她朝前走,脚步更快,遗玉听着身后有些凄厉的叫声,不住地回头,身体也开始挣扎,卢智的手臂却锁得更紧,半点也没顾她肩上的旧伤,她回头待要询问,正对上了卢智眼中难掩的痛色,心中一悟,也不再挣扎,顺着他的步伐小跑着朝前走。 待兄妹三人走远,那绸缎庄才有一个小伙计从里面走了出来,见着倒在地上的掌柜,赶紧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正叔,您不要紧吧?” 掌柜的咬牙忍着脚腕上的剧痛,快速吩咐道:“扶我回房里去。” 这伙计还待询问,被他狠狠一瞪后,方才赶紧架着他回了后院的卧房,掌柜的在书桌前坐下,凑合研了些墨出来,便铺开纸张在上面写下几行小字,将那纸头撕去,搓成细条,又从桌上的鸟笼里掏出一只青头信鸽,将条子绑在鸽腿上。 伸手轻摸了两下鸽子的头部,推开窗子,抖手将它放飞。 xxx 兄妹三人回到马车上,就连卢俊都没有开口多话,好一阵子安静后,遗玉低着头,缓缓低声道:“他说他叫卢正,我听到了。” 卢智身形僵硬着,并不回话,卢俊犹豫了一下,干笑了两声,“兴许那掌柜认错了,我看他就有些不正常。” 遗玉猛然抬头对上卢俊,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略显阴暗的车厢里闪烁着莫名的眸光,随即她自嘲一笑,“认错什么,认错了我那荷囊口上的藤纹,还是认错了娘反绣在荷囊里的卢字。” 卢氏给三个孩子制的荷囊很多,样式也都不相同,但只有两点却是一样的,所有的荷囊口处都有一圈虽然美观却叫不上名字的浅浅藤纹,而荷囊里侧则用反绣勾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卢”字。 卢俊低头不语,虽然他对三兄妹的亲爹之事同遗玉一样毫无所知,但是对于卢氏的娘家,确实比遗玉知道的多。 遗玉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这又是一桩瞒着自己的事情,全家人除了她都知道的事情!心中顿时一苦,这种被自己的亲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等到马车再次驶到学宿馆门口时,兄妹三人都没再说一句,卢智率先跳下马车,绷着脸把遗玉扶了下来,卢俊还是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这会儿天色已暗,三人心头各有所思,进了宿馆遗玉便转身独自朝坤院走去,卢智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亦转身朝乾院离开,卢俊左右看了两人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快步追上了遗玉。 “小玉,你别生气,大哥也是为你好。” 遗玉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不定,“我知道你们都有苦衷,可是心里还是不舒服,二哥,你们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情?” 见卢俊只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她轻叹了一声,转身几步走近了坤院。 此刻她的心情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一是觉得自己有些大题小作,一时又委屈他们竟还有瞒着自己的事情。 自一个月前,他们一家四口开诚布公的谈过以后,并没再提起那段往事,当时对于卢氏的娘家也只是一语带过,只说是同他们的亲爹家断交之后就辞官去了南方,也不知定居在何处。 遗玉对那未曾见过面的外公外婆倒是谈不上什么恶感,尽管他们的离开间接导致了卢氏的失势,但毕竟人家一家子早早地迁走,对当时的情况根本毫不知情。 照这么说,卢智就算是对他们外公一家有一些抵触情绪,也不该很严重才对,可刚才那明显就是卢家人的掌柜出声认人时候,他却连交谈的机会都没给他们,就将她带走,显然是不想与其相认,再想想他那时的脸色,不难看出是带了些怒气和痛色的。 她实在是疑惑不解,究竟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派派澹澹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七章 二说往事 第二日,靠着炼雪霜才睡了个踏实觉的遗玉,出了坤院门口就见着等在外面的卢智,他虽眼底有些青色,但精神确实不错的。 两人走了一段路,都没说话,直到穿过了花廊,卢智才先开口:“我也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那事情的确过去很久,只当是他们早把咱们一家子给忘了,便没同你讲,昨个突然遇见个认得咱们的,我也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同你解释,你若真想知道,等上午的课完了,去外面找个清静地方,我讲给你听。” 遗玉却是被他说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大哥这是要坦白从宽呢。心中一喜,面上却抱怨道:“我还当你又打算继续瞒着我,昨夜都没睡好。” 卢智扭头细看了她的脸色,随即轻哼一声,脸上却没了刚才那略带歉意的神色,“我可看不出你这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遗玉摸摸小脸,干笑一声,“那咱们可说好了,中午下学你来找我啊。” 卢智轻轻点头,把她送到书学院门口才又折回太学院去,遗玉看着他的背影,比起昨晚的沉闷,心情顿感轻松,剩下的就是强烈的好奇心,只恨不得现在就下学才好。 等到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堂课,钟声一响遗玉便麻利地收拾了东西,看先生出了教舍后,起身就快步朝门口走。怎奈老天就是要同她做对一般,还没等她前脚跨出门去,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卢遗玉!” 听见这依旧没有礼貌的叫声,深呼吸之后,遗玉才缓缓转身,就见教舍后排那个坐在案侧的少女伸手对自己勾了勾,这个名叫楚晓丝的小姑娘,是四门学院隶下楚博士的嫡女,时常跟着长孙娴进出。 “过来。” 遗玉走过去,在她和长孙娴身前三步处站定,就听楚晓丝娇声问道:“魏王殿下设宴,你大哥可曾得了帖子?” 设宴?没听说过这事,遗玉摇摇头,“不清楚。” 楚晓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那你回去问了,下午来告诉我。”见遗玉点头后,才出声让她离开了。 出了教舍遗玉眉头才微微一皱,隔着墙看了一眼教舍,转身快步朝院门口走去。 xxx 午饭后,卢智就带着遗玉去了宿馆外面那条街上的茶社,要了雅间,又选了茶点,等东西都上齐,小二将屋门关好后,遗玉才往卢智身边凑了凑,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 卢智不慌不忙的将两人身前茶杯住满,才开口道:“相信你也猜到了,昨天那个掌柜的应该是咱们外公家的人,我知道你是疑惑为何昨天我不让你同他相认,说来还要提起当年两家人因政见不合闹翻后的事情。” 自从两家人断交之后,卢氏在夫家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婆婆更是给她脸色,丈夫也愈发没有以往体贴,就连下人们的态度也开始不恭敬起来。 后来卢氏便怀上了遗玉,得知了她娘家人就要从长安城中迁走的消息,她便不顾丈夫的叮嘱,偷偷带着两个儿子去卢家寻人,想要再见她爹一面。 可结果吃了闭门羹不说,卢氏的亲爹还让下人出来传话,当街训斥了卢氏的不孝之罪,并递了一封决断书给她,声称不再认这个女儿,自此双方再无瓜葛。 卢氏也是个硬气的,听那传话的人说完,伤心之余还是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回家又被丈夫和婆婆一顿训斥,自此在下人中威信更损。 “原本我记得也不多,只是后来有次翻到了那封断绝书,才把那点子事问了娘,咱们本就同他们家毫无瓜葛了,再认他们做什么,你回去也莫要把见了外公家的人的事情告诉娘亲,知道么?” 遗玉尚在一边感慨一边思索着,听到卢智的要求,点头应道:“我自是不会同娘讲,原先不知道其中原委,当是咱们现在已经自立门户,那当年两家不合的事情也无需再牵扯,却没想到当年外公竟那般狠心。” 狠心又无情,一个死鬼爹,一个六亲不认得外公,俩人倒是绝了,她娘也够倒霉,摊上这么个夫婿和亲爹。 卢智点点头,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方才又道:“我原本想不透那掌柜的昨天才到咱们身份后为何神情那般激动,想来他是旧府上的老人,同咱们娘亲还有些主仆情谊在,就算他把咱们的消息传回去,怕是也没什么人会用心思去寻咱们。” 他略一思索后,继续道:“咱们昨日穿的都是学里的常服,我怕那掌柜的记下后,回来寻咱们,下个月再上学时少往外面去,避一避,想必过个十天半个月,对方寻不着人,也就把咱们忘了。” 遗玉点点头,亲女儿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就算听说了外孙们的消息,又能有多执着。 xxx 到了下午,一进教舍,看见坐在后面的长孙娴和她旁边鼻孔朝天的楚晓丝,遗玉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些什么。 听到对方再次直呼她的姓名,遗玉心中有些无奈地走了过去,周围不少学生都好奇地用侧头看着她。 “问了吗?” 遗玉顿了顿还是决定做个诚实的人,低声道:“我忘记了。” 楚晓丝眼睛一瞪,声音带些怒色,“你说什么?” 于是遗玉又重复了一遍,对方顿时大恼,冷声道:“卢遗玉,你是不是以为卢智在魏王殿下府中做了文士,就自认是无所惧了,你信不信,在这书院里,你不听我的话,我就能让你呆不下去。” 垂着头的遗玉并未答话,却是暗道一声晦气,怎么这些高官贵胄的女儿,竟是都这一种德行。 见她并没回嘴,态度还算“老实”,楚晓丝才又冷声命令道:“课不要上了,你现在就去太学院找卢智,问到了再回来。” 遗玉双眼徒然眯起,刚刚已经钟鸣过,再过一会儿先生就要到了,今天下午是要旬考的,若是迟到或是不参加,全是算做不及格处理的,不仅到时候要在宏文路扣张白榜批评,还会在个人记录上留下一笔污点,卢智可是跟她说过,这学里再混日子的学生,也是没有考试时候敢不来的。 “怎么还不动弹,赶紧去啊!” 楚晓丝又是一声厉喝,遗玉缓缓把微曲的背脊直起,抬起头俯看了一眼这蛮横的小姑娘,余光扫了一下一旁正捧着书仿若未闻的长孙娴,转身便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不与之交,亦不与之恶,这点她没有忘记,可是前提却是对方不能一而再地招惹她,若是公主也就罢了,那是皇家,全天下的人都是他们家的奴才,一怒之下可轻易的要了她的小命,可她还没好脾气到被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挥来斥去的地步。 楚晓丝被她的行为唬了一楞,待遗玉在软垫上坐下,才缓过来神,咬着牙喝道:“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教舍里从头看到尾的学生们表情各是不一,有些瞥了一眼楚晓丝便微微皱眉的,有的则是一脸同情地打量着遗玉,还有些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一副兴味的表情。 遗玉理也不理身后的呵斥,从书袋里掏出了书本翻开默默背诵。 “卢遗玉!” 刚从门口走进来的晋博士,正巧听见这句,脸色一板,沉声道:“楚小姐,老夫看你的礼艺课是白上了,今天的旬考你也不用参加了,你大经选的是《礼记》吧,回家后把《曲礼》篇抄写一遍,后天带来学里,出去吧。” 楚晓丝脸色刷白,扭头求助地看向垂首正坐的长孙娴,似察觉到她的目光,长孙大小姐缓缓站了起来,柔声对晋博士道: “先生,您误会了,方才卢小姐肩上停了一只蜜蜂,晓丝也是一时情急才直呼卢小姐的姓名,恐她被蛰到。” 遗玉正待翻书页的右手一滞,就听晋博士出声问道:“是这样吗,卢小姐,你可有看见蜜蜂?” 遗玉遂起身对着面带忧色的晋博士答道:“好像是有只蜜蜂飞过去,个头还挺大的,”说到这里扭头对着脸色难看的楚晓丝扬唇一笑,“多谢楚小姐出声相告,那蜜蜂怕是被你吓跑的,不然被那玩意儿蛰一下我可是受不了。” 听了她的话,楚晓丝脸色一阵扭曲,强忍了怒气,在晋博士怀疑的目光中,对着遗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客气。” 晋博士虽心有怀疑,但还是让三个女学生都坐下了,扫了一眼教舍确定二十个学生都到齐后,才布置了旬考内容。 遗玉在小半个时辰内便默完了晋博士要求的内容,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轻轻吹着墨迹。 坐在上端的晋启德看着下面的学生,瞄到遗玉的动作后,目露赞赏的缓缓点了下头,不大会儿功夫遗玉便吹干了墨迹,将纸张卷了用桌上缀着自己名牌的红绳捆好,起身递交到晋博士身前的案上。 她转身迎上投来的不少道惊奇的目光,脸色不变的走到自己案前收拾了东西,在晋博士的点头允许下,离开了教舍。 坐在后排的长孙娴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盯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着案上尚余几句没有写完的卷子,缓缓握紧了左拳。 xxx 出了教舍的门,遗玉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又举步朝门外走去,脑子里却想着刚才长孙娴三言两语便替楚晓丝解围的事情。 她早想到凭着高阳对她的恶感,这长孙大小姐也不会对她客气了,先是楚晓丝一再找她麻烦,就算不是长孙娴指使的,也不会少了她的推波助澜,可她还是到底小瞧了这位京都有名的才女。 同样早早就考完出来的卢智正朝着书学院走来,见到站在路边发愣的遗玉,皱着眉头走过去,“怎么了,考的不好?” 遗玉这才回神,眉头一挑,笑道:“怎么可能,那些个死记硬背的东西,你知道我是最拿手的了。” 两人又是一笑,才一同朝学宿馆走去,卢俊和陈曲早摸好了时间在后门等他们,另有租来的马车也已早到。 xxx 遗玉入学来头一次回家,十日未见的卢氏早就守在巷口等他们,天色稍暗才见到人影,迎上去一把就搂过遗玉,嘘寒问暖地拉她进了家门,倒是把两个儿子都晾在了后面,卢俊连喊了两声“娘”没见卢氏搭理他,才摸摸鼻子也跟了上去。 晚饭很是丰盛,一家人坐在桌前边吃边聊,被卢氏问到学里的情况,遗玉也只好挑好的说,又讲了些趣事给她听,逗得她直乐呵,小满在一旁见了,便打趣道: “小姐不在家的这几日,夫人脸上就没见过笑,如今回来了,却是笑不够。”卢氏把她一瞪,小丫头才赶紧闭了嘴。 遗玉听了,眼带担忧道:“娘,您最近休息的不好么,我看您脸色是不大精神。” 卢氏轻叹一声,也不否认,“儿行千里母担忧,虽长安城离这镇子没多远,但你到底是初入学,娘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如今听你说了情况,日后也就能安心了。” 听她这么说,遗玉面上是应了,等吃完饭却从随身带来的囊袋里掏出个精致的银盒来,递给卢氏,“您若晚上睡不着觉,就在耳后涂上一些,这药膏的气味有助于睡眠。”她拿出来的东西,正是那不知名的人所送的炼雪霜。 卢氏接过来扭开闻了闻,疑声道,“这味道是挺好闻的,可是真有你说的那么管用?” 遗玉点了点头,卢智则抿了一口茶,笑道:“娘您放心,这东西是学里的太医查看过的,小玉也使过几回,是挺管用的。” 卢氏见兄妹俩都这般说了,便喜滋滋地将东西收下,卢智和遗玉很有默契地避开这东西的来历,卢氏既没问他们也乐得少些解释。 晚上睡觉前,卢氏检查了遗玉的肩伤,发现那疤痕淡了不少,惊讶地问道:“我记得你离家前这刀口子还显着呢,怎么现在消去不少?” 遗玉心知是那药膏起了作用,但若解释却怕卢氏会把她捎带来的那盒再塞给她,只能含糊答道:“想必是学里的伙食好吧。” 卢氏也就半信半疑地在她身边躺下了,之后娘俩又说了些贴心话,才渐渐安稳的睡了。 |派派澹澹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八章 又闻夜宴 第二天吃了卢氏亲手给三兄妹做的早点,遗玉提出到山楂林子去逛逛,一家四口便赶早出了门,留下小满和陈曲收拾桌碗。 虽是夏天,但关内空气本就凉爽,尤其是日头初升的早晨,遗玉外面套了纱衣仍觉得凉气直往身上窜,可等一路走到山麓下面,却是额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纱衣也早就脱了下来,由陆俊给拿着。 守林子的小满舅舅正在林边晃荡,远远见着卢氏他们,忙跛着脚迎了上来,“夫人,怎么今儿上来了?” 卢氏笑着道:“这不是几个孩子回来了,我带他们上来看看,你忙你的去。”说完便带着遗玉他们往林子里面走去。 去年栽下的山楂树苗都长了不少,卢氏带着他们在林子里逛达,遗玉寻了个借口,自己跑到另一头去了,见卢氏的身影远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细小瓷瓶来,晃了晃里面的液体,扒开塞子,背对着卢氏他们,顺着同卢氏他们相反的方向,一棵棵对着尚未长成的山楂树根处滴了两滴下去。 小心把瓷瓶收好,刚转身却正对上卢智一双略带疑惑的眼睛,“你在干什么?” 遗玉心中一咯噔,但还是镇定答道:“没有啊,我看这赤爪长势很好,明年怕是就能结果了。” 卢智点点头,遗玉暗松一口气,知道刚才他并没看见自己的小动作,转念又问道:“对了大哥,魏王殿下最近要设宴吗?” 卢智眉头轻皱,“你从哪听说的?” 遗玉暗自撇嘴,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从一只“蜜蜂”那里听来的,“我听学里有人谈论这件事。” “嗯,是有此事。”卢智看见遗玉疑惑的眼神,遂将这设宴一事同她解释了。 魏王的中秋宴,八月十五日,招贤能才俊之士,赏月引怀,是国子监里的学生乃至长安城的文人学者这两年来趋之若鹜的一场宴会,京都子弟无不以接到宴贴而引以为豪,视其为一种对个人才学和人品的特殊认可。 “大哥收到帖子了?”遗玉听完这魏王夜宴的说法,心头一跳,突然又想起了一直被她按下的一件事情。 卢智点头,“前几日就收到了。” 遗玉犹豫了一阵,想着还是问清楚的好,“大哥,那时在杏园,你不让我过问,我便暂且按下,只是现下我想问你一句,望你能与我说实话。” 卢智转过身去,沉声道:“你问。” “你现在是魏王的人么,魏王,他有意皇位对不对。” 话音刚落,卢智便猛然转过身来,遗玉从未见过他用如此凌厉的眼神看过自己,心下一惊,又听他低声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知道吗?” 见遗玉点头,他神色才一松,继续道:“我也只答你一遍,我并不是魏王的人,我现下是这大唐的子民,日后做官,也是做这大唐百姓的官。” 遗玉轻呼一口气,不能怪她多想,虽然众人皆知魏王府下所设的文学馆招揽的学士并不是只有魏王的人,但她还是担心卢智会被卷入日后夺嫡之事,现下朝堂之上继位人选属三人呼声最高,一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李承乾,一是杨妃之子吴王李恪,最后就是颇受圣宠的魏王李泰。 李承乾虽名正言顺,但为人骄奢,声明不旺,李恪虽在百姓中声望极高,但却不为皇上所喜,魏王最是深居简出,虽圣宠浓厚,但却无母系支持。 三方各有所长又皆有所短,尽管太子已立,可当今皇上的态度却十分模糊,朝中不少官员已经开始暗中投靠三方,表面上这三个人都有机会,但是知道历史的遗玉却知道,这三个人到了最后,都没戏。 尽管这个世上的历史已经发生了一些偏差,但据她所知,大的方向还是未曾改变的,就好象是冥冥之中有只推手,不论过程是如何多变,到了一定的时候,总会被拨正回去。 她半点也不想卢智掺和到这党派之争中去,可是他的志向却是字迹无法左右的,还好他并未在此刻就站队,中立,自然是最好的。 卢智看着若有所思的遗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侧目望着远处的连碧青山,眼中的神色更是坚定。 xxx 在家中吃过午饭,遗玉就蹲在后院的花圃边上摆弄她的那些花草,早上在山楂林里差点被卢智发现她的小动作,这会儿她倒不敢在众人眼皮底下“做手脚”,只是查看了一下那些草莓的生长状况,想着下次摘果时候摘一些给晋博士带去,那个老人对自己还是很照顾的。 “小姐,夫人叫你进去。”陈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遗玉松开手上的草莓叶子,起身拍了拍衣裳,同她一起回屋去。 卢氏正同卢智在客厅里聊天,见她进来,招手喊她坐到自己身边,脸上微微带了些埋怨,“这十天半个月不见得,回来也不知陪娘多说会儿话。” 见遗玉目露歉意,方才又道:“刚才听你大哥说,你在宿馆的屋子后面有片竹林子你很喜欢?” “恩,看着挺清凉的。” 卢氏点点头,“竹子是好的,你若喜欢,日后咱们银子攒多一些,就把现在住的宅子抵出去,再换间大的,给你种上一片,可好?” 遗玉心头一暖,面上却笑道:“那自是最好的,以后大哥二哥娶了媳妇不要咱们娘俩了,那就买间大宅子,我和娘一起住。” 卢智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就听卢氏笑骂了遗玉两句,而后扭头对他道:“智儿,你也不小了,明年学里的毕业考罢,谋个差事做了,是该找个媳妇管家,不知你现下可是有喜欢的?” 遗玉捕捉到卢智瞬间僵硬的唇角,低头掩笑,就听他淡淡答道:“娘,您自是不用担心我的的,反倒是二弟性子跳脱,是该早些成家,想必日后会稳重许多。” 卢氏听他说的很有道理,目露赞同,“你二弟使性子活泼了些,兴许成了家,真会好点。”说完脸上便露出了沉思之色。 卢智这才抬眼看着一下遗玉,目中露出了淡淡威胁的神色,遗玉正犹豫着要不要替不在场的卢俊辩驳两句,收到她大哥的眼神,立刻闭紧了嘴巴。 “只是你二弟整日跟你一同在学里,也见不着什么姑娘,不如这次就让他留下,这镇上与他 年龄相仿的姑娘也不少,时间长了,总是有看上的。” 卢氏点头应道:“等下他回来,娘便与他讲吧。” 遗玉看着他三言两语便把卢俊给卖了,心下难免一阵同情,可是下个月那绸缎庄子的掌柜怕是会去学里寻他们,把喜欢四处乱跑的卢俊留在家里也好。 xxx 傍晚,一家人走到龙泉镇巷口,卢氏又拉着遗玉嘱咐了好一阵子,才放手让人上车,遗玉看了看一脸不舍的卢氏,又略有些好笑地瞥了下无精打采的卢俊,扶着卢智的手臂等进了车厢。 一路驶至务本坊,天已经黑下,学宿馆后门高高挂起了四只灯笼,卢智多添了一两银子的车费给那马夫,拎着卢氏给他们装两只囊袋,将遗玉送到了坤院门口,才将其中一只递给陈曲。 “早点休息,明儿个起早些,我在宏文路口等你,辰时便会有人去贴榜,去看看也好。” 这旬考虽不如岁考重要,但遗玉作为一个新来的学生,若是这旬考的学评高了,也会被人高看几分,若是这学评低了,自是会遭人冷眼,国子监是个很现实的地方,若是你没有身份地位,连才学也拿不出手,是会为人所耻的。 第二日遗玉起得比往日早上一刻钟,认真洗漱又换了身质地轻薄的常服,头发依然让陈曲给梳成上个月的样式,又吃了早饭,便出门去了。 出门虽早,一路上见到几个人,看榜的学生多是这个时候出门的,到了宏文路后,就见路口处的墙上张贴着一大一小红白两榜单,一张写满了名字,一张上面却是寥寥无几。 棒下站着二三十个学生,穿着各院的常服,显较拥挤,遗玉左右看了看,在立碑边上见着了手捧着书卷的卢智,忙走上前去。 “大哥。” 卢智见她来了,便将书合上,指了一下榜墙下站着的人,“这些都是各院专门来看榜的学生,只记了学评四甲的回去通传,等下他们散了你再去看,若是得了甲,上午课毕,可能会有人去寻你。” 遗玉眉头一挑,“寻我?” 卢智也不答话,只拍了拍她的脑袋,背手朝书学院去了,遗玉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望着不远处的榜单,推算着自己学评不是甲的可能,结论却让她很是难看,公主和大小姐这两种东西,她真的哪个都不想沾惹。 没过多大会儿,榜下的人便只剩了三五个,遗玉轻叹了口气,抬步走过去。 |派派澹澹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十九章 许你女官位 不出遗玉所料,一丈长的红榜上书学院一栏里有五人得个甲评,第三个就是她的名字,意外的是这五个人里除了那才女长孙娴,还有那只蜜蜂楚晓丝的名字。 遗玉又往一边挪了挪,在太学院一栏下面寻着了她大哥卢智的名字,自然也是个甲评,只是比起书学院的五个人,大学院得甲评的明显要多的很,数一数足有三十余个,其它各院结果不一,四门学院仅次于太学院,有将近二十人得了甲评。 又有得了乙评的亦在榜上录有名字,遗玉看完红榜,又走到录有不及格学生名宇的白榜下面扫了一遍,看到长孙止的名字后,忍不住轻笑一声,那小子还真是个不学无木的。 暗暗在两榜上记下了几个名字,遗玉转身朝名学院走去,心里盘算着下学之后若是有人来寻她该如何应对。 进了教舍,里面照带只坐了五个学生,见到她讲来,皆甚暗自打量她,眼神不似以往那种冷漠,倒是多出几分好奇来。 遗玉虽然看到,却也没有多想,走到自己案前,待要坐下,竟发现她的软垫不见了,左古找了一圈,都没在别人席上发现多的,余光扫到前排一个不断回头偷偷瞄她的男学生,顿时心下了悟。 她本不是什么娇气的人,虽近年生活条件好了,但几时到底吃过不少家贫之苦,只是盯着自己的位子沉思了片刻,便把书袋在案上放下,便盘腿在空荡荡的席子上坐了,也不嫌咯的慌。 又过了一刻钟,才见楚晓丝跟着长孙娴走了进来,两人进门皆是朝着她的方向看来,见到她规规矩矩地坐着,长孙娴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楚晓丝却是疑惑地故意蹭到遗玉身边看了几眼,见到她直接坐在席子上,一愣之后才皱眉回了自己的座位。 遗玉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下嗤笑一声,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想要捉弄她也不想些好的主意出来,真以为藏个软垫她就得站着不成? 头一堂课依旧是方典学的书艺,遗玉是最喜欢这节课前,书法不好的学生就照着字帖临摹,书法好的则可以自行练习。 遗玉一边研磨一边静心,等铺好纸张提笔蘸墨时,心下已没了先前看榜时候的担忧,只凝神匀气,两耳不闻外物。 练字,不仅能修身养性,亦能派遣心中杂念,人越是沉稳,字越是凝练,多年来她已经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下笔即心无旁骛,笔墨间自是另一个世界。 遗玉的耐性不能说是顶好的,但若是只对练字一事,却是能够足足坐上一整日,只要体力跟得上,就算不吃不喝,也是可以静心写下去。 直到院外传来钟鸣声,她才勾下最后一划,将毛笔搁置在架上,轻轻吹着纸面,之后不似平常那样有些紧赶地出教舍,反倒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边揉着肩颈,一边等着来人,卢智既然说了,那便肯定是确有其事。 看着长孙娴领着临走还不忘瞪她一眼的楚晓丝出了教舍,遗玉心下暗叹,不是长孙小姐,那就是城阳公生了。 果然等到教舍里只余她一人,就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眼生的瘦高少年,在屋里扫了一国后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出声询问道,“这位是卢姑娘吗?” 卢姑娘?虽不如称呼小姐来的尊敬,但却比直呼姓名要礼貌的多。遗玉点点头。站了起来。坐了一个时辰空席的下肢有些微微发麻。 “请你等下到甲申教舍来一趟。”话毕这少年又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遗玉这才伸手去揉捏双腿,待到麻感散尽,收拾了书袋,出门朝院西的教舍走去,在北数第四教舍前找到了刻有“甲申”的牌子,顿足整理了一下思绪,抬腿走了进去。 她进门便感到数道目光朝自已投来,视线略一调整就看见坐在教舍中间一张雕红矮案后的妙龄少女,比起高阳就算不说话也难掩的傲气,这个少女的气质明显多了几分平和,想必这就是城阳公主了。 城阳左古共坐了五人,皆是这书学院的学生,其中一个便是刚才到教舍去传唤遗玉的少年。 “卢姑娘,过来坐。” 听见城阳的声音,遗玉迟疑了一下,便移步至她对面的矮案旁边,与她略略错开,微斜着站好,躬身一礼。 “坐啊。” 她的声音很是和气,但却难掩其中一丝命令的语气,遗玉又是一礼,才在身后软垫上坐下。 “我第一次听说卢姑娘的事情还是在高阳的生辰宴会后,当时只知道有位小姐把我那皇妹气得不轻,后来才听说卢小姐在宴上做了一首诗,好奇之下便找人去寻了,虽没能见到那题诗的画,却是寻着几个与宴之人——那首诗的确堪称佳作。” “公生过奖。”城阳公主这几句话乍听之下是对她的夸赞,可是遗玉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这位公生显然是乐地见着高阳吃瘪的,如同外界所传,两人不和。而高阳那日宴上邀请的尽是与其交好之人,唯有他们三兄妹特别一些,还就整治的不清,偏城阳就能从那些与高阳交好的人中打听到自己的祥细,显然是在高阳那头没有眼线的。 “过奖?若说之前是过奖,今日早上那旬考榜张了之后,怕是不少人都不敢再小窥卢姑娘,你可是真正有几分才学的。” 没等遗玉想好如何答话,城阳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卢姑娘是知道这学里的女学生是有做女官的机会吧?” “小女知道。” “那你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能得了这女官前名额吗?” 遗玉一愣,不是说园子监毕业考学评优异的女学生,皇上会亲自考校选出女官吗?怎么从这城阳公生的话里却吐露出别有内幕前意思。 轻轻摇头,遗玉向城阳表示自己不知。 城阳的脸上露出一丝轻笑,目光一闪,“卢姑娘,这毕业去学评好的,自然有面圣的机会,可是这最稳妥的途径,还是坐要一些外因的,今日本宫见你,就是为了给你个机会,这女官一职,本宫自能保你,你可是愿意。” 遗玉抿唇不语,就算天上会掉馅饼,砸下来也绝对会碰个一脑袋的包,城阳话里的意思她已经明白,只是却不清楚为何她要拉拢自己,只是旬考出了彩,再加上高阳宴上那点算不得好听前事迹,会让一个公主亲自来同她讲这么多?对方所图的,怕是她给不起的。 “你不答话,是不知如何回答,还是拒绝?” “小女深有自知之明,这等好事,怕是旁人抢破头也难寻前,公生还请示下,若小女应了,日后需如何报答公主恩情?” “报答?城阳笑出了声音,语气有些愉悦,却也带着几分冷意,“本宫不需要你的报答,只要你做了女官之后,还一样东西给本宫。” “小女愚钝。”还什么东西,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好还给高高在上又锦衣玉食的公生。 “你未来的婚配,就交由本宫作主。” 遗玉的瞳孔猛然收缩,只是脑中一晃便已经清楚了这位公主殿下的打算,心冷之余未尝不暗赞一声好算计。 她若是真靠着城阳公生做了女官,那就板上钉钉是城阳那一派的人了,日后婚配再任由其打算,不论指高指低,她的夫家亦是牢牢地同她绑在一起,女官可平三妻四妾,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没了那些个平安侍妾的玩意儿,虽一家之生仍是男生人,女主人却也有了一半的决事权。 教舍里静谧了片刻,遗玉脑中急转,心头微微发苦,早知道入了学之后日子不会是很平静,却也没想到三大两头就要面临这样左右为难的境地。 “怎么,你不愿意?”见遗玉半天没有反方,城阳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哪还有半点刚才的亲和之意,大有若是遗玉拒绝,就会发脾气的征兆。 “公生明鉴,小女却是没有做女官的心思。”遗玉说完这话,便由坐改跪,弯腰对城阳垂首拜下。 “卢姑娘,你可是想请楚了?城阳声音冷中带了一丝怒气,遗玉跪拜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哼!本宫从来只给人一次机会,念日的话,望你日后想起不要后悔!”城阳猛然站直了身子,冷哼一声,衣袖一甩便沉步出了教舍。 原本坐在她身后的五个人也都赶紧起身相随,遗玉依然保掩着趴跪的姿势,耳中听见有人嗤声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等至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缓缓直起了腰板,伸腿坐在了席子上。 再抬头的遗玉,脸上却带了两分屈辱,三分无奈,还有五分冷然。 她轻揉着左肩,苦笑着暗道:这些公主和小姐们真是吃的了没事干的,才多大的年纪,竟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多,她本想安安生生地念几年书,混个园子监的历表出去也好找婆家,却没想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把书学院的两派人给得罪了个遍。 又记起早上看榜前卢智眼中闪过的一丝不 新唐遗玉 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4部分阅读 ,便知道他是早就知道自已会面临刚才那一幕,她这大哥,从来对她都不是单纯的溺爱的,反倒是惯常喜看她跌倒再看她自己爬起来,便是弥补了他们没有父亲的不足,长兄如父,这话倒是没半点假的。 |派派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百章 发现难友 遗玉从甲申教舍出来,已经是到日出空,夏末天气最是多变,她垂头整理了一下亦鹋,快步朝院门外走去。 卢智就站在书学院外等着,见她出来迎上去也不多语,两兄妹一同朝前走了一段路,遗玉才轻声道:“城阳公主来找前我,说是许我女官之位,我拒辞了。” 卢智点点头,“难怪我刚才看她一脸怒声,想必是没能对你发出来火。” 遗玉瞪他一眼,“大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提前告诉我,也让我有个谁备可好?” 卢智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两人走到宏文路口,他突然停了脚步,转身看着遗玉道:“准备什么,准备藏拙么,小玉,你可知道咱们这些庶民出身的学子,在这院里若想安生待下去是很难的,就算你这次旬考没有出彩,日后照样会因为我的原因被人揪出来,只是时间早晚前问题罢了。” 遗玉明眼看见卢智眼中露出的愧疚之色,心下一钝,忙出声道:“哥,你别多想,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可不是在抱怨你,只是那‘不交不恶’我怕是做不到了,日后她们欺负你小妹,你可是要护着点我。” 卢智见她急着辨解,神色一转,露出一抹轻笑,随即把头抬步朝前走去,遗玉只听他轻声道:“咱们兄妹,自是不用多说那些个。” …… 回到坤院后,遗玉将上午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就丢在一旁,中午睡了一觉,下午去上课时人还是精神的。 可等她进了教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眼扫去,心情却是毁了大半。 她矮案上的一摞纸张全都不见了踪影,笔架上搁置的毛笔也不翼而飞,放置清水的竹筒歪倒在案上,桌面一片淡淡湿漉的痕迹,这“作案”时间至少可以推至一刻钟以前。 生气是有的,但却没多大的恕火,遗玉从袖口掏出帕子,将席面还有矮案上余下的水渍擦净,又从书袋里掩出个薄薄的垫子来铺在席上,然后坐下。 前排那个偷偷观察她举动的男学生有些惊讶地呆愣了片刻,忘记了隐蔽,被她的视线捕了个正着,一张标谁的路人甲面孔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这人一时也忘记了回头,只是红着脸愣愣看着她。 遗玉看着这个扭头现察她的男学生,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么傻的男孩子可不便是做惯了坏事的,楚晓丝也真是会挑人,就不知道藏东西这把戏要玩到何时,她这案上好便也没什么能给他们再藏的了,别明儿个她来上学,桌案没有了那才叫好笑。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眼神也有些飘忽,没有看见从门口进来的楚晓丝见着她一副完好无事的模样,狠狠瞪了一眼前排那个还在看着遗玉发呆的男学生,只可情这一眼瞪在了脑门儿上,且她穿透力不够,所以人家并没发觉。 今日楚晓丝倒是没同长孙娴一起,这只蜜蜂小姐又看了遗玉几眼便出了教舍,直到钟鸣之前才又回来,遗玉正捧着课本背诵下次旬考可能要没写的内容,并没发现楚晓丝望向自己时那抹幸灾乐祸的表情。 讲解《孝经》的先生整整叨咾了一堂课,也让遗玉避免了没有纸笔的尴尬,下学后她将课本收起,正要起身离开,案前却突然站了一个人。 抬头一看,遗玉确定这是张生面孔,就听对方态度和气地对她道:“卢小姐,公生有请,你同我来吧。” 是城阳?这书学院里也只有一个公主,怎么上午才见过她,这会儿又要找她过去?遗玉虽心有疑惑,但到底是公主传唤,也没犹豫,挎上书袋就跟着这人走了。 身后看着他们背影的楚晓丝,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遗玉被那个陌生的学生叫去后,直接被带到了后院先生们休息的一间憩房,这会儿先生们大多都回家吃饭,她也没见着什么人,那学生把她带到地方后只吩咐她等着,然后便关门出去了。 她没在房里待多久,就闻见一股奇怪的气味,接着就觉得浑身无力,察觉到不妙的她却已经全身酸软地趴在了桌子上,在失去意识之前还听见几个人的说话声。 “大姐,把她关在那里好吗?” “废话,赶紧抬人。” 遗玉揉着发晕的太阳|岤,缓缓睁开眼晴,借着高外一扇小窗投进的光亮,环视了一圈身处的环境,小小的一间屋子,里面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案,呼吸间尽是灰尘的味道,被呛地打了个喷嚏,她这才迷瞪过来,想起之前的事情,顿时一阵咬牙。 他们还是园子监的学生么,怎么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用的出来,迷香,那不是只有跑江瑚的还有盗匪才有的玩意儿么,真是想不到,她还有幸在这京都的最高学府里面享受到一次这等特殊的待遇。 不知这次又是谁的主意,把她骗去的那个人虽说是公主的吩咐,可是城阳有那么傻么,还会自报家门。这手下来,既整治了她又嫁祸了旁人,可惜却是又幼稚又可恶。真不知道她今天是踩了什么狗屎,接二阵三地遇见倒霉事。 “呜呜呜…” 一阵哭声让她回过神来,若不是看外面亮光还没到晚上,怕她是会被这鬼叫一样的哭声吓到,她撑起身子绕过身前的桌案,就见两步外的墙下蹲坐着一团小小的身影,正在呜呜咽咽地哭着。 “喂。”遗玉走过去,伸手推了推对方。 从这一团身影里缓缓仰起一个小脑袋,是个同她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娘,一脸灰尘和鼻涕泪水粘合在一起,脏兮兮的又有着说不出的可怜。 “呜…你、你醒了啊…呜呜…”说完便又垂下脑袋继续哭鼻子。 遗玉眉头一挑,也不嫌脏,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推了推她,“别哭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小姑娘哼哼唧唧抹了两把眼泪,抬头看着遗玉道,“呜呜…是,是甘味居…后面的杂物房…” 遗玉这才注意到对方那身灰白的衣裳其实是牙白色的算学院常服“你也是被迷晕了关进来的?” 哪知她这么一问,小姑娘又哭了起来,边哭边吱吱唔唔地道,“不、不是…是大姐让我在这里等她……” 之后又是模糊不清地鼻音,过了一会儿,遗玉把她前话前后理了一遍,才弄明白个大概,这小姑娘从早上就被她姐姐关到这小小屋子里了,后来下午她大姐和二弟又将迷晕的她也弄了进来。 遗玉眉头一皱,“你大姐叫什么?”好歹先弄清楚是什么人把她给迷晕的再说。 “呜呜…我大姐说了…不让我告诉你…” 遗玉一阵好笑,这小姑娘也真够老实地,被她姐姐哄到这小小屋子关起来不说,还替她打掩护呢。 见她不答话,遗玉便又站了起来,小心在这屋子里摸了一圈,在一架屏风后面发现了一扇门,她使劲推了推却只听见外面叮咣的锁声,显然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又找了半天,发现除了高处一扇小窗,这屋里别前窗子都从外面被钉地死死的,她站在窗子下面喊了一阵,直到嗓子都有些哑了也没见人应声,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到那小姑娘身旁。 “喂,你大姐是书学院的学生?”一时半会几也出不去,她还是先套套话好了。 “呜…嗯…”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小昭…”遗玉嘴角微抽,小昭,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小昭啊,你姓什么?” “我、我姓杨。” “姓杨啊,那你是叫杨昭对吧,好名字。”看来把她弄到这里的两姐弟是姓杨的。 “不是,我叫杨小昭。”杨小昭姑娘被遗玉一句句话地哄着说了半天,这会儿也渐渐收了眼泪,抬起小脸答起话来。 遗玉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尊重人家小姑娘的名字,“小昭啊,你大姐说了什么时候来接你吗?”说着就从袖里掏出了帕子,伸手捉起对方的小脑袋,将那她脸上的泪迹和土灰慢慢擦净。 杨小昭的脸上又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小声音细细的,“没有,大姐说我乖乖在这里呆着,等她高兴了就会来接我。” 遗玉皱起眉头,给杨小昭擦脸的动作又轻柔了一些,待那小脸能看清楚模样,才将帕子收了回来。这是个满漂亮的小姑娘,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晴,小鼻子小嘴的,很符会当下的审美观。 “你、你别担心,我大姐虽没说什么时候来接我,可我二哥一般天黑前都会来放我出去的。” 遗玉一愣,合着这小昭姑娘并不是第一回被关了,这到底是什么哥哥姐姐,有这么欺负自家人的吗? 她倒是不担心,只是被关在这里,顶多饿饿肚子,现下看时辰已经是离下学那会儿过了至少半个时辰,卢智接不到她人,自然会想办法找她。 “小昭,你姐姐和哥哥这般欺负你,你都没与你爹娘讲过吗? 杨小昭神色一暗:“我爹爹前个月去世了,我娘,我娘被大娘赶走了。” 遗玉脑子顿时卡壳,好半大才又找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啊……” 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说话,时间就这样静静流淌,直到外面天色暗下,屋里逐渐漆黑,也没见有谁找来。 杨小昭慢慢朝遗玉身边挪了挪,两人肩并着肩,遗玉能察觉到对方微微发抖的身体,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冷么?” “我、我害怕,他们是不是不准备来接我了? 遗玉不知如何回答她,这天一黑,人的情绪本就会亦得脆弱一些,刚才还不甚担忧的她,此刻也渐渐起了忧心,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窗子,轻叹一声,伸手环住了杨小昭的肩膀。 “放心吧,会有人来接咱们的。” |派派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零一章 谁先找到 话说下午下学之后,卢智在书学院门外等了一刻钟也没见到遗玉的人影,就进到院里去寻人,看到空荡荡的丙辰教舍后,他才心生不妙。在教舍里来回走了一圈,找到遗玉的矮案,上面虽然摆没整齐,但案上的纸笔还有席上的软垫均不见踪影,略一思索后,他便快步出了教舍,一路跑到甘味居去。 进了甘味居,卢智在用饭的众学生间先扫了一圈,寻着几个看着眼熟的墨灰常服学生,便朝那桌走去,桌后有个正在夹菜的长脸少年见到卢智朝他走来,略一迟疑便站起了身子,身旁两个人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见了卢智,也都站了起来。 “卢兄。” 卢智一点头,“三位,下学后可曾见过舍妹?” 三人哥想了片刻,左倒那个少年有些迟疑道:“似是看见有个男学生带着她朝后院去了。” 后院?卢智眉头轻皱,“可是知道带她走的是何人?” 那少年轻轻摇头,“不认识,虽也是书学院的学生,却眼生的紧。” 卢智这才拱手时三人一礼,“多谢。” 说罢他便快步离开了甘味居,留下桌边三个少年面面相觑,那个长脸的少年略带疑惑地问另外两人,“这是找不见人了?” “谁知道呢,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那也不一定,听说那卢小姐上个月底旬考学评得了甲,上午好便还被城阳公生寻去问过话……”…… 杜若瑾今日下午并没有课,但还是照常在太学院后院憩房作画,此时离下学已经有一段时间,坐在书桌前的他,轻轻将桌上近日来画的第四张月夜图轻轻卷起,摇头轻叹一声,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喃喃自语道: “那日的画卷也不知被谁捡了去,可惜、可惜。” 将笔墨都重新摆好,他才出了憩房准备回府去,独自走到太学院门口,忽见眼前一道人影飞快跑过,一愣之后就出声喊道: “卢公子。” 在甘味居得了消息,一路朝书学院跑去的卢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自己,立刻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为何这般慌忙,可是出什么事了?” 卢智心底焦急,但还是礼貌答道:“杜先生,舍妹自下学后便不见了,我正寻她。” 杜若瑾只是略一顿,便道:“走,我与你一道去找找。”这园子学里的弯弯道道很多,他在这里待了三年多,该知道的事情却是不曾少知一分了,这学里每年都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几个学生,后来不是在荧湖里找到腐尸,那便是在花园身处挖出埋骨的。 卢智闻言并未拒绝,遗玉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这会儿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踪影,往好了说是被人带走了,往坏了说——当下还是赶紧找人是好! 杜若瑾几步跟上卢智的步伐,两人很快便跑到了书学院的后院,分成两头在后院的一间间地寻人。 可是他们查遍了后院所有的房间也没能见着半个人影,从两侧汇在一处后,两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沉默了片刻,卢智沉声对杜若瑾道:“杜先生,烦劳你到坤院去看看小玉是否回去了,我在这附近再找找,若是寻着人,咱们在甘味居前面见面。” 杜若瑾正色应下后便转身疾步离开,卢智则绕到书学院后院的小门处,推开未曾上锁的门扉,进了通往院后林子的小路。 他步子并不快,时不时低头注意着脚下,突然看见不远处草地上落着的一件东西,连忙跑过去捡起一看,却是一个坐垫,正是兄妹俩离家前卢氏给他们塞在囊袋里的,一人一个,他的那个大些,遗玉的要小些。 联想到早先在丙辰教舍见到遗玉座位上的情景,卢智拿着坐垫的大手顿时一紧,眼中闪过厉色,他左右将附近地上看了一圈,并没再发现什么东西,才又朝着坐垫落下的方向一路继便找下去。 杜若瑾疾步赶到了坤院,很少这般剧烈运动的他脸色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强忍着胸间的闷痛,出声询问守在院外的两个仆妇。 “书学院的卢小姐可是回来了?” “不曾见着。” “速进去找找,若是人在,请她出来。”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进了院子,不大一会儿却带着遗玉的丫鬟陈曲走了出来。 今天下午遗玉出门上课时候曾对陈曲说过晚饭要在房里吃,陈曲便看着时辰去取了晚饭回来,可惜都过了下课时间好久,也没见自家小姐回来。 杜若瑾看着只有陈曲一人来应,心知不妙,但还是问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没回来啊,杜先生,出什么事儿了?” 杜若瑾脸色再变,只觉胸中一闷,也顾不上回答陈曲,转身掩唇一阵剧刻的咳嗽,陈曲和仆妇们见了,慌忙凑上前去,“杜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咳咳、你去甘味居前面…咳,找卢智,告诉他,你家小姐没有回来,咳咳、快去!” 勉强将这句话说完,他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陈曲虽心有担忧,但还是听话地应了,迈腿朝远处跑去,两个仆妇则小心搀扶着杜若瑾在院门外的小凳上坐下。 休息了片刻,杜若瑾觉得胸闷之感好了一些,不顿两个仆妇地阻拦,起身再次朝学院方向疾步而去。 天色渐渐暗下,园子监各处都点上了灯笼,而甘味居东侧小林里的几间杂物房却逐渐笼络在黑暗中。 两个被关在一起的小姑娘此刻情况很是不妙,杨小昭因为早上起就没有吃过东西,这会儿已经饿的头晕眼花,而遗玉因在这空气不琉通的房间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先前所中迷香的副作用出现了。 “小玉,你…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两个小姑娘先前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起初遗玉发抖,杨小昭还当她同自己一样是有些害怕,可是这会儿却察觉出不对来。 “小、小昭,我觉得很冷。”遗玉一字一句地讲完,又打了几个哆嗦,抖着手将外面的纱衣又囊了裹。 “冷,”小昭一愣,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是有一些冷,又提起力气伸手在遗玉身上探了探,顿时用着干哑的嗓音低叫道:“小玉,你在发热!” 遗玉眼神一阵恍惚后,并没有答话,反而是咬着牙扶墙站了起来,小步朝对面迷着微弱月光的窗下走去,不理身后杨小昭的询问,从肩上挎着的书袋里,抖着手掩出课本来翻开,“撕拉”一声扯下一张揉成纸团,使劲朝着那窗口抛去,可惜却打在窗栏上反弹了回来。 “小昭,来、来帮我…” 杨小昭一愣之后,忙跌跌撞撞地挪到她身边,两人便一页一页撕扯着书页,揉成纸团,朝窗外丢去,好半天才算扔了四五个纸团出去。 遗玉的想法很简单,她们两个现在的状况都不好,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一个是饿的没有力气,一个则是头疼发冷,到了半夜这里的气温会更低,指不定两人夜里昏迷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卢智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去找她,这国子监虽大,可她们也不是在什么深窟密窖里,总会查找到这地方来,介时就算她们昏迷过去,只要有人看见那些纸团,便不会错过。 丢完纸团,她们又相互搀扶着回到了窗子对面的墙下坐下,紧紧挨在一起,静静等着时间的流淌。 …… 魏王府梳流阁 在厅中六盏鹤腾宫打照耀下,披着外袍的李泰靠在一张藤椅上,随意翻着手里的书卷,掩散在椅背的长发还带着许些湿意,耳中忽闻微弱动静,目光并没从书上离开,而是低声问道: “什么事?” 屋中掠过一道黑影,就见一名黑衣剑客在藤椅前五步处站定,来人为不可闻的动了动唇,正待翻页的李泰却顿住了。 片刻后,藤椅上的人影一动,两下便将肩掩的外袍套上,取过藤椅背上搭着的宝石腰带扣在腰间,略掩声唤道: “阿生,备马。” 此刻已近子时,卢智在顺着书学院后的小路找寻未果后,到甘味居去却见到了前来报信的陈曲,当下又析回坤院,喊了不少交好的同窗一起在园子监里四下寻找起来。 夜色越浓,卢智的心情越是阴沉,他从城阳身边的人那里探得,公主并未有找遗玉麻烦的打算,国子监前后两门守卫又未曾见过遗玉出去,显然人还是在这学里,偏就是寻不着半点踪迹。 同一时间,与宏文路交叉的志铭路直通的国子监大门处,八名守卫刚刚合上大门,正待换班,忽闻远处一片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头顶清啸一鸣,就见夜空中一只雪白的凶禽冲着他们直扑而来,几名守卫顿时慌乱,待要掩到那凶禽却堪堪错过他们,巨大的翅膀扇起的风声犹在耳边回响,马蹄声停顿在了门的另一边。 “开门!”一声暴喝响起,“魏王殿下在此,还不速速开门!” 守卫们这才镇定一些,慌忙将三人高的大门扭开,随着门轴压抑的转动声,守卫们抬眼去辨门外之人。 就见在门头四只火红打笼的映衬下,一纵五匹骏马踢踏着足音,为首一匹鬃毛黝黑的马匹率先仰蹄奔入门内,身后四名骑者紧随其后,守卫们转身只来得及看见那黑马之上人影翻飞的长发。 |派派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零二章 真假难辨 李泰一行纵马穿过志铭路,在宏女路口勒马停下后,便略提声唤道:“银霄!” 在他们几人头顶盘旋的雪白凶禽遂利啸一声,挥动着两只展开足有近丈长的巨翅逐渐飞远,啸声不断。 甘味居后小林的杂物房中,遗玉的发热症状愈加严重,此时缩成一团和杨小昭紧紧挨在一起,脑中的晕眩之感加上愈加升高的体温,让遗玉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小屋里只余两人一沉一缓的呼吸声,四下一片寂静。 忽然听见了耳中隐约响起的啸声,两个小姑娘均是一愣,杨小昭用着无比沙哑的声音低语道:“小玉,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遗玉这会儿烧的迷迷糊糊的,但听见屋外连绵不断的叫声,精神 却是一震,抖动着发青的嘴唇张口道:“你、你快去窗户下面喊,使劲儿喊…” 杨小昭亦若有所觉,撑着身子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窗下,缓了几口气,方才大声喊叫道:“爹,爹来教我!娘!” 她声音嘶哑,这么全力喊出来,虽然还不如平日提声说话的音量大,但是在夜空中来回飞翔的银霄,却在她喊到第二遍时,巨翅一转,寻着一个方向直扑而下。 杨小昭喊了四五遍就没了力气,见无人应答,一时跪坐在窗下,呜呜哭了起来,遗玉喘着粗气唤了她两声,忽觉屋内阴影跳动,抬头就见窗口处有道白影一闪而过。 片刻后,在宏文路口,马背上闭眼静候的李泰,待耳边啸声再响,手中缰绳侧拉,跟着空中那道白影一路疾风而驰,身后马匹紧随。 同样在国子监四处寻找遗玉的众人,自然也听到了银霄那阵动静颇大的啸声,杜若瑾扶着墙垣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匹,目中露出难解的神色。 正在后花园处找寻的卢智,抬头看见空中的白影,面上一愣,随即露出喜色。 在银霄的指弓下,李泰饰马穿入甘味居后面的小林,在林中一排房舍前翻身下马,跟随李泰前来的四个人则动作迅速地分头开始在附近查找。 “殿下。”一人高喊一声,站在房前的李泰方移步过去,顺着那 人的手指看到墙下几个纸团,目光微闪,伸手一探。 便有一人走到这间屋门前,对着那上了铜锁的门扉飞身一脚,一声巨响后,门板既被踹开,这人率先走了进去,片刻后就听他出声回禀道:“就在这里!” 李泰侧身走进小屋,扑鼻而来的灰尘和发霉的潮气让他身形微 顿,绕过眼前一道破旧屏风后,迷过高处窗子洒进的淡淡月光,看见屋里凌乱的矮案间,窗下和墙边正各有一道人影。 遗玉背靠着墙面,呼吸短促,听见动静,侧头迷茫地朝一处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逐渐靠近,接着头顶微弱的光亮也被遮去,身子一轻,即被人弯腰抱起。…… 魏王府凌沛院 客厅里共坐了三个人,正静静听着垂首而立的一人低声禀报: “…然后他们就将卢小姐带到了甘味居后面的杂物房里,同那杨姑娘一起关了起来,打算过上两日再将人放出…这些就是他们交待的。” 卢智掩紧了身下红木雕花椅的扶手,微微垂头,掩去眼中狠色,没想到城阳公生还有长孙娴皆参与到了这件事中,他应该感叹遗玉的福大命大,没让她们动了杀意,只是打算关上两天便放人么? 杜若瑾将拳头抿在唇边,忍着咳意问道:“你、你确定那人说是娴妹、长孙小姐指使的?” “回杜公子,他们只说是依着楚小姐的意思,而楚小姐又是——” “咳、咳咳!”一阵剧咳打断了这人的话,杜若瑾扶着胸口,强忍到喉的腥甜,插话道:“那就不一定是长孙小姐指示的…咳咳…” “……”厅中禀报之人遂不再言语。 卢智双眼一眯,坐在主位上的李泰一语不发地轻扣着手中的茶盏,平静的脸色让人看不出喜怒,又过了片刻,就见卢智起身走到他跟前,躬身一拜,道: “此次多谢殿下相助,卢智还有一不情之请。” 听到上座那人轻“嗯”了一声后,他才又道:“刚才王太医也说了,舍妹现下身体虚弱,需得静养几日——” 李泰伸出一手,打断他刻下的话,低声道:“这几日卢小姐便宿在本王府上,今晚你且住下,明日我派人同你一起去趟国子监。” 卢智恭声应了,而后才又转身对着杜若瑾一礼,“多谢杜先生今日帮忙,改日卢智定当登门拜谢。” 杜若瑾轻轻摇头,想要说什么却是又一阵咳声。 “来人,送杜公子回府。”李泰一声令下,便有两名下人进了厅中,将因身体有恙而面色苍白的杜若瑾恭送出门。 等他走后,那禀报事宜的探子也弯腰远下,厅中仅剩李泰和卢智两人,他们之间寂静了半晌,李泰掌上那杯奈渐渐凉去,却不见他饮上一口。 “卢智,你是个聪明人。” 卢智眉心一跳,低头不语,他是个聪明人,所以早在杏园便隐隐发现了魏王对遗玉的态度有些不对之处,而今日一事,却让他脑中隐隐敲响了警钟。 魏王从来不是什么有多余善心的人,当年教助卢氏母女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绝对不会是因为那些同情之类的东西,他在文学馆做文士已有一年多,虽并不是魏王府上的人,却也在旁人的刻意之下看见且听见过不少事情。 对这位有些冷血的皇子,他是畏大于敬的,这人似乎从不发脾气,却也没人见他有过什么愉悦的时候,那对异于常人的眼瞳,更是让他整个人都妖异了三分。 京中三年,从国子监不少私下流传的魏王事迹中,听得这位四皇子,眼晴一开始并不是这般异常,好便是因数年前一次意外受伤后,瞳孔才变了色,只是从未有人敢将这事情摆到明面上讲。 今晚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遗玉失踪之后卢智是很担心原想着到了深夜再找不到人,他便会亲自上门去找魏王求助,却没想到这位竟然亲自去了一趟。 今晚之事想必此刻已经报到了不少人的耳中,卢智自是不信眼前这位心机莫测的魏王殿下是由于担心他小妹才亲身营救,再联想到近日以来京中的流言,大概,他已经猜到了一些… 李泰将茶盏搁置在一旁茶几上,轻微地擦碰声将卢智唤回神来,见到上座那人起身,自己也连忙从椅子起来,躬身敬送对方出了客厅。 待李泰身影便消失在门口,卢智才又直起身子,面色僵硬了半天后,唇边缓缓露出一丝苦笑来,真是那样,又该如何是好… 国子监书学院 长孙娴坐在案前,看了一眼已经席地坐下的授课先生,侧头瞄了左侧本应坐着楚晓丝,现下却是空荡荡的矮案,再朝窗下那个同样无人的座位一扫,直到钟声鸣起,这两张桌案的主人依然没有到场。 下学后,长孙娴询问了座位右边的少年,是否知道楚晓丝去了哪里,得到对方同样疑惑的回答后,便皱着眉头出了教舍。 她走到书学院门口,却被等在门外的一人拦下,“娴妹。” 杜若瑾的气色比起昨日略显苍白,长孙娴见到他这模样,一愣之后,脸上带了些忧色,出声询问道:“瑾哥哥,你那老毛病又犯了?” 杜若瑾摇摇头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你现下可是有闲,我想同你聊聊。” 长孙娴仅犹豫了片刻,就点头应道:“好,那咱们上云净茶杜去。” 一路上两人并没过多言语,正在思索着旁事的长孙娴并没注意到杜若瑾暗自观察她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疑色。 两人从国子监前门出去,在对街的云净茶杜要了雅间坐下。 “瑾哥哥找我所为何事?” 杜若瑾看着对面这张柔美的小脸,好半天才直直开口问道:“卢小姐失踪之事,你可知情?” 长孙娴面上微露惊讶,声音也略有提高,“什么卢姑娘失踪了?难怪今天早上没见她来学里——对了,晓丝也没来,你说她该不会也出什么事了吧?” 杜若瑾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不知道?” 长孙娴眉头轻皱,略一思索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瑾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相识七年,你连我都要怀疑?” 见她面色难看,又隐隐露出一丝委屈之色,杜若瑾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娴妹,你别生气,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不是怀疑我同那卢姑娘失踪的事情有关么?”长孙娴声音一时犀利起来,放在案上的手也紧紧掩成了拳头,一副强压惯怒的模样。 杜若瑾眼中闪过一丝歉意,片刻后,方才和声道:“娴妹,实是我随意听信了别人的话,这才胡思乱想,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也是因为昨日知晓你在放榜后没有去寻卢小姐,当你对她不喜,这才……” “哼!”长孙娴神色并未缓和,冷哼一声后,语气带上了三分傲气,“想我也是堂堂尚书府的大小姐,怎会与那些庶民出身的小姑娘为难,她旬考学评是得了甲,可我那尔容诗杜,也不是单单凭着一个学评就能进的!” 见她恕气更胜,杜若瑾只觉自己越说越错,胸口一闷,便咳出了声音,长孙娴见他这模样,忙掩下了怒气,凑到他身前帮他拍背,语气也带了些紧张,“瑾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 “咳咳、不要紧,就是啡夜休息时受了些风寒…”杜若瑾并没有把自己昨日在国子监里来回跑了几趟找人的事情同她讲。 恰好这时敲门声响起,店小二将茶点摆在桌上又躬身远下,长孙娴提壶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吹罢,小心地送至杜若瑾手中。 “快喝些热茶顺一顺。” 杜若瑾接过杯子,饮了两口方才感觉胸闷缓解,又见她脸上怒气已经淡了三分,便趁热打铁,想着早些安抚了她为好,“先前是我不对,你莫要再生我的气,可好? 长孙娴眼神飘忽了一阵,方才缓缓点头,又轻叹一声,“瑾哥哥,我也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只要想着你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姑娘就杯疑我,心中便难受的很。” 这话说完,杜若瑾那略显苍白的俊脸上,却带了些淡淡的红意,低下头声音柔和道:“你我自幼便有兄妹之情,我自是不会为了外人去为难你,可昨日之事真是有些惊险,这才一时迷了头脑……” 接着他便将遗玉失踪之后的事情略略向长孙娴讲了,却没注意到在提到魏王到国子监救人时,她一双美目中闪过的异色。 “这么说,是魏王殿下教了那卢姑娘?” “嗯,也多万了是他带着银霄赶来,不然卢姑娘恐有性命之忧。” 长孙娴伸手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轻晃着杯中冒烟的茶水,声音略带了些疑惑,“魏王殿下是怎么知道卢小姐失踪的?” 杜若瑾苦笑,道,“动静闹的那般大,整个太学院都被卢智喊了小半出来寻人,但几是在国子监有些眼线的,怎么会得不到信。” 长孙娴掩杯的手一紧,笑道:“听说卢智并不是魏王府的人,可殿下却这般紧张他那妹妹,想那卢智经此事,怕是会死心塌地跟着魏王了。” 杜若瑾迟疑了片刻,缓声道:“咱们还是不要议论这些为好,对了,那楚晓丝,你日后莫要再同她来往了,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歹委,今日她没去上课,怕是已经东窗事发。” “这…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同晓丝相交两年,只觉得她性子直些,倒是没什么坏心眼。” 杜若瑾听她这般说,便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你继续与她交好,怕是日后会被她连累,还是早早远了去,免得她再借你名声行那些污损之事。” 长孙娴这才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不再接话。 |派派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零三章 囹圄 遗玉经过王天医的诊疗,过了两个时辰发热症状就消失了,又被丫鬟们服侍着灌下药汁,身上残余的迷香也得到了清除,凌晨时候,人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睁眼就是轻渺的纱帐,四周流动着淡淡草药的苦味,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遗玉才缓缓侧过头,脸颊碰触到一侧有些微凉的瓷枕,看着对面靠墙站立的两个正在小打着哈欠的丫鬟。 “水。”嘴里尽是汤药的苦味,她记得昨晚迷迷糊糊被人灌了好几次药。 听见她喊叫,两个丫鬟连忙凑到床边,隔着纱帐,人脸有些模糊,但她们一靠近,遗玉还是认出这两人正是当初在杏园照料她的平彤和平卉两姐妹。 昨晚的记忆很混乱,好便从她开始发热就有些神志不清,后来听见小屋外头的动静,隐约似有人将她从那小黑屋里抱了出来。 “水。” “卢小姐,王太医吩咐过,您若醒了需得先将药饮了。” 遗玉点点头,只要能喝就好,她实在是渴的紧。见她答应,平彤忙小跑了出去,平卉则将纱帐卷起,扶着她缓缓坐了起来,将瓷枕撤去,换上了两个松软的垫子靠在她背后。 不大一会儿平彤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叶回到屋里,蹲跪在床边,用勺子舀出一口,小心吹了送至遗玉唇边。 遗玉这会儿身上尚酸软无力,张嘴让她喂自己喝了,只是药一入口,她立马微微皱起了眉头,真的很苦,比她刚才嘴里的余味还要苦。 看平彤又盛了一勺要送入她口中,遗玉轻轻摇头,“你吹凉一些。” 平彤乖乖应了,一边小心用勺子匀着碗里的药叶,一边悄悄抬头打量她的神色。遗玉这会儿已经清醒,看见她那小眼神,微微一笑,用着有些沙哑的嗓音问道,“看我做什么?” 平彤被她这突然一问,手上一抖,险些将药计撤出去,又见遗玉脸上只有笑容,并没有责怪的神色,才胆子大了一些,“卢小姐,您还记得奴婢们吗?” 遗玉点点头,看了一眼她,道:“你是平彤”又看了一眼另一个同样有些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小姑娘,“你是平卉。” 两人见她记得名字,顿时露出喜色,声音也有些兴奋,“卢小姐还记得咱们。” 自然是记得她们,若说遗玉刚醒那会儿还有些恍然,这会儿看见她们姐妹已经清楚,自己现下是在魏王的地盘上,昨晚她定是被李泰的人给救了。想来是昨晚寻不到她,卢智才去找了魏王,当时她是隐约听见了阵阵啸声,才让杨小昭呼救,只是没想到竟真的起了作用。 药汁已经渐渐温下,遗玉示意平彤将碗送到她嘴边,伸出发软的手托着,一口气将那碗药咽下后,用清水教了几次口,嘴里的苦味才算淡了一些。 她侧头打量了一遍这屋里的摆没,家具、瓷器、宇画无一是寻常物件,“这是哪?” “回卢小姐,这里是魏王府。” 遗玉视线正落在斜对面架刺绣屏风上,听见平彤这般回答,一愣之后,压下脸上微惊的神色,“你们知道我大哥这会儿在哪吗?” “卢公子昨晚宿在霁云院,小姐可用奴婢去通传一下?” 遗玉点点头,平彤快步走出了房门,平卉则绕到屏风后面取了一件外衣来给她套上,然后将纱帐放下。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遗玉扭头看去,就见平彤打了帘子,卢智从外厅走了进来。 平卉搬了椅子放在床边,他坐下后便出声让她们下去,两个丫鬟都没有异议,躬身退下,还不忘将门帘掩好。 遗玉伸手将纱帐拨开一些,看清卢智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升起一股歉意来,似乎她总是要惹上一些麻烦,然后再让卢智来给她收尾,不过客气的话,他们兄妹间是不会多说的。 卢智细细打量了她的小脸,见她唇上虽有些干裂,但精神还是不错的,遂忧色一消,反带上微微怒意,声音听着也很是严厉,“你知道昨天有多危险吗?” 遗玉自然知道自己昨天贸然就跟了别人走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但是她实在是 新唐遗玉 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5部分阅读 没想到会有人在学院里就敢使那等下三滥的手段。 “哥,我知道错了,昨日我是大意了,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认错是必要的,卢智难得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她认错态度可一定要良好才行。 卢智见她主动承认错误,一愣之后,轻叹一声,垂头沉思了一会儿,再看向她时,却是半点没了刚才的怒气,“我也有错,只当打听了城阳没有对你下手的打算,就以为不会出差子了,却没想到……” 接着卢智便将楚晓丝如何找到城阳公主的人,商议把她关上两天算做教训的事情同她说了,又将这学里好些弯弯道道的事情也一并给她讲了。 遗玉听完只是默不作声,往日那对晶亮的眼晴此刻带着些黯然,她是猜到昨天的事情跟楚晓丝撇不开关系,却没想到城阳的人也对她下了手,那天中午她故作了低姿态想要平息城阳对她的怒意,却不想仍是被人随意拿来出气。 说来那些人狠本就没将她的性命看在眼里,随便就给她下了迷|药,又将她丢在密闭的小屋里,真在那里关上两天,依着昨日她发热的情况,怕是去了半各命都不只,就因为她拒绝了城阳公生那需要拿人生来换的施舍,就因为她无意驳了楚晓丝的面子,那些人便要这样“教训”她。 如此被对待,她怎么能不生气,怎么不能愤恕?可是,在惯怒之余她更多的却是无力感,她再惯怒又能如何,城阳公主不用说,自然是她惹不起的人,别说她现在活的好好的,就算她真地被公生给整死了,人家也不用付出半点代价来。 而那楚晓丝,虽然她爹只是五品博士的文衔,可她身后的人是长孙娴,堂堂尚书左仆射长孙大人的嫡女! 国子监中的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远比她想家的更要早熟,心思更要深沉,更要狠!在这个对女性极其宽松的时代,身在王候将相家,她们早早就不是正待怀泰又不知世务的少女。 通过笼络未来的女官以达到日后掌掩官吏目的的公生绝对不只城阳一人,这些公主小小姐们不仅是男人们野心道路上的棋子,同时她在借用着男人们的势力不断地扩大着自己手中的筹码。 想想历史上的唐朝,在那般宽松的杜会风气下,出过多少野心篷勃的女人,谋权篡位,祸国殃民,媚君惑主,哪一样大事件后没有女人的身影在……遗玉不敢再想下去,她只觉得从没便现在这般看清这座繁华瑰丽的长安城背后隐匿的阴暗和危险。 “小玉?”卢智看见她一副怔仲的模样,还当是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吓到了她。 遗玉回神对他扯出一抹无力笑容,“大哥,你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咱们也攒了不少线,带上娘和二哥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继续种田度日。” 卢智身形一僵,眼中数种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低声道:“小玉,已经来不及了,咱们兄妹已然是陷了进去,大哥知道的太多,而你、你…”他的声音顿然停顿在这里,低头不再言语。 遗玉听了他的前半句,神情已经有些飘忽,并没注意到他后面未曾讲完的话,片刻后闭上眼晴放松自己靠在床头。 两兄妹各怀心思,房中空气凝滞了一阵,淡淡的苦药之气就像他们的心情,萦绕在两人周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亮,隐隐听见悦耳的鸟鸣声响起。 “大哥。” “小玉。” 同时两声出口,兄妹两人视线一对,瞬间皆轻笑出声,之前围绕两人之间的那股沉闷之气似是被这笑声打散,等到笑声停下,他们脸上竟没了刚才那般负面的情绪。 “你先讲。”卢智对遗玉点头示意,这里虽是别人的地盘,但两人都是聪明之人,自不会说些会让人拿住把柄的话。 “大哥,你说,这长安城里最贵气的地方在哪?” “自然是皇宫。”卢智眉头一挑。 “这皇宫里,最厉害的人是谁?” “是皇帝陛下。”卢智顺口答完,目中精光便胜一分。 遗玉一笑,再问,“我打你一拳痛,还是二哥打你一拳痛?” “卢俊。” “但若是我拿了刀子呢?” “我会躲。” “若是你躲不了呢?” “……”卢智眉头微皱,遗玉不待她想出答案,便又笑道: “有娘在,这种情况自然是不会发生。” “娘…”卢智略一沉思,目中精光再剩一分。 遗玉伸手揉了揉左肩,又问:“我揣了钱袋子躲在人群里,偷儿就不会将钱袋摸去了吗?” 卢智摇头。 “我若是将钱袋给众人看,偷儿会在这时候窃我么?” 卢智再摇头。 “若是那偷儿改成强抢,我该让他得手吗?” 卢智略一迟疑,目中那种坚定之色却是已经涨到了极点,随后他又有些惊讶地看着遗玉,半晌才道:“你、你竟是这样想的?” 遗玉点点头,微微调整坐姿,让他能看清楚自己的眼神,“大哥,我是已然想通了,你要想做什么,就去做,还记得在公主宴上,你曾对我说过的话么?” “忘不了。” “好。”遗玉撑着身子探向前去,伸出一只手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妹信你。” 卢智摇头一笑,伸出一只大学来,两只手击在一处,一连三下清脆的响声,似是在这一刻为日后之事做了见征。 “对了,大哥刚才想说什么?” “已经忘记了。 “啊?” 魏王府梳流阁 听完探子的回报,李泰一手轻托着茶盏,目光停留在杯中,底部已经沉没了一些茶叶,可扔有几片茶瓣您闲地悬浮着,既不会浮上水面,亦不会沉入杯底。 “让卢智身边的人撤走,去把阿生找来。” “属下遵命。” 探子躬身退去后,李泰才将手中茶杯送到唇边,轻饮一口,目光微闪。 卢智天一亮便离开了魏王府,照常去国子监上课了,顺带也帮遗玉捎假去。 他走后,遗玉吩咐两个丫鬟到外间去守着,正准备再补会儿眠 还没刚躺下,就听见了外间传来的两声尖叫。 “怎么了!”遗玉喊了一声,却不见动静。 她这才慌忙从床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掩开纱帐准备套上鞋子下床去,却抬眼看见屋里的门帘从外面被顶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跌了进来。 遗玉眨眨眼晴,看着那玩意儿哼哧哼哧爬了起来,又一步两晃朝自己走近,一时间仍保椅着套鞋子的动作,直到对方挪到自己跟前一步处。 “哟!”银霄在遗玉床前立好,昂起脖子短叫了一声。 遗玉缓缓收回提鞋的手,将双脚飞快地缩回到床上,银霄却比她动作更快,身子向前一倒,一颗鸟头刚好搭在床边。 “哟!”它又叫了一声,遗玉小心往床里面缩了缩,低头静静看着它,其实她也不是害怕,只是反射性地回避。 “哟。”银霄见到她的动作,第三次发出了短促的叫声,只是这次遗玉却仿拂听见了那声音中隐舍的一丝——委屈? 她摇摇头,甩去心中莫名其妙的想法,有些为难地看着趴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的银霄,这只“伪神雕”也不知道到底是看上她哪点了,似乎特别喜欢跟她套近乎。 不过昨晚确实多亏了它自己才能得救,神志不清时候听见的那阵阵啸声,仿佛救命的福音一般。想到这里,遗玉眼神柔软了几分,再看着银霄那血红的眼晴珠子和赤念的大喙也不觉得可怖了。 一鸟一人就这么对望了半天,改为靠坐在床上的遗玉渐渐觉得困意涌上,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晴,没过多久呼吸就平缓起来。 见她睡着,银霄又在床边趴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响起隐约的动静才把身子直了起来,扭着身子朝门口晃去。 |派派玲珑飘香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零四章 心境渐变 遗玉再次醒来后,见到床头不见了银霄的身影,变喊了平彤和平卉进来问话。得知是阿生来将它带走后,有些惊讶,她还记得那个笑的很开朗的青年人,只是已经几年没曾见过了。 在魏王府住了两日,停了汤药后,遗玉一早便被卢智接走,回到学宿馆的坤院。陈曲提前得了知会,早就把屋子例外都打扫了一遍,被褥也都重新晒过。 遗玉岁现在已无大碍,单遵循王太医的嘱咐,还是要修养上两天为好,这会儿躺在床上也没有困意,本想起开去练字,可陈曲却拦了,说是卢智特地吩咐了这两天不让她做这些个,于是只能叫陈曲去拿了本书来,靠在床头翻看。 说到书,还是要提起上个月她已经看完的那本《嵇闫志传》上册,入学后没多久,卢智不知道是在哪里给她寻得了那下册,又另找了很多颇有趣味的杂书给她。 国子监是有一座很大的书阁的,只是向来只允许太学和四门两院学生入内,遗玉很是羡慕,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偷偷溜进去看看。 将近中午时候,卢智也不知是怎么说通守门的仆妇,竟是进了院子里面,给遗玉带了午饭和几样小点心,他们一起吃过饭后,又聊了一会儿他才离开。 卢智走后,遗玉换了衣裳,挪到客厅中北窗下,让陈曲研磨,自己则铺开纸来时练字,几日没曾练手,下笔却不见生疏,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写越是投入。 在魏王府同卢智的谈话,想是会被人转告给魏王,他们想兄妹打了许多哑谜,也不怕对方听出什么。 对这位恩公,遗玉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一开始是感激,在自己替他挡了一刀,对方又说出了两不相欠的话,她便渐渐把那份感激之情去了,一人一次,的确是互不相欠。 遗玉在心底是不想同这人过多牵扯的,可是前几日又稀里糊涂地被他救了一次,再度欠起债来。她脑子清醒的很,不会因为被那人接二连三地救助便昏了头,那般清冷的人,对她的态度的确不同,可他到底是堂堂四皇子,是有夺嫡能力的魏王。 在魏王府她询问过卢智,得知在她失踪后他并没有去求助魏王,反倒是对方自己找上来的。若是在靠山村那次救助时绝对的意外,那这次对方深夜营救,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到底那人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她半点也没有头绪,卢智大概是猜到了一些,单他既然没有告诉自己,那必定是还不确定,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三番两次的遇险已经让她想通了一些事情,有时候逃避和退缩,反而会让自己更加身处险境。 活在这个世上,除非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有哪个人能不受半点气的,饶是骄纵蛮横的高阳,在李泰面前照样讨不了好。 可是这毕竟是个有法律约束的社会,特权再大,也是因人而异,当日高阳宴会上,公主可以当着众人的面胡乱给她定罪,可是反观现在,她不主动挑头,城阳公主和那楚晓丝再看不顺眼她,也只能背地里“教训”。 现在书学院的两派人她已经全得罪了,再糟糕的情况也不过如此,她就像一只钱袋子,躲躲藏藏反而容易被人揪住机会摸了去。 卢智不做魏王府上之人,却如了文学馆,这是为什么,自然是想借李泰的势,虽不是长久之计,可到底他借此在国子监里站稳了脚。魏王现下对她态度不明,目的不清,只是他们兄妹已然不能退缩,既然躲不开算计,那便只有互相利用。 遗玉停笔,看着纸上已然清秀挺圆润的字体,却比起以往多了三分英气,顿时她双目一亮,若说她的颖体还有什么缺点,那便是过显得娇弱了,如今她心境已然变化,再写出来的字,确实有了这般突破。她将笔放置在笔架上,小心将这张字吹干收起,让陈曲沏茶摆了点心,看着窗外的一片绿林,自进国子监起便萦绕在心头的一丝迷茫,不知何时已经全数散尽。 …… 敲门声响起,遗玉侧头看去,就见陈曲把屋门打开,门外立着一个穿牙白色常服的身影。 “小昭?进来坐。”她听卢智说那日被李泰救走带到魏王府后,杨晓昭却被人送回了坤院。 “你身体好些了吗?”杨晓昭坐下后,便张口问道,那日两人虽同样被关,状态都不怎么好,可她只是饿晕的,休息一日便已大好了。 遗玉笑着点了点头,“已经好了,明日我便去上课。” 那天被关在小屋里,两人虽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却不如白日这会儿看的真切,现下照面之后,各自都暗自赞叹了一声。 她们相互询问了几句,开始有些拘谨的杨小昭才逐渐放开,“小玉,你真厉害,竟然认识魏王殿下。” 遗玉眼神一跳,“算不得认识,只是我大哥在文学院做文士。” “这个我知道,你大哥是太学院的卢智,学评从来都顶好的。”杨小昭点点头,而后带了几分羡慕,“卢公子一定很受殿下重视,他竟然还亲自来救你,你都不知道,这两日里学离都传遍了,说魏王殿下夜闯国子监救了两个女学生,好多然都羡慕得紧。” 遗玉脸色一僵,出声问道:“传遍了?” 杨小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并没有注意到遗玉有些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是啊,你这几日没在所以不知,祭酒知道咱们两个被关的事情狠狠处罚了那楚小姐还有我姐姐,我大娘因为知道是魏王将咱们救出来的,所以这几日都没敢给我脸色看。” 她脸上带了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半点没有那日在小屋时候的怯弱,遗玉志顾着想事,一时并没有发现她这种变化。 “你是说,祭酒出发了他们?” “嗯,好像是卢公子寻了证据告到祭酒那里,然后她们就被斥回家中思过,要足一个月才能再回学里来呢!” 遗玉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几日倒是没有询问过那些人的下场,卢智自然也没主动告诉她,她这大哥向来冷静,这会儿竟是做出这种同时扯了城阳公主和长孙娴脸面的事情。 那日在魏王府她是说过让他放开手去做,但也没想到他会使这种险棋,万幸那祭酒是个明理之人。 看着她脸上有些怪异的表情,杨小昭语带担心问道:“小玉,你怎么了,是身体还不舒服吗?” 遗玉摇摇头,脸上带了苦笑,“这么说,学里德人都知道是魏王救了咱们两个。” 魏王来上这么一出,加上卢智的举动,能不让人知道才算有鬼了! 杨小昭点点头,面上带了感激,语气诚恳地对遗玉说:“小玉,自我爹去世后,大姐和二哥便肆无忌惮地捉弄我,我是被欺负惯了,那天只当是他们互像往常那样放我出去,没想到……这次真的是多谢你了。” 遗玉暗叹一声,看着杨小昭认真的小脸,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她,这种事被人知道,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吗? “你也不用谢我,若不是我同你关在一起,想来你大姐他们还是会放你出去的,小昭,你、你日后小心一些吧。” 杨小昭听完她的话,神色却没什么变化,照样是一副微笑的模样,甚至还劝她,“小心什么,小玉,你别害怕,现在学里多知道咱们魏王殿下就出来的人,谁还敢再为难咱们。” 遗玉眼神一晃,并未再接她的话,伸手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指着桌上的几碟点心道:“我大哥中午带的点心不错,你也尝尝。” …… 杨小昭走后,遗玉也没了心情再赏竹,让陈曲把桌子收拾了,自己脱去外衣和鞋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开始出神。 卢智这么一闹,城阳公主和长孙娴怕是会更气恼她,这学里的人就算是嘴上不说,可是心里都已经清楚她是把这两边人都得罪透了,这么一想,其实闹大也不是件坏事,至少她再出什么事,矛头就会指向那两方。 相对来说,她反倒是安全了,这学里的势力杂乱,万一有同城阳公主和长孙娴不对盘的,也可能借着她来陷害那两人,只是现在她身上暂时护了一层叫做“魏王”的盔甲,短期内是不会有人来寻她麻烦的。 所以说,这层盔甲虽然将她推到了众人之前,但确实是利大于弊的。卢智明年便可以参加科举,皇帝向来惜才,凭着卢智的才华,若是得到他的的注意,两兄妹大可以活的更自在些。 而现在,她是得好好想想,怎样借着魏王的势,去增加自己的自保能力。 第一零五章 尔容诗社 清晨的露气从敞开的窗子飘入室内,遗玉坐在妆台前让陈曲给她梳头,及腰的黑色长发慢慢被挽起,用发绳扎劳后再插上一根玉簪,额前细发依然是半遮着眉,不细看她五官的话,便会觉得很是素气。 十二岁的金钗之年,她虽模样生的偏俏一些,但比寻常少女多上一份宁静之气,微翘的眼梢难免让那双沉淀了不知名情绪的眼睛,平添了两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丽色,若是垂下眼睑,便又显得有些顺从,细看之下,这张脸虽然精致,却难免让人看不出真切来。 吃完了早饭,遗玉和前去甘味居宋碗碟的陈曲艺一起出门,路上偶有一两个穿了墨灰常服偷瞄自己的学生,她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快看,那个就是卢智的妹妹,就是魏王殿下半夜闯进学里救下的那个学生。” “就是她啊……” 不理会着一路上不断的窃窃私语,遗玉在宏文路口看见等候她的卢智,虽然到书学院那段路并不长,但他还是习惯送她到院门口再折回太学院去。 “昨晚休息的可好?” 遗玉“嗯”了一声,扭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卢智,心中很是平静,她并没有询问他有关楚小丝几人被处罚的事情。 一开始不管是卢智提出让她“不交不恶”,还是她对城阳和长孙娴两方过于卑屈的态度,全是存着委曲求全的想法,可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她再那般委屈自己也是多余,国子监里又不是只有两派人。 在魏王府中,她虽不能明摆着告诉卢智现在势头大热的三方日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却也提醒了卢智,皇上现在正值壮年,储位日后怕是诸多变故,不论加入到哪一方去都有危险,最后成败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好了,你进去吧,下学我就在院外等你,早些出来、” 看着卢智走远,遗玉才转身进了学院,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的,院中站了不少低声闲聊的学生,有的看见她进来,忙拉了身旁的人偷偷指指她,然后再窃窃私语一阵。 遗玉目不斜视地朝丙辰教舍走去,快到门口时候忽听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卢小姐”。她扭头看见一个有些面熟却叫一时不上名字的男学生,似是同在丙辰教舍念书的。 “卢小姐,听说你身体不适所以这几日都没有来学里,现下可是大好了?”那人两部走到遗玉跟前,一脸关心地问道。 遗玉脸上带了些客气的笑容,“已经好了,多谢。”心里却觉得这人有些自来熟。 “如此甚好,对了,这几日先生布置的课业你怕是不知吧,等到下学了我与你讲讲可好?” 遗玉略一迟疑,除了城阳公主,这种主动的示好的行为,倒是她来学之后头一次见到,只是这人却是她不认识的。 可是没等她拒绝,对方便又自顾说道:“那就说定了,下学后咱们再说。”而后就越过她进了教舍。 遗玉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琢磨着对方这种行为背后的涵义,长孙娴虽没明摆着对她表现出恶感,可楚晓丝的行为不少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他难道就不怕长孙小姐不悦吗? 暗自摇头后,遗玉迈步也进了教舍,只是刚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倒不是看见她桌案上的笔墨纸张都已经回到了原位,而是在座的学生看到她进来,向她投来的目光中都带了些“友好”的笑意。 友好?遗玉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朝长孙娴的座位上看去,只是这一眼却让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那位端坐在位置上看书的长孙大小姐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两人目光相对,她竟然对自己点了点头,还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遗玉眨眨眼睛,若是不知道前几日自己被关事件的背后有长孙娴的暗手,怕是这会儿见了她的笑容,会觉得受宠若惊吧。 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她镇定地回了一个点头礼,对方才又埋首继续看书,之后的一堂课里,遗玉一直有些云里雾里的,好在被先生点名讲解句段时候没有出差子。 等到下了学,她还是想不透着一个班上的学生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别人也就罢了,长孙娴却是大大地不对劲,她一边收拾桌案一边暗自猜测,余光却看着从后面走来一道人影在自己身边停下。 “卢姑娘。”有些清冷的声音,她抬头看见长孙娴那张漂亮又略带些冷淡的脸蛋,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站起身来。 “长孙小姐。”遗玉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想着对方是否会提到楚晓丝的事情。 长孙娴淡淡一笑,“几日后沐休,尔容诗社由此茶会,卢姑娘可够赏光。” 见她并没有提及楚晓丝,反倒是莫名其妙地邀请她去什么茶会,遗玉脸上虽然表情正常,心中却在飞快地分析者现在的情况。 长孙娴见她没有立刻答复,也不生气,反倒从袖口里掏出一只两指宽窄的黄木牌来递给她,“茶会就办在我家花园,卢小姐若是愿来,申时拿了这牌子到尚书府。” 遗玉默默接过那小木牌,长孙娴便转身离开了教舍,她走后遗玉才低头看了手中的东西,周边是精致的雕纹,牌子中心有两个朱漆小字——“尔容”。 “卢小姐。”又一声叫喊把遗玉唤回神来,看着对面正朝自己走来的男学生,就是早上莫名其妙喊住她要给她交待课业的, 遗玉有些尴尬,她是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只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这人就从随身的书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 “这是最近先生布置的课业,都是过两天要交的,你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等到下午可以来问我。” “多谢。”不管这人是什么目的,她并没有拒绝,而是接过了那本册子正经放进了自己的书袋里。 之后两人便一路出了教舍,走到书院门口见着卢智,那男学生先是一愣,而后分别对兄妹俩告别后,一个人快步朝远处去了。 “大哥?”遗玉看着卢智站着不动,直盯着那个男学生的背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卢智收回视线,扭头对遗玉道:“你怎么和他一道出来?” 遗玉有些无奈地把早上的事情对卢智讲了,最后还问道:“你认识他?” 卢智眉头一挑,并不答她,“他你是不认识,不过他的兄长你肯定认识。”说完便带着遗玉朝甘味居走去。 “他兄长?”遗玉跟着他一同朝前走了几步,不大会儿便有些迟疑地问道:“是……杜先生?”说来那人面容倒是同有几分相似。 卢智点点头,“正是,那人是杜府的二公子,名叫杜荷,事杜大人平妻所出,虽不是杜先生在学历来的有名,也是个文采颇高之人。” 杜荷,遗玉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名字,起初觉得有些耳熟,听到卢智的评价后,才想到几日前她在红榜上看到书院那几个得了甲评的学生名字,正是有一个叫杜荷的。 “刚才下学后,长孙娴来找了我,说是邀我这次沐休到她府上去参加茶会,还给了我一块牌子。”说着遗玉就掏出那块刻字的精致木牌给卢智看。 “咦?”卢智的声音有些惊讶,拿着那牌子前后翻看了几遍,方才问道:“她可有说别的?” “还提到了什么尔容诗社,大哥,那是什么东西?” 卢智思索了一阵,而后对她解释,“这尔容诗社事长孙娴及笄后办的,里面的成员多是长安城内官员之女,都是有些才名在外的,虽它是长孙娴办的,但这诗社的成员却是什么人都有,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派别,像是城阳公主和高阳公主也都是这诗社的一份子。” “那她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茶会,事个什么意思?” 卢智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也是带了些疑惑,“这我也弄不清楚,不过她给了你这牌子,却是有招你加入诗社的意思。” “嗯?” “着诗社里的每个人都有一块牌子,大哥也认得一两个诗社的成员,所以见过那牌子的,同你这块一模一样。” “你说,她这是安得什么心?”她被楚晓丝差点整死,长孙娴还能跟个没事人异样地邀请她加入尔容诗社,这不是脑子有毛病,那便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管她安的什么心,你若是问我意见,我觉得你最好是去这茶会上看看。”卢智的声音很是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遗玉沉默了一阵。 太子、吴王、魏王,三方虽然势力大,但在当今皇上正值壮年的情况下,明投暗效三方的人马其实是不如那些中立的势力强盛的,像是长孙无忌、杜如晦之流,都是一副置身世外的态度。 他们两兄妹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中,卢智在文学馆做文士,而她现下最好的去处怕就是这与魏王府下文学馆异曲同工的尔容诗社了,能够借此结识一些态度中立的公主小姐,也是件好事。 直到走到甘味居门口,她才开口对卢智道:“那我就去看看好了。” 第一零六章 找上门 傍晚从甘味居出来,卢智被人叫走,遗玉和陈曲一路散步回了坤院,天还微亮,快到院子门口时候,远远看见守门的两个仆妇正同一个穿着不俗的陌生妇人说话。 起初遗玉并没在意,院里学生的家人到宿馆找人这种情况事很常见。只是其中一个仆妇看见她后,却对那陌生的妇人指了指她,然后那妇人便一脸惊喜地朝自己跑了过来。 遗玉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妙之感涌上,果然那妇人跑到她跟前一步处停下,语气有些激动地问道:“可、可是卢小姐?” “你是?”遗玉并没有回答,反而朝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像、真是太像了!”那妇人也不理她,自顾上下把她打量了一遍,而后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位夫人若是无事,还请借过。”遗玉微微垂下头避开她投在自己脸上过于热衷的目光,一手拉着陈曲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可是刚走两步就被她慌忙伸手拦下。 “瞧我!这、这都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孩子,你现下可有空,陪姨去个地方可好?”妇人强忍住激动,眼眶有些微红,说完她就要伸手去拉人。 “对不住,我这会儿没空。”遗玉听到她的自称,脸色更是深沉,一侧身躲过她朝自己左臂神来的手,表现出一副不愿意同她多谈的模样。 “你、你……别走啊!”妇人着才发现遗玉有些不合作的态度,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张开手臂拦在她的面前。 遗玉顿感头疼,她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妇人的身份,没有想到那边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他们,只是她是在没什么兴趣与对方来上一出十二年后再相认的戏码。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学生都吃过了晚饭回院,路过的看着她们这样子,纷纷回头打量,有好奇心重的还站在不远处观看起来。她着几日正是“出名”的时候,真是不想再惹出什么话题来认人议论。 “夫人,怕是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那是你不知道!孩子,你是不是还有两个哥哥,带我去坚决爱你他们好吗?” 遗玉暗叹一声,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出声对她道:“你先随我来。”接着她吩咐了陈曲先回院子,而后带着目露喜色的妇人转身朝学宿馆后门走去。 在宿馆对面的街边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遗玉对那妇人道:“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 “你跟我去个地方好吗?”妇人眼神透着说不出的祈求。 遗玉摇了摇头,“你若是没话说,那我便回去了。”说完她转身作势欲走。对方才赶紧又伸手拦下她。 “好好,我说、我说。” 遗玉将双手缩进了袖子里面,看着她那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流露出的复杂神色,静静等待着她开口。 好半天,她才将表情定在哀伤着这一路上,“我、我是你亲姨。” “噗哧”一声,遗玉笑了出来,两指眼睛微微弯起,语气带了些调侃,“夫人,您该不是得了癔症吧,这大白天的怎就说起胡话拉。”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的妇人一时只愣愣地看着她笑,嘴巴微微张着,竟是布置如何接话。 遗玉眉头一挑,神色很是轻松,“我可从没听我娘说过我有个姨来着,您有事打哪里知道有我这么个外甥女的?” “我、我……”妇人本来心中有着九分主意,可此时却被遗玉的态度打消了一半,一时间也开始有些怀疑起来,到底这事情本就是不大确定的,这世上毕竟巧合事多了去的,以前他们也曾经误寻过不少人,这次该不是又找错了? 遗玉看她表情,便已猜到对方尚不能确定自己身份,神色更是轻松起来,“怎么,您说不出来吧,呵呵,夫人您若是想认亲,还是看看清楚再说吧。” 说完这话,遗玉转身就要走,却不想那妇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扯她,她挣扎了两下,却从袖袋里面抖落出一件东西来,正是一件彩绣荷囊。 妇人看见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快她一步弯腰捡起,遗玉眉头一皱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她转身避开,妇人动作极快地翻看了荷囊,一边转身挡着她的手臂,一边迅速扯开囊口,再看清里面的纹路后,顿时呆愣住。 遗玉趁她失神一把扯过了荷囊,又瞄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刚暗道一声不妙,就被她一把搂住。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遗玉不想挣扎,怕肩膀扭到,只能有些情急地喊道。 “不,你别走,怎么你就不承认……对、对,你那时候尚未出生,肯定是还不知道,我是你亲姨,你娘是我三妹,你还有两个舅舅,你外公和外婆都尚在。” “放开我!”遗玉不想听她多说,便不顾一切挣扎起来,妇人却将她搂地更紧。 “孩子,你信我!我认得那荷囊,那是岚娘亲手绣的,我知道你们一家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你娘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可是当年咱们也是逼不得已的……都怪那个畜生!等知道了你们沦落在外,已经是寻不着人了,呜呜……这十二年了,你可知道咱们从没断过一天寻你们!” 听见她最后一声有些撕心裂肺地叫喊,遗玉一时愣在当场,也忘记了挣扎,妇人就垂头趴在她肩上,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喃喃道:“丹州、兖州……晋州、安州……这大江南北,老爷子亲自带着人马,寻了你们整整十二年。,腿也瘸了头发也白了,娘更是哭瞎了一双眼睛,咱们也曾当你们早就死在那些偏地的暴乱去了,可老爷子就是不信,好孩子……好孩子,可怜可怜你外公……” “小玉!” 遗玉有些迷茫地回过头去,看着一脸紧绷的卢智从宿馆门后朝她们跑来,在离她们还有几步远就伸出了手臂,下一刻遗玉便觉得一股大力从右肩传来,卢智生生八那仍在哭泣的妇人从自己身上扯开,然后小心地把自己护在一旁,侧头有些担忧的询问:“怎么样?” 遗玉微微动了动左肩,而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妇人一边用袖口抹着泪一边抬头看向两人,见到卢智之后,的眼睛顿时一亮,伸手就去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你是智哥儿,对不对,我记得、我记得,你小时候就长得极秀气,现下都成大人了——” “这位夫人,”卢智冷冷打断她的话,皱眉道:“你认错人了!” “不!我没认错,”妇人见卢智惊同刚才遗玉一般态度,神情又开始慌乱,瞄见被他挡在身后的遗玉,忙伸手去拉扯,“荷囊,有荷囊证明,我没认错人!” 卢智扭头看了自家小妹一眼,见到她有些魂不守舍的表情,微微皱眉,而后又对妇人道:“夫人,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希望你不要打搅到我们兄妹的生活,请你记住,我们确实不认识你。” 说完便环着遗玉大部朝宿馆走去,那妇人连忙跟着他们朝前去,却不想卢智又猛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若是你想给我们添麻烦,那就继续跟着我们。” 妇人被他一语定在原处,微微颤抖着嘴唇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滴滴泪水又从眼眶中滚落,口中忍不住低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 卢智将遗玉送到坤院门口,见她仍是一副走神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好在陈曲看着不对去寻我,刚好又被我碰上。小玉,别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别起晚了。” 见遗玉低声应了,他喊来守门的仆妇吩咐了几句,又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卢小姐,您不进去吗?”一个仆妇看着立在院外不动的遗玉,便出声询问。 遗玉点点头,微微侧头看了左肩的一片湿润,伸手摸了摸,随即抿着嘴唇进了院子。 回到屋中,她就和衣在床上躺下了,闭上眼睛一手背在额头,脑中全是在宿馆门外那妇人的哭语声。 “……找了十二年么……腿瘸了,眼睛瞎了,头发白了……”她自言自语了一阵,不安地翻了几次身子,想要甩去耳边的哭声。 大约过了一刻钟,遗玉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套上鞋子就朝外冲去,客厅里正坐在椅子上打盹的陈曲被她这动静惊醒,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遗玉只顾着朝宿馆门外奔去,没注意到路人看她这极失礼节的行为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还好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每人看清楚她的长相。等她到了门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站在台阶上借着门头的灯笼四处张望,只可惜来回看了几遍也没见着自己想找的人影。 稍一犹豫,她又转身快步朝坤院走去,到了院门口让守门人进去喊了卢智出来。 仅是在院外等了片刻,就见卢智大步走了出来。 “怎么了?” 遗玉咬了咬下唇,伸手扯过他的胳膊,“大哥,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卢智目光一闪,任她拉着自己朝后花园走去,两人在一处偏僻的凉亭坐下,没等遗玉开口,他就直接问道:“可是为了之前那个妇人?” 遗玉微微点头,正想着如何把那人说的话学给他听,便又听他道:“小玉,在你开口前,先好好想想娘当初怀着身孕,被夫家嫌弃,又被娘家抛弃,被亲爹当街训斥不孝,然后下了断绝书,那是个什么处境,然后再同我讲。” 遗玉放在腿上的双拳紧紧握起,眼中挣扎之色载明显不过,亭外的灯笼明明灭灭,仿若她此刻的心情。 “大哥,你也先听我讲完,然后再好好想想,行吗?”她不是来当说客的,她也没这个权利去决定卢智怎么想,她只是认为有些事卢智还是知道的比较好。 卢智点头,“好,我听你说。” 遗玉松了一口气,缓缓把在宿馆外面,那妇人搂着自己哭泣时候的话对他讲了,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可是让她失望的是,等到她说完,也没见他面上露出一丝动容来。 “说 新唐遗玉 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6部分阅读 完了?” “嗯……。”他这态度,遗玉反倒布置如何是好,本想着说出来,两人也可以商量商量,但是显然卢智半点也不为所动。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卢智竟是嗤笑一声,目光中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小玉,你到底是个女孩子,这同情之心是比我多上十倍不止,大哥告诉你一句话——做错了事,永远都不要想着能后悔。” 他这最后一句话,虽是云淡风轻,可遗玉却从中听出了淡淡的寒意和冷漠,还有难以掩饰的恨意,一时间仿若由回到了他进京感慨前的那一晚,同样是透露着种种负面情绪的声音,这时的淡然,反而显出一种偏执来。 遗玉双拳握得更紧,卢智的话主要针对的怕并不是外公一家人,她一直都知道卢智有着心结,他对十二年前的事耿耿于怀,生父的利剑和亲人的抛弃,童年的打击和磨难在他心中铭刻,若是别人肯定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可是她却有几分 清楚,毕竟她是做过二十年的孤儿,最理解被人抛弃的那种滋味。 她虽清楚卢智的症结所在,却又对此无能为力,劝导?她自己都不敢想象,若是她被人冤枉后,亲爹不护着她,却要拿剑削去她的脑袋,她定也会很那人一辈子。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恨意卢智几乎从未显露过,他总是冷静的,可冷静的背后却是外人看不见的腐烂伤口,这恨意亦是卢智的动力,她虽不知道自家大哥现在到底进展到哪种地步,但他独身在国子监的那三年必定是凶险无比的。 想想她才来了多久小命就差点送去,卢智那三年又怎么会好过,一个庶民出身的学生,没有加入到任何势力中去,却可以在太学院有着一席之地,这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换来的,她不敢想象。 轻呼出一口气,遗玉松开双拳,伸过手去抓住卢智有些冰凉的大手,缓缓道:“大哥,我也就是说与你听听,咱么既然说好了不认,那便是不认,你莫生我气,可好?” 卢智盯着她的小脸看了一会儿,眼中才又露出那副惯常的笑意,“大哥可没生你气,这事情你不用再管,交给你不用再管,交给我处理。好了,夜寒露重,我送你回去。” 第一零七章 呈远楼 隋朝义宁二年,李渊篡隋称帝,定国号为唐,改元武德,定都长安,长子李世民被封为太子,次子李建成为安王,三子李元霸为廖王,四子李元吉为齐王。时以开过功臣三人声威最深甚,一为李渊堂弟李孝恭,封西安王,一为隋炀帝萧后之弟萧禹,封宋国公,一为陇西豪绅士族 卢中植,封怀国公。 建国初,李渊派次子安王建成征战四方,剿灭各路乱党匪雄,武德四年,安王因战功势力膨胀,多数朝党纷纷暗投其下,一时朝中隐有改立呼声,李渊病显,太子势孤,武德五年,怀国公卢中植颇受安王一派压制,奏帝反被斥责,愤然辞官离京。 武德九年,李渊病重,安王掌握皇城禁卫军,九月逼宫,长安城外又有齐王率兵协助,危急之时,禁卫军却临阵倒戈,又有不明兵马将齐王围剿于长安城外,安王兵变不成,党内大部分官员均以被策反,事败。 后李渊退位,太子李世民登基,改元贞观。 贞观三年,西安王交割兵权,宋国公萧禹连番被贬,而举家外迁的卢中植则不知去向,昔日开过三元勋,淡出朝臣视线。 …… 长安城在皇城以南素有东贵西富之说,位于朱雀大街东三街的平康坊乃是一处酒楼林立歌舞升平之所,不论是权贵亦或文人马蚤客,多喜来此处风流消遣。 平康坊北有一座酒楼,名为呈远楼,环境最是独特,周边既无妓楼亦无赌馆,乃是平康坊中鲜少一处清静之地。 华灯初上,呈远楼外的灯笼也已挂起,楼中自是宾客满堂,一墙之隔的后院却是静谧非常。 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悄悄从一间房内退出,将门带好后,转身招来一旁护院,低声问道:“二姑奶奶可是回来了?” 护院摇头答道:“没见着人。”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刚要再问话,余光瞄见南边的砖雕照壁后面绕进来个人,垂着头也不看路,直直朝另一旁的屋子走去。 “二妹。”男子地喝了一声,来人方才缓缓抬头,院中点了六挂灯笼,可以很清楚地让人看见其脸上东风狼狈,还有发髻的凌乱,这人正是傍晚找到学宿馆纠缠遗玉的那个中年妇人。 男子几步走到她跟前,语带责备地说:“你是不是一个人跑去找他们了?” “二哥……”妇人眼中顿时蓄满泪水,“他们不认我……这可怎么办……” 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皱眉道:“爹好不容易休息下了,你别又把他哭醒,回屋再说。” 说罢他就转身带着妇人进了一侧的厢房里,两人进屋后便有下人上来送茶,退出去时还不忘把门关好。 男子脸色这才沉下,声音比刚才更是严厉了两分,“咱们昨日到了京城,我是怎么交待你的,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先不要冲动,怎么下午 我前脚出门,你后脚就跑出去!” “呜呜……二哥,他们……他们不认咱们……”妇人只顾着垂泪,并没有注意到男子脸色的难看。 “啪”地一声,男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低斥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再哭我就送你会扬州去!” 妇人被他吓了一跳,忙忍住了泪水,咬着嘴唇看着他,好半天才缓过来的酸劲,“二哥莫恼我,下午你走后卢正就传来了信儿,我得了孩子们的消息,怎么还能坐得住,就想着先去看看,谁知道认识见着了,可他们根本就不认我……” 中年男子第三次听见她嘴里说出“不认”这个词,眉间的怒气散去,换上了些许忧色,语气也有缓和,“他们查来的消息我也看了,这次可能真是他们母子——” “不是可能!他们就是!大哥,你是没看见岚娘的小女儿那模样,竟是和咱们娘亲年轻时候的画像一模一样,那鼻子那嘴巴,还有带勾眼梢,不用旁的去证明,那绝对是咱们家的骨血啊!还有,还有岚娘亲绣的荷囊,那料子都是九成新的,明显是才绣了不久,你说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妇人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快速地把她到学宿馆之后的事情捅男子讲了,说到遗玉的长相同那荷囊时候语气是肯定之极,但讲到卢智最后对她说的几句话时,表情却又哀伤起来。 “我起初当是岚娘瞒了他们,可后来见了那个像是智儿的孩子,才猜着,许是他们根本就不愿意认咱们。” 在她说话的当,中年男子的表情几经变化,从一开始的惊喜道后来的讶异,再到这时的担忧,“照你这么说,这些孩子都是知道咱们的事情?” “大哥,这可怎么办,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认咱们,定是岚娘当年恨咱们至极……”妇人哭丧的表情渐渐变得犀利起来,“都怪那个畜生,若不是他背着咱们使了那一手,岚娘、岚娘他们又怎会流落至今……” 男子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握紧了双拳垂下头去。 妇人说着说着眼神有些恍惚,“你们这些男人,当年为何要把那些事情强加在她身上,对,你们是有大义的,为了大义就舍了他们……看看现在,爹的身体跨了,娘也成了瞎子,咱们三兄妹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那个畜生如今只有一个女儿,皇上继位也没有昭告天下为他洗名,他一辈子都得做那变节的小人!哈哈,报应,真是报应!” “够了!”中年男子脸色发白地低吼了一句,一手扶着额头,“你出去。” “嘭!”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猛然砸开,屋里两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立着一个仅着中衣,身材高大却略显佝偻的六旬老者,一头苍苍白发披散在肩,布满皱褶的脸庞此时正泛着铁青,他缓缓收回砸门的那只拳头。 兄妹俩脸色顿时一变,慌忙站了起来,垂首唤道:“爹。” 老者不理他们,将拐杖伸进门槛,拖着半条腿走了进来,中年男子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拐打开。 老者在主位上坐定,眼皮松弛的双目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其中所含厉色让两兄妹均是一颤。 “跪下!” “噗通!”妇人和男子顺从地跪倒在地。 “一个骗我说是人还没找到,一个头头瞒着我去寻人,你们两个是不是看我这把老骨头快要进棺材了,你们说!若是这次我没同你们一起来模式不是我女儿和外孙们又要被你们错过去了!” 说完不待两人答话,老人扬声喊道:“卢耀!” 从敞开的门口处朝外看,只见一抹仓色落入院中,片刻后屋里便多了一名劲装青年,在老人身前躬身站定。 “你亲自去,不管用什么手段,八老夫那外孙们的事情给我打探清楚,明日下午老夫要见着准信!” 话音弗落,这苍衣青年便消失在厅中。 “爹,儿子已经打探到了,他们——” “咚”老者的拐杖狠狠敲在地面,仿若一记闷雷打在两兄妹心头,“我卢中植此生最恨被人期满,你们两个给我滚回房里去!” …… 那天晚上遗玉和卢智在花园凉亭谈过后,便没有再提起那门子事情,遗玉因沐休要到尚书府去应约,提前让卢智给她打听了不少有关尔容诗社的事情,以防长孙娴她们借机给自己使绊子。 这几日班上学生对她的态度更是亲切,除了的弟弟杜荷之外,不少人遗玉已经能叫上名字了,长孙娴比起以往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见面总会点头互礼,但她越是是这样,遗玉心中越是不舒服,总觉得她对自己别有居心。 沐休前一日下午的课时丹青,授课先生正是,遗玉从卢智哪里听说了自己失踪后,这位杜先生也有帮忙找寻的事情,一直想借个机会谢过,正赶上这节课。 遗玉的画技也不算很差,毕竟是从小跟着卢氏习刺绣,少不了要画些花样之类,但说句话,她绣出来的物件要比画出来的图精致美妙许多,至于这个不算很差的程度,到了国子学里也就是个中流水准而已。 教舍里很静,每个学生都在案前认真作画,遗玉也很认真,不然也不会在站到她背后看了一刻钟才察觉到。 “这里,应该再淡一些。”微微俯身,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指向她画上的一处,两人挨得并不近,但他身上清新的熏香却依然窜入了她的鼻间。 “嗯。”遗玉应了一声,再下笔时候就会注意墨色用淡。 “你身体可是好了?”正集中作画的她突然又听见耳侧传来的笛声询问,有些微楞,而后才轻轻一点头,小声应道:“已是大好。” “肩上呢?” 遗玉眨眨眼睛,手腕略一抖动,落错了一笔,纸上一根竹竿处立刻夺了突兀的一点,这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显然就要白费了。 伸手取下笔架上的另一处笔匀了墨,朝桌案一侧挪动两步,侧视那画一眼,便落笔轻勒片刻,就见那墨迹很快延伸成为一簇竹叶。 遗玉暗赞了一声,小声道:“多谢先生。” 之后也没有再问她肩伤的事情,在她案旁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别处。两人这番动静及其细微,但还是引起了教舍里几个人的注意。 同样坐在第三排的杜荷在移步后才收回视线,坐在后面的长孙娴则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冷哼声。 第一零八章 茶会笑谈 沐休这天,两兄妹都没有回家,卢智事先找人捎信回去给卢氏,两兄妹艺汽吃了午饭,卢智又叮嘱了遗玉一些事情就上文学馆去了。 回到坤院后,遗玉让守院的仆妇闷烧了热水在屋中沐浴罢,又上床小憩了两刻钟,等到未时三刻才起床梳妆打扮。 卢智与她讲了不少尔容诗社的事情,这茶会事它惯常的一种聚会方式,多是在大府的花园里举办,会上以品茶会由头,诗社的成员在这茶会上打交道,除了相互结交之外,顺道可以探出不少各路动静,个别人也借着茶会放些假消息出来,是非与否,全凭这与会之人自己察言观色。 既是打着诗社的名头,难免要在茶会上吟诗作对,这个遗玉倒是不怕,就算她没有七步成诗的才华,可脑子里却存着不少名诗佳句,就算被人拿了这个为难,应付一二也就是。 虽茶会要求必须正装,现下女子又以繁复华美为流行,可遗玉却仅选了一套石榴红的襦裙,长安城中女子常穿的颜色,既不过素,也很正式。听说这次茶会又两位公主到场,一个是临川公主一个则是城阳公主,两位公主加上长孙娴,足以盖过在场其他人,华美着装实是不可取,而衣着过于简单更是打眼,浓淡适中最是好。 “小姐,给你梳个倾髻可好,正配那两支红宝石的金丝簪子。”从家里带来的首饰并不多,也就那简单的几件,最是稀贵的怕就属那对金丝簪子,陈曲只道遗玉事参加那些小姐们的聚会,想着打扮地素气被人小瞧。 遗玉摇摇头,“梳了常见的。”接着伸手在首饰盒子里翻了翻,选了几只样式寻常的花式簪子放在一旁。 陈曲见了想要劝说,但见她又捧了书看,才把到口的话咽下,只做了了个后盘的坠马髻,又留了些余发在她肩背,把花簪整齐地别上四只。 “小姐,好了。” 遗玉抬头抬头看看镜中的自己,半个月曾好好梳妆打扮,只是着那几件学院有些中性的常服,此刻换了身带红的女装,越看越觉得那张白皙的小脸有些晃眼。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遗玉伸手拿过梳子将刚才朝一侧梳去的额发又放了下来,整齐地遮过眉毛,那眼梢的特别之处才算不起眼起来。 她起身从衣柜里取了一条半长的浅栗色披帛搭在臂弯,再罩一眼镜中之人,一眼看去也只是个身带少女之气的清秀小姑娘罢了。 …… 尚书府后花园 这京城除皇城之外,不少官吏家宅,有繁华者、有地广者、有精致者,但若说花园最是奇美,当属长孙无忌大人主宅尚书府中的后花园。 今日是尔容诗社八月的第一次茶会,不少千金们都已经到场,亭台水榭处 设有茶案席毯,园中尽是衣香鬓影,三五交好的少女们坐在一处,间或有身着一色衣装的侍女们躬身奉上茶果。 小湖边一处绕纱水榭中坐着三个少女,论姿色各有千秋,一静一丽一柔美,人手一茶盏,轻声着交谈着什么。 “哎,长孙,这几日怎么没见你那小跟班啊?”年方十六的临川公主,事韦贵妃所生,韦氏娘家是京兆的士族,在京都很有些影响力。 长孙娴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那楚晓丝前几日借了我的名号关了个女学生,差点把人弄死,对了,似是同城阳下面的人一起做的,后来被那个学生的哥哥捅到了祭酒处,后就被禁闭在家中了。” “哦,有这事?”临川语气中露出惊讶之色,但因脸上的两分幸灾乐祸的表情才不那般搭调。 长孙娴低头掩去眼中嘲意,“这事你还是问城阳清楚一些,我却是毫不知情的。” 正在案前写字的城阳微微一顿,抬头笑道:“皇姐问我也是白问,那些浑人客没实现禀报我,我也是在接到四哥亲自去救人的消息后,才知道有这档子事的。” “四哥?哈哈……我耳朵这会儿可是好着的,你说笑也要有个分寸。”临川笑着斜倒在身后的软垫上,玉手轻挥,便有一名粉状宫娥上前跪在她身后给她捏肩。 “哼,骗你这个作甚,卢智事颇受四哥看重的,我听那些在场的人说,四哥可是带着银霄那怪物夜闯了国子监,这事学里已经全知道了,皇姐的消息也未免太不灵通了吧。”城阳冷哼一声,又低头去写字。 临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暗道自己似乎装过了头,轻咳一声就去转移话题,“说道四哥又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来,前阵子他不是拒了父皇在家宴上指作庶妃的两位小姐么,我真真佩服了他,这指婚的事情都敢驳了父皇的意,你们说,咱们这魏王殿下事怎么想的?”她话是问的两人,眼神看的却是长孙娴。 “四哥最是难猜,魏王府上除了下人你还见过借个女人,不过听说他别处倒是养了不少歌姬,上次品红楼那个值千金的头牌好像就住在他永平方的别院里。”临川一边写字一边应她的话。 “你消息倒是灵通。”临川听了她的话只是一笑,而后又对着低头品茗的长孙娴道:“我看四哥那般驳了圣意似是别有用心,长孙,你与四哥是有几分交情在的,可知道他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这才不愿意迎着父皇?” 长孙娴目光一闪,抬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没见四哥对哪家小姐另眼相看,你若是有了消息,记得知会我一声,让我也瞧个新鲜。”她是称呼长孙皇后为姑姑的,虽魏王李泰的亲母不是皇后,她倒也跟着其他皇女们一同唤他四哥。 临川又是哈哈一笑,挥手换了个话题,三人这边闲聊着,远处一座小亭中同样坐着两个少女,挣吃着茶点说些趣事。 “小舞你看,我就说咱们这诗社规矩不大,要你不用担心的。”一身绿衣锦绣的少女很是和气地对着另一侧正在倒茶的圆脸少女说道。 “嗯,我还要多谢茗姐姐邀我入诗社呢,长孙小姐的牌子可是不好讨得。”这圆脸少女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头金翠微微摇动。 绿衣少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随后又谦虚道:“我也没帮多大的忙,你娘已经是晋了平妻的,自是有资格入诗社了,我也就是在长孙小姐面前提了一下,她便允了。” 她话虽这样说,圆脸的少女却又讲了几句答谢的话,后从袖袋中摸出一只荷囊来递给对方,“茗姐姐,这荷囊送你,虽模样普通了一些,但却是我自己绣的。” 绿衣少女接过荷囊来装作不在意地拨开囊口,看见里面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咱们姐妹还客气这些,既然你亲自做的,那我就收下了。” …… 遗玉是申时准时到的尚书府,把牌子递给门口的门卫,便有下人带她到后花园入口处,又换了一名容貌清秀的侍女引导,一路上她虽是惊讶着园子的美景,倒也没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暗自记下了几处别致的,想着日后换了宅子,也可以借鉴。 弯弯绕绕走了半晌才算到了地方,站在长廊里看着及目的亭台楼榭,耳中传来隐隐女子娇笑声,她微微正了臂弯上的披帛,才抬脚迈进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侍女事先得了长孙娴的吩咐,直接带着她超水榭处走去,不少人正在交谈的小姐们看见这面生的人,都互相询问起来,有两三个书学院的学生是认识遗玉的,便三言两语把她的事情与同座的说了。 听见是个庶民出身的学生后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屑之色,再听说这是卢智的亲妹,一些人神色便缓了几分,最后听到这就是近日来,在国子监学里流传颇广的魏王夜救事件其中一人,众人脸上都稍稍收起了轻视,转换成了几分疑惑和嫉色。 遗玉自是不知道自己一进来就成了众人的话题,目不斜视地跟着侍女走到了水榭,见着坐在榭中的三位天之骄女,神色也没什么波动。 “卢姑娘,你可是真准时。”三人依旧是坐的坐,倚的倚,单眼神都投放在了她身上,唯有长孙娴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这话里却多少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遗玉仿若没听出来一般,脸上带了适当的笑容,躬身对着三人分别一礼,“小女见过临川公主,见过城阳公主,长孙小姐。”她特别悄悄多看了一眼从没见过的临川公主,这是她亲见的第三位公主,高阳娇蛮任性,城阳有些阴冷,这临川公主却是有几分慵懒之态,长相颇为艳丽。 城阳把视线从她身上又移回纸上,冷哼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遗玉顿了片刻,没见着长孙娴替自己解释,便从袖中掏出那块黄木牌子,双手朝前一送,身影仍是恭敬,“回公主的话,小女是应了长孙小姐的邀请而来的。” 城阳头也没抬,更不接她的话,长孙娴自顾去给自己斟茶,她便垂下眼睑,仍然保持着托牌的姿势。 第一零九章 亲爹是他 “好了,别站着了,过来本宫身边坐,瞧这模样倒是乖巧。”临川的视线在长孙娴和城阳身上一扫而过,笑着对遗玉摆了摆手。 “多谢公主。”遗玉略一迟疑,便走了过去,临川看她走到跟前,便伸手去拉了她,略一使力,她便顺势坐在了临川的身边。 遗玉任临川过于亲昵地拉着她的一只手臂,并没有抽回,视线落在茶案上的一只空杯处,神态甚是安静。 城阳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把笔放在一旁,起身换坐到了长孙娴的身侧,看着对面的临川,“皇姐倒是对谁都笑嘻嘻的。” “呵呵,我要不是这性子,父皇也不会总喜欢传我去说话了。” 临川笑声很是悦耳,只是话里却另有所指,城阳不大受皇帝待见这是众人周知的,反倒是性子活泼的高阳和临川极受他喜爱。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城阳脸上便阴了三分,好半天才扭头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带卢姑娘去见见诸位小姐们。” 临川的手随即松开让身旁之人起身,那个带着遗玉到水榭的侍女躬身应下后,便领着她朝外走去。 出了水榭,遗玉轻轻调整了呼吸,那侍女倒是尽责,挨个儿带着她去认人,先是介绍了她的身份,而后双方相互起身一礼,她有心多认些面孔,语态都自觉带上了两分柔和,若是不管那些有关她的话题,还是很容易引起别人好感的。 一路见了十几位小姐后,侍女引着她朝一处亭中走去,厅中坐着两名少女,一个身穿绿衣,一个则着了有些显眼的锦缎茜红色襦裙,两人都是侧对着她,看不大清楚长相。 就在离那亭子七八步时,两个少女似察觉到她们,一齐扭过头来,遗玉目光从那绿衣的少女身上转至另一个,待看清这茜裙少女的长相,目光微微一晃,瞳孔陡然收缩。 是那天在沁宝斋从她手中夺玉的少女! “两位小姐,”侍女的声音堪堪打断了遗玉的思绪,“这位是国子学书学院的卢姑娘。” 遗玉强压下心中的惊异,有些僵硬地对着两人一礼,心中已经是几经变幻,这茜衣的少女不就是那个丽娘的孩子,不就是那个死鬼爹爹小老婆生的女儿,是 “这位是少府监陈大人府上的大小姐,陈小姐。”侍女平伸一手比向那身穿绿衣的少女,对方随即对着遗玉一礼,这种介绍一般是只提姓不及名,闺名是要私底下双方自行交换的。 接着侍女又平伸一手比向那名身着茜裙的少女,遗玉面上带着镇定看着这少女,但实际上却几乎是竖起耳朵听那侍女接下来的话,“这位是中书令房大人府上的大小姐,房小姐。” 耳中一阵嗡鸣,眼睛也有些花乱起来,遗玉似是一瞬间从这花园中隔绝了出来,脑中不断回放着六个字,中书令房大人中书令房大人…… 房之舞看着对面眼神有些呆愣的少女,目中露出一丝不屑来,她虽也是第一次参加茶会,却是知道这介绍里面有些规矩是怎样的,一般有些来头的千金小姐都是介绍了父亲的官职,反倒是极个别庶民出身的,才在前面冠上一些书院的名称,国子监的名头听着是大,可惜终究是身份不够。 “卢姑娘,”房之舞淡淡地唤了一声,并没有称呼对方为小姐,在她心里,那些平民是没资格冠上“小姐”这一称谓的。 遗玉没有再出声,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对着两人又是一礼,侍女才带着她离开了亭子,之后的介绍她已经全无了心思,任由侍女来回带着她在这园子里穿梭,等到再回神时候已经是回到了水榭中。 长孙娴见她回来,便出声问道:“这诗社里,卢姑娘可有认识的?” 遗玉脑中混乱,也没心情揣测她的画外之音,“并无。” 临川打量了她一眼,轻“咦”了一声后,问道:“卢小姐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色有些发白。” 遗玉本就在想着怎么找了借口早点回去,正好顺势应下了,“小女是有些头晕。” 城阳冷声道:“身体不舒服就不应该出门,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把病气过给了我们。” 得了她的话,遗玉正是求之不得,但仍是有礼地对着两位公主躬身一拜,又对长孙娴行了一礼,才随着那侍女离开。 出了尚书府,遗玉有些紧绷的身体终于缓和下来,一路思索着朝坊外走去,直到乘着马车回到学宿馆里,进了坤院的房间,躺在床上,仍是面上带着三分惊异七分怔仲。 中书令,房大人……她们三兄妹的亲爹,那个抛妻弃子的死鬼爹爹,是唐朝名臣,房玄龄!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那仅是活在历史中的人物,竟然成了她的亲爹,卢氏故事里那个没良心的臭男人竟然是房玄龄!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误差,历史上那个房玄龄不应该是个怕老婆的男人吗,他有个妒心很重的嫡妻卢氏——卢氏……天啊,她娘不就是姓卢么,还有他们三兄妹的名字,卢智、卢俊、卢遗玉,那个娶了高阳公主还带了绿帽子的卢家儿子,不就是叫房俊? 想到这里,遗玉的脸色有些发绿,侧头把脸埋进一旁的折叠整齐的被褥中,闷声哀嚎了两下。 陈曲悄悄站在卧房门口,有些担忧地看着在床上滚来滚去的遗玉,看着她一会儿嘟囔,一会儿坐直,一会儿又叹气,最后则平摊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姐?”陈曲轻轻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这才慢慢走进了屋子,刚凑到床边,遗玉便猛然直起了身子,把她吓地一连退了好几步。 “小曲,你去甘味居弄点好吃的回来,我饿了。” 陈曲抚抚胸口,又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才去拿了食盒出门去,门刚被带上,遗玉便套上鞋子走到了客厅,研墨、铺纸、蘸墨,一笔一划地练起字来,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陈曲拎着吃的回来,遗玉已经在轻吹着纸上的墨迹,待她将这张字收好,便伸手招了陈曲把吃的摆上,神色间已经没了刚回来那会儿的恍惚和怔仲。 她的适应能力一直是很强的,不论是环境适应能力还是接受现实的能力,说句随遇而安也不为过,其实想明白了,这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世上扭曲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也不差他们这一件。 亲爹是房玄龄这一事实怕是跑不掉了,这么一想,卢智瞒着她也算情有可原,亲爹是当朝声威旺盛的官员,且当初还那样对待过他们,难保她知道以后心中不会有压力。 这朝中的房玄龄她也知道一些,比起历史上那个人,这里这个明显是带了瑕疵的,历史上的房玄龄是跟着秦王一路到头的大忠臣,这个朝代的房玄龄则是中途叛变过的。不过李世民的确是个心胸宽大之人,不只既往不咎,还重用了他。 他倒是好运气,却可怜了他们母子四人,堂堂当朝三品大员的亲眷,一个嫡妻一个嫡女加上两个嫡子,竟是在乡野之间种了八年的地,当了半年的流动小贩,日子紧巴的时候还要靠做手工补贴家用,这可真是可笑至极的事情。 这样的爹,要了有何用? 遗玉夹了一口菜放进口中,脸上带了些了然的笑意。这误打误撞地,竟是让她提前知道了身世,想来也是,卢氏和她在首饰店遇到那个房家大小姐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同卢智讲,他大哥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她竟然认得那房玄龄的小老婆和女儿,又在这茶会上见到了她的人。 卢智最近似乎是有事在身,自己不便给他添乱,看来这事还是先不告诉他为好,也免得徒增烦恼。还有卢俊,以后切莫注意要让他远着点那个高阳公主,她可不想自己的亲二哥在嫂子偷情的时候还去放风! 至于那房玄龄的事情,她也没心思去打听,这不是历史上那个怕老婆又有点可爱的“房谋”,而是一个不值得她去多花心思的陌生人。 房府正房 房之舞等到茶会散了才回到家中,脸色不甚好看,一路斥骂了几个偷闲的丫鬟,绷着小脸进了正房。 云鬓高耸的丽娘正端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她进来,和声问道:“怎么样,玩的可是高兴?” “哼,”房之舞气闷地撇过小脸在她身边坐下,“娘,我一句话都没同公主搭上。” 丽娘脸色不变,安慰道,“不用担心,这日子还长,总是会能结识上公主的。” “那陈茗茗白收了我的一颗珠子,我几次让她为我引荐公主,她都晃荡了过去!” “乖女儿,让你受气了,那样的人多了去。不过她爹才是从三品的官,比你爹要低上一头,她再是如此,你也就不必对她客气了。” 房之舞眼睛一瞪,不满地嘟嘴道:“就是,我现在也是房家的嫡女了,唉,要是爹早些扶娘做平妻就好了。” 丽娘眸光一闪,“傻孩子,你爹对大夫人多有敬意,娘如今能做上平妻之位,已是你爹对咱们母女的爱重了。” “哼,那个女人都死了十几年了——” “舞儿!”丽娘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以后这样的话,娘不想再听见。” 她难得地严厉让房之舞吓了一跳,嘴巴蠕动了一阵,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 三更到,之前粉红30的加更没有标明,是第一百章。谢谢亲们支持,顺便求下票!ps:哈哈,不少亲都猜到了女主的死鬼爹是谁~乃们真是智慧啊 |派派幻洛辰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一零章 父子 呈远楼后院 傍晚,一名满面虬髯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随着下人走进了院子,一张略显凶相的脸上此刻正挂着极不搭茬的激动之色,这人衣着是不俗,可就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莽气,穿着锦衣绸缎难免有一丝不协调的感觉。 “老爷。”下人将他带到屋前,然后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屋里传出一声浑厚却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虬髯男子听到屋里的声音,脸上的激动更是多了三分,不等下人去开门,自己一侧身将人挤开,两手略带颤抖地把门推了开来。 厅北端坐着一名老者,一头银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面容虽是苍老,可那双眼睛却端的是犀利无比,虽只是坐在那里,却好像站在高处俯视一般。 虬髯男子在辨清老者容貌后,两步便蹿到了他的座前,随着“嗵”地一声闷响,竟是生生跪在了老者面前,门外的下人很是自觉地伸手将门带上。 “义、义父。”这一声喊叫略微有些结巴,却饱含了浓浓的思念和敬意在其中。 老者神色瞬间缓和了一半,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男子,片刻后,才张了张嘴,轻叹一声,道:“知节,这些年没见,你可好?” “好!孩儿好的很!义父您这次回京,就不打算走了是不是!” 看着他脸上不似作为的恳求,老者目光微闪,脸上也多出一丝笑容,“对,这次就不走了,为父年纪也大了,就等着把最后几件事做完,死也就死在长安了!” 正因听到他说不走而面露喜色的虬髯男子,又听见他后面提到了“死”字,面色陡然一变,提声道:“义父您别这么说!孩儿还未曾在您膝下尽孝,您以后可莫要再提什么死不死的了!您就踏踏实实地住在这长安城里,孩儿给您养老。” 老者却没再接他这个话题,反倒是大手一伸,生生把跪在地上的高壮汉子给扯了起来,“坐。” 虬髯男子很是老实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意脸上挂了些傻笑,“义父,要不您待会儿就跟我回家吧,我现在住那宅子可大了,到时候让婆娘她们都住小院子去,咱俩住大院子!” 老者嘴角微微一颤,一双鹰眼使劲儿瞪了他一下,“你都多大个人了,说话还是这臭德性!” “嘿嘿……” “行了,我也不去住你那大宅子。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我已经往宫里递了牌子,明日就去见皇上,介时你同我一起。” “唉。”虬髯男子问也没问详情便重重点了头应下。 老者略显严肃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伸出拐杖来探到他肩膀上左右敲了敲,点头道:“嗯,不错,功夫是没落下。” “那是,孩儿打从十四岁起就没一日敢忘了您的话,资质差不要紧,咱力气大,再肯下苦功——唉,一说就手痒,义父,咱爷俩过几招呗!” 老者摇头淡淡笑,“为父现下怕是不能同你比划了,半条腿废了,这路都走不好喽。” “啊?”虬髯男子一愣之后快速朝老者腿上看去,就见他那身褐袍覆盖下,右小腿处有些奇怪地弯曲着,常年习武之人坐下后是绝对不会这样摆放腿的。 “您这、这是怎么了!”他连忙起身蹲在老者身前,伸手去碰那条腿。 老者也不拦他,语气似是在讲别人的事情一般,“三年前从马上摔下来,就断了。” “不可能!您、您怎么会从马上跌下来,您跟我说,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您害成这样,老子带上五千兵马灭了他去!” “哼!”老者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脑门上,“你这臭小子跟谁说老子呢。” 虬髯男子脑袋挨了一下,也没敢喊疼,就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碰着老者的腿处。 “又怎么了?” “义父,都怪孩儿、都是孩儿的错。”虬髯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发红,“当年孩儿不该同安王那臭小子闹翻,害的您被先帝训斥……” “唉,”老者伸手在他有些发硬的头发上拍了拍,“你这孩子,当初为父也不过是见机行事,不然怎么帮皇上到南方招兵买马去。” “不!就是我的错,您辛辛苦苦奔波数年,散尽了钱财,最后、最后功劳还被我占了去,您却……义父……” 这堂堂七尺男儿此刻说到心酸处,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哈哈!”老者洪亮的笑声响起,伸手使劲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真是又臭又傻,什么叫占了功劳,不提那时是我自愿离开的,就是儿子出色,老子脸上那也有光啊!行了,赶紧把你那两泡马尿收起来!” 虬髯男子微微红了脸,拿袖子在脸上使劲儿扛了两下,“义父,您不跟我回去,我就跟您在这儿住下吧,您好好跟我讲讲,这几年您的都干嘛去了,早知道上次一别会有六年见不着,孩儿就该跟着您一道走。” “又说浑话,好,为父就与你讲讲,过几日还需得你帮忙……” 两人在屋里聊得畅快,院子里站了两个护院一丝不芶地守着大门。 夜色渐暗,一抹苍色身影静静伫立在屋顶上。 一阵微风吹过,屋顶的苍衣青年耳尖微抖,身形一动即向南蹿出七八丈远,脚尖点落在瓦片上半点声响也没有带出。 “离开,或留下一臂。”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影并不答话,一次呼吸的时间,只见夜色中一抹银光闪过,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 那抹苍色眨眼间又回到了他一开始站立的地方,月色下, 新唐遗玉 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7部分阅读 年轻的面孔略带一丝憨厚,可是他右手垂握的利剑上,殷红的血渍却沿着剑锋缓缓流下。 早上,遗玉一进教舍,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已经坐在案前的学生们,面带微笑,嗯,脸色正常。 再看看自己的桌案上,笔墨纸砚,嗯,全都在。最后再看看教舍最后一排,长孙娴,嗯,还没来。 她轻轻扯了扯肩上的书袋,对着几个熟人行了点头礼,然后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了下来,刚把书袋放在一边,肩膀便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 “卢小姐。” 遗玉扭过头,看到一张满是笑意的脸,她在心中快速把这张脸和人名对上了号,中书侍郎赵大人的二女儿,赵瑶。 “何事?” “你大哥接到魏王殿下中秋宴的帖子了吗?”赵瑶压低了声音问道。 又是这个问题,她可没忘了上次就是这个问题害的那楚晓丝记恨上她的,“接到了。” 接了帖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跟她说了也无妨。蚂蚁再小也能殴倒大象,这可是至理名言,她可不想再无端端地被人恨上。 见她承认,赵瑶眼睛一亮,连忙又问道:“是、是白贴、红贴、还是金贴?” 这帖子还分颜色的?遗玉微微皱眉,“我只知他接了帖子,也没见那帖子是什么模样的,怎么,这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赵瑶脸色一黯,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嗯,这白贴只能收到的人自己去,这红帖子可以带上一位友人,金帖则是可以携了家眷的。” 遗玉“哦”了一声,点点头,见到她脸色除了有些失望并无其他,才又道:“你问我这个干嘛?” 赵瑶脸色一红,扭脸看了看四周,然后把脑袋朝遗玉那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大哥要是收了那红帖,可否帮我一个忙?” 遗玉见她这偷偷摸摸的行为,甚是有些好笑,虽是有些猜到她的意思,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回问:“什么忙?” “请你大哥带我哥哥入宴可好?” 遗玉略一思索!很是坦诚地答道:“若是红贴,我就帮你给他说说,不过我不保证能成事。” 赵瑶脸色顿时一喜,连忙点头,“行、行,只要你与他说说就行,我哥哥赵朗是四门学院的学生,学评也是不错的。” 遗玉笑着点点头,然后就没再同一脸激动的赵瑶说话,转身从书袋里抽出一本书来看。 下学后,遗玉刚走到教舍门口,却被两个学生给叫住。 “卢小姐。” 遗玉回头看去,是两个她仍然叫不上名字的男学生,“有何事?” “不知卢小姐可否为我俩引见一下卢公子?” 遗玉心中了然,知道这俩人大概也是为了那夜宴的名额来的,正想答话,却被人抢了先。 “见什么见,就你们两个学评每次都得丙的,还想见卢公子。” 赵瑶板着脸走过来,口气显然不怎么好。 但那两个男学生也仅是面色一窘,然后相视一眼便对遗玉告辞离开了。 “哼,两个中散的儿子也想浑水摸鱼,”赵瑶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了一声,然后扭脸对遗玉笑道,“卢小姐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不论成不成,我都记你一份情。” 遗玉点点头向她告辞,脸上仍是带着谦和的笑容,可是一转身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这魏王的夜宴,看起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啊。 |派派幻洛辰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卷 初至 完 第二卷 长安 第一一一章 红帖 遗玉刚走到书学院门口就见着对面墙下的卢智,他身边正围着四五个学生,其中有两个就是刚才在教舍里面拦着她的。 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卢智很快就从那几个人中脱了身,朝她走过来。 “大哥,他们是不是找你问中秋宴的事情?” 卢智神色一顿,随即笑道:“怎么,有人找你打听了?” 遗玉点点头,两兄妹一同朝甘味居走去,“我也是才知道那帖子还分了颜色的,你接的是什么颜色?” “红帖,可以带个人进去。”卢智的答案同她猜的一样。 “哦,中书赵侍郎家的二小姐,托我问问你,可是能带她哥哥入宴。” 卢智扭头看她,“赵朗?” 听他准确说出了赵瑶哥哥的名字,遗玉有些惊讶,“你认识?” 卢智摇摇头,“我可不是你,都这么久了,连一个教舍上课的同窗都认不全,这学里凡是有几分才能的人,都在这里记着。”说完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遗玉表情一窘,也没辩驳,她确实是没怎么用心去认人。 “你同赵朗的妹妹关系好么,我怎么不知道?” 遗玉摇头,“也没怎么说过话,我就是替她传个话,带不带全看你自己的意思。”其实她心里是有些奇怪的,这宴会虽说是个得势的皇子办的,也没必要让这些人如此趋之若鹜吧。 卢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赵朗旬考也得过几次甲评,若放在往年带去是可以的,不过,这次中秋宴却是不同,恐怕这次得了红贴的,鲜有人会邀了同伴一起去。” “嗯?” 卢智眼睛微微眯起,“往年这些人虽也盼着入宴可却没这次急切,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这是为何?” 卢智的目光投向远处,声音隐隐有丝波动,“有消息说,这次宴会陛下会到场。” 遗玉心中一惊,皇上也要去?那不就是说,与宴的人都有了面圣的机会!要知道,这年头皇上可是大大地不好见啊,就是那些皇子公主们,也需得了皇上的传召才能面圣的。 剩下的就是朝会,有初一、十五,还有日朝之分,每逢初一和十五,只有京官可以上朝论事,说是论事,其实能说的上话的也就是那两三个人,日朝是只召见三品以上京官的,也就那么二十来个人不到。 朝会是能面圣,可能跟皇上说得上话的,又有几个人?那么严肃的场合,敢随便开口显摆自己文化水平的就更没有了。 皇上要去魏王的中秋夜宴,可没朝会那么多规矩,当今圣上最有爱才之名,破格提拔的人不在少数,与宴的学子文人们定是会借了这个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若是蒙得青眼,那可不是少奋斗了七八年! 可是魏王的帖子毕竟发的有限,这么一来,那红贴附带的入宴资格,的确是非同小可,也难怪卢智说这次得了红帖的人不会带同伴去,多一个人去,就是多一个人抢风头。 卢智看着自家小妹想地出神,眼中坚定之色愈发浓重起来,他也是昨天才接到了消息说是皇上会亲临宴会,与众人共度。 这的确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利用得当,那他的计划便可以提早半年开始,最近接二连三地出事,他已经隐隐有些等不下去了。 “大哥,既然那名额这般重要,还是算了吧。”遗玉伸手扯了扯卢智的衣袖,她也知道这次宴会对他很重要,那赵朗的人品尚且不知,若是在宴上给卢智添了麻烦那就不好了。 “无妨,下午你去告诉那赵小姐,让他哥哥明日中午到云净茶社去,等我见了那人再说。这宴帖共三十五张,白二十三,金七,红贴只有五张,宴前这几天,是得好好挑个人同我一起。” 遗玉听到那红贴只有五张后先是惊讶,后见卢智竟是要找了人一同去,便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非要找人一起?” 卢智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遗玉暗自嘀咕了一句装神弄鬼后,也没再问。 下午遗玉去上课,教舍里面那种奇怪的气氛就更浓重了,她一进门,就迎上了众人很是热切的眼神,一下子被至少十五双眼睛盯着,任谁都会有些不自在,更可怕的是至少有十个人一同对她行点头礼 这叫她怎么回礼啊…… 于是她只好眼神飘忽地对着空中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盯着地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身后的赵瑶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拎着软垫坐到她身边的席子上。 “怎么样?”她声音压地很低,但遗玉还是感觉到她话一出口,教舍里明显地静了下来。 遗玉不得不把声音同样压低,跟做贼似的回道:“我大哥说,约你哥哥明日中午到云净茶社去。” 赵瑶愣了半晌,才听出来这话中的含义,这入宴的资格有多难得她爹说的很清楚,因为上次魏王夜救遗玉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卢智很受魏王重视,因此才想着从遗玉这里探探情况。 可显然卢智也不是傻子,这名额哪能说给人就给人的,至少也要见见人,看看人品,才能定了主意吧。 遗玉见赵瑶发呆,正要唤她,耳中就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卢姑娘。“ 她回头看见长孙娴那张带着淡笑的漂亮脸蛋后,遂起身应道:“长孙小姐。” “我听说卢公子手上有张中秋宴的红贴?”她这会儿的态度倒是和前日尔容诗社茶会上的冷淡大相径庭,遗玉看见她的笑容,有种想皱眉的冲动。 “嗯。” “可是邀过人了?” 遗玉待要回答,就觉得裙摆被人轻轻抓了一下,略一犹豫,答道:“似是邀请过了。” 长孙娴唇角笑容不变,“可惜了,本想着托他带我二弟入宴。” 她话说的直接,遗玉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二弟?那不就是长孙止那个小子……就那么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就算入了宴怕是连首囫囵诗都作不出来吧。 好在长孙娴也没等着她回话,而是低头对着坐在遗玉脚边的赵瑶道:“赵小姐,先生就快来了,你还是回自己座位上去吧。”说完就转身离开。 “你没事吧?”遗玉重新坐回软垫上,伸手碰了碰仍似在发呆的赵瑶。 “没、没事。”赵瑶摇了摇头,“我哥哥明天会去的。” “嗯。”遗玉虽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有多想。 下学之后,遗玉怕再被人拦着问那宴会的事情,提早收拾了东西,先生一出门她便后脚跟着朝外走,隐约听见几声叫唤,都装作没有听到。 吃晚饭时候,甘味居的人并不多,可是遗玉却吃地极不自在,不为别的,整个一楼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这桌,就连楼上也有视线投放下来。 遗玉看着面不改色的卢智,只能暗叹一声他心理素质的强大,凑合吃完,两人刚起身要离开,便有几个人围了上来。 若是不看他们的表情,遗玉会觉得这是一群打劫的,只是他们人人脸上带了比花还娇的笑容就有点让她接受不了了。 “大哥,我先回去了。”她很没有义气地对卢智打了招呼,快步出了甘味居,那些人的目的在卢智身上,自然没有拦她。 可遗玉回到坤院后没多久,便有人上门来找她,是个眼生的太学院的学生,进了屋子先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又笑着夸赞了她头上唯一的一根木制发簪,最后才提到了宴贴的事情,遗玉告诉对方卢智已经邀了人后,这人笑容顿时收了起来,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转身离开。 之后在短短小半个时辰里,她又先后打发了六个上门来询问宴帖事情的陌生女学生,从头到脚就连那学里发的束带也被人夸了一遍,得到她否定的答复均是脑袋一甩不告而别,她才终于咬着牙让小满把门紧紧关上。 “小姐,这是怎么了?”陈曲听的有些迷糊,只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个宴会的帖子来的。 客厅里,遗玉一手捧着数术书本在研究课业,头也不抬地答道:“再有人来敲门,你不应就是。” 话音刚落,就听屋门“咚咚”地响了起来。 “小姐?” “不用管。” “咚咚”的敲门声又持续了一阵,之后就听人在外面疑声道:“咦,明明里面亮着光啊——小玉,你在吗?” 遗玉听见这声音,眼中一疑,但还是让陈曲去把门打开了。 杨小昭一进门便有些抱怨地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坏事呢,敲了半天都不开门。”两人毕竟算是共患难过的,互相之间说话都很放的开。 遗玉一笑,“你来的到巧,我正愁着这数术课业,你可是算学院的学生,过来给我讲解一下可好?”上次看红榜时候,她记下了各院得了甲评的人名,后来才想起来,杨小昭便是算学院那两个得了甲评的其中一人。 “好。” 除了卢智外,杨小昭是第二个给遗玉讲解数术课业的,让她惊讶的是,对方虽不如卢智那样条条框框都记得无比清楚,却能把她这个九宫障碍者给说明白了,看来那旬考学评真是没掺水分的。 在她的帮助下,遗玉很快就把后天要交的课业做好,之后就叫陈曲摆了两样点心,沏了茶,两人聊些旁的事情。 直到天色已晚,她把杨小昭送到门外,又重新将门关上,才算松了一口气,若是这小姑娘来找自己也是为了那宴帖的事情,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天早上到了学里,遗玉本来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再接受一次众人视线地洗礼,可是让她意外的是,大家看她的表情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就是那种有些客气,但也没多少亲近之意。 虽然疑惑,但她更多是轻松之感,拎着书袋走到自己座位前,一眼就看到坐在自己后排的赵瑶,她的脸色很不好,小姑娘明显是在发呆,眼下的乌色显示她昨晚没有睡好,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赵小姐,你怎么啦?” 赵瑶肩膀微微一颤,抬头看见是她,脸上顿时比刚才又带上了一分苦色,“我没事,卢小姐,我大哥今日身体不适,中午没办法去应约了,实在是对不住。” 遗玉仔细看了她的表情,片刻后才答道:“好,我会转告我大哥的。”随后就跟没事一样,转身在软垫上坐下。 她从书袋里面掏了本书出来翻开,眼睛盯着其中一列字,心里却在想着别的。刚才她在赵瑶说话的时候,余光却打量着长孙娴,由于她是站着的,很是清楚地见着了那会儿对方暂时停下了写字的手。 看来这赵朗临时改了注意,离不开长孙大小姐的功劳。遗玉暗叹一声,视线重新聚焦在书本上,那长孙娴明着看冷冷清清的,骨子里却也是个任性霸道的。 由于昨日约好的事情赵瑶他们推了,遗玉只能在下学之后亲自跑一趟云净茶社去找卢智。 云净茶社就在国子监正门对面的街上,虽遗玉没进去过,却也听卢智讲过,这地方有几种茶叶很是稀罕,别处都没得卖。 顺利找到了这茶社,询问了店小二后,她便上了二楼,在一间雅间外面敲了敲门: “大哥。” 很快就有人来应门,只是门一拉开,她却看到了一副生面孔,一愣之后便道:“对不起,找错房间了。”说完转身抬腿就朝隔壁走去。 “唉!小玉!” 听见这陌生地声音这般亲切地称呼自己,遗玉皱着眉头转身看着这陌生的小胖子,“你是?” “嘿嘿,”小胖子伸手抓了抓后颈,白胖的小脸隐约有些暗红,“总听卢大哥和俊哥唤你小玉,一时叫顺嘴了,你别介意啊,哦!我、我叫程小虎!” 程小虎?遗玉眼皮子一跳,还待说话,就见小胖子身后又站了一个人,正是她大哥卢智。 “在门口聊什么,都进来。” |派派幻洛辰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一二章 哥哥的朋友 卢智看见遗玉站在门口,并没问她来由,喊了他们进来说话后,自己就又转身进去了,遗玉虽然疑惑,但还是跟在程小虎后面也进了屋子。 她绕过屏风就看见四张对设的矮案,地上还铺了厚厚的绒毯,西手的案后坐着两个人,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郎,青衣白面,一对晶亮的眼睛正盯着刚进门的她毫不掩饰地打量,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长相有几分眼熟,见她进来很是礼貌地行了点头礼。 卢智在东手靠上的矮案后坐下,伸手对遗玉一招,示意她与自己坐一起,程小虎往边站了站,等她坐下,才在余下的那个位置上坐了。 遗玉侧头向卢智投去一瞥,表示了自己的疑惑,对方却是扬唇一笑,一手平伸比着对面那个少年郎,介绍道:“这位是封小姐。” 遗玉心中正感惊讶,又听她大哥指着另外那个青年人对她道:“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听他这么说,本来就觉得这青年有些眼熟的遗玉便看着那人的笑脸,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随即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是季大哥?” 对面的青年哈哈一笑,对她点点头,而后对卢智道:“早知道就不该和你打赌,我和卢小姐不过是一面之缘,难得她竟然还记得。” 这人就是三年前卢氏母女初次进京找寻卢智哥俩的时候,给她们带路的季德,遗玉记得这人好像是三年前科举的时候落了榜的,不知道怎么他这会儿却在长安城里。 季德话音刚落,穿着男装的封小姐也是一阵轻笑,手中折扇一打,插话道:“季大哥,愿赌服输,可别想抵赖哦。” “我说话自然是最算数的。” 卢智没接他俩的话茬,伸手边给遗玉斟茶,边问她道:“赵朗可是不来了?” “嗯,赵小姐说她哥哥病了。”这样的借口,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卢智微微摇头,“又是一个怕事的。” 听他这么说,在座的人反应各是不一。遗玉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并没多问,季德微微皱眉,程小虎正捏着案上的点心吃。 封小姐则嗤笑一声,折扇轻甩,“约了四人,竟然没一个来的,看来他们是铁了心的要捧那两人出彩了,白帖的咱们这边才有三人,红贴只卢大哥一张,三路人怕就咱们最少。” 卢智低笑一声,“贵精不贵多,就算他们十几人捧一个,也难保不会塞翁失马。” 季德微微皱眉,“那咱们还差一人,怎么办?” 卢智伸手朝遗玉边上一指,“小虎也去好了。” “啊?”小胖子程小虎呆呆地把头从点心盘子里抬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圆鼻子,“我去?” 封小姐一愣,随即纸扇在手心一磕,笑道,“对啊!就叫小虎子去,帮不上卢大哥忙,就去给别人捣乱好了!” “不不不!”程小虎连忙摇着脑袋,摆手道:“我不成,我、我可是连一首诗都背不好呢!我真不成!” 封小姐圆圆的眼睛瞪了他一下,“我当然知道你那点水平,又没让你去拽文,就是去捣乱,知道不——卢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卢智笑而不答,反扭头对小口品茗的遗玉道:“可是说的你迷糊了?” 遗玉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互动,能随便开玩笑又说话这样没有顾忌,三人之间显然不是普通朋友,正在暗自猜测他们话中的含义,被卢智这么突然一问,略一思索后,答道: “有些不明白。” 其实她大概是听懂了,卢智邀请了四个人,想择一个同他们一起入宴,可是人都没来,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 那封小姐的话则证明了她的猜想,这中秋宴会上的人分了三派,除了卢智他们,另外两派人是准备各自捧了一个人出彩的,一派同长孙娴肯定有关系,就是不知道另一派是何人,还有卢智他们这几个人是否也打算齐捧了一个人出来。 她答完之后,卢智没接上话,封小姐就先开口了,遗玉一进门便注意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似是在笑,可其实却藏着对陌生人的疏离。 “卢大哥,这都中午了,大家也都饿了,不如咱们先去吃饭,这附近有家馆子不错。” 卢智扭头看了遗玉一眼,见她眼里并没露出什么不满之色,才点头道:“好,那咱们先去吃饭。” “大哥,那我就先回学里去了。”遗玉心思细腻,自然是察觉到了封小姐不愿意让她知道过多。 卢智眉头轻皱,但看见她眼中露出的坚持之色,还是应道:“好,那你先回去吧,下午下学我去接你。” “啊,我、我送卢小姐回去好了。”遗玉刚起身,一旁的程小虎也站了起来。 封小姐瞪着他道,“送什么送,谁让你回去了,跟我们一起吃饭去,还有事交待你呢。”她话一出口,屋里其他四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程小虎却是对着她干干一笑,而后扭头对着卢智道:“卢大哥,我、我下午要交的课业还没做完呢,有什么事情,你晚上再给我讲,我今晚住乾院去,好不好?” “好,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得了卢智的应准,小胖子嘿嘿一笑,在遗玉向他们众人告辞后,跟在她后面出了雅间。 两人出了云净茶社,遗玉只顾着想那宴会的事,并没注意到同行的程小虎时不时偷偷瞄上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直到走到国子监门口,小胖子才吱吱唔唔开了口,“你别生气啊,雅婷姐说话就是那个样子。” 遗玉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扭头看着只比自己高上一点的小胖子,笑道:“你是说封小姐吗?我并没有生气。” 头一次见面,人家既没骂她又没打她,不过是态度上有些疏离,还不值得她为这点小事生气。 程小虎见她对着自己露出笑容,脸上忍不住就有些泛红,“我看你不说话,还以为你是在生气,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不喜欢说话,要是、要是有点心吃,我过一会儿就不生气了。” “哈哈……”遗玉正侧目看着他白胖的小脸,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胖子挺有意思的,难怪长地这么圆嘟嘟的,她想到刚才在茶社,他的嘴好像也没使闲过,他们不过是聊了不大一会儿,那茶桌上的两盘小点心就成空盘子了。 遗玉露出这并非是客气,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后,眼梢处那抹弧度更是明显,一张小脸霎时变得娇俏十分,由于离得近,程小胖子很清楚地把她带笑的模样看进了眼里,肉嘟嘟的两腮顿时烧红了起来。 程小虎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一烫,连忙把脸扭了过去。 遗玉已经看见他脸红,又见他一语不发地撇过头去,还当是自己的笑声气恼了他,忙收了笑容,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在取笑你。” “嗯。”小胖子的脑袋仍在扭在一边,声音闷闷的。 “你生气啦?” “没有。”回答的很快,但声音仍旧很闷。 遗玉只当他的确是生气了,心里歉意更多一分,人家好心安慰自己,她竟然还笑话人家,换了自己怕也是会觉得不高兴。 “你这会儿要是不生气,下次我带点心给你吃,好不好?” 程小虎这才把头扭了过来,白胖的小脸上一对漆黑的眼睛珠子隐隐有些发亮,脸上仍有些余红,哼唧了一会,才出声问道:“真的啊?” 遗玉忍着笑点点头,“真的。”前天沐休就没有回家,下次沐休一定回家去,草莓也熟了,摘些做个小点心什么的,还是难不倒她的。 这程小虎十有八九就是她猜的那个,没想到那三板斧程咬金的儿子竟然会是这个样子,模样长得像块白面团也就罢了,性子也单纯地让人一目了然。 “谢谢你啊,”程小胖子伸手摸了摸后脑,“你跟俊哥说的一样好。” 遗玉嘴角一撇,刚才在云净茶社初见时候,就听他说过卢俊的名字,这会儿又听见,便顺口问道:“我二哥都跟你说我什么了?”这个卢俊,原来不只是在高阳面前碎嘴。 程小虎一时来了劲头,张嘴便道:“俊哥跟我说的可多了,说你字写的漂亮,绣花好看,脑袋很好使,性子也好,做的点心又好吃,人也——”说到这里,他连忙闭了嘴,把“漂亮”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面。 遗玉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卢俊眼里的自己,见他突然卡壳,遂问道:“人也怎么?” “啊!人也、人也人也豪放的很!”程小虎结结巴巴了半天想想不出词来,差点急死,脑袋里忽然闪过平日别人夸奖他爹的那些个词儿,连忙捡了一个给续上去。 遗玉嘴角微抽,豪放,这是形容小姑娘的么? 两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宏文路口,程小虎怕她再问,忙对她道:“我、我回太学院去拿东西,咱们改日再见啊。” 小胖子说完话便一溜烟地跑了,剩下遗玉站在原地,脑子里想着回去该怎么给卢俊补补文化课,这形容词是可以乱用吗! (写作软件出了问题,排版都乱了,果子补救了一下午,今天更新晚了,对不住大家) |派派幻洛辰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一三章 父女 皇城承天门 一抬四人肩舆从宫内而出,在尽车止马的皇城里,除了皇室能够出行不靠两条腿的,五根指头数得过来,守门的禁卫军只在这肩舆路过时候微微躬身,没人想着去拦,坐在肩舆上那人是看着眼生,可走在肩舆一旁陪着那人说笑的,却是这皇城里的禁卫们没一个人不认得的。 一身官员常服的虬髯男子手里捧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走在肩舆旁边,低声跟那上面坐着的白发老者说话。 “嘿嘿,义父,皇上还是挺够意思的啊。”手里捧着圣旨的程知节很是得意,他义父本就有着国公的勋位,再加上这旨上的赐封,留在长安敢不给面子。 卢中植没有应他,虽是坐在肩舆上,身形仍是板地直挺,双眼直视着前面的大敞道,圣旨——那些个赐封是个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当年他会抛了一切离开长安助皇上保权,图的就不是那些无用虚名。 权欲之心哪个男人都有,可是他已经老了,尽管身子还健朗可到底是活一年是一年,有些东西就看的更淡,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卢某人现下有孙子,有孙女了!就算不替自己打算,也要替那些孩子们着想,一想到他苦心经营十数载,到头来连自己的骨血都保不住,他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几个孩子都是极好的,不愧身上是留着他们卢家的血,既然那个他们有心,不论怎么着,在断气之前他也得给孩子铺好路,看着他们稳当了才行! “义父,您还是先来我府上住下可好,皇上赐的宅子,我派人去给您修整好您再搬进去也不迟。” “不了,为父这几日还有事要办,先前嘱咐你那些话,也可不许忘了。” “唉!” 肩舆路过尚书省附近,几名准备回家用饭的官员见到他们这一行,虽不认这舆上之人,一愣之后即立在路边恭敬行了礼。 卢中植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的神色很是冷淡,若不是皇上开了金口,他是不愿意刚露面就出这个风头的。这皇宫里的眼线比起外面的更是杂乱,这会儿已近中午,想必不少人吃完午饭就能接到信。 龙泉镇卢宅 卢氏早起就上了自家山麓下面那块林子,到了近中午才又回到镇上,因后院草莓熟了,她顺路在杂货铺子里买了两只搪瓷罐子,准备回去浇些糖汁腌着吃。她同街上几个熟人纷纷打了招呼,又聊几句闲话,才拐进自家院子所在的巷子。 巷口停了一辆马车,她只是瞥了一眼就认出这车式是长安城里的样式,心中顿时一喜,只当是她那一双儿女回来了,前几日沐休她本来高高兴兴地准备了点心和菜式等着两个孩子回家,可是却被杂货铺子进货的活计告知两人有事不能回来,很是沮丧了两日。 卢氏脸上带着笑走进了大开的院门,一手掀开了帘子,嘴里说道:“怎么今儿回——” “啪哒!”卢氏手里的布袋摔在了地上,里面装着的两只罐子应声而碎。 不大的客厅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的小满,一个是微微垂头立在墙边手抱剑鞘的青年人,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端坐在正对着屋门的椅子上。 见到她进来,小满慌忙迎了上来,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夫人,这个老爷爷说他是您爹。” 卢氏脸上仍然保持着呆愣的表情,听见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映,一双眼睛有些飘忽地看着那座位上的白发老者。 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卢中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立在门口的卢氏,面上绷地死紧,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十三年了,他有整整十三年没见过这个小女儿了,这个性子最效他,又向来最受他喜爱的小女儿! 谁又能想到,当日那一封断绝书,竟会让他们父女相隔十三年,让他这孩儿吃了整整十三年的苦! “岚娘,你、你还认得爹吗?”卢中植声音沙哑,略带颤抖的音调,透漏着这说话心中隐藏的担忧。 随着一声“岚娘”,卢氏眼眶中蓄满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她看着老者略带紧张,又有些发红的眼眶,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卢中植见到卢氏不答话,只是站在门口用一双极效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时间又想起了这阵子他派人去查探来的消息。 他这从小惯养起来的女儿,竟是做了近十年的农妇,守着几亩地过活,靠着卖手工活计度日,还差点被个地方上的举人给抢了去 “嘎嘣”一声,卢中植大掌紧握的扶手在他的猛然发力下断裂开来,一张鹰眼中泛着寒光,他视线停在卢氏脸上,脸色又不好看,卢氏见他这样子,脸色顿时发白,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她还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疼爱她的爹爹,是怎样渐渐对她视而不见,又在最后一面时那般愤怒地同她夫家断绝往来,她还记得她爹那时候的眼神,正是如同现在一般,愤怒而无情。 她不知道她爹怎么找到这里来,刚才听到老爷子唤了她闺名一声,心中还隐隐有了一丝期盼,可见到他现下的眼神,却是半点没了刚才的怔仲,她怕,她怕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再受牵连。 卢中植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是被自己吓着了,连忙收了脸上的阴冷,心中一苦,拐杖一撑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拖着腿走到卢氏身边,缓缓也蹲了下来。 他将拐杖放在一边,一手撑着地,一手有些发颤地搭上卢氏的肩膀,尽量让语气放地柔和一些,“岚娘,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爹啊,你认不得我了?” 卢氏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对她温声细语的人,是她爹爹吗,是那个一声充满寒意的冷哼后,就再也不愿意见她一面的爹吗 “唉,”见她仍是一语不发,卢中植沉声叹了一口气,扭头对着靠墙站立的青年道:“带这小丫头出去。” 那青年遂朝立在卢氏一旁正发呆的小满伸出了手。 “别动我!你们到底是——”青年伸出两指在小满脖颈下点了两下,一臂夹着小姑娘就从客厅后门进了院子里去,又将门从外面关上,这下屋里就只剩下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女。 在后院当了小半个时辰的小满,因为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作,一 张小脸憋地通红,时不时地听见厅中传来卢氏隐隐约约的哭声,更是使劲地瞪着那个蹲在花圃旁边观察草莓的青年。 在说客厅里,卢中植看着跪在自己膝前小心翼翼地碰着自己左小腿的卢氏,眼眶发热,他以为这女儿要很难才能原谅自己,却没想到在发现他一条腿残疾后,这孩子就脱口喊了他“爹”。 之后他又将当年事情的原委细细与她讲了,她却问也没问那姓房的小子的事情,脸色在震惊和苦涩中翻来覆去一阵变化,最后痛哭了一场,才又跪在他身前。 “好了,我又不是不会动了,不过是一条腿不利索。”卢中植伸手把卢氏扶了起来,让她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孩子,你哭也哭了,气也气过了,给爹一句明白话,你可是原谅了爹?” 卢氏拿出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苦笑道:“爹,您瞒得我好苦,孩儿若说心里半点也不在意那是假的,三个孩子跟着我过了十来年的苦日子,我那玉儿更是白白做了四年的傻子,这一路走来,却比我过去活的二十多年吃的苦头多上几十倍不只……可是我现下却只想着那几个孩子平安高兴就好。” 卢氏十八岁才出阁,她家中上面有两兄一姐,由于长相和性子极效卢中植,从小就受父亲喜爱,后来嫁给了父亲至交的儿子,日子也算和乐。只是因为掺合进了当年安王和太子的党争,才阴差阳错被两家当成了弃子。 卢中植点点头,知道卢氏肯叫他爹,那就算嘴上没说明白,心里也是认她的,在感动之余,又听她提及了那几个孩子,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卢智和卢俊,原名是房遗直和房遗爱,可这智和俊两个字,却是他亲自给取的,当时他那老友死后,卢氏刚怀上孕,他还随口提过若是生个女儿,那便叫个遗玉好了,没想到正几个字,最后却成了他孙儿们现在正儿八经的名字。 “那三个孩子都是好的,孩儿,你不亏是爹亲手带大的,一个妇人竟是养了两个孩子进到那国子监里去上学,别人家谁有这样的闺女!” 卢中植闭口没有谈房家的事情,当年安王势大,外表中立的房家其实和卢家一样都是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一派的,太子暗派了房玄龄到暗投安王,包括他在内也只有三个人知道。 安王野心勃勃,因为带了数年的兵,又久经沙场,心性既有军人的豪爽,又有阴暗的血腥一面,房玄龄虽然做的真切,可是他一开始却只是信上三分。武德五年,安王把房玄龄投靠他的事情摆到了明面上,太子一系的卢中植不得不对外做出与其断交的样子。 若是两家只有这父辈的交情在也就罢了,可是好死不活的,卢中植的女儿竟然是房玄龄的嫡妻。安王会怎么想,太子一派的铁杆的女儿,竟然是自己手下一员大将的大老婆,还是育有两个嫡子的,怎么能让他放下心来。 房玄龄的确是个很有才干的人,不只帮安王出了不少招纳民心的主意,还帮他招揽了一批朝中极有能力和财势的官员,但就是这样,才更让安王不放心,甚至在卢氏初怀孕那阵子,派了几个人打过害她性命的主意。 这种情况下,房卢两家不得不表态,但也只有两种方法,一种就是房玄龄休了卢氏,两家关系就冷了,可两个嫡子总不能也扔出门去吧。 另一种方法,那就是卢老爷子公开同房家闹翻,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人多加思虑,多一天,安王的疑心就重上一分,于是在武德五年,安王有意将房玄龄成了他篱下之人的事情抖搂出去后,卢中植便顺势在众人眼中上演了绝交的一幕。 卢中植的性子耿直,是朝中之人众所周知的,太子继位是上应祖宗规制的,他为了太子同自己亲女婿闹翻也算是清理之中。 可是安王在两家闹翻之后,只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仍然派人监视着两家的动向,因他不能常驻京城,便在离京之前生了带走个别京官子嗣的想法,房玄龄既是他夺嫡大事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当然也少不了他。 于是,卢智就暗地里被划上了那份作为质子的名单,卢中植得了消息之后,便咬牙又出了釜底抽薪的一手——断绝书,这个年代的亲朋好友之间的断绝书,是极其厉害的一种纸笺,一些大家族,只有惩罚那些作恶多端又谋财害命的族人才会写了这东西出来的。 果然, 新唐遗玉 第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8部分阅读 绝书一出,安王既对房玄龄至少有了七成的信任,这七成也足够房玄龄在安王一派站稳了脚跟,饶是一个帝王,对他最亲信的臣子和妃嫔怕也存着三成的戒心的。 卢中植写了那断绝书,本就是障人耳目的,那时京中四处都是眼线,半点蛛丝马迹也能让人看出不对来,于是他便狠了心,信出之后,再没见过自己女儿,他虽没和房玄龄联系,却知道自己那个女婿是可以理解他的意思的。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离了京,隐姓埋名到了南方,拿着卢家几辈积攒下来的家业开始四处招兵买马,为日后的夺嫡之战做打算。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离京半年后,接到了他女儿从房家逃走的消息,再得知了事情的具体经过后,他只恨不得带着人马杀到京城去把房府给抄了去,可冷静下来后,就在四处招兵买马的同时,大江南北地开始找起了自己的女儿。 怎奈老天就像是在惩罚他当日所为一般,发妻因为最疼的小女儿生死不明,日日垂泪终成了瞎子,而他也在一次意外中,摔断了腿,而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更是膝下半个孩子也没有生出。 |派派幻洛辰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正文 第一一四章 卢氏的坚持 卢氏能这么简单原谅卢中植当年迫不得已的绝情,是很多原因拼凑在一起的效果,从十几年前房卢两家遭逢变故,她从房家带子出逃之时,对她爹也是有过怨恨的,尤其是在生下遗玉又发现她是个傻子之后,对那些害得他们母子沦落之人的恨意更是涨到了极点。 可是随着遗玉脑子变得正常,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好,以往种种虽不能全忘,可她也不再执着于恨念。子女平安,又都懂事听话,作为一个母亲,所求不过如此,只有在偶尔回顾往事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心中刺痛。 卢氏是十八岁才出嫁的,虽然卢中植是个严父,可他对待她与其他三个孩子相比确实慈多于严,生恩养恩,和在一起,这十八年的父女之情也不是怨恨能够抵消的。 且他当年并没有直接伤害到卢氏母子,卢中植在得知她失踪之后,足足寻找她至今,又因此断了一条腿,她心中本就不多的怨,也被他的行为所感动,虽不能将事情完全看开,可却是愿意认同这个爹的。 “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卢氏冷静下来后,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卢中植微红的眼中露着笑意,“当年新皇登基后,我虽辞官远走,可在京城还是留有铺子的,你可还记得卢正那小子,他误打误撞见着了我那孙女的荷囊,认出上面咱们自家独有的标记,之后爹得了消息,就带着你二哥二姐进京查探你们的消息。” 只要有了线索i,对他来说很是容易,可难的却是连线索都寻不着,十三年前因要做戏给安王看,他便没敢多在京中留人,却不想接到女儿不见之后,已经是离事发过去了两个月。 卢氏听了他的话,有些紧张道,“你见过那几个孩子了?” 卢中植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没有见过,不过你二姐偷偷跑去找了他们一回,岚娘啊,你是养了几个好孩子,可是脾气却个个似你一般,倔得很。” 卢氏随口接道:“那不也随您。”这话说完她才觉得有些太过随意,这会儿虽已经把过去的事情都说开了,可父女两毕竟相隔了十三年,说话有些放不开。 “哈哈,对对,随我。”卢中植脸上却没一点不快的样子,很是高兴的笑了两声,“岚娘啊,你跟爹说说,你都是怎么对孩子们说爹的,你二姐背着我去找人,却被你那一对儿女给气哭了回来,只说是他们不认她。” 卢氏一愣,“女儿也没同他们讲太多,俊儿和智而是知道您当年给女儿谢了断绝书——呃,”她有些尴尬的顿了顿,“玉儿则是根本不知道这事,只当是您辞官以后就不知去向了。” 卢中植眉头一皱,“你跟那两小子讲了爹给你写断绝书的事情?” 卢氏脸色有些古怪,“不是女儿说的,是、是卢智小时候自己翻出来的。” 那封断绝书她一直保存着,就算从房家出逃也没忘了带在身上,虽说断绝书一出,恩断义绝,可是被断绝书划出族谱、罚出家门的,只要族长愿意亲自开坛祭祖收回那书笺,那就能够挽回,尽管当年她被亲情抛弃,却未尝没有保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还留着那东西?”卢中植心中一震,他知当这女儿当年恨他,肯定早就把那东西撕成碎片了,“如此正好,也省的爹再去造一份了,等下你就去把那东西寻了出来,晚上跟爹回长安去,明日一早爹就开坛祭祖。” “爹?”收回断绝书的事情,可是只有族长才能做的,他们卢氏一族在就在卢中植这最大的一系迁出长安后没落了,现下也不知道正本的族谱在谁手里。 卢中植捋了一下白须,道:“不必多虑,你叔公当年是同我一起走的,后来他老人家仙逝,族谱就传到了我的手里,现下既然找到了你们,自然是要重新编进族谱里,还有我那三个孙儿,咱们卢家的骨血可不能外流。” 自他探得卢氏给三个孩子都改性卢后,心情很是激动了一阵,他那两个儿子不争气,可他闺女却一下子就给他养了三个好孙儿出来。 卢氏听他这么说,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本人是想归族的,可是她还有三个孩子,想到卢智对她娘家的态度,她也不确定他们知道这事情以后,是否愿意回本家,若是不愿意,她是不可能去强求的。 “爹,这事情,还得让我和几个孩子商量商量。”卢氏咬咬牙,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卢中植脸色一蹦,“你是他们亲娘,这认祖归宗本就是该你这做娘的做主,难道他们不同意,你们就不回家了?” 作为一个士族大家的大家长,卢老爷子是威严惯了的,他虽然心疼女儿和孩子们,可是却也有着他的坚持,这认祖归宗的事情,他已经盼了十三年,多一天,他都等不下去了。 卢氏见她爹来气,也敛了神色,坚持道:“爹,只有这三个孩子的事情,我是半点也不能勉强。” “哼!”卢老爷子冷哼一声,继续板着脸。 父女两刚还都和颜悦色,只是一句话不合,就开始大眼瞪小眼起来,卢氏性子是比前些年温和许多,可骨子里还是拗得很。 半响后,先败下阵来的却是卢老爷子,“唉,好了好了,这么些年没见,你还要给爹脸色看,不就是要看看那几个小的怎么说么,那爹就再等等。” 卢氏见他先松口,惊讶之余更多的却是真切之感,记忆里那个已经同她走得很远的父亲似乎真的已经回来了。 这么想着,她神色也缓和下来,“你放心,我那三个孩儿都是深明事理的,只要把事情与他们讲清楚,他们肯定会想通的。” 陆老爷子还能说什么,只能有些无奈的点点头,他是在亏欠这个女儿太多了,狠不下心来去为难她,只是据他所知,他那大孙儿似乎是对他们颇有成见,就怕到时候这认祖归宗一时没想象中容易。 两人达成了共识,卢氏才有心思问别的,“对了,爹你在京里还留着铺子么,当年你们迁走后女儿还找了一阵子,咱们家原先那些铺子不是变卖了就是空的。” 卢中植苦笑一声,“我的儿啊,那时爹是要到江南去给皇上拉兵马去,自然是要大把的银子,多数产业都低成了钱财,就留下那一间铺子也是改头换面,瞒着安王眼线的,你又怎么能寻到。” 卢氏听他这么说,只当是本家已经没落,又想到当初长安城的钟鸣鼎食,心中微涩,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老人,温声道:“爹,女儿现下手里还有不少银子,等下就去了给您,咱们今后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路中汉子脸色有些怪异的看着卢氏轻声安慰他,虽然心里是挺舒坦的,但似乎他这闺女是误会了什么,“岚娘,我要你的银子干嘛?” 卢氏只当是她爹不想让她知道自家的窘境,“您就别瞒我了,您跟女儿说句实话,咋们家是不是之余京中那一间铺子,别的都没有了?” 卢中植眉头一皱,“谁跟你说的,砸门路加在没落也不哭能凄惨到那地步。” 卢氏一怔,“您不是说当年咋们的家产都变卖了么?” “哈哈,傻孩子,你只当咋们家是只进不出的吗,那要你两个哥哥有何用处,你也不想想,若是财力不够,爹还怎么打探你们母子的消息。你放心,咱们在京的产业虽不多,可爹昨日才面圣过,皇上在京城给我拨了宅子,京外也划有良田,绝对饿不着你们母子。” 卢氏脸上一红,随即有些惊讶道:“您见过皇上了?” “恩,自你出事后,爹也只回过两次京,一次是安王篡位之时,爹带了两万兵马围了这长安城,一次就是六年前,得了你们在京城的消息,不过可惜寻错了人,这第三次爹回来却是真的找到了你们,也不打算走了,爹虽有国公的勋位在,官职却都是辞了的,自然是要向皇上讨个旨意。” 卢中植这么对卢氏解释,可是他仍有话没有说出口,他虽在京城只留有一两处暗桩,可却都是一等一的密探,几日内就把卢家兄妹在京城所遇的事情查了个七八称,在痛惜两个孩子吃苦之余,更多的却是惊讶。 卢智凭着一己之力在那藏龙卧虎的国子监里扎了脚跟,短短三年就暗自结交了不少势力,周旋于几派之间暗自谋划了几起大事,虽不是片叶不沾身,却也没让人捉住过把柄,遗玉作为一个小姑娘,更是心思细腻陈文,有才学兼宜,比起男子也惶多让。 只是他们到底是无权无势,已经被扯到了某些事情中无法脱身,他这老头子若是在晚上干一年半载的找到人,不知这两个孩子又要受多少罪、 “岚娘,你今晚就跟爹一起回长安可好,早些找了那几个孩子说清楚,也免得爹日夜都记挂着这事。” 卢氏点点头,而后一拍额头,“爹,俊儿可是在家里住呢,这都中午了还没回来,我喊小满去寻他。” “好。”卢老爷子来前已经得了信儿,知道有个孙子是在家中的,这孙子虽不如另外两个打眼,但据说是个好武的,倒也对他的胃口。 |派派夕。洛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正文 第一一五章 最后的白贴 那边卢老爷子同卢氏父女已经相认,同一时间刚吃了午饭回到坤院的遗玉却在发愁,不是为了让她头疼的数术课业,也不是为了到了这会儿仍然时不时找上门让她引见卢智的同学,而是因为刚才守院仆妇转交给她的一件东西。 平放在桌子上是一只五寸长却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檀木盒子,盒中端端正正躺着一张两寸宽窄的精白木片,比寻常纸张要厚上一些,四周漆有金彩,上面用着极其飘逸的字体写了两列字,一列书“国子监书院卢遗玉”,一列书“八月十五戊时魏王府”。 她伸出两个手指把这薄薄的木片捏了出来,又看了一会儿,想要说服自己这不是那传说中的魏王中秋宴会的帖子,可事实却是,手里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这几日被炒得火热的宴贴。 “唉。”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夜宴什么的,她实在是已经过敏了。 “小姐,你怎么了?”陈曲站在一旁看着,遗玉盯着手里那块木片看了至少一刻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的,她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没事,”遗玉把那白色的木片重新放回檀木盒子里,端进袖袋,“小曲,我出去下。” 她觉得还是问问卢智好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开宴前一日,她莫名其妙的受到这宴帖,怎么看都不像是件好事。 到了乾院让守门仆人进去喊人,遗玉站在院门外等候,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路面,脑子里还在不住的想着这帖子的事情。 “卢小姐。” 遗玉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前三步处的杜荷,点头应道:“杜公子。”这杜荷自从小黑屋事件后,一直对她都很客气,虽有几分自来熟却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你这是在等卢公子吧?” “恩。” “我正有一事要找卢小姐,最近我写字颇有些不顺,想到上次数以课上老师赞了你的课业,想借来观摩一番,可是方便?” 杜荷笑容很是温和,长相虽不若杜若瑾那般钟灵俊秀,可是也有他哥哥的三分气质在,一笑之下更是想了五成。 遗玉只是想了想,便应下了,不过是借篇课业去看,她每日至少都练上三五张,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见她答应,杜荷便没多留,转身进了坤院,正好与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卢智打了个照面,两人只是点头一礼便错过身去。 “怎么了?”吃了午饭回院后,他本准备小憩一下,可还没刚宽衣躺下,他小妹就找了过来。 遗玉伸手扯了卢智的袖子,把他拉到了附近偏僻的墙角处才开口。 “哥,你那红贴是什么摸样的?”她尚存着侥幸心理,盼着那盒子里的宴贴不过是谁在借机捉弄他她。 卢智直接从袖袋里面抽出了一张两駲的品红色的纸笺递给她,遗玉接过仔细看了,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这红帖子虽然做的华丽,金边银边也镶了不少,可是跟她收到的那木片可是没什么类似之处,就连上面写的字也不太一样。 遗玉嘿嘿一笑,把帖子又递给他,“给,没事了,我会去了啊。”她就说嘛,这次宴会这般重要,怎么临门了又发了一张出来,若是她信了,到时候跑到王府去赴宴,指不定因为那张假帖子去滥竽充数被人捉了起来。 她转身要走,却被卢智一手又勾了回来,“怎么做事不清不楚的,说说,为何好好的要看着帖子?” 遗玉轻叹一声,一边嘀咕一边从袖袋里掏出那只檀木盒子递给卢智,“也没什么,就是有人托仆妇转了这东西给我,造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我差点就信了,你说这是谁出的点子,弄个假帖子给我,介时——” 她剩下话没出口就被卢智打断,“这是为王府此次发下的白贴,是真的。”他们这边有三个收了白贴的人,这白贴上的字迹他一认便知真假。 遗玉微张着小嘴,半点才挤出来两字,“真的?” 卢智点头,随即皱眉道:“怎么这个时候又发了白帖,还是发给你的,虽说已经发下的二十三张白贴也有三名女子,但那些都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才女,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遗玉听前面的话还在点头,到了后面却是轻轻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论也轮不到她,但是也不用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吧。 于是她忍不住算声道:“大哥,除非是这书院里还有一个叫卢遗玉的,不然怕就你小妹我了。” 卢智也不在意她的怪声怪气,把帖子放在盒子里递给她,“收好了,明日同我一起赴宴。” “啊?” 卢智眉毛一挑,“怎么,不想去?” “自然是不想去的,你说这与宴的人都是魏王亲选的吗,怎么好好的把我给算上了。” 卢智眼神一闪,解释道:“也不全是,一些提前十日收了帖子的应该都是殿下亲选,大多数都是宴会前五日收了帖子,像你这种前一日收到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好了,帖子都收了想这么多也没用。”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遗玉嘴巴一撇,娇声道:“大哥,不去不成么,就当我没收到行不?” 面对她难得一显的撒娇,卢智眼皮子都不带眨的,淡淡看着她,反问道:“你说行不行?” 遗玉脸色一垮,她当然知道不去不成,一个公主的夜宴都推不了,现下可是一个得势皇子办的宴会,又是专门指名道姓的给她正式下了帖子。 “好了,”卢智伸手一掐她皱起来小脸,“陪大哥一起去不好么,这中秋宴去年我也去过一次,还是很有意思的,到时候你也不用做什么,魏王府不比高阳的宴会上,没人敢放肆的。:” 遗玉把这事情在心里想了一圈,抓不住苗头,听卢智这样安慰她,又想起昨日中午茶社的事情,心中顿时一定,当下对他道:“既然肯定要去了,大哥就把你们昨日计划的事情与我讲了吧,到时我也可以帮帮忙。” 哪知他却摇头道:“不用,你到了那里只管观景赏月就是,中秋宴上没那么多规矩,气氛倒是轻松得很,也没人强求你做什么。” 遗玉没想到他会拒绝,疑惑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许的不舒服,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排除在外了。 不过这点不舒服也只是一晃即逝,卢智的事情她向来不会过多干涉,如果他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她是不会拒绝的,可如果他拒绝了自己的帮助她也不会强求。 “好吧。” 见她应下,录制脸上也有了笑意,遗玉却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预感,这宴会一定不会如她大哥所说那般轻松的。 …… 傍晚,坤院的守门仆妇前来敲门,中午才收了白帖的遗玉这会儿见了仆妇就想皱眉,生怕她再给自己带来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卢小姐,宿管后门有人找,“说是什么人了么?” “没说,是门房的人来传的话。” “嗯,我这就去。” 出了门的遗玉还在猜测着来人,快走到宿管门口却见对面的乾院方向走过来一个人,等到近的看清面孔,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张口道:“有人找你?” 问完皆是一愣,而后一起转身出了大门,夜幕落下,在门上四盏灯笼照映下,两人一眼便看见站在街对面马车边上的人影,连忙迎了上去。 “娘!” “娘您怎么来了?” 马车边上的人正是才从龙泉镇赶来的卢氏,将近半个月没见面,她一边应着一双儿女,一边伸手拉着两人接着不远处光亮上下打量了一番。 “娘找你们有事——玉儿,我瞧你怎么瘦这么多?”卢氏皱着眉头,伸手摸着女儿的小脸。 遗玉因十天前经历了那场险境,连喝了两日苦药之后几日吃饭就有些食不知味,这会儿在夜里,看起来的确很清瘦,不过这个中原委卢氏是半点也不知道的。 “娘,我都十几日没见您了,当然会瘦,看来的让哥给你画个像,女儿随身带着,也好过想您想的饭都吃不下去了。”遗玉有些委屈道,伸手搂着她娘的腰,把小脸埋在她胸前,对于卢氏他从来时不撒娇耍赖的。 这话虽然是夸张,可卢氏听了却舒坦,眉眼都是笑,一手轻轻在她背上轻抚,嘴里却打趣道:“合着你饿瘦了都是娘的错。” “可不是吗。” 母女两黏糊起来没完,卢智在一旁张了几次嘴都没找着插话的机会,于是轻咳了一声打断她们的亲热,“娘,是什么是需得您这么晚跑一趟?” 卢氏脸上笑容一顿,又轻拍了两下遗玉的背把她推开,来回在两人脸上一扫,“咱们上车说吧。” “嗯。” 卢智一手撩开车帘,伸出另一只手打算先扶卢氏上去,余光在车中一扫,双目突然眯起。这车厢不比往日龙泉镇上的马车,很是宽敞,车中两角各挂着一盏泛着黄光的吊灯,车里坐了一个人,一个满头白发的六旬老者。 “大哥?”遗玉站在马车一侧,并没有看见车里的动静,见卢智顿住不动,出声喊道。 卢氏却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儿子的表情,见他一松手又把车帘放下,忙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智儿,咱们先上车,好吗?” 卢智扭头看着他娘夜色下有些模糊不清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些莫名的情绪,“好。”他伸出手来再次将帘子掀开,然后扶着卢氏坐了进去。 之后转身对着正待张口询问的遗玉道:“上车再说。” …… 卢氏本来是想着不论几个孩子认不认她爹,她都是要认的,可是这会儿被卢智一问,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支支吾吾了半响她才答道:“智儿,当年的事情你外公也是逼不得已,你、你……”一个“你”字连说了几遍,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娘的意思是,您打算回去?” 卢氏抬头看了一眼她爹,卢中植一时没控制住,眼睛一瞪,大有她敢不承认就发脾气的模样,却不想被他这么一瞪,卢氏顿时就来了气,她本不是什么藏得住话的人,因为太在意孩子,这会儿又陷入父亲和儿子两头为难的境地,正感头疼,她爹又用眼神威胁她,当下一抬头,对着卢智道:“娘听你的。” 卢中植差点没被她气得背过气儿去,中午那会儿他已经先见了卢俊,那孩子听完他的解释,也只说了一句话——“我听我大哥的。” 卢智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扭头看着卢老爷子。 可就是这丝笑容落在卢中植眼里却不那么是滋味了,大有中挑衅的意思在,顿时他一张脸拉黑下去,沉声道:“你们这个家还有规矩没有,做娘的还要听小子的话!” 平日里卢老爷子要是在家里这么发脾气,儿女和下人们那可是要跪倒一地的,可偏偏这车厢里的三个人都不怕他,一个一脸淡笑的看着他,一个撇开脸去,一个低着头一语不发。 |派派夕。洛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正文 第一一六章 你是忠臣 车内再次静了下来,卢中植再来前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这两个孩子不打算认他,就算逼也要把人给逼回去,说什么也不能让卢家的骨血继续在外流落了,虽然摆长辈的架子这招可能会适得其反,但在他看来正是最有效地。 可是他万没有想到,卢智竟然就保持着那隐隐含笑的表情同他对望着,毫不畏惧他那对鹰眼中散发出的凄厉寒光,半点汋色未露。 两双眼睛交接时间越长,卢中植心中越是惊异,他对自己的气势自然是清楚得很,多年的武修、三十年的官场历程和十几年的江湖奔波,一双眼睛虽不说让人不敢直视,可在刻意施压的情况下,却是鲜少有人能经受得住的。 他经过调查原以为这大孙子就是个长歌善舞的,心机再深沉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半点也没有露出惧色,反倒是那抹淡笑落在他眼里,愈加显得“讥讽”起来。 “哼!”眼看气氛竟然僵持不下,卢中植忍不住冷哼一声,别看只是一个音节,可是掺杂了内力的哼声却似一道闷雷打入车厢另外三人的心头。 卢智终于破了功,眉头顿时一颤,卢氏起初也被吓到,可她毕竟是熟悉她爹的脾性,这会儿见了遗玉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搂过自家闺女,扭头对着仍在释放寒气的卢老爹张嘴吼道:“您就不能好好说话,吓唬孩子做什么!” 若是放在平时,哪个敢这么对陆老爷子说话,那绝对是嫌命长了,可偏偏这人是卢氏,卢中植被她这么一吼,把眼神从卢智身上移到勒卢氏怀里,从进车起遗玉就耸拉着个脑袋,老爷子并没怎么看清楚这个孙女,可刚才那一吓却把遗玉给惊得回了神,又见她娘发飙,忙仰着小脸轻扯着卢氏的衣襟。 车里挂了两盏吊灯,虽不如白日里明亮,可也能清清楚楚的把人脸看清楚,遗玉这一抬头,卢老爷子怒气还未散尽的双目猛然瞪大,死死盯着她的小脸。 “玉儿,吓到没?”卢氏伸手在遗玉后背轻轻拍着,语气很是柔和,生怕刚才老爷子那一下把自个闺女骇出什么毛病来。 “没事,娘。”遗玉注意到那盯在身上有些让人发毛的眼神,视线一转落在那白发苍苍的老爷子身上。 卢中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小脸,两双眼睛对在一起,遗玉并没有被那双眼皮松弛但目光犀利的眼睛吓到,只是目光中露出一些好奇来。 这就是她娘的爹,她的外公,在她已知的历史里是没有这个人的,可是这个世上却又活生生的这么一号人物,入国子监上学之后她又翻找过一些书籍,虽然信息闭塞,可有些大事还是很好找到得。 卢中植,当朝开国三大元勋之一,怀国公,太子太保,一时风头无二的当朝一品大员,只因向先皇陈列安王八大罪状,被先皇一怒连削三级,后辞官离京,而后不知去向。 这个人是她在发现了房玄龄就是她爹之前便知道的,当时她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原本不在历史上的人物,毕竟很多信息都不完整,也没有任务记载说过房家和卢中植是姻亲的事情,因此四天前她知道了那死鬼亲爹的身份后,并没有把两者连在一起想过。 她随音乐察觉到十三年前的事情有些不对之处,可却没有深想过,刚才听了卢中植把个中原委介绍清楚,一时间她的脑子就混乱了起来,当年那场夺嫡风暴,原来和他们一家子有这么多的牵扯,卢氏更是倒霉的成为了男人权力争夺下的牺牲品。 对卢家,她在那个自称是她“姨”的女人找上门口,就已经有些心软了,说起来,当年房玄龄在内宅之中宠妾灭妻的行为,卢中植是毫不知情,而卢氏后来悲惨的下场并不是卢家直接造成,因此她现下对卢氏的娘家只有抱怨并没有什么恨意。 再说卢中植盯着遗玉看了一会儿,眼神愈发柔和,对着她轻声问道:“孩子,你就是玉儿?” 他这一张口就连卢智都有些微讶,老爷子从他们进到车里,脸色就一直是七分严肃三分正经的,说话的语气也很是凝重,可这会儿却让人明显感觉到了他态度的亲切。 “嗯。:”已于很是大方的对他点点头,这老爷子岁模样凶了点,可她却没多大恶感。 “像,真是太像了。”卢中植这会儿脸上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怒色,伸出一手来,就要去摸她的脑袋。 一声轻咳让他的手伸到一半顿在半空,发觉自己失态的卢老爷子连忙将手收了回来,有深深看了遗玉一眼,才恢复到严肃的神色,扭头冲着卢智道:“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卢家的骨血,外公既然寻着你们了,认祖归宗那是肯定的,断没有让你们继续流落在外的可能,外公知道你是对当年之事心有不满,该解释的也都与你解释过了,孩子,你不是蠢人,好好想想怎么样的选择才是对你娘和弟妹们最好的。” 卢老爷子说话的功夫,卢智的眼睛却没离开卢氏和遗玉,待他话音一落,才回头看向他,直至回道:“不用想了,我们暂时没打算回去。” 卢中植眼睛一眯,声音冷了下去,“给老夫一个理由。” 卢智轻哼了一声,“理由?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一家子,你可想过,若是咱们相认,那我们的身份必然曝光在众人眼前,你是不是老胡涂了,忘了我们当年可是从那人家里逃出来,我娘在名义上还是那人的妻室,我和陆军的原名大概也尚在他们家谱之中。” 这话一出口,遗玉明显感到搂着她的卢氏身体遗颤,她心中亦是一震,对啊,这可不是愿不愿认得事了,而是能不能认。卢氏当年也没收休书,算是逃跑,不光肚里怀着个,干脆还把人家两儿子也拐跑了,这夫家要是追究起来,罪名可是大了。 卢中植目中露出一丝赞赏,沉声道,“这你不用担心,老夫前日面过圣,不久之后陛下便会昭告天下卢某已经云游回朝,有老夫在,谁敢动你们母子!” 他这话说得极有底气,卢氏和遗玉看着老爷子顿时高涨的气势,眼神都有变化,可录制仍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你既然已经调查了当年京中之事,可是知道我娘为何要带着我们逃走。” 见卢中植表情一僵,卢智才又继续道,“你可别忘了,我身上尚且背着一条人命,你以为过去的十三年,就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了么,认祖归宗?话说得轻巧,咋们相认以后,我娘就成了逃妇,而我,就是杀人犯。” 他最后三个字要的极重,卢氏脸色刷白,遗玉呼吸一滞,她们这才想起来,卢智当年可是害死了那房玄龄的妾室,还是各怀着身孕的妾室,虽然真凶不明,可这事情当日众多游园之人亲眼目睹,今后真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卢智的名声就全毁了! 卢中植目光一闪,声音仍然坚定,“孩子,外公会保护你们的。” 听了他的话,卢智竟是轻笑了两声,一双清眸直视卢中植,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信你。” 这件简单的那的四个字,卢中植身形微晃,强忍着镇定,问道:“为何不信外公?” 卢智目光移向车厢悬挂的那盏散发着昏黄有光的吊灯,轻声道:“因为你是一个忠臣,忠臣的心里最重的,是你们忠心的那个人,当年你虽无意害我娘沦落,但你无法否认,你们的确把我娘当做了谋算中的一件工具,在忠心和亲情之间选择抛弃了我们,对于你们这种人,我是没办法相信的” 听着他的话,卢中植目中数道情绪闪过,后悔、懊恼、无奈还有痛惜,卢氏则是低头垂泪,遗玉轻轻搂着她娘,心中也是酸涩。 卢智口中的“你们”,指的不光是卢中植一人,还有三兄妹的亲爹,一个为了保当今皇上继位,变卖家产舍弃了高官厚禄离京远走,一个为了探察敌情,甘愿身日敌营做那变节小人,他们的确是大大的忠臣,可就是这种忠心狠狠的伤害了卢氏母子。、 “唉,”卢中植轻叹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当年带给孩子们多大的伤害,只是因为卢氏顺利的认下他,便有些自欺欺人起来,现在已是多说无益,“孩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得让外公在断气之前看着你们回家才行。” “爹!”卢氏刚才还气着老爷子,有被卢智的话所触动,正暗自垂泪,忽听他这么说,一时神色慌站起来,到底是八年的妇女情谊还在。 卢中植伸出一手打断她的话,看着卢智的表情完全是一副慈祥老人的模样。 卢智将目光从吊灯上回转,脸色也少有缓和,“你在京中可有居所,咱们换个地方说。” |派派夕。洛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正文 第一一七章 卢智的坚持 卢中植报了这个地名出来,卢智眉头为皱,问道:“你在长安没有宅子?”呈远楼是平康坊中一家特立独行的酒楼,虽是个好地方,可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卢老爷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放心,那是咋们家的产业。” 卢智眸光一闪不再言语,遗玉则趴在卢氏怀里偷偷打量着卢中植,就见他突然扭头看向自己,神态很是和蔼,“玉儿,过来外公身边坐。” 遗玉抬头看了卢智一眼,感觉到卢氏环着她的手松开,便起身挪到了他的身边,鲁中只见她举止并无变电扭捏之态,嘴角边带了一丝笑容。 “听说你字写得极好,是你娘教的?” “嗯,娘和大哥都有教我。” “外公收藏有不少名家的孤本,等你大舅从扬州迁了那些个物件过来,寻给你摩着用,可好?”卢老爷子先前也算做过功课,知道自己个儿这个小孙女喜欢什么。 果然遗玉眼睛一亮,好的字帖的确难得,她犹豫的看了一眼卢智,对着卢老爷子点头道,“嗯,谢谢您。” 见到她并没排斥自己,陆终之脸上笑意更显,急需“诱哄”道,“你娘应是传了你绣艺吧,介时外公的宅子修好,你也搬过来住,你外婆早年绣的那些个大件的东西比起你娘的手艺可是精湛许多。” “呃……”遗玉虽也有心见识见识,却又没应下,“那样不方便吧。” 见她变相拒绝,卢老爷子和蔼依旧,“有什么不方便的,外公与你说,家里好玩的东西多的是,你姨妈最喜欢摆弄个那些个衣裳首饰的,存了不少稀罕物件,到时候外公让她给你整上几箱子。” 卢中植眼睛也不眨的就把自己的二闺女的家当给兜了出来,却不想遗玉轻轻摇头道:“我不要。” 遗玉自然不好说她确实不大感兴趣,只能求助的看向她大哥。 卢智轻哼了一声,替她答道:“你还是省省心吧,拿了字帖什么的去哄她上钩还算适宜,拿了衣裳首饰去哄她,她可是连饵都懒得看的。” 卢老爷子间被拆穿也不觉得尴尬,又继续询问已与一些事情,等到马车停在呈远楼后门处,他已经把她有关衣食住行的喜好问了个遍,遗玉也不好不回答,只能一半一半的讲给他听。 “卢耀,把暗处那几个人打发了。” 听到陆种植的吩咐,卢智眼中闪过一抹赞同,不大一会儿功夫,车帘便从外面被掀开,卢老爷子率先下了马车,最后才是遗玉,她被卢智扶着跳下车来,呼吸到外面略到清凉的空气,一丝淡淡的腥味窜入她的鼻尖。 她侧头看了一眼站在车边的青年,眉头轻皱,而后被卢氏拉住,一左一右扶着卢中植,走进前面一道大开的院门。 …… 穿过后院进了二道门,就见一座宽敞的院落,此时已是喜时前后,院中极静,卢中植的拐杖磕在地上的声音很是明显,四面屋檐下个悬挂了四五只圆柱形的灯笼,映着漆红的门窗,驱散了深浓的夜色。 院子前后门出各两名衣着打扮相同的男子,显示护院一类的吓人,见到他们进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四人在一间屋中刚坐下一会儿,便有下人上来断水送茶,卢中植先询问了遗玉他们是否用过饭,而后又吩咐了一旁伺候得下人几句就让人都退下了。 卢中植对卢智道:“好了,这会儿你有什么话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说。” “嗯。”卢智对他一点头,而后看向遗玉,表情很是严肃,“小玉,你跟大哥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 遗玉正捧着手中的香茗轻轻嗅着,被他这么突然一问,知道他问的是他们那个爹,略一犹豫便答道:“沐沐那次我去茶会,见着那人的女儿,先前同娘在长安见过,认得人,因此便猜到了。” 她之前没同卢智说清楚,也不过是想少让他心烦,这会儿虽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解释了一遍。 坐在她身边的卢氏听了,扭头用着略带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嗯,” “你、你可是——”不论卢氏打算说些什么,遗玉都出声打断了她。 “娘,”她将茶杯放下,伸过手去扶上卢氏放在扶手上的手背,“我是您的女儿,我只晓得我娘,有哥哥们,,别的都不在我心上。” 卢氏眼眶一红,反拉过她的小手轻轻的拍了拍,两人正是温情时候,卢中植却不满了,什么叫只知道有娘和哥哥们,这不是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么,一时间,卢老爷子有些眼红的看着母女紧握的双手。 “既然已经知道,那等下大哥要的说话,你也可以听了,”卢智目光一向卢中植,“当年之事,不论你是否有苦衷,我现下都不会将我们一家子的安全交付给你,我身上尚且背负人命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此事不查清楚,在我没能力保护家人之前,我决不会让人知道我们母子原本的身份。” 卢中植皱眉道:“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三年,根本就无从查起。” 卢智淡淡一笑,陈述道:“和尚和庙都没跑,虽难查却也不是毫无头绪。当年那人与我娘成亲六年,起初也算举案齐眉,颇为敬重,却在你们离京之后 新唐遗玉 第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2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29部分阅读 被我娘发现私养妾室之事,之后将人接入府中,不顾我娘怀有身孕,大表宠妾灭妻之态,你不觉得奇怪吗?” 卢中植冷哼一声,“就算有什么隐情,他那般对待我女儿,我早晚会要他好看!” 卢智似是没想到他是这种态度,微讶之后,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十三年前安王归京,房府设宴,后花园中我被冤害人性命,虽那时我尚且年幼,却也清楚的记得那小妾并不是我推下水,可偏偏那时除了与她临近的我,其他人并没有作案的可能。” 听他这么说,卢氏神色还算正常,遗玉则是完全被她的话引了神去。 卢中植沉吟了片刻,抬眼定定望着卢智,“孩子,那女人真不是你害死的?” 卢智定神与他对视,“不是我。” 卢老爷子表情一松,“外公信你。” “当日宾客众多,可真正看清楚我把人推下水的经过的,正是受那人宠爱的小妾,重点就在这个小妾身上,我明明没有推人下水,她却一口咬定是我,显然另一个小妾的死与其脱不了干系,但是她当时离我很那死去的小妾相距甚远,亦没有行凶的机会。” 已于听着卢智的陈述,轻轻蹙眉,在心中分析这种种可能,她是头一次听卢智将当年只是如此细讲,以往他对此都是讳莫如深。 “我虽不待那人,却也知道他是极聪明的,怎么会看不出这其中猫腻来,可是,就算当年安王在场,他也完全用不着把剑刺我,这是我最难理解,也最无法原谅的一件事。”卢智语调不变,双目却是一寒。 “之后他又下了关押我入祠堂三日的令,显然一副任我生死由命之态,可是——那时正值多事之秋,房府不说连只老鼠都爬不出去,也是戒备甚严的,我娘竟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我从祠堂里面救出来,又带着细软领着我和卢俊逃跑,呵呵,外公,您说他会不知情吗?” 卢中植正认真听他说话,突然被他一声“外公”喊的愣了半响急声道:“智儿,你刚才唤我什么?” “外公,我正在问您话。” 卢老爷子一张布满皱褶的脸上顿时露出明显的笑意,“嗯,外公正听着,你问那混蛋是否知情——智儿,你是没见过他,连老头子我都偶尔会被他晃点过去,那人,可是精得很呢。” 已于已经看出来,因为卢老爷子的立场够坚定,卢智虽坚持暂不认祖归宗,可嘴上却也没在想着气这老头子。 她又侧目打量了卢氏的表情,见她虽皱着眉,神色却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算放下心来。 “对,就是因为他的精明,我越发才想不透,在那小妾之死的事件中,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立场,为何要设计让我们母子离家,难道他就不怕您知情之后,找他算账吗?” 卢中植双目一眯,有几分得意道:“孩子,你是不知,当年老夫的确没让他好过,饶是他比猴子还精,终是被我摆了一道。” 遗玉忍不住插嘴道:“外公,您怎么摆了他一道啊?” 见她也出声喊了“外公”,卢中植顿时哈哈一笑,“玉儿,你来京也有近一个月的功夫,可是听说外人怎么传那姓房的?” 遗玉想了一想,才接口道:“都说他是当年安王余党。”话一说完,她脑中便闪过一道念头,随即脸色古怪的看着卢中植。 卢老爷子听了她的话,笑容更大,“什么余党不余党的,不用说这么好听,那小子现下在多数人心里,就是一个变节小人罢了。” “哼,在知道你们的事情后,老夫为了大事足足忍了他四年,陛下即位后,本打算替他正名,可老夫抢在前头面了圣,再辞官远走之前,又给陛下出个不大不小的主意。” 话到这里顿住,卢中植伸手取了茶杯准备润喉,卢智十指轻叩案面,在卢老爷子解释之前先开了口,“若是一个安王余党,皇上也能不计前嫌的任用,并许他高官厚禄,如后谁能不赞皇上仁慈爱才之名,民心如何不拢。:” 卢老爷子刚咽下一口茶,听了他的话,顿时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扭头看向卢氏道:“岚娘啊,爹真没想到,你这直脑袋瓜子,也能养出这么个精明的儿子。” 卢氏正认真听着两人讲话,被她爹这么一打趣,又气又笑道:“是,他是不像我这般直筋,这孩子的脑袋瓜子似了您的,尽是些弯弯道道,您是老狐狸,我这儿子就是个小狐狸。”: 遗玉轻笑出声,卢中植的神色却颇带些得意。这两句说笑下来,屋里已经没了刚才那种沉闷的气氛。 “智儿,你猜得对,外公当时急着继续寻你们去,离京之前,便跑到陛下跟前如此这般出了这主意,陛下虽面上为难,可你外公到底是做过五年的太子太保,怎么会不明圣意,哈,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同那姓房的说的,果然日后都没有再提正名之事,那姓房的,恐怕只能一辈子当个变节的小人。” 抑郁眼神微动,又想起刚才马车上,卢智的“忠臣”一说,那房玄龄,不敢对妻子对儿子是怎么狠心绝情,但的确是个大大的忠臣。 “难怪……外公,娘,小玉,不瞒你们说,我入京头一年便已经探查到了那人当年恐是假投安王,却不知协助皇上在境外围剿叛军的,其实是外公您。刚才在车上孙儿也不知您现今态度,因此多有得罪,望您勿怪。”说到最后一句,卢智神色已是带上了对长辈的恭敬之意。 卢老爷子在当年知情之后,因一颗忠心,虽没有立刻为他们母子讨回公道,却也在之后舍弃了功名利禄,苦寻了他们十几年,他的所作所为按说是足以让卢智打消对他的大部分怨恨。 卢中植道,“智儿,的确是外公当年对不起你们,您心中有怨也是应该,可是当年之事的确不好调查,你若是花了过多时间在这事上面,怕谁影响前程啊,还是把事情交给外公,你专心念书做你的大事。” 卢氏亦出声劝道:“智儿,听你外公的,你到底是势单力薄,让你外公帮你去查清楚。”: 卢智却不顾他们劝导,摇头道:“你们无需担忧,孩儿自有打算,先下咱们关系对外还需隐蔽,是过十三年,咱们不认便可,外公,您安排和小玉去休息吧,孙儿还有事同你商量。” |派派夕。洛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正文 第一一八章 住了一晚 见卢智出声让卢氏母女去休息,卢中植知他是有些话不想让母女两听,就点点头,提升喊了外面的守着的下人进来带她们去厢房,卢氏也没在劝说卢智,轻叹一口气只嘱咐了他们早点休息,遗玉不动声看了一眼她大哥,而后就垂下头跟着她娘出去了。 这个管家模样的吓人把她们带到了东侧一间厢房,进门的小厅里只有四座纱灯,屋里摆设很是雅致,燃油熏香,接着有两名丫鬟入内,在桌上摆了六样精致的小点心,两种汤水,然后退下。 “夫人,小姐,您二位先用些宵夜,热水等下稍好便可沐浴,小的卢永,就在院子里候着,有事您直接换了小的就是。”这叫做卢永得下人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母女两一躬身后退了出去。 遗玉捧过桌上一只盅腕打开,借着灯光看了里面的东西,除了糯米,大约辨出有银耳枸杞之类,还有些半透明的丝状物,温热的香气冒了出来,带着淡淡的甜润味道。 见卢氏有些心不在焉,他便将那只盅递过去,“娘,您看这是什么粥,闻起来挺香的。” 卢氏接过一看,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是燕窝粥,是滋补品,你趁热喝了吧。” 遗玉点点头,取了另一之盅,上辈子她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因此对燕窝这种东西只闻其名未见其物,这辈子虽然现下吃穿不愁了,可这二十两银子一两货的物件也不是能够奢侈的起的。 她舀了一勺放进尝了尝,味道很是清甜,燕窝入口很是爽滑,本来就有些口渴的她不大一会儿便将盅里的汤水喝光了。 “好喝么?”卢氏见她将空盅放下,温声问道。 “嗯,味道很好。” 卢氏将自己跟前那盅也推了过去,“娘不喜欢这个味儿,你将这碗也吃了吧。:” “不要,您吃。” 卢氏笑着打趣,“娘不饿,你觉得好喝酒多喝些,日后娘可是没钱给你买这些个。她虽是笑着,可眼里却露出淡淡的苦涩,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自然是没少吃过这些东西,可她的三个孩子却是连这些稀罕物件的名字都没听过。 “娘,再好的东西,尝过了也就是那个味道,咱们没钱买不吃不就行了,您女儿是那么馋嘴的人么?”遗玉看出卢氏的些许不自在,洋装不满道。 见她坚持不再吃了,卢氏便将那碗中盖上放在一旁,她不打算用这些个东西,由俭入奢易,当年初到乡下,第一次吃窝头和野菜,她连呕了两日才算能强咽下去,好在她善烹饪,渐渐也能将那些个杂粮做的有滋有味。 两人又吃了几块点心,下人就来敲门,厅侧有间小隔间,外面置着六扇的花鸟围屏,两名下人提着冒烟的热水来回几趟才出去,悠悠先前送宵夜的丫鬟进来把门阖上,恭请卢氏母女沐浴。 遗玉倒没什么不自在,在杏园的时候她行动不便,就是丫鬟们伺候着洗浴的,可卢氏却出声将人打发了,拉着她绕到围屏后面,就见两只冒着热气的浴桶并排摆着、 遗玉泡在热说里面,颈后枕着浴桶边缘,只觉得舒服无比,在坤院虽然也有仆妇可以使唤烧水洗浴,却只能用小盆淋浴,哪比得上这么一大浴桶热水泡着舒坦。 一旁的高几上放有银盘,盘中两三块大小不同的椅子,比起她们日常用的形状要规整也细滑很多,卢氏一一指给她说明,洗头的 ,擦身 的 ,还有洁面的 ,功夫各不相同,遗玉心中暗叹,琢磨着日后是不是也要将洗浴用品整治得这么齐全才好。 沐浴罢,母女换上一旁先前备好的崭新的白绫中衣,大小几乎合身的,遗玉心道这卢老爷子准备的还真够齐全的。 “玉儿,不要怨你外公,他当年也是逼不得已,娘尚未出阁之前,在你外公和外婆的四个孩子里,最是活的无忧无虑的那个,后来嫁了人,在两家没有闹翻前,他们亦是对我关照有佳……” 卢氏絮絮的对她说这些往事,都是些当年她娘家如何对她好的话,遗玉知道她是怕自己心存芥蒂,只能出声安慰她:“娘,只要您好好的,玉儿谁都不怨。” 卢氏伸手把她搂到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遗玉把小脸在卢氏怀里蹭了蹭,心中却在叹息,她和卢氏一样,在个别情况ixa,是很容易心软的人,可是就算她不怨恨那卢老爷子,可也没办法把他当成亲人看待,就像卢智说的那样,她也不信任他们。 想起刚才在厅中最后看的卢智那眼,她心下一片恍然,这世上如果有人称得上了解卢智,那她一定是个中之最,连卢氏都不大清楚她这个儿子隐藏的一面。 毫无疑问卢智深聪明的,面上看起来是一个略显谦和的人,但是他骨子里却自有一份傲气和冷清,更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今日能这么轻松就地卢老爷子松口,在卢氏看来也许是被老人感动,可是她却隐约察觉到,卢智认下卢中植,目的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但不管他认下卢中植是有什么原因,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她都不打算过问,因为她相信,卢智就算心思在深沉也不会同当年的房玄龄和卢中植一般伤害卢氏,伤害他们。 …… 天刚蒙亮,卢氏就醒了过来,穿好衣裳才把遗玉也喊起,刚给她套上素裙,就听门外传来低声的问寻。 “夫人,可是醒了?” 卢氏走进厅里把屋门打开,四名丫鬟捧各种物事鱼贯而入,对着卢氏一躬身,“奴婢们伺候夫人小姐梳洗。” 卢氏犹豫之后就应下了,丫鬟们利索的给她们母女断水送帕,因遗玉等下还要到学里去,卢氏却不一样了,这屋里搁有一件雕花木柜,丫鬟们问了卢氏喜欢的色调后,就从里面选取了整套褥裙披帛出来打算为她更衣 卢氏直接拒绝了,“不用,我就穿身上这件。” 其中一个捧了束裙的粉衣丫鬟垂头劝道:“夫人,这柜里的衣裳都是新的,老太爷先前吩咐了,让奴婢们好生伺候您。” “您听我的就算了。”卢氏看也没再看那些精致的衣裳一眼,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让刚才给遗玉梳头的那个给她梳发。那个粉衣的丫鬟只能轻咬了下唇,眼神示意了另两位把衣裳重新放在柜里收好。妆台上放置了大小不一共四只首饰盒子,就见金银首饰满目琳琅,遗玉站在边上,被这一片金光晃闪了眼睛,与之前她们花了上千两银子精心置办的首饰相比,件件都不遑多让,这四支盒子加起来,怕是少不得要千余两银。 粉衣丫鬟捡了一只纯金的纽丝牡丹就要往卢氏头上比,却被她伸手拦下,“不用这些个。”说完又伸手指着桌上昨日她取下的钗环,“用我带来的。” “夫人可是不喜欢金银,要不奴婢换了玉饰给您戴?”她伸手又在另一只盒子里翻找。 卢氏沉声道:“我说不用我带来的,你没听见吗?” 粉衣丫鬟挑选首饰的手抖了一下,连忙退身跪倒在地,声音略带惶恐的道:“奴婢知错,望夫人恕罪。” “好了,你去来。”卢氏皱着眉出声让她起来,可这丫鬟却仍一动不动的跪着。 卢氏便不再言语,任着她在地上跪着,遗玉淡淡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粉衣丫鬟后,才将妆台上卢氏昨晚戴的首饰一件件给她别在了发上。 母女两收拾好就去厅里,厅中的一张楠木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点,两屉笼精致的小包子散着热气,小菜六碟各不相同,又有粥品两样各盛在一只青瓷海碗里。 此时已是卯时过半,刚吃完早点,就见昨晚见过的那个卢永站在门外,恭声道:“夫人,老太爷让小的来换你们。” “嗯,”卢氏拉着遗玉起身跟着他离开了这住了一晚的厢房。 她们走后,跪在里屋地上那个粉衣丫鬟才扶着妆台缓缓站了起,屋里另外几个丫鬟赶忙迎了上去,“宜佳姐姐,你没事吧?” 这叫宜佳的丫鬟绷着脸,狠狠瞪了她们,道:“哼!刚才也不见你们替我说话,这会儿到来假好心,我看你们是巴不得见我在外人面前出丑。” 说完又跺了一下脚自行出了厢房,等她走远,屋里剩下的丫鬟才窃窃私语道:“切,不过是二老爷的通房,还是个没开脸的,若不是二夫人在扬州照顾老妇人,哪轮的到她嚣张。” “就是,说破天不也和咋们一样,还是个丫鬟,老太爷亲口让好生服侍的客人,她也敢使脸子。” “快别说了,赶紧把屋里收拾收拾,等二姑奶奶回来了,见她屋里乱成这样,还不知怎么发脾气。” |派派夕。洛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一九章 小凤姐 清晨,呈远楼后门处停靠了两辆外观普通的马车,院门被打开,三道穿着连帽披风的人影走了出来,分头上了马车。 遗玉坐进车中将帽兜放下,掀开窗帘一角,同对面另一辆车上的同样在窗帘处露出小半边脸的卢氏相望一阵,随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离,她们才将帘子放下。 遗玉将披风解下来丢在一旁,边整理头发边对卢智抱怨道:“这简直就和做贼一样。” 卢智伸手扯着颈下的带子,笑道:“没办法,这会儿不比晚上,被人看见难免猜到些什么。” 遗玉看着他的笑容,琢磨着早饭之后他们的谈话,这祖孙两人不知昨晚商量了什么,原本还迫不及待让他们认祖归宗的卢中植竟然改了口,提出要对外严守他们之间的关系,日后也不能轻易想见,她看得出来再他们临走前卢老爷子眼中有着淡淡的不舍。 卢氏看着她爹的眼里虽也有不舍,却没什么留恋,在这呈远楼住了一晚,遗玉是看得出来,卢家娘家并没有落魄,相反日子过的极好,可卢氏早上的态度已经说明,她不打算重新过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者说,她是不想靠着娘家过这种生活。 一夕之间多了门富贵亲戚,遗玉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她心中,卢氏娘家再好也是别人家的,这些都不属于他们,更何况他们间的关系要对外严守,有了这门亲戚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离那呈远楼越远,她越觉得昨夜的事情仿佛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当朝功勋一品的怀国公是她亲外公,皇上的肱骨之臣是她亲爹,这些事情就如同一场虚幻的梦一般,最真切的,还是只有他们一家四口。 “咦?”卢智正待把披风放在一旁,突然触到里侧一处凸起,翻过来一看竟见披风里侧秘缝着一个口袋,他从中掏出一只荷囊来,解开看,里面整齐叠放着数张贵票,展开数了,一共十张皆是百两的面额,印的是通天柜坊的章号。 遗玉在一旁看了,取过刚才被她丢在一旁的披风,也在上面找到了只装着贵票的荷囊,面额同样是一千两。 兄妹俩互看一眼,遗玉把贵票重新塞荷囊里,递给卢智,“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卢智没有接,淡淡答道:“收着吧,你全把这当成是补偿好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靠着车壁假寐起来。 补偿?遗玉盯着手里的荷囊看了半天,心道还是回去交给卢氏保管,日后银子够了也好换宅子住。 … 上午下了学,遗玉并没急着出教舍,先前卢智同她打过招呼,中午不与她一道,她就打算在教舍里多坐一会儿,等甘味居人少了再过去。 同样在教舍里面留着的还有长孙娴和另外两三个学生,他们坐在后面闲聊,遗玉翻着书,时不时能听见他们高声的话语。 “长孙小姐,你下午是否就不来了?” “嗯,戌时就开宴,若是来了学里怕是来不及准备。” “唉,实是让人羡慕,明日可要好好与我们讲讲那宴上的事情。” “嗯。”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便有两个人先后离开了教舍,长孙娴并没同她们一起走,收拾了书袋后,等到教舍里的人只剩下两人,才走到遗玉的座位旁。 “卢姑娘。” 遗玉抬头看她一眼,放下书卷站了起来,“长孙小姐,有何事?” 长孙娴轻笑道:“只是传个话,昨日下学后我到实际寺去看高阳公主,她托我向你问好,说是等她诵佛出塔,定邀你一聚。” 遗玉脸色未变,心中却一阵郁闷,她差点就把这位公主给忘到了脑后,这高阳公主被丢到尼莫塔也有一个多月了,现下是八月中旬,到了十月份,高阳就该回到学里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找她麻烦。 她直视着长孙娴,并没有应话,反而面带着疑惑地问道:“是吗?可在我入学之前,公主不是已经入塔祈福了么,又是如何知道长孙小姐能传话给我的。” 长孙娴笑容不变,“哦,我把你入学的事同她讲了,你也知道那塔里甚是冷清,公主性子又好动,难得我去看她,不说些趣事与她听,她是不依的。” 言下之意就是把她的事情当成“趣事”讲给人听了,遗玉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原来如此,我听说未免闲杂人等打扰了公主潜心诵佛,因而尼莫塔外戒备森严,可长孙小姐尚能入塔给公主解闷去,看来实际寺并不如外面传的那般严密。” 长孙娴笑容微僵,她没想到遗玉会这般回嘴。尼莫塔的确戒备森严,皇上的旨意是让高阳潜心诵佛,不许人打扰。她能进去是因为拿了她爹的牌子,那些守卫自然不敢拦着,这事情往小了说也没什么,可往大了说,那些侍卫就是玩忽职守,而她则是有违旨之嫌了。 遗玉注意到她眼色的不对,心中冷笑,若是放在以前她忍便是忍了,可自从被她们迷晕了丢进小屋里,差点送了半条命,就已经清醒了,过多的忍让并不能换来这些贵女们的适可而止。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长孙娴在高阳面前没说自己什么好话,那位公主本就看她不顺眼,再被人挑拨一番,出来定是要找她麻烦,不管这长孙大小姐为什么要想着法子给她添堵,她总是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 长孙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似往常那般垂头躬身让人看不真切的模样,因为比自己个子低了半头所以微微抬起了下巴同她对视,素净白皙的小脸上正挂着谦和的笑容,细看便能发现,那一对勾玉明眸中一片平静,明明比她还小上三岁,又是个庶民出身的,却在此刻,竟是让她坐不出半点优越感来。 一瞬间,长孙娴将脸上的略显得僵硬笑容收了起来,冷冷道:“卢小姐,我话已带到,至于你怎么想,那都是你的事情。” 遗玉静静地看着她转身离开教舍,眼尖地发现她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待她身影消失后,才偏头笑了起来,这长孙小姐,心思再沉也还是十六岁的小姑娘。 … 长孙娴下午没来上课,同样要参加中秋夜宴的遗玉却老老实实地在教舍里面听了一堂课,酉时下学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她梳妆的,她并不担心时间不够。 钟鸣之后,她拎着书袋独自回了坤院,事先卢智同她约好酉时过半在宿馆后面见面,因先前得了交待,遗玉便没有刻意素装,选了一跳鹅黄|色的束裙外搭一件杏色窄袖绸衫,料子不是极好的,毕竟事先没有准备,除了常服之外她仅带的几套衣裳里也就这身黄|色的还算合适今晚的场合。 陈曲给她梳好头,又选了钗环一一别上后,站在一旁忍不住赞叹道:“小姐,你真好看。” 遗玉看着镜中的自己,精致却不显累赘的梅花垂髻,额发侧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一张素面虽脂粉未施,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皮肤本就是细腻润滑的,不需要过多雕饰,自有一番少女独有的清丽,的确比以往常服单髻时候亮眼了许多。 女孩子都有爱美之心,她也不例外,可如今这副十二三岁的模样,就算是漂亮,在她心里也还是个小女孩而已,让她如何也生不出什么精心打扮的心思来。 “小姐,时辰快到了,您还是赶紧换衣裳吧。” “嗯。” 换好了衣裳,陈曲陪着她一起到宿馆后门去寻卢智,已经到了他们约好的时间,后门却不见他的人影,她们又等了一刻钟,才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马车在后门街对面刚刚停稳,车帘便被人从里面拨开,一道丹红的人影跳下马车,这人朝着宿馆门口望了一眼,便大步走到朝她们走来。 “卢小姐?”来人走到跟前,遗玉忍不住暗赞一声,好一个男装的明艳佳人,比起那日同样穿了男装的封小姐,这人虽身子高挑,可丰满的身材却让人一眼就能辨出男女,那张明艳的脸蛋因主人飞扬的气度还带了三分的英气。 “嗯,你是?” “我替你大哥来接你,咱们路上说。”丹衣少女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要走,遗玉却轻轻挣了两下。 “小姐,我大哥说过他自己会来接我的。”她尚且记得那小黑屋的教训,就算对着这人有着一丝好感,也不会随便跟着陌生人走的。 丹衣少女咧唇一笑,眼睛弯起,“你倒是谨慎,”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囊来递给她,“你大哥说了,若是你不跟我走就给你看这个。” 遗玉接过荷囊看了,是她年前所绣,卢家兄弟一人一只,卢智向来是贴身放置,能让这少女拿到,显然是他亲手所交。 “的确是他的东西,那咱们走吧。” 丹衣少女这才又伸手拉了她朝马车走去,两人在车上做好,马车就调转了头,渐渐朝目的驶去。 “不知小姐怎么称呼?”遗玉礼貌地问到这丹衣少女的姓名。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比你虚长几岁,你是阿智的妹妹,唤我一声小凤姐也不为过,我就同阿智一样,叫你小玉好了。” 少女一口一个阿智,听起来两人关系是不一般,遗玉想到那日在云净茶社见到的几个人,这些人似乎都是她大哥的好友。 少女眼中带笑,态度亲切不似作伪,遗玉没再客气,笑道:“好,那小玉便唤你小凤姐了。”她很是喜欢这种直接的性格,与那种故意装出来的自来熟不同,这少女的脾性的确直爽。 她这大方的态度显然赢得了对方的好感,丹衣少女一手轻拍她的肩膀,“你果然同卢俊说的一样,是个好姑娘。” 遗玉暗叹一声,怎么又是卢俊,到底她二哥跟多少人讲过她的事情…… “小凤姐和我二哥认识?” “自然认识,那小子可有意思了,哈哈,记得我们初见,还是因为他同我小弟打了一架,被我上门找场子,他竟然说不打女人,还杵着那么大个个子,红着脸让我打回来,后来你大哥回来了…” 少女眉飞色舞地讲起了那段不打不相识的经过,遗玉在一旁听了哭笑不得,她二哥怎么就跟个惹祸精似的,卢智也不知根在他后面收拾了多少麻烦。 马车驶的很快,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魏王府所在的廷康坊,夜幕初降,遗玉下车时,头顶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王府的街外却在数十只灯笼的映照很是明亮,两座雄壮的石狮蹲立在门外,王府正门处六扇丈余高的朱红大门敞开着,挂的高高的巨型匾额上书着雄劲有力的“魏王府”三字。 门外守着四排十二名腰挎刀鞘的护卫,三洞门中各站了两名带着深棕无脚幞头的太监,有宾客入内需将宴帖出示,她们下车这会儿,正有三两名宾客相伴而入。 遗玉同丹衣少女一同朝大门走去,两人都将宴帖拿在了手上,一模一样的精白木片,太监接过细细查看后才还给她们,又有一名宫娥走上前来为她们引路。 前院除了一些肃穆而立的护卫并不见什么人影,想来也是,王府这般大,宴会发帖不过三十多份,加上携眷带友的,也就是五六十人。 宫娥带着她们左右穿走,一路经过两座院落三条长廊,遗玉才渐渐听到了人语声和隐约的琴声,将要走到花廊尽头时候,乍见一片通明灯火,双眼适应了这份明亮后,才看清楚眼前之境。 乌黑光洁的石板卢面远远延伸向前,七八丈远外才始见秋色团花长毯上的红木雕花矮案,五步一座,约莫三四十张,案上只设美酒不见佳肴,宴席空中密密悬挂了数百只方形灯笼,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一座造型精美的水榭,榭中不见半点灯烛,绕梁白纱垂下,随着湖面清风缓缓飘动。 |派派忘幽谷郡主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零章 咱俩不熟 离开宴尚有一刻钟,宾客大多已经到场,只有正北临近水榭处的几席上尚且空置着,宫娥将她们领到席间就退下去,小凤四下扫了一圈,就拉着遗玉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阿智,幸不辱命,姐姐我把你妹妹给接来了。”小凤拉着遗玉穿过错落有致的席间来到其中几张相近的矮案前,将她向前轻轻一推,对着刚抬起头看向她们的卢智道。 “多谢。 小玉过来坐。”穿着牙色印花深衣的卢智比起以往的清俊规整,多了两分随意之气。 不同于高阳生辰宴会上一案一席的规格,这宴会上多是三案一席的,一案上又能坐上两三个人。遗玉在他身边坐下后,左右打量了近处的人,全是她认得的。 左边案上,季德正端着一杯酒慢饮,见她看过来遂点头一笑,他身边坐着依旧穿着男装手拿折扇的封小姐,同样对她点头一礼。 卢智身旁另一侧坐着冲她咧嘴露齿而笑的程小虎,小凤绕到他身便伸出脚来在他身上轻轻踢了踢,“我要坐这里,你去那张案坐。” 程小胖子顿时圆脸一皱,“我、我就想坐这儿。” “哟,你还顶嘴,我问你,你起来不?” “大姐,你不讲理!” 大姐?遗玉疑惑地扯了扯卢智的衣袖,用眼神比了比正在抢座位的两人。 卢智笑道,“小凤是小虎的亲姐姐,两人是一母同胞。” 遗玉点点头,暗道这程咬金的孩子真是个个“不同凡响”,侧目看见程小凤一手将赖在座上不肯让位给她的程小虎给拎了起来,程小胖子刚挣扎两下,偏头看见一身正妆的遗玉仰着小脸望着自己,肉乎乎的白胖脸蛋上顿时一红,撇过头闷声道:“好了好了,让给你座还不行么。” 说完伸手取了案上两盘点心,磨磨蹭蹭地坐到卢智右手边空着的矮案后,鼓着肉乎乎的小脸,一口一块地吃着点心。 “阿智,你往边上挪挪,我要坐中间。”赶走了程小虎后,程小凤又把目光转向了卢智。 遗玉见他大哥神色不变地往边上挪了挪,让她坐在了两兄妹的中间。 程小凤坐下后,便对着遗玉道:“小玉,你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秋宴,你大哥可与你讲了这宴上的惯例?” 遗玉疑惑地摇摇头。 “姐姐好歹也来过两次,给你讲讲可好?” 遗玉点头,“好。”她片头轻瞪了一眼明显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却连头都不会的卢智,心中一阵不爽,好么,这又没事先知会一声,还说这宴会没什么规矩,让她轻松地玩,又在哄她! “这中秋宴分为两段,头一个时辰是用来让各个持帖之人展露才艺的,之后宴会主人会选了三到五人陪同赏月,就是在那边那座水榭中,这时余下的人可以自由在园中赏景,这席上灯火明亮是看不见月亮的,这院子大得很,除了那水榭上另有别处可以赏月,宾客自能随意走动,只要不出了这园子就好,可是懂了?” “嗯,小凤姐,展露才艺时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么?” “照常来说琴棋书画皆可,但也有讲段子或是做别的,不用担心,听说你字写的极好,介时随便默上一首诗即可。” 遗玉暗松一口气,写几个字还是不成问题的,若是让她弹琴作画,那就要丢丑了,想到这里,她又好奇地问道:“小凤姐准备如何?” 程小凤得意地一笑,“姐姐我准备耍一套剑术给他们开开眼。” 遗玉上下打量她一番,“难怪你要穿男装。” 程小凤正待应话,两人忽觉头顶一暗,抬头看去,就见案前立了一名身着蓝衣的美貌少女,由于精心打扮过,又穿着不同于以往千遍一律的书学院常服,遗玉眨了几下眼睛才认出来人。 “程小姐,卢公子。”长孙娴微笑着同卢智和程小凤问好,仿若没有看见同样坐在一旁的遗玉。 “长孙小姐。” 卢智只是行了个点头礼,程小凤则是扬唇一笑,直接站了起来,刚才还在俯视他们的长孙娴顿时只能略微抬头才能同个头高的她直视。 “长孙,好久不见了。” “咱们一个在太学院一个在书学院,自然是不常见的。” 两个少女虽面带笑容,可语气里的针锋相对,遗玉很容易就听了出来,一时对性格直爽的程小凤好感又上升了一层,不是就有句话这么说么: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咦,卢姑娘怎么在这里——卢公子可真是位好兄长,得了那红帖,别人求之不得的名额,你却带了妹妹来见识。” 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并没多做解释,程小凤嗤笑一声,刚要开口,一旁正在扒拉着点心的程小虎却率先插话道:“不是啊,你误会了,卢大哥的帖子是带了我进来见识见识的。” 遗玉扭头去看程小胖子,见他胖乎乎的小脸上沾了几粒小黑点,一首还捏着一块啃了半口的芝麻糕,一脸正色地对长孙大小姐解释。 “哦?卢姑娘,那我到要问问,你是如何入宴的?”长孙娴侧目俯看着遗玉问道。 程小凤在一旁冷声说道:“与你何干?” 长孙娴目光转向她,张口道:“一则事关中秋宴的规矩,二则是今日非比寻常,若是那些守门的办事不利,随便就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进来——” 程小凤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长孙,你把话说清楚,谁是乱七八糟的人?”她本就和长孙娴极为不和,遗玉说来也算是她接进来的人,自然不会让对方随意拿来乱说。 “那就是说我喽?”遗玉缓缓站直身子,抬眼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长孙小姐可真是勤快,连那守门的职责都要抢,我真是好生佩服。” “噗嗤”一声,程小凤连忙撇过头掩饰脸上的笑意,长孙娴脸上笑容未收,只是眼中却闪露着淡淡寒光,有些冷冽地盯视着遗玉,正要说话,一直沉默的卢智却开口道:“小玉,长孙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你就把帖子取给她看看,也免得她冤枉了这王府的太监们,那些管事太监也算是有头脸的,若是因你被冤枉了,怕是少不了要到殿下跟前抱屈。” 听了他的话,长孙娴脸色微变,遗玉则轻轻应了一声,从腰间悬挂的荷囊中取了那薄薄的一片宴帖出来递过去。 “长孙小姐应是认得这白帖的吧。” 长孙娴保持着唇边的淡笑,将帖子接过翻看了一下又抵还个她,“果然是我误会了,不过卢姑娘,怎么事先未听你说过得帖之事?” 遗玉一边将帖子重新收起来,一边淡淡地答道:“咱们又不熟,我为何要告诉你?”这长孙娴三番两次寻她麻烦,她也没什么耐性应付她,因为上次的小黑屋事件,她就一直憋着气,长孙娴又暂时也拿她没辙,既然主动送上门来寻事,那她便无需客气。 程小凤在一旁“咯咯”地笑出了声来,程小虎咬着点心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少女之间的暗战。 卢智低头掩去脸上的笑容,眼中闪现出几分满意,他就是觉得自家小妹有时太过退缩忍让了,若是不逼着她朝前走,那她就还是那副万事皆可的态度。 长孙娴唇角最后一丝笑容也宣告崩溃,她表面是极清冷的一个人,性子也冷静的很,内心更比高阳公主还要多上一分孤傲,这京都的女子没有几个是她放在眼里的,可偏偏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想要找遗玉的麻烦,尤其是那件事后,凡是遇见遗玉的事情,她就会失去一半的冷静。 “很好,卢姑娘,我希望你能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冷冷地撇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耳中却窜入身后之人一声不高不低的笑语。 “那就抱歉了,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向来不费心去记。” 已经背过身去的长孙娴咬紧了一口银牙,目光一寒,头也不回地朝自己那席走去。 “哈哈!”等到她走远,程小凤才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拍在遗玉背上,“小玉,你可真是给姐姐我出气了,得嘞!能看见长孙娴变脸,就算事不成,今儿我也没白来!” 程小凤虽然性子直爽,可因为没有长孙娴脑子了的弯弯道道,两人争执时候往往是她气得脸红脖子粗,长孙娴却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今日得见遗玉能把一向淡定的长孙大小姐气走,她心头的确是爽快的很! 遗玉轻笑一声,伸手摘了一粒水晶葡萄轻轻着剥皮,若论说话能把人堵死,卢智显然是个中之最,她们兄妹八年,耳濡目染下来,没学到个八成,六成还是有的,加上她强韧的心理素质,别说是气走个小姑娘了,若是没那么多顾忌, 新唐遗玉 第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0部分阅读 把她说哭都不是没有可能。 又过了片刻,忽闻宴上陡然安静下来,一旁坐着的卢智伸手就把她拉了起来,接着宴中众人纷纷起身,遗玉扭头朝着南边入口处看去,就见一行五六人用着中间一赤黄一名蓝两道身影缓缓步入宴中。 |派派忘幽谷郡主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一章 个中猫腻 “参见陛下。” 席间宾客已经尽数站起了身子纷纷绕到矮案前面的乌石板路面上站好,在那一行人踏入园中之后,齐齐躬身行礼,在这种形势的宴会上,见了皇室是可免跪礼的。 遗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就被卢智拉到了前面躬下身子,耳中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诸位无需多礼,朕今日可不是来扫你们兴致的。” 话音落下,院中宾客却仍是静静躬着身子,遗玉的眼睛看着前面的路面,那一行人从他们身边大步走过,直到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宾客们才起身回到了座位上。 “别干站着,都坐吧。” 等到众人落座,遗玉才缓缓抬起头来潮正北方向看去,就见先前空置着的三席上皆已坐上了人,正中那席位上摆有两张矮案,右边案后那一道赤黄的身影显然就是当今皇上。 主席位虽离他们这席足有三四丈远,但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从那一身赤黄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是那种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心头微微压抑的感觉。 她也算是历经生死之人,这种能带给她压抑感觉的特殊气势,她迄今为止也只在三个人身上见到过,一人是她新认的便宜外公卢中植,一人是初次见到的皇上李世民,还有一人便是几经偶遇的魏王李泰。 若是将这三人的特殊气势相互比较,无疑是当今皇上的气势最为旺盛,卢中植的气势最为沉稳,而李泰则是最隐晦。 而如今这三个人,竟是聚到了一处,坐在李世民身侧案后的是前不久才又救过她一次的李泰,在空中数盏明灯照耀下,一身明蓝的魏王殿下依旧俊美的让人望之失神,而另一张席上坐着的身穿缁色深衣的白发老者,赫然就是她今天早上才见过的便宜外公。 遗玉脸色古怪地看着卢老爷子,见他一脸的淡然便知道他肯定是事先知道的,心中又给她大哥的知情不报算上了一笔。 “看你们见到朕来,似乎并无惊讶之色,显然是早早就得了消息啊?”李世民音色很是浑厚,气韵十足。当年继位之始,因骁勇善战的安王被剿,北方草原游民部落在首颔颉利可汗带领下借机侵袭中原。 李世民高瞻远瞩,借与其媾和暂时结束战争,换取生养发展时间,终在贞观三年取得定襄大捷,平定北方,因此虽他不比安王征战多年,却与遗玉所知历史中的唐太宗相比不遑多让。 他话毕便在宴上扫视了一圈,目中并无责怪之色,带着淡淡的笑意。宾客之中很快就有人从席上站了起来,遗玉看着对面席间那个身穿秋香色深衣的人,恭敬地对着北座一礼,朗声道:“陛下亲临,实是我等荣幸,心中自然欢喜多过惊讶。” 这人话里虽然有些避重就轻却不失为一个好的解释,李世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要来的消息早早就走漏,不过是借着机会看看众人反映,这个率先站起来答话的人只要稍微会说话一点,他都不会再追究这个问题。 “无忌啊,这可是你那三子?”李世民看了一眼那应话之人,扭头对近处席上一个脸型瘦长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问道。 “回皇上,真是犬子长孙涣。” “嗯,几年未见,已是长成大人,好了,你坐吧。” 这名叫长孙涣的少年谢恩之后坐了下来,由于相距不远,遗玉没错过对方脸上的自得之色,身旁的程小凤细微地轻哼了一声。 李世民的脸上略带了亲和之态,“朕今日就是来凑个热闹,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切莫因为朕就拘束起来,那可就坏了这好日子了。”话毕朝着一旁的李泰轻轻点头示意。 魏王殿下遂端着桌上的酒杯站起身来,低沉的声音很是沉稳,“今夜能置身此宴者,多是京中才俊能士,本王望你们日后能为父皇效力,请。” 李泰的话很是精简,席间众人全部端着酒杯站起,随着李泰举杯由左划右对着他们一敬而饮,皆举杯饮尽杯中酒水。 众人再次落座之后,就见一人主动站了起来从席间走至中间宽敞的乌石板上,先对着主席位上一礼,而后侧身扬声道: “本人谢远,今夜良辰美景,能与各位聚在此处甚感欢欣,献诗一首,全做抛砖引玉之用……” 说罢这人便轻移了步子,三步一句地吟起诗来,遗玉知道,这是个人才艺展示开始了,这第一个起来的人,坏处就在于没得比较,若不是才艺上流之人,难免给人差强人意之感,可好处也是有的,只要他的变现不是太过平庸,一般都能让人记住。 这宴上才子佳人可以借机露一手的,足有四十一人,能让人记住名字也就是极个别,区分好坏显然不单是靠着个人因素,这献艺的顺序变得尤为重要,若一人才学只是中上,但在他之前三五人皆是表现寻常的中流之辈,那便生生显得高了三分,若一个才学上流,但在他前后皆是中上,那就生生降了一筹。 宴会上的四十一人,表面上是坐在一席的交好,可实际上散在各处的几席间都有关联,除了卢智这边的六人,其余人多是暗自投靠了两边,像是其中一边就是为了今日宴上力顶长孙涣出彩的,只要人数足够,那一部分人烘托长孙涣出彩,另一部分人则可以利用这些次序去打乱别人的安排。 遗玉起初并没有想到这点,点几个献艺的人表现只是比寻常稍好,可第五个上场的人却让敏锐的她察觉到了不对之处,这人报了姓名后,她就有些期待,她来学参加了两次旬考,学评都得了甲,长孙娴亦是,除了她们两个,另外一人连续得甲的便是这个正在写字的学生。 遗玉看他默的诗并不赖,这字和诗分开来看都是好的,合在一处却降了三分,那字和诗境隐约有些违合,她在书法上极有天分,因为自创了一种字体,在意境和字形上更是堪比那些醉心书法几十载的大师们,因此她很容易便看出了这#的刻意藏拙,藏的很精很细,很难以让人发现。 若说这人的藏拙引起了她的疑心,那接下来长孙涣的献艺就让她恍然大悟而来,字是不错的,诗也是声称现作的,两样只是中上水平的艺能合在一处,竟是生生拔高了三分,加上先前那几人的可圈可点却挑不出彩,顿时长孙涣那副字赢得了座上李世民的一声轻赞。 “好字,好诗。” 这一生轻赞所代表的,就是才艺展示之后与皇上一同赏月的机会,趁这亲圣的机会,李世民的爱之名最盛,能得把握这机会的人除非意外,已经是十拿九稳地受了圣上的青睐,而这份青睐的重要性足以堪比那科举的前三甲。 这时,坐在她身边的程小凤低声对卢智道:“阿智,长孙涣这小子今日不对劲啊,就算是前面安排了那些个人,也不该有这么好的表现啊?” 卢智双目微闪,“是有些奇怪,他今日的书法比以往要好上两分不只。” 他们的话证明了遗玉的猜测,这次序什么的果然有问题,不过长孙涣那边的人显然是手段高明一些,不但利用了次序,也在他本人身上下了功夫,连卢智都一时没有辨出个中原委来。 程小凤心中有些担忧起来,“刚才拿五个人也不知是否都是长孙家的,若是还好,若不是那岂不是他们还有余力再捧了两三个出来——不行,咱们不要等了,早些上场吧。” 这四十一人,虽说是现下京中年轻人里的才俊能人,可真正称得上惊才绝艳之人十几年也难出一个,而在这场宴会上,若是想要忽视那次序的影响,就算是上流水准也是不够的,需得是超流的才行。 出彩的人越多,到了后面就越不显眼,亲圣的名额也只有那几个程小凤显然也不是空长了一个漂亮脑袋,还是知道这个种道理的。 卢智听了她的话,却轻轻摇头道:“不急,再等等。” 接着又有四五人展示了才艺,遗玉则把目光悄悄地投放在了席间众人的表情上,很快隐藏的矛盾就出现了,在第八个人献艺后,席上同时站起了两个人,在皇上亲指了其中一个后,另一个表情明显不大好看,连带那第七第八个人的表情也是带着微不可查的气恼。 这第七第八人大概就是为了捧应这第九个的,可惜却被对方的人搅乱了次序,果然这第九个抢了次序的人,表现堪佳,得到而来李世民第二声赞许。 还有三十二人,可这名额却已经少了两个,往日魏王夜宴赏月的三五名额从没有超过,皇上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破自己宠爱额儿子府上的惯例,因此今日也不会有例外,至多是五个人。 后面的暗斗就有些激烈了,出现了三次两三人一同起身的局面,直到献艺进行到第十九人,皇上的赞声送出了第三次,卢智这席上有两个人沉不住气了。 封小姐探手在卢智案上轻轻敲而来一下,“卢大哥,还等什么,咱们的目标可是两人,现下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吟诗的第二十人,卢智将手中酒杯注满,“好,你与季大哥准备吧。” “嗯!”封小姐应声后,就同身旁的季德轻声交谈了起来,等到那个吟诗之人躬身退到座位上,两人一齐站了起来。 同时站起的还有与长孙娴一席的一个青年,双方对视一眼,那青年开口笑道:“封小姐,可否让景言先来?” 封小姐轻声一笑,“张兄,你要与我一个姑娘家争抢不成,”而后也不等他答话,便抬脚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季德,两人则站到乌石板上就有人疑惑地低语起来,两人充耳不闻,对着北座一礼后,封小姐道: “陛下,小女与义兄皆擅画作,今日共作一画供诸位观赏。” 先前出来抢次序的那个青年收起了笑容坐下,封小姐是女子做那有些赖皮的举动无人非议,可他是个男人,若是与其争抢明显会落得个偷鸡不成的下场。 “好,朕就看看你们的画。” 先前也有作画之人,桌案和笔墨丹青都是现成的,封小姐并没有用画纸却从宽大的衣袖里面抽出一块柔软的白布与众人展示后,才铺开在桌面上,和季德分站东西两侧,对面而立,各取了笔开始画起来。 等待的时候也不无聊,各席上都在饮酒交谈,程小凤不知也挪到了程小虎那张案上,不知在与他低声说着什么,遗玉把身子往卢智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道: “大哥,你等下是准备吟诗还是作画?”说来这两样,他都是上流,就连弹琴一艺,虽不比长孙娴那样自小就请了先生专门教导的,可也是拿得出手。 卢智侧头斜看了她两眼,唇角一勾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遗玉的眼睛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大睁,最后忍不住低叫一声: “哥!你不是同我闹着玩的吧?” 卢智摇摇头,“不是,我是认真的。” 遗玉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看了一眼四周后,压低了声音道:“哥,那个真不能乱说的,若是、若是惹怒了陛下怎么办?” 卢智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低头看她的眼中露出一抹坚决,“小玉,没有风险哪里来的机遇,你放心,我已做好了完全的打算,若是……”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遗玉抓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紧,然后慢慢松开,最后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早知道你要说这个,我当初——” “小玉,你们俩在聊什么呢?”程小凤突然的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收到卢智眼神的示意后,调整了呼吸,扭头对着程小凤笑道:“也没什么,我在询问课业上的事情。” |派派忘幽谷郡主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二章 等我回来 季德和封小姐作画之时,席间躬身走入了不少宫娥,#全端着托盘挨桌送了些开胃的菜品上来,南边园子入口处站了两个太监,时不时轻声提醒着路过的宫娥们。 遗玉晚上并没有吃饭,正是觉得有些饿了,他们这席上的小点心早早地就被程小虎一个人扫进了肚子里,这会儿菜上来,她便取了银箸夹着小口吃了些,总算垫了垫底。 季德和封小姐合作的那幅画的确是不同凡响,两人同时作一幅画本就是见不容易的事情,要画的好更是难,之时让他们失望的是,陪同皇上来的两位大臣对画作大为赞赏,可皇上本人只是对此他们一笑而过。 回到座位上的封小姐脸色很难看,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别出心裁的一招会失败,季德的神色也带着无法掩饰的黯然,没等他们心绪平复,程小凤抓着毯上的木剑走了出来。 “陛下,这文邹奏的才艺过多了,小女耍一套剑法给诸位看,可好?” 她没有自报姓名,可李世民显然是认得她的,轻轻一点头,道:“好,那便看看吧。” 程小凤手持木剑在胸前一比划,便在宽敞的乌石板路面上下翻飞劈刺起来,一招一式皆带气力,一身丹红衣装更显得她英姿飒爽,她现在展露的,显然不是遗玉以前在高阳宴会上所见那种表演性质过重的剑舞,而是真真正正地剑法。 抛开卢俊那两套空手拳之外,遗玉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武艺,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好奇之色,一旁的封小姐起身挪到了卢智身侧,低声道:“卢大哥,我、我…” 卢智眼里并没有过多变化,扭头对她道:“无妨,还有机会不是么。” 听了这句略带了安慰性质的话,才让封小姐的脸色好了一些,点点头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卢智看了一眼场上正将一把木剑舞的飒飒有声的程小凤,又看了一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遗玉,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后,轻轻放在了案上。 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重在展露才学的中秋宴上,耍了一套剑法的程小凤却得到了李世民的赞许:“好,果然有乃父之风。” 就连程小凤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微愣了后便直爽地对着皇上躬身道:“多谢陛下夸赞。” 归席后的程小凤脸上挂着难掩的笑容,传染了本来心情不佳的封小姐和季德,遗玉则是略带崇拜地对她道:“小凤姐,你真厉害,能蹦那么高。” 程小凤 笑容顿时卡住,“小玉,你不觉得重要地是我的招式么?” 遗玉很担心地摇头道:“看不懂。” 程小凤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转头对卢智道:“阿智,姐姐我厉害吧,一会儿就看你的了。” 见到卢智应声后,她方又露出笑容,拿起银箸来夹着刚才宫娥送上尚冒着热气的佳肴,遗玉却悄悄收起笑容,低头掩去脸上担忧的神色。 因卢智这边人数少一开始就没有打那次序的主意,只是见缝插针再打着出奇制胜的注意,可是本来还看好的季德和封小姐却落马,好在程小凤挽回一个名额。 这会儿赏月的名额只剩下一个,可是却还有一半的人都没有上场,之后又有几个可圈可点却不出彩的献艺,程小凤看着依然不动声色的卢智,催促道:“阿智,你还是早些上吧。” 卢智轻轻点头之后,就在那场上之人琴音落下得了长孙无忌的赞赏后,直起身来,与此同时,对面的两处席上也各站起一道身影,一窈窕,一高大。 “卢公子,柳公子,相信你们不会同我一个女子争霸?”长孙娴这算是借了先前封小姐呛那张姓青年的话,不过她却自矜身份,没有率先出席。 可就是这句话也堵得人难以开口,卢智和那姓柳的公子若说与她相争定是已经在人品上落了下乘,若说不争,长孙娴弹得一手好琴,说是仙乐也不过如此,真让她先行,有大半可能那最后一个名额会被她得了去。 众人心里明白,就全都带着一脸好奇之色看向卢柳两人,坐在主席位上的卢中植虽仍一脸肃穆,可心中却也开始担忧起来,若是他没有把握住这次机会,那日后所谋之事怕是更难。 柳公子眉头微皱,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下了,卢智却依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对面的长孙娴,只说了一句话: “我从不轻视女子。” 饶是遗玉正因为知道了卢智的打算而担忧,这时也忍不住在心头暗道一声“妙”,席间众人皆因卢智一愣,之后投向他的目光都开始变化起来。 卢中植低头掩去脸上得意的笑容,他就知道这个孙儿是个“伶牙俐齿”的,哼,那长孙家的小丫头虽然精明,比起我孙儿的脑袋瓜子还是差得远。 皇上似也没有料到卢智会这般回答,一顿之后方才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位公子先来吧,朕要好好看一看你是有何本事。” 金口玉言一出,众人把眼神在立在席间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长孙娴垂下头回到位置上,卢智神色平静地打算绕出矮案,可就在这时,只听一声低呼,接着便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遗玉视线一移,卢智身后正有一名宫娥微微抖着身子趴跪在地上,而他背后的衣裳从腰线到下摆全数都沾染上了粘稠的汤汁,地面上是一滩粘黏着菜肴的破碎瓷片,不断油汁液顺着他的衣摆低落在碎片中。 席间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引去视线,有些人难免幸灾乐祸,有些人脸上则露着可惜的表情,但不管如何,卢智现下却是无法上场了,就算这中秋夜宴在不讲究规制,也不能让他这副模样上场,往大了说那就是御前失仪。 李泰把手中酒杯搁在案上,沉声道:“来人,带卢公子去更衣。” 两名待侍的宫娥从一旁朝卢智走来,另有两个太监快步挪了过来开始打扫席面上的脏乱,遗玉侧仰起头去看卢智的表情,只见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默,顿时心中一揪,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在众人注意力仍在卢智身上时,迅速站起了身。 “陛下,家兄现下不便,容小女先行示以才艺。” 清亮的嗓音,沉着的表情,平静的眼神,遗玉躬身对着北席一礼后直起身来,霎时间落座宾客的注意力全从刚遭飞来横祸的卢智身上,转移到了这个只有十二三岁模样的黄衣少女身上。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也是持帖之人?”不怪他有此一问,这宴会上多是十五至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岁数小了三四岁的,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她是靠着那金红两帖带进来的。 “父皇,是儿臣发的帖。” 长孙娴身形微动,看着对面遗玉的神色更加冷淡,克制住想要起身同她相争的冲动,伸手取了案上的酒杯含了一口,她已经做好打算,不管对方等下是要显露什么才艺,她都要在那一项上压她一头。 从开宴到现在,李泰第二次开口,声音很是平淡,但落在众宾客的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众人再看向遗玉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遗玉眼中划过一道不解,她大哥不是说只有提前十日发出的宴帖才是由魏王亲点的么,而且他现下的行为应该是在帮她的忙吧,不然就算她 出示了宴帖,皇上也有可能不让她继续。 李世民片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依旧毫无表情的面孔,后直视着不远处的小姑娘,说道:“哦?如此,那你上前来吧。” 两名宫娥立在卢智身旁待要引他去更衣,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皇上金口一开,遗玉转身绕出席案,经过卢智身边微微一顿之后,两人便一南一北各自迈开步子。 打碎的盘子被人收拾干净,那不小心绊倒的宫娥也被带了下去,卢智去更衣,程小凤脸色难看地在对面几张席案上扫过,封小姐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季德紧皱着眉头望着遗玉的身影,就连程小胖也放下了手中的银箸。 “陛下,先前几位才艺精湛,文武兼备,小女就不做那诗画之事了,讲个故事给诸位听。” 遗玉此刻心中出奇地镇定,这次机会实在不易,她知道卢智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件事中,可刚才那个不知识有心还是无意的宫女已经成功地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若是她没有立刻站起来,或是让别人抢了先去,那么对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拿下这最后一个名额,但她既然来了,就不能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大哥功亏一篑。 本来她是打算写一幅字的,可现下必须想办法托时间,卢智刚才的低语声似还在她耳中回荡,若不是逼不得已,他绝对不就丢下那一句——“等我回来”。 |派派忘幽谷郡主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三章 故事讲完了 长孙娴直直地盯着遗玉灯下俏丽的小脸,心中冷哼道,讲故事,这分明就是想要拖延时间!不过她也不担心,卢智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这故事若是讲得无趣或者啰嗦,她自有办法让她出丑,这最后一个名额就算她抢不到,也不会让给这卢家兄妹去。 同样对这最后一个名额势在必得的另外一方也看出了遗玉的目的,几人在席间交换了颜色,伺机而动。 遗玉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在李世民微微颔首后,侧身站在乌亮的石板路面上,整理了与其,开口道:“在许多年前,一处偏远的地方,有一个作恶多端的强盗,当地许多百姓都被他残害过,由于他为人狡猾又行踪不定很难抓捕,于是官府就派出了无名官兵专门四处追捕他。” 这世代信息闭塞,戏文上没有出现,可供阅览的杂书又很少的,大多数人所知道的故事多是从一些成语和儒家十三经中衍生而来,因此她这有关官兵强盗的故事一开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可是,一连半个月的追捕却被这签到屡屡逃脱,在一个雨后的夜晚,这八名官兵追捕他到了一处林中,林子虽不大却不易于隐匿,强盗进了林子就不见踪影。无人并决定分头寻找,可是这个强盗武艺虽不高强,可因是猎人处出身,极其擅长制作陷阱,又是在暗处,分开的官兵遂被他在天亮之前接连害死,等到天亮之后,林中的官兵只余下一个人了。” 园中灯火通明,一袭黄衣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语调时缓时快,时沉时重,众人的心绪随着她的声音而变化,起初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些人都收了声音,认真地听了起来。 “天亮了,这名最后的官兵尚不知道他的同伴都已经遭遇了不幸,仍是尽职尽责地在林中寻找,因为一日一夜没有吃饭,到天明的时候他已经饥肠辘辘,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座小茅屋,心中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上前去。” “官兵走到茅屋前和事小心地出声询问,‘请问这里面住有人吗?’,片刻后他就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回答,‘有,你有何事?’,听到这老人的声音,官兵松了一口气,很是高兴滴问道,‘我是路过的,大爷,您家里可有吃的,我拿钱与你换些好么?’那苍老的声音又答道:‘好,那你就进来吧,我昨夜染了风寒不便着凉。’他说完话,官兵就听到了几下浅浅的咳嗽声。” 遗玉虽没有刻意模仿老人说话的声音,可是两种语气她却用不同的语调明显地区分看来,在座的听众感受十分真切,很容易就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长孙娴也在认真听着她讲故事,但她的目的却是为了借机打断遗玉,原当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讲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来,而开这会儿席上众人显然已经被她的故事所吸引,就连上座的皇上也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这种情况实在是她没有想到的。 可听到遗玉降到茅屋处她却嗤笑一声,暗道一句“故弄玄虚”,侧头对一旁的少年低语两声,那少年点点头待要起身,却听遗玉话锋一转,从刚才那种语境脱离了出来。 “那屋里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老人,而是官兵们要追捕的强盗本人,他有一手绝活,可以将不同的人生模仿的惟妙惟肖,他在屋门内设上陷阱,前面已经利用这个方法引哄了四个官兵进小屋,只要人一进来便会因为陷阱失了先机,必死无疑。” 长孙娴皱着眉望着那黄衣少女,身边的少年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起到一半的身子又悄悄坐了回去。 听到遗玉的话,不少人心中都有些紧张,只道那官兵显然没有发现圈套,若是进到屋中去,岂不正中强盗的下怀。 遗玉扫了一眼席间众人,语气再次变化: “那名官兵上前两步,一手待要去推门,一手放在腰间去掏钱,可就在他手触到门扉前一刻却停了下来,低呼一声,‘啊,我钱袋子怎么不见而来!’之后屋外便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屋里的强盗听见动静后出声问道,‘年轻人,你还在吗?’屋外一片静悄悄的。” 席间众人神情一松,正在暗道那官兵好运气,丢了钱袋却捡了一条命,就听遗玉继续讲道: “那签到一连问了几声后,茅屋的门被他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他探出一颗脑袋来察看外面的情况,就在这时——”遗玉声音陡然一变,“一把剑从一旁猛然刺来,抵在了这强盗的脖子上。” “强盗浑身僵硬地侧目看去,就见那持剑冷笑的人正式林中仅剩的那个官兵,强盗很是惊讶,他知道机子已经在劫难逃,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如何察觉到的?’” 故事见到这里,遗玉却突然停了下来,环顾众人一圈后,朗声问道:“诸位可是知道,这最后的一名官兵是如何看出破绽来的?” 见席间众人都低下头去沉思,遗玉嘴角挂着微笑,心里却开始着急起来,怎么都这半天而来卢智还没有回来,难道又遇到什么事不成? 片刻后就有人起身回答,答案各是不一,可却没有一个符合的,最离谱的是程小凤的说法: “那个官兵肯定是武功高强的很,会江湖上一种传闻中的听声辨息大法,所以察觉到了强盗的气息有问题,小玉,我说的对不对啊?” 遗玉苦笑不得地否定了,“小凤姐,那个官兵并不会你所说的那个什么辨息大法。” 程小凤有些失望地坐下后,长孙娴就站了起来,清丽的小脸带着些许冷淡地说道:“卢姑娘就不用卖关子了,赶紧把谜底与我们讲了,后面还有人尚未献艺呢。” 这下本来还在为答案争执不休的一些人顿时停了下来,而后纷纷应声,这世间可是宝贵的很,遗玉轻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长孙娴一眼。 “卢姑娘,朕也猜不出,你就把答案揭晓了吧。” 李世民目中带了一丝兴味地看着场中的两名对视的少女,金口一开,遗玉自然不能再接着利用让众人想答案去拖延时间。 她点头之后,又再次讲述了起来,“那强盗这般问后,官兵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指着一处地方,冷声道,‘因为我的眼睛够亮,昨天雨后泥土松软,你这门口的众多脚印,只有往里面进的,却没有往外面出的!’说完他手中剑落,一脚踹开茅屋大门,躲过陷阱在屋中唯一一张床下找到了他同伴的尸首。” 众人恍然大悟,不由又开始议论起来,遗玉转身正对着北座的皇上,恭敬道:“陛下,这个故事里,尚有几层含义,可容小女解释一二?” 李世民定眼看了她片刻,遗玉垂着头,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目光中所带的气势,强按下因心头的压抑之感而生出的退缩,她必须要拖到卢智回来,必须! “那你就解释来听听吧。” “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三个道理,”她直起身子再次侧身站好伸出一根白嫩的指头,清亮的声音响起,“第一,聪明人往往审时度势,能从细微的迹象中预见危险,从而避免不幸。” 她伸出第二根指头,“第二,作恶之人就算一时逍遥法外,也最终会被得到报应。”怎么卢智还不来? 第三根指头也伸出,“第三,在身处困境之时,分散开来更是危险,往往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抵御外敌。”如何是好,她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就在遗玉心中焦急万分之时,李世民却做出了一个让在场众人惊愕的举动,他缓缓伸出双手来轻轻拍响,笑着道:“好,你这故事讲的好,道理也讲的好,小姑娘,你姓什名谁,是谁家的孩子?”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留那个掌声的余响,伴着遗玉的声音,“回陛下,小女姓卢,名遗玉,并非京城人士。” 听了她的话,卢中植端起酒杯闷闷地喝了一大口,这样的好孩子,明明是他卢某人的亲孙,却不能承认,是在让他憋屈的很,委屈的很! “哦?”李世民扭头去问一旁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李泰,“老四,这位姑娘你是从哪邀来的?” 李泰瞥了一眼场上躬身而立的遗玉,回头答道:“卢小姐是国子监的学生,因在高阳的生辰宴上默了一首诗,被破格收进了书学院。” “这么说,她的诗词也不错了?” 李泰又扭头端起酒杯,低声道:“字是写得不错。” 若说刚才李世民的鼓掌和夸赞让众人惊愕,那现下李泰的称赞就让人怀疑耳朵出毛病了,要知道,虽然只是一个“不错”的评价,可要得到这位魏王殿下的称赞,可比大冬天跳进曲江里游上一圈还要不容易。 微垂着小脑袋的遗玉并不知道从李泰嘴里吐出称赞有多难得,她这会儿正感焦急万分,巴不得他们父子俩能多问几句多聊一会儿才好,听了李泰的话后,只觉得心里怪怪的,隐约记起似是以前也曾听他说过这么一句。 |派派忘幽谷郡主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四章 这对兄妹 这夸也夸了,赞也赞了,按说她就该自觉地下去了,下面不少人还摩拳擦掌地等着上场表现一番,这故事听完了,尚未献艺的人心中自然急迫起来,个个盯着那场上的黄衣少女,只等她回座就起身抢次序。 长孙娴嘴角泛起一丝嘲笑,拖延时间的办法倒是用的不错,可卢智却是赶不来了,等下她把那最后的名额取得,他想要再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可就难了,这对兄妹怎么也翻不过天去。 遗玉垂头轻咬着下唇,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可老天似乎没有听见她的祈求,李世民只是和一旁的几个大臣简单聊了几句,就对她道:“卢姑娘,你这故事很是让人心有所触啊,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体悟,实是难得,稍后,于朕一同赏月。” 这下不只是众人愣了,遗玉也傻了,她原本来这宴会就是不得已的,刚才讲那个故事也是为了替卢智拖延时间,万万没有想到这最后一个名额竟然被她得了去! 而众人呢,因太过惊讶于皇上和魏王的赞言,完全没有把遗玉算进那五个名额中,这会儿皇上直接提了出来,大家才缓过劲儿来,顿时咬牙的咬牙,暗骂的暗骂。 遗玉抿了抿唇,定神后,张口道:“陛下明鉴,小女实是没有这般体悟,这故事和道理全是家兄所讲,不瞒陛下,小女自幼丧父,儿时家贫,母亲又一人供养三个孩子,全凭母亲河哥哥教导,又得了晋博士的赏识,小女才有幸能入这国子学中受教。” 长孙娴原本还因皇上的亲口邀请而惊愕,这会儿又听她这么讲,一时就明白了她的打算,清冷的小脸顿时沉了下来,不行,就算是让这丫头去,也好过卢智那个人精去! 想到这她便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陛下,卢姑娘太过自谦了,小女与她同窗数十日,卢姑娘的勤学苦练和天资聪慧是小女鲜少见过的,只是参加了两次旬考就全得了甲评,这赏月的资格被她获了去,小女心服口服!” 打死遗玉也不会想到能从长孙娴口中听到这样夸奖她的话,可现下她听了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咬了一下舌尖,尝到了口中淡淡的甜腥后,再次镇定下开始慌乱的心神,转身回道: “长孙小姐过誉了,我不过是因有个好兄长,课业上有人指点,才能在旬考上领先别人一筹。” “哦,是吗?可我以为,若是卢姑娘自己不努力,任你兄长再有学识,也是无用。” “长孙小姐言之有理,正是因兄长督促,我才凡事都比别人努力许多。” “你句句提到卢公子,我可以理解为,没有他,你现下连入国子学的资格都没有吗?” “长孙小姐说的没错。” “你……” 两名少女就这样在场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起话来,起初还听得有趣的众人渐渐发现气氛的不对,朝北座一看,顿时替那两个少女道一声糟糕,皇上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半点不复刚才称赞遗玉时那种亲和。 卢中植侧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李世民几眼,第一眼只觉得他威严的面孔上是带了薄怒的,可到底是将近五年的相随,第二眼就看出了他眼中隐藏的淡淡兴味,不由心中一松,又回头去看他孙女。 最后还是长孙大人先看不下去了,他平日冷清的女儿这会儿正在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言语中隐藏的刺激下失了冷静,不只没看出那小丫头是想要继续拖延时间,还越来越有些口不择言了,再说下去,怕是吃亏的还是他女儿。 “陛下,既然这最后一个名额已经定了,时间已不早,不如到那水榭之上赏月,尚未献艺的才子们,交由魏王殿下如何?”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难免有不敬之嫌,可长孙无忌是谁,那是堂堂的国舅,也算得上魏王的娘舅。 “……”李世民看着场上的两名少女,正待回答,忽见两人身后一道由远而至的挺拔身影,目中闪过一丝好奇。 “好了,你们两个无需争执了,朕还是亲眼看看你大哥到底如何把。” 金口一开,两名少女脸色皆变,下意识地回头朝南看去,就见换了一身白衣的卢智面色恭谨地步入园中,步履沉稳地走至遗玉身旁,对着北座一拜。 “陛下,学生卢智,舍妹年幼无知,望陛下勿怪。” “朕可没有责怪之意,你这妹妹教的好啊,卢智是么,你有何长才,让朕看看。” 遗玉眼中闪过喜色,随即想到他大哥接下来要做的事,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说来说去,也怪当日初见卢智写了那东西出来她多了句嘴,但愿这李世民如外面所说的那样,但愿他大哥能把握住这机会。 皇上开了口,长孙娴只能掩去脸上刚才被激出的愤色坐了下去,遗玉也在对着北座一礼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上的卢智。 “回陛下,学生本欲作画一幅,现下却有十句话说与诸位一闻。” 卢智的话让有些人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色来,十句话,不是能够展现才学的诗词,也不是能展现心境的画作,更不是那别出心裁的小故事,十句话能做什么? 伴着众人看好戏的表情,卢智的眼中猛然迸发出坚定的眸光,朗声道: “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 新唐遗玉 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1部分阅读 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此十言,明君之为也!” 话音一落,场上众人脸色急变,遗玉那席,程小凤惊讶地张了嘴巴,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低声喝道:“你大哥怎么说这个出来,他不要命了?” 遗玉脸色同样紧绷,心中苦涩,还记得过年时候卢智回家,两兄妹一同练字,她翻看他的字时见到那几句话,初以为是他大哥抄录来的,随口问了句话,却激得他把剩下的几句也都补完整,然后才得知那东西竟然是他自己写的!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十思》,乃是唐朝第一直言之人魏征写于贞观十年左右,专门来谏太宗李世民的,却被她大哥提前总结了出来! 贞观初年因蒙古侵略,李世民节私欲,明赏罚,从谏如流,可是近几年,百姓生活逐渐富裕起来,加上对外战争年年胜利,边防日益巩固,国威远扬,在一片文治武功的欢呼声中,他正隐隐地骄奢起来,不再将“以民为本”挂记心间。 李泰修长的指尖在手中的酒杯上轻轻摩擦着,一双青碧的眼眸在灯火和夜色映照下散发着幽暗的光,微微侧目去看他父皇表面平静的面孔,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众人这会儿看着卢智的目光已经带了同情,个别还带着些许的敬佩,这哪里是说给众人的十句话,分明就是专门说给皇上听的十句谏言,字字戳骨剜心,直言不讳!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胆子却是比那铁面魏征还要大上三分啊。 “你叫卢智?”李世民的声音很轻,很平静,但愈是这样,愈让众人心惊,圣上一怒,他们在座的又怎能好过。 “回陛下,是。” “好,你很好,你这十句话,是冲着朕来的吧?” “回陛下,是。” 这句话落,宴中再次静下,遗玉握紧了拳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依然直立在场中的那道修长人影,好半天才扭头去看主席位旁的那个白发老人,若是皇上真地动了怒,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北座上,那道赤黄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离席,迈步,一副打算扬长而去的模样,满座宾客强忍着下跪留人的冲动,除了程小凤外,刚才被皇上选中的三人,快要恨透了立在场上的卢智。 “随朕来。”就在那道明黄的身影走过卢智身边时,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垂头的卢智恭敬地一应,转身跟在他身后三步处,缓缓走出了这灯火通明的院子。 众人都有些傻眼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遗玉松开了紧握的双手,疼痛之感方才迟疑地传入她的脑中,这算是——成,成了? “小、小玉,现下什么情况?” 遗玉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程小凤,扬唇一笑,“小凤姐,你穿红衣真好看。” 程小凤更加不明所以,只能探头去问另一案上的季德和封小姐,宾客们这才仿若炸锅一般议论起来。 卢中植把目光从远处移到了席上,看见黄衣少女脸上明媚的笑容,心中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热,这么好的两个孩子,是他们卢家的!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他老头子感到欣喜和骄傲的事情么! 那个求子不得的人,若是知道他舍弃了怎样优秀的孩子,是否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惜,晚了,都晚了…… |派派flysnow2046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五章 赏月 卢智跟着皇上离开之后,宴会才在沉默中爆发,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有维持多久,就在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的两声咳嗽后重新归于平静。 “咳咳……诸位才子们,尚未献艺的现下就上前来吧。” 长孙无忌的话是无可非议的,可在这中秋宴上却难免有些喧宾夺主之嫌,先前皇上在的时候也就罢了,这会儿皇上离开了,那这句话也该由这宴会的主人魏王说才对。 随着有人重新站出来展露才艺,遗玉狐疑地朝北座一身明蓝的李泰看去,就见他一如开宴之时坐的那般端正,一手轻握酒杯,手臂搁在案上,眼睑下垂波澜不惊的面孔,让她一瞬间有种荒唐的念头,坐在那里的,不过是一个模样精致异常的蜡人。 但这个念头在下一刻就被她打消,只因那双眼睛竟不期然间朝她这边瞥了过来,异样的瞳色流动着碧光,迎上那双眼睛后,遗玉连忙将头扭了回去,压下胸口陡然升起的闷薏,这魏王殿下今晚,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小玉,你在看那个白头发老爷爷?”程小凤从封小姐那案挪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唔。”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程小凤继续问道:“可是好奇那人是谁?” 遗玉只能装模作样地应道:“是谁啊?” 程小凤呵呵一笑,“不知道了吧,他啊——你可知道咱们大唐开国时候,先皇特封了三位国公大人?” “嗯。” 程小凤朝她跟前凑了凑,低下头来,低声道:“那个白头发的老爷爷,就是当年因不满安王叛党,辞官离京的怀国公卢大人,当初这位大人一走就是十余年,最近才云游归京,听说当年他……” 遗玉听着程小凤八卦卢老爷子的事情,努力维持脸上淡淡的好奇之色,心里却很是古怪的很,估计这天底下,能让别人讲亲外公的事情给自己听,也没几个人了吧。 “偷偷告诉你啊,别看卢大人的腿脚不利索,可武功却高着呢!” 遗玉一愣,卢老爷子是个会武的她也大概知道一些,可程小凤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凤姐,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程小凤大眼一弯,神秘兮兮道:“我爹是卢大人的义子呢,论辈分,我该唤他爷爷的。” 遗玉一阵惊讶之后,方觉得有些好笑,那三板斧程咬金不就是她的干舅舅,程家兄妹也算是她的表姐表兄了。 “你别不信啊,姐姐我今日使的这套剑法就是卢爷爷指点的!”程小凤见她但笑不语,还以为她不信自己,忙拿了证据出来。 遗玉点头道:“我信的。” 两人这边说这话,对面席上坐着的长孙娴却在黄双同卢智走后,差点没有把一口银牙咬碎,当卢智把那十句谏言说出口后,她在惊讶于对方胆大之余,亦是觉得他的前程已经算是毁了,可是皇上的反应却出乎众人意料。 若是皇上当场对他的行为给予赞扬,或是干脆拂袖而去,那她都不会担心,但偏偏皇上当着众人的面,单独把卢智给带走了!这说明什么,傻子都能看出来! “大姐,怎么办,陛下待会儿还会回来同我们一道赏月吗?”长孙涣从别席移了过来,在长孙娴身边坐下,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 长孙娴冷哼一声,扭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赏月?等着吧。” “啊?” 长孙娴没有再理会他,双目静静地看着席对面的那个黄衣少女,清丽的脸蛋上划过一丝冷笑,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 哼,就算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又怎样,一个平民出身的,又无党无派,不过是嘴巴会说一些,脑子有些小聪明罢了,长孙家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莫及! 皇上离席了,可到底魏王和几位大臣还在上面坐着,就算那赏月的名额没了,但能够得到主席位上几人的赏识,也不枉此行,余下的才子们,便顾不得什么次序,也不再放水和藏拙,因此比起先前那些人来却是有趣了不少。 随着越来越多的才子们上前献艺,之前得了赏月名额的几人,除了程小凤外,都开始焦虑起来,果然,等到四十一人全部都走过场,就连程小虎都上去打了一套拳,皇上也没有回来。 李泰从席上站了起来,扫视一圈众人后,缓缓点名道:“长孙公子,赵公子,齐公子,程小姐,随本王同去水榭赏月。” 席间四人站了起来,能在中秋夜宴得了赏月名额自然是幸事,可是这几人此刻却高兴不起来,只能强颜欢笑着离席朝魏王走去,心中盼着皇上能早些回来。 李泰起身之后,另外四位大臣也都随在其后,一行人方朝着水榭方向行了几步,就见这魏王殿下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着席上一处,缓声道: “卢小姐也来吧。”说完转身就走。 席间众人沉默,遗玉一口菜刚放进嘴里,听到有人唤她,抬头露出一副迷茫之色,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满脸喜色的程小凤拉了起来,匆匆跟上了前面几人。 等到一行人转至水榭之上,低头是波光粼粼,举头是皎皎孤月,她这才缓过神来,她这是……赏月了? 水榭很是宽敞,众人分散开来坐了,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摆着精致的茶案,一旁还有模样秀气的宫娥小心煮茶,案上的几样点心很是精致。 遗玉看见其中一只盘上摆着六颗晶莹朱红的果实,好半天才认出来,正是原产自她们家的冰糖葫芦,比起她们当日略显粗糙的做工,这糖衣包裹的细腻光滑,颜色也漂亮得很,想不到那大兴干果行的生意都做到王府里来了,难怪价格那么高收购她家的山楂,想必利润也不小。 两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坐在李泰下手位置,说些策论之事,那长孙涣则是坐在长孙无忌身旁,父子两人不知道在低声说些什么,卢中植同另外两位大臣一起,品着香茗谈话,水榭上仅有的两名女子——遗玉和程小凤则离他们都远远的,在另外一侧雕栏边上坐着。 “小玉,今晚的月亮好大。”程小凤伸展了两条长腿,靠着身后的雕栏,望着天上的明月,“对了,听说你在高阳宴会上作过一首有关月亮的诗,是不是?” “嗯。”遗玉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遥望着天上的明月,水面偶尔吹来一袭微风,带着冰凉的气息扫过她颈间。 这次宴会果然与她之前所料一样,半点也不轻松,现下回想,若是其中错了半步,卢智不是错失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便是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小玉,我问你……你刚才就不担心吗?”程小凤依然望着月亮,声音有些飘忽。 “担心?你是说,我大哥提那十谏之时?嗯,我是挺担心的。” “不,我是问你在讲那个官兵和强盗的故事时,你担心吗,阿智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一直拖下去?” 遗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被扭头的程小凤正好捕捉到,对方扬唇一笑,“怎么,我是性子直,又不是傻瓜。” 遗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垂,答道:“担心啊,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大哥赶不上,你也知道,他等这次机会好久了,若是他不来,我就……呵呵,最后他不是来了么。” 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小玉,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姑娘,说你安静吧,你却偏偏敢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说你聪明吧,你却傻瓜一样把陛下的称赞往你大哥身上推,你和我原先想的,很不一样。” 遗玉轻轻一笑,问道:“那你原先把我想成什么样的?” 程小凤抽回手来干笑两声,“卢俊不总是说你好话吗,我就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有那么厉害的,肯定是他在吹牛——不过现下我算是信了,你不愧是阿智的妹妹,既聪明又懂事。” 遗玉看着眼前的明艳少女,听着她的话语,感到的不是骄傲也不是得意,心里就好似手中捧着的这杯热茶一般,暖暖的,她的心理虽然成熟,但毕竟是重新做了一回小孩子,又有卢氏和两个哥哥的疼爱,心态才未老去,与其他少女一般,在这年纪里亦是渴望友情的。 尽管她未曾得到过真正的友谊,亦未曾尝过友情的滋味,但此刻她却格外希望与眼前这个少女成为朋友,因为卢氏的原因,她极喜欢性子直爽的女孩子,但因各种变故,从靠山村到龙泉镇再到这繁华的京都长安城,从没有过机会争取一份真正的友谊。 想到这里,她唇角的笑容更显,张口低声道:“谢谢你,小凤姐。” “哈哈,谢什么。”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烟纱飘渺的水榭之上,众人相谈甚欢,一对性格不同,但同样美好的少女心中,在这夜色里,播下了一颗名为友情的魅力花种。 |派派flysnow2046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六章 接近 直到宴会结束,让众人期盼的皇帝陛下也没有回席,遗玉虽然知道卢智不会出事,但都云君心难测,这会儿看不见他人影,便有些担心起来。 魏王和大臣们先后离席,宾客也都慢慢散去,最后只余程家两兄妹陪着遗玉一起等候卢智回来。 夜色浓浓,园中不复一刻钟之前的热闹景象,一些宫娥和太监在席间打扫,尽管上空依然灯火通明,却在夜风中显出几分萧条来。 “小玉,要不我先送你回宾馆去吧,阿智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遗玉迟疑了下,低湿的夜风让她双臂微环着,“好吧,我同你们一起走。” 三人遂出了园子,在燃满灯笼的花廊尽头,迎面急匆匆地走来一个人,见到他们后脸上露出喜色。 “卢小姐,老奴是这王府的副总管赵成,主子让老奴带您去小厅稍等片刻,卢公子很快就会出来。” 他虽这么说,遗玉却不认得这人,也不敢贸然同他一起走,好在程小凤是见过这王府的几位总管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遗玉便对眼前这个有些干瘦的老太监点头道:“好,我同你去。” 与程家兄妹道别之后,她就跟着这个赵总管一路弯弯拐拐到了一处布置雅致的客厅中。 “卢小姐在此等候便可,老奴先退下了。” 待他走后,遗玉才打量了一圈这客厅,地方不大,说是小厅也不为过,可里面的摆设却样样精致,对面墙上挂了一幅字,她好奇地走过去看了,在赞叹这写字之人的书法之时,见到落款上“欧阳询”三个大字,不由暗自咂舌。 “喜欢这字?” 低沉的嗓音就在身后响起,遗玉心头一咯噔,缓缓扭头,迎上那张俊美的脸庞后,微微垂下头来。 “魏王殿下。” 李泰已经换下了先前宴上所穿的明蓝衣衫,乌色的衣裳衬得他神情很是冷淡,两人相距不过半丈,遗玉低头看着他的衣摆和靴子一阵沉默。 “坐吧。”李泰在厅中唯一一张铺了软背的椅子上坐下后,出声道。 遗玉有些磨蹭地挑了一张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了,心中郁闷,若说这天底下有什么人是她最不愿意单独相处的,这位魏王殿下绝对能排进前三。 “你先前所讲的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回殿下,是家兄讲与我听的。”刚才在宴上她就已经对皇上说过,这故事是卢智将给她的,不知现下魏王为何又问。 “哦?那等下卢智来了,本王问问他好了。” 遗玉心中一紧,要问不就露馅了,那故事本就是她自己临时编造的,卢智哪里知道她讲了什么。 “殿下恕罪,那故事是、是小女自己编的。” 她低着脑袋,这人分明就是已经看出来,却拿这事来问,她还不如实话实说来得好,想必他也没那么无聊继续为难自己。 李泰看着离自己坐的远远的小姑娘,修长的身形渐渐放松下来,肘部搁置在宽大扶手上,微微侧身一手支头,眼中碧光微闪。 “本王尚不知你还会讲故事,这会儿卢智还没来,你再讲个与本王听吧。” 遗玉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来,把她身边人支开,哄进花厅里,然后再来个不期而遇,这情况,怎么越想越觉得熟啊…… “回殿下,小女就会那一个。” “那你就再讲一遍。” 遗玉咬咬牙,知道他是在拿自己当乐子,暗骂这魏王是发神经了不成,若是她再年长个几岁,绝对会怀疑对方对她有些个不明意图,可她这满打满算才不到十三岁,有什么好让他图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讲就讲吧,又不会掉一块肉,今天吃了人家那么多好东西,权当是付饭钱了。 于是遗玉又把宴上的故事讲了一遍给他听,只是语气很是平缓的,完全没有宴会上的抑扬顿挫,又是闷着个头,声音低低的,倒像是在讲鬼故事了,也多亏听的人是个男子,若是胆小一些的姑娘们,还不给她吓出个问题来。 李泰静静地看着像是在背诵课业一般的小姑娘,青碧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之色,面部线条软化下来,随着她的讲述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他……”遗玉故事讲完半天,也不见他说话,疑惑地抬头朝他看去,正见到了他那副仿若睡着的模样。 闭上眼的李泰,妖冶的容色弱了三分,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人除了正坐以外的姿势,在呆愣之余,心中出奇地涌起一股淡淡的不适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厅中,直到屋中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赵成,带卢小姐去找卢公子。” 遗玉在离开小厅前,回头望了一眼仍然阖眼似眠的李泰,而后快步跟着王府的副总管赵成离开了。 赵成把遗玉带到了王府前院,她远远看到站在门口处的卢智后,连忙小跑了过去,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 “大哥!” 卢智微微一顿,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两兄妹就这样在王府门内立了一会儿,遗玉才有些脸红地松了手。 卢智轻笑一声,“走,咱们回去。” “嗯。” 两人除了王府大门,坐上候在门外的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遗玉上车后便问道:“大哥,你可是、可是成了?” 卢智点头,只用一个字回答了她,“对。” 笑容瞬间爬上遗玉的小脸,“大哥,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夸完之后又想到卢智的隐瞒,脸上笑容一收,待要与他算账,就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并且轻轻垂下头来。 “小玉,大哥也没料到会出了那种状况,那个宫娥实在是个意外……你帮大哥拖延时间,很是辛苦吧,抱歉,害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遗玉心头一软,忙道:“你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事事都料到,且我也并无担惊受怕,我知道大哥一定会及时回来的。” 卢智掩去眼中的一丝笑意,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不在宴上等我,在这王府乱逛也不怕迷路。” “呃……”遗玉干笑两声,“等了你半天没见人来,就有些无聊……”听了他的话,她心头已是了然,暗自咬牙,果然那人又是把她给瞒哄过去的。 “大哥,今日宴会上小凤姐使的那套剑法很好看,她武艺很好吗?” “嗯,总是比你二哥强一些。” “呵呵,二哥是缺了名师指点,他其实很勤快的。” “今晚那个写字的……” 两兄妹各藏了小心思,都没注意到对方的不对之处,这话题也转得快,不一会儿就聊起了宴会上众人的才艺,至于卢智被皇上叫去后说了些什么,他不会讲,遗玉更不会问。 回到学宿馆,卢智把遗玉送回坤院才离开,陈曲见她回来,连忙端茶送水,洗漱之后,又打热水让她泡了脚,主仆两人才各自上床休息。 遗玉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虽然又把那长孙娴得罪了一遍,还出了回风头,但卢智把握住了机会,她也认识了程小凤这样的好姑娘,总的来说,还是好事多一些。 小脸在卢氏亲自缝的丝枕上蹭了蹭,她缓缓进入了梦乡,唇角勾起的笑容似乎在预示着一个好梦。 第二日遗玉起得很早,照旧洗漱后打开客厅的北窗,对着眼前的一片竹林做了套简单的活肌运动,吃过早饭,高高兴兴地挎上书袋上课去了。 等她到了宏文路口,意外的看到卢智身旁一胖一高两道身影,笑着迎了上去。 “小凤姐,程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程小凤那身耀眼夺目的丹衣换成了雪青色常服后,更显得身材高挑,“小玉,快快,趁热尝尝!” 遗玉看着她从书袋里快速掏出一只油纸包来递给自己,接过后拆了几层方见里面搁置了四个尚且热气腾腾的百褶包子,晶莹的皮层隐约可见其中粉色的里馅儿。 虽然早上已经吃过饭,遗玉还是小心送到嘴边尝了一个,温热的汤汁随着牙齿咬破皮层流入口中,鲜美的滋味很是特别,虽油却不腻,好吃极了! 遗玉有些惊讶地嚼了嚼咽下,问道:“哪家的包子,这么好吃。” 程小凤见她喜欢,遂扬眉得意地答道:“是坊里的一家,我猜你就喜欢,赶紧趁热吃吧,我和小虎先去教舍了。” 说完拉着眼神还在遗玉和她手里的包子上的程小胖子大步走开了。 “大哥,这包子真的很好吃,你尝了吗?” 卢智摇摇头,拉着她朝书学院走去,“我可没那口福,这是坊里一家老字号,每天早晨买包子还要提前排队,一人限买四个,没个两刻钟的,连包子味儿都闻不到。” 遗玉捧着油纸包的手一颤,轻轻吸了吸鼻子忍住酸意,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剩下三个包子。 这是除了卢氏和两个哥哥外,鲜少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可以看出来,程小凤绝对没有图她什么的意思,在特别的情况下,她的确是个心软又容易被感动的人。 卢智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程小凤是个单纯的姑娘,若是知道她们会这么合得来,早该介绍两人认识,在这学里多一个朋友,遗玉的生活也会多些色彩。 程小凤用四只肉包子感动了遗玉,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在多年之后,两人谈起这件小事,程大小姐往往大呼那是自己做过的最回本的一件事情。 上午的课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中午同程家兄妹一同在甘味居用了饭,在程小虎的嘀咕和程小凤的强压下,遗玉把对程小胖子的称呼从程公子改到小虎哥,最后确定在小虎俩字上。 因为心情好中午吃的太饱的遗玉,尚且不知道下午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卢小姐。” “卢小姐,下午好。” …… 从书学院门口到丙辰教舍的路并不远,但遗玉在第二十三次对人回点头礼之后,却头一次开始觉得这条路奇长起来,走两步就能遇见一个与她打招呼的人,还竟是些不认识的,又是在最讲究礼仪的学院里,想不回礼都不行。 遇到这种情况,遗玉半是理解半是惊讶,理解这些人的态度无非是知道了昨晚宴会的事情,惊讶的是这事情怎么会传的这么快。 好不容易回到教舍,一进门就迎上十来双眼睛,遗玉头皮发麻地看着对她行点头礼的众人,匆匆回了一下,然后走到自己位置上。 刚坐好,就听后面有人唤了她一声,回过头来看着后座的赵瑶问道:“赵小姐,有何事?” 赵瑶呵呵一笑,“叫我小瑶吧,咱们也在一起上课这么久了,我唤你小玉好不好?” 遗玉眨眨眼睛并没应下,脸上带了些客气的笑容。 赵瑶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带着好奇的声音问道:“小玉,听说你也被邀请参加魏王府的宴会了?” “嗯,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赵瑶干笑两声,显然没想到遗玉问得这么直接,“就是听别人说的,啊,对了,你在宴上还讲了个故事吧,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小姑娘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可遗玉听了她的要求,因为想到了一些事情,脸色很是别扭。 “改日吧,先生快来了,先温书。”说完便又坐正,从书袋里掏出书本来看,并没有发现在她转身之后,身后之人脸上露出一丝嫉恨之色。 长孙娴从遗玉走进教舍,便停下了手中的毛笔,等到她开始翻书看后,才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手中的毛笔在洁白的纸上狠狠地划下长长的一道来。 遗玉敏锐地察觉到落在她背上的冰冷视线,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手中书页再次翻过,白皙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勾玉眼中,古井不波。 |派派flysnow2046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七章 何人所赠 下午下学后遗玉走到书学院门口时,才想起来忘了把昨日压在纸落下的字帖带走,跟等在外面的卢智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地往回走。 她刚走到丙辰教舍外,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笑语声,不由顿住了脚步,只因她耳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哈哈……想起来就好笑,那卢遗玉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不想想,就算卢智出了头,不也还是连个平民出身的东西。” “哼,只不过是胆大说了几句谏言,到时顶多和那魏大人一样是个谏官,有的什么实权,那些个糊涂的还当他成了块香饽饽呢。” “不过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这道理,你看见赵瑶今早上那模样,啧啧,最后不还是被人家甩了个冷脸……咦,长孙小姐,您怎么不说话……我们几个还要继续故作那姿态给她看么,班上有几个傻的也就够了,就不必我们再装样子了吧。” “不急,还需几日,你们几个受委屈了。” “呵呵,您太客气了,咱们也是不想看那个平民再嚣张下去了,这国子学是什么地方,由得他们那些个出身的乱蹦跶,实在说不过去。” …… 遗玉眼神闪了闪,双手插进袖口,转身离开了教舍。 第二日,遗玉吃了晚饭回到坤院,进屋就见陈曲正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的一口淡绿色的藤箱发呆。 “小曲,这是什么东西?” 陈曲赶紧起身,指着桌上那口箱子道:“小姐,这是守院仆妇半个时辰前送来的,说是一位太学院的公子指明要转交给你的,哦,还有封信。” 遗玉疑惑地接过小满从怀里掏出的信笺,打开来看了,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药膏可还好用。 食指划过纸上劲朗中带些随意的字体,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将纸张叠好收进衣袖,上前将那藤箱打开,见到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两摞书后,先是一讶,而后就坐在椅子上一本本查看起来。 一共一十九本书,全是新印的书册,翻开来尚可闻到淡淡的墨香,有些是三册一套,也有些是上下两册,从书名和序文来看全是些讲述奇人异事、怪志杂谈的。 她选了一本翻看了几页之后,一时喜不自胜,杂书最是难淘,内容也是良莠不齐,她也看过一些,但不是有了上册没下册,就是内容平淡无味的,像手中这样的对她来说,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书。 又看了几页之后,遗玉才意犹未尽地将手中的书本放下,书是好的,显然这次赠书之人和上次送那药膏的是同一人,上次那仆妇 说送药膏的是太学院里的学生,可她和卢智都确认没有见过那信上的笔迹,这人到底会是谁呢? “小姐,喝茶。”陈曲将沏好的热茶放在她手边。 遗玉抬头问道,“你可问了那仆妇,是谁送来这箱子的?” “问了,说是太学院的少爷。” “嗯,你把这箱子放进屋里去吧。”遗玉将刚才看了几页的那本书拿开,让陈曲把箱子抱进了里屋。 洗漱之后,将客厅的纱灯移至床边,遗玉半靠在床头一边翻阅着手中的书本,一边分心想着这赠书的神秘人。 继赠药膏后,这次对方又投己所好,送了一箱子杂书来,正中她下怀,她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物接二连三地送东西来,显然必有所图。 上次送来的炼雪霜的确可称是奇药,她用有一个月,不但明显感觉到精神好了不少,更神奇的是肩上那块伤疤已经恢复到了寻常肌肤的颜色,只有在触摸时候才能感觉到一块不甚明显的凸起。 因此不管那人图的是什么,目前能够肯定的是,这个神秘人暂时对她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在这偌大的国子监里寻个人是不容易,何况对方又有心隐瞒,倒不如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自那天下午在教舍门口偷听到那几个学生的话,遗玉表面上仍是往常那样,别人对她行礼,她便客气地回过去,心中却开始暗防着长孙娴使什么手段。 几次接触下来,她已经看出来,表面不食烟火的长孙娴,其实心眼小的很,那日宴会上的两次对峙,已经让这位长孙小姐把她记恨在心。 只是到了沐休前一日,也没有什么预料中的倒霉事发生, 上午是御艺课,与其他换了轻便骑装的学生不同,遗玉虽也换了轻装,但照旧挎着书袋去了御马场,在场边的石凳上铺了软垫坐下,抽出书来看。 今日上课的学生不少,御马场审视宽旷,随处可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学生,大多数人的御艺还是不错的,只有极个别的需要人在一旁看护和指导。 “踏踏”的马蹄声靠近,遗玉头也不抬地继续逐字逐句地看书。 “卢小姐。” 遗玉抬头,看着眼前两匹原地踢踏的马匹,马上的人同是在丙辰教舍上课的同学,平日没什么交往,不过最近对她的态度还不错。 “何事?” 其中一个小眼睛少年笑道:“先生让我们喊你过去。”带完话,两人便调转马头朝一旁跑去。 遗玉起身把书收进包包里,在马场上扫了一圈,找到刘助教的身影后,小心避开马场上兜圈的学生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先生,您唤我?” 刘助教正坐在一张矮凳上摆弄一只马鞭,见她来了,才站起身来,“你肩上的伤已经好了吧,总不能老赖着不上课,走,我带你去选匹马。”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径自朝远处的马厩走去,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她的肩伤的确已无大碍,而且她对骑马也很有些兴趣。 马厩中,遗玉一边听着刘助教的介绍,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十几只马匹。 “……好了,这些马都是性格比较温顺的,你选一匹,我带你去遛遛。” “是。” 遗玉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挑中了一只个头不大高的棕色母马,先生在马厩外面将这匹马的鞍具调整好,又系紧了肚带,一手牵了缰绳对遗玉招手道: “你过来,骑上去试试,不要怕……” 尽管有先生的指导,因为个头不足,她还是很不容易才爬上马背,坐好之后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遗玉紧抓着马鞍,任刘助教牵着缰绳把她逮到了马场外围,起初她还有些紧张,但遛了半圈之后,渐渐放松下来,同坐马车不同,在马背上的感觉要真切地多,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因为走得慢,颠簸之感甚小。 遛完一整圈后,刘助教将手中缰绳递给她,“给,你自己拿着,别怕,我就跟在你后面,记住不要夹马腹,想停下来就勒缰绳。” 遗玉这会儿胆子大了许多,稍一犹豫就接过了马缰,自个儿遛了起来,刘助教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小半圈后,她已经品出来些乐趣,除了大腿内侧有些不适,其他的感觉都很好。 尚沉浸在初次骑马的喜悦中的她没有发现,不远处三四个身穿雪青色常服的学生见她独骑后,便调转了马头朝她小跑过来,在离她还有十余丈远时,猛然低俯身子,夹紧马腹。 “驾!驾!驾!”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遗玉余光扫到两侧不到一丈的距离猛然蹿出几道影子,身下的马儿一颤之后,撒腿就朝跑在前面的几匹马追去。 “啊!”猛然的加速让她身体后仰,手中马缰脱手,情急之下她两腿不自觉地一夹,马儿奔地就更加急速。 “哈哈哈!”马场上一些学生见了她这副狼狈的样子都笑得前仰后合,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刘助教吓了一跳,连忙迈开步子追着她跑了起来,边跑边使劲大喊着: “抓住缰绳!勒马!勒马!” 遗玉前仰后合了几次,使劲扑倒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搂着马脖子,耳中的笑声和喊叫声都已辨不清,身下的马匹就好似疯了一般,一个个超过前面的人,直直冲出了马场,朝着入口处奔去。 同时在马场一角,几个太学院的学生正骑在马上闲聊,忽然一匹急速奔跑的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一个人忙出声惊叫,“快看!有马惊到了!” “驾!驾!”就在他出声的同事,身边一道人影迅速扯了缰绳,朝着刚刚跑过去的马匹追去。 缰绳、缰绳,遗玉脸色发白地搂着马脖子,一手摸索着不知甩到哪里去的缰绳,急速的颠簸让她胃里一片翻腾。 停下来啊! 一人一马已经出了马场,朝着大花园而去,身下的马儿没有听见她的心声,一个劲儿地朝前奔,还专挑那些有着低矮丛枝的小路跑,不多会儿,遗玉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挂了好些道口子,头上的发带也已不知所踪,腿被震地生麻,抱着马脖子的两只手臂也渐感无力。 “勒缰绳!勒缰!” 身后传来一声吼叫,遗玉心中暗自苦笑,她也想勒缰,可这会儿她的手若是松开,绝对会被马甩下去。 大花园中一座凉亭里,一人正闭着眼斜倚在柱上小寐,忽听见不远处的声响,眉头微皱之后方睁开眼睛。 |派派flysnow2046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二八章 差点破相 国子监大花园 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奔跑着,相隔不到三丈远的距离,前面的马屁像是疯了一样到处乱窜,再往前不远处,就是学里那面极深的碧波湖,这马横冲直撞的,若是跑到河边把背上的人甩进湖里那可就糟糕了。 “小玉!勒缰啊!” 眼见前面那匹马上的墨灰色人影开始摇摇欲坠起来,程小虎使劲夹着马腹,一张白胖的小脸急得通红,一边喊叫着,不时低头躲避头顶的树枝。 下一刻,只听轰地一声,前面那匹马似是突然被人削断了腿一般,猛然跪倒在地,马背上的人影一下子摔飞了出去,刚好跌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小玉!” 程小虎猛然勒紧了马缰,从马背上跳了下去,两步蹿到草地上的身影跟前,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刚翻过她的身子,待看清楚后,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惨白的小脸上半边尽是细细的划痕,往日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紧紧地闭着,这模样吓坏了程小虎,他赶紧将人从地上背在身上,也不敢再驾马,匆匆地朝着学里的医馆跑去。 不远处的凉亭上,一道人影静静地看着刚才的一幕,直到两人走远,才又靠坐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卢智回答完先生的问题,在对方的赞声中坐下来,眼皮的一阵乱跳让他皱了皱眉头,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想到他事先在遗玉身边安排的人后,心中又渐安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墨灰常服的学生匆忙跑到教舍门口,来不及对正在台上讲课的先生告罪,就喘着粗气,冲着屋里大叫道:“卢、卢公子,你妹妹从、从马上跌下来了!” 正捧着书本的卢智听到这声叫喊,心中一突,脸色猛然变幻,直直站起了身子大步朝那立在门口喘气的学生走去。 “怎么回事?” “马、马突然受惊吓,然后就跑、跑出了马场,后来咱们追过去… 新唐遗玉 第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2部分阅读 程公子已经把她送到医馆去了。” 卢智脸色一僵,对着呆呆站在讲台上的先生一礼,“先生,学生有事,需离开一下。” “呃、嗯,快去吧。” 得了先生的应允,他转身绷着脸离开,走出门后才飞快地迈开步子奔跑起来,在他走后,教舍里几个学生的脸上方露出了淡淡地幸灾乐祸。 卢智一路疾奔到了学里的医馆,询问了门口的药童后,在里间找到了人。 “卢大哥。”程小虎正帮太医捧着托盘,瞄到从门外走进的卢智,出声喊道。 卢智没有应他,一步步朝着靠墙那张软榻走去,直到越过太医的身子看清榻上静静躺着的小人儿,双拳瞬间紧紧握起,清俊的脸上闪过痛惜,之后即是刺骨的寒色。 程小虎本来还想说话,看见他的脸色后,张了张嘴愣是没敢开口,反倒把头撇了过去,他是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和的卢智这种表情,惊讶的同时,不知为何,心中还隐约泛起一股发毛之感。 太医认真检查了遗玉的状况,又把她脸上的伤口做了处理了后,才起身唤卢智到外面去,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卢公子,卢小姐是暂时晕厥,身体并无大碍,只、只是……” “林太医但说无妨。” “只是姑娘家的皮肤本就娇嫩,又是这个岁数,虽伤口细长易愈合,但怕是会留下印子。” 卢智沉默了片刻,方道:“还有其他不妥之处吗?” “那倒没有,老夫写个两张方子,一熬后服用,可起压惊安神之效,一研磨涂抹在面上,伤口会愈合地好些。” 卢智又问道:“您可记得上次我拿来的药膏?那东西涂抹在脸上,也不能去疤吗?” 林太医年纪大了,想了半天才拍手道:“对!你说的是炼雪霜吧,当然有用,那可是——” 卢智暗松一口气,伸手打断他的话,又问了一些详细的事情,才谢过了林太医,朝医馆门外走去。 门口站了三个穿着各色常服的少年,皆是一脸担忧地朝里面望着,见卢智出来,赶紧把头垂了下去,跟着他走到医馆一侧偏僻的角落后,其中一个个头高的,才张口道: “卢公子,对不住,我们——” “无妨,你们把御马场上的事情仔细讲给我听。”卢智面上并没有责怪的表情,等听三人把事情大概拼凑着讲了一遍后,又与他们交待了些事情,才回到医馆里去。 遗玉靠着车厢,瞪着对面的卢智,因为半边脸上包着东西,只能小心地张口说话:“大哥,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带我回家,不是让娘担心么。” 卢智翻着手上的书,头都不抬,“你也知道娘会担心,谁让你去骑马的。” “呃……”遗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的确是她不对,虽然当时刘助教那样说了,但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拒绝的机会,搞成现在这样子,她的确要负一半责任。 “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吧,我已经替你稍假了。” “啊?多、多久?” “十日。” 遗玉捂着脸忍住撇嘴的冲动,十日,九月学里本来就要沐休一整个月,那她不是直接歇到十月去了。 “那你也该早告诉我,让我收拾收拾东西再走啊。” “你收拾什么,该带的我都让陈曲给带上了。” “我那一箱子书没有带上。” “还敢说,你又乱收陌生人的东西。” 遗玉轻哼一声,“若不是你口中的这个陌生人,怕是你小妹我这辈子就破相了。” “谁让你去骑马的。” “……” 又被噎了回来,遗玉不再找不痛快,扭头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眉头才微微皱了起来。 这件事绝对不是意外,她中午在坤院的床上醒来后,卢智就守在一旁,问了她一些在马场上发生的事情,她都据实说了,她大哥脸上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是教训了她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到了下午下学后才来接她回家。 卢智显然正准备做些什么,不愿意她掺合进去,或者是不放心她继续在学里呆着,所以才让她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对此她并无异议,早上的惊马事件的确让她受了不小惊吓,想到在马背上那种叫天天不灵,唤地地不应的感觉,她就想吐。 幸好她最后虽是稀里糊涂地从马身上坠了下来,但摔在厚厚的草地上避免了断手断脚的悲惨下场。 听卢智说还是人家程小胖子一路背着她从大花园跑到医馆去的,想想就惊讶,小胖子圆滚滚的,比她也高不了多少,能背着她这么个大活人跑那么远,体力真好啊。 嗯,回去一定多做些好吃的,让卢智后天给程小胖子带去。 遗玉靠坐在床头,垂着脑袋听着卢氏的训斥,时不时偷偷打个哈欠,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她娘也不嫌口渴。 “……你就不能让娘省省心,好了伤口忘了疤,你是不是诚心让娘难受……你说,你以后还骑马不骑了!” 遗玉暗叹一口气,“娘,岁考时候,御马是要算进学评里的。”说实话,她也不想再骑马了,太恐怖了,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有阴影了。 “你、你还打算骑马?” “呃……娘,我肚子饿了。”遗玉看见掀开帘子一角朝里面偷看的卢俊,决定还是赶紧转移话题为好。 “饿了?你等等啊,娘去看看她们做好饭没有。” 卢氏话音一落,卢俊赶紧把帘子放了下去,等她出去一会儿后,才溜了进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小玉,不是二哥说你,你也太没有分寸了,这马也是能乱骑的?想当初我第一次骑马也是足足学了……后来啊,那次比赛我赢了她们六个人,把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哈哈!想到他们那个丧气样子我就想笑!” 遗玉听着卢俊从一开始装模作样地训斥她,变成吹嘘他有次同别人比赛御术的事情,听到最后,看见悄悄站在他身后叉腰瞪眼的卢氏,憋着笑夸赞道: “二哥真厉害,那你驾马一定跑得很快吧。” “那是,跑起来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呼地就过去了!哈哈——哎呦!”卢俊揉着后脑脸上还挂着尚未收起的傻笑,扭头看见卢氏后,赶紧站了起来。 卢氏瞪着他,重复道:“呼地就过去了?” “呵呵,娘,我、我去看看晚饭好没有。”说完便绕过卢氏一溜烟跑了出去。 卢氏回头看见遗玉偷笑,也甩她一个眼刀子,“不许信你二哥瞎扯,听见没?” “嗯。”遗玉重重一点头。 “晚饭好了,等下娘给你端来。” “娘,我就是脸上有些口子,手脚又没问题,还是出去吃吧。” “不行,这有时候磕着碰着,一开始就是没感觉,等过了一两天才难受,好好躺两天再说,听娘的话。” 遗玉为了让卢氏安心,就没再拒绝,虽然她自觉除了四肢酸痛外并没伤到骨头,但还是任卢氏在床上摆了小案吃晚饭。 吃饱喝足困劲儿就来了,在陈曲的伺候下洗漱罢,又让卢氏给她上了药,遗玉美美地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卢氏躺在外侧,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叹气道:“瞧你个没心没肺的,脸都伤成这样子了,还笑得出来。” 她哪知道,遗玉这态度,一是自恃有那去疤的炼雪霜,二是眼不见心不烦,是个正常女子都不会希望看见自己破相的样子,所以她自醒来以后就没照过镜子。 “娘,您也知道那药膏好用的很,我肩上那么大块都好了,脸上这么几条小道道就更不用担心了。” “唉,娘也不唠叨了,你要记得,以后做事不可再那般鲁莽,出了事最担心的还是娘。”在卢智的解释下,卢氏并不知道遗玉这次的惊马事件是人为的,只当是她自己大意。 “嗯,记住了,娘……”遗玉往她身边挪了挪,嗅着母亲身上特有的温暖气味,迷迷糊糊地嘀咕着,白日的惊吓到了此刻仿佛全部都被拂去,不管是出了什么事,只要回到家中,在亲人身边,她心中的温暖就能驱散所有的不安和纷扰。 第二日遗玉是在一股淡淡的粥香中醒来的,卢氏见她醒了,把手里的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待她坐起来后,给她简单理了理头发,端起碗小口地喂着她。 “娘煮的粥真香。”粥里放了切块的薯蓣,甜丝丝的。 卢氏笑着道:“瞧你瘦的,这次回来娘好好给你补补。”知道女儿能在家待一个多月,她就做好了打算,说什么也要把人养些肉出来。 吃了早饭,刘香香来串门,见到躺在床上的遗玉,吓了一跳,又问了事情经过,把她好一顿数落后,才拉着卢氏出了门。 他们走后遗玉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衣裳出了卧房。小满早上回家去了,客厅里只有陈曲一个人在擦桌子,见她披散着头发跑了出来,赶紧丢了抹布,上前拦住。 “小姐!夫人说让你在床上躺着的。” 遗玉呵呵一笑,“她这会儿不是出去了么。” 刘香香同卢氏前一阵子定的绣料来了货,两人不到中午估计是回不来的,她准备趁这功夫做些小点心,好让卢智下午走时给程小虎带去,不算这次人家的帮忙,原先她就答应过要做点心给他吃,总不能食言。 陈曲被她这么一说,不知如何回答,卢智掀起帘子从对面的屋里走出来,瞄了她俩一眼,径自在椅子上坐了,倒杯茶后,才道: “陈曲,你忙你的,不用管她。” “对,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遗玉一笑之后,从袖里取了发绳把头发简单扎着,去了后院,在厨房取了只小筐后,在小花圃边上翻腾了一阵,摘了不少东西下来。 |派派flysnow2046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百二十九章:渗水了 后院厨房,遗玉一下下地捣着石臼里的草莓,不时分神去看炉火上的屉笼,余光瞄见从外面走进来卢智,笑道:“怎么,闻着香味了?” 卢智朝前走了几步在炉台边上站着,嗅了嗅屉笼里的冒出的热烟,“薯蓣糕?” “嗯,上次答应给小虎做点心不是,昨日他又救了我,现下多做一些,你给小凤姐也带上一份。”石臼里的草莓差不多撵成了酱,她把汁空出来,取了先前擀好的掺了蛋黄的小面皮,一个个地把草莓酱包裹进去。 卢智在一旁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等她包好了一半,才开口道:“你不问我昨天的事情是谁下的手么。” 遗玉手上一顿,又继续捏卷,“一开始我觉得是长孙娴,不过那几个害的马儿受惊吓的却是太学院的学生,大哥可是查出来了?” “嗯,”卢智伸手把她颈后快要松开的绿色发带又扎紧了些,“是城阳的人,不过长孙娴也有份,宴后第二天太子便派人来寻我,被我拒绝后,便想借着你的事情来敲打我一番。” 遗玉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不一会儿就又捏好了两只草莓卷,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随口问道:“大哥,你日后是要做谏官?” “不。” 从何卢智口中吐出的这个字眼让遗玉很是惊讶,扭头看着他,“你不是想做谏官吗?那你为何当日要说那十思之言与皇上听。”包括她在内,所有的人都以为卢智要走上一条直言不阿的谏官之路。 卢智轻笑着摇头,“谏官?小玉,你想错了,那日我讲十思出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让皇上注意到我,一是让他知道我是个有胆子的人,一个胆大包天的人。” 胆大包天?遗玉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你还不如不说,越说我越糊涂。” “你认为,这朝堂之上最缺的是哪种官。” “嗯……应该是真心为百姓着想的官吧。” “那皇上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官?” “那还用说,自然是忠心之人。” 卢智点点头又一摇头,笑道:“你当这朝堂之上真正把忠字放在最前面的有几个,九成九的都是利字当头,皇上想要的——薯蓣糕蒸好了。” 遗玉轻哼了一声,垫上笼布将炉上的屉笼取下来,换上玫瑰卷,扭头想问他下半句话,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盯着火上渐渐开始冒烟的屉笼,她微微锁起眉头,不做谏官又需要胆子大的,那是什么东西?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遗玉将做好的四样点心分层装进了食盒,这种天气可以放上两三日都不见坏,不过依程小胖子的胃口,怕是明日就可以吃完。 “小姐!”陈曲急匆匆地跑进厨房,“小姐,小满姐的舅舅来了,说是山下那块地渗水了!” 遗玉赶紧擦了擦手解下围裙,快步走至前厅,见到卢智和卢俊正在听齐伍说话,忙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齐伍因昨日听小满说了遗玉脸上受伤的事,所以这会儿见了人也没多惊讶,只是一愣之后语带焦急地道:“小姐,我今早上想着到山边那块地看看苗子,见着地里有几块潮了,越往南走潮气越大,也不知是不是山里那条大河涨水了。” 卢氏给卢家兄弟买了庄子后,手上还有余钱,就把山楂林子南边一块靠山的地给买下,前阵子刚让人载上了山楂苗,若真是大河渗水,到了后期就会淹了林子,遗玉是不可能做出在水田里植树这般招人眼的事情,那些价值千两的树苗就等于全毁了。 卢智道:“齐伯,你别慌,咱们一道去看看。” “大哥,等我换件衣裳同你们一起去。”不容他们拒绝,遗玉回屋罩上件纱衣,简单扎了条辫子,又取条透气的面纱遮在脸上。 遗玉嘱咐了陈曲在家里候着,三兄妹便和齐伍一起到山上去,新买的那块地在山楂林南边,紧靠着山脚处,四人到了地方一看,果然有些地面不正常的潮湿,一块块地延伸到山脚。 卢俊和卢智跟着齐伍开始找这渗水的源头,遗玉蹲在一块潮湿的地面上拨着土壤看了会儿,就听见卢俊在远处喊她,抬头一看,三人已经站在山脚下,正指着一面山石说些什么。 “怎么了?”她跑到两人跟前问道。 “你看。”卢智指着一块山石,遗玉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头瞄向一面山壁,一看之后顿时愕然。 在草丛中,有些凹陷的山壁上,半人大小的石块湿漉漉的,细看还可见淡淡的白烟从石缝里冒出来。 遗玉走上前去,别开高及大腿的草丛,伸手推了推,几块大石头竟然是活的,显然是人为堵上去的。 “齐伯,我娘这地是买谁家的?” “外镇的一家农户!小姐,你说他们是不是坑了咱们?” 遗玉盯着那几块活石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道:“二哥,你能把这石头搬开吗?” “当然。”卢俊力气很大,挽起袖子上前三两下把碎石拨到一旁,然后才将垫在下面的大石抱起来挪到一边去。 遗玉看着丝丝冒着白烟渗出来的水流,伸手摸了摸,而后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三人奇怪地看着她,还是卢智反应最快,也上前来拨开草丛看了一会儿山壁。 “这是……汤泉?”卢智有些狐疑地拨捏着枝头上温热的水渍。 “应该是。”遗玉盯着山壁的双眼发亮,温泉啊,这里八成是有泉眼,想是那家卖地的农户因不知道这温泉眼一说,还当是这块地出了问题,才在卖地前将这地方堵上。 卢智说是博揽群书也不为过,他可不像是遗玉那样只爱看那些个描写人事的,因他是太学院的学生可以到学里藏书丰富的书楼去,水经之类的书籍也曾阅过,因此对温泉的好处是略知一二的。 “二弟,你去镇长府借些两套斧过来。”卢智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扭头吩咐道。 齐伯和卢俊离开后,遗玉就蹲在山壁边上,沾了些温水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看颜色并不浑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小玉,若这里真藏着汤泉眼,那咱们就在这处建座宅子。”虽然与龙泉镇上隔的较远,这附近的山脚下也是有几家庄子的。 “好。”遗玉自然是全力支持这个主意,一想到等到了冬天能够泡上热乎乎的温泉汤,她脸上的笑容就收不住。 卢俊速度得快,不到两刻钟就拎着斧凿跑回来,两兄弟撩起了衣襟蹲在山壁边上开始凿起来,足足小半个时辰后,果见水流大了一些,水温也有些烫手起来,遗玉大喜,已经确定这里的确是有口泉眼。 两兄弟没敢再凿下去,而是用石头又把缝隙堵上,让齐伯看守着之后就回了家。 三人回去后,卢氏早已经逛街回来,事先大概听陈曲把事情说了一遍,见到他们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也没训斥,只是又担忧地把事情问了个清楚。 卢家当年事大富之家,自然知道汤泉这种东西,一阵惊讶之后再三确定了那泉眼是真的,一家人便做出了决定在那山脚下建座宅子。 建宅子要花不少钱,好在卢中植不只偷偷给三个孩子一人塞了一千两银子,卢氏也稀里糊涂得了两千两,起初她并不想用这些银子,在卢智的劝说下最后还是松了口。 当天中午吃了饭,卢智和卢俊便带了些钱出门去筹备这建宅子的事,遗玉则在卢氏的强迫下又躺回了床上,没少为上午乱跑的事挨了一顿训斥,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装睡躲避过去。 卢氏出屋后,遗玉的眼睛才又睁开,盯着头顶的纱帐,想着上午那会儿同卢智在厨房的对话。 这次的惊马事件果然又有长孙娴的掺合,虽然是城阳那边的人出的头,目的也是为了敲打卢智,但她可以想象得到,这其间少不了长孙娴的挑拨。 对,她是“无权无势”,可是也不是任谁想欺负就欺负的,上次的小黑屋事件她忍过去了,这次的事情她还会忍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先前到底是仗着魏王的势,只能在斗嘴上占个上风,可现下卢智得了皇上的赏识,更是背地里多了卢中植这么一个外公,虽然不能公开,可是她的底气却变足了。 在这些公主千金的眼中,人命如草芥,好在她福大命大,若换了别人这么三番两次的,早就被整个半死了。在卢智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那是为了不让他自责,可实际上她却早就被气得牙痒,生了以牙还牙的心思。 其实越是像长孙娴这样看似冷清的人,心底越是傲气,不然她也不会两次都是借着别人的手去害自己,若是不看身份地位,想要治这种人,她多的是方法。 九月沐休她就好好在家好好疗养,等十月去了学里,就算是有高阳在,她也必会给这长孙大小姐一个难忘的教训! |派派ooxiao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三零章 落魄两父子 尽管龙泉镇上的匠人是现成的,卢智还是同卢俊在外面忙乎一下午,才将建房前的手续和人手都找好,至少要先起一座外墙把那块地势给围了,同时把靠着那泉眼的地方挖口储水的泉才行。 当晚卢智并没走,而是约了马车改到明天早上再离开。宅子早晚都是要建的,虽建这宅子要花不少钱,可在卢智的讲解下知道了温泉的好处后,一家人却是高兴的。 夜里母女俩躺在床上聊天,卢氏问到了遗玉是为谁准备的那盒子点心时,到让她想起一件事情来。 “娘,我新交了两个朋友,是京都程大人家的子女,听说那程大人是管外公喊义父的?” 卢氏认真想了想,问道:“你说的程大人,是程知节?” “对,就是他,娘您认得?” 卢氏笑道:“认得,他的确是你外公早年认下的义子。” 小心不让脸上的药膏蹭到,遗玉微微偏过脑袋,一脸好奇道:“娘您跟我讲讲,他怎么成了外公的义子,我怎么听外面人都说,程大人原先是、是——” “是土匪?哈哈,那些民间谣传是不可信的,他原名唤作程咬金,比娘大上七岁,当年我尚未出阁之时,你外公就从外面领了他回家,又改了名字,娘那时候岁数小,只记得你外公教过他几年武艺,他就离开了,后来听说他投了义军,先帝建国后封他做了太子府的统军——对了,你可莫要同他们相认啊。” “嗯,女儿哪有那么笨啊,咱们同外公的关系是个秘密,认了不就露馅了。” 卢氏侧过身子轻轻在她身上拍着,“玉儿,这么瞒着,你可是会觉得委屈?” “当然不。”本来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亲戚,有什么好委屈的。 “唉,看来娘还没你想得开,这人要是没个念想也就罢了,一旦有了就总想着见上一面,娘和你外婆都好些年没见了,还有你舅舅和姨妈……” 她尚且不知三兄妹外婆眼瞎的事情,卢中植没有说,卢智则是让遗玉不要讲,这件事就这么瞒了下来,这会儿听着卢氏念叨那些经年未见的亲人,遗玉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好在她也没说多大会儿,就困了,娘俩挤在一张床上,心中各有所念,迷迷糊糊地睡去。 … 许是到了家中身心放松,遗玉一连三日早上都睡了懒觉,鸡鸣也只是在枕头上蹭蹭小脑袋,起身喝下杯清水后继续赖床。 卢氏自然巴不得她在床上多休息几天,也不喊她,每天早起醒了就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做早饭,等她醒了再热给她吃。 遗玉脸上的伤口这三四日已经愈合,只剩下数条淡淡的白色疤痕,也在逐渐淡化成原先皮肤的颜色,但她仍然坚持不照镜子,每天梳头都是闭着眼睛在妆台前面打瞌睡,任陈曲或是小满摆弄。 这天上午遗玉又睡到自然醒,喊了陈曲进来梳头后,搬了小案到院子里练字顺便也晒晒太阳。 卢氏从外面逛回来,进门就道:“这多大太阳你还在外头晒,回屋去。” “嗯嗯。” 见她应声,卢氏回身去关门,门阖到一半时从缝中伸出一只手来,吓了她一跳,忙又把门拉开来,见到门前一高一低两道人影,后退了两步才打量起来。 门口站着的两人像是一对父子,个子高的那个看着年近四十,上唇留了两撇短须,眉眼倒是精神,衣着却潦倒的很,边上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肤白面秀,只是唇上起了薄薄一层干皮,模样有些落魄。 卢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开口问道:“呃,二位这是?” 那中年男子拿一双眼睛上下在卢氏身上瞄了一遍,直把她看的皱起眉头,才道:“夫人,你今日可是早起之后,后脑都会有些闷沉?” 卢氏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中年男子轻咳两声,闭上眼睛并不答话,而是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少年,那少年遂将手中的蟠杆朝地上一敲,有些意兴阑珊地念叨:“有病若无知,自会误大事,上门我懒理,神医姚不治。” 陈曲早在卢氏一旁站了,听见这少年的打油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遗玉仍是垂头写着字,两耳不闻外事。 卢氏眉头一皱,刚才被那中年男子一语说中了身上的不妥之处,还有些惊讶,现下却是全当这两人是江湖骗子了,伸手就要去关门。 “唉、唉,夫人莫急、夫人莫急——您右手腕处一寸下方是否在东西之事有些钝痛?”那中年男子刚才还在假仙,见到卢氏打算关门撵人,忙一脚插进门缝里,伸手撑着门板。 卢氏眉头一皱,又重新把门拉开,“你不是骗子?”也亏得她脑袋直,才能想出这么问话,哪个骗子又会承认自己是骗子。 中年男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但还是脸色一板,佯装生气道:“夫人,你只说,我刚才指出那两处,可是有误?” “呃,确实无误。”眼前的男子虽明显是江湖上的游方郎中,但看着也是有些本事的,卢氏便老实地答道。 “你可知这两处病痛若是不治,那三个月后,夫人的脖子可就再也不能转动,左手也无法再提物。” 卢氏面色一惊,忙问道:“真的?” 遗玉刚放下笔,听见卢氏的问话,嘴角一撇,没等那中年男子继续忽悠,便插嘴道:“娘,正好我手臂也有些痛,让这位大夫先给我看看先。” 说完便起身绕到门前,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人后,“啊”了一声,冲着那个少年道:“你是姚子期?” 她还清楚记得上个月聚德楼外,险被人骗去了翡玉的那个布衣少年,在他们身后高喊着自己的名字。 姚子期见到遗玉一愣之后,一张白脸上顿时浮起淡淡的红云,精神也不似刚才那样奄奄的,“呃、嗯,你、你是那天的小姐。” “呵呵,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位是?”遗玉伸手比了一下姚子期身边的中年人,问道。 对方有些结结巴巴地答道:“这是、是我爹,姚晃,他是个大夫,我们、父子俩四处行医,路经此地想顺便赚些盘缠。” “哦。”遗玉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对一旁疑惑不解的卢氏道:“娘,上次二哥不是与你讲了我们在聚德楼外面管了桩骗人财物的事情么,这就是那位姚、姚公子。” 卢氏点点头,脸上的戒备收去了一半,迟疑了片刻后,将大门打开,对着两父子道:“二位先进来吧。” 姚子期在门外磨蹭了会才抬脚,姚晃却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左右将这院子打量了一圈,扭头对卢氏道:“夫人,您这院子风水不好啊,儿女若是在外,易遇灾祸。” “啊?”卢氏大惊,连忙问道:“你——先生所说可是真的?” “自然,夫人您来看,这墙角放了一只桶,桶中是水,堵住了……” 两人立在院子一侧墙下说话,遗玉走到姚子期身边,低声道:“你爹还懂这个?”若是放在以前她是不信的,可这辈子见得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加上他们兄妹在外的确是倒霉的很,因此莫说是已经信了大半的卢氏了,就连她都半信半疑的。 姚子期正在偷偷打量着院落,被她凑过来一问,脸上一红,“嗯,我爹是知晓些五行之术,你别担心,有我在,他不敢骗你们。” 遗玉呵呵一笑,“上次在长安见你,怎么是独自一人?” “我爹去给人看病,我肚子饿就出来吃饭,然后就遇到那骗子,多亏你、还有那位公子,你放心,我爹治病很是在行,你娘身体的确是有些问题。” 听到后半句,遗玉心中一揪,忙问道:“我娘身体无大碍吧?” 姚子期摇摇头,脸上的局促少了几分,“我爹只要能看出来的病,他便有把握治好。” 这话说的太满,但遗玉却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多少怀疑,反倒是略微放心了一些,不由侧头去寻人,见到仍立在墙角有些摇头晃脑地指着一处墙头在忽悠卢氏的姚晃,心中怀疑顿时大增。 姚子期见到她脸上的疑色也不生气,提声道:“爹!您先给这位夫人看病吧。” 姚晃立马收了话头,伸手对着卢氏一笔,“夫人,咱们屋里说。”而后就大步走在前头掀起帘子进了客厅,卢氏有些晕乎地跟在他后面。 遗玉看着两人主客颠倒的模样,摇摇头,同一旁脸色发窘的姚子期一同也进了屋去。 几人在屋中坐下,许是先前被忽悠的厉害了,卢氏被姚晃一口一个动作,伸手晃脑的,检查了一遍,一旁的遗玉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先生,我这病能治么?”这会儿她干脆连自己是什么病都不问了,只关心对方是否能治。 姚晃伸手撇了一下短须,“当然能治,不过这药材可不好找。” (二更,稍晚还有三更,看见亲们投票,感谢啊!!) |派派星星沙沙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三一章 新邻居 卢氏并没有听出姚晃话中之言,还当他是担心这针上药铺药材不全,便道:“您只管说,这镇上的药铺里东西还是很齐全的。” 姚晃也不多言,伸手道:“好,拿笔来,我写个方子,夫人差人去药房看看,若是不齐,咱们再说。” 当下陈曲去取了纸笔让他写了张方子,上面足有十三味药材,遗玉好奇地要来看了,竟是只认得一两个。 若不是有姚子期在一旁,这姚晃说话又有几分真真假假的,遗玉绝对会把他当骗子轰出去,现下看了药方却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陈曲去抓药的功夫,小满从她舅舅家回来了,进屋见到人当是来客,便自觉到后院去沏茶。 这期间姚晃又拿那风水之说很是忽悠了卢氏一通,等到陈曲从药铺回来,她已经对姚晃的本事信了八分。 陈曲手上只拎了两只小包,有些尴尬道:“夫人,这上面的药材,镇上两家药铺,奴婢只寻得两样。” 卢氏一愣之后,忙对一旁正在吹着热茶的姚晃道:“先生,这药材不齐可如何是好?” “夫人莫忧,这药材嘛,不是问题,我身上恰好就带有,只是这价钱——” “爹!”姚子期在一旁低叫了一声,“卢小姐曾帮过我大忙,您、您莫要坑人。” 遗玉来回看了看他俩,心中倒是觉得,卢氏身上若真有病,就算多花些银钱也是使得的,这镇上也有医馆,卢氏在她的坚持下,每隔两个月都会去诊一诊,却什么也没看出来,现下被姚晃诊出,那必是疑难杂症了。 姚晃呵呵一笑,也不理她,对卢氏道:“休听小儿胡言乱语,我怎么会坑骗夫人,您若是不相信我,大可以留着这药方,我写下用法留下,等药材凑齐了您再治也不迟,诊费我也不要了,如何?” 卢氏忙摇头,“我自是信先生的,这药材需得多少银钱,您只管说了便是。” 姚子期在一旁使劲瞪着姚晃,他却视而不见道:“夫人已经找到了两味药材,剩下我再给配上十一种,这银子嘛,就按成本收,共是、等等,我算算啊。” 遗玉和卢氏睁着两双大眼,看着姚晃从怀里掏出一只比巴掌大一些的精致算盘,拨来拨去,十几来回后,方抬头笑道:“夫人请看,也不算贵,总计五百七十一两五钱,这零头我就不要了,算是赔给你的。” “爹!”卢家母女俩正在瞠目结舌,姚子期一拍桌子,从小满手里接过药方,把放置在一旁厚重的囊袋打开,取出三只半尺长的袖珍木匣,又抽了几张药纸和一只铜色的勺子,对着方子开始包起药来。 “唉、唉!你个败家子,这是作甚!”姚晃将算盘往怀里一揣就要上前拦下。 姚子期见他上来,一手举起手中一只药匣,威胁道:“您敢过来,我全给您抖地上去!”说完就又把匣子放回腿上,头也不抬地继续忙活起来。 “你、你这个败家子啊,你爹我辛辛苦苦攒弄的那些玩意儿,我、我容易么,你好得也让你爹赚个本钱吧……” 卢氏和遗玉本来还因巨额的药费而咂舌,现下看着眼前父子俩这出闹剧,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姚子期利索地包好了一小堆药包,又拿了一旁的笔墨分别写上条子夹在其中,才把那三只药匣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姚晃在一旁哀嚎地口干舌燥,眼见他已经忙活完了,气呼呼地回到椅子上坐下,伸手取了茶壶来直接往嘴里灌去。 卢氏微微张着嘴,看他把一壶茶水全灌进了肚子里,最后还倒过来空了空水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先生,您莫生气,这药钱咱们是会付的。” 姚晃喝饱了水,脸色已经不如刚才那般难看,这会儿又听了卢氏说会给钱,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将茶壶放在一旁,用衣袖蹭了蹭胡子上粘着的水珠,正色道:“夫人这话见外了,小期既然已经给你们包了药,那我自然不会再收你们银钱,不过——” 遗玉很是配合地接话道:“不过什么?”这对父子虽看着落魄,但从刚才他们诊断和抓药的手法和工具上,她已经确信对方不是那种虚有其表的骗子,定是有些本事在的。 “不过夫人需得帮我个小忙。”姚晃脸上带笑,那个“小”字咬地极重。 卢氏很是爽忙道:“先生有事只管说,这药钱我还是要付的。”她不喜欢占人便宜,因此根本没想过要白拿对方的药。 “药钱就不必了,这隔壁有间空院要租,我们父子有事要在此地暂居,只是那房东不与我这外地人,夫人帮我去说道说道,可好?” 卢氏低头一阵思索后,便直接应下了。 卢氏隔壁院子是镇上杂货铺老板家的,遗玉是管那老板娘叫婶子的,那妇人经常到卢家串门,请教卢氏一些绣活,因此两人关系倒是很好,前阵子他们家的新宅落好,老房子便想着出租,卢氏本存着将那院子买下打通的打算,但对方只租不卖,也就消了心思。 遗玉没想到他竟是提出这么个要求出来,卢氏要是帮他说道,那只要他出得起价钱,绝对是能成事的,那两家日后不就是邻居了? 姚晃见卢氏答应,脸上笑意更浓,扭头瞥见遗玉,细看之后问道:“小姐脸上的伤可是前几日弄的,啧啧,用药好啊,不然怕是要留下疤喽。” 卢氏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是借机又让姚晃给自家闺女也诊了诊,可遗玉心下却是大惊,她这脸上的伤痕已经淡去,若是旁人来看只当是个把月前伤的,可这人却一眼看出好是前几日受的伤,还道出她用的药好,若不是他太能瞎蒙,那必是有大本事的人。 这么想着,看向姚晃的眼神不由带上几分敬意,这人活在世上,生老病死最是常见,可病不得治却可怕得紧,原本她只当卢氏是寻常毛病,现下想到那几味连名字都叫不上的药材,却开始庆幸起来。 “夫人,这药使用的方法我都写在上面了,宜早不宜迟,您现在就陪我上隔壁去寻人吧。”姚晃将手中毛笔放下,纸张上的墨迹吹干后递给卢氏道。 卢氏起身道:“好,我带你去寻人,公子就先留在我家里等候片刻可好?” 姚子期很是配合地点头应下,遗玉笑着道:“娘倒是可帮着姚大叔讲讲价钱,让婶子给全家些。” “那是自然。” 两人走后,遗玉才挪到姚子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上次说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她还记得当初在聚德楼前,姚子期被人架着时,嘴里喊了什么“一仔”的名字,那骗子就是借着这件事把他的玉哄去的。 听了她的话,姚子期神色一黯,“没,一斋哥他不知去了哪里,我在京城找了一个月都没见人,啊——对了,你可莫要跟我爹说这件事好吗?” 看着他略带祈求的表情,遗玉收了脸上的笑意,认真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显然上次姚子期是背着他爹去寻那个什么“一仔”哥的。 见她答应,他脸上的担忧才收了起来,左右看了下屋子,有些迟疑地问道:“上次、上次那个与你同行的公子,是你哥哥?” 遗玉眼睛一亮,“嗯,那是我大哥,你还记得啊?” 姚子期撇过头去,低声道:“他很聪明。” 遗玉忍住笑,“那是,我大哥脑子最好使了。” “你也很聪明。” 突然被一个还不算熟的人夸奖,遗玉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垂,“呃,谢谢。” “我、我很笨,上次那么轻易就信了那人,以为他认得我那块玉,就把东西交给了他。”姚子期苦笑着道。 正好小满端着一壶新茶放在一旁,遗玉伸手倒了一杯递给他,“不,你并不是笨,而是错信了人,京城很大,什 新唐遗玉 第3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3部分阅读 么样的人都有,被你遇到一个坏的也不算稀罕。” “谢谢。” 姚子期接过茶杯,把她很是通俗的话细细品了一番,脸上的苦笑才算淡去,小心吹凉茶面,小口地喝着。 遗玉在一旁托腮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应该是少女才对,那天在聚德楼外她就察觉到了姚子期的不对,男孩子虽也有长相清秀的,却没有这般精细,加上种种细节,今日再见面,她可以确定姚子期是位姑娘而不是公子。 男装的少女她也见过几人,可不管是封小姐的温文还是程小凤的飒爽都是带着浓重的女气的,姚子期却明显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女子特征,少了一份自在,多了一份约束,但她心思的单纯是可以看出的,遗玉对这样的人很容易产生好感,因此对她的话也就多了些。 “你爹看风水准吗?”比起姚晃的医术,她更在意的是他另一项专长。 姚子期很是确定地答道:“很准的,你别不信,我爹虽有时候、有时候骗人,但他的确懂得这些东西。” “那等下他们回来了,你让他帮我家看看,可好?”不怪遗玉从她这边开道,刚才那有零有整的一大笔银子可是吓坏了她,就怕等下若是想让他给看看,又被漫天要价。 第一三二章 是毒药 听了遗玉的话,姚子期并没直接应下,而是先说道:“若是要他给你家看风水,怕是这屋里屋外的摆设都要挪地方了,你家中都是女子,哪搬得动重物。” “这不怕,我哥一会儿就回来了。”这几日卢俊一直在山脚下监工,到了吃午饭时候才会回来。 姚子期眼睛微亮,“卢公子要回家?” 遗玉知她误会了,也不点破,只道:“对啊,我二哥中午回来吃饭。” 姚子期轻轻垂头,“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遗玉看着她的模样暗叹一口气,这少女的心思一看便懂,她大哥倒是招人的很。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姚晃就跟着卢氏回来了,隔壁院子的事情很顺利地谈妥了,他还预支了半年的房钱,两家算是暂时做上了邻居。 父女俩身上就有两只囊袋,把东西往新租来的宅子里一丢,姚晃就领着姚子期上卢家混饭了。 “夫人,我家今日是没法开伙了,你看?”姚晃脸上带着为难道。 “先生客气什么,就在我家吃吧。”卢氏说完就吩咐小满和陈曲早些起灶,多添几个菜。 姚晃摸着小胡子,笑道:“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也不白吃夫人的,你这宅子的风水,我就免费给看看吧。 遗玉看着姚子期无奈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对姚晃不肯吃亏的性子很是好笑,倒也生不出厌烦。 卢氏大喜,当下就亲自下厨去做饭了,姚晃则开始屋里屋外四处乱转起来,遗玉也不拦着,同姚子期两人在屋里说话。 “娘!我回来了!”一声大嗓门,卢俊掀了帘子走进屋里,见到客厅坐着的人,一愣后对遗玉道:“来客人了?” 姚子期赶紧站了起来,“卢公子。” 被她一叫,卢俊方又仔细看了她两眼,当下伸手指着她,“你、你是那个、那个……” 看着卢俊一脸懊恼就是想不起来的样子,遗玉赶紧接道:“大哥,是咱们上次在聚德楼外面遇见的姚公子。” 她又将姚晃给卢氏看病且在隔壁住下的事情对他讲了,卢俊脸上才露出了然的表情,正好姚晃从后院绕进来,见了他就伸手招人过去挪东西,卢俊向他道了谢,然后很是老实地跟在他后边东搬西抗的。 卢氏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时候,姚晃正指挥着卢俊搬起院后的一口大缸,见了她手上冒着热气的菜肴,丢下卢俊就走了过来将盘子接过去,使劲嗅了两下,脸上高出陶醉的表情,端着盘子就进客厅去了,卢俊抱着那大缸傻站了半天也不知该放哪去。 午饭卢氏做了六个热菜,加上满满两盘子冒着香气的葱花鸡蛋烙饼,众人一看便胃口大开,卢俊和姚晃两人吃的最起劲,姚子期在一旁看着他爹狼吞虎咽的样子,虽面有窘迫,但也没出声制止。 “夫人,真是好手艺啊,”同卢俊将最后一只菜盘子蘸干净,姚晃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对着卢氏比了比大拇指,“你家老爷真是有福气!” 顿时桌前一冷,姚晃尚不知自己说错了话,继续道:“对了,怎么不见家中老爷回来?” 卢俊将手里的剩下的一口卷饼放下,闷声道:“我爹早死了!” “啊?怎么死,了啊?”姚晃脸上带了几分惊讶,被姚子期伸手在桌下狠狠踩了一下脚,方又道:“啊!死的好、死的好!” 遗玉和卢氏刚才脸色还有些倡硬,这下却笑出了声来,若是换了别家,姚晃这般说怕是会被人拿了扫帚撵出去,好在这是卢家,对“爹”这个字很不感冒。 姚子期却不知道这些,听她爹这般口误遮拦,又是一脚狠狠踩下去,慌忙带着歉意道:“夫人勿怪,我爹这人、一吃饱饭说话就有些不着边儿。” 卢氏略微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打紧。” 姚晃脸上倒是半点尴尬不见,摸了摸小胡子,起身喊了卢俊上后院去忙活。陈曲和小满将桌碗收拾了,又绞了湿帕子让三人净手。 “姚公子家是哪的?”卢氏问道。 “在蜀地。” 卢氏一听脸上便带了些喜色,“难怪听你口音带了几分熟悉,我们原先也在那里住过一阵子。” 姚子期“嗯”了一声并没接话,遗玉看出她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便插话道:“姚公子,隔壁院子可是妥当,需要我们过去帮忙收拾吗?” “很是干净、家具也齐全,就是缺了些做饭的物事,我寻思着下午去添置。” 卢氏尚不知她是姑娘家,只当父子两人出门在外还要自己开伙,那姚晃一看就是个不会做饭的,那必是眼前这“少年”下厨,一时心中生了丝怜惜,便柔声道: “那不打紧,等下我让玉儿陪你买,你可是做的惯饭?” 姚子期看着她关切的眼神,脸上一呆,垂头答道:“做是做的惯,就是爹总说我做的不好吃。 卢氏眉头一皱,原本还对姚晃不错的印象立刻消了两分,一个孩子家跟着他东奔西走的,还嫌弃人家做饭难吃。 “不怕,你有空就上我家,婶子教你做几个好菜,真是懒得开伙了,也上我家来,婶子做给你吃。” 姚子期抬头看了看卢氏脸上温柔的笑意,张了张嘴,半天才道:“夫人,您人真好。” “呵呵,这孩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唤我声婶子吧。” “嘿,婶子。” 遗玉在一膏边翻数术课本边听着两人的动静,上午卢氏带着姚晃去隔壁租房子时,她从姚子期嘴里套了不少话出来,知道她娘早年去世了,这会儿见她和卢氏这么快就“混熟”了,心中好笑之余,对姚子期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同惜。 话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真是像棵草,这话还真是不假,比起姚子期,她的确是幸福的多。 到了下午,卢氏打发遗玉、陪着姚子期去杂货铺添些东西,还塞给了她一小袋银子,不过到了买东西时候却是没用到,姚家父女外头看着落魄,可姚子期出手却都是块头不小的银两,显然是不差什么钱的,想想也是,凭着姚晃的本事,赚些钱的确不成问题。 两人抱着锅碗瓢盆直接去了姚家新租的院子,把东西都摆置好后再回到卢家,院里院外已经大变了模样,客厅里姚晃正边吃着盘子里的草莓,边对卢氏讲些养生之道,见着她们回来,问了院子可曾收拾妥当后,就起身对卢氏道: “夫人,叨扰半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先生客气了,慢走。” 姚晃抬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将桌上的盘子端了起来,呵呵一笑,“这个叫草莓的果子味道不错,盘子晚上过来吃饭时候,再给夫人捎回耒。” 卢氏哭笑不得地点头应道:“好。” 然后心满意足的姚晃拉着脸色发红的姚子期离开了卢家,他们走后,卢氏才笑出声来,对着遗玉道: “这对父子倒是半点不像,当爹的还不如当小子的懂事。” 遗玉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姚子期的姑娘身份告诉卢氏,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既然没说就是不想让人知发她也没必要多嘴。 到了晚上姚晃果然带着姚子期来“还盘子”,顺道吃饭,饭后将桌上一盘尚未吃完的甜薯端走,第二日早上再来“还盘子”又顺道吃早饭,卢家人却没对他这种有些无赖的行为感到不满,因昨晚卢氏喝了一记汤药,早起后颈果然松乏多了,手腕上的钝痛也变得时有时无。 早饭后姚晃借了卢家后院的几件农具,又把卢俊也喊了去帮忙,遗玉好奇跟着去看了,才知道他要在后院开块药圃。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担来的土壤和石块,总是忙活了一上午才将比卢家那菜圃还要小上将近一半的药圃给开出来。 姚晃蹲在边上埋种,遗玉见他手里端着个两掌大小的盒子,里面分成大大小小十几个格子,种子五颜六色形状各异,不由好奇地问了 “姚叔,这都是药种吗?” 姚晃扭头对她咧嘴一笑,“是药种,不过一半是治病的良药,一半却是害人的毒药,小丫头怕不怕?” 遗玉一听就知道他在逗自己,遂指着其中一格种子,“这个红色的,像是相思豆一样,也是毒药?” 姚晃眉头一挑,“哟,还真让你蒙对了,这种子长成之后,的确是一种名叫相思棉的毒药,配着另一种治病的革药吃了,这人的皮肤就会红上七七四十九日,需得饮上两大碗雨水才可消退。” 尽管他说的有模有样,遗玉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是半点不信,全当他是胡诌,姚晃见她脸上既无惧色也无疑色,目光微闪,就在地面上坐下,伸手对她一招,“来来,姚叔教你认认这些好东西。” 遗玉因那一箱子杂书在学院里放着没有带回来,这几日除了练字刺绣外也没旁的事情做,便在他身边蹲了,开始听他“瞎扯”起来,只当是听故事了。 第一三三章 聪明和幸运 遗玉很没形象地蹲在药铺边上,听着更没形象地坐在地上的姚晃讲解那一盒种子的名称和功用。 “你看这黑色带些黄斑的种子,长成之后是一种叫做夜星草的毒物,只需小指那么长一截,用火燃后生的烟,只要熏到眼睛,三日之内视物都是叠像,哈哈,有次我遇到……” 姚晃不只讲解那些种子的功用,还掺杂一些他自身的经历给她听,说的有模似样的,遗玉渐渐听得入迷,也不管他是否在扯谎,时不时还提些问题。 姚子期在不远处洗衣服,见两人这样便回屋去拎了只小板凳给遗玉坐,于是药圃边上的两人聊得更是起劲,直到天色暗下,姚晃讲解了整整二盒近二十样种子的故事给她听,肚子才“咕噜”一声闷响。 “哈哈,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咱们去吃饭。” “嗯。” 去哪吃饭,自然还是卢家,姚晃一连在卢家蹭了两日的饭也不见脸红,这会儿大摇大摆地又要往卢家走,姚子期却偷偷拉住走在后面的遗玉小声致歉,并且掏了一只钱袋出来递给她。 遗玉皱眉佯装生气道:“姚叔帮我娘看病分文未取,你再同我算饭钱,是不是要让我把药钱还给你啊?” 姚子期连忙摆手:“不、不,你别误会。” 遗玉忍住笑,“那你还不快把钱收起来。” “那、那好吧。” 见姚子期无奈地将钱袋重新收了起来,遗玉脸上才露出笑容,带着她又上自家蹭饭去了。 … 八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卢智从长安回家,将遗玉落在学里的那箱子杂书及一些常用的零碎都一并带回来,另外还有两封信笺。 “这是小虎和小凤写给你的信。” 遗玉从卢智手中接过信笺,抽出其中一张抖落开来,上面的字体算不得好字,却也很端正: “小玉:那日听闻你坠马,本欲看望,奈何臭阿智阻拦,放心,那几个太学院的小子姐姐已帮你教训过,你在家中好好休养,等再来学我亲自教你御马,点心味道极好,尤是红色里馅的那种——小凤姐。” 又抖开第二封: “小玉:见字如晤,点心很好吃,可是大部分都被大姐抢去,十月来学时可是方便再带些与我一人,大姐把那日害你马匹受惊的人都绑在马背上,绕着御马场跑了半个时辰,我帮她放风,大姐沐休本想去看望你,被卢大哥言辞拒绝,你在家好生调养——小虎。” 卢智坐在一旁手端茶站,见她时笑时顿的模样,问道:“写的什么?” 遗玉笑着将两封信重新叠好放入信封,“没什么,夸我点心做得好吃。”她当然不会将程家姐弟小小地告了他一记黑状的事情讲出来。 卢智没再问,卢氏同小满收拾了东西出来,便将隔壁住下姚家的事情对他讲了,知道是上次在聚德楼救下的那个人后,他略有些惊讶,正要再问,余光瞄见陈曲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就张口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陈曲忍着笑,小脸有些憋红,“奴婢这是突然想起来,当日那位姚公子还念了首姚先生自作的打油诗,很是有趣。” 卢智将茶杯放在一边,“哦?说说。” 陈曲望着房梁想了一会,摇头道:“奴婢记不详尽,说什么有病没病,治不治的,姚先生还自称是神医呢。” 卢氏轻斥道:“乱说什么,姚先生可是真本事的人。” 卢氏喝了几幅药,早起后颈的疼痛之感已经全消,腕上也轻松有力了许多,加上家中摆设换了位置之后,安心不少,因此对姚晃最是信服。 遗玉在一旁吃着卢俊剥好的花生,插嘴道:“我记得,嗯是这么说的——”她拍了拍衣裳上占的碎屑,站起来,有些摇头晃脑地道:“有病若无知,自会误大事,上门我懒理,神医姚不治。” 陈曲和小满一同笑了出来,卢氏努力绷着脸瞪了遗玉一眼,后想到那日姚子期背诗的模样,忍不住也笑出声。 卢智却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直到遗玉发现他的不对后出声唤道:“大哥,你怎么了?” 他这才展眉一笑,“没事,是挺有趣的。” 这天腕上姚晃出奇地没有来蹭饭,因此卢智也没能见着这对母女,第二天遗玉早起练了张字后,照旧准备出门上姚家去,被坐在客厅的卢智喊住: “去哪?” “到姚叔那里去,他讲故事可有意思了。”遗玉嘻嘻一笑,并没说明姚晃给她讲得全是些稀奇古怪的毒药的故事。 卢智起身道:“我与你一道,他帮娘治病,我总要谢过的。” 遗玉也没多想,就同他一起到隔壁去了,姚家的大门闭的严实,遗玉站在门口抓起门环敲了两下,喊道: “子期,开门!” 不大一会儿功夫,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仍是一身男装的姚子期挽着袖子,衣摆上沾了不少水渍,显然刚才正在做家务,见到门外站着的遗玉和卢智,本来还带笑的脸陡然腾红,结结巴巴道: “你、你来了,快进来。”说完赶紧将袖子放下,又背过身子回来整理了一番衣裳。 “小玉来啦,快过来!”后院传来姚晃的大嗓门声音,遗玉高声应过他后,拉着卢智进了院子,对姚子期道:“这是我大哥,卢智——大哥,你们都见过面,也不用我介绍了吧。” 卢智比姚子期高了一个头,垂眼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局促的少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唤道:“姚公子。” 姚子期半低着头,低声道:“卢公子。” 遗玉见他们相互打了招呼,便自行往后院走去,姚晃正在 药圃边上的一张小凳上坐着,见她来了,连忙招手道: “来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遗玉从院墙下搬了个小凳在他身边坐下,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就见药圃边上有十几只蚂蚁,正排成一条直线慢慢地朝一个方向爬着。 姚晃受伤拿着一只开口的小瓷瓶,他从里面倒了两粒比芝麻大些的种子在手心,对遗玉道:“你看啊,这东西叫引嗅。” 就见他捡了两粒种子丢在那排蚂蚁队伍一侧两寸处,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十几只蚂蚁便散了队形,慌忙朝两边散去,似是想要离着种子越远越好。 遗玉大感兴趣,问道:“姚叔,这东西有什么用?” 姚晃将手里的瓷瓶堵上塞子,在遗玉面前晃了晃,“这引嗅有种味道,咱们人闻不到,可那些蚊蝇之类的小虫子却能嗅到,它们害怕这气味便会跑得远远的,到了夏天你七日吃上一粒,在外时候蚊虫都不会叮咬你,喏,赠于你了。” 接过他递来的两指粗细的小瓶子,遗玉好奇地拔开塞子闻了闻,的确没有味道,“这东西能吃?” 姚晃嘿嘿一笑,“别看个头下,还带甜味呢。” 遗玉这几日至少得了他两三样东西,从一开始当他胡编乱造,到后来每次实验后都确有其事,对姚晃的本事已经越来越信服。 因此这会儿她也没和他客气,知道这是好东西,便小心放在袖袋里收到,乖巧地道:“谢谢姚叔。” “客气什么。” 姚晃抬眼看着刚才他们逗蚂蚁时就站在一旁的卢智,“这位就是卢公子吧?” 卢智行了一礼后方道:“正是,多谢姚先生为家母治病。”他话里谦和,眼睛却俯盯着对方。 姚晃同他对视一眼,目中精光一闪而过,摸了摸小胡子,面容忽然一整,肃然道:“行医救人,本就是我辈人应为,何必言谢。” 遗玉正在摆弄那只小瓶子,听到他这么一说,咬唇忍着笑,抬头打趣道: “是啊,大哥,姚叔可不是那种重利之人,现在这样医术好又有德性的大夫,怕是少得一只手数的过来了。” 姚晃配合地挺了挺腰板,卢智眼中的凌厉在遗玉看向他时瞬间收了起来,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卢智便告辞了,一直站在边上沉默不语的姚子期送着他出了门,遗玉则留下来准备继续听姚晃讲故事。 可姚晃今日却没打算再给她讲别的,而是进屋去取了一摞扁盒出来放在地上,取过最上面的一只打开递给她: “我已教你辨了五日的种子,这盒的十四样东西,你把名称功效还有至少一样搭配说与我听听。” 遗玉略一迟疑后,伸手接过盒子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种子,一格一格开始叙述起来,姚晃嘴角越来越弯,等她把这十四样讲完,又取了一只递给她,她就接过来继续讲,直到将那一摞盒子全都翻了个遍,她觉得口干舌燥时,姚晃才哈哈一笑,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 “小玉,你很聪明,很幸运。” 遗玉疑惑不解地抬头看着他,说她聪明还好,说她幸运又如何解释? 没等她多想,姚晃就转移了话题,“啊,上次在你家吃那个叫什么莓的果子味道很是好,等中午上你家吃饭去,顺便给姚叔摘些啊。” “好。”遗玉将疑问按下,乖乖应了一声。 |派派yanbaohuaihuai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三四章 来客人了 夜深,屋中飘散着淡淡的熏香,床边一立高脚银烛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牙色罗帐中睡的有些不安稳的人影。 床上平躺的高大人影身形微颤,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散开在床褥上,光洁的额头上浸出点点细密的汗珠,略显苍白的唇间时而溢出一声破碎的低语。 “母妃…儿…答…答应…” 一声闷哼后,床上的男子猛然张开双眼,青碧色的光彩流泻而出,,他一手撑床缓缓坐了起来,沉声问道: “什么时辰了。” 屋中一侧窗外传来恭敬的应声:“丑时三刻。” “可是有姚不治的消息?” “回主子,暂时还未寻得。” “是日,告诉他们再过十日寻不到,就不用再来见本王了。” 李泰静静地靠在床头,一手抚额,一手轻轻朝床边一拂,烛光瞬间熄灭,屋中一片漆黑,窗外的弯月也被乌云遮住。 … 龙泉镇 卢家 遗玉在家里养了大半个月,白皙的小脸上总算生了些肉出来,被陈曲告知她脸上的伤痕尽数消去后,她便一反常态地坐在镜子边上照了两刻钟才作罢,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卢氏当她转了性子,有些少女的爱美之心了,笑道: “等你及笄便可以上妆,介时娘给你买些上等的铅粉胭脂。” 遗玉一听连忙将头摇道:“我可不要,您自己还不用呢。” “娘那不是嫌涂上去脸太白了么。” “那我就更不用了,现下已经够白的了。” 其实遗玉对着镜子照了这么老半天,一是因为好久没照镜子,再见自己的模样难免看出些明显的变化来,似是长开了一些,二是觉得小脸比起往日的白皙更水嫩了一些,想是因为脸上的伤处,大半月下来就将那炼雪霜当护肤品用在整张脸上,虽浪费了一些,但功效却是显著地。 卢氏伸手在她脸蛋上一拧,“铅粉不用,胭脂总需要的,好了,赶紧梳梳头出来吃早饭。”说完就转身走出了屋子。 小满回她舅舅家去了,陈曲在外面忙活,遗玉就偷懒扎了个单辫,挑了串简单的珠花系在辫尾,将昨日卢氏给给修剪的额发密密在额前舒展,对着镜子眨眨眼睛,嗯,水当当的俏姑娘一个。 陈曲事先和卢氏请示过,早上做好饭就迫不及待地回自家去了,于是难得的出现了只有卢家四口人一齐吃早饭的场面。 卢俊吃饭最不讲究,就算是喝粥也喜欢往里面和搅菜肴,卢氏见了他跟小孩子似的行为虽然无奈却也没训斥,“俊儿,山脚下那块地,院墙再过几日就起全了吧?” “嗯,咱们给的工钱厚道,雇工们干活很是认真。” “智儿,你工匠可是找好了?”毕竟是建大宅,院落的设计有讲究,卢氏原想着在镇上找人,可卢智却提出到京城去找些行家。 “嗯,娘放心,等院墙起好,我就去接人过来。” 一家人边吃边聊,忽听院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有人在家吗?” 听见这声音,卢智和遗玉相视一眼,一同放下碗筷,卢智对卢氏道:“许是学里的朋友。” 说完两兄妹便起身去开门,卢氏早饭本就不喜多食,这会儿又想着有客人,就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人吗?” 遗玉走到门口,听着这爽朗的声音,脸上又惊又喜,伸手把门栓拿下,拉开大门,果见门外立着一高一圆两道人影。 程小凤哈哈一笑,“可是找到了,”又扭头对一旁的程小虎得意地说:“看,我就说是这家吧。” 程小胖侧头小声嘀咕:“你都敲了五家的门了。”然后飞快回头看了一眼遗玉,眼中露出淡淡惊讶,随即又将头撇了过去。 遗玉伸手把程小凤拉进来,“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那我可回去了啊,”嘴上这么说着,程小凤往院子里走的脚步却没停,还左右打量着前不久才颠倒的摆设的院子。 卢智环起手臂在一旁站着,轻笑一声,“那你就回去吧,好走不送。” “嘁,”程小凤瞥他一眼,“姐姐又不是来看你的——小玉,这就是你家啊,可是让我好找,以前问过阿智,他只说是在这龙泉镇南。” 遗玉知道她能摸到这巷子也不容易,这会儿大清早的,两人想是天不亮就从长安城出发了,“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程家姐弟异口同声道。 遗玉转身领着他们朝屋里走,“那块进来吧,我们正吃早饭呢,做得多,我去给你们添两副碗筷。” 掀起帘子进到屋里,两兄妹见着坐在饭桌后的卢氏和卢俊后,没等遗玉介绍,就连忙上前对卢氏行礼,正埋头吃饭的卢俊抬头见是他们很是惊喜,没等卢氏开口,就扯着程小虎问几句。 卢氏笑着招呼两人坐下,“快坐,还没吃饭吧。” 程小虎盯了一眼饭桌上其中一盘浇了糖汁的薯蓣,点头道:“没。” 卢氏叫遗玉去厨房又盛了两碗粥来,见几个小辈都围在饭桌前坐了,便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逛逛。” 程小凤这会儿才觉得打扰到人家吃饭,正有些尴尬,遗玉笑道:“没事,我娘先前吃过了,她早饭本就吃的不多。” 卢氏出门后,屋里就剩下五个同辈,程家兄妹才算没刚才那般拘谨,他们老爹是程咬金,本就是最不讲究那些个死板规矩的人,何况同卢家兄妹极熟,这会儿屋里没了长辈,就拿起筷子边吃边聊起来。 “小玉,我看你脸上也没什么印子啊,怎么小虎说你脸上划伤了,害得我都不敢多问阿智。”程小凤坐在遗玉旁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后道。 程小虎早在外面就看见了遗玉光滑的小脸蛋,纳闷道:“我那天明明看见的,好多条血印子呢。” 遗玉见他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手边,便将那一盘糖汁薯蓣都挪到他跟前,“嗯,本来是有些印子,不过用的药好,没留下疤。” 看着放在自己跟前的盘子,程小虎脸色微红,但还是没忍住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白胖的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程小凤一手在她脸上捏捏,滑嫩的手感让她微讶,“没事就好。” 吃完饭后,卢俊要去新宅监工,在程小凤的强烈要求下,卢氏带着他们一同上了南边林子去,以前卢俊无意的说漏嘴,两兄妹在知道了京城二两银子一串的冰糖葫芦是产自卢家后,就一直想着来看看。 到了山楂林子,遗玉看他们望着树上的红果一脸嘴馋的表情,遂出声道:“你们不如摘些带回去,这赤爪不光能做冰糖葫芦,熬汤煮水之类也是可以的。” 程小凤当下就让程小虎脱了纱衣当作袋子,在这青山绿水环绕的林间摘果别有趣味,几人边摘边玩,将近两个时辰后,也才摘了百来颗。 遗玉本意是让他们多摘些,这些东西在外人看来是论银子算的,但其实按投入和收益来说,几乎算是无本买卖,可程小凤却坚持不肯再要了,她也就没勉强。 想到再往南走就是卢家将建的新宅,遗玉心头一动,对众人道:“咱们上南边找我二哥去,小凤姐,小虎,带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雇工价格不贵,除了在镇上特请了懂得建宅的两个老人,卢家雇的人很多,一部分砌墙,一部分则取挖那温泉蓄水池,这将近二十日的功夫,泉池已经建好,只差请专门的匠人来做那引水的机关,半封闭泉眼虽暂没凿开,但仍有源源不断的温泉注入池中。 卢智知她要领人去看那温泉池子,也没对好奇追问他们的程小凤解释。 遗玉在前几日池子快建完就来看过,小班池清澈见底冒着烟雾的泉让人看了,浑身毛孔都要散开一样,因此这会儿心情倒是挺好。 可这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一行走至正在赶建的新宅附近,老远就听见了里面的争吵声,外墙已经起的差不多,他们从入口绕了进去,见见远处一片空地上,一群人正围着卢俊,四周远远站了不少停下手里的活看热闹的雇工们。 围着卢俊的这群人衣着很是统一,只有为首那个穿了件深衣,这人一手比了一下四周,高声道: “这块地是我们徐府的,小兄弟,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家拿了地契送还到徐府去,不然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卢俊的声音很愤怒,“这地是我们家花了银子买的,地契也在我们手里,凭什么给你们!” “你们的?你们从哪里买的,我告诉你,那地契是被原先在我们徐府做活的一个下人偷了去,那是贼赃知道不!赶紧把地契还回去,要不我们告到镇长那里,就不是磨磨嘴皮子这么容易完事的了!” 卢俊伸手捏捏拳头,发出爆豆一样的声响,“想要地,白日做梦,你们赶紧给我走,不然我可就揍人了!” |派派yanbaohuaihuai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三五章 地势之争 站在不远处的遗玉一行人,就见卢俊一拳挥在那个人脸上,将人给砸到在地,接着一群人及抡着胳膊朝他扑去,遗玉当下大急,高喊了一声: “都别动!” 那群人愣了一愣,趁这功夫,卢俊又是一拳砸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脸上,顿时刚才还因遗玉的喊叫声呆住的众人又一哄而上。 遗玉身边两道人影“嗖”地蹿了过去,正是程家姐弟,两人见到卢俊要挨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又都是好武的人,这会儿逮着机会怎么会放过。 别看程小虎个头小体形圆,打起架来那叫一个灵活,在那十来个人中间来回穿梭,逮着机会就往人腰上擂上一拳,程小凤更是野蛮,她今日穿了女装,还没跑到人跟前就撩起了长裙,里面竟然还套着一条男装时才穿的长裤,就见她绕过几个人跑到卢俊边上站好,扑上来一个旧式高脚一抬一记窝心踹,直直能把人踢出一丈远。 遗玉又喊了几声没人理会,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打架,好在三人都是练过武艺,对上十几人也不见吃亏,几个来回也没被那些个花拳绣腿的人擦到个边。 遗玉将被程小虎丢在地上包了山楂的纱衣拎起来拍了拍,扭头去看卢智,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背手看着前方正打做一团那群人,无奈道:“这该怎么办?” 卢智轻笑:“等人都被打趴下了,他们自然会停下来,到时候咱们再好好问问,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没等多久,那十几个人就已经在地上躺成一片,最惨的要数一开始被卢俊猛拳砸在脸上的男人,半边脸都已经肿了起来,眼睛更是被揍得一大一小,说是面目全非也不为过。 遗玉走过去一看,便觉得卢俊他们出手有些重了,刚要说什么,就听这个被揍成猪头的男人一手捂着半边脸,一手指着卢俊,闷声道:“臭小子,你不赔地还打人,,我们家老爷不会放过你们,我、我还要上镇长府告你们去,你们就等着挨板子赔钱吧!” 程小凤冷哼一声,两步走到他跟前一脚又把他重新踩倒,“你去告吧,告的时候记得报上我程小凤的大名,我倒要看看你们镇长敢不敢定我的罪!”说完又在他身上用力一踩。 “啊!别、别踩…” “我就踩了,怎么着,你不是要我赔钱么,那我就踩断你几根骨头,倒是赔给你钱就是了。” 不得不说程小凤骨子里还是有些野蛮大小姐的作风,暴力因子很是充足,一边和人斗嘴一边欺负人家。 这边程小凤在折磨那个猪头男,遗玉把卢俊拉到一边,仔细把事情询问了一遍后,再看倒在地上的几个人,又觉得是打的轻了。 卢俊早上到了山脚,把正在干活的工人点齐人数后,就四处逛起来,哪想突然从围墙外走进来一伙人,说是要找管事的,他就上前询问,对方二话不说就让他把这块地的地契还到龙泉镇上的徐府,说那地契是徐府一个下人偷出来卖的,本就是该属于徐府的。 遗玉顿时被气笑了,那些人是在坑傻子不成,卢家这块地是从外镇一个农户手里买的,原地契上主人写的就是那农户家的名字,就算那地契是从徐府偷出来的,原地契上也该写的那姓徐家的名字,因此根本就不会存在下人偷了地契一说,纯粹是对方在强词夺理,想要借机占地才是真。 这件事让她想起了早先卢家从几个农户手里买的现在种山楂的那片林子,起先有人见她们家得了好处也有人上门打秋风过,那徐府并不是没有要回那地势的打算,只是因为闲容别院的插手,最后才不了了之,这次徐府竟然毫无顾忌地朝他们家伸手,又是自恃哪般? 卢智在遗玉思索的时候,走到程小凤身边,问了被她踩着的人几个问题,对方完全不复刚才那嚣张模样,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这个人是徐府的一个副管家,因此知道不少内情,原来卢家山脚下那块地里会流出热水的事情传到徐府,徐老爷因有亲戚做京官,对汤泉之事略有所闻,便写信给京城的那个亲戚询问,对方在回信时直接要求他把那块地给想方设法地弄下来。 徐老爷本就因为那山楂林子的事情对卢家颇为不满,现下得了上面人的保证,也就不管闲容别院早先的警告,随便编了理由派下人来收地。 听完他的交代,遗玉这才明白,徐府这是自以为有京官罩着,才有恃无恐起来,那么蹩脚的理由都能拿出来要想把她家的地给糊弄过去。 卢智又问:“那位京官是何人,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哎哟,别踩,我说、我全说,是太子中舍人,邱大人,我们家夫人是邱大人的表姐…” 程小凤不屑道:“一个五品官儿的外亲搜敢欺霸乡里,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遗玉看向凝眉思索的卢智:“大哥,怎么办?” 她的想法可没程小凤那般简单,太子中舍人虽然只是个五品的官员,但却是在太子跟前行走的,想的深远点,这汤泉是个稀奇物,徐老爷占这汤泉地势是为了讨好那个邱大人,那邱大人要这块地势是为了自己建宅,还是也为了讨好哪个? 卢智侧目看见她眼中的忧色,知她是联想到了什么,伸手在她额发上一抚,“无需担忧,大哥会处理。” 接着他就扭头对徐府的这个副管事道:“你领着人回去吧,若是想要上镇长那里告状,大可以去试试。” 程小凤收了脚往后退了几步,让一旁早就站起来的其他几个徐府下人把这个副管事扶起来,几人狼狈地离开了。 “阿智,就这么把人放了,他们再来怎么办?” 卢智轻轻摇头,“无妨。” 程小凤没再多问,遗玉知道她大哥已经有了主意,心下顿感放心,扭头去看四周仍在闲站着围观的工人们,见到他们脸上意犹未尽的表情,顿时绷起脸,喝斥道:“我家花钱雇你们来时做工的,不是让你们来看热闹的,若是工钱不想要了,现下就可以走人!” 虽知道不该迁怒,但她还是气这些人刚才看见卢俊被一大群人围着时,只是冷眼旁观,若不是他们及时赶来,卢俊怕是少不了会吃些小亏。 遗玉虽模样看着只有十二三岁,可气势却是足足的,纤细的身板挺得绷直,精致的小脸上带了怒气,扫向众人的眼中带着寒意,倒让这一群汉子们话都不敢吭一声,连忙各归各位重新忙活起来。 程家姐弟是第一次见她发火,程小凤啧啧了两声,看向遗玉的眼神多了分赞赏,程小虎则是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偷瞄着她在怒色中陡然娇艳了三分的面容。 卢俊揉着脖子呵呵傻笑两声,道:“小玉别生气,他们也不是故意偷懒的。” 遗玉瞪了他一眼,扭头对程小凤笑道:“小凤姐,走,我带你去看看那汤泉,刚才那扫兴的事情就不像了。” 程小凤是知道汤泉是什么东西的,刚才从那几人交谈中反复听到这俩字,现下遗玉说要带她去看,当下面露喜色,两人把那包山楂丢给程小虎,挽着手就朝南边去了,卢智他们也跟了上去。 到处被围起的的泉池附 新唐遗玉 第3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4部分阅读 近,一行人就看见了不远处袅袅的白烟,虽只是浅浅低低的一层,却也喜人的紧,程小凤率先跑了过去,在池边坐下,看着清澈可见池底青石板的泉水,伸手探去只觉得一片温热。 “小玉,这水还有些烫手呢!” 遗玉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站着,“嗯,现在泉眼没有凿开,不然会更烫,小凤姐,等我们这宅子建好了,我邀你来泡汤可好。” 等在京城请了匠人做好引水装置,再在宅子里建上两处浴池,引了这汤泉进去,天寒时泡澡绝对舒服,既能驱寒又有诸多疗养的功效,她虽不大清楚各种汤泉的区别,但翻过水经的卢智却说这种无色无味的汤泉是极好的。 “好啊!咱们就说好了,等你们这宅子一建好就知会我,介时我带上礼物来拜访。” “嗯” 两人在池边上坐下,一边用手搅拌着热水一边闲聊,尽管相差了四岁,但她们却出奇的谈得来,程小凤也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人,她学评虽一般,但见解和看法有些同遗玉很是一致,两人越聊越投机,把另外三个人全冷落到了一边。 直到近中午时,卢智才出声打断了她们,领着一众人回家去吃午饭,走前他又对那些干活的工人说了几句缓话,一行人回到卢家,卢氏早就同小满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等着他们回来。 吃完午饭,卢俊拉着程小虎跑没了影,遗玉则被程小凤央着在厨房里做些小点心给他们带走,期间姚子期被姚晃支来喊她过去,被她推到了晚饭后。 晚饭开饭早,吃过之后,程家姐弟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拎着装了山楂的袋子和一食盒点心,登上了等在街边的马车,上车前程小凤还不忘拉着遗玉的手道: “小玉,今日姐姐玩的真开心,下次我们再来啊!” |派派yanbaohuaihuai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三六章 姚不治 送走了程家姐弟,遗玉由卢智陪着直接上姚家去了,因为天色已安,姚晃就在客厅里翻了只小盒子出来,也不避讳卢智,当下又对遗玉讲起故事。 听够半个时辰后,兄妹俩才回家,卢氏已经休息下,他们就坐在客厅里低声说话,桌上的茶水是温的,遗玉将茶杯注满,递给卢智一杯。 抿了口茶,卢智才开口,“你觉得姚先生对你讲的那些药理知识是真是假?” 遗玉老实道:“我原先当他哄人,可他样样毒药说的有凭有据,花费半个月的时间编造那么多谎话来骗我?他根本没有理由那么做,所以八成是真的,除了医术很好之外,他的确也擅长种植和制作各种毒药,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东西——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卢智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后,才轻叹一声,“小玉,姚晃很有可能是江湖上流传的一位声名显赫,又臭名昭著的大夫。” “臭名昭著?”遗玉皱皱鼻子,声名显著也就罢了,同姚晃相处了近半个月,她觉得这人虽有些小毛病,却也达不到臭名昭著这个词的标准。 “嗯,据说这世上有位姓姚的大夫,人送别号不治神医,他有个怪癖,对于送上门来的病人,一律不治,要破他这“不治”之言,病人必须要在治好病的同时被下一种异毒,然后需替他做一件事,才会出手解毒,姚不治的医术很是高明,当之无愧‘神医’二字,可是医德却差到极点。” “不少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四处去寻他,答应他破那‘不治’之言的要求,之后再难的病症也会痊愈,姚不治或是当场要求那病人或是病人的亲眷做一件事,或是留下了联系方式,等有需要时便会找上门,他支使人做的全都是些极恶的坏事,三年前幽州曾有位五品京官归乡,全家老小三十七口人一夜被杀尽,据说就是这姚不治支使人做的。” 遗玉听完卢智的讲述,眉头已经紧紧锁起,懂医术又擅长毒术,上门不治的怪癖 ,这些都与姚晃相符,还记得那日初见时候姚子期口中的打油诗,最后一句不就是自称是“神医姚不治”吗? 卢智眼中带着忧色,“从那日听你说那首诗后,我就隐隐担心姚晃就是那个姚不治,近日相处下来,除了他的性格有些不对,其他都是极符合那不治神医的特征,小玉,若姚晃真是那人,你还是离她远着点为好。” 遗玉思索一阵后,摇头道:“大哥,那些江湖传言大多是不可信的,就算姚晃是姚不治,也未必有你所说的那么坏,与其听信谣传,不如眼见为实。” 卢智见她态度坚持只能暂时收起了忧色,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观姚晃连日来的作为,哪里是在给你讲故事,分明就像是在教导你毒术一般,所以应该不会对你不利,可姚子期是他的女儿,若是为了寻个衣钵传人,她不是更适合吗?” 卢智再见到姚子期时已经看出了她的女儿身份,私下又询问过遗玉,但同样没有揭穿她。 遗玉靠在椅背上闭眼想了一会儿,实在摸不着头绪,只能对卢智道:“咱们还是别想那么多了,不论他是好是恶,只要没对咱们不利,那就由他。” 原本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把姚晃当成了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来看,现下突然听卢智讲了“臭名昭著”的不治神医的事情,难免心绪不稳,她内心的天平还是偏向姚晃一些的,总觉得那人如何看都不像是个包藏祸心之人。 卢智无声一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早些休息吧。” … 同一时间,在姚家,父女俩坐在客厅里,姚子期一脸难色地对着正在摆弄一只药匣的姚晃道: “爹,女儿不懂,您要教小玉毒术,为何不明说。” “哼,啥,哪户正常人家让自己的宝贝闺女学这些个东西,到时再当爹是不安好心,那可就冤枉打了,那小姑娘聪明的很,只要她心里明白就行了,若不是你身上——爹哪舍得把这看家本领教给一个外人。” 姚晃手里仍不停地在那只药匣上捣鼓,垂下的头正好掩饰住眉间的忧色和眼中的坚定。 姚子期轻咬着下唇,半天才又开口,“爹,若是他们知道了您的身份,会不会同那些外人一样,当咱们是恶人?” 姚晃嗤笑一声,“他们怎么想那是他们家的事,”他抬眼看见姚子期难看的脸色,赶紧又续上几句,“你放心,那些江湖上的传闻,怎么也传不进这些个寻常人家的耳中。” 姚子期听了他的话,神色稍安,但还是犹豫道:“爹,咱们还是不要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若是姑姑的人追来再把咱们抓回去——” 姚晃目光微怔,出声打断她的话,“乖女儿,等爹忙完了手上的事就带你到南方去,谁也找不见咱们父女。” … 尽管昨夜听卢智讲了神医姚不治的传闻,但遗玉第二天还是照常去了姚家,神色间也未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对他神色的观察暗自细心了一些。 姚晃这日并没再给她讲那些“故事”而是拿了一本两指厚的画册给她看,每一页上面都有两三幅丹青描图,尽是些花草植物的样子。 “今日咱们不讲故事了,这册子上的图样都是那些种子长成后的模样,我先前已对你描述过,你现下辨别给我看看。” 遗玉应下后,就把画册先翻了翻,纸张略厚,看起来年代也有些久远,尚能闻到淡淡的药草气息,上面的丹青描图很是精致,画师技法不俗。 “这株绿根蓝花的是半月天,花叶有五瓣,嗅之无味,根茎细长略带倒刺,用沸水蒸腾之后,可与……” 遗玉记性很好,一连十几幅图辨认下来都毫无差错,姚晃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眼中闪过赞许之意,待他讲的口干舌燥之时,在一旁听着的姚子期便会适时给她倒上一杯茶水,等这一本画册翻完,已经不知不觉地过了一个时辰。 “呵呵,你脑子倒是真不赖,”姚晃从怀里掏出一只圆肚瓷瓶递给她,“这里是解喉丸,用嗓过度就含上一粒,保你喉咙不痛也不哑。” “谢谢姚叔。”遗玉接过去就拨开瓶塞倒了一粒山楂籽大小的琥珀色药丸丢进嘴里含着,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她还真怕明天早起嗓子哑掉。 她把瓶塞堵好递还给姚晃,他手一摆,“收着吧。” 遗玉一乐就将药瓶收了起来,这些日子她没少从姚晃这里得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无一不是有用处的。 “姚叔,今天是不是就到这儿了?” 姚晃大手一挥,“嗯,你回去吧。” 遗玉笑着说:“哦,我娘请你们过去吃晚饭,咱们一道走?”姚家虽然开了伙,但仍时不时跑去卢家去蹭饭,若不是姚子期拦着,他怕是天天都会上卢家报到。 “现下还早,我和子期待会再过去,你先走吧。” 遗玉看看外面天色,的确还没暗下来,于是对两人道别后,回了自家去,他们都没想到,今天这最后一顿晚饭,姚家父女终究没能吃上。 … 龙泉镇外十里处,一队人马正匆匆奔踏,沙土四溅,浅草折腰,马匹跑地极快,六名身穿黑衣腰跨长剑的剑客皆是面无表情,眼带厉色。 天黑之时,这一群人已经赶到了龙泉镇外,在夜幕中将马匹留在了镇外的小林中,趁夜潜行入镇,这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家家闭门谢客,店铺大多也都打烊,镇中的巡街人刚刚换下一班。 姚晃正打算领着姚子期上卢家去吃晚饭,走到门后时脸上突然一变,又拉着女儿快步回到屋里,翻箱倒柜一番。 姚子期见他这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慌忙问道:“爹、这是怎么了,是姑姑的人追来了?” 姚晃没功夫答她,只是在屋里飞快地整理出两只环腰布袋来,解开外衣围在在即腰上一条,又递给姚子期一条。 “莫怕,有爹在。” 姚子期也将那布袋围在了外衣里头,姚晃又整理出一只扁盒塞进衣袖里,两人收拾了一番,从外头看去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姚晃这才带着姚子期走到院门外,紧皱的眉头一松换上一副带笑的表情,伸手将大门拉开,姚子期看见门前立着的一群黑衣人,侧身躲在了她爹身后。 “各位,这个时候找上门,有何贵干啊?”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唰”地一声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将另一只手伸出,露出手心上面泛青的黑色,“姚不治,解药拿出来,然后跟我们走。” 姚晃咧嘴一笑,“哟,看你这模样,刚才是翻了我家的墙头吧,哈哈,放心放心,这毒液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内力的人挨着就像是摸了一把土,洗干净就好,也就是你们这些有些内力的,摸了才会坏事,别怕,两刻钟后你这一只手上的毒顶多会窜到另一只受伤,恭喜你,两只手就要全废了。” 黑衣人目光一寒,手上想要使力,却发现肩膀陡然一痛,连忙将剑收回鞘中,已是两臂再无半点力气,片刻后又有两名剑客闷哼出声,他身后没有中毒的三人见了这情形,唰唰几下又抽出几把剑指向姚晃,厉声道: “解药叫出来。” 姚晃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别急嘛,咱们有话好好说,这解药我是会给你们的——只要你们行个方便,让我上隔壁家吃顿晚饭去,事后我绝对会乖乖同你们走,不然你们就等着飞了吧。” 为首的男子皱眉对他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姚晃脸上露出哀怨的表情,“我哪里是要耍花样,你们要逮我走,我答应啊,只是走之前你们至少要让我见见人吧,东邻有个美貌寡妇,我心寄已久,这么就跟你们走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唉,你们到底答应不?” 黑衣剑客犹豫了片刻,冷声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就算是手废了,照样能把你带回去。” 话毕他就对身后人道了两句简短的口令,六人迅速散开,虽有三人双臂无法动弹,但仍利索地在卢家院外隐蔽好身形。 姚晃暗松了一口气,拉着女儿就朝卢家走,姚子期脸上带着焦急,想要挣脱却被他狠狠扣了一下手腕,就觉手背两寸处一麻,脸上的表情瞬间缓了下来,连半张嘴巴都合了上去,一副淡淡的神色。 “呃——”姚子期喉间只来得及滚出一个字音,姚晃又伸手做出为她弹肩的模样,借机在她锁骨一侧按下,顿时再听不见她言语。 卢家大门没关,两人推开直接走进客厅,卢氏正在往桌上端菜,见到他们来,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坐。” 姚晃一笑之后垂头掩去眼中的歉意,拉着姚子期在两张相邻的椅子上坐下,遗玉端着碗筷从后院走进来,对着姚晃道:“姚叔,我娘今天做了好几个菜,都是你和子期喜欢吃的。” 姚晃伸手就接过碗筷来,“哈哈,我来摆,你去帮你娘的忙吧。” 因陈曲回了自家,小满也不在,遗玉应了一声后就转身同卢氏一起去厨房帮忙,卢智和卢俊从里屋走出来,同姚晃打招呼后就在桌边坐下。 等菜全都上满,人在桌边坐全了,大家才一齐动筷,卢氏夹了口菜放进姚子期的碗中,“子期今天是怎么了,也不吭声?” 姚晃叹气道:“刚才在家里训斥了她两句,正和我闹别扭——没事,咱们先吃饭。” 卢氏有些不赞同道:“姚先生,子期这么大个人了,是跟又你做家务又是做饭的,你也别太挑他毛病。” 姚晃点了应了两声,众人纷纷夹菜入口,遗玉见坐在继子边上的姚子期神色的确不大好,待要再问,忽听“噗通”几声,扭头就见卢氏和卢家兄弟全都趴倒在了桌子上。 |派派yanbaohuaihuai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三七章 起疑 看到卢氏和两个哥哥突然趴到在饭桌上,遗玉下意识就要张嘴喊话,忽觉肩颈一麻,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扭头看向已经从椅子上直起身来的姚晃,一双黑眸中迸裂出怒火。 姚晃压低了声音道:“别怕,他们只是暂时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 她压下心中升起的慌乱,快速起身到卢氏他们身边检查之后,才又抬头看向姚晃,饱含怒气的眼中带出询问之意。 姚晃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不去看她一脸防备之色,从袖中掏出一只半尺长四指宽的扁盒递过去。 小声道:“外面有人堵截我们,这才借你家遁逃,他们找不到我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这盒子里的东西想必你日后有用,咱们也不知是否能再见,哎,你是个聪明的,我原当你遇见我是种幸运,现在看来……” 遗玉并没伸手去接那只盒子,听了姚晃的话,知道外面有人要抓这对父女,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尽管他强调那些人不会为难他们一家,可谁又知道真假,想到姚晃很可能的真实身份,加上当下他的作为,她更是不可能让他们顺利逃脱。 姚晃的确对她娘有治病之恩,对她也有半师之情,若现下家中只有她一人那就是留下给他做个顶包的又何妨,但卢氏和卢智卢俊都在,她是半点也不可能拿家人的安危去送人情的。 这些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姚晃话音甫落,她便趁其不备快速伸手准备拨落桌上的碟碗,想要用这声音引起屋外之人的警醒,可姚晃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就在她的右手挨到盘子的同时,闪电般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遗玉惊惧地发现她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了,没容她多想,姚晃轻叹一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坐下,又讲那只扁盒放在了一旁的椅上。 “姚叔是绝对不能同他们走的,小玉,待我向你娘和哥哥们道歉。” 姚晃语毕便绕到姚子期身边将她拉起,走到客厅后门竖起耳朵听了外面动静,神色一松后,便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遗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是既惊又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掀起帘子出了她的视线。 两人到了后院,在姚卢两家相邻的那面墙下堆有高高一摞杂物,正是先前姚晃帮卢家看风水之时让卢俊弄的,姚晃提着姚子期的肩膀,吸气一口气纵身一跃在杂物堆上一踏就蹿上了墙头,身影几番起伏之后消失在夜色中。 先前在姚家四处隐蔽的黑衣剑客因为一半中毒,不敢再守墙头,全换在了卢家前门小巷等候,见姚晃进了卢家半天没有出来,为首那人便觉不妙,当下几人就踹开卢家的大门冲进屋中,见到桌上趴倒的三人和僵着身子的遗玉,没有中毒的三人,两个跑到后院去,一个在屋里查找起来。 不大一会儿三人又空手回到客厅,为首那个双臂失觉的剑客冷着一张脸冲遗玉问道:“姚不治呢?” 遗玉因先前被姚晃的手段制住,这会儿既不能言语和动弹,脸上更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落在黑衣剑客眼里,却成了一副镇定的模样。 见到她没有回答,其中一个双臂完好的剑客走上前来抓起遗玉手腕在脉上一探,随即皱眉道:“好古怪的点|岤手法——怎么办,又让那姚不治给跑了!” 为首黑衣男子眯眼看了一下遗玉,沉声道:“把这小姑娘先带回去。” 长安城房府 薄雾初散的早晨,一辆马车停靠在正门外,车帘被人拨开,跃下一名苍衣青年,转身又从中搀扶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老者下车后抬头望了一眼头顶高挂的门匾,脸色很是冷淡。 白发老者直接朝房府大门走去,守在门外的护卫待要伸手拦下,走在老者身后一步处的苍衣青年从袖口滑出一块牌子在两名护卫眼前一比,老者半步未停地直接走进敞开的大门内。 库房外,前不久才晋升为房府正经女主人的丽娘正坐在一张雕花椅上,指挥着来往的下人归纳昨日皇上赐下的赏赐。 远处匆匆小跑过来一道人影,在她身边站定后躬身低语了几句,丽娘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痕,目光连闪之后又恢复常态,交待了侯在一旁的管事几句,起身同来人一道离开,远去的步子有些紧促。 卢中植端坐在客厅中,双臂撑着拐杖正正拄在身前,松弛的眼皮耷拉着,脸上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只见厅中大步走进一人,身形瘦长,眉眼虽有些细纹,却难掩一身文质倜傥之气,脸庞略显消瘦,但精神却是十足。 “岳父大人!” 清晰又带着一丝紧涩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坐在北处正座上的卢中植缓缓撑开眼皮,鹰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扫了一眼立在恭敬立在自己身前五步处的男子,目光移向一旁桌椅。 “房大人,今日老夫上门来特为一事,望你不要刁难为好。” 房玄龄垂首道:“岳父大人还请明言,小婿如能办到,必当尽力而为。”他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值得玩味,这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推辞的答话让卢中植冷哼了一声。 “你自然是能做到的,老夫前几日书信与你,向你讨的那样东西,你可是准备好了?” 房玄龄微微抬头看向他,摇头道:“岳父莫要为难小婿。” “为难?”卢中植语调略扬,“咱们两人到底是谁为难谁,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好了,老夫不愿同你说废话,你要是没准备,现在就去写!” 房玄龄轻叹一声,挥手退避下人,看了一眼立在卢中植身后的青年,眉头微皱之后又松展,“岳父,岚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休书之事无需再提,小婿是不会写的。” 卢中植五指猛然并拢紧握手冢拐杖,一对鹰眼死死盯着眼前之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狠声道:“房乔啊房乔,当年我将岚娘托付给你,原想着比跟我这个老头子四处奔波安慰,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女儿和孙子们的?这个中原委,我也懒得听,你现下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可对得起他们!” 房玄龄面色苍白了三分,但仍继续道:“当年之事小婿多有错处,若有一日寻得岚娘,定当面向她负荆请罪,求她原谅,休书,我绝不会写。” “哈哈!”卢中植大笑两声,眼中嘲色尽显,“若有一日?负荆请罪?亏你说的出口,老夫告诉你,我女儿和孙儿们早就死在兵荒马乱中,你莫要再自欺欺人,早些把休书与我,也让我那可怜的女儿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房玄龄面色再白两分,道:“小婿相信,岚娘尚且活在人世,倘若——倘若她真是不在了,那也一辈子是我房某人的正室嫡妻。” “咚!”一声震人心魂的闷响,卢中植将手中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你写是不写?” “请恕小婿做不到。” “好,房乔,是你坚持要与老夫扯破脸皮,日后莫怪我无情!”卢中植冷冷扫了他一眼,起身拄着拐杖身后跟着那自始自终垂头握剑的苍衣青年,缓缓步出客厅。 待他们走后,房玄龄方才捂着胸口扶着身后椅子慢慢坐下,轻咳几声后,唇角竟是溢出一丝血红,他盯着刚才卢中植所坐位置前的地板上炸开的一条半尺长的裂缝,脸上露出浓浓的苦涩。 “老爷。”一句柔声轻唤,丽娘走进客厅,几步站在他的眼前俯下身子,待看到他脸上的血迹,慌忙掏出袖中丝帕伸手擦拭起来。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传宋大夫过来!” 房玄龄伸出一手打断她的叫喊,低声道:“无妨,你怎么过来了。” 丽娘语中带了些紧张,“我听下人说国公爷来了咱们府上,我怕,我怕他因姐姐之事迁怒于您,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没想您还是……老爷,您,您为何不将当年的事情向他解释清楚?” 房玄龄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顿在自己唇边擦拭血迹的手轻拍了两下后松口,闭眼靠向椅背,“凭着岳父的脾气,若是讲与他听,也是枉然,又平白让他记恨与你,丽娘,当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小舞更是——罢,此事往后无需再提。” 丽娘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风姿依旧却略显疲态的男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稍后就有大夫前来诊治,确定无碍之后又写了副安神定气的方子,房玄龄遣走了丽娘,独自一人回到书房。 他在榻上小憩了片刻,才让门外下人去寻人入府,自己整理了衣装在书桌后坐下,一边翻书一边静候。 敲门声响起,待他应后,一名品貌不俗的青年走进书房,对着他一礼,“先生。” 房玄龄将手中书卷放下,“坐吧,景言啊,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事要询问。” “先生请讲。” “前阵子魏王殿下所办中秋宴上,听说陛下大加赞赏了一人,还将那人带离席?” “却有此事,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学生卢智。” 房玄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你觉得这个叫卢智的为人如何?” 青年双眼一亮,语中露出难掩的赞赏之意,“先生,那卢智真真是一位少年英杰,不说他在学院中文采之名就颇盛,那日宴上的十句谏言,那般胆魄和气度,更是让学生自叹弗如,先生可是有意见他一见?” “哦?你与他相识?”房玄龄眼中露出一丝兴趣。 “不瞒您说,那次宴后,学生曾主动邀他一叙,我俩虽不说交好,但也是谈得来的,先生若是有意见他,我可代您一引。” 房玄龄双手交握,目中露出淡淡思索之意,最后还是轻轻摇头,“此事不急。” 见到青年眼中露出淡淡失望之色,他又择了旁的话题,两人长聊了足有半个时辰,青年才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房玄龄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皱起眉头,翻出桌上一本书中所夹纸张打开细细又看了一遍,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使小时苦,似疑似难,最后他快步走至桌边坐下,研磨铺纸,提笔匆匆落字,信成之后仔细装好,又涂了蜡封,唤来门外的下人低声交待了几句,把信笺递出。 再说昨晚闯入卢家的几名黑衣剑客,在寻找神医姚不治无果后,将屋内唯一清醒的遗玉带走,因三人中毒,两名双臂完好的先行快马离去,剩下一个双臂完好的在镇上租了辆马车,多花了几个钱辞去车夫,让遗玉同那中毒的三人坐进车中,自行赶车。 等到他们离开龙泉镇一段距离,遗玉才有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张口试了试嗓音,低声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 若说她现下不慌乱那是不可能的,但好歹这些人只劫了她一人去,卢氏和卢智哥俩还好好地呆在家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车上三人见她突然张口说话,惊讶之后,一人轻哼一声答道:“无需多问,若是你老实些,等到了地方问过话后,自然会放你回去。” 遗玉紧吊的一颗心放下一半,虽不全信他的话,但这些人将她带走后也都规规矩矩的,不曾动粗过,想必不是什么大j大恶之徒,现下把她带走,大概是因为姚不治逃脱,抓了她回去向上面的人交待。 车内沉默了一阵子,刚才答遗玉话的那个黑衣人叹了口气,冲对面坐着的两人道:“咱们兄弟的双臂算是废了,今后已是无用之人,等回去主子若是责怪,你们只管推到我身上,不然怕是……” “大哥!”两人一齐叫道,就连外面赶车那人也低吼了声:“我们才不会做这等无义之事,大哥放心,主子明察秋毫,是那姚不治太过狡猾。” 派派eternal_cici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三八章 一只扁盒 车内挂着两盏吊灯,遗玉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悄悄扫过,看了他们松软无力的双臂,恍然间姚晃带着三分随意的话语涌上她脑中,犹豫了片刻,她终是闭紧了嘴巴。 马车一路前行,坐在车里的遗玉不知他们将带着自己往哪去,依刚才几人的对话,应是要带自己去见那个主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好是恶,她在焦虑的同时,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赶车的黑衣人将车帘拨开,对着遗玉警告,“我也不封你|岤道,你老实些。” 遗玉乖乖地点头,跟在三名中毒的黑衣人身后下了车,环顾了四周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像是在长安城里,没等她多想,几人就围着她走入一角小门中。 夜色深浓,若不是天上半隐的月亮,她连路都看不清楚,跟着几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院外,一名黑衣人先行入内通告,之后才又回来带着她和另外两个受伤的黑衣人进入院中。 秋夜微寒,三名黑衣人躬身进了一间屋子,把她独自一人落在院中,婆娑的树影被淡淡的月光打落在地上,偶有一阵风吹来,害的她忍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没多大会儿,那三人就退了出来,走到她跟前低语道:“你进去吧,好生答话,方可保性命。” 遗玉应了一声,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一步步走近那间透着暗淡灯光,略显阴森的屋子,深吸两口气后,伸手推开门扉,走进屋中。 屋子并不大,燃着两立高脚烛台,几层纱帘掩盖了遗玉的视线,只能模糊看到帘后的罗汉床上,一道斜倚的人影。 “你同姚不治是什么关系?” 这低沉又带些沙哑的嗓音让遗玉微怔,随后沉稳了气息,垂首答道:“您说的可是姚晃么,我并不认得什么姚不治。” “嗯?”帘后之人发出一个略带疑问的音节,“抬起头来。” 遗玉咬了一下嘴唇,将脸抬起,隔着纱帘望向那隐约的人影,摇曳的烛光照应在她白皙的小脸上。 静默了片刻,帘后之人再次问道:“把你所知有关姚晃的事情详细说一遍。” 遗玉神经紧绷着,快速组织了语言,并没有刻意装作害怕的样子,反是有些镇定地张口道,“姚晃自称是个四处行医的大夫,帮我娘看病没有收钱,我娘帮着他说下了隔壁家的院落租住,除了艺术,他似是还懂看风水,我娘对他很是信服,他便偶尔上我家中用饭,没曾想今晚竟是借着吃饭把我家人迷倒,事后我就被带到这里了。” “迷倒?那你为何无事?” 遗玉呼吸一窒,摇头道:“我不知,许是因为我没有吃那几口含有迷|药的饭菜,不过当时他在我身上按了几处,令我不能言语,行动也无自制。” 说完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等着帘后之人决断,暗自祈求这人信了她的话,让人把她送回去,若是卢氏他们醒来见不到她,一定会着急。 “你出去吧,自有人送你回去。” 遗玉心头一松,微微躬身道:“多谢。”而后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间让她倍感压抑的屋子。 在她离开后不久,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人影,立在帘外,对着罗汉床上斜躺的人恭声道: “主子,她在说谎,为何要放她离开?” 半晌之后,屋里才又响起那略显沙哑的声音:“换你手下的人去找,再见到姚不治时,把他的两条腿打断带回来。” 遗玉被平安送回龙泉镇中,一路跑回了家,推门就听见屋内传来隐隐哭声,高喊了一声“娘”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屋前,掀起帘子就见一室明亮之中,卢氏面脸泪痕地坐在椅上愣愣对上她的视线。 “玉儿!”卢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扑向她,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你,你没事吧?” 说完就扯开她,上下在她身上摸索一遍,确认她完好无损之后,又将她重新搂紧怀中,遗玉趴在她肩头,喘着气垫脚看着走上前来的卢智和卢俊。 三人在遗玉被黑衣剑客带走足有一个时辰后,才清醒过来,发现被迷倒,且遗玉和姚家父女不见,卢智当下就跑到隔壁,见到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行李和略显杂乱的屋子,只道遗玉的失踪必和姚家父女有关。 卢氏不见了女儿,屋里又一副被人翻乱的迹象,卢智从姚家回来,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遗玉竟然就回来了。 “小玉,怎么回事,姚晃他们呢!”见遗玉没事,卢智才皱眉问道。并没再称呼姚晃为姚叔,而是直呼其名。 “急什么,让她先歇歇再说,”卢氏瞪了他一眼,拉着尚在喘气的遗玉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已经凉掉的茶给她,“玉儿,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遗玉喝了口水,缓下气息,掏出袖里干净的帕子递给卢氏,“娘先擦擦眼泪。” 扭头迎向卢智紧皱的眉头,道:“是姚晃把你们迷倒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事,他只说是有人在外面要抓他,借咱们家逃跑,又点了我的|岤道将我制住,后带着姚子期从后院跑了,之后就有一群黑衣人进来翻找,没见着他们人,就把唯一清醒的我带走了,黑灯瞎火的我也不认得路,似是到了长安城一座宅子,被询问了几句,他们就放了我回来。” 卢氏合掌道了句“谢天谢地”,然后怒骂道,“那姚晃也忒不是东西!真没想到我竟是引了只狼住在隔壁。” 卢俊也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一拳用力砸在掌心,似是恨不得找人狠揍一顿才算解气。 卢智同遗玉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并没把有关不治神医的事情说出口,一同将卢氏安抚一番,好半天她才消气,对遗玉道: “你去洗洗歇着,娘把这烂摊子收拾了,给你下碗面吃。” 遗玉想要帮忙,被她推了,只能去后院洗漱,走到狼籍的餐桌前面,余光瞄到椅上一只扁平的盒子,不动声色地伸手捡起,别在腰间去了后院。 她洗漱之后,又换了身干净的中衣,一人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碗碟相碰的动静,看着手中这只半尺长四指宽的漆黑扁平木盒,沿着缝隙一划,将盒子打开,借着床边案几上的烛台,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盒子打开之后,一侧紧贴盒璧压着一层折叠的绢帛,一侧盖着一张薄板,掀开就见大小七个小格子里放着不同的种子,她将那一叠绢帛揭了下来,轻轻抖开,大致看了一遍,心中震惊。 这一块绢帛展开之后足有两尺见方,上面用绣图一针一线记录了多种毒药的制作和解除方法,又有一些珍稀药材的图样和注解,简单看了其中三四样,其毒性或是狠辣或是古怪,尽是她闻所未闻的。 忍住心中惊异,她双手略微颤抖地将这绢帛叠合又贴进扁盒中,将那七样种子看了一遍,没有一样是同她已知的毒药种子相同的。 把盒子扣上,小心放在床下,往里面塞了塞才算微微心安,平躺在床上,遗玉双眼有些发直,之前姚晃与她讲述了不少毒药的知识,但比起刚才所见,不过是些整人的小玩意儿罢了。 姚晃为什么要留下这个给她,他到底是有何居心?遗玉不解,也不敢再去看那盒子里的东西,当下只想着等明日私下再把这盒子好好藏了,免得被有心人得去,这世上岂不又多了一个祸害! 说来说去,当时卢智在告诉她姚晃可能是不治神医之后,她就应该听话地同他保持距离,也免得受今日这场惊吓,因当时她对姚晃很有些好感,所以并没想到一些可能发生的危险…… 帘声响起,卢氏端着托盘走到床边,看着直直躺在床上发呆的遗玉,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伸手去探她额头,疑惑道: “不烫啊,身体不舒服?” 遗玉这才回过神来,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收敛目中忧色,对卢氏笑着道:“没事,就是有些吓着了。” 卢氏伸手取了托盘中的碗筷递给她,“娘煮的汤面,晚上你都没有吃饭,这会儿饿了吧?” 遗玉刚才看了那些扁盒里的东西,胃里只觉得发寒,接过她手中的热碗,心中一暖,轻轻点头,“是有些饿了,娘吃了么?” “你先吃,娘再去煮。”卢氏说完就又走了出去,换了卢智掀帘进屋,在她床边站着。 问道:“把你抓去那些人,都有何特征?” 遗玉想了想,“都是穿着黑色衣裤,腰间挂剑,口音像是京城的,又略带些方言……” 听她说完,卢智“嗯”了一声,借着烛光看了她的脸色,“我们晕倒后,姚晃还与你说了什么?” 遗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说他不能被那些人抓住,然后还让我代他向你们道歉,大哥,他就是那个姚不治。” “我知道了,”卢智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要多想,把面吃了早些休息吧。” 派派eternal_cici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三九章 探 经历了昨夜的一场虚惊,遗玉第二日起的很早,倒是往日早起的卢氏和卢智卢俊都赖了床。 等她将早点都做好,三人才陆续整理着衣裳从屋子里走出来,遗玉本来还担心昨夜的迷|药对他们的身体会有些副作用,但见三人一副神清气爽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吃过早饭,卢俊到山脚去监工,卢智则同卢氏打过招呼后乘车去了长安,两兄弟走后,卢智本想带着遗玉上刘香香家串门,被她以看书为由推掉,就自个儿一人去了。 等家中只剩遗玉一人时,她才将大门从里面关好,回到自己屋中把床底下塞着的那只扁盒掏了出来。 因摸不透姚晃到底为何要留下这东西给她,她昨夜就想好今天找个地方,把这不知是福是祸的盒子给藏严实了,可是这会儿拿到手上,她却又平白生出一股想要细看的冲动来。 不得不说姚晃对她近二十 新唐遗玉 第3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5部分阅读 来生动有趣的教导,着实让她对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会儿拿着盒子,明明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又偏要忍住不去看,她的心里就像是猫爪一般难忍。 她白嫩的手指来回在盒缝上拨拉了几次,最后似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轻声嘀咕道:“我就再看看那绢帛上的刺绣,反正又不准备学,看一看,再收起来也不迟。”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书桌前坐下,略长的指甲划开盒缝,轻轻一挑,这制作特殊的漆黑扁盒就被打开,她没有去看那盖了木片的种子,直接剥下那层绢帛来,放缓呼吸将它展开铺在书桌上。 白日里再看这张两尺见方的白色绢帛更是让人惊艳,从没见过的绣法,精致又整洁,五彩的线条似是人一笔一划地写上去一般,细数一下,共计十八篇毒药和解药的制法,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又在每篇配上生动逼真的图样,就算不论这些药物的价值,单是这一幅精致的刺绣就可堪称为一宝。 遗玉将这绢帛上记载的文图都浏览了一遍,饶是她心理素质比常人强上数倍,这会儿也忍不住情绪有些波动起来。 忍住再次细看的欲望,她手指略有些颤抖地将这绢帛重新合上贴在盒中,又揭开另一侧的木片,看了看那些成色上乘的药种,闭眼调整好呼吸之后,才将盒子紧紧扣上,从衣柜里找了块半旧的布出来将扁盒包裹住,又拿发绳缠绕起来。 她本想将这东西埋在后院的花圃里,但又怕卢氏在翻薯蓣时无意将盒子找出来,就先将它夹在了妆台的铜镜后面,打算等新宅建成,再找块偏僻的地方,把这盒子秘密埋下。 姚家父女走后,隔壁院落自然空了下来,早上吃饭时候一家子说到了这件事,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不去管它,反正那院子也交了半年的房租,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隔壁房主婶子家现今住在城北,鲜少回来,因此一时半会儿是发现不了房客已经走人的,遗玉心里念着姚晃在那药圃里种的几样有用的东西,放置好了扁盒,就把自家门掩好,逛到隔壁去。 说来这龙泉镇上的治安还真是不错,昨夜卢智在药效失后醒来去姚家寻人大门就没关,今日遗玉只是一推,就将院门打开。 屋里明显是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东侧里卧的地上丢着两三件衣物,遗玉认出这些正是姚家父女在镇上住的第二天,姚子期在镇上成衣铺子给姚晃买的新衣。 衣柜大开着,一眼看去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遗玉没在屋里多转,直接绕到后院,一看之下,顿时有些心疼,这药圃里的药种九成是她亲眼看着姚晃种下的,可现下这里面的土壤却被人乱七八糟地翻了一遍,已经发有些浅芽的药草也都被挖出来丢弃在一旁的地上,一副被脚碾过的模样。 遗玉捡了挂在一旁墙上的小铲在土壤里拨了拨,好运地找见了前两日刚种下的几样种子,其中有种花生大小的种子,是一种叫做苣怵的草药,若是其汁液同鸡蛋清掺在一起晾干之后,刮下的药粉可致人奇痒,但若是单独煮服,就有御寒防冻之效。 这些都是姚晃曾经亲口对她讲过的,她之所以对毒药药草这种带着阴暗色调的知识感兴趣,正是因为它们的两面性,既有对人有害的一面,又有对人有利的一面。 她从袖里掏出来帕子,小心地捏起那几颗沾染了泥土的药种包裹起来收好,没再逗留,将姚家院门从外关好后,就回了自家去。 卢智到达长安城后,给了车夫二两银子吩咐他申时之后在城门口等候,自己步行走至朱雀大街西三街一间里坊内,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巷子,在一处院墙后门处敲了几声门,片刻之后只比他略高一些的小门被人从里打开,他快速闪身进去,门又被人轻轻阖上。 卢智独身一人在狭长又曲折的青石小路上行走,两边栽着密密的小树遮挡了视线,大约行了半刻钟,才见路尽头处一道长廊。 穿过长廊走进一间院落,空荡荡的院子不见半个人影,他直接推门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屋子,屋中窗棂紧闭,暗淡的光线中可见三道人影,三人坐在一张圆桌边上,没有一张多余的椅子,见他进来,他们快速起身行礼让座。 卢智也没客气,挑了一处靠窗的椅子坐下,伸手取过圆桌上的茶壶自斟了一杯热茶,轻吹品罢后,才开口道:“这几日,京城里可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动静?” 那三人起身之后都没再坐下,而是在他对面立好,听他张口后,一人低声答道:“大的动静没有,到是有件怪事。” “过几日是魏王生辰,可他却提前向陛下讨了旨意,上宝华寺斋戒十日,这往日最是招人的生辰宴却不打算办了。” 卢智眉心微跳,手指在圆桌上轻扣两下,又问道:“魏王府上近日可是闭门谢客?” “那倒没有,晚宴也曾办了两次,前天晚上属下还亲见了魏王。” 将手中茶水饮进一半,卢智低声对三人交待了一阵,起身待要离开时,有个人略带些犹豫地张口道: “对了,还有一事有些奇怪。” 卢智“哦”了一声,那人继续道:“中书令房大人,正在派人调查您,按说那日宴后也有不少人查探您的消息,只房府和长孙府没什么动静,为何近日——” 卢智伸手一摆,轻笑道:“让他查好了,照着往常那样放些消息出来即可。” 语毕就转身走出略显阴暗的屋子,屋里三人躬身待他出去后,才有在圆桌边上坐下,低声商讨起事情来。 卢智照着原路穿廊走径出了这间宅子,拐到大路上在一间车马行租了辆马车,吩咐车夫到延康坊去。 独自坐在车厢里的卢智,靠在车壁上闭眼思索,清俊的面容上时而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又或眉间轻轻皱起。 到了延康坊魏王府外,卢智向门房递了名帖,片刻之后就有王府一名副管家亲自出来应话。 “卢公子,真是不巧,殿下正在厅中接待一位客人,现下不甚方便,殿下说您若有急事,傍晚再来也可。” 卢智对他抬手虚礼一下,和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我就改日再来拜访。” “好,您慢走。” 卢智回到马车上时,脸上方才露出半是犹疑半是担忧的表情。 遗玉得了那几颗种子,回家后拿帕子擦净泥土,找了盒子小心装着,因卢氏是知道姚晃摆弄那些药草的,她也没敢在刚刚事发后卢氏怒意未消之时,就往菜圃边上添新物种,生怕卢氏一气之下给她铲了。 说来也可笑,她因记忆力好,虽只是二十日左右的功夫,却没少跟着姚晃学些药物上的本事,但现下却可怜巴巴地只得了这三两样有用的药种,端的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半下午的时候,卢氏同遗玉坐在院子里绣花,正商量着明日订的绣架到后,制个大件的东西出来,卢智就推开院门走了进来,见着两人后笑道: “娘,我请了工匠师傅来,现下准备带人到南边看看地势,您和小玉到镇上的迎然客栈去要三间上房,先交上三日房钱。” 卢氏惊讶道:“这就把人请来了,怎么一下请了三个?” 卢智答道:“不多,一个是擅做庭院的,一个擅修些机道,如那汤泉的饮水,一个擅做房屋的,等下顺道把小满也喊回来,晚上在咱们家吃顿便饭,你们想怎么修那宅子,同工匠们商量即可。” 遗玉听见他请了能修那汤泉饮水装置的工匠,笑着应道:“那大哥快些去吧,我这就同娘一起上客栈去订房间。” 说完就跑进屋子里翻了只钱袋出来挽着仍在同卢智唠叨的卢氏胳膊,扯着她出了门去。 派派eternal_cici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百零四章 解 山脚下的那块地做林子虽不算大,可建成宅子却是不小的,今晚卢智就带着三名工匠师傅从南山回家,卢氏亲自下厨添上两道菜肴。 酒足饭饱后,三名匠人就要了纸笔,一边听卢氏和遗玉提些要求,一边询问和记录,他们也不知卢智是从哪里找来的人,衣着谈吐皆是不凡,遗玉在说了几个点子,发现对方都能应上后,就觉得他们有些本事的。 按说若是寻常匠人,也没的主人家这种规格的款待,可卢智却事先知会了卢氏和遗玉准备饭菜,显然三人来历非比寻常。 谈了半个时辰,才算大概说出个样子来,那块地势最后被分成了三座大小不一的院落,相同的却是都要再建个汤泉池子,平日用时需引了那眼泉的热水即可。 最后遗玉同卢智一起把匠人们送到客栈去,在回来的路上,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大哥,他们是你从哪寻的,要花不少银子吧?” 卢智答道,“找人借的,不需花钱。” 遗玉有些惊讶,道:“是谁啊,这么大方。”普通的匠人帮人策建稍大些的宅子,少说也一人也要给包上十几两银子,那三个匠人少说也百来两了。 卢乔只道了一句“你也认识”后,就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听那姚晃讲了不少药理,可是听说过有什么药,能让人白日不能出门的么?” “白日不能出门?”遗玉垂眼想了片刻,轻轻摇头,“没有吧,大哥为何这么问?” 卢智并没有瞒她,脚步放缓,看了周围并无行人后,才低声道:“昨晚来抓姚晃的那些黑衣剑客,许是魏王的人。” 遗玉心中一跳,恍然又想起昨夜听见的那个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还有重重纱帘之后隐约的人影,当下定住脚步站在路边思索起来。 卢智也没打断她,静静呆在一旁,夜幕笼罩了小镇,但街边的店铺多已打烊,挂出只只红提灯笼,来往行人甚是稀少,两人就在路边吹了一会儿子的冷风。 遗玉伸手将耳边碎发拨好,扭头看着卢智,轻声道:“大哥是怀疑,魏王中了毒,需要姚、姚不治去解,所以才去抓人,而这种毒的症状,就是白日不能出门?” 卢智点头应道:“对。” 遗玉伸手蹭了蹭下巴,继续道:“若是姚不治那不治神医之名真的,魏王也的确中了毒,那毒很可能就是姚不治本人下的,他如何能在堂堂一国皇子身上下毒,只有一个可能——魏王曾经找姚不治医过病,大哥可是这样想的。” 经卢智一说,她已经辩别出昨夜那个略带些沙哑的声音,的确同魏王李泰的声音很是相像,只因那宅子的确不似王府的宅院,她才没有往他身上想,但狡兔尚且三窟,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没座隐秘之所,加上那让她略感压抑的气势,十有八有昨夜之人就是李泰了。 将自己的想法同卢智说后,卢智他目露精光,赞道,“不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遗玉盯着卢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气道:“大哥,你告诉我这些,又想干嘛,你直说了可好。” 卢智轻笑一声,“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告诉你的,”见到遗玉轻瞪了他一眼后,才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我本想着,若你知道那毒如何解得,就帮魏王解去好了。” “啊?”遗玉惊讶地叫了一声,忍不住伸手在他臂上捶了两下,“你这是想害我呢啊,且不说我是否知道那毒如何解得,那人被下了毒肯定对姚不治心存不满,若知道我从他那里学了些东西,还不连带我一起给记恨上了。” 卢智叹了一口气,“他可没你想的那般小心眼,好了,我只是一提,也有可能咱们的猜测出了误差,就算蒙着了,你不愿意,大哥又怎么会勉强你。” 遗玉收敛了那些许的怒气,咬唇道:“我若解了他的一毒,对你有帮助吗?” 卢智神色一松,伸手在她头上一抚,“眼下能助魏王,对咱们两个都有好处。” 遗玉“哦”了一声就没再答话,伸手扯了卢智的袖子,“咱们先回家去吧。” 夜色中,这对兄妹并肩而行的背影落在地上,被街边高挂的灯笼不断拉长,似是隐隐约约地在预示着什么。 …… 两人回到家中,卢氏已经先行睡下,遗玉和卢智洗漱罢也都各自回屋,小满端了盛着热水的森盆进来给她泡脚,遗玉将脚探入盆中,略烫的水温让她的精神舒缓了下来。 今夜同卢智的交谈让她将很多事情联系在了一起,但也只对他讲明了一半,关于那种让人白日出不了门的药物,她当时并没有想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不明卢智的话外之音,另一方面却是这症状她的确未曾听说过。 可将事情与魏王李泰联系在一起后,却让她想到了四年前的一些事情,还记得,当时初见李泰,对方坐在阴暗的车厢里,给她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那十四五岁少年俊美又略带些偏执的容貌,而是他那一双紧闭的眼眸。 神医姚不治,不治上门者,姚子期曾说过她家是在蜀中,四年前,作为一国皇子的李泰仅带着阿生一人在蜀中出现,她是否可以理解为,当时李泰正是去找姚不治医病去了,归途时才偶救了她们母女。 若真是这样,那现下李泰抓捕姚不治的举动就有了两种可能性最大的解释,第一种,当年他寻得姚不治之后,顺利医好了病,但是依照那不治之言同样被下了毒,事过几年,姚不治才要让他做那一件事,但他因做不到所以毒发,这才急着抓捕姚不治回去解毒。 第二种,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找到姚不治,病症拖延了下来,回京之后也从没放弃过寻找姚不治,但不知为何姚不治不愿意见他,这才每每逃跑。 除了这两种解释之外,当然也有其他可能,比如说,当年他寻得了姚不治,但没有答应让对方在自己身上下毒,可遗玉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魏王李泰是什么样的人她是看不透,但既然需要要找治神医,肯定就做好了应对对方“上门不治”的对策。 分析到这里,遗玉心下又了然几分,再想着那“白天不能出门”的症状,首先怀疑的就是——李泰的眼睛。 卢智不知是从哪里探得的消息,但显然容易让人产生误区,李泰白日许是可以出门的,关键是他的眼睛——见不了阳光。 遗玉心跳陡然加速了一阵,木盆中的水温已经冷却,她将双足收了回来,拿来起一旁小凳上的布擦拭着白嫩的小脚,喊来小满将木盆端走后,掀开薄被躺在床上。 虽然只是猜测,可最终的结论,却让她有种触碰到了对方秘密的感觉,心中奇异地有了淡淡的兴奋之感,这种感觉有一半就像是两年前,她初次写出了颖体最早的原型一般,兴奋之外又有些期待日后的颖体会磨合成什么样子,现下却是在兴奋之外,隐隐对魏王的秘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期待。 她知道自己这种心理是极其危险的,魏王那样的人,同卢智一样都是智多近妖之辈, 卢智是她大哥,她足够了解他,他也不会伤害她,但李泰不一样,那个总是让她隐隐感到压抑的妖治男子,她现下只是摸到冰山一角,便有了探究的欲望,若是深入下去…… 遗玉紧紧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心跳渐渐恢复到正常,才又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不远处妆台上的铜镜,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后轻笑一声,伸手遮住了双眼。 …… 卢智第二日早上又不见了踪影,中午吃饭时才回来,还带了一口精致的小箱子给遗玉,卢俊很是好奇,怂恿着遗玉在饭桌上打开来。 一尺来长的箱子没有锁绊,一掀就开,里面整齐地摞着一层层略微发黄的纸册,遗玉只看了最上面那本小册上的名字,有些惊讶地对卢智问道:“这是、外公赠的?” 见他点头之后,遗玉饭也没再吃,跑去后院净了手就抱着这只小箱子回了屋里,若是卢俊吃了一半跑掉,卢氏绝对会训斥,可遗玉在家里还是有这种特权的。 当下卢氏招呼了两兄弟继续吃饭,又让小满将桌上的菜肴分别夹了一些添在遗玉的饭碗中,放在厨房灶台上热着,等她饿了再吃。 遗玉回到屋里,将那箱子放置在书桌上,用帕子将手指上的水痕擦净,小心伸手取了一册出来,轻轻翻看之后,双目越来越亮,之后她又将箱中其他手稿纸册一一查看过,脸上露出浓浓的喜色。 手稿十一份,拓本六件,信函三封,这些孤本若是论价,怕是千金难得其一,没想到卢老爷子竟然舍得赠了一箱子给她,让她在兴奋之余又难免有些唏嘘。 她和卢智,恐怕都只是把卢中植当成简单的长辈来看待,并没什么旁的感情,这老爷子说来也有几分可怜,早年稀里糊涂地害的女儿和孙子流落十几年,现下好不容易寻的人,无法享受半点天伦之乐不说,又要躲躲藏藏且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 谁人能长前后眼,卢老爷子当年一心尽忠之时,怕也容不得他多替女儿着想,现在再是尽心,却也物是人非。 遗玉暗叹一口气,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摊开在桌上的“宝贝”上面,选了一份最喜的,将其它重新收进了箱中,当下就研磨铺纸准备摹上篇。 “小玉,”吃完饭后,卢智走进屋里在她桌边站定,伸手敲了敲桌面,遗玉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刚刚提起的毛笔,扭头看他。 “刚才同娘说过了,我打算让你二哥离家一阵。” 遗玉不解道:“去干嘛?” “那些匠人我准备租了院子让他们暂且住下,日后新宅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卢俊既不用到南边去监工,让他去学些东西也好。” 卢智说话向来喜欢拐弯抹角,遗玉这会儿正待摹那些贴子,只想着赶紧把他应付了,便顺势问道:“学什么?” 卢智露齿一笑,“学些武艺好防身。” 遗玉心道:学武?卢俊打小就开始练习拳,又跟着卢智在国子监“鬼混”了几年,打起架来五六个壮汉都近不了身,还有什么好学的。 卢智看出她眼中的意思,解释道:“他现下只是打架厉害点,武艺只是些基础的拳脚,你也知道他不喜读书,但日后总要有个事做,娘要给他开武馆,他不是总吆喝着自己本事不够么,那就找个人好好教教他。” 遗玉这会儿已经把注意力从那些孤本上转移到卢智的话中,稍作考虑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打算、打算让他跟着外公——可是咱们同外公的关系不是要保密么?” 就她所知,卢中植的确在武艺一途上很是厉害,她虽不多见什么武艺高强之人,没有比较,但想来当日在马车上一声冷哼就能让她浑身发颤的,绝对夹杂了气势之外的东西。 “这你不用担心,自是不会让人发现。” “哦。”遗玉想了想这样也好,卢俊就是生活没有目标,孩子气才会大,眼下他已年满十六岁,若不是没有喜欢的,早就该找媳妇了,还是为日后早做打算为好。 应下之后,她又伸手去取笔,却发现卢智仍在一旁站着,疑惑道:“可是还有事?” 卢智轻叹一口气,“当然有事,”这才把同她讲了半天话的目的说了出来,“你二哥不肯去,你去劝劝他吧。” 遗玉嘴角一撇,暗道讲了半天这才是重点,挣扎了一下还是把伸到笔架边上的小手收了回来,拖拖拉拉从椅子上站起。 卢俊有时就是爱犯死脑筋,平日一根筋的他,倔起来连卢氏的话都听不进去,偏偏只有她能用些对付小孩子的手段哄过他,因此每次遇到卢俊别脑筋时候,都是她去劝说。 第一四一章 决定 卢骏不愿去跟着卢中植习武,卢氏和卢智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有时候脑子越是简单的人,想法反而越是让人看不透。 遗玉走进厅子时,卢氏还在劝说他,“俊儿,你不是很喜欢功夫么,你听娘说,你外公一身武艺高强,虽然他现在腿脚不便,但教你还是不成问题的,等日后你学了本事,娘再给你开家武馆——” “娘,您不用说了,我不去。”卢俊闷闷打断卢氏的话,起身就回了自己屋里。 见到卢氏无奈地叹气,卢智对遗玉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抢在卢俊关上房门前闪进了他的屋子。 进屋他就躺倒在床上,遗玉将门轻掩上后,在墙边搬只小凳到他床边坐下,他转了个身,她就托着腮靠在床边上盯着他的背影看,也不说话。 没过多大会儿,卢俊就从床上一咕噜坐了起来,两腮微鼓地瞪着她,“你也不用劝我,我眼下是不会去长安同外公学武的。” 遗玉抓住了他话里几个字眼,他还称呼‘外公’,那就不是因为对卢中植心有不满,又说‘眼下’不会去长安,遗玉眼珠略转,试探道:“那就过一阵子再去。” 果然卢俊犹豫了一会儿,道:“那、那就等宅子建好了。” “怎么,你怕你走了,工人们不好好干活啊?你放心,大哥已经安排好了,那些匠人们会帮忙照看的。” 卢俊摇头,神情有些懊恼,“我不是担心那个,我是怕、我是……” 遗玉看他吱吱唔唔了半天,猜测道:“你是怕那徐府再上门闹事?” 不得不说他们八年的兄妹没有白当,卢俊被她说中心思,脸色微红,点头道:“上次我一时冲动不是打了人吗,我怕他们日后再找来,若同外公学武肯定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你们过阵子要回学里,娘她就一个人在家,哎!都是我不好,当时应该好好与他们讲道理才对,就不该动手!” 讲道理?从卢俊嘴里听见这样的话,的确很是怪异,不过他会有此一虑,倒让她有些惊讶,比起以往行事时的不管不顾,他现下能想到这点,已经算是进步了。 难怪刚才在外面他不愿意说出理由,兄妹三人为了不让卢氏担心,几日前并没将徐府派人上新宅去要地契的事情告诉她。 “放心,这事我已同大哥商量过了,他会处理好的。” 她话一出口,卢骏“啊”了一声后,干干地道:“原来你们都打算好了,”他脸色渐渐黯淡下来,“小玉,我是不是很没用,脑子笨还老是给你们添麻烦,我要是聪明些就好了。” 遗玉知他是钻了牛角尖,也没有去刻意安慰他,只是嬉笑一声道:“原来二哥也知道自己笨啊,”见他神色沮丧才又继续说,“要那么聪明又有何用,遇上不讲理的不还是看谁拳头大。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聚德楼外面遇见长孙止他们么,若不是你懂些武艺,那咱们不就要吃亏了,二哥,你同大哥两人一文一武,不是刚好么。” 卢俊皱眉思索了一阵,方才一拳压在掌上,脸上愁色尽散,哈哈笑道:“对啊!好,那我就跟外公好好习武去!告诉你啊,我第一次见到外公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高手,啧啧……” 遗玉含笑听着想通之后的卢俊唠叨,暗叹一声脑子直也是有好处的,刚才还在纠结,这会儿就又无忧无虑了。” 又听他啰嗦了一会儿,她才将人扯出屋去,卢俊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卢氏和卢智道:“娘,大哥,我决定了,上长安同外公习武去!” 卢氏伸手招他到身边问话,遗玉对卢智眨眨眼睛,又伸手指了指厅中后门,两人遂一前一后走到后院去。 他们在菜圃边上面对面站着,卢智问道:“何事?” 遗玉轻呼一口气,轻声道:“大哥,你说的那种白天让人不能出门的症状,我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 卢智瞳孔微缩:“你是打算——” “对,若魏王真是因需解毒才要抓姚不治,那我许能一试。”遗玉的语气很轻,却透着坚定,这个决定她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才做下的。 昨夜她得出两种最可能的猜测,若李泰真是应了第一种——四年前让姚不治给治病的时候下了毒,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不光是因为同李泰之间算不清的恩情,更多的是为了自助。 昨夜她甚至想过,姚不治教给她那么多毒药的知识,又将那只从某方面来说可谓是价值连诚的漆黑扁盒赠与她,是否就是存了让她帮人解毒的心思。 当然这种想法怎么看都是很矛盾的,从传闻来说,姚不治就是靠着一手毒术和医术同时去控制病人,如今却把看家的毒术本领那般认真地授与她,这其中的古怪,她还真是半点也猜不透。 眼下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帮助李泰的确对他们兄妹有好处,卢智那头进展如何她不清楚,但随着“毫无背景”的他日益崭露头角,身在长安城的她首当其冲,若是继续坐以待毙下去,像上次惊马那样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 虽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她退学回到家中呆着,但她又怎么会安心让卢智在处处暗藏危机的长安城独身一人! “你有把握医治那种症状?” “不,只有五成,具体要我看过才能知道。”遗玉虽学了不少毒术上的东西,记性又好,但到底没什么实践经验,眼下只是听闻了一些表面症状,并无法确诊。 卢智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表情,稍作思考后,道:“明日我会先到魏王府去,把个中虚实弄个清楚,然后咱们再决定下一步如何。” 遗玉应了一声后,才又想起问他别的:“对了,二哥跟着外公习武,是你提出来的?” 卢智一笑,“是外公提出的,你也知道这些有一技傍身之人,一旦年纪大了,就总想着找个传人,这世上只咱们三个是他的亲孙,除了你二哥,你我都不适合,他捎信给我后,我便应下了。” “哦。”听他这样解释,遗玉没再多问,卢智对卢中植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也清楚一些,既然他不愿与自己明讲,那便罢了。 第二日,卢智领着两手空空的卢俊一同乘上前往长安城的马车,到达长安南启夏门后,两人就按事先说好的分开。 卢俊在长安城也待过不少时日,自是认得路的,被丢下马车后,他就按着卢智给他写的条子,一个人寻地方去了。 卢俊走后,卢智让车夫直接将他送往延康坊,在坊外下车,自己一路走至魏王府门外,向门房递过名帖之后,在他意料中,不同于两日前的推辞,李泰接见了他。 王府的副总管亲自将他引到了一处小院外,对他道:“王爷就在里面休息着,卢公子自个儿进去吧。” 卢智谢过之后就抬脚走了进去,院子清幽的很,一排屋门都虚掩着,只有一间屋外立着一个穿着劲装的灰衣男子。 见他走了过来,灰衣男子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卢公子进去吧,主子刚睡醒。”说完将门打开,待卢智进去后,才又从外把门紧紧阖上。 他走进小厅,在转角处略一停顿,待看着眼前一层纱帘后,垂头遮去眼中精光,恭声对着帘后之人道:“殿下。” “嗯。”帘后人影未动,低应一声后,嗓音略带沙哑道:“卢智,本王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卢智静默了片刻,答道:“殿下,学生的确不笨,所以今日才会前来。” “哦?说吧,你有何事。” “前阵子,学生家隔壁住下一名游方大夫,帮家母医好了杂症,原当他是个好人,却不知他在外面惹了什么厉害人物,三日前夜里他那仇家找上门来,倒害的学生一家做了被城门大火殃及的池鱼,不过好在舍妹之前跟着他学了些本事,不然岂不亏本,殿下您说是么?” 卢智最后一问出口,呼吸便有些刻意放缓,微微抬眼看着帘后仍是一动不动的人影,等了好久,在他将要皱眉之际,就听李泰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明日一早,带你妹妹到本王府上来。” 面对卢智另有所指之言,他没有质问也没有表现出疑惑,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略有些不搭调的话。 卢智唇角略微勾起,应道:“学生明日定当携舍妹一同上门拜访。” 两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李泰又询问了他一些旁的事情,卢智都一一恭敬地答了,若是不考虑两人之间的那层纱帘和屋里的阴暗,气氛还算是融洽。 “本王稍后还有事务在身,你回去吧。” “是,那学生告退了。” 卢智躬身一礼之后,转身朝外走去,双手触及门扉的一瞬间,方才听见身后一句低沉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卢智,没有下次。” 他没有应话,身形微震之后,将门拉开,出了这间有些阴暗的屋子,走进洒满阳光的院落。 |派派zero死不休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四二章 不屈之心 遗玉既然已经决定要借助姚晃所授的药理知识去帮魏王的忙,也就抛开了诸多顾忌,在卢智带着卢俊去长安城后,就把卢氏说去刘香香家串门,自己关了里外房门,独自在屋里。 她走到妆台边上伸手勾了半天才将搁置还不到三日的那只漆黑扁盒又摸了出来,她在书桌前坐下,揭开绳条,拆开布套取出盒子,脸上带了些释然的笑容。 她将扁盒打开,取出那块绢帛,此刻她的心情与前两次见这幅刺绣时候截然不同,在被黑衣剑客送回来的那晚,初见这幅刺绣,匆匆浏览之后对上面的毒药所震慑,只巴不得将这害人的东西毁去才好。 隔日早上再想起来这扁盒时,心下的惊恐早就去了一大半,因对毒术的兴趣,忍不住将这绢帛又浏览了一遍,虽她当时说服自己只是好奇一阅而已,之后又忍住诱惑将其束之高阁,但到底是好记性让她记信了上面的一些东西,其中就有一种针对人双目的毒术。 经过昨晚的一番猜测,她将魏王身上的谜团联系同那种毒联系到了一起后,她原以为自己会纠结很久,但却意外顺利地做出了决定。 再失去了对这扁盒中几样物品强烈的惧心之后,她才记起自己对毒术感兴趣的初衷,不正是它们的双面性么,一把利剑能够伤人也能护人,毒术能害人,亦能治人。只要择对了使用它的方法,姚晃所授的知识和这盒子的东西,完全可以作为她自保的利器! 遗玉的手指在绢帛面上精致的绣线间滑过,目光中的紧定渐渐清晰起来,他们已经深陷囹圄之中,任何一样能够保护家的,帮助卢智的东西,她都应该合理运用才对,一旦找到了目标,所有的纠结和困惑,自然迎刃而解。 她坐在书桌前,花了小半个时辰,将那绢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全数记下贯通之后,又比照了盒中的七样种子,看准了其中两样,心下顿时有了底。 李泰若真是这绢帛上所说的那种毒症,那还真是非她不能治了! 直到院中传来阵阵卢氏的叫门声,遗玉将盒子利索地收拾好,重新塞在铜镜后面,前去应门。 …… 半下午的时候卢智就回家了,遗玉正坐在屋里写字,听见他同卢氏在院里说话,勾了最后几划,将笔放下。 卢氏问过他吃饭没有,卢智笑着应道:“吃过了,娘,我同小玉上南边新宅看看去。” 遗玉出来正好听见这句,对他道:“那我去收拾下,大哥等我片刻。” 她回屋去简单绑了头发,换了身衣裳,同卢氏打过招呼之后,便与卢智一同出门。 两人在行人来往的镇上走着,嘴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出了镇,行人稀少,遗玉才张口问道: “怎么样,可是弄清楚了。” 卢智背手走在她身侧,轻声道:“一半吧,明日你同我一起上王府去,见一见魏王,看看他是否得了如你所想的那种毒症。” “嗯。” “小玉,你这样做可有觉得勉强。” 遗玉轻笑一声,“有什么好勉强的,我还怕自己去捣毁那种东西,你会不高兴呢。” “不,说句实话,你这样大哥反倒比较放心。” 卢智扭头看着神态轻松的遗玉,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他也想让自己的弟妹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那样就是对他俩好么,他们毕竟不是普通的人爱,又一步步走入漩涡中心地带,注定了不能再田园乡野,只有不断强大起来,拥有自保和对抗的能力,才能得到并且保护自己想要的! 走至朱红满树的山楂果林边时,卢智停下了脚步,望着远处的山峦,问道: “小玉,大哥还不曾问过你,你现下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一个多月前,遗玉的答案肯定是:同一家人平平安安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现在,这仍然是她的目标,但却要加上前提—— “我想要让别人不敢再随意欺辱咱们,我想要拥有保护哥哥们和娘亲的能力。” 在高阳的生辰宴上,她仿若一只被狼虎随意折磨的绵羊;在初见城阳之时,她不得不跪倒在地叩拜,只为平息公主可能的怒火; 在长孙娴背地设计她关入小黑屋差点因迷|药丢掉半条命后,她明知罪魁祸首却有苦难言;在御马场上,一时的大意害的她险些毁去容貌…… 她心中的底线已经被人一再踩踏,如何还会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如何还能自欺欺人地谈什么安定和幸福,在这个时代,有特殊的能力也许会避免灾祸,但只有真正的强势起来,才能保护自己珍稀的和重视的。 她不想再躲在卢智的背后,任他一人去面对,他有他的凌云志,她亦有她的不屈心! 遗玉的这一句话,说的很大,如果换了另一个满十三岁的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都会让人觉得可笑,但连番历经险境地和生死,心中不颗成熟坚韧和不屈之心的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却带着令人信服的肃穆和坚定。 卢智将目光移至眼前人儿的脸一,满林的红果映衬着少女犹带稚嫩的娇颜,沉声的话语在他的耳间回荡,远处的青山似也不如她目中的神彩坚韧。 他轻笑一声,伸手在她额发上拂过,“好,大哥知道了。” 遗玉收敛了神色,冲他一笑,两人相伴着朝远处的山边走去。 …… 不得不说那三位工匠师傅没有白请,卢氏在卢智的保证下,将银钱交了大半给他们三人调节器用,之后就做了撒手掌柜,眼下遗玉两人到了新宅里,到处可见摆入规整的建材,工人们也都整齐有序地劳作着,比起几日前的杂乱,真是两派景象。 卢智找了那三句匠人去问话,遗玉自个儿跑到眼泉边上戏玩,因是个旱鸭子,她其实是有些怕水的,但不知为何,见了这冒着热气的天然汤泉,就是喜欢的紧。 另外三处泉池已经开始挖建,等完工之后就能做引水的机关,这新宅既分了三座院落,她已想好,到时在各院栽上不同的花树,稍加些“料”,让它们加速成成长些,介进虽没有那湖边竹林,但温泉花林也照样漂亮。 想着日后建成的新宅,遗玉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感慨,八年多前,他们一家还住在靠山村那一间简陋的土石茅屋里,天一黑,为了省些桐油钱,早早就要睡觉,儿时他们三个孩子同卢氏挤在一张床上时,她也曾暗自设想过日后会过上好日子。 日子开始时过的紧巴,家里只有她一人能吃上面粉烙的饼子,不时还要下地去捡起野菜回来,能吃上一次炖菜,卢俊就会高兴上好几日,肉食就更不用提了。 后来开始卖糖葫芦,加上她和卢氏一同制的刺绣,日子才好上一些,卢智也不用因为舍不得花钱买书,而跑到镇上学堂找先生借阅,遭人冷眼,记得那时她还想过,若有一日家中富裕了,买上一屋子的书给卢智看,却没想过他有朝一日能进到全国最高等的 新唐遗玉 第3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6部分阅读 学府去念书,再不用为看不到书而发愁。 家贫时,她画绣样都是在沙土上做稿,练字时候或是拿了卢智用下的废纸,或是在地上凭空比划,现下家中有了定制的绣架不说,她在书法上还自辟一径,创了一种全新的字体出来。 这一步一个脚印走来,遇上的磨难虽多了些,可日子的确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一年几贯铜钱还要数着花的生活她虽不会忘记,却也似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卢智同工匠师傅说完话,就到汤泉眼处寻她,见她在池边发呆,就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探了探池中冒着淡淡白烟的泉水。 “在想什么?” 遗玉回神看向他,有些好笑道,“大哥,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经常跑去镇上学堂里央那先生借书给我看?” 卢智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微愣之后,看着池中的目光有些飘远,“嗯,自然记得,那时一本好的书都要百十钱,抵得上娘辛苦几日的绣活,我便舍不得买。” 遗玉“咯咯”一笑,“我那时候还想着,若是以后我有了钱,定要买上一屋子的书给大哥看。” 卢智脸上半点感动的表情也没有,瞥她一眼,“这话卢俊儿时倒是常说,没想到你也有同他一样犯傻的时候。” 遗玉也不生气,反被他又勾起一起回忆来,两人就这么坐在泉池边上,各自扭头换上笑容,暖暖地如同身边源源流出的汤泉。 两人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天色暗下,卢氏站在院子门口提了只灯笼探出半边身子照着小巷子,见到远元走来的两兄妹,还没等他们靠近,就张口扬声道: “这么晚才回来,饭都要凉了!娘做了你们爱吃的白崧,还不跑快点!” 卢智同遗玉相视一笑,齐齐迈腿朝着笼光映照下,散发着淡淡暖光的卢氏跑去。 第一四三章 梦魇 因要上王府去,不可穿着过于随意,遗玉早起就让小满帮着梳了个规矩的发式,带上几只简单别致的簪花,秋季天干,虽然脸上的伤痕已经消尽,但她还是涂了一层薄薄的炼雪霜在面上,换上一身浅绿色边角点缀牵牛花的绸缎襦裙,既清爽又不失礼节。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本就一天一个模样,遗玉照照镜子,觉得很是满意,只盼着自己白嫩的小脸上两腮有些嘟嘟的婴儿肥能够尽快消去。 卢智早就收拾好在客厅等她,兄妹俩只对卢氏说是要上长安去拜访朋友,卢氏以为他们是要去看望上次来家的程小凤姐弟,早起特蒸了一笼薯蓣糕让他们带走,兄妹俩出门时便将之拎上了。 坐上马车后,遗玉才指着食盒对卢智说:“这总不能给魏王带去吧,不如咱们晌午将就着当午饭吃掉如何。” 卢智看了一眼食盒道:“先放着吧。” 车行了至少半个时辰才进入长安城,又过两刻钟方抵达魏王府对面街上,遗玉被卢智扶下马车后,整理下衣裙,抬头看着对面王府正门的高额宽匾,比起中秋那日夜里来时,多出三分肃然之气。 他们刚朝前走了几步,就见一辆雕花香车横过眼前,正停靠在王府门外,卢智拉着遗玉一顿之后,两人绕过马车刚走上门前台阶。 那车上先下来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掀开帘子,搀扶下一名粉衣红裙的美貌小姐,抬眼看见两丈外的卢家兄妹侧影,眉头轻皱后,张口唤道: “卢公子。” 卢智正待叫那门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同遗玉一齐扭头看去,一眼见着立在马车边上的长孙娴,他轻轻点头应道: “长孙小姐。” 长孙娴轻扶了下臂弯上的披帛,走上前来,在两人身前三步处停下,柔美的脸上带着些许笑容对卢智道:“没想着在这里遇见你。” 卢智只是一笑并没应话,转身就上门房去递名帖,遗玉则是从她走进就侧过头去,长孙娴一时被凉在原地,气氛略显尴尬,她脸上倒没有什么不悦,伸手示意丫鬟过去递名帖,自己则对着遗玉淡淡问道: “你们到王府有何事?” 面对这略带些凌人的问话,遗玉连头都没回,只当是没有听见,长孙娴双眼微眯,道:“你可是耳朵不好使,我问你话没有听见么?” 听见她话里的嘲讽,遗玉这才侧过头去看她,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疑惑:“长孙小姐是在对我说话?我记得上次旬考论的就是礼仪,你似是还得了甲评,怎么连同人交谈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你又没指名道姓,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长孙娴被她几句话又呛了回来,脸色一僵,待看清她光洁的小脸后,眼中飞快地闪过惊讶之色,被遗玉看在眼里,冷笑在心。 长孙娴沉默片刻之后,待要开口,就见卢智两步走过来,对遗玉道:“咱们进去。” “嗯。” 两人刚刚转身,长孙娴的丫鬟就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姐,王府现下不见客。” “不见客?”长孙娴盯着走进门内的卢家兄妹,还有迎上他们的管事,脸色瞬间变冷,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走向马车。 管事将卢家兄妹带到昨日卢智去过的那个小院门外就退下了,遗玉因在王府门口见着长孙娴变脸,心情舒畅之下,将见魏王的那份紧张之感也淡去。 两人进到幽静的院中,遗玉看见守在一处房门外穿着劲装的青年,认出那是许久未见的阿生之后,略感惊讶。 阿生对他们礼貌地一笑:“卢公子,主子让卢小姐一人进去,你现在外面等候片刻吧。” 卢智犹豫地看向遗玉,见她轻轻点头之后,才后退一步,让阿生打开门,看着她一人走了进去。 屋内很是昏暗,遗玉进去之后双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事物,心中对李泰症状的猜测更确定了一些。 她一步步走向门厅尽头,在看见一层纱帘之后停下站定,她只是瞄了一眼帘那头隐约的人影,压抑之感顿时迎面扑来。 她垂下头去,躬身道:“殿下。” “姚不治都教了你些什么?” 这沙哑低沉的嗓音一响,她就记起那夜重重帘后询问的人声,想必李泰那时就认出了她,所以才没有多做为难。 “回殿下,姚晃起初只是讲些有关毒药的故事给小女听,时间长了又教小女如何辨认药草和毒症……” 将同姚晃相处时候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他最后赠给她那只漆黑扁盒的事情。 李泰听完之后,沉声道:“如此说来,你只同他学了二十日左右。” “嗯。”遗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毒术本就是一门异学,李泰所中极可能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毒,怎么会轻易信得她这个只学了二十日的小姑娘。 沉默片刻后,李泰才又低声道:“你可知一种名为梦魇的毒。” 饶是遗玉心有准备,听他提到那两个字,心中还是“咯噔”了一声,想到此行目的,情绪才又稳定下来,轻声答道:“小女知道,这是一种极厉害的毒,中毒者头一个月会有失眠之症,之后毒性便会潜伏三至七年,毒发之日不定,一旦毒发,双目若见阳光,则每当入睡之后必定会做噩梦。” 这种毒姚晃并没有对她讲过,而是那盒中的绢帛上所绣,因为牵扯到日后解毒事宜,她便将最后一句话刻意地修改了一下,梦魇之毒毒发之后,眼见阳光不只是会做噩梦,而是会梦见中毒之人心中一段最为痛苦的往事。 这是绢帛之上十八种剧毒之中,唯一既同阳光又同眼睛有关的毒药,比起那些折磨人身体的毒药来说,这种折磨人精神的才是最可怕的。 想想看,人怎么可能不睡觉,一日至少也有三个时辰左右在睡眠,这四分之一的时间全是在一遍遍地经历最可怕的往事,心智不坚之人,梦魇毒发之后必当生不如死,总有一日会在噩梦之中精神崩溃,除了解毒之外,唯一可避免的方法便是不见阳光,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梦魇,药如其名,一旦中毒,必当是梦魇缠身,直至死亡才能解脱。 屋里寂静下来,遗玉静静地站在那里候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似是幻觉的叹息声传入她的耳中: “你可是会解。” “小女需查看过中毒之人的症状,才能定论。”解毒之法,绢帛上记载有,可梦魇毒发后分为三个阶段,头三日较为轻缓,之后十日药物可医,过了这十三日,那便有些棘手了。 “你进来,帮本王看看,这毒是否可解。”话到这里,李泰才算明摆着讲出自己中毒之事。 遗玉迟疑了一下,垂头上前一步掀开纱帘,盯着地面走至一张软塌前,这里间燃着薰香,在外面闻着就是淡淡的,进到里头却觉得浓了些。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李泰身上那份气势缓和了下来,让她略感自在了一些,屋里昏暗,看不清事物,自然没办法帮他检查。 遗玉隐约看见榻边一立烛台,轻声道:“殿下,可否点上蜡,烛光对眼睛影响甚小。”按说梦魇毒发之后,见了阳光才会噩梦连连,那绢帛上记载说明,诸如烛光之类,也是有细微的影响的,轻者可致睡眠不稳。 “嗯。” 烛台边上一般都放有火折,她摸索了两下便找到,将蜡烛点燃,屋中顿时亮了几分,她也看清楚了身侧榻上斜卧的男子,饶是她见过李泰多次,现下眼中还是闪过惊艳之色。 双眼轻阖的俊颜在微光之下散发着静谧的色彩,白色的中衣外搭着一件外袍,衣带松解,一头黑发散落在软塌之上,下身仅铺着一条浅黄|色的丝绸薄被,难掩修长的身形。 她见过少年时,容色初显一身冷漠的李泰,见过阳光之下,银冠玉衣俊美无俦的李泰,见过夜宴之中,身穿明蓝贵气逼人的李泰。 见过这人的很多面,却一点也看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原本他在她心中的印象是有些自闭的,后来又是有些无情的,再后来就是让人琢磨不透。 他只是躺在这里,半点也不似是被梦魇折磨过的病人,按照时间来算,他至少也该是梦魇毒发三日之后了,但却这般安静地躺着,脸上没有半点痛苦之色,眉头松散,气息匀缓。 “怎么?” 一句低语把遗玉唤回了神,她收起怔仲的神色,在榻前躬身弯下腰,“殿下,小女需先看看您的眼睛。” 烛光毕竟有些昏黄,她为了看清楚,两人间距离不过一尺,李泰听了她话,缓缓睁开双眼,青碧的瞳色让她觉得有些刺目,双目对视,却看不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任谁都会有些不自在,遗玉也不例外,微愣之后,才道:“殿下,恕小女冒犯。” |派派zero死不休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四四章 会解 “殿下,恕小女冒犯。 “无妨。” 遗玉双拳一紧之后松开,伸出一手轻轻覆在他眼上,肌肤相触,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眼周略微发烫的温度后,被他长长的睫毛刷在指尖,手指微顿之后才又移至他的耳后。 李泰的眼睛在她的指尖离开后,并没有闭上,只是淡淡地望着她,异色的双瞳没有任何表情外泄,既清澈地仿若一池清泉,却又深邃的望不见底。 遗玉只是瞄了一眼,就低声道:“殿下,您可以闭上眼睛了。” 李泰没有应声,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脸上,遗玉一边给他检查,一边在心中暗自叫苦,除了那次意外替他挡了一剑,从没想过两人能这般靠近,近的能听见对方的呼吸,近的能感觉到他的温度,虽是因为特殊情况才有此逾越,但也让她很是不适。 快速在他身上几处试了温度之后,遗玉心中惊异更浓,她原以为李泰这般轻松之态,不过是毒发三日到十三日之间,却没想已经过了那十三日了,这十三日是梦魇的一道分水岭,一旦过去,中毒之人噩梦时就算被旁人呼唤,也很难清醒。 若不是那绢帛的制作太过瑰丽和精美,完全不似伪造,见着李泰这样子,她还会当那上面对梦魇的描述出了错误。 “殿下,小女有几个问题,请您如实相告。” “说。”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李泰着着她的脸庞,低声道:“中秋宴后第三日。” 现下是九月二十日,也就是说,他这样足有一个月了,遗玉脸上的惊讶再难掩住,魏王白日不出门,也是近日才传出的,也就说他之前还见过阳光。 “是八月十八日,您当时知道自己梦魇毒发了么?” “嗯。” 想到他明知自己身上有梦魇,白天还敢见阳光,遗玉多少带了点气闷,口气也不如刚才那般小心翼翼,“那日之后,您并没有避讳么,白日出去过几次?” “很多次,前几日,本王才搬到这院子里,改为晚上见客。”说是前几日才搬进这院子,那之前就还在一直见光。 遗玉眉头皱起,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在对李泰的诸多印象中又加上了疯子一词,作为一个早年丧母的皇子,身在皇家虽享尽荣华富贵,但怎么可能没有担心害怕或是痛苦的经历,梦魇之毒就是针对这些东西,他这样毫不避讳,就不怕精神崩溃,变成傻子么! 李泰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从她脸上看出了明显的不赞同之色,青碧的眼眸微微闪动,低声道:“如何,你可是检查好了,本王是否还有治。” 遗玉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快,起身退后一步,道:“小女从姚不治那里听的过这种毒症的医法,只是您毒发已久,治疗过于不易,殿下若是信得过,小女愿意一试。” 根据那绢帛上的详解,和她本身特有的能力,治疗李泰至少有八成的把握,但话也不能说的太满,谁知道中间是否会发生些什么意外。 听到她可以医治,李泰脸上也没露出什么喜色,就像是被梦魇折磨的人不是他一般,盯着她的小脸直到把她看的侧过头去,才开口道: “你说说看,这梦魇怎样解得?” 遗玉组织了一下语言,缓声道:“梦魇之毒有三个阶段,您已经毒发过了十三日,所以单纯的服药无法清去余毒,在汤药的同时,需每日用特殊的手法用药汁梳洗头发,按摩眼部。” 梦魇下毒容易,治毒却难,下毒之时,只需用针沾毒,分别刺入睛明|岤、太阳|岤和合谷|岤中,初中毒后只是睡眠不稳一个月,之后便无异状,因人而异,潜伏三至七年毒发。 “殿下,这些手法小女都知道,只是相关药物都不大好找。” 何止是不好找,多是些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尤其是其中两味主药,好在那漆黑扁盒中放有,她自然是不能把这告诉李泰的,只能先把方子大致写出来,让他去寻找,到时自己偷偷将那两味药加进去即可。 “你只需写了方子,本王自会派人去寻。” 遗玉应了一声后,就听他又道:“这梦魇之毒,你会解,可是会制。” 她早料到对方有此一问,沉着答道:“小女不会,姚晃未曾说过。”她说这话出来,并没有抱着让对方相信的想法,只是求一个半信半疑即可。 “嗯,”李泰没有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若是医好,本王允你一个要求。” 遗玉眉心微跳,感觉到他身上那无形的气势散出,淡淡的压抑之感再次袭来,她却并没有拒绝,而是躬身道:“小女定当尽力所为。” 李泰垂在身侧的手臂轻轻一抬,烛台上的光亮瞬间熄灭,屋里又重新回到了早先那种阴暗的状态,但遗玉仍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明日让卢智把你送到王府来,暂住一阵子。”李泰的要求合情合理,遗玉眼下算是唯一知道如何解得梦魇的人,在府上住下就近照顾也是使得的。 遗玉一愣,犹豫后还是张口说道:“殿下,这解毒至少需得一个月汤药,小女自当亲为,那梳洗和按摩的手法可教给府上的侍人——” 李泰淡淡张开打断她的话,“本王中毒之事,有几个活人知道已经够了。” 遗玉心中一寒,没有再多言语,李泰中毒的事情一直都是在刻意隐瞒着,她不是没想过要保密,却也没将之看的太重,现下听了他的话,才知道他是绝对不想让过多人知道他中毒的事情。 也罢,毕竟到时她还要在药材里面掺杂,就近也算方便。 “你出去吧,将卢智叫进来。” 遗玉躬身一礼之后,一步步退出门去,院外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卢智在一旁轻声问道: “如何?” 她扭头迎上他略带担忧的眼神,一笑之后,道:“嗯,王爷叫你进去。” 卢智没有多问就进了屋子,阿生在他身后将门重新掩上,没让阳光过多晒入屋中。 院中只剩遗玉和阿生两人,他们只是相互礼貌的笑过,没有交谈,也听不到屋里半点动静,大约过了一刻钟,卢智才从屋里走出来,同阿生道别后,他们在院外被候在那里的管事带出了王府。 龙泉镇租来的马车停靠在王府对面街上,兄妹两人先后乘上马车,车轮滚动之后,遗玉才对卢智道“ “大哥,魏王要我明日上王府暂住。” 卢智大概是因为已经听魏王提过,所以并没有惊讶,而是提了一个问题:“对解毒,你有几分把握?” 遗玉因先前不确定李泰是中了梦魇之毒,也就没有对卢智讲过,这会儿见他问到,没急着回答,而是低声把梦魇详细给他讲了一遍,又将在屋中同李泰的对话,大约叙述了一遍。 卢智在听她解释了梦魇之后,脸上露出了些许地震色,得知李泰已经毒发了一个月后,目光中带出一丝敬佩来。 在已知梦魇之毒的情况下,能够视之无物,我行我素,的确当称是一种气魄,能够忍受这毒症月余,也充分说明了李泰心智的坚韧。 “这般厉害的毒药,姚晃怎么也与你讲了?”卢智的问话并不是对她怀疑,而是有些不解。 遗玉早下定决心,将那扁盒中绢帛刺绣的事情隐瞒下来,毕竟根据上面的药物加上七种药种,她至少可以制作出一半的剧毒出来,那些杀伤性强大又骇人听闻的东西,很容易让人心智失守,虽然她信得过卢智,却也不想冒任何风险。 因此被卢智问到,她就将早先有关姚晃的猜测讲了出来,“大哥,姚不治那晚不愿同魏王的人走,显然是知道谁要抓他的,但他又留下了解毒的方法给我,你说他是否是因为一些原因所以不能见魂王,也不能帮他解毒,这才借了我的手?” 卢智思索之后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说魏王毒发是在中秋宴后,咱们之前又见过姚子期,不论从哪方面看,姚不治出现在京城附近都同魏王的毒症有关系。” 卢智和遗玉知道忌讳,所以都没有询问李泰当年是如何中毒,尽管他们心有疑问,但眼下考虑那些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替魏王解毒。 兄妹俩又商量了一会儿,马车就停下,遗玉只当是卢智要带她上酒楼吃饭,却不想下车之后,却是到了一处宅门之前,她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门头的匾额,见到上书“程府”两个大字之后,扭头对卢智道: “怎么上这来了?” 卢智从车上拎下早上卢氏塞给他们的食盒,对她笑道:“我找程大人有事,正好把这点心捎带给小虎他们,咱们在他们家混顿饭吃。” |派派zero死不休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四五章 岁数刚好 程咬金是卢中植的义子,这事情是众所周知的,虽然卢家同卢中植的关系需要隐瞒,但卢智却不避讳同程家的交往。 卢中植在寻得卢家四口后,就将他们的关系同程咬金说了,这点遗玉他们后来都知道了,那程咬金的嘴巴也算是严实,将此事对自己的一子一女都隐瞒了下来。 卢智领着遗玉顺当地进去程府,连递帖都省了下来,门房的见到他人,都笑着唤了声“卢公子”,然后一个引路,两个跑去禀告自家老爷小姐。 比起长孙府上的精修别致和王府的肃穆严整,程府若是非要找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很大。 卢智和遗玉被引着至少走了一刻钟的路,方才进到里院的一处客厅中,下人端茶奉水之后,就规矩地守在了厅外。 遗玉小声道:“小凤姐家好大。” 卢智看着她笑道:“卢俊第一次到他们家来,也是这般说的。” 遗玉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见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扭头就见一道红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冲到她跟前一把将她从椅上拉了起来。 “小玉,你来找我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正准备出门,险些错过去!” 被程小凤的抓着手来回摆了摆,遗玉面对她这份热情并不觉得不自在,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换上了丹红男装的她,笑着道: “你要出门啊,那我们可来得不是时候。” 程小凤摇头,又把她按在椅子上,“没事没事,本来我就不大想出去。” 卢智在一旁问道:“准备上哪去?” 没待她回答,因比她跑得慢一些,落在后面走进厅中的程小虎接话道:“去明惠乐坊。” 卢智眉头微扬,“尔容诗社?” 程小凤撇撇嘴,“可不是,要不是我娘威胁不让我吃午饭,我才不去呢。” 程小凤也是尔容诗社的成员,尔容诗社每过一阵子就会组织成员一聚,形式和地点各不相同,邀请的成员也不一样,所以上次遗玉第一次参加茶会时候没有遇见程小凤,而这次他们聚会在乐坊,也没有邀请遗玉。 听她这么说,两兄妹都没接话,他们拎来的食盒就放在遗玉边上的檀木高几上,程小凤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揭盒盖,“你们不知道,我都快要饿死了——呀,薯蓣糕。” 程小凤一叫,程小虎也凑了上来,抢在她前面伸手捏过一块塞进嘴里,被程小凤踩了一下脚面,又捏了一块躲在卢智的椅子后面。 程小虎嚼着嘴里的糕点,嘟嚷道:“你不去就好好同娘说,害的我连早饭都没有吃上,小玉,你们这糕点京城都没有卖的,上次从你家回来后,我找了好几日呢。” 程小凤不待见长孙娴,连带着对尔容诗社也没什么热情,说起来她同长孙娴不合就是从尔容诗社的某次聚会开始的,一个嫌弃对方假仙,一个厌恶对方粗鲁,反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因此这聚会也都是能不去就不去,能拖就拖,不过被程夫人抓包了几次之后,都是亲自押解到现场的,今日卢智和遗玉来也算是赶了巧。 程家姐弟两人早起就因程小凤不愿出门,被程夫人禁了早点,这会儿将近当午,早饿的胃里直叫唤,两人在客厅坐下,三两下就着茶水将七八块薯蓣糕吃了个干净。 程夫人进门时候,正听见程小虎打了个饱嗝,她也是追着程小凤过来的,不过听下人们说来客是卢家兄妹,她也就放缓了脚步。 程小凤一口水刚咽下,抬眼见她娘走进来,忙站起来,笑道:“娘,阿智和小玉来找我们,我就不出门了啊,对了,您还没见过小玉吧。” 卢智和遗玉已经起身对程夫人行礼,程小凤上前拉过小玉对她娘又介绍了一遍。 程夫人相貌寻常,但浑身都透着干练之气,衣着虽不甚精贵,但却简洁大方,伸手拉过遗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真是个好模样的,卢俊那小子到是半点没说假话。” 遗玉对卢俊的嘴快程度,已经有些麻木,听了她的话,脸色不变地笑着,程夫人也算是她的舅妈,两人对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 倒是程小凤和程小虎看着他们娘亲切的笑脸却有些意外,程夫人又拉着遗玉问了些话,打门外又走进来一道人影。 遗玉侧目一看,顿时有些想笑,比卢智还要高上半头的中年男子,脸阔鼻方,一对浓眉过于直愣,脸上的虬髯让他整个人多了两分匪气出来,但在视线接触到她后,眉毛微微翘成八字形,一对虎目圆瞪,非常像是只人形化了的大老虎似的。 若是换了胆子小的,被他这样盯着,肯定会心虚,但遗玉听卢中植和卢氏讲过,自己的面貌极像当年外婆年轻时候,而程咬金少年时又在卢家待过,定是见过卢老夫人的,这会儿见着她,他有些惊讶也属自然。 “像、真像……”程咬金小声嘀咕了两句,才又摆正脸色,程夫人拉着遗玉给他介绍了,他哈哈一笑,伸手正要在她头上摸摸,但手伸到一半似有想起什么来,脸色一怪,轻咳一声将手又收了回来。 程小凤担心她娘仍要让她去尔容诗社的聚会,见了她爹来,忙凑上前,道:“爹,阿智和小玉来了,我在家里陪他们可好?” 程咬金大手一挥就准了,程小凤有些得意地冲着她娘笑笑,程夫人自然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笑着瞥了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程小凤得了特赦心情大好,却不知道若是换了别的客人上门,她娘定是还要赶了她出门去,只因来的是卢家兄妹,她才好运地可以晃过这次。 程咬金正要招过卢智说话,程夫人赶紧插话道:“老爷,这都晌午了,孩子们想必都饿了,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 “好,夫人去吩咐下,做桌好菜,把我那好酒也拿两坛出来。”程咬金摸着胡须瓮声道。 午饭很是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程府的厨子做菜味道很好,尤其是那免肉烤的香嫩,程夫人见遗玉多了夹了几箸,就让下人把整盘都挪到了她踉前,害的程小虎有些怨念地盯了她半顿饭的功夫。 饭后喝了一坛酒略有些脸红的程咬金就带着卢智上书房去了,程夫人提前让下人将花园布置一番后,领着一双儿女和遗玉逛了过去。 遗玉坐在长毛绒毯上,手里捧着花茶,时不时应上坐在对面的程夫人几句问话。 “小玉,你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看书、写字,闲时也会做做女红。”听她这么说,程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今年也有十二了吧。” “嗯。” 程夫人一笑,瞥了程小虎一眼,“那倒是比我家小虎小上一些,岁数刚好。” 遗玉眼皮微跳,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侧目对上程小虎有些迷茫的表情,心中顿觉好笑,又听她问: “你家现下是住在龙泉镇?” “是,三年前迁过去的。” 程小虎尚不知她娘正在打探什么,插话道:“小玉,上次在你家摘的赤爪,回家我让厨娘做成的点心很好吃,你家中可是收过果子了,若是没有就留些给我吧,对了,还有上次卢大哥带去学里那种红色里馅的点心,你下次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大兴干果行这几日就会上门收果,这季收成好,给他摘个十几斤也没什么,菜圃里的草莓也还余些。 程夫人轻瞪他一眼,“瞧你个嘴馋的。” 程小胖子顿时鼓起了笑脸,程小凤难得帮她小弟说句话,“也怪不得小虎嘴馋,小玉家的吃食的确稀罕,就上次我们带回来的那些赤爪,这京城也只一家点心铺子有卖那现成的糕点。” 听了她的话,程夫人一笑之后并没再说程小虎什么,唯一的宝贝儿子是个爱吃嘴的,程夫人疼爱有加,自然是对这京城的零嘴知道的详细,前几日姐弟俩回来带了些红果,知道这就制是那二两银子一小串的冰糖葫芦的果子后,她才对卢家的经济情况有了改观。 在知道两家关系之前,卢俊和卢智也上她家来过几次,那时只当是儿女的普通朋友也就没多打听。 后来她听程咬金讲了同卢家四口的关系后,就刻意留意起这家子的事情,越了解就越是惊讶,她对卢氏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活到现在很是叹服,尤其是一子一女都极争气地靠着自己的本事进了国子学去,这的确让她敬佩。 程小凤也没注意到她娘正望着遗玉出神,她往遗玉身边坐了坐,低声道:“小玉,等下我带你骑马去,好么?” 遗玉小嘴微张,摇头道:“我不去。” “怕什么,有我在,保证你不会从马上跌下来,我家中的马儿很是温和,帮你挑只好脾气的。” 遗玉还是摇头,“小凤姐,我娘和大哥都说了,不让我骑马。” |派派zero死不休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四六章 东郊偶遇 程夫人听到遗玉的话,疑惑地出声问:〃为何他们不让你骑马?“ 当日遗玉在园子监御马场惊马之后,程小凤存了教训那几个害的遗玉所骑马匹受惊的太学院学生的打算,回家就没对她娘提这回事儿,因此这会儿程夫人听见遗玉的话就有些奇怪,要知道国子监的学生,六艺是毕业考时要算学评的。 程小虎忘了当日程小凤的叮嘱,张嘴就道:“小玉初次骑马,就被人使坏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修养了好一阵呢。” 程夫人眉头一皱,“被人使坏?什么人,院里的学生吗?” 程小虎没见着他大小姐对他使眼色,点头应道:“嗯,是我们太学院的,不过大小姐早就教训过他们了,” 别看程家姐弟都是喜欢找事和凑热闹的猪,程夫人对他们的家教却极严,每日清晨两人上学前,最常叮嘱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在学里惹事,以往两兄妹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在学里“欺负”同窗的事情传到程夫人的耳里,那惩罚可是极严的。 程小凤听了她小弟的话,心头就暗道一声不妙,小心翼翼去看他娘脸色,正瞧见眉头紧皱的程夫人,忙道:“娘您别生气,是那些人忒可恶了,那马受惊之后,若不是小弟追了过去,还不知小玉会摔成什么样子呢,所以我才去教训那群坏小子的。”说着还伸手在案下扯了扯遗玉的袖子,遗玉虽不清楚她在紧张什么,但还是顺势接话道:“伯母,那次还要多亏小虎就我,小风姐也是因为帮我出气。” “对、对。”程小凤在一旁使劲的点头,程夫人见她那紧张的摸样,自然知道她是在怕个什么,顿时松了眉头,对遗玉关怀道: “那你可有伤着?” “原来有些擦伤,现下已经好了。” 又问了几句,程夫人才瞥了一眼程小虎,“你这孩子,平日有些呆,关键时候总算是没有给娘丢人,”又看着遗玉,“我这傻儿子,也就是嘴馋些,其实很是靠的住。” 遗玉干笑两声,程小凤见他娘只字不提她教训人的事情,生怕待会儿她想起来又没完,于是就打岔道:“小玉,你这样是不行的,御马早晚都要学,这会儿天气正好,咱们到马厩挑两匹好马,上东郊马场去。” 遗玉待要再次拒绝,程夫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也帮着程小凤劝她道:“去吧,去玩玩也好,那东郊马场前个月才整修罢,到了地方你若是真不想骑马看看风景也不错,若是想学了,就让小虎教教你,我这儿子御术在京城这些少年郎里也是排上号的,不会让你摔着的,阿智那里你不用担心,伯母帮你说。” 她都这么说了,遗玉尽管心里的确不想骑马,但也没有再推辞,冲他们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 程小凤笑着拍了拍巴掌,立马从毯子上站起,一手把遗玉拉起来,在边上套着鞋子,对程夫人说:“娘您真好,那我们就出去玩了啊,小虎,你回去换骑装,赶紧的啊。” 遗玉站在厅里环顾了一下她的房间,女儿家的闺房她也没见过几处,程小凤的屋子显然别具一格,绣品挂件或是字画都不大见,墙上挂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还有一张同她都差不多高的巨弓,还有几把镶嵌了宝石的匕首,从摆设上就能看出屋子爽朗好动的性格。 “小玉,快进来。” 听见她的叫声,遗玉朝里面走进卧房,就见一张雕花架子床上,摆了四五件颜色各异的束身骑装。 程小凤手里拿着一件外裳朝她身上比,臀弯中还挂着一条长裤,“这都是我前些年穿的,跟你身材也差不多,你试试。” 如果不是关系亲近的人,穿了对方的旧衣,对两人都是一种不尊重,程小凤大大咧咧地自然没有想那么多,遗玉心里明白,却也没有说明,只是接过了她递来的衣裳,在身上比来比之后,从床上挑了一件月白色的利索地换上。 骑装其实同一般男装差不多,只是上衣束身些,下摆宽松又稍短,只及膝盖下面的一点位置,程小凤个子高挑,就算是前些年也比她稍高了一些,好在遗玉虽个头不足,但胜在腿长,那裤子穿上正好,上衣宽了一些,拿革带扎起来便看不出来说明不妥。 程小凤看着她皱眉道:“就是上衣差点,”而后一握拳,挥手招来守在门外的等着遗玉换衣服…………遗玉将头上的女子发髻散了,扎成束发,又取了只玉和箍在她发顶。 遗玉起身后,程小凤瞪着一双凤眼,上下将她打量一遍,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这是谁家的 小公子,真是俊俏!” 遗玉心中好笑,秀眉一扬,向后靠在妆台上。下巴微微抬起,双目微眯,道:“这是哪家的小姐,盯着本公子直瞧,难道是相中了我不成?” 她本就生的白嫩,因未及四十,做女装时要覆额发,眉眼间的娇俏被遮去大半,这会儿束发之后,光洁的额头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加上比以往少了三分拘谨,多了三分散漫的神态,生生将程小凤同刚走到屋门口的程小虎给看愣了去。 遗玉发现两人神色不对,轻咳一声,方让姐弟俩面色有些微红地回过神来,程小凤摇着头,看着她,嘴里叹道:“可惜,可惜,你们兄妹,卢俊相貌是够俊了,可少了三分气势,阿智气度是足的,偏就长相过于清秀,独你一个有气势脸盘也俊俏的,偏生就是个姑娘家的,唉!” 遗玉眨眨眼,没打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被她挽过手臂,“走,上马厩挑了马,咱们到东郊去。” …… 马车缓缓停下了来,遗玉掀起帘子下了车,抬头就见两匹骏马之上的程家姐弟,因她不能骑马,于是就只能坐了马车,姐弟俩骑马速度快些,但都陪同在马车边上,一齐到了东郊。 东郊马场景色的确很美,既有这两边载着高大柏树的平坦径道,也有远处宽敞的精修马道,路边流淌着浅溪小河,正是候鸟南飞的季节,抬头望天,可见朵朵云纱漂浮在仿若蔚蓝色丝绸的天空上,不时一行大雁翔过,留声云间。 秋高气爽,办下午的天气很暖和,拒绝了程小凤骑马的邀请,她立在马道外面的栅栏边上,望着两人时近时远纵马的身影,有些羡慕,却没有一试的冲动,见他们身影再次跑远,双手撑在木栏上,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大雁。 “恪哥哥,你快点啊!呵呵,来追我啊!”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让遗玉侧目去看,就见从东边马道上,一前以后奔入马场中两匹骏马,速度都称不上快,定眼看去,跑在前面的那匹马上似乘着一名橘衣少女,后面那匹马上则明显是个青年,两匹马保持着若有如无的距离,后面那匹在将要追上前面的人时,总会刻意放慢速度。 几次眨眼的功夫,两匹马已经向这个方向跑进,马匹轻嘶,稳稳停在她面前,隔着一排木栏,那骑在马背上的橘以少女,冲她笑道:“你也是来玩儿的吗,怎么不骑马啊?” 少女看着同遗玉一般年岁 新唐遗玉 第3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7部分阅读 ,五官精致到了极点,笑时两腮带着浅浅的梨涡,一对晶亮的眼睛似能照进人心里去,这派让遗玉都微微有些失神的景象,狠容易想得再过几年她稚气褪去,是怎样一副倾城姿态。 没等遗玉应话,另一匹马便在少女身边停下,马上的青年十八上下,仪容不俗,气质疏雅,他发顶的缕花金丝冠表明了其高贵的身份,金饰虽人人可戴,但制成男子发冠之时,却只有皇子可以使用。 遗玉在猜测这两人身份时,少女扯了扯手中缰绳,皱了皱小鼻子,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骑马?” 遗玉摇头道:“我不会。” 少女粉醇微微张开,精巧的眉头微微瞥起,一副有些困扰地样子,让人途生怜惜之感,只恨不得什么要求都答应了她去,只为博她一笑。 那青年御马往少女边上移了移,伸手在她秀气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而后对遗玉道:“这马场有御马师傅,你可以去唤个来教习。” 他们并没有怀疑遗玉的身份,东郊马场只向官员贵族开放,入口处有守卫把持,需得出示牌子才能入内。 虽然知道这青年是诸位皇子中的一位,但他们既然没有表示身份,遗玉也懒得自找麻烦,对他摇头道:“不用了。” 青年只是多看了她两眼,就准备带着少女离开,但少女却轻巧地翻身下马,两步走到木栏边上,站在遗玉对面,问道:“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又有新人物登场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 流言与绯闻 少女的问话虽不礼貌,遗玉却没有生出不快之感,但她也不想在姓名上面多讲,毕竟边上站着一名皇子,要是相互介绍下去,难免要行礼拜见,因此只回答了她一半,“我这是第一次来玩儿,所以你没见过我。” 对方顿时收了疑惑之色,并没有听出遗玉不打算多谈的意思,而是甜甜笑道:“那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了,我是长孙夕,你呢?” 长孙?遗玉听到这姓氏,就隐约猜出少女的身份,余光扫到边上已经隐约有些不耐的皇子,便将自己的姓名报上,只想着赶紧应付了她,好让他们离开。 但事与愿违,长孙夕伸手一指马上的青年,对她说:这是恪哥哥。“ 李恪!遗玉心中惊讶,脸上却是一副不知的表情,对着青年行了个点头礼。 长孙夕还要再说什么,李恪在她开口前,先道:“夕儿,你不是还要到河边去玩么,晚了可就看不到那五彩的小鱼了” 听他这么一说,长孙夕脸上一阵犹豫之后,还是对遗玉告了别,“那咱们下次再见啊。” 遗玉看着她踩蹬上马,在李恪的陪同下御马跑远,微微摇头,嘀咕道:“希望没有下床。” 长孙家的公子小姐们,她见过三人个个印象都不怎么好,这长孙夕看起来是个单纯可爱的,但大概以为入主为先的思想,她对姓长孙的,都不感冒 没过多大会儿,程小虎就一个骑着马跑了回来,胖嘟嘟的小脸因运动有些发工,见她靠在木栏边上,有些不好意思道: “大姐遇见了熟人,跟人赛马去了,小玉你是不是很无聊啊?要不、要不我带你去河边,看五彩小鱼吧。” 又是五彩小鱼,刚才从李恪嘴里她就听见了这个词,“不无聊啊,五彩小鱼是什么鱼?” 程小虎从马上跃下,走到她身边,两人隔着一道木栏,错身站着,小胖子的脸上带着笑,一边比划着一边解释着:“就是这么点一条,每天下午时候,在马道边上的小河里游来游去的,阳光一照,好几种颜色,等过了时间就游走了,因数太小根本抓不住,总之很好看。” 遗玉被他说的生了好奇心,但想到刚才那两人也去看鱼去了,就歇了心思,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下次咱们再去看。” “哦,”程小胖子有些沮丧地应了一声,靠着木栏坐在了草地上,“小玉,其实骑马还是很安全的,只要你学好了,一般都不会摔着,等你哪天想学,我就教你,保证你骑得稳稳当当的。” 遗玉听出他话里安慰,心中一暖,笑着应道:“好。”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隔着一道木栏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待到天边夕阳西下,一身丹衣如火的程小凤才御马奔来,得意地朝遗玉炫耀了她刚才同人赛马赢得的一把扇子,上面有欧阳询的亲笔题字。 三人在夜幕降落前回到程府,卢智知道遗玉并没骑马后,并没多说她什么,反倒是程夫人脸上有那么点失望的表情,程咬金在三人回来前就被人拉走喝酒去了,用罢晚饭,卢智就带着遗玉告辞,被程夫人三人送到门口,临上车前,塞在遗玉手里一只荷囊,没等她退还,就拉着程小凤和程小虎回府了。 …… 遗玉靠着车壁,借着车角吊灯把玩着手里一对拇指肚大小的水滴型翡翠耳坠,卢智要过去一只看了,有些玩味地对她说:“这翡翠看着是老物件的,没准就是程夫人的嫁妆。” 遗玉一听就将手里那只耳坠塞进荷囊里,拉过卢智的大手往上一放,“我不要,你改明儿帮我退回去。” 卢智把两只耳环都装好,朝袖袋里一塞,没再拿这说事儿,“等下回家,我同娘说咱们要提前到学里去,你简单收拾些东西,我把你送到王府去,我在京城也有事要办。” “嗯。” “对了,那汤药你亲熬就是,梳洗按摩什么的,到了地方就教给侍人们。”梳洗按摩必当有肢体接触,尤其是梳洗之时,魏王总不可能规矩地穿着上衣,让人给他洗的浑身湿答答的,遗玉虽未及笄,却也不好事事亲为。 听他这么说,遗玉苦笑一声,“大哥,魏王说他中毒之事,不想让过多人知道。”真要有人侍奉了,等李泰毒揭之日,就是那些人的死期。 卢智眼睛一眯,“这你不用操心,只管教了人就走,我问魏王说去,你一个女子,怎么好……” 遗玉早在魏王府那小院里等卢智时,就想出了主意,“大哥别担心,明日我将方子给他们,药材要几日才能找齐。我先画个图样让魏王找人做了,梳洗之时也不会逾越……” 她的是非题奶简单,就是找人做个躺椅样式的物件,梳洗时就算合衣也不怕沾水,把这东西的大概样子同卢智讲了,他才松了口。 其实当下风气开放,男女之间大妨并不严重,像有些医馆还有女医,帮病人看病时候,望闻问切,都少不了接触,只是每个人心中的重视程度不相同罢了。 “我今天在东郊马场见到三皇子,还有个叫长孙夕的小姑娘,是长孙家的小姐吗?” “嗯,长孙夕是长孙大人家的三女,与长孙娴一样,同是嫡出,不过比起长孙娴来,这三小姐却是名声不显,许是年纪小吧,你说她与吴王在一起?怪了。” 看着卢智脸上的疑惑,遗玉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卢智略一犹豫后,轻声道:“这事与你说说也无妨,许是流言的可能性大些,你听过就算——前月皇上在家宴上,曾指了小姐给魏王做侧妃,被他当场拒绝,事后第二日陛下就特召他入宫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就没再提那指婚的事情,后来就有些流言说,魏王是心有所属,而他属意的那位姑娘又未到及笄,才不想在王妃入门前娶侧室。” 遗玉脸色古怪,卢智的话前半截她还信些,后半截说李泰相中个未满十四岁的小女孩,她却是怎么也不敢想象的,也许这情况在世人眼中是寻常,但在她看来,那样的一个人,会喜欢未成年少女?呃,这要是真的,那也就有些。。。太诡异了吧。 卢智看了看她的脸色,眼神微闪,继续道:“后来就有好事的人猜测,这京中哪家小姐能对得上号,最后就属那长孙府上的三小姐——长孙夕最为应对,我听说她模样是极其标志的,比长孙娴更要胜上三分,你今日见过她,觉得如何?” 遗玉还因想象到李泰会喜欢一个未成年少女而闷笑,忽听卢智问她,便点头笑道:“我见了都愣神呢,虽岁数不大,长得的确好看的紧,沉鱼落雁姿,闭月羞花貌,呵呵,大哥,就因为这个,你才奇怪吴王同那长孙夕走的近啊。” 魏王的绯闻心上人,同吴王一起郊游骑马,两个继位的热门人选争夺一个未成年少女,这事怎么听着就八卦啊,这么一联想,遗玉眼神顿时变得闪闪的。 卢智不动声色地在她脸上一扫,刚要暗自松气,又听她道:“不过,大哥,我觉得吧,魏王殿下那样,嗯,那样深沉的一个人,属意长孙夕那样的小姑娘,咳咳,有些奇怪。” 卢智皮笑肉不笑地道:“嗯,是有些奇怪,不过这也是传闻,许是魏王有什么原因,不想娶那两位小姐做侧妃,这才拉了人做挡箭牌。 他将“挡箭牌”三字咬的极重,遗玉点点头,“还是这么说合理一些。”尽管两王争女的八卦很诱人,但秉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她还是更倾向于可能性大的说法。卢智又瞥了她一下,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两人回到家中时,已经入夜,卢氏坐在客厅里等他们,兄妹俩将在车上想好的借口同卢氏一讲,她便应了,催着两人去洗簌后,自己则去给他们收拾东西。 半夜,遗玉确定屋门从里面关好之后,就将漆黑扁盒从镜子后面摸索出来,踮着脚回到床上,将床边的烛台点燃,从枕头下面摸出几只瓷瓶来,将扁盒中的药种其中两样,各取了四颗分别放进瓷瓶里。 又从床下的藤箱翻出一只原先用来装首饰的不怎么起眼的盒子,将两只装药的瓶子,一只装进了稀释血液的瓶子,还有一只放了消毒过的银针的瓶子,整齐地摆放进去,最后收在床尾丅行囊中用两身衣裳仔细压盖好,将扁盒重新放在铜镜后面。 制作梦魇的解毒药,有两位药材最为关键,一名不见草,生在群山之中,最是阴暗潮湿的山窟洞|岤之内,一名寄梦荷,生长在泥泞之中,是荷花的一类变种,体型娇小,万难得一。不见草是梳洗按摩头部时候所用药汁的主药,寄梦荷是内服汤药的主药,这两种药草再彩绣绢帛上都有详细的用法记录,李泰的病情只需各两株即可,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就多带了些。 第一四八章 秘宅 昨夜遗玉睡的有些晚,早起同卢氏道别后,坐上马车就开始犯困,一路昏昏沉沉地到了魏王府后门,下车被秋风一吹,才算精神些。 早有管事的在后门等候,见他们过来,递了封信笺模样的东西给卢智,就将遗玉一个人带进去,跟着这管事的穿过几条小径并一处花园,她被安置在一间客厅里等候。 没多久,阿生就寻了过来,遗玉将昨晚写好的解毒药方给他,又将那画着躺椅式梳洗的工具图纸给他讲了讲,他虽对上面的东西表示出惊讶,却也没有多问,在遗玉讲解请楚后.他就离开了。 遗玉一人坐在客厅里喝着茶水,心里有些纳闷,她人都来了,按说就算不给她安排个院子,那也该找间厢房让她歇下吧,怎么就把她往这一丢,就没人管了。 大概又等候半个时辰,她打了不下十几个给欠,精神又蔫了下去,到了最后,她就一手紧紧搂着怀里的小包,一手撑在扶手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李泰走进来,看见的正是这副景象,眼光微闪之后并没叫醒她,而是静静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目轻阖。 两人在客厅里待了至少一刻钟,遗玉才揉着眼晴直起腰来,一个哈欠打到一半,看见对面的人时,忍不住“啊”地轻叫了一声,脱口而出: “你怎么大白天的就跑出来了!” 这句话刚说完,她就连忙捂住了嘴巴,一对勾玉眼对上那双青碧眼眸,一边懊恼自己口不择言,一边因为李泰这晴天白日地就敢睁着眼晴乱跑而乱感气闷,这人是真不要命了还是怎么,见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她都要怀疑梦魇是否真的如同绢帛上描述的那般可怕了! 这么想着她已经起身向他行过礼,李泰显然没有在意她刚才的话,示意她坐下后,就问道:“那梳洗的工具,是你想出来的。” 光是闭上眼,一层薄薄的眼皮并不能阻挡什么.梦魇仍旧会起作用,而且见光时间越长,晚上噩梦也就越久越清晰,遗玉不信李泰对此没有发觉,但他仍然这样我行我素的,她便暗自诽腑他在这个把月里,大概巳经被折磨地麻木了。 事实当然是否定的,李泰并没什么自虐倾向,只是今早魏王府登门了两个客人,他需得一见,这才会在白日出来。 “不必。”李泰双眼仍然睁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才起身道,“走吧。” “啊?”遗玉有些发楞地跟在李泰身后走出客厅,纳闷这王府的下人不够用还是怎么,需要主子亲自给客人带路去找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长长的花廊上,相隔足有一丈远,阳光透过缠绕在廊柱的花藤,映在他们身上,照出金亮的斑点,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闪耀和跳跃着。 遗玉有些担心的望着前面的人影,走到花廊口时,见他轻轻一个转身,阳光迎面洒在他的脸土,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者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映在她眼中的半边俊美的侧脸铺满暖光,仿若镀上一层金粉.他的表情,没有畏惧,没有退缩,没有忍耐。 这一刻,遗玉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荒唐的念头来:这样的一个人.有真正害怕的事情吗? 李泰也仅是在廊口停顿了片刻,就迈腿继续朝前走,遗玉收回神来跟了上去,甩掉刚才有些可笑的念头,谁又会真正地无惧…… 最终两人停在了一处只比成年男子略高一些的小门前,阿生已经在那里等候,见他们来,就将门打开,遗玉不明所以地跟上,出了门,眼前竟然是一条偏僻的街道! 除了他们,街上没有半道人影,门外停靠了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李泰登上之后,遗玉犹豫了一下.也进入车内。 车厢不大,但座上铺着软软的白毛绒毯,角落燃着香炉,气味很淡,四角挂着绣灯,中间还搁了一张半人高的紫檀茶案,案上放有茶盘,两只杯子,一只茶壶的气孔中冒着白烟。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比遗玉之前乘坐过的任何一辆都要行的平稳都要舒服,但她这会儿却没心思享受这难得的待遇。 “殿下,这是去哪?” 李泰听了她的问话,将眼晴闭上,在遗玉以为他不会回话的时候,却答道:“上本王的私宅。” 他没有多做解释,遗玉却了然,她只当李泰会在昨日去过的那个小院子里解毒,并没想过他会转到别的地方,她事先没有被知会,显然卢智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想通这点,她并没什么不满,因为这样也好,过几日国子监开学她是肯定要去的,到时候还要帮魏王解毒,晚出早归都是在魏王府,难免引人注目,上别的地方去也好。 在认下卢中植之后,卢智曾对她说过,京中许多高官权贵在外都有多处私宅,这种鲜有人知的私宅被称为秘宅,或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或是为了藏匿不为人知的事物。上次那些黑衣剑客把她带去的地方,明显不是王府,想必就是李泰的一处秘宅了。 马车行有两刻钟,停车过于稳当,若不是李泰突然睁开了眼晴,遗互玉会当它还在行驶中。 跟着李泰下车后,仍旧是一条偏僻的街巷,来往三两行人,遗玉同赶车的阿生一起跟在他身后,走进一户门扉半掩,外观寻常的院落中。 绕过空荡荡的前院,从花厅穿过,忽见一栋别致精巧的双层小楼立在眼前,院周是比楼还要高多的松柏,完全遮住了院外的视线,这地方的确隐秘。 李泰径自框门走进东边的一间屋中,遗玉正要跟上,却被阿生伸手一引,朝着西边的那间屋子去了。 阿生带着她看了一遍屋子,进门是客厅,西侧是书房,东侧是宽敞的里卧,卧室一侧堆着四扇围屏,绕进去看了,里面置着一只木质浴桶,各种洗漱用具都很齐全。 房子很干净,不单指卫生情况,也指摆设,墙面上除了两幅字画外就没有旁的东西,桌椅都是檀木,只有脚边雕刻着简单的花纹。 转完一遍,遗玉又同阿生回到客厅里,阿生对她道:“卢小姐,您就先暂住在这里,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讲了,这院子里也没几个人,有两个丫聚可得您使唤,一应三餐都会按时谁备好,您只需专心帮王爷解毒即可。” 遗玉没注意到他对自己称呼上的变化,点点头,“我知道了,”而后迟疑地道,“我大哥若是上王府寻不到我,怎么办?” 阿生笑道,“卢小姐放心,我再见卢公子会向他解释,只是这里比较隐秘,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遗玉也知道他们既然这样“偷偷摸摸”地转了出来,必不会让旁人知道.也就没多计较。 “那药材需要几日才能凑齐?” 阿生想了想,道:“得个三五天吧,您放心,那些东西虽难找,可咱们也是有路子的,哦,还有那图纸,我巳经找人寻木匠做去了,估计后天就能送来。” 魏王府的办事效率自然不用多说,遗互只是想知道个大概,好提前准备了不见草和寄梦荷出来。 “我是不是不能随意外出?” 阿生摇头,“自然不是,您若是想出门,前院有个守门的下人,提前同他说了,我得了信,就会来载你离开,等国子监开学,您不是还要去学里么,介时早晚都是我接送。〃 遗玉心中一安,阿生又问过她是否还有别的吩咐,被她摇头谢过.才笑着离开。 他走后,遗玉又在屋子里转了两遍,者着外面天色,就将门虚掩了,把囊袋好生在床里放下,倒在软铺上打了个滚儿,打算眯上一会 遗玉大概睡了不到两刻钟,就自然醒了,坐在床上等过了迷糊劲儿,才听见厅外轻微的碗碟相碰的声音。 她整理了下亦鹋,推门走进客厅,见着两个穿着灰布衣裳的丫鬟正在往餐桌上摆放菜肴,见她出来,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躬身行礼。 遗玉走到桌边看了看,四菜一汤,看起来很是可口,刚要坐下,才发现这两个丫鬟还在一旁站着,“起吧。” 她们这才直起身,相貌都是极普通的,一个到边上铜盆里,绞湿温热的帕子递上让遗玉擦手,一个则立在桌边谁备布菜。 遗玉拿帕子擦了手,就对她们道:“你们出去吧,把门带上。” 两人于是一礼,也不言语.低着头弯着腰倒退到门口处.从外面将门掩上,遗玉一手取过银箸,若有所思地看了门口一眼,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让她有些怪怪的。 第一四九章算是稳定 也许是因为在白天,遗玉并没有换了一个陌生地方而觉得不自在,午饭吃完看一会儿书后,就躺在里卧的床上睡午觉了。 这屋子虽然打扫的干净,但显然因为不经常住人而倍感冷清,午觉不过半个时辰她就清醒过来,将床铺简单收拾了下,到隔间书房去练字,笔墨都是现成的,纸张很容易就被她在书架上找到。 将窗子打开后,任西落的阳光洒进屋里,遗玉手上研着磨,眼睛却盯着桌上的光影有些出神,李泰白日见了光,晚上梦魔坑定会发作,他们之间弱不论尊卑的话,也算是“熟人”了,担心难免是有些的。 手下墨汁的湿滑之感还是让她暂时止住心绪,从笔架上取了只小号的毛笔,蘸匀了墨汁,提笔落字。 下午的时光就在练字和看书中度过,期间那两名沉默的丫鬟有送来茶点,味道都不错,若是不考虑同院住着李泰,她竟有种在度假的错觉。 吃了晚饭,事还是来了,阿生在丫鬟们收拾了桌碗后,走进屋来,屏退了她们,对遗玉说:“卢小姐,王爷白日见了光,这会儿有些头疼,您过去给瞧瞧吧。” “好。”药材虽还没有齐全,但那按摩的手法却是能够稍微减缓毒发时的痛苦,应下之后。她并没有急着同他离开,而是让丫鬟倒热水,在铜盆中仔细净手。 阿生在一旁看着,等她擦干了手,才领着他走至小楼另一头的房间屋外,夜幕降下,他将屋门打开让她进去后,才跟在后边将门掩上。 屋里的窗子被掩的严实,若不是阿奇手中亮起一直烛台,遗玉连路都看不清楚,他领着她朝里边走,在一处屏风前停下,将手中的烛台递给她。冲她点点头。 遗玉犹豫了一下,将烛台接去,阿生退出屋去,她独自绕过屏风,见着不远处躺在榻上的人影,轻声唤了句:“殿下。” “过来。” 他声音仍是带着沙哑,遗玉与心跳微浮后,一手捂了烛光走进,见他双眼闭上,才将烛台在塌侧的香桌上放下,站在软榻一侧。 双手刚刚伸出就停顿住,“殿下,小女逾越了。” “嗯” 遗玉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从那张俊美的脸上,转移到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上,双手缓缓伸出‘指关节微动,准确的落在他额头偏上两寸处的发顶上。 指尖透过光滑的发丝,幅度轻微的摸到头皮上,触手有些发烫的感觉,让她不自在地脸上有些升温,将指腹摆放在好位置,她略微使力按下,见他没有因为自己有些冰凉的指尖而生不适的反应,才又加些力气揉按起来。 从李泰的喉中益处一节细微的哼声,让她手上一顿,低声问道:“殿下?” “继续” 遗玉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按压起来,时而指尖变动方向,昨晚在家中,睡前她拿自己练习了足有半个时辰,指法不说娴熟,却也不生疏。 香案上的熏香散发的淡淡气味,她已经熟悉,这种味道很好闻,就连向来不喜熏染的她,也无法讨厌这种宁静的味道 起初的一些紧张之感散去,遗玉胆子大了起来,便有了闲情去大量李泰的面容,毕竟还有想相处月余,现下多看几眼,也好增加点儿免疫力。 算上昨天,如此近距离观察这人,这是第二次,让遗玉有点欣慰的是,自己没有出现愣神的反应,烛光不甚明亮,去也足够将他的五官展示清晰,比卢俊的鼻子更挺一些,比卢俊的眼睛略长一些,比卢俊的眉毛要淡一些,比卢智的下巴要宽一些。 比来比去,她不得不承认,李泰的却是她见过的男子中最称得上“俊美”一词的一个,这是比起旁的华丽的辞藻来的更直接的一个赐予,最贴切。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遗玉的腰和手都有些酸麻,心中暗道等明日一定要向李泰说,把这手法教给阿生,让他来替自己 察觉到李泰呼吸平稳之后,他将手指慢慢移开,正有些犹豫是否就让他这么睡去,突然,眼中平静的睡脸猛的紧绷了起来! 双眼是紧闭的,眉宇紧蹙,从略微颤抖的两腮可见他牙齿咬的多紧,只是两次呼吸间,烛光下的俊脸就从略带些昏黄的白皙,涨成青色,宽阔的额头上瞬间溢出冷汗,豆大的汗珠以肉眼不见得速度凝结成形,沿着发鬓滚落消失。 遗玉心中一紧,这是梦魔发作了!明知道过了十三天,一旦入梦就会叫不醒,但她还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来,轻推着他的肩膀,唤道: “殿下,殿下,”榻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脸色在青白之间不停变换着,俊美的脸上竟是生出三分狰狞之感。 “殿下!醒醒!”遗玉一是顾不上那么多,蹲在榻边,靠近他耳旁,提升呼唤道。李泰吼间不断发出低吟声,呼吸也急促起来,遗玉从刺绣绢帛上见过梦魇毒真正见到却是第一次,她原本因为李泰的态度,觉得梦魇并不如想象中可怕,但现下见了这人的反应,心中去却是一片冰寒。 “卢小姐不用叫了” 背后突然想起的声音让已于的声音卡在了喉中,扭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阿生,脱口问道: “怎么办?” 说来好笑,她一个会解毒的,到了这时候却去问别人如何是好。 阿生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不大明显,声音却有些沉闷,“叫不醒的,让殿下睡会吧,他一连三日没有休息过,也是该乏了。“ 三日!遗玉心中一突,又听阿生道:“多谢卢小姐,殿下这回谁的算是安稳些,您先回去休息吧。“ 就这样还算是安稳了些?遗玉结果阿生递过来的烛台,控制住脸上的惊讶,扭头去看榻上脸色更加狰狞,汗水已经湿透了发鬓的李泰,脚步四十定住一般,无法挪动半分。 “…母妃…母…” 模糊的听见一句呓语,阿生神色一变,道:“卢小姐请回去吧。” 遗玉紧握手中的烛台,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了这件让她有些窒息的房间。 将门扉合上后,遗玉转身深呼吸了几次,院里很寂静,月亮被云遮住,她盯着对面屋檐下挂的那盏孤零零的灯笼发了会儿呆,然后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两个丫鬟守在门外,见她过来,一个上前结果仍未熄灭的烛台,一个将门打开让她进屋去,客厅四角各亮着一立高脚纱灯,这柔和的暖光却让她觉得很刺目 在圆桌边坐下,遗玉伸手去过茶杯斟满,有些微凉的茶水下肚,让她镇静了不少,可是脑中人不停闪过烛光下李泰青白的面孔,湿润的发鬓,还有最后那横模糊的低吟。 对梦魇,她终于有了直观的认识,刚才李泰那般痛苦的模样,阿生还说是“安稳“了些,那之前他都是怎么熬过去的?究竟是怎样的噩梦,让他宁愿三日不眠,既然噩梦那般可怕,又为何在清醒的时候让人看不出异样,她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一名丫鬟端着托盘走到桌边,早她手旁放下一盏瓷盅,遗玉揉着额头,问道:“什么东西?” 丫鬟躬身一礼,没有答话,白日遗玉就发现了他们的“沉默”,就没计较那么多,伸手将盖子打开——是燕窝。 热腾腾的汤水散发着甜气,她却没有半点胃口,将盖子重新扣上,她也没有洗漱,就走到里卧,躺倒在床上。 她将十指推开在眼前,一根根看过,最后收拢成拳,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她竟然会觉得同情,还有什么,怜惜?看来她的脑袋真的是有些不清楚了,李泰那样的一个人,任何同情和怜悯放在他身上,怕都是一种侮辱吧。 …… 遗玉昨晚睡前不得不擦了些炼雪霜在太阳|岤,才能在第二天早起没有懒床,丫鬟们在门外听见她起身的动静,就开始布置早点。 阿生在她洗漱且吃过早点后,出现在屋外,“卢小姐,王爷请您过去。” 遗玉还没做好准备怎样面对李泰,要知道昨夜他见了他那副毒发的摸样,心中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但人家都上丅门喊人了她也不好拒绝,于是磨蹭了一会才跟着他出屋。 阿生领着她来到东数第二间屋子,门扉打开着,遗玉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持笔写字的魏王,没有忍不住皱起来,被他抬头捕了正着。 “进来” 李泰的神色再正常不过了,精神也看不出半点萎靡,遗玉被他的目光在身上淡淡扫过,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迈过门槛,见阿生扔停在门口没有挪动东半步,脚下一滞之后才又继续朝前走,停在书桌前三步处,垂头一礼。 “早饭用过了?” “嗯”遗玉心中正在莫名奇妙的气闷,也没察觉到他问话的奇怪之处。 “把这些文章看看。”李泰伸手一指书桌一侧三份堆在一处的文卷。 第一五零章 意外来客 遗玉正在犹豫着是否要劝说他老老实实进小黑屋里呆着,听了他的话后,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三份文卷,疑惑道: “殿下,这是?” 李泰没有多说,重新批起公务来,遗玉只能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份文卷,拆开绑在上面的丝绳,将其展开。 长长的一页纸上写满了字,字体中规中矩,她先是大致扫了一遍,内容议论的眼下礼仪制度上的事情,落款是个叫做陈升的人,而后又仔细看了一遍,越看眉头却是皱起。 这上面的东西在别人看来或许还说的过去,但落在她的眼中却有些狗屁不通了,这文章一方面要求提高对寒门学子的礼遇,另一方面又大加指责了关外之地平民百姓的不教化之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骨子穷酸之气,整篇文章没个重点,倒是尽在显摆自己的学识。 把这份文卷放在一旁,她又拆开另一份,一看之下差点被气乐了,这文章写的倒是有个重点,却是在指责国子监和州县学院收女子入学的事,认为女子受教无用,懂得过多反而不利家和。 感到门外渐渐射入的阳光,第三份文卷她没再拆开看,而是将前两份都重新系上,归置好,低声对着李泰道:“殿下,您还是将门窗关上,闭眼养神为好。” 李泰停下笔,抬头看着她,问道:“看完了?” 遗玉摇头,“只看了两份。” “如何?”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无趣。”她并没有发现,自己没有一进屋时的不自在,反而放松了不少,言语不同往日那般拘谨。 李秦放在桌上的那只手,食指轻轻扣了两下,抬起指着对面书架上,“第二排,左数第六本。” 遗玉见他毫不理会自己刚才的劝说,嘴巴轻轻一撇,朝书架走去,按他说的取了那本书出来,余光扫到上面《山精怪志》几个字时,忍住翻阅的冲动,又走回书桌边,把这本书递过去。 李泰握笔的手在纸上游走,头也没抬地伸出左手一比对面窗下的红木软榻,“坐那儿看吧。” 遗玉看看手里的书,又看看那张软榻,心中不解,小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阳光已经从窗中和门口溜进来,她暗叹一口气,再次劝道:“殿下,您最好不要见阳光,晚上会睡不好的。” 李泰握笔的手很稳,“无妨,本王昨夜休息够了。” 遗玉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昨晚休息够了,那就是说,今天晚上他不打算休息——也是,白天见了光,晚上又怎么能休息好,那般折磨人的睡眠,不要也罢,可是他今天不休息,明天呢,后天呢,总是有抗不住的时候吧。 药材没有打齐前,她就算每天帮他做头部按压,也就顶多和昨晚一样,阿生怎么说来着,算是睡得安稳了一些,就那样了,也算是安稳! 心中不快,但她终究没有表现出来,捏了捏手里的书,她转身走到榻边坐下,人家自己的身体都不在乎,她又紧张个什么劲儿。 书里的内容很有趣,遗玉不大会儿就把心中的不快丢到了一边,专心致志地翻起书来,阳光从窗口斜照在她身上,把她一张白皙的小脸映的有些透明。 李泰缓缓侧头看着捧着书看得入迷的遗玉,青碧的眼眸中流出些许不知名的光彩,阿生守在门外,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过一遍,脸上露出忧色。 …… 并不算厚的一本书,遗玉足足看了一上午才翻去半本,抬头见着仍在处理公务的李泰,将书本阖上,走了过去,打算劝他休息下,中了毒就算不修养,也没得这般劳神。 没等她开口,就听李泰道:“你回去用饭,午休后再过来。” “殿下,您也休息一下吧。”都坐了一个上午了,她这个看书的都觉得眼睛疼,他这个做事的难道就不觉得乏味枯燥吗。 显然李泰并不这么觉得,被她劝说也不答话,就这么把她凉在一边,她暗自摇头后,就自行离开了,话说到就行,人家听不听那是人家的事。 午饭有道菜很合她胃口,多吃了一些,漱口净手后,她就在院中散步,没越过东边去,就在自己屋门口正对的那一小块地方。 阿生从花厅走出来,见着她正仰头盯着西侧侧围墙下的一棵大树,好奇地走过去问道:“卢小姐,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遗玉伸手一指,“那上面有只纸鸢。” 阿生抬头一看,果然从树缝间看到一只黑白相间的纸鸢,眉头一拧,就提起纵身跃上。 遗玉微微张着嘴巴,瞪着大眼,看他一蹦点在丈高的墙上,又一借力,跃到了树枝上,那细细的树枝在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的重量下竟然没有断掉!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不然人能蹦那么高么,那是跳蚤吧!遗玉眼睛眨眨地,看着阿生扯了纸鸢后从三丈高的树上一跃落在她身边,忍不住出声问道: “阿生哥,你会轻功啊?” 阿生将手里的纸鸢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暗自抠去了背面骨架上的一块东西,笑着把它递还给遗玉,“嗯。” “你真厉害。” 虽然遗玉看不出人的武功高低,仅是知道阿生有武功在身,但能蹦那么高,又是李泰近身侍候的人,武功是不会低的,不知道同卢老爷子比起来怎么样,卢俊已经去学功夫了,若是过个一年半载的,不说能蹦两丈高,就算是一丈,那也好啊! 被遗玉夸赞,阿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卢小姐过奖了。” 遗玉也是一笑,随后有些迟疑道:“阿生哥,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请讲。” 遗玉便把早上没能说出口的话,顺势讲了出来,“我把抑制梦魇的按压手法教给你,以后由你来帮王爷按摩如何?” 李泰说过不想让过多活人知道他中毒的话后,遗玉原本歇了找他人代手的心思,可阿生显然是知道李泰中毒的事情,眼下侍候在他身边,帮她代劳了,总比她一个姑娘家的去“哄”个大男人睡觉好吧,何况她真的有些怕再见到李泰那副毒发的样子,因为心里会不舒服。 阿生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摇摇头,“卢小姐,对不住,这件事情还只能你亲自来做。”见着遗玉脸上的不解,脸上一阵为难后,还是解释道:“这宅子毕竟是在外面,不甚安全,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做,而且、而且您当谁都能在王爷头上……咳咳,那个么。” 遗玉脸色一僵,有些沮丧地道:“哦,我知道了。”说完就拎着手上黑白又色的纸鸢回到了屋里。 午觉本来是要睡的,只是想着下千还要同李泰共处一室,她就有些郁闷,趴在被褥上翻来覆去找不到半点睡意。 就在遗玉盯着房梁发呆的时候,紧闭的屋门响起了“碰碰”的声音,她套上鞋子,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走过去开门。 门栓刚被抬起,一扇门就被从外面推开,遗玉朝后退了两步,等看清楚蹦进来的身影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哟!” 白色大鸟两步一晃朝她走近,她反射性地后退一步。 “哟!” 大鸟昂头短叫了一声,赤红的眼珠中似是流露出了淡淡的不满情绪。 考虑到这只鸟毕竟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长相可怕,但从没伤害过她,遗玉也没再后退,犹豫着伸出手,低头冲着高度能到自己胸口的大鸟,有些傻地唤道:“啊,银霄。” “哟!” 银霄金色的利喙一张,回了遗玉一声,左边的翅膀展开成一个有些惊人的长度,在遗玉身侧轻轻一拍,像是打招呼一般,可她却觉得腰上一股大力传来,下一刻就有些踉跄地侧身跌倒在地上。 “哟!” 银霄长啸一声,血瞳色彩微变,灵活地颈部左右一摆,侧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遗玉,刚才那只把她拍倒的翅膀 新唐遗玉 第3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8部分阅读 朝她伸了伸,将要碰到她时却又犹豫地收了回来。 遗玉看着它有些“畏道畏尾”的行为,心里知道它并没有恶意,揉着有些闪着的腰部,苦笑地抬头对上银霄垂下的大脑袋,“银霄,你下次可以不要对我这么热情吗?” 银霄颈部轻轻转动几下,发出“咕哝”的声响,有些像鸽子,却要沉闷一些,让遗玉惊讶的是,她竟然能从这奇怪的叫声里听出一丝歉意来,真是见鬼了。 “卢小姐,银霄是不是跑你屋里去了?”屋外传来阿生的声音,遗玉撑着地站了起来,检查了手上并没有擦伤后,才松了口气,应道: “嗯,它在这儿,你进来吧。” 话音刚落,阿生就大步走到了里卧门口,看了下安然无恙的遗玉,才对背对着他的银霄叫道: “银霄,跟我走。” 听见阿生叫它,银霄巨大的脚爪在地上一移,身体一扭,脖颈一歪,仰头看了一眼他,又歪头看了一眼遗玉。 “哟!” 一声短叫后,它并没有跟着阿生离开,反而扭着身子又往遗玉身边挪了挪。 第一五一章 银宵的反应 “银霄,过来。” 阿生又唤了几次,银霄仍然不为所动地贴着遗玉立着,看到它的反应,他不得不对遗玉苦笑着道: “卢小姐,我接银霄来就是为了给王爷解个闷,这会儿它不愿同我走,我也没办法,不如就让它先在你这里待会儿如何,银霄虽然个头大些,但对你颇为亲近,是不会伤着你的,你也不用管它,过会儿它烦了,自己就会走的。” 遗玉低头看着仰头盯着自己的银霄,迟疑了片刻,才点头对他道:“好吧。” “哟!”银霄叫了一声,脑袋在遗玉垂在身侧的手臂上磨蹭了一下,就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一般,显然它很满意这个结果。 阿生谢过之后就离开了,留下遗玉和银霄两个眼对眼地干瞪起来,过了半天—— “银霄,你渴么,我给你倒水喝。” “哟!” 。。。 阿生离开遗玉的屋子后,就去到东边那间独立的书房,站在半掩的门外报了一声,得到李泰的允许后,才走进去。 “主子,银霄接来了,在卢小姐屋里。” 李泰将笔在公文上批下最后一笔,起身几步走到上午遗玉坐着看书的那张软榻上面,闭上眼睛向后躺下,问道: “府里有什么动静?〃 〃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冒头了〃 长安城各派势力的拉锯并不如表面那样平和,几方势力都没有公开闹翻过,但也不会放过任何见缝插针和落井下石的机会 上次中秋夜宴,魏王府一些深藏多年的暗桩开始浮上水面,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没第一时间把这些人揪出来,谁知李泰突然毒发,得了姚不治在关内的消息后,三番两次秘密抓捕又被他逃脱,两件事情一时赶在了一起 多少双眼睛正盯着盼着向来缜密的魏王府出乱子,本着做好万全之策再一网打尽的想法,李泰毒发一个月后才故意露出蛛丝马迹出来,又放出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只等着一些人上钩,若不是歪打正着遇上了遗玉这个会解毒的,他怕是会继续忍受那梦魇下去,两三才睡一次觉。 因出现遗玉这么个变数,李泰自然不会再平白受罪,就将计划微变,府里丢着个替身,任何亲信都没有告知,带着遗玉住进秘宅。 毕竟是梦魇毒发,一旦入梦,就算是雷打到耳边,那也只等着自然醒,危险性是极大的,秘宅有秘宅的好处,也有它的不妥之处,那就是护卫力量不足,魏王府死士有很多,李泰这次却没带几个人在身边。 想想高阳生辰宴上的刺客事件就知道,明枪不显,暗箭却四埋,几方争势之下什么事做不出,刺杀是最下乘的,却也是最简单有效的,人死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银霄今日被从别院偷偷接来,显然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作为一种特殊的凶禽,它的本领自然不用多说,又不像人一样心思多变,就连阿生也不得不承认,若说对李泰的死忠,就连他也要排在它的后面。 但这种种原因,阿生是不会解释给遗玉听的,便只是说带来给李泰解闷,也半字不提眼下这秘宅中暗藏的危机。 听李泰低“嗯”一声,阿生又道:“卢公子上午到王府寻人,我把王爷的信交给他,他看过之后托我将这回信捎来。” 说完上前几步递上从袖中掏出一份折叠起来的白纸,李泰睁开眼睛接过去,抖开看去,上面只有四个字:“言而有信。” 轻哼一声,五指慢慢将纸张揉做一团,并没针对这四个字多说什么,而是吩咐阿生,“把桌上的东西都送回府去。” 阿生将桌案上的公文卷册都整理好才将门关上离开,李泰垂在榻侧刚才握着那团信纸的五指渐渐松开,一捧白色的灰尘随之苏洒落在地。 … 因为银霄的到来,遗玉的午休时间被占用,算来这是一人一鸟一次在正常的情况下相处,阿生走后,银霄就跟在遗玉屁股后面晃荡出了里卧。 虽没了前几次对银霄的惧意,但遗玉也不知道如何同银霄相处,便想着应付过去午休,下午去找李泰时候再把这麻烦送回去。 客厅里,遗玉倒了一杯清水准备喂它喝,看见那闪闪发亮漂亮又锋利无比的黄金眢喙还是作罢。就将杯子置于它跟前的地上。 “喝水,银霄” 看着它乖乖地弯身去喝水,遗玉送了一口气,暗道这只鸟果然是痛些人性的,说实话,若是忽略它的体积和浑身的凶气,它是长得极漂亮的,羽毛雪白又棱羽分明,体型流畅又有力—— 正在她欣赏着银霄外形时候,它却突然“咕哝”了一声直起了身子,飞快地左右转起脖子来,大概摇了二十几下后才停下来,扭身往她边上凑了凑,仰起脑袋,好让她看清楚它喙上看着的那只水杯,红眼睛里似有水纹转动。 遗玉哭笑不得地伸手想帮它取下来,但那杯子却像是粘在它喙上一样,任她一手握着杯子拽动却没有反应,后来她干脆两只手都用上,银霄也配合着它往后使劲,一人一鸟折腾半天,那杯子愣是卡在上面不下来了。 “咕!” 银霄一怒之下,轻轻挣开遗玉的双手,弯腰用喙部使劲朝着地上一磕,“啪嗒”一声,杯子碎成了片。 遗玉摇头一笑,正准备叫丫鬟们进来打扫,就听终于解脱的银霄使劲叫了一声,一只爪子撑地,另一只爪子快速在地上刨了几下,等她低头再看时,那几块碎瓷片已经被它弹地不见了踪影。 看着仰着脑袋似在等待她表扬的银霄,遗玉简直不知是该夸它还是该训它,犹豫地伸手在它头上一摸,得来它舒服的几声“咕哝”。 这个样子的银霄让她一时觉出几分可爱来,但她摸了几下就把手收了回来,朝着书房走去,打算练字打发时间。 银霄跟在她身后晃到了书桌边上,它个头极高,身子挺直,下颔正好搭在书桌边上,一对红眼睛盯着她研磨的手,显出几分乖巧的样子。 “银霄,我练会字,等下就带你去找你主人。”遗玉将墨研好,提笔之前对银霄说道,虽知道它不大可能听懂,她还是觉得应该交待下比较好。 “哟。”银霄轻叫一声,下颔靠在桌边,两只翅膀紧紧贴在身侧,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两刻钟过去了,它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遗玉停笔的时候,余光瞄到它这样子,微愣之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涩之感。 这只大鸟从第一次见到她后,对她就很特别,举动间都透出亲切之感,就像他们之前认识一样,让她不禁回忆起了小时候同卢俊一起救过的一只小鹰——晴空。 但两者外形相差极大,当年巴掌大点的小鸟能长成现在半个成年男子的高度,听起来就有些匪夷所思,而且银霄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的鹰或者雕。 遗玉将笔放下,伸手在银霄的脑袋上轻轻摸着,自言自语道:“银霄,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能长这么大,你要是再小一些,我就当你是晴空了。” “哟!” 从遗玉嘴里听到“晴空”二字,刚才还一副老实相的银霄猛然激动起来,张嘴短叫一声,两边翅膀突然开始扑腾起来。 遗玉将手收了回来,看着它有些“抓狂”的举动,疑惑之后,有些试探道:“晴空?” “哟!” 又听她喊了一遍,银霄干脆身子一倾,拿脑袋在她身上拱了起来,这种反应当下就让遗玉疑心大起,忍不住双手按在它身上,使劲把它推开,有些确定地喊道: “晴空。” “哟!” 遗玉眼睛一亮,伸手抵住它想要探过来的大脑袋,想了想,又叫道:“大白!” 银霄脖子一歪,没有应声。 “小白。” “小雪。” “晴天。” “天空。” “阿生。” …… 一连喊了十几个名字出来,银霄都没有刚才那种反应,遗玉心跳便快了一些,有些激动地又喊道:“晴空。” “哟!”拱脑袋,扇翅膀,短叫,很明显的反应,就像是欢快地撒娇,像是小孩子撒泼,没有任何的恶意存在。 如果对方是个人,听见她喊“晴空”二字有剧烈反应,她会认为他认识一个叫晴空的人,可银霄是只鸟,听见她喊到“晴空”的名字这种反应,不是它曾经听过这个名字,那就是它曾经叫过这个名字! 如果银霄是曾经听过晴空的名字才有反应,那她在叫出阿生的名字时,它也该多少有些反应才对,但它没有,就好像是知道她在辨认一般,只对“晴空”二字反应,那就是说,银霄很可能就是晴空! 想通这点,遗玉再难忍住心中兴奋和惊讶,八年了,当年她放归山林的那只小鹰,眼下变成这个样子,来到她的身边。 遗玉快速整理了一下刚才被银霄拱的有些凌乱的衣裙,准备去找李泰确认清楚。 第一五二章 银霄的身份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遗玉在待了一上午的书房里找到了李泰,门扉半掩,从一臂宽的门缝中看见躺在软塌上的李泰,虽然知道他肯定不会睡觉,但她还是有些迟疑是否要打扰他休息。 “进来。” 午后的阳光从空子斜洒进来,只有一半映在他修长的腿上,加上半边阴影中棱角分明的侧脸,让人有种种违和的温暖之感。 听见他的声音,遗玉半垂着头,推门走了进去,身后跟着的银霄也抬爪跨过门槛,见到躺在软榻上的自家主人,咕哝了一声,跃过停在书桌边的她,晃荡到了榻侧。 李泰微微偏转过头,睁开眼睛看着她,“上午的书看到哪儿了。” 见惯了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算前日和昨晚,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遗玉第一次见到他这种带些散漫的模样,不得不说,仍旧很迷人。 微微清了清喉咙,遗玉把视线称到银霄身上,后者正立在李泰身边拿黄金喙轻啄榻边处木料的,发出些许“嚓嚓”的声响,像极了一个无聊的孩子。 “看到邙山鼠精那篇,”遗玉答了话后,又接道:“殿下,小女有事想问。” “嗯?”李泰漫不经心地应了她一声,朝银霄的脑袋伸出一丅手,指尖微微曲起,一个闹崩儿弹在它的头顶。 “哟!” 银霄吃痛的朝后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凑上去折磨软榻上的木头,遗玉侧眼看见这幕,一时愣在那里,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 直到被那双青碧眸子盯着,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呃,是这样的,小女家原先在蜀中居住的时候,曾经从山林里得了只受伤的小鹰,养了一阵子就给放回山了。。。。。。” 她把晴空的事大致讲了一遍,略过了当时那小鹰差点死掉的事情,又说了几次见到银霄时候它的反应,和刚才在她房里的试验。 “。。。可是它们模样差的太多,那只小鹰的喙是黑色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若不是银霄对那个名字反应那么大,小女真不认为它们是同一个呃,同一只鸟,所以想请问殿下,银霄一直就是金喙红眼的吗?” 李泰听完了她的话,看了一眼又准备凑上来磨木头的银霄,道:“问之这后呢,若是银霄就是你说的那只小鹰,又如何?” 遗玉有些恍惚,对啊,就算银霄就是睛空,那又怎么样,当时她就是想着让睛空重归自然才将它放走,不管中间那只小鹰经历了什么,它是否变成了现在的银霄,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看见她眼中的迷茫,李泰双眼微眯,对着银宵道:“晴空?” “呦!” 银霄欢快地应了一声,脖颈一转,看向遗玉的方向,双翅蠢蠢欲动,见了它这反应,李泰眼中闪过思索,遗玉则是从迷茫中回神,忍不住露出笑容。 “殿下,”遗玉对着李泰一礼,“小女问这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心中不解,相想求个印证罢了,殿下若是不便,可以不用回答。”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的感情太过丰富,晴空只是当年遗玉偶尔救获的一只小鹰,她当年可以放走,本就没有什么执念,现在不过是因为时隔八年再见,因为这各种稀奇生了好奇心,想要弄个清楚罢了。 就算银霄真的晴空,哪怕它对她在亲近,那也是李泰的爱鸟,她可不会犯傻地去要求李泰把银霄还给她,或是让他放归山林之类的,只是想求个解答,这么简单而已。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他这么说,遗玉还是忍不住掩住了嘴巴,一对勾玉大眼园瞪起来,有些巴结道:“那、那它可能就是……” 这世界上巧合有很多,但多种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而是真相。 “嗯。” 遗玉把目光转向银霄,盯着它看了好半天,方才露出了笑容,对李泰一礼,恭声道:“多谢殿下。” 当年小小的一只晴空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摸样的,除了羽毛的颜色之外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认得她——遗玉不好奇吗,她当然是好奇!但是她知道适可而止,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答案的,李泰丅能回答她那个有些唐突的问题,已经是难得了。 遗玉这时突然想到了当时初与银霄相见是在高阳的生辰夜宴上,当时若是它没有认出她来,还不能她的手是否能完好至今,当年她同卢俊救了一命,她又对它有一段时间的喂养之恩,时隔八年,却被它以另一种 形式还了回来,真应了那一句话——一钦一啄皆是天定。 这么一想,她又生出些感慨,人尚且以怨报德,一只鸟禽却能记恩犹久,真是可叹。 大概是察觉到她眼中的温柔和亲切之意,银霄晃了晃脑袋,看了一眼李泰,抬爪挪到遗玉身边,昂头轻叫了一声 。 “哟!” 遗玉伸出手来在它头顶柔软的羽毛上面抚摸着,一下下顺到颈后,银霄舒服地晃着身体,嘴里发出“咕哝”声。 没等这一人一鸟过多温情脉脉,李泰就从软榻上直起身来,朝着书桌便走去,一边对遗玉道:“去看你的书。” 这句带了些命令的话语停在遗玉听来却不觉刺耳,许是因为刚才他解答了自己的疑问,许是因为他在银霄脑袋上 弹那个闹崩儿,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够肯定的是,她现在对李泰那隐约的抗拒之心已经不知不觉地少了一层。 …… 遗玉规规矩矩地坐在软榻上翻书看,银霄巨大的身体正趴在她脚边的毯子上,铁钩一样的爪子时不是地在毯子上 挠上两下,阳光照在它雪白的羽毛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 遗玉从书中分神瞥见它这副懒洋洋的模样,有些发笑,这只鸟有时候的确奇怪的很,她在山边生活的四年,小型 鸟兽见过不少,却没那只鸟有这种狗的样子的,总带着股子家犬的味道。 李泰正在翻看一本蓝皮的册子,像是帐簿,耳中听见遗玉隐约的闷笑声,没有回头,眼睛却轻闪一下。 他并没有想到银霄会同遗玉有那般渊源,当日高阳生辰宴后,他知道了宴上的事情,银霄对遗玉的态度,是让他 不解的。 银霄不是普通的鸟类,它的身份极其特别,在遥远的北方群山中,有一种鲜为人知的凶禽,名叫雪鹏,它繁衍至 今,稀少的近乎两两相存,一父一子。 老年的雪鹏死去,成年的雪鹏就会飞跃群山,在大江南北寻找适当的雌鸟繁衍了子息,这只雌鸟大多是鹰类,在 诞下雪鹏的蛋后,一旦孵化成功,成年的雪鹏就会啄下腹部一块特殊的血肉留下,然后带着雌鸟离开。 这块血肉带着特殊的味道,且不易腐烂,可趋避野兽,吸引虫类,最初一个月幼年雪鹏是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 可以靠着这块血肉引来足够多的食物,而一个月过去后,幼年雪鹏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气味,招来各种蛇类,面 临巨大的考验,它要想方设法地躲避或是面对,直至十日后那种气味消失。 幼年雪鹏会在自己的摸爬滚打中学会短暂的飞行,天性让它一直守在出生的窝边不会离的太远。 从孵化到考验结束,一共四十日,成年雪鹏会带着它的妻子回到幼年雪鹏的出生地,查看它是否存活,若是存活 下来,就教它飞行和捕猎技巧,之后带回极北的群山之中,一家三口并不生活在一起,在北山中就会分开,等成 年雪鹏同它的妻子老死之前,才会发出特殊的信号通知新的成年雪鹏,让它飞跃群山寻找伴侣,繁衍子息。 若是幼鸟没有存活,成年雪鹏也会带着它的妻子回归山林,产下雪鹏蛋的雌鸟,终生不会再有孩子,成年雪鹏也 会陪着它的妻子一同老死。这也是为何本就稀少的雪鹏一代代绝迹的原因。 遗玉同卢俊遇到晴空的时候,应该正是它面临那十日考验的时候,不知为何它坠落到了山林边上,奄奄一息的它 恰好被他们所救带回家去,等到它伤好被遗玉重新放走,却错过了同父母团聚的机会。 雪鹏是一种绝对凶狠和傲然的禽类,成年的雪鹏虽体型庞大,但宽而有力的翅膀和可怕的耐力却能够支持它们长 途高空飞行,它力气极大,一翅可劈断碗口粗的树木,它叫声凄厉,在特殊情况下可震碎人的耳膜,比起其他鸟 类,它不但视力好,更有远胜犬类的嗅觉,最难能可贵的是它极具灵性,可通人语。 因各种原因,被放归山林的晴空游荡到了李泰的手中,变成了银霄。 因先前同遗玉的一段插曲,尽管有特殊的养育方法,但他还是传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能驯服这只当之无愧的飞禽之王。 第一五三章 您要不试试 这个下午起初是宁静的,只有遗玉和李泰偶尔的翻书声音,但后来却突然多了一种突兀的“嚓嚓”声。 这阵“嚓嚓”声刚开始并不大,可到了后来,就连沉溺在书中故事的遗玉都忍不住轻轻蹙眉侧目去看这声音的来源。 李泰余光扫到正赖在遗玉脚边脑袋惬意地随着摩擦喙处而晃荡,发出扰人的“嚓嚓”噪音的银霄,将视线回到手中卷册上,空闲的那只手翻了一页后,在书桌上一只铜盒中捡了颗花生米大小的瓷珠,食指轻弹,就听—— “哟!”的一声叫唤后,书房中的噪音总算消失。 遗玉咬唇忍着笑看着脑袋沮丧地耷拉到她脚边的银霄,她根本没看到李泰的动作,却瞄见从书桌那边飞来,准确地弹在了银霄喙上又反弹不见踪影的小东西,她侧头轻瞄了李泰一眼,见他端坐如初的模样,若不是这屋里没有第三个人,她真不敢相信刚才的事情是他做的。 尽管银霄刚才的行为的确有些扰人清静,但她还是弯腰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头顶,无声地安慰了它一番,才又重新靠在软榻上捧起书看。 直到夕阳西下,视线昏暗,遗玉才将书阖上,抬头看见靠在书桌后面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李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人晚上又不休息吗,他一定很累吧。 阿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遗玉侧目见到他,一愣之后正要起身说话,就听见李泰低沉的嗓音: “你回去用饭,晚上不用过来。” 遗玉轻轻颌首后,小心跨过偎在自己脚下的银霄,抬脚时候的凉气,才让她发觉自己穿了绣鞋的小脚,竟被它的身体捂的有些温热,尽管她动作幅度很小,银霄还是一瞬间张开眼睛露出血色的眼瞳,仰头看着她愈加柔和的表情,“咕哝”了一声,翅膀一摆,晃荡着站了起来。 遗玉朝李泰微微躬身一礼后就要离开,走到房门口才发现身后跟着个亦步亦趋的跟班,她下意识去看李泰的表情,见他仍是合着眼睛一语不发后,弯腰轻摸银霄的脑袋,轻声道:“我回去吃饭,明天咱们再见。” 不知为何,在不知道银霄就是晴空之前,她对它通人性这点有些怀疑,但知道了之后,却很自然地相信对方能够听懂她的话。 果然银霄在她转身之后没有跟着再走,而是等她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晃到门边去,有些可笑地探出半边身子来,朝外面看。 阿生立在门口,脸色有些扭曲,轻声嘀咕道:“这都成精了。” 银霄“目送”遗玉进了西边的屋子,才又缩回身子来,扭身时候翅膀轻轻展了一下,正拍在站在它身边的阿生腿上,让毫无准备的他踉跄了一下,它仰头“瞥”了阿生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到书桌边上,在李泰一侧站好。 见李泰闭着眼睛,阿生咧嘴冲银霄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之后又觉得好笑,暗骂自己愈发没出自了,同个扁毛鸟兽计较。 “主子,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 您也用膳吧,”见李泰没有反应,叹了口气,退出屋子,对着院子里守着的一个布衣仆人招手,示意他将晚饭送进来。 这是遗玉住进李泰秘宅的第二个晚上,尽管李泰晚饭前曾说过不用她过去了,但她还是等到了入夜,见没人来传唤,才洗漱上床。 银霄就是晴空这件事情致使她脑中残余的兴奋,让她有些睡不着,又有些担忧小楼那头李泰的情况,于是半夜的时候,她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在妆台上取过炼雪霜涂抹了一些,又钻回被窝里,不到一刻钟精神就放松了下来,升起睡意。 … 清晨的空气很是清新,小楼的门窗都被打开,遗玉坐在厅里用早点,银霄老老实实地蹲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早起的时候,她不是自然醒,也不是被丫鬟们唤醒,而是被银霄的啄门声吵醒的,这只大鸟天刚亮就从李泰的屋子里跑到了她门口开始制造噪音。 刚用完早点,她在净手时听见阿生在院子里的说话声,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她走到门边一看,院中有两个布衣仆人正在阿生的指挥下放下手中抬着的东西。 那东西形似一张躺椅,背靠处坡度较缓,头枕的地方有些镂空嵌一只半大的木盆,木盆下面有架子,比椅腿不要略粗一些。 遗玉眼睛一亮,知道这是自己画的那张图已经做出来了,这才两天的功夫,钱多势大果然办事利索。 阿生见着立在门口的她,朝前走了两步,唤道:“卢小姐,您来看看,这东西做的可是妥当?” 遗玉三两下擦净了手,将帕子递给一旁的丫鬟,走上前去,围着这张造型奇特,专门为了洗发而制作的躺椅转了两圈,那木盆是个活动的,可以取下,使用的时候,将盆中注上水,人躺在椅子上,进步刚好高在头枕处一个反向斜坡,头发自然散落在水盆中,这躺椅颈部枕着的地方,不知用什么皮革包裹着,摸上去很是柔软。 遗玉好奇地躺上去试了试,当真是舒服的很,当下就动了小心思,等魏王的毒解了,回去也找人做上这么一件躺椅来享受享受。 阿生又听她把这东西的用法说了说,不由叹道,“真是个好东西,卢小姐,这东西可有个名字?” 遗玉略一思索后,答道:“就叫洗发椅好了。” 说实话,这名字忒俗气,但毕竟不是对外卖的商品,而是个人使用的,叫着心里明白就成。 阿生两腮一抽,大概是觉得这名字不好听,又看了看这模样古怪的意思,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也就没出声反对遗玉的话。 两人指着这椅子说事儿,同样刚用罢早点的李泰从东屋走出来,阿生瞄见他,恭声唤道:“主子。” 遗玉背对着小楼,见对面阿生这般言语后,就转过身去一礼,“殿下。” 李泰走到他们身边,那两个布衣仆人早就弯腰退到一边去,遗玉和阿生往旁边挪开,看他走到这洗发椅边上打量。 遗玉偷瞄了眼李泰的侧脸,见他发冠整洁,面容冷淡,半点不带没休息好的模样,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这就是照着你那图纸做的?” 见他问话,遗玉飞快地收回视线,忍不住赞道:“是,这木匠做的极好,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尤其是那枕头的地方,我并没提到,却做了出来,这皮革垫在上面很是舒适,颈部不会难受,殿下,您要不试试?” 遗玉看着这洗发椅,在赞叹中一时失口,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才觉得有些不妥,哪想下一刻就听见身边那人低声道: “好。” 好的意思就是他愿意试试,试试的意思就是他要躺上面洗发,让谁给洗呢——遗玉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向李秦,对上他那对在清晨时少了两分妖冶,多了些清丽的瞳孔,想起阿生昨天对地说的…算了,早就该有觉悟了不是,李泰的头不能随便摸,这院子里又没什么贴身丫鬟,等过两天药材齐了,她照样得亲自上场,现在就当是练手了! 阿生看着遗玉脸上细微的变幻,咧嘴一笑,道:“卢小姐,那就麻烦您了,我让人烧水去,”又对李秦道:“主子,您在哪儿洗啊?” 李泰伸手一指院西的一棵松树下,而后就转身背着手回屋去了。 阿生吩咐着仆人将洗发椅抬到那棵树下,又让人去烧水,遗玉低头看着身侧同样仰头看她的银霄,小声嘀咕道:“得,都成洗头小妹了。” 阿生往旁边挪开,看他走到这洗发椅边上打量。 遗玉偷瞄了眼李泰的侧脸,见他发冠整洁,面容冷淡,半点不带没休息好的模样,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这就是照着你那图纸做的?” 见他问话,遗玉飞快地收回视线,忍不住赞道:“是,这木匠做的极好,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尤其是那枕头的地方,我并没提到,却做了出来,这皮革垫在上面很是舒适,颈部不会难受,殿下,您要不试试?” 遗玉看着这洗发椅,在赞叹中一时失口,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才觉得有些不妥,哪想下一刻就听见身边那人低声道: “好。” 好的意思就是他愿意试试,试试的意思就是他要躺上面洗发,让谁给洗呢——遗玉有些僵硬地抬头看向李秦,对上他那对在清晨时少了两分妖冶,多了些清丽的瞳孔,想起阿生昨天对地说的…算了,早就该有觉悟了不是,李泰的头不能随便摸,这院子里又没什么贴身丫鬟,等过两天药材齐了,她照样得亲自上场,现在就当是练手了! 阿生看着遗玉脸上细微的变幻,咧嘴一笑,道:“卢小姐,那就麻烦您了,我让人烧水去,”又对李秦道:“主子,您在哪儿洗啊?” 李泰伸手一指院西的一棵松树下,而后就转身背着手回屋去了。 阿生吩咐着仆人将洗发椅抬到那棵树下,又让人去烧水,遗玉低头看着身侧同样仰头看她的银霄,小声嘀咕道:“得,都成洗头小妹了。” “呦”听力极佳的银宵不明所以地回了她一声。 …… 今天又是个晴天,虽是秋季,却不燥不热,辰时过半,阳光从小楼东侧的高大松柏中传过羁旅,照到院西时候就只剩下了零星的光斑。 遗玉站在躺椅后面,露出两截白嫩似藕的小胳膊,一手试了试水温,然后又弯腰从木桶舀出半瓢热水添在盆中。 李泰的发质极好,黑亮且发丝纤长,乌黑的发丝漂浮着,淡淡的水蒸气熏腾着他的脸庞,显得有些飘渺,遗玉几乎不忍下手去破坏这幅美景。 她先将他的发梢打湿,用散发着同他常用的熏香一种味道的胰子涂抹在他的发尾,一点点向上揉搓起来。 闭上眼睛的李泰总是给人一种很沉静的感觉,不是遗玉记忆中形容男子,诸如蓄势待发的野豹、深沉的古井之类,非要出一个形容词来,她觉得这时的他就像是一棵树,一颗扎根很深的大树,没有参天的高度,却有牢固的根脉,给人一种狂风暴雨亦无法撼动之感。 第一五四章 小人物 小楼东侧的一棵树下,红木软榻上斜依着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宽松的袍子,肩上留有些许水痕,带着湿气的黑发,一缕缕地散在靠背上,榻侧两步处铺着一张花白的毯子,上面盘腿坐着一名十二三岁的绿衣少女,两人各自手捧着书卷,没有任何交流,却有种静谧流动在他们之间。 通往小楼的花厅中,阿生蹲在地上,一边拿刀子割着铜盆中脆黄的烤肉,一边对立在它身侧,歪着脖子轻啄羽毛的银霄,小声嘀咕道: “早上不吃饱,这会儿又要加餐,你小子一天要吃几顿才够,毛病还多,真是折腾人,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在别院里待着,现在倒要我伺候你……” 银霄听见他的抱怨后,只是侧头“咕哝”了两声作为回应,而后就继续去梳理它光洁的羽毛。 遗玉翻过手中书卷最后一页,回味着故事的情节,伸手到一旁的茶案上斟了杯茶水打算润下喉,茶案的那边就是李泰所躺的软榻,她喝着茶水,余光偷瞄着李泰的侧脸,还有他未干的长发。 这么一看,握着茶杯的白皙手指上似乎还有着未来得及消散的丝滑触感,恍然记起儿时在山村的小屋中,简陋的灶房,火上烧着热水,个头小小的她坐在浅浅的木盆里,肩上带着凉意,卢氏动作轻柔地替她洗发,粗糙的澡豆带着涩味,但在记忆中却是一种很舒适的味道。 此刻身上尤带着湿气的李泰,虽然面部线条仍是鲜少变化,但在遗玉的眼中,却流露出了些许的放松之态。 察觉到她一时忘记掩饰的目光,李泰并没有回头,而是翻着书页,低声道:“倒杯茶。” “呃、哦。” 发现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书上,遗玉才少了些失神的窘迫,移开唇边早就空掉的茶杯,取了茶案上的另一只干净的青瓷茶杯,斟满后跪坐起来,隔着茶案递过去。 她举杯的双手一顿,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妥,刚准备站起身来,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从她手中取走了茶杯。 遗玉看着他将茶水几口饮尽,望着自己手中他递还回来的空杯,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在小楼住的这两天,让她对李泰有了很大的改观,比起高阳、城阳那样的皇家子孙,位高权重的李泰,对她来说,出奇地好相处。 他不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也不会故意拿身份地位去压人,言语中虽带着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语气,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傲气和蔑视,就连一开始,让遗玉浑身不自在的压抑之感,似乎也因为适应而变得若有若无,除了话少一些、待人冷淡一些,这样一个皇子,几乎让人找不到他行为上的缺点。 “看完了?” 遗玉抬头对上李泰的异瞳,点头,“嗯,看完了。” 李泰将手里的书卷阖上,递给她,“书架上第五排左数第六本,第二排右数第十三本,去取来。” 遗玉接过书卷,起身套上毯边的鞋子,到书房去先将手上的书放在书桌上,好奇地看了一眼封面的书名——《春秋左乐传》,同国子监里 所发课本版面类同,这让她有些疑惑,李泰应早就读罢十三经,这会儿又看这个做什么? 她转身到书架上抽了刚才李泰要求的两本书《春秋榖梁传》和《书山杂谈》两本,又见到了一册春秋,她压下心中疑问,回到院中。 李泰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两本书,只抽了那本春秋,遗玉心知那杂谈是给她看的,也没多问,就又脱了鞋子,在绒毯上坐下。 阿五今年十三岁了,身体纤瘦,个头不高,面色同他见过的大多数人人一样,都带着一种病态的饥黄,他有三个哥哥,还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弟弟,这样算来,他应该是阿四才对,可兄弟几人的爹曾说过,阿五本来还有个姐姐。 阿五的爹在三年前就死了,死在荒田之间,死在犁地的时候,兄弟几个在自家的茅屋附近的矮山头下挖了坟,把爹给葬了。 看管他们一家的屯兵在阿五爹死后,收走了他们家的一块长势最好的地,二哥气不过同那些兵匪争执,最后一条腿呗打断。 阿五的大哥,曾经偷偷藏过地里收成的粮食,被屯兵们搜出来后,掉在山头,灌了三日雨水,放下来时,变成了哑巴。 阿五唯一的弟弟,在前月的一次旱袭时,受不了饥渴,在他们家不避风雨的茅屋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阿五在六岁的时候,知道了最可怕的事是饿肚子,阿五八岁的时候,懂得了什么是朝廷,什么是犯人,什么是流放,阿五在十二岁的时候,明白了他们一家人是如何沦落到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阿五在十三岁的时候,人生的道路上终于出现了第二种选择。 阿五同哥哥们,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一辆简陋的马车载离了生长十年的荒田,一连十日的跋涉,沿途路过贫穷的小镇,整洁的村庄,蜿蜓的山林,最终停靠在效外一间外表破败的院落外。 阿五和哥哥们被人领着进到这间门扉破旧,墙皮脱落的院子,穿过厅廊,踩过落叶,走进一间背阳的房间里。 走廊上缠绕着些许的蜘蛛网,门被打开时候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阿五有些局促地扶着二哥走了进去,头虽垂着,眼睛却止不住地四下打量。 “大人。”阿五见到带着他们一路从荒田逃走的络腮大汉朝着屋中唯一一扇窗下,背对着他们坐在椅上的人影恭敬地递上一样东西。 “泗州……少了些。” 这人的声音很低,音调很特别,是听惯了哥哥们沙哑干裂的声音,和屯兵们嚣张狰狞的阿五,所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放松起来。 “岑平齐,岑平中……岑平起,”这好听的声音一个个点了阿五兄弟五人的名字,背对着他们,声音并不大,但却清晰,“你们知道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兄弟五人起先没敢开口,但带他们来的那个络腮大汉对他们眼睛一瞪,阿五的二哥方才有些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大叔说,我们跟他走,每天能、能吃两碗饭,管饱。” 只是因为这个简单的近乎施舍的原因,兄弟五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生长至今的荒田,每日两碗饭,在稍大点的城镇,随便一个奴仆也不止是这点待遇。 “你们知道什么是贱民吗?” 阿五饥黄的脸色出奇地白了些,他的二哥快速答道:“知道、我知道……” 阿五听着他二哥将死去的爹爹曾经对他们讲过的事情,叙述出来,眼眶有些发红,大哥哑了身体也差 新唐遗玉 第3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3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39部分阅读 ,二哥瘸了不能做活,小弟体弱,全家的生存重担几乎压在他同二哥两人的身上。 因犯了重罪被流放后,视罪行轻重,判处直系或带旁系族人终身不得离开流放地,户籍改入贱籍,入了贱籍的女子,充妓不得从良,入了贱籍的男子,或充军不享军功,或开荒不占收成。 荒田不好收成,青黄不接是常有的事情,看管他们这些贱民的屯兵又时常短缺他们的粮食,在络腮大汉不知如何通过关卡找上他们兄弟时,他们一家已经饿有两天,只是三张烙饼和一壶清水,就让大哥定了主意,跟着他离开。 坐在窗下那人沉默了片刻,就在阿五的二哥紧张地以为自己说错话时,那人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清晨的微光从那扇半开的窗子探入,他转身,面对他们。 “我可以让你们吃饱,穿暖,不再做贱民,你们愿意吗?” 阿五是兄弟五人中胆子最大的,他瞪着眼睛看着转过身来的男子,黑白双色流纹的特制面具映入他们的眼帘,遮住了这人的整张脸孔,他的声音依然好听,却带着说不出的诱丅惑在其中。 〃你们愿意吗?“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时,阿生的二哥就使劲地点头应下,然后是三哥,不能言语地大哥也点头表示自己决定,阿五的小弟双手揪着阿生污黑的衣摆,低声向那个人问道:”真、真的吗?“ 带着黑白流纹面具的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中露着一丝认真,”是真的。“ “那、那我也愿意。” 听到阿五的弟弟答话,带着黑白面具的人,将目光移向唯一没有应话的阿五身上,问道:“你不愿意?” 阿五犹豫了片刻,被他大哥使劲在腰上掐了一下,方才点头道:“愿意。” 那人轻叹一声,黑亮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逢中在他们五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挥手示意络腮汉子将他们带了下去,门被从外面掩盖上。 屋中一片安静,戴着黑白面具的男子重新做回椅子上,这时,他身旁的纱帘被掀开,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走了出来,在他身边站定,转身将那扇半掩的窗子打开。 两人一站一立沉默了半晌,面具男子方才轻声道:“还需要多少个?” 白衣男子一手搭在窗栏上,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很快。” 第一五五章 算你倒霉 遗玉从李泰书房看的两本书,一本《山精怪志》,已经看完,上午那本《书山杂谈》只看了四分之一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虽李泰并没说她不能将书带走,但她还是又将书放了回去。 《书山杂谈》所讲是一个卸甲归田的老翁后半生在山下种田的故事,多少带些鬼神色彩,但字里行间颇有些反讽的味道,个中趣味是遗玉少见的,浴室吃了午饭她躺在床上,想着未看完的书,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因心有惦记,她午休后就整理了衣装上书房去寻人,打算厚着脸皮将那书借来,免得晚上失眠,可到了书房见着李泰,他却指着一旁候着的阿生对她道: “随他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么,有何事需要她同阿生一起?不明他的意思,遗玉侧头望着阿生,他也没多解释,一手引了她出去,两人走到院中,阿生才低声对她道: “卢小姐,明日往后,直到国子监开学您都只能在这宅子里待着,正好眼下我有事出门,顺道送您出去逛逛。” 听懂阿生的话后,遗玉没有异议地跟着他出了院子,在僻静的巷中坐上马车,而后心里才有了些许怪异之感,合着李泰的意思,是因为后面七八天都不能出门,眼下给她放风来着。 不过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虽然她不喜热闹,但在那样安静的小楼中一连待上十日,多少会有些不适,李泰让阿生“捎带”上她,也算是好意了。 马车七拐八拐的驶出坊市,遗玉掀开一些窗帘暗自认着路,不过让她惊讶的是,凭着她的好记性,这么一刻钟下来,还是忘了其中一两个拐角处的位置,看来那秘宅当真是藏的严实。 到了长安城街上,人才多起来,驾车的阿生透过车帘询问她,“卢小姐,您准备上哪,我给您送去,咱们约个时间,到点我再去接您。” 李泰对阿生另有吩咐,自然不能陪着放风的遗玉瞎逛,“把我送到东都会去吧。” 既然后面几日都出不了门,她还需买些东西,绣绷针线之类,买来打发时间是不错的,也免得半月不练生了手。 马车在东市的依波坊前停下,遗玉下车后,同阿生约了时间在这里见面,就准备朝里走,刚抬脚就被他喊住,递了只巴掌大的钱袋过来。 “给您。” 遗玉摇头,“不必,我带钱了。”她虽事先不知道要出门,可中午换上的衣裳里,袖袋中还是揣了几两碎银的,买些小东西绝对是够的。 阿生脸色一苦,“卢小姐,这阵子若是还让您自己花钱,那未免说不过去,您就收着吧,不然我也不好交待。” 对谁交待自然不用多说,遗玉见他脸上的为难不似作伪,就大方地伸手将钱袋取了过来,反正那袋子看着也小巧,应是不会有多少银两。 阿生见她没有同自己墨迹,呵呵一笑后,又把约好的时间一讲,才驾着马车离开。 进到依波坊里,就让遗玉想起了那次撞上卢家铺子的事情,本来是给卢氏挑针线去的,结果却正好被人从荷囊上看出端倪,让人家找上门去,说来若不是那一只小小的荷囊,怕卢中植他们压根就寻不着他们一家四口。 避开了卢家铺子所在的那条街,遗玉跟散步似的一架架店铺逛去,本就是出来散心的,天气又不错的,好心买上样物件,当初她同卢氏也是这样过来的,对这些为了谋生糊口的,便多了一份同情。 等逛过三条街后,她不得不花三钱银子买了只手工还算精细的布袋,好把手上的小玩意儿都塞进去拎在手上,多是些一二钱的东西,她自身带的那四两银子,也不过花去一半。 遗玉走到西三街的一家丝绸铺子,透过大敞的店门见到里面挂着的成衣配件,有几条披帛样式不错,她就走了进去。 这会儿店里除了遗玉只有一个女客,正在拿着伙计从里侧案上展开的一条披帛细看,难得掌柜的竟是个女子,细长的眼带些精明,见到她进来,客气一笑,“小姐,这是想要买什么?” 遗玉指着她身后架子上斜挂的一条披帛道:“那上面是苏绣?”浅绿的披帛,边侧是色彩清雅的花纹,看着倒挺衬她身上所穿的绿裙,绣法是不多见的,看其线条的细密和平顺,应是苏绣了。 女掌柜伸手取了那披帛下来,递给遗玉,“正是,小姐想必针线极好。”女红不少女子都做的,能分得清这个中区别的也不少,显然她是在刻意夸赞她。 遗玉接过来正打算细看,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就要将这披帛夺去,这披帛是半长型的,遗玉在那只手还未将其完全抽走前,就一把抓住了尚留在她手中的一端,扭头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松手!”一声娇斥,穿金戴银,模样算得上漂亮,脸蛋圆润的小姑娘,眉头皱起,盯着遗玉的眼神带着不耐。 是她!真是巧了,遗玉嘴角勾起,抓着披帛的那只手愈发牢了,张口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见这小姑娘三次,一次从她手里夺玉,这次又要从她手里抢东西,就算不论她身份,遗玉也没好性去让她,所谓爱屋及乌,自然也有恶其余胥,她倒是完全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自觉性,只要是沾上那家子边的人,她听了名字都觉得心烦,更何况是见着真人了。 房之舞这小模样倒是过的滋润,小脸白胖,衣着都是上好的,真不愧是家里的“独苗”——罢,就算是她倒霉,谁让她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似是没料到遗玉这态度,向来娇纵的小姑娘脸色微微涨红,另一只手也加了上去,两手一齐使劲,非要从遗玉手里夺了这披帛不可。 遗玉虽力气也不大,但比起房之舞这娇生惯养的娇小姐,却是吃过苦的,身形不动,手腕一缠臂上使力,面色不变地靠在柜台边上,就着一只手同她拔起河来。 女掌柜见了,慌忙劝道:“两位小姐,莫要抢,莫抢了!” 遗玉看着似是使出了吃奶力气拽着那披帛一头的房小姐,还有她那双带着怒火盯向自己的双眼,突然露齿一笑,手腕一抖就将自己手中的那端披帛松开。 “啊!” 女掌柜见着那位明显就是官家小姐的女客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慌忙绕出柜台上前搀扶。 “这位小姐您怎么样了,可是摔着了?我扶您起来。” “不、不要!好痛,呜呜……” 许是跌的痛了,遗玉冷眼看着坐在地上,任女掌柜劝说也不起身,反倒是两眼泪汪汪含愤盯着她,又一时说不出话来的房之舞,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披帛,对女掌柜问道: “这多少钱。”她的同情心是多,但也不是乱用的。 女掌柜正愁着怎么哄地上的小姐,她也经商有些年头,待人见识都有些,知道房之舞这样穿着打扮的,明显非富即贵,在她这店里出了事,磕着碰着了可是了不得,她家里人找上门来,那惹了事的客人刻意一走了之,她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定是会被迁怒。 于是抬头看着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的遗玉,女掌柜多少带了些怨气地道:“这位客人,您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闹事的,那披帛,我不卖了。” 遗玉柳眉微挑,将那沾了些许地上灰尘的披帛随手丢在柜台上,正好露出上面被撕裂的一道口子,女掌柜看见她要走,暂时顾不上弯腰哄地上的小姑奶奶,一臂挡住她指着柜台上搭着的披帛,冷声道:“客人先别走,那物件坏了,您将钱先付了吧。” 其实这女掌柜不只是打算让遗玉付钱,而是打算等赖在地上的房之舞家人找来,这样的小姐出门上街铁定不会是一个人的,许是走散了,许是自己跑失了,她先把遗玉拦下来,等下人家里人找上,她也能推脱责任。 遗玉并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扭头看了一眼那撕裂了一扎长度的小口子,虽觉得错有一半在房之舞,但见到那小姑娘吃瘪,好心情地她也就没计较,对女掌柜道: “多少钱?” 女掌柜看准了遗玉身上穿戴寻常,手上又拎个街边小摊买的便宜布袋,细长的眼睛眨都不眨道:“二十两。” 遗玉脸色不变地回身去拿过柜台上的披帛,仔细看了,扭头递到女掌柜面前,“二十两么?你这丝可不是五两银子一卷的云丝,线也不是一两银子一板的南方绣线,你与我说说,怎地它就值二十两了。” 遗玉是什么眼神,卢氏酷爱捣鼓这针线上的东西,如今他们家中闲钱又多,每当长安城有了新的样式,就算不买,卢氏也是知道清楚的,连带遗玉也跟着详知行情,这披帛估价也就二两出头,卖价顶多翻个三倍,二十两?买她四五条去了! |派派flysnow2046手打,转载请注明|shubao2 第一五六章 家长找来了 其实遗玉猜的半点没错,这条披帛,成本也就不过二两银子,卖价是五两,女掌柜故意要得贵些,就是看遗玉拿不出钱来,想着拖她一拖,现下听到她嘴里的话,却知道是遇见行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还是强词夺理地说: “这丝和线不是最好的,但这手工却是江南一品的绣娘亲手做的,你没见我挂在货架最上头,就是因为这东西价贵!眼下它是被你弄坏了,你若是赔不出钱来,我只好去叫巡街来给评评理了。” 听了她的话,并不清楚女掌柜拖延时间目的的遗玉,心中很是纳闷,若是在别的地方,她会认为这掌柜的是想要讹钱,可这里是长安城最繁华的东都会,能开店做生意的都不是傻子,拿件四五两银子的东西,坑她是二十两,一旦查清楚,对这女掌柜可是半点好处都没。 “呜呜…痛!都怪你!” 终于忍住了哭声的房之舞,顾不上擦干眼泪,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指着遗玉的脸,“你、你敢对我这般无礼,你知道我是谁吗?” 遗玉把目光从女掌柜难看的脸色上下调到房之舞挂着两道泪痕的脸上,见她气色不似摔出什么毛病,心道,可不就是知道你是谁,才给你个教训的。 并没有理会她,遗玉继续同女掌柜道:“那你去叫巡街的来吧。”二十两她手上是没有,不过加上阿生之前给她的钱袋子,五六两应该还是有的,她又不是冤大头,等下巡街的来了,把事情说清楚,顶多她赔个原价。 女掌柜一愣,本来她还以为遗玉会被巡街的名头吓到,同自己讲些道理的,却没想她这么干脆,竟是直接让她去喊巡街的来。 房之舞见到遗玉一副漠视自己样子,原来指着她的小手,使劲扯了一下旁边的女掌柜,“你去把巡街的叫来!等下我爹娘来了,要她好看!” 从没受过这种气的房小姐刚才有些无措的反应也是因为气过头,这会儿缓过神来,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遗玉,她是同家人一起出门的,爹娘在书斋挑选物件,她觉得无趣才打了招呼自己跑到别处闲逛,等下自然有人寻来。 遗玉心头一跳,没错过她话里的字眼,想到等下可能会见到的人,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倒不是担心和害怕什么的,就怕自己因为这事不爽地吃不下晚饭。 女掌柜听了房之舞的话,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边上正津津有味看着热闹没有离意的女客,对空闲下来的伙计道,“去喊巡街的来。” 伙计听话地小跑了出去,房之舞吸着鼻子,瞪着遗玉,“有本事你就不要走!” 女掌柜似是在迎合她的话一般,站起身来往边上堵了,这店过道本就不算大,两人一座一立,一左一右,愣着将出店的路给堵了个严实。 遗玉见她们这架势,心中的烦闷之感反而少了许多,暗自冷哼一声,就走到一边靠墙的椅子上坐下,等就等,还能吃了她不成。 桌上放着待客的茶杯和茶壶,遗玉倒了一杯并没有饮,而是拿在手里把玩,看也不看堵在门口的两人,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落在房之舞眼里,顿时让她咬紧了牙。 那个看热闹的女客也是个稀罕的人,见了这麻烦也不躲不避的,在遗玉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笑着对她道:“小姑娘,你倒是沉得住气。” 见这年过四十的妇人态度和蔼,遗玉回她一个笑容.沉的住气的原因,占了半边理字是一方面:那坏掉的披帛,她按原价赔钱就是,另一方面:房之舞跌在地上虽是她有意为之,但若是不来同自己争抢又怎会跌倒,既然敢这么欺负这房小姐,她心里自然是有底的,任她什么爹娘叔伯的过来,她也无惧。 丽娘今日很是高兴,难得能将自家老爷从书房请出来一同逛街,便只带了一个下人陪同他们一家三口,到了东都会专门去一家店铺看字画,她早同那掌柜的打好了招呼,准备些好的物件出来,果然到了地方没让房他扫兴。 一连选了四样物件,房玄龄发现女儿不见了踪影。对着丽娘问道:“小舞呢?” 丽娘脸上带了些宠溺的笑容,“那孩子嫌闷,跑对面一家店铺看去了,老爷可是选好了,咱们去寻她。” 房玄龄应声后,让跟在后面的下人捧上盒子.将银钱付完,同丽娘一起朝着她指的一家店铺走去。 将到门口时候,见着背对他们坐在对上的人影,看着那衣裳颜色和身形,夫妻二人皆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房玄龄邹起眉头,刚要张口,就被回(看不清)娘出声打断: “小舞!” 丽娘一声叫喊,店里的几人同时扭头去看,赖在地上的房之舞见到她爹娘,脸色一喜后,就换上而来一副受尽委屈的表情,冲着来人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喊道: “爹、娘.” 丽娘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拉她,着急地问道:“小舞,你可是摔着了,哪里痛跟娘说,是站不起来了还是怎么?” 房之舞其实摔得并不重,她本来就不是病人,屁股上的肉也不少,只是从没有这般疼过,一开始才会哭,后来生怕遗玉走人,才同女掌柜一起赖在问口堵路,这会儿早没了先前的痛感,被丽娘一拉就顺势站起身,扑在她怀中呜呜哭起来。 房玄龄被她们挡着视线,见房之舞一哭,叹了口气,脚也一转,伸手落在她头上,轻声问道:“小舞,先莫哭,同爹说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才扭头去看着铺子里的情况,先是见者站在一边有些局促的女掌柜,而后是一个侧对他坐着的妇人,最后—— 遗玉捏着手里的茶杯,从那对夫妇走到门前,脸上的神色就收敛了起来,淡淡地望着他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的情景,房之舞一改先前嚣张跋扈,变成受尽委屈的摸样,那个衣着华贵的妇人因担忧而露出细纹的眼角,那个有些清瘦容貌端正的中年男子在房之舞头上安抚的大手。 果然,就知道见了他们,她晚上会吃不下饭。 那妇人是遗玉上次在沁宝斋见到过的,是卢氏回忆故事中的丽娘无疑,若是她仍不知内情,压根看不出这个表面温柔仪态柔美的妇人,曾经以着妾侍的身份,依靠夫君宠爱,将正室嫡妻稳压一头,还有可能是设计陷害正室嫡子落荒而逃的元凶。 那清瘦的男子应该就是这个世上的房玄龄了,是她这身子的亲爹,是负了卢氏的男人,是害的卢智心结难解的阴影,是导致怀着身孕带着两个儿子远走他乡的罪魁祸首! 尽管遗玉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真正见到他们,面上没有表情,心中的怒气儿确实忍不住上冒,娘亲和哥哥们,是她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曾经就是这两人害了他们,她怎么也没办法心平气和下去。 怒意高涨,正筹算着等下如何给他们这相亲相爱一家人一个教训,好先出口恶气的遗玉,在注意到房玄龄望向自己带着探究却没有惊讶的眼神,知道他并没有看出自己同外婆相似的眉眼。 毕竟年轻的卢老夫人本就没几个人见过,就连卢氏的亲姐姐也是因为看多了卢老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才分辨出遗玉同她的相似之处。 丽娘眼神也在屋中一扫,而后擦拭着房之舞哭花的脸,柔声道:“小舞别怕,同爹娘说这是怎么了,有你爹在,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房之舞这才止住眼泪,扭头一指正望着他们的遗玉,语带怒气道:“就是她,同我抢东西,然后还把我推倒!摔得我好痛,爹娘,你们可不能轻饶了她。” 遗玉看着她睁眼说瞎话,也不打断,看了一眼微微皱眉思索的房大人,又迎上丽娘皱眉望来带着厉色的表情,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这妇人竟然只是瞪了她一眼,就扭头对房之舞低声道。 “小舞,同人抢东西本就是不对的,娘是如何教的你,就算不是你起的头,也不能同他人一样,做那没规矩不讲理的事情。” 房之舞被她念叨只是咬着唇不说话,丽娘又对一旁一语不发的房玄龄道:“老爷,孩子也是摔疼了才不依,您别怪她刚才的气话。” 听了她的话,遗玉哼笑一声,将手中晃了半天滴水未露的茶杯又放在桌上,这丽娘看似在教女,做出一副贤之态,话里却都是在说她不是,既淡化了刚才房之舞话中的刁蛮,又给足了男人面子,果然是个精明讨男人喜欢的,难怪当年卢氏会栽在她手里,论起心眼,两人的确不是一个级别的。 果然房玄龄的神色软化下来,却也没对遗玉横眉冷对,而是问向一旁站着的女掌柜,“掌柜的,你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遗玉见他并没有听信房之舞的一面之词,也就静静地没有替自己辩解,就是不知这房玄龄是知道自家闺女的德性,还是做做表面功夫。 第一五七章 替你丢人 房玄龄的话刚问出口,四五个巡街人就被店里的伙计喊住,他们到了门口,见着眼前的阵势,一人便张口问道: “是谁弄坏了人家东西还不想赔钱,这不闹事么!想挨板子了不是?” 女掌柜同这几份巡街人也有些交情,见他们来,忙用眼神冲他们比了比房玄龄,那几个迅捷人也是有颜色的,见到气度不凡的房大人,瞄到他腰带上特殊的绣纹,刚才问话那人便收了脸上凶色,略带敬色的问道“ “大人。“ 房玄龄点点头。“你们先候着吧,等我把事情问清楚。“ 于是那原本气势汹汹的巡街人都规规矩矩地朝边上走了走站好,没再多问,虽他们不知道房玄龄的身份,但见着腰带上宫绣的花纹,就知道他必是官员,有官老爷在,他们只需听吩咐便是。 哪女掌柜被房玄龄问道,原先还有些为难,但见了这情形,看了一眼坐在椅上面上带着奇怪笑容看着她的遗玉,又看了一眼趴在丽娘怀里头头瞪她的房之舞,细长眼睛大了一些,道: “这位老爷,令媛同那位小姐都看上了小店的一披帛,喏,就是地上的那条,后来两人就起了争执,就想令媛所讲的那个样子。” 房之舞脸上闪过得意之色,遗玉早料到哪女掌柜是个怕事的,怎么也不会帮着自己说话,脸上没露出什么委屈的表情,落在房玄龄和丽娘的眼里,却好似她真的如房之舞所说的那样做了。 房之舞是房家的独苗,房玄龄对这唯一的女儿不说是溺爱,却也是呵护备至的,平日有了错只是训斥一二,从小到大别说挨打,连个凶话都是甚少听得,眼下明显是被人欺负了,看样子是没伤着,房大人虽对女掌柜的话有怀疑,但还是做出一个父亲该有的反应: “这位姑娘,若你真是做了那无礼的事,就同我女儿道个歉吧。” 这话带些息事宁人之味,在场几人听了脸色却各有不同,丽娘是不可能驳了他的话的,只能暗自记住了遗玉的长相,对一旁的捧着锦盒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后对遗玉板着脸道: “小姑娘,这事本就是你不对,就算再喜欢那东西,也不应该行那蛮横之举,我女儿本就身子骨弱,好在没被你伤到。我家老爷仁厚,你就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听了她爹娘的话,房之舞心有不甘,待要说话却被她娘在腰上轻轻捏了一下,便恨恨地瞪了遗玉一眼,暗道下次再见绝对要她好看,女掌柜则是暗自松了口气。 一声嗤笑响起,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的遗玉,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她仍是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望着那一家三口,在他们疑惑的眼神中,笑着说道: “刚才我就好奇,是什么样的父母能养出这么个刁蛮任性又无礼无德的孩子,现下见了这位自说自话的夫人,还有这位仗势欺人的老爷,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龙生龙,凤生凤——这老鼠的孩子呀,会打洞!” 听到她暗骂房家三口是老鼠,同遗玉一样坐在椅子上,一直背对门口的妇人,将遗玉脸上生动的表情看了个清楚,忍不住掩唇轻笑起来。 房玄龄又重新邹起眉头,根本么想到遗玉会这样“有恃无恐”的态度,可他毕竟是朝中忠臣,眼下与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打嘴官司,的确有失身份。 在他沉默的当口,丽娘很快就心领神会,对他点点头,示意这事情交给自己,而后一手拍了拍怀里气的发抖的房之舞,寒着脸对着遗玉训斥道:“小小年纪,说话恁的无礼,你爹娘就没教过你如何为人吗!” 遗玉脸上笑容尽收,靠在椅背上,冷声打断了她的话,“这位大娘,还真给你说对了一半,我那倒霉的爹爹死的太早,我压根就没见过他,她自然是没办法教我如何如何争着眼睛说瞎话,教我如何表里不一,教我如何蛮横无理。” 丽娘脸色一僵,道:“你爹九泉之下若是有知,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她话一出口遗玉直接被逗笑了,这丽娘尚不知道,她已经把自家老头子都给咒了进去,于是遗玉“哈哈”一笑,拍拍手掌,应道:“称您吉言” 丽娘被她连番不礼不孝,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说的瞪大了一对描的精致却难掩细纹的眼睛,操持堂堂中书令内宅十几年,房玄龄仅有的两房妾侍都被她稳稳地压着,见她生不出儿子就开始横眉冷对的房老夫人也已经年迈,尤其是才晋了升平妻之位,正是身正名顺的时候,哪里听得这些个明显挑衅的话。 她出身虽是侍女,服侍的却都是些贵人,心眼不少,大道理也会讲,眼下想要说句酸话,但又碍着房玄龄在。 于是半晌后,丽娘只能勉强维持风度,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牙尖嘴利。” 遗玉见她脸上快要支撑不住的端庄,反而心平气和了些,挑眉应道:“多谢夸奖。” “扑哧”一声,坐在遗玉对面的妇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从低笑变成大笑,最后竟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去面对着房家三口,在房玄龄有些惊讶的眼神中,边笑边摇头道: “真是没想到,回长安城的第二天,就遇上如此趣事,房乔啊房乔,本宫发现,只要遇上你,还就真是完不了的趣事儿。” 见着这突然冒头的妇人,遗玉眼皮微跳,丽娘一头雾水,房玄龄却是在惊讶之后,很快做出了反应,就见他稍微向前走了一步,略带恭敬地躬身,唤道: “参见三公主。” 三公主?遗玉在心里快速地寻找着信息,没等她将那妇人的身份确认下来,丽娘就已经拉着房之舞冲那神秘妇人,躬身一拜。 “参见三公主。” 这下那几个巡街人同女掌柜都跪了下来,一齐拜倒,这位看起来年过四十的三公主带笑的脸庞渐渐收起,瞥了一眼眼前众人,也不叫他们起身,而是弯腰捡起地上那坏掉的披帛,走到房之舞跟前。 “小姑娘,说谎话可是不好的,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刁蛮。” 三公主话音一落,众人脸色皆变,跪在地上的女掌柜身子俯的更低,房之舞紧紧咬住了嘴唇,房玄龄则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脸色紧绷。 丽娘低身道:“小女贱躯怎敢同公主相比。” 三公主哼笑一声,将那枚帛丢在女掌柜身上,扭头又坐回椅子上,遗玉正在偷偷打量这妇人平凡的面容,忽见她坐下后,容色乍收,威严顿放,竟是露出一股让人不自觉臣服的气息,带着隐隐的戾气,遗玉心中一凌,虽没出声,却也躬身下来。 “说的不假,一个贱妾所出,怎能同本宫相提并论,是本宫糊涂了。” 就在这三公主淡淡地说话之时,遗玉在心中已经将着神秘的妇人对号入座了:大唐能被房玄龄都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三公主的,只有高祖李渊之女,当今圣上的三妹,平阳公主一人! 开国皇帝李渊能够击败群雄,统一天下,靠的不只是一群忠臣良将,还有一干杰出儿女,其中最甚者除能谋贤的李世民和伐武的李建成之外,当属巾帼不让须眉的平阳公主。 李渊起兵之后,平阳公主就在旁出谋划策,武能领兵征战,文可收揽民心,隋末民不聊生之际,这位公主更是几次变卖产业,赈济灾民,据说连高祖都曾说过,平阳公主若是生了男儿身,必当以东宫待之,虽是戏言,足以见其非凡。 许是上天也看不过世上出了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子,于是给了她不完美的婚姻,平阳公主在李渊的一旨圣意下嫁给了武将柴绍,夫妻二人十几年未能育有一个孩子,倒是柴驸马的妾侍广开枝叶,与他生了些子女出来,都挂在平阳公主名下。 这位公主不知为何,在安王乱党初露谋反之意后,就独自迁居到了洛阳,同驸马柴绍形同陌路,渐渐淡出朝臣视线,但其声威所至,在百姓同朝中一些老臣的心中却是无法消散的。 就在遗玉脑中飞快掠过平阳公主信息之时,丽娘却因为三公主毫不掩饰的一句话,而白了脸色,房之舞更是忍不住抬头回嘴到: “我娘才不是贱妾,我娘已经晋过平妻了。” “小舞!” 房玄龄厉声一喝,而后对着斜眼看他的平阳公主,低声道:“三公主恕罪,小女年幼无知才会冒犯公主。” 平阳公主的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了房之舞的身上,双眼冷光乍放,不怒自威,一个眼神就将房小姐又白又红的小脸上,惊得去了那红色。 “房乔,你可真是好样儿的,”平阳公主先是一赞,而后语气陡然讥讽起来,“一个贱妾都能扶成平妻,本宫都替你丢人!” 第一五八章 平阳之举 “一个贱妾都能扶成平妻,本宫都替你丢人!” 若是换了别的公主这般态度,遗玉会觉得她嚣张刁蛮,但换了三公主平阳,却让她生不出半点反面情绪,这个女子当得这份傲气,当得这份肆意! 遗玉在知道这神秘的妇人就是三公主平阳之后,心中是又惊又喜的,这朝代杰出的女子甚多,能入她眼的却是没有几个,平阳公主算是个中最甚,这个只在书里见过和传闻里听过的巾帼女杰现下就在她的眼前,怎叫她不惊喜。 在平阳公主的这一句话出口后,躬身垂头的她甚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既是不解她这番举动,又是有些说不出的爽快,对她的好感再次上升,能够这般对着李世民的宠臣字字不留情面,句句扎向心口的人,能有几个! 平阳讥讽的话一出口,身上的气势就没有再收敛,站在她身边不远的遗玉没有被波及,却直直冲着房家所站的门口去了,仍在躬身保持着拜见姿势的丽娘身形微微晃动,房之舞感觉到她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却因为刚才平阳的那厉色的一眼,不敢再言语。 、 这会儿是半下午,街上来往行人也不算多,但远远见着这间丝绸铺子外面跪着一群巡街人,那些个看热闹的虽不敢围上来,却也站远了,探着脖子朝里边看。 遗玉微微垂头,冷眼侧目着那话并不多的房大人,等着看他如何处理这事情,这下老婆和孩子都被骂了,他若是真疼惜那母女,怎会受得了这侮辱,说起来平阳也就是在势上压了他一头,放在行动上需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他忍不下去也好,惹毛了平阳,再得一顿臭骂,忍得下去更好,那对母女心中难免不会因此事起了疙瘩,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的丈夫和父亲,能不让人心寒么。 一声轻叹传来,房玄龄双手一揖,对平阳道:“小女顽劣,还请公主息怒。” 避重就轻!遗玉心道:这是忍下去了,可也忍圆滑,帮女儿求了情,却避过平阳公主所指贱妾之事。 他这般忍让,却没能换来平阳的歇战,她双手叉袖,身子偶些微微地往椅背一靠,与其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本宫可没有生气,该气的是这位小姑娘,好好的来买东西,却遇上这么件糟践人心的事情,就让你女儿给她道个歉吧,若是得她原谅,这事就算了。” 好么,竟是生生把刚才房玄龄同丽娘的话又还了回去!遗玉穿着朴素,虽气质灵动,却不入这唐朝华美衣着为上的人眼,在人看来,顶多就是个小家碧玉,让房之舞一个三品大员的嫡女去同一个看起来像是平民的小姑娘道歉,还要得她原谅,这无异于一巴掌拍在脸上,没有响,却生疼! 遗玉愕然,她并不是迟钝之人,从平阳这几句话中,听出了些意思来,一是她同房玄龄不对盘,这事肯定的,二是她对侍妾之类很是厌恶,从对丽娘和房之舞的态度上可见,三是她在帮着自己,举动中明显有偏向她之意,就是这最后一点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归结在两人的同样看不入眼房家三口这一事上。 听了平阳的要求,丽娘仍是躬着身子,先是攥紧了房之舞的手腕,她是沉得住气的,但多年人上人的生活让她几乎忘了为奴为婢的日子,在面对平阳的强势,还有房玄龄的退避,终于让她又找回了些许的冷静,于是她的手慢慢地放松,最后移到了房之舞的背上,轻轻将她朝前一推,低声道: “小舞,去给那位小姐道歉。” “娘!”房之舞被她推着朝前挪了半才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扭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向来对她最为疼宠的母亲,一手指着不远处的遗玉,“您让我给这贱民道歉?” 遗玉见着他这副仿佛被逼上吊一般的模样,更了解了这孩子是有多娇惯,做错了事情,连道歉都做不到,都不愿意做,都觉得是受了侮辱——那他呢,原本只是想要平平安安的生活,却屡次被那些公主小姐欺辱,在卢氏看不到的时候,低头、躬身、屈膝了多少次!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有些幼稚,心理明明是个成|人,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为自己、为卢氏、为两个哥哥。 在那些官太太们涂脂抹粉的时候,卢氏在田间顶着烈日看管一家四口赖以生存的薄田,在那些公子小姐们骑马游玩的时候,卢智捧着家里省吃俭用买来的书趁着放牛的时候翻阅,卢俊每天要跑上十里路去学拳,身上的青紫总是少不了,她则是陪着卢氏一针一线地绣着花样,为着交货时候能多卖上几个铜钱 她有时是很感性的一个人,想到往事,想到哪寒苦的日子一家人团结在一起,心中是酸涩,又有了动力,再难的日子都可以苦中作乐,只要他们一家人的心是齐的。 眨了眨眼睛,让不小心蓄出的泪水,直接从眼眶滴落在地面上,再侧目去看那陌生的一家人时,眼中刚才有些外露的情绪,已经完全收敛了起来。 房之舞指着遗玉说出了那句话后,丽娘的脸色便是一沉,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平阳公主,而后用着带了些鼻音的语调哄她道:“小舞乖,去给那姑娘道个歉,别让你爹为难。” 听了她的话,房玄龄微微直起身子,目露挣扎之色,而后看着僵持不下的母女俩,抬腿上前两步,对着平阳道:“三公主,是臣教女不严,若是道歉也该臣来。” 丽娘同房之舞见了他这番举动,齐齐张嘴唤道:“爹!” “老爷!” 这副仿若是要承担杀头之罪的模样,让眼睛尚且有些湿润的遗玉差点被气乐了,这是多大点的事儿啊,不就是说句对不起,能让这一家老小的,像是生离死别的一样! 不悉官场的遗玉并不知道,今日这动静,东都会的探子可不少,外面看热闹的就埋着写有心人,她是没人知道姓甚名谁,可如雷贯耳的三公主,和赫赫有名的房大人,却都是名人中的名人,今日的事情一传出去,房玄龄难免做一阵子笑柄:教女不严,冒犯了初回长安的平阳公主,向一个“平民”赔礼道歉——这人可真是丢不起。 遗玉不知道这个中道道,平阳却清楚的很,她本就是故意挖了坑让房玄龄跳,还是个不跳不行的坑,眼下见他跳了进来,也不客气,扭头对着仍躬身而立的遗玉道:“小姑娘,过来坐。” 遗玉没有迟疑地一礼,“谢过三公主。”而后挺直了腰从房玄龄跟前走到平阳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同她只有一案之隔。 见她大大方方地坐了,平阳平凡的面容上依旧带着威严,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一指房玄龄后,问她道:“小姑娘,你可知道这位大人是何人?” 同这 新唐遗玉 第3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0部分阅读 位传奇中的女性说话,遗玉没有露出半点怯意,“小女知道,从您刚才的称呼,和这位大人家眷的言行可见,这位大人定是当朝中书令房大人了。” 平阳的语气并不显亲近,甚至让人产生她在摆架子的错觉,“认得就好,原本你们这点小争执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本宫最看不过屈赖之事,她若实话实说,你们就是各有过错,可她偏生要冤枉你,一大家子欺负你一个小姑娘,那本宫就不得不管上回闲事了,眼下这房大人要代他女儿向你赔礼,你可敢当得!” 听了高阳的话,丽娘脸上露出些许喜色,连带房之舞也因为少了平阳视线的压制在脸上挂了些许不屑,母女俩看着遗玉,心中都猜她不敢,又暗道平阳这是想给房玄龄一个台阶下。 的确,若是换了胆子小的来,面对房玄龄这么一号人物,别说是让他给道歉了,可能自己就先给吓趴着了。 遗玉见平阳态度冷漠,并未觉得不愉,没有多想就应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小女当的。” 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平淡地就接下话的丽娘和房之舞刚刚放私的脸色又绷了回来,房之舞怒声道:“你、你敢!” 这个时候不得不说,普及当朝人物知识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完全不晓得三公主名号代表着什么意义的房之舞,三番两次的大呼小叫,已经踩过了平阳忍耐的极限。 只见平阳神色不变的从桌案上拿起刚才遗玉把玩了半天的茶杯,手譬一扬,杯中冷掉的茶水准确地泼、在了房之舞的脸上,连带她身后的丽娘也遭了殃,那一杯水并不多,却恰好地花了两人的妆容。 房之舞的额发湿透,乌发云鬓的丽娘眼角沾着两片腥绿的茶叶,原本画的精致的眉毛,随着水殊的滚落,可笑的少了半边。 第一五九章 公主明鉴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泼,房之舞顿时有些清醒,虽对遗玉有气,但总算记起这里还有个连她爹都要卑躬屈膝的皇家公主,只能忍下怒气,在丽娘一句轻声的“不要动”入耳后,也不敢去擦拭不断从额发上落下的茶水,只能死死地盯着遗玉。 平阳公主将持杯的手慢慢收回在膝盖上,轻轻摩擦着杯身,看着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房之舞同紧抿了嘴唇的丽娘,张口道:“没规矩的东西,本宫允你开口了么?”她侧头看向皱眉望着那堆狼狈母女的房玄龄,缓声道:“房乔,你这女儿是挂在这个妾名下的?” 房玄龄收回视线,答道:“丽娘已是臣的妻室,小舞的确是在她的名下。” 遗玉冷眼看着在他说出“妻室”二字后,不敢伸手打理自己的丽娘脸上露出一丝难掩的喜色,看来这个男人还真是对她有几分情在,不然如何能在平阳明摆着对丽娘母女不喜的情况下,还如此特意强调这点。 平阳听了他的话,脸色似乎松散了一些,而后冷哼一声,说:“你要抬妾是你自家的事,本宫管不着,你先同这位小姑娘道歉吧,等下本宫再说你的事。” 房玄龄应了一声,在丽娘同房之舞紧张的神色中,走到遗玉跟前,双手一揖,沉声道:“这位姑娘,小女多有得罪,是我管教不严,在此向你赔罪了,还望海涵。” 遗玉静静地看着眼前离她不到两步的清瘦中年人,听着他道歉的话语,心中五味陈杂,按说让着负心人这般低声下气地同她道歉,她应该觉得解气才对,可眼下她除了一些爽快之外,更多的却是替卢氏和两个哥哥不值。 在卢氏被人欺压的时候,得到的是他的冷落,在卢智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得到的是他的利剑相向,可对丽娘和房之舞,他却这般回护,凭什么她的娘亲和哥哥就可以任人欺凌,凭什么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就偏偏受不得半点委屈,连句道歉他都要代过! 看着这已经成了别人的良人慈父的男子,遗玉稚气的脸上挂着同年龄不符的冷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上他平静却带了丝探究的眼神,应道:“耳闻不如眼见,房大人的传闻小女也听过不少,世人都将你同杜大人齐名,一称谋一称断,小女原本当你是明智之人,却连是非清白都分不清楚,令嫒的家教真是让小女都为之不齿,说句不怕得罪的话——将你同杜大人相提并论,平白辱了他的名头。” 讥讽!先将他的雅号摆出来,又举了作比较的人,再毫不掩饰的讥讽!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这番话,被外面看热闹的探子听得,再传了出去,就不只是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而是事关声誉的大事! 这朝中有两类官员是专门针对人声誉言行处事的,一类是谏官——只负责对皇室言行进行纠正,而另一类,是监察御史,虽品级低,权限却最广,这群人的一项职责就是对文武百官举止言行的肃整,有举报和弹劾的权利。 虽然御史们大多不会没事找事去揪着官吏们的错处强批猛抨,但却不妨碍一些政敌利用御史的这种权利去给对方添麻烦,或是一些为了给自身增加声望而故意找茬的御史,这些御史或是有后台,或是孑然一身不怕报复,总而言之,的确是让朝中官员有些犯怵的一群人。 有时候这样的事情一旦闹大,更严重的是会被史官记录下来,白纸黑字写在历史上,日后不知被多少人拿来说事,在声誉和脸面被看得仅次于性命的时代,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就算是皇帝也会忌惮。 其实在刚才房玄龄道歉之后,遗玉或是直接接受,或是干脆拒不接受,那都只是个笑柄,并不会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她那番义正言辞又满带讥讽的话,已经上升到了批判的高度,绝对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通过御史之手,拿来折损房玄龄的声誉。 这层道理遗玉并不大懂,正是歪打正着碰到了点子上,不过就算她知道今日的这寥寥几句会给房玄龄带来麻烦,怕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刚才那番话来。 “哈哈!”平阳看着极力掩饰面上的意外和苦恼的房玄龄,大笑两声,轻轻拍了一下扶手,对他道:“你今日怕是没有算好黄历就出门,罢,本宫也乐了两会,就饶了那贱妾之女的不敬之罪了。” 丽娘和房之舞被遗玉几次惊人的话语已经整得有些麻木,房之舞是没听出遗玉刚才那番话可能带来的后果,但丽娘却是知道的。 她脑子灵,人也不笨,不然也不会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当下心念一转,主意顿生!也顾不上冒犯平阳,上前一步,对着三公主恭敬却含愤地道:“公主,不论我家老爷是否对错,此女以一贱民身份,怎有权利随口污蔑官吏,公主千金之躯,身在皇室,自是不能容忍这等以下犯上的贱民胡言乱语,请公主明鉴!” “嗯?”平阳霎时收敛了笑容,半眯起眼睛,轻放出一个鼻音。 房玄龄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丽娘,犹豫了片刻后,旁移两步站在她身侧对着平阳也是一拜,“公主明鉴!” 情势瞬间逆转!丽娘准确地抓住了眼下唯一可扭转局势的一点——身份问题!在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以下犯上是最不可取的,作为仕族官吏的房玄龄被一个小姑娘指责,是把柄,别人会夸这小姑娘胆识过人,但若这个小姑娘是个平民——那结果可就大不相同了,不但义正言辞变成了毫不被人认可的污蔑,这犯上之人,还会受到严重的责罚! 垂头躬身的丽娘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胆敢用一句公主明鉴请对她不喜的平阳做主,仗的就是平阳不会明目张胆地去破坏这等级制度,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初次相识之人,不得不说,她能在平阳的威压下想出这么一点漏洞,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平阳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拎着一只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的便宜布袋、一身朴素却毫无惧色的遗玉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小姑娘,你可知道以下犯上是要受什么惩罚的?” 遗玉清晰地答道:“平民对官员语出不敬,言语冒犯,一经查实,视其情节,杖责二十至三十,收监三到五日。” 这惩罚对姑娘家来说是极重的了,丽娘同刚刚反应过来的房之舞都忍不住抬头去看遗玉的表情,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冷笑,权当她天真的以为能仗着平阳躲过去。 平阳眼中不解更浓,“你不怕?” “不怕。”遗玉对她摇摇头,而后侧目去看同样盯着她的房家三口,扬唇一笑,娇俏的眼角丽色顿生,晶亮的眼中泛出淡淡欢愉的光彩,对着他们道:“谁说我是平民的?房大人、房大娘,小女不才,虽年仅十二,眼下却正在国子监念书。房大娘你可有封号在身,不然凭着刚才你辱我贱民的那句话——” 看着仿佛被念了定身咒的房家三口,遗玉不掩笑意地回头对着面带惊讶的平阳一礼,“小女实屈,公主明鉴。” 又是一句“公主明鉴”!却如一把利刃割断了丽娘脑中的一根弦,房之舞更是忍不住出声喊道:“你骗人!” 遗玉里也不理她,从袖袋中取出自己亲绣且恰好随身携带的一只荷囊,将绳带拉开,深入两指从中夹出一样两指宽窄两寸余长、挂着红绳的小木牌来恭敬捧给平阳看。 这红木牌子放在她手心,不大的一点,上面刻着些文字,造型并不起眼,却让在场见着的几人都忍不住愣住。 国子监专造的学生牌子,平阳认得、房玄龄认得、丽娘认得,就连房之舞也从别人那里见过! 一时间,众人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复杂之感,在她拿出那牌子之前,就连平阳都有些怀疑,这看起来衣着打扮皆不似千金贵女、且年纪又这般小的小姑娘,谁能相信她竟然会是国子监的学生。 平阳伸手去过牌子,翻看了一下就又递还给遗玉,复杂的面色缓和下来,看着遗玉时那抹若有若无的欣赏却更显。 平阳向来是个我行我素、敢作敢当的人,不了解她为人的,根本就不清楚她视礼教为无物的一面,在没有表露身份之前,听着遗玉对丽娘那番评论未见面的生父时候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不但不反感,反而生出一股亲切之意来。 这事情本就是她给引到这份上的,刚才若是遗玉没有说明身份,那她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遗玉被人为难和惩罚,却没想着小姑娘竟然又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当下她便和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本宫怎地都没听说过,这京城十二岁的小姑娘,都能入的国子监去了?” 第一六零章 你不配 “你是哪家的孩子,本宫怎地都没听说过,这京城十二岁的小姑娘,都能入得国子监去了?” 不怪平阳惊讶,国子监虽然实质性是为官吏子孙开设的学府.但收人却是严格的,尤其是对女子,十二岁到国子监念书的女学生不是没有,可却是少之又少的,大多这个年纪都是父母请了先生在家中教习。 平阳虽人不在京城,消息却也灵通,像遗玉这样口齿伶俐,应变得当,处事不惊的小姑娘,按说应该是有些名声才对,可她别说认得了,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于是这会儿才出言问到遗玉来历,却忘了边上同样竖起耳朵仔细听的一对母女。 遗玉本不想言明姓名,她眼下虽不惧怕麻烦,却也不喜欢自找麻烦,可平阳的话问出口后,她脑中却快速地转了一圈,答道: “小女并非长安人士,入得国子监,是因着一首题诗得晋博士赏识,特招了进去。” 平阳眼睛一亮,点头赞道:“你说的是晋启德博士?哈哈,能凭着一首诗被那老顽固看重,必是才学兼备,我听你先前说法,还是个幼年丧父的?” 听到她嘴里说出幼年丧父几字,房玄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丽娘同房之舞,则是巴不得遗玉赶紧多露些她的事情出来。 遗玉目光微晃,“是,”她脸色柔和了—些,轻声道:“小女是娘亲一手抚养大的,娘亲教我读书认字,教我明事知理,”话锋一转,瞥了一眼房之舞道,“比起那些个父母双全,却不知所谓的,小女倒是庆幸自己只有一位好母亲。” 这又是在暗指房之舞品行不堪,家教不严了。 丽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房玄龄则是保持着沉默,房之舞看着遗玉,眼睛都快冒出火来。 遗玉侧头去同她对视,“房小姐这般瞪着我,可是对我的话有所不满?” 话说回来,从一开始的小争执,闹到这个地步,虽有平阳刻意引导,也有遗玉顺势为之,可却是房之舞一手造成的。 开始时候是她先去夺遗玉手里的披帛,而在遗玉打算赔钱走人的时候又横加阻拦,后来在父母来后,又满嘴谎话,这时就让看出他们身份的平阳抓住了机会,更是在平阳让她道歉时退避不肯,间接逼出了她爹来。 到了这会儿,还是死不悔改,不知自己有半点错处的摸样,让遗玉看了,心中厌恶更重,说话也就没留情面: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看你年岁就比我略小些,还是管家小姐,说话做事竟似土匪一样,做错了事请不知悔改,还让你爹替你道歉,这么大的人了,好的没羞,就不知是你爹教你的这般,还是你娘教你的这般!” 这回可是讲明了家教问题,丽娘心头一跳,侧目看了一眼沉默的房玄龄,心道不妙,这女儿的教养一直是她亲手来的,眼下被人这样指责,不仅是打在她脸上,更是打在房玄龄的脸上。 刚才就欲言又止的丽娘,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却似在看热闹的平阳公主,终于张口对遗玉硬声道:“小姑娘,不论如何这话都不是你该说的,我们房家的家务事,哪轮的上你来闲话。” 丽娘算得上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若是放在寻常,房之舞惹了事出来,凭着她的手段,自然可以息事宁人,甚至倒打一耙。 可今日也算是她倒霉,这在场的几人,平阳公主对她有莫名其妙的敌意,但人家是皇室公主,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硬抗,房玄龄自打遇上平阳,态度上有些奇怪,一直处在被动挨训的局面,而遗玉,表面上这个最好欺负的小姑娘,却意外的是这场上最硬的一根骨头! 她不张口还好,一张口又让遗玉想起了刚才落下的一茬,也不接她的话,反问道:“这位房大娘,刚才你辱我为贱民,你可是有封号在身,如若没有,小女还要请公主做主。” 刚才还在指责遗玉多管闲事的丽娘,脸色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刚才她说话时候也是因为一时情急,才脱口了贱民出来,这贱民就是流放或充军,充妓的犯人,比平民还要低上一等,若遗玉是平民。那她的贱民之言自然无碍,可遗玉不是,她是国子监的学生,是女士,被人称作贱民,绝对是一种侮辱。 她也只是平妻,同发妻虽然只差一个字,待遇也差不多,可却是没有资格享受封号待遇的,没有封号,就算是官吏家眷,侮辱一士,那肯定是要论罪的。 遗玉看着她的脸色,从没像此刻这样为入国子监念书而深感明智,官高一级压死人,成分高,那可是有法律保护的。 见她半天不答话。遗玉只是在他们一家人身上打转,平阳嗤笑一声,对遗玉到:“小姑娘,你这话是多问了,一个才抬了不久的贱妾,哪里来的封号,本宫替你做主了,”说完她就从腰间夹缝中摸出一块印章,丢向门口跪着的 几个巡街人,命道: “你们把这妇人拉了去,当街打上二十棍。” 印章直接被丢在了那个小队长的膝前,他双手捧起印章,一看之下便知道这是皇家的东西,再一看就想起了初入 巡街队时上面耳提面命的几种印信之一,心中一惊——这也是个明白人,就算听得房玄龄同丽娘的身份,也没多 犹豫,带头拿起了放在一旁、是有人高的巡棍,对着身后人道: “拉出去。” 这巡街人相当于官差衙役的侯补,只是管的一些街道坊市上鸡毛蒜皮的小事,遇见大事还是要看官府判定,像责罚当朝三品大员家眷的事情放在平时,是绝对连边都管不到的,可在平阳那枚特殊的印信下,话都不敢多问,只能听命行事。 不说巡街小队长对那印信的敬畏,一旁从平阳亮出身份就从头跪到尾的女掌柜,都快懊恼地哭了出来,公主、中书令这么大的人物,能在她这店里待这么久,放在平日那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情,谁知道那衣着素净的小姑娘竟然会是国子监的学生,谁知道那面容平凡脂粉未擦的中年妇人是平阳三公主。 “老爷!”见着那些巡街人朝她伸出手,丽娘慌张地叫了一声,朝房玄龄身侧躲去,房之舞也挪到了他的身侧,丽娘若真让人给当街打了,那就不是面子问题了,今日这事情可就大发了。 “住手。”房玄龄一手挡住了那些巡街人,扭头对着正带着奇异笑容的平阳,面色一整,“三公主,您可是闹够了?” 他一刚才从平阳出现就恭顺的态度,让遗玉轻抿起嘴唇。 平阳脸上奇异的笑容瞬间淡去,又恢复成那副威严的表情,答道:“房大人此言何意,本宫可没同你闹。” 房玄龄伸手在丽娘肩上轻拍一下,朝母女两人身前又站了站,这动作让遗玉同平阳的眼睛同时半眯了一下。 他看着平阳的眼神少了恭敬,换上了正色:“三公主,您的意思是,还要继续下去?” 遗玉双拳一紧,她竟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威胁的意思! 同样听出他话中隐意的平阳并不见怒,而是反问道:“房玄龄,本宫责罚个不知礼数的东西,还要看你脸色不成?” 房玄龄摇头,丝毫不肯退让,“三公主您每次回京都要作弄房某一番,臣自己每每忍让也就罢了,今日本就是件小事,但臣的女儿有错在先,臣道歉过,也任您和那小姑娘的数落,但若要我妻室受这般辱——恕臣得罪了。” 若说势力,明着来,早就淡出朝野的平阳自然不是房玄龄的对手,若说声望和权利,背负变节小人之称的房玄龄,远远不如巾帼女杰的平阳公主,两人从权势上,旗鼓相当。 平阳公主能够稳压房玄龄一头,也是因为身份地位比他超出太多,可眼下房玄龄大有翻脸趋势,两人闹起来,平阳也得不到什么好去,按说,她今日到此已经是回了本,目的已经达到,就此歇火是最好,但是—— 平阳听了他的话,脸色陡然变厉,一手重重拍在扶手上,“嘭”的一下,应声而断的小半截木头劈在了房玄龄脚下,就听她冷笑道: “那你就得罪本宫试试!一个贱妻一个贱种,你却这般回护,房乔,你果然是瞎了眼睛!寻你麻烦?你当本宫愿意见着你,若不是我答应皇兄——可恨当年本宫不在京中,任得你这混球沉醉温柔乡,让人将我岚妹掳走,至今生死不知!” 这断斥责出口,房玄龄清瘦的身体一顿,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难看的颜色,他身后的丽娘咬着嘴唇垂头不语,一双手却在他背后抓的死紧。 遗玉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快速将平阳的话消化了一遍:平阳口中的岚妹,无疑就是卢氏了,看样子两人关系甚好,不然她也不会因此每每回京就寻那房大人的麻烦,卢氏当年离家出走后,起初对外的说法是送她到别处养病,后来镇压了安王叛党,才说卢氏是被安王之人掳走。 这些遗玉都是同卢中植相认后,被卢智告知的,没想到平阳也是不知详情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卢氏同卢智卢俊的名字还记载在房家族谱中,卢中植忙着大江南北找人便没功夫多管这回事,眼下爷孙俩又不知正在计划着什么,表面上有些按兵不动的味道。 看着因提到了卢氏,一直镇定自若的平阳同房玄龄脸上都明显外露的表情,遗玉心念急转。 房玄龄轻叹一声,“三公主,臣知您因为岚娘之事怨钱,臣无话可讲,若是岚娘——” “住嘴!”平阳一手挥掉桌上的茶杯,噼里啪啦的想声让那群巡街人重新跪倒,她死死地盯着房玄龄,一双不大的 眼睛中,闪着寒芒,“房乔,不要再让本宫听到你喊岚妹的名字——你不配!” 看着情绪激动的平阳,遗玉心中一暖,眼中波光微闪,再看向那房大人时候,更是多了一分不屑,不管他是因为 什么原因当年那样对待卢氏和卢智,现下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这样维护丽娘同房之舞,他的确不配,不配提及卢氏的名字。 “你们几个把她拉去外面,赏她三十棍,本宫棍棍都要听到响声!” “老爷!” “娘!” 被妻女一声惧喊,房玄龄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拳,快速对平阳道:“三公主,您是在逼臣。” 平阳呼吸了两次,瞬间压下脸上的怒红,看向他的神色,又带上那丝怪异的笑容,“你越是舍不得那女人,本宫就越是想要打得她,你若还念着岚娘一丝好,莫拦本宫,若你真是一丝儿良心也没有,那本宫今日就与你撕破脸又如何?” 房玄龄依稀可见当年俊雅的脸上,露出些许挣扎,平阳看在眼里,一手摸着刚才那巡街队长送还上来的印信,继续问道:“还是你想本宫亲自动手教训她?那可就不是几棍子的事情了。” 那被震破在地上的半截扶手此时很是扎眼,似是在提醒众人不要忘了,平阳这位貌不惊人年近不惑的公主,可是曾经驰骋沙场数年,手染敌血罗刹! 房玄龄双目一闭,缓缓收回了拦在丽娘身前的一臂,任巡街人将她拉了出去,房之舞已经急得哭了出来,却不敢上前去拦。 街上远远站着的围观者,都交头接耳地看着那被按在丝绸铺子门外地上的妇人,看着她狼狈的头脸。 “啊!” 一声痛呼响起,房之舞终于忍不住伸手使劲拉扯着房玄龄的衣裳,哭着喊道:“你去救娘啊,不要让他们打娘啊,爹!你去啊!你去啊!” 房玄龄略有些消瘦的身形随着她的拉扯晃动着,却始终闭着眼睛,一语不发。 遗玉双手插进衣袖,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众人视线,却又刚好能将那对父女同门外挨打的丽娘模样尽收眼底,目中露出一丝复杂,随后转成冷漠,如同正用手指摩擦着那只断掉的扶手处的平阳公主。 第一六一章 小女姓卢 依波坊西三街,并不算是东都会中排得上号的繁华街道,可今日这里却是热闹了,偶有两三行人从街口走来,见到十几丈外开始三五成群分散站着的七八堆围观者。 人们好奇之也围了上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女子哀声的痛呼,待看清楚了情况,既惊又奇的行人就凑到早先围看的人身边,低声打听道:“这怎么了是?” 被问的那人,正一脸津津有味地看着那正在挨打的妇人,头也不回地小声答道:“还能怎么了,被巡街的逮到不守规矩,挨打了呗。” 那行人疑惑:“不应该吧,我看那妇人穿的可挺好,你瞧她头上那些金钗,啧啧,少不了得百十两银子吧。” 边上又有一人嗤笑一声,“你们知道什么,”见众人都竖耳倾听,方有些神秘兮兮道:“这挨打的人还是位官家夫人呢,看见那店里的人没,那个站着的,高瘦个儿的,就是位官老爷。” 问话那人哼笑一声,“不可能吧,要真是位官家,那妇人还能挨打,你当巡街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看那里头坐着的那位妇人,就是穿竹青色衣裳的那位,”说到这里,他声音一压,“知道那位是谁么,哼哼,说出来吓死你们——这就是咱们大唐的三公主,哈,瞧你们那德性,赶紧把嘴都合上…你们说,有这主儿在,什么官老爷不也得给她趴下。” 问话那人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去看店里那位据说是三公主的妇人,又问道:“这位兄台,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小弟实在好奇的紧。” “嘘,小声点——你算是问对了人,哥哥我可是从头看到尾的,见那屋里的人没,那穿绿裙子的小姑娘,最里头那个……” 周围不少刚来的人,都围在他身边,侧着脑袋听他散播八卦,这人说话也利索,周围的人随着他的话又是瞪眼又是叹息的,不时还咂吧咂吧嘴,待丝绸铺子门口的妇人挨打完期期艾艾地被架了起来,他已经把事情讲了个囫囵。 这些围观者为数不多的是从一开始就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有的则是半路上围过来的,但不管怎样,这官夫人挨打一事的详细“实情”就好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越滚越扎实。 看着悄声交头接耳的众人,人群中几道刚才还在口若悬河的“围观者”脸上各自露出隐晦的笑容,闭了嘴巴,静静看着事情的发展。 …… 丽娘被巡街人架进店里后,已经哭花了脸的房之舞同衣着凌乱的房乔父女二人连忙迎上,一人一边将她搀扶着。 遗玉看着被三十棍子打的脸上血色尽失,气息虚弱,还不忘抖着手将脸上的鼻涕眼泪等脏污擦净的丽娘,暗自好笑,只觉得她是挨打的轻了。 “娘。娘,呜呜呜……吓死女儿了……” 半扶半趴在丽娘臂膀上的房之舞,只顾诉说自己的惊恐,没注意到她娘被她拉扯的有些站不住脚,身体晃了几晃靠在身后的柜台上。 遗玉轻轻摇头,这家子算是没治了,孩子给教成这样,白养这么大,再过两三年就及笄,却是半点事也不懂。 房乔一开始对丽娘的袒护,兴许还让遗玉在为卢氏他们心酸的同时,觉得他还有些男人样子,若是他能坚持下去,也会令她高看一分,但他在平阳的几番言语刺激下,来回犹豫之后还是任丽娘挨打,开始那些坚持就显得苍白的可笑了。 设个不恰当的比方,若刚才那事情换了卢氏同他们三兄妹遇上,就算是皇帝老子要打他们亲娘,第一个冲上去同皇帝拼命的绝对是卢俊,卢智则是会冷静地想办法化解危机,而她则会死死地守着卢氏,任谁敢动卢氏一根毫毛,也得先把她给治趴下了再说。 而那房之舞,哭天喊地拉扯着让让房乔去救丽娘,自己却连上前拦下的勇气都没有,半点不似先前在公主面前同她叫嚣的样子,有这样的孩子,真是为人父母的一大不幸。 遗玉这边冷漠地打量着一家三口,房乔也安抚了丽娘几句,而后涩声对眼角都泛着愉悦的平阳道:“三公主,臣可以带着妻儿离开了吗?” 平阳伸出一手对他们摆了摆,像是撵苍蝇一般,“走走走,赶紧走,别在本宫跟前碍眼。” 丽娘同房之舞的脸上同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房大人扭头在店里一扫,迎上害他一家人遭此羞辱的遗玉冷淡的眼神,他声音中不带半点怒意地问道:“这位姑娘,可否告知房某你贵姓。” 遗玉眼皮一跳,平阳的冷哼声就传来,“怎地,房大人问了姓名,是准备打击报复人家不成,你也好意思,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同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计较,赶紧走,再不走,本宫连你那女儿也一同打了,哼!看着就不顺眼,没的让人火大!” 房之舞被她这番话吓得朝丽娘身后躲了躲,这位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听惯了温言细语的房小姐,先是平阳杀伤性极大的眼神给骇了两次,又亲眼见了平日高高在上的父亲卑躬屈膝的模样,最后丽娘挨打那碜人的惨叫声同无能为力之感,仿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让她再不敢在平阳面前放肆,眼下平阳只要语调一变,落在她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爹、爹…咱们走吧。”房之舞结结巴巴地低声唤道。 房乔似没听到一般,望着遗玉,眼中露出那么点固执的味道,虽他极力隐藏,但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遗玉,怎看不出他目中的一点怀疑,一点紧张,还有一点侥幸。 见他这模样,遗玉脑中闪过数道念头,在平阳说话的当,已经将他问自己姓名的原因给猜了个不下四五种,但最可能的那一样,却让她眼皮又忍不住跳了跳。 “爹,走,咱们走…”房之舞比蚊子大些的声音又响。 “房大人。”清朗的唤声,叫声大人,却似是在喊路人一般的语气,脸上带着生疏又有些凌然的表情,纤瘦的少女站的直挺,不高却给人一种正待拔地而起的错觉,同那边正结结巴巴小声唤着她爹的房之舞,在这不大的小店里,两名少女形成鲜明的两道对比。 明明一个是金钗玉镯,一个是布裙素妆,那似是平民的少女,却正绽放着吸引众人的耀眼气质。 “您记好了,小女姓卢。” “唰”的一下,面对着遗玉的房乔脸色巨变,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但哪怕是丽娘在挨打而他无能阻拦时候,在遗玉眼中,也没有这一瞬间失色来得精彩! 遗玉微微弯起俏眼,心中泛起些许愉快,怀心思地想着:你们一家子让我吃不下晚饭,我就让你们睡不成觉。 早在卢中植顺着他们在国子监的消息摸到了靠山村后,就花了大功夫,将一家四口的痕迹全都抹改了去,旁人查不到任何证据,只要他们不承认,暂不同卢老爷相认,谁能奈何他们,卢氏就是个寡妇,他们三兄妹,干干净净! 平阳听了遗玉的姓氏后,微怔之后,脸上泛起笑容,伸手对遗玉一招,“来本宫这儿,原来你姓卢啊,好,姓卢好啊,哈哈。” 遗玉走过去,被她用着有些亲切的眼神打量了一番,想是因当年同卢氏交好,所以对姓卢的女子才有好感。 这会儿她在平阳眼里,是比看闺女要亲切多上好几倍,当然柴驸马那些挂在平阳名下的女儿都不是她所出,感情也没那么好及是了。 平阳难得碰上喜欢的,又是姓卢的,多看几眼之后,余光瞄到仍在一旁站着的房家三口,脸色一板,道:“房乔,念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本宫劝你一句,回家好好管教管教你那对不成器的妻女,一个个像是什么样子,上不了台面——行了,赶紧走吧。” 房乔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遗玉,面无表情地同房之舞一左一右扶着丽娘出了门,遗玉扭头看着他垂在身侧以肉眼难辨的程度微微颤抖的拳头,暗道:娘、大哥,就当是先帮你们讨了些利息回来。 他们走后,平阳也站起身来,对着遗玉温和地笑道:“卢小姐,热闹没得看,本宫要回去了,这个你收着,有麻烦就上昭华府去找本宫。” 遗玉恭敬地接过她从耳垂上取下的一只玉坠,并没有虚伪地拒绝,也没有想借着卢氏同她再深交下去的打算,这是娘的朋友,是位长辈,需得回去同卢氏和卢智他们商量过再说。 这位来时不动声色,走时却潇潇洒洒的三公主,对着遗玉一点头,迈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细缩而是稳健的步伐,在众人的躬身相送中,离开了遗玉的视线。 遗玉低头看了看手心上绿中带点绯色的耳坠,小心将它收进袖中,抬头见着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的女掌柜,笑着问道: “掌柜的,你那披帛卖多少钱?” 第一六二章 吃饱了撑的 “掌柜的,你那披帛卖多少钱?” 从遗玉口中说出的话,让女掌柜脸上屈色更浓,早知道一条披帛能引出这么些事情来,她说什么也不会把它挂在那么明显的位置! “不、不用了,东西不是您给弄坏的。” 遗玉轻笑一声,虽先前恼怒这掌柜帮着房之舞说假话冤枉她,但不会因此而迁怒,何况刚才她小小出了口恶气,心情正是不错时候。 “你告诉我多少钱就是了,我可不想做那无赖之人,你这披帛坏掉的确同我有关。” 见她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走”的模样,女掌柜只能报了个数,“五两。”刚说完,就后悔,怎么把原价报出来了,说个一两、不,说个五钱也成啊。 遗玉没想那么多,听着价格还算公道,就从袖里取了碎银出来,一掂才有不到二两,眉头微皱,落在女掌柜眼里,却成了她嫌贵的模样。 “小姐,这物件成本不过二两,您就给个二两好了。” 遗玉脸色一僵,二两是够便宜的,可是她身上刚好不够二两——对了,遗玉轻拍了一下额头,从装了好些小玩意儿的布袋里面,取出先前阿生给她的那支钱袋,拎着重量,少说也有几两银子在的。 她将钱袋撑开,伸手进去一摸,同花生米差不多大的触感,她嘴角一撇,暗道一声小气,但等她抓了几颗花生米出来,放在手心上准备数过时,却是忍不住被口水呛了一下。 色泽饱满呈椭圆形的金豆子,每粒个头都相差无几,在半腰处镂着一圈浅纹,精致小巧又可爱的模样,哪里像是用来花的钱,说是工艺品都差不多了,瞧这色泽,这么一粒不算工艺,至少顶得上十两银子。 女掌柜本见遗玉掏了些碎银出来,以为她钱不够,又想再降一些,却被她突然掏在手里的一小把闪闪的金豆子给晃了眼睛,两人距离算是近的,那金豆子的精细模样一看就不是凡品,她在这东都会里开店是有些眼色的,这等好东西,怎是寻常人家有的! 想到这,女掌柜看着遗玉的眼光又变了变,刚才闹了老半天,听着这小姐家里也不像是本事的,是国子监的女学生已经够让人惊奇的了,眼下又拿出这种稀罕物件,这么大点的小姑娘,身上却好似是拧了捆蚕丝般,道儿道儿地让人看不清楚。 遗玉拨了拨手中的金豆子,忍住把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塞回钱袋里的打算,捏了一颗递给女掌柜“喏,找钱。” 女掌柜眼神挣扎了一下,最终道:“小姐,算了,您那银子有多少,给我就是了,这、这我找不开。” 遗玉被她一句“找不开”给逗乐了,扭头看了一圈有些凌乱的店铺,将地上的披帛捡了起来放在柜台上,又将那里金豆子放在上面,转身就走。 女掌柜慌忙道:“还没找钱呢。” 遗玉头也不回地答道:“不用找了,算是赔你那套桌椅了。” 待她背影消失,女掌柜才愣愣地扭头去看,就见原先平阳所坐的那张椅子上,扶手已经断掉半边,而那张放着茶杯的桌子更是不知何时瘸了一条腿,歪歪地被两边椅子夹着,才没有塌倒。 她的脸色顺接变得比哭还难看,嘴里喃喃道:“我、我的花梨木桌椅五、五十两银子的物件啊” 依波坊西三街的闹剧落幕,围观者们意犹未尽地散去,遗玉躲开了一些视线,直接穿了几条街巷到依波坊最东头去,就在她揣着那一袋子价值不菲的金豆子瞎逛,打算消磨到同阿生约好的点儿时,混迹在长安各处的探子,正把今日的事情大概详细地整理了一遍,各自回报给自家主子去。 遗玉在天色渐暗的时候,迈着小步子走回依波坊正门口,手上的布袋里又多了些小玩意儿,那金豆子她没再用,而是把剩下的碎银都花光。 阿生闲闲地坐在马车边上,见到遗玉从门口出来,笑着叫了声,“卢小姐。” 遗玉还以为他早到,有写不好意思地道:“逛的久了些,让你等我。” 阿生摇头,“没,这天黑的快了,我也刚到,您上车吧,回去正赶上吃晚饭。” 遗玉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时,将下午他给自己的那只钱袋淘了出来,递过去,“给,没花完。” 先前她没有故作姿态地说 新唐遗玉 第4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1部分阅读 用这银钱,这会儿也就不会假惺惺地说等回去还上,毕竟她用了那金豆子是事实,没打算还,也不准备继续贪人家这便宜。 阿生摇头道,“卢小姐收着,过阵子少不了要买些什么。 遗玉打趣道:“我现下吃的住的都是王爷的,还能花到几个钱。”说完就把那袋子往他身上一撂,自行掀开厚重的车帘凳上马车。 阿生下意识地接住钱袋,随手一拎重量,扭头看着放下的车帘,摇头无声一笑,扯了缰绳,催动马车缓缓掉头前行。 归途时候遗玉又掀开窗帘去看外面,天色昏黄可见,马车穿街走巷,不大一会儿竟然再次把她绕了个迷糊,那条条路看着像是来时走过的,街巷的建筑也多类似,可回程却总觉得不是那么个味,凭着她的记性,看了两遍,愣是有四五处关键路口位置,怎么也记不清楚。 想到是阿生特意换了几条路线,或因忌马车上的她,或因后面有些跟道儿的,她并没有被隐瞒的气愤之感,毕竟是魏王的秘宅,既然他们有心不让自己记得,那她就省些功夫好了。 遗玉将窗帘一放,开始翻弄起今天下午的收获。 到了秘宅门口,依旧是冷清不见人影的街道,院门半掩着,遗玉一下车,就有仆人从里面将门打开迎她进去,阿生则去别的入口存放马车。 绕过前院,穿过花厅就见小楼,遗玉朝着东侧的屋子看去,见到书房大开的门,没多犹豫,就走了进去。 若不是今天下午出了这趟门,也不会那般“收获”,见着了传说中的平阳三公主,又同她相互“合作”小惩了那些人一番,房乔是聪明人,就算他再重视丽娘和房之舞,也会因为今天的事情,不舒服好一阵子。 遗玉虽善分析,却半点也不想多了解房乔举动的含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的房乔,并不是在她原先所知历史中那个有些怕老婆的名相,是另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遗玉走到书房门前,看着并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靠在软榻上,一手轻抚趴在榻侧的银霄,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李泰,心中仅剩的一丝沉重也不翼而飞。 这个男人中了梦魇都能风淡云清地对待,该干嘛还干嘛,她又在为那些个不值顾的人纠结个什么劲儿! “进来。”没等她张口,李泰就突然扭过头对她道,有些昏暗的书房仍能看清人的面容,尽管这几日已经见多了这人的俊脸,遗玉还是忍不住眨眨眼睛,好消减他对自己的杀伤力。 遗玉抬腿走进屋子,站在榻前五步处时,才发现点不对劲出来——原本老远见了她都会晃过来的银霄,这会儿竟然懒懒地趴在那儿,连头都不回一下。 “殿下,银霄这是怎么了?” 听见她说话,银霄才缓缓地挪挪身子,转动脖颈回头望着她,一堆晶亮的红眼中水汪汪的,似是被谁欺负的样子,半点也没有白日见时的精神劲儿,连叫都不叫了。 李泰的手仍然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它头顶轻抚,答道:“撑的。” 啊?遗玉担忧的眼神中挂上疑惑,而银霄则是适时“哟”了一声,可怜巴巴的叫声,同它那大个子半点也不搭号,有些逗人,却也勾起她的怜惜。 “是、是吃多了?”不指望李泰能详细同她解释,遗玉只能自个儿问。 “嗯。” 得,原来是吃饱了撑的。 “小女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些法子能消食,帮它看看行吗?” “可以。”专注在银霄身上的遗玉,并没有发现魏王殿下同她说话时候,越来越不单一的回答。 得了这大鸟主人的应允,她便唤道:“银霄,来。” 可白日还机灵的不像话的大鸟却半点挪动的意思都没,遗玉连叫几声,它都只是晃晃身子,李泰半点配合的意思都没,她又不好凑近到塌边去看,于是只好跟哄小孩子似的,又朝前走了两步,微微弯身,轻轻拍了拍手,道:“银霄过来,小玉帮你看看,是哪儿不舒服。” 这是今天早上吃早点前逗银宵玩时才发现的事情,它对“小玉”这两个字,也很敏感,反应不亚于晴空二字,在李泰面前叫它“晴空”未免不合适,只好喊了自己小名儿。 李泰看着弯腰拍手的遗玉眼中闪过一抹类似愉悦的笑意,快得就像是天边闪过的流星,瞬间又恢复成原本平淡的模样。 “哟,”这法子果然起了作用,银霄低叫了一声,动作慢的跟个老太太似的,转过身来一爪一爪划拉到遗玉跟前。 第一六三章 药材 动物的警惕性,是人的数倍,尤其是一些凶禽猛兽,身上一些防御较弱的部位是绝不容许外人靠近的。 伸手朝银霄的腹部探去,它扭扭捏捏地拿翅膀遮着,遗玉索性就蹲了下来,在李泰面前她没形象的时候多了去,现在她还是个小姑娘也不用顾及那么多。 银霄到底是将遗玉看成自己人的,被她拨拉了两下,就将腹部露出来给她看,遗玉在一片长着数排硬羽的地方按了按,果然是撑着了。 就立了这么一小会儿,银霄就有不舒服地蹲了下来,脑袋埋进脖子,拿翅膀遮住腹部,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就像是人难受时候,会哼哼一样。 看它这别扭的样子,遗玉伸手在它后脑顺了顺,有些埋怨道:“怎么吃这么多。” 而后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平,没再看着他们的李泰说:“殿下,小女回屋去取些药丸过来。” “嗯。” 遗玉又拍了拍银霄,才转身回自己房间去,在知道这只奇怪的大鸟是晴空后,她对它的一些畏惧和防备已经全消,反而多了亲近,现下看见它难受,的确心疼。 遗玉回房后,喝了杯丫鬟递过来的茶水后,进到里卧将房门掩上,从衣柜里捞出自己随身带来的囊袋,解开只有她同卢氏才会打的四环扣结,在一只小袋子里翻找了一件,寻出个胖肚的瓷瓶,再将东西规整好,重新打结。 她拿着装药的瓶子回到李泰的书房,见着已经窝成鹌鹁状的银霄,走过去在它身上摸了摸,轻声道:“银霄,小玉给你吃药,等会儿就不难受了。” 银霄晃晃脖子,稍微舒展了身体,遗玉将那胖肚瓷瓶打开,倒出一颗米粒大小黄|色的药丸,想了想,又多倒了一粒,“银霄,张嘴——啊。” 怕它听不懂,遗玉小姑娘用着嫩嫩柔柔的嗓音做了个张嘴的模样,在它听话地张开它有些吓人的黄金利喙后,将那两粒药丸丢尽它嘴里。 银霄抖抖脖颈乖乖地咽了下去,又拿头蹭了蹭遗玉,被她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又柔声安慰了一会儿,这一人一鸟显然已经忘了边上还躺着个人,且从他俩开始“互动”,侧目打量他们的青碧眼瞳就散发着些许隐晦的光芒。 “你给它吃的什么。” 李泰的出声很好地制止了吃完药就立竿见影,刚恢复点精神的银霄,正拿脑袋往遗玉怀里拱的动作。 一人一鸟同时扭头去着他,遗玉举着那个瓶子,老实答道:“姚晃、呃,姚不治送的,这药名叫芒丸,积食腹胀时候用上一粒,很有效果。” 姚晃敷了她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送她点小玩意儿也是正常,若遮遮掩掩反倒图惹猜疑,虽李泰到现在并未露出疑心重的迹象,但作为一个得势的皇子,疑心应该是必不可少的。 “嗯,回去甩饭吧。” 遗玉收回揽着银宵的小胳膊站了起来,对李泰问道:“殿下,您今夜也不体息吗?” 梦魔的毒症她知道的并不比亲身轻历了月余的李泰少,那玩意儿只要人一睡着就毒发,哪怕是眯着一小会儿也只能等那梦做完了才能醒过来,李泰的梦境足有三个时辰还要多些,她实在没办法想象一个人接连几日不睡觉是什么情况,又无法全他忍受梦魔去休息一下,两者都是极伤神的选择,可谓进退两难。 “不用。” 遗玉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身后的窗子上,低声道:“您若是觉得困,就吃点儿宵夜,可以减缓些睡意。” 若是放在昨天,她是绝不会对李泰说出这种带着建议的话的,可经历了早上顺顺利利的洗头事件,还有下午放风时候误打误撞上的突发事件后,李泰身上那层让她想要躲避的,名叫“巍王”的光环不知不觉淡了许多,让她能够放下向来的谨慎,出言相告。 李泰也不知是否听出了她恭敬的话语中隐藏的淡淡关心,只是惯常地“嗯”了一声,就将视线从她身上调离。 遗玉本也没打算他能给过多的回应,听见他应产后,对着他行了一礼,在银宵“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出书房。 她人影刚消失,银霄扭头“偷瞄”了一眼重新闭目幕神的李泰,待要抬爪去追,就听一产个极轻的鼻音响起: “嗯?” 于是银霄金鸡独立了那么一小会儿,在衡量了追出去的后果后,才歪着脑袋将爪子又收了回来,喉中发出一阵“咕哝”声。 晚饭后,遗玉才又见着阿生,他一人棒着七八只盒子走了进来,遗玉让丫鬟们退下后,才问道: “这是什么?” 阿生将那些大小长短不一的盒子放在圆桌上,脸上带着喜色:“是药材和药具,还差一味药明日我去取来,卢小妞,您检查检查,这些东西对不对。” 得知马上就能制作汤药,解毒李泰的梦魔,遗玉心中也是高兴的,她将最大的那只足有一臂长的盒子打开,光滑的绸布中整齐地码着各种药具:捣钵、药锤两套,一石料制的一铜制的,小号翠竹筛两只,药秤一件,另有一套精心打磨插在卷带中的银针。 她以前虽在姚不治那里见过一些器具,这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齐全的东西,这些做工精美的药具,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又打开一只较小的盒子,见到里面装着的形如发须的白色药材,稍微凑近闻了闻,道:“暮色草?” “对。” 接着,她一一将其它几种药草都打开辨认过,才将盒子重新盖上,对阿生道:“既然药明日就能齐全,那我今晚就开始处理它们,也好早些制了药汁出来,让王爷能够睡个好觉。” 阿生认真地点又道,有劳卢小姐了,您看这东西齐全么,可还需要些别的。” 遗玉想了想,点头道:“阿生哥,我先把这几样毒药处理了,麻烦你去厨房拿三只海碗、抓一把盐、一笼竹箸、还有一壶酒,然后将花厅外面随便挑盆花,把里面东西拔了,给我送来。” 阿生听了她的吩咐,当下就跑出去,他是在江湖上行走过的,对各种行道都有些了解,这几样药材有一半都含有毒性,若不在研制解药前妥善处理好,别说解毒了,再多中上个几样毒都有可能。 但他到底是不了解这梦魔之毒的详情,遗玉让他准备海碗、盐同酒等的确是为了去毒性,可让他去取那花盆,却是为了趁这两日处理药材的功夫,偷偷将寄梦荷同不见草给“种”出来。 阿生将她要的东西都拿过来后,遗玉让丫鬟们打了桶干净的水放在屋中,就借口不想被人打扰,把他们都撵了出去,至于会不会引起怀疑,不在她的考虑之内,要知道怀疑这东西,同背叛一祥,是从一开始就存在,并且随时会爆发的,根本没有必要去求此刻这绝对的信任。 遗玉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净手之后,坐在客厅的圆桌前,看着一桌子的和器具,心中不由有些激动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手试试,也难怪,被姚不治有意熏陶了那些时日,又看了扁盒中的东西,怎么会对亲自上手不好奇! 她将三只海碗各自盛入消水,一只倒入少许盐后,拿筷子搅拌均匀,再倒入一口酒,后将那捆暮色草用帕子包起来放了进去,白色的须状植物一入盐酒水中竟然冒起了一股浓浓的黑烟,然后那一捆白色的草须就神奇地变成了黑色! 这是神秘的刺绣绢帛上处理暮色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这么一样小技巧,却是一些毒术高手终其一生都想不出来的,遗玉在亲眼见到这毒药的变化后,对制造那张刺绣绢帛的主人,升起一股从前未曾有过的敬意,不管那人是好是恶,但在毒术一途的研究上,的确让人无法望其项背。 将剩下的几种药材或泡或切地处理好,又用姚不治送给她的小玩意儿在屋里的窗前门下撒上,屏住呼吸,确定药粉没有变颜色,知道无人偷窥后,才将收在衣柜中的那只首饰盒子取出。 里面摆了四只小瓶子,两只装着药种,一只放着消毒银针,一只放着稀释过的血液,不见草和寄梦荷都是毒中魁首,比起那些沾染上就中毒的药草来说,这种平日无甚厉害,可以任意搭配制成各种剧毒的草药才叫可怕。 她小心倒了寄梦荷的种子,埋进那花盆中,然后将原本准备用来给家里那整片山楂林加料的一小瓶“催生剂”,直接对着埋种的地方,倒了半瓶进去! 空气似都凝滞住,遗玉秉着呼吸,眼睛也不眨地默数着数字,等从一数到七后,那表面光秃的花盆中,比雨后破土春笋还要快上不知多少倍的速度,钻出一根纤细的紫色根茎,出土五寸高时猛然停下,在吸盘一样的顶端上,如喷泉初露一般,绽放出一朵娇小又带着迷离淡紫色的莲花——寄梦荷,比那逼真的丝绸绢帛上,更要姜丽迷人上三分! 第一六四章 京城各处 长安城秘宅。 夜深,遗玉仍在捣鼓着那些药材,小楼的院子空荡荡的,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明明灭灭,白日随侍的丫鬟和下人都不知去了何处,花厅放落的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走出一道灰色身影,就在他刚走出花厅的一瞬间,从门边两侧各冒出一把细长的利剑拦在他的身前。 这回一人双手高抬立在那里不动,花厅屋顶上轻巧地落下一道人影,在他浑身摸索了一遍,才对两旁持剑之人点点头。 两柄利剑挪开后,灰衣人才小意整了衣装,朝楼东的书房走去,而刚才那几名将他拦下的人影,又各自闪身消匿踪影。 灰衣人立在书房门外,垂着头,低声唤道:“主子,属下回来了。”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阿生站在门内,手中举着一方烛台,灰衣人对着阿生点头之后,才走进屋内。 屋北的窗下,李泰负手而立,朦胧的月光尚不及门口处阿生手中的烛光亮,依稀可见他一头乌发披散在后背,只用一条金色的发绳束着,灰衣人双手垂在身侧,深深弯下腰。 “如何?” 灰衣人轻声答道,“早上才接到的消息,首领昨日寻着了姚不治,按您的吩咐,一直跟着他,他们父女似是要往南方去,并没有回蜀中红庄的打算,云州十三剑和齐五侠等人也在追查着姚不治的下落,属下以为,他们是背着红姑跑出来的。 听到他口中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李泰缓缓转过身来,似是思考了片刻,才吩咐道:“将姚不治的行踪露给齐五,让人跟着他们,引十三剑到京城来,红姑——” 他话语顿住,走至书桌后坐下,阿生目前将烛台放在桌上,快速研好了磨,李泰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折叠封笺之后递给阿生。 “你去一趟蜀中,到红庄将信送到红姑本人手上。” 阿生犹豫着接过信,“主子,我若走了这里怎么办,不如再派些人手——” 李泰把手制止了他的话,闭上眼睛朝椅背一靠,轻声道:“本王希望下个月初一,天亮后见到你,去收拾下,今晚动身。” 阿生握了握垂在身侧的左手,对着李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屋里静了片刻,灰衣人才又听到李泰的声音:“长孙家有什么动静?” …… …… 尚书府 书房。 屋内亮着数盏纱灯,两人对坐在矮案前,案上放着一副棋盘,上面杂乱无序地摆放着一些棋子,看形势,白子势弱。 手持黑子的青年脸上带着些许张狂的笑容,张口道:“舅舅,你棋艺可是有退步啊。” 长孙无忌瘦长的脸上带着笑容,伸手又落下一粒白子,丝毫不觉自己正处下风,“臣不为赢。” 青年笑容顿时一收,变脸比翻书还快,将手中棋子丢进棋盒中,向身后的软垫上靠去,轻哼一声 ,道:“不为赢,那还下棋做什么!你说吧,找本宫来,是有何事?” 长孙无忌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一下,“承乾,你的性子也该改改,总是这般,陛下才会听说你昨日又被参了,这个月还没过完,已经是第四次了,陛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知道,吴王同魏” “够了!”青年伸手拔下发顶的玉簪,随手将顺势滑下来的金冠丢弃在一旁的地毯上,不耐道,“本宫已经够烦的了,在宫中要听母后唠叨,眼下到了你这里,还要听你说教!” 这名面容同当今圣上李世民有着五分相像的青年,就是长孙皇后亲出的长子李承乾。 长孙无忌轻叹一声,“好,臣不说这个,今夜邀你来的确是有事同你讲,”他将手中的白子翻了个儿,继续轻捏,“下午得了消息,房乔遇上了些麻烦,过两天可能就有人借这事情与他过不去,若是有人当朝提出来,你需站出来帮他说话。” “哈哈,舅舅你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帮他作甚,又不是咱们这边儿的人,拉了几次都没给本宫信儿,摆明了就是父亲的忠犬,去招惹他,本宫还怕被反咬一口呢!”李承乾已经躺倒在软垫上,抛着手里的玉簪。 长孙无忌摇头道:“不会,最起码这阵子他不会,你要知道,怀国公既然回来,就算陛下护着,房乔的日子也未必会好过,三公主昨个而也从洛阳回来了,让她同怀国公搭上信,两人凑在一起,绝对不会给房乔什么好果子吃。” 李承乾眼睛一亮,一手撑头侧身过来,“那你先跟本宫说说实话,姑妈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每次回来都要整房乔一番,他俩是有什么过节?” 长孙无忌并没向往日那样遇到这种问题就回避,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答道:“这事儿说起来就远了,房乔的发妻是怀国公的嫡女,后来房乔改投陛下,岚、那卢氏同房乔的两个儿子就被安王掳了去,卢氏在嫁作人妇都就同三公主交好,她失踪后,三公主自然把责任算在了房乔的头上,所以才那般敌视他。”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母后上午好像还同本宫讲过,原先侍候她的一个侍女,被房乔抬了平妻,可有这回事儿。” 李承乾的话打断了长孙无忌有些飘远的目光他讽笑一声,点头问道:“是,娘娘可还与你说什么了?” 李承乾干咳了两声,侧头遂“本宫早上急着出宫,哪记得请楚她讲了些什么?” 长孙无忌再次皱了皱眉,“承乾,你不小了,别整天总惦记玩乐。” “行了行了,你要没事,本宫就走了,晚上还与人有约。”李承乾由卧改坐,双手撑着桌案就打算起身离开。 长孙无忌看着他散乱的头发,叮嘱道:“臣说的事,你可是应下了?” 李承乾套上靴子,点点头,“记得了,本宫会把他拉过来的。” 等他抛着玉簪离开书房,长孙无忌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将手里捏了半天的白色旗子,轻轻按在了散乱的棋盘上,低声自语道:“我不为赢,不是赢不了,是不能赢。” 长安城聚德楼密室卢中植正手捧一卷看似年代久远勺竹简细看,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方才抽出神来,“进来。” 门被打开,店小二模样的仆人躬身立在门口伸手一引,脸上带着浅笑的卢智走了进来,小二在他身后将门关上,他才朝前走了几步,对着正色望向他的卢中植行了一礼。 卢中植看着这出色的孙子,忍不住在严肃的脸上泄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过来坐。” 卢智便走到他边上的席案坐下,伸手取过桌上的杯盏,倒了热茶拿在手中。 卢中植道:“可是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 卢智笑容一收,轻吹了一下手中茶杯,缓缓吐出四个宇:“落井下石。” “呵,”卢老爷子线条绷直的嘴角微微上扬,“今天下午在东都会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他从没小看过眼前的青年人,他的成长虽他没有参与,但却在相认之后,第一时间收集了大量的信息去了解他这个孙子,结果是让他又惊又喜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从没觉得自己老去,却忍不住在见到他的时候,唏嘘自己将近古稀。 些许愉悦的色彩在卢智清秀的眉目间流动,“那是自然,不过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巧,竟是让小玉抢了个先。” 下午的时候,遗玉和平阳公主在依波坊同房家三口发生碰撞的事情,身在长安城内的卢智,在傍晚前就接到了消息,还是从那女掌拒口中亲自套问出来最详细的情况。 没想到原本以为在魏王秘宅老老实实带着的小姑娘,竟然出门整了这么一件事情出来,让他又是舒心又是生气。 卢中植点点头,两人又把下午那事情拿出来说道了几句,气氛就像是普通的爷孙俩在说些家常话一般。 “外公,平阳公主同娘亲关系很好么? “嗯,”卢中植一手搁在案上的竹简上轻抚,一边回忆一边道:“你也知道,咱们家是前朝望族,你娘同昭华、就是三公主,她们自小就认识,一个好静一个好动,相处的却很好,柴家的小子、韩家的小子、他们四个是从小玩到大的,后来韩家败了,平阳同柴家的小子都去帮着先皇做事,外公昔年好友那姓房的一家迁来……” 卢中植淡淡地讲述着卢氏少女时代的一些事情,直到声音中夹杂了一丝颤抖,才停下了回忆,回头看着卢智思索的表情,道:“昭华对我颇有些敬重,不过你们的事情暂时不告诉她为好,她的性子……唉,都是些可怜的孩子——好了,不说这些个,外公叫你来……” 卢中植话锋一转,又说起正事来,卢智虽对他未说完的话有几分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本章又出现了一些隐形人物,今后都会有机会陆续上场!) 第一六五章 无梦 二十六日,凌晨时候,遗玉连着熬了两夜赶制解药,又抓了些蚂蚁试验,在把梳洗同按摩两种药计都配好了份子之后.她仅喝了两 口粥,就躺到床上补眠去了。 解毒梦魔,第一付药只能在夜晚,她必须要养好精神,今晚还耍熬个通宵。 午饭都没有吃,下午申时末,她自己醒了过来,随便披了件衣裳,将卧室门打开,对着守在厅外的丫鬟道: “送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小半个时辰后,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的遗玉换上干净衣裳,丫鬟们在客厅里捉静拐上了晚饭,她吃了个八成饱,才洗漱净手,从卧室里取了两种解药,将其中系着红绳的那份交给门外的男子。 她从昨天起就没见过阿生,最后那份药材还是由这个陌生的男子送来的,李泰只说有什么事吩咐这个叫做赵和的便可。 “添上五碗水煎熬。” 小楼东屋李泰的房间外,临时架起了一间小棚,里面放着火炉子等物件,赵和也没让下人帮忙,一人亲手熬药。 遗玉在房门外敲了敲,得到应声后才推门入内,直接绕到屏风后,李泰穿着一件宽大的青底袍子坐在罗汉床上,见她进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边。 遗玉行礼后,问道:“殿干可是用过膳了?” 李泰“嗯”了一声,“何时开始?” “殿下若是谁备好了,小女先帮您梳洗,待汤药熬成后,您服用后.就可以睡下了。” “那就现在吧。” 昨天药材齐全后,她就又将详细的解毒方法讲了一遍给李泰听,第一次解毒,要在天黑后,先用滴了药计的温水梳洗头发,然后服用汤药,待他睡下后,遗玉却要在一旁看顾,每隔半个时辰,用手浸了药计帮他在头和眼部用特珠的手法按压一次,直到天亮。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秘宅的厨房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烧着热水,洗发椅就摆在屋里,遗玉叫了下人送来热水,将浪费了大量药材才研磨挤压出一小瓶的药计,滴了四、五滴进到乘了热水的盆中,衣袖挽起,用手调匀。 李泰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那躺椅处躺下,遗玉在为他去发簪时候,犹豫了一下,道:“殿下,这解毒的法子,小女也是第一次使用,您、您可走想好了?” 事到关头,她竞然有些紧张的情绪冒了出来,虽对丝绸绢帛很是信服,上面的梦魔一毒又从李泰的身上得到了验证,这些含毒的解药对蚂蚁没有伤害,却不知道对人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李泰仰头看着她,直把遗玉盯得又心虚了两分,才轻阖上双目,低声道:“本王困了。” 遗丢微愣,眨了眨眼晴,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个人既不说相信她,也不会威胁她,只是一句有些示弱嫌疑的话语,就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扣了下来。 她取下他头上的发簪,铺落一头黑发散在水面上,白皙的十指穿梭入这片黑云之中,傍着温热的药水轻轻舞动.黑与白的留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泰闭着眼晴,遗玉怕他在喝药前就睡着,于是挑了些话题问他,旨在弄些声音出来让他不至睡过去,“殿下,怎么没有看到银霄,” “在楼上。”阿生不在,银霄便担负起了主要的守卫职姜,干正事的时候,这只大鸟是从来不会偷懒耍赖的。 “水温如何?” “刚好。” “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 “呃……您晚上吃的什么?”遗玉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找个能够多说两句的话题是如此之难,只能开始问些不着边际的话。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遗玉知道魏王殿下是懒得搭理她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只能绞尽脑汁再想些别的,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算上前天那次,这是她第二次为他梳洗头发,李泰的发质很好,不油也不腻,在水中摸上去尤其顺滑,总让她有种自己在占人家便宜的感觉。 “殿下,阿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 “也不知道那汤药苦不苦,您讨厌苦味儿吗?”见他仍不出声,遗玉本就有些跑神,随口问了这么一句,却不想这个问题却得到了他的回答。 “不。” 若是放在平时,遗玉绝对不会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但精神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的她,却接话道: “我就有些讨厌苦味儿,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许是我身体好,没怎么生过病,在长安这几个月吃的苦药,比往日加起来都多……“ 遗玉并没有发现,因为李泰的沉默,和精神的放松,她这会儿说话口气的改变,就像是往常同卢智他们闲聊一般。 李泰自然注意到她的“反常”,却没有打断,纤细的手指在他发间按压着,一股异样的舒适和安逸之感侵袭而来,显然是药物已经起了作用,他没有反抗这种感觉,只是顺势按受了它们,听着遗玉带些稚气的嗓音,缓缓诉说着一些她的事情。 遗玉尚且不知道药物起了作用,说话越来越似平日同家人相处, “说来,我吃药最多的时候,还是在杏园,你记得吗,就是在高阳公主的生辰宴后,那个药真是苦死了,是王太医开的方子吧,我同他也挺有缘分的,加起来都敖他救治过两次了。” 李泰薄润的嘴唇轻张了一下,又垂新合成一条缝。 “不怕你笑话,在杏园住那半个月,是我同娘亲分开最久的一次,晚上想娘想的睡不着觉,都差点哭鼻子呢,我长这么大,都没哭过几次。好像白打来了长安……” 水温已有些凉去,李泰却没有提醒遗玉添些热水,听着这些从没有人对他说过的话,听着这种从没有人对他用过的语气。 “我就怀疑自己同长安城犯冲,什么倒霉事儿都能遇上,不过,也不是没有让人高兴的事情,我原本以为这些小姐公子们都是不好相处的,后来认识了小凤姐和小虎……那包子真的很好吃,好吃的不是里面的馅,是小凤姐待我的心,除了娘和哥哥们,很少有人对我那么好一一” “水凉了。”李泰闭上眼晴,掩去目中随着青碧流光泻出的淡淡情锗,低声道。 “啊,对不起。”遗玉不好意思地撒,然后又从一旁的水桶中舀了些热水添进去。 这个时候,门处传来赵和的声音,“卢小姐,药熬好了。” “知道了。” 遗玉将李泰的长发在温热的水中揉了揉,又从旁取过特质的布巾为他擦拭,顺着他的起身,走至躺椅另一侧,李泰坐着也能到她的下巴位置,两人相距不过尺距,她却很是自然地用柔软的布中覆在他的头发上,温柔地擦拭着,就像是在卢氏生病的时候,做的那样。 在布巾的掩盖下,李秦重新睁开双眼,青碧色的瞳孔在并不十分明亮的屋中,闪放着异样的光彩,滴滴水珠从额鬓滚落在他的俊颜上,带着湿气的妖治。 …… 喝了一碗药后,李泰就在罗汉床上躺下,遗玉到外面吩咐赵和继续添水煎熬,才回到屋中,在床头的圆凳上坐下,边上的香案上,放置着一滴乘着清水的小巧铜盆,她取出药瓶在里面滴了两摘药计,用铜制汤匙搅拌均匀后,透明的水面不带任何别的色彩。 床内侧点着一盏纱灯,遗玉借着灯光,将食指和中指在铜盆中浸泡了片刻,坐正身子,对李泰道:“殿下,你可以睡了。” “嗯。” 说着话,她的两根食指已经扶在他的太阳|岤处,中指缓慢地摩擦在他的耳侧,语中带着些许的担心,道:“也不知睡着了是否还会噩梦。” “不会。”李泰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把握,就仿佛他已经猜到,今晚他终于能睡个好觉。 遗玉轻笑一声,嘀咕道:“你竟比我对这解药还有信心。” “……” 没有得到回应,遗玉专心于手上的动作,直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这人呼吸渐渐平缓,她才皱起了眉头。 刚才她是怎么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尊称省去就罢了,竞然还说了那些个有的没有的! 懊恼的情猪让她精致的小脸揪巴起来,盯着似是已经睡去的李泰,小声道:“殿下,您唾着了吗?” 一连问了三遍、又小心地伸出指头在他身上戳了戳,都没有得到回应,遗玉停下手上动作,看着面容平静的魏王殿下,刚才还在纠结的脸色现下却缓和起来,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孤度。 解药是有效的!忍住稍稍有些漱动的心情,她深呼吸了几下,抛开了复杂的情绪,伸手取过床边搭着的柔软布巾,拿过一缕他散落在枕边、犹带着湿气的长发,轻轻擦拭起来。 等到将那些散落四处的长发沾去水渍,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时辰,她又重新将手指浸泡了药计,为他安压着|岤道。 第一六六章 同食 最后一次按摩完成,遗玉用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打了个哈欠,窗外天色终于渐明,她起身揉揉有些发麻的腰腿,转至床侧,替床上的人掩了丝被。 从昨晚亥时到现在,原先噩梦应是三个时辰的李泰,眼下已经睡有将近四个时辰了,一直很安静,没有任何发梦的预兆,这第一次施药看来是很成功的。 站在床侧看了一会儿李泰的睡颜,估计他还要在睡上一个时辰,遗玉垂着双肩走到洗发椅上躺下,她身量不高,这张躺椅足够窝下她。 太困了,尽管她昨天睡到下午才起,可这一晚却难熬的很,总是有困意上头,若不是让守在门外的赵和送了一份茶点过来,她怕是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黎明本就有些微寒,就算是在门窗闭合的室内,既怕着凉又忍不住倦意的遗玉,稍微松松脑后的头发,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睛,想着就躺上一会儿,可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纤瘦的四肢也随之缩成一团。 遗玉是在一股淡淡的熏香味中醒来的,她肩膀动了动坐起身子,玉簪从颈后松散的发髻上落下,光滑的丝被顺势滑下,裹着暖意的荼白杏纹丝被一段垂到地上,她张着略有些迷茫之色的眼睛看看对面透着阳光和树影的窗子,还有那张空荡荡的罗汉床。 遗玉伸出一只手按在眉心,这会儿怕都近中午了,她竟睡了这么久,围绕在四周的熏香提醒她这里是睡的房间,看样子李泰是早就醒了。 一想到她昨夜莫明其妙地“失常”所说的话,遗玉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拍,这梦魇的解药对人的精神起作用是正常的,却没想让她这治疗者也大意地着了道,说那么半天废话才反应过来,看来下次是要注意些了,省的一不小心说些不该说的,犯了那人的忌讳。 她随手捡起落在背后的发簪将头发拢起,抱着被子拿到床上叠好,一边拉展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裳,一边盯着这床原本盖在李泰身上的丝被,最后甩甩头,转身走向门口。 踏出房门外,门口的小棚里早不见了赵和的身影,院子空荡荡的,她径直回到自己房里洗簌罢、又换了件干净衣裳,才转至李泰的书房,伸手在半掩的门扉上敲敲,得到应声后,推门进去。 李泰正在桌后持笔写着东西,听到她的问好也没抬头,“先坐吧。” 他的声音比之前少了一份沙哑,遗玉在屋里瞄了一圈,朝着眼下唯一一张能坐人的软榻走去。 她在软榻上坐下后,抬头看着李泰的侧脸,有些郁闷地发现,并没找到想象中神清气爽的感觉,榻边的香案上除了香炉外,放着两本书,上面那册正是她上次看了一半,正惦记着的《书山杂谈》,随手取过来,还没翻到上次所看的地方,就听到李泰的问话:“饿了么?” 昨夜吃了一盘子的点心,但到底不是主食,马上就该吃午饭的时候,被他这一问,她才感觉到腹中的饥饿感。 “是有些饿,您用过膳了吗?” 李泰没有回答她,伸出空闲的左手在书桌上轻拍的两下,下一刻赵和的身影就出现在书房门口。 “摆到院子里。” “是。” 遗玉倾斜了一下身体,从半敞的屋门中看着赵和指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下人,在院中设下席案。 这是、要一起吃午饭?没那个必要吧,同一位皇子同席用饭,放在平时绝对是一种殊荣,但她自觉没有到达这种地步,毕竟她帮着李泰解毒,除了因为他曾接连救过自己,与一些她也说不上来的原因外,大部分是各取所需罢了。 而且一想到昨晚,她在为他梳洗时候说了那些只有同亲近的人才会讲的话,心中不由就有些别扭,眼下共处一室还算好,但若一起用饭遗玉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饿了。 “主子,都准备好了。”赵和站在门口说道。 李泰将手上刚刚写好的两张信笺分封装好,起身看着正坐在软塌上捏着一本书发呆的遗玉,“同本王一齐用膳。” 说完就率先朝外走去,遗玉暗叹一口气,将手中的书抚平后,放在香案上,跟在他后面,出了书房。 已是秋末,因院中松柏居多,因而无甚落叶,正午时候太阳高升,照在人身上,比起清晨的微寒,要温暖许多。 院中正对着书房的空地上铺了一条宽大的席子,长条形的桌案上摆放着七八样菜肴,遗玉同李泰 新唐遗玉 第4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2部分阅读 分别坐在两侧,身形微微错开,没有正对。 因李泰收敛了气势,院中除了他俩也没有旁的人在,遗玉并没有想象中的不自在,小口地夹着菜,席间很是安静,没有交谈,这种情形,让她恍然忆起了多年前,在一个小镇上,也是这般,她同一名闭着双眼的少年对坐,还有那一碗递到自己面前的汤面。 “怎么?”注意到她动作的停顿,李泰浅饮了一口酒,侧眼看着她问道。 “无事。”两字刚刚吐出,她抬头正好看到李泰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于是连忙补充道:“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嗯?” 见他疑问,恰有一阵风吹来,遗玉头脑微热,就将实话说了出来,“想到几年前,小女也曾如这般同殿下一起吃过饭。” 李泰眸光微闪,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淡淡应了句,“那时你还小。” 遗玉顿觉好笑,也就没有懊悔自己的嘴快,转了别的话题:“您昨晚睡的可好?” “没有做梦。” “那就好,等下用过膳,小女再为您检查下。”梦魇的症状是否减轻,可以通过几个关键部位和|岤道的温度验证。 “嗯。” “银宵还在楼上吗?”遗玉侧头望了一眼小楼的二层,已经将近两日没见到这大鸟的踪影。 “在前院进食。” “哦。” 之后两人并无交谈,李泰的用餐礼仪很到位,比起国子监教授课程的先生还要规范,却并不显得死板,在背后白墙茂树的映衬下,完全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暖暖的阳光照着,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味,遗玉一边吃饭一边小窥着他的举动,竟也比平时吃的多了些,等到肚中的饱胀感传来,才有些好笑自己先前的多虑,看来同他用饭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李泰的饭量比不上一顿能吃三碗饭的卢俊,和卢智参不多,但他的身形却比卢智显得要健壮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练武的原因。 午饭吃完,遗玉回到房间又拿了几份内服的药材出来交给赵和,到书房帮李泰检查了头部各位置的体温,的确比之前要正常了一些。 “殿下,晚饭后您睡前唤小女即可。”介时再帮他用药汁按压一遍|岤道就行。 “本王现下可以午休么?”李泰看着正用余光打量香案上那册书籍的遗玉,问道。 “呃,”一阵卡壳后,遗玉答道:“按说是不可以的,在毒未解全之前,需得、需得服用汤药,再兼以按摩手法才能入眠。”李泰听了她的话,对着站在门口的越和道:“去熬药。” 熬药需半个时辰,李泰便重新坐回书桌前处理他的事情,遗玉见这情况,只能捡了香案上的书,在软塌上坐下,安慰自己,好歹是能静静地看上一会儿书了不是? +++++++ 实际寺尼摩塔 午,一高一低两名少女站在塔外低语,时不是扭头去看紧闭的塔门,没多大会儿,就见丈高的塔门内响起卡卡的挪动声,守在塔外的侍卫互相看了看,传递章不可言喻的眼神。 五官娇艳的素衣少女出现在推开一半的门缝中,她两手一个用力,塔门随之大敞开。 “表姐!” 紫天薇高兴地伸手对着十几层台阶上的高阳挥手喊道,一旁的长孙娴脸上也带着笑容。 高阳对她点点头,抬高了下巴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儿西边角楼处之上通红的太阳,唇角一勾,对着有些昏暗的塔中一道隐约的高挑身影,轻声道,“你放心,本宫会再来找你的。” 而后就拎起长裙,脚步有些欢快地朝着不远处两名少女跑去。 紫天薇伸手亲热地拉住高阳的胳膊,埋怨道:“表姐,我可想死你了,娴姐姐每次来看你,都不带我。” 见她告状,长孙娴瞥她一眼,“你当陛下的旨意是假的不成,我一个人进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带着你,是生怕不被别人告了去不成?” 紫天薇嘿嘿一笑,另一只手挽上她的胳膊,拉着两人朝东门走去,“走!咱们上天霭阁去喝酒,你们都不知道,这几日我可是过的憋屈死了,不比表姐强到哪去!” 高阳眼睛一瞪:“你有什么好憋屈的,本宫这些日子哪是你能想的,每天睁眼闭眼耳朵里响的都是钟鸣和经声,哼,做梦都是同秃头的罗汉下棋!” “三公主回京了。”长孙娴淡淡地说了一句,果见紫天薇耷拉下的脑袋同高阳瞪大的眼睛。 “什么!姑妈回来了!”这嗓音,绝对不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该有的反应。 本章完。 第一六七章 对对碰 “什么!姑妈她回来了!” 看着被这消息惊地停了脚步不再往前走的高阳,长孙娴道:“到天霭阁再说。” 高阳皱起眉头,嘀咕道:“早知道本宫还不如在塔里待着呢,好歹有——”她扭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关上的塔楼,绷了绷嘴唇,然后在柴天薇的拉扯下,缓缓步出了实际寺。 留影坊天霭阁 天霭阁位于东都会东角一处园林中,这间园林景色和格调丝毫不亚于达官贵人家宅中的花园,造型别致的天霭阁傍湖而立,是京中年轻贵人们最喜欢的饮酒作乐的地点。 此时已近傍晚,二楼中最好的一处雅间里坐着三名少女,退避了旁人的侍候,各自待在屋中的一处。 尚未换去素色衣衫的高阳斜坐在栏杆边上,一手拎着酒壶,时不时将脚边的点心捡起一块抛到下面的湖水中。 “薇薇,姑妈她有同你问起过我吗?”在提到平阳公主的时候,她是不会自称本宫的。 正盘膝坐在地毯上饮酒的柴天薇犹豫了下,道:“嗯,她问了你是怎么惹到陛下,被关到塔里去的。” 高阳忙扭头看着她,问道:“你怎么同她说的?” “我、我就照实说了呗。” “啊!”高阳一手拍在栏杆上,气道:“你就不会说你不知道啊!” 高阳生气也是有原因的,平阳公主身份地位特殊,是鲜少能够管治住她的人,每次平阳回京,若是得了她惹祸的消息,被叫去训斥一番还是小事,有时会拘了她在昭华府上,一住就是整个月地不让人出门,或是做些让她极掉面子的事情。 李世民的这群皇子公主们中不乏性格顽劣又不服管教的,都没少被平阳整治,皇上对此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此每次平阳回京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自然就是高阳这类贵女们,欢喜的则是那些被他们折腾地苦不堪言的人。 长孙娴轻哼一声,插话道:“你当你那点子事能瞒过三公主去,薇薇若是不说,少不了又被她训斥。” 见她帮自己说话,柴天薇赶紧点头应声,“是啊,是啊,你也知道公主看我不大顺眼,”她轻哼一声,“自己生不出来,看见别人生的,当然会不舒服。” “薇薇!”长孙娴轻喝一声,沉声道:“说话也不看地方。” 平阳公主膝下无一女半子是众所周知的,却没人敢在任何场合拿这件事情说笑,这位公主虽不支持任何党派势力,却多的是对她景仰之人。 大概六年前,镜中曾经有位夫人在一次酒宴上,同邻桌闲话时候,讽笑了三公主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最后这位夫人家的老爷,在几日后就被几名在朝中名望不低的御史,联名寻了错处将其弹劾。 事后个中原委被揭开,京中文武官员无不再三警告家眷,不可在外非议平阳公主之事。 柴天薇端着酒杯的手一抖,轻轻“哦”了一声,见气氛一时有些僵硬,长孙娴缓和了语气,“不说这个,玲,过几日到学里,你记得同方典学道歉。” 高阳仍在烦恼着平阳公主的事情,听到她的话,随手一摆,“不去,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典学,也敢给本宫脸色看,再给他道歉,传出去本宫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长孙娴向背后的软垫靠去,“不去也行,那明日你递了帖子,带我上四哥府上去。” 高阳纳闷道:“这事同四哥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听说四哥最近病了,正好你出来,咱们一同去拜访。”长孙娴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先前已经到魏王府去过三回,前两回吃了闭门羹,第三回倒是进去了,可却在客厅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人。 “什么?四哥病了?不可能吧,”高阳疑惑,“他身体向来挺好的,你说是若瑾哥哥病了,本宫还回信。” 长孙娴喝了一口酒,脸上带着忧色道:“应该是真的,不管怎么样,明日你同我一起去看。” 尽管高阳三个月前在生辰宴上同魏王李泰有些不快,但这在长孙娴眼中也不过是兄妹间的小摩擦罢了,李泰待高阳的确有些不同,许是会见她一面。 “好吧。”高阳也是个忘性大的,压根不记得自己在入塔前曾同李泰在杏园闹翻过一次。 柴天薇的脸色好了些,插话道:“那我也同你们一起去。” 长孙娴瞥她一眼,待要答话,就听门外传来一阵争论声:“公子小姐,这间屋里的确有人啊,小的给您三位换隔壁去如何?” “夕儿,你说呢?” “恪哥哥,我想要能够看见湖面的房间,这间看景色最好了。” “嗯——没听见么,你去同里面的人说,让他们换到别处去,今日的花销算在本公子身上。” “公子,这、这可是为难小的了,可没这种规矩啊……” “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夕儿,咱们换处地方好么?” “……我听哥哥的。” 最后一句娇嫩的声音刚落,屋中的三名少女一起朝门口看去,就见并没从里面插上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双手推开。 站在门外的两男一女对上屋中的三名少女,皆是一愣。 长孙娴在看到立在两名出色的青年中间娇小可人的小姑娘后,双目闪过一道隐晦的神色。 “姐姐!”长孙夕最先打破这平静,惊讶又带些喜色的对着长孙娴唤道。 长孙娴回了她一个笑容,对几人身后探头探脑的侍人道:“行了,你出去吧,我们都认识。” 等房门再次关上,屋里多出了三个人,长孙夕很是亲切地在长孙娴身边坐下。 李恪望着远处的湖面,问道:“高阳,你不是后天才能出来么?” 高阳没有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记错了,我原本昨日就能出来了!” 同父异母的兄妹,本就不亲,尤其是四皇李恪又是高阳最厌恶的杨妃所出,她向来难言喜恶,对李恪虽不至于恶毒,却也没什么好脸。 李恪皱眉,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高阳并不是他这边的人,两人不交恶,却也不喜多话,只看称呼就知道,亲近的人多是称呼高阳的单名“玲”字,而是唤她的封号。 而另一边,杜若瑾接过凑到他身边的柴天薇递来的酒杯,笑着道了谢后,对正被长孙夕轻轻拉扯着手臂说话的长孙娴道:“没想到会遇上你们,早知道就约好了一同出来。” 长孙娴回他道:“若瑾哥哥最近似是挺忙的,我都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清俊的脸色带着淡淡的苦恼,“可不是么,我爹看我最近身体好些,学里又沐休,于是找了许多事给我做,就连作画的时间也没有。” 长孙夕在一旁用软软的声音道:“是啊,今日若不是我与恪哥哥一同上门去缠了若谨哥哥,他还不和我们出来呢。” 长孙娴淡淡一笑,“这京城里哪家公子会舍得拒了你的邀请,见了你脑中一晕,只恨不得什么都答应。” 她的话虽说有些离谱,可事实情况也差不了多少,长孙夕不如她高调,这两年才开始涉入长安城的社交圈子,虽她还不满十三岁,但那张祸水般的小脸,却已经有了六分的颜色。 假以时日不难想象其美貌,再加上显赫的家世,嫡女的身份,京中不少十五六岁的少年,私下都暗自给她冠了长安城少女中第一美貌的头衔。 “对,对,”柴天薇又递了杯酒在长孙夕面前,打趣道:“就是最冷脸的四哥,你亲自上门去,他怕也会好声好气地招待呢。” 长孙夕犹带着稚嫩的美丽脸庞顿时飞上两朵红霞,却大大方方地回嘴:“四哥才不像你说的那般呢,他、他” 柴天薇见她脸红,更是往她另一侧一坐,伸手摸了一下她水嫩的小脸,“啧啧,还说不是呢,瞧见你这小模样,就连我都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了你去!” “薇薇姐!”长孙夕嘟着粉嫩的小嘴不依地拍开她的手。 两人笑闹,站在楼栏边上的李恪眼中掠过阴霾,低头饮酒的长孙娴脸上笑容未尽,放在案下的那只手却死死地握了起来。 柴天薇同长孙夕闹了一会儿,拍手道:“对了,明日我们去魏王府上看四哥,夕儿你也一同去吧。” 长孙夕歪歪小脑袋,脸上还带着娇艳的余红,“不了,我昨日次才去过的。” “昨日?”长孙娴带上疑惑的表情,问道:“你昨日何时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长孙夕扭着手指,不好意思地回答:“昨日下午,姐姐你不是没在府上么,我听爹爹与客人谈话时候提到四哥病了,一着急就自己跑去了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爹爹我偷听她们说话啊!” “不会,”长孙娴笑不达眼,“那你见到人了吗?” —本章完— 第一六八章 当心!!! “那你见到人了么?”长孙娴侧头看着偎在自己身边人。 长孙夕一笑,两朵可爱的梨涡绽开,“恩,见到了。” 长孙娴放在案下的左拳猛然张开扣在了地毯上,脸上却带着忧色道:“他身体如何,是什么病?” “四哥是沾染了风寒,”长孙夕小脸顿时一垮,“姐姐,你们还是别去看他了,让他好好休息几日,好么?” 这么软声软气的请求,换了谁都不忍心拒绝,长孙娴望进她那双明媚的眼晴,没多犹豫就点头应下了,“好,那我们就不去了。” 柴天藏同高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李恪却背靠在栏杆上,对长孙夕温柔地笑道:“夕儿,你何时对我也那般体贴就好了。” 长孙夕侧头对他一笑,而后同柴天藏小声墒咕着什么,高阳轻有一声,毫不留面子地说:“你能同我四哥比么。” 李恪眼晴仍然盯着笑颜如花的长孙夕,嘴唇轻轻张合道:“高阳,你说我怎么就不能同他比了,我在外的风评可是比他好多了。” 同样是热门的继承人后备人选,李恪在百姓中的声望极好,不仅是因为他主张捉出了几项利民的国策,在外人眼中,这位三皇子是谦虚又亲民的代表人物。虽皇权不玲民意,但民心所向,的确是争夺权位的一项利器。 高阳转身看着湖面,低声讽刺道“若不是有几个脑袋聪明些的谋士,你的名声怕还不如大皇兄呢。” 李格眉头一挑,低笑一声,丝毫不见怒色,也没按她的话,余光瞄到长孙娴略有些僵硬的身形,扶在栏轩上的手,曲指轻扣了两下。 遗玉从李泰的屋子走出来时,夜色笼罩下的院中只亮着两盏灯笼,赵和正在熄灭小棚小的炉子,见她出来,低声问道:“卢小姐,壬爷睡下了?” “恩,明早辰时将水烧上。”第一夜过去后,梳洗的时间需要换到早上,而睡前的按摩却是无法避免的。 中午时候李泰在她的“服侍”下睡了这一个多月来头一次午觉,因梦魔余毒的干扰睡足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傍晚才醒来,这会儿晚上还能继续睡,让她难免啸嘘了一阵,这个把月没睡觉,好不容易能睡,自然是耍补回来。 叮嘱了一番赵和,遗玉回到自己的房间,让守在门外的丫鬟打了干净的请水来洗漱过,等她躺在床上时候,却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只好又披上件衣裳,把床边的烛台点亮,取过傍晚从李泰书房借来的《书山杂谈》,靠在床头接着之前的部分看。 正看到,卸甲归田的老翁一人住在山下,在收成之前的几日,却发现每天早上到地里看时,不少的粮食被踩踏,田地里尽是人的鞋印子,于是他就在一个夜晚穿了厚厚的蓑衣蹲在田间等着那糟蹋粮食的人来。 待到月上中天,田边突然响起似牛的“哞哞”声,那叫声伴着麦田被踩踏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躲在田里的老翁慢慢将眼前的麦穗拨开一条三指宽的缝隙,就见几步之外,正立着一个人影,月色下,一张牛脸端的是狰狞无比一一 遗玉津津有味地看到紧要关头,身体朝外斜了斜凑近烛台,这么一动,余光却瞥屏风边上、小楼后侧的窗子,磷着半边隐约的黑影! 她强忍下到喉的听声,啪一番情绪后,下半身往床里侧挪了挪,半垂下头,偷偷侧目仔细观察那道似乎不动的黑影。 几次呼吸间,在这屋里住了几日的遗玉可以肯定窗外面的不是树影也不是别的东西,绝对是一个人! 当这一念头传达到她脑中时,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叫,别着这处秘宅不见守卫,但她知道李泰不可能没在暗处安排人手,眼下这鬼鬼祟祟的人绝对是不怀好意之徒,既然能够摸到这里,肯定是有些本事的,恐怕她的喊声还设传到外面的人耳中,已经被这人跑掉,跑掉还算是好的,别人家破窗而入,挟了她去,那才叫可笑。 小楼的门窗都糊着结实的油纸,这种特造的油纸虽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可也不妨碍眼种神极好的借着屋里的灯光隐约辨别她的动作,遗玉皱眉之后,放在床里侧的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阵,当触到一只冰凉的小瓶后,紧绷的情绪顿时松了松,有这东西在就好!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那半边一动不动的人影,低头看看身上还算整齐的中衣,也不敢去熄灭蜡烛装睡,只能靠在床头,时不看小瓶的右手翻上一页书,同那人干耗。 一刻钟过去了,那人仍站在屏风遮挡的窗边,其实这人站的位置很好,若不是遗玉躺着的姿势有些靠外,再加上特制的窗纸,绝对不会被她发现。就在遗玉揣测着那人的意图时,在窗外站了一刻钟的人影,总算轻轻摆了摆!就在这一瞬间,遗玉下意识地抓紧了右手的小瓶,可捧着书的左手却突然抽筋,书从手上掉落,沿着床侧滑落在地。 “啪嗒!” 人的条件发射有时的确是会误事,刚才预想了半天应对方案的遗玉,在书本掉落地同时,抖了一下左手,身体躲向床的内侧,握着药瓶的右手飞快地摆到身前,并且用拇指将瓶盖橇开! 完了!遗玉此刻真想哀嚎一声,这么大的动静,对方怎么会察觉不到一一 “救命啊!”僵坐了半天,还是要叫。 就在她出声的同时,屏风后的那扇窗子“碰”地一声被劈开,随之窜进一道人影,身形一晃便走到了遗玉床边一一 “碰!碰!”又是几声巨响,朝院的屋门同卧室的门接连被人撞开,遗玉睁大眼晴看着已经走到自己床边的蒙面人,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长剑,“铿锵”两声挡住背后同时刺向他的匕首,而飞快地挥刺着匕首的两人,正是这院中伺候遗玉的两名一一丫鬟? 她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日初来时候,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这里的下人不光是太安静,而且举动都似猫一样轻巧无声,原来是会武的。 遗玉拥着被子又往里缩了缩,看着已经对上了两招的三人,被他们的动作带的明明灭灭的灯光,让她看清楚背对着自己的“贼人”,是个男子无疑了,身量中等,并没有穿夜行的黑衣,而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苍色布衣。 没等她过多打量,同两名丫鬟过了四五招的不速之客似是有些不耐,身形如鬼魅一般窜入两人身后,一手持剑柄、一手成掌,同时击在她们颈后! 遗玉苦着小脸看着立在应声倒下的两名丫鬟身后的苍衣男子,双手握紧被子,待要出声,就听见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不速之客竟是在看了她一眼后,伸手一扬,转身朝着刚才他进来的窗子扑去。 在院中负责打扫的两名下人冲进来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从这不速之客闯入到他离开,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这人就似一阵风般席卷而过,却让放松之后的遗玉心中疑惑一一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卢卜姐,您没事吧!”赵和跟在两个下人身后也走了进来,见着正在“发呆”的遗玉,还当她是被吓到。 遗玉回神对他们摇摇头,“我没事,”又指着地上躺倒的两名丫鬟,“看看她们怎么样了?” 尽管是职责所在,但毕竟是进来救她的,若是伤到了,她好歹能找些药出来给两人使用。 赵和蹲在躺倒在地的两名丫鬟身边,在她们颈后检查了一番,抬头对遗玉道:“无妨,只是晕过去了,”又看了一眼破碎的半人高的窗子,再问她,“卢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遗玉就将她发现那道黑影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赵和沉思了片刻,沉声道:“您放心,小的今晚会亲自在门外守候,只要那人敢再来,绝对让他有去无回。” 遗玉点点头,伸手指了指破损的窗子,“把屏风搬过去补上,我先将就一晚。” 虽楼上也有房间,但在出了这等事后,她认为还不如老实呆在原处好,今晚这不速之客的确来的奇怪,在她窗外不知站了多久,闯进来只为劈晕两名丫鬟? 她不懂武功,却可以从他的速度上看出,在赵和来前,这人绝对有时间将她掳走,可他却没有,那他究竟所为那般? 等人都退下后,遗玉才将纱帐放下,也不敢熄灯,躺在床上梧严了被子,正在思索时候,忽觉脚边有些异样之感,便又坐起来伸手在床尾摸了摸,还真让她找到件东西出来。 这是一张折成一指宽窄的纸条,她皱着眉头撩开纱帐,将它揭开,对着烛光一看,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宇体: 九月三十日晚,当心! 。。。(三更到了!威谢亲们在月初的强势投票,粉红票和打赏刷的果子眼花缭乱啊,明天看进度补更。不是明天接着三更,就是后天三更) 第一六九章 三人 “九月三十日晚,当心!” 遗玉绷着小脸将手中小小的一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上面的笔迹是卢智的无疑,之前这床上分明什么都没有,而在苍衣男子闯入之后,就突兀地多了这张条子。 这么说来,今晚的不速之客是被卢智派来的?不对啊,那等能将秘宅安插的守卫都轻易制伏的高手,她大哥是从哪里寻来? “这纸”遗玉轻轻揉搓着手上有着数道折痕的白色纸条,不是北方惯用的纸张,质地细滑,略有些厚,“是外公” 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今天晚上的人应是她大哥借了卢中植的人手前来,能探得这秘宅所在,应该也是卢老爷子的所为。可是那苍衣青年既然能够潜到这里来,又不被人发现,完全可以采取一种更为隐秘的手段,将这纸条传给她啊。 按下这个疑问,遗玉盯着上面短短的八个字,默念了几遍,从表面上看,除了时间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提示,九月三十日、月底,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值得卢智这样瞒着魏王大费周章地让人潜入秘宅只为传这八个字给她! …… 就在遗玉苦思冥想的时候,夜深秘宅的苍衣男子却在甩开了两名暗地守在秘宅的人后,一路潜行出了这座坊市,翻墙跃巷抵达不远处另一座坊市的偏僻街道上,闪身跳入了一间民宅之中。 夜深,民宅之中仅有一间房屋着灯,苍衣男子大步走到屋门外,一手去解脸上的蒙面巾,一手直接推开屋门。 正对屋门的客厅中空荡荡地只摆着一张书桌,门口处同桌边各燃着一盏纱灯,书桌后正埋首在十几封零散的信盏中写回信的青年,抬头看到屋门口静静立着的、面容有些憨厚的男子,停笔问道:“怎么样?” 苍衣男子反手将门合上,走上前几步站在书桌前,语调平缓地道:“智少爷,那宅子防守表面稀松,我按你的吩咐在小姐屋外等候,最先发现我的不是护卫,而是小姐,她开始就如你所说的,并未呼救,只是一刻钟后却出了岔子,提前引来那些守卫,我同他们过了几招,将条子留下后,就回来了。” 果然,如遗玉所料,桌后的青年人是卢智,而这名夜探秘宅的苍衣男子则是贴身跟在卢中植身边的人,名唤卢耀,是卢智前日去见卢中植之时,“暂借”过来的。 而卢耀今晚潜入秘宅,就是在卢智的命令下所为,魏王修养的秘宅是卢中植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查找到的。 卢智听了他的讲述,脸上并无惊讶之色,问道,“你说表面稀松,是何意?” 卢耀憨直的脸上今晚头一次出现了有些慎重的表情,“我能感觉到,那件宅子潜着高手,一、不,是两名,其中一道气息有着很浓的血腥味,是你们这种寻常人发现不了的,还有一道气息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很淡、很危险。” 卢智眼中掠过一道惊奇,“危险?”他并不懂得这些习武之人三六九等的划分,但卢中植却告诉过他,卢耀的身手至少能到他全盛时期的七分。 七分是个模糊的概念,可曾经亲眼见过残去一条腿的卢中植,是如何一人身形不动地对抗百名三等护卫的卢智,却知道这七分有多重! 卢耀说他感觉到了危险,也就是说那人至少同卢中植旗鼓相当!魏王自身功夫就不弱,可根据之前卢老爷子对其的评价,只是普通的高手罢了,哪里又跑出一个能让卢耀都觉得危险的人! 王爵重臣家中皆有各自圈养的死士,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在这京中就连普通些的官员家中也养着武人,有些甚至是花了大价钱从江湖上雇来的,这些武人虽不可当街行凶,也不能以一敌千,却能暗地取人性命,但真正的高手又岂是好找的? 卢中植在寻迹卢氏他们的这十几年间,游遍大江南北,见过多少能人异士,可真正有大本事的人,却都不屑于为官员府下走狗,甚至以此为辱,像卢耀一般从小养在身边被培养起来,既有武学天分又忠心之人的确少有。 “卢耀,你说的这两人,可是发现了你?”这才是卢智最关心的问题。 卢耀脸上的迷茫之色迅速盖过慎重,“其中一人许是发现了我,却并没有什么动静,而那个让我觉得危险的人却……”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知如何形容下去,卢智双目微寒,“你是说,有一人发现了你,可却没有出面?” 他在答应魏王让遗玉帮他解毒之前,已经说好了遗玉的安全问题,可眼下卢耀的警告,却让他忍不住对李泰产生怀疑。 “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卢耀快速摇头,“今晚我在那宅中只是试探,不是真的要见血光,便是没有杀意,习武之人,尤其是武功高强、感官敏锐者才能觉察这点,那人许是感觉到我并无恶意,才没动手。” 得他解释,卢智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今日他安排卢耀的行动,一是为了给遗玉送信,一则是为了试探那处密宅的防护能力如何,不管那宅子里暗处生藏不露的人是谁,他都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主子恕罪,昨夜有人闯入卢小姐房间,侍六和侍七在卢小姐呼救后进屋,被闯入者劈晕,后来属下赶到时候,他已经逃脱,侍三和侍五去追人,结果被他甩掉。” 跪在地上的赵和脸色有些难看,他才换了阿生暂时在秘宅管事,就出这等篓子,人跑了不说,还劈晕两个下人。虽无颜以对,却还是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自家主子听。 李泰在他话音落后,一直望着屏风的双眼方移到他身上,“卢小姐可是有恙?” 他尚在解毒期间,每次睡下已经不会噩梦,可不足三个时辰是不会醒来,因此对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 赵和暗松一口气,他也知道遗玉现在的重要性,好在她无事,不然他是万死难辞其咎,“主子放心,卢小姐无事,只是屋里的窗户破损,等她醒了,属下就让人去修补。” “依你看,来人所为何事?”李泰从由坐改立,让一旁侍候的下人将他的长发束起,神情淡淡的,可跪在地上的赵和却是脸色一白。 “属下、属下不知。”他的确想不出,能在几招之内制伏侍六和侍七之人,却没有伤害近在咫尺的遗玉,究竟到秘宅中“闲逛”一圈所为何事。 李泰挥手避退一旁的下人,俯视着地上的赵和,双目微闪,向来平淡的语调中带着一丝让人心颤的冷意,“自己先记着,等事了后,再去领罚。” 赵和身形微颤后,快要贴在地上的脸却似松了口气,几乎是半蹲着退出了房间。 待屋中公剩李泰一人时,才从一旁的小室中闪出一人,站在窗子里侧的四角处,面上尽是阴影。 李泰伸手自行整理着衣衫,反问道:“昨夜回来的?” “是,那只小耗子进来前,属下就在了。” “可是追上了他?” “属下没有去追,您传信让属下回来,只说是护卫这宅中安危,而那人的目标并不是您。” 他扣革带的双手一顿,缓缓转身对着立在阴影中的人,曦光透过窗栏点亮了他眼中青碧色的火焰,俊美的面孔上头一次露出笑意,却让人浑身毛孔竖起,“子然,你是何时学会在本王面前耍小聪明的?” 空气一阵凝滞之后,阴影中的人缓缓躬下腰,掩去之前语气中那点淡淡的不羁,恭声道:“主子恕罪,属下并非有意违命,是那人并无杀意,不会伤害到那位小姐,属下才没有出手,又怕他是先行探路的,若是后面再有人来,银霄抵挡不住,这才没有追去。” 在他最后一个字落时,李泰脸上那丝异样的笑容已经收起,又淡淡瞥了他一眼后,才在床上躺下,“再有下一次,本王不介意将你送回红庄去。” “属下知罪。” 阴影中的人虽未动,可声音却有些微颤。 看到他的反应,李泰轻轻合上眼睛,一手覆在眼上,遮去淡淡的晨光,轻声道:“如此说来,你只猜对了一半,昨晚的人是来试探,却不是为替人开路——长孙府,杜府,昭华府,这几日你就不用回来了,亲自去查下,他们都有何动静。” “是”随着这个字消散的,还有阴影中的人影。 带他走后,李泰的低声自语才响起,“你胆子真是愈发大了……卢智。” 第一七零章 自省 遗玉坐在餐桌边上,用勺子搅著碗中的热粥,另一只手掩唇打了今早第六个哈欠,屋里叮咣的修窗声,让她不至于怀疑自己昨夜是做了一场梦。 因为卢智所写的那张莫名其妙的宇条,她到半夜才睡着,虽仍有疑惑,但好歹是心中有底。 昨夜被劈晕的两名丫鬟安然无恙地在门口站着,她一边喝着由热变温的粥,一边打量她们,昨夜她们拿着锋利的匕丅首挥舞的模样还留在她脑中,很难想象,看起来很是寻常的下人,都是习武之人。 她大哥也真是的,嫌她日子过的太安静不成?都藏到这里了,他还能找人来“惊吓”她,想到昨夜自己起初认为卢智派来的那人心怀不轨,还小心防备着,她就有些哭笑不得。 遗玉将粥喝完,又夹了两口菜吃就没再动筷,丫鬟们上前收拾喜碗,她则在漱口净手后,就出屋去找李泰。 同站在书房外一侧的赵和点头示意后,望向敞开的门中,李泰靠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手棒着一本书在翻阅,单看那放松的姿势,倒是闲适的很。 “进来。”没容她多打量,李泰就侧头对她道。 遗玉走到他跟前五步处停下一礼,“殿下。” 看着她眼底浅浅的乌色,李泰将手中的书合上,丢在一旁的香案上,“没睡好?” “有点儿。”当然没睡好,昨晚那么一番折腾下来还能睡好,她就是卢俊了。 想着李泰肯定会问昨晚之事的遗玉,一门心思琢磨着昨晚想好的应对方法,并没察觉到,李泰这句问话,多少带了那么点关心的意思在里面,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了,门外站着的赵和听见,脸上瞬间挂上些恍惚的表情,却不敢扭头朝里面着。 “你倒是镇定,看样子是没被吓着,”李泰在她垂下的下脑袋上和了一眼,不等她答话,就又道:“为本王梳洗。” 待他起身从身旁走过,遗玉愣神之后才赶紧跟上。 直到两人回到东屋,她的手浸泡在透明的药汁里,顺理着李秦的长发时,她还在想着:怎么他都不提昨晚的事情? 不问也好,卢智所传的那张字条她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与其编谎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遗玉虽然在跑神,可手上的动作却熟练地在李泰的长发中穿梭,因为药汁的作用,她的面部线条很是放松。 “你觉得国子学如何?”李泰的瞳中倒影着遗玉白皙的小脸,有些突兀她问了这么一句。 “还好。”遗玉随口答道。 “怎么说?” “有些地方好,有些地方——”遗玉话讲到一半突然顿住,有些失焦的双目重新聚集,其中闪过一丝懊恼,这短暂的变化清楚地落在李泰的眼中。 “有些地方如何?” 遗玉正感懊恼,这汤药能让人不知不觉地放松精神,她已经着过一次道,自然就有了警惕之心,却没想到还是一时不查失言。 又听见李泰的追问,她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不爽来,打死她也不信,他会没有发现这药中的古怪作用,竟是借了这机会探她的话。 想到这层,遗玉抿紧了唇不再答话,小脸也紧绷起来。 李泰却没有因她这少见的倔劲儿而生气,双目仍然望着她,声音比起刚才却有些低沉,“你在生气?” 遗玉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低头去看李泰,待望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清澈的颜色后,心中的不爽瞬间逝去,毕竟他没有提什么过分的问题,只是问自己对国子监的看法不是? “小女没有。”嘴上轻声答话,她心中却不平静,住进小楼后,头一次自省其身: 她这是怎么了,同一位王爷怄气是梦魔的解药在作祟,还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并不是那种别人给上三分颜色就想着开染坊的人啊。 手上的顺滑感让她找到了事情的由头——李泰。这个人对她的态度虽冷淡,却不失尊重,从没有为难过她,又少了那份压迫感…所以她才渐渐有些我不难自己的位置。 遗玉想通这点后,脑中却更乱。李泰对她是有些不同,从杏园开始她就有所察觉,在闲容别院特意安排的见面,夜闯如国子监救下被关入小黑屋的她,中秋夜宴上最后一张珍贵的白贴邀请,还有赏月之时的点名,宴后半是强迫她讲故事给他听… 好像自从两人在高阳生辰宴会上在那种血腥的情况下相遇后,总是有些突发事件离不开他的身影,救与被救的关系按二连三的转换,见与被无仿佛就在他的控制之中…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这繁华的长安城,她起初不过是一个过客,就算两人有“过命”的交情,那也只是一场意外而巳,虽没市说清楚,但他们心里都明白,高阳生辰宴会上,她救了他,不过是因为将他错认为卢智罢了。 为了卢智么,那就更不可能了,不管她大哥是多么有潜力的一个人,可至少依现在的情况看,是不值得一位位高 新唐遗玉 第4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3部分阅读 权重的王爷亲自屈就,何况李泰对她大哥的态度也算不上多好,毕竟是一个属于他所辖文学馆却不属于他魏王府的人,每必要吗? 为了她本人,遗函心中自嘲一笑,这般冷情的一个人,连笑都没见他笑过,还曾径被她误认为是自闭症,会对她这么大个小姑娘威兴趣才怪。京城潜藏的纸醉金迷,已径年近十九的李泰,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才女秀色少听说过。 不是她妄自菲薄,她初到长安不过几个月,虽作得佳诗绝句,写的一丅手好宇,可最重要的声名却不及长孙娴;她自认是长的漂亮的,可那日见过李泰传闻中所中意的“小姑娘”之后,却是自叹弗如。 而在李泰对她有所不同之前,她完全表现的乏味可陈,除了几次乌龙和意外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让人圈点的地方… 究竟是为了什么? 遗玉越是深入将在两人之间发生的事特联系起来,她心中就越是惊奇,越是感到李泰待自己的不同,她的疑惑就越大。 李泰看着她眼中难以掩饰的复杂,出声唤回她已径跑远的思绪,“既然没有生气,那为何不回答本王的问题。” 遗玉缓缓收回毫无头绪的疑惑,不再去着李泰那让人失神的双瞳,侧目看着躺椅边上的扶手,想着刚才李泰问她的秸,出声道:“之所以说国子学还好,是因为有些地方好,有些地方不大好。” 这答案模凌两可,她也不怕犯了李泰的忌讳,毕竟文学馆才是他该管的,国子监是不干他什么事的。 她伸手取过一旁木桶中的水瓢,添了些热水进到木盆中去。 感觉到水温的变化,李泰的目光也从她有些逃避的小脸上移开,“好的地方本王知道,你就拣些不好的地方,说来听。” 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之势,遗玉犹豫了一下,方老实道:“小女不敢说,怕您责怪。” “无妨,你说。” 自打进了国子监后,大事小事就没断过的遗玉,自然对它有些不满,李泰说括还是算数的,既然他说了无妨,那就是不会同自己计较。 “不好的地方还捉多的,您要听哪件。”在请楚了李泰对她的不同之后,遗玉同他说话时候多少有些不自在,可也没有让这种别扭的情绪左右自己,眼下并不是跑神想那些事的时候。 “哦?”李泰的语调有些微微上扬,“你就说最不好的。” “有权有势的太多。”这话在一位皇室面前说,难免有些不着调,可遗玉却是个中深受其害之人。 “国子学本就是为了朝中官员同皇室所设。”李泰的反应很平静,甚至还拾了她一个算得上是解释的答案。 遗玉持手指从的他额头上缓缓按压下移,一边答道:“但它也收平民百姓,像我们兄妹那般,都不是士族出身。” 若不算同卢中植和那人的关系,他们一家的确是从偏选的山村一路进到这繁华的长安城的,这话也不算是假话。 “哟!” “澎!” 遗玉话音刚落,一声短促的呜叫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屋门被碰捶的声音,她按摩的动作为之一顿,扭头就看见从门外跌进来的白色大鸟。 “哟!” 银霄在屋里快速地瞄了一圈,直按半张开翅膀冲到了遗玉的身边,差点将地上放着的木桶撞倒。 “银霄!” 已经几日没见它的遗玉这会突然见着她,刚才还淡淡的小脸上顿时带上喜色,扭头者着靠在她腿旁轻轻磨蹭的白色大鸟。 “哼,”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哼响起,遗玉明显感到腿边的银霄动作一滞。 “主子,”在门外守候,却被银霄撞倒闯入的赵和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一七一章 雨天 书房的软塌边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遗玉坐在上面一手捧着书,一手抚摸着侧卧于她身侧似在睡觉的银霄颈部,时不时收回手在翻上页书,耳中是窗外沙沙的细雨声,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味道。 她身后的软塌上,李泰惬意地侧躺着,修长的手指在手中的书页上滑过,余光中是少女有些过瘦的纤影,半截白皙的脖颈上依稀可辨浅浅的绒发。 他视线侧移,纯白如雪的羽毛落入盐中,让他又想到早上它违背了自己之前的命令,突然跑了出来,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因它这少见的违抗而生出惩罚的念头。 遗玉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偶尔停留在自己背上的目光,不是因为被书中的故事吸引,而是正在理顺着济晨那时纷乱的思绪。 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地方,能让李泰产生了“兴趣”,可这对她来说总归不是件好事。 因为种种原因,她日后的生话注定是会少不了波折的,在这本就不平静的生话中继续添乱,不是她所愿。 虽然这几日同他相处的还算“愉快”,打破了之前她对他的一些误解,但她并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了,梦魇的解压的确有扰乱人心的作用,早上尽管她有了警惕之心,但一开口,还是会不自觉地放松,看来日后再遇到今早这样的事情,她只能用沉默来应对了。 说来还要感谢早上银霄的突然闯入,不然再被那人继续问下去,她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出来。 雨已经下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丝毫减小的势头,她屋里的窗子尚没有装好,下人们又在加固别的地方,于是在为他梳洗后,只能留在书房与他共处一室,刚才她心中有事,眼下回过神来,那股若有若无的不自在感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殿下,小女去看看窗子修好了没有。”遗玉用手撑起身子,转身对着刚刚收回自己目光的李泰说道。 “赵和。”他唤了一声,没有多说,一直守在门口的赵和就心领神会地朝着小楼西屋去了。 本想着借此离开的遗玉,心中一阵郁闷,还没重新坐好,只觉鼻子一痒,就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李泰瞥了一眼她微皱的小鼻子,一只手伸到软榻里侧,抓过他昨天落在扶手上的绸缎袍子,撂到她面前的毯子上。 遗玉的撑在地上的手被光滑的绸缎覆盖,又听到李泰一手在旁边的香案上轻轻拍了两下后,便有下人走到门边。 “煮碗热汤送来。” 遗玉下意识地伸手拿起浅蓝色的袍子,心中一阵异样之感流过,抬头去看那人,却见他竟似从没张口一般,仍是专注于书中,俊美的侧脸神情淡淡,她心中暗笑自己敏感过了头,但还是轻声道: “多谢殿下。” 扭头之后,她先是往银霄身边凑了凑,这大鸟羽毛虽坚硬,可身上的暖气儿却不少。那件袍子她并没有披在身上,而是有些拘谨地摊在膝盖旁边,但就是这样,那股熟悉的熏香味道还是窜入她鼻间,本就是沾染了身后香炉的味道,却让她轻易地嗅出了一些不同,更淡一些,带着静谧的味道。 就在她转身之后,李泰青碧色的眼眸在她身后短暂地驻留了片刻, 见到她的举动后,细致的眉头,轻褶了一下。 赵和很快就回来,立在门口,恭谨地回报,“主子,卢小姐,那窗子已经装好,但还需再检查下别处是否牢固。” 赵和也算是李泰跟前排的上号的人,虽聪明余有智慧不足,却擅长的是察言观色和侍候人,就这两天的功夫也从李泰的态度里看出些不同来。 眼下小聪明一起,只当自家主子是难得的对个小姑娘有些别的意思,虽然心中纳闷,却也知道怎么样说、怎么样做,会更贴主子的心。 听了他的话,李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遗玉的小脸上却带着一丝郁闷,言下之意,就是她必须得在这里呆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就有下人送来一盅热汤,精致的瓷盅,掀开盖后就闻一股陈木的香气,橙黄的汤水上浮着一圈圈的油点,这是半上午厨房做给李泰的参汤,虽他大多时候是不用的,但出自还是会照着时间和规矩做出来,正好便宜了遗玉。 她早上吃的少,这会儿正觉得饿了,因是背对着李泰,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就将那参汤连着里面的两块鸡脯肉都下了肚。 一碗热汤入腹后,她果然好受许多,带着凉意的身子也暖和过来,她是不多怕炒洲,但下雨天的时候却是例外,四肢习惯性地泛起些许凉气,并不受。 银霄也不知是怎么了,从早上到了书房后,一直是懒洋详的趴在她身边的绒毯上,头埋在翅膀里,时不时发出隐约的“咕哝”声,遗玉启先当它是在睡觉,也就没有多管,可这会儿喝了鸡汤,身子暖和后,就低头去看它,却对上一双渗着骇人血光的眼晴! 从没见过它这种眼神的遗玉,心惊之后,也没有惧怕,当它是身体不舒服,正要伸手去摸它,将近它脑袋上时,那对血色的眼珠更是腥红了一些,浑身雪白的羽毛也有炸起的预兆。 “啊?”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大手。在她将要触到银宵头顶白色的羽毛前,扣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干燥又带着温热感的手指让她顿时有些失神,错过了银霄血红色瞳孔的诡异变化。 遗玉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怎样的危险,楞楞地扭头去看正冷眼盯着银霄的李泰,张口疑惑道:“殿下?” “你出去。” 李泰在她问话的同时,松开她的手腕,翻身下了软塌,一手遮住了它的眼晴,一手挨在了银霄了头顶,者似轻缓地抚摸着。 没等遗玉多想,就又听李泰道:“赵和,带卢小姐到本王的屋里。” 赵和应声框门而入,一眼将室内的特况看了个清楚,待瞄到到“抚摸”着银霄的主子后,眉心一跳,连忙伸手引了遗玉出去。 屋外的雨下的愈发大了,屋檐下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走廊半边已径湿透,遗玉轻皱着眉头,跟着赵和去了李泰的房间。 “卢小姐,您先在这里待会儿吧。”看起来似是知道什么的赵和并没有为她解释,而是将门从外面掩上,脚步有些匆忙地朝着书房走回。 想着赵和在离去肃脸上的些许惊慌,遗玉绕过屏风走到北窗下,伸手框开遮得严实的窗子,寒冷的气息铺面而来,雨声更响。 她一手和在另一只手的腕处,似是那冰凉的肌肤上还带着温热的触威,勾玉般晶亮的双目露出淡淡的复杂之色,轻叹一声后,又换上疑感一一银霄是出什么问题了? 雨声遮挡住了隔壁屋中隐约的声响,雨水溅起的泥土气息掩盖住了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 ………… 赵和几乎是半贴在书房门口,听着屋里的动静,绕是心里焦急,恨不得进去顶替,可没得到主子的许可,不敢踏进去半步,只能对小搂西侧刚刚走出来的两个丫丫鬟打着一些简单的手势,本来正朝这边走的两人,遂有些迷茫池淋着雨朝前院去了。 大概过了两刻钟,赵和才听到屋中传来的低沉声音:“进来。” 他接过一旁丫鬟手上冒着热气的铜盆和布巾,对她们使了个眼色,在两人走远后,方才推门进屋,又将门手肘重新合严,在开门一瞬间淡淡的血腥味从门缝中逃窜了些许出来。 李泰背靠着软塌坐在米黄|色的绒毯上,面无表特地侧目望着窗子,他搁在软塌边侧的左臂上覆盖着一件淡蓝色的袍子,虽遮挡了腥味,淡淡的血色缓缓漂浮在上面,仿佛盛开在蓝色湖面上的血色莲花一般,洁白的羽毛沾染了些许腥红的银霄,缩成了一团,窝在他的脚边,一动不动。 赵和快步走上前去,将盛着热水的铜盆放在地上,到书架后侧一萍摸索出一只布袋和两只蓝瓷药瓶,拔开闻闻味道后,才到李泰身边跪下,揭开那层淡蓝色的衣袍,面色慎重地在他挽起露出的半截染血白手臂上,洁洁、擦拭、上药、包扎。 等赵和将那处有些狰拧的伤口处理完,李泰才伸手方手在臂膀上点了两下,解开止血的|岤道。 “主子,银霄它怎么这时…不如属下将它送回去?” “将屋里收拾下。”李泰没有回应他的建议,伸手解开了拈染上红色的外衣脱下丢在地毯上,将左臂上的白色的中衣袖口放下,掩盖一层层缠挠在手臂上,已径浸出了些许暗红的白砂。 赵和看看地上似是睡过去的银霄,没有再劝说,收拾了一下房间,.凡是沾了血的东西都归到一处,又上东屋去取了件外袍过来,不顾遗玉疑惑的眼神,将衣裳送到书房,然后抱着那堆衣物,到前院亲自去洗尽。 第一七二章 沈剑堂 遗玉站在窗边出神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一阵风吹来,将些许雨水吹在她的脸上,才打了个寒噤,将窗子重新合上,双手抱臂后退了几步,在躺椅上坐下。 “卢小姐。” 门外传来赵和的唤声,在她应声后,他才将门推开,“主子请您过去用饭。” “知道了。”遗玉低头抽出帕子擦试干净沾着雨水的小脸,才跟上他到书房去。 午饭摆放在屋子正中间,遗玉刻意在屋中扫了一圈又落回到矮案后端坐的李泰身上,他换了件深色的衣裳,而且没有见到银霄的身影。 李泰将手中的汤碗放下,对她道:“坐。” 桌上的碗筷已经摆好,遗玉在背对着书桌的软垫上坐下,问道:“殿下,银霄呢?”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之前他突然让赵和带她离开,所谓何故。 “去进食了。”李泰简单地回答,说明他并不想就刚才那些让她有些莫明其妙的事情多说。 于是,遗玉虽心里揣摩着最后看银霄时它状态不妥,还有赵和脸上奇怪的神色,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顿饭吃下来,比起那次的自在,遗玉表面平静,心中却在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多说话,一个是不知不觉地吃多了,一个则是简单吃了些东西后就去洗簌,躺回软榻。 遗玉坐在案边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着嘴,边上下人们手脚麻利地将席案撤下,不大一会儿,书房里就又剩下两人独处。 遗玉侧眼打量了一会儿闭目养神的李泰,一边想要问他是否打算午休,一边又想离他远些,回自己屋里一个人呆着。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却听到他的声音,“你回房去吧。” 她没多想就回问道:“您要午休吗?” 不等她后悔自己多嘴,就见李泰扭头看向半开的窗子,望着窗外屋檐上断断续续滴落的水珠,“本王想静一静。” 遗玉在两次呼吸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撵了? 尽管心中突然升起的一丝不适之感,她还是恭敬地拿起脚边的书册,退了出去,开门先是被冷风吹地缩了下脖子。 耳边是已经变小的沙沙雨声,她轻移步子走到已经蔓延到走廊边的积水旁,低头望着水中有些扭曲的倒影,好半天方才闭上眼睛,轻轻拍了拍面颊,再睁开时,已经不见了那丝迷茫之色。 大步朝着小楼西边走去的遗玉,并不知道,在房门合上后,躺在软榻上的李泰,盯着那半开的窗子,张口道: “你何时能不这般偷偷摸摸。” 一声轻笑从仍落着雨的窗外床来,紧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半开的窗边,躬身踩着窗栏,轻巧地跳了进来。 这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雨水顺着发顶滚落在脸上,样貌普通,唇边带笑,一身白衣早已经湿透,腰间别着一把短剑,凌乱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衣摆上却沾染了些许乌黑的泥点。 他伸手抹了把脸,而后在半敞的怀中摸了半点,掏出一只折扇,手腕一抖将其打开,对着自己湿漉漉的面孔扇着风,半点也不嫌这会儿正是入冬时节。 “我说,你这地方还真是不好找,昨个儿我就回来了,愣是摸了一天才寻到地方,还被你放在外面的小东西拦着,害的我淋了雨。” 李泰看着他手中忽闪忽闪反着淡淡光线的铁扇,道:“你来做什么?” 那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的男子脸上瞬间挂上惊讶的表情,有些装模作样地瞪眼反问,“我说,不带这样儿的啊,明明就是你让人将我引来京城的,我可是抛了姚不治跑着过来的,冒了多大的风险才甩掉红姑的人啊,万一我毒发了,那以后谁帮你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不行,你得赔偿我。昨儿早上我到了京城,在一间包子铺摸了笼包子吃,啧啧,那个味道美啊,就是那厨娘性子辣了些,险些没拿热屉笼子将我这张俊脸烫花。” 他说完从又在怀里一阵摸索,掏出只巴掌大的牌子,吊在手上晃荡,上面精雕细刻着一个“魏”字,“嘿嘿,最后摸了这东西留念,你把那厨娘送与我如何,我在江南的宅中正缺个会做包子的。” 许是已经见惯了这人没脸没皮的样子,李泰依旧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左腿缓缓曲起,“帮我做件事,就送你。” 男子脸色一苦,沮丧道:“我猜你引我来京城就没好事,但谁让我这人就是犯贱呢,赶巴巴地来寻你,你说吧,是何事。” 李泰对他一脸的可怜相无动于衷,双唇一张一阖,没有发出声音,但却让立在窗下的人顿时变了脸色。 “不成不成!那哪行啊,你这不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么,大内的高手可是比洞庭湖集会时都多,我不去!” 这干脆的拒绝并没让李泰生气,他眉头微挑,伸出右手一指书桌,“桌底有只盒子,你去拿了。” 男子有些狐疑地走到书桌边上,手探到桌底一抹,再伸出时,已经多了件巴掌大的小盒在手上。 “打开。” 他皱眉看了一眼李泰,将手中盒子打开,待见到绸底上静静摆放的一只鲜翠欲滴的酒杯形挂配后,懂得这只玉饰代表什么含义的男子,眼中流出难掩的喜色,咽了咽口水,扭头对着李泰道: “这、这送我的?” 李泰瞥他一眼,吐出俩字来:“报酬。” 言下之意是,帮他做了事情才有的拿,男子当然听的明白,心中一阵摇摆后,咬咬牙,硬声道: “算你狠。” 李泰没再搭理他,扭头看着窗外淅沥的小雨,可这人却没走的意思,将那盒子往怀里一踹,走到软榻边上的绒毯坐下,任由身上的水渍浸湿昂贵的地毯。 “跟我说说,你身上的血味是怎么回事儿,见你受伤可真是难得啊,哈哈!” “……” “刚才那小姑娘,就是能给你解毒的那个,”摸摸下巴,他咂吧咂吧嘴,继续道:“我说,要是让红姑知道有个能解姚不治毒术的人,那可是不得了,说不定哪天我就被派来抓她回去了,哈哈!” “滚。” “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么,你让我在这儿避会儿雨吧,成不?” “……” 因为这冒雨进入的男子,书房中的空气中多了些泥土混杂着青草的气息,他一臂搭在软榻边上,下巴垫在上面,另一手轻巧地转着指间那柄铁扇,侧目如同软榻上的人一般,望着窗外渐渐停下的雨。 室内静谧了不多大会儿,就又听那道稍显聒噪的男声道:“雨停了…那我就走了啊,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妥,对了,那三个被敲晕的小东西,你可别罚人家,毕竟都淋了这么半天的雨,还有,我走了你可别太想我。” “……” 男子起身将手上的铁扇重新塞进怀里捂好,两步走到窗口,回头又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俊美青年,喉间冒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后,踩着窗栏,动作轻盈地翻身出屋,消失在雨中。 待他走后足有一刻钟,浑身湿透的赵和才敲门走了进来,苦着脸单膝跪下:“属下办事不利,让沈剑堂闯了进来。” 李泰一手放在软榻边潮湿的部分,“你不是他的对手,下去吧。” 赵和是在李泰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多少都见过一两次这男子,可职责所在,他们只能阻止他进入,李泰又只安排了王府次一流的人手在密宅看护,于是,不但被他闯了进去,还丢人的被敲晕丢到雨地里。 赵和对江湖上的事迹有所耳闻,自然知道自己不是那人对手:沈剑堂,从一一敌六杀了烟南六匪后出名,因自称是云州人,又擅使一把短剑,有剑式十三招最犀利,人送别号云州十三剑,轻功最是了得。 这十三剑的名号听着侠气,起初这人也仗义的很,可近两年来,却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名声渐渐败坏,是为人所不齿。 …… 皇城两仪殿 宽敞的宫殿正厅中,仅坐着两人,正北处,一身赭黄的中年男子,平日严肃的面容上很是放松,正同下坐的宫装妇人交谈。 “昭华,你的架子可是大得很,这都回京都几日才来看朕。” 平阳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而是轻皱了眉头,对李世民道:“不是臣妹不想来,是这京中太乱。光看那些让人头痛的消息都看了几日,陛下,您为何也不管管,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她言语恭敬,语气却不怎么客气,怕是这世上唯一敢如此同九五之尊的皇上如此说话之人。 龙颜未怒,反带了笑意:“哦,你同朕说,哪里乱了。” 平阳不满地伸手在桌上轻扣着,缓缓道“先不说旁的,这京城中无法无天的王孙贵胄是越来越多了,咱们这大唐的公主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刁蛮任性,陛下,臣妹是在是看不过眼,听说前阵子,高阳她还动手打了国子监的先生?” 第一七三章 他脸皮薄 听到平阳提起高阳的事情世民脸上多少带了那么亲无奈,叹气道: “昭华,高阳那性子你也知道,为这事,魏卿没少在朕耳边唠叨,朕已经重罚过她,你就别再提这事了。 ” 他对高阳颇为娇纵,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先生,却是他难容忍的,不少谏官和御史都参本上来,一怒之下,将她关到尼摩塔三个月,虽对外的旨意下的好看些,但对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来说,已经是重罚了。 平阳见他眉间淡淡的倦意,便歇了高阳的话题。关心道: “陛下,您脸色可是不大好,请太医看过了吗?” 这般关心的话,他没少听过,宫中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卯足了精神想讨他欢心,但真正能让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感到心暖的,眼前这人却属其一。 “无妨,昨夜招了兵部几人议事,歇的晚。 ” 他伸手端起亲上的浓茶,饮了一口,“你接着说别的,朕还是真不常听见这长安城里的乱子。” 他并不是听不见,这高门大户的家中都有探子,作为一个凭着自己的本事击败了夺权的兄弟登上皇位的人,又怎么会少了眼线,可就算是皇帝的探子,说话也会留着三分情,加之最近北方异族又有动静,一些隋朝余孽开始冒头,他重心在政事上面,就算听到了,也鲜少去理会。 男子和女子毕竟是不同,作为皇族,平阳是亲民了一些,两人兄妹关系虽因一些事情有了隔膜,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向来亲近,她眼下既然提出,李世民也不会拒之不闻。 平阳坐正了身子,朝门外看去,表情有些犹豫,李世民朗声笑道:“哈哈,你何时变得这般谨慎,朕这宫里,没人敢听墙角,放心说吧。” 平阳面色一整,朝他略显沦桑却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了一会儿,才道:“大哥,”这称呼一变,李世民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摆出聆听的模样。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要将位传于承乾,就不要给李恪和李泰希望,眼下那些孩子们都争成什么样子了,处处拉帮结派的,连国子监都给搞的乌烟瘴气,若是再不管,任他们将手伸到朝堂上去,日后岂不更乱?” 李世民始终面色平静地听着她有些指责的话语,待她问句出口,才轻声打道:“三妹,我自有分寸。” 得了这根本算不上回复的答案,平阳似是想起什么,脸上来回变幻之后,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拳,垂头低声道:“大哥,你这话,真是如同当年父皇所说一般。” 李世民平静的眼神中闪过一道裂痕,却没有答话,平阳咬咬牙,又道:“早晚李泰和李恪,会变成下一个二哥。” “啪!”的一声,李世民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沉声道:“不要与朕提他!” 龙颜一怒,让人心颤的威严释放,平阳脸色有些苍白,却仍是不肯退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当年就因父皇的模糊之态,害了多少人,大哥你亦是深受其害者,为何还要将之加诸在孩子们身上,难道就不怕当年之事重演吗?” “昭华,你今日有些糊涂了,朕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吧,改日清醒了,再来找朕。”李世民浑身气势猛然一收,神色又归于平静,一手稳稳端起案上的茶盏送到唇边抿下一口后,看着身体因怒气有些发抖的平阳,扬声道:“来人,三公主累了,送她回府。” 片刻后,从门外小步躬身走进两名宫娥,平阳抬头又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人后,绷着脸,起身拎起长长的裙摆,大步在宫娥的追赶下,走出了两仪殿正厅。 偌大的宫殿中又只剩下了那道赭黄的身影,他缓缓向后靠在软背上,轻声喃语,“三妹,你不懂…不懂…” 平阳公主离开后没多久,一名总管模样的太监躬身走到殿门口处,道:“陛下,杨妃娘娘在外候着。” 李世民坐正身子,掩去脸上些许的疲态,“传她进来。” 不大一会儿,衣裙款款妆正容秀的杨妃即在两名宫娥的搀扶下走了进来,退开两名宫娥,盈盈一拜。 已经三十多岁的妇人,却生的二十四五的样貌,只有笑起来,眼角才带些细纹,“陛下如此脸色,臣妾不请自来,您可是不喜。” 这带了些撒娇的话语,从这年纪不算小的妃子口中吐出,却不让人觉得突兀,李世民轻轻摇头,伸手道:“来朕身边坐。 ” 杨妃眼角笑意更甚,虽体态丰满,步伐却带着轻巧地走到他身边,贴身坐了。 宫娥和太监见此情景都极有眼色地退下不见踪影,一帝一妃相傍着,杨妃嘴里说些讨人喜的小事,时不时窥一下李世民的脸色,见他渐渐露了笑意,才道: “陛下,臣妾有一事想同您商量。” 李世民从面上看着,心情倒是被她哄成不错的样子,“就知道你来找朕,是打了什么主意的,说吧。” 杨妃小心措辞一番,语中带着关心,“昨日臣妾在姐姐那里说话,听得魏王殿下病了,陛下可是知道?” 见她不说正题,李世民也不恼,而是答道:“嗯,朕命太医去看过,无妨,只是沾染风寒罢了。” 杨妃嘘了口气,一手捂着胸口,“那就好。”接而话题一转,“魏王殿下身体本来不错,可这年纪长了,却好端端地生病,臣妾以为是不是府上伺候的人不够,您看恪儿同太子殿下,多少都是有妃妾在旁,可四皇子府上如今却半个人都没有。” “爱妃的意思是?” 杨妃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可被他那双笑中带着淡淡冷漠的眼神一看,还是有些心虚,可到底是跟了他近二十年,也不会因此不敢张口。 “依臣妾看,陛下是该指几位小姐与魏王殿下,一面能够近身服侍,一面也让魏王府上不那么冷清了不是,臣妾听说,殿下可是有些欣赏的小姐的。” 李世民侧身朝靠背上倚了倚,看着杨妃那张描的精致的白面上的表情,脸上带了些兴味,“你说他相中哪家小姐了?” 耳闻他顺着自己的话问出口,杨妃眼中划过喜色,并没注意到那张威严的脸上,笑面背后的冰冷。 她将事先准备好的两三户人家说了出来,仰头笑道:“这门户虽不配做正室,做个侧室却使得。” “这几个都是他相中的?朕怎么没有听说过。” “许是殿下脸皮薄不愿主动向您请旨吧。”杨妃仍是笑意莹然。 李世民却突然脸色一拉,语气变重,“他脸皮薄!他若脸皮薄,那日家宴上,怎会驳了朕指给他的婚事!” 杨妃终究是这深宫中的女子,见他一怒,也没了刚才的娇态,朝边上移了移,小声道:“陛下息怒,臣妾语拙。” 李世民脸色依然难看,却伸手在她臂上一扶,“爱妃,朕不是在气你,只是一想到那不识好歹的,就火大。” 听他口气,似是对李泰那次的行为多有不满,垂头的杨妃脸上神色一松,抬头却是柔声劝慰:“陛下,魏王殿下只是一时糊涂,那两位小姐是陛下亲选,自然才色兼备,他也是心中有人,才会驳了您的美意——” “行了,”李世民出声打断她的话,“不说他的事,想起来就让朕心烦,本就是个古怪的,越大越不省心,你也不要苦恼,等他真看上哪个,让他亲自来提。” 杨妃脸上尽是顺从,心中就算再不甘,却也没敢提这事,而是柔顺地绕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松肩。 长安城昭华府 平阳一路绷着脸乘坐马车回到自己府上,昭华府外守着四名手持长矛的侍卫,见她下车,目中皆露出崇敬之色,躬身行礼。 她挥手示意他们起来,迈着略重的步伐走进前院,两侧立马有侍女迎了上来,将近花厅时,平阳才一件一件有些泄愤地从头顶摘下各种首饰丢给身后的侍女,等进到内宅时,浑身上下除了衣裙外再无其他,精简的发饰有些松散,半点不见金银。 “烧水,本宫要沐浴。” 她在小厅中的梨花木躺椅上靠下,一丅手按在眉心,随侍的侍女看出她心情不好,都静静地立在一旁。 就在这时,府上的女管家走到门口处,轻声道:“公主,驸马爷求见。” 平阳公主同驸马柴绍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京中两人也不住在一处,公主府是公主府,柴府是他柴府,起先还有不少御史参奏柴驸马,可到了后来两人依然你住你的、我住我的,大家都知这是平阳的意思,这才渐渐没了声息。 本就心情不好的平阳,冷声道:“让他等着,本宫等下要沐浴,睡醒再见他。” 女管家脸上虽有些为难,可还是听命准备去回报,她刚转身,就见一道身影与她错身走进屋中,未不及阻拦,就听来人道: “等你睡醒都明日了,怎么回事儿,谁又惹到你?” 第一七四章 将变 平阳听到这背对自己的熟悉声音,皱着眉头对下人道:“你们都出去。” 待到只剩他们两人时,才扯了扯衣裙,扭过头看向立在门内的那个身型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姓柴的,下次你再私闯昭华府,本宫就不给你留脸面了。” 一句话道破来人身份,正是平阳公主的驸马,右骁卫大将军柴绍,已进中年的柴驸马如今虽不复当年英姿,身形略有富态,但相貌却比实际年龄显得小些。 柴绍听到平阳毫不客气地威胁,呵呵一笑之后,自己找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摇头道:“一看你火气就大的很,让本驸马猜猜,一般人不敢给你气受,你也不会去受一般人的气——你刚从宫里回来的?” 平阳瞪他一眼后,两人相视片刻,她神色终于缓下,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有些倦倦的,“有何事就赶紧说,我等下还要沐浴。” 听这称呼、见这人前人后截然相反的态度,平阳公主同柴驸马竟不如外界所传那般不和,甚至有些亲近之态在其中!见她疲态,柴绍脸上笑容一收,温声道:“昭华,我知你此次回京用意,可陛下有陛下的扛算,不是你能干涉和阻止的。” 平阳虽不时常回京,但每次回来必是有目的所在,柴绍同她少年即相识,怎么不了解她心中所想。 两人有夫妻之名亦有夫妻之实,十几年前,一个年少风流不羁,一个无心儿女情长,被一旨圣意撮合在一起,平静过、争吵过,最后演变回当年的友情,虽是夫妻,却无男女之情,如同朋友一般的关,系如果说穿,是不为世人理解的,因此外人鲜少知道这对夫妻不和的实情,包括柴绍的妾室和子女。 听到他的劝说,平阳叹了口气,道:“我是越来越看不懂大哥了,只觉得他同父皇很像,让我害怕……二哥、岚娘、还有律哥,我无法忘记这些人是如何从我身边消失的,如今眼看着这些年轻人……我实在无法釉手旁观。” 站在朋友的立场,柴绍话已点到,见她态度坚决,只能扯了别的话题来讲,两人浅聊一阵后,他将要走时,被平阳唤住: “嗣昌,不要搅合进去。” 柴绍哈哈一笑,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开了昭华府,坐上守在门外的马车时,脸上方才露出一丝苦涩。长安城平康坊中不乏花街柳巷集聚之地,又以歌舞妓馆分之,品味较高好喜风雅之人,多至坊南一隅楼馆,坊南有间名唤品红楼的,水酒佳,女色好,为达官贵人斩喜。 白日下过一场雨,品红楼今日客人不多,可舞池中依然有女歌舞,楼阁之上有三三两两凭栏而坐、饮酒嬉笑的男子,因此倒是不显冷清。在几乎没有客人的三楼、一处观景最好的地方,分席座着两名男子,皆是玉冠锦衣、不同凡响,其中一名容貌俊逸,神色有些张狂的红衣男子正靠在身后一名衣衫半解的女子怀中,一手从身后探入女子衣中揉捏,眼神却是望着对面所坐的另一名青衣的年轻公子。 “老三,你约我来这里,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这等货色吧?” 他在女子身上揉捏的手猛然一阵用力,惹来她一声闷哼。 “自然不是,”青衣公子扬眉一笑,挥手让四周的侍人都退下,红衣男子翻身像侧边一躺,他身后靠着的女子连忙躲身离开。等到三楼这一角只刹下对坐的两人,青衣公乎起身坐到红衣男子蔡旁,将两人跟都的酒杯都斟满,低声道:“大哥,你可知道李泰如今身在何处。” 这身穿青衣的男子,乃是杨妃所出的三皇子李恪,而那红衣神态张狂者,则是当今太子李承乾,同是热门继位人选的两人,关系并非外界所知的那般不和。 李承乾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不是在他府中么,本宫听说他病了,也不知死了没有。” 李恬微微皱眉,劝道:“别怪我多嘴,你就是再不喜他,也不该说这种话,若是传到父皇耳中,免不了又要训斥。” 李承乾将酒杯重重放在蔡上,玲声道:“李恪,本宫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还用不着你来指点,怎么,你是看着父皇近年来越发喜欢那小子了,想着投了他去不成?” “这话说的冤枉,”李恪苦笑,“我也是为了你好.错处少些,便不会被李泰的人总寻了毛病告到父皇那里,总是有碍你声望的。” 许是被他戮到了不爽之处,李承乾恨恨地说:“他就会戮着点子,让那些狗东西在父皇面前编排我不是,老三,舅舅帮本宫牵了几条御史的线,你那里的人也借我用用,本宫要狠狠参他一次。” 李恪道,“我的人自然就是大哥的人。可是,这种容易被揪住尾巴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好,被人抖了出来,于名声有碍。” “嘁,”李承乾嗤笑一声,转身趴在栏杆上,“别提什么名声,名声再好,父皇不喜欢又有何用,就像你,咱们三人中属你名声最好,可父皇不喜,终究和大位无缘,不照样要依着本宫。老老实实做好你该做的,等本宫坐上那个位置,绝不会亏待你。” “大哥说的是。”李恪点头之间掩去目中淡淡的不 新唐遗玉 第4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4部分阅读 屑,“大哥想要出气,我另有一法子。” 李承乾眼晴一亮,“说,你有何法子?” 李恪又为他斟满酒杯,伸手对着三楼两侧隐在暗处守卫的人比了下手势,然后在他不以为然的目光中,低声道:“我在魏王府的暗桩传来消息,李泰眼下并不在府上,是到京中秘宅养病去了,似是病的不轻,不知为何要瞒着外人。” 李承乾差点被还未咽下的酒水呛到,一把扯住李恪的衣袖,急声道:“可是真的?他从王府那龟壳里爬出来,瞒着人去秘宅养病?” “这消息有九成真,就是不知他病的如何。”李恪脸上带着慎重,李承乾拧眉思索了一阵,随即脸上露出狞笑,凑到李恪耳边,低声道:“不如咱们做次大的,把他……” “不行,”李恪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不悦的脸色,小声解释道:“他一出事,我俩的嫌疑是最大的,他若没了,凭着父皇对他的喜爱,就算没有证据,也肯定会迁怒咱们,但若是让他吃些亏……” “那你的意思是?” 李恪目光微讨轻笑道:“大哥不是想解气么,不一定要了他的命.咱们……”他附耳过去低语一阵,李承乾摸着下巴思索后,似是已经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阴声道:“好,这事就由你去做。” 李恪点点头,遂即为难地说:“可是我这边的高手没几个,唯恐生了变故,大哥,你持你身边那五名血卫借我如何。” “这……”李承乾脸上一阵犹豫,咬咬牙,点头道:“好,借你。”李恪神色一松,又与他低语几句,喝下两杯酒水,才叫来两名衣着裸露的女子继续陪着李承乾喝酒,他自己却整理着衣衫走下楼去。出了品红楼,才有两名下人打扮的男子跟在李恪身后,遥遥朝着坊口走,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歌声乐声,他脸上桂着无害的笑容,让人忽略了他眼中隐藏的算计。 入夜,遗玉从李秦的房中退了出来,照旧向赵和吩咐了几句之后, 回到自己屋里,既没有翻书看,也没有早早睡去,而是关紧了门一人卧室里鼓捣了半夜,到三更才躺到床上休息。 第二天差点睡过头,还是丫鬟们在屋外将她唤醒.忙仓促用了早饭,去为李泰栋洗,原以为他仍会借了洗发的机会,询问她事情,却不想李泰今日沉默的很,压根没同她有几句话。 她倒是见着银霄了,只是这大鸟不知是把了什么错,一副鹌鹑模样,自始至终老老实实地蹲在李泰脚边,见到她也不过是可怜兮兮地“哟”了一声,出奇地没有凑过来。 本来昨日李泰突然将她撵出房屋,还让她误认为银霄出了什么状况,这会儿见它安然无恙,她也就没有再问。梳洗完,李泰照样领着她上书房去当陪读.两人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坐在软榻上,银霄很是乖巧地立在李泰身边,只拿眼晴望着她。 遗玉垂头翻着书,心中却在想着是否要提醒一下李泰,九月三十日晚上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转念一想,卢智都知道的世情,李泰应该也早早就得了信吧“ “两刻钟,你那一页还没有看完?”李泰将毛笔置在笔架上,起身走到软榻边的窗下,侧头去看捧着书本在发呆的小姑娘。遗玉被有些尴尬地捏了捏手上的书本,抬头对上那双晃眼的验老实地答道:“想到些事情,走神了。” (一更到) 本章完 第一七五章 九月三十 李泰并没有顺势问她在想什么,而是望着她半带稚色的小脸,问道:“你今年虚岁十三?” “嗯。”遗玉点点头,心中却在疑感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他转回头去看着窗外嗜些杂乱的花草,“本王初见你时,你才八岁吧。” 李泰的语气表明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带着肯定还请一些遗会听的出却听不懂的东西。 与人交谈,回话是基本的礼貌,遗玉原谁备夸他一句记性好,想想还是作罢,于是接话道:“那时真是多亏了殿下,我母姐三人才能逃脱。” “不用,”李泰双手背在身后,在遗玉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半边侧脸,清晰的面部线条从额头延伸至下巴,“会救你是意外。” 遗玉早知道他当初会救她们不过是顺手为之,这会儿听他亲口说出.便不觉得难堪,而是认真地说: “不管如何,都要多谢殿下。” 当初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卢氏险些给那混蛋镇长当了填房,可刘香香被抓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们一家人肯定要久经波折才能相遇,这份人情她虽不会肝脑涂地以身相报,却是会永远记在心中。 李泰在沉欺片刻之后,继续道:“你那时救我,也是意外。”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遗玉不知如何应对,知道他所说是在高阳生辰宴上,替他挡下行刺的事情,可这会儿他提出来是为何? 侧头看着她脸上些许的迷茫之色,李泰碧眼轻闪,“还记得本王在杏园同你说过什么?” 遗会迎上他的双眼,心头猛然一跳,她在杏园养伤时候,两人有过几次交谈,说过一些话,按说他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但她就是知道他所说是哪句! “记得,”她垂下头来,心绪请些发乱,“您说——互不相欠。” 许是她的“好记性”让李泰满意,他没有再说什么去挑拨她已经变乱的思锗,低语了一声后,又转身回到书桌后坐下,继续忙着先前的事情。 遗玉刚才还在纠结是否要提醒他明晚将有事发生,这会儿却定下心来。 可随之而来的是心惊,李泰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引了这句话出来,她怎么觉得他竟像是看透她在犹豫着什么一般,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卢智派人来送信的事情! 她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大,那晚的苍家人莫名其妙地闯入,怎么看都怎么不对劲,他却没问这个中嫌疑最大的她,可不就是已经知道? 再观李泰现在的态度,虽没有追究的打算,也透露着无需她多言的意思,想明白这些,她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互不相欠……遗云反复默念这四个宇,嘴角渐渐泛起一丝苦笑,在你来我往的相互救助中,不就是互不相欠么,但她心中那些许的不适,又是因何而生? 九月三十日,睡前用了炼雪霜的遗玉,神请气爽地早起,整个白天精神都不错,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了吃完晚饭后。 她立在书房中间,看着正坐在软褐边绒毯上独自摆弄着一盘棋子的李泰,态度尽量自然地问道:“殿下,您今晚还是亥时休息吗?” 李泰自开始解毒后,睡眠都算是有规律的,大概就在亥时之前,可今日毕竟不同,药疗是一日不能停的,李泰又必须睡够三个时辰。 遗玉揣摩过卢智拾她的字条,无非是今晚会有人会来捣乱,要她注意安全,可那个“晚”宇也太过模糊,具体的时间又没标出,从天黑到凌晨都有可能出事。 那按照李泰的睡眠时间,或早或晚,都有问题。李泰的消息不可能还没有卢智灵通,那他应该知道更详细的时间才对,从他的作息时间,便可一见。 将手中的黑子落下,李泰听出她话语的含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因被试探而不悦,看了她一眼后,道:“同本王下盘棋。” 他不愿回答,遗玉就没有追问,心中念着天塌下有高个子顶着,然后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眼下她虽有不安,却无那日初接到宇条之后的担惊受怕,许是因为天色刚刚黑下,也许是因为对面所坐之人身上散发出的让人安定的气息。 只是落了七八颗子,遗玉就有了吃力之感,之后小半个时辰的三次对弈中,往往是她花上半天时间落下一子,李泰却依然如同第一颗子一般,在呼吸间找到位置。 “国子监的棋艺先生很差么?” 在李泰喝了一杯茶又闭目养神了片刻。 遗玉一颗子仍未落下后,他终于张口说了这么一句括。 他语气半点不带鄙视或是耻笑,只是简单地说出了一项推论,却让遗玉双颊顿时隐隐发热。 倒不是国子监的先生差,而是遗玉对下棋这门课艺实在没有什么兴趣,且从入学后才开始涉及,到现在不过是个初学者罢了,比起李泰这种足以同太学院棋艺廖博士对弈的人来说,确实差到极点,因此推来,那教授她的先生也不是多好了。 “先生教的很好,是我没有用心听。”九宫、棋艺、御艺,这都是遗玉的弱点,好在她入学才几个月,日后也有时间补足。 “嗯。”李泰没再对她的棋艺发表任何意见,在她落子之后,仍是放上一粒黑子。 呆呆望着局势早就明显的棋盘,遗玉微窘道:“殿下,小女棋艺甚拙,还是不下好了。” “棋艺是毕业考时的科目。”李泰一手把玩着黑色的棋子,望着棋盘上黑多白少的局面,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几处空位上一一点过姿态很是优雅,“选一处,记住。” 既然人家都不嫌弃她,她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专心在他所指地方来回看连,心中惊讶,这一共六处,竟是每处都有反转局势的机会! 她落下一子后,李泰亦落子,然后再指给她位置让她选择并记忆,如此一盘下来,她虽仍是落败,可看着满是黑子的棋盘,心中对棋艺模糊地概念,却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那些被记住的步数,就仿佛一套完整地路径一般,有章法又灵活,印在她的脑海中,竟让她有了亲自试验一番的冲动! “还下吗?”李泰伸手随意地拨弄着棋盘上的黑子,问道。 已经多少品出些味道的遗玉,很是自然地应下,整理了棋盘后,两人重新开局,这一次她明显地比先前那毫无章法的部署进步了许多,等到落棋无路的时候,李泰如同刚才一般指出位置让她记忆,直到一局下完。 这一局后,遗玉主动收棋落子,如此两次三番竟似上了瘾一般。 “困了。”李泰将下到一半的棋丢下,起身拨了下衣摆,俯视着仍盯着棋盘皱眉思索的遗玉,双目中掠过一道丝似笑非笑的眼神。 一直守在门外的赵和听到他的声音,忙去将刚煎好的汤药端米捧拾李泰,在他主子喝药的功夫,小小声地提醒毫无反应的遗玉:“卢小姐.主子该休息了。” “啊?”遗玉迷茫池抬起头,小脸上的困惑之色未散,李泰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弹,转身朝着自已的卧房走去。 他出门后,赵和连忙跟上,还不忘再唤遗玉一声:“卢小姐,这都子时了,主子困了。” “啊!”总算回神的遗玉慌张地站了起来,发麻地双腿提醒她,刚才同李泰竟是对奕了两个时辰之久。 再看院中点着灯笼仍显漆黑的天色,她这才迟钝发现自己一时兴起竟忘了今夜的暗藏凶险,这都子时了,再给李泰用药,绝对一觉就睡到清晨…… 她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连忙跑到小搂东屋去,见着已经身穿中衣半盖着丝被躺在床上的李泰,忽然觉得有些牙痒。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但这抱怨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清楚地发现自己早先不安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下来,伸手在药汁狠泡后,抚上了他的太阳|岤。 睡就睡吧,看他这般镇定也不像是有大事要发生的样子,许是她大哥太过紧张了吧? 按压过后,她拿出帕子将手指擦净,低头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男子一眼,并没有急着出去,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来,将塞子拔开,倒出一粒土黄|色米粒大小的滴丸,两指捏着放在李泰的唇边,快速地拨开他温热的嘴唇塞了进去,收回有些异样之感的双手。 又倒了一粒丢进自己嘴里,入口即化,她转身朝外走去,嘴里极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回到自己房间后,遗玉将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然后从被褥下面翻出两只瓶子,原本是赵和送来供她装那洗发药汁的,被她临时调制了别的东西进去。 她端着烛台走到各个窗下和门边,将两只瓶子里的药粉分别撒了一些在地上,又去净手之后,才和衣躺到床上,吹灭了蜡烛,睁开双眼望着紧闭的屋门,念着黎明的来临。(二更到,明晚三更) 第一七六章 血夜 夜深人静,在长安城一条偏僻的后巷,外墙之下晃动着数条黑影,月亮躲入黑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遮盖了一切阴暗。 小楼外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忽明忽灭地泛着幽光,躺在西屋床上的遗玉,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噗、噗”两声,灯笼似是被风吹息,院中唯一的光亮也消失,床上的人儿依旧睡的安静,直到一阵隐晦的“叮咣”之声响起—— 遗玉猛然睁开双眼,叠放在脸侧的小手慌忙探入枕下,抓住一只瓷瓶后,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窝在床头,竖起耳朵听着屋外一阵短促却清晰的金属碰撞声、衣料摩擦声。 她来不及懊恼自己竟然睡了过去,在屋外第三声闷哼传来时,皱着眉头翻身下床套上鞋子,一手紧了紧衣襟,垫着脚尖朝窗边走去。 遗玉一边小心不在这黑咕隆咚的屋里碰到东西,一边摸索着挪动脚步,果然卢智不会无的放矢,今晚真的有事发生。 许是因为晚上李泰的态度,让她并没有预料中的紧张,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弯着腰贴近窗口后,从腰间摸出一把平日切割药材的小刀出来,轻轻在窗纸上划了一道。 夜空中的大朵乌云飘去,月亮露出半边银角,只是这些许的光亮也足以让人看清楚院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在嘲笑她之前那些许的不以为然,在她借着窗纸划开的缝隙看向屋外后,本来因睡醒带着余红的小脸,霎时血色尽失! 院中那些身穿黑衣身形飘忽的,显然就是今夜的不速之客,白日在小楼内外侍候的丫鬟和下人,正手持利刃同他们招招相碰,双方都没有发出声响,只在一刀一剑划破衣衫,烹出鲜血时才会闷哼一声,这些黑衣人大概有七八名,而守护小搂的一方却比他们多些,有几道是遗玉从没见过的身型。 可就是这多出近乎一倍的数量,却正处于下风,遗玉眼睁睁地看着服侍过她的一个丫鬟,被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刀砍在肩上,沉声一哼之后,那条血淋淋地手臂应声摔落在地上,她灰白的布衣瞬间烹射出大量的刺目的血液,将她月色中朦胧的面孔染得鲜红!却在黑衣人转向下一个同伴时,只刺单臂的她又扑了上去,再次被一刀劈在背上! 黑衣人几乎是七八招就能砍翻一条人影,遗玉紧紧地咬着有些发颤的牙齿,强迫自己不闭上眼晴,一手紧紧攥着药瓶抵在胸口处,另一手按压在颈部,试图让那种被人紧紧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消失。 恐惧和愤怒充斥着她的脑海,卢智字条上那“当心”二宇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却被院中的情景淋上了一层血红! 院中的杀戮在继续着,似乎没有人发现一墙之隔的窗下,正躲着一条纤细的身影,白皙的五指扣在窗拦上,随着血色的深浓,关节处露出青白之色。 与此同时,从屋后亦传来了隐晦的打斗声,遗玉心跳再次加剧,院中的黑衣人已经逐渐接近小楼,那些奋身阻拦的下人已经有一半都倒在了血泊中,浓浓的腥气充斥着她的鼻间。 在嗅到了血味中夹杂的一股淡淡酸气之后,遗玉脸色再白,转身着向后窗,她之前在所有的窗下和门边都撒上了一些特质的药粉,一旦有除了她之外的气息靠近屋子,那些药粉就会敏锐地散发出这种味道,看来小楼已经被人前后包围了! 这些手段残酷的黑衣人,目的肯定是在李泰身上,小楼前后都被包夹,明显是要断了他们的后路,她继续躲在屋中,就是在等死! 死?遗玉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李泰、还有李泰,晚上那会儿他那般镇定,绝对是有后招,绝对……可是,他还在昏睡中,不到天明是不会醒来,自顾尚且不暇—— 靠人不如靠自己!她紧紧一握拳头,转身o索着回到床边,又从被褥下翻了些东西出来装在袖中,抓起床边案几上的火折,急匆匆地借着微弱的光点,推开卧室房门,走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她将一直抓在手中的瓷瓶塞口拔去—— “嘭!”的一声响动,一道人影被踹飞砸在了她的门上,惊得她一连后退了四五步,紧接着又一道人影出现在这扇门后,在第二声“嘭”后,紧闭的大门被踹了开来。 遗玉瞳孔猛然收缩,死死地盯着距她几步之遥的黑衣人,他蒙面巾上滴落的血红是那么地刺眼,他高高举起的弯刀泛着冷冽的寒光! “噗!” “呃!” 光影闪烁在那对黑亮的瞳孔中,黑衣人举刀的动作停在那一瞬,遗玉摆在胸前的瓷瓶尚没来得及挥出,就见他痛呼一声,软软地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他背后烹出的鲜血沾染了她半边的裙角。 “卢小姐!”赵和的低喝声让遗玉又重新找回了呼吸,她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哑声问道: “现在怎么办?” 她没有惊慌失猎地尖叫,没有魂不守舍地失神,这种反应让腰上破损的衣衫中正不断渗出鲜血的赵和压下惊讶,顾不上礼节,上前一手扯过她的手臂,朝门外跑去。 遗玉没有挣扎,她知道眼下做什么都是多余的,起初她还以为凭着那些药,自己多少能够做到自保,但就在刚才那黑衣人挥刀的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是有多么的可笑! 哪有时间让她用药,正面对上这些习武之人,她的所有举动慢的都如同蜗牛一般,不待她将药洒出,恐怕那刀刃就已经落在她的身上。 院中的打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见到赵和领着她从屋里走出,两名黑衣人一同扑了上来,比在屋中浓重数倍的血腥味让遗玉胃中翻滚,被赵和用力抓着手臂跌跌撞撞前行,余光中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让她双目刺痛,近在脚边的尸体让她只能咬紧牙关制止发抖的身体。 赵和将她挡在走廊里侧,单手迎上两人,震退了其中一人,而另一人则是在刀即将削到赵和时,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下人拦腰抱住。 趁着空档,赵和扯着她奔向小楼东屋,一脚踢开房门后,侧身将她挤了进去,遗玉措不及防跌倒在门内的地上,抬头只来得及听见他低声的交待: “不要出来。” 屋门在她眼前阖上,连带院中的打斗声也瞬时变小。 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中响起,遗玉一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另一手在沾染到衣摆上粘稠的鲜血后,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呕!”一连吐出两口酸水,眼泪这才迟缓地流了出来。 “哟!”一声低而短促的鸣叫,让她扭过狼狈的小脸.看清从屏风后面冒出来的雪白身影后,终于从混乱的心情中找回一丝理智。 “哟,”银霄一动不动地立在屏风边上,这么一叫,却像在招呼她过去一般。 遗玉用衣袖抹了抹脸,从地上爬起来将门紧紧从里面锁好,转身快步到它身边,喉中似被堵上,发不出任何声音。 银霄探过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转身朝屏风后面晃去,遗玉吸着鼻子子,紧紧跟在它后面—— 李泰静静地躺在床上,如玉的面容半边带着阴影,他身上月白的丝被一尘不染,屋外的血腥气息逐渐飘散进来,却半点也影响不了这一片洁净之色。 遗玉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银霄挪到床边直直立着,扭头看着她,她走到它身边,拎起染红的裙角,背靠着床侧,紧贴着它坐在地上。 遗玉低垂着头,听着屋前屋后的打斗声,抓着裙角的小手时紧时松。 为什么事情到这种地步,卢智和李泰早就料到会这样了么?那为什么不提前做好准备,一个莫名其妙地半夜传了张字条给她,一个眼下正踏踏实实地睡觉! 外面那些拼死护卫的下人,浑身染血的下人,有那么不值钱么? 她鼻子一酸,伸手捂着双眼,却止不住眼泪的再次滑落,滚烫的wēn度划过脸颊,她自认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对赵和沙死的那个黑衣人她就没有,但那些下人她不少是见过的,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算是熟悉地人遭此惨遇,她忍不住难受。 “哟,”似是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银霄偏过脑袋在她肩膀上顶了顶,遗玉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润,扭头看它,待见那一双血红的双瞳时候,恍惚了片刻。 银霄的“咕哝”声一响,她方才轻叹一声,收起那些无用的难过,快速整理着思绪。 眼下李泰是指望不上了,这人不到时间是醒不过来,看外面天色,大概是在寅时,这还一个时辰,等他醒了,估计这屋里屋外的人都已经死透了。 她伸手在银霄脑后柔软的羽毛上轻轻抚摸,这大鸟看起来是专门在这里保护李泰的,虽没见过它本事,但赵和既然让她待在这屋里,明显如今小楼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屋里了。 (一更到,这章有些残酷,本来想侧面描写,可一旦修改就少了情景的真实感,抱歉) 第一七七章 等着黎明 夜色中的长安城,鲜少有地方是灯火依旧的,平康坊的却很安静没有前半夜的歌舞升平,各色的灯笼挂在每层楼间,偶尔从一间房门路过,尚能听到屋内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 就在这隐隐泛滥靡靡之气的楼内,李恪独自一人坐在三楼的栏杆边,饮着水酒,望着楼下大厅中身边环绕着数名妖娆女子的男人,嘴角着冷笑。 “殿下。”一名体态丰满的轻纱女子迈差摇曳的步子,从楼梯口款款走来,在李恪身边跪坐下,为他斟满案上的空杯,低声道:“曼云提前恭祝殿下。” 李恪扭头者着这容貌艳美的女子,一手勾过她水蛇一般的腰肢,搂在怀中,将酒杯接过,喂到她唇边。 “云儿宝贝,我说过多少回了,怎么你还这般拘泥。” 女子轻笑一声,本就美艳的面容顿时更让人目眩,她轻启红唇咽下一口酒后,就将那酒杯推开,腰肢一摆挣脱开李恪的臂弯,朝边上的地毯侧身一躺,一手撑在头侧,含笑轻声道: “您是曼云的主子,怎能不敬。” 李恪眯眼者着她妖婉的体态,平复下眼中淡淡的欲火,将杯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后,侧头对她道:“多亏你的一石二鸟之计,等事成之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你,风头一过去,我就帮你换了户藉,以侧妃之位迎你。” 女子轻轻颔首,并未露出什么欣喜若枉的姿态.这模样反倒让李恪目中露出一丝欣赏,他又着了一眼正在楼下大厅中享受暖玉温香的男子,将酒杯放在一旁,顺着女子身侧一同躺下,低声道: “云儿,若是本王早些遇到你,想必现下已经……能遇红颜如伊,本王足以。” 那被唤作曼云的女子伸出一手梧住他的嘴唇,柔声道:“殿下,若不是您,怕曼云顶着这幅皮相,早就被人糟蹦了去,能为您出谋划策,是曼云之幸,您莫要再多说折煞了我。” “好,”李恪扬唇一笑,抓住她的手轻吻了一下,放在前胸.“同我一起等好消息。” …… 在品红楼中一对男女亲密相依的同时.刚刚躲进小楼东屋的遗玉,却在银霄歪头的凝视中,掏出一只瓷瓶例出里面最后一粒米黄|色的药丸.递到它面前: “银霄,张嘴。” 在大鸟听话地张嘴之后,那粒药丸被她丢了进去,许是有些甜甜的味道合了它的意,它咂了咂嘴之后,又将脑袋凑过去,重新对着她张开,似是还想再讨上几粒。 正竖起耳朵倾听外面动静的遗玉、皱眉地格它的脑袋推开.取出先前在西屋一直握在手中的瓶子,她扭脸看了一眼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李泰,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后,心跳虽仍有些快,却没了那份扰人的惊惧。 她不相信李泰会在毫无谁备的情况下.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唾觉,他一定留有后手!就算他没有留,她也应该相信卢智.她大哥明明找到了秘宅的位置,又提前知道今夜会有危险.却没有来接她走,只提醒她当心,这说明他至少有把握她是安全的! 屋前屋后兵器相交声进来越大,室内的血腥味已经浓的她呼吸都有些困难,遗玉的神经一直保持着紧绷的状态,闻此动静,就知道外面的人扛不了多久了。 前院的动静她亲眼见过,可小楼后面却不知如何,她仰头看着罗汉床后那两肩双臂宽窄的窗子,若是有人从这里闯进来,一刀砍下去…… 视线又移到那张沉静的面庞上,短暂的犹豫之后.遗玉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在银霄的头上轻抚两下,绕到罗汉床的另一侧站定,正对着北面一排紧闭的窗子。 “互不相欠……”遗玉默念了一句,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她还真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什么互不相欠,她做不到。 “澎、澎!” 随着屋门猛地发出两声巨响,银霄血色的障孔微微变化:浑身羽毛陡然炸起,一对锐利的眼晴透过屏风死死盯着小步走进屋中的黑衣人,遗玉屏住呼吸,心头枉跳,却没敢回头,因为——窗前同样出现了隐约的漆黑人影! “哟!”一声尖利的啸声,银霄双爪暴力一蹬:巨翅展开扑向屏风,“咚”的一声巨响,沉重的玉石屏风应声倒塌.正压倒了首当其冲的一名黑衣人,它一翅猛挥向躲到一边的另一名黑衣人,将他重重地拍在旁边的墙上,在他下落地瞬间一跃迎上,脖颈后张,狠狠啄在他的颈部,那人来不及发出一声痛苦,鲜血就染红了它白色的羽毛。 占了趁其不备的优势一连解决两人后,银霄又退回到床榻边,面目凶狠地盯着被撞坏地门口,在下一名黑衣人闯入后.再次蹬地扑上。 就在小楼的打斗即将接近尾声时,一直静静趴在隐秘的一角地数道人影,正在伺机而动。 …… 遗玉绷着小脸,盯着窗外正在打斗的几道黑影.不时有血色溅在灰白的窗纸上,她一手紧紧地扣在罗汉床的侧头上,一手半倾着药瓶身后弓起,做出随时挥出的姿势。 “澎!” 在银霄再次迎上一名黑衣人时,遗玉眼前染上血色的窗户终于应被劈开!她想也没想就大力甩手将瓶中药粉挥洒过去。 “啊!” 立在残破的窗后、身穿暗红色衣衫的蒙面人双手捂着眼晴倒退了步,药粉顺着面巾被他吸入鼻中,他捂着眼睛的双手飞快地移到了脖颈上,可惜终究是晚了,仅在一次呼吸间,他便停止了挣扎.睁大突出红肿双眼,鲜血瞬间从 他的七窍之中流出.他心有不甘地向窗内伸出之手,却最终朝后倒去,消失在遗玉的视线中。 “呼…呼…”遗玉喘着粗气,脑中冒出一道血红念头——她杀人了! 遗玉连打了两个寒噤,丢掉手中烫手的空药瓶.面色苍白的吓人,却仍是抖着手从袖中掏出另一只瓶子.咬着已 经尝到腥甜的嘴唇,拔开塞子,想要摆出刚才那种姿势,却发现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我杀人了……”她向后靠向床背,声音有些哽咽,双眼甚不敢再看向窗口,脑中尽是那张七窍流血的人脸。 “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一道不紧不缓的声音.在窗前响起。 遗玉猛然抬头,迎上一张陌生的面孔.握着药瓶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挥出,却可笑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如同灌了铅一 般.只会发抖。 “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窗后的男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仿佛着魔一般,遗玉双眼泛着些许的迷茫.盯差那张平凡无奇.略显憨厚的年轻面孔,低喃道:“……不杀他 ……会杀我……” “对。”那人点点头,转身背对着窗口.在遗玉死者不到的地方,他手中垂地的长剑上,不断落下滚烫的血红。 遗玉深吸几口气,渐渐双手又找回了力气.银霄在她身后同人的打斗声也清晰了起来,她盯着窗外身穿苍色衣衫的男子背影.小声问道:“你是那晚的人?” 这人身上不带半点敌意,见到她后也没有动手.加上那有些眼熟的背影同那身衣裳,遗玉再次冷静下来后,就想到了那夜帮卢智传字条给她的蒙面人。 “嗯。”他轻应了一声.在遗玉松气的同时.又加了一句:“我来保护你。” 这句简单的话,若是放在平时,说上千百遍遗玉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可在今夜,却轻易地让她感到心暖。 因为后窗后人守候,遗玉得了功夫转身去看前门.待见到已经变成血红色的大鸟后,忍住到喉的叫声。 银霄和赵和一同立在门内,对抗着门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穿着暗红色衣衫的闯入者,第一波的几名黑衣人在银霄的猛烈攻势下.已经死亡,这第二波的九名红衣人,武功显然比第一波的人更胜几分。 半身染血的赵和露出不支之态,喘着粗气软倒在地上,银霄身形仍然灵话,却死死守在门内不住外走,那些人似乎摸到了这凶禽这点习性,在连损四人之后,都退到了门外一丈处.其中一人侧头对着另外几人做了个简单的手势,便有一人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什么,转身一阵摆弄。 遗玉眼神极好,下意识地张口喊出.可她的声音却不如那些人的动作快一一 “小心!” “咯”,一只冒着浓浓白烟的圆形物品被他们丢进了屋中.赵和几在那烟雾接触到他身体的同时,就晕厥了过去 。 那烟很快包围了银霄,可让那些闯入者吃惊的却是,这只凶禽却安危无恙地抖了抖羽毛,半点也没有受这烈性迷|药的影响。 这种烈性迷|药的持续时间很长,且扩散性极强,只要吸到一点,会瞬间晕厥过去,这些第二波闯入者也是因为同银霄僵持住.不得已情况下才使用,眼下银霄没有被迷倒,他们便只能在换气之前将它解决掉! “哟!”见他们僵住不动,银霄似是有些不耐,爪子在门前来回划。 “一群蠢货!”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在门前突然落下一道身穿艳色锦袍的身影。 (二更到,亲们不要急,有些地方不是逻辑问题,后文会解释。有第三更,估计在1点半,光情节部分就改了大 半天.亲们见) 第一七八章 血色温柔 就在那身穿红袍的男子出现的同时,背对着遗玉、立在窗外的苍衣男子突然出声问道:“跟我走吗,我可以带你出去。” 她的目光扫到静静躺在床上的李泰,还有门外的白色身影。背对着他摇摇头,“不,我要留下。” 苍衣人没再劝她,而是轻声道:“那我会护你周全。屋里有迷烟.你去找湿帕子掩住口鼻。” 遗玉闻声回头,就见他已经提剑迎上屋后两名暗红衣衫的闯入者,三道身影交错在窗外。 见他以一敌二游刃有余之态,她又将视线转珍到前门,她看不清楚那突然出现的男子面容,银霄却如临大敌一般地张开了双挝。红白相间的羽毛炸起。 “呦!” “哼!” 一人一鸟就在门前对峙,没人先动手.那小股的浓烟开始变淡扩散开来,狠快就蔓延到遗玉这边,闻到那铁锈一般的味道.她只是皱了皱眉头,因为银霄没事,她自然也不担心。 之前服用过的那种米黄|色的小药丸,是一种名叫镇魂的解毒药.不过因为药材不足,只是残次版本的,但至少能够防止些下三滥的迷|药,兼备些提神止困的效用,那提神的效果显然不强.不然她也不会在躺在床上只有一个多时辰就睡过去,不过这解迷|药的效果却不错。 李泰本身中有梦魇之毒,再呼吸了迷|药多少都会雪上加霜.因而昨晚她为了以防万一也喂了一粒给他,眼下到底是起了点作用。 “咦?”红袍男子跃过银霄看向在罗汉床后侧站着的遗玉。轻疑一声之后,哑声对身后几人道:“你们从后面进去。” 那几名暗红色衣衫的闯入者恭敬一应后就闪身离开.门口便只留下一人一鸟。 “哟!”见他迟迟不动,银霄又因为命令只能留在屋中,短叫一声释放出挑衅之意。 红袍男子嗤笑一声,猛然运气,足下轻点.一腿猛然朝差它鞭来,银霄毫不示弱地挥翅迎上。 “澎”地一声闷响,遗玉甚至没有看清楚他们的动作.他们就已经分开,红袍男子一腿落下,并未停顿,从腰中抽出软剑,在收腿的同时狠狠朝着银霄的脑袋甩出—— “哟!” 银霄利叫一声,毕竟不是在空中,它动作显然迟钝了不少.后退不及,只能将刚才同他接招的翅膀转向朝着头顶掩盖.尽管它羽毛坚韧可比铁石,却还是被这软剑一扫,刮下一层红白带血的羽毛来。 遗玉见它受伤,握紧手中的瓷瓶,身后有苍衣人守着.她便快速绕到床前,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因为银霄只能立在门内.空间狭小许多,那红袍人便钻着这空子,时进时退,以迅雷之势在它身上划出大小伤口。 她并不知道,因为她的存在,银霄根本没有使出制敌时最常用的特殊音波,没有内力的人在近距离听后,绝对会变成聋子! “住手!”看着受伤的银霄,遗玉心中钝痛。立刻大喊出声。 红袍人动作仅仅一滞,而银霄更是死死堵在门口.不进不退。 借着屋外月色,遗玉神情焦急,眼见它身上又多出两道血口,命今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飞快思考着从接到字条后,就在疑惑的问题: 是要对李泰不利,吴王、太子、年纪大些的皇子都有可能.可能招揽如此人手的…最大的嫌疑落在太子、吴王身上.可害了李泰,难道他们就不怕有人怀疑么?除非他们有让人不怀疑的方法…… 在她中闪过手段残忍的持刀黑衣人,和后来又冒出来的暗红色衣衫闯入者,一前、一后——嫁祸! 遗会双目陡然发亮,随即开始在太子和吴王两人之间左右为难起来,既然是嫁祸,她就不能猜错!究竟是他们两人中的哪个!太子、吴王—— “你快住手!若是魏王出事,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吴王李恪是弑弟的凶手!” 红袍人身形一震,果断地将已经甩在银霄翅膀上的软剑收了回来,冲着离她有三丈之远的遗玉,哑笑道: “小姑娘说笑了,本君可不是李恪的人。” 见他停下,遗玉心中大定,知道自己是蒙对了,面上却故意露出惧色,身体僵硬,声音略微颤抖地道:“你、你就是.殿下前日还同我讲,说、说若是有人来犯,必定是吴王的人。” “哦?”红袍人手腕一抖甩去软剑上的血珠,沙哑的声音有些放缓,“小姑娘,你不要怕,你放心,本君不会伤害你.你说说.魏王之前是如何同你讲的?” 这红袍人一方此刻正处上风,且他从内应口中得知,李泰睡不够时间是不会苏醒的,也就没了十分的忌惮,眼见遗玉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虽强作镇定也遮不住一副紧张失措的胆怯膜样,便没有怀疑她是在说谎,毕竟若不是李泰亲口告知,凭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会猜到他的来历。 身后窗外的苍衣人正以一己之力,同已经赶到后屋的闯入者对敌,兵器碰撞的声音传入遗玉耳中,她此刻却在筹划着如何劝退眼前的红袍高手,就算无法全退,也要尽 新唐遗玉 第4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5部分阅读 量施延时间,等那苍衣人得了空闲,或能助银霄一臂之力,他们加在一处,总归能扛得住红袍人吧。 “你、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遗玉后退一步似是腿软一般坐在了床侧,紧握药瓶的那只手撑在柔软的被裙上。 “殿下前日下棋时候同我说他已知道吴王要害他,只是不知道详细时间,但他早就传了消息出去,他、他说,若是他出事,就有人会把吴王害他的证据送到皇宫去。” 结结巴巴地将话说完,红袍人伸手摸了摸下巴,眯眼道:“小姑娘我们还没动手,魏王哪里找来的证据?说谎可是不好的,本君是最喜欢割说谎人的舌头!” 这算是间接承认了他的确是李恪的人手,遗玉便有些慌张地接着说:“没、没说谎,我没,殿下的确这么说了,不然你瞧,怎地这宅子中藏着这么多的人手,就是为了对付你们,殿下还说若是万一不敌,被人逼到这屋中,就让我把他的话说出来,你们就会退走了。” 她这谎话,实在是有些漏洞,可这半真半假却最让人猜不透、尤其是她十二岁的外表,极具欺骗性,只要她不露出大的马脚,红袍人短时间内必定不会疑心她编造。 若是他此时信了她的话,便会当李泰真是拿捏住了李恪的把柄,一旦他死了,那些把柄就真正成立了,所以李泰不能死! 身后的打斗声逐渐变得单一,遗玉不用回头也知道苍衣人是占了上风的,不然她哪还能完好地坐在床边,再坚持一会儿,就算她用谎话退不去红袍男子,苍永人和银霄也能用武力退去他。 “呵呵,”红袍男子侧头一笑,“好,魏王果然聪明,今夜算他好命。” 他话一出口,遗玉心头一松,可一口气还未呼下:却听到门外那红衣男子吟笑一声,“本君今夜不杀他,可是这宅中,除了他——” “都得死!” 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红袍男子的身形腾空而起,双腿交错鞭向门内的银霄,快如闪电,突如雷鸣,在它不得不用双翅抵档的同时,他右腕一抖,手中软剑竟如银蛇一般向着遗玉的面门“嗖”地一声直射而来! 根本无暇做出反应,遗玉的瞳孔猛然收缩、黑亮的眼珠中晃动着临近它白色剑影,脑中只余一个念头——要死了么? 一只手就在这时,有些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修长的手指上骨节分明,在这只握成拳的手中,一端露出银白色的剑端离她的额头仅有寸距,余光中是滑到这只手腕下几寸处的白色丝绸,很快便被顺着那只手的指间流出的血液染上点点鲜红。 “银霄,杀了他。”低沉的嗓音响起的同时,遗玉方才感觉贴在她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隔着几层布料仍能威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温热。 他醒了?遗玉眨眨眼,他怎么这会儿就醒了! “哟!”银霄哼些欢应叫一声,几乎是在李泰丢掉那柄软剑,双手捂上她耳朵的同时,一边扑向门外正处在震惊和错愕中的人,黄金色的喙处猛然爆发出尖锐凶戾的鸣叫声,直冲红袍男子! 屋外的卢耀一剑划过最后一名敌人的喉咙.扭头透过窗子,借着熹微的天色,看向那张罗汉床上,被那宽厚的白色身影遮档住的娇小人影,提着沾满鲜血的长剑,头也不回地纵身跃上高墙,消失在僻静的小巷中。 安静,什么也听不到是遗玉现在的感受,捂在她耳朵上的大手不断地散发着热气,近在咫尺的腥甜味道提醒着她,从身后环住她的人,刚才替她拦下了致命的一剑。 背靠着温暖的胸膛,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静静看着院中被银霄攻击地狼狈躲闪的红袍人,还有屋外地上、鲜血淋漓的、横成的—— 贴在耳廊的掌心轻轻转动,带来些许麻痒之感,修长的手指遮在她的眼前,血腥的味道更浓,甚至可以感觉到碰触睫毛的温气,却有种奇异的温柔隐藏在其中。 她顺势阖上眼晴,听不到,看不到,嗅着腥甜味道掩盖不去的淡熏香,身体软软地靠向背后的胸膛,心,见见静了下来(三更到,威谢亲们的打赏还有粉红票,加更没吃上,抱歉啊,这梁章正是关键时候,修改时间过长、求粉红票!) 第一七九章 对不起 红袍人在银霄的猛烈攻势下很快便招架不住,秘宅前后的闯入者已经被屠尽,加上正主已经醒来,无心恋战的他只想着速速退去。 似是在报复他先前对它的虐行,在宽敞的院中行动灵活的银霄,并不急着取他性命,而是不断在他身上制造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他每每纵身欲要逃走之时,又猛然从空中俯冲将他撞倒在地,似是在玩弄一只红色的大老鼠般。 天色渐露熹微,血色弥漫的小楼外只余这一人一鸟还在争斗,小楼东屋门内外横成着数条尸体,赵和半死不活地靠在门扉边。 北窗下的罗汉床上,发髻散乱的纤细少女,姿态亲密地背靠在身后黑发披散的男子胸前,略显苍白的小脸被一双大手遮挡了大半,及地的鹅黄|色裙摆上绽放着大片的深红。 李泰感觉到怀中少女的放松,听到她浅浅又均匀的呼吸声后,才将遮在她眼都的双手放下,臂弯圈过她的双肩,缓缓下移,滑至那纤细的腰间时半染血红的修长的十指交错在一起,缓缓收紧双臂,线条迷人的下巴轻轻贴在她的头顶,呼吸之间,从满屋的腥甜之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温暖气息。 那对静静地望着门外的碧绿色眼眸中,闪动着比以往复杂许多的情绪,因为替怀中少女挡去一列,毁丢他大半的计划,可他却并没有觉得懊悔甚至对银霄下今,让它去杀赤炼君这样的活口。 为何他做出这种明显不理智的决定,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许是因为少女默默撞撞被赵和推进房间后隐约的哭泣声,许是因为她在床边坚定地说出那句留下的话,许是因为她急中生智哄骗对方停手后,那猛然朝她射来的软剑,让他在一瞬间对赤炼君动了杀意…… 他何时变得如此在乎起一条人命来?甚不惜破坏了他筹谋几年的计划…… 就在院中的红袍人赤炼君已经被银霄玩弄的剩不了几口气时,自始至终隐藏在暗处的人影现出身形,立在墙角的阴影处,恭声道:“主子,赤炼君此人留着还有用。” 李泰圈着遗玉的双手没有松开,紧和在她腰间的十指轻轻弹动,一语不发。 一声撕心的痛呼声响起,片刻之后,浑身白羽染红的银霄摇晃着身体走进屋中,在床前立好后,仰头轻“哟”了一声,似是在邀功一般。被李泰带着些凌厉的眼神扫过去,乖乖地闭上利缘.埋头在脖颈下整理着羽毛。 角落中的人无声一叹后,问道:“主子,可是要回王府?”李泰沉默片刻,“不,把这里收拾下。” 语毕之后,他一手掀开盖在腿上的丝被,身体侧倾,方臂探入遗玉的腿弯,将沉睡中的少女横抱入怀中,从床边站起身,裸着双足一步步走近屋外熹微的晨光中。 遗玉是在被一片温暖的包围中醒来的,张开犹带血丝的双眼,眼前淡淡的雾气让她恍惚了片刻,耳边是隐隐的水流声。“小姐,您醒了?”守在浴桶两侧伺候的清秀丫鬟一人正拿干布巾擦拭着遗玉湿润的长发,另一个则是手持水瓢,小心调整着浴桶中水温,见到她睁开双眼,一齐出声道。 遗玉低头看着深及锁骨处、栖满花辫的水面,这才发现自己正泡在浴桶里,扭头来回看了刚刚出声的两名丫鬃,随即惊讶地半张开小嘴,唤道:“平彤、平卉?” “是,是奴婢们。”这对丫鬟在杏园时曾经伺候过受伤的遗玉,又在魏王府再见过一次,算是她熟悉的人了。 虽然见着熟人,遗玉也只是勉强对她们笑笑,己经清醒过来的她,昨夜的种种回忆一下子重新充斥入脑海,那是一片血红色的记忆,每一幅画面、每一个片段,都让她感到胸闷,疑惑、怒气和委屈来回在她指染着湿气的双眼中酝酿。 她从水面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臂,沾着些许花辫的白嫩小手捂在双眼上,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将近午时,小姐您饿了吗,奴婢伺候您出浴。” 原来她一觉昏睡了几个时辰,“嗯。” 许是因为泡的有些久,遗玉从水中站起时候还有些头晕,待到换上干净的中衣被扶着躺到床上后,只喝了杯温茶,半点也不想吃东西。“我再睡会儿,你们先出去吧。”遗玉自己扯了扯被子,翻身对着床里一侧,没有问她们怎么会出现在秘宅中。 平彤和平卉面面相觑之后,只能将手上的瓷盅连同茶点搁在床边的案几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门掩好。 待她们出去后,遗玉裹在被子中的身体才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伴随着细微且压抑的哽咽声。 平彤和平卉走到小楼外,看见立在几步外窗下的蓝衣背影,躬身走上前去。平彤轻声禀报道:“殿下,小姐已经休息下了,似是不饿,没有吃东西。” 李泰的视线在紧闭的窗子上逗留可片刻,转身背负缠着白纱的双手朝着书房走去。 今早才赶回京城的阿生正垂头立在书房门外,待李泰走进屋后,他才跟在后面进去。 李泰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阿生闭着嘴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桌边上开始研磨。 “去把卢智找来。” “呃……”阿生一愣之后,方才抬起头露出半边脸上刚刚结痂的细长伤口,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泰,总觉得自家主子与往常一样却又有些不同的地方。 “是,属下现在就去。” 遗玉一觉睡醒已经过了中午,尽管她心理上不想吃东西,可腹中的饥饿感还是把她难受地醒了过来。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她揉了揉有些发胀双眼,从床上坐起身,捞过整齐叠放在床侧的干净衣裳,一件件套上,下床穿鞋时无意间瞄到裙摆处粉色的绣纹,眼睛一花,似是看见大片刺眼的血红色正渐渐浮现在——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一抖,鞋子便掉落下来。 “嘭!”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遗玉抬起有些苍白的小脸,一脚已经踏进卧室门内的修长身影看向她,两人相视片刻之后,她咬着嘴唇将头轻轻偏到一旁。 “小玉?”见她的脸色,卢智扶在门上栏上的五指一紧,尽量放轻声音,唤了她一声。 “”十余日未见的兄妹难得的碰面,她却没有半点回应,而是把双腿重新缩回床上,朝床里侧退了退。 卢智心中一紧,另一条腿也迈进屋中,他反手将门阖上,迈着极轻的步子走过去,在床边弯腰蹲下。 “小玉。”他伸手想要去碰她,在将要碰触到她的胳膊时,却又收回来,“刚才怎么了,突然听到你惊叫?” 遗玉抿着唇将头撇向里侧,看也不看他一眼。 见她这有些怄气的模样,卢智又道:“你是不是在生大哥的气,大哥向你道歉,对不起,不要气大哥了好么?” 遗玉的怒火彻底被他这一句话点燃,猛地扭过头,瞪着一双大眼,咬牙低吼道:“向我道歉?死了那么多人,你一句道歉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吗!你知道昨夜我都遇到了什么事吗!我亲眼看见白日还服侍我的丫鬟,被人一刀劈成两半!到处都是血,全是血,你知道么…呜呜…你知道吗…呜呜…你知道我也会害怕吗…” 说到最后,她声音已经哽咽,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用手背狠狠地蹭着早就红肿成一片的眼睛,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早就料到…你是,他也是…在你们眼里,那些下人的命恐怕比蚂蚁还要不如,你们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不行,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人血肉模糊的样子…呜呜呜…” 她积压了一夜的恐惧,终于在亲人面前爆发出来,卢智掩去脸上的懊恼和痛惜,直起身子在床边坐下,一手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大哥不好,都是大哥的错,小玉不要怕,不要怕……” 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和亲人熟悉的味道让遗玉哭的更凶,她用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前襟,呜咽道:“大哥,大哥,我、我杀了人……那个人说,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可是,可是我不想杀人……” 卢智一手在她背脊上轻拍,一手按在她脑后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平日能言善辩的他,在此刻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不断地用干涩的声音重复着:“对不起,都是大哥的错。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的哭声渐渐变小,一直坐在屋外客厅中的李泰,听着那阵阵哭泣声,一双白日看来清澈又漂亮的眼睛中,露出淡淡的困惑之声,缠绕着白色纱布的右手轻轻贴近胸口处。 第一八零章 一步之错 卢智轻轻替遗玉盖好社被子,伸出手在背她额头一探,轻松一口气,起身到屋角拧了块湿帕子回来,小心将她满 是泪痕的脸擦拭干净,又盯着她有些不安的淆了睡颜看了一会儿,才走出卧室。 将门关好后,他转身走到李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的情绪此刻波动很大,同李泰谈话难免会口误,稍微露出一 点东西来,就能被对方揪出一大片。因此就没有主动开口。 尽管之前就已经知道九月三十日晚上魏王府会被围攻,却万万没有想到李泰会布置了如此简单的守卫,简直就是以身犯险。 一想到若不是先前他为了以防万一递了字条给遗玉,且昨夜一时心悸,派卢耀到这里看情况,那他这唯一的妹妹就—— 卢智放在侧身的左手紧握成拳,抑制住身体轻微的颤抖。 昨夜事情的一些经过,卢耀只经历了后半段,加上刚才又从遗玉口中断断续续听得的一些信息,他大致推出了七分的详情。 李泰淡淡地望着他几乎让人察觉不出的失态,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平复心绪,直到他抬起头来,才将手中早就冷掉 的茶水搁在一旁案上,出声问道:“你知道多少。” 卢智知道他问的不只是眼下他知道多少,还有事前他知道多少。他的态度并没有以往那种毕恭毕敬,垂头作思索状,片刻后,只轻轻吐了两个字出来,“不少。” 李泰并没对他这不配合的答话露出不满,双眼淡淡地望着他,“李恪身边有你的眼线?” 卢智用沉默来回答他的问翅,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事先知道他要派人来夜袭本王,却不知道他会临时借了太子的五名血卫来充数,打算借机嫁祸。” 卢智点头,眼睑垂下,遮挡目光中的懊悔。 “后半夜赶来的那个人,是你从哪里借来的?” 卢智半真半假地答道:“殿下,每个有都有朋友。” 李泰双目一眯,平淡的语调不知为何带上些许的冷意,“你既然事先已经知道,还放心将她放在本王这里,是对后半夜才姗姗来迟的那人有十足的信心,还是吃定了本王会护她?” 昨夜在遗玉那边,他的确是做好了保障,不但让丫鬟在她睡前的茶里放了些无害的安眠药物,还派出自己贴身双 卫中的一人暗中保护。 若是遗玉没有莫名其妙地醒过来,还被赵和“稀里糊徐”地带到自己房中,绝对会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不会知道夜间所发生任何的事情。 李泰缠着白纱的右手放在膝上,轻轻动了动手腕,他在昨晚之前对银霄下了不许出房门的命令,就是因为身边只余一卫,为了以防他在睡眠时候被人下手。 如他所料,打先锋的是被李恪骗来的太子的人,而争后来赶到打算做那鹬蚌相争得利的渔翁的,就是被李恪当作宝贝一般小心使用的暗焰死士,就连他手下武人中排行第二的赤炼君也被引出来,平日连影子也捕不到的人,昨夜全被一网打尽。 按说他应该满意才对,可是最后一步却被本来不应该参与到昨夜之争的遗玉所打断,他一想到那时遗玉突然出声制止住赤炼君,耍了个极其危险的小聪明,的确拦下了赤炼君的脚步,却也让对方对她下了杀意。 面对突然发难的赤炼君,隐藏在暗处的双卫在以他的全令为首的情况下根本不会阻拦,而卢智派来的那个人,则是被暗焰死士缠住,根本就没人能够拦下那条软剑。 也算她命大,他做事总有隐上一步棋的习惯——这小楼内外,包括赵和、包括为他解du的遗玉,都不知道,他梦 魇睡眠的时间根本就不是三个时辰! 早在遗玉被赵和领到他屋中后,他就已经醒了过来,可却在事情进展到最关键的时候,下意识地手拦下了那条软剑,但同时也破坏了他之后的计划…… “……”卢智被他这一句正以戳在心口,脸上的淡定神色出现裂痕,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冒起,是浓浓的自责。 据卢耀所说,最后若不是李泰出手拦下,躺在屋中那自小懂事又贴心的妹妹,恐怕如今已经香消玉殒,他无意去感谢,毕竟是李泰连累了遗玉。 他也无心去理怨,毕竟,他自己的妹妹是他没有保护好。 这件事正如一盆寒冷彻骨的冰水浇在他的头顶,让最近有些急于求成的他清醒了不少,真正富贵的东西,没有万全的保护,哪怕是一点危险的迹象,也能扩散成一场灾难,让她消失…… 一道屋门内,遗玉的睡颜比先前要安稳了许多,并不知道屋外客厅中坐着的两名出色的男子,正为了她的事情, 各自陷入沉思。 …… 平康坊品红楼 夜幕降临,不少人家都已经准备休息,而沉睡了一个白日的品红楼却刚刚醒来,舞池中莺歌燕舞,四散的席面上尽是觥筹交错间迸发出的欢声笑语。 三楼一间宽敞的雅间中,李恪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由于太过愤怒,抓着酒杯的手气的发抖,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探子。“你再说一遍。” 按说清晨就应该回来禀报消息的赤炼君和暗焰卫迟迟未归,早上派出的第一批探子也没有回来,心中已觉不妙的他,敷衍了将近中午才在女人怀里醒来、找他问话的李承乾,又派了第二批人到李泰的秘宅去探听消息。 却不想这没用的到了晚上才回来,还带了让他恨不得活剐了他们的消息! 探子的脑袋贴近地面,抖声应道:“魏王秘宅外的守卫突然翻了四倍,根本探不到里面的消息,上午那批人也都 不见了踪影。”强忍怒气,李恪冷声道:“加派人手,继续去查!去探!那么一大群人,还能变成灰被吹没了不成!” “是、是。”探子慌张退了出去,却在门口撞上同样举止慌张的吴王府副总管。“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本就心情差到极点的李恪低声怒骂道:“混帐,将门关上再说!”李承乾尚在这一层楼上,说话自然要避讳。 这副总管手忙脚乱地将门掩上后,快步走到李恪跟前跪下,在他的冷眼中,慌张禀报道:“主子,刚刚有人往咱们府上,送了二十几口大箱子,由于递的是长孙府的帖子,小的便没有拦下,容淼侧妃收库的时候将那箱子都打开 ,里面的麻袋里面、里面装的都是…小的认得其中一名暗焰死士……” 他哆嗦着从袖中掏出两只一模一样的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雕刻了一个“焰”字,这个“焰”字上面还用顶极的 朱纱描红过,那字体乃是李恪当年亲手所书! “嘭!”李恪狠狠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到跪在眼前的人身上,面目狰狞道:“滚!滚!”副总管捂着流血不止的额头,叩首之后,忍着痛呼声退步房门。 李恪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手挥掉旁边桌上摆放的茶具和盘碟,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中,走到屏风处一角将 人高的四扇绣屏喘到,伸手撕扯着屋中四处垂下的轻纱,青红交接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白日的温文尔雅。 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名身姿妖娆的艳丽女子,看着屋中狼藉的模样,面带忧色的问道:“殿下,可是接到了不好的消息?” 这女子特有的柔声细语,让李恪一瞬间停下了手中撕扯纱帘的动作,扭头半眯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女子。“沈曼云!是不是你害本王,是不是!” 这名唤沈曼云的妖娆女子脸上霎时露出悲色,满脸地不置信,抖声问道:“殷下,您怀疑我?曼云为了你,这条 命都可以不要,您竟然怀疑我?” 李恪狰狞的面色露出半分犹豫,沈曼云银牙一咬,面上露出刚烈之色,躬身对着他盈盈一拜,轻声却清晰地道:“殿下,曼云祝您心愿达成,早登高位。” 话音刚落,沈曼云便猛地转身朝着楼栏处冲去,看那架势竟然是准备从这高有三四丈的三楼上跳下,她动作不带半点犹豫,三楼处的栏杆只及她半身高度,只要俯身一栽就能跳下去。 “不要!”李恪脸色大变,到底只是怀疑,且他对这女子是有些欣赏和爱怜的,就他出声的同时,那妖娆的女子半身已经探到了楼外,眼见就要跌落下去时,从旁突然蹿出一道白色的人澎,快如闪电般地出手抓住她的后颊,一夹一带之后,就将她从死王线上救了下来。 这突然窜出来的白衣中年男子半夹着已经错过去的沈曼云,在她鼻息一探后,才进到屋中,将她丢在了唯一没被 李恪踹翻的一张软榻捐上,扭头对着李恪皱眉道:“主子,心静。” 这类似责备的言语却没让先前俄正在盛怒中的李恪翻脸,他深吸两口气后,脸上的青白色渐渐消去,又恢复成在 人前那副wēn和的模样。 第一八一章 不知道 傍晚,小楼西屋客厅里的气氛很是诡异,红木圆桌上简单摆放着几式菜肴,桌边坐着三人,下人们并没有在跟前伺候,而是规规矩矩守在门外。 卢智坐在遗玉身边,先盛了一碗热汤放在她眼前,轻声道:“先喝点汤,都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遗玉将碗端起,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汤品,这一天地断断续续地睡了三觉,凌晨那会儿是昏睡过去的, 沐浴后是稀里糊涂地睡去,最后干脆在卢智面前歇斯底里地哭晕过去。 一觉醒来正赶上吃晚饭的时候,被丫鬟们收给妥当送到客厅,见着一南一北坐在饭桌边上的两尊大神,虽有些尴尬之感,考虑之后还是挨着卢智坐下。 李泰坐在两兄妹对面,目光看向屋门外,手中的酒杯轻轻转动,卢智在遗玉喝完小半碗汤后,又开始 给她夹菜,桌上不多的几道菜都是他先前吩咐秘宅的厨子特意做的,都是她平日最喜欢的。 遗玉拿银箸拨弄着碗里堆满的饭菜,抬头分别看了卢智和李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卢智见她不专心吃饭,眉头刚要皱起,脑中一闪而过她下午窝在床上那副苍白的样子,于是便哄道:“小玉,先吃饭,有话咱们兄妹饭后再说。”有些话李泰就算知道,卢智是不会当着他的面难遗玉解释。 听了卢智的话,遗玉才老老实实地扒拉了几口饭,许是因为休息够,又发泄了情绪,她心中压抑的感觉已经舒缓大半,好歹是看见吃的没有反胃的感觉。 从凌晨晕倒到卢智突然出现,她的思绪全部都被昨晚那恐怖和惊险的经历所充斥,根本没有闲心去想个中原因,这会儿醒过来后,才品出些怪味儿来。 卢智那里倒是好猜,无非是她大哥根本没有料到,李泰会在预知险境的情况下,让秘宅遭此屠戮,连带着她也经历了一场噩梦。 但李泰那里的疑团就多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以身涉险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一个是尊贵的王爷,一个是她亲爱的大哥,前者她怨恨不起,后者她又舍不得怨恨,更何况比起昨夜那些死去的下人,她算是够幸运了,至少这条小命还在不是。 她味同嚼蜡一般吃着平日最喜欢的饭菜,微垂的小脸上多少带了些自嘲。 “吃饱了。”遗玉将剩了小半的饭碗朝前一推,卢智和李泰同时放下手中的酒杯。 卢智正准备出声请走从下午就坐在这里的李泰,好让两兄妹能单独说些话,李泰却率先张口对遗玉道:“昨夜的事情无法向你说明,但本王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遗玉心中正有疑问,先前只当李泰出现在饭桌上,是为问她些什么,万没有想到他竟是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只能问一个,问什么好,是问最想问的,还是问 坐在她身边的卢智眉心微跳,他同李泰在客厅坐了一下午,互相都没有套出对方什么话来,对于李泰昨夜的行为他的确是费解的很,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从卢耀的叙述中,他可以得知,吴王和太子派来的人的确都是府上的精英死士,在禁兵止戈的长安城,少了这些人,对吴王和太子的打击无异于断臂折腕,又能借此揪住两方的把柄。 李泰将住在秘宅养病的消息走漏,引他们前来将其剿灭,顺便也揪出府上的暗桩,可卢智却总觉得,魏王昨夜的目的不止于此,似乎有什么后续的计划,却被从中打断。 而李泰被打断的这个计划,绝对隐藏着惊人的东西! 遗玉和卢智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俩,就连想问题也都撞倒了一处,同时怀疑起了被李泰被打断 和隐藏起来的目的。 卢智心知眼下是个好机会,李泰这人虽心思难测,可他只要张口绝对会说到做到,眼下这个问题,只要遗玉的问题稍微挨着点边,他就能顺藤摸瓜,若是探得了李泰的秘密,那么日后—— 心跳加速的卢智,扭头正对上遗玉思索的眼神,相视之后,他先前脑中的渴望和急切,却在瞬间冷却下去,这是他的妹妹,是他现在以及将来所作所为的原因之一,而不是那些可以让他随意拿来当棋子利用的人,不是。 卢智避开了遗玉带着问询的目光,他的这种表现让她神色一松,放在膝上抓紧了裙裳的双手慢慢松开 ,回头迎上李泰那双阴晴莫测的碧眼,缓缓张口问道:“殿下为何要替我挡那一剑?” 这个问题并不是她最疑惑的,而是她潜意识里,最想问出口的,说来可笑,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此刻,李泰眼中的遗玉,一张小脸上仍没多少血色,往常总是粉嫩的嘴唇还带着些许的干皮,但她的表情却是认真无比的,带着迷茫,带着疑惑,带着不解,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李泰的嘴唇在轻轻张合之后,他便从桌边站起身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走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兄妹两人的视线中,遗玉才一脸迷茫地扭头对卢智问道: “大哥,他刚才说什么?” 卢智嘴角一抽,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李泰给遗玉的答案就是这三个字。完全不同于当时遗玉在高阳生辰宴会上替他挡了一匕那个有些可笑的原因,李泰给出的是一个基本上算不上回答的回答,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敷衍她。 没容遗玉再深想下去,卢智就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思路,“小玉,昨夜的事情我也不好再对你讲,但我绝对不是故意让你身临险境,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原谅大哥行吗?” 不用他多说,遗玉在冷静下来后,也可以想到,就算李泰不顾她生死,卢智又怎么会拿她的生命安全去开玩笑,这期间显然是出了什么岔子。 这会儿的遗玉并不知道,若不是她昨夜服用了一粒镇魂残次品,消去睡前喝下茶水中的安眠药物,会一觉睡到天亮,当然其中还有赵和的掺合。 倒不是赵和有什么异心,今天上午阿生询问了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他,说来可笑,没人会想到这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下人,之所以会那么做,全是因为“高估”了遗玉在李泰心中的重要性。 面对卢智的道歉,遗玉没有继续埋怨他的考虑不周,也没有虚伪地说她并不怪他,而是很正式地接受了。 卢智脸上这才又有了笑容,两人都没有再提及昨晚发生的事情。 “今晚我也会在这里住下,直到魏王的毒解。” 听到他要住下,遗玉先是面露喜色,然后却猛地站起身来,嘴里叫着糟糕,转身就要朝外面跑,卢智一把拉着她的胳膊,问道:“怎么了?” 遗玉焦急地解释道:“早上我昏过去,没有给王爷梳洗。” 卢智眉头一挑,听后并没有放开手,而是道:“这么重要的事情,王爷如何会忘记。” 遗玉微愣之后脸上才有些窘迫,她这是一时慌乱,也没多想,那按压的手法并不十分复杂,她帮李泰梳洗那么多次,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步骤,药都是现成的,想来他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卢智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道:“我去问问,你刚才只用了那么点饭,再吃些。” 将遗玉重新按在椅子上后,卢智才走出客厅,没多大会儿就又回来,在她疑问的目光中,笑着说:“在书房门外遇上阿生,他说魏王早上沐浴时自己已经梳洗过,小玉,既然魏王已经记得那些按摩手法,看来以后你早上就不用动手了。” 遗玉在松口气的同时刚想点头,面色一怪,又道:“那样好吗?他毕竟是——”毕竟是堂堂一位王爷,每日自己梳洗,像话吗? 卢智脸上笑容更深,“小玉,你还不知道吧,魏王向来不喜人近身,据大哥所知,他以往在王府时候梳洗也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的,若不是为了解毒,怎么会屈尊让你那般亲近,想来他心里也是别扭的,依大哥看,你只用负责配药,在他睡前用药一次即可。” 他这话说的是半真半假,关于李泰不喜外人近身一说是魏王伺候王爷的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可关于李泰为了解毒屈尊让遗玉亲近的话,就纯属他在瞎掰了,为的就是减少他妹妹同魏王的接触。 遗玉自从那夜发现李泰对她的些许不同之后,就有了远着他的想法,无奈在小楼中,抬头不见低头购买,每日又要为他梳洗上药,眼下也就没怀疑卢智的说话,而是觉得挺有道理,便对他道: “好,待会儿为王爷上药时候,我会同他讲。” 卢智的目的达到,便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吃饱了吗,这汤有些凉,我叫人来给你热热。” 比起先前刚睡醒那会儿,遗玉此刻的确有了胃口,就点头让卢智叫来门外的平彤,把那汤品又拿下去热过。 第一八二章 会包扎吗 李泰一人回到书房,在软榻上躺下,闭上眼晴,想着刚才遗玉的问题,眉头渐渐蹙起。 “扣、扣”,一旁的窗子被人在外面敲了两下,李泰被打断思路,睁眼看着那扇窗子被人从外面推开,而后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外面跳了进来,借着灯光可见这人略有些邋遢的仪容,正是前几日雨天到过一次秘宅的云州十三剑,沈剑堂。 他进屋之后先是上上下下将侧躺的李泰打量了一遍,嘴里发出“啧啧”声,嘻皮笑脸道:“我说,还以为你要缺胳膊断腿的,怎么,昨晚……” 李泰任他将废话说完,才开口问道:“将东西放进去了?” 沈剑堂得意地晃着肚袋,“那是自然。”随即又心有余悸地接着道,“我可是被十几号人一路追着逃出来的,要不是我跑的快,这会儿怕是被人扔在西郊野外喂狼了。” 说完从怀里摸出那天取走的酒杯型佩饰,在手上小心地抚摸着,脸上露出沉醉之色,“你要没事儿,我可就回南方去了。” “那东西可是放在我说的地方?” “自然,那地儿可真够难找的。” “好,你再跑一趟,去把它取回来。” “啊?”沈剑堂瞪大了眼晴,一手指着李泰,“你、你逗我玩儿呢吧,再去取回来?!” “嗯。” 沈剑堂瞪着软榻上的李泰,片刻之后将那酒杯型玉饰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要跳窗离开,“老子不干,你去找别人。” 就在他一脚跨出窗外时,李泰翻了个身,闲闲的话语在他背后响起: “你以为没有我的手令,光凭着玲珑杯就能按手醉江南?” 沈剑堂维持着跨坐在窗子上的动作,两个呼吸之后,将伸到外面的那条腿又收了回来,扭头带着一脸春光灿烂的笑意,对李泰道:“哈哈,有事好商量,你说是不是?” 李泰瞥他一眼,道:“去把东西取回来,我写份手令给你,醉江南今后就是你的。” 沈剑堂边笑边咬牙,扣在窗边的手指甲划拉着窗栏,发出有些刺耳的吱吱声,一字一句道:“我说,你真不是故意在整我?” 沈剑堂此时那叫一个郁闷,花费了两天一夜的功夫才潜入的皇宫里面,只为帮李泰藏一只盒子,出宫时候还是惊动了大内的高手,吃了两粒从红姑那里顺来的保命药丸才将那群疯子甩掉,可眼下李泰竟然又让他将那盒子重新取出来! 他是不知道李泰究竟要干嘛,但玲珑杯和醉江南他是势在必得的,他同李泰的关系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他们不会出卖对方,却会互相利用。 同李泰一样,沈剑堂也因为种种原因中了姚不治的毒,拖延之后终于毒入肌骨,在抓不到姚不治的情况下,他每月十五、十六两日都要使用一种名叫金盘露的酒酿浸泡身体以毒攻毒,否则便会神志不清,终日如同醉酒一般。 这种毒并不致命,可那种毒发之后的糊涂之感却是沈剑堂这种好动之人无法忍受。 但能够提供大量金盘露的,就只有南方的头号大酿坊——醉江南。好死不活的那醉江南就是李泰名下的一处产业,除了李泰的手令,玲珑杯正是控制醉江南的唯一凭证。 以往李泰虽会提供给沈剑堂金盘露,但却时不时借此苦役他一番,此次持整个醉江有当成酬劳给他,说实话,沈剑堂是自知占了便宜,但向来惜命如金的他,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李泰没理会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侧头看了窗外的天色,道:“没有玩你,是我算错了一件事。” 沈剑堂没有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类似于解释的话,呆愣之后,从怀里摸出一把铁扇,朝领口用力扇着风,似是要缓解心中火气,好半天后,他方才叹气道:“那你把手令提前准备好,我后天回来取。” 他这是变相地答应了到皇宫去把那盒子重新取出来,见他应下,李泰方才从软榻上坐起,走到书架边查阅书藉。 “我说,咱们认识也有十年了吧,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沈剑堂并没有急着去做事,挥着扇子凑到李泰身边问道。 刚翻开一页书的李泰被他挡住书架边纱灯的光亮,将那本书塞进书架中,绕过他又取了一本出来。 “唉,你说我这毒还有的解吗?要不然,让西屋那个小姑娘给我也瞧瞧就算解不了毒,能多认识个水灵的小丫头,也不赖呀。” 李泰青碧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不悦,抬头冷声对他道,“后天早上你若是拿不回东西,我就将醉江南赠给红姑,我想她会很愿意捏住你的把柄。” 沈剑堂脸上笑容顿时一僵,一边往怀里塞着扇子,一边转身朝窗子走去,嘴里小声嘀咕着:“越发小气了,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在他磨磨蹭蹭的白色身影消失在窗子后,李泰才拿着选好的两本书,重新在软榻上躺下。 亥时二 新唐遗玉 第4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6部分阅读 ,卢智盯着在自己眼前关上的屋门,将头扭向把门关上后,立在口一侧的阿生,低声问道: “魏王殿下每晚都是这个时辰在卧房里上药的吗?” 他将时辰和卧房两个词咬的有些重,阿生清了清嗓门,解释道:“今天有些晚了,王爷处理事情耽搁 了两刻钟。” 两刻钟…卢智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阿生明天开始我同小玉就到学里去了,日后都这么晚休息怕是不好,不如明天傍晚抽个功夫,让 她将那上药的按摩手法交给你,可好?” 阿生眼皮一跳,轻声答道:“我脑子比较笨,怕是学不会。” 学不会…尽管卢智知道这会儿他说的话有些幼稚,但亲眼看到遗玉大晚上地同李泰独处一室,他在精神上还是受了刺激。 “没事,多学几遍就会了。” 阿生支支吾吾道:“王爷不喜欢被下人过于亲近。” 亲近…卢智压下心头的不爽,朝后退了两步,干脆站在门侧同阿生小声交谈起来,等着自家小妹出来。 屋里很静,遗玉十指浸泡在药汁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将手指按压在李泰有些发烫的|岤位后,她便移开了目光.正对上右边一排窗子。 北窗上映着月光投射下来的树影,风一吹过,摇晃的黑影让遗玉身体一颤,连忙闭上眼晴将头扭过去 。 “怎么了。”李泰感觉到她的异动,睁开双眼正捕捉到她紧闭的眼晴,还有脸上的一丝惊色。 “没事。” “你在害怕?”李泰直言点破她此时的状态。 遗玉并不想和他过多交谈,于是摇头否认。 “是因为昨晚见到死人,还是因为你杀了人。”李泰的视线定在她慢慢睁开的双眼上,语气半是肯定 ,半是疑问。 遗玉被他如此直接地提到刻意遗忘的事情,小脸一白,口气有些僵硬地道:“殿下,我不想 谈这个。”由于心中烦乱,她甚至连谦称都忘记带。 见到她逃避的样子,李泰拿下她放在自己额头的小手,径直坐了起来,背靠在罗汉床里侧的靠背上, 在遗玉疑惑的眼神中,张口缓缓道:“昨夜宅中被杀的下人,都是自愿舍命的。”所以不用为他们感到可怜。” 遗玉沾着药汁的手握成拳,本不想同他谈论此事,但听了他的话,却忍不住涩声道:“他们恐怕都同 我一样被蒙在鼓里,什么自愿,谁会自愿去送死。” 她的话里明显指责,李泰的脸色很是平静,“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将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原本在几年都就该死,我给了他们多话几年的机会,所以他们的性命就不是他们的,而是我的。” 这几近冷血的论调,让遗玉闻后生出一股无力之感,他话说的模糊,但她却能听话明白。 见她脸色好了一些,李泰又接着道:“你昨夜杀的那个人,是李恪府上的一名死士,他手上的无辜人命,怕是比你认识的人都多,你若是相信神鬼之事,总能想到他死后绝对没空闲来找你,你若是不信神鬼之事,又有何可惧。” 被他一番话说下来,遗玉小嘴微张,脸上才着难掩的错愕,刚才那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已经全然消去。 “会包扎吗?”目光闪烁之后,李泰突然问道。 遗玉不明所以地点头,卢俊好动,有时会受些小伤,她的包扎技术还是不错的。 李泰放在身侧的右手轻轻抬起在她面前,一指她背后的立柜,“将药匣拿来,为我换药。” 遗玉见到他右手上缠绕的白纱,眼神恍惚,眼前浮现出那只突然出现为她抓住了一剑,红血染袖的大手,还有昏睡前,那个温暖又带着淡淡薰香味道的怀抱,是她从没有尝试过的距离。 心中一悸,双颊有些升温,她连忙起身去柜子里取药匣,李泰靠在床背,带伤的右手支在耳侧,望着她的背影,眯起在昏黄的灯光下倍显妖治的双眼。 第一八三章 不认识 从李泰房间出来的遗玉,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卢智将她送到房门口,有些担忧地在她额头上一探。 “怎么,不舒服?” 遗玉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一手摸了摸脸颊,对他摇头道:“没有,大哥早点休息。” “你也是,明日要到学里去,不要起晚了,若是睡不着就涂一些炼雪霜,大哥就睡在你隔壁。” “嗯。” 卢智看着她进屋后,才转身回到小楼西数第二间一直没有住人的屋子。 平彤和平卉两姐妹在客厅里等候,因先前遗玉的吩咐,没有她在跟前的情况下,两人都没有擅自进到里卧去。 遗玉还是很喜欢这两个贴心的丫鬟的,将卧室门推开后,平彤端盆倒水让她洗脸,平卉则去铺床。 等到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两人将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在床边的安全位置放了一立点燃的烛台,轻手轻脚地退下。 望着头顶白色的纱帐,遗玉想到刚才在李泰房中替他包扎伤口时的情景,突然觉得身上的被子有些太厚,于是便将一只手臂从被窝里伸出来,捂上略微发热的脸,小声自语道: “真是没出息,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被男色迷地晕头。” 这一夜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脑子有些混乱的遗玉,没有功夫去恐惧,去担忧,伴着炼雪霜沉静的香味,很快便入睡。 第二天一早,遗玉便被屋门外的平彤叫醒,她在被窝里赖了一小会儿,才出声让人进来。 洗漱罢,便换上足有一个多月未曾穿过的书学院常服,遗玉坐在妆台前,让平卉帮着梳头,照旧只让她给自己挽了简单的发髻,插上单根的绿玉钗。 看着镜中似又长大了一些的小姑娘,遗玉很是满意地笑笑,只是额发似乎有些过长,覆在额头上,不但将两对柳眉遮起,甚至还有些挡眼。 “小姐,奴婢帮您修剪一下?”平彤将床铺整理好后,走到妆台边上,见她拨弄着额发,使贴心的问道。 “好,等晚上回来吧。”她捋了捋头发,起身到客厅去用早点。 卢智早早就坐在外面等她,遗玉在他身边坐下两兄妹边吃早点,边聊些学里的事情,昨夜她己经同李泰说过早起梳洗的事情,那人犹豫片刻就同意了,只可惜那特制的洗发椅,眼下是没有多少用武之地。 吃完早点,平彤将遗玉的书袋递上,两兄妹打算先到李泰那里说一声,再去学里,走到东屋口,就见守在门外的阿生。 “卢公子、卢小姐,这是准备去国子监吧,主子正在沐浴,你们有何事?” 卢智道:“只是要出门,同魏王道一声,既然不方便,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马车就在门外候着,卢小姐认得。” 遗玉看着他的脸,从袖袋里摸出早上特地装出来的精致银盒,“阿生哥,这里面的药膏有除疤的功效,效果不错,你试试。只是我就带来一盒,是用过的,你不要嫌弃。”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阿生微愣之后,咧嘴对着遗玉道:“卢小姐,我是个粗人,脸上有些疤无妨,这稀罕玩意儿给我用了是浪费。” 遗玉摇摇头,硬要将这剩下的大半盒子炼雪霜塞到他手里,还开玩笑道: “你以后不娶媳妇啊,有这么道疤,漂亮姑娘都被你吓跑了。” 阿生见她一双白嫩的小手伸来,在卢智的“注视”下哪敢同她推来推去,只能接在手里。 遗玉弯起两只晶亮的大眼晴,对他摆摆手,挽着卢智的胳膊朝院外走去。 阿生捏了捏手掌上尚有些余温和淡淡香气的银色圆盒,望着遗玉背影的眼神微微变化,竟是有三分如同卢智惯常看遗玉一般。 此时天已入冬,清晨有些微寒,偶尔吹来一阵凉风,马车停在国子监正门口,下马车后,卢智帮遗玉拎着书袋,见她朝前走了几步就微微缩起脖子,便换到她左侧挡风的位置,对她道: “中午带你上学里的衣局领冬装去。”因为知道到了领衣的时候,他也就没有将冬装带在身上,同遗玉一样,穿的比较单薄。 国子监每半年会有专人给学里的学生测一次身量,每个季度都会发下三身衣裳,衣料和手工均是上乘,比起东都会成衣铺子里卖的,也不会差哪去。遗玉还没见过书学院的冬季常服,有些好奇地问道:“冬季的常服也是这个颜色?” 卢智看着她凑到自己面前的墨灰色袖口,“嗯,颜色都差不多。” 遗玉“哦”了一声,语气里也没什么失望,归其原因,不过是她自觉现在还小,没到了那个臭美“年纪”。 昨日不少宿在学宿馆的学生已经到了,今天是初二,才会有课:为避免迟到,兄妹俩来的很早,天色刚刚亮起。 这会儿他们走在志铭路上,偶尔才能见到三两个四门学院的学生,论起勤奋程度,在国子监五院之中,当属四门学院的学生,不过其中也不乏从太学院被降了进去的,例如长孙止那般不知上进的。 遗玉的目光越过卢智的身侧,见到左边几步外,一名习身太学院雪青色冬装常服的女学生,双眼一亮,虽那衣裳有些厚实:但那脖颈处的一圈洁白的细绒,看着既保暖又美观,这个女学生看模样大概有十五岁,单看面容只有五分的姿色,可却被那身衣裳连同气质衬托到了七分。 卢智注意到她的视线,也侧脸看去,正赶上那女学生扭头,两人一个照面,卢智礼貌地点头一礼之后,也不管这举动将人家姑娘弄了个红,只顾回头继续看路,拉着身边不看路的遗玉朝前走。 却不想那个女学生竟然朝驰们走了过来,卢智余光瞄到走到他们身边的人影,就听她有些许紧张的出声唤道: “卢公子?” 卢智只能停下脚步,转身彬彬有礼地问道:“正是,小姐有事?” 遗玉个头只及卢智肩膀下,被他一转身挡住视线,便在他身后侧出半边身来,看向刚才那个七分美女。 女学生见他问话,垂下有些发红的脸庞,小声道:“没、没什么。” 有情况啊!遗玉双眼一亮,伸手揪了揪卢智背上的衣裳,却被他背过手来准确地逮着手腕,他同对面的女学生又客气地一语之后,拉着遗玉继续朝前走。 遗玉扭头看了一眼那立在原地咬唇发呆、双手紧握着书袋的姑娘,好奇地扯扯卢智拉着她的手,“大哥,认识?” 卢智自过秋天后,就已经十八岁了,正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遗玉虽没有干涉他感情的想法,但因着先前放假在家时候,卢氏总是在她耳边唠叨他的婚姻大事,也就有些留心他身边的姑娘。 “不认识。” “哦。”见他态度淡淡,遗玉有些无趣地伸手挠挠下巴,不认识就算了,她又不是红娘,好给人牵红线,她虽半点也没有经历过,但也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最是难说,哪里敢跳出来帮他随便出谋划策。兄妹俩渐渐远去,背影消失在志铭路同宏文路的交叉口,远远呆立着的那个四门学院的女学生,松开一只捏着书袋的手,伸出食指在嘴唇上轻点着,嘴角向右轻扬,轻声自语道: “卢智,还不错卢遗玉,差远了,卢家的大小姐么我才是” 卢智照旧将遗玉送到书学院门口,将书袋递给她,叮嘱道,“下学不要留堂,在院门口等我,先带你去领冬装,然后去用午饭,记得了?” “记得。”遗玉乖巧地点头应下,将书袋挎在肩上。 自发生了秘宅意外的那一夜,心有后怕的卢智,对遗玉不再是有些放羊自养的态度,到像是又把她看小了两岁一样。 这点两兄妹心里都清楚,一个是下了决心稍微改变下监护自家小妹的策略,一个则是难得享受自家大哥这份外露的体贴,于是两人都没有刻意去矫枉过正。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卢智才转身朝太学院走去,其实按照两座学院的位置,遗玉原本是可以在下课之后到太学院去等人,但因为钟鸣是从太学院开始的,响三循之后才会传到书学院,然后书学院再鸣钟,卢智能借着这时间比她早上一会儿半会儿的出来,兄妹俩便没有更改过哥哥接妹妹的这个习惯。 书学院早来的人也不多,遗玉闲闲地走到教舍门口,屋里只坐了小猫两三只,见到一个男学生身上穿着的冬装常服,果然如同她先前所想,灰不溜秋,不大好看。 见到她进来,屋里的三个学生不过是抬头一看便又低下头去,并没有如中秋夜宴前后的热情,遗玉浑然不在意,走到自己位置上,弯腰伸手摸摸矮案,干干净净不见一点灰尘,国子监的后勤工作,的确值得赞一声。 这个季节坐在靠窗的位置,难免有些冷,但她也没有为了暖和将所有窗子关上,而是探身只将靠近自己座位的那扇掩好。 第一八四章 疏远 初二早上第一节课是数术,遗玉八月出了坠马的意外之后,有十日没有去上学,落下了好多课程,卢智九月沐休在家多少都有给她补习一些,先生们课堂上布置的课业任务,他也找人要了一份带回去让她做。 教舍里的人多数还没到,遗玉就将课业拿出来翻看,尤其是数术课,不少九宫题目都是在卢智的指导下做完的,因先生偶尔会在课堂上提问课业上的问题,她这会儿看的很是仔细。 遗玉正握着毛笔在纸上演算,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教舍,因一个月未在学里见面,不少相熟的学生都扎堆在一起交谈,虽声音不大,但多少都传了一些进到她的耳中。 “…真的啊!你从哪听说的…” “我二哥啊,太学院许多人都知道了…” “唉,真可惜,长孙大小姐不就在咱们院吗,三小姐她应该也来咱们院才对,怎地要去太学院…” “嘁,想的美,咱们书学院哪里同太学院比。 三小姐?长孙家的三小姐…长孙夕?遗玉将笔停下,回忆起那天在东郊马场见到的美貌小姑娘,她怎么这个时候要来国子监念书? 赵瑶进到教舍,一眼就看到正在涮笔的遗玉,因为她垂着头,看不清脸庞,她便走过去,唤道:“小玉,好久不见了,早啊。” 听到这过于亲切的叫声,遗玉抬头着着站在自己案静的人,有礼地点头道:“赵小姐,早。” 赵瑶这才看清楚她光滑如昔的小脸,脸上带着些许惊讶,声音略扬,“你没事啊,我听说你从马上跌下来,你的脸一一” 那日在马场上,遗玉所骑马匹受惊狂奔,是有很多人看到的,后来卢智帮她请假,并没有说脸上受伤之类的,当时真正追着她出去的除了小虎,还有卢智先前安排在她身边的学生,按说知道她脸上受伤的人并不多,小虎他们不会去传,但当时在学院医馆里另有别的学生,只要有心人去打听,便可以知道那日她受伤的程度。 遗玉从进教舍到现在,除了赵瑶之外还没发现有谁对她的脸表现出惊讶之态的,顶多是见她四肢尚且健全,瞄上两眼罢了,赵瑶是出于关心打听到她的事,这种可能性太小,因此这会儿她一表现惊讶,遗玉便对她多了几分防备之心。 “我的脸怎么了?”遗玉装作不知,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摸。 赵瑶有些尴尬地笑笑,“没、没有,那日在马场看见你惊马,后来就咬人说你坠马了,不要紧吧,可是有哪里伤着?” “多谢关心。”遗玉没有应付这种虚情假意对话的心思,客气地谢过之后,就低头继续翻书看。 赵瑶本还想说些什么,见她这模样,只能讪讪地朝后走到自已座位长孙娴如同大多数时候一样,早上来的只比授课的先生早上一些,她进来的时候,遗玉已经将课业温完一遍,抬头正迎上她清冷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眼,长孙大小姐面色一缓,对她点点头,而后袅袅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遗玉面上冷淡地回了一礼,心中却在好笑,长孙娴对自己从一开始的居高临下,到后来的假意亲近,中秋宴前后的针锋相对,坠马前的视而不见,再到眼下又开始做表面功夫,这长孙大小姐还真是个过分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对人是想冷就冷、想热就热,当人都是没性子的不成。 今天是九月沐休之后头一天上课,尽管已经临近钟鸣,照样有不少学生在交头按耳,遗玉侧头看了一眼教舍,除了长孙娴身旁的一张空案,人全都来齐。 刚这么想,门口就走进来一人,遗玉看见这人,眉头忍不住一皱,视线没多在她身上停留,就又回到书上。 来人正是上次策划把遗玉用迷烟晕倒,关到小黑屋里的楚晓丝,长孙大小姐的头号小跟班,遗玉对她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她发髻上各式各样有些俗气的金玉发钗,当然还有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最清晰的记忆便是她在旬考前喝令自已上太学院去找卢智问话的事情。 不过今天的楚小姐显然有些不大一样,脸上多少有些收敛和沮丧,进来之后使劲瞪了一眼刚刚低头去看书的遗玉,然后将目光锁定到正在研磨的长孙娴身上,一步步走了过去。 “娴姐姐,可算见着你了,我找了你好多回都没寻着人,你上个月在忙什么啊,明惠月坊的诗会也没有叫我去…” 楚晓丝坐在长孙娴身边,有些委屈地嘟噜了一大堆,大抵是抱怨她在家禁闭的那一个月长孙娴只去看望了她一次,后来她禁闭期 满,学里又沐休了,就再没见过长孙娴的人影,甚至几次找到尚书府去,也没见着人。 长孙娴一边写字,一边听着她在旁抱怨,等她好不容易停下,才有些冷淡地说了一句:“楚小姐,先生快来了,你回座位去吧。” 两人关系好时,长孙娴都是直呼她名字的,楚晓丝又不是神经粗的没治,早在长孙娴同她联系变少心中就有不妙的预感,这会儿被她一句“楚小姐”叫出口,脸上顿时挂上了又惊又不敢置信的表情。 在设计将遗玉关入小黑屋的前后,楚晓丝压根就没想过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尽管国子监祭酒亲口斥责她回家思过,她也只是觉得丢了些面子,半点也没想过会因此让长孙娴疏远。 她父亲是这国子监的博士,听着是个不小的官,放在长安城中就半点不显眼了,在没入国子监,没认识长孙娴之前,她就是一个五品官员的嫡女,还是个不甚受喜爱的,一年前的楚晓丝,在长安城中不过是个不怎么起眼的普通官家小姐。 因为她母亲没有生子娘家又无甚势力,她在家中地位不如平妻所出子女,父亲也不大喜欢同他们亲近,可自从长孙娴同她交好之后,直接进到京城之中最上层的贵女圈子,不但被所有人都高看了几眼,连带母女俩在家里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 因此在她眼里,长孙娴的态度才会显得无比重要。 “娴姐姐”楚晓丝脸上故作亲近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长孙娴这回连应付都懒得,她另一侧坐着的少年,皱眉对楚晓丝道:“楚小姐,你可以回到自己座位上吗,免得先生来了看见又说你不懂礼,还连累到姻姐。” 楚晓丝行动僵硬地到自己座位上,时不时扭头去看一眼长孙娴,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恳求,长孙大小姐却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教舍里学生都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多数人眼里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楚晓丝平日的狐假虎威的行为不得人心,也有一两人有些同情地摇摇头。 倒是没有人对长孙娴的行为有什么异议,在他们眼中,做错事情、将同窗关到小黑屋的是楚晓丝,个人记录上有了这一笔算是很不光彩的事情,同她继续交好下去,难免于名声有碍,长孙娴多数时候代表的是尚书府的家教和形象,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对楚晓丝冷淡的行为,在外人眼中都是情有可原的。 遗玉将头扭回,脸上前没什么幸灾乐祸的表情,不少正将目光从楚晓丝身上转移到她身上,见到她这模样,顿感无趣,也就没再多观察她。 数术先生果然在课堂上提问了前月布置下来的课业问题,许是因为沐休一个月,学生们早把功课丢到一旁,就有几个学生回答不上来被先生训斥,遗玉也被点名回答了一次,早有准备的她并没有出洋相。 钟鸣后,先生摆手让学生们先走,然后叫了八月份缺课的遗立上前问话,向来严谨的数术先生先是当面将她的课业检查了一番,在卢智的指点下自然是不会出问题,先生很是满意地赞了她一句,然后才起身离开。 目送走先生后,遗玉转过头来,才发现教舍里面除了她外,只剩下一个人,楚晓丝趴在矮案上,肩膀轻轻耸动着,显然是在哭泣的模样。 遗玉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去收给了书袋就打算离开,走到门口时候,却被楚晓丝出声叫住: “卢遗玉!” 她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遗玉头也没回地继续朝外走,就听她继续哭声道: “你、你是不是很得意!娴姐姐不理我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如你所愿了是不是!” 被她一连三个是不是地失声责问,遗玉步子一停,扭头看着她,脸上尽是平静之色,对她道: “楚小姐,我没有得意也没有高兴,更不觉得什么如愿,你同长孙娴的关系如何,同我无关,你在责问别人之前,先问问己曾经做过什么,就算你问心无愧,你也没有任何资格责问我。” 听了她的话,楚晓丝干脆放声大哭起来,遗玉看了一眼她狼狈的脸庞,转身离开教舍,眼中没有任何同情,在她看来,楚晓丝被长孙娴疏远,说不定还是件好事,最起码能让她脑子清醒一些,不被那些虚荣迷晕了眼晴。 —本章完— 第一八五章 程小凤的威胁 卢智在书学院门口等遗玉,被人告知遗玉让先生留下,便没有进去找人,直到院里的学生都走的差不多,才见遗玉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朝着门口来。 “先生训你了?”尽管她脸上带着笑,但卢智还是轻易发现她表情的不自然,一边去按她的书袋,一边问到。 遗玉没有把楚晓丝的事情同他讲,摇摇头,伸手拉住他的袖管,“大哥,不是说带我去衣局领冬装么,咱们快去吧,我饿了。 卢智在书学院有眼线,就算她不说事后他也会知道,就没再问。 “你出来的太晚,小凤和小虎帮我们去领了,咱们中午一道吃饭,想去哪?” 听到许久没见的朋友名字,遗玉脸上一喜,顿时将刚才的些许负面情绪抛去答道:“去哪都行,大哥请客的话,咱们就找间贵的地方。” 卢智挑眉打趣道:“使我的银子就这么高兴,那咱们上甘味居好了。” 遗玉嘿嘿一笑,侧头看见从西边一前一后走过来的两道人影,看身形就知道是程家兄妹,她伸手对着两人一招,隔着老远就喊道:“小凤姐,小虎。” 听见她叫声,程小凤直接丢下身后拎着四个厚重囊袋的程小虎,朝他们跑了过来。 “小玉,”跑到遗玉跟前,她极亲切地伸手搅住她的肩膀,两人说了几句话后,累的气喘吁吁地程小虎才小跑到他们跟前。 足有十二身冬装常服分别放在四个囊袋里,都在程小虎一个人身上挂着,看着活像是要去逃荒。 在三人的闷笑声中,卢智很好心地伸手接过两个,就是这样,他们的模样依旧有些可笑,遗玉伸手想要帮他大哥拿一个,却被程小凤拦下,“他长大么大的个子,拎个东西又累不到。” 程小虎哪嚷道:“大姐,你个子也不低。” 程小凤轻哼一声,“你是姑娘家?” “当然不是!” “我是。”。 程小胖子顿时一副被噎到的模样,白胖的小脸鼓地又红又圆,遗玉忍不住将头转向程小凤肩窝闷笑,视线从她肩膀上跃过,正对上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他们身后的楚晓丝。 楚晓丝的眼晴很是红肿,垂在身侧的双手秧住衣裳,瞪着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程小凤敏锐地感到身后的视线,顺着遗玉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皱眉道:“瞪什么瞪,你眼晴大啊!” 长孙娴的跟班她大多是眼熟的,两人不对盘,连带看互相交好的人也厌烦,加上在认识遗玉之后,程小凤也打听了不少事情,其中就有楚晓丝将她关到小黑屋那一起,这会儿自然不会给楚晓丝什么好脸。 程咬金是文武双官加身的天子近臣,程家兄妹虽无嚣张跋扈之气,却是一些公主和皇子都要卖他们面子的,楚晓丝同长孙娴交好时候尚不敢同她当面争执,眼下就更不会去逞口舌之快,只把目光死死地盯在遗玉的脸上。 卢智正帮程小虎系着快要松开的囊袋,听到程小凤的声音,扭头看见正“狠狠”盯着自家小妹的楚晓丝,便往遗玉身边走了两步,为她隔开那让人不舒服的目光。 遗玉伸手拉拉正待发飙的程小凤,轻声道:“小凤姐,咱们先去吃饭吧。” 这会儿宏文路上仍有些学生来回走动,她了不想让几人当了猴子被人看戏。 程小凤又瞥一眼楚晓丝,才揽着遗玉的肩膀就朝东走,嘴上道:“嗯,昨日刚拿到月银,请你们吃顿好的。” 卢智和程小虎抬腿跟上,一左一右走在两个姑娘身侧,按说被程小凤这么难得地忽视掉,楚晓丝但凡有些脑子,都不会再试图去惹毛她,但偏偏今天上午受了打击的楚小姐,嘴巴比脑子更快一步,尖锐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卢遗玉,别以为攀上程家兄妹,就可以有恃无恐,得罪了娴姐姐和城阳公主,总有你哭的一日!” 四人同时停下脚步,有些不明所以的程小虎探头隔过他大姐,看向遗玉,“她是在说你?” 遗玉扭头待要回答,见到程小凤紧皱着眉头将要转身去骂,忙一把拉住她,笑着道:“行了,她是今早被长孙娴冷了一下,才会这样,理她做什么,快走吧,我都饿死了。” 卢智是不会同楚晓丝这种小姑娘计较,上次到祭酒那里告状也是为了隔山打牛,见到遗玉脸上没有不快,只在心里记下回头让书学院的人防着点。 可脾气火爆的程小凤却是没这么好打发的,挣着被遗云抓住的胳膊,冷声道:你被关到杂物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时候咱们不认识就不提了,眼下她当着我的面就敢威胁你,她当是在跟谁说话呢!你撒手,我今儿不给她个教训,人家还以为我程小凤是好欺负的!” 遗玉力气被她大,若不是她没敢使劲,早就被甩开,只能勉强扯住人,轻声劝道:“她刚才那话,怕是下午就会传到长孙娴和城阳公主的耳朵里,到时自有人找她麻烦,你又何必,走吧走吧,下午还有课呢,再不走,就只能上甘味居去吃饭了。” 程小凤恨铁不成钢地伸乎在她额头一戳,“就是你这样的,才会老被人欺负!” 遗玉暗自翻白眼,她哪样了,实在是懒得搭理楚晓丝而已,同那样的人讲道理讲不同,动粗又太掉价,置之不理是最好的。 “你一一”程小凤停下同遗玉争抢自己的胳膊,扭头瞪向依然“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的楚晓丝,待要张口却发现自己把人家名字给忘了,只能道:“你、那个谁啊,今日本小姐不同你计较,下次再让我听见你乱说话,”她腾出一直空闲的手,对她握了握结实拳头,“绝对把你揍成洗衣局的刘七那样!” 路旁正在看热闹的小猫三两只,听到程小凤威胁的话,皆是打了个冷颤,洗衣局的刘七模样倒是不丑,只是因为一次意外事故,上下两排牙齿一共被磕掉了六颗,不但说话漏风,吃饭也比平常人多花上两倍时间,只要咧嘴一笑,那就是一个黑咕隆咚的大窟窿。 程小凤是出名的大胆,敢说敢做,楚晓丝听了她的,脸色一白,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捂住嘴巴。 遗玉哭笑不得地垫起脚抓下程小凤的拳头,拉着人朝学宿馆走去,打算先将那些厚重的衣物放下,换了下午要带的书,再去吃午饭。 遗玉在国子监念书这些时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甘味居用饭,外面的馆子只到过聚德楼和两家茶社,并不大知道国子监正门对街有不少好味的酒楼。程小凤做东,直直带着他们上到务本坊膳食最有名气的一家——鸿跃楼。 这会儿正是用午饭的时候,楼里上下皆是宾朋满座,遗玉一路上听程小虎说了不少这里有名的菜看,多少被勾起些馋虫,被程小凤拉着进到酒搂里,却发现根本没有座位,一边惊叹着这里的生意好,一边对三人道: “都满座了,咱们上别家去吧。” 程小虎出声道:“不用不用,咱们有牌子,上雅间去。” 在遗玉的注视下,程小凤从口袋里摸出只扁扁的刻字木牌,递给迎上来的店小二,道:“带我们上三号间。” 店小二接过牌子一验之后,便恭敬十分地伸手引着他们上楼。 遗玉并不知道,向这种规模的酒楼,多是将客人分等对待的,外面的位置坐满,可一些雅间和隔间却是空着,专门留给一些贵客和熟客,发给他们特制的牌子。程小虎爱吃,程夫人便没少让程咬金去淘换这些特殊的牌子回来。 四人朝三楼上去,卢智便把这其中道理给遗玉解释了一下。 三号间不是用席案而是用桌椅的雅间,屋里的摆设和布局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舒服,绕过入门时的屏风,使见一排足足八扁窗子大开着,程小凤拉着遗玉到窗前,指着后面街道上一家店铺,笑着问道:“你猜那是卖什么的?” 遗玉趴在窗边,看向那间紧闭的门面高挂起的匾额上刻着的大字,一字一字念道:“壹——肆——铺,”扭头面带不解,“那是什 么?”不等程小凤卖弄,程小胖子便在一旁插括道:“卖包子的。” 程小凤被人抢了词儿,伸手抓过旁边茶几上的果子朝程小虎丢去,被他一躲,露出身后的卢智。 卢智眼疾手快地抓住差点砸到自己胸前的果子,上下撩着,对遗玉道:“就是上次小凤给你买包子的那家店。” 遗玉点头,正要再问,程小虎却出声道:“可惜,这家包子铺停业卢智也是头次听说这事,在桌前坐下后,问道:“怎么回事?” 程小凤皱眉,“不知道,似是做包子的厨娘前日回乡下去了。” (二更到,明日三更,今晚没了。感谢亲们的粉红票、评价票还有打赏!这几天好好修改下提纲,争取提高质量,让亲们看的舒服!晚安!) 第一八六章 要出名了 程小胖子和程小凤提到包子铺停业的事情,脸上都带着失望,遗玉失慰道:“又不是关门大吉,停业回乡总有回来的一天,不然这店应该早盘给别人,您们看那招牌不还挂着呢。” 程小凤想想,道:“说的是,他们家生意那么好,怎么会说不做就不做了。”她也是个早去排队买包子时候,才发现人家停业了。 几人说话的功夫,店小二已经将桌上四只空茶杯斟满,“几位贵客,这顿准备用些什么?” 程小凤对遗玉指了指侧面墙上挂着的数十只木刻,道:“小玉,你看着点,那红牌子的是招牌莱,主食我同小虎吃饼子。” “嗯,”遗玉没同她客气,走到那些菜牌子下面,伸手一一点过,“来个蟹粉柿子头、金钱虾饼、银耳素烩、汤络绣丸再来个冬菇凤爪汤,三张荷饼,两碗白饭。” 她六菜一汤,算是下酒搂的标谁菜配,京都不比他们在乡下或是镇上,肉食几乎占据日常菜看的八成,能吃的蔬菜多被长安人当作是野菜,只有不富裕的人才会用来下饭,她看了一圈也只瞄到两样素菜,搭配的还都是些稀罕的滋补药材。 店小二是个记性好的,遗玉点完他又报了一遍,就要退下,却被程小凤叫住,“你等等——再上两壶琼酥。” 遗玉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酒,这时候的酒多醇香不易醉人,唐人以饮酒为雅事,无论男女老少,就算是学里的学生,平日饮上一两盅也是常见,先生并不会因此责怪,只要不醉就好。 卢智在一旁道:“下午还要上课,小虎沾酒就醉,我和遗玉都不喝,你一人喝两壶?小二,取一壶就行,下去吧。” 店小二看了一眼程小凤,见她没有反对,才躬身退下。 四人在桌前坐下,程小凤摆弄着手里的象牙箸,皱着眉对遗玉道:“刚才在书学院门口那个,那个——” 遗玉好心接话,“楚晓丝。” “对,你说她同长孙娴闹翻了?”程小凤脸上带着好奇之色。 “不是闹翻”遗玉不知如何同她解释,便将早上楚晓丝同长孙娴的对话同她讲了一遍。 程小凤撇撇嘴,然后低头伸出手指一根根掰过,“一、二、三” 遗玉用眼神询问卢智:她这是在干嘛? 卢智端起茶杯,毫不避讳地解释道:“她在算那位楚小姐,是同长孙娴交好的国子监学生里,第几个出了岔子,就被她疏远的。” 他话音刚落,程小凤已经数完,喝了口茶,嗤笑着对遗玉道:“还是雅婷说后,我才发现的,长孙娴虽迟了一年入学,但就这半年的时间,国子学里因犯错被惩罚的学生,有三成都在之前同她交好过。” 遗玉似懂非懂地点头,“你说的犯错,就像是楚晓丝他们那样,对我用迷|药,然后关到小黑屋里?” “那可不止,这国子监里,看不见的肮脏事情多了。” 程小凤的眼神有些冷,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 遗玉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早上我听人说,长孙府上的三小姐,到你们太学院去念书了?” 卢智很是配合地接过她的话,“嗯,今日才来的,呵呵,你眼下可不是国子监年纪最小的女学生,总有比你还要厉害的出来了。” 听见他夸奖长孙家的人,程小凤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满道:“厉害什么,一个花花架子而已,小虎,你说是不是?” 程小虎在国子监大多数男学生眼中是幸运的,他们教舍里的座位刚好多出一个,长孙夕就补了这个空子,两人从今往后是要一齐上课的。 同桌上两盘果子奋斗了半晌的程小胖子被点名,他从嘴里吐出果核,腮帮子鼓动着答道:“不是啊,三小姐的‘首诗’,作的挺好的。” 书学院有新生入学都要在墨墙上落字的规矩,太学院则是要当众吟一首自己所作的诗,任众人品评,称之为“首诗”。 程小凤被程小虎拆台,眼晴一瞪,“你懂诗么,就知道什么是好的,你入学的首诗还是阿智提前帮你作的呢!” 遗玉在旁轻笑,程小胖子脸色一红,却也没有嘴硬逞能,而是喏喏道:“大家都说她作的好,连查博士都赞她——” 说到这儿,他伸手拍了一下脑袋,声音陡然提高对着遗玉道:“对了,查博士还夸奖了小玉!” “嗯?”卢智眉毛一挑。 程小凤脸上的不满也变成兴趣,伸手去捞过他跟前的果盘,问: “老实、咳咳,查博士夸奖了小玉?快说来听听! 遗玉听他们提到查博士,便觉得这人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就歪头看向程小虎,准备听听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程小胖子被三双直直眼晴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道:“就是早上” 太学院一些学生早就接到确信,长孙府上的三小姐,十月开学要到太学院去念书, 新唐遗玉 第4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7部分阅读 一些教舍里还有空位的男学生都激动的不得了,其中就包括程小虎所在的那间。 程小胖子知道的算是晚的,今天早上到学里后,才在别人的交谈中听见这事,课钟鸣后,先生带着长孙家的三小姐进到他们教舍,一群男学生顿时个个兴奋地面红耳赤。 长孙夕的确是个顶顶的美人胚子,就程小虎这种情窦未开的少年初次见到也是看的傻眼,其他同他差不多年纪的京城少爷们就更不用说了。 长孙夕很是乖巧地同教舍里的学生行了见礼,然后便作了自己在国子监的首诗,下面坐着学生不管是文采好的还是一般的,个个出声高叹,整整浪费了一刻钟地时间在品评上,还是查博士出声制止了这些激动的少年。 “长孙小姐这首诗清丽雅逸,又不失深意,很好、很好,唉,除了书学院那小姑娘,你是老夫见过资质最好的女子。” 查博士这么一说,底下的学生不乐意了,长孙夕现在是太学院的学生,被说的不如一个书学院的,虽他们没大声顶撞,却也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一脸不置信的样子。 查博士听见他们的小声议论,许是早起喝了两盅,清了清喉咙,带着几分醉意眯着眼晴摇头念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查博士将一首诗完整地背诵完,扫了一遍下座三五名算是擅长诗词的学生,见到他们脸上的沉醉之色,很是满意,又从自已随身带来的字帖中里面抽出一张纸小心抖开,递给头排的学生让他们传阅。 “ 三小姐也看看吧,这是那小姑娘自己创的字体,怎么样,老夫没有骗你们吧,唉!可别扯破了,那可是老夫从晋博士那里‘借’来的,是要还的。” 长孙夕美丽的小脸上带着笑容,率先娇声应声道:“学生自叹弗如,不管是字还是诗,都输那位小姐一筹,先生可否告诉学生,那位小姐尊姓大名,有如此文采女子,学生却不识,实是一件憾事。” 查博士见她谦虚恭谨的样子,一时便忘了早先别人的交待,哈哈一笑道:“好,长孙小姐不骄不馁,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风范,不亏是尚书府的千金,那书学院的女学生姓卢,你们都认得咱们太学院有名的卢公子吧,那位卢小姐,就是他的亲妹。” 在教舍里学生的一片惊叹中,程小虎因为同卢智走的近,被周围的人小声问询遗玉的事情,只顾着傻乐呵。 程小虎绘声绘色地将事情讲完,程小凤大拍巴掌,津津有味地追问他,卢智同遗玉相视一眼,卢家大哥耸耸肩,卢家小妹则是伸手一扶额头,抑制住头晕眼花的感觉。 意犹未尽的程小风往遗玉身边凑了凑,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大声表扬道: “哈哈,好!太好了!这事情要传到长孙娴耳中,还不把她气死,她向来自以为是这国子监里才貌最胜的,如今被她那天仙一样的妹妹压了一头,她妹妹又被你压上一头!小玉,查博士今日的话传了出去,你绝对出名了!我程小凤今后也有个才女妹妹了,哈哈” “呵呵”遗玉对她干笑两声,又扭头轻瞪一眼正将拳头抵在唇边掩笑的卢智。 卢智轻咳之后,收敛了笑意,对她道:“无妨,有些名声是好事,不过你最近麻烦可能会多些。” 遗玉能听出他话里的打趣,便知道他说的麻烦并不是像被人捉弄那种事情,于是疑惑地问道:“什么麻烦?” 卢智笑而不语,正好点小二敲门上菜,他便冲着门口喊了一声:“进来。” 鸿悦楼内雅间的菜肴都是有专门的大厨负责,并不与外座的客人掺合,上菜速度虽不快,但胜在齐全,不管你点了几道菜,他们总有办法一次给上全。 遗玉无心听小二一边上菜一边风趣地介绍他们招牌菜的典故,望着卢智脸上的诡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一更到。 第一八七章 这是我的事 书学院丙辰教舍,下午第一节课是春秋左传,讲课的胡先生是个中年人,说话惯常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还略有些大舌头,遇到他喜欢的句段时能说上半今时辰,遇上不喜欢的,有时一句带过,有时则是直接跳过去,提也不提。 《左传》多叙神鬼之事,遗玉自己翻书看时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但每每听他讲课都有些糊里糊涂,十个字有五个音听不准,两只眼睛不能离开书本,稍微一跑神就不知道他跳到哪里去了。 在座学生多数都有同感,一堂课足足一今时辰,十四、五岁的公子小姐们,实在不比那些上了两三年的学生,很难坐的住,九月沐休之前还好,起码大家面子上都照的过去,就连品级最低的直讲的课,也都算老实。 大概是一个长假把人放野了,这会儿教舍里,一些觉得无趣的学生,或是互相传些条子,或是侧头探身低声说话,或是干脆借了尿遁溜出去。 遗玉第四次跟丢了胡先生的讲解后,轻嘘一口气,从笔架上取了一只小号未曾蘸墨的干净毛笔在右手轻轻转动着,将书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左手托着下巴,干脆上起自习来。 一堂课上了小半今时辰,就在第二个学生溜出去“上茅房”时,遗玉眼都一道花白闪过,课本上便多出一个白色的纸团。 遗玉微愣之后,先没有去捡那纸团,而是抬头朝都看去,她是靠窗第三个位置,第二个位置上坐的学生正美美地趴在桌上梦周公,待她看到第一排正扭头看她的杜荷后,确定下这纸团的主人。 这个样貌同杜若瑾有三成相像少年,见她抬头.便露出友好的笑容,指了指她桌上,这让想要说服自己他丢错人的遗玉忍不住嘴角一抽,将纸团拿起来,打开一看,上面字体虽不出彩,但却胜在下净。 “中午才听说你坠马之事,那节御艺课我请假并不知情,你如今可有大碍?” 这字条上的话带着关心和问询,却让遗玉捏着字条的手紧了紧,半垂的眼眸中带着狐疑。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他这种带着些亲近的举动是什么意思,遗玉都不好不理,便取过一张白纸,将刚才拿在手上把玩的小号毛笔蘸墨后,在边角处写下几个宇,吹干之后撕去揉成团状,抬头先看了一眼仍在闭目讲天书的胡先生,才扬手将纸团朝牡荷丢去。 杜荷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抓便格从他头涟过的纸团抓住,扭头带着笑容将纸团打开,但见到上面仅有的两个灵秀小宇后,笑容顿时一僵。 “无碍。” 扭头看向重新低头看书的少女,他眼神一定又执笔写好一张字条,捏团之后准确地丢到遗玉桌上。 遗玉看着第二次“飞”到自己书本上的白色纸团,眉头轻轻一皱,直接持纸团打开。 “听说你那是第一次骑马,惊马之后最容易生了惧心.下次御艺课,我教你可好?” 无故献殷勤,非j即盗。遗玉脑中闪过这九个大宇,本想将这两张纸团捏吧捏吧扔到一边,但怕被人捡去看了,那就说不清楚了,便把他们展开,夹进了课本里面。 杜荷一只侧坐着打量遗玉,见到她“小心”收起字条的动作先是一喜,再见到她头也不抬地继续看书后,脸上却是一阵沮丧。 遗玉没有回第二张字条的打算,也没有抬头去看杜荷的反应,生怕他再丢过来,好在直到下学的钟呜响起,她都没再见到那白色的小纸团。 先生在三旬钟鸣落下之前,就夹着课本扬长而去,遗玉捉都收给好了东西,先生静脚走,她后脚就给着书袋朝并走。 却在路过杜荷的座位时,被他出声叫住:“卢小姐。”遗玉缓和了脸色之后,才扭头去看这清秀的少年,脸上带着生疏客套的笑容,“杜公子。” 尽管这时的男女大防,已经宽松到了勾肩搭背也不会遭人唾骂的地步,她也不愿意同一个生人过多交谈。 杜荷没有提上课传字条的事情,“上次你借给我的书艺课业,让我的书法有些长进,一直没时间谢你,等下我做东请你到鸿悦楼,可好?” 说实话,杜荷是杜大人府上的三公子,虽是平妻所出,却也算的嫡子,在整个书学院除了公主和世子们,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丙辰教舍里女学生以长孙娴为昔,男学生则是当属他了,因此一举一动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这会儿教舍里的人多还没散尽,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围有些学生听到。手上收给书袋的动作顿时都磨蹭了一些,就连刚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赵瑶,也停下脚步,装作翻找东西的样子。 遗玉没多做考虑,摇头道:“我同大哥约好,等下有事。” 杜荷似是料到她会拒绝,脸上笑容仍然桂着,“卢小姐今日不方便.那咱们改日。” 遗玉道:“只是举手之劳,吃饭就不用了,杜公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先告辞了。” 她说完便一个点头,转身统过挡路的赵瑶,在不少人的注目中离开了教舍。 杜荷在她走后,方才低头露出些许苦笑,长孙娴走过他身边时停顿下肃柔声带着些调侃道:“荷弟,你的眼神可不怎么好使。” 杜荷听出她是在指桑骂槐,脸色一变之后,抬头时已经挂上了惯常的亲切笑意,他一手摸着下巴对着长孙娴道:“是啊,我又不是大哥,有娴姐这等佳人做伴。 长孙姻面容一肃,冷声道:“莫要胡说,我与瑾哥是兄妹特谊。” 杜荷长长“哦”了一声后,便弯腰去收给桌案,长孙姻让一旁等着她的学生先走,站在桌边等他起身后,两人一同走出教舍。 周边人少后,她才淡淡地问他道:“才十二岁的小丫头,你真看的上眼?” 话说十二岁也不算小,但至少要虚岁十五,及笄才能算做大姑娘,能说谈婚论嫁之事,在长孙娴这十五六的女子眼里,遗玉的确是个小丫头。 长孙姻见到余光中的杜荷但笑不语,声音轻了些,“因为卢智?” 自从魏王府上中秋夜宴,卢智一鸣惊人,且被皇上单独带离席后,凭着十句警圣谅言,他在国子监的学生之中一时风头无二,就连最沉默寡言的算学院学生,也都知道卢智的大名。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卢智将要平步青云之际,他却忽然在学校里面沉寂了起来,而皇上那边似也没有再提及过这个青年,表面上看他是错过了机会,但明眼人却都认为,这才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态度,这个青年日后的发展定然不容小窥。 因为这样,原先已经歇了拉拢他的心思的人又活跃了起来,但比起往日有些过硬的作风,都一转头地换成了怀柔政策,九月沐休没坊赶上,十月开学前,便有不少公子小姐都得了家里的指示.要与他多多“亲近”。 作为卢智唯一的妹妹,又是国子监的女学生,一些小门户官员,已经把目光对谁了遗玉。 杜荷哈哈大笑了几声,道:“姻姐今日怎么管起我的闲事来?” 虽不同母,杜荷同的关系还算不错,连带着同长孙姻也有几分交好,但也远没审到了能说贴心帮的程度。 长孙姻听出他话里的疏离,目中讨过一丝不悦,但还是低声道:“你若真是喜欢,我可以帮着出出主意。” 两人脚步不快,走到书学院门口时候,周围已经没什么人,杜荷持书袋从左手换到右手,侧头看着比自己低上半头的长孙姻,脸上亲切的笑容收了起来,从嘴中吐出一句很清晰的话来:“这是我的事。” 说完之后,他便撇下她,大步离开,留下站在原地,面部僵硬的长孙娴。 遗玉同卢智各自回到学宿馆的房间取了两件冬装带上,然后从学宿馆后门出去,秘宅那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已经在后面一条街中的小巷子里等候,驾车的是早上送他们来的车夫。 上车之后照旧一路穿过偏道僻巷,回到了遗玉至个摸不清楚路的秘宅。 说是秘宅,其实已有两路人马都知道了这处地界,但李泰在秘宅附近街道严密的布置,根本没有探子能混到前后门所在的两条街道。 学宿馆并不严禁学生在上学期间只能住在学里,也没人会将卢家兄妹同魏王李泰的秘宅联系在一起,因此卢智和遗玉在秘宅居住的消息根本不怕走漏。 遗玉下车之后,先是被冷风吹地打了个哆噪,借着昏黄的天色,朝着两边僻静到极点的街道左方一看,卢智在抖开今日才发冬袍往她身上一裹,将寒意隔在外面。 “大哥,这附近是不是都没有住人啊?”遗玉说出了自己老早就怀疑的一件事情。 卢智揽着她的肩膀将人住院子里带,嘴上敷衍道:“当然是住有人的。” 只不过住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第一八八章 有缘 卢家兄妹穿过花厅,就见正蹲在院中的阿生,由于背对着他们,看不清他肩膀一动一动在做什么,遗玉好奇地走到跟前,阿生侧仰起脑 袋,对她一笑,问候道:“卢小姐,下学啦。” 遗玉点点头,指着放在地上的铜盆,面露喜色,“是银霄回来了?” 阿生昨日告诉过遗玉,银霄前夜只是受了些轻伤,被送到别处治疗,她才放下心来,这会儿见到他在捯锈饬银霄的“零嘴”,就猜测它回来了。 果然,阿生答道:“嗯,昨日去看过后,没什么大问题就接回来了。” “它在哪?” 阿生伸手一指遗玉的房间,“你们来前,我见它往你屋里钻了。” 这两天的事情太多,遗玉还没来得及将银霄就是晴空的事情告诉卢智,这会儿听说大鸟回来了,一边扯着卢智的手臂往自己房间走,一边同他说:“大哥,有件事情,你肯定想不到!” 卢智不比遗玉,他总共就遇到过银霄两次,近距离按触一次都没有,就连遗玉都是误打误撞地弄明白了银霄的身份,他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卢智见她这一天脸上都多少带着笑,在惊讶她没有被前夜的事影响的同时,心也一点点放下来。 他并不知道,若不是昨晚李泰在两人独处时候,那么一针见血地对遗玉直接提出来,并且变相地开导了她,那么她还要好一阵子才能从那个血色的夜晚里走出来。 拖着卢智走到西屋门外时候,就听到平彤和平卉带着些央求的声音传来,“银霄,小姐这会儿不在屋里,你出来外面等她,好不好?” “这是怎么了?”遗玉进客厅,见到正立在她卧室门外的两个丫鬟,出声问道。 两人见她回来虽神色慌忙,但是规规矩矩地对卢智和遗玉行礼后,两人都没起身,平彤张口道:“小姐,是奴稗的错,没有将你屋门掩好,让银霄闯了进去。” 先前遗玉特别交待过,没请她的许可,谁都不能进她的卧室,俩个丫鬟都听话地应下,因此这会儿被银霄闯了进去,便自觉有错。 被她俩唯唯诺诺地偷看着,遗玉顿觉好笑,小手一挥,“无妨,不怪你们,忙去吧。” 见她仍然同以前那样好说话,两个丫鬟神色皆是一松,一人去沏茶,一人则去准备热水热帕子好让遗玉净手。 银霄原本正懒洋洋地趴在遗玉床边,听见外面说话声音,却慌慌张地四下找地方躲藏。 遗玉进到屋中,只见眼前一道白影蹿过,有些纳闷地望着那白影消失的屏风,轻声喊道:“银霄,你在那儿吗?” 往日只要她这么一喊,银霄总是会有些欢快地应声,但这会儿屏风后面那隐约的白影却半点动静都没回应。 卢智跟在遗玉后面,挑挑眉,他听说过银霄的事情,知道这只凶禽的一些本事,这是头一次见到遗玉同它相处,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便手拉过快要走到屏风旁边的她。 遗玉还没来得及反应,卢智已经越过她统到屏风后面,她两步跟上,却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只能伸手去扒拉他的胳膊。 “哥,怎么了?” 卢智扭过头来,窗外昏黄的天色将他脸上的古怪之色展露无遗,他侧过身子,一手指向浴桶处,问道:“那就是银霄?” 遗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到一只孤零零的浴桶摆放在那里,卢智再回头,巳径不见了他刚才看到的东西,侧头轻笑之后,朝旁边站了站,好让她能过去。 遗玉还没走到浴桶边上,就听到那一侧传来有些短促的鸣叫声,“哟!” 她皱起眉头,同银霄相处时间也不算长但她却很容易听明白它单调的几种叫声中,并不单调的意思。 这多少带些抗拒和不情愿的叫声,让她更是好奇,迈了两步,直接转到浴桶后面,就见白色大鸟正如同被人罚站一般,贴墙而立。 “怎么了?” “哟!” “躲在那干什么,快出来。” “哟、哟!”见她伸出手来,银霄转动着血红色的眼珠.踮着爪子,又往墙角缩了缩,整只鸟身连同鸟头,都完全贴在了墙面上,一副宁死不从、呃,宁死不出来的模样。 “银霄,阿生拾你弄了好吃的哦。” “哟。”就是不出来。 “你不想小玉吗?” “哟。” 卢智在旁边兴味十足托着下巴听着一人一鸟的对话。 遗玉苦劝半天,见它仍然一副顽杭到底的模样,只能使出杀手锏来。 “银霄,小玉生气了,不、理、你。” 最后“不理你”那三个宇,她念得很清晰,讲完之后,她转身就走.贴在墙壁上的银霄眼珠子闪了闪,在她还没有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便做出了正确反应—— “哟!”地一声后,它迅速从壁画状态脱离,在遗玉刚走到屏风外面时,便贴了上去。 遗玉快速掩住笑容,转身低头,一句话卡在喉咙处。 银霄努力向后仰着身子,既想掩盖事实又要防止栽倒,姿势很是危险,但还是被遗玉按着翅膀,弯腰看了去。 白色大鸟原本通体雪白的背部,如今却被贴上了至少十几个大小不一、类似黑色狗皮膏药的圆形药帖,就连后脑勺上,也歪歪扭扭地粘着一个,从背后看,哪里还有半点“神雕”的模样,活像一只斑点狗。 “哟!”见她盯着自己的背部看,银霄又不敢转身跑,也不敢使儿挣脱她,只能全力向后仰。 遗玉两眼一瞪,既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扶着快要栽倒的它,搞了半天,它这是知道丑,所以才要躲起来。 卢智见了银霄这极通灵性的一面,心中惊奇,脸上却是带着笑容扭头去问刚刚走到卧房门外站着的阿生: “它这是怎么了?” 遗玉同样扭头去求解。 阿生没有进屋,侧头看了一眼银霄,咧嘴嘿嘿一笑,“那晚它不被人削去些毛么,正好又赶上它换毛的时候,便有些感染,王太医便开了几贴药膏,我废了好大劲才拾它贴上去,为这事儿,都同我闹一下午别扭了。” “哟!”银霄听出他是在说自己坏话,不满地冲着他尖叫了一声后,脖子一转看见半边背上难看的模样,就要挣开遗玉放在它翅膀上的手,想要重新躲起来。 遗玉倒是没有同卢智阿生一样笑话它,听阿生说了原因,蹲下身子,伸手小心抱住银霄,柔声道: “银霄是为了保护你的主人,还有保护小玉才变成这样,又不丢人.小玉谢谢你。” 反复说了几遍之后,一阵“咕哝”声响起,银霄不再挣扎,歪起头很是享受地在她肩膀上蹭蹭。 阿生见这里没他什么事儿,便无声退了出去。 卢智见这凶禽一副被驯养的亲密姿态,脸上带着疑惑,这是李泰的宠物,又是出名的凶禽,怎么说也不可能同遗玉这般亲近才对啊。 安抚好银霄后,遗玉才站起身,一边摸着它的头顶,一边问卢智,“大哥,你认得银霄吗?” “嘿,在高阳的生辰宴会上,不就是拿了它去吓唬你的。” 遗玉撇嘴,心道他也不提点好事,明明在国子监救她那一次也可以拿来说的。 她干脆摊开丅同他讲,“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同卢俊带回家的那只小鹰?” 话说到这份上,卢智怎么还会不明白,向来淡定的脸上难得出现一 丝震惊,一手指向正歪着脖子打量他的白色大鸟,有些失声道: “你说它是晴空?”难得他竟然还记得这个名字。 银霄听到遗玉心外的人喊出它出生后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多看了卢智两眼,没有任何特珠的反应。 遗玉正得意地看着他大哥变脸,没有察觉它这点细微的不妥, “对,这就是晴空。” “哟!”大鸟欢快地应了一声。 卢智察觉到失态,迅速掩盖去脸上的惊色,皱眉询问了遗玉是如何知道银霄就是晴空的经过,等她将事情前后大致讲了一遍,他方才复杂地盯着紧粘在她身边的凶禽,叹道:“这事真是太离奇了,你同魏王、银霄还真是有缘。” “是啊,当时知道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遗玉拈着卢智,对 银霄道,“这是大哥,你还记得吗?” 在靠山村那时候,虽喂养晴空多是遗玉来,但卢智也是拾它抓过几 次虫子的,遗玉便觉得,银霄既然记得它晴空的名字也记得她的名 字,那想必也该认得卢智才对。 “哟,”银霄不明所以地仰头望着卢智。 “不认得吗?呃,这是智儿、智哥儿…”一连又叫了几个卢智当时的昵称,银霄都没有特珠的反应。 遗玉有些失望,卢智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不用试了,它应该不认得我,咱们喂养它的时日并不长,能记得你就不错了。” 遗玉就没强求,毕竟银霄现在的主人是李泰,同卢智认不认得也没什么关系。 (三更到,终于把欠债补完,上月粉红票359,还有29四张,延续到这 个月的粉红上,因为果子每日至少是双更,加更30票一次恐怕补不过来 会掉了质量,一更+30粉红加更看的不过瘾,同亲们打个招呼,在仍然保 证双更的基础上,每50粉红加一次更新,偶尔会爆发下,不算在加更 内.谢谢亲们的支持。这段不算在订阅字数内。) 第一八九章 两张字条 九月三十日夜的血腥事件之后,李泰始终安居在秘宅中,不曾露面,秘宅暗处的防卫眼下可谓是固若金汤,外人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探不到,李恪在派去的第三波探子也失踪后,便没有暂时不再打秘宅的主意。 秘宅夜刺当晚,派去行刺的死士无一生还,全在第二日下午被人装进箱子里以长孙大人的名义送到吴王府上。 李承乾知道自己“借”给李恪的五名血卫身死之后,在品红楼同李恪大闹一场,甩下一句“一切后果由你负责”之后,便扬长而去。因两人在外人眼中一直都对立的竞争者,知情人便没过多怀疑个中不妥。 李恪眼下最担心并不是自己惹得李承乾翻脸,而是李泰的态度,除了送尸之外,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反击,行刺的事情亦无抖落出去,在不知李泰是否在那夜受伤的情况下,魏王府的这种反应,反倒是让他感到不安。 长安城秘宅 就在他人心中忐忑之时,刚用完晚膳的李泰,正坐在书房中摆弄着棋盘,眼前三步外单膝跪着一人,禀报着魏王府这两日的一些事宜。 “昨日上门拜访的有礼部的何大人……今日……这是两日小库物件的礼单,请殿下过目。” 这名王府管事模样的男子,见李泰没有理会他递过去的名单,便小心地将那折叠的厚厚的册子放在一旁的香案上,躬身退下。 书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阿生,跟在他身后的是卢家兄妹和一后背狗皮膏药、威风不再的银霄。 卢智和遗玉眼下是客人,按说下学回来,应该先到李泰跟前问候,但因为遗玉记挂着银霄,两人便在西屋耽搁了一会儿才过来。 过李泰也没同他们计较这些规矩,抬头看了两人一眼,道,“回房去用晚膳吧,日后出入不用特意向本王说明。” “多谢殿下。” 遗玉从进屋眼晴就偷瞄在李泰身前的那盘棋上,突然就有些手痒,同卢智回到小楼西屋后,便到隔间的小书房里翻找棋具。 卢智被她拉到书房面对面坐在一张桌素上,看着眼前的棋盘,不解道:“马上就吃晚饭了,你这是做什么?” 遗玉选了黑子,先行落下,嘴里道:“不是还有一会儿才开饭么,你陪我先下一局,快点、快点,不许让我啊!” 卢智摸出一把黑子放在手心,择了一颗落下,狐疑地打量着她,“你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吗?” 平日卢智沐休在家,都是同卢氏对弈,卢俊偶尔还会在边上看看,遗玉则是只有在棋艺课上才会摸摸棋子。 “我现在感兴趣了,不成啊?”不知为何,遗玉并没有告诉他,她是在同李泰那晚特殊的“对弈”之后,才对围棋产生兴趣的。 姑娘家的,本就性子多变的很,卢智见怪不怪,便专心同她下起棋,但上手几步之后,就发现了不对。 他在遗玉落下第四颗子后,一边落黑子,一边纳闷地问道:“小玉,你这阵子认真研究过棋谱了?” 棋艺课业偶尔会布置下来,让学生算些步数之类,就在上个月,卢智在家中辅导她做功课的时候,她下棋还是个半吊子,不是照本宣科,便是随便乱摆。 可这会儿她一连下了三步都是有模有样的,到了第四步,竟然难得地能看出些章法来,落在卢智眼里,自然是惊奇。 遗玉见他惊讶,两眼一弯,笑道:“难道我就不能是自己开窍了么,大哥,其实我下棋还是有些资质的,对不对?” 卢智见她脸上得意的样子,心中好笑,便摆正心态,认真同她对弃,期间平彤进来请他们去扳,被遗云摆手示意稍后。 卢智六艺皆通,不是绝顶,却都属上乘,正儿八经地同她下棋,两刻钟之后,棋盘上就只剩下白子。 一局结束,遗玉托着腮帮子盯着那些白子,毫不奇怪会输给她大哥,卢智则是抱臂盯着遗玉在她看的出神时候,突然问道: “魏王的棋艺很好吗?” 遗玉想都没想便答道:“当然很好了。”说完之后才猛地捂着嘴,抬头不满地瞪着他。 卢智“呵呵”一笑之后,从席上站起身,对她道:“先吃饭,吃完大哥再陪你下。” 转身之后的他眼中脸上地掠过忧虑之色,转瞬即逝。 吃完晚饭,遗玉本来还想着继续拉卢智去下棋,却被他曲指和在额头上,勒令她先去做今天先生布置下来的课业。,遗玉这才想起还有数术课业要做,耷拉着小脸同卢智一起进到书房,一边老实地站在桌边研磨,一边同正从她书袋里取书的卢智说话。 卢智打开她记录课业的线装小册子,翻到最新的一页,指着上面清秀的小字,问道:“这是今日的课业?” 遗玉俯身过去,指着一小段,“除了这个,其他的都是。” “嗯。”卢智仔细看过后,便翻开她的数术课本夹有红绳的一页,扫了几眼,很快便找到看同丙辰教舍今日所讲内容对应的解题方法他抽出一张白纸,取过毛笔在遗玉研好的墨汁中蘸了蘸,快速地演算了一遍之后,才示意她到身边,一点点地讲解给她听。 一刻钟后,兄妹俩调换了位显,遗玉坐在椅子上,铺开干净的白纸,做着功课,卢智站在她身边,开始还不时侧头去看上两眼,确定她没有出错后,才去帮她整理明天上课要带的书。 卢智取过遗玉的书袋,将里面剩下的一本课本连同几张散纸取出,待要放在桌上时,却从中掉出两张白色的纸片,在半空中打了个卷儿,才落在地上。 他弯角将那两张纸片捡起来,重新夹进书本前.余光瞄到上面的字,平展的眉头陡然皱起。 这两片纸有些发皱,一看便知道是从大张的白纸上撕下来的,两张纸上的字迹相同,规规矩矩的小字棱角略有突出,很明显不是出自女子之手。 这字里行间带出的关心和亲近让他不快,更让他不爽的是,这两张明显是上课时侯被丢来丢去的小字条,竟然被遗玉“小心翼翼”地收在课本中,还带了回来! 卢智目光移向正垂头认真做题的遗玉,泛着黄光的纱灯下,小姑娘娇俏的侧脸很是耐看,白皙的皮肤就像是上好的丝绸,认真的时候,黝黑的瞳子总会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作为一名兄长,尤其是从小看着妹妹长大的兄长,此刻卢智只恨不得立刻将这传字条的臭小子找出来审问个清楚。 长安城中纸醉金迷的一面,他在京三年多来已经很是清清楚楚,在他眼中,国子监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哪里有半点配得上他干干净净的妹妹! 卢智废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出声询问遗玉的冲动,眯将这两张条子上的字迹记,刚重新将他们夹回课本中,余光就看见书房门口立着的修长身影。 “殿下,可是有事?” 听到卢智的声音,遗玉抬头看着走进书房的李泰,赶紧将笔放下.站了起来。 “取样东西。”李泰进屋后,立接走到遗玉身后的空荡荡的书架边,手臂一抬,从最上面的格子里拿下一只手掌大小的木盒。 他是秘宅的主人,这宅子里的东西都是属于他的,虽然晚上到客人房里拿东西的行为有些奇怪,但同他近身相处了十余日,多少知道他古怪性子的遗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泰拿著盒子,转身就走,路过卢智身边时侯,却突然停了下来,在兄妹俩的注视下,将盒子放在书桌上,伸手取过来桌边一本蓝皮书册,正是卢智刚才放下的《左传》。 卢智见他半点也不避讳地从遗玉的课本中.翻出他先前夹放进去的两张字条,便知道他刚才在门外肯定是看到了自己的举动。 他猜的没错,李泰在他捏着字条皱眉盯着遗玉的时侯,就已经站在书房门外了,暂且不说他来小楼西屋到底是为了什么,可见到卢智憋着气将字条夹进课本后,取了盒子的他,便很是颇手地就格那书本取过来翻看。 遗玉见到李泰从书页夹缝中取出两张字条,顿时愣住。 李泰垂眼把两张带着褶皱痕迹的字条看过之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直接就对遗玉问道:“这是谁写的?” 按说,这两张字条也算的上遗玉的“私人信笺”了,既是私事,这话就怎么也轮不到李泰问出口,但眼下人家魏王殿下还就是问了,问的大大方方,明明白白的,让遗玉不答都不成。 卢智眉头一挑,也扭头看向遗玉,等着她给个答案。 “呃…”尽管怀疑李泰此举的动机,但看着他同卢智望着自己一静一笑的眼神,遗玉的直觉告诉她,若是将杜荷给“供”出来,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一更到,感谢亲们的打赏还有粉红票,感谢支持正版订阅的亲!) 第一九零章 她恨我 遗玉犹豫的态度被李泰和卢智看在眼里,更像是她同那传字条的人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一般。 卢智收到遗玉求助的眼神,嘴角的笑容不变,眼中带着疑惑,装作刚刚见到那字条的样子,指了一下拿在李泰手中的字条,对遗玉问道:“小玉,这是什么?” “呃……教舍里的同学写与我的。”想过之后,她还是决定,不要将杜荷“供”出来好了。 听了她的答话,李泰青碧色的眼瞳微微一闪,一手将那两张字条捏在手心,另一只手拿起书桌上的木盒,转身离开了西屋的小书房。 遗玉在他背后抬了抬手,终是没敢出声要回她的小纸条。 “小玉,你上课还有时间与人传字条,难道没有认真听先生讲课吗?” 她扭头又对上卢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无奈地解释道:“大哥,那是别人丢给我的,又不是我去要来的。” “哦?那你告诉大哥,那条子上面写的什么?” 这话算是难住遗玉了,她还真不大把得杜荷给她传的条子上面写了什么。 “那个……好像是在问我上次坠马的事情。”遗玉侧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只有这样?”见她还算诚实,卢智不爽的心情稍有缓和。 “好像、好像是吧。” 卢智听她没有将另一张字条上,那个男同学要教她骑马的事情说出来,便以为她是故意隐瞒,刚刚缓和心情又重新纠结起来。 “小玉,大哥从来没有在念书的事情上多说过你,可你觉得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对吗,上课时候就要专心听讲,哪怕先生有时讲得无趣,你也可以自已看书啊,若是被先生看见你们在下面的小动作,那……” 两刻钟后—— “小玉,大哥说了这么多,你明白自已错在哪了吗?” “明白了,大哥,我以后上课再也不同人传字条了。” 因为两张几乎被她遗忘掉的小字条,被卢智足足训了两刻钟的遗玉,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一面虚心地承认错误,一面在心中暗骂白日传字条给她的杜荷,若是这会儿谁再问她那字条是谁写的,她绝对会把大声地把杜荷的名字供出来。 但让她失望的是,卢智训完了人,见她认错态度还算端正,自觉有些事情还是“亲自”去查的好,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继续做功课后,就到客厅去倒水喝了。 阿生给银霄加餐后,从花厅里出来,正见到打小楼西屋门口朝书房走去的李泰,忙迎上去跟在他身后,心里却在疑惑他到遗玉屋里去做什么。 李泰走进书房,随手将刚才从西屋书架上拿出来的木盒丢到地毯上,盒子在地毯上翻滚两圈之后,磕到软塌的木腿,“嗒”地一下,应声而开,盒子中,空空如也。 他穿着鞋子过地毯,直接躺在软榻上。 阿生本来要走过去帮他脱鞋,但敏感地察觉到主子的心情不佳之后,很是机灵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立在五步外偷瞄他。 李泰将左手中握着早就皱的不成样子字条重新展开,将上面的两句话又看了一遍,一股淡淡的不悦之感涌上心中。 阿生见他向来表情稀缺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没能管住白己的嘴巴,出声问道:“主子,您不舒服?” 李泰轻哼一声后,脸上又恢复常态,左手一握再松开,抖落手上细小如沙的纸屑。 “文学馆的折子可是写好了?” “嗯,说是昨天就准备好了,您什么时候要?” “现在就去取来,明日本王要进宫。” 长安城房府 入夜,房乔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书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到处摆满了卷册和公文。 “咚、咚”门外传来极有规律的敲门声,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的房乔,猛然睁开双眼,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出声道:“进来。” 书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名方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进到书房后。重新将门掩上,走到书桌前面,低声唤道:“老爷。” “查到了吗?”烛光下,房乔略显苍老的儒雅面孔上,带着隐约的急切。 “嗯,老爷见谅,要避过……的耳目查探这些信息,着实花费了过多时间。” “无妨,拿来给我看看。” 中年人从怀中摸出一封厚厚的信笺,隔着书桌,双手递过去,而后垂下头,遮掩去眼中复杂还有无奈的目光,静静地立在一旁。 烛光下,房乔那张略显老态的儒雅面孔上,带着些许白皙,难得见到的紧张,他正在快速地阅览着手中的信纸, 新唐遗玉 第4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8部分阅读 一张张白纸被他看过后,搁在一旁,上面白纸黑宇,写的正是有关卢智同遗玉的信息: “卢智,现年十八,原蜀中缁义县人士,父姓卢,农户,武德三年丧,母亦姓卢,现落户龙泉镇,武德六年以乡贡资格入京,经杜如晦举荐,进国子监,初入四门学院 ……武德八年,岁考优异,得四名博士举荐,入太学院,同年四月,入魏王府文学馆……武德九年,魏王中秋夜宴,得圣上青睐……” “有一弟,名唤卢俊……一妹,名唤卢遗玉,武德九年,高阳公主生辰宴上,一首《春江花月夜》惊艳全席,帮魏王挡下行刺……同年七月,经两名博士举荐,入书学院,八月,魏王夜宴持白贴……” 除了这些文字外,另有一张白纸上,绘了一名栩栩如生的妇人,眉眼温柔,容貌姣好。 烛台上的蜡烛,暴了个小小的火花,房乔将手中最后一张信纸放下,皱起眉头向着桌对面躬身而立的中年男子问道: “你查到的这些,可是有猫腻?” 中年男子道:“没有,武德六年学生的信息都在老库房里存着,小的亲自去翻找了卢智的案册,纸张和墨迹都是隔了年岁的,不会有假,缁义县那头,小的也派人快马连夜赶路去查探,确实是有这么一家子人,至于那位卢夫人的画像则是林二到龙泉镇上看过,才绘的。” 听了他的话,房乔脸上的疑惑只是消去了一半,低声道:“是巧合么……但这画像——” 他拨开覆盖在那张妇人画像上的纸张,将画纸拿在手中,凑近纱灯细细看去:眼神恍惚,嘴上呢喃道:“真像啊,可是她今年虚岁都三十有七了,怎地这妇人才三十的模样……不、不像,眉眼不像、神态不像,她的眉眼很利,就是高兴时候也……” “老爷,”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待他抬头看向自己时候,才涩声道:“您别再自欺欺人了,夫人和少爷十二年前就没了,连尸首都……” 房乔面色一僵,双目失神,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抓着画纸的手轻轻哆索着。 见他这模样,中年男子连忙上前一手扶住他的后背,一手使劲按在他的人中上,片刻之后,他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呵呵……”他手肘靠在书桌上,五指并拢紧紧捂住眼睛,喉间发出让人难解的轻笑声。 “老爷……” “阿虎,你说的对,我又在自欺欺人了……岚娘他们,早就死了……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啊,若是他们活着,我的智儿肯定不比这卢智差,还有我的俊儿……” “若是、若是岚娘肚子里的孩子无事,定也是如同那个小姑娘一般,那么聪慧、狡黠……阿虎,你说岚娘若是地下有知,看到我现在这样,会不会怪我,她那么讨厌丽娘,讨厌我纳妾 ……呵呵,她不会怪我,她不怪我——她、她恨我,她恨我!” 房乔嘶声高吼出“她恨我”三个宇后,一手猛然向着书桌上的东西扫去,“劈啪”的落地声响起,仅是两三下,他便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挥到了地上,正要抓住烛台朝满地杂乱的书册摔去,从旁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臂紧紧抓牢。 “老、老爷,您别这样,是阿虎不好,阿虎说错话,夫人和少爷们兴许还活着呢,毕竟那具尸首被浸泡的有些发皱,就算是像他们,也可能、可能是——” 中年男子本想着安慰他,可说到最后,连词儿都找不出来,当年的尸体不只是他亲眼所见,就连给两位少爷验身也是他亲力而为,他这会儿想要说服自己都不可能,又怎么去安慰房乔。 “是什么,是假的、是假的对吗!”可房乔听了他的话,却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几乎抠进他的肉里。 中年男子垂头咬咬牙,闷声“嗯”了一下。 “……”房乔抓着他肩膀的手渐渐放松,同他一样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烛台上流下溶化的热腊,一滴滴落在他脚边那幅妇人的画像上,从那仪态温柔的妇人眼眶中,落下点点清泪。 房乔低叹一声,一手拨开中年男子抓在他手臂上早就松力的五指。 “你出去吧,把德荣叫进来。” “您——小的告退。” (二更到,明天3更,开始加更这个月的粉红) 第一九一章 御艺小论 因为被训了一顿耽误不少时间,遗玉做好数术课业,已经是将近亥时,阿生来唤她去给李泰上药,原本她做完功课同卢智下盘棋的计划落空。 卢智同昨晚一样,陪着她到小楼东屋,阿生在遗玉进屋后,将门关上,退开三步守在一旁,余光瞄到背着手挪到他身旁的卢智,一副打算“闲聊”的模样,顿时眼皮一跳,下意识朝旁边挪了小半步。 昨晚卢智同他不过说了一刻钟的话,就险些让他连自己八岁时候尿过床的事情都讲出来,偏卢智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不好不理,后来还是他闭紧了嘴巴,坚持只用“是”和“不是”应他,才没将更多事情说漏嘴。 “阿生,白日小玉给你那药膏可别忘了用。” 尽管阿生早做好心理防备,不管他说什么,都只应不答,但被他提到早上遗玉赠药的事情,心中忍不住一软,答道:“我用过了。” “怎么样,涂到伤口上,可有不适的感觉?” “挺好的,本来我脸上的疤还有些痒,用过就不觉得了。” 卢智侧头看着挂在树梢的明月,状似无意道:“那炼雪霜的确是好东西,是吧?” “是、”阿生舌头险些打结,“小、小姐给我的药膏是炼雪霜?” “正是,你跟在王爷身边,应该没少见这稀罕东西吧?” 阿生干笑两声,道:“就是听说过,毕竟这是宫里秘制的东西,一年只有六盒的例子。” “哦,”卢智突然扭头对他笑笑,话锋一转,“对了,我己与小玉说好,明日下学回来就让她教你上药按摩手法,你是习武之人,对人体|岤道应不陌生,多学几遍就会了。” 阿生苦脸,“卢少爷上次不是咱们不是才说过吗,王爷不喜让人过于亲近,我就是个下人。” 卢智伸出手在他肩膀拍柏拍,“我又没让你顶替小玉,以防万一罢了。” 房门在遗玉背后关上,淡淡的熏香之气在她呼吸的瞬间便环绕上来,屏风两边各有一盏纱灯,她看着屏风后面隐约的影子,伸手摸了摸耳垂,连日来的独处早该让她习惯,可一想到晚饭之后被李泰拿走了那两张小纸条,就多少让她有些不自在。 卢智为了那字条的事情训她还说的过去,但李泰的举动就有些莫名其妙了,遗玉不敢多想,便将他拿走纸条的行为理解为“顺手”。 屏风那头,李泰半靠在床头翻书看,听到在屋门响动后,又等了片刻没有其他动静,便将书一合,沉声道:“还不过来。” “是。”正立在门口发呆的遗玉连忙把跑掉的魂儿找回来,抬脚朝前走。 绕过屏风,便见披着一件深蓝色长袍靠在床头的李泰,浅青色的云团花丝被只盖到腰下位置,一头乌黑的长发因为白日束了发簪,这会儿松散开来垂在床头,多少带着些迷人的弧度,就像是滚边的黑云一般。 遗玉的目光在他半是光影的侧脸上一扫而过,没敢细看,但就是这样,也害地她莫名其妙有些脸热,心中默念了几句“色即是空”之后,她抬腿走到床头后的椅子上坐下。 李泰在她往铜盆里滴药计的时候,将身上披着的长袍丢到罗汉床的靠背上,由靠坐换成睡觉的姿势。 遗玉调匀了药汁,脸上的热度恢复正常,她将浸泡过药汁的手指穿梭入他的发丝间,一边有些惯性地揉动,一边想着晚饭前同卢智下的那盘棋,借以分心。 李泰在她柔软的指腹接触到头皮的瞬间,僵硬了一晚的面部线条放松下来,眼睛闭上的同时,张口问道:“你害怕骑马?” 被他这么一问,压根不记得杜荷早上传给她第二张字条上写了什么的遗玉还当他是因为看了第一张字条上,杜荷询问她坠马的事情,知道她曾坠马,才会有此一问。 两人独处时候,偶尔也会说些闲话,遗玉向来觉得李泰行事有几分诡异,便没有怀疑他的动机,老实地答道: “不知道。” 在国子监的那次坠马的事件多少让她有些阴影,自那以后她连马毛都没模过,上次同程小凤他们到东郊马场也是看着他们玩,不亲自尝试,她说不上到底怕不怕。 李泰没有继续追问她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缓缓道:“嗯,那日后的御艺课就不要上了。” 遗玉手上的动作一顿,既纳闷又好笑地答道:“殿下,御艺课是要算在岁考和毕业考学的,若是不算,我自然不想上。” 她还记得那晚他与她下棋时候,还提醒过她,棋艺是毕业考时的科目,这会儿却来怂恿她不要上御艺课。 李泰听到她后半句话,唇角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难得好心情地同她解释,“国子监的御艺师傅本领皆是稀松,就算你与他们学,学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是简单一句话,便将国子监的御艺先生贬的一文不值,遗玉从入学到现在,御艺一课上,就被那位刘助教指点过,最后还落得个坠马的下场。 虽说不怎么关那位助教的事情,但她那日马惊吓狂奔后,整个马场少说也有三位御艺先生在,却只有程小虎一个人追了出去,因此,御艺先生们在她心里的印象本来就差,经李泰这么一说,便让她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这不大会儿的功夫,在遗玉眼中,国子监的御艺先生已经连程小虎都赶不上了,程小胖子在她心中的形象一下子从爱吃的小胖墩,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李泰自然不知道自己一番话,会让遗玉高看了程小虎好几分,见她不答话,便继续道:“下次再上御艺课时,你就远远看着。” 此言正合遗玉的意,她没有犹豫便点头,“好。” 目的达成的李泰睁眼瞥了一下正扭头重新在手指上浸泡药汁的遗玉,眼中青碧流光闪动之后,重新阖上。 遗玉望着自己浸泡在透明的药汁中的十根葱白手指,暗道:御艺不能不学,大哥太忙,等闲下来,就让小虎教我骑马好了。 第二日一早,梳洗好的遗玉,坐在客厅同卢智吃早点,时不时伸手去拨触到睫毛的额发,本来昨天地还说晚上让平彤帮着修剪,但从小楼西屋回房后,她一时兴起,便将修剪额发的事情挪后,拉着卢智下了两盘棋,直到被他撵去睡觉,最后也没能剪成头发。 卢智见到她拨头发的难受样子,便皱眉道:“不行就去抹点头油,梳上去。” 遗玉一手撩着额发,一手夹着菜吃,含糊不清地答道:“不要,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个。” 头油的重要性对姑娘家来说,就如同胭脂水粉一般,不少小姑娘尚未及笄便会在脸上涂脂抹粉,头油更是能让发髻变得光滑。 遗玉还是搬到龙泉镇,家里有闲钱后,才接触到头油这种东西,本来是说不上反感的,甚至头一年卢氏给她梳头时候偶尔还会用上一次。 之所以变得敬而远之,还要提到去年夏天,在一家胭脂铺子里,见到胭脂娘子在教一位女客用头油的时候,吐了一口唾沫掺在头油里,还告诉那女客,这样能让头油固定发髻的时间更长一些,自那以后,任凭卢氏再讲,她也不用那黏糊糊的,会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玩意儿了。 好在她因为头发越来进长,且碎发较少,盘髻后本就不易散乱,用不用也无大碍。 卢智让平卉又给她盛了小半碗粥,有些道:“今晚别再光顾着玩,吃完晚饭就修剪。” “嗯、嗯。” 吃完饭,兄妹俩没再专门去向李泰问安,直接出门坐上秘宅的马车,往国子监去。马车在行驶了两刻钟后,停靠在国子监散的一条窄街上,遗玉扶着卢智的手跳下马车。 冬天的早上总是有些微寒,两兄妹都换了各院的冬装常服,尽管比昨日要暖和许多,但断断续续的小风刮来,还是能感觉到寒意,遗玉便将露在外面的小手缩进衣袖,朝卢智身侧靠了靠。 今日他们出门比昨日晚了一些,两人走到国子监门口,就见到大门两边来往着十几辆马车,穿着各色常服的学生从车上下来。 鲜少到前门来的遗玉,是初次见到这种门庭若市的景象,难免朝两边多看几眼,但就是这几眼,却让她发现,不少人的目光都不加掩饰地投放在卢智和她的身上。 这种待遇,遗玉原本只在书学院内部受过,被这么几十个穿着各色常服的学生盯着倒是头一回,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她,伸手扯了扯卢智的衣袖,在他扭头后,轻声问道: “大哥,怎么都盯着你看?” 卢智并没有答话,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后就扭头看着路,目不斜视地带着她进到国子监门内。 遗玉被他这一笑弄得心头发毛,没有再问,但警觉性却陡然提高。 (一更到) 第一九二章 所谓名声 遗玉同卢智一起走在国子学里,被人一路盯着,从志铭路换到宏文路上时候,她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问卢智: “大哥,你老实与我说,他们会这祥是不是因为昨日小虎说的那事?” 昨日在鸿悦楼吃饭时候,程小虎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太学院查济文博士在长孙夕作首诗之后,对她大加赞扬,甚至说出长孙夕资质不如她那样的括,程小凤当场就拍桌子大笑她要出名了。 “嗯。”卢智冷眼扫向斜对面正伸手指点遗玉的一个太学院的男学生,那人被吓的连忙将手伸了回去,遗玉被人盯着看,他还可以忍受,若是被人指点,就不再他的承受范围内了。 遗玉猜的不错,经过昨日程小虎所在教舍学生的传播,她的大名已经被闹得人尽皆知。 昨天上午下学后,程小虎所在教舍的学生便将查济文博士的话传了出去,当然,传的不是那首《春江花月夜》,也不是查博士从晋启德博士那里“顺”来的、遗玉入学前写的一张颖体,只是单纯地将查博士说她是他见过的女学生中,资质最好的话,传了出去。 按说被一位教授点名表扬,算是好事,被太学院的查教授表扬,更是一种殊荣,听说这事情的人,正常反应应该是对遗玉表示出友好,而不是眼下这样,虽不带恶意,却也绝对和好感扯不上关系。 坏就坏在查济文博士不是单独赞杨遗玉,而是将她同长孙夕相比较,还将遗玉的资质捧到了女学生中无人可及的高度。 在外院学生的眼中,查济文博士赞扬遗玉之前,众人对她的印象不过是停留在“卢智的妹妹”这一点上。 一个名声、样貌、家世都不显的小姑娘,突然就这么冒了出来,把最近风头正盛的长孙三小姐给压了过去,甚至在查博士口中,资质上,将所有太学院的女学生压了过去,爱慕长孙夕的男学生不满她,自恃才学的女学生不服她,谁心里会爽快!大到长安城,小到国子监中都有一种“潜规则”,尊卑程度固然重要,但最能提高一个人地位的,却是名声! 看看卢智就知道,因为他出名,多少大臣家的公子少爷,以至皇家公主,都不会在面子上同他过不去。 名声的获得,有很多种途径,其中一种便是被出名的文人雅士公开赞扬,或是在文采上,或是在品行上,或是在智谋上,等等,根据名人的认可程度,决定此人的名声。然而,想要被名人夸赞,是极其不易的,名人文士多爱惜羽毛,棒得另一人出名,难免在那人出了岔子后.累及自己的声名。 其实遗玉在高阳生辰宴上,在魏王的中秋夜宴上,都曾经大放异彩过,但前者让魏王被刺重件夺去众人注意,只有一名姓方的典学将其重视起来并告知了自己的恩师,虽然让她进到国子监念书,却没有在名声上显露出来。 中秋夜宴上她讲的那个寓意甚多的官兵和强盗的故事,让李世民都为之拍手叫好,加上她年纪小的噱头,若是放在平时,绝对一夜成名。 但是,她为了给卢智拖延时间,将已经被皇上亲自挂在头上的光环,一层层又加到了卢智的身上,最后卢智一将那警圣十谏言说出口,在震惊满席之余,她的存在感便被弱化,事后人们谈论的也都是卢智被皇上独自带里宴席,再没回来的事情,而不是有个小姑娘,讲了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的事情。 说来可笑,遗玉曾经拥有过两次一夜成名的机会,且一次比一次机遇更大,只要她抓住任何一次,在这长安城、在这国子监都有了绝对的立足资本,但她偏偏错了过去,乃至现在查博士的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的苗头便对准了她。 为什么?不服气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名声获得的另一个途径,同名人比试,若夸赞的是文采,那就比诗词歌赋,若夸赞的是品行,那便比琴棋仪态,若夺赞的是谋略,那就比议策论,等等。 遗玉算不得名人,但她是被查博士亲口夸赞的人,查搏士官衔不高,却绝对长安城中排的上号的德高望重的文士。 眼下的情况是,谁若能在文采上压的遗玉一头,那便相当于直接摘了查搏士戴在她头上的名声,戴到自己头上。 因此,尽管很多人都清楚,查博士不会无缘无故赞扬一个毫无本事的人,但因他一开始就将遗玉抬的过高,这种高度,难免让人心生怀疑,在名声的诱惑下,这种怀疑不断放大,变成了不信。 卢智将一路思索的遗玉送到书学院教舍,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柔声道:“别乱想了,这事对你来说.好多过坏。” 遗玉从他手中接过书袋,撇撇嘴,满脸怀疑地看着他,“大哥,你还有什么要交待我的没?” 卢智耸耸肩膀,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阵后,含笑转身离开,遗玉满脸古怪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方才挎上书袋朝教舍走去。 她刚进教舍,就发现气氛不对,屋里一半的学生已经坐在各自座位上,第一排矮案前的空地上,立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少年,穿着四门学院的白色常服,在她进来后,众人目光一齐扫向她,而那个正在低头同前排坐着的学生说话的少年,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她。 这名身形有些瘦弱的少年,先是礼貌地对她行了个点头礼,而后问道:“在下于丹呈,小姐可是姓卢?” 这般正式的开场白,多少让遗玉心中好笑,虽不明他来意,还是礼貌地回礼,道:“正是,于公子找我有何事?” 于丹呈看着眼前个头略显娇小,穿着灰不溜秋的冬装,额发有些“杂乱”的少女,脸上带着容气的笑容,眼中却带着淡淡的不屑。 “听闻查博士对卢小姐的评价颇高,便特来一见,设想到——”他话到一半突然停下,似是再等她接话,问他设想到什么。 遗玉一直同他平耙,将他眼底的不屑之色看的清楚.便没了应付的心思,“那现在已经见过,公子可以回去上课了,还请借过,你有挡住我的路。” 于丹呈根本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就见她一手伸出来虚隔开他,错身朝靠窗那一列矮案走去。 脸色一僵,于丹呈反应还算快,他转过身来,略带些嘲讽地,对着已经走到靠窗过道口的遗玉说道:“小民之女,缺礼乏仪。” 遗玉出身是平民农户,这是书学院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只要稍微一打听便可得知,但眼下被于丹呈当众拿来说事,甚至借以耻笑她的礼节,与身在国子监念书的女学生而言,实在是一种羞辱。 教舍里的八九个人“唰”地一下将目光转向遗玉,有一半是等着看她笑话的。 于丹呈在出口嗤笑遗玉的礼节时候,杜荷刚刚走到教舍门口,把他这句括听了个正着,目光在教舍里一扫,知道他这话,冲的是刚走到靠窗那排的娇小背影后,眉头顿时一皱。 平常时候,遗玉是懒得搭理这种人,但在他话落之后,却想到了卢智先前在书学院门口对她说的话,嘴角一抽,脚步停在第一排的座位处,转身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张嘴同样回了八个宇: “君子戒言,小人乱语。” 这明摆着是在辱骂于丹呈说话嘴上不把门,不是君子,是小人! “你、你、你…” 于丹呈当场青了面色,余光扫到在座学生憋笑的表情,刚要开口回嘴,迎上遗玉似笑非笑的目光,一个“你”字卡在唇边,愣是说不下去。 遗玉刚才已经指责了他乱说话,这会儿若是再开口,不正应了她那句“小人乱语”,一时间,这名身份不明的四门学院少年脸上,被憋的隐隐泛起青色。 “呵呵…”靠在门口的杜荷将右拳抵在唇边,发出清朗的笑声,弯起的双眼中,映着遗玉转身回话后,尚未收起带着三分嘲讽的可爱小脸。 有一个人带头笑,剩下憋笑的学生自然忍不住,皆是侧头笑出声来,实在是于丹呈被憋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可笑的紧。 遗玉侧头看向立在门口发笑的清秀少年,两人目光一碰之后,她点头一礼,便转身走到自己座位上。 杜荷却因她看向自已时客套且生疏的眼神,霎时收了笑容,在她转身后,将目光移到于丹成身上,出声道:“这位同学,若是我没有看错,你身上穿的衣裳是白色的吧,莫不是迷路了,才会跑到我们书学院。” 他语气冷淡,话里带着嘲讽,于丹呈刚才被遗玉气的不轻,此时听到背后的嘲讽,双拳一握,回头待要驳斥,但见到立在门口的清秀少年后,生生将括咽了回去,换了另外一句:“杜、杜公子。” 杜荷没有应声,举步朝着自已的座位走去,在错过他身边时候,微微侧头低语一句,让这四门学院的少年脸色白发地快步离开了丙辰教舍。 第一九三章 又见嫩草 于丹呈是走了,但他的举动,让早上在国子监门外就生了警惕之心的遗玉明白,像他这样上门“找茬”的人,这几日怕是不会少了。 要按照她的性格,自然是獭得搭理,只有被惹毛了才会一棒子打回去,但卢智跟她说……遗玉正大光明地望着前方正在讲课的先生跑神,脸上闪过些许犹豫和挣扎,卢智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三日,若是三日之内前来找事的人,都被你挡回去,大哥就给你弄一块藏书阁三楼特许的通行牌子。” 当时听他说这话,她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但被于丹呈挑衅过后,她自然就明白过来。 藏书阁向来只允许太学院和四门学院的学生持学生牌子入内,当然也有不嫌麻烦换了两院常服混进去的,但只有三楼是需要特许的牌子。 遗玉在学里这段时日,也听说不少藏书阁的事情,三楼是鲜少有人能上去的,学生们私下都在传说,三楼藏的都是一些禁书。 禁书,所指甚多,但在这里,说的却是那些极有价值,但是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过多装印的书籍。国子监的特权甚多,这些书籍没有被销毁,全都藏了起来,仅供个别学生查看,眼下国子监里有那特许牌子的学生,十指一晃,不过五六人。 这两字对遗玉的吸引不可谓不大,早在听说了这小道消息后,她便想卢智求证过,在得到他含糊的肯定后,只要一想到那些禁书,她心里就似是猫爪一般。 想到这,遗玉便定了主意,一旦碰上我茬的,她就大棒子挡回去,当然,“遇不到”那就另当别论了。 下课钟鸣一响,遗玉立刻将书袋拎在手上,看着先生从席案上起身,他刚一转身,遗玉就也站了起来,先生走到门口时候.她已经走到讲台都面。 “卢小姐。”杜荷刚正在整理书本,余光瞄到从身侧走过去的娇小人影,想也不想便在她快步蹿出教室前把人喊住。 遗玉咬了咬牙,万般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扭头对上正从座位上起身的杜荷。 “何事?”就说这两个字的功夫,已经有其他学生走到门口,她不得不往旁边站了站给人让路。 杜荷见到她面露些许的不愉,眼神略微一黯,低头快速拿起书袋和课本,走上前去,“咱们一同走吧。” 遗玉奇怪地看了一眼她,因急着离开,就没多想,转身率先走出教舍,杜荷两步便追了上去,保持与她并肩同行的步子。 遗玉的注意力正放在四周打量她的学生身上,感觉到其中一道异常的目光,扭头正对上壮荷认真地看着她的表情。 “怎么了?”昨夜因为他那两张小字条,她被卢智训了小半个时辰,当时是挺埋怨他的,但一觉睡醒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被她仰着脑袋,一对黑的发亮的眼晴盯着,杜荷有些不自然的撇开脸,轻咳了一声后,道:“昨天我与你说过,要教你骑马的事情…” 骑马?被他这么一提,遗玉脑子里才冒出那么点回忆来,想也没想便柜绝了,“不用麻烦你了。” 杜荷沉欺片刻,快要走到书学院门口的时候,才小声冒出来一句话,“…我骑术很好的,不会让你摔下来…” 遗玉却没有将他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因为她看见不远处的门外,卢智正立在道路一侧,低头同一个侧对着她、身穿雪青色常服的少女交谈,两人身后不远不近地立着三五个同样穿着雪青色常服的少男少女。 杜荷将话说完,却没得到遗玉相应,又走几步,就听到她出声唤道:“大哥。” 卢智侧头看见她,先是一笑,待瞄到她身侧立着的少年时候,眉头轻皱了一下。 同时扭头的还有刚才正同卢智说话的少女,一张娇媚初现的脸蛋儿映入遗玉的眼帘。 “啊!是你!”长孙夕的脸上带着惊讶,白嫩的手指顺势指向离他们五步之远的遗玉,这有些不礼貌的举动被她做出来,生生变成了可爱。 遗玉含笑对着她点头一礼,走到卢智身边停下,杜荷在见到长孙夕后,只是疑惑了一下,便站在遗玉一边,离她只有一步的距离。 那天从程府回家后,遗玉便将见过长孙夕同李恪的事情告诉了卢智,他到不奇怪长孙夕这会儿能认得人。 长孙夕的目光在卢智和遗玉身上来回交替后,轻掩了下小嘴,又松开,一脸意想不到的表情,道:“你就是卢小姐,智哥的妹妹?” 两个小姑娘个头差不多,遗玉平直着她,应声之后,心中暗自接了句:你就是传说中李泰暗恋的那棵嫩草。 这么一想,她便突然觉得堵些好笑,在心中将秘宅那位深沉俊美的青年,同眼放这美人胚子放在一处一比——俊男是配美女了,但同时也老牛吃嫩草了… 不,这么说对李泰有些不公平,从两人的年纪来看,长孙夕算是嫩草一棵,但人魏王爷还远没落到老牛的地步,且还镶着一圈皇室的金边,那、那就算是“皇牛吃嫩草”好了。 长孙夕完全没有发现遗玉的跑神,同一旁的杜荷打过招呼后,便自顾甜笑着对遗玉说:“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恰,我昨日还一直在想卢小姐会是什么样子…上次在马场遇见你…” 卢智侧头看着遗玉露出一副含笑倾听的表情,却从那有些飘忽的眼神中看出来,她绝对又在一心两用,想着别的事情。 长孙夕就像只可爱的小麻雀一样,巴拉巴拉地在遗玉面前“叙旧”,一会儿讲着那天在东郊马场没多大会儿功夫的会面.一会儿讲着查先生那天对遗玉的夸赞,丝毫没有因为被他说自己资质不如遗玉,而流露出不满的表情。 正在严重跑神中的遗玉没看感觉,但长孙夕背后站着的几个人却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其中一个模样周正的,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低声提醒她道:“小夕,说正事。” “啊——哦!对、对,”小美儿脸上露出些许懊恼,也发觉自己离题太远,“卢小姐,我来找你,一是因为好奇让查博士夸赞的女学生,还有就是,这个月十日沐休,我要在芙蓉园仕女馆宴客,望你介时能够赏光。” 遗玉看着她递过来的烫金帖子,扭头看了一眼卢智.见到他不置可否,让自己看着办的表情,便没有去接。 “长孙小姐,实在抱歉,那日我已经同人约好了。”不管是夜宴还是宴会,芳林苑还是仕女馆,她直觉感到,自己还是不要去的好,没有一次是会遇上好事的。 没有料到她会推辞,长孙夕脸上带着不解和无措,扭头去向身后站着的几人求助。 刚才开口提醒长孙夕的那个少年,轻皱眉头对遗玉道:“卢小姐,若是你那约会不甚重要,就推掉好了,这次宴会请的都是国子监今年入学学生中的佼佼者,本来是没有你的名额,小夕邀请你,是你的—— “哼,”站在遗玉身边的卢智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哼,打断了少年尚未说出口的话,也让他刚渐渐露出头的倔傲和不耐之色,顿时收敛起来。 卢智个子比那少年高上半头,垂眼看着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他的语调很是平和,却带着些许的警告,“高公子,舍妹己经说过.她那日有事。” 少年脸色一僵,在长孙夕失望的眼神中,勉强对卢智笑道:“卢公子,这次宴会卢小姐若是参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卢智收了刚才那带着些许严厉的表情,笑着看了他几眼后,便不再格理他,转而对长孙夕告辞: “长孙小姐,咱们改日再叙。”说完便从遗玉肩上取下书袋拎在自己手里,对她使了个眼神,在她向长孙夕道别的当,侧头递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给站在遗玉那边的杜荷。 而后便领着遗玉,绕过这群太学院的学生们,朝着甘味居的方向走两人身影渐远,长孙夕小叹一口气,对那位面色僵硬的高公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对方的表情立刻缓和了下来。 长孙夕回头看见正望着卢家兄妹全去背影思索的杜荷,出声问道:“杜二哥,你与卢小姐在同一间教舍念书?” 杜荷将目光收回,落在眼前美丽的小脸上,轻应了一声。 长孙夕轻柏了一下巴掌,道:“正好,中午咱们一起吃饭,你与我讲讲卢小姐的事情,好不好?” 杜荷张口待要回答,却被州刚走到书学院门口的长孙娴抢了个先,“小夕,你耍想知道她的事情,问大姐就好,何必劳烦荷弟。” “大姐。”长孙夕见到长孙娴,亲热地迎上去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一旁的几个太学院学生,见了长孙娴,纷纷行礼。 长孙娴点头回礼后,在长孙夕挽着自己胳膊的小手上轻拍了两下,“在教舍多看了会儿书,这才出来晚了,你跑到这儿来,该不是为了见卢小姐吧,昨日问你还不讲。” 长孙夕小脸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瞒你的,就想先亲眼见见,能让查先生那样夸赞的人是什么样子,大姐,咱们去吃饭吧,你与我讲讲卢小姐的事情。” “好。”长孙娴微笑着应下,看着长孙夕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些许不明的色彩。 第一九四章 周蕊 下午,皇城朱雀门外,整齐列地着两排士兵,紧握手中的长腔,目不斜视,肃身而立。 李泰迈着沉稳的步伐,身后跟着阿生,从皇城内主道走到城门处,八名士兵在他们路过身边时,齐齐躬身行了一礼,目送着李泰登上从清晨便停靠在城门外的马车。 今日阿生没有赶车,车夫是个一脸大众相的高壮男子,在李泰和阿生一静一后上了马车后,动作轻巧地勾了一下僵绳,拉扯的两匹马便踏踏地朝远处跑了起来。 马车内,阿生看着一脸沉默的李泰,心中有数的他,小心措辞道:“主子,宫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出来,剑堂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住,才没及时回来,他躲藏的本领连我都自愧不如.肯定不会出事的。” 前日晚上,李泰支使沈剑堂到皇宫去取东西,并限期他今早必须回秘宅,但早上却没有见到人回来,李泰一刻都没多等,按照原先的安排进宫去面圣,中午还被皇土留下用膳。 李泰从私宅出门后,就没有再提沈剑堂的事情,但阿生却知道,他心里是有些在意的,对于几乎从小看着李泰长大的他来说,总是能从李泰几近相同的脸色中看出些许不同来。 擅自揣摩李泰的心思的人,多数是没有有什么好下场的,但对阿生,李泰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多嘴。” 其实阿生想的没错,若不是沈剑堂没有按时回来,李泰原本的心情是不错的,尤其是刚刚从皇上那里求得了旨意。 阿生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中,直到主仆二人在秘宅门外下车,他都没再说多说半句话,只是心里却在不住地念叼着:姓沈的你最好这会儿已经在秘宅里候着了。 许是阿生的祈求起了作用,刚穿过萧院,远远就听见了被他念了一路的那人,有些无赖的声音,夹杂着偶尔响起的碰撞声传来: “姐姐,你那包子做的真香,比你人都香,你就赏小弟一笼包子吃.好不好?” “流氓!谁是你姐姐!看你模样都快三十了,本姑娘今年还不满十七呢!” “三十?小弟哪里有那么老,今年也才十六而巳,叫你一声姐姐刚好,姐姐,赏我一笼吧,啊!别打别打,我不下手拿,一笼不成,那两个、两个总该可以了吧,什么!就连两个肉包子,你都舍不得?” “给我滚出厨房去!再敢进来,本姑娘就拿热屉笼子烫的你满脸开花!” “嘿嘿,好啊,你给我两个肉包子,我这张俊脸就ài给你了。” “别碰!哼,找死!” 秘宅的厨房位于前院同小楼交界处,李泰自进门听见沈剑堂说话.就立在花厅门口,不再朝前走。 走在他身后的阿生听着不远处厨房的动静,就知道沈剑堂那个不要脸的又再调戏人家小姑娘,见自家主子身形不动,便清了清嗓子,道:“主子.我过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便又听到沈剑堂的鬼叫声,还有那姑娘的娇斥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李泰没应话,在阿生去了一会儿后,也背着手.缓缓朝厨房那边走去。 秘宅本来很是整洁的厨房中,眼下却是一片狼籍,灶台和橱柜上到处可见白色的面粉,锅碗瓢盆摔了一地,原本梁上挂着的鱼肉也不少被来回丢掷的杂物击落在地。 一名身穿石榴色短糯下配印花束裙的姑娘,正不停地拿着手边的杂物丢向不断靠近自己的人影,沈剑堂动作灵话地躲避着她丢来的东西,没脸没皮的笑声不断,这模样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用白纱缠的厚厚的右臂。 “剑堂,别闹了!”阿生一走到厨房门口,将屋里的大概看了个清楚,苦笑不得地冲着那个刚刚提身跃到了灶台上的灰色人影喊道。 沈剑堂闻声扭头,对着阿生咧嘴一笑,弯腰躲过一根差点丢到他脑袋上的胡萝卜,这根萝卜顺着他的头顶飞过,直朝着阿生扑去。 “啊!”厨房里的那个姑娘失声一叫,就在萝卜将要打到阿生面门的时候,被他随手一抬抓了下来。 “周姑娘,这是怎么了?”阿生侧身看向那个脸色微红,发髻稍乱的姑娘。 “李管事,我正在 新唐遗玉 第4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4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49部分阅读 给王爷做点心,”周蕊脸上犹带着怒气,伸出食指指仍立在灶台上的沈剑堂,“这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面不干不净的,还对我动手动脚。” 沈剑堂接到阿生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后,嬉笑一声,解释道:“我早饭和午饭都没吃,正饿着呢,回来当然先到厨房找吃的,正巧她在蒸点心,我吃几个肉包子,她都不愿意,还说我动手动脚——” 说到这儿,他笑容一手,摆出委屈的表情,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尖,“小李子,你觉得我像是她说的那种流氓吗?” 阿生没好气地看着他,“不像。”也不用像,因为你本身就是个闲着没事喜欢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周姑娘,”阿生扭头对周蕊道,“这位沈公子不是外人,他是有些爱玩闹,但他本身没有è意,我代他向你道歉,你也别生气了,我叫人来把厨房打扫一下,你先回房去休息吧。” 周蕊当然知道沈剑堂不是外人,不然也不能顺顺当当地摸到这秘宅来,但此刻正在恼羞成怒中的她,一时就没管住自己的嘴巴: “李管事,他要向我个道歉,自掌嘴三下,那我就不追究了。” 阿生听了她的括,眉头顿时一皱,这周蕊是魏王在洛阳别院的家生子,父亲周蕊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但三年前就因病去世,小姑娘独身一人,懂些武艺,又做的一手好面点。于是,去年李泰让阿生挑选些人安差在长安城街头的时候,便顺手选上,在囯子监附近开了一间包子铺,打听些消息,算得上是半个魏王府内部的人。 可是,这周姑娘昨天晚上却包袱款款地被长安别院的人送来秘宅,李泰没同阿生讲原因,他自然就没多问。 阿生同她是没有什么接触的,这些王府安置在街头巷尾的三流探子,在他眼中不过是王府的奴婢,凭着他在李泰跟前的地位,一年也难得见上一回,便不怎么了解她的性子。 沈剑堂奋身同李泰便是亦友非友的关系,而阿生更是同他一起“患难”过的,人都有个远近亲疏,沈剑堂这人他清楚的很,见了小姑娘就开始口花花,但再怎么说也不会è劣到需要自掌嘴巴的程度。 因此,阿生对于周蕊这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态度,心中多少有些不悦。他本身并不是个好说括的人,面上看着人畜无害,但却半点挨不上善人的边,刚才能做和事佬,也不过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却不想她会这般看不清楚自己身份。 想到这儿,阿生皱起的眉头散开,脸上早没了笑容,冷声对周蕊道:“周姑娘,你若累了就先回房去休息吧。” 周蕊多少知道一些阿生在魏王跟前的地位,眼下见他变脸,刚才的那些恼怒顿时消了大半,神色有些黯然地对阿生道:“我知道了,是我把厨房弄成这样的,我自己来收给吧。” “不用。”阿生见她软下来,脸色稍霁,扭头瞪了一眼蹲在灶台上偷笑的沈剑堂。 沈剑堂对他耸了下肩膀,轻轻跳回地面,一步两晃走到周蕊身边,在她满脸的戒备中,伸手从灶台大开的屉笼上抓了一只仍在冒着热气包子,拍拍上面沾茶的少许面粉,啊呜一声一口吞下。 阿生正要再说他,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便往门边上挪了挪,以免挡住李泰的视线。 “殿下。”周蕊见到阿生错身,露出门口站着的李泰,慌忙躬身行礼。 沈剑堂见周蕊不再拦他吃包子,干脆抱了两笼在怀里.扭头正对上立在门外的李泰那张冰块脸,快速嚼了几下包子咽下,冲他干笑两声。 李泰的目光从他有些狼狈的头脸,转移到他那只拖着屉笼的手臂上,停留片刻,上面hu乱裹着的纱布很是厚实,没见有皿浸出来,沈剑堂是个惜命的人,有时手指头破个口子都能缠上二两纱布,眼下他这模样,也不像是有大碍。 “东西呢?” “放你床底下了,”沈剑堂见他张口就问自己要东西,面露委屈道,“我说,我这拼了大半条命给你做事,回来你连个问候都没,也太让人心寒了吧……” 李泰没理会他的抱怨,朝阿生伸出一只手,阿生会意地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笺来放在他手心。 李泰手腕一抖,这封薄薄的信封便如同铁片一般扫向沈剑堂,被他慌忙丢开手中的包子接了下来。 沈剑堂将屉笼放在一旁,油乎乎的双手随便在衣裳上抹了抹,惹来周蕊一个嫌弃的眼神。 他将信笺打开,将上面短短几行宇和落款的红印仔细看了一遍,顿时笑眯了眼,小心将这张能让他拿下醉jiāng南的手令收进怀中。 “醉江南今后就是你的,”李泰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周蕊,“这个人你也带走吧。” 第一九五章 五院艺比 十月初三下午是射艺课,遗玉到靶场后还没摸到弓,便被同样在上射艺课的程小凤拉到一边聊天。 两人坐在靶场不远处僻静的花廊尾,既避风又能晒到太阳。 “小玉,听说早上有人去找你麻烦?” 遗玉不解地看着程小风带着些许兴奋的脸庞,答道: “嗯,是有个书学院的学生来寻事,中午在甘味居吃饭时候,还遇上两个,下午来上课前,遇上了一个,真是烦死人了。” 虽然这三四个人,同于丹呈的水平都差不多.被她三言两语打发掉,但被周围人看热闹,还是让她有些心烦。 程小凤哈哈一笑,“没事没事,这种事情我也见到过,你放心,现在上门来寻事的不过是些小鱼小虾,凡是有些本事的人,都卯足了劲儿,等着在这个月的‘五院艺比’上,从你身上夺了名声去。” “五院艺比?”遗玉并不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尤共是最近,更是经常同别人的谈话中偶尔听到。 程小凤见她面露疑色,惊讶道:“阿智没同你讲过吗?” “没有。”遗玉撇撇嘴,她大哥没对她讲的事情可多着了,她也不喜欢追问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可能吧,阿智可是参加过三次艺比的啊,晋博士向来同查博士交好,查博士那般夸赞你,晋博士应该会留个名额给你吧……” 程小凤的墒咕声进来越小,遗玉耳尖地听到晋启德博士可能会丢个名额给她的话,连忙问道: “他真没同我说过,什么五院艺比?同议讲一样吗?” 程小凤很是奇怪地看她一眼,半天后详细地将“五院艺比”解释给她听。 囯子监学生的课外活动不算少,文有一个月一次的议讲,三月的踏春,端午前后的斗百草,武有三个月一次的马球、蹦鞠、游猎比赛。 而所谓“五院艺比”,在每年的三月十一日和十甘十一日开始,一连九日,由囯子监祭酒亲自同五名博士选题.琴、棋、画、以及六艺各占一题,总计九项作为比试项目,每天比试一项,九日比完之后,刚好轮到沐休。 参加比试的学生人选,都是各院的精英,或是在一艺上有长才者,或是样样皆通看,由五院博士各举荐九人。 这九个人在“五院艺比”中代表各自的学院,祭酒所出九艺试题,每艺取一优胜看,可得该艺特制木刻一块,最后,根据各院拥有的木刻多寡排名。 这个名次关系着五院在囯子监的地位和待遇,比如说那藏书阁的使用权,为什么仅限于太学院和四门学院两院学生,就是因为每半年一次的“五院艺比”上,两院领先于另外三院。 这也是为什么,四门学院虽多小门子弟和寒士,却在五院之中仅次于太学院的原因。 而帮得学院争得殊荣的九名学生,则会在各院享有极高的地位,就好像卢智,他在四门学院念书的两年,参加过两次“五院艺比”,头一次得一块木刻,第二次得两块,帮得四门学院胜的其他三院,仅吊在太学院后尾,在四门学院收到大多数人的尊敬和推崇。 后来他因岁考学评优异,被转到太学院,去年十月因被排挤缺席艺比,但在今年三月,却是帮得太学院拿了两块木刻。 “小玉,你可别小看那一块木刻,参加五院艺比的学生,共计四十五人,并不限他们只择一道题目,每道题目总是有四十五个人去竞争,而这些人皆是各院能人,能在他们之中拔得头筹绝非易事,咱们囯子监有五院,太学院年年第一,却也从没拿过四块以上的木刻.有几次,律学院就连一块木刻都没有拿到。” 卢智在四门学院参加的两次艺比,第一次拿了一块,占了大半功劳,第二次拿了两块,则是占了全部功劳,因为那一次,太学院得了四块木刻,其他三院各得一块,剩下的两块被卢智一人取得,这才保住四门学院万年老二的地位。 至于遗玉所在的书学院顶多是中流,也就比律学院和算学院的学生强些,完全比不上人才辈出的四门学院和藏龙卧虎的太学院。 程小凤解释完五院艺比之后,笑容渐渐收敛,面带严肃地对她道: “不过,这参比也不是好玩的,九道题目有九块木刻,拿到木刻的自然受人尊敬,好处多多,但这九项比试里,同时也会评选出最差的一个,这些人往往在艺比之后,会被学院排挤,当场更是会被观赛的五院学生嗤笑,因此没没有真本事的,各院博士们也都不会放他们出来丢丑。” 程小凤一番长篇累叙下来,口干舌燥地看着听的呆掉的遗玉,戳戳她的肩膀,把人叫回神儿,“我嗓子都快冒烟儿了,你在听我说吗?” 遗玉苦着脸,“小凤姐,那个参加艺比的人选,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按说再过几日,便是五院艺比的日子,人选应该不会还没定下来吧?若是定下来,那就没她什么事儿,她也就可以放下心了。 程小凤伸出食指蹭了蹭本巴,道:“初八。” “上个月?”完全的侥幸心理。 程小凤斜她一眼,“当然是这个月,五日后。” 头顶数只乌鸦飞过,遗玉双手捂在脸上,生怕自己五雷轰顶的表情会吓到程小凤。 今天早上,卢智说出要她坚持五天的事情——可不就是在等初八那天公布艺比人选吗! 卢智向来不说空口白话,显然是有着八成把握她可能会参加那劳什子的艺比,又怕她在这五天退避那些找茬的人,被人落了面子,影响到最后参选,这才同她约了五天! 拜托,她可不像他那么变态,能够九项全能的!九艺——琴、棋、画、礼、乐、射、御、书、算,其中五项,她连边儿都挨不上,剩下四项,除了“书”檀长,其他都是马马虎虎,若同人竞争木刻,那得最差的可能性可想而知。 让她去参加议讲,还算合理,好歹同辨论起来,头年入学的学生里应该没几个人能说的过她,可是去参加五院艺比——那不是去丢人吗! 卢智到底是在帮她还是要整她,本来她看待查继文博士安在她脑袋上的名声,就像看待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般,是好事,可也容易砸晕头,既然得了,她也不会洒了吧唧地往外推——但眼下的情况,真要参加那艺比,不是自己上赶着给人家当菜切呢? “小玉,你不会是被我的话吓到了吧,”程小凤见到她垂头丧气的表情,安慰道: “你只要拿上一块木刻,就无人敢质疑查搏士夸赞你的话,我知道你御艺和射艺不大好,介时不去参加便可,虽惯例上,每个人几乎都是要比满九项的,但毕竟没有明文规定,你不擅长的,就不去凑那个热闹,免得失足得了最差,被人齿笑。” 听她这么说,遗玉的心情才稍微好上一些,“那还好些,若是九项全都参加,御艺还有射艺,恐怕整个学里,都没有比我更差的了…” 这话说的不假,除了长孙夕,遗玉算是今年入学最晚的一个人,御艺课只上过一节,结果从马上跌下来,射艺课眼下也是头一节,刚上课就被程小凤拉走,这两艺她是完全的门外汉,就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却骑马射箭出危险的可能性,怕要比得那最差的可能性还要高见她自我打击,程小凤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一点她的脑门,轻斥道:“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这还没比,你气势就落下去了,哼,别耷拉个脑袋,人选还没定呢,指不定有你设有。” 她话里多少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她的性格是极重情谊的,和卢智交好,同遗玉认识时间虽短,但因为卢俊曾轻洒乎乎地把他们家的事情交待了个明白,对她这个从小没爹,又贴心懂事的小姑娘在没见面前,就有着说不清的怜惜。 魏王府的中秋夜宴上,遗玉的各种表现尤其合她胃口,几次相处,她从这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长安城贵女身上不曾有的性子,是让她感到放松和喜欢的性子,于是,程小凤便自然而言地将遗玉划入自己人的圈子。 程小凤性子是直,可到底是在京城贵女圈子里混迹的,知道名声眼下对遗玉来说有多重要,家世和财富都是世代累积的,只有名声是来的最快的,因此在知道查博士夸奖遗玉后,才会比本人还要高兴,在知道她可能参加艺比时候,才会特地找她,想要说些鼓劲儿的话。 却不想卢智压根就没有告诉过遗玉,而这小姑娘听她说了之后,更是一副无精打来的模样,当然她会觉得下气! 遗玉揉了揉脑门,多少能从程小凤的脸色上看出她的想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小脸上沮色一扫,笑道: “小凤姐别生气,我就是有些抱怨,大哥从没与我说过这些,因是初次听见,这才慌了,你放心,若是这决五院艺比的人选有我,至少在一项上,我不会让人任何人压过去。” 第一九六章 盯着 射艺课上,程小凤前半堂课给遗玉普及了一下五院艺比的事情,后半堂则是拉着她到靶场,给她选了把新手用的、仅有三斗力的榆木长弓,手把手教她。 程小凤的运动神经是相当发达的,靶场存放有她专用的特制硬弓,足有八斗力,一般成年人可拉满,但拉满并不代表准头,程小凤却能引八斗力的弓,在靶外百步内,十箭中之八九。 引弓的手上需在拇指、食指和中指戴上兽皮做的指套,这个是学里供应的,真正喜射擅射的学生都有自己专用的工具。 遗玉在学里虽是第一次摸弓,准头还凑合,三十步外十支箭有四五支能射到靶边,但拉弓十来回,手臂就有些酸涩,扭头看着身边挽着九斗弓不嫌吃力的程小凤,很是羡慕。 程小凤收到她的眼神,冲她笑道:“你看我轻松,实是因为练的多,你这是初次学射,算不错了,又不是卢俊,浑身傻力气。” 遗玉轻甩着手臂,扭头问她,“我二哥怎么了?” 程小凤回忆道:“阿智还在四门学院时候,头一堂射艺课,只选了五斗的弓,十中二三,被人耻笑,卢俊原本在靶场边上候着,见到阿智被人笑话,气不过,直接在弓架上取了平日射艺师傅都只能引八分的弓,将它拉满,虽没上箭,却也让人哑口无言。” “我就是在那堂课上认识阿智和卢俊的,”她抬手又射一箭,继续道:“四个月后,阿智便能引七斗弓,百步十中七八,等他进到太学院后,便能如我一般,九斗弓,十中八九,你要知道,我可是四岁就开始摸弓,七岁我爹就请了师傅专门教我和小虎。” 遗玉听到程小凤口气中毫不掩饰的赞叹,在为有这样的哥哥们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有着些许的酸涩。 因为幼时家贫,逛集市时卢氏帮卢俊买张粗制的小弓,都能让他高兴好一阵子,那张小弓他用了两年,后来坏掉时候,他几日都没能吃下饭,程小凤说卢俊一下就拉满了那张强弓,却未必知道,他是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弓箭。 卢智自小便早熟,从不和村上别人家的孩子玩闹,多是静静地一个人放牛看书,遗玉知道他对射艺是没什么兴趣的,但却能够在两年里就赶上人家八丅九年的练习,别人只道他是天资决绝,却不知道他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去练习他本不喜欢的东西。 琴棋书画,六艺皆通,听起来很是光鲜,但在别家少年公乎嬉笑玩乐时候,卢智却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从不通到通,一点点赶上别人,最终超越,他不说苦也不喊累,这另类的执拗让人心疼。 因为知道他的付出,所以遗玉对于他有时喜欢擅自帮她做决定,她也只是在事后有些不爽,从没真正地埋怨过他,哪怕是经历过血色的一夜,她也没办法多气他一分。 “小玉?”程小凤自顿回忆着当初同卢家兄弟相遇到相识的故事,讲完才发现遗玉脸上淡淡的忧色。 “无事,咱们继续练。”遗玉握了握手中长弓,从背上的箭袋中取出一只羽箭,戴着过大指套的纤细手指搭箭拉弦,单眼瞄淮远处的插着了了数箭的靶垛,放箭! 由于靶场离学宿馆律近,遗玉下午下课便直接到宿馆后门等候卢智,待兄妹俩上了隔街停靠的马车上,她将五院艺比的事情同他说了。 “大哥,你有确定我能参加这次的五院艺比?” 被她直接提出来,卢智的脸上却没什么惊讶,只是看着她,轻“嗯”了一声。 车上一阵沉默之后,才又听到遗玉的声音,“书艺那块木刻,我有把握拿到。” 她没有追究他的隐瞒,也没问为什么,这种态度让卢智的脸上露出笑容,但他还是环着双臂放松地靠在车壁上,张口道: “拿到拿不到还要看你的本事,书学院比你入学早的,就我所知,不论你的颖体,有两个书法同你不相上下,一人是欧阳先生的内侄,一人是城阳公主自小的玩伴宋小姐,你若出半点岔子,那块木刻就不要想了。” 遗玉点点头,虽卢智的话有些故意打击她的嫌疑,但更多是在提醒她切莫马失前蹄。 接下来,在她的询问下,卢智与她讲了几名各院有实力赢得木刻的学生,相关事宜等等,到底他是参加过三次,比程小凤的讲述要细致许多。 等到马车靠在秘宅门外时候,遗玉随口问了一句,“大哥,这次艺比你会参加吗?”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多余,参加不参加,是学里的博士说了算,万没有被选中却不参加的道理,依卢智现在的名声,太学院的博士在选人侍候又怎么会漏掉她。 果然卢智拨开厚重的车帘跃下马车,转身伸过手来扶她,扬眉应道:“那是自然。” 兄妹俩进到宅子里,走到花厅门口时候,就见平时空荡荡的穿堂里半蹲着一个人,背上仍然贴满丅狗皮膏药的银霄,正有些无精打采地立在他对面,一人一鸟侧对着他们,隐约还能听到那人的嘀咕声。 在遗玉将那陌生人的侧脸看清的同时,一人一鸟同时扭过头来,银霄方才有些精神地“呦〃 了一声,身子一扭朝她晃过去。 “哈哈,幸会幸会,这位是卢公子和卢小姐吧 ” 那个半蹲着的陌生人一脸也直起身子,转向他们,脸上挂着一副自来熟的表情。 卢智冲他点点头,道:“阁下是?” 遗玉同样对他点头一礼,然后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银霄的脑门,顺便讲它背上两块飘飘欲坠的膏药抚平。 “我姓沈。”沈剑堂一边答着卢智的问题,一边用着笑眯眯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身侧的遗玉。 “原来是沈公子,幸会。”卢智朝前挪了半步,隔开他的视线,猜测着他的身份。 沈剑堂毫不在意他的小动作,直接走上前去,在卢智有些防备的目光中,低头笑眯眯地对着遗玉道: “卢小姐,我姓沈。” 遗玉仰起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小脸上带着些许迷茫,“嗯,沈公子。” 沈剑堂眼晴一亮,直接蹲了下来,隔着银霄的头顶的一撮白毛,同遗玉对视,语气很是亲切地道:“叫沈公子多见外啊,叫我沈大哥好了,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叫我一声大哥,不算过分。” 遗玉虽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却也因这人过分的厚脸皮轻皱了一下眉头,直起身子,无视他刚才的话,问道:“沈公子是王爷的客人?” “嗯,我是魏王的客人,也是李明生的朋友。”李明生?遗玉略一思索,便猜到这从未听过的名字许是阿生的大名。 卢智将手上的书袋递给遗玉,“小玉,你先回屋去做功课。” 遗玉接过书袋,又看了一眼沈剑堂,便领着银霄回房去了。 沈剑堂的眼神一直跟到她的背影消失,才扭头冲卢智咧嘴一笑,换来他一个同样意味不明的笑容。 遗玉回房后,将书袋递给平彤,接过平卉递来的帕子擦过手脸,就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掰着小块的点心喂给银霄。 等了一会儿没见卢智回来,才转到书房去做先生今日布置下来的课业,半中央儿的时候,阿生过来将银霄给领走。 吃饭前,卢智的身影才出现在小楼西屋,他站在小书房门外,对正在收给两人书袋的遗玉道:“等下在院子里用晚饭,同魏王一起。” 已经是冬季,晚上在室外用饭可不是什么舒服事,遗玉虽不喜欢,但总不能拒绝,应了一声后,就回卧室去加了件衣裳。 平彤帮她将腰间的带子系好,出声问道:“小姐,您额发还修吗?” 遗玉拍拍脑袋,差点又把这事儿给忘了,“修,等下吃完饭就修,你可记得提醒我。” “是。” 天气变冷,门外都挂上了帘子挡风,遗玉走门前,平彤掀开帘子后,她只觉入眼一片通明,小搂外前后屋檐下,至少挂了二十来盏灯笼,东屋门前三丈远的空地上,已经设好了席面,雪白的绒毯在一片灯光中很是显眼。 隔得不远,能看清楚长长的一张席案上已经对坐了三人,卢智一直在看着她这边,见她出屋,便伸手招了招,遗玉朝席面走去。 李泰侧身背对着她,身边是她傍晚回来时候见过的沈剑堂,阿生立在两人身后,他们对面做的是卢智,里侧有留给她的空位。 “殿下,沈公子。”遗玉走到席前,对着两人分别行礼,绕到卢智里侧坐下,正对着垂眼饮酒的李泰。 沈剑堂见她过来,眼神儿又重新瞄到她身上,一对眼珠子就好像跟着她走似的。 卢智心中纳闷这人为何对遗玉这般感兴趣,但李泰在,也不好太落他面子,于是便出声道:“沈公子一直盯着舍妹看,是为何?” 他这话说的直接,但熟知他脾性的却知道,这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本章完— 第一九七章 像是见过 遗玉刚坐下,虽看到沈剑堂如同先前在花厅那般盯着自已,却没想卢智会直接问了出来,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李泰,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眼,李泰侧头去看沈剑堂,果见他正“色眯眯”地盯着遗玉,双眼不离她,答着卢智的话: “就是看着卢妹妹很是眼熟。” 卢妹妹?遗玉在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后,颈后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肉麻的喊过。 李泰在卢智接话前,轻晃着手中的酒杯,张口道:“你见了谁不眼熟。” 遗玉有些意外,李泰的语气虽然是冷淡的,但话里却带着轻松,显然同这沈公子相交匪浅。 沈剑堂被他拆台,丝毫不觉尴尬,反倒一脸认真地扭头对他说:“近处看,才觉得眼熟。” 卢智和遗玉听不懂他的意思,李泰却能听明白,先前沈剑堂夜里来过两次秘宅,是见过遗玉的,但却隔着距离,看不真切,也就不觉得眼熟,所以说,近处看,才觉得眼熟。 沈剑堂这人喜欢开玩笑,但板起脸时,却从来不说假话,李泰心中有疑,却怕他这个嘴上不把门儿的,当着卢家兄妹的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没再问他。 阿生见他们都落座,便冲着花厅门口的下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遗玉只当沈剑堂在开玩笑,便道:“我不记得曾见过沈公子,想必你是记错了。” 她原以为坐在院子里会冷,可实际上却暖和的很,今夜吹的是东风,坐在高高的院墙下本就避风,席边侧放着两只火盆,又有卢智坐在西侧给她挡着,半点不觉冷。 沈剑堂又将目光移向她,脸上没了之前的笑容,虽仍是盯着,却不那么让她感到不舒服。 “我的意思不是见过你,是觉得你眼熟像是、像是在哪见过…” 一会儿说没见过,一会儿又说像是见过,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遗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在她露出笑容的下一刻,沈剑堂的瞳孔猛然一缩,坐在他身边的李泰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在他开口之前,将酒杯放在案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磕响,恰到好处地惊醒了险些失态的沈剑堂。 他放在安下的左手轻轻抖了抖,取过跟前的酒杯喝了两口,没再像先前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遗玉不放。 卢智和遗玉并没有察觉到沈剑堂瞬间的失措,但见他目光从遗玉身上移开,心中皆是舒坦了一些。 菜一道道被摆上,遗玉下午活动过量,回来后只吃了两块点心,正感觉饿,在李泰下箸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吃饭,没再去想沈剑堂前后奇怪的态度。 兄妹俩都不是初次同李泰一起用饭,眼下住在一座宅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少知他些脾气,再次同席也没有表现出局促之感。 吃了几口菜后,侍人端着一摞三层精致的绿竹小屉笼放在长案中间,热腾腾的白烟往外冒着,一揭开,鼻间便窜入喷香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白烟散开,才见笼中四只莹白的小汤包,包子多是作为早点,这晚饭时候见了,遗玉多少有些奇怪,但见这模样喜人的小包子,也没多想,夹了一只放在自己碟中,又吃了几口其他的菜,才重新把它夹了起来,轻吹了两下,小口咬下一块,有些烫口的汤计顺势流进嘴里。 “嗯?”遗玉鼻音轻声一响,席上三人同时看向她。 遗玉有些不好意思地咽下食物,将咬了一口的汤包放在碟中,看了看里面露出的粉红色馅料,在卢智疑惑的眼神中,轻声道:“这像是壹肆铺的包子。” 这包子的味道极其特别,吃过一次便不会忘记,同程小凤那天早上给她指带到学里的包子,口感和馅料一模一祥,鸿悦楼吃饭那天,程小凤还在窗边还指t》给她看过那家已经关门的包子铺,说是做包子的厨娘回乡去了,怎地这包子又在这里冒了出来? 李泰看了她一眼,夹了只包子放在嘴边,只尝了一口就把剩下的放在碟子里,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没错,这包子就是那家铺子的厨娘做的,觉得好吃就多吃几个,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沈剑堂喝了两杯酒,脸上又有了笑容,夹了个包子丢进嘴里,三两口咽下。 遗玉疑问:“沈公子何出此言?” 沈剑堂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解释道:“这做包子的厨娘,我明日就带走了。” 卢智虽知道“壹肆铺”,但还是头次见到包子,将最上面那层屉笼中的最后一只夹走,尝过之后,觉得味道的确很好。 遗玉听沈剑堂说他明日就要带走那做包子的厨娘,疑惑两人的关系,又不解这厨娘怎么进到魏王的秘宅中下厨,她本不想多问,可一想到程小凤和程小虎提到这包子铺关门时候失望的眼神,便出声询问:“我听人说这厨娘是回乡去了,才没有继续开门做生意,原是要跟沈公子走,那她的包子铺还开吗?” 沈剑堂将最上面那层空屉笼抽掉,示意她动箸,“不开了,人都跟我走了还开什么,哈哈,回家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多好。” 听了他的话,遗玉会意地轻轻点头,当那厨娘同沈剑堂是男女间的关系,就没再多说。 坐在她对面的李泰见到她脸上些许的可惜之色,待要开口,忽听花厅那边传来一阵马蚤乱,隐约的女子声音进来越响:“我要见王爷…放我过去,我要见王爷!别拉我!殿下!” 除了李泰,三人同时扭头朝花厅口看去,就见两个粗仆丫鬟一前一后拉扯着一名身穿石榴红福裙的姑娘,那姑娘一边挣脱着她们,一边冲着李泰这边高喊着“殿下”。 几人拉扯了几下之后,她轻喝了一声蹦了起来,两腿分别向一前一后拉扯她的丫鬟,趁着两人垂臂去抵挡时,身子一扭就朝着东墙这边跑来。 “殿下!”周蕊面朝李泰跪倒在绒毯外的地上,仰起一张尤带泪痕的小脸,拿泛红的眼晴望着李泰,声音有些发抖,呜咽道:“殿下,您下午原来说的是真的?奴婢不要跟这滛贼走,奴婢不光会蒸包子,还会做很多事情,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在座四人面色各是不同,沈剑堂“噗哧”一笑后,脸上带着邪笑,手指轻敲着桌子,斜着眼晴,懒洋洋地 对她道:“周姑娘,王爷既然把你送给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了,先前我让着你,那是因为你魏王府的人,可是现在,哼!不管你是想不想,要不要,愿不愿,都得同我走,去收给东西吧,等这顿饭吃完,就同我回南方去,乖乖地给我…不然——哼!” 李泰在他话音落下后,仅说了两个宇,“下去。” 从周蕊泛红的眼眶中流下两行泪水,目光从李泰冷硬的脸上够到沈剑堂“滛笑”的脸上,牙齿一咬,面带决然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冒着锋利匕首,还没来得及抵在脖子上,就被以为她要行刺的阿生闪身上前,一利腿踢出,脚尖灵活地在她手腕一擦,匕首弹向空中,被阿生稳稳地抬头接住。 被阿生夺了匕首,周蕊慌张之下,哽咽着又对李泰道:“殿下,奴婢不要跟他走,若是、若是您非要让我跟他走,那我就去死!奴婢要留下来生是魏王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 她语无伦次地喊出这一番带着些许威胁的话,沈剑堂刻意装出来的假笑瞬间僵硬在脸上,卢智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遗玉转动着发麻的脖子朝李泰看去。 李泰侧目迎上遗玉的眼神,但见夜灯下那对明亮的黑色眼瞳中,闪烁着异常古怪的光亮他双目陡然眯起,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银箸摞在席面上,磕碰到瓷器时,发出叮当清脆的响声。 遗玉在听到桌面上清脆的碰撞声的同时,便感觉到那许久未见的压抑之感再次笼罩在她身上,背上一寒,就听见李泰低沉的声音:“阿生,匕首给她。” “是。”没有多问,阿生便将匕首掉转个头,自己捏着锋利的一头,将手柄朝她递去。 周蕊微愣之后,一手抹着眼泪,一手飞快地接过七昔,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扭头看向沈剑堂和李泰两人。 对李泰身上的低气压很是敏感的遗玉,缩了缩脖子,她猜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姑娘是那个厨娘,却被她、李泰和沈剑堂之间的关系弄得稀里糊涂,犹豫着是否该帮这姑娘说句话。 李泰取过桌上的酒杯,目光投向对面屋檐下的灯笼,沉声道:“本王数三声,给你机会自行了断,如若不然,你便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生不如死”四个宇,他念的极轻,却让靠在卢智身边的遗玉忍不住轻抖了一下,待要张口,却被卢智按在她放在绒毯上的手,略有些使劲地握了一下。 沈剑堂眼见他一个小小的玩笑将事情闹大发了,想要出声制止,扭头在李泰的侧脸上,看见左边那只泛着幽光的异瞳,喉咙一抽,忙把话又咽了回去。 (二更到) 第一九八章 惧意和迷茫 “本王数三声,给你机会自行了断,如若不然,你便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李泰的话音一落,周蕊握着匕首的双手已经不如刚才那般稳当,且从脖子上离开了一些,梨花带雨的脸上带着些许惊惧。 “一。”李泰的目光仍停留在对面屋檐下的灯笼上,浑身的气势发若随时都会被人引爆,让人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殿、殿下?”周蕊握着匕首的收手垂在地上,颤声唤道。 “二。”他低沉的嗓音,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落入周蕊的耳中,却似催命符一般可怖。 “不、不,别数了,您别数了…”周蕊浑身颤抖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哪里还有半点刚才那副决然的模样。 “三。”轻轻的一个音节落下。 “啊!”周蕊失声尖叫,猛然扑倒在地,嘴里不住念叨着:“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李泰饮下一口酒,阿生不用他下令,便对着不远处阴暗的墙角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身穿黑衣的剑客朝这边小跑过来。 遗玉双手紧紧抓住卢智的右手,绷紧了小脸,看着跪倒在地上都抖如糠筛,不断地恳求的周蕊,眼晴顿时觉得刺痛。 她不知道李泰所谓的生不如死是什么,但却知道他绝对会说到做到。 “殿下,”她最终没能克制住,不顾卢智紧抓着她的手,扭头朝着对面坐着的男人,由坐改跪,低声道:“请您饶过她。” 一个奴,一个是,主高高在上的魏王,对待自己奴婢或送人活杀掉,那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她清楚,她知道,但眼睁睁地看着他只念了三个数,便将好好的一个人逼到精神崩溃,她在生出些许惧意的同时,却忍不住开口求情。 不是因为可怜,或是同情,而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那些许可笑的同病相怜之感,她们之间只有比发丝还细的共同点,却让她恍然觉得,跪在地上讨饶的身影换成了她。 在靠山村的那个夜晚,她被前来掳人的家丁强行按在怀里,四周是半夜被惊醒出来看热闹的村民,她求助的眼神,换来的却是躲避的视线;在张镇外的小树林被人追赶,她走投无路拦住了从黑暗中驶来的马车,身后是嘈乱的人声和狗吠,但她却只听到自己正在高声呼救的心跳。 面对高阳、城阳、小黑屋、夜色中举刀的刽子手…她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总喜欢在卢氏身边享受那种家的感觉,她从没放弃过任何获救的希望,从没让自己绝望过,不然怎么能一次次在摸爬滚打和卑躬屈膝中逃脱过。 但是,若哪天地遇上逃脱不掉的命运,就会如同这跪在地上讨饶的姑娘一般,绝望,然后崩溃。 所以她抵住了李泰笼罩而来的压抑之感出声替她求情,李泰对待周蕊的方式误打误撞地绷紧了她心中最重要的那根弦,她若不出声,她便会惧了,怕了,总有一次绝望了,然后再没有逃脱的机会! 被阿生招来的黑衣剑客,已经讲神志不清的周蕊架了起来,遗玉在替她求情后,便仰起脸,望向面色微冷的李泰,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对绝望这种情绪的惧意。 卢智从侧对面的男人身上感到了的危险的气息,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不当的举动都会被迁怒,不管他们之前相处的有多和睦。 但他从与遗玉相握的手上,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僵硬,毫不犹豫地,他双腿一起,对着李泰并膝跪下,道:“殿下,请您饶她。” 他是足智多谋,但在这一刻他知道再狡黠的言辞也干扰不了李泰的决定,他丝毫不懂遗玉为何这般冲动地要去救下周蕊,却知道眼下她需要他,哪怕只是说出一样的话,跪在同一个人面前。 两人同样跪在他面前,李泰终于将目光从那盏高挂着被风吹地轻轻摇摆的灯笼上移开, 新唐遗玉 第4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0部分阅读 落在遗玉的绷紧的小脸上,青碧色的眸子望进那一团黑色的旋涡中,看清楚里面的固执、坚持、勇敢、甚至,还有一丝惧意。 李泰的眼晴,同时占着清澈和混沌两个极端,多数时候他是不会盯着一个人看的,就算看,也只是投去淡淡的眼神,可现在他却在认认真真地盯着遗玉的眼晴看,或许,这该称为两人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才对。 耳边只剩下她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遗玉合紧了牙关,才忍住不让自己移开目光,从那妖治的瞳孔中,看出冷漠、沉静、自信、似乎,还有一点迷茫? 遗玉轻眨了一下眼晴,再去寻找那片青色中的迷茫,已经不见踪迹.果然是她看错了。 两人对视着,周围的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阿生就站在李泰和沈剑堂的背后,看着遗玉暗叹了一口气,在惊讶于她胆大的同时,也和遗玉,怕是要被他的怒气波及到。 酒杯与桌边轻声一碰,仿佛就是为了否认阿生的猜测,李泰一语不发地从绒毯上站起来,一尘不染的靴底摩擦着洁白的细绒,他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东屋门内。 遗玉脱力地坐倒,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耳边周蕊的呼救声又清晰起来,她仰头看向阿生,对方很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后,挥手让黑衣剑客退下,又对跪在不远处的丫鬟道:“扶她回房,把她的东西收给下。” 交待完下人,阿生才朝着门扉大开,却只能见到一片黑洞洞颜色的屋子走去。 沈剑堂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将整壶酒举到嘴边咕咚咕咚灌下,用衣袖擦擦嘴巴,然后冲遗玉伸出拇指来,有些瓮声地说:“卢妹妹,你胆子忒大、忒大啊!” 说完便拿起箸有些狼吞虎咽地吃起桌上冷掉的菜看,却没再动那屉笼中仍旧精致可爱的白色汤包。 饭后,卢智和遗玉回房,沈剑堂用丫鬟递上的帕子随便抹了抹嘴,就跑到东屋门口,伸手在门板上敲了敲,没人应声,又敲了敲,一片沉默,一连敲了三十来下,才直接推门走进去,口中还自语着:“难得进屋前敲次门,还没人搭理,我走次正门儿容易么。” 他绕到东屋新换的屏风后面,自己搬了只绣凳,在床边坐下,看着李泰斜靠在罗汉床上,正一手持杯,一手提壶斟酒自饮。 “我说,你今儿是怎么了?” 沈剑堂大大地不解,一不解李泰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另一不解怎么到了最后无声无息地就灭了火,这一句怎么了,既问的是李泰又问的是自己。 九月底,正在追赶姚不治的沈剑堂,半是因为李泰派人诱导,半是因为摸到了仇家的线索,才弃姚不治直奔长安城,没有先到秘宅去,反而顺藤摸瓜找到了壹肆包子铺,在周蕊房里同时翻出她同他仇家和魏王府两方的关系,于是沈剑堂才厚着脸皮向李泰要了这按理该被打杀的奴婢,李泰应了。 当周蕊以死相胁的时候,沈剑堂就知道要坏事,李泰是最讨厌被人威胁的,就算是面对红姑,他也不曾妥协过,被一个小小的奴婢威胁,尤其又是个该杀不能杀的,不生气才怪。 可气也不用这么大的气啊!沈剑堂坐在他身边,最是能感觉到那让他发毛的气势,一瞅见李泰眼神的变化,心中就有些不怎么美好的记忆冒头,才当下闭紧嘴巴,生怕被殃及。 但他没想到的是,遗玉竟然好死不活地为周蕊出头,甚至差点让李泰百年难有一次的怒气再飙高一节的预兆,更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为那对倒霉的兄妹默哀的时候,李泰竟然一声不响地走人了,就像是刚才飙冷气飙的他头皮发麻的不是他一样。 若是放在寻常,沈剑堂的五句话,李泰丅能理上一句就是不错了,可这会儿却因为沈剑堂这句自言自语,微皱了一下眉头,闷声道:“我不知道。” 多少从他声音里听出点郁闷情绪的沈剑堂,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晴,往床边一趴,上半身凑了过去,一手朝他额头上摸去,因怕被他扭断手腕,只是挨了一下,便又“嗖”地收了回去。 “嘶一一没烧啊,你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依着沈剑堂对李泰十年的认识,总共也就见过他三种情猪,生气,高兴,当然他最常沉浸的还是一种毫无情锗的境界里。 因此这会儿听到他话里露出些许同郁闷差不多的情绪,又怎么会不惊讶,直觉便是他喝多了。 李泰没有理会他,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他,沈剑堂接过去,还挺沉的,没喝几口样子,那就不是醉了。 沈剑堂拿着酒壶,心里揣摩着,这人的情绪会变化,不是因为物,就是因为人,李泰没有喝醉,就不是酒的原因,那就是人了?——人? 脑中突然闪过一张带笑的小脸,同记忆中某样东西慢慢契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眼神一晃对上李泰异色的眼眸,快速打散刚才凝聚在脑袋里的人影。 “怎么?”李泰手中握着空掉的酒杯,难得主动询问一次沈剑堂。 “没、没、没什么!”沈剑堂摇头摆手了几下,便站起身,头也 不回地快步朝外走,“我今夜就走,周蕊带上了,有事让人到醉江南去寻我。” (三更到,本文书友群已经开通,详情请看本文内容介绍) 第一九九章 下棋的方式 卢智跟着遗玉回到西屋,让平彤和平卉两人下去,拉着她面对面坐在书房下棋时用的梨木矮案边后,绷着脸问道: “方才为何那般冲动?” 遗玉伸出食指在棋盘上划拉着,小声道:“大哥都说我是冲动了,哪来的为什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最惧怕的事情,哪怕是面对亲人也没办法说出来,她是不会告诉卢智,自己在看到周蕊崩溃之后,有多么害怕有朝一日她也会感到绝望。 卢智知道她没说实话,板着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笑了两声,伸手越过隔在两人之间的矮案在她头顶按了按。 “去将额发修一修,等下大哥指点你的棋艺。” 她俩在马车上已经商量过,遗玉要参加五院艺比,是不可能在九项之中只参加书艺一项的,拥有十五年历史的五院艺比,还从没参比人选放弃过两项以上的比试,她当然不能做这个出头鸟,御艺不用说她肯定是要弃的,那么剩下八项她只能再弃一项。 用卢智的话说,剩下的八项里有一半,她都不怎么样,若再不临时磨下腔,到时候绝对是去垫底。 遗玉在五院艺比上要做的就是让查继文博士的夸赞变成名至实归,最起码要把书艺一项的木刻拿到手,好在其他参比的四十四个人鲜少有人是九项全能的,总有短缺的地方,对于不擅长她只要不垫底就行,“嗯。”卢智没有追问遗玉替周蕊求情的原因,让她松了口气,喊了守在门外的平彤进来,让她帮自己修剪额发。 遗玉坐在卧室的妆台前,平彤不知从哪寻了把精致的小剪,一手拿着木梳,一手捏动小剪咋察咋察给她修整,屋里点着纱灯,平卉另捧了支烛台站在她们跟前,以免看不清楚剪坏了。 平彤手艺不错,花了不到一刻钟就将她的额发搭理整齐,遗玉拿着一柄铜镜来回照了照,看着镜中眉眼清晰起来的小姑酿,还算满意,接过平彤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擦脸,便到小书房去找卢智下棋。 卢智没像昨日那样以输赢为目的同她下棋,而是每走一两步便对她讲解一番,遗玉虽然耐性不错,但如此过了两刻钟,颇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卢智眉头一皱,“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嫌无聊了,昨日下棋时候不是挺有精神的,我还当你真是转了性子,喜欢起棋艺来了,该不是只有 那么半会儿的劲头吧。” 遗玉捏着手里抓了半天都没能落下的黑子,小声道:“下棋和学棋又不一样。” 说来也奇怪,同样是被指点棋艺,那日晚上同李泰下棋时候她就没有犯困的感觉,反而精神集中的很,李泰不像卢智这样,每隔一两步就停下告诉她该如何走才好,他只是提供几处落子的位置让她记忆,至于落子在哪出,全凭她自己选择。 她棋艺的基础不好,最容易跳拖出章法,李泰似是给她画了圈子,让她不至于跑偏,却也不限制她自己思考,许是因为这样,少了被操纵的感觉,她才觉出趣味。 “大哥,你看这样行吗,你只把可以落子的地方告诉我,让我自己选。”遗玉觉得,还是用同李泰下棋时的方式她进步比较快。 卢智也发现用自己的方法,讲十句她顶多听进去两句,还不见得能用得上,听她提出来这么个法子,略一思索后,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对她点头道:“好,咱们试试。” 两刻钟后,卢智一手摸着下巴,扫了一眼棋局,眯眼看着正盯着棋盘记忆的遗玉,问道: “你同魏王下棋时候,就是用的这法子?” “恩。”遗玉应声后,已经记下位置的她,捏着黑棋落子。 卢智落下一颗白子,然后指出了五处可供她挑选的落子处,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得不对李泰生出那么点佩服来能够准确地揪出遗玉不喜下棋的症结,然后想出这么个方法,先引起她的兴趣。 遗玉肯定不知道,若是李泰随便指出几处可供落子的地方,根本就对提升棋艺没有什么作用,只有纵览棋谱之人,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指出最有效的几处落子点,每五六步形成一个套路,让她在记忆那些看似无用的位置同时,记住了棋谱中的精哗。 阿生亥时来喊人的时候,兄妹俩一盘棋刚刚下到一半,遗玉入棋正酣,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狠狠盯了几眼下到一般的棋,然后被卢智拉着到小楼东屋。 说实话,在一个时辰前刚刚捋了李泰这只老虎的须后,这么快又要同他共处一室,遗玉实在是有些尴尬。 阿生站在半开的屋门边,保持着一手引请的姿势,看着立在门外呆住不动的遗玉,小声唤了她一句:“卢小姐?” 遗玉扭头望向卢智,后者正立在走廊边上把玩着刚才从书房带出来的两颗白色棋子,对她挑了挑眉,似乎在说:吃饭哪会儿你不是胆子挺大的。 她小脸一耷,转身走进屋里,阿生将门掩上,退到走廊边上,卢智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站在老位置上,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低声说起话来。 一刻钟后,遗玉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思索,正在艰难地同卢智“聊天”的阿生,顿时松了口气,看着两兄妹离开的背影,心里琢磨着明日晚上这个时候,是不是要事先点了自己的哑|岤才好。 遗玉和卢智回到西屋,便坐在案前继续先前下到一半的棋局,半局完后,平彤从客厅走进来,询问遗玉是否要铺床休息。 遗玉先问卢智:“大哥,你若不困,咱们再下两局。” 卢智点点头,扭头对平彤道:“去准备些茶点,拿条薄被来。” 平彤应下,出去和平卉一同准备,卢智见她将帘子放下,才出声询问,“刚看你从东屋出来时候,脸色不对,魏王难为你了?” 按说出言干涉一位王爷惩罚下人,的确是有擦手王府内务的嫌疑,李泰就算不难为她,也应该不给她好脸才对,可让遗玉奇怪的就是,刚才在东屋两人独处,李泰就像是没有发生过晚上那件事一样,照样同她说了几句话,便沉默到睡去。 “没有,”遗玉身体朝前一趴,托腮靠在案边,眼神有些茫然,“大哥,你觉不觉得,王爷似乎对我有些不同?” 一次两次,她不是洒子,不管李泰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对自己的不同,只要仔细想想别可以感觉到。 卢智映着烛火的目光轻轻跳跃了一下,哼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哪里有不同,魏王的毒因为你才能解,你受到礼遇也是正常。” “……”可关键是,她在帮他解毒之前,他便待她有些不同啊! 卢智见她眼神失焦,伸长手臂,曲指在她脑门弹了一记闹崩儿,打断她的思绪,“别乱想了,等梦魇毒解,咱们就离开。” 遗玉点点头,她大哥说的对,等梦魇毒解,李泰就会回他的魏王府当他尊贵的王爷,介时怕是一年也难得见一面,的确没什么好想的。 过了一会儿,平卉便端着热茶和点心掀帘进来,将茶点放在两人手边,平彤讲簿被盖在遗玉腿上,又拿了件外衣给她披着,以免坐久了着凉。 遗玉和卢智喝了热茶,继续对弈,直到子时过半,才各自回屋去休息。 。。。 长安城 昭哗府 半夜,平阳公主沐浴后,躺在软榻上翻书看,公主府的副管事急匆匆地打门外走了进来,躬身对平阳低语了几句。 “为本宫更衣。”平阳听完她的话,皱着眉头让侍女为她套上外衣,随意地搭上披风,大步朝外走去,屋外守着的几名侍女连忙提着灯笼跟上。 一行人穿过小花园和游廊,进到后花园,沿着花园中的小径朝深处走去,拐了几道弯,路面积宽,便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栋花树环绕的阁楼。 平阳还没走到楼下,便听见楼中传来噼里啪啦zá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少女的怒骂还有隐隐的哭声。 “公主息怒……” “哭什么哭!若不是你们多嘴,本宫今日就能出去……谁敢躲,本宫回头就向姑妈要了谁,扔到西郊喂狗!” 平阳脸色一黑,大步走到阁楼外守在楼外的两名侍女远远见着她来,连忙躬身行礼,在她推门进到阁楼后,两人抬起头相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自从这阁楼里住进那么一位,她们都接连好几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二楼小厅,高出翘着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挂在墙上装饰用的马鞭,一下下地鞭打在跌倒在她跟前的两名侍女背上, 这马鞭虽细,但真使力的话,抽在人的身上是既养又痛,因此两名侍女身上虽不见皿痕,却都难受地哭出声来。 平阳到二楼时候,见到的正是这幅场面,原本就黑掉的脸更是带上寒色,在毫不察觉的高阳又一鞭甩下后,冷声斥道: “李玲!” (一更到,二更估计2点,果子好的差不多了,明天起更新就正常了,谢谢亲们的支持,还有关心!) 第二零零章 闲听八卦 “李玲!” 突然的一声厉喝传来,高阳持着鞭子的手抖了一下,扭头朝着出声的地方看去,见到平阳公主站在楼梯口冷脸看着她,五指一扣,鞭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姑、姑妈。” 高阳有些慌张地站起来,脸色发苦,她从尼摩塔出来没有几天,便被进宫的平阳,撞见她对宫女用刑,直接请了旨,把她带回昭华府管教。 头三天高阳表现的还不错,在平阳面前都乖乖的,但晚上回到阁楼后,却会拿下人出气,原本国子监开学她就能回宫去,可屋里两名侍女却把她夜里责打下人的事情抖到平阳那里,于是平阳连学里都不让她去,将她拘到昭华府里,非要磨下她的戾气不可。 今夜她也是晚上多喝了两杯,才会忍不住又对下人动手,却不知道平阳早让守楼的盯着,再帅这样的事就第一时间告诉她。 平阳大步朝她走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来,肩上的看见在背后翻着滚花,在离她两步远的时候,一手高高扬起,带着破空声,朝她脸上扇去。 “啊!”高阳被她吓得双手捂头缩起脖子,但这一巴掌却在离她头上只有一寸距离时,停了下来。 “你们都下去。”平阳出声让小厅里的侍女都退下,于是不管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都道紧拎了裙子,从楼梯退出去。 平阳眯眼看着高阳慢慢从手臂间露出半边脸偷看她,沉声问道:“怕吗?” 高阳抿着唇,一边点头,一边朝后退了一步。 平阳环视了一圈屋里被摔的凌乱的摆设,最后又回到她的脸上,冷声斥责:“你也知道害怕?我看你是白被关在尼摩搭三个月,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你当我为何要把你从宫里领出来!” 高阳长到十三岁的时候,也就被她父皇打过一次,之后还赏赐了好些东西补偿,平阳是第二个打她的人。 第一次是当着众人的面掌捆了她,事后她到皇上那里去告状,反被训斥了一顿,第二次是在宫里遇见,被平阳拿茶杯砸了肩膀,皇上就在一旁看着,连句安慰话都没说,自那以后,高阳便知道,就算能对皇上撒火,可面对平阳的时候,她必须得老老实实的。 说实话,她只当平阳是看她不顺眼才处处找她麻烦,这会儿见她没有对自己动手的打算,使一语不发地撇过头去,想着最多被她训斥一顿,再关上几天罢了。 平阳一眼就看出她这是半点教训都不吃的模样,眼中掠过忧色,忍住叹气的冲动,收敛了冷面,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你当我是故意与你不痛快么,你父皇这般放任你,你以为是好事?你是一位公主,不是江湖上耍狠斗凶的恶人,你性子原先只是娇蛮一些,近年却愈发残暴了,长安城的人背地里都是怎么形容你的,你知道吗?就算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李玲,你代表的是整个皇室,不是你一个人!” 高阳垂眼盯着地面上一小摊茶杯的碎片,将平阳的话左耳朵听进去,右耳朵丢出来,目光中泛着淡淡的冷意,只想着等出去后,怎么把这阁楼里的侍女弄出去,折磨一番。 平阳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一握,心中抽痛,只觉得这孩子的模样愈发像记忆中的一道身影,同样桀骜不驯,同样残暴狠厉,同样——听不得劝。 深吸一口气,平阳语气再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总也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是不是凡事都由着性子来,是不是动不动就想发火?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现在改还来得及,我不是不让你发脾气,但凡事要三思后行,心胸要宽广一些,才不至于做错不可挽回的事情。” “…”回应平阳的仍然是一片沉默,从她说第二句话开始,高阳的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压根没有注意她在讲什么。 高阳的这种态度,平阳公主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大多数时候她应上自己两声,却都是面子上地应付,有时真把她说的烦了.就会像现在这样一语不发,等事后却要拿别人来出气。 “你…”平阳是训也训过,劝也劝过,从没想过要放任这个孩子,但今夜,却陡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胶合在一起的疲惫和无力感。 “…你现下的日子过的开心吗?” 高阳听她训斥多了,从没听过这种问话,便收了神,扭头看向平阳认真的面孔,想也不想便瓮声答道:“在姑妈这里,我不开心,在外面,我才开心。” 平阳猛然闭上眼晴,好半天才重新睁开,长长叹了一口气,将脑中的疼痛和责任感甩去,再看向高阳的眼神,已经变得淡淡,“罢,那你就过你喜欢的日子吧,明日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宫。” 她平静地望着高阳在听到她的话后,霎时有怨便喜的小脸,她将这张带笑的面孔完整地记忆在心中,整了整肩上的披风,而后转身下楼。 清晨,卢智和遗玉用完早饭后,便拎着书袋出门,走到院中时候,见到正在给银霄喂食的阿生,卢智同他打了招呼,道:“昨晚拜托你的事情,可别忘了。” “嗯,你放心。” “多谢了。” 遗玉蹲下来摸了摸丢掉早点晃到她跟前的银霄,仰头对他们问道:“大哥拜托了阿生哥什么事?” 卢智冲她一笑,“下学回来你就知道了,走吧。” 遗玉不满地冲他撇撇嘴,向阿生道了别,被银霄一路送到前院门口,两兄妹上马车后,它还立在门边探着脖子张望着。 到了国子监,因为身边有卢智陪着,虽然好多人望着遗玉的眼神都是跃跃欲试,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找茬。 遗玉在书学院“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心里却在想着要不要下次让他一路把自己送到教舍去。 没了卢智这张“护身符”,遗玉刚进到院子里,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下,她动动嘴皮子打发了两个人后,才快步走到教舍,结果里面还有一人在等着她,又让她废了些口水。 一路过关斩将回到自己座位上,教舍里的正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的同学,才又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扭头继续眉飞色舞地聊天,坐在她身后的赵瑶跟前也围了两个人,遗玉一边从书袋里面掏书,一边听着她们说些什么。 “早就听我爹讲过了…这还是咱们入学后,头一次五院艺比。” 原来是在谈论五院艺比,遗玉了悟,伸手从笔架上取了两杆毛笔,挑着笔尖上几根有些脱落的细毫。 “对啊,真想日子过的快点,我都迫不及待看看了” “啊,也不知道咱们教舍有没有人能入选…” 十月一开学,就能遇上五院艺比,对多数喜欢凑热门的学生来说的确是好事,参赛的就那四十五个人,去观赛的可是整个国子监的学生都可以。 “你傻啊,长孙小姐是绝对会入选的,国子监若论琴艺,谁能同她相比!” 遗玉将顺好的毛笔重新放在笔架上,拖过被洗净的砚台,将砚池中浅浅的水倒在案上的一只小筒中,从墨盒里取出一块新墨放在砚中,加水之后,以重按轻推的手法慢慢将它研开。 “对哦,我觉得二公子也很有可能入选,他御艺可是我见过最好的.不管是单骑,还是御车。” 这教舍里只有一个二公子,是在说杜荷无疑了,看样子他御艺很好,御车是京中贵族们喜爱的一项运动,同驾车差不多,但也只有骑马厉害的,才能驾驶的好。遗玉研墨的手顿了顿,突然又想起那两张害的她挨训的小纸条来。 “那就说不准了,书学院又不是只有咱们一间教舍,想参加的人多了去,只要不做那最差的去垫底,日后同人提起来那也有面子啊!” 上课前听一听这些学生们的八卦和闲扯,是遗玉这两日才发现的一项趣事,这说话的人一多,难免有嘴上不把门的,偶尔泄点稀奇古怪的消息出来,都能让她作为参考。 “嘻嘻,你这么说,是不是也想去啊,你丹青不是挺好么,说不定就有可能被选上呢。” “呵,我要是被选上了,就做东请你们上鸿悦楼去!” 遗玉将墨研好后,身后的少女们才各归各位,赵瑶盯着她的背影一看,犹豫后,扯出个笑脸来,身子朝案上前倾,冲着她背后唤道:“小玉。” 遗玉将砚台挪到安全距离,才侧过身,看着面带笑容的赵瑶。 她语气带着些好奇,轻声问道:“卢公子想必肯定会参加这次五院艺比吧?” 遗玉摇头,装作不知,“不是说初八才公布人选吗.怎么提前说??” 赵瑶摇头,“这还用提前说吗,上次卢公子为太学院,拿了两块木刻,这次绝对是会继续参比的!” 遗玉“哦”了一声,又听她道:“小玉,查博士那般夸赞你,我想这次咱们书学院的九个人选里,一定也有你一个。” (二更到,明晚三更,感谢亲们的打赏和票票!即将进入第三卷,崭新的篇章!遗玉的生活会越来越精彩,经历会进来越丰富哦~) 第二卷 长安 完 第三卷 情仇 第二零一章 射箭的姿势 已是入冬,国子监下午酉时钟鸣前后,天色既开始变暗,再过几日沐休那天,学务司便会趁着学院空落时候,将各院教舍内的席面调换成冬制。 端坐在案前写字的遗玉将笔停下,环扫了一圈屋里,先生正坐在讲台后自顾翻书看,坐在前排的几个学生不知埋头在写着什么,教舍后角有一对少年正隔过桌子探头低声说笑,身后的赵瑶见到她扭头,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遗玉回以一笑,约莫着时辰快到了,便将纸笔都归置好,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东西,见她动作,边上也有两名学生停下笔,整理起书袋。 钟鸣声一响,先生便合上书站了起来,冲下面的学生摆了一下手,夹着课本书册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教舍。 遗玉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照旧紧跟在先生后面,离开教舍,没有注意到身后几道异样的目光,在她走后,几名学生才凑在一起议论起来,赵瑶挪到长孙娴座位边上,对她露出一个几近谄媚的笑容,道: “长孙小姐,这次五院艺比,咱们书学院有了你,一定能争拿块木刻,许能将四门学院压在后面呢。” 自楚晓丝被长孙娴疏远,赵瑶便看到了亲近长孙娴的机会,三五不岔地同她套近乎,上学下学时候多少都会凑到跟前说上几句,只是收效甚微。 长孙娴淡笑着瞥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到书本上,“这人选的还没确定呢,这话你同卢姑娘说比较好,眼下咱们院里,还没哪个风头盖得过她去。” 赵瑶讪笑一声,知道两人不合,自然不能说她上午就将这话同遗玉说了一遍,“长孙小姐说笑了,她那哪里是风头,多少人都等着看笑话呢,若是去参比,指不定大半都要垫底。” “哦?”长孙娴已经装好了书袋,起身俯看了她一眼,“我约了朋友在云净茶社,赵小姐可愿同去?” 听到她的邀请,赵瑶顿时面露喜色,连点了几下头,忍住不要让嘴角咧地太大,起身到自己位置上拿了皮袋,跟在长孙娴同后排一个少年身后,出了教舍。 楚晓丝就坐在长孙娴邻座,在他们走后,才将一直低垂的脑袋抬起来,望着三人的背影,目光中闪过淡淡的怨毒之色。 卢智因为有事要办,便将遗玉送到后门的临街上,看着她坐上马车离开,才穿了两条街在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坐上另外一辆马车,朝着长安城北驶去。 遗玉一个人回到秘宅,穿过前院,从花厅走出来的时候,愣了愣,阿生正立在院东,手中挽着一张长弓,没有搭箭,空瞄着几十步外院西输下的靶垛。 侧目见她立在花厅门口处,缓缓将弓弦收起,迎了上来。 “卢小姐下学啦,咦,卢公子呢?” “他有事要办,说是今夜不回来了。” “哦,”阿生没有问卢智去干嘛,话锋一转,“你回来的正巧,来试试哪张弓趁手。” 遗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一旁三臂宽窄的弓架,上面大小挂有五张弓,加上阿生手里的,一共六张,架间悬着一只布袋,另有几只皮制箭囊靠在架脚,里面插满了白褐相间的羽箭。 “这是?”她没有接过阿生从架子上取下递给她的一张轻弓,出声问道。 阿生笑笑,“昨日卢公子托我弄的。” 遗玉立刻就想起了早上出门时候,卢智同阿生奇怪的对话,原来是要拜托阿生帮这个忙,箭艺想要进步比棋艺和难多了,她力量和耐力都跟不上,这短短几日也不可能有实质性的进步,卢智这么做,在她看来难免有些大费周章了。 “真是寐烦你了,花费了不少银子吧?” 遗玉虽不识货,也能看出这弓架上的弓具不是常物,学里那些公用的弓箭虽然也不错,但远远比不上这些精细,那箭囊中的羽箭更是鹅毛尾的,看来都是价格不菲的样子,也不知卢智请阿生弄来这些个,给了银钱没有。 阿生摆摆手,“没花什么钱,这些东西都是京中别院原有的,我就让人拉了过来,举手之劳而已。” 不用花钱自然是好的,遗玉看向门靡轻掩的东屋和书房,问道:“王爷知道吗?” “嗯,早上已请示过了,您现在试试?” 遗玉道了声好,回房去将书袋放下,又喝了杯茶,到院中时候,阿生正蹲在弓架边上摆弄着一只皮袋,她凑过去一看,就见他手中多了只不足尺长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整齐地码着长短不一的指套。 “您戴上试试。” 遗玉直接从盒子里选了最小的,戴在右手三指上,活动了一下手指,惊讶地发现竟然很适合,按说这东西是从王府别院取来的,怎么会有合她手指的物件,看这些指套虽做工精致,弹性十足,但上面的划痕却说明,这是别人用过的,李泰的手指不可能这么细小,那是谁用过的东西? 这么一联想,她再看那架子上桂着的弓,才迟钝地察觉这些都不像是李泰用的东西。 “怎么样,因定制需要些时日,您又是急着用,我便寻了现成的,这指套虽有些年头,但因是鹿皮制的,应该适合姑娘家使。” “还好。”遗玉动了动手指,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欲问这物件是谁用过的,又觉得有些矫情,在学里不也是与那么多人共用么,怎么到这会儿反而别扭起来。 许是卢智同阿生讲过她不擅射的事情,他便一一将那几张弓拿给她讲解了一番,遗玉认真记下,每张都上了上手,最后选了一把五斗力的角弓,又挂了半囊箭在后腰上,国子学的常服不比寻常女装的拖沓,这身衣裳射箭倒也不显累赘。 小楼前的院子还算宽敞,从东墙到西墙足有七十步的距离,靶垛就安置在遗玉所居西屋房门外两丈远的空地上,阿生量了步数,数够五十,正好是在院东书房门前再靠东一些的位置。 若认真算起来,这是遗玉第二次摸弓,虽昨日才练过个把时辰,但这会左手拿着弓,右手抽出箭,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她扭头向阿生头去求助的目光,换来他低头闷笑了一声,然后走到她跟前,低声说了句得罪,然后就伸手去摆正她的姿势。 两人站的不算近,阿生也就比卢智略低一线,遗玉平视可见他的脖颈位置,他摆好了遗玉的手臂,刚刚站在她的身后,将两手伸出来欲跃过她双肩,教她瞄准,就听一旁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阿生和遗玉一齐扭头朝书房看去,就见一袭水色长袍的李泰直立在书房门口处,一手扶在门框上,半眯着眼睛望着他俩。 阿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从自己的手上扫过,颈后汗毛一竖,还没碰到遗玉肩膀的双手便“嗖”地一声收了回来,大步朝后一退,拉开同她的距离。 遗玉不明所以地将拿箭的那只手对李泰比了比,道:“在练习射艺。” 李泰没有理她,瞥了一眼阿生,道:“到楼上去看看银霄醒了没有,给它喂食。” “是。”阿生点点头,步子有些急促地走进楼内。 师傅跑了,遗玉被晾在原地,默念了一句自学成才后,待要挽弓,余光瞄见站在书房门口没有回屋去的李泰,又侧头问道: “殿下还有事?” 李泰朝外走了一步,迈过门槛,就站在走廊边上看着她,微扬下颌,遗玉从他这细微的动作上,接收到了“你继续”的意思。 她有些僵硬地扭过头,举起握弓的手,歪歪地搭上箭,回忆着昨日程小凤教她的方法,勾弦——弓只被拉开了小半。 五斗力的弓,比她昨日用过的三斗要多上将近一半,头一次拉脱也算正常。但此时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勾弦的左手下意识地松开,笔直的羽箭,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就像是没吃饱饭一样,不足二十步就跌落了下来。 开弓不利,遗玉只着了一眼不远处惨惨跌落在地的羽箭,便侧头闭了一下眼睛,脸上露出泄气的表情,从耳朵开始隐隐发热。 “姿势不对。”一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遗玉重新睁眼的同时,一只光洁的大手搭在了她仍维持举弓的左臂上,隔着略厚的冬装,她犹能感觉到从那五根莹白的手指传来的贴近感,她耳朵上的热气开始朝着双颊蔓延。 “殿下?”遗玉有些干干地喊了一声。 “嗯。”从鼻间发出一个清淡的音节,李泰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在抬起她的左臂之后,右手既从她后腰上的箭囊掠过,三指握着箭,环过她的垂下的方肩,搭在她面前的弓弦上。 遗玉的个头只及李泰的肩膀,尽管她的后背同他的前胸仍隔着寸远,但这如同记忆中那一夜环抱的姿势,从背后缓缓贴近的温热气息,却让她的精神瞬间变得恍惚起来。 —本章完— 第二零二章 练习很短暂 “集中精神。” 李泰察觉到被他圈在怀中的少女开始跑神,垂眼看见她一侧泛红的耳尖,眼中碧波流转之后,低语了一声,握着她左臂的手向前一移,紧挨着她持弓的小手扣住。 遗玉刚被他从头顶传来的嗓音唤回神,就因他贴近的手指迅速红了脸,两人同样侧身而立,共握一张弓,她的右手垂在身侧,目视前方,余光可见李泰和弦的右手。 “闭右目,不要看靶,盯着箭。” “嗯。”遗玉呼出一口气,摒去脑中的混念,听他的话,不看靶垛,只盯着箭身同弓身的交错处。 在她应声之后,就感到左臂被带动略微下沉一些,李泰握着她拳头的手朝肘内轻旋,带动她用虎口处推弓,稳稳地摆正了姿势,遗玉因为刚才没有拉开弓,这会儿握弓的拳头刻意用了大力,连带手臂也有些僵硬。 “不用过于使力。” 不用力?遗玉心中疑惑,弦都不让她拉了,握弓再不使力,那她还射个什么劲儿,干脆站一边让他来好了。 李泰感觉到她动作上的迟疑,没有解释,握着她的左手朝前一推,扣弦的右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弓弦拉至她下领部位。 “看着箭。”他又提醒了一声,在遗玉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支箭上时,他扣弦的三指同时松开,羽箭“嗡”地一声便蹿了出去,在遗玉视线的紧跟下,“澎”地一声扎在了五十步外的靶垛上,远远看去.那箭尾还在轻轻晃动着。 遗玉忍不住扬起唇角,尽管这弓不是她拉开的,连那箭都没摸到一下,可刚才的感觉,却如同是她自己将那支箭射出去一般,比起在学里十几支才挨上一次靶,这种感觉实在是美妙极了。 头一次“射”中靶心,遗玉一时忘了两人现在的姿势,侧仰了头去同李泰说话,白皙的小脸上带着笑容,双眼弯弯地,上翘的眼梢挂着跳跃的弧度。 “射中了!” 李泰垂头看到她这模样,心头微动,唇角不由稍稍勾起,青碧的瞳子闪烁着光泽,只是这细微的夹化,却让他本就俊美的面容瞬间散发出迷人的神采。 正在兴奋中的遗玉一时被他刹到,嘴唇来不及合上,有些愣愣地望着他,心中却在不断地重复善两个字——笑了、笑了? 李泰的笑容只在脸上停留了短暂地一瞬,便又抿平唇角,瞥了一眼她呆愣的小脸,心中多少有丝异样的感觉,没有叫她回神,伸手从她后腰上的箭囊中又取出一支箭。 遗玉并没愣上多久,在他握着自己的右手一紧后,就快速地扭过头去,将有些加速的心跳又压了回去,暗自斥一声美色误人,双眼便紧紧盯着羽箭,好转移注意力。 两人就维持着这种“协作”的姿势,将半囊箭全都射完,当最后一支箭射在已经没有多少空位的靶垛后,李泰的身形一滞,缓缓将双臂收了回来,朝旁边走了一步,站在她身侧。 温热的身躯退开,冰凉的空气袭来,遗玉不适地轻抖了一下肩膀,扭头去看李泰时候,才发现院中的屋檐下,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一排灯笼,照的昏黄的天色不显暗沉。 李泰背着手,又退开半步,指 新唐遗玉 第5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1部分阅读 一下她脚下,道:“记住这个位置,再去取一袋箭,你自己射。” 自己射?她连弓都拉不开,如何自己射?心中郁闷,但遗玉还是走到弓架边上,又装了半囊箭,走到刚才的位置,顺着地上的脚印站好。 她扭头看了一眼李泰,等待他指示,他只是静望着她,没有丝毫指点的意思,遗玉暗叹一口气,抱着再丢一次人的打算,侧身站直,挽弓、搭箭、左臂下沉、虎口前推、右手使劲拉弓。 这时的遗玉并没有发现,在握弓持箭之后,她的身体很是自然地做出了一系列相当标谁的反应,她的注意力,更是全部都投放在了这一箭上。 虽然拉弓费力,左臂绷得有些发胀,但她还是顺利地将弓弦拉到靠近下领的部位,双眼紧紧盯着箭首,在一次吸气到底时候,三指一扣,羽箭“嗡”地一声破空而去—— 箭飞出后,遗玉的双臂被弓反震了一下,随之,她很是自然地呼气,手腕一松,手肘微曲,肩膀垂下,在她做出这些细微的动作同时,视线中的那只箭稳稳地扎在了靶垛上,虽然位置离靶心远了些,却的的确确地是在靶上。 她空下来的右手快速掩在唇边,抑住到喉的叫声,傻傻地扭头看向李泰,既惊又喜,还带着疑惑。 她怎么就射中了?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六斗的弓!放在平日,能将弓拉开就已经是不容易! 李泰却没有为她解感,张口道:“放箭时再快一些,记住,不要看靶。” 教人射箭,不让人看靶子的,恐帕整个长安城除了李泰之外,再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就算遗玉门外汉,却也清楚射箭就是要瞄准,李泰眼下教她的法子已经完全颠覆了射箭的理念,但却邪门的管用! 遗玉搭箭挽弓,按着他说的,看着箭,松弦时候快一些——又一箭射在靶子上,比刚才还要靠近靶心些许。 她心中的疑惑渐渐被信任所代替,放松了一下身体,缓和手臂的涨麻之威,取出第三支箭。 阿生静静地立在二楼的窗边,顺着仅开了一拳左右缝隙的窗缝,看着楼下院中的动静,从遗玉第一次射箭跌落,直到她在李泰的指点后,第二箭中靶。 他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心道:他竟是把这法子用在她身上这教人射箭不看靶的招数,其实说来道理很是简单,就是两个字——感觉。 但真正做起来,却是有难度的,不但要掌握住习射之人的心理,还要迎合她呼吸、心跳、脉动的节奏,在每次挽弓搭箭时,将它们高度协调起来,不看靶就是为了不至分心,将视线在射箭之前限制在一个较小的可控制的范围,然后,这种协调性往往可以让人事半功倍,这就要求教导的那人,必须是有内力且射艺好的。 当然,这种法子毕竟走了捷径,短时间内射箭的准头和拉弓的力量,都会维持在一种超常的状态内,可一旦先前那种感觉变淡,协调性 就会下降,介时怕是拉开弓都是问题,除非能够将这种法子坚持下来,将那种协调性慢慢固定。 果然,遗玉在射到第四箭的时候,只是堪堪扎在了靶垛的边缘,楼上的阿生看见后,轻轻摇了摇头。 “停,今天就到练这儿。”李泰在遗玉要去抽第五支箭的时候,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正在处于四发连中状态中的遗玉,虽然手臂酸胀但小脸却因为兴奋有些通红,她扭头不解地道:“可是我才射了四箭。” 一次练习,只射出四箭就停下,说出去都是笑话,遗玉这会儿的感觉很好,只道若是这会儿的状态能在五院艺比上发挥出来,那绝对是不会垫底的。 “明日再继续。”丢下这么一句话,李泰便转身回了书房。剩下遗玉独自立在院中,恰有一阵风吹来,拂在她的脸上,方才 觉得凉意,伸手一抹额头,竟是一手汗。 平彤从东屋门口探了下脑袋,见到院中只剩遗玉一人,才叫了平卉,两人拿着东西朝她走去。 一人从她手里接过弓取下箭袋,一人拿热帕子在她额头上轻轻擦拭着。 平彤见她望着远处的靶垛出神,小声道:“小姐,回屋去吧,你都出汗了,在外面立着容易着凉。” “嗯,好。”遗玉应声,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伸手取下手上的指套,喊住要去放置弓箭的平卉,将东西递给她,又交待了声: “仔细放好。” 用完晚饭,遗玉坐在书房一人摆弄着棋子,放了十几颗便觉得无趣,见着蹲在一旁为纱灯换蜡的平卉,问道: “会下棋吗?” 平卉将纱罩套上,乖巧地答道:“会一些.不过没有姐姐下的好。” 遗玉一乐,“那你来陪我下一局。”这会儿她又不是要人指点棋艺.寻个棋艺一般的,正好练练手。 “这…”平卉迟疑,平彤端着一盅汤水走进来正听见两人说话,连忙对平卉道: “小姐要与你下棋,你下就是了,扭捏个什么。” 平卉虽有些拘谨地坐在跪坐在遗玉对面,整理棋盘后,伸手择了黑子,黑子先行,是为示弱,两人下棋时,执黑子为敬。遗玉微窘了一下,忽然想到那日同李泰下棋时候,她一时忘记这规矩,还择了白子,好在当时对方并没有当场指出来不然少不了一顿尴尬。 平卉落子,遗玉前几手是不用思考的,但棋过一半后,她却渐渐皱起眉头,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平卉倒是不慌不忙地应对,一旁平彤渐渐看出局势,偷偷给平卉使了眼色,对方却盯着棋盘,半点也没收到她的眼神。 (二更到,三更预计3点,亲们困了早早休息啊!感谢大家的票票、打赏、评论!) 第二零三章 明日早起 亥时,阿生到西屋来喊遗玉时候,她正有些盯着棋盘研究着眼前明显要落败的棋局,因她停顿的时间过长,平卉方才侧头去看了一眼平彤。 已经白丢了半天眼色的平彤,终于瞅着机会狠狠瞪了她一眼,刚才还沉浸在棋局中的平卉,方才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看向遗玉。 遗玉到没有她想的那般小心眼,不但半点不因棋艺不如一个丫鬟而懊恼,反而在审了半天棋局后,脸上渐渐露出喜色,对棋艺的进步,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等我回来,咱们再继续。”遗玉交待了平卉后,便同阿生一起到东屋去了。 在她走后,两个丫鬟才松了口气,平彤板着脸对平卉训道:“我看你最近日子是太舒坦,做事连脑子都不用了。” 平卉垂下头,揪着衣袖,低声应声道:“姐,我知道错了。”平彤没再多责怪她,面色很是认真地说道:“咱们现下,能跟个好主子是最大的福气,若是咱们将卢小姐侍候地舒坦了,介时她能向王爷要了咱们去,那咱们便不用…你以后切莫小心些,不要因为小姐给你几分脸面,就摸不清楚身份。” “你瞧昨夜那姓周的姑娘,就是犯了糊涂,沈爷能跟王爷同席,又怎么会是j恶之徒,好好跟着走也就是了,非要寻死觅话的,违了主子的意,差点连命都没了,最后不是还得跟着沈爷走。” 昨夜两姐妹没有侍候在外面,但听到周蕊闹的动静,都趴在窗子边上,将整件事情看了个清楚。 平卉听她提到昨日周蕊在院子里闹的那出,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头紧张地望着平彤,“姐,卢小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平彤见她被吓到,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低声念叨:“你这脑子是白长在脖子上了,有时忒不会看人脸色,我看小姐没生气,反倒有些高兴的样子。” “那、那你看现在这情形,等小姐走时,会管王爷把咱们要走吗?”平卉带着些许期待地望着她。 平彤眼神微黯,“我也说不准,看小姐样子,是挺喜欢咱们的,却还没到了会开口讨咱们的地步r 她话说完,两姐妹一同沉默,平彤扯出一抹笑容道:“小姐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呢,咱们好好服侍,她总会更喜欢咱们一些。” 平卉犹豫了下,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要不、要不咱们同小姐说说,让她走时带上咱们,小姐人好,咱们把——唔!” 她话尚且没说完,平彤就慌忙伸手捂了她的嘴,环顾了一下门窗,狠狠瞪她,压低嗓音斥道:“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赶紧闭嘴!” 平卉小脸一白,双手抓住她的衣袖,连连点头,平卉又气又怕地看了她一会儿,方才缓缓将手挪开。 “姐、姐…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平卉泫然欲泣地将脑袋埋进平彤的肩膀上,小手紧抓着她的衣裳,平彤叹了一口气,伸手搂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着,灯光映着她眼眶中的点点水光。 遗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帮李泰按摩,一边想着傍晚他教自己射艺的事情。 那时光顾着兴奋了,其实冷静下来一想,她能射中那四箭,怎么想都是一件极其古怪的事情,一个初学者,能拉开六斗的弓,在五十步外四发连中,若是说出去,定会被当作痴人说梦。 可事实是,她的确做到了,而且是有些莫名其妙地做到,李泰姿势也没多指正她,话更是说的少,也就是手把手地——遗玉的脑子猛地打结,一想到那时李泰环着她的姿势,就觉得莫名其妙地脸热。 她倒不觉得自己这种反应有什么不正常,毕竟李泰这张脸就算是板脸着也很容易让姑娘家的脸红心跳,远的不说,就说近处,连平彤和平》卉两姐妹见了她还会脸红不敢多看,自己好歹比她们有免疫力,只是间歇性发作罢了。 记得四年多前李泰带着他们回龙泉镇的路上,初见到这人还是少年的时候,一身蓝衣贵气逼人的模样,就有预感他长大之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不出她所料,几年后再见,李泰年少时那张略显偏执的面孔,终是长成眼下这俊美元俦的样子,当年她误认为的自闭,也变成了让人心安的沉静。 李泰闭着眼晴,感受着发间时轻时重的按压,这算是他每日精神最放松的时候,淡淡的睡意笼罩而来,对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总是在一开始便下意识地抗拒,然后在那纤纤十指的碰触下,缓缓接受。 “在想什么?”李泰不用睁眼也能从气息上感觉到遗玉正盯着他在思索,习惯性地揣测着对方的心思后,才出声问道。 遗玉将视线够到一旁的屏风上,迟疑了一下,道:“在想您傍晚那会儿教我射箭的法子,不瞒您说,我这是第二次正式地摸弓,能中一箭便是巧合,两箭是运气,可连中四箭就太悬了——您说,若是我继续射下去还会中吗?” 她还是将心里的疑问讲了出来,那时李泰在她四箭之后喊停,她只觉得意犹未尽,再射还能中,可事后冷静下来,便隐约觉得,她再射一箭,绝对会脱靶! 若射艺这么好学,那整个国子监的学生怕有大半都能成神射手了,很显然,李泰那看似不着边际的指点方式,绝对暗藏玄机。她不会去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想向他求证一下,那第五箭,是否还能中靶。 “不会。” “哦。” 尽管猜到,但听他证实,遗玉还是有些意兴阑珊,原想着借这法子,怎么样在五院艺比时候,也不会是垫底,可现在看来,看来这法子绝对短时速成的,谁是谁,效果也是神速,但只有四箭…这数量上未免也太少了些。 听到她语气中的失望,将要进入沉睡中的李泰,在神志消失前,轻声道:“明日你早起些。” “早起?”早上要教她射箭吗?可他的方法只有四箭的效果,学了也没什么用吧。 “殿下,还是算了,免得耽误了您休息的时间。” 遗玉这话说出口后,半天没见人反应,低头朝他脸上看去,就见一张安静的睡颜,算了下时候,他也是该入睡了,如此,刚才她婉柜的话.他便没有听进去…遗玉收回双手,脸上带着迷茫和为难,早起——早多少起是早起啊? 因明日要早起,遗玉回房后就没继续那局未完的棋,平彤和平卉便跟在她身后忙话起来,端茶送水,递帕拧巾的,直将她侍候上床,平彤才拎着一只药瓶,在床边蹲下。 “小姐,奴婢帮您擦擦药酒,不然您手臂明儿会痛的。” 遗玉笑道:“好,还是你仔细,不然明日有的我受。” 她虽然只单独射了四箭,但先前被李泰指引时候,手臂也都在用着力,后来那四箭更是废了大力气,当时不觉难受,这会儿才酸麻起来。 平彤将药瓶放在床边的香案上,轻轻拿起遗玉的左臂将衣袖撩开,道:“是李管事提醒奴婢的,这药酒是刚才他给的。” 遗玉心道:原来是阿生,这人做事的确贴心,不但应了卢智那麻烦的请求,帮她布置了临时的靶场,事后还关心她会用力过度,送来药酒.明日再谢他吧。 平彤将药酒小心涂抹在她手臂上,遗玉开始还觉得有些凉气,渐渐手臂就开始发热,微烫的感觉在冬季的夜晚是极舒服的,没多大会儿.她便闭上眼晴睡着。 平彤将她两只手都擦过药酒,才将她手臂轻轻收在被中,给她掖好被子,又检查一遍前后窗是否关好,才退了出去。 长安城品红楼 夜半,卢智在处理过事务后,换了一身衣裳,乘着马车一路驶到了平康坊内,在最繁华的一条烟柳街巷下车,他同那身材高壮的车夫低语了几句,然后一人朝着街尾走去。 品红楼的大字招牌挂的高高的,隔着数丈远,便能闻到浓而不俗的香粉气味儿,卢智走到品红搂外,便有守在门口的鸨母向他挥了挥帕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锦衣玉簪的卢智,风韵犹存的脸上带着媚笑。 “这是哪家的公子,怎地平日没有见过,是头次来?” 问话不待他应话,就扭头冲着楼内高喊了一句:“来了位年轻的俏哥儿!” 就有两三名花鬓粉面的姑娘摇着腰肢走了出来,这等天气,竟然还穿着薄纱,丝毫不觉冷的样子,见到卢智,皆是眼前一亮,娇笑着围了上来。 卢智轻笑一声,任这些姑娘围在自己身边,不推不迎,对着鸨母道:“我约了人,他姓穆。” 鸨母桂在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卢公子?” “正是。” 她不慌不忙地揣了帕子在袖里,上前扯开两名快要贴在卢智身上的姑娘,在她们的抱怨声中,单手引着卢智进到楼内。 (三更到,感谢亲们的支持!新卷新气象) 第二零四章 夜会 “跟着他。” “是。” 品红楼三楼处,一间客房临街的窗子半开着,一道白色的人影立在窗边,俯望着楼下街道上,在夜色中远去的人影。 李恪坐在房内另一侧,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时而在膝上的古琴轻抚,断断续续的琴音遮掩了楼下的哗笑声。 立在窗边的白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刚正的中年面孔,李恪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穆师,你似乎太过看重这卢智了,对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子,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这名穆姓白衣中年人,竟然被李恪这心高气傲的皇子,以“师”相称!就连弘文馆和崇文馆专职负责教习皇子的先生,也没有受过李恪这等“师”称过。 “殿下,欲成大事看,眼光要放的长远一些,往往就是这种看似无关痛痒的人物,到了最后,愈是能有扭转乾坤的作用。” “是我多言,穆师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李恪的脸上露出受教的神色,他轻轻地拨弄着一根单弦,状似无意道:“刚才他同你密谈,说了些什么?” 白衣中年人走到茶案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香茗,轻品一口:“只是一些交易罢了,对殿下您有好处。” 李恪拨弦的手顿了顿,交易?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不过是受了圣眷,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有有什么能拿出来交易的? 白衣中年人看出他的疑惑,并无多解释,向后靠在软背道:“殿下,可否抚琴一曲。” 李恪压下疑惑,将酒壶置在一旁,摆正琴身,娴熟地拨弄起来,婉转低吟的琴声,隐约泄露出抚琴之人的心思。 卢智在离开品红楼后,穿过两条宽敞的街道,顺便走入一条幽深的小巷,不足二十步,就闻身后传来几声短促的“铿锵”之音,又有衣料的摩擦声,走满三十五步,便察觉到一阵不缓不慢地脚步声,紧跟自己而来。 在巷中有户人家门前挂了盏灯笼,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的苍衣青年,问道: “有几人?” 卢耀的剑仍挎在腰间,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没有出鞘的迹象,“三人,过了几招,你不是说不让我伤人吗,我便点了他们的|岤,半个时辰就可解开。 “嗯,”卢智突然对他一笑,“有你在,真是方便许多,不如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 卢耀是卢中植一手培养起来的,也是最近才“借”过来一用,而今竟是打起了挖墙角的主意。 卢耀面色不改,道:“我现在不就是跟着智少爷吗?” 长相老实的人,并不代表他傻,听出卢智话里的含义,不管他是否是在说笑,卢耀简单的一句话便又挡了回去。 卢智摇摇头,转身继续朝前走,卢耀不远不近地跟着在他身后,两人曲拐了七八条小路,方才走至一条长街上,又东行七八丈,便见一院门,正是呈远楼后院门所在。 院门紧闭着,卢耀上前,长短三两声敲了一阵,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门内有一下人模样的小个子男人,借着手里的灯笼,将夜色中站在门外的两人看清,而后将半房门打开,躬身请了他们进来。 穿过进门小院,卢耀就不见了踪影,卢智一人跟着那下人来到卢中植的房间外,也没传报,便独自走了进去,下人从外面格门重新掩上,伸手招来一名护院,在门外走廊上守着,自己又走回后院门口看守。 卢中植正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在喝药,见到卢智进来,伸手招了他过来坐,然后咕咚几口将药咽下,碗放在一边。 卢智轻皱了一下眉头,还没走到他跟前,就嗅到了苦涩的药味儿。 “上次见您不还好好的,怎地还喝起药来?” 卢中植听出他话里难寻的一丝关心,捋了捋胡子,道:“无妨,毕竟年纪大了,天一转凉,就易受风寒。” 风寒?卢智听出他说话的声音无恙,又瞥了一眼那碗中剩下的一点点药渣,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卢老爷子将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手放在膝盖上,问道:“事情可是有什么进展。” 自同卢中植相认且谈妥之后,爷孙两人就一直在分头寻找着十二年前残余的线索,卢中植多年没有归京,人脉大不如从前,可胜在他手中能用的人多,卢智在京中积虑三年,加之圣眷所在,自然也有他的门道,于是,每隔上一阵子,就会碰个面,相互交流一番。 因卢智有言在先,不查清当年之事,只要卢氏和他们两兄弟的名字一日还挂在房家的族谱中,一家四口便不会如卢中植的意,认祖归宗,所以卢老爷子一头忙着寻证,里一头则想方设法的与把他的女儿和孙子们从房家剥离出来。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房乔尽管近年来不十分如意,但毕竟是三品大员,位极人臣,又得皇上重视,他家中正室一位一直挂着卢氏的名字,卢智和卢俊都在族谱中,饶是卢中植有国公勋位在身,加之被封特进,从表面上比他略显一筹,实则堪堪齐平,而圣意所在,卢中植是要弱上一筹。 卢氏“生死不明”,和离不行,卢中植变两次寻上门向房乔要休书,都被他明言拒绝,在恼怒之余,就四处给他下绊子,就拿那次已于当街讽刺知识来说,隔天他就通知御史上书到皇上那里,可都不了了之,卢中植也借此更看清了些皇上对于坊桥的袒护之意。相较于卢中植的积极,其实,卢智并没有将心思放在查证当年,他更看重的是现在还有将来,要让卢氏和遗玉更舒坦的过日子,必须要去经营,而非洗清! 卢智心中,要不要在卢家本家认祖归宗时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就算不认,他依然姓卢,依然能报复。卢智这个人,不会因此缺斤短两,相反他寒门的背景,能带来更多的便捷。当然,他是不会将这种想法刚告诉一心盼着他们还原正身的卢老爷子。 卢智看着馒头引发的卢中植,道:“进展是有一些的,丽娘那个女人,连同那个死去的芸娘,原来都是长孙皇后身边的宫女,在房乔投靠安王之前,二女就在一次宴上被赐给了他,那丽娘据说还是隋朝一个将人之后,芸娘倒没什么特别的,我还先前问过娘亲,这女子胜的异常美貌。” “我有一点不解,在芸娘死后,房乔将我关起来——外公,娘看不明白,你应该能想到,若不是房乔授意。娘又怎么能从守备森严的房府中带着我逃脱。” 卢智早就猜到,当年他被关,怎地就是卢氏从卢家带来的家生子去祠堂守门,怎地就那般顺利让他们逃了出来,显然是进过房乔授意的,担着却是他头一次向卢中植说明。 卢老爷子的脸上并没有惊讶,显然也已经猜到,只是他眼中却带着迟疑,“智儿,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点的?” “很早,早在我们一家人,还在小山村里,靠着几亩薄天度日的时候。”卢智面无表情的告诉了他。 卢老爷子神色一变,皱起了眉头,语带忧色,“你既然知道他当年有心放你们,为何——” 卢智突然轻笑出声,去不见目中半点悦色:“为何” 还怨他、为何还恨他?外公,你觉得我还要感激他不成,感激他让娘郁郁寡欢,感激他的宠妾害我背上弑名,感激他让小玉当了四年的傻子!” “我是要感激他,若不是他为了忠字,让我娘死心,带着我们逃离了这长安城,多和卢俊怕是同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纨绔一样,无所事事,小玉则像那房大人的爱女一般,蛮横无态,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滋有味地为自己活着。” 他语气平淡,一席话说来半点不带波动,但卢中植听在耳中,这把年纪,历经了风霜,却仍是难免心酸,喉涩,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智儿,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还怨恨着他? 卢智神色一软,收了笑容,摇头道:“您是娘亲的爹,是我们三兄妹的外公。” 卢中植见他神色认真,方才咽下郁气,暗叹之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你不解,是不解他为何要关你?” 卢智眉头轻皱了一下,缓缓说道:“有件事,娘没让我说,我便没有同您讲,现在看来,那事情却是甚多疑点。” “嗯?”卢中植一听说卢氏还瞒着他事情,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脸色一绷,又恢复成严肃的模样。 “当时我们逃离长安之后,在西郊就被人截了下来。” (一更到,感谢亲们的票票,今天看到新的打赏系统,很有趣啊,谢谢亲们的捧场!果子很嗨皮!) 第二零五章 三说往事 “当时我们逃离长安之后,在西郊就被人截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卢中植面露严色,当年他得知爱女被房乔欺负地糖子离京之后,先是愤怒,后来一路从江南道到关内,冷静下来,便想清楚,若没房乔欺许,卢氏带着两个儿子,如何能从房府出来,只是他去拘问房乔,那人却半点详特也不肯告诉他。 害的他原本还当房乔将卢氏母子给藏了起来,后来随着圣上登基,他才确定,房乔也不知道卢氏母子的行踪! 按说以房乔为人,放了卢氏,怎么会不派人跟着,后来他一直怀疑,当时是出了什么岔子,房乔派去的人,定是因所么原因,跟丢了卢氏他们。这会儿听到卢智讲当日被截,才又想起这么一茬。 卢智道:“我那时小,记不大清楚,后来再长两岁,就缠了娘讲与我听,当时娘悲愤之下,就将我从祠堂偷放出来,带了我们逃出家门——” 他语气一顿,扭头注视着卢中植,似笑非笑地说:“这件事情说来可笑的紧,小玉和卢俊都不知道,娘那时带了我们离家,起初哪里是有远走高飞之意,不过是当房乔在气头上,想着带我们去避一避,等到风头过了,再回家去,且她还有一丝心思,在你们身上,盼着哪日那个位子定了,您还会回来。” 卢氏的性子是冲动,早在房乔接了二妾回府,使心生凉意,可因为孩子们却生生忍了下来,就算被房乔谅透了心,她也会硕着孩子们的前途,堂堂士族大家的嫡子,怎可因她一时意气,就漂泊他乡。 “啊?”卢中植自认为是了解他那有时缺筋少弦的女儿,查得她因负气离家之后,压根就没想过,她会有暂避的想法。 卢智一边回忆,一边道:“我们天明前就出了延兴门,几里地后,在郊外遇上一伙蒙面人,他们刚劫下马车,便从道路两旁蹿出十几名布衣刀客高喊了一声‘保护车中之人’,双方打斗起来,我们在车上没有敢下去,恰有一蒙面人被刺死在车门外,头顶开了车帘,面巾掉落,娘正好认得,这是房乔圈养的武人。” 他哼笑了一声,眼中泛着些许愉悦:“您也知道娘的性子,不擅推测,却喜欢想弯,这事情也凑巧,若不是那群蒙面人先出现且有劫持之举,后又出现灰衣刀客高呼着‘保护车中之人’,当时她便以为那些蒙面人劫住我们去路,真是房乔因您的缘故,生了对她下死手的打算,原本她便心灰意冷,愣是因为我们兄弟才忍了下来,遇上这种事——” 卢中植忍不住插话,“你说的那些灰永人,是什么来路?” 被卢智这明白人一讲,卢老爷子便猜得,那些房府的蒙面人,哪里是去杀人的,分明是想将卢氏带到别的地方去,可那灰衣人就让他费解了,哪里又跑出这么一路人? 卢智被他打断,便话锋一转,道:“您听我先说完——那些灰衣刀客同蒙面人势均力敌,双方打的难分难解之际,我娘一时愤慨,便将那死尸踹下,叮嘱我们抓着车栏坐好,就驾着马车一路逃开了,那些蒙面人待追赶,却被灰衣人一一拦下,最终我们将那群人甩在了后面……” 十三年前卢氏怀着身孕,带着两个孩子驾着马车一路疾奔,跑了一个上午才停下,将马车弃掉,欲改水路的时候,却突然腹痛难忍,还没上船,就晕倒在岸边,卢俊早就被吓哭,卢智要懂事些,知道向人求助。 一家三口虽换了最普通的衣裳出逃,但在京外之人的眼中,也是富贵的,便有一人生了歪心,欲骗他们钱财,被卢智识破后,趁着岸边人烟稀少,就要强抢。 “青天白日,也能让我撞到这等宵小,正好拿你撒气。” 就在卢智和卢俊同人争夺行囊的时候,打岸边树林里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腰上别着一把剑,怀抱一只粉色的襁褓,说着话,朝他们走来。 那宵小之徒许是胆必怕事,当场就松了行囊,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这汉子见卢俊满脸泪痕,卢智一脸警惕,瞄了一眼他们身后晕倒在地的卢氏,咧出露齿一笑:“可是需要帮忙?” 说完就将怀中襁褓塞给了不到他腰高的卢智,“搂紧了,要是摔坏了我这个,我可不管你们娘肚子里那个。” 卢智慌张地收紧双臂,看了一眼休中正在酣睡的婴儿,那汉子已经一把将大肚子的卢氏抱了起来,对两兄弟道:“拎上你们的东西,跟我走。” 正是走投无路时候,两个孩子尚且年幼,哪里想的那么多,卢智抱着婴孩,卢俊力气大些,提了两包行囊,就跟着这大胡子的汉子离开了岸边。 汉子将他们领到附近一间小村子里,寻了家农户给了些银钱,将卢氏安放好,又让农妇去请了村里年纪大些的老妇,替卢氏查看了番。 许是卢氏底子好,孩子没有出事,睡了一晚,第二日醒来便无大碍,见过了那汉子,对其拜谢后,在对方的询问中,便半真半假地说了自己的经历,道是夫君死后,因家产争执,才带着儿子,被人追杀到此地。 那汉子看着是个精明人,信不信姑且不论,只是问道:“你们要躲去哪里?” “蜀中。”卢氏御车狂奔之际,就想过日后要去的地方。 那汉子哈给一笑,很是好心地道:“那咱们顺路,不如我送你们一程,这逃跑的本事,可还没几个人及得上我。” 卢氏在被蒙面人拦劫后,就恐再被抓到,孩子们会有危险,且这汉子救她一次,又带着个婴孩,不像是坏人,她没多犹豫就应了。 “夫人爽快,那咱们就搭个伴儿。”两人说定后,当日早上就像村民拿钱换了些干粮.买下一头老牛.套上车扳,朝着蜀中去了。 在汉子的带路下,一路上他们换了三次马车,走过两次水路,终是进了蜀地,刚到一城县,在客栈居住了一晚,第二日,汉子便不辞而别。 到最后,卢氏也只知道,那人姓杨。 卢智将离京之后,辗转波折的几日讲完,伸手取过桌上的凉茶咽下大半,侧目看着沉思中的卢中植,道:“我儿时记忆中一直有这么模糊不清的一段,后来年长一些,听娘讲过,才契合起来,外公问我那些灰衣人的来路,这恰好是我不解的,我曾反复思索这些事情,原以为他们是外公的旧部,可现在却知道他们不是。” 卢中植的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扣着,“我当时将根基都迁往南方,京中留人也不过几道眼线,你说那些布衣刀客,武艺不俗?” “嗯,那些人明摆着是知道房乔意图,若是对我们有恶意,当时就该杀了我们,但他们却拦着房乔的人,给了我们逃跑的机会。” 卢中植问道:“那些刀客可还有其他特征,招式言语之类?” “您又没教过娘武艺,她哪里懂得什么招式,她看事情黑是黑,白是白,就连她把当时的事情讲出来,我也是东拼西凑了几日,才捋顺的。” 卢氏同卢智讲这些事的事情,大部分是带了不悦和主观念想的,比方说那些蒙面人突然出现,她一开始就讲,是房乔派来的人,卢智再问她如何知道,她才接着讲是从那跌落在车门边的人身上辨出来的。 灰衣刀客们身份不明,无迹可寻,卢中植目露失望,卢智转移转题:“房乔打的如意算盘,在我们离开长安之后,西郊劫下马车,将我们失置别处,对岸王道是我们逃脱,对外则宣称去养病,欲等安王事败之后,再将让我们母子现身,便不会得罪您,谁知阴差阳错下,先是灰衣刀客,后又让我们遇上那个姓杨的男子,丢了我们,他只好在皇上继位后,说我们被安王掳去。” 可以说,卢氏母子夫踪,之所以后来无人寻得,完全是那个杨姓男子的功劳。 卢中植听他分折了一遍,点头表示赞同,随即颇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你娘现在知道,当年她是误以为那姓房的小子去派人去害她吗?” 卢智扬眉,“自然知道,认了外公后,她便得知房乔当年是暗投安王,我一将这个中原委理顺,便一并将事情告诉了她,您是第二个知道的,小玉和卢俊,我日后会再同他们讲。” 卢中植在寻得他们一家四口后,会先找到卢氏,从她那里突破,是卢智没有想到的,卢智一直担心卢氏对房乔仍堵余特,所以尽管他早就猜到房乔当年有意放他们,却一直没有同卢氏说清,但在卢老爷子将事情揭穿后,她的反应让卢智大大心定,才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与她听。 卢老爷子听到他是第二个听得的,心中有些舒坦,眉间忧色去了一些,“那你娘她、她是怎么想的?” 卢氏当年同房乔结合,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是她自己看中的,卢老爷子就怕她对那小子还有情谊在。 卢智的眼神突然变暖,轻声造:“娘说,已经过去的事情,永远不要想着回头。” 第二零六章 早起 遗玉昨晚睡前吩咐过丫鬟们早些叫她起床,于是卯时天色未亮,平彤就在卧房门外轻声叫唤。 “小姐,卯时了,该起了。” 一连听她唤了几遍,遗玉才哝哝地应声:“嗯.进来吧 ” 这么说着,她却又往被窝里钻了钻,平彤和平卉捧着东西进来时候,只能见床头的被子里露出的乌黑小脑袋。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平卉拎着热水走到屏风边上,倒进脸盆里,试了温度后,走到床边将脸盆放下,浸湿帕子后,从被窝里小心掏出遗玉一只胳膊,从手腕敷到小臂,再将手心擦上一遍。 “唔”待到将双手擦完,遗玉也清醒了过来,睁眼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坐起来,平彤给她披上衣裳,递上水先让她漱口,再捧上一碗温水。 早起之后喝碗温水是遗玉在杏园时候就有的习惯,两个丫鬟记得很清楚,自被接来秘宅服侍她,更是留神她平日衣食住行上的细节。 遗玉换好了衣裳坐在妆台前,平卉一边帮她束发,一边问道:“您要吃点东西吗,厨房这会儿熬有雪耳百合汤。” 昨晚遗玉告诉她们早上要起来练箭,她睡下后,平彤便专门到前院小厨房,让厨子早起熬些粥品。 “嗯,盛半碗就好了。”多少吃一些,等下活动才不会头晕。 “是。” 平彤端着粥从厨房回来,遗玉已经梳理好,坐在客厅里,见她进来,问道:“外头有人吗?” 其实她是想问李泰是否在外面,昨晚他睡前让自己早起,平常她都是差两刻钟辰时才起,今早提前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李泰起了没。 平卉并不知道遗玉不是自己一个人练箭,只当她怕人多放不开手脚,便将放在托盘上的精致小碗捧给她,答道:“没有,院子空的很,下人早起已将院子打扫过。” “哦。”遗玉应了一声,倒不觉得李泰会爽约,只道自己起来的早了些。 她喝了小碗粥,便掀了帘子走出去,院里果然空荡荡的,连平日总守在东屋门前的阿生也不见踪影,因为天色还有些迷蒙,院中的灯笼都挂着一阵小风吹来,颇有些萧条之感。 遗玉缩了缩脖子,朝前走了两步,开始活动起手脚来,免得等下拉弓伤到筋骨,伸展双臂,举高过头顶,朝两边打开,左三圈,方三圈,叉腰,原地踏步。 “一、二、三、四…四、二、三、四…”遗玉小声地自己念着拍子,不断重复这套动作,系着黄|色发带的小脑袋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扑哧”一声闷笑,遗玉保持叉腰踏步踏的动作,扭过头去,正见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卢智房口的主仆二人。 阿生侧头忍着笑,肩膀轻轻抖着,李泰负手走在他前面,正用他那双早起带着些迷蒙的碧眼望着她。 遗玉顿觉尴尬,忙立定站好,将双手放下来,有些僵硬地把身子转过去,面朝他们,冲李泰行了个礼。虽然做热身是好事,可那些动作在外人着来的确可笑的紧,看阿生憋笑的样子就知道。 “你在做什么?”李泰走到她身前四步时候便站定,见她收起了刚才那有些奇怪的姿势,眉头轻抖了一下。 “呃…等下不是要射箭吗,我先活动一下,舒 新唐遗玉 第5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2部分阅读 展手脚,这是冬季,若不让手脚热乎起来,等下我怕会扭到关节。”遗玉挑了浅显易懂的解释给他听。 李泰是习武之人,自然运动前没有遗玉这种顾虑,内力运转起来全身就会发热,但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理,便“嗯”了一声后,目光微闪,道:“那你继续。” 遗玉看着站在她身边一副任她自便模样的李泰,脸色僵了僵,但为了等下不拉伤,只好微鼓起腮梆子,有些豁出去地在主仆两人的注视下,继续伸胳膊抬腿儿。 站在一旁的阿生并没有插话,只是在看见遗玉又开始扭晃起来后,头又朝一边扭了扭,肩膀可疑地轻抖了两下。 遗玉双眼直视前方,默念着眼不见心静,并没有发现李泰望着她时,目中流露出的些许愉悦之色。 好不容易做完了一整套,遗玉四肢已经热乎了起来,扭过有些泛红地小脸,对李泰道: “我做好了。” 李泰在她扭头后,就收敛了神色,“去取弓箭来。” 遗玉应声后,走到弓架下面,在腰上桂了半囊羽箭,又将昨日平卉收在皮袋中的指套取出来,一根根带在手指上,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拳头。 李泰已经站在书房前的空地上,见她装备后走过来,道:“站在昨日的地方。” 遗玉下意识低头去寻脚印,在想起下人们已经轻扫过院子的同时,见到李泰身前三步处,一前一后用朱砂画着两只脚印的形状。 这是?她眼带意外之色,去看李泰,对方却没有对那两只脚印做什么解释,“先射三箭。” 他没有像昨日那样“近身指导”,而是要求遗玉自己先射,阿生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偷看着遗玉的眼神却多少有些奇怪。 遗玉正有些担心像昨日那样练箭,又会脸红心跳,听他这么说,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想看看,隔了一夜,自己还能剩下多少准头。 结果,毫不意外,她拉了七分的弓,射出的箭,连靶边儿都没有挨上,尽管早猜到昨天那惊人准确的四箭是超常发挥,可她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一支、两支、三支箭射完,她连弓弦都没有拉满过一次。可是在阿生眼中,她在每弦之前的姿势,却可以称得上是有些标淮了。 李泰在她三支箭射完后,没有给她沮丧的时间,迈步走到她身边,“举弓,搭箭。” 遗玉在他带着淡淡薰香的气息靠近的时候身形略微停滞了一下,然后听话地做出动作,李泰就站在她的右侧,两人相距半臂,他没有再靠近,一手伸长,在遗玉右肘上轻轻托了一下,然后便挪到她右肩窝处,伸出两指不轻不重地按着。 遗玉被他这细微的碰触弄得有些发痒,肩膀缩了一下,李泰看着她的侧脸,低声道:“别乱动,看着箭,听我指令。” 阿生本来还饶有兴致看着遗玉微红的小脸,但在听到李泰的自称后,眼皮便猛地开始跳了起来。 “哦。”遗玉深吸了一口气呼出,飞快地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箭上,她这人有个好处,虽然五官敏感了一些,闲事又喜欢跑神,但认真起来,却极容易让精神集中起来。 “拉弓。”遗玉刚刚吸进一口气,就听李泰低沉的嗓音穿入耳中,略沉左臂,三指缓缓将弓拉开至七八分的位置。 “松。” “嗡”地一声,鹅羽箭飞速疾射而去,在遗玉惊讶地目光中,从靶垛的边缘轻擦而过。 挨着边儿了!虽然没有射中,但比起她先前的三箭,却是天壤之别,就是被他摆了下姿势,喊了个口令而巳,真是、邪门儿了! 遗玉就顾着纳闷,虽然也高兴,却没有昨日射中箭后的兴奋劲儿,见她脸上只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李泰唇线一抿,放在她肩窝上的两指轻按了一下,沉声道:“继续。” “嗯。”遗玉应声后,便随着他的指令,又射了五箭出去,本想着刚才那箭已经擦边,好得后面能中上个两箭,但让她无奈的是,只有最后一箭,才悬悬地挂在了靶垛最靠边的位置上,昨日那如同后羿附身的感觉,似乎半点儿也找不见了。 “到这儿吧。” 李泰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朝东屋去了。 啊?这才五箭,就不练了?遗玉还当自己六射中一的表现让他不满,转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东屋门内,心中升起淡淡地失落之感。 她扭头去问没有随李泰一起离开的阿生,“我是不是表现的太差,殿下生气了?” 阿生望着她有些耷拉下去的小脸,一本正经道:“不是,卢小姐练得不错,只是这弓力大,您练地过多,难免手臂会酸痛。” 遗玉扯了扯嘴角,动了动手腕,出了些许的麻胀,并无过多不适,她想起昨夜平彤给她擦的药酒,便对阿生道:“还要多谢你昨夜送来的药酒。” 阿生咧嘴一笑,“卢小姐客气,我不过是依主子吩咐罢了。” 遗玉眨眨眼晴,方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依主子吩咐那是李泰——她心中念头一起,刚才的失落也跑没了影儿,忍不住扬唇露出笑容来。 不管是什么时候,被人关心的感觉总是好的,遗玉紧了紧左手的弓,突然多了些干劲儿,便从后腰抽出箭,搭上弦欲射。 阿生见她动作,轻咳一声,道:“您也别多练了,这东西,急不来,还是回房去休息会儿吧,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学里。” “嗯,我累了就回去。” 第二零七章 迟收的信 遗玉在李泰回房后,又练了一会儿,只是射到第九箭的时候,就有些力不从心,她将弓垂下,轻喘着气,放松紧绷的身体。 做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眼下再练即是事倍功半了,她冲站在走廊边上的阿生笑笑,然后便抱着弓朝南墙下的弓架走去。 一直站在西屋窗边看着的平彤平卉见她动作,忙从屋里小跑了出来,她刚走到弓架前面,两人便一左一右围了她,接过弓、给她擦汗。 平彤托起她的小手,一边去取指套,一边轻声道:“小姐要做什么.只需唤了奴婢便是。” 两个丫鬟在杏园时候,服侍的都是公主之流,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鲜少有坐下偷闲的时候,自跟在遗玉身边,她则是鲜少有主动使唤她们的时候,事情都得找着做才行。 遗玉气息缓和了些,对两人笑笑,“你们别这么娇惯我,到时候我回去,少了你们在身边,怕是连穿衣裳都不会了。” 两姐妹听了她的话,脸色皆是一变,平卉刚想张口说些什么,便被平彤一记暗肘隔到一边。 “小姐回房去吧,刚发了汗,吹过风该着凉了。” “嗯。”遗玉余光瞄到两人的小动作,装作无事的模样朝东屋走去。 国子监 没了卢智在身边,遗玉进了国子监大门后,一路上就被人连瞄带指的,这两日她多少已经习惯了,没了先前的不自在,这会儿人多,要是有人找茬儿躲也躲不过,她便步履轻松,一副悠闲地模样朝前走。 许是她今日运气比较好,那些有自信能让她出丑地这会儿都没在路上晃荡,顺顺当当走到书学院门口,也没见有人跳出来拦路。 “大哥?”遗玉看清立在院门外墙下的卢智后,刚想冲一夜未见的他笑一个,却被他两步迎上来握住手腕朝着学院的反方向走。 “我帮你向博士请过假了,咱们回趟家。”宏文路上来住学生多,卢智只是简单交待了一下,脸色半绷着,没有惯常的笑容。遗玉眉头一皱,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卢智这般急匆匆的模样,是很少见的,好端端的回家去,定是出什么事了,是娘—— “是娘?”她被卢智牵着大步朝前走,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很是紧张,能让卢智这般失态的,也就只有他们一家人了。 “等会儿再说。”卢智看到四周不少学生都停下来看他们这一对逆向而行的兄妹,步子没有放慢,脸色却稍微放缓了些。 遗玉见他没有反驳,便知道,绝对是卢氏出事了!一张小脸顿时绷得死紧,忍住问他详情地冲动,直到从学宿馆门口出来,上了一辆停靠在门口的马车。 遗玉心中着急,就连那壮汉车夫对她点头行礼都没有注意到,上车后,使一把抓住卢智的衣袖,“娘怎么了!” 马车缓缓跑动起来卢智从衣襟中掏出一封信,遗玉伸手夺过,抖开之后只看一眼,脸色便“唰”地一下变白,这封信上只有一句话: 干娘病倒,已昏一日,速归。 落款是刘香香的名字。 遗玉将卢智的手握的死紧,有些慌乱地道:“这好好地怎么病倒了,大哥,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回家看过娘,说她好好的吗,怎么这就病倒了!” “别慌!”卢智在她手上拍了拍,脸色比刚才在人前难看了几分,“这信上写的不清楚,娘身子骨挺好的,应该不会出大事。” 遗玉松开他的手,捏着信又看了一遍,留意到角落处的日期后,脸色又挂上几分灰白,不由失声道: “这信是昨日写的,你怎么现在才接着信?” 卢智压下心中担忧,轻声安抚她,“信是昨日杂货铺的伙计给捎到坤院的,咱们都没回去,这才错过,今早我回坤院取书,才接到这信” 若只是病倒,他们两人也不会这么失态,可那上面“已昏一日”四个字却让兄妹俩心揪,今儿是初五,卢氏不知是否还昏迷着。 没见到人,说什么都是无用,两人一路再没交谈,只有遗玉不断催促着丰夫再驾地快一些。 拉车的马脚力显然是很好的,一路疾驰,从国子监到龙泉镇,用去半个多时辰,马车在巷子口停下后,卢智率先跳下马车,遗玉紧跟在后面.没让他扶便蹦了下来。 看着他们眨眼便跑远的背影,赶车的壮汉犹豫了下,终是没弃车跟上.而是扯了扯僵绳,朝路边挪了挪。 兄妹俩一都一后跑到卢家小院门口,遗玉伸手就在紧闭的门靡拍了起来,“开门!小满!陈曲!” 不逾片刻,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小满立在门内,双目通红,遗玉见她这模样,心中一沉,忍住头晕的感觉,一手隔开待要同她说话的小满,就朝屋里跑去。 “娘”遗玉是推着帘子进门的,直直冲到卢氏屋里,一眼使扫到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卢氏,刘香香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到立在门口的两兄妹,一愣之后,喃喃张口道:“小、小玉,你们回来了,干娘她…” 没有注意听她说些什么,遗玉握着发抖地拳头,走到床边,待见床上卢氏那张安静的睡颜后,忍不住眼晴一热,使留下泪来。 “娘…”在床边蹲了下来刘香香阻拦不及,被她伸手轻推在卢氏盖着的被子上,哽咽道:“您怎么了,您醒醒啊,小玉回来了…娘…” 卢智深吸一口气,走到正愣愣地看着遗玉的刘香香身边,盯着床上卢氏的面孔,哑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唔…” 就在面色古怪的刘香香张口欲答话时候,被遗玉连续推了几下的卢氏,缓缓睁开眼晴,在两兄妹张目结舌下,从被窝里掏出一只手,捂在嘴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娘、娘?”遗玉比卢智还要先回过神来。 卢氏这才瞄到屋里多出的俩人,尚有些迷糊地道:“玉儿.智儿,你们怎么回来了?” 这哪里是晕倒刚刚醒来的模样,分明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卢智和遗玉上下打量她一遍,卢氏除了声音有些疲软,气色却不见多差。 卢氏见到一对儿女回来虽然奇怪,但更多的是高兴,双手一撑,就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遗玉赶紧扯过床头的衣裳,给她披在背上,又垫了个软垫在她背后。 卢氏伸手将她扯到身边坐下,捏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今日不是沐休吧,怎地好好地跑回来?” 遗玉一看便知,她定是不知道那信笺的事,使同卢智一齐扭头看向刘香香。 刘香香干笑两声,从床边站起身来在母子三人同样疑惑的目光中,将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 前日早起刘香香和卢氏到山脚下的新宅去逛,卢氏吹风着凉,到了夜里就开始发热,昏睡了一晚,第二日小满来叫起,才发现她不对,陈曲回了家,她便先寻到刘香香家,然后再去我大夫。 大夫来到卢家给卢氏看过,只是给开了张方子,让卢氏醒来后服用,但卢氏却一直昏到了上午,刘香香见叫不醒她,心中着急生怕万一,便匆匆寻到杂货铺去,写了封信,花了五两银,托他们捎到国子监。 谁知信刚送出去,卢氏就醒了过来,原来她早上不过是疲乏的很,虽听见叫唤声,却因无力没有应声。之后刘香香忙着同小满前后侍候她汤药,便将那信的事情忘了,今早起来卢氏已经大好,只是渴睡的紧,早上喝了药吃过饭,就又睡下,却不想两兄妹就这么赶了回来。 听完刘香香的讲述,卢氏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就忘了把这事说与我听,亏我还特意嘱咐过你,不要告诉他们。” 卢智和遗玉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着到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他们都没有去埋怨刘香香,若不是她跑前跑后地和小满一起照应,卢氏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兄妹又不在身边,可还了得。 刘香香脸色微红,道:“我这不是怕你,”话说一半,她便捂了嘴,连声“呸”了几口,看着卢智和遗玉“都是姐不好,吓着你们了。” 遗玉有些疑惑,“刚才我进门时候,小满似是哭过,大姐更是在抹眼泪,这是何故?” 刘香香侧头笑了一阵,伸手一指不远处的火盆,“这炭买的有些差了,刚我同小满鼓捣了半天,险些被呛坏!” 想到刚才误会了,卢智和遗玉脸上都露出尴尬地神色,知道卢氏无碍,他们在放心的同时,也生出些后怕来,一想到她若真出了什么事—— 卢氏虽不善察言观巴两个孩子到底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这会儿怎会不明他们心中担忧,轻笑了两声,伸手招来卢智也坐在床边,一人拉着他们一只手,柔声道:“别怕,娘身子好着呢,说了不怕你们生气,是因前夜赶了件衣裳,睡的晚些,早上又吹风,才突然病倒。” 遗玉听她熬夜,皱眉刚要说话,就听刘香香道:“咦,好像有人敲门.小满你去看看。” (二更到,感谢投票票还有送红包包的亲们,感谢送出本文第二块和氏壁的杨晔!) 第二零八章 说上两句话 龙泉镇一条巷口,停靠着一辆马丰,年轻的壮汉坐在驾座上,双手揣进袖子里,靠着车门框,这巷子不临街,来往不见几个人,他颇有些无聊地盯着斜对面一道墙发呆。 “轱辘、轱辘”的车轮滚动声一靠近,他便转移了视线,看着从另一条街上钻出来的马车,暗红色的外漆,马还不错,是长安城算的常见的马车类型。 他原以为这车只是路过,可马车却朝着他驶来,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那赶车的是个方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见到同样停靠在巷口的马车后,目光就像刮刀一样扫了过来。 这是非习武之人不能感觉到的敌意,壮汉心中惊奇,却装作不知,做出一脸好奇地模样,甚至对中年男子笑了笑。 对方没有回应他的友善,许是感觉到壮汉没有威胁,便收回目光,从架座下来,伸手将车帘撩开。 “爷,到了。” 从车上走下一消瘦的男人,穿着青色的深衣,发髻上端端正正他插着一支灵芝头的木簪,看面容有四十岁上下,气质容貌皆不俗,可惜面包稍显暗沉,见到状汉打量他,便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竟比那车夫还要和善。 “小兄弟是在等人?” 壮汉语带抱怨,“嗯,这巷子里有人租了车子,真是的,这都一刻钟了,还不见出来。” 消瘦的男人冲他点点头,然后便带着那方头大耳的中年男乎,进到巷子中。 “咦,好像有人敲门,小满,你去看看。” 卢氏的卧房不比遗玉那间,临近正门,又隔着门帘,窗子都掩着,不是大力的敲门声便不易听见。经刘香香这么一说,屋里剩下几人才听到院中隐约的敲门声,小满跑进去开门,卢氏还对遗玉道: “应是你方婶子,昨儿个她就来看过我,那房子的事情,我昨日同她说了,她已经换掉锁子,收回来了。” 原先住在卢家隔壁的那户人家姓方,是镇上开杂货铺的,姚不治租下的就是她家的院子。 遗玉又询问了她几句那院子的事情,小满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卢氏道:“夫人,来了位生客找您,我不认得,他在厅里坐着。” 小满在卢家待有半年多,这镇上同卢家有来往的,还没有她不认得的,卢智和遗玉听了这括,都松开卢氏的手,从床边起身,目露疑色。 卢氏却大例,向一对儿女道:“我这身子不方便,你们替娘去见见,香香就在屋里陪我说话吧。” 遗玉掏出帕子,快速擦拭去眼角泪痕,卢智率先迈步走到门口掀起帘子,让她先出去,然后才一松手 ,紧挨着她朝前走了一步。 遗玉看着端坐在客厅里,一坐一立,露出大半后脑的人影,正在猜测来人是谁,那坐着的人听到动静,便从椅子上起来,转身面对着他们,见到两兄妹后,先走一怔,而后很是谦和地笑道: “这位应是卢公子了,冒昧来访,还望勿怪,”同卢智说完,又侧目去看遗玉,“卢小姐,咱们见过面的,你可还记得?” 被人问候,遗击却是心中一震,头一个念头使是:这人怎么摸到他们家里来了! 卢智比她冷静些,面色僵硬瞬间,然后回以一笑,侧头问遗玉,“小玉.你见过这位?” 想到卢氏还在房中,忍住撵人的冲动,遗玉握拳之后,两下调匀了气息,淡淡地看着那人,对卢智道:“没见过。” 没见过?没见过才有鬼了,当昨在东都会的绸缎铺子里,见了这人爱女心切的模样,见了这人因女儿低声下气地向她道歉的模样,见了这人在那女人挨打时候,忍辱负重的模样……大名鼎鼎的房大人,她怎么会没见过! 并不是怕露出什么马脚,她早和卢智通过气,外人根本拿不到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那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姓卢的,同那姓房的人家,没什么关系。说没见过:不过是没那海量拿出好脸与他看罢了。 房乔没有见过卢智,卢智却见过他,也知道遗玉见过他,听她如此回答,目光闪动后,一脸“笑意”地看着房乔。 “嗯?”房乔轻声一疑后,又对遗玉道:“那日东都会,咱们见过的,卢小姐再想想?” 他脸上镇定,心中却在发颤,上次在那种场面见到遗玉,压根就没有多想,可在查到了一些事情后,眼见这一对兄妹立在眼前,只要稍稍想到那个可能性,他便觉激动,要废了多大力气,才让情锗不至过于外露,才让声音不会发抖,才克制住不去多看一眼那传闻中出色如斯的青年了! 被他提及那日,遗玉眼晴稍稍睁大了一些,然后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扭头对卢智道:“大哥,我记起来了,这位就是与你经常提起的杜大人,齐名的那位房大人。” 卢氏身子不便,在床上躺着,卧室又隔着厚厚的门帘,若他们声音不大,是听不清楚的,贸然赶了这人走,若他闹起来,惊动卢氏,还不如“心平气和”地同他说道说道。 这人既然摸到这里,绝对是查到了些什么,生出疑心,遗玉在冷静下来后,使不奇怪,毕竟在绸缎铺子时候,她一时意动,还有意露了些给房乔看。 那日遗玉正是借着杜如晦的名声,嘲笑了房乔,这会儿又提出来,绝对是故意为之,卢智是知道那日事都先后的,怎么不知她用意,果然话一出。,就见房乔脸上露出一挂尴尬。 若是被别人讥讽,房乔大抵是不会有什么外露之色的,可他心中却疑着两兄妹的身份,看待他们已不同常人,背定是不希望自己在他们眼中落得那般坏印象。 “卢小姐,杜大人高量,与他齐名,房某有愧。”房乔心有退让之意,便做出谦态,一边怀疑着两兄妹对他这般态度的原因,心中的肯定竟是又大了一分! 没有理会他的自嫌,遗玉跟着卢智朝前走了两步,在客厅的两张正座上坐下,吩咐同他们一起走出来准备待容的小满.道: “烧水泡茶。” 小满应声,瞄了一眼,那个站的笔直的方头大耳的中年人,才去后院厨房烧水。 卢智同房乔对视,张口道:“房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今日他会找上门来,实是出乎卢智意料,远以为这人因着种种原因,是不敢冒昧亲自上门的。 如今来了,无非是想亲眼见一见,试探他们身份,他虽惊却不慌。就是被他试探到了,见到了,又能怎样?凡是有迹可循的文藉都已被卢中植派人毁去,连灰都找不到。 户部和礼部的文牒都写的清清楚楚,他们是蜀中淄义县人士,丧父寡母。 房乔眼神微黯,兄妹俩陌生客套却无多少敬重的态度,让他心中一紧,但还是接着原先想好的话,应道: “我有一位姓卢的故人,十三年前离了长安,她带着两个孩子,还怀着身孕,那日听卢小姐自报了姓,便一时心起,找人问过你的事情,听闻你家中情况,竟是与我那故人极其相似,这便上门想要见一见,卢公子,今堂可是在家?”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房乔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期盼之色。遗玉却因为他这般近乎直白的讲述,皱起了眉头,没等卢智开口,便道:“房大人,仅是因为一个姓,你就我人调查我,还寻上口来想要见家母,你行事未免也太过轻狂了吧。” 这般责声出口,房乔身侧站着的中年男子不愿了.他本就不赞同房乔上门寻人,三番两次见遗玉言语态度上的“不敬”,当下冷哼一声,沉声道: “小小年纪,这般没规没矩,对长辈是能这么说话的吗!” “阿虎!”房乔低声一喝,被唤作阿虎的中年男子又瞪了遗玉一眼,才闭上嘴巴。 卢智左手摩擦着椅子上的扶手,道:“房大人家的奴才,好大的威风,莫不是来我家,就是为了耍这官威来的。” 遗玉被这陌生人训斥,倒没做出多大反应,仅是瞄了阿虎一眼,就在房乔开口前,不慌不忙地按上卢智的话: “大哥还不知道吧,也是,我忘记讲与你听,那日在东都会的绸缎铺子,房大人的官威比这会儿可是大的多了,同三公主都敢公然叫板,这会儿怎么会将咱们这无权无势的兄妹看在眼里。” 房乔眉头轻皱,似也想起那日在没有怀疑遗玉身份的情况下,发生的种种意外——胸口一闷,这若真是他的孩子,那日他留给她的印象,恐怕是糟糕透顶了! “哦?这事你可没同我讲过,怎么还有三公主?回头你可要好好讲与我听听o” “嗯,”遗玉点头后,便对房乔道:“房大人,家母今日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坐下没说两句话,连待客的茶水都没有奉上,便要送客,房乔怕是再没受过这种慢待,却无不悦之色,而是语态诚恳却带着一丝迫切地道: “无需相见,只要让我同令堂说上两句话便可。” 第二零九章 相见不相识 “无需相见,只要让我同令堂说上两句话便可。” 房乔面带恳求地说出这句话时,遗玉突然想到那个夜晚,卢氏字字凄凄的回忆,年仅五岁的卢智在初冬的夜晚,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后,得到的不是亲父的安慰,而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发落,便被关入冰冷的祠堂。卢氏挺着大肚子,在昏迷之后,跪在那小妾院外整整一夜,却连丈夫的一面都没有见得,那时,谁又曾给过他们说上一句话的机会! 遗玉放在膝上的右手慢慢抓紧裙裳,忍住出声质问那人的冲动,扭头去看卢智,却见他已收了先前客套的笑容,若不是太过了解,她一定会认为他平静的面色一如他的心情。 “房大人,家母并非你所寻之人。” 被卢智侧面,房乔神色一忧,问道:“今日不是国子监沐休之日,我看你们穿着国子监的常服,应是刚从学里回来,冒昧问一句,卢夫人不便见我,可是身体有恙?” “没错,家母偶感风寒,正在休息,所以房大人有何话和我说就好,我一定会帮你转达。” 一听说卢氏病了,房乔神色一紧,“怎么病了,看大夫了吗?” 遗玉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之色,一时间竟然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早干嘛去了,迟到了十三年的关心,她娘会需要吗? 她直接从椅子上起身,摆出送客的姿势,道:“都说了我娘正在休息,你有话就快说,若是不说,那就请回吧。” 她话音一落,刚才出声斥责她的那个叫阿虎的下人,便瞪了她一眼,然后轻声劝房乔道: “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吧,我看他们也不像是。。。” 房乔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从遗玉和卢智的神色看,便知他们娘亲并无大碍,见兄妹两人态度坚决,半点也没有让他见一眼那位卢夫人的意思,更确定他心中念想,继续紧逼,只可能适得其反,他环顾了一圈这摆设朴素的屋子,又看了看卢智坐的那张扶手明显有修补痕迹的椅子,微微皱眉后,扭头低声对阿虎说了一句,对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袖中掏出些东西来递给他。 房乔接过之后,走到遗玉跟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蔼一些,双手向前一递,道: “上次在丝绸铺子时,惊吓到了卢小姐,这些权当是赔礼,”微顿之后,继续道,“今日仓促,登门未能携礼,改日我再来拜访。” 遗玉这才认真看了一眼他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从他指间露出来的朱印,是通天柜坊的章子—— 两张面额百两的银票。 这算是什么,在济贫吗?二百两,若是放在四年前,有这么多银子,他们一家人恐怕做梦都能笑醒,只是现在——那日她在房之舞脖子上看到的玉佩,怕是不止五百两吧。 遗玉轻笑之后,朝边上挪了一步,同他错开身,伸手一引厅门,“房大人,慢走不送。” 房乔捏着银票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暗叹一口气,转身朝着门外走去,阿虎见他要离开,连忙上前打帘。 “卢公子,我有两句话,希望你能转告卢夫人,若她真是我那位故人,定能听的明白。” 房乔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身来,望了一眼卢智和遗玉,将目光落在刚才两人走出来的那间屋子,盯着那厚厚的门帘,缓缓道:“岚娘,我错了,对不起。” 这一声,饱含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着后悔,有着感叹,有着忧虑,有着紧张。 厅中顿时沉默了下来,卢智半垂下头,眼中是浓浓的嘲讽,遗玉静静地望着房乔那张消瘦的面孔,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乔收回视线,转身便要迈入院中,就在这时,厅中四人只听身后一道清亮的少女声响起: “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遗玉和卢智“唰”地一下扭过头去,就见卢氏正一手撑着帘子,立在卧房门内,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洁,刚才还散乱的发丝也整齐的盘成一髻,白皙的脸颊上微带了些刚刚起床的余红,清冽的双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背对她,立在门口处的人影身上。 仍打着帘子的阿虎,是侧对卢氏站着的,一将那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看到眼里,便陡然瞪大了双眼,磕磕巴巴地喊道: “夫、夫人?” 先前他看过卢氏在龙泉镇时的画像,但凡是丹青,必有失真之处,卢氏面目虽同十三年都较为柔和了些,但整体五官,却是无甚变化!可是十几年前,母子三人的尸首,却是他亲自陪着房乔去辨认的,怎会有假! 遗玉和卢智一时愣在那里,脑中思绪急转,想着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背对众人的房乔,在小满出声之后,便停在了门口,又听阿虎震惊的声音,垂在身侧的手猛然一紧,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然跳动起来,绷紧了面孔,带着期盼和忧恐的心情,缓缓转过身去。 那眉,那眼,那鼻——当那缠的他夜不能寐的面孔映入眼帘后,只是一眼,这隔了整整十三年的一眼,却霎时让他微瞪的双眼中,涌出两行泪水,沿着颧骨流下,顺着下巴滑落在颈中。 “岚”一张口,便觉失声,曾轻日日喊过的名字,此时念出,却倍感艰难。 不忍过,在她远远望着他拥她人入怀时,心痛过,在窗外暗窥她失声垂泪时,害怕过,在她对他视而不见时,痛恨过,在他不得不安排她离开时,心死过,在从那人处见到她的尸首时 曾经是红烛玉枕共渡的夫妻,曾经是白首相约的伉俪,爱过、恨过,怨过,悔过,辗转十三年,再相见时,谁又能真正说的明,道的清。 “智儿,这位是?”卢氏平静地将目光从那张流泪的脸上移开,皱眉望向卢智。 房乔撑着双目,让模糊的双眼中,卢氏的面容能更清晰一些,但她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却如一记闷雷打入他的胸口!他想过她会怨,想过她会怒,想过她会斥,却从没想过,她竟会用那种看待陌生人的眼光注视着他!没有情,连恨都不再了吗 卢氏的反应同样出乎遗玉和卢智的意料,但两兄妹只是微怔之后,遗玉便抢先答道: “娘,这位是房大人。” 卢氏疑声道:“什么房大人,不是说有客要见我吗?” 卢智上几步走上前,挡住了房乔直勾勾地盯着卢氏的视线,还有阿虎惊色未定的目光,轻声道:“娘,这位大人认错人了,她查了小玉,知道咱们家的事情后,只当你是她一位故人,这才寻来。” 卢氏在卢智挡在她身前的下一刻,面孔瞬间紧绷起来,双眼中各种复杂的目光来回交错,在卢智话音弗落后,才咬了一下舌尖,强作镇定地答道: “哦,原是认错人了,那你们聊,娘回屋去。” 早在遗玉和卢智前后走出屋门,刘香香给她端水时候,不慎打翻茶杯跌落在床褥上,她只好从床上起来,让刘香香更换被褥。 趁这功夫,她因好奇来客,便走到门边侧耳倾听,正听到从遗玉口中说出“房大人”三字心中惊疑,又闻厅中另一道声音响起,脑中轰鸣之后,却是镇定地换了衣裳,适时掀开了门帘,静静地望着那个人。 他老了,不再是当年风流倜傥的青年,他为什么流泪,是羞傀?是后悔? 等到脑中清醒时,卢智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原以为见到这人时,她能平静地面对,可事实却是,她心中无数道声音在叫嚣着: 去质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 去质问他有什么权利用自己和孩子们! 去质问他这么多年,是否会觉得良心不安,夜夜难寐! 但她最终却只是对卢智交待了一句,便转过身去,十三年了,有什么都该过去了,不是难回头,而是回不了头。 “岚娘,”房乔哑声道,“你认得我,我知道你认得我。” 卢氏身形一缓,一脚踏进房门内,房乔立刻大步上前,被卢智伸手拦下,看着立在门口处的背影,冷静在这时根本就无用,他甚至没有多想,便当着众人的面,急声道: “你听我说,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那般!我不是有意要刺智儿,不是故意要关他,实是因为——” “房大人!” “够了!” 遗玉和卢智同时开口喝道,打断了房乔的话,遗玉绕过桌椅,伸手就要簇卢氏进屋去。 卢氏背对众人的面孔上,带着些许迟疑,但侧目望见遗玉脸上忧色,终是不忍让儿女操心,另一只脚也迈入屋内。 阿虎呆呆地立在门口,小满早就掩着嘴唇站到墙边看着这一幕,房乔眼见那门帘放下,瞳孔一缩,失声喊道: “是韩厉!” (一更到,感谢亲们的票票,23点有第二更,白天会有第三更。) 第二一零章 泣 “是韩厉!” 在房乔失声喊出一个人名的同时,卢氏的神色陡然一变,遗玉见到,忙挽紧了她的手臂,制止了她回头去看。 卧室的门帘落下,遗玉几乎是半扯着卢氏坐到床上,听到屋外传来卢智的声音,才小声对卢氏道:“娘,他是什么意思?”遗玉并没听明白房乔喊出那三个字的意思,似是一个人的名字,可却从没听过。 卢氏的神色在疑惑和为难之间来回摇摆,压根没有听进去她问些什么,遗玉只好扯了扯她的手臂,又问了一遍。 卢氏恍惚道:“他说的是韩厉,娘少时认的一位义兄。” 遗玉看她一副陷入回忆中的样子,眉头轻蹙,这个韩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怎么好端端地她娘又多出一个义兄。 房乔挑这时候,说了这人名字出来,是何用意?这人难道同十三年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没容她多想,屋外一阵马蚤动,卧室门帘便被人从外面拉开,遗玉和卢氏一起给头看向站在门边的房乔,在他身后,卢智正一动不动地站着,眼中带些点点愤怒的火花,阿虎的右手正从他肩胛处挪开。遗玉是见过点|岤的手法,那时姚不治为了逃脱,曾经连点了她的哑|岤和麻|岤,同卢智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极其类似,显然卢智是被那阿虎点了|岤道! 这些推测只是在她脑中一晃而过,就在房乔朝屋里迈了第一步时,便猛地站了起来,挡在卢氏身前,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房乔一手撑着帘子,另一只手虚按了一下,柔声道:“孩子,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同你娘好好谈谈。” 遗玉伸手一指阿虎,“他是不是点了我大哥|岤道,让他解开!” 房乔看了一眼卢智,摇摇头,“若是解了他|岤道,怕我同你娘半句话都说不成。” “我娘没什么好同你说的,她根本就不认得你,房大人,你可知自己眼下的行为是私闯民宅!”卢氏这会儿的反应很不正常,若让房乔逮到机会说话,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因此遗玉半点也不想让卢氏同他多讲。 房乔被她一口一个生疏的“房大人”叫着,闭了闭眼晴压下心中酸涩后,便不再理她,看着遗玉身侧露出的卢氏半边身影,抑制住目眩之感,放缓了语调,几近央求道:“岚娘,你能听我说几句吗,我不是解释,只想让你知道事实,难道你就不奇怪,不好奇吗?” 卢氏仍半侧着身子,没有半点反应,遗玉沉声道:“房大人——“不要叫我房大人!我是你爹!”房乔终是忍不住哑声喊道。 遗玉被他这突然的一声低吼,惊地愣了愣,侧头去看卢智,见他眉头已经紧紧地蹙成一团。 “闭嘴!”卢氏伸手狠狠捶在床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搂过遗玉的肩膀,狠狠地盯着房乔,嘶声道: “房乔!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孩子大呼小叫!你有什么资格做我孩子的爹!我不想见到你!给我滚!” 遗玉能感到卢氏浑身都在发颤,伸乎环住她的腰,轻轻在她背上抚着。 房乔在卢氏喊出他名字的瞬间,浑身一震,既惊又喜地望着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 新唐遗玉 第5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3部分阅读 阿虎吩咐: “把客厅那小姑娘带出去,看好门。” 阿虎犹豫了一下,在卢氏的脸上又看了一眼,才扭头朝着刚才因为尖叫同样被他点了|岤道的小满走去,将人拎了,直接从客厅前门进到院中呆着。 房乔伸手将门帘桂在铜勾上,让立在门边的卢智也能看清楚屋里的情况他朝前走了一步,稍稍离母女二人近了一些,轻声道: “岚娘,血浓于水,我是他们的爹,这件事情永远也不可能改变。” 在卢氏出声之后,遗玉就没再说话,只是靠在她身上,搂着她的腰,无形地给她支撑的力量,不管卢氏心中是否还有爱,是否依然恨的刻骨,既然她挑明,那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是爱是恨,事过十三年,总要让她有个了断。 “血浓于水?”卢氏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若是知道血浓于水,当年怎会那般对待我们母子,你道只是说一句我错了,再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当作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我——”房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卢氏眼眶一热,似又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望着他,缓缓道:“你可知道,你害的我们母子有多苦,我起初怨你薄情,只闻亲人笑,不闻旧人哭,后来我心凉了,我只求能和智儿俊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可是你都做了什么!” 她鼻间一酸声音哽咽起来盯着房乔的眼神,带着迟来的恨意,“你差点杀了我的儿子,你差点害死我的女儿!” 房乔怔怔地望着她,听到她后半句话,喃喃道:“岚娘,你是什么意思?” 在没有寻得卢家四口的消息前,他一直都以为卢氏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活不成,可遗玉的存在却说明,那个孩子并没有事,眼下听卢氏说他差点害死女儿,心中一闷,只想听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氏忆起遗玉小时候的事情,搂着她的肩膀紧了紧,吸着鼻间的凉意.涩声道:“我的玉儿,从生下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那么小、那么瘦,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像智儿和俊儿一样,叫我娘亲,拉她的时候,她才会跟着走,喊她的时候,从来都不应声,那么小小的孩子,整日被人喊作傻子!她做了整整四年的傻子!傻子!” 讲到最后,卢氏已经泣不成声,将头埋在遗玉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起来,遗玉眼眶一热,也留下泪来,紧紧环住卢氏的腰,低声道:“娘,您别哭,小玉现在好了,已经好了,娘 ” 房乔听着母女二人的哭声,眼前一花向后退了半步,扶着门框堪堪站稳,并不知道身后的卢智,同样正流着眼泪,用着痛惜的眼神 看着卢氏和遗玉。 “你、你怎么不寻医?”房乔哑声问道。 卢氏一下子便将头从遗玉肩上抬起,通红带泪的眼晴,死死盯着房乔,“寻医?寻医不要钱吗?你知道一亩地才能出多少粮食么,你知道一斗粮食才能卖多少钱么,你知道我们一家子,遇上收成差的年头,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连柴禾都买不起吗!你知道我的智儿,我的俊儿,我的玉儿,一件衣裳,改过十几遍,能穿四季,挨过三年吗!” 房乔看着卢氏的眼晴,只觉得那对眸中散发出来的神色,是那般地刺目,刺心,他半垂下头,滚烫地眼泪一滴滴滑落,他也曾想过,母子几人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流落他乡,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是应该恨他,儿子、女儿,都应该恨他… 卢氏的声音已经因为鼻塞变得不成声调,遗玉呼出一口气,咽下喉中涌出的酸涩,转头看着房乔,沉声道:“你家中已有如花美眷憨态娇儿,你记住,我娘,还有我哥哥们,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姓卢,一辈都是姓卢的。” 房乔扶着门框,一手捂住眼睛,平复着渐有崩溃倾向的神经,大口地深呼吸着,伴随着同卢氏的哭声还有遗玉地轻声夹慰。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皮肤被泪水蜇地生疼,房乔才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抬起通红的双眼,深深望着卢氏,道:“我房乔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一定会补偿你们,但是容我把事情说清楚。当年我是奉了陛下的命,才假投安王,岳父——” “我知道,”卢氏的情锗已经平复下来,垂着眼,她的嗓音过于厚重,房乔却能听清楚她的话。 “我已见过爹,他将事情都讲与我听过,我智儿也查得了许多事情,不用你再解释,你若是还有些良心在,现在就离开我家,永远也不要再来找我们,咱们只当不认得。” 房乔再次闭上眼晴,不敢去看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孔,“我就猜到,岳父会突然回京,定是与你们有关…岚娘,有些事情,是连岳父都不知道的,给我机会说给你听,好吗?” 卢氏泪眼朦胧的目光闪烁着挣扎之色,她既想听,又不想再同这人多说半句,以一个母亲的角度,眼下她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心情,而是两个孩子的想法,在他心里,不管是已经长大成|人的卢智,还是向来早熟的遗玉都只是孩子而已,刚才她一时冲动,讲了那么些话出来,已经是深感懊悔。 “我不想听,你走,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卢氏声音很是僵硬。 房乔长叹一口气,“岚娘,你还是那般固执的脾气,我要说的事情,同韩厉有关,如此,你还不想听吗?” 遗玉第二次从房乔口中听到这个陌生人的名字,就见卢氏一手抵在鼻下,哑着嗓子喝道:“房乔,你是不是得了癔症!” (二更到) 第二一一章 芸娘之死 (粉红票221加更) “房乔,你是不是得了癔症!” 卢氏低喝出声,房乔知他若是搭腔,怕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只能盯着她,自顾解释道:“我没有癔症,岚娘,韩厉并没有失踪,也没有死,他一直都活的好好的,我有书信为证,他的笔迹你应该还认得。” “你说、说律哥他”卢氏一改刚才的冷然,有些迟疑是否要相信房乔的话。 “对,他还在,”房乔目中闪过一丝愤意,“当年就是因为他,我才会、才会做出那么多错事,害的你们沦落他乡,受尽磨难。” 自语筹谋在握的他,鲜少能被人算计去,可当年一行无间,却一二再,再而三地被那人设计。 房乔话音刚落,卢氏便被气地嗤笑出声,“你是说,律哥害了我们?房乔,当年你就最会骗人,现下又要来骗我,告诉你,这世上最不可能害我的人,就是律哥。” 房乔知道他压根就不相信自己所说有关韩厉的事情,神色黯然下,强扯出一抹苦笑,道:“律哥?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在你心里还是如此重要,可你就从未这般信任过我,你可知道就是你那律哥,害的我们一家妻离子散。” 他语气没做掩饰,卢氏就算再笨,也听出他话里的歧义,不但污蔑她同韩厉的关系,还好意思暗指她的不信任! 卢氏忍住脑中的胀痛感,顿时咬牙切齿道:“你自己龌龊,就将人想的都那般不堪,我同律哥从小一起长大,你才见过他几面?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在我面前编排!将智儿|岤道解开,然后滚出我家!” 卢氏大病初愈,自打房乔进屋后,又连番动怒,情绪波动之下,讲完这几句话,两眼便是一花,朝后倒去。 “娘!”遗玉眼明手快,赶紧伸出双手扯了她一把,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几步远的屏风后面,猛地蹿出一道人影,同遗玉一起,将软倒的卢氏架住。 “岚娘,”房乔因卢氏的晕倒,和突然冒出来的刘香香,一愣之后,才连忙上前想要帮忙,指尖还未触到卢氏衣角,便被遗玉用力推开! “别动我娘!”一句失声厉喝,房乔被推开的手悬在半空。 遗玉同刘香香一起,先将卢氏抬到了有些凌乱的床上,遗玉才开始轻声唤她,喊了五六下未见她醒来,才伸手去掐她人中,唇上位置都已经按红,却不见她半点反应,渐渐有些焦急起来。 这种情形,让遗玉的记忆一下子如潮水般袭来,三年前,在靠山村的小院中,看热闹的村民散尽,空荡荡的院中,卢氏哭晕在她怀里,不及她胸口高的遗玉,几乎是拖着将她搬到屋里,面对任凭她如何呼唤都不醒来的卢氏,那种惧怕,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的。 刘香香见到蹲在床边的遗玉,脸上慌乱的神情,一边去卢氏盖被子,一边她安慰道:“无妨,干娘应是虚脱晕了过去,睡一觉就好。” 遗玉没有应声,伸手垫起卢氏的脑袋,将她快要散乱的发髻松开,又掏出了帕子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刘香香叹了口气,直起腰,转身面向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这边的房乔,张口道:“刚才稀里糊涂地听你们说了那么多,虽然我这会儿算是个外人,但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 房乔听见刘香香唤卢氏干娘,虽不清楚眼前这少妇的身份,却知道她与卢氏一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是不知道干娘一家曾经与你有什么纠葛,但见你自己瞧瞧,这一家人眼下被你几句话搅合成什么样子,干娘大病初愈,身子本就差,却被你激地晕倒,我这是第一次见到智儿和小玉哭成这个样子,这一屋子人,伤心地,落泪的,晕倒的--你上门来,就是为了做些?” “我。。。”房乔被刘香香一席话堵地哑口无言,目光从卢氏身上转到遗玉身上,再扭头去看门口已经面色发青的卢智,脸色一白。 刘香香继续道:“你口口声声有话要说,可却半点不顾这一家子想不想见到你这个人,愿不愿意听你半句,你凭什么这么强迫他们,亏你还好意思说你错了,说你会补偿,你就是这么补偿他们的?将智儿制住,将小玉吓哭,将干娘气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房乔从见到卢氏那一眼起,便一心想着将多年前的隐情告诉她,嘴上说着不是解释,心中何尝不是想通过这些话,得到卢氏他们谅解?这会儿被刘香香提起,他才发现,自己眼下的行为,竟然一如当年那般,没有给他们半点选择的机会。 房乔听着刘香香的话,看着卢智满是怒意和冰冷的双眼,将视线移开,高声喊道:“阿虎!”守在门外的阿虎听见他喊声,便推门走了进来,到卧房门口时,就听房乔道:“解|岤。” 阿虎迟疑了一下,才伸出两指在卢智身上按了两下,卢智只觉身体一麻之后,便又恢复了控制,他一语不发地走进卧室,看也不看房乔一眼,走到床边同遗玉一齐跪下,查看卢氏的情况。 “香姐,你去请大夫来。” 刘香香看着他冷静下来的脸色,放下了心,点头应过,快步离开了卧房。 在她走后,屋中沉寂一阵,卢智抻手在沉默不语的遗玉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回头对着房乔道:“我只问你三件事。” 房乔盯着他认真地面孔,轻声道:“你说,只要是我知道的,就绝不会骗你。” 卢智起身同他平视,“当年在荷花池落水的那个小妾,究竟是谁害死的。” 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当面询问他的一天。儿时见到的那具冰冷的尸体,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中。 房乔当然知道这孩子同自己间隙的根由是什么,只是那小妾的死,是他当时都未曾想象到的。“是她自己跳下水的,我是后来才查清楚。”没有谁害死她,是那个怀着身孕的女人,自己跳下去的。 卢智目光一滞,这个答案太出乎他的意料,当下他便否认道:“不可能,她没有理由寻死。” 房乔脸色一苦,他当时知道真相后,也如同卢智这般不信,只是那芸娘,的确是自己跳下去的,连累的卢智,害的他不得不顺势借着这个机会,让母子三人离开。 “阿虎,你去看好大门,不要让人进来。” 阿虎知道房乔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不能让外人听见的,于是便听命将卧室门帘放下,再次走到门外去守候。 “你知道为什么芸娘被捞上来,确定断气且胎死腹中后,我要、我要拔剑作势刺你?”房乔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卢智眯眼,“因为当时你以为我害死了你的骨肉。” “不,芸娘她、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房乔阴着脸,艰难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卢智、还有正背对他们听着两人对话的遗玉,一时被这句话震住。 房乔阴着脸,也顾不上遗玉这小姑娘还在,继续道:“当年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将芸娘和丽娘赐与我后,被我安置在别院,我并未碰她们,你外公离京之后,安王曾秘密归京一次,独自住在我长安城的别院,一次醉酒后,便强要了芸娘,后来芸娘被诊出有孕,我才知道这事情。” “几乎是在芸娘怀孕一事被我知道的同时,便有人将着消息传到安王耳中,姬妾众多,却未有子嗣的安王,连夜寄了密信,命我好生照顾芸娘腹中胎儿,后来她进到府中,一直都没有异动,谁知竟是挑了安王回京,打算秘密接她离开的当头,投了湖,还赖在你的身上。” 卢智目中露出一丝迷茫,“可是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是我伸手将她推了下去。” “不!”房乔否定,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怒意,“不是你推她,是她抓住你的手,然后才松开的。” 卢智半在回忆他如何也想不起的片段,半是顺势问道:“你怎么知道?” 房乔深吸了一口,呼出,道:“是韩厉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府上有他的眼线,恰好将芸娘同你的一举一动看在 眼里,他说,那时你一人站在池边玩耍,芸娘趁众人不注意时,走到你身边……” 卢智脑中一痛,眼前情景模糊,似又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笑语声,歌舞声,酒杯相碰声,一道人影走到他 身边,突然弯腰抓起他的两手,他抬头看到那张美丽又模糊的面孔,想要抽手,那人却对他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然后就向后倒去,在尖叫声响起之前,他耳中只听到了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便是冰冷地发白的尸体,顺着裙裳蔓延的红色血迹……父亲的怒斥声,利剑破空声,娘亲的哭声,响亮的耳 光声,宾客们的议论声……最后是静地可怕的祠堂,林列在桌上的牌位,阴森的寒气笼罩着他,蜷缩在墙角独自 哭泣的孩子…… “啊!”卢智双手猛地按在头上,大叫了一声,房乔的讲述戛然而止,遗玉扭头急声唤道:“大哥?” 卢智大口地喘着气,一点点将那如梦魇般地蚊子挤出脑海,在遗玉走过来拉他衣裳的时候,缓缓抬起青白的脸庞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第二一二章 背后之人 芸娘在自尽前陷害卢智,这行为表面看来没有任何依据,她怀的是安王的孩子,她是安王的女人,同卢智和卢氏根本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做出那样的选择。 看着卢智依然难看的脸色,房乔叹了口气,道: “芸娘是个烈性的女子,虽被赠给我,但到底原本是长孙皇后的侍女,是个忠心的,同安王有了关系后,已经算是背主,韩厉拿了她死前留下绝笔给我看,我才知道,她是因为恨我当年将安王安排在别院,才让她有了那般遭遇,早就想着报复我同安王,这才借着府上为安王接风,做出那样的事,既陷害了我的嫡子,也害死了她同安王的亲骨肉。” 房乔没有说出口的是,芸娘之所以会在心如死灰下做出那般冲动之举,多少也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 “安王对这头一个儿子很是期盼,他表面豪爽大方,实际上却是个暴戾异常又诡变的人,当时我作势刺你,就是为了暂时消减他的怒火,后来将你关进祠堂,实是想保护你不被他暗下死手” 房乔一番解释下来,遗玉和卢智皆是半信半疑,虽他说的有凭有据,但到底是空口白话。 尤其是卢智,尽管早就知道当年之事多有猫腻,可却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一切的导火索都是因为一个女人的仇怨,难怪芸娘最后会对他说对不起,的确,不管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怨,卢智都是无辜的。 房乔见兄妹俩陷入沉思,继续道:“我原本安排你们出府,本想等你们出了京城,摆脱那些眼线,再将你们好好安置起来,等待事了,却不想我派去接你们的人,竟然被另一伙人马截住,且你们母子趁势离开,一去再不见踪影。 卢智低着头,遗玉并不知道卢氏当年离开长安城后,在西郊的遭遇,听了房玄龄的讲述,便对他道: “然后呢,你就对外宣称我娘去养病,等皇上登基后,又说我们被安王掳走?” 房乔神色一黯,“我当时以为你们己经不在这世上了。” 这话出口,他自己心中都觉得可笑,之所以对外宣称卢氏他们被安王掳走,不就是还抱着一丝希望,他们能够回来么。 遗玉嗤笑,“以为我们不在了?你安心地在京城享受高官厚禄时,外公却正在四处奔波寻找我们,我们母子四人正过着你这种人想都想不到的生活。” 遗玉看开卢中植一事,全是因为卢老爷子在知错后,便抛掉了拥立之功,抛掉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大江南北寻找他们一家子十二年,他真的付出了代价,是真的让卢氏他们看到了他的诚心,被其感动。 可房乔呢,她只看到他锦衣玉食的美妾,看到他娇宠的无法无天的女儿,眼下又莫名其妙地跑来“认错”和“道歉”,把卢氏气晕,把卢智最痛苦地记忆又唤醒! “房大人,”遗玉道,“那你就继续当我们一家人不在好了,而我们,也会继续当你没有存在过。” 房乔心中一突,听讲她话中的认真,忙道: “我一开始也有找过你们,只是当年韩厉自称寻到了你们的尸首,叫我亲自去辨认过,那些尸首同你们一模一样,我这才认为你们不在世上。” 话到最后,他的底气已经不足,见到那同卢氏母子一模一样的尸首后,他不得不信,却又不想信,不想信,却又假装去信,只以为不去寻了,那就可以骗自己,他们许是还活着。 遗玉皱眉,几次三番听到他说韩厉的名字,似乎当年的哪家事情同那韩厉有关,可她实没耐性再听房乔多说。 就像卢智所说,房乔是个忠臣,忠于皇上,并且可以因此,置妻子和儿子的安危不顾,对他的忠心,她不置可否,对当年的隐情,她眼下更没有兴趣知道。 “你说,韩厉——”就在遗玉将要张口赶人之际,卢智突然回神,问道:“韩厉与当年的事情有何关联?” 房乔的眼中又露出那种每每提到韩厉便会迸发的怒火,但他的声音,还算平静: “韩厉是隋末旺族,韩家的子孙,是你娘的义兄,只是后来昏君当道,家道中落,在流放前,被你娘连同三公主救下后,不告而别,几年之后,他便改名换姓,做了安王府的谋士。” 大致将韩厉此人讲过,房乔目中一寒,咬牙道:“当年安王曾经对你娘下手,逼得我冷落她,安王让我代为照看芸娘,全是他出的主意,我安排你们出府后,在京郊也是被他的人拦了下来!” 遗玉不知当年那事情的具体经过,卢智却是清清楚楚,他一直都在疑惑那群突然出现的灰衣刀客是哪路人马,原来这个韩厉派来的! 卢智心中仍有疑问,但他先前说过,只问房乔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都得到了答素,已经是出乎他意料,便没有再开口追问。 遗玉的目光一直停在卢智的脸上,见他目露疑惑,心思一转,便扭头对房乔道: “你说的这括,好没道理,那个韩厉既然是我娘的义兄,又受我娘的恩惠,为何要帮着安王筹谋,去害我娘?” 房乔脸上一阵犹豫,终是侧过头去,涩声答道:“他、他对你娘有不轨之心。” 遗玉和卢智顿时双目一瞪,相视之后,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荒唐之色。 房乔原本是想着能单独同卢氏把这事猜说清楚,可眼下看来,不与两个孩子说明白,他想再同卢氏说话,都没有可能,这会儿既然已经将韩厉的事讲了出来当下便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韩厉此人,心思狡诈,处事狠练,依着你娘和三公主赠的那笔银钱,在西北商道上招揽了大批的匪盗,行那猖撅之事,羽翼丰满后,他便投靠了安王,因他既有钱财又有人马,深得安王重视,韩厉对你娘,心思太过极端。” “他处心积虑,为了能从我身边将你娘夺去,便故意在安王跟前煽风点火,我才在安王的几次警告下,故意对你娘冷淡起来,那时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安王那次秘密回京住在我的别院,因为听了他说起我院中有名叫芸娘的美貌姬妾,那时我便怀疑安王身边有人在算计我” “还有我同丽娘,我同她原本并无——也是因为他的设计,才会酒后就是那次之后,我才知道韩厉此人的存在,就是他,将芸娘和丽娘的事情派人揭到你娘那里去的。” 一番长篇累叙下来,遗玉和卢智眼中的荒唐之色更甚,房乔这是什么意思,合着绕了一百圈,母子三人当年沦落天涯,竟是因为一个今日他们才听说名字的人! 遗玉担忧地扭头去看床上的卢氏,若房乔所言是真,她娘听到之后,会是怎样的打击,一个负心的夫君还不够,又要加上一个恩将仇报的义兄。 这事绝对不能让卢氏知道! 遗玉和卢智脑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卢智率先开口:“我已问完了三件事,你走吧。” 房乔神色一变,从刚才的愤怒中回过神来,垂头望着地面,静静站在那里不动。 这时,门外传来了刘香香同阿虎的争执声,遗玉心道大夫来了,看着一动不动,没有离意的房乔,道: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怎么还不走,非要我娘醒来见到你,再被气晕一次不行?” 房乔身形一僵,缓缓侧头去看着床上的卢氏,在卢智和遗玉就要动手撵人的时候,默默地转过身去,走到门边时候,从腰上取下一块玉佩放在门口的高几上,两步跨过了门槛。 “你们若是遇到难处,只管拿了这玉佩到府上去找我。” 卢氏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点儿,睁开眼睛,便见靠在床头望着她的遗玉,下意识地一笑。 一直守在床边的遗玉,见她醒来,忙出声唤了屋外的卢智。 卢氏头脑一醒,便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他走了?” “嗯,”遗玉不想让她多想房乔的事,伸手在她背后垫了只靠枕,“娘饿吗?厨房温着饭。” 卢氏目光在屋里一扫,落到从门外走近的卢智身上,见一对儿女神色并无异常,出奇地没有再问。 “娘不饿,你吃了吗?”卢氏就着遗玉的手喝下半杯温水后,问道。 遗玉从刘香香那里听得,卢氏早上就没有吃饭,这都半天功夫不饿才怪,恐她是心中郁结,才不想吃东西,便笑着往她身边凑了凑。 “娘不饿,我可饿了,大哥说了,娘不醒来吃东西,也不让我吃午饭,您听,我肚子现在还叫唤呢。” 卢智挑眉,他哪里说过这种话? 卢氏只当遗玉是讲真的,先是拍拍遗玉的手,道:“那你去盛些饭来,陪着娘吃。” 而后她又瞪了一眼卢智,“你就会欺负她。” 卢智摸摸鼻子,见卢氏神态放松,心中暗松一口气,抢在遗玉起身之前,道:“行了,我欺负她,向她赔不是,你们坐着,我去给你们盛饭。” 第二一三章 与你分担 用过午饭,卢氏靠在床头同遗玉聊了一会儿学里的事情,说了一刻钟不到的话,卢氏便又觉得困顿,重新躺回去,没过多大会儿就睡着。遗玉给她掖好被子,才到客厅去,卢智正捧着茶杯坐在客厅里沉思.见她过来,轻声问道: “娘睡了?” “嗯。”遗玉在他身旁坐下,也倒了杯热茶捧着,“大哥,我真弄不懂这房乔,你说他今日这么一番折腾,到底有什么意义。” 卢智放低声音,“这不明摆着么,你看他从一开始就说他错了,可你见他有过几句悔过之言,先是强迫我们听他说话,我给他机会说了,他却句句都是在替自己辩解,后来竟还将责任全推到那韩厉的身上。” 遗玉点头,“我这是第二次见他,头次在绸缎庄子,便觉这人行事有些不清不楚的,看起来是明白的很,但仔细想了,却又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干嘛,之前他讲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原谅他,可他却提都不提让我们原谅他的话。” 她盯着茶杯中孤零零的一片茶叶,继续道:“我并不信他就是那么简单地为了让我们了解当年的实情,不过他就这么走了,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心里有些不安,你说他回去之后,会不会把我们的存在揭出来?” 卢智双眼一眯,“他揭了,咱们不认便罢,但若是想要正名,那咱们还必须得找他去了。” “嗯?”遗玉轻疑了一声,随即便在卢智的目光中,想到了答案。可不是么,一旦身份被揭开,就必须要证明卢智的青白,而能证明他当年并不是害那小妾落水的凶手,只有一封书信还有一个亲眼所见的眼线可以证明,听房乔口气,这两样,都是韩厉曾经给他见过的。 关于韩厉,他们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安王叛变失败后,手下势力被李世民收地收,杀地杀。流放地流放,且韩厉还是改名换姓过的,要找这么一个人,不通过房乔,无异于大海捞针。 遗玉有些迟疑道:“他、他会这么对咱们呜?” 故意揭穿卢氏他们的身份,然后再逼得卢智不得不上门找他要证据,借机要挟?遗玉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 卢智轻磕了一下杯盖,道:“他会,今日他这么大费周章地同咱们解释,就是为了以后认回咱们铺路,若咱们没有顺着那路走——他便会。” 遗玉小脸一皱,“那该怎么办?” 看来那房大人还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本她还以为,卢智能找到证明自己青白的征据,眼下这证据是找到了,就是不在他们手上。 卢智见她苦恼的模样,唇角一勾,道:“揭就揭了,我不是说了,咱们不认便罢,他有证明我清白的证据,但是却没有证明我们身份的证据啊。” 遗玉见卢智丝毫不为此烦心,似是半点也没有想过认祖归宗那回事儿,想到京中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顿时心中有些发闷,那人恐怕还不知道,对卢智来说,证明自己身份,根本就不是他在意的。 “不过,”卢智语调一变,“就算是空|岤来风的事情,一旦为人所知,多少是要闹开,到时恐怕你要烦上好一阵子了,只能等风头过去.人言冷却。” 卢智和遗玉两人,现下在国子监已经够有名的,虽然一个是正面的,一个是负面的,一旦两人是房家长子嫡女的事情被暴露出来,绝对会有人借机泄出当年卢智“弑弟”的消息,可想而知,就算他们不承认.也要承受不小的风波。 遗玉道:“可房乔会让我们这么简单地糊弄过去?我还好,你和二哥就难说了,房家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如今知道你们的存在,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们。” 且还不知房乔会用何种形式将他们的事情揭出来,实话实说?说他当年因为要无间安王,所以才会舍妻弃子,因为被情敌陷害,所以才会害的妻子论落他乡? 这么一说出来,当年皇上派他去做卧底的事情,不就全露了.依着房乔的忠心程度,肯定不可能用这种方式。 最有可能的,便是借了先前的谎话,他们一家被安王余党掳去,随便编排个可信度高的经过,然后时隔十三年,意外相遇? 但这也要他们一家四口配合才行,要他们配合,便少不了用洗清卢智来要挟,一旦配合了,那他们便不得不回房家。 想要制止房玄龄揭了他们的事出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已经熟知当年两党相争真相的卢家人,手里是拿捏着他的把柄的,但要用这把柄去威胁房乔,绝对是嫌命太长,那把柄牵连的,可是立在全天下的人头顶上的那个。 卢智看着遗玉望着手中的杯子,一会儿挤眉一会儿瞪眼的,心情一松,笑道:“你不用想这么多,天塌下来,也有大哥帮你顶着,那房乔要来招惹载们,我亦不会让他好过。” 卢智没说出口的话是,就算房乔不来招惹他们,他也未必会放过他。 闻卢智说笑要帮她顶天,遗玉便收了作怪的表情,正色对他道:“大哥,我正想与你说,有些事情,你以后不要瞒我可好,我以前从不过问你的事情,是因为怕自己影响到你,可自出了那件事后,我才明白,有些事情我不能不知道。” 她所指那件事情,便是在秘宅九月三十日夜发生的血杀事件。见到卢智眼神中那抹突然出现的内疚,遗玉忙道: “大哥不要误会,我提起那回事,不是埋怨你,而是想告诉你,好多事你若与我明白了,咱们许是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大哥是聪明,但凡是人,必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咱们是亲兄妹,这世上还有谁比咱们一家子的关系更亲的,有些事情,我相信,你是难能和别人讲的,不如就告诉了我,好歹能帮你出出主意。” 遗玉向来对卢智实行的便是不干涉政策,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却越来越让她明白,不干涉对他们眼下的情况来说,绝对是弊大于利的。 卢智一个人承担了太多的事情,反倒是她,虽小麻烦不断,可比起他来,着实是自在又轻松,说白了,不过是上上课念念书,防防小人卢智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好半天后,才道:“你还从没与我说过这些,我只当你是不受听那些烦心的事情,又想着少让你操心,这才处处避着你,没想到,你是怕影响到我,才常做出漠不关心的态度。” 闹了半天,两兄妹一个不讲,一个不问,竟然都是为了对方着想,由此可见,沟通不利,是会引起多大的误会。 遗玉右手一捂额头,哭笑不得地短叹一声,道:“大哥,看来咱们有时是该好好谈谈了,亏我还在心里编排了你那么久,偶尔还会怪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卢智扬唇一笑,“编排?” “呃,”遗玉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话锋一转,“大哥,娘还病着,咱们回学里去吗,若不回去,王爷那里怎么办?” 她这时是不愿离开卢氏身边的,她娘虽没表现出什么难过的情绪,但今日这事情,受冲击最大的便是她,她又喜欢钻牛佰尖,若是他们这些儿女不留下一人在她身边,难免她会胡思乱想,把身体拖垮。 卢智显然早想过这事,被她提出来,便说:“我想过了,娘现在住在这里不大方便,我准备先将她接到京城去住一阵子,等新宅建好再说。” 龙泉镇这小院子已经被房乔摸到,难保哪日他不一时兴起,跑过来“马蚤扰”卢氏,介时他们兄妹不在,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到长安去住?那住哪里?”遗玉已经开始想着国子监附近,环境比较好的酒店和客栈。 “归义坊。” “住那干嘛,离学里远的很。”国子监的城东北方向,归义坊则在西南方向,这距离也太远了,多不方便。 卢智一乐,“离学里是远,可离秘宅近。” “啊?”至今为止,还摸不清楚魏王府秘宅究竟在什么地方的遗玉,听到卢智这样说,顿时在脑袋里回想起来从国子监到秘宅的路线,思路西扭左拐了一圈,扣掉那些疑似逛圈子的路线,别说,似乎还真是朝着归头坊的方向去的。 “你现在就同小满去给娘收给收给行囊,等娘喝了药,咱们就走。” “好,”遗玉放下茶杯,准备去厨房喊正在熬药的小满,随口问了他一句,“咱们住哪家酒楼?” 卢智道:“不住酒楼,我在那里有宅子。” 遗玉把他的话在脑袋里反复念了两遍,才失声道:“你在长安城有宅子.我怎么不知道!” “小声点,别把娘吵醒,快去收给东西,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日后只要你愿意听,大哥都会讲给你。” 遗玉虽这会儿就想问他,在长安从哪里弄了间宅子出来,但听了他的保证,又想到刚才两人已经将事情说开,便觉不急一时,现将卢氏安顿好,找个清闲的时间,就算不将卢智问个底朝天,也要从他肚子里倒出一半料来。 第二一四章 晚归 长安城 归义坊 一辆马车“轱辘辘”地驶入坊北的一条小街之中,缓缓停靠在一间宅门外,门口栽有一棵两丈来高的桐树,树梢上悬着小半的叶子,风一吹来,便有几片被一起卷落,飘在门前的路面上。 卢智和遗玉下了车,将裹着厚披风的卢氏搀扶下来,小满抱着几只行囊跟在他们身后,左右打量着这行人稀少的街道。 “就是这儿了?”卢氏看着路边紧闭的宅门,问道。 卢智“嗯”了一声后,便松开搀扶她的手,上前去在门上敲了一阵,过了好半天,就在遗玉以为他认错门的时候,才见有人来应。 开门的是名年过半百的老头子,面上褶子不少,腰板却挺得直,立在半道门缝里,一见到卢智,便将门打开,笑着点点头,又将目光在卢氏等人身上飘过,一边引众人进来,一边问候道: “公子回来啦,您这是?” “东伯,这是我娘亲和妹妹,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原来是夫人和小姐。” 东伯向卢氏和遗玉一一问好,在他们都进到院子后,将大门重新阖上,落好门栓,才小跑着跟上他们。 这宅子不大,前后加起来,也就五间屋,前院一间小穿堂,后院靠西北角的是间小厨房和下人房,东边已排是两间屋夹着一间书房,院中栽着三五棵树,看上去都有八九年份。 但就是这么不大的一间宅子,在京城中,也得花费不少银子。 进到后院,便有一名下人和粗仆丫鬟从西边的小屋里小跑出来,在东伯的介绍下,问候了卢氏他们。 卢智领着卢氏她们直接进到东边一间屋,将门推开后,便见屋里简单又有些冷清的摆设,好在没有什么潮气,不显阴冷。 小满去整理行囊,卢氏他们在卧房外的小厅中坐下,刚说了几句话,便有下人端着火盆进来,放在几人中间,先前那个粗仆丫鬟也捧着托盘进来奉茶。 “都下去吧。”卢智让下人将火盆往卢氏脚边挪了挪后,开口道。 遗玉知他有话要说,对着从卧房里出来的小满使了个颜色,小姑娘便会意地走到门外守着。 先前在家中,卢智已经将自己在京中有间小宅的事情对她讲了,又说是怕有人再找到龙泉镇上门寻事,先接她到京城住上一阵子,卢氏惊讶后,问过他是哪里来的钱买房子,被卢智推说是卢中植秘赠的,她便跟着来了。 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卢智开口道:“娘您就先放心在这里住下,小玉课业忙,需得住在学里,以后我每晚回来陪您,等新宅建好了,咱们再回去。 “你念书重要,每日回来多麻烦,娘一人在这儿便可 新唐遗玉 第5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4部分阅读 ,不是还有下人和小满么。”卢氏知兄妹今日是请了假回家的,已经觉得耽误了他们。 “不麻烦。”卢智态度坚决,上午刘香香请来的大夫给卢氏诊脉后,曾说她是肝火过旺,才会一再晕倒,需得调整情志,稳定情绪。 若不是遗玉每晚必回秘宅帮李泰上药,他们两兄妹这段时间肯定是会都陪在卢氏的身边。 卢氏知他担心什么,叹了口气,从中午醒来就没有再提那人的事,这会儿终是开口讲道: “你们俩别太挂心娘,上午我不过是突然见着那人,又被他连番激怒,一时难忍,情绪才会有些激动,娘并非是想不开的人,这睡了一觉,便觉大好。” 三个孩子跟着她吃了多年的苦,卢氏一口气闷在胸中十几年,见到卢中植这老父的时候怨不起来,却在见到房乔时候,一股脑地发作出来,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骨弱,肝火一动才会晕倒,醒来之后,不论身体怎样,精神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卢氏主动提起房乔,遗玉和卢智反而不知道怎样接话,看她面色是好的,可就怕她心里还有疙瘩。 卢氏见到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继续道:“娘现下就担心,那人既然寻着咱们,日后恐多有事端,你同俊儿还在他家族谱上。娘、娘更是——” 卢智温言插话,道:“您只需好好养身子,别的不用多想,儿子和小玉会处理好的,再说,不是还有外公在么。” 卢氏知道对这事她也出不上什么主意,听卢智提及卢中植,神色一松,“对,还有你们外公,这事你需找个时侯与他说了,有什么难处,切记得同他商量。” 卢智点头应了,母子三人又聊了一阵,卢氏便连连打起哈久来,遗玉扶她回房躺下,坐在床头陪她说了几句话,见她闭上眼晴,呼吸渐稳,才出来,喊了小满进屋候着。 两兄妹要谈事情,便转到隔壁书房去。 这间书房比边上的居室更要简陋,除了书桌和一立书架外,只有两张椅子,遗玉走到书架下面翻了翻,都是些她不感兴趣的策论之类。 “大哥,从这里到秘宅有多远?” “来帮我研墨。”卢智在书桌后坐下,从旁边一摞书纸上翻出些信笺拆开来看。 “哦。” 墨研好,卢智便开始写信,遗玉随手去翻书帛上的东西,卢智也没有拦着,反倒空出一只手,将左侧的一叠信笺推给她。 “将封面印有红章的看看。” 遗玉不明所以地拿起最上面那封信,见到信封上面,印有铜钱大小古怪章子,她掏出信来,抖开看过,上面十分简洁地写着四句话: “孟州长史刘东禾,俸百余两,宅六座店铺七间,奴百余。” 再拆一封: “登州司马朴有亮,俸不足二百,宅五座店铺九间,奴百余。” 一连七封信下来,皆是四句,官职姓名,俸禄和私产,遗玉却看的心惊,这些人都是关外官员,品级最高不过六品,吃的是皇粮,身家却是百倍! “大哥,这是?”卢智是从哪里查的这些信息的,他查这些是为了做什么! 卢智没有停笔,笑声道:“你不是说要与我分担么,大哥现在就是在做这个。” “我不明白。”遗玉皱眉,卢智现在无官在身,怎么反倒去查探这些官员的私产,这不是御史台的事情么。 “再看这些。”卢智没有回答,又推了另外一叠给她。 遗玉疑惑地又拆了几封信来看,却不再是简单统计私产,而是一些地方官员相互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眉心一跳,她心中隐约升起一种猜测,想要再开口问卢智,却见他停下笔,抬头望她: “大哥现在尚且根基不牢,因此,你知道的太多其实并不好,但咱们既然己经说好,我便不会瞒你,只是现下不能同你解释,再过时日,可好?” 遗玉很想现在就问他个清楚,却也知道其中厉害关系,若是卢智真要走那条路,她已经拦不住了。 “好了,去厨房吩咐他们早些做晚饭,我将你送到国子监附近,你一人回秘宅去,”他犹豫一下后,终是叮嘱,“李泰这人,绝非你想象那般简单,小玉,你还是不要与他过于亲近的好,免得到时” 遗玉脑中闪过一道沉静的身影,心中一丝异样划过,但还是听话地对卢智道:“我知道了。” 长安城秘宅 天色暗下,书房中置了一张矮案,上面摆放的膳食尚且冒着热气,李泰坐在案后,翻着书,并没有动筷。 银霄扒在书房门框边上,眼巴巴地探着脑袋,瞧着花厅邓边,不时发出阵阵“咕哝”声。 李泰翻过一页书,察觉到主子心情不对,阿生身体有些僵硬地立在边上,小声道:“主子,用膳吧。” 银霄听到阿生的声音,快速扭头看了一眼垂头看书的李泰,一只爪子悄悄抬起,划过门槛,将要落在门外的地面上时,就听一句淡谈的声音响起: “站好。” 那只爪子便“嗖”地一下又缩了回来,快地仿佛它刚才压根没有伸出去一般,银霄继续盯着花厅门口处,金黄|色的利喙来回磨蹭着门框,随着折磨人耳朵的“嚓嚓”声,门框上飘下一层层木屑来。 “咳。”阿生清了清嗓子,“主子,卢公子和卢小姐许是有事耽搁,才回来晚了,要不我出去迎迎?” 李泰终于把目光从书上转移到阿生身上,一眼就把他看的毛毛的,伴着银霄制造出那难听的摩擦声,阿生偷偷咽下一口口水。 “去看看。”李泰自己倒了一杯酒,低声道。 阿生得了命,连忙快步走出书房,那模样就好像有鬼在屁股后面追赶一般,银霄见他身影从身边跑过,连忙停了嘴,一爪子迈过去,也要跟着,它两只爪子刚刚碰到门外的地面,后脑便是一麻,有些吃痛它,红了眼晴扭头去看,正见到李泰堪堪收回沾了水酒的两根指头。 “哟!”银霄终是不满地叫了一声,扭回脑袋,两只翅膀朝前一抱,有些赌气地在门口蹲下来。 —本章完— 第二一五章 关于自称 遗玉在卢智的再三催促下,才松开楼着卢氏的胳膊,再次叮嘱了小满一番后,才同他一起坐上门外的马车。 “娘,您赶紧进屋去。”遗玉上了车,便掀开车窗小帘,对卢氏挥手。 “知道了,你回学里后早些休息,等沐休后,便让你大哥去将陈曲接来。” 上次离家,遗玉好不容易说服卢氏不带陈曲一起走,但眼下卢智说晚上要回这宅子,卢氏是怎么也不放心遗玉一个人晚上在学里呆着的。 “嗯,那我明儿再来看您,对了,您晚上休息时候,可别喝茶了。”遗玉先应下,反正介时再找借口便可,她眼下还要在私宅住一阵子,怎么可能带着陈曲。 娘俩从出门到遗玉上车,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道别,卢智寻了两人话落的空当儿,敲了敲车壁,车夫立刻扬起马鞭,轻巧地抖了个花儿,甩在马屁股上,马车便轱辘地朝前跑去。 “小满睡前别忘了把火盆熄灭!”车一跑,遗玉便趴着窗子探出半边脑袋喊道,马车在街头转了个弯,她缩回头.对卢智抱怨道: “我这没说完呢。” 卢智瞥她一眼,“都什么时辰了,你再说下去,干脆住就到这里好 遗玉小声嘀咕:“我倒是想住下…”她向来黏糊卢氏,可若今晚不回秘宅,李泰那里又交待不过去。 马车驶到学宿馆附近的街上时候,已经比平常晚上将近一个时辰,秘宅的车夫正有些焦急地在车边打转,就见到一辆马车停在旁边,卢智和遗玉从车上下来。 车夫没有多问,只是赶紧将车帘掀开,不过只有遗玉一个人坐了上去,卢智交待了车夫几句,看着秘宅的马车跑远。 阿生牵了马匹出来刚刚跨上,就见夜色中,一辆马车隐约从路口驶来,他神色一松,翻身下马,等马车在身边停下,遗玉下车后,才迎了上去。 遗玉见到阿生牵着马在门外站着,一愣之后,问道:“阿生哥,你这是要出门吗?” “您可算回来了,我正准备去寻你,您是路上耽搁了?卢公子怎么又没回来?”阿生问着遗玉,却拿眼神瞄了一眼她身后的车夫,见他轻轻摇头。 “家中出了些事,白日便回了趟龙泉镇,这才晚了,我大哥最近很忙,怕都不能回来住。” “哦。”阿生便没再详细追问,伸乎招来看门的下人,将马缰递给他,就同遗玉边说话,边朝宅子里走。 一进到小楼院中,就听到一声欢快的鸣叫,遗玉顺着声音看去,见到立在书房门外的银霄,不由一笑,朝着它走去。 仍旧坐在矮案后翻书的李泰,听见外面动静,动作一顿之后,便将书收了起来,见着遗玉走到门边弯腰逗养了两下银霄,才躬身朝他一礼: “殿下。”遗玉将刚才在门口对阿生说的话,又同李泰解释了一遍。 “用过饭了吗?” “已经用过了。”遗玉是同卢氏吃了饭,才出门的。 阿生瞄了一眼屋里案上饭菜半点没动的痕迹,刚要张口,就听李泰道: “陪我用膳。”这话说的倒是直接,半点不带含糊的。 遗玉也看到案上的饭菜,刚要点头,想起卢智先前的交待,道: “殿下,我还是——” 她婉拒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阿生适时打断,“那小姐先回屋去收给下,这么一路奔波过来的,”又对李泰道,“主子,饭菜都凉了,我让人拿去热一热。” “嗯。”李泰又看了一眼半张着嘴一副“话没有说完”模样的遗玉,便垂头继续看书。 遗玉这时也不好再拒绝,只能先回屋去,银霄动作敏捷地跟在她身后。 一进西屋,早就等的有些焦急的平彤和丅平卉忙上前接过她的书袋,一阵服侍,让她净了手,换了件衣裳。 依着遗玉这会儿的心思,其实是想自己单独待会儿,毕竟上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还没有时间静下来好好地理一理思路。 芸娘和丽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个韩厉现今又跑到哪里去了,总觉得有些古怪在里面,却一时寻不到头绪。 上午房乔讲了那么多事情出来,她是不可能全信的,看似有理有据,个中疑点却甚多,挨个糊涂人来,想不明白,怕是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遗玉再走到书房门口时候,才堪堪收了思绪,正对上那双青碧色的眼瞳,有些烦乱的心,竟然出奇地静下。 她在他对面坐下后,阿生从屋外将门帘放下.领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银霄去吃送来的晚饭。 李泰自然注意到遗玉进屋时候脸色不对,双目微闪之后,问道:“你要参加五院艺比?” “人选还没定下,说不准,小女先提前准备了,免得到时出佯相。”因卢智先前叮嘱,遗玉措辞了一番,才回答,说到佯相二字,眼中难免有些愁色。 李泰听到她又用回谦称,眉头微不可察地轻抖了一下,并没有忽略心头淡淡的不快,直接道: “同以往一样,称“我”便好。” 遗玉正起身为他斟酒,听到他的话,动作一滞,同以往一样?她以往是用“我”自称的吗? 从九月三十日的血杀之夜后,遗玉对李泰说话时候,便不自觉地没再使用谦称,这会儿是因为卢智的话起了作用,才又“规矩”起来,没想到李泰竟会在意这种小事,被他提起,遗玉才猛地发现,李泰不知何时,在同自己说话的时候,竟然也没有用“本王”自称! “殿下,这于礼不合。”其实遗玉也不是多习惯用谦称,但若是称“我”,难免太过亲切了一些,只能借了“礼”宇来推诿。 “不差这么点规矩。”李泰伸手接过她手中酒杯,指尖相碰,察觉到她小手的冰凉,刚要说什么,她便有些局促地将手缩了回去。 “是。”因着指头上沾染的温度,遗玉脸上一热,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李泰看着她半垂下微微泛红的小脸,异色的眼瞳掠过浅浅的波光,“学里有搏士提前知会过你,让你准备的吗?” “没有。” 李泰饮了口酒,淡淡地开口,“卢智没有告诉过你,只有学里惯常出彩的学生,才会被选参比。 他也是因她突然开始练箭,且听阿生说了几次在屋中下棋,才联想到艺比上,住在秘宅期间,来往多是些朝堂或是党派的消息,遗玉这阵子在学里的处境,他并不清楚,言下之意,算是在告诉遗玉,她许不会被选去参比,大可不必担忧。 遗玉犹豫了一下,才解释,“初二那天,查博士在太学院赞了我。”所以她现在也算是出彩的学生,不过这彩暂时不大名正言顺罢了。 “哦?”李泰刚刚拿起银箸,听她这么说,想起先前对那人的交待,他心中一疑,道:“那也未必会被选中。” 查继文虽然名望很高,却也不是从来不称赞学生的,被他称赞是好事,但不等于就能参加五院艺比。 遗玉知他意思,想到查继文博士夸奖自己的场合还有说过的话,虽感激他的赏识,心中却有些牢马蚤,想到长孙夕同李泰的传闻,又见眼静这人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模样,眉头轻皱之后.便直言道: “查博士拿我同长孙小姐比较,说国子监眼下女学生的资质中,元人能及我。”说完这话,她便暗骂自己嘴快,想要改口已经来不及。 “嗯?长孙娴?查继文拿你同她比什么。”很显然,李泰尚且不知长孙夕已经到了国乎监念书。 遗玉小声道:“不是长孙大小姐,是三小姐。”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李泰表情,见他听到长孙夕的名字,向来平静的脸色竟然有些波动,忍不住抿直了唇线,暗自猜测那些传言,果然是有些真切的。 李泰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因听闻她被查继文一下子抬高到那种地步,熟知京城风气的他,自然知道遗玉会面对什么,有些不悦那人的自作主张,脸色便难看了一瞬。 遗玉半垂着头,没再去看他表情,而是取了银箸,帮他布菜。 李泰随便吃了几口,突然开口问道:“九艺之中,你都擅长什么?” “呃…”遗玉想了想,倒是大方地回答:“礼艺、书艺。” 九项之中只有两项擅长的,也亏得她面不改色地说出口了,不过,她毕竟才到国子监学了一个多月,还因事故请了许多假,同那些自小便受熏陶的公子小姐自然不同。 李泰见她认真思索后,一本正经地答出这么两项.眼中细微的笑意轻闪,面上仍是无甚表情,“不擅长什么。” 这不擅长,问的便是有可能垫底的项目了,不好不坏的,暂且不需讨论。 正处在临时抱佛脚状态的遗玉,只当他能帮自己出些主意,便老实地伸出五根白嫩的手指,一一扳过,“琴、棋、射、御、算。” 好么,九艺之中,她擅长两项,不擅长的,竟然就有五项之多。 第二一六章 有我教你 遗玉盘着腿,坐在李泰对面,将自己不擅长的艺比项目细数了一遍,五根指头竟全都用上。 李泰看请她在案后的小动作,待她数完,才闲闲地开口,“五院艺比中,五项都被评为最差的学生,国子监自办学以来,似还没有过。” 遗玉暗自撇嘴,他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顺当,就好像她要成为第一个五项垫底的学生一般。 琴、御、射,这些艺能在长安城中,只要是稍微富裕点的家庭,孩子们都是自小学起的,可他们兄妹却没那种机会。 小的时候,卢智只知道看书,为了日后能参加科举,终日手不离书,卢俊则是要跑上几里路到镇上武馆去打杂顺便学拳,多少嫌得几个小钱儿,卢氏和遗玉闲余的时候几乎都是在针线中度过的,绣活做多了,拿去卖钱,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后来到了龙泉镇,卢智进到国子监念书,开始有机会接触射御之类,知道只会念书是远远不够的,他便努力地吸收新的知识。那段日子,她和卢氏则是起早贪黑地做糖葫芦卖,后来日子变好,没多久,她也进到国子监中。 因此,提及自己并不擅长的艺比项目,遗玉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倒生出些坦荡来。 “我会尽量不做那垫底之人。”遗玉正色道,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她都不能垫底,被人小瞧和嘲笑还是次要,她是卢智的妹妹,若是丢人,那丢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 李泰看着她突然变得坚定的眼神,放下银箸,道:“御艺和琴艺,你就弃了吧。” 七弦琴和骑马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对于遗玉这个新手来说,与其去博那微乎其微不做垫底的可能,还不如压根就不比。 “我正有此意。”若不是弃的太多同样难看,她这不擅长的五项,都想弃掉。 “书艺一项,你倒是有可能拿块木刻。”虽然不知道到时侯书艺题目究竟是何,但凭着自创的书体,这国子监里,便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同遗玉相较。 遗玉对书法亦是有着极强的自信,不光是因为她在境界上比起多数学生都上一筹,且她是真正醉心于书法的人。 记得儿时最开始写字,都是在沙土上练习,家中没有余钱买纸供她挥霍,她便在笔划学的像样一些时候,才用卢智正面使过的纸张,在背面练字。 她开始琢磨颖体的时候,更是风雨无阻地每日都要研究一会儿,哪怕是早上天还没亮便到长安去卖冰糖葫芦,夜深才同卢氏制好明日要卖的,她也会抽出时间来练字,直到新字体小有所成。 李泰看着正侧脸思索的遗玉,异色的眸子滴流婉转,“射艺和棋艺,你不会是最差。” 这完全是一句肯定句,遗玉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自信,心中很是奇怪,虽说照着五院艺比的时间安排,射艺和棋艺都比较靠后,还有时间临阵磨枪一番,但绕是她现在能够拉开六斗力的弓,下棋不再荒腔走板,也没得这种自信,说她一定不会垫底。 李泰看出她眼中的不信,端起酒杯,饮上一口,泛着水润光泽的薄唇中,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括来: “有我教你。” 心头一跳,遗玉盯着手边酒壶的目光,微微滞留,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实则同他先前的话是因果关系,因为“有我教你”,所以便有“你不会是最差”。 但关键却不是在这四个字上—— “为、为何?”遗玉抬头,带着三分疑惑,看向对面那人冷淡的面色,不是问他为何有这般自信,而是问他为何要帮她。 被她突然问到,李泰双眼迷茫了一瞬,被她直直地盯着,青眸一转,避开她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向书房门口挂着的三色嵌边帘子。 “今晚你迟归,没有练箭,等下补上。”说完,他便不再开口,径自用起晚膳。 矮案的遮挡下,遗玉放于裙面上的两手,轻轻扯着衣料,李泰的避而不答,反而今她不知如何是好。 从九月末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好像有些事情,已经渐渐开始变得不同,偏离了轨道,朝着让人难以预测的方向延伸而去。 李泰待她的不同,遗玉早就所觉,可是现实的距离,却让她无法多想这份并不单纯的不同,身份、年龄、立场,这些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是朋友,而若说是敌人—— 她更加不想,愈是同这个人接触,就愈是能发现他隐藏在沉静背后,吸引人的特质,因着这份若有若无的吸引,她才总是在明知不能再靠近的情况下,一再忘记警惕,一放松,一再靠近,卢智怕就是清楚这点,才会特意提醒她,不要与李泰过于亲近。 就在遗玉静静思索的时候,李泰已经用完膳,唤阿生进来吩咐了几句,便到西屋去更衣,没有叫下人进来使唤,进门之后,他便和衣坐在床头,右手在胸口处轻按了一下,眼中迷茫的神色晃动。 遗玉再被阿生叫出屋后,院中已经是灯火通明,李泰立在走廊边,见她出来,让她立在院中画有脚印的那处,依着早晨用过的法子,两指按在她的肩窝,凭着感觉她的脉动,控制她射箭的动作。 因心中有碍,遗玉难免有些精神不集中,表现比早晨那会儿不如,阿生在一旁看了满脸疑惑,李泰却没有多说,只比早晨多让她加了两箭。 亥时三刻,李泰入眠,遗玉从西屋走出来,将门掩好,转身见到守在门外的阿生,犹豫了一下,凑过去。 “阿生哥。”她双手握在身前。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生露出温和的笑容,“卢小姐有什么事儿?”射箭那会儿他便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现下同他主动说话,他便更是好奇。 “呃”话到嘴边,遗玉却发现自己问不出来,只能干笑一声,“你脸上的疤淡了些,那药膏是否用完了,我又带了一盒过来。” 知她生生转了话题,阿生也没辙,答道:“药还多着,多谢您,不然我这脸上留着一道疤,好姑娘都给吓跑了。” 他借了那日遗玉塞给她药膏时候说的话,本想着逗了有些闷闷不乐的她开心,可遗玉只是勉强一笑,对他摆摆手,便回自己房中去,阿生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轻蹙起。 在她走进屋中后,才小声嘀咕道:“沈剑堂那臭小子…搞什么名堂…都快憋死我了。” 遗玉回到房中,心思杂乱的她,让平卉研磨,准备写字。五院艺比将近,又赶上房乔找到了他们,正是多事之秋,哪里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有些使劲地拍了一下脑门,惊地端茶进来的平彤连忙上前问她怎么了,安抚了两个被她举动吓了一跳的丫鬟,她便铺开纸张,半个时辰之后,方才静下。 夜深,遗玉洗漱后,肚子躺在被烘的暖暖的被窝里,回忆着早上在龙泉镇的家中,房乔那一番言辞。 虽不全信他,但若是事情没有个七入分的真切,他又怎会说出口。那么除了他,与当年种种,关联最深的便有四人:安王,韩厉,芸娘和丽娘,丽娘和芸娘是长孙皇后的人,这件事若不是房乔亲口说出,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包括卢氏和卢中植在内,提到当年那两个怀孕的女子,都只说是房乔自己私养在外的,看样子,安王亦不知这事情,不然怎么会在韩厉的教唆下,趁着秘密回京住在别院时候,强占了貌美异常的芸娘。 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至于房乔所说,同丽娘发生那种关系,是因为韩厉的算计 ,遗玉对此不置可否。卢氏自己说过,在出了二女的孕事之前,她同房乔夫妻七八年,够不上相濡以沫,却也算得恩爱,房乔在房母的干涉下,有过几次纳妾的机会,被卢氏坚决地否了,他便应下她,不再纳妾。 因着这约定,两人和美了几年,却在卢中植同卢氏断绝关系后,因着芸娘和丽娘的出现,活活在失去亲人,只剩爱人的卢氏心口抽了血淋淋的一鞭。 芸娘怀的是安王的种,那就暂且提,可丽娘腹中骨肉,的的确确是房乔的,卢氏同她提起住事时,曾说过,二女进府后,大夫诊断,怀孕是在卢氏前后,那前,必是被安王抢占的芳娘,那后,想来就是丽娘。 前生便子然一身的她,对于男人没什么了解,却也听说过男人大多都是下半身动物,在这世上的人看来,出轨并算不得什么,对于寻常女人,嫉妒是难免的,可对于卢氏这样的女人,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二女的事情先前是瞒着卢氏的,后来没多久便被揭穿,说是韩厉所为,若他真对卢氏有心思,那到不是说不过去。 房母因不喜失了娘家势力的卢氏在家中作大,一得知二女消息,便将人接回府中,恰房乔接到安王来信,让他好生照顾芸娘腹中血脉,这里又说是韩厉所为,若是真的,那韩厉此人,端的是称得上算计人的一把好手了! —本章完— 第二一七章 画像 韩厉为数不多的信息都是从房乔口中露出,但从这简单的信息中,却能看出此人的不简单来。 家道中落后,凭着平阳公主和卢氏的馈赠,改名换姓后,能独身一人在凶险的西北商道上成那枭雄之事,若无一身胆气和满腹心机,怎能成事。 对于房乔来说,敌明我暗,一开始,就算他再有地方,也不会料到一个早就失踪经年的人,会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安王的背后,借着安王的手,去算计他。 若韩厉的目标是为了帮助安王夺位,那遗玉只能道他一句阴险,可他这番大费周章地算计房乔,且向安王隐瞒了房乔无间的身份,显然不是一心助安王登位,他的目的是在卢氏身上!难怪房乔会说,他对卢氏心思“极端”。 韩厉先是借了二女让卢氏和房乔离心,然后拐了安王对卢氏生出不满,在一旁冷眼观看房乔冷落妻子,甚至连房乔给卢氏母子安排的后路,都那般巧妙地插上了一手。 可是,为何他这般明显冲着卢氏去的作为之后,却任由卢氏母子沦落他乡,这么多年都没有去寻找…不对,卢智对她说过,母子三人在渡河前,曾经遇见一名杨姓男子,这个据说逃跑功夫了得的男子,带着他们辗转波折,抵达了蜀中,卢氏又有意躲藏,便花费银钱落了新户。 是否因为这样,韩厉才失去卢氏踪影,这么一来,便说的过去了,毕竟在大唐广阔的国土上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卢中植花费了大量人力和财力,一寻便是十余年,都没有找得他们。 按说失去卢氏踪影,韩厉会撒气在房乔身上才正常,可房乔最后是成功地帮着皇上掀翻了安王党的船只,怕是到了最后,安王才知道房乔卧底的身份,那几年里,韩厉又在做什么!是否是经历了什么意外,不然怎会突然没了动作? 这番推测下来,在感叹阴差阳错的同时,遗玉心中对房乔和韩厉两人,皆无好感,这两人似乎都太过自信和自我,从没想过身处阴谋和算计旋窝中的卢氏,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再说丽娘此人,房乔上午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只简单一笔便想将她带过去,可那么关键的一个人,又怎么是他轻描淡写,就能让遗玉忽略的。 若说在暗处,处处都有韩厉的影子在,那在明处,使是处处都有这丽娘的身影在,从一开始被韩厉算计与房乔发生关系,后来又被房乔当作了替代卢氏的挡箭牌,之后他们离京——不知这女人又跟着房乔经历了怎样的事情,能让房乔那日在绸缎铺子时,那样维护她们母女。 房府替安王接风那夜,芸娘陷害了卢智,她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抓了年幼的卢智双手,做出一副被他“推”下水的动作,当时许多宾客都只看到子后半段,误会卢智是无疑的。 房乔说,安王是于他不在别院时候,强要了芳娘,那同住别院,同事一主的丽娘,想必也知道芳娘腹中的孩子是安王的吧,这惊人的秘密,知道的人本就极少,最起码卢氏和房母都不知。 知道芳娘腹中骨肉是安王的,当时见到她落水,丽娘反应比别人大,看来是正常的,可怪就怪在,她指认了卢智! 尽管院中宾客看见的不少,可因着丽娘最开始的指认,那些没有看清楚的,也都将卢智同杀人凶手划勾,明知道卢智若是害死了怀着安王骨肉的芳娘,会有何等下场,丽娘却在房乔到后,指认了卢智。 说她是惊慌?她显然不笨,那么片刻的时间就算冷静不下来也知道那么做对卢智是有害的,但她偏偏做了,房乔就算当时混乱,事后也该看清楚她那时的不对,然而,他当晚仍是宿在丽娘院中。 房乔只说后来韩厉给他看了证明卢智洁白的书信和证人,却一字没有提到丽娘当时的举动,没有提到丽娘和他共同保有安王骨肉的秘密,没有提到他“偏宠”丽娘的举动。但是,看似一直在受害和被利用的丽娘,时隔十几年,过的那般滋润不说,还在最近被提了平妻,虽提妾为平妻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可堂堂三品大员,家中无正室坐镇,却让一个妾提上来的平妻管理着内宅。 关于丽娘和房乔之间,这些看似古怪的地方,却让遗玉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这两个人,绝对是一起经历了一段事情,太子和安王争斗最白热化的那几年,绝对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也许,就是因为那些事,让房乔对那丽娘生了情谊出来,也说不定。 躺在床上的遗玉眉头轻轻皱起,这么一来,房乔对丽娘的态度,的确有了解释,可他那日见到她娘,为何又有那般动情之举,甚至当场潜然泪下,她可以看出来,他的眼泪不似作假,尽管他一直在解释在辩驳,但他在看到卢氏头一眼时,那种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的确还对卢氏,有感情在,尽管经过这么多年,那感情不知还剩下多少。 “呵…”遗玉双手遮在眼晴上,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人的感情,永远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看似简单的事情,只要是掺杂了感情,那便会乱成一团麻。 或许再过几年,等她到了嫁人的年龄,做了他人妇,一样要面临夫君同其他女人的关系,左拥方抱的男人在这世上太过正常,这是活在古代女人的悲哀。 新婚之后,许是有甜蜜的时候,如同曾经的卢氏和房乔,之后诞下子嗣,儿女环绕膝间,在这期间,又怎么保证夫君不去拈花惹草,到时,她或变成那些寻常女人,争宠暗斗,或变成卢氏那样,冷眼旁观,有一天或被薄情的夫君,还有心机的小妾,害到她头上,害到她的子女—— 心头一凉,遗玉猛然坐起身,披散着长发埋头于膝间,丝被中发出她模糊不清的低语,“…我不要…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呢喃一阵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抬起了头,捂在眼上的手缓缓放下,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乌的发亮。 长安城房府 房乔自下午回府之后,便一个人呆在书房中,他的书房,向来不允外人入内,就连丽娘,也不例外。于是,直到他晚上才乘了马车出府,在他走后,一直坐在正房厅中,听着管家回报消息的丽娘,才放了茶盏,领着两名丫鬟,朝卧房走去。 丽娘的住处,并不在正房之中,她是另有一座院落,虽然比那两名妾侍要气派不少,但到底不是正室居所。 进了二道门,在一间已经提前烘暖的屋子里坐下,立刻便有下人进屋端茶奉水,摆上瓜果点心六样,丽娘先前在正房厅中喝了不少茶,便使帕子捏了块精致的点心小咬了一口,听见门外有人禀报,两名衣着整洁,模样机灵的丫鬟走到门前打起帘子,见一杂仆弓腰走了进来,便到门外去守着。 “夫人。”那杂仆小声唤了一句,左右打量一眼屋中,然后才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叠了几层的纸张双手托着,朝前走了几步,远远递过去。 丽娘用帕子包着手,将那纸张接过,轻轻抖落开来,纸上的褶皱很是细密,她不得不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将其铺在一旁案几上,弄展了一些。 这张白纸上,画的是个半身人像,因褶皱和些许脏污显得模糊不清,起初丽娘并没看出什么,但仔细盯了两眼后,双目猛然瞪大,按在纸张上的手指压得死紧。 “这、这是从老爷书房里弄来的?”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杂仆惶恐地道:“冤枉!小的怎敢上老爷书房寻东西,这、这是被人收给出来的杂物,准备丢弃的,恰被小的捡到,见上面画了女子相,觉得是老爷相中了哪家的妇人,这才揣来给夫人看。” “是何时的事?” “呃、应有一阵子了,老爷书房毕竟鲜少叫人去收拾。” “你下去吧,到绿波那里领五两银子,记得不要多嘴,不然依着你上次偷了府上器件去卖的事情,乱棍打死,也是使得的。” “小、小的不敢,多谢夫人赏赐。”那杂仆身形抖了抖,倒退着走出了屋子。 门帘掀开,两个丫鬟欲走进来,却被丽娘吩咐呆在屋外。 屋中只剩她一人时候,她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震惊和不信之色,双手捏起那张画像,借着烛光,眯起眼晴仔细地看了足足一刻钟。 那画上的妇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眉眼柔和,五官端庄秀丽,尤其是那眼晴,最是传神,眼角之下尚且占粘着几滴腊痕。分明有六分像丽娘有些模糊的记忆中,卢氏的模样! 可她又不敢确定,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可眼下这画冒出来.在她看来却是大大的不对劲,家中有关卢氏的画像极少,且都被收的严实,十三年,她也未再见过半幅,而她手上的,显然是新作,这画风不是房乔的,而凡是府上见过卢氏相貌的,又怎可能在这么多年后,仅凭着回忆,画的这般传神! (二更到) 第二一八章 高阳来了 初六,遗玉昨晚睡的并不好,可起来的倒是挺早,收拾妥当出了屋子,李泰已经在书房外面站着。 遗玉走过去,行了礼,见他一张俊脸上,精神很好的模样,比较了一下睡眠不足的自己,多少有些哀怨。 “没休息好?”李泰瞥了她一眼见到她眼底很是明显的青色。 “嗯。”刚应了一声,便掩唇打了个不小的哈欠。 “睡不足会不长个子,你本来就矮。”李泰垂眼看着两步之外,只及自己胸口上面一点点的遗玉。 “…”听着他这么直接的话,遗玉心中哀怨更重,眼珠子一抬,望着需要她仰视的李泰,反驳不上半句话。 阿生站李泰身后,见到遗玉扁下去的小脸,侧头偷笑。 “先活动下手脚。”李泰还记得昨天早上见到遗玉时候,她那一套古怪的动作。 “什么?”倒是遗玉一时反应不过来。 阿生好心提醒,“就是您昨儿早上,做的那些怪异的动作。” 怪异…遗玉看着一旁闲闲地等着看她做热身运动的李泰,还有笑眯眯地望着她的阿生,有些僵硬地开始伸胳膊踢腿儿。 阿生起初看的有趣,还没等他笑出来,便被李泰一记冷眼扫过,忙侧过头去,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去看遗玉“作怪”,只是仍时不时斜着眼晴偷瞄。 好不容易在两人明瞧暗窥下做完了一套热身运动,遗玉的小脸有些泛红,四肢热乎了起来。 “去取弓。”李泰收回视线,朝前走了两步,站在朱色脚印边上,等遗玉带好指套,挂上箭囊,拿了弓走过来。 她侧身站好,搭上箭后,李泰的手指便按在她的肩窝上,在遗玉轻微地缩了一下脖子后,他便收回了手,突然开口道:“你若是还像昨日早晨那般,射艺,也弃了吧。” 这帮语气很是冷淡,甚至角些凉凉的感觉,不像是学里先生对不争气的学生发怒,他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却很好地让遗玉瞬间清醒了头脑。 五院艺比当即,想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握弓的左手同时捏住了箭头,遗玉空出右手在额头上“啪”地一声拍下去,在边上看热闹的阿生愣掉的目光中,扭头仰起脑袋,看着李泰道: “我会用心的,请殿下教我。” 李泰从她乌黑的眼珠中,又寻见了那抹最常见的坚定之色,眉稍轻轻松动了一些,但仍是冷着语调:“那就专心” 遗玉呼吸了一次后,右手再次捏住箭尾,摆好了姿势,又被李泰调整了几下,她目光一沉,紧紧盯着箭身同弓身的交错处。 “ 新唐遗玉 第5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5部分阅读 开弓。” “松。” 简单的两声口令后,羽箭使飞快地脱离弓身射了出去,这一箭,勉强射在了靶垛边上,开弓大吉! 遗玉扭头对着李泰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黑珍珠般的眼眸上.卷卷的睫毛轻轻抖动着。 “继续。”李泰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笑脸,按在她肩窝上的两指轻挪了一下,便移开视线,沉声道。 “哦。”遗玉对他的时不时冒出来的冷淡习以为常,又抽了箭出来,重新搭上。 在马车上小盹儿了片刻,走到国子监门口时,遗玉忍住了下车后第三个哈欠,在门外瞄了一圈,除了那些意义明显的目光外,并没找到卢智的人影儿。 “奇怪…”她嘀咕了一句,昨夜同卢智说好的.两人在国子监门前见面,她大哥一向守时,难道是她出门早了? 这时候判断时间,一是看天色,一是闻鸡鸣,看钱人家中会有做工精细称漏,长安城中主要街道口处,设有日晷,国子监门口便有一座。 “卢小姐。” 遗玉刚走到日晷跟前看罢时辰,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唤,原本是当作寻事的人,便挂上标谁地应付麻烦的客套笑容,转过身去。 “…杜公子。” 这回不是捣乱的,而是同她一个教舍的杜荷,那张仍带有少年稚色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昨日你没有来学里,是出了何事?” 因临时接到卢氏病倒的信,两兄妹昨日都没有去上课。杜荷上午没见到人,下学便到太学院去寻人问过,得知卢智也没有去学里后,下午又专门找负责学生请假的院长晋博士询问,只知道是她家中出了些事情。 说来两人关系也不过是普通的同窗,遗玉潜意识地不想一个“陌生人”说过多解释家中的事,便只“嗯”了一声,算做回答。 杜荷心知她是在敷衍,仍是挂着笑,“那现在可是妥当?” “已经没事了。”遗玉出门的确比同卢智约好的时间早了一刻钟,这会儿只能站在门外等人,同杜荷说上两句话.也好挡住那些上前找茬的人,这么一想,她便没再用单音答话。 “昨日的诗经课上,先生布下,让将《草虫》那篇默上三遍,后天要交,你别忘记。”杜荷见她没有住学里面走的打算,猜她许是在等卢智,便借这机会,同她搭括。 “多谢。”遗玉脸上客套消去,对他轻笑一下,不管杜荷同自己套近乎是有什么目的,但他的确是有助人之举。 “对了,你知道五院艺比吧?” “听我大哥说过。”许是将近人选名单出炉的日子,学里讨论五院艺比的人很是多。 “你可能会被选上,最好事先准备一番,若是有用的到我的她方,尽管说。”遗玉最近出了那样的风头,加上又是晋博士喜欢的学生,在杜荷看来,她入选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但平日上课时候也可以看出,她有些艺能不甚擅长。 遗玉挑眉,心中好笑,一开始听闻五院艺比的事后,程小凤便说要帮她,卢智后来又指点她,甚至昨晚李泰也开口说会教她,眼下再加上个杜荷提出帮忙,似乎身边不少人都比她还在意五院艺比的事情。 “杜公子也有可能选,你还是安心准备,介时好帮书学院拿了木刻。”那天她在教舍里听了几句闲话,多有提到书学院可能参。比的人选.杜荷也是新生之中热门的人选之一。 杜荷扬唇一笑,“我可没有卢公子的本事,不做垫底就不错了。” 这谦虚的话被他说出来,不显得虚假,遗玉能从中听出些许洒脱来,一时便高看了他两分,说来这杜荷同她挺像,在国子监里,都是有一位才名颇高的兄长。 她还好,毕竟是个女子,又没有什么家业要继承,但杜荷就不一样了,身为杜尚书的二儿子,身份地位、名声才学,处处有个压他一头 的大哥,能够想开,的确不易。 “你谦虚了,听说你御艺是极好的。” 杜荷听她提到了御艺,显然来了兴趣,刚要接话,余光便瞄到已经走到他们四五步外的卢智。 “杜公子。”卢智先是唤了一声杜荷,方才伸手将遗玉拉到跟前,塞了只油纸包给她。 杜荷向卢智回礼,一面同他浅浅说着话,一面悄悄侧目打量正揭着油纸包的遗玉。 油纸包里放的草莓卷,对遗玉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昨日携卢氏进京前,特地将家中菜园子里的东西都打包了一遍.以免他们不在家中,被野猫糟蹋。 这一包草莓卷,显然出自卢氏之手,这么一大早的,吃到带着热气的草莓卷,固然是高兴,可遗玉一想到卢氏不知多早就起来做这点心,便想同卢智说道一番,无奈碍着杜荷在边上,只好小小咬了一口,尝到娘亲做的点心,心里就暖暖的。 “回教舍再吃,莫在外面吃了风,要着凉的。”卢智搭了一下她的肩.带着她朝学里面走。 杜荷走在卢智的另一边,一路上没再开口多说什么话,就是眼神时不时去瞄遗玉,卢智见了,便放缓步子同遗玉走的一致,借着身高和体型优势,堪堪挡去他的目光。 许是前几日看的多了,今日走在学里,打量遗玉的人明显少了一些,但三人走到书学院门口时候,却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变。 在国子监待了三年多的卢智还有半年的杜荷,皆是轻皱了一下眉头,看着院子里来往学生有些故意放轻的手脚。 “以磊!”卢智略提高了声音,立在门口,朝着院中一道人影喊了一声,那十五六岁的少年,脖子来回扭了下,见着门口的卢智,才快步走过来。 “卢大哥。” “怎么回事儿?”尽管心中有些猜测,但卢智还是出声求证。 这被唤作以磊的少年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高阳公主来了。” 遗玉的目光从手捧的纸包上,缓缓抬起,“高阳公主来了?”她重复了一遍。 “嗯,”以磊点点头,小心扭头看了一眼远处一排教舍,再回头有些同情地看着遗玉道:“就在、在丙辰教舍坐着。” 高阳公主受帝宠,但她的性子却太过娇蛮,在国子监中,同时收到追捧和畏惧两种对待,很显然,在书学院,后者居多。 (三更到,求粉红票!) 第二一九章 一本字帖 自十月开学之后,短短几天内,遗玉遇到的事情太多,她险些就要将某号人物给忘去,高阳回来了——这对她来说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高阳是太学院的学生,这么一大早跑到书学院来,还刚巧待在丙辰教舍,外人看来,多是同她交好的长孙娴的关系,可遗玉心中却隐约觉得,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走,我将你送到教舍门口。”卢智左臂在她肩上一搭,不容她拒绝,带着人就住里面走,杜荷参加过高阳的生辰夜宴,知道她同遗玉的纠葛,对那位公主睚眦必报的性格很清楚。 话说遗玉同高阳公主的恩怨,最早要从大嘴巴卢俊开始说起。这位公主同卢智是一年进的国子监,不过卢智是去年转到太学院后,才同这位公主结识的。 高阳此人向喜结交有才学的年轻公子,卢智初入太学院,因着在四门学院的名声又是魏王府下文学馆学者,自然被高阳瞄上,后来她又认识了陪卢智一起到学里住的卢俊。 卢智和卢俊这对兄弟,一俊一秀,一动一静,模样都是顶顶好的,在这京城油头粉面的公子堆里,找出这么一对俊秀的兄弟实是不易,加之两兄弟不同于其他公子对高阳的阿谀,因着一种新鲜感,她便有一阵子,很是喜欢同卢俊斗嘴,一来二去没有发飙过,卢俊便少了忌惮,时不时溜出一两句惯常挂在嘴边夸奖遗玉的话来,这也算是高阳最开始对遗玉没有好印象的原因。 后来在生辰夜宴上,高阳几次刁难遗玉,都被一一化解,宴尾更是出了狠点子,将从魏王府别院偷出来的凶禽作为斗签时候的“猜物”,却不想那凶禽见到遗玉之后竟然一副家鸟的模样,最后冒出来的那名刺客,更是害的高阳被李泰当众训斥,大大丢了脸面。 宴后遗玉在杏园养伤期间,李泰又将高阳气走,一连几次吃瘪都没能发泄,她便将所有过错都算在了遗玉的头上,若先前高阳只是不喜遗玉,到了最后,却是彻底将她给记恨上了。 遗玉早有心里准备,八月时候长孙娴曾特地转过话给她,说是高阳出塔之后,定邀她一聚。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聚的,摆明了就是在警告她罢了。 丙辰教舍门外平日上课前,还有几名不同教舍的学生凑在一起说话,今日门口却是静静的,方圆三丈内连道人影都不见,遗玉看到有两三个同教舍的学生都抱着书袋立在隔壁教舍墙下,伸着脑袋朝丙辰教舍门口看,就是没人敢进去。 “这是怎么了?”遗玉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小声问卢智。 杜荷听到,抢在卢智开口前解释道:“高阳公主每次到咱们院来,大家都是这样子。” 遗玉眼角一抽,脑中突然蹦出一个词儿来——滛威。 她这么一瞬的瞎想,三人已经走到教舍门口,遗玉仅是朝里看了一眼,便停下了脚步。 教舍里面为数不多的学生都规规矩矩地坐着,翻书地翻书,写字的写字,没有一个像前几日那样交头接耳的,当然,不包括西边靠窗第三排座位附近或坐或立的五个人。 遗玉脑袋朝后侧仰了一下,确定教舍门口挂的牌子是“丙辰”二字,秀气的眉头才轻轻蹙起。 背靠着窗子席地而坐的柴天薇率先看到立在门口的三人,对着正在随手乱翻桌案上书册纸张的高阳低语了一声。 坐在赵瑶位置上正在看书的长孙娴抬起头,同高阳一起,朝并立在门口的遗玉三人看去,她们身边正在说话的另外两人立刻安静下来。 双方隔着半间教舍对视,遗玉和杜荷弯腰先是行了一礼,卢智仅肩膀都倾了一下,算是见过。 “殿下。” 身穿雪青色净装,衣襟镶嵌着特殊金边的高阳眼中戾气一闪,抬高下巴,对着卢智道:“卢智,好久不见。” 一道圣旨将高阳禁到了尼摩塔整整三个月,虽然是因她不尊师重道而起,可却没少了朝中御史和谏官的推波肋澜,高阳并不机灵,起先只当是自己倒霉。可长孙娴却在经过一番查证后,从当日挨了高阳打的那个方典学身上摸到卢智的线索,并在高阳出塔之后,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她。 高阳就算以前是欣赏且对卢家兄弟有好感的,可在知道她被关进塔里全都是卢智在背后一手策划,眼下没有立刻翻脸,已经是在长孙娴的再三提醒下才能忍住。 她称呼和态度的改变卢智自然察觉到,从那次生辰宴后他设计高阳被关起,就没想过能瞒住。 该有礼节已经周到,遗玉扭头看卢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便从他手里接过书袋将放着草莓卷的纸包塞进去,挎到肩上,进了屋,卢智背手站在门口,看着她同杜荷一前一后朝着窗边那列座位走去。 杜荷在第一排停下,放了书袋,并没有坐下,而是眼带担忧看向已经走到第三排的遗玉。 “殿下,快要上课了。”遗玉脸上挂着浅笑,低头对着正坐在她座位上,将矮案上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的高阳。 “撕拉”一声,高阳顺手摸过一本薄薄的字帖,看也不看立在身侧的遗玉,翻到中间部分,一手轻扬便扯下一页,这是初二来学时候,晋启德博士托人赠给遗玉的新字帖。 遗玉看着她五指慢慢并拢,将那残次不齐的纸张窝成一团,抬起胳膊轻抖了一下手腕,那团纸便轻轻砸在遗玉胸口处,又被反弹到前排那个学生的后脑上。 前排那个那学生缩了缩脖子,好像没事人一样仍是继续写字,长孙娴阖上书,高阳嘴角一扬,继续伸手去撕纸。 杜荷眉头一皱,还没等他开口,就见遗玉猛地弯下腰,白皙的小手五指张开,“嘭”地一下重重地盖在那本被摊开来放的字帖上,不但制止了高阳的动作,这般突然的举动,加上那一声“嘭”响,还让毫无设防的她捏着页角的手被吓的一松。 遗玉此举,莫说是一旁看热闹的,就是高阳也没有料到,她对遗玉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那个任她发飙摔杯子训斥,却不敢吭声,“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上。 高阳公主最近心情很不好,被禁足在尼摩塔中三个月,好不容易出来后,又被平阳公主抓包,拎到昭华府管教,忍气吞声地从昭华府出来,刚回宫又不知是哪里惹毛了皇上,被训斥一顿后,又被禁足在殿中,昨日好不容易撤了禁令,今天她来学里,本就是为了撒气来的。 其实这国子监中,能供高阳撒气的学生大有人在,可她偏偏挑上了遗玉,不得不说是因为昨夜长孙娴看似无意的几句话挑拔。 到底是刚刚“刑满释放”,高阳不会做得太过分,且现今遗玉是国子监的学生,不同先前的平民身份,能够让她随便胡来。这撕书和丢纸团,小小羞辱一下,不过个开头,后面等着遗玉的招数还多的是。 照着高阳她们的想法,遗玉是肯定不敢反抗的,就是个挨打受气的主,却不想这头还没开,在座的人就被她这一巴掌给震住。 教舍里静了片刻,看书的写字的假装闭目养神的,都齐齐把目光移到第三排窗边。 高阳看着死死地按在字贴上的那只小手,脖子一扭,斜眼盯着近到咫尺的那张小脸,一字一句道: “你找死。” 目前为止,敢在高阳面前拍桌子的,整个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五个来,因为能承受得了她脾气且能压得住她的,真没有几个。 坐在她们后面的长孙娴,眼中闪烁着奇怪的笑意,高阳被禁足许久,并不知道遗玉的变化,可她却是一连吃了几次瘪,清楚得很,今日带了高阳来撒气倒是其次,想看遗玉惹怒高阳才是真,却不想遗玉会那么配合,伏着卢智在,半点气都不肯受,长孙娴在暗笑她高估卢智的同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遗玉听到高阳的威胁,两眼轻眨了一下,将那本被撕去一页的字帖拾了起来,直起腰,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将那本字帖翻到第一页,双手拎到两边书角,递到高阳面前。 柴天薇坐的位置,刚好能将那页上几列清冽的字体看清楚: “自老友处得见小姐三十七字,深有所感,故连日字帖一册,赠知已焉——虞永兴。” 教舍里的其他学生,只见遗玉在高阳露出发怒的征兆后,气定神闲地将那本被撕破的字帖在她面前举起,高阳神色一滞之后,便扭曲起来。 “你!”高阳握拳放在案上的拳头,眼中怒意饮胀,却强忍着不能发泄。 虞永兴,即虞世南,被圣上亲口赞为五绝,皇子们念书的弘文馆学士,银青光禄大夫,当朝响当当的文学北斗。他的笔墨,随便拿到哪里去,就算不被供起来,也是当作珍宝珍藏,高阳却撕了他的字帖,这无异于是在天下所有文人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若是这事被传了出去,怕后果不比关在塔中三个月,要好上多少。 高阳撕那字帖的时候,只是随手拿来,哪里有细看,谁能想到这么一本外观普普通通的册子,竟会是虞世南的亲笔。 —本章完— 第二二零章 暂且记下 遗玉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高阳扭曲的脸色,垂头抚平褶皱和破损的字帖,将它塞进怀中,方才很是好心地开口道:“殿下,这可糟糕,若是被人知道您这般对待…恐怕——” 她语气轻顿一下,装模作样地轻拍了一下手掌,“不然这样,我不说,您也不说,那不就没人知道了,可是——” 高阳紧紧咬着牙,“啪”地一巴掌拍在案上,本就被遗玉含糊不清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的众人,顿时讶异地看高阳咬牙切齿地问遗玉:“可是什么?” 已经有些被关怕了的高阳,实在是不愿意刚被放出来,就再沾惹上这等事情,尽管她心中将遗玉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暂且给她记下。 立在门口的卢智,看到这里,眼中已经尽是笑意,又不着痕迹地盯了一眼正皱眉望着遗玉的长孙娴后,才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口处。 遗玉脸上笑容一收,轻叹一口气,有些心疼地道:“您也知道这东西极是难求,我是因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份,如今被您毁去…” 说来也巧,遗玉自得了这字帖,每日带在身上,课堂闲余时候,便会摹上一会儿,前天下午一时入神,将这帖子折了个不小的印子出来,她便将其夹放在厚厚的一摞纸张书册中间,想要借此压平,可下学时候,她急着跟在先生后头走,就忘记将这字帖收回,却不想隔了一夜,今早会被高阳随手翻了出来。 遗玉这是自从杏园那次之后,头一次见到高阳,同先前两次不同,那时的她是谨慎小心的,生恐惹怒了这阴晴不定的公主殿下,严重的话或许小命不保,但今非昔比,她已不再是一介平民,虽地位同高阳公主仍是天差地别,但是在心态上却没有以往的十分忌惮。 若是放在平时,恐怕高阳就算是豁出去被长安城的文人诟病,被皇上知道后训斥,也会同她拼个鱼死网破,可据她推测,高阳被关进寺内三个月,这刚出来没多久,显然是不愿再惹上这样的麻烦。 虞世南所赠的字帖被毁,遗玉一面心疼,却也看到了暂时甩掉麻烦的契机,一页大家真迹,换得一阵清闲,眼下对于诸事缠身的她来说,是相当值得的。 高阳听她兜圈子,就是不提重点,很是不耐烦道:“你有话就直说!” 杜荷从遗玉冲着高阳拍桌子起,就有些呆呆地立在原处,将高阳和遗玉的一系列变化看在眼里,这会儿听到高阳的话,更觉惊讶,无它,他从这娇蛮公主的语气中,竟然存在这一丝妥协? 遗玉弯下腰,一手撑在矮案上,在高阳的瞪视中,凑到她缀着精美坠子的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就连离高阳最近的柴天薇都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遗玉刚将“悄悄话”说完,高阳脸色一变阴寒地斜了她一眼,便拎起裙角站起身,俯视着遗玉挽着发髻的后脑勺,沉声道:“本宫暂且记下了。” 冷哼一声后,高阳便在柴天薇的呼叫声中,大步离开了丙辰教舍。 柴天薇见状,连忙同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学生小跑着跟上。 这些“外人”一走,原先站在门外观望的几名学生忙跑了进来,教舍中一下子就变得热闹,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 从高阳忍怒不发起,眼中便没了笑意的长孙娴,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心中却是揪巴在了一处。 遗玉仍弯腰一手撑在桌上,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就势扭过头,正对上长孙娴投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之后,遗玉俏眼一弯,轻声道:“长孙小姐,先生就快来了,你还不回自己座位上吗?” 长孙娴笑容一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起身朝自己座位走去。 赵瑶冲着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待她落座后,才不满地对遗玉道:“卢小姐,这是我的座位,长孙小姐坐这里,又没碍着你。” 对她不似前阵子亲切的态度,遗玉不置可否地一撇嘴,将自己座位上刚才高阳坐过的软垫放到她的案上,食指一点她手边刚刚长孙娴坐过的那只边上绣着精致花纹的软垫,道:“赵小姐,烦劳。” 赵瑶目光一移,看到手边那只精致的软垫,方才窘迫地拿起来递给遗玉。 遗玉接过卢氏亲制的软垫,当着赵瑶和后排长孙娴的面,在上面拍打了两下,似是要掸去不曾存在过的灰尘,才重新放到地上,转身盘腿坐好,开始收拾被翻的一塌糊涂的桌案。 杜荷缓缓收回目光,嘴角噙着笑容,轻轻摇了两下头,方也坐下。 …… 长安城怀国公府 新修的怀国公府,座落在朱雀大街西二街的长兴坊内,府上平日偶有来客上门造访,都是规规矩矩在门前十丈外便下了车马,步行过来。 这大上午的,冬季的阳光白的透亮,也就这会儿能稍有些暖气,打东边驶来一辆马车,在离国公府不远处停下,一身着青色深衣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同车夫交待了两句后,便一个人朝着国公府的大门走来。 “砰砰”,他拉动门环,敲了两下,便有人从里面将门拉开一道缝隙,站在门内的下人刚刚看见他的脸,便露出苦色,弯腰小意地行礼之后,才道:“房大人,您、您还是回去吧,我们家老爷他、他是不会见你的。”这下人说完,也不敢就此当着来人的面儿关门.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怀国公大人。”房乔从袖中掏出一封用腊涂口的信笺,递给那守门的。 “这…”下人的表情很是为难,他就一守门儿的,在这国公府上,是下等的仆人,外面立着的人他惹不起,家中老爷他更惹不起…怎么这两天他就这么倒霉,亏他还一直沾沾自喜在国公府守门是件轻松的差事。 房乔温声道:“我这封信的确事关重要,若是迟了,恐耽误大事,国公大人应该只说不让谜去,却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没说,不让我送信进去吧?” 下人脸色一阵犹豫,府上是吩咐下来了,总管再三交待过,不能放这人进来,的确是没说过不让他送信进去。 “那、那好吧。”下人接过信笺,压根没想到,总管没说不收房乔的信,可也没说过能收房乔的信。 房乔朝后退了几步,大门重新阖上,他便站在门外等候,吹了整整两刻钟的冷风,门才重新打开,刚才那个下人一脸狐疑地探出脑袋在门外一扫,见着没有离开的房乔,笑着道:“房大人,我家老爷请您进去。”其实卢中植的原话哪有没有这么好听,什么请不请的,只说是让人滚进来,但这下人却不会这般学嘴的。 …… 长安城房府 房之舞一早便同闺友约了去东都会逛街,这将近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带着捧了大盒小盒的一名丫鬟乘车回到府上。 进门之后,她便一边磕着手中纸包里的新鲜炒货,一边询问迎上来的管家,“我娘在哪?” “应是在正房。” “你们把东西放回我屋里去,仔细别把我那几只陶人儿摔坏了!” 房之舞随手将瓜子皮丢在地上,朝正房走去。 半路上就有两名丫鬟跟上,她穿厅过廊进到正房客厅,却没见丽娘的身影,屋里除了一名丫鬟外,便剩一只快要燃尽的火盆。 “娘呢?” “夫人回院子去了,小姐您饿吗,离午膳还有小半个时辰,要不奴婢去给您端碗——” “不用。”房之舞不耐烦地挥挥手,又领着两名丫鬟朝丽娘的院子走去。 她今日在一家珠宝铺子里,看到一套极漂亮的首饰,可那老板却说是给旁人预订的,连她搬出中书令千金的身份,也没能将那套首饰买下,这才一回府便急着找丽娘,想让她想法子去把那套首饰给买来。 房之舞进到丽娘的院中,眼神一扫,就见到东首那间屋外立着绿波和青柳两名丽娘的贴身丫鬟。 她走到那间房门外,刚要开口问话,就听绿波小声对她道:“小姐,夫人刚睡下,您若要进去,那便轻声点。” 房之舞敷衍地点了点头,绿波才将帘子轻轻掀开,让她一人进去。 房之舞进屋之后,并没有刻意放缓手脚,直接走到卧房门口,掀起帘子,便见躺侧对着她躺在床上小寐的丽娘,刚要张口唤她,余光却瞄见她伸在被子外面的手中,轻轻攥着的一张纸。 她走过去,弯腰捏着那纸张的一头,轻轻一抖,便从丽娘手中将那发皱的纸张拿到自己手中,待她借着窗外的光亮看清楚手中的画像后,却是歪着脖子自言自语道:“咦,这不是那日我丢掉的吗?”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便被攥住,吓了一跳的房之舞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见躺在床上的丽娘猛地睁开眼晴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二更到) 第二二一章 女人心 房之舞被突然醒来的丽娘吓了一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挣着手腕,自顾说道:“娘醒啦,女儿有事与您说,我看上了——疼!娘您干嘛!” 丽娘猛地一捏她的手腕,厉声道:“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鲜少见到丽娘板起脸色的房之舞,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说什么?” “娘是问,这画像你见过?”丽娘看着她迷糊的模样,忍住急躁,松开她的手腕,撑着身子坐起来后,从她手里抽出那张纸。 房之舞揉着发疼的腕子,撅着嘴道:“见过啊,在爹书房见过,还是我拿去丢的。” “你丢的!”丽娘的声音猛地提高,她原以为这画是房乔随手丢弃的,尽管见到卢氏画像心有不安,却也踏实不少,可这会儿听到房之舞的话,心中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冒出来。 “对啊,”房之舞点头之后才发现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闷声道:“不、不是我,我没上爹书房去。” 房乔的书房虽没有特意派人看守,可的确是不让外人随便进的,房之舞虽然知道,但好奇之下,还是曾经偷偷摸进去过几次,书房里多是些书籍之类她并无兴趣的东西,因她前几次都没乱摸乱碰,便没有被发现过。 房之舞是丽娘教养大的,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她怎么看不出来,当下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和蔼一些,拉着她坐到床边,拿过她刚才被自己捏疼的那只手,一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边轻揉,一边温声道:“小舞,你是不是乱翻你爹的东西了?若是被他发现你偷偷溜进书房玩,定会罚你抄上几日的书。” 房之舞一听要抄书,连忙捂在嘴上的手放下,道:“娘,您可不要告诉爹。” “好,娘不说,那你与娘讲,你上你爹书房做什么去了?” 房之舞吱吱唔唔道:“前几日我同杜小姐他们一起喝茶,有位陈小姐带了一方洮砚炫耀,大家都夸那砚台好,我记得上次人家送爹一方好砚,便偷偷到的爹书房去找” 丽娘知她爱显摆的个性,急着问正事的她也没有就此训她,而是将手里卢氏的画像递到她面前,继续问道:“那这画像是怎么回事儿?” “哦,那是我找东西的时候,从书架后面的一只盒子里翻出来的,”说到这儿,房之舞突然来了神,“娘这般辛劳,爹还藏着旁的妇人画像,我一时气恼,便将它揉巴揉巴丢了,我可是为了您才丢爹的东西,您得帮我想想法子,我不要抄书。” 她看着丽娘,一副得意洋洋的邀功模样,其实当时她丢这画像时侯,不过是没有找到砚台,心烦之下随手为之,哪里是为的她娘考虑,眼下这么说,不过是想着让丽娘帮她打打掩护,不让房乔发现她乱进书房的事情罢了。 “嗯,让娘想想。”丽娘闭上眼晴靠在床头,心中陷入一片混乱,一个念头不停地在她脑海闪现: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不过这画怎么跑到您这儿了,”房之舞低声一疑后,并没有发现她娘的异状,而是反手拉住她的胳膊,娇声道:“娘,我跟您说,我今儿在东都会的铺子里见到一套首饰,漂亮极了,尤其是那一对簪子” 丽娘任房之舞兴致勃勃地讲那一套首饰的模样,思绪却早己飘远: 她十二岁那年,这天下改了姓名,一夕之间,父母兄弟被流放,她被人带走,换了姓名,从小姐变成奴婢,高宅大院依旧,却不再是她的家。 学会卑躬屈膝其实很容易,在洛阳别院住了四年,甚至不知主子是谁,直到她十六岁,和别院中的另一名姑娘,被装进一辆马车,一路驶向长安。 自父亲获罪之后,那时她第一次回到长安城,尽管是作为礼物,可她仍是满心喜悦,同车上另一名姑娘的沉默不同,她既是羞怯,又有几分向往,只因那名宴上见过的男人,温文,俊秀,又有文采,几乎达到女子心中所有的幻想。 可是很快,她便知道她错了,整整四个月她都没再见到他,她询问别院上的下人那人什么时候会来,却总是得到意义不明的笑容。除了不用卑躬屈膝外,又同以前的日子有什么不同,只是从一座院子中,换到了另一座院子中,可是那个叫做芸娘的姑娘,却比来时要显得开朗许多,那张明艳的脸上总是挂着笑,让她看了便觉得心烦。 别院的管家很是死扳,从不让她们出门,但她闷得太久了,终是买通了一名丫鬟,从下人来买的小门出了别院,长安城一如她记忆中的热闹,她穿了最喜欢的裙裳,扮作京中小姐模样,同那丫鬃逛起了长安。 哄着丫鬟格她带到那人府上附近,也就是那一日,让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看清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害得她夜不能寐的那个男人,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温煦笑容,携着一名云鬓华衣的妇人,一人拉着一名唇红齿白的男童,从高宅大院中走出,他将孩子们小心地抱上马车,准备去扶那妇人,却被她笑着推开指了指一旁的骏马,他便盯着她的笑颜呆愣片刻,最后不知说了什么,被妇人轻轻一拳砸在肩上。 两人就在车边闹了片刻,他才一把托起她的腰,将她安置在马匹上,欲要纵身与她共乘,妇人却轻巧地夹了一下马腹,让他落了个空,妇人驾着马匹扬长而去,他连忙纵身上了一旁另一匹马朝她追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连同那辆载着两个孩童的马车,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幕,永远地印在她的脑海里,那日她昏昏沉沉地回了别院,连睡了两日,再醒来时候,她已知道,她不一样了。 见不到那男人,她便开始在院中到处旁敲侧击他的消息,她开始提防起貌美地让她这女子都心动芸娘,这是除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妇人外,她当时最近的假想敌。 她并没有提防芸娘多久,有一夜,院中来了一名外客,当时她正同芳娘在说闲话,听到下人来报,她选择了回避,而芳娘却好奇地去看了,就是因为这份好奇,最终毁了她。 芸娘是在两个月后便被诊出怀了身孕,她腹中的孩子,是安王的骨肉,这件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她便是其中之一。 在那男人得了消息赶来后,她终是得了第一次接近他的机会,她起初并没有想要冒进,只是静静陪着他饮酒,可那夜的酒似乎太容易醉人,稀里糊涂地醉了,再醒来时候,她已真正变成了他的女人。 看着醒来的男人震惊的表情,她欢喜的心情一缩,嘤嘤哭泣起来,可那男人甚至连安慰她都没有,有些失魂落魄地套上衣裳离开了,在他走后,她才真正哭了起来。 可仿佛上天都在帮她,只那一次意外,她便怀孕了。 最先知道这消息的,是那位老夫人,她直接将她同芸娘一起接到了府中,再次见到了那名妇人,依然是云鬓华衣,可看到她和芳娘微微突起的小腹后,那张雍容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青白起来那颜色,真是漂亮极了! “娘!娘?我说话您听见没有啊,您笑什么呢?”房之舞伸手推了推陷入回忆中的丽娘。 丽娘睁开眼睛,已经半点没了先前的失措,她收了笑容,温声道:“小舞,这画像的事怕是瞒不过你爹,你老实同他说你拿了,娘帮你说说好话,不让他罚你,可好?” “啊?我不要。”房之舞头一扭,死活不肯。 “小舞乖,你不是说要买首饰吗,你要是听娘的,等下用了午膳,娘就同你去买,你要是不愿意同你爹说实话,他早晚发现你拿了他的东西.一样会罚你抄书。” 丽娘将听话和不听话的两种后果讲得再明白不过,房之舞权衡利弊之后,有些不情愿地道:“好吧。” 丽娘伸手整理了一下她有些坐乱的裙摆,“你先去饭厅,娘更衣后再过去。” 房之舞走后,丽娘又将被子上画像重新举了起来,盯着画上的妇人.低声喃道: “这是我……换来的,谁也别想夺走。。” …… 长安城国子监 钟鸣声响后,遗玉抱着书袋快步离开了教舍,杜荷看着她娇小的背彩消失在门口转角处,虽好奇她早上究竟凑到高阳公主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却没出声叫住他,而是拎着书袋.走向最后一排的长孙娴。 遗玉和卢智没有像平常那样,中午在甘味居用饭,而是坐上停靠在学宿馆后门的马车,一路驶向归义坊的宅子,离下午上课尚有将近两个时辰,刚好够他们回去同卢氏用饭,再休息一阵。 “你吃了点心,等下还用饭么,这天吃凉的,也不怕闹肚子。” 卢智从书袋里翻出一本册子来看,瞥了一眼正剥着油纸包吃草莓卷的遗玉。 “晤。。遗玉咽下嘴里的东西,“娘特意给我做的,当然要吃完,都怪那倒霉公主耽误事儿,不然我哪里用得着这会儿吃凉的,早上还温着呢。” (一更到) 第二二二章 韩厉的线索 听到遗玉将高阳称做倒霉公主,卢智莞尔,道:“早上她撕你的那东西,是晋博士给你的那本字帖?” 遗玉几口将剩下的东西吃完,才拿帕子擦净手,抹了抹嘴后,从怀里掏出捂了一个早上的字帖,轻轻摸了摸封面.叹道: “是啊,真是可惜,被她糟蹋了。” 卢智扬眉,“下学时我还见到高阳,她只差没将我身上瞪穿个窟窿,却没上前寻我事,你怎么她了?” 遗玉吭哧一笑,将早上最后凑到高阳耳边悄悄说的话,学了一遍给他听,“我同高阳说,一见到她,我便会想起虞世南这么一整本的墨宝被毁之事,一想起来这件事,我的心情就会很糟糕,我心情一不好.就会到处乱讲。” 难怪高阳会发火,被遗玉这么小小地威胁又只能隐忍不发,照着她的脾气,只瞪卢智两眼还算是轻的。 两人回到归义坊的宅子,午饭已经做好,尽管卢智早上走时再三叮嘱小满不让卢氏再下厨,可这宅子里却没半个人敢真管她的,两兄妹吃着卢氏亲手做的菜,心里是高兴,只是饭桌上,少不了一齐唠叨卢氏,她都笑着受了。 见她气色比昨日还好,遗玉高兴之余,便多吃了一碗饭,直到下午上课时候,胃还胀胀的。 下午下学后,遗玉和卢智走到学宿馆门口,来接卢智的马车就停靠在学帘馆门口,他原准备先将遗玉送上秘宅的马车,那驾车的壮汉见到他们,却连忙高喊了一声: “公子!” 卢智走过去,车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声,他皱了下眉头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遗玉,无奈道: “看来你今晚要晚归了。” 遗玉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就听卢智吩咐车夫到后面那条街上带话给秘宅来接遗玉的人。 壮汉走后,卢智拉着遗玉上到马车中,才低声同她解释,“外公有事找咱们商量。” 平常卢中植有什么事都是秘密叫了卢智去说的,自八月那第一次见面之后,遗玉就没再见过卢老爷子,这会儿听他竟然要寻他们兄妹俩过去.略一思索,便问道: “同房乔有关?” “不清楚,不过想来应是因为他,既已知道咱们的身份,他很可能去找外 新唐遗玉 第5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6部分阅读 问询。” 若说这世上除了房乔外,有第二个急着恢复他们一家四口身份的,那便数得上卢中植了,房乔找上他也不奇怪。 昨夜卢智已经连夜写了信,让卢耀指给卢中植,将房乔上门后的各种细节和原委讲了清楚。 两兄妹心里都清楚这般关系,便沉默下来静静思索,直到车夫传完话回来才驾着马车,乘着昏黄的夜色,将他们送至东都会一座坊市门外。 下来马车,卢智帮遗玉束了束衣领,又从车上的暗箱中拿出一件披风给她兜上,隔去傍晚的冷风。 遗玉被卢智温热的大手拉着,穿过挂着各色彩灯的长街,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转角便见到斜对面紧闭的院门,门头挂着两只灯笼,正是呈远楼的后门。 卢智一边敲着门,一边放低声音对她道:“三长四短。” 遗玉听着他敲门的频率,会意的点点头。 一遍敲完后就有人应门,来人只是看了一眼卢智,便将他们迎进去,卢智熟门熟路地拉着遗玉走到前院的一间房门外.扣了两下门,听到屋中传来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嗓音,才推门走进去。 遗玉这算是第二次见到卢中植,年岁不满六旬的老人,却已是满头白发不见半丝乌色,布满褶皱的面孔透着淡淡的威严。 “过来坐。” 卢老爷子一开口,遗玉便听出不对,同卢智坐下后.便开口道:“您病了?” 虽只见过卢中植一面,遗玉对他那浑厚的嗓音却记得清楚,眼下他面无异色,声音却分明像是着了风寒。对这老人.她的确有份亲近所在,见他身体有恙,不自觉便流露出关心之态。 卢智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上次就见您喝药,这都几日了还没好,若是寻常大夫不行,就去找太医看过,怀国公连请个太医上门的面子都没有?” 卢中植见到两人神色上的关切,心中一乐,也不计较卢智的挖苦,“元妨,每到入冬,外公的嗓子就不好,并不是什么大事。” 遗玉不赞同,“小病不医成大疾,听您说这还是老毛病,恐就是一时不查落下了病根,您年纪大了,身体最是紧要,赶紧医好才是真。” “外公的玉儿,不光长相肖你外婆,性子也似,她就喜欢这般说道我。”卢中植脸上难得露出乐呵呵的笑容,“来,到外公身边坐。” 遗玉没有扭捏便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任谁对着这么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怕都硬不下心肠拒绝。 “上次给你送去的那箱子东西,可是喜欢?”九月遗玉沐休在家,卢中植特地让卢智捎了一小箱子珍藏的名家孤本给她。 “喜欢极了,谢谢外公,您是从哪里寻得那些的?” “哈哈,喜欢就好,外公——” “咳、咳。”卢智轻咳两声打断了他们,“外公,您寻我们来是为何事?” 被他提及正事,卢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收,扭头在两兄妹脸上分别打量过,才道: “你昨夜让卢耀捎来的信,我已看过,姓房的那小子一直不肯同我讲当年之事,真没想到还有那般曲折.…今天上午,我见了他。” 果然如兄妹俩先前在马车上的猜测一般,房乔去找了卢中植,依他们看,他此行许是为了打探事情 见到两兄妹脸上并无惊讶,反而很冷静的等他接着说下去,卢中植很是满意他们的镇定。 “昨夜他就来找我,自然是给了他闭门羹吃,那时还没收到智儿你的信,后来看了信,老夫更是懒得理会他,可这狡猾的小子却在今早递了封信进我府中,我看了信,只能见他一面。” “信上写的什么?”遗玉一边问,一边去解披风带子,这屋里烧有火盆,很是暖和。 卢中植从袖子里掏出对折了一下的信封,没有给卢智,而是先递给了遗玉。 门外传来敲门声,走进一名下人,奉上茶点之后,才躬身下去。 遗玉凝神将信看完,脸色古怪地起身递给卢智,又坐回卢中植身边.捧着茶杯暖手。 卢智垂眼看信: “昨日小婿已至龙泉镇,见过岚娘母子,岳父现应有耳闻.知欲证智儿青白,需寻韩厉下落,但今寻此人无异海中觅针,小婿夫其踪迹十余年,前月方知一人,或与其有关联,望见岳父详谈。” 接着兄妹俩原先的推测,房乔最有可能会先揭了他们的身份,然后逼得他们上门去要证明卢智清白的证据,可眼下看来,却又不似是那么一回事儿。 就算房乔不知韩厉下落,但他即已拿捏住卢智的把柄,真知道能通过什么人找到韩厉,自己去寻便可,怎么会同卢中植商量韩厉的事,莫非是他找不到那人想着让卢中植帮忙?那这风险也太大,真让卢中植找到人,哪里还有他的戏份。 两兄妹看完信后,皆是冒出同一个念头:这房乔到底要干嘛? 卢智将信重新折好,塞进袖中,抬头望向卢老爷子,“外公以为,他告知我们兄妹的那些事,有关韩厉所作所为,是其是假?” 事情的关键的确是韩厉,只听房乔片面之词,两兄妹顶多推测出一些事来,却是不知真假。 卢中植先是拧了眉,然后道:“他给我看了韩厉亲笔写给他的书信,比照过,是他的笔迹。若说韩厉那小子真是为了你们的娘亲,外公觉得那些事十有八九是他做得出来的。” 遗玉喝下一口茶,卢老爷子的话,印征了昨夜她的推测,想到这里.她才问出心中古怪: “那人真与您说了有关韩厉的线索?” 卢老爷子脸上带着不解,“说了,他将这个把月来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了我,只说要让我留心寻找此人,别的有关你们母子的事猜,半句没提,然后他便走了,你们说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卢智却没纠结房乔的意图,“那个同韩厉有关的人,是谁?” 卢中植“嘶”了一声,放在膝盖上的手扣了扣,才缓缓道:“这人你应该不认得,就连外公也是头次听说,他叫做穆长风。” 卢智双眼快速地眯了一下,这一瞬间的异样极其细微,卢中植虽然察觉却没有多想,可遗玉同他多年相处,却能从中看出不同。 之后卢中植又将房乔告诉他有关穆长风的事情同两兄妹讲了一遍,也许没多少消息,不过是这人何时出现在长安,可能同韩厉的关联,还有少许特征等等,根据这么丁点儿的消息,在人口百万之多的长安城,找这么一个人,的确不容易。 第二二三章 我不会 爷孙三人商量之后,终是定计不管房乔将穆长风的事情相告究竟所图哪般,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穆长风这个人再说。 已经是过了晚饭的时间,遗玉坐在卢中植身边,听着卢智和卢中植说话,端起一盘小点心吃着,时不时插上一句。 又过了一刻钟,卢智将手中变凉的茶杯放到桌上,对卢中植说道:“那咱们就分头去找,一定要抢在那人之前找到穆长风,找到韩厉。” 找到韩厉,便能请旨要得那封芸娘死前留下的绝笔,还有亲眼见到她陷害卢智的证人。 不管房乔将穆长风的事情告诉卢中植是何目的,由着他这一举动,也可以看出,短时期内,他是没有揭开卢家四口身份的打算。 卢中植一想到能证明卢智的请白,一家子认祖归宗的事情便能落下一半儿,便眉眼带笑:“好,咱们要比那姓房的先找到。” 卢智一笑,没有再就此多说,反倒是遗玉张口问:“外公,我二哥现在怎样了?” 卢俊九月便被卢智送到卢老爷子处习武,如今大半个月下来,遗玉只从卢智口中听过一次他的消息,只道是吃好喝好,别的再问就问不出来了,这会儿说完正事,她自然就提到了卢俊。 谁知卢中植竟是轻哼了一声,含糊不清道:“无需挂念他,他好着呢。” 遗玉还要再问,卢智适时起身堵了她的话,“那我就同小玉先回去了。” 卢中植难得能见着遗玉心中是不舍的,嘴上便留道:“用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啊。” 卢智道:“来日方长,娘她这会还在宅中等着。” 提到卢氏,卢中植才没有再留,而是将遗玉放在一旁的披风拿起来,小心给她系上,温声道:“韩厉那事就瞒着你们娘亲,她知道了恐怕受不住。玉儿,外公今日叫你过来就是不想让你像你娘当年一样,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不过看来你大哥也告诉了你不少,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像你娘脑子一根筋,外公放心了。” 遗玉听了他的话,心中一暖,原来老爷子特意叫她过来,是因为不想她被瞒着,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信任。 “外公,您也要注意身体才是,这天寒了,出门要多加衣裳,莫吃冷食,多喝热水,茶少喝一些,肉食也奉量少吃,您这病更是不能拖,外面的大夫看不好,就请了太医到府上,切莫讳疾忌医。” “行了行了,这唠叨模样也快赶上你外婆了。”遗玉这番贴心话下来,卢中植心里受用,故意做出有些不耐的样子,可笑容难掩。 “那我就不啰嗦了,不过我的话,您可记得。” “好、好。” 两兄妹站在一处向卢中植行了个别礼,他起身欲要相送,被卢智拦了下来:“您身体还没好全,就不要出去吹夜风了,我改日再来找您。” 卢中植刚要反驳,便被遗玉拉着手臂轻轻晃了两下,娇声道:“外公若是出去吹了风,小玉该要担心了,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卢老爷子这才没有坚将要送,看着他们出了屋门,又走回椅子上坐下,品味着刚才亲孙女的撒娇,脸上正在乐呵的时候,突然一拍扶手,自语道:“到底还是漏讲了一件事“不过智儿应是会同她说吧。” 遗玉和卢智离开了呈远楼后宅,坐上马车后,她才看着低头沉思的卢智,轻声道:“大哥明明认得那个叫做穆长风的,为何不同外公讲。” 卢智抬起头,车厢里的吊灯叫他的脸照的昏黄有带些隐晦,“小玉.有些东西,还握在自已手上为好。” 遗玉喉间一涩,突然间很多画面一起涌入脑海,笑而不语的卢智…… 神情莫测的卢智……同她击掌做约定的卢智。。那个血色的夜晚,李泰给出一个问题的权力时,目露渴望的卢智…… 马车行了很远,车内才听到一句幽幽的声音响起:“有一日,你会不会连我也一起……。”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极轻,却让正在闭目养神中的卢智浑身一僵,缓缓睁眼看她,同她对视,让她看清楚他眼瞳中最清澈的那部分。 “我不会。” 只是三个宇,遗玉杂乱的心绪便安定下来直到相视的眼晴有些发麻,才惊觉刚才问出的那句话是多么的伤人。 “大哥,”她低唤一声,身子一挪就坐到他的身边,两只小手拉住他有些冰凉的大手,“对不起。” 卢智轻叹一声,没有言语,只是将另外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繁华长安城中,权力和欲望的中心,能够让人迷失的东西太多,一旦抵抗不了诱惑,便会失了最初的方向。 遗玉有心改善马车上沉闷的气氛,便将自己昨夜的推测讲了出来,最后总结道:“依外公所说,韩厉对娘亲心思异常是真,那当年他算计了那么一大圈,最后娘终于舍掉一切逃离长安,他却放任她离去,是否被什么事所阻拦。” 卢智点头,“那人与外公说,韩厉在十余年前就销声匿迹,却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若他失踪的时间是紧挨着娘离京之后,那他销声匿迹的原因,便肯定和他没有追查娘的下落有关。” 两兄妹一番分析下来,心中更觉有底,当年的疑团在这短短几日内,一层层被抽丝剥茧般拆开——韩厉,他们有预感,只要找个人,不光是卢智的清白,一切的疑问也都将迎刃而解。 马车驶到归义坊门外时便停下,秘宅的马车早等在路边,遗玉换了马车,同卢智告别后,两辆车子一同驶进坊内,却朝着相反的两个方向跑去。 回到秘宅后,遗玉的心情仍是笼罩着一层灰色,为了她在车上对卢智说的那句话,为了卢智对卢中植的防备,也为了卢中植对他们那颗弥补的心。 她对卢中植这位老人,是同情和敬重并存的,但卢智至今的行为,一如那日初见卢老爷子时他所说的,他不信任他。 她不知道卢中植是否察觉到了卢智的隐藏和些许的利用,她却因此有感而发,在马车上质疑了卢智,她的不信任不仅是因为对卢中植的同情,更是因为她心底的隐忧,那一句话她在经历了那个血夜之后,就一直在她胸口徘徊,却在今夜被她忍不住问出口,虽得到了让她心安的答案,却到底是伤了卢智。 “站在中院做什么。” 挎着书袋的遗玉,正立在花厅门汀外发呆,忽然一句问话窜入耳中,她抬头便见立在书房门外的李泰。 “殿下。” “是知道回来晚了,所以自已罚站?” “呃……”是在发呆。 “还是弃掉射艺吧。” “殿下,我不是有意迟归的,已经让车夫送信回来了,您——”遗玉有些着急地辩解。 “用过晚膳了吗?”直接打断她的话。 “那去吃饭,然后出来练箭。”李泰又看了遗玉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回房。 浅黄|色的灯笼下,刚才挂在遗云脸上淡淡的黯然之色已经全无踪彩,她搔了搔耳垂,拎着书袋朝小楼西屋走去。 “晤……”遗玉掩唇又打了一个哈欠,半眯着眼晴看着眼前的棋局,那根修长又干净的食指在黑白棋子上空盘旋,搅地她脑中更是昏沉。 “困了?”李泰在听到她地五个哈欠时,终于开口问道。 “是有些。”遗玉决定说实话,这会儿都子时了,练完箭后,她又被李泰喊到书房下棋,起初是有些兴奋的,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后,到了她固定的睡觉时间,就忍不住哈欠连连。 “将这几步记住。” “是。”遗玉乖乖地应了一声,低头又看他将刚才所指几处重新点了一遍,“我记下了。” “嗯,今天就到这儿。” “多谢您指点,”遗玉躬身谢过,“那我回去净手,再为您上药。” 她套上鞋子离开书房后,李泰才将扣在掌心的一颗白子翻手捏在指间,轻轻落下,棋局瞬间由胜负难辨转为一边倾倒,棋局是清晰了,可那双青碧色的眼瞳中,却酝酿着朦胧。 两刻钟后,遗玉帮李泰上过药,揉着有些发酸的小腰出了东屋,同阿生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屋中,两名丫鬟很是体贴地将她侍候到床上躺下,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为她擦了一遍药酒。 第二日早起的遗玉,浑身没有半点的不适,在李泰的指点下射出六箭之后,又独自练习了一会儿,才乘着马车去学里。 在正门。见到卢智时,遗玉起初心里还有些担忧和愧疚,却被他一个脑蹦儿弹在额头上,顿时清醒过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被他牵着,有些傻笑地同他一起走进学里。 “那个人我会去查,有了消息便会告诉你。” “好。”遗玉知他说的是穆长风,目前他们仅知的同韩厉有关的人物。 第二二四章 在背后 长安城房府 清晨,朝会回来的房乔,刚一进府内,就有早等在静前院的下人迎了 上来,恭声传了话后,房乔没有向以往那样一下朝就往书房走,而是去了正房。 进了北院,就见两名丫鬟正在厅外候着,见到房乔走来,隔着老远便躬身,待他走进才将帘子打起。 “有何事?” 房乔进到屋中,看了一眼并排坐在椅子上的丽娘母女,伸手接过绿波奉上的热茶。 丽娘看他脸上神色,便知今天他朝会没有遇上不顺心的事,“是有些事要与老爷说。”她挥手让屋里的丫鬟都下去,“出去看着,别让冒失的是近。” 丫鬟们出去,屋里便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丽娘才将语气稍稍带上些 严厉,“小舞,把你做的事,同你爹说了。” 房之舞昨天下午才得了丽娘给她买的那套首饰,这会儿自然听话,起身对房乔道:“爹,女儿顽皮,前几日溜进您书房去玩耍,拿了您的东西。” 房乔倒不显生气,“哦?你拿了什么?” 房之舞按着昨天丽娘教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站起身隔过丽娘放在房乔手边的桌上,又赶紧缩了回来。 房乔见到桌上的东西,眉头便是一皱,伸手拿起抖开一看,见到这原先被他收藏的好好的画像上难以掩饰的褶皱和破损,脸色沉了下来。 房之舞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见他沉下脸色,忙偷偷去拉扯丽娘。 丽娘拎在房乔开口前,小声道:“老爷,这事是小舞不对,昨日我已将她狠狠骂过——” “小舞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先出去。”房乔挥手打断她的话,房之舞如获大赦般地快步 走了出去。 “这画、你看了?‘房乔一面伸手摩擦那幅画像,一面问道。 “看了,”丽娘很老实地答话,脸上带着犹豫,问:“这画上的是、是姐姐?” 她心中猜测房乔巳是寻得了卢氏,借由房之舞和这画像将事情引出来,就是想听听卢氏的消息,但她不想自己先提出来只是挑了话头。 房乔的目光仍留在画像上,表情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思索怎么回答她,片刻后,他低声道:“嗯,是她,我正要与你说此事。” “啊?” 房乔扭头看她,脸上带着既喜又愁的表情,“岚娘他们母子还活着。” 尽管已经猜到,可亲耳听他说出口,丽娘的心中还是一阵翻腾,脸上带着震惊,伸手捂了下嘴后,吱吱唔唔半天,才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您、您说什么!” “他们没有死,我已见过他们了,当年那些尸体,定是韩厉伪造的。” 仿佛嫌她的惊讶不够,房乔又添上这么一句。 “可、可是您不是亲自验过的么,怎么会是假的,您该不是认错人了吧!” “我没有认错,就是岚娘,就是他们。”房乔语气很是肯定,不再看丽娘,又将目光转到手中的画上,表情一下子温柔许多。 “我想不明白,那些尸体若是假的,怎么会做的那么像,连您都给哄过去,姐姐的身子——”话说到一半,丽娘连忙闭上了嘴,可后面的意思却清楚的很。 当年韩厉给房乔看的那三具尸体,除了因为泡水皮肤有些发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胀和青白之色外,连些胎记和小痣都一模一样,若是伪造,怎么会那么清楚卢氏的身体细节,往深处一想,卢氏的名节都是问题。 房乔脸色一僵,那三具尸体的模样在脑中一晃而过,沉声道:“此事无需再提,韩厉那人阴险狡诈,可能是买通了岚娘身边侍候的人。” 就算是买通了侍候的人,又是有什么人有本事伪造出一模一样的人来,丽娘一句话闷在胸口,却没有说出来,过犹不及。将那尸体当作是真的,便也罢。 可如今房乔见过真人,丽娘不信,他心中会没有就卢氏那具“假尸”生出怀疑和间隙。 屋里寂静了一阵,房乔突然开口道:“听到他们还活着,你不高兴?” 丽娘连忙摇头道:“怎么会,我不过是突然听得这消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咱们都当姐姐他们没了那么些年,眼下您突然说他们还活着” 她一番解释下来,房乔却没听进去多少的样子,只是反复地看着手里的画像。 丽娘看着他,嘴上没停,心中却是停不下来的阵阵绞痛,她进到房府己轻十三年,尽管两人没有明说,心里却都清楚,他们一开始便是在 做戏,可那时就算被他利用,她心里也是喜多过悲的。 后来卢氏他们“死了”,她终能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凭着那些秘密,在他心中占下一席之地。 可如今一有卢氏他们活着的消息,他便是这幅模样,哪里有半点在乎她的想法,十三年的朝夕相处,竟比不过卢氏那七八年,她怎么能甘心! 丽娘长长的指甲扣紧肉中,提高了声音,打断他回忆的眼神,“想来老爷亲眼见过,那定不会错了…您同他们解释清楚了吗?”“嗯。” “那、那姐姐是如何答复的?”她同卢氏相处的时间并无几,不是她远远地看着卢氏,便是卢氏远远地看着她,可对于这位卢夫人的脾气,她却清楚的很。 “这事不用你操心。”房乔温声道。 不让她提、不让她问、不让她操心!丽娘垂下头,“姐姐定不会原谅我当年在众人面前冤枉了大少爷。” 房乔终于抬眼看她,强扯了一下嘴角,“你知道芸娘怀的…受了惊吓才那般说,安王叫你去问话时,你不是改了口么。” “可、可那些院子里的客人,到底同我一样看花了眼。” “唉,”房乔伸手拧着眉心,“不说那些。” 丽娘起身,绕到他座位后面,将双手放在他肩上,很是体贴地按了起来,“好,那就不说…小舞真是太淘气了,竟将姐姐的画像弄成这样,这次非得好好教训她,不然她下次还要闯祸。” “是该严加管教她了,”房乔将画像重新折叠起来,“往日我还觉得她性子活泼一些是好事,最近却愈发不成样子,同那些孩子比,她真是差的太远。” 他暗有所指的话,丽娘多少能听出一些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手上的动作刚刚一顿,就被他轻轻隔开。 房乔站起身子,将折叠好的画像小心贴身塞进怀中,头也不回地对她道:“我告诉你这些,也就是让你心里多少有个数。” 他掀起帘子走出正厅,丽娘的双手才缓缓按在椅背上,修长的指甲渐渐将檀木椅子滑出一条条细道。 “让我心里有数?呵,你这是担心我,还是在担心…” 傍晚,房乔一人坐在书房内,往日消瘦的有些苍白的脸色,眼下却多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润,敲门声响起,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道:“进来。” 阿虎进屋后将门掩好,脸色不大好看地走到房乔的书桌前,低声禀报:“老爷,丽夫人上午支了一名丫鬟出门,到西市一家炒货铺子买了些东西,下午支了两名丫鬟,到东都会买了彩线等物。” 房乔向来温和的眼中精光一暴,“是哪家铺子!” “西三街的,廖记炒货——” “说那买彩线的铺子!” “这个,共有三家,分别是……” 房乔伸手在桌面上轻拍了两下,道:“去查,三日内,将这三家铺子的底细,给我查清楚!” “是。”阿虎没有多问,显然已经做惯了这种事,只是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才退出书房。 偌大的书房里,又只剩下房乔一人,他从座椅上站起身,轻咳了两下后,走到书房墙角的一张矮案边上,将案朝前推了推,伸手在刚才案腿压着的毯子上轻轻摸过,掀起了靠墙的一角,在地面上屈指来回轻叩了七八下,刚才表面还没有任何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缝隙痕迹的地面,竟然微微凸起了一尺见方的一块,他将那块凸起推开,放到一边,下面是深约半臂的一个坑。 他从里面取出三只颜色不一的木盒,打开了颜色最深的那只,里面放着厚厚一叠泛黄的纸张,还有两只素气的荷囊。房乔挪了挪身子,背靠着墙,伸手将那些写着清秀宇迹的纸张一张一张地看过,又捏起那两只边角有些磨损的荷囊,拿在手中摸索了一阵,两刻钟后,他将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地摆放进盒子,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平放进去。 将这深色盒子放在手边,他取过另外一只稍浅色的盒子,这只盒子上明显带着机关,他仔细摆弄了一阵,方才听到一声“叩”响,盒盖滑开,里面是一骡书信和大小不一的折纸,他捧着这只盒子里的东西发了会儿呆,便将它盖好放进坑底,重新搂过那只深色的盒子,轻轻在上面摸了几下,极轻地叹了一声:“倒头来,恐怕只有你能陪着我了。” 第二二五章 参比人选 清晨,遗玉在银霄的鸣叫声中,射出今天早上单独训练部分的最后一支箭,从头到脚全身放松后,才对着在西屋门口探头探脑的平卉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换下了装束,重新梳洗了一遍,遗玉没急着让丫鬟们摆早点,先到小书房写了两刻钟的宇,才吃了早饭,神清气爽地挎上新书袋去学里。 国子监今日的气氛明显不同,走到正门外,就能听见下了马车走到一处的学生高声谈论着五院艺比的事情,前阵子拿她当猴子看的,这会儿却是寥寥无几。 今日是初八,各院五院艺比的人选确定的日子。 早晨上课前,会有博士亲自到各个教舍去亲点人选,中午之前,四十五位学生的名字,将被写到红榜上张贴在宏文路口,在比赛之前,无论如何,这都是极其光彩的一件事情。 两兄妹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多是遗玉在说这几日李泰教她射箭下棋的事情,卢智要回去照看卢氏,一时也没功夫看管遗玉是否同李泰走的太近,听她大大方方地同自己讲这些事,反而消了一些担忧,将她送到书学院门口,叮嘱了她几句,就让她进去了。 许是五院艺比将近,这两日竟然没有来我遗玉麻烦的学生,她难得悠闲地进了教舍,走到杜荷身边时候,杜二少爷依然自来熟地同她笑着问好。 “卢小姐,早。” “早啊。”遗玉回以一笑,早晨李泰难得地夸奖了她,虽然只是“有进步”三个字,却也比他不置一词要强得多。 杜荷看出她心情不错,正要借机再多聊几句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就被刚进教舍的两名学生凑到跟前围住。 “二少爷,你这次可一定要被选上啊!我和子强压了你二十两银子呢,咱们教舍有参加五院艺比的,到时候去观赛,也能分到个好座次” 这时候的娱乐活动虽然不少,可对于国子监的学生脱,五院艺比,绝对是能排得上荐位。 首先,它是占用了上课的时间,这个年纪的学生有几个不爱玩又老实能坐得住的,更何况刚刚放了九月沐休,学生们玩心正大着。其次,它内容很丰富,向来九艺的题目都出的很有趣,第三,入选参比的多是些才子佳人,养养眼球也是好的。最后,参比的五院泾渭分明, 都有自己支持的一方,五院艺比不但是那四十九人的盛会,也是整座国子监的盛会。 遗玉暗笑一声,走到自己位置坐下,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翻看,上面绘着一些图形,竟然是她最不爱看的棋谱来着! 今天教舍里的学生来的很早,钟鸣前一刻钟,屋里的二十名学生己齐了,正在回忆着昨晚棋局的遗玉忽然感到耳边一静,刚才的喳喳说话声不知跑到哪里去。 她抬头便见到眉目慈善,头发花白的晋启德博士带着两名身穿典学服饰的先生站在门外。 “晋博士。” 起身问候行礼,学生们才都坐下。 遗玉听到同排邻桌的一名学生有些激动地朝后一靠,掩着嘴,小声对他身后的人道:“看见没,我就说咱们教舍有人会入选!” 晋博士自得了遗玉书写《卜居》中的一段后,心境大开,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不但书法突破 了瓶颈,为人也没了先前的那份古板。 扫了一圈教舍里的学生,晋博士本来还严肃的脸,突然放松下来, 微笑道:“刚刚走进时候,还听到你们的高谈阔论声,怎么老夫一来,你们就停下了。” 说是高谈阔论声,实则是嘈嘈杂杂的聊天声,学生们见先生没有追究的意思,反倒放松起来,有个胆子大的少年还从座位站了起来,朗声 道: “晋博士,您是来点五院艺比人选的吗?” “然也。” 那少年一喜,又道:“学生可是在列?” 少年毫不掩饰的询问一出口,屋里立马响起了“哈哈”的大笑声, 似是在嗤他不自量力,少年不满地朝笑的最厉害的那几人一一瞪过去: “笑甚,我六艺皆通,因何不能入选。” “通?何谓通,一次旬考甲评都没得过,无名之辈,不自量力。”这有些尖锐的讽刺声是从屋后面发出的,遗玉稍稍扭头去看, 就见正坐着说话的那人,正是惯常跟在长孙娴身边的那个男学生。 “你、”少年声音一顿之后,看清说话指认,并没有反驳,而是扭头去等晋博士回答。 这有些窝囊的表现让不少人又低头偷笑,遗玉却对他能够敢站起来询问一举,有几分欣赏,要知道不想参加五院艺比的学生,的确是少之又少,但因为够资格参加的更是少之又少,能这么大胆地将自己的渴望说出来,没有几份勇气怎么可能。那些讽笑这少年的,恐怕多是一种酸葡萄心理。 晋启德博士显然已经见惯这种小摩擦,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到身前,打开手中一册红底金边的折子,在上面看过一眼,对少年摇头: “成公子,此次艺比人选没有你,不过老夫相信,你日后定是有机会参比的。” 少年脸上划过一丝失望,对晋启德点头后,坐了下来。人都是有侥幸心理在的,就算知道自己入选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还是会忍不住幻想一下。 遗玉看着晋启德刚才查找名单的动作,心中多他生出些许敬意来,这位书学院的院长,一共九人的名单都是经过他手,有没有谁怎么会不记得,可他却仍是认真地查看过,且说话保全了少年的面子。 晋博士没再浪费时间,直接朝里走了一步,在二十双眼晴的注视下,朗声道:“丙辰教舍此次的参比学生——” 他一手直直伸向靠窗那排的坐着的第一人,“杜公子。” 教舍中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遗玉看到早晨同杜荷说话的那两个少年同时高举了一下拳头,表情很是开心。 杜荷宠辱不惊地站起身,冲晋博士行礼后,走到空荡荡的讲台前面站好,入选的学生早晨第一节课是不用上的,要被聚到志铭路口的宣楼里听祭酒讲解惯例。 杜荷站好后,使将目光移向遗玉,刚好同她对视,便扬唇一笑,遗玉轻轻点头,算是祝贺。 晋博士又伸手朝着最后一排轻比,“长孙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小姐。” “嘭、嘭、嘭” …顿时,几乎半个教舍的学生都轻轻地有节奏地拍击着桌案,长孙娴有极有韵律的声音中,款款起身,走到杜荷身边站好。 教舍里的学生这会儿很是激动,书学院人虽不多,也有十几间教舍,一共也就九个人,他们这里竟然出了两个! 就在众人保持着轻击案面的声音,准备目送晋博士带着杜荷和长孙娴离开时,却见晋博士轻捋了一下胡子,顺势落下后,一比划往一个方向。 众人齐齐扭头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击案声戛然而止。 “卢小姐。” 遗玉双手一撑秦面,站直了身子,余光瞄见用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安静地望着她,一声不吭的同窗们,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照着前面两人的模样,她先冲晋启德点头一礼后,才绕出座位,冲有些冷淡地望着她的长孙娴挑眉一笑后,走向讲台前面,在杜荷的另一侧站好。 “恭喜。”杜荷侧头对遗玉低语了一声。 遗玉正在犹豫是否要回答他一句“同喜同喜”时,就听晋博士出言鼓励了下面的学生一番: “此次没被选中学子们,亦不应气馁,书学院之荣,并不是参比的九个人就能决定的,在座的公子和小姐们,老失望诸位时时记得,你们是国子学书学院的学生!” 原本因为遗玉的被选陷入沉寂的教舍,又因晋博士这番简单的话重新燃起了劲头,脸上重新挂着喜悦和兴奋的笑容。十四五岁的少年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少女,再如何早熟,也掩饰不了暗藏的那份纯真。 遗玉三人跟着晋博士离开后,教合里的学生才重新“高谈阔论”起来。 “啊!我原先就想着,二公子和长孙小姐能入选!却没想到那卢小姐竟然也能入选!” “对、对!她那样的都能入选,不过是仗着被太学院的查博士夸赞过罢了,呸!还同三小姐比呢,与她邻座这么久,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哪里比得上三小姐。” “鼠目寸光了吧,她大哥可是卢智唉!太学院的卢智!” “卢智怎么了,她大哥是卢智,她又不是卢智。” “我来说句公道话,卢小姐的字的确很好。” “一边儿去,你那眼神儿,能辨出来好赖字了!” 眼见这四五个人就要吵起来在晋博士来时最先出声询问的那个少年扬声道:“你们别吵了,不论如何,能多一个人入选,对咱们丙辰教舍,总是好事吧,管她谁选上呢。” 教舍里面这边议论着,遗玉三人跟着晋博士走到院中,便见已经有六名学生立地规规矩矩地等在院中,想必便是其他六名书学院的参比人选了。 第二二六章 同姓的缘故 长孙娴和杜荷显然同这六个人都是认得的,遗玉仅对其中两个有些眼熟,互相点头行礼的功夫,这才想起来,正是刚入学那会儿,跟在城阳公主身边的人。 与在皇城弘文馆念书的皇子们不同,公主们到了年纪都是会来国子监的,五院艺比,皇室成员不会参与,关于这一点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可自五院艺比初始,就没有公主们参比过。 玉同这六人问好时候,对方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别的颜色,想必也是受流言影响,她可以从其中一两人眼中着出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 “走,与老夫一同到宣楼去。”晋启德等九人相互介绍完,才领着他们朝宏文路口的宣楼走去。 除了遗玉,另八个人都是相熟的,一群人走在前面,她也没有上前凑趣,只闲闲地落到了最后,杜荷正被一名稍显年长的青年拉着说话,时不时侧头去看走在人后的遗玉。 宣楼座落在五院教舍到甘味居必经的一条路上,只是一座简单的两层小楼,白墙红槛,是那种有些发黑的红色,两相搭配很是显眼,这里是学里的文官们惯常商议杂事的地方,平日是不允学生入内的。 走到宣楼门口时候,杜荷不知怎么摆脱了话多的青年,族缓脚步同遗玉一起站到了后面。 “刚才同我讲话的那位是申公子,他书艺甚佳,同卢公子一年入学,曾帮书学院拿过两次木刻,都是书艺一项。” 书学院的保底项目便是书艺,这么一来那申公子还是他们院里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的种子人选了,遗玉侧头朝前看了一眼跨进门内的清瘦青年,然后对同她并行的杜荷道: “你与我讲这个做什么。”她不是卢智,说话不喜欢遮遮掩掩的,若非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将疑问直接问出口。 杜荷伸手扶了一下发冠,笑着朝她耳边倾了倾,低语道:“我更看好你。” 这十五岁的少年,本就长得极肖杜若瑾,浅笑轻语时候,更带三分模样,只是因为多了少年特有的稚气,不若杜先生那样带着成熟的温和。 这人喜欢和她凑近乎,遗玉总能从 新唐遗玉 第5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7部分阅读 他的态度上察觉到一些不甚明显的目的性出来,冲他笑了笑,便不着边际地朝前快走了半步同他错开。 晋博士直接带着他们上了二楼,这阁楼显然有些年头,走在楼梯上,可听到些许嘎吱嘎吱木扳摩擦的声响。 上楼后,穿过一条小过道,便见一间极宽敞的大厅,数根立柱笔直地站在地板上,一股淡淡的暖气扑来细看便见大厅边角处,每隔两丈便置有一只燃红火盆,厅正中是一条丈宽的过道,由此分开,一东一西整齐的摆放着数十张茶案,已经有十几人在座,看服饰颜色,加上他们,便只差太学院和四门学院两院未到。 “入座吧。”晋启德很是随意地对他们一挥手,便朝主席位那边走去。 坐哪?遗玉有些迷茫地瞄了一眼空荡荡的东席,还有学生们混座在一起的西席,刚见到长孙娴和其他几人分别朝东西两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席走去,就被杜荷轻拉了一下衣袖。 “咱们坐那边。”他伸手指了一下西席。 “可是他们?”遗玉轻指了一下朝东席去的申公子和长孙娴。 杜荷显然比遗玉懂多一些规矩,“太学和四门是上次艺比的第一和第二,东席是留给他们坐的,申公子拿过两次木刻,长孙小姐是尔容诗社的创办人。” 这是什么逻辑…遗玉听他前半句话还明白,后半句就摸不到头脑了,但还是同他一起在西席挑了角落坐下。 茶案上放有香茗,遗玉刚伸手碰到温热的茶杯,就听耳边猛然窜入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唤: “小玉!” 她扭头,便见一道牙色身影,蹿过几列座位,朝她过来。 “小昭?”正是许久未见的算学院的杨小昭,曾经同遗玉一起在小黑屋患难过的。 杨小昭径自在她身边坐下,双手一拉她衣袖,难掩喜色道:“真是好极!你也入选啦。” 有时候遗玉很怀疑,在小黑屋那夜见到的那个胆小怯弱的小姑娘,同眼前这个活泼大方的少女是不是同一个人。 “是,恭喜你也入选。”见到熟人,遗玉还是很高兴的,她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杨小昭。 欢喜罢,杨小昭突然往她身边坐了坐,紧挨着她,压低声音道: “晋博士夸赞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是不是有很多人找你麻烦啊?去书学院找了你几次,都没见到你人。” 遗玉最近下学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都走的很早,杨小昭碰不上她是当然的,不过自出了那风头后,这还是头一个对自己表示同情的,不是嫉妒和不屑,这种感觉让遗玉无意间同她多了一份亲近。 “麻烦是有一些,你去找我做什么,难道——也是去寻我麻烦的?” 杨小昭听出她在打趣,嬉笑了一阵,道:“是啊、是啊,我也是去寻你麻烦的,我要看看咱们国子监眼下最有资质的卢小姐,是否其实是个草包!” 遗玉一听使知这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原来你们背后都是这么讲我的。” “还不止呢,”杨小昭开始一一数给她听,“有称你利嘴小姐的,有说你无礼无德的哦,对了还有人猜你是查博士家远亲的!” 遗玉一口茶没送到嘴边,差点全洒到身上,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身边一阵轻微的闷笑,她扭头看到邻座的杜荷正握拳掩着唇,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同杨小昭。 她待要开口制止杨小昭再说下去,就听一阵马蚤动,朝厅门口看,便见到三三两两走进的公子小姐们,白衣映着雪青,太学和四门学院的人选到了。 打头走在前面的是两院的院长博士和四名典学,查继文遗玉是认得的,另外一个想必就是四门学院那位有名的寒门出身的博士——严恒。 两院学生明显素质比已经到场的三院好上许多,整齐且静默地走进来,遗玉一眼便见到紧挨在先生们身后,身穿雪青色常服的修长人影。 “小玉,你大哥在那边!”杨小昭有些激动地拉了拉遗玉的胳膊。 “嗯,我看到了。”遗玉将同卢智对视的眼神收回,在他一进门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后,两兄妹很容易便互相找到了对方,走在卢智身后的,是正朝西席不甚明显地张望着的程小凤,显然她还没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遗玉。 除了卢智这个“熟人”和程小凤外,遗玉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长孙三小姐还有三公子长孙涣,四门学院也有她认识的,那个下巴快要翘到天上的,不就是第一个到丙辰教舍寻衅的于丹呈。 一共四十五名五院参比人选到齐,五院院长博士落座之后,国子监最高文官——国子监祭酒东方佑,拿出铜锤轻轻敲击了几下桌案上的小型吊钟,发出悦耳的咚咚声,大厅内立刻安静下来。 东方先生年近六旬,说话语气有些缓慢,讲了将近两刻钟,才将一些参比时候应该注意的事项讲解清楚,当然少不了其他五位院长博士的补充。 “此次五院艺比的论判,除了老夫同各院院长博士外,另邀有三名,九艺各选出最优者和最差者介时将会有些朝中大人们到场观看,诸位学子,可不要夫了国子监的名声按惯例,诸位学子随意交流片刻吧。” 最后一句话落,东方先生朝左右两边各自示意了五院博士,十几名先生先后起身离席,留下了一屋四十五名学生。 杨小昭刚才坐的笔直的身子一下变软,她下身一挪又挨着遗玉坐下,屋里人语声四下响起,她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你哪项最不擅长?” 遗玉听到耳边都是在相互询问长项和短项的声音,便道:“御艺和琴艺,我欲弃掉。” 杨小昭惊讶道:“你要弃掉两项么?”弃两项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已经是底限了。 遗玉点头,眼神却望着对面,四门学院和太学院各自为阵,以几个人为中心聚成一个个小团体,卢智身边坐着两男一女,由于侧对着,看不大清楚面容,而程小凤刚刚在祭酒讲话的时候已经寻着了小玉,这会儿正起身离席朝她走来。 在座四下走动的学生不少,程小凤走到西席仅有几人多看了两眼。 遗玉将程小凤和杨小昭两人相互介绍过,杜荷和程小凤是认识的,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似乎关系还不错。 “怎么样,几日没见你,听阿智说,你射艺有进步?”程小凤道。 “呵呵,的确有进步。”听到“有进步”三个字遗玉突然发笑。 四个人聊了一阵子,遗玉时不时去看卢智的动作被程小凤察觉,她便道:“我将阿智喊来?” “不用了,他正在同人讲话。”卢智看样子也欲过来,已经将那两名男学生都打发了,只剩一名少女侧坐在他身边。 程小风有些歪扭地往遗玉身上靠了靠,轻嗤一声后,道:“你大哥就是招女孩子喜欢,那位卢小姐入学也没多久,偏偏就喜欢粘他,难道是因为同姓的缘故?” 第二二七章 太学院卢小姐 “那位卢小姐入学也没多久,偏偏就喜欢粘他,难道是因为同姓的缘故?” 杜荷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提到那另外一位卢小姐的时候,便插话道:“她是八月底入学的,正是你在家修养那阵子。” “嗯?”遗玉眨眨眼,扭头去看半边身子都贴着自己的程小凤,“卢小姐?” “是啊,除了你这位卢小姐,咱们国子监另有一位卢小姐呢,不过——”程小凤语调一变,有些怪声怪气道: “咱们太学院的这位卢小姐,身份可是了不得,乃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呢。” 遗玉眉心一跳,装作不在意道:“你是说,怀国公府上的?” “晤嗯。”程小凤发出个鼻音,算是肯定了。 遗玉在轻轻皱眉的同时,眼中掠过一抹不解,并没有注意到程小凤奇怪的态度。怀国公不就是他们三兄妹的外公卢中植吗,不是说两个舅舅和姨妈膝下皆无儿无女,从哪里又冒出来个卢小姐? 她捧着茶杯,望着对面正同卢智说话的少女侧脸,片刻之后,仿佛注意到她的注视,那位太学院的卢小姐突然扭头朝西席看来,目光一扫,便同遗玉对视上,紧接着,她便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伸手指着遗玉,头向卢智偏了偏,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了句什么。 “指什么指,有话不会过来说。”同样注意着那边的程小凤显然也见到她的动作,有些不满道。 谁知她话音刚刚落下,卢智就与那位卢小姐一同起身,朝着西席遗玉他们所在的角落走来。 卢智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的侧目,遗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位靠近的卢小姐,五官端正,眉眼柔和,淡淡的书卷气让加上那身雪青色的冬装,让这约有十五岁上下的少女显得很是秀气。 遗玉睫毛轻抖,总觉得这位卢小姐有些眼熟。 卢智径直走到遗玉所坐的茶案前,低头询问道:“祭酒讲的可是听懂了?” 显然他没有向遗玉等人介绍跟着他过来的卢小姐的意思。程小凤抡在遗玉答话前,起身一把拉起她,理也不理卢智,对她道:“咱们先走,这两日都不用上课,等下上我家玩去,我看看你射艺到底是否进步了。” 遗玉被她一个大力拉的有些踉跄,差点踩到另一边的杨小昭,这才发现程小凤的异状,便拿向卢智递了个眼神——你怎么招惹她了? 卢智回以一记:不知道。 遗玉无奈地反手扯住就要拖着她离开的程小凤,“小凤姐,我好久没见到你了,咱们上茶社去坐坐,中午再一起用饭,”又转向卢智,“好吗,大哥?” 卢智配合地点头轻“嗯”了一声。 程小凤脚步一停,斜眼看他,“那可要你做东,中午上鸿悦楼。” “好。” 遗玉刚刚暗松一口气,那位站在卢智身旁的卢小姐就温声道:“卢大哥,不为我引见吗?” 卢智正伸手去取遗玉肩上的书袋,听到她的声音动作一顿,对遗玉道:“小玉,这位是太学院的卢小姐。” 遗玉记着在外同卢家人保将距离的原则,仅是冲她点头一礼,“卢小姐。” 对方冲她别有深意地一笑,柔声道:“真是巧,你我是同姓,之前我还同卢大哥讲过,说不定上数几代咱们是同宗呢,想来就有趣,你我若在一处,别人唤到卢小姐,还不知是在叫哪个呢,不如我以后就唤你遗玉吧。” 旁人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当是开玩笑罢了,可遗玉却隐约有些明白,这位卢小姐十有八九是知道些什么的,这么一来,她的话听在遗玉耳中,便带着试探和挑畔之意,什么叫不知在叫哪个?什么叫以后就唤她遗玉,她没有姓吗? 遗玉将书袋从肩上取下递给卢智,嘴上亦是打趣,“卢小姐是大姓,我这个卢同你那个可不一样,我们兄妹都是平民出身,上数几代,也还是农户,怎会同你这士族大家同宗。” “哈哈!”程小凤本来还有些闷闷不乐,听了遗玉明显带堵的话后.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就连卢智也轻笑了两声,那太学院的卢小姐却没被尴尬到,很是自然地接话,“你说的倒也是,咱们怎么会是同宗。” 遗玉只当她自说自话,侧低下头,问杨小昭.“小昭,你与我们一起走吗?中午一同用饭。” “我、我可以一同去?”早就站起身的杨小昭,很是意外又带些惊喜,另一边的杜荷张了张嘴,却被卢智一个眼神扫过去。 “走、走。”遗玉好笑地拉过她一只手,同杜荷点头道别后,跟上已经扯着她朝厅外走去的程小凤脚步,一边回头对那太学院的卢小姐道:“我们先告辞了,卢小姐。” 最后三个宇,她不轻不重地喊着,这个“卢”姓,她是看重的,只不过并不是怀国公家的那个卢,而是仅属于他们一家四口的那个“卢”! 卢智将遗玉的书袋换到左手,同自已的拎在一起,扭头看着身边的少女,嘴唇张合,语调轻的过分,不仔细听,根本无法辨别清楚他在说什么。 话毕他便大步跟上遗玉她们,少女站在原地,低头去把玩腰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佩环。 在云净茶社聊了个把时辰,得了信儿的程小胖子才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行人又转至鸿悦搂用饭,饭后遗玉便借口回学宿馆去拿书,在国子监正门前,和他们道别。 大中午的,志铭路上很是寂静,学生们这会儿不是回府便是在宿馆里面待着。遗玉听着两人的鞋子不时踩到从路边树上落下的枯黄叶子.发出阵阵沙沙声。 “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位太学院的卢小姐。 卢智低声解释道:“她叫卢书晴,是大舅舅家的孩子。” “不是说……”他们没有孩子吗?是她听错了还是记错了。 “并非亲生,是外公他们当年搬离京城前,大舅母从卢家同宗中抱养来的孩子,比你大上一岁多。” 遗玉眼皮一跳,扭头讷讷道:“她知道吗?” 两兄妹默契极高,她话不用说的太过明白,卢智便清楚她想问什么,“她无意间知道咱们的事,不过,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那卢书晴知道他们一家四口的存在,却并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 遗玉想到先前她在宣楼对自己的态度,很快有些了然,“那她知道多少?” “不多,知咱们的身份,知咱们暂时不能泄了身份,知外公有意让咱们兄妹三人入族谱。” 这还叫不多?遗玉愕然,无意听到都这么多了,那有意听到还了得。 卢智似是知道她心思一般,继续说:“舅舅们因外公不允,无所出也不能抱养孩子进门,一家便只有她这么一位小姐,几位长辈很是宠爱,说话便不刻意避她,我倒不是故意没同你讲,而是以前不知道她清楚咱们的事,觉得没必要同你说,前几日外公同我说她知了咱们的事,我才想着寻个时机告诉你。” 他一番话说完,遗玉囫囵听懂后,便将重点放在了头一句上,“外公不允——” 这卢书晴是在卢中植离京之前被抱养回家的,那时的卢中植还不知道卢氏母子即将面对的遭遇,后来知道了,便不允许无所出的儿子抱养孩子……一寻便是将近十三年,若是没有找到他们,难道卢家从此就要绝后! 遗玉心口一拧,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位满头白发.满脸褶皱的老人来。 卢智扭头看她,“怎么了?” 大哥,等事了之后,咱们就真的认了外公好吗?遗玉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却终是咽了下去,“是想到上午那位卢小姐对我的态度,似有些不对。” “那是自然,”卢智哼笑一声,目光微微闪动,“小玉,你还不明白,在真正的士族大家中,长子嫡女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遗玉双手一插,仰头望着一路几近光秃的树枝,轻语道:“明白又如何,不过是彼之蜜糖罢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对她来说,虽远远不到砒霜的严重性,却也从没想要得到过这些东西,就像是在呈远楼住的那一夜.她第一次吃到奢侈的燕窝般,没有它一样能吃饭饱腹,绝对不会饿死。 “然也。”卢智轻声和道。他同遗玉的想法不尽相同,对待那些他人眼中的蜜糖,他不会想要上前吞吃一口或是占为己有,反而执着于自己去酿蜜。 两人一路浅谈低语,到学宿馆门外乘上马车.回了归义坊的宅子,五院艺比的四十五人,是有几日准备时间的,祭酒和博士们讲得很清楚,这期间他们不用到学里,十一日按时参比便是。 卢智早上出门就告知过卢氏,两人不会回来用午饭,但这几日身体大好的卢氏却没闲着,和小满一起在厨房里面将从家里带来的果蔬全鼓捣成了点心。 兄妹俩回家,正赶上热腾腾的小点心出笼,中午遗玉和卢智只吃了五成饱,这会儿便让下人在卢氏卧房外的小厅里铺上几层软毯,放上两只火盆,一家四口边聊,边提都吃起下午茶来。 第二二八章 弈射阁 归义坊 半下午,小厅被火盆薰的暖烘烘的,偎在几层绒毯上很是舒适,吃了一碟子点心的遗玉心满意足地趴在卢氏的大腿上。 卢氏垂着头,手中捏着一根铜制的剜耳匙小心在她的小耳朵里轻轻动着,换来她时不时舒坦地轻哼几声,坐在毯子另一侧的卢智,一边翻着书看,一边同卢氏说着五院艺比的事情。 卢氏十几年前离京的时候,国子监还没有五院艺比一说,卢智参加过那几次都没刻意回家同她讲,这回她是头次听说,很是稀罕,尤其是两个孩子都要参加,本来没多好奇,也来了兴趣。 “照你说,那场面可是大的很?” “除五院的学生外,还请了一些大人们,热闹是肯定的,娘到时也去看吧。” 卢智将在路上同遗玉商量的话说了出来。 “娘去合适吗?” 卢氏将剜耳匙从遗玉耳边移开后,出声问道。 她的心里是有几分意动的,毕竟哪个当父母的不想亲眼见着自己的孩子 出色的时候。 “有什么不合适,参比的学生的父母都可以去观比的,娘您就去 嘛” 遗玉拿小指扣了扣耳朵,翻过身平躺在卢氏腿上,看着她的脸 道。 “……还是算了。” 听了她的话,卢氏反倒打起退堂鼓,国子监的学 生非富即贵,父母都是高管权贵,她眼下一个寻常的妇人,又是挂着 寡妇的身份,去观比不是落了孩子们的脸面么。 卢智一眼就看出卢氏心思,笑道:“娘若是觉得一个人去孤零了 些,我与您找个伴儿可好? 程大人夫妇介时也会到场,我们兄妹和小凤他们交好,您到时就与程夫人一道,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娘去嘛,您要不来,我心里念着您,说不定就要拿了垫底 的。” 遗玉伸手一勾卢氏的腰轻轻晃着。 卢氏见到两个孩子都一副盼着她的模样,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 口,只能点了点头,换来遗玉一阵欢呼。 卢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娘要不去,你拿了最差还要赖我不成。” 遗玉嘿嘿一笑,从她腿上爬了起来,冲卢智暗自眨了眨左眼。 “智儿,你同那程小姐,很是交好?” 卢氏想起刚才卢智的话,抓 到了其中一句。 卢智眼皮一跳,含糊应了一声,便拿书拍了一下遗玉快要蹬到他身 上的小脚,对卢氏道,“娘,我带小玉出趟门去买些东西。” “买什么?” 遗玉莫名其妙地问。 卢智已经起身整理衣衫,“艺比要用到的东西,你还缺不少。” 卢氏听是正事,高喊了隔壁的小满一声,便伸手去推遗玉,“赶紧收拾收拾同你大哥去,” 又看卢智,“银子够使吗,娘取些给你。” “够的。” 两刻钟后,遗玉重新梳过头,换了身衣裳才跟着卢智乘着马车,先 到西市同卢智去取了东西,才驶向东都会。 东都会锦珑坊 遗玉扶着卢智的手在坊市门口跳下马车,跟他走了大约一刻钟, 来到一条不甚热闹的街上。 这条街上的店铺多是卖些不常见的东西,遗玉左右打量着,见到奇 怪的店名还会出声询问卢智。 兄妹俩在临近街尾的一间两层小楼都停下,遗玉仰头看了一下挂在 二楼脚处的匾额一一弈射阁 。 看店名就知道,这里是卖弓箭之类东西的地方,进到店内,便见 很是宽敞的过道两边的强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刀剑匕首和弓类,不过遗 玉知道,这些墙上挂的都是装饰性的武器,毕竟律法明文规定,制式武 器是不能在民间流传的。 屋里有两个伙计正跟在客人身边介绍东西,还有一个拿着抹布在擦 拭货物。 卢智直接走到拒台前,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放在台面上,“掌柜 的.我来取东西。” 正在记账的掌拒抬起头,习惯性地露出笑容问候,然后拿走那张字 条打开看过后,起身对卢智造: “客官稍后。” 而后他偏头在店里看了一圈,才去喊那个擦东西的伙计,“溜 儿,去库里取了第三排架子上红色的那只盒子拿来,莫要拿错了,是红 色的那只。” “哦!” 那名伙计憨憨地应了一声,朝店后面走去,掀开帘子进 到里间去拿东西。 遗玉望着拒台后面墙上桂着的那只巨型角弓,问卢智,“你到底买 什么给我,是弓吗,我与阿生哥已说好了,到时侯他会借给我常用的那张。” “不是弓,是——” 卢智待要答话,余光瞄到从门外走进来的两道人影,便就此打住, 遗玉将目光从那张巨弓上移开,侧头正看见卢智点头一礼,便也转过头 “卢智哥,卢小姐!” “长孙小姐!” 遗玉看着刚刚走进店里的长孙娴和长孙夕两姐妹,若不是知长孙大小姐为人,她还真要赞一句—— 好一对清丽可人的姐妹花。 长孙娴稍稍使劲儿拉进了长孙夕的手,让她的步子不得不放慢后,才对着卢智和遗玉道:“卢公子和卢姑娘也是来 买新弓具的?” “对。” 卢智道。 “我和大姐是来选指套的,你呢?” 长孙夕似乎对遗玉更敢兴趣一些,笑嘻嘻地对她问道。 遗玉被这可爱的笑脸晃了一下眼睛,“呃,来逛逛。” 她也不知道卢智到底要买什么给她。 掌柜的趁着他们搭话的空隙差了进来,显然他认得这对长孙大人府上的姐妹,很是热情地亲自招呼起她们。 刚刚进去取卢智订下东西的那个伙计捧着一只半尺多长的红色盒子从里间走了出来,将盒子放到柜台上。 掌柜的只是瞄了一眼,便推给卢智,领着长孙家的两姐妹到另一侧的架子下看东西。 遗玉从卢智手里接过那只精致且绘有黑色流纹的红木盒,将嵌玉的扣搭抽去,打开一看双眼便是一亮,里面放着三 只大小不一的指套,浅棕色中带着淡淡白色的小团,既秀气又可爱,一看便是上好的鹿皮缝制,她刚要伸手去摸, 就听卢智轻“咦”了一声,将那盒子从她手上拿走。 “大哥?” 遗玉疑惑地唤道。 卢智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拿着盒子走向正在游说长孙夕的掌柜,“这好像不是我订的东西。” 掌柜的和长孙两姐妹一齐扭头,看向卢智和他手里的盒子,长孙夕抢在掌柜的说话之前,惊喜地低叫了一声,便指着那盒子对长孙娴道:“大姐、大姐,你看。” 两姐妹都是极有眼力的,一看便知道盒子里的指套是顶好的材料和手艺,长孙娴将要伸手去拿三只指套时,却被掌柜的有些慌忙地伸手挡住。 “唉、唉,错了错了——溜儿!你过来,我让你拿第三排架子上的盒子,你怎么把第三排格子里的盒子拿了来,快去换了!” 长孙夕一见掌柜将盒子从卢智手上夺走就要交给伙计收起来,忙伸手紧紧扯住长孙娴的衣袖,长孙娴会意地拍拍她的小手。 “掌柜的,东西给我看看。” 说完便伸手从对方手里抽过那只盒子,掌柜的哪里敢同她相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盒子拿去打开后递给长孙夕。 长孙夕像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高兴地取出三只指套,一一戴在纤细的手指上,竟然是无比的贴合! 遗玉见卢智被他们凉在了一边,便也走过去,看着长孙夕活动着戴着新指套的右手指,轻声问卢智: “拿错东西了?” “嗯,” 卢智看着面色苦巴巴的掌柜,拉着遗玉朝后退了两步,想着等他解决了这两姐妹,再去要自己订的东西。 “掌柜的,这东西我们要了。” 长孙娴对这套指套同长孙夕手指的贴合,也感到些许惊讶,眼见长孙夕一幅爱不释手的模样,便对掌柜道。 “这、这可使不得啊,这物件已是有主的了,小店等下就要给人送去,大小姐,您别难为小的。” 这大冷的天,掌柜的却愣是被这对姐妹给“吓”出了一头的汗。 长孙娴不以为然,“还能缺了你的银两不成,你开个价吧,到时同那人说,是我们姐妹要的。” 先用银子去砸掌柜,又拿长孙府的身份去压人,长孙娴这两句话,在长安城哪家店铺里说出来,都没有人会不给面子的。 可今儿却偏偏撞了门板,掌柜的虽畏她身份,笑容都有些僵硬,嘴上却很是坚持,“您、您还是再看看别的吧,本店好物件多得是,我刚拿与三小姐看的那套——” 长孙娴不笨,看他模样就知道,这套东西的物主,肯定是她身份也压不住的,立刻便歇去强买的心思,语气却不肯放松,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 “我看着羿射阁是越做越大了,如今连我的面子都可以不理。” 不给长孙家的大小姐长孙娴脸面,那就是不给长孙府脸面,这话说得过了,不过长孙娴眼下的意图并不是真要这指套,而是为了打听出这东西的物主,果然,这两句话出口,掌柜的便连忙轻声小意道: “大小姐莫动怒,小店哪敢,不瞒您说,若是您相中了别的,小的做个主就让与您了,可这东西它是、是魏王府上订下的。” (一更到) 第二二九章 钱暂时够用 魏王府订下的? 在场几人都将掌柜的话听进耳中,一齐扭头去看戴在长孙夕手上无比贴合的指套,长孙娴脸色一紧,冷哼一声: “不给我面子也罢,眼下还来糊弄我,这指套分明是小姑娘家用的.魏王府订这东西做什么!” 掌柜的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吱晤道:“这皮料子确是魏王府送来的,小店只是出了些手艺,也不清楚魏王府订这精细的小物件做什么.许是、许是赠人?” 赠人?掌柜的最后一句话落,几人面上皆闪过异色。 长孙娴待要再问,却被长孙夕一把拉住,娇声道:“大姐,别为难掌柜的,我看他说的是真话。” “嗯?那你不要了?”长孙娴问。 “也不是不要…”长孙夕的小脸不知为何有些泛红,她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说什么?”长孙娴没有听清楚。 “我说咱们别买了,毕竟是四哥订下的。”长孙夕笑着伸手摸了摸指头上的鹿皮指套后,一根根取本来,规整地放进盒子里,递给掌拒的。 “大姐,咱们走吧。” “东西还没买,你不要那个,就挑别的好了。” “不用,家里那套鹿皮的,我用着就很好,想想还是不换了,咱们走吧。” 长孙夕笑着挽了长孙娴的胳膊,同卢智和遗玉道别后,一齐朝立着两名丫鬟的门外走去。 遗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长孙夕的背影,还有捧在掌拒手上的那只盒子:五院艺比将近,长孙夕早就被肯定能入选,魏王府订下了指套,和长孙夕的手指很是贴合……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弯了弯,将这些信息连在一起,很容易便得出一个结论来:魏王殿下特意让人制了射箭用的指套,赠给长孙夕。 没想到那么沉默的一个人,也会做这等体贴和讨女孩子欢心的事情。 遗玉压下心中冒出的怪异之感,遗玉伸手扯了扯卢智,他便对刚刚松了口气的掌拒说:“我订的东西呢?” 掌柜忙道了声歉,低声训斥了几句那个叫溜儿的伙计后,亲自上库里去东西。 卢智送遗玉的也是指套,放卜一个同刚才那个差不多颜色的盒子里.只是少了玉扣搭和细密的黑色流纹。 同样的是鹿皮的指套,却明显不如刚才那套精致,但遗玉还是欢喜的,戴上后摆弄了一阵子,笑眯眯地对卢智道过谢。 两兄妹又转到别的街上逛了小半个时辰,遗玉在秘宅住,一应事物都很妥当,可卢氏才到京中,卢智那宅子好些东西都是缺的,两人从坊里出来时,皆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坐上马车后,遗玉从袖袋中掏出将才买东西时候卢智给她的钱袋,倒在手心垫了垫,就剩下可怜的几两银子。 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握在卢氏的手里,每个月她都会提前给孩子们发下数量不等的银钱作为他们平日花销,为了不养成他们大手大脚的习惯,尽管卢家如今一年也有上千两银子的进项,但给的最高的也就是卢智的每月三十两银,遗玉有十五两,卢俊最少,只有十二两,当然不包括偶尔给加的那些。 兄妹三人的钱袋和荷囊不是遗玉那就是卢氏缝制的,遗玉知卢智的习惯,用顺手的东西很少去换,像她手上现在拿的钱袋,就是他惯常装月钱用的,买东西前还鼓囊着,这会儿就余几小块碎银。 “大哥,这该不是你这个丹的月钱吧?” 见卢智点头,遗玉便从腰带里抠出自己的小荷囊,取出里面装着的一张折叠起来的贵票,就要住他钱袋里塞。 “不用,”卢智出声制止她,“外公上次给咱们的钱,我还有余的。” 初次和卢中植见面,在呈远楼住了一夜,第二日早上走时,卢老爷子在给兄妹俩的披风里分别暗藏了一千两银子,卢俊和卢氏都有,前阵子家里修宅,便将这笔银子拿了多半出来,只有卢智的那份卢氏让他自己留着。 可依着遗玉所想,归义坊的宅子分明就不是卢老爷子赠的,虽然住的还算舒适,却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书房更是空荡荡的,除了桌椅书架再没它物。 她知道卢智现在是在帮着皇上做事,但显然补贴没有多少,她大哥许还在试用期呢,甚至可能还要他自己搭了钱进去。 卢智从没伸手向卢氏要过,更不可能再去拿卢中植的钱,那一千两银子又不是使不完的。 这么想着,遗玉还是将那张五十两的贵票塞进他的钱袋里递还给他.直接问道:“现在做的事很费银钱吧,可是够用的?” 卢智没再拒绝,将钱袋收好,笑道:“中午请你们上鸿悦楼时,也没见你替我省钱,这会儿倒操心起来,钱暂时还够用,毋须担忧。” 暂时够用——遗玉留心了他的话,取过刚才买的东西查看,暗自却在琢磨着,虽然他们家如今一年千两的进项算是不少,可她却清楚,卖山楂绝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家只是占着稀缺二字。 大兴干果行面对这高昂的利润,想必早就暗地开始种植山楂,待到他们的果树长成,就算不似自家的多季结果,也可以在植株数量上弥补不足,山楂这东西,做个零嘴点心不错,又不是粮食那种必需品,需求一旦饱和,那价格便会一落千丈。 原本她是想着不求大富大贵的,可眼下看来还是要尽早想出些别的进项才好。 遗玉在归义坊待到傍晚,早早用了饭,卢氏是知道他们这两日不用到学里去的,但卢智却打了马虎眼,说是让遗玉落下的课已经够多,还是照常上课比较好,便把她送到坊市门口,坐上等在那里的马车,回了秘宅。 遗玉在秘宅花厅中便被银霄截住,因她随身的袋子里放有中午特意留下的小点心,银霄是生冷不忌,荤素不避的,闻到气味儿便直往她腰上拱。 这些点心她原本是预备带回来给李泰尝尝鲜的,但这会儿却改了主意,见银霄嘴馋的模样,便从袋子里掏出装点心的纸包,将薯蓣糕掰成小块喂给它,嘴上道:“阿生哥昨日才交待过,要少喂你点心吃,所以你乖乖地,不要叫哦。” 银霄吃的乐呵,哪里记得住她的叮嘱,便“哟、哟”地叫着往她身上蹭,遗玉连忙将递到它嘴边的点心收了起来,一指比在唇边发出“嘘、嘘”的声音。 奈何银霄今日出奇地不配合,扑腾着翅膀就要去够她手里的点心,遗玉起初只是躲它,后来一人一鸟便玩闹了起来。 这边弄出来的动静的确不小,李泰正在书房拆着信看,头也不抬地对阿生道:“带银霄去进食。” 阿生听命地走到院中的花厅门前,一掀帘子便见到遗玉正举着手里一块金黄|色的点心,咯咯笑着来回转着身子,逗弄因不敢扑她而急的直在她脚边打转的银霄。 真是个吃货…阿生心中暗骂,脸上挂着笑唤道:“卢小姐回来啦,怎么不进去。” 遗玉正得玩的高兴,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赶紧放下胳膊往背后一藏,转向阿生,干笑答道:“我这就进去。” 刚刚说完银霄便趁这机会,很是轻巧地绕到她背后,拿脑袋一拱她手心,便将那诀点心蹭落,在空中一嘴叼住,遗玉察觉到回头去看,就见它横跨了两步离她远了些,才仰了几下脑袋将那一大块薯蓣糕咽下去。 “…”遗玉尴尬地瞄了一眼看到这一幕的阿生,偷偷瞪了一眼得意洋详的银霄,便抱着装有剩下点心的袋子回房去,银霄还没来得及追上,便被阿生拦下。 银霄对他可不像对遗玉那么客气,直接挥了边膀就要打过去,阿生毫不示弱地一臂挥去,一人一鸟在花厅中过起招来。 照旧在李泰晚膳后,遗玉挂上弓箭,被他指点着练了片刻,经过这几日的训练,她的进步不可谓不大,状态最好时,十箭可以中上个五六支.当然只是勉强扎边而已。 李泰回房后,遗玉自己又练了一小会儿便觉得准头有些不对,她停下来盯着拿箭的那只手看起来,准确来说,是盯着那三只指套看,同样是鹿皮的,适合姑娘家用的,这又是谁曾经用过的? “平彤!”闭了闭眼晴,遗玉高喊一声,西屋便钻出两道人影,小跑到她身边。 “去将我书袋里那只红色的盒子拿来。”遗玉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用了多日的指套取下来,递给平卉,“拿去收好。” “小姐您不练了?”平彤见到她的动作,便问。 “练。” 两个丫鬟心有疑惑,却机灵地没有多问,一个去屋里拿盒子,一个去弓架下放东西。 遗玉将平彤手里的红色木盒打开,取出崭新的指套戴上,活动了一阵后,重新举弓搭箭,刚才那股子不适顿时消失不见,她眼中闪过一抹虑色,扣弦的三指飞快地松开,羽箭笔直地插在了靶垛的边缘。 第二三零章 十月十一日 夜晚,小楼的书房中灯火依旧,每过一阵子便能听到两下清脆的落子声。 遗玉闻着谈淡的薰香,记忆着李泰手指划过的落子处,眼神却有些飘忽。 傍晚她回来后,李泰独自用过饭,指点了她的射艺,中间没给她什么说话的机会,这会儿安静地坐下,才想起自己从回来到现在,压狠没有提过五院艺比的事情。 虽说她会被选上,这种早就料到的事情没什么可喜可贺的,李泰想必从她的反应就能猜出,可她觉得,如今被他这样帮忙,还是正式说一下比较好。 “殿下。”遗玉记好之后,落下一子。 “嗯?”李泰的声音一到晚上,便会轻上几分,蒙上一层慵懒的语调。 “早上晋博士到教舍去亲点了书学院参比的人选,我在其中。”己经很明摆的事情说出来,多少有些怪怪的。 李泰的食指在棋盘上空停顿了一下,突然抬头去看遗玉,青碧色的眼眸闪动后,缓缓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继续指上动作,遗玉脸上刚刚露出一丝笑意,脑中却忽然闪过一只戴着棕底白点指套的小手,唇线重新变得平整。 她暗暗告诉自己先不要想些乱起八糟的事,很快将精神重新集中起来,认真地盯着棋盘。 第二 新唐遗玉 第5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8部分阅读 ,虽无需上课,遗玉却没有睡懒觉,被平彤和平卉两人服侍着,用热水了洗净手脸,喝了小半碗粥。 尽管天冷,可早上的空气极好,遗玉前日便吸取了教训,在屋里做好热身运动才出来,被两个丫鬟看总比被那对主仆看,要自在上一些。 她挂上箭袋拿着弓在红色脚印上站好后,李泰才从书房里走出来,遗玉问过好,便自觉地举弓搭箭。 李泰一眼便看到了她手指上带着的新指套,按向她肩窝的手指收了回来,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去换回来。” “啊?”遗玉一愣之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让她去换了那副旧指套。 “殿下,这个我戴着很合适。”遗玉难得地在练箭时候坚持己见,只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不想戴那套明显是别人用过的东西。 李泰瞥了她一眼,身体待要有动作时,走廊边上站着的阿生连忙大声道: “卢小姐,主子教您练箭这法子,期间是不能换弓具的,不然准头就会差下去,等您练成了,艺比时候再用您那新的,也不迟!” 遗玉狐疑地看着阿生,考虑到射艺进步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她稍稍思量后便妥协了,李泰指点她射艺的方法本就奇怪的很,阿生的说法虽然不大靠谱,但很可能是真的。 她乖乖地去换了旧指套,连握了几下拳后,指关节淡淡的僵硬威才消下去,李泰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眉头紧了紧。 遗玉早起练箭的时候,卢智却在归义坊宅中的书房里,沉着脸一张张地翻看小木筒的字条。 卢耀就立在书桌前面,见他脸色不甚好看,道:“如果是遇上了麻烦.还是同主子商量下好。” 这些装着字条的小木筒虽是他从长安城各个隐秘的地方取来的,却不知道卢智看的字条有什么意思。 卢智平复了一下紧绷的脸庞,抬头看着眼前总是一身苍衣的青年。 关于他们一家四口的事情,几乎卢中植知道的,卢耀都知道,卢智有些能够理解,为何卢中植会这般信任这个名义上是他仆人的青年,话不多,但只要开口,分寸便拿捏的很淮,武功高,交给他做的事从来都不拖泥带水。 但是,卢智不会傻的让他知道太过自己的事情,这个人,到底还是卢中植的人,不是他卢智的。 “不是麻烦,只是寻了几日,都没有听得京中有穆长风这号人物在。”卢智并没有说谎,他手下的人的确没有查探到穆长风的存在。 可就是没有查探到,才让他更肯定,那日传密信给他,邀他在品红楼一见,自称姓穆的神秘中年人,定是那穆长风! 两人做了个简单的交易后,便再没有过联络,得知韩厉和穆长风的关系后,卢智当夜就让人去品红楼附近查找穆姓男子。 今日回笼的消息,却让他心中一沉,不但没有探得穆姓男子的存在,就连那日接引他进到品红楼中的老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他按着同穆长风所做交易的得益者,隐约猜到他可能是三方皇位继承势力中的人,而李泰同品红楼几乎是没有关联的,可以直接排除在外,剩下的便是李恪和李承乾,两人都是品红楼常客,且李恪还同楼中一名叫做沈曼云的花魁有着特殊的关系。 若穆长风是李承乾的人也罢,可若他是李恪的人,那就耐人寻味了,当年的韩厉是隐藏在安王背后的人,而现如今的穆长风却匿在吴王的背后,他们支将的皆不是最有可能继位的太子,他们两人有着密切的关联,若不是卢中植画了韩厉的画像且描述了他的身形外貌给他,卢智定会怀疑当日所见的穆长风便是韩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找韩厉拿到证据对卢智来说,已经变成了次要的,不必要的,反倒是他们身上笼罩着的神秘面纱,更让他感兴趣。 卢智思索片刻后,写了封信装好递给卢耀,交待了他几句,这苍衣的青年便从大开的窗子离开了。 一晃便是两日过去,到了十月十一日,五院艺比的头一天,按照惯例是琴艺一项,遗玉已经决定弃掉,只需到场时候在祭酒那里划个名宇便是。 许是天公不作美,大早上练箭时候,便见到朵朵乌云悬在灰白的天空中,等她用罢早饭,将出门时也没见天色有什么好转,反而更阴冷了一些。 遗玉特意到东屋去同李泰道别,却被阿生告知他正在沐浴,回到自己房里,平彤和平卉已经给她收给好了东西。 遗玉指着平彤手里那只鼓囊的小布袋,道:“这里面装的什么,是要给我带的?” 平彤道:“奴婢们知道小姐要参加五院艺比,特意询问过李管事,这袋子里都是些吃食,您今日不是不用参比么,到时候干坐着,也有些零嘴能打发下时间。” 遗玉哭笑不得,这是当她小孩子去郊游还是去看戏呢,带着零食? 不过人家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早上,她也不会拒绝,两个丫鬟将她送到门口马车边,平彤将桂在臂弯的披风抖开披在遗玉的背上,将带子系好后,扶着她上车,一手打着帘子将那布袋递给她,又接过平卉手里的雨伞塞进车内。 “小姐,这天色看着是肯定要落雨的,您可千万别淋着,下车时候记得带上伞。” 与她说了一遍还嫌不够,又叮嘱了车夫记得提醒才罢,遗玉心中又是一乐,愈发觉得自己哪里像是去参加艺比,简直就是小孩子去游玩。 昨天已同卢智说好,早上她比他们提前一刻钟出门,在学宿馆后门见面,毕竟她可是打着在学里住的招牌,晚上才能回秘宅去的,卢氏也要来观比,她总不能大摇大摆地在正门出现在他们面前吧.这不明摆着夜不归宿吗。 马车在学帘馆后门隔街停下,遗玉将布袋斜跨在肩上,拿好伞才蹦下车,一到车外,便觉得冷了,幸好她披了件里绒的披风,挡去不少寒意。 这会儿是辰时,五院艺比是辰时三刻开始的。 往日就很是安静的学宿馆后门,在这五院艺比的头一天,更显冷清,昨日沐休,留宿在宿馆的学生极少,今日更是都从前面走。遗玉站在宿馆后门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只见到后院里走过两名学生。 又等了片刻,就见到熟悉的马车驶入眼帘,驾车的是那个方头大耳的壮汉,边勒马边冲她礼貌地一笑。 卢氏和卢智下车后,看见立在宿馆门外吹冷风的遗玉,卢氏连忙上前一把将她身前的披风合的紧紧的,伸手去摸她的小脸。 “这都冰成什么样子了,不会在屋里等着!”卢氏比遗玉高上半头还多,揽着她就朝门内走。 “起的早了”遗玉被她裹的严实,吃力地扭头问卢智.“大哥,这要下雨怎么办啊,还比不比。” 琴艺一项是在国子监后花园中一座围楼里比试的,三层四面的围楼,能坐下几百人,这些看客是淋不着雨了,可是要在底楼中央露天的场地里比试的学生怎么办? 卢智同车夫交将了几句,才大步赶上她们,道:“比是肯定要比的,往年艺比时也有遇上雨雪的,哪次都没停过,反正你要弃掉,就是下雨也讲不到你。” 母于三人穿过宿馆静门长长的花廊,到了后花园中,耳中的人语声渐渐变响,一眼望去,三五成群穿着各色常服的学生,纷纷从前方另一条路上走出来,朝着西北方的围楼走去。 隔得远远的,遗玉便能听到他们的高声议论,争执着今日的琴艺一比.谁能拔得头筹。 “走那边。”卢智伸手一指另一条通往围楼的路,路上正缓步走着几名弯穿冬装常服伴着父母的学生,显然那条路是专供参比学生通行的。 第二三一章 君子楼 座落在国子监后花园西北角的围楼,其实是各自独立的四座阁楼环抱而成,因四楼以花中四君子命名,又被合称为君子楼。 青砖邸尾,绯栏银柱,四色琉璃瓦的君子楼,偏处于清阳湖畔,是五院艺比中除射、御外其他七项比试的论判地点。 四座阁楼两两对立的一侧,一楼皆以数十立柱撑耸,每逢五院艺比,便设软毯席案,满座共可容五百余人,二楼香廊席位,北面梅楼是艺比论判们席位,东西两楼是参比学生父母席位,南面兰楼是受邀朝中大人们的席位。 君子楼环围的中央空场是比试场地,地底四散埋有十余只特制的巨型水缸,人语乐音在此异常响亮。 遗玉挽着卢氏的手臂,卢智走在她们的右侧,三人沿着湖畔,朝君子楼走去。 左边不远处另有一条大路,比起这边的冷清,显然要热闹的多了,不少学生都还挎着书袋,不过里面显然装的不是书本之类,遗玉眼尖的看到一些学生从袋子里掏出小包的吃食,边说边笑,边走还边往嘴里丢,看来将五院艺比当成是娱乐看戏的还真不在少数。 卢氏自十几年后再回长安城,只进过国子监两次,一次是给卢氏兄弟送东西,一次是在遗玉入学前陪她一起去见晋启德博士。 她这会儿走在全唐最高等的学府中,却没有因为新奇而做出东张西望之态,一左一右被子女傍着走到君子楼外时候,卢智脚步一停。 “娘,咱们等等,程夫人他们一会儿就到。” 四十五名参比学生并不是都会带了父母来场的,比方说长孙无忌大 人,杜如晦大人,还有程小凤的爹爹程知节大人,程夫人今日会来, 小半是为了女儿,大半却是为了见一见耳闻己久的卢氏。 三人站在君子楼的竹楼外不大会儿功夫,便有五六名学生跟着父母从旁经过,卢智身上的雪青色常服太过扎眼,卢氏又一副雍容之态,这些人见到母子三人,皆是侧目打量,有些还和气地冲卢氏点头微笑,路过后便低声询问子女他们的来历。 卢氏察觉到旁人异样的目光,带些担忧地偏头询问遗玉: “小玉,娘这样打扮,是不是有些过了。” 卯时她就再睡不着,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卢氏不是过分偏好素净, 可也不喜欢太过华美的衣着,只今日为了不落孩子们的脸面,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特换上一套新冬装,三层叠合的里衣束裙外,套着一件秋香色底色的广袖锦织长衫,发式是利落的坠马髻,半边珠翠满盈,半边素洁云鬓,加上她端庄静雅的面容,任谁一看都会误认为是这京城之中哪家贵妇。 遗玉松开卢氏的手,打量她一番,笑声低语道:“过是不过的,就是女儿立在您身边,倒像是伺候瑶池圣母的小侍女一样了。” 卢氏忍不住笑,身上的拘谨消去,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轻点, “在家说笑就罢,到了外头还有这般没正形的时候。” 卢智站在她俩东侧,挡去湖面吹来的谅风,心情闲适地看着遗玉逗笑卢氏,侧目瞄见走近的几道人影,出声对卢氏道: “娘,程夫人来了。” 卢氏顿时敛容转身去看她们来时的那条路,便见一身型高挑匀称的少女随着一名三十来岁的贵妇朝他们走来。 程咬金的夫人裴翠云隔着几丈远,就被女儿伸手轻扯了一下, “娘,那位就是卢夫人。” 裴翠云在程小凤出声前,便看到那名三十余岁端庄雅致的妇人, 顿感讶异,按着她原先所想,年近四十的卢氏,尽管曾做过长安城的千金贵妇,可带着三个孩子沦落他乡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头,就算是风韵犹存,也不会是这副贵气又不显老态的模样! 心中吃惊,她脸上却带着亲切的笑容,快步上前,不等小辈的介绍,就热情地拉连卢氏合在身前的手。 “早就听孩子们说起过,因怕叨扰没有上门去拜访,妹子莫怪。” “嫂子说的哪里话,是该我上门拜访才对,咱们就无需客套了” 卢氏和裴翠云对双方的关系心知肚明,因而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不显有什么生疏,两人都不是扭捏的妇人,几句话后就说到了一块儿,反把三个孩子晾在一边。 程小凤起先还怕她娘冷落对平民身份的卢氏,见了这模样,面色古怪地凑到遗玉跟前,伸手捅了捅她,小声道: “你娘该不会是我娘失散多年的姐妹吧,我还没见过她对初次见面的人这般亲近呢。” “咳 !”遗玉干笑,嘴上说:“兴许这就叫做投缘吧。” 心中却在想着:还真让她说中一半,卢氏算是程咬金的妹妹,可不就是程夫人的妹妹么。 两名妇人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卢智逮着机会插话,“程伯母,娘,你们先上楼去坐,我带小玉去见祭酒。” 君子楼四座面朝外的一侧皆有直通二层的楼梯,于是裴翠云便拉着卢氏进到竹楼中,卢智他们三人则从君子楼中兰楼的正门走进,程小风也是不参加琴艺的。 一进到君子楼内,四周顿时热闹起来,已经有大半的学生都到场,因时辰还没到,他们不甚拘束地散乱坐开闲肺,十几名书童捧着茶壶来回穿梭,几张柞木小案上还摆着学生自带的吃食。 比试的场地上摆放着香案熏炉,还有一张柔软的素色绒毯,四十余名参比学生,等下便要坐在这里一展琴艺。 穿过比试场地,三人进到梅楼中,上了二层,祭酒和五院博士已经并排在座,三两学生跪坐在自院博士跟前低语。 遗玉和程小凤还算顺利地在祭酒处弃掉了琴艺一项,东方佑身前的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两本小册子,他在其中一本白皮的上面寻到遗玉和程小凤的名字,在下面批注了几句,就算妥当。 三人欲要下楼时,卢智被查继文博士叫住,程小凤生怕自己也被留下训话,低声对他道: “我与小玉先去兰楼。” 说完就拉着遗玉快步下楼,因二楼到一楼的楼梯是设在楼外,一楼内并无楼梯,她们便又绕了半圈才进到对面的兰楼一层,找了个靠边但视野还好的位置坐下,君子楼一层都是学生,坐在哪里是没有具体规定的。 她早见到遗玉挎在肩上的小包,伸手要过来,打开就往外面掏,这些都是平彤准备的吃食,遗玉早上走前并无细看,这会见她一样样地摆在案上,不由半张了小嘴。 三只精致的圆盒里面放着散发清香的小点心:金银春卷、红豆沙眉毛酵、荷纪饼,又有两只一扎长的竹筒,打开塞子,里面放着拨挑干净的炒货,另外还有满满一小袋子的干果。 “小玉,你娘真好,”程小凤捏起一只春卷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娘都不允我带吃食,看五院艺比时候,本来就是要有些下嘴的才好。” 遗玉心道,这哪里是她娘给准备的,不过平彤和平卉那两个丫鬟也真够贴心的。 “别人弹琴时候,旁人却在吃东西,不太好吧?” 琴乃雅事,很难想来场土的佳人才子在奏琴时候,下面的观众却在咔嚓咔嚓地吃零嘴,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奏下去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程小凤冲着前面的书童一招手示意他来倒茶,然后对遗玉继续道,“弹得好的,咱们自然就认真听,规规矩矩的,弹的不好嘛,那就——哈哈。” 遗玉了然,顿时对等下将要参加琴艺一项的学生们生出同情之心来,原来不光是有梅楼的九名论判,这在座的学生们虽无决定之权,却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表现出对参比学生的态度! “咚——咚——咚——”,楼内突然响起嗡耳的钟呜之声,本来还散座的学生们连忙各归各位。 “快看、快看,那楼上的是哪几位大人?”遗玉身边响起数到如此的低叫声,众人抬头去看对面梅楼二层的论判席,有的学生连忙从书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卷成筒状站起身比在眼晴上,就见香廊上除了祭酒和博士之外,又有三道人影出现。 遗玉待要定晴去看,就听见有人高声道:“啊!是杜大人!那个是…申大人!还有——” “还有房大人!” 遗玉心中咯噔一下,眯了眼晴去看离的有些远的梅楼,果然见到其中一道有些眼熟的消瘦人影,突然想到卢智还在那楼上的她,连忙握拳成筒状比在眼晴上,一下子画面又清晰不少,让她私了一口气的是,那香廊上没有卢智的身影,想必是已经下来了。 “啊!” 遗玉暗松一口气,待要坐下时,却听对面的梅楼学生席上猛然发出一声低呼,这声音就仿佛是带着传染性一样,旁边的菊楼和竹楼紧接着发出此起彼伏的似惊又喜的低语声,只除了她所在的兰搂。 “怎么了、怎么了?”兰楼坐着的学生皆是不明所以地扭头相互询问发生何事。 第二三二章 酸甜 三座楼中学生皆有异动,兰楼的学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大部分是糊里糊涂的,很快便有人顺着梅、竹、菊三楼学生的目光,发现他们皆是在盯着兰楼的二楼处看。 程小凤显然老道,不慌不忙地喝着茶,对遗玉道:“定是有什么大人物到了,在咱们头顶上坐着呢。” 头顶上坐着…遗玉嘴角轻抖了两下,兰楼二层是受邀观比的大人们 所座席位,因楼梯在外间,他们这楼的学生不出去根本看不到什么情况。 她刚刚被拉走的思绪又回到对面论判席上那道消瘦的人影上—— 他竟是这次五院艺比的论判之一,她不信对方会不知他们兄妹都会参加艺比的事,那他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论判席上的目的,可真是耐人寻味了。 兰搂的学生见到对面梅楼论判席上的先生大人对着这边楼上行礼,还有一刻钟才到时辰,终于有几个坐不住的,猫着腰离了座位,贴着墙侧欲要出去看一看。 “卢小姐。” 遗玉正在望着对面的梅楼思索,一名端茶送水的书童弓着腰走到她旁边,放了一物在她的小案上。 “这是?”遗玉没有磋那被灰色绸布裹着的东西,疑问道。 书童低声道:“刚才在探外,一名太学院的公子让我转交给您。 太学院的公子?这套说辞遗玉可不耳生,她在学宿馆坤院住的时候,不就有一名神秘的太学院公子,托仆妇给她送过几次东西么。 一次送的是能消除疤痕又有肋睡眠的炼雪霜,一决送的是一箱子新印的闲闻异志类杂书,都是难寻难得的东西,那炼雪霜可是在坠马后帮了她大忙,那箱子书若是换她去收集,寻上几年也不知是否能找齐那么一两套。 对这神秘的太学院公子三番两次的殷勤之举,遗玉出奇的没有半点反感,反例因为他那几张夹在物品中的字条,觉得此人甚是可交,无奈对方却没有向她显露身份的意思,她只能从对方赠送炼雪霜之举推断.那个人曾经参加过高阳的生辰宴会。 想到夹在炼雪霜里的两张字条,遗玉嘴角轻轻勾起。 “这是什么?”旁边座位上,正在剥花生的程小凤,探身过来,伸手就取走她案上灰色布包的东西。 遗玉回过神,扭头正好看到程小风三两下便将布包拆开,露出一只半尺多长的红木盒子! 那有些眼熟的黑色的流纹,玉质的扣搭——遗玉瞳孔轻缩,脑中飞快划过一道念头,心跳便开始变快,身体却只能僵坐着,任程小凤抽开盒子的扣搭,露出里面放在柔软的牙色丝绸上,浅棕色中带着淡淡白色小团点的三只指套! “咦,小玉,是好东西啊!”程小凤是识货的,眼前一亮,就伸手拿起那副指套,来回翻看起来。 耳边是兰楼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声,程小凤的嘀咕声,还有她“砰砰”的心跳声。 三只装在精致银盒中的炼雪霜…一藤箱新印的杂谈异志…参加过高阳的生辰宴奈…羿射阁红木盒中的鹿皮指套…秘宅中的射箭练习…魏王府…李泰。 当这个呼之欲出的名字终于在她脑中蹦出来时,脸颊一烫,遗玉再难忍住,伸手捂在嘴上,心中冒出点点的酸酸甜甜之感,这对她来说,实在是陌生的紧。 “…小玉、小玉你怎么了?”程小凤见到遗玉的异状,将指套放进盒子里,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嘶——有些发烫,该不是着凉了吧,不行,发热可不是小事,咱们上医馆看看去。” 说完她便抓起毯子上的披风往遗玉身上裹,要拉她起来。 “不、不用。”遗玉慌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坐下,“小凤姐.我无碍,没有不舒服。” 在遗玉再三保证她没有事后,程小凤才歇了拉着她离席去就医的心思,却挥手招来下人,填了只小火盆在她身边放着,遗玉为了让她安心。老老实实地将披风裹在身上。 遗玉压下那奇异的酸甜感觉,伸手取回那只红木盒子,特留意了一下缝隙处,果见一张字条夹带在其中,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字条藏进袖中后,将盒子用布套垂新好,装进原先放零嘴的袋子里。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叮嘱了程小凤不要将这指套的事情告诉卢智,程小凤有时候脑部线条的确很粗,没多想便应了她,继续去剥她的花生。 刚才兰楼溜出去的学生都巳回了座位,同邻座交头接耳了一阵,在座不过两百人,口口相传,很快兰楼亦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低呼声。 遗玉刚刚捧起茶杯,喝下一口温热的茶水,正待去看袖子里的字条时,就听前座传来低语声。 “你们猜是谁来了…是吴王殿下和魏王殿下!嘿嘿…” “咳咳咳、咳咳…”遗玉顿时被咽到喉咙处,还未来得及滑下的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中的杯子随着她的动作洒出不少茶水在她裙面上。 程小凤连忙将手里的花生往案上一丢,挪过来帮她拍背,小训道,“真是的,你喝个茶水都能被呛到。” “咳咳、我走神儿了,咳…” “怎么了?”卢智带着程小虎,从侧门走进兰楼.一眼便望见正在咳嗽的遗玉,忙走过去,发现她只是被呛到后。同样小训了她两句,和程小胖子在旁边的空位,一前一后坐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待遗玉不再咳嗽,第二遍代表着五院艺比将要开始的钟鸣声响起。 “咚——咚——咚” 君子楼瞬间安静下来,坐在对面梅楼上的国子监祭酒不知何时在太学院和四门学院院长博士的陪同下,走到了梅楼一层正中站定。 东方佑先是对着兰楼上点头一礼,才开口讲话,特殊的场地布置,让他缓缓却肃穆的话语声,很是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五院艺比自始至今,从四艺拓为现今之九艺,九艺之比,不单是各院学子相较长短,自省共身之良机,亦是我国子监学生们愈发博学之象征,入选参比者,或于国子监有名有才者,或于长安城中有名有才者,亦有他乡之才子佳人,皆是才隽人杰,老夫与诸位博士和大人们,此次有幸观尔长才,将谨行论判之责,定夺九艺之魁,五院之昔。 最后一个字落,在座学生皆“噌、蹭”起身,齐齐向国子监祭酒一礼,礼的是他们公正严明的论判之责。 遗玉因发现了几次匿名送东西给她的十有八九是魏王李泰,脑中便一团杂乱,这会儿听着东方先生的讲括,心已平静许多,只留余悸。 赠炼雪霜时,盒子中夹放着写有使用方法的条子,她怀疑对方目的准备将其束之高阁时,却见另一张字条上让她去寻医辨别的提议,她对那人疑心未消却因此无反感之意,赠书时,那人更是有趣,一张条子上,仅写了一句“药膏可还好用”,道明其身份。 这第三次相赠,亦有张字条,她未看,也只三次皆是一人所为,目标直指李泰,眼下她唯一迷感的便是字条上的宇迹,她在秘宅中居住时日不短,更是常到书房去,李泰的宇她认得,若是相同她早就会想出是李泰,可两看宇迹并不一样,难道是李泰找人代笔? 这人有意隐瞒身份,却不想她会误打误撞在羿射楼见过这副指套,更是知道这是魏王府上订下的东西! 遗玉咬唇思索之时,祭酒和博士已经重新归座,东方佑同其他八名论判点头示意后,举起左手笔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只听“唰唰”几声,君子楼四面三层楼的位置,方侧各被人垂下一根巨轴,众人一眼看去,便能见到四条宽长的宇幅上所书此次琴艺比试的题目:对酒当歌。 梅楼下一角置有一套桌椅,后坐一主薄,一手将笔.一手捧着折子看后,环扫搂内,朗声道: “琴艺一项——始——太学院,陆俊驰!” 遗玉同众人一起抬头环颈四周,很快就在东面竹楼中,寻到一名身穿雪青常服的少年,走到场地正中,他没有自带琴,而是在放置着数张古琴的琴台上拨弄了几下,挑了一张后,坐在毯上。 琴艺比试的次序向来是由事先由博士们定下,这题目看起来简单,或选已成曲调的谱子,或即兴发挥,四十五人,越走靠后,越有时间做好准备,第一个上去的人明显吃亏。 果然,这位陆公子丅弹奏了一阵,观比的学生们便开始窃窃私语,那调子对遗玉来说,有些耳熟,好听是好听,却不带多少“对酒当歌”之意。 “陆起并不擅此项,若次序靠后一些还好,头一个上去实在难说。”卢智道。 程小凤听见他的话,也是摇头,“我要是他,平知第一个上去,不如弃掉。” 程小虎探头探脑地望着程小凤和遗玉案上的点心和干果,插嘴,“有长孙娴在,还比个什么——小玉,那个是眉毛酥?” 遗玉分神将点心盒子递给他,就听程小凤轻哼,“那可未必,咱们太学院新来的卢小姐,据说是扬州有名的才女,弹得一手好琴!” 第二三三章 来看我比试 君子楼内,琴音泠泠作响,一楼的学生席上偶尔发出窃窃私语声,个别座位靠外的,不时抬头去看兰楼二层香廊上正中间的位置,坐在相邻的茶案后的两名男子。 李恪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看着楼下场地上正在弹琴的少年,对一旁盘膝坐的端正的人,轻声道:“只当你还在府上养病,看样子眼下是大好了,没想到你会有兴趣来凑这热闹,在这里见到你,我可真是意外的很。” 两人身侧又各坐着几名官员,面上是在认真听着楼下的学生弹琴,实则个个竖起耳朵想要听那鲜少身处一地的两人在说什么。 比起李恪语气上刻意露出的亲近,李泰的语气要冷淡许多,“该意外的是我才对,听说你今日麻烦事不少,还有闲空到这里来。” 李恪正随着音律轻轻扣案的手指一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三分,上次谋刺李泰未成,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他损失了赤炼君和一批暗临死士、开罪了太子,又被李泰拿捏住把柄,的确让他手忙脚乱了一阵子。 不过李泰却没有借机落井下石,那件事情就好像一块巨石砸湖里,半点水花也没溅起来让他这害怕闹出动静的人,大惑不解。 李恪扭过头,看了一眼正闭着眼晴在听曲的男子,便不再言语试探,对方已经错过了落井下石的机会,他虽不怕他什么,但也不想去找不自在。 半盏茶的时间一到,主薄高喝了一个字音,正在弹琴的陆骏驰便停下,起身先向李泰和李恪所坐方向躬身,然后转身对论判席一礼。 九名论判各自执起毛笔,在身前案上的小册中写了几笔,又相互言语几句,算是对这名学生有了印象,将四十余名学生比完,依着个人的记录商议后,统选出最优和最差者。 祭酒拿出铜锤敲了敲案上的小型吊钟,梅楼下面坐着的主薄听见,才拖着长长的尾音,喊了下一个学生的名字。 兰楼下面,遗玉正同卢智悄声说话,因四周坐有人,他们用词很是隐晦大抵是遗玉在担忧竹楼上坐着的卢氏,虽四座楼相隔不近,可口口相传,卢氏这会儿肯定已知房乔来了。 卢智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他这些时间同卢氏相处的时间比遗玉多,娘亲是个心里难藏事的人,心里到底有还是没有什么,他是清楚大半的,笼统地点了遗击几句,便说有程夫人在,要她毋须担忧。 场上参比学生已试有五人,遗玉盯着场中换了几次的人影,手指轻轻摩擦着被披风掩盖住的布袋,里面放着那只红木盒子。 她案上的零嘴吃食都被转移到了程小虎跟前,程小凤听着琴音开始打磕睡,卢智则是闲闲地喝着茶。 直到听见卢智的名字被主薄叫到,遗会才恍恍回神,看着卢智对他们三人一笑之后,起身掸了下衣拐,朝着场中走去。 就在他走出兰楼后,君子楼二层几处皆有关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李恪嘴唇轻轻动了动,想要对李泰说些什么,侧头看到他仍是着轻阖的双眼后,又将话咽下。 当铮铮琴音在君子楼内响起,片刻后,论判席上便有人发出赞声,正是特邀来的那名申大人:“总算是有个能应题的。” 此次琴艺一项的题目是“对酒当歌”,最忌拘谨之态,并几人仅重曲调和忽视了意境,论判们的评价都不高。 申大人的话,得到了太学院查博士的应和,“这琴声乍听之下,是有些肆意,可对酒当歌,正是应挥袖醉意,当唱即唱,要不得缩头缩尾的。” “然也。” 房乔望着楼下姿态惬意地拨弄着琴弦的卢智,耳中是博士们的夸赞声,目中闪过难解的神色,他侧目在菊楼和竹楼二层扫过,只能见到花花绿绿模糊的人影。 “可惜,意境是足了,技法上却有缺漏。” 查博士没有因为卢智是他院的学生而一味夸赞,实事求是道。 四门学院的严恒博士轻哼,“你当人人都是你们太学院那些公子哥,自小便能将琴摔着玩,琴师一个换了一个,那卢智初入我四门学院时,还是个连五音都辨不明的穷小子。” 查博士被他挖苦,浑然不在意道:“老夫只是实话实说。” “得了便宜还卖乖。” 四门学院每有优异的学子,都会被太学院抡去,两院博士院长不合,是历来便常见的事情,祭酒东方佑只是笑呵呵地听着他们拌嘴。 房乔却在听了严恒的话后,暗暗捏紧了放在案下的拳头。 卢智一曲弹毕,向两楼行礼时,刻意抬头多看了几眼论判席,才在众人的注视中回到自的位置上,程小凤很是兴奋在他肩上拍了一记,道:“行啊,阿智,你今年该不是又要拿两块木刻吧!” 卢智但笑不语,接过遗玉递上的茶水,他心里清楚,琴艺要拿木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比他技艺佳的大有人在,比他体悟这意境高的,也未尝没有。 果然,将近中午时,长孙娴一上场,便将前头的十几人全都压了去,评判席上甚至有人拍案称赞,若说卢智奏出了对酒当歌的肆意,那长孙娴便是奏出了对酒当歌及时行乐。 长孙娴一曲技压全场后,又试了三两人,钟鸣声便传来,这上午的比试算是结束了,排在长孙娴之后比试的那几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对比的作用的确强大,哪怕是第一个出场的陆骏驰,都没有他们这些紧挨在长孙大小姐后面弹奏的人倒霉,也许琴艺的最差,就要在他们几人中评出了。 梅楼上的祭酒站起身来,对其他评判示意后,便下楼去,亲自宣布了下午申时再继续。 兰楼上的魏王和吴王在东方佑话音落后,便率先离席。稍后,剩下的学生和大人们才起身,刚刚还安静的君子楼一下子热闹起来,都在评较着刚才那些人的表现。 程小凤伸了个懒腰,长孙娴的出色表现也算是意料中,“走,去寻我娘她们,上我家用饭去。” 卢智道:“你们先去前门等我。”说完他便朝着对面的梅楼大步走去。 程小凤问遗玉,“他去做什么?” “不知道,咱们先走吧,看样子就要下雨了。” 屋外的天色阴阴的,空气中带着沉闷的气味,半点不似白日的模样,遗玉望了一眼那边楼上站着的几道人影,拉着程小风朝侧门走去,程小虎将最后一块干果丢进嘴里,拍拍手上的残屑,起身追上她们。 他们跟在一群学生后面走出兰楼,便见七八步外站着许多人,正向着从兰楼走下来的两道人影行礼,欲等他们离开后再走。 尽管并面挡着不少人,遗玉还是很容易从人缝中看见朝这边走过的两人,白衣玉冠的李恪脸上挂着笑,很是和蔼地看向一旁的学生,与他截然相反的,是一身绀青色锦衣,头戴镂雕金冠的李泰,目不斜视自顾自朝前走。 几乎是在看见李泰的一瞬间,遗玉便觉得自己耳朵开始发热,看着将要走近的人影,她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心中升起一股别扭之感,明明昨晚还同那人同盘对弈,同那人共处一室,同那人平视交谈,怎么这会儿她而扭捏起来! 这么想着,遗玉握了下拳,抬头将要去寻那人身影,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唤:“四哥!恪哥哥!” 一道雪青色的人影从她身边小跑而过,她看着眼前正向李泰和李恪行礼的学生很自觉地分开一条路,让长孙夕跑了过去,长孙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李恪停下脚步后,李泰又朝并走了几步,身形才顿住,长孙夕跑到他们身边后,对着李恪甜笑了一下,而后一歪身子,对三步之外,侧对他们而立的李泰道: “四哥,你身体可是无碍了?” 长孙娴笑道:“傻瓜,四哥会来看五院艺比,身体肯定是好了的。” 长孙夕“哦”了一声,扯了扯自己裙摆,“那咱们中午一同用饭可好。” 李恪扭头看了一眼并面站着的人,点头应下长孙夕。 长孙娴望向沉缺不语的李泰,“四哥也同去吗?” 李泰这才侧过身,用着略带低沉的嗓音道:“本王还有事。” “你下午不来了啊?”长孙夕娇美的小脸顿时一黯,“我、我下午比试呢。” 李恪伸手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我来看你还不够么,真是个贪心的小丫头。” 长孙夕小脸鼓了鼓,小声嘀咕道:“那、那又不一样。” 他们几人旁若无人地说话,一旁等侯他们先行的学生不但不觉得心急,反而个个津津有味地听着。 程小凤撇了撇嘴,扭头去张望竹楼的出口,寻着卢氏和裴翠云的身影。 隔着一群学生,遗玉静静地望着正停下来说笑的四人,目光从李泰身上移到了长孙夕的身上,想到那些传言,按在装有红木盒的袋子上的小手,紧了紧。 李恪没有听到长孙夕嘀咕什么,待要问时,就见她突然朝边上迈了一步,向着李泰问道: “四哥,你下午来看我比试好么?” (一更到,呼吁粉红票!) 第二三四章 调换了吧 “四哥,你下午来看我比试好么?‘ 长孙夕这句话问出口,边上看热闹的人到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李泰中意长孙夕的传闻,只是在极少一部分人中流传。 外人只知道长孙家的小姐们同吴王和魏王关系都不错,加上年纪在那摆着,谁会多想。 可她的话听在其他人耳中,就不那么是味道了。 李泰在长孙夕上前询问时,便借着转身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朝边上挪了一步。 他看着她仰起的小脸上,带着明显期待的表情,脑中闪过二个月前的一场对话,待要开口,却忽然侧目望向那名在人群后站着的少女。 遗玉正同长孙夕一样,在等着听李泰怎样回答,却被那双青碧色的眼眸突然捕捉到自己的视线,只是隔着人群 新唐遗玉 第5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5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59部分阅读 相望了一眼,她便下意识地敝过头去避开。 李泰的瞳色微变,收回目光,淡淡地丢下一句,“明日本王会来。” 便迈步沿着湖畔的小路离开,刚才不远不近地站着的几名侍卫,连忙快步跟上。 没人发现刚刚李泰视线短暂的偏离,长孙夕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一屈,眼眶便红了起来,垂着头,任长孙娴拉着她,跟李恪一同离开。 魏王和吴王一走,边上的学生立刻散开,遗玉还在望着李泰已经模糊的背影,程小凤伸手在她肩上一搭。 “娘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小虎去寻人也没个影儿,咱们也进去看看。” “嗯,好。” 遗玉刚刚答话,就听空中一道闷雷响起,她同程小凤朝竹楼走了几步,天空便似破了洞一般,滴滴答答落下雨来。 “呀!” 程小凤低叫一声,连忙拉着她跑上搂梯,进到屋檐下,两人身上都落了些雨水。 望了两眼外面来势汹汹的雨势,程小凤懊恼道:“糟糕,伞在马车上。” 遗玉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带了伞来的,“我的拿好像落在楼下了.你去找人,我去取伞。” 说完她便将披风的帽兜往头上一扣,冒着雨跑下楼,程小凤阻拦她不及,只能跺了跺脚,转身走进去寻人。 兰楼里有几名仆人刚刚开始整理杂乱的席位,遗玉进到屋中,在先前所坐的位置上找到了早上平彤给她的雨伞。 她拿着拿走到门口,将披风解下,屋里的火盆未熄,虽然一面大敞,但比外面暖和,批风湿了大半,她将伞夹在腋下,准备去拧,看到湿湿的袖口时,却连忙将扳风丢在一边,将湿润的小手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抹了抹,伸进袖袋中摸索两下,掏出先前夹带在红木盒中的字条。 看到完好无损,只是有些湿气的字条,她松了口气,将其打开,上面是同前两次一样劲朗的宇迹,仅有简单的几句话:“熟背碣石调,幽兰末段。” 若说在看字条前,遗玉还隐隐期待他会写些什么,看完之后顿时满头雾水——这字条上,让她背琴谱是何意? 琴艺她已经弃了,就算没弃,碣石调幽兰那么生僻的琴谱,和对酒当歌这试题也不相符合啊,等等——试题? 遗玉两眼一瞪,念头一起再压不住,这字条上写的,该不会是乐艺一项的试题吧! 五院艺比也会泄题……李泰泄题给她…… “哗哗”的雨声在耳边响起,遗玉动作僵硬地把纸条折叠好塞进腰间的荷囊里,她刚刚将披风挂在臂弯上,厚重的门帘却被人从外面推开,卢智手持一把不断滴水的雨拿,他身后,小虎和小凤则挤在一把伞下“找到伞吗?‘ 遗玉将雨伞举到身前,询问道:“娘她们呢?‘ 卢智接过雨伞,道:“娘的耳坠子掉了,才和程夫人在楼上耽搁,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就借到两把伞,加上你这把,先将娘和程夫人送回车上,你和小风小虎先在屋里烤火。” 他让程家姐弟进屋,又拿了他们的伞,转身待要离开,却被遗玉从后面扯住。 “大哥,五院艺比会泄题吗?‘ 卢智脚步一停,回头奇怪地看她一眠道:“从未听说过,怎么……?‘ “没事,你快去吧。” 卢智走后,他们三人坐在诗边烤火,遗玉一边同程小凤搭话,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卢智的话,他的意思是“从未听说过” 过泄题的,却并不是代表没有泄题的,那么是不是说,的确存在着泄题现象,可是不为人所知。 泄题的确是不公平的,提前知道了试题的学生,就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可这个不公平的影响却很小,因为就算知道了试题,也无法保证能在比试中得到论判们的认可,就拿今日的琴艺来说,她是个初学看,就算知道了题目又有什么用,照样是会得最差,最终结果还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 但是,也有例外,其他八艺的确做不得假,可乐艺却存在着明显的漏洞。如果此次五院艺比的乐艺试题,就是根据琴音,让学生默写出幽兰末段的谱子,那么只要她将其背会,到时又没有其他人默出这么生僻的东西来,那比试的结果可想而知。 相信参加艺比的四十余名学生,只要不是正义心膨胀到极点,若知道了乐艺比试的题目是这个,就没有放过那块木刻的可能。 李泰通过隐匿身份的方式,将这最能十拿九稳得到木刻的一项题目泄露给她,她无法骗自己说:对方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她,让她不至于面对那么生僻的题目,做乐艺一项的垫底罢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的,是要自己多拿一块木刻的!可是为什么?遗玉因为发现李泰就是那个赠给她药膏和书的神秘人,心思已经够乱的,眼下这张字条,又在她本就焦躁的心中,多添了一把火。 遗玉六人十分狼狈地回到程府,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尽管他们是撑了伞的,可照样淋湿不少,这大冬天的,一个不小心就会着凉,程大人不在家,进门程夫人便指挥着丫鬟们烧水备衣,让程小虎领着卢智去更衣,把遗玉分配给程小凤,自己则拉着卢氏回屋。 遗玉跟着程小凤到了她的房里,一进里卧便被丫鬟们围上,七手八脚地换下了她的湿衣,套上程小凤干爽且薰过香的衣裳,便被塞进软榻上,捂了两床被子,添了两盆火在一旁。 没多大会儿,她冰谅的乎脚和被冻得有些发白的小脸便缓和过来,又喝了一碗热汤便开始冒汗,却被丫鬟们劝着仍裹着两床被子,程小凤却大摇大摆地在屋里她眼前晃荡。 “要不咱们下午就别去了。”程小凤突然在软榻边上坐下,对遗玉道。 “不去可以吗?” “阿智当然得去,可咱们两个弃掉了,不去也没事,拿琴艺木刻的是长孙娴那丫头无疑了,下午顶着雨过去,还要看她出风头.还不如待在家里带着暖和。”程小凤将自己下午不想过去的原因讲了出来。 遗玉想了想,反正卢智比试完了,下午没什么好看的,不去就不去罢,当下她便应了程小风,对方拍了一下大腿,笑呵呵道:“只要你不去,我娘肯定也不会强求我去的。” 遗玉无奈地瞥她一眼,这人,原是为了拿她当挡箭牌使的。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才有丫鬟来传话,程夫人叫她们两个去吃午饭。 惹得满头大汗的遗玉终于能从两床被子里解脱出来,但还是被裹了件厚重的扳风,丫鬟们撑着伞把她们送到饭厅。 遗玉和程小凤进屋时候,卢氏正在和裴翠云聊天,卢智坐在她们对面听着,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菜肴,程小虎早早便拿着象牙著等着开饭,见到她们进来,白胖的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遗玉和程小凤分别在自已娘亲身边坐下,裴翠云屏退了布菜的丫鬟,先行夹了一块肉放在卢氏碗中,道:“我们家老爷便是个粗人,家里私下也没什么规矩,妹子随便些。” 见卢氏笑着点头吃下她夹去的那块肉,才挥手示意程小虎可以动箸,尽管程小胖子早上将遗玉带去的点心干果吃了大半,但是一场雨折腾下来,还是饿的两眼冒金星,终于得了母亲大人的批准,直接将桌子中央一盘烤肉端到自己跟前下手就抓。 裴翠云看到儿子的举动,再看看斯斯文文吃饭的卢智,还有慢条斯理地给卢氏夹菜的遗玉,又气又笑地对卢氏道:“我真是佩服妹子,怎地就将孩子们教的那么好,我家中这两个也是一手带大的,可是你瞧瞧,一个明明是姑娘家,却似他爹般喜欢舞刀弄剑,一个整日就知道吃嘴。” 卢氏听到她夸赞自己的儿女,心里自然高兴,“嫂子这话可是说错了,我看小凤和小虎都是极好的孩子,既干脆爽利,又有真性情……” 裴翠云从卢氏的表情上,看出她的话并不是虚夸,便趁势打趣道:“你喜欢我家的孩子,我却欣赏你家的孩子,呵呵,不如咱们就调换了吧?” 她话一出口,卢智夹菜的手便停滞了一下,正在将卢氏夹到她碗里的肉转移到卢智碗里的遗玉也顿了下。 第二三五章 心悸 裴翠云这看似玩笑的话,实则藏着深意,她曾赠过遗玉一对耳坠,后来被卢智还了回来,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遗玉和程小虎岁数还小,她不急,但卢智这孩子却是到了年纪,等开春科举罢,那肯定是要婚配的,自家的闺女虽不愁嫁,可到底要挑个好的,趁着他们还未归宗,先下手为强。 长辈们说话,小辈自然不好打断,若是只说卢智一人,遗玉还有心情看热闹,可现在明摆着也有她一份,见到卢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便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卢智却抬头对她笑笑,递了个毋须担忧的眼神过去。 卢氏鲜少被人提到那档子事,一时还真没听出来程夫人话里的意思,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又夹了一块肉放在遗玉碗中,道: “嫂子莫要逗我,就算我舍得,你能舍得?” 裴翠云见她没能明白自已的意思,呵呵一笑后,却没再说下去。 遗玉夹起碗中的一块肉,送进嘴里,心中暗道,娘亲的脑筋比较直,有时候还真是件好事。 用完饭,程小凤便打着遗玉的招牌,告诉程夫人和卢氏她们下午不准备去了,卢氏本就怕遗玉雨天往外跑会着凉,这会儿听说可以不用去,当场应下,程夫人暗暗瞪了程小凤一眼,也允了。 于是,下午只有卢智和程小虎两人又回到学里去观看艺比,走前遗玉听了卢智的小声叮嘱,便没让卢氏和程夫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两对母女转移到正房客厅处,坐了一个下午,裴翠云本想私下拉着卢氏说道说道,但两个姑娘在身边坐着,只能聊些家常,顺带旁敲侧击些事猜。 一场雨下到傍晚总算变小,都过了晚饭的时间,也没见卢智他们人影,卢氏望着窗外的天色,担忧道: “都这时候了,怎还不回来?” 程小凤道:“您别担心,这琴艺一比本就墨迹的很,有一次还折腾到了亥时。” 她话音刚落,门帘便被打起,卢智和程小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屋里服侍的丫鬟们连忙迎上去,接过他们脱下的带着湿气的披风。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后,程小虎端过热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便对程小凤高声道:“大姐,下午可比上午热闹多了,你真该去看看才对!” 程小凤不以为然,“有什么好看的,横竖都是长孙娴赢。” “哈哈!”程小虎垂头只顾着笑。 遗玉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卢智,就听他开口解释,“得了琴艺木刻的,是卢书晴。” “啊?”程小凤立刻傻眼,尽管她早上还在说,身为扬州才女的卢书娴许能将长孙娴比下去,可她心里却不觉得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遗玉亦是吃了一惊,长孙娴的琴音她听过两次,哪怕是对这人没有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她琴艺是顶尖的,谁曾想,这稳操胜券的局面,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卢书晴给一脚踩下。 卢氏也是最近才知道卢书晴这个侄女的存在,这会儿听闻她在五院艺比拔得头筹,心里便替自家大哥高兴。 卢智在程小凤的追问下,格将午比试的经过讲了一遍,听他口气,卢书晴在琴技上同长孙娴是旗鼓相当的,可她却巧借了今日的一场雨,将对酒当歌的那份洒脱诠释的淋漓尽致,在境界上略胜长孙大小姐一筹,评判席没有过多争执,便将木刻判给了她。 五院学生的资质良莠不齐,在算、律两院能打头阵的,到了太学和四门几乎都是吊尾,因而琴艺得了最差的,就是上午紧挨着长孙娴参比的那个算学院的学生。 这个倒霉的孩子,比试结果一出来,父母便悄然离席,雨伞被人藏起,等到众人都离开后,他才冒着雨独自回家。 而卢书晴则是被太学院的一些学生簇拥着,当晚直接去了东都会的酒搂庆祝。 当然,这些都是卢智和程小虎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在程府用完晚饭,临走时也没见到程大人,裴翠云心里暗骂着不知跑哪里去喝酒的程咬金,将卢氏他们送到大门外,约了明日同样在君子楼外见面。 卢氏原想让遗玉同回归义坊的宅子住,她却推说在住在学里可以多睡一会儿,明日画艺比试精神才会好,卢氏便没勉强,让卢智先将自己送回了宅子。 遗玉坐上秘宅的马车后,总算是有了独处的时间,她从挎在肩上的布袋里面取出被她藏了一天的红木盒子。 刚才在车上卢智询问起她袋子里的东西,她强作镇定答是装点心的盒子,才没有露馅, 卢智不希望她和李泰太过亲近,若是被他知道李泰几次匿名送东西给她.还不定会怎么想。 遗玉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借着车内昏黄的吊灯,将这副鹿皮指套仔细看了一遍,喜欢是喜欢,却没有往手上带。 昨日在羿射楼一眼见到这东西她便觉喜欢,得知是拿错了东西后,有些可惜,而看着长孙夕带上那副指套摆弄,又听掌拒的说是魏王府订下的东西,那时她心里的异样,现在想来更清晰了一些,的确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她会觉得不舒服,在早上收到这只红木盒子后,这个问题的答案便隐隐在她心中浮现。 李泰是赠她药膏和书籍的人——尽管只是有限的信息,且那字条上的字迹不是他的,但遗玉稍一细想,便能肯定,就是他! 她意外因他被刺,他便赠药膏让她除疤,她喜欢杂书,他不但送了一箱子给她,还在秘宅的书架上,放了许多闲闻异志供她阅览,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早上的脸红心跳,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待她静下来,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在知道李泰匿名相赠后,她无法否认自己是喜悦的。 若是旁的人,赠她三盒药膏、一箱子书和一副指套,她根本不为其所动,可关键,这个人是李泰,是从三年多前初见起,就同她之间藕断丝连的人。 在赵镇外的小树林边,被他救下后,她对他感激且好奇。在龙泉镇的闲容别院,见到他那双青碧色的眼晴,她对他惊艳又疑惑。在杏园养伤时,见到由少年变成青年的尊贵王爷,她诧异且恭谨。在秘宅里,头一次见到他被梦魔折磨,她担忧且敬佩。 在那个血色的夜晚,他在她生死关头为她挡下一剑,环抱着她的体温.让她镇定而安心… 明明是不该有交集的人,她却总能和他有关联,明明是不该亲近的人,她对他的感觉却在一次次交集中变得复杂起来,像是被春蚕吐出的丝线层层覆盖,在最复杂的时候,往往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让被层层缠绕的心情,破茧而出! 车外的雨声沙沙作响,似是滴落在她心间,车轮滚动的辘轳声,几乎同她的心跳合拍,遗玉握着鹿皮指套的手指一紧,缓慢地移到胸口处,感觉那里已经被雨水洗刷地透明的陌生情绪——是喜欢。 她喜欢那个人…不是对待杂书、刺绣、书法的那种喜欢,亦不是对程小凤、卢智、卢俊的那种喜欢,这种喜欢,是一种甜甜的又略带青涩的感觉。 喉间溢出一丝莫名的笑声,遗玉闭上双眼,放松身体靠向车壁,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奇妙,早上从秘宅出门时,李泰之于她,连朋友都算不上,可在夜归的路上,却变成了她喜欢的人。 “小姐,到了。”马车停下,不见车内有什么反应,车夫便在外面敲了两下车框。 “嗯。”遗玉呼出一口气,应了一声,将被自己捏皱的指套平整了一番重新放进盒子里装好,车帘掀开,便见平彤撑着雨拿探过来的半边身子,下了车,平卉赶紧在她肩上围了一件崭新的披风。 从花厅走出来遗玉下意识便抬头朝书房看去,记得前几日也是这么晚,她因对卢智说了伤人的话,从外回来后就立在花厅门口发呆,却被站在书房外的李泰,隔着院子问话,搅乱了她的忧心,现在想来那时他在等她吗? 小楼的屋檐下挂着几只黄|色的灯笼,书房的门紧闭着,透过窗子可见里面的灯火,没有半道人影在,遗玉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笑,这么冷的天,下着雨还是晚上,不在屋里待着,出来等她,怎么看都不像是李泰会做出来的事。 “小姐?”平彤举着伞,不见遗玉动弹,便出声唤道。 遗玉将两手藏在披风里,迈步朝自己的屋子走去,平卉将帘子打起,她看着脚下的门槛,两步踏进屋里,便被扑面而来的暖气薰了一下,一丅手正要去解披风,抬头却看见坐在厅中、正捧着茶盏望向她的人.乌亮的瞳子顿时一滞。 “去了哪里?”李泰上下扫了一眼遗玉,将她披风里套着过大的衣衫看了个清楚,忍住皱眉的冲动,出声问道。 (一更到,今晚三更,求粉红票!) 第二三六章 那就不要买了 客厅里前几日用的火盆被换成两只精工细作的泥炉,里面燃着的瑞炭,是每岁外邦进贡的,除了皇室之外,就连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家中也鲜少能得赐这稀罕物事。 遗玉进屋后,帘子就被放下,她整个儿人都被阵阵暖气围了起来,眼见纱灯下那人被映的棱角分明的五官,只觉得一小股热气从颈后升起。 “去了哪里?” 遗玉目光微怔地望着他,张了张两下嘴,才出声答道:“去、去程府了。” 李泰又瞥了一眼她身上有些湿气的衣衫,还有露出一角的布袋,道:“淋雨了么?先去换衣裳。” 平彤和平卉连忙半推半拉着她进了里卧,遗玉看着放在床上的小布袋,一边被两个丫鬟摆弄着更衣,一边咬着唇忍住上扬的嘴角。 “小姐您怎么了?”平彤发现她的异状,出声问道。 遗玉伸手捂住嘴巴,摇摇头,又垂下头,肩膀却可疑地轻抖了几下,两个丫鬟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 换好了衣裳,平彤打起卧室的帘子,让她出去,遗玉在门口顿了顿,调整了呼吸后,才迈步进到客厅中,走到李泰跟前三步处行了一个礼,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用过饭了吗?” 明明是问过好几次的话,偏偏这会儿听在她耳里,就是多了一分不一样的感觉,遗玉清了清嗓子,答道: “已经用过。” 李泰从她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些许异样,虽这会儿她半垂着脑袋,仍能从侧面看见她粉粉的脸颊,又听她清嗓子,眉头轻抖了一下,问: “身体不舒服?” 遗玉知道这会儿自己的态度很是奇怪,但头一次经历这种陌生的感情,她一时难以抑制,想要装作半点事都没发生,根本不可能,她虽然清楚了对他的那份喜欢,却暂时没有让他知道的意思,更是不想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匿名赠东西给她的事。 因此这会儿遗玉听见李泰的问话,便借坡下驴,轻轻“嗯”了一声,将自己进门之后有些奇怪的表现,归咎在身体不适上。 哪知她话一说完,李泰就将手中的茶盏在旁边的桌上一搁,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冷冷扫了一眼立在遗玉身后的两个丫鬟,道: “闲适惯了,连怎么侍候人都忘记了吗。” 此话一出口,平彤和平卉面色皆白三分,遗玉被李泰突然冷下来的语调弄了个迷糊,待两名丫鬟连声告罪,小跑出去忙活后,才明白是自己牵累了她们,赶紧对李泰道: “她们俩很好,我是中午在外面淋了雨,才有些不适的,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与她们俩无关。” 李泰对待下人的冷酷程度,遗玉见识过两次,一次便是九月三十那夜被当作诱饵的秘宅奴仆,一次便是被吓到精神崩溃的包子铺厨娘周蕊,她几乎难见李泰有发脾气的时候,就算是动怒也淡淡地根本让人看不出来。 这会儿她却能感觉到他的一丝不悦,一方面有些窃喜,另一方面又生怕他怪罪平彤和平卉,便认真地解释。 李泰见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见她白皙的小脸上红色很是明显,放在膝上的修长手指轻轻抖动了两下。 两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谁都没再开口说话,遗玉垂眼盯着几步外李泰的衣摆和靴子,从屋里流窜的暖气中分辨出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熏香,胸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来回缠绕着。 很快平彤和平卉又回到屋中,一个手里捧着托盘,给她递上驱寒的热汤,一个端着铜盆蹲在她脚边用热水给她擦手。 “小姐,等本热水便烧好,奴婢们侍候您沐浴。” 这会已经过了卯时,是原先李泰上药的时间,可自打知道她要参加五院艺比后,他便将其推后,每晚同她对弈一个时辰,才会去休息。 遗玉对平彤:“晚些再说。”等下了棋,给李泰上了药,她再泡热水澡。 “这”平彤有些为难地看着遗玉,却不敢扭头去请示李泰。 “沐浴后,到书房来。”李泰发了话,便起身掸了下衣摆,离开西屋。 他走后,遗玉便起身独自回到里卧,坐在床上,伸出双手贴在犹有余热的脸上,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外两名丫鬟的声音,才甩甩脑袋,让人进来。 子时,遗玉从东屋出来,将门关上,暗暗松了一口气后.就瞥见正直直望着他的阿生。 “小姐,听说您着凉了?” “是有点,不过这会儿好多了。”遗玉冲他一笑。 外面的雨已经停下,在静悄悄的院子中说话再轻也很响,她清亮的嗓音,带着些许平日没有的柔和,阿生看着她的笑,眼中掠过疑惑。 遗玉回到屋中简单收拾一番,便钻进被窝里,平彤在床边的案上放着热水和两碟子点心,才退下。 屋门一被关上,遗玉便伸手取过床里侧的红木盒子,还有一盒炼雪霜,将它们放在被面上,盯着它们看了会儿,便打开红木盒子,将里面的指套取出来。 一看见这浅棕色带白色团点的指套,她便联想到那日在羿射楼见着的那只小手,遗玉撇撇嘴,将它们一一戴在自己手指上,如她想象的一般,很是贴合,就像那日长孙夕戴上一样。 想到长孙夕,她的思绪便有些止不住,在没有发现自己喜欢李泰之前,就听说过这位三小姐和他的“绯闻”,什么魏王喜欢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啦,为了她拒绝皇上的指婚啦,那时她还觉得可笑,可现在再回想,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遗玉左手覆盖住带着指套的右手,狠狠捏了捏,从发现自己喜欢李泰开始便酸甜的心情,这会儿冷静下来,却开始发苦… 她的喜欢不过才开始了短短几个时辰,只顾着确定自己的心思,感受着从没有过的心情,却没有停下来考虑过现实的问题。 她喜欢的人,是这大唐的王爷,是有能力上位的王爷,是皇帝最宠爱的四皇子,是总有一天会陷入夺嫡风暴的人。 是在这喜欢只是淡淡的情愫时及时将它收回,亦或是放任它发芽成长? 若是放任,等哪日她的喜欢,变浅爱,变成更浓烈的感情,又待如何?李泰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只有一名妻子,那长孙夕不就是眼下的一个例子?她任自己的感情肆意生长,收不回来难道有天要同许许多多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且她根本还未确定李泰的意思,这么一头扎进去,哪天爬都爬不出来,有的她哭的时候。 李泰对她是不同的,可她无法因为这份不同,因为那几件礼物就确定他与自己一样,也是有着一份喜欢的心情,毕竟她眼下只是个将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几两肉,这京城中的佳人才女海了去了,她又有什么能够吸引他的? 可若是让是她将这刚刚萌芽的情愫收起,她又不忍心,那种甜甜酸酸的感觉,就好像是会上瘾,一旦感受过,就不想放弃。 她平日是挺干脆的一个人,前后两生加起来也有近三十年,男女间感情的事情,她听说过,当然也有过期待,可真正这东西降临在她身上,才发现是有多难决定! “唉,”遗玉叹了一口气,带着指套的手握成拳头用力地砸在被褥上。 怎么她偏偏稀里糊涂地就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这个时候,她才有些后悔,没有早早听卢智的话,离李泰远点…可是离得远,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冥冥之中似有一条线在牵扯着他们,总是能七拐八拐地撞到一起。 “小姐,您怎么了?”听见她的动静,仍守在外面的平卉连忙出声问道。 遗玉心中正感烦闷,压根睡不着觉,听她问话,将被子上的东西一收放在一旁,开口道:“平卉,你进来陪我说说话。” “是。”平卉推开门走进来,在遗玉床边站好。 “你坐着。”遗玉伸手去拉她,平卉有些拘谨地在床边坐了。 “小姐,您这会儿还不休息,明日不是要参加艺比,精神不好怎么办?” “无妨,我睡前涂些药膏。”许是病急乱投医,遗玉看着已经满身少女之态的平卉,突然问道: “平卉,你说,如果我喜欢一样东西,但这东西不见得喜欢我,该怎么办?”原谅她将李泰比作一件东西,实在是想不到有更好的说辞。 平卉呆呆道:“一件东西而已,小姐喜欢,买下来就是了。” 遗玉皱眉,要是能买下来那么简单,她还烦恼个什么,“这么说吧,就算我买下来,还要和别人一起拥有它。” 平卉一脸迷茫,但嘴上却照着心思说,“这是什么东西啊,小姐自己一个人使,不行吗?” 一个人使…遗玉突然乐了起来,轻咳两声后,继续道:“这东西金贵的很,让不让一个人使,不是我说了算,是他说了算。” “那就不要买了。”平卉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后,答道。 (二更到) 第二三七章 为我束发 (粉红421加更) “那就不要买了。” 听了平卉的话,换遗玉纠结起来,她所说的确是解决问题简单的方法,可关键是--“倘若我非要买呢?” 这回平卉没有直接答话,认真思索了一番,反问道:“小姐是真喜欢那东西,想要一个使?” “对。” 遗玉点头。 平卉犹豫道:“奴婢不大明白小姐的意思,也不知说的对不对,您说那东西是否只让您一个人使,是它说了算--” 她眉头紧了紧,似是觉得这说法有些拗口和不解,“那您就想办法,让它只给您一个人使,不让别人使,不就好了?” 遗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摇头笑了起来。 “不是,你说的很对。” 平彤的话,虽然仍不能让她确定是该坚持还是该放弃这份处于萌芽状态的感情,却让她重新冷静下来。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她又在多愁善感个什么劲儿,一份感情需要增长,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日子还长着,什么都说不准。 她不想放弃这两辈子来头一次出现的情愫,可是也不会任由它继续发展,那就保持这么淡淡的情愫,虽有些酸涩,但不至于让她有一日感到后悔。 “平卉,多谢你陪我说话,我这就睡了,你也不用在门外守,去休息吧,对了,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不要学了给外人听。” 平卉连点了两下头,“您放心,就是王爷问,奴婢也不会说的。” 遗玉很是放心地挥手让她去了,平彤和平卉两姐妹虽服侍在她身边,她却不是她们真正的主子,阿生有时会找她们问自己的事,她都清楚。 平卉这丫鬟,虽不如平彤能说会道,可性子却要纯一些也直溜一些,说不会讲,那就真是李泰问了也不会讲的。 平卉出去后,遗玉在耳侧擦了一些炼雪霜,才吹熄蜡烛,握着银制的盒子钻进被窝里,嗅着淡淡的清香,渐渐入眠。 清晨,昨夜的一场雨,将天空洗成淡蓝,比前日更冷了些许,遗玉练箭之后,回到屋中,换上备用的冬季常服,到书房去将今日画艺比试要用的东西又清点了一遍,让平彤收拾好装进书袋中。 练了一张字,吃过早饭,正要再看会书,等到出门的时辰,阿生却走进西屋,对她道:“小姐,王爷让您过去。” 遗玉将书放下,边起身边问:“是有什么事儿?” 阿生摇头,带着她走到书房外,将门打开让她进去。 遗玉小半个时辰前还同李泰一起在院中练箭,这会儿进屋便见到换了一身衣裳的他,正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书桌后面写东西,听见门帘响动,便道:“等下同我一道去。” 昨日李泰同长孙夕在君子楼外的对话,遗玉都有听到,尽管他没答应长孙夕昨天下午去看她比试,却说今日会去观比,遗玉只当他是为了安抚长孙夕,今日才会去,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这会儿听他说要与自己一道走,同自己喜欢的人相处,本应是件开心的事,却让她有些意兴阑珊:“嗯。” 她闷闷地应了一句,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李泰停笔,抬头看着她,“若是身体不舒服,今日就不要去了。” 不去? 那比弃掉还严重,等同于最差,程小凤还专门同她讲过,没有在祭酒处消名,就自行缺席艺比的学生,直接被判为最差。 遗玉抬头眼神有些不满地看向重新低头写字的李泰,这人,一边匿名泄露试题给她,一边又教唆她缺席艺比,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思。 遗玉在心里抱怨了一下,zhu意力又被他湿湿的头发吸引去,沐浴后的李泰,许是因为带着水气,在沉静的气质中多了一分柔和,若不去看他那张脸,也有些温文的样子。 她扭头扫了一眼书房,走向软榻,弯腰捡起落在地毯上的宽大布巾,上面沾着的些许湿气说明它刚才只是被人简单地“蹭“了一下而已。 遗玉抖了抖布巾,直接走向书桌后的李泰,他余光刚刚瞄到她走进,便听她道:“我帮您擦擦头发。” 说完她便双手撑着布巾,等李泰允许。 “嗯。” 遗玉就站在椅子侧边,撩起他一缕长发用布巾包住轻轻擦着,尽管她个子不高,可多少是比坐着的李泰高上一些,因此看不见正持笔在纸上勾划的李泰,嘴角弯起的一丝极浅的笑容。 她很是认真地擦拭着他的黑发,这些柔韧的乌丝,算是最了的东西,这种偷偷喜欢着他,靠近他又不想被他发现的感觉,又是一种陌生的心情,她一点都不讨厌。 …… 安静的书房中,只有偶尔的布料摩擦声,红木雕花书桌后,身着鸦青色长袍的俊美青年正伏案书写,披散在肩背的黑发带着朦胧的湿气,他的身侧,立着一名木簪单髻身材娇小的白晳少女,正持着一条牙白色的布巾仔细捧起他一缕长发轻轻擦着,似有看不见的柔软气息在他们身周环绕着。 阿生掀帘走进来,一眼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脑中有根弦被绷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辨别,身后帘子落下的声音,便让书桌后的两人一齐抬头看向他,阿生挤了下眼睛,再看去,仿佛刚才那段协调之感,不过是他眼花罢了。 “主子,时辰到了。” 李泰又低头在信纸上落下最后几个字,一shou在纸面上轻挥过去,潮湿的墨迹便变被风干,遗玉眨眨眼睛,心道这必是内功之类,竟然还能这么使,真是方便。 李泰将信装好,遗玉已经将他的头发擦的半干,他把信递给走上前来的阿生后,对她道:“为我束发。” 遗玉正用五指理顺他的头发,动作一僵后,道:“我不大会。” 这是实话,她自己的头发自小便是靠着卢氏打理正解,后来是小满和陈曲,再后来便是平卉,至今也只会梳个单髻而已。 阿生却在李泰话落之后,便跑去东屋取了梳子和发冠等物。 李泰看了一眼她捧着自己黑发的白皙小手,“无妨,总不至于不能见人。” 遗玉忍不住唇角一勾,这人在外总是一副克己的模样,衣着举止皆是一丝不苟,然而,实则是个有些随性的人。 阿生很快便捧着放有梳子和发冠等物的托盘回到书房,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又看了一眼李泰的湿发,躬身掩去脸上的古怪,退了出去。 遗玉没有扭捏,既然他都不嫌弃她技术差,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简单的束发扎髻她是会的。 拿起玉白的象牙梳子,她将他仍有些泛湿的头发一点点梳理通顺,然后高高束起在脑后,一圈圈扭成发髻用发带固定好,端起她拳头大小的空心玉冠扣在发髻上,最后拿簪子从中穿插而过。 李泰靠在椅背上,待她为他戴好发冠,退开一步去审视,才扭过头去看她,但见那张素净的小脸上,挂着的浅浅笑容,他本就有些软化唇线更是向两边松散了一些。 遗玉跟着李泰出了书房,平彤和平卉已经抱着她的书袋还有一小袋子零嘴在院中等候,见他们朝花厅走去,忙上前给遗玉系了新换的披风,送她到门口。 坐上马车后,比书房狭小了数倍的空间,一下子就让遗玉将那薰香的味道嗅的更清晰,早上为他梳头拭发时的自在感,立刻被有些变快的心跳和发热的后颈取代。 对这种一时还无法控制、时不时便跑出来溜上一圈的悸动,遗玉深感无力。 “殿下,将我送至学宿馆后门附近便可。” 李泰是肯定要从正门走的,她刚才已经听见阿生说,王府的侍卫都在前门等候,若是她同魏王殿下一起走前门,绝对是嫌身上的麻烦不够多!他们之间现在的联系,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 听了她的要求,李泰沉默了片刻,才轻“嗯” 了一声。 马车行驶到宿馆后门的一条街上,车内的两人总共也没讲几句话,遗玉跳下马车,转身便迎上李泰递过来的两只袋子。 “莫要晚归,早回来练箭。” “是。” 遗玉接过袋子,点了下头,看着车夫遮好车帘,才转身朝宿馆走去。 待她身影消失在街角,马车中的李泰才将窗帘放下,轻叩了一下车壁,示意车夫驾车离开。 遗玉在宿馆后门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卢氏和卢智就到了,卢智手里拎着一只鼓囊的袋子,走到遗玉跟前,便递给她。 “昨夜睡的可好?” 三人一同朝里走,卢氏问道。 “好啊。” 遗玉打开袋子,见到里面装着的点心盒子和纸包,便去搂卢氏的脖子,“娘,您真好!” 卢氏笑着伸手推她,并未瞧见她披风下面除了书袋外,另一只装着吃食的袋子。 第二三八章 寒山雪夜 今日早晨的君子楼,比昨日还要热闹三分,许是因为昨日的琴艺比试太过出人意料,大家都有了谈资,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在低声议论昨夜卢书睛那一曲对酒当歌。 程夫人和卢氏一起去了竹楼观比席,卢氏昨天上午就知道房乔是这次五院艺比的论判之一,昨晚在回程的马车上.她主动提起这件事情,让遗玉和卢智不要担心她,更不要被这件事情影响两人在艺比中的发挥,兄妹俩本来还怕她会不自在,因着她的话,的确放心不少。 今日的画艺艺比,两兄妹都要参加,围楼中昨日弹琴的场地己经被空了出来,横九竖五摆放着四十五张席案,每张案上都 新唐遗玉 第5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0部分阅读 有笔墨纸砚、竹筒朱砂等物,遗玉他们从兰楼进到楼内,场地上还是空荡荡的,不过除了兰楼外,其他三座楼的一楼靠外座位皆已坐满。 遗玉稍一作想,便知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昨日中午很多人都听到吴王和魏王今日还会来观比,位置就在兰楼二楼,坐地靠外一些,就算不能参加比试,好歹也能多看几眼平日难得一见的两名王爷。 艺比的钟鸣还未响起,遗玉他们随便在人少的兰楼找了个地方坐下,程小虎从刚才见到遗玉,眼晴就没离过她手上拎的袋子,遗玉将披风里裹着平彤给她准备的袋子取下来给了他。 程小胖子接过袋子一边住桌案上面掏,一边问:“那眉毛酥今日还有吗?” 遗玉也没细看过,“不知,你也别吃太多点心,当心中午吃不下饭。” 程小胖子满口答应,只是听没听进去就不知道了,他刚刚掏出装着干果的竹筒,便被程小凤伸长手捞去。 她从筒里倒出几粒豆子丢进嘴里,眼神却朝着楼内楼外左右张望,轻声嘀咕道:“长孙娴莫不是昨日输了艺比,不敢来不成,都这会儿了也不见人影,我还有话同她讲呢,小玉,你帮我瞅瞅,她是坐哪儿了。” 遗玉心知她每次和长孙娴交锋都落下风,这会儿是逮着机会想看看笑话,道:“等下艺比开始就能见着了。” 对于琴艺比试,卢书晴拿了木刻一事,遗玉有些感慨,长孙娴那么清高的一个人,看起来不食烟火,实则是极看重名声的,在最擅长的地方被一个在京城中“名不见经传”的人压下,想必是会受到打击的,对这个三番两次暗地害她的尚书府大小姐,能看到她吃瘪,遗玉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心里就没有一丝爽快。 程小凤扭头看向遗玉,嘴巴一咧,“说的是,等下我一定要与她邻座。” 遗玉轻笑两声,就听钟鸣声响起,对面梅楼上的论判席已经坐满,这艺比的第二日,祭酒没有再特意下楼讲话,一些已经到场的学生,都从楼内走出来,拎着自己的书袋,在场地上随意找位置坐下。 程小凤打着算盘想要等长孙娴入座后,她再坐人家边儿上,便挥手让卢智和遗玉先去就坐。 两兄妹找了邻座,面对竹楼而坐,遗玉抬头看向楼上,人不少,她扫了一圈才在靠右的一席上见着卢氏和程夫人的身影。 遗玉本想着冲卢氏话抬手,又怕被论判席上的房乔看见,只能作罢。还算安静的楼内突然出现一阵异动,遗玉检查案上作画工具的两手一停,扭头朝右边儿的兰楼上看去,果见两道人影在香廊上官员们的躬身行礼中,走至中间的两张席案。 遗玉微微眯眼,看了两下楼上两刻钟前才见过的李泰,只觉得今日的天色比昨儿要好上许多。 参比学生巳到场近四十人,长孙娴和昨日旗开得胜的卢书晴姗姗来迟,长孙夕却不见人影。 说来也巧,场地上剩下的位置没几个,恰恰遗玉身后和右侧就有三个座位,长孙娴皱眉之后,遗玉身后坐下,程小凤不知从哪晃荡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遗玉的斜后方。 遗玉回头看了一下,正见到长孙娴冷清的脸庞,没有她想象中的失落,程小凤伸手在案上轻敲了两下,引起她的注意后,才问道: “小玉,昨儿下午咱们没来,也不知是谁得了那琴艺的木刻,你听说了吗?” 遗玉本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但程小凤开口,她却不会不应,长孙娴对她做了那么多“好事”,前阵子更是撺掇着高阳来拿她撒气,若不是损坏了那本虞世南的字帖,她至今都难得清静,没道理为了给这么一个人留脸面,反让程小风下不来台。 于是乎,她又侧了侧身子,脸上带着疑惑,小声却能清晰地让人听到,“不是长孙大小姐吗?” 长孙娴坐在她身后,背挺的很直,下巴微微抬起,细看她脸上的微笑,才能发现她面色是有多僵硬。 程小凤憋住笑,直接扭头冲长孙娴问道:“诶,恭喜你昨日赢了琴艺的木刻啊!” 长孙娴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不用了,得木刻的是卢小姐,” 她斜了一眼遗玉,“是太学院的卢小姐。” 遗玉见她把刀口对准自己,却没接话,冲程小凤使了个适可而止的眼色后,便转身坐正,身后传来两声高低不同的冷哼。 半盏茶后,长孙夕才从兰楼里小跑过来,遗玉正在研墨,忽觉身边人影一晃,侧头便见在长孙夕在她右侧坐下,水灵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因跑动而轻喘着气,她还没坐稳,就侧身冲着兰楼上面招手,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地响了一串,招来附近学生的侧目。 遗玉却觉得这笑声听到耳中有些不舒坦,忍不住扭头看向楼上的那人,但见到那黑发玉冠后,却勾了下唇角,飞快又转过头去。 李泰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李属同一旁的官员说话,眼睑轻垂,望着楼下一排排席案中的一处,忽然一道雪青色的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一只手臂在他视野中晃动着,他轻抿了下唇,下一刻又见到那手臂后面一张素净的小脸扭头朝这边飞快地望了一眼,他捕捉到那抹笑容,青碧色瞳子微微闪动。 “咚——咚——咚” 第二遍钟鸣响起,祭酒抬起手臂比了个手势,君子楼四面高处各滚落下来一条宽长的巨幅,上书——寒山雪夜。 祭酒轻敲了几下案上的吊钟,楼下场地中的四十五名学生,有的立刻就提笔与纸上,有的却在皱眉思索着。 遗玉仔细想过之后,在纸张上空手比划一阵子,才去取笔。这题目比昨日那“对酒当歌”要明了许多,画中主次已经点名,考的不光是功底,也有想象力,寒山便要绘雪,只有山和雪显然太过简单,怎样让画面丰满起来,这是个难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卢氏和程夫人一边喝茶,一边小声低语,程小虎将吃空的一只点心盒子推到一旁,将竹筒中的干果倒给旁边的同学,论判席上的博士们轻声交谈着一些近日的画艺心得。 房乔两手放在膝上,定定地望着楼下场地上相邻而坐的那对兄妹,太学院查博士端起茶盏,同一直沉默不语的他搭了几句话,房乔慢慢将话题引到昨日的琴艺比试上,不着痕迹道:“此次参比的学生,仍是以查老的太学院的为最佳,昨日除了那卢小姐外,我看有几个不错的,都是查老的学生吧。” 查继文轻捋胡须,笑道:“是有几个不错的,明年的科举,我可是盼着那几个孩子帮我争些脸面回来。” “哦?”房乔语调轻扬,“是哪几人,我记得弹琴的,长孙家的公子不错,吏部周侍郎家的公子也很好,似乎头几个人里,还有名资质甚佳的公子,嘶,是叫什么来着?” 查继文接话,“你说的是——”他伸手一指楼下,“东南角坐的那个,个子不矮,是不是?” 房乔定睛看了看,道:“对、对,就是这人,这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查继文一乐,朝他边上凑了凑,低声道:“咱们小声些说,莫要老严听见,又该同我吹胡子瞪眼,这可不是京中的公子,是老夫从四门学院要来的,你应该听说过中秋那日…” 查继文一番讲述下来,就跟说了个故事似的,道是一名庶民出身原先只会背书的少年,是怎样在国子监里磨砺了锋刃,房乔听的认真,极少插话,极大地满足了查继文话痨的毛病,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午时,钟鸣声准时响起,遗玉和卢智早早就作完画,墨迹都已干掉,下座只有一两学生还未完成,听见这嗡嗡的钟声,更是慌乱,在书童上前收卷时,不得不停下了笔,一脸懊丧之色。 两兄妹趁着书童收卷之际,互相瞄着对方的画作,卢智挑了挑眉毛,目中露出些许惊讶,嘴上却低声道:“马马虎虎。” 遗玉正有些惊艳地着着卢智的画作,听他这么说,便瞪他一眼,故意对着他的画哧了一声,道:“差强人意。” 说完两人便都低头笑出声音,又一齐抬头对着竹楼上卢氏的座位点点头。 (一更到) 第二三九章 最优和最差 书童们将四十五幅画全部收走后,呈递到梅楼上的评判席,每名论判案上都被分到五幅,当然,五院院长博士分到的画作都是错开的。 场地上的学生三三两两坐在一处,一边交谈,一边心焦地等待结果,刚才那一个因时间不够草草了事的四门学院学生脸色皆有些灰白,却没有人注意到。 有擅丹青者几人,显然发挥的不错,有的自己低头偷着乐,有的一脸得意之态,被几个同着同色常服的学生围着,已经开始低声恭贺起来。 遗玉见结果还没出来,这些人便开始商量着等下到哪里庆祝,颇有些好笑,国子监的学生,不管才学怎么样,似乎多数都自信的很。 程小凤离了座位在遗玉右手边坐下,询问卢智,“阿智,你这次画的如何。” 卢智在竹筒中涮着毛笔,借用了刚才遗玉的评价,道:“差强人意。” 他参加过几次五院艺比,在画艺、棋艺和礼艺上,都曾经赢得过木刻。已经算是出尽风头的他,显然心态很好,这国子监中,不管是真情还是表面,敬他的学生已经不少,这些人都是日后取代京中官员的新血,他需要留下的影响力已经足够。 拿不拿木刻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意义,若不是因为遗玉,这次的人选里,绝对不会有他的名字在。五院艺比拔得头筹,并不像表面看着,只是得了块木刻那么简单!不然怎么会让那么多学生趋之若鹜。 程小凤听了卢智的自评,面色很是沮丧,“啊?还指望你拿了这画艺的木刻,咱们中午好去庆祝呢。” “等过几日,你若射艺拿了木刻,咱们再去也不迟啊。”遗玉道。 她听出卢智是在打趣她刚才的戏言,见程小凤当真,并没解释,虽然她大哥作的那幅寒山雪夜图,在她看来的确有拿木刻的实力,但谁能保怔不会像昨日那样杀出一匹黑马来。 “小玉,那你呢?”程小凤到底是从小被程夫人寻了名师指点的,半点不担心自己会垫底,反怕据说丹青不怎么样的遗玉会倒霉地得了最差。 没等遗玉开口,卢智便替她答道:“马马虎虎。” “啊?” 长孙娴一边收给着案上的东西,一边冷笑着听他们交谈。 房乔拿到画后,先是将其一张张翻过,寻了落款处的名字,可惜没有他想寻的。 一刻钟后,九名论判各选了手中画作里一张最好的和一张最次的,将其他都交由书童整理,先是相互传阅了最次的,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定下了此次画艺的最差。 然后将剩下九幅好的一一评论过,淘汰次的,留下好的,最后留下的便是最优的。 “这幅用色不错,可惜画面太过单一,几位看,是否弃掉。” 一连几声“弃”后,那幅画便被祭酒用朱砂圈上一个红圈,搁置在身后,算是不再做最优考虑。 查继文从算学院博士手里接过一幅,见到上面不再是有些千篇一律的山、雪之景,而是以远处的层峦寒山烘枉着近处株株雪松,山头有月,月下是松,松中又隐着山,环环相和,颇有些妙不可言之感。 他眼前一亮,瞄了一眼落款处的名字,轻“咦”一声后,将那画作递给一旁的人,“我看是不错的,诸位以为呢?” 几人传递之后,最后房乔才伸手去接,照样先看落款,瞄见上面清秀却挺拔的小字书着“书学院丙辰教舍卢遗玉”字样,手上轻抖了一下,就听那头有人道: “好是好,这用色、意境都很协调,可是,在细节上处理的技巧有些显拙,弃了吧,我这有幅才叫好,你们看看。” 房乔并没有将那幅画递给祭酒涂红圈,开口道:“画,意境为首,技巧反而次要,这幅还是留着吧,若是剩下没有两者兼备的,岂不可惜。” 听了他的括,众人思索之后,祭酒东方佑又从他手里接过那幅画,细看了一遍,点头,“那先留着。” 说完便将遗玉的画压在案上,扭头去看刚才四门学院严恒博士推荐的那幅,一观之下,不觉如何,第二眼,却品出些味道,再一眼,顿时惊艳起来! 画的如同前面许多幅被弃掉的一样,雪、山、月,乍看不过一幅景图,可细看便见,月上有影,山间有寺,更耐人寻味的,是山脚下一蓑衣行人,月色下,仿佛在缓缓朝着那山中的寺庙走去,这便不单纯地是景.而是情景交加的一幅佳作! 东方佑没有直接推荐这画,而是暂且将它压下,左右询问了旁人是否还有要荐的,将剩下几幅看完之后,才轻拍了两下案面引起众人注意力。 “老夫以为,此次最优的,当此画莫属。” “铛、铛”一阵清脆的吊钟响声,知是画艺一比的结果出来的,君子楼内众人皆被梅楼论判席引去注意力。 东方佑起身绕出席案,站在楼边栏杆处,先对楼对面的魏王和吴王一礼,而后看向下面抬头望着他的一片学生。 他身边站着一名手棒托盘的书童,红绸衬着的托盘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块造型奇异的木刻,巴掌大小,从外形看,像是一幅展开的画卷,卷上书友一龙飞风舞的”画”宇,虽是木刻,外面却裹着一层金漆,卷头有孔,一红绳挂玉珠穿过。 东岁佑单手拿起那块木刻对着楼下的众人举起,便见到学生们的精神皆是一振,君子楼内瞬间安静下来。 遗玉望着那苍老的学者,看着他肃穆的面容,原本平静的心情竟也有些跳跃起来,脑中几道念头闪过,目光定了定。 东方佑的缓慢却不失力道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 “画艺比试,最优看——太学院,卢智。” 在他话落的同时,安静的君子楼便“唰”地一下变得热闹,观比的学生们,太学院有不少都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其他四院的人也都相互谈论着。 论判席上的先生们并未阻止他们此刻的举动,查济文哈哈大笑后.同面色不愉的严恒道: “老严,这才比了两项,我太学院就拿了两项木刻了!你四门今年也不用盼了,还是老二!” 接着他又一侧身,对同样皱眉的书学院晋博士道:“怎么养,老晋,先前还同我说,今年你们书学院能翻身,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排在老严后面当老三吧,啊?哈哈!” 两院博士都被他说的黑了脸,冷哼一声后,却无言反驳,严恒暗恨他总枪自己学生,晋启德更恨,他想着今年书学院中多了几个好苗子,怎么也能打回翻身仗,不想昨日长孙娴竟会被太学院新来的小丫头压过去,刚才的画艺更是功亏一篑,最后留下的两幅画,竟然是卢家兄妹的!这到手的两块木刻都被太学院给划拉了过去.他怎么能爽快! 这学生席和论判席都热闹,比试场地上也静不到哪去。先前还在自得会拿到木刻的几个学生,隐忍点的,都黑了脸去收给桌案,冲动点的.直接一拳闷击在案上。 程小凤握紧了拳头在身边的卢智肩上砸了一下,“你还骗我说差强人意呢!” 遗玉扯着卢智的衣袖轻摇了两下,道:“恭喜大哥,中午你做东!” 太学院的学生都专门走过来向卢智恭贺,附近站着的外院学生也向他道喜,就连长孙娴也很是客气地同说了两句场面话。 卢智好不容摆脱那些人,一路小跑向梅楼,遗玉站在楼下,看着他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出现在论判席上,在众人的注视中,双手接过东方佑递上的画艺木刻,走到楼边,先对着对面兰楼席位曲肩一礼,然后又对着楼下众人点头一礼,最后——对着竹楼处躬身一礼。 竹楼中坐着的是参比学生家中女眷们,见那得了木刻的青年对着这边行礼,都在扭头看向香廊南头,找着谁是那青年的家眷。 卢氏在祭酒念出卢智的名字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待到他冲着自己所坐的席位行礼,眼眶便红了起来。 一直在她旁边说笑的程夫人满意地看着那边楼上身姿挺拔的青年,拉着卢氏的手轻拍。 “你说你是怎么养出这模样的儿子来?” 边上的女眷一听便知这是那青年的娘亲,都侧了身同卢氏说话,若不是程夫人在一旁帮着应付,这些女人们非要将她问晕头了不可。 “咚——咚——咚” 又是一阵钟声,君子楼中渐渐安静下来,东方佑的视线再次落在楼下比试场地上,扬声道: “有最优,便有最差看,此次画艺四十五人中,我等九人以为,最差看是——” 这套说辞是固定的,遗玉昨日没有来,便没有听见,可旁的学生都是清楚的,东方佑话头一起,观比的学生全将目光投向场地中,而场地中参比的学生们,几乎是全部将目光投在了——遗玉的身上。 第二四零章 两重待遇 初八那日艺比人选公布后,各院私下便开始猜测每艺的最差会是谁,平民出身且入学不到两个月的遗玉无疑是首当其冲,加之她被查博士拿来同长孙夕比较,不少人都等着在艺比时候看她闹笑话。 昨日头一天琴艺便被她弃掉,在外人眼里,更落实她参加五院艺比,是书学院的博士先生们一时糊涂,误选了人滥芋充数罢了。 于是,就在祭酒东方佑出声欲宣布画艺最差看名字的同时,场地上参比的学生几乎整齐划一地把目光转向遗玉。 遗玉倒是面色不改地望仰头望着梅楼上的东方佑,祭酒大人将目光在楼下的四十五名学生里寻了一圈,方才落在其中一道人影上,借着把话说完—— “画艺最差者,是四门学院,于丹呈。” 话音弗落,场地上的参比者们面露讶异之色,而后便很现实她将目光从遗玉身上转移,左顾右盼,待寻到那名叫于丹呈的少年后,包括四门学院的学生,看着他的眼神儿,皆是带着不屑之态,嗤之以鼻,有甚者,当场低声讥讽起来。 “我要是你,知道自己画不好早早就弃掉,害的我们四门学院都要跟着你丢脸。” “真不知严先生挑了你是来做什么,昨日琴艺便表现平平” 尽管五院艺比单项中垫底的,并不代表他是学里的最差,可此刻代表着四门学院的于丹呈被祭酒当着全院学生,官吏家眷乃至吴王和魏王的面前,宣布他是“最差”的,这种打击,不可谓是不重。 于丹呈连被同院两名学生讥诮,却只是垂着头一语不发,任人毫不掩饰地指点起来。 “早先看他一副趾高气扬模样,还以为有些本事,谁道竟是个绣花枕头,嘁!四门的穷酸。” “绣花枕头?那是中看不中用,我瞧他连中看也算不上。” 程小凤一手搭在遗玉肩膀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看到没有,只要是做了垫底的,好一阵子在学里都抬不起头来,除非他能拿到一块木刻,后面的比试你可干万不要大意了。” 遗玉是认得于丹呈的,十月开学之后,就是他第一个找到书学院教舍来找自己麻烦,按说见到这人被这样奚落,她应该幸灾乐祸才对,可这会儿,望着人群里被人奚落的少年,视线落在他紧紧抓着大腿两侧衣料,有些颤抖的双手,耳中是不掩音量的讽刺声她渐渐皱起了眉头。 “小凤姐,”遗玉扭过头,仰起脸看着比她高上许多的程小凤,“历来得了最差的,都是这样被对待的么,祭酒和博士们,都不管吗?” 程小凤疑惑道:“为何要管,这有什么好管的吗,一直是这样的啊。” 遗玉看着她脸上不明所以的表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身后两声轻笑,两人一同扭头,就见长孙娴正侧眼看着遗玉,柔声建议道:“卢姑娘,你若是担心后面的比试得了最差会遭人鄙夷,那干脆全部弃掉好了,琴艺,你不就弃掉了么。” 程小凤听出她话里的嘲色,冷声道:“谁要你来操心,多管闲事!” “程小姐,我看你的礼艺也可以弃掉了,你们太学院,可是鲜少有人会得最差的。” “你!”程小凤说不过她,只能冲着她干瞪眼,遗玉正望着那于丹呈出神,没有帮腔。 楼下的学生邢般闹腾着,梅楼上的卢智同祭酒站在栏杆边上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才转身欲离开,却被太学院查博士叫住: “卢智,来来!” 卢智侧头看着查博士,还有立在他身旁的清瘦身影,脸上挂着笑,走了过去。 “先生。” 查继文先是夸了他两句,“你画艺又有进步了,你今日那幅的确堪称佳作,”他单手一引,比向身旁之人,“老夫与引见,这位是中书令房大人,他对你的画可是赞不绝口啊。” 卢智的态度不亢不卑,语气却带着尊敬,对房乔行了一礼后,道:“学生卢智见过房大人,多谢大人谬赞。” 房乔盯着他的脸,背在身后的双手交握,态度很是和蔼道:“早闻卢公子身有长才,现今才得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琴艺画艺皆可称才,不知这剩下的几项比试,你可还有擅长的?” 查继文有心让卢智借此机会结交上房乔,便在一旁对他偷偷使眼色,暗示他好好答话,卢智也没让他失望,房乔问什么,都一一答了,半盏茶后,钟鸣声响起,他才出言告辞。 “房大人,先生,学生先行下去了。 查继文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去吧,告诉令妹,她今日那画除了技巧不足,别的都是大好的。” 卢智应声,对着他和房乔一揖,转过身去,走到楼梯口处,脸上的谦虚笑容才换成了冷笑。 查继文望着他的背影,对房乔叹道:“唉,这样的孩子,若是出身再好些,那可就——房大人,日后他若出仕,还望您能提点一二。” 房乔点头。 “好了,下午清闲,等下同老夫一道喝酒去?” “好——那两幅画?” “哈哈,你等着,我向祭酒要去。” 艺比结束的钟鸣声已经响过观比的学生们可以随意离席,卢智一下楼,便被一群太学院的学生给围住,说些道贺恭喜的话,邀他上酒楼的比比皆是。 正在看于丹呈笑话的人,一下子注意力便被卢智分去大半,君子楼下的学生泾渭分明,一半是欢声笑语,一半是冷腔怪调。 程小凤伸手一拉仍在发呆中的遗玉,笑着说:“走,咱们去把阿智拉出来。” 遗玉摇头,“你去吧,我上去找娘她们,等下咱们在楼外的路口见。” 程小凤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只当她是不喜欢凑热闹,便一个人过去挤进人群里。 遗玉在原地立了片刻,不远处的杜荷拎着书袋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站定,歪头看着她脸上过于安静的神态,不解道:“卢小姐看着,似乎不太高兴?” “不。”遗玉弯腰拎起案上的书袋,对他点头告辞,错身朝竹楼下走去。 杜荷在她身后高声问道:“你们中午要上天霄阁去庆祝吗?”遗玉头也不回地答道:“不知道!” 杜荷眼中流露出不解,看着她走到竹楼门口,掀起帘子走出去。 兰搂上,李泰注视着楼下,那名静静地立在欢笑声和讥讽声之间少女,偏浅的瞳色让身边的李恪辨不清他是在看什么,见对面楼上的论判们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人先离席,李恪便出声道:“走吧,中午同去喝酒?” 李泰将捏在手中把玩的一颗瓷珠随手丢在茶案上,圆滚滚的珠子顺着光滑的案面滚落下去,他从地毯上站起身来回了他两个字:“不去。” 而后便拂了两下衣摆,迈步向楼梯走去,立在他背后的两名侍卫向李恪躬身之后,才大步跟上李泰。 李恪眼中凌芒一闪,对两旁的官员温言几句之后,也下了楼,却在楼梯口差点撞上了小跑上来的长孙夕。 “恪哥哥!” “怎么了,跑这么急。”李恪伸手连忙伸手扶住她。 “四、四哥呢?”长孙夕一手拍着胸口,喘气道,刚才在楼下,她一见到兰楼上李泰离席,便慌忙绕出楼内,跑了过来。 李恪心中不悦,语气仍是温和,“他刚刚下去,你没遇上?” “没有啊?他去哪里了,是回王府吗?”长孙夕一听说人已经走过了.连忙拽住他的衣袖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李恪话锋一转,“夕儿今日画的怎么样,你前阵子那么用功,我原想着你能拿到块木刻呢。” 长孙夕有心下楼去追人,便心不在焉道:“画的是不错的,不过没有卢公子好。” “许是那些评判没有眼光罢了,在我看来夕儿的画可是极好的。” 长孙夕已经缓过来气,勉强一笑,松开他的衣袖,“恪哥哥,我先下去了。” 李恪本想邀她中午一同用饭,见她明显心不在此.便点点头,任由她转身小跑了下去,才轻轻冷哼了一声。 遗玉在竹楼上找到程夫人她们时,两人正坐在有些空荡的香廊上说话,她只来得及听到一句,程夫人余光便瞄到了她,连忙止住话头,轻推了下卢氏。 “还是你这女儿养的贴心,瞧我那个,一疯起来哪还记得她娘在哪里。” 遗玉走上前,伸手扶卢氏站起来,听她道:“我就喜欢小凤那性子爽利的,我这闺女好是好,就是同她大哥一样,心思太多。” 遗玉眉心一跳,程夫人便接话,“心思多才好,这做人的没个心眼,日子哪过的下去,我看你家阿智和小玉就是心思多,才这般聪明的.哪像我那两个,呆头呆脑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夸赞着对方家的孩子,贬着自家的闺女儿子.遗玉暗道一声不妙,逮着机会就插话:“娘,云姨,咱们先下楼去吧。” (一更到) 第二四一章 别乱动 归义坊。 下午,遗玉动作轻缓地从床边站起来,给床上的卢氏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对小厅里的小满交待了几句,才出去。 卢智正坐在书房看书,听见门声响动,抬头看见遗玉,道:“娘睡下了?” “嗯。” 遗玉到书架下面拖着一只椅子在书桌另一面放好,坐下去。 中午他们并未去庆祝,而是在程家兄妹的失望中,各回了各家。 卢氏亲自下厨烧了几道小菜,席间她多喝了几杯,最后被遗玉哄到床上去,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阵子话,才睡下。 “娘今日很高兴。” 遗玉两肘撑在桌上,托腮看着卢智道,“早知道,你前几次艺比时候,就应该带着娘去看。” 吃饭那会儿,卢氏的笑就没断过,平时不怎么沾酒的她,今日竟然喝地醉倒,显然是极开心的。 卢智翻过一页书,直言不讳,“那时去看了,娘怕是生气的会更多一些。” 遗玉知他意思,今日所见,一是国子监五院艺比的常情,一是卢智三年多来的累积,少了哪样都不行。 中午那会儿君子楼中截然相反的两种景象很是刺激到了遗玉,国子监中的人情冷暖很是分明,得势便会有人上前巴结,失意就有人落井下石。 得了最差的于丹呈虽同遗玉有过节,但在她看来,这少年参加五院艺比固然大部分是帮自己博名,可他也是在帮整个四门学院争容,被评为最差后,不但没有人上前安慰,反遭鄙夷,尤以同院的人反应最胜,这些人只顾到于丹呈连累他们丢了脸面,却不想他们自己也没有能替四门学院赢得木刻。 那些观比的学生就更可笑了,于丹呈只是在这四十五人中垫底了一次,就仿佛被当成了全天下最差的一般。 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国子监竟然认可学生们的这种过激行为,评选出最差,固然刺激了参比人选们力争上游,但何尝不是在一点点在扭曲这些少年少女们的心态!遗玉望着卢智出神,过了好半天,他才轻叹了一口气,将书放下,道:“你今日很是不对劲,这都盯了我一刻钟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于丹呈。” 遗玉老实道。 卢智挑眉,“你是见到他当了垫底,遭人奚落,觉得同情?” 遗玉想要点头,却摇了摇头,“大哥,你觉得他们那般对待于丹呈,是对的吗?” 卢智嘴角带笑,“对或错,因人而异,倘若今日垫底的是长孙娴或者是高子建,你看他们有谁敢当面说半句难听的话的。” 遗玉抓住他话里的遗漏,“当面不说,私下还是会说,那些人心底就是会觉得,被评最差就活该被指责被埋怨。”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智皱眉,难得竟听不懂她的意思。 遗玉低头掩去目中的失望之色,“没什么,大哥叫人送我回秘宅去吧,过几日便是射艺,还不知是会出什么题目,我眼下一次连续十箭都射不足,如果介时当了垫底,还要被人嘲笑。” “你……” 卢智看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却找不出重点,只能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明日书艺,是你长项,大哥就不多说了,晚上早些休息,我叫胡三送你回去。” “知道了,娘醒后你帮我同她说。” …… 天霭阁,身穿狐裘短襦的高阳懒洋洋地靠着软背饮酒,长孙娴坐在她对面伏案练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柴天薇也不嫌冷,拿着一只花绷子坐在栏杆边小心地绣着。 “这么说,我们太学院已经拿了两块木刻了?” 高阳问道。 长孙娴轻“嗯” 了一声,高阳这两天的五院艺比都没有去看,今日画艺比试过,她才找人去长孙府上接她来这里。 “那个卢书晴,真的比你琴艺还好?” 长孙娴手中笔锋一顿,一点没有落好,变成一朵墨花,“她占了天时。” 她是不会承认自己输给别人的,哪怕是不相上下,也不行!“她是怀国公府上的大小姐——邀她入尔容诗社吧。” 高阳显然是看重卢书晴的身份。 “好。” 长孙娴并无反对,“明日艺比,你来看吧,四哥好像也会去。” 高阳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跪在一旁的侍女连忙给她斟满。 “不去!有什么好看的,李恪那小子也会去吧,还有那卢遗玉、卢智……全是本宫看了就讨厌的人!” 长孙娴放下笔,抬头看着她,语调有些诱哄道:“去吧,明日会有好戏看。” “好戏? 横竖都是太学院拿了魁首。” “卢遗玉上次那般坑你,你不生气吗?”长孙娴捉起了静几日,遗玉借着一本字帖威胁高阳的事。 高阳立刻狞了脸,“那个贱民!再过一阵子,本宫不会绕她。” “何必要过一阵子,你明日若来,我就帮你出气。” “哦?”高阳顿时来了神,“你是什么意思?” 长孙娴将刚才写坏的那张字放在一旁,重新铺上纸张,道: “那丫头入学至今一直都在藏拙,平日课业都是中规中矩,我看过她交给先生的字,虽然齐整规矩也算不错,但是,你可还记得,那日在你生辰宴会上,她帮若谨哥的画题了一首诗?那字体,的确是咱们没曾见过的。” 高阳皱眉回忆了半晌,“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这都四五个月了,那画当时就不知是被谁收了去,我哪里记得她写的什么鬼东西。” 长孙娴捶毛笔均匀蘸上墨计,缓缓道:“你不记得,可我记得,凭着那手字,这次五院艺比她便能拿到一块木刻,这么一来,查博士的赞誉便被落实了,卢智的名声都从国子监传到长安城去了,我三弟已经在学里被他压的抬不起头,再多这么一个妹妹,日后必成佳话,咱们这些正经的公子小姐,面子里子往哪里搁去。” “哼!”高阳玲有一声,“说到底也是平民出身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长孙娴摇头,“担心到谈不上,只是,这一口气,你能咽下?堂堂公主,竟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三番两次堵了气回去,那卢智更是胆大地算计到你头上。” 高阳被她三言两语就挑起了怒火,“若不是姑妈还在京城,我哪里容得他们道遥自在!” “就怕有一日,他们招不得碰不得,挨上边儿,你便是一身腥。” “那你说怎么办!” 长孙娴提笔落宇,“明日你来,书艺一比,我不但让她拿不了木刻.还要让她……” 遗玉一回秘宅,就直接去板了身轻便的衣裳,到院中挂上箭囊,开始练箭。 银霄蹲在走廊边上,安安静静地歪着脖子看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上前缠人。 李泰从外面回来,阿生为他打帘,他一出花厅,就看见书房门前的空地上,正绷着脸拉弓的少女,瞄到她满头的汗水,目光顿时一凝。 阿生站在他身后,见他突然停住不走,探头一看院中情形,眉头微皱,这样练箭,是很容易伤到筋骨的。 他也就是刚刚这么一想,就见遗玉闷哼一声,挽弓的左手臂猛然一抽,便垂了下去,羽箭“噗”地一下射在近处的地面上。 “哟!”银霄短叫了一声,便要扑上,却有人比它更快一步。 遗玉正在拉弓时候,左臂一麻,一股剧痛顿时涌入大脑,暗道一声不妙后,握弓的手便无力地垂下,待要用右手去碰触,身边的气流忽然一动.右手便被抓住。 她愣愣地抬头,看着李泰的脸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左臂上的痛感却逼得她松开了握弓的手,“嘣、嘣”两声,角弓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一角搭在了他的靴子上。 李泰玲着脸,在她方肩上一捏,遗玉吃痛地低叫了一声,他好看的眉头便轻轻皱起。 “练了多久?” 遗玉眼尖地看见他皱眉,知他不快,忍着痛,老实回答:“有、有两刻钟了。” 刚刚答完,那只握着她右手的大手便紧了一下,遗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往后缩手,怎奈李泰抓的牢,一牵一扯下,那温热的掌心,让她本就因练习过度而泛红的小脸更是染上一层霞色。 李泰却没注意到她的羞涩,只当她是想去碰触那只拉伤的手臂,当然将她右手握的牢牢地,沉声道: “别乱动。” 说完他右手便在遗玉的左肩一按,点了她的麻|岤,握着她的大手直接拉着人转身,一脚踩在那张弓上,朝书房走去。 银霄在原地抬了抬爪子,终是因为李泰刚刚身上散发出的不悦气息,没敢跟上,阿生从花厅走过来,在它旁边站定,低头看着地上那张被震碎的角弓,嘴角露出苦笑:“得嘞,还得弄张一模一样的回来。” 银霄望了几眼书房门前垂下的帘子,扭头对着阿生“咕浓”了一阵。 阿生斜它一眼,一边蹲下去给那弓弦,一边道:“饿了?我还有事儿,可伺候不了你,自己找虫子吃去!” 第二四二章 我知错了 书房中,软榻旁边的地面上,铺着一层驼色的栽绒毯,遗玉跪坐在柔软的毯面上,半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墨灰色的裙摆,刚才在外面还抽痛的手臂,因为被点了麻|岤,左肩无力地垂下。 李泰站在毯边,将肩颈上披着的鸦青色裘衣脱下丢在她身后的软塌上,一撩衣摆,便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托起她仅有微微酸麻之感的左臂,另一只手在她左肩上用劲力点了两下。 “嘶——”痛觉再次涌上,遗玉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 新唐遗玉 第6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1部分阅读 气,却没有呼痛,手臂拉伤纯属自找,自知理亏的她,任李泰解开她|岤道之后,右掌贴在她臂膀上。 李泰的手指很修长,一手托起她小臂,另一只手将她略显纤弱的肩臂整个罩住,稍一用力,她便疼地打了个颤,隔着几层衣料,遗玉却很快便感觉到被他覆盖住地方,缓缓升起一股热热的气流,痛感竟然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这手臂稍一不疼,遗玉别处的感觉就敏锐起来,身旁的人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熏香之气很是好闻,两人坐的很近,她目光一移,便能瞄到李泰线条光洁,从侧面看微翘的下颌,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外冒,她闭了闭眼晴,连忙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抬起头,出声问道: “殿下,您使的可是内力?” 她知道这会儿她手臂上源源不断的热气,不可能是人的自然体温,早上才见过他大手一挥,便将纸张上的墨迹烘干,想必是习武之人的内力之类。 李泰目光在她毫不担忧的小脸上一扫,便又转移到她手臂上,并未搭她的话。 遗玉见他懒得搭理自己,心里有些讪讪,又一想,人家辛辛苦苦每日早起晚睡教自己练箭,她可好,大意地把自己弄伤,万一有个好歹,参加不了箭艺比试,那不是白费人家功夫么,不怪李泰会不悦,这事换到她身上,也要不高兴。 “我的手臂伤的严重吗?” 倒不是她不担心,在院子里猛然抽痛那会儿,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暗呼糟糕,生怕她因此不能参加艺比,但这会儿李泰在边上,她却生不出什么担忧,尽管他从进屋就没同自己说过半句括。 李泰听她进屋这么半天,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正要开口,就听她又补了一句—— “还能参加艺比吧?”伤不伤的倒无关紧要,能否按时参加艺比,才是遗玉最关心的问题。 半张的薄唇又重新阖上,遗玉见他不应,便将认错的话咽下,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院子外面银霄时不时一声短促的鸣叫和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和手臂上热热又舒适的感觉让遗玉闭上了眼晴,下巴一点一点地贴近锁骨,身体慢慢向着背后的软榻靠去,昨日她睡的晚,是因着炼雪霜早上才保将神清气爽,又是作画又练箭折腾了一天,身体和精神都已疲惫,这会儿被李泰用温性的内力疏导肌理,不瞌睡才怪。 在她后背就要挨到软榻的棱边时,李泰按在她肩膀上的大手突然离开,顺势向后一移环住了她纤细的肩膀,稍一收紧手臂,她的身子便一歪,便轻轻靠倒在他胸前。 李泰低头看着臂弯中的少女,青碧色的眸光顺着她覆着柔软发丝的额头,移到轻闭的眼睫上,秀气又圆润的鼻子上,淡淡的湘妃色唇瓣上,托着她小臂的那只手松开,缓缓移到她的面颊上,在她泛着粉色的腮帮子上,轻轻戳了戳,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神色淡淡的面容,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愉色。 待到少女轻呓了一声,鼓了鼓腮帮,他才将指尖离开她的脸颊,下移几寸,在她锁骨下轻按了两下,点了她的睡|岤,伸手探入她膝窝,双臂一收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在软塌上,又拿自己刚才脱下的鸦青色裘衣盖在她的身上,宽大的外衣很容易边将娇小的身子遮的严严实实的。 李泰又盯着她看了一眼,转身走出书房。 小楼东屋,李泰穿着单衣靠坐在罗汉床头,床边三步外弯腰站着一名男子,正低声禀报着最近京中的一些消息。 “因此,高阳公主被三公主送回了皇宫,又被陛下训斥禁足了几日,最近在国子监并未惹事那东西已托人转送给到长孙三小姐手上吴王已经把余下的死士全都调到了城南的别院,品红楼那里” 男子讲到最后,半跪在地上,道:“属下无能,昨晚潜到宣楼去查找,除了御、乐、画之外,并未寻得其他五院艺比的题目。” 室内一静,跪在地上的男子也不敢抬头,额头上渐渐溢出汗珠,呼吸都控制地极其轻缓,就在他忍不住将 另一只腿也跪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阵话语: “杜楚容回王府了吗。” “杜大人在。” 李泰右手轻捏了两下左手的骨节,吩咐道:“备车,本王要回府一趟。” “是。”男子站起身子,退到门口处,才无声松了一口气。 遗玉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晴,望着红白相交的房顶发了会儿愣,才迟钝地猛然坐起身来,盖到肩膀上的裘衣滑落到腰间,她伸手抓住那绒绒的衣领,低头看着这件鸦青色的裘衣。 脑中闪过清晨坐在书桌后写字的李泰,早上坐在兰楼香廊上的李泰,下午进屋后将裘衣随手丢到软榻上的李泰…… “晤!”遗玉将有些发热的脸庞埋入双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真是的,怎么就睡着了…丢脸” 纠结了半晌,她才懊丧地从软榻上下来把李泰的衣裳整齐地叠好.放在一旁。 窗外的天色暗暗的,屋里的纱灯已经被点亮,她走到地毯边上套鞋子时侯动作突然一顿,惊讶地瞪着眼晴,扭头看向自己的左臂,一手飞快地上下按了按…… 半点儿都不疼了! 遗玉慢慢尝试用力,都不见有任何痛楚,才放心地扭动起肩膀,又上下抡了抡胳膊,半点也不像是下午才拉伤的。 她欣喜地套上鞋子,想要去找李泰道谢,走到门口一掀帘子,脸上和脖子一凉,又赶紧将帘子放下,她伸手抹了抹头上之前热出的汗,老老实实又退了回去,这胳膊刚好,别再着凉了,那就太没出息了。 “阿生哥!平彤、平卉!” 遗玉站在门内喊了几句,便听到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从西边传来,平彤和平卉两人一前一后掀起帘子进来。 “小姐您醒了,奴婢先去给您端碗热汤,您喝过醒醒神儿,然后再吃晚饭。” 遗玉点头,平卉走了出去,她问平彤道:“王爷呢?” “王爷出门去了。” 出门了?遗玉眼中一疑,自打住进这秘宅中,鲜少见他主动出去。 “什么时候——算了,你去打些热水来,让我洗脸。”她本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可这样未免也管的太宽,便没有问下去。 “您稍等。” 平彤出去后,遗玉走到绒毯边坐下,侧头向软榻上的裘衣看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回头便看见银霄从门外挤了进来,“哟、哟”的叫声走近。 它晃到她身边蹲下,红灵灵的眼珠子瞅着她的左臂,遗玉便抬起下午受伤的那只胳膊在它头顶柔软的绒毛上轻轻抚摸着。 “你担心我啊,我已经无事了。” “哟!”银霄见她左臂无恙,便向前一扑,趴倒在她身边的毯子上,金黄|色的利喙在毯面上轻轻蹭着,很是舒服模样。 又过了一刻钟,遗玉用热水净过手脸,正端着一小盅甜粥喝,忽听书房的门帘响动,阿生在外面打着帘子,一道修长的人影带着室外些许的寒气,迈步走进屋中。 “殿下。”平彤和平卉躬身唤道。 遗玉端着瓷盅,正欲起身,却看见那人抬头对她轻摆了一下,淡淡地道:“坐着吧。” 遗玉听见他开口同自己说话,心情便是一松,下午那会儿两人坐在屋里,自己都睡着了,也没听他搭理她半句,让她连认错的话都讲不出口。 李泰进屋后并没有多看遗玉一眼,在书桌后坐下.就接过阿生从怀里掏出的一本蓝皮卷册来看,遗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生对平彤和平卉使了个眼色,又上前对银霄嘀咕了两句,两人一鸟便跟着她一起离开。遗玉端着小盅,本也想跟着走,鞋子还没套上一只,就听见李泰有些冷淡的声音:“我曾教过你如下午那般练箭么。” 遗玉套进鞋子里的半只脚缩回毯子上,看着靠在椅背上翻看着书卷的李泰,暗道这是秋后算账不成! “殿下没有教过我那样做。”的确是她不对,有错就要承认,“是我不对,急于求成,才会伤到。” 李泰逐行看着手中的书页,并不接话,遗玉偷瞄了他一眼,当是自己态度不够诚恳,于是继续轻声道: “殿下每日耗时耗神教我射艺,我却因一时任性,险些白费了您的指点,我知错了。” 第二四三章 唤你名字 “——我知错了。” 遗玉说这话的时候,最后四个字,语气喏喏的,多少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在里面,她自己也没注意到,竟是用上了三分平日同卢氏和卢智撒娇的口气。 李泰的视线停顿在书页的某个字上,终于是肯再开口,“心情不佳.便要借着射箭发泄么。” 遗玉被他突然指出了下午练习过度的根本原因,一愣之后,君子楼中,那些讥讽的嘴脸和声音又浮现在脑海中,遗玉抿着嘴唇,没有回话。 她来到这世上已经将近九年的光阴,前八年的日子或贫困或坎坷,却不如在这繁华的长字城中几个月来的复杂,这里是这个强盛的国家心脏的部位,却让她看到的污秽和肮脏,远远多于它的安定和美好。 在她觉得错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它是对的,就连她的亲人和朋友也是一样。究竟是她前世的心念过于根深蒂固,还是旁人的心态已经开始扭曲。 原本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可现下着来,那个真正醉着的,似乎是她自己? 不闻她动静,李泰抬头看去,仅是一眠,就察觉到不对,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双手捧着瓷盅,垂头不语,稚嫩的侧脸上带着落寞,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孤寂味道,似乎有种无形的东西,正从她身上一点点流失掉。 “遗玉。” 突然听到那低沉的嗓音这般唤到,沉浸在思绪中的遗玉顺着这声音,望向书桌后那人,他冷淡的面容被桌上的纱灯,笼罩上一层温暖的颜色,异色的眼睁仿佛带着吸力一般,定住了她的视线,也定住了她摇曳的心神。 这是她第一次从李泰的口中,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不是客气的“卢小姐”,也不是亲呢的“小玉”或“玉儿”,更不是带着疏远的 “卢姑娘”一一是遗玉 o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宇,在这时,被这个人唤出口,竟让她有种心神失定的感觉。 见她神色又恢复正常,李泰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起身绕过书桌,径直走到她面前,伸手朝她左臂探去。 遗玉被他的举动弄的有些夫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却被他探低身子,一把握住手腕,肌肤相触的感觉,让她忆起下午在院中被他握住手拉进屋中,耳后顿时升起淡淡的热气。 李泰的五指没有在她光洁的手腕上过多停留,便一截截扶压至她的肩膀,遗蚤被他捏的有些发痒,咬着下唇忍住笑声,耳后的粉红却蔓延了些许到两颊。 李泰将她的手臂检查了一遍,确定在他小半个时辰内力的滋养下,她的肌理已经恢复,他手掌停顿在她的肩上,语气仍是玲淡,却隐秘着旁的意味,低头道: “这次就算了,下次心中再有憋屈,莫借练箭撒气。” “是”遗玉知道自己因憋笑和不好意思而脸红,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便低着头,乖乖地应声。 … 十月十三日,是五院艺比的第三天,琴艺木刻被怀国公府上的大小姐卢书晴得去,画艺木刻被卢智赢到,太学院开门即红,连占两项最优,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遗玉早上被李泰送到学宿馆后门,与卢氏和卢智照面之后,在君子搂外等到程家三口,又兵分两路进到搂内。 分开前卢氏再三告诉遗玉,让她不要有包袱,就算是得不了木刻也无所谓,遗玉满口答应,心里却感到压力。 若说不担心,那纯属是自欺欺人,别人不拿木刻无所谓,只要不做垫底便可,她却是非要拿上一块不可,如若不然,对她自己,对卢智,乃至对出言赞誉她的查博士都会有损害,日后想要再在这国子监抬起头来,怕是难上加难。 遗玉四人走进兰楼,寻了一处坐下,卢智伸手接过她的书袋,检查了一遍,为了应付不同的题目,学生们一般都是带着三只毛笔,他从竹筒里取出毛笔,对着室外比了一下笔头上是杏有跳毛,细心检查之后,才又收起来。 程小凤食指在茶案上轻描着比划,道:“阿智,你说今日会出什么题目?” 卢智道:“去年十月是‘巨毫’,今年三月是‘静心’,这次看 外面桌椅摆放,可能会写小字。 遗玉之前被她大哥普及过许多次书艺比试的题目:所谓‘巨毫’,取意其名,比的便是大号笔写出宇,好的书法家,便会不限于简单笔墨,有写字的工具,有写字的地方,那处处都可成书法。 所谓“静心,更是颇有趣味的一种比试方式,每座旁边都立有一童子,捧各种书本叨叨朗捅,比试之人却要专注于纸上,不容分心。 程小凤听他说要写小宇,脸色便是一苦,“不是吧,小宇,那可千万不要是‘一页书’,我最怕那个了!” 所谓“一页书”,乃是让学生们在一张纸上写字,抄录的是比试前博士先生们专门准备的文章,或印成小册,每人发上一本,比试时,全看谁能在固定的时间内,在一张纸上,抄写错宇最少,又最多的文章。 卢智安抚了她几句,从对面梅楼大步走过来一身穿墨灰常服的学生.对遗玉道: “卢小姐,晋博士请你过去。” 在比试之前,各院院长安时是会找有可能得木刻的学生去说话的。遗玉想着房乔在那边,犹豫时,见到卢智对她点头,便将书袋交给他.跟着这名学生一齐到梅楼去。 梅楼中,几名论判相互交谈着,每次五院艺比,书艺一项的木刻基本都是被书学院收入袭中的,疥两日绷着脸的晋博士,今日面上也有了笑容,不过仍是不比一脸表风得意的太学院查博士。 严恒看不惯查继文脸上轻松的笑意,似乎是五院魁首已经尽在他囊中一般,便扬声道: “老查,你今日高兴个什么,这书艺一项,可是没你们太学院什么事儿。” 查继文喝口茶,摇头否定了他的话,“非也非也,今日老夫的事儿可是大了,我前阵子公开赞誉了一名学生,若是她今日拔得头筹,那我脸上也有光啊,你说是吧,老晋?” 晋启德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想到到时自己那学生若是出了彩还要同他沾上关系,脸上的笑容便收了收,轻哼一声,道: “你还好意思说,就是因为你多嘴,今日这孩子若拿不了木刻,我看你怎么收场!” 晋博士年纪不小,脸皮也够厚,冲他挤了挤眼睛,道:“拿不拿得到,你还不清楚?” 遗玉从楼梯走上来先是快速环顾了一圈,梅楼上同竹楼的布局差不多,里面摆放的东西却要杂乱一些,她目光在一道消瘦的背影上停顿片刻,举步朝着正在同人说话的晋启德走去。 “晋先生。” 晋启德正在同严恒讲着查继文如何顺手拿了他夹在书中的一张字,回去同太学院的学生显摆,听见身旁一声脆叫,抬头见是遗玉,脸色顿时又变成正经先生的模样。 “准备的如何,可是有心拿下这场比试,为咱们书学院赢了头一块木刻?” 遗玉恭声道:“学生尽力而为。” 梅楼上这会儿没有学生,除了书童便是论判,见到这么个小姑娘过来,几名论判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听见她并没有满口应下来,反而这般谦虚谨慎地回答,这些活了一把年纪的人精看在眼里,皆觉出不同来。 晋启德叮嘱了遗击几句,便让她回去了,从头到尾,遗玉都没有看一眼就坐在晋启德隔边位置的房乔。 遗玉回去时,钟呜刚好响起了第一遍,君子楼内渐渐安静下来,兰搂中只有程家姐弟还在玩闹。 “我大哥呢?” 程小凤正因程小虎拎去了最后一块草莓卷,捏着他的腮帮子乱晃, 看他肥嘟嘟的小脸被自己揉的变了型,边笑边道: “同学找他,等下就回来。” 说完便松开了挣扎不断的程小虎,抓起旁边的两只书袋,道: “走,咱们先入座去。” “小玉,好好写!”程小虎嚼着点心在遗玉背后叫道,惹来旁人侧目。 今日围楼内场地上的布置同昨日画艺差不多,一排排席案,远远地同观比学生隔绝开来。 遗玉被程小凤拉着,在昨日她们就坐的地方坐下。 遗运抬头看了一圈四面楼顶,指着两座楼间,三楼处架空的一根被卷起来的巨型文卷,低声问道:“小凤姐,你看那是什么?” “不是比试题目么?” 程小凤随意抬头一看。 “不是,题目的卷轴是在楼侧,这是两楼之间架着的。” 程小凤又仰起头,仔细看了看,疑声造:“这又是什么新花样,从没听说过。” 遗玉微微皱眉打量着四周,突然眯了下眼晴,于此同时,边上也有学生窃窃私语起来。 “是不是弄错了,这里怎么才市四十张案!” 横八竖五,一共四十五名参比的学生,却缺了五张写字用的桌案,这是何用意? 遗玉四人走进兰楼,寻了一处坐下,卢智伸手接过她的书袋,检查了一遍,为了应付不同的题目,学生们一般都是带着三只毛笔,他从竹筒里取出毛笔,对着室外比了一下笔头上是杏有跳毛,细心检查之后,才又收起来。 程小凤食指在茶案上轻描着比划,道:“阿智,你说今日会出什么题目?” 卢智道:“去年十月是‘巨毫’,今年三月是‘静心’,这次看 外面桌椅摆放,可能会写小字。 遗玉之前被她大哥普及过许多次书艺比试的题目:所谓‘巨毫’,取意其名,比的便是大号笔写出宇,好的书法家,便会不限于简单笔墨,有写字的工具,有写字的地方,那处处都可成书法。 所谓“静心,更是颇有趣味的一种比试方式,每座旁边都立有一童子,捧各种书本叨叨朗捅,比试之人却要专注于纸上,不容分心。 程小凤听他说要写小宇,脸色便是一苦,“不是吧,小宇,那可千万不要是‘一页书’,我最怕那个了!” 所谓“一页书”,乃是让学生们在一张纸上写字,抄录的是比试前博士先生们专门准备的文章,或印成小册,每人发上一本,比试时,全看谁能在固定的时间内,在一张纸上,抄写错宇最少,又最多的文章。 卢智安抚了她几句,从对面梅楼大步走过来一身穿墨灰常服的学生.对遗玉道: “卢小姐,晋博士请你过去。” 在比试之前,各院院长安时是会找有可能得木刻的学生去说话的。遗玉想着房乔在那边,犹豫时,见到卢智对她点头,便将书袋交给他.跟着这名学生一齐到梅楼去。 梅楼中,几名论判相互交谈着,每次五院艺比,书艺一项的木刻基本都是被书学院收入袭中的,疥两日绷着脸的晋博士,今日面上也有了笑容,不过仍是不比一脸表风得意的太学院查博士。 严恒看不惯查继文脸上轻松的笑意,似乎是五院魁首已经尽在他囊中一般,便扬声道: “老查,你今日高兴个什么,这书艺一项,可是没你们太学院什么事儿。” 查继文喝口茶,摇头否定了他的话,“非也非也,今日老夫的事儿可是大了,我前阵子公开赞誉了一名学生,若是她今日拔得头筹,那我脸上也有光啊,你说是吧,老晋?” 晋启德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想到到时自己那学生若是出了彩还要同他沾上关系,脸上的笑容便收了收,轻哼一声,道: “你还好意思说,就是因为你多嘴,今日这孩子若拿不了木刻,我看你怎么收场!” 晋博士年纪不小,脸皮也够厚,冲他挤了挤眼睛,道:“拿不拿得到,你还不清楚?” 遗玉从楼梯走上来先是快速环顾了一圈,梅楼上同竹楼的布局差不多,里面摆放的东西却要杂乱一些,她目光在一道消瘦的背影上停顿片刻,举步朝着正在同人说话的晋启德走去。 “晋先生。” 晋启德正在同严恒讲着查继文如何顺手拿了他夹在书中的一张字,回去同太学院的学生显摆,听见身旁一声脆叫,抬头见是遗玉,脸色顿时又变成正经先生的模样。 “准备的如何,可是有心拿下这场比试,为咱们书学院赢了头一块木刻?” 遗玉恭声道:“学生尽力而为。” 梅楼上这会儿没有学生,除了书童便是论判,见到这么个小姑娘过来,几名论判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听见她并没有满口应下来,反而这般谦虚谨慎地回答,这些活了一把年纪的人精看在眼里,皆觉出不同来。 晋启德叮嘱了遗击几句,便让她回去了,从头到尾,遗玉都没有看一眼就坐在晋启德隔边位置的房乔。 遗玉回去时,钟呜刚好响起了第一遍,君子楼内渐渐安静下来,兰搂中只有程家姐弟还在玩闹。 “我大哥呢?” 程小凤正因程小虎拎去了最后一块草莓卷,捏着他的腮帮子乱晃, 看他肥嘟嘟的小脸被自己揉的变了型,边笑边道: “同学找他,等下就回来。” 说完便松开了挣扎不断的程小虎,抓起旁边的两只书袋,道: “走,咱们先入座去。” “小玉,好好写!”程小虎嚼着点心在遗玉背后叫道,惹来旁人侧目。 今日围楼内场地上的布置同昨日画艺差不多,一排排席案,远远地同观比学生隔绝开来。 遗玉被程小凤拉着,在昨日她们就坐的地方坐下。 遗运抬头看了一圈四面楼顶,指着两座楼间,三楼处架空的一根被卷起来的巨型文卷,低声问道:“小凤姐,你看那是什么?” “不是比试题目么?” 程小凤随意抬头一看。 “不是,题目的卷轴是在楼侧,这是两楼之间架着的。” 程小凤又仰起头,仔细看了看,疑声造:“这又是什么新花样,从没听说过。” 遗玉微微皱眉打量着四周,突然眯了下眼晴,于此同时,边上也有学生窃窃私语起来。 “是不是弄错了,这里怎么才市四十张案!” 横八竖五,一共四十五名参比的学生,却缺了五张写字用的桌案,这是何用意? 第二四四章 诡异的比试 不大会儿功夫,不光是参比的学生,就连周围观比的学生也发现,场地上少了五张桌案,有些不明所以的人相互揣摩着这是何意,有些心眼多的,只牢牢地坐在位置上不肯挪动半分。 程小凤对遗玉道:“这该不是有五个人弃比了?不可能啊.书艺至今还没有人弃过呢,就算是弃掉,也该这会儿消了名,才将案撤下吧。 “没有人弃比。”卢智从菊搂下面走过来,在遗玉身旁坐下,“许是这次的比试有些特殊,不用担心,主薄会讲明白的。” 很快四十张桌案已经坐满,来迟的学生直接去找了梅楼下面的主簿,只被告知了四个字——稍安勿躁。 因卢智的话,遗玉放下心,便侧头朝着兰楼上面看去,吴王李恪到了,可他旁边的位置却空荡荡的,若不是早上还同李泰一起出门,她定是以为他不来了。 刚这么想,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香廊一侧走出来,只是瞄到跟在他身后的人,她扬起的嘴角又压了下去,是高阳!不是听说她不会来观看艺比的吗? 遗玉收回视线,总觉得见着高阳,就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侧身扫了一圈在座的学生,长孙家的两姐妹都有座位,那站着的五名学生,只有一个是书学院的,其他的她都不认识。 长孙娴注意到遗玉的东张西望,侧头看向站在不远处身穿算学院常服的学生,对视之后,那学生不着痕迹地对她点点头,她才收回视线。 “咚——咚——咚” 就在场地边上的学生面带不荧地踱着脚时,宣布艺比将要开始的第二遍钟鸣声响起。 祭酒拿铜锤轻敲了一下吊钟,楼上的仆人便将此次比试的题目放下。 程小凤一看到那白底黑体的“一页书”三个宇,顿时低嚎了一声。 主薄见题目放下,发布走到场地边上的一处扩音位置,扬声道: “此次书艺比试——‘一页书’,与以往有所不同,将不单人发放文章。” 说道这里他突然高高举起了左手,遗玉若有所感地望向先前让她疑惑的高空卷轴,就听“啪、啪”四声,四幅巨卷垂下,卷尾悬在一楼半中央。 楼中顿时“嗡”地一声乱了起来,那四幅巨卷分别在一层楼高的卷头上标注:“一、二、三、四”字样,下面一层皆是用巨毫写上了文章! 主薄提声压过众人,继续道:“一页书——将以此四篇为准,一炷香内,字体不论,在单张标纸上抄录文章最多看,经论判评议,以书法优劣,择出最优看为胜!” 遗玉皱眉,同旁人一样,在主簿话说到一半时候,便发现,坐在场地的位置上,那东西南北四角的巨卷,根本就看不清楚! 主簿很快便解答了众人的疑问,“诸位学子——请离席到巨幅下观过文章后,再行抄写——尔等不可任意椰移桌素——不可离席抄写——不可相互抄袭——不可多占位——不可空坐案前!” 参比的四十五名学生,多是国子监中顶尖的聪明人,主薄话音一落,他们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合义,皱眉的皱眉,绷脸的绷脸,当然气定神闲的也大有人在。 坐在这四十张案上,根本看不清楚四幅卷轴上的文章,想要看清楚,就必须离席去看后再回来默写,而一离席原本的座位就不保。不能帮别人占位置,不能和别人共用位置,更不能到巨卷下面抄写,写字时候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到场地中的座位上,不可相互抄袭! 然,不写字的时候,不允许在案前坐,这么一来,因为缺少了五张桌案,便会让学生们更加紧张起来! 遗玉明白过来后,顿觉哭笑不得,这等花样儿,是书艺比试吗,怎么像是要玩抢座位来着。 两臂长的矮案一侧是笔墨纸砚,另一侧是一棵标纸,两尺长,一尺宽。主簿话落之后,便塔书童捧了计时用的香炉,放在梅楼下面的一张桌子上。 在点香之前,尚且留给学生们半盏茶的时间准备,虽座位等下便要乱套,但为了轮到自己抄写时不至于墨穷纸贫,大家都很自觉地做起准备来。 卢智轻研着事先被书童准备妥当的墨汁,扭头对遗玉和程小凤轻声道:“等下比试开始,最多半盏茶,这些人便会乱套,什么法子都行不通。 你们不要急,小凤,你一次不要看的太多,免得坐下后默错,放心,你不会垫底的。小玉,你一次能记多少,便记多少。” 最后一句话,算是卢智特意说给遗玉听的,她略一沉思后,点点头。程小凤正因为因为书艺比试的题目是“一页书”而心慌,听了卢智这番镇定的说辞,面上焦色少了许多,将他的话记了下来。 遗玉从书袋里面格毛笔掏出,选了一支根毫小楷,用食指轻滑了两下,扭头看着准备点香的主簿,站起身来。 “书艺一项——始!” 他字音刚落,场地上的四十余名学生几乎同时朝着东北角的第一幅巨卷下面大步而去,举止较为得宜。 校说,大多数人一次是能记上将近三十个字再回去的,可这场比试的特殊安排,注定了过程没有这么简单! 前几次还算好,有些人看了几眼就住回走,旁边的人不为所动,继续记忆着文章,可半盏茶后,围搂中的情形就大变样: 一群人刚刚站到巨卷下,片刻,一个人拎着自已的标低转身朝着座位跑去,便带动身边三五人,这三五人又带动旁人,哗哗啦啦!几乎是所有的学生,没看上几眼,便都朝着座位跑去,生怕慢了别人半步就没有了座位,等待的时候浪费时间,毕竟,不光是要写的多,不写错,字相也是要好的,哪能匆匆了事。 其实明摆着,多记几个字再回去,更省时省力,但人的头脑就是这么奇怪,只是少了五张桌案,便让人昏头,宁愿多跑几个来回,少记几个字也不想在边上等位置,生怕少写了几个字。不在场中,根本就无法感觉到这种诡异的气氛,就连遗玉和卢智,站在巨卷下记忆时候,也会被旁边的人所影响到一些。 高阳坐在兰楼上,望着楼下跑来跑去的那些学生,乐的哈哈直笑,指点着他们,对旁边席案上的李泰道: “四哥,你看他们多市意思!” 李泰没有搭腔,李恪却开口道:“原本是能多记得几个宇,多写的几个字的,可他们如此,就多花了一半时间在来回跑动上,真是——” 他并没有将那个“蠢”字说出。,高阳却不避讳,“真是蠢透了!” “啊!快看快看!那个人差点跌倒,哈哈!” “呀,那个人是不是没墨了,还在写!” 高阳大呼小叫着,引得旁人暗暗侧目,李泰将茶杯在案上一放,冷声道:“聒噪!” 高阳娇笑的面容一僵,生生把笑声收了回来,嘴上却不停,“我哪里聒噪了,你要是嫌我烦,我就坐那头去,哼!” 李泰却没有理会她小小的挑衅,高阳甚是无趣地重新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热闹。 香烧到六分时,有七人开始抄录第三条巨卷,太学院的有卢智、长孙夕和高子健,书学院的是遗玉、长孙娴,还有那位书法甚佳的申公子,四门学院一名娄姓少年。 论判席上,书学院晋博士先前脸上挂着的笑容早就收了起来,敛容望着来回在第三幅巨卷下面走动的七名学生,查继文见他脸色不好,仍是大胆地取笑: “怎么,是看我院里的学生撵上去了,所以不乐意,担心了?”晋启德被说中心思,却老老实实地点头,然后道:“这次比试的题目的确别出心栽,却也出乎咱们预料,起先只是想考考他们的脑子,可你若看下面,有几个人这会儿脑子里还清醒着的。” 查继文也将笑容收了起来,正要伸手去端茶,忽听楼下一声厉喝响起,身旁的晋博士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案上,君子楼“哄”地一声糟乱起来。 落下刚才记忆的最后一个宇,遗玉将尚带墨湿的标纸小心一收护在胸前,大步朝着第三幅巨卷跑去,仅对错身跑向座位的卢智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时场地上的人很杂乱,尽管遗玉知道在这么多双眼晴的注视下,某些人的小动作是使不出来的,但她还是极小心地避开那些慌慌张张的人影。 开始抄第三巨卷时,只有申公子还有长孙娴紧跟在她后面,后来其他人才跟上,因此她敢肯定,这会儿她绝对是默的最多的一个人! “卢小姐!” 正在聚精会神地记着巨卷上文章的遗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的叫声,眼皮一跳,并没有回头,却不想一只手猛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紧接着她余光中便见到一团黑色在她胸前炸开价—— 湿漉漉的墨汁顺着她的衣襟扩散开来,主簿的高声厉喝,伴随着半座君子楼的哗然声响起。 遗玉缓缓低头,看着被她护在胸前,此刻却被墨汁湿透半边的纸张。 第二四五章 谁会赢 君子楼内,几乎三成的人,都是亲眼看见,梅楼和菊楼之间,一名身穿算学院常服的少年快步遗玉身旁,将藏在衣袖中的砚墨,泼在了遗玉的前襟。 在满楼的哗然声,主薄的厉喝声中,那名算学院的少年竟然大声冲着遗玉喝骂道: “卢遗玉!你这等元才无德无名的东西!凭什么能站在这里!别人敬你兄长,连句实话的都不敢说,我却是不怕的!五院艺比有你这样的人在,就如同清水之中流入这污黑的墨汁一般,简直是对我们这些参比学生的侮辱!” 在座学生皆被他的话弄了个傻眼,正在比试的学生皆停下忙碌的动作,就连准备上都阻拦的主薄也僵在原地。 “哈哈!说的好!” 算学院的少年话音刚落下,安静的楼内便传来一阵拍打栏杆的声音,众人朝着兰楼上望去,就见一身明红的高阳公主,撑在楼边娇笑着。 一时间,众人注意力一转,对着遗玉指指点点起来。 这对错本来是很明显,那名算学院的少年揣了砚台泼了遗玉一身的墨,且将人家的卷子毁了!怎么说错都在他,可遗玉在学里的名声本就是虚的,对她不以为然的人有很多,少年那一番“直言不讳”,先是震住众人,后又有高阳那样身份的人帮腔,俨然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矛头当下便一转,直指遗玉。 李泰听着一旁高阳乐不可支的笑声,眼晴落在远处少女沉寂的背影上,手中把玩的瓷珠发出了一声细微的爆响。 场地中的席位上,长孙娴在一处空位上坐下,连日来,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一抹真正的笑容。 卢智在那泼墨少年喝骂出声后,先是对一旁就要暴起的程小凤说了句话,让她忍气老老实实地写字后,在楼内的嘈杂声中,转过身,语调平缓对着刚刚坐在他身后的人说,“你们这是在杀鸡儆猴吗?” 他这句话莫名其妙的,长孙娴将脸上的笑容换成疑惑后,才抬头看他,“卢公子这是何意,我听不懂。” “下一个便是我么,在我之后呢,是这国子监里的,还是长安城中的?” 长孙娴眉头敛起,并未答括。 左右为难的主薄,看看那正昂首挺胸的泼墨少年,又看看垂头盯着手上被毁掉的标纸,似在发呆的遗玉,只有向兰楼上的祭酒请示该如何是好。 祭酒东方佑没作多想,在众人的竖耳倾听中,缓声对着搂下说出四个字—— “比试继续!” 楼中安静了一瞬,而后,在一片嘈嘈切切声中,本来停下抄录文章的学生们,又慌忙来回跑动起来,那泼墨少年亦大摇大摆地继续去默他的文章。 继续比试,对遗玉一人是不公平,可若不继续,却是对剩下的四十四人都不公平。让四十四人去迁就一人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历来五院艺比每次发生意外,都是这般处理,因此,没有一个人出声质疑国子监祭酒的决定,心有不甘的晋启德和大呼可惜的查继文没有,卢智和程小凤没有,自始至终沉默着的遗玉,也没有。 卢智在东方佑宣布比试继续后,便拿着自己的标纸,起身走向梅楼和菊楼的夹角,他从遗玉怀中抽出那份极墨计浸湿的纸张,打开一看,上面黑糊糊的一团,连五个字都辨不出来! 时间只剩下一小半都不到,哪里够她重新追赶上来,这书艺一比的最优,她是无望了。 “小玉,木刻拿不到就算了,你现在重头抄起,最差应该轮不到你。” “大哥去写你的,不用管我。” 遗玉没有应声,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标纸,抬起头对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那张原本白净的小脸,被溅上了滴滴墨点,黏湿的乌黑色从她细嫩的脖颈处一直延伸到前襟,模样简直狼狈到了极点,可那双眼晴却依然干净地透亮。 卢智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向旁边挪了两步,继续记着文章,按着她的话,不再管她。 书艺比试继续,君子楼中多数人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站在第三巨卷下的那名少女—— “那孩子愣在那儿做什么,赶紧从头去看,能写多少是多少啊 新唐遗玉 第6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2部分阅读 !” 查继文道出了几乎整个评判席心中的话。 此刻遗玉的举动的确让众人费解,她并没有抓紧这剩余的时间,从第一幅开始再抄一遍,而是扭头看了一眼梅楼下仅剩三分多一点的香柱,后退一步,仰头望着第三巨卷发起呆来! 遗玉身处在数百道视线中,对周遭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眼前的巨卷上。 小半盏茶后,她终于挪动了脚步,却是朝着竹楼和兰楼的夹角,那还没有人到达的第四幅巨卷下面而去! 众人愕然,兰楼上坐着的官员低声议论,李恪不解道:“这小姑娘是被气傻了不成,看她先前写的还挺快,若是重头记过,兴许不会落得个最差。” 高阳嗤笑,“就是她现在重头去写,也来不及了。” 李泰双掌叠合放在茶案上,目不转晴地望着楼下侧身而立的少女,似乎想为出她究竟要做什么。 香,燃剩三成时,遗玉突然转身,在众人的注目中,拔腿跑向场地中,在一名学生起身后,占据了一张桌案。 她坐下后,先是很没形象地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狼毫小揩叼在嘴上,又粗鲁地将两只沾染墨汁的衣袖高高撸起,露出白嫩的两截藕臂在寒冷的空气中,黑乎乎的小手使劲在唯一干净的裙摆上蹭了几下,探身抽过一张崭新的标纸,将它平整地铺开在案面,捧过角落的砚台放在右侧最顺手的地方,最后才又将叼在嘴上的毛笔转移到手中。 润滑且带着弹性的笔锋在砚地中轻巧地打了个滚儿,出来时,一丝多余的墨汁都没有沾染,握着棕色笔杆的小手在洁白的纸面上停顿。 遗玉闭了下眼晴,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再睁开眼时,那乌黑的眼瞳在眼白的映衬下,竟像是被点上了最浓的墨一般,看不见任何杂质。 第一笔轻而缓地落下,第一个字跃然纸上之后,那只背面沾着块块乌黑的小手便以一发不可收之态,在纸面上移动起来! 一盏茶后,对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埋首不知在本笔疾书个什么劲儿的遗玉,众人终于失了兴趣,开始议论起那些可能得到书艺木刻的学生。 香越燃越短,场地上大部分学生在遗玉落座写字时候,就变得不慌不忙起来,只有那几个有资格赢得木刻的,还在急促地来回奔走,谁都不想在最后关头落了别人几个字。 主薄走到香炉边,看着快要灭尽的香柱,环顾了一圈楼中参比的学生,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停笔!” 话音一落,学生们都很是自觉地停了下来,从怀中掏出章子,哈上一口气,印在标纸的末尾。 几名书童走进场地中,遗玉最后轻吹了一下纸面,看着书童收走自己的标纸,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从旁边伸出一双大手,将她挽起的衣袖放下,遮住那早就冻得通红的小臂。 卢智看着遗玉变得通红的眼珠,板着脸将人拉到兰楼中,安置在挨着火盆的一张席子坐下,并没问她写的如何,而是从书童手中结果一杯热茶,递给她。 遗玉捧着茶杯暖手,闭上干涩的眼晴,程小凤和程小虎凑过来时,被卢智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多问,几人便在四周的偷偷打量中,静丅坐着等候结果。 书艺比试评比时间向来很长,此试的学生纷纷进到楼中,长孙娴被长孙夕拉着,去兰楼上找人。 小半个时辰后,兰楼上,高阳望着对面梅楼上的论判席,在满楼的人语声中,也听不到那边的动静,很是不耐道: “真是麻烦,还要多久才好?” 长孙娴也看着对面,“再等等,就快了。” 长孙夕坐在李恪和李泰之间,端着茶壶将两人案上的茶杯斟上,道:“大姐,能拿到这块木刻的,是申公子还是子健哥?” “说不准。”长孙娴的笑容比前几日要真切许多,稍了解她一些的人,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不错。 李恪道:“我看夕儿你写的也不慢。” 长孙夕嘟嘴道:“我没有大姐写的多呢,”她将茶杯捧给李泰,“四哥,你说谁会赢?” 李泰接过杯子,摇了下头。 高阳无聊地伸手敲打着栏杆,挑着眉毛道:“最优的咱们说不谁,但那最差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她刚说完,祭酒清脆的吊钟声便阵阵响起。 楼内的人语声渐低,最后变得静悄悄的,长孙娴转过身子,同高阳一起看着对面的梅搂栏杆处,出现了东方佑的身影。 今日虽不暖和,可围楼皆空还是有太阳的,东方佑手上那块书艺的木刻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他苍老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君子楼内每个人的耳中。 “书艺比试,最优者——书学院,卢遗玉。” 围楼中沉寂了片刻,随即“哄”地一下猛然爆发出喧闹的议论声。 第二四六章 我并无 “书艺比试最优者——书学院,卢遗玉。” 遗玉睁开仍然酸痛的双目,望着对面楼上那闪着金色光芒的木刻。在一片喧哗声中,扬起唇角。 卢智在听到东方佑喊到遗玉的名字时,很是愣了一下,才扭头带着古怪至极的笑容看着自家小妹。 原本在他看来,遗玉这次能够不做垫底的,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四卷文章将近千字,抄的最慢的是在二卷,他们那几个抄的快的,因为要来回跑动,到比试结束时,最多是写到第四卷前面几句,遗玉只有一 刻钟多些的时间,却把他们都超了过去,听起来就匪夷所思! 卢智知道遗玉的脑子聪明,可兄妹那么多年,他很清楚,她也就是记性好些,却根本没有那种闲闻野志中,过目不忘的本领! 他心中不解她是怎么做到的,只能盯着她,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唔!”遗玉吃痛,拍开他的手,看出他的疑惑,却暂时没有解释,她站起身来,笑道:“我先过去领木刻。” “嗯。”卢智眯眼看着远处阳光下的那抹金色,之前阴云密布的心情,此刻却是晴空万里。 待遗玉走出兰楼,一直发呆的程小凤,才扯了扯满脸漱动之色的程小虎,“诶,我耳朵出毛病了,我听见东方先生说得了最优的是、是小玉。” 遗玉一走出兰楼,便感到几百双眼晴同时盯了过来,她轻揉着酸痛又麻痒的右手,目不转睛地朝梅楼下走去。 兰楼二层的几人看见她的人影,表情各有不同,就在遗玉要穿过场地中那一排排座位时,高阳忍不住将案上的茶壶狠狠地摔在了楼下,“劈啪”一声,惊动了整座楼中的人,遗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东方先生!”高阳提声喊道,“你是当本宫是傻子,还是这满楼的学生是傻子!她怎么可能是最优!” 两句话,道出在座几百个人心中所疑! 虽高阳的话,对东方佑有不散之意,但祭酒大人却没同这娇蛮的公主计较这些,他双手平身一下虚按,楼内渐渐静了下来,借着兰楼香廊特殊的位置,他的声音比原本要响亮上许多: “此次书艺比试的结果绝对无误,是我等九名论判最后依照每人所交标纸比较之后得出,卢小姐共写七百五十八字,仅三处有误,的确是默下文章最多且语句最谁确的一人。” 七百五十入字!好多人都吃惊地瞪直了眼晴,遗玉是在香剩三分之时才重新开始书写的,这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写出这么多的字,固然让人惊奇,可真正难解的却是,她是如何将这七百五十八字记下来的! 高阳今日来,就是为了看卢家兄妹出丑,这会儿却稀里糊涂地让遗玉得了木刻,哪里能听的进去东方佑的话,待要发飙,却被长孙娴按住肩膀。 “东方先生,实非我们这些学生故意要质疑各位论判,可刚才艺比的经过,在座所有人都看着,那卢姑娘能被评最优,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请先生为我们所有参加艺比的学生解惑,也为所有观比的学生们解 惑,否则,恕我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长孙娴面无表情地讲完这一番话,君子楼中便纷纷响起应和声: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最优呢,先生要说个明白!” “她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内背下那么多字的!请先生们解惑!” “解惑!否则我等不服!” 遗玉背对着兰楼上的长孙娴,没有出言替自己辩解,而是等着东方佑等人发话,这一等便是一刻钟,因为梅楼上,九名论判也在争执。 查继文一手拍在案上的一张标纸上,道:“这白纸黑字怎么做的假,拿去给他们看看!” 严恒迟疑道:“我以为,应该让那位卢小姐,自己出来说一说,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奇怪了,这篇文章是老晋在艺比前新作,底本和巨卷都是由祭酒大人亲自看管,难道是从哪里泄了出去——” 晋启德一瞪眼睛,怒道:“严老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泄题不成!” “我自然不是说你,可你就不好奇吗,难道她还真能过目不忘不成?” “说到底,你就是不满意我们书学院比你们四门先得了一块木刻,暗指我泄题!我告诉你,祭酒大人在让我写那篇文章之前,根本就没有告诉过我,那是作为此次书艺比试的题目!我去泄个鬼的题!” 严恒顿时一噎,“我、我本来就没说是你嘛。” 东方佑适时出声打了个圆场,“好了,严博士没有邓个意思,晋博士更是不可能泄题,我看,就让卢小姐自己解释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先生,我以为,让那小姑娘自己解释,是为不妥,五院艺比,本就走考校个人才能,她有才可以做到,咱们还要问她是如何做到的,那前日的琴艺昨日的画艺,是否也要问问赢得木刻的人,是怎样奏出那样的佳曲,怎样绘出那样的画作?” 此言一出,众人皆望向出声的房乔,他这话听起来也是那么个理,几名博士大人虽觉得他话有些不对味儿,可一时又品不出来,便又开始相互争论。 最后东方佑折中了一下,“各位以为这样如何” 国子监的学生们,正在瞎胡猜测着遗玉是如何能得到最优的,有的说她是早早就知道了题目,有的说是评判们舞弊,有的说是她兴许真有过目不忘之能,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就在他们进扯越离谱时,听到了祭酒大人的敲响了吊钟,一连十几声后,刚才喧哗的君子楼,才安静下来,可仍不乏交头接耳低语者。 东方佑重新站在栏杆边,扬声对着一众学子道:“我等九人以为,此次书艺比试的最优者,乃是书学院卢小姐无疑,然,尔等有疑问,卢小姐若自愿解答是为大好,可若是不愿,尔等也不当勉强。” 遗玉听了这话便明白,这是把解释与否的权利交给了她,若是她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自然能得到众人信服,若说不出,大家固然不能勉强她,可这么以来,得了这块木刻,又有什么意义? 她目光一凝,双手插入袖中,对着祭酒大人曲肩一礼后,走到梅楼下扩音的那处,转身过身去,环扫了一圈正在指点着她的学生们,站了身子,朗声道: “诸位若有不解,可以提出,我定当如实相告。” 她这般坦然的态度,很是出乎众人意料,一时间,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学生们,竟然没一个开口问询的。 李泰望着远处那道有些脏兮兮,却站的笔直的小小人影,合在茶案上的两手,右手拇指正轻轻摩擦着左手上戴着的一只宝石戒子,若阿生在这里,定会惊讶,因这是性格冷清的李泰,只有见到感兴趣的事物,才会有的小动作。 长孙娴附耳高阳,低声说了几句括,高阳便率先发难:“你老实告诉本宫,你是不是事先就背过这四卷文章!” 遗玉摇头,“并无。” “没有?本宫才不信!你如何能证明自己没有事先背过?” 长孙娴看着高阳在前面质问,心中冷笑,初听到遗玉是最优者那时的愕然己经不见,她是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做到的,论判们说的也不会有假。但是,就算遗玉今日这场比试没有掺假,她也多的是办法,能让 那块木刻,变成一块废木头! 遗玉没有直面回应高阳,而是将这问题踢给了梅楼上的几名评判,“东方先生,公主殿下对五院艺比是否泄题一事有疑问,学生亦不明,请先生为我等解惑。” 不得不说,这两句话说的聪明,她把高阳对自己的质问,直接转换成泄题一事,反去问祭酒先生他们,不管是杏能给出回答,泄题与不泄,都是五院艺比出题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果然,原本还等着她来解释的学生们都看向论判席。 东方佑听出了遗玉话里的道道,皱褶的眼皮轻抬了一下,沉声答道: “此次书艺比试所选文章,是我国子监中博士近日新作,我东方佑以国子监祭酒之位相担,绝无泄题可能。” 以国子监祭酒之位相担!这可是极其严重的保证了,此话一出,就连高阳这胡搅蛮缠的人,也不敢再说一句不信,而那些开始还觉得遗玉是靠着泄题,才能默下最多文章的人,当下便消了这份怀疑! 长孙娴本就是存了让人误解遗玉靠着泄题才能夺魁,万没想到东方佑竟然会以国子监祭酒之位来担保,盯着远处气定神闲的遗玉,双眼一眯,径直站起身,亲自问道: “既无泄题,那卢小姐就是当场将这四卷背下,然后在两盏茶不的时间里,默下的?” “正是。”遗玉抬起头望向兰楼栏杆处的那人。 长孙娴听她回答,冷哼一声,“这么说来卢小姐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了!” 过目不忘,听着好听,可世上若真是有这样的人,在这长安城中却是绝对活不长的,只要遗玉敢回答是,她便能让他们这对平民出身的兄妹,翻不了身! “咯咯”的清脆笑声突然响起,遗玉仰着小脸,露出灿烂的笑容,对着兰楼扬声道: “长孙小姐真是会乱猜,那种只在书里记载的本领,我——并无。” 第二四七章 并非我做不到 自隋唐以来,长安城便是天下文人马蚤客,能人异士的集聚之地,其中不乏天资卓卓之辈,而可称“奇才”者,却是寥寥无几。 然,这些罕见的“奇才”们无一不是在京中惊鸿一现,不是被早早退去光环,那便是不知不觉消失于人眼前,淡于人耳,个中原委,外人不足已知。 但是,长孙娴做为长安城中一等一的士族大家嫡长小姐,怎么会不明白这个中辛秘,凡有奇能者,如若不是被控制在绝对的力量手中,谁能容得下他们存在! 长孙娴算计遗玉,虽有个人因素在其中,针对的却不是遗玉一人,更重要的是为了打压平民出身的学子们,国子监中的学生们便是未来朝堂官吏的缩影,门第之争,此时远胜于朝堂之斗。 “那种只在书里记载的本领,我——并无。”遗玉双手抄于袖中,定定地回答。 长孙娴脸上闪过愕然之色,她没有想到,遗玉竟然会否认。要知道,只要她承认了这明摆着的事,那她便担定了奇才之名,这等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竟然会否认? 心中疑虑,她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咄咄相问道: “那就请卢小姐为我解惑,如非是有过目不忘之能,你是怎样在一刻钟内,默下那七百五十八宇的!” 这句话问出了在场几百人的疑惑! “可。”遗玉轻轻颔首,一字应诺。 长孙娴眉头猛皱,很快又舒展开,她就不信,她能解释地出来! 遗玉藏在袖中的双手轻轻揉捏着指腕,酸麻和胀痛之感,证明她的确是做到了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的记性的确是很好,远胜于众,可却还够不上真正过目不忘的程度,她能做到那样,是因为—— “在解释之前,我有些问题,请长孙小姐应答。” 自长孙娴出面质问起,众人的目光就在遗玉和她身上来回转移,这会儿听遗玉开口,皆竖耳倾听,实在是他们太过好奇,不是过目不忘,又是怎么默下那么多字的? “你问。” 长孙娴对高阳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遗玉面上带着严肃之色:“你抄到了第几卷。” “第三卷后半。” “可是有跪过的部分。” “没有。” “如此,那你可知这前三卷写的什么?” “”长孙娴的语气并没有刚才那般肯定和利落,思索之后才回答,“应是论的孝悌之道,抄写时过于匆忙,我所述不能详尽。” 听到她的口气,遗玉双目微亮,“那就你所记的,这篇文章作的如何?” 她的评价一出,论判席上先是热闹了,晋启德愣着眼睛道:“杂、杂乱!” 在座论判除了东方佑和晋启德,坐在楼中都不知四卷文章写的是什么,但刚才得知这四卷文章是晋启德所做,对他的学识大家都有认可,想来就算不佳,也不可能落得个“杂乱”的评价,闻长孙娴所言都是不解,只有祭酒东方佑瞄向对面模糊不请的巨卷时,眼中露出思索。 “诸位!”遗玉突然扬声,君子楼静下,“在座众人,还有谁可以大概说一下,这四卷文章到底写的是什么?” 众人哑然,坐在楼里的也就罢了,根本看不见,可就连那四十五名参比的学生也没一个开口的,比试时候,匆匆忙忙都是抄到那里看到哪里,比试之后,便是各归各位,一心等着结果出来,哪有闲心跑到楼 角再看一遍,这会儿被遗玉问到,使劲儿回忆,也只是能拼凑出一些杂乱的片段! “那么,除了我,没有人将这四卷文章整个儿地看过一遍的?” 遗玉原地转了一圈,在四楼中一一寻过,片刻后,见众人只是低语却没有出来答话的,嗅着衣襟上犹有余味的墨香,稍一侧身,朗声道: “长孙小姐说这文章杂乱,各位说不出这文章讲的到底是什么,那是因为诸参比者,在比试时候,皆是看上几句便匆忙回去抄写,生怕记错,这么一来,这四卷文章对诸位来说就是杂乱和模糊不清的,可对于我来说,它却是通顺至极的!因为我抄写时候虽也是几句一次,可在记时候却是一段一段地看下来的” 一段段地看下来,当然比他们一句句看下来,对文章的理解要通顺连贯! “诸位只当我是在两刻钟内,默下了这十百来字,可谁还记得,在有人向我泼墨之前,我已经是抄到了第三卷开头!” 众人皆因她得了木刻而被引去注意,几人有想过,她之前将近三刻钟的时间,可是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若非是有人从中作粳,她本也该是赢家! “参比看们因时间匆忙,心思都放在剩下的文章上.有几人是会边抄边记的,我虽不是过目不忘,可在比试一开始,写字时和跑动找座位时都在反复记忆着看过的文宇,在头一次标纸被毁之前,半炷香还多的时间记下近四百宇,如何不可!” 旁人都是抄过忘过,可她在一开始为了以防万一,便是反反复复地记忆! “我在标低被毁后,本是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将剩下的一卷多文章都看完,于是在我默写时,脑中是一篇通顺至极的文章,但凡是背过书的都该知道这个中蹊跷,那么,我因何不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写上七百多宇!” 剩下记不打清楚的三百多宇,有纰漏是难免,但她却能大致根据整篇的内容顺下来! 静,极静,在遗玉一条条的解释下,本来还在低声议论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到了最后,都是陷入了沉思中! 遗玉闭了一下干涩的眼晴,深吸了一。气,在这满搂的安静达到极点时候,轻轻呼出,双眼重新张开,刚才那丝疲惫感瞬间洁失,她直直盯着对面楼上的长孙娴,沉声道: “长孙小姐,两盏茶内默下七百五十八宇,不是只有过目不忘的人才可,你想不到的,并非我做不到!” 正因遗玉刚才的解释而眉头紧皱的长孙娴,忽被这寂静中朗朗一声话语袭来,面色当即阴下,还未来得及还嘴,就听楼中猛然迸发出一阵喧嚣声—— “真是不容易啊,我还当她真是过目不忘呢,原来是这样!” “这卢遗玉不简单,能让东方先生出言担保,我原就想着她是不错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傀是卢智的妹妹!” “哇!你听到她刚才说的没有——想不到,不是做不到!” “哈哈!卢小姐是我们书学院的,书艺能拿第一,本就是理所当然!” 长孙娴面色隐隐发黑,放在栏杆上的手一点点扣进了木头中,食指尖因为一道细小的木刺扎入,溢出血丝,她却仿若未觉,高阳低声喝骂了几句,长孙夕则侧着身子,歪着头看着远处的遗玉。 在三女身侧,李恪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高阳和长孙娴的反应,李泰仍是轻轻地摩擦着手上的宝石戒子,垂下头掩盖住嘴角上扬的孤度,还有瞳孔中异样的流光。 论判席上的先生和大人们,同样随着搂中观比的众人一起,相互议论起来,其中以查继文和晋启德两人最是得意。 “这位卢小姐,就是凭着这手宇,也应该是最优!”严恒蹭着自己上唇的两撇小胡子道。 “嘁,老严,你先前不是还怀疑我这学生被泄题,这会儿改口的倒是快。” “我都说过几遍,我没怀疑你泄题!你就不要椒着我这话柄不放!” 楼上楼下热闹了好半天,都没见停下,东方佑看看手上的木刻,没办法只能对着吩咐书童去让人鸣钟。 “咚——咚——咚” 这次的钟鸣一连响过几遍,楼中的话语声才渐小,看向论判席。 东方佑清了清嗓子,道:“在座诸位,可还是有疑惑的?” 不知是谁高吼了一嗓子“没有”!楼中顿时道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这些学生虽然现实的很,也市侩的很,可对真正有才有学的人,却是不会不敬的。 遗玉已经证明了,她赢得木刻是不掺半点水份,再看着抄手而立的那名少女,她容颜的脏污,衣着的根狈,落在许多升眼中,稍一深想,却更让人敬佩。 且因她最后那句话,让许多人都心生嗡鸣—— 你想不到的,并非我做不到! 是人皆有三分豪气在,这种极其自信的话,加上遗玉被九名论判定夺为最优的事实摆在那里,一下子,便将这小小的少女,在众人心中的印象,从以住的虚名,翻撤为名至实归! 东方佑听到楼内热闹,却没再制止,而是笑着对楼下背对她而立的遗玉道: “卢小姐,既然众人皆无疑问,那就请你上楼来取书艺的木刻吧。” 遗玉将目光从对面兰楼上收回,缓缓转身,面对着楼上的论判席,在数百道目光中,躬身一礼后,挺直了腰,仰起下巴,一宇一宇清晰地道: “先生,这块木刻,我不愿拿!” 第二四八章 她就是她 “先生,这块木刻,我不愿拿!” 遗玉望着东方佑,还有那块捏在他手中若隐若现的金色木刻,如是说道。 五院艺比,所有人都是为着这一块小小的木刻而来,今日书艺遗玉,历经波折,东西终于要到手了,她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听者无不讶异。 东方佑却笑容不变,看着楼下的少女,“你即已赢得比试,为何不愿拿?” 遗玉静默片刻,待要答话时,却听身后响起一道声洪亮的人语: “先生!学生有话要说!”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遗玉到嘴边的话打住,扭头就看见卢智大步从兰楼朝她走来,在她身边站定后,对她使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东方佑和众人一样,看着阳光下并肩而立的这对兄妹,“卢公子有话请讲。” 卢智一揖,“各位是否忘记了,在先前在比试中,曾有人泼墨且出言侮辱舍妹,那等无礼无节之举,却是我等参加五院艺比中人所为,实是让学生难忍,若此人不与我兄妹一个交待,那这次五院艺比的木刻,学生宁退还。” 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昨日新得的那块画卷样式的木刻,双手高高奉上。 众人经他这么一提,便又想起艺比时候,朝着遗玉泼墨的少年,纷纷左顾右盼,寻找着那名算学院的学生,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片刻后,众人的视线便聚集在菊楼下的一点。 那名从书艺比试结果出来,就心呼不妙的学生,被众人盯住,只能浑身僵硬地忍住不去朝兰楼上看。 遗玉被卢智抢了话头,又被他那道带着制止的眼神瞪过,犹豫之后,还是强压下先前心中的念头。 东方佑看着卢智手中的木刻,听着身后的争论,律学院博士对卢家兄妹的行为大为不满,直呼这是藐视和威胁,太学和四门的博士却闲闲地表示能够理解卢智的心情,毕竟先前遗玉的确是受了相当的羞辱。 东方佑没有理会他们低声的争执,开口对楼下的兄妹道: “当时是在比试中,所以将那事情暂且按下,本欲比试结束再论,既然眼下你提了,那便提前处理了吧。” “算学院,邱唯诚何在?” 听到祭酒的传唤,那名坐在菊楼中的算学院学生浑身僵硬地站起身,在楼内学生的目送中,走到兰楼下面,在遗玉左后方站好。 “学、学生在。” “你在五院艺比中,恶意干扰他人参比,按规矩当被取消艺比资格。” “东方先生!”邱唯诚听见东方佑要取消他参加艺比的资格,这才将慌张写在脸上,“我不过是一时义愤,才会那么做!” 遗玉侧身看着三步外的少年,半今时辰前的事情重新浮现,正当她一路顺顺当当地抄墨文章,势在必得之时,这人突然冒出来,不但泼了她一身墨,还在众目睽睽下一番散言辱骂她无才无德无名,说什么她参加五院艺比是对其他学生的侮辱。 想来就心有怒意,这人故意毁了她第一份标纸,若不是她先前留了个心眼,大段大段地将文章死记了下来,这次五院艺比先前的努力,不是毁于一旦!恐怕这会儿就会因为得了最差,遭人冷眼讥讽。 就算卢智不突然冒出来提这件事,她也不会因为赢了比试,就把这明显是他人算计的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她是不拘小节,可却也不是好脾气地任那些妖妖道道的戳着点子让小鬼上门寻衅,这次若是不理,那今后便会有更多。 遗玉脸色一板,在卢智和东方佑出声前,冷声对邱唯诚问道:“一时义愤?你义愤的什么?” 邱唯诚对她已没了先前泼墨时候的嚣张态度,但还是拧着脖子回道: “我们这些参比的学生,都是各院拔尖的,不是有名,便是身有长才,可你才入学两个月,就凭着查博士的几句夸赞,仗着是卢智的妹妹,就同我们一道比试,我自然是气不过。” 一阵爽利的笑声响起,程小凤在同程小虎耳语后,站了起来,大声道: “邱唯诚,就你还有脸谈名声和才学!那日琴艺比试,得了最差的,不就是你么!” 这才知道这事情的遗玉,蹙了眉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被程小凤戳到软肋的邱唯诚,红着脸道: “这、这是两回事,总之,我并不是恶意干扰她比试,我、我也不知道墨迹会泼在她的标纸上——东方先生对我的处罚,学生不服。” 就是因为他在琴艺得过一次最差,想要翻身,才会应下那人,今日借暇坏借机破坏遗玉比试,再将那人教给他的话,说上一遍,那人说过,只要遗玉得不到木刻,今日他所为,便不会有人计较,可谁知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却被遗玉生生扭转了过来。 遗玉比试时候耗神过度,这会儿听他死鸭子嘴硬,头痛之感渐浓,便没再为他得过最差而纠结,一针见血道: “挑比试过去大半,我正领先的时候,你从背后偷袭,泼墨毁去我的字,还说不是恶意,那我只能说你一时义愤来的可真是时侯,砚墨泼的也太是地方。” “噗哧”的难忍笑声,连连在四周响起,遗玉此时作为木刻得主,面对一个得了最差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是站在她这一边,不用也知道邱唯诚是在找借口。 “只是、是凑巧、是凑巧!”邱唯诚的脸色已经涨红地不能看,在嗤笑声中,口齿也结巴起来。 “好了!”刚刚扭头同论判们商议过的东方佑,重新回到楼边,在栏杆上拍了两下,引起众人注意,“邱唯诚,我等九名论判已定,你本次五院艺比的资格被取消,日后的五院艺比,也再不做人选考虑,归座吧。” “我、我”听着东方佑严厉的宣布,这十四五岁的少年由面红耳赤转为面如死灰,他站在场地边上,茫然地左右打量,见到的尽是张张不屑和嘲讽的脸庞,比之那日得了最差,更要让他浑身发冷,竟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霎时忘了先前那人的交待,扭头看向兰楼,从低浅的栏杆,带着祈求之色,望着那道人影,因离得远,多数人并不请楚他在看什么。 遗玉和卢智顺着他的目光,朝兰楼看去,而后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了计较,这事情是谁做的,已经明摆着,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的确不宜再明面树敌,且对方怎会没留余地,任他们拆穿。 兰楼上,高阳虎着脸死死盯着搂下的两兄妹,长孙娴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衣袖下刺痛的手指紧握成拳。 长孙夕坐在高阳身边,喳喳地说话,“这位卢小姐,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刚才我也以为她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呢,经她解释,这才清楚,那个扰人比试的人真可恶,若非卢小姐聪明,不就被他害到了,嗯,若那人泼的是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李恪的眼神从长孙娴的身上,挪到她的身上,温声道:“怎么有人敢对夕儿那样子,谁能舍得?” “要是有人舍得,有人敢呢,若是今日我同这卢小姐对换”长孙夕对李恪说到最后,偷瞄了一眼几步外闭目养神的李泰。 李恪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映衬着少女的心思.答道:“有人敢这么害你,我怎么会饶过他。” 长孙夕冲他露出一抹甜笑后,犹豫着又将刚才的话问了李泰一遍“四哥,若是我今日同这卢小姐对换——” 李泰突然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薄唇轻启,打断了她的话,“不一样,你是你,她,就是她。” 长孙夕鲜少被那双颜色漂亮的眸子直视,美丽的小脸上泛起红润,自以为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比刚才听到李恪的回答,露出了一个更纯净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 邱唯诚呆看了那边楼上片刻,找回一丝理智,没敢在众人面前说出那些不能说的话,而是哽咽着,看向遗玉: “卢小姐,我、我真不是恶意的,你同先生说说,让他不要取消我的名额,对不起,我与你,对不起!” 卢智知道遗玉有时爱犯心软的毛病,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想要提醒她,却换来她轻轻摇头。 众人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望着竟被急哭的少年,还有那个浑身墨汁狼狈至极的少女,只听她用轻缓的语气道: “你向我道歉,只是因为害怕受到责罚,我不接受你的歉意,一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你错在哪里,还有一点,是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你说,五院艺比有我这样的人在,就如同清水之中流入这污黑的墨汁一般,是对他人的侮辱。” 闻者心中皆是了然,换了他们被这样当众羞辱也不会原谅对方。 邱唯城慌忙道,“不、你凭着真本事赢了比试,我现在知道了,艺比有你在,并不是对我们的侮辱!” 遗玉轻叹一声,在几百道目光中,从交错的衣袖抽出发麻的小手,递到他的面前,让他看清楚那上面乌黑的墨痕,说出两句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耐人寻味,且让人津津乐道的话: “墨汁虽是黑的,真就是污秽的吗?清水看着是干净,可它就是清澈的吗?” 第二四九章 天霭楼的赠送 在众人思索遗玉的话时,一脸迷茫的邱唯诚被几名同院的学生拉走了,遗玉收回双手,低头看着上面的墨迹。 东方佑亦是因着遗玉那墨汁和清水的言论,微愣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卢公子将你那木刻收好吧,这东西虽小,所涉却是我国子监的声名,莫要再随便说什么退还的话,卢小姐,你上来领木刻吧。” 卢智恭声应下,将捏在手上的金色画卷在衣袖中放好,对着正在思索的遗玉,低声唤道: “小玉,先去领了东西,众人都在等着呢。” 遗玉不领木刻,艺比就没办法继续下去,因着卢智的打岔众人皆当她是因为被泼墨一事不愿接受木刻,并不知她另有原因,但眼下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她拒绝木刻时固然打定了注意,到底是因着一份冲动在,这会儿理智又重新占到上风,那念头便被压下。 “嗯” 卢智看着她应下后,走进梅楼,在两边学生的侧目下,掀了门帘出去.这才暗松一口气。 遗玉绕到梅楼外的楼梯下,加快脚步走上去,一进到宽敞的香廊上,就两丈远外的七八名论判齐齐盯住。 书学院晋博士尽管表情严肃,可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往年的书艺比试都是他最风光的时候,可这次却差点马失静蹄,若不是遗玉压住阵脚,拔得头筹的不是书学院的申公子,而是太学院的高子健,那他们书学院这次的脸可就丢大发了。 遗玉朝前走了几步,对着九人一个统礼,对特别对晋博士点点头,便朝站在楼拦处的东方佑走去。 “先生。” 东方佑的表情很是和蔼,“这次比试,你表现的很好。” “多谢先生夸奖。” 东方佑伸手取过一旁童子捧着的托盘上,放着的木刻,在围搂观比众人的注视下,双手将木刻递过,在遗玉伸手去接时,瞄到她指间和腕处的红肿和黑乌,表情又软和了三分。 遗玉看着手中之物,同她巴掌大小、边缘元规状的金色砚台上,搁放着一只毛笔,砚中似有墨在流动,木质的笔锋就像真的毫毛,这生动又逼真的工艺品,一看便是出自名匠之手,也就是这么一小块东西,让整座国子监的学生们都趋之若鹜。 “好好收着,日后会有用处的。”东方佑意义不明地轻声道。 遗玉听出他话里明显的暗指,心里想着回去定要找卢智问个清楚。 她对东方佑点点头,在他的提醒下,正面站在低浅的栏杆边,目光向着远处楼上楼下模糊的人影扫去。 如同昨日卢智般,对着竹楼方向躬身一拜,停顿片刻才直起身来,单手将木刻扣在手中,探出楼外示以众人,临近正午的阳光斜打在上面.折射出煌煌的光彩。 “哗”地一声,君子楼内各处的书学院学生皆发出欢呼声,这块木刻的意义,对他们来说,便是这次艺比不用垫底的保障,是在外院人中的底气,固然比不上已经得了两块木刻的太学院,可在其他三院学生面前,却是能挺起胸膛来。 遗玉在向竹楼鞠躬时,身后席位上的论判们,便开始低语起来: “这卢小姐的父母也来了吧,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老夫做了几年论判,鲜少见过在这时还能记起父母来的,那孝经真是白念了。”说这话的是四门的严博士。 查继文不满了,“你眼晴是有毛 新唐遗玉 第6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3部分阅读 病怎地,昨日我们院的卢智不也对着竹楼上行礼啦!” 晋启德轻哼一声,“你连这都要争,卢智和卢遗玉是兄妹俩,一个爹娘生的,有什么好争。” 因儿子没能得胜,话很少的申大人,这时惊讶地插话,“哦!昨日那个和今天这个,是兄妹?”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 申大人这才合了下两掌,叹道,“卢智是平民出身吧,想不到寻常人家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来,他们双亲,必也不是愚顽之人。” 晋启德捋着胡子,道:“正让你说着了,那位卢夫人我见过一次,气度修养皆佳,且她能独自将孩子养育成|人,实是不易啊。” “嗯?晋老的意思是?” “呃、他人家是,不便外道,是我多嘴了。” 几人说话的时候,静静丅坐在他们之间听着的房乔,视线没有从遗玉身上移开过,眼中闪过隐晦的挣扎之色。 遗玉等了半天也不见楼中静下,还是东方佑伸手对着外面虚压之后,人语声才渐小,她将木刻收起,往边上站了站,按照惯例,听他宣布最差。 “有最优,便有最差看,此次书艺四十五人中,我等九人以为,最差看……” 遗玉听着东方佑道出一个名字,楼中刚才善意和欢喜的声音,瞬间被讥讽和嗤笑所遮掩,她眉头紧了紧,抿着唇没有出声,撇过头,不去看楼下被人推到场地中的一道佝偻身影。 “墨汁…清水,呵呵,看这卢小姐年岁不大,却是个有心思的。” 李恪整理着衣裳,站起身来,“夕儿,同我一道去天霭楼吗?” 长孙夕伸手扯了扯从刚才起,就没有出过声的长孙娴,虽她脸上是带笑的,她却能感觉到,她心情不好。 “大姐,咱们去天霭楼,好吗?” 长孙娴轻“嗯”一声,对正望着对面楼上咬身的高阳道,“玲,同去。” 一直忍怒的高阳“腾”地一下站起身,一脚踢翻旁边的茶案,拎着裙摆大步离开,案上的东西滚撒了一地,被波及到的那名官员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长孙娴本来还能维将笑容的脸瞬间拉下,被好友使了这么个难堪,心气极高且心情不佳的她,怎么受得了,当下轻推开长孙夕的手,亦独自离开。 长孙夕为难地看看她的背彩,看看李恪,又看看李泰,嘟囔了一句“这是怎么了”,便一跺脚追了上去。 李泰目中映着远处那少女手举金色木刻的模样,轻抬了一下左手,身后一名侍卫弯着腰凑过来,他侧头动了动嘴唇,侍卫便也跟在长孙夕身后离开。 李恪抚着前襟,向李泰道了个别后,带着人走了。 长安城天霭搂 雅间中,程家母子三人同卢家母子三人围在一张圆桌旁边,等着上菜,笑语声不断。 程夫人正叨叨地询问着卢智,卢家三兄妹一些儿时的小事,程小虎坐在她娘边上,夹着盘中的小豆子,边吃边听她俩讲。 遗玉身上的衣裳已经在学宿馆换过,是去年一件带些墨绿小花的糯裙,她坐在卢氏的一旁,被她抓着左手轻拍。 程小凤来回翻看着手里的书艺木刻,嘴里发出稀罕的声音,“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书艺的呢,阿智,比你得的那些可是漂亮多了。” “我倒是觉得画艺的木刻,简单可爱一些。” 笔墨砚台外观的木刻的确精致,遗玉在路上仔细看过,背后角落处,用着来粒大小的字体,镂着“贞观九年十月”六个宇,代衣着这是那次艺比所得。 卢智喝着茶,见遗玉面上的精神还算不错,心里却在担忧之前见到她红肿的手,可为了不让卢氏担心,他又不能多问。 “叩、叩”,门被人从外敲响。 程夫人一声“进来”后,两名衣着偏素的使女端着托盘,绕过屏风走到桌前摆菜,一名小二侯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站着,看了一眼程小风手中把玩的木刻,轻声道: “几位客官,这几日是国子监的五院艺比,凡是当日赢得比试的,拿着木刻同本店掌柜一见,都能获赠一块‘四字牌’,小的看这位小姐手上,可是一块木刻?” 程小凤一听他说那“四字牌”,既面露喜色,“还有这等好事?” “小的怎敢哄骗小姐。” 卢智也是头次听说这事,稍一疑惑,便拿过程小凤手里的木刻,“那我同你去见一见你们掌拒的。 小二声音微顿,“公子可是今日拔得头筹之人?需赢得比试的客人.劳驾亲去一趟才可。” 这天霭楼可不比别的地方,生意好得不得了的鸿悦楼也比不上,这地方的掌拒,在长安城中都算的上是有名号的,可不是外头那些小店小铺的掌拒。 程夫人同卢氏解释着什么叫做‘四字牌’,程小风又从卢智手里夺过木刻放在遗玉面前的桌上,道: “小玉,你就去一趟吧,那可是好东西。” 遗玉见卢智稍加思索点头之后,才一抖衣袖,从桌上捡了木刻,同程夫人和卢氏道: “娘,云姨,你们先趁热吃,我去去就来。” 小二将遗玉从二楼领到四楼走廊最靠里的一间屋外,敲了两下门,便对她道: “小姐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候着。” 遗玉心觉古怪,但还是伸手椎开眼前轻掩的屋门,她刚犹豫着迈入屋中,门便被小二从身后“咔嗒”一声关上。 心头一跳,遗玉来不及看清屋内,便猛地转身欲拉开门扉,就在她指尖将要碰到门闩时,突然从身后探出一只大手,牢牢地将她的小手擒住。 第二五零章 给我笑一个 遗玉听到身后突然的关门声,想也未想便转身去拉门,却从旁伸出一只手扣在她的腕上—— “唔!” 来不及出声,她身子便被手腕上的力道一带,整个人旋了半圈儿,一只冰凉的手掌紧紧捂在了她的嘴上,头顶一道阴影罩下,带着凉气的绵软嗓音紧贴着她的耳颈响起: “嘘,我点|岤的手法可不是很谁,若你想日后做个哑巴或是傻子,那就叫吧。” 这陌生的声音,轻松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遗玉浑身一僵,咽下到喉的惊叫,费力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叫。 “呵呵!”随着带有浓重鼻音的闷笑声,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放下,另一只手一扯她的手腕,便拉着跌跌撞撞的她,大步朝里走。 绕过屏风后,便是一片亮敞,腕上的五指一松,遗玉眼见一道背影朝前走了两步,一个转身坐在花梨木的贵妃榻上,面向她。 这从未见过的少年,从面上看着约莫十六岁,半长的发仅从两边耳侧朝后松松地一束,一身娇嫩的杏色单衣,在这净日里看起来有几分单薄,乍一看,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可对着她一勾唇角,那有些平凡的五官,便陡然明艳上了三分! 在她看他时,这杏色单衣的少年,转着滴溜溜的眼珠,也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的眼神虽然怪异,可遗玉却敏感地察觉到,这人对她并无恶意。 片刻后,那有些偏柔的嗓音响起: “给我笑一个。” “嗯?”借着他打量自已的功夫,遗玉正想着如何脱身,想着这少年的来历,忽听他这么一句像是在调戏小姑娘的话,一时没能明白过来。 少年见她没有照着自己的话做,唇角一平,声音骤然变凉,“我叫你笑,你是聋的?” 听闻这有些危险的语调,遗玉当然不会傻的去问诸如“你是谁”或者“你想做什么”这类蠢话,她默念了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随即就对着他僵硬地弯起唇线。 “嗯?”少年明显不甚满意的鼻音一响,遗玉的余光中碎影闪动,侧颈某处一痒,等到她伸手摸上去,才觉得一丝刺痛,将手移至眼前,两指上沾染的些许绯色,让她心中一凛! “笑。” 杏衣少年朝后一靠,如同大爷一般躺在榻背上,翘着二郎腿。 遗玉暗吸一口气,放软面部线条,让笑容从唇角窜上眼梢,目光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的环境,这是天霄楼的顶层,少年身后是一排四扇大开的窗子,嗖嗖的寒气儿直往屋里涌。 “噗哧”一声,刚才还面带厉色的少年,突然嗤声一笑,隔空伸出手指对着几步外的她诡异地划拉着。 “像,真是像,沈剑堂这次说的倒是实话”少年轻声嘀咕着,遗玉只能听见他碎碎地念叨,却半点听不清楚他在讲什么。 就在她寻找脱身之计时,正自说自话的少年,却突然没了声音,遗玉见他敛容侧耳做出倾听的动作,随即在她的瞠目结舌中,猛地从贵妃榻上跃起,冲向身后的窗子,足点窗栏之后,便跳了下去,在她最后 的视线中,一抹绯红色的艳光在他腰间摇荡。 这可是三层楼啊!摔不死的吗! 遗玉张着小嘴,正犹豫着是否要过去看看,身后便传来门扉响动,一阵脚步声后,就听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 “刚才谁在屋里?” 遗玉转过身,看向就站在屏风一旁,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愣道,“我不认得——啊!他、他、他跳下去了!” 遗玉低叫一声,伸手直指着那排大开的窗子。 李泰轻嗅了一下空气中残余的气味,心中明了,只是简单看了一眼不见半道人影的窗子,就将目光移至遗玉伸出那只右手上,往日白嫩的指节明显地带着红肿。 遗玉还在等着李泰到窗户边去看看,却见他缓步朝自己走来,长臂一伸,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的手臂,移到他的面前,将她指尖和手腕上的红肿看了个清楚。 “你今日倒本事的很。” 这明明该是夸赞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变了味道,遗玉只当是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暂且将那送三楼跳下去死伤不明的少年放在一旁,回嘴道: “多谢殿下夸奖。” 李泰撩了下眉,“射艺比试是不想参加了么,伤到手为何不先就医,反跑到这里来消遣。” 遗玉在书艺比试的最后关头,梗着性子一口气写下了七百多字,废的不光是脑子,整只右手因在低温中用力过度,到现在还是又痛又痒,卢智在比试后就发现,她却不知是怎么想的,推说无妨,且瞒了卢氏,同欢天喜地的几人一道来天霭阁庆祝。 “只是冻着了,回去用热水泡泡便好——殿下,”遗玉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臂,问道:“刚才在屋里的那个人——” “小贼而已。” 那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怎么可能是小贼? “殿下,那人好像是冲着我来的,小二骗我说要赠什么牌子,领了我来见掌柜的,这人却躲在屋中,威胁我——” 威胁她给他笑一个?这话到嘴边她却觉得拗口至极,那少年举止行动皆带着诡异,一看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且还身怀武艺,最后他 突然遁走,想必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若是李泰不来,那他还不知道会对她做些什么! 李泰见她说到那里卡壳,脸色当即一黯,语调微寒,“威胁你什么?” 遗玉一咬身,道:“他让我笑给他看。” 李泰眸光轻闪,握着的她的手臂稍稍一紧,片刻后,张口道:“他是为我而来,是我让人引你到这里,他只是凑巧碰上你罢了。” 遗玉轻挣了一下手臂没能挣开,听了他的话,动作一顿,便信了八分。要知道,将她与旁人单独引开见面,这种事情李泰做的也不是一 两回了,至于那少年对自己的诡异要求,加上他跳楼的举动,她只能当他脑子是有些毛病了。 “我知道了,那殿下找我过来,是有何事?”没了先前的担忧,遗玉同他这么近地站着,难免有些不适,侧过头去问道。 李泰却没有回答,因着她的动作,看清细白的脖颈上半寸长的一道划痕,双目一寒,另一只手便抚了上去。 遗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浑身一僵,却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任他温热的手指在自已颈子上,那有丝疼痛的伤口周围轻触着, 怕痒的她有些想笑,又觉得心里麻麻的。 李泰的手指并没在她颈子上停留过久就收回,握着她手臂的手掌也松开。 “阿生,去告诉卢智,本王带人先走了。” 遗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直站在屏风另一侧的阿生,耳根子当即便是一热。 铺着舒适软垫的马车上,遗玉手捧着热茶,轻吹着一片浮到水面上的茶瓣儿,余光瞄着侧面静丅坐的李泰,思锗有些飘忽。 马车行了一会儿,李泰看着无聊地吹了半天茶叶末子也不见喝上一口的遗玉,道: “明日御艺比试,就不要去了,让卢智替你去消名。” 遗玉没多想,就应下了,“那烦劳殿下派人去知会我大哥一声。” 两刻钟前,她还同卢智他们坐在一桌等吃饭,这会儿就稀里糊涂地被李泰给领走了,起初她是不愿的,毕竟卢氏那里不好解释,在阿生再三保证帮她圆了谎后,她才跟着他离开。 明日的御艺,她也不想过去,今日这短短一上午,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虽然都化险为夷,可她却要时间将某些事情好好想个明白,到底值得不值得。 “那您明日还去观比吗?”遗玉话音一落,就觉得问错了话,刚说了她不去观比,这会儿便问李泰去不去,就像是她不去,他也不应该去似的。 “去。” 一个字,便让遗玉本来尚可的心情顿时一垮,他当然得去了,她是弃比了,那长孙家的三小姐可没有。这会儿静下来,她又想起白日自己被长孙娴和满楼人质问时,这人却悠闲地坐在楼上“看热闹”,长孙夕就在边上陪伴着。 李泰注意到她脸上没来得及掩饰的异常神色,稍一思索,便直接道:“你不想让我去?” 这话在李泰看来是没什么,他只是问出心中所疑罢了,可对此时的遗玉来说,却带着那么点讽刺的味道,好像他是在告诉她,他去不去,又不是她说了算的! “殿下想上哪去,由您自己决允小女怎敢干涉。”遗玉垂着头冷淡地答道,一时气闷,她连自称都改了回来,并没有发现自己这时的举动,筒直就是在怄气。 李泰是头一次见她这副模样,难得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之色,没能多想,便因她的自称,冷下了脸,不过他向来脸上就那么一种表情,遗玉余光瞄他,但见他沉默不语,更认定刚才他是在讽刺自己多管闲事。 她从早上起就绷着神径,折腾了一个上午,在人前强撑着,浑身酸疼不说又在天霭阁受了惊吓,这会儿被自己喜欢的人“这么对待”,心中一屈,本就酸涩的眼晴便湿润起来。 第二五一章 不要哭 遗玉受了一上午的委屈和折腾,身心皆是疲惫,想到她被长孙娴咄咄相逼时候,李泰和长孙夕坐在一起看热闹,胸中便觉干涩。 这会儿她又听扭了李泰话里的意思,只当他是在暗指自己多管闲事,一时委屈,泪意便涌上,想要止住,泪珠却已经成型,只能垂下头,不想被他看见。 “吧嗒” 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坠入她捧在胸前已经变温的茶水中,这极其细微的水滴声,在车轴马蹄声中,是根本听不到半点响儿的。 李泰正因遗玉刚才疏远的自称而不悦,在她说完那句有些怄气的话后,并没再接话,刚闭上眼睛准备养神,就察觉到遗玉略带压抑的呼吸声,睁开眼睛一瞧,便看出不对,小姑娘的脑袋垂得低低的,肩膀极其 细微地抖动着。 “哭什么 李泰脸上的冷色褪去大半,眉头一蹙,声音却有些 凌厉,听起来不像是关心,反倒是在恐吓一般。 遗玉因这突然的一问,一口气没能憋住,使劲儿吸了一下小鼻 子,吧塔吧塔几滴眼泪连续滚落。 “我没哭 这话要是骗瞎子聋子还行。 李泰听她哽咽的语调,心中一堵,脑子还没想明白,嘴上已经淡 淡地命令道:“不许哭!” 这么三个宇一出口,却让遗玉肩膀抖得幅度更大了一些,短促的抽 泣声再明显不过,一张口,嗓子都是软锦绵的哑音: “我、我说了,我没哭!” 李泰眉头一皱,伸手朝她探去,遗玉泪眼朦胧,模糊看见他的手指 进入视线,就要扭头去躲,两人一探一避下,动作大了些,捧在她手上的那杯茶,便全数洒在了她的前襟上。 两人的动作皆是一顿,遗玉胸前一凉,早上被人泼墨的羞辱感又被 想了起来,两手一松任杯子劈啪一声摔在地上.掩住湿透的胸口,不再 掩饰地大声哭泣起来活像是被爹娘丢在路边的可怜孩子。 李秦哪里亲历过这等阵仗,伸出的一手悬在半空中,不知是当近 还是当退。 两人之间虽总不缺惊心动魄的经历,可平日相处时候一让一 敬,都是温温和和的,她这么一嚎起来,便让他想起那个血夜之后,他 立在小楼外的窗前,听着里卧少女向兄长哭诉时的声音,也是这般委屈 和难过,让他胸闷。 遗玉正揪着前襟大哭,心里后悔死了怎么在天霭阁时候跟了他离 开,闹得这会儿不仅是委屈,又加上尴尬和难堪,哭意怎么也忍不住, 早上用眼过度,这呜呜十几行泪水落下来,更是酸涩难当,刚要用手背 去拭泪,却觉得身边的软座一沉,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一只手从前搭 上她右肩,一勾一带后,她便被迫扑入对方胸前。 李秦想着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大手在空中一滞后,缓缓落在遗玉单 薄的背脊上,一下一下轻拍起来。 “不要哭。” 这低沉的嗓音入耳,虽半点都不温柔,却让遗玉心头一阵慌跳, 贴在他前胸的小脸霎时一热,背上不算标谁却认真无比的轻拍,让她 着下唇,由大哭变成小声啜泣, 两只小手很是自然地改为去揪他的衣 襟,堵塞的鼻子尚能嗅到他身上沉静的香气,胸前的凉意抵不过他怀中 这片刻的温暖。 李泰垂眼看着依在他胸口的小姑娘,只能见到小半边白皙泛着红润 的侧脸,听着她小声的呜咽,感觉着她身子细微的颤抖,青碧色的眼瞳 渐染上一层烟色。 早上在君子楼的许多道身影再次晃入睁中,那露着两只藕臂奋笔 疾书的少女,独立在兰楼下昂首辩驳的少女,摊起双手讲着墨汁与清水的少女,还有淡笑着手持金色木刻的少女…… 眸中烟色消去,哭泣的少女半边稚嫩的脸庞映入眼帘,似在提醒 他,她还是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这让他本来还算清晰的瞳色,重新被茫然覆盖。 马车终于驶到了秘宅门外,驾车的阿生被车里的动静闹了一路, 脑门已经起了一层虚汗,车停稳后他正犹豫着是否要去掀帘,一只玉白 的手掌便从里将车帘拨开,阿生连忙接过帘头,高高打起,下一刻,却 是睁着大眠看自家主子从车里抱出一团被裹在披风中的东西,而车里 的卢小姐则是不见了。 平彤和平卉正在书房中整理着遗玉近日所练的宇,听见屋门响动,道是遗玉回来,忙放下手上的活,出去迎着,看清李泰和他怀中的东 西后,僵硬着躬身行礼的当儿,人已经用脚踢开里卧的屋门走了进去, 俩丫鬟互相对着眼色,不知当不当进去。 李泰将遗玉放在床上后,看着她胸都衣襟的潮湿,运气于掌上正要 贴上去,就听一声急促的低唤: “殿下!” 平卉立在门口,平彤慌忙走进来,在床边蹲下,看了一眼遗语潮湿的前襟,对李泰道: “殿下,奴婢帮小姐换件衣裳。”所以您就请回吧。 李泰将手收回来,瞥了一眼躺在床上,双月轻阖,睡颜安稳的遗玉,眼角泛起些愉恰悦却又未明的笑意,语气却很是冷硬: “手上和颈上有伤,记得用药,午膳别落了。” “是。”两名丫鬟暗送口气,恭送他出门。 床上的遗玉悄悄睁开眼晴望着头顶的纱帐,俩丫鬟进屋后又重新闭上。其实在马车上,快到秘宅时候她已经缓过来神儿,因觉得丢脸不知如何面对李泰,索性才闭着眼晴装睡。 平彤和平卉将屋里的炉子烧得旺旺的,轻手轻脚地给“熟睡”中的遗玉换了衣裳,又拿热水擦过手脸,在她两只手臂上擦了药膏。 遗玉被她们摆弄到一半儿,就真的睡着,中途被唤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吃了半碗饭,就接着睡,再醒来时候,天色己黑。 守在屋外的平彤听见她叫唤,走进来禀道:“小姐,王爷交待,今晚让您好好休息,暂且不用练箭,上药之事,李管事会代劳。” 遗玉本就觉得眼下面对李泰很是尴尬,听她这么说,还松了口气。 “小姐还是先用饭吧。” “嗯。”一觉睡了半天,不饿才怪。 用过饭,遗玉沐浴了全身,再次躺进被窝后,不到一刻钟就再涣进入梦乡,连多想会儿心事的功夫都没。 第二日,因两名丫鬟没有叫起,遗玉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后,从床上坐起,伸了个懒腰,却在看到窗外的天色时动作一停,大声喊道: “平彤、平卉!” “小姐,您醒啦。”平卉端着一杯水走进屋中。 遗玉并没发火,而是一边套衣裳,一边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没有叫我,这都什么时辰了。” 她昨晚就没有练箭,棋盘也没碰,今早这么睡过去,李泰这会儿想必已经是身在国子监,早上的练习又要泡汤。 “小姐,是殿下交待让您多休息的。” 遗玉穿衣的动作停下,脸色稍好一些——自从九月底那夜后,他昨日头一次没有让她去上药,今早又让她睡到日上三竿,可见是特意给她时间好好休息。 昨日在马车上,李泰的安抚,一觉醒来,若非她记得清楚,还真当是做了一场梦,想到那面冷话少的人,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她让她不要哭,她嘴角便忍不住上扬。 可是,她终究是看不明白,李泰对她这模糊不清的态度背后,到底是体着什么样的心思,他身上的谜团太多,单从表面,根本无法窥破。 “小姐?您若困就再睡会儿?” “不了,起。” 压下思绪,遗玉整理着装好,在客厅用过早饭,想了想还是出去练箭,虽没有李泰的指点,好歹也能不让手生掉。 今日的阳光很好,遗玉走进院子后,便放松地舒展着双臂,到弓架下桂上箭囊,取了阿生挂上的,模样大小同先前那只被李泰踩坏那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弓。 她刚刚在红印上站定,旁边的书房门便被打开,扭头看见那从屋中走出的人影,一瞬间,她还以为这会儿是清晨。 “殿、殿下?” 李泰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是舒适的明蓝色绵袍,腰间并没佩挂任何饰物,乌发松散地在后颈用条发带扎起,一看就是从没出过门的模样。 可这都巳时了,他不是说要去国子监观比吗,怎么还呆在宅子里没有走? “您不去看五院艺比了吗?” 李泰看着遗立脸上的惊讶,答道:“没什么好看的。” 这人!遗玉又好气又好笑,昨日就是因为这个事挑了她的哭筋,这会儿他倒一副兴致缺缺地说没什么好看的了。 李泰走到她身边,就像往常那样伸出两指按在她肩窝上,语态不远不近的,仍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提也未提昨日她哭过的事情,反倒让她不觉尴尬。 “已经起晚,不赶紧练习,愣着做什么。” 听了他的括,遗玉心中腹诽,叫丫鬟们不要喊她起床的是他,这会儿她起晚的也是他。” 但面上,她还是一面抽出羽箭搭在弦上,一面乖乖地应声: “是。” 冬季的暖阳照在院中的两人身上,折出淡淡的暖光,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第二五二章 揪他们出来 十月十四日,遗玉练箭之后,在书房同李泰下棋,于此同时,国子监的御艺比试正激烈地进行着。 长安城南深巷中的一家小酒馆,上午生意很是冷清,连个上门打酒的客人都不见,馆内空荡荡的,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自捧着一只酒杯小酌。 一名身着灰衣的男子步入馆内,在角落处坐下,掌柜的不慌不忙地打了一壶酒走过去。 灰衣男子端起酒杯让掌柜的斟满,开口问道:“我不过离开几日,刚一回来就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是有何事?” 原来这男子竟不是客人,同这掌柜还是相熟的。 掌柜的面色一拧,在他身旁坐下,缓缓低声道:“有、有那妇人的消息了。” 灰衣男子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一时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妇人,什么妇人?” “二当家的忘了么,就是咱们兄弟当初奉了当家的命,寻了十几年的那妇人,怀国公幺女,卢景岚。 “嘎嘣”,灰衣男子捏在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裂,碎片跌落在桌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掌柜的见他阴下的面色来回转换,担忧地唤道:“二当家?” 半晌后,灰衣男子撒手让手中不沾半点血迹的残余的碎片落下,冷声道:“说!” “消息是房府那潜子通了线道传来的,我又派人去查探了一番那妇人一家现就居在道南的龙泉镇上,长子卢智和小女儿卢遗玉眼下在国子监念书,房乔也是前阵子才寻着他们,那妇人似是不愿同他相认。” “那潜子是怕房府认回他们母子,因知道当年大当家对那妇人的心思,便想借着咱们的手,坏掉他们认亲之事眼下,怀国公和卢智都在找您。” 灰衣男子阴着脸,听他将查到的事情讲了一遍后,道:“找我?” “他们似是想——”掌柜的脸色也变得难看,“想从您身上探到当家的消息,离安王事败已经多年,他们这会儿才冒出来找人,也不知究竟是为何。” 灰衣男子,正是卢智他们眼下寻而不得的穆长风,和韩厉有着密切关系的人。 掌柜的不知卢中植和卢智他们找韩厉为何,穆长风却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性子沉稳的男子此刻眼中却似冒着火光,“我大哥当年就是因为那妇人才——好、好,既然他们要找我,那我就先将他们给揪出来!” “你吩咐下去” 一番商议之后,穆长风离开了这家小酒馆,掌柜的则是早早关了店门。 长安城秘宅 夜晚,小楼西屋,遗玉坐在床头,捧着手上一本半旧的册子,这是下午和李泰在书房对弈后,她在书架上找书看时寻见的,上面录着不少宫调式的琴谱,其中就有一篇——《碣石调幽兰》。 今日的御艺比罢,明日就是乐艺,如果没错,那题目便是李泰匿名给她的条子上写的曲谱。 背还是不背?背的话,兴许多得一块木刻,才名落实的更稳,不背的话,也许就要因这生僻的东西,拿个最差。 她的心里是不愿靠这种途径去赢得艺比的,固然连得两块木刻会让她声名大涨,可这样又有何意义,到底不是她自已的东西。 但李泰先是泄题给她,这会儿又拐弯抹角地将谱子都送上门,她是要辜负人家的一番苦心吗? 遗玉摸着琴谱的封面,脸上的表情因背着烛光,不大清楚,不知坐了多久,她方才咕哝了几句,伸手将琴谱翻开。 第二日早上,遗玉独自乘着马车去了国子监,李泰不知是何原因,今日也不打算去观比,对她来说却正好。 遗玉在学宿馆等到哥哥和娘亲,前日她在天霄阁中途离席,阿生编了不错的理由让卢智告诉了卢氏,昨日御艺遗玉没有比试,卢氏就没去看,还当遗玉是在学里准备剩下的艺比,因此这会儿隔天见面,卢氏只是亲热的拉着她,并没问并两天的事。 君子楼外,程夫人拉着卢氏土竹楼去,两兄妹和程小凤他们则从兰楼进去。 在外面时,遗玉便察觉到了众人打量她的目光,这一进到楼中,更觉明显。 楼下观比席上的座位都是四散的,可今日兰楼内,则多是书学院的学生,见到遗玉后,几乎人人脸上带着笑,向她点头行礼。 遗玉并没呀一一回过,只是向着几个眼熟的点头,后就被程小凤拉着,在一处明显是提前给他们四人空下的位上坐好。 坐下后,程小凤就开始给她讲着昨日御艺比试上的热闹,御艺比试是在学里的马场上进行的,题目是骑术一类的取物而不是御车,让遗玉有些意外的是,得了木刻的不是先前被他们书学院看好的杜二公子,而是太学院高子健。 这高子健是申国公高士廉的亲孙,高士廉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亲舅舅,由此算来,这位高公子算的上是国子监中,身份最为显贵看之一。 “唉,那杜二心里肯定不好受,高子健就比他多取了一只旗子,若他再加把劲儿,那你们书学院,可就同我们太学院齐头并进了,保不准这五院中第二的位置,就要换给你们书学院做了。” 程小凤正摇着头一脸惋惜地讲着,不想身后竟响起一声轻笑。 遗玉抬头便见到程小凤刚才话里的“失意人”不知何时走到他们几人席案边。 “小凤姐你说的没错,没拿到木刻,我心里是挺难受的。”杜荷冲他们一一点头后,在程小虎的身边坐下,另一边即是遗玉。 程小凤同杜荷也有几分交情在,因此并不觉得被人家逮到背后说“闲话”有什么可尴尬的。 卢智心里却不待见杜荷,想到前日艺比后他就一直往遗玉身边凑,便笑着道:“杜公子擅长的不只是御艺,听说乐艺也是好的,丢了那御艺的木刻就罢了,今日可是有心拿下这块?” 杜荷毫不掩饰脸上的苦色,“卢大哥就莫拿我说笑了,乐艺好的是我大哥,可不是我,我只求不做垫底就行。” 遗玉并没注意他对卢智称呼的改变,听他捉到杜若瑾,想到这几日艺比都没见着他人影,很是疑惑地问: “杜先生这几日去了哪里,没见他来观比。” 杜荷笑容收去,叹气道:“我大哥身子骨不好,是众人皆知的,前阵子他又犯了老毛病,正在家中养病。” “刚开学时丹青课上见他还是好的,听你讲,是有些严重?” “严重说不上,需要多多休息。” “嗯,那代我问候先生。” 杜若瑾曾帮过遗玉多次,初次见面时在学宿馆门口帮她和卢氏赶走了找麻烦的长孙止,高阳生辰宴上帮她讲过好话,被关小黑屋时候,还同卢智一起寻找她,对这位温文尔雅的青年,遗玉是欣赏且有好感的,听闻他身体有恙,自然多问了几句。 旁人从她话里听不出来什么,卢智却是轻挑了眉头,遗玉性子怎样他清楚的很,若是陌生人哪里会有这份关心,恐怕因为避险,多提上一句都不会,显然对杜若瑾的态度有所不同,他心思一转,便道:“小玉,杜先生是你的教习先生,身体有恙咱们自当去看望,不如今日比试完,咱们递了帖子,上杜府去探望可好?” “呃”遗玉没想到卢智会提出去探病,正不知如何回答,杜荷却赶紧插话: “好啊,我大哥在家里正闲的发慌,你们若是能去,他肯定高兴,还递什么帖子,卢大哥去年还常上我家,今年可没来过几次,等比试完咱们一道走,中午就在我家用饭吧。” 遗玉见杜荷一副热情的模样,又看卢智点头,便也应下,程小凤在一旁听着,却难得没有插嘴,她是惯常见不得先生的,在学里已经疲疲,出了国子监门就更别会所了。 “咚——咚——咚” 钟鸣响过两遍,参比者们都在场地上坐好,今日可没有缺席少案的.四十五人亦无弃比者。 当写着考试题目的巨幅放下,遗玉见到那上面浑黑的四个大宇——“听音谱曲”后,心中还是一跳。 抱着琴从菊搂上下来的,是国子监一位有名的琴艺先生,他面向四十五人坐好后,待众铺纸提笔,才扣弦轻捻。 铮铮叠叠的琴音响起,遗玉呼了口气,在旁人皱眉搓掌时,落笔于纸上。 听音谱曲,记的是文字谱,每次拨捻时候的指位和弦位,听起来是难,对擅琴或好记谱者却是容易的,只是这碣石幽兰调不大好辨,她在琴艺课上就听先生奏过一次,记得是记得,可写谱就不易了。 这比试题目出的偏,琴艺先生较为厚道,一连奏了几遍,中间有停顿下来让学生们记录的,不到半个时辰,比试就结束,书童们将印有学生章子的卷子收走。 遗玉环顾一圈,不少人都绷着脸,但也不乏面露喜色的,程小凤撇着嘴离了位置在她身边坐下。 “这还真是便宜了长孙娴!” 遗玉提醒道:“许是你们院的卢小姐得胜也说不定。” (一更到) 第二五三章 意外和侥幸 五院艺比已过四项,太学院一马当先,独揽三块木刻,几乎是坐稳了今年的五院之首,其他四院博士,除了已经拿得一块木刻的书学院晋启德外,心情都不好,犹以严恒为首,毕竟往年紧追太学院后面的四门学院,这会儿可一块都没捞到。 九名论判坐在梅楼上亲自校对学生们的卷子时,查继文便有心思去调笑他: “老严,不要板着脸嘛,虽然我们太学院你是肯定比不过了,但后面用用心,运气好了,这第二的位置许还是你的。” 严恒没有答话,晋启德在卷子上划拉了一下,用着旁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那可说不准,我看我们书学院,后面是能再拿一块的,这第一总是太学,这第二,也该换换人来做。” 严恒冷哼一声,但因至今半块木刻没见,底气不足,就没同他俩斗嘴,直到几人将所有给批过的卷子对比后—— “哈哈!老查,承你吉言了!” 这次乐艺比试的题目的确对琴艺佳好的学生很是有利,长孙娴和卢书睛是最有可能拿下这块木刻的,遗玉和程小凤有一句没一她地搭着话,当祭酒大人走到栏杆边,四周静下后,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落在不远处的长孙娴身上。 前日书艺比试结束后,她就再没见过这长孙大小姐,今日看她,依旧是清冷中带些傲气的模样,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扭过了头。 遗玉看见长孙娴面上带着虚笑对她点头,心道她面子功夫倒是做的足,并没回应,而是将目光移开。 东方佑照旧站在栏杆边上,手将乐艺木刻,在一众学生们的期待中,宣布道: “乐艺比试,最优者——四门学院,郜君浩。” 这结果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长孙娴扭头看向卢书睛,两人对视皆皱了下眉头,没有想到赢的不是自己或对方,而是另有旁人。 她们只是意外,却不像前日书艺比试那样怀疑共公正性,琴艺佳的,多是记谱和听谱都好,像是她们两人,但记谱和听谱好的,不见得就是琴艺佳的,前者重点在人的协调性和弹琴的心境,后看重点则是对不同曲谱的背阅和记性的好赖。这得了木刻的学生,应该就是那种博记乐谱的。 遗玉挑了下眉,在楼内一片四门学院的欢庆声中,将毛笔放入竹筒里,轻轻荡涤,看着不远处那名笑的开朗的陌生少年,不由也弯起唇角。 是,她是知道比试题目,昨晚捧着琴谱也曾想过将其背下,可在翻到那页后却抵不过自己心底的声音,将琴谱压在枕头下面,到书房去捧着琴艺课本,用墙角那 新唐遗玉 第6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4部分阅读 几乎是用来当作摆设的琴拔弄了一今晚上,临阵磨枪。 比试时,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先生的琴音,写下可能应对的指位和弦位,能写多少便是多少。 这样做,是白费了李泰的安排,可她自认为,付出多少就该得到多少,真因泄题拿了这块木刻,或取巧默下背会的内容逃避最差,对本应得到最优、或是本不应得了最差看,她自问心难安,哪怕最优可能是被长孙娴拿到。 不过现下看来,这次艺比中的黑马的确不只一二。 卢智在东方佑将要宣布最差者时,走到遗玉身边站定,他并不太担心,书艺木刻已经拿到,就是乐艺真倒要拿了最差也无妨,这是两人说好的,乐艺的题目范围太广,他便没刻意要求她在这段时间内进益此项。 “有最优,便有最差看,此次画艺四十五人中,我等九人以为,最差者是算学院…” 听到祭酒大人念出人名,程小凤立刻轻拍了一下胸口,万幸道:“还好不是我。” 卢智在周遭杂乱的说话声中,扭头对遗玉叹道:“还真有比你更不靠谱的在!” 她呼出口气,暗道侥幸,嘴上抱怨,“运气不错,昨夜突然来神儿,拨了半天的琴,到底是有些用处,兴许比他就多记了一两个音。” 遗玉说这铬的时候,眼晴却看着长孙娴的方向,也亏了她有副好脑子,结果比预想中的都要好,长孙大小姐没能拿到最优,她也没能得了最差! 一块木刻已经到遗玉手中,艺比剩下射、棋、算、礼四项,除非她是不幸拿了两项最差,不然等艺比结束后,她在国子监的名声肯定会稳下来,以前那些流言蛮语不攻自破,这显然是长孙娴不愿意见到的。 依着长孙娴住日的作为,前日书艺比试让遗玉翻了身,之后肯定还会有绊子等着她,这人就像是瞅淮了她当靶子来扎,不射中一下,怎么都不舒坦。 卢智从遗玉手里抽走被她捏了半天的毛笔,在竹筒中放好,又拿起她放在席子上的书袋塞进去,杜荷从人堆里挤了过来,提醒两兄妹先前说好要上他家去。 于是将卢氏先送上回归义坊的马车后,卢智和遗玉坐上了杜府的马车。 同是尚书府,比起长孙府的大气和气派,杜府要朴素不少,遗玉一进大门,便暗自打量一路经过的厅廊。 杜若瑾的院子是在正房的东侧,杜荷领着他们直接走了进去,从院中下人们的表情中,遗玉可以看出,两兄弟的关系是很好的。 虽是花树凋零枯败的季节,遗玉仍能从院中的迹象想象出这里在另外三季是何等的风貌,杜若瑾是个雅人,从他的人他的画,方可一现。 杜荷将他们带到客厅坐下,道:“我大哥肯定想不到你们会来,你们稍座片刻,我去知会他。” 遗玉的眉头轻蹙一下,还在君子楼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样突然上门拜访太过冒昧,卢智是因为杜如晦的举荐之思和杜家交情尚可,来探病正常,她又算是个什么事,稀里糊涂的就跟了过来。 卢智看出她的神态有并,接过下人奉上的茶盏,对她道:“不用多虑,杜大人于我有思,二公子既然捉了杜先生身体有恙,怎么能不过来瞧瞧,刚巧今日比试的清闲,改日咱们再携礼来访。” 他说的也有道理,遗玉便压下心中的别扭,轻声道:“拜访是应该的,只是午饭就不用了吧,太过叨扰。” 她可记得,杜荷先前在学里提过要留他们一道用饭。 “嗯。”卢智刚刚点头,门帘即被掀开,遗玉侧头去看。 比起来学后上课那次见到的,杜若瑾清雅依旧的面容多了一丝不正常的苍白,他里着藕色锦袍,外套一件洁白的细绒大氅,病态微露的脸上挂着温文的笑意,这么一入室内,就仿佛是带着一片纯净的雪白而来。 遗玉微愣之后,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师礼,“杜先生。” 卢智合手一揖,称呼较随意,“杜兄。” “二弟说是你们来,真让我有些惊讶。”杜若瑾缓步走到遗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待杜荷和卢智都落座,他对屋里唯一站着的遗玉道: “卢小姐无需客气,若是在我家还要顾着学里的礼节,那二弟岂不是时时都要立在我旁边?我也是教他的先生呢。” 他的声音温温缓缓的,带着一种让人心静的味道,遗玉刚才的别扭和冒昧之感顿时消去大半,乖巧地点头落座。 卢智先是问候了杜若瑾的身体,而后几人便聊到了五院艺比上,从头天卢书晴的雨中一曲,到卢智的画艺夺魁,谈到书艺比试上的曲折后,杜若瑾对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讲话的遗玉,柔声道: “那日的事我都听二弟讲了,卢小姐真是受委屈了。” 遗玉忽然听见他这么一句,目光当即一滞,这书艺结束比试到现在,夸她的赞她的,心疼她的,暗恨她的都有,却从没一人提到过委屈二字,而这一点却恰恰是在比试之后,她隐在平静之下最直接的感受。 她侧头去看杜若瑾,但见对方略带病容的脸上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担优之色,胸中一暖,不知如何接他话,只能笑着摇摇头,至于这摇头是代表她已经不觉得委屈,还是旁的意思,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卢智和杜荷将两人短暂的视线交琉看在眼中,一个暗自撇嘴,一个却轻皱眉头。 四人又聊了会儿,卢智使以不打扰杜若瑾休息为由告辞,推了杜荷留下用饭的邀请。 杜家兄弟起身相送他们到客厅门外,卢智伸手在杜若瑾肩上轻挡了一下,“你还病着,就不用送了。” 杜荷应和,“是啊,大哥,我去送就行。” 杜若瑾目光从卢智脸上移到遗玉脸上轻扯了一下肩上的大氅,“那好,你们慢走,咱们改日再叙。” 卢智和遗玉应了,杜若瑾依在门边,看他们出了院子后,才挥手示惫下人去忙,独自转身走进客厅中,右手举起摊开在眼前,上面赫然放着一只小小的纸团。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这纸团轻轻拨开,在掌心抚展后.便见两行小字跃然于褶皱的纸上。 清润的嗓音慢慢响起,“我就说呢,怎么这会儿来找我。” 第二五四章 木刻的真正作用 遗玉和卢智被杜荷送到大门外,壮汉车夫胡三早就将卢氏送回归义坊,又赶过来在杜府门口等候。 两兄妹坐在车内,没了外人,自那日书艺比试之后,头一次有了单独相处说话的机会,能将前日书艺比试的事好好商议一二。 “泼墨于我的那个,说的话做的事,可见背后肯定有人,加上高阳突然冒了出来,应是长孙娴在指使。” “是她无疑。”卢智点头。 遗玉接着便将对长孙娴的防备说出口: “她这么盯着我不放,非要我丢丑失名不可,艺比过去大半,这后面还有四项,她肯定有别的招数在,唉,真不知我是哪里惹了她的眼,想来第一次见她是在高阳的生辰宴上,后来到学里才有了接触,原以为她是因为高阳的关系所以要整治我,但这么一阵子下来,我多少看出她的为人,怎么也不像是简单为了帮高阳出气,就大费周章为难我。” 长孙娴此人,容貌柔美,外面表现出来的性格是冷清的,实则是个自恃才名和家世,有傲气又清高的女子,从她对待楚晓丝的态度,和上次程小凤在鸿悦楼所说,国子监里因犯错被处罚的学生,有三成都在之前同她交好过,可见她非常喜欢利用旁人帮自己达到目的,这次泼墨的少年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用完就被她弃掉。 如此性子的人,怎么会是个看重情谊的,就算和高阳交好,也不能作为她找自己麻烦的根本原因,堂堂左相之女,竟来算计她这个平民出身的小姑娘,若没有深意,只是为了意气之争,怎么可能! “大哥,你上次还与我说过,只要我想知道,我问,你就会告诉我,那你现在与我说,长孙娴到底为何要屡屡与我为难?” 遗玉表情很严肃地看着对面的卢智,从两边半透明的车窗打进来的光亮,将他脸上短暂的为难之色照了个清晰。 “这个不是不能与你讲,先前我没解释,亦是被她误导,毕竟她是同你一年进的国子监,向来是只闻其名少见其人,现下才看明白些她的为人。” 卢智沉吟了片刻,终是开始与她解释起来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小玉,你可知道,朝堂之上、京城之中,争斗的最厉害的,是什么?” 遗玉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党派相斗,太子、吴王和魏王都有继位之能,加上中立的一方,明里暗里的缠斗。” 她身处长安,因卢智和李泰的关系,已经算是被卷入了党派相争的边缘之内,上辈子的认知,让她这未涉朝堂的姑娘家,能比常人看的清楚些。 哪想卢智听了她的回答,竟是摇头一叹,“党派相斗固然已经开始,可却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如今这天下,争的最厉害的还是二字——门第!” 他将“门第”二字咬的很重,遗玉心中一颤,垂眸思索,门第,即是指的家世,或是门阀士族,或是寒门庶子,这出身,的确很重要,单看他们兄妹初到长安所受待遇便可见一二。 她耳中听着卢智继读说来: “自曹魏以来,门第观念便在士族门阀之中渐重,士与庶之分隔明显,晋时更是鼎盛之至,我朝至今建都近二十年,虽这门第观念不若晋时严整,却依然很深,士族大家的子孙仕途坦顺,可寒门学子若要出头谈何容易,但近年来当今圣上重贤才轻门第,己有不少庶民出身者在朝堂之中身居要职,这显然是家业深厚的士族大家所不乐见的。” “门第观念,始于婚姻,眼下老牌子的士族多是靠着姻亲接连在一起,不说牵一发而动全身,却在大多事情上是同进退,而那些庶民出身无甚家底的朝臣,再相互用姻亲联系,终会慢慢变成新兴的士族势力,这就分割了士族门阀的利益还有朝中的话语权——” 遗玉伸出一手让他先停下,“我有些懂了,长孙娴与其说是针对我,不如说是针对你,针对这国子监中、这长安城中,庶民出身有意仕途的学子。” 这些年来平民出身入仕的学子越来越多,士族门阀是不可能也无力用婚聘来抓牢这些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大家小姐等着待嫁。 依着卢智现在的发展,日后必大有作为,眼看科举临近,若是让他顺利出仕,于天下寒门学子无异于一道镇定心念的良药,必会刺激更多的庶民的出仕之念。 卢智目露赞意,“对,可以这么说。” 遗玉见他肯定,心念一转,哭笑不得道:“这真是、真是——咱们兄妹实是士族之子,现在却因树大招风,倒被当成靶子刺着给寒门学子们看,若是哪日认了外公,真不知今日欺我辱我之人,会作何感想。” 卢智摇头一笑,而后面容突然转为肃穆,道:“高门之间相互暗斗,老牌士族又要打压新兴士族,那些有苗子的往往会胎死腹中,这门第之争,是利了那些权贵,可却不利黎民百姓,因而我们——” 他的话停顿在这里,目光复杂了一瞬,道:“此事暂且就说到这里吧,你也明了长孙娴为何针对你,咱们日后暂且防着她便是。” 他话没说完遗玉却不急追问,很是贴心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大哥在这五院艺比上,还有事没与我讲清楚吧。” “嗯?” 遗玉一撇嘴,提醒道:“那木刻,到底呀什么用,可不只是让人高看了几分,多了些脸面吧。” 听她提到木刻,卢智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还带着些许神秘。 “这木刻,的确是有大用,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越是卖关子,遗玉越想知道,朝他小腿轻踢了一下,佯凶道:“我还算你的外人,说!” 卢智食指蹭了一下下巴,模糊不请道:“据说——当然这事我也不大肯定,据说在国子监五院艺比,拿了三块木刻的,在科举中,可以直入殿试。” “啊!” 遗玉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要知道,殿试可是科举的最后关头,整座国子监中,各科每年最优者十人,才能直入殿试由圣上亲选,而这些人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同各大势力有所牵连,寻常人就算是有才有德也难分半杯羹。 惊讶之后,遗玉又甚感无趣,“哦,那对 我就没什么用了,学里也真小气,那木刻就在木头外面刷了一层金漆,若全是金子打的还值当几个钱。” 卢智似笑非笑的表情未减,继续道:“科举是于男子,那木刻于女子——据说,凡是在五院艺比中,拿到过三块木刻的女子,毕业考后不论成绩如何,必为女官!” “咯噔”一声,遗玉心头震动,两眼一瞪.结结巴巴道:“女、女、女官?” 卢智似是很满意她这震惊的表情,放在下巴上的食指够开,微微颔首。 遗玉顿觉脑中有些发蒙,她可没忘了,入国子监最初的动力和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女官”二字。 这大唐中,唐律有一则,凡是为女官者,不论品级,不论职否,皆有可平三妻四妾之权! 这里的女官,可不是指的宫中那些宫女出身的女官,而是堂堂正正国子监念出来的!每年,在国子监岁考和毕业考上成绩出众的,便有机会被祭酒和五名博士院长举荐到圣前,御旨亲封为女官,为了同宫女出身区别,亦被称为——女仕。 遗玉在学里这些时日,也知道一些内部事宜,国子监中的女学生大增,这女官的举荐名额,每一年仅仅有五人,而这五人当中,至多只有两人可得圣谕,有时不得圣睬,更是一个都没封下过! 这会儿,卢智竟然告诉她,拿了三块木刻,就可以直接被封为女仕! “大、大哥,你没在说笑吧!” 卢智轻咳一声,“说笑是没有,不过这只是据说,是据说。” 他越是强调“据说”二字,遗玉越是肯定确有其事!当下便张嘴小小哀嚎了一下。 卢智看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怎么了?” 遗玉一手扶着额头,无力地对他择挥小手,“我没事 她不过是突然后悔起来,自己早上艺比时候的高风亮节,生生把到手的一块木刻让给了他人!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遗玉忍不住又抬脚在他腿上踢了一下。 卢智振振有词,“我都说了,这只是据说,没准儿的事情,告诉你干嘛。” 遗玉才不信他鬼括,若真是没准儿的事情,那他再三鼓动她多拿木刻是为了什么,对了!她记得在梅楼上,领木刻的时候,祭酒大人似还曾经对她说过,让她好好收着这木刻,日后必有用处之类的话! 懊恼了一阵,遗玉即丢下了后悔的心思,想一想,若是早就知道木刻这般重要,她是否还会选择坚持不作弊呢?答案是肯定的,她依旧不会作弊,那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只是这么一来李泰泄题给她让她拿了木刻,究竟是… “大哥,我问你,这仕女可平三妻四妾之权,对、对什么人都管用吗?” 第二五五章 寻什么样的婆家 “大哥,我问你,这女仕可平三妻四妾之权,对、对什么人都管用吗?” 遗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一些,免得被卢智看出端倪来。 卢智想了想,答道:“照理说,是对任何人都管用的。” 照理说? 那还有不照理说的? 遗玉装作糊涂,面带疑惑道:“不会吧,若是一女仕嫁入皇室,难道那些皇子和世子们,也要遵从此律?” 卢智思索后,答道,“这女仕一律,是在平阳公主的干预下,贞观二年有所修编,也是因着几位有名望的夫人和公主才能实行,现今满朝获封的女仕,算来不过十余人罢了,还没有哪位是嫁入皇室的。” “这么说,只是从没有过先例而已,律法并没明文规定,皇室子 孙是否要遵循此律?” 卢智探手过来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又瞎想,这还用得着明文规 定吗,可你见过哪个皇子皇孙,不是妃妾满院的,再看,能做上女官 的哪个不是脑子清楚的很,非要住那个圈子里跳? 这皇亲国戚,也不 是谁都想做的。” 遗玉不敢再问下去,扯动嘴角露出个自然的笑容,“哦,我也就 是一时好奇,才会有此一问,想来也不大可能的。” 卢智话锋一转,“你在国子监能待上几年,五院艺比虽不是每次 都能被选入,但累积够三块木刻,未尝不可,就是靠着书艺,每年拿下 一块也够的,木刻的传言既然能流出来必是有几分真切,你若想日后 不受委屈,那就给我用心点!” “我心里清楚的,大哥放心。” 女官之位,所附带的权利,对皇室子孙,八成是没用的……那,李泰 为什么要花费精力,帮她拿到木刻? 遗玉心中一钝,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垂下头去掩饰脸上的表情。 在她垂首之际,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她神态的卢智,危险地眯起 了眼晴。 回到归义坊的宅子,刚到午时,有半个多时辰才到吃午饭的时候。 兄妹俩进到卢氏的房间,就见小满坐在厅子里打哈欠.见到他们忙 站起身来,低声道: “少爷小姐回来了,夫人在屋里头休息呢。” 遗玉见她疲乏的样子,便道:“小满,过几日清闲了,就让人将你 送回去,年底你的婚事就要办了,眼下将你留在身边也不是个事。” 她早上还听卢氏提过,两人昨日到西市去逛,小满买了些针线回来 做活,连夜都不曾睡个好觉,婚期将近,总要尽快回龙泉镇才是。 小满连忙摇头,“不打紧,我出门前都和舅舅和李大哥说好,等下 个月再回去也无妨,夫人出门在外,身边没个使唤惯的,怎么能行。 “介时接了陈曲来就可以,我们也不是总就待在长安的,等新宅 建好就回去,这节骨眼上让你和你李大哥分开,肯定有人要在背后埋 怨我。” 小满脸蛋儿一红,说是去沏茶,跑了出去。 遗玉望着她的背影,嘴上无声地嘀咕着,被卢智看到,问:“你 说什么?” “没事,大哥去忙吧,我进去看看娘,嘿嘿。” 比她大不了多少 的小姑娘,这就要嫁做人妇了,啧啧。 卢智出去后,遗玉掀起里卧的门帘,蹑手蹑脚地进屋去,来到床 边,看着卢氏安静的睡颜,心头一软,轻轻将外衣解下放在床尾的小凳 子上,蹲在一边的火盆旁将手和身上烤暖和一些,才解开头上的银磐 让头发披散开来,转身走到床前,掀起被子一角,哧溜一下,钻了进去, 卢氏正迷糊地睡着,忽觉一团软乎乎的小东西偎上来,缓缓睁开眼 晴,遗玉的小脑袋就挨在她肩上,白嫩的小脸上贴着些许柔软的发丝, 两只滴溜溜的黑眼珠子轻转着,她一时怜爱,伸了胳膊就将自家闺女搂 住.缓声道: “几时了,可是该吃午饭?” “过午时了,娘,我再陪您睡会儿好不好?” 娘俩好久都没能躺在一处,卢氏稍作犹豫就应下,又往床里面椰了 椰.给她空出大些地方。 遗玉埋头在卢氏身上蹭蹭,娘亲的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只有孩子 才能嗅到的暖香,不管是什么委屈还是不安,都能在这香气中,消失殆尽。 卢氏被她蹭了几下,便没了睡意,一手被她枕在颈后,另一只手绕 过去,五指顺着她散乱的头发。 “前日人多,好些话都没与你说。 玉儿,娘真觉得,能有你和哥哥 们这样的好孩儿,这辈子都足够了。” 不管前半生是如何轰烈烈过,柔惜蜜意过,只有此刻儿女绕膝这份宁静,对她来说,才是最真切且珍惜的。 遗玉将手楼在卢氏腰间,软声道:“那是有娘亲在,我们才能好好的,你看别家的孩儿,哪有我们兄妹乖巧,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么好的娘亲。” 这是将他们兄妹三人一手拉扯大,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姐贵妇,到种田务农刺绣女红,一粒一粟一针一线,将他们养大的母亲,那些被隐藏的往事进是清晰,她对卢氏,就越是心疼和敬佩,也许这一切的起因只是阴谋和算计,可卢氏对他们三兄妹的养育之思,却是真真切切,永远不会改变的。 她甚至有些庆幸,若卢氏当年没有因误会和伤害,毅然离开那团纷争,那她到来时,面对的会是什么?勾心斗角的内宅私斗,外亲里疏的兄妹父母? 她有些坏心却护短无比的大哥,她憨憨傻傻却性格纯良的二哥,她性子直板却坚强温柔的娘亲,这亲密又温暖的一家子,恐怕都是空梦而已。 卢氏似是想起什么,脸上带着些自得,“娘亲的教养自然是好的,你外婆——”她声音一低,应是想到身在长安却不能相见的卢老夫人,眼神黯了黯,但为不让遗玉担心,根快又借着笑道: “那日你赢了比试,你云姨一时高兴,说话就大声了些,那些妇人们得知你大哥和你是兄妹,且都是娘亲所出之后,模样可真叫好笑,呵呵,若不是你云姨挡着,娘差点被她们围了起来,个个都在打听娘是怎么教养的。” 看着卢氏脸上焕发的笑容,遗玉这两日来,头一次因着得了块漆金的实心木头而感到喜悦和满足。 讲完了开心的事,卢氏忽然叹了口气,将她楼紧了一些,按在怀中。 “玉儿,娘不想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像大哥还特意嘱咐过我,可、可我一想起那日你孤伶伶地站在楼下,被别人欺负,被泼墨、被辱骂、被责难,娘想起来心头就有气,就难受的紧,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娘却不能帮你出头!娘、娘真没用……” 遗玉被她紧按在怀里,看不见她神情,可听她说到最后,就一改方才的轻松,语调都哽咽起来,心一疼,连忙回抱住她。 “女儿才不委屈,你没看那些嵌负我的,最后都是个什么下场,可不仅仅是被取消了比试名额那么简单的,日后有的被人嘲讽呢,娘无须帮我出头,你女儿脑子可好使的很,嘴巴又厉害,谁能占到我半点便宜了,吃不了让他兜着走,哼哼!” 卢氏听着胸前脆生生的嗓音,带着些自得和傲气的语调,被她最后孩子气的两声“哼”,逗得破涕为笑,松了手臂,食指在她额发分散的脑门上轻点着: “嘴巴厉害还是好事不成,往好了说那是伶牙俐齿,说难听点,就是牙尖嘴利,以后莫要再拿这个出来说嘴,还自得呢,小心日后连个婆家都找不见。” 遗玉晃着脑袋躲避她的手指,心中一动,问道:“娘.您说女儿日后,寻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卢氏一噎,连气带笑地干脆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儿,“你就不知道害臊。” 遗玉咧嘴一笑,“我不害膘,娘说与我听听。” 卢氏见她脸皮厚的样子,瞪她一眼后,竟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这男方,要是个老实的、本份的,心眼实在最重要,可不能是个花花肠子,家里人都要好相处,门第不要太高的,也不能太低了,比你大上一两岁便可,嘿…还有… 卢氏一条条地说着,遗玉的眼皮子开始跳起来,嘴角也有轻抽的迹象,貌似她眼下喜欢的人,和她娘所描述的,是八竿子打不着,半点边儿都不挨! “……当然,你自己也要中意才行。”卢氏轻揉着刚才她脸上刚才被自己掐过的地方,做了个总结。 “嗯。”遗玉将脸贴在她手上,使劲儿应了一声。 卢氏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想到自己的婚姻,暗叹一声,她便是选错了,认错了,这半辈子才搭进去,这孩子还小,哄哄她也就够了,真到时要选,那必是要寻个绝对放心的人家嫁过去,她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她自己吃过的苦,不能让她再受半点儿! 就在母女二人窝在床上闲谈的时候,长安城却渐有一股流言,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第二五六章 十日和一诺 吃完午饭,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卢氏在边上看着,卢智同遗玉对弈了一局后,便送她离开。 驾马的车夫胡三被派去做事,卢智步行送遗玉朝归义坊门口走去,卢氏他们住的宅子是在坊西北角,遗玉知道秘宅的大致方位是在东北角,但每次回去,还是约好了时间在坊门口让秘宅的马车将她载走。 路上来往行人不算多,两兄妹靠着路边走,低声说着话。 “他一直都是那般与下棋的?” 卢智所指是魏王,方才在宅中同遗玉下了一局,尽管早知道有魏王指点不会出什么差子,但看见她进步的程度,还是难免惊讶,面子上却只是简单夸了她两句。 “嗯,每晚都要对上几局的,大哥,我这也算是有名师指点了,依你看,明日的棋艺比试,我该不会得最差吧?” 遗玉脸上笑着,心里却没多大底,这话她也问过李泰几次,每次对方都只是淡淡地将她瞄上一眼,却不肯给个确信儿,让她每次同他下棋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地盯着棋盘看,每盘棋结束后,还要花上不短的时间去回想! 卢智听出她话里的心虚,她才认真学棋没多久,可惜从来都没有赢过,想着要对上国子监那些自幼数棋子玩儿的,不心虚才怪! 但是,她对弈的不是李泰便是他,怎么能区分出什么好赖来,且李泰教她那法子,实在是应了“对症下药”四个字,卢智很清楚她对上棋路灵活的肯定吃亏,但学里下棋死板的大有人在,因此她是绝对有赢面在的。 “兴许像今日的比试一样,能让你这瞎猫再撞上只死耗子。” 虽清楚不出意外,她棋艺是不会垫底,但这会儿说出来,未免会抬高李泰,若非是要依着她,让遗玉能在五院艺比中顺当一些,他怕是早就让阿生学了那劳什子的按摩手法,把人给接回来住。 遗玉依旧没得到肯定的答复,不过她看着卢智气定神闲的样子,就能猜到应是不会有大问题的,她可没忘了,李泰在提出教她射棋两艺之时,曾亲口说过不会让她做垫底的,那样的人,怎么会空口说白话? 卢智提到今天上午的比试,让她又想起一件事来李泰此时想必已经知道了乐艺比试的结果,不知是会有什么反应。 不论他是生气也好,失望也罢,作为匿名泄题给她的人,他是不会在她面前表露情绪的,这样一来她便无从得知,他想帮她赢得比试。究竟是何缘故。 仅仅是单纯地报答她帮他解毒,还是为了木刻,卢智所说关于木刻的传言……那女仕一律对皇室并没什么约束力,若李泰是为了后者,她得不得木刻,又与他何干! 遗玉回到秘宅中,在花厅见到阿生正在给银霄喂食,这大鸟在进食时候不像寻常的凶禽猛兽那样不让人靠近,见到她走到身边,它将嘴里的东西咽下,仰起脖子清叫两声和她打过招呼后,继续埋头憨吃。 阿生将搅拌的大木匙往饭盆里一丢,站起来遗玉道:“小姐,主子说了,你若回来,就去书房见他。” 遗玉还没想好如何面对李泰,正要回小楼西屋去整理下思绪,被阿生拦了道,只能应下,在花厅里面磨蹭了一会儿,走到书房门口时候,调整过面部表情,才掀起帘子走进去。 屋里比外面要暖和的多,李泰就坐在软榻边的驼色绒毯上,一进门就能看见,不复在外时候的严谨,他穿着一看舒适的青白色绵袍,半靠在叠放的软垫上,长袍覆盖下的修长双腿,一只曲起,左肘搁于膝上,他的右手边是一张精致的雕花茶案,上面放着的不是茶盏,而是一只盛酒的铜壶。 李泰今日并未束冠,黑发在脑后绞成单髻,一根长长的玉簪从旁露出,这般闲懒的模样,似乎更衬那一对妖冶的瞳色,让人望而失神。 免疫力正在不断增长的遗玉,仅是愣住了一瞬间,面上便恢复常态。 “殿下。”谦称可免,但该有的尊敬她是不会少的。 “解毒已有二十余日,照你先前所说,还需十日我便可摆脱梦魇?”李泰轻晃着右手中的酒杯,张口便问道。 遗玉身周的空气似乎滞留了一瞬,听着他因饮酒而变得醇厚的嗓音,问出的却是这么一个鲜少被提及的话题,她半垂下头,轻声答道: “是。” 是还有十日…摆脱梦魇,她便没有继续留在秘宅的必要,这一点在她发现自己的心意后,就曾经想到过,可此刻他提出,胸中还是一闷。 李泰将右手中浅金色的酒杯移至唇边,轻饮一口后,道:“当日在王府,你应下解毒之后,我曾许你一件事,可还记得?” 仿若是嫌遗玉的胸闷之感不够浓重,他先是提及毒解之日将近,又说到曾经许下她的“报酬”,竟像是要与她划请界限一样!在进屋之前,她还在担心着他对乐艺比试结果的反应,怎知他会突然说这些。 “我记得。” 她当然记得,她帮他解毒的原因之一,不就是为了这点“报酬”吗? 李泰只在她进屋后,看过她一眼,之后便将目光停留在他带着宝石戒指的左手上。 “那这十日,你讲好想一想,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十日之后,告诉我。” 遗玉小脸一绷,刚才还在胸闷的她,心中顿时烧起一把无名之火来,这还真就当紧要划清界限了,有这么迫不及待的吗!昨晚不还好好的? “殿下,” 她抿了下嘴唇后,突然朝散走了几步,在离毯子边缘还有两步时候停下,抬起头看着他。 “听您的口气,似是十日之后,我若想不到要求些什么,您允我那件事,就打算不作数了不成?” 什么十日不十日的,她承认自己当时是想着借了他这棵大树好乘凉,可她现在就算她现在依然这么想吧,可要是树都跑了,哪乘凉去? 眼下她还真没什么好求他的,那个许诺若是应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成怎样? 就当她是有些无赖好了,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没想好是舍是留,却不愿同他划清界限。 余光中多了半边墨灰色的裙角,听着她清清亮亮的一句问话,李泰淡着面孔抬起头,道:“我答应过的事,少有反悔。” 这“少有反悔”听起来比“从不反悔”更让人信服,遗玉的心情稍松,乌黑眼瞳对上他的,继续道:“那等我哪日想到了,再向您求得。” 李泰答应她的这一件事,肯定是不能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但哪怕这个要求只是要一个铜钱,在没想好该怎样对待这份感情之前,她怕是不会去求这一诺! “等哪日……”李泰眼睫动了一下,颔首后,低低的嗓音消失在酒杯边。 遗玉没听到他的低语,见他点头,心中的火气消去不少,不像刚进门时候的拘谨,将高缦小鞋蹭掉,拎起裙摆踏在厚实的毯子上,在雕花小案另一边坐下,探身去拿过上面放置的莲头酒壶,跪坐起来稍稍前倾递向他。 她一举一动再自然不过,不全是恭敬,也因相熟,李泰在她递酒壶过来时,便将饮尽的酒杯移过去,在她双眼留心着斟酒之时,目光从她白皙且泛着可爱红润的小脸上扫过,酒斟满八分之后,他收回目光,她看向他。 “今日的乐艺比试,赢的是四门学院,最差则是算学院的。” 没了先前那会儿的怨气,脑子又清醒起来,李泰好好地跟她提什么十日和许诺,她没办法不往今日的艺比结果上面想。 李泰当然早就听探子把消息报了回来,这又听她说了一遍,点头表示听到,却没给什么反应。 遗玉已经料到听了这事他会是这样,乌溜溜的眼珠子轻转,身子一沉,向后坐在小腿上,语气犹犹豫豫地道:“有件事,不知与您讲是否妥当。” “何事?” “我若说我提前几日就知道了上午比试的题目,您相信吗?” 此话一出,室内安静了片刻,遗玉将酒壶抱在坏中,垂下眼脸,她能让自己的声音自然,却无法保证他不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垂头低语的模样,反贴近她现在所出的话。 他不想让她知道匿名泄题的是他,她也暂时不愿将这事情说穿,但她进门后他这奇怪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应该想办法解释一下,这办法。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个。 “若是有人泄题于你,为何最优是旁人。” 李泰面不改色地指出她话里的“疑点”。 没有惊讶,没有不悦,这态度一一如果不是遗玉已经肯定那个多次匿名送东西给她的人就是李泰,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猜到那神秘的太学院学生是谁!遗玉心中腹诽着他的装模作样,却不曾想想,她自己这会儿不也是在晃点对方。 (一更到,请亲们支将正版订阅) 第二五七章 说清楚 “若是有人泄题于你,为何最优是旁人。” 遗玉食指压在怀中酒壶的盖子上轻轻摩擦,垂着头,开口道: “比试的是听音谱曲,和我事先得知的一样,是幽兰调末段,我琴谱都找着了,不瞒您说,起初我是想事先背好的,可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敢看上一眼。” “为何不敢看?”李泰还算配合地问上一句,让她能继续说下去。 “我若是将其全数背下,那最优便是我,原本应该得了最优的就会因我拿不到木刻,我若是背下后在比试时不多不少地写上一些,即可稳稳地避过最差,这么一来,可能本不该得最差的人,就会代我受过两者都不是我所愿见,因而,才会不敢看上一眼。” 这番说辞,对这世上的多数人来说,未免可笑和虚作。但的确是她心中真真正正所想,她知道木刻是有多难得,更是对国子监对待艺比最差的学生态度不敢苟同,若是在艺比中作弊,那便是推翻了她先前所有的坚将,踩过了她做人的底线。 “艺比之中我自问心无愧,可对那泄题于我的人,却是存着一份歉意。”她总算是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口。 李泰端着酒杯,侧过习,但见雕花小案那侧,一双被半遮在细密额发下的眼睛,随着她轻轻地眨动,闪烁出细微的光亮,与此同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神色。 这样缓声说着自己想法的遗玉,与那日在君子楼中站的笔直的少女一样,都让他看到些许模糊却的确存在的光亮,再次提醒他,这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同任何人,都不一样。 遗玉说完话后,就静静地跪坐着,她能够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片刻后,不见他出声,抬起头看过去,一眼便望进那汪清澈的青碧色中,她的目光恍惚了片刻,又移开。 相视之后,依旧若不出他心思,可向他解释清楚,就是她的心情舒畅许多,已经是云里雾里相隔的两人,可以说清楚的事情,她不想让对方误解。 “为何要将这事告诉我。” 遗玉扁了扁嘴巴,分折给他听,“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很难受,总要找人诉说才舒坦,可我又不想牵连那个匿名帮我的人。告诉我大哥,他肯定会追问到底,殿下您就不一样了,能够静静地听我把话讲完,所以我愿意说给您听。” 李泰的确是一个极好的听众,话不多,从不插嘴,偶尔一两句还能帮着人把话题继续下去。她告诉他这些,固然是为了变向地解释,又何尝不是想找一个 新唐遗玉 第6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5部分阅读 倾诉对象。 “您说,那个好心泄题给我的人,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 “……不会。” 心中一喜,遗玉看着他似乎柔和了一些的面部线条,从他不甚明显的表情上看出,他应该没有怀疑自己猜到了是他。刚才那点紧张既消失不见。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李泰突然道:“依着你在琴艺上的浅拙,还有比你更差的,实是出乎我意料。” 这话说完,他就看到她脸颊上的红润又显一分,鼓了下腮帮子,将怀抱的酒壶往案上一放,一双小手伸到他面前。不满道: “我为了辨清楚音节,昨晚可拨了一夜的弦,您看,指头上现在还有印子呢。” 他垂眼看去,就见十根白嫩嫩的手指,有四五根在指尖部位都泛着红丝。是那种不常弹琴的人一次“用功”过度,便奈留下的痕迹,眉头轻皱,他放在曲起左膝上的手臂一抬,便将她并在一处的几根指头一并捏住。 遗玉正向李泰“显摆”着她昨晚的功绩,毫无防备地被他的大手一捏,下意识就往回抽,却被他修长的大手轻松地夹住,一只手都没跑掉。 李泰右手端着酒杯,斜靠在软垫上,左手捏着她两只纤细的小手,拇指在其中带有红丝的柔嫩指腹上轻轻擦过。 遗玉因这亲密的举动,耳根处的红色,蔓延到脸颊,变成浅浅粉润。 “殿下。”她动作却不好过激,挣了两下没能挣开,只能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低声一应,李泰看着两人相触的手指,目中闪过思索,轻捏了她一下,然后放开。 遗玉连忙将两手缩了回去,暗骂自己刚才是在显摆个什么劲儿。 “回去擦药。”李泰吩咐道。 “哦。”遗玉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地毯边上套鞋子。 看着她走出后,他才将杯中剩余的酒水饮下,空杯轻轻置于案上,向后倾倒倚着软塌边缘,左手覆于那令人神魂摇曳的双目上。 长安城房府 府中一角,一间摆设素雅的小厅里,丽娘穿着一件银红如意云纹衫,端茶 在侧位上,妆容修的精致,却带着一丝疲态,仔细看,可见她捧着茶盏,保养得宜的双手正轻轻抖动着。 她的脚边,趴跪着一名丫鬟,正带着哭音,絮絮讲着话。 “夫人恕罪 …夫人…奴婢不是故意嚼舌根子,只是在外面偶听人说了…觉得、觉得可笑,回来后才同别人讲的…” “可笑?”丽娘的声音略扬。 “不、不,不可笑…奴婢知错了,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大夫人和少爷们被掳去多年,怎么可能还活着,是外人瞎讲,奴婢不该说…夫人不要打发奴婢走…不要…” 丽娘捏紧了手上的茶盏,轻声道:“这话,你除了和我房里的丫鬟讲,还同谁说过。” “没、没了。” “说实话。”丽娘忍怒,面上的表情依然平静。 “和、和老夫人房里伺候的莲香姐姐。” “澎啪!”一声,刚才还棒在丽娘手上的茶盏狠狠摔在了丫鬟撑在地上的手边,换来她一声痛呼后,又紧咬着身,哆哆噪索不敢发声。 屋外守着的两名丫鬟犹豫着掀起帘子走进去,看到屋里的场面,丫鬟绿柳快步走到丽娘身边,拿帕子擦拭着她浸湿的裙面。 “夫人,这犯了错的,逐出府就是,您莫要因此气到身子。” 丽娘双眼一闭,挥手示意她禁声,屋里便只余地上邢个被茶杯碎片划破手的丫鬟轻微地喘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丽娘睁开了眼晴,面容又恢复到往日常有的柔和,声音严厉地对地上的丫鬟道: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大夫人那等尊贵的人,也是你这贱婢能非议的,今日若不罚你,府上的规矩还要不要,你下去,到南房,领五板子。” 听闻不用被逐出去,丫鬟在地上叩了一下,慌忙应声,爬了起来,刚刚走到门口时,却又被叫住。 “怪我一时怒极,伤了你,但不给先给你个教训,这事传到老爷耳朵里,这后果罢,领了罚后,再到帐房去支五两银子药钱。” 若说丫鬟刚才是既惧又怨,这会儿就是半点怨气都没了,扭头向丽娘深深一躬后,退了出去。 绿波皱眉,“夫人,您人就是太善了,这样作怪的,打上一顿,丢出去即可,怎么还给她银子。” 丽娘叹气后,站起来,道:“此事就不再说了,回房去更衣,我要去见老夫人。” 绿柳便随着她回了院子,换过衣裳后,朝正房东侧的一件敞院走去,哪知在半道上,就遇上了卢老夫人看边的丫鬟莲香。 “丽夫人,真是赶巧,老夫人正要我去请您呢。” 丽娘眼皮子一跳,面上笑道:“是挺巧,我正要去看娘,她老人家可说,寻我何事?” 莲香是个有心眼的,怎么会在路上和她交待这事,便摇头,道:“老夫人没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但就算她不说,丽娘也巳猜到七八,本想着先找过去,如今却变成被动,她暗自皱眉,心里想着对策,被莲香带着,进到了房老夫人的院中。 房老夫人信佛,在院中专门修有一间佛堂,丽娘一人进到屋中,侧目便看见跪在佛龛下面,朝着供奉的玉佛诵念的人影。 她没敢打扰,躬身远远站着,足足小半个时辰后,那道人影才援缓起芳,她赶紧迎上去搀扶。 房老夫人今年已有六十,许是因为吃斋信佛的缘故,单看外表要年轻,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一身素色却是价值不菲的锦织镇襦裙,衬得她原本略显富态的身形要比实际瘦上一些。 她任着丽娘将她扶到院中另一间屋里,却从头到尾没正看她一眼,没应过她一句话,直到她在椅子上坐稳,接过丫鬟奉上的茶盏,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 “你可是听说了?”房老夫人侧眼看向立在三步外的丽娘。 “您说的是?” “哼!”一改方才在佛堂软和的眉眼,房老夫人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些尖锐,道: “少在我跟前装糊涂,这事情都传到我耳朵里了,你会不知道?乔之也就同你话多些,你老实说,他最近与你提过,我那两个宝贝孙子的事没!” 丽娘脸上犹豫着,支吾道:“老爷他、他不让我与您讲。” “他能同你说,就不让对我讲?这是把我这当娘的往哪放,你给我跪下!说清楚!” 第二五八章 同她对弈 前些时日,因着一张画像,丽娘从房乔处得知卢氏母子尚在人世,且被他叮嘱不能将这件事告知给房老夫人。 丽娘清楚,房乔没有急着认回卢氏他们,多是因为当年那一尸两命的错案,事情过去这么些年,有心的人肯定都还记得,难保不借此生事。 房家对外说是卢氏母子被安王掳去,可知情人都知道“事实”,是卢氏不满房乔对儿子的责罚,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 丽娘自十几年前踏进这府中,就知道卢氏她们婆媳不和,借着这点也成了不少事,可卢氏走后,又过几年,她一样成了这老妇的眼中钉,只是她比卢氏心眼多,比卢氏能忍,才有今日。 从审问学嘴的丫鬟那会儿,到这时站在房老夫人跟前被她怒斥,半个时辰不到,她已将事情猜着七八分,看来卢氏母子的事情还没在长安城里掀起多大风声,不然房乔早就有所动作,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先借着府上丫鬟的嘴巴将事捅到老夫人这儿。 “噗通”一声,丽娘照着老夫人的话跪了下来,抬头一脸担忧地望去: “娘,您莫动怒,老爷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等事情弄清楚,他肯定会跟您讲,您别急。” 被逼问卢氏他们的事,丽娘却轻巧地把话往别处一带,不管老夫人是听了多少传言,但因房乔先前嘱咐过,她嘴里是不会说出半句。 “你当然是不急,你巴不得我的孙子们都回不来才好,你、你和那女人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房老夫人很少这么明面上地斥骂丽娘,这会儿是因为被房乔和她瞒着信儿,心急之下,才会顾不上脸面。 话说,房老夫人同卢氏和丽娘这一前一后,房府两任名义上的女主人,关系的确微妙的很。 她当年不喜卢氏,原因之一是卢氏国公嫡女、士族大姓的身份,出身高固然是好处多,可卢氏的直脾气和在纳妾一事上表现出来的强势,却屡屡刺激到本应是家中地位最高的房老夫人,之前因为卢家的缘故,内宅还算安稳,而从两家闹翻,卢中植写了断绝书离京之后,她对卢氏就再没以往的容忍,哪怕是她已育有两子。 而丽娘,却恰恰是同卢氏截然相反的一型,她性子温婉,出身低,对她的尊敬和小意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那时她因卢氏带着两个嫡孙离家,正是恨恼之际,两相对比之下,之前被她当成是替儿子传宗接代工具的丽娘,一下子便成了贴心人。 不同卢氏和房老夫人从一开始明里暗里的剑拔弩张,丽娘这对婆媳,是和睦相处过许久的,直到几年过去,丽娘连半个儿子都没生下,孙子们又找不回来,府上的两个妾侍肚子没信儿,和房乔母子关系的疏远,让老夫人把错都归咎在了丽娘的身上,背地里,不知怨过她多少次是克子的命! 一晃十几年过去,年迈的房老夫人看着别家老妇含饴弄孙,自己家中却只有个一个孙女,还是妾生的,每每出门前觉得面上无光,恰房乔提出给丽娘升平妻,她便应了,可因着丽娘现在当了半个家,她心中却更是不待见她。 这时的老夫人,对卢氏,是怨恨,对丽娘,则是厌恶的。 “乔之近日常同怀国公来住,是不是寻着人了?” 传到她耳朵里的话,是说房乔和卢中植这对关系不睦的翁婿最近又亲近起来,便有人说,他们是找到了当年被安王掳走的卢氏母子。 这话听起来没边儿没影的,可近年来越发盼着孙子的房老夫人却深信不疑,房乔的动向她略知一二,最近常跑国公府,不是为了卢氏母子,又是什么。 “你不说是吧?”她看着跪在地上一语不发的丽娘,吃斋念佛时候的心情全无踪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过去一眼,扬声道: “莲香,让人去把你们老爷给我找回来!” 她岁数大了,可脑子还没糊涂掉,听了传言后先找丽娘来问,那是知道房乔肯定会瞒着她,便想从这女人嘴里先问出些话,却不想她会这么嘴牢。 若是别的,她不过问就罢,可这事关房家香火的大事,她如何能不管,丽娘听她派人去找房乔,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老妇平日对她冷淡,真发起脾气来,她是怎么做怎么错。 傍晚,房乔和丽娘从房老夫人的院中走出来,一个皱着眉头,一个垂着脑袋。 房乔在一个时辰前,就被人以房老夫人的名义从中书省急急寻回来,进屋看到跪着的丽娘和显然正在生气的母亲,原当是两人又闹了矛盾,却被房老夫人直直问到了卢氏母子。 有丽娘在一旁解释,他得知母亲是听了外面传入府中的传闻,解释了半天都没能让老夫人相信他没找到卢氏母子。 后来老夫人使了杀手锏,闹着要上祠堂去跪房家的列祖列宗,房乔才勉强告诉她,人已经有了信,只是还没见着,正在寻找,这才让她打住。 闹了一下午的老妇,用些粥饭就睡下。 房乔和丽娘,回到正房打发了下人出去,厅子里只剩他们两人时,丽娘才柔声开口道: “老爷,莫怪我多嘴,既然寻着姐姐和少爷他们,那就该早早地接回来,怎么还让他们流落在外,又让娘忧心。” 房乔脸上带着疲乏色,“韩厉还没找到。” 丽娘看着他的脸色,道:“那个叫韩厉的,都这么些年没有音信,谁知是不是早就死了——说到底,那件事也就是于名声有碍,又不用担什么罪,有您在,谁还能多说大少爷…”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人故意将消息传到娘耳中,必有所图,好了,不说这个,我会看着办。” 房乔扭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丽娘,她站的不是很稳,有些摇摇晃晃的,膝盖处裙面上明显有着褶皱。 “跪了很久?” 丽娘两手一绞,轻轻摇头,“没跪多大会儿。” “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歇歇。”房乔轻皱眉头,伸手拉过她在旁边坐下。 连日来丽娘很敏锐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冷淡,又是担忧又是屈恼,这会儿面对他近来少有的体贴,不安的心立刻平静许多,这十几年的相处,他肯定是对她存有感情的。 “娘年纪大了,说话不大好听,你多担待些。”房乔虽面上仍因房老夫人之前的逼迫而带着愁色,可说话的声音却恢复了惯有的温和。 丽娘点头,含笑看着身边的人,这是她辛辛苦苦谋来的幸福,她一定会保住。 十月十六日这天,是棋艺比试,君子楼中的场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十二张棋案,因一名学生被五院艺比除名,倒给比试省了些麻烦。 遗玉在钟鸣之前,还捧着几天前李泰找给她的一本棋谱看。 钟鸣之后,学生们都在主薄的安排下,两两一对坐下,写着比试题目的巨轴放下,上书“一刻钟”三字,一刻钟是说这两两对弈的时限,今日是要下快棋了。 遗玉心中窃喜,早上卢智告诉过她,若是下慢棋她就会捉襟见肘,下快棋,只要她脑子反应地过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果然,比试开始一刻钟后,她以八颗子的优势,赢了第一短局! 这一局拿下,她就算脱离了最差的范畴,主薄和书童们在旁查数棋子时,她隔着几席对卢智挥挥手,而后在学生们互换位置时,悄悄仰起头对着兰楼上的一道身影,咧嘴一笑。 四十四人,输赢两半重新凑对,谁曾想第二局。她以三子之险,又侥幸地赢了! 两局过后,连赢两局的十一人,和连输两局的十一人,分头继续,由主薄根据之前的对弈,各选出一名轮空,成五五对局。 让遗玉哭笑不得的是,第三局同她对弈的,竟然是长孙家的三小姐! 主薄宣布第三局开始前,每座都在整理着棋盘,遗玉和长孙夕也不例外。 遗玉一边捡着白色的棋子,一边瞄着对面长孙夕娇美的小脸。心下不由暗叹,这小姑娘,隔远了好看,离这么近,怎么也这么好看。 从道理上说,对李泰这传闻中的心上人,她是该讨厌才对,可对着这么一张精致到了极点的小脸,她就是生不出半点厌恶来。 “卢小姐,你怎么了?”长孙夕正低头数着棋子,察觉到遗玉的目光,抬起头来,嘴角一翘,露出可爱的两朵梨涡,娇声问道。 完了,不但生不出厌恶,被这么一双澄澈的眼晴盯着,她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起来! “呃、长孙小姐棋艺必定很好吧。”她心虚个什么… 长孙夕将最后一颗子丢进棋盒里,伸出尤带着肉窝的小手,削葱根般的食指在唇上轻点了两下后,成掌遮在唇边,表情一下子变得神秘兮兮起来,探身过来,对着她悄声道: “偷偷告诉你哦,我棋艺是不大好的,刚才两局,都是人家让我的。” 第二五九章 一子之差 遗玉在长孙夕突然掩着唇,凑过来与她轻声说话时,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从她的话里辨出真假,鼻间就窜入了一股子熟悉的香气,让她身体一僵。 京中贵人时兴薰香,不同香料混合配出的香味各有不同,然,薰香也分三六九等,廉价、昂贵还有稀缺。 寻常的薰香乍闻起来似是一个味道,不多嗅几次实在难以辨别,但极品的薰香,或清雅或浓艳,都是很容易让人记住的,它们有自己的独特,每每在嗅到时,可轻易辨出。 越是身份地位尊贵的人,所用薰香就越是独一无二,不容他人混淆。 长孙夕身上这若有似无的香气,对遗玉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李泰身上惯有的味道。 两个人,用的是同一种薰香,这代表着什么? 见遗玉脸上半点惊讶之色都没,长孙夕又道:“我说的可是真的,你不信吗?” “是这样啊。” 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的遗么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这时,主簿宣布对弈开始,长孙夕有些无趣地哪起小嘴,重新在垫子上坐正,和遗相互行了一礼,她指着棋盘左侧盛着黑色棋子的棋盒,笑道:“你先行吧。” 围棋之中,黑子先行,执黑子为敬,敬白子一方,一般来说,自择黑子便是示弱,表示自认不如对方,这是一种礼仪,但是,在正式的棋局肃,让对方先行,就带着轻视的合义了,让对方先行的潜词,即是,你不如我。 长孙夕刚才还在同遗玉说,前两局下棋时都是别人让的自己这会儿却让她执子先行一一 遗玉抬眼看着对面笑容可人的少女,从她单纯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出她有一星半点轻视的模样,让她当即便有一种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的感觉。 遗会点头,将那只棋盒放在自己趁手的位置,左手抓出几颗子在手心中,右手两指捏起一颗黑子,在棋盘左上角落下,思绪统统收起,眼中仅剩下这棋盘大小的地方。 第三局比试开始后,场地上就安静了下来,处处可闻洁脆地落子声,这快棋讲究地就是一个“快”字,比的是谁的反应能力更强,一些下死棋的学生,很容易在这快速中落下趟儿,乱了章法,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黑子、白子交替而落,精神过度集中的遗玉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几乎不带眨眼地,不断地在开始呈现颓势的棋局上寻找着出路,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无气之子被捉起,她原本平静的面容开始紧绷起来。 “哒” “哒” …… “止——”主薄高高又长长的一嗓子,围楼中刚才还嗒嗒作响的落子声葛然而止。 遗会闭了下眼晴,重新睁开时候,看着棋盘上黑白胜负一面倒的棋局,案下合在一起的双手使劲紧握了一下——好厉害!她为数不多的对弈看中,卢智、李泰,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卢智的棋灵活地就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儿,李泰的棋稳固地就像是一座载满树木的石山,而长孙夕的棋,有一个再贴切不过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刁钻” 她的路数在快棋中,根本让人难以应对! “卢小姐,承让了。” 长孙夕对着尤在低头看棋盘的遗玉道。 听着这娇嫩的声音,本不该为了输赢而计较的遗玉突然生出一股失落之感,那是在同卢智和李泰对弈的屡战屡败中,从不曾有过的。 “长孙小姐客气了,依着你的棋艺,应该不会需要别人让你。” 遗函想到她在开局之前同自己说的半真半假的话,显然眼前的棋局已经证明,她只是在说笑罢了。 书童本份地站在一旁数着棋子好记录下来。 长孙夕“咯咯” 一笑,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对遗玉道:“那会儿我看你有些呆呆的,所以才那么说想要逗逗你,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 对着这么一张脸,这么单纯可爱的神情,谁又能介意的起来。 “那就好。” 长孙夕在主薄走过来看了棋局,宣布输赢后,动作麻利地站起来,一转身,向着对面的兰楼上比划起手势,银铃般的笑声惹的周围众人侧目。 遗玉又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亦站起身,不着痕迹地仰头看了一眼香廊上端坐的人影,呼吸间,那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又飘了过来。 第三局比试结束,连赢三局的五个人,和连输三局的五个人,算上之前轮空的两人,分别成三三对局。 像遗玉这样胜二负一的,便退出了比试场地,程小凤第一局输掉,不过好在第二局又赢了回来也避免了最差,比遗玉提前一局退下,在兰楼边坐着,见遗玉起身,忙高声喊了她一句,招手让她过来。 遗玉在程小凤身边坐下后,两人谈论着仍留在场中比试的卢智,却不知身后,也有人在谈论着她。 就在兰楼中靠后的几席,三五个人凑在一起,瞄着遗玉的背影,低声道: “查博士不是拿卢小姐同三小姐比么,你们看,卢小姐的棋艺明显不如三小姐。” “我说你是不是咱们书学院的啊!怎么尽涨他人志气,卢小姐的书艺可比所有人都好,那手字,啧啧,你们是没有看见。” “我同卢小姐一间教舍,怎么会没见过她的字。” “嘁,和你说不清楚,三小姐是好的,但咱们院的卢小姐又哪里差了,你们可别忘了,前日是谁帮咱们院里拿得了木刻” “嘘、嘘,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声些,莫被卢小姐听见。” 兰楼上,昨日和前日均未到场的吴王和魏王今日又一起来观比,在第三局开始前,李恪看到长孙夕的对手后,便对一旁的李泰道: “真巧,那日的墨汁小姐和夕儿比试呢,依你看,谁能赢?” 李泰望着楼下众席位的一座,眼神极好的他,正好看见长孙夕突然倾身凑到遗玉耳边,目光微闪后,反问道: “你说呢。” “自然是夕儿,她的棋艺是你一手教的,你还能不清楚?” 李泰突然扭头看他,“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哈哈,”李恪伸手指着楼下,“那位墨汁小姐前几日可是一鸣惊人,谁知今日会不会再让我们惊上一回。” 李泰不答话,李恪话锋一转,“对了,明晚宫里的家宴你可别忘了去,几位娘娘都邀了京中的小姐,呵呵,正好让你挑个回去,赶紧将婚事办了,咱们兄弟除了几个小的,也就你宅中无人一一” 就在李恪半是取笑地提起了婚事时,李泰吟不丁地开口打断他的话: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操心。” 李恰顿时一噎,五院艺比这几日,两人之间还算和睦的表象,让他说起转来没了以前的诸多拘束,但李泰这么冷冷地一句话,却一下子点醒了他,李泰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算我多话。”李恪心中不悦,脸上却讪讪地自嘲一笑,落入正竖着耳朵听他们对话的人眼中,李泰难免有不敬兄长之嫌。 第三局比试结束,长孙夕站起来冲着兰楼比划手势,李恪便知道她是赢了,没再同李泰搭话,而是和一旁的官员谈论起棋艺之道。 李泰的眼中,却是在主薄喊停后,依旧盯着棋盘在看的小姑娘。 棋艺比试第四局结束,场上只余六人,三名连赢的,和三名连输的。一东一西分据场上两边。 卢智、高士廉、长孙夕,此三人中将决出谁能获得棋艺比试的最优,见此场景,最高兴的莫过于梅楼上的查继文博士,三个人都是他院里的学生,谁赢谁输都不吃亏,拿下这一块木刻,太学院今年四块木刻,已经可以确定是在下次五院艺比之前,依旧独占五院之首。 主薄根据先前的几局的情况,让长孙夕轮空,卢智和高士廉对弈。 程小凤有些不满地在遗玉耳边小声嘀咕,“阿智明明是上次棋艺的最优,怎么却让长孙夕在一旁候着了。” 遗玉脑子里还在回想着长孙夕身上的香味和输掉的棋局,并没认真地听她说些什么。 一刻钟过去后,卢智以九子赢了高士廉,同长孙夕比上第六局,决定今日谁是木刻的得主。 这决胜的一局,遗玉收起了心思,定定地看着场地东侧盘膝而坐,穿着相同雪青色的两人,心中突然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谁能赢! 是曾经拿过棋艺木刻的卢智,还是轻轻松松就以刁钻的棋艺赢了她的长孙夕?在情感上,她当然是希望卢智能赢的,可长孙夕的棋艺的确不同反响。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卢智和长孙夕都收手正坐,众人看不大清楚他们的表情和动作,更别提那一只小小的棋盘,不知是谁胜谁负,都心急知道结果。 主薄亲自走到两人身边数子,在四周一片窃窃猜议声中,往手中的册子上录下几笔,而后走到场边,抬头对着论判席上,扬声道:“一子之差,太学院长孙夕艺高一筹!” 第二六零章 笨了些傻了些 卢智以一子之差,输给了自择黑子先行的长孙夕,这个结果出人意料,之前过半的人都是猜测卢智会赢的,哪怕是倾慕长孙三小姐的一些少年们,卢智毕竟是得过一次棋艺木刻,两人年纪相差不小,怎么看都是卢智的赢面大。 但这“一子”之差,又让人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好像是长孙夕这出身和模样的,没有过人之才反而说不过去。 主薄向论判席告知结果后,卢智朝兰楼里看去,见程小凤站起来招手,才向这边走过来。 在东方佑宣布最优,楼中太学院学生们喧哗时,卢智走到遗玉身边坐下。 程小凤干笑两声,轻轻一拳抵在卢智侧肩,“没事、没事,已经拿了一块了,又不是每回都要拿两块才行。” 卢智脸上半点输掉比试的失落都没有,应付了她两句后,扭头向沉默着的遗玉道: “怎么,没想到大哥会输?” 遗玉老实地点头,“是有些,我觉得你应该能赢的。” 她同长孙夕对弈过,自然知道对方的厉害,可卢智的棋艺在她心中可是归于李泰一类的,因此,长孙夕这小姑娘胜了卢智的事实,让她不免心生违合之感。 兰楼中坐着二十几个太学院的学生,因卢智在,所以并没有像另外三楼中的太学院学生一样喳喳交谈长孙夕的得胜,而是很规矩地坐着,较为安静。 卢智伸手取过她案上的茶杯,带着别样的笑意,对她道:“这棋艺一比,对我来说,输赢并不重要。” 遗玉听出他话里有话,稍作考量后,刚想到一种可能,就见他将茶杯重新放到自己面前的案上,她不经意地一瞄,却见那半杯茶水底部,清清楚楚地沉淀着两颗莹白的棋子! 卢智将她两眼圆瞪的模样看在眼里,并没在这人多嘴杂的地方,就那两颗棋子作何解释。 遗玉从惊讶中回神之后,再仰头看向站在梅楼香廊上,手持木刻的长孙夕时,眼神在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最优和最差都宣布后,观比众人纷纷离席,还有射、算、礼三项比试,太学院已经包揽了四块木刻,书学院和四门学院各一块,其他两院一块未得,各院博士和学生们的心情也因木刻的多少,有所不同。 今日卢氏和程夫人都没来观比,待楼中众人散尽,程小凤便提议出四人一起去用饭,下午再回程府去练箭,这个提议被卢智毫不犹豫地推掉,遗玉安抚未成,程小凤最后生气地领着程小虎走了。 兰搂中,遗玉看着程家兄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暗叹了一口气,对卢智道:“其实一起吃个饭,耽误不了什么事。” 卢智瞥她一眼,“真同她一起回去,你当能练成箭?明日可是射艺比试,就你那半吊子的准头,在比试前能多射一箭便是一箭。” 遗玉不满,“什么半吊子准头,我好歹十箭能中六七了,比半吊子多上一两箭呢。” 卢智懒得同她争论多一箭少一箭的问题,拿上两人的书袋,就要起身离开。 遗玉对最后一局棋尚有疑问,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又坐了回来,将案上的茶杯推过去。 “最后一局比试,是什么回事?”茶杯中的两颗白子,若是呆在它们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上,那比试的结果又当如何? “数棋子之前不小心碰掉了两颗掉进袖中,忘记将它们放回去。” 遗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长孙小姐就没有看见吗?” 卢智伸手摸着下巴,口气犹豫道:“应该是没有看见吧。” “你们同盘对弈,掉子她会没看见?” 两人坐在数张席案间,为了能让他们清静地下棋,除了同样在场上的两名最差候选,四周都没人,楼上楼下看不清楚他们的举动,有掉子的情况,还有谁能比他们双方更清楚的,长孙夕怎么会没有看到? 卢智反问她:“若换了是你,同人争那块木刻,见到对方掉了子又收起来,没往棋盘上放,你会指出来吗?” 遗玉不假思索道:“那是自然。” 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卢智,他轻笑了几声后,淡淡地开口:“所以我说,她‘应该’没有看到,若是看到了,为何没有指出来。” 遗玉怎么会听不出他说的是反话,长孙夕肯定是看见他掉子的,却没有指出来,所为不过是那一块木刻罢了。 卢智这么侧面地向她讲明了这件事,比直接说出来,更让她心有所感,客观来讲,长孙夕先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活泼可爱又样貌精致的小姑娘,她刻意不去联系她的出身和性情深想,但卢智现在,却让她不得不怀疑,那样几近完美的一个娇小姐,真的就如同外面表现出来的纯净吗? 就连性子直爽的程小凤,都有静下来同她分析道理的时侯,这长安城中的公主小姐,少爷公子们,有几个是简单的。 其实想一想,长孙夕这么做又有什么错,故意掉子的是卢智,她不过顺水框舟,赢了木刻。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么“傻”,在事先知道比试题目的情况下,还老老实实地参比,刚才被卢智反问她若遇上掉子一事,她回答的。亦是她会做的傻事。 暗叹一声,遗玉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也不想问卢智为何要将到手的木刻拱手让与长孙夕,她站起身,对他道:“咱们回去吧。” “小玉。” 仍坐在席子上的卢智轻唤了一声。 遗玉低头便看见他直直盯过来,泛着莫名笑意的双眼,“你虽有时笨了些傻了些,可是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他这奇怪又难懂的一句话,却让遗玉忍不住勾起唇角,转过身轻“哼”了一声,朝出口走去。 遗玉同卢智回了归义坊的宅子,和卢氏一起用过午饭,又在家中墨迹了一会儿,才被卢智给拉走,送上回秘宅的马车。 马车上,遗玉一个人静下来,便有闲余想起某些早上被她暂时抛在脑后的事情——长孙夕和李泰。 最初听闻这两人有关,还是从卢智的口中,在她到国子监念书前,京中就隐约有了李泰同长孙夕的传闻。 对于李泰属意年仅十二岁的长孙夕,不愿先迎娶侧妃一事,那时的她是当成笑话来听的,可此刻,因着她心情的变化,还有早上长孙夕身上的香气,想要淡定地面对,似乎有些困难。 她是理智和感性各占一边的人,从十月十一日艺比开始头一天,那一她发现了自己对李泰有好感,到此时棋艺比试结束,这将近五日的时间里,她的感性一直占着上风,多数事情是由着性子来的,在对待李泰一事上,便是。 可早上从长孙夕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却将她太过冒头的感性熏散不少,理智让她有些心惊地发现,那夜她明明想好要冷静对待这份初识的情感,在暂时不放弃的同时,亦要抑制它蔓延,但这五日来,她却由着性子,只顾品味这两世头一份的心情。 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不由皱起眉头,眼下看来长孙夕和李泰的关系绝对不仅仅是谣传而已,她对他近亲的态度,她今日身上的香气,这为数不多的线索,却让她额头冒出些许冷汗来。 若这两个人的事情是真的,那她夹在中间又算是什么? 在李泰和长孙夕的关系暖昧不请的时候,她却与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甚至屡屡有亲近之举,因着他待自己的那份不同,就有些昏了头不成!马车行的很稳,车中的遗玉紧闭着眼晴,开始一件件反省自己过于感性的举动…… 马车停靠在秘宅门外,车夫轻唤了一声,掀连的同时,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偷偷瞄了一眼弯身下车的遗玉,只能从这年岁不大的小姐脸上,看到一片平静之色。 遗玉进到宅中,在花厅和小楼前的院子中只见到一两名下人,没有银霄和阿生的身影,她又看着斜对面门扉紧闭,不像有人在内的书房。抬脚走向小楼西屋。 昨日她回来就很早,平彤平卉摸谁了时辰,她进门后便奉上沏好的热茶,在这大冬天的,从外面回来,再没有比热水洗过手脸,喝上一杯热茶更舒服的事情。 遗玉夸了两个贴心的丫鬟,便问:“王爷没有回来吗?” 平彤将手上的点心盘子在她身旁的桌子上放下,“没有,不过李管事在半个时辰前回来过一次,吩咐过,若是小姐回来,让您莫要练箭,先看看书什么的。” 垂头静候在另一侧的平卉听平彤这么说,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些许不解,被平彤暗瞪一眼又低下头,两人的小动作,刚巧落入遗玉的眼帘。 “平卉是怎么了?” 被点了名,平卉先是小心看了一眼平彤,而后梗着脖子对遗玉道:“李管事的原话不是这样的。” “嗯?” 遗玉盯了一眼还要再使眼色的平彤,就听平卉道:“李管事说、说王爷吩咐,让您回来以后,莫要使性子练箭,再伤了手臂,没人管治。” 第二六一章 亦是我所教 平卉将阿生的原话学了一遍,一讲完,平彤便“扑通”一声跪在遗玉面前,道:“奴婢该死,不该欺瞒小姐,请您责罚。”遗玉和平卉都被她吓了一跳,平卉紧跟着也跪了下来。 遗玉来不及细品阿生的传话,对跪在地上的两人道:“我这还没怪你呢,怎么就跪下了,快起来。”平彤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见她脸上虽没笑容,却也没半点生气的样子,便不纠缠,拉着平卉站起来。 “好了,研墨,既然不让练箭,那我写字总成吧。”遗玉并不怪平彤的隐瞒,阿生那话,听起来是有些歧义,在平彤心想,说给她听,肯定是要让她不高兴的,不如把话改改.意思到了就成。 阿生的话,遗玉听懂了大半,李泰的意思,是怕她蛮练箭,像上次那样伤到肌理,听不明白的部分,是他因何觉得,自己会使性子练箭。 上午的比试,她好像没出什么篓子吧,哪里就像是需要通过练箭发泄的样子? “小姐?”平彤和平卉将客厅的炉子移到书房,出来唤了一声正在垂头思索的遗玉。 遗玉收回思绪,跟着两人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后铺着软垫的椅子去,接过平卉递来的毛笔,蘸匀了墨,落在眼前的纸面上。 李泰是在半下午,遗玉练了半今时辰字,又翻了会儿数术课本后,才回来。 遗玉正在纸上框演着题目时,阿生到西屋来唤人,要她到书房去,她不慌不忙地净手又在外加了件披风,才跟着他出去。 一进到书房中,便闻到了淡淡的熏香味,这原本已经算是熟悉的味道,让遗玉的眼睫轻抖了一下,若说长孙夕身上的香味和现在她嗅到的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不如这现燃的香气沉,不如这现燃的香气飘得远,仅在她们靠近时候,她才嗅的到。 “殿下。” 李泰正坐在书桌后翻看信笺,听闻门靡响动,仅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格目光收回,伸手指了一下软塌处。 “先坐。”遗玉应声,没多看书桌后那身带清冷的人,径直走到软塌边上,拎着扳风摆坐下,并没将其解下,她盯着榻侧的炉子,脑子里回想着刚才在屋里未做完的九宫题目。 新唐遗玉 第6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6部分阅读 一刻钟后,李泰将手上的东西随意放在书桌上,起身时椅子同地面细微的摩擦声,打断了正沉浸思绪中的遗玉.遗玉暂停了脑中的演算,站起身,对着站在书桌边的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谢礼。 “若非您指点,今日比试我怕是要垫底,多谢殿下。”李泰看着刚从垂头“发呆”状态恢复过来,正经地向他道谢的遗互.道:“上午的比试虽最后负了,但能赢两局,已不枉你静些时日的用遗玉听出他话里的安慰,突然有些明白,平卉先前的学话里面他的意思,所指是她上午赢了两局,却在第三局输掉,会因此心有不愉?” 她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心中忽有些好笑,她扯了下啃角,坦言对他道:“我初涉棋艺,能不做垫底,已经心足。”李秦负手挠过书桌,走到她身前三步时停下,“有我指点,今日这快棋,若非第三局对上她,你仍能赢。”遗玉本来还心平气稳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舒服,但她嘴上还是淡淡地应道:“长孙三小姐棋艺精湛,非我这半吊子的水平可比的。”李泰略察觉到了她今日有些不同的态度,眉头微皱,低声道,“为何要妄自菲薄,她比你学棋的时日长,棋艺比你好是应当,你若平触此道.不会比她差。” 遗玉眨眨眼,看着神色平淡的李泰说出这两句话,刚才的不舒服服.消散不少。 “我是因您指点,才能进步的如此之快,若是挨成寻常的学法,不知何年何月能进益如此。”她说这话,本意是客套地谦虚两句,却不想竞勾出李泰这么一句“她的棋,亦是我所教。”心中一突,京中关于李泰和长孙夕的传言,又浮现在她脑中,她暗自苦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和长孙夕的事,虽然只有一句话.却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篇翩。 “原来是您教的。”遗玉轻声道。 李泰不知她心中所想,俯身在榻边的茶案上倒了杯茶水自饮,而后继续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刚才还觉得自己明白的遗玉,又糊涂起来,犹豫地问道:“打发时间?” 李泰轻“嗯”了一声后,没再多说。 从遗玉进门后,便像隐形人一样安静地站在门口的阿生,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又偷偷瞄过去,将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看在眼里,疤痕己经淡去的脸上,一会挤眼一会儿撇嘴的。 遗玉压下因他几句话便有些混乱的思绪,张口道:“殿下可是忙完了,那到院中指点我练箭吧。” 不管她心思如何,不管他和长孙夕之间到底有什么,都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事情,明日即是射艺比试,抓紧时间多练一会儿也是好的。 李泰点头,将茶杯放下,阿生打起帘子,看着他们俩走出去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夜晚,遗玉从东屋回到自己房间,打发了两个丫鬟出去守着,在屋里将剩下几日分量的梦魇解药配制足够。 之后,她洗漱之后静躺在床上,睁着眼晴望着头顶的纱帐足足半个时辰,才闭目休息。 第二日,遗玉在房门外平彤的唤声中醒来,应声后,两个丫鬟进来服侍她梳洗。 换上一件干净的墨灰常服,平卉在遗玉的要求下,将她的头发牢牢地脑后束起,发绳缠绕了很多圈之后,才用玉簪固定。 临出门前,她一个人在里卧的床边坐着,膝盖上和身边各静静躺着一只红色的木盒,里面装的都是射艺用的指套,一只是卢智送的,一只是李泰匿名所赠。 将膝上的木盒打开,看着盒子里面带着可爱白色团点的指套,遗玉的心情同那日在羿射阁初见它、在艺比头一日再见它,大有不同。 想来若不是这一副指套,她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还平白昏头了几日。 摇头无声地笑了笑,遗玉将膝盖上的盒子合上,塞进床里,又拿过一旁的木盒放进书袋中,走出房门。 李泰今日回去观比,像前几次那样,将她送到了学宿馆后门,一路上两人并没说几句话,直到到了地方,遗玉一脚已经踏出车门时,突然被他伸手抓住了左腕。 遗玉被他抓的手腕一麻,低呼了一声,却见他递过来本应挂在她肩上的布袋。 “断掉了。”李泰松开她的手。 遗玉这才看见书袋的带子从连接布袋的地方断裂开来,应是这样,她下车时候才没察觉书袋没在身上。 她无奈只能将布袋楼在怀中,向李泰道了别,转身之后,便轻轻揉着发疼的手腕,暗自嘀咕几句,朝着学宿馆后门走去。 遗玉看着不远处,卢智一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探着脑袋朝车里看,却没见卢氏身影。 “娘呢?”待他走到身边后,遗玉疑问道,卢氏昨日说今天会来观比的。 “早上临出门,娘连打了几个喷嚏,我疑心她着凉,便让她在家休息。” “啊?昨日不还好好的,可请大夫了?”遗玉一脸担忧地问。 “让下人去请了,不用担心,应没大碍,今日要在外面吹风,我怕她小病误成大病,才没让她来。” 遗玉又问了他几句,两人才一同从后面进去。 同御艺一样,射艺也不是在君子楼中比试,而是在马场上。 兄妹俩一进到马场中,便见宽阔的场地正中央,已经竖起了一排草扎精编的靶垛,马场四周搭建起数座临时被用来当作观比席的木棚,棚顶用布幔围了起来,三面挡风,有的里面放着一张张圆凳这是学生席位,有的里面则是放着扶手靠背椅,大只的火盆在各角妥放,虽不如四面环围的君子楼暖和,但许多学生都自带了手炉。 马场正中是比试场地,右侧一排样式相同的木棚是观比席,左侧更精致小巧些的两只木糊,一是论判席,另一则是两名王爷和官员所用的贵宾席。 遗玉在马场附近昨日同程小凤约好的地方等了半天,才见到气喘吁吁的程小虎从远处跑了过来。 “卢、卢大哥,小玉,我大姐肩膀扭到,我娘带她去就医了,你们先找入座吧,我去祭酒那里帮她弃掉。” “什么?”遗玉一叫,卢智伸手扯住转身要跑的程小胖子,让他把话说请楚了,程小凤怎么好好地会伤了肩膀。 程小虎摆摆手,“这、这我大姐不让同你们讲,你们到时侯自己去问她,我、我先去帮她消名。” 卢智放开手让他走,扭头对上眉头轻皱的遗玉,尚有心情开玩笑道:“太学院想要拿第五块木刻是悬了,查博士肯定要恼火。” 第二六二章 拍桌子瞪眼 遗玉正在担心着程小凤,听他这么说,便没好气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下,“小凤姐伤到了,你就不担心吗,这时还提那木刻做什么。” 听了遗玉不满的话后,卢智语气平淡地道:“担心?她特意嘱咐过小虎不要告诉咱们是怎么扭到了肩膀,那她会伤到,八成是她自找的,明知今日射艺大有可能夺魁,她还不仔细些,又让谁去替她操心。” 他的话,算是很有道理,可遗玉听来却轻轻皱起眉头,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就被他扯着衣袖朝右侧的木棚走去。 打头的一间木棚里,坐着的是学里的典学和助教先生们,在君子楼时,由于他们是坐在菊楼上,所以学生们不用特意上去行礼,可这会儿人都下来了,学生们想要入座,必要经过此棚,没道理不向先生们问好行礼。 遗玉和卢智走到木棚口时,同前面路过的学生一样,对着里面的一众先生们略一躬身。 “先生们,早。” 里面坐着的,因前几日的艺比,还没有不认识这对兄妹的,不同于刚才对别的学生问好时的严肃,在卢智和遗玉话落后,便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应声,而在这应声中,却夹杂着一阵低笑。 遗玉耳尖地听到,目光一移,就看见坐在中间靠边位置上的一道人影,正含笑望着他们。 依旧是一身白衣,却因肩绕的雪色狐裘,不显单薄,整齐梳在脑后成髻别簪的黑发,让他俊雅的五官更多一分洁净,嘴角的笑意虽清浅,可却温和之极。 对遗玉投来的目光,杜若瑾轻轻点了下头,许是一旁燃着火盆的缘故,他如玉般的面容,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润,脸色看起来比前日他们所见要好上许多。 见到他脸上似是带着暖意的笑容,遗玉的唇角也不由地漾起一抹浅笑来,自早上起就有些发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上许多。 问候过先生们,卢智和遗玉在隔壁紧挨的木棚找了中间靠墙的位置坐下,圆凳上前贴心地放置着一层软垫,不觉冰冷。 钟鸣响后,参比的学生集聚在马场中央,由于换了场地,没再用巨轴示题,而是由主簿带着他们,到论判席前,由祭酒亲自,向众人宣布了今日射艺所比题目——白矢。 所谓白矢,即箭射穿靶子而露出其箭头,这是射艺五科中最简单的一科,多数参比看听到这题目都松了口气,而遗玉却暗叹一声倒霉。 射艺所求,皆为精准二宇,其次便是力、耐,白矢考校的,便是在精淮之外的一个力字,不管是用蛮力也好,巧劲儿也罢,能穿靶露出箭头的,才算合格。 为了安全起见,马场左右两边的木棚离比试场地都有十丈之远,中央的靶垛一共有五座,每次需接着主簿手持的册子上事先安排好的次序,五院各有一人上场。 每人十箭,凡射出靶外,或不露箭头,皆不作数,由五名射艺师傅从旁观看,根据中靶多少,和离靶心位置,选出头尾各一名,待一轮比完之后,选出的十八人,分成好坏两边,再行两轮,依次择出最优和最差。 因程小凤意外弃掉比试,参比者变成四十三人,虽不影响比试流程,第一轮却有一组要变成三人之比。 场地一边放有弓架,上面桂着两类弓,一是男子所用九斗力的,一是女子所用六斗力的,弓架下面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箭囊,足够四十三人用到比试结束。 马场上不比君子楼,有扩音的地势,论判席对面的观比者们,听不清楚这边的声音,几名书童过去将比试的题目与众讲过。 二遍钟鸣之后,宣布了比试开始,主簿打开手上写着人名的折子,向着静静站在论判席附近的学生们,朗声念了五个人的名字,听到的,有直接走向对面场地边弓架去挑选导箭的,也有摸出指套不紧不慢地住手上戴的。 遗玉和卢智都没在这头五个人之列,同剩下没有被念到名字的学生一起,并没有归位,而是就近站在论判席和一旁的贵宾席之间,等候着第一轮结束。 遗玉刚瞄见一身雪青的卢书晴从身边走过,就听身旁的卢智低声道:“她射艺极好,小凤不在,极有可能让她再拿一块木刻。” 遗玉惊讶地看着走到靶前三十步指定位置站好的卢书晴,这名在艺比一开始便以黑马之姿压过长孙娴取得琴艺木刻的少女,在之后的几日表现很是平平,没想竟是在射艺上等着呢。 卢智说她赢面大,一是因着她本身射艺就佳,二是这白矢一比,女子三十步的射距就比男子五十步的射距占便宜,三是最大的竞争对手,程小凤意外弃比。 想到先前听闻程小风扭伤后卢智的反应遗玉瞥他一眼,半是玩笑道:“若是她拿了木刻,你应该高兴才对,太学院至今也没哪回艺比中得过五块木刻吧。” 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 长孙夕一边同高子健说着话,一边摆弄着手上一副八成新的指套,不时扭头去看侧后方的席位。 等到助教的发令,场地上响起羽箭刺靶声后,她的一张小脸终是黯了下来。 “夕儿,你怎么了” 高子健连问她几声都没见反映,便将手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长孙夕快要将手中的指套给扭成一团麻,仿佛被他这一声叫喊回了神,暗自一咬牙,转身就朝着身后的贵宾席走去。 贵宾席上,李泰和李恪并排坐着,相隔半丈有余两人身都各放有一张桌案,桌上摆着几色精美的茶点,本来应该就近侍侯的书童,因为觉得挡眼,被李恪打发到了后面站着。 两人正盯着场地上的学生看,忽然一道人影小跑了过来,在他们跟前站定,引去了李恪的视线。 他伸手轻招了两下,和声道:“夕儿过来坐,外面冷。” 立刻有书童从旁边搬了备用的椅子放在李恪的身边,长孙夕垂着头走过去,却把椅子拖到了李恪和李泰中间,坐了下来。 李恪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李泰正在给自己倒茶,就听一旁传到一道闷闷的询问声:“四哥,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李恪看向李泰,李泰稳稳格手中茶杯注满八分,茶壶放在桌上,握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远处的一排靶垛,随口回了她一句:“没有。” 长孙夕放在膝上的手拧了拧皮制的指套,又问:“你好好想想。” 李恪帮腔,“是啊,四弟,你是不是答应了夕儿什么事,给忘?” 李泰喝了一口热茶,瞥了一眼方前方数十道人影中的一个,而后又将把线移到远处的靶垛上,依旧是两个宇:“没有。” 长孙夕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了起来,两只小手绞在一起,侧头紧紧地盯着他的侧脸,吱晤道:“就是、是一一你没东西要给我么?” 李泰看着其中一座已经插上了四根羽箭的靶子,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 一连三个“没有”彻底挑起了李恪的好奇心,也挑起了委屈的长孙夕心中的一丝恼意,自艺比前一曰在翠射楼见到那副精致的鹿皮指套后,她便一直等着李泰寻机送给她,可这一连七八日,她左等右等,别说是那鹿皮指套了,连同他说上几句话的机会都少有。 射艺比试已经开始,鹿皮指套不见踪影,找上门询问又得了三个“没有”,这不明摆着,那在弈射阁见到的东西,不是送给她的!想到这点,她一咬嘴唇,在一旁官员的偷瞄和李恪满脸疑惑的注视下,身子一倾,将手中八成新的指套,有些用力地按在了李泰跟前长长的桌案上。 “澎!” 这不算大的一声闷响,并未引来前方学生的注意,李恪皱起了眉头,一直在看着比试的李泰,终于因这动静,缓缓扭过头,目光从一旁按着指套在桌上的白嫩小手上,一点点移到这那张带着委屈,眼眶泛红的白嫩小脸上。 李泰鲜少同人对视,这是同他有过来往的人都知道的事,长孙夕胸中流窜的闷涩,在那一片妖治的青碧色划过来后,顿时僵硬成一块,心下后悔自己的冲动,想要将目光移开,却仿佛被吸住一般,只能看着他淡淡的瞳色中,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 “四、四哥……” 长孙夕有些艰难地从喉中唤出一声,忍住不让眼眶中积蓄的泪水滑落,轻声道:“你别生气,夕儿不是故意要和你拍桌子的……” 李恪见状伸手去拉长孙夕,不满地对李泰道:“你吓唬她做什么!” 长孙夕被李恪朝后一拉科斜地坐在椅子上,两眼却不离对面那人。 李泰看着眼前这张泫然欲泣的精致小脸,脑中晃过同样是一张含泪的白皙脸庞,眸光轻晃后,让人心颤的混沌之色被藏起,又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回过头继续去看马场中央。 长孙夕眼中两颗透明的珠子滚落下来,飞快地扭头抓住李恪的胳膊,吸着泛红的鼻子,小声啜泣着。 三人身后的官员们,相互对视几眼后,心中已有计较。 第二六三章 你可还记得她 长孙夕会哭,本就是有些小女儿的心性在作祟,刚眨巴了几滴眼泪,就在李恪的轻声安慰中,停了下来,他不知又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什么,竟让她笑出声来。 坐在他们身后的官员不觉奇怪,长孙三小姐本就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正是性子敏感多变的时候,刚才的小小任性哭闹,这时又破涕为笑,都是可以理解的。 李泰听着旁边两人的动静,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在杯身叩了叩。 马场中央的五人都快要将囊中的十支箭射完后,长孙夕的脸上已经半点没了先前的郁郁,正在同李恪说话的时候,突然扭过头对李泰道:“四哥,今晚你会回宫去吧?” 若不是她的眼眶仍有些潮湿,这再自然不过的问话,就像是刚才她对李泰拍桌子且被他冷眼弄哭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 李泰沉默片刻,就在李恪将要不满出声时,微微点了下头,长孙夕脸上的酒窝漾起,李恪看不惯他们两个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便道:“对了,夕儿,刚才你说四弟有东西没给你,是什么?” 长孙夕被他又提起之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他吐吐舌头.“没什么,是我记错了,四哥没欠我什么东西,啊!上面比完了,我回去了。” 李恪本指望她因刚才的事同李泰生些隔阂,但见她的脸上找不见半点失落只能暗怪小姑娘的忘心大,倒了杯热茶给她。 “喝些水,若没有念到你名字,还进来等。” “恩,四哥,我等下再过来啊。” 长孙夕点了下头,又对李泰交待了一声,才起身朝棚外走。 贵宾席和论判席之间的空地上,遗玉双手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抄在袖中,站在卢智右侧挡风的位置,因为相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贵宾席上的异动。 “大哥,她十箭全中了!” 遗玉有些惊讶又有些赞叹看着远处射出最后一箭后,放下的弓的卢书晴。 卢智道:“若是四门学院的邓公子表现不佳,这块木刻便是她囊中之物,初入国子监,第一次参加五院艺比就拿到两块木刻——看来这次艺比之后,长安城又要多一名不输长孙娴的才女。” “是啊。” 遗玉点头,尽管她对这位太学院的卢小姐在宣楼初见时的第一印象不大好,可她毕竟是外公一家的人,且卢书睛在拿到头块琴艺木刻之后,没有任何张扬之举,比之那些眼睛总是向上看的才女和大小姐们,好上太多。 一阵冷风吹来,卢智又往遗玉前面挡了挡,侧头低声道:“不过这样也好,前有连得两块木刻的卢书睛,后有艺比赢了我的长孙夕,你那虚名,既可以保住,又不会招惹人眼。” 遗玉稍加思索,便抓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你、你故意输……是为了这个?” 尽管他们暗地里已经认了怀国公这外公,血缘上又是身为天子近臣的房乔子女,太过抬眼,便会遭人觊觎,卢智还好,毕竟在魏王的中秋宴上,明面是得了圣睐,在科举前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招惹,可她却不一样,像是刚入学那时,被城阳公主以女官的资格相诱的事,恐怕会再发生。 卢智很是大方地承认,“的确多是为了这个,不过现在我有些后悔了,早小凤会受伤不能参加射艺比试,便宜了卢书晴,那日还不如我自己拿。” 遗玉松开他的衣釉,很是僵硬地一笑,原来他早就算好了,她在书艺比试时因特殊的经历的确比旁人拿的木刻要扎眼许多,长孙夕若是能赢了在太学院都是首屈一指的他,只是出了程小凤这么个意外。 “哎,”她轻叹一声,小声嘀咕道:“真麻烦,太好了不行,太差了也不行,要不多不少才刚刚好……” 有人将名声看的比命更重,名声在这世上是衡量一个人最垂要的标准之一,可若没有足够的出身相匹配,终是不能向那些王孙贵女一般随意,卢书睛的背后是怀国公,长孙夕的背后是整个长孙家,卢智在外人眼中,背靠的也许是皇上,而她呢? 卢智伸手抚平被她抓皱的衣裳,极轻声道:“再等等,昨日已经有了穆长风的消息,等要到那东西,我定要让……场地上突然响起射艺师傅的连连高声,将五名学生的成绩报来恰好遮住了卢智后面微不可闻的话语。 “嗯?让什么?”遗玉往他身边凑了凑,问道。 卢智一指已经在翻着折子,准备念下五个人的主薄,“要点人了。” 他这话题转移的刚刚好,遗玉虽没继续追问,心里却隐隐有种猜测,眼神带着担忧,看向张口念到她名字的主薄。 “书学院,卢遗玉。” 遗玉从怀中掏出事先拿出来的指套,卢智在她戴指套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看看远处的五座靶垛,扭头对他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她便快步走向马场中央,在卢书晴刚刚射箭时用的,最中间的那只靶垛三十步外停下。 去中间,那有些靶子松——这是卢智的原话。 长孙夕没有被点到名字,便拉着长孙娴一同到贵宾席的木棚里坐,不过这次她没有坐到李泰和李恪中间,而是和长孙娴一起,在李恪那边落座。 长孙娴侧头越过李恪,看向李泰的侧脸。又望了一眼场地上的五人,目光闪动后,开口道:“四哥,你可还记得那位卢小姐?” 李泰扭头瞥了她一眼,“嗯?” 长孙娴伸手遥遥一指远处的遗玉,“就是第三靶位的那个穿着墨灰常服的。” 李泰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遗玉,待那娇小的人影拉开弓,射出勉强还算漂亮的一箭后,道:“是谁?” 长孙娴还没开口,长孙夕就先拍了下手,插话道:“是卢智哥哥的妹妹,和大姐同是在丙辰教舍上课的。” 长孙娴含笑轻轻瞪了她一眼,“就你记的清楚。” 长孙夕另一边的李恪“哦”了一声,道:“就是书艺比试那日,被人泼墨,还拿了木刻的。” “对啊,就是她,”长孙夕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李恪面前的长案上,“她记性很好,不过棋艺是不怎么样,昨日的比试,我第三局遇上她,原想着她是卢智哥哥的妹妹,能好好下一局呢,谁知——”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同四哥学过棋的,可那卢小姐似乎是个初学者,你也好意思讲。”长孙娴打断她的话,继续对李泰道:“四哥可还记得八月中秋夜宴,这卢小姐讲了一个故事,后来可是你亲自点了名邀去水榭中赏月的。” 魏王府中秋夜宴,众才子为博圣睐使出浑身解数,却因卢智一番惊人之然,失了机会,魏王和长孙无忌等大人带了先前被皇上夸赞的几人离席,李泰却在最后喊上了遗玉,这件事过去两个月,因卢智的大出风头,鲜少有人记得遗玉别出心裁讲了一个饱含深意的故事。 长孙夕听到长孙娴提起她不曾知道的事,双手握住长孙娴的手臂,不依地轻摇着道:“大姐都没与我说过这回事,快讲给我听听。” 于是长孙娴便将那日遗玉在中秋夜宴上所讲,有关官兵和强盗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 对那日的事只是略有耳闻的李恪也很感兴趣地侧身倾听,李泰看着远处正不紧不慢地挽弓搭箭的遗玉,目中露出一抹思索。 连中三箭的遗玉,看着对面穿着特制皮蓑的射艺师傅举了两次手示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三中有两箭穿靶合格,而她为保存体力,前三箭只用了七分力! 这靶子果然是有些松的,遗玉偷笑,借着缓力的功夫,扭头打量两边,最左侧的是她相熟的杨小昭。 同向遗玉泼墨的邱唯诚一样,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杨小昭也是算学院的学生,因遗玉的缘故,算学院变成八人参加比试,虽明面上没人说什么,算学院的学生心里还是会有些抱怨,杨小昭却没有顾及那么多,那日遗玉赢得比试后,她还上前恭贺。 除了遗玉外,另四人多的射了四箭有三箭穿靶,差的便是三箭全都没有穿。 遗玉收回目光,侧身站好,又从腰侧箭囊中拔出一狠羽箭,搭在弦上,调整呼吸,就像是在秘宅的小楼前一样,集中精神,看着箭身与弓身交会处,凭着感觉将弓拉至九分后,轻巧地松手。 又是三箭射出,前后六箭有四箭合格,一箭没有中靶,一箭射中却不穿,遗玉对这成绩已经很是满意,只是有些不妙的是,还剩下四箭,她扣弦的右手却已经有些发麻,平日练箭时候,多是将弓拉上七分,这八分力道和九分力道,自然更耗臂力。 再射出两箭,一空一合格,八箭有五箭合格,依着左右两侧学生的表现,剩下两箭,她只要再中一箭,就顺利过关! 遗玉轻轻活动了一下右臂后,才搭上箭,只是在拉到七分时满的时候,右臂突然失力,箭飞了出去! 第二六四章 木棚那侧的声音 右臂突然失力,只拉到了七分的弓弦有些歪扭地射了出去,堪堪扎在靶垛边上,遗玉看着对面射艺师傅上前检查后,并没举手示意,就知道并未拉至八分的一箭没有射中。 她扭头看向两边靶垛后的射艺师傅,这一射竟然除了她,四人都穿靶了!现在五人中最差的有一个,是八射四中的。 她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她九箭中了五箭,下一箭若是仍不中,而那八射四中的学生刚巧再连中两箭,那她不就要被留下,等下再比一轮? 遗玉将弓垂下,揉了揉左边的小臂,这弓制作显然不如秘宅中她用惯的那个,拉弦时候白费了一些力气,刚才那一箭就是脱力所致,下一箭若是好运射中,那便可以避免了最差,她的耐力和力气皆不如人,只有准头在李泰的帮助下进步神速,这时她已力有不逮,这最后一箭能够拉开与否还是个问题,再到下一轮去同人相争,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遗玉没有慌着继续,而是借着缓力的功夫,等将两边的人赶上,欲他等他们先射完十箭再说。 这头贵宾席上,长孙娴将遗玉在中秋夜宴上所为大致讲了一遍,不过在语言上,却多有偏移,将遗玉所作所为都累落在了卢智身上,只道有这么一位兄长教导,她才成事,她话说的也没错,毕竟遗玉为了给卢智施延时间,是将那个能够博得皇上掌声的故事,算在了卢智的头上。 因此听完她的讲述,长孙夕并未对遗玉发表什么意见,而是语带羡慕道:“这故事真有趣,那卢小姐真是有位好哥哥,教她识字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念书,还与她讲故事。” 长孙娴点头,“卢公子的确是位好兄长,任谁有这么一个大哥,也会不凡起来。” 李恪若有所思地随口迎合了她们两句,一直没有开口的李泰,竟然突然出声道:“这个故事不错。” 似是想到了那日在王府的花厅中,有些不情愿地将那个在宴会上讲过一次的故事,又干巴巴地叙述了一遍给他,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却又透着几分讪讪的可爱,李泰双目轻眯了一下,带出的些许愉色,并没有被侧对他的三人看见。 听到这夸赞,几人一愣后,还是长孙夕率先应道:“四哥在听大姐讲啊,我以为你都没听呢,嘻嘻,我与四哥一样,觉得那故事有趣的紧,就是不知卢智大哥还有这样的故事么。” 当日中秋宴后,卢智被皇上带走,遗玉被王府的副总管以等候卢智为由单独带走,却是领着她到了一处花厅,在那里见到了李泰。 李泰询问那故事是出自何处,遗玉只道是卢智所讲,被李泰一句“去问卢智”堵住,只能承认是自己编的,因此对这故事的出处,在座几人没有比李泰更清楚的。 但他并没有指出长孙夕话里的不对之处,而是看着场中的遗玉射出了不穿靶的第九箭,他自然看的出来,这一箭是失误所至,又见她揉着右臂,停下来观察两边,薄唇轻紧了一下。 长孙娴对李泰之于那故事的夸赞,嘴角轻牵了一下,状似突然想起.有些失声道:“啊,我想起来了!四哥怎会不记得这卢小姐!高阳生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辰宴上,不小心被刺客刺到的,可不就是她么!” 如非必要,长孙娴实在是不愿意提及这档子事,且不说高阳偷了李泰的爱宠,又冒出刺客这玩意儿,会引起李泰不好的回忆,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遗玉是帮李泰挡了那一刺。 可李泰这“不错”两字却让她想起,在中秋夜宴上,李泰在皇上的询问下,仿佛也是这么评价遗玉的——字写的不错。 两个不错放在别人那里不算什么,可若是挨到李泰,那就难得高阳生辰宴上冒出刺客,且有一人帮李泰拦下了一刺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但却不大清楚那人是谁,包括李恪和长孙夕被长孙夕这么一提醒,一个扭头看向李泰,一个嗤笑出声:“高阳的生辰宴,那是五月底的事了吧,都这么久了,四弟记不得也是正常。” 行刺对于这些得势的皇子,明里暗里的从小到大不知遇上多少起,因此舍命的下人的没有十几也有七八,遗玉在李恪眼中,不过是个聪明些的平民出身的小姑娘,别说是替李泰挡了一剑没有死掉,就是死掉了,过上十天半个月的,谁还会记得。 李泰本就不欲他们知道自己和遗玉现在的联系,听了李恪的话,按照他的性子,心里不管怎么想,在外都是不会解释半句的。 他的沉默自然而然被几人当作默认。 长孙夕喃喃自语道:“话虽如此,可若没有她,四哥难免会受伤的…不行,既然知道是她,那等比试结束了,我要找机会好好谢过她才好。” 这话被长孙娴听见,瞥了她一眼后,轻声道:“你莫多管闲事,四哥都记不得,哪还要你去道谢,这都多久的事情了,莫要被有心人拿捏住,再翻什么闲话出来。” 长孙夕眼珠灵巧地轻转了一下,长长“哦”了一声,表面是应下,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场上四人拖拖拉拉,总算是将十箭射完,就剩下遗玉一人,刚刚侧身站好,从腰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 今日似乎有些倒霉啊…遗玉心中默念,原本在前几箭表现不大好那个人,竟然诡异地在最后两下爆发了出来,十箭六穿,和另外两人一样.比她还多一箭。 因为离靶心位置不同,就是射穿箭支数目相同者,也能分出前后,遗玉自知,若这一箭她射不中,固然是最差,射中那就和三人的成绩是一样,四个人总要选出个最差的。 因此,想要稳妥地避免下一轮,她不仅要射中,还要尽可能地离靶心近! 遗玉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再提气的时候,握弓的左臂略一下沉、虎口前推,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右臂不紧不慢地将弓拉开—— 糟!就在弓将要拉满八分的时候,之前一箭右臂的失力感再次传来,遗玉心中猛地一咯噔,在瞬间做出了反应,拉不开,那就推! 她左腕一紧,有些突兀地朝前伸去,本来拉不动的弓,竟然朝前又近了两寸! 在完全失力之前,她松开了扣弦的左手,羽箭带着破空的声音,嗖地一下飞射而出。 遗玉垂下右臂,眯起眼睛看向对面不太清晰的靶垛,片刻后,射艺师傅高高举起了手——穿了! 四人射穿了相同的箭数,面对这情况,射艺师傅只能聚在一起,从第一座箭靶开始检查到最后一座。 遗玉在他们比较的时候,将弓夹在腋下,伸出两手摊开在面前,同时一握,除了右臂酸麻之外,没有任何不妥的反应,仿佛在最后一箭射出之前,力气用足的她,左腕上突兀传来的热气,是她的幻觉一般。 “真是怪了……” 没容她多想,射艺师傅检查完四人的靶子,走到场地边上将结果告知了主薄。 遗玉同场上另外四人转身看去,就听主簿一前一后,高声念出了两个名字。 没有她! 面上一喜后,遗玉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自己的那座靶垛,夹着弓,朝弓架走去。 放好了弓和箭囊,遗玉走到场地边上,刚在卢智身边站定,就听他问道: “不错,这阵子的练习还是颇有成效的。” 遗玉摇摇头,“第九箭就有些拉不动了,你都不知道,我这最后一箭,可是超常发挥了呢。” “下面你也不用比了,别在这里受冻,去对面木棚里歇着。”卢智将自己的指套从书袋里掏出来。 “嗯。”遗玉接过两人的书袋,转身之际,余光瞄了一眼不远处的贵宾席上,入目的两道雪青色身影,并没让她的脸色生出什么变化来。 遗玉回到了马场另一侧的木棚,站在外面朝里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程小胖子的人影,看来是帮程小凤消名之后,就回去了。 木棚里放着火盆和挡风的位置几乎都已经坐有人,一见她进来,便有七八个位置不错的书学院学生同时站了起来,意在让座。 遗玉轻轻点头后,拎着书袋朝早上和卢智曾经坐过的靠墙那处走去.并没有去占他们的位置。 几个学生相互看过后,便有人善意地喊来书童给她倒茶,又有人起身挪了只火盆过去,得了遗玉的一句谢,皆扬起绝对不同以往或是虚假或是不以为然的笑容。 再看另外两个走进这间木棚的学生,只能在剩下的空位上坐下,遗玉有些好笑地暗自摇头,这就是待遇的差别,若是那日书艺她没有帮学院争到一块木刻,这些人哪里会对她这么客气。 “那书学院的卢小姐到底是不如太学院的,看来也只有书法在行。 忽然听到一层帷幔相隔的另一间木棚里传来隐约的声音,遗玉有些无语,真没想到坐在这棚边,还能顺便听听墙角。 那将遗玉同卢书晴相比的声音刚刚落下,另一道温和的声音便响起: “呵,卢小姐可不只是书法了得。” 第二六五章 流言初起 遗玉左侧的帷幔那边,便是国子监先生们专用的席位,听见这道似在替自己报不平的温和声音,遗玉端着茶杯送到唇边的动作略一停顿。 “哦?杜公子何出此言?” 果然是杜若瑾,遗玉轻吹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心中有些意外,又好奇他会怎么回答,于是稍稍侧头,继续听着另一侧隐约的交谈声。 “这事说来话长,五月底高阳公主的生辰宴上,斗签之时,卢小姐曾为我的画,即兴题过一首倚画诗,不怕郑先生笑话,我向以为丹青之事,鲜有人能与我相较,那日所作一幅,更是堪称佳作,但却自认配不上那一首诗。” 遗玉饮下一口热茶润了润刚才被寒风吹的干涩的喉咙,面色有些古怪,被人夸奖固然是件好事,尤其是在背后听得,可当日应了杜若瑾所作月夜图的那首《春江花月夜》,是她一时情急,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剽了别人的,题诗一事,那字是她的,可那诗却是另有所属。 “有此事?我等为何都没听说过。” 遗玉自嘲一笑,出了魏王被刺一事,还有几个人能记得那时在宴会上被高阳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平民小姑娘,就算记得的,又有几个人敢随便将牵扯到魏王的事情拿出去乱讲。 “许是那日众人多饮醉,无几记得。”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哈哈,书学院的卢小姐是杜公子的学生,你自然更了解一些,算是我刚才口误。不过太学院的卢小姐,这次艺比兴许能赢得两块木刻,直比住年那太学院的卢智了,咦?这么一说才发现,今年这出彩的学生,怎都是卢姓——” 忽然,遗玉耳中本就隐约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显然是正在说话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余光瞄了一眼四周,装作调整坐姿,又往帷幔边上移了移。 “…年前…大人家中妻小被乱党掳走…听说怀国公如今重返朝中,就是寻到了曾被他逐出家门的卢 新唐遗玉 第6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7部分阅读 夫人和——” 遗玉面色一僵,虽那侧的声音不大清楚,可几个敏感的词语,还是让她听出了端倪,正待要继续听下去是,忽闻那温润的声音将其打断。 “郑先生,这些闲人碎语,我等还是莫要随意谈论为好。” “呃、是我多嘴了,杜公子不要见外。” 木棚那侧的声音渐渐从隐约到模糊,最后消于耳中,遗玉双手捂着温热的茶杯,垂眸思索。 …… 卢智将最后一箭射出,待对面的射艺师傅举手示意,放松肢体,看了一眼左侧几步之遥抿唇挽弓的卢书晴,走向弓架去放弓箭。 他的运气还不错,两回都被分到了射艺相较寻常的对手,一路下来到了最后一轮。先前被他看好的邓公子,今日表现只是平常,同卢书晴相比,稍逊一筹。 在主簿将评选最优和最差的最后一轮结果报到论判席上之后,东方佑只是向着其他几名论判浅语了两句,便挥手招来一旁躬身捧着木刻的书童。 见他动作,场地上负责传话的仆役都竖起了耳朵,在论判席附近没有归座的十余个学生,都聚在评判席前。 “射艺比试,最优者——太学院,卢书晴。” 东方佑这一声话响后,近处的仆役便提着嗓子将原话朝马场另一头的观比席传去,没过多久,那头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众人对此结果并无意外,怀国公卢中植在文在武,身为卢家唯一的大小姐,卢书晴又怎么会差,只是有好事的也会小声议论,若是先前赢木刻的热门程小凤在,不知结果又会怎样。 在被围起来的卢书晴不远处,卢智被一名书学院的学生喊住,低着头同他耳语了几句,他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而后面色不变地走去向卢书晴道喜。 东方佑将射艺比试的最差宣布后,贵宾席上,李泰率先起身离席,走到那群学生附近时,众人皆躬身相送,长孙夕将手上的指套随便住长孙娴手里一塞,喊了一声“四哥”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卢智站直身子,抬起头望着在侍卫的护送下,渐渐走远的两道人影,轻笑了一声,引得站在他身旁的卢书晴侧目。 “想到什么好笑的?” 卢智压低声音道:“嗯,你又赢了一项,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卢书晴叹声道:“你们赢时,他——” “我们不一样。”卢智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将目光从不远处的两人身上收回,“今晚宫里有宴,你可在受邀之列?” “昨日才得了徐贤妃娘娘的帖子。” “若是有什么趣事,回来记得同我讲。” 卢书晴应了一声后,抬脚迎上对面朝自已走来一群太学院学生,卢智轻抚着袖口,朝对面的观比席走去。 遗玉和卢智出了马场,走到僻静的花廊附近,她正要开口,就见卢智对着枯枝丛生的廊外打了个手势后,领着遗玉到了廊边的一间小亭里站着,开口道: “京中现有流言,说当年被安王掳去的房家妻小被寻到了。” “我想说的也是这件事,刚才在棚里坐,无意听见隔壁有人议论,这事看起来,是因怀国公的归京,才引来旁人猜测,可若真是这个原因,早在他回京那阵子,便该有流言窜起,怎么偏在近日,大哥,你 觉得这是谁做的?” 当朝三品大员、曾经的安王党因转投皇上被安王余党一怒之下掳走妻女,时隔多年重新被提起,显然是有人背后暗作。 这传言虽模糊不清,且还没射影到他们的身上,却带给遗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今日传的是找到人,不知是何时,就要被蒙到他们头上。 卢智将之前的猜测说出,“知道这事人并不多,若说嫌疑,房乔和外公都有,也许是不经意间从他们那里走漏了消息,还有一种可能——” 遗玉看着他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便追问:“什么可能?” 卢智摇摇头,“许是我多想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放出这消息的是敌非友,你也不用太过担忧,这传言只道是寻着了房家妻小,却没指名道姓,对方五成是不知咱们现归何处,作最坏的打算,就是对方知道咱们的身份,既然没有直接拆穿,那便是另有所图,不急。” 听了他的话,遗玉沉思,真到了他们一家四口身份被拆穿时候,接踵而来的不仅是有损卢智声名之事,还有认祖归宗,房乔是皇上的人,当年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能大白于众,卢氏身为房府未出的正室,她大哥和二哥更是在房家的族谱上,就算有卢中植在顶着,他们就真能不认房家的租宗,而是卢家的吗? 她心中担忧,面上自然就不大好看,卢智将她神色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用猜也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伸手在她肩上一搭,轻松一笑,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哥自有办法应对——你手臂可是好些了,咱们先到程家去一趟,看看小凤。” 他提起受伤的程小凤,遗玉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对,小虎早上说的不清不楚的,她伤的怎么样咱们都不知道。” 兄妹俩便绕出小亭,穿过花廊,走向位于学宿馆的后门,只是到了门口,两人左右看去,却不见本应等候在此的马车。 一刻钟后,躲在卢智背后躲风的遗玉,开玩笑道: “大哥,这胡三该不是迷路了吧,还是你早上忘了跟他说来接咱们?” 卢智也不知道这早上才交待过的车夫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并没接遗玉无聊的取笑,而是道: “走,先到车马行去租辆马车。” 刚才比试时候还好,这会儿却刮起阵阵寒风来,两人穿的虽不薄,可也不能就这么站在路边吹风傻挨冻吧。 遗玉应了一声,低着头,在他身后又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忽听轱辘车马声传来,心道是胡三姗姗来迟,探出半边脑袋,就见一辆陌生的棕红色马车由远而至,在他们跟前一丈外停下。 墨绿色的车帘中缝,探出一只相衬之下过显白皙的大手,车帘被其从里拨开,但见车内正坐着一名肩披雪色大氅的清俊男子,柔和的五官上,泛着在寒冷的净日也显温煦的笑意: “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们一程。” 之前在木棚时侯,遗玉还偷听杜若瑾与旁人交谈,这会儿见到本人,她心中多少有些小小的尴尬,但还是在卢智出声答话时,从他背后站了出来。 许是前几日才到杜府去探病过,在遗玉耳中,卢智同杜若瑾讲话没了以前的那份客套和拘束。 “小凤早上扭伤了肩膀,我们要到程府去探望。” 杜若瑾的目光从卢智身上,移到裹在披风中的娇小少女身上,和声道: “刚巧,我也要去程府,上车来吧,外头冷。” 第二六六章 坊外偶遇 等不来车夫胡三,遗玉和卢智便上了从学宿馆后门路过的杜若瑾的马车,同往程府去。 遗玉进到马车内,刚刚在卢智身边坐下,对面便递来一只两掌大小的八角紫铜手炉,手炉那头,是银线滚边的细绒袖口。 “拿着。”杜若瑾见她不接,便出声道。 没等遗玉动作,卢智先伸手将手炉接了过来,塞进遗玉并拢在膝盖上的冰凉小手中,遗玉道了一声谢,便用十指将手炉包住,另人舒适的热度从指上开始蔓延,刚才在宿管门口冻得鼻子都有些发凉的她,忍不住在心中叹上一声: 这杜若瑾还真是个体贴的人。 马车驶动后,卢智问道:“杜兄到程府去,是找程大人有事?” 杜若瑾毕竟是国子监的先生,不大可能是专门到程府去看受伤的程小凤。尽管两人有交情。 杜若瑾答道:“不,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去看看小凤,二弟本来要去,可刚才比试完被叔父有事带走,只能托了我去看望。” 原是代杜荷去探望,那也说得过去。 遗玉知道他话里提到的叔父,是此次五院艺比的九名论判中的一位杜大人,杜如晦的胞弟——工部尚书杜楚克。 这位杜大人同其在长安党争之中保将中立态度的哥哥不同,他另兼一职,乃是魏王府长史,很明显是属于李泰的拥护者。 卢智和杜若瑾从今日卢书晴拿到第二块木刻,谈论到明日最后一项比试礼艺,身子渐暖的遗玉,在一旁认真听着。 若说五院艺比九项比试之中,题目花样最多的,不是囊括种类最多的乐艺,亦不是那日折腾的四十多名学生在围楼里跑来跑去半个时辰的书艺,而是每年比试题目都让人叫苦连天的礼艺。 礼艺所指,不单是一部《礼记》,更主要的是为人处事和同人的交际能力,比试题目也以此为准,不是在君子楼写写画画,而是根据比试所出题目,到长安城中去完成任务,看谁能够最先返回到君子楼中,过程中的曲折,单单耳闻是无法体会的。 遗玉听卢智讲过,有时一场礼艺比试,要从早上到入夜才能分出胜负。 “杜兄可还记得,去年三月你还在学里念书时的那次礼艺比试?”卢智似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忍着笑突然问道。 遗玉看见杜若瑾脸上露出的无奈之色,心下好奇,又听他俩说的不清不楚,便扭头用眼神询问卢智。 不顾杜若瑾的尴尬,卢智开口对她道:“那时我还在四门学院,最后一日礼艺比试的题目,是让到咱们院晋博士宅中唯一的一棵杏树上,取得两颗杏子还有晋夫人的手信,原以为这事情简单至极,有经验的早早就在国子监门外备好了车马,就看谁先到晋博士家中。可从城东跑到城西晋府,竟被告知晋夫人到梁夫人家中拜访。” 遗玉只听了个开头,便觉趣味,调整了下坐姿,安安静静听他讲来。 “有人掉头就朝梁夫人家中去,有聪明的便想着先带上杏子,到时候省的再跑上一趟,但谁知,这杏子竟在前几日被晋夫人早早摘下,分别赠给了长安城中几位交好的夫人。” 遗玉听到这里,就可以想象当时参比的那些学生该有多郁闷。 “得了这杏子的有三户人家,最近的便是东方先生家,一群人便辗转到了祭酒大人家中,那日东方府上只有东方先生的孙女东方末珠小姐在——” 卢智讲到一半,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遗玉已猜到肯定是有关杜若瑾的糗事,虽好奇的紧却也不敢追问。 杜若瑾将遗玉眼巴巴地望着卢智的表情收进眼中,刚才的尴尬之色消去,轻声道: “后面的我来讲吧——我们先到的十余人,按着礼节入府后,想末珠小姐提及那一篮子杏子的事,末珠小姐很是大方地让下人提了一只篮子出来,可篮中的杏却只余下十颗,哪够我们十几人分,末珠小姐便提议,让我们各自拿出一件东西,只要她满意谁的,就同谁交换两颗杏子。” “有人择了身上的玉佩,有人掏出袖中的香囊但最先换到杏子的,却是你大哥一荷囊绿色的叶子,是叫薄荷吧?” 见到遗玉点头,他才继续道: “就这么,末珠小姐答应同四人交换后,只剩下最后两颗杏子,却再没有让她满意的东西,她知我擅丹青,便提出让我为她作画一幅,就将最后两颗杏子给我这作画怎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我拒绝后,本欲到另外两家去碰运气,末珠小姐却突然发了脾气,道是我不为她画,刚才答应换的杏子,便都不给了。” 遗玉只听卢智的轻笑声,也可以想象杜若瑾被那位有趣的末珠小姐缠着作画的场面。 伴着卢智的笑声,杜若瑾轻叹一声,“当时是有两个太学院的学生换到了杏子,被他们央着,我想着能让他们先走也好,便应下了。” 遗玉心道,这人心眼是好,却也太倒霉了一些,那样被留下,必定是完不成比试了。 卢智终于笑完,轻咳一声,将话接过,“杜兄叹气做什么,若不是你被末珠小姐留下,又怎会头一个完成了礼艺比试。” “啊?”遗玉面露讶色。 卢智解释道:“杜兄答应帮末珠小姐作画,我们这些得了杏子的人自然就先行离去到梁夫人家中找寻晋夫人,可到了梁府,晋夫人却已经离去,我们只当她回府,便回到晋搏士家,又扑了个空,下人也不知晋夫人去向,我们满长安地找寻晋夫人,直到傍晚未果,才悻悻回到君子楼去。” “本想着这次艺比是无人完成,可人都到齐后,祭酒大人却宣布得胜的是杜兄。” 遗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怎么回事?” “晋夫人离开梁府后,便去了东方府…于是杜兄在那里用了午饭,下午闲闲地替末珠小姐作了一幅画像后,带着晋夫人的手信,和末珠小姐最后剩下的两颗杏子,最先回到君子楼中,哈哈,后来——” “咳、卢兄。” 卢智的一个“后来”被杜若瑾轻咳着打断,意犹未尽的遗玉看着她大哥。 卢智冲她眨了下眼睛后,笑容一收,道:“好、好,不说了,后来的事,也没什么意思。” 此时,马车也停靠在了程府的门外。 …… 傍晚,换上一身锦装裘衣的李泰,在阿生的陪同下,坐上停靠在秘宅门外的马车,到皇宫去赴宴。 马车上,阿生一边轻手轻脚地为李泰斟茶,一边小意猜测道:“听说程府的小姐早上受伤没能去参加射艺比试,卢小姐同她交好,想是晚上留在程府用饭了。” 晚上在皇宫有家宴,李泰本应回魏王府准备,可下午却带着人回了秘宅,所为是何,别人不知,阿生却清楚的很,只是等到天色暗下,也没见人回来,眼见临近开宴时间,他也不敢催促,好在自家主子尚记得今晚必须出席,没让他过多为难。 李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他双手奉上的茶盏,伸手拿起茶案旁边红木小几上的一本杂书,这是遗玉上次落在车上的。 马车七拐八拐到了归义坊口附近,车速慢下,又行了几丈竟然停了下来。 阿生隔着车帘问道:“怎么了。” 李泰依旧翻着书,并没因马车突然停下而有所动。 外头传来车夫恭谨的答话声:“回李管事,坊外停着两辆马车,有一辆是似是宅子里头的,咱们是等等,还是叫他们让路?” 这车夫是魏王府里做事的,但也认得秘宅专用的车子。 他话音刚落,阿生一愣,就听见车外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真是麻烦你了,我换这辆车回去。” 他下意识地去瞄李泰,就听另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你大哥说的是这辆车子,没有认错吗?” 李泰的目光从手中的书页上够开,在阿生的偷瞄下,伸出右手将一旁车壁上的窗帘拨开,借着坊门道旁高桂的黄|色灯笼,将车外的情形尽收眼帘。 不远处的坊门口,相邻停靠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棕红色的马车外,立着一纤一长两道人影—— 杜若瑾跟在遗玉身后也下了马车,指着一旁外观普通的车子询问她是否辨错,晚上在程府用饭之后,在程府门外接了一封短笺的卢智托他将她送到归义坊,便匆匆离去。 两人相隔不过一臂之距,遗玉仰着脸对他摇摇头,“没有,多谢您。” “那你快上车吧,莫要着凉。” 遗玉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却低叫了一声,又回身去,在杜若瑾疑惑的目光中,小手从披风里探出来,将一直捂着的手炉递过去,道:“差点忘了这个。”恰有一阵风吹来,让她缩了缩脖子。 杜若瑾浅笑一声,一手持手炉轻推向她,另一只手体贴地去拉正她歪在肩上的披风,“拿着吧,明日再给我。” 另一头的马车上,李泰轻眯着眼睛,看着那颀长的人影将娇小的少女披风整理好,握着书卷的大手一紧,看着她上了马车后,才收回撩着窗帘的手,一语不发地阖上双目。 第二六七章 薰香难染衣 皇城,太极宫偏殿。 入夜,比起皇城之中它处的清冷和肃穆,位于太极宫右侧的偏殿之中,却是一派歌舞生平之景。 今夜宫中的这场宴会,与其说是皇室内部的家宴,不如说是专门为了帮适龄的皇子们物色妃子而举办,宴会中除了一些皇室成员外,所邀无一不是长安城中排的上号的千金小姐、才女佳人。 当场没有特定的选妃机制,像这样规模不大的宴会,几乎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目的皆是为了帮皇室成员挑选婚配对象,此外,如有得陛下青眼的小姐,宴后不日便会得圣旨诏入宫内。 殿中正北的赤金漆祥纹龙头椅上坐着的,一身赭黄的是当今圣上,紧靠着他右侧所坐的,是一名三十余岁,姿容秀丽七分,端庄贵气足足十分的妇人,单看她鬓中坠下独一无二的繁复风形钗环,便知其身份。 这位十三岁便嫁得当今圣上,现如今母仪天下,稳压后宫的长孙皇后,不仅是百官眼中的贤良之表,更是百姓心目中的仁德国母。 龙头椅左下方丈距,竖行两列席案所座,按年龄位分,依次是太子、楚王李宽、吴王李恪、魏王李泰、齐王李佑等诸位皇子和公主。 对面所坐,则是以宫中各个高位的妃子为中,三五案凑成一席,也有例外,像是长孙家的三姐妹,就独居一席。 殿中一角,宫廷乐师们敲弹着各种乐器。 殿中空地上,数名样貌不俗的女子正随着舒缓的乐声,挥动着手中长长的披帛翩翩起舞,平日在宴会中话最多的杨妃,今日依旧是妙语连珠,活跃着宴中的气氛,她身周所作的千金小姐们,时不时抬头穿过殿中的舞女们,看向对面列座的皇子,而后相互交头盈笑低语。 长孙娴将视线从对面席位上收回,看了一眼挨自己坐着,正转身同后座的小姐说笑的长孙夕,脸上的笑容停滞,吸气时,又现那日棋艺比试她曾闻过的淡淡香味。 那天早上两姐妹并未同行,只在比试之后,长孙娴才嗅到长孙夕身上所剩无几的余香,当时只觉得似曾闻过,等她想起是在哪里闻过时,长孙夕身上的味道,又消失不见了。 今晚宴前,两姐妹同车入宫,她又闻到了那香气,才知不是自己鼻子出了毛病,一路上都想问她,只是碍于同在车上庶出的二妹,才没有出口。 “咦?三小姐是换了熏香吗?让我闻闻。” 正同长孙夕说话的那位小姐,因两人靠近,闻到长孙夕身上的味道。 长孙娴侧目看去,满殿灯火之下,长孙夕白嫩的小脸上先是泛起些许浅红,而后大大方方地点头认道:“是啊,前阵子总是休息不好,香衣阁的掌柜便帮我四处寻配有安神之效的熏香,还真让他们在洛阳的老字号寻着一种,前几日送到府上,我用炉器燃了,初闻便觉得十分喜爱,夜里也睡得稳了。” 那位小姐扯着长孙夕的衣袖又仔细闻了闻,赞道:“不艳不俗,清清淡淡的,真是好香料!哎,我最近也想要换熏香,只是找不到好的,不如你帮我同香衣阁的掌柜说下,下次寻着好的,便让与我吧。” 长孙夕正要答好,就听长孙娴有些埋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夕儿休息不好,怎么不同姐姐讲,既这熏香有安神之效,为何今日才用?” 长孙夕将衣袖从那位小姐手中轻拉而出,转身亲呢地抱着长孙娴的胳膊,道:“小事而已,告诉大姐怕又扰到爹娘,爹爹公事繁忙,我不想他再为我烦心一一这熏香我自得了,每晚都在用,可这香料奇怪的紧,不同寻常熏香能轻易染身,今晚我这伴衣裳,可是熏了两日,才沾上点点的香气呢。” 说到这里,她面上有些郁郁,“恐怕这宴会一过,我身上这香气就没有了,只能回去用香炉燃着。” 长孙娴暗自皱眉,嘴上却道:“你这脑袋平日是挺聪明,怎么还有犯糊涂的时候,咱们府上有那么拮据么,将多件衣裳全天熏染,就不够你每日穿的,非要几日熏上一件。” 长孙夕摇了摇她的手臂,“我倒是想呢,大姐不知,香衣阁给我寻这香料极其难得,说是每月只有那么一点的供应,怎够我天天熏衣来?” 两姐妹这边不掩其声的交谈,被临席停下笑语饮酒的杨妃听见,她挥手冲着长孙夕招了招,笑声道:“什么好东西,夕儿过来,让本宫也见识见识。” 长孙夕乖巧地一应,待要起身,长孙娴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待她用眼神询问时,表情微变,又将手松开,道: “慢些,莫绊着。” 李泰穿过叠衣环香的舞女,面无表情地着了一会儿对面的女席后,一手持壶,一手掌杯,将鹤纹涂身的白玉杯中,慢慢注入酒水。 半跪在他身后的,是一名穿着太监服侍,样貌寻常的中年男子,偷偷抬眼看着向来不在这种宴会上饮酒的自家主子,正往唇边送第三杯酒时,用着极轻的声音道: “主子,可是觉得殿里憋闷,不妨到外面透透气?” 听见这有些难听的嗓音,李泰将杯中酒水饮下一半后,把白玉杯放在案上,单手一撩衣摆,站起身来。 殿中近半的人都在暗自打量着李泰的一举一动,见他起身离席,人语声忽低了一瞬后,复又似无事发生般再响。 中年太监捧着李泰解下放在毯上的亵衣,小步躬身从席后绕过,跟了上去。 太极宫偏殿一侧,有间小园,所种花草甚少,多是常青之木,中年太监进到园中后,帽下的耳朵轻轻抖动,刚才躬平的身子直了三分,大步走向望见前方明月半挂的树下,一身明蓝的男子。 “主子。”易容之后的阿生,并没有用佯装出的难听嗓音,去磨人耳朵,“您若是乏了,咱们就先行离席吧。” 阿生能够清楚地察觉到,眼前之人的向来难测的情绪,正在清晰地波动着。 李泰没有回应,而是抬起头,看着西方,层层宫墙那头,在夜色中模糊难辨的殿阁,那是后宫的方向,他的脸上露出从来不曾被人看到过的,一丝可称之为哀伤的神色,浅浅的,却又沉沉的。 几乎是从小看着他成长的阿生,面色一阵复杂之后,暗叹一声,道: “若是您大可不必这样——” “慎言。”李泰在他出声之后,外露的神色当即收敛,抽过他手捧的亵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朝着花园另一侧的出口走去。 “去禀报一声,本王身体不适,先回府。” 再说遗玉被杜若瑾送到归义坊门口,换乘了秘宅的马车回去后,心思便被卢智在程府外接到的那封信占去。 究竟是什么急事,让人找到了程府,又让卢智急着赶去,不得不让杜若瑾送她。直觉告诉她,这事肯定和上午在棚里听到的流言有关,难道是他们的身份被外人知道了? “小姐,您今日就不用练箭了吧?”平彤双手棒上一碗从中午便开始熬制的热汤,问道。 “嗯。” 就射艺和棋艺的比试都顺利过关,就算是要练,也不用急于一时,在这秘宅里练习,虽然棋射之时同李泰的相处让她舒适,可在理智上,她很清楚,李泰梦魇解除之日将近,能少接触最好。 九项艺比只剩明日的算艺和最后的礼艺,卢智知她九宫学的不好,却并不担心她出漏子,反而叮嘱她,剩下的两项比试,切记不可出头。 今年的太学院可谓是收获颇丰,已经有五块木刻都落入其囊中,打破了上次因卢智拿得两块木刻的四块记录,这是五院艺比自始至今从未有过的事情。 受伤的程小凤今天还偷偷地告诉过她,这次五院艺比的首院和第二,好像是有什么好处在等着,这首院是太学无疑,那这第二的位置,则是被剩下的四座学院都瞄着。 遗玉喝了一碗热汤之后,便到书房去练字,等着去宫中赴宴的李泰回来,一是为了帮他上药,二是想要为对方这些时日来在射艺上的指点道谢。 只是过了子时,也不见有人回来,遗玉想到下午程小凤告诉她,有关今晚她因伤缺席的宫中家宴事宜,看着桌上一面秀气的小字,她轻轻摇头。 平彤和平卉看了时辰,相视一眼之后,对着开始打哈欠的遗玉道: “小姐,李管事走前吩咐过,若是子时还没回来,再让奴婢们转告,让您先休息。” “好,那就洗洗睡吧。”没有等着人,遗玉忽略掉心中些许的失落,洗漱之后,躺在床上,任平彤用药酒给她擦着手臂,缓缓入眠。 一个时辰后,小楼之中沉寂下来,西屋窗下孤立着一道明蓝色的身影,单手贴在窗上,在屋檐明灭的笼火中,是一张眉头轻锁的俊美脸庞。 第二六八章 等不及 尽管射比试已经过去,无须再清晨练箭,遗玉还是按时醒来,揉揉眼睛,望着斜对面窗边的花鸟屏风迷瞪了一会儿,才开口唤道: “平彤。” 一刻钟前就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推门而入,一人捧着茶杯,一人端着铜盆走到床边。 “王爷回来了吗?”虽她不打算早上再练箭,还是要去说一声为好。 平彤道:“王爷昨日未归,小姐现在起吗?” 一夜未归?这倒是少见。遗玉看了一眼窗外朦胧的天色,接过平彤递上的温水饮尽,用袖口蹭了一下唇角的水珠,钻回被窝里,懒懒道: “那就先不起了,过会儿再喊我。” 平彤和平卉端着东西出去,遗玉又睡了小半个时辰的回笼觉才起身。 收拾妥当,被送到宅子门口时,平卉向坐在马车里的遗玉,递上昨晚她带回来的八角手炉,按着她昨夜的吩咐,里面添换了新炭。 车帘被人从外面掩好,遗玉将昨夜杜若瑾借她的手炉往车中的茶案上一放,正要往里面挪挪位置,手便碰到一团热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便见一只花篮状的手炉静静躺在一旁的软铺上。 “咦?”遗玉将这精教小巧的手炉拎起来放在膝上,双手往炉罩上一放,暖烘烘的感觉告诉她,这是今早才添的炭。 对车里突然多出这东西,她多少有些惊讶,只这两日天气才猛地变冷,并非常年住人的秘宅,这些过冬的东西有个遗漏也属正常。昨夜平彤和平卉知她借用了别人的手炉,在自责后,说是今日便会让人备了去,没想这一大早的,就准备妥当了。 手炉这东西,和薰香一样,都是贵人们用的玩意儿,工艺尚没流传在外,平头百姓不说是没钱买,就算是有富的,在东都会淘换到一件,也只敢在家里使。 遗玉现她居住在魏王的地盘上,衣食住行四样,这食是吃的好,出行也不再靠着两条腿,住的是高檐暖间,只除了衣物不假他人之手,这么二十余日的功夫,换了别人早就给养刁了,可他们一家多年来简朴的生活习惯,却不是个把月就能改变的了的。 她捧着暖炉,回想着在靠山村时,冷呵呵的冬季,一家人在院子里烧柴取暖的日子,对在秘宅中这不足月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并无多少留恋。 算艺比试安排在君子楼中,题目如先前众人所想,是九宫算,对多数人来说解题过程较为复杂,梅楼下的桌案上点着一柱香,燃到一半时候,便有一名算学院的学生站了起来,将写着他算出答案的白纸折叠好, 走到梅楼下,放在书童从二楼悬下的一只篮子里。 若是答案正确,这人便无疑是此项的最优,反之,则要等时间到后,同其他算错的学生一同,相较离正确答案的偏差多少,择出最差,而最快又正确解答的学生,是为最优。 香燃剩三成时候,一直伏案写写画画的遗玉,抬头看了一圈场地四周剩下不到一半的学生,抽了一张干净的白纸出来,在上面写下答索折叠好后,将桌面上用她自己的法子演算满的纸张揉了两下收进袖中,起身到梅楼下,等书童垂下篮子,将答案放上去。 算艺比试向来枯燥,没什么看头,因此这日二楼来观比的人少了很多,打头的两名王爷都没到场。 卢智紧临着比试的二遍钟鸣到场,并没来得及和遗玉多说什么,比她早上一刻钟交了答案,这会儿在梅楼一角,见到她离场,冲她抬了抬手示意。 “怎么样?” “出什么事了?” 遗玉坐好后,两人异口同声道。一个问的是答题如何,一个问的则是昨晚卢智匆忙离去为何。 “还好,今日这题我刚巧懂得一些。”遗玉看着他眼底浅浅的青色,有些不安道,“你昨晚没休息?” 他们坐在墙角处,只前面和左边有席案,还都被人刻意空了出来,屋里的低语声不断,又有无聊地发困睡着的,兄妹俩说话声音很轻,旁人根本就听不清楚。 卢智在她不赞同的目光中点点头,又倒了杯茶水咽下,伸手揉着额头,缓缓道: “小玉,事情不妙了。” 遗玉的眼皮猛地跳了起来,昨日坐在木棚中处,听闻有关他们这名义上的房家妻小之事传开后,那种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明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还是忍不住问道: “同那传言有关?” 卢智没有扭头看她,而是盯着梅楼一侧垂下的巨大白绢,轻声道: “昨日朝会之后,外、怀国公被陛下留朝。” 只这么一句话,不用再多讲,遗玉稍作思考后,脸色当即剧变,垂头看着自己紧合在裙面上的两手,涩声道:“他、他说了吗 当年的卢氏和房家两子,在外人看来是被安王掳去的倒霉家眷,在房乔看来,也许是韩历领他去看的三具尸体,在卢中植看来,是沦落天涯的爱女和孙儿,而当今圣上看来,却是明面上被掳走,实则意外失踪不知去向的房家妻小!对于卢中植八月归京的缘由,皇上在这之前并无多问,而在流言初起时,在朝会后留下卢中植,是何原因,显而易见。 卢中植定是会被问起是否已经寻得了卢氏他们,若他老实回答,凭着皇上对房乔的重视,卢家四口九成是要重回房家去,若他说没有寻到,固然是会帮卢智争取到一些时间,可等它日真相大白,那就是欺君之罪!照理说,长安城中这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传到日理万机的皇上耳中,那是需要一段时日的,卢智就是清楚这点,在听说这传闻之后,才会不显惊慌,因为搜寻多日未果的穆长风,前日总算让他捕到了行踪,只要再给他几日,让他拿到一些东西,他便有法子,就算不回房家,也不会有人置喙!只要再给他几日的时间!卢智眼下是帮皇上办差的,瞒着那位这么大的一件事本就是在刀口舔血,他若是将一切准备妥当再亲口坦诚,那以皇上的圣明,必不会追究——可谁知,这微风乍起的一道传闻,竟然会这么快就惊动到了皇上!卢智身为十三年前失踪的房家嫡长子,这层身份皇上若是从外人口中得知,哪怕是从他的亲外公卢中植口中,那也不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帝心多疑!在程府门口卢智接到的信函,应该是卢中植派人送去的,想必就是为了找他商量这件事。 场地上又陆续归座五六人,卢智沉默了半晌,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道:“他没说。” 遗玉一愣之后,刚才还在猛跳的眼皮瞬间停了下来,胃里像是有股子热气在翻腾,说不上是舒坦多一些还是难受多一些。 “他、他怎么……” 他怎么没说? 这还用多问吗,活了近六十年的老人,心里不比谁请楚说出来的后果。 在没有准备妥当的情况下,将他们一家四口的事情和盘托出,卢智前途堪忧,他们一家四口肯定要回房家去,这两样,都是他们一家四口不愿意见的,卢中植如何能不清楚!刚才,她还在担忧着,如果在这个关头就被皇上知道他们一家四口的事,后果会是什么,可这会儿,她满脑子,却尽是那位风烛残年、满头苍白的老人。 遗玉望着自己的两只拳头发呆,卢智又倒了一杯热茶饮下,轻舒出一口气后,泛着红丝的双眼重新聚焦。 “事出突然,我已猜到这背后捣鬼之人的目的,只要一捕到穆长风,我就有办法从他身上——怕只怕,那位会找到…来问。” 卢中植是没有说,可房乔呢,事关房家香火,皇上不知是何原因先找到卢中植来问,可之后必定是会找上房乔的,就算房乔眼下似是不急着认回他们。 可圣上一句话出口,他会不说? “所以,我等不及自己慢慢去找人了,等下比试后,我同你一起回去。” 回哪里,自然是秘宅。 到秘宅去干什么,找李泰!“大哥——” 遗玉低叫一声,扭头去看卢智,待见到他侧面上,从未在自己面前流露过的焦躁后,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伸手按住案下,他放于膝上的大手。 要在长安城中找人,不论是根基深厚的房乔,还是老而不僵的卢中植、经营三年多的卢智,都可以做到,可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人给揪出来,却非几方势力莫属,其中之一,便是魏王李泰!不管皇上什么时候会找到房乔问话,不管之后的事情会变成怎样,穆长风,一定要找到,不仅是为了韩厉的下落,也是为了让他们不用回去那个不属于他们的家!感觉到手背上带着暖意的小手,卢智总算扭过头去,同遗玉对视.将另一只手覆上。 归义坊中,正在厨房尝试做新点心的卢氏,正笑着同打下手的小满闲聊。 长安城西郊外,在一间破旧似无人居住的老宅后院,从一只形状古怪的高大的水缸之中,“哗啦”一声蹿出一道湿漉漉的人影,有些狼狈地跌落在水缸边的地面上,“呸呸”地冲着地面吐水。 —本章完— 第二六九章 遗玉的惊觉 君子楼中的比试场地上,只剩下三名学生还在埋头苦算,在卢智出口说要同遗玉一同回秘宅去见李泰后,遗玉意识到了事情的急迫性,正要再和他细说时,看见程小凤僵着左肩,走进兰楼里,便将话打住。 “早知道算艺题目这么麻烦,我还不如弃掉,在家里休息。”程小凤坐在卢智前面的座位上,转过身来,小声道。 卢智递了个“有话待会儿讲”的眼神给遗玉后,倒了杯茶给面前的伤残人士,“就算你不想来,云姨也要同意才行。” 程小凤一撇嘴,下巴一抬,示意道,“今儿你怎么没同小玉一起来,昨日从我家走后,又上哪喝花酒了,脸色这么难看,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模样。” 卢智没有回应她的嘲弄,而是道:“明日的礼艺比试你要弃了么,你的肩膀——我真怀疑,你不愿将如何伤到告诉我们,该不是为了逃掉最后一比吧?” 被他指到伤处,程小凤立刻蔫了下去,讪笑着将茶杯举到脸前,借着喝水遮挡面上的神色: “都说了是早起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的,你不信就算了。” 卢智提起这事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虽知道她说的不是真括,他和遗玉也没心思像昨日那样追问,三人静了一会儿后,程小凤便借口去找程小虎,僵着肩膀到前排去了。 两人身周又空下来,遗玉悄声道:“你要找魏王,恐怕到王府去妥当一些,早起我走时他也没回那宅子。” 卢智轻疑一声,“没回去?不应——” 他的话被比试结束的钟鸣声打断,刚才还在低语和打磕睡的学生都提了神,这本就不是说话的地点,两人交换视线后,心道等下到人少的地方再讲。 算艺比试毫无意外地以算学院的优胜结束,至此为止,五 新唐遗玉 第6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8部分阅读 艺比只余礼艺一项,除已得五块木刻的太学院和一块未得的律学院,其他三院院长博士都将目光瞄紧了明日的礼艺比试,第一拿不到,第二还是有希望拼一拼的。 本来说好今日会来观比的杜若瑾也没有到场,于是遗玉在学生们开始离席之后,递了杜若瑾昨夜借给她的那只手炉给卢智拿着,两人同程家姐弟告别后,匆忙离开了君子楼。 走到清静的湖畔小路,卢智将刚才在君子楼中未说完的话继续,自语道:“你说魏王没回去,那是在王府吗?” 遗玉便将昨夜休息前,丫鬟转告的阿生的话,还有早起没见着人的事情同他说了,只是刚一讲完,心中便觉不对,猛地回头去看他—— 看他样子是急着让李泰帮忙找寻穆长风的,可是,从昨夜卢智被卢中植的人叫走,到今早这么长一段时间,他难道都用在和卢老爷子谈事上了,就没有去找过李泰? 遗玉刚才在君子楼中,初闻卢智带来的坏消息,思绪一时杂乱的她,根本没功夫细想,可这会儿心静了一些,有关李泰的去向就像是一个引子般,将她脑子里对不上号的事情,一件件地揪了出来! 早在她发现卢智是可能在帮皇上做事,且卢中植和房乔先后找到他们后,便和他提过,若是被皇上知道他隐瞒出身一事,恐有恶果。 当时卢智很是肯定地告诉她,如非他们主动在圣前提起此事,皇上是不会在他们面前提起这档子尘封了十几年的旧事,来戳房乔的心窝子,毕竟当年卢氏母子走失,多少同其上位有关。 卢中植是肯定不会主动去提,他们起初还担心的房乔,也因某些原因,暂时也没有在圣前重提此事的打算。 于是遗玉便按下了这份担忧,昨日听到他人口中有关房家妻小的流言,因卢智先前同她做过心理准备,知晓这京中乱七八糟每天都有十几起的流言蜚语,很难引起劳心公务的皇上注意,便也没多担忧。 然而,卢智今天却突然告诉她,卢中植昨天被皇上叫去问了他们一家的事,且为了帮他们隐瞒而欺君! 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是意外而生,意外的流言,意外地引起了皇上的重视,意外地卢中植被皇上叫去问话!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其中古怪,可是什么都是卢智在讲,她在听,每当心中有了疑惑,便被卢智恰到好处地扭正过来,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误导一般! 心中一凛,遗玉十指紧扣在精致的手炉上,她一直都将卢智所作所为的主要目的,定在找到证据证明当年推那小妾下湖的不是他,出人头地好让一家人不再受气、可叹自立门户上面,可卢智眼下表现出来的目的,有那么简单么! 童年的阴影,自杀陷害他的怀孕女子,父亲的利剑,阴冷的祠堂,逃跑躲避的日子,从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到贫穷山村中的放牛娃,被人欺凌的寒门学子…… 这些或是从卢氏回忆中,或是从她亲眼看到的,都是卢智曾经切身的经历,而紧记着这样经历的他,是那种会轻易放下仇恨的人吗! 想到这里,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遗玉轻轻打了个寒噤。 垂下头。回想起来,入京三年多的日子,卢智一番经营,这阵子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在编积着一张大网,冷眼看着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一个个地跳进去! “…小玉、小玉?”卢智用手轻拍了一下面色有些发白的遗玉。 她手上紧扣着手炉,扭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大哥说什么.我刚才跑神了。” 卢智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之后,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我说,咱们还是先回宅中去看看,若是人不在,再到王府去找,小玉,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外公当年有拥立之功,日后皇上不会为难于他。” “我知道了。”遗玉冲他强扯了一下唇角。 两人快步走到学宿馆后门,坐上胡三驾驭的马车,在归义坊门里侧,换乘了等候在此的秘宅马车。 秘宅书房中 李泰坐在书桌后面,仅将手上的几张书信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左手捻起一旁铜盒中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瓷珠把玩,抬头看着候在斜对面的阿生,道: “这上面写的,你看过了?” 阿生回到:“看过,早上属下到天蔼阁去查看,这份是他们才整理好传过来的消息。” “说说。” 站的笔直的阿生偷瞄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后,缓缓道:“外传玄武门叛乱之时,本是安王一党的房大人中途变节,妻小三人被安王余党愤怒之下趁乱从别院中掳走,可事实却是,早在十三年前,对外称病到别院中修养的房家妻小,是由那被怀国公下了断绝书的幺女卢氏带着偷跑出去,后失踪至今的。” “怀国公八月归京,同房府的关系依然冷淡,前几日京中突然流传,说当年被安王掳走的房家妻小找着了,这流言的动向——” 刚说到关键地方,阿生话题一跳: “当今朝中,作为中立一方的房大人和怀国公两人,若是招揽,明白人都知道,只能择其一,上次房大人因在东都会被一国子监女学生嘲讽,几次朝会被人参奏,太子一党都帮着挡了回去,看着太子是有心拉拢这软硬不吃的中书令大人,那吴王肯定是会择了怀国公,有趣的是,您知道这流言是谁放出来的吗?” 被李泰一个冷眼扫过来,阿生没敢继续卖嘴,赔笑了一下后,道:“是穆长风。” “嗯?”听到这耳熟的名字,李泰捏着瓷珠的手指一顿。 阿生继续道:“穆长风自打跟在李恪身边后,一直都挺老实地,不然咱们也不会最近才发现吴王身边有他的踪迹,可他如今这番举动,若是为了帮李恪还好说,可若是听了红庄那边的吩咐,那就——” 李泰手中的瓷珠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阿生只听他低声吩咐道: “把人找出来。” “是。” 阿生刚刚应下,屋外便传来上午从别院跟着他们一同回秘宅的银霄,欢快的鸣叫声,不用说便知道,是谁回来了。 “今日卢小姐回来的倒是早。”小声嘀咕了一句后.见李泰也没有让他出去迎人的意思,便干干地站在原地。 许是听到阿生心里的祈盼,那阵脚步声朝着书房而来,片刻后便闻门外响起清脆的少女声音: “殿下,家兄有要事,可否一见?” 听见这一夜未闻的声音,李泰面色稍缓,拿起一本书,将桌面上的信笺盖住后,道: “进来。” 门帘被人从外面撩起,穿着一身过于素暗的墨灰常服的遗玉率先走了进来,李泰侧目看去,但见她眉眼间难掩的轻忧后,不顾紧跟着她走进来的卢智,出声道: “今日的算艺是垫底了不成?” 遗玉这会儿哪有心思去辨别他话里微不可查的安抚,冲他行了个礼,规规矩矩道: “没有得最差,殿下,我兄妹二人,有一事相求。” 第二七零章 殿下说的是 书房中四人,阿生立在书桌对面,三步之外的兄妹俩并排站着,在遗玉说出有事相求之后,李泰将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后,移向卢智: “说。” 遗玉刚要张口,便被李泰一记莫名其妙的冷眼堵住,卢智抢了先,并没有避讳在场的阿生,直言道: “求殿下帮学生找一个人出来,他名叫穆长风。” 兄妹俩来时便在马车上说好,只求李泰帮着找人,别的事情一概不提,李泰尚欠着遗玉一诺之事,卢智也清楚,就拿这寻人一事,换了那一诺,李泰必定不会为难。 对此,原本不想因这一诺的兑现同李泰两清的遗玉,心中虽感失落,可她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当要找到穆长风,才知道卢智究竟是打算如何。 听了卢智口中的人名,刚才还在谈论穆长风的主仆两人,心中皆是一疑,各有所想。 “为何本王要帮你们找人。”李泰不咸不淡地回了卢智的请求。 在外人眼中,魏王李泰从来都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有此一答,卢智听着是正赏,可同他随意相处惯了的遗玉,却听出他语气中的疏远和冷漠,本就忧心忡忡的她,小脸顿时绷了起来。 卢智双手一揖,不亢不卑道:“听闻舍妹在帮殿下解毒前,您曾允过一件事与她,事关紧要,学生想请您提前应了这一诺。” 低头看着衣摆的遗玉暗自苦笑,几日前,李泰同她提起当日允她的一事,她还想着无事求到他,怎知这么快,就会用到这一诺。 找个人,对李泰来说并不算难,来换这一件事,他肯定不会拒绝吧。 李泰在卢智话到一半时,双目之中便掠过一抹寒光,在阿生的余光中,冷声道: “那一诺,本王答应的是她,不是你。” 他们找穆长风是何目的,眼下并不在李泰的思考范围内,在他看来,找人这个请求,与其说是遗玉的,不如说是卢智的,且不论他当日应下这一诺的初衷是什么,现今他只想着遗玉能提些对她有用的事,而不是被卢智用了去。 卢智和遗玉都没想到李泰会这么回答,一个是惊讶,一个直接出声道: “殿下,大哥所求,亦是我所想。” 看着她脸上的认真,李泰突然沉声道:“都出去,你留下。” 三人一愣,阿生机灵地伸手对着卢智一引,“卢公子,我带您先去休息下。” 遗玉察觉到李泰隐约的不愉,同卢智交换了眼神,本来还有犹豫的他,便跟着阿生离开了书房。 待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屋里只剩下两人时,刚才还端坐在书桌后的李泰,身形一松,轻靠在椅背上,双手叠合放在桌面,目光锁住站的有些过远的遗玉,道: “你过来。” 遗玉听话地向前走了几步,在书桌对面停下,盯着桌上的砚台,恭声道: “请殿下帮我们兄妹找到穆长风。” “找他做什么。” “恕不能相告。”遗玉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心中有事的她,却不能向以往一样同他对视。 “我若是不帮呢。” 遗玉缩在袖中的拳头一握,对他这明显的故意刁难不解,嘴上却生硬道: “几日前,您还同我提过此事,说是要我仔细想想求些什么,我现下想好了,您难道要出尔反尔不成。” 敢说魏王出尔反尔的人,恐怕如今整个长安城也寻不出几个来,李泰脸色一沉,为的却不是她一句出尔反尔。 当日他同遗玉提起那十日和一诺,虽说另有意图,可若是遗玉眼下提出的是对她自己有利、有好处的事情,他想来是不会拒绝,可她现在明摆着,是让卢智将他答应的事给利用了去! “我让你想清楚,可你真的仔细想过了么,本王的一诺,只被你用来找那么一个人!” 听着他带有些许怒气的语调,遗玉一怔之后,忍不住抬眼去看,但见那人惯常沉静的脸上,显而易见的薄怒,又将他的话在心中默念一遍,自以为他是因自已用找人这种小事来换他一诺,掉了身价,才生气。 于是声音软下,“您莫气,那个穆长风,很难找的,这并非是一件易事,不然我也不会来求您。” 听了她完全不在调上的回答,李泰的脸色又黑下一层,只是自觉刚才有些失态的他,却没有再口出怒言,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 遗玉被他看的颈后寒毛直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你当真想好了,要让我帮你找人,换那一诺?” 不知是否错觉,遗玉竟然从他话里听出些许的威胁,好像只要她敢答是,后面等着她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若是否认,又怎么能尽快把穆长风给找出来,除非—— “殿下,”她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要不、要不您…啊…吧。” “嗯?”只听她吱吱唔唔含糊不清的话,见她因扭捏有些泛红的小脸,李泰的脸色稍霁,喉中闷出一个音节。 遗玉一咬身,自觉有些厚脸皮地一股脑说道:“要不您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帮了我们找这个人不算作您答应我的那一件事好不好?” 难为李泰竟然听懂了她这噼哩趴啦一串毫无句读的话,在她飞快地垂下脑袋之后,眼中波光闪动,唇角扬起浅浅的孤度,不紧不慢地回了一个字: “好。” “啊?”遗玉顿时惊讶出声,只当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不确定地问道:“您、您答应了?” 李泰唇角一平,在她的盯视下,轻轻颌首,而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软塌上侧身躺下,缓缓道: “棋艺和射艺比试上,你表现的都不错,没有白费了我的指点,两日内,帮你找到那个人,权当是作奖励。” 奖、奖励? 还呆在原处的遗玉嘴角轻松了一下,不是她脑子不够用,而是这情况转的太快,她完全跟不上趟儿,她想不明白,之前还在为难卢智和她的李泰,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我应你那一诺,不是为了让你求我这种不相干的小事,下次再提出来,你可要想清楚了,知道么?” 遗玉迟钝心喜之后,转过身对着他一礼,“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不用到那一诺,便让他答应帮忙找人,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她当然不会傻地去同他讲,在他的指点下免了两项的垫底已经是帮了大忙,奖励什么的,实在说不过去之类的话。 说妥了这件事,两人的心情都好上许多,只是遗玉因着发现了卢智的目的而担忧,李泰这会儿看着她人立在跟前,便又想到昨晚自己在归义坊门口见到的一幕。 “听下人禀报,昨夜不是卢智送你回来的。” “嗯,大哥昨日有急事,便托了别人送找到坊门口。”对李泰知道她的行踪,遗玉并不觉得无法接受.毕竟秘宅所在是极其隐秘的,她现在住在这里,有什么异动,当然会被禀报上去。 李泰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提醒道:“以后让车夫随时跟着,要去哪里便吩咐了,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莫被有心人盯上。” 遗玉当他是担心会从自己这里泄了秘宅所在,便道:“您放心,昨日送我回来的是国子监的杜先生,他应该不是那等多嘴之人,且我还让车夫在秘宅附近多转了两圈才回来,不会被人盯上的。” 李泰当然知道昨晚送她回来的是什么人,她话里透着些许对杜若瑾为人的信任,让他心中隐隐不快,面上却闲闲地问道: “国子监的杜先生,杜家那个病秧子?” 遗玉忍不住眉头一皱,这病秧子三宇,让她想起曾在学宿馆门口遭遇的纨绔长孙止,当时他也是这么称呼杜若瑾的,而恰巧就是这么一个“病秧子”,让她和卢氏没有被那些贵族少爷们继续戏弄。 “是杜大人家中长子,亦是教习我们书学院的丹青先生。” 李泰看着她正色答话的面容,听出她语中的回护,联想到他收在王府中的一样东西,青碧的眸色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变深了些许。 “他画艺是很好,只是到国子监教书,未免大材小用。” 对外人的事情,遗玉没有多做评价的习惯,但李泰既然这么说 了,有事求他的遗玉也不好不回应,便随声附和道: “殿下说的是,依杜先生长才,若是在朝为官,必有作为。” 遗玉的本意,是为了迎合一下李泰,可听在他的耳中,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心中不愉,脸上带不出表情,只冷哼一声后,不再接话。 遗玉听着他的冷哼,很是莫名其妙,想不透这刚才还算和颜悦色的人,怎么就突然又不高兴了,不过是一日没见,就有些喜怒无常起来了,难道是昨晚去宫中赴宴遇上了不高兴的事? 这头她暗自琢磨着,李泰却侧身躺在软榻上,静静的看着她,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七一章 信任他 遗玉从书房回到西屋,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她怀着满腹的疑问,掀起帘子进到屋中,一眼便看见,坐在厅中的人影。 卢智正一手撑着额头,侧对着屋门坐在桌边小寐,平彤和平卉都不在屋里,遗玉放轻了手脚,走到他身边站着,待看清楚他满是疲态的睡脸后,脸上一呆—— 泛青的眼底,紧抿的唇线,白净的下巴上悄悄冒头的胡渣…… 曾几何时,卢智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副模样,他一直都是家里最有主见的那一个,也是走的最快最远,站的最靠前的那一个。 别家孩童、包括仅比他小一岁的卢俊都在玩闹的时候,他却在捧着枯燥无味的书一遍一遍地翻看,卢氏去赶集回来,带给三个孩子的礼物,卢俊从来得的都是些弓箭之类的小玩意儿,遗玉至今还收着各式各样简陋的发绳和木梳,卢智呢,一本书、一支笔、一叠麻纸、几个劣质的墨块。 印象中,他从没在遗玉吃着卢氏单独带给她的点心时,露出过眼馋的神情,从没在卢俊跑出去同人玩耍时候,露出过向往的神情,而她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年,他不过是今年仅九岁的孩子罢了,却懂事的让人心疼。 长大之后,他没有了儿时的书呆样,虽喜欢捉弄她和卢俊,却从来都不曾伤害过他们,长安城求学这几年,每次他回家,或是她们母女到学里去找他,从没听抱怨过一次委屈,吐过一次苦水,当她真正地踏足长安城后,这短短两三个月遇见的事,才让她可以想象,他曾遭遇过什么。 因为有这么一个儿子,卢氏可以保持她直爽的性子,不用像别家父母一样操心孩子的前途。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大哥,卢俊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不用去过多担心身世的问题,不用去害怕日后的境遇,唯一的麻烦便是在他并不温柔的方式下,有惊无险地适应这繁华掩盖着阴暗的长安城。 这样默默地一步步安排的卢智,坚强和智慧到无须别人帮助的卢智,太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心情。 还记得初见卢中植时,他脸上冷漠的神态,那日房乔找上门后,他难忍泪流的样子,意外让她遭遇了一个恐怖的血夜之后,平日能言善辩地他,只能干涩地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说着对不起。 看着他疲倦的睡脸,遗玉原本在马车上想了一路,又借着在李泰书房里傻站的功夫整理好的言辞,一时间,竟是烟消云散。 她鼻子一酸,眼眶便红起,这似乎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见到他的睡脸,清醒时候难得一见的疲倦夹杂着些许的不安,在他们看不到的时候,他的担忧和压力又有谁来分担。 她凭什么对他的行为不安和不满,就算他如今的所作所为,真是为了报复,她有资格去责怪他么,责怪一个从五岁开始,就再没有童年的孩子? 同银霄一起蹲在花厅的阿生,从窗子见到遗玉走进西屋后,对银霄交待了两句,也不管它是否听得懂,独自回到书房。 进屋见到侧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李泰,犹豫之后,走上前,轻声道: “主子,属下有话要说。” 李泰眼皮子一抬,便知道他打算说什么,却并没阻止,抬了抬手,示意他讲。 “刚才属下在外面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卢公子和穆长风按说并没什么交情,找他做什么,这还请到您帮忙,显然是当紧的,穆长风最近放了那些流言出来……都是卢姓,年岁也差不多……您说,这卢公子一家,会不会同十三年并前失踪的房家妻小有关。” 听见这让人惊讶的结论,早在刚才遗玉还在屋中时候,便有所想的李泰,睁开双目,侧头看他。 阿生继续道:“若不是他会莫名其妙地去找穆长风,属下还真看不出什么来,可眼下他求您帮忙,依着他的脑子,就想不到会引起您的怀疑?就像不怕您会多想似的,属下隐隐觉着——最近要出事。” 李泰目中一阵复杂之后,吩咐道:“派人去户部、礼部查卢智的户籍。” 阿生两眼顿时一亮,对啊,去查卢智在户部和礼部的信息,若是改动,必定有鬼,别人看不出来,可三年多前曾在蜀中救过卢家母女的主仆二人心里却清楚! “那属下这就去。”阿生也不知是在激动个什么劲儿,和李泰交待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对,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卢智的头昏昏沉沉的,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的他,加上昨晚的彻夜未眠,在等遗玉时,忍不住打了一盹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他睁了睁干涩的眼睛,在桌子对面的人影清晰后,下意识地露出一抹笑来,嗓音略哑道: “好久没见你拿针线。” 遗玉正坐在圆桌的另一侧缝补着他披风上挂出的两道小口子,见他醒来,便将手中针线放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推过去。 “最近不是一直都在忙,前几日还同娘说过,等闲下来我与你做身衣裳可好?” 卢智见肩上盖着的小号披风取下放在膝上,接过茶水慢慢饮着,摇头,“不用那么麻烦,做些小物件还行,做衣裳太伤眼睛。” 遗玉“哦”了一声,便听他跳了话题,直接问道:“魏王说,几日可以帮忙找到穆长风。” 他根本不问遗玉是否请到了李泰帮忙,出口便是问几日,似乎有十成的把握,李泰不会拒绝。 遗玉伸出两根指头比了比,而后在他身边坐下,拿过一只空杯倒入茶水,用食指沾了,在桌面上写下一句话: “若这几日皇上召见了房乔?” 卢智也沾湿了手指,“没有确切消息前,皇上不会,外公还被他嘱咐.暂不要将找他详谈之事外露。” 他们一家四口到底是皇上和房乔之间的芥蒂,皇上对房乔的重视的确非比寻常,眼下是舍不得拿这件事来刺激他的。 卢智行事向来都是如此,既险到边缘,又平稳异常,什么事都拿捏到刚刚好的位置,细到人的感情和言行,都算在其中。 桌面上的水渍融成一条条的带状,卢智将腿上的披风放在一旁的圆凳上,站起来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对遗玉交待道: “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用饭了。明日的礼艺比试,切记不要出头,五院艺比顺利结束之后,国子监里便没人会明目张胆地找你麻烦,书学院学生更会敬你三分,呵呵,到时会很有趣。” 遗玉不大感兴趣,“我只求日子能安生些,啊,你等等。” 卢智疑惑地看着她小跑进卧室,过了一会儿又从屋里钻出来,捧着几样东西走到他面前。 遗玉一样样递给他,“这蓝色瓷瓶里是制梦魇解药时候顺手做的,叫做镇魂,虽是残次品,却也有提神之效,一次服上一粒皆可,原则上我是不建议你多吃的,喏,这个你认得,是炼雪霜,睡前用上一些,保你睡的香甜,这系着红绳的,是清热的药丸,我看你都快出黑眼圈子了,熬夜伤身,过了子时还不能休息,那就吃上一粒。” 卢智看着两手上的瓶子盒子,心中暖和,但嘴上却道:“我只是昨夜没有睡,平日都按时休息,用不上这些。” 遗玉把他一瞪,直接从他腰上抽下装饰用的空荷囊,把东西装进去后,揪了他的衣袖塞进去,“拿着拿着,注意休息,莫要再被小凤姐误作是去喝花酒了。” 卢智哼笑一声,将东西又塞严实了些,伸手在她脸上一掐,“听她胡说,你这小姑娘家的,知道什么是花酒么!好了,你在屋里待着,不用送,明早学宿馆后门见。” 遗玉揉着脸蛋,看他掀起帘子走出去后,先是轻叹了一声,而后小声嘀咕: “真当我是黄毛丫头么,花酒是什么,我当然知道。” 长安城房府 丽娘坐在自己院子中的一间屋里,看着上午被她派去来买针线的两个丫鬟将东西放在桌上后,随手拿起一股红色的绣线在手上缠了几圈,便让人下去,又同屋里的贴身丫鬟绿波说了会儿闲话,一刻钟后,掩嘴打了个哈欠。 “乏了,昨儿夜里就没休息好,我进去躺会儿,你们看着门,小舞若是回来了,让她先到别处去玩。” “是。”绿波应声后,退了出去。 丽娘一个人走进侧间的小屋,在放着炉子的长褐上坐下,左右看了门窗后,将之前缠在手上的红线取下来找到线头,慢慢拉长后,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细看,竟见一道道黑色的印子出现这长长的红线上! 她侧身将红线接着那些印子,在榻上或平或竖,摆出一个个的字体,直到用到线尾,才将先前记着的字词拼凑起来,在脑中整理出一句话。 “哎?”反复默念了两遍之后,她描画精致的眉毛皱起,面露不解之色,轻声自语道: “要我那么做是何意,这妥当么?” 第二七二章 寻一夫人 十一月十九,是五院艺比的最后一日,礼艺比试一直以来都是被当作压轴,不同于昨日算艺比试的冷清,除了吴王和魏王皆没有到场,君子楼中几近满座。 梅楼上的论判席,九人早早就座,面上最轻松的是太学院的查继文博士,苦着脸的是一块木刻都没有拿到的律学院博士。同样拿到一块木刻的书、算、四门学院,今日因要决出第二,三院博士面上是和色相谈,话里话外却都在较劲儿。 严恒翻着手上记有所有参比学生名字的手册,道:“老晋,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这礼艺的木刻可不是好拿的,不光要聪明机灵,还要有运气,你们书学院的学生,运气可是一样不怎么好。” 晋启德老神在在地回话,“我看今年你们四门学院的学生运气也不怎么样。” 算学院博士不满道:“若说最倒霉,还要属我,好端端地冒出来个违纪的学生,九人变成八人,若是这次能赢,那还真是侥幸了。” 晋启德是个护短的,因着遗玉那日被算学院的学生泼墨,到现在还记着仇,当下冷声道:“昨日能拿到一块木刻,你已经是侥幸,这块你想都别想了。” “有必要这么小心眼子吗,同个妇人一样,我那个出岔子的学生,不是已经道歉了。” 算学院博士自那日书艺比试之后,没少被晋启德数落,这会儿又被他一句话堵的下不来台,口气也硬起来。 “老夫说你什么了,就小心眼了,你说那事我早就忘记,偏偏你要提起来,你——” “好了好了,”看热闹的查继文出声打圆场,乐呵呵道:“不就是这次好处多些,用得着这么争么,看人家老实,知道这得木刻无望,就不和你们争,要我说,没准儿这最后一块木刻还是我们太学院的,你们不是白闹了一场。” 这一席话下来,不知是在劝和还是火上浇油,本来还在拌嘴的三院博士和没得木刻怨念不小的律学院博士都黑了脸,送了一记冷哼给查继文。 房乔见东方佑没有阻止他们这群年过半百的老人闹下去的意思,便扭过头,出言道: “几位先生,这最后一比等下就开始了,各位不如趁这功夫,叫自己的得意门生过来,再交待一番。” 他的话让几人暂时熄了火,分别挥手招来书童下楼去找人。 遗玉和卢智照着原路,从梅楼下来,穿过一层,走向对面的兰楼,刚才两人和七八名学生,被各院博士叫去说话,无非是叮嘱她们尽全力拿下这最后一块木刻。 别人还好说,喊上这两兄妹是绝对托付错了人,两人都打定了主意,这最后一比混个不前不后即可。 礼艺比其他八项比试要晚上半个时辰,是上午巳时准时开始,晚上戌时淮时结束,期间最先完成题目回来的学生便是最优,相反最后一个回来或是最后一个完成题目的是为最差,当然,为了避免有些学生滥竽充数,不到时辰却空手而归者,同样有可能被论判定做最差。 在兰楼坐下后,遗玉再次劝到程小凤:“小凤姐,你还是弃掉吧,别再伤到扭到,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一只胳膊不能动弹的程小凤不知是不是因为卢智昨夜的取笑,今日坚持要来参加这最后一比,可礼艺比试抢的就是一个时间,来回车马,她这一边肩膀伤着,怎么方便。 “没事,大不了我同你们一道坐马车,就是慢了点。” 卢智今日的精神看着比昨日好上许多,见程小凤一脸坚持,便对遗玉道:“不用管她,跟着咱们,总不会出事。” 程小虎凑到程小凤身边,提议道:“大姐,你要是嫌慢,不知我骑马载你?” 骑马?遗玉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程小凤挥着那只完好的手臂,赶苍蝇一般挥了挥,“去去,骑什么马,竟出馊主意,姐姐我这样还能骑马吗?” 几人坐在楼中一角闲谈玩笑,刚才同遗玉和卢智一起被论判席的先生喊去说话的长孙两姐妹,坐在兰楼中另一侧低语。 “真希望这场比试早点结束,咱们好上天蔼阁等着好了。”本就外向活泼的长孙夕,这两日脸上更是时常挂着笑,甜美的样子引得四周侧目。 而她却仿若未觉一般,用着软软地语调同长孙娴撒娇,“爹出门前还嘱咐今日不让我骑马,大姐可要帮我瞒着,坐车子多慢呀。” “你这么心急,干脆现在就弃比去天蔼阁等着好了。”相较于长孙夕的好气色,长孙娴柔美的脸上却带着一股子沉闷。 长孙夕嘿嘿一笑,“同恪哥哥约的是晚上,我去那么早做什么。” 长孙娴有些僵硬地取笑:“你又不是去见三皇子的。” 她心情不好,也是有原因的。那日的宴会上,杨妃把正同人谈论薰香的长孙夕叫到身边,嗅了味道之后,当着众人的面,便说似是在高阳处闻见过。 高阳公主虽已及笄,却居在杨妃偏殿之中,有什么动静自然清楚,对面坐的高阳听见杨妃的话,虽没在众人面前落她面子,却也叫了长孙夕过去,闻了味道之后,嘴上不把门的她,一句话便让众人一阵呆愣,她道是那味道,同李泰所用薰香一模一样! 高阳同李秦交好,常到魏王府做客,曾偷偷顺过他炉中的一些薰香回宫,那味道的确独特,杨妃闻过一两次便记得,在长孙夕身上嗅到,便提到了高阳,又被高阳牵出了李泰。 长孙皇后在宴中询问了长孙夕得香的经过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至今还在长孙娴脑中回荡——“夕儿和泰儿倒是有缘分的很。” 一句话之后,当时在座众人只是哈哈笑过,并无多言,只是这缘分二字岂是能随便用的,表面上,长孙夕和李泰身上薰香味道相同是种巧合,可在多数人心中,联想起上次宫中家宴之后,有关李泰拒绝皇上指婚的流言,这种巧合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在太子、吴王、魏王三党格局渐渐显露之际,长孙家一直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作为长孙一族的大家长又是太子亲娘舅的长孙无忌,既没有阻拦自己长女同魏王一派的高阳亲近,也没有阻拦自己的三女儿同吴王交好,这派八面玲珑不拦不阻的作风,却恰恰滴水不露让人找不到半点可抨的缝隙。 长孙家势大,三党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会有拉拢国舅爷的行为,可私下的一举一动,却耐人寻味,前日在宫中的家宴上,爆出长孙夕和李泰若有若无的关联,让本来还有着同李泰攀亲心思的人家,都暂时歇了火,转而关注起魏王府和长孙府的动向来。 长孙娴原本以为,宴会上出了这档子事,回府后父亲长孙无忌是会训斥她们的,最起码也会警告长孙夕不准那用那香衣阁送来的香料,可就如同长孙皇后在宴会上的态度一般,长孙无忌对此竟然不置可否!不表示反对和赞同,那和不反对有什么区别! 长孙夕没有注意到正在回忆的长孙娴难看了一些的脸色,自顾道:“我是去见恪哥哥啊,他说帮我约了四哥出来,也不知四哥会不会去呢,今儿他也没来观比。” 长孙娴回神,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平复心情,“放心吧,知是你邀的,四哥怎么会不去。” 长孙夕被她讲的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些什么,便听第二遍钟鸣声响起,四座参比的学生纷纷起身,朝围楼中央的空地上走去。 四十四人都到场后,东方佑离席走到栏杆边,楼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同前几次的比试不同,没有借着巨幅白绢宣布题目,而是从楼上被书童垂下一只精编的花篮,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大小一致的帖子,上面写着两列小宇,落款一枚红印。 众人一一上前取了一张,遗玉拿了两份,递给程小凤一份后,便低头看起帖子上苍劲字体所书: “东都会,茶香翠树,酒客暗度处,一夫人,琴声孤孤,且问何故,助。” 拿到帖子看过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发出不解的声音,这帖子后半部分清清楚楚,是要问一名夫人为何曲调忧伤,帮助她完成心事,可这前半部分,就奇怪了,东都会那么大,这会弹琴的夫人多了去,找这帖中之人谈何容易。 在众人的疑惑中,楼上的东方佑缓声解释道: “这帖子上面写的便是此次礼艺比试的题目,这位夫人每逢三日便会在东都会一处弹琴,今日刚巧是日子,你们找到她后,递上这盖有我印信的帖子,帮她完成一件心事,求她头上所戴梅型银簪一枚为证。 原来如此,不光是要帮那夫人做一件事,还要先找到她再说,找人本身也是比试的一部分,这题目比起往年可是要难上三分不止啊! 楼中观比的学生们听见祭酒的话,皆知今日所比,低语声阵阵响片刻后,东方佑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架子上的漏刻,双手轻抚在栏杆上,对众人道: “戌时之前,务必回来。” 主簿听见他的话,请了下嗓子,高声宣布道:“礼艺一项——开始!” 第二七三章 茶香翠树 主薄话音一落,场地上的参比学生便齐齐转身朝着兰竹两楼下的出口快步走去,楼中观比席上此起彼伏的人语声响起,学生们喊着各院参比看的名字鼓劲儿,目送他们离开。 遗玉在一片嗡嗡的喊叫声中,和卢智走在人群最后面,以免带伤的程小凤被不小心挤到。 出了楼的学生并没有先行离去,而是在长孙姐妹、高子健、申公子、卢智等曾经过此次艺比拿过木刻的学生出来后,纷纷围上。 遗玉掀起帘子最后一个走出去,刚将喧嚣声隔绝在身后,便见杜荷和两名书学院的学生迎上来,一礼之后,杜荷道: “敢问卢小姐对这次的题目有何见解。” 在礼艺比试开始后,首先询问本院得木刻者,既是一种尊重也是传统,并不见得非要给什么意见,而被询问本身就是一种承认。 遗玉事先被知会过此事,看了一眼前方同样被拦住的卢智,回了面前三人一礼后,大方地答道:“这帖子上前半部分算是个谜题,我以为各位不妨去栽有常青之木的茶社附近寻寻看。” 帖子上第一句有提到“茶香翠树”,这大冬天的,也就常青树尤有翠色。跟着杜荷来询问遗玉的两人,显然对她这并无敷衍的回答很满意,笑着道谢之后,便慌忙朝远处走去。 杜荷却没急着离开,而是对遗玉道:“早上出门时马儿同我闹别扭,今日骑乘不便,你们是要坐车吧,多载我一个如何。” 卢智打发走了四名太学院的学生,回头正巧听见他这一句 新唐遗玉 第6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6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69部分阅读 ,代遗玉答道:“若你没兴趣拿这块木刻,那就同我们一道走吧。” 说完便朝湖边小路走去,程小凤呵呵一笑后,同遗玉跟上,杜荷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长孙娴站在正同人讲话的长孙夕身边,看了一眼远去的几道人影,目光一厉,心道:绝不能让他们再拿到第二块木刻。 卢智身边的壮汉车夫胡三驾着马车朝东都会驶去,车内,遗玉和程小凤对面坐着杜荷,除了独自一侧的卢智外,三人都在看着手上写有题目的帖子。 杜荷道:“依卢小姐你的意思,咱们要到种有常青树木的茶社去找人,可这样的地方也不少,从何找起。” 就是驾着马车在整个东都会走个过场也要半日的时间,更别说还要下车去找人,怕是三日都不够用。 “至于这后半句,酒客暗度处,这茶坊附近应该还有酒家,只是这暗度二宇,有些另人费解,字面上的意思,是说酒客们都要偷偷摸摸地路过,奇怪,卢大哥你说呢?” 杜荷转问卢智,却被程小凤接过话,“真是麻烦,咱们不如到后街寻间酒搂坐着,等时间快到了,直接回去就好,反正咱们也不争那块木刻。” 正撩着车后一处隐蔽的窗帘,朝外看的卢智回过头,道:“祭酒大人的题目可没这么简单让你糊弄过去,你是忘了上次那个自作聪明却得了最差的学生吧。” 礼艺比试不像其他,人人都有可能拿得木刻,鲜少有人会像他们几人一样没有争夺之心的,照规矩最差是从傍晚戌时比试结束还未回来的学生里,根据完成比试的程度,由九名论判择出最差。 这规矩是有漏子的,曾经就有人如程小凤这般想过,比试开始后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等比试快结束再跑回来,可是出题的祭酒大人,总有办法揪出这样的学生。因此,礼艺比试只要是用心去做的基本都不会得最差,反而是那些滥竽充数之人,会当垫底。 程小凤讪笑一声:“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真不知东方先生是使的什么法子,就像是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般,我真怀疑他是有派人跟着我们。” 杜荷摇头,“祭酒大人怎么会做这么麻烦的事情,我看他很可能是在这帖子上说说的地点安排有人,谁去没去,做没做都有人回报。” 因不急着我人,程小凤和杜荷转而讨论起来东方佑是怎么揪出那些滥竽充数的学生,遗玉见卢智又看向窗外,便问: “大哥在看什么?” “看看有多少人跟着咱们。” 杜荷和遗玉都是第一次参加礼艺比试,听他这么说,一个闭了嘴巴凑到他身边探身去看,一个皱着眉头,道: “你是说那些浑水摸鱼的?”像这样的比试,有些人想不通帖上地点的谜题,便会跟着能够想出来的,先找到那位“夫人”再说。 杜荷从那扇隐蔽的小窗看清车后似在尾随的马车和马匹后,指认道:“骑马的那两个我都认得,左边那辆马车我也认得,卢大哥,后面那辆车子好像不是吧。” 卢智将小小的车帘放下,隔去他的视线,对三人道了一声“坐稳了”,便掀开车帘对胡三吩咐:“绕些路,把后面的人甩掉,不要撞到人。” 遗玉听见车外的胡三爽快地应了一声后,随着一记鞭响,刚才还匀速行驶的马车猛地朝前窜去,反应快的程小凤伸出没有伤到的那只手抓住了卢智,杜荷则眼明手快地一手抓住车门框,探身伸出另一只手扶住遗玉,让她没能撞到程小凤夹着木板的那只手臂。 重新坐稳之后,遗玉和程小凤同时不满地冲卢智叫了一声,卢智则是笑着瞥了一眼程个凤扭伤的那边肩膀。 刚才还满脸不满的程小凤被他这一眼看的有些心虚,松开抓着他的手,对遗玉道:“小玉你说,咱们要上哪里去找。” 遗玉又盯着手上的帖子看了几眼,突然将它收进怀中,冲三人问道:“你们可知道,祭酒大人有什么喜好,比如说笔墨字画之类的,嗯…最好是特别点的喜好。” 卢智双眼一亮,向来对学里所有先生都感到头痛的程小凤摇头,杜荷边思索边答道:“我爹同东方先生相熟,这个倒是有些耳闻,说来咱们的祭酒大人,对笔墨之喜,却不如花草之爱,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草…” 遗玉低喃,抽神回答杜荷的问题,“咱们若是仅照着这字帖上的谜底去找,运气差的话,到晚上也未必能寻到,祭酒大人透漏给我们的信息,可不只是那张帖子。” 杜荷似是有些明白,“你是说?” 遗玉在三人的注视中,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条理清晰地解释起来:“东方先生不是说了么,那位夫人三日才去弹琴一次,今日正好是轮到,若非是他自己常去的地方,怎么会这么清楚呢,东都会多商铺酒楼,东方先生是出名地不喜酒宴,那必是在逛铺子时候偶遇那位夫人的,他常去逛哪里,只要知道了他的喜好,便可得出,自然就便于寻找那位夫人所处位置。” 程小凤睁大眼睛,在遗玉肩上一拍,“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杜荷轻叹一声后,脸上尽是赞色,眼神却更隐晦了一些,只有卢智反问了一句:“分析的很好,可你是如何得知,东方先生是偶遇那位夫人的,若他们早早就认识了呢,你的推测便不准了。” 在程小凤和杜荷露出的恍悟和疑惑目光中,遗玉伸出白嫩的食指点了点下巴,弯眼一笑,脆声道:“是直觉吧,东方先生的题目,还有他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他与这位弹琴的夫人,是偶然遇上的。” 今日的天气还算好,东都会的街上虽不如初一和十五热闹,可也是人来人往,不同坊市之间的许多行人都注意到,时不时有身穿国子监常服的学生驾马路过,沿街打量,不知是在寻着什么,联想着今日是国子监五院艺比的日子,便觉了然。 遗玉一行出了国子监的务本坊,将尾随的人都甩掉之后,在东都会里乘车行了半个时辰,找了两座坊市后,胡三才在卢智的吩咐下,赶马朝着启明坊的东街而去。 没有坐车进去,四人在街口就下车步行,行到一半,程小凤看着道路两边的铺子,忍不住出声道:“阿智、小玉,你们不会弄错吧,刚才那两处便没见半间茶社的影子,这条街上多是卖摆设和小玩意儿的,应该也没有茶社才对。” 遗玉将视线从一间铺子门口摆放的花架上移开,道:“若是大哥没有记错,刚才找的两处都没有,那必是在这附近了。” 走在前面的卢智回头,“没有记错,我是在这里遇到过东方先生,这里又恰有卖花盆花架之类货物的。” 四人又沿着路边朝前走了一阵子,将到结尾时候,遗玉和卢智同时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指着路边一处巷口,异口同声道:“是那里。 杜荷和程小凤也学着他们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闻到空气中飘散的,极其清淡的茶香,两人面露喜色,跟在兄妹俩身后,大步走进了巷子。 在东街上的这条小巷尽头,院墙处冒出高高一排翠色的枝叶,宅门外挂着一方极不起眼的招牌,在四人走进去时,刚巧响起铮铮琴音。 第二七四章 见过夫人 程小凤听着清晰的琴音,几步跑到巷尾抬头看了一眼门上刻着‘念平茶社”字样的招牌,指着墙头的一片绿色,兴奋地回头冲着几人道: “肯定是这里,你们看,茶香、翠树、还有琴音,齐了!” 不论他们是否有心争夺木刻,在东都会里逛了将近一个时辰,破了帖子上的谜题,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遗玉虽不如程小凤的激动,可也是高兴,和卢智杜荷一同,走到这间奇怪地建在巷中、大白天还掩着门的茶社门口,打量了四周后,笑容顿时一收,皱眉道: “不对,还有这酒客暗度处一句无解。” 这巷尾处是堵死的路口,一侧茶社,茶社对面看起来是一间宅子的后门,根本就没有什么酒客,也闻不到酒味。 “啊?”程小凤苦叫一声,走在最后面的杜荷却突然低声道: “你们看。” 三人回头,便见远处缓缓走来一名中年男子,临近时先是防备地看了他们一眼,确定不是熟人后,便冲他们嘿嘿笑了一声,走到茶社对面的后院门外,趴在门上冲着门缝看了一小会儿,裹紧了怀中的东西,蹑手蹑脚地推门闪了进去,门在四人面前关上前,他们皆清晰地听见了“咯”地一下酒嗝儿声。 面面相觑之后,程小凤慢慢伸手一指防门,干干地道:“酒、酒客暗度处。” 说完之后,四人都忍不住出声笑了起来。 那人怀里抱着的明显是只酒葫芦,许是家中有妇人不允买酒,所以才要偷偷摸摸走后门,东方佑把这点提上,恐怕是为了故意混淆他们的判断,若是很碰巧让他们遇上,若是有人依着“酒客暗度处”这一句去寻人,那就惨了。 卢智两步上前,在半掩的门上敲了一阵后,随着脚步声靠近,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模样秀丽的侍女立在门内,看见门外站着的四人,疑惑道: “有事吗?” 几人一愣,这还有开店这么问上门的客人的? 还是卢智反应快,拱手一礼后,温声问道:“我等路过,听得琴音,又闻茶香,寻至此处,这里既挂着茶社的招牌,难道不待客吗?” 他们身上皆穿着国子监的常服,侍女却仍这么问,显然在他们之前,还没有人寻到过此处,那位夫人肯定是这里的常客,若是贸贸然就将来意说明,未必能得见,还是先进去再说。 卢智的容貌本就是上乘,说起话来又温文有礼,对姑娘家的很有杀伤力,这侍女被他认真盯着,话音落下后,脸色便有些发红,语调也和软了一些: “这位公子不知,我们这念平茶社,是下午才申时才开门待客的。” 程小凤两眼在那模样秀丽的丫鬟脸上扫过,哼了一声,道:“下午迎客?那里面弹琴的那位是怎么回事?” 侍女看向她,语气半点不似刚才同卢智说话时的和软,“那位弹琴的可不是客人,各位若是要品茶,等申时再来吧。” 说完便要关门,遗玉连忙拉住待要发怒的程小凤,看着卢智伸手在门前一拦,“姑娘等等,我们在东市逛了一早上,实在口渴的紧,可否进去喝壶茶?” 因他按着门,侍女也不好强关,便面露为难之色。 遗玉见她表情就知道有门儿,脸色微屈,软声道:“这位姐姐,我腿都走的酸了,你就让我们进去歇一歇,好不好?” 她人本就长的娇小,虽平日做惯了老成的模样,但真撒起娇来,自有一番可爱在,应门这侍女一见她小脸上的祈求,便软了心,犹豫后,将门打开,道: “那你们就进来吧,手脚放轻些,我们夫人弹琴时,是最忌人打扰的。” 遗玉道谢之后,便拉着有些不情愿的程小凤,跟在卢智后面走了进去,同正常的茶社不同,这茶社进门竟是座院子,东边见一小楼,四人刚踏进门内,没走几步,就听门外的巷子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咦?人呢,就是在这巷子外面不见的啊。” “赶紧找,既然让咱们在这街上碰见了,跟着他们肯定能找到地方。” “嘘,听!有琴音。” “你看,翠树!” 本来还领着遗玉四人朝前走的侍女,脚步一停,扭头扫了一眼面带尴尬的遗玉和杜荷,紧接着,嘭嘭的敲门声便响起。 这样容貌秀丽的侍女,转过身去,错过四人走到门前,将刚刚阖上的大门打开,见到门外站着、穿着算学院牙色常服的两个少年,张口便道: “敲什么敲,本店现不待客,若是要喝茶,改日再来吧。” 这回可没刚才待卢智他们的客气劲儿,那两个本来走运在街头跟上四人的算学院学生,虽怒,却仍不忘这是礼艺比试,保将着风度道: “哪有开店的白日不待客之理,我们要进去找人,你让让。” 侍女懒得理会他们,伸手就去关门,对面两人连忙伸过来阻拦,只是刚探进门内,就听“啪啪”两记打手声,伴着哀嚎声响起,两只爪子被大力准确地打落。 侍女轻松地将门阖上落栓,转过身看着一脸僵硬的四人,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脏污,嘴角一咧:“你们也是来找人的?” 她的举动被遗玉四人清晰地看在眼里,都知道了这侍女模样的姑娘还个练家子,遗玉不由朝卢智身后躲了躲,生怕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落得门外那两人的下场。 卢智却丝毫没有被拆穿谎话的自觉,先是道了个歉,而后便将真实目的讲了出来,那侍女听后,沉默片刻,道: “你们说的东方先生,可是名六十上下的老者,个头不高,眉毛有些花白的?” 见四人点头,她似是想到什么,面色一阵古怪后,道,“算你们走运,我们这茶社有规矩,若是进来的,不喝上一壶,端没有送客之礼,跟我来吧。” 遗玉暗松一口气,拉着程小凤跟在侍女身后朝这古怪的茶社中,唯一一座阁楼走去。 将四人安顿在摆设清雅的一楼中,侍女对卢智道:“我去帮你们通传一声,至于我们夫人要不要见你们,这就说不定了。” 卢智对她一礼,温声道:“多谢姑娘,能临近听夫人一曲已经难得,若是见不到,我等也不会强求。” 这地方能找到的人肯定不多,按着东方佑的要求,赢的人需要求楼中那位夫人一根梅型银簪,若是她只有一根那样的簪子,能得簪的便只有一人,那他们现在能坐在这茶社里,只要按时回去,就能保证不做垫底了。 侍女独自上了二楼后,程小凤斜了卢智一眼,“人都走了,还笑什么笑。” 卢智笑容半点未退,“这可是礼艺比试,笑一笑,总能博得对方好感,你也不要臭着脸,小心人家等下将你撵出去。” 四人能进来,的确如那侍女所说,是运气,要是像跟着他们过来的那俩算学院的学生一样,绝对也是会被拦在门外的。 遗玉见程小凤要去同卢智拌嘴,便打岔道:“这位夫人真是神秘的紧,这茶社建的就奇怪,刚才那位姑娘看着就是有身手的,你们看这屋里的摆设又件件不俗,也不知她是什么人物。” 四人安静下来,听着楼中袅袅又带些哀伤的琴音,暗自猜测着这神秘夫人的来历。 没多大会儿,侍女便从楼上下来,满脸狐疑地对他们道:“夫人请你们上楼去。” 本没想着能得见的四人,在卢智的眼神示意下,起身跟着她朝搂上走,踩着嘎嘎作响的新楼楼梯,紧挨在卢智身后的遗玉,听见那侍女的小声嘀咕:“真是奇怪了,夫人一向不见外客的……怎地听说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便改了主意…” 上到二楼后,卢智一眼便见宽敞的厅里,正东方向挡着一幕青色的纱帘,刚刚停下的琴声就是从那帘后传出,厅边正对着巷子的两扇窗户大开着,屋里四角都放有火炉,因此竟是不觉寒意。 “夫人,就是这四位要见您。” 原本垂着脑袋的遗玉,在侍女介绍完他们的身份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见长辈的礼,接着便一脸好奇的抬头看向纱帘后,模糊不清,一道隐约端坐的藕色人影。 “玉梳,你到门口去迎着,再有国子学的孩子们上门,就让他们进来,在楼下喝杯茶,我会一一见过的。” 帘后的声音,有些飘忽地传过来,四人皆是一愣,不是因为这声音难听,相反,这位夫人的声音好听至极,缓慢地似是夹杂着琴声余音韵律的声音,就像是一阵暖风拂过心头一般。 那名唤玉梳的侍女有些警告地扫了四人一眼,便下了楼去,卢智上前一步,对着帘后之人道:“见过夫人,学生姓卢、单名一个智字,敢问您如何称呼。” 帘后之人身形微动,片刻之后,刚才那好听的声音,带着细不可闻的波动,再次响起:“你、你们唤我杨夫人即可。” 第二七五章 先来后到 这茶楼二楼中,除了帷帘后那位声音好听的杨夫人外,窗子下面还立着一名面无表情的仆妇,卢智将来意同杨夫人说明,要来祭酒东方佑发给三人的帖子并着自己那份,仆妇走过去在接了过来,却没有直接递给杨夫人,而是先将帖子上的内容看过,才转身恭声道: “夫人,这帖子上的确是东方先生的印信。” 杨夫人显然事先并不知道东方佑会借着她来进行五院艺比的礼艺比试,听了卢智和那名仆妇的话后,安静了片刻,轻声道: “卢公子还有三位同伴,可否自报姓名,日后若东方提起,我心里也有个数。” 这位夫人虽看不见模样,但听声音也就四十岁上下,态度又和蔼可亲,很能让人心生好感,本来在楼下还有些不高兴的程小凤,先出声道: “我是太学院的程小凤,见过杨夫人。” 杜荷一礼,“学生是书学院的杜荷,叨扰夫人了。” 遗玉同样上前一步,道:“杨夫人,我也是书学院的学生,我姓卢,名叫遗玉。” 在三人说话时候,仆妇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遗玉的身上,在她话音落下时,帘后的杨夫人突然接话: “遗玉?是哪两个字?” “遗失的遗,玉石的玉。” “铮——”突兀地一声弦响,帘后之人未从琴面离开的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拨动了一根琴弦。 遗玉和卢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目中看见疑惑之色,卢智道: “杨夫人,方才未见时,便闻您琴声之中隐含愁绪,这次礼艺比试的题目,便是要我们助您达成心愿,您若是方便告知我们,您有何心事未了,致琴声愁苦,我们若是能帮的到,定当尽力而为。” 哪怕是在比试中,卢智也没忘记在说话时候上套,明明就是他们需要完成比试任务,如此说来,反给人一种对方需要他们帮忙的感觉,一下子便从被动,变成了主动。且他只说尽力而为,更让人易生信赖之感,半点不似浮夸之徒的空口白话。 铮铮寥寥一串乐声响起,杨夫人不知想到什么,再次奏起琴,除了程小凤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外,三人都安安静静地站着聆听,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轻叹一声,道: “我知东方和你们都是一片好意,致我琴声难脱愁绪的,乃是一件令我后悔至极的事,此事经年,原本不提也罢,可这比试还要继续,如此,便有劳你们帮我做一件事吧。” 她正待将所托之事讲出,先首那个被派出去迎人的,名唤玉梳的丫鬟走上楼,语带不满地禀报道: “夫人,方才被我赶出去的那两个无礼之徒,带着三个衣色一样人的又回来了,还有一位身着雪青算是有礼的少爷,两位小姐一着墨灰一着雪青。” 遗玉知道她所说的无礼之徒,是那两个好运跟着他们找到她方的算学院的学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招了同院的人过来。 至于她后面所说的,十有八九是长孙姐妹还有太学院的高子健,这三个人应是凭着真本事找来的,看来没有被东方佑一张帖子误导的,不只是有他们两兄妹。 伴着玉梳的禀报,遗玉和卢智都听见了楼下隐约的人语声,想是这侍女得了杨夫人的吩咐,没有再将人赶走,而是把人领了进来。 楼下,坐在一张桌边的长孙两姐妹还有高子健,叫来刚才在门口遇见的算学院其中一人问话,这人正是之前被侍女玉梳一巴掌打肿了手的倒霉蛋之一。 “高公子、长孙小姐,我绝对没看错,先进来的的确是卢公子和程大小姐,书学院的卢小姐和杜二公子。” “他们进来多久了?” “有两盏茶的功夫。 长孙娴和高子健同时皱眉,这地方着实不好找,为了节约时间,他们还是靠着家中势力,在东都会寻了几处极熟悉坊市街铺的暗线,才寻到这里来,原以为是最先到的,这会儿不光是见着这几个比他们还早来些的算学院学生,上面更是有卢智一行,怎能让这士族出身的两人高兴的起来! 长孙夕却半点也不担心被别人抢先的样子,捧着茶盏轻磕,还有心情赞叹: “卢智哥哥真是聪明,比咱们还先找着,等下我一定要问问,他是靠着什么法子第一个寻到的,没准儿,这场比试赢的人就是他了。” 高子健见着她的没心没肺,挥手让那律学院的学生到一旁去,而后无奈地低声道: “夕儿,我们和他们的身份不同,这一块木刻,可是不能再让那些平民出身的得了,娴姐都还没有。” 长孙夕伸出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小声道:“知道,我也就是那 么一说。” 这清静的茶楼因为一群学生的到来躁动起来,杨夫人这位主人却并 没有生气,依旧好脾气地对遗玉他们道: “我这里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虽然你们都是为了比试而来,我要公平对待,可也有个先来后到,我让你们做的都是同一件事,你们先听了,等过上一刻钟,我再让人告诉下面的那些学生。” 这杨夫人倒是个知变通的,遗玉四人虽不急着得木刻,却对她好感再升。 卢智道:“多谢夫人,还请夫人明示,我等有何可相助的。” 提到关键部分,杨夫人却绕了个弯子,“东方要你们以我头上的 银簪为证,可这簪子我只有一根,你们四人是一起的,那先告诉我,若是成事,这簪子归谁?” 还真让他们给猜着了,祭酒大人的确有些不厚道,仅这一根簪子,岂不是要让人争破头,可偏偏最先摸到这里的四个人,几乎无一有夺胜争先之心的。 卢智略一思索后,竟然老实回答:“说来您可能不信,我们四个是误打误撞找到这里,真没想过要在这一比上夺魁,只是同样不愿做那 垫底之人,夫人行个方便,那件事我们会尽力去做,若是能帮您完成心愿,这簪子便给他好了。” 说完他伸手一指身边,程小凤脸色一变,慌忙摇头,“不、不,我 不要!” “我也没说是给你。” 卢智手指歪了歪,点向她身边的杜荷。 杜荷干笑两声,同样摇头,“出这么大的风头,我还是不要了。” 作为五院艺比落幕的礼艺比试,的确算是出彩最大的。 还没找到地方的和找到地方却在楼下等着的人都在焦心着,他们倒好,杨夫人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就开始推诿起奖励来。 遗玉暗笑之后,出言道:“夫人,想必您这一件事定不会是太过容易的,如今便谈这簪子的归属未免言之过早。” 杨夫人用和缓的声音回复:“你倒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这一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你们到实际寺去,找到慧远方丈,帮我求三道平安符吧。” 实际寺,那不是上次高阳关禁闭的地方,去求个符很难吗? 遗玉扭头看见卢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并不如她想象般,是件易事。 杜荷苦笑一声:“夫人此事,还真是不易,我等且尽力一试。” 四人之中只有在长安住了三个月不到的遗玉不清楚,这慧远方丈的一张平安符,是有多难求,不过先到先得,早去的人总是别旁人多些机会。 “如此,你们便早去早回吧,玉梳,带四位下去,去取两只红盒点心给他们带着,将近中午,若是来不及吃午饭,就用些茶点垫垫肚子。 这位杨夫人不仅是声音好听、人和善,更难得的还是体贴,几人道了谢,卢智却注意到,听到杨夫人的吩咐后,那侍女的脸上一晃而过的讶色。 看着四人跟着玉梳下了楼,站在帘边的仆妇,转身对着帘后道:“夫人,那——” 一声叹息制止了她为出口的话,略带颤音的声音响起:“我累了,进去休息,等到两刻钟后,你再下去告诉那些孩子们,让他们去慧远大师那里求三道平安符。” 遗玉一行一下楼,便看见一楼厅中,东西两桌人,临近他们的,正是长孙两姐妹和高子健,两桌人见到他们下来,先后站起身。 玉梳低声告诉他们在这里等候,便去取点心,卢智落落大方地带着三人走到长孙娴那桌。 长孙夕一脸好奇地望着卢智:“卢智哥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比我们都要快呢。” 长孙娴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夕儿,莫要打听这些——荷弟,你们既见过那位夫人,可是听她说过,有何事要我们帮忙?” 若说遗玉最佩服长孙娴哪里,那便是明明双方对心知肚明彼此的对立关系,她还总能在明面上表现出一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的模样,在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面瘫的一种了,几次被她陷害,如今再看她脸上的笑容,忆起高阳生辰宴中初见她同杜若瑾琴画相合的才子佳人之感,已经全无。 长孙娴话一出口,楼下的几人同时竖起耳朵,这礼艺比试,时间便是先机,长孙娴同杜家兄弟交好,这面子应该是会给的,果然,杜荷一脸为难地犹豫片刻,还是在程小凤的瞪视下,开了口。 第二七六章 隔墙有耳 杜荷一脸严肃地对着笑容渐扬的长孙娴道: “娴姐,那位夫人让我们到寺庙中求平安。” 正要怒出声来的程小凤顿时卡住,遗玉看见长孙娴有些僵硬的笑容,低头闷笑,杜二这话说了不等于没说么。 长孙娴正因杜荷的一句话有些下不来台,刚才去拿点心的侍女玉梳便一阵风似的捧着两只红色的木质食盒刮了过来。 “给,拿着,我送你们出去。” 卢智不忘礼节地冲着三人出言告辞,跟在玉梳身后走出去,落在最后面的程小凤,重叹一声,道: “长孙,这都最后一比了,你再不拿块木刻,实在是于名声有碍啊。” 作为京中有名的才女,在五院艺比之中却没有拿到半块木刻,虽因着长孙家的地位没人敢当面质疑,可背后说闲话的却是大有人在。 这点长孙娴心里也明白,可比试至今却没半个外人敢当众这么说,去戳她痛脚的。 难得程小凤机灵一会儿,讽刺完便转身跟上卢智他们,没有给长孙娴回嘴的机会。 长孙夕看着她略显难看的脸色,便道:“大姐别担心,这块木刻,我和子健哥一定会帮你拿到的。” 面对她的安抚,长孙娴的脸色倒是好上一些,轻声道:“无妨,就让他们暂时领先好了。” 在街口坐上马车,程小凤伸手一巴掌拍在杜荷的背去,“你小子,吓我一跳,真以为你要叛变呢。” 杜荷呼痛一声,“我又不是傻子,若是说了肯定被你们丢下,跟着你们多舒坦啊。” 车行一段距离之后,卢智掀起那处隐蔽的小帘,看了一眼车外,而后敲响车壁,对外面驾车的胡三道: “沿着汜水坊门外走。” 遗玉三人虽疑惑他为何要绕路,却没多问,马车行了不到一刻钟,便路过泗水坊门口,卢智不知是看见了什么,盯着坊门的眼睛一亮,便从座下捞出一件浅色的披风往身上搭,在马车行至一处偏僻的墙下时,他喊了一声“停车”,从袖中掏出方才在楼中仆妇退还给他的四张帖子,给三人一人发了一张。 “这东西拿好,有了它只要按时回去,至少不会做垫底。” 说着便起身欲下车,遗玉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心头一慌,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大哥去哪?” 卢智对她安抚地一笑后,并未答话,转而嘱咐道:“你记得,不管走到哪都要紧跟着小凤,戌时前一定要赶回君子楼,大哥也会淮时回去的。” 在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杜荷和程小凤后,卢智轻轻地拉开她的手,将披风上的帽兜扣在头上,掀起帘子,一跃下车,几步便消失在前方的转角处。 遗玉忍住追出去的冲动,将车帘放下,坐好后,正对上杜荷一张苦脸,“刚才还说会舒坦些,这么快就要靠自己动脑子了,卢大哥说这有了这帖子,就不会垫底,是何意?” 程小凤被卢智临走时那一眼盯的心虚十分,见遗玉也是一副不知情模样,难得对他的反常离开没有表示出意见。 遗玉强收了心思,要来两人的帖子,三相对比之下,指着东方佑留下的红色印信,道: “你们看这里,我记得之前这印信的颜色可没这么深,若没猜错,东方先生可能会因此判断咱们是否到过茶社。” 程小凤要过去一张看了,不太确定道:“似乎是更红了一些,这是怎么回事?” 遗玉将帖子妥善收进衣襟中,“不说这个,你们跟我讲讲,实际寺慧远方丈的平安符,很难求吗?” “不是难求,”杜荷面露愁容,“那是千金难一得的东西,慧远大师的大名你应该听说过吧,他每年只亲手制三张平安符,单看机缘赠人,从未破例,只是今年这三张,似是早早就送出去过了,现在是十月,要求平安符,那不是要等上两个月?” 明知事不可为,他便将从学里出来时,程小凤的提议讲出,“咱们不如找间酒楼,用过午饭,等时辰差不多,再回学里去。” “不行!”程小凤将帖子随手塞进袖中,一反之前不争不抢之态,反对道:“长孙娴都找到茶社了,我们要不去,那这块木刻不是便宜她了。” 车夫胡三在外面道:“小姐,你们现在是要去实际寺吗?” “去!”程小凤代遗玉答话后,见车子不动,便对她苦着脸道:“小玉咱们就去试试,我知道阿智交待过你不要再出风头,可到时候真拿到平安符,簪子给杜二就行。” 遗玉的心思其实同杜荷一样,不想去自找麻烦,但难得被程小凤这般请求,怎好拒绝,又想起刚才卢智的嘱咐,便吩咐胡三:“去实际寺。” 马车缓缓驶动,车内只闻杜荷的低声抗议:“我也不想出风头啊。” 另一边,卢智沿着汜水坊外的坊墙,快步朝前走了一阵子,见到在拐角处停靠的马车后,对着驾座上的苍衣男子打了招呼,掀起车帘钻了进去,马车朝着延康坊驶去。 实际寺外,若非皇室,车马禁行,遗玉三人下了车后,便步行沿着街头,走到寺院敞开的大门口。 刚才在车上用过一些茶点的三人并不觉得饿,现在是午饭的时候,僧人多去用斋,身院内外并没多少来往上香的人,他们进到正院中,门内的守院僧人认出他们的衣裳,合掌一礼。 杜荷回礼之后,对着年长一些的守院僧人道:“我等有事求见慧远大师,可否引路?” “阿弥陀佛,方丈正在待客,几位施主若有要事,小僧可前去通报。” 若不是能够确定他们是头一个得了杨夫人委托的,怕是会误认为有人捷足先登了。 身为国子监的学生,在外的好处还是很多的,若是寻常百姓要见方丈肯定没有这么容易,可这僧人却因为认得他们的衣裳,自愿去传话。 “我等的确实有要事,烦劳了。” 杜荷道。 “那请几位先随我到禅房等候吧。” 年长的守院僧人带着三人穿过前院,游廊走巷,进到后院,安排他们在一排禅房中的一间坐下后,让小沙弥奉茶,自己则到方丈院中去传话。 不得不说实际寺的禅房隔音效果极差,几人入室的声音惊动了隔壁刚刚搂做一团的一对男女,年轻的僧人伸手稳稳地捂住坐在他膝上艳丽少女的嘴,在她耳边轻“嘘” 了一声,在她无声的嗔笑中,直接将少女拦腰抱了起来走到墙边,一同听着隔壁的声响,后窗的阳光射在他有些桀骜的眉眼上。 隔壁,杨夫人让他们带上的两盒子点心清甜美味,程小凤在车上便多吃了几块,正觉得口渴,连饮了两杯水,在叫了遗玉几声,没得到出神想事的她回应后,才对正立在一方“静” 字下面品看的杜荷道:“杜二,你可是有主意了,怎样求慧远大师三张平安符。” 杜荷转过身,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那位杨夫人不像是会故意刁难的人,既然她说了这件事,那必是有法子的,慧远大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我们若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应该不会为难。” “那我们还是尽快为好,先到先得,等下人来的多了,他总不能一人给上三张吧,这平安符还没那么廉价,小玉,你说呢?” “啊、哦,可以啊,咱们同慧远大师好好说说。” 正在思索着卢智动向的遗玉抽神回答。 程小凤虽觉得他的话不太稳妥,但卢智不在,遗玉这会儿又一副心不在此的模样,只能暂时听他的了。 左侧的禅房中,年轻的僧人看着怀中少女眯起的双眼,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认识?” 艳丽的少女双手在他脖子上一环,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道:“何止认识,有一个还几次爬到我头上来。” “呵,几个小孩子罢了。” 年轻的僧人不以为然地一笑后,低头便朝她吻去。 少女伸出一手堵住他,斜眼瞪了他一下,轻声道:“不行,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你去帮我教训他们。” 僧人轻挑了一下剑眉,将她抱到刚才的座椅上放下,双手撑在扶手上,双唇轻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喃道:“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程小凤还以为是去通报的僧人回来,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沙弥端着放有几样摘菜的托盘走进来,在程小凤和遗玉之间的桌子上放下。 “几位施主,这是今日寺中的斋菜,师兄吩咐,若不嫌弃就请用吧。” 实际寺的斋饭虽不如宝华寺有名,可也是有些美名的,遗玉三人在车上只吃了点心,这会儿见到饭菜难免觉得肚饿,程小凤谢过那小沙弥后,待他关起门退下,便招来杜荷,将碗碟摆好,递了一双箸给遗玉。 “尝尝,这里的斋饭我吃过,味道很好的。” 遗玉本就喜欢素食,这会儿难得见了整盘的菜,怎会不尝一尝,便拿帕子擦了擦手,接过箸,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盘子素菜,放进嘴里。 第二七七章 谋在卢智 正是中午用膳时间,待客的禅院中空荡荡的,一名光头小沙弥双手捂着嘴,屏住呼吸蹲在一间禅房门外,沿着门缝朝里看。 待见屋里三人都食用了桌上的斋菜,默默数了十下,听着屋里传来三声闷响,见三人皆趴倒在桌上后,才溜着墙角摸进了隔壁的禅房中,将门掩上后,对着屋中正盘腿端坐在蒲团上的年轻僧人低声叫道: “师兄,成了!” 年轻僧人抬头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甩手丢过去一小块碎银,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中,“拿去买零嘴吃,不要乱说话。” “嘿嘿,忘愚知道。” 这小沙弥已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在香客饭菜茶水里面填料的事情,指使者皆是面前之人,在饭菜茶水中掺杂的药物,有时是泻药、迷|药,也有时会是其它,不知这僧人使得什么手段,事后两人竟从没有人追究过,一次两次,这在柴房当值的小沙弥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今日明知那屋里的是太学院的学生,还是要见方丈的,却胆敢为了些小钱做帮凶。 小沙弥把银子揣进袖子里,笑嘻嘻地缩着脑袋退出去,又将门掩好,一阵 新唐遗玉 第6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0部分阅读 小跑出了禅院。 在他走后,禅房的一扇单屏后面,才走出一道倩丽的人影,在僧人身后的榻上坐下,低声娇笑道:“我只让你教训他们,可没让你下迷|药,那屋里的几个可不是无知妇人,醒来之后任你愚弄,你就不害怕?” 她虽是在笑,眼中却带着狠厉之色,仿佛他一个回答不好,便会当场翻脸,可僧人见她模样,却是剑眉一皱,轻哼一声撇过头去,语带薄怒轻声道: “您从哪里听到的闲言碎语,什么妇人不妇人的,若不是为替公主解气,我辩机又怎会做这等下作之事,若您以为已据我心,便可随意践踏,那咱们全当做不相识,今日之事若是被人抖落出来,出了什么事,由我一人承担,与您高阳公主无关!” 见他生气,高阳刚才的厉色反而全然收起,双臂朝前一伸,便环住了他的肩膀,带着笑意道:“本宫怎不知你心意,那几个月在塔里,若不是有你借着送饭菜的时段给我解闷,怕是我早就被闷死了,莫生气,隔壁那三个,本宫还不放在眼里,一个贱民,一个武夫之女,一个没出息的次子,只要不弄死,本宫担你无事。” 惊!原来这禅房之中,同僧人厮混的竟然是当朝高阳公主,而这自称辩机的和尚,则是她禁闭在尼莫塔的三个月相识的送饭僧,两人是谁先勾搭上谁的,不得而知,可本是都来求平安符的遗玉三人,竟被高阳碰个正着,要知道半个月前,她还因着一本字帖被遗玉威胁了一把,这般冤家路窄,依着高阳睚眦必报的性子,既在暗处又有人出主意,怎么会放过这出气的好机会。 辩机听了高阳难得的软话,却没有立刻回以好脸,不亲不近的道:“公主放心,我自有分寸,寺中僧人千百,忘愚是柴房不记名的小僧,就是事发,他们也寻不到我的身土,您看现在怎么办?” 高阳见他板着脸,也不生气,双手又搂紧了些,冷笑着趴到他肩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辩机沉默之后,道:“寺中是塔这样的地方,不过他们有三人,都弄过去,未免动静大了些,方丈正在接待中书令房大人之母,那老夫人很是难缠,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前去通传的辩都师兄眼瞅着就要回来了——” “那就只带一个人过去。” 延康坊 魏王府在延康坊中独占一处,街道附近鲜有住户,却坐落着几间小宅,一辆马车从魏王府后门路过,拐弯没入临街,在一巷尾小宅门外停下,坐在车里的卢智,掀起窗帘,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门扉,掀起一角车帘,对驾车的苍衣男子道: “是这里?” “恩,我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有个白衣人,是同你给我的画像一样。” 卢耀憨厚依旧的脸上,带着些许疑惑,但卢中植的命令,却让他不得不听从卢智的吩咐,且不能多问,从昨日上午起,他便暗藏在归义坊秘宅附近,注意着宅中出入动向,一整日地来回跟随之后,今早在这王府附近,见到卢智画给他追踪的中年男人,又按着事先说好的,在东都会的泗水坊外留下暗记,于一旁驾车等候他。 卢智左右打量了空荡荡的巷子,问:“这间宅子里,可有你敌手?” 卢耀想了想,摇头,“那白衣人倒是可以过招。”他的武功,乃是卢中植亲口承认全盛时期的八分水准,在秘宅血夜,让银霄都负伤的众多暗炎卫,却只能缠住他,而不能伤其分毫。 “那名白衣人,真是自愿跟着他们到这里的?”卢智再次确定。 “是。” 眼神一定,卢智沉声吩咐道,“卢耀,你进去将那白衣人请出来,若是有人阻拦,就客气些,但是要快!” 在他一个“快”宇落下后,卢耀低应一声,便从架座上一跃而起,闪身来到门旁的墙下,提气纵身一跃而入。 卢智听着院中隐约传来的打斗声,脸上露出笑容,一切都如同他想象般顺利! 自从卢中植那里听得了穆长风和韩厉曾同是在西北商道劫掠的生死兄弟,曾经同他在品红楼交易过信息的他,便对其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品红楼是李恪的地盘,穆长风在吴王的地盘上同他做交易,这本身便说明了两者的关系,韩厉和曾经夺位失败的安王,穆长风和如今有夺位之心的吴王,韩厉和穆长风关系紧密,这个中联系,已经隐隐透露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而现在,在这四者之间,又夹杂进去了一个魏王! 他的直觉太过敏锐,最擅长的,便是将表面看似无关的事情,相互联系起来,从不治神医姚晃的出现,联系到李泰的梦魇毒发,让他暗自察觉到,隐匿在这长安城中,太子、吴王、李泰、中立者之外的第五支势力,一支并不属于当今皇上的势力一一而韩厉和穆长风乃至姚不治,都是这股直指皇宫之中最尊贵的那个位置的势力一份子! 房乔所言,他是被韩厉算计,韩厉为人,卢智从卢中植和房乔处听闻不少,让他总结出一则结论:这个家道中落,靠着在商道上劫掠发家的男人,若是没有什么力量在暗暗支撑着,绝对不可能在几年之内,凭着一几之力,做安王争权的背后之人! 卢智以为,韩厉既然是这第五势力的一员,那他当年因他们娘亲卢氏的缘故,屡次针对算计的房乔的行为,怎么看都是个人行为,而卢氏带着他们离家之后,没有多久,韩厉便销声匿迹,是否可以认为——是那个势力不满他因私误公,召回了他,甚至于是狠狠地惩戒了他! 这个想法,在他刻意走漏自己和卢中植找寻穆长风的风声之后,京中很快便流窜起房家妻小的传言所证实,韩厉的确出事了,因为,穆长风在通过及其缓慢和隐晦的手法,在帮他报复! 卢智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心中有恨的人,他了解自己重视的人受伤后那份难忍的心,他会因恨牵连旁人,穆长风也会,韩厉如果真的出事,那在穆长风的眼中,便和卢氏脱离不了关系。 当年将他们一家四口,如同棋子一般来回摆弄,罔顾他们性命和安危的人,不只是房乔、不只是安王,他发现的越多,就越觉得自己现在的渺小,因此,从穆长风放出的流言上,判断出敌人动向,所做并不是及其出策应对流言,而是故意任其肆意,果然,有心人将事传到了皇上耳中,卢中植被留朝,皇上却对房乔半字未提,这种反应,测试了房乔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让他心底发凉。 不够,他眼下掌握的东西,远远不够,他不放心将母亲和弟妹托付在任何人手中,哪怕那个人是他们的亲外公卢中植! 他需要借力,所以胆大地,将算盘打到了李泰的头上。 在秘宅的那个血夜,让他清楚,李泰知道李恪身边的事,那站在李恪背后的穆长风,李泰必定也是知道的,他大胆地设想,两人是相互认识的,怎么样才能证实这点、拿捏住这点,拥有和李泰对谈的资格?李泰是绝对不好应付的,他在从呈远楼和上午被皇上留朝的卢中植密谈后,想了一夜,并不是想不出办法,而是犹豫。 李泰对遗玉的态度,他从那个血夜之后,便看出明显的不同,利用这点,最能让他放松警惕,可是在这同时,也利用了遗玉,于是他一夜难眠,终是在天亮之后,狠下了心。在没有力量守护他们之前,一切都是空谈!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卢耀的跟踪所述,武功不俗且让他抓不到的穆长风,很快被李泰的人秘密找到,且是自愿跟着来的,他们认识,且关系非比寻常! 今日是五院艺比的最后一日,李泰被卢中植支开,那比卢耀武功高的两人肯定随其左右,早上才被带到眼前这宅中,刚刚被找到,还没有捂热的穆长风,他一定要带走! 第二七八章 井、僧 傍晚礼艺比试结束之后,便是五院排名,介时九块木刻的得主,通常会齐至天霭阁享宴,魏王和吴王许会到场。 正值午间,马车中的卢智,正等待着卢耀将穆长风从宅子里带出来,他有足够的时间从他那里套出话来,在礼艺比试结束之前赶回去。 就在卢智听着院中隐约难辨的打斗声,暗自寻思着等下拷问穆长风之事时,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卢公子,你还真是来了。” 阿生看着车内裹在一身披风下的青车,但见他脸上一闪而过惊色之后,很快便平静下来的一张脸,心中暗叹一声侥幸,若不是他一时心急,昨晚便在户部那里查到了猫腻,自家主子怎么会因确定这人的身份,猜到他今日有可能来劫人! 在这里见到显然是早就得了吩咐等侯于此的阿生,卢智在第一时间内便猜到——他从昨日托付李泰找寻穆长风之后,便有可能泄露的身份,被李泰查证到了。 卢智将头上的冒兜取下,很是镇定地道:“我要单独面见魏王殿下。” 实际寺的一座空荡荡的禅院中,一间禅房门被椎开,年轻的僧人带着一名外着深色披风的人,推门进入到隔壁的禅房中。 推门便见屋中东墙下的圆桌边上,歪歪扭扭地趴着三人,披风下伸出一只白嫩线长的玉手,指了一下三人中那个身穿墨灰色,伏趴在桌上的娇小人影。 “就是她了。” 辨机将桌上那碗放有迷|药的素菜汤汁端起来走到窗边随手倒了出去,然后将空碗远远地投掷入林中。 高阳见他转身过来扛起了杜荷,忙道:“错了,是那个。” 辨机轻松地将体重不轻的少年扛在肩头,解释道:“这迷|药药效并不强,只能让他们晕上半个时辰,我先将这另外两个人送到隔壁屋里,再把这位女施主带走,等下辨都师兄来了,便会以为客人走掉,等他们醒来找不到人,就是闹到方丈那里也无济于事,我所说那处,是绝对没有人会找到的。” 高阳听了他的话,满意地点头,“还是你聪明,那你动作快些,哼,这丫头屡次冒犯本宫,又明着打杀不得,这次不好好关她几日,难解我心头之恨。” 于是这年轻的僧人一肩扛着杜荷,一臂将程小凤夹了起来,毫不费力地大步走出屋子。 高阳走到遗玉身边,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在昏迷的她露出的半边白皙的脸上轻刮而过,狠声低语道: “也让你尝尝被关起来的滋味,你该庆幸,若不是本宫同秀和之事不能外露,难得遇上这机会,绝对不止是关你那么简单。” 片刻后,辨机和尚去而复返,在高阳的催促声中,拿了一块褐色大布将遗玉一裹,单手夹在臂中,走出禅房将门关上,带路飞快地从禅院中的一道小门出去。 他们在偌大的禅院中,东拐西拐,专挑小路和墙下,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在一处同实际寺的大名极不相符的破落小院门外停下,吱吱呀呀的推开破损的小门,辨机弯着腰,带着不但没有鄙夷反而一脸兴奋的高阳走进去。 “秀和,把她放到哪?”高阳扫了一圈东边的一排小房。 辨机却没有答话,而是夹着人走到院角的一口井边,高阳虽有害遗玉之心,可却没有现在就弄死她的意思,忙道: “你做什么!” “公主莫慌,这是一口枯井,并不深,却也爬不上来,我用绳子将她放下去,就是她醒来以后叫喊,也没人会听见,等明日我再引人找到这里,她吃些苦是肯定的,但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高阳看着年轻的僧人用井边的一条绳子捆在遗玉腰上将人缓缓放下,连着绳子一起丢进井中。 她笑着凑到井边朝下面看,却被辨机一把环住腰肢,“您小心,莫要跌进去。” 高阳张扬地娇笑起来:“咯咯,秀和,我真是开心,你不知道这个臭丫头和她兄长,不但没将本宫放在眼中,还多次陷害于我,那些没用的东西根本就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就连娴妹都没能设计的了她,还是你有用,帮我出了口恶气!” 辨机目光微闪,凑到她耳边低语,“只要您高兴就好。” 高阳笑够了,脸色却突然一板,“行了,咱们走吧,我这次出来够久了,再不回去,难免让人生疑,”她声音转冷,“我与你的关系,切不可让外人得知。” “辨机知道。” 辨机环着高阳,带着她离开了这间破落的小院,直到他们远去,刚才还窝着身子躺在井中一动不动的少女,闷哼了一声,缓缓动弹起来。 就在高阳和辨机将遗玉藏起之时,比遗玉三人迟了两刻钟被杨夫人委托的长孙姐妹、高子健,还有算学院的几人快马加鞭赶到了实际寺。 在询问了守院僧人,得知遗玉三人被带到禅房中等候,且慧远方丈正在自己院中待客后,长孙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僧人帮忙通传,以要事为由,在高子健的带领下,直接朝着方丈院中而去。 守院僧人知道三人身份,面对着京城之中一等一的士族小姐和公子,哪里敢阻拦。 另一头,方丈院中一间专门用来待客的禅房里,身着皂色袈裟的白须僧人,一手将着佛珠缓缓捻动,静静地听着坐在她对面下方蒲团上,絮絮叼叼说着话的老妇人,这老妇身边两步处,一名三十余岁的美貌妇人垂头而立。 “…可怜我那两个孙子,跟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不知流落何方,大师知我吃斋念佛多年,便是为他们求福,大师若是可怜我一把年纪,还要日日为小辈操劳,那便帮上我以帮把。” 屋里燃着一股另人闻之舒心的熏香,面容慈祥、年逾舌稀的老僧,缓缓开口,用着深稔如佛号般的声音,缓缓道: “施主所求之事,贫僧记得多年前已经回复过,力不足,不能为。” 这下座的老妇,正是房乔之母,她絮絮叼叼和慧远方丈讲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他帮着自己找寻自己孙子们的下落。 而慧远方丈在耐心地听完她半天拐弯抹角的话后,却同几年前,房老夫人上门时的回复一样,他能力不足,于此事帮不上忙。 房老夫人因人吹了耳边风,确信他能掐会算,有预知之能,怎么会同几年前一样空手而归,听他拒绝,便当他是自恃有能,却不愿帮忙,道: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阿弥陀佛。”听闻这带有不敬之嫌的话,慧远方丈白色的眉须动也未动,只是念了一句佛号后,意味深长道: “施主以为,找到了人便是吗?你自以为找到的,就是你想找之人吗?” 这绕口的两问,让房老夫人皱起眉,“大师是何意,可否说明白些?” “嘭嘭——慧远大师,我等身有要事,还请一见。” 门声响动,白须老僧伸手向对面的房老夫人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施主请回吧,你之所求,贫僧无能为力。” 丽娘一直悄悄注意着房老夫人的表情,见她欲怒,忙上前搀扶,凑过去低声劝道: “娘,这外面还有人等着,大师许是真的无能为力,咱们回去再好好想想办法。” 房老夫人被她两句话提醒,自觉不能在外面失态,忍住不悦对慧远大师行了一礼后,任由丽娘搀扶着,转身朝外走。 站在门外等候的长孙娴三人,见门打开后,从中走出的人,有些意外地行了个长辈礼,在几次宴会上,这房大人家中的老母,他们还是见过的。 房老夫人认出长孙姐妹还有高子健,尽管因慧远的拒绝不愉,但还是眯眼笑着同他们打了招呼,才同丽娘离开。 出了院子,房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便退去,拨开挽在自己臂上的手,冷声埋怨道: “看到没有,我的孙子若是还在,也该同那些大家的子弟交往了,现在却连邀那些公子小姐到家中去,都寻不到借口!” “娘,小舞已经同长孙小姐认得了,还被城阳公主邀请过几次呢。”丽娘小声道。 房老夫人冷有一声,没有搭理她,两人走到四中一处拐角,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语声传来: “贫僧观夫人面有青色,眼角带曲,可是正受亲离之苦?” 两人移眼望去,就见前方一棵枯树下,规规正正盘坐着一名身着素衣的中年僧人,此僧五官端正,印堂之上隐有金色,手上法印结的奇妙,一看便是高僧模样。 房老夫人犹豫着上前,道:“这位是?” 这中年高僧伸手指了一下天空,轻声道:“无名、无号。” 他说话的时候,额头竟然隐隐发光,房老夫人眼中顿时一亮,慌忙又上前两步,行了一礼后,道: “见过大师,我身有难事,还请大师指点迷津,帮助则个。” 第二七九章 丢了人上哪找 在树下坐禅的高僧,听到房老夫人求助的话语,先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一阵儿,而后闭上眼睛,连问都不问她所求到底是何,刚才指天答话的那只手,又伸向着东北方向,颇有深意道: “看在你我有缘相逢,我便助你一助,此去有一处阳气繁重之地,黄昏之时,在四季围合中,可得偿所愿。” 房老夫人因他这副高人态度,反倒又信几分,有些激动道:“大师可否再说仔细一些,到底是哪里?” “是啊,你这样说,我们根本就听不明白啊!”丽娘在一旁帮腔,因声急而失敬,房老夫人扭过头狠狠瞪她一眼,低声斥道:“怎么和大师说话的!” “啊!” 房老夫人看着丽娘失声一叫,满脸震惊地伸手一指,忙扭过头去,只见刚才树下坐禅的那位高僧,竟然不见了踪影。 “人呢?”她急声道。 丽娘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娘、娘,我该不会是、是眼花了吧,我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 丽娘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一道金光闪过,那、那僧人就不见了” 房老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嘴巴一张,接连确认之后,便满脸惊喜地对着空空如也的树下行了一个大礼,嘴上连声念着“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知我一心向佛,特来指点迷津,”她有些自喜地念叨了两句,而后瞪了一眼丽娘,“都怪你出言不敬,好不容易遇上,这事情还没问清楚呢,你说该怎么办!” 在她心里,已经深信不疑刚才那位来去无影,面带金光的僧人的话,她所求不过是能找到自己的两个孙子,可是那僧人的话未免太过含糊不清了一些。 丽娘面色发苦地自责了几句后,苦想了一阵后,道:“娘,刚才那位所指是东北,那里可是咱们所住的务本坊,说有阳气繁盛之地,这会是哪里?” 房老夫人顾不上继续责怪她,思索之后,犹豫道:“若说阳气繁重,那国子监应是一处,都是些少年学生,哪里还有比他们阳气更重的。” 丽娘细品她的话后,惊声赞道:“是啊,娘,应该就是国子监了,那位还提到了四季相围,您忘了吗,今日是五院艺比的日子,老爷是这次艺比的论判之一,几日都是在君子楼中观比的,那君子楼的四座,可不就是梅兰竹菊四季之物么!” 这么一说,那高人所指地方,分明就是国子监的君子楼了,房老夫人要想知道孙子下落,黄昏时,去那里就对了。 “算你还有些脑子。”房老夫人满脸欣喜,也不同丽娘计较她刚才气走了高僧,虽迫不及待,可脑子也没混到不顾一切大中午地就住国子监跑。 “黄昏之时,那便是戌时了,先回府去,我要好好诵佛一番才可。” 丽娘低低应了一声,上前搀扶,这次没有被推开,她在房老夫人低头自语时,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枝叶异常繁茂的常青树。 寺中一角的破院中,静悄悄的不见半道人影,但若是有人走进墙角那口枯井,便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人语声。 “这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来求平安被人害,遇上熟人,还撞见人家私情” 遗玉将身上缠着的布块扯下来折叠成几层,铺在坑洼不平又冰冷的地面上,盘腿坐了下来,并没有急着呼救,因为她知道,这会儿叫了也是白叫。 不知该说她倒霉还是运气太好,昨晚因为卢智的事,她一夜都没能合眼,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炼雪霜给了卢智,将就睡下的她,早上起来很是困倦,但艺比又不能不去,便用了一粒前几日配药时候多做的镇魂丸,用来提神。 她和程小凤杜荷一样,吃了小沙弥送来的饭菜,不一样的是,因为那残次品的镇魂丸附带的药效,她只是头昏无力了一小会儿,恰好在暗害他们的两人走进屋中后,清醒了过来。 若说在听到高阳的声音后,尚来不及清醒的她是惊讶的,那在悄悄眯眼看见她同一名年轻英俊的僧人举止亲密地靠在一起后,感觉就像是吞了一整根的薯蓣一样,啼笑皆非。 公主和僧人,这样的搭配在历史上前不少见,在她并未模糊的记忆里,高阳公主,便是个中之最! 她会记得这件事,绝非偶然,那是因为,历史上的高阳,在婚后沾染上了一名僧人,她的驸马,在他们偷情的时候,甚至还被派去放风,而这位可怜的驸马,正是房家二儿子,房遗爱,换言之,即是她现在的亲二哥,卢俊! 遗玉三人到这寺中,显然事先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能在这里遇上高阳,只是巧合,照理说,曾被关在尼摩塔中三个月的高阳公主是极其讨厌寺院的,那她来这里,便只有“私情”二字,可以解释,也不知这 高阳公主在婚前使好上的僧人,是何方神圣,若是她没有听错,高阳称他为“秀河”,实际寺中,有秀字辈的和尚呜? 撞破公主同和尚的私情,该怎么办——在两个同伴都昏迷,那公主又是位手段狠辣的情况下,听得他们只是想将自己一个人藏起来, 在被杀人灭口和被藏起来之间做选择,她当然是选了后者,只能继续装作昏迷。 后来一路被那和尚卡着,丢到了这小院的枯井中,若非是她这阵子勤于锻炼身体,被他这么一路提过来,非闪了腰不可。 “唉。” 遗玉重重一叹,抬头望着比自己个头高上不多,却恰好让她爬不出去的井口,照着那和尚的话,这里是人找不到的地方,不关上她一天半日的,是不会将她放出去,那她现在就是喊,也是白费力气了。 算着时间,程小凤和杜荷应该再过两刻钟就能醒来,介时他们一定会在这寺中找她,先等等,到时候听见动静,再喊救命也不迟,在这之前,她要好好想想,若是没人能找到这里来,她该怎么出去才好,卢氏尚在君子楼中等着,她若到期未归,还指不定怎么担心呢。 “咕噜噜——” 正在揉腰的遗玉,腹中发出一阵闷叫,她停下动作,伸手到袖子里模索了一阵,掏出一块早就被压扁的软帕,将帕子层层揭开,里面被压碎的蜜色点心,是在马车上吃剩下的最后一块。 长孙姐妹和高子健见过慧远方丈,将来意说明,道是为五院艺比, 替东都会念平茶社的夫人求三道平安符,对方并没有为难,便直接取出了今年剩下的最后一道亲手绘制且开过光的平安符给他们,但再想多要两道,他却不松口。 慧远方丈是得道高僧,三人不敢强求,只能静心在禅房中尽力说服,就在高子健口干舌燥地一番劝说,慧远只是低诵佛音,不为所动时,门外一阵马蚤动,禅房大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长孙娴三人扭头,见着门口一脸怒色的程小凤,还有同样脸色发青的杜荷,疑惑之中,就听她张嘴喝道:“老和尚,你把小玉弄到哪里去了!” 在他们身后,门外地上东倒西歪着三四名上前阻拦的僧人,个个身上前有着灰色的脚印,一看便是被人怒急踢倒的。 慧远并不见怒,心平气和地劝慰:“这位女施主,老衲不解你是何意,可否详解一二。” 程小凤正待将他们两人刚刚醒来发现被人下了迷|药换了房间,且同 伴不见的事情说出,可看清楚了屋里的另外三人后,银牙一咬,脸色更加难看: “你这老秃驴,是不是同他们合伙串通好的了,不想给我们平安符就直说,为何还要迷倒我们,却给他们行方便!” 长孙夕和程小凤到是没有太大恩怨,见她误会,连忙道:“小凤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也是刚刚到,比你们还要晚来,怎么会和大师串通。” 奈何程小凤气急的时候,本来就是个不讲理的,杜荷就是脑子清醒,知道此事八成同他们无关,却也没有出言帮腔解释,而是看向正 被捏在长孙夕手中尚未收起的浅黄|色平安符。 长孙娴轻嗤一声,道:“夕儿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这人天生就比别人少长了几根脑筋,你说的清,她未必听的明,丢了人还不赶紧去找,到这里闹什么,无礼。” “你!” 程小凤正在气头上,本就火爆的脾气一点就着,听闻她言中侮辱,二话不说便攥起拳头,两步上前挥过去。 “呀!” 长孙夕尖叫一声,看着高子健拦下了程小凤的一拳后,两人便在这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打斗了起来。 “住手,别打了,小凤姐姐你听我解释!” 长孙娴前面有高子健挡着,有些挑衅地低声道:“解释什么,说是人不见了,指不定是自己贪玩乱跑,还到这里责问慧远大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第二八零章 陪我等等 程小凤就算是气急出手,也留了三分余力,可听了长孙娴这句话后,却是全力挥出一掌,绕是高子健有名师指点,也抵不过曾在卢中植那里学过几手的程小凤,三两下便落了下风。 杜荷对正在面前打闹尖叫的三人视而不见,绕过他们,走到依然静坐的慧远方丈面前,一脸严色却保持着敬意.道:“大师,我们为五院艺比而来,闻您正在待客,便于禅房等候,可是在用过贵寺僧人送来的斋菜后,却因其中的迷|药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不但被人换了房间,随行的一名同伴,也不见了踪影,我相信大师品行,应与此事无关,可这事情是在实际寺中发生的,还请大师给我们一个交待!” 慧远老态却不失红润的脸色,微微变换,对着杜荷轻轻一颔首,刚要说些什么,正在同程小凤过招的高子健,一时力殆,被她一掌推向慧远处,眼看着就要倒在这看起来经不起一撞的老僧身上,却在贴近时候,身形诡异地稳住。 几人一愣之后,长孙夕连忙上前查看高子健是否被伤到,程小凤则被杜荷强拉到一旁讲道理,长孙娴看着慧远方丈将门外地上的僧人叫来问话,双眼之中露出有些意外的笑意。 一刻钟后,将所有的事情问了个清楚,但被派去禅房查找那些饭菜和蛛丝马迹的僧人,全都空手而归,那之前给三人带路的辨都和尚,更是一口咬定寺中不会出现给客人下迷|药的事情,若不是有杜荷拦着,慧远又没有置之不理的意思,程小凤非要上去用拳头和人讲理不可。 在询问了寺中四处出口的守院僧人,得知无人见过遗玉出寺之后,便确认了她肯定还留在寺中,按慧远方丈的吩咐,掌管院中人事的僧人,带着程小凤去辨认那送菜的小沙弥,而杜荷则跟着戒律僧人则明和尚,带着一众没有嫌疑的僧人开始在实际寺中里里外外查找起来。 之前因长孙娴三人不敢冒冒入内继续艺比任务的几名算学院学生,都被程小凤这一闹引来,白看了一场热闹。 等到方丈院中重新安静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高子健因挨了程小凤一掌,面带阴郁,长孙夕脸上挂着些许担忧之色,长孙娴却在屋里又剩下他们三人和慧远方丈时,再次提到了另外两道平安符的事情,请求他再制两张与他们。 慧远方丈这次直言告诉了他们:“老衲这平安符若要开光,是需七七四十九日,那位杨施主既然让你们来求符,必然能够分辨平安符是否开光,你们拿了老衲现制的去给她,同样无用,眼下寺中出了这等乱子,三位施主若无心留下帮忙,还请早归吧 长孙娴细想之后,便不再执着于另外两道符,出家人不打诳语,慧远方丈既然说过制符要那么久,那其他人同祥没有得到三张符的机会,如此判来,按着任务的完成程度,礼艺比试的胜者,也该是她!反观那被人下了迷|药的三人,遗玉的不知去向,让她在疑惑之余,倍感心情舒畅。 “走,咱们回茶社去,那位杨夫人应该是位通情达理之人,若她非要三道平安符,等明年大师再制,我替她求够便是 长孙娴对身边两人道。 长孙夕犹豫,“那卢小姐怎么办,我们不要留下来帮忙吗?” 高子健道:“帮什么,那程小凤还有力气打人呢,哪用的上咱们帮?” “夕儿,你就是太单纯了,没看到他们口口声声说被下了迷|药,可除不见了一个人之外,哪有半点证据,实际寺是什么地方,好端端地藏她一个人做什么,谁晓得她到底跑去做什么了?” 在长孙娴的劝说下,长孙夕也同意离开,三人向慧远方丈道别之后,便骑马回程。 遗玉丢了一小块泛着沁香的点心进嘴里,这入口即化的点心,是她在井中唯一的安慰,可是半天吃上一小块,如今就剩下一角,还没听到四周有什么动静。 “这都有一个时辰了吧,嘶——腿都麻了。” 她将最后一块点心小心包起来收进袖口,站起来在带着土味的井底活动了腿脚之后,仰头看着外面的天色。 圆圆的井口上,被院墙一侧露出的树枝乱叉遮住半边,另外半边则是浅蓝带些灰白的天空,肯定是申时已过,冬季天黑的早,再过不久,夜幕就该降临,而再过一个时辰,那便是五院艺比最后一项结束的时间。 “这鬼地方,果然同那人说的一样难找,小凤姐和杜荷肯定是着急的很。” 遗玉捡起地上的绳子,比了比长短,足够甩到井口,可却没有借力的东西,又低头看看脚边叠放的布块,还有一些小块的碎石,轻叹一口气,重新坐下。 在井中被困了这一个多时辰,她从没断过思考出去的想法,奈何工具不足,尽管她有个聪明的脑袋也无济于事,只能盼着人来救。 就在遗玉因为井口尚明的天色,乐观地等着人来搭救时,程小凤和杜荷却急的上火,这寺中的小沙弥都见过,也没有认出那个下药害他们的,整座寺院都被一群人翻了个遍,也没有遗玉的人影。 眼看天色暗下,分头带着一群僧人寻找的程杜两人在钟楼下会合,得知对方无果后,他们不怕艺比会迟到,却担心已经失踪了一个下午的遗玉,会遭遇什么意外,心急火燎的两人,并没有想到要派人回去喊人来帮忙,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找寻着寺中每个角落。 长孙娴三人带着一道平安符,顺利回到念平茶社,一同的还有知道没有希望拿到平安符的算学院几人,本来下午是要开门迎客的茶社,因为这群参加五院艺比的学生,关起门不再做生意,三人的回来,让前来应门的侍女玉梳有些惊讶,乃至出声问道:“怎么是你们先回来了,他们呢?” 长孙娴知道她说的是遗玉几人,拉了一把待开口讲话的长孙夕,边朝里走,边道:“我们求到符,便回来了,他们应该是有事耽搁了吧?” 玉梳没再多问,进到茶楼后,就领着长孙娴一人上了二楼,楼上的琴声依旧,可在见到玉梳领来的人后,那琴音却缓缓停下。 “这位小姐可是求到符了?” 长孙娴是头一次见这位杨夫人,上午他们到了茶社,却只是被现在这屋中窗边站着的仆妇传话,初听对方声音,她同上午的遗玉几人一样,也在心中赞叹一句。 “见过杨夫人,我乃是太学院长孙娴,夫人所托之事,我已办到,只是这平安符,慧远大师只余一道……” 她将慧远方丈的说辞拿出来讲了一遍,又说明年会帮着再求另外两道,所为便是杨夫人头上的那根梅簪。 “我记得,事前是有几个人在你们之前走的,怎么没见他们人影?” 杨夫人却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提那银簪之事,而是如此问道。 长孙娴不慌不忙道:“这我便不知了,许是没有在慧远大师那里求到符,去别处想办法了,这京中得过平安符的人,还是有一些的。” 这话是在理,可实则敷衍,傻子都知道,得了慧远平安符的,怎么会肯割爱,与其去打那些人的主意,还不如去求着慧远大师再做几道来的实在。 杨夫人却好像只是那么随便一问“嗯,不过眼下时辰未到,长孙小姐可否陪我等一等,看看是否还有人来 迟则生变的道理,长孙娴怎会不知,就算遗玉他们遇到了意外,且她还留有后手,也不愿给他们行任何方便。 “夫人应该知道,就是再有人来,也拿不到平安符了。” “长孙小姐,耐下性子,这会儿将近百时,再过半个时辰,我便与你银簪,让你回去交差,你有足够的时间赶回国子监。” 杨夫人话毕便又拨起琴来,长孙娴心中不愿,可决定权是在人家手上,且她只得了一道平安符,到底是说话不够硬气,只能下楼去等上半个时辰。 心急火燎的程小凤和杜荷,并没有想到要喊人来帮忙,可夜幕降临时,驾马等在附近街上的胡三,却寻了过来,在得知遗玉不见后,这壮汉的脸上一瞬间露出狰狞之色,在杜荷仔细辨认时,却又消失不见。 “公子和小姐把事情详细同小的说一说。” 在听完两人讲述之后,这壮汉竟是出声让附近的僧人到别处继续找人,自己则带着程杜二人,住后院走去。 “胡三,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胡三环顾了一下四周,脚步不停,却回头摸着脑袋,小声道:“不瞒小姐,小的儿时曾出过家,就是在这实际寺里待过几年,性子贪玩,摸到过不少秘处,刚才支开那些人,便是为了带你们过去找找 所谓病急乱投医,苦寻不着,程小凤两人虽怀疑,可还是按下心急跟着他走。 第二八一章 迟到的平安符 酉时过半,胡三带着程小凤和杜荷,从后院的一间柴房,找到一间屋子与墙面的夹角,都没有遗玉的人影,程小凤越显焦躁,胡三拧着眉,仔细地在昏暗的天色中,查找着刚才他们不曾寻到过的角落。 “呀——呀——”一只乌鸦发出磨耳的叫声,从三人头顶上飞过去,程小凤对磨磨蹭蹭步子缓慢的胡三,开口道: “你到底认得地方吗,我看我们还是分头去找吧。” “呀——呀——”又一只乌鸦飞过,杜荷道:“天黑了,不如我们先去弄几根火把来,也好看的清楚。” “呀——呀——”第三只乌鸦飞过去,胡三道:“好,等寻完这处,我们一同去。” “呀——呀——”第四只乌鸦飞了过去。 “你们这些报丧的臭鸟,等我有空一定要把你们全打下来烤成炭。”程小凤终于忍不住抬头冲着空中低骂了一声,却在话音落下时,猛地一巴掌拍在弯腰去捡地上被踩碎的树枝的胡三背上。 “快、快看,看那边!” 胡三忍住背上的火辣,同闻声转身的杜荷,一同抬头朝着围墙那边,远处露出的一排树顶上看去。这院中的树木,除了常青树之外,皆是一副光秃秃的模样,可在那一排光秃秃的树中,却立着一棵枝 新唐遗玉 第7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1部分阅读 叶茂的。 “那是什么东西?”牡荷瞳孔微缩,只因细看之下,辨清了那棵树上暗暗的枝叶,实则是由停站着一只只的黑色乌鸦构成! 几十只乌鸦停在一只树上,且不时还有乌鸦飞过去,那副场面可想而知,程小凤和杜荷多少都被吓到,胡三胆子比他们大的多,盯着那棵树看了一会儿后,提议道: “我觉得不对,怎么偏偏就停在那里,咱们过去看看。” 井中,头发凌乱的遗玉蹲在地上,将深色的布在身上裹了裹,一手夹在胳肢窝里,另一只手则攥着一根由布条接成的长长绳子轻轻抖动,绳子沿着井道,一直向上蔓延,天一黑,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有些发冷,尤其是对着头顶那棵树上密密麻麻的一群乌鸦,哪怕这是她自己招来的。 半下午那会儿,眼瞅着没人找过来,浑身上下只留一小块点心能吃的遗玉,较尽脑计也想不出办法,却在井口飞过两只乌鸦后,灵机一动。 她手上握着的绳子那头,是悬挂在于枯的树梢上,一头被紧紧绑捞的木簪,而这根木簪,却在黑夜里,发出点点璀璨的迷人亮光出来,正是这夜色中的亮光,吸引住了那一树的乌鸦。 像是乌鸦和鸟雀之类,都很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她身上为数不多的一两个配件,都没有这种效果,可是她随身荷囊里装着的一样小玩意儿.却有! 这是当初姚不治送给她,用来洒在屋里防贼的药粉.一旦遇到人气儿,这药粉不但会散发出来淡淡的酸气,还会在黑夜里,带出光亮来,九且底在秘宅,她便用过这东西防那些贼人,却不想这会儿竞用它来吸引乌畜。 在木簪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又哈了些热气上去,药粉一化开,挡住光,簪子就变得亮晶晶的,用细布条把它捆起来.确保不会被啄断后,再洒上一层药粉,撕下重量轻的布条结成长长的绳子,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丢了几十次,才将这东西抛上了树。 结果比她预料的还好,或看说是好的有些过分,天一黑,那簪子便找来了一只只的乌鸦,害的她现在都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自己也在发亮的眼睛珠子,把这些鸟给招惹下来。 遗玉打了个哈欠,肚子饿的发慌,正考虑着是否要将最后一小块当作念想的点心拿出来吃时,便听到井外头,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夹着说话声,其中有一道张扬的,正是让她耳熟的,握着绳子的小手一抖,心中惊喜下,憋了一个下午的三个宇,总算是喊了出来—— “救命啊!” 遗玉扶着程小凤,在井边的石头上坐下,被胡三用一根绳子捆着腰捞上来的她,有些喘不过气,因此只能听着程小凤在耳边聒噪。 “小玉,你知道是谁把你弄到这里的吗,那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那树上的乌鸦是怎么回事,是你叫来的,我的天,你怎么连这东西都能招过来……” 胡三和杜荷抬头看着树上,从井边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树梢上挂着的一块亮晶晶的物件,还有先后飞来的乌鸦们的表现,两人细想之后,便有些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芋,心中叹奇之下,都扭头看着那始作俑者。 遗玉伸手在程小凤仍然缠着白纱,却不见了木扳的手臂上一捏,满脸疑惑道:“小凤姐,你没有受伤?” 早在程小凤和高子健大打出手时候就发现这点的杜荷,代她答道:“小凤姐好着呢,之前还同人打了一架。” 程小凤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后,干笑着对遗玉道:“这个回头我再同你讲,今天这事情全都赖我,若不是我非要让你到实际寺来,也不会遇上这等事情。 遗玉摇头,心里根本就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觉得高阳他们下药迷倒三人,她和杜荷是受了自己的连累,但事关公主私情,不能同他们多讲,免得给两人招来高阳记恨,在心里给那刁蛮公主又添了一笔后,只能暂时将今日之事算做一件无头冤案。 几人就在院子里长话短说了一番,遗玉知道了两人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心中已经有数,墨迹了这么一阵子,天色又黑了些,已经是酉时过半,再有半个多时辰艺比就会结束,不过现在赶回去,时间还是很充足的,于是几人便在程小凤的提议下,去找慧远方丈的“麻烦”。 慧远正坐在禅房等候那些被派去找人的僧人消息,见到程小凤扶着衣襟缭乱,披头散发的遗玉进来,便一脸和善地上下打量,在程小凤口口声声地说要讨个说法时,一旁的护院长老僧人念了一声佛号,打断了她的话: “此事虽是在我寺中起,可却无凭无证是我寺中僧人所为,各位施主既然找到了人,还请早回吧。” 程小凤哪里会愿意,她不理会那长老僧人,反而对依旧静坐的慧远道:“老和尚,我们急着回去,今日暂且不与你计较,那什么平安符,拿三道给我们先。” 她是存着这会儿先要了符走,明日再上门找麻烦的心思。 慧远将视线从并没受伤的遗玉身上收回,道:“三位在寺中有此番磨难,老衲这平安符,现制三道给你们也舍得,可开光尚需七七四十九日,你们是要拿去给那杨施主,却是等不及吧?” 程小凤因被下药之事,对这得到高僧并无多少信任,听了他的话,只当是打谎,依旧不依不饶,好在杜荷是知道慧远的人品的,便在一旁劝服起来。 遗玉腹中饥饿,看他们没完没了的样子,程小凤又是真心想要求符压长孙娴一头,眼珠子一转,便上前道: “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在井里待了一个下午,模样很是狼狈,可脸上的神态却是轻松的,慧远自她进门起,便注意到了这点不同,这会儿听她开口,没有犹豫,便应了。 遗玉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扯了扯肩上的破布,走到慧远身边,先告罪,然后附耳过去,压低了声音,细语了一阵,在慧远雪白的眉须轻轻抖动时,又退开两步,笑嘻嘻地看着他,清晰地问道: “大师只说平安符开光不易,可是你手里就没有已经开光过的吗?” 慧远深看了她一眼,而后伸手在宽大的袈裟中一探后,手心向上递过去,那手掌之上,正静静躺着的,赫然是三道浅黄|色的平安符! 程小凤刚才还要闹着要符,这会儿见了东西,却一脸怀疑地问:“这是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先前在三小姐手里看见过。”话是这么说,杜荷却是一连不敢置信地看着在遗玉茬口之后,又冒出来的三道符。 遗玉没有客气便伸手过去将三道小符接过来,对着慧远大师一礼后,拉着程小凤招呼上杜荷和胡三: “走、走,赶快回念平茶社去!” 念平茶社 一曲终了时,长孙娴刚刚从楼梯上来,站在二楼的厅中,对着帘后之人.道: “杨夫人,时间已经不早,我们是该回去了。” 帘后抚琴的双手缓缓收回,犹豫着从发簪上取下那枚型的银簪,无声一以后,唤了一声在旁伺候的仆妇,递过去。 “此乃你要的梅簪,小姐收好。” 长孙娴双手接过仆妇递过来的簪子,确认这精致的簪子上那朵盛开的小花是梅后,浅浅一笑,道了声谢,而后便转身走下楼去。 于此同时,遗玉三人所乘的马车,正在胡三的驾驭下,朝念平茶社的方向疾驰着。 第二八二章 物归原主 马车上,程小凤稀罕地把玩着手里的三道符,缠着正用手指理头发的遗玉,询问她是如何向慧远方丈要到的。 遗玉不答反问,“你们觉得那杨夫人为人如何?” 程小凤不假思索道:“挺好的啊。” “那就对了。”遗玉怕她等下又问自已在慧远方丈耳边说了什么,总不告诉她,自己是拿能辨别出来把她丢到井中的僧人,冒险威胁了那高僧一把吧,不过事实证明,慧远大师还是挺上道的。 程小凤听的云里雾里,杜荷虽不大明白,但也看出来她不愿意多讲,便帮着挑开了话题。 胡三驾车水平极高,这会儿长安城街上的行人不多,又不用绕路,一路鞭马调僵,去时不到两刻钟的路,愣是给他缩短到了一刻钟,这次马车直接驶到念平茶社所在的小巷口外才停下。 遗玉刚刚下丰,便被程小凤拉着朝前跑去,只是刚刚进到巷中,她便突兀地停了下来,遗玉险些和杜荷一起撞在她身上,双手扶着程小凤的胳膊,借着巷中三两户人家刚刚挂起的灯笼,看清对面同样停下脚步的三人,正是长孙姐妹和高子健。 “卢小姐被找到了啊?”长孙夕惊讶地看着只用一根布条将头发系在脑后,浑身透着狼狈的遗玉,问道。 遗玉对她点了下头,正要拉着程小凤从继续朝前走,却听长孙娴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们是要去找杨夫人?我劝你们不用去了,那银簪已经被我拿到了。” 程小凤不信道:“你们不是才求了一道平安符,并不算完成,杨夫人怎么会把银簪给你们。” 仿佛是为了故意打击程小凤一般,长孙娴从袖中取出在杨夫人那里得到的梅簪在她面前晃了晃,借着昏黄的光亮,让她看了个清楚。 程小凤顿时变脸,他们折腾了一个下午,吃了闷亏不说,老天开眼让他们求够了三张符,原当可以来换那簪子,却不想被死对头长孙娴借着一道符,抢了先。 长孙娴满意地看见之前在实际寺对他们大打出手的程小凤难看的脸色,又瞄了一眼面带惋惜的遗玉和一言不发的杜荷,无声一笑后,便拉着长孙夕绕过他们离开了。 “小凤姐,咱们快走吧,把符给杨夫人就回去。” “明明是三道符才行,如今一道就换给了他们,她既然说话不算数,还要咱们的做什么,不给了,走,回去!”程小凤被长孙娴刺激到,连带着对茶社的杨夫人也不满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遗玉拉她不住,只能对杜荷道:“你看着她,在车上等我,我去去就回。” 其实被折腾了一个下午的杜荷也觉得程小凤说的有道理,便拦道:“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时间不多了。” 遗玉的态度却异常坚定,“那三道符,一定要给她。”她有必须把符送过去的理由。 说完她便不顾杜荷在身后叫声,朝着巷尾跑去。 杜荷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人,左右为难之后,还是按遗玉所说,追上了程小凤。 学馆 一辆马车停靠在后门对面的街上,驾车的阿生侧身对着车内说了一声“到了”。 卢智半垂着头,恭声对着里座上的人,抬手一揖,“多谢殿下亲自送学生回来。” 李泰扫见他侧脸上露出的笑容,很不给面子地回道:“不必,只是顺路而已。” 两人在天霭阁谈了一个下午,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却只字未提,基本上谈妥了一些事情。 李泰本来就打算在五院艺比结束时去观看,卢智则要回君子楼报到的,像是知道不会被撵下来,一点也不见外地跟着上了魏王的马车。 “那就君子楼中再见殿下了。” 卢智下车之后,也不急着往里跑,而是闲庭信步地双手揣袖朝里走。 阿生一拉马僵,驾着车朝国子监前门而去。 一刻钟后,用了午饭又在楼中待了一个下午等待的众人,惊讶地看着在兰楼香廊上出现的魏王殿下。 离比试结束还有两刻钟时,已先后有三十余名学生陆陆续续地赶回来,除了个别几个,其他的脸上都带着忧色,这次礼艺比试的题目正中众人下怀,那地处偏僻的茶社,几乎没人找的到,有幸跟在遗玉他们身后寻到路的几名算学院学生,正在夸张地讲述着今日的所见所闻给旁人听。 竹楼上,程夫人拉着卢氏的手,一脸急切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么些人都回来了,那几个孩子怎么都不见人影,小凤身上还带着伤,该不会是智儿和小玉被她耽搁了吧。” 卢氏心有忐忑,却安慰道:“这不还没到时间吗,我数着,有七八人没来呢,再等等,有智儿在,不会出事的。 兰搂上,李泰入座,两旁的官员恭敬地问好后,从楼梯处小跑过来一名侍卫打扮的男人,在他身后蹲跪下来,低头小声言语了一番。 “嗯?” 只是听见了第一句,随着一个让人颈后发凉的鼻音,李泰刚才还沉静的脸上便微微色变,暗自偷瞄着这边的官员们,都被他这难得一见的模样,勾起了好奇心。 那侍卫话语一顿之后,又继续将刚才在楼下听到那几个算学院学生的话讲下去,而李泰却在他的话语声中,渐渐眯起了泛着冷光的双眼。 念平茶社二楼上,琴声未响,却有人语,那位杨夫人仍然坐在帘后,不见其面,中年仆妇劝道:“夫人先用膳吧,都这个时候,该不会有人来了。” 杨夫人道:“再等等吧,我毕竟是给了那根簪子出去。” “他们应该不会来了,先前不是也说了,他们没有取胜之心,奴婢在那些帖子上都留有记号,东方先生看见了,应该不会为难他们,能找到这里来,绝对是聪明的,看破这点不难,许是早早就回国子监去了。” “你到窗边去看看,巷子里是否有人来?” 见杨夫人不听她的劝,仆妇无奈走到窗户边上,却在下一刻满是意外地出声道:“夫人!那、那卢小姐还真的回来了,咦?她怎么会如此……” 茶社的大门并没有关上,遗玉一推便开,她拎起衣摆直接跑进了茶楼里,正蹲在楼下无聊地反复擦桌子的侍玉梳,只见一道墨灰色的人影从眼前晃过,连忙站起来,指着正在爬楼的遗玉叫道:“你、你回来了啊!” 遗玉没有时间理会身后的叫喊声,跑到楼上后,压下了紊乱地呼吸,朝前走了两步,对一脸笑意望着她的仆妇点了下头,向帘子后面的人影拱手一礼:“杨夫…人,恕小女失礼了。” “无妨,你不用着急,这会儿赶回国子监,还来得及,有话慢慢讲。” 杨夫人柔声道。 遗玉咽了咽口水,在那仆妇一脸惊讶的目光中,从衣襟缝隙中摸出三道平安符递过去,微微喘气道:“这、这是您要的东西。” “……” 屋里安静了片刻,那仆妇忙上前接过平安符,绕到帘后。 杨夫人亲切又带有喜色的声音传过来,“…你竟真能求得这些符回来。” 遗玉心中惦念着负气离开程小风,便没同她打马虎眼,直言道:“本就是夫人的东西,我只是帮您取回来而已。” 若是程个凤在这里,一定会对她的话不满,他们好不容易求来的符,怎么就应该是这杨夫人的东西。 可杨夫人和那仆妇听了她的话,却都露出一丝赞叹的笑容。 “物归原主,夫人,我告辞了。” 遗玉道别之后,转身欲下楼去,杨夫人正待出声阻拦,她却又突然扭过头,冲着那几层帷帘后的人影道:“我有几句话虽知不当讲,但还是想说,您说因有后悔之事,才会郁结难解,琴声忧郁,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一句话——做错了事,永远都不要想着能后悔。我把这句话说给您听,并无不敬之意,而是想在此之后,送给您另外一句——若是不能后悔,那使朝着前看,不要再回头。” 她对这杨夫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好感,不想看着她被往事所扰,便将卢智曾经说过的话,和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遗玉对着帘后一躬身,回头按了下扶手,提起裙摆,便要下楼,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有些激动的唤声:“你等等!先别走!” “夫人还有何事?” “你、你这这番模样回去,怕是会让等着你的人担忧,留下简单清洗一下可好,用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遗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一身脏污的墨色常服,肩上散落着凌乱的发丝,脸上黏糊糊的,还有手脚上的泥土,这副模样,要是被卢氏和卢智见着,还不得担心死。 “那便多谢夫人了,我简单梳洗下就走。” 与此同时,君子楼中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刚刚赶到,站在兰楼下面的长孙姐妹和高子健所吸引,在长孙娴高高举起了一根银簪后,楼中迸发出一阵比刚才高上许多的喧哗声,这最后一比的胜者,已经显而易见。 第二八三章 银簪银簪 茶楼下的一间屋中,遗玉动作麻利地在冒着暖烟的热水盆里洗了把脸,又将手洗净,侍女玉梳拿着布巾拍打着她身上的土灰,待她擦干净脸,在椅子上坐下后,上前给她打理起凌乱的头发。 “梳个简单的髻便是,劳烦快些。” 一道藕色的人影掀起帘子走进来,在仆妇的陪伴下,轻轻走到遗玉身后,伸手接过玉梳递来的象牙梳子,接手了遗玉的一头长发。 遗玉察觉到身后异动,正待扭头,却被仆妇请按住肩膀,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莫怕,是我。” 她微微一愣,这好听的声音自然是属于那位杨夫人的。 “孩子,多谢你帮我求到平安符,又送了那两句话给我,从没有人和我那样说过。” 在她头发上移动的双手还算灵巧,三两下就将她耳后齐上的头发盘成单髻。 “我虽不大懂琴,可夫人的琴声的确很好听,若是没了那愁,想必会更动人。”遗玉知道她在自己背后出现,就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真容,便没有急着回头。 杨夫人自然注意到她这体贴的举动,无声一笑后,又默默地一叹,伸手又正了正她的发髻。 “好了,你快些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遗玉听到身后脚步声消失,才站起身来,看着晃动的门帘,玉梳拿起一旁桌上放着的藕色披风,往她肩上一搭,边系边道: “夫人交待,入夜风大,您若着凉必会有人心疼。” 本来想拒绝的遗玉,只好任她将披风的帽兜扣在头上.又系好颈前的带子,引着她到巷中,外面果然起风,遗玉同玉梳告别后,裹紧披风跑起来。 正焦急地在马车边上打转的杜荷,见到巷中跑来的人影,连忙迎上去.急声道: “你可算出来了,小凤姐刚抢了人家一匹马走了。”他还赔了人家一张五十两的贵票。 “走了?”遗玉蹙眉,但可以理解,程小凤本就是火爆脾气,被长孙娴气到,又对杨夫人不满,还同自己意见相左,若是老老实实地等在这里那就奇怪了 “先上车,胡三,驾快些。” 君子楼外,一直在国子监门外等候房老夫人同丽娘,看着时辰将至便下车步行到这里,远远便听见君子楼内的动静,丽娘道: “娘,你听这里多热闹,阳气繁重之地,定是这里无疑,不过时辰还没到,咱们是在外面等,还是先进去?” 房老夫人伸手一指前面的楼梯,“上去等。” 菊楼上通常坐着学里的先生,正在议论着拿了簪子回来的长孙娴时,余光瞄见从楼梯口进来的老妇,有认出来的,连忙行礼,让了一处座位出来。 婆媳俩容气后坐了下来,一个焦急,一个有些忧愁地环顾起这围楼,各自找寻起来。 对面的竹楼上,卢氏正同程夫人一样,一脸担忧地念叨着,并不知道,那曾让她吃尽苦楚的两个女人,此刻离自己是那么地近。 兰楼上,李泰身边坐着的长孙夕,正绘声绘色地同他讲述着今日的遭遇,而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充耳不闻。 就在刚才,他从侍卫口中听得了遗玉在实际寺中失踪之事,待要动作时,长孙夕却从楼下跑了上来,对他的出现一阵雀跃之后,张口便提到了在实际寺中的事,自然将遗玉的消息透露出来,在她讲到几人在巷中又遇上了遗玉他们后,他放在膝上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只是眼角的冷色依旧可辨。 楼下,卢智从高子健的嘴里橇出了遗玉无恙的消息后,难看的脸色终于好些,扭头看向墙边标识着时间的刻漏,还有一刻钟.应该是能赶回来的。 同样在看镂刻的,还有在梅搂下面坐着等待时辰一到,领取木刻的长孙娴,同五院艺比第一场时的运筹帷幄不同,此时的她颇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原本计划在手的琴艺木刻被人抢走,后面又一路被旁人摘去七块木刻,到了这最后一块,她如何能不紧张,好在如今大局已定。 高子健回到座位上,被她一脸笑意地询问:“卢智同你说什么?” “还不是问他那个妹妹,我照你说的,都和他讲了,”他声音突然一低,仿佛自语道:“反正也是回不来的,呵呵。” 两人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眼,闲聊起了旁的事情。 那边有人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来,遗玉和杜荷却被一起意外的事故堵在了路上,本来马车行地好好的,快到坊门口时,却撞倒了突然从拐角里面跑出来的另一辆马车,好在没有人受伤,可自家的马车却被撞歪了车轮,难以前行。 胡三果断地将马儿从车上地卸下,对杜荷道:“你骑马带着小姐先走。” 杜荷应下之后,便跨上没有上鞍的马匹,对路边的遗玉伸出手,道: “上来。” 遗玉本来并没有觉得怎样,可在握住他的手,被胡三在后面托着上马时,脑中光影一晃,在这短短的刹那忆起了被惊慌的马匹抛下去的感觉,忍住头晕,她伸手抓住杜荷腰间的衣裳,稳住了身形。 胡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正要问什么,就听她低头闷声道:“快走吧.要来不及了。“” 杜荷感觉到身后少女的贴近,心跳有些加快,但仍利索地将过长的僵绳飞快地绕了几圈,扯动僵绳调转马头,一夹马腹,马儿便朝着前方渐渐加速。 一马载着两人,跑出这间坊市,而守在坊门附近的几个地痞模样打扮的汉子,却正暗自纳闷着,怎么上面吩咐要他们想办法拦下的马车还没有来。 戌时将至,君子楼中,仍有三名参比者未到场,每来一个人便收一份帖子录上名字的东方佑,翻看了手中的一叠帖子,发现这三人正是杜荷、遗玉还有程小凤。 查博士和晋博士都绷起脸,一面担心这三个孩子是出了什么意外,一面又担心他们戌时未归,会被选出一个判做最差。 东方佑将帖子整理后,待要起身,却听三声同时道:“再等等吧。” 他扭头分别看了查继文、晋启德还有房乔一眼,轻轻摇头,“要准时。”说着便绕出席位走到栏杆边。 楼中众人这会儿都在注意着梅楼上的动静,这些人除了中午是回家用饭后再来的,其他都是用了甘味居送来的饭菜,在这里整整待了一日,便是为等这一个结果,等这次艺比圆满结束,见祭酒出现在楼边.个个都提神去看。 长孙娴抚平裙角起身同其他参比看一同走到梅楼下的空地上,周围的人很自觉地让她走到中间位置,在她身周留下空地。 卢书晴侧头对身旁的卢智道:“你那妹妹和姐姐呢?” 卢智扭头看向兰楼下面,“其实你没有找到那位夫人也情有可原,长安城这么大,你刚刚回来,还没怎么看过。” 卢书睛知道他这会儿肯定心急,对他话里的讽刺,并不以为意,而是颇感兴趣地转而看向人群中间,正拿着一根银簪在把玩的长孙娴。 东方佑扫视了一圈下面的学生,抬手示意主薄宣布礼艺比试结束。 因他这一抬手,楼中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卢智依然紧盯着兰楼下的入口,长孙娴笑容愈大,李泰放在茶案上的大手轻轻叩着,卢氏和程夫人双手紧握在一起,长孙夕时不时回头去看兰楼上的人影。 菊楼上,房老夫人掐紧了一旁丽娘的手臂,等着那高僧所说的,戌时得愿! 主薄请了下嗓子,嘹声道:“五院艺比,礼艺比试——” “等等!”正盯着兰楼下的卢智双目一亮,突然大叫一声,制止了他尚未出口的一个“止”字,于此同时,另一处也响起了同样的制止声: “等一等!” 场地上的参比者,还有将近一半的人都将目光移至正从兰搂中突兀地跑过来的两道人影。 裹着一身披风的遗玉被杜荷扯着手穿过楼中的席位,跑到梅楼下站着的人群边上时,才堪堪停下,她喘着粗气,被站稳的杜荷扶着,难受地趴在他肩膀上,大口呼吸着,国子监内不允许纵马,有违者是算做违规的,他们骑马到门口时,愣是一路跑了过来。 兰楼香廊上,李泰在遗玉和杜荷两人出现在视野中时,便停住了叩案的手指,远胜常人的视力,让他将两人过显亲密的举止看了个一清二楚,原本还在担忧的心,瞬间被胸闷所取代。 卢智拨开挡路的人走到他们身边,抚着她的背脊顺气,担忧地看着她帽兜下苍白的脸色。 长孙娴皱了下眉后,暗道一声奇怪。 楼中马蚤动了片刻,东方佑看了一眼刚刚到位置的镂刻,才示意主薄再次将话喊了一遍,而后道: “可有得银簪者,请上前来。” 长孙娴自然举起银簪前走两步,道:“银簪在此。” 楼中众人都将注意力从匆忙赶回来的遗玉和杜荷身上,转够到长孙娴身上,太学院的学生个个面带喜色,在参比看既羡又叹地看着长孙娴时,卢智却不以为意地拿出帕子去给遗玉擦汗。 嫌她头上的帽兜碍事,便解松了她颈下的带子,伸手持那藕色绣边的帽兜摘下,却在低头看见她稍显凌乱的发髻上,一抹夺目的银色时,瞳孔微缩。 第二八四章 银簪银簪(下) 长孙娴举着银簪,在东方佑审视的目光中,露出自信的笑容,接连在五院艺比之中遇上事事不顺的她,今日可谓是顺利至极,不但看见了遗玉和程小凤的倒霉,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慧远方丈唯一的一道的平安符。 东方佑定睛看着被她举在手中的银簪,扭头对身后的八名论判低声道:“按着那帖子上的标记,还有这根簪子为证,应是她胜。” 见八人对他的判定都没有异议,他才从一旁书童手中捧着的红木托盘上,拿起那根通体漆金的礼艺木刻,对着楼下众人示意,而后朗声道:“画艺比试,最优者——书学院,长孙娴。” 在他的宣判说出口之前,众人心中已经了然,这怕是在比试前最有悬念,比试结束时却又最没悬念的一项了,拿到银簪的长孙娴,自然会是唯一的优胜者。 书学院的学生欢呼声乍起,长孙娴带着含蓄的笑容,正待周围人上前恭贺时,却听一道宏亮的声音,在这具有扩音效果的场地边上猛然乍然响起,一时竟然压过了众人的声音——“东方先生,真正的银簪在此!” 长孙娴的笑容尚挂在脸上,楼中的喧哗却嘎然而止,梅楼下面的人群边上,一只手臂高高地举起,在数百双眼睛够过来时,轻轻一落,指在身旁之人的头顶。 一时间,能看清楚的人愕然,看不清楚却听清楚的人亦愕然,论判席上的另外八人都快速地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上朝下去看。 李泰听着两旁官员的低呼声,放在案上的左手收回,摩擦起拇指戒指上的青色宝石,同许多人一样,盯着楼下那道有别于众,披着一身藕色的少女,发髻上那一抹在夜色和笼光下,倍显璀璨的银色。 遗玉还在喘着气,她的表情有些愣愣地,耳边还回荡着卢智的声音,在她的头上,正有一根精致小巧的簪子半边没入发髻之中,露在外面的另一半,簪头上分明有一朵以假乱真的梅花初绽!长孙娴依然高举着手中的簪子,可是在视线穿过众人,看见遗玉头上的银色后,狠狠地握紧了纤细的簪身。 在静了短暂的片刻后,随之而来的既是不逊于刚才欢呼声的议论声,梅楼上九名论判来回看着那分别被举起和戴在头上的银色,面面相觑。 “东方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您不是说只有一根簪子吗,怎么好端端地冒了两根出来?” 比起他们的惊讶,东方佑好不到哪里去,他很清楚那位友人只有一根梅型的簪子,且被她爱惜之至,那么眼前这两根簪子,必有一假!“诸位!诸位勿躁,勿躁!” 主薄很尽职地高声连喊,勉强压下了楼中的议论声。 东方佑道:“诸位听老夫讲,这两根簪子,孰真孰假,且将我一辨,长孙小姐,卢小姐,可否将银簪暂交上来?” 书童将花蓝从楼上放下来长孙娴松开握紧的拳,率先走上去将东西放在蓝中,虽然生气,但冷静下来后,她还是放心的,银簪可能有两根,但平安符却不可能有多的,不管遗玉是通过什么法子拿到了簪子,没有找到平安符,那她就不如自己光明正大。 卢智伸手在遗玉的肩上拍了拍,唤回她的神儿,轻声道:“快过去。” 遗玉满脸疑惑地瞪着他,几乎是咬着牙小声道:“不是不能出风头么?” 卢智挑眉,回了四字:“计划有变。” 而后将她轻轻朝前推去。 遗玉无奈走到张孙先生身边,在头顶上摸索着取下那根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头上来的银簪,放在篮中。 东方佑在先拉上来的属于长孙娴的簪子上系了根红绳,而后又拿起篮中遗玉的,手将两根几乎一模一样的簪子,几名论判凑近,和他一同辨别着真假。 楼下等待结果的两人也没闲着,长孙娴冷声道:“卢小姐真是好本事,在寺中跑丢了,还能找到根银簪出来充数。” 因剧烈运动面色红润的遗玉,正扭头说是早早就抢了马匹回来的程小凤人影,四两拨千斤地回道:“比起长孙小姐用一道平安符就换了根簪子,我还差得远。” “一道符,总比没符好。” 正在长孙娴讥讽出声时,楼上的东方佑轻敲了两下栏杆,举起了一根银簪,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沉声道:“诸位请看,这白日看着相同的两根簪子,在夜色里便有区别,我右手上这根长孙小姐带来的相较无光,显然是真正的银制,而我左手卢姐带来的这根,虽然要更亮一些,却显然并非是银制。” 众人定睛一看,他手上一左一右两根簪子,果然,左手上的,的确是在夜色和笼光中,微微闪烁着,相比之下,右手的则暗淡无光。 本来还心有忐忑的长孙娴听他这么一讲,嘴角的笑容又扬起,扭头看向一旁眉头紧皱的遗玉,却不知道她皱眉是因为找不到程小风而非那簪子的真假。 长孙娴对着东方佑一礼,道:“多谢先生辨别。” 东方佑却眼带古怪地看着她,轻咳一声后,有些尴尬地继续对她道:“然,长孙小姐这根簪子虽是银质,却不是老夫所要求的那根银簪,卢小姐带来的才是。” “哗”地一声,几乎所有的书学院学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欢呼起来,长孙嫺和遗玉都是他们院的学生,赢得是谁,此刻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少区别,而一些心有质疑地,也不好说出口。 刚刚还面有喜色的长孙娴,猛地瞪大了眼睛,去看他手上的两根簪子,遗玉听了他的括,却没多少意外,她已经想到,这簪子肯定是那位杨夫人在给她梳头时候悄悄插上去的。 她对这块木刻所求的之心并不高,可她身边的长孙娴却不一样,五院艺比却没有拿到一块木刻,对自恃这京城之中一等一的才女的她,打击不可谓是不大,她怎能允许这个结果出现!“东方先生!” 长孙娴失声一叫后,众人议论声渐小,用着不尽相同的眼神看向她,见到她惯常冷请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急切和怒色后,还算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东方佑似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长孙小姐不用多疑,老夫是不会认错的,你那根簪子虽像,可却不是我所要的那根,老夫所指的银簪,正是卢小姐拿来那根,在夜色显亮的。” 长孙娴在失声一叫之后,多年来的修养让她很快便收起了失态,强压心急,平定了一些声音,道:“我对这簪子的真假无疑,可对卢小姐得到这簪子的途径却有疑!” 她高扬的声音在君子楼中格外清晰:“我有人可以作证,那位杨夫人让我们到实际寺去求平安符,可慧远大师却只剩下一道平尖符,被我求得之后送给了杨夫人,她才拿银簪给我,众人可知,慧远大师制符开光需四十九日,他把最后一道符给了我,又拿什么去给卢小姐,她既没有符,就算拿到的是真暂子,又岂能算是胜的!” 因着她的话,众人皆起疑,高子健很有眼色地带着那几名算学院的学生走到长孙娴身后,出言向东方佑征实她所言不虚。 卢智和杜荷也走出来,站到了遗玉身边,在众人的质疑声中,卢智低声对心不在此的她道:“同他们解释下,这簪子你怎么得的?” 在指出遗玉头上所戴银簪前,他便问了她一句话——“你得了三道平安,还交给杨夫人了?” 得了她肯定的回答后,他才高调出声。 遗玉不顾众人的目光,扯住卢智的衣袖,低声道:“小凤姐还没回来!” 卢智却半点都不惊讶,“都那么大的人了,该不清楚她在做什么,不用管她。” 遗玉对他这冷淡的语调有些不能接受,但多少听出的话里有话,正要开口,便听见东方佑的问询:“卢小姐,可否言明,这簪子你是怎么得的?” 遗玉压下心中焦急,答道:“是杨夫人给我的。” 站在长孙娴那边的高子健笑出声音,“我们这根簪子使用平安符换来的,你那根又是怎么得的?” 遗玉一心顾着回想着程小凤从假装肩膀受伤开始便有些怪异的行为,只是低着头,哪有心思应付他,杜荷见她不答话,便道:“卢小姐这根簪子,也是用平安符换来的。” “哈哈,笑话,平安符只有一个,还被我们得了,你又从哪里弄到?” 高子健大笑两声后道。 卢智轻声唤着遗玉开口,她却陷入沉思不语,长孙娴见她低着头,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她的簪子虽真,却来路不正,于是便讥诮道:“照杜二公子这么说,卢小姐那簪子难道还是用三道平安符换的不成?” 遗玉听着他们在一旁聒噪,思绪时断时续,终是被长孙娴一句话,扰的不耐烦,收了心,抬起头,看过去,淡淡地答道:“长孙小姐真聪明,这都被你猜中了 第二八五章 无礼!无礼 遗玉看似称赞实则取笑的话,很多人都听了出来,看着兰楼下面对立的双方,不少人的眼中都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目光。 长孙娴先前是情急之下乱了阵脚,这会儿对遗玉脸上的镇定之色有不解,但还是坚信她拿不到符。 “卢小姐,话可不能乱讲,慧远大师唯一的平安符给了我们,你这么说,是要陷他于不义吗?” 她这一句话,就在暗指遗玉有累及大师声名之嫌。 遗玉烦她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跳出来给自己添麻烦,曾经吃过她的苦头在脑中一晃而过,正想着是否要给她个教训,灵光一显,一石二鸟之计,当下便成,快速整理了思路后,问道: “长孙小姐未免太过自大,只能你求到一道符,就不能我求了三道,你说我陷慧远大师于不义,我且问你,大师给了你一道符后,可是亲口说过,他没有别的了?” 长孙娴双唇抿起,回忆起来,慧远还真没有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在给了他们一道之后,讲了制符开光的不易。 遗玉用话将她的嘴堵上后,抬头又问东 新唐遗玉 第7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2部分阅读 方佑: “先生可否告诉学生,这礼艺比试,比的是什么?” 这话问出口,听见的人都在心里想着答案,东方佑没有多想,便回话:“礼仪当先,察言观色,待人接物,为人处事,通情达理。” “是极。”遗玉拍了下手,一脸赞同,而后向对面的长孙娴等人道: “姑且不论你们是如何找到了杨夫人,可在艺比之中,你们可有做到东方先生上述几点?” 随是问,却没有给他们答话的机会,遗玉在长孙娴张嘴前,接着道 “我等找到帖子上所述的那位杨夫人后,有礼在先,是被人迎进去的,我等并未只顾着打听她的心事,而是留神了这位夫人的性情,她态度温和,言谈有礼,给我的感觉并非那种刻意刁难之人,却出了一个刁难人的题目。” “我当时便想过,这位夫人必是有把握有人会能求到的,才有让我们求符之举,得了托付之后,去求那平安符,亦是等候了慧远大师待客,”她并没讲明三人在身中被迷晕的遭遇,“众人皆知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向大师求符,他却强调了现成制符的不易,这开光尚需四十九日的话,想必他也同你们说过吧,是吗,高公子?” 高于健被问到,犹豫之后,还是勉强点了下头,长孙娴到底是聪明的,听遗玉讲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一半,知道若任由她把事情说清楚,必定会让她在学里声名愈起,可又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她滴水不露地解释,心中烦乱,身体也渐渐紧绷起来。 “可他却没有明说一句,他手中已经没有符了,我便猜想,他手里还是有符的,且刚好是够三道。” 遗玉伸出手,在对面几人眼中竖起三根。 长孙娴总算得到机会,抢过话头,“卢小姐是在说笑吗,我承认你是比我们多了些心眼,留神了扬夫人和慧远方丈之举,可连他身上有三道符都猜的出来,未免荒唐。” 论判席上,算学院博士小声嘀咕:“这卢小姐是好的,可怎么也沾上了说大话的毛病。” 晋启德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她是在说大话,你想不到就不兴人家想到了。” 算学院博士闭了嘴,而对面的兰楼上,李泰身边,也有些官员正说出相同的话来。 “这也太邪乎了,她是能掐会算不成,连大师有几道符都知道。 “嘘,看她怎么说。” 遗玉见成功勾起了长孙娴来挑刺,三根手指晃了晃又收起,“荒唐不荒唐,因人而异,我看出杨夫人不会刁难,便猜她是确定慧远大师有足够的符能给我们,为何她能确认,只有一个解释说的过去,那三道符,就是她事先求好的,另有一点,我从那茶社的一名侍女的嘀咕声听得,这位夫人中午本来是准备出门去的。” “你们去见慧远大师,可曾注意到他的穿着,很正式对不对,我听守院僧人讲,他在我们之前待的客人,是突然造访的,显然他那一身正装不是为了那客人亦不是为了我们,而是另有访客,只是那访客却不知何故在我们离开前都没有到场。” “茶楼中的杨夫人身于帘后,正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身份,她那杨姓八成也是假的,因此我们到寺中去同慧选大师提及杨夫人,他当然不知道是谁,若是不细心注意到我上面说的那些,便会如同长孙小姐一样,误认为慧远大师没有多余的符,可若是细心些,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便不难猜到——” “杨夫人和慧远大师应是好友,她事先求了三道符,约好今日去取,可却因为遇上我们耽搁 下来,转而让我们帮她去取符,不得不说这位夫人真是个伶俐人,她知道我们比的是什么,如同东方先生所说,礼仪当先,察言观色,待人接物,为人处事,通情达理,一个简单的托付,便考校了我等这些方面,我对这位夫人,当真佩服的紧 最后一句话落,众人皆被她这一番有情有理的言语上心,相互低声交谈起来,一面感叹着那位化名为杨夫人的不知名女子,一面又被遗玉的分析所折服。 此刻,在他们看来,就算不论那簪子的真假,这礼艺一比的胜者,也当之无愧是遗玉了。 卢智注意着众人的反应,暗自点头,已经同李泰谈妥的他,没有了后后顾之忧,再不想着掩饰她的聪慧,她越是发光发亮,反而越是好。 兰楼上,几个眼尖的官员瞄见了李泰侧脸上惊鸿一现的笑意后,都自认为是花了眼睛,果然,再看时,他又恢复了常态。 长孙娴低头掩去神色中的不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会是更多的失态罢了,她尚要操心在艺比之后,做些什么好挽回名声,奈何遗玉这次却不肯放她全身而退。 卢智和杜荷看着遗玉朝前走了两步,正面而对长孙娴。 “长孙小姐不必失落,杨夫人并不是有意拿假簪骗你,毕竟,” 她开口便是安慰,可语气一顿,却语带双关道:“若是没有我这根真的簪子比较,所有人都会当你这假的是真的了 这在外人耳中听着没多大毛病的话,可落在长孙娴耳中,却成了再难听不过的讥讽,她自恃才华,从不将任何同龄的女子放在眼中,就算是那日输给了卢书晴,她也不觉得自己比她差,而遗玉这么一句话,正是在暗指她自不量力!遗玉看着比她高出半头的长孙娴,浑身僵硬之后,垂在身侧的双拳一紧,缓缓仰起下巴,正如她所预料的反应一般,像是长孙娴这样骨子里都带着高傲的人,怎么会甘心被她这个一直被她看不起的小丫头嘲笑,她是爱面子的,此次拿了根假簪子丢了人不说,还被她当成是踏板大大地出了一把风头,她这么一句恰到好处的话出口,若能忍住,那她便不是那个清高的长孙娴了!“卢遗玉 孙娴寒着双目,脸上柔美的笑容不再,姣好的五官上反透着一丝疯狂,伸出一手指着遗玉,一字一句问造:“你说谁是假的 听她喊着遗玉的全名,周围的人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卢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对遗玉的行为有几分无奈,却纵容,难得抓住了长孙娴露出的尾巴,怎么能不好好地教训一番。 仿佛显她还不够愤怒,遗玉嘴巴几次张合,瞥着快要指到自己鼻尖上的食指,轻轻用冰凉的小手将它拨开,脸上带着不悦,清楚地道:“长孙小姐,你无礼了 无礼!无礼!这两字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礼艺比试尾声时,对一个差点拿到礼艺木刻的人,说她无礼,偏偏她的言行举止,还就是无礼之极!长孙娴似水的眸中,头一次燃起了红丝,被遗玉拨到一旁的右手一握之后张成一掌,高高扬起,狠狠落下!“小玉!” “姐!” “玉儿!” “啪!” 一阵惊慌的叫喊声竞相响起后,众人却瞪着眼睛,看着遗玉准确又快速伸出手格挡住长孙娴扁来的耳光任那狠狠的一掌拍在她的小臂上.发出一声闷响。 “无礼!无礼!” 梅楼上,站在栏杆边上的一群论判们,几乎个个都面带怒色,寒门出身最垂礼仪的严恒,当场便怒喝出声。 君子楼中随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哗然声,长孙娴此举太过惊人,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一巴掌,是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长孙娴在人声爆发时,便被高子健和长孙夕跑上前拉扯住,霎时清醒过来的她,看见遗玉似笑非笑的表情,听着远近可闻的指点声,身子一阵剧烈的抖动后,用力甩开了两人,沿着菊楼下的通道,大步跑出了君子楼。 遗玉待她身影消失后,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臂,暗道侥幸后,才定了心神,转而对着梅楼上一礼,扬声道:“诸位论判,学生以为,此次礼艺比试,最差之人,当属长孙大小姐无疑!” (今日一更到,五院艺比将要结束,随之而来的,即是由三兄妹身世引发的一场暴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风,果子在不断锻炼属于自己的那份,过程会曲析,也会有不足和缺点,希望亲们能够对果子宽容些.不会今大家失望的,谢谢。) 第二八六章 落幕之后 “诸位论判,学生以为,此次礼艺比试,最差之人,当属长孙小姐无疑!” 众人尚未从长孙娴的连番无礼之举中回过味儿来,听到遗玉这么义正严词的一句话,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当,反而很多人都赞同地点头。 有句话说的好,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不管长孙娴身份如何,她在外一直都是温柔有礼的形象,让她刚才的所作所为,更令人难以接受。从未在礼艺比试遇上这种情况的几名论判各有反应,但就算是有个别人想帮着长孙娴说句好话的,也开不了口。 东方佑捋了一下胡须,避重就轻道: “卢小姐,这最差一事,咱们待会儿再论,现在应是先宣布此次比试的最优。” 遗玉本着趁热打铁的心思,想要在长孙娴那边儿的人反应过来之前,趁着众人此刻恰到好处的情绪,先将最差落实,怎么会在授受木刻一事上耽搁,学着祭酒大人的模样,左右言他: “先生难不成是认为,长孙小姐今日所作所为,当不得这最差吗?” 正待东方佑回话的遗玉,听见一旁传来一道心急的声音: “卢小姐,我大姐是一时情急,才对你多有得罪,她是有错,你也不必这样落井下石吧。” 嗯?思维正处于高速运转状态的遗玉,只是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品出不对味儿来,她扭头看向面有急色的长孙夕,还有因她一个“落井下石”之评而一脸赞同的高子健。 没有给众人细品她话里意思的机会,遗玉果断地道:“三小姐为大小姐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现在是五院艺比,是礼艺比试,我们说的是一个无礼之人,而非是长孙家的大小姐。” 这么一说,便把她话里的重点压在了前半句替长孙娴的辩解上。 长孙夕想也不想便回道:“可是礼艺比试已经结束了呀,时辰早就到了,我大姐就算有所失,也当不得这最差吧。” 她一句话便点醒了众人,这礼艺比试的最差,照规矩,怎么也轮不到长孙娴的。 遗玉耳朵一动,听见周围风向降转的人言声,面色一沉,陡然提高了音量,用着有些沙哑的嗓音正色道: “恕我不敢苟同小姐说法,这礼艺一比是到了时辰,可在艺比中我们尊礼守德,以礼先行,在艺比后就可以将它抛在脑后了吗!那我们所图就单单只是那一块木刻而已,绝非是真正地要将九艺发扬光大!” 在长孙夕的愕然中,不给她任何回话的机会,遗玉身子一转,看向论判席的几人,一脸肃穆道:“果真如此,那我不得不对国子监五院艺比存在的意义,心生质疑!” 一语石破天惊,大概说的就是遗玉现在的情况,身为国子监的学生,如何能、如何敢说出质疑五院艺比存在意义的话来,可偏偏,她就是说了,不但是说了,还让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挑不出她任何毛病,斥责不出她半句! 就在遗玉语出惊人时,兰楼上一名随从模样的男子,顺着香廊边躬身走到目不转晴地看着楼下事态的李泰身后跪坐下来,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嘿嘿一笑后,叹道: “刚才在楼下看,都不怎么清楚,属下平日见卢小姐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还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呢,能有这等气魄,不愧是怀之后,要说她和卢公子还真是兄妹俩,一个赛一个地头脑聪明、能言善辩。” 李泰听着阿生这番絮叨,选择性忽视了他专门跑到二楼来看热闹的不妥之举。 再说梅楼栏杆边上的一众论判,因遗玉的话皆起思量,东方佑安抚了她两句,带领众人回席商讨,一番短暂的小议之后,做出了决定。 东方佑重新出现在楼边,面色凝重地对遗玉道:“卢小姐刚才所言过重了,五院艺比创办,正是为了要发扬九艺,今院中学子自省其身,木刻只是为了激励在各艺之中的杰出者,相反,最差也是为了警醒身有缺失者。” “因此,经我等九名论判商议,书学院的长孙娴,乃是此次礼艺,最差者。” 这恐怕是五院艺比有史以来,第一次先宣布最差的得主,虽在明白人眼中有些无稽,但九名评判还是一致通过,终是决定以大局为重,五院艺比之名,不可损、不能损! 观比众人因遗玉刚才的言抡,没有对这个结果表示出异议,就连长孙夕和高子健都说不出什么帮腔的话来,试图改变论判们的决定。 遗玉的脸色缓和下来,暗自吐了一口气,对一旁轻轻跺脚的长孙夕和怒目瞪她的高子健视而不见,他们只当她是“落井下石”,却不知她除了教训长孙娴外,另一个目的,是为了要帮现在还没到场的程小凤免去那最差之名! 因羞愤离去的长孙娴,尚不知道她不但丢了到手的木刻,还被遗玉因为程小凤的缘故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落了个垫底的下场。 “礼艺比试,最优者——书学院,卢遗玉。 刚才还因长孙娴被判为最差有些不适的书学院众人,因着东方佑这一句,霎时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欢呼声接连响起。 卢智走上前拍了拍遗玉的肩膀,凑近道:“可是满意了?上去领木刻吧。” 到了这会儿,他怎么还不知道她绕了一大圈激怒长孙娴,为的是个什么。 “大哥,我没给咱们惹麻烦吧?” 卢智挑眉,“我已说过,计划有变,既让你去争,就不怕你得罪人。” 遗玉扭过头冲他一笑,只是在剧烈运动的红润退去后,小脸上的苍白之色愈显,没等卢智担忧出口,她便快步上楼去领牌子。 站在兰楼上,这九日来,第二次从东方佑手中接过木刻向楼内众人展示,身着祭酒常服的老者立在她身旁,在欢呼声中,沉定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卢小姐,太学院的程小姐,还没回来吧?” 遗玉笑容微僵,保持举物的姿势侧过头,用着带些歉意和恳求的目光看向眼前的老者。 东方佑摇头一笑后,小声道:“你这孩子,放心吧,我那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既然将那宝贝簪子给了你,我是不会为难你的,不过,拿国子监的名声来威胁,可是下不为例啊。” “是!” 遗玉清脆地应道,惹得身后不知他们在谈些什么的论判侧目。 显摆完后,便是五院排名,遗玉揣着牌子欲下楼,却被自院的晋博士喊住:“卢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别是染了风寒。” 晋启德此刻的心情可谓是乐的开花,哪怕是自院有人得了个最差也不能坏掉他的好心情,这第一没有指望,可书学院能当回第二,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啊,而这个第二,还是院中同一个学生拿到的,两块木刻,这个成绩,让他可想而知,艺比过去后,将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发生在遗玉的身周。 遗玉道了声谢,又言明不过是先前跑得快了些,被晋启德唠叨了两句,在余光瞄见欲言又止的房乔后,赶紧下了楼。 五院排名意义是大,可却没什么看头,排名出来后,这第一和第二的学院学生高兴一阵子,欢叫上一阵子,两名院长再分别一番言论,算是对这次艺比做个总结。 参比者是要站在楼下聆听的,遗玉左边站着卢智,右边站着杜荷,三人小声谈论着程小凤的去向。 菊楼上,戌时前准时到场的婆媳两人免费看了一场热闹,面上仍是在左顾右盼地找着人,可丽娘却在隐约认出遗玉便是当日曾在丝绸铺子,害的她被平阳公主责棍二十的那个小姑娘后,暗自拧眉。 那件事情过去了一段时日,她却不会忘记这十几年来鲜少的一次羞辱,当日回去后,她本是要借着那个让她讨厌的卢姓去查人的,却被房乔事先一句不要同小姑娘计较,无奈按下心思。 房老夫人却是看着快要结束的艺比,疑惑道:“难道是咱们找错地方了,都这么大会儿了,也没有动静。” 丽娘也是不解,她是按着线上的指使,先是让人在房老夫人耳中吹风,到寺院“偶遇”了那“高僧”,再引人到君子楼,可却不清楚,谁是房家失散的那两个嫡子。 就在两人心疑时,却听见身边的几名先生的交谈声:“这卢遗玉可真是出人意料,此次得了两块木刻,竟是同怀国公府上的小姐齐头了!” “哈哈,她这两场赢的可是不容易…普通人家里,能养出这么一对子女,真是值当了。” “听说他们家中只有一位寡母,独自将他们抚养成|人的。” “呀,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拙荆这几日在对面楼上观比,有幸同那位卢夫人聊过几句,她言谈举止半点都不像是寻常人家,到真是类了卢字这个大姓了,你若不信,大可以现在过去看着,她今日似也来观比了。” 这本是寻常的背后议论,听在房老夫人和丽娘耳中,却变了味道,尤其是生性多疑的房老夫人,当下便蹒跚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望了一眼对面楼上一排模糊的人影,板着脸转身朝楼梯口走去,丽娘抑住跳动的眼皮和浮动的心情,快步上前搀扶着她。 第二八七章 旁窥者 五院之首依旧是太学院,查博士驾轻就熟地站在二楼对着众人侃侃而谈,遗玉揪着卢智询问程小凤的去向,可他好像也不大清楚的样子,只是再三保证程小凤不会出事。 遗玉抬头看了一眼模糊难辨人影的竹楼香廊,便趁着查博士讲到激昂处时,悄悄从梅楼的出口溜了出去,当然没有免去被楼中的学生一阵转身打量。 君子楼的设计有一点不大方便,那便是要从一面楼到另一面楼上,必须从楼下出去,然后再从外围绕上一段路,再从修在外围的楼梯上去。 比起围楼内的热闹,楼外只有几名书童来往,遗玉便跑步绕到竹楼前顺着楼梯上去,刚好错过从另一边绕过来的房老夫人和丽娘二人。 遗玉一进到香廊里,打眼一看就见往里数的第二席上,正同身边两个陌生的妇人交谈的卢氏,却不见程夫人。 卢氏正应付着凑上来同她闲聊的妇人,忽听身后有人低喊了一声“娘”,扭头见是刚才还在楼下人堆里站着的遗玉,连忙往边上挪了挪,拉着她坐下来。 遗玉同那两个妇人行了见礼,又简单搭了几句话,这两人都是有眼色的,见人家娘俩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知趣地回了各自的席位。 卢氏先是给遗玉倒了杯茶递过去,有些心急地开口:“小凤呢,不是和你们一道走的,怎么你们回来了,她跑哪去了?” 遗玉道:“我也不清楚,傍晚时她一个人先回来了,不过大哥说她应该没事,云姨呢?” “刚走,说是回府去看看,兴许那孩子先回家去了。唉,这肩膀上还带着伤,跑哪去了。”卢氏皱眉。 遗玉喝了半杯热茶,舒服了许多,忽视两旁投到她身上打量的目光,见卢氏面带优色,又不能告诉她程小凤是受伤是假,便扯扯卢氏的衣袖,待她看向自己时,才一脸要表扬的模样,小声道: “娘,女儿又赢了一回,您不高兴么?” 边上到底坐着人,娘俩不便像在家中一样随意,但卢氏还是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 “高兴,比你大哥都强。” 遗玉得意的一笑,见她被转移了注意力,正要接着卖乖哄她高兴,却被她突然伸手过来撩开额发探上额头。 “不烫啊怎地脸色这么白?” “可能是这楼里灯笼的缘故,”其实是一路强忍着头晕眼花骑马过来的后遗症,“娘,我又饿又累,等下宴会时,一定要多吃写东西补回来。” 不光是为了转移卢氏的注意力,一整天除了早点外只吃了几口点心的她,的确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卢氏顺了顺她的额发,道:“好,今儿晚上该不用留给在学里了吧,等赴宴完,就跟娘回去,这折腾了近十天,你也该睡个好觉,前阵子不还念叨着,要喝娘煮的凤爪汤么,食材都买好了,明日娘给你做好吃的。” 遗玉犹豫了一瞬,便笑嘻嘻地点头应下,李泰那里,看样子,她不回去也是使得的,前日射艺完他到宫中赴宴不就没回来,阿生应该能帮自己代劳。 香廊下坐着的人早在遗玉上楼,便将她认出来,对这个拿了两块木刻的小姑娘,都从自家孩子那里有所耳闻,暗自打量着母女俩的举动,同样,在楼梯口处静静站着的房老夫人和丽娘,也将这对母女的亲呢举止从头到尾看在眼中。 丽娘眼皮子撑着,眨也不眨地望着那个侧对自己而坐,一身端庄的妇人,她用牙齿咬紧了内唇,才没让自己搀着房老夫人的手失控掐下去,自从房乔处得知他们母子尚存人世,她曾经想过许多次,再见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许是一个被岁月和苦日折磨的风霜满面的老妇,许是一个贵气尽退,满面愁苦的俗人,那妇人站在芳华虽尽风韵犹存的她面前,再不会像当年那样,仅是一个眼神便令她忍不住低下头,那自惭形秽的人,是该换人做了。 然而!怎么也不该是眼前所见,十三年宛若一夕的容颜,她笑着哄那少女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当年那尊贵的妇人抱着两个乖巧男童的样子! 不、不是像,她们本就是一个人,是缠了多年的恶梦,是她在午夜梦醒时候,听到睡在她枕边的男人,梦呓的妇人! 比起丽娘心中的震惊,房老夫人的表现,却异常地冷静,她眯着眼盯着不远处的卢氏,将她同自己收起来十几年的画像比较,在确认眼前这模样没多大变化的妇人正是狠心地带走他们房家香火的罪魁祸首后,老夫人又将目光在遗玉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一个转身,竟然朝楼下走去。 丽娘不留神被她的动作带的踉跄了一下,便被她“啪”地一下拍开手,独自走下楼,同样在那对母女身上留目片刻,她深吸了几口气,快步跟上房老夫人。 遗玉在梅楼上讲话的人,换成是自院博士晋启德的时侯,又偷偷溜了回去,两院博士一番大论之后,此次九块木刻的得主,又站出来享受了一阵欢呼声,东方佑当着众人的面,将藏书搂的两把钥匙交给了他们。 遗玉看到这里才突然想起被自己忘记的一件事,扭头对卢智小声道:“你还欠我一块藏书阁的通行牌子呢。” 卢智下巴一比楼上,“等后天来学,你们院里自会发下来。” “便宜你了。” 遗玉又气又笑地伸手朝他胳膊上拧去。 卢智面色不改地任她隔着衣料在自已臂膀上掐了小半圈,垂在另一侧的大手负在身后,隐隐可见从袖袋处印出一抉木牌的轮廓。 随着楼内钟呜再起,祭酒大人宣布此次五院艺比圆满结束,楼中众人依次离席,七名木刻得主却留在场地中等将人流退去,刚才书童传过话,今晚在天霭阁,会有一场专门为他们所举的宴会,两名王爷都会到场,要他们务必陪同父母与宴。 七人经过这几日,多少都混了个脸熟,等待时侯,三两凑在一处交谈起来,卢智被卢书睛请到一旁说话,遗玉喊住正要离开的杜荷。 “杜二哥、慢走。” 这不再是杜公子那样客气却生疏的称呼,让杜荷意外地转过身,看着一脸带笑的少女,“卢小、呢,小…” 遗玉走过去,对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有些好笑,“杜二哥,叫我小玉即可。” 经过今日这一番波折,遗玉对这个第一印象是个自来熟的杜家二少,有了很大的改观,他同程小凤不顾比试时间,在寺院里找了自己一个下午,又在来时一路快马狂奔让他们准时到了君子楼,说什么,她都是要承他一份人情的。 “咳咳、” 杜荷清了清嗓子,脸上难得地挂上些许不自在,“小玉。” 遗玉叫住他,其实是为了让他将前日杜若谨借给她的手炉带回去,这两天她都带来观比,却都没见着人,来来回回麻烦的很。 杜荷知道那天他大哥和遗玉他们一同去看望程小风的事,听遗玉提起手炉,语气一顿后,便应下,两人走到兰楼下面,他拿了东西,便向遗玉告别离开了。 遗玉重回到场地中时,卢智已经和卢书晴刚好谈完,那太学院的卢小姐含笑望了她一眼后,便走到一旁去站着。 遗玉不解地询问卢智,“你同她说什么呢?” 卢智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随口道:“无事,对了,你身体可有不舒服,从刚才起,你脸色就不大好看。” “我没事。” 刚说完,她鼻子便一痒,连忙捂住嘴打了个喷嚏,惹得卢智不悦道:“行了,这宴会我带娘去就好,你先回家歇着吧。” “可是——” 多少要去和李泰打个招呼,说她晚上不回去了吧。 “你放心,我帮你去说。” 卢智一眼便看出她心思,无奈地伸手将她的帽兜扣上,这才注意到她空空如也的发髻,“那根簪子呢,东方先生没有给你?” “给了,被我收起来了。” 遗玉轻抚了一下衣襟里,那支折腾了他们四十多人一天的东西。 卢智对那个四门学院的学生交待了几句,又让人上楼去知会了卢氏。 遗玉在走到兰楼下面时,回头环顾了一眼灯火依旧却人去楼空的君子楼,暗自感叹了一声,这短短九日的经历一幕幕从脑海中流淌而过.永远停留在她的记忆中。 胡三的马车是坏了,可总是停在学宿馆后街的秘宅马车却在,卢智很是放心地安排遗玉坐上去,吩咐车夫将她送到归义坊自己的宅子后,看着马车始动,才满腹心事地重回学里去接卢氏。 独自坐在车内,遗玉这才放松身体,闭上眼睛轻呼了一口气,轱辘的马车声,落在昨夜便没睡好的她耳中,就像一首催眠曲,背靠着车壁,没多大会儿功夫,睡意便笼罩了她。 匀速行驶的马车,在国子监务本坊一条小巷上停留了短暂的片刻,本来只流动着少女轻浅呼吸声的车厢中,又夹入了一道沉稳的呼吸(今晚还有一更,明天加更,亲们有票就请等0点以后,进入29号双倍时间,投给本文吧!谢谢!)。 第二八八章 李泰的心软 长安城街道 马车行的很稳,不知不觉睡着的遗玉,并不知道,正有一道目光,借车厢内昏黄的吊行,静静落在她的睡颜上。 一只泛着莹润光泽的大手,将快要滑下她膝盖的暖炉拎起,试探了一下还算暖和的温度后,轻轻放在她相扣的两手间。 而后,撩开她左边的披风,覆手在她的左臂上,一股舒缓的热气透过衣裳涌入,让她舒服地低喃了一声:“嗯……娘。” 另外一只快要碰到她脸颊的大手停顿在空中,又缓缓放下。 一刻钟后,车框被人从外轻叩了一下,那只覆在遗玉左臂上的手掌,同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一起,收了回来。 车帘掀落的响动声,让遗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晃动了两下后贴服在车框上的帘子,捂嘴打着哈欠,感觉到耳边的轱辘声停下,便问:“是到了吗?” “回小姐,还有一段路。” 遗玉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抽动了两下鼻子,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让她困意稍退,但这从她先前上车时,便存在的熏香味道并没引起她任何的怀疑。 在赶往天霄阁的马车上,阿生正将下面的探子在短时间内查到的,有关礼艺比试的详细经过禀报给李泰听。 “…程小姐和杜二公子便在实际寺中找寻了卢小姐一个下午,最后还是卢公子身边的那个车夫胡三,带着他们在隐于寺院一面墙后的破院里,找到被丢在井下的卢小姐。” 说到这里,阿生自己都皱起了眉头。 “主子,这暗地里下药的,需要属下派人去查吗?” “查。” 李泰闭着眼沉声回了一个字,线条冷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可轻叩着茶案的手指的频率,却透露出他心情的不悦。 阿生又继续道:“而后卢小姐拿到了慧远大师的平安府……回来时,马车被撞坏,杜二公子便骑马载着、呃,” 瞄见李泰手指的停顿,他硬着头皮讲下去,“载着卢小姐一同回来,剩下的事情,正如她在楼中所讲。” 男女共乘一骑,想想也知道是什么画面,李泰唇线闭合,又记起那一对年龄相近的少年少女携手跑入君子楼中的模样,刚才还屈指轻叩的左手缓缓握紧,心中意外地在意。 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看,阿生脑子一动,话锋便转:“主子,跟您说个有趣的,那个胡三能找着卢小姐,其实并非全靠他识路,而是小姐想了个法子,招来了一大群乌鸦在树上,引得人注意到那处的异常,唉? 您可还记得,那次小姐被关在甘味居后面的杂物房里,不是也丢了好多纸团子在外面的窗户下,要说这聪明人,属下见得也不少,可比一一” 不过显然他转移话题的技巧不足,不但没能让李泰高兴,反而因提及了那次遗玉被人陷害的经历,引来李泰睁开双目,投来一记冷眼。 阿生连忙掐断了话头,改嘴道:“今日长孙大小姐是吃了个暗亏,不过也算是应了那次她指使人向卢小姐泼墨一一” 看着李泰已经开始变色的眼瞳,阿生的额头留下一滴冷汗,恨不得立刻打上自己一嘴巴,今儿他是怎么了,说什么错什么,这明明是想哄人开心,却偏挑那些让人生气的段子讲。 沉默片刻后,阿生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措辞,再次开口:“这卢公子和卢小姐的出身公开后,若是能像卢公子所说那样稳妥下来,的确是件好事…主子,属下说句不当讲的,怀国公虽眼下不抵长孙府,可——” “既然不当讲,那就不用说。” 李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知道,日后……” 日后怎样,他没有说下去,但心里有数的阿生,却因为他脸上瞬间的犹豫后,重新坚定起来的眼神,暗叹一声。 自李泰还年幼时,他便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孩童,长成一个有时让他都心惊和畏惧的青年,说句不敬的话,他很多时候是偷偷以一个亦兄亦父的角度去看着他、陪伴他,正因为经历了太多,所以能从他蛛丝马迹的表象中,察觉到他的心思。 遗玉的出现,是让阿生始料未及的,一次次时断时续的接触,让他惊讶地察觉到李泰向来单一的情绪竟然一点点丰富了起来,这个发现不只让他高兴,更多的却是担忧。 好在一段时日的相处,让他看出了遗玉的品性,在渐渐放心的同时,又因沈剑堂的提醒,不得不保将沉默,那小姑娘的年纪到底还是太小,哪怕她的心智够成熟。 卢智的坦白,和他同李泰双方间暗地的合作,让事情明朗起来,他也是犹豫不决了一个下午,方才想要提醒一下李泰,奈何他从小看到大,鲜少心软的男人,却不自知,在打断自己的话时,他已经犯了心软的大忌。 既然用不到,又何故对她那般上心,李泰还看不清,他,现在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车内一路静下,马车停靠在天霜阁外,对阁内与宴的众人来说,夜,才刚刚开始。 遗玉回了宅子,没有等到卢氏回来,便沐浴睡下,累了一天的她睡的很沉,连卢氏和卢智回来都不知道。 早上没人叫起,习惯了早起的她,还是在辰时之前便睁开了眼睛。 比她更早醒来的卢氏,和她挤在一张床土,许久没见她初醒时候的迷糊样子,听她软乎乎地叫着娘亲,一时喜爱地不能行,搂着她一阵轻哄,竟又让她再次在怀里睡过去。 充分满足了母性心理的卢氏,神清气爽地起床给自家正睡懒觉的儿子和闺女做饭,宅子里的下人,对这位喜欢自己动手下厨的夫人已经习以为常,见她进了厨房,都出去各忙各的,让了地方出来给她。 卢智比平日多睡了整整一个时辰,这还是因为前几日都几乎未眠的原因,醒来以后,他便穿戴整齐,到卢氏房外的客厅里坐着喝茶看书。 睡眼惺忪的遗玉一边系着头发,一边打着哈哈从屋里出来时,走到他身边坐下,瞄了一眼他手捧书皮上空荡荡的封面,随口问道:“看的什么?” 卢智没抬头,递了身边刚才小满倒好的温水给她,“长安城往年的一些大案,外公给找的书。” “哦,” 一杯水刚喝下,小满便掀起帘子走进来,看见遗玉“胡乱”整理着头发,连忙上前阻止,从怀里摸出一把小木梳来,站在她身后打点。 “小凤姐现在哪里,她没出什么事吧?” 昨晚睡前,她还惦记着这件事,若非卢智保证过他会让人到程府问询,她昨晚会先上程府一趟。 “没出事,除了家里她还能去哪。” “那个、程夫人发现了吗?” 程小凤那急性子,昨日也不知假装受伤的事情是否露馅。 “嗯。” 敷衍地应了一声,卢智端起茶杯,和遗玉不同,他早起喜欢喝一壶泡的浓浓的二道茶水。 遗玉看出他不愿意多讲的样子,反而在心里暗自生疑,总觉得程小凤这几日的反常和他脱不了关系,但心知他不愿意讲的事情绝没人能问出口,她便不再多问,反正已经知道了程小凤无恙。 卢氏掀起帘子和身后一名下人一同端着盘子走进来,刚用木簪将遗玉发髻盘好的小满,忙上前搭手,在饭桌上摆了清粥和小菜,甚至还有刚出笼的热包子。 遗玉紧挨着卢氏坐下,夹起一只包子放在卢氏的碟中,“娘,怎么想起来给我做包子吃了。” “你大哥同娘提过,说有家铺子的包子你爱吃,可惜是没的卖了,你尝尝,娘蒸的可是合你胃口。” 其实,卢氏特意询问了卢智那家壹肆铺的包子馅料,这几日清闲,便天天在家琢磨,只可怜了卢智连着吃了不下十顿各种怪味的包子,才让她调出正确的味道。 遗玉看这包子,便知卢氏一定是早起,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心中暖和,对着白嫩的包子吹了几口,啊呜一声咬下,美味的汤汁流出来,让她乐眯了眼睛。 在自家人面前也不用过分讲礼,她嚼着嘴里的东西,对卢氏含糊不清地赞道:“娘做的、唔唔…比那铺子里卖的、唔…还好吃。” 卢氏又分别夹了一个在她碟中和看着包子就面有异色的卢智碟中,看着她一脸疼爱和欣慰的眼神,心情截然相反的兄妹俩都笑着将包子送进嘴里。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的另一处大宅中,一夜未归、朝会之后才回来的房乔,在正房意外地看见满脸阴沉的母亲。 “你同我来。” 房老夫人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屋子,房乔看了一眼低头立在屋角的丽娘,转身跟上去。 母子两人一路走到祠堂,退开下人,进门之后,便听房老夫人一声厉喝:“给你爹、给你的祖父、给咱们房家的列祖列宗,跪下!” (到年底了,为冲击榜单,果子大力求票!亲们助果子一臂之力吧!更新和情节也会给力的!) 第二八九章 最好的待遇 一声怒斥“跪下”,已经隐约猜到是何事的房乔,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在了林列的牌位下面。 站在供桌前的房老夫人,积蓄了一夜的怒意,终于在此刻爆发 新唐遗玉 第7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3部分阅读 出来,轻颤着身子,利声斥道: “你当着咱们房家列租列宗的面,老老实实地拾为娘交待清楚,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他们的!若是胆敢说上半句假话,为娘不如今日就跟 你爹去了!” 那次从丫鬟嘴里听到了流言,无论她如何追问,房乔都只是说人还没找到,可昨晚在君子楼见到的卢氏,却让知道儿子有几分本领的房老夫人,愤怒地发现自己到底是被他瞒了。 房乔垂着头,半晌之后,才答道:“是在半个月前。” 半个月!老夫人两眼一花忙伸手扶住前额,压住头晕,声音稍缓.继续询问正垂头面地的儿子: “你、你既然半个月前找到他们,为何不把人领回家?” 房乔沉默了片刻道:“娘可记得,当年遗直被误认害了儿子的一名满孕之妾,此事虽已经年,但看见的人太多,若是没有查清楚那件事前,就贸贸然认了他们回来,必定会有损遗直的名声,他科举在即,实是不宜传出此事。” 他的话也只是说了一半,不认卢氏四口回来,另有别的原因在,只是难以外泄。 房老夫人咬起牙,“那你的意思是,等到他明年科举罢,再认回来?” 房乔侧过头掩盖去脸上的表情:“是。” “混账!”一声怒喝,房老夫人两步上前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指着他的额头,嘶声骂道: “你是想气死娘吗!你当娘还不知道?我们房家的骨血,现在都改了她卢家的姓了!你这不孝的孽畜,这等大事,你也胆敢隐瞒,还说等到科举之后,你是要我房家的子孙顶着卢家的姓,去给她卢家光耀门楣!筒直就是荒谬之至、荒唐之极!” 讲到最后,她已是被气出了两行老泪,稍显急促的喘息了一阵后,看着始终是她问一句答一句,半点没有主动开口丅交待意思的儿子,竟是哽咽出声,由怒转悲: “房乔啊房乔,你、你是不是要把娘气死你才甘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说,是不是那女人不愿意回来,所以你才瞒着娘。娘昨晚去了国子监,亲眼见着她一副过了好日子的模样..她这狠心的人,带走了我这老婆子的孙儿,自己倒是逍遥快话!可恨娘生你养你,在你心里还及、及不上那个不识大体、私自离家十几年的贱女人!” 最后三个字落,跪在地上的房乔身形终于动了动,却在下一刻听到母亲猛然的抽气声,慌忙抬头,只来得及看见倒向他的房老夫人。 “娘?娘——来人,快来人!”房乔手忙脚乱地接住这老妇,一边大喊着下人,一边伸手掐起她的人中,几次之后,她却依然是一副昏迷之态。 归义坊宅中 “娘、娘,您看。”盘腿坐在毯子上的遗玉探身向另一侧靠着软背在给卢智缝披风的卢氏,递过去手里的花绷子,“几日没练手,我的绣活可是生疏了?嘿、这鱼儿怎么看都不对头。” 卢氏停下针线,按过花绷子,很是认真地看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绣的很好,你幼岁起就开始拿针线玩,十天半月不练也难生疏的。” “有,您看这里。”遗玉一脸正经地指着绣面上的一处。 卢氏又看,纳闷道:“没啊,娘看不出哪有问题。” “就在这里,鱼腹这里,这鱼看着,不像是吃饱了胀肚的吗?” “这里?不像啊…” 卢智翻过一页书,听着两人的谈话声音,抬起头正好看见遗玉在卢氏看不到时咧嘴偷乐,他不由轻笑出声,闲闲开口道: “娘莫理她,那鱼没有胀肚,她才是吃饱了有些撑着的。” 卢氏扭头捕捉到遗玉脸上来不及收回的作怪表情,伸手轻拍在她脑门上,笑骂道:“你这孩子,闲着来戏弄娘!” “疼!”遗玉双手捂着头,痛呼一声便朝卢氏怀里倒去,缠着她闹起来。 卢智眼带温柔地看着她们,脸上鲜少露出由心而生的笑意,但一想到遗玉三人在实际寺中被人迷晕之事,脸上的笑容又收起,她没有说,他也没再提,可等找到那下药之人,他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他柔和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不管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会一直站在她们身前。 沐休过罢,二十一日,重新返学这一天,遗玉虽是坐着秘宅的马车,但却是从卢智的宅子出门的。 坐上马车后,她下意识地从呼吸间,感受着车内淡淡的香气,一连两夜没有回去,许是因为卢氏在,已经冷静了好几日的她,并没有像想象中的失落。 算来,离李泰的毒解,还有四天,可她现在就有些觉得自己不需要留在那里了。 几日前,意外看到卢智疲倦的睡颜后,她反省了根多,大哥都在尽全力保护着一家人,对一份看不见前景,尚处萌芽状态的情感,她眼下又有什么心力去要求和憧憬。 侧头看了一眼手不离卷的卢智,遗玉心中暗道:“不能再添乱了” 卢智看见她突然伸手拍起自己的额头,不解道:“做什么?” “头疼。” 马车在国子监正门前的一条小街上停下,遗玉揣着手炉跳下车,嘴里还继续着车上的话题: “等下学了,你叫上小凤姐等等我。” “我和她不在一间教舍。” “昨天我要上她家去,你还说今日到学里再见,这会儿又说”遗玉不满地嘀咕着,两人走到国子监门前不远处,她便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正门高低三座门洞前,有些杂乱地立着不少学生,以各色常服类分成几群,正凑在一起交谈着,另有左顾右盼张望的,眼尖的看见卢家兄妹走过来,连忙去提醒正在说话的众人,一时间,几乎是有几十名穿着墨灰常服的学生,都转过身,左右站开了一些,拿一种让遗玉感到有些怪异的目光望过来。 她脚步迟疑了一下,才跟上目不斜视朝前走的卢智,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领着她向书学院学丅生聚集的左门洞走去。 离那些人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突然便闻一阵不甚整齐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卢小姐,早。” 这是?从没见过这等阵仗的遗玉,能从他们行礼之后脸上露出的笑容中,看出几分真诚来,刚才她会觉得古怪,想必就是因为这些人的眼神,对她这种认生的人来说,有些热情地过头了。 “诸位早。”她得体地露出一笑,点头之后,便跟上自顾朝前走,没有得到众人招呼声的卢智,准备问一问,这又是国子监的哪项“风俗”。 那群书学院的学生,见着她走进去,纷纷仰头得意地瞥了一眼附近其他院里的学生,快步跟上遗玉,在她身后几步外走着。 屁股后面呼呼啦啦跟着一群人,遗玉只能面色僵硬地压低了声音,向卢智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因为拿了两块木刻,以后每天早上前要被人“护送”回教舍希望只是她胡思乱想。 “哦,这是国子监不成文的规定,艺比之后,拿到最多木刻的学生,会有三日的迎礼,说来这还是你们书学院的头一遭,他们做的乱一些也特有可原。” 他话音刚落,遗玉便听见门口丅爆发出一阵齐刷刷的问好声——“卢小姐,早!” 这回可不是在叫她,遗玉好奇地扭过头,从身后众人让开的缝隙中,看见一身雪青的卢书晴,任身后一大票的太学院学生跟着,眼睛却看着手中的一张信纸,比起遗玉刚才的略有不适,她要显得随意。 “呐——太学院就要齐整的多了。” 遗玉瞄瞄自己身后的几十个人,再看看卢书晴身后的上百号人,活像她们是两只领头羊似的,一时趣味竟起,忍不住闷笑一声,大步朝书学院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直到丙辰教舍门前,才散去大半,剩下十余个,都是同她一个教舍的。 “惊喜”显然还不只是一个,她一进屋里,首先发现的便是原应该呆在第三排窗下的邢张普通的桌案,被换成一张精致的红木镂花案,相较周围的矮案,要大上一圈不只。 走近,又见桌上的文房四宝,竹筒笔架,全被换成了成套的,一看就知全是东都会商铺里的高级货,毯子、坐垫通通一新,甚至还在里侧,放着一只正燃着炭木小巧的火炉! 轻扬了一下眉头,遗玉在案后坐下,取过一根上等的狼毫把玩,心中感叹,艺比之前,她在国子监里,比过街的老鼠都差不了多少,艺比之后,在两块木刻的作用下,却是势头一转,受到这种待遇。 怎么竟有种乌龟翻身的感觉她摸摸鼻子,有些自嘲地想到。 待她坐下后,屋里的学生相继归座,这头一天的迎礼算是结束,同遗玉相比,这些孩子们的心里是稀罕的,往年堪堪被四门学院挤成同算、律两院一个档次的书学院,这次艺比后,好歹是能仰头挺胸上好一阵子。 遗玉在周围的视线都收回去后,扭头看了一眼最后排那空荡荡的,属于长孙娴的座位,心里好奇着,这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经前晚的打击,今日来学,会是个什么模样。 第二九零章 快来祖母这里 下学的钟鸣声准时响起,讲席上的方典学对遗玉露出善意的一笑,才离开教舍,她收拾好东西,扭头看了一眼后排依旧是空荡荡的座位。 长孙娴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比她所想的还要差上一些,不过她不来也是对的,出了礼艺比试上的那件事,冷静下来的长孙大小姐,肯定能想通是自己反算计了她一回,但眼下形势逆转,她到学里来,不但讨不回去,反而是在找不自在,不若在家中修养一阵子,等人言退去再说。 遗玉和杜荷一路闲聊,走到院外,经礼艺一日,她撤去了疏离后,发现两人还算有共同语言的。 快到太学院门口时,就见着不远处墙下站着的程家姐弟和卢智,程小凤听见遗玉出声叫她,扭头的瞬间,便红了脸。 “小玉,杜二,那天对不住了,是我的错,你别怪我。” 程小凤向来敢作敢当,哪怕心里尴尬的要死,却也不会对遗玉避而不见,当下便上前拉住她的手,歉意道。 杜荷但笑不语。 遗玉看她浑身上下除了臂膀上用来装样子的木板外并无任何不妥,先是对她一笑:“我没生气,” 而后皱眉,“可是你那天的确让人担心了。” “我、我是有苦衷的。” 个子高高的程小凤通红的脸上露出些许愤怒,小声道:“其实我也是被人给糊弄的。” “什么?” 程小凤头瞄了一眼卢智,而后脸带恳求道:“你先别问了,咱们一道去吃饭吧,我来请客,算是向你们赔罪,咱们也庆祝庆祝,那长孙娴不是得了个最差吗,嘿嘿。” 遗玉知道程小凤那几日的反常肯定有原因,但她既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借着什么名头去强迫她讲给自己听。 程小凤有心活跃气氛,一行人走到正门口时,已经是有说有笑。 “唉、唉,我真后悔,那日若是去了,就能看见长孙娴是怎样丢脸的了。” 程小凤不知是第几次唉声叹气道,“小玉,你再与我说说.她当时是个什么表情。 遗玉笑着,并不打算回答,却从旁大步走过来一道人影,拦在了他们面前,在看清这人模样时,笑容瞬间僵在她的脸上。 “卢公子,卢小姐,可否就近一谈。” 这方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她可是记得清楚,不就是在半个月前卢氏生病那次,同房乔一起找到龙泉镇的下人么。 卢智自然也认出这人,神色未变道:“这位是? 咱们认得?” 阿虎见着卢智果然如自家老爷所说一般态度,便指了一下附近的一辆马车,道:“我家老爷就在车上,公子小姐一见便知,可否行个方便,难道,还要我家老爷亲自下来请你们不成?” 老爷? 房乔来了? 卢智眼中笑意尽退,“那好,我随你去。” 阿虎摇头,板着脸道:“请公子和小姐同行。” 程小凤和杜荷见着两人态度,都察觉到不对,遗玉在他们出声询问之前,伸手一扯卢智的衣袖:“大哥,同去看看。” 在这国子监门口闹起来,像个什么祥子,别等下房乔真下了车,那传出去就不是个事儿了!卢智犹豫片刻,安抚了程小凤他们几句,便和遗玉一起,跟着阿虎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在车厢内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名穿着冬装也显身形消瘦的中年人,见他们先后掀帘坐进来,双目有些直直地在这一对儿女脸上游走,清楚地看见遗玉脸上的防备和卢智脸上的冷淡。 说实在的,遗玉真不愿再见着这人,几乎每次见到他都没好事,头一次是在丝绸铺子,闹了一场,第二次,在龙泉镇的家里闹了一场,这第三次,难道要在这马车里闹上一场? “房大人,找我兄妹两人是有何事,请讲。” 单见卢智平静有礼的态度,外人半点看不出他在心里怎样恨着眼前之人。 房乔的精神显然不大好,不甚妥帖的衣着和眼底的黑青,说明他昨晚肯定没有睡好。 “你们可否同我回一趟府里?” 去房家? 遗玉皱眉,心道这人是脑子出了问题不成,他们躲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送上门去。 卢智直言拒绝:“正是午时,不便叨扰贵府。” 早知道他们肯定会拒绝,房乔的脸上没有失望,而是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你们眼下不愿同我扯上关系,可是你们祖母如今病倒在床,只盼着见上你们一面,她年岁已高,经不起几番折腾,你们……” 遗玉安静地听着他的话,虽他讲得可怜,却激不起她心中一丝呼应。 卢智淡淡地开口:“房大人,您找错人了,老人若是病了,就去请大夫,普通大夫不行,就去寻太医,我兄妹二人又不是汤药,难道过去看看,就能让她好了不成。” 这话在他说来还算是客气的,自小便在卢氏身边养着的他,对那老夫人,的确没什么印象,就连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半分。 房乔苦笑:“若是她愿意用汤药也好,可不见着你们,她连饭都拒食,你们放心,就是见上一见,我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人知道你们身份的。” 卢智抬手一揖,“恕难相帮,小玉,下车。” 房乔见他掀起帘子就要下车、知若是让他下去了,就再难寻着机会单独说话,于是不得不开口道: “圣上诏我酉时入宫。” 这一句话,卢智和遗玉同时听了个明白,合着苦劝不成,就改威胁了?皇上诏了一次卢中植、卢老爷子没说实话,这若诏了房乔,他可指不定会继续瞒着。 卢智撩着帘子的手放下,扭头深深看了一眼房乔,重新坐回软铺。 “房大人,我可先说好,老夫人见到我们之后,若是没什么起色那可同我们无关。” 房乔知他这是问意了,点点头,吩咐外面的阿虎驾车回房府去。 卢智低头盯着衣摆上的一处绣纹,对房乔的胁迫,他并无惧,有些事情就算会被皇上知道也没什么影响,他答应到房府去,不过是一时难忍.想要在暴雨来临前,提前去索取一些利息罢了。 遗玉看着卢智表情不明的侧脸,双目染上忧色。 一路上,房乔并没有同他们搭话,安安静静地从小路回了房家,当马车在一角偏僻的后门停稳后,三人下了车。 卢智在马车驶开后,见着眼前的两扇小门,目光恍惚了一阵,心中冷冷一笑,十三年前,他们母子便是从这门中狼狈而逃,十三年后,他又要偷偷摸摸地从这门里进去! 遗玉敏锐地察觉到卢智情绪的变化,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在他回头时候,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 房乔带着兄妹俩,沿着后花园的小路,走进后院,穿过几处厅堂花廊,一路竟是没见到半个下人。遗玉拉着卢智,尚有闲心去打量这第一次来到的宅子,房家自开府便未搬迁过,这里也是她娘亲和哥哥们曾经居住的地方。 房府很大,不逊于错落有致的杜府,从路过穿堂里的各种摆设、便可见房家家底的丰厚。这个认识让遗玉不由想起在龙泉镇小院里见面时,卢氏哭着讲述自己因早产而幼时痴傻,房乔那一句为何不去寻医,真是讽刺之至。 房老夫人院中空荡荡的,下人都被安排到了别处,院外连个守门的没有,北屋里,眼眶红肿的丽娘蹲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对那平躺在锦被中,低低呻吟的老妇,劝道: “娘,您就先用药吧,老爷已经去找大少爷和二少爷,想必等下就回来了。” 面色发青的老夫人哼哧哼哧地呼着气,闭着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我、我要见我的孙子,见不着人,别想哄我吃药,我就是病、病死了,也不要你们这些不孝的东西来管!” 正当她再要劝时,却听门声响动,屋外一阵脚步声,让丽娘眼皮跳起,片刻后,当门帘被拨开,看见随着房乔身后走进来的两人时,眼神微变,端着碗的手抖动了一下,滚烫的药汁洒出些许在她手背上。 遗玉闻着屋里浓浓的药味,目光从墙角人高的五彩瓶器上,移到一旁熬着药的炉子上,再至墙面挂着的金银富贵锦帘,最后才落在蹲在床边,抬头看着他们的妇人脸上。 没有意外和惊讶,只有微微的愣神,而后她便一副惊喜之态,回头对着床上卧病之人,哽咽着失声喊道: “娘,您看、您快看,是大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床上静躺的房老夫人缓缓睁开双眼,怀疑地扭头去看,这老妇眼神好的出奇,隔着两丈,便能将人看个清楚,见着门内立着的三人,眨了眨眼睛,把卢智上下扫了一遍,窥的卢智的长相七分肖那早已仙逝的房老太爷,让她一眼便能确认。 在遗玉的注视下,她脸色从不耐变成惊讶,最后化为狂喜,她激动地向他伸出一只手,呼哧着气,唤道: “孙、孙儿,果真是我的孙儿、我可怜的孙儿,快、快来祖母这里!” (感谢亲们给力投票!两更连发!今晚尚有一更!明日继续三更!亲们手上还有票的话,请继续支持果子!!) 第二九一章 我让你们高兴 卢智看着那满脸病容,却犹带富态的老妇在丽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略显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只颤巍巍的手努力伸长了,就像是再往前一些,就能抓住他一般。 “孙儿、你怎么不过来…你过来点…” 一日没有进食的老妇,说话声音能有多少力气,只是连喊了两遍,便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房乔连忙跑上前去弯腰给她顺气,眼眶亦是泛红,他扭头提醒一动不动的卢智和遗玉,“快过来啊。”丽娘眼中带泪,冲着门内的两兄妹道:“老夫人就是睡着了,都在念着你们,大少爷,大小姐快过来看看吧,好让她赶紧吃了药,别耽搁了。” 在这屋里,遗玉和卢智就仿若是融不进角色的旁观者一样,看着床前望着这边既哭又喊的三人,就像是在看一场闹剧一般,满腹荒唐。十几年前,就是这三人害的他们母子流离失所,吃尽了苦头,而今,却各个都有脸张口让他们“快过来”这招魂一样的唤声,让遗玉的胃中一阵翻腾,若她还是一个傻子,若卢智不够争气,他们如今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这些自私的人,都想过吗?没有让他们等久,卢智便在房老夫人欣喜的目光中,大步走了过去,还没到床边,便被她扯住家衫,他很是配合地伸出双手来让她握住,顺势在房乔让开后,坐在了床边。 遗玉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卢智侧脸上露出的笑容,感觉到他身上隐隐散发出来奇怪的情绪,暗自皱眉,他太冷静了些,尤其是看见丽娘,竟然会一点反应都没。同样对他的举动意外的,是面带不解的房乔和轻皱了一下眉头的丽娘。“孙儿,我的好孙儿,祖母可算是见着你了,” 房老夫人紧紧攥住卢智的两手,浑浊的眼中留下几行泪水,到底是有些病糊涂了,见着这模样眼熟的卢智,捞着呢喃了好半天,才猛地问向站在床边的房乔:“不对,我有两个孙儿呢,这才一个丽娘连忙接口:“娘,二少爷有事不能来,大小姐可是来了,您看,就在那站着呢她伸手指向遗玉,眼中带着亲切和喜色,好像压根不记得,眼前的小姑娘,便是个把月前,害她在东都会的街头当着众人的面挨棍子的。 得,她还是个凑数的,难怪房乔非要她也来,房老夫人指名要两个,找不到卢俊,那便算上她了吧,遗玉暗暗自嘲。 房老夫人从看见卢智起就没有移开过的目光,总算是舍得住别处看一看,她挤去眼中泪水,模模糊糊辨清楚遗玉的模样后,脸色当即一变,像是一下子就清醒了一样,连刚才还有气无力的声音都提了个调:“混说!哪里来的大小姐,我就两个孙子,你们瞧瞧她那模样,怎会是我房家的骨血…” 卢智脸上笑容顿时收敛三分,扭头去看遗玉,刚巧看着她翻了个白眼,心下好笑,担心和压抑的心情消去大半。 房乔解释道:“娘,这的确是您的孙女,是儿子的长女,只是当年在府里还未出生罢了长女二字出口,丽娘脸上漂亮的哭相滞了一滞。 房老夫人又拿眼神扫视了遗玉第二遍,目中渐渐露出不屑来,张张嘴又忍住道口的难听话,选择对遗玉视而不见,转向卢智,继续软声道:“祖母看见你…就大好了,我让下人去给你收拾院子,都给你们哥俩留着呢,是邻院,这后边挨着小花院子,你们若是邀了朋友来家里,正好在那里消遣……” 她从昨日晕倒后,醒来便闹着要孙子,房乔不得法,掐头去尾讲了一些卢智的事情给她听,因此,对眼前这长孙,她还是有一丝儿知道的。 房乔接过丽娘手中的药碗,看着母亲一脸高兴的说话,心中一叹,正要喂药,却见一只手伸过来,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将药碗放在卢智的手里,看着这失散了十三年,如今出色的让人挪不开目光的长子,哄着老夫人喝药:“来,这药不烫了,您先喝了药再说,身体早些好才是真。” 房老夫人听话的张嘴任他一口一口地喂下,只是眼神不离他,离他们远远的遗玉,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几乎算得上温馨的一幕。 房乔没见过卢智这副亲近的态度,一时目光有些恍惚,丽娘绞紧了袖中的十根手指。 将一碗药全数喂下后,卢智一边拿手背给房老夫人沾去嘴角溢出来的药汁,一边笑着问道:“您现在高兴么?” 房之舞还是个孩子性的,房老夫人哪曾受过孙子辈的这种体贴相待,将不安和心虚抛在一边,暗叹这孙子是个识大体的,笑眯眯的点头,呼哧声也小了许多:“祖母高兴着呢“那您说他们高兴吗?”卢智伸手指了一旁的房乔和丽娘。老夫人瞥眼过去,“自然是要高兴的。” 房乔虽觉得不对劲,但还是和丽娘一同点头称是。 卢智突然低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爽朗,老妇跟着乐,可落在遗玉和房乔耳中,就不对味了。 “您是高兴了,你们都高兴了,可是我不高兴卢智缓缓抬起头,唇角的孤度还在,眼中却浮起冷色。 屋里的三人,皆因他这一句话愣住,房老夫人直直对上他冷漠的眼神,乐呵呵的笑容尚来不及收起,就见他突然凑到自己面前,低声道:“您叫我什么,孙儿? 您还有孙子吗,您的那两个孙子,十三年前,就被你儿子给害死了,您告诉我,您从哪里来的孙子。” 看着刚才还温和有礼的孙子,一瞬间变得阴冷的俊脸,听着他一句句直戳心窝的话,老夫人笑容犹在,瞪大的目中却渐渐露出惊愕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房乔到底是个孝子,哪怕心中对卢智多有亏欠,见着老母脸上的惧色,也不由大喝了一声“啪嗒!” “啊!” 卢智随意将手中的药碗丢在一旁的地上,破碎的瓷片弹起打在丽娘和房乔的衣摆上,引得她一声惊叫。 他又盯了一眼房老夫人,而后慢条斯理地从床边站起来,同房乔面对面而立,这一对相隔了十三年的父子,恐怕从没像现在这样站的近过。 他抬起手,落在房乔肩上,借着他布料,一边蹭着刚才给房老夫人擦药的那只手背,隐约冒着火光的双眼紧紧盯着他,轻声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来讨债的。”丽娘吸气捂着嘴巴,屋里静下,房乔撑着眼睛望进卢智看似平静的目光中,满的都要溢出来的恨意,还有些别的什么。卢智恐怕出生以来,都没有这样同房乔对视过,此刻,他的脑中流窜的,是一片片混乱的记忆。 他的记忆中没有这床上老妇的模样,却记得就是那个自称他祖母的人将两个祸种接进了他的家,抢了他的父亲,苦了他的娘亲,害了他们兄妹。 他记得太多太多,幼时,是靠山村里痴傻的整日被人嘲笑的小妹,起早贪黑地让他们吃上两顿自己却能饿上一天的娘亲,傻乎乎听见别人背后讲自家坏话就同人打架的弟弟,借书时私熟先生嗤笑的目光,几个种地的汉子肆无忌惮地谈论着他的娘。少时,是变得聪明的小妹和娘亲在月下赶制绣活,是卢俊跑上十几里路回家满头的汗 长安城中,是那些士族子弟高傲的嘴脸,是一次次被恶意捉弄之后更加坚定的心思,是练箭后夜半酸痛难忍的手臂,是在长安街角看见游走贩卖,却被巡街人拿着长棍驱赶的娘亲和小妹,是那个时候却要躲起来,不被她们发现,事后还要当成一无所知的自己!恨渐积,终难平。 房乔张嘴,吐出一个字,续不上时,丽娘却开口了。 她并未哭花的妆容上,带着惊色,“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毕竟是你祖母和亲爹。” 卢智的回忆被她这一声打断,他闭上了酸涩的眼睛,从进屋起,他就从没正眼看过一下这个女人。 突然从旁传来一阵闷笑声:“可笑,夫人你的脑子真不是一般的不好使,上次在丝绸铺子里,我不是曾亲口告诉过你,我爹早就死了,我大哥的爹,自然也早死了,你忘了? 就是你在街头挨巡街人打的那次,你还祝过我那早死的爹,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呢。” 一屋子的人,哭的哭,愁的愁,骇的骇,就遗玉一个,竟然在这时笑出声来,一番话便勾起了丽娘挨打的那段记忆,明里暗里羞辱了两个人,这让听出意思的房乔和丽娘皆面生异色,却又无法驳斥。卢智因她这不着调的俏皮话,刚才的一身沉重顿无踪影,紧挨着她的话落,轻掸了两下衣摆,唇角又挂上一丝弧度,走向遗玉,单手兜过她的肩膀,一手掀起门帘,扭头冲着床边或呆或愁的三人,笑声道:“你们就继续高兴吧,趁着能高兴的时候,就多高兴一会儿,等日——” 话没说完,他便回头环着遗玉出了屋子,门帘在三人面前落下,兄妹俩刚走到院中,便听见屋内爆出一阵属于那老妇的哭喊声:“…什么孽,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加更到!感谢亲们的鼎力支将!新年会开公章写感谢信!卢智到房家这一趟,为何一改其常态,开始正面对峙,他和李泰又有什么计划,李泰对遗玉到底是何种心思,长孙娴会善罢甘休吗,那暗送银簪巧助遗玉的杨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请亲们继续支持新唐遗玉!) 第二九二章 你说是他? 兄妹俩再次沿着来时的路,走出房府,路上依旧不见下来往,卢智一语不发,遗玉也贴心地暂不多问,只是看着脚下的路,同他一步步朝前走。 直到他们走到入府时那处后门,卢智才停下脚步,伸手一指,道: “当年,娘便是从这道门中,带着我们离开的。” 遗玉认真地打量着这地处偏角的小门,可以想象出十几年前母子三人是如何在几双眼睛暗暗注视下,狼狈离家的。 “今日我带你来上一遭,从这门里出去,他日,”卢智牵住遗玉缩在袖子里的小手,沉声道:“我们再不入这家的门。” 门被他打开,遗玉任他牵着自己,跨过门槛,走进冬日阳光漫撒的街上。 胡三的马车已经修好,很是稀奇地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附近的街道上,尚未用过午饭的兄妹俩,被载着朝国子监附近的一间食馆去。 马车内,满腹疑问的遗玉,看着已经恢复常态的卢智,暗松了一口气,刚才在那满是药味的屋里,他露出那不为人知的一面,还真是让她有些心惊肉跳的,想来他忍了这么多年,也是压抑的久了才会那般。 卢智将她的偷瞄看在眼里,心中的寒意已被温暖所取代,之前在那一家人面前,若不是有她相伴,他的情绪怕是会稳不住。 “大哥,事情可是安排稳妥了?” 卢智今日在房家所为,加上礼艺比试上推着她拿下了那块木刻的举动,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他现在根本不惧他们的身份会泄露出来。 兄妹俩互相都很了解,交谈起来很是轻松,“不说万全,也有八分。” 这世上安有万全之策,能足八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虽这八分是借了旁人的势,但他付出的,却足够。 接下来,在遗玉认真的聆听中,卢智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包括他一番算计后,在魏王府 附近抓捕穆长风,却被阿生逮了个正着,之后发生的事。 “我本想趁着礼艺比试将穆长风抓走,好问出那神秘势力的事情,可魏王却偏巧在前一夜便查到了户部咱们修改过的籍贯阿生带我去见了魏王,我便将出身与他讲了,个中恩怨却没多说。” 正听的仔细的遗玉神情一滞,卢智继续道: “后来我们谈妥,我又见了穆长风——” “等等,”遗玉皱眉打断他的话,有些着急道:“你们谈妥了什么,大哥,你说过的,你不会参与党争。” 卢智抚道:“你放心,我们只是暂时合作,各取所需而已。” 听了她的话,她反而更加担心起来,李泰是什么人,卢智拿什么去和他谈条件,这个合作绝对不会是平等的,在李泰和卢智之问,若说偏向谁,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卢智,这两个男人都是绝顶聪明的,但她还是怕自家大哥吃亏。 “早知你就会乱想,你若不愿听,那我就不讲了,反正介时也没你什么事。” “不行,你把穆长风的事和我说清楚,照你之前所讲,这人因为韩厉的关系,应该恨我们一家子才对,怎么会掺合到你同魏王的合作里去?” “我刚才同你说的那秘密势力,便是专门打着这些皇子们的主意,隶属他们的穆长风,虽比不上当年把安王和房乔都玩的团团转的韩厉,可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在成为吴王的入幕之宾前,他是先去找过魏王的,只是魏王看出了端倪便没上钩,且暗地里还同他有份交情在。” “你说的没错,穆长风是记恨咱们。”卢智讲起了他在李泰的安排下,把并不知情的穆长风请到了一间茶社,见面之后发生的事。 “但他更是狡猾,面上半点不露敌意,我和他是第二次见面,问他有关韩厉的事,他只道是多年没有见过这个人,嘴巴严实的很。”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两眼泛着趣味的光亮:“照我的推测,韩厉应是受了那暗处势力的严惩,才生死不知,穆长风若真是一心替他抱不平,又怎会在怨恨咱们母子时,还帮着那势力做事,这不是很奇怪么。韩厉、穆长风这样的人才,那势力是如何能控制住他们的,你能猜到吗?” 遗玉摇头,卢智颇有耐心地提醒,“这个中有个关键人物,你可是见过的。” 她见过的、又能控制住韩厉和穆长风的人 遗玉两眼一瞪,失声道:“你说是他?” “没错,”卢智从她惊讶的目光中,便知她已经猜到,这个中的关键人物正是曾同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的——神医姚不治。 遗玉片刻之后,便想通其中关节,姚晃那不治神医的名头,是因为他医术超绝,却从不医治送上门来的病人,除非是对方愿意被他下一种异毒,那便在病愈的同时欠下了他的一个要求,只有让他满意了,才会帮对方解毒。 李泰身上的梦魇之毒,便是不治神医名副其实的最好证明。 既能用治病要挟病人中毒,那便可以借下毒,控制他人,这世上不惜命的,还没有几个人,韩厉和穆长风想必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受控于那神秘势力!卢智道:“我猜到这点,便拿魏王中有梦魇之毒的事来试探他,一番旁敲侧击后,他才说漏了一些嘴,被我得知,韩厉这十几年来,肯定是受毒所扰,只是他究竟身在何方,却无从得知。” 同两代皇权都有纠葛的神秘势力,姚不治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这新知的消息让心惊的遗玉消化了好一阵子,直到马车停下,她才发现,卢智根就没同她讲正题。 “你又糊弄我,这讲了半天都没说清楚,皇上若是知道你隐瞒出身该怎么办,那一家人要是强迫我们回去该如何是好,还有找不到韩厉,你从哪寻那封遗书——你要说就干脆说明白些,偏要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我,让我担心。” 卢智刚才还大开的话闸,却在这时一下子阖上了,伸手掐了一把她鼓起的小脸,道:“我说了已请八分把握,你担心的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好了,下车吧,咱们去吃饭,肚子饿了。” 说完便率先撩开车帘,跳下马车,扶着她下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正低头挽缰的胡三,拉着她进到食馆里。 傍晚下学时候,遗玉和卢智从书学院门外,走到宏文路口,见到一群人正挤在贴榜的那面墙下面,不知在看着新张的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遗玉只是多看了两眼,起初并没有想着往上凑,可在听到有人口中脱出“邱唯诚”三字后,便被勾起了好奇心,和卢智说了一声,两人便走过去看热闹。 墙下有不少书学院的学生,侧头交谈时候看到遗玉纷纷行礼,待出声询问,有个胆子大的,便朝她走近两步,道:“卢小姐,可还记得在书艺比试上恶意向你泼墨之人?” 见她点头,便有些高兴道:“就是那个邱唯诚,他被人查出来在几次旬考中都是靠着作弊得了好的学评,上被叫去问话时候,不但拒不承认,又当面顶撞了查博士,这榜文如今通告,他被下判辍了一年,要我说,这等连墨清和水浊都分不清楚的人,就该如此……” 遗玉听了他的话,越过一片人头去看那高高贴起的“停学通知”,而后向这正在叨叨同她念着“墨和水”的学生道了谢。 扯着卢智朝前走了几步,才一脸怪异地侧头问他,“你干的?” 卢智不置可否的挑眉一笑,被她当成是承认。 “大哥,不是我说你,冤有头债有主,他虽是不对,可也是受了他人指使,你这么做,未免有失分寸,我知道你是为我……” 却在遗玉只是唠叨并非责怪他时,卢智握了握拳头,天知道,他只是让人去揭了那邱唯诚旬考作弊一事,后面的顶撞先生,又受了被停学一年这等严厉的处罚,可真不是他安排的。 长安城秘宅 李泰坐在绒毯上,手持一粒白子,看着 新唐遗玉 第7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4部分阅读 上的棋局,对面是空空如也的坐垫。 院外响起一阵银霄的鸣叫声,还有少女不甚清晰的话语声,没多大会儿,阿生便打帘走了进来。 “主子,卢小姐回来了。” 禀报完,他便老老实实地站在门边,等着遗玉过来,李泰手中的棋子也落了下去。 一刻钟后,阿生瞄了一眼自他进来后便没动过的门帘,又偷瞧着已经捏着一颗子有半盏茶功夫的李泰,恭声道:“属下去请卢小姐来。” “嗒。” 李泰没有答话,却又落下一子,阿生便会意地往西屋去喊人了。 所以说,有个会察言观色的下面人,当主子的,自然省去不少麻烦和啰嗦。 阿生在西屋找到遗玉时,她正和银霄呆在客厅里,喝水时又不小心将茶杯套在黄金喙上的银霄,正快速地晃动着脑袋,想要把杯子甩掉,发出“扑棱扑棱”声音。 这平日机灵成精的大鸟,偏生到了遗玉跟前,就一副家犬模样,这让吃过它不少苦头的阿生,总能在见到它这难得的蠢样子时,找到些心理安慰。 (一更到,感谢亲们的投票和礼物!二更1点发,加更的要到早上) 第二三九章 念着你自己吧 遗玉看着银霄摇头晃脑的样子,思绪却跑远,这么一个下午,除了卢智在旁时,她都是这种状态,被阿生叫唤了几声才听见,起身跟着他去了书房。 三日未见李泰,掀起帘子进屋,借着屋里明亮的灯光,看见眼前一身绵袍正安静地独自下棋的他后,心情与几日前又不相同。 “殿下。”朝前走了几步便停下行礼。 李泰闻声转头,见她站的过远,又垂头看不见脸庞,便道:“过来坐。” 三日没听他声音,依旧是那么低低的,带着沉静的味道。 遗玉让自己放松了一些,走到那张棋案的对面坐下,看着棋盘上黑白相错的局势,想不出该与他说些什么好。 见她这模样,李泰如何会察觉不到她疏远的态度捏了捏指间的白子,道: “今日去了房府?” 尽管知道他已经明了她的出身,且在为他解毒期间身边都有探子跟着,但被他如此突兀地提及,遗玉还是在第一时间绷紧了脸。 “是。” “为何?” 遗玉自嘲地想着,看来他也不走本事大到能够让人潜进所有人宅院中打探消息。 “房老夫人病了。”不同以往被他问及时,尽量详细的解答,似乎连解释也懒得。 对她语中的烦躁,李泰只当是她不愿见房家人所致。 “若是不想见,大可必不去。” “殿下,”遗玉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认真道“这是小女的家事,与您无关。” 室内瞬间静了下来,遗玉请清楚楚地看见李泰眼中的青碧变深了一些,刚才还算柔和的俊美五官也在霎时重新变得僵硬起来。 她知道他同自己提起这些,是好意,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很是伤人,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对李泰,她既心生抗拒又如何能像往日那样心平气和地相处。 “可是在那里受了委屈?”一片情绪在李泰眼中酝酿了片刻,终是沉淀下来。 遗玉轻叹出一口气,撇过头不再去看他,这放在前几日,许会让她欣喜的关心话语,在这时,却是她不想听的,她到底走喜欢这个人,怎能不被他动摇。 “您若是无事,我就回屋去了。” 李泰怕是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对他充耳不闻的,他不是易怒之人,脾气虽冷,却也少的可怜,偏生因她这句话眉头皱起,当下冷声道: “本王准你走了么,坐着。” 连日来,第一次听见他换回自称的遗玉,待起的身子顿了顿,终是规规矩矩地坐好,却在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两人身份的悬姝和相差。 李泰虽冷着脸,心里对她的反常却是疑惑的,在知道她的出身后,他便更加详细地让人查找了当年有关房家的事情。 妾侍得宠,正室受冷,安王宴上长子推了孕妇下水,一尸两命之后,对外宣称是到别院养病的母子,实则私自离家,那个时候,她还是腹中胎儿,再往后,就是那偏远小山村的事因被人做了手脚,眼下已经无从查证。 中书令长女,怀国公爱孙,这一等一的千金小姐出身,却在那偏僻的乡下吃苦受罪,到了长安城后更是几经磨难。 刚才问起她今日去到房府的事不过走他着见她眉间隐忧之后,下意识之举,却没想引来她这么大的反应,遗玉在他眼中,本身就是一个奇特的存在,尚未及笄的年岁,却有着过份沉稳的性子,这让他从来没有将她当成是小孩子看待,加上有几分近亲之心,她是他鲜少能直言交谈的人。 现在这仿佛回到初见时候恭谨却疏远的她,让他的心情没由来的不快。 遗玉这会儿则是半点也看不透眼前这冷脸的人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 于是面对而坐的两人都沉默不语,屋里静的连呼吸声所不见,站在门外,却将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楚的阿生,脸上的无奈中,掺杂着一丝犹豫。 “罢,回屋去吧。” “是。” 遗玉起身飞快地偷看了一眼他闭上的眼睛转身退下。 阿生看着出屋便小跑回房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用完晚膳后,等到了亥时没有见着阿生来喊人去上药,遗玉便更衣躺到了床上。 对李泰她暂时不愿想再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她考量,那便走姚不治,还有被她藏在龙泉镇小院里的漆黑扁盒。 这些卢智并不知道的东西,对她来说,俨然已经成了烫手的烙铁一般。 那神秘势力借着姚不治以医毒制人,而那扁盒里的彩绢上,是绣着十八种世人未闻的毒药。 在睡前还眼皮跳动的她总觉得,将要有什么事发生了。 在遗玉辗转难眠时,房府却差点闹翻了天,卢老夫人在卢智走后,几声嚎啕便岔气晕了过去,连请了两位太医来看,才在傍晚时候清醒过来,便又开始 哭闹,折腾了一宿,被灌下一碗清粥才些。 清晨,房乔急急入宫朝会,临走前吩咐了下人看好老夫人,见儿子走了,房老夫人便逼着在一旁整夜侍奉的丽娘,让她答应自己到国子监去找人,才肯用了早饭和汤药。 丽娘一脸心事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回屋去妥帖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才匆匆出门。 分别乘坐马车的遗玉和卢智在小街上见面之后,还没走到国子监前门,便被人拦了下来。 “公子,小姐,可否就近一叙。” 面对这几乎同昨日中午一模一样的开场,卢智压根懒得应付,带着遗玉绕过这眼生的下人继续朝前走,却在没几步时,又听到身后一声叫唤: “且留步!” 卢智停下脚步,遗玉回头去看,就见不远处的马车边上,正快步朝他们走来的美貌妇人,不是昨日才在房府里见过的丽娘,又是谁。 国子监正门附近,这个时辰,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几丈外的门洞下,立着一大群等着迎礼的学生,遗玉和卢智刚从对面街上走过来,便被眼尖的给看到,这会儿见两兄妹被一名妇人叫住,便扯了周围的学生移目去着。 丽娘也知道这是在外头,并没像在房府时候矫情地称呼他们为“大少爷、大小姐”,而是在走近之后,一脸恳求之色的望着他们,小声道: “两位跟我回府可好,老夫人要见你们。” 这还没完没了了不成,卢智背对着她,遗玉顾及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收敛了语气,低声道: “没什么好见的,你且离开吧。” 丽娘急声道:“就去见一见,耽误不了你们多少久的,她老人家还病着,你们毕竟是——就真忍心么。” 说实在的,若是别家的老妇,就算没有丁点儿关系的,这么着遗玉也会同情,对这房老夫人,她却奇怪的没有半点的可怜,只觉得她太能折腾,既然病了,不好好吃药调理,那就算是出了什么岔子,又与旁人何干,自己都不爱惜身体,又让谁去惦着。 见到遗玉不为所动,只是想着撵她走,丽娘便退而求其次,“我就同你们说上几句话,咱们先到马车里去,行吗?这里不方便。” 既然知道不方便,还找到这里做什么,遗玉实在怕这女人一时想不通在这里闹开,扭头对卢智道: “我同她去去,你在这里等我。” 卢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被她安抚地轻拍了一下,然后拨开,她知道,他对这女人出奇的过敏,还不如叫她去打发了,这大庭广众的,就算走在马车里,她还能被吃了不成。 卢智也清楚这点,他压抑太久的恨意经过昨日的一次发泄,愈发有控制不住的趋势,便转过身,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车内,丽娘一脸赔着小心,“大小姐可知,昨日你们走了,老夫人便哭晕了过去。” 遗玉嘴角一撇,并未吱声,哭的那么大声,他们走到院乎里还能听见,那么一大把年纪又没吃没喝地病着,不晕才怪,纯粹是自找的。 “晚上好不容易醒来,张口便是念着你们……” 是念着孙子才对吧,她可记得昨日那老妇看她的眼神,活像她是地窖里的老鼠一般。 “……老夫人让我一定转告你们,她知道大少爷埋怨她,可当年若不是夫人偷偷摸摸地带着你们走,她第二天便会去把他从祠堂里放出来,老夫人说,夫人许是对她有很深的误解,这么些年与你们讲多了不该讲的……这才让你们成见愈深。” 遗玉安静地看着她自说自话,算着学里响钟的时间,在她话音落下后,开口道:“说完了?” “呃、嗯。”没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怒气,丽娘有些意外,却不想遗玉下一句话,险些让她变脸。 “你也不用挑拨了,你放心,我们没有回那家去的打算。” 遗玉深感可笑可叹,这当年能将卢氏逼走的妇人,果真是个机灵又聪明的,在外表现出一副想要劝他们回去的模样,可着似无害的言行却让他们对那房家更生不满,让他们不想回去。 丽娘被她说破心思,却没露出半点尴尬,“小姐说笑了,我是心心念念盼着你们答应回府的。” 遗玉嗤笑一声:“别念着我们,多念着你自己,有空就多烧烧香,报应会来得快些,来得快去也得也快,免得你多吃苦头。” 话一说完,再不想听她废话,遗玉拨开车帘跳下去,大步走向卢智。 马车上,丽娘的脸上渐渐露出狠色,半天之后,又浮起诡异的笑容,出声让车夫回府。 第二九四章 卢智的决定 丽娘没有带回卢智,回到府中,难免挨了老夫人一顿骂,可待她骂累了,呼呼喘着气说不上话时,她却挥退了下人,在房母跟前低言细语了一番。 “娘,您好好听我说几句,大少爷那日的样子您也看见了,他是对我们心有成见啊,说句不当讲的,您眼下若是继续这般缠弄下去,更易惹他们怨恨。” “胡、胡说,我是他亲祖母。”房母有气无力地反驳。 丽娘一反之前小意之态,竟是同这几年未曾深谈的老妇,说起知心话来,“再亲能亲过将他们养在身边十几年的亲娘?他们流落他乡,定是受了苦楚的,心中有怨也是应该。” 一提起卢氏,房母病容上便染上一层恨,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女人,她肯定在、在我孙儿们面前编排了我,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让我儿与我离心,如今又、又不让孙儿认我。” “娘莫气,咱们暂且不提这个,您若听我的劝,就先别急着找他们回来,这中间毕竟缺夫了十几年,他们走时还是孩童,怎记得您的好,我倒是有些主意在,您可愿听。” 房母虽病着,脑子却没迷糊,一脸怀疑和防备地扭头看她,“别同我使心眼,你的心思我可明白着。” 丽娘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娘又冤枉我,我还能同您使什么心眼,房家如今尚无半子,这在外可不是什么体面事,老爷这两日愁得头发都白了一片,我实是不忍心见得,想要替他分忧。” 房母疑心消去一半,“把把你那主意说与我听听。” “娘,我刚才说了,少爷们是心里没念着您的好,这才怨恨,与其现在去硬招他们不如先一心待他们,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对他们好,他们自然慢慢就明白您的一片苦心了。” “你说?” “我看他们穿戴,就像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您这些时日,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过去,先哄着他们高兴,再” 丽娘看着房母因为自己的话陷入沉思,想着昨晚从线道上接到的吩咐,正是让她先安抚住这爱捣乱的老夫人,能迟些认回卢氏母子,亦是她所愿。 房乔朝会归家,进门便问下人老母状况如何,被告知在丽娘的劝服下喝了汤药用罢早饭,才稍稍松气。 昨晚皇上的诏见,因房老夫人重病,未能成行,虽暂时免去一场问询,可他深知,该来的迟早会来,再怎样也拖延不过去。 进到老夫人屋中,清醒的老妇见着儿子归来,难得没像并两日那样,张口便哭闹着要孙子,反而冷静许多,将他叫到床边坐下,仔细打量他。 在祠堂被房母责问,卢智当面的讨债之言,让他这两日之间,本就清瘦的脸颊明显凹了下去,被丽娘提醒过的房母,这才迟迟心疼起来,伸手抓住他的手,有气无力道: “儿啊,这几日是为娘太过心急让你担忧了。” 房乔扭头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丽娘,便知老母态度突然转变的原由,握了握房母的手,轻声道: “您严重了,是儿子不孝,千错万错都是儿子一人,您莫要再同自己身体过不去。” 房母满口答应,闭口不提“孙儿”的事,又拉着他说了一阵子的话,自卢氏离家后,这十几年来,竟是头一次这般亲近过。 哄着老夫人喝药用饭睡下后,房乔独自回了书房,传来阿虎,命他盯着府中下人的动向,便处理起拖延了两日的公文。 中午,用完午饭的卢智,坐在书房中,拆看着刚刚被人送来的密信,见到信上内容,便用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语道: “穆长风不愿帮我带话韩厉,你既还没死,那知道我们母子的消息,应是会现身的” 傍晚,将遗玉送上马车后,卢智便去了呈远楼,在后院厢房里见着了早上提前接到卢耀的口信,等候在此的卢中植。 卢智进屋后,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将披风解下,坐在卢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望着眼带问询的老者,一脸认真道: “外公,前几日与您商量之事,可着手准备了。” 卢老爷子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声道:“好、好,早该如此,先下手为强才是真,照着咱们的法子,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卢智眼神变软,若非是这老爷子敢在圣前瞒哄,他也不会临时改了计划,下定决心认他,也许是有更好的法子能够让他讨债,可眼下这样,不是更有意思么。 “这日子怎么定,是要等到你们兄妹沐休?可外公已经等不及了,就连物件都准备妥当,你看是不是三日之后便发下帖子?” 无需等那么久,明天朝会之后,将帖子送至需要请到的大人手中,当晚咱们便开堂祭租,宴会宾容。 卢中植虽想着进快越好,可也没得这么心急,“可这认祖归宗的大事,这样是否过显仓促了。” 惊!这爷孙俩,竟是在这节骨眼上,瞒着众人,盘算着认祖归宗之事! 本因为当年之事没有查清,一直不肯松口的卢智,在皇上将卢中植留朝之后,当夜便和卢中植商定了母子四人回卢家的具体事宜,只是此归宗非彼归宗,不是用着房家妻小的名义,而是换成流落在外,方才寻到的旁支! 卢智果断道:“不怕快,只嫌慢,迟则生变,我将姚不治出逃的消息告诉了穆长风,他正急着找人去给韩厉治病,没有功夫来捣乱,房乔因为房老夫人之事,亦是被圣上吩咐在家中侍疾,几日不会出门。说来都是孙子不对,坚将要将当年之事查清,才肯与您相认,误了最好的时机。” 卢中植思量一番,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卢智能点头认祖归宗,到底是天大的好事,当下他点头落定此事,“好,我这就吩咐人下去准备明晚宴客,你回去好好同你娘说道说道,别让她到时讲漏了嘴。” “孙儿省得,”卢智突然笑起来“若是娘知道我肯点头,定是会高兴的,小玉还在秘宅那里,等明日早晨我再与她说,给她一个惊喜。” 另一头,尚在床上借着卢智还给她的炼雪霜入睡的遗玉,还不知明日是会有怎样的“惊喜”在等着她。 清晨,卢智比以往早出门了一刻钟,在归义坊门附近等着,胡三见到秘宅的马车远远驶过来,便上前拦下,请了遗玉换车,那车夫认得人.便没阻拦。 遗玉在车内坐稳,一脸狐疑地看着卢智,“怎么在这里等我?” “哦,有件事要与你说。”卢智今日的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他将卢氏早起所做的点心拿给她。 “说说看。”遗玉一边拆着油纸包,一边做出倾听之态。 “我已同娘商量过了,咱们认回卢家去。” “啊?”如同卢智所料,遗玉的脸上露出既惊又怪的表情,“大哥,你还没睡醒呢吧。” 认回卢家?且不说当年之事尚未查请,单是对认祖归宗一事向来闭口不提的卢智,如今一反常态下了这个决定,就让她不得不怀疑,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卢智解释道:“也不是用咱们原有的身份去认祖归宗,算是流落在外的旁支,得了怀国公的眼缘,这才招回族里.认在他这一脉。” 遗玉盯着他的眼睛,道:“这法子咱们以前也提过,你当时不是不答应吗,怎么这个把月就改了主意。” 卢智语带概叹道:“你也清楚,起初我对外公心存芥蒂,实是不愿真的认他,怕是才脱狼|岤又入虎口,可知道那日他在皇上面前替咱们打了掩护后,经这几日,我已想通了,他是真有改过之心,不再拿咱们当成是棋子看待,既然如此,在这关头,认了他又有何妨.既不用让他担着欺君之罪,又能借此甩掉房家这个麻烦。” “真的?” “真的。” 遗玉见他眼神之中一片坦荡,当下便信了七分,剩下那三分,是太过了解他这个喜欢处处下套的大哥,才有所保留。不过能解决一桩心事,到底是让纠结了几日的她,心情舒畅不少。 她朝他身边坐了坐握住他的手臂,仰头道:“你能想通是最好,咱们先认了外公,别的事情慢慢来,不急。” 别的事,当然是指的卢智那日所言的讨债之事,遗玉不会天真到去劝卢智放下仇恨,化干戈为玉帛,可也不想他因为仇恨,将自己逼得太紧。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接着,卢智才将傍晚祭祖之事告诉了她,引来她一阵不满的责怪,却被他三言两语晃荡过去:“咱们又不是真的攀高枝,计较早晚做什么,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的。” 遗玉压下心中因着过显仓促的决定,而升起的古怪,无奈道:“你这事到临头才开口的毛病,什么时候也该改改。” 于是,就在房母还在梦见得儿孙绕膝之时,从怀国公府上,则是发出去了一连串的请帖,除了房府外,当早长安城中的大户人家,皆是收到了一份请帖。 (这章是加更,今晚该有的更新还会有,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没有存稿,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第三卷还有五章就要结束了,本卷最高嘲即将来临。将要开始的第四卷会是全文的重点,敬请期待。) 第二九五章 热闹的国公府 尚书府 高阳公主这两日忙着乱跑,知道长孙娴在礼艺比试上吃亏的事,已经是几日后,早晨直接带人上了长孙府,瞅着时间,同前去朝会的长孙无忌打了错身。 府里的下人是经常见着高阳来玩的,并没有因公主的突然到访便惊慌失措,恭迎了她进门,引着她到长孙娴的院子。 长孙娴自前日起,便半步没有出过院子,谁也有肯见,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长孙夕,也都是吃了闭门羹。 高阳却不管这些,来到院外,看着紧闭的院门、挥手便让随行的侍卫从院椅翻入,从里面把门打开,闯了进去。 一脚踹开屋门,便见正懒洋地靠着软背在厅里看书的长孙娴,若是忽略她因足不出户而苍白的脸色,倒没有高阳意料之中的落魄。 “听说你几日没去学里了,哼,真是没出息,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试、连人都不敢见了?” 长孙娴头也没抬道:“身体不适,在家中修养几日、并非你所想。” “哈哈,你骗谁呢,要我说,你定是怕到了学里,见着那卢遗玉.抬不起头。” 一听到遗玉的名字,长孙娴握着书卷的手便狠狠攥起,声音也不客气了起来:“公主若是来看我笑话的,那可以请回了。” “长孙,别扯本宫瞧不起你,你多躲上一日,岂不让人更得意上一日!那卢遗玉是个什么东西,平时耍着她玩玩还可以,你太将她放在眼里了,堂堂尚书府嫡长小姐,是那贱民能比的吗!她就是捅破了天,也是个平民出身的臭丫头罢了!” 一番话宛若当头棒喝,敲醒了心生倦怠的长孙,让她脸上表情一阵复杂,一连串苦笑后,将书放下,再看向高阳时,眼中的那份冷傲已重新拾起。 长孙无忌朝会回府,进门便得管事递上了一封精致的漆金红皮请帖。 “老爷,这是早上怀国公府上的管家亲自送来的。” “嗯。”长孙无忌一边朝正房走,一边撕开帖子、但见这帖子上面用描金小字气派地印着几句话: 卢某承天恩厚,觅得族叔一脉子孙,认做名下嫡亲,吉日吉时祭祖归宗,望请与宴。 十月二十三日戌时怀国公府 怀国公要认孙子?长孙无忌因这帖子上的消息,意外地停下脚步,问那接帖的管事:“之前京城可是有风声?” 管事同样纳闷:“回老爷,事先并没听到什么消息、也不知怀国公是从哪里寻到了这么一脉旁支,因名下无孙,便要认做嫡亲,其他的,小的也不知道,问那送贴的管家,只道是寻到有一阵时日了。” “怪、怪。”长孙无忌将帖子收好,转而又问:“大小姐还闷在房里?” 管事脸上顿时露出笑,“今儿早上高阳公主来访后,小姐肯出屋了。” “这个高阳,又没去学里,罢,她肯出来就好,你去告诉她,晚上同我一起到怀国公府去参宴,虽这帖子下的仓促,可这帖文是正式的紧。” “是。” 在长孙府里的一幕,凡乎同时在长安城各大府中出现,怀国公归京之后,虽是一副不与世争之态,但其余威犹存,还没有人会不给这份面子。 遗玉坐在教舍这一上午,都在开小差,早上在马车里,卢智的话就在耳边,从八月她初闻一家人的身世,到今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 卢中植的到来,让十三年前的旧事被一点点揭开,也让她知道了卢智一直在查证着当年母子三人被迫出逃的幕后推手。 面对认不认卢中植一事,卢智一直哪是坚持着,待到查清当年之事,再谈认祖归宗,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查证,认祖归宗四个,离他们愈发遥远。 房乔是在半个月前寻到他们一家四口的,在这之后,事态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先是怕他揭了他们的身份,让卢智名声受损,而这件事在卢智的仇恨面前,却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他们是在查找韩厉的下落、更是在查找当年真正陷害他们的人。 与其说卢智是在寻找证明自已幼时清白的证据,倒不如说,他是想要把那些人一个个地揪出来,好向他们讨债。 而现在,在韩厉下落不明,又没有证据证明丽娘和房乔有问题的情况下,卢智却风头一转,做出了曾经被他反对过的决定:认祖归宗,认的是卢家的祖,归的是怀国公一门的宗。 她承认,卢老爷子的所作所为,是能挽回人心,可却不中心作为左右卢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 今晚这场专门做给外人看的祭祖,一定会有事发生。 中午下学后,兄妹俩便在学宿馆后门,坐上了早早等在那里的马车,事先向博士要了假,下午便不用过去了。 驾车之人,是曾经和遗玉共同经历过那个难忘雪夜的苍衣青年,卢耀。 对这名为卢中植手下,实则被他当成半子看待的青年,遗玉很是客气地唤了一声:“卢耀大哥 而后钻进马车,并没看见他听见那声大哥后,憨直的脸上有些怔仲。 一身齐整的卢氏已经坐在车里,她是被先从归义坊接出来的,见两兄妹上车,有些恍惚地扯出一抹笑,被遗玉亲昵地揽着手臂说话,都是三句两不应的,这反常的表现,让人摸不着头脑。 “娘,您是不开心吗,咱们要回外公家,能见到姨妈和舅舅们,您不是总和我念叨着他们吗 卢氏回过神来,看着她眼里的担忧,顿时失笑,“娘哪里是不开心,就是太开心了,才觉得有些不真切,你大哥昨晚突然说了这件事与我,连让我有个准备的功夫都没,娘虽知道事有缓急,可这、这到底是太仓促了 说到底,不过是从没想着能这么快就见着亲人的面,有些患得患失罢了。 清楚这点,遗玉便岔开话题,提到卢俊,今晚他当然也会到场。 对这被亲爹拐走一个月的二儿子,卢氏颇有微辞。 “那么久没见着俊儿,我这当娘的就差没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你们外公这么把人给藏了,到这时才肯放出来,真是的 卢智倒是替卢老爷子说了句公道话:“卢俊是去学艺,又不是去玩耍,三天两头跑出来像什么样子,他本来玩心就重,今日事了,他还是要回去练武的。” 说完了卢俊,遗玉又询问起他国公府现在的人口问题,虽说是实打实的亲人,可到现在除了卢老爷子外,她也仅是见过一位姨妈而已。 除了卢中植两口外,国公府上,有两位老爷,卢氏的大哥名叫卢荣远,有勋轻车都尉,正室姓赵。 卢氏的二哥名听卢荣和,现有四品闲职在身,正室姓窦,卢氏的大姐名叫卢景珊,婆家是扬州人士,近日才独自回了京中省亲。 此外,便是卢智和遗玉都认得的,卢荣远的长女,也是国公府唯一的孙子辈,卢书晴。 国公府平日有些冷请的街道,从早上起便有专人将面从街东扫到街西,几近一尘不染才算作罢。 大门紧闭的府内,到处是手里捧着东西,来回走动的下人。 库房外,一名掐腰的妇人,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丁从库里一件件取出前几日便准备妥当的香烛纸灯、桌椅板凳等物,卢家在扬州住了许多年,喜用桌椅胜过席案,这些专门用来待客的物件,也都是上等的楠木所制。 “快、快、这些弄完,就去将前院厅堂里的瓷器都给我换了,那些个不精细的,全收起来,刘妈,你去厨房问问,可还有什么缺样儿的!” “是,大姑奶奶。” 国公府里的厨房是独占一隅的,比起库房来,这里也清闲不了多少,在后院的劈柴声,和前院鸡鸭叫唤声,相互应和,喧闹无比。 二房窦氏拿帕子掩着口鼻,远远看着大厨娘在院中清点食材,边上的粉衣盘头丫鬟亦是一脸嫌弃地小声抱怨道:“夫人您说有这理么,不知从哪寻来的一家子,还——” “闭嘴!” 窦氏扭头飞了一个眼刀子给她,低声道:“这话是你能说的?不管是从哪里寻来的,过了今晚,就是这府里的主子!” 这么说着,她眼里却也露出一丝不满来,却掩饰的极好。 大房赵氏领着几名侍女端着从库房取出的碗碟走过来,吩咐她们进去将这些招待客人用的稀罕餐具送进厨房里去。 而后扭头对着窦氏一脸不认同道:“弟妹不进去看着,在这里作甚,爹亲自交待下来的,让你负责宴食这头,若出了什么岔子,你要谁去交待?” 窦氏轻咳了两声,一旁的丫鬟抢过话,“大夫人,我们夫人刚才在里面闻了油腥,有些头晕才出来透气的 赵氏瞥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又叮嘱了窦氏几句,才转身带着从碗碟回来的侍女离开。 那多嘴的丫鬟再次小声嘀咕:“大夫人这是心里有气没处撒呢。” 窦氏这回没有瞪她,依旧是拿帕子掩着鼻子,目露沉思。 就在国公府上下忙碌之时,卢耀驾着马车,载着前来认亲的卢家三口,缓缓驶入了那条一尘不染的长街。 (一更到,果子虽然更文经常晚,可是从不赖账,请亲们相信果子,投出你们的票票吧!!) 第二九六章 相见时难 后院的女人在府中上下忙活着,几个男人则坐在前厅里,半是心急半是心喜地等待着,卢中植一手紧抓着拐杜,一手轻轻拍着扶手,大儿子卢荣远和二儿乎卢荣和在他眼前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张望一下大门方向,看是否有下人来报。 “不行,大哥,我还是到门外面去迎着好了,你在这里陪爹。”卢荣和冲着正在探着头搓手的卢荣远道。 “这样,咱们两个一起去,爹,您老人家在这里等等,我们接着人,就回来。” 说罢这年过四旬的两兄妹使齐齐朝着大门快步走去,半点没顾得上身后正在吹胡子瞪眼睛的卢老爷子,几个眨眼便跑远了.没能听到他的闷闷地低斥声: “……跑得倒是快。” 卢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走到门口,从开了一道小缝的大门外钻进末一道人影,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就往里冲,差点没撞在他们身上,被力气大的卢荣远一手拎住,喜道: “可是来了?” “嗯!小的看见马车从街头驶过来了!” 将这下人丢到一边,两旁有眼色的守门人已经将大两扇沉重的暗红色大门缓缓拉开,直至大敞。 卢荣远卢荣和走到门外,左右一探,看见打西边远远驶来的马车后,皆定晴看去。 他们四兄妹皆是房老夫人所出,父母伉俪情深,这几个从小一起养大的孩子,自然感情也非比寻带,当年父亲暴怒之下下了断绝书给小妹,兄妹三人都拦着过,奈何卢老爷子在家就是一言堂。 直至远在扬州的他们接到京里的消息,得知卢氏母子被害离家之后,便开始跟着卢老爷子大江南北寻找的日子,这一寻便是十几个年头,待到终于得了消息,他们欣喜若狂地赶回来时,却被老爷子一句暂不相认打消了满身的热情。 几日前卢老爷子让他们准备祭祖的东西时,他们只当是为了年关前准备,但昨晚半夜回来的老爷子将睡的迷迷糊糊的他们从被窝里叫起,丢下两句话却让他们当场被惊醒了过来—— “明日岚娘要同孩子们过来,当晚准备开堂祭祖,让他们认祖归宗。” 在仔细询问后,得知只是以旁支的身份收做嫡亲,两兄弟虽不满意,却也元可奈何,扶着老爷子的嘱咐,并未告诉自家房里女人实情,只当是重新认了一个弟妹和三个侄子回来。 可就是这样,也难掩卢荣远卢荣和、卢景珊的欣喜之情,失散多年的亲人就要归家,亲情这种东西,恐怕是唯一不会随着岁月流夫的感情。 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苍衣车夫挽了缰绳后,下车将帘子掀开,在卢家两位老爷的目不转晴中,首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名身穿雪青常服的清秀青年,面上带着浅笑,冲着他们点头之后,伸手扶着一道墨灰色的娇小人影跳下了马车,在看清楚那小姑娘的容貌后,事先被卢景珊知会过的哥俩还是怔仲了一瞬。 那张同少女时的母亲太过相似的脸,冲着他们弯起眼睛,没等他们细细打量,使和先前那清秀青年一同伸出手,从中里扶出了最后一个。 那妇人一身浅青色的襦裙,头上钗环简单.可正面向他们之后,那三十出头,宛若昨日才见的秀丽容貌,却让两兄弟顿时红了眼睛。 遗玉和卢智正把打量着门口呆立着的两名中年男子时,卢氏抓着人的手猛地握紧,嘴里细细碎碎地发出一些声音,三双眼睛相望,一时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同骑马抓雀儿时。 眼见那两个舅舅就要不顾这是大门口,激动的迎上来,卢智和遗玉连忙出声制止: “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他们眼下在外人面前,可不是什么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而是半道上认回来的。 “对、对,先进去。”二老爷卢荣和连声道,忍住多看卢氏一眼的冲动,和卢荣远在前带着路,让遗玉和卢智扶着卢氏进了国公府。 一行进到前厅,挥退了后面跟着几名下人,让卢耀亲自在外面守着,将门关上后,在正座的卢中植注视下,三兄妹再次相视,终是在两人犹豫着喊出一声“二妹”之后,卢氏松开子女的手,大步迎了上去,哽咽着叫唤道: “大哥、二哥!” 三双手相握在一处,三人加起来足以过百的年纪,却在相隔十余年重见后,像是孩子一般,只顾着流泪,说不出话来。 观此情景,遗玉心中定下不少,看来这两个舅舅对他们的到来都真心期盼的。 这种认亲的感人场面没有维持多久,便被卢中植的咳嗽声伴着拐杖的敲地声打断。 “行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也不怕两个孩子笑话,玉儿,到外公这里来坐。” 遗玉乖巧地一应后,走过去被卢老爷子拉着坐在一旁,她滴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却没在这偌大的客厅里,发现有外婆和那个姨妈的身影,除此之外,卢书晴听说昨日是宿在学帘馆坤院里,这会儿没有早到的他们先回来。 得了卢中植的斥责,一把年纪的三兄妹才止住了眼泪,两名兄长转身去用衣袖拭泪,卢氏则接过卢智递来的布巾抹着眼角。 遗玉小声闻卢中植道:“外公,外婆和姨妈呢?” 卢中植道:“你姨妈在后院忙活,你外婆在房里等着见你们。” 一番折腾之后,等他们安静地在客厅坐下说话时,已经是半盏茶后的事情。 卢氏湿润的眼睛中带着满满的喜悦,向着两位兄长介绍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是我那大儿子,卢智,那是小女儿遗玉。”伴着她的话语声,遗玉和卢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两位舅舅分别行了礼,被他们连声赞着“好孩子”叫到身边去一一看过。 卢氏问向卢老爷子:“爹,俊儿还没来吗?” 卢中植道:“已经让人去接了,约莫等下就到。”他眼里看看三个子女,再看看孙予孙女,严肃的脸上挂着平日稀缺的和蔼之色。 卢荣远抬头看着卢智,赞道:“好小子,你的名头可是连咱们府上扫地的丫鬟都晓得。” 遗玉暗自偷笑,这大舅舅身上多些武人的气质,脸型方方正正的,同外公很有几分相似之处,说话也直接的很。 卢智对这不甚恰当的夸赞,到觉得很是亲切。 卢荣和的目光要多落在遗玉身上,这位二舅舅显然五官要俊雅上许多,文质彬彬的,又显稳 新唐遗玉 第7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5部分阅读 重的很。 “玉儿,可是俄了,再过半个时辰才开饭,我让人先拿些点心给你垫肚?” 因他这关心的一问,遗玉当下便对这府上多出一分好感来,若不是真的关心的紧,也不会上来便有此一问。 “多谢二舅舅,我还不俄,等下咱们一同吃饭。” 卢中植听到她的称呼,便道:“这称呼都改改去,在外面可不能叫乱了,岚娘,唉,终是要委屈你了。” 要认祖归宗,自然不能以认卢氏这个女儿为前提,而是要打着她那个死去的丈夫的幌子,算卢氏做卢家子侄的遗孀,三个孩子自然便是卢姓,当是要称卢中植为祖父,称卢荣远为叔父。 卢氏混不在意地逝“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女儿能继续唤您爹,唤哥哥们,那便已是福气,咱们心里明白即身,这样也好,若是那房家人找上门责问,更是没头说去。” 有得必有夫,固然认回卢家,让一家四口免去许多麻烦,可也同时让他们夫去了用原有身份立于人前的机会。 卢荣远眉头一皱,虎着脸道:“怕他们作甚,胆敢找来,乱棍子打出去即可。” 卢中植瞪他一眼,“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莽撞。乖女儿你放心,我和智儿已对策好,只要你们不认得,谁也找不出怔据来挑刺,今晚将你们载进族谱里面,你们便是白纸黑字的卢宗人,同那房家,再无甚干系!” “外一一祖父,您可是说错了,咱们同他们有干系,有大的干系,”卢智胆大地挑了卢老爷子的语病,脸上一本正经道:“他房家牵连的我姨娘和表弟表妹命丧他乡,我们既是卢家人,自有权替他们讨回公道!” 嗯?除了卢中植和卢智外,一屋子的人同时愣住。 遗玉心中暗道:闹了半天,他心里还打着这层主意!不过什么叫命丧他乡,不是对外宣称他们被安王掳去,生死不知么。 卢拿长一辈的三兄妹也听的迷迷糊糊的,刚想要问,就听卢中植洪声道:“好了,既然都认罢,走,玉儿,到后院去,见见你祖母。” 此祖母非彼祖母,不是那个借病称晕把他们请去的房老夫人,而是为了卢家四口,哭盲了一双眼睛的卢老夫人。 遗玉上前挽住卢中植伸出的左臂,卢荣远走到前面去打开客厅的屋门,爷孙俩率先走出去,只是刚跨进院子里,便听一声悦耳的唤声迎面传来: “祖父、爹,今日府里好热闹,是有——” 话在嘴边却戛然而止,搀扶着卢中植的遗玉,抬眼望向从对面不远处的云雕照屏后小跑出来的雪青色人影,那十三四岁的少女脚步堪堪稳住,在学里不曾见过的笑容还挂在嘴边,只是在一瞬间微缩的瞳孔,无人窥得。 第二九七章 书和玉 “书晴过来,”卢荣远笑呵呵地冲自己女儿伸手一抬,待她走近,便道: “智儿和玉儿你在学里都见过,这是你姑、婶子,”在卢书晴疑惑的目光中,卢荣远改了口,算做刚才在屋里商量好的称呼。 遗玉善意地冲着这个“堂姐”点头一笑,唤道:“书晴姐。” 不管在哪里,嘴巴甜点总是没错的,在学里两人生疏,可如今就要变成是一家人,双方没有个主动示好的,那便只能互退。 “嗯,”卢书晴也笑着应了一声,而后转向卢氏道:“婶子?” 她是无意听到过卢家四口的存在的,但昨晚宿在坤院,一家人忙的团团转,赵氏派去寻她的人也因她中午改走后门错过去,便不知今晚祭祖之事。 卢氏在五院艺比时候见过卢书睛=晴,对这不逊于自家闺女的少女很有几分喜欢,拉过她上下打量一番,赞了又赞。 “荣远,你同书晴把事情说一说,我们先到后院去。”卢老爷子交待了一声后,便带着人到后院去寻卢老夫人。 卢荣远便将自己闺女叫到歌厅一角,低语了一番,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最后面带严色地叮嘱道: “这事你自己清楚就好,可不许同你娘和二婶讲,妇人家的就是好多嘴,爹知你是个嘴巴严实的,从此以后你姑妈就是你婶子,智儿和玉儿侠是你嫡亲的堂兄堂妹,他们幼时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回家,当是不要让他们觉得见外才好。” 遗玉一家改头换面认进卢家,如今是不能节外生枝之事,恰卢书晴事先已知三人身份,不然恐也会像两位夫人一样,暂被瞒着。 卢书晴乍听这认祖归宗一事,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心下愕然,呆呆地点头后,下意识地道:“爹放心,女儿省的。” 卢荣远对这个自小懂事听括的女儿还是很放心的,当下领着她到后院去找人。 怀国公府的宅子,被皇上亲口叮咛精修过,比起长孙府上的,也是不遑多让,从前院走到后院,虽是冬日,但一路上的游廊花园、亭台楼榭还是让遗玉几近看花眼。 府里的下人也很多,今日正是忙活,走到哪里都能见得他们手里捧着东西来回穿梭,遗玉暗自算了一下,这一盏茶功夫的路,竟是见了不下五六十号人。 想起当日在呈远楼住那一日,整柜的精丝细绵、成盒装的金钗银珠、蓝瓷盅里的冰糖燕窝她暗自咂舌,不亏是曾经一等一的士族大家,虽府里没有半个实权人物,却是这般富贵景象。 这么想,又对卢氏敬上一层,曾经过看这般生活的娘亲,竟然会能踏踏实实地带着他们在乡下务农维生,吃野菜、啃烙,真是难以想象。 一行人走到了相较清静十分的正房院中,在卢老夫人屋前见到刚刚将门掩上的卢景珊,卢氏姐妹这也是十几年来头一次相见,卢家的这位大姑奶奶可是要热情的多,一把便上前将卢氏搂住,而后轻推开她的肩膀,湿着眼睛细看一阵后,对旁小声道: “爹,娘昨夜没休息好,这会儿吃了些东西,刚睡下,咱们到厅里去说。” 于是一大家子又转移到东头的正房客厅,卢景姗拉着卢氏不松手,两人挤在一张长椅上,事先得了卢老爷子的警告,卢景姗便没多问她之前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话,两人没说几句,便将话题转到了正在睡着的卢老妇人身上。 卢景姗有些无奈道:“娘这一睡怕是要到晚上才能起,也不知赶不赶得上祭祖。” 见到不知情的卢家母子目露讶异,她方才将卢老夫人自眼盲之后,每次睡后若是被人叫醒,当晚都再难入眠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卢氏在得知卢母眼盲后,曾整整偷哭了一夜,如今又闻这桩,难免心中绞痛,但见父亲和兄姐一副习以为常之态,只能忍住伤心。 卢中植半是埋怨道:“昨夜便让她好好休息,偏生拉着你大姐说了半夜的话,这可好——罢了,若是赶不上也不打紧,只是你们要晚些才能见着了。” 卢中植当下是卢姓一族的族长,认祖归宗、开堂祭祖,有他在便可。 片刻后,卢荣远便领着卢书晴找了过来,正经见过了卢氏,双方换了称呼,坐下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等到丫鬟来传饭,已没了在前厅时候的那点生疏。 “走,不等俊儿了,咱们先去用饭。”卢老爷子从椅子上起身,卢书晴习惯地离座上前扶着,对他令一旁的遗玉淡淡一笑,有那么一瞬间让遗玉生出些眼熟之感。 等走到饭厅前,才面有古怪地去瞄卢智,这才发觉,两人微笑的样子.竟有些相似。 魏王府从文学馆接见过几名学者回来的李泰,用过午膳后,便到书房去,阿生回来时,他正摊开着两本书不知在比较着什么。 “主子,国公府今晚开堂祭租,卢公子一家看样子是真打定主意不回房家了,京中许多大人都收到邀请,今晚与宴,嘶——属下有些不明。” 李泰将左手边那本书合上,道:“你以为卢智此举,意在如何?” 阿生想了想,道:“按说他应是为了让房家死心,一旦认祖归宗,是断没有再改过来的道理,可在房大人已知的情况下,闹得这么大,实在让人费解,若是中途有人跑去捣乱——” “本王帮他引穆长风离开京城,又请父皇让房乔在家中侍疾,且派人堵了房府的消息,还有谁回去添乱?” 李泰一口否认掉他的话,却是为了引他继续说下去。 “这……” 阿生犹豫道:“明着是没什么问题,可他若是怕人去捣乱,为何又要闹得众人皆知,这——啊,” 他语气一顿,细品了自己前一句话,“未有子息的国公府,突然多出来卢公子卢小姐这样的后人,必是会引起长安城中一阵马蚤动。” 李泰一脸平静的答道:“不只是长安城,周边一些地界也会有所耳闻,介时只要传到他目标之人的耳中,必定会引了什么人前来。” 叹!卢智这仓促的认祖归宗之举,被并不知个中关节的魏王,一语中的!阿生先是恍然,而后疑道:“那他这是想引得谁来?” 李泰将右手边的那本书也合上,抬头在阿生的一脸期待中,淡淡地回答道:“本王不知。” 而后把右手边的书拿起放在桌角的一小摞书册上,取了一张纸来铺开,左手执起架上毛笔,匀了墨后,飒飒几行楷书留与纸上,又将这写有字的边角撕下,折叠好后放于那摞书上,吩咐道:“明日让人将这些送去。” 既没说送到哪,也没说送给谁,阿生却会意地点点头。 李泰起身走到对面山水屏风一侧的罗汉榻上,阿生为他退了鞋子,他便和衣躺下,闭上眼睛,似是准备午休。 阿生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边上立了片刻,而后轻声唤道:“主子。” 呼吸平缓,只是眼皮轻抖,却无人应答。 阿生并不觉意外,只因李泰在三日前,便无需用药,即可安眠。 再说国公府上,一大家子借着用饭前后互相认识过,接着卢中植的吩咐,卢家三口便跟着大房赵氏回屋去,交将一些当晚祭祖时的具体事宜。 大房的院子是在国公府的东北向,一旁便是大花园,遗玉被卢氏拉着,心里惦念着这会儿还没到的卢俊,等一行人在厅里坐下后,赵氏开口讲起祭祖之事,才认真去听:“景岚,这认祖归宗,是件大事,照理说,是当请了族中老人前来辨识之后,过上七日,才好行事,可爹既肯定你们是叔祖一脉后人,那便是做不了假,对了,那块玉璞,可与我看看。” 玉璞? 是什么东西? 遗玉心中疑惑,面色却没外露。 “哦、对。” 卢氏也是迷瞪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看了一眼卢智,而后从衣襟口中摸出一只遗玉未曾见过的小巧金丝荷裴,两指伸进其中,夹出一块物事来。 屋里几人,在见得那东西的头一眼,便是眼前一亮,这是一抉未经雕琢过的玉滦,椭圆的玉石,通体苗红,只有被夹着的地方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鹌鹑蛋大小,无棱五角,煞是喜人。 赵氏手指动弹,终是没开口去要来看,而是点头道:“果真如爹所讲,快好生收起来吧,这等东西日后还是莫要随便放在身上为好 卢氏称是之后,便将这块玉璞收起,遗色看着卢智平静的脸色,大致猜到这宝贝的东西估计就是卢老爷子对外宣称认出他们的信物了。 赵氏辨过玉,知那是件珍惜之物,心里的怀疑消去大半,便开始同他们认真讲起有关祭祖时的事宜。 只是话没说过三句,便听院中传来一阵马蚤动,伴着一阵嘹亮的叫唤声,门帘被人“啪”的一声拨开“娘、娘!小玉!哈哈!” (一更到,该交待的事情必须交待,亲们不要心急.马上进入正题) 第二九八章 摇身一变 听到这声音,见到那正跨入门内的人影,遗玉和卢氏在瞬间的恍惚后,同时站了起来,欢喜地叫道:“俊儿!” “二哥!” 除了卢智外,遗玉和卢氏都有月余没见得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高大的人影便像阵风似的两步窜上来,停在她们面前,冲着卢氏笑嘻嘻地喊了声“娘”,而后在遗玉的惊叫声中,伸出双手探过身来,一把将她托了起来。 “小玉,这么久没见,想二哥不?” 像掐小鸡子似的轻轻松松被架起来的遗玉,两条腿悬在半空中,止住惊叫,大方地承认道:“想了。” 这个答案让卢俊笑眯了眼睛,就势架着她在原地转了半圈,吓得本就有些恐高的遗玉,慌忙之中伸手快、准、狠地捏住卢俊那张似乎成熟了一些的俊脸。 “快放我下来,头晕。” “哈哈——唔,痛、痛,快松手!” 卢氏慈爱地看着这一对儿女一见面便玩闹起来,赵氏因他们有些放肆的举动而皱眉,倒是卢书睛看着两兄妹亲昵地打闹,眼中流露出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来,卢智瞥了她一眼,出声制止了正掐地不亦乐乎的两人。 这么一闹,等赵氏正式开始讲那些条条道道的规矩,已是一盏茶后的事。 讲完了祭祖事宜,一家四口又被忙完之后过来寻人的卢景姗拉走,到她院中试衣,自得了卢氏母子的消息,又探到几人身量,闲来无事,她便会给他们准备一些衣物出来,今晚这种正式的场合,刚好派上用场。 在这大宅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另一处宅子里,正有一封精致的漆金红皮请帖,被一名下人偷偷摸摸地捎带了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国公府外的整条长街上,都高高挂上了两排灯笼,华灯下,大门前不时有马车停靠,车中或有一人,或携眷带子,下车之后,每有熟人相见,打过招呼后,递上帖子走进门中,待见着门内一片通明之中,笑脸相迎的怀国公本人,皆是心感意外和惊讶。 “怀国公,恭喜、恭喜!” “哈哈,卫大人、赵大人,快请进!” 在仆人的引路下,相携入内,笑谈着今日之事,嘴里皆是说些喜庆话,赞着还没见到面的卢家三兄妹。 等到了屋里宴席之中,在一张可供六人在座的红木圆桌上落座,却交头低语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将那旁支认作嫡亲。” “这有何好奇怪的,毕竟这么大的府上,后辈里连个男丁都没的,听那管家说,这次是要认下两个孙子,怀国公年纪也大了,再不操心这香火,指不定就断在这了,总归是一门子的血脉,人家都不在意,咱们又担忧个什么。” “说的也是,呵呵,若看的不重,怎会亲自出门迎人,想是怕咱们小看了这府上日后的少爷们,倒是做足了脸面,就是不知,这交了好运的到底是良是莠了。” 如两人这般的交谈,在这宴中的各个桌上发生。 此时离戌时尚有一刻钟时间,等宾容齐至后,便可准备开堂祭祖,需引众人前去观礼,礼成再宴客。 在一室红色纱灯高悬起的大厅中,宴桌共有十八,几近满座,在正北一处明位上,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正论着今日朝会之时的一件小事,在他们对面,长孙娴和杜若瑾相邻而坐,同样在交谈。 按着长孙娴的脾气,像这样的宴会,大多是不会来的,可却在管家的劝说下,当成是出来散心,没曾想杜若瑾也会来。 礼艺比试上发生的事,杜荷回去向他大哥全程禀报了一番,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杜若瑾自然知道长孙娴这几日都没去学里的原因,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多问,只是和她聊了几句课业上的问题,而后便转到今日这场“认亲宴”上。 长孙娴道:“事先也没怎么听说过怀国公寻亲之事,这么突然便要认了两个孙子回来,不知是多大的孩子。” 宴帖上的请词多有模糊,送贴的管家也没多讲,在人心中,大多是以为这“两个孙子”都是年纪较小的孩子罢了。 “呵呵,”杜若瑾突然笑了两声,而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神色不变地答道:“太学院的卢小姐应是知道的,你不妨让人寻她来问问。” “还是算了,等下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虽他说的是太学院的卢小姐,但那三个字,还是让长孙娴稍稍皱眉。 “嗯,你明日总该会去学里了吧?” 杜若瑾关心地问道。 “前几日只是身体不适,今日已经大好,明日肯定是会去的。” 早上被高阳一顿怒骂,让她醒了神,也定了心,不管遗玉在五院艺比上是杏压了她一头,这艺比之后,她仍然是堂堂的尚书府大小姐,而遗玉也改不了平民的出身。 杜若瑾见到她眼中厉色流过,心下了然,有些感叹道:“有些事,还是不要太钻牛角尖为好,身在士族,却不一定就要同那些寒门子弟对立,有些人,你倒着看,自然是厌恶,可正着看,许是会变成喜欢了?” 依着长孙娴的聪明,怎会听不出他是在暗指自己和遗玉的关系,但心思已定的她,怎会听进去他半个字,低头轻声道:“可偏偏就有些人,我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礼艺比试上输给了遗玉,还在事后被她摆了一道,导致名声受损,说来是她被压一头——可名声有损,能再赚得,但出身这种东西,却是根本不可改的。 高阳说的没错,除了些小聪明外,她卢遗玉,拿什么同她长孙娴比!“诸位!” 一道浑厚的声音,引去众人的注意力,长孙娴心道是时辰到了,眼中傲然之色未退,抬起头侧身看向大厅门外,一眼便见一身暗红色喜庆深衣的怀国公走了进来,挽着他左臂的是卢书晴无疑,挽着他右臂的,是一名身着茜色襦裙、肩环雪白裘绒的纤细少女,因她低着头看路,让人辨不清面容。 而在看到紧随其后入内、一清秀一俊朗的两名锦衣青年后,她神色当下一滞、目光恍恍再次移向那正低头看路的少女,刚巧见她抬起头来,那张带着三分娇俏的白皙小脸上,冲着众人露出笑容——双目猛然睁大,长孙娴恍然的脸色,在片刻后变青了三分。 “诸位久等了!” 卢中植朗声笑道,遗玉搀着他大步走进厅里,却要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只因下午试了半天才换上的衣裳,是她从没穿过的样式,衣摆有些拖沓,一不留神便会踩个狗啃屎。 这厅里的众人,有不少是去看过这次的五院艺比的,见到卢中植身边此刻出现的遗玉和卢智这对兄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知情者一片呆愣过去,看着怀国公被两个孙女挽着,身后跟着儿女和孙子,走到厅里正前方的主桌前,才堪堪回神,脸上多少都露出既惊又怪的表情。 “多谢诸位今夜前来,我卢某承天恩厚,寻到族叔一脉子孙三人,这三个孩子早早便逝了爹,全赖其母一人养育成|人,今晚被我认做名下嫡亲,望诸位做个见证,日后这几个孩子若是有了出息,也是仰仗诸位了!” 一番嘹亮的宣布后,认得卢家兄妹的和不认得卢家兄妹的,皆是起身应和。 “怀国公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原来这国子监的卢公子,竟然是您府上的!” “您可是有福气的啊,两位公子皆是年轻才俊,这两位小姐又同是在这次国子监的五院艺比上拔得头筹者…” 在这些认得卢家兄妹的客人夸赞下,那些不认得、却听过这次五院艺比之事的,很快便也加入道贺中,卢老爷子打心眼里高高兴兴地受了,前几日还倍显憔悴的他,今夜似是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红光满面.一副容颜焕发之态。 因卢智和遗玉眼下风头正劲,一个在魏王夜宴中独见圣颜,一个是五院艺比时精彩地赢下两场,在这些喜欢望风和闲事八卦的官吏眼中,今日这场“认亲宴”一下子便从不得不来,变成了来的值得!遗玉耳中听着这恭贺起来没完没了的声音,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高官厚爵亲切的笑脸,目光移动间,见着席中一座一立的两道人影,颇感意外。 同一脸温和的杜若瑾点头行礼后,又瞥了一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长孙娴,心中暗笑,几乎能猜到这大小姐此刻的心理活动,就是不知在他们兄妹摇身一变从平民出身到怀国公家的子孙之后,是否还会执着于寻他们的麻烦。 吉时将至,在卢荣远的提醒下,卢老爷子大大享受了一把众人艳羡的目光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半,出声领着众人朝祠堂所在的院落走去。 遗玉知道,在这个唐朝里,普通人家里是不允许有祠堂的存在,只有身担爵位者,才能自建私祠,供奉租先。 卢中植和工部尚书是有旧交,卢家的祠堂是工部亲自来人来盯修的,从挂着灯笼的高高门楣下入内,两进的小院里面很是庄严,道路两边种着常青树木,在夜色里,显得清冷异常。 (加更到,这个月全力补足年底的粉红票加更,50一加,每日一更之后,便是加更,平时加一更,码的多了就多加,谢谢亲们的支持。) 第二九九章 谁敢拜! 众人在第二道门楣下停住脚步,同时也安静下来,国公府的人和几名宗亲朝前走到七八丈外。 敞开的厅堂门内亮着两抹烛光,而门口的台阶上,则摆放着一张古朴的老红木供案,长长的供案上陈列着香炉火烛、果物等贡品,案下设有一前三后,四只棕褐色的蒲团。 几名族内宗亲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和国公府关系并不亲近,但为了让这场祭祖更加名正言顺,今日一大早,卢中植还是派人到各处去请了他们过来。 这些宗亲在靠近供案前丈远处便停下了脚步,在右侧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好,除了卢中植和遗玉一家外的卢家人,则是在左侧站好观礼。 这个时候的认祖归宗仪式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像卢家这样的门第才会如此隆重,不但请了在长安城中有身份地位的人前来观礼,还做出了大开私祠之举。 卢中植带着卢氏母子走到供案前七八步时停下,遗玉挽着卢氏手臂,能感到她的身体因激动轻颤。 一步步走近的卢氏,目光扫过两旁的宗亲和家人,从前方供案投向昏黄中透着庄严色彩的祠堂里,此刻,觉得真切起来。 只是这几步的距离,便让她脑中蹿过一幕幕往昔,年龄相近的四兄妹从小一同长大,又相继成家,因婆婆不喜,便慢慢减少了同娘家的往来,两家闹翻之后,一封断绝书让他们彻底断了联系,在被迫离开房家后,无家可归。 如今一家人再次团聚,却是物是人非。两个哥哥因常年暗地里四处奔波寻她,犹能将她辨出,两个本就不亲的嫂嫂却是相见不相识,在父兄的刻意误导下,并未认出她就是十几年前,那个被下了断绝书的小姑子。 失落是有的,在这一场祭祖之后,载入卢家族谱的既不是她原有的身份,也不是她十三年前的本名,但更多的却是知足,对她来说,这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回了家,当年那一封断绝书后带来的遗憾,终于要被抹平了。 宗亲中有两名年长者上前主事,一人事先从卢中植处取了家谱捧在怀中,一人取了香点燃,卢中植拄着拐杖独自走到正中摆放的蒲团边,接过那长者手里的三抹香,又听他低念了几句,在两人退开后,便缓缓在蒲团上跪下,将拐杖置于一旁,两手持香,满目肃然地望入供着卢家列祖列宗灵位的祠堂里。 “皇天后土在上,卢家诸代先祖” 开始是一篇长长的祭文,因卢中植在祷祝时掺加了内力,说话声音远远荡开,在这寂静的夜里份外浑厚清晰,显于人耳,远处宾客的交谈声都变得窃窃而不可闻。 杜若谨侧头看了一眼从在大厅时,便异常沉默的长孙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那片烛火下,茜色的人影。 刚在宴会上因卢中植将要认下这三个孙子而惊讶的宾客,此时又转着脑子开始想起旁的干系,不管卢家兄妹三人是旁支还是别系,今日之后即是怀国公府的嫡亲,卢智在皇上跟前留了眼,这渐走下坡的国公府,日后怕是会重新兴起也说不定。 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头,夜间无风,半盏茶后,卢中植恭恭敬敬地叩拜向将堂,在卢荣远的上前搀扶下站起身,轻推开他,拐着腿上前将香插入炉中。 而后,他便走到左侧一干宗亲的前头,侧身看着供案前的卢家母子,杖头上的手握的紧紧的,高声道:“感于天恩,寻得我卢家血脉,念我之一支子息单薄,早亡叔父托梦以告,今,录此母子四人于族中谱内,改我卢中植一脉名下,定以嫡代之——” 一番正式的宣告,而后便是母子四人一一上前听族长训话,训后当着所有与宴宾客和参祭宗亲的面前对着卢家的宗祠三跪九叩之后,即是正式归宗! “妇,无名氏平岚!”卢中植念道,这‘平岚’二字是卢氏当今的名字,遗玉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臂,卢氏便收了心定了神,躬身向前三步走到蒲团前面听训。 卢中植忍住心中的怜惜和歉意,先是照例不轻不重地训诫了两句,而后在夸表了她养育子女之功后,竟是在一众宾客的惊讶中,道: “你既入我卢家,日后,便正式冠了夫姓,称我为父吧。” 在这今时代,大户人家是不允同姓通婚的,但卢老爷子又怎会让自家的闺女改了旁姓。 事先前不知他会来上这么一句的卢家两房正室,一愣之后,大房赵氏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被自家老爷卢荣远在身后扯了下手臂,念起卢老爷子向来是一言堂,便闭了嘴巴。 卢家这两房儿媳,娘家都是京中官爵,这十几年间离京在外,自新皇登基之后,便又有了联系,书信之间互通有无是常有的事,有关当年同房府假意断绝关系之事,自然是瞒着这些妇人的,而事后房乔顶着个变节之名,当年之事更不可能公开,父子三人在外多年寻找卢氏,都是借了旁的名头,如今一家子归京,她们同娘家之间更是经常走动,若是卢氏母子之事不暂时瞒着她们,恐怕在这祭祖之前,便会节外生枝,不能成事。 说起来,卢家子息单薄,也是有源可寻的,卢荣远和卢荣和这对兄弟,常年在外奔波,忙于寻妹和家业经营,鲜少归家,虽有妻妾,却多是独守空房,若子息能旺,才叫奇怪。 在一众宾客的注目下,卢氏忍住哽咽,扬声应了卢中植,卢老爷子又同样叫了遗玉他们上前训话之后,亲手点燃香支递一一给他们,伸手一引向祠堂处,两眼有些通红地对着卢家四口,动情道: “给咱们卢家的先祖跪下叩头,三拜之后——你们便回家了。” 你们便回家了… 这最后一句话,终是让卢氏忍不住留下眼泪,也轻轻击在遗玉、卢智和卢俊的心头,他们三人对这府上前无多少归属,可此刻身处这份夜色烛火中的庄重肃穆下,却也生出一种踏实之感,尤其是遗玉,前世便是孤伶伶的一人,一直以来都将卢氏的归处当成是家的她,对亲情,其实仍是十分渴望的。 他们皆知自家娘亲盼了这一日久已,这会儿站在卢氏身后,皆目不转晴地,看着她接过香,转向那古朴的祠堂,却没有立刻跪下,而是压低声音默念了一阵: “祖先在上,我卢景岚今日此般携两子一女归宗,实事形势所迫,望先祖不咎,佑我父母身体安康,家宅顺和。” 听力过人的卢老爷子闻此,一脸欣慰地催促道:“快拜吧。” 卢氏单手持香,轻提衣摆,遗玉、卢智和卢俊亦是作势屈膝,眼见这琉落在外的母子四人,将要跪认卢家先祖,却听这寂静的夜里,后方断断续续传来一阵马蚤乱,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怒喝—— “谁都不准拜!你们敢!” 母子四人堪堪稳住身形,转过身去,便见不远处的祥云门楣下,有人正从中拨开观礼的宾客们,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待看清那正被一名妇人搀着向前的老妇后,遗玉顿时一惊,那两人,不是应该卧病在床的房老夫人和侍疾在侧的丽娘,又是谁! 她们怎么会来,不是都安排好了吗?遗玉飞快地扭头去看卢智,见他皱眉,没容得她多想,耳中便又传来卢母更为清晰的怒声: “好哇,你们竟敢做出这等事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欺我房家无人不成!” 勉强认出正怒叫着快步走来的卢母和她身旁的丽娘后,卢氏浑身一震,手中的香支抖落下一段灰,刚要坠入那段痛心的回忆,手臂便被人紧紧一抓,扭头看见遗玉仰起的小脸后,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他们如今不是房家妻小,是卢家的人。 宾客们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个个摸不着头脑,这认祖归宗的大事,还有人来闹场子的。 眨眼的功夫,怒气冲冲的房母使走到遗玉他们对面,有些浮肿的眼晴刀子一样来回在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卢氏的身上,边微微喘气,边伸出手来狠粮地一指向她,咬身切齿道: “你这黑心的妇人!” 卢氏被骂到,倒是面无表情,只是卢俊却先于众人,一个闪身挡在卢氏身并,遮住了那根食指,不悦道:“你是哪里来的,凭什么骂我娘。” 卢母想也不想便喝道:“我是你亲祖母!” 不远处的宾客,起先前未认出这房家婆媳,除了个别一二以外,脑子再快的,也跟不上趟儿,这卢家孤儿寡母四人认祖归宗,怎么好好的冒了个“祖母”出来。 看到这当年并未善待自已女儿的“亲家母”,卢中植一脸阴沉地拄着拐杖走上前,在卢俊又要开口前,冷声道: “房老夫人,你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成,这是我卢某人的孙儿,他们的祖母自然是我卢某人之妻,又与你这房家的妇人有何干系!” 第三零零章 闹剧 一声“房老夫人”,道出了这老妇身份,可却让人宾客更感疑惑,房卢两家不相来往已经多年,这位老夫人此时前来,又口称是那卢家才认下的子孙之祖母,是个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听着身旁人声议论,望向站在子女身后的卢氏,目露思索。 卢母被卢中植一句话呛的气血上涌,耳闻自己的孙子就要成了别家的,端的是刺耳无比。 一时愤怒于眼前这些人的自作主张,又万幸她及时赶了过来,真要让他们认了卢家的租先,那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丽娘见房母接不上话,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帮腔。 她们如今站在这里,原因说来很是古怪,下午有人探病送来了些玩意儿,为了哄房母开心,她便让人下人抬到厅里哄她开心,却在一件精致的瓷器底座发现了粘着的金红请帖,见着上面的请词,这疑心重的老妇,便让人去请房乔过来,可却被下人告知房乔在小半个时辰前便离府了,左等右等等不来人,房母才忧心忡忡地更衣带着她到国公府。 进到有些空荡的府里,从下人那里打听到这要认的少爷是国子监的卢智之后,惊怒中的房母,便一路疾走赶到了祠堂外。 单看对面卢家人的表情,是不知他们会来的样子,那张帖子就不是他们送来,这送贴之人意欲为何,丽娘暂不考虑,可真让卢家母子认了卢家的门,却是她乐见其成的。 因此,双方对峙,她选择了静观其变。 卢智轻拍了一下卢俊的肩膀,给他使了个眼神,卢俊这才想起先前他的交待,转身扶住卢氏,几个小动作之后,在外人眼里,便像是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娘亲一般,只有靠近他们的遗玉,能够看清卢氏欲显难看的面色。 不等房母喘匀了气,卢中植便一脸烦色,道:“罢了,今日是我卢家认亲的大喜之日,卢某不愿与你计较,你就此离去吧 两人是平辈,说话自然用不上客气,只房母怎会听了他的话乖乖离开。 “离去?好,我走!”房母压住怒气,上前一把就扯向卢智,“走,跟祖母回家。” 卢智不躲不闪地被她抓住胳膊,身子晃了晃,一脸疑惑和不解,扭头看着卢中植:“祖父,这……” 卢中植见房母明目张胆地抢起人来,且一个不够,又要去拉扯护在卢氏身前的卢俊,想起以往种种,气的一吹胡子,又自持身份,不好上前拉扯,当即拐杖狠狠敲在地上,对着一旁傻站着的两个儿媳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她拉开!” 卢母扯不动人,也不肯放手,大叫着:“谁敢碰我!” 在场女眷只有赵氏她们,下人们远远站着,见着自家夫人和小姐急忙围上去,却手忙脚乱地不敢对这老妇下手,丽娘生怕卢母在这里出了事回去不好交待,便也上前阻拦,一时间,乱成一片。 这边房母拉扯着卢智和卢俊,卢中植则大喊着帮手,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当着众人的面,抢起孙子来。 宾容们有些傻眼,刚刚还严肃无比的认亲场面,这会儿却被房母搅合成这样,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同情起没有到场的房大人。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是在场最有份量的两位,被宾客们请着上前劝说,两人相视无奈一笑,而后几步走过去劝解,奈何双方正是火气上头,哪里听的进去。 遗玉被卢氏拉着,卢氏又被卢俊环着,任房母拉扯却纹丝不动,遗玉侧眼看着近处咬身使劲儿的老妇,心下感叹,这老太太前日还卧病在床,这会儿这般生龙活虎,还真是应了好人不长命的后半句。 她又看向卢智,见他一脸似模似样的为难和疑惑,便偷偷瞪了他一眼,但没等他有所动作,只听“撕拉”一声响,卢俊肩背上面上等的丝绸面料就这么在房母的拉拽中被扯了下来。 “够了!” 卢俊暴喝一声,震得就近的遗玉和卢氏包括那房老夫人都是一阵耳鸣。 他依然维持着环住卢氏的动作,扭头冲着手持布块愣住的房母,道:“你这疯婆子!是眼花了不成,哪个是你孙子!我见都没见过你,休要乱认亲,你再敢招我一下试试!” 众人因他这一嗓子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看着被他直面吼过去的老妇,卢智借机拨开了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枯皮老手,片刻之后,房母呼哧着气,再次伸出手来,却是没敢上前拉扯,而是指着卢俊怀中:“你这恶妇莫要躲着,出来说话,是谁给了你胆子让你拐了我们房家的骨血到你们卢家去的!” 卢中植捏着拐杖道:“这本就是我卢家的人!” “这恶妇自然是你家的闺女,可这孙子,是我家的!” 闻此言,就近劝架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面面相觑,疑心顿生。 仿佛为了印证他们的猜疑一般,终于有些摸到点子上的房老夫人,见卢氏不动,又被卢俊大眼瞪着,便转身冲着不远处的宾客,哭声道: “诸位,莫要给这一家子诓了,他们便是当年我儿房乔的妻小,是、是被安王掳去的那几个,你们可还记得?” 房家妻小、被安王掳去的? 众人面上一愕,前阵子的流言有不少人的听得,这会儿在房老夫人的哭诉声中,听到这么一件火爆的消息,怎能不感愕然,虽不全信是真,但再看向卢家四口的眼神,已变得怀疑起来。 长孙无忌盯了一眼被卢俊遮的严实的卢氏,向着卢中植道:“怀国公,这、房老夫人此言当真?” 卢中植一脸的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地暴了句粗口:“真!真个狗屁!” 长孙无忌嘴角轻抽,换杜如晦去问眼中挤出两滴泪来的房母:“老夫人先莫急,这事情,是不是您弄错了?” 房母使劲儿摇了摇头,一手扶着发 新唐遗玉 第7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6部分阅读 的胸口,肯定道:“没错,就是他们!” 卢智道:“这位老夫人,您真是认错人了,家父仙逝巳有经年,我父母皆是蜀中缁义县人士,怎会同房大人扯上关系。” “你——”房母急着出声,又被卢中植一脸狐疑地瞥着,对一旁的长孙无忌和杜若谨,道:“朝会时就听闻这老妇病了,你们看她这样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失心疯…遗玉一抿嘴唇,忍住不适时的笑意,心中却定下许多。 再看房母,已经被气的头上快要冒烟,只是“你、你”的,却半句话都讲不上来。 一个一口咬定卢氏母子是当年被安王掳去的房家妻小,一个则指认对方是得了夫心疯,这曾经的亲家,今日的反目,让观礼宾客们在一时不知是该信谁的才好。 僵持之中,丽娘正帮房母顺着气,却被她一把攒住手腕,指着卢智和卢俊,道:“你来同他们说,这妇人是不是当年离、被安王掳走的那个?” 丽娘看了一眼卢俊怀中只见侧脸的秀丽妇人,道:“是、她是大夫人。” 两问两答,不等众人心思再变,卢中植便冷声道:“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房母还指望着靠着丽娘的话让众人信服,便硬生生地道:“她是我房家妇,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这是我们卢家!”卢中植又拿拐杖使劲敲了一下地面.扭头对着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一脸疲态,道:“两位也知道,我当年那嫁做房家的女儿,是个可怜的,被我一时气急给了断绝书,后又被他们房家连累,母子三人不知所踪,我今实感后悔,可这么些年了,他们许是、许是早就…” 讲到这里他鼻音便重了起来,两人见这当年威风八面的男人如今一脸老态龙钟,眼眶虽只是泛红,却也比房母那几滴泪水来的震撼,连忙劝慰出声。 “好了,你们无需多劝我,她也是个可怜的,家中尚无半个孙子,听到我这里的风声,因旧时积怨,这才上门来闹,可这般胡搅蛮缠,实在让人头疼,你们也帮我劝劝,赶紧让她走吧,这大喜的日子,卢某不愿与她房家扯破脸。” 杜如晦两人不管心想如何,都转而劝起明摆着不在理的房母,这老妇闹了这么半天,眼瞅着没人信她,可若是走了让他们礼成,日后再要回来岂不要大费周折,当下大急,死命地扣着丽娘的手,道:“我家中有这妇人旧时画像,一辨便知!” 卢中植终是拉下脸来,“那还等你回家去拿不成?你是存心想要耽搁了我这认亲的吉时,来人,把这两人送回房府!” 眼瞅着南边待命的下人们就要跑上来,房母的五指在丽娘手背上抓出几道鲜红的血痕,脑中一时清明,脸上由急转喜,另一只手指向卢“我大孙子的后腰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遗玉被卢氏抓住的手腕,闻声一紧。 (加更到。第三卷结束,第四卷《红庄》将会向亲们揭开文中一系列人物的神秘面砂,主线将转至文中主要角色的感情线上,敬请期待。双倍期间,求亲们手中的粉红票!) 第四卷 红庄 第三零一章 决裂 夜幕下的卢家宗祠中,为了卢氏母子认祖归宗所行的祭祖,被从古怪的途径中得了宴帖的房家婆媳打断。 房母口口声声指认怀国公今日认下的母子,乃是当年被安王掳去的房家妻小,双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观礼众宾客皆心生疑窦,却难下定论之际,房母却道出自己当年被掳的长孙,后腰之上有一颗红色朱砂痣。 一时间,众人视线皆移向了站在卢中植身旁的卢智。 被公推出来调解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两人,心下一番计较,房母虽然有故意捣乱的可能在,可若是没边没影的事,以她的身份是断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出今日这种洋相的,再者,国公府这场认亲宴,排场显然是将这母子四人重视十分的,可却来的有些突然,突然的让人觉得古怪。 事关两府嘛,他们也不能含糊。想到这里,两人互看一眼,长孙无忌对卢母道: “房老夫人,您可是有记错,府上的大少爷真是有颗朱砂痣在腰?” 房母为自己在紧急关头想到了这点,胸有成竹地道:“有的、有的,我大孙儿出生是在夜里,当时我儿被先帝差遣在外未归,那妇人闹得整座府里都不得安眠,天黑正浓时候诞下一名男婴,产婆与我说这婴儿后腰上有粒小痣后,老妇还抱着亲眼看过,记得清楚,不会错!” 朱砂痣这种东西被认为是“吉痣”,在这个时代,是绝不会有人想着将它起了的,因此她才这般肯定那痣不会消失不见。 初闻这件事的丽娘暗自皱眉,偷偷打量着卢智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来。 长孙无忌侧头去看卢氏,但这妇人却被卢俊环在臂中,只能看着半边侧脸,跟他十几年前模糊不清的记忆半点都对不上号。 越说越肯定的房母,没了先前的急躁,脑子一下子变得灵光起来,她转向卢中植,有些激将道:“这朱砂痣做不得假,天下没那么巧的事,你可是敢让长孙大人和杜大人辨一辨,瞧瞧这到底是我房家的孙子,还是你卢家的?” 长孙无忌有心将这乱子赶紧结了,也好让自己弄个清楚,便又出言当了和事佬,言明借那一粒朱砂痣,辨别孰真孰假,卢中植倒是没有反对,只是道: “事先说好,若是没痣,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若是再闹,别怪卢某不客气。” 遗玉有些狐疑地想着:从卢老爷子的态度上看,他大哥是没有痣了,那她娘刚才这么紧张干嘛? 卢母见卢中植的态度,虽也有些怀疑,但到底是更自信一些,横冲冲道:“你放心,绝对是有的。” 卢智见卢中植对他点头,稍作犹豫后,便对着杜如晦一礼,开口道:“杜大人,在外解衣不便,从这里到厢房稍远,就劳烦您陪我跑一趟了,您行事向来公正不阿,想来由您出面辨别,也无人有异议。” 听他这么一说,长孙无忌脚步一顿,又见杜如晦点头,到底是没跟上,房母心道杜如晦和房乔相交甚好,不会偏帮,便也没有反对。 两人这么一走,场面便冷清下来,多是没有心思开口说话,遗玉余光中,见到赵氏和窦氏的目光,都在卢氏的侧脸上面晃荡,知她们经过这一闹,必是多少会受影响,但她们心里究竟如何,就不是她能知的了。 众人干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卢智和杜如晦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还没走近,便听房母急切出声: “怎么样,有痣吧?” 卢智半低着头在卢种植身边站好,看不见神情,杜如晦则摇头认真地答道:“并无。” 没有痣,那就不是房家的长孙了。 丽娘和遗玉一样暗松一口气。 听了这答案,几乎所有观礼宾客心中的疑窦都消去,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心下不免有些讪讪,当然也有极个别仍是保持着一缕疑心。 房母一愣之后,似是以为自己听错,又确认了两遍后,才陡然提高音量:“没有?这怎么可能,你可是看清楚了?” 见她不信,杜如晦苦笑道,“老夫人,杜某看的清清楚楚,卢公子从背到腰,别说是米粒大小的红痣,就是针尖大小的,也没有,您先前那般肯定,有痣的便是您孙子,可卢公子并无痣,显然是您认错人了。” 奈何房母压根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坚持要亲眼所见才行。 没等卢中植发飙,杜如晦却先声道:“老夫人,您莫再闹了,卢公子并非您的孙子,怎能、怎能让你一位妇人看去,这实在是有失体统。” 长孙无忌犹豫后,也同声劝慰起来,哪曾想,房母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再次伸手去拉扯卢智,不过这次却没有先前那样蛮力,而是带着哭声道: “孙儿,你是不是怨恨我,可你那时还小,怎会记得祖母对你的好,若不是有人从中挑拨,你怎会不愿意认我,你的身上明明是有疼的,你是不是伙同别人一起来瞒弄我…是不是?” 在观礼宾客复杂的目光中,杜如晦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轻叹一下,选择站到一边,不再出声,长孙无忌仍尝试着劝解,奈何房母根本不听他半句,卢中植额头青筋隐隐地跳动,正在忍无可忍之际,一直相当沉默的卢智,却出了声: “您要亲眼看看?” 遗玉察觉到卢智语调的变化,忧心地看着他有些暗下的清秀侧脸。 房母这会儿已经没了主意,只能托着那粒痣的事,好不让这认亲继续下去,便含泪点点头。 “好。”卢智轻轻地应了一声,没等房母欢喜,便伸手摸向锦衣之上的扣着宝石的腰带,继续道: “想必等下您看了,就算没有,肯定还要纠缠,不如就在这里着吧,让诸位都做个见征,看看找到底是不是您那有痣的孙子。” 在一片制止声中,不容他人阻拦,卢智双手抓住前襟处朝两旁一批,便将几层衣裳拨开,向下一拉,背对宾客和房母等人,从削瘦的肩膀到直挺的背部,一整片牙白色的肌肤,都暴露在这寒冷的冬夜里。 很快便有人低呼出声,并非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是这青年袒露的后背上,从两肋处往下,是一片先滑的牙白色肌肤,到后腰下一寸处也未见房母所说的那点红痣,然而,从两肋处向上直到颈椎,则尽是斑斑块块恐怖的花白色,显然是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啊!”等着寻那红痣的房母离的最近,被这一幕惊的尖叫出声,两眼一花便倒向身后同样惊愣的丽娘怀中。 卢中植面色黑青地死死握紧拐杖,杖身发出“嘎嘣”的一声脆响,卢荣远卢荣和则瞪圆了眼睛。 卢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背后的那片可怖的烫伤痕迹,面对着他的遗玉着不见,背对着他的卢俊看不见,被卢俊挡住的卢氏看不见,可众人的低呼,却让他们察觉到了不对。 卢俊记着卢智先前的交待,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看着娘亲,便紧搂着卢氏不让她动弹,遗玉却挣开卢氏的手,两步便要窜过去,却被卢智突然伸手一拉,狠狠的扯进怀里,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半裸的胸前。 遗玉已经意识到他背后是什么,双手使劲去推他,却纹丝不动,只听他温声在自已耳边道:“别动,没什么好看的。” 他的心跳很有力,她有些发凉的脸颊贴在他紧实的胸口上,却被熨的发烫,一瞬间,浓浓的怒气和憋屈感袭来,被她要紧了下唇忍住。 这太过突然的一幕,让众人不知所措,卢智将遗玉紧紧地按在怀里,扭头对半晕半醒靠在丽娘身上的房母,语气平淡道: “您可是满意了,将我逼迫至此。” 房母仍处于惊吓中,神志有些不清道,“你、你腰上的痔呢。” 到了这个时候,逼得人家都敞衣示众,她还是死不忘记那劳什子朱砂痣,这里毕竟是卢家的祠堂,先前没弄清楚也罢,这会儿事情都明摆着,她还这般痴缠,这种态度已经引得旁观的众人心下不满,一时间大多数人都暗自腹诽起这老妇来。 卢智嗤笑一声,神色猛然变得严厉起来,语中带着压抑的怒气道: “我母子四人,早年吃苦流落,如今苦尽甘来,终能认祖归宗,却被你再三阻拦,大闹于卢家祠堂之前,扰了祖先清静,愧对祖先!让我们有何等颜面再进这家门!我虽不知你同我卢家有何恩怨,但今日之辱,我卢智莫不敢忘!”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卢中植的拐杖狠狠地敲在地面上,伴着一声嗡耳的“送客!”,终是寿终正寝散落一地木片。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都没再出声试着调和,卢家上下皆是同仇敌忾地带怒看着房母和丽娘。 被卢中植一嗓子吼得有些胆惊的丽娘强行搀着半晕半醒的房母就要离开,还没走上几步,就听卢中植沉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去告诉房乔,新仇旧恨,我卢某人定当讨得!” 这一声,宣布着继十几年前那次之后,前阵子在外关系稍有缓和的房家和卢家再次于人前决裂! 第三零二章 夜谈 房家婆媳因来时是持帖入内,并未带有下人,有心上前帮忙的却因房卢俩家正式决裂犹豫不前,丽娘困难地搀扶着体胖的房母,在各色目光光中狼狈地离开。 卢荣远脱下里绒的外衣罩在卢智的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同卢荣和一起去安抚宾客。 卢智松开了遗玉,见她出奇冷静地为他整理着衣襟,稍愣之后,表情软下,伸手顺了顺她凌乱的额发。 重新穿戴好后,他才示意意卢俊放开早就安静地被他护着的卢氏,卢氏同遗玉的反应很像,都是冷静地有些吓人,不惊不怒地拉着他走到火盆边暖身。 赵氏和窦氏相视之后,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疑虑,但还是叫了下人去准备暖身的姜汤和给卢俊替换的衣物上前去问母子几人说话,一边温声安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卢氏的容貌。 经房母这一闹,吉时已过,场面冷静下来后,刚才一直未置言辞的宗亲们,开口提出了改日再续,卢中植本来就正担心,刚才声称“无须进卢家门”的卢智会真的反悔,于是态度强硬地道: “先前事宜不都是在吉时?就差磕头上香便可入族谱,现在一并做了便是,哪来那么多事。” 今日这请来的宗亲都走他特意挑选的,既老实又本份,说白了还有些胆祛,哪有不开眼的敢反对,更别提会有人拿刚才那场乱子说事了。 不过卢老爷子到底走白担心了,一切都整理妥当后,母子四人很是自觉他重新站在蒲团边上,等着祭祖。 卢中植产肃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将香一一点燃亲自递到他们手中,看着他们跪在卢家一门的祠堂前,三拜九叩,供上香后,他催促着宗亲中暂持族谱的长者将他们录入谱中,而后将册子收进自己杯中贴身 放好,长吁一口气,心事总算落下,至于日后房乔如何,闹到皇上哪里怎样,便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 祭祖之后,便是待客,照理说除了卢氏外,兄妹三人都应到场,可卢氏生怕卢智着凉,硬要施着他回去休息,卢老爷子大手一挥招来下人,带着母子俩去事先给他们安排好的院子休息。 卢俊和遗玉还有卢书晴则陪着卢老爷子待客,说白了,也就是跟着向众人道声谢,并不需她们两个小姑娘家的敬酒如何。 先是到了长孙无忌那桌,这长孙和杜两家四口人都站了起来,卢中植同两人寒暄着,卢俊从下人手里接过酒杯递到他手中。 遗玉则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情,忽然听到有人喊“卢小姐”,便和卢书晴一同侧头去看,就见桌子另一头的杜若瑾正含笑望过来,因不知他喊的是哪个,两人都不好应声。 “若瑾哥,你这么喊可是不对,如本怀国公府上手打是有两位卢小姐了。” 遗玉目光一移,便见到他身旁的长孙娴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自礼艺比试之后,两人头一次正面碰上,她比遗玉想象中更要冷静一些,这不,连说个话都不忘记绵里藏针她挑拨一番,想要引起卢书晴的不满。 对这挑拨,卢书晴似是并没听出来,仅回她一笑,遗玉更不可能顺着她的话走,而是对杜若瑾道: “杜先生,日后唤我遗玉即可。” 两人是师生,因为卢智的关系有些往来,直呼她名字也说得过去。 杜若瑾却没应下,而是态度自然道:“我上次不是同你说过,在学外无需称我先生,这样,你若不嫌,便叫我声杜大哥,我就像二弟一样,叫你小玉,好吗?” 杜家两兄弟的关系很好,上次礼艺比试后,杜荷回去就向杜若瑾将比试的狡过全程讲述了一番,话中提到遗玉皆是“小玉、小玉”的称呼。 遗玉大大方方她应了一声“好”,如此两人互换了称呼,原本有些生疏的关系,便算走近了一步,察觉到这点,这一师一生不由相视露出笑容。 长孙娴被晾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扭头对同样干站着的卢书晴道: “书晴,真是没想到,卢小姐会同你成了姐妹,这事情也来的太突然了一些,之前你半点风声都未露,实则没什么好遮掩的吧。” 听到她不死手打心地明话暗指,遗玉有一瞬间觉得,那次礼艺比试给她的教训真算是轻了,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被长孙娴亲近她唤着闺名的卢书晴,却不咸不淡地回话: “大小姐说笑了,这是我们卢家的家事,有必要到处去同外人讲么。” “噗”地一声,遗玉不由笑出声来,引得正在说话的三个长辈同时扭头看,她连忙止住,却听杜如晦道: “国公,大少爷已是众人皆知的才子,两位小姐这次五院艺比,同是赢了两场吧,二少爷着着也是品貌不凡,您这一门孙辈,如今真是羡煞旁人啊。” 卢中植捋着胡子,眯眼看了自家的三个孩子,嘴里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满足的不能行。 遗玉看着长孙无忌同样一脸喜欢地看着他们,似是半点不为她曾让他的长女出丑之事着恼,又看了长孙娴脸上僵硬的笑容,暗道这闺女到底是不如老子演技好。 这一厅宾客,遗玉眼熟的有,眼生的更多,今晚没有到场的程小凤,明日回了学里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 早上朝会结束后,程咬金便快马离京,程夫人一人得了帖子,也不方便独自带着子女前来,不过他们俩家本就关系亲近,倒也不用多计较。 宴至一半,遗玉和卢书晴便被心疼孙女的卢老爷子遣走休息,遗玉叮嘱了自家酒量差到不行的二哥莫要贪杯动酒之后,就同卢书晴一道朝离开。 国公府一入夜,能行人的路上,路边皆是亮起了石灯,两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名侍手打女,走没一段路,遗玉便率先开口道: “书晴姐,明早咱们一道乘车去学里,可好?” 今晚祭祖上香前,一家子围在火盆前说话,让她颇有感触,既然进了这家门,那便有必要尝试着同人好好相处,真不行再说。 卢书晴当然听出她话里的主动示好,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比自己小上半头的小姑娘,目光微闪后,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只是浅聊了几句,都是遗玉开头,卢书晴接话,气氛还算缓和。 在岔路上分道后,又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给他们一家四口安排的院子,原本照着老爷子的意思,是有单独给卢智和卢俊拨地方的,但在卢氏的坚将下,他们还是住到了一处。 这紧邻着花园的院子方方正正的,院墙周边都植有树木挡风,夜里的空气很好,院门口守着的四名仆妇远远见她们走过来,便上前迎着,同时传话道: “二小姐,夫人被大姑奶奶叫走,去瞧老夫人了,让您回来后不用去寻她,用过宵夜就先休息。” 说来可笑,她在府里待这么一整日,都没见过那位“祖母”,不过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大哥呢?” 这答话的仆妇机灵,答道:“大少爷喝了驱寒的热汤,又用了饭,便休息下了。” 遗玉心有惦记,便没怎么在意身边,等进了里院时,已跟了不下十人。 到院中问了下人,挥退了身后呼呼啦啦的侍女仆妇,她独自走向院东,在中间亮着小灯的屋前停下,撩起帘子,房门意外地臃手打一推便被打开,屋里没见半个下人守着,没心思去看这处雅致的摆设,她直直朝里走到卧房门口,轻敲了两下门框,低声道: “大哥,你睡下了吗?” 片刻后,屋里传来窸窣的穿衣声,一阵脚步声后,房门被拉开,卢智立在门后,低头着她,雪白的里衣外面仅套了一件秋色的外衫,散落的头发有些凌乱,面色很是正常,看来的确是没被冻病。 “大哥——” “进来说。” 遗玉跟着他走进灯光昏黄又暖烘烘的屋里,绕过屏风在一处软毯上坐下,毯上设有茶案,一应茶具俱全,卢智倒了杯温水饮下,看着一副“我有话说,又怕隔墙有耳”模样的遗玉,顿时失笑: “有话便说,卢耀在附近守着。” 比起白日在人前翩翩公子的形象,这会儿的卢智因着那张清秀柔和的脸,要显得亲切许多。 “你身上到底有痣吗,怎么那老妇一口咬定你有,我看她也不像是记错的样子。”实际上,她更关心的是他背后的伤疤,但知他不会多讲,问也是白问。 卢智眼中带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答道:“原本是有的,可咱们到了靠山村定居后,那痣便渐渐淡去, 又过两年便消失不见了,”他轻嘲地一笑,“你看,这吉痣也是个嫌贫爱富的,富贵时候随着,等穷苦了,竟也跑没了影。” “哦。”遗玉迟迟应了一声,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地抓不住,她便接着道: “外公、呃,祖父事先知道你那痣不见了?”称呼这种东西,还是尽早适应的好。 第三零三章 秘宅相见 卢智答道:“嗯,之前闲聊时候他有提到过我幼时身上那粒红痣。” 难怪卢中植当时会敢应了房老夫人,原是知道那痣没了踪影。 这痣的惑算是解了,可那冒头坏事的房老夫人却来的奇怪,遗玉一脸怀疑地看着卢智: “房家那两人是持帖入内的,不是没送去房府吗,她们哪里来的帖子?是不是你做的?” 卢智将茶杯放到案上,用手撑着脑侧,扬扬眉,“我有那么没事找事吗,”接着没等遗玉摇头,便突然扬唇一笑,“是穆长风临走前吩咐人做的。” 遗玉嘴角一撇,她绝对不信他没有从中推波助澜,今日这么一闹,卢家和房家的关系算是彻底完蛋,整个怀国公府都要公开站在房家的对立面上,正是他乐得免的。 卢智这会儿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她问一件事,竟然有闲情答她两件: “闹大了也好,房府尚留着娘的画像,这京城中的人口虽两朝来去换了大半,但也不见得全都认不出娘,总是会有人怀疑的,今晚这认祖归宗,便是演给外人瞧的。” “你该知道,就算我身上没痣,过了今夜,这长安城也该有风言风语传出,先下手为强,认个祖宗,房乔怕是忍不住了,他什么时候发难,端看看祖父和何处理了,咱们暂可清闲一阵子,上面有人顶着,我也不怕皇上会找到我头上。” 他也不避讳守在暗处的卢耀,面色一整,坦言对遗玉道:“小玉,你还是不清楚,祖父可不像你想的那般,就是一条黑地站在我们这边的,他不光是我们三兄妹的长辈,是娘的爹,他同时也是这府里上下几百口人的怀国公!” 卢智排下今晚这出认祖归宗的戏码,一是为了放消息给并不知他们母子归京的韩厉知道,引他出来,二是为了给一家四口落个稳妥的身份,三便是为了逼地国公府彻底在外再一次地同房家决裂,将当年时过境迁的裂痕陡然拉大,当然,他也不忘顺道坏了坏房家的名声。 除了第一点,经他点拨,遗玉都想了出来,心里疑问消去一半,“对了,今日在祠堂里围火说话时,我看两位舅母、呃,婶子都在打量娘亲,不知是否想了起来。 “她们也不是傻子,只是昨日匆忙,她们心里另有惦记,看到娘也没想到那么多,又有祖父把持着,一口咬定咱们是流落的旁支,那咱们就是,哪个也不会不开眼地去捋老虎胡须。你也看到了,这府里不比旁处,人多口杂,暗地里绝对少不了眼线,咱们暂时住在这里,能瞒哄着,就先不认,日后搬出去再说。” “我知道了,对了——”遗玉正要同他讲明日一道和卢书晴去学里事,却被他出声打断。 “好了,都半夜了,明早还要到学里去,去休息吧。” 正事都说完,卢智怕她会提到背上的伤疤,便没有再谈的意思,不顾她话到嘴边没有说完,便拉着她的胳膊将人从毯子上提了起来,按着肩膀半推半松她到屋门外,两声关了房门,又“嗒”地一下手打落了门栓。 遗玉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无力地拍了它一下,小声嘀咕两句后,便转身回房去等卢氏了。 与此同时,下午因得了穆长风的行踪而出门的房乔,空手而归,刚刚进到府中,迎面便走来一脸焦急的管家。 早上,因卢中植特地吩咐,一家四口省了跑趟儿,在自个儿的院中用早点,国公府现今持家的是长房赵氏,单看早上的餐点精致,便知是个做事的。 卢俊昨夜还是喝了酒,迷迷糊糊吃完就又回屋去睡回笼觉。 遗玉和卢智收拾妥当,到前院去同几位长辈打了招呼,便到前门去乘车,到了大门外也没见着卢书晴的人影,同卢智提起,他便道: “许是自己先走了吧。” 说完两人走到门口独停的马车便,他一掀车帘便看见已经在车内坐着的卢书晴,温顺地笑着同他打招呼: “大哥,早。” 闻这从小听到大的称呼从另一张嘴里说出,卢智多少有些不适,眉头微蹙了一下,同道了一声“早”,而后听着身后的遗玉叫唤“书晴姐”,便侧身扶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卢智翻他的文史集册看,遗玉捧着数术课本满脑子地纠结,卢书晴则是借着这大点的功夫研究琴谱,三人并没过多交谈,直到下车时候,卢书晴才开口对两人道: “中午我们是回府用饭,还是在外面?” 遗玉中午已有打算,正想开口婉拒,卢智便将书阖上,道:“中午我们还有事,你先回去手打吧。” 遗玉看见卢书晴的眼睛黯了黯,却没盲目地开口,而是跟在卢智身后下了车。 三日的“迎礼”已过,国子监门口今日并没有那般热闹,可三人一下车,还是引来不少学生疑惑的目光,疑的是他们三个怎么会一同来学里。 显然昨晚的事,经过这么短短的一夜,还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若过上一两日,那可就难说了。 他们同行到了太学院门外,卢书晴看着卢智继续送着遗玉朝前走一段路,才大步走进到院里。 两兄妹还没走到书学院门后,便听得一声喊叫,一大早便等候在书学院门口的程小凤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程小胖子紧跟其后。 这会儿宏文路上的人还少,卢智便没制止程小风的大呼小叫,不出遗玉所料,他们先是因为隐瞒,被狠狠埋怨了一通,见她认错态虔诚恳,程小凤脸上的不满便被喜色取代,又说了几句话,传了程夫人的邀请,便和卢智一同回太学院去上课了。 遗玉进到教舍,回了几名学生的问好,刚刚在那有些夸张的红木桌案边坐好,便有一名律学院的学生探头探脑地朝里看,见着正在整理书袋的遗玉,便小心抱着一件东西走过去。 “卢小姐,这是别人托我送来的,我给你放这儿了。” 遗玉眼看着一只棕色的匣子落在自己眼前,那学生不等她询问,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她目光便又重新落在眼前尺长的匣上。 似有所感的她,心头手打轻跳,伸手将匣子打开,设有去着那整齐摆放的几份孤本,而是从边侧扣下一张折叠过的字条,打开来看,劲朗又熟悉的字体便映入眼帘: “近来偶得,因无暇细品,赠。” 遗玉捏着这字条的手紧了紧,左手轻轻抚过匣内如雷贯耳的名家孤本后,便把它阖上,将条子收进袖中放好。 还有两日,明日便是十月二十五,李泰的梦魇应该在这两日便能痊愈,中午她要回一趟秘宅,收拾下她落在那里的东西,然后,若是他在,就找他好好一谈。 她不能再装作不知,收下他送来的礼物了。 钟鸣前,在满教舍学生异样又隐晦的目光中,三日没有来学的长孙娴出现在教舍门口,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引得一阵窃窃私语声。 赵瑶犹豫后,还是上前问了好,自小黑屋事件后,几近被人遗忘的楚晓丝,扭头看了一眼依然是一脸冷清的长孙娴,暗自冷哼了一声。 就在国子监的极少数学生,趁着课前的时间四下散播着遗玉和卢智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少爷和小姐这等稀罕事时,长安城里,却是流窜着怀国公新任下的嫡亲,被房老夫人误认为是房家妻小的流言。 中午,遗玉和卢智打过了招呼,刚巧他也有事,她便独自坐上每日都会按时等在学宿馆后门的秘宅马车,这车子显然昨日并未乘人,少了丝香气,多了分清冷。 从花厅里走出来,既没见到喜欢在此等着她的银霄,也没有平手打彤平卉两姐妹的迎门,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这宅子里外的仆人还是那么几个,却没了以前那种特属秘宅才有的严密之感。 仅是站在花厅门口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她便知道李泰没有回来,寻思着如何找他的遗玉,进了西屋,便见两个丫鬟正无精打采地在桌边坐着,扭头看见她,一惊之后,皆是难掩喜色地上前。 平卉是个管不住嘴的,“小姐您可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 遗玉正想要答声“怎么会”,却发现这俩人本就不是她的,又何来要不要之说,于是改了口。 “这两天事多,王爷昨日可是回来了?” 平彤神色一黯后,偷拧了一下平卉,答道:“王爷昨日未归,小姐您等着,我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 平卉亦道:“我去给小姐沏茶。” 不等她阻拦,两人便一前一后跑了出去,遗玉摇摇头,抱着那只棕色的匣子,回到房里去收拾东西。 茶案上随手放置的闲书,床里侧压着的指套盒子,枕头下面还有一只空的银盒…… 并没有先整理衣物,而是把这些零碎都集到一起,便坐在床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被褥上的这些东西。 门帘轻轻响动,遗玉没有回头,道:“帮我把柜里面的衣裳都收拾出来。” “这就要走?” 低沉的嗓音传来,遗玉扭头去看,便见锦衣金冠,肩披纯黑裘绒,身量修长的李泰,正一手撩着帘子,立在门口。 (加更,稍晚还有一次加更,亲们若是等不及,早休息啊。) 第三零四章 我知道了 “嗯。”遗玉从床边站了起来,很是平静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卧房门口的李泰,道: “您应该知道了,我们一家认了亲,日后就要住在国公府,且您身上的梦魇,该是解清了,我今日回来收拾收拾东西,也是有事想要寻您说,您先回书房等我片刻,我把这里整理好就过去。” 帘子落下,李泰没有离开,反而毫不忌讳地走进了她的卧房,在窗下的椅子上坐定,道: “就在这里说吧,我只是路过,待会儿便要走。” 听他这么说,遗玉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虽然她要说的事,也就是那么几句,但却不想在这么仓促地情况下开口。 “您若有事就先去忙,这事明日再说也行。” 李泰若着她踌躇的神情,道:“不急,我听你说完再走,明日……我还有事。” 既然上午收到那匣子后便下了决定,那她就不会再犹豫不决,知道这会儿还没进屋的平彤和平卉必是得了吩咐,她便也不担心中途闯入。 抬头看了一眼离自己只有丈远的李泰,她又朝床边小退了一步,两脚并拢,双手叠放在身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轻声道: “我都知道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李泰一时还真没听出来她要表达什么,看着她此刻鹌鹑似的模样,唇线柔和,问道:“知道什么了?” 遗玉硬着头皮,道:“我知道、知道您匿名送我东西的事了。” 屋里顿时一静,正因终于说破了这件事而心情紧张的遗玉,只顾低着头竖着耳朵听动静,却没看见窗下的那人俊美的脸上.足足停留了两次呼吸之长的别扭神情。 没听见他的动静,遗玉以为她说的不够明白,便继续道:“就是那炼雪霜,那一箱子书,今天早上的字帖,还有,还有那副指套,”一一列举后,她又重点再讲了一遍:“我知道了,那都是您送的。” 若是遗玉知道她这会儿抬头,便能见到同天上掉金抉一样稀罕的事,绝对会懊悔无比。 阳光透过窗纸斜射入内,李泰微微侧过头去,一只青碧色的眼眸有些浅淡,被阳光点亮的半边脸上,正覆着一层薄薄的晕色。 他开口,语气中多少带些生硬,“嗯,的确是我送的。” 听他这么大方不用自己掏出证据就承认,遗玉那莫名其妙的紧张少了一些,想着卢智背上的伤疤,直奔主题: “敢问那炼雪霜,您可是还有多的?” “嗯。” 这炼雪霜,是宫中秘药,一年最多能出小八盒,是有钱有权也买不到的东西,说起来,李泰会送这东西给遗玉,还有个小插曲。 那时受伤的遗玉被送到杏园救治,李泰有召见王太医.询问她伤口时候,这太医只道是无性命之优,可那疤痕却难去除,后来无意听见下人们嚼舌根,说遗玉肩上那疤痕留着也是好事,一辈子都难忘记,是曾经替王爷挡了刀子的。 李泰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便到宫中去向李世民求药,鲜少会被他求到的皇帝老子,道是让他再等个把月。 七月有次入宫,没忘记这岔的皇帝使让人取了一半给他手打,因是扣了韦贵妃和徐贤妃份儿,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只当是今年少制了。 阿生知道这是好东西,便劝着他留了一盒子,将其他三盒都送了过去,因此,王府里还是剩下一盒没动过的。 遗玉亦是从程小凤那里打听过这炼雪霜的稀罕,知道只有从李泰这里才有途径,见他说有,当下便道: “如此,殿下可否方便让与我两盒,我可拿旁的东西来换。” 说换、说让,却没说送、说给,这一是不想欠人情,二是她的确有些好东西,值当拿来交换的。 不过她这一句括,也让屋子里刚才那安静的氛围消失殆尽。 李泰脸上刚才那一丝异样已经不见,道:“只余一盒.无需交换。” 有一盒也比没有强,于是已经决心不再占他便宜的遗玉,有些小心翼翼地说: “还是换吧,我这里有种药丸,既可以提神又可以防迷丅药的,效用您也见过,您觉得如何?” 何止是见过,还亲自尝过,能让暗烟卫的迷丅药都能失了作用,还让那夜下在她茶水中,原本预计让她一觉睡到天亮与安眠药物,只是让她晕乎了一时半刻。由此可见从价值上看,这残次版的镇魂虽比不上炼雪霜,可也是拿得出手的。 “不必,送你便是。”李泰望着她脸上露出的难色,道。 闻此言,遗玉不得不将憋在心里道不出去的话,讲了出来:“殿下,今日与您说明此事,便是因为不想再装作不知,接受您的馈赠,我、我实不想再手打欠您的,还记得,上个月末时候,您自己也曾亲口对我讲过,你我一一互不相欠。” 因为她这一番解释,尤其是听得那最后四字,李泰刚才还算柔和的面部线条瞬间变得冷硬,漂亮的双眼不由微微眯起,视线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那时所说的“互不相欠”,所指和遗玉现在想要表达的,完全是两个意思,一个指的是前事 新唐遗玉 第7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7部分阅读 互不相欠,主要是为了让她不要困扰,一个则是说的日后互不相欠,显然是要同他划清楚界线! 尽管察觉到屋内气氛一变,但遗玉还是不怕死地继续道:“那用掉的药膏自然还不回您,那一箱子书我也想留着.至于那指套和今日送来的孤本,我……” 退回别人送出的东西,本就是一件极不给对方面子事,遗玉自然不会傻到说要退还,“就当是我厚颜,都留下了,前事不计,日后却不能再占您的便宜了。” “……” 李泰没有接她半句话,只是望着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的小姑娘,不知过了多久,神情再度变得冷静起来,低着嗓音道: “我知道了。” 遗玉轻松了一口气,忽略到心头淡淡的失落.道:“多谢殿下谅解,”而后为了缓和气氛,话锋一转,“您这几日休息的如何,颈后和耳下是否还会发热,触之是否堵脉动之感?” 遗玉问的是梦魇的随带症状,能通过这些来判断余毒多寡。 李泰的单眸中波光一动,搁在扶手上的大手,食指轻轻叩动,道:“休息正常手打,脉动之感,时有时无。” “咦?”轻疑一声,遗玉迟疑了一瞬,“我帮您看看。” “嗯。” 遗玉抬脚走了过去,待看见他的衣摆才停下,抬起头,自打他进屋起,第二次“正眼”瞧他,熟悉的熏香味道盈入呼吸,被那张俊脸晃了一下眼睛,而后便收心伸出一手探向他耳垂后侧。 她的手指有些冰凉,擦过他的耳垂触在皮肤上时,另李泰双肩一僵,在用药之外,这种理应让他感到不适的亲近之举,却并未引得他半点反感,相反,还有一种他辨不清楚的情绪冒出来,然而,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听着遗玉在探了他耳后片刻,没亦感觉到脉动后,小声嘀咕着“没有啊”,那只冰凉的小手便顺势滑向他的温热后颈,指头没入肩颈附近黑色的裘绒,贴在他的颈椎附近稍稍用力按下去,他搁在扶手上的大手渐握成拳,眸中碧色加深。 遗玉因担心他余毒未清,便没顾忌多少,仔细感觉他颈后没有异动感,这才放心,一边抽手,一边道: “无——” 仅是说了一个宇,后面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只因手背上突然多出一只大手,稳稳地按住她待要抽离的小手,贴在他光滑的侧颈上,她目光一移,便望进一片似是笼着烟纱的青碧色中。 李泰碰触着脖子上纤细的手指,主动让人贴近他平日绝对不会让人靠近的要害位置,此举让他自已都感到一丝诧异,可随之而来的,是心中那种不知名的情猪变手打得明显起来。 阿生的话,在他脑中一晃而过,瞬间竟让他有了想要改主意的冲动。 “你可是愿——” 遗玉看着那片漂亮的青色,心神恍惚间,听见他低哑的嗓音,下意识问道:“愿什么?” 这清脆的一声,打断了李泰未能说完的括,也让他寻回了丢失了一霎那的理智,握着她的小手离开自己的颈侧后,才轻轻松开。 手背上的温热一消失,遗玉才迟钝地微微红了脸,朝后退了两步,声音却平静:“殿下放心,您若是休息正常,那便是无事了,恭喜殿下,梦魇已除。” 道喜后,她余光便瞄见坐在椅子上的人影站起了身,同她错身而过时候,似乎有微微地停滞了一下,而后脚步声便远去,伴着门帘响动后,落在她耳朵里的最后一声不甚清晰的话语: “放心…不会为难你们的。” 因为跑神漏听了关键的几个宇,遗玉压根没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先是迷茫了一会儿,而后脸上红色渐退,伸出刚才被他握着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使劲儿照着脑门儿“啪”地一声给了自己一下,脑于又恢复清明,转身继续去收给东西。 第三零五章 暗潮涌动 这头遗玉在秘宅收给东西,卢中植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今早的朝会,似乎昨夜的事情还没人在皇上耳边嚼舌根,只不过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 这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心里明白,指不定下午他正在家坐着喝茶时候,便会被听到消息的皇上叫去问话。 卢智趁着中午这么大会儿的功夫,到东都会去溜达了一圈,最后竟然还是晃回国子监,在甘味居用了点剩饭打发了自己。 再说,房乔昨夜回府之后,在怀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丽娘都一五一十地对他讲了,添油加醋不会太过分,可也是有的。 房乔自夜间知道卢氏母子入了卢家族谱之后,整个人从夜到昼,一张脸上都静的吓人,一句话都没再开口说过,只是侍候在房母床前,因着老妇从昨夜回府之后,便似被魔了着了一般,昏昏沉沉,嘴里不停地叨念着诸如“痣跑哪去了”这样的呓语。 说起来,昨日他错过国公府的那场好戏,全是因为有了穆长风和韩厉的行踪,被人引着在长安城里逛了大半天,结果却是空手而归。 房乔一夜未眠,丽娘在旁将他的疲态着在眼里,温言软语劝慰却只换得他摇头不语。她实是不好在这今时候乱出主意,为今之计,想要把卢氏母子要回来,也只有皇上那里一条路可走,但卢氏母子能不回来,正是她巴不得见着的,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让她自见了那画像之后便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平稳下来。 房乔眼下的态度却让她摸不透,按说房母病着,他不去找事也是应该,可他却连半点被夺了血脉的愤怒都没表现出来,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想象想去,她也只想到一个让她心口绞痛的原因,这人,难道是舍不得? 强压下这念头,丽娘伸手接过侍女托盘上的粥品,递向坐在床边小凳的房乔: “老爷,您就是吃不下饭,好歹也喝碗粥啊,这都快申时了。” 房乔伸手抹了一把脸,从床边站起来总算是开口对她讲了句括:“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到书房去待会儿。” 说完便出了屋,丽娘急忙喊着下人追上去给他送披风。 半路上,阿虎迎面走了过来,跟上房乔未停的脚步,低声报着昨日夹在赵大人礼物中送来的请帖,是府内一名下人早上出门采买时候,收了人家一张五十两的贵票,动的手脚,不过究竟是谁做的,却是无可查证。 房乔一路快步回了书房,在桌子后面干坐了不大会儿功夫,便有人敲门入内,这来人低着个头,裹着一件不招眼的披风,进屋后露出来里面的衣裳,像是东都会店铺里伙计的打扮。 “老爷,今日那位少爷中午到东都会去,在多间茶馆酒楼都坐了片刻,没同什么人接触过,那位小姐乘子马车在归义坊里统了几圈便不见了,那车夫经验老道,应是去向谁人秘宅。您看,后面还用继续跟着吗?” “继续跟着那少爷,切记,一旦他在外同人有了接触,速速来报那小姐,暂且不用管了。” 来人退出去后,书房又只剩房乔一人,他才重重地叹气一声,随后一掌狠狠拍在了桌子上,手打震得笔架上的一排毛笔来回晃荡。 知道了昨晚的事,房乔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被人晃点了,堵了房府的各种重要消息,又故意引他出府,又引房母去了卢家,导致两家再次于人前“决裂”。 记得在龙泉镇初见那日,他的确是有些慌不择路,可事后冷静下来便隐隐有感,想要挽回妻儿是难上加难,他是不愿意强迫他们,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然会连半点后路都不留,直接改了祖宗! 若是他母亲不知此事也罢,可偏偏那穆长风在背后捣鬼,让她亲眼见着了卢氏,逼得他去请了人回来,不但没能借机拉进和那两个孩子的关系,反而被他警告了一番。 他知道自己这两个孩子,都是了得的,寻着他们这半个月来,他没少查了他们的事情来看,他那大儿子,孑然一身入了长安城,在国子监那种暗地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将一身锐气打磨的有棱有角,端的是让他惊诧。那小女儿,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在五院艺比之前毫不起眼,可实则是在高阳夜宴和魏王中秋宴上前大大地出过风头,丝绸铺子里一番巧言相对,竟然借着三公主的势,将他都逼得后退。 他亦是为人父者,面对这一双出色的儿女,就算他们不肯原谅自己当年所为,却也从没想过要放弃他们,可事到如今,却眼瞅着自己的妻儿入了别人家的族谱,如何会不难受。 可房卢两家如今决裂,已经是让人看了热闹,所以他现在只能等,等皇上亲自过问此事,也好过再闹出笑话来,让两家都被人瞧了好戏去。 卢智在甘味居用完饭,离下午上学还有足足半个时辰,他便拿着牌子上了藏书楼,在三层窗前的书架边坐下,顺手捞了本书看,打发时间。 翻了几页,便突然回头,对着半开的窗子道:“卢耀,外头冷,你进来吧。” 足有人高的窗子“嘎吱”响了一声,一道人影竟然从这三楼上的窗子外面闪了进来,稳稳地落在楼内的地面上,又将窗子关上,走到卢智身边,背靠着书架站好,道: “外面并不冷。” 卢智仰头看这个近来相处频繁,几乎同他形影不离的青年,道:“那是你习惯了,你若是在屋子里待久了,便会知道外面还是冷的。” 卢耀想了想他的话,才答:“你说的有道理。” 经过这些时日几乎形影不离的相处,卢智很容易便看出卢耀的性子,除了武功高外,这人的脑子其实并不灵活,但却是个认真无比的人,亦是个很容易让人放心的人。 “对了,你是从几岁起跟在祖父身边的?” “八岁,老爷说,他的孙子同我一般年纪,便收了我,教我识字习武,只是我不大会念书,便只有功夫学的好。” 卢智点点头,将捧在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那祖父必是将你当成我和卢俊来养了。” 虽他说的是实话,可只要是个人,听了都会不舒服,但卢耀却老实地点头,“嗯。” 卢智满意地一笑,“你有兄弟姐妹吗?” 卢耀神色一黯:“……以前有个妹妹,不过现在没有了。” “你同书晴应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不该情同兄妹么。” 这么些日子,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闲聊,却是头一次扯到了家人的事情。 卢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摇头:,她是小姐,我十岁起便跟着老爷四处奔走,同小姐并不熟。” 若说卢智除了吸纳知识和谋算之外,最喜欢干的事是什么,那便是——套话。从卢耀这里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心满意足的卢智,从毯子上站起身来,走过去将手中的书放在卢耀身后的书架上,而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祖父昨日将你给了我,以后不管是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我的话。” “卢耀知道。” 秘宅的马车上,遗玉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地,看着两边小心翼翼坐着的平彤和平卉,李泰走后没多久,阿生便回宅中,当着她的面,把这俩侍女的卖身契给了她,她还没刚露出来一点不想收的意思,俩人就急红了眼,当下便跪在她面前求她收下,又指天起誓不会有二心什么的,在阿生的保证下,遗玉想到这俩侍女的贴心,犹豫到最后,还是把人给领了出来。 快到国子监时,遗玉便让自己的学生牌子给了她们,让两人先回国公府去,又嘱咐她们不要多嘴。 因为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早上还没几手打个人知道的事,经过一个中午,必定会传开,所以她出门的早,又是从学宿馆后门进的学里,一路上便没碰到几个人。 丙辰教舍的学生,今日似乎来的格外早,遗玉走到门口时候,便听见里面七嘴八舌的交谈声,议论的对象,自然是她。 “…你真没有开玩笑?” “哼,你们若是不信就算了,我怎么敢拿这种事情糊弄人。”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你们看,卢小姐和卢公子,同怀国公一样,都是姓卢的,本来我就觉得,那么出色的兄妹,怎么可能是平民出身。” “但是旁支认做嫡亲,也太过了吧。” “嘁,卢公子前程似锦,国公府有这么一位少爷在,何谓过。唉,不说这个,我给你们讲讲另一件事,昨夜那认亲宴上,可是冒出来了搅局的,她们啊——” 遗玉暗道了一声八卦无所不在,轻咳了两声,走进教舍,屋里的七八个人慌慌张张地起了身,对着她行了一礼,这并不是因为五院艺比带来的尊敬,她一看便知。 教舍里的学生她大多眼熟,从入学到现在,或被不屑或被嘲讽或被冷眼旁观,谁人怎样,她心里都记得清楚,不过是多了一层身份,便能让人心虚,实在是有些可笑。 第三零六章 见祖母 下学后,遗玉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这一下午上课的时候,教舍里面多半的学生眼神都在她身上打转,说不上是好是坏。 其实怀国公府上二小姐的名头,并不见在这公主横行的国子监里,就有多么了不起,尤其对外来说,她还是个旁支认成的。 在重臣和皇亲国戚面前一比,也就是个二流身份,因着她在五院艺比的特殊表现,又是二流中靠上一些。 但就是这么个二流身份,也比她之前那平民出身要强上百强不止,说来说去,以前是光板没毛,现在是背后多了国公府当靠山,大家说话做事,多少都要给面子的,不过给的不是她这个人的面子,而是国公府的脸面。就像是长孙娴那般一流的身份,在艺比时候出了那么大的漏子,众人也只是私下臭一臭她,谁敢当面去指着她说难听话的? 名声决定一个人是否受人尊敬,而身份地位决定一个人活的是否自在。 多了这层身份,她总算不用担心那些个阿猫阿狗的上门来咬,对上公主什么的,好歹也能抬起头来,算是好事吧。她扭头拎着书袋起身,余光瞄了一眼今日安生了一整天的长孙悯,同杜荷一道,出了教舍。 她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后,屋里剩下的一些学生便凑到了一处叽喳起来。 回家的马车上,比以往多了个卢书晴,兄妹俩便不好借此机会谈些密事,留着话等晚上再讲,遗玉有心拉近同她的距离,一路上都是挑着话题来说,不过卢书睛和卢智都怎么配合,直到马丰车国公府门前停下,两人也没开口说过几句话。 下车时候,卢智瞄见遗玉脸上讪讪的表情,暗自发笑,他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对他来说,如今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搞好关系,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三人走到前厅,见着端坐在堂上正朝外望的卢中植,都当他是有客要待,遗玉将疑问出口,却换来卢老爷子尴尬的轻咳,闹了半天,他竟然是特意在这里等他们下学回来的。 在前厅说了会儿话,卢中植便带着遗玉和卢智两人,去见等了他们一个白日的卢老夫人,也是三兄妹现如今的祖母。 到了昨日曾经去过的那处清静的院子,一进到屋里,就听着里间的说话声。 “娘,您今日若是再睡过去,那可又要等到明日才能见着那两个孩子了。”这是卢景珊的声音。 “有你们陪着说话,娘哪才那么容易犯困。”这是陌生带些沙哑的老妇声音,“俊儿,你再同祖母讲一些你们儿时的事啊。” 绕过屏风,遗玉首先看见的是一张厚厚的枣色绒毯,毯子上面坐了五人,卢氏、卢俊、卢景姗,还有一名膝上盖着薄被的银发妇人,她神态安详,容貌整洁,简单的发髻上仅是别了几只玉簪,那双闭着的眼睛,道明了她的身份。 ”青瑜,智儿和小玉过来了。”搀扶着卢中植的遗玉,听见他这么温声一唤,屋里的说话声瞬间消去,那名银发妇人扭头转向他们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渐渐浮起,伸出一只手来,唤道: “智儿和小玉回来啦。” 不似卢氏兄妹相见时候的激动,这银发妇人的一声唤,竟给了遗玉一种,他们从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从没有分开过十三年的感觉。 同样是一只伸向他们的手,却给了遗玉和卢智同那日见到房老夫人时,截然不同的感觉,两人心生异样,相视一眼后,又见着卢氏眼神的催促,还有卢景姗偷偷地对他们打着手势,以及站起身走过来的卢俊。 那老妇也不催促他们过来,而是闭着眼晴含笑望着他们,卢中植轻轻拨开了两人搀扶着他的手臂,兄妹俩便顺势几步走上前去,双双跪坐在绒毯边上,伸出手握住她的。 遗玉在抓到这银发妇人的手时,才从它微微的颤抖上,察觉到她并不如表面的平静,又留神到她眼间的些许水光,先于卢智开口唤道: “祖母,我是小玉。” “唉、唉。”卢母从薄被下伸出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连应了两声,又在卢智同样开。唤到时,轻轻拍了拍他们叠合在一起的手背,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卢景姗观状,忙道:“娘,您可不敢哭啊,这日日夜夜盼着,好不容易见了人,当是高兴才对。” “对,当是高兴。”老怀大慰的卢中植拄着拐杖在卢俊的搀扶下,在卢母身旁坐下,侧头看了她一眼,随手将她盖在膝上的薄被又往上面拉了拉。 卢氏隔着茶案,看着自己的爹娘和儿女坐在一处,一时间,整颗心都是满满当当的。 之后在卢景珊的接连说笑下,屋里刚才流动的淡淡伤感气息散去,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毯子上,有说有笑地度过了整整半个时辰,没有谁去提半句那些已经过去的伤心事。 晚饭是在正房的厅里用的,一张特制的长桌上摆满了菜看,三面各设长椅,足以一家人全部入座,卢中植夫妇居于上座一面,右侧一长溜是卢家四口和卢景珊,左侧一长溜则是卢荣远卢荣和夫妇五人。 国公府的厨子是从扬州带过来的,菜肴比起京城的要精细几分,多带些甜味,卢俊吃不惯,遗玉却喜欢,卢母和遗玉一样,都喜食蔬菜,可在这个年代里,蔬菜本就少有,又是冬季,寻常人家餐桌上,能找见个红白萝卜,也是不易的,可卢中植在扬州留有产业,十天半个月便会快马送至京城一批新鲜的蔬菜,像是菠菜和莴笋之类的正经蔬菜,桌上竟能见着四五样。 许是因为在南方生活的缘故,国公府主食多是稻米,饭间,卢中植见遗玉吃的可口,便对两旁笑道: “你们瞧,我这孙女,倒像是跟着我们在南方过惯了日子的。” 卢氏给遗玉夹了一块肉,道:“爹您不知,府上这饭菜,正合她胃口,平日就不喜欢吃肉,有了这么几道生菜,可是足了。” 对面坐着的窦氏笑出声,道:“那可是进了咱们府里,若是在外面,不喜食肉,岂不是要挖野菜吃。” 桌上一静,一桌人,除了卢氏、遗玉和卢俊外,都扭头看向窦氏,卢中植更是板着脸,直把她嘴角僵掉的笑盯得收了起来,卢荣和放下箸,待要开口,遗玉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却笑嘻嘻地打破这屋里的安静: “还真让二婶说着了,我们以前是有挖野菜吃过的,虽比不上这些生菜美味,却另有风味,且我从书上看得,有些野菜吃了,对人的身体,是大有好处。” 眼见她丢了个坡过来,寞氏连忙道:“我也就是说笑,谁道真猜着了,呵呵,小玉尝尝这道菜。” 遗玉顺着她的手指,夹了一块肉片放在碗中,道了声谢,饭桌上的气氛才又流通起来,赵氏将卢中植刚才毫不掩饰的回护看在眼中,又瞄了一眼卢氏,疑心更重。 忽略掉这个小插曲,一顿饭下来还算融洽,饭后一家人又转至暖厅说话,没过多大会儿,卢母便起了困,卢中植交待了卢景姗和赵氏几句后,便陪她一道回房去了。 卢景姗将手中茶盏放下,对卢氏他们道:“这两日行事太过匆忙,该准备的都没有给你们备妥,这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大嫂在管,她是不会亏待你们。 赵氏被点了名,道:“那是自然,他们缺的少的,我都已派人去采买,一些特别的物事,也写了单子去扬州,约莫十天半个月就会送来。” 卢氏看着对面一脸严肃的大嫂,将她同记忆里模糊的印象对照,低低道了声谢。 又过了一刻钟,天色渐黑,他们各自回了院子,卢手打智和卢俊被卢中植派来的管事叫去说话,遗玉见卢氏有些闷闷不乐,让平彤和平卉出去守着门后,问道: “娘是怎么了?” 卢氏犹豫后,道:“许是娘敏感了些,总觉得同她们不好亲近,你说应不应把咱们的事同她们交了底,或许会好些?” 就是交了底,照今晚这模样看,也不会亲近到哪里去。人与人之间,若是没有利害关系,自然能够和平相处,可一牵扯到利益,就是亲兄弟,也会翻脸。 若是没有卢智和卢俊在,赵氏和窦氏就算抱了卢家宗亲的孩子养在自己名下,也比现在这情况要强。 不过说来是够稀奇,房卢俩家这么大的门户,竟然只有她大哥和二哥两根苗在。卢荣远和卢荣和都是有姬妾养在别院的,就连房乔也有俩小老婆,这么些年却没能生下半子,难道真就是报应? “娘不要多想,大哥他们自有打算,您只需好好过日子便是。” “嗯,娘也就是突然想到这么一出,对了,”卢氏将脸上的郁闷收起,换成一副古怪的表情,“平彤和平卉两女,到底是打哪来的?” “呃…”在秘宅住的那些日子,也不是不能告诉卢氏,只是说来话长,眼下的确不是好时机。 遗玉的语噎却被卢氏误会,她面色一紧,道:“同娘老实说,她们是不是你大哥在、在外面养的?” 第三零七章 管不管 “啊?”遗玉嘴巴一张,一时间没能明白过来。 卢氏似也觉得同尚未及笄的女儿说这些个不妥,便改口道:“你就说她们到底打哪来的,是不是谁送你大哥的?” 平彤和平卉下午拿着遗玉的牌子回府,卢氏见这品貌皆是不俗的两女,便生疑虑,询问之后,两人只道是侍候遗玉的,别的都不肯多说,可依着卢氏看,遗玉哪来的门路买上这么两个人口,必定是和卢智脱不了关系。 卢智今年已经十八,婚事一拖再拖,到现在连个中意的人家都没有,好端端地冒出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女来,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不值一提,可依着卢氏曾经的经历,却不免心里起纠。 遗玉是什么眼力键儿,听她这么一问,就转过了弯,正要否认,可转念一想,正愁解释不了两女的来历,于是便顺水推舟,含含糊糊地认了下来,反正那两人的确是别人送的,不过送的是她,不是卢智罢了。 遗玉看着卢氏不满的表情,生怕事后卢智找她麻烦,便缠着卢氏答应不再去问卢智有关平彤和平卉的事才算作罢。 之后母女俩又聊起了龙泉镇新宅的事,还有前日就被送回龙泉镇的小满年底的婚事,商量着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卢氏早眠,遗玉今日也没有课业要做,陪着她多说了会儿话。关于昨日的祭祖可能会引发的后果,卢氏只字未提,昨日她已得了卢智的知会,对这大儿子,比起遗玉来,她更是近乎盲目地放心,卢智让她不用管、不用多虑,那她便不操这个心。 在卢氏回屋睡下后,遗玉拿了本书,上院子东侧卢智屋前的厅里,边看边等人回来。 昨晚匆匆和卢智谈括之后,并未提到点子上,她又花了一整日的时间,去猜测卢智接下来会有什么对策,却只能看出他是推了卢中植出去挡灾,同时又在等候着皇上发难。 卢智的目的,是在讨债的同时,坚决不回房家门,卢中植在不危及国公府上下人口的情况下,会坚定地站在他们这一边,而房乔,为了子嗣,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房乔和皇上那里今日都没有动静,可她不会傻的以为房乔就真的任由自己的儿子认了别人家的祖宗,更不信皇上听到风声后,会任由昔日助他上位的两家子闹翻至此。 这里虽然是另一个唐朝,可据她至今所知,当今的皇上,文治武功,并不亚于历史上的千古名帝,甚至,从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心思还要更沉才对! 不管房乔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便是房家妻小,也不管卢中植能够抗下多少,最后结果如何,还是那一个人说了算。 卢智,到底是什么,让他那般有把握,事发之后,皇上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遗玉听见屋外卢智和卢俊的说话声,将书住边上一放,便看见两人走了进来。 有一阵子没见着两人站在一处,昨日匆忙,这会儿有了闲空去着,将高大的卢俊和清瘦的卢智一比,才发现,原本身量差不多的两人,如今竟然错了半个头,难道习武还能长个子不成,遗玉暗忖着,若是再过两年她个头还是不显,那也跟着练上两手好了。 “你看,我就说她会在这里等着。”卢智同卢俊道,两人在遗玉身侧的素面银香案另一边坐下,接过她分别递来的热茶。 算起来,三兄妹如此单独坐在一处,竟是这个把月来头一次。 “祖父刚才找你们做什么?” 卢俊先是一脸回味道:“也就是普通的闲聊,说了些他年轻时候的事,还有在外面的见识,”而后又摸摸脑袋,“还有些大道理,我听着有些晕乎,呵呵。” 遗玉本来当是找他们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没想只是普通的爷孙之间交流感情,“大道理?说来听听。” 卢智品着茶,目中微微一晃,却没出声打断卢俊的话。 卢俊回想后,挑了他记得清楚的说:“说是…人在世,就像是射箭,有了弓、有了箭,还要知道自己要射的是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是树、是鸟还是靶垛,都要想清楚了,嗯…大哥,是这么说的吧?” 在遗玉思索的目光中,卢智点点头,却没将他落下的补上:箭不是总也用不完的,往住剩下最后一支时,人才会去反思之前都射了些什么,想清楚的,这最后一支箭必能中的,想不清楚的,许是到死也没办法射出这最后一箭。 卢俊听不懂,他却明白,箭支就像是人这一辈乎活着的时间,为了射中目标,时间随之而逝,等到年老时短,才会回首往事,决定那最后一支箭要用来做什么。 这一晚,卢耀守在外面,三兄妹聊了很多,有说起小时候的事,也有想着日后的生活,到了最后,才提及当下他们的处境。 与此同时,陷入寂静夜色中的皇宫内,退去了赭黄凤冠的帝后,却如寻常夫妻一样,屏退了宫人,坐在房里说话。 妆台前,仅着中衣的长孙皇后,站在李世民背后,拿着一把圆齿儿的香木梳子,动作熟稔地为他打理着头发,从她还是太子妃起,到如今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只要是他晚上歇在她这里,她必定为他梳发。 两人先是说到了前几日回洛阳去的平阳公主,而后长孙皇后便提起了傍晚长孙娴进宫同她说起的事:“陛下,怀国公府和房府,又闹起来了?” “朕也是下午才得了信儿,没想也有人到你跟前碎嘴,你都听说什么了。”李世民随口问道,从铜镜中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温婉妇人,眼中似流过一抹恍惚。 长孙皇后轻叹一声,“听的是详尽,却也糊涂的紧,房家母子离家,算来应该是有十几个年头了,谁知如今是在哪里。依您着,怀国公府上的那几个,有可能是房家的吗?” “是也不是,需要找人问过才知。” “瞧您的意思,可是不打算管这档子事?” 李世民轻轻阖上眼睛,道:“管,怎能不管,只是一个曾为了朕忍辱负重,一个曾为了朕苦心积虑,这两家又都无子嗣,如今闹了起来,管的不好,便是让两人寒心,不论那些孩子当是谁家的……朕都要好好想想,该如何管才是。” 早上,遗玉听见平彤的喊起声,身下柔软的被褥,让她迷迷糊糊间,以为自已还是住在秘宅里,但侧头看清床里侧光洁无饰的高大屏风后,才记起来,这里是国公府。 她如今的卧房,比起在龙泉镇的时候,大上五倍不止,因屋里的屏风和家具摆放的错落有致,不觉得空荡,半夜有人添炭的炉子,让屋里并不显冷。 平彤带着两名侍女到床头准备服侍她起身,被遗玉摆手让那两人一边站着,虽说入乡随俗,可早起都要一群人帮忙她还不习惯。 遗玉洗漱更衣后,平卉身边也是跟了两名侍女,递梳子挑簪子的,总能替自己找点事干,这院子里的下人,都是赵氏挑选的,按着卢中植的要求,尽量选了守本份又灵巧的。 平彤很是自然地指挥着侍女去铺床,叠被,自己则一一打开墙侧的两面三彩衣柜,昨日她们初到,也不好直接接手过遗玉的起居,早上得了卢氏在下人面前的首肯,这会儿便细数起柜里的衣物短缺来。 看着两座大柜里面,层层叠叠,丝绸绵帛,五颜六色的衣物,平彤暗暗心惊,不管是合身与否,这两柜子的精贵物件,足以显出遗玉在这府里的地位,尽管事先听阿生交待过遗玉现在身份的不同,可依着她们昨日半天的耳闻,这旁支认做的嫡亲,当上这样的优待,实则是意外。 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正在给遗玉梳头的平卉,打磨平滑的铜镜边上镶嵌着双色的柚木,妆台上两高两低尺长的首饰盒子大开着,里面填满了八分各式各样的金银玉翠,虽有些显俗,却是气派的没话说。 好在两人之前是侍候皇子和公主的,没在这阵仗面前缩了手脚,倒让屋里面有心的侍女,看在眼里,惊讶在心。 “小姐,今儿天气不错,换个发式可好?” 遗玉察觉到她的较劲,便“嗯”了一声,继续端着温水轻饮。 被平彤嘱咐过不能在本府的下人面前坠了脸面的平卉,没有像往常在秘宅时,给遗玉简单的盘髻,而是多花了一些功夫,用扭结的手法,将她昨夜才洗过的头发,定成小巧的双环望仙髻,又在两侧各别上一对勾了银丝的珍珠花簪,额发朝一侧拢起,在遗玉的皱眉中,拿香膏发油固定住,清晰地露出了眉眼。 还别说,这么一收拾,穿着的虽仍是书学院那身标准的尼姑服,整个人却都不一样了。 早饭时,见了遗玉的模样,卢氏甚至夸了昨晚还不着她待见的平卉。 遗玉在卢中植的目送中上了马车,看着对面卢书晴时不时瞄过来的眼睛,尚且不知,在学里还有一件不知是惊是喜的事,正在等着她。 第三零八章 宣楼听诏 离怀国公祭祖那晚,过去了整整一日,国子监里的学生,除了个别一心埋头苦读的,和消息不灵通的,一半以上都知道了卢智,和刚刚过去的五院艺比上风头乍起的遗玉,摇身一变,从平民出身变成了怀国公府的嫡亲。 那日与宴的宾客,多是有脑子的,并没有将房母于卢家祠堂前大闹一事讲与子女,但这并不妨碍一些学生从别处听得,而后散播开来,只是流言几经人口,难免失真。怀国公府和房府决裂一事,今早朝会之前,在众臣之间已经是传的沸沸扬扬。 有趣的是,在朝中,身处这传闻中心的两人,房乔在家侍母,卢中植则闭口不谈,一个没有学着老母彪悍地上门去要人,一个也没有如那晚所说般,露出什么报复的痕迹来。 朝中人人观望,等着看热闹,或待这两家吵起来时掺上一脚,国子监相较于朝堂的暗潮汹涌,则要平静许多,学生们多是将此事当成活题来聊,当然也有例外的。 “嗒!”高阳手里把玩的毛笔落在马车中的香案上,发出两下磕碰声,她皱眉对着眼前人道: “你说,她成了怀国公府上的小姐?本宫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长孙娴一脸平静道:“前天晚上认亲的,你这两日不知跑到哪里去玩,谁能找的着人。” 高阳一噎后,又抓起那根毛笔敲打着案面,“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以后不能明着拿她出气了?” 这人似乎压根忘记了,五六天前,她还让人把遗玉迷晕丢进了井里的事,那样都不算出气,真不知她是要人缺胳膊少腿,才满意不成? 长孙娴道,“还想着出气,上次因着一张字帖,就被人威胁了一通,现在她有了仰仗,自然更不会将你看在眼里。” 高阳嗤笑,“怀国公府,你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那可不是你们尚书府,也不是高家的申国公府,不过是个靠着个离京十几年的老头子撑着罢了。” 长孙娴微微皱眉,“这括你可记得不要在外面说,传到御史们的耳中,肯定是要到皇上那里参你。” 高阳无所谓道:“我是公主,又不是太子,你当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不放啊?对了,同你说件早上听来的事……” 来国子监两个多月,若说遗玉最习惯的是什么,那便是各种各样的视线,明明余光里那几个人就是在议论着她的事,而若是正眼看过去,那几人便会回以一个礼貌无害的微笑,等你扭头再继续讲。 在太学院门口碰上一个人等在那里的程小凤,她先是偷偷瞪了一眼卢书晴,看到今日梳妆不同的遗玉后,两眼一亮,便凑了上来。 遗玉被她盯得缩了缩脖子,道:“怎么了?” 程小凤道:“总觉得你今日瞧着,是好看了一些,国公府的伙食很好吗?” 遗玉嘴角一抽,伸手碰了碰被梳起的额发,道:“许是因为发式的关系。” 闲聊了两句,程小凤又提醒了他们中午到程府做客的事情,遗玉便没让卢智送,一个人沿着学生逐渐多起来的宏文路,朝书学院晃荡过去。“小玉?”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遗玉停下脚步,扭头看见几步之外的人后,同一旁几名路过的学生一样.微微躬身行了个师礼。 “杜先生。” 见她抬头,杜若瑾的目光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浅浅地扫过,扬唇一笑,“换了发式,差点没认出,很好看。” “谢谢。” 两人也没站在路边说话,而是一同朝院里走,遗玉落后他半步,侧头打量了他一眼,国子监先生们的常服比学生要丰富多了,有白、灰、青白、棕红四色可选,杜若瑾惯常是穿白色的,今日则换了件青白的。 穿浅色的人多了,但遗玉不得不说,她所见之人当中,还没有人比杜若瑾更要适合白色系的衣裳。 这样的人,就算是不说话,身上也散发着干净至极的气息,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心情也会随之变好。 两人进到院中,来往学生看见杜若谨同着一名模样娇俏的小姑娘同行,皆多瞄了两眼,等认出那小姑娘是谁后,却都赶紧扭回了头,同其他院的学生不一样,书学院的学生,如今是不会做出明目张胆盯着她看的事情的。 “先生今日有咱们院的课?”丙辰教舍的丹青课,是在沐休前两日才会有上一节的。 “没有,我是到憩房去取东西,没想能遇上你,刚巧有件事,想要麻烦你,不知你是否有空。”杜若瑾单手负在身后,扭头去问她。 “先生请讲。”余光瞄见又一个人在走过去之后,还扭头看她,然后露出惊讶之色,遗玉忍住伸手去摸额发的冲动, 新唐遗玉 第7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8部分阅读 问道。 “前日作了一幅画想请你帮我题首诗,可是方便?” “嗯?”遗玉有些意外,需要特意题诗的画,一般都是会在之后拿来供人赏阅和评价的,杜若谨的画,虽不如长安城中的名家大师,可也仅是因为年纪尚青,邀她题诗说是让她帮忙,实则是件旁人求之不得的事。 “你可还记得有次宴上,我作了一幅江月图,便是你题的诗。”可惜的是事后他去寻那幅画,却怎么也我不到。 知他说的是高祖夜宴,遗玉摇头半开玩笑道:“先生若是要我再作一首能同那首相提并论的,学生可是无能为力。” 杜若谨知道她这便是答应了,柔和的双眼绽出稍浓的笑意,“无妨,我本是准备去取画的,现在不用了,下学后你在院中秋字憩房稍侯片刻,要耽误你一些时间了。” “先生客气。” 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走到丙辰教合门口,杜若谨停下脚步,示意她进去,待看着她走到窗下的书案边,才转身离开。 钟鸣响前,本不当课的方典学却从门外走了进来,在屋内扫了一圈,便将遗玉叫了出去。 已经从高阳那里听到信儿的长孙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抓紧。 遗玉不解地跟着他走到院中,偌大的院子中间除了晋博士外,算上她,共有六个人,皆是这次五院艺比的参比学生,或者说,是书学院这四年来拿过木刻的学生,要更为恰当。 晋博士见人都找全了,笑着捋了捋胡须道“圣上有诏,你们都是在五院艺比上拿过木刻本文首发于55ab社区的,随我去听宣。” 来了!遗玉眼皮一跳,五院艺比中间,从种种迹象中,她便有感,拿到木刻的学生会有什么好处,卢智说的女官名额和科举殿试是其一,这即将听到的诏书必定也是其一。 若说有木刻的学生,才能听诏,那这次五院艺比的木刻之所以稀罕,便能够解释了,九块木刻,就相当于最后的九张听诏凭证一般,怎么能不抢手。 说来她和卢书晴还真是浪费了这机会,不过遗玉低头轻笑,长孙娴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吧,被卢书晴抢了琴艺木刻,又被她夺了礼艺木刻,两块肉都是到嘴后便飞了,若等下要听的真是件好事,那她还不得更记恨。 毕竟是得了两块木刻,边上同院的三人没像上次去宣楼那样排挤她,而是客套地和她聊了几句。 路上碰到了太学院的人,两拨人便走到一处,晋博士和查博士在前面斗嘴,两院互有认识的,就走近说话,太学院的学生这四年拿的木刻多,这趟过去的人比书学院多上两番不止。 遗玉和卢智、杜荷、程小凤他们三人,自然是同行的,低声交谈时她总觉得这一群学生。有道不一样的目光盯在她身,扭头去找,却又寻不到半点痕迹。 走到宣楼前,见到遗玉第三次朝二边张望,卢智问:“怎么了?” “无事。”遗玉暗时,许是她太过敏感了。 上二楼的楼梯踩上去依然是嘎吱作响,一楼很是冷清.可进入艺比前听训时来过一次的二楼大厅,便觉得暖和了,人没有那次来的多,两边的席案空空的,已经到场的学生,都被吩咐在两边站着等。 程小凤看着同样站在。座前。的东方佑还有几名博士正在窃窃私语,扭头问卢智“我看着,怎么不像是好事儿啊。” 刚才在路,几人也都讨铬过,这要听的诏文是会说些什么,大多数人都是持乐观态度,当然也有像程小凤这样想的。 卢智道“具体猜不中,可十有八九是好事。” 恰好长孙夕就站在他们前面,扭头笑道:“肯定不会是坏事啦,等着门下省的人来宣话吧。”“后歪着头瞧瞧额发梳起,清晰地露出眉眼的遗玉,露出两朵梨涡,道:“卢小姐今日看着精神了许多。” 遗玉神色平淡地对她点了下头,上次在礼艺比试最后闹了个不输快,两人因为长孙娴的事,争辩了几句,单从态度上,长孙夕是真不替着长孙娴记仇,还是假不在乎,她就不得而知了。 遗玉见长孙夕还待说什么,厅里刚才的嗡嗡低语声,却陡然安静了下来,一同扭头看去,便见正厅门口,一道身着鸦青大氅的修长人影,在身后一群人的簇拥中,走了进来。 没等遗玉露出讶色,便听身前的长孙夕掩唇低呼道“四哥?” 第三零九章 坤元录 看到以李泰为首的十余人,进到大厅中,在此等候宣诏的师生们一阵惊讶,魏王的出现,让他们对还没有听到的诏文,更是多出了一分期待之心。 遗玉站在左侧一列,看到李泰后,微微怔仲了一下,而后同其他人一样,在他走到人前几步远时,便躬身行礼,有些空荡的大厅里,顿时响起道道回音: “参见魏王殿下。” 李泰一进到屋里,余光便在不远处的两列学生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左侧一道娇小的人影身上时,目中碧波闪动间,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到众人的参见声,视线收回,目不斜视地从两列学生中间走了过去。 “免礼。” 东方佑对着李泰一揖,“殿下,人都到齐了,此处学生共计四十六人,分别是国子监近四年来,七次五院艺比中,拿到过木刻的学生,敢问殿下时候可以准备宣诏。” 果然,如遗玉所料,这次五院艺比的九块木刻,就相当于这次听诏最后的凭证。 魏王身后跟着的十余人,一半都是些文人,另一半,则是身着官服的官员。 听了东方佑的话,李泰便从阔袖之中,取出一卷浅黄|色,中系着金色绳穗的文书,递给一旁双手接过的门下省官员。 这张诏令,是他在五院艺比期间,才从皇上那里讨到的,九月三十日那夜的计划意外地半途而废后,他才出了这早有准备的后招。 “宣。”随着李泰一声令下,厅内除了他之外的学生,皆垂下了头。 那名官员同样低头解开金黄的绳穗后,直起腰板,朗声念道: “门下,天下之木我朝开疆十八载,大唐疆土,天下十道,州县千百,然,其地望、得名、山川、城地、古迹不详” 有关疆土,到底是何事?遗玉揣摩着,稍稍抬头朝上看去,一眼便望见正侧头着向这边的魏王殿下。 苍蓝色的深衣外披着一件厚重的鸦青色大氅,双手平抄于绒黑的袖子里,笔直垂坠到膝处的袖口,却显得他身形格外修长直挺,线条硬朗的面容上,带着冷淡和疏离之感,这是他在人前惯常的样子,让她觉得陌生又孤傲的魏王爷,半点也让人猜不透心思的四皇子。 仿佛察觉到了她停留过长的视线,李泰突然侧过头,朝她这边看来,四母相触后,遗玉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落在身前之人的后脑勺上。 “皇四子,魏王泰,少善属文,好士爱文宇,府下文学馆” 李泰的眼力很好,隔着两丈远,也将站在长孙夕后面的遗玉给看了个清楚,平日乍看之下像是个清秀小男童似的少女,今日头上却挽了精致的发髻,光洁的额头下,平日只有笑时才能见着的灵动眉眼,清晰地露出来,可不等他的视线蔓延到她眼中,她便突然撇过头去,留给他半截白生生的纤细颈子,和一只玲珑小巧毫无点缀的耳朵。 李泰突然想起有次雨天,坐在书房里,也是看见这么半截白嫩的脖颈,袖中的手指轻轻动弹,唇部线条正待放松,却在另一张带笑的精致面孔映入眼帘时,收回了视线,再次看着远处的大门。 长孙夕颊上的梨涡刚刚还未完全绽开,便又渐渐收起,目中带着不解,迟疑地扭头去,一眼扫过了身后的几人,却正对上盯着她后脑勺看的遗玉。 眼皮一跳,遗玉冲目露问询之色的她扯动嘴角笑了笑,而后低下头,不敢再乱瞄。 那官员先是赞美了大唐国土辽阔,而后又赞美了一番李泰近年所为,最后才终于讲到了重点: “是以特命魏王泰,撰修我朝疆土地志,允其自文学馆、国子监、弘文馆等集地,择文人学子,延其为宾客,供帐给俸,修书巡游,同著《坤元录》,此令。” 话音落下,众人心中大震,来不及嗟叹,先是合手一礼,恭谨道:“谨遵圣令。” 难怪魏王会亲自到场,又指明要让他们来听,这一纸诏文,说的竟是要让李泰四处挑选文人学子,带头著书! 自古以来,王臣将相,所为不过一个“权”宇,权的背后是“名”,名的见证,那便是“史”! 古代贤王,多以引宾客著书留名青史,今日这诏文上的撰书之事,若是能成,那便是给魏王的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贤”冠,而这些陪同撰书的文人学子,有幸者,亦能留名史上,且,双方之间因这一本著作,怎能不生交际,实乃是一举三得! 《坤元录》是什么东西,除了遗玉之外,在场之人,恐怕都是第一次听到。对文学史很是了解的她,自然清楚这一部记录了有关盛唐时期,天下十道千百州县,人文地理的地志巨著,是有多高的价值! 可在清楚的同时,她也是纳闷的,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部著作,应该是在贞观十二年左右,才开始编写的,为何如今,却生生提早了两年,难道历史在这里,又产生了偏差? 没容遗玉多想,便听到李泰低沉却浑厚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 “本王求得圣上诏令,欲为我朝百万疆土记事,然,一人不足以,非贤才不足以。诸位皆是国子监内,年轻一辈中有识之士,有艺比木刻为证。此后五日,诸位当习于一舍,由本王与萧侍郎、苏学士、谢学士考校,从中择一十二人,并文学馆、弘文馆乃至朝中文人贤士,秉承圣令,撰坤元录。” 一句“一人不足以,非贤才不足以”便将在场听诏之人本就高涨的积极性,又调动到了一个高度,等到那“坤元录”三字落下,几乎是同时,众人躬身齐齐应声说完了该说的,李泰便没再多半句废话,抬手示意身后一名青衣男子留下交待详细事宜,而后便带着来时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大厅。 走到遗玉附近时候,听见长孙夕轻声叫了一句“四哥”,脚步一顿,扭头看去,目光落在她娇嫩如花儿般的小脸上,却是稍稍一错,瞄了一眼在她身后,同其他人一样,正抬头目送他离去的遗玉,他便平静着面色,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去。 长孙夕在前面有些不满地小声哼哼着,遗玉却因捕捉到李泰刚才那上下一扫,不由伸手去摸贴在一侧的柔软额发,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怎么了?”卢智正在看着同东方佑交谈的男人,听到她咳嗽,扭过头来问道。 “呃、嗓子有些不舒服。” 被李泰留下的那个男人,叫做谢偃,是专供直系皇亲国戚嫡长读书识字的弘文馆直学士,在他的讲解下,东方佑和在场的学生,对这著书一事,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们这些在各方面有长才的学生,并着那些年长的文人学士,是为这次撰书的主要成员,而在他们之间,又分成两类,一部分人就是留在长安城,通过参考前人遗著和全国地统计上来的信息,组织编撰这部前所未有的人文地理著作,另一类,则是要出长安城,在全国各地巡游一番,开阔视野之后,好回来进行再次修编。 谢偃对东方佑道:“烦劳祭酒大人在院中收拾出一件敞亮的教舍,能纳下这五十余人,从今天下午起,至五日之后,经我等考校,将选出十三人来,与我等一同,听候魏王调遣,或留京编书,或在外巡游。” 东方佑道:“我明白了,谢大人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谢偃笑笑,扭头对两旁正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一个字的学生们道:“这可是件好事,诸位尽量争取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可经由他嘴里重审,众人面上还是又热切了几分,大型著书这种事情,也就得宠的皇子敢到皇上面前请命了,换了别人,就是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么大的脸啊,当真是可遇不可求,难免争破头。 谢偃满意地看着多数人眼中的热切,同东方佑告辞离开,厅里的学生又留下听了一盏茶的训话,才相继离开宣楼。 路上,遗玉四人浅谈了一番此次的著书之举,程小凤这耐不住性子的,也难得对著书这种相当枯燥的事露出了兴趣,只因那奉诏巡游一事。 卢智的态度,是这事尽量争取,却也不必看的太重,比起旁人的热切,倒是冷静了许多。 遗玉心里,却在分析着李泰此举的深意,著书,少说也要个三五年,他是要博名、还是造势?这等好事,肯定多的人是想上前分羹,恐怕今日之后,魏王府门前又要热闹许多,送礼求见的,能少了么。 回到教舍后,屋里前后的学生都一脸好奇地看过来,似乎是能从她身上,看出刚才她去干嘛了,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便有三五个胆子大的围了上来询问,遗玉记得答应了杜若谨题诗一事,便大致同他们讲解了一遍。在引得一片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后,遗玉和杜荷一道离开了教舍,却在门口遇上一名前来传话的太学院学生,说是杜若谨临时有事早早离开,题诗一事,若遗玉有空,则改到下午上课前。 第三一零章 因画生悸 从国子监到国公府,车马不过一刻钟,遗玉和卢智今日都无事,便一同回府用午饭,同昨晚一样,是一家子使了长桌坐在一起吃的,饭间听卢景姗的口气,在他们来之前,这一大家子人是鲜少坐在一起吃饭的。 午饭后,卢俊被卢荣远叫走,卢氏则跟着卢景姗跟着卢老夫人回房。离下午上学还有足足一个时辰,遗玉推着卢智进了他的屋子,待他在桌边坐下后,方才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盒来,放在他面前的茶案上。 “这是?”卢智边问,便接过打开。 “是那匿名人送我的炼雪霜,”遗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本来昨晚就要给你的,可是说着话就忘了,最后睡着你们也没叫我。” 昨天三兄妹几乎彻夜长谈,遗玉先扛不住趴在案上睡着,卢俊便没吵醒她,直接把人抱起来送回屋里。 卢智看着木盒中静静躺着的银色药膏盒子,沉默了片刻,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道:“知道了,我会用的,你回房去休息吧,还够时间午睡的。” 遗玉点点头,昨夜是没睡好,她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扭头看了看没有旁人的屋里,隔空唤道:“卢耀哥在吗,记得帮我大哥涂药膏啊,谢谢了。 “嗯。”未见其人,却闻其声,遗玉这才放心地回去补眠。 卢智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一紧,握紧了掌心的银盒,这炼雪霜的来历,他也是偶然听得,因此,遗玉是从哪里搞到这第四盒的,不做他想。 李泰匿名赠物的事情,肯定是被遗玉得知了,具体她是怎么知道的,他不得而知。可李泰的态度,却让他愈加难辨,他始终以为,在亲情之外,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更别说是自小生长在冰冷皇室中的皇子。 不过好在遗玉年把还小,对这些事情应该没那么敏感才对。 卢耀闪身进了屋子,在卢智身边站好,道:“智少爷,我帮你上药。” 卢智摇摇头,“不用,那些疤痕,我要留着。” “留着?”那天在宗祠前,暗处的卢耀将他背后可怖的大片烫伤痕迹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解他为何要留下那些东西。 卢智清秀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极其不搭调的冷酷之色,他食指轻轻摩擦着银盒上的花纹,轻声道:“对,留着,好让我不忘记,我手中的箭,究竟是要射向哪里。” 这短短两日,国公府祭祖时闹大的认亲一事,应该快要传到有心人的耳中了,他只等着有人找上门。 当年拿他们母子当棋子随意摆弄的——韩厉、房乔、丽娘、还有一个一个地来,谁也别想跑! 品红楼 李恪晃着手中的酒杯,挥退了前来禀报的探子,搂过在这暖阁之中一身轻薄红纱的沈曼云,低头笑出声来。 “主子,您还笑的出来,皇上下诏命魏王招揽人才撰书,对您实在不是一件利事。”沈曼云双手撑在他胸前,不笑自媚的眼中带着不解和些许的埋怨。 饮下一口酒,李恪道:“穆师不是说过么,有些事,要往深处看了,才明白,李泰撰书,着着是对我不利,然而,却是大大有利的一件事。” “曼云不懂。”沈曼云探身捞过酒壶,给他杯中添酒,一脸好奇地等他解答。 “只要是这长安城里的明白人心里都清楚,太子、魏王与本王三方争势,可迄今为止,我们哪个都没有明显地表现出争夺之意,一直以来,太子自以为稳坐东宫,本王本份地安居于他之后,为百姓做些不招眼的小事。李泰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当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然,李泰请命撰书之举,却相当于是头一个冒头出来,露出了‘争’势,太子党的人会怎么想,父皇虽应了他,可心里,又会怎么想?哈哈,曼云,你可是懂了?” “您的意思是,让他们两虎相争?” 李恪环在她肩上的大手伸出一指来轻轻晃动,“不、不,他们两个又不是傻子,若真开始争,又怎会容我作壁上观,所以咱们不只要在旁看戏,也要多少插上一扛子才行,如此,矛头只有一面,他们便不会朝向我。父皇正值壮年,日子还长,不争不行,但要慢慢地争,一点点地争。” 沈曼云轻轻靠在“曼云这会儿懂了,王爷,穆师走有几日了,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若早些回来,还能见到一场好戏。” 李恪已经开始琢磨着,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插上一扛,对李泰撰书之举,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们两个人,总是有 一个要先站出来。 李泰做事,向来让人摸不着边际,又出人意料。几 个月前的家宴之后,京中便开始暗传他和长孙夕的事, 前阵子的宫中家宴,长孙夕身上更是出现了同李泰相近 的熏香味道,这两件事并在一处,已经让一些见风使舵 的人开始摇摆。 谁还记得,在这之前,同长孙夕走的最近的,明明是 他吴王李恪,他不信李泰会看不出来,既没有父皇的宠 爱又没有母系支撑的他,是在借着长孙夕长势。可李泰 却一再在长孙夕身上做文章,对他来说,着实是过火了。 好在,他于穆长风的劝说下,到底是忍住了冒头的 冲动。 国子监五院之中,敞亮又空闲的教舍并不多,恰书 学院的后院之前,便有一间采光好,又宽敞的。东方佑 上午便让人把这间教舍收拾了出来,桌案席毯皆从学库 房里取了最新的出来,暖炉足足添了六只。 遗玉因记着中午放学时杜若瑾让人来传的话,下午 出门时便没打搅仍在午休的卢智,提早了两刻钟去到学里。 穿过静悄悄的前院,进到后院中,道旁种植着一排 常青的憩房前面,从左数,第三间屋,便是杜若瑾所说 的秋字间。 许是她来的早,轻敲了两下门,却无人应答,可门 却一触即开,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便听身后一阵脚步声。 “小玉,真是对不住,我来晚了。” 扭头便看见一脸歉意的杜若瑾,正快步朝她走来。 遗玉瞄了一眼他额头上的细汗,还有微微泛红的清俊 脸庞,道:“我也是刚刚到。” “总归是比我来得早。”杜若瑾引她进到布局如同 书房般的憩房中,指着左面一张书桌,让她坐在那里等 后,便走到南面一排书架下面取画。 两人在门前这番动静,却被隔壁其中一个窗下而坐 的人,听了个清楚,正在随手翻看学生课业的男子,一 手抚过纸张上清秀的小字,在屋里其他人疑惑的目光 中,站起身来缓缓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遗玉借着杜若瑾取画的功夫,将他书桌上的摆设看 了一遍,笔架上挂着的毛笔,有几只已经有了明显的磨 痕,可笔锋却十分柔顺,桌侧的几骡纸张整齐地叠放, 上面压着模样大小都差不多的玉质纸镇,靠近她手边 的,显然是学生们的课业,她小心地掀起了几张,但见 每份课业上前用白纸夹着一份长短适宜的评语,字迹清 朗。 看人要从细节,这一张书案,正一如他的主人般,干 净又清爽,认真而细腻,遗玉给头看着朝她走过来的杜若 瑾,对他的欣赏又多了一分。 “你坐着就好。”杜若瑾伸手虚按了一下,让正待 起身的遗玉重新坐好,走到她对面,小心翼翼地将手中 长长的画卷慢慢摊开在她的面前。 “这是……”待看清楚画中全景之后,遗玉忍不住吸 了一口气,太过惊讶的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嘴,有些不 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卷。 几乎占据了整张桌案的画卷上,一如那晚芙蓉国中所 见的美丽月夜江景,可画中却不再单单只有景——宾客 满座的酒宴,红缭纱飞的大殿,快要和远处江面融成一 片的玉石台阶上,亭亭玉立着一抹模糊又纤细的身影,背 对着众人遥遥望厅,披帛飘飘,似要归去。 这分明是她一时因诗所动,对江长吟之时的场景! “如何?” “……很美。”想不出任何的辞藻来形容,心单纯地 为这一幅画而悸动,遗玉放下手,隔空轻抚在画卷上, 却不忍心碰触这幅似真似幻的画。 杜若瑾见她目中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色,唇角漾起一 抹会心的笑容,自五月之后,这同样的一幅画,他绘过 不下百卷,却是在艺比中,暗处再见到那神采飞扬的少 女时,才赋予了它最重要的一抹色彩和灵魂。 “先生,我、我恐怕不能。”不能随意落笔,她怕 会一不小心毁了这幅画,凭这一幅让人望而失神的画, 杜若瑾在长安城中的名声,必会大噪,成为真正的大 家,指日可待。 “你能,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春江花月夜,这才当得 那一首诗。”他柔和却态度坚地一笑,伸手一指长长 的画卷之上左侧预留的大片空白处,而后撩起永摆,就 势跪坐在她对面的席子上,挽起衣袖露出因常年作画分 外有力的臂腕,竟是一脸认真地帮着研起磨来。 (还有一更,稍晚奉上) 第三一一章 窥见 早上分别到弘文馆、国子监和文学馆宣诏,午饭之后稍息,李泰便在谢偃几人的陪同下,又回了国子监。 东方佑引着他们看过准备妥当的教舍,待魏王点头后,便在谢偃的提议下,引了他们到后院憩房,顺道审查一下之前便整理出来的,一些学生的课业。 谢偃单手持卷,看着推门走出去的人影,伸手招来对面窗下站着的年轻宦官,低声道: “王爷这是去?” 宦官低头答道:“许是屋里太闷,小的跟去瞧瞧。” 说着他便退出屋去,将门从外面掩好后,一扭头,便看见不远处隔壁屋门外伫立的鸦青色修长人影。 易容后的阿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侧头顺着他的目光,从半掩的屋门看进。 挂着水绿色帷幔的南窗,屋后的阳光斜射而入,照在窗下一张宽敞的书案上。 书案的一边,侧脸被阳光笼上一层薄纱的少女,乌黑的瞳光正专注于画卷之上,嘴角噙着一抹沉醉之色,挽起的墨灰色衣袖露出小半截藕臂,白皙的手指牢牢地握着笔杆,在纸卷上游移。 另一边,则跪立着一名研墨的青年,正低头看着书案那边的少女,因为陷入某一夜晚的回忆之中,画心大起,扶着砚台的左手缓缓抬起,纤长而漂亮的手指,隔空描绘着对面之人。 被冬日暖阳笼罩,四周滚动着相同气息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这无比融洽和协调的一幕,正尽数落入门外一双色泽渐渐变得深沉的青碧眼中。 偷偷咽了下口水,阿生瞄了一眼自家主子按在门框上,指间带着蓝色宝石戒指,因用力而骨节分明的大手。 李泰此刻的心情实在是说不上好,往远处说,就像是那日在归义坊前看见有人伸手帮遗玉整理披风时一般,往近处说,就像是礼艺比试那晚见到遗玉同那少年手拉着手跑进君子楼时一般。 仿佛是为了加深李泰对这坏心情的理解,今天又让他碰上了一次,昨日在秘宅之中,才按压下来的模糊念头,竟然再次被撩拨了起来,只等着一个契机,便会迸发。 遗玉在沉醉于眼前的月夜图时提笔落字,默着那首不属于自己,却该当属于这幅画的诗。 最后一个字跃然纸上,她收笔收心之后,目光从头扫过画卷,因自己那出乎意料协调的字迹,轻松了一口气。 杜若瑾先于她之前回神收回了描绘的五指,郑重其事道:“多谢。” 遗玉抬头见他正经八百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若说上一件事,恐你就不会向我道谢了。” “哦?” 她伸手指着诗文,道:“这首诗,名为春江花月夜,实则不是我即兴发挥之作,而先生那画,可是绘于夏季的。” 没曾想杜若瑾一愣之后,竟毫不在乎地摇头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许是不会信,那日夜宴上的画作,并不是我第一次所绘,早在新春过罢,我便有月余都游荡在芙蓉园中,正是于春作得这幅画,当时不过是依样画瓢罢了。” 真是巧了,长安城的春天来的晚,温差不大,春夏之景相差无几,杜若瑾这一番话,让遗玉心中难免生出一种奇异之感,后世是未有《春江花月夜》正图,可若是有,必当该是眼前这幅的模样才对。 “可是带有印章?”杜若瑾道。 遗玉知道他这是要让自已在画上留印,迟疑之后.道:“日后再说吧。” 杜若瑾稍一思量,问道:“这一幅,实则你我各占半边,你为何不肯留印?” 遗玉看着画卷之上清秀别致、隐露神韵的小字,目光露出光彩,道:“杜大哥误会了,我还没那般妄自菲薄。而是身上只有学里发下的印信,留在这画上,是为不妥,你可愿等上几日,待我寻人制一枚新印。” 那诗是属于旁人的,可她却自恃,这一手完全由她所创的字体,凭着情境,却是当得在一幅画上留名的! 杜若瑾看着她脸上绽放出一如那日在君子楼中他暗窥到的自信笑容,点头道:“当然可以,我恰擅印刻,你若是放心,就把此事交由我如何?权当是谢你题诗了。” 遗玉爽快地应下,又大致同他说了自己对印章的要求,两人讨抡时候,并未注意到不远处门后,几乎是正大光明地偷看的一主一仆。 李泰五指一紧之后,便收回手来,一脸冷淡地转身朝隔壁走去,阿生面色古怪地瞥了一眼门框上清晰的指印,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下午上课前,遗玉、卢智等四十余名学生便被从各自教舍里喊了出来,到上午布置好的宽敞大屋里等候。 在他们之前,屋里便已经坐着七八个人,遗玉瞄见季德之后,便清楚这些人多是从魏王府下设的文学馆里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 如此,最后参与著书的十三个名额,便要从他们这五十来个人里挑选了。 教舍里的座次,是按照横六纵九来分,刚好足以五十余人满座,文学馆的人素质很好,并没有因为来得早便占据前排,而是较为零散不争地偏居舍内一隅。卢智和遗玉他们四人,挑选了右侧中间的几个相邻的位置。 许是因为双方较着劲,落座之后都是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没有半个人交头接耳的,这让屋里份外安静。 钟鸣之后,上午遗运他们见过的谢偃学士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这三十出头的中年人,面上带着笑,看着屋里一张张绷直的脸.很是随意地在他们对面的长案上坐下,伸手一摆: “不必如此拘谨,都带有,随便忙你们的,该看书的看书,该练字的练字。” 说完他竟从桌上拿起一卷文册翻看起来,这让原本还在等着他出题考察的众人。皆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太学院的一名学生收到高子健眼神的示意,站起身来,出声打断了看书的谢偃,一礼之后,问: “谢学士,不是说这几日要对我等进行考察吗?” “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各忙各的,”谢偃笑容一收,皱眉斜视这名学生,“还是你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他这么一说,哪怕根本摸不着他此举的动机是什么,可谁还敢再问。 遗玉并没有过多纠结,从书袋里面翻出了近几日都带在身上的数术课业,就此研究起了九宫。 之后众人皆按着谢偃的话,各自忙活起来,半个时辰后,门外无声无息地走进一道人影,教舍里面一大半的人,皆是停下了手上动作,抬头看去,而后纷纷起座躬身拜下: “参见魏王殿下。” 另有一小部分人,迷茫地抬起头,而后才慌慌张张地起身,谢偃将这为数不多的一些人默默记下,暗自点头。 “免礼,诸位继续。”李泰这么说着,却是在众人重新落座后,沿着第一溜宽敞的过道,走了过来。 这下可好,面对这向来难以亲近的王爷如今就近查看,看书的人眼神都停在那一个字上,写字的人都迟迟未能再次落笔,多是身形紧绷着,用余光留意着他的动作,这一幕,又被谢偃记下。 李泰在走到最后一排时停下了脚步,低头询问那个正在写字的四门学院学生,道:“可知我朝十道,南方濒海者,有几?” 那学生紧张地放下笔站起身,磕磕巴巴道:“有、有三、不,是、是四处。” 李泰伸手一指门口,神情淡淡地出声道:“你可以离开了。” 同下面的学生一样,讲台上坐着的谢偃也是一愣,暗道:事先可没说好有这么一出啊? 这显然没有答对问题的学生,挂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许多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教舍,五十四人,变成五十三人。 这么一来,在座的学生皆在心头打起鼓来,手上装模作样地埋头忙着自己的,心里却在苦思冥想着一些有关地志上的见闻,生怕下一个被撵出去的就是自己。 遗玉默默地收回视线。继续边看书边在纸上演算着再简单不过的九官题目。对李泰刚才那有些突然的举动,还算能够理解,撰书所需,不仅要耐性佳,且要博文广识才行。十道之中,严格来说,濒海有五,这不算是难的一个问题,那学生却答错了,早些离开总比留在这里继续耽误时间要好。 长孙夕单手托着腮,余光瞄见李泰从她身边走过去,却没有停下,撅了撅小嘴,殊不知这屋里的一部分人,是唯恐他在身边停下问问题的。 在众人的心惊胆颤中,李泰又在第二列点了两个人起来,皆是文学馆里的青年,问的题目比刚才还要偏些,其中有一个答的不详尽的,也被他指着大门,“请”了出去。 照理说,文学馆是挂在李泰名下的,撰书这等好事,怎么说也要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对,可看着如今的势头,李泰却是没有任人唯亲的打算,这让事先有此一忧的学生,都放心了不少。 第三一二章 遗玉的‘无知’ 九行六列坐席之中,李泰从第一列问到第三列,国子监出四人,文学馆出一人,剩下的一半人里,几乎没人能再专心于手上的事,谁都知道,今日下午一出这教舍的大门,想再回来,那便是绝无可能的了。 遗玉平托着毛笔,转身去看第四列后排那个倒霉地被叫起来提问的学生,李泰并不催他,仅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答案,却让那少年在短短几息时间便急地涨红了脸,最后还是因为答不上来,无奈抱起书袋,闷头快步离开了屋子。 程小凤估摸了一下刚才那些问题,除了一道之外,其他的都答不上来,脸色便有些发苦,双手合起小声念叨着,希望等下自己能被跳过去。 遗玉快速环顾了一圈教舍,除了两个不认识的文学馆青年外,国子监里仍能自己忙自己的人,就只有她左侧座位上,正撑着脑侧翻看蓝皮案卷的卢智。 似乎是被他气定神闲的样子感染,刚才还多少有些紧张的她,一下子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卢智身都坐的是高子健,他也是这会儿屋里鲜少不操心李泰问题的学生,而是揣摩着这几日怎么把卢智、遗玉和程小凤三人给弄出去,这名身份金贵的高家少爷,在礼艺比试时候和遗玉他们结下了梁子,又恼恨遗玉占了长孙娴最后一抉木刻的名额,看着遗玉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烦。 遗玉察觉到高予健的小动作,却懒得理这脑子比长孙娴差远的少爷。 但高子健的这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屋内一心二用的两人眼中。 隔过了两名学生,李泰继续问下一个,那两人皆是在他路过后,长吁一口气,若论琴棋书画、九艺长短,这满屋子的人,都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关于地志上面的事情,到底是有人涉猎不及。 将那国子监的学生将答案说出,见着李泰点了一下头后继续朝前走,便难掩得意地看了一眼四周,扬起下巴坐了回去。 鸦青色的衣摆停顿在遗玉的余光中,随着起身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她侧过头,便看见卢智前座的高子健站起身来。 李泰侧视着这个态度恭谨却优带倨傲的少年,在所有人都竖耳倾听时,开口道: “南冥深,最深几许。” 听见这问题,一室讶然,《庄子》有言:南冥者,天池也。是指的南方大海,但若要具体问这海有多深,别说这一屋子的人,恐怕整个长安城也我不出一个能答的上来的。 高乎健嘴里发苦,想要借急智答题,可边上站着这么一尊似是冒着寒气儿的大神,往常的机灵却怎么也使不上来。 “……应有万里。” 万里…你当那是长城啊。遗玉嘴角一抽,下一刻便见李泰抬手指了一下门口。 高子健却不像刚才那些学生一般,面对李泰大气也不敢喘,非但无半点离意,反而梗着有些发红的脸,扬声道: “殿下,恕学生直言,您此问是刻意刁难。” 说实话,不光是他这么觉得,在座的学生,包括讲台上的谢偃,都对李泰这明显是刁难的一问心有不解。 李泰却并没搭理高子健,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脚步一转,突然面向遗玉,低声道: “你来说。” 这下满屋子的人眼神都变了,这么个问题肯定是没人答的上来,问着谁,谁倒霉啊。 遗玉也没想到李泰会突然把矛头对向自己,身体一僵,一边在心里暗怪他忒不厚道,一边撑着案面站起来,对着他恭敬地一礼,抬头对上他湖水般漂亮的眼睛,沉默片刻后,老实道: “学生不知。” 李泰低头扫过这张近在咫尺的小脸,这一整天头一次有机会将她看了个清楚,心情稍霁,目光闪动后,竟然在一屋子人难解的目光中,点头示意她坐下。 遗玉稍稍思索,而后两眼一亮,似有所悟地坐了下去。 “学生不解!为何她答不上来便能坐下,我就要离开?” 若放在平时,高子健是绝对不敢同李泰呛声的,但事关撰书名额,之前在家中被祖父叮嘱过一定要拿下一位的他,一时情急,便顾不上那么多。 屋里的人在佩服高子健的胆量 新唐遗玉 第7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7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79部分阅读 同时,对李泰此举在心中也多少有些微词,不敢站起来抱打不平的,是绝大多数,当然。也有例外一一“殿下,您此举,实是有失公允。”不远处坐着的长孙夕起身对着李泰道,“若说您是以‘不知是智’为准,才让卢小姐留下,那刚才被您问到的几人之中,亦有回答‘不知道’的,为何却仍离开了,如此区别对待,实难服众,“请您为我等解惑。” 长孙夕的脸上挂着鲜少于人前显示的严肃之色,却让她那比花还娇的小脸,更是娇美了三分,她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后.屋里随仍没人敢站起来附和,却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遗玉这会儿犹面对着李泰,察觉到他眼中的冷淡和不为所动,知道要让他同众人解释,是绝没可能的事,果然,长孙夕话落片刻,便听李泰道: “有何可解。”没什么好解释的,听不明白拉倒一一这潜台词,恐怕也只有一两人能够听出。 说完这句,他便不管赖着不走的高子健,抬脚准备去问下一个学生,长孙夕秀眉刚刚蹙起,便又听见这一室窃窃之中,一声清晰的问询响起: “殿下,请准学生为诸位解惑。” 余光中尽是一张张迷茫和微露不满的脸,遗玉不愿李泰被人误会,没多想便又站了起来。 李泰脚步一顿,扭头盯了遗玉两眼,本来觉得没必要解释的他,却在看见她眼中的坚持时,心思微动,改了主意。 长孙夕抿着唇,看着不远处那一高一低两道人影短暂对视后,便听得李泰的应允声:“准。” 屋里重新变得安静,众人只见遗玉转身面向脸色难看的高子健,先是问道: “高公子,刚才那一问,你以为可是有解?” “自然是无解的。” “那在这之前的问题,也无解吗?” “自然是有解,只是他们答不上来罢了。”心中委屈的高子健道。 “然,”遗玉环顾了一圈四周仍面带迷茫的学生,“诸位皆知,殿下挑选我们,乃是去编撰书籍,修书最重严谨之态,过程中自然会遇到种种至今无解之谜,就像是刚才那北冥一问,难道一一就因为我们无从得知,便要如高公子这般,胡乱猜测,而后补足吗?” 她视线落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长孙夕脸上,笑道: “三小姐,殿下实非是借着什么‘不知为智’为准,这北冥一问,实是为了考验高公子与我,在遇到这种无解之谜时的态度,比起他的胡乱猜测,我这‘无知’,反倒是显得严谨了。” 讲台上的谢偃和座位上长孙夕同时恍悟,脸上同时换了笑,只不过谢偃是满意的笑,长孙夕却是无奈地笑时,目光有些郁闷地落在前方那两人的身上。 遗玉再一转身,重新面向李泰,躬身一礼,清朗地扬声道:“魏王殿下奉陛下之命撰书,只刚刚一问,便足以见谨慎重视之态,有此诚心.何愁《坤元录》不成!” 这一嗓子过后,在座的学生们,细品了遗玉这条理清晰的解答,都明白了过来,再偷偷瞄向李泰的目光,哪里还能找到半点不满,除了敬佩,再无其他,一时间,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众人的迎合声,之前因为李泰的突然到来和发难,而惶惶的人心,竟是奇异地因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静下。 在一片迎合声中,李泰的唇角轻轻勾动,为的却是眼前这小姑娘,偷偷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的俏皮之举,前日在秘宅被她一脸担忧地试探后颈时,心头那股浮动之感再次升起,忍住伸手去碰触她的冲动,堪堪收回视线。 两人这呼吸不到的互动,却尽数落入了单手撑头看热闹的卢智眼中。 谢偃拍了拍桌子,让众人静下,然而李泰却没有再继读问下去,在一片侥幸的目光中,负手离开了教舍。 高子健瞪了一眼遗玉后,便也黑着脸离去。 如此,这么短短小半个时辰,五十四人,出七人,国子监足足占了六个,这个结果让一群心高气做的少年在唏嘘之时,也暗下决定,今日回家之后,一定要多多翻看一些地志书籍,免得明日再来上这么一出.丢人的便是自己了。 深夜,城门紧闭,长安城中,万家入眠,街头巷尾清冷不见半道人影,却在一处深巷,摇曳的笼光之中,一辆乌黑的马车,悄元声息地停靠在一间已经打样的小酒馆门外。 灰衣丰夫走到门前轻轻,伸出手指在门板上划拉了几下,发出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些刺耳的声响,而后退到马车边上。 不逾片刻,店内便亮起微光,酒馆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白日一副懒散之相的掌柜,此刻却是一脸毕恭毕敬地躬身走到马车边上,轻声带些颤音道: “恭迎大当家归京。” (加更和昨天的一样,挪到明天上午了) 第三一三章 面圣 长安城,房府 夜半,书房之中,两人对坐,案有美酒,却无人贪杯。 房乔神情疲倦,沉默片刻后,方才率先开口道:“这大半夜,你是专程跑过来看我笑话?” 背倚着纱灯,在这昏黄的屋里,面容不甚清晰地人,轻出一口气,道“别揣着明白当糊涂,我来做什么,你会不知。老夫人在怀国公府那么一闹,都过去两天了,也不见你有半点动作,我且来求你一句实话——怀国公新认下的母子四人,当真是十几年前你那带着孩子离家的弟妹他们?” 房乔拿起案上半晌未动的酒壶,给两人面前的空杯之中都填满,深色不变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对面那人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却是重新放在了桌上,声音有些严厉:“若不是,那你便好好想想怎么和国公府解怨,若是,那便尽早去把人给领回来。” “说起来容易,可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回府,难道你要我也去大闹国公府?” “这、这么说,果真是他们?” “没错,是他们。”房乔总算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而后端起酒杯,缓缓饮下。 有那么一会儿,屋里只剩下喉头涌动的咽酒声,而后桌上的另一只杯子也被拿起,房乔对面之人,一口饮尽之后,语气忽然变得惆怅起来:“当年的事,算来我也有责任,若非是我提议你去行那细作之事,你又怎会……” 房乔摇头,“那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当年安王突然势起,势不可挡,若无人愿前去内应,难道任由他那等暴狞无德之人承了大位,祸害百姓,毁了先帝辛苦建立的基业?”说道这儿,他苦笑起来,“只可惜,我终是犯了糊涂,害的妻儿离家,如今相见却不得认。” 他竟是半个字也未提及当年害他妻离子散的那个男人。 “……皇上必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没诏你们去问话,许也是觉得这事为难,怀国公与你我同是当年玄武门之变的功臣,如今你们两家闹翻,皇上在不明实情之下,偏颇哪方都是不妥,想必卢老爷子就是清楚这点,才敢明目张胆地认下弟妹他们……这样,明日我会面圣,向皇上说明此事,请他决断。” 房乔皱眉,“不可,此事已经够乱,你何必再掺和进去,皇上若是有意管这件事,当是会诏见我们。” 那人笑了两声,叹道:“说谋论算我不及你,可对皇上的了解,你却是不及我了。你可知,皇上如今等的,便是有人跳出来,主动提起这件事——此事无需多论,就这么定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若是届时同卢老爷子打起了嘴官司,该当如何证明为好。” 房乔神情一滞,稍作忖度,便知他说的有理,脑中闪过卢氏母子的模样,又想起卧病在床的老母,终是点头应下,让他代自己出面。 尽管卢氏母子和怀国公府的关系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但卢俊在家多赖了两日后,还是被卢老爷子拎到别处继续“深造”了,早上,因同他道别耽搁了时间,遗玉他们比平时晚到了一刻钟才到学里。 一进到那间专用的教舍里,遗玉习惯性地先扫了一圈屋里在座的人,这一看不打紧,差点当场笑出声来,在座的三十来个人,清一水地一脸无精打采、眼底带青,就连打个哈欠都是一片儿一片儿的,显然是昨晚熬夜看了书的模样。这让遗玉想起在五院艺比期间,她也同样式临时抱佛脚,不过好歹她有个明确的奋斗目标,而这一屋子的人,却半点不知李泰会问些什么,只能尽可能地看些地志方面的常识。 钟鸣前,弘文馆的谢偃学士身后跟着两名各自手捧高高一摞书册的书童,走了进来。 他环顾了一圈下座的学生,朗声笑道:“怎么,昨晚都熬夜了?魏王殿下知晓你们如此用功,必会感到欣慰。都将桌面收拾下,今日咱们来抄些东西。” 听出他话里的取笑,下面的人多少有些尴尬,但还是脸上带着笑,看着书童将那两摞书册一一发下。 遗玉拿起被放在桌角的书本,封面上印着《鹿公集》三字,翻开来看了两页,便知是一本详写看一些州县沿革的地志书籍。 “都拿到了?”谢偃道,“那便开始抄吧,能抄多少便是多少。” 屋里的一些学生因心里挂记着李泰何时会过来,多是三心二意地是不是瞄一眼门口处、谢偃坐在上面看着下面的学生的一举一动,眼中带着趣味。这是在选拔人才,同样的和招数怎会???用两次,再者,照李泰的脾气,昨天下午能来一趟,和学生们“交流感情”,已经是出乎意料了,又怎能指望着他天天往这里跑。 果然,直到下学的钟鸣声响起,都没见李泰的人影出现。一些生怕魏王中途到场,憋得连茅房都不敢去的学生,当下脸色如同吃了二斤生萝卜一般。谢偃让书童将下面抄好的纸都收了上来,清点之后,才对着下面或有所觉或一脸疑惑的学生,公布了抄写最少的七个人的名字,道“上面这几位,下午可以回到你们原来的教舍上课去了。” 这话说得婉转,实则是同李泰昨天那冷冰冰的话一个意思——你们可以离开了。 尽管心有不甘,但这七个人,却没有像昨天的高子健一般,质问出声。因着卢智和遗玉的提醒,老老实实地抄了一堂课书文的程小凤,大呼着侥幸,又数了数剩下的人,不由唏嘘: “这才一天的功夫,五十四人便少了十四个,照这么算,等不到第五天,这人就一个不剩了?” 遗玉在竹筒里涤着毛笔,听到她的抱怨,当下失笑道:“如此筛选只是为了择出最适合的撰书之人,这两次下来,就算是侥幸过关的,之后也会更加小心仔细,越往后,每次被淘汰掉的人就会越少。” 程小凤担忧道:“可你也知道我是个坐不住的,再来这么两回,绝对是会被刷下的。” 这教舍里面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因为他们中午要到程家做客,卢书晴先走了,因此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个,遗玉便分析道:“你们可别忘了,那被选出来的人,有的是要留京负责修撰,有的则是要在外巡游的,想必不会只重耐性,也要有像你这般活泼的才行。” 程小凤被她一番话说的放心不少,便又有了笑脸,“说得对,我就是冲着那巡游的名额去的。” 稍后,三人乘了马车去到程府,程夫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席间先是让卢智回去给卢中植带话,等出门在外的程咬金回来以后,必定再登门造访。而后竟是在几人或疑惑惑意外的目光中,向遗玉道了谢,只说是为了礼艺比试那日的事,卢智和遗玉便明白过来。 为了不让程小凤做最差,遗玉坑了长孙娴,这事并没多少人看得出来,毕竟当时两人相争是因为银簪而起,一片慌乱中,谁又记得四十多个人里,程小凤没有到场,顶多当她是“落井下石”罢了。 程小凤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的,毕竟不是什么好宣扬的事情,程夫人和遗玉这明白人都缄口不提,她又去问卢智,却被他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道:“多吃些,补补。” 这一块肉,便堵了她的嘴,坐在对面的程夫人两眼一亮,暗自点头,可坐在卢智身边的遗玉,却是低头闷笑,只因卢智夹给程小凤的,乃是这满桌子肉食中唯一的一盘猪头肉。 第三一四章 两殿事发 日渐西落,恢宏的太极殿坐落在一片由淡转浓的金棕色里,一名身着金鸾绕霞华服的宫装妇人,在一群宫娥的陪同下,缓缓走向一处偏殿。 守在殿外的宫人见到人影,隔得远远便躬身相迎,却没有一个不长心地高喊出声,打扰里面仍在谈话的一对君臣。 长孙皇后点了一名眼熟的宦官,指了下殿内,道:“在里面多久了?” “回皇后娘娘,有一个多时辰了。” 长孙皇后正要皱眉,便见一道人影从不远处敞开的殿门内走了出来,正是她几日未见的兄长。 因是宫里,又在太极殿附近,两人便没像在宫外那般随便,长孙无忌行了礼后,长孙皇后才引着他站到一旁的雕栏边上,问道: “大哥,你是不是来同皇上说那房卢两家之事?” “真是瞒不过你。” 长孙皇后眉头一蹙,道:“皇上重情重义,是以为此事烦心,可他每日单处理国事都要操劳入夜,哪有时间管这私人家事,那两家子糊涂,你怎么也跟着闹。” 长孙无忌摇头道:“这两家人若不安生,朝中也要起乱子,家事牵着国事,如何能不管?你放心,此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我回府去了,你好好侍奉陛下。” 说完便又是一礼,跟着一名引路宫人,朝宫外走去,长孙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无奈,转念想到子一个这阵子几乎被她忘掉的人,伸手抬来贴身的大宫女,低声吩咐道: “你记得明日早朝之时,到房大人家中,把他家中那位夫人接进宫,本宫有话要问她。” “奴婢记下了。” 自卢氏母子认祖归宗起,整整三日,朝中百官乃至长安城里的一小半的百姓,皆以得知房乔之母大闹卢家祠堂之事,这位三品大员的亲母行为固然让人咂舌,可她此举背后的含义,却更是人茶余饭后闲谈下酒的好料——房母“错认”了怀国公新认下的一家亲,是当年被安王掳走的房家妻小。 看热闹的人,自然是巴不得越闹腾越好,因此,在房乔不见人影,卢中植只字未提的情况下,今天上朝时,终于见到这前不久才“决裂”的翁婿两人同时出现在殿中,嗅到不同气味的官员,面上平静,心里却都在猜测着这两家子什么时候才能开战。 让他们失望的是,别说是闹腾了,一左一右在大殿上分庭而立的两人,这么一个早朝下来,就连眼神都没对上一下。 散朝前,一伙人正等着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俩人是什么意思,一个派了老娘上人家宗祠闹腾,一个则是光嘴上说要报复,却跟打雷放屁不听响一样,让人郁闷。 然而,已经走下龙椅的皇上顿足之后,回头一句话,却让一殿等着看热闹的人,郁闷之情一扫而空。 “房卿,卢卿,你们两个留下,朕有事要问。” 看着那道赭黄的身影消失在帷幔之后,房乔垂下了头,卢中植却是当场面色一紧,知道这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房老夫人这两日的情况不错,已经不再时时呓语,吃得下睡得着,只是除了梦话,醒着却不愿意多开口,多是靠在床头发呆。丽娘从昨日起,便没有整日服侍在侧了,但今儿还是一大早用过饭,就上老夫人院中逛了一圈,看着她用饭躺下后才离开,近几日侍候这十年也难得一病的老妇,让她在下人和房乔面前很是赚了些印象分,不过是跑腿便能落个好名声,她也不吝这点儿路。 转到烘暖的正房刚刚坐下,在外面行走时,身上带的寒气儿还没驱散,便有下人递了块牌子进来,跟在房乔身边十几年,也算见多识广的她,一眼便认出这里是宫中之物,随感不解,但还是匆忙请了人入府说话。 大半个时辰后,换了一身正经八百的锦缎的丽娘,跟在一名宫娥身后,行走在宫墙之下,一想到即将要见看的人,比起刚才在路上,更要激动几分。 十几年了,若是时常能听到百姓对皇后的称赞声,她都险要忘记,自己是从哪出来的,虽她现在已是可到底是曾经同皇后有着主从关系的,以前她身份低,就算有心攀上也无力。 今日既然能够得见,不管皇后找她来是做什么,她都要把握住这次机会才是。 脑中晃过在药气弥漫的卧房里,一双年轻而溢满恨意的眼睛,她抿了抿唇,放在袖中的双拳握紧。 两仪殿东阁 李世民接过宫娥递上来茶盏,待屋里不敢紧要的宫人都退下,不大的暖阁里算上他只剩下一人时,吹了一口冒着一缕白烟的茶面,看着躬身立在一丈远外的两人,没有像往常一般赐座,任由他们一老残一体虚俩个立着,问道: “说吧,最近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整个朝上前被你们俩搞的人心惶惶的。” “微臣惶恐。” 该说卢中植和房乔是有默契还是怎地,听了皇帝的话,两人竟异口同声地撩起衣摆跪了下来,之后便又没了音儿。 “怎么,这长安城里都快传遍的大事,你们就不愿意讲给朕听听?”李世民似是在同他们拉家常一般,对着两个变了闷葫芦的臣子,点头道: “既然你们不同朕讲,那朕就讲给你们听听如何?” 房乔和卢中植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端端正正靠在软背上的君王,饮了一口热茶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开口道: “先来说说卢卿。自打朕登基,你一去云游便是足足九个年头,连个口信都不知道往京里捎,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朕自然是高兴的,可你这凡事不爱同朕打招呼的毛病,倒是养成习惯了不成?” 说到这里,除了语气没变外,已经是近乎责问了,卢中植连忙俯下身。 “卢卿是不是以为,认门嫡亲是你们卢家的事,同朕这李姓不相干,所以事前压根没想着同朕提,这事后,更觉得没必要与朕说了。” “臣知罪。” “不,你没罪,律令里面哪条也没规定,你们这些做臣子的随便认门亲戚,随口同人说要决裂,就非要同皇帝打招呼的,”他声音陡然一沉,“哪怕是身有当朝一品勋爵,我大唐声名赫赫的怀国公!” 虽无罪,却触怒龙颜,李世民这话,别人听不出来,可屋里这俩都明白,他是在暗指卢中植公开同房府决裂一事。 “臣知罪。”卢中植还是那么一句。 “陛下息怒。”这下连房乔也跟着一起趴下了。 李世民饮了第二口茶,再抬头时,脸上刚才的厉色似从未有过一般,“房卿,你来说说,朕是怒在何处?” 绕是房乔比卢中植更有心理准备,被皇帝这么一问,表情一僵,却接不上话,怎么回答,皇帝刚才发怒是说的卢中植,难道要他开口说自己老丈人不是?虽然那老爷子如今自己都不承认和他有这关系。 见他不答话,李世民竟是笑出了两声,“他不说,你也不说,那好,还让朕来说。这回咱们就说说房卿好了,朕且问你,前些日子,你母卧病在床,朕是否交待过,要你在家侍奉老母,暂且不要出门的?” 不慌不忙地将茶杯中剩下的茶水都饮下,李世民淡淡地道:“那你告诉朕,二十三日当晚,怀国公府里,在卢家宗祠前面大闹,出尽风头和洋相的,是谁?” “……是家母。” “啪嗒!”猛地一声脆响,刚才还捧在人手中的青瓷杯子,就这么在房卢两人面前粉身碎骨,有两块碎片溅到了房乔的脸上,飞快擦出两道猫爪一样的血痕,如此足以见得这一摔,是含着多大的怒气。鲜少发怒的君主,一怒起来,才真正是要人命的! 房卢两人面色皆有些发白,可这还没完,脸上不见刚才半丝儿笑意的李世民,寒着脸,紧接着便怒斥出声:“你们一个个都是好样的,对阵是能坑就坑,能瞒就瞒,阳奉阴违不说,现如今,还要再加上一条——欺君!” 欺君! 卢中植眼皮子一阵乱跳,房乔亦是嘴里心里发苦,他只道是长孙无忌帮他到皇上面前求个决断,怎么这会儿倒是一副要拿他们两个开刀的模样! 发完了脾气,李世民脸上的寒色却没半点消退的迹象,趁着两人惶惶之时,语调一收,冷声道:“朕给你们个机会,把这子丑寅卯说个清楚,那卢氏母子,到底是谁家的?你们可想清楚了,如若谁有半句虚言——那日后,便再也不用同朕说真话了。” 立政殿西阁 长孙皇后一脸严色地坐在殿台上,身下铺着的是番邦进贡的五色皮制绒毯,台下恭谨跪坐的,是垂头不见颜色的丽娘。 不知沉默了多久,长孙皇后才道:“刚刚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虽是叫她来问话,可这么多年没见,人品早不知变得如何。 丽娘柔顺地俯下身子,恭声道:“臣妇若有半句虚言,来世必当牛马,不能人语。” (加更还是放在明天吧,抱头飘走~~) 第三一五章 吃官司了 两仪殿东阁 龙颜一怒,房乔先开口将自他在龙泉镇找到卢氏之后的事情,大致都讲了一遍: “此事要从中秋夜宴之后说起那名国子监的卢姓学生一时声名大噪,又多有人在臣耳边提及,臣便多事去查了,疑心之下,亲自去了趟龙泉小镇” “可他们误以为臣当年所为,是薄情寡义之举,因此不愿与臣相认。请陛下恕罪,为挽回妻儿,臣便将当年假投安王之事讲明,实是为护他们周全,才假意冷眼,只是话已说尽,却换不得这些年吃尽苦头的妻儿谅解,臣不忍心强迫于他们,便暂将此事放下,寻思着慢慢缓解,可谁知这短短半个月过去,在臣母卧病之时,岳丈便将他们认做了卢家嫡亲。” “陛下,事情便是这样子了。臣母那日虽行事失当,可回家之后,便因思孙一病不起,是以于孝于理,如今都必须将他们认回。臣家中留有夫人画像,又有书信笔迹等物可以证明,怀国公府新认下的母子四人,的确是臣之妻儿。请陛下明断。” 期间两兄妹上门探病,卢智放出讨债之言一事,他半字未提。 李世民待他讲完之后,便一扭头,盯着跪在上的卢中植,直接问道: “卢卿,他所言属实?” 卢中植双手撑着地,缓缓抬头,布满褶皱的老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字一句,认真清晰地答道: “回皇上,那卢氏母子,是我卢家的人。” 房乔皱眉,李世民双眼一眯,道:“朕问你的是,他们可是房乔的妻儿?” “他们是我卢家的人。” 房乔眼见李世民又要发怒,连忙出声打岔:“陛下息怒,臣之妻儿的确也算是怀国公家人,此言无误,可否容臣同怀国公说几句?” “准。” 房乔就地跪着转身对着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卢中植,低声道:“岳丈大人,前事是我多有错处,岚娘他们若 是同我回府,小婿保证,必定不再做出有负他们之事,事关两家血脉,又岂可儿戏,望岳丈深思。” 刚刚说完,他便见着卢中植扭过头盯了他一眼,目光在两次呼吸之间,闪出说不出有多复杂的神色,先是恼怒,而后有些庆幸,最后竟落在一种类似于同情的神色上。 两人都知道,其实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皇上就是清楚这点,才会把他们单独找来,想要让他们私下解决。不然怎么办,两家互争血脉,各不相让,难道要交给大理寺或是刑部去当成案子来断不成?当朝举足轻重、位极人臣的翁婿二人,大闹争夺子孙的戏码,这不是给整个朝廷丢脸,让天下人都看笑话么! “陛下,”卢中植转身伏在地上,态度坚定道:“房大人的话,臣听不明白,那母子四人祭拜过我卢家祖先,现于我卢家族谱之中,姓是我卢家的姓,人,也是我卢家的人。” 他这是铁了心地不肯合作,甚至连卢家一门的祖先都扯了上来,大有一种“我就是不说也不认,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卢中植话音落下,房乔暗道一声糟糕,匆忙扭头去看,却不想脸已经黑的不成样子的皇帝不但没有发怒,而是点头道:“好,朕管不了你们这门子家事。” 说完便不再同时愣住的两人一眼,对门外喊道: “来人,传大理寺正卿刘德危!” 半个时辰后,房乔和卢中植两人的身影出现在皇城北含光门外,在他们之间站着的,是一名四旬左右的干瘦中年人。 “唉,房大人、卢大人,你们这又是何苦。” 房乔略带歉意道:“难为刘大人了,事已至此,您只需秉公处理便可。” 原来这干瘦男人,正是大理寺中负责三品以上官员司法纠纷的正卿刘德危,李世民把他诏进了宫去,当着三人的面,把房卢两家争亲一案交待了下来,皇帝的原话是—— “那母子四人的出身,你亲自给朕仔仔细细地查清楚了,三日之后,该是谁家的,就送到谁家去!哪个敢阻挠,视同抗旨不尊!” 在这时代,是有过继和认养一说,但却断没有把旁人家的嫡子认到自己家名下的道理,只要查到卢氏母子的确是房家妻小,因卢氏一未被房乔休出,二没同他和离,身为房家妇的她,领着三个年不足二十的孩子回家,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看着各家的马车都驶到了跟前,刘德危对着两人分别一礼,道:“两位大人,既然皇上亲口吩咐下来,那这几日,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把这两家纠纷当成案子来审,自然要经过絮前取证、对薄公堂等等程序。 卢中植沉着脸点点头,率先坐上了马车离开。 长孙皇后从立正殿赶到两仪殿时,房乔他们已经离开了,接过宫人手里的食盒,她独自一人进到殿中。 将食盒里的精致小菜放在桌案上后,端着一盅热粥,走到软榻边上坐下,着着背对自己侧卧的赭黄人影,柔声道: “陛下,午膳没用,您也不饿么,先进膳可好?” 李世民侧过身子,脸上已经没了一刻钟前的怒气,只剩下淡淡的倦意,“谁能想到这交好几十年的两家人,到头来竟是假戏真做,反目成仇,连朕都劝不住。” 长孙皇后问道:“那皇上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朕交给大理寺去办了。” “啊?”听到这出人意料的答案,她脸上一愣,好半天后,才面带着不赞同之色,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要闹大,听说朝中这两日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李世民哼笑一声,“他们两个都不怕丢人,朕又有什么好怕的。” 长孙皇后将盅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陛下,其实,这症结所在,并非是房大人和卢大人,而是那卢氏母子。” 择人撰书之举,在国子监进行到第三天下午,人数锐减到了二十一人,主要被刷下去的,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不过遗玉、卢智、程小凤还有卢书晴都还在。 下学之后回到怀国公府,进门卢智和遗玉便被下人领着去了卢中植的书房,卢氏则已经等在那里。 将中午留朝时候发生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对母子三人讲了一遍。 来时便预料到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的遗玉,听他说到皇上把事情交给了大理寺处理后,还是大感讶然。接着卢智先前的安排,认了这门亲,就是为了等房乔要人的时候,让卢中植出头去扛,着在当年拥立之功,皇上是不会为难的,可谁能想到,皇上竟然直接把他们当球踢给了大理寺,这该如何是好? 卢中植最后长叹道:“我只当皇上不会任由此事闹大,可到底是圣心难测,他竟是撇了朝廷脸面,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卢氏忍住没插话,听他讲完,才忙道:“爹您不该这般触怒皇上的,若是他一怒之下——” 卢中植摆了摆手,“不怕,皇上对我留有情谊,咱们不说这个。明日大理寺肯定会来提人,房乔手里肯定有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咱们来商量下,介时该如何应对是好。” “呵呵。”就在三人担忧之时,刚才还一脸沉思的卢智却轻笑了两声。 这都惹上官司了,还笑的出来!遗玉瞥他一眼,心头却是一松,知道他肯定藏着什么后招。 果然,卢智在卢氏的瞪视中,止住了笑,道:“交给大理寺来审,其实是件好事才对。” 卢中植也知道这孙子主意多,忙问道:“怎么说?” 卢智不慌不忙道:“您离京多年,就算皇上有情谊在,也多不过抛掉名声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的房乔,若是此事要皇上去处理,难免偏颇房乔,可交给大理寺,又有皇上的那句话在,绝对是会公正审案的。” 卢中植道,“大理寺审,我们也占不了什么好处,房乔今日当着我的面,同皇上明说,他留有你娘的画像和笔迹可以作证,介时只需拿了画像出来比照,再让你娘写上几个字。” 十三年过去,卢氏容貌并没老去多少,可气质却变多了,不熟悉的人隔了这么多年认不出,熟悉的人却能凭着画像把人给认出来。 卢氏听他说到这岔子,忍不住皱眉道:“就算是有画像,也有三分失真,这世上模样像的人多了去。至于那字迹……大不了就说我不会写字!” 听到她这么说,遗玉转过头去捂着嘴,闷笑起来,不会写字倒是个好说法,可这不是明摆着耍无赖么。 不同于兄妹俩的哭笑不得,卢中植却捋将胡子点头道:“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眼见这父女俩越说越不靠谱,卢智正要开口,却被门外突然传来的禀报声打断—— “太老爷,长孙大人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群官兵上门,说要捉拿大少爷,老爷让小的请您赶紧过去!” 第三一六章 要开审了 此时天色已晚,一头雾水的卢中植带着卢智赶到前院时,远远便见着一片火把攒动,前厅门口对峙着两群人。 一方自然是国公府的护院家丁,另一方则是二十多名官兵,看那整齐划一的衣着,竟是长安城内的护卫军! 两方之前,各立三两个人出来说话,卢家这边的自然是卢荣远和卢荣和两兄弟,对面一脸火气的却是一名年过五旬的高个儿老者。 卢中植走到跟前时,对峙的双方正在争执,见他过来,同时停下,那高个子老者绷着脸伸手对卢中植草草一礼,不等他开口,便伸手一指他身旁的卢智,问道: “你就是国乎监那个叫卢智的学生?” 这说话的人,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族叔,被先帝封为薛国公,官拜三品的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和卢中植同为开国功臣的他,却是个备受争议之人,早年因为贪污被剥了一身官禄,可过了一年又被皇上重新还了回去,这人是不贪污了,可性子却更是麻缠。卢中植本就同他不甚交好,十几年过去,更是半点情谊不留。 卢智没有点头,却有一名陌生青年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同时点点头。 长孙顺德便冷哼一声,对着身后一挥手,“拿下!” “慢着!”卢中植一嗓子便让他身后的官兵脚步顿下,厉声道:“长孙大人,你夜闯我府上,不分原由便要拿我孙子,是何道理!” “道理?道理还是留著他自己到刑部去讲吧,若是让我在这里说出来,那可就不是抓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长孙顺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牌子拎在手上,示于两人眼前。 卢智眉头一皱,伸手摸向腰间荷囊,却不见了白日还在身上的国子监牌子。 这又是护卫军又是刑部的,不说明白,卢中植怎么可能任由他带人走,正要再行阻拦,却见长孙顺德身旁走出来一名青年安抚了他之后,请了卢中植借一步说话。 卢中植得了他几句耳语,陡然色变,沉声对着长孙顺德道:“我敢拿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事绝无可能是孙儿所为。这块牌子应该是被谁窃去的。” 长孙顺德有些不耐烦道:“是不是有他的份儿,到刑部一审便知,我也与你保证,若是与他无关,谁也动不了他半根手指。” 卢智将几人脸色看在眼里,又听到了几个敏感的字眼,心中一番计较,出声道:“祖父,我同长孙大人一去便是,相信这其中定有误会,解释清楚便好。” 卢中植知事不可违,便折中对长孙顺德道:“那老夫便陪你们同去走上一趟。” 长孙顺德先是没好气道:“你若想去,我还能拦你不成,”而后音量一轻,近乎自语:“出了这档子事、刚好让我碰上,这大晚上的,想不管都不行,真是晦气……” 原来,今天下午长孙顺德在酒楼喝酒时候,意外听见了隔壁雅间的突厥人密议,早年带兵的他多少能听懂几句,知这些人是突厥j细,便派了下人去找来一群护卫兵,把这些j细拿下,本想着捕了活口能立功.可这些人却都当场服毒自缢,从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搜出来,却在那雅间里,发现了一块国子监的学生牌子,上面刻的,正是卢智的名字。 是以,耽搁了半天功夫的他,才会揣着一肚子火气,一路带着人直接找到国公府。 夜半,遗玉同卢氏躺在一张床上,待她呼吸终于平稳之后,方才伸手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卢智被人领到刑部去,虽说有卢老爷子在大可不必担忧,但皇上刚刚下命彻查他们一家人的身份,便突然出了这样的麻烦事,让她无法不怀疑到房乔的头上。 明日大理寺必会来人提他们前去问话,怎样应对房乔,晚上那会儿看着卢智的样子,他是半点也不担忧房乔拿出画像什么的证明他们身份,只是还没来及和他们通气,便被人抓了去。 两件麻烦事撞到了一起,她只希望明天卢中植和卢智能及时回来才好,不然就只能靠着她娘晚上说的方法,暂且耍回无赖了。 脑子里杂七杂八想了一通,遗玉也渐渐沉入了梦乡,而在这长安城中的另一处,却有个倒霉又可怜的人整夜都不能入眠。 第二日是个阴天,过了辰时还不见半点阳光。 朝会之时,因昨日房卢两人被留朝,一些好事的官员一进到殿中,便搜寻他们身影,可直到散朝也没见他们人来,恰是这样,才更能说明是出了事的。大理寺卿刘德危因得了圣命,昨日下午便着手准备起今日的审问,早朝也没有到场,于是这些官员们,竟是无人得知皇上下了诏让他彻查房卢两家抖纷之事。因非初一和十五,朝会来的都是京城里品级排得上号的官员,好在还有一名昨日听了些内情的从四品少卿在场。 恰这人便是个多嘴的,于是百十号人一路出了皇宫,步行到长长的皇城门口时候,口耳相传之下,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知道了大理寺今日会审房卢两家之事。这些人大多是有官品在,职能却不上不下的好事者,像是杜如晦之辈,是不会掺合到他们中间去的。 想看热闹吗,那是当然。但是大理寺审案,又怎会允许他们旁观,于是乎,一群人便明里暗里央了那少卿,许足了酒宴,只为能听个囫囵的一手消息。 这头少卿被人围堵,那头刘德危却是因这既没原告也没被告,这辈子头一次遇上翁婿之间抢夺子孙妻儿的糊涂案 新唐遗玉 第7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0部分阅读 子,一个头两个大,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案子审理不好,必当遭两家埋怨和皇上的不满,就是审理好了,也会落得一家怨恨,实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一点口风都没落,这让他踌躇了一个晚上,才下定了决心——审,按规矩来,该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再说怀国公府,遗玉早上,是在卢氏的唤声中醒来的。 早点吃到一半,卢荣远他们便到院中,按着昨日卢中植的交待,陪着他们同等大理寺来传人。卢智和卢中植一夜未归,府上派去问信的人,只得了卢老爷子一句口信,说是不用担忧,却没言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卢景珊看着桌上没动几口的饭菜,帮母女俩分别盛了一碗甜粥放在手边,劝道:“昨晚你们便不好好吃饭,今天的事情肯定多,这会儿不多吃些,别到时没了力气。” 卢氏听后觉得有理,便又喝了半碗粥,遗玉也多啃了两个包子,想着等下把上次给李泰换剩下的镇魂翻出来,和卢氏一斤吃上一粒。抛开审案不审案的,今日可是要见房乔那家子,怎么能在精神头上输了去。 卢荣远道:“别急,慢慢吃,大理寺照常是巳时以后才开务,这会儿才刚过辰时,来传人少说也是半个时辰后的事。”而后犹豫着对遗玉道:“我看你用完早饭还是回学里去吧,最近不是正在选那撰书之人,耽搁这么一上午,定是会被刷下来的。这边有我们陪着你娘,不会出事的。” 其实这里面暂时是没遗玉什么事儿的,卢氏离家时候,她还在娘胎里待着呢。要证明他们一家四口身份,多是从卢氏身上先下手。 遗玉边咽下嘴里的包子,边摇头道:“大哥许是赶不回来了,二哥也不在,我要陪着娘。那撰书虽是件好事,可我年纪到底是小,想来到最后还是会被刷下,不如早早就放弃了为好。” 如今留下的二十来个人里,除了她、长孙夕、卢书晴年纪较小外,都是十六开外的青年,撰书时需几年光阴,她真是参与到里面去,等书成,恐怕也要嫁人生子了。同眼下的事情相比,那些名声于她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卢氏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想去就跟着去,又不是犯了杀人放火的案,他们吃不了咱们的。” “说的对,”卢景珊上下打量了遗玉身上的学院常服还有卢氏身上简单的着装,不满道: “你们这模样可不行,吃完了饭,道紧去把衣裳换了,把该戴的都戴上,该穿的都穿上,就算不能承认身份,也要让那姓房的知道,咱们现如今过的好好的,可不稀罕当他房家的夫人小姐!” 遗玉擦着嘴应和道:“是啊娘,您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到时候让那人看得,却认不得,干着急,穷上火,嘿嘿。” 卢氏对房乔一事,已然放开,听她们这么开玩笑,心情反而放松不少。于是用完早点后,愣是被卢景珊折腾了半个时辰,刚刚在臂弯上挂好描金的披帛,便有下人来报,大理寺派了官差来,传卢中植、卢氏还有卢智过去。 等事先半点都不知情的赵氏和窦氏,得了大理寺来传人的消息时,卢氏兄妹四人并着遗玉,已经乘着马车,在官差的护送下,去了大理寺。 而另一头,气定神闲地在刑部宿馆里面被禁闭了一夜的卢智,却第二次被人领出来问话,卢老爷子在呈远楼安排人查探了一夜的消息,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帮他洗脱嫌疑的证据。只等着走个过场,便能将人给放出来。 第三一七章 阵仗十足 外面天色很阴,侍女们将妆台边上的纱灯点亮后,才小心地按着吩咐极尽精细地为镜前的妇人梳妆。 自昨日听闻今天会在大理寺审讯后,丽娘昨晚几乎都没合眼,房乔也没到她院子里休息,听下人说,是在书房坐到三更,才回正房去睡下。 小半个时辰后,站在铜镜前审视了里面的女人,丽娘皱着眉头,指着头顶的金钗,对两旁的侍女道:“这支、这支、还有这些,都换成玉饰或花簪。” 今日必能见那妇人,十三年来头一次相见,她心里怎能没有一较长短之意,奈何已经不是芳华女子,再靠着满头金饰压人,贵气是足,却也俗气的很,倒不如柔婉一些,比起那妇人的烈性,更能显出她的温情。 跟了房乔十几年,她自认虽始终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可日日猜心,千百个日夜,早让她懂得如何迎逢男人的喜好。看不见摸不着,总想着才会更惦记,房乔这样的男人,在她看来,怎是卢氏那样缺心少筋的女人能懂得的。 借了几次线道本想着让那偏执的男人掺上一脚,好拦住房乔和卢氏母子相认,却让事情越变越对她不利,也让她明白,若房乔真是一心要让他们回来,她是如何也拦不了,既然拦不了,那倒不如帮他达成所愿,然后再…… 如此,换了一套素雅的首饰,又对镜多补了两层白霜,将岁月的流纹遮挡干净后,她才择了一条半新不旧的衣裙,又肩系上一件十成新的雪白裘绒,竟像是年轻了两三岁。 她赶到正房厅里时候,房乔已经用罢了早饭,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比前几日多停留了片刻,温声道:“这裘绒你穿着倒是合身。” 丽娘含蓄地一笑,道:“今儿天冷,便随手套上了。” 虽是得了他夸赞,但见到他比昨日明显好上许多的气色、新换的衣裳、理清的面容,还有时不时看向刻漏的举动,还是让她衣袖下叠合的双手拧到一起,忍住酸气,询问了他是否将东西都准备妥当后,便倒了茶,和他一起等大理寺来人。 位于皇城朱雀门南的大理寺,是由三部分组成,官员处理公务之所、审案之所以及关押着许多重犯、固若金汤的大理寺牢狱。 遗玉一家人乘着马车直接驶入坊内,在一处审院门前停下,一下马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面嵌着四颗珠圆门簪的实木大门之上,用树脂漆黑的大块朱宇匾额,端端正正一个带着里气的“理”字刻在上面,却看不出是这京城哪名大家手笔。 门前左右分立着一名手拄陌刀、身着乌衣的青年护卫,见到门口突然多出这么一大家子人,仅是板着脸瞄了一眼,便又目不斜地扭过头去。 前去国公府传话的两名官差,一名前去寄马,一名引着他们进院。这审院之内的布局,比同家宅院落,乃是宽宽敞敞、四四方方,端的是一目了然,仅东北角有一门洞引向后院,院角栽着四五棵冠高及过屋檐的树木,因为光秃才更显笔直。 院中三面皆是厅堂,正北那间最大的三扇对门大开的审堂门外,纵列着六名和门外一样打扮的护卫。遗玉环顾了一圈这严肃又冷清的地方,也不知是皇上特意吩咐,还是近日来作j犯科的案发率下降,竟是单独拨了这么大块地方来审他们这起民事纠纷。 北厅里,审案官吏都还在后堂,同样被传来问话的房乔和丽娘,先到了一刻钟,但就是等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也让房乔有些难耐。昨日他是有想过先到国公府去看看,毕竟今日一个弄不好,双方便会扯破脸,可心知想要心平气和解决这件事绝无可能的他,还是打消了那个可能会适得其反的想法。 对大理寺审案一事,手握足够东西能证明卢氏他们身份的他,反而并不是信心十足,总觉得在那个对他成见颇深的儿子那里,会出什么漏子但不管怎样,事已至此,不但老母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了回脸,而且闹到了皇上那里,将卢氏他们认回,他势在必得。 特殊案件特殊对待,官差事先得了知会,便直接带着人朝北面厅堂走去。那厅门内立有一黝衫小役,远远见着他们一行从门外进来,便对着里面扬声一报,房乔转身看去,丽娘伸手扶了下鬓上花簪,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站近了一步。 一行人缓缓走进,看着那走在两名大舅子身后隐隐约约的人影,双拳紧握的房乔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比想象中更要紧张上几分,算来这是他十三年过去,第二次正面对上卢氏,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难免想见到她,却又有些害怕面对她。 但一想到那日在龙泉镇的小院中,卢氏满面泪流的样子,房乔的心里多少又有了些底气,若是不在意他,又怎会对他有那么大的反应。说实话,对老母上卢家闹事,他甚至是庆幸多一些,若非她将事情闹大,他还下不了决心用这般强硬的手段。 尽管龙泉镇一见之后,他曾经做好了孤老一生的准备,可在内心深处,又怎么会不留着一丝奢望,想要回十三年前那个和美温馨的家庭。 就这么有些出神地看着门外,人已经前后从离他两丈远的偏门走进来,待目所能及那另他夜不能寐的妇人,房乔还是没能忍住轻唤了一声: “岚娘。” 毫不意外的,卢氏没有半点反应地继续扭着头,同一旁的卢景珊低语,而人高马大的卢荣远仅是一个侧身便挡住了房乔的视线。 比起两个舅舅的怒目相对,遗玉倒是心平气和地看过去,房乔今日看着脸色比那日找他们到房府探病要好上许多,不知是不是着了身秋色深衣的缘故,其实撇开一切恩怨不谈,她这死鬼爹爹本身还是很有一番资本的。 年过四旬仍旧儒雅俊俏的样貌,不提那高官厚禄,单是那一身大受长安城从十四到四十女性皆相追捧的“忧郁”文人气质,也是十足的招蜂引蝶体质。 想到这里,再看向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边的丽娘,遗玉便多了一丝“敬佩”,守着这么个男人,十几年只下了一枚蛋的,还是个稀黄的,就这样,也能保住没让他被什么美娘、秀娘的拐跑,到真是不容易了。 这厅里是极宽敞的,快要及上当日五院艺比的君子楼一间底层,两拨人一靠左、一挨右,房乔只瞄上了一眼,卢氏就被挡住,他便收回目光,对着大舅子二舅子一礼,侧目察觉到遗玉在他和丽娘身上来回游移的古怪目光,想要出声招呼,但因记着在丝绸铺子里,这小姑娘是多么伶牙俐齿又难缠,张了张嘴,还是作罢。 转而询问卢荣远道:“大哥,不知岳丈和智儿为何没有来?” 卢荣远没好气道:“别叫的那么亲,我们两家现如今可是对头。” 身为武官的卢家大老爷,脾气可不算是好,开口便呛了他一记,房乔并不生气,转而去问那引路的官差,一个小差怎么敢瞒他,但他也知道的不多,只说是爷孙俩被刑部请去议事,恐会迟来。 这话说的好听,可心思细腻的房乔却知道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正要再厚着脸皮询问,便听院内有钟鸣起,一屋子的人都自觉地面朝着北面审席站好,不再言语。 钟鸣六响,是为重鸣,皇上亲自吩咐下来的,当然有所不同,在余音回荡时,大厅内西北角的通往后堂的门中,相继走出几道人影,走到正北翘头长案站定的是这秦子的主审,注定要两头不落好的、倒霉的大理寺卿刘德危,左侧另有一名少卿、两名大理丞听审,右侧正将手里卷册都放于桌上的是一名大理主簿,另有六名八品小官儿的大理评事在场。 见这派头,不光是遗玉,就连房乔也面色僵硬了一下,这哪里是审件民事小案的模样,就是审得贪赃枉法杀人害命,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并不知道,刘德危喊上这么多人助阵,除了表示重视之外,还是有些私心的,想着等案子落下,好歹不用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埋怨了不是。 按着套路,主簿对着卷册一个个点名之后,把来的勾上没来的划去,又钟鸣一遍,刘德危说了些场面话,众大理寺官员落座,这便是要开堂审案了。 主簿拿起昨晚整理好的讼词,扬声念道:“中书令房乔家中,十三年前失散妻儿三人,一腹胎,今怀国公卢中植新认嫡亲,卢氏平岚、卢智、卢俊、卢遗玉四人,疑为当年房家妻小,大理寺承圣上所诏,特自今日起立案而审,彻查卢氏母子四人身份,决其所归,是以。” 遗玉听他说到“一腹胎”时,心中有丝异样流过,但很快便又因察觉到卢氏身体的紧绷,忽略了过去,借着长长衣袖的遮掩,拉住了卢氏的手,待她扭头时候,仰着脑袋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换来她一抹浅笑。 第三一八章 措不及防 主簿话音落下,又将刚才记下的名单递到北堂翘足案头。 “啪!”便听醒木一响,两列手持棍杖的差役小步从门外跑进来,分别在堂上两侧八根立柱下纵列站定,将于案的一群人围在堂上,刘德危正襟危坐,再看堂下房卢俩家,便像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怀国公卢中植何在?” 大理身审案,传人未能到场,照理说是要受责罚的,但卢中植和卢智是因特殊情况,便可免罪。刘德危之前已经听了小役来报了卢中植去向,但在堂上还是要走个过场。 卢荣远上前三步,一礼后,道:“家父与内侄卢智昨夜被刑部来人传走,至今未归,故而未能到场,望大家见谅,若有所问,下官定当如实以告。” “堂下何人?” “下官乃是怀国公长子卢荣远。” 刘德危点点头,怀国公不在场,今日上午要问的事,他长子也是卢家可以做主的。 “卢荣远,公堂之上,不可虚言,本官问你,本月二十三日卢家大开宗祠,让下的卢氏母子四人,同你们卢家究竟是何干系。” “回大人,卢氏母子乃是家父族叔一脉亲眷,在认亲之前,按辈分,卢氏亡夫该是唤家父为叔父的。” 听着这回答,房乔毫不意外,刘德危则是盯着卢荣远表情,作为主审官,他是不能带有半点偏颇去处理此案的,可对案件走向,心里也要有谱才是,现今通过已经了解到的事实,在客观事实上,无论从哪看,卢氏都并非房家妻小,可在主观心态上,却觉得他们是的可能性更大。 但审案断案,要得便是口供和证据,结果全由这些而定,无关乎他的猜想。 这有些干瘦的中年人听过卢荣远的话后,便让主簿将在户部和礼部调来的有关卢家母子的籍贯文卷奉上,当着众人的面翻阅了一遍,而后抬头一扫分立大厅两侧的俩家人,扬声道: “中书令房乔何在?” 房乔同样上前三步,在卢荣远身边站定,一揖后道:“本官在。”他是比刘德危品级要高上一层,所以不用自称为下。 遗玉是第一次见识大理身审案,前后左右将厅堂打量了个遍,从刘德危下手所坐的一干大理身职官,到一群长相路人甲的差役,从主簿案头的一叠叠卷册书纸,到这宽敞的屋子里八根顶梁立柱,直到传了房乔上前问话,才又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本官问你,本月二十三日卢家大开宗祠,让下的卢氏母子四人,同你们房家究竟是何干系?” “回大人,”房乔毫不犹豫道:“他们乃是房某于十三年前失散的妻儿。” 遗玉一撇嘴,刚才卢荣远说“假话”时候,她是觉得贴心,和这回换房乔说了“真话”,怎么她心里就那么别扭呢,就好像是别人托付给他的东西被他不珍惜给弄丢了,一直报着找不着拉倒的想法过了十几年,突然见着那东西又出现在当初托付他的人家,他还有底气地大声道“这些是我的”一般。 “房府丽娘何在?” 体态姣好的妇人盈盈上前一拜,刘德危上下打量之后,道:“十三年前你入得房家为妾,是曾见过当家主母的,那晚卢家祭祖你也在场,听闻你口称卢氏为大夫人,本官问你,不得虚言,现今怀国公府的卢氏,可是你昔日主母?” 丽娘扭头看了一眼被挡在卢荣和身后,只能见着侧面的卢氏,压下心头怨忿,柔声道:“正是。” “啪!”醒木再响,刘德危板起脸来,正色道:“你们二人莫要信口开河,从这母子四人的户籍文卷上来看,这卢氏当是卢家妇才对,她有亡夫一名早逝,怎么就成了房大人你的夫人?” 房乔前阵子便得知了卢氏他们户籍被动手脚的事,也曾让人着手查实过,却找不到半点有力的改动痕迹, 就连他们迁户到卢家之前,那作假的淄义县身份,也确实是有这么一家子寡妇。对他那岳丈不显山露水的本事,他是知道一些的,因此便也不纠结那些文纸上东西,坚持道: “不管文卷上面写的如何,她为我妇乃是事实,我有当年书信和画像能够证实,她便是我房某人的妻子。” 说着他便指了一下身后房府下人手上捧着,精装在一长一扁两只盒子,里面正是他昨日挑选出来最像现在卢氏的画像还有两封书信。 遗玉皱眉,得,他还真是拿了画像和书信出来,看来他们是要准备耍赖了。 老二卢荣和没被叫到名字,却在这时站了出来,冷笑道:“房乔,这世上相像之人甚多,仅凭一幅画像便想指鹿为马,未免可笑了吧。” 卢景珊自打进厅见着房乔和丽娘,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也是为人妇者,自然最恨姬妾之流,眼见丽娘一身精贵,眉眼尽是娇宠模样,单单肩上披的那件裘绒便值当七八百两,在替卢氏不值的同时,于兄长话音落下后,性子泼辣的她,便紧接着对房乔讥讽道: “房大人,若说有画像便能辨人,那我也不帕丢丑说一说,我那夫君是个好风流的,屋里收藏了不少秦淮河畔娼妓画像,我看着你身旁的妇人,倒是像极了我见过的一幅,是不是我把那画像寻来,便可将这女人当了娼送到馆子里去!” 丽娘哪里想到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还会被人点着名字辱骂,脸上一阵青白,却默不作声地又往房乔身后挪了挪。 房乔眉头一皱,刚刚一个“你”到嘴边,余光瞄见遗玉脸上隐约看笑话的模样,忽然想起那日在丝绸铺子里,他为妻女出头,这小女儿也是这般看着他,让他心里不觉有些闷闷的,没能继续说下去。 卢景姗过了嘴瘾,正要再出讥言,却听“啪”的一声醒木响动,刘德危带些怒气道:“公堂之上,岂可如此胡闹,若再口无遮拦,责棍十,退下!” 卢氏伸手把卢景珊拉了回来,冲她摇摇头,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瞪了一眼房乔,便不再开口。 房乔看了一眼卢氏,而后在刘德危的示意下,继续道:“内人这十几年来,容貌未有大变,前‘娄公’案便是借着画像断得,望大人明察。” ‘娄公’案说的是去年在长安城里闹得挺大的一件杀人案,出了两个凶手‘娄公’,最后便是借着画像决断的,谁知房乔为了加大画像的分量,竟拿这件事出来举例,若是画像当不得证物,岂不是说刑部审理的那件大案做不得数? 卢家几人暗皱眉头,心道不妙,果然,刘德危侧头询问一旁的少卿及其他几名听证后,点头道: “此案是可作为凭证之一。” 遗玉感到卢氏在袖子下面抓着她的手紧了紧,原本是打算耍赖混过这画像的,刘德危这么一说,那画像便能当作一件证物了,虽不能全然靠着画像确定卢氏身份,但多来上几件,那刘德危的审判绝对是会开始偏移的! 可卢景姗刚才才被训斥过,再有插诨打科的不但要挨上板子,反而更让人觉得他们心里有鬼,于是卢荣远他们只能在心里干着急,眼睁睁地看着房乔让人将那两只盒子递了上去,遗玉则攥着右拳,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想着等下该如何应对。 刘德危亲手打开长条盒子,从里面取出一轴画卷,从手感上说,这画虽收藏得当,但还是轻易能辨出年头已久,在心里暗暗点头,他从卢家和房家刚才的态度上,便看出些许端倪来,知道这卢氏的身份必定有所隐瞒,看了这画,便能他的判断,再多些依据了。 卢氏拉扯住想要出声的卢景珊,堂下一群人盯着堂上的刘德危将画卷缓缓展开,仅是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卢氏,似是不信眼前看到的,便又低头审视了手中画卷。 房乔出声,却是看着卢氏,脸上带着些许怀念,道:“大人,此画乃是我与内人成婚三年之时,在她生辰亲手所绘,虽衣饰有所出入,可样貌大人一观便知。” 刘德危没有答他,可是伸手取过另一只装着书信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和一张契子。 房乔接着解释:“那书信是当年我在外办差时候内人写与我的,至于那契子,是我夫人年初同大兴干果行签的一笔买卖,落款,正是她亲笔所书,两者字迹,分毫无差。” 什么!卢氏和遗玉同时瞳孔缩起,眼皮跳动,这、这人必是想到卢氏不肯当场留字,竟然去大兴干果行,弄了那张契子过来! 糟糕、糟糕,怎么竟把这出给忘记,怎么房乔会想到去大兴干果行找证据! 霎时间,卢家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看的神色。落在刚刚被羞辱的丽娘眼中,却是有些解气的,在她看来,房乔若是一门心思想要做什么事,那岂是这些人能够拦住的。 第三一九章 真个是忒“坏”了 按理说,契子这种东西,是不当轻易视于旁人的,而房乔手中的契子,是他亲自登门找到大兴干果行讨的,虽人家卖他面子给了,但他还是压了千两银子作为抵押,只说暂借几日,便会归还,又付了二百两的酬金。 刘德危皱着眉头,先将那张契子拿在手里看过,落款处如同房乔所说,写着“龙泉镇卢氏”五字,上面印着一枚鲜红的指印,一看便是真东西。 卢氏站在不远处一看那契纸,就认出正是她当日签得的,当下没再顾及那么多,心头冒火的她,侧身扭头狠狠瞪向房乔,恰他扭头看来,进门两人头一次视线对上,只是这么一眼,便让房乔面露怔仲。 卢氏却看着他冷声道:“房大人真是了得,为占他人凄儿,却是什么东西偷的抢的都拿得出来!倒让我这妇人,大大地涨了见识!” 丽娘一直注意着房乔的举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总算见得这一直被卢家两兄弟挡在身侧的卢氏,但见这妇人不复那次君子楼时的素气,一条金底抛彩的收腰束裙,外罩嫣红串丹的八宝祥纹织锦长衫,腰间系着嵌虽三色扣带,说是明艳却带着贵气,再瞧那似云翻飞的惊鹄髻上,明珠翠玉不得见,反是她白日怕俗不敢戴得的金饰! 一溜儿的金缕片红宝石簪头,尤以左额搭下的滴金洒穗花钿,尽显那张妆容淡抹的雍雍容颜,眉眼带怒,更丽三分,不见半点俗,尽是华贵态! 见着这气势凌人地张口便讥的妇人,恍然间,丽娘似又回到十几年前,初被领进房家门,向主母奉茶时候,在她心仪巳久的出色男子身旁端坐,不显半点逊色,华光难掩的房夫人,在她跪下奉上热茶时,沉稳接过,却转手泼在那男子脸上的房夫人! 身子轻轻一抖,她下意识便垂下头去,抄于袖中的十根手指紧紧扭在一起,克制住心中的不甘、怨忿、嫉妒,还有一丝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的自惭形秽。 遗玉将卢氏的怒斥,房乔呆呆的目光,还有丽娘那短短复杂的一视看在眼中,因这间断了十三年的一场爱恨,让她忽有所感,一名女子,身在古代,若是像卢氏这般在婚姻中眼不容沙,那,该当注定是一场悲剧吧。 刘德危放下契子,又拿过一封书信轻轻抖开,却在见到信上宇迹之后,大手一抖,顺手抓起醒木便是“啪”地一声巨响——“混、胡闹!简直是胡闹!” 众人齐齐投去视线,就见刘德危此刻正脸色发黑地盯着手上的信纸,头也不抬地压着嗓子问道:“房、房大人,那画像上当真是你夫人.这信笺亦是你夫人亲手所书的?” 房乔一顿后,道:“正是。” 卢氏心中有些发苦,想到她当初字字真心,如今却被拿来做了这等用处,可没等她神色黯下,便听堂上一声惊怒道: “房大人!本官是不如你在朝中地位牢固,可也不是任人威逼之流!你诱错人了,也吓错人了!”在满大厅惊愣的目光中,黑着脸的刘德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将案上的画卷和信纸全都抛于堂下,少卿和几名评事想劝,可目光溜到那“吧塔”一声落在地上滑开的画卷后,却都瞠目结舌起来。 “哈哈哈!”站在前面的卢景珊突然爆笑起来,遗玉好奇地溜边上前两步,先是顺手抓住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飘落在自己面前的信纸,待目光见着那躺在地上画卷中的人物后,便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四尺见长的泛黄画卷之上,哪里有卢氏半点身影,分明是一黑脸乎乎啦鬼道士钟馗模样! 卢氏看着原本当是自己的画像变成了狰狞的鬼脸,竞也笑出声来,让同样看见画上之物的房乔和丽娘陡然色变,房乔几步上前将画像捡起,摸着那不会认错的装裱,也只有他能从细微辨别出来,这画是经了旁人小意修改过的,将一名美妇,涂抹成了钟馗! 卢氏画像被毁,让他向来温润如水的目光中流过一丝杀气,没容他多想,便听得一声并不陌生的清脆音调:“咦?这上面写的一一设法相助,则黄金百两,华宅一座,不相助.则丢官失势,望尔智择。” 厅中或怒或笑或呆滞的一群人,看着堂上娇小的少女捧着那发旧的纸张字字念来,所有神情收起,数十道目光一同投向房乔,有不敢置信的,有难掩不屑的,更有讥讽满面的。遗玉见着这纸上所书,只恨不得当下就能见着卢智,好抱着他亲上两口才行,这画、这信不是她大哥动的手脚的,还能是谁,卢智啊卢智,真个是忒坏了! 难怪刘德危会发火,这一手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又衔接的天衣无缝漂亮至极,身为大理寺卿的老刘脾气是顶好的,可不熟悉他的人则不知,这人实打实是一个清水官,最恨的便是行污纳垢之事,碰上便是会疯头,更别说这事落在自己身上了。 房乔一折画卷,紧皱眉头,沉声对着堂上气的火爆三丈的刘德危一礼,道:“刘大人先莫动气,这幅画被人改动过,这书信也不是我所为。” 他话音刚刚落下,卢荣远便横冲冲道:“证据确凿还想狡辩,你分明是窥我弟妹美色,又贪我侄儿们聪慧,想要讨个便宜丈夫和爹亲去做,竟敢威逼利诱起刘大人来!” 卢荣和同卢景珊亦在旁应声。 一画一信,局势忽转,风向突辨,本来是纠结于卢氏母子身份,这会儿却成了房乔的抹黑大会。 房乔听着卢荣远不靠谱的“栽赃”,直把他描述成了想要抢占他人凄女的恶霸一般,心中又气又无奈,还算镇定地指着卢氏手里的书信,道: “刘大人明鉴,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东西,那上面的字迹.必也不是我的。” 卢智好不容易创造的条件,遗玉哪里会给他机会翻盘,两手朝后一背,小模小样地走上前,在他身前两步处停下抬头望他,一脸真切道: “早就听闻房大人聪明,上次多有误会,说您不及杜大人,那句话我如今收回。您今日这一招实在是让人拍手称赞那,这信上,您不留字迹,若刘大人受了你要挟,帮了你的忙,自然是让你得逞,可若是刘大人公正严明,不屈于钱权,你便可说这信不是你写的,怎么样都和你无关啦,啧啧——” 遗玉捏着信伸手对他一揖,一脸“敬佩”道:“实在是当之无愧的房‘谋’,房大人啊。” 如此这般一番话下来,便是让房乔当下百口莫辩了,这一纸威逼利诱,是从他这里递上的,否认即是狡赖,不语便是默认! 房乔看着遗玉带着取笑盯过来的清澈双目,上次在丝绸铺子里那种无力之感再次袭来,竟是有种他已经老了的感觉——事先他并非没有小心过这两样证物会被人动手脚,可这东西是他亲手挑的,一整夜都搁在他床头不说,就是屋前屋后的守卫,也断不可能有人有本事进来动手脚,且是伪了这外观连他都看不出来有异的东西! 丽娘也是心头着急,伸手轻碰了一下望着遗玉出神的房乔,小声唤道:“老爷?”却不得他应声。 卢家这边自然是因为遗玉的话再次笑出声,卢景珊正要火上浇油地说上几句,却听“啪”地一声,怒火稍平的刘德危又拍了一下醒木,引得众人收敛神色,正身看去。 他仍旧板着脸,站在那里,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房乔身上,语调有些僵硬道:“房大人,今日之事,不管是不是你所为之,本官必当呈于皇上面前,也免得日后案结之时,落下什么口实,我刘某为官多年,到老可不能因这么一张纸信,毁去半身清誉!” “啪!”—— “此案暂止,明日再论,退堂!” 说完他便一挥长袖,转身沉着步伐,走入来时的门帘之后,在他身后跟着的一些官员,看了看房乔,大部分都跟着离去,又有两三个人走了过来,同房乔说些诸如“这若是误会就让他想办法解释清楚”的话,算是安慰了,但房乔却只是点点头,没应半句,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带笑意的卢家一家子离开。 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忽而一声雷响后,院中干燥的地面上,渐渐浮现出点点湿痕。 魏王府梳流阁 一声雷响,正躺在藤椅上浅眠的李泰睁开眼睛,侧目望向从金丝帷幔后的窗子爬进来的黑乎乎的人影,那衣裳污的辨不清楚黑白的人走到他身边的毯子上,一屁股坐下而后仰头躺倒,毫无形象可言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啊唔——夜活儿加上白活儿可不好做,端的是无聊,好在有个面具男陪我……我说,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嗯。” “卢智那小子也真够呛的,竟然想出这种法子对付他亲爹,我说,你可要小心了,指不定他哪天也会下了套子让你住里跳。” 青碧色的眼眸中流光微转,李泰随手将一旁扶手上的毯子抛到他脚边,淡淡地回道:“我在等着。” (加更到,求个票,嘿嘿) 第三二零章 黄雀在后 白白看了场笑话,卢家一行人刚刚走到审院门外,便听一声雷响,紧接着一滴滴雨珠便从天而降,这雨下的并不突然,早起便有预兆,只是眼下看着似有暴雨之势。 “快,上车去!”卢荣远遮着头挠到他们后面,簇着遗玉她们小跑到对面停靠的马车边,等到一家子都进了马车中,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沾了些潮气。 卢景姗倒着茶,乐呵呵地道:“真不知房乔是怎么搞的,你们说那信是他写的吗?我看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我就说么,这十三年来不管不问,怎么还会有你的画像和书信在,想必早就付之一炬了吧。” 尽管淋了些雨,卢氏脸上还是带着笑,拿出帕子给遗玉擦着脸,道:“谁知道呢,兴许是吧。”她似是没多大兴趣继续讨论这事,话锋一转,“这场雨过,再来就要下雪了吧。” 已经是十月末,往年长安附近下雪都是在十二月左右,到时会有十天半个月的,比现在更冷上一倍不止。卢荣和将软铺下面的蓑衣递出去给驾车的卢耀后,又拿了两只手炉分别塞给遗玉和卢氏,混声一笑,道: “可不是,岚娘,你可还记得咱们儿时,每逢落雪便要一起扣冰桶子?” 卢氏给遗玉擦脸的手一顿,眼神一软,回忆道:“嗯,爹扣的冰桶子是最漂亮的,呵呵,可是要背着娘玩才行,不然被她发现我和大姐冻得两手发红,一准儿会罚爹和哥哥们——” 遗玉抱着手炉,伴着车外的雨声,听他们讲起那些过往,正是有趣时,却突然有一股大力从旁来,车壁晃动间,耳边几道惊叫声响起,从旁伸来一双手牢牢地抱住自己,一阵天旋地转后,再睁开眼,只见眼前车内的一切都倾斜了过来,雨水顺着大开的车门和窗子扫了进来,淋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抬头便是将自己抱在怀中的卢氏,一脸咬牙忍痛的模样,吓得她慌忙想要从她身上爬起来,可手脚刚动,便听垫在他们母女俩身后的卢荣远闷哼一声,道: “先、先别动。” “娘、大伯你们怎么样?” 遗玉话音刚刚落下,倾斜的车门边便出现一道人影,沉声道:“老爷、小姐不要惊慌,我弄你们出来。” 先被卢耀小心拉出去的是躺在门边受了些轻伤的卢景姗和卢荣和,然后才是遗玉母女,卢荣远因为头部磕在窗框上失了血,只能被他简单地止血后,暂时躺在歪倒的车里避雨。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遗玉搀扶着卢氏,胡乱用手背擦掉脸上蒙来的一层水气,小心翼翼摸着她上下,待发现她只是扭到了手臂后,刚才差点跳到喉咙的心又一点点压了下去。 扭头扫过去,但见狭窄街道拐角处,两辆马车歪七扭八地翻倒在路边,车架断裂,两匹马都跑的不知去向,那辆车的情况显然还不如他们这边,车夫半死不话地倒在坊墙下面,整个车厢都颠倒了过来。 卢耀的模样狼狈极了,刚才两辆车在街角相撞时候,凭着他的轻功绝对可以弃车,可他却愣是把缰绳牢牢地牵在手上,总算是没让他们的车子在湿滑的雨地上打滚儿,可他整条左臂却脱臼了下来,虽然被他强行接上,但此刻还是无力地垂在身侧,又因为随着马车一起跌倒在雨坑里,这会儿话像是刚从湖里被人打捞起来的水鬼。 这丁字街角处,是极容易出事故的,按说卢耀驾车绝对不可能出这种岔子,可在雨天遇上刚才那种突然从拐角冒出来的疯车,也是无法避免的。 卢耀走到那辆翻个儿的马车边上,一手伸进去毫不怜香惜玉地捞出一名满头是血的妇人丢在路边,和那车夫做了个伴儿,而后撩起车帘招呼遗玉他们先进来这辆轮子向上的车厢里避雨。 卢氏犹豫地看了看路边躺着呻吟的两人,却被遗玉黑着脸扶进车内,刚才那么一撞,抬头见着脸色发白的卢氏,她差点被吓死,哪里还有闲情去管那肇事者,不上去一人踹他们一脚就是好的。 卢耀待他们都躲进去后,向来憨厚的脸上带着怒气,绷着脸走到那车夫和妇人的身边蹲下,单手擒住那妇人拉近,道:“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咳、咳咳,大、大胆,我乃…王夫人,你、咳咳” 卢耀眉毛一拧,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搜了一遍,那妇人羞的差点吐他一脸血,又在那车夫身上找了找,确认两人不过是一名姓王的京官亲眷,并非什么可疑人物后,他便将摸出来的东西重新丢在他们身上,转身走到卢氏他们所在的车厢内。 “二老爷,夫人,找到附近的驿馆去要辆车来,你们等我片刻。” 正在这时,恰有一辆马车从旁路过,减速停下后,车夫向内低语几声,车帘便被掀开,车内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扫了一眼外面的情况,迟疑地对站在车边看他的卢耀道: “这位小兄弟,这是撞了车吧,可有人伤着了?” 卢耀见他衣着,便知是京官,拱手一礼道:“是出了岔子,我主人家是怀国公府上的,这位大人是?” 那老者一讶,先是自报了家门梁姓,听说有人受伤后,便提出将他们先载回去,卢耀见这附近实在无人影踪,询问过卢荣和后,便应了下来。 只是那 新唐遗玉 第8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1部分阅读 老人的马车较小,加上他顶多再坐仨人,总不能让人家车主下来吧,于是在卢荣和的坚将下,受伤最重的卢荣远,还有遗玉和扭伤的卢氏两人上了车。 卢氏叮嘱了卢耀几句,便先搭着马车离开了。 就在遗玉那边出了撞车事件后,又过了半个时辰,近中午时,卢智和卢中植两人刚刚从刑部离开,爷孙俩被刑部的职官亲自撑着伞送到了马车上,那五品官儿又告罪了两声后,才目送马车消失在雨幕中。 卢智将案上两只茶杯斟上,端了只给卢中植,问道:“可是查着了,是否房乔那边动的手脚?” 因为一块学生牌子在刑部待了一宿,实在是有些冤枉,卢中植连夜让人弄清楚后,才知卢智的牌子是被国子监一名学生给捡了去,他中午在酒馆用饭又落在了那里,恰那雅间下午被一群突厥人使了,这才波及到卢智。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是个意外,可卢智和卢中植都清楚,哪里有这么简单,分明是谁想要故意绊住爷孙俩,不让他们在今天大理寺的审理上出现,这个目标直指房乔。 卢中植道:“这倒说不上,这件事做的干净得很,半点痕迹都没留,”他捋着胡须笑道:“也不知大理寺那边如何了,若他真是没发现字画被动手脚,那丑可就出大了。还要惹得一身腥。” 昨夜在去刑部的路上,卢智已坦然将字画之事大致说给了遍他听,只是没提是请的哪路神仙,没讲他是什么时候便开始谋划的,卢中植是个明白人,心知他这孙子想必是早早便将他算计了进去,却半点都气不起来。 卢智挑眉道:“您放心,他绝对发现不了。”他就算对沈剑堂的本事没底,也要对魏王有信心不是,“若是事情顺利,这会儿刘大人恐怕已经去向皇上‘告状’了,审讯应会拖到明日上午继续,他拿不出画像笔迹之物,我只怕他会撇了脸面,要人帮娘验身。” 毕竟是生活了几年的夫妻,对方身上有些什么,还不清楚? 卢中植笑容顿时一敛,满面厉色道:“他敢,今日是我不在场,没人镇得住他,等明后两日,只要我立于堂上,谁敢拿我卢家妇人的名节胡闹!” 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卢智道:“皇上金口玉言,如今闹得这么大,只要熬过这三日,他无法证明我们身份,那日后他再怎样也是无济于事。这次是我亦大意了,没想到会让人借了块牌子做文章。” 两人一路聊到了国公府门外,马车停下,卢智正要伸手掀帘,却被人从外面抢了先,见着一身狼狈的卢耀,他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张口,便因他下面一句话,脸色大变—— “主子、少爷,属下无能,夫人和小姐不见了。” 卢老爷子还没愣过神,便见卢智一把揪住了卢耀的衣领,把他拖到自己跟前,阴着声音道:“不见了?” 卢耀看着卢智的脸上瞬间露出的狰狞之色,忍住颈后莫名窜起的凉意,道:“属下该死,夫人小姐和大老爷上了别人的马车,可半个时辰前,却只有大老爷一个人被送了回来。” “卢耀!你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卢中植总算是听明白了,卢氏和遗玉不见了! 听着卢中植的吼声,卢智刚才有些发蒙的脑子反而清醒不少,他轻吸了一口气,双手已经不再发抖,缓缓放开卢耀的衣襟,一边动作极轻地帮他抚平,一边语调轻缓地道: “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给我听。” 第三二一章 一生一句 遗玉三人乘着那梁大人的马车离开后,没多久卢耀便截到了一辆路过的马车,可他们回到怀国公府后,却被府中下人告知一刻钟前,昏迷的卢荣远被人放在了国公府的门外,并没见到什么梁大人和马车,如此,遗玉和卢氏竟是不知去向。 此时卢智二人回来,已经是遗玉和卢氏失踪半个多时辰后的事。 就在瓢泼大雨中,停靠在门外的马车内,浑身湿漉漉的卢耀将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卢中植忍住脾气没有对这他视如亲子的青年发怒,而是掀起帘子冒着雨下了车,推开上前搀扶的卢景姗和卢荣和,入府去安排找人的事。 卢智在车里又坐了一刻钟,方才低声对卢耀交待了些话,而后亦冒着雨大步跑进了府中。 与此同时,在魏王府的梳流阁外,阿生匆忙地将伞丢在门口,跑了进去,没有去看那躺在地毯上睡的像死猪一样的沈剑堂,直接凑到李泰耳边,低语了一番。 “嗯?”语调一扬,李泰双眼之中陡然炸出一道厉光。 遗玉是因后颈的酸麻之感,渐渐找回了知觉,一手揉向脖子,一手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此刻正拥着一床被子坐在一张简单的板床上面,床尾挂着她之前淋湿的外衣和袜套,床脚燃着一只冒些轻烟的火盆,屋子不大,有一扇窗子开得很高,除了她身下这张床外,别无他物。 她扶着额头回想:在坐上那老者的马车后,驶了没多久,正轻声和卢氏交谈的老者便一掌劈在了卢荣远颈后,接着便是没来得及惊叫的她,然后……娘,她娘呢! 娘—— 下意识地喊出声,张嘴却没有听到半点声音,她又试了两次,才算确定,想必是被人点了哑|岤之类。身上完好无损,屋子虽简陋可却有被有褥,还有火盆,由此可见,对方暂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卢氏和卢荣远应该也没事才对,只是不知道为何要把他们分开安放。 遗玉冷静下来后,在床边没有找到鞋子,她便光着脚走下床,裸足一接触到地面,便让她打了个冷颤,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床对面的实木门前,一拉,门扉轻轻晃动了两下,显然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又在屋里转了几圈,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和逃生的出口,双脚冻得通红的遗玉又回到床边坐下,一边担忧着卢氏和卢荣远,一边仔细分析起眼下状况的前因后果来: 撞车、路过的梁大人、好心载他们离开,这事先安排好的一出戏,劫持了他们。再住前想,还有什么不妥之外——卢智昨晚因为一块学生牌子被带去刑部,卢中植不得不跑前跑后,亦整夜未归……这两件事,若是联系在一起,那便说的过去了——这个劫持他们的人,故意调开了卢智和卢中植,又制造了一起撞车事件,哄得他们上了贼车。 在这之前,遗玉还怀疑过卢智被陷害是房乔动的手脚,可如今被关在这简陋的小屋里,却彻底推翻了这个想法,抓了他们对房乔半点无益,所以借着木刻陷害卢智的、误导他们认为是房乔的、劫持他们的,另有其人! 是穆长风?可他不是被引去找姚不治了么。是丽娘?就算她能力够,脑力也不够吧。会是谁,这么大费周章,把他们抓了过来? 遗玉拧着眉,放在火边烤暖了一些双脚缩回床上,裹着被子朝里面坐了坐,刚刚轻靠在墙侧,忽然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景岚。” 她身体一僵,飞快地转过身去,在背后的墙面上摸索起来,片刻后,竟是在床尾帷幔挡住的地方,高于床面一尺处,发现了一个不规则的铜钱大小的孔洞,一看便是被人从墙这边长时间穿凿而过的,许是曾经被关在这里的人弄的吧。 她裹着被子跪在床面,趴到墙上,闭着一只眼睛朝洞里看去,带视线聚焦后,眼前看到的和耳中再次传来的声音,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墙之隔的那边,却是间装饰别致的卧房,正对面的墙边是一张铺着秋黄|色被褥的罗汉床,站在床边仅着白色中衣,披散着长发,脸色难看的妇人,不是卢氏又是谁! 卢氏双眼带火的怒视,是朝向背对着遗玉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的人影,从这道精瘦的背影,和那梳的一丝不苟夹杂着些许银丝的发式,可以辨别出这锦衣玉冠之人,是名男子,而卢氏下面的一句话,却让遗玉在震惊中,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韩厉,我再问你一遍,我大哥和我女儿呢!” 韩厉!这人、竟然韩厉! 尽管发不出声,遗玉还是伸手捂住了嘴,目不转晴地继续看下去。 “景岚,你莫生气。”有些沙哑和缓慢,却意外好听和温柔的声音:“大哥已经被送回府了,玉儿就在这里,她很好,正在睡觉。你放心,我知道你很宝贝她,又怎么会伤害她,你先静下来,同我说说话好么,我、我已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你了。” 卢氏面上的怒色稍退,可仍是紧绷着脸,道:“这么多年设见,你就是用了这种下作的法子把我掳来?” 那声音变得有些无奈,“你可知道,长安城中有些人,正等着捕我,如何能正大光明地见你,这才出此下策,可你信我,撞车那件事,实在是意外,那个害你受伤的人,我已罚过,你要是愿意,可以过来打我几下出气,但是你莫生气,先将外衣披上、鞋子穿上可好?屋子虽暖,也是会着凉的。” 韩厉仅走说了两句话,却让遗玉心中大为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这素未谋面的男人,应该是个心狠手辣的才对,可这会儿听他对卢氏说话的态度,却尽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 卢氏犹豫着转身取了床头搭着的嫣红长衫,胡乱套在身上,大小倒是刚刚好,又套上浅色的丝鞋,抬头重新看向韩厉,目中带着审视,道: “你说吧,抓我过来,到底是为了做什么,若是我能做到,便会帮你,若是做不到,也请你念着当年的情分,放我和我女儿离开。” 龙泉镇房乔初见那日,遗玉和卢智从他嘴里听说了韩厉幕后黑手的身份,便将这事瞒了卢氏下来,怕她因为丈夫和义兄接连的背叛和算计伤心。因此,到这时,卢氏尚且不知,当年他们被迫远走他乡,也有韩厉一份“功劳”在。 “”韩厉沉默片刻,问道:“不论如何,你我都曾经兄妹一场,为何对我这般生疏,又带着怒意,你在气我什么?” 卢氏冷哼一声,很是坦率道:“我气你什么?当年为了帮你避祸,昭华、嗣昌与我倾囊相助,帮你离开长安,只求你能在安定之后,至少能捎信过来让我们知道,可你一去几年,直到我十三年前被迫离京,也没见你半封书信,我只当你这个人早就客死他乡,如今二十一年过去,初见便这种法子掳了我过来,难道因为你还记得我这张脸,因为你还能找到我这个人,就给你好脸色看不成!” 她话音落下,屋里便只剩她因愤怒而轻轻喘气的声音,过了片刻,却又夹杂进了一笑声,听在遗玉耳中,有些苦涩的笑声。 发泄过了怒火,卢氏满脸疑惑和不解地望着韩厉,眼中划过一抹担忧,“你怎么了?” 那背对遗玉的人影动也不动,只是声音却清晰的传来,“你竟然不知道,呵呵…竟然不知道” 遗玉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韩厉刚才,竟然是在试探卢氏是否知道当年之事是他从中作祟! “你在发什么疯,什么我不知道?” 就在遗玉满心以为,韩厉一定会顺势瞒她下来时,这个男人下面的话,却带给了她这些日子来,最大的一次震撼。 韩厉止住了笑声,语调变得复杂,却仍然缓和温柔,“景岚,二十一年前,我欠你一句对不起,这是你知道的。可十三年前,我亦欠了你一句对不起,你知道吗?” 卢氏脸上一件古怪之色流过,“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急,我会告诉你的,他们瞒着你的,所有人瞒着你的,我都会告诉你,你先过来一下好么,景岚,”韩厉的声音的压低低的,似是为了克制住某种情感的爆发,他低笑一声,“你站的那么远,看着还是以前那副模样,你瞧我鬓角都变白了,你过来些,让我也看看,你是不是长了皱纹,好吗?”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在祈求了,卢氏望着他,眼睛似乎有些泛红,她抬脚朝前走了一步,停住,而后几步向前,在那张红木背靠椅前一步处停下来,低头静静又带些防备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般一座一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趴跪在床上的遗玉都有些酸时,才听那声音沙哑的男人问道: “我欠你两句对不起,可也欠了我自己一句话,一句我想说给你听的话——” 遗玉发誓,她这两世活到现在,从没有听到过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中,能够饱含如此浓烈的让人窒息的感情—— “景岚,我心悦你。” 第三二二章 初闻红庄 尽管高高的窗外依稀可闻哗哗的落雨声,屋里的空气却有些沉闷,银香案上摆放的五叶托莲烛台上,五支白烛光火冉冉,在卢氏的侧脸上映出半边橘色的光晕。 所有的表情都被怔仲盖过,卢氏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出来,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音,“你在…说…什么…” 韩厉轻呵一声,道:“景岚,你听见了。” 没等遗玉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卢氏便一个转身扭过头去,背对着韩厉,身形异常的僵硬,声音亦然: “刚才的话,我只当从没听到过。” “可是我会一直记得,我说过,”韩厉的声音带着些得偿所愿的轻松,“这些年来,我常常会想,若我在离京之前,有把这句话说出口,那我至少不会在知道你嫁作人妇之后,整整后悔了十八年。可我又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口,不然我该靠什么支撑二十一年。” 早在少年相伴时,便心生爱慕,青梅竹马近水楼台,一直以为那轮明月会是自已的,可谁知到头来,却是水中望月,一场空梦。 “那年带着你和平阳他们所赠之物,我先是去了南方,正值乱世,天下义军甚多,可多是于力有余,于财却不足之流,我便想要借着那笔钱财发家,介时再招兵买马,于是我改名换姓之后,因年轻气盛,第一笔买卖便是跑了西北临洲,带着上万两银子的货物,一路上劫道看并未少见,可都有惊无险地过去,近两个月的路程,眼看就要到达,却在沙路上遇到了一伙沙匪……那些人不是劫道者,是一群杀人如麻的恶人,他们武功不高,凶狠却十足……我在受了些伤后,幸运地逃掉了,丢下了货物,还有那些雇来的人命,活像只丧家犬。” 他语调平缓地讲述着自己过往的经历,卢氏仍旧背对着他,但遗玉可以看出,她在认真听着。 “你知道吗,在西北商道上最多的不是商人和马匹还有货物,而是匪。我带着伤纵马跑了半日,出了沙地便再无力气赶路,却又遇上另一伙沙匪,这些人许是今日得了大手,便没有杀我,而是连人带马一同带回了寨中……后来,身无分文、又不识途的我,在那前不着村,后不落店的地方,为了活命,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韩厉将自已如何变成了一名沙匪的事情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可遗玉却听出他话里谈谈的无奈。 “谁知在那匪窝里一待,便是半年,”他毫不避讳让卢氏知道那段黑暗的过去,“我杀过人,很多,有匪,但更多的是旅人,在饱尝了那段血腥的日子,我庆幸我没有迷失,因为我时刻记得要重振韩家,重新正大光明地站在你的面前。” “半年后,早就攒够了路费并且识途的我,离开了匪寨,同那些亡命之徒有了些情分,他们并未拦我。重新回到南方,好在剩下那笔被我秘藏起来的财物并未遗失,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变卖成钱财,买了大量的美酒和粮食,雇了一小队人马,重新朝西北商路而去。” 听到这里,卢氏喉中发出一声闷响,韩厉话语停顿,似是在等她说些什么,可见她没继续出声.便又讲了下去: “因做了半年的匪,我知道怎样在偏僻的沙路和隐蔽的山林中避开劫掠,安全地抵达了我之前待过的匪寨……如此又过了半年,我便成了那座寨子的当家主事,期间我救了不少被其他匪窝劫掠,逼迫的是投无路商旅,人在最危难的时候,抓住的那根稻草,会让他记上一辈子,借此我慢慢培养起自己的心腹,开始有计划地吞并其他的匪寨,为避免竭泽而渔。对过往商旅行勒非杀……两年过去,我主事的那座暮云寨已在整条西北商道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遗玉记起,房乔在龙泉镇就说过这么一段,韩厉靠着卢氏和平阳所赠财物,在西北商道上招揽匪盗,猖獗横行,却不想,其中竟有这番波折和原由,他这么坦诚地对卢氏讲了,也不怕引起她的反感,倒让仍对他没什么好感的遗玉,高看了一分。 “当时李家势大,就在我满心盘算着如何投靠之时,却得知了你嫁人的消息,又过了一些时日,我刚刚同李家接上线,他们却已经占了长安,改了这天下所属。”韩厉自嘲一笑,“我似乎总是慢上那么一步,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也不知你会不会不耐烦,只是不说这些,我便没法子向你解释后面发生的事。” “……你说。”卢氏总算是开口讲了两个字,听声音,已经是冷静了下来。 韩厉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他回忆起一些事来: “害的我家破人亡的前朝覆灭,心系的女子又嫁做人妇,李唐初建,高祖又恢复了包括我韩家在内许多被前朝污损的士族名誉,我先前那股子建业之心便淡去,将暮云寨托给兄弟,独自到了长安城。呵呵,你一定不知道,我在京中住了两年,宅子就买在房府附近的街上,你莫笑我,几乎是每日,我都要在乔装之后,到房府门前晃荡上一阵,有时好运恰逢你出门,远远看上一眼,你若同那人一起,我便会避开,你若带着孩子,我就悄悄跟着,你若独自一人,我便会假作路人,同你擦肩而过。” 他用追忆的声音,讲着这段不为人知,又令人闻之心酸的回忆,一字一句中的感情不似掺假,他对着卢氏这么说,又可能是有着别的目的在,但更有可能的,仅仅是为了想让心仪半生之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卢氏的肩膀动了动,没有出声,无法得知背对的她,在听到这番话时,脸上会是何种神情。但作为一名女子,很难不为之动容吧。 “我见你过的很好,虽心有不甘,可还是放手回了暮云寨,原本是打算金盆洗手,再到南方找一处小镇安度余生,可谁知在我回到寨中第二日,便有人趁夜上门,打伤了我寨中数名好手,求见我一面,”他顿子顿,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遗玉有预感下面他要说的事,绝对是前所未闻的秘闻,便也没有什么偷听人说话的心虚,干脆把耳朵凑到孔洞上,仔细听了起来。 “他问了我三个问题:可有建业之心,可有心爱之人,可有心愿未了。我已决定金盆洗手,何来建业之心,然我有心爱之人,亦有心愿未了,可我怎会答他,便将这瘟神送走,却被他笑言总有一日会需要他帮忙,留了张名帖给我,便扬长而去,三日之后,我本欲金盆洗手,但跟着我一名出生入死的兄弟,却在当天昏迷在场,长风早有顽疾在身,时而发作,那次却是一睡不醒,寨中郎中无法诊断……后来,我果然按着那名帖上的地方,找到了那个人,治好了长风的病,可我也自愿被中下了一种毒。” 遗玉两眼一瞪,不用多想也知道了韩厉说的那个瘟神是谁——姚不治! “你中毒,现在可是好了?”听到这里,卢氏总算忍不住回了头,脸上倒没什么扭捏之色,可眉头却轻轻皱起。 遗玉听见韩厉有些愉悦地轻笑声,“早知提到这个你便回头看我,那我就不讲前面那些废话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心情调笑,卢氏瞪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去拉了一旁的椅子在他对面三四步处放下,坐了上去,一举一动再自然不过,她已不是芳华少女,不论听到韩厉的表白心情如何,却半点不会羞不敢对。 韩厉等她坐好后,才继续娓娓道来: “我中毒之后,起初并未在意,但的确是欠他一份人情,便按着他所说,带着一部分人马,同领兵在外的安王,打上了交道,又机缘巧合救了他一命,被他引为知己好友,就在这件事发没有多久,那人便带着我,去了一个地方。” “景岚,不管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你都听我先讲完,好吗?” “嗯。” 尽管对韩厉要说的事,已经大概有了猜测,但真正听到时,遗玉还是觉得脑袋有些发蒙。 “他锁了我的五感,驾着马车带我行了将近两日之长,待我五感被解之时,却是身处于一座建在半山腰上的山庄门前,山下是一片望之无垠的密林,那山门足有长安城门高大,墙垣均是大小均匀的石砌,门楣之上悬空一块丈长的黑玉,上刻丹艳二字一一红庄。” 红庄?遗玉听他讲的悬乎,却在之前半点没听说过这处。 “那人向门前守卫示意了小臂上的印记,我又被上下搜查了一番,才进到庄中,一进山门,竟是恍若隔世,这天下的美景,我见过不少,这天下的佳处,我去过良多,可就连皇宫也没有那般天然的迤逦之姿,以石为壁,瀑布成帘,雕栏玉砌,谜花于岩,这红庄之中来往男女侍人衣着,实我前所未见,浅笑低语时的口音,辨别不出究竟是哪里方言,我被领着一路来到了正对山门那瀑布脚下,那里建着一座似在雨中的水榭,尚未走进,便见其中隐约一道人影。” 第三二三章 四说往事 就在遗玉偷听着韩厉向卢氏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之时,长安城中几拨人马正在到处寻找她们的踪迹。 刘德威跑到皇宫去将上午审讯的经过如实向李世民秉报了一遍,房乔正因家中所有有关卢氏的画像字迹遗失而大怒之时,便被人传进了宫中。 李世民因那纸威逼利诱的书信大加斥责了房乔,骂声连三道殿门外守着的侍卫都能听见,但到底是君臣多年,他也了解房乔是不会做出这种看着聪明实则糊涂之事,骂完之后便又帮着做起刘德威和房乔之间的和事老。 刘德威没了上午那时的激动劲儿,多少清楚房乔是被人给嫁祸了,但这么无凭无证的,也只能吃个闷亏,在李世民金口之下,讨了个恩典,不管断案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因那一纸书信埋怨他不公。 刘德威是保住了清廉,可经过上午协同审案的少卿之口,不到半天的时间,长安城里所有关心这件事的大小人物,基本上都知道了房乔借着假画和书信威胁刘德威偏帮之事,人言可畏,一时间众人谁去考虑它真假,房乔倒似乎真的成了想捞个便宜夫君和爹亲做的小人了。 不说房乔这头被卢智的黑手整的焦头烂额,国公府此刻也是一团糟,将近傍晚都没有找到人,卢中植和卢智合计之后,一个直接进宫面圣,一个则是坐镇呈远楼,收揽各处可疑消息。 卢中植进宫一场闹腾,明点暗指了房乔,道不是他所为之,便是当年安王残党所为,李世民听闻卢氏母女失踪的前后经过,当即大怒,因事关安王残党,他不但亲自下令让人寻找,又将刚挨训回家屁股还没坐热的房乔又招了进宫。 事不是房乔做的,他当然不可能承认,听闻卢氏失踪他亦是大急,可却被卢中植一口咬定,都是他满天下扯着嗓子喊卢氏他们是当年的房家妻小,才让记恨房乔在心的残党抓了卢氏她们去当替罪羊。 李世民被卢中植闹得头疼,忍不住一拍桌子一瞪眼,把两人都撵出了皇宫,只是又加派了一批人手前去寻找。 “那水榭里的人,气息、音形皆不辨男女,他自称是这红庄的主人,问我是否愿意加入红庄奉他为主,为他效力,我心中自然是不肯,可那庄中连个仆人看着都是身手了得,为了安全离开,我面上应下,他便让人带着我去了后山…我依旧被锁五感,行了半个时辰,进到一处石洞中才被解开,那洞中水石皆带五彩,又有暗香流动” 韩厉花了很多的言语去形容那红庄的景象,可见那处的确是人间仙境,不然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还让他记忆犹新。 “就在我苦思脱身之策时,已经跟着带我去到红庄的那个人走到了洞中深处,那里有一口红色的泉,不是血的颜色,是透明的、浅浅的莹红,泉中有一真人大小的石像侧坐,泉水便是从她手中一样器物涌出,那人带着我对着石像行了一套复杂的礼仪,教着我念了些奇怪的咒文,便取了泉边玉石案上的一只玉碗,盛了红泉掺我眉心一点鲜血后,让我饮下,我虽不愿喝那东西,但为了尽早脱身,还是饮下,谁知、谁知,”韩厉长叹一声,似有万千追悔,“就是那碗泉水,注定我半生身不由己。” 卢氏的神色动容,想要开口问话,但记起韩厉先前的请求,抿了唇没有出声。墙那头的遗玉,却是满脸纠结地听着韩厉的讲述,总觉得这红庄怎么竟像个邪教组织似的。 韩厉饮过泉水,起初并未觉得身有异样,也没再见得那红庄之主,只是接着吩咐离开了这处秘密庄园,重返安王身边辅佐,这红庄似乎在财力和消息探听上格外有门路,借着他们的支持,韩厉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不但同安王私下称兄道弟,且令他信任非常。 韩厉早已察觉到红庄命他扶持安王是有所图谋,加上在暮云寨种下的毒许久未有毒发之症,他便心生离意,做好了安排便悄无声息地朝东北而去。 “在半路上,我便毒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勉强找了间客栈,一睡竟是两日,醒来险些被渴死,于是我便开始四处求医,可毒发后我睡眠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长,直到有次睡了七日醒来,勉强靠着别人喂水才活命,我便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而那以病换毒的男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姚不治并未对韩厉的私逃表现出什么怒气,道是他已做到了他要求接近安王一事,帮他解了毒,可却 传下了红庄主人之命,要他全力辅佐安王夺嫡。 “……我既毒解,又怎会受制于他,便说明离 意,可那人却一脸无奈地告诉我,已经迟了,正待 我不明之时,又有一陌生男子出现,他的脾气可不 如先前那个人好,冷声问我是否要背出主人,见我 态度坚决,尽是嘴唇蠕动念出了一段晦涩难懂的 话,我便失了知觉,再次醒来,却是又回到了安王 的身边,且离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得知我在失觉 那几日,言行同住常并无所出,惊恐之余,我这才 明白,定是那日饮下的泉水有问题。” “我曾想过自了余生,可每当动了自残的念 头,便会失觉一日。若不听命,又会身不由己,我 只能苦中作乐,老老实实地留在安王身边,一面虚 以委蛇,一面打探着红庄的秘辛,想着能有一日重 回自由之身。那年是武德四年末,我在认清现实后 的第一个月,竟发现房乔,秘密同安王接上了头。” “起初我也以为他是真心想要投靠安王,当时 在红庄的插手下,安王声势隐于朝于野皆有超越太 子迹象他来投靠也不为过,但卢家却是站在太子那 边,于情,我实则不希望安王做这天下之主,他的 性格太过暴狞,不适为君主,虽我受制于红庄不得 不辅佐他,却也在暗地里谋算着何时脱身,自然对 房乔行事百般阻挠,望他不要因为择主而毁了同卢 家的关系,但他也是有手段的,靠着几件事取信了 安王,终是在成了安王下属。” 遗玉知道,他说的这段应该便是房乔假投安王 之初了,没想早在这之前,就被韩厉发现。 从房乔嘴里说出的,似乎韩厉能够左右安王, 可实际看来,似乎也不是那样,安王并非一具傀 儡。 “起初他只是暗投,可安王疑心过重,对房卢 两家的姻亲关系心存芥蒂,便使了手段,将房乔安 王一党的身份大白于天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房卢 两家的决裂。” 遗玉皱眉,按着房乔的说法,他一开始秘投安 王之所以被揭穿,是因为韩厉在背后动手脚,怎么 到了他嘴里,却成了安王所为。 讲到这里,韩厉的声音明显带上的怒气,“也 就是这时,我无意中查到他在京城别院养了两个外 妾,发现他竟是假投安王。别人行这细作之事,我 韩厉管不着也懒得管,可他是你的夫君,他知道他 那么做,会带给你多大的危险吗!安王那时已经有 了计划,欲在年末行篡,为怕手下有不轨之人,拟 定了一张名单要将人带走暂禁,皆是官员家眷和所 重之人,其中便有你和你长子之名。” 遗玉先前听说过这名单的事,可从韩厉口中讲 出,才又真切了几分。这么说,安王竟是在武德五 年时候,就谋划过篡位,只是后来为什么又拖到了 武德九年,才行玄武门之变。 “若此事仅是安王一方计划,我大可以在他将 你们囚禁后,护你母子周全,但红庄那边知道了消 息,竟是传信于我,要我助他此举,把你们都弄过 来,交给红庄之人看管,人真到他们手上,照房乔 所为,你们还有活路么!我私自把这件事拖了下 来,暗自透漏了消息给房乔,让他知道这名单一 事,想要警告他收手,可他却仍是不改初衷,铁了 心地要帮太子在安王这边行间——景岚,” 他语到沉处,突然唤了卢氏一声,自嘲道: “你可知那时,我既怒他不为你着想,却又暗自欣 喜,我在长安城住那两年,从没间断告诉自己,若 是那人待你不好,我便把你夺过来,呵,他倒是真 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盘算着,让你对他死了心,找 到机会就把你送到江南和卢叔团聚,等我摆脱红 庄,再去见你。” 卢氏垂下头,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揪住衣摆,捏 出两团褶皱。 “于是,我先是怂恿安王占了别院那名叫芸娘 的小妾,又下药让醉酒的房乔和那叫丽娘的女人发 生了关系,之后将她们的存在揭到了房母处,让她 把人接回了府,我知道因为名单的事,他定会‘移 情’,果然,他仍旧没把事情告诉你,而是同那丽 娘日日黏糊在一起,对你冷落,房府那阵子的防守 甚严,为了把你弄出来,又不被红庄发现我暗动手 脚,我便加快了计划……那年末,安王归京,夜晚设 宴房府。” (今晚有加更) 第三二四章 跟我走 遗玉肚子咕噜地叫唤了一声,听韩厉总算是讲到了她最开始知道从卢氏那里听到的当年恩怨。 “被红庄的人盯着,我若不安排妥当,如何能把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那场晚宴是安王在行篡之前的最后一场宴会,可却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先是那个怀了安王骨肉的芸娘陷害了你的长子投湖,又有房乔突然发难,你可知,当时我就混迹在人群之中,见你扑身上去挡剑,巳是忍不住出手,那房乔却堪堪停剑,把你儿子关进了祠堂。我早知他准备安排你们离府,便在旁伺机而动。” 嗯?遗玉不知该信谁才对,按房乔所说,芸娘应该是受了韩厉的人蛊惑,才会在憎恶安王和房乔的情况下,陷害卢智,怎么这会儿韩厉说出来,他也是未预料到这种情况。 “在他的安排下,你们顺利‘逃出’了房府,房乔在京郊安排了一群人,假扮做劫匪模样,为的就是混淆视听,实则是想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我便恰好利用了这点,和暮云寨的兄弟们一起扮作灰衣刀客,‘救’你们,”韩厉有些无奈地轻笑,“谁知你一怒之下,竟是驾着马车自己跑了。” 果真如先前的猜测,那半路杀出来的灰衣刀客,是韩厉安排的,这人似乎特别喜欢做那螳螂背后的黄雀,今日设计把她们母女弄过来,也是如此。 “你可知道,那天早晨,是除了这两日外,这些年,我最高兴的时候,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在同人动手时,还停不下憧憬同你相认的情景,”韩厉轻松的语调一变,陡然沉下,“可我到底是高兴了过头,就在我解决了房乔的人,准备前去追你时,红庄的人,出现了。” 难怪!遗玉恍然大悟,难怪韩厉算计了那么多,到最后竟是放任卢氏离开,这躲在一旁做黄雀的,是红庄才对吧。 “我见到那两个人,便知道他们已然查到我在这期间背着红庄暗动手脚之事,我从没像那时那样惊惧过,害怕过,我太清楚红庄的手段,房乔在安王夺嫡中举足轻重,若是能控制住他,便可保安王事成,他们若是抓住了你,拿你去警告房乔,我又不在,你该怎么办…” 韩厉的语调有些颤抖,不甚明显,遗玉没有听出,卢氏却听的清楚,她依旧垂着头,却咬紧了嘴唇。 “我、我有那么一瞬间,很后悔、很后悔我的自私来的太晚,若是早一些,早在我发现你成亲之后,便因满心的嫉妒,不怕你会恨我,带着你离开,带你到南方去住,去扬州也好,去通州也好,也许开始你会恨我,那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你不会成了皇权的牺牲品,我也不会成了红庄的傀儡,我、我后悔啊…景岚,对不起” 韩厉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一个年过四旬的男人,当着他心仪的女人面前流泪,该是怎样的悔意,遗玉不知真假,心却难忍酸楚,她看着卢氏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韩厉的面前,而后抬起手——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韩厉的脸上,将他的头打的偏了过来,遗玉刚刚见到韩厉棱角分明的侧面,便听卢氏同样涩着嗓音,颤声道: “你是该向我说对不起,那天、若不是遇上了好心人,我不只是会夫去一个孩子,也许我们母子会落得你想象中的下场,这一巴掌,只当是你欠我的。” “砰!”地一声,卢氏话还没完,便听一声巨响,屋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你这不知好歹的妇人!” “咳咳、长风!” 穆长风?遗玉惊讶,这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是穆长风?他不是被卢智诱去找姚不治了吗? “大哥,你为什么不同她说清楚!你为了这妇人受了多少罪,若不是你,她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白衣穆长风上前把韩厉扶好,扭头冷眼对上一脸茫然的卢氏。 “卢景岚,你只道是有人半路上救下你们母子,可知道那人为何要救你们,若不是我大哥抵住红眠,在失觉之前,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姚不治,拿他当初欠下我大哥的一份生死人情来换,他又怎么会偷偷跑去带着你们远走,避开红庄搜寻!我一辈子都没见我大哥那样窝囊,却是为了你这个无情的妇人!” 遗玉再惊,如此说来,当年在河边救下他们母子,带着他们逃到蜀中的,竟然是姚晃不成! “咳、咳,长、长风,闭嘴,出去!” 从遗玉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顺着侧头靠在椅背上的穆长风,唇角溢出的点点刺目的血色。 “你、你这是怎么了?”卢氏被眼前的景象吓 到,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犹豫着想要去碰韩厉, 却被穆长风一手挥开,狠声道: “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你们是跑了,留下 我大哥受罪,姚不治那混蛋明明救了你们,却不告 诉我大哥你们去向。他好不容易得了建功赎罪的 机会,却用来给你收尾,他央了姚不治做出三具偷 天假尸,骗过了房乔,让他亲手葬在雾莽山下,饱 尝苦楚,又查到陷害你儿子的证据,将怂恿那个女 人投湖的丽娘,设计在了房乔身边,让他为 新唐遗玉 第8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2部分阅读 查证 红庄之事,同那蛇蝎女子同床共枕十几年,全是为 了给你报仇!” 遗玉再次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脑 子这会儿竟是不够用,完全转不过来弯,这原本是 罪该万死的幕后黑手,竟是真正帮着卢氏母子逃出 生天的人! 若是没有韩厉,那红庄的人抓住卢氏,再去威 胁房乔,她可不敢保证那个死鬼爹爹会为了他们, 放弃自己的忠心,那他们一家四口,可就真是悲剧 了! “想我大哥也是西北商路上顶天立地让人闻风 丧胆的暮云寨大当家,却为了你这个女人,深陷泥 潭,为情痴的连命都不要,失了最后的机会,被红 庄捕回去当了十年的药人,受尽了屈辱和折磨, 你一一” “咳咳、长风……你、你若再说下去,呵呵,明 年今日便可到我坟头烧香了。”韩厉肩臂上水色的 衣料已经被染红了一小片。穆长风总算是注意到这边,慌忙住了嘴,从怀 里摸出一瓶药丸倒出两颗塞进韩厉嘴里,又在他身 上连点几下,一把将人抱起放在屋内那张罗汉床 上,扭头对着不知所措的卢氏吼道: “倒水!” 遗玉看着面对自己的卢氏紧闭了一下眼睛,吸 气间再睁开时已经镇定许多,她跑去案边倒了杯水 送到床前,在韩厉背后运气的穆长风吩咐下,小 心地喂进了韩厉红殷殷的唇边。 “呵呵…景岚,你莫怕,我每个月只有一次会这 样,”韩厉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笑,但他已经不再 咳嗽,只是说起话来,轻飘飘的,遗玉都不怎么听 的清楚: “莫怕,我这不是什么毒,而是因抵抗那红泉 的催眠,才有的反应,我还没告诉你吧,我…我已 经发现了应对红泉之策,脱离了红庄……” “你先歇歇,有话等下再说。”卢氏一脸忧色 地将茶杯随手放在一旁,从怀里摸索出帕子,小心 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不、不行,”韩厉挣扎着伸手抓在了卢氏的 手腕上,咽了一口血气,闷着嗓子道:“我想,最 多再有半个时辰,便会有人找来,景岚,我问你, 你可愿意跟我走?” 卢氏浑身一震,抬眼对上他认真无比的眼神, 在穆长风轻哼一声后,才撇过头去,“律、律哥, 多谢你当年为我们母子所做的那些事,但是我不会 同你走。” 穆长风嗤笑道,“你这蠢妇人,这世上再没第 二个人像我大哥这般真心对你,房乔那混蛋不用 说,你那亲生儿子卢智,眼下正在利用你钓出我大 哥,同那房乔有甚两样,可笑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 引起了红庄的注意,想要诱他入庄,跟着我大哥 走,才是最安全的。” 听到这话,卢氏半点不为所动,“智儿和那个 人不一样,初衷不同,他只会保护我们,不会做出 伤害我和玉儿之事的。” 韩厉又笑,“长、长风,她可不是耳根子软乎 的女人,”他轻喘了两下,对卢氏柔声道:“景 岚,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同 我走吗?” 听到这第二遍问询,遗玉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 口,面对这样的男人,怕是哪个女人都挡不住,卢 氏要真一时情迷,跟着他走了,日后还不晓得会遇 上什么样的事! 卢氏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在韩厉一片血色温 柔的目光中,轻声却坚定道:“我不会同你走。” “好,我知道了。”韩厉被拒绝,态度却异常 平静,见他点头,遗玉刚刚松气,紧接着便见他抬 起手来飞快地在卢氏的侧颈点了一下,她身子一 软,便跌入他怀中。 “咳咳!”韩厉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唇角又溢 出血丝,双手却稳稳地环住卢氏,在穆长风不赞同 的目光,和墙那头遗玉惊愣的目光中,满是歉意地 凑到卢氏耳边,道: “容我自私一次。” 第三二五章 哪里走 “少爷,有消息了!有人在临安坊认出那辆小巧的红轴马车就停在一间酒馆门外。” 坐在桌后分析刚刚各处送来蛛丝马迹消息的卢智听到突然闯进来的下人这般回报,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边绕过书案顺手捞起雨蓑,边沉声道: “卢耀随我去找人,卢正回去通知祖父。” “是。” 外面的雨势比起白日未减半分,下了大半天的雨,空气已经是冷的让人发厌,吸口气就是一肚子凉意,街道路面积水甚深,路上没什么行人,店铺不到巳时便开始打烊关门,平日挂在高檐低户下的只只灯笼,时不时被风雨熄灭一二,晴时夜间也精神的长安城,似乎在这大雨中变得恍惚起来。 “驾!驾!驾!” 伴着急促的驭使声,一队快马远远纵奔而来,马蹄溅起的水花高高地澎在路边的墙面上,因这疾奔带来的风劲,谁家门前又有两盏灯被刮灭。 卢智单手握着马僵,身体上下颠簸时,脑子却没停下运转,这算是他同韩厉的头一次交锋,竟是面都没照就失了卢氏和遗玉,他倒是不怕那个男人会伤害自己的母妹,只是只是担忧自己会迟到一步,让人离开。 韩厉劫了母女俩过去,肯定不草是为了叙旧,若是他没猜错,那男人许是会把他娘亲带离长安,而加上遗玉,则是为了保证卢氏能够乖乖就范。 “少爷,到了、就是这里。” 在临安坊的一条偏僻街道上,十几匹马纷纷停下,卢智翻身而下,在前面人的带路下,走进眼前一条昏黄的深巷中,待一段路程后,见着停靠在一间酒馆门外的小型马车,卢耀定睛一看,肯定道: “是这辆马车把夫人和小姐载走的。” 卢智双眼一亮,侧身指着门扳紧闭的店铺,道:“动作轻些。” 还没找到人,不易打草惊蛇,谁知这里是否还留有后门。一行人里有檀门径的,在一旁的窗子上摸了几下之后,便将这半人高的窗子从外面推开。 卢耀一跃率先跳了进去,卢智紧随其后,后面是七八名武艺不俗的侍卫,一行从前堂穿到后院,轻手轻脚地搜查了两遍后,既在一间库房里找到一道被藏起来的秘门。 卢智刚才在外面看了地形,知道这处是不会有多余的出口,双眼一眯,冷声道:“弄开。” 看着卢氏倒入韩厉的怀中,遗玉心叫一声“糟糕”,着来这韩厉是打定主意要带她娘离开了。 韩厉动作轻柔地将卢氏放在床上,而在穆长风的帮助下,调息了不到半盏茶肋夫,重新打起精神,道:“长风,你刚才多嘴了,我知道你以前对她有很大的成见,可是你别忘了前日我找你回来时,你答应过大哥的话,若是做不到,那你还是回红庄去吧。” “我知道了,大哥。”穆长风一脸认真道,不管以前怎么记恨卢氏,可韩厉既然这么说,他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是会照做的。 “好,你去着看那小姑娘醒了没,别吓着她,准备一下,把人带上,咱们尽快离开这里,半个时辰后从城门离开。” 穆长风应了一声,便大步出了屋子,韩厉则起身去换掉沾染了血迹的外衣。 连她也要一起带走?听到这里,遗玉从惟幔后的孔洞边挪开,一屁股坐在被褥上,揉着发麻的膝盖,着急地想着对策,卢智他们现在应该满长安地找着她们踪迹,按着韩厉所讲,他正是为了引他出来,那事到如今,她大哥该是猜到劫了她们的是韩厉了,他能及时找到她们吗? 耳边却断断续续传来韩厉模糊不清的声音: “景岚,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这永远也平静不下来的长安还记得你少时曾说过,最想要住在湖畔边上,宅子不需太大,有等到了那里,我会让你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我们重新开始,我再不想后悔,也不让你再受伤害…景岚” 单看这韩厉行事做派,十三年前能将房乔玩的团团转,眼下又识破了她大哥的诱计,心思周密的韩厉,肯定是已经安排好了完全之策,好带卢氏离开长安,听他这口气,此次一去,想要再回来,怕是难了! “哎,”叹了口气,听见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遗玉脸色一喜,随即又垮了下来。 她该怎么办,对韩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放他们离开?真是笑话,一个为了一份感情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心智之坚,岂是她能够随意打动的? 就在遗玉愁眉苦脸地起身拿惟幔重新塞进了那个孔洞,盘膝而坐想着脱身计时,屋门外一阵锁头响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她抬起头,借着火盆的光亮,着清神情冷淡地站在门边的穆长风。 “醒了?把外衣穿上。” “……你,你,”遗玉抓着被子缓缓坐起来,火 光渐渐从床帏转移到她的脸上,秀气的眉头先是皱起,干涩的嘴唇抿动了两下,随后竟是|—— “呜、呜呜……娘、娘,你在哪……娘,呜呜呜……” 穆长风看着似是刚刚醒来,正坐在床边抱着被 子哇哇大哭的遗玉,神色僵硬了一下,他虽多少听说过遗玉近来的名头,但面对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 被吓到的小姑娘,一时间并无提防。 他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尽量缓声道:“别 哭,快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去见你娘。” 他这么凑上来一开口,遗玉哭的更起劲儿了, “娘…大哥,有、有坏蛋把玉儿抓起来了…呜呜呜… 坏蛋你别过来……” 穆长风眼见遗玉一张小脸上滴拉着明晃晃的两撇眼泪,手忙脚乱地捂着被子住墙边缩,又听她一口一个“坏蛋”,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他长得有那么可怕么? 见软的不行,他又来起了硬的,脸色一板,道:“你不是挺聪明的么,动动你的脑子想想,若我真是坏人,哪会高床软被待你,还燃火盆的,早把你丢柴房去关着了,别废话,起来老实跟我走,真惹我生气,你可就别想见你娘了。” 这一招果然见效,穆长风满意地看着遗玉鼓着 腮帮子忍住嚎啕,先是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而后带上些许防备,一边用手替蹭着眼泪.一边道:“我跟你走,你要让我见到娘…还有,我一天没吃东西,我、我饿了。” 说话间,她的肚子便是一响,穆长风不耐烦地 伸手拿起床尾已经烤干的衣裳,丢给她,“动作快点,要吃什么路上再说。” “我想、想吃锦记的蟹粉狮子头。” 穆长风着着拖拖拉拉穿衣裳的遗玉,记起韩厉的交待,道:“换个能带在路上的。” “那、那想吃宏源楼的花篮荷包。”遗玉有些委屈道。 “这个不行。” 遗玉沮丧道:“吃羊肉饼总、总有吧,西市西门前的那家……” 穆长风稍一思索,犹豫道:“好。” 见她总算乖乖地套好了衣裳,穆长风在地上瞄了一圈,没发现她的鞋子,无奈的低叹一声,伸手把她扛了起来,在遗玉的惊声尖叫中,不耐烦的点了她的哑|岤。 “轰!”屋外突然发出一声剧响,穆长风眉头一皱,看了一眼划过闪电的高窗外。 卢智一声令下,便有两人上前,毫不客气的各 自飞起一脚,从里面锁上的结实秘门,“轰”地一声倒下。卢耀在前带着人一股脑地闯入了密室——“少爷,这?” 卢智身在密室左侧一间布置雅致,白烛稍熄的 房间,看着卢耀伸手在一张红木椅背上沾了些血迹,轻嗅后,道: “应是两刻钟前离开的。” “少爷,那隔壁房里发现了这个!”一名侍卫跑进来递上一件东西。 卢智仅是看了一眼,便飞快接过,只是这囊口大开,绣着简单花纹的荷囊里面,空空如也,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韩厉他们应是在两刻钟前,换乘了别的马车离开,两刻钟,从这里出城,最快,只需小半个时辰而已,一旦人出了长安城,再找,那就难了! 卢智侧头目不转睛地紧紧地盯着手里的空荷囊,揣测着其中的含义—— 一旁有侍卫道:“少爷,这个时辰要出长安,只能从南门走,已经有人在那里守候,我们不如现在也过去?” 精光一炸,卢智伸手捏紧了荷囊,转身大步朝密室外走去,语调抑扬道:“不是南门,是西!随我来。” 空空如也,乃是花了个精光,荷囊大开,正是门意,精光、金光门! 就在卢智带着一行侍卫朝金光门赶去时,早在一刻钟前之前,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城门一旁的阴暗处。车内一张银头小案,案上燃着一只兽头小炉,炉顶熏香萦绕。 “主子,这韩厉也真是够本事的,竟能买通护城,帮他夜开道门,若非……谁能想到他会从西门走,这人能从红庄逃脱,也是了得,今晚若被我们抓到,您打算如何处置?” 异色瞳中划过一抹冷色,“送回去。” 第三二六章 放我走 西市门前 “给,你要的羊肉饼。” 看着穆长风钻进车内,递到自己手上尚且热气腾腾的吃食,遗玉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原本以为是要和卢氏一道走,可她被带离密室后,却和穆长风乘了一辆马车,卢氏的人影都没见着。 我娘呢!被点哑|岤的遗玉张张嘴巴,比了比口型,在他对面坐下开始吃东西的穆长风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道:“等出了城。” 遗玉一惊,先前在密室,她借着肚子饿,分别说了几处店家,判断出他们是要从金光门走,可现在看来,她们母女走的还不是一路?她现在乘坐的马车是住金光门的方向走,那她娘又去了哪里。一刻钟后,尽管遗玉想尽办法施延时间,可马车还是缓缓靠近了金光门处,而卢智的人却未见踪影。 穆长风看了一眼车外将要靠近的大门,放下帘子,盯了遗玉一眼,道:“是你自己老实点,还是要我——” “晤…嗯、嗯。”遗玉连忙点头示意她会“安分”,等下绝对不会乱动弹。 “算了,保险起见。” 肩颈一麻,遗玉瞪了一眼缓缓收手的穆长风,但就算她眼瞪得再大,也改不了身体不能动弹的事实。 “景岚,尝尝这个。”坐在行驶平坦的马车中,韩厉轻轻吹凉了勺中的粥品,递到卢氏唇边。 卢氏怒气的眼中带着无奈,没有半点张嘴配合的意思。 韩厉笑道,“以前我就怕惹你生气,可现在才发现,就算是你气我,也好过见不着你。你那宝贝女儿,同长风一道走了金光门,出城就能见着。来,多少吃点,不然等下可没地方买热的吃食。” 他手就这么举着放在卢氏唇边,一口凉了就再盛一勺,卢氏实在是有些饿了,在他第四勺喂过来的时候,犹豫着喝了下去,又换来韩厉两声轻笑,他脸色虽因先前呕血有些苍白,可心情却是从没有过的好。 城门处的守卫刚刚换班,一盏茶时间后,夜色中,静悄悄的街道上,从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拱顶马车。 阿生看着那辆不断靠近的马车,放下车窗帘子,扭头轻声道:“主子,来了。” “拦下,带过来。” 李泰话音一落,阿生便亲自拨了帘子跳下马车,与此同时,从一旁阴暗的墙下也凭空出现了七八道人影,飞快地跟随在阿生的身后,朝那辆察觉到不妙,打算掉头的马车奔去。 “拦住!” “嘶!” 寂静的雨夜里突然响起一声马鸣,两道黑衣人影一个纵身跃上马车,几招之后便将车夫踹下,夺过了僵绳,抖动两下之后,马匹渐渐安静下来,马车稳稳地停靠在路边。 “住手!你们干什么!”门前的护卫见此情景,高喊着就要冲过来,却被闪身到他们身前的阿生一臂拦住,一手举起一块腰牌,沉声道:“吴王府在此办事,退下!” 守卫头领还算小心,探着头仔细辨认了几眼那腰牌,才恭敬地躬身道:“大人请便,”而后对身后几人一挥手,“回位!” 待城守卫都各位各位后,假冒李恪手下的阿生,才带着被一群黑衣人包夹的拱顶马车,去到了不远处城墙阴影下的那辆马车边,见到兜着披风的李泰亲自从车上下来,忙从一侧捞了把伞撑开打在他头顶。 李泰走到那辆被拦下拉过来的马车边,伸手一撩车帘,待借着车内昏黄的灯盏看清楚内坐之人后,捏着车帘的大手一紧,唇线轻轻抿合。 马车内尘着两人,一名身穿浅绿色深衣的中年男子,见到他脸上前无甚惊慌,反倒露出一抹笑容来,开口道:“魏王殿下,深夜在此,不知有何贵干。” 听这沙哑的嗓音,李泰下颌微微抬起,瞄了一眼他身边正一脸愣然地望着他的妇人,低声道:“等人。” “哦?该不会是等我吧,韩某何德何能,让您亲自雨夜城门相候。” 站在李泰身后的阿生侧头朝里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遗玉的人影。 “人呢。”李泰冷声道。 “人?殿下莫非不是在等韩某?”韩厉装作一脸惊讶道。 “韩厉,本王以为,你不想再回红庄去了。” 李泰懒得同他打马虎眼,不咸不淡地威胁道。 “呵呵,殿下还真是会开玩笑,韩某好不容易从那里出来,又如何愿意回去,这样,”韩厉笑容一收,提议道:“我把您要的人送还,您与我行个方便,可好?” 见李泰不为所动,他目光微转,先是对扭头对卢氏道了个歉,而后伸手点了她耳|岤,轻叹一声,对车门外的李泰道: “殿下何必同我过不去,我只要这妇人,对那锦绣毒卷可是半点觊觎之心都无,未曾想过同你们相争,作为交换,你若今晚放我归去,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泰的目光在坦然的面孔上停顿了片刻,道:“说。” 韩厉松了半口气,轻声道:“姚不治在红庄琅嬛洞窃了天毒卷出逃后,红姑就一直派人在四处捕他。我知道你要找那个小姑娘,可能是因为她能解梦魇,但您可知,梦魇之毒……正是锦绣毒卷中其一。” 阿生倒吸一口凉气,李泰瞳孔微缩,韩厉仿佛未察觉到他们的异样般,继续道:“若我没猜错,姚不治手中的毒卷,应该已经易主,所得之人,八成就是我这妇人的爱女。” 阿生听到这里,险些把手里的伞都丢了,李泰的眸色逐渐加深,盯在韩厉的脸上,“这件事,还有谁知。” 韩厉脸上的严肃之色一消,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反手一勾,“除了姚不治自已,那便是我喽。如何,殿下可满意这个秘密?那小姑娘这会儿应该是快到金光门前了,从此处过去,少说也要半盏茶的功夫,您若继续同我纠缠——那可是因小失大啊。” “韩厉,本王日后不想再听到有关你的任何消息。 闻此言,韩厉剩下的半口气也松了下来,“殿下放心,这个秘密,我只说给你听,”他侧头温柔地看了一眼卢氏,道:“我会去一个没有朝廷、亦没有江湖的地方,安享晚年,再不回来。” 李泰将他目中溢出的情感着在眼里,手一松,车帘放下,隔去车内幽光。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阿生见状,面色复杂地跑去城门下,让人将侧门打开,放韩厉通行。 两辆马车在城门前左右交错时,韩厉突然掀起窗帘,对着半丈之隔的那辆车内,低笑道:“对了,红姑已经知道您的梦魇已解一一呵呵,这个消息就算作离别赠送吧。” 另一辆车内的李泰闻言,眉头一皱,沉声吩咐道:“速住金光门!” 卢智一行,一路快马横穿长安城街干,尽管身着雨蓑,整个人还是湿了一半,在这寒冷的夜晚,又是逆风而行,身后的侍卫都被冻得咬紧了身关,他清秀的脸上却不见半点难耐之色,尽是急迫。 “驾!驾!” “少爷,就要到了。”卢耀堪堪策马同卢智齐平,这一路来越是接近城门,他心里越是难安,将卢氏母女丢失,他要负很大的责任,可到现在也没见什么马车的行踪,不知是人已经离京,还是就在前方。 说话间,卢耀已经着到了城门,透过层层雨幕,看清楚那正缓缓闭合的城门口,还有门后隐约消失的车影。 “停下!卢耀去追!” 卢智一记马鞭高高扬起狠狠落下。卢耀更是顾不得更多,长身而起,一足用力地点在了马鞍上,整个人像是飞梭一样,猛地朝前纵了七八丈之遥,落地再起,在城门守卫的惊声中,从几尺宽窄的门缝里蹿了出去。 正心急如焚地僵坐在马车上的遗玉,听到外面雨声中夹杂的,在这夜晚格外清晰的喊声,两眼一亮,奈何不能动弹,只能干着急地着着穆长风脸色一变,竟是单手将她夹在了怀中,一撩车帘,从急速行驶的马车中,纵身一跃,在她头晕脑晃时,扎进了城门外密布的树林中。 “唔、唔……” 遗玉被他侧提着隐在树后,雨水哗啦啦地落在身上,连个冷颤都不能打,但这股难受劲儿,却不如她眼睁睁地看着一道人影飞快追着马车而去,紧接着便是一匹匹马“踢踏”而过的呼啸声。 穆长风夜中远视,待人都跟着马车消失在拐角处,才轻哼一声,转身住林子里面走了十几步,解下早早拴在此处的马匹,先将遗玉撩上去,而后一跃上马,马头一调,便是要朝着这林子深处跑去。 “唔唔唔、呃、嗯!”大哥!赶紧地回来,你被人晃点了! 遗玉使了吃奶的劲儿想要发出声音来,奈何只能冒出比猫叫大点的响动。穆长风哼笑一声,低语道:“小姑娘,我这就带你去见你娘,你——” 穆长风话音陡然顿住,汗毛炸起,常年生活在刀口血刃上的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凌厉的杀气从背后传来,腰肌一扭,欲躬身俯下,却听“嗖”地一声,头皮发麻间,头顶整只翠玉发冠“噼啪”而裂,淋湿的头发披散而下,被风吹去几缕断发。 第三二七章 雨中人 就在穆长风纵马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城外树林中时,后方横空一道劲力射来,将其头顶玉冠击碎,他一个机灵,在转瞬间做出了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勒马停下,调转马头,面向后方。 凭着多年的经验,穆长风知道刚才在他全无防备之时,若是对方有心,背后那一下绝对是能正中他要害,而对方打偏,目的即是警告,若他再往前行,因骑在马背上降低了行动的灵活性,又是背后空门大放的情况下,再击中的也许就是他的脑袋了。 没等穆长风看清楚刚才射出暗器的是何方神圣,只这么两吸之间的功夫,雨幕中,迎面一串马蹄声靠近,一声长鸣,一匹棕黄葱腹的精壮马匹前踢微扬,立于他们面前。 “将人放下。” 这轻缓的声音在哗哗的雨中却分外清晰地落入遗玉的耳中,她因横趴在马背上,脸色刷白,呼吸困难又不能动弹,勉强睁开一只被雨水冲刷的酸胀的眼睛,顺着贴近的鬃毛,看向对面倾斜的马上人影。 雨中朦胧的月色,仍可见那人面上的黑白流纹面具,被雨水淋湿的衣裳便不清楚颜色,乌发未冠仅束。 是谁? 穆长风并未回话,眼珠晃动,飞快地将四周打量的一遍,遥遥看见林外的漆黑车影,听闻远处马蹄声靠近,脸色一变,仅是片刻犹豫,衡量得失之后,竟是双腿狠很一夹马腹,在马匹向着那黄镖马冲去时,一纵身,独自弃马跃上枝头,眨眼便隐去身形。 惧马的遗玉察觉到自己被穆长风那斯给“甩”了,直愣愣地朝着面具男子冲去,心中难免破口大骂,雨水灌进喉咙带来苦涩的滋味,让她在剧咳中,闭上了眼睛,正在此时,只觉得从旁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撞飞出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咳、咳咳…” 尽管被雨水冲刷地睁不开眼睛,但听见自己的咳嗽声,感觉到身上前未又太大的疼痛传来,遗玉这会儿简直是要三呼“天佑我命”了,两次坠马,竟然都能跌在泥土松软的地面上,简直是太幸—— “呵呵,你还真是同马儿犯冲,两次了。” “咳咳…咳…”听见这陌生的声音,浑身快要冻僵的遗玉,总算是迟钝地反应过来,近在耳边的话语,背后传来的温热,还要腰间缠着的两只…… 带着面具的男子单手环着纤细的少女,一手撑地坐了起来,察觉到怀中之人身体的僵硬,低头看见她因这一番折腾露出的雪白肩颈,伸出的两指犹豫了一下,在自己的衣摆上蹭去泥土,才飞快地点在她身上,解了她两道|岤位。 “唔…咳咳…你、你,”遗玉无力地靠在他身上,轻喘着气,在张面具上唯一外露的两只眼睛闪过的意外中,有气无力道:“你没事吧?” 说完这句,遗玉便察觉到背靠的胸腹传来轻微的振动,面具男子轻缓的声音,有些愉悦地响起,“无碍,你呢?” 遗玉牙齿打颤,眯缝着眼睛,道:“我快、快要冻死了。” 背后又是一阵因笑而起的胸腔振动,只听耳边一句,“逾越了。”整个人便从地面上腾空而起,像是小孩子一样,被一臂扣着膝弯,一臂揽着后背,趴在那人潮湿的肩头。 被人这么抱着朝前走,遗玉的尴尬也只是存在了几步的距离,便抵不过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由于浑身无力,任命地靠在他身上,穆长风先前驾马跑了一段距离,面具男子因要运功帮她御寒,走的并不快,遗玉一边勉强伸展手指蹭着眼睛里的雨水,一边便颤颤地问道: “是、是我祖父,还是大哥?”问的是这面具男子因谁前来救她。 “卢智,他不放心,便让我跟在后面见机行事。”他声音格外地好听,轻轻缓缓地,就像是上等的丝绸划过耳侧,但听声音,年纪应该是在二十岁上下。 “朋、朋友?” 这人似乎很好说话,遗玉问,他便答,“呃、算是吧。” 大哥的朋友…遗玉心中稍安,又满是无奈,眼下看,穆长风姑且如此难缠,那带着卢氏走的韩厉,想必老早就跑没了影,这会儿就算是她再急,也是来不及了。 两人这边优哉游哉地往外走,林边停靠的一辆马车前,却站着两道人影,静静地着着两人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看阿生为自家主子撑着伞,着着他绾色大氅上的片片湿漉阴影,小声道:“主子,您先回车上,属下上前去迎迎?” 阿生是鲜少清楚红庄是怎样的存在之一,除了来路不明的巨富和奇人异士外,最大的特点便是以毒制人,而锦绣毒卷这种只在传闻中听说的东西,更是鲜少人知道它是真正存在的。得了姚不治背离红庄潜逃的消息,一群人忙活着抓了失去红庄这个靠山的神医,多是为了解毒治病,可也有极个别的,是冲着那据说被他盗跑的锦绣毒卷而去,红庄更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把失物追回。 韩厉的话,言犹在耳,遗玉八成是得了锦绣毒卷,若此事有半点风声走漏,被人察觉端倪,那这小姑娘今后的日子,绝对是不可能太平的,运气好的话,被红庄找到,带回去顶替姚不治那个疯子或是和他做伴儿,运气差了,毒卷被收回,这人就…… 且不管阿生如何想,李泰抿着薄薄的唇,青碧色的瞳珠,因眼睫上挂的细小雨珠,泛着水汽,他并未回应阿生上马车去等的提议,而是有些挣扎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影。 “驾!驾!” 就在黑白面具男子抱着遗玉将要走到林边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阿生定睛一看,那最前面带头的蓑衣男子,不是卢智又是谁。 “吁!”勒马在马车前两丈处停下,卢智绷着脸环扫一圈,待见刚刚从林子中走出来的人影后,才松下一口气,翻身下马,对着侧对他的李泰,恭声道: “殿下。” 李泰没搭理他,卢智也不自讨没趣,大步上前迎向面具男子。 面具男子眼见卢智走近,扭头迎上刚在在林中,便察觉到的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视线,对上那双异色的眼瞳,他目光闪了闪,恰好遗玉的身体向下滑了滑,他便又曲臂把她往肩上托了托,却因敏锐地察觉到迎面袭来的杀气,手臂僵硬了一下,随即面具后的嘴唇轻轻勾起。 “阿嚏!”打了个喷嚏,遗玉吸溜吸溜鼻涕,身上已经暖的不再打颤,听着耳边隐约传来卢智的声音,但因趴在面具男子的背上,无法回头,只能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大哥。” “嗯,我在。”卢智走上前,并未将她接过来,而是先问了面具男子,“如何?” “无得,只是受了风寒。”这说的明显是遗玉了。 卢智心放下一半,先是摸了摸遗玉的脑袋,而后接过侍卫递上的雨蓑,从背后盖在她的身上。 “大哥,娘……娘被韩厉带走了。” “嗯,我知道了,别担心,我已经让人追去了。” 尽管知道追上卢氏无望,但遗玉听卢智这么说,心里还是好受了一些,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卢智话音一转,对着她身后道: “殿下,多谢今夜相助。” 哎?殿、殿下?没等遗玉多疑,便听身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冷清声音传来:“不必,我并未帮到。” 是李泰!遗玉咬着牙转了个脑袋,却只见到一道绾色的高大背影登上马车,心中一动,她便哑着嗓子唤道:“殿下……” 那背影一顿之后,终是没有回头,在车夫掀起帘后,尘进了燃着昏黄吊灯的车内,帘头放下,遮去这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看着那辆马车掉头消失在城门内,遗玉心中划过一抹失落,却因腰间一紧,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黑白面具,还有那一双散发着谈淡光彩的眼睛。 “真是糟糕,还想着同你搭个便车,现在,你只好与我共骑了,”眼见那白皙小脸上刚才淡淡的忧色变成僵硬,面具男子轻笑两声,“放心,我御马十分稳当,同马车也差不到哪里去。” 卢智见他吓唬自家小妹,摇头道:“小玉忍忍,不赶紧回去,你风寒会重。” 遗玉苦笑,眨巴眨巴眼睛,望着那张面具,无奈道:“你还是先把我打晕好了。”再骑马,她真的要吐出来了。 面具男子眼中晃过愉悦之色,“打晕?” 遗玉咬牙点点头,弱弱道:“轻、轻——”后面那个“点”字尚没说完,便觉头顶一麻,失去了知觉。 “喂!”卢智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面具男子,却换得他轻轻摇头,缓声道:“她是真的很惧怕骑马。” 于是,就在卢智一行人御马住国公府赶回时,先前离去的那辆马车上,阿生却看着自家沉默的主子.小意道: “您刚才…可是伤到了腕?” 修长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一粒圆滚滚的蓝色瓷珠从指缝中滑落。 第三二八章 男女之情 怀国公府 雨势渐小,前厅,屋前屋后不见半个下人,灯火通明的屋子里,除了卢中植和卢老夫人外,一家男女都立于堂下,看着上座的老爷子翻动着半盏茶前被一名小乞儿送来书信等物。 相邻而立的赵氏和窦氏,脸上各有复杂之色,那日祭祖时便心生的猜疑,在卢荣远下午昏迷醒来后,得到了解答,自然是被自家的老爷严厉地叮嘱了不准外泄,可知道了卢氏一家果真是当年被逐出家门的个姑子他们后,心中难免有些落差。 见卢中植面色沉重地放下手中书信,头上包裹着白纱的卢荣远连忙道:“爹如何,上面可写的是她们消息?” 卢中植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身对卢老夫人道:“青瑜,你先回房去休息,可好?” 眼盲的卢老夫人犹豫了下,敛去面上忧色,点点头,窦氏和卢景珊连忙上前搀扶,将人扶回了后院。 卢荣远正要开口再问,府内的副总管却小跑到门口,禀报道:“老爷,房、房大人又来了。” 一屋子的男人皱眉,卢中植不耐道:“无需理会,回去守着。”这房乔一个下午来了三四趟,卢老爷子多是将他带来的书信消息留下,人却进都不让进大门。 “是。” “太老爷!回来了、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副总管刚刚转身,便有一名守前门的下人高喊着跑了过来。 闻此讯,卢中植面色一喜,一边支使着两个儿子出门去迎,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书信等物收进怀中,紧跟在后面,由副总管撑着伞,迎向大门 。 遗玉感觉自己正在做着一场梦,梦里的她趴在一朵云上面,上下飘啊飘的,说不上难受,但也绝对不是舒坦的,那种浮在云上的不踏实感一点点变强,直到那片云带着她快速下坠,才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蒙蒙的细雨,明亮的笼光,黑白的面具,周围乱糟糟的人语声。 “如何,乘马不比坐车差吧?” “还、还好。”遗玉困难地开口道,晕了一路,鬼知道什么适不适的,试着抬了抬手臂,发现多少恢复了力气,正要开口让这面具男子把自己放下,便从旁伸过一双大手,将她接了过去。 卢智低头扫了一眼遗玉面色.见她无甚大碍后,才对着迎出来的人道,“进去再说。” “嗯。”卢中植点点头,制止了因为没见着卢氏人影,正急声询问的卢荣远卢荣和,率先往回走。 遗玉趴在卢智肩头,被他抱着走在后面,边上有下人撑着伞,让她能轻松地睁开眼睛,借着高高门檐下悬挂的四只火红的灯笼,着清门外那匹黄葱骏马前立着的浑身湿透的面具男子,见他没有进来的意思,反倒是利索地翻身上马,哑着嗓子脱口而出道: “多谢你今日救我。” 抱着她的卢智身形一顿,却没回头,那面具男子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已经走进门内的人影肩头露出的乱蓬蓬的小脑袋,声音愉悦道: “客气,回去好好休息。” “嗯。” “再会。”面具男子又看了她一眼,方才一扯僵绳,调转了马头,双腿刚刚夹紧马腹,便听身后一声匆匆问询: “阁下该当如何称呼!” 遗玉被卢智抱着继续往前走,看着雨幕中远处的一人一马,缩在他胸前的小手抓挠了一下,不确定道:“他刚说什么?” 虽然可以直接问卢智,但亲口询问到底是显得尊重一些,只是那人的回答却让她怀凝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随便。”卢智道。 ……真是个特别的名字。 魏王府梳流阁 层层惟幔纱帘后,袅袅的水汽上升,宽敞的云木浴中,李泰轻阖着双眼,端坐在内,凝着水珠的单臂搭在浴桶边缘,紧致而结实的肌理从有些红肿的左腕,一直蔓延到宽阔的肩背,在朦胧的烛光下,闪着淡淡的光泽,充满了白日在锦衣华服下看不到的爆发力。 “哗啦!” 水花澎溅后,桶中水波尤存,因无人在旁侍候,他连身上水渍都未擦拭,便套上阿生先前准备在一旁的衣物,赤着足走出了浴间。洗流阁内的地面,都是用上好的青砖铺制而成,每日都会有人打扫.端的是一尘不染。 李泰走进室内,无视正懒洋洋地躺在他卧房的软塌上捧着盘子啃油鸡的沈剑堂,在一旁的茶案边坐下,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饮下,刚将空杯放在案上,便横空飞过来一条长的布巾,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肩头。 嗅着上面明显的鸡肉味,便听沈剑堂嚼着吃食道:“我说,你也注意点,头发弄干,别把我最喜欢的那张毯子弄湿了,晚上我打算睡那上面。” “…你怎么还没走。”李泰拿下肩上的布巾,刚刚笼在发上,擦拭了两下,眼中便闪过一幕清晰的画面: 新唐遗玉 第8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3部分阅读 在密宅的小楼中,奇怪的躺椅上,书房里,认真拿着布巾为他擦拭的人影。 沈剑堂听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吐出一块鸡骨头,不满道:“不就多吃你两顿饭么,我辛辛苦苦从大南边连夜赶路跑过来,撇下我的云舞、我的水袖,我的香香,我的…我容易么?行,你要是不待见我,我明儿一早就——”满口抱怨地他突然顿住,在李泰面无表情的脸上停了片刻,确定他是在跑神儿后,惊讶地张了张嘴,将手里的半只油鸡仍在香炉边上,下塌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去他手上的布巾。 “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没救着人,这会儿心里还不爽快吧。”沈剑堂从阿生的嘴里多少探听到一些今晚发生的事,不过有关那锦绣毒卷,却是只字未提。 李泰目光微闪,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擦拭头发的动作,沈剑堂却不怕死地继续道:“哎,人不是被面具那小子救下了,又没受伤也没吃什么亏,可惜是跑了那姓韩的,不然还能抓他去和红姑换点儿好东西,嘶,你应该是因为跑了那姓韩的才不高兴吧,其实啊,只要是你愿意,大可以拿那小姑娘去同红姑——” 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沈剑堂浑身僵硬起来,只因对面那人在尚滴着水珠的额发遮掩下,突然变色的妖冶青碧眼瞳,呼吸憋闷地沈剑堂,勉强露出勾动唇角,有些困难地开口道: “呵…呵呵,开、开玩笑罢了…” 李泰缓缓收回目光,将头上的浅色布巾扯下来,弓膝向后半靠泰软垫上,任由潮湿的头发在地毯上淌出水痕。 “明早就给本王滚。” “…”深呼吸了两下,沈剑堂嘴角一抽,着着被糟蹋的虎皮纹绒毯,心道:可惜了,本来是准备走的时候顺手带回去的。 心疼完毯子,他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李泰身上,待听明白过来他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脸上一阵纠结,继续蹲着,单手撑脸靠在茶案上,盯着那只空杯,装模作样地叹气道: “您我好歹十年相识,丧气啊,这还不如一个相处月余的小姑娘,还是个身上没几两肉的,亏啊,我原当你这性子,就算是有了男女之情,也不会屈了我这兄弟之谊,哪想你…” 自怨自艾的沈剑堂,并没发现,在他的唠叨声中,正闭目养神的李泰,陡然睁开了眼睛,漂亮的瞳色上笼罩一层迷茫的薄烟,嗓音近乎呢喃道: “男女、之情…” 察觉到李泰的异样,又听到他的低语,待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后,沈剑堂慢慢瞪圆了眼睛,一屁股坐在毯子上,一脸愣然地伸手指过去,结结巴巴道: “你、你、你不是吧!” 室内沉默了片刻,李泰目中迷茫之色渐渐淡去,侧过头看着沈剑堂,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男女之情?” “…”沈剑堂脸上一阵古怪,心中却从头到脚把谎报军情的阿生给骂了个遍儿,这次回来帮李泰办事,从阿生嘴里,他还当七情短缺的李泰已经自己明白过来,对人家小姑娘是个什么意思,没想到,竟是被那厮给坑了!亏晚上那会儿,阿生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李泰因为没救着人,心情不好,他还想着安慰安慰! 先前在密宅,他便看出来李泰渐起的心思,只是李泰这样,若没人提醒,绝对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存着看笑话的心理,他便和阿生偷偷打了个赌,谁都不准开口点破,没曾想这会儿竟被他嘴欠地说了出来!李泰只要脑弯儿一转,发现自己被看了热闹—— 见沈剑堂一脸苦瓜相,李泰却没放过他的意思,淡淡地望着他,等他开口。 “哈、哈哈!”沈剑堂傻笑着摸摸脸,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脚尖踮起,“突、突然想起来,我这儿还有事没办,咱们回头见啊!” 最后一个“啊”字落下,他整个人便像是一只跳蚤般翻身朝着窗口蹿去! 第三二九章 可曾遇上这样一人 平彤将喝空的药碗递给平卉,掏出帕子帮靠坐在床上的遗玉擦拭着唇角,见她一脸出神的模样,两人心中皆是担忧。 “小姐,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刚才大少爷不也说了,定是能找到的,都这么晚了,您还是先休息吧。” “你们先出去。”遗玉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鹌鹑蛋大小的茜红色玉璞,这是在卢智将她救回府之前,随着一封信笺一同送到卢中植手中的,原本应该是祭祖前卢中植送给卢氏,一直被她贴身放着的。 她回府之后就被送回了房里,卢老爷子和儿孙单独在书房谈话后,卢智便带着那些书信等物给她看过。 在一封字迹周正的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得尔明珠,聘之以诚,望莫忧虑,白首相惜。落款是“侄律”两字,显然是韩厉掐好了时间让人转送到国公府的。 随着韩厉亲笔书信一同送来的,除了她手上捧着的这块玉璞,另外还有几份记载着让人难叹置信的消息的书信,看到那些东西时,遗玉甚至有种这便是韩厉的“聘礼”的荒唐想法。 听到门被阖上,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遗玉才一手握紧手上的玉璞,另一只手抚上有些发烫的额头。她娘被掳走了,按说她应该觉得惊慌失措才对,可是在那间密室里,从墙上铜钱大小的空洞中的所见所闻,带给她的震动,却让她完全生不出惊慌失措的感觉。 原本一直以为是所有事情的幕后推手,是最坏的那个人,竟然只是一个用情过痴的男人。从韩厉亲口说出的话中,从理智上她判断出了七分真,可心底却是希望那些话是完全真切的,人的感情可以作伪,但是感觉却当不了假,韩厉对她娘亲,那份感情真的是无比执着。 尽管这个男人在发现房乔假投安王之后的所作所为,是一厢情愿地对卢氏造成了伤害,可她无法否认,若不是在他的请求下,姚不治救了差点小产的卢氏又帮他们甩开了追踪的人,那十几年前,他们一家人的结果,还真是不敢设想。 “唉……”遗玉拢了拢衣襟,掀起被子下床,缓缓走到妆台前,从檀香木的盒子里取出几条浅色的丝绳,将它们熟练地拧成一条结实的绳子,把那颗红色璞玉仔细地缠绕起来,然后将坠着玉璞的丝绳系在颈子上。 在密室里听到的事,遗玉全都讲给了卢智听,她还记得一刻钟前他清秀的脸上难懂的神情,最后化为一句安抚: “你放心,大哥一定会把娘找回来的。” 握紧了垂在胸前的璞玉,遗玉眉间露出愁色,心中隐隐有感,韩厉带着她娘这一去,怕是下了决心让他们找不到了。 书房中,祖孙二人对坐,卢智将遗玉刚才在房里告诉他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后,最后由坐改跪,垂头对着卢中植道: “都是孙儿的错,原想着借祭祖之事闹大,好将消息放出去,把韩厉引出来,一网打尽,消除后顾之忧,没曾想被他先下手,掳走了娘亲。” 不管是那神秘势力,还是当年恩怨,所系最关键的人物,便是韩厉,只要能找到他,那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了出路。 卢中植脸上除了写疲态外,倒没什么怒气,怅然道:“不必太过自责,人的确是被你引了出来,该知道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 “…可他到底是——”卢智放在垂在身侧的双拳一紧。 “智儿,”卢中植打断他,声音严肃起来, “比起他来,你的阅历尚且不及,就算我这活了一大把年纪的,照样被他算了去,他一心为你娘而来,必定是思虑周全。你又何故如此苛刻自己,我卢家的男儿,可没这般墨迹的性子,况且,”他神色稍缓,“你娘眼下,应是不会有危险的。” 卢智松开拳头,抬头道:“孙儿并不认为,那韩厉从红庄逃脱,又掌握了解除对方制人的手段,想要揪他出来的人必定不少,娘亲跟着他,如何会安全。” 卢中植沉默了片刻,目中闪过回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证安全,他、他是不会冒险带走你娘的。” 青梅竹马的两个孩子,当年那少年的心思,作为过来人的他怎么能看不明白,韩家获罪他可惜过,便在暗中借着卢氏他们的手,助了他一把,只是没想到,他竟对自家女儿执着了那么多年。这韩厉所为,是地方极为可恶,但比起那房乔,在他这老头子的眼里,却要中看三分,最起码,这个人是一心为着他女儿的。 智将卢中植的神态尽收眼底,没再反驳,可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而此时,几日前被卢中植送去外地游历的卢俊,因书信不便,这会儿仍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失踪之事。 梳流阁 比起屋外雨后的彻寒,室内的温暖,让人舒服的想要叹息,可这一室明亮中,此时气氛却是怪异的很。软塌上倒着一个手脚都被捆绑起来的邋遢男子,边上站着一名一脸恭顺的男子,这两人,一个是哇哇大叫,一个则是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 李泰背靠着软垫,侧坐在黑棕条纹的虎皮毯上,瞥了一眼被捆的像是粽子一样的沈剑堂,继续问道:“你认为,本王对她,是男女之情?” 这可不是什么反问句,尽管脸上没半点疑惑的表情,可阿生知道自家主子的确是在认真地询问了。 “这、这属下也说不好,”余光瞄见李泰微微眯起的眼睛,阿生又连忙补充道:“可依属下这外人来看,您应是、应是对卢小姐动了男女之情。” 这么说着,阿生心里却郁闷地要死,早知道就不骗沈剑堂那小子了,连累的他现在也要被询问… 看李泰这架势,今儿晚上不解释清楚,谁也甭想安生。 李泰漫不经心地看着正在不住地翻白眼的沈剑堂,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对那少女的事比较上心罢了,又总有些放她不下,尤其是近日来,这种感觉愈发明显,可生性冷淡、七情贫乏的他,却从没住男女之情上面想过,直至今夜被沈剑堂无意点了出来。 “为何?”阿生是从哪里看出,他对那少女,是男女之情的。 “呃……这、这个…”阿生摸摸后脑,心中揪成一团麻,这种事情怎么解释的清楚,也就是旁观者清,他是有过感情经历的人,可怎么好拿自己当年的混事去同主子的比较。 沈剑堂见阿生答不上来,总算逮着插嘴的机会,龇牙咧嘴地冲着李泰道:“我来问你,见不着她人时,你可曾会想?” 想?李泰的拇指摩挲起今日指上带着的宝蓝戒指,看着沈剑堂青肿的右脸,鲜少听进去他正事以外的“废话”。 “知道她遇见危险,可曾会担忧?”沈剑堂因李泰逐渐皱起的眉头,语气越来越快,“看见她高兴,心情可曾会变好?见她同旁人亲近,可曾会不悦?她同你亲近时候,可曾会欢喜?嘶——”因嘴巴动的太快,牵扯到脸上伤处,他顿了顿,才问出最后一句,“在她之前,你可曾经遇上过这样一个人?” 最后一问出口,李泰的眉头已经蹙成了一团峰,沈剑堂的所有的问题,他几乎都是肯定的答案,只除了最后一个。因这一连串的问题,他心中的疑惑渐渐散开,一个愈发清晰的答案,浮现而出。 李泰的沉思,让沈剑堂得意洋洋地冲一脸惊讶的阿生挤眉弄眼,室内安静了片刻的功夫,便听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去将归义坊密宅侍候的人,和今夜听到不该听的人,处理掉。” 听到他对阿生这意义不明的吩咐,沈剑堂笑容一僵,被捆绑的整个人,像条虫子一样,慌慌地朝后面扭去,表情有些扭曲道:“唉,要不要这样啊你,不就是喜欢上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用得着杀人灭口么,阿、阿生,你也帮着劝劝……” 李泰斜了一眼沈剑堂,垂眼遮去目中流光闪动,长身从虎皮毯上站起,径直走向屏风后的大床,“丢到西郊。”身后的两人皆没看到,他刚才还抿直的唇角,正缓缓勾起一抹让人难解的弧度。 “喂!你、你这个狠心的,竟然要拿我喂野狗!” “是。”阿生恭敬地应声后,用着看傻子的目光,瞄了一眼沈剑堂,这人实在是想的太多了。李泰所指,实是为了保护遗玉的安全,减小她为他解毒之事外露的可能,可惜了,这些人里,不少还都是有用的。至于沈剑堂……纯粹是嘴巴太欠,自找的。 不断挣扎的沈剑堂被阿生背在背上,哭丧着脸干嚎道:“别啊!咱们商量下,别丢西郊成不,把我丢后花园湖里也成啊,我、我怕狗……” 阿生扛着人大步朝外面门外走去,心里却在寻思着,不晓得西郊野外哪个方向野狗最多。 第三三零章 孰轻孰重 这下了一整日的雨,总算是在夜晚停了下来,房乔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紧紧闭起的大门,在阿虎的陪同下,回到了停靠在怀国公府对面街上的马车。 房府正房中,丽娘端着鸡汤走进厅里,一眼便着见沐浴后换上了干净衣裳的房乔正坐在椅子上出神,走到他身边,递上汤碗,柔声道:“老爷,还是叫大夫来看看为好,这种时节着了风寒就坏了。” 房乔伸手接过碗,却并没有喝的意思,而是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因打听到卢氏被人掳离了长安,他此刻心情很是烦躁,想要自己清静一下,便道:“你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还有事。” 一进屋便被撵,本来就因为他跑出去找了一下午的人,心中憋闷的丽娘,这会儿怎么会乖乖地听话离开,她脸上带着为难,犹豫着轻声道:“老爷,有些话,不知是否当讲。” “你想说件么。” “我听阿虎讲了,姐姐她、她被人掳走了。” 丽娘对上房乔拾头的皱眉之态,侧头有些小意道,“我是在想,那掳走姐姐的人,是否、是否会是韩厉。” “啪嗒!”房乔一把将放在手边的鸡汤挥下了桌子,面色绷紧的他,全然没了半点平日的温文模样。 丽娘因溅过来的鸡汤吓得朝后退了连退了三步,裙面上却还是被泼到了一些,看着他的脸色变化,她心中一绞,道是他是还那般在乎卢氏,心中压抑的嫉妒险些爆发出来,但还是被她再次强压了下去。 “老、老爷,”她面容一屈,声音便哽咽起来,“是我说错话,您又、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我知道姐姐在您心中甚重,是十个丽娘也比不得的,只是这大理寺的案子,尚未了结,少爷和小姐总是要认回来的,眼下姐姐失踪,您心神大乱,我只是想要替您分担,出出主意罢了…您若不高兴,我…我便再也不说就是……” 讲到这里她脸上已经是模糊,侧头掩面轻啜起来,房乔紧紧闭了下眼睛,两手在脸上拂去疲态,又抬头看着妇人身子颤颤的可怜模样,神色一郁,道:“这案子一事,我已有分寸,房家的骨血是绝不可能流落在外的,我并不是有意要对你发火,只是今日变故诸多,这才闷了火气,刚才可有烫到你?” 丽娘是个见好就收的,并没借机使什么性子,而是含着泪对他摇摇头,“是我多事了,您等等,我再去盛一碗过来。” “不必了,你去收拾收拾吧,我去娘院子里看看。”房乔起身,走过她身边时候,抬头在她肩上轻拍了两下,道:“这几日委屈你了。”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客厅,丽娘在他走后,方才收敛神色,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看着泼上油汤的狼藉地面,喃喃自语道:“不管你是被谁掳走,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国公府 饭厅,银足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两笼遗玉最喜欢吃的汤包,兄妹两人分作桌案两边,卢智手持象身箸,神态很是自然地用早点。 遗玉晚上是在卢氏的房间睡的,因喝的药起了效,一觉睡到天亮,早起时候嗅到被枕中卢氏余下浅浅的味道,想着此刻不知去向的娘亲,心里便空空的,加上昨夜卢智交给她看的韩厉送来的东西,还有昨夜出现在城门外的李泰,种种事情纠缠在一起,搞得她脑袋昏昏沉沉的。 平彤在边上侍候,见遗玉一脸苦恼相地盯着碗碟出神,刚要开口劝,便见卢智朝她的碟子里夹了一只汤包,又并几箸菜去,训道:“好好吃饭,上午还要到大理寺去一趟。” 唯今这房卢两家争子夺孙一案,牵扯上了安王残党,遗玉作为唯一接触过那些残党的人证,自然是会被传到场。 皇上言明三日落案,卢氏失踪之后,刘德威昨日进宫清明,原想着暂休此案,却被皇上告知继续审理,定期落案。想来也是,卢氏眼瞅着短时间是找不回来的,两家的矛盾也不能因此就僵持着,说的冷血一些,于外人看来,这房家和卢家争夺的实际只是那两个孙子罢了。 遗玉小口地吃着包子,但见卢智的神态同往常并无两样,却更放不下心,于是用完早饭,她便拉了卢智进到卢氏的屋中的小厅里,让侍候的下人都退下后,才开口问道:“大哥,我们谈谈,可以吗?”经历了韩厉一事后,昨晚被救回来,她就想和卢智认真地谈一些事了。 卢智在屏风下的茶案边坐下,道:“过来坐,,我也有事要交待你。” 遗玉在他对面坐下,“你先说。” “昨夜我同祖父谈了一晚,今日去受审,你肯定是会被问到昨日被掳之事,到时你只需说自己昏迷不知即可,韩厉之事若被外人得知,于卢家和娘亲的名声都没什么好处,我和外公会将这事赖到安王余孽身上,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我记得了。”遗玉心中一叹,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告诉她不用担心,出了事却又一个人扛着,像是这次卢氏被掳,想象心里最不好受的,便是他了。 “你方才想同我谈什么?” 遗玉整理了下措辞,才道:“我想问清楚,眼下对房家一事,你究竟有何打算,昨日在公堂上,那人拿出的字画全都变了模样,是大哥你做的吧?” 卢智因她说话时带着的鼻音,轻轻蹙眉,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不紧不慢道:“是我找人帮的忙,不光是那日他带去大理寺的,房府如今已经没有当年娘留下的任何笔墨。” 遗玉脸上一惊,却并不怀疑卢智所言真假,捧起茶杯,探问道:“那房乔岂不是找不到什么能证明咱们身份的东西了?” “可以这么说。”卢智亦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垂眼着着水面漂浮的一缕舒卷的茶瓣。 “那、那你有什么打算。”这么一来,这争子夺孙一案,几乎是可以拍扳了,可她却知道,卢智没这各容易放过房家,她刚才想要问的,便是他到底打算如何对付房乔。 这件事情从那天在房府探病,卢智对房乔口吐讨债之言后,她便一直惦在心中,直到现个卢氏被带走,韩厉又送了那些物信过来,她才不得不张口去问。 韩厉送来的东西,除了那封像是誓约的短笺之外,还有别的,其中之一便是他们先前还在寻找的——芳娘的遗书。不过自打他们一家四口祭祖变成了卢家人后,那东西便变得无足轻重了,卢智不是房家的大少爷,自然不用去担那恶名,可同房乔所说不同,那封遗书上,竟然还有些旁的有趣的东西。 卢智看了一眼她目中的认真,忖度之后,面不改色道:“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原是准备将韩厉引出,借着他来对付房乔,却不想反被他摆了一道,想要的东西是到手了,呵,却是拿娘换的。” “大哥…”遗玉听出他话里的自嘲,担忧地唤道。 卢智看着她的神色,摇头笑道,“别担心,我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想不开,我做错事,从不会去想着后悔,这大理寺的案子,这两日需尽快了结,我好一心去寻人,娘的安危同那些恩怨比起来,孰轻孰重我自然分得清楚。房乔…这两日的事情也够他受的,暂且放他一马,来日方长。” 听到卢智这么说,遗玉虽然惊讶却也是在意料之中,她从没怀疑过卢智心中,仇恨和亲情相比,哪个更重。 卢智看她把水喝完,又倒了一杯给她,伸手摸摸她额头,“还有什么要问的?” “哦,对了,二哥那里传过消息了吗?”出了这么大的事,卢俊却因不知游离到了何方,一时联系不上。 “还没找到人。” 两兄妹在屋子里说了半天的话,直到平彤前来送汤药才停下,待遗玉喝下后,他们便整理了衣装到前厅去等候大理寺传唤。 卢中植父子三人早早便用过饭在前厅里说话,见兄妹俩过来,卢老爷子持手中茶杯放下,眉眼和她招遗玉到自己身边来。 “身体好些了么,喝过药没?” 遗玉被他拉着坐在旁边,道:“已经没事了,药也喝过,您放心,我身子骨好着呢。”待卢老爷乎点头后,她又问候了头缠白纱坐在左侧的卢荣远伤势。 卢荣远道:“就碰了个小口子,巳是妥善处理过,”他轻有一声,有些愤愤道,“都是那姓房的害的,若不是他娘上门捣蛋,怎么会招惹来韩厉那瘟神!搞得咱们一家老小,丢的丢、病的病、伤的伤,他倒好——” “行了,”卢中植打断他的话,看了一眼卢智,见他面无异色,才板起脸道,“昨日交待你们的话,都莫要忘记,等下审讯之时,该把嘴闭紧就不要多说半句。” 话音刚落,便有下人来报,大理寺来人,传卢家父子孙四人还有遗玉前去问话。 第三三一章 意外来人 大理寺审院 雨后的上午,空气总是清新,在冬季又带上一股特别的凉意,宽敞的厅堂之上,列座的依旧是昨日那般整齐的审案阵容,两侧立柱下站着的差役,还是面无表情。 厅中比起昨日,只是多了卢中植和卢智二人,气氛却是比昨日要沉重许多,卢景姗今日并未跟来,卢家这边一群老壮少男子之间,立着遗玉这么个半大的小姑娘,倒是有些突兀。 多裹了两层衣裳的遗玉,捏着帕子蹭了蹭鼻水,将目光从房乔脸上收回,昨夜见过韩厉,再看见这人,她心中难免将这两个同样爱过或许已然爱着她娘的男人相比较。 “啪!”待主簿点连人员都到齐后,神情比昨日还要严肃的刘德威醒木拍下,道:“中书令房乔何在。” “刘大人。”房乔上前应话。 “因你昨日奉上书画等物,有威逼利诱审官之嫌,故此停案半日,本官特进宫清明圣上,此事暂且押后再论,先行此案,堂下众人可否听明?” 押后再论,虽然有些不满皇上这明显的大事化小的偏向行为,但遗玉知道,再论总比不论好。 “是。” 闻众人齐齐应声,刘德威才让房乔先退下,扬声唤道:“国子监书学院卢遗玉何在?” 这点人上前问话,需在名前冠职,若是官则加官职,若无则以府门,有功名在身的学生,像是遗玉在国子监读书,就需得这样传。 “刘大人。”遗玉将帕子窝在拳里,上前一礼。 刘德威上下打量了这据说昨日是被安王余孽掳去的小姑娘,眉眼稍有缓和,“令堂失踪一事,本官已有所耳闻,你将昨日发生之事,详说与本官听。” 判断卢氏母子真正的出身,不光是要靠双方立证,主审官自己亦是要通过各种问询来找求线索。 “是,昨日——”就在遗玉正要开口答话时,却听院中猛然响起了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 “魏王到。” 厅中众人几乎同时扭头的扭头,起身的起身,将目光穿过审堂大开的三扇门扉,看向在几名身着内监服饰的宦官躬身相随下,踩着院中地面尚余的水洼,正缓缓朝里走来的修长人影,不是李泰又是谁? 别说是摸不着头脑的遗玉和众人,就连卢智都意外地挑了挑眉,不知李泰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不管个人心中如何猜测,带着一脸淡漠的李泰,还是大步走了进来,显然不是进错了门。 刘德威眼瞅着李泰走进大厅,连忙从案后绕出来,带着大理寺众官员在他刚刚踏进门内便迎上。官高一级压死人,出身高上一级,却是翻不得身,房乔和卢中植这肱骨重臣,亦是躬身迎拜。 “参见魏王。” 在一屋子的人都躬身垂头之时,李泰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停顿在右边一道裹得格外严实的小身板上,想起昨晚沈剑堂的话,目光变幻,带出淡淡的思索之意。 众人半天不听李泰叫起,因他们多是知道这魏王脾气古怪的,便也没有哪个敢抬头瞧上一眼。于是就因为这一屋子里唯一一个直立着的人不顾场合的沉思,其他人都得给他哈着腰。 就这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这安静的室内响起一声杂音,才救了众人的腰板子。 “阿嚏!” 遗玉尴尬地用帕子捂住口鼻,早上那会儿喝了汤药明明好多了,出门吹了两下风,怎么好像又严重了点。 “免礼。”看见那小身板轻震,李泰眉头一蹙后,收回目光,道。 众人起身,皆是微微晃动了两下腰部,易容成一名中年宦官的阿生,上前将一封简文递给刘德威看,道: “刘大人,王爷是今早朝会时候奉了圣上旨意,就这牵扯到叛党余孽一事,特来此督案的,这是手谕,您请过目。” 原来如此,这一屋子的人,大多数并无觉得李泰这“督案”之举有任何不妥之处。十年前安王篡位,因其拭兄谋父之举,除了个别几个事先便“改过自新”的,像是房乔之流,全被认作了叛党朱或明刑或暗杀,但尤有一些人逃出生天,这些年来虽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却也时常冒头,因此,对安王叛党余孽,朝廷是向来重视的。 刘德威双手接过手谕自信看过,上面倒没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让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便是。 “来人,备座!” 片刻功夫后,审堂之上,就在刘德威座案的左手边,又特设了一座席案,差役知道轻重不敢怠慢,那毯子足铺了三层厚,桌案也擦拭的发亮。 遗玉看着那正趴在地上朝桌面哈气小心擦拭的宦官,再者看一厅子的马蚤动,偷瞄了一眼正站在主薄案边拿起一份文卷翻看的李泰,心中可笑道:他是来捣乱的吧… 如此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审官才重新落座,堂上受审之人也都再次站好。 “殿下,下官可否继续审理?” 李泰翻着卷册,余光中却是遗玉正在拿帕子磨蹭鼻子的小模样,不轻不重地应了他一声, “嗯。” 刘德威松了口气,心里倒是对李泰的到来没什么抱怨,经过昨天早上房乔的威逼书信之后,这生怕自己声名遭累的清水官儿,巴不得李泰能在这里督案。 “卢遗玉,你继续将昨日之事禀来。” “是。”察觉到李泰扫过来的目光,遗玉想起刚才她那个尴尬的喷嚏,本就因风寒未愈而泛红的小脸,粉色更浓,但还是详吞地将昨日雨中撞车之事娓娓道来: “昨日上午从这里离开后,我们一家人乘坐马车驶到了坊南街巷,被转角一辆行驶极快的马车撞上,两辆车子都翻了过去……然后我同娘亲和大伯父便坐上那梁大人的马车,谁知刚刚前行一阵子,我便被人从后颈击晕,再次醒来,便被我大哥带人救下了。” 尽管李泰已经查得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但这会儿听遗玉用浓浓的鼻音亲身讲述时,眼神还是冷掉了一分,察觉到自己心情的不佳,耳边忽然想起沈剑堂昨夜的问话—— 知道她遇到危险,可曾会担忧? 听完了遗玉的讲述,刘德威点点头,“你可知,掳你母女二人的,是什么人,什么来路?” “当时一直昏迷,学生不知。” “好,你且退下吧,”在主薄的记录中,卢智又分别叫了卢中植和卢智他们上前问话,这一家子皆没确言指出卢氏母女昨夜是被安王余孽劫持,可却字字都在指责这飞来祸事皆是因为房乔乱认妻小引来的。 “刘大人,”卢中植板着脸孔道,“现在人已失踪,多说无益,望您秉公处理此案,还我卢家一个公道,也让老夫清静下来,好全力寻人。” 他这么说话,反而深得刘德威的意,这干瘦的中年男子,扭头询问李泰,“殿下,这事关安王余孽的情况,便是如此了,不知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泰抬头,目光在个个眉间带愁的卢家人脸上流过,待遗玉拿帕子擦拭过鼻子,移开手,才缓声道: “卢小姐可是染上了风寒。” “呃?”忽然被点名,遗玉抬头迎上那双色泽沉静的漂亮眸子,待听明白他的问话后,有些晕乎地红着脸答道:“啊…是着了凉,有些风寒之症。” 除了眼神有些僵硬的卢智,和面色古怪的阿生外,这一厅堂的人,皆是以为李泰这么一问是有何深意,竖着耳朵听他下面要说些什么。 “风寒是为感染之症。” 遗玉连忙拿帕子捂住口鼻,她这么一动,大家都明白过来,原来李泰是怕在这室内,她会传染给旁人。 刘德威看看李泰,随有些不以为然,可也怕万一这魏王在他这儿染了什么病,回去不好交待,于是便挥手道: “卢小姐,你可先回马车上休息。” 遗玉自然不像众人那般,以为李泰是怕自己传染给他,看了他一眼,待见他神色如常,便在卢中植的首肯下,转身朝着大门走去,心里却在嘀咕着,这李泰一来就撵她,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那天在城门外也是,明明听见她唤声,却头都不回地走了,连个便车都没搭上,害她只能被弄晕了再乘马回去。 就在遗玉捂着鼻子,低头看路,走到厅堂门口时候,却听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尖叫声,没容她反应,便被迎面一道花白的人影扑上来扯住——“你还我娘命来!还来!” 听见这叫喊,屋里的人唰唰扭头,便见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人,正揪着遗玉的衣裳使劲儿摇晃着。 “大胆!”随着刘德威一嗓子,最先跑上去的却是刚刚还站在李泰身后的阿生,紧接着几名差役也围了上去,把那疯子一样的人给拉开。 “啪!”醒木一响,刘德威着清楚那人影,喝道:“未曾传唤,为何跑到前堂喧哗!” 房乔也赶紧走了上去,对着那正挣扎着冲遗玉大叫的人,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在一屋人的注视下,卢智疑惑的目光中,和李泰眯起的视线下,刚刚站稳的遗玉,在看清楚那正冲着自己大叫还命的人后,因着对方脸上有些眼熟的伤疤,心中一磕—— 李小梅!她怎么在这? 第三三二章 您哪儿痛? 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李小梅,曾经儿时的玩伴,亦是几年前在那小村落里陷害她娘亲的帮凶之一,遗玉只是震惊和恍惚了片刻,待卢智走到自己身前挡住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上骇人的目光后,才定下心神。 “房大人,这疯子是你府上的?”卢智直接询问正在安抚那情绪不稳的年轻女人的房乔。 “这是我找到的人证。” 耳闻一脸难色的房乔如此回答,夹杂着李小梅冲她喊骂的声音,遗玉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恶心来。今年四月时候,王氏和李小梅母女曾行乞路过龙泉镇,最后两人被巡街人关上一夜,之后便不知所踪,遗玉和卢氏都没刻意在卢智和卢俊面前提起过此事,没曾想竟是让房乔把人给找到了。 只是脑子这么一晃,遗玉便清楚房乔在打的什么注意,卢中植帮他们母子四人改过户籍等物,谁人都够摸到那座八竿子打不着的,偏远又破落的小山村里去查探他们消息,可眼下冒出这李小梅来,房乔必定是从她身上寻到了什么线索,能够证明他们母子四人现在的户籍有异。 卢氏尚且行踪不知,这个男人却有心思找来曾经害过她们的人来指认他们,她真不知该如何想他才好! 卢智瞥了一眼几近毁容的陌生女子,嗤声道:“疯子也能做人征?” 他这一句话,道尽屋内所有人的想法,刘德威皱眉着了一眼房乔,早上是这家子先到的,带来这么个人证放放在隔壁候厅,开审前他也见过这女子,当时神情还是正常的,怎么这会儿却疯癫起来。 “我没疯,我不是疯子!” 着着那因挣扎搞得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子,说她不是疯子,这屋里恐怕没几个人信。 “大哥,我上车去等。”着了一眼房乔,遗玉扯了下卢智衣袖,轻声道。听见她的称呼,刚才还神情激动的李小梅,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眼定定地瞅着卢智,将这锦衣华服的俊秀青年同记忆中的布衣少年重合在一起,颤声道: “卢、卢大哥?” 卢智看也不着她,对遗玉道:“去车上等,多喝些水。” 眼见遗玉就要转身离开,李小梅立刻喊道:“你别走,你不能走!”因身边差役把她抓的牢牢地,遗玉的背影愈见远去,她慌乱地屈膝住地上一跪,还知道要朝着最北边刘德威的方向。 “大老爷!她不能走,她们母女害死我娘,她们要偿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会审的官吏心中这么想时,便听刘德威“啪”地一下猛拍了醒木,室内一静。 “堂下何人!” 房乔心中无奈,却还是低声提醒李小梅答话,若非必要,他真是不想让她上堂,刚才遗玉临走那别样复杂的一眼,虽未能全部读懂,可也辨出了荒唐和不屑来。他也不知道这先前还算稳妥的女人,怎么见了遗玉会这般激动。 “我、我、啊不,是民女,”好歹记起房乔的叮嘱,李小梅在几名宦官发难前改了口,不然是难免一顿掌嘴了,一介平民,在李泰面前自称“我”的,着实为大不敬。 “民女叫李小梅,是蜀中青阳县旁靠山村中一农户女,今年初,家中逢难,民女和民女的娘便行乞到了关内,在龙泉镇上遇见了当年的同村人,就是刚才的卢遗玉还有她娘!”原本房乔是教到这儿的,可李小梅却自顾讲述了下去:“她们娘俩怕我们把她们的丑事抖落出去,便让人抓住民女的娘毒打一顿,害的民女的娘没过一个月便病死了,大老——” “刘大人!” 不管不明真相的众人听到李小梅这么说,心里怎么想,卢中植自然不愿女儿和孙女这样平白被人污蔑,厉声冲着堂上刘德威一唤,打断了李小梅的话。 “此人先前疯疯癫癫,现在又满嘴胡话,分明是在扰乱公堂,大人以为有必要听她多言吗?” 出于审讯习惯,正仔细听辨李小梅话语的刘德威,面色一窘,正要答话,余光却见着从刚才起便默不作声坐在一旁的李泰,突然站了起来。 因为他的动作,其他在座的官员,也都“唰唰”站起身。 “殿下?”刘德威出声询问。 李泰将手里的卷册丢在案上,道:“太吵,中午让人将案录整理送去本王府中。” 说完他便甩了甩衣袖,朝着门外走去,一屋人连忙又弯腰恭送他离开,阿生给那几个正要跟上的宦官使了眼色,示意他们留下听审,自个儿却快步跟上眨眼便走到门外的主子。 马车里比起审讯的厅堂要暖和的多,遗玉捧着手炉,看这次跟出来侍候的平卉就着车内小炉煮茶的动作,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小姐,您饿么,这有点心,还是温的。” 平卉将茶泡好,从矮案下面抽出一 新唐遗玉 第8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4部分阅读 扁圆的食盒打开,放在她面前。 “想。”遗玉掰了一小块月牙形状的小点心放进嘴里,甜津津的感觉,让她心情又好了一些,说来还要多谢李泰,不然她这会儿还要在堂上忍受身心的折磨,哪比坐在车里舒坦——咦? 想到这里,遗玉再去掰点心的手指一顿,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李泰刚才为什么突然提及她风寒之事,却又觉得那种猜测,太过无稽了吧,李泰怎么会因关心她带着病,故意说了那些话,好让她回车上休息,明明昨晚在城外还懒得搭理她的。 “小姐,您不舒服么,脸好红。” 对,一定是她想的太多了。遗玉冲平卉摇摇头,又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正在这时,车帘却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深蓝色的人影不紧不慢地登上车,在她左侧的软铺上坐下,车内的气流瞬间变得紧致起来。 “出去。” “是。”本能的,平卉忘记了谁才是自己现在的主子,只听那冷声一响,便老老实实地出溜一下蹿出了车子,将空间留给两人。 她一下车,便见到原本应该待在驾座上的卢耀,却正在车旁一丈处,和一名宦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那宦官见她下车,冲她一笑,道: “姑娘随我来一下。” 听见阿生这不加掩饰的声音,平卉脸色微变,心中虽是担忧,但还是听话地跟着她朝一旁的墙角走去。因是冬季,本就行人稀少的大理寺,更是不见什么人影,卢耀见两人远处,却没跟上,扭头看了一眼马车,也没再凑上去,只是那么不远不近地站着守候。 马车内,两人静坐,遗玉原本堵塞的鼻子,却因为这会儿车内流动的空气中淡淡的宁静熏香,变的敏感起来,吸了吸鼻子,为怕传染给他,她不着痕迹地朝车角挪了挪,才开口唤道: “殿下。” 这般临近听她说话,鼻音更重,比起往常那脆生生的嗓音很是粗哑,李泰并不觉得难听,却忍不住想要皱眉。 “怎么弄成这样,没有喝药?” 昨晚要让她坐马车的话,许是不会变得这么严重好吧。遗玉仍旧对昨夜李泰的视而不见有着小小地抱怨,嘴上却认真答道: “昨儿淋雨了不是,早上才喝过药。您这两日如何,休息的还好吗?”关心的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到嘴边才觉得有些冒然。 “还好,”李泰刚才在厅堂之中带出的冷硬目光逐渐柔和,看着她侧耳的浅红,目光闪动,语气淡淡地补充道:“只是睡多了,会头疼。” “嗯?头疼?”遗玉听到这,总算肯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一触,被那青碧色的流光投注在墨黑的瞳孔中,心跳微浮,眨眨眼睛,似是要挤出那些不自在,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刚才他的话里,仔细问道:“是怎么个头疼法?是太阳|岤那里痛,还是后脑痛?” 见她白皙泛红的脸上一如在密宅时候在不自觉间流露出的关切,李泰心头一动,原本放在身侧的右手抬起,在遗玉迷茫的目光中,就这么贴在她的左颊上,宽大的掌心和修长的五指很是轻松地将她的半边小脸覆住,指尖传来的温热,他瞳色微变,食指轻轻顺着她眼梢翘起的地方,向后轻轻摩擦。 遗玉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焦。脸上微凉的触感对正有些发热的她来说,很是舒适,可是在片刻后,待眼角被摩擦时又麻又痒的感觉传来,一下子便让她重新找回跑丢的魂儿,鼻子的堵塞让她的眼睛沾上些许水汽,有些磕磕巴巴,哑着嗓子唤道: “殿、殿、殿下?” 谁能告诉她,眼前顶着这张漂亮脸蛋却神情冷淡的男人,他、他正在作甚! 看着遗玉含着水汽的眼中明显的慌乱,将她的反应视作不喜的李泰,目光沉了沉,胸口有些轻闷,食指在她眉梢之上轻按了一下后,便将手收回.低声道: “就是这里痛。” (久违的加更tt) 第三三三章 过甜了 “就是这里痛。” 贴在遗玉脸上的手掌收回,听到李泰这么说,她刚才有些局促的神情便缓和下来,在李泰看来,却更像是说明了她对自己碰触的不喜,好在他掌心和指尖尚留有的细滑温热,让他不至于心情不悦。 遗玉伸手碰了碰刚才被他接过的眼梢靠上的位置,想了想,道:“这里痛,应该不是因为余毒未清,您若不放心,就继续喝那汤剂,最好是请大夫看着。” “嗯。”李泰应了一声,眼里仍是她泛着红润的白皙面孔,垂在身侧的双拳缓缓握起,侧过头去不再看她,想要碰触的感觉总算稍微淡去一些。 身为皇族,又是天子最宠爱的儿子,比起太子的任意妄为和其他皇子的暗地放纵,李泰的随意着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因着生而冷淡的性子,他的随意才不比太子那般扎眼,但像是现在这种,想做什么却要克制不做的情况,着实是少的可怜,单看方才在审堂之上,明明他是奉旨前来督审,听了一半不到就走人的行为,便可见一番。 然而,他这时的克制,却只是本能地不想招来遗玉的不喜罢了,就像是刚才下意识地想要去碰触她一般。 遗玉见李泰盯着素上的茶壶,便伸手斟了一杯递过去,“您喝茶。” 李泰摊开右手去接,托起小小的茶杯,不免又挨着她的手指,体温的差异让这种接触感于他来说异常明显,整条手臂都僵硬了一瞬,自从昨晚听了沈剑堂的话后,他便发现,同这少女待在一处时,情绪的波动总是较于往常时候明显的多,谈不上不喜欢,只能说不适应罢了。 两人一个本就话少,一个则是不会主动搭他的话,车内一时静了下来,遗玉脸上潮红稍稍退去,思绪便飘到了此时不知被韩厉带往何处的卢氏身上,神情不由露出些许忧色。 李泰瞥了她一眼,便又移开目光,嗓音低缓,“担心你娘?” 遗玉一愣,这倒是从昨晚朝现在,头一个主动在她面前提起卢氏的,点点头,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捧着,轻声道:“担心她,也想她。” 李泰稍一沉思,便道:“韩厉此人,算是言出必行,他既言不再沾染他人恩怨,想必你娘跟着他,是不会有危险的。” 遗玉大感意外,因为卢智的关系,李泰知道她娘是被韩厉带走的也不奇怪,可听着他的话,就像是已经认识韩厉,且见过他一般。 “您见过韩厉?” “嗯。”李泰抿了口茶。 “什么时候,在哪见过?”遗玉有些急切道。 李泰毫不避讳地答道:“昨晚,延平门。” 昨晚?!就算没有镜子,遗玉也知道这会儿她的脸色是有多难看,昨晚在城门处见过韩厉,不就是韩厉带着卢氏跑路时候见过他们! “你、你怎么不拦下他们?”太过气急,她连敬称都忘记用,李泰认得她娘,又认得韩厉,却眼睁睁着她娘被别人掳走! 李泰侧目看着她气结的模样,倒是比刚才那蔫蔫的样子精神多了,视线挪开到那盒大开的点心上面,道: “没必要。” 卢氏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认识的陌生人而已,又换了韩厉一卖一赠两个重要消息,赶着去金光门阻拦穆长风将遗玉带走的李泰,就算是时间够,也未必会救下卢氏。在他这么多年的人生当中,孰轻孰重,向来黑白分明,只除了那个时候,他似乎偏了重心,但事后,却丝毫没有反省过。 且不管李泰是怎么想的,听闻他一句“没必要”,遗玉的火气当场便看退,转换成了淡淡的自嘲。他说的对,两人非亲非故,他自然没必要救下她娘,是她越过了,李泰没有那种责任和义务。 “您若没事,就请下车吧,莫要被我传染了去。”遗玉将茶杯放下,重新用帕子捂了口鼻,板着小脸道,她是没理由怪他,也知道他肯对她“实话实说”总比瞒着好,可人的情绪哪是那般容易控制的,她这会儿心头不爽,也没想过要对他“虚以委蛇”。 “”李泰自然知道把他见过韩厉之事说出来,会引起遗玉的不快,可他却没想过要在这事上面瞒她,听她赶人,见她变得生动的表情,不但没有不悦,反而生出些新鲜感来,他不慌不忙地将茶杯放在案上,然后两指随手从那扁圆盒子里夹出一块点心来。 遗玉正在生闷气,瞅着他的动作,见他夹起一块点心送到唇边,眼尖地发现那缺了块儿的月牙点心上明显的牙印子,急忙探身伸手去拦—— “那是我吃过的!” 她的手抓住了他宽大的衣袖,却没能阻止他把那变成半月的点心送进嘴里,她瞪着眼前那道挺直的鼻梁下,薄而润泽的双唇轻轻蠕动,末了,还从中探出一抹灵活的浅红色在下唇滑过,舔去沾在唇瓣上雪点似的碎屑。 砰砰、砰砰,耳闻清晰可见的心跳声,遗玉 “嗖”地一下缩回了手,低头拿帕子捂住似有液体流动的鼻子,身子又住车角缩了缩,车内却在这时响起对方低沉的嗓音: “过甜了。” 听见他这挑三拣四的话语,捂着鼻子的遗玉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冒出个荒谬的想法来,他就是专门过来逗逗自己玩的吧。 她还不知,李泰并不喜食甜,三年五载也难见吃丁点儿甜食,刚才那一小块点心送到嘴边时候他便闻到了甜味,可以说,若不是遗玉喊那一嗓子,他是绝对不会住嘴里放的,这么甜的点心竟然还咽了下去,若是给阿生看见,难免要惊讶地直瞪眼。 “殿下,”捂着鼻子的遗玉说话声音更闷,她有些无奈地看着从上车起便有意无意地招惹他的李泰,认真道:“您昨夜也淋雨了吧,这车厢狭小,又不通气,您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被我传染,最好回去后让太医给看看。” 李泰虽在男女之情上是一片空白,可在官场和宫中,乃至游历江湖之时的阅历,却让他极容易分辨出真情和假意,看出遗玉是真的担心他染病,又约莫了一下现在的时辰,才将今日寻她最主要的目的问了出来: “姚不治是否给过你一份东西,上面记载着各种奇毒的解制,其中便有我先前所中的梦魇。” 若说刚才看见李泰不经意间流出的性感模样,遗玉是头疼脑热,这时听他这一问,整个脑子愣是空白了一瞬,身体也顿时紧绷了起来。 仅是从她这短暂的反应,李泰心下便了然,尽管先前已有猜测,可真正证实,他的眉头还是紧紧地皱了起来,不等她回答,便沉声交待道: “你记住,那东西你且好好藏着,这件事不要再说给任何人听,哪怕是卢智问你,也不要告诉他。” 单从卢智眼下的举动,李泰便知道他尚且不知遗玉得了锦绣毒卷,此事牵扯甚广,知道的人越少,遗玉便越安全,凭着卢智的脑子,肯定能猜到些什么,若是他稍动心思,便会为遗玉引来祸事,话他眼下不能说的太明白,但这番叮咛,态度却是再慎重不过。 遗玉老早就怀疑姚不治留给她的漆黑扁盒绝非常物,眼见李泰神色间明显的严肃,才知道事态的严重,这份毒卷,肯定是牵扯到了那个神秘势力红庄,如此说来,她会不会给家人带来危险? “我知道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凭着她对李泰为人的了解,他着实是不屑同她在这方面撒谎的。 看着遗玉脸上嫣红消退,苍白渐显,乌黑发亮的眼中却并未流露出什么惧意,反而又坚定了几分,正是她不同于旁的女子之处,李泰眼中碧波微闪,抬起手臂。 “不会有事的。” 车身微晃,帘声响动之后,那低沉的仿若带着安抚的音调犹在耳边回响,让她忐忑的心绪奇异地渐渐平复下来。 遗玉扭头看着左侧空空的软座上略微下陷的痕迹,摸上额前的碎发,上面似乎还带着刚刚被人轻抚的掌温,证明那不是她的错觉。 她身子住后靠向车壁,闭上带着迷茫和不解的眼睛,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那人无端对自己这般温柔,就不知道会让她误会么。 马车的晃动,让遗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袋在她靠着的肩膀上蹭蹭,磨掉因发丝滑落的痒痒感,然后才坐直身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 “怎么样了?”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哑的要命,几乎听不出腔调。 卢中植他们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和她同车的卢智接过平卉递过来的热茶塞到她手里,道:“大理寺派人到蜀中取证,下午暂休审。” 果然是这样,遗玉喝了口热茶,嗓子是好些,心里却堵了起来,但平卉在车上,她也不好多问,只能叹了口气。 卢智听见,训道:“小小年纪总是叹什么气,叫你多喝些水你不听,方才都火气大地出了鼻血,等回去让……” 他后面的话,遗玉完全没听进去,而是低头看着捏在手上的鹅黄|色帕子,几处血点落在她眼中很是刺目,耳边尽是卢智的唠叨,脑子里却晃荡过那张泛着浅浅光泽的嘴唇,她心中哀嚎一声,将脸埋进两只小手里。 第三三四章 私下谈 “宋大夫,这孩子是怎地了,比昨晚还要严重些?” 卢景姗将遗玉的手塞进被子里,转身去问走到案边准备写方子的中年大夫,卢智他们都跟着卢老爷子回书房议事,她特过来照看遗玉。 “虚火过旺,风邪入侵,早上是喝药之后又吹了风才会如此,并无大碍,却需好生将养,不要胡思乱想,我再给开副方子,于先前的多添两味药即可。” 等着宋大夫将药方重新写好,卢景珊又看了一遍,才递给候在一旁的平卉,让她拿去熬药,又让平彤取了事先准备好的银两作为封赏递于他,吩咐她将人送出府,才回到床边重新坐下。 遗玉平躺在床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撑着眼皮看着卢景姗拿帕子温柔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心中一暖,轻轻唤了声: “姨母。” 年近四旬却无儿女傍身的卢景姗,被她这一声叫的心里都是软和的,目中怜色更重,道:“饿了吗,不饿就先睡一觉,待会儿再叫你起来用饭,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鲜少生病的遗玉,每次有些不舒服都是卢氏小心呵护在一旁,这会儿见了模样同她娘有两分相似的卢景姗,难免会忆起已经不在身边的娘亲,鼻子一酸,眼睛就些模糊,倒不是她心理脆弱,只是将亲情看的太重,一想到可能再难见着卢氏的人,怎么会不难受,好在知道韩厉应不会屈将她娘,不然她这一病,恐怕会更严重。 大夫刚走没多久,卢老夫人便由赵氏搀扶着走了进来,卢景姗连忙迎上去,嘴里小声埋怨道:“娘,这冷的天,不是说过这里由我照看着么,您还来。” “不打紧,我穿的厚,玉儿?” “祖母。”遗玉扭头蹭掉眼睛里水珠,看着那慈祥的老妇人轻轻隔开赵氏将她扶到对面椅子上的动作,而是在她床边坐下,又摸索着伸出一只手来,知她眼盲不便,遗玉便一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将被子里伸出来,握了上去。 “您怎么来了,您身体本就不好,别再过了病气。” 卢老夫人摇摇头,捏着她手腕,对一旁道:“瞧这孩子瘦的,素仪,你去叮嘱厨房熬些清淡的汤品给她补身子,景姗,让人去切些紫姜煮碗糖水,叫院子里送些热水来,给玉儿烫下脚,这药虽要喝,有些偏方却还是使得的。” 两人都各自出去吩咐下人,屋里便只剩下祖孙两人,遗玉隐约感到老夫人是故意将她俩支开,果然,人一走,便见她摸索着抚摸上自己的头发,叹声道: “玉儿,这是同你说,莫要愁你娘,韩厉那孩子,也算是祖母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人的性子啊,少年时候定了,年纪再长,就是改了,也不跑不掉个主心,你娘被他带走,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你年纪还小,莫要整日愁这些个,坏了身子。以前也就罢了,你们孤苦伶行的,没个依处。眼下回了家,咱们国公府虽不如往昔荣耀,可也是不怕事的,家里有你祖父,有你大伯他们,还有你哥哥们,有这些男人们在,你记着,这种时候,便是要他们去担着,去扛着,不管结果如何,咱们将自己照顾好了,少让他们分神担忧便是帮了大忙。” “你是个好孩子,祖母知道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心思多也是该的,可有些时候,实是不用想的太多,就拿这大理寺的案子来说,你再愁,也要按规矩来不是,所以说,放宽心,多想想是没错,却别过虑了,好吗?” 遗玉一愣,没曾想她是要说这些,说来,卢氏性子是个有些大咧的,还真没有女性的长辈,同她认真讲过这些话,半是教训,半是宽慰,她看着嘴角含笑轻轻抚摸她的老人,沉思了片刻,神情一松,答道: “祖母,孩儿明白,让您操心了。” “乖孩子。”卢老夫人闭着的眼睛轻轻弯起,在眼媚梢虽有稽皱,却依稀可辨同遗玉相似的翘纹。 两人又说了会儿旁的话,卢景姗便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领着手捧热水盆子的下人回到屋里。遗玉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床边,脚泡在略烫的热水里,喝下卢景姗小口吹温后喂过来的姜糖水,听着卢老夫人的念叨,心中某个角落,不知不觉间,又被补足了几分。 书房 卢荣远站在门外,将门掩上后,扭头对着卢荣和示意,两人一同朝着远处的长廊走去。 “二弟,爹好像有事瞒着咱们,昨晚韩厉送来的东西,应该不只是那一封信和玉吧,我看明明还有别的,爹却没同咱们讲。” 卢荣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爹自有打算,哥你想多了。” 卢荣远苦笑,“我不是介意,就是总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像是以前家里出了什么事,总是爹担着,如今多了智儿,总归没咱们的份。” 卢荣和脚步一顿,站在长廊边的阶梯上,看着远处高强下一棵弓腰的老树,道:“同大哥一样,对当年的事,让岚娘他们吃了那么多苦,我也一直都在内疚,眼下总算有了弥补的机会,我觉得帮不帮的上忙,倒是其次,可只要他们需要时,我不会再退避,大哥,你说呢?” 卢荣远想了想,神色一松,点头道:“说的是,都这把年纪了,还整日胡思乱想,倒像个娘们了,走、走,到我院子里去,让人送几个菜,咱们哥俩好好喝两盅。” “呵呵,好。” 站在书房窗口的卢中植,看着两个儿子的身影逐渐远去,开口道:“你想好了,当真要私下同他谈谈?” “嗯。” 卢中植转身望着他,满头的苍白却衬得衰老的面容异常威严,“何必,我先前安排的事不会出岔子,你又事先在蜀中那里打点过,就算是让人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刘德威也不可能根据那丁点儿的证据,便把你们判回房家。你这时候去见房乔,又是想做什么,我知道你怨恨他,想要报复,可既已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你若要同他算账又何必急于一时,非要赶在这个时候?” 卢智盘膝坐在案边,清秀的面容上没有笑,神情有些冷淡,“孙儿只是突然发现,有些话,还是当面同那人讲过为好,免得这案子了了,他还继续纠缠不清。我亦是帮着皇上做事的,虽不如外公当年鞍前马后来的亲近,可也多少清楚,皇上之所以把这案子甩给大理寺理,便是在警告我们俩家做事不要太过火,若我们不顾及颜面,在这案落之后,还是硬要闹个头破血流,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我只是不想让那人好过,却没想过要拿府中上下去同他硬拼。” 卢中植听得他难得的肺腑之言,竟是将自己看做这家里的一份子,一时老怀大慰,道:“你清楚不管怎样,还有这个家在背后给你们依傍着便是,唉,是我太过多虑了,你这孩子,一向都有主张。” “您放心,”卢智面上冷色稍退,笑容浮起,“孙儿会好好处理此事的。” 卢中植见他笑,刚落下的心,反又升起,犹豫道:“那、那件事,你该不会也要告诉他?” 卢智眼线轻勾,缓声道:“自然,您不觉得房家就是太冷清,才会一直有空马蚤扰我们,若是让客热闹些,岂不是更加有趣。” 卢中植皱眉,又松开,沉默了好久,方才长叹一声,转身去到书架上,在暗阁里摸索一阵,取出一只四方的盒子来,走到案边放在卢智身前,道: “这些东西,还是由你保管吧,韩厉他,本就是要交给你的。” 卢智拿起盒子,从绒毯上起身,向卢中植微微躬身,“祖父,那我先出去了。” 太极宫新安殿书房 赭黄的身影端坐在精雕细琢的龙足案后,人到中年的皇帝脸上虽有褶皱,却不显老态,将手中文折合上,李世民抬头看向正立于对面一排书架下,同自己的年轻时候身形再相似不过的儿子,但见从窗外窜入的阳光打在那青年的侧脸上,折射出异常的瞳光后,这身为九五之尊的男人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无奈之色,随即又恢复正常。 “皇儿,过来坐。” 书架下的青年转过身,露出俊美的容貌上一成不变的冷淡。李泰缓步走到龙案对面坐下,却没主动开口说话,上午刚从审院回到王府,便被诏入宫中用膳,饭后又随驾到书房,向往常一样,父子两人各干各的,半个时辰后才搭上一句话。 “上午的案子,处理的如何?” “暂休。” “哦?怎么又休了,”李世民随时问,却没等他回答的意思,“不过你这办法倒是不错,交给大理寺来办,少了让朕头疼,就让他们两家闹腾,朕也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就不识好歹。” 惊!李世民把房卢两家的案子交由大理寺处理,竟是出自李泰的主意!? 第三三五章 她年岁还小 李世民用“不识好歹”来形容房卢两家,脸上却并没带上多少怒气。 身在皇位,自然是希望朝廷上下一片和睦,可这和睦也不能过了头,若是家家都紧紧抱作一团,反倒不利于帝制,可也不能像卢中植和房乔这般,互不退让,大丢了朝廷颜面。总而言之,这和睦,要有个界线,这闹腾,也要有个度。 这番道理,为人君者,自然不会和臣下明说,在房母大闹卢家宗祠之后,李世民之所以凉着不管,便是等着旁人来自己跟前说道,长孙无忌是个有眼力界的,他的入宫觐见.让李世民有了插手的推力,但这事情怎么和李泰扯上了关系,说来还要提到当天晚上,皇帝诏了自己亲近的几个儿子进宫用膳,有意无意地提及了此事,单看他们见解如何。 太子先前得了长孙无忌的叮嘱,倒是没表示什么意见,李恪正有着拉拢怀国公府的心思,有意无意地帮着卢家说了几句“公道” 话,剩下几人亦是各有偏帮,到最后,李泰才冷不丁来了一句: “不妨交由大理寺审讯。” 这个意见当场便被太子嗤笑,道是这么一来岂不是闹得朝廷更没脸面,却被李泰又丢了一句话堵回去: “就是为了让他们丢够脸,才好脑子清楚一些。” 于是乎,李世民当时并未表示什么,可第二天就将卢中植和房乔留朝,训斥之后,找了个原由,把两家的糊涂账交由大理寺处理,虽当了甩手掌柜,可审案头一天便出了卢氏母女被安王余孽掳劫事件,于是第二日早朝时候,才会派了自己儿子前去督案。 话说远了,再讲此时父子同室,李世民提及此事,脸上不温不火的,李泰看在眼里,不大关心地应道: “房大人和怀国公都是明白人,此案落定后,不论结果如何,应都会安分许多,只是牵扯到了安王余孽,那卢氏又被掳走,眼看追回无望,两家矛盾更加不可调和。” 李世民沉思片刻,轻轻皱眉,“若这卢氏真是房家妇人,那就不好说了,朕记得当年卢卿好像很是宠爱他那幺女的,朕是被他们搞糊涂了,皇儿,依你看,这卢家四口,到底是谁家的。” 李泰想也不想便低声答道:“儿臣不知,单看大理寺如何决断了,本就是笔糊涂账,就是算不清他们还敢埋怨您不成,您又何必为此耗神。” 李世民目光微闪,眉头展平,笑道:“呵呵,好,那咱们便不说他们这烦心事,”瞅着龙足案那头自己品貌皆佳的爱子,话锋一转, “听说,你近来同长孙家的三小姐,走的很近?” 李泰没有答话,而是垂眼看着案上的一叠文折。李世民伸手轻轻拍着案面,似笑非笑道: “怎么,还不好同朕说么,几个月前你拒了指给你婚事,什么由头都不肯讲,朕便宽限你这么些时日,可眼瞅着下个月你生辰过罢,便是年满二十,府中尚且没有一妃一侧,若非知道你别院里还养着那么些个女人,朕都要以为自己这儿子是个清心寡欲的了。” 除了他,恐怕李世民再没同其他儿子这般和下开过玩笑,可李泰心底却没什么喜意,都言四皇子圣宠隆厚,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可谁又知道,眼前这正含笑看着李泰的中年人,却从没向他明确地透漏过丝毫传位之意。越是这般没道理的偏宠,就越是为他招惹来兄弟们的敌视和不明所以的臣子们谄媚,所换来的,不过是一日更比一日多的虚假而已。 “皇儿,真有喜欢的,不妨同朕直说,若是合适,朕会亲自下诏,等你生辰过罢,便行立妃吧。那长孙家的三小姐,虽然品貌皆佳,可年岁却不当,你若有心,便再等上一两年。” 这话是父子两人私下说道,若是被旁人听去,可不知会怎么想,看样子,李世民竟是不反对视李泰同长孙家的嫡亲小姐牵扯到一起? 李泰没急着答话,而是低着头将他的括揣摩了一番。这些日子李泰不着边际地同长孙夕牵扯上,目的之一便是为了试探李世民的意思,究竟是否有意改储,从如何处理他的婚事便可见得,长孙家明面上是中立,可身为太子的娘舅一家,若是同他这个外人眼中太子的竞争者联姻,那就耐人寻味了。 父皇说:他若有心……李泰眼角掠过一丝冷意,再抬头却只剩下平淡的神色,“儿臣同长孙三小姐,多是外人以讹传讹罢了,正如父皇所言——她年岁还小,想是不懂这些。” 青碧色的眸光有些飘忽,他尚且是被旁人点破,那少女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算来正是懵懂之年,应是不懂。 李世民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听了他的话,却赞同道:“她是年岁小,你那府里,还是要先找个贴心懂事的来管制才行。”他并不知,李泰说指的“她”,同他所说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这正室缓上一两年也可,不过侧妃,待你生辰罢,是肯定要先立上一二,也免去他人非议,话是越传越难听的,府里没个人,总也不是回事,联给你挑了几个,都在这上面记着,你且寻思寻思吧。” 李世民说着,便从案头抽出一份先前准备好的青头文折椎过去。 “……”李泰没接话茬,将那文折拿在手里,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道:“儿臣下午要到国子监去一趟。” “是准备那撰书一事吧,这是正事,你且去,别耽搁了。” “儿臣告退。” 李泰站起来对着龙足案那头躬身一礼,而后将那叠文折揣进袖中,朝着殿外走去。李世民静静地望着的背影,目中露出淡淡的思索,直到他人消失在二道殿门的屏风后,才收回视线,继续拿起一旁的公文来看。 李泰出了太极宫,并未就此离去,而是穿廊走巷,朝着北侧的宫殿走去,他虽出宫立府已有几年,可当年儿时常年居于宫中,此刻宫内随意行走,被来往的宫人看见,却是没有人敢行阻拦,就是有不认识他人的,见着那双眼睛,也知道是何方神圣了。 李泰一路在宫人的小意行礼问候下,走到了偏于西北的一处花园内,这园子里虽多枯树睡草,可却打理的整洁异常,站在花园一侧的小亭里,很容易便能看清楚隔墙的那座宫殿,清冷之感,从一墙之隔那头不断地传来。 在亭内伫立了一刻钟后,便听身后传来一道轻声的问询: “您,您是?” 从方才起便察觉到身后异动的李泰,最后望了一眼那宫殿中最高的楼阁,才转过身欲离开,就是这么一扭头,那宫装的侍女方失声唤道: “四殿下!” 如今多是被称为‘魏王’的李泰,侧目看了一眼杵在不远处一棵树下的少女,从对方有些惊慌和胀红的脸上,并未找出什么熟悉感,瞥了一眼后,便径直朝着园外离去,修长的背影同略微被风吹起的衣摆,却被那少女目不转睛地收进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院中一阵脚步声伴着轻唤声临近,才让这少女回过神来…… “婉儿、婉儿,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你娘进宫来看你了,娘娘让我喊你过去。” “嗯、啊,知道了,谢谢知萍姐姐。” 怀国公府向黎院 遗玉拥着一团秋色的锦被靠坐在床头,安静地听着床边月身凳上坐着的程小凤,笑嘻嘻地同她讲着这两日在国子监临时组成的教舍里,因争取那些撰书名额发生的趣事。 听了房老夫人的话,喝了紫姜糖水又泡过脚,服药后午休醒来,睁眼便见着坐在她床边眼巴巴地瞅着她的程小凤。 “……然后我就答说是南边,没想到竟然让我给蒙对了,哈哈!” 程小凤运气不错,眼下那剩余的十八个人里面,就有她一个。 “小虎本来也嚷嚷着来看你,可是你病着又不便见他,我便没让来,哦,差点忘了,还有杜二那小子,托我捎了些东西过来,都在外面放着,杜先生也托我向你问好,小玉,”程小凤笑了半天的脸,总算收敛了一些,露出忧色,道: “你好好养病,莫要担忧旁的。” “嗯,”遗玉笑着应声,“你这两日仔细些,若没出岔子,想是会入选的。” “入选什么?”两人正说着话,卢智端着一只托盘从外面走进来,屋里候着的平彤本打算接过,却被他示意挪张小几在床边。 程小凤上下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异色,才道:“是在说那撰书人选的事。” “哦,”卢智把托盘放在小几上,吩咐平彤侍候遗玉吃东西,然后便叫上程小凤到饭厅去和卢家人一起用饭。 程小凤搔搔微红的脸,同遗玉打了招呼,便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目送两人离开的遗玉,便听正端着碗碟给她布菜的平彤道: “小姐,程小凤她性子真是活泼。” “是啊。”遗玉将目光从门口收回,心中却替好友隐隐担忧起来,她不信她大哥就没看出些什么。 (多嘴说一句:历史上李泰的妻子、大唐的魏王妃名叫阎婉,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的哥哥阎立德的女儿,兄弟俩都曾任职工部尚书) 第三三六章 夜晚出府 在平彤的服侍下用了午饭,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按时服用汤药,只这么一个中午的时间,她的鼻塞感便好了很多,许是午休得当.脑袋也不昏沉了。 卢智走进来的时候,她刚用温水漱口,那汤药管用是管用,就是味道太苦。 “小凤姐呢?”没从他背后见着人,遗玉问道。 “下午她还要去学里,书晴正好和她一路,便同去了。” 程小风和卢书晴不是不对盘么?遗玉虽疑惑,却没多问,这两天她倒是没见着过卢书晴的人影,那名义上的堂姐也没过来看过她,应该是忙着应付那撰书一事。 “喝过药,就躺着继续睡,把精神养足些,晚上还有事。” 遗玉不解地歪头他,“什么事?” 卢智扭头看了一眼极有眼色地退出门外的平彤平卉两姐妹,就近在她床边坐下,让她躺下后,给她盖好了被子,唇角一牵,道: “先睡,晚上再说。” 遗玉心中疑惑,但药劲儿上来,嘴里嘀咕着,渐渐阖了眼,待她呼吸平稳,卢智的神色才逐渐变得莫测起来,既不是白日镇定中带些忧虑的模样,也没有私下偶尔露出的强笑,一双清亮的眼睛此时却深不见底。 他用指尖拨平她细软又凌乱的额发,轻轻地近乎呢喃道:“总算是等到这一天,真想看看那个人的脸到时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这只是开始……大哥自然知道娘不会出事,可这京城眼下并不太平,宫里的那位……我本想让你也跟着他们避一阵子,可你却终是阴差阳错留了下来。韩厉还是蠢了些,遇上娘的事果然晕了脑袋,他以为送来那些,我便会放过他么,可怜的男人,咱们就先让他高兴些时日吧……小玉,我会让你和娘安逸地活着,会的。” 房府 傍晚,房乔从房母院中出来,等在院外的阿虎连忙迎上,看了一眼跟在其后的丽娘,稍稍凑近他跟前,低声禀报道: “大人,那位李姑娘闹了一个下午了。” “无需理会,看紧便是。” “还有,这是刚刚有人送到门房的。”阿虎将手中的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笺奉上。 丽娘走在他们侧后方,细瞅了一眼那封落在房乔手中的信笺,却不见信封外写有半个宇,心中好奇。房乔也没在这里看,而是将信收进怀中,同她一起回正房饭厅用晚饭。 暖烘烘的屋里,房之舞正坐在布满了菜肴的桌前,剥着干果吃,听见门口动静,扭头便见一前一后走进来的父母,因丽娘嘱咐,几日没在房乔跟前出现的她,自打房卢两家事情闹大,竟是头一次见着房乔人影,圆润的脸蛋上一时露出些许难掩的僵直,竟没立刻站起来问安。 房乔看着这眼下跟前唯一的儿女,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饿了怎么不先吃些东西垫底?” 房之舞看了一眼正在房乔身后对她使眼色的丽娘,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唤道:“爹。” 听这一声,房乔心里又舒坦了些,在主位坐下,拿起了箸,道: “坐下吧,吃饭。” 这一家三口坐在宽敞的饭厅里,虽有下人在旁,却也显得冷清,房乔吃了几口菜,便扭头去看房之舞,见她竟是连箸都不动地干坐在那里.不由皱眉道: “怎么了这是,为何不吃饭。” “吃不下。” 房乔无奈道:“这又同谁怄气呢,同爹说说。” 隐忍了几日的房大小姐,总算憋不住,愤愤地望着他,道:“你可知道这几日,女儿出门是怎么被别人那你的事笑话么!都说您看上了卢家妇人的美色,想要捡个便宜爹做!” 房乔神情一变,怒声喝道:“住嘴!” “舞儿,别说了!”丽娘也急忙吼道。 被两嗓子这么一喊,本就觉得委屈的房之舞,当场便流下泪来,哭着道:“不让我说,我偏说,你就顾着要认个儿子回来,连是不是您亲生的都不管了?我娘辛苦为您持家这么些年,您却要领个外路的妇人回来,外人都说您是别人穿过的破鞋也要,您当真就不顾脸面了!” 房乔听她学的难听,脸色渐黑,正待发怒,却听房之舞语调一变,改由可怜地呜咽道: “呜呜呜…您要认了他们回来,我和娘怎么办.好不、好不容易娘才被升了平妻,我总算不用遭人白眼了,可你这样,我和娘又算是什么东西,爹您本来就不亲近我,有了哥哥姐姐,就更不对我好了,他们会不会欺负我,我、我害怕,呜呜……” 听她讲到这里,丽娘也掩面小泣起来,房乔心一软,想到这是唯一同自己亲近的骨肉血 新唐遗玉 第8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5部分阅读 亲,无声一叹后,起身走到房之舞身边坐下,轻轻拍着正哭得打嗝的她,柔声道: “又胡说,爹几时对你不好了,舞儿放心,你哥哥姐姐都是好孩子,爹同你保证,就算是他们回了家,爹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永远都是爹的乖女儿,至于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话,过一阵子自然就消了,乖,不哭了啊” 看着房之舞转身趴在房乔肩上继续哭着撒娇,丽娘抹着眼角,帕子遮挡住唇边微微弯起的弧度。 闹腾了这么一场,等吃晚饭,丽娘回房去哄房之舞睡下,已经是月上梢头,看看窗外天色,她换了身衣裳,让侍女去端了先前烧好的汤品来,便带着人上书房去送,刚刚走到院子门口,却迎面碰上了匆匆赶来喊人的阿虎。 “丽夫人,老爷让您收拾下,同他出门一趟。” 这个时侯出门,是去赴宴?丽娘将疑惑问出,“是要去哪?” 阿虎面色一紧,道:“这小的不知。” 魏王府书房 案上的兽头薰炉萦绕着袅袅的白烟,李泰坐在案旁,摩擦着手中的棋子,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围合。在他对面侧躺正喋喋不休的男人,是换了身干净衣裳,从脸上和侧开的衣襟口处,却能看出满身挂彩的沈剑堂。 “要我说,你也可以借着那个什么坤元录的名堂,正大光明地带着那水当当的小姑娘,出去游山玩水,也好培养下感情,哈哈,像你这么闷的人,肯定是想不到这点,” 得意地哈哈一笑,沈剑堂见李泰没什么反应,便叹道:“唉,想我沈剑堂也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人物,怎地会有你这种不解风情的朋友。” 李泰看也懒得看他一眼,落下了一枚子,继续下他的独棋,这种“蔑视”的态度,惹得沈剑堂呲着牙,上下撂着两颗棋子,不满道: “我说了这么半天,好歹是想帮你的忙,你也应我一声行不行,别让我好像个自说自话的傻子一样。” “你不是么?”李泰总算是舍得抬头瞥他一眼,说出的话却让对方更加胸闷气短。 “我、我真是好心喂狗吃了,也不能给你!依我看,就算是那小姑娘情窦初开,也不可能是你这冷血无情的家伙!” 阿生端着茶进来时候,正好听见这句,察觉到自家主子身上猛然冷下的气场,有些同情地看着记吃不记打的好友,道是他从西郊“狗口逃生”的太容易了。 沈剑堂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发飙完才觉得后悔,讪讪地陪着笑,屁股朝后挪了挪,随时准备落跑。 “主子,”阿生上前打了个圆场,将茶盘放下后,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来,这是在李泰特意吩咐后,刚刚送来的,有关卢智的迹象。 李泰将字条上的消息一掠而过,随手丢进空顶的纱灯里燃尽,将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起身捞起一旁的深灰大氅,却在走到毯子边上,抬腿让阿生穿靴时候,迟疑了片刻,又退回毯上,将外衣递给阿生,道: “盯着他们动静,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 沈剑堂将他来回动作看在眼里,露出些许好奇和趣味的神色来。 “冷吗?”卢智又拉紧了些披在遗玉身上的披风,问道。 遗玉摇摇头,侧身掀起窗帘看了眼车外,“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 睡了一下午,戌时才被叫醒的她,吃了晚饭又用过汤药,便在卢智的吩咐下,被平彤平卉裹了个严实,跟着他单独从后门出了怀国公府。 “去见个人,说些事。” “”和没说一样,遗玉心里开始乱猜,目标是有几个,可也说不准他到底是要去见谁,还要带着她去。 就这么猜着猜着,行了两刻钟的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遗玉被卢智扣上冒兜,扶下去时,一眼便认出夜色中,眼前的挂着两盏灯笼的大门,正是前阵子他们一家三口暂居的归义坊宅子,就算认错门,她也不会认错并来应门的东伯。 卢耀将马车随便停在路边后,并未跟进去。满头雾水的遗玉被卢智拉着进了静悄悄不见半个下人的院子,将她带到先前卢氏居住的屋子,将她安顿在里卧的软塌上。 遗玉正要再问,东伯却在门外隔着帘子,禀道:“少爷,人来了。” 第三三七章 听你解释 “少爷,人来了。” 闻言,卢智伸手在遗玉头顶上拍了拍,指了指软榻紧挨着的墙侧,同外面客厅相隔的两扇窗子,道:“你就在这里看着。” 意识到这是要她听墙角,遗玉没来及表示出什么反对意见,他便走到桌边吹熄了两根蜡烛,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只留软塌边上一只侧燃的火炉里透出些光亮,从足足点上六盏纱灯的客厅朝里看,并无异样。 卢智将屋门带上,放下帘子,同东伯交待后,在屋内唯一的一张躺椅上坐下,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端着在手中,一脸平静地看着厅门外。 遗玉推开被子,跪坐在软塌上,转身趴在窗口,拿手指在糊窗的油纸上戳了个洞,一眼便将亮堂堂的客厅尽收眼底,这让昨天才“偷窥”过韩厉和卢氏谈话的她,心中多少有些别扭。 卢智这是要见谁,其实并不难猜,眼下京城里,同他们兄妹同时有关,又需要这样偷偷摸摸见面的,不过两人,李泰和房乔。 李泰五感敏锐,这隔壁屋里藏个人,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卢智不会做这等傻事,那几乎可以肯定,他要见的人是房乔了,但就是这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却让她很是不解。 不是她的错觉,从一开始,卢智就在避免着同房乔私下接触,不管是在龙泉镇那次也好,还是在房府探病也好,都是在“被动”的情况下,才同房乔私下一见的。然而,卢智在这个时候,突然私下约见房乔,是想干什么? 就在遗玉分析着卢智约见房乔的可能性时,门外传来一阵混杂在一起的脚步声,她连忙贴近窗子,眼珠子一转,待看见一前一后走进屋里的人时,却是微微一愣,随即紧紧皱起眉来。 怎么竟还来了两个!? 就在遗玉因卢智此举倍感担忧之时,从这卧房的屏风后,却闪出了一道人影,轻轻朝着她所在的窗下走来,浅色的衣衫在火炉微光的映衬下,很是显眼。 遗玉正在观察卢智的神色,忽觉颈侧汗毛一竖,扭头便对上一张黑白交错的精致面具,吓了一跳的她,未能惊叫出声,便被对方伸手捂住了嘴,耳边传来低缓轻飘的嗓音: “嘘,别叫,是你大哥让我来的。” 房乔带着丽娘踏进屋里,一眼看清楚坐在椅子品茶的卢智,神态一肃,由着东伯在他身后将客厅的大门阖上。 “还真是准时啊,房大人。”卢智抬眼,似笑非笑的脸上前没什么敌意,看着竟像同普通朋友叙旧一般。 “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吃一堑长一智,房乔如今可没了一开始那盲目想要亲近几个孩子的想法,而是多少有些防备起来。傍晚收到的火漆信笺,他入夜才拆开来看,上面虽只是用陌生的字迹邀请他到归义坊去,可从信中的只字片语里,他还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因此一进屋见着卢智,才并没多惊讶。 丽娘的反应,就更直截了当了,许是知道自己不招卢智待见,她从一进屋起,便低着头紧挨着房乔背后站着,饶是一屋灯光,也看不清她半点面色。 “当然是有事,”卢智眉眼微挑,端着茶杯的左手搁在跷起的膝上,道,“你不觉得,经过这么多事,咱们父子二人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听闻他话中“父子”两个字眼,房乔稍感惊讶,环扫了一圈并没任何多余座椅的客厅,扯了下嘴角,故作轻松地道:“可这屋里却没有别的坐处。” 卢智亦笑,“那便有劳你站着了。” 只进门这么一记下马威,边让心中尚怀有一丝奢望的房乔,在苦闷的同时也将那丝奢望放在了一旁,冷静了不少,好歹两人总算有了次私下交流的机会,总好过以前他想方设法也不能单独见他一面,要来的好。 这么想着,房乔便朝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卢智丈距时停下,丽娘脚步迟疑后并未跟上。 “如此甚好,我也正想和你谈谈,”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诚恳一些,“你我父子间,误会太多,才会造成眼下的局面,你可愿听我解释。” “误会…”卢智低声重复,突然收了笑,淡淡地望着他,道:“那我便给你个机会解释下,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在。” 见他一副洗耳恭听之态,没想到这么轻松便反客为主的房乔,有些意外,却还是接过话头,看着他道: “当年我之所为,的确是伤害了你们母子,纵有千万原由也是枉然,你们会恨我是应该的,”讲了几句,他脸上便挂起苦涩,“可当年情形,的确是迫不得巳,新朝初建,若任由安王势起,无人从中斡旋,依着他的性情,待他登高之时,便是天下黎民百姓苦难之日,智儿,你苦读多年,亦是准备入朝为官,为民为国,这些明理大义,如何能不懂得?” 家国大义压下来,谁能说房乔当年所作所为在对不起卢氏母子同时,没有挽救了更多的人?对于这一点,房乔始终是问心无愧的,这么些年,每每想起当初对妻儿所为便悔恨交加的他,便是靠着这一点坚持下来,哪怕妻离子散,心中的信念也未曾崩塌过。 “所以,”卢智总结道,“我们母子,便成了你拿来成就大义的牺牲品。” 室内一静,刚才被房乔一番言论抬起的气氛,因着卢智一句括,瞬间冷却下来。 “你们不是什么牺牲品,”房乔拧眉,“我也从未想过要牺牲你们,十三年前那场晚宴上,谁也没料到芸娘会突然做出那样的事,我将你关进祠堂,实是为了护你周全。当日在龙泉镇我便说过,你们离去的那个早上,我本有安排,在京邦便会有人假作匪徒将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惜却被韩厉从中捣鬼,害的我失去你们音信不说,后又被他误导,当、当你们早就身亡。” 他一提起韩厉,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话音一落,但听卢智道: “这些便是你说的误会,你可是解释完了?” 房乔自认是将能交待清楚的都说了个明白,稍一犹豫,竟是当着卢智的面,抬起三根手指,道: “我房某人对天誓,方才所言若是有半点虚假,生后愿入阿鼻地狱。” “老爷!”一直默不作声的丽娘总是开口,她失声低喝着,窜上来便扯住了房乔的衣袖,急声道:“您何苦如此作践自己,这誓岂是能随便开口立的?” 房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用眼神安抚了她之后,扭头对卢智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便能明白。” “不用想,我已经明白了,”卢智在丽娘走上来时便低头开始饮茶,喝了半杯润喉后,轻叹一声,头也不抬地道: “十三年前,你之所以对我娘冷淡疏离,是因为安王的疑心,你想借那般护我们周全。那场接风的晚宴,是那叫芸娘的小妾故意害我,才致你不顾父子情分对我拔剑相向。我们母子出京之后,流离失所,是因为韩厉从中作梗。十三年的失散,你不曾找寻,亦是由于韩厉的坑骗——我说的对吗?” 房乔虽察觉到他话中有不妥之处,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事实便是这样。” “呵呵,”哪知卢智竟是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是听见了什么趣事一般,整个人都因笑声轻颤着,可他手中的茶杯,却捏的稳稳的。 就在房乔和丽娘因他的笑声心生异常,皆不同程度地皱起眉时,笑声总算落下,换成了青年独有的清朗音调,虽他半垂着头,两人也能听出他话里流出的淡淡冷然。 “你说完了,那便换我说。我五岁离家,至今已有十三年,许是遭逢大变,记性比起其他孩子来说要好的太多。离京头一年,我们在蜀中定居,娘人生地不熟,所带银钱大半是用来改名换姓,买间茅屋,置上几亩地做了农户。偏远的山村里,没有下人,没有锦衣玉食,喝的是河边的淌水,吃的是干糊稀饭,娘她挺着大肚子还要每日做活照顾家用,每每想到这些,我便会恨。” 没有去看脸色开始变白的房乔,卢智头一个 “恨”字落下,嘴角冷意便添了一分,继续道: “小玉是早产下来的,一直都又瘦又小,别家的孩子一岁大点就能走路,她却是到了四岁,还不会说话,吃喝拉撒都要人在旁看着,你打她,她不会疼,你骂她,她也不会哭,每每听到别人叫她傻子,我便会恨。” “为了给妹妹治病,娘将所有积蓄都花去,却不见她好上半分,那时家中最是贫困,娘顶着白眼到人家去借粮,说尽好话拖那些雇农们几日工钱,一个寡居的妇人,自然少不了被人调笑说些荤话,每每见着娘在夜深时候落泪,我便会恨。” 第三三八章 说穿 一连三个“恨”后,卢智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他轻吸了一口气,调匀了气息,才继续道:“儿时的我,总是想要日子过得再快一些,好赶紧长大,变成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大人。小玉神智清醒后,家里的情况慢慢好转,我十四岁进京赶考。娘她们因遭人隔害,逃到了龙泉镇,我因缘际会入到国子监,原想着再熬些时日便会苦尽甘来,谁曾想,那让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学府,对我这种平民出身又想要出头的学子,却无异于白骨魔窟。” 卢智饮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看着杯中仅剩的一口茶水上漂浮着自己有些扭曲的倒影,声音中含着一丝不明显的轻抖道: “房大人,国子监之于朝廷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比我更清楚,我卢智眼下在国子监是什么样的地位,你也应该知晓。但你可知道,如今种种,都是我受尽了怎样的屈辱和折磨才换来的么?” 房乔没有答话,脸色却变得复杂起来,就是不算国公府里的身份,卢智现如今也是这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在国子监的那些积累,假以时日,只要他不出什么岔子,必成当朝良臣名士。身在长安这么多年,他什么弯弯道道没听说过,不用卢智讲明,单凭想象也可以知道他孤身一人在长安城闯荡,是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 “知道我为什么要同你讲这些?” 房乔回神,看向那挂着山水字画的墙面下,在孤零零的一张椅子上端坐的青年,笼上了一层阴暗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说了那么多,是想让你明白,我恨了那么些年,怎么可能就这样随便放过你们,你也不要再妄想我们一家会同你来个什么欢喜重聚。我刚才给你机会解释当年的事,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承认过错——” 卢智冷笑,“你却告诉我,是安王的错,是芸娘的错,是韩厉的错,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呵呵,我用恨意麻痹自己,你却用推脱自欺欺人。别说我不讲父子情分,今日我便好心让你清醒清醒,顺道算一算你欠我们母子的账。” 说着他便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只信封来,甩手丢了过去,信封飘飘落在房乔脚边,被紧绷着的脸的他,弯腰捡了起来。 丽娘将父子两人的对立,看在眼中,愁在脸上,却喜在心上,她站在一旁看着房乔将从信封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纸张泛黄,边角有些磨损,字迹却清晰可辨,看着便是存放多年的模样,因灯光照着,她站的位置也能看清楚几句话,只是那几句,便让脑子转的快的她明白那张纸是什么——芸娘死前留下的遗书,她当年曾被房乔喊去辨认过的东西。 隔了这么些年,她还记得,那封遗书上,芸娘字字都透着对房乔和安王的恨意,一个强行在别院占了她的身子,一个则是不闻不问地任由这些发生,讲明了因此她才会陷害卢智又投湖自尽,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两个男人。只是这东西不是应该韩厉手上么,卢智又是从哪找到的? 房乔将手里的信纸匆匆扫过一遍,同记忆中的那张东西贴合之后,眉头紧紧揪在一起,望着卢智,有些急迫地沉声问道:“你见过韩厉!” 将他的急切看在眼中,卢智不置可否地一笑,道:“还认得你手里的是什么吗?” “正是芸娘的遗书,十三年前韩厉曾经让我看过。”当年为了辨别这封遗书,他不光找来丽娘,更是仔细查看了芸娘生前的留笔,对心中的遣词造句记忆犹新,眼下这手上的东西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智儿,既然这东西到了你手上,我知你定是和韩厉有过交际,你莫要听信他胡言,你想想,芸娘当年身在我房府,韩厉又是如何能在她死后第一时间拿到她亲手所写的遗书,她的所作所为必定和韩厉脱不了干系,”房乔语中带着些许怒气,“他为了算计我,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却是连累了你们母子那晚遭逢变故。” 听着房乔住韩厉身上抹黑,卢智眼中划过一抹讽笑,道:“你既认得,那便好说,今日咱们什么都摊开来讲,我且问你,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个女人,同韩厉,是什么关系?” 刚刚还在窃喜父子两人矛盾的丽娘,当即僵了脸色,房乔听闻卢智这冷不丁的一问,神情一滞后,一时间,竟是因为犹豫答不上话。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卢智半眯起眼睛,盯着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的房乔,道:“是不好讲,还是不能讲?说起来,我都要同情起你们两个,你为了能从她身上套消息,竟是和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同床共枕了十余年。这自作聪明的女人,亦是傻子般地以为你全然不知情,被韩厉和你捏在手上摆布了十余年。” 闻此言,房乔和丽娘几乎同时将目光移到对方身上,仅这一眼,他从她眼中看到了震惊,她则从他眼中看到了闪避。 “你——”视线僵着了片刻,两人又是同时出声,又同时闭上了嘴,丽娘暗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冲着卢智愤声道: “你这孩子,为何要血口喷人,我和韩厉才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从你爹口中听闻了一些这人的事情罢了!” 卢智看也不看她一眼,嘴角勾起,对房乔道:“真是不容易,瞒了这么久,下面是你来说,还是要我帮你说?你若坦白些,我或许会考虑将韩厉的消息说给你听,你若不打算坦白,那便由我来说,不过我说话难听,可不保证她听了是否会在这里发癫。” “你在胡说什么!” 听着丽娘的怒声,房乔带着纹路的眼睛紧紧闭起,长出一口气后,又重新睁开,深深看了一眼卢智,扭头对着神色已经有些惊慌丽娘,低声道:“够了,不用同他争辩,他说的是实话。我一直都知道你同韩厉有联系,不论是你早年在我书房里面偷翻信件,还是后来你用着特殊的手法同府外的人联系,走漏一些朝廷秘闻和府内消息,我都知道。韩厉背后隐藏极深,我一直抓不到头绪,便只能从你这里着手,调查了多年。” 听他承认,刚才还怀有侥幸心理的丽娘,当即浑身一震,拾手捂着嘴瞪直了眼睛看着房乔,目光有些呆滞,心中想要流泪,可眼睛却干涩地挤不出任何东西。再没有什么比听到所爱之人亲口承认他利用了自己十几年,更让人难以接受的,同这相比,被亲口拆穿自己背着他所做的那些事带来的后怕,就不值一提。 房乔将丽娘饱受打击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不忍,虽她这么些年来背着自己暗动手脚,可归根到底,这个女人却没做出什么伤人之事,他故意借着她的手走漏的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将近十三年的朝夕相处,就算是一支笔、一张纸也该生了感情,更何况是一个帮她打点府务,嘘寒问暖,又痴恋他多年的女人? 想到这,他心中便一阵复杂,扭头对卢智道:“我这样说,你可满意了?韩厉之事,干系重大,我想你一字不落地把你所知有关他的消息告诉我。” “满意?我可没那么容易满意。”卢智笑着摇摇头,“你是老实说了,可这女人却还不够老实啊。” 在房乔再次皱眉时,卢智不慌不忙地又从袖中,用两根指头夹出一张折叠后的纸张,在他面前晃了晃,道: “你既认得刚才那封遗书,那便看看这个吧。” “这是?”房乔走上前,伸手接过卢智递来的折纸,一边询问一边打开来者,耳中响起卢智冰冷的腔调: “韩厉为了算计你,的确是什么手段都使的出,而有人为了陷害我们母子,亦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可怜你自以为将所有事情都控制在股掌之间,到头来,终是被人愚弄在手。” 泛黄的纸张,同刚才那封遗书如出一辙的笔迹和用纸,却没有什么爱恨憎恶,所书不过一首像是概括了芸娘那貌美又苦命的女子一生的短诗:“丽容天生浑难弃,爷娘遭冤早离家,都言害人终害己,生死由我自归去。” 第一遍,房乔并未看出什么,可知道卢智此举定有深意的他,却在默念到第三遍时,瞳孔微缩,飞快地又看了一遍,方抬起头来,目光从卢智的脸上扫过,而后转身落在了丽娘的身上。 卢智摩擦着冰冷的茶杯边缘,道:“这一张,才是那女人真正的遗言,什么怨憎,不过是拿来掩人耳目罢了,你不妨亲口问问你的爱妾,哦,现在是爱妻了。你不妨亲口问问她,芸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再问问她,当年我娘还在府里时,你这柔情蜜意、贴心温暖又一心为你的小妾,在你一心忙着家国‘大事’的时候,背着你对我娘做过什么,才致我娘早产,我小妹生而痴傻。” 第三三九章 死不了 同冰冷的客厅中三人的相峙不同,一墙之隔,温暖的里卧却是另一番景象,遗玉跪坐在铺着两层被褥的软榻上,正两手趴着窗台朝外瞧。软塌的头起,站着那名带着黑白面具的男子,两手环臂,背靠着窗栏,听着屋外的动静。 对卢智拿出芸娘的遗书,遗玉并不奇怪,韩厉让人送到怀国公府的东西,卢智昨晚让她看过一些,除了那块玉璞外,还有一些红庄和朝廷不为人知的事情,仅是那些消息的价值,恐怕就十倍于现在戴在她脖子上的美玉,因此才让她有种韩厉是在用这些金不换的秘闻来当做聘礼的可笑想法。 然而,她只是仔细看了那封遗书,别的东西都没有细究,就在卢智刚开开口之前,还不知道,原来她幼时的痴傻和卢氏的早产,也同丽娘有关? 看似是因为对房乔和安王怀恨在心,才走上绝路的芸娘,竟然在那一首短诗里面,用藏序的手法,道了一句“丽娘害我”,本以为是因为颠簸劳碌才会早产的卢氏,竟也同丽娘有关? 这个女人到底做过些什么,就连貌似对她了若指掌的房乔,都有不知情的时候? 满脑袋疑问的遗玉,忽视掉面具男子时而投来带些探究的目光,继续从窗洞中看了下去。 丽娘刚才还沉浸在被房乔利用了十几年的打击中,听到卢智突然出声质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她,愣愣地对上房乔投来的目光,那双平日温文的眼睛,片刻前还是歉意和无奈的眼神,此刻却尽是隐忍。 她心中“咯噔”一跳,想要开口替自己辩驳,却怕越抹越黑,殊不知她眼中的闪躲,已经透漏一二。 房乔就这么盯着她,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虽只是短短一刹那流露出的惊慌和闪躲,也足以告诉他答案了。 这身型消瘦,两鬓有些斑白的男人,站在厅中,面上不显,心中却在翻腾,被袖口盖住的双拳紧紧地捏在一处,脑中一片混乱。他知道她同韩厉那一方有联系,还是在卢氏离开的半年后,因着芸娘的遗书,他压根就没怀疑过丽娘在此事上有所插足,而是将矛头完全对向了韩厉。 这么些年,他在明知这个女人并非表现出来的温良的情况下,依旧待她如斯,虽说是有着从她身上调查线索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卢氏母子离去后,她在自己最孤单的时候陪在身边,和自己共同承担了那些沉甸甸的秘密,这份情意,是无法当做不存在的。 然而,他待她如斯,亦是有前提条件的,那便是,她的所作所为不能踩踏到他的底线! “怎么,不敢问她,还是根本就不用问?我方才同你说了那么多的恨,可你知道么,十三年前的种种恩怨,这些年来我的恨意,是从何而起的?我告诉你,是因为芸娘那个女人的死,那天晚上,你那一剑,刺去了咱们的父子情意,你将我打飞的那一巴掌,打出了我的恨意。” 卢智斜着身子,换了只腿跪着,一肘搁在扶手上,手背托着下巴,看透房乔内心的挣扎,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上因为笑容的古怪,图生出几分妖异来,他嗓音刻意放的很轻,带些诱导地缓缓道: “你自己也清楚吧,若是芸娘不是在那个时候那种死法,一切也许都会不同,你会稳妥地将我们送到别院去暂避,当是在尘埃落定之后,儿女环绕,贤妻在侧,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变成整个长安城茶余饭后的笑料,等到你老的那日,连个送终的儿子都没有。” “你说当年种种,是芸娘的错,是安王的错,是韩厉的错,前面两个人早就死透了,韩厉你抓不到他。如今还有一个错的人,害的你妻离散的人,她就站在你面前,你待如何?” 房乔听了卢智的话,脸上再也挂不住,当即便沉了下来,若说当年最让他后悔到呕心的事,那便是没有看顾好,出了芸娘这么个意外,才让他本来稳稳当当的安排出了差错,最终无法挽回。 可人死不能复生,他便将怒气都转移到了同芸娘之死有关的韩厉身上。这么些年过去了,如今却被告知,他怨恨了十三年的罪魁祸首之一,正是陪在他身边十三年的女人! 尽管理智告诉他,卢智是故意说这些给他听的,可在感情上,他却没办法压下此刻的愤怒和难堪!事到如今,他已隐有所感,自己恐怕是被韩厉,被那个他最不想被比下的男人,当傻子看了十三年的笑话! 丽娘敏锐地察觉到房乔的变脸,心道不妙的她,再顾不得会说错话,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道: “老爷,你莫要听他胡说,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芸娘的死怎么会同我有关?我承认自己是同韩厉有联系,可那也是在大夫人离家之后,一时迷了心才会做错事,被他拿了把柄要挟,一错再错,我不敢求你谅解,可你要信我,我知道夫人少爷于你是有多重,怎么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老爷,你要信我,芸娘的死,真的同我无关,你、你说句话啊?” 已经十有八九确定此事和她有关的房乔,见她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绷着脸,将手里捏着的当年韩厉不曾给他看过的,芸娘的第二张遗书,摊给了她看,忍着怒气,道: “白纸黑字写着,‘丽娘害我’,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一首短诗,在房乔的明说下,丽娘看了看,便发现个中玄机,刚才还哭不出来她,眼泪“唰”地一下便潺潺流下,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期期艾艾地哽咽道: “我、我知道自己从没被你放在心上过,只是这一首来路不明的诗,你便怀疑是我害的人,半点都没有信我的意思,我这十几年来的痴心和相伴,却换不来你丁点儿的信任,如此,我还活着做什么?!” 就在房乔听着她哭声哀语,眼中露出一抹挣扎之时,她却突然硬声低喝了一句,他臂膀一松,便见眼前的人转身向后左面那道光秃秃的墙面冲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却不及她跑的快.只能眼睁睁地瞧见她低头用力撞在了墙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后,软软地倒在地上。 “丽娘!” 房乔呼吸一滞之后,才慌忙跑上前去,将人扶起来,可把她翻了个身子搂在怀里,触目却见一片的血红! “丽娘、丽娘?”连叫了几声,没见她应,他手指微抖地探到她鼻下,尚在的呼吸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可她头上仍在外流的血,却让他整颗心又提了起来,勉强镇定着扯下衣摆盖在她伤口难免的头上,咬着牙把人抱了起来,就要住屋外冲,可一脚踹上屋门,却是纹丝不动,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快叫人来开门!”房乔扭头怒吼道。 “呵…呵呵…” 门前,是心急如焚地怒吼的父亲,那张孤零零的椅子上,却是托腮轻笑的儿子,就好像刚才那么大个活人撞墙自尽,是多么有趣的一个笑话一般。 客厅内,此情此景,真怪异到了极点。 “来人啊!开门!快开门!”见卢智神态,房乔顾不得怒,怀里抱着人,脚却不停地踢着门板,空荡的客厅里,一片“哐当当”的响声。 卢智听着在耳中,就着那急迫的声音,看着墙上的那块血红,将手中茶杯里最后一口茶水饮下,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笑声停下,瞥了一眼里卧的窗户,道: “我还有话没说完,出来帮她止血。” 房乔虽着急,但神智还在,听见卢智这么说,便扭头去看,但见从他进屋起就紧闭着的卧房想起 “吱呀”的拉门声,那深灰色的门帘被撩开,从中走出一名身着月白,面带黑白双色面具的男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名束发无髻,面色复杂的少女。遗玉披散着头发,坐在被搬到客厅里的软塌上面,背后拥着软被,脚边是暖暖的火炉,身旁是伸臂半环着她,正递水给她喝的卢智。如果不是几步之外冷冰冰的地面上,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让另一个男人为她处理伤口,那她简直就要以为,喝了手上这杯水,她便可以上床睡觉了。 说实话,刚才在屋里看着丽娘哭哭啼啼的,她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可是在丽娘撞墙之后,却陡然升起一股同情心来——担惊受怕地跟着一个并不爱她的男人十几年,一朝拆穿说破,竟是只有借着撞墙寻死,拿命去博那男人的同情。 看着房乔眼里露出的担忧,遗玉暗自叹息,好歹,她是博赢了,十三年,不是十三天,就是养条狗,也会有感情的不是。 “怎样,死得了吗?”卢智拿过遗玉喝空的杯子放在一旁,出声询问站起身子的面具男子,对方正用方巾擦着手,道: “无妨,死不了。” 听着两人这风淡云轻的对话,房乔脸色黑下,因丽娘的血好歹是止住了,他便没了刚才的慌张,抬头对卢智道:“叫人把门打开。” 第三四零章 我们活着 与你无关 “叫人把门打开!” “房大人无需着急,令夫人确实无碍。”面具男子“好心”劝道,将用来擦手,沾了血迹的方巾丢在地上,走到屋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她这还晕迷着,又流了那么多血,怎会无碍?!”房乔一脸荒唐地看着他。 “你去撞一下墙,你也流血。”遗玉小声嘀咕,房乔是没听见,那面具男子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快开门!” 卢智听到房乔用着强硬的口吻让他开门,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确实霸道: “我的话没说完,你们哪都不能去。” 房乔因刚才着急踹门时候,听见他的笑声,便大动肝火,方才压下,又被他一句话成功地挑了起来,寒着脸,沉声训道: “你这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读圣贤书,知人情事理,这人命在你眼中,就如此轻贱不成!” 这倒是父子相见以来,他头一次对卢智发火,卢智笑而不语,遗玉可不乐意自家大哥被训,紧挨着房乔话落,微微蹙眉,接道: “人命轻贱?房大人这话还是留着回家对你夫人说去吧,见事情败露,无颜之下,不顾死活地去撞墙的人是她,是我大哥拎着她的脑袋往墙上撞的?你凭什么冲我大哥发脾气。” 自那次在丝绸铺子和遗玉闹了一次后,房乔只要是见着她,就不免生出些避让之心,他并不是个没火气的水人,只因面对着一对儿女,他总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用来对别人的法子,不论软硬,到了兄妹俩这里就会全然失效。 可眼下正在气头上的他,听了兄妹两人一前一后的“冷血”之言,许是方才同丽娘摊牌,加上时隔十三年才发现芸娘之死的蹊跷,难堪和愤怒同连日来的不顺全积压在了一处,面对着这对兄妹,再难保持冷静。蹲在地上抱着人的他,抬头盯着遗玉,厉声喝斥道: “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你们的生身父亲,你们身上淌着我房乔的血,没有我这世上便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一句话喝完,他因恼怒喘着粗气,胸前上下起伏。听了他的话,遗玉缓缓收敛了面色,心下微凉,明显地察觉到环着她的卢智身形紧绷起来,扭头看他侧脸,却从那只被灯光折射的眼中,窥见了一如那日在房母病床前的阴沉满溢。 这世上便不会有你们的存在! 遗玉胸口一闷,房乔的话尤在耳边回响,脑中数道画面掠过: 卢家祠堂前卢智伤疤可怖的背脊,五院艺比领取金漆木刻时的风光无二,密宅血夜的惊心动魄,龙泉镇初见房乔时一家人的泪水,魏王府中秋宴上的前突后变,高阳生辰那晚的忍辱苟且,龙泉镇的平静和乐,赵镇外小树林前的脱逃,靠山村外赴京远去的兄弟背影,最后画面定格在八年前,在所有的一切开始之前,一株老树下——睁眼那一刹那,轻黄的麦田,连绵的群山,一轮红日东升。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世上,是为了得过且过、混混度日,是为了看着那些恨意,却任由它们滋生?难道不是为了找寻上辈子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不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四口变得更幸福吗? 这闪现在脑海的种种念头,不过只是一瞬间,看遗玉却仿佛感到时间静止了很久。身体先于卢智动弹之前,从软榻上起身,不高的个头,却足以在此时俯视蹲在地上,正在含怒看着他们的那人。不知是否纱灯光照的原因,她的目光比起以往,要更亮堂几分,清脆的声音也更沉着清亮——“骨肉之情,生养之恩,那些东西,早在你决心拿我们成全你的大义时,便由你自己抛弃了。你记住,我们活着,但是与你无关。” 这几句话,她说的认真且冷静,不是气话,也不是刚才卢智那种故意的挑衅,却恰恰戳中了对方的骨心——血浓于水,当日在龙泉镇,房乔便是这样强调,这时恼羞成怒,竟又拿了他们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来说事。殊不知,先漠视这份血缘的,不是他们兄妹,而是他自已。 房乔浑身一震,已显老态的脸上,泄出他心底的愕然。卢智神情微变,抬头看了一眼遗玉的侧脸,既没有开口帮腔,也没有阻拦她说下去。 “在我们兄妹眼中,你并不是父亲。所以,不要借着血缘关系来同我们大呼小叫,你没资格。” 房乔喉头滚动,刚才的股囊的气恼似乎一下子便被遗玉犀利的话语戳破,他声音干涩地开口道: “我已说过,当年之事,实是逼不得已,若非安王——” “够了!”遗玉握紧拳头低喝一声。 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副死不知错,下意识地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模样,她心中又是无力又觉得他可悲,一股无名之火窜起,当真如同卢智所言,他是在用推脱责任,自欺欺人 新唐遗玉 第8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6部分阅读 ! 房乔被她一嗓子喝止,只见她板着脸,环扫了一圈屋内,视线落在案几上,刚才喝水用的杯子,转身将其拿起,在屋里三个男人惊讶和不解的目光中,狠狠地朝着染了丽娘血的那面墙砸去——“啪嗒!”杯子眨眼便化成了碎片。 遗玉扭头狠狠地盯着微微愣住的房乔,一字一句清晰道: “按照你那么想,我摔碎这杯子,只能怪惹我生气的人,和将这杯子放在这屋里的人不成!房大人,你醒醒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当年的事,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若非是你不顾我们母子安危,假投安王,他又怎么会想要拿我们的安全来制约你!” 有时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例子,却比千言万语更要发人深省。 她伸手一指他怀中的晕迷的丽娘,“若非是你罔顾曾许我娘不纳妾的诺言,背地里收下了这两个女人,让她们一个妒一个恨,又哪里惹来那么多祸端!” “你明知我们母子跟着你并不安全,当年我外公离京之时,就应该让我们跟着离开,而不是自私地将我娘留在自己身边,你不但保护不了她,还利用她,伤害她!” 她两眼眯起,看着因她句句戳心,已经神情有些恍惚的房乔,走上前一步,弯下腰,凑近他的脸,毫不同情地缓缓开口,给了他最后一记当头棒喝: “你怨韩厉,你恨韩厉,可是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论他做错了什么,不论他是好是坏,单凭他待我娘之心,你,不如他。” 房乔瞳孔猛然紧缩,遗玉的小脸在他的眼中不断的旋转,刚才那字字句句戳心折骨,却不及这最后四个字,来的让他窒息! 十三年来,缠绕着他的噩梦,守在那三具冰凉的尸体前,韩厉的狞笑声瞬间充斥了脑海,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一松,竟是任由丽娘软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身形不稳,向后坐倒在地上,空出的两手紧紧揪在胸前的衣襟上,喘息声变得粗重。 遗玉被他这模样唬了一跳,正要开口询问,余光却瞄见被房乔那么一摔的丽娘,睁开了眼睛,捂着缠着布条的额头,癔症了片刻,待看清身旁跌坐的房乔模样后,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朝前一扑,便去掐他人中。 与此同时,遗玉手臂一紧,被人轻轻拉着站起来,扭头对上卢智已经变得平静的双眼,她激动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 在丽娘熟练的掐捏下,房乔很快便停止了粗喘,呼吸渐缓后,他便低下头,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任由她在旁低声轻唤,也不应声,她忍住头上疼痛,扭头冲着卢智和遗玉质问道: “老爷已经很久没犯病了,你们同他说了什么!” 遗玉刚要开口,却听从来都不拿正眼瞧这女人一眼的卢智,淡淡地开口道: “你那一撞,耽搁了这么半天,既然脑子没碰坏,咱们就继续刚才聊了一半的事,你来亲口告诉房大人,芸娘当初死前会陷害我,我娘会早产,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同我无关!”丽娘想也不想地否认道,心里却在打鼓,因房乔这会儿的异常,她也看不出来,刚才的寻死之举,是否有让他心软。 卢智环着遗玉重新坐在软塌上,一手把玩着她滑落在肩头的长发,道:“说实话。” 丽娘也被逼的有些搓火,“我说了不是我!芸娘是她自己想要寻死的,大夫人会早产我更是半点都不知情,你叫我说什么实话?!” 卢智轻轻点头,“那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见丽娘梗着脖子不认,遗玉不知道他大哥这话里卖的是什么关子,却见他话落之后,当着几人的面,从怀里摸出一只样式简单的荷囊,随手丢了过去。 丽娘疑惑地捡起,前后翻看了一遍,确认自己不认得。 “打开。” 卢智这么说的时候,她已经抽开了囊口,从里面倒出一枚被打成铜钱样式的金色物件。 第三四一章 说实话 “嘶——”丽娘猛吸了一口气,有些手忙脚乱地举起那枚金色的钱币,对着纱灯前后翻着之后,猛地扭头冲着卢智道: “这是谁给你的?!” 卢智不答,看着低头沉默的房乔,伸手在自己右侧锁骨往下一寸处,轻点了两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钱币还在,人,自然也在。” 丽娘在看到他的那个简单的动作后,又听了他的话后,那一瞬间,脸上可谓是五颜六色,又惊喜交加, 遗玉奇怪地看着这个头脸沾染了血迹,又发髻凌乱的女人捏着手里的钱币,脸上流窜着挣扎之色。 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在遗玉的惊讶中,衡量了得失后,丽娘狠狠咬了下嘴唇,竟然缓缓转过身,冲着房乔跪了下来! “老爷,芸娘的死,还有大夫大小产,是我动的手脚。” 遗玉讶然,这女人刚才宁愿撞墙还是死鸭子嘴硬,怎么说认便认了?再看房乔总算是看了动静,他抬起头,这不到一盏茶的沉默间,他却仿佛老了十多岁,满脸倦怠的他,撑着泛起红丝的眼睛,盯着丽娘,嘴巴张了张,却没挤出半个字。 他自己猜到是一回事,可听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此刻再看她头脸上的血迹,刚才那为正名去撞墙寻死之举,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做了十三年的夫妻,他自以为对她了若指掌,可这一刻,竟是觉得她是如此的陌生。 卢智看着房乔头顶发髻上的玉笄,手指缠弄着遗玉的一缕发梢,语气带些责怪道: “我既让你说实话,便是已经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可房大人糊涂着呢,你这样讲的不清不楚的,倒像是我在逼迫你了,这样可不行,说详细些。” 遗玉虽然知道他刚才丢给丽娘的钱币必有蹊跷,可听他这么拐弯抹角的话,还是云里雾里,不过她的疑惑并没维持多久,就变成了惊愕,只因手里紧紧捏着那枚钱币的丽娘,就像是被卢智的话魇住了一样,静默片刻后,娓娓道来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初我和芸娘被你接回京城后,暂住在京东别院,芸娘同院中一名护院侍卫生了私情,两人本打定了主意私奔,可安王却在留宿别院时候,强占了她的贞洁,芸娘心灰意玲,私奔一事就暂且按下,这件事我身在别院时候便隐有察觉,后来老夫人将我二人一同接回府中,我无意撞破了芸娘和那侍卫私会,她才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我,我便心生怀疑,追问之下才得知,她在同安王丑事之后,便同那侍卫有了肌肤之亲,她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那侍卫的。” 遗玉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芸娘那个女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安王的!?那房乔在安王的接风晚宴上,为了平息安王怒火,对卢氏母子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成了最大的一个笑话! 比遗玉更要震惊的,是愣愣地着着丽娘,连眨眼都忘记的房乔。这屋里最平静的,当属作壁上观的面具男子,和事前已经从韩厉的书信上知情的卢智,他唇角一勾,道: “很好,继续说。” 丽娘垂着头,不敢去看房乔此刻是怎样的脸色,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心知就算是她今日不讲,也总有一天会被揭破,心中惦念着那枚钱币来历的她,心一横,便继续道: “芸娘是个痴人,她心知自己同那侍卫的事一旦被揭穿,早晚都是个死字,只怕连累了那个男人,便央求我帮她隐瞒,后来,我便借着这件事,让她写了那封遗书后,在安王的接风宴上,陷害了大少爷,投湖自尽。” 这算是讲完了一桩,房乔的脸色已经不能单单用难看来形容了,卢智道: “再把你曾对我娘做的事,告诉房大人。” 这次丽娘倒是干脆了,简单两句话,就交待了个清楚: “大夫人之所以会小产,想象应该是她还在府中时候,服用了我偷偷换掉的汤药的缘故。” 她说完便飞快地转身看着卢智,带些央求,道:“我都交待清楚了,你快告诉我,这钱币?” “不急,惊喜要留在后面才好。”他松开遗玉的头发,对房乔道:“房大人,你可是听明白了,想你自作聪明了半辈子,到头来却被这么个并不算聪明的女人糊弄。今晚之事,你就不必谢我了,权当是咱们十三年前父子一场,我孝敬你的。” 孝敬?这话说得简直就比直言讥讽更加难听,房乔将卢智的话听在耳朵里,屋里明明已经放置了火炉,他却打心眼里生出一股子凉意来,今晚这兄妹两人的言行举止,就仿佛是在腊月里浇了两桶井水在他头顶,冰凉刺骨,却也让他清醒十分。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房乔嘴里半天才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来,对着丽娘道。 丽娘背对着他,一边想着卢智所说的“惊喜”,一边无奈地自嘲一笑,道:“这还用问么,我的心在你身上,你的心却在那人身上,老爷,你糊涂了,只要是女人,哪个又没有妒心,我妒她能占了你的心,这才会做出那些事。” 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在男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缘由,却是一个女人能够变得阴险很辣的全部原因。 房乔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低头盯着跪坐在地上的丽娘,想到当年的作为都成了荒唐,想到自己嫡妻长子曾经被眼前这人下毒手,对这不久前还磕得头破血流的女人,哪里还有半点怜意,他面容一阵扭曲后,终于忍不住,失声厉斥道: “妒心?因为妒心,你便将芸娘之事瞒了下来,借着她的手,陷害了我的长子?你便胆敢对岚娘下毒,害我的骨肉!同样是身怀六甲,你却能去害那两个孕妇,你怎么那么狠的心?岚娘一样善妒,可她为何就不曾做过半点伤害你们的事?因为她心地善良!而你,是你心肠太过歹毒,不要拿妒心来当做借口,亏我这么多年善待于你,当年发现你同韩厉有关,没有杀了你——将你留下,当真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错!” 若说房乔的死|岤,就是韩厉,那么丽娘的死|岤,便是卢氏了,听到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此刻拿她同卢氏作比较,一口一个她善良,自己歹毒,头上的疼痛,还有拳头里硌的手心发麻的钱币,都在提醒着她,自己曾经为这个男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耳边轰隆隆地回荡着他那最后一句话,一个寒噤从脖颈蔓延到全身,待那股子冷意从脚尖退散后,她目光一诡,“唰”地一下便从地上站直了身子,转身面向怒发冲冠的房乔,嘶声力竭道: “我歹毒、我狠心?房乔,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便是你!你才是那个真正没有心的男人,全天下还有比你更狠心的人吗!我跟着你十三年,小心翼翼地伺候你和你娘,可你又是怎么待我的!你让我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你,当了十几年的妾,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突然提我为平妻吗?!那是因为你娘逼你再娶,你怕别人占了卢氏的位置,才将我放到了台面上!卢氏善良?你别忘了那具连私密处的痣点都一模一样的女尸!我是心肠歹毒,可我的身子,比她干净!” “啪!” “不许你辱她!” 遗玉有些傻眼地着着一刻钟前还抱在一处的夫妻两人,此刻却像是仇人一样大骂出口,没等她听明白丽娘最后两句话,便见房乔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正在发癫发狂的丽娘脸上,将她整个人都扇倒在地。 卢智唇角一牵,着着眼前的这场闹剧,目光闪动,眉眼间尽是恶趣味,面具男子着着眼前的乱子,摇摇头,嘴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 丽娘本就因为先前的撞墙受了伤,被他这么一打,当即两眼花白,头晕脑胀地伏在地上,而房乔则是在掴掌之后,神情僵硬地看着自己变红的手心。 嘈杂的客厅安静了半晌,突然响起了女人逐渐变得清晰的笑声,几人同时看向伏在地上,肩膀微颤的丽娘。 “呵…呵呵,哈哈哈…十三年,十三年!我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什么啊!哈哈哈!” 遗玉目光沉沉地看着趴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女人,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本来就不属于她的男人,耗尽心思和手段,那颗并不她身上的心,始终不会驻留。 卢智将房乔的神情一点不落地收进眼中,闭了闭双目,将这些留在脑海中,方才松开了环着遗玉的手臂,走到那对夫妻之间停下,看了一满眼血丝面部肌肉已经僵硬的房乔,撩起衣摆,在丽娘身边蹲下,伸出两指拨弄着她凌乱的发髻上快要坠落的滴翠步摇,声音带着诱惑,低低问道: “后悔吗?” “呵呵…后悔?”丽娘不知是答,还是自问了一句,缓缓扭头,哭花的脸上,看不清喜悲,却很是凄惨。 卢智这是头一次正眼瞧她,却也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仰头冲着神情恍惚的房乔,露出一抹轻笑,用着这屋里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 “房大人,我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本是该送你们离开,不过我先前说过,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们,希望你看了,不要太过高兴才好。” 第三四二章 谁惊谁喜 听卢智提到“惊喜”,房乔的神情已经有些麻木,今晚卢智给他的“惊喜”已经是够多了,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的,又是怎样的打击。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一个人好好清静一下,他要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好好想一想,而不是等着看什么“惊喜”。 “房大人,不要哭丧着脸,你还是期待一下的好,”卢智站直了身子,轻轻在房乔的肩上拍了拍,扭头对面具男子道: “后面的就是私事了,你且回避下吧。” 好像前面的一直都是私事吧?遗玉无语地这么想着,便见面具男子很是配合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玉,你在这等等。” 卢智对遗玉交待了一句之后,领着回头冲她轻轻颔首示意的面具男子,走到厅门口,道了一声“卢耀,开门”,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两人走了出去,门又被从外面虚掩上。 会是什么惊喜?遗玉看看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的丽娘,还有神情恍惚地站在一旁的房乔,不知道在所有的谎言和丑陋都被揭穿后,对这两个人来说,还有什么是称得上惊喜的。 卢智并没有离开多久,遗玉正看着丽娘后脑上缠裹的带血的布条出神,便听到门声响动,连带着卢智缓和的声音: “别怕,进来。” 她视线移向门边,就见卢智走进门内,正侧身对着半开的门扉外不知谁人在讲话,黑不隆冬的门外,隐隐听见衣料摩擦声,下一刻,便见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遗玉一愣,房乔扭头去看,同样愣住。 这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简朴的布衣,皮肤有些黝黑,模样却算周正,乍一看有些眼熟,不等遗玉细想是否在哪见过,便被她伸手从背后拉出来的少年引去目光,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五官很是清秀,这孩子有些胆怯地飞快看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便将头埋进那妇人怀里,小声道: “娘,俺困了。” 那妇人冲卢智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快速瞄了一眼房乔,然后拍拍怀里的少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铁福乖啊,你晌午不还吵着要见爹么……” 这、这是什么情况?遗玉眨眨眼。 这妇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但在静悄悄的屋里也能清晰入耳,这下就连趴在地上装死人的丽娘也有了反应,扭头去看站在门边的那对母 卢智道:“铁辐,过来。” 那少年听见他的唤声,被农妇推了推,拧着手指两步蹭到他跟前。卢智双手按上他的肩膀,将这孩子推到自己身前,面对着房乔站好,冲着他意义不明地一笑,语出却惊人—— “铁福,这个便是你爹了,喊人。” 爹、爹?! 那孩子犹豫着,十根手指头拧的更紧,在房乔的呆愣下,半晌才道:“你、你就是俺爹吗?” 室内一静,最先动作的,不是房乔,而是丽娘。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猛子蹿到卢智面前,伸手便去拉扯那孩子的胸前的衣襟,吓得他当即惊叫,伸手去推搡她,卢智只是拱着他的肩膀并未阻拦,任由丽娘三两下便将这孩子的几层衣襟扯开,露出脖颈上整片的皮肤。 丽娘在者清楚他右侧锁骨下方一快掌心大小的灰色胎记后,两手一紧,不顾那孩子的惊吓,发狂一样地把他从卢智手下拉扯到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将他楼住。 “孩子,果煞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子!” “你放开俺!娘!娘!” 立在门口的妇人听见他叫唤,看了一眼神情似乎格外愉悦的卢智后,一咬牙,上前便去抢那被按在丽娘怀里的少年。 “你、你放手,别闷坏了俺家铁辐!” “娘!哇……” 一时间,两个妇人中间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闹做一团,卢智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僵立在那里的房乔,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十三年前,这个女人生产时候,正是安王对你疑心最重之时,丽娘生恐自己诞下的孩子会被送到安王那里,就瞒着你事先联系了韩厉,生产当晚,没想诞下了一对龙风胎儿,那男婴被韩厉派来的稳婆抱走,留下了女婴,等风头过去,她本想把孩子要回来,韩厉却告诉她,看管孩子的奶娘带着那孩子跑了。她害怕你知道后会怨恨于她.便不敢将这事透露半个字给你听。可实际上,这孩子压根是平安无事地被韩厉在外地寻了名寡妇养在在长安城附近,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说来.我也是下午方才见着人。” 遗玉恍然,难怪丽娘方才会因为一枚钱币和卢智莫名其妙的话,就言听计从地向房乔交待了自己做过的坏事。 “你、你说,这是、是我的孩子?”房乔伸手一指那被夹在两个妇人中间的少年,结巴地问道。 卢智瞥了一眼披头散发的丽娘,道:“当娘的总不至于认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话音落下,这头两人争枪儿子的举动也已经停下,那农妇到底力气大些,眼见孩子哇哇大哭,一个使劲儿将本就气弱的丽娘掼了个踉跄,后退几步撞在了房乔的身上。 丽娘正持再扑上去,却被房乔扯着胳膊转了个身子,冲她厉声质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是我孩子?!” 半边脸上还带着红溜溜的巴掌印子的丽娘,泪眼模糊地使劲儿点头,这会儿也顾不上刚才还和他翻脸,心心念念都是儿子,怕他不信,还将捏在手心的钱币捧给他看。 “是、是咱们的孩子,这钱儿是我孕时我人打的,孩子抱走时候,我把它串成绳子系在他脖子土,你看、看,这上面的小字,‘齐福’,便是我给这孩子想的小名儿,对、对,他身上还有胎记,有胎记!” 说罢她便又要去拉扯那个孩子,那农妇在卢智的眼神示意下,犹豫地松开手,让丽娘把哭闹的孩子拉到了房乔跟前,指着他锁骨附近胎记给他瞧。 房乔伸手在那胎记上摸了摸,辨出是真的后,又听丽娘在耳边絮絮哭诉,再者看这孩子同她有几分相似的长相,沉思片刻,便知道这是有真无假的事了。 “怎么样,房大人,这还算是个惊喜吗?”卢智道。 “你这是想做什么?”房乔满心怀疑地直言问出。 “这还用问么,都说是送给你的惊喜了,”卢智伸手一指一旁的农妇,道:“连这孩子的来路我都帮你想好,等到了明天,长安城的人便会知道,房大人您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妻子,连同当年她腹中的胎儿,不过可惜的是,您那长子和次子,却不幸亡于安王余孽之手,就剩下这么一对孤儿寡母,孤苦伶仃。”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卢智皱眉,“听不明白么,那我就再说清楚点,从今往后,这个女人便是你的正妻卢氏景岚,这个孩子便是她亲生儿子,”他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道,“嗯,叫什么好呢,长子是遗直,次子是遗安,这三子嘛,就叫做遗爱好了,房遗爱,呵呵,真是个好名字。” 房遗爱!遗玉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嘴,怎么她二哥不是叫遗爱,是叫遗安的吗?!房遗爱,历史上那个娶了高阳的倒雾蛋,不是她二哥!听着卢智玩笑一般地说出“房遗爱”三个宇,再者那农妇,刚才的熟悉再次感涌上,当即恍然,若她皮肤再白上一些,岂非是有三分同卢氏相像! 遗玉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来,就仿佛是被拨乱的历史轨道。在她亲眼所见中,重上正轨一般。 “不!这明明是我的儿子!”丽娘听懂卢智话后,惊慌地搂着那个孩子叫道,她知道若房乔应下,那她便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卢智不理会她,淡淡地望着房乔,带些询问和提醒地唤道:“房大人?” 房乔面色僵硬,只有眼底的神色透露出他心底的挣扎,虽他更想认回真正的卢氏母子,可经过今晚,只要他不是傻子,就知道那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的事。经过这大理寺一案的闹腾,房家的名声已经是大不如前,若不尽快想办法挽回,那日后……想到这里,卢智那方才他听着还荒唐的话,却着实变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感。 丽娘似乎察觉到他的动摇,可怜地叫道:“老爷,老爷,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这个女人也不是大夫人,您清醒点啊!” “……你有何条件?”房乔绷着脸问道,这一刻,他不是方才那失魂落魄的男人,而是再理智不过的房大人。 “老爷!” “条件?”卢智满眼泛着愉悦,双乎环臂,目光闪动,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丽娘,带些深意道:“房大人,我以为,你也是个聪明人。” 房乔思虑的眼中掠过一丝怀疑,最终满面的僵硬,化成了一声轻叹: “我知道了,我会照做的,人我现在可以带走吗?” 卢智毫不意外他的选择,侧身让开了大门,道:“卢耀,送客。” “咚!” 一声闷响,一屋人转头看去,便见那有些无措的少年脚边,听了房乔的决定,受不了刺激,晕倒在地的丽娘。 第三四三章 无声的落幕 丽娘的再次晕倒,却并未换来房乔的惊慌,这整夜饱受打击的男人,面色还算镇定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看着坐在软塌上望过来的遗玉,有些突兀地扯出一抹有些苦笑来,道: “你说过的话,我会仔细想想的,或许这么些年,我当真是在自欺欺人吧。” 遗玉静默,他能想通与否,于她无关,她在乎的是卢智是否能想通。 那农妇显然是事先得知会,仅是看卢智点点头,便拉着那个叫铁福的少年,跟在房乔身后。在走到门前和卢智擦身而过时,房乔脚步顿住,扭头看着他,面色复杂地问了他一句话: “能告诉我,你娘她,是跟着他走了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若非是韩厉,又怎么会有今晚发生的这些事。 “这与你无关吧。”卢智态度疏离,说完便走到遗玉身边坐下来,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房乔看着软榻上那对倚坐在一起的出色的儿女,将他们冷淡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某个角落快速地剥落,闷痛传来,他心知肚明,今晚走出去这道门,这一辈子,他们便是要桥归桥,道归道。 是什么造成了今日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今日之前,他会认为,是安王,是芸娘,是韩厉,可今日之后,因为被遗玉那一只被摔碎的杯子点醒,他也许会永远都活在后悔和自责中吧。 这么想着,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两人,转身迈出了这间屋子,把一场轩波之后的寂静,留给兄妹两人。 “大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你有没有觉得好受些?”遗玉侧头靠在卢智的肩膀上,她算是明白了,今天他同房乔这一面,实际就是为了出口恶气吧。 “呵,是舒坦多了。”卢智眼中虚假的笑意尽退,又变成那个温和的大哥模样,环在她肩头的大手抚上她的头发。 遗玉闭上眼,回忆着那幕连绵群山,初日东升的画面,鼻间似乎嗅到遥远的麦田香气,她声音不自觉地放地柔缓。 “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些日子,我过的并不开心。”是从在龙泉镇见到房乔那一刻起吧,生活似乎就变了味道。 卢智心神微震,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但听遗玉继续道:“我会怀念以前在靠山村时候的日子,虽然贫苦,可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仅是为了能让日子过得好些而努力活着,可现在呢长安城很大,很繁华,可是吃上一顿海味珍馐,却不抵当初一罐子野菜来的高兴,开心的事似乎变得越来越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卢智何等聪明,如何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你说,大哥在听。” “因为我们这些日子,是为了别人在活,”遗玉坦言,“房乔、韩厉、丽娘、芸娘…我们眼下便是为了这些人和事活着,我知道,哪怕过了今晚,你依然不会放过房乔和韩厉,你有你的想法,我不想干预,但是大哥可否听我一句——从今往后,为你自己活着,好吗?” 卢智低头,对上一双白的分明,黑的澄澈的眼睛,那黑白之中满满关心和着想,充斥入他胸前,惹得他心神一颤,目光愈发柔和,按在她后脑上的大手稍一用力,将她压在前胸。 遗玉听见他清朗的声音胸腔中传来,“我记住了。” 她心头稍安,暗下决心,哪怕卢氏不在身边,从明儿起,她也一定不能再混混度日,要让自已活得高兴,也让家人话得高兴。这么想着的她,却未曾看到,他恨意消退,可目中别样的坚定却分毫未少。 十月三十日,是皇上给大理寺审理房卢两家一案的最后期限。 这在冬季里显得格外风和日丽的上午,理院门前格外热闹,早上不用进宫参加朝会,又闲来无事的官员,不少都乘了马车溜达在大理寺附近。 且不说这些等着看热闹的,理院里头,参与审案的职官今儿都来得挺早,坐在后堂说话。 昨儿上午派去蜀中查探的差役还没见人影,这快马加鞭,连驿换马,估摸着上午是能传个信儿回来,也说不定下午才能见人,不管怎样,今早上还是要走个过场的。 巳时一到,在刘德威的带领下,这些官员们都整理了着装,从后堂纷纷走出,有细心地往堂下一瞅,就纳闷了,这魏王迟到不来吧,还说的过去,怎么这房家也不见个人来? 时辰已到,房乔和丽娘却不见人影,主薄清点了人数后,在场的除了卢中植、卢智和遗玉这爷孙三人心中有数外,其他的都是奇怪。 “啪!” “中书令房乔何在?”刘德威虎着脸问道,自这案子起就没断过发怒的刘大人,这几日脸色就没好看过。 堂下凑上一早上去房府提人的小差,回禀道:“启秉大人,房府的管家说,房大人一早便去上朝了,那位夫人好像是病了,不便下床。”前堂上的一票官员傻眼,个个心道:这房乔没毛病吧,正审着案子呢,他上什么朝啊还? 就这么着,堂上堂上纷纷响起了议论声。 昨晚睡了个好觉,遗玉的风寒来的快,去的也利索,身子是虚,可精神头却不错。她扯扯卢智衣袖,递个眼神过去: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卢智挑挑眉:我怎么知道。 遗玉刚刚纠结了一下,就听到院子里面传来一声尖尖的嗓音通报,魏王来了。 众人齐齐闭了嘴,转身去迎,遗玉打老远看见那身后跟着一群人的修长人影儿进门,就觉得耳根有些发热,无他,这是想起来昨儿在马车里流鼻血的事情了,虽大夫说是因为肝火过旺所致,可谁知道是不是和他多少有些关联。 李泰进门,同昨日般,借着众人躬身行礼的当儿,瞅子一眼遗玉,这回没让众人久等,便叫了起。 “免礼,宣诏。” 众人腰板还没刚刚直起来,听得他后面俩字,又重新哈了回去,有聪明的,这眨眼的功夫,已经猜到这诏文多少和房乔没到场有关。 从李泰身后走出一个宫里跟来的宦官,上前两小步,摊开手中诏文,道:“圣上口谕,中书令房乔今晨觐见,正室卢氏景岚并当年腹胎三子遗爱昨日已寻回府中,因其误认卢家妻小,徒惹是非,责令房乔自今日起于家闭门思过,及至年末乃出,故命大理寺即刻结案,此令。” 宣完诏,刘德威愣了下,才赶紧上前两手接过这份手谕,嘴里道了声:“臣谨遵圣命。”眼睛瞄到诏文上明晃晃的红印,方才有了些真实感,这愁了三天的糟心事儿,就这么着结了? 听了这突如其来的诏文,满厅堂的人面色各有古怪,李泰也没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神色平淡地瞅了一眼气色还算不错的遗玉后,便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一刻钟后,遗玉左手握着茶杯,右手捏着点心坐在马车内,卢荣远和卢荣和两兄弟先前在审院内还是疑惑不解,虽然听到房乔被责令禁足的消息是高兴,可这事情却有些没头没脑。不过两人并未纠结多久,上了马车便从卢中植和卢荣远的神情中看出些门道来,眼瞅两人都不愿多说,便将疑惑按下。 遗玉倒是没想到,房乔会这么光棍儿,昨天还扯破了脸和卢家抢人,今日就这么光棍儿地去找了皇上说道,也不知他是急个什么劲儿,不说等上个几日,风声小了再把那假卢氏母子给抬出来,不过这事对卢家的影响倒不大,毕竟当年卢老爷子是递了一封断绝书给卢氏的,多了这么个假卢夫人,两家子也牵扯不上什么关系。 “这下总算是了了桩心事,回去后,只管加派人手去寻岚娘。”卢荣远正色道。 卢荣和应声,卢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唯有卢智和遗玉没有应话,兄妹俩相视一眼后,便各自瞥开了视线。 要找卢氏,谈何容易,韩厉可以躲藏了十几年让人抓不到头尾,卢中植尚且寻找了卢氏母子十几年,如今这两人一去,难道还要再寻个十几年不成? 一纸诏文下达,半天的功夫,长安城几乎所有留心此事的人皆已得知:房家认错了人,那正牌的“卢氏”已经找了回来。 房卢两家的恩怨,来源已久,这几日一闹腾起来,几乎半座京城都是在等着者热闹的,都猜着这大理寺的案子会是个怎么结法,谁知到头来,竟是这般带着些古怪和突兀地意外了结了。 这么个结尾,看着高兴的有,不高兴的也多。等着浑水摸鱼的都歇了火,想要看鹬蚌相争的却没停了心思,当天下午,借着探望和慰问的名义往房卢两家门上跑,送东西的都不在少数。 房乔不用说,虽挨了皇上的训,名声又大落,可终究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太子那帮人马瞅着这次的事想要把他拉上船。而怀国公府稀罕,则是因为名分已经落足的卢智了,只要怀国公的俩儿子不再诞下子嗣,那他这长安城中有名有望的才俊,身价可就翻倍涨了。 于是乎,当天下午,这京中地位相当的人家,都不约而同地将主意打到了尚未订亲婚约的卢家兄妹三人身上,由其是卢智,那就是一块香喷喷的年糕,像是等着人往上粘一样。 (加更到,求个票!十三年前的一场恩怨,总归是盘算清楚且暂时落幕了。接下来,别有深意的撰书坤元录一事该当何论;被皇上指明生辰之后纳纪的李泰,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又会如何;恨意渐消退适逢婚龄的卢智在感情上是否会有突破,遗玉因为房乔一句话,心境大开,不知接下来,面对神秘的面具男子,逐渐浮上水面的红庄,她一直隐藏的奇异能力和那锦绣毒卷,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新唐旅程,接下来,敬请期待。) 第三四四章 笑什么 天色刚蒙蒙亮,国公府里的下人便如同住常一样,在偌大的宅子里前后忙活起来,侍候的主子跟前的都立在各院卧房门外叫起,粗使的都各自拿了家伙事屋里屋外地劈柴打水、擦桌扫地。 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直到主子们都用罢早点,该去早朝的、去上学的都乘上马车,才能稍稍得闲,聚在一处,窃窃些闲话。 大厨房是侍女们最常聚集说嘴的一处好地方,有来端补品的,有来寻些主子们吃剩的好料打打牙祭的,三两人恰巧碰在一处,有个起话头的,便会有接话茬的。 “好香啊,咦?依云姐姐,大夫人今儿喝四参君子汤啊?”一名粉衣的侍女凑到灶台前,嗅着火上温炖的汤品,问守在一旁的年岁大些的侍女。 那名唤依云的侍女扯扯嘴角,道:“不是给我们夫人喝的,是给二小姐。” “给二小姐的?那怎么让姐姐你来烧,她院子里就没使唤的?” “嗤,谁让向黎院里的主子如今金贵呢,太老爷宠着呢。”灶头火盆边上正捏着点心吃的绿衣侍女插话道。 “依露,不许胡说,”依云轻斥一声,道:“老夫人特意嘱咐了我们夫人这才让我来做,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侍候好主子,那是本分,二小姐是府里的嫡亲小姐,怎能怠慢。” 依露将点心盘子往边上重重一搁,挑着眼.道:“怎么就不行我说了,姐姐你大早上饭都没怎么吃,就守着这小罐子的汤了。咱们大小姐才是正儿八经地千金,她算是哪门子的嫡亲小姐,说到底不过是门旁支,交了好运这才攀上我们国公府里了,也就是依云姐你勤快,这活要担给我,我可懒得做,哼!” 依云勉强一笑,瞪了她一眠道:“知道你最泼,就是夫人也管不住你,快吃你的点心吧。” 这两人都是侍候在大夫人赵氏跟前的侍女,关系是亲近,府里的百来号下人里面是有三六九等之分,像她们这样平日走在府里,旁的见了也是要唤声姐姐问好的,日子长了,不管眼界是否远了,这眼睛却长得高了。看待半路上认回来的卢氏母子,多是如依露说讲这般的想法。 这会儿在大厨房中的其他下人将她们的话听在耳里,相互使了眼色,有甚者更是交头接耳起来。 卢书晴拎着书袋立在厨房门外,听了里面的谈话,嘴角轻牵,扭头原路走回了大门口,掀起帘子上了车,在正翻书的卢智对面坐下,道:“昨日厨子做了种新点心,本是要带给大哥尝点,可下人忘了准备,等中午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去。” “嗯,”卢智点点头,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可以走了,卢书晴见遗玉还没来,便问道:“唉?二妹她?” “她病还没好利索。” 昨日上午,大理寺案落,今儿是三十,学里正是十日一沐休,只有他们这些有可能被选中参与修撰《坤元录》的学生们需要到学里去,因为先前的案子,遗玉和卢智两人足有三日未能到场,眼瞅着今天下午就要定下人选,兄妹俩是没可能占那名额了,按说去不去都是无所谓,卢智今早只是去走个过场。 卢书晴了然地点点头,待马车在街口转了个弯儿,自顾说道:“到昨日下午,还留有十四个人,除了文学馆的四个,剩下便是咱们国子监的人,对了,这几日,魏王殿下竟是一次都没来呢。” 卢智看着书,道:“今日宣布人选时候,该是会去。” “我知道的,啊,对了,二妹同魏王殿下很熟么,头天见 新唐遗玉 第8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7部分阅读 着她帮着殿下向长孙三小姐解释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听说有次宴会上,魏王还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她的书法呢,是真的呜?” 卢智合上书,看着她,没有答话,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书晴表情一愣,道:“只是和你闲聊啊。” “卢书晴,”卢智唇角轻勾,“我记得和你说过,别在我面前耍心眼。” 卢书晴一默,想起在五院艺比开始前,在宣楼同遗玉说了几句话,被卢智警告的事情,眼神黯下,道:“你误会了,我不过是想多知道些你们的事罢了,从小我便是一个人,对你们的兄妹之情很是羡幕,想要亲近,又不知该用什么法子,这才多了嘴,大哥若是不高兴,我日后不再问便是。” 她本就是个清秀的女孩子,这般柔顺模祥,更是让人生出心软,卢智却在她话落之后,毫不客气地轻笑出声。 “呵呵…” “大哥笑什么?” 卢智重新将书翻开,答道:“有人装傻子逗我,为何不笑。” “”卢书晴脸上一僵,垂下头,咬了咬牙。 且不说这马车里怀着别样心思的卢书晴和懒得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鬼的卢智,“病还没好利索”的遗玉,这会儿正坐在东屋小书房里练字。 纹路细滑的黄梨木书案,文房四宝皆是上等,唯有她手里的毛笔是用惯了的旧物。 穿着一身浅绿,头梳双丫髻的平卉站在桌角一下下地研墨,一身淡红的平彤则是跪坐在对面的茶案边,熟练地煮着昨日管家送来的新茶。 淡淡又清新的茶香气飘入鼻间,遗玉手腕灵活地勾动,眼睛落在黑白之间,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用心写字,一旦沉进去,依旧不知时日。 卢中植拄着拐杖走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她那副全神贯注之态,目中流过赞赏,摆手制止了平彤平卉的问安,走到桌边,看着在她笔下一个个跃然纸上的清丽字体,在她收笔时候,方才赞道: “当真是好字!” “祖父。”遗玉将毛笔递给平卉洗涤,跪规矩矩地起身行了一礼。 “这便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颖体’?”五院艺比卢老爷子虽没去,可也打听的一清二楚。 “是,”遗玉见他一脸感兴趣的样子,有心同他多聊几句,便解释道:“规正的字体多显方正,小玉儿时便喜欢写小字,可却觉得正体不大好看,女儿家的字想要写的方正,必是呆板,我便渐渐琢磨出这么一种圆润些的,让外公见笑了。” 卢中植眯眼一笑,毫不客气道:“不必谦虚,我卢某人的后人,便该当如此聪慧。” 遗玉见他脸上得意,忍不住也笑起来,这时茶已煮好,她从平彤手里接过,亲手奉了一杯给他,问道: “您来找我,可是有事要交待?” “是有些事要说,”卢中植对平彤和平卉挥挥手,“你们先下去。”等屋子里就剩下爷孙俩,卢老爷子才轻咳了一声,说起正事: “玉儿,祖父问你,你大哥可是有哪家中意的小姐?” 遗玉有些意外他的问题,摸了摸耳垂,无奈道:“这个孩儿不知。” 卢老爷子皱眉,“那他平日都同哪家小姐走的近,你可知道?” “呃”遗玉摸着下巴,看着茶壶,沉默。 “怎么,还不好同祖父讲?”卢中植瞪眼。 “没啊,孩儿这不是正在心里数着呢。”遗玉抬头,笑眯眯地道。 听这架势,人还不少?卢老爷子一乐,捋了捋胡子,道:“你慢慢想,不急。” “嗯”遗玉暗自闷笑,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儿,才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来,一个个板着数道: “书学院的张小姐,郑小姐,算学院的刘小姐,王小姐,太学院的杜小姐,宋小姐啊,还有律学院的黄小姐,”一口气说了十几个,看着卢老爷子白眉之下一双虎目因惊讶瞪的溜圆,遗玉方才嘿嘿一笑,补充道: “这些小姐啊,大哥他一个都不认得!” “啊?”卢中植一愣之后,方才明白自己是被她给晃点了,眉头一皱随即松开,白胡子轻颤,先是浅笑,几声之后,方才变成大笑。 “哈哈给,你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竟敢骗着老夫玩!” 遗玉托着下巴靠在桌上,看这老爷子笑得眉眼前化开,自己的眼睛也弯了起来,冲他吐了吐舌头,道: “祖父,您问我那些,是要帮大哥说亲么?” 卢中植又笑了一阵方才停下,道:“嗯,明年智儿要参加科举,这亲事,还是提前订下为好。” 虽然老早就听卢氏在耳边经常念叨卢智的婚事,可眼下听卢老爷子这么说,遗玉才有种切实感,卢智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她神情恍惚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科举就要到了,便要提前订下婚事,是有什么关系吗?” 刚问完,她便看出卢老爷子脸上的犹豫,连忙道:“我就是随口问问,若是不便讲就算了。” “并非是不能讲,这个中原因,老夫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还未来得及同你大哥说,”卢中植轻叹一声,“罢,身在士族,这些事你早晚是要清楚,祖父就先同你讲一讲,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第三四五章 两处邀约 遗玉托着腮,一脸认真地听卢中植讲解,对于士族子孙的婚姻大事,心中渐渐有了一张谱。 身为士族大家的子孙后代,尤其是嫡系,因后继和姻亲同族中利益息息相关,在婚姻大事上,便不能像寻常人家那般随便,通常来说,谈婚论嫁,明媒正娶,因着不成文的规矩,是有三种情况。 第一种最常见,相互交好的士族大姓之间喜通婚,因利益捆绑在一起,婚姻会使双方关系更加牢固。 第二种最多,族中庶女庶子嫁娶于门第稍逊者,多是附庸。 第三种,也是最荣耀的一种——指婚。由皇上亲自开口下话,指定男女双方婚事。这亦是是皇权用来调节门第之间亲疏,拆分交往过密士族的最有效的方法。 这指婚一事,常是在科举之后,朝中每有变动之时。卢智风头正劲,又是怀国公府的嫡孙,只要在科举上冒了头,又没有婚约在身,必定是会被皇上指婚,这圣口一开,不论是好是坏,便不能再改。 因此,卢中植会询问遗玉,卢智是否有中意的女子,是想要在科举之前帮他订下一门他自己中意的亲事。 “……这些事本该是由你祖母或你娘亲讲给你听,有些话也不当同你说的太过明白,”卢中植看着遗玉眼神一利,道:“可祖父知你非是那些寻常的小姑娘家,咱们祖孙便不讲究那些个,眼下我亲口说给你听,一是因为牵扯到了你大哥的事,你娘尚且不知何时才能找回,你大哥的事,你便多上上心,二是因为你再过一年半载便是及笄,五院艺比上你出了风头,在这之前,上门说亲订婚的绝不会少,祖父要你心里有个底,你且记住……” “千万莫要同皇子们扯上关系。” 但见他肃着一张脸,再谨慎不过叮嘱这一句,遗玉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放在裙面上的手,紧握成拳。卢老爷子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道:“祖父知道你同魏王私下有些交情,离京经年,老夫并不了解这位四殿下,但活到这把年纪,该是什么都看的清些,这位颇受圣宠的殿下,绝对是个性子狠辣冷酷的人物,你还是莫要同他牵扯上为好,此外,老夫昨日听到些风声,皇上有意在魏王生辰前后帮他选妃,此事牵扯甚广,许是我多虑了,在这节骨眼上,玉儿,听外公的话,远着他些.知道吗?” “嗯 孩儿知道了。”遗玉笑了笑,乖巧地点头应道。 “你留意些你大哥的事,等中午他回来,老夫再同他说过。”卢中植将已经变温的茶水饮下,放了杯子,便要起身离开,他一下早朝,回府便过来寻遗玉说话,还有些事情落下没有处理。 遗玉送着他到了门外,老爷子摆摆手,自行拄着拐杖,在管事的跟随下离去了,待目送他走远,她脸上的笑才变暗,视线飘摇,望向院墙下那一丛枯待的迎春。 李泰,要娶妃了…… “小姐,您进屋去吧,外面冷。” “嗯。”遗玉回神,在平彤平卉疑惑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是位高尊贵的魏王,是有心帝位的成年皇子,若是不娶妃,那才叫奇怪吧,侧室、正室,日后还有姬妾成群,没准儿老婆多了,他那面瘫便好了也说不准呢! 忽略掉心头的失落,遗玉有些坏心地想着,转身走进屋里,继续练她的字。 卢智上午去了学里,果然不出他所料,负责相关事宜的谢学士,很是遗憾地告诉他被取消了资格,宽敞的教舍里面,剩下的十来个人,听到这确信儿,多是乐的,毕竟卢智若被留下,那名额必定会又少一个,谁都不愿在这最后关头被刷下来。 “多谢前两日谢先生的指点,那学生就先告辞了。” 卢智对着谢堰一礼,反应很是得体,他扭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程小凤,便让蠢蠢欲动的她安分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处,看着他援步走出了教舍。 “可惜了。”坐在程小凤左侧的长孙夕惋惜道。 程小凤听见,深有同感的她扭头应道,“若非是有事耽搁,阿智一准儿会被选上。” 两人身后坐着的,是卢书晴,正在研墨的她,用着她们都能听到的音量,道:“就是被选上了,大哥也没功夫顾这些个,毕竟现在婶子是音信全无,他哪有心思。” 听着她对卢智的称呼,程小凤翻了翻白眼,没有接话,长孙夕却侧身问道:“说来,听闻二小姐生了病,眼下是好些了么?” “嗯。”卢书晴随口应道,天知道这几日她压根就没见过遗玉半面。 “那便好,我正要知会你们,今晚尔容诗社要在舒云阁小聚,你们可务必要来,麻烦卢小姐回去转告二小姐一声。” 卢书晴笑道,“话我会带到,她去不去我可就管不了了。” 长孙夕蹙了下眉,点点头,又去对程小凤道,“小凤姐这次可要去啊。” 向来对尔容诗社的活动是能逃就逃的程小凤,讪讪地道:“再说吧。” 文学馆东阁 将近中午时候,谢偃夹着两本书,匆匆从长廊小跑而过,远远看见站在东阁一楼正房门外的阿生,才放缓了脚步。 “李管事,王爷还在里头?” “这不等着谢大人您呢,赶紧进去吧。”阿生侧身撩开帘子,让他进屋。 谢偃很是客气地冲他谢过,才一脚迈进暖和的屋里,喘匀了气息后,低着头绕过屏风,走进里屋,对着窗前书桌后面坐着的李泰,躬身一礼,上前两步,双手递上一份文折。 “王爷,此决修书从国子监并文学馆,一十三人皆以选出,这是名单,您请过目。” “嗯。”手泰放下手里的书,打开那蓝皮文折将上面人名扫过一遍,伸手取过毛笔,随手在土面勾画了几下,使持文折合上,丢给了谢偃,道: “重录一份,将学士和弘文馆参与修书那些的先生都注上,拿去门下省,请诏。” “是。”谢偃应声,转身后,方才好奇地将手上的文折打开来看,却见那几列人名中属于文学馆的一处人名被勾去,旁边又特加了另外一个名字,知道什么时候孩问,什么时侯需要闭嘴的他,将文折收进袖中,揣着疑惑出了门。 已经是中午,正是午膳时,李泰在文学馆又待了一刻钟,便回王府,进门就有管家递上一张帖子,道: “王爷,这是方才太子派人送来的。” 阿生接过帖子,跟上李泰的脚步,翻看之后,请示道:“主子,太子邀您今晚小聚。” “回了。”手泰想也不想俱答道,这几日正走事多之时,没闲功夫去应付李承乾。 阿生又看了一眼帖子,犹豫道:“这回是约在舒云阁内,并非烟花之地。” 听见这话,就连李泰的眼中都流出些意外之色,要知道,但凡是李承乾邀约,无不是定在平康坊的风月场所,再唤上一群歌姬舞姬作陪,声色酒肉,酒到酣处,场面端的是滛靡。 而舒云阁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吟诗作对,品画观字的风雅之地,太子夜晚涟约,选在那里见,难道是转了性不成。 “……那便去看看好了。” 卢智是在外头用过午饭才回府的,在向慕院外远远兄着卢书晴的背影,进到东屋后,见着坐在毯子上抱着一小筐的绣线正在配色的遗玉问道: “方才卢书晴来过?” 遗玉听见声音,抬头,“她刚走,大哥吃过饭了么?” “嗯,”卢智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平彤递上的茶杯,问道:“她找你做什么?” 遗玉挑出一缕浅红色的线搭在鹅黄上,道:“说是晚上尔容诗社小聚一一这颜色你喜欢吗?” 卢智看她举到面前的两只线板,道:“还好,上午出门了?”这些颜色匀称的线头还有她身边零散的一些布料,显然是新买的。 遗玉将那两种颜色跳出来,笑道,“不是,大哥可还记得上次咱们在东都会一家绣坊里见着那个掌柜,就是叫卢正的,是他上午送了过来。” 怀国公府在京城也有几处产业,邢绣坊伎是其中之一,这次给遗玉送来的,都是产自江南的上好丝线布料。眼下他们身份大变,以住的有些物件再用难免寒碜,不想假他人之手,遗玉正打年帮卢智卢俊他们绣些新的荷囊等物,见人送来,想着反正走自家的东西,便顺势收了下来。 卢智见她高兴,并不意外,遗玉从小就喜欢倒饬针线,同卢氏一样,见着好的线料,比金银钗环还要乐得。 “你晚上准备过去?”卢智伸手捡起一块丝滑的绸布,问道。 “不去不大好吧,”他没明说,遗玉也听出他不想让自己去,缠着手上的线,道:“若没人知会我也罢,这还专门找了个人来传话。” “约在哪里?”他不想让她去,但也不会干涉她。 “舒云阁,”遗玉将滑下的发丝挂在耳后,玩笑道:“我问过了,是处饮茶作诗的好地方,那么多人,大哥还怕我丢了不成?” “想去便去,让卢耀跟着。” “放心,”遗玉摇头笑道,“如今好歹我也是国公府的小姐不是。”可不是谁想踩就能来踩上一脚的。 卢智眉头一挑,不置可杏地将空杯递给平彤,让她蓄满后,饮着茶看遗玉忙活,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宁静。 第三四六章 楼上楼下 谢堰拿着名册到了门下去请话,那名册上除了文学馆和国子监的一十三名年轻人外,另有几名弘文馆学士,并着朝中一些在地质方面颇有研究的大小官吏,这些便是撰修坤元录的主要人员了。 门下省早就得了吩咐候着这份名单,很有效率地将事情办妥后,送到了宫里请皇上过目,李世民大手一批,龙印加盖之后,这引得长安城中众人眼热的好差事,便是摊在了名单上的那些人头上。 拿到了诏文,己经将近晚,谢堰带着门下省的人,径直去了国子监宣读,等在教舍里的人,没有半个提早离去的,都是眼巴巴地等着最后的确认,才能放心地去庆祝。 遗玉比平常提前吃过晚饭,之后便是沐浴更衣,晚上要到舒云阁去,这种特举于京城千金小姐和才女之间的交流聚会,衣着打扮自然不能马虎,就是不给自己争脸,那也要保着国公府的颜面。 晚饭前,从卢书晴那里得了信儿的赵氏,还专门跑到向黎院来同遗玉交待了一番,又指派了自己跟前的贴身侍女,一个叫做依云的过来侍候。 “小姐,您看这身如何?”平彤让俩小侍女拎着一套搭起称衣裙,对妆台前正由平卉梳头遗玉问道。 “嘿,行了,别再挑了,就这个吧。”已经先后被那软榻上丢的十几套弄得眼花缭乱的遗玉,看了眼那衣裳颜色便定下了。 “二小姐,”从一开始便因平彤平卉的手脚利索,帮不上什么手的依云,眼瞅着那衣裳的颜色,总算逮着了插话的机会,她面色犹豫地开口唤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因记着赵氏交待,知道这次小聚是遗玉和书晴两姐妹头一次同时出面这种正式的场合,虽赵氏没有明说,她也知道不能让自家大小姐被这年岁相近二小姐比过去,这说是被指派过来侍候,可具体是什么心思,却又是一番。 “怎么了?”遗玉正闲着拿香膏擦手,天冷了,多是要防冻,那芦荟水早就用光,她正寻思着这两天是杏要回龙泉镇取些种子,回来种上些有用的东西。 依云为难道:“奴婢多嘴了,先前往大小姐屋里去过,似是晚上也要穿这色的衣裳,奴婢寻思着,若是两人都穿了同色的,会不会不大好,您不如” 不如怎样,她没说,可眉眼透出来的为难劲儿,却是明摆着要让遗玉换了颜色去。 遗玉瞥了一眼已经捧在平彤手上的衣裙,还没开口,便听平彤有些冷声冷气地道: “颜色一样,样式也相同不成,我们小姐喜欢穿什么,无需旁人多嘴。” 依云面色一白,在大夫人跟前伺候的她,还没被哪个下人侍女这般口气说过话,薄怒微生的她,殊不知,经历非同等闲侍女的平彤,那是见惯了大人物和女子间勾心斗角的,这姐妹俩自有傲气私心眼在,在 遗玉跟前小意阿谀,那是本身受了她恩惠,先被阿生耳提面命,又被卢智私下警告过,怎会容许别人在遗玉面前耍什么心眼。 “平彤妹妹误会了,我也只是一番好意,若是寻常时候穿着同色就罢了,可听说这尔容诗社的小聚,去的都是京城的大户千金和有些名声的才女,被外人看了笑话,那就不好了。”依云强笑道。 平彤低头整理着那身衣裳的带子,话里带些嗤笑道:“照你这般说,那宴上但凡是穿了同色衣裳的小姐,都是笑话不成。” 遗玉虽不悉这家宅里事,可也瞧出不对,当笑话听了几句后,在两人争执的当头,轻笑一声,开口对平彤道:“罢,我亦不喜和旁人同色,能避过就避过吧,平彤,换了那身月白底子团花的。” 依云听得遗玉主动开口让步,心里有些得意,抬眼瞧了一眼平彤,却见着刚才还坚持不换色的侍女,竟是半随意都没有,极是恭顺地应道: “是。” 这做下人的,品质高下,仅这么一命一答,便可见得。依云多少有些后知后觉,便没再出声,直到遗玉银环齐备,又换上了那身衣裳,整个人在镜子面前那么一站,娇俏的模样让这侍女微愣之后,心生计较,上前一步从首饰盒子里翻出支金身衔珠簪,比给遗玉道: “二小姐,您这头饰看着有些素气了,倒不如添支金簪可好?” 遗玉瞄了一眼那簪子,将目光移到这侍女脸上,先于平彤开口之前,摆手拒了,依云想要再劝,却被她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来,讪讪地闭了嘴。 这么一番打扮下来,天色已经暗下,遗玉带着两个侍女出了院子,走到前厅时候,正碰上刚刚待客完在喝茶的卢中植,卢老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赞了几句,嘱咐了她早些回来,才放人离开。 遗玉原当着卢书晴会同她一道,可到了门前,才被下人告知,大小姐已经提前走了。等候在外的马车,驾车的是被外出办事的卢智留下的卢耀。 坐进车内,心直口快的平卉,才出声冲遗玉不满道:“小姐,方才您就不该换了衣裳,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后面还要您戴金钗,这月白底子的衣裳,是能佩金钗的么,岂不俗气。” 反倒是刚前在屋子里同依云争执的平彤冷静些,轻斥道:“不许多嘴,小姐自有打算。” 遗玉默然,她可不是有什么主意,只是觉得为了一件衣裳的颜色就让双方闹得不快,实在是没有必要罢了,大事上她自有坚持,可在这种小事上互不相让,没有半点意义。 李泰按着李承乾帖子上约好的时辰,准时进了舒云阁,这间位于城东的风雅场所,布置很是别敢,同国子监君子楼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要精致小巧的许多,且是三面环楼。 入夜,这阁楼的一楼大厅里,屋檐下挂着盏盏花灯,相隔一段便设有一只火盆,造型别致的圆形花鸟纱灯随处可见,各色的绒毯铺设在每张席案之后,案头摆设着果盘茶酒等物,一楼西侧,半人高的宽敞台子上,一群衣着端庄的秀丽女子,正各抱琵琶琴瑟,并奏和鸣,其乐其境,甚佳。 这群技艺高逸的女乐师,是这舒云楼的一大特色,是在别处花了钱也看不到的表演。 看见一搂大厅里空荡荡的坐席,李泰领着阿生上了二搂,在西面香廊上,见着了早就到场的李承乾,这太子爷正左右各搂着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悠哉悠哉地饮酒听曲,一男两女在这大庭广众下亲热的举止,倒是让暗忖他转性的李泰,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哟,还当你不来了呢。”看着李泰在他左侧的空席上落座,李承乾哼笑道。 “本王没有太子这般清闲。” 李承乾嗤笑一声,推了左怀的美貌女子一把,“去,你这小蹄子不是早就惦记着了,别说本宫不给你机会,今晚将魏王伺候的高兴了,本宫便成全了你的心思。” “太子殿下,”那女子不依地娇声一听,身形不稳地跌在李泰脚边,就势趴在地上,像条水蛇一样,撑起上半身挤出胸前若隐若现的浑圆,娇媚地望着李泰,道: “见过王爷,奴名暖儿,是暖香的暖。” “哈哈,是暖床的暖吧!”李承乾大笑道。 李泰接过阿生用银针验查后的酒水,没有理会在脚边的勾人消魂,道:“楼下是何人宴请?” “说是尔容诗社要在此小聚,呵,竟是被本宫撞上,正巧,父皇不是正打算给你选妃么,这便顺道瞧一瞧,有哪个合眼的,女人么,接进门的还是规矩点好,这平时玩玩的,”李承乾将手摊入怀中女子轻薄的衣襟,惹得她娇喘一声,他方才邪笑道:“还是要像这样的好。” 听他似是无意地提起李世民和下同自己说过的选妃一事,李泰神色未变,扭头看向一目了然的留下大厅,恰是时,三两成形的少女们仿佛是约好了这个点儿,纷纷从外面入内,各自落座在五颜六色的绒毯上。 然而,因为楼上的灯光朦胧,从楼下往上看,却并未有人发现这京城中位份一等一尊贵的两名男子,尔容诗社的这群少女,就像是平常聚会那般,举止得体,却又亲疏有度地说笑起来。 李承乾张口吞下怀中女子喂来的水果,嚼着东西,瞅着楼下,闲闲地数道:“瞧瞧!高家的,长孙家的,柴家的,张家的,段家的,城阳、临川,呵,那不是这阵子都不见人影的高阳么,今儿是怎地,都到齐了,本宫真是怀疑,她们是查了本宫行程,知道我宴了四弟你,才会到这里来,哈哈” 两名女子都掩嘴笑着,倒在李泰脚边的那个,许是知这魏王的脾性,也没缠着上前,就这么歪歪扭扭地摇着身子。 李泰并不着急询问李承乾找他是来做什么,任由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对下面那群千金小姐们品头论足。 “这个瘦了,那个又胖了些看来看去,这身形儿最好的,还是咱们临川妹妹,这模样最好的,便是本宫这夕儿表妹了,还真是想瞧瞧,若是她再长个两年,会是何等姿色又来一个,咦?还是个眼生的。” (果子在这里预祝所有亲们,新年快乐,兔年大吉,万事如意,家庭美满,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第三四七章 她不会 “咦?还是个眼生的。” 李泰举起的青瓷酒杯停在唇边,方才还在楼下游离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刚走进楼下大厅里的一道人影上,眼力绝佳的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犹能将那道一如月色的纤细少女看个一清二楚,手腕一抬,杯中的天醇佳酿流入齿舌之间。 “看着倒还好,就是年岁小了些,”李承乾向后靠在软背上,很快便将目光转向旁的小姐。 楼下,一身月白底裙,上着紫蓝团花长衫的遗玉,立大厅边上,将这显然经过一番特殊布置的舒云阁大厅扫了一遍,厅中席位差不多人满,依着身份地位和声名高下各居一处,这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四十来人,规模毫不亚于那天在长孙家后花园的茶会。 尔容诗社每次小聚,并非所有人都会到场,诗社的成员,不少都是曾在国子监或现在那里就读的,因着诗社的规矩,个别婚后已成|人妇的便不再出席这种小聚,于是这一厅里面,尽是花样年华的未婚少女。因有心比较,各自精心打扮,入眼是一片五光十色的钗环玉佩,绫罗绸缎的锦绣衣衫,说是争奇斗艳,也不为过。 没见着程小凤人影,遗玉瞅谁了一处松散的位置,正要走过去,便听这乐不绝耳的厅内,少女们的浅笑低语中,响起一道唤声: “卢二小姐,来这边坐。” 遗玉闻声转身,见着那起身冲着她招手的甜美少女后,又看了她那席上的其他几人,稍一迟疑,便落落大方的走了过去。 长孙夕这一唤,厅内一众少女皆看向遗玉,对这前阵子五院艺比上大出风头,后又因房卢两家恩怨耳闻能祥的卢二小姐投去带些好奇的目光,其中有几道,带着明显的异样。 到底是身份不同,这么十几步的路,路过席间,便有七八个眼熟或眼生的主动同遗玉问好,比起那次在长孙府上的茶会,要热情的许多,但在她走过去后,却有几处窃窃私语起来。 “见过临川公主。” 长孙夕这席,位份最高的,便是遗玉曾在上次茶会见过一面的临川,高阳和城阳的姐姐,亦是位颇受皇上宠爱的公主。 “你便是怀国公府新认下的二小姐?呵呵,过来本宫身边坐。”临川亲昵地伸手一招,遗玉看她模样,就知道这样貌艳丽的公主殿下是压根不记得她们曾见过面。 “孟姐姐,人是夕儿叫来的,倒被你拉去了。”长孙夕佯作不满道。 “你还同本宫计较这个啊。” 遗玉被临川伸手拉着坐下,心中正在纳闷她同长孙夕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便见对方亲自斟了杯酒,探身递给她,又端起自己的杯子,当头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二小姐,五院艺比时候,夕儿便对你很是敬服,能同你共事,很是高兴,我先干为敬。” 遗玉看着她爽快地将酒饮下,疑惑道:“我是迷糊了,不知三小姐所说共事,是何意思?” 长孙夕璀亮的眼珠子闪闪,讶异道:“书晴姐傍晚回府去没有讲么,咱们皆已被选中参与《坤元录》的撰修了!” “啊?”遗玉不由皱了下眉头,并没被天上飞来的馅饼砸中的感觉,只是莫名其妙,她明明是三日没有到学里去,为何这等好事还会分她一杯羹,让她不得不怀疑个中猫腻! “二小姐,我也敬你一杯,”正当遗玉疑惑不解时,从一旁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她侧身看去,便见附近的一席上,一身淡蓝的长孙娴,向她举杯,柔美的五官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哪还见得前阵子的在礼艺笔试上的半点狼狈。 “二小姐近来真是喜事连连,在五院艺比上独占鳖头,得幸认祖归宗,眼下又被选中参撰坤元录,我倒真是羡慕你的运气了。” 身为尔容诗社名义上的始办人之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引来满厅少女的关注,这里坐着的,鲜少是缺心眼的,对长孙娴和遗玉在礼艺笔试上的纠葛不是亲眼所见,便是有所耳闻,此刻听了长孙娴别有它指的祝贺,更加确定了长孙家的大小姐,同遗玉这最近名声见涨的怀国公府二小姐不和的消息。 “多谢。”遗玉压下对那撰书名额一事的疑心,想着回去询问卢智,对长孙娴的话并没太在意,随手将杯中的酒饮下,对她示意了空杯。 长孙娴,碰了个软钉子,却没放弃,继续笑着道:“对了,听闻令堂卢夫人被j人掳去了,不知可有下落?” 这话若是私下问,那便罢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这般姿态询问,遗玉已经确认,对方是故意要找茬了,不过,在中午决定过来参加这次小聚时,她便事先猜到会碰上这样的事。 若是放在昨日之前,她许是会因懒得麻烦而选择退让,但前晚才下定决心要为自己而活的她,如今心境不同,身份又是今非昔比,同是背靠着士族大家,她没理由受长孙娴这闲气。 当下,遗玉脸色一沉,面带不悦地答道:“家事不便外道,你我不过泛泛之交,长孙小姐还请思而后言,莫要失了‘礼数’。” 这一下便踩到长孙娴的痛脚,本意便是为了引得遗玉不快的她,当即收了脸上的笑容,道:“二小姐这是在教训我么?” 若说遗玉刚才那是生气,长孙娴这就是翻脸了,大厅里的少女们,都停下了交谈,看起了热闹。唯有西面的台子上,女乐师们还在不间断地轮流弹奏。 面对鲜少在众人面前变脸的长孙娴这般,遗玉暗自挑眉,猜着她的动机,瞥了一眼坐在她身边心不在焉地喝着酒,不同以往逮着她便想“欺负”一二的高阳,回道: “长孙小姐多虑了。” “多虑?我好心问你,却被你冷言相对,是何道理?今晚你若不就此向我道歉,那便是有意同我长孙娴过不去了!”长孙娴绷着脸,喝道,心里却在不屑地暗笑。 这便是她此番暗自找茬的目的了,麻雀变了翠鸟又如何,论身份地位,且不说现今的怀国公府已不同往昔荣耀,她同遗玉,一个人是正牌的嫡长女,一个不过是外三路的顶替。 论朋友圈子,这京中身份显赫的贵女有几个同她没有交情的? 经过礼艺比试一事,长孙娴在受了颇重的打击之后,和遗玉两人关系再无半点缓和的余地,与其让她忍气吞声坐视她就此借着大涨的出身迈进京中的贵女圈子,还不如正大光明地和她翻脸,也好敲打一番那些明里暗里开始对她不敬的人! 但凡是士族女子,身在这长安城,最重要的本事是什么,是交际,这一点做不好,女子在婚前不能帮助本家,婚后亦无法辅助夫君,从某方面来说.便是废物! 因此,从今日起,她便要将卢遗玉,挤出这长安城上流女子的社交圈子! 眼瞅着闹了起来,大厅里的近五十个人,却没半个上前劝说的。长孙夕一脸为难地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临川公主晃着杯酒,满眼前是兴趣,高阳一壶酒下肚,已经有些晕乎,坐的偏远的卢书晴,亦是冷眼旁观。 遗玉望着板起脸色的长孙娴,仍没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知道,若是她不道歉,接下来等着她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她是不怕事,可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和长孙娴闹腾,实非她所愿,那么.她就道歉? 楼下因长孙娴的突然变脸,气氛僵着,而坐在楼上旁观的两名皇子间,又是一番景象。 “哟,本宫这表妹今儿是怎么,竟不装她那仙女儿了!哈哈,那小姑娘年纪不大,本事不小,能把娴儿都惹毛,不知是有何过节。”李承乾看着楼下席间站起的两名少女,眼中趣味一闪,扭头对李泰道: “快、快,咱们来打赌,瞧这小姑娘的硬气样子,你说她可是会道歉?” “太子说呢?”李泰的目光不离楼下,手握的酒杯却已经空掉。 李承乾捏捏怀中女子的手指,道:“她看着是个有脑子的,本宫赌她会道歉。” “她不会。”李泰淡淡地做了选项。 “好,本宫说会,你说不会,咱们且来赌一把,若你输了,就要答应本宫一件事,若本宫输了,则应你一件,如何?” 看来他的确是对李泰有所求,这么一个赌约,便道明了目的,放在平常,李泰是十成不会理会这种利弊过于两端的打赌,可今晚—— “可以。”李泰低声应道,眼睛里一片楼下的灯火通明,最清晰的却是一道月白色。 李承乾大乐,“一言为定。”酒色之外,赌是另一个能让兴奋的喜好。 楼上两人刚刚落定赌约,楼下沉默了一阵的遗玉便有了反应,冲着冷眼看她的长孙娴,问道: “依你言下之意,若我不道歉,又待如何?” 长孙娴轻哼,“那便请你离开,我尔容诗社不需你这等目中无人之辈!”作为始办人之一.只要有适当的理由,她大可将其逐出! 闻此言,遗玉心中一番计较后,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对着里长孙娴的方向,略微曲肩一礼,随即正身直背,神色平静地开口道:“本是怀悦赴邀,怎奈人有心刁难,若要就此屈从,实违我心,多谢今晚款待,遗玉先行告辞。” 为了这么大点的破事儿就让她道歉?开什么玩笑。 (加更到。兔年快乐!祝亲们小日子都过的像蹦跳的兔子一样欢实!) 第三四八章 醉酒 遗玉今晚精心打扮过,虽年岁放在那里,未能有年长女子的体态柔美,可也是明眸皓齿的小佳人一个,神态自若地对长孙娴说着那几句辞言时候,更是通身散出一种独有的平和气韵,无关于年龄,那是一种类似于宠辱不惊,却更要温和的气质。 但凡是留心着她此刻一举一动的人,神情稍微敏感一些,便可察觉出她身上此时散发出的独特来。 不再看长孙娴冷然的面孔,遗玉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放下,两手抄袖,仿若刚刚从自家后花园逛过去,现在要回屋睡觉一般自然地从一张张席案间穿过,走向舒云阁的大厅门口,众人正在心底咀嚼她那番大有“宁折不屈”派头的言辞,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看起来直溜儿的步子,其实正微微晃荡着。 “留步!” 就在步子有些轻飘的遗玉走到厅边,心里晃荡着回去吃些什么夜宵的念头时,这静悄悄的阁楼里却响起一声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喊声。 楼下众人太头往楼上瞧,遗玉亦脚步一错,转身在楼里三面瞄了一圈,视线落在不远处二楼的香廊上,正扶着栏杆着向她的锦衣男子。 不认识,遗玉心中闪过这么三个大字,一扭脸就继续住外走,可左脚落下方脚还没提抬起来,便听身后响起一片少女们交错的悦耳之音: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魏王殿下。” 李泰?遗玉的耳朵抖了抖,内心挣扎了一下,转过身去,仰起头定睛一看,果然见得栏杆后面的席案间,有那么一道显眼又眼熟的人影,再看刚才出声喊她的锦衣男子,那便是当朝太子,李承乾么? “免礼,那位小姐且上楼来,本宫有话要问你。” 太子开口留人,能走么,不能。太子的要求,能拒绝么,不能。于是,遗玉便在楼下的少女或是同情或是羡慕的眼神中,顺着东面的楼梯走上去。 太子和魏王这么一现身,刚才长孙娴和遗玉的矛盾便瞬间被淡化了,楼下在座的除了几名公主外,有些分外地注意起自己的言谈举止来,且时不时朝楼上瞄那么一眼。 长孙娴看着兴冲冲地离席朝楼上走去的长孙夕,又望了一眼楼上已经归坐的李承乾和他身边的李泰,暗自咬牙后,重新落座,伸手取过一旁已经醉倒趴在桌上的高阳 新唐遗玉 第8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8部分阅读 手中的酒壶,将酒杯斟满。 “娴姐,这卢小姐是有些过分了,你不要生气啊。”坐在她附近的人轻声劝道。 “我知道,她如今风头正盛,脾气差些也不奇怪的……” 迈上最后一阶楼梯,遗玉鼻子一痒,忙用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小喷嚏,吸了吸鼻子后,抬头便看见前面两丈远处的香廊下面铺设的绒毯上,正举杯饮酒的李泰。 今日这人穿了一件紫底流金的鹿纹袍子,头戴的金砂冠,在屋檐吊着的彩色花灯的照映下,泛着明晃晃的金色,给那本就线条完美的侧脸,更添了几分耀眼。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靠近和注视,他扭头对上她的视线,那双青碧色的眼眸仅是停顿了片刻,他便回头继续喝酒,像是两人并不是相识一般。 遗玉的脸上并未流出什么异样,看看站在他身后眼观鼻的阿生,又看着坐在他那头的李承乾。走近才发现,这两人身边竟是各有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作陪,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李承乾边上那个是坐着的,李泰边上这个是躺着的。 “四哥,太子哥哥!”还差几步就到跟前,后面却蹿上来一个人,甜甜地唤声后,便顺势在李泰身边的毯子上坐下了。 遗玉自认没有长孙夕同他们“相熟”,便靠着栏杆边上站着,半垂着头,用余光打量着李承乾,许是因为长孙皇后本身就是个美人儿,这二十出头的太子,长相俊俏,只是神色间透着许些轻浮。 “是哪家的?” “小女姓卢。” “哦,”李承乾一挑眼,恍然道,“怀国公府上的,那你便是刚认回来的那个?” “正是。” “耷拉个脑袋做什么,在楼下不是挺硬气的吗,抬起头,看着本宫说话,”李承乾拿酒杯底子磕了磕桌面,发出“砰砰”的响声,待遗玉抬起头直视过来后,眼睛便像是刀子一般在她身上刮过,嘴角扯起一抹不知是喜是怒的笑。 “你可知道,刚才你害本宫输了一个赌约。” “小女不知。”尽管不去看,可余光里还是溜进李泰左香右暖的画面,她便让视线专注于眼前的李承乾,却不知这么一来,本就对李承乾无惊无惧的眼睛,更显得镇定十分,落在这位向来喜欢新鲜事物的太子眼中,让他眼中兴趣再添。 太子可不光是只喜好那种丰韵的美人儿,对于稍显青涩的少年少女,亦有偏爱,但凡是能让他感兴趣的,这长安城里的女子不论年岁和婚否,在他眼里只分为两种——可以招惹的,和不可以招惹的。 李泰从遗玉走近起,便留意着李承乾的动静,但见他这会儿两眼闪光,因了解他为人,便很是清楚这是对遗玉生了兴趣。他眼底微寒,目光一移,正看见遗玉直直望向李承乾那双黑亮的眼睛,他唇线抿起,轻皱了一下眉头,面部这细微的变化,却落入一旁望着他的长孙夕眼中。 “不知?本宫现在告诉你了,你便是知,过来,将这杯酒饮下,本宫就不怪罪你。”李承乾拿起案上一只摆设用的空杯,让靠在他身上的娇媚女子注满,一手托起,含着三分邪气的笑容,递过去。酒杯中色泽金黄的酒液,是十年份的天琼佳酿,就是就连寻常的男子喝上一杯,也会生出醉意,说胡话。 遗玉看着那足有拳头大小的杯子,很是头疼,但凡是宴会,她总会遇上大大小小的倒霉事,这几乎都成了铁律。她可是不喝酒的,方才在楼下饮了一杯,这会已经隐隐感觉到酒劲儿上来。可若是不喝,这事情该怎么收场,鬼知道她一直待在楼下,又是怎么害得楼上的李承乾输了赌注的.偏要来受这份刁难。 “皇兄是在岔开话题,打算赖掉赌注么?” “四哥,是什么赌注啊?” 听见李泰的声音,遗玉扭头去看,正见着玲珑小巧的长孙夕探身贴近到他面前询问,而他另一侧脚边匍匐的娇媚女子正将剥好的水果往他面前送,俊男美女相伴,尽管李泰的表情不是很到位,那画面也是养眼之极,可惜,她却没那般好心情欣赏。 李承乾放下手中酒杯,满脸不悦地代李泰答了长孙夕,“本宫输了一件事给你四哥,心头窝火,”又对刚才发问的李泰道:“你放心,本宫从不赖账。”最后转眼看向遗玉,冷笑道:“可也从不憋火,这杯酒,卢小姐若喝了,今日赌输,权当走本宫倒霉,可你若不给本宫面子,哼!” 见他明目张胆地“吓唬”,李泰声音亦冷,“你输了赌便要罚她,那本王赢了,若不奖赏她,岂非说不过去。” 李承乾闻言,大笑两声,眯眼看向他,“四弟这是在故意同本宫作对吗?” 李泰拇指摩擦着宝石戒面,语气平淡,道:“皇兄这是在威胁本王么?” 李承乾闻言色变,环在身边女子肩头的手掌用力一收,惹来她一声痛呼。 虽说多数人都对太子和魏王的不合有所耳闻,可两人在外面闹起来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眼瞅着三言两语之后,互不相让的两人之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长孙夕连忙劝道: “不过是一个赌约罢了,何须发这么大的脾气,太子哥哥,四哥,你们——卢小姐?!” 她话未说完,便低呼一声,两个男人同时扭头看去,便见遗玉手里正捧着那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酒杯,仰着头“咕咚咕咚”一口气饮下,金黄|色的酒液从她唇角溢出些许,沿着白皙小巧的下巴滴落,一杯饮尽,她仅是皱了皱眉,便将空杯重新放在李承乾面前,对着他躬身一礼,恭声道: “多谢太子殿下赐酒,小女现在可否离开?” “……”略一沉默,李承乾扭头挑衅地看了一眼面色深沉的李泰,眼中的愤怒瞬间被兴味代替,嘴上却冷哼一声,道:“本宫说过,从不赖账,你可以走了。” “小女告辞。” 遗玉转身后才用手背抹了下唇角的酒痕,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楼梯口走去,这一下,只要是眼睛没出毛病的,多能看出她步子的摇晃了。 “哈,有趣。”李承乾看着她的背影,咧嘴露出一抹邪笑道。 “皇兄,”李泰从席间站起,侧头俯视李承乾,眼神冷淡,道,“你欠下那一件事,本王会‘仔细’想想,要你做什么的。” 李承乾笑容僵在嘴角,眯眼看着他展臂让侍从为他穿上纯黑色的大氅,转身留给他一道黑色的修长背影。 “四哥等等——太子哥哥,夕儿先回去了啊。”长孙夕冲他告罪一声,麻利地起身拎着裙摆追了上去。 第三四九章 难耐的心浮 楼上发生的事情,楼下的有心人虽看得一清二楚,却因听不到声响,到底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只见没多大会儿功夫,遗玉的人影便出现在楼梯口,消失在厅门处,接着从楼上下来的,便是一身雅黑的魏王殿下,紧随其后的,是脚步有些匆匆的长孙三小姐。 看着这三个人一个个从厅门处离开,席间才道发出一连串的低语声,不过所谈的话题,却是同遗玉半点不相干,而是围绕在李泰和长孙夕两人身上。 舒去阁里面热闹,外头却很清静,因地处在周林寺附近,一入夜来往行人便稀少,这会儿将近亥时,门前的街上便只有一辆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街角等人。 遗玉站在挂了四盏招客行笼的大门外,手指笨拙地系好胸前披风带子,深吸一口气,冬季夜晚独有的冰凉漏入胸腔,沁人心扉,也让她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胃里的滚烫和喉咙间的辛辣,提醒她方才勉强饮下的那杯酒是多么的烈性,不然她此刻浑身上下的飘忽劲儿,又是从何而来? 她心里清楚,照李泰刚才的态度,那杯酒她就是不喝,太子爷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这么一来,绝对是会把事情闹大,事后她会有什么麻烦,她那时并未想过,只是增纯地不想给他添麻烦。 望了一眼远处街角,卢耀驾着马车和平彤平卉就等在那里,她抬脚欲行,却忘记此刻正站在门前一尺高的台阶上,意外地一脚踏空,整个儿地朝前栽去,眼瞅着地面“唰”地一下在眼中放大,腰上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重新捞了回来。 “嗯……”不舒服地低吟了一声,手脚发软的她身不由己地被勒在她腰间的手臂拉的向后依去,她垂下发胀的脑袋,腰上的一圈黑色衣袖刚刚映入眼帘,便听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本王还当你酒量有多好。” 背后的依靠,淡淡的熏香气瞬间将她包围,许是因为醉了,身体不听使唤,脑子也管不住嘴巴,她嘟囔一声,回道:“那酒好难喝。” 李泰环着她靠在胸前,刚才还在不悦,这会儿听她用着软软的声音冲自己抱怨,那张从见她喝下那杯酒便绷起的俊脸,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对一旁的阿生递了个眼神,阿生会意地朝着街角走去,李泰正要再开口说话,耳朵一动,使听身后传来一道满是惊讶的声音:“四哥?” 长孙夕干站在舒云阁门外,愣愣地看着李泰“亲密”地环抱着遗玉的画面,待他扭头看过来,她脸上才挤出一抹强笑,道:“卢小姐这是醉了么?” 说着她便走上前,伸出手想要帮忙搀扶,却被李泰想也不想地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臂隔开,连遗玉的披风料子都没让她挨着,仅是这么一个动作,便让长孙夕娇美的脸上白了三分,不过这门前灯光昏黄,却是看不大清楚。 遗玉虽这会几脑子有些迷糊,可身边发生什么事儿却明白,侧目发现来人是长孙夕后,神智瞬间清醒了三分,想到李泰同这长孙家的三小姐的关系,胃里一阵翻腾,抬起长孙夕看不见的那只手,想要拉开腰上那条手臂,同时忍住头晕,嘴里轻声道:“多谢殿下搀扶,不然刚才我非要摔倒不可。” 这话算是她故意说给长孙夕听的解释,可腰上那条怎么也掰不开的手臂,却让这句话的效用很是苍白,长孙夕看着两人间细微的动作,熟知李泰脾性的她,脸上笑容牵强,早在前不久便萌生的不好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卢小姐,你不打紧吧?既不善饮酒,你下次可莫要那般逞强,看你这连站都站不稳了。”长孙夕柔声道。 听见长孙夕这么说,手脚无力又正愁拉不开李泰手臂的遗玉,顿时心生无名之火,脑子一冲,便不再遮遮掩掩了,扭头冲着李泰一瞪眼,道:“放、放手。” 哪知她这么哑哑的一嗓子喊过去,李泰低头对上她带些火光的眼晴,察觉到她此刻满身的抗拒,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是在长孙夕的一脸愣然中,弯腰将人拾抱了起来。 身体腾空,遗玉脑子一晕,难受的说不出半句话,只能靠在他胸前低吟,听着他冷冰冰的语调传入耳中:“卢小姐身体不适,本王送她回府,你且进去吧。” 长孙夕睁大眼睛看着李泰抱着人上了远处的一辆马车,待车子没入街角后,眼睑方才落下,紧紧咬住了下唇。 布置舒适的马车里,遗玉被李泰放在用柔软的皮毛包裹的铺上,背靠着车壁,他上车在她身边坐下,待马车驶动后,从案上倒了杯茶水递到她嘴边,她却板着脸撇过头去,睁着有些失焦的眼睛,开口哑声道:“我家的马车…下人们尚在楼外头候着。” “就在后面跟着,喝水。”阿生已经得了李泰的吩咐提前过去知会,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服,现在卢耀就驾着车子在后面跟着。 一只大手从颈后扳过遗玉的脑袋,冰凉的手指碰触到她的发烫的脖子,杯缘就贴在嘴边,遗玉想要抬手接过,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张开嘴,任由他将水喂进嘴里,避不开这太过亲密的举动,让她耳根发热,酒劲儿直直地往上冒,忍不住难受地低吟起来。 看她那难受的样子,李泰唇线一绷,冷声道:“为何要喝下那杯酒,你以为有本王在场,谁能强迫你不成。” 遗玉这会儿醉着,没能去细究他话里明显的袒护之意,很是直接地低声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已经得了殿下许多帮肋,不想再给您添麻烦。” “麻烦?”李泰蹙眉,看着她白皙泛红的小脸,扣在她颈后的大手下意识地摩擦了一下那里的光洁,“我何时曾说过麻烦?” 遗玉身体轻颤,脑子有些混乱,想着刚才在舒云阁门口,李泰那惹人误会的举动,又记起今天上午卢中植还特别叮嘱过她离李泰远着点儿,自己当时明明是答应了的,可这会儿却又同他牵扯上,且是在长孙夕的面前,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误会。 想到这,她胸口一闷,睁开朦胧的眼睛,迎上那一片漂亮的青碧色,道:“您没说过,是、是我自己不想……” 李泰听着她软软又沙哑的低语,看着她酒后染上了一层憨态的小脸,视线落在那睫毛轻轻颤抖的黑眼睛上,想起她先前在二楼全神注视着太子的目光,没由来的一股心烦,视线再移,至她那张正在轻轻开合的唇辩上,因方才饮水,尤带着一层湿润,泛着柔软的浅红色泽。 他目光渐沉,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体里发酵,耐住有些浮动的心.沉看嗓音问道:“不想什么?” “我不想、不想同您牵扯不清。”遗玉咕哝了一阵,到底将舌头伸直,话说利索了,视线模糊的她,却不知眼前的男人在听清楚她这一句之后,面色霎时一僵,随即微眯起眼中那片变得幽深的瞳色,似问非问道:“牵扯不清?你是不想同本王有所牵连?” 若遗玉这会儿还够清醒,能听出他话里所含的危险气息,便会认真想想再答,可此刻脑筋已经完全伸直的她,却很是“老实”地低吟答道:“嗯,不、不想再同你……晤……” 李泰在听她一个“不”字出口,终是压制不住浮动的心.探身过去,一手撑在她另一侧的车壁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侧低下头,贴上了那尤在开合的浅红色唇瓣,堵住了她到嘴边的“牵扯” 二字,唇上的触感,一如他所想的柔软和细滑,贴在她颈后的大手稍稍用力,四唇贴的更紧,拇指摩挲着她耳后柔嫩的肌肤,喉间不由发出一抹舒适的低叹。 遗玉这会儿的脑子已经是一片浑,嘴上有些冰凉的柔软,颈后的轻抚,还有脸颊上喷上温热的鼻息,都让“怦怦”的心跳变得几近可闻的她,不知如何反应,手脚发软的她,除了敏感地轻颤着身子,就连推拒都做不到,只能晃着脑袋,做出轻微的挣扎,殊不知她这么一动,却让原本打算浅尝轨止的李泰,改了主意。 原本仅是简单的四唇相贴,却变成浅浅的摩擦,他试探着伸出舌头,在那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扫过,带些酒味的甜涩,让更加直观的感觉传入脑海,李泰呼吸一重,不愿再压抑心思,张嘴含住了她的圆润的下唇,轻轻的舔抵起那份甜涩来,颈后的拇指上移,拨弄着她泛红的小巧耳垂,舒适之感,愈发明显,身体中的躁动,却也愈发强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不满这般吮咬.欲要探入那张甜涩的唇间索求之时,却突然察觉到怀中的少女没了那微微的挣扎,和变得均匀的呼吸。 他动作一顿,最终轻舔了一下嘴边的柔软,停下了这个吻,撑在车壁上的大手抽离,扣着她后颈的手顺势下滑,毫不费力地将她整个人从软铺上抱起来,置于膝上。 低头看了一眼贴在胸前的睡颜,扣在她肩头的大手紧了紧,李泰的眼中掠过一抹清晰可辨的柔和,随即又恢复了那仿若湖水般深不见底的颜色。 他对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很清楚。 (感谢亲们的票票和红包礼物!果子挥手求票票缕,亲们!) 第三五零章 酒后 向黎院 夜深,院子里除了侍候上夜的下人,皆已回房去休息,卢智方才从外头回来,在院外询问过下人后,进到里院便见到等在自己房门外的卢耀。 推门进屋,侍女们知道他晚上不喜人侍候在跟前,放下茶便退出去,只有卢耀跟了进来。 “怎么喝醉了?”卢智将解下来的披风丢在软榻上,蹙眉问道。 卢耀低着头,将先前他暗自跟进舒云楼发生的事,连同后来被阿生截住,跟在魏王的马车后面,在怀国公府附近的街上遗玉才换乘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才道: “属下接着少爷您的话,若是遇上魏王府的人,没有硬抗,只是不知今晚之事是否有失妥当?” 累了一整天的卢智揉了揉眉心,沉默了片刻后,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等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卢智方才皱起眉头,捧着茶杯独自思索起来。 昨晚宿醉,遗玉早上是被渴醒的,天还没亮,平彤听见屋里的动静,便捧了事先准备好的温水进屋。 又过了半个时辰,喝过水又钻进暖烘烘的被窝睡回笼觉的遗玉才重新钻了出来,平彤拿着热帕子给靠在床头的她擦着小手醒神,道: “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正侧头看着床侧屏风上的花鸟图案出神的遗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嗓子有些难受。” 因为昨晚喝了平彤在院子里的小厨房煮的醒酒汤,除了喉咙干涩,倒是没有什么头痛和乏力和不好的感觉,不、若说是不好的感觉,除了嗓子外,应该还有一样。 “平彤,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遗玉揉着并不疼的脑袋,声音沙哑的问道,她只记得在舒云阁二楼喝了太子一杯酒,然后晕晕乎乎地下了楼,后面的事情便印象模糊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片段,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平彤手上动作一停,平卉打着火折点灯,嘴快道: “小姐您不记得啦,昨儿您喝醉,是王爷载了您回来的。” 遗玉被平彤这么一提醒,先是怔忡,随即无奈地暗叹一口气,越是不想牵扯上,越是没完没了地碰在一起。她是有点儿印象在舒云阁外见着了李泰,好像是因为她差点跌倒,被他扶了一下,但是怎么被他送回来的,却完全没印象。 她皱起眉头,绞着脑子回想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情,但记忆似乎就在那一跌之后断了弦,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却死活想不起来。 床前的纱灯被平卉点亮,比起刚才屋里更明了一分,打量着遗玉的平彤看着床头那张又清晰了一些的红润小脸,待瞄到她仍有些红肿的下唇后,不动声色地拿热水绞过帕子,对她道: “小姐,拿热帕子敷下脸吧,似是因为醉酒,有些淤。” “好。”遗玉很是听劝地闭上眼睛,任她将温热舒适的帕子盖在她的面上,鼻间若隐若现的酒味儿也因为水汽而消失不见。 天色渐明,早上下人来向黎院传了话,遗玉和卢智收拾妥当,便同去前院饭厅用早点,路上,身后仅跟了平彤平卉两个侍女的兄妹俩,谈论着昨晚的事。 “依大哥的意思,长孙娴这是打算排挤我?”遗玉两手抄袖,抱着手炉,问道。入了十一月,天气更冷,今早她又添了衣服,这会儿说话呼出来的气儿都是白色的。 “嗯,”卢智便将交际对士族子女的重要性同她大致一解释,话末,道:“等过上几日,我便在咱们府里办次小宴,邀上一些朋友来给你认识。” 遗玉听他为自己想的周到,脸上带着笑,边朝前走,便轻声道,“大哥,你专心做你的事,找娘便是,我这边,自己应付的过来。” 她虽不清楚卢智到底在干什么,可也知道他每天都忙得很,还要时时操心她的事,岂不是太累。 卢智扭头看她,见她带笑的脸上,清晰可辨的坚持,挑眉,道:“应付的过来?”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遗玉佯作不满地瞪他一眼。 “呵呵,我可不敢小瞧你。那大哥就少操你的心,你若应付不来,再同大哥讲。”卢智并未坚持,从一开始,他便不是将遗玉这唯一的妹妹放在手心上去呵护,而是将各种难题摆在她面前,看着她成长。 “嗯,对了,有件事忘记和你商量,咱们家同大兴干果行签的那份契子,我觉得” 两人一路聊着走进了前院饭厅,进屋便听见卢景姗的笑声,卢家两房皆已在座,就差他们兄妹两个,见两人进来,方才止了笑语,遗玉和卢智向几位长辈行礼问好后,卢智在卢老爷子右手下侧落座,遗玉挨着他坐下。 “可是有什么好事要说?”下人给两人乘上热粥,卢智问道。 卢景珊嘴最快,她脸上带着了喜色,不等卢中植开口,便道:“可不是好事么,小玉没同你大哥讲?” 正碰了热粥暖手的遗玉一疑,反问道:“讲什么?” “唉?”卢景珊笑容稍敛,看向正同赵氏交头低语的卢书晴,“书晴,你不是说小玉知道么?” “是知道啊,”卢书晴对上遗玉疑惑的目光,嘴角一牵,道:“不过她昨晚醉酒,怕是忘了把我俩被选上撰书一事告诉大哥了,是不是,二妹?” 遗玉被她一声“二妹”喊得心生怪异,但因卢智侧头看来,将它暂时忽略,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他道:“是忘了同你讲,昨晚我才听说被选上撰书一事。” 卢智眼神闪了闪,方才露出笑,“是件好事。” 坐在遗玉对面最末位置上的窦氏,突然开口感叹道:“我可真是羡慕大嫂和弟妹,弟妹且不说,是个有儿有女有福气的,就是大嫂您没有儿子,养的闺女也顶的上儿子强了,”她神色一黯,“可惜我到了这般年纪,跟前却连个闺女都没得。” 赵氏和窦氏虽已确定了卢氏便是当年她们那被逐出家门的小姑子,但卢老爷子没开口同她们明说,她们便很有默契地没有将这件事挑明。 赵氏听窦氏话里带刺,神色不变,开口道:“说起这话,倒让我想起,二弟在南边儿不是还留有几房妾在,这看着咱们也在京里重新安生了,是不是该把人接来,咱们国公府最近喜事多,没准冲上一冲,弟妹想要抱个闺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窦氏脸色一变,假笑一声,道:“我只不过那么随口一说,弟妹眼下还音讯全无,我们老爷怎好住府里接那些个不懂事的,岂不添乱。” 说完她还瞄了一眼身边的卢荣和,心里是怕他被赵氏那几句话勾了心思,念起扬州那几个狐媚子。 赵氏还待说些什么,却被一声轻哼打断,一直默不作声的卢老爷子,打眼瞥过这两个儿媳,将两人瞧得低了头,才板着脸对两个孙女,道:“这撰书一事听起来是光耀,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麻烦也不小,书晴、小玉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孩子,可年岁到底还小,不要被这虚荣蒙了眼,记着日后做事要更认真仔细些,出门在外,莫要坠了咱们卢家的名声,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遗玉和卢书晴异口同声道。 卢老爷子见两人乖巧听话,神色缓和下来,但这桌上的小辈,多是看出,老爷子对两个孙女参与这撰书一事,却是不怎么高兴的,因此,先前喜洋洋的卢景珊和暗自得意的赵氏都收敛了神色,有些眼红的窦氏神色亦不再假笑。 遗玉将这桌上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加上先前赵氏和窦氏那一段儿暗斗,不由感叹:这宅子大了.果真是非多。 昨儿沐休罢,今天就又要到学里去上课,用过早点,遗玉卢智和卢书晴三人,同乘了马车前住国子监,一路上,车里出奇的安静,若放在之前,遗玉还有心和卢书晴搭上几句话,可经过昨晚在舒云阁的事情之后,她心里还是同这本就不亲的堂姐又生出一层隔阂来。 再叫她主动去同卢书晴交好,却是不可能了,因她本身,便不是个喜欢拿热脸去倒贴的性子。 三人在前门下车,遗玉抬头看了一眼国子监高高门楣上挂的青头石匾上的“国子监”三字,有些意外地感觉久远,从大理寺开始审案起,到此不过短短几日,却让她有种过了很久的感觉,经历的事情变多,似乎连日子也跟着变得长了起来。 “卢小姐,二小姐,卢公子,早。” 一连串的问好声,让遗玉收回视线,落在来往路过同他们打招呼的学生们身上,五颜六色的冬季常服,看着虽不利索,却让她感到亲切,尽管在这学里的几个月来,她经历过的糟心事儿要比开心的事情多得多。 国子监除了大花园和君子楼附近外,其他地方栽种的树木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变得光秃,却不显难看,三人同行住五院处,遗玉抬头看着路边被风吹得摇晃的树枝,时不时扭头去应上一两声问好,一阵阵冷风吹过,呼吸间都是清凉的气味儿,却让她心中生出一股子真切的安定感来。 第三五一章 有言相告 “小玉!” 遗玉三人刚刚走到宏文路上,便听得身后一声叫喊,扭头见见着不远处正拉着程小虎朝他们跑过来的程小凤,到了他们跟前,先是瞪了一眼卢书晴,而后冲着遗玉笑嘻嘻地问好。 “小凤姐,小虎,早啊。”遗玉见她无论何时都一脸精神的模样,心情亦被感染。 程小凤一把拉过遗玉的手摇晃起来,满脸的兴奋,“你听说了吧,哈哈,我都快高兴疯了,撰书啊,巡游啊!到时候咱们可以结伴儿到大江南北四处去玩了!” 对她来说,参撰《坤元录》就等同于一次光明正大到外面游玩的机会。 “没听说已经定下了巡游人选啊?”卢书晴在一旁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上一头的程小凤,道:“我们许是会被留京编书也说不定。” 程小凤被她泼冷水,扭头轻哼一声,道:“那你就留京编书好了,我们是要去巡游的。” 卢书晴毫不在意她呛辣的口气,笑笑,道:“这个小凤姐说了不算吧。” “那你说的就算了?” 遗玉站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合便争执起来的两人,有些头疼,程小凤从一开始对卢书晴就很不感冒,这种情况变得严重,好像在五院艺比期间开始的,也不知在她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对程小凤那时候假装受伤,和礼艺比试上的反常,到现在遗玉还是不知原由,难道,和卢书晴有关? “走。”卢智对遗玉示意后,便抬脚朝着书学院的方向走去,任由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 遗玉连叫了程小凤几声,也没能引起正全神贯注于同本文首发于55ab社区卢书晴的争辩中的程小凤的注意,摇摇头,跟上了卢智的步子。这一路上,来往向他们问好的学生更是多了起来,比起五院艺比结束那两天,有过之而无不及,遗玉留心了一下便从神态和语气上发现,这些示好的人多是冲着卢智来的。 遗玉走进丙辰教舍后,先是扫了一圈在座的学生,在经历过不同的事件之后观察这些学生对她的不同态度,已经成了一个让她觉得有趣的习惯,这不,就这么简单的一打量,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卢小姐,早。” “早。” 比起前阵子帮得书学院拿到两块木刻的热情,这教舍里的十几个孩子,对她明显是冷淡了一些,不,与其说是冷淡,倒不如说是不敢表现的太过亲近为好。 遗玉看了一眼教舍后排正冷眼望过来的长孙娴,脑乎一转,想起来早饭前卢智对她的提醒,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得,才说是要排挤她,竟然这么快就动作了,不过效果看着倒是不大显著,要不然这屋子里应该没有半个搭理她的,才对吧。 这么想着,已经坐在位置上的遗玉,抬头看着专属自己的红木书案那头一脸灿烂笑容的杜荷。 “恭喜啊,我听说你被选上参与撰书的事了,真是让人羡慕啊。” “多谢。”礼艺比试后,两人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朋友,遗玉同他说话也是随意,整理着书袋,答道。 “遇上这种好事,不庆祝一下怎么说的过去,不如中午咱们几个一同用饭?” 遗玉挑眉,和着这是要她请客来着,“好啊,甘味居二楼,吃什么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随你选。”学里的食堂,反正也不用掏钱。 杜荷笑容一僵,轻咳,正待再说些什么,便听钟鸣声响起,随即扭过了头去,遗玉抽出了书本来看,见他动作,疑惑道: “钟鸣响了。” 杜荷扭头,“我听到啊。” “那你还不回座位上去?” 杜荷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你不知道啊,邓公子耳朵不好使,前天我同他换了位置。”邓公子便是原本坐在遗玉前面的一个男学生。 遗玉听他解释,将信将疑地瞅了他一眼,才低头去看书,杜荷抬眼看了一眼正冷眼看着这边的长孙娴,冲她假笑了一下,重新转过身去。 因为又是月初,上午的头一节课依然是书艺,但遗玉没写几个字,便被晋博士上门来叫走,要说的自然是有关《坤元录》一事。 后院憩房,遗玉两手接过晋博士递过来的热茶,道谢之后,方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您是说,从明日起,学生们每天下午都要到文学馆去待命?” 晋启德在她对面盘膝坐下,点头道,“谢学士昨日宣读的诏文上是这么吩咐的,”他眉眼一笑,“本来老夫还以为,这次又轮不到咱们书学院,你倒是争气。” 这次枚选中撰书的,国子监十人,太学院占了五个,四门学院占了三个,算学院一个,剩下的一个,便是在书学院的她了。 “学生自己也很是意外,毕竟那五日,只有前两天去了。”遗玉道。 晋启德抬手示意她喝茶,片刻后,才道:“无妨.谁也没明说,那几日不到的便不能当选,老夫找你过来,一是为了将这诏文一事说给你听,一是有些话相告。” 遗玉见他神色严肃起来,也不由收紧面孔,道:“先生请讲。” “这《坤元录》编修,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除了你们这些孩子,参与者另有一批年长的学者和官吏们,虽明面上说,你们皆是主修人员,可老夫还是觉得有必要提前告诫你——莫要被这份殊荣迷了眼晴,戒骄戒躁,进退有度,才是行事上策。” 这番话,竟同早上卢老爷子所讲如出一辙,到底是活了一把年纪,看事情要全面的多,遗玉是个识好歹的人,自然知道晋启德这些话不是在泼她冷水,而是身为长者的关心告诫。 “多谢先生,学生会记得您的话的。”对这撰书一事,看来她还真需要好好琢磨如何对待了。 晋启德看她神态,便知道她听了进去,神色缓和下来,笑道: “老夫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好了,且回去听课吧。” “是。”遗玉将茶杯放下,躬身一礼后,退了出去,走到后院门前时候,迎面看见一道脚步匆匆的人影过来,侧身让路,同时行礼问好: “杜先生,早。” 杜若瑾脚步稍顿,气息有些不匀地苦笑道:“不早了,都日上三竿,今本文首发于55ab社区日睡过头了。” 遗玉憋着笑,抬眼看他,这么一看却不由地重新低下头,闷笑起来,杜若瑾看着她肩膀轻颤,不解道:“怎么了?” 遗玉清了清嗓子,忍住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道:“先生这里.粘了酱汁。” “啊,是么?”杜若瑾俊脸一红,连忙将手上的书夹在腋下,用手背去蹭,果然抹下一块褐色的酱汁,有些尴尬地瞥过头去擦了几下,方才回头对遗玉道: “好了么?” “还有些。” 杜若瑾继续拿手背去蹭,嘴里似是解释道:“路上吃的早点,这才没发现粘上了东西。” “哦。”遗玉看着他将一小块酱汁,擦成了一团褐色,失笑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巾帕来递过去,道:“您用这个吧。” 杜若瑾犹豫后接过帕子,又在脸上擦了擦.这回没几下就蹭干净了.可却脏了那条绿柳条枝的帕子。 “已经擦干净了。”遗玉看着那张又恢复了清爽的面孔,道。 “嗯,”杜若瑾有些不意思地递上帕子,歉意道:“弄脏了。” 遗玉感觉到他的尴尬,弯弯眼角,玩笑道:“无妨,我有时候吃东西,也会弄得哪都是,有次黏在牙齿上面菜叶子,一整日都不知道呢。” 话末,她还笑嘻嘻地冲他呲了下牙,说什么这动作都当不得文雅了.可杜若瑾看了,却是一愣。 “先生?”遗玉伸手去接帕子,可扯了扯却没能扯动。 “我洗了再还你吧。”临时改了主意,杜若瑾揪住帕子那头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一拉边从遗玉手里抽了出来,冲她露出一抹笑。 遗玉见他又恢复了往常那温文尔雅的模样,迟疑了下,方才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那粘了酱汁的帕子,也不晓得能否洗干净。 “刚是晋博士叫你去说话吧,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上课。”杜若瑾侧身,指了远处的丙辰教舍,道。 遗玉应了一声,又冲他一礼,方才小跑着远去了,杜若瑾站在后院门只看着她的背影,手里握着那方帕子,嘴角绽出一抹和煦的浅笑来。 “这么贴心的孩子,可真是少见,难怪——若是换做我,怕也会好好守着吧,呵。” 他自语罢,笑着摇摇头,夹着书走到夏字间门外,敲了门后,才走进去,晋启德还坐在案边喝茶,挥手招他过来。 杜若瑾在案那边坐下,看着眼前的杯子,道:“先生寻过卢小姐了?” “是啊,该说的都同她说了,”晋启德拿过一只干净杯子倒了茶推过去,“也亏得你提醒我,对了,后天宴展,你可是准备好了画?” “嗯,都些时日已经装裱过,地方定下了吗?” 晋启德捋了下胡子,“在天霭阁,这次来的都是画坛的大家,你定要挑张好的出来。” “您放心,我这次选的,可是是最好的。” 第三五二章 宴客名单 下学的钟鸣声响起,遗玉没急着走,悠哉地收拾着书袋,顺道也听了学生们的闲聊,只是今天这八卦档子,显然不合她口味,只是听了几句,她便加快了动作,三两下将东西收拾妥当,但还是有不少话溜进了耳中。 “唉、唉,魏王殿下的生辰是在这个月吧?”这是一道女声。 “是初九。”这是一道男声。 “你记得倒是清楚。”这是另一道女声。 “哪里是他记得清楚,该是他二姐记得清楚吧。”头一道女声嘟囔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几个月前的宫宴,刘小姐曾被陛下指给魏王殿下,差点就成了魏王府的侧妃呢——” “别胡说!我二姐才没有!”那男生有些愤愤道,毕竟是指婚被拒,当不得什么好事。 “我才没胡说呢,那天晚宴,我大姐也在,也…… 杜荷瞅着遗玉从身边儿走过,便同要好的两个朋友打了招呼,瞟了一眼那对快要吵起来的学生,独自跟了上去。 “怎么,跟着我是要蹭饭?”遗玉脚步没停,对走到自己身边的杜荷道。 “是啊,你不是说了,甘味居二楼,随便我吃么。 遗玉笑笑,心情有些烦躁的她没再多说,两人走到门口,没见卢智人影,便朝着太学院走去,远远便见着站在行人稀少的院墙下面同人说话的卢智,程小凤和卢书晴在不远处斗嘴,程小虎在她们边上来回看。 走近,遗玉才认出,这正一脸忍怒地同卢智说话的少女,正是在中秋宴后,就没怎么见过面的封小姐。封雅婷。 “卢智,这是最后一次,你若不去,那咱们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新唐遗玉 第8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8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89部分阅读 !” 封雅婷咬着牙对卢智低吼出这句话后,便大步朝东离去了,遗玉看看她气得有些发抖的背影,蹙眉,望向卢智。 “那是封小姐吧?” 卢智抚平有些褶皱的前襟,听见遗玉声音,扭头的瞬间,脸上的淡然之色退去,挂上轻笑,道: “是啊。” “怎么吵架了?” “有些误会罢了,”卢智看见杜荷,话题一带而过,“怎么,杜二这是蹭饭来了?” 听见兄妹俩前后相同的问话,杜荷暗笑,答道:“小玉说,甘味居,随我吃。” 卢智点头,领着欲言又止的遗玉朝前走,路过程小凤他们身边,三人也跟了上来。 “喂!你跟着我们做什么!”程小凤不满地对着卢书晴道。 “大哥方才不是说要请吃饭么。” “又没说带你。” “那就说带你了?”卢书晴不见脾气,说出的话却满是刺儿。 “你……” 遗玉头疼地听着身后两人又争了起来,犹豫着是否要劝的她,在走过路口后,却见卢智脚步一停,对着杜荷指了指甘味居的方向,笑道: “还跟着做什么,你且去随便吃,我们这是要到鸿悦楼,不顺路。” “……卢大哥。”杜荷嘴角一抽,哭丧着脸叫道,见卢智不搭理他,朝着正门方向走去,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追上去。 “卢大哥,我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啊,你们也不多我这一个……” 看着前面纠缠着卢智的杜荷,听着后头卢书晴和程小凤的争执,遗玉轻叹一口气,揉揉眉心。 “小玉,你怎么了?”走在遗玉身边的程小胖子问道。 “头疼。” 魏王府梳流阁 午膳后,阿生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拿着刚才在门外拿到的名册走了进去,穿过前厅绕到内室的屏风后面。 李泰这时正靠坐在软塌上,一手握了书看,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只普通的缎面荷囊,软榻前面的毯子上放着一只小巧的藤箱,里面装着一些衣着所用的零碎,诸如佩带和革带之类,若不论那上面的绣工,不过是些用料寻常的物件罢了。 这么一眼看过去,虽仍是面无表情,阿生却知道自家主子从昨晚回来便好的没话说的心情,这会儿依然不错。 “主子,”放下茶盘,阿生大着胆子将那份名册递上,“这是杜大人整理出来,生辰宴上所邀宾客名单,请您过目。” 他说的杜大人,是指杜如晦的族弟杜楚客,现任魏王府长史,协理府务,又身兼工部尚书一职,算的是魏王府下头一号人物了。 李泰放下书,单手接过名册挑开来扫过一遍,便抬手掷在了地上,道: “让他进来。” “是。”阿生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一长叠纸张,转过身,心里默念道:杜大人,可别怪我没帮你,已经是挑着王爷心情好的时候递上去了。 片刻后,杜楚客被阿生领了进来,对着那塌上的人一礼后,便躬身去拾起地上的名册,这人过中年的男人一边折着名册,口中道: “知道王爷不喜欢太过热闹,这次宴会的客人是请的多了,可皇上昨儿才特地嘱咐过微臣,要在芙蓉园御宴宫精办您这次的生辰,如何能敷衍陛下,您且忍忍吧。” 能用这般冷静的语气面对李泰,说出这种淡定的劝说的人,整个人魏王府,怕也只有杜楚客一人了。 “那你便来敷衍本王么?”李泰接过阿生递来的茶杯,把玩着荷囊问道。 “克己不敢。”杜楚客道。 “第三页、第五页的客人,去掉。”这名册的文折上共有七八页,每页大致是载着十几个人名,也亏得李泰扫上一遍便能记得大概。 杜楚客将名册翻到那两页看过,抬头道:“这个不能去。” “嗯?” 杜楚客从袖子里摸出一份青头文折来,道: “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吩咐过的,都是这上面载有的京中小姐们,专为您日后选妃所备,如何能去。” 李泰瞅了一眼便记起这是前日他在皇宫里,李世民塞给他录有这京中适婚女子们的名单,当天回府他便随手丢给了管家,也不知是怎么到了杜楚客的手里。 “王爷,自弘文馆起,克己便近侍您跟前,如个已有七载,当是比旁人更清楚您乃成大事者,然而,恕克己直言,王爷眼下在婚事上着实是寡断了一些,就是正妃难立,也当有侧室在府才对。您生辰一过,便是年满二十,若府中仍无妃,无子嗣后继,于大事不利,于您之心向不谋。” 阿生干咽了一口唾沫,偷瞄着李泰,只见他侧眼看着垂头而立的杜楚客,低着嗓音道: “大事、心向?本王不记得何曾说过这些,你的心思倒是不小。” 听到这声问,杜楚客平静和直板的脸上方才露出一抹失落之态,但很快又被严谨遮去。 “是克己多嘴了,但这宴客名单,还是不改为好。” “下去。” “是。” 杜楚客转身前看了一眼地上的藤箱,神色一疑后,退出了室内。李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手指沿着荷囊上的绣纹描绘了一圈,阿生见他心情似乎并不是糟糕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 “主子,这选妃一事,您是有何打算?”李泰迟迟不娶妃,这个中原由,就连他都不大清楚,可如今皇上都插了手,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若再对此事视而不见,肯定是不行的。 “你说呢?” “属下以为,不妨先选上一户门第稍浅的,既不会太多事,居在府里亦不会惹您心烦。”他不知道原因,也不好问,这个时候他倒是怀念起沈剑堂来,可惜这嘴不把门儿的男人,前天晚上已经离京,因着逢了初一和十五,他便要回醉江南泡酒抑毒。 见李泰不语,阿生犹豫了下,继续道:“主子,卢小姐年岁在那里放着,卢少爷他又是帮皇上做那些秘事的,《坤元录》一事已经准备妥当,您开春便要离京,实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也免得为她招来祸事。就是先娶上一位侧妃,那也是放在府里当个摆设,如若不然,您这一去三年,如何能让陛下安心,让这京里的有心人‘安心’。” 惊!李泰竟是打算借着这《坤元录》一事离京,且要去三年之久?! 室内静默了片刻,李泰总算开口道,“你去办吧。” “是,”阿生暗松一口气,他还真是怕自家主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任性”起来,“您放心,属下一定会让人仔细查探了品行,择位性情温顺懂事的小姐。” 他话一落下,便见李泰从软塌上坐起来,绕过屏风朝门外走去,阿生连忙取了外衣跟上。 “参撰的人选今儿下午都会到文学馆去,属下已经让人备了马车,您是否要过去看看。” “嗯。”李泰在门前停下脚步,套上了外衣,将手里的荷囊递过去,阿生接过后,差点就顺手揣袖里,但见李泰仍站在原地,脑子一机灵,改为仔细地系在李泰腰间的玉带上。 青玉带,锦缠腰,有翡翠佩环,却独荷囊一只显拙,阿生打量了一眼,眉眼间颇有些无奈之色外露,李泰亦低头瞟了一眼,举步向前走时,唇角却轻牵了一下。 第三五三章 吃什么干醋 在十一月初二,这天下午,遗玉没有去国子监上课,而是和卢书晴一道,乘马车去了延康坊。 魏王府下设的文学馆,是在延康坊内的西北隅,占地只有国子监的十分之一大小,但亭台院落,宿管书楼却是一应俱全。 文学馆的存在,证明了当今皇上对四子泰的宠爱,能够这般正大光明地招纳天下学者名士,皇子之中只此一家。 文学馆内的学者,大多是年过二十者,也有小部分十余岁的,这些人里有的是寒门出身又年岁过大,无缘国子监的,也有的是门户足以,却不愿到国子监去修学的,但他们的目的却共同,那便是每年一度的科举盛事,或者可以说,是为了出人头地。 馆内下午迎来了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在事先得知他们是此次《坤元录》的一部分主修人员后,并未在来往的学者中引起什么马蚤动。 国子监的十个人在文学馆门外聚齐之后,便由这次被特派来查博士领着入内,比起国子监的恢宏,馆内精致秀气的建筑,引得这些少年少女们不少新奇。 遗玉被程小凤拉着走在前面,观察的却是来往的文人学者,这些年岁稍长的青年们,衣着并不统一,可神态风貌却不输于人。 身穿国子监博士带服的查博士走在前面引路,心情很好地向身后的一群孩子们介绍着道: “此后一个月,你们每天下午都要在这里参文受教,老夫与你们讲些当知的事——这文学馆分为东西两区,以一道分隔,那西面,是学士们的公务堂、馆内的大书楼、还有魏王殿下召见学者们的风伫阁,喏,你们瞧那便是” 听到这里,十个人几乎同时扭头朝着西边看去,远远的便见一座三层高的灰白色独楼伫立,这“风伫阁”算得是这文学馆内的一景了,不单是那楼阁的建构,更是因为但凡在那里被魏王召见过的学者,多是后来在长安闯出些名头的,远了不说,近的,卢智便算是一个吧。 “这东面使是我们现在走的地方,同像咱们学里各分五院,教舍、讲义厅、学宿居都在这一片,老夫现在带你们到讲义厅去,听候谢学士的吩咐。” 这么说着,一行人便穿廊走巷,来到了讲义厅门前,查济文带着他们进了东边的那间大厅。这讲义厅不比教舍桌案齐备,是席次相连,仅在堂上设有一供讲义学士所用的长案的大屋子。 那张半丈长短的蔡上,摆着几摞新印的书册,案旁围坐了三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见到查博士领着学生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查先生。” “苏大人,萧大人,谢学士。” 四位长者相互问好后,查济文便将眼前三人引给了一群学生们,让他们拜见,谢偃不用说,好歹和他们混了五六日,这苏大人和萧大人,却是他们听过却没见过的。 苏勖,当今皇上李世民身为太子时所建文学馆内的“十八学士”之一,现魏王府文学馆四大学士之一,身为李世民皇妹南昌公主的夫君,官拜驸马都尉,正是由他率先提出编修《坤元录》,这位苏驸马,亦是摆在明面上的魏王党。 萧德言,专供皇子皇孙念书的弘文馆内学士,本悬官拜著作郎,博涉经史的他,是这次撰书的主力之一。 遗玉先前在家中找卢智做了功课,仅听查济文说出两人名头,便将他们的详细资料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行礼之时,神情自然恭敬。 萧德言话不多,点点头便又回到案边坐下翻阅着那些新书,苏勖态度和蔼地一一认了认他们十个的人脸,扫了一遍眼前面容严肃的少年少女,他笑道: “不用拘谨,今天下午叫你们来并没什么大事,一是见个面,二是交待些事,这撰书一事,最需严谨,查博士应该告诉过你们,接下来这一个月,每天下午你们都会在文学馆内受教,我同萧大人备了几本常用的书籍,你们拿回去好好看看,此外又精选了一份书单,你们若是感兴趣,大可以找来看看,对今后行事也才助益。” 说着他便示意候在一旁的两名书童,抱起那几摞书册走过来,一一发放给了他们十人,一人四本,不多不少,又一人发给了他们一份长长的书单,遗玉将那四本新书放进书袋,拿着书单看了看,上面的三十余种书名,多是些人文史料。 “哦,这个你们也先拿着,”苏勖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把竹简片一样的细长木牌,一人发了他们一根,“这是文学馆大书楼的通行笺,那书单上的东西你们若找不到,不妨去大书楼寻寻,找到的可以互相抄阅一下。” 把这些该交待的都交待完,苏勖最后道:“好了,明日下午还是这个时辰,在这间讲义厅里,你们带着那本《开工地质》来听教便是。” 查济文也他们道:“明日就不用老夫领着来了,你们且散了吧,或可回家去,或可在这文学馆内转转,到大书楼去看看,你们出了门,先往东走,过了长廊记得别到‘风伫阁’附近乱逛便是。” 十人齐齐应声,查济文则留了下来不知是有什么事要同谢偃三人商议。 出了讲义厅,在院子里,十个人便商量起了等下要去哪里,遗玉站在他们边上,边看着手里的书单,边问程小凤道: “我打算到大书搂去看看,小凤姐和我一起么?” 程小凤犹豫了下,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好了。” 遗玉看出她似乎还有别的事,便笑道,“你若有事就去忙,我自已去就行。” “那那我就先走了”程小凤被她说中心思,搔搔脸颊,道:“你早点回去啊。” “嗯,我知道了,明天见。”遗玉冲她招招手,看她跑远了,才向着东面的花园走去,一边低头研究着书单。虽然按照苏勖的意思,这书单上的东西并非紧要,她也对这些书不大感兴趣,但既然决定要参与到这撰书一事中来,她便想要尽力去做,参撰《坤元录》,在她看来,得到的不只是名声,更是一次难得的充实自己的机会。 “卢小姐,”刚走上长廊,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唤,遗玉扭头看见快步追上来的人影,停下脚步,客套地冲对方点头。 “长孙小姐。” “我也是要到大书楼去,咱们一起吧。”长孙夕走到遗玉身旁,冲她露出一抹甜笑,却让她看了,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 “嗯。”因为是同路,遗玉就是想拒绝,也没什么由头,便顺势应下,同她一道朝东走。另外三四个打算去书楼看看的学生,远远跟在两人后头。 文学馆内的课程安排比国子监相较自由许多,这会儿馆里来往也有一些学生,见着在长廊上前肩行走的一对体态娇小的少女,多侧目去看,不过显然眼神多是落在,一脸甜笑样貌很是招惹人眼的长孙夕身上,微微垂头,额发遮住眉眼,相较寻常许多的遗玉自然当了陪衬。 在被别人偷偷打量的同时,长孙夕亦扭头打量着同自己身量相当的遗玉,见她神态自然地看着手里的书单,想到前天晚上在舒云阁门前所见,眼神不由黯了黯,握着书袋肩带的小手,也捏的紧了些。 遗玉留意到长孙夕动静,被她这般明显地打量,刚才的不自在感再次袭来,眉头轻蹙一下,扭头道: “长孙小姐?” 长孙夕被她一喊,并未收回目光,而是略带关心地道:“前日晚上你喝醉,回去后没事吧?” 对在舒云阁外面的发生的事,几乎全无印象的遗么并不记得长孙夕后来追出来看到她同李泰的亲近之举,却记得自己在舒云阁内并未露出醉态,听长孙夕言明自己醉酒,有些纳闷,嘴上却答道: “无事,回去喝了醒酒汤,睡一觉便好了。” “哦,”长孙夕点点头,两人在走廊上转了个弯,她方才有些扭捏地问道,“卢小姐同、同四哥他,好像很熟?” 遗玉眼皮一跳,想也没想,便道:“何出此言?我同殿下不过是有几面之缘,哪里算是熟。 长孙夕咬咬嘴唇,两只眼睛紧盯着她,道:“卢小姐何须瞒骗我,若是不熟,四哥那晚怎么会亲自送你回去?” 听她这般直言,遗玉表情一僵,虽不知长孙夕是从哪得知她前晚是被李泰送回去的,可却明白过来,眼前这正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些委屈地盯着她的长孙三小姐,是吃起她的干醋来了! 一下子便被气乐的遗玉,没好气地答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同魏王殿下不熟,长孙小姐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与其来问我,不如去问魏王。” 看出她的不悦,长孙夕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口气有些急躁,歉意地一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同四哥相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他关心外人的事,好奇之下才多了嘴,卢小姐莫要生气。” 相识多年?外人?遗玉侧目瞥了她那张花儿一样的娇颜,淡淡地开口道:“长孙小姐多虑了,我并没生气,书楼就在前面,我先走一步。” 第三五四章 他不急 文学馆内四层高的大书楼是今年春才重新修葺过的,白日书楼开放,但这半下午,馆内学者多是在教舍听讲,遗玉走到楼前时候,只见得一两人从中出入。 她一从大开的双扇木门走进去,便嗅到扑鼻而来的墨香和些许的潮气,丈宽的过道正对面,可见直通向二楼的楼梯,大过道两边尽是十几排特制的高大书架,向东西两侧呈微弧形蔓延,虽说楼中四面开窗,可书架上的竹简和纸书将架缝遮的严实,一眼竟看不到头尾。 真大啊!遗玉心叹,转身同右边靠门口的席案上座的录事官点头问好,向他示意了苏勖给的通行笺,又询问了这楼内书籍种类的布局,才从一楼开始逛起来。 在她的身形没入高大的书架中后,长孙夕才在其他几名国子监学生的陪伴下,走了进来,直接往二楼去了。 遗玉在楼下并没逗留多久,一刻钟后,走马观花地将一楼逛过,心情稍霁的她,因不想等下同长孙夕碰上,便先朝着顶层而去,打算从顶层开始寻览。 这楼内藏书,一小半是笨重的书筒,剩下的都是纸册,书藉新旧参半,从古籍到新文很是齐全,虽比得国子监经年历久,可也搜囊了许多在外面根本就见不着影儿的书卷。 一口气爬到了四楼,遗玉微喘着气儿,环扫了同一楼格局相同的顶层,捏着书单从右手边第一排书架查找起来。说实话,在这半是竹简的书楼里找书,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书册还好,顶多拿下来的时候,手上沾点灰尘,可翻阅竹简就麻烦多了,卷在一起的厚重竹简,打开在卷上,逛到第三排书架,遗玉的胳膊就有些酸疼起来。 “啊,找到一本。”一刻钟过去,总算是在西边第四排的书架上,靠近窗口的位置,寻到了一册书,且还是被苏勖在书单上重点标记过的,只是—— “怎么没有第三卷呢?”遗玉纳闷地在这书架附近翻查起来,却都没见着那下卷。 不会这么倒霉吧?遗玉郁闷地仰头望着书架顶层,那露出同自己手上的两本颜色相似的边角,踮着脚,一手扶在书架上,一手伸的长长的去够那本书,却是差上那么一寸的距离,连边儿都摸不到。 这么半天才找到一册,她当然是不可能就这么放着不拿,一边搓火着自己的身高,她脚跟一落,腿上重新使力,在原地蹦了起来,两脚一离地,手指头自然碰到了那本书,可两脚重新落地后,手里却是空空如也。 “唔”遗玉扁着嘴,仰头看着书架上被自己那一碰推了进去,现在连书册边角都不见的地方,正是郁闷十分,头顶却有一道阴影罩过来,一只大手伴着紫色的衣袖入眼,在书架顶层一探,随着那第本书册出现的,是近在耳边的低沉嗓音。 “怎么跑这儿来了。” 虽然没有回头,但听这声音,闻着已经到了鼻尖儿的熏香,她若不知身后的来人是谁,那就奇了怪了。太过靠近的气息,让她身子一僵,隐约记起那晚在舒云楼外面差点跌倒时候被拉进的温暖怀抱,脸一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偏站在她身后的李泰,手里拿着那本书,肘部随意地靠在书架上,竟也没退开的意思。 大书楼的四层是这文学馆内最高的地方,李泰偶尔会上这里来观景,今天下午他是为了撰书一事而来,听说苏勖他们在讲义厅,他便没过去,而是上了书楼来透气,却不想会在这里遇上前来找书的遗玉,本就不坏的心情,因为见着她取书不到的有趣模样,更好上一分。 “你这个子似是没有长过。” 遗玉因他这一句取笑,少了一丝醉酒后初见的尴尬,多了一丝不爽,身体像条壁虎一样,几乎是贴着书架,从它和李泰之间溜了出来,站到一边行礼。 “殿下。” 李泰侧头看着窜到一旁立正站好的少女,并没因她举止的恭敬而满意,反因着那份明显的疏离,微微蹙眉,长臂一伸,托起她的下巴,在遗玉的茫然中,将她垂下的小脑袋抬起来,辨认起她的神色。 比起那晚在马车上的醉态,清醒时候,她那双鲜有人发现的桃花眼中,黑白分明,却带着闪避,白皙的脸庞上带些少女独有的可爱红晕,再往下看,他瞳色不由转深,那张浅粉的唇瓣微微开阖,轻易地勾起他前晚在马车上的记忆,柔软,甜涩,带些酒气醉人的味道,明知她年岁还小,不当有的绮念还是不断涌出。 遗玉被那双湖水般的眼睛盯着怔肿后,因他渐渐靠近的俊颜,猛然回神,有些局促地一侧头躲开下巴上炙人的手指,向后连退了三步,绷起脸孔看向李泰。 “前晚——” 刚听他说出两个字,遗玉便快速出声打断他的话,“前晚多谢殿下送我回去,怎奈醉酒不知事,不知酒后无状,做了什么得罪殿下的事,总之还请您不要怪罪。” 李泰指上一空,听着她嘴巴不停的一长串话堵过来,霎时就明白过来,眼前这对他一脸防备的小姑娘,是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了。 两眼一眯,他正待发作,心思却急转,想起沈剑堂临走时候对他说过的一段话来。念此,他缓缓收起悬空的手臂,直起微弯的腰,双手环臂侧靠在书架上,刚才想要亲吻她时柔和下来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淡起来。 “脸上沾了灰尘。”不能吓跑,慢慢来,他不急应该。 “啊,哦。谢谢。”原来他是想帮她擦脸啊,吓死她了,刚才他那么靠近,她差点以为他要亲她! 各有心思的两人不远不近地站在书架边上,一个低头拿帕子擦着脸,一个则翻着手里的书册,许是因为有从一旁窗外吹进来的阵阵凉风,有些安静,却并非沉闷。 “怎么跑这儿来了。”见她收了帕子,他又将一开始的问题问了遍。 “苏学士给了份书单,说我们可以到大书楼找。”遗玉答道,刚才那么一阵儿安静,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但抬头见着那张因背光有些阴影的俊美脸庞,还是多少有些气短。 李泰眼中一疑,道:“这里的藏书很杂,找书很是费事。” 对他这句话实在是大有感触,遗玉郁闷道:“是啊,我都寻了半天,才找到一册,还有卷看得见够不着的。” 李泰将刚才取下的那本书递了过去,道:“书单拿来。” 遗玉接过那第三卷,心里有了些着落,不知他要干嘛,但还是听话地把书单掏出来,却见他接过去后,身子一正,便越过她朝外走去,片刻后,站在原地的她便听身后一声低唤: “站着做什么,过来。” 遗玉扭头,看着不远处洒满午后暖光的书架中央,那道修长的紫色人影侧身望着她,双目一凝,察觉到近在耳边的心跳声,她暗自苦笑一声,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刻钟后,遗玉低头看着手捧的一摞书册和竹简,眨眨眼,再看走在前面带路的李泰,太过好奇和惊讶的她,不由涩声问道: “您怎么知道这些书放在哪?”她简直都要怀疑,这书单上的东西,是李泰和苏勖串通后,一本本放在这四楼上的,只不过这个想法太过无稽了。 “前不久才看过。”李泰在一处书架边停下,道。在准备《坤元录》之前,这些相关的书籍,他是有特意来大书楼找过看过,前几日见了苏勖,被问起,便随手写了份书单给他,却不想被他拿来抄了给这些学生们。 听见这答案,遗玉的眼神从好奇变成钦佩,应该是认真地看过吧,不然怎么连放在哪里都记得。不管李泰撰书之举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单凭着他特意查找翻看过这些,她便不能不因他的认真生出些敬佩之心来,《坤元录》该当不会成为历史上那个仅为了名利草草成书的著作! “殿下,”李泰听见她突然的叫声,捧着打开的竹简扭过头去,便见她带些薄汗的额发下面,眉眼上前染着浅笑,有些泛红的小脸上尽是认真,道: “我对自己能参与您这部《坤元录》的撰修,感到很荣幸。” 李泰双目一顿,回过头去看着手中的竹简,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嘴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起。 不等遗玉因为她一时脑热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而话而懊恼,耳边便传来一阵接近的脚步声以及几道耳熟的声音,这才让她想起,这大书楼里,可不止是她和李泰两个人在。 “长孙小姐,找到了半天,一本都没见,你说这里是不是就没有啊?” “苏学士既然说了,那便是有的,咱们就在四楼找找吧,我们——卢小姐,四、四哥?” 遗玉闻声回头,便见这两排书架的头起,站着几道雪青色的人影,那为首的少女,精雕细琢的五官上,诧异和青白之色来回交替,算不上好看。 第三五五章 学士宴 “参、参见魏王殿下。” 长孙夕着着书架下面站在一起的两人同时扭头看过来,听见身后的行礼声,她收回在遗玉身上的目光,强挤出一抹笑,道: “四哥怎么在这儿?” 李泰瞥了一眼笑的有些勉强的长孙夕,回头继续去翻书架上竹简,道:“免礼。” 行礼的几人都直起了身子,却僵在那里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同样纠结的还有抱着书站在李泰身边的遗玉,刚才被长孙夕那一记微微含怨的小眼儿盯过,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长孙夕似乎是对李泰这爱理不理的样子见怪不怪了,脸上的笑容自然了一些,也没走上前,远远地伸手指了指遗玉怀里的书籍,道: “卢小姐都找到这么多了,我们几个到现在也没见着一本呢。” “嗯,”遗玉应了一声,转身对李泰道,“殿下——” 李泰转身将两卷书放在她手中的书堆上,打断了她告辞的话,“四楼就是这些,二楼和三楼还有几本。”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过道口的几人连忙住边上让路,同时躬下身。 走了几步,发现遗玉没有跟上,他方才脚步一顿,扭头看着站在原地的小姑娘。 “过来。” 过去?她是傻了不成,这可不是私下,两人走得近就算了,反正没人看见,现在边上可是有人眼睁睁地瞧着啊,他说那些话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该在外面对她保持距离,装作不认识吗,不、就是不在私下,两人也该保持距离才对! 卢中植那天上午的提醒突然上脑,遗玉一个激灵,抱紧了手里的书,冲着李泰躬身一礼,恭声道:“多谢殿下抽空帮学生寻书,这些已足够,学生先告辞了。” 见她这般疏离又恭敬的态度,李泰眼神微变,待她低着头快步走过他身边时候,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算是耐住没伸手,任她溜了过去,脚步声远去。 “四哥原来同卢小姐相识啊?”长孙夕将目光从遗玉的背影上收回,扭头对李泰笑道。 “”人一走,心情算不上好的李泰,更是懒得开口,转身朝外走去,长孙夕向那几个干站在一旁的学生低声打了招呼,小跑着跟了上去。 “苏学士发的书单,夕儿有几本很想看,可是找不见,四哥眼下有空么,帮夕儿找找好不好?”在楼梯口跟上李泰,长孙夕侧仰着脑袋软声央求道,脸上尽是娇态,若换了别人,怕是会不管不顾地一口答应下来,可李泰却好像耳背一样,面无表情地自顾踩着楼梯而下。 然而长孙夕并不气馁,笑容依旧,自问自答道:“若是没空就算了,改日也可,”紧接着,话锋便一转,“初九便是四哥生辰,听爹说是要在芙蓉园办,嘻嘻,夕儿亲手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哦。” 说到这里,她侧目瞄了一眼李泰的腰间,但见那只随看他的步子轻轻摇晃的物件儿,眼中一疑,脱口道:“今儿谁给四哥配的衣裳啊,荷囊的颜色搭错了。” 半晌不语的李泰,总算是开金口给了俩字—— “聒噪。” 长孙夕小声嘀咕:“夕儿才没呢。”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一楼,李泰却突然停下脚步,长孙夕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着去,却见远处大书楼门口,正在录事官那里记留的遗玉,刚才还挥之不去的笑容,瞬间绷起,站在李泰身后的她,缓缓低下头,直到遗玉抱着书出门,李泰重新迈步朝前走,她却没再跟上去。 “四哥,我在这里再找找书,你先回去吧。” 长孙夕抬头着着前方没有回应的背影,眼中终是忍不住滚落一滴泪珠,却很快被她抬手擦去。 早该习惯了不是么,这人就是这样的冷清和沉默的性子,从她八岁那年初在杏园见到少年时的他,便是这样了,对谁都是不闻不问的,都谁都是一样的,她不该觉得难过,不该伤心,这样才会有期待,期待她长大之后,会变成特别的那一个人,不是别人,是她,是她! 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那张尚未成熟的娇颜上,写满了倔强。 晚上,遗玉在卢老爷子的朝阳园,祖孙三人用了晚饭,她才独自回了向黎院去,进屋便让平彤去取了她下午带回来的书看,又过了半个时辰,卢智方才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走了进来。 “用过晚饭了?” “嗯,方才在祖父那儿用的,大哥呢?” “在外面吃过了。” 平卉上前接过卢智解下的披风,平彤则递了杯热茶上去,他接过喝下,在遗玉对面坐下后,她将书本倒扣在案上,一脸笑眯眯地问道: “去哪了?” 下午遗玉是去文学馆,卢智照旧到国子监上课,没打招呼却在外头用了饭,放在以前她许不会问,可昨天中午在太学院门前,封雅婷那含怒的一嗓子她可是记得请清楚楚—— 卢智,你若不去,那咱们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不好奇是假的,被卢中植托付要注意卢智动向的她,自然会留心起他这两日的去向。 “见了个朋友。” “朋友啊——我认识么?”遗玉托起腮帮子。 卢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过一旁的书来翻.道:“见过。” “哦,”遗玉长长地拖了一个字音,方才眨眨眼,道:“是封小姐吧。” “不是。”见她提及封雅婷,卢智面不改色地答道。 “骗人。” “没有。” “那是赵小姐、周小姐、还是王小姐?” 卢智轻叹一口气,将书放下,抬眼看她一脸八卦样儿,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瞎猜,是杜先生找我。” 听见确切的人名儿,遗玉方信了他.讪讪地道:“杜先生找你做什么。” “明日上午在天霜阁有宴展,先生有画要展。” 宴展,并非是指吃喝的酒宴,而是这京城之中,最为流行的一种文学交流方式,通常举办人都是较有身份地位的,受邀请的文人马蚤客,都会带了自己近期最满意的作品前去,或是字画或是诗作,另会有一些在各领域有名望的宾客受邀参加,对宴展上的作品加以品评,选出最优者。 “天霜阁的宴展,”遗玉来了兴趣,“是学士宴么?” 长安城里,几乎每隔一阵子都有大大小小的宴展举行,不过真正能让文人马蚤客们声名远播的,却只有半年一次不定期举行的“学士宴”,所谓学士宴,便是由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候所建的文学馆内,闻名遐迩的“十八学士”中,至少有四人联名出席品评,才会有此雅称。 “嗯,想去吗?” “当然想去了!”这可是学士宴,说不定能看见“五绝”虞世南呢,就是看不见虞老先生,依这宴展的档次,也会见着不少好字,她不想去才怪了! “喏。”卢智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对折请柬,递到她手里,见她激动地翻看了那张请柬,片刻后却又蔫了下去,将请柬递过来,道:“还是算了。”遗玉道,机会难得,杜若瑾有这么一份请柬,给了卢智已经不容易,她可不能为了一时高兴,见个“偶像”什么的,便耽搁了卢智的事。 卢智怎么看不出她心思,又掏了一张请柬出来放在案上,道:“杜先生给了一张,下午晋博士也给了一张,咱们同去。” 闻言,遗玉两眼又重新闪亮起来,喜滋滋地拿着请柬,同时奇怪地问道:“晋博士是我们书学院的院长博士,有请柬怎么给大哥啊?” “不是给我,是让我捎带给你的,明天上午的假也请过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儿一早我带你上锦记喝粥。” 原来是这样,继昨天被晋博士告诫,今天又得了他一份请柬,遗玉对那老人的谢意再多一分,点头应着卢智,又同他聊了些旁的,待他回屋后,她沐浴洗去下午在大书楼找书发的一身汗津,才上床去休息。 杜府 在外面同治下官员用了晚饭,杜如晦回府后,没有回自己房里歇着,而是问过下人,径直去了东院。 杜若瑾正在书房里看书,听见动静抬头,看着掀帘走进来的人影,神态恭谨起身行了礼,唤道: “爹。” “坐。”在门前屏退了下人,杜如晦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道:“明日天霭阁的宴展,你受邀了?” “是,”杜若瑾温温一笑,道:“这几日爹事忙,便没寻着机会告诉您。” 借着灯光看了这吹眉顺眼的长子半天,方才叹了口气,无奈道: “瑾儿,为何你就不肯听爹的劝,帮皇上做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爹说笑了,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在帮皇上做事。”杜若瑾目光一转,看着就近的纱灯,道。 “你明知爹说的是什么意思!”杜如晦的神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沉声道:“你、你同智儿做的那些,就是做的再大,也终究是见不得光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待到新皇继位,哪里还会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爹,”杜若瑾扭头,轻声道:“您今晚是多饮了几杯吧,我让人扶您回房休息。” 第三五六章 晨早 清晨的长安城,喧嚣未始,哪怕是在日头晚升的冬季,空气里也流窜着一股朝气蓬勃的味道,同夜晚的纸醉金迷相比,仿若截然不同的两座城池。 在东都会街头,遗玉下了马车,两臂后耸,偷偷伸了个懒腰,却被卢智回头看见,问道:“昨晚没睡好?” “睡好了——啊哈。”这么说着,她却捂嘴打了个哈欠,见他一脸的不信,连忙道:“真的睡好了,不信你问平彤,”她扭头看向跟在身后拿着披风往她身上罩的平彤,眨了下右眼,“我昨晚是不是很早便休息了。” 平彤绕到她身前低头系着带子,忍笑道: “是。”她没把遗玉半夜又爬起来翻书看的事情说出来。 卢智哪会被她俩糊弄,瞥了一眼遗玉,边朝着锦记粥铺里面走,便道:“你就晚睡吧,那个子也别想长了。” “大哥。”遗玉不满地扁扁嘴,怎么最近老是有人拿她的个子说事儿,她开春也才满十三吧,还没到长的时候呢。 两主一仆进了粥铺,这大清早的正是生意忙活时候,店内几近满座,两名小二手脚麻利地来回端粥上小菜,另有一名热情地迎上来,引了他们到一处空位上坐下。 “三碗鲜栗羹,两笼麦饺,再看着上几份招牌小菜。” 新唐遗玉 第8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0部分阅读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习惯地拿汗巾擦了下案头,便乐呵呵地跑去报菜。 遗玉是第二次来这粥铺,这里的早点味道的很好,但因开在东都会,价钱自然不便宜,三个人一顿吃下来,也需得二两银子方可。 想到这里,她便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里头的重量让她有些心虚。自打进了怀国公府,他们吃穿用度是不愁,可出门在外,有个别的用度,照样花的是自己的私房钱,按说府里是有月银发给他们这些公子小姐的,但也不知是还没到时候怎地,竟没人提起这事儿,照这样,只进不出,怎么能行? “龙泉镇的宅子修的怎么样了?”遗玉问道,这阵子一股脑的乱子砸过来,差点就忘了他们在龙泉镇的新宅,那天然的温泉可是招人眼馋,若是能赶在年前修好,这大冬天的泡一泡,想想就知道是有多舒坦。 卢智被她一问,也想起这茬来,答道:“昨日有人捎了信儿过来,说是快竣工,让找时间回去。” 遗玉乐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瞧瞧?” “等这次沐休吧。” “好!”到时候回去看看新宅,顺便再给山脚的山楂林子“加料”,不然等年底可是交不了货,对于大兴干果行将契子外借一事,她虽心里有些抵触,可却看的开,毕竟有这么一个进项在,他们兄妹总不至于离了怀国公府就过不下去。 说话的功夫,小二便将菜肴一一摆上,平彤制止了遗玉去拿汤匙的动作,随身掏出一只布包,取了两套瓷勺和银头箸摆在他们跟前,这点儿动静自然没能逃过周围人眼,但能来这里吃饭的,就是无权也有钱,遇上他们这自带餐具了,只是多看了两眼罢了。 吃早点,少不了听些闲话,比起市井气过重的西市,和孩子气过重的国子监,东都会里的八卦段子,显然高上一个档次。 “哟,邹大人,怎么大早上的,在这儿吃起?”打门外进来一长脸,走到遗玉这桌左邻站定,招呼那座儿上圆脸的。 “刘员外啊,坐。这不昨儿接了帖子,明晚上要去赴宴,我便寻思着到附近逛逛,淘换些好物件儿。” “还得您亲自去备礼,这哪家啊?”长脸先向小二点了菜,方才坐下,稀奇道。 “你说笑了,是中书令房大人。” “唉!那是得仔细了,”长脸一脸钦羡,瞅的那圆脸现出几分得意来,才继续问道:“不过房府宴客,还真不常听说,这怎么回事儿?” 圆脸瞄了一眼四周,凑近轻声道:“你没听说么,这武德年间丢的那母子,寻了俩回来,这可是事关后继的大事,怎么能不大宴一场。” “哟,是这事儿啊!”那长脸一听便来神儿,“说来最近这长安城可是热闹,这大大小小的事儿是出了不少,远的不说,前几天那房卢两家的案子不才落下么,再扯近点儿,今天上午,这天霜阁可是有场学士宴呢,邹大人有兴趣去瞅瞅么?” “真的啊?”圆脸儿先是一讶,随即苦笑,“你消息还是这么灵通,只是我哪有那本事弄到请柬,还是等宴后再听人说说那热闹吧。” 话到这会儿,小二过来将粥品摆上,两人便专心吃饭,遗玉收了神儿,抬眼看卢智,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便低头继续去哗啦碗里的香粥,一碗下肚,浑身都热乎了起来。 付了银子,主仆三人便沿着这条街逛荡,此时日出,城东染金,店铺多刚开门,难得这机会和卢智清静地逛街,遗玉分外珍惜,拉着他一家家店挨进去,东西没买,却是看了个眼饱,这两日惦念卢氏的优心,便稍稍淡去了一些。 今儿的宴展是开在上午巳时,但因宾客多早到,兄妹俩在附近溜达到差不多时候,拿了请柬进门时,被包下的天霄阁大厅,已经来了不少人。 天霭阁身在园林之中,又是傍湖而立,一楼的大厅,一侧面朝深绿的湖水围栏,虽无青柳在岸,但现野通畅的让人舒怀。这种宴上,如何能少了乐声,西北角落座有一琴师,铮铮拨弦,其音其调,遗玉辨不出,却觉得很是应景,便不当他乱弹。 厅里没设座,全是半人高的梨木桌案,字画还没上桌,都空着,边上设有酒塌,有壶有杯。 已经到场的三十来个人,多自己倒了杯酒后,三两凑成群,站在栏边或墙下低语,对遗玉来说都是生面孔,她便不知谁是品评人,谁是展客。就连有过赠贴“交情”的虞老先生,她也只知道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进门她便匆匆瞄了一圈,没发现有年纪这么大的,想着重要人物,许是还没到登场时候。 这会儿宴展还没开始,邀请他们来的杜若瑾和晋启德博士没见人影儿,她便乖乖地跟在卢智后头,去同他认识的人打招呼,两兄妹在这宴上也算是稀罕了,遗玉不用说,这里面年纪最小的,卢智更不用说,年轻人里最近风头最盛的,就是不认识他们的,互相低声一打听,也都晓得,这便是不久前还闹得沸沸扬扬的“争子夺孙”一案的主角之一。 “哈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卢公子,这便是二小姐吧,当真是聪慧伶俐,来来,我为你们引见,这位是黄大人,这位是……” 诸如这样的对话,响起了三四遍.屋里的人遗玉便认了大半,看着一脸无害的笑容听人讲话的卢智,她不由心下感叹——真不知他是在哪认识这么多张三李四的。 正当她无聊地在脑子里虚构着虞世南的模样时,便见着一道人影朝他们走了过来,乍一看,那一身黛绿底子的交枝纹锦袍,还真没让她认出人来,不过走近几步,被那人脸上的笑容一晃眼,她方才带些惊讶地点头一礼。 没想到杜若瑾也会穿深色的衣裳,比起穿浅色时的瘦弱,这深色要衬地人挺拔了一些.不过还是那副温文的模样,但他脸上那微微的病容,是怎么回事儿? “小玉,卢兄,咳、咳咳,不好意思,昨晚多饮了两杯,早起便犯了老毛病。” 卢智关心道:“不打紧吧?” “无妨,出门前喝了药……”脸色有些苍白的杜若瑾握拳抵在唇边,扭头轻咳了几声,摇头笑道: “瞧我,偏这个时候犯了病。” 这副病中带笑的模样,让遗玉突然记起三年前,在学宿管的后门见着的少年杜若瑾,也是这般微微的病容,却带些洒意在其中。 “若是咳嗽不止,我倒是曾在几本杂书上见着过几样偏方,等下找了纸笔写给你吧。”知道这么多年都治不好的病,她写上个偏方也可能是多此一举,但还是想多少帮上些忙。 杜若瑾并不推诿,而是含笑点头,“那便有劳了。” “客气,”遗玉看了看人差不多到齐大厅,疑道:“怎么没见晋博士?” “该是早到了,这会儿应在楼上和学士们说话。”杜若瑾答道。 “学士们早来了啊,”遗玉惊讶,问道:“杜大哥知道个儿都哪几位会过来么?”学士宴让人期待的地方之一,便是在开宴前,鲜有人知来的会是十八学士中的哪几位。 卢智道:“你倒不如干脆问虞先生会不会过来。” “瞧你说的,就像是我专门为看虞老先生才过来的一样。”遗玉斜他一眼。 “不是吗?” “……是。” “呵呵,”瞧这兄妹俩说话有趣,杜若瑾不由失笑,咳了两声,方才冲遗玉道:“虞先生有两年都没参加学士宴了,这次会来也说不定——啊,来了。” 随着杜若瑾话落,刚才还琴语交错的大厅中,便只剩琴声,众人齐齐扭头看向楼梯处,便见五六道人影,前后相继出现在那里。 遗玉一眼便认出,那为首的两人之一,竟是吴王李恪? 第三五七章 示警 贞观初,李世民封十八学士,特赐了印刻于每人,这宴展的请柬上,若出现四枚以上的印章,方可称为学士宴,若说这宴展还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邀请了四位学士的宴展主人,多是不署名、不现身的。 因此,李恪会出现在学士宴上,感到惊讶的不只是遗玉一人,要知道,在这有四名“十八学士”出席的宴展上,皇子的出现,意味非比寻常,这便是在明摆着告诉众人——这次宴展的四位学士,是同他交从过密的! “参见吴王殿下。” “呵呵,诸位免礼。” 李恪一脸亲切地冲众人点点头的当儿,遗玉便听杜若瑾和卢智同时在轻声对她道:“吴王身边的,便是虞老先生。” 闻言,遗玉两眼霎时一亮,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边的花甲老人身上:青黑襥头,鹤袍上身,鸡皮鹤发,却是面有红光,身量不高,体型偏瘦,却自有一番风骨流露,无关于年长仅凭文气! 总算见着真人,同遗玉心中所想并无太大出入,当得是“五绝”风范,心头浮上一股见得偶像的欣喜,目光一瞟,落在走下楼梯,站到李恪另一边人影身上,两眼一愣。 怎么房乔也来了? 房乔和虞世南并李恪共同出现在这学士宴上意味着什么,稍一深想,便觉惊诧,虞世南就罢了,难道一直保持中立的房乔,要偏帮了吴王不成? 卢智显然也看到了房乔,面色却没什么变化,他和杜若瑾并未向众人那般上前套近乎,而是走到不远不近的地方,侧头向遗玉介绍了虞房之外的另两位学士,一乃礼部侍郎颜相时,一乃谏议大夫盖文达,晋启德和另外一眼生之人,正同两人低语。 因着李恪、虞世南和房乔三人同时出现,颜盖两人风头被掩去许多,但身边照样围了不少人,遗玉听卢智说起盖文达的名头,脑子里晃过些不甚清晰的记忆,似是对这人有些特别的印象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什么事。 众人浅谈了几句,李恪便对两旁道:“虞先生,房大人,这人看着是到齐了,咱们准备开宴吧。” 房乔今日的气色看着尚可,听了李恪的话,和虞世南对视一眼,见着长者道了声“好”,三人便带着跃跃欲试的人群,朝着临湖的雕栏而去,那里并排摆着六张红木八仙桌,这会儿尚且空着。 李恪同房虞两人推让了几句,便上前讲了一段宴词,话落,下方应声连连,遗玉左右一看众人神态,竟皆是真心实意,心下微惊,没想着这吴王在文人中,还有这等声望! “相信诸位也不耐久等了,按着惯例,先请字吧!”李恪扬声一宣,围在八仙桌前的众人,有一半退开,却到前厅拿自己带来的作品。 “卢兄,小玉,我先去拿画。”杜若瑾知会了兄妹俩,也随着那群人去拿进门时候存放在前厅字画,片刻后,展客们都回来,桌前已经空出,有字要展的那些人,便各自上前在六张八仙桌上找了个地方,把自己手里的卷轴铺陈开来,备妥后,周围的人才再次围了上去。 起先只是细看,须臾,便有品头论足声出现,西北角的琴音很是映衬地一变,雕栏边瞬间热闹起来。 遗玉本就是为了虞世南和展上的书法而来,见猎心喜的她,也没管卢智,仗着个头小,瞅着个人稀之处插了进去,凑近桌边一幅幅品阅起来,因着都是些好字佳作,让她看的津津有味。 卢智将目光从钻进人群不见人影的遗玉身上收回,朝后边上无人的地方退了两步,轻声道:“真是让人意外。” “可不是么,《坤元录》、学士宴,咳咳不晓得接下来东宫那位会有什么动静。” “过上几日便知了,”卢智听着耳边的闷声咳嗽,神色不变道:“南边儿已经有了信,等抓到人,先治你的病,不然最近总和你待着,我都觉得自己身体不大爽利了。” “你放心,太医说过我这病,不传染。” 一道人影站在二楼窗边,看着楼下的热闹,窗栏上搁着一只肤色莹润的大手,轻轻扣着木边儿发出“嗒嗒”的声响,拇指上头的蓝宝石戒指,被东窗射过来的阳光一打,折出几道弧光。 围在八仙桌前的人群变得熙攘许多,听那赞声和叹声,像是已经选出了今日的最佳者,窗边之人目光一转,移向站在人群边上的两男一女身上。 “主子,醉江南传了信过来。”阿生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从袖里抖出一张字条,两手递上。 李泰转过身,瞄了一眼不敢抬头看他的阿生,便知沈剑堂传过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走过去拿了那条子起来,拨开一看,脸色瞬间转僵,手心大小的条子上,只有一句话—— “周蕊被红庄之人劫走,抱歉,提防。” 半天没听见动静,阿生却憋气不敢出声,那条子他刚才也看过,实在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周蕊是谁,那印象真是太深了,在密宅那晚,不知死活地惹得李泰发怒的包子铺厨娘,按说,她并不知道多少魏王府的事,被劫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关键是,那女人在密宅,见过遗玉! 李泰的梦魇毒解,这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加上姚不治偷跑了锦绣毒卷,至今没影儿,两相联系,红庄的人怎么会猜不到,在京城给李泰解毒的人,便是得了锦绣毒卷的人。 从韩厉那里得了这消息,李泰便让阿生动手,将密宅知事的下人都处理了干净,该杀的杀,该留的留,可却独独漏了这么一个女人,如今被红庄从沈剑堂的手里劫走,一旦问出了遗玉的事,那结果…… 想到这里,阿生脸色一白,遗玉对李泰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别人不清楚,他却看的明白。锦诱毒卷那样至关重要的宝物,若是换了旁人得手,被李泰知道,一准儿会眼皮子不眨地杀人夺物,可眼下,他却能这般心平气和的任那毒卷闲置,显然是受了那少女不小的影响。 沈剑堂虽不知道锦绣毒卷的事,却同阿生一样,明白遗玉对李泰的重要性,这才急急传了书信过来示警。 随性的人,若是对一件事起了心念,往往会固执的可怕,李泰便是这样,一开始也许是兴趣,可现在,既然已经上心,丢不开手,那便只有一个办法——牢牢地握在手中。 “主子。”沉了沉气,阿生张嘴轻声道:“红庄的手脚最是快,这消息是昨日的,想必这几天便会有人对卢小姐下手,咱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室内静默片刻,便听李泰氏低的嗓音响起:“让人去准备,初九一过便离京。” “是。”阿生一听便明白,在京城目标太大,他是打算提早借了那撰书巡游的名头将人带在身边,偏不能让人察觉异样,只有等生辰过罢.再离京。 阿生快步出了屋子,房门被从外面阖上后,面沉如水的李泰,方才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子然。” 从屏风后的阴影处,缓缓现出一道黑色的人影来,“主子。” “看好她。” “是。”黑影应声后,便又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屏风边上。 李泰背转过身,重新走到窗都。楼下的展客们已经各自拿了自己的书画,在这大厅里找寻散落的桌案铺陈开来,供人观赏,而那拔得头筹的,当是站在雕栏边上同李恪等人笑谈的青年。 看清那身穿黛绿色袍子的青年,李泰目光微闪,被众人围起来的,八仙桌上展开的那幅看不清的画卷,顿惹他心疑,但见那青年转过身来,对着不远处招手示意,一身浅绿的少女,便独自走了过去,向李将军人见礼,而后在那青年的引见下,同虞世南交谈了起来,虽是侧对,他也能辨得那少女这会儿的心情很好。 聊了一会儿,青年便带着少女向李恪几人行礼,撇下赏画的众人,转身同去了厅西,直到两人的身影没入李泰视线的死角,他方才微眯起了眼睛。 “来人。” 两人站在一张案前赏字,杜若瑾侧目看着遗玉,见她脸上掩不住的欣喜,轻笑道:“很高兴?” 遗玉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耳垂,“大哥不知跑哪去了,多亏了你,才让我同虞先生说上了几句话,他就同我想的一样,是个和蔼的人,”说到这,她冲杜若瑾揖了揖手,“还没向杜大哥道贺一一恭喜!” 杜若瑾今日拿来的画,就是前阵子让她题字的那幅,不出她所料,这一幅画,的确算是今年学士宴的一枝独秀,虞世南四人今日的亲口认可和大加赞誉,一经口传,他在画坛的声望肯定会一跃千里,就是在这藏龙卧虎的京城之中,青年人里,也算是画艺的头号人物了。 “若非是你那一首诗,我也完不成这幅画,”杜若瑾也对她一揖,“多谢。” “就当是锦上添花吧。”毕竟画是主题,今天她那篇没有落印章的字倒暂时没引起多大反响,唯有虞世南很感兴趣地同她多说了几句。 杜若瑾不置可否地一笑,在遗玉的目光里,从腰上取下荷囊,从中掏出一样物事来,递了过去。 第三五八章 印 “咦?这是——”遗玉惊喜地看着掌心被放上的印章,白玉所成,小指长短,鼻钮玲珑,雕工细腻,章面上刀刻的“颖心”二字,正是前一阵子她帮杜若瑾那画题字后,写给他的印号,意指她那书法“颖体”。 “昨日才刻好,你若觉得满意,等下可愿在我那画上留印。”杜若瑾看着低头把玩印章的遗玉,温声询问道,“怎么,是不喜欢?” “这”这印章她虽喜欢,可着实是贵重了,单看那玉色,便知不是什么便宜东西。 “收下吧,”正当她迟疑时,肩上被人轻拍了一下,扭头便见走到他身边的卢智,但听他道:“玉是我选的。” 杜若瑾冲说谎话不带眨眼的卢智挑了挑眉,待遗玉回头看来,却笑着点头,道:“玉是卢兄所供,你便收下吧。” “谢谢杜大哥。”遗玉这才大大方方地将玉印收下。 “不客气,那——”杜若瑾正要邀她去在幅画上落印,却有名侍从走了上来,对她礼貌道: “卢小姐,虞学士请你过去说话。” 遗玉扭头一望,便见虞世南独自一人站在雕栏边上,冲她微微颔首,她便同卢智和杜若瑾打了招呼,跟着侍从走了过去。 杜若瑾看着她虽稳当却难掩雀跃的步子,脸上笑容渐趋柔和,落在卢智眼中,换得一声轻哼。 “偷偷摸摸地送东西,打什么鬼主意。” “是谢礼。” “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么。”卢智皮笑肉不笑地扭头着他。 “好吧,不是谢礼。” “那便是意图不轨了。” 杜若瑾无奈一叹,扭头道:“阿智,我记得咱们已经说好了。” “她年纪还小。” “虚岁已有十三。”就是当今长孙皇后,十三岁的时候,也已经嫁做人妇。 “等你那毛病治好了再说。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便会做到,更何况——”杜若瑾抬眼着向远处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听人讲话的少女,唇角轻扬,“这是件比想象中还要好的事,不是么?” 卢智眉头一挑,“你这人,就是眼力尚可,不过,你真当我不知你送她印是做什么吗,你记住,在我同她说明之前,不许你拿这幅画做文章。” “…如何,你可愿意?”虞世南捋着胡子问道。 遗玉脸上笑容一收,脑子有些发蒙的她,张张嘴,“学生、学生” 见她犹豫的样子,虞世南也不逼她,慈祥地一笑,白须轻抖,“无妨,你可以仔细想想,若你愿意,这几日只管递了帖子到老夫府上即可。” 说完这话,他便称有事在身先行离去,留下满心纠结的遗玉,一直站在不远处,将这一老一少的谈话听了个大概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轻声道: “师从虞大人是件好事,为何还要犹豫?” 遗玉扭头看见来人,不答反问道:“房大人,若是学生没记错,您前不久在被禁令在府吧。” 她口气冷淡,房乔也不生气,“这宴展是禁令下达前我应下的,学士宴不能耽搁,吴王殿下特到陛下那里求了情,允我今日出门。” 不得不说,在那纸禁足的诏文下发后,今天早上在粥铺听到房家摆宴,这会儿又见这人出现在学士宴上,让遗玉又清楚了三分,当今皇上对这位房相是有多“宠爱”。 许是看出自己不招遗玉待见,余光瞄见朝这边走过来的卢智两人,房乔神色微暗,抬脚朝一旁去了,这有些退避的举止,并没引起一旁八仙桌边沉醉在那幅《春江花月夜》上的文人。 “怎么闷闷不乐的?”卢智问道,遗玉便将刚才虞世南叫她过去,提出收她为内门生一事说了一遍。 卢智听后,看着她眼中的犹豫,道:“你不是很尊崇虞先生,这不是件好事吗?” 遗玉当然知道这是好事,放在今日之前,若有人告诉她,虞世南愿意亲授她书法,她绝对会欢天喜地一番,可今日见着和吴王李恪同出入的虞世南后,遇上这样的好事她就不得不犹豫了,她是尊崇“五绝”虞老先生,可却不想同吴王什么的扯上关系。 卢智只这么一问,便看出她在担心什么,但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既然你拿不定主意,这事就回去再说吧,来,先帮杜先生的画落印,宴散后,按照惯例,这幅画是要留在天霄阁供赏一个月的,呵呵,你只当是沾先生的光好了。” 他说是沾光也不为过,这学士宴虽不比五院艺比来的盛大,含金量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幅画留在天霭阁供来往客人观赏,一个月后,这长安城的文人,怕少有人会不知道今年的学士宴是杜若瑾摘了魁首,遗玉的印号留在上面,少不了被人记得,在这个认印不认人的年代,就算是无人知晓她姓甚名谁,也会记得那“颖心”二字,当是一种提升名声的捷径了。 遗玉暂按下纠结,拿出刚才收起来的印章,对杜若瑾道:“那我便沾沾杜大哥的光,嘿嘿。” “这算是你这印号的初落,意义非比寻常,能让你沾这份光,我倒有些荣幸了。待哪日你那‘颖心’印出了名头,我这画必是要身价大涨。” 杜若瑾本是一句玩笑,却不知在经年之后语落成真,而那八仙桌上今日只引得几十人惊艳的画作,在名满京都之后,却因人心所致,只能变成一道传闻。 杜若瑾很客气地请开围在桌前的一众文人,见他开口,大家都很配合地分散到桌边去,让出一条道来,便于他能走到桌边,夹在在琴音里的赞声却未停。 “小玉,来。”他接过侍从地上的朱砂,看了一眼那桌上的画卷,唤道。 遗玉在一阵窃窃私语声中走到他身边站定,拿着印章在他手里仔细沾了些朱砂泥,将白玉印头染上一层晶莹的红色。 这会儿已知道他们是要落印的众人,眼看着临湖雕栏边上,并立的青年和少女。暖阳当空,湖面乍有风起,卷来湿气,不见冷意,那青年侧目望着少女,那少女一手衬着衣袖,一手持印,便向画卷落去。 杜若瑾脸上温和的笑意渐起,厅内却突然马蚤动起来,他眼中那只白皙的小手一顿,红印未落,耳中先传来纷纷礼声一一 “参见魏王殿下。” 杜若瑾侧目望去,视线越过躬身行礼的人群,看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高大人影,两人的视线恰恰对在一起,被那片冷漠的青碧色一照,相隔几丈,却让他明显地感觉到从颈后升起的一片凉意,就仿若是被深山的猛兽盯住一般,这种眼神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得,可不等他记起上次是在哪里,那种心惊之感便猛然退去,他眨了下眼,再看过去,却只见背对着他的一顶金冠,好像刚才的所有都只是错觉。 遗玉一边忖度着李泰出现在这里的含义.一边躬身行礼,察觉到杜若瑾的异样,扯了下他的衣袖,轻声唤道:“杜大哥?” 杜若瑾躬身的同时,扭头冲她温温一笑,低声道:“我没事。” 但凡是好事,总要连带着些麻烦的,这是常识。 李泰的突然出现,让沉醉在字画间的文人都被转移了注意力,正在同人寒暄的李恪,有些诧异地走过去,面上带着亲切的笑,道: “四弟,你怎么在这儿?” “昨晚醉酒,宿在楼里。”李泰环扫一圈厅内,“今年这学士宴,倒是冷清。” 说来也巧,他下来这会儿已是宴末,虞世南和房乔这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刚走,但说是冷清,却明摆着在寒碜人。厅里站着的,都不是傻子,闻言多少有些担心李泰是来找茬儿的,虽说看热闹好,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魏王和吴王两人的热闹,不是谁人都能轻易就看得起的。 李恪心头不爽,却没同他争口,而是话题一带,道:“你来的正好,今日可是出了一幅佳作,本当带你去看看。” 说着他便带李泰朝着湖面那边儿走去,大厅里的人,没敢跟上去,而那八仙桌边儿围着的,也都自觉四散开来,包括遗玉、杜若瑾还有卢智。 “喏,就是这幅,你看如何?”李恪引着李泰站到桌边,伸手一指那画卷。 李泰低头看了片刻,方在众人的竖耳倾听中,淡淡答道:“是不错。” 包括遗玉在内,满厅子的人几乎都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来砸场子的。这么想着的众人,并不知道,李泰在亲眼见着那月夜图上一笔朦胧的背影后,被勾起的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作画者何人?” 不待李恪介绍,杜若瑾便自行上前相拜,“回殿下,是在下。” “杜公子的画比起以往,又有进益。 ”李泰看着那画里的背影,不咸不淡地夸赞道。 “殿下过奖了。”遇上被魏王夸赞这种稀罕事,他是该高兴么? 第三五九章 眼神 “可愿同本王饮上两杯。” “若瑾之幸。”听见这邀约,杜若瑾有些意外,本就不能拒绝,脑中掠过那抹让人背脊发凉的眼神,心生探究,垂下的目光闪了闪,当即答道。 闻他应声,李泰方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浅浅地落在他后方的少女身上,稍作停顿,便同李恪略一颔首,领着人走了。 众人望着李泰和杜若瑾的背影在楼梯上消失,方才面面相觑起来。被李泰干晾在那里的李恪却不见生气,几句笑语便打破了一楼的沉寂,该去赏字画的去赏字画,该扎堆的去扎堆。 遗玉脸色不变,心头却是有些迷茫,总觉得刚才李泰是不是瞪了她一眼?只这么一想,自己都觉得可笑,甩掉了脑袋里的荒唐念头。看着手里的印章又着看那张重新被人围起来的八仙桌,心里埋怨着李泰来的不是时候,撇了下嘴,叫来侍从去拿来湿抹布,把印子上的朱砂擦了干净。 卢智站在边上看着,目光闪动,也没拦着,待她将印章收进荷囊,才道:“杜先生估计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你还要留下看字画么,若不看了,咱们不如先回去?” “那就回去好了。” 若是杜若瑾知道他前脚上楼,遗玉尚没在画上落印就被卢智领走,不知会是何感想。 天霭阁雅室 杜若瑾跟着李泰上了三楼,一进室内,绕过屏风便见早就在窗下摆好的一桌宴席,上面是天霭阁各式招牌的精致小菜,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对李泰这么突然地邀他共饮的目的,又不清不楚了起来。 李泰径直在席案一侧的驼绒毯上坐下,抬手接过跪立在桌角的侍从递上的酒盏,对着站立在一边的杜若瑾道: “坐。” “是。”杜若瑾规规矩矩地在他对面落座,错开半个身子,忽然嗓子一痒,便侧头握拳抵唇轻咳了一阵,等胸闷之感稍退,才回头歉意道: “殿下恕罪。” 李泰听着他的闷咳声,饮下一口酒,道:“今日宴展,都有哪几位学士在场?” “回殿下,是虞先生,房大人,颜学士还有盖学士。”听他所问,再看着眼前这人一脸的冷淡,杜若瑾忽觉自己先前的臆测有些可笑,先前在楼下被盯那一眼,应是他的错觉吧。 “何时收到的请柬?” “应是十月末。”杜若瑾有一句答一句,半低着头,猜着李泰下面还会问什么。 “你同卢智相熟?” 杜若瑾眼皮一跳,以为他是猜到了什么,整了整面色,才抬头浅笑道:“因为家父的关系,认识很久了,只是最近才熟悉起来。” 李泰却没看他,手一抬,让侍从重新将空杯斟上,伴着潺潺的酒声,缓缓道: “楼下那幅画,本王收下了。” 杜若瑾闻言,借着扭头咳嗽的功夫暗皱眉头,却没疑作其他,毕竟学士宴上的佳作,在供赏之后被权贵收藏是件很常见的事。 若别的画作也罢,偏偏这幅他自有用处,想到这里,他便为难道:“可、可是按学士宴的规矩——” “本王会让它在这里供赏七日。”李泰将酒杯凑到唇边,七日,这是他可以容忍的极限。 好歹求得了七日,知事不可违,杜若瑾低头答道:“此画能入殿下之眼,实乃若瑾之幸。” 哪知这场面话落,耳边便响起那低沉若鼓的嗓音:“不是入眼,是碍眼。” 杜若瑾盯在果盘上的目光一凝,疑是耳鸣的他,抬起头来,却被一双冷漠的眼睛紧紧擒住,这次离得近,那双青碧眼中的东西,他看的真切,仿若深山之中被踩到地盘的猛兽最常有的反应——是警告! “你且记住,本王不喜看见聪明人,做糊涂事。” “嗒”地一声,酒杯底座同桌边相碰,李泰长身而起,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那斟酒的侍从连忙放下酒壶伏在地上相送。 室内安静了一阵子,那侍从慢慢跪坐起来,看着一脸愣神的杜若瑾,唤道:“公子爷?” “唔,倒杯酒给我。” “是。” 酒杯入手,酒味入口,杜若瑾方才轻松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遮去眼中复杂和诧异,片刻后,方才喃喃自语道: “果然不是错觉啊…呵” 但凡是好事,总要连带着些麻烦的,这是常识。卢智曾淡定自若地告诉他这句话,却没说过,若被人警告了,该当如何? 怀国公府向黎院 遗玉和卢智从天霭阁回来,便去到院里的小书房,路上俩人多谈了今天的学士宴,回到家中,才商量起有关虞世南一事。 “你是担心师从虞先生,会同吴王关联上?” 听了遗玉的解释,卢智确认道,见她点头,方摇头一笑,“你这脑袋,有时就是想得太多。” 遗玉扁嘴道:“哪里是我想得多,你不觉得虞先生突然开口收我做内门生,有些蹊跷吗?”在宴上她是被这好事砸晕头,这么一路回来,已经清醒不少。 卢智伸手制止她下面的解释,快速道:“你该不是觉得,虞先生是受了吴王属意,想要拉拢咱们怀国公府,所以从你下手。” 不奇怪被他猜出心中所想,遗玉疑惑道:“你不这样觉得吗?” 被她反问,卢智一脸古怪地瞧着她,这把她看的皱起眉头,才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笑什么?”遗玉莫名其妙道。 卢智又笑了一阵,方才渐渐止住,开口道: “小玉啊小玉,看来我是有必要寻个时间专门给你讲讲这京中的关系来往了一一你可知道,虞先生同咱们家,是何关系?” 遗玉有些呆呆地摇头,整个卢家本就是她所知历史中的一个异数,她还真不知道,怀国公府同 “五绝”虞世南是个什么关系。 “大伯正室的娘亲是虞老先生的嫡女。”卢智笑眯眯地故意拗口说到。 遗玉脑子转了个弯儿,方才张大嘴巴.伸手指着卢智,道:“大伯母是虞老先生的外孙女。” 闹了半天,是姻亲啊! “这京城之中,虽有党派,可来往界限却不是那么分明,虞先生眼下看着,是同吴王相交匪浅,可他也是我们卢家的姻亲,有了这层关系在,还有什么必要借由认你做学生拉拢怀国公府?且不论虞先生是否有意参加到这党派之争中去,单凭大哥所知,不论从人品还是文学造诣,他都当得那‘五绝’的美称。小玉,是你妄自菲薄,也小看了虞先生。” 话到最后,卢智的语气已经变得严肃起来,遗玉被他说的低下头,心中不由生愧,明明是她钦佩的一位老人,她自己却先不信了起来,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卢智见她惭愧,也没急着出声劝慰,端起平彤煮好的热茶轻吹着,屋里静默了半晌,才听遗玉小声道: “大哥,的确是我多想了。” 卢智最是明白她这知错就改且不吝低头的性子,心下满意,但笑不语地接过另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 两兄妹坐着安安静静地喝了会儿茶,遗玉的心态好转了一些,方才记起另一桩事来。 “对了,大哥,那炼雪霜你可有坚持涂抹?” 卢智清了清嗓子,答道:“在用。” “有效果吗?” “嗯。” “那一盒子够用吗?” “嗯,”卢智将茶饮尽,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道:“当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早上祖父交待中午一同用饭,咱们且去前院饭厅吧。” 遗玉没有察觉到被转移了话题,肚子有些饿的她,点点头,便回房去净手,准备到前院吃饭去。 一大家子坐在饭厅里面,遗玉自顾埋头吃饭,听赵氏同窦氏的斗嘴,卢智在一脸浅笑地端着碗,银箸多是夹着赵窦二人之间的菜肴,没人看出他是认真地看热闹。 “行了!吃饭时候还那么多话。 ”卢老爷子照旧在两人争的差不多的时候,开口打断,俩儿媳妇当然不敢顶嘴,互看二眼,便老实低头去吃饭。 “太老爷,大老爷!扬州来信了!”一嗓子喊得满屋人扭头去看,便见府上一名管事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啪!”卢中植对下人很是严厉,见这没规矩的,当即板起脸色,那管事今儿也是没眼色,浑然不知地挥着手里的信跑到饭桌前面,喘着粗气儿道: “是、是急信,有章子!” 听到这里,卢中植脸色仍沉,却暂不同他计较,伸手接过信来,见着那上面的急信章子,疑惑地撕开来看,薄薄的一张信纸上,没几个字,却让他看后,眉头一皱。 一桌子的儿孙都注意着老爷子脸色,见此,胆子大些的卢荣远开口问道:“爹,怎么了?” 遗玉咽下刚才喝下的一口汤,侧目正看见卢老爷子从信中抬头,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身旁的卢智脸上,最后看向老二卢荣和。 “你的一房妾室,有了身孕。” (加更到) 第三六零章 逝 因扬州传来的急信,饭桌上的气氛当即变得复杂起来,遗玉手指拨弄着碗上的银头箸,打眼一扫,便觉有趣。 这一桌上,要说最高兴的,当数正一脸红光地捏着信笺反复确认的卢家老二卢荣和,也难怪,就算是妾生,那总归是年过已四旬的他的第一个孩子,怎么能不高兴。 而其他的人虽脸上也带着笑,却各不相同了。卢荣远和卢景姗在卢荣和审对了那信上的孕期,确认之后,方才恭喜出声,赵氏干笑了两声,卢书晴是自顾吃着饭,卢智则要了那信过来看了几眼,同样道了贺。 “大嫂,前儿吃饭时候你还提起这事,没想真叫你说中,当真是呈你吉言了。”窦氏脸上挂着三分假笑,冲赵氏道。 “是二弟有那福气。”赵氏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周到。 “既然人怀上了,那便接回来往吧。”向来话少的卢老夫人一脸慈态地开口道。 “是, 新唐遗玉 第9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1部分阅读 娘。”卢荣和喜气地应下,余光瞄到卢老爷子的脸色,微一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瞄了一眼卢智,脸上过分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许多。 卢智将信递还给卢荣和,顺手夹了一箸菜放进遗玉跟前的碟子里面,两兄妹对视,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桌儿孙,皆未发现,从刚才起便沉默不语的卢老爷子,每在他们低头之后,望过去的目光,却是带着几分难懂之色。 午饭后,没多久,这偌大的府里,有关卢荣和妾室怀孕的消息便是人尽皆知了,有想讨喜的管事跑到卢中植那里,提议是不是该去宗祠烧上几柱香拜谢祖先,却被训斥了一顿。 因此,十几年没有遇上这种喜事的怀国公府,在躁动了一个午间后,却没有该有的喜庆和热闹。 宅西院中,暖厅里,只有卢荣和夫妇两人在摆酒小酌,窦氏看着捏了那封信一个中午的卢荣和,边给他斟酒,边笑声道: “熬了这么久,总算是盼来个孩子,若是个儿子,那夫君便是后继有人了。” 卢荣和略一皱眉,道:“你是打算养在你名下?” 窦氏奇怪地着着他,“你说什么呢,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不养在我的名下,还能叫个妾占了去?” “这——”卢荣和犹豫道,“当是要同爹商量过才行。” 窦氏脸色上顿时没了笑,“要是爹不允呢?” 卢老爷子不允,卢家上下哪个敢违,她这也算明知故问,见卢荣和沉默不答,本就因这个妾怀了身子压着火气的窦氏,当下不管不顾地尖声开口道: “爹自然不会允,他心心都是那一家子,哪里会管咱们这些年忍了多少苦楚!” “够了,别说了。”是人都有私心,窦氏的话,卢荣和就是先前没想过,眼下有了子嗣之望,怎会不多想,可在他心里,还是更重那份兄弟之情的。 “不说?我现在不说,你且糊涂着,等到时候再说也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身体前阵子便差起来,眼瞅着年纪大了,还不知有个几天活头,你若再不争,哪日他归西,这家业爵位,半点儿都轮不到你头上!” “啪!”卢荣和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了茶案上,冷眼看这妇人,“今天的话,我只当你喝多了,若再乱说话,你就回扬州去养着吧。” 说完,他便起身离了屋,留下一脸呆愣的窦氏。 宅东院中,卢书晴回了闺房午睡,卢荣远夫妇两人坐在正厅喝茶,赵氏打量了自家夫君,不经意地开口道: “二弟有了后,你就这么高兴?” 卢荣远一脸当然,道:“这么些年,咱们家好歹是有书晴在,可老二他却是膝下半个儿女都没的,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个,我怎么能不高兴?” “说的也是,”赵氏笑了笑,“这胎若是个男的,那就更好了,弟妹只需养在她名下,却比咱们家强了。” 卢荣远闲闲品了口茶,道:“搞不懂你们妇人,这有什么好比的,八字仅画了一撇,说不定生个小闺女呢。” “不是比不比的,你想,若二弟家有了子嗣,那咱们家岂不是显得冷清了,”赵氏语气顿了顿,道:“不如、不如咱们在族里,再抱个小子回来,上次祭祖时候,我同六叔公打听了,正有合适的。” 听她说完,卢荣远便两眼一瞪,道:“瞎闹腾什么?你忘了爹说过,不让咱们再抱孩子回来了。” “那不是以前么,眼下、眼下人都找回来了,”赵氏含糊地暗指了卢氏一家,“爹应当不会再同咱们计较这个。” 卢荣远想了想,还是摇头,“还是算了,要不要儿子,也没差什么。” 赵氏听了他这句,差点暗咬破牙,忍着冒上来的气儿,道:哪里没差了,谁家都有儿子,就咱们家没有,这家业爵位,不需个儿子继么,外人终究是外人,别到了最后,连个送终的都没!” 卢荣远就是脑子直,也大概听出她的意思,再瞪了她一眼,道:“昨日是不是你嫂子来过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少跟她来往!你若再听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以后就别出门,也别见人了!” “你、你一一”赵氏气没憋住,两眼当即下泪,一扭头便奔屋里哭去了。 卢荣远将手里的茶标重重放在桌上,叹了口长气。 “……然后二老爷便怒气冲冲地走了……然后大夫人便回屋去哭了。”卢智等卢耀讲完最后一句,便挥手让他退下,看着一脸复杂的遗玉,笑道: “我早说过,安生不了几日。” “你还笑得出来。” “我不让你听,你偏要听,听了不高兴,还要我跟着你不高兴不成?”卢智道。 家业大了,是非便多,怀国公府从一开始,便不是铁抱的一团,若在扬州还好,偏现在回了京城,卢中植是年纪大了,总有一天这真刀实枪、真金白银拼回来的世袭国公爵位是要下传,按道理,只能传给嫡子,可卢家眼下的情况,却着实是有意思。 卢荣远膝下无子,若是世袭了爵位,没儿子,他又要传给谁去,而卢荣和眼下,这妾室若平安顺产,生了个儿子,却不认在窦氏名下,以庶子的身份,对袭爵来说,卢家这二老爷,也相当于是没有子继。 如此,卢中植这爵位传给谁,倒是个问题了,想要解决,也不难。这不,赵氏和窦氏已经想到,要么卢老大去族里抱养个儿子回来,要么卢老二把那庶子划拉给窦氏当嫡养。 至于卢智,牵扯上爵位,那就更微妙了,虽名义上他是卢家的嫡孙,可不论是那亲外孙的身份还是眼下这假孙子的身份,都比不过一个现实——他没爹。 于是,卢家的家业和爵位,便是由这两兄弟取舍了,端看谁先住前走那么一步,谁先去争那一口。赵氏和窦氏,都是有心的,在这两人的有心鼓捣下,就不知卢家还能安宁上几日了。 想了这么一大圈,遗玉最担心的,却只有一件事,“祖父的身体,到底是如何了?”她还记得在呈远楼有次就遇上卢老爷子喝汤药,说是风寒,后来见好了,便没再问。 卢智笑容收起,目光闪了闪,道:“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毛病,好好养着便是。” “嗯。”遗玉抿着唇,望着窗外的枯枝,胸口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发闷起来。 朝阳院内室 炉子里添了新炭,伴着火光,发出些“滋滋拉啦”的响声,落地的铜镜前,是一对相依的人影。 卢中植手里拿着一只样式朴素的木梳,一下下地顺着眼前如瀑的银发,苍老的脸上,竟是在外不曾有的苍白病态,只那一双虎目,此刻却柔和至极。 “青瑜,你说这世事,为何总是这般无常,我明明只想安稳地陪你度过这余下不多的日子,可这烦心的事,却总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青瑜,看着咱们的儿女一日日长大,成家立业,走的是,留的留,到了如今,眼见他们就要相争,我竟有些怕了。呵呵,有时回首,便像是场梦一样,若非是遇上了你,起了执念,谁会想到当年那纨绔的劣性少年,会风光半生。” “作为一个男人,此生足矣,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这天下的人,都道我是忠于李家,忠于李世民,可谁又知道,我只是为你。” “青瑜,不管是当年丢下了岚娘那孩子,还是如今推了玉儿出去,我做了太多错事,我知道你是怪我的,虽然你仍然可怜我,留在我身边,可这么些年,你却都不愿意着我一眼……不过,你不看也好,你若不看,我在你心里便依然是那个为你跳湖寻簪的痴人,而不是这老态龙钟的瘸子。” “唉,青瑜,你怎么哭了。是我不好,提起伤心事,莫要哭,我帮你绾髻可好,呵,瞧我这记性,当真是老了,你那簪子都不见了……” 卢中植低低叙了许久,声音渐小,低头靠在那银发披落的肩上,一梳缓缓到那银发尾端,便不再听得声响,须臾,这有些幽静的室内,才闻一声近乎飘渺的嗓音。 “痴人,我如何能怪你……” 铜镜之中,两人相依,那正面朝镜的,是一张陌生的妇人容颜,唯有眉梢翘起的部分依稀可辨模样,那缓缓睁开的星眸之中,滚落的不知是泪水,还是垂怜。 第三六一章 卢家将变 皇宫 傍晚,借着一路石灯,可见一名体态微肥的宦官,正匆匆忙忙地沿着宫墙疾奔,穿廊走巷,直到了太极殿前时候,才缓了下脚步,擦了两把汗,他喘着粗气儿进到殿中,快步进了三道门,方屈膝跪在一间内室门口,冲着那道赭黄的人影,禀报道:“启、启禀皇上,怀、怀国公病危。” 正站在书架下面找折子的李世民闻言,猛地转过身去,“什么?” 那宦官伏在地上,又将刚才的话重叙了一遍,且补充道:“是下午的事,太医署已经去了人,说是眼下正昏迷着,情况不妙,似是…似是时日不多了。” 李世民面色一紧,当即张口遂:“来人,更衣,朕要出——” “出宫”二字未能说完,他语调一顿,稍作沉思.在宫人小跑进来后,改口道:“传朕口渝,怀国公因国事,过度操劳病重,命太医署众尽心救治,另,特命吴王李恪代朕前去抚问。” “遵旨。” 入夜,当整座长安城陷入歌舞酒醉之时,怀国公府却是阴霾笼罩。 朝阳院正房 一脸睡颜的老人静静躺在床上,床侧一站一立着两名身穿常服的太医,卢家两对夫妇围在床前,个个都是忧心忡仲的模样,却没人说上半句话。 卢老夫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不肯回房,卢景珊便和卢书晴一左一方立在她身边,分别握着这老妇人的一只手安慰。 遗玉揪着卢智的衣袖,站在荣远荣和两夫妇身后,望着床上面容枯萎的老人,眼中不经惫间,流过一丝丝地慌乱。明明中午吃饭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可下午她从文学馆一回府,听到的竟然是卢老爷子病倒昏迷的恶讯。就仿佛是中午的担忧得了应验一般,前面来的几个大夫,诊断之后,都说是时日无多了。 下人端着东西从内室出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此,虽人多,屋里却安静的很。直到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医从床侧的椅子上起身,一大家子才一拥而上,急声问道。 “刘太医,我爹怎么样了?” 那太医脸上带着歉意,道:“怀国公心神损耗,身体至极,大限将至,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卢大人,你们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若说太医署来人之前,一大家子心中还有些期盼,可听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诊断,却是打心眼里升起一股子凉意来。 “不、不可能,我爹上午还好好的,刘太医,您再给看看、再给看看!”老二卢荣和率先惊慌出声,竟是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那老太医再去到床前。 卢景珊同时惊慌出声:“娘、娘?太医快来看看,娘晕倒了!” “祖母!” “娘!” 一时间,伴着哭声和低吼,还有杯盏落地声,屋里面乱作一片,遗玉死死揪住卢智的衣袖,泪水却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 “都乱什么!”老大卢荣远总算找回些理智,一嗓子镇住了屋里众人,而后红着眼睛,道:“珊娘、素仪,你们先扶娘回屋,张太医,烦劳你跟着去看看。刘太医,还请同找到外面说话,二弟你也过来,智儿玉儿就在这里,守、守着你们祖父。” 一番安排过后,众人心中虽哀急,却都听了话各自行动起来,半盏茶后,刚才还满是人的屋里,便只剩下床上不省人事的老人,和床边的一对兄妹相伴,许久,方听哽咽声:“大、大哥……” 卢智看着握住老人的大手,扭头一脸无措地望向他的遗玉,张张嘴,却道不出什么安慰,只是伸手落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 十一月初三,怀国公府传出卢中植病危昏迷的消息,初四的朝会过后,这消息更传开来,当天早上,吴王李恪奉圣谕前去抚问。下午,国公府门前车马攒动,皆是携礼前来探望者,不过,气氛沉重的国公府,无心待客,在门前便谢绝了多数往来,只有几位关系特殊的人家,得进门一望。 国公府的后继关系复杂,为今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怀国公时日无多的消息一经传出,不少人想要拉拢国公府的势力,闻此讯就仿佛是看见了破皮的铁鸡蛋一般,都在开始在心里琢磨着承爵的人选,卢老爷子铁打不动,可他的两个儿子就未必那般铁实了。 如此一来,皇命吴王李恪前去探望一举,着实耐人寻味。太子那边听到动静,便消了亲自上门的心思,当即使暗传了几通书信,让亲信的官吏前去国公府探望,而魏王那边,许是因为忙着准备初九的生辰大宴,竟是不露声色,仅派人送了礼过去。 外面热闹,怀国公府里,也不安生,窦氏和赵氏的娘家都来了人,这两妇人忙里偷闲,各自单独见了来人,且不论这些心思重的女人趁着自家男人事忙做些什么小动作。因荣远荣和两兄弟亲厚,一忙着应对外客,一侍奉床前,一言堂的卢家,失了卢中植这主心骨,却没透出太多慌乱来,除了人心生悲,一切事宜还算有条不紊。 卢中植床前很静,只闻勺碗相碰的瓷声,遗玉捧着温水杯子,立在床边,看卢荣远这五大三粗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喂给昏迷中的老人汤药。 昨晚同刘太医谈过,卢荣远也没瞒着众人,将卢中植的余日多则半月,少则七八日的情况,很是明白地告诉了一家老少,只有昏迷一夜今早才醒的卢老夫人,被瞒着并不知情。 一家人悲恸了一晚,奈何卢老爷子这病是老症非疾症,且昏迷不醒,只可拖延不能救治,知天命不可违,冷静下来后,卢家人多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水。”卢荣远将空药碗给了下人,道。 遗玉递上温水,待他喂了小半给卢未爷子,才轻声道:“大伯父,您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守着。” 一夜未眠的卢荣远摇头,胡子拉碴的他,冲她露出一抹强笑,“我不困,昨晚没睡好吧?你年纪还小,哪比我们这些大人,这里也没你什么事了,回屋去歇着吧。” 卢家本就人口单薄,卢氏不知去向,卢俊游历在外,出了这岔子事,家里上朝的停了,上学的止了,人口也就将就够应对。卢智在前厅同卢荣和待客,卢景姗和卢书晴守着卢老夫人,女人们处理杂事,遗玉昨晚胡乱睡了一宿,一大早便起床到朝阳院来侍候。 “我也不困,”遗玉涩声道,她想在这里多陪陪这老人。 比起跟在卢中植身边几十年的儿女,她同这老人,算来才相认了几个月,相处也不过是十几日的光景,感情不比他们深厚,但重视亲情的她,心里的难过,却不见得少。。 卢荣远轻叹一声,两人便沉默下来,看着面容枯槁的老人,不再交谈。 晚上,送走了往来的宾客,侍侯过卢中植汤药,安抚卢老夫人睡下,卢荣远让下人过去传话,把一大家子叫到了书房。 屋子里气氛沉闷,最后一个进来的,是眼眶泛红的卢景姗,挨着遗玉坐下后,见人都到齐,卢荣远方才低声开口道: “方才刘太医又来过一趟…这看着,是错不了了,”他声音哽了下,“爹昏迷着,娘不知事,我叫你们过来,便是商量下这后事。” 听到这“后事”二字,一家人面色皆变,屋内一静,只有卢景姗的轻声啜泣响起,赵氏和窦氏也都拿帕子掩了面。 沉默许久,卢荣和哑声开口道:“大哥且说,我们听着便是。” 遗玉被卢景姗搂着胳膊,听着卢荣远将这后事大概讲了一遍,对这朝代的婚丧,她起先前不了解,可在国子监这些时日学礼,对这士族大家的丧礼,略知一二。 像卢中植这样的身份,墓室是早就开始准备的,一旦亡故,法事之后,入棺停放时日,在这期间,安客接物,族中整修墓室,填充葬品,时日一到,才可出殡。 但卢家所要面对的问题,不仅是丧葬这么简单,还有他死后留下的爵位和一身家业,按照规矩,就算是由长子承爵,也需得卢中植亲口留言,可眼下他昏迷在来,若是死前未留言语,那便全由皇上做主了。 至于家产,遗玉并未打听,可凭着日赏府内吃穿,也知道数目匪夷,若是卢荣远承爵,那这偌大的怀国公府便是换了个主人,身为次子的卢荣和,是需得开府另过的,这家,是不想分,也难。 “就照大哥说的办吧。” 卢荣远分配了这期间的府务,卢景姗身为外嫁的女儿,没资格插口,卢荣和没看见冲他暗使眼色的窦氏,毫无异议地应下。 “那便这样,各忙各的去吧。”没心思聊别的话,卢荣远正要起身,这屋子里却突兀地想起一声问。 “大哥,大嫂一人负责这随葬事宜,难免遭累,不如,这府里的账务,我先帮着管一阵吧?” 第三六二章 他不行 窦氏一句话变着弯儿的打算插手府内账务,脸色先变的不是赵氏,而是卢荣和,不等卢荣远应答,他便毫不留情地冷声斥道: “胡闹!你懂得管账么,这个时候,添什么乱!” 窦氏脸色难看,刚要辩驳,却听赵氏开口:“二弟,弟妹说的也是,这眼瞅着就要忙起来,咱们府中人口本就不多,可事务却不少,能有人搭把手,我是乐意的,不过这账务明细过于繁杂,不如,弟妹就代我管理府上库房进出,可好?” 卢家的账务,眼下是分为两部分的,一是遗留在江南十几年经营的产业,一是现个国公府内装有真金白银的库房事宜,在窦氏看来,两相比较,当然是这府内的大库房为重,因此,没想到赵氏会这般放手的她,心喜之余,忙点头应道: “能帮嫂子分担些事就行。” 这分明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向喜同她斗嘴的赵氏却没在这会儿挑她什么毛病,反倒是卢荣和又不答应了: “大嫂,这库房怎能交给她管,她——” 一直没开口的卢荣远,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二弟,就这么着吧,库房的账务先交给弟妹,若是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让你嫂子在旁边指点一二。” 卢中植不在,卢家老大说的话,还是很有权威的,卢荣和黑着脸,暗瞪了一眼不敢着他的窦氏,闷声应了。 在旁观着这段短争的遗玉,虽知道卢中植命不久矣,可眼看着亲人在他尚在泄之时,便打起了这家业的算盘,怎不让她心生凉意。 “都散了,回去用晚饭吧,明日早起。”卢荣远环扫了一眼屋内众人,道。 向黎院 夜里,卢智方从卢老爷子院中回来,一进到屋内,便见一室昏黄中,坐在屋角的茶案边的遗玉,正捧着一卷竹简在看。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她在朝阳院待了一天,晚上商量完卢老爷子的后事之后,卢荣远说什么也不让他过去了,吃了饭,她本想早早上床休息,可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又穿了衣裳到卢智房里等人。 “那咱们聊聊?”卢智解下披风,随手丢在地毯上,在她身旁坐下。 “嗯,”遗玉将竹简搁在茶案上,却不知说些什么开头,烛光下的脸庞,带着忧虑。 卢智看她一眼,略一沉吟,道:“大哥知道你不好受,可是有些话,还是觉得先同你讲比较好,”待遗玉抬头着他,便继续道:“祖父一走,不论是谁承爵,都要分家,大伯方才同我谈过,有意让咱们跟着他过,我的意思是,到了那时候,咱们先住到归义坊去,明年开春科举罢,大哥便能在这京城开府,这国公府的将要变浑的水,我们一家不去淌,你觉得如何?” 听了他的话,遗玉并不觉得意外,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卢智是不在乎这国公府里的半点家业的,当初他之所以认祖归宗回了卢家,不过是适当时机的一种手段而已。卢荣远让卢智同他单过,意图几乎是明摆着,便是要拿卢智当亲生儿子待,如此,这国公府的家业,卢智日后至少能承得一半,这诱惑,可谓是不小。 而卢智说要带她出去单过,等到明年科举谋得官职再开府,便是等于放弃了卢家的家产和爵位相干,在外人着来,是愚蠢至极的做法,可遗玉不但没有异议,反而因为卢智的决定,心里好受了些,并非是她视金钱如粪土,而是无心沾染罢了。 “我听大哥的。”本来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有关病危在床的卢老爷子,有关杳无音信的卢氏,有关不知去向的乒俊,这会儿却尽数化在腹中。 卢智见她神情缓和,又同她讲了些丧葬事宜,便劝她回屋去早睡了,自己则换了身衣裳,在这深夜里,悄悄地从后门出了府。 品红楼 吴王李恪白日奉旨去怀国公府抚问,一入夜便在这品红楼内和下摆了酒宴,这二楼的雅间里面,坐的全是他的亲信,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之后,李恪才悄然离席,上了三楼去。 在这品红楼的三楼角处,有一香闺,是这楼中的花魁沈曼云独有,但这幕中之宾,却独有吴王一人。 带些醉意的李恪背靠着软垫,一手搂着那水蛇腰肢,一手在那裸出的雪肌上游走,盯着那张艳丽的脸庞,笑道:“云儿,三日不见,你似又美了些。” 沈曼云浅笑,柔声道:“主子是心情好,这学士宴一开,您的声势又胜一分,陛下命您去抚问国公府,分明是更看重您,而前有魏王的《坤元录》挡着,又不显过分,当真是有得无失。” 李恪眼中闪着得意,道:“这失么,也是有的,你要知道,房乔和国公府仍是两立之势,我哪能明面上收拢双方,终是要择一去一,太子本意拉拢房乔,若我不先就着卢家,单凭昨日那学士宴上房乔出现,他便已经恼了我,正愁着怎么化解,父皇便帮我解决,这怀国公府,不过是一幌子,待时机成熟,房乔才是本王成大事的真正助力。” 这学士宴,便是李恪应对李泰《坤元录》发出的挑衅信号,说来也巧,房乔在宴展的出现,本是会多少惹到太子,可卢中植的病危,却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打圆场的机会,谁不知道房卢两家不和,在外人看来,这好事也变成了麻烦,太子一方自然会放松了警惕之心。 讲到得意处,李恪忍不住了起来,片刻后,方话题一转,道:“不说这些,与你讲个有趣的,再过几日,便是李泰的生辰,到时候,一定是热闹非常,哈哈!” 沈曼云又贴近了他一些,不解道:“这对魏王来说,不是件好事么,您前些日子才说过,皇上准备为他选妃,这生辰宴实则是巧立名目的甄选宴,听说请的都是些名门闺秀,他若择上一二有势力的,岂不多了帮手,主子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此言惹得李恪意味深长的一眼,带着醉意,有些神秘兮兮地贴到耳后,低笑道:“傻云儿,你当堂堂的魏王殿下,为何至今府中没有半个女人?” 沈曼云目中好奇更甚,声音也连带着放轻,“云儿不知。”话语方落,便觉耳上一湿,紧接着便是带着些许麻意的低语入耳,却让她闻后双目圆瞪。 “那是因为啊——他、不、行。” 半晌后,沈曼云才回过神,惊愣地道:“怎么会!听说魏王可是在别院里面养有一群姬妾的。” “你亲眼见过?” “我——”她接不上话,只能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李恪醉眼中闪过一丝讽笑,“这个中原因只有本王一个人知道,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总而言之,他不娶妻妾还好,一旦娶了,没有子嗣,久而久之,便会暴露他这毛病。” “主子,”沈曼云看着是信了他的话,迟疑出声,“这、这事若是真的,您为何不早将此事抖落出去,那魏王他就不足为患了。” “你不懂,”李恪贴在她耳上的嘴唇一点点下移,含糊不清道:“对李泰那样的人,需得留上最后一手,才可……” 沈曼云没有再问,转而随着他的亲吻断断续续地呻吟起来,很快,这两人便沉醉在情欲当中,不知等到天亮之后,李恪酒醒,记起他泄露了这个压在他心头多年的秘密,会当如何。 初五的早上,天未亮,怀国公府的上下便都起床忙碌开来,遗玉换上了身素面的裙子,叫平卉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头,吃了些早点,便去到朝阳院。 卢中植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已是将近一天一夜未进食,为了帮他吊着命,给他灌下太医院开的汤药之后,每隔三个时辰,便需进补一次参汤,虽喝多了是虚不受补,可也别无他法。 卢老夫人有一睡难醒的怪症,昨晚宿的不知时候,这会儿还没起床,遗玉本意是在卢中植床前待上一整日,可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卢荣远撵人。 “你大婶她们正在库房收拾东西,你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遗玉稍作迟疑,便应下,出了朝阳院,却是不知该住哪走,说来可笑,这偌大的怀国公府,除了东边几间院落,就是那大花园,她也只去过一回,至今为止,连干系全府上下生计库房重地,都不知在哪。 不过好在身边还有知事儿的,陪同她一起的平彤,早就将这府里上下摸了个遍儿。 怀国公府的库房,是修在整座宅子的东北方向,恰好是在老大卢荣远的院子附近,是座单立的院落,主仆两人走进这院子里时,正是热闹着,今日这库房交接给了窦氏,赵氏正同她交待,顺道为了日后丧葬,把重要的东西清点一遍。 遗玉远远看着那座修的严密的浅灰建筑,便是稀奇,比起住宿的房屋,它俨然大上许多,且只在离地丈高的地方才开有几扇通风的小窗,正中唯有一道两扇的门,此刻大开着,看那门扇,亦是厚实的让人咂舌。 第三六三章 出去 遗玉正站在不远处打量那库房,跟在赵氏身边的侍女依云着见,凑到她跟前低语了几句,得了吩咐,才过去把人请了过来。 库房外面摆了张长桌,上面放着四五本账簿和一摞礼单,窦氏坐在桌子后面翻看,赵氏则站在一旁轻点不断从库房里面抬出来的东西。 遗玉跟在依云身后,绕过摆在外面的箱子等物,走到那桌边,向两人问了好,说明来意。窦氏正全神贯注地查着账册,仅对她敷衍地笑笑,便继续“埋头苦读”。 赵氏听说是自家夫君让遗玉过来“帮忙”,便扭头吩咐了依云两句,让她留在外面轻点,自己则起身,对遗玉道: “走,你还没见过咱们家的底子吧,婶子带你进去瞧瞧。” 好奇心人人都有,遗玉也不例外,存着见见世面的心思,便没拒绝,带着平彤,跟在她身后,进了那道厚实的库房大门。 遗玉只当是进门便能见着珠光宝气,可事实却同她所想有差,进门右拐是一条长廊,朝前走了几步,身后明亮退去,便像是进到黑夜,不是这里面黑,而是走廊的墙壁上,内嵌着的石灯都被点着的缘故。 极目望去,这里面是比外头着着还要大上几分,走廊一边是临着院子的墙面,另一边,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道实打的木门,为首的一间屋子正大开着,遗玉走过时候,朝里面瞄了一眼,都是些桌椅板凳的。 赵氏边朝前走,边同她介绍,“这里放的是家具,有是到了节气才换的,有是宴客酬宾才用上的,还有些备着,若你屋里有什么物件儿坏了,只管叫人来领便是,知道了么?” 遗玉和卢智已有离意,但听她说些以后的事,嘴里答着“是”。 再往前十几步,方见第二间屋门,也是开着的,比起头间的杂乱,井井有条,架子柜子上,摆的都是些宇画和花瓶器具,无需上前,也知道是精贵玩意儿。 赵氏在那门边站了站,对她道:“这里面的东西,都是你大伯在南方时候淘换的,进到京城,便都带了过来,用来待客和装点门面是使得,你可进去瞧瞧,若有喜欢的,挑上几件,我让人送你屋里去。” 遗玉想也没想便摇头道,“不用了。” 赵氏借着壁灯着她一眼,心中有些意外,嘴上没再强求,顺口叮嘱了进到屋里搬东西的下人仔细些,又让平彤待在这里等,便带着遗玉朝最里面最后的一间而去。 又拐了一个弯儿,来到一扇门前,已经只有她们俩人,那门紧掩着,遗玉看着赵氏从脖子上取下一小串子贴身揣着的钥匙,对象门上那只拳头大小的巨锁,便知道里面的东西贵重,方阻道: “伯母,不用麻烦了,我就随便看看。” 说着话,赵氏手上动作一顿,还是把钥匙插进锁眼儿里面,边开门边道:“无妨,既然来了,便都看看吧,呵呵,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是咱们府上的小姐,心里清楚些,总归是好的。” “咔嚓”一声脆响,锁头开启,赵氏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在这门上边角地方摸了几把,才双手将这厚重的门板缓缓推开。 遗玉不免有些屏气凝神的,赵氏率先走了进去,遗玉站在门口,不眨眼地瞧着黑洞洞的屋内,但听细微的声响,室内的壁灯被赵氏点亮,瞬间映入眼帘的东西,却让人有些失望,宽敞的屋里,没什么金银财宝,只是一只只大口的箱子,整齐有序地挨边儿放着,一眼望去,大概有十几只。 赵氏点灯之后,便注意着遗玉的神情,没错过她那点儿失望,目光闪了闪,便走到一口箱子前面,在钥匙串子上找了找,捏着一枚塞进外锁里,打开之后,便叫她过来帮忙: “小玉,你来同我把这箱子打开。” 遗玉听话地走过去,同她一起扣着这高及她大腿的箱子边缘,别说,还真够沉的,这么想着的她,正有些跑神儿,可伴着“吱呀”的响声,那箱子打开之后,入目的一片银光璀璨,却让她险些闪瞎了眼睛——整整齐齐码着的银条儿,个个都有两指粗细,只这么一箱子,少说也有万两白银! 饶是对卢家的财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见到这十几口箱子之一,遗玉还是忍不住心跳剧烈了些,往后退了两步,避开这片银光。 “弄错了,本是想给你找两件稀罕玩意儿,倒是开了这最不稀罕的,来,咱们看看这口箱子。” 赵氏似是没发觉到遗玉的失态,走到另一口箱子前面,如是道。 遗玉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轻声道:“我有些胸闷,许是这里不通气,大伯母.咱们出去吧。” 赵氏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了一瞬,才道:“好。” 将箱子重新阖上后,两人退到门外,遗玉眼见着赵氏在门角摸了几把后,将门锁上,听那“咔嚓 ”一声脆响,她的心方才缓缓静下来。 那一箱银子,代表着什么,万两白银?不,若说是这样,并不足以让她的心都有了些微微动摇,对这京中的权贵来说,多半都是有着万贯家产的,可重点在那剩下的十几口箱子上! 从赵氏的话里,不难判断出,这剩下的箱子中,也都是真金白银的东西,要知道,这天下货币通行,铜钱还是占据主位,虽一两银子一贯钱,可银子的价值,却远远高于铜钱。而官宦人家,多是靠着地产和奴下商人的店铺赚取,钱财多是换成了地契和房契,因此,就是在这长安城里,又能有几个人家中有本事放着这么多现银! 难怪……在见过了这真金白银之后,遗玉突然对窦氏和赵氏的相争,有了些理解的心情,面对这份偌大的家产,想不动心,想不伸手,难! 想到这里,她不免心生疑惑,偷偷奇怪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赵氏,对她昨晚爽快地将库房交给窦氏管理的举动,大为不解。 看这情况,若是日后分家,就是大伯二伯不争,这妯娌两人,也不会轻易放手的,没了卢中植这泰山压顶,会闹成什么样子,还真够瞧的。 心中暗自嘲讽,走出这仿若黑夜的库房大门,迈进冷飕飕够院子,昨晚被卢智勾起的离意,又盛了许多。 魏王府 下午,阿生站在书房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眉头时紧时松,脸色一会儿一变,直到门内脚步声近了,方才眼观鼻地站好,等人从屋里走出来,低头相送: “杜大人慢走。” 哪知这么一句话,又招惹了杜楚客回头,这位脸色不大好看的杜大人,低声对阿生道:“李管事,可否就近一步说话?” 于是,两人便朝院中偏僻的一角走去,过了一刻钟,脸色稍霁的杜楚客才离去,苦着脸的阿生在原地站了会儿,方回到书房门前,敲了门,进到屋里面。 “主子。” 李泰正在拆信看,头也不抬,道:“说。” “杜大人方才同我说了,属下不知,这侧妃一事不是说好了么,主乎为何又变了主意?”阿生踌躇问道。 本来事情好好的,李泰也亲口答应,这侧妃的人选他都同杜楚客商量过了,只等着李泰答应,再上报到皇上那里,求个旨意,到生辰宴上一并宣了,算个双喜。 而那天学士宴回来,定下了初九过后便离京一事,苏勋的巡游人选名单,昨天就递了上来,只等着生辰宴罢,就可以走人。 哪知怀国公突然病倒,昨天还收到确信儿,道是活不到腊月了,这看着同他们魏王府无关的事,却使得李泰一早改了主意一一初九过后,先不走了文学馆那边儿接到不走的指令,对李泰这折腾劲儿没敢说什么,他阿生也没敢说什么,毕竟自家主子是打算带着那卢小姐离京的,可若怀国公亡故,这就走不成了,哪有亲祖丧葬,嫡孙远游的道理? 不是就先不是吧,可刚才阿生在门口听着,他怎么连侧妃也不要了?这又是想到了哪出?李泰不说,没人知道,只是杜楚客早朝一下,便兴冲冲地跑回府里找他确认这求指婚一事,竟被李泰反口推了,刚才在屋里,杜楚客是据理力争了一番,偏从头到尾听他讲了半个时辰有余,最后只一句“出去”便将人打发了。 杜楚客知道他脾气,不能强求,刚才便把阿生叫到一旁说到,分析了利弊,让他来劝。 李泰把信看完,才抬头瞧了阿生一眼,道:“本王没改主意,是你们挑的人选不妥。” 阿生一愣,随即喜道:“那这侧妃还选么?” 只要他愿意选,这人是谁,就不重要了。 李泰面无表情道:“父皇给的那份名单,是不是在你这里。” “是、是。”阿生连忙从袖子里面掏出备份的名单来,递了上去。 李泰接过,打开之后,在上面扫了一圈,目光闪动,执笔蘸了些将要干掉的墨汁,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圈了一笔,便丢了过去。 阿生稳稳将那名单接在手中,好奇地打开一看,待寻到那处标记,却是两眼一愣。 “……主子?” “出去。” (加更到,祝亲们情人节快乐!) 第三六四章 御宴宫 自卢中植昏迷后,遗玉就没再出过门,在这期间,程家兄妹和杜家兄弟都专程上门来探望,杜荷将国子监里的事同她交待了个大概,程小凤则把文学馆这几天的课程讲了些大概给她听。 负责撰书事宜的谢学士上门探病,特意找了遗玉过去说话,给了她两本书叫看,别的倒没说什么。 就这么一直到了初八那天下午,遗玉才早就收到请柬却迟迟想起的卢荣远叫去, 新唐遗玉 第9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2部分阅读 知会她明日和卢书晴一道,到芙蓉园去赴魏王的生辰宴。 明知那是场变相的选妃宴,在卢中植卧病在床时不久矣的情况下,她哪里有心思去参加这烦心的宴会,当下便直言道: “大伯,我不想去。” 卢书晴也在边上站着,听了她的话,并未吱声,卢荣远劝道: “这请柬发了下来,白纸黑字提到你们,我和你二伯都脱不开身,你祖父这样子,照俗礼,我们是不当去的,但你们两个小辈不去,那怎么能行,贺礼已经提前送到了魏王府,你们只需晚上去吃顿酒席方可。” 遗玉知道他说的有理,可对那宴会的抵触,却让她张不开口应下,她沉默不语,卢荣远轻叹一声,从椅子上坐起来,道: “那你便在家里待着吧,书晴你一个人去。” 说完这句,他便大步出了屋,遗玉本打算离开,却被一声冷言冷语止住脚步。 “还真是够任性的。 遗玉转过身,看着卢书晴,因她脸上类同卢智的笑容,一疑后,道:“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卢书晴后退到刚才卢荣远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言语间,没了往常的亲疏有度: “你当魏王是什么身份?他的生辰宴会,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若是缺席,被有心人拿去说道,便是不给魏王府脸面。你以为咱们现在还是怀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么,一旦没了祖父,这国公府的名头不变,实则降成三流。眼下祖父病危,咱们在外人眼中巳是大不如前,这等宴会,你却说不去便不去了,不是任性,又是什么?” 卢书晴是头一次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话里指责再明显不过,遗玉听后,不觉得气恼,反倒认真想了想,心中苦笑,她这哪里是任性,只是一时没能将李泰摆在魏王的位置上去考虑罢了,外人眼中冷淡不近人情的李泰,在她眼里,却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性子有些冷淡的熟人,也是她 思及此处,被压在心底的情绪冒头,她眼神黯了黯,开口道:“知道了,我会去的。”说罢便从卢荣远刚才放在桌上的两份请柬中,找到了自己那张。 听见遗玉这么快便改了主意,卢书晴有些意外,着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思索起来。 遗玉没去朝阳院,而是回到自己院子,写了张单子叫平彤去大厨房找东西,自己则翻箱倒柜寻出了她在密宅时候所用的那套药具,还有一些制作梦魇解药剩下的边角料药材。 那具有提神效果的镇魂丸,在五院艺比期间,她曾给过卢智小半瓶,剩下的则拿去同李泰交换了一盒子炼雪霜。卢智许是用完了,又觉得效果不错,昨晚同她提及,她便想着再制些备用。 姚晃交给她的小玩意儿不少,已经有几样都起了大用,除了这残次版的镇魂外,就说那次礼艺笔试上,在实际寺,若不是那防贼的荧光粉招来了一树的乌鸦,她指不定会在井里饿死。 知道了这些小药方的好处,又得了实惠,她便经常随身带着两三种,反正那小肚子瓷瓶儿也占不了什么地方,一只荷囊都能装上三四样。 因无需放血,平彤找来东西后,她便没避着她,就在客厅里面把东西摆开,鼓捣了起来。 而这不避嫌的行为,却让知道遗玉为李泰解毒大概的平彤,大受触动,当是遗玉对她敞了心,暗下决定,日后更要加倍地小心伺候,这就是题外话了,暂不多说。 这会儿待在房里捣药的遗玉,因为连日都没出门,并不知道,这几日,在这长安城的贵女圈子里面,流窜起了几起有关她的负面信息,这让遗玉尚未有正式宴请加入其中之前,便已经被隐隐拒之门外。 初九这天,到了晌午,太阳也不见高,算不得好天气,却不显冷,卢老爷子已经连续昏迷了五日,怀国公府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鲜有心情称得上好的,遗玉也不例外。 下午,她从朝阳院回来,在暖厅见着昨儿一整日没见人影的卢智,头一句话便是—— “可算回来了,晚上有魏王的生辰晚宴,我还当你不记得了。” 卢智正坐在桌边儿不知写些什么,道:“记得。 “嗯,那我先去沐浴了,你也早点儿收拾吧。” “我不去。” “啊?”遗玉已经走到门口,又扭过头,不知卢智这是使得哪门子性子,“不能不去吧?” 卢智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为何不能?我又没收到请柬。” 见她一脸诧异,卢智心情稍好一些,冲她一笑,道:“你且去收拾吧,既然出门,就打扮的漂亮些,今儿晚上芙蓉园是要热闹,去的小姐们不会少了。” 她当然知道小姐们不会少,可被再三提醒这场宴会的目的,她难免心头不爽,从荷囊里取出一只装有镇魂丸的小瓶,放在卢智面前,便转身回房去了。 卢智察觉到她这是在闹别扭,挑了下眉,将那药瓶小心地收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沐浴罢,带着少女磐香的房里,遗玉捧了一本在大书楼借阅的书册,在妆镜前头坐下.道: “弄得简单些。” 听了她这句话,平彤和平卉对视,都从对方眼中寻到了不赞同,两人虽在这府里大门不出,可消息却灵通,知道这场生辰宴的意味,怎么也不想遗玉在这宴上落于人后,但碍着屋里有别的下人,没开口多话,只是心中有了计较,一个去翻箱倒柜挑衣裳,一个则开始顺理有些潮湿的长发。 两刻钟后,遗玉换上平彤配好的衣裳,在镜子前面转了个圈,就如她先前交待的,发式简单,钗环只戴了一套的三支,湖蓝色的衣裙也中规中矩,只除了胸前那颗鹌鹑蛋大小的红色玉璞有些显眼,其他的都不出彩,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哪有问题。 “是不是太薄了?”想来想去,可能是这点。她实际是不大怕冷的,可上次风寒后,便习惯多穿一件。 平彤暗松一口气,笑道:“不薄,像这样的宴,穿多了是不礼貌的,宴席摆在御宴宫,那宫里埋有地火,很是暖和,小姐路上穿着毛皮里子的披风,入宴再脱下便是。” 说着,她便让小侍女去取了披风过来,给她系上,这么一穿,在屋里又觉得热了,眼瞅着天色暗下,遗玉便没再计较,又瞄了一眼镜子,领着平彤出了门。 到了大门口,毫不意外地得知,卢书晴乘马车先走了,遗玉已经完全确认,这位卢家的大小姐,对她实在缺乏好感。 位于芙蓉园西位的御宴宫,是一座三层楼的红白建筑,魏王的生辰夜宴摆在这里,让这宫殿成了今晚园中的主角,华灯初上,密织的红毯,从芙蓉园外的雁影桥开始,一直蔓延到御宴宫的正门前,还有一路早早便挂起的八角灯笼,清一水的福红,给来客指明了通路,喜庆之外,尤让这夜色染上了三分艳丽。 明亮的宫殿内,左右各设百座群席,中央空敞的白玉石板上,铺着三色的地毯,一群体态丰盈的舞姬正赤足踩在上面曼舞,西北角正在弹奏敲击的,除了宫廷乐师外,另一半竟是从舒云阁请来的一班女乐师。 此刻席满一半,且伴着宫外宦官的通传,陆续进到殿内的客人,纷纷走向正北处一张大的夸张的雕花银足案前,冲着其后正座的男人,躬身拜贺。 宴会上在正常的交谈外,不乏少女娇声嫩嗓的窃窃私语,皆是从右宴上的席位发出,所谈所论,三句里面有两句同这宴会的主人脱不了关系。 作为今晚的寿星,此刻身穿黑底金边锦衣的年轻魏王,坐在这宴中最了然独立的位置,自然为他招惹来一大片见过他和没见过他的少女瞩目,就连他那张俊脸上的冷淡神情,也阻拦不住那些面带桃红的少女们炙热的眼神。 谁不知道今晚这宴会是做什么的,在这崇尚才名和容貌至上的长安城,尚未婚配的魏王李泰,几乎被京中一半以上的适婚少女幻想过,眼下难得一见魏王真人,果如传闻俊美,就是没有那心思的,恐也会被那双青碧眼勾出来。 “尚书府,长孙二公子,长孙大小姐,长孙二小姐,长孙三小姐——到!” 听见这声通报,宴上的来人,一改方才漠不关心的姿态,纷纷抽神看去。 第三六五章 正在进行中 魏王的生辰夜宴,来的都是京中权贵,虽有个别位份高者,诸如长孙无忌和房乔等人,为了避嫌并不亲自到场,可嫡子嫡女齐至,便是给足了面子。 长孙娴和长孙夕这对姐妹花的到来,一下子便让这宴会之中的女颜档次,提高了三等不止,两人今晚显然精心打扮过,一个是体态纤长,楚楚动人,一个是丽质浑然,钟灵毓秀。 众人看罢,怔仲之后,无不暗叹,这长孙家好出美人坯子果然不假,长孙皇后便是出了名的美人,这两个侄女,更是不落名头。 “四哥,”一行走到主宴前,长孙夕先于长孙娴甜甜地叫了一声,在李泰抬头看过来后,有些夸张地冲他躬身行了个礼,道: “夕儿恭祝您,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瞧你急的,”长孙娴走上前笑斥了她一句,而后同兄妹一道说了贺词。 许今儿日子不同,李泰点头之后,还多送了一句话给人,“入席吧。” “等等,还有贺礼没送呢,”长孙夕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只蓝底的金丝荷囊,递了过去。 站在她身旁的长孙娴看着那荷囊面上的莲图,眉头微皱,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宫殿外头响起一嗓子尖锐地通传声—— “怀国公府,卢二小姐——到!” 听见这声响,比起刚才长孙家的来人,宫内众人的回头率却不见低,因为卢家最近的确是闹腾一一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众人眼中,那缓缓从宫门外面走进来的少女,样貌不及先前进来的长孙姐妹花,身形尚且青涩,那身湖蓝色的襦裙样式简洁,就连那头上的珠花钗环,亦是叫不出什么名堂。 然而,就是这么一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少女,履步之间,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平和气韵,让众人一时移不开目光,眼神一旦落在她身上,便不知不觉地跟着她的步子移动视线。 这种异样,发现的人寥寥无几,却不包括主宴上的几人,若是有心人此刻朝上面瞧上一眼,便能发现,从一开始便对来客漫不经心的李泰,这会儿正端着酒杯,目光定定地望向来人,带些形容不出的锐利。 遗玉一进到宫门内,便若无其事地瞄了宴席两侧,左边的席位还好,有老有少的,可看到右边席位上的一群莺莺燕燕后,却让她心里发堵。 她是属于那种眼不见心不烦的类型,看不着还可以假装不在乎,可明知道这群漂亮可爱的小姑娘里头,总有那么一两个以后会变成那个人的妻妾,她的心里怎能不堵的慌。 处于郁闷当中的遗玉,并未发现众人的注目,抬眼望向主宴,瞄了一眼长孙姐妹之后,便落在李泰身上,正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神,忍住瞪他一眼的冲动,走上前去,恭谨地拜道: “恭贺魏王殿下生辰。” 若说遗玉这过于简单的贺词让长孙夕感到意外,那李泰的反应,便让她疑惑了。 李泰在遗玉道贺出声时,便收回了那锐利的眼神,低声道了句,“入席吧。”就低头喝起酒来,这态度就如同刚才应对旁的客人一般,没什么两样。 “是。”面对李泰的冷淡,遗玉在失落之余,不免轻松了口气,若他像那天在文学馆大书楼时候的相熟态度,她还真不知在这敏感的宴会上,该如何应对。 遗玉转身跟着宫娥去找座位,没走两步,便听见长孙夕的声音—— “四哥,知道你喜欢蓝色,这荷囊是夕儿一针一线亲手绣的,送给你。”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在长孙夕手捧的蓝色荷囊上一落,正瞅着那绣面上的莲花,当下转过头去,脚步快了些,知道没资格生气,她还是不由在心中暗嘲:当真是艳福不浅,这都快赶上并着表情了,莲心啊、连心! 按着宴会座次,没能同坐的远远的程小凤挨在一起,遗玉被领到了卢书晴身边,两人简单打了招呼,卢书晴便扭头继续同邻桌说话。让遗玉郁闷的是,这座次便位于一进门她便注意到的那群“莺莺燕燕”当中,不知道她们这个别无心选妃一事的人,是不是被拿来混淆视听用。 遗玉在坐下前,不动声色地环扫了一圈,暂不细数,这右席的适婚少女,大概也有百来号,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各式各样,说这不是选妃宴,谁信! 刚才在外头看着还不觉得,真正身临其境,被这衣香鬓影环绕,耳边娇声细语,她才察觉到这右席的古怪气氛,说是暗潮涌动,也不为过。看来这些千金小姐们,都很清楚自己今晚是来干嘛的。 “唉,我还当你们言过其实了,没想到,魏王殿下果真俊俏如斯。”一名刚到宴中的少女,在遗玉身后落座,说话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另一道声音显然压低,不过也听得见,“单说那双蓝眼睛,真是漂亮的紧了。” “什么蓝,那分明是青色。”第三道声音响起。 “就是蓝色。” “青色。” 遗玉身后的三道声音因着李泰的眼珠颜色争论不休,让她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嘴角,这时代的女子要大胆许多,几人议论一个男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害臊的。 “行了行了,别争了,是青是蓝,要凑近了瞧才知道。” “你说的容易,魏王殿下岂是那么容易亲近的。” “这可不好说,指不定啊,今晚过后,便有人有这机会亲近的,呵呵……” 这句话落,便听身后一片意义不明的娇笑声,遗玉暗叹了一口气,心里盼着时间能够走的快些,好让她少在这里受会儿折磨。 又过了一刻钟,三百宾客齐至,方行宴,这皇室子女的生辰宴会,遗玉算是有经验的,原当李泰这个同高阳的差不多,可等到正式宣布开宴,才知道她当真小瞧了李泰的身份地位,小瞧了一名皇帝的“宠爱”。 单说这开场的歌舞,竟是“五绝”虞世南特地为李泰生辰,在一个月前便写好的词、交由宫廷乐坊编修,在今晚的宴会初次演奏,那十八名舞姬,个个容貌不俗,稀奇的是体型个头不差毫厘,整齐划一的曼妙舞步,霎时震撼人眼,仿若仙姿,单拎出去一个,也能当成是独舞欣赏了! 一曲舞罢,没等下一个节目开始,便有六名身穿门下省常服的官员并着一群宦官鱼贯而入,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宣布了今晚最奢华的一件礼物—— 建在曲江之上的,整座芙蓉园。 直到李泰领下诏文归座,御宴宫内才想起一片难忍的哗然声,这便是天子的宠爱。 因为李世民将芙蓉园作为生辰礼物赠给了李泰,满座宾客接下来便没了心思欣赏表演,切切私语声不断。遗玉特目光从李泰不见悲喜的脸上收回,眼神随便落了一个方向,“冥思”起来,卢书晴扭头看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 “那位身穿苗裙的,是刘家的小姐,据说是魏王侧妃的内定人选之一,她是太学院的学生……” 遗玉脑子缓了个弯儿,才明白过来她是同自己说话,眼睛重新聚焦,落在斜前方那抹倩影身上。 十五六岁的少女,体貌姣好,五官柔和,正侧着身子倾听身边的人说话,看那神态,便像是个体贴的人。 遗玉目光一恍,便将那刘小姐身边的人影模糊,渐渐现出李泰的身形来,眼见两人相依,脑中不由联想出一幅幅画面: 他手把手教她射箭,他和她安静地坐在书房里看书,他面无表情地同她说些关心的话,他在深夜里一子一子指点她下棋,在潮气的书楼里面帮她寻书,他徒手为她挡剑,他惊鸿一现的笑容在她面前……她为他梳洗长发,她对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她帮他缝制些贴身的零碎,她同他漫无目的地说着自己的心事—— “二妹,你怎么了?”卢书晴说了半晌,扭头看见遗玉有些挣扎的脸色,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却换得她浑身一震。 “没、没事。”遗玉冲她摇摇头,待她转身重新同邻桌说话后,才缓缓抬手抚上胸口,那里的阵阵钝痛,宣告了她这些日子筑建起的防线,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的心理,到底是个成熟的女子,她不能用年少无知来自哄,她,还是喜欢那个人。 喜欢到不想看见他同别人在一起,就连想象,也觉得心里发疼。 “二小姐,你还记得我们么,上次在舒云楼……”边上不如何时凑上两三名少女,手里端着酒杯,同遗玉笑着打招呼,“我们也是国子监的学生,五院艺比的时候,便对二小姐很是钦佩,你若不嫌弃,这一杯酒罢,就算作咱们相识,可好?” 遗玉收回心思,目光闪了闪,垂下眼睑,强扯出一抹笑,接过酒杯仰头缓缓饮尽,卢书晴在旁微皱了眉头,却没有阻拦,如此三杯过罢,少女们归了各自的座位,余光打量着遗玉,待一盏茶后她伏趴在桌案上,方互相得逞一笑。 第三六六章 知心 杂艺表演完之后,又有一段歌舞,紧随其后的,便是长孙娴先前准备的一首琴曲,虽然在五院艺比上传出了不好的名头,但并不妨碍她那一手真材实料的琴艺受人追捧。 就在宫殿内众人沉醉琴音之时,李泰的余光,却留意着远处的一席,待见到两名宫娥将像是醉了酒的人影搀扶起来后,他目光一疑,随即收回。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长孙娴的琴曲正到酣处,却听“啪塔”一声响,众人回神望向殿上,只见下摆酒湿的李泰从席上起身,对着众人道: “失礼,本王去更衣,诸位尽兴。” 琴音在这里明显错了一节,却少有人发现,而坐在右席上的长孙夕,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少了人的席位,目光一紧,便对身边的人道: “二姐,我出去透下气。” 御宴宫后殿,专供宾客醉酒后休想的一间室内,两名宫娥将遗玉你搀扶到了屏风后的软榻上躺下,其中一个眉眼秀丽的,对那个样貌普通的,道: “你去端醒酒汤来,我在这里侍候卢小姐。” “哦。” 那样貌普通的宫娥点头应下,起身去将一旁半开的窗子关上,方转身离开,直到房门开阖声响后,那蹲在软榻边上正要给遗玉喂水的侍女,才从怀中掏出一只纸包,将里面的黄|色药粉倒进茶杯中,拿手指搅匀后,便捏开遗玉的腮帮子,水杯凑到她唇边,却是灌不下去。 “啊!” 宫娥手腕上突然多出的一只大手,吓得她惊叫一声,猛地拾头看着不如何时出现在软榻那头的,一身苍衣的青年,惊慌失措道: “你、你是谁?” 卢耀将茶杯从她手里拿走,把人拎到了一边,问道:“你在杯里放了什么,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宫娥手腕被他掐的生疼,吓得连忙答道: “是、是、是贺将军府上的四小姐,里面不是什么毒药,不、不、不过是喝了会让人拉肚子的泄粉…” 卢耀听了,眉头一皱,先是点了这宫娥的睡|岤,待她软倒后,将那杯子泻药灌进了她的嘴里,随手把人丢在地上,便转身去将软榻上醉倒的遗玉扛起来,换到了别的房里。 半盏茶后,那名去端醒酒汤的宫娥回到了这间屋子,绕过屏风看见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的宫娥,却并未发出该有的惊叫声,而是神色不变地将醒酒汤放在一旁的桌上,去将软榻后面大开的窗子重新关上,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在她走后,从这屋子的另一扇屏风后面,才缓缓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几步走到灯光下面,竟是一身今晚守御的侍卫打扮。 这人也没在房里逗留,而是几道闪身去到门外,左右一望,见着从右边长廊上走过来,身着黑衣头戴金冠的男子,方低头迎了上去。 李泰的步子不紧不慢,见那侍卫迎上也不见停下。 “主子,红庄的人出手了。” “人呢。”李泰目光闪了闪,从收到沈剑堂的示警之后,过了这么些天,红庄隐匿的人总算是有了动静。 “在前面房里,有人守着” “去引开他。” “是。” 屋子里点着两盏并不太明亮的烛台,李泰一进到屋里,便嗅到了一股子的酒味,是今晚宴上的供酒之一,花了两天一夜从醉江南运回京城的,不同于专门给右席的小姐用的那种香酿,是供左席的成|人饮用的酒水,口感亦佳,酒劲儿却不小。 本应放在小厅的火炉子,被人移到了屏风后的软榻前,榻上前静地躺着一名少女,身上盖着一床浅黄|色的锦被,头上的发簪松动,几样简洁的钗环散落在一旁。 李泰将在厅里拿起的烛台放在榻旁的小几上,撩了下衣摆,在软榻边上的空当坐下,侧头借着昏黄的烛光看着遗玉那张微醺的小脸,做了一件打从半个时辰前看见一身湖蓝色的她走进御宴宫时,便想做的事。 将那些散落的钗环拂落在地,伴着“叮当”的脆响,借着身形的优势,他毫不费力地将人连着那床被子一同抱在膝上,身子向后一靠侍在软榻背上,修长的双腿连着靴子搁上榻尾,稍稍挪动身体摆了个舒适的姿势,低头看着靠在他胸前的遗玉,环住她人的右手伸到她细白的下巴上,轻轻把她的脑袋抬起一些,那张微醺的小脸便尽收眼底。 手指摩擦着掌下手软的肌肤,怀里是想要拥抱的人儿,在三百号人前面坐了一晚的疲乏轻易得到了缓解,就连那份少女独有的馨香中掺杂的酒味都让他感到放松,李泰暗舒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遗玉那张让他心静的小脸,正要阖上双眼,却听一串低吟响起,便见怀中的人眼睫轻抖,几下之后,半睁开来。 “唔…嗯,殿、殿下……” “……”听这带些软绵绵的嗓音,同那晚马车上的如出一辙,李泰轻抚着遗玉下巴的手指一顿,同那双朦胧的星眸对上,目光暗了暗,没有应声,手指却缓缓上移到她那微微开阖的粉嫩唇辩上轻轻摩擦起来。 许是没得他应声,又许是脸上的轻抚有些痒,遗玉头一侧,躲开了他的手指,转而将脸埋在他胸前,断断续续地唤道: “殿下…殿下…殿下……” “嗯。”一连几声轻喃后,李泰方才低低应了一声,只这么一个音节,却透出几分沙哑来,被她避开的右手正要顺势抚上她的后颈,却因胸口传来细微抖动,止住了动作。 他是习武之人,并不畏寒,今晚只在单衣外加了件锦衣,昂贵衣料很是轻薄,因此,胸前传来的湿意,再明显不过,身体僵硬了片刻,悬空的右手方才迟疑地落在她的后脑的乌发上,轻顺了两下。 “哭什么。” 他的动作和他的声音,却引得怀中的人哽咽声更加明显起来,李泰好看的眉头皱起,抿着唇将她裹在被子里的纤细身体搂紧了些,过了一会儿,不见这细碎的哭声停止,他的忍耐总算告罄,两手一移,来到她肩头,将她的上半身从自己胸前拉开,两眼盯着那灯光下,顶着一头凌乱黑发的遗玉,哭得皱巴巴的脸蛋。 “不许哭。” “呜……”得他一声冷冰冰的低斥,遗玉毫无防备的脸上一阵难过,又是两串泪水从眼角滑落,轻眨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李泰,脑中晃过那一宫殿的娇颜倩影,张张嘴,带着哭音,低声道: “…我不想…不想……” “不想如何,”李泰耳朵尖,听见她这么说,当即在语气中带上一丝危险,“有谁强迫你做什么?” “不想…不想你…不想你娶妃……” 怎知得了这答案的李泰,冷漠的双眼中少有地露出一抹错愕来,但连听她低喃了两遍,又怎么会是听错! “为何?”沉了口气,李泰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的泪颜,丝毫不觉得套取酒后之人实话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且他知道,她酒后醒来,也不会记得。 “因为…因为我、我——呜…”她话到嘴边,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因哭声卡了壳,李泰耐着性子,忍住抬手为她拭泪,任她又呜咽了一阵,就在他耐性磨光之际,她却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她两手借力,胡乱撑着他的胸膛从他身上爬坐了起来,肩头的被子滑下,堆在她身后,毕竟是醉了,手脚发软的她被一床被子围住去路,挣扎了两下想要从他身上起来,最后还是隔着被子瘫坐在他腿上,一手撑在他胸下的位置,一手胡乱丢抹眼泪,嘴里不清不楚道: “…我心里…难受…” 李泰因她在身上这简单的几个动作,眼瞳瞬间变了色,又听见那五个字,心头一跃,虽这不是他最想听到的,然而——却已是今晚最好的礼物。 看着那张哭毫无美感可言的小脸,他伸长了双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拇指拭去她正滚落的泪珠,一只手移向她的细白的下巴,另一只手收回在唇边,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拇指上那微涩的湿润,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来,这恐怕是全天下人都不曾见过笑容,就这么在醉眼朦胧的遗玉面前绽开,惹得她本就有些茫然的眼中,更是带上一抹怔仲。 下一刻,只觉身下微动,脑袋被托起,一道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夹杂着熟悉的熏香味道,落在她的唇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摩挲着,是细微的温柔。 李泰轻舔着嘴边带着泪水甜涩的柔软,一手轻抚着遗玉纤细的颈子,呼吸渐重,舌尖一勾,正待进一步索取之时,却突然收敛了放纵。 “主子,太子来了。 ”门外一声低语传来,却是阿生的声音。 片刻之后,李泰方才放开怀中又一次在亲吻中睡着的少女,手指在她脸上轻抚之后,方才把人安置在软塌上,给她盖好了被子,又盯了她一眼,抽身离开了房间。 没过多久,便有宫娥前来,轻手轻脚地用热水给她洗了手脸,添了炉炭才退下。 前宴歌舞继续,遗玉在软塌上静静地躺了许久,直到案几上的蜡烛泪尽,方才睁开了眼睛,从被中抽出一只手来,抚上了嘴唇。 第三六七章 装傻 李泰回到前殿,歌舞声依旧,一进到殿中,视线便从数名舞姬的身上,落在正北处主宴上,那里的独席,此刻正被一斜倚在案,一身青棕衮冕的太子占据。 “哈哈,四弟,快来快来,为兄候你多时了!” 李泰在宾客的偷偷打量中,不紧不慢地行至主宴,对李承乾按规矩行了一个浅礼,便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好在本宫来得早,赶在你冠礼之前,”李承乾的唇角扬的高高的,若是不知情的,还当他同李泰关系多么好,“今儿是你生辰的大喜日子,本宫亦是携礼前来的,虽比不得父皇这园子来的厚重,可也是千金难求啊。” 一句话,下面的人都听出了些许妒气儿,不过同时也对他带来的礼物生出了好奇之心。 “太子客气。”阿生跪坐在李泰边上,听他语气,就知道自家主子这会儿心情不妙。 李承乾又是一阵笑,便扭头对着场中的舞姬,不耐烦地挥手,道:“退下去,跳的是个什么东西,看了眼烦。” 舞姬们歇了舞蹈,纷纷跪倒在地,却没有离意,直到李泰抬手示意阿生让她们退下,才都匆匆离场,李承乾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咳了两声,“啪啪”拍了三下巴掌,道了一声: “来人!” 便见场外鱼贯而入一行男子,看那衣着形貌,皆是文人墨客,众宾客纳闷,不知太子这是闹得哪出,这些大老爷们,怎地能当成是礼物送人? 他们的疑惑很快得了解答,在那群男子远远参拜过李泰之后,李承乾方道:“此一十七人,是本宫从天下各处,为四弟招来的名士贤才,今晚便借你生辰大喜相赠,望能协你撰修那《坤元录》,方才不枉父皇将这差事托付于你。” 合着这是派人来抢那撰书的份子了!挑的也真是时候,名为生辰礼物,就是不少人是心知肚明太子的意思,但李泰如何能拒,一拒便是不礼,一拒便是落了下乘,真不知这损点子,是什么人给太子出的。 “谢过太子。”李泰的反应平淡之极,抬手对阿生略一示意,他便扬声道: “来人,添摆宴席,引座!” 闻言,太子眼中方才掠过一抹得意,端起酒杯去敬李泰,殿上又换了一群舞姬上场,若说这会儿满宫笑得最开心的,当是太子莫属了。 一曲舞罢,看着午夜将至,才休歌暂舞,礼部的特派官员捧上了冠服,在一众瞩目下,当今皇上堂弟,赵郡王李孝恭亲身为李泰取下金顶,加了明月五珠冠,着了金缕紫服,又一番骈言,方成冠礼。 “恭祝魏王殿下,福寿永驻。” 一殿三百宾客,除一些地位特殊的之外,纷纷离席,朝着殿中金缕紫衣的人影拜下,这年轻的魏王此刻英姿,华盖众人,席间的少女或偷瞄或小窥,鲜有不露倾慕之色者。 “免礼。”李泰双手平交袖中,孑然独立,扫现殿内拜者、倾者、款者、慕者,目中泻出一丝不经人察的神色,似是浅浅的落寞,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古井不波。 众客归席,身为魏王府长史的杜楚客却站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了出来,道: “殿下,北苑的芙蓉花开的正盛,后天是个好日子,不妨邀几位小姐前去赏花?” 来了!重头戏总算是来了!名为赏花,实则是在圈定魏王侧妃人选,说是几位小姐,那其中定当有一二人得了李泰青眼,其他的,便是作陪。 闻杜楚客一言,殿内等候了一夜的少女们,多是两眼一亮,扭头看着已经归坐的李泰。这么一晚上,她们这些女子坐在右席,等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被一双双暗藏热切的眼睛盯着,李泰却没应话,一边儿的阿生见这模样,生怕他又临时反悔,忙上前一步,提高了音量,道: “请,少府监刘大人府上溪秀小姐,国子监祭酒东方大人府上明珠小姐,京兆府尹邓大人府上安然小姐及中书侍郎王大人府上若南小姐,十一日巳时于南苑赏花。” 一连八位,被点到名字的都相继起了身,在一片羡妒或失落的目光中,冲着主宴盈盈一拜。 “多谢殿下相邀。” 席间的长孙姐妹,一个皱起了眉头,一个则是黯了黯神色。长孙夕两手捧着酒杯,双目从那些立于席间的丽影身上一一扫过,暗咬了红唇,当知这次主以适婚女子为主,且据说只是选侧妃,她虚岁才是十三,尚不及笄,这赏花的人名里面无她也是正常,可还是忍不住心生失落。 李泰食指轻叩着酒杯,目光微闪,不知是在想着什么,并未叫起那些小姐们,待阿生在身后轻唤提醒,方才抬起头,道: “请起。” 几乎同时,杜楚客和阿生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两人松气的原由,却不尽相同。 一场酒宴,直入黎明,御宴宫的客人醉的醉,倒的倒,有些被扶到了后殿休息,有些仍在前殿相谈,在东方升起一丝白线之时,芙蓉园中点了一夜的福灯,方才一路暗下。 后殿之中,在偏角一间特殊房间门外面,正立着两名靠着门框垂头小寐的宫娥,屋内的斜背软塌上,锦被下蛛缩的一团,随着一声低吟,渐渐有了动静,窸窸窣窣之后,方从中探出一颗凌乱的脑袋。 遗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堆着被子趴坐起来,望着窗纸上透来的鱼白色,半晌之后,才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捂住了嘴巴,喉咙里发出一串奇怪的声响,两只朦胧的眼睛逐渐清亮起来,身子向后靠倒在斜背上,随着她的动作,腰间的荷囊松落,从中掉出一只蓝瓷小瓶来跌在褐上,正是昨日同卢智平分的那半瓶镇魂小药丸。 昨晚醉酒后的记忆,一幕幕冲入脑海,瞧瞧她都干了什么蠢事!借着酒劲儿乱撒娇不说,还哭哭啼啼地抱着那人,不让他娶妃! 不、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垂点是、是那个亲吻! 思及此处,遗玉捂着嘴巴的手心突然有些灼热,害得她连忙松开手,可热感还是从脖子直传到两腮,明明是醉酒,可那个冰冰凉凉的亲吻在回忆中却清晰的吓人。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男人会亲吻一个女人——欲念?遗玉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微微浮起的胸脯,嘴角一抽,赶紧摇头甩掉这个傻透了的念头,而下一刻浮现在脑海的另一个解答,却让她早起时有些迟钝的脑子,轰然炸开! 既然不是欲,那、那便是——喜欢?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不争气地加剧,“怦怦 ”的就像是在敲击耳鼓,以前看不明白的事情,此刻再想起来,却是有些显而易见了……不是早就发现,他待她,是特别的么。 这便不是她在单恋了,对吗? 前后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过这种经历的遗玉,当下便蒙头把自己重新缩进了被子里面,并未听到外头门声的开阖。 李泰绕过屏风后,见着的便是塌上鼓鼓囊囊的一团,略带疲乏的面上缓和许多,就近坐在了软塌对面的椅子上,静静地望着那一团,也不做声。 大概过了半盏茶后,快被闷坏的遗玉,方才从被窝里面重新探出了脑袋,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由于方向,面朝窗子,正是背对他,并没有发现着屋里多了个人,自顾地望着窗外的天色,自语道: “哎…怎么办、怎么办呢?” 李泰也没急着出声提醒,眼中染上一层愉悦,一手撑着脑侧,瞧着她的背影。 遗玉这会儿脑子完全清醒了,又苦恼起来,她同李泰之间,可不是简单两个喜欢便能完事儿的,这中间隔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远的不说,就是近处,李泰打算娶侧妃,便是触了她的大忌,房乔和卢氏的婚姻,在她心中埋下了一片阴影,她不愿深陷后宅无法避免的争斗当中,一个大臣家中尚且如此,一个王爷府里,又怎么会太平?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烦闷,两只小手伸到头顶,乱揉一气,嘴里低嚎道: “烦死了、烦死了!” “烦什么?”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低音,遗玉的怨声和动作戛然而止,猛地扭过头去.便见坐在塌前不到半丈处的男子,一双青碧眼望来,惹得她将才平复下的心,又再次悸动起来。 李泰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加上头顶乱成鸟窝的黑发,心情突然地大好,可脸上却仍旧设什么特殊的表情,语气淡淡地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 遗玉本来还是一颗少女心“怦怦”直跳,可见了他这态度和口气,心中顿生出疑惑和不满来,怎地瞧他这模样,倒像是昨晚在这房里趁她醉酒,亲她的不是他来着! 殊不知,前些日子醉酒忘事的正是她自己。 “我自然是在这里休息了,那殿下怎么在这儿?”遗玉动作利索地重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索性陪他装傻。 “这是我的房间。” 得嘞,这却是卢耀的错了,昨晚他把醉酒的遗玉从客房里面扛出来,只挑了间最舒服的屋子让她待着,却不知正巧是李泰在御宴宫专用的屋子。 第三六八章 是近是远 “这是我的房间。” “那我怎么在这儿?”这下遗玉这才迟迟想起这个问题。说来,昨晚的事,她也只记得 新唐遗玉 第9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3部分阅读 半儿,被宫娥扶到头一间屋里时候,她是醉睡的,直到卢耀给她换了个地儿,她人被李泰和着被子抱起来,方才带着醉意醒来,从这段起,便记得事,这便是那小药丸儿在作祟了。 “……想是你昨夜醉酒,被下人扶错了地方。”李泰那天在大书楼里发现遗玉不记得那晚马车上发生的事情后,回去便找了太医来问,得知却是有一种人,酒醒之后不记事的,也就顺势将她归于此类。 此刻见她一脸迷茫,他更加确认她是酒后忘事的。然而,此刻同她打马虎眼,也没别的意思,不过听了沈剑堂的话,怕把人吓跑罢了。 遗玉这会儿已经清醒,脑子四通,见李泰这副坦然无事的态度,前后一想,便觉出怪味儿来——他这是当她不记事儿呢! 发现这点,她刚才还发热的头脑瞬间降温,裹紧了被子,抬眼看着李泰,却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若非是凭着她这些日子来对李泰的了解,知道这人的确不是一个在男女关系上表现随便的人,由此确定昨晚那个亲吻绝对不是闹着玩的。单他现在一脸的冷淡,她还真会误会他对自己压根没那心思,只是,眼下他这“不认账”的行为,又是为了哪般,却让她搞不清楚了。 其实照着她的性子,问出口便是最直接了当的法子.可她并没下定决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便将到嘴边的疑问,改了口,打算回去再好好想想再做打算。 “请殿下先回避一下,容我梳洗。” “还有半个时辰宴散,整理好后,你直接回府即可。” 在各种因素下,眼下这屋里,青眼望黑眼的两人,心态便产生了很是微妙的变化,遗玉是知晓了双方的心思,却拿不定主意,而李泰是只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却已经下定了主意。 于是,这份逐渐明朗起来的感情,便由此朝着一个有趣的方向走去,只是身在其中的两人,却因为感情经历上的“无知”,浑然不觉。 “是。”遗玉低头应声,得了宴会主人许可,早点回去也好。 李泰从椅子上起身,看着她毛绒绒的脑袋,心中微动,便上前两步,伸出手来在上头揉了两下,在遗玉讶然地抬头时,方收手摊开在她面前,掌心处躺着一根明蓝色的丝线。 “明日早起,到芙蓉园来。” 遗玉看着那根丝线从他翻落的掌心中飘落,边纳闷何时头上缠了丝线.边在嘴里疑了声,“嗯?” “赏花。” 李泰转身出了屋子,守在不远处的两名宫娥,躬身行礼时,见他随手丢进了草丛中一样物事,有个胆子大的,待他走远后,便跑到草丛里寻了一番。 “快看看,是只荷囊,蓝色的丝线,这莲花绣的真漂亮。” “我瞧瞧……难怪殿下丢掉,这里脱了丝了,送我吧?” “不给,这可是殿下的东西,我要自己收着,谁让你不去捡的。” 清晨,遗玉比卢书晴早回府中,沐浴去了身上的酒味,换身干净的衣裳,又喝了半碗甜汤,便去到卢中植院子里看人。 进屋却没见着卢荣远人影,静悄悄的屋子里,除了床上昏睡不醒的卢老爷子,就只床头静坐的一道人影。 “祖母?”遗玉唤道,不知这屋前屋后的人都到了哪去,怎么让老太太一个人在这边儿看着。 卢老夫人闻声回头,冲她抬手,“回来啦,过来坐。” “嗯。”遗玉便去搬了只红绸布的月牙小凳儿,这里本是老两口的卧房,只是卢老爷子病倒之后,卢老夫人才住到隔壁屋去。 在床侧坐下,她便看向眼躺在床上,脸上明显疲了一圈,却神态安详的老人。这十日来,她每天都会过来这屋里坐上半天,等到卢荣远或卢景珊撵人,才会走。 卢老爷子昏迷的突然,可先前并非是没有预兆的,早在呈远搂私下见面时候,她和卢智便撞见过他病发的情况,当时只说是风寒,却足月都没有好利索,后来便不了了之过去,只当他是好了,可从窦氏嘴里听见他私下没断过药后,方才发现,这人身体已经是不好了。 但凡是真心对她好的人,她便会很容易生出感情,作为长者,卢中植带给她的是一种不同于卢氏和哥哥们的亲情,虽相处时日不多,但听闻太医当时就那么一句“准备后事吧”,她的心情却异常地悲伤,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卢中植却不见醒来,她也会感到难受。亲人的远逝,是一种痛。 “你是不是在哭?” 头顶传来的声音,遗玉连忙仰了仰头,止住就要留下来的眼泪,道:“没有。” 卢老夫人摇摇头,道:“祖母是看不见,可耳朵是好的,昨儿晚上你是去赴宴,难道被人欺负了?” “没被人欺负,只是想起来些不开心的事。”卢老夫人尚不知道卢中植时日无多,不过,她这话也不算扯谎,毕竟她正在为同李泰的事头疼。 “来,”卢老夫人伸出手,待遗玉搭上,她轻轻握住后,道:“是什么为难的事,说来让祖母帮你出出主意。” 遗玉并未注意到她的用词,是“为难”而不是“难过”这个细节,而是寻思着怎么答她,许真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竟想将她同李泰的事情说给她听。 “不好讲的话,那祖母来猜猜可好?”卢老夫人半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猜猜?”遗玉坐的凳子低,便仰着头看她,室内的窗子仅开了巴掌大小的缝隙,却有阳光溜进来,照在这一老一少身上,很有祖孙两人的感觉。 “你祖父说,玉儿书念得好,字也写得漂亮,那便不是学里的事,”她先行否认掉了一项,“你娘虽被韩厉带走了,但祖父和祖母都向你保证过,他会照顾好你娘,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也不是这件事。” “你是二月生的,开春后,虚岁就十四了吧,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当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要寻个好人家才是。” 闻言,遗玉有种将要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迟疑了一下,捏了捏她的手,道:“祖母,前一阵子,祖父曾同我讲过这士族之间的联姻之说,您说的‘好人家’,是指的那门当户对么?” “门当户对?”她咀嚼了这四个宇,问道:“你可知道祖母的出身么?” “娘只说过您家是在蜀中。” “嗯,祖母出身在一户寻常人家里,而你祖父祖上可是范阳大姓,你说,这算是‘门当户对’吗?” “不算。” “可是你祖父他待我很好,我这辈子跟着他,不管是背井离乡,还是锦衣食,都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她声音缓缓的,带着老妇人特有的韵调,透着认真。 说来,卢中植也算是这年代的一朵奇葩了,哪怕是位极人臣时候,却仍旧只有这么唯一一个出身不高的妻子在室,想象卢氏之所以对“纳妾”一事那般坚持,便是受了这对老夫老妻的影响。 “有些话,本该让你娘到时候再讲给你听,今日就当是祖母多嘴罢,你若能听不懂,就先记得,”卢老夫人另一只手覆上她手背,缓声道: “作为女子,总是有嫁人的一日,这夫妻之情,是这世上最微妙的关系,没有血缘,却胜似血缘,近者可在一线,亲密时是间不容隙,此为大幸;远者却做天边,疏离时能化仇怨,此为悲。这世上大多女子,无不是渴望做那近者,然,最终却多是成了远者,你娘同房家那孩子,便是一例。要知道,人情世事,总是变化无常,夫妻二人,最后是近是远,无法预知。因此,若有一日,你有了心仪之人,首先要考虑的,不是那‘门当户对’,而是你是否有心,去同他做那‘近者’,不管遇上什么困难,去解决,不逃避。” 卢老夫人这番话说完,室内静默了好久,直到从室内半开的窗子里,射入一道晨光,折在两人相叠的手上,才又响起话语。 “你这孩子,便是考虑的太多,有的时候,这人那,只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破牢而出,遗玉仰头看着她,渐渐露出笑容来,“玉儿知道了。” “嘿,你回房去休息吧,我想同你祖父单独待会儿。”说着,她又在遗玉手上紧握了一下便放开。 遗玉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卢老爷子,方起身退出去,走到房门时侯,忽然身后有人叫她,转过身去,便见卢老夫人坐在床头,冲她浅笑,同她相似的眼稍微微翘起,那双眼睛极其温柔。 她一愣之后,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那双眼睛分明是闭上的,暗道了一声看花眼,她掀起帘子,出了屋。 “痴人,你总该可以放心走了吧,我都没有遗憾了,你还在留恋什么。” 床上,静躺的老人,褶皱的眼角处,缓缓地滑下了一滴眼泪。 第三六九章 有什么说什么 听了卢老夫人一席话,遗玉初十这天,在自己房里待了一整日,除了吃饭等杂事,便只是坐在案头抄录她在文学馆大书楼借来的竹简书册。 这两日怀国公府上的探客少了许多,值得一提的是,远在通州的程咬金昨夜寄了书信回来,言明快马加鞭,明日一定会赶回,而不知是何原因迟迟接到卢中植病危消息的平阳公主,昨日从洛阳一赶回来,便私访了卢府,恰遗玉拆去赴宴,没能见得这位曾有一面之缘的三公主。 傍晚掌灯时分,花梨木的书案一侧,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叠纸张,平彤停下研墨,接过平卉递过来的火折,将案旁的灯罩取下,点燃后,正犹豫着是否要劝仍坐在素后抄录的遗玉休息会儿时,便见她停了笔,轻舒了一口气,抬头道: “晚饭好了吗?” 见着她脸上似有不同的浅笑,平彤愣了愣,才道:“已经好了,要摆上吗?” “我大哥没回来么?”卢智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平彤尚未回答,遗玉便见卢智绕过门屏走了进来,边将披风递给下人,边冲她道: “饿坏了,你用过晚饭没?” “正等着你呢。”遗玉吩咐平卉去叫人摆菜去外面的小厅,这几日来,府里各家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开伙的。 卢智先前已经听卢耀说过昨晚宴上发生的事,在屋子坐下后,同她说了几句,便提及了昨晚她醉酒后落掉的那一小段。 遗玉整理着那叠手抄,听到自己是被恶意灌醉下药,脸上前没什么意外,道:“贺将军府上的四小姐?不认识,并不是昨晚敬我酒的那几个,你说是她买通了御宴宫的下人给我下药?那这几个人便是一伙的了。” 昨晚并非她大意,若不是卢智提前告诉她会让卢耀跟着,她是不会明知自己易醉,还大着胆子在外面饮酒。且她被姚不治亲身教过,对迷|药什么的气味算是敏感,在实际寺便因此躲过一劫,若那酒里有什么味道,她断然是不会喝的。 不过,她万没想到那么一醉,会同李泰又牵扯上,还被他——要知道,那可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亲吻,这会儿想起来,唇上似还带着感觉,没曾想,亲吻是那种感觉,有些冰凉,可是很柔软,带着对方温热的鼻息,还有那淡淡的香气 “我上午听卢耀说罢,便让人去查探,才知道最近京中多了几则关于你的风评,多是不怎么好的,那贺将军府上的千金,许是因此才结了伴想要捉弄你,你——”话说一半,卢智皱眉伸手朝她头上一探,道: “是昨夜着了谅么,怎地有些烫。” “啊,没,是这屋里有些热,我坐了一下午,”遗玉伸手在耳边扇了扇风,努力让自己说起话来不心虚,“都传了我什么不好的风评,说说看。” 卢智奇怪地着了两颊越来越红的她一眼,道:“说你在五院艺比时拿了两块木刻便不知天高地厚之类的,还有说你在舒云阁那日借机接近太子和魏王。” “哦。”遗玉挑眉应了一声,撇着嘴角道:“长孙娴当真是闲着无事可做,缠着我不放了。” 卢智也不意外她一语点明了那背后中伤的黑手,道:“总之,你这阵子若是出门,说话做事暂且小心些,这些风言风语随它去便可,若是真被拿捏了什么把柄,难保不会闹大。” “嗯,我会看着办的。”遗玉道,在卢中植病倒之前,两人就此事说过,为了不给卢智添麻烦,她便让他不要插手,他也答应了。只是眼下府中事忙,她暂且没有功夫理会长孙娴罢了。 “少爷,小姐,都摆好了,请移去厅中用饭吧。” “好,小玉,咱们去用饭,等下同去看看祖父。” 卢智是存着避心,没将听闻李泰邀约八女明日北苑赏花一事说出来。而遗玉则是存了瞒心,没讲李泰约她明日赏花一事,到头来,她竟是不知,明日北苑可不只她一位女客人。 十一月十一日这天,天未亮,遗玉便醒了过来,叫平彤去门前看着后,自己坐在床头找了本书看,只是心情却没昨天下午练字时候的清静。 昨晚刘太医来过,说是卢老爷子的情况,靠着参汤也就再能撑个几日,若非万不得巳,她实则不想出门去。可昨日同卢老夫人一谈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同李泰的事情,总不能就这么躲着避着,眼瞅着他便要立妃,赶早不赶晚,趁这机会,早点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好过日后她会后悔。 她便是这么一个人,想不通就搁着,一旦想通了,那便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句不害臊的,她是被他搂过了也亲过了,他想不负责任也不行。 至于皇位什么的,那便是日后她要面对的事情,历史的轨道注定魏王当不了皇帝,她若选了他这条路走下去,便会阻止悲剧的发生。 然而,有卢氏前车之鉴,又有卢老夫人在这里做榜样,若李泰坚持要娶侧妃,那他们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长痛不如短痛,她是比想象中要喜欢他,可在明知自己同卢氏一样不容人的情况下,她不愿自己今后的人生是一场悲剧。 “小姐,大少爷出门了。”平彤看着卢智出门后,才跑回屋里禀报。 “嗯,那便梳洗吧。”遗玉放下没看进去几眼的书册,吩咐道。 “小姐,今儿是上哪去啊?” “芙蓉园北苑。”遗玉给了地方,便不再多说,平彤平卉两姐妹相看一眼,心中有数,也没再问。 北苑 初九的晚宴持续到天明才结束,李泰第二日便在杏园待了一日,十一日这天早上起得也很早,阿生帮他束发时候,从镜子里偷看了几眼,虽仍是万年不变的一副表情,却让觉出他心情不错,这倒让并不知道他邀了遗玉前来赏花的阿生纳闷了。 换上了才熏过的衣裳,李泰挥手避了阿生,自己系着腰带,道:“你去雁影桥上接人。” “啊?”阿生一疑,“约的是巳时,小姐们这时应该还没到。”不是他自恃身份,就是那些小姐们到了,也用不着他亲自去接吧。 李泰望了一眼镜子,道:“人若来了,先带到水榭去。” “是。”阿生一头雾水地转身出了屋子,等到了芙蓉园外的雁影桥边上,等了一刻钟,见着怀国公府的马车后,方才恍然大悟,难怪要他来迎着,这位可不得他亲自来么! “卢小姐,您来啦。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想的,什么时候不好,今日邀了这位过来,算是什么事儿? 遗玉从马车上下来,见着立在桥口躬身迎候的人,点头道:“李管事,早。”在外头,她可不好像在密宅时称呼他作“阿生哥”。 “您且随我来。”阿生伸手打了个引子,便领着遗玉和跟上来的平彤朝北苑走去。 这芙蓉园一夕之间换了个新主人,里头的下人也被魏王府手脚麻利的通通换过了一遍,因此,来往的下人对着大早上出现在这里遗玉,并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等他们路过时候,候在原处弯腰行礼罢了。 北苑是设在临江之处,一头是雕栏的浅江,一头是偌大的花园,亭台水榭各有一座,却没有楼阁和殿堂,今日外头有些凉,遗玉被领着走进四面通风的水榭后,却稀奇的不觉冷。 这北苑的各处,今凌晨便有人提前布置好,地上前铺了厚厚的一层毯子,又摆了许多只软枕和靠背在上头,因请了八位小姐,茶具餐点都放了许多套,只有这水榭中,为了让魏王和某位小姐独处,是有两套的,因此,遗玉挑了个地方坐下后,还是没发现今日还有别的来人。 “卢小姐,殿下稍后就来,您稍坐,这园子里的几种芙蓉开得正盛,您不妨瞧瞧,有喜欢的,便让下人去摘了回去。” 入冬,寻常花儿找不见,梅又未开,这长安城中的女子,若是能别只新鲜的花儿在髻上,那是比穿金戴银更显身份的事情。而芙蓉园里的这些花,大朵儿的小朵儿的,都有公主们和妃子们盯着,但凡好看的,却是比金子还金贵,若是换了别人来,阿生是断不敢私自说出诸如看上了就随便摘的话,可眼下对着遗玉讲了,却是没半点儿心理负担。 “我看看便可。”遗玉没忘了,她是被借了赏花的名目邀请来的,接过平彤奉上的热茶,一侧身子,便赏起了南边儿花圃里头每朵都各有姿态的芙蓉。 毕竟在密宅相处过时日,阿生见她并不热衷的态度,仅是笑了笑,便立在一旁,继续因李泰邀了她今日过来的目的犯起嘀咕。 眼里看着那些或娇或艳的花儿,遗玉心里却在默默预演着等下要同李泰说的话,眼神儿逐渐飘忽起来。 李泰走进水榭时候,见着的便是她托着下巴望着东圃的那一片芙蓉出神的模样,也没打招呼,便直接走到她对面坐下,代替那些花儿,对上她的视线,道: “想什么。” 这似乎是他最常问她的一个问题。 第三七零章 你大可试试 尽管先前巳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张俊脸摆在面前,对上那双不同常人的眼睛,遗玉的脑子还是乱了一下,放在案下的手指掐了下大腿,忍住没有脸红后,便要起身向他行礼。 “免了。”李泰制止了她的动作,又问了一遍,“方才你在想什么?” 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一件事,能够从各种表象看透他人的想法,一向是他的擅长的,可面这唯一敢同她对视的少女,他却辨别不出她的心思,偏他又想知道她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 “我有话想同殿下讲,正在忖度如何开口。” 遗玉老实地回答完,便见他密致的眉头微挑,道: “我亦有话同你说。” 他也有话?遗玉沉了沉气,道:“那您先说吧。” “嗯。”李泰应了一声,便抬手示意阿生领着平彤等下人退了出去,直到这水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方才端起了茶杯,转过身看向那片花圃,留了个侧脸给她。 他不急着说,遗玉也不催,在心里猜测着他会说些什么。单凭前晚上两人亲密接触之后,第二天早上他还能装傻充愣这一点,她便确认这人是不打算对她直着来,因此这会儿希望听到什么她想听的话,诸如干脆点儿的表明心意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 可从他侧脸上,她也看不出什么来,要知道,正常下的李泰,高兴、生气、哪怕是烦恼,那都是一个模样的。这便是他们相处的机会不少,她却没看出来他是何时对她打起了“歪主意”的根本原因。 “春后,你虚岁便是十四了?” “正是。”遗玉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怪想,连她生辰都查的清楚,说他对她没意思.鬼信! “你可知道,士族家中的女子,这个年纪,便能行正式的婚嫁?”李泰说这话的时候,没回头,便没见着遗玉猛地瞪大的两眼,不等她回答,便继续平腔直板地说道: “怀国公的情况我清楚,明年春后,我会求父皇指婚,先订下你我的亲事。” “啊?!”这下她不光是瞪眼,嘴里也快能一口塞进个鸡蛋了。 李泰闻她一惊,方才扭过头着她,眉头微突,道:“没听清楚?” 她又不是聋子!遗玉合上嘴,抿紧了唇,这始料未及的谈话,让她脑子一时不够用,刚才还料定了李泰不会同她直着来,没想这人上来就是个最狠的,什么都还没说,情也没表,心也没通,这就谈婚论 嫁了! 更何况,他这哪算是求婚,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街边儿买大白菜一样! 她却不知,李泰会说这些,是早在被沈剑堂点明了心意之后,便有的打算。照礼说,这男女两人私下议亲,本就不妥,可他们两人,一个是随意惯了的,一个则是自有主张。按着遗玉所预想的那样,该是俩人先表个态,再让她讲讲条件什么的,最后说那婚嫁之事,可李泰却是连跳两步,直奔主题。 归根结底,他会这么做,还是要怪沈剑堂那自命风流的涝舌根子,在走之前,曾对他说过这么一段子话: “你要是想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这必须做到三点——不能吝,不能急,不能说。这不能吝啊,便是指的你要舍得花银子,花心思,花时间,不能小气,可也不能过了,这个度量,你自己掌握;再说这第二点,不能急,便是说这女子啊,你可以凉着她,但是千万不要急进了,尤其对这些个年岁小的,一不小心,人就被吓跑了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论什么时候,你都需得把自己的心思藏着,不能说,千万莫要叫她知晓你对她是情到几分,这样她才会总是惦念着你,一门心思在你身上,记住,千万不能说!” 李泰当时听完这席话是没应一句,也没多问一句,可却印在了脑子里。于是,这才会有他连跳了两步直奔主题的做法。 “殿下,”遗玉忍住没让那哭笑不得的表情露在脸上,板着脸,道:“您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 李泰这会儿看着她,见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算不得高兴,又忆起那晚在马车上她亲口说过不愿同他牵扯上,便认为她这模样,是不乐意这门婚事。 至于前晚遗玉醉酒,让他不要娶妃之言,在男女之情上缺心少肺的他,那时听了只是觉得心中舒坦,却压根没往她对他亦是生了男女之情这上面作想。 李泰以为她是不乐意,脸色稍冷,正要开口应话,却听远处一阵马蚤动传来,遗玉和他齐齐扭过头去,便见一道苗红色的高阳公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阿生和下人们跟在后头,只能追着,却不敢拦。 “四哥!我在父皇那里听说,你要纳东方明珠那个臭女人当妃子!是不是真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人已经冲到了水榭中,一眼见着坐在一旁的遗玉,利眼一瞪,瞬间忘了来时的目的,手中马鞭一斜,指向她,道: “你怎么在这儿?!” 且不说李泰脸色如何,遗玉这会儿的表情,绝对可当是黑的吓人,高阳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李泰要纳他人为妃的消息,还是像头上挨了一记闷棍一般,发蒙发痛。 李泰的心情,本就因为遗玉那近乎拒绝的表情变差,这会儿高阳贸贸然地闯了进来,便叫他当下沉了脸,冷声道: “阿生!” “属下在。”胸前破衣裳变成布条的阿生,哭丧着脸凑上前,心中却在短时间内将高阳骂了不下十回。若说这长安城里除了那扁毛畜生,他还有什么天敌的话,非这任性妄为又不能轻动的高阳公主莫属。 “绑了。” “是,”阿生得了令,连忙翻手从袖子里面抽出一根缚绳来,没等高阳反应过来,上前将人三两下反手捆住。 “大胆!你这贱奴!”高阳挣扎着,手中的马鞭掉在地上,没等她第二句怒骂出口,便被阿生点了哑|岤。 若是换了别时,遗玉兴许还有兴趣看这毫无体统的公主吃瘪,可这会儿,她却静静地看着李泰的侧脸,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常,可天知道,她带着探究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放在裙面上的左拳已经握得死紧,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听闻殿下要纳侧妃,原来已经求了皇上旨意,是东方先生府上的明珠小姐?” 李泰端着尚余半杯的茶盏,侧过头看她,蹙眉,而后给了她答案: “嗯。” 一字应完,他便看见面前这张白皙的小脸上,霎时露出了一抹复杂至极的笑容,那双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有种让他胸闷的东西正在那黑白之间凝聚,来不及辨认那是什么,她便侧过头,留给他脑后,用着那少女清清软软的嗓音,道: “殿下,您刚才同我说的事,我不愿意。” 若说刚才李泰的心情是糟糕.这会儿被她正面拒绝,却是已经上升到怒气了,但除了那双碧眼略有色变外,那张俊脸上,依旧是冷淡无情,如同他说出的话: “今日只是知会你一声,这件事,你愿意与否,本王并不在意。” 遗玉撑着眼皮,没能让眼泪掉下来,她是知道,在这世人眼中,一个王爷府里就是妃妾成群也不算什么大事,她也知道,就是李泰喜欢她,那也是有所保留的喜欢,一开始,是远远到不了那种弱水三千只一瓢的程度,可也没想过,会少的这么可怜! 这人前脚在皇上那里定了妃,后脚便来招惹她,且眼下还无视她的意愿,说出这么蛮横的话,是拿她当什么东西! “您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她梗着嗓子道,脑子里的弦扣的死紧。 “…本王亦不在意你的在意。” 李泰这满不在乎的一句话出口,遗玉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掉,当下便眨去眼中泪珠,长身而起,转过身去,在满园子下人的惊愣中,她抬手便将手里的半杯茶,准确地泼在那张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张来的俊脸上。 万籁俱静,十几只眼睛同时“唰唰”地落在遗玉那张含着怒红的小脸上,但听她一字一句地狠声道: “你大可试试!” 温热的茶水同额头滑到眉宇,再至鼻尖,若说李泰方才还在怒中,这会儿眼见那张因为怒气瞬间变得明亮的小脸,却被她眼中那的灼灼火光,烧的不剩半分,青碧眼眸,转而刹出锐利的光芒,带着猛兽才会有的凶气,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阿生在边上儿,只瞄了李泰那眼珠子一下,便 “嗖”地移开了眼,看着毫不相让地同他对视的遗玉,忆起那夜在密宅中,为了一个卖包子的厨娘,同李泰的扛上的少女,暗咽了一口唾沫,莫名其妙地对这半大的小姑娘,由衷升起一股子佩服来—— 胆儿忒大了! “啪!”随着一名多瞅了李泰一眼的侍女,将茶壶摔落地上的声音,视线焦灼的两人方才收敛。 遗玉又瞪了一眼满头茶水却更显妖治的李泰,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走去。 第三七一章 途中 花园一侧的芙蓉开得盛,白的粉的,盛到仿佛下一刻既有开始调谢的趋势。 被茶水泼了一头脸的李泰,模样有些狼狈,光洁的下巴上,尚悬着一滴水珠,随着他扭头的动作,坠落在胸前湿了一小片的衣襟上,他盯着遗玉远去的背影,目光中炙热的锐利尽退,又恢复成那副冷淡的模样,只是若有人细看,便能发现他眼里是多少带些疑惑和迷茫的。 阿生将目光从遗玉消失在那片芙蓉后的身影上收回,扭头偷瞄了一眼李泰,便赶紧低下了头,他是不知道刚才两人单独在水榭里面说了什么,不过见遗玉那副恼怒的样子,也知道他家主子是将事情弄砸了,这会儿的心情肯定不会好,而魏王的心情不好,那一定会有人要倒霉了,譬如说—— “李玲,”李泰抬起手,拂去唇角的茶瓣,也不看高阳,叫了她名字,让这见着遗玉的惊人之举后,便愣到的公主殿下,堪堪扭过头,张张嘴却不能应声。 “实际寺的那个僧人你若还想再见,日后就不要在本王面前晃荡,安分些,知道么?” 刚刚冷静下来的高阳公主,听见他的话后,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边从阿生的手下挣扎,边发出些呜呜咽咽的声响,两只眼睛既惊又惧地盯着李泰,万没想到,前一阵子突然失踪的情人,竟然会在他那里。 “殿下,请您先去更衣。”阿生手上抓高阳抓的死紧,提醒道。 李泰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湿漉,从毯子上站起身,便朝外走,四周刚才跟着高阳冲进来的侍从连忙躬下身。 “本王累了。” 听见他路过身边儿时候方才丢下这么一句话,熟知他脾性的阿生听出一丝,面容当即一扭,却没敢劝说,任由他走没了影,心里琢磨着等下人来了,他是该如何解释李泰的缺席,还有眼下,这高阳公主该送哪里去。 再说遗玉出了北苑,黑着脸走在来时的路上,这芙蓉园是极大的,行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才远远见着建在江面上的雁影桥,这么一段路,她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 昨日听了祖母的话,她认真思考了一天,觉得放不下这段连表露都未能的感情,今日才会前来一见。若是李泰不纳纪,那正好,她大可以拉下脸,开诚布公地同他“谈谈”,着看两人是否有在一起的可能。但是始料未及,人家不但已经打算纳妃,在皇上那里都备过案,这些也就算了,她也没资格冲他发火,真正让她怒极的是她拒绝他订亲的提议后,他的态度。 什么叫不在意她是否同意和他订亲,什么叫不在意她是否在意,简直是欠揍到了极点! 许是因为被气到,倒没有刚听见李泰承认他要纳妃时候那般伤心,取而代之的,是烦恼。李泰那欠揍的态度,也说明了他说要同她订亲的话,并非玩笑,他绝对是会说到做到。 按说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可对比想象中更不能忍受和别人共侍一夫的她来说,却是一件心烦意乱的事了。仅是当下这么一想,她便有不下三种法子能躲避掉他的“强买强卖”,所以她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让他“试试”,然而,这么一来,他们两个,真就要桥归桥,道归道了。 一心想事的遗玉,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雁影桥,余光中见到一抹丽影,她侧目看去,便见一名二八年华的小姐,正低着头缓缓走近,许是察觉到了遗玉的目光,她抬头着来,那张脂粉未施的素面上,忧虑之色隐去,转而变成惊喜和意外的笑容。 “卢小姐?!” 遗玉点头一礼,对这并不认得的人,回以笑容,道:“这位是?” 对方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几步走到她跟前,道:“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你,咱们以前没说过话,你不认得我也是应该,不过我对你啊,可算是神交已久了。” 都不认识,她去哪来的神交,遗玉看着大约这同程小凤年纪的少女,眉头一挑,“小姐也在国子监念书么?” 这少女轻笑一声,对着空气摆了摆手,道:“那种没趣味的地方,本小姐才不去呢,我宁愿在府里待着,栽栽花,养养鱼什么的。” “那又何来神交巳久?”遗玉突然有些想笑,仅听了一句话,直觉上便对她有了些好感。 “哦,”少女解释道,“说来话长,自打我在高阳那刁蛮公主的生辰宴上见着你,便认得你了,至于我同你开始神交,嗯——是在魏王府的中秋宴后,只因你那个故事讲得有趣极了,我便打听起你的来路,听的多了,便觉得你这个人更加有趣,嘻嘻,五院艺比,我可是都有去看哦!” 遗玉是越听越惊讶,怎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还被一个人这么关注着,这种感觉,有些新奇。 少女一口一个有趣,讲完了那单方面神交的过程后,突然哭丧下脸,“我还准备正式地邀请你去喝茶呢,可是每回都错过去,舒云阁那次,你说走就走了,前晚宴会,半中央儿你不见了人,没想今日在这里碰上,怎么办,我连请帖都没带,等下又有事,不知到何时才又机会。” 遗玉见她情绪低落,便轻笑一声,道:“无妨,没有帖子就约不得么,不过你应知道我家中有事,这些日子恐怕不行。” 少女听了她的话,脸上的沮丧便一扫而空,笑嘻嘻地伸手点着自己的下巴,道:“我就知道,你人很好,不过我还是想要正式点,还是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把帖子放在身上,好吗?” 遗玉点了下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呃,说这么半天,还不知你是哪位?” “我姓东方,你唤我明珠即可,我可以叫你小玉吗?” “……嗯。”遗玉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同她道了别,错身之后,脸上的笑容方才收起,十几步后,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了比落寞更落寞的苦笑。 东方明珠,国子监祭酒东方先生的亲孙女,杜若瑾和卢智曾说过住年礼艺比试上取杏故事里,那个古灵精怪的明珠小姐,亦是,李泰将要纳的侧妃。 原来今日被邀请过来赏花的,不只她一个,李泰也是打算当面亲口同这明珠小姐提那亲事吧。 本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到头来,只是她可笑的自以为是罢了。 两人身影渐渐隔远,东方明珠走到桥尾时候,方才停下,扭头看向桥那头已经模糊的人影,小声道:“总算是遇上件好事,还好我看错了时辰,来的早了些……唔,忘记问她,来这里是做什么了。罢,我就先在这里等等,人齐了,再去北苑吧。” 遗玉并不知道,在她坐上马车,驶离芙蓉园后,便从附近的街道上,蹿出了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从芙蓉园,到怀国公府,路并不近,隔着小半座城,为了抄近道,免不了路过一些僻静的街道。 遗玉正抱着手炉思虑今早发生的事,感到身下马车渐渐停下,看了一眼平彤,便听她隔着帘子询问车夫。 “怎么了?” “小姐,前面路上躺着个人,挡住路了。” 国公府里的车夫应道。 平彤闻言,撩开车帘,遗玉顺势往外瞧,果见几丈外的狭窄路口处,地上横躺着一道人影,佝偻的身形轻颤着。 “奴婢去瞧瞧吧。”平彤道。 “好。” 过了一小会儿,平彤小跑回来,“小姐,是个老人,脸白的吓人,像是病的厉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做没有看见,掉头换别的道儿,或是把人抬到路边放着,腾出地方来过车?要知道这地方过路的并不多,又是大冬天的,若遗玉他们置之不理的话,岂不是活活把这老人冻死。 遗玉略一思索,又看了一眼那倒在地上不停打颤的人影,便出声叫平彤扯着缰,让府里的中年车夫去把那老人背过来。 见车夫去背了人过来,遗玉便往车内挪了地方,让他们把人搁置在靠外头的软铺上。离得近了,她方才看清楚,这年约六旬的老者,果真如平彤所讲,脸白的吓人,嘴唇还打着哆嗦,侧躺在那里,口中模糊不清地呻吟着。 单看老人的衣着单薄程度,便能看出他家境不大好,那花白的襟角处,还打了几块补丁,加上那张苍白的脸色,但凡是人,都会被勾出些同情心。 “老人家,您且忍忍,我们送你到医馆去。”她坐在对面,轻声安抚了几句,捋了下裙摆坐好,便让平彤放下了帘子,让车夫朝就近的医馆去。 “……回…回…走…”马车缓缓行驶后,这老人的呻吟 新唐遗玉 第9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4部分阅读 声突然大了起来,像是要说些什么,平彤凑近过去,听了几遍,没能清楚,便扭头为难地看着遗玉。 那老人的喘气声也急促了起来,身上哆嗦的更厉害了,遗玉抿了下唇,提着裙角,隔着茶案,探过身去,便见那一脸难受的老人,哆哆嗦索地冲两人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来,就在遗玉犹豫着同样伸出手时,却见那张干瘦的老脸上,霎时露出了阴厉之色。 “啊!” 车夫听见车内传来的惊叫声,慌忙勒紧缰绳,转身便去掀车帘。 第三七二章 拷问 怀国公府 早早出门的卢智,今日稀奇的一个时辰后便从外头回来,本是打算回院去换身衣裳再到前厅待客的他,听到下人回报说是遗玉大早上便出了门后,衣裳也没换,便把平卉叫了过来。“你们小姐去哪了?”出门并不算什么事儿,可这不声不响的出了门,显然是有不对。 “奴婢不知。”平卉憋着一张脸,她的确是不知道遗玉上哪去了,早上只有平彤跟着走了,临出门也没听说是要去哪。卢智只着了她神情,便知道她没说假话,又问了几句她动向之后,便皱起眉头,挥手让人下去了,直觉有些不妙的他,正要再做打算,便有一名下人默默撞撞地从外头冲了进来。听了来人所禀,在微怔之后,他那张清秀的脸上,神情剧变,撩起衣摆便朝外奔去。 再说回府的路上,那车夫听到尖叫声,掀起了帘子,一眼望进去,却是傻了眼睛。 “不要叫,”遗玉松开捂在那老人口鼻上的小手,扭头对他道,“找个宽敞又安静的街道,靠边儿停着。” “…是、是。” 见车帘子重新放下,遗玉才蹲身去软铺下面的储物箱里翻找,嘴里问道:“平彤,会绑人吗?” 被点到名字的平彤,尤半倾着身子跪倒在茶案上,愣愣地答了一句,“会的。”直到遗玉丢了备用的僵绳过来,还弄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方才那老人阴狠的眼神她是着了个清楚可不等那双枯瘦的手朝两人伸来,遗玉便一巴掌盖在了他的脸上,然后、然后这病入膏肓的老人,李铬不抖也不喘了,两只眼睛一翻,便晕了过遗玉长出一口气,坐回软铺上,取出帕子沾了茶水,仔细地擦拭着手掌,道:“赶紧把他绑结实了,他应是会武功的,我那药顶多迷他一盏茶的功夫。” “啊、是!”平彤找回了神儿,手脚利索地绑起人来,国公府的备用马僵即长又结实,足够她将人来个五花大绑再固定到窗拦上,任他是条泥瞅也滑溜不开。 “你倒是挺熟练的么。”遗玉随口说了一句,却没看见背对着她的平彤神色复杂了一下,怕她追问,忙道: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儿?” 遗玉擦干净了手,取下腰间的荷囊,从里面捏了装有镇魂丸的瓷瓶出来,倒了一粒递过去。 “先吃了,不然等会儿你会头晕。” 平彤稀奇地接过那比米粒大点儿的药丸,听她一说,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头这会儿还真是有点儿发蒙了,连忙将药塞进嘴里。“小姐,这、这人是?” 遗玉自嘲一笑,“我哪知道,好端端地遇上这事,你搜搜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说着她便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刚才见那老人上车后,她便捏在手里的小瓶,里面装的,正是迷晕这老人的药粉,前晚去赴宴时候她便揣在身上,只是没想到这会儿会用上。 姚不治教了她将近一个月的毒理,杂七杂八的东西没少送,什么荧光粉、驱虫丹的,特效的迷|药便是其中之一,虽这药效时间短的出奇,可见效却迅猛,只要分量足,一沾鼻气儿,二话不说便会晕过去,刚才见那老人呻吟着,她探手过去时候,掌心里可是整整倒了小半瓶的药粉,就帕头一次用不见效。 “唔r一声闷哼后,被捆绑在遗玉对面的软铺上的老人缓缓苏醒了过来,平彤连忙将摸到手里的东西抓牢,缩回了遗玉身边儿。 老人睁开的眼睛,仅是眨了一下,看也没看对面的主仆两人,那瘦弱的身子便又重新哆嗦起来,嘴里痛苦地呻吟着。平彤万没料到他是这反应,若不是心中巳有警惕,还当是绑错了人,先前见着他阴狠的眼神也是她看花了眼。 遗玉把茶水浇在撒到车板的药粉上,瞥了一眼那“老人”,冷声道: “行了,别装了。” “老人”身体一僵,随即停下了发病的状态,侧过头来,脸贴着软铺,盯着遗玉沉默不语,虽是被绑着,却不见惊慌。遗玉无视他有些骇人的目光,接过平彤递过来的两样东西查看。一件,是把仅有她两指粗细的小刀,刀面磨的锋利之极,除了手柄发红发黑外,上面连个刻纹都没有,另一件则是一块圆形的檀木牌子,巴掌大点儿,一面雕着精致的景色,像是山林,一面是个复杂的图形,不知画的什么鬼东西。 这看似没有露出任何讯息的两件物事,却让遗玉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给你两个选择,”她抬头迎上“老人”犀利的眼神,伸出手指,不急不缓道,“一,我来问,你来 答,咱们聊聊;二,现在咱们就调转车头,在你身上添些石头,丢进曲江里头,让你同那江底的鱼儿们聊聊。” 平彤忍住好奇没回头去看能说出这番话的遗玉,会是个什么模样,免得掉了她的气势,可却因她的话,后颈有些发毛,但那“老人”却像是半点不怕,张嘴发出一道年轻的声音。 “我选二。”他是没料到,本想着骗人,却被人骗,就是栽在这么个半大的小姑娘手里,自尊也不允许他被个小孩子恐吓。平彤皱眉,遗玉却轻笑了一声,用半湿的帕子包住那发旧的手柄,道:“红庄的人,嘴巴都这么硬么。” “老人”听她嘴里吐出那两个字,当即色变,不等他张口便见那把跟随他多年的刀子,带着少女身上的馨香,猛地贴近他的鼻尖,眼珠一移,便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还是两个选择,一,咱们就在这里路边聊聊,我问完便放你走。二,我把你送人,送给你自有办法把你刨个底,再将你丢进曲江的人。” “老人”的脸上始露出犹豫之色,道:“你如何保证,问完便会放我走。” “保证?我为什么要向你保证,你要就信,不信便罢了。” 遗玉手拈一动,锋利的刀尖便在他的鼻尖上划出一道口子, 却见里面露出些易容物质不正常的白色,随即才淌出一丝血痕,看着那张略微睁大的眼睛,她又是一笑。 “我选二。”辨请了形势,那“老人”不甘心地做了选 择。 “看来你还没笨到脑子坏掉。”遗玉收起了刀子,向后坐回软铺,看着那人,问道: “你是要抓我?”若是杀她,大可以更容易些吧。 “对。” “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的。”刚才那里也没什么人,看这来人的刀子,显然是带了腥气的,若是动武,该当把握更大吧。” “……有高手在暗处相护,若不是这样,便无法近你的身。” 遗玉一疑,高手?卢耀今天没跟着她啊,这人该不会是弄错了吧…很有可能,她同情地看了一眼这人,继续问道: “红庄为什么要派人抓我,你们来了多少人?” “我亦不知,”他面色古怪了一下,怕她不信,补充道, “此事是秘密进行的,来的人应该不多。” 遗玉皱眉,这个答案并不理想,她会猜到对方来自红庄,一是因为那带着诡异气味的牌子和她印象中那个诡异的组织有着共同的诡异之处,二便是纯属晃点他了。 红庄会来人抓她,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按说韩厉偷偷摸摸来了一趟京城的事情,应该没人知道,那便不是因为他。她是做了什么事情,会引得红庄的注意,想要抓她? 不是韩厉…那便是姚不治了——几乎是条件反射,遗玉的脑子里晃荡过那只神秘的漆黑扁盒,骇人听闻的锦绣毒卷和那一小盒子毒种。 想到这里,她又忆起李泰之前曾经告诫过她,不要将那锦绣毒卷的事情说给任何人听。这么几处凑在一起,她有八成可以肯定,红庄的人要抓她,同那漆黑扁盒里的东西,脱不了干系!如此说来,李泰不是也知道她…… 心中一震,目光变幻,遗玉又问了这“老人”几个问题,确定无遗漏之后,便对平彤道: “拿些东西,堵住他的嘴。” “你、你言而无信!”那“老人”惊愣地瞪着遗玉道,却在下一刻被手脚利索的平彤拿了车上的抹布塞进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嗓音。 “蠢人,既无约,何来信。”遗玉仅是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人。 平彤像是刚刚认识她一样,偷瞄了她几眼后,终是难忍好奇,问道: “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假的啊?” 遗玉伸手指了指那怒视他的“老人”身上单薄的衣裳, 道: “他扮的是个穷人吧,穿的薄又旧,家上还有补丁,可是你看那个白色的补丁缝的地方,却不是惯常磨损之处,我便是从这里看出他有问题,所以才藏了迷|药在手里。” “小姐,您真聪明,奴婢就没看出来。”平彤看着这比自己小上三四岁的主子,眼睛里头一次带上佩服。 遗玉摇头,道:“是此人大意了。”是她这年纪骗了人,更是姚不治的药厉害,不然今天被人利用了同情心抓走,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看来她日后,要更提高警惕才行,被那个诡异的红庄盯上,她是该认真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了,还有那漆黑扁盒,还有……知情不报的李泰。 第三七三章 丧 遗玉绑了人,准备待回府内交给卢智,红庄要抓她这么大的事儿,她肯定不会瞒着,能够擒下这次的来人,侥幸占了一半,后面还不知有什么牛鬼蛇神等着,她不至于傻乎乎地自以为是能够应付。 马车在怀国公府门前停下,平彤先跳了下去,又把遗玉扶下。 “你驾着车从后门走,把这人先关到柴房去,方才路上的事,回去不要多嘴。” 听了遗玉的交待,车夫连忙点头.“小姐放心.小的清楚。” 遗玉点点头,转过身带着平彤去敲门,为了应对这几日时不时上门的访客,府内正门总是小闭着的。 “啪啪。”平彤拉着门环拍了七八下,大门方才开了一条小缝,待看清门外站的人后,那看门房的下人,便手忙脚乱地将大门拉了开来。 遗玉看他那哭丧的脸色,便知有什么不对,耐住没问,等进了府内,大门在身后落下,不等她开口,那下人便低呼道:“二小姐您快上向黎院去吧,太老爷他不行了!” 闻言,遗玉耳边一炸,愣是在原地呆了一呆,随后提起裙子便朝后院跑去,平彤跟在后头,见她险些被走廊上的台阶绊倒,想要喊声慢些,却张不了口,只能弯腰捡起从她头上跑掉的钗环,又赶紧跟上。 平常这一路上,来往总要遇到几拨下人,可今天却是一个未见,静的有些吓人。直到她跑到朝阳院附近,才有一片嘈杂的哭声入耳,她心头一跳,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进了院子。 “呜呜呜……” 满院子的下人,在这寒冬里,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呜,哭声期期艾艾的,甚至没几个人回头去看冲进来的人是谁。 她走到大开的房门前面,一声嘶声力竭的哭喊无比清晰地入耳,让她脚步一顿的同时,再没了这一路狂奔兴许能见上人一面的侥幸心态。 “爹!您怎么就这么走了!爹!” 遗玉抓着手里的裙摆,僵硬地走到内室门前,一股暖气扑面,顺着那卷起的门帘朝内一瞧,霎时红了眼睛。 卢老夫人不在屋内,除了伏在床边哭嚎的卢景珊外,内室的人皆是跪在床边哭泣着,那哀伤的哭声,震得她耳膜都有些发疼,望着床上那张苍白又安静的侧脸,她眨了眨眼,便有一串泪落了下来。 那个老人,终是去了。 犹记得初见时候,他冲着他们摆长辈架子,却是在掩饰他的惧怕,怕他们不肯认他;总是在人前一张严肃的脸孔,却会对她露出慈祥的笑容,知她爱字,便送来一箱子的孤本手稿来哄她高兴; 祭祖那天,宴席宾客前,一身喜气的红袍,老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却在有人来抢孙子的时候,怒气冲冲地撵人和发脾气,背脊直直地挡在他们身前,同他们站在一起;为了卢智的婚事,特意跑来找她说道,却被她几句晃点,逗得哈哈大笑,胡子都翘了起来…… 哪怕时日并不长,前世无缘的她,这一世却是体会到了一位长辈的爱护,不是母亲,不是父亲,他是祖父。 赵氏拿帕子抹着泪,侧头见着门前的人影,连忙出声道:“小玉回来了!” 遗玉一手扶着门框,但见屋里的众人一齐扭头看过来,入目便是一张张满是泪痕的脸。 “跑去哪了!”卢荣远瞪着一双含泪的眼睛,冲着她便是一声怒吼,“你祖父临终前还念着你,到咽气都没着着人!还不过来跪下!” 这一嗓子吼过来,屋里的哭声顿时小了许多,赵氏凑到卢荣远身边去安抚发怒的他,卢智则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门前伸手去环了遗玉的肩,将她推向床边,低头在她耳边,有些鼻音地轻语道:“上午祖父醒了一会儿,说了些话,一刻钟前刚刚走。” 遗玉低应了一声,便缓缓在床边跪下,抬头便见卢景珊望过来的一张哭花的泪眼。 “小玉…小玉你祖父走了…人没了,方才还说着话,他还叫我来着,叫你来着…呜……” 遗玉这会儿喉咙里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能簌簌地掉着眼泪,冲她点头,而后便望着床上的老人,想到自己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心中吃痛。 卢荣远跪在边上又吼了她几句.这屋里的人心都清楚他不过是悲极了正在发泄,并不是有意责怪遗玉,便没人拦着,他吼着吼着,便又被自己的哭声压了下去。 于是,整座朝阳院重新沉浸在了那股悲伤中,哭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直至正午的太阳缓缓高升,方才渐渐休止。 芙蓉园 杏园中的一处院落,小寐后醒来的李泰,坐在厅中的方雕椅子上,听着立在一旁垂头立在墙边的人影回禀。 “…属下摆脱了那两人,追上卢小姐的时候,她的马车就在路边停着……属下就将这人从国公府的柴房带了回来,至于她是怎么反捕了这人,属下却是不知。” 这语气中带些疑惑的男子,正是在学士宴那日,李泰接到沈剑堂传来周蕊被劫走的字条后,派去保护遗玉的贴身侍卫“子焰”。就在遗玉今天离了芙蓉园的时候,他照旧是匿在附近,半道上被人引开了片刻,使得红庄的人接近了她,待他抽身赶上去的时候,却是刚巧错过了遗玉捕人的那一段儿。 李泰目光闪了闪,摩擦着手上的宝石戒指,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正一脸戒备地望着他的“老人”,低声道:“说说看。” 说什么?自然是说他如何被绑成这个样子的。 那“老人”想起在马车上傻乎乎地被遗玉戏弄后,却被她一句“既无约,何来信”给搪塞过去,脸色顿黑,将头一撇,狠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栽在一拿||乳|臭未干的丫头手里,实乃大辱,你们最好给我个痛快,如若不然,等我逃脱,一定会把她、晤——” 后面的话被一粒飞入吼中的瓷珠打断,这人噎着嗓子说不出话来,脸色也有些发白。 李泰弹了弹手指,道:“带下去,把他知道的都问清楚,然后给他个痛快。”他虽是好奇遗玉怎么把这一身武功又擅务容的人给气成这样,却懒得听这人聒噪。 “是。”立在门前的两名黑衣剑客应声,上前扛了人出去,还不忘将门关好。 “今日真是险了,若不是卢小姐机敏,子焰被人缠住迟到了一步,还不知会出什么篓子。”站在李泰跟前的阿生感叹道。 李泰没有说话,子焰冷冰冰地道:“这人不过红庄外围派来探路的,也就擅长些易容之术,就连为什么要抓人都不清楚,相信那边再派人来,就没这么容易对付了。”继而一扭头,道:“主子,属下回去继续盯着。” 李泰点头,墙边的人影消失之前,方才丢下一句话。 “还有一事——怀国公死了。” 阿生低讶了一声,随即着向李泰,见他蹙了眉,犹豫后,问道:“主子?” 怀国公昏迷在床的事情,这一阵子满朝文武几乎是无人不晓,但就这么没了,却让升觉得有些突然。 “准备下,明日去看看。 ”李泰道。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午时一刻,卢中植去世,享年五十九岁。 这个消息,在国公府门外挂上了白绸,暂时闭门谢客后,便从这条街上,迅速向整座长安城蔓延开来。身为开国元勋之一的怀国公逝世,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皇宫里一接到信,下午便派了礼部的人前去商议丧葬。 接着规矩,这是冬季,明日入棺之后,是该在家中停放时日,因卢中植生前有言,便定作七日。 在这期间,头三天要连做法事,亲朋好友和同僚前来抚问。 京郊的墓室已经事先休整好,就连陪葬的各式物品,也已经在库房中专门收拾出来了一件屋子准备妥当,只等时日一到,出殡入墓再行装填。 傍晚,天色暗下,在库房帮忙清点的遗玉,一身疲惫地回了自己院子。等在屋里的平卉,见人一进来,赶紧上院子里的小厨房端了热在那里的饭菜过来,平彤则是端了热水给她净手。 “小姐,午饭就没吃,您先垫垫底,夜里还得守着呢。” “嗯。”遗玉擦干净手,把帕子递给平彤,接过银箸,看着案上的两道她平日爱吃的素菜,明明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勉强吃了半碗饭,又喝了一小碗粥。 明日入棺,这头一晚全家人都要守到头,明日之后才会轮番守夜,直至出殡。中午一大家子便扶着事前的分配,各自收敛了悲伤忙活起来。 卢智跟着卢荣远在前院同礼部的来人商议,一下午都没见着人影,赵氏和窦氏一个忙着安排府内下人这几日的事物,一个则是去了库房准备东西。 卢老夫人上午便晕了过去,托了她那一睡难醒的毛病,这会儿还在房里睡着,卢书晴在旁看守。 值得一提的是,下午才姗姗来迟的程咬金,在大哭了一场之后,这会儿正同卢荣和与卢景姗兄妹,守在正房里头,程夫人也过府来帮忙。不少城内接了消息的宗亲,都陆续赶了过来,如此,到了晚上,国公府内却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第三七四章 遗嘱 府内的上下,皆已换上素面的衣裳,头上的金翠也都摘尽,换了单色的发绳或是银饰木饰。 遗玉吃罢晚饭,没多在院子里休息,换了身干净的素衣,便领着平彤上朝阳院去。前厅的灵堂还在布置,卢中植的遗体暂时停放在房内,这一晚需得全家去守夜。 走到院子外头,正巧碰上刚从里面出来的卢智,他让平彤在一边守着,领了遗玉到墙下。 “大哥,什么事?” 卢智看了一眼周围,方才低头看着她,道:“上午祖父醒那一会儿,交待了些事情,白天人多,不好同你细说,这几天恐没机会说话,抽这空当,我便与你讲了。” 这么大半天,两人是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就连卢中植的遗言,遗玉也仅知道个一两句,还是从卢景姗的哭声中闻得的。 “上午那会儿,大伯二伯两家子都在跟前。祖父已经明说了,要大伯承爵,库房和田宅地契等物均称四份,二伯家占一半,剩下的一份给咱们家,一份给书晴留作嫁妆,还有江南那些余产留给你做嫁妆。两位伯母当时没说什么,可等到出殡之后,肯定是会闹腾……” 遗玉越听眉头越紧,没有天降横财的欣喜,却有苦笑的冲动。这不闹腾才有鬼了。让无子嗣的大房承爵,二房不乐意,把借大的家产分了一半给二房,大房不乐意,这着似是挺平均的分配,却让两家都会心生不满,向来明智的卢老爷子为何要这么着分,真是叫人有些想不通。 她正是疑惑,便见卢智轻叹了一声,给她解答:“祖父这般,表面公平,实则是偏了心,大伯名下又无子嗣,摆明了就是冲着我来的。” 遗玉听他一语点破,方才恍然大悟,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卢荣远年老,身边若无子承爵,那就只有卢智可选,这就相当于是给他安排了一条后路。 还有那四分之一的家产和江南的余产,后者不算什么,但前者——卢荣远承爵之后,虽同时承接怀国公的俸禄和田产,但比起卢家的家产,却是小巫见大巫了。若是单独给他们四分之一,两房肯定都不乐意,但是给了一厚份与卢书晴做嫁妆,又给了那江南的薄产与她留作嫁妆,却同时堵了大房和二房的嘴。 遗玉是去过库房的,凭着那些她看见的东西,也能估摸出身不见的东西。扣去了厚重的陪葬,四分之一的家产,各种东西相加,该是有十万两白银,这个数目让人想想便觉得脑子发蒙,打个比方,若是他们家那山楂生意能持续下去,一年净赚也就是千两白银,光赚不花,也要存个一百年。 “我原先的想法是,等头七一过,咱们就搬出府去,可眼下看来,却没这么容易了,”卢智皱眉,“下午那一会儿的功夫,大伯母和二伯母各自叫我过去说话,都有让咱们跟着同过一家的打算。” 卢智尚未成家,带着那么一大笔的家产,跟着谁过,不就得给谁看着,他们兄妹不管府内营生,谁知道钱到底是个什么数目,这么一来二去,等到卢智成家立业,那笔遗产可是有油水能扣的,赵氏和窦氏都是精明的人物,谁不晓得个中道理。 遗玉苦笑道:“如此这真金白银倒成麻烦,干脆就不要好了。” 钱谁不爱,可没了卢中植,卢家便会不太平起来,他们兄妹是不想同任何一家搅合在一起,卢智要开府,还得等个半年,跟谁过都难熬。 “若是能不要,我同你讲这些做什么,”卢智揉揉眉心,说多了话,嗓子者些发哑,“祖父说这些的时候,可有两位太医都在跟前,若是咱们不要,传出去,那便是两房欺负咱们孤儿寡母,这名声可就难听了。我下午已经拒了她们,想着她们肯定是会从你这里下手,你记得这一阵子,不管是哪位伯母私下找你说话,你都莫要答应她们什么去。” “我晓得了。”遗玉见他疲乏,道:“平卉让厨房做了些吃的,还在热着,你先回院子去用饭吧。” “好,里头来了不少宗亲,说话有些不中听的,你不必搭理。” 交待完这句,他转身快步回向黎院去了,遗玉左右一瞄,却见本该在一边放风的平彤站在不远处同人说话,她也没喊人,站在朝阳院门前等了片刻,平彤一脸难看地小跑到跟前,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上午抓着的那个人不见了。” “嗯?”遗玉皱眉,这一天都没什么闲空跟卢智提,没想到那人竟逃脱了。稍一思量,她道:“算了,此事暂不要同我大哥讲,你去叮嘱那马夫别多嘴。” “奴婢已经叮嘱过他了。” 遗玉点点头,“走吧,咱们先进去看着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虽是知道红庄的人在找机会抓她,但这阵子她都不出门,只要不落单便是安全的,等卢老爷子出殡后,再同她大哥商量下对策。 朝阳院内人不少,却并不喧哗,有的只是低低的切切私语声,卢老夫人上午晕睡过去后,便被安排在离正房最远的一处屋子里,空出隔壁的房间用来待客——待那些前来帮忙的宗亲和姻亲。 明日入棺,天明前凡是卢家的儿孙小辈都要披了孝衣才可出入,按卢家旧例,这孝衣样式简单,却不能假借无亲缘关系的外人之手缝制,厅里几张厚实的绒毯上,至少坐了三十来个人,用一道六扇的折叠屏风隔开,外侧是二十来个已婚的妇人们,内侧则是七八个会针线又尚未出阁的闺女们,都是前来帮忙的亲戚。 遗玉坐在屏风后头,一手捧着白布,另一只手灵活地捏着针线在上头穿梭,旁边有专门的老婆婆来教习如何缝制简单的五服,针法很简单,她又是常做针线话的,听说了一遍就记住了行针,只要缝制她和卢智的两件,并不麻烦。 听着外头妇人们的小声议论,进来已经有两刻钟的她,总算知道卢智之前说她们说话不中听是个什么意思。 “唉,三堂叔他年纪大了,想要孙子也情有可原,但认了这么一家子回来,还不抵不认呢…那无名卢氏被掳去,也就罢了,怎地他家那个二儿子都不见人影。” “说是被送去外面游历,断了联系,就找不见人了,你管人家来不来呢,就是剩下这么一对兄妹,不照样分到了那么一大份儿家产——不过三表舅他最向的还是大房家,承爵不说,还专门留了一份厚重的嫁妆给书晴那闺女。” “不是那家子也有个闺女得了一份么?” “这哪能比,你没见三表舅回京时候,是运了多少车的东西,南边还能剩下什么,顶多是些田产和商奴,恐怕还不如咱们这些人家给闺女备的嫁妆多呢。” “说的是,依我看啊,这老爷子到底还是为了给本家留根香火,才留那一大份子拾那家,那闺女便是个搭头,卢智是个好的,名声好不说,好像还被皇上看重过,若是明年科举有个好着落” “呵呵,二嫂,我瞧你是相中这孩子了,你娘家是有不少小姐尚未婚配吧,若是心思,可得趁早了。” “瞧你说的,人家现在到底是本家的大少爷,又是京里有名的少年人物,我那几个侄女可配不上。” “等这桩白事了了,他可就不是了,你还是尽早打算吧,免得人家真在科举后” 隔着一道屏风,这临近的三两妇人窃窃和语只是若干之一,遗玉只当是笑谈听了,缝好了一边侧腰,要换另一处时,却被人从外头喊了一声: “小玉,小玉在里头吗?” “我在。”听是卢荣和的声音,遗玉应着声,将手里东西放下,绕出屏风便见站在门口的他冲她抬手,她便移到走廊上同他说话。 “这是方才实际寺送来的符,需得孙辈今晚在房后燃尽才成,”卢荣和把手里的一小叠纸张并着火折给她,“书晴不知跑哪去了,你拿着这个,去院后头你祖父那间房下面烧了,小心些,别烫着手。” “哦。”见她应下,他便又急匆匆地朝院外走了,平彤方才被人叫去搭手,这屋前屋后都挂有灯笼,她也不胆小,便自己拿了东西,绕到朝阳院屋后头去。 因为是冬季,屋后除了几颗秃树和假山石外,很是空荡,下人们每日情扫,地上也没什么枯枝败叶的,她寻到了正房内室的后窗,正要去点那叠符纸,却听见一阵呜呜的哭声从边上的假山后头传来。 遗玉犹豫了一下,收起火折,便朝假山后头走去,只因那晚上听起来有些吓人的哭声,像是卢书晴的。 那日从舒云楼醉酒回来,她便没再主动找过卢书晴说话,这阵子卢老爷子昏迷在床,两人没少在朝阳院里碰面,起初她还点头打个招呼,见对方视而不见后,她便歇了好性儿。 第三七五章 很可爱 “祖父…呜…” 借着头顶的明月,和附近的石灯,遗玉得以看清坐在假山口哭泣的卢书晴,一时不知是否该上前劝慰。 白天没怎么听她哭声,原来竟是忍的,想来她该是很伤心,卢老爷子似乎一直很宠爱这个抱养回来的孙女,他们祖孙的感情当是比卢智和她来的更深切才对。 许是哭的太投入,她竟没发现遗玉就站在几步外,就这么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仍旧没停,可这冬夜里着实寒冷,随便一阵风吹过来,都能让人打颤,遗玉见她穿的单薄,终是不忍见她在这风口的石头上坐着着凉,跟着脚朝后退了几步,又放重了脚步向前走,一副刚来的模样,嘴里疑声道:“书晴姐?” 哭声戛然而止,卢书晴没回头,也没吭声。 “回屋去吧。”遗玉又向前走了一步,却听她噎着嗓子,鼻音厚重地道:“别过来,你走。” 遗玉停下步子,却没离开,又放轻了声音,道:“二伯叫找到后头烧符,咱们两个一起吧。” “我不是说了,让你走!” 被她猛地扭头一嗓子吼过来,遗玉愣了下,随即依旧温声道:“那我走了,你别在这里坐太久,明日还有事要忙,若是着了风寒便不好了。” 说完遗玉便转身欲离开,想着等下烧了符,叫个下人过来给她加件披风。 可本来是一句拐弯抹角地关心话,却让她听了,霎时变得激动起来。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滚!” 沉默了一下,遗玉暗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便朝窗下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又被叫住。 “站住!” 遗玉扭头,看着已经站起身的卢书晴,那张秀气的脸上,尽是泪痕,一双眼睛红肿,见她这副模样,哪怕被她那双眼睛狠狠地瞪着,遗玉也气不起来。 “我已经说了,让你走!我不想见到你,为什么偏偏你要来招惹我!我忍你很久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 遗玉抿着唇,犹豫是否要站在这里由她发泄一下,她自然知道卢书晴讨厌她,不过看这模样,该是比她想象中更要讨厌她。 卢书晴见她不吭声,握紧了双拳,几步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她的愣然中,咬牙切齿道:“都怨你们,都是为了找寻你们,都是为了操你们的心,祖父才会这么快就死了,都怨你们!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偷听到你们的存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因为你们,我从小时起,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一回爹爹。因为你们,我娘才总是疑心,待我苛刻之极,我只能做个听话又懂事的孩子,去哄大人们高兴,从小便是被琴棋书画缠着长大的,谁又知道,我最恨的便是弹琴!这个家里,只有祖父一个人,不要求我弹琴作画,他宠着我,爱护着我…”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出现!甚至祖父特意送我到国子监去,都是为了让我每日回去,同他讲你们的事,他不再陪我去钓鱼,不再说故事给我听!五院艺比的时候,我多想表现给他看看,我比你们哪个都强,可咱们同样拿了两块木刻,祖父的嘴里却都是你的名字!你明明是个乡下来的,本来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人,却不费力气地抢了我唯一的快乐—— 就连我的名字,都是后来为了你们改的,书晴、赎清!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她浓重的鼻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恨意,让遗玉心中一惊,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上小半头的少女,不知如何回话,她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这种声音,这些日子,她竟不知对方那疏离的态度背后,竟是藏着这么深的怨恨。 原来她当年以为已经告一段落的恩怨纠葛,牵连的不止是他们这些人,还有更多的人受到了伤害,比方说赵氏、比方说卢书晴……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道歉,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对不起眼前这少女的事情,可若是不说点什么,她怕会自己会受不了这份沉重的厌恶,掉头就走,留下这方才失去了最亲近的人的少女一个人。 假山下面,两人面对面站着,一阵冷风吹来,情绪激动的卢书晴,渐渐平复下来,声音冷硬且厚重。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过去,祖父也已经没了,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她也不需要她的原谅,这么想着,遗玉说出口的话,却是:“那你要如何,准备报复?” 卢书晴冷笑,“准备!早早便开始了,你这么蠢都没有发现么,五院艺比时候,很惊险、很刺激吧,不过你到真是好运气,不光自己能挡灾避祸,还有蠢人赶着上前为你。” “嗯?”遗玉这倒是真地疑惑了,五院艺比时的事,同她有关?不是长孙娴么? “怎么,想不出来,呵,亏得祖父总夸你聪慧过人,你却不及你大哥半分。”先讽刺了她一记,卢书晴才环着臂膀,淡淡地道: “书艺比试时,冲你泼墨那个笨蛋,紧张地一开场便准备了墨盒子要去找你,若不是我有意挡他的路,哪能等你快默完整篇才毁你的标纸,险些让你功亏一篑;射艺比试前,我在茶社见了程小凤,借了要将她心仪卢智一事告诉你大哥,要她射艺比试上给你捣乱,没想到那个蠢人当面答应了我,第二天却装伤不来。” “长孙娴那个没用的,想要在礼艺比试上给你使绊子,派了人在东都会等着截你们的马车,我把这事告诉了程小凤,想要让借她的义愤,让你们同长孙娴那伙人正面对上,她倒好,后来在东都会悄悄护着你们,自己却差点落个最差,最后还是让你出了一场风头。” 遗玉听她一件件事说来,在惊讶之余,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情,不是难过,也不是生气,怎么说呢——是丧气……从高阳公主,到长孙娴,再到眼前的卢书晴,怎么她竟是在莫名其妙她情况下得罪人,且让对方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度,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是她人品太差,还是她这长相招灾? “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对卢书晴的厌恶和怨恨,她了解了,就差理解了。 卢书晴鄙夷地着了她一眼,道:“我是懒得再同你装下去,只要我们同在长安一日,我就不会让你们好过,你也不要再假惺惺地接近我。你大可以把我同你说的这些话去告诉卢智,然后你们一起来防备着我,端看谁更聪明了。” 遗玉又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扬了唇,道:“你是在羡慕我们吧,羡慕我们娘亲疼人,羡慕我们兄妹感情好,羡慕我有朋友,所以才会想做那些事,去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或许说是嫉妒。” “胡说!我讨厌你们!”卢书晴想也不想便挥手否认,眼里又带上怒气,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却恰恰证明了遗玉的猜测。 “很好,那就讨厌吧,反正我也不喜欢你。”遗玉弯着眼睛答道。 没料到刚才还低头认错的她,眼下会是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卢书晴两眼一瞪,顿时被噎住。 “你若是想找我们麻烦,那请随便,不过,你嫉妒的样子真的很丑,而且——”遗玉松开被自己捏的发皱的符文,边说话边朝窗下走去,听着身后的粗粗的喘气声,扭头一笑: “你还很幼稚。” “你、你真让人讨厌!”卢书晴咬咬牙,伸手一指她,僵硬了片刻,便气冲冲地大步朝屋前走去,并没听到看着她背影,点燃符文的遗玉,轻声的自语: “这样还可爱些嘛,比那张面具脸好多了。” 尽管卢书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了那些事,可比起高阳和长孙娴,她却没有实质性地伤害到任何人,哪怕威胁了程小凤,可在事败之后,不也没有把她喜欢卢智的事说出来不是。 她就是没办法讨厌这样一个人,从卢书晴的身上,她着到了卢智的影子,看到了一个在大人的错误中受到伤害,慢慢成长后,带上了面具存活的孩子,她 新唐遗玉 第9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5部分阅读 的本质,还是好的,只是像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喜欢恶作剧罢了。 就算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该相信卢中植,在那位老爷子的关爱下成长的孩子,单看卢氏三兄妹,便知道,不会有错的。只不过—— “唔,我真是蠢透了,”遗玉丢掉将要燃到尾的符文,看着它在落地前化为灰烬,呻吟一声,伸手抚住额头,喃喃道: “为了让她打起精神,竟然还鼓励她来找我麻烦,蠢、真蠢” “呵呵。”有些突兀地一声轻笑,打断了遗玉的自怨自艾,随即便是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你不蠢,很可爱。” 遗玉扭过头,寻着声音看向刚才她同卢书晴对峙的假山处,便见那一人还要高的山石上。不如何时坐了一道人影,笋色的衣摆被风轻轻掀起,一张黑白面具印入眼帘。 第三七六章 找上门 见着坐在假山上的面具男子,遗玉倒没显出什么惊讶来,毕竟她大哥连处理房乔的事情时,都不避讳这人,两人该当不是普通的好友。 “你找我大哥的话,他在东边的院子里头,要我带路吗?”她朝假山下面挪了两步,仰头道。 “不用,我同他无约。”面具男子低着头,俯视着她那张被风吹得微微发红的脸蛋,眼底带着不甚明显的笑意。 “哦,那就是不请自来了。”遗玉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因被他在城外从穆长风手下救过,便没打算计较他刚才躲在边上着热闹的事。 “呃…”若是他摘了面具,这会儿脸上许是会露出些尴尬之色,不等他道明来意,便见遗玉冲他躬下身,结结实实地行了一礼。 “上次承蒙你相救,还未曾正式道过谢。” 面具男子一声轻笑后,语气有些古怪,“你客气了,那是我该做的,而且我今晚是专程来找你,有事相求。” 遗玉没有细品他那句“该做的”是何意,直起身子,道:“是何事?” 话音弗落,那丈高的假山上的人影便一跃而下,衣袂飘落,轻巧落地,翩然至前,那姿势端的是潇洒,对轻功感兴趣的遗玉,眼睛亮了亮,耐住没开口询问,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只系着红绳子的瓷瓶.打开闻了闻。 “咦?”这不是在五院艺比时候,她给卢智的清热丹么。 “你也瞧见了,我惯常是晚上出来,一不小心便会染上风寒,上次偶然从你大哥手里得了这个,服用后是比汤药来的快,又方便,我向卢智讨要,他说这是你做的,他不管,”面具男子似有些不要好意思开口,顿了顿,才道:“若是方便,你可否帮我备些这种药丸,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开口。” 遗玉比他想象中可好说话多了,冲他点点头,直接问道:“你要多少?”这东西不难制,难得的是药方还有一些制药的小手段。 “两百粒。” “……”这一瓶子也就十几粒,还是她一粒粒手工捏了小半个时辰,两百粒要捏到什么时候。 “怎么?若是不行也无妨。” 遗玉摇头,“什么时候要?” “这个不急,等你闲暇时再做即可,都需要什么药材,我且记下——可是方便?”面具男子体贴地加了一句问,秘方的制药,多是不会把方子泄露出去的。 “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把药引也告诉他,没姚不治的亲手教导,连太医署的人都调不出那药效来,遗玉很是爽快地将所需的六种药材同他讲了。 “多谢,回头我找齐了便托卢智给你送来,” 他伸手扶了扶那张黑白面具,而后从他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扁平锦盒,递了过去,“这是订金。” 遗玉看了那精美的盒子一眼,对里面装的东西倒没什么兴趣,“你是大哥的朋友,又救过我成这里又不是药铺,哪用什么订金。” “一事归一事,若是你大哥知道我要你做白工,指不定会拿我怎样,这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面具男子怕她仍不肯收,便转身将盒子放在了假山边的石头上,扭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我走了,天冷,你快进屋去吧。” “唉!你——”遗玉抬着手,站在原处,看着他一个纵身跃上假山,稍息便消失在夜色中,郁闷了一下后,便去石头上捡起那只锦盒,打开一看,微微蹙眉。 盒子中的白色丝绸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镯子,也不知是不是灯笼照射的效果,竟是那种晶莹别透的蓝色,着实漂亮。 “……奇怪了,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对首饰不怎么长心的她,这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来,这只镯子正是她今年四月时候在东都会所购一套蝶蓝的首饰里,因价格昂贵所以落下没买的那只莹蓝的。 十一月十二日,怀国公府门前的长街,并着临边的两条大街,都沿墙挂上了白绸,整座坊内都笼罩在一股沉闷的氛围里。 从长安城各处赶来吊唁的人,都将马车停靠在了街头,步行至国公府门前,在门内递上名帖和礼单,便被下人带入府内。 灵堂是设在宽敞的前厅,四扇门全开着,里外全是白绸黑布,哭声不绝于耳,每有人踏入堂内,屋角便有下人击铜磐一声,哭声愈大。 堂上摆着供桌,长长的桌供品香烛一应俱全,桌后头便是凌晨入棺的卢中植,边上四名实际寺的高僧正在诵读着喃弥佛音,同哭声混杂在一处,伴着香烛的气味。 厅内两边跪的是卢家的七口并着程咬金夫妇,遗玉穿着昨夜缝好的孝衣,挨着拨捻长明灯的卢书晴坐在右侧,另一边是哭的浙沥哗啦的程小凤。她垂着头,听那一声磐响,便会俯下身子朝来人一拜。 灵堂里除了他们这三家人,还有族内的宗亲身着白裳,三名礼部的官员妥随。 “兵部侍郎,周大人到。” “嗡——” 在一片哭声中,来人接过宗亲长老递上的三柱香,对着停棺处拜后,转身至卢荣远和卢荣和跟前。 “卢兄,节哀啊。” 两兄弟红着眼睛点头,轮番抚问一遍,方有专门等候在旁的下人,带着这位侍郎大人离开。 头一天来的,都是些有分量的人物,从清早到中午,高官诸如长孙无忌、杜如晦等人,皇亲诸知太子、吴王、魏王这些成年皇子,就连不受待见的房乔,都被放进了门内。 遗玉这一天,可没跟着少哭,哪怕她本身不是矫情之人,也被这隆重的气氛烘染出两倍的感伤,心里忆的念的都是那位老人,李泰和房乔的到来,都没能转移她多大的注意力。 不过她不在乎,可不代表别人不在乎。李泰昨日在北苑被她泼了茶水,又拒了婚说,本来还有些气闷,今日灵堂上见了那张尽是哀伤的小脸,气没有了,就剩下闷了。 这头一日的气氛,在将近午时,宫里送来了一副圣上亲笔书写的十八字挽联后,到达了极点,倒叫人忽略了皇上没有亲自到场这个事实,少数有心人都清楚,国公府此后是再没了往昔伴家随军的荣耀了。 三公主是下午来的,送了厚厚的一份礼,她尚且不知道卢氏那岔子事,对卢智兄妹两个,看都没多看一眼,更别提认出遗玉便是秋天在丝调铺子让她在房乔身上找了口气的小姑娘。 头三天,国公府门前的长街头,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到第五天,来人便很少是五品以上的官员,直至最后一日,来的则是些从各处赶来的远亲,乃至扬州一些闻讯前来的旧友。 十一月十九日,天晴,微风,没有多大的日头,在经过整整七日的吊有之后,天还未亮透,哭声远至,一色麻白长达三里的出殡队伍,便出现在了长安城的朱雀东大街上,二十四扛的巨棺在中,前后左右是一片麻白,漫天翻飞的白色纸钱,像是给这城内提前落了一场大雪。 黎明出城的队伍,到了中午才回来,怀国公府宅内和街前的白绸黑布已经摘尽,连门前的纸钱都清扫的一片不落。 大宅中,屋前屋后足足摆了一百二十余席宴客,没了哭声哀诉,却变酒杯相磕,来的客人皆是前几日前来吊唁者。 酒宴间,宫里便传了一纸诏文前来,当众宣布了由卢荣远承袭怀国公一爵,又赐了些东西下来。 这道诏文来的太快,让人觉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却没人深究。 前院的酒宴未歇,遗玉从朝阳院出来,站在院子门口,看了一眼天上混成一片,毫不刺眼的日头,漫无目的地走向了后花园。 从入棺到出殡的几日,可谓是风调水顺,就连一家人最担忧的卢老夫人,都没让人多操心,仅是每日醒着的时候,便在老两口生前居住的屋子坐着发呆,端来饭菜,她便吃,服侍她铣浴,她也不拒绝,到了晚上,便乖乖地去睡觉,安静的让人心揪。 两夫妻感情甚好,若说卢中植的逝世,最伤心的是卢书晴,那最可怜的,便是这老夫人了。遗玉羡慕他们夫妻两人间不容隙的感情,这时却生出凄凉,这般相守的两人,到了最后,还是一样要面对分离。 不知不觉地走到院中的八角凉亭,方才发现有人比自己早到了一步,两双眼睛同时对上,那头首先笑了笑。 “听说国公府里的花园,有几棵早梅,我近来正在画梅,便溜了宴寻过来,喏,你瞧,一来便让我找到一枝。” 遗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东侧的一株梅树,见那枝从之间煞是显眼地露出一簇喜人的粉红来,眨了眨眼,几日来头一次在脸上露出了笑容。 “明明是在我家中,却被杜大哥抢了先。” “那你可愿带我在这园子里转转,寻寻是否还有其它的开了?” “好,我记得那南边墙下,还有几棵梅树,你随我来。” 这头遗玉领着杜若瑾在后花园中寻梅,却不知前院宴上有一人亦是借故离了席,朝着后院寻她而 来。 第三七七章 你有机会么 不论是文人墨客亦或是文武官员,宅邸的花园中,是不会少了几棵梅树的,冬季里,除了常青的树木,便只靠着这些颜色来冶趣了。 国公府的花园里,别的不多,梅树却有一些上了年份的,偶有几株露了苞色的早梅也不稀奇,只是因为在入住之前空闲多年,分布的有些杂乱。 遗玉带着杜若瑾,从园西绕郊园北,所见不下二十株,除了一开始八角亭边上开了一枝粉的外,又发现了两枝红的。 本来还是即兴寻找,但见那一抹抹初生的色彩,听着杜若瑾温声讲着一则梅树和冬天的故事,叫她心情无端好了起来。 “相传,很久以前,在四季之中,花儿们约在春夏秋三季纷纷开放,到了冬季却全部进入休眠,冬天便总是独自度过岁月,一年又一年过去,偶有一次,梅树醒的迟了些,冬天来的早了些,梅是头一次见着传说中冷漠的冬,冬天也是头一次见着盛开的花,孤独的冬天,为了留住这抹色彩,便同梅树打了个赌,那时的梅是只有红色的,所有的花儿都以缤纷的色荣彩为荣,冬天边说,只要梅能够忍过这个冬天不睡,便送它一种颜色,梅答应了,也做到了,忍过这个冬天,它的花瓣便被冬天的寒风吹淡,多了粉色。” 两人走走停停,杜若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在身边认真聆听的少女,见她脸上不复刚才初在亭里见着的黯淡,渐渐有了笑容,不由将语调放缓了些,尽量让那故事听着更动人,好不让她分心去想那些伤心的事。 “然而,梅树却因为这次迟睡,再不能在其他三季里醒来,一年又一年,它陪伴着冬天,而冬天在喜悦的同时,内疚也越发变深,终于,有一年它鼓起勇气向梅树坦白了自己的心计。梅树原谅了它,只让它再送给自己一种颜色,它便会永远陪着冬天,于是,冬便留下了欢喜的泪水,在空中被寒风化成晶莹的雪花,落在梅花上,染成最洁白的颜色。而得到了第三神色彩,梅便永远傲然地独自在寒净中绽放。” 故事讲完,两人停在园南的墙边,同时抬头望着枝头上簇生的一枝早梅,指甲盖大小的花苞,淡淡的白,那颜色就像是故事中被雪花染过的颜色,映在在眼里,扫去了浮躁,留下一丛清凉。 “真是个好故事,不过我倒是觉得,梅树应该不是为了那个赌约,也不是为了得到别的颜色,而是为了陪伴寂寞的冬天,才选择留下来的吧。” 听了她的话,本是旨在安慰她的杜若瑾,心头一悸,扭头看了一眼前静望梅的遗玉,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安宁的气息,突然多出些倾诉的欲望,沉吟了片刻,开口道: “我娘是在我六岁时过世的,因为她多病,我从小便被奶娘养大,母子之间关系并不亲近,她走后,我甚至没怎么伤心,也不觉得少了什么。” 遗玉听他提及自己的童年,有些惊讶,却没打断他的话,裹紧了些身上的披风,侧过头,看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侧脸,听他声音带些苦涩地道: “等到再大些,见着别的孩子被娘亲疼宠,很是羡慕,便埋怨起过世的娘亲待我不亲近,等真正懂了事,才知晓,原来我娘亦是疼爱我的,她明明身子不好,还坚持将我生下,又因知道自己话不长,便不同我亲近免得等那一日她走了,我会难过——果然,那时我不曾难过,到现在,甚至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 这话里,他没有掩饰自责和遗憾,那脸上,露出了悔色和嘲讽,在遗玉的印象中,杜若瑾就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从第一次在学宿馆后门,他帮她们解围,认识至今,他总是带着笑,似是没有什么事可以叫他烦恼,却不想他还有这种模样。 杜若瑾将这藏在心中多年的一个结讲出来之后,并没想过要身边这比他小上六岁还有余的少女会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却已经轻松了不少。 “杜大哥,”遗玉对上他扭过头的着来双眼,皱着眉头,道: “你觉得,通常来说,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会因为一个不常见到的亲人去世,而伤心落泪,悲痛欲绝,要死要活吗?” 杜若瑾脸上一愣,下意识地摇头,又听她继续道: “你觉得,通常来说,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在经过十几年后,能记住儿时一个不常见到的人,是长什么样子吗?” 遗玉见他脸上的负面情绪全部僵硬住,伸手指了墙下那枝早露的白梅,道: “我认为,梅是自愿留在冬天绽放的,她从一开始便没在乎过那个赌约还有那些颜色,她不讲明白,便是不需要冬天感激她或是为她伤心难过。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 需要任何人来承担,也没谁有资格去承担,冬天是,你也是……咦,好像下雪了。”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任何人来承担,也没准有资格去承担。 “…呵,”在一阵呆愣之后,鼻尖落上的冰凉让他回过神,杜若瑾低下了头,默念了她最后那句话,掩盖去满脸的复杂之后,轻笑了一声,再抬起头,那双眼睛愈发柔和,眼底是释然。 他定定地看了正仰头望着天空的遗玉一眼,侧目对她身后那人冷漠的目光,记起那日学士宴上的警告,他张口,轻声却清楚地道:“有些事明知糊涂,可杜某还是想做。” 遗玉正伸手去接从天空一片片落下的雪花,听他莫名其妙地一句话,正要开口询问,便听身后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你以为,你有机会么。” 遗玉犹豫了下,还是转过身,垂下眼睑,没有看见那一身紫衣黑裘的男人眼中的寒芒,边揣摩着他同杜若瑾是在说些什么,便躬身一礼。 “魏王殿下。” “杜某以为,机会还是有的。”杜若瑾同样行了一礼,垂头避过那道霎时变得凌人的目光,不急不缓地答道,遗玉所表现出的恭谨和疏离,他自然察觉的出来。 李泰亦然。他离了宴,寻到这边来,便是为了找人,那天北苑赏花,遗玉怒气离开后,他便有再找她一谈的打算,卢中植的去世,让他等了七八日,耐性本就磨的差不多,难得有了独处的机会,却被人捷足先登。 方才远远地见着两人相伴的身影,李泰的心中便被堵了一记,杜若瑾意有所图的宣告,尚不足以挑起他半点怒气,比起这个,更让他不快的却是遗玉那疏离的态度。 李泰收回了落在杜若瑾身上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侧,唇线抿直了些,眼中的青碧闪动,淡淡地开口道:“过来。” 遗玉知道这是在叫自己,心中郁闷,左右为难,一方面,她是不愿听他的话过去,可杜若瑾还在边上站着,总不好落了李泰的面子。 见她磨蹭,李泰微眯了下眼睛,心思一转,再开口,语气比方才的冷硬,略有缓和。 “本王这几日休息的不好。” “嗯?”遗玉一听这话,立刻抬起了头,隔着缓缓飘落的小雪,也顾不上那天在北苑的争执,担心地问道:“是睡得不好么,会头疼吗?” “会。” 遗玉皱了皱眉,还记得大理寺审案时,李泰便找上过她一回,当时是说睡久了会头疼,这会儿又是睡不好,没有姚不治的指导,只靠那白绢上的药理解毒,原先从密宅时候离开见李泰已经稳妥,还当无事,眼下却说不准,那梦魇的毒是否真的解清了,但她能够确定的是,一旦没有解清,任由它存在下去,总有一日会复发,到时候,李泰少不了又要受一遍那毒症的折磨。 思及此处,她只是稍作犹豫.便道:“殿下这会儿可是有空?”她需要仔细检查一番.看看症状再说。 “这便要去文学馆。” “那明日?” “无需明日,你与本王同去文学馆。” 遗玉迟疑了一下,终是抵不过心里的担忧,点头应下。 这下换成杜若瑾一头雾水地站在旁边听他们对话,且不论他是否听懂两人是在谈论什么,单是李泰三言两语就把刚才还一身防备的遗玉给“哄走”,便让他觉出不对味来,他是不知道遗玉怎么想,但同样作为男人,他有八成把握,这位魏王殿下正在利用她的心软。 “杜大哥,我有些事要同殿下商量,先走了。”听了遗玉这句话,杜若瑾就是想拦也开不了口,他性子温和,怎会说话让她为难,但遗玉下一句,却让他笑扬了唇。 “看这雪像是要下大,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在外头待着,等这梅开的好了,我折些给你。” “不用担心,我这几日身体还好,你且忙去吧,”说着,他侧身对着面无表情,脸色却似黑了些的李泰,低头一礼,道:“殿下,您慢走。” 李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朝着园外走去,遗玉连忙抬脚跟上。 杜若瑾直起身子,隔着薄薄的雪幕,看着不远处,那黑裘的背影停下,待那娇小的人影跟上后,伸手持她披风上的冒兜扣在她脑袋上,才又继续朝前走,两人前后相错,左右间距并不远,一阵风卷雪吹来,正刮在那身黑裘上,而他身边的少女,却是素色未染。 “…不妙啊。”他柔和的嗓音,难得地带上些愁绪。 第三七八章 复发了 “殿下,您请先往文学馆去吧,我回去换件衣裳,再过去找您。” 后花园门口,遗玉这般对李泰道,她是担心他没错,可不会傻乎乎地跟着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当头同进出。之所以答应跟他到文学馆去,不单是为了帮他查看症状,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日半路上想要抓她的红庄来人,事关自己的人身安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就此事,问一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国公府这几日丧葬,少有外头的消息,加上她有意地回避,因此,对那魏王选妃一事的后续进展到底如何,却是半点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关李泰和东方明珠的婚事,是否定下过了。 李泰看了一眼她身上衣裳的薄厚,也不勉强她同自己一路,淡淡地道:“本王在风伫阁等你。” “是。”遗玉留意到他从那日北苑争执后,便变回来的自称,眨了眨眼睛,低头一应,再抬头时,便只见他渐渐远去在雪中的背影,须须臾,她方才在脸上露出自嘲的苦笑来。 回向黎院添了件衣裳,遗玉这回可没再偷偷出门,而是找到卢智过来,同他打了招呼,报备了行程,说是要到文学馆去一趟,卢智没多问她是干嘛去,只交待了她别乱跑,便让卢耀驾车随行。 前院人来人往,遗玉在国公府后门上了丰,两刻钟后,到了文学馆。 她一手撑着伞下了车,另一只手上抱着半个多月前在大书楼借来几本书,进去后,她先去了趟大书楼还阅,这些日子,她白天在灵堂里候着,到了晚上,则会在睡前抄写书籍,全当是练字。 许是因为下雪,今日虽不是沐休,可文学馆里没见多少人走动,遗玉还了书,穿过长廊,仰头赏看了片刻前方覆上了一层白雪的灰白阁楼,方才抬脚朝前走。 阿生站在楼下等着,眼睛就没离过那通路的长廊,一见她走近,便在两旁守卫阻拦前,迎上前去接过伞,把人迎了进去。 遗玉第一次同国子监的学生到文学馆来,便被领路的查济文博士特意嘱咐过不要在风伫阁附近乱逛。这里是魏王定期接见文人贤士的地放,就是文学馆内的学者也少有人进到里头过,在她印象里,这种透着神秘的地方,该是有些阴森气的。 但这会儿真正进到楼里,才发现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楼下的大厅开着四扇窗子,白色的雪光从窗外打进来很是敞亮。 上了二楼,是条长廊,依旧开着窗子,左右通道各有房间,阿生引着她走了左道,在第二间门前停下,叩了两下门,不需里面应声,便将门推开,道: “王爷等您有一阵子了,您且进去吧。” “嗯。”遗玉进了屋,听着门在后头阖上的声音,没回头。室内比较外头,暖的明显,几步路后,绕过屏风,却没在厅里见着人。 “殿下?” “进来。” 声音是从一旁半掩的门内传出来的,遗玉闻声走了过去,推开门,扫了一眼没开窗子,有些发暗的内室,目光落在那设在地毯上唯一的一张软榻上。 李泰正斜躺在上面,衣裳还是下午见到的那件紫的,头上的金冠却摘了下来,发髻放开,黑色的长发有一半压在身下,几缕散落在肩头,垂在榻面上,因为盘髻,有些卷曲的孤度,配上他侧头望过来的那张俊美的脸庞,整个人却少了白日的冷漠,奇异地柔和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遗玉的脑子生了错乱,觉得是回到了还在密宅时候,每天晚上去为他上药,他便是这样安静地躺着等她,想到那时,她的心底,不由变的柔软了些。 “殿下。” “过来。” 遗玉发现,这几次见面,她没少听他说这“过来”二字,心中有些异样,但还是老老实实走了过去,眼睛却没再看那张会让人心驰的脸。 不知是否默契,两人都没想提那天在北苑发生的事,就像是李泰没有强硬说要同她订亲,遗玉也没有发火泼他茶水一般。 遗玉询问了些他近来的休息情况,诸如醒来后是否会有头疼的异状,他都一一简单地做了回答。 遗玉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其责越听越觉得不妙,醒来会头疼,睡前会异常口渴,睡迟有梦,且耳颈后的几处|岤位,有明显的发热和脉动感,他这状况,分明是同梦魇毒发前的征兆一模一样! “不应该啊”她小声自语道,明明是解毒时候是按着步骤来的,疗效的确显著,那白绢上的毒方也不像是会出错,是哪里出了娄子,怎么会导致复发? “殿下,在密宅时候,每天晚上您都有用药油按摩吧?”起初还有她监督,到了后来便是阿生接管了。 “嗯。” “那早上呢,都有用药汁梳洗头发吧?”这个起初也是她亲力亲为,到了后来就变成李泰自己动手了,想来想去,可能就是在这两点上出了差错。 果不其然,李泰沉默了片刻,道:“是落了一次。” 遗玉脸一黑,忍住突然冒出来的火气,问道:“何时?” “殿下,请您告诉我是什么时候,我好判断该如何补救。”解梦魇虽没什么危险,却很麻烦,若是在痊愈之前有间断,那便有复发的可能,若是这间断的一次,是在治疗快结束的时候,那还好补救,最怕就是一开始或是半中央掉了链子。 李泰察觉到她口气不善,总算是配合地答道:“是十月初一那天早十月初一,刚好是一开始治疗的时候!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见他说起过。 “你——”遗玉一咬牙,正待发火,到嘴边的话语却生生卡住,十月初一……” 正是从那天起,她便没再为李秦梳洗,只因为前一天晚上,密宅遭到夜袭,耗神过度,她在昏迷后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冲着知情不报的卢智大发了一通脾气,哭着睡到下午,听闻之前外出办事的阿生是近中午回来的,才让卢智去询问李泰早上是否有上过药,当时卢智回来,是告诉她,李泰自己洗过了,许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噩梦,她当时并没心思多想。 “您、您不是说,您自已洗过了吗?”遗玉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是有多蠢。 那个恐怖的血夜在她记忆中依然清晰无比,却比不过那个温暖且让人感到安全的怀抱,比不过那人赤手为她挡剑的画面。 那天她在醒来后,还有问过他为何要帮她挡剑,还记得他那句“不知道”,却会蠢地忘记他受伤的手,怎么自己洗。 李泰侧着头,抬眼看着她眼底的自责,青碧色的眸光闪了闪,明知她在想些什么,再开口,却没半句安慰的话,而是答了她那个“蠢”问题。 “那时有伤,遇水手会疼。阿生回来的晚,本王不喜外人碰,以为少上一次也没有差,便作罢了。” 话说完,他耳朵轻抖了一下,瞥了一眼窗外,快速地眯了下眼晴。 遗玉听了他这不咸不淡的应话,一半自责当即换成了牙痒,不能自己洗便罢了,那不喜欢让人碰的原因,就太任性了吧! 这是说起来,他们两个都有错,可理智上这么认为,感情上,她还是自责更多一些,哪怕不愿再和他搅合,也不能放着他不管。 “您让人尽快重新准备一批药材吧,我会再配一个月的分量出来,这次您可要记住,一次都不能落下。”遗玉语气不好地交待道,见他 “乖乖”地点头,火气才小了些。 一个月的分量是有些多,不过对于中过梦魇的人来说,这解药没什么毒性,多用没坏处就是了。 说完了这桩,因为屋里暖和,又穿的厚实,遗玉有些闷热,报着赶紧说完走人的念头,她没多拐弯,便直接问了下一桩:“您上次在大理寺外面同我说过,要我不要将得了姚不治东西的事情告诉别人,我想知道,那东西,那个红庄是不是急着要?” 李泰不意外她会问及那锦绣毒卷的事,余光又瞟了一眼对面紧闭的窗子,道:“本王待会儿还有事,明日是沐休,你下午到天霭阁来。 遗玉也没想着让他轻易开口解疑,见他愿意说,便没多纠缠,应下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李泰看着她的身影没在掩上的门扉后,稍后,方才还有一丝柔和的五官,瞬间连带着声音一起,变得冷硬起来。 “滚出来。” “吱呀”一声响,对面的窗子被从外头推开,一条白色的裤腿首先跨了进来,接着出现在窗扇后头的,便是一张嬉笑的脸。 “嘿嘿……我刚来、刚来。” 沈剑堂从窗子外头爬了起来,察觉到李泰冰冷的视线,侧头看了看肩上落了一层的雪花,赶紧伸手将其拍去,又特意解释道:“外头雪大,我就待了一小会儿就落了这么多雪,你放心,我绝对没偷听你们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的解释没什么说服力,但要让李泰知道他在外头听了个全套,还不得把他丢到雪里活埋了。 也是他不小心,听见李泰方才说什么“手会疼”,一时没能憋住气,闷笑出声,破了功。天知道,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能从李泰嘴里听见这样类型的瞎话,两人认识这么些年,他不比谁清楚,一个腿骨裂开还能在冬天走上十里路的人,说他会怕疼,这真是太可笑了。 第三七九章 不要当小! 遗玉从文学馆回府,已经宴散,前院只剩下人在打扫,两房都各自回屋去休息了。 雪还在下,遗玉回到向黎院的正厅,卢智也在,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又接过平彤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才在他对面坐下。 “你怎么不去睡会儿?”遗玉问道,今日出殡,昨晚卢智可是一夜没合眼。 卢智将等她时,随手翻看的竹简放下,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后,才道:“魏王找你做什么?” 遗玉出门时只说是去文学馆,也没想着要刻意瞒他,便老实地将李泰梦魇又复发的事恰说了,顺带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是魏王找我?” 卢智想着李泰复发的事,道:“送客时见着杜先生,听他说的,想是不放心你,”见她了然地点头,便皱眉继续道:“我同你说过几次,要你同魏王保持距离,你莫要东耳进西耳出,这次就算了,等给他配好了解药,不管是人前还是私下,都不要再同他有什么牵扯,知道吗?” 遗玉想答一句知道了,却是说不出来。对待李泰、不,或者说是对待皇子们的态度,卢智在这一点上,同卢中植如出一辙,都是不想让她牵连上。但事情哪有一句话那么容易,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 那天在北苑赏花,她还信誓旦旦地警告李泰敢逼迫她试试,可过了几天再见那人,却还是忍不住失落和难过,甚至连打听有关他同那东方明珠后来如何的勇气都没有。这般优柔寡断,是她不愿意,但却控制不了的。 她也有考虑过,想要将事情向卢智全盘托出,好让他这脑子清楚的帮自己出出主意,可是在明知他八成会反对的情况下.据实相告,她还是少了那份勇气,所以才会一瞒再瞒,弄到现在,卢智都不知道她同李泰已经是“暗度陈仓”了。 卢智见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发起呆来,眼皮一跳,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声音放轻,道:“小玉,这段时间大哥太忙,一头是忙着丧事,一头是寻找娘和二哥,没怎么顾得上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我…”遗玉抬眼,看见他瘦了一圈的脸上尽是担忧,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本来打算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便涌上头,搁在桌上双手猛一收紧,低头快速道:“祖父去世那天早上,我在芙蓉园见了魏王.他说……” “嗯?”她声音太低,说话又快,以致卢智没能听见后半句,可等她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后,那张清秀俊雅的面孔,却明显地僵硬起来。 “魏王他说等我明年生辰过了便去向皇上求指订亲。” 遗玉说完这句话,便没敢抬头看卢智的脸色,这件事,尽管今天见李泰时,他没提起,可是她却清楚,那人是说话是十成真的,说要同她订亲,保准等她生辰一过便会有信。 屋里静默了好一阵子,她方才又听到卢智的声音:“他是这么同你说的?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答应他了?” 遗玉连忙道:“我没。”不但没答应,还脑子发热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泼了他一脸茶水,放了狠话。 “我问你是怎么想的,说实话。”卢智的语调很是冷静,却带着少见的威严。 遗玉抬眼偷瞄了他一下,但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夫,从亲切和蔼的大哥变成了“严父”状态,缩了下脖子,喃喃道:“可是他都要纳纪了,我、我不想同人共侍一夫。” 她这话听着是没什么毛病,卢智却暗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又问道:“那你是说,若他没有纳纪,你便想答应了?” “我…”遗玉瞄见他额头上渐显的青筋,不由怯懦,更是满心无奈,她想答应?李泰那厮可是明摆着说了,人不在意她的想法,言下之意,不管她是答应不答应,人都没差。 “你喜欢他?”卢智见她支吾,便紧跟着问道。 “啊?”遗玉一怔,被他点破了心事,两颊快速染红。 不用她回答,卢智已经从她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眼见最糟糕的预感已经成了真,他却控制住了脾气,伸出手来,越过窄窄的茶案,在她肩头轻拍了一下,哄道:“魏王那样的男子,是易让女子倾慕,但你年纪还小,怎能辨别清楚什么是男女之情,该是一时的迷恋罢了,别担心,你日后少同他接触,渐渐也就会忘了,听大哥的,好吗?” 兄妹多年,他猜得了她,她自然也猜得了他,若是顺势应下,便是就此揭过,可这样一来,日后她怕再没勇气向她坦诚。 “不像是喜欢大哥那样,也不是喜欢小凤姐或是小虎那样,我喜欢同他待在一处,就算是只看看书,两个人不说话也是好的。 我知道他要纳妃,还会生气、会难过,大哥,你该知道我虽年纪小,心思却早熟——我是真的喜欢他。”心一横,遗玉缓缓道。 绕是卢智定力和体养都是上上乘,听了这话后,落在她肩头的手掌慢慢收了回来,冷哼一声,眯起了一双眼睛,嘴上也不再留情: “你是吃傻了么!李泰是有什么心思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枉我讲了那么多局势同你听,你却在这上头分不清楚!好,我今日变让你醒醒——讲些大逆不道的,你若嫁给他,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日后他争到了那个位置,你跟着他事尽荣华,却也要同这天下的女人争一个男人!二则,他日后若是败了,运气好的话,新皇大度,你们或许还能留条小命,但也要背上一世骂名,就像是那安王一系!” 遗玉被他一句句话戳在胸口上,这些事情是她早就预想到的,可从另外一个人口中说出来,却是那般刺耳。她没有忘记,历史上的李泰,便是败了,一身荣恩尽散,被隔离在了僻县,最终年不过四十,便客死在他乡。 卢智一番犀利的言辞讲罢,气息半点都不带乱的,眼神变幻,声音又趋平静,“远的不说,你刚才说你不愿同人共侍一夫,那你可知道,中午宴上,我是听见了什么?” “什么?”遗玉隐有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可真听他说了出来,脸上的红色立刻退去。 “礼部的周大人在酒宴土说,昨日他们才到东方大人家宣了诏,指了那位明珠小姐为魏王侧室,择日完婚。” 见她神情黯下,卢智趁热打铁,河道:“魏王说要同你订亲,可是有说,是娶是纳?” 娶,便是大,纳,则为小。 “他没说。”遗玉涩声道,可在心里却有了答案。 卢智轻叹一声,道: “小玉,不是大哥轻看你,魏王应是真对你有几分喜欢在,不然也不会有同你订亲的打算,只是,依着咱们卢家现在的情况,祖父去世,承爵的是大伯,二伯只有个四品的闲职在身,实在不够看,咱们这些没有父辈的子侄亲戚更不用提了。你就是嫁过去,也就是一门侧室,而照着魏王那份心气,早晚要娶一名有助力的正纪,说的难听些,那些侧妃的名头是好听,但在府里的地位,同妾又有多大的差别。你要知道,魏王妃才是魏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伴他左右的女子,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新唐遗玉 第9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6部分阅读 他最后一句括,就好像是一记铁锤砸在了遗玉的心口,连日来的苦闷竟被一语拆破。事情已经再明摆着不过,她若嫁人,便要当那个唯一,这样她才有信心全心地去为那个人,可是李泰的立场,却注定她占不了那个唯一的位置,便无法一心待他,又何谈改变什么。既然注定当不了那个唯一,她还在纠结个什么劲儿! “唉,言尽于此,你再好好想想吧,是要像祖父祖母那样相依相伴一辈子,还是要——” “你不用说了,”遗玉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一抹脸,两只泛红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卢智,“我又不是吃傻了,才不要当人家的小!绝对不要!” 在她脸上仔细看过,见她毫不避讳的两眼,卢智一口气“嗖”地放下,挑了挑眉,唇角又勾起,道: “那么,这事你便不用操心了,魏王那头,大哥自会应付,他以为,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娶我卢智的妹妹么。” “嗯!”遗玉使劲一点头,破涕为笑,连日来的阴云渐渐拨开。将这事一抛脑后,她有意转移下话题,便学着他的样子挑挑眉毛,道: “我可是把什么都说了,好不公平,大哥呢?别人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孩子都有了,你却每每回避此事,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闻言,卢智眼中泄出了一丝复杂,却在她尚未察觉时消失不见,轻笑着摇了摇头,从毯子上起身,道: “我累了,去睡会儿,你是答应了帮人忙吧,药材他都送来了,就在你屋里,记得避着下人。” 知道他是惯常一提这事就溜的,遗玉也没想从他嘴里扒出什么,只是托着下巴看他出了屋子,又坐在原处喝了半壶的恭水,沉思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回内室去,给那面具男子准备小药丸去。 第三八零章 分 卧房的北窗下面,摆着一张宴用的长案,是遗玉让下人们抬进来的,案上一头放着各式打开的药材包,另一头则是捣钵、铜秤、竹筛等药具。 遗玉盘腿坐在案前,轻点了药材,最后才打开一只装有炼蜜的罐子,制作药丸是需和炼蜜才能成型的,这罐子里的嫩蜜是面具男子送来的,按着她的要求,是精炼的嫩蜜,正适合冬季配药使用。 她按着一定的比例在倒钵里添了事先干燥处理过的药材,递给一旁跃跃欲试的平彤和平卉,教她们分工先捣碎再研磨。 面具人所要的清热药丸,主药效便是泻火和除风邪,一粒约有黄豆大小,他要两百粒,若是自己一个人做实在是太耗时,平彤和平卉都知道自己有这一手,也无需瞒着她们,正好教她们来帮忙。 等药粉研的差不多时侯,遗玉才在火炉上放了药锅,把炼蜜倒了一半进去熬煮,等蜜热到一定程度便能添入药粉。在密宅时候,她没少用边角废料练手,虽然火候掌握的远远不如正规的药铺大夫,顶多是个尚在学艺中的学徒,不过好歹是凑合够用,就是做出来的药丸品相和药效会缺些。 拿象牙箸搅拌着锅里的药糊,遗玉暗暗沉思。 一开始她同姚不治学习毒理的时候,是兴趣使然,起初她是以为这毒术用不到什么地方。毕竟这天下的人,是病的多,毒的少,关键时候还是要看大夫的,哪里需要毒师。可随着了解的越多,学到的越多,她才发现,这天下的病,却都和毒脱不了关系。 但凡致病,无不有内外因,既七情和六滛,这冉因脱不了七情,诸如喜、怒、忧、思、悲、恐、惊,这六滛则是外因,风、寒、暑、湿、燥、火。 毒药便是利用不同药物的作用,去影响人体的这些七情六滛,最终导致各种毒症。 大夫和毒师,一个是治病救人,一个则是以毒病人,不过反过来说,毒师亦可以通过解毒,帮人治病,他们和大夫的主要区别,便是前者治病重在“养身”,后者掌毒重在“解除”。 以前,她是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一技傍身的作用,可她在三番两次借着这些毒药逃过一劫,又靠着这些毒药帮了别人忙,不得不再次重申它们对于自己的意义,还有眼下正在抓捕她的神秘势力而一红庄。 红庄,它早在十几年前便存在,且影响力大到了可以控制王爷,手长的甚至伸到了皇位,然而,它又是一个捕风捉影的存在,这么多年,知道它的人少之又少,房乔为了打探它的来路,和丽娘耗了十几年,却被韩厉玩弄于鼓掌。 姚不治、韩厉、还有穆长风,这些人物都来自红庄,他们惊鸿一现便又消失,却代表着那支势力是有多么地深不可测,十几年前,他们能够做到那种程度,那么经过了这些年的运营.又该强大了到了那种地步,它该当是有野心的,可随着安王事败,隐忍了这么些年,是为了什么,是图的什么,只要略一深想,便让人脖颈发凉。 似乎正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远远地盯着这座长安城,伺机而动。 从她偷听韩厉的话中,除了那诡异的泉水外,红庄是靠着姚不治的医术和毒术双管齐下控制人的,然而厉害的毒药,是需要有药材才能做出来的,它不可能广泛地应用,所以红庄才会只挑那些厉害的人物下手,再通过这些人,布下网局。 姚不治留给她的那只漆黑扁盒,白绢上十八种稀世的毒药,盒子里却只有几样简单的药种,足可以说明药物的稀缺,若是那东西落在别人手上,半点作用都没有,但是在她手上,那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一株需要十几年生长才有效果的毒药草,在她手中,却只需要眨眼的功夫! 一旦她落在红庄的手上,可以肯定那被小心隐藏起来关于血液的秘密,一定是会被发现,到时候…… 打了个冷颤,遗玉深吸了一口气,在脑子里悬上了一挂大大的警钟——她绝对、绝对不能落在红庄的手上。 “小姐?这样是不是可以了?” 遗玉回神,看着锅里的药膏,正要教平卉等下怎么处理,便听到屋子外头传来一道问询声:“二小姐,您在屋里么?” 遗玉听出这有些耳熟的声音是赵氏的侍女依云,冲平彤使了个眼色,平彤便拿帕子擦了擦手,闪身出了屋子,又将门掩好,片刻后,回来禀道:“大老爷叫您和少爷到他院子里去,有事商量,少爷已经醒了。” “嗯,我换件衣裳,你和我一起去,平卉,你留下,再搅匀些,等下把它们刮出来揉捏,就像是做面点一样,太粘了就再添些药粉,一次少放一点,不然会不成形,先揉成条,再切成小段,捏成黄豆大小的药丸就行。” 平卉一脸仔细地点头,道:“小姐放心。” 傍晚,厅里坐着卢家七口人,卢老夫人不在,程咬金一家子下午便回去了,卢荣远和赵氏坐在上头,左侧是卢荣和一家和卢书晴,右侧是卢智和遗玉。客厅中间,除了国公府的两位总管外,还有一名从扬州赶过来的管事,三人都是卢中植生前的心腹。 总管是常年跟在卢中植身边的家奴,卢老爷子临死前,还特意叫他去交待过详细,若说这府里的账务,有谁比赵氏还要清楚,那当属他了,这会儿,他手里捏着一本账薄,将丧葬的花费说了一遍,最后道:“太老爷说了,丧葬一完,就要各位主子将这府里的东西分一分,无需等到足月。” 听了这话,窦氏的脸上一喜,但因为这些日子卢家上下操劳,都瘦了一圈下去,也着不出什么,剩下的人脸上多是意外,原以为这分府之事还要等上一阵子,不想会这么快。 一屋子的人一齐着向现在当家做主的卢荣远,等他开口。卢荣远不罗嗦,直接将卢老爷子遗嘱又讲了一遍:“既然这样,那咱们便来商量下,爹说过,家里的东西分成四份,二弟你占一半,剩下的一份给书晴做嫁妆,一份留给智儿开府用,咱们库里的东西,一部分是现银,一部分是些值钱的器物,还有地契和房契若干——素仪。” 赵氏被他叫到,便将放在手边桌上的一只匣子打开,敞开在一家人面前,遗玉看见,里头放着的一摞,全都是契纸。 赵氏道:“这里头放的,是地契和房契,还有一些大户商奴的卖身契,是娘下午给我的,不管是京城附近的良田,还是远些的,我都均分了四份,你们看看,有哪里不满意的。” 接下来,三家便大致将那些东西看了,就连窦氏对赵氏的分配也都没有异议,因为当年离京,多处东西都是变卖了,这里并没多少东西,折合成银两,每一份不足两万,卢荣和那两份里,包含了京内的一栋大宅,正好用作开府。 分完了房产和地产,便是库房里的东西,窦氏交了下账,扣掉刚才管家所报的丧葬费用,不出遗玉所料,这库房里的东西,四份均下来,每一份都有十几万再的价值,那银子可以直接分了,但是一些之前的家具摆设还有字画首饰等物,却要挑拣。 “二弟,你打算搬出去,还是暂时留在府里?”尽管分府已经是势在必行,卢荣远还是问了一句。 窦氏冲卢荣和使了个眼色,他犹豫后,还是道:“等这个月过完吧,我先让人去收拾宅子,下个月初搬。” “那好,这几日有空,你们便去库里挑挑东西吧,至于娘,还是跟着我们过,你觉得如何?” 卢荣和一皱眉,正要说话,窦氏连忙抢道:“那自然是好,娘年纪大了,跟着我们来回倒腾不妥,她都住惯了朝阳院,跟着大哥过,比较舒坦些。” 她这些日子管账,很是清楚,老夫人并没有存什么和房钱,便以为带着也是个累赘。卢荣和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暗瞪了她一眼,却没开口反对,赵氏低头喝了口茶,卢荣远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点点头,去对那一直站在厅中的江南来人,道:“卢东,智儿和小运你也见过了,爹将扬州的事物留给了我这侄女做嫁妆,日后,你便跟着他们吧。” 这名叫卢东的管事,约莫四十出头,人长得很精神,不像是个有心眼的,听了他吩咐,便对着卢智和遗玉一拜,抬脚走到了两人身后站着。 这便算接着卢中植生前的交待,将家产都分完了,当然,还除了一件事—— “大哥,”寞氏道:“等我们下个月搬府,智儿他们就跟着我们过吧。” 分完了田地房产便没开口的赵氏,听了这茬,一掀眉毛,接过话,道:“弟妹说的什么话,智儿当然是要留在府里,怎么能跟着你们搬出去,不是让人着笑话么。” 来了,遗玉提了神,先前被卢智特意交待过,知道两位伯母是会为他们的去留相争,果然,这东西一分完,便开始争人了,不、或许说是争那一份家产的去留更恰当。 第三八一章 再等三个月 遗玉揣着一叠契纸,跟着卢智出了屋子,走在雪地里,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在屋里,赵氏和窦氏,为了争夺他们兄妹的去向,口水战到酣处,却被卢智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拒绝,不管他们怎么劝,好说歹说,他都坚持要搬出去住,差点让脾气不好的卢荣远当场发飙。 到了最后,三方谈不拢,卢智更是直接领着她离开,走之前,屋里的四位长辈脸上都是黑的,卢书晴也没少瞪她,毕竟,若是卢智坚持要走,谁能留得住,只是几家的关系,却要因此产生裂痕。 “大哥,”后面跟着平彤和那扬州来的管事卢东,遗玉扯了扯卢智的衣袖,轻声道:“你这是何故?”若是她感觉没错,卢智的目的可和她不同,她是不愿意掺和到这勾心斗角中去,而卢智则是有意同大房二房疏离。 卢智扭头,道:“你不是不爱住这么,我们以前不就说过,早晚是要搬出去的,就是祖父不在了,我们出去,也照样能够守孝。” 依着当朝的规矩,卢中植去世了,他们这些当孙子的,要守孝一年,除了出殡那一场宴席外,一个月内,不可以在府内摆宴,三个月内,需要服丧,一年内,不可以婚庆。 “少来糊弄我,”遗玉裹紧身上的披风,低头看着自己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小坑。他们当初回卢家,就是权宜之计,到现在,房乔的事了,对卢智来说,他们便不需要国公府这边挡风墙,他会想要离开也不奇怪,但是没理由同两房搞得这么僵。 卢智笑了笑,没答话,一行回到向黎院,他便去了书房,卢东则跟着遗玉到正房去。 “卢东管事——”遗玉刚张口,便被对放出声截住。 “小姐直接唤小称卢东即可。”这人是卢中植心腹,却也是个商奴的身份,连名字都是后来卢中植给改的,如今卖身契方才转到遗玉手上。 “那我唤你东伯吧,这样也显得亲近些,” 遗玉这么说,卢东竟没反对,点点头,道:“小姐,咱们扬州的田产和生意,账薄小的都带来了,您现在要过目吗?” “时间不早了,你先下去用饭,咱们改明儿再说吧。” 卢东犹豫了下,还是应了,他退出去后,遗玉让平彤去摆晚饭,自己进了里屋。去这么半天,平卉已经捏了百十粒药丸,手脚竟比她往常还要快些。 魏王府梳流阁 偌大的前厅,只闻碗箸相碰的声音,阿生将煮好的茶捧给李泰,扭头看了一眼捧着盘子吃的满桌狼藉的沈剑堂,轻咳了一声。 “唔、唔”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沈剑堂抹了抹嘴,抬头看着李泰和阿生,有些扭捏道:“赶了一日的路,饿坏了,还是王府的饭菜香。” 见没人搭理他,沈剑堂也不客套,走到李泰身边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吹边道:“不是说要初九离京么,我和云峰他们等了你好几日都没见人来,你到底还走不是?” 李泰品了口茶,开口道:“再等三个月。” “三个月!”沈剑堂怪叫一声,就连阿生都惊讶地皱起眉头,显然他也是刚听说李泰这个决定。 “主子,三个月是不是久了点?”阿生道。 沈剑堂连忙附和,“是啊,原本不是说好了么,最迟年底,那边可是万事俱备,就差你到了,你怎么能这今时候放我们鸽子,你的毒是解了,可我和云峰他们还没呢,找不到那几株植物,我还好,能用酒吊着命,云峰他们可不行,迟一日,他们就要多受红庄控制一天,好不容易说通姚一笙那魔女帮忙,你这里却又出岔子!” 说到最后,沈剑堂已经露了火气,李泰却半点不为所动,不咸不淡地道: “本王一开始便没答应你们什么,若是等不了,你们大可以自己去。” “你!”沈剑堂瞪眼,伸了伸手,却没敢去指他,气呼呼道:“你要不去,那魔女怎么会老老实实地帮我们解毒!” 这话一出口,单看阿生一脸恍然,他才觉说漏了嘴,想要改口,但被李泰冷冷地盯着,却是不能。 “你们拿本王去同她谈条件?” “啊、这、这”一阵支吾,沈剑堂索性光棍一回,两只油乎乎的手一摊,嘟囔道:“你也知道,抓不到姚不治,我们只能找那魔女帮忙,她背着红姑帮我们,肯定是要担风险的,不给点好处怎么行。” “哦?所以你就拿本王当做人情。”手泰不见生气,只是声音又低了些。 “反正你也要去的,再说了,她只要与你同行,又没求别的。” 阿生缩了缩脖子,朝后退了两步,赔笑道:“咱们商量下好不,我知道怀国公去世了,你要等那小姑娘服丧,只是三个月,未免太久了些,要不,你先同我们去,那小姑娘到时侯再派人去接就好了。” 他话的没错,李泰之所以要再等三个月,的确是因为遗玉,一方面是等她服丧,另一方面,则是为了—— “三个月,你们可以等,也可以不等。” 沈剑堂和阿生都知道李泰为人,知他这么说法,便是不会改主意了,一个一脸纠结,一个则从头到尾皱着眉头。 “好!就再等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若再出什么岔子,我们就、就绝交!”沈剑堂咬牙切齿地撂下这么一句“狠话”,便朝门外走去。 阿生见他背影消失在门后,方才暗叹一声,知这人是真的生了气,不然怎么会从门走,他可是爬惯了窗子的。 “主子,您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京里不都布置好了吗,因那坤元录,太子和吴王都同您争起来,您这个时候抽身,刚好让他们两个斗去,要等三个月,岂不是又白布置了一场?” 若是有外人在跟前,听到阿生这话,一定是会大吃一惊,闹了半天,李泰揽下撰书一事,竟是为了拿自己当引子,去诱吴王和太子相争,又能顺道远行,当其是一箭双雕! “本王自有打算。” “主子,”阿生神情复杂,“属下知道,您是放不下卢小姐一个人在京城,那咱们大可以找个由头,将人一起带走,何必非要等她服丧。” 他对遗玉是没什么意见,甚至可以说是欣赏的,可见李泰三番两次为了她打乱计划,却不能不考虑,遗玉的存在,对李泰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了。 “恕属下多嘴,在九月底那次也就罢了,毕竟卢小姐解了您的毒,替咱们解决了大麻烦,可是这次也——您是不是太过迁就她了?” “迁就?”李泰重复了这个字眼,并不因为他逾越的话感到不悦,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道: “本王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你下去,让人把梦魇解药的药材准备一个月的分量送来。” 阿生立刻被他这句话转移了注意力,紧张道:“您可是又做噩梦了?” “是不是沈剑堂一来,你的废话就会变多。” “属下知道了,这就去让人准备。” 沐休这天,遗玉本来约好到天霭阁去同李泰见面,去谈红庄的事,可是前一天被卢智说通,又知道李泰同东方明珠的婚事已经定下,心里有了别的打算,便毫无内疚之心地爽了约,且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 梳洗后,换上多日没穿的书学院常服,她同卢智一起出了门,前天下了一场雪,隔了一日便被太阳晒没了影,只是地上还有些潮湿。 在门口遇上卢书晴,遗玉冲她点了点头,却只换得对方一记白眼,她便上了一辆马车率先离开了。 卢智不知道守夜那晚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对卢书晴的态度有些奇怪,和遗玉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后,便问道: “她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卢智指了指自己的脸,道:“她怎么不装了?” 遗玉摸摸耳垂,道:“你也知道她以前是在装啊?” 卢智斜了她一眼,“你当大哥是瞎子么,她那么讨厌咱们,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也就是你傻,还去同她套近乎。” 遗玉干笑两声,“她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讨厌便是讨厌。” “说的也是,”卢智点头,便去书袋里掏书看,便补充道:“刚好,我也不喜欢她。” 听见他少有的说些孩子气的话,遗玉有些好笑地应道: “我也是。”不喜欢她,但也不讨厌她就是了。 卢智翻着书看,实则在打量她的神情,见她这两日的气色虽不怎么样,却不像是因为李泰的事伤神的模样,总算放了些心。 半个月没去学里,遗玉的习惯没变,进门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丙辰教舍里各人脸上的神色,有冲她点头打招呼的,有偷偷瞄她的,也有视而不见的,各占三分之一,情况还好,完全在她的意料中。 上午的课书艺课,遗玉继续抄她从大书楼借来的书籍,钟鸣一响,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同等她的杜荷一道出了门,他也没提有关卢中植的事,只是讲些最近她落下的课业。 下午同程小凤一道去了文学馆听谢堰讲课,本来还担心会遇上被她爽约的李泰,不过直到下课也没见人影。值得一提的是,听说长孙夕这两天生了病,不光没去学里,就连文学馆都没来,遗玉无法不将此事同李泰订婚一事牵连,竟有几分同情起长孙夕来,她这两日也不好过,好在因为卢中植的事,她不用在脸上挂上强笑去失卢智的心。 出门上了马车,没直接回府,而是让卢耀驾车往东都会去,她打算去访几间老药铺子找些东西,便向卢智要了他随行,有他跟着,也不怕遇上危险。 第三八二章 阿生的担忧 下午从文学馆出来,遗玉按着卢智给的地址,在东都会寻访了几间老药铺。 眼下她是有三个选择,一,自己承担,二,去同知情的李泰谈谈,三,同不知情的卢智商量。这最稳妥的,莫过于去和李泰谈谈,但是她现在没有什么自信,在面对李泰的时候,心思不再摇摆。 一个人承担又太过异想天开,那便只有同卢智商量,红庄要抓她的事情,她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大哥,因为一旦同他说了,依着他的脑子,不难猜到姚不治给她的那只漆黑扁盒,而李泰曾在大理寺外告诫过她,要将那载着毒方的白绢同任何人保密。 所以,拖了几天,她还没同卢智说,而是打算先做些防身的东西出来,诸如那天迷晕红庄来人的药粉。 傍晚前她回府,虽是空手而归,却不是一无所获,有间药铺的老掌柜,答应帮她进两味药材,只是需要多等上几日。 前天晚上为了她和卢智的去留,同卢荣远卢荣和他们谈崩后,这两天府里的气氛很是僵着,赵氏和窦氏昨晚都我她过去说话,她都老老实实地坐那听了,两人无不是让她劝说卢智跟着他们过,她面上乖乖她应了,等回了向黎院,却连提都没同卢智提过这事。 “小姐,您回来了,您瞧,这都两天了,小的也该回去扬州了,您就听小的将账给您总总如何?”卢东这两天来第三次在向黎院门前拦住遗玉,又提起那边的资产问题。 可是遗玉这会儿急着回屋去将最近落下的课业补上,连晚饭都不怎么想吃,哪有心思听那些个,便笑笑,敷衍道:“东伯啊,我还有事,等我大哥回来了,你去同他说如何?” 卢东人长的精神,做事却有些一板一眼,听了她的话,眉毛一吊,不赞同道:“老爷留了嘱,这扬州的产业是留给您当嫁妆的,自然要说给您听。” “那要不这样吧,有账薄吧,你总一份簿单的,回头拿给我看。” 卢东经过这几日,也清楚了她实在没兴趣听他对账,暗叹一声,无奈道:“那好,小的整理好了就给您送去。” 遗玉应了一声,便匆忙回屋去了,殊不知,几日后她拿到了卢东的一册账总,却只是随手翻了几页便让平彤连带扬州那方面的印信一起收起来了,而那个时候,已经动身回扬州去的卢东还不知道,自己这位新的主子小姐,就连九宫术算起来都是问题,更别提看懂什么账薄了。 话说,十一月二十那天沐休,李泰在天霭阁等了一下午,到傍晚确认自己这二十年来头一次被爽了约后,却任由遗玉道遥法外这么多天,这是为什么呢? 一间小屋,一张香案,一碟花生米,一盘凉菜,一壶小酒,一人端杯.一人夹菜。 “……主子那天在天露阁没等到人,之后每天到了下午,便会上文学馆去,谢学士他们讲课,他便在窗子外面站着,等到下学前再回风伫阁去,这都一连五天了,我看在眼里,既想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又不敢多嘴,这才来找你商量,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啊。”阿生憨眉不展地说完,一口饮尽了杯里的酒。 “嘶——”沈剑堂嚼完了嘴里的菜,吸溜了一小口酒,眯缝着眼睛,道:“我说,阿生啊,你说的这人是咱们魏王么,我好歹认识他这么多年,据我了解吧,虽然前面没有例子可寻,但照他那不讲道理的劲儿,不像是在男女之事上面会墨迹的人那。” 许是喝了几杯酒,阿生说起话都带上了他的腔调: “所以啊,我说,你上次走前,是不是和主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了?”他一脸怀疑地看着沈剑堂,李泰的性子他也清楚,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有时候亲近的人说上一句话,当面看着他是没什么反应,可实际上他却会较真儿。 “说、说什么呀我,”沈剑堂晃了晃脑袋,还算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很是肯定道:“我什么都没和他说。” 他这是压根忘了自己半个多月前喝高了,半夜爬窗子去找李泰,同他说的那对付女人的“三不能”——不能吝、不能急、不能说。 “唉,我现在觉得吧,主子对卢小姐那么上心,兴许不是件好事,”阿生突然叹了一口气,“你别看主子对咱们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可若是你我出了事,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是七情淡薄,可一旦认真起来,却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主子离京那年,才八岁吧,当时皇上还是太子,娘娘她也只是东宫的一名侧妃——若不是当年她为了皇上,对主子…” 沈剑堂听他提起了这段,连忙竖起了耳朵,他比李泰要大,认识的时候正是少年,当初就对那个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孩子很是好奇,在知道他皇子的身份后,这种好奇更是上升到了极点,这么多年过去,他没少旁敲侧击阿生,却始终打听不出来,身为一名皇子,该是打马逗鸟长大的,却跟着他们过那种刀口舔血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阿生话刚起了个头,便又落了下去,沈剑堂提着一口气,没听到重点,赶紧给他添酒,一脸的百爪挠心模样,道:“你是说,那位锦妃娘娘她,啊,怎么了?” 正在回忆中的阿生,将杯中酒饮尽,闭了闭眼睛.挤去回忆的色彩,道:“不说这个,眼下主子对那卢小姐还不好说,谁知道是不是一时兴致,什么时候没了兴趣便会冷淡下来,总之,若是她不懂事,妨碍到了主子,不管是谁,”他目中寒芒一闪,淡淡地接道:“我都会毁了她。” 沈剑堂摸了摸下巴,脸上的心痒难耐,转变成了思索。 “阿嚏!”遗玉从马车上下来,揉了揉鼻子,平卉赶紧将披风给她罩上,嘴里念叨着:“小姐,都这么晚了,你又出来干嘛,有什么要的,让奴婢去取了回来便是。” 遗玉摆摆手,道:“我要自己去拿。”晚上吃了饭,便有人传了信到国公府给她,正是都些日子她托着找药材的那位老大夫,说是药材进来了。 平卉说的是没错,她大可以让人去取药,但是这么一来,便有违了她的初衷,她是有心借这找药的难得机会,和那经验丰富的老药师套套近乎,取取经,长点有关药理的知识,若不是这样,她大可以把单子开了,让卢智去帮她找药,连大门前不必出。 “平卉,你在这里等着,我同卢耀过去取药。” 晚上卢智没有回来,却没带上卢耀,要不是这位在家,她也不敢贸然出门去。说起卢耀,不得不提及卢老爷子去世后那几日.这位几乎是被卢中植养在身边长大的青年,那张憨厚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哀伤的反应,也许是他总是在暗处,她没见着他伤心的时侯。 遗玉在药铺里待足了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不光买到了药,还讨教到了不少在书上压根找不到的知识。离开后,她并没急着到街头去坐马车离开,而是朝街尾走去,刚才那老药师告诉她,这条街上有间书局里头,是有卖几本难见的药理书的,她有心买回去看看。 在街尾找到那家书局,遗玉前脚走进去,后脚没跟上便又退出来,快速地转过身,正好捕捉到从旁一闪而过,没入街对每巷中的马车,她的视力很好,绝对不会看错,刚才那个驾车的,是胡三? 虽然许久没见,她却没忘了这个壮汉,在归义坊住的那阵子,出入可都是这人驾车的,只是似乎从他们进国公府起,这胡三便没了踪影,她不喜欢干涉卢智的事,便没问过胡三去向,没想到时隔一个月,又在这里见着人,那马车上坐的,会是谁? “卢耀,你知道我大哥今晚上去哪了吗?” 卢耀并没看见胡三,听遗玉这么问,没答话,一阵为难之后,想起卢智也没特别交代过不许透漏他的行踪,便在遗玉正要放弃打听时,开口道:“少爷是到魁星楼去了。” “魁星楼?”遗玉一脸迷茫,这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啊。 正在铺子里整理书册的掌柜,听见她这么一声疑,扭头打量了他们两个,撇嘴道:“小姑娘,那魁星楼可不是你能去的。” 这么一说,遗玉就更好奇了,“掌柜的,那是什么地方啊?” “哈,什么地方?”这掌柜搬着一摆书朝里走,嘴里嘟囔道:“是男人和女人都爱去的地方,是这长安城里最顶尖儿的寻欢作乐之处,和我这书局就隔着一条街。” 遗玉没错过他的低语,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就算知道这长安城里的男人,除了没权没钱的,到了一定年纪,少有没上过青楼的,可这事换到卢智身上,却让她别扭的慌。 当下,她便没了买书的心情,搔搔耳垂,对卢耀道:“咱们回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没离了胡三驾车消失的巷子,却正看见一人骑马钻进了巷子,她就是认错了人脸,也认不错那双长腿——程小凤! “卢耀啊,这魁星楼,你去过吧?” “去过。” “那好,你带我过去看看。” 第三八三章 魁星楼 魁星楼是什么地方,但凡是住在这长安城里头的人,正常情况下,只有两类人不知道,一是尚未开窍的少年少女,再者,就是傻子和聋子了。 若说这风月场所也分个三六九等,熟悉行道的都清楚,那在平康坊里头的,便是这三等和六等,而唯一坐落在东都会里头的魁星楼,则当属这头九等的了。 不同寻常风月场所,只供女色,魁星楼里头,可是男客女客老客少客的银子都能赚的,买身的、卖艺的,女色男风,无一不全。 不单如此,若只是提供些风月酒色,那还当不得这顶尖儿,在魁星楼里,玩的就是稀罕,斗犬斗鸡,买卖珍杂,不论你是常客还是生客,只要你来了,提了要求,拿出银子来,还真没什么他们弄不到的玩意儿! 总之一句话,只有您没钱,没有他们赚不了的。 遗玉站在巷子口,看着街对面早早罩上华灯,包围在高高院墙内,一栋五光十色的四层琉璃瓦楼阁,在一片隐约可闻的琴乐声和人语声中,侧头问道: “就是这里?” 卢耀瞟了一眼那精雕细刻的云纹墨匾上“魁星”两个大字,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遗玉却没答话,一脸愣然地看着街对面,在车水马龙的门前,其中一辆下来两名穿着华美的贵妇,相携在守门的三男三女躬身相迎下,袅袅走了精修的院门。 “这里还待女客?” “是,”卢耀见她脸色,解释道:“现在是月末,每月十五之后都会招待女客,十五之前只接待男客。” 这哪里是青楼啊,遗玉咋舌,在记忆力搜索能够概括这魁星楼的词汇,似是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高级俱乐部吧? “走开!凭什么不让本公子进去!” 正当遗玉长够了见识,又没在外头找到程小凤那匹枣红马的影子,打算打道回府时,却听见这么熟悉的一嗓子,踮脚一望,便见着在人来人往的魁星楼门口,正有一名身量高挑的公子哥儿同门卫起了争执。 遗玉歪了歪脑袋,那不是程小凤么,就这么大会儿功夫,她在哪换的男装? “这位公子,您是头一次到咱们魁星楼来吧,咱们今晚有易卖会,不请生客来。”门口的争执,引得楼内走出来一名棕袍璞头的中年人,说话态度很是客气。 “什么生客熟客的,是要银子吧,喏,这是一百两,拿去!叫我进去!” 一边路过的客人,有停下来看热闹的,见程小凤甩了一百两银子出来,几乎是人人脸上露出了不屑之色,随即便没了兴趣再着,径直走进院子里。 那中年人没接银票,刚才还带笑的脸瞬间冷下来,道:“公子,您还是回去打听打听再上咱们魁星楼来吧,咱们这里说来也只有规矩不能用钱买,别说是一百两,就是您拾了一万两的现银来,都进不去这道门,您且请回吧。” “你!”程小凤脸上一红,眼见守门的三名男子已是面露不善,犹豫之后,瞪了一眼那中年人,掉头就走。 那棕袍中年人见她远去,方才笑着对一旁的客人道了声“怠慢”,又嘱咐了守门的从几句,便转身进了院子。 程小凤走了吗?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便不是程小凤了,一盏茶后,魁星楼偏僻的西墙下头,一道人影仰着脑袋着了看那围墙高度,将衣摆在腰上一扎,朝着掌心“呸”了两口唾沫,一曲膝一蹬腿,人还没蹦上一尺高,后腰上便猛地传来一股力,将她又给捞了回来。 “哪个——”混蛋两字没有骂完,借着街道的笼光,看清楚身后站着的人,一双凤眼瞪地溜圆,“小、小玉!” “小凤姐,你在这里干嘛呢?”遗玉示意卢耀松开程小凤,仰着脑袋着着她。 “我、我——”程小凤支吾了两声,一咬牙,道:“我是跟着阿智来的,哎呀小玉,你不知道,你大哥他迷上了这楼里的一个女子,不光误了学业,戴着孝还三天两头住这里跑,他、他简直就是神魂颠倒了。” “这件事你是打哪听来的?”遗玉很想相信她的话,但是她刚才口里说的那个人,当真是卢 智?还神魂颠倒呢,真要有一个女人能把她大哥那成精的狐狸给迷成那样,她倒是想见见。 “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雅婷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同你大哥艳交的!你要是不信,就同我一起进去找找,阿智今晚就是去见那个女人了,我就是想要瞧一瞧,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程小凤语气坚决,带点愤愤和不服。 “呃…”遗玉有点挣扎,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家,不知道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可就是因为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才明白若是任由程小凤自个儿进去,不管找不找得到卢智和“那个女人”,都会招乱子出来。 “小玉,你就陪我进去找找吧?” “小姐,咱们回去吧?”听见程小凤的教唆,卢耀这会儿才有点后悔,就是他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若是今天遗玉进去了,回头被卢智知道,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殊不知,他这么一开口,却让刚才没注意到他人的程小凤,两只眼睛一亮。 “是卢耀啊!太好了,你功夫好,这堵墙肯定拦不住你,你等下把我和小玉带进去,好不好?” “……小姐。” “晤——”遗玉摸摸下巴,目光来回在两人的脸上游移,最后一定,笑道:“小凤姐,你得先告诉我,你在哪换的衣裳?” 明明在书店前面,她还她是穿着女装的。 “你答应了,太好了,随我来!” “…小姐。 一刻钟后,还是那面墙,不过不是在笼光摇曳的巷子那头,而是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那头。 “卢耀,谢谢啊。”程小凤轻捶了一下卢耀的肩膀,从腰间掏出一把折扇来,“唰”地一下抖开,朝前走了两步,发现没人跟上,便回头望着正在拉扯衣摆的青葱少年,凤眼一弯,笑道:“行了,不用整了,你这模样保准没人认得出来!” 少年抬头,梳理的光洁的 新唐遗玉 第9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7部分阅读 额头下面,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孔,许是因为年纪小,脸蛋还未长成,搭上那纤细的身板,若不仔细去辨,谁能想到这眼梢有些勾人的少年,其实是个女儿家,只当是娇生惯养大的小公子呢。 遗玉尚在回味刚才被轻功夹带的滋味儿,摸着光光的额头,梳起了额发,叫她多少有些不自在,这身衣裳是程小凤带着她在成衣铺子换上的,谁能想到,程家名下会刚好有间铺子开在这魁星楼的边上。 “你在暗处跟着我们。”遗玉扭头吩咐了卢耀,便大步走向程小凤,同她一起穿出这后花园,朝着那五光十色的楼阁走去,身上这套男装,合身是合身,可就是太薄了,不赶紧到屋里去,她真怕着凉。 将近申时,魁星楼底层的大厅内,不管是香廊下的雅座,还是厅堂里的席案,都已客满,数十条轻缕烟纱从梁栋上环绕直垂地板,悬空的灯笼虽明,却将大厅各个角落隔出了一片片朦胧感,只有正中央搭建的三丈见方红绸台子上,是一目了然。 即是风月场所,自然少不了靡靡之音,西北角的垂帘后头,伴着琴声隐隐传来的呢哝软语音色,虽厅内碎碎人语不断,却难掩其音。 遗玉跟着程小凤,在卢耀的暗中帮忙下,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后院的守备,安全地从偏门找到大厅,在角落一处无人的空席上坐下,她打量着四周,这一看便是心惊,虽有层层烟纱拦着视线,她还是认出些人来—— 见过两次面的临川公主正在侧耳听着两名清秀的侍从逗趣,一张艳丽的面容笑得花枝乱颤;长孙无忌的族叔、也是曾经到国公府来抓人的长孙顺德,年纪一大把,怀里还楼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吃豆腐;学士宴上见过的颜学士,正低着头把玩着案上的几只玉杯。 好么,单是这几个她看见的,就是这等身份,那些隔着垂帘的,还不知是哪路神仙,难怪刚才在门外,那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会对程小凤不屑一顾,能拢来这些身份地位的常客,这魁星楼的后台,该是有多硬! 公主都来了,不该差皇子吧,想到有可能李泰也在这厅里坐着,遗玉不由就有些心虚,上次爽了他的约,过了三四天便有人将梦魇解药的药材借着卢智的名义送到了向黎院,只字片语都没有传来,她天天到文学馆去,一连七八日,都没见着那人一次,反倒让她有种冒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就在程小凤左顾右盼在这借大的楼里寻找卢智人影时,楼内的曲调突然一歇,厅中众人很有默契地停下了交谈,朝着摆在正中央的台子望去。 第三八四章 小玉快跑 那铺着红绸、半人高的台子上,不如何时站上了一名姿容艳佳的女子,巧笑倩兮地环顾了四周,脆生生地道: “多谢诸位贵客今晚捧场,这个月的易卖会,由幽鹿当事,上个耳,幽狐姐姐最高是卖了件九千六百两的琉璃玉枕,那是前朝贵妃的心爱之物,这次的好东西也不少,幽鹿还同姐姐打了赌,只要能卖出一件高她一两银子的东西来,今晚就让她陪那位出价最高的贵主出楼,诸位可是要帮帮奴呀!” 话音一落,台下便响起一片笑声和应和声,长孙顺德拍了一下案头,大声道:“鹿儿,老夫不要心狐姑娘,就想带你出楼去吃顿宵夜,可是行得通啊?” 那名唤幽鹿的少女,脸蛋霎时变红,有些羞涩地娇嗔道:“那得等下回了。” 台下又是一阵笑声,遗玉盘腿坐在毯子上,一边剥着紫红的果子皮,一边望着那台上的女子同宾客互动,不由暗赞一声好手段。 这以“价高者得”为标准的易卖会,遗玉不是头一次听说,但这么大的场合,却是头一次见得。开场第一件东西,便是六件一套,外头罕有卖的珍珠首饰,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套东西就被一名贵夫人以九百两的价格拿下,东西当场便被送到她那桌去,换了几张银票,正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玉,”程小凤找不见卢智人影,很是着急,便凑到遗玉耳边,小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上楼去瞧瞧。” 遗玉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要真让她在这里头瞎闯,那她还跟着进来做什么,虽然她也是存着看热闹和抓她大哥小辫子的心思,但看顾好程小凤这一点,可是前提。 “咱们进来前,可是说好了的,你要是乱跑,我就让卢耀把你敲晕再送回程府去。” 程小凤听了她这话,立刻安生下来,赔了个笑脸,便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了。 接下来,台上又接连卖出了几件东西,除了首饰外,还有古玩字画,其中一幅美人图,被长孙顺德以了三千两的价格买下,算是这次易卖的一个小高嘲。 就在那色老头付了银子收下画,顺手摸了两把那名幽鹿姑娘的小手后,随着楼内四角的大灯笼被熄灭,大厅瞬间暗下,众人来不及疑惑,便惊叹出声,那红绸台子上,多了一名高挑的女子,让人惊叹的不是这女子本人,而是她身上那件裙裳,不知是何料子所做,竟然在昏暗的灯光中,散发着闪闪的荧光,生生将那只有五分紫色的少女,映成了月宫下凡的仙子模样。 这件货物一出来,在座的男客多半是色迷了眼,而女客多半是兴红了眼。 “诸位客人,这件衣裳……” 听那曲鹿姑娘介绍着那套家裙的材质和手工,遗玉将果核吐在碟子里,侧头道:“有钱人还是多了,这么一件衣裳待会儿许能卖上个——” 半句话卡在嗓子里,她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眨巴下眼睛,暗叹了口气,又抓起一颗果子,便趁着这大厅昏暗时候,朝近处的楼梯走去,嘴里轻声试探地叫着卢耀的名字,却没听见回音,她摸了摸腰上装了三只毒药瓶子的荷囊,安心不少。 没有任何阻拦地爬上了二楼,隔绝了楼下的声音,眼前又重新亮堂起来,东西两边长廊上,十数间屋门紧闭,安安静静的,不见半道人影,遗玉站在楼梯口,迟疑了一下,便向右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楼下就是灭了灯也热闹,可楼上明明挂着灯笼,却让她有些阴森之感,且越住里走,这种感觉越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来,搭在她肩膀上一样——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毫无预兆地从她喉咙里跑出来,余光中,肩膀上的那只大手,让她差点吓跑了魂儿。 “这位小兄弟?” 听见这耳熟的声音,遗玉呼出一口气,拨掉肩上那只大手,转过身,拍着胸口,有些郁闷和不满地抬头瞅了一眼来人,低声道: “杜大哥,是我。” 杜若瑾上下扫了她三遍,方才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还想问他呢,今儿晚上是怎么了,卢智上青楼就罢了,就连看起来清心寡欲的杜先生也跑这里来了,看来这人那,还真是不能貌相。 “呃、这原因么,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杜大哥,小凤姐是和我一起来的,可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两个是偷溜进来的,要是被逮住就坏了,你和我一同找找她吧,我是第一次来,不认识路。” 杜若瑾的目光停留在她束发后,整张露出的白皙小脸上,正考虑着是否要做做为人师表的样子训斥她跑到这风月场所的不当行为,听了她的话,神情有些尴尬,道: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哦、哦。”若是她设记错,之前在楼下,那管事明明说了,今晚不招待生客,程小凤进不来,他就能进来了。 尽管遗玉反应的快,点头地诚恳,但杜若瑾还是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四个大字——你骗谁呢… 他张张嘴,想要解释一二,可又怕越抹越黑,索性自嘲地笑了笑,对她道:“走吧,我和你一道找找。” 这魁星楼里,见不得光的污秽太多,他怎么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头乱跑。 楼下,幽鹿姑娘仍在用着脆生生的语调宣传着那件荧光衣裙,这件货物不是卖现成的,而是让客人们订下后,量身订做,满共只有三套的料子,等下叫价时候,还有的争。 昏暗的大厅,几乎所有客人的目光,都在那套衣裳上,当然,也有例外的。 坐在香廊下的雅座中,有几处是三面隔了垂帘的,里面能看得清楚外头,外头却看不见里面,谁能想到,这里头其中一间坐的,会是当朝的东宫太子爷。 李承乾左拥右抱着两名年岁稍显小些的少女,一手环过其中一女肩头,将酒杯凑到红唇边,噙着邪笑,毫不怜香惜玉地灌了下去,引得那少女一阵轻咳,却不敢反抗。“哼,女人,真是越来越没趣了,瞧瞧,不过是一件亮点儿的衣裳,各个都挪不开眼睛,来,你们谁能特这一壶泉醴一口气喝下去,本宫就帮你订上一件,叫你们这些贱人,同本宫的公主妹妹穿一个样的,哈哈!” 一阵犹豫后,那被灌酒的少女,却最先伸手去抢那壶酒,李承乾伸手捏着另一名少女的脸蛋,扭头看着隔壁垂帘后头朦胧的人影,听着隐约的说话声,冷哼一声。 “唉,多漂亮的衣裳啊,真想要,可是,若后面再出了好东西怎么办,张管事,你也帮我出出主意呀?”模样俊俏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台子上展示的裙裳,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的。 立在一旁的中年管事清了清嗓子,道:“若是喜欢,大可以多选几件无妨。” “真的吗?”少年扭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的却不是出声答话的管事,而是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喝酒的男子。 被这么一双饱含“期待”的眼睛盯着,男子就像是一无所察,直到台上宣布开始喊价,方才伸手扣了扣铜制的杯身,道: “可以。” 少年顿时喜上眉梢,冲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道: “明珠谢过殿下,说实话,我之前真没想到您是这么好的人,带我出来玩儿,又送东西给我,您放心,今日让你破费,若是以后再听到别人说您坏话,我一准儿跟他没完。” 李泰侧目瞥了这少年一眼,淡淡地开口道:“无需客气,你现在可是本王未过门的侧妃。” 少年脸色僵硬了一瞬,随机干笑道:“哈、哈哈,是啊。” 易容成中年人的阿生直了直背脊,偷偷翻了个白眼,眼瞅着场上的价钱叫的差不多了,开口加价。 “我们主子出价,三千两。” 这头遗玉和杜若瑾在二楼上饶圈找人,程小凤却早早蹿到了三楼上面,正躲在通住顶层四楼楼梯口拐角处,探着半边脑袋朝外看。 那楼梯口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的守卫,腰上还都别着剑鞘,一心琢磨着怎么混上去的她,却没发现,身后正有一道人影皱着眉头轻手轻脚地靠近,在她未察觉的时候,一把扭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转了过来,待看清她的容貌,来人当即厉声道: “这位客人,我在楼外就同您说过吧,魁星楼今日不待外客,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来人却是在楼外面阻拦过她的中年管事,程小凤被他逮了个措手不及,低呼一声,慌忙间,一掌就朝他胸口拍去,甚至用上了内力,奈何这管事也是个练家子,只是朝后退了两步,便又去擒她,被一掌拍的生疼的他,同时不忘怒喊一声: “快过来!这人是探子!抓住她、死活不论!” 程小凤暗道一声倒霉,扭头却见那两名壮汉挥舞着利剑朝自己劈来,既惊又怒下,想要去抽腰间的鞭子,却摸了个空,一咬牙,用力拍开了挡路的中年人,当机立断朝着楼下跑去。 再说,绕了一圈没在二楼找到人,遗玉正要同杜若瑾上三楼时,却闻一阵马蚤动从上面传来,抬眼便见楼梯上头飞蹿下一道人影,在路过她时,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衣袖,拉着她便朝楼下狂奔,同时耳边响起一声大喊: “小玉快跑,他们要杀人灭口!” 第三八五章 过来 “我们主子出价,三千两。” 从两千直接跳到三千,又是从香廊下面的雅座 报的价格,站在台上的幽鹿姑娘,笑吟吟地扫了一圈四周宾客,正要落价,却被从另一处雅座传来的报价声打断。 “我们主子出价,三千五百两,这三件,全要了。” 这一声落,本来还打算争那剩下两件的贵妇和金主们,都朝那出声的雅座望去,唯有临川公主,是直接站起了身,当着众人的面,娇声笑道: “太子哥哥,你要这女人的衣裳做什么。” 这一声唤,就是本来不知道那里头坐的是谁的,也都清楚了,好在在这魁星楼里,是不兴宾客之间跪拜的,便省去了一场麻烦。 李承乾推开怀中的少女,让人把帘子拨开,朗声道:“皇妹为何只来笑话本宫,这要女人衣裳的可不止本宫一个。” “哦?”临川轻疑出声,李承乾正待去接话, 这大厅中却突然响起一阵僻里啪啦的碰撞声,其间夹杂着坐在角落的几名客人惊呼,这乱子,顿时转移了众人眼球,怎奈大厅昏暗,根本看不清楚状况。 “怎么了这是!”长孙顺德一嗓子刚刚落下,那敞亮的红绸台子上面便窜上两道人影,定睛一瞧,却是一高一低两名身形狼狈的少年。 “把这两个小贼抓住!”中年管事黑着脸赶到台前,对着身边的护卫命令道。 “别过来!” 程小凤一把擒住了台上身穿荧光裙裳的女子,在她的惊叫声中,反手扣住她的喉咙,转身高声一喝,换得他们停下脚步。 李承乾正准备借着临川的话去刺儿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乱子打断,怎么会爽快了,当即一声喝令: “愣着做什么,来人,把他们给本宫拿下!” 被一路狂拽到大厅的遗玉,脚步不稳,一屁股坐在程小凤脚边,一边喘气儿一边揉着撞疼的小腿,望着台下的一团乱,欲哭无泪,可以想象,要是被人认出她们两个来—— 程家的大小姐和卢家的二小姐大闹魁星楼,得嘞,这段子都能赶上当初高阳公主掌掴国子监先生那回了! 遗玉这会儿才开始后悔,她明明早就知道程小凤的杀伤力很大,怎么就一时来了劲,没有让卢耀把她敲晕了送回家呢,还有卢耀,关键时候,还不来救场! 偏偏程小凤好似不知她的顾虑,没发现出声要捉拿她的人是太子,见着越来越多的侍卫人靠近,一腿将身边放置物品的桌案踢向来人,扬声道: “放屁!哪个是小贼,我是——” “误会啊!”一嗓子打断程小凤的话,遗玉忍着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偷偷抓住程小凤一只胳膊使劲儿一拧,冲着台下干笑两声,压低嗓音, 道:“诸位误会了,我们不是小贼,也是这里的客人。 “客人?这是哪里来的奶娃娃,”临近台边儿坐着的长孙顺德,摸着胡子,探着脑袋,从侍卫的包围中,看清了台上的程小凤和遗玉,他是什么眼力,一眼就着出两人是女儿身,他暧昧地冲着那灰衣管事一笑,道: “老周啊,这是两个小贼,该不是新来的雏儿 吧,成色不错嘛。” 遗玉和程小凤听不懂他说什么,这厅里坐的却鲜少有听不懂的,随之便发出一阵暧昧的低笑,今晚来的客人,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大场面没少见,遗玉和程小凤的突然出现,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乐子,当个热闹瞧罢了。 杜若瑾从楼上追下来,跨过最后一张被掀翻的桌子,正听见长孙顺德这句话,皱了皱眉,赶在那灰衣管事开口前,出声引去众人的注意力。 “长孙大人说笑。” 遗玉扭头,隔着人缝,见着沿阶梯走上台子的杜若瑾,活像看见了救星。 就见他冲着香廊下面点头一礼,道: “太子殿下息怒,此事的确是个误会,他们是同杜某一起来找人的,并非是什么小贼。” 遗玉松了口气,扭头瞪了一眼张口欲言的程小凤,小声道:“不许说话。”凭着杜若瑾的聪明,应该会帮着隐瞒她们的身份,就是不知太子和这魁星楼的管事会不会买账了。 “杜公子啊,”太子倒是出人意料地给杜若瑾面子,略一犹豫,便让台上那群侍卫下去,道: “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吧。” 李承乾都这么说了,魁星楼的管事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唱反调,一挥手便让台上另外一半守卫都退下去,转身去叫侍从来收拾厅里的乱子。 遗玉见围着他们的人都退去,赶紧让程小凤松开了那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拉着满不情愿的她,一瘸一拐地朝杜若瑾走去。 “腿怎么了?”杜若瑾伸手去扶,柔声问道。 “不小心磕着了。”遗玉冲他感激地一笑,搭上他递过来大手。 “小玉,对不起啊,都是我不好。”程小凤挠着头,满脸歉疚道。 “没事。”出去再和她算账。 “咱们这就要走了么?”程小凤有些不甘心地嘀咕道,“还没找见阿智呢。” 遗玉扭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便听一旁有人出声叫道: “杜公子啊,别急着走么,过来和老夫坐一坐,喝上两杯。 三人一同扭头,便见路过的一张席次上,长孙顺德正端着一杯铜樽冲他们示意,话虽是对着杜若瑾说的,眼睛却没离了程小凤和遗玉两人。 “今日太晚了,咱们改日再叙吧。” 被杜若瑾婉拒,长孙顺德笑容一收,冷冷地道:“你是不给老夫面子么。” 太子开口放行,别人不敢多说什么,可身为太子的亲叔公的他就不一样了。 “长孙大人多心了,只是人没找到,若瑾还有事要办,这才急着离开。”杜若瑾不慌不忙地应对,哪知长孙顺德却借坡上驴,眼神又溜到遗玉和程小凤身上,笑容又跑了出来。 “那好,你有事便去办吧,这两位小兄弟就留下来,陪老夫喝两杯,说说话。” 杜若瑾皱眉,遗玉差点翻了个白眼,被那么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满脸皱纹的老色痞打的什么主意,定是当她们没什么来头,想要占个便宜。 遗玉猜的没错,长孙顺德不认识她们两个的脸,但因今晚这魁星楼的易卖会,来的客人也有携伴的,多是从别间青楼带出来的红牌,这会儿他是认准了她们是风月场所里的雏儿。 这厅里的人,没人不清楚他的意思,却没半个人想要拦着,就连远处雅座上的李承乾,都是一脸玩味地作壁上观起来。 “怎么,连这个面子都不卖给老夫?”长孙顺德松开怀里搂着的姑娘,直接冲着程小凤和遗玉,道: “你们两个过来。” 程小凤冷哼一声,没搭理他,遗玉揪住杜若瑾的衣襟,朝他身边凑了凑,半边脸都藏在他背后,倒不是害怕,可是那眼神儿盯得她忒不舒服,害她有些反胃地打了个寒噤。偏她们不能表露身份,只能任由这老头打量。 杜若瑾感觉到她的动作,只当她害怕了,略一迟疑,便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肩膀,轻拍了两下,同时对长孙顺德道: “还请您见谅,他们是若瑾的朋友,现在要一道回去。” “朋友?”长孙顺德摸着唇上的两撇白胡子,咧嘴一笑,道:“是从那家楼里带出来的‘朋友’,摇月楼还是品红楼啊?老夫不和你绕弯子,多少银子带出来的,我两倍给你,这两个雏儿你给我留下,老夫只玩儿一个晚上,明天就给你送去。” “啪!” “说什么呢你!”这是两眼冒火的程小凤。 “闭嘴!”这是拉住要上去揍人的程小凤,又伸手去摸腰间荷囊的遗玉。 “咱们走。”这是收起了笑容的杜若瑾。 不对,好像是漏了什么——那“啪”地一声巨响.是什么? 遗玉跟着众人一齐扭头,在大厅里扫了一圈,但因昏黄的光线,只能依稀辨别出,一道人影正朝这边走来,随着台子周围的灯光愈亮,那人影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修长的身板儿,那漂亮的脸蛋儿,那冷冰冰的眼神儿,遗玉小脸一揪,又缩到杜若瑾身边,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泰两手平抄在纯白的狐裘大氅中,瞥了一眼那几乎是埋在杜若瑾怀里,只见半拉小耳朵的少年,眼神冷了冷,紧抿了一下唇线之后,便在众人不明所以地注视下,冷声道: “过来。” 别人不清楚这是叫谁,遗玉要还不清楚,那她就真是脑子有毛病了。 “魏王殿下,”杜若瑾点头一礼,搭在遗玉肩上的手,却紧了紧,落在李泰眼中,再是刺眼不过。 “要本王再说一遍吗,过来。”李泰眼底明显酝酿着一层怒气,遗玉只是偷瞄了他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警告,本就因为沐休放了他鸽子心虚,稍一衡量,就清楚了眼下的形势。 “殿、殿下。”遗玉轻轻脱出了杜若瑾的手臂,安抚地看了他和程小凤一眼,便瘸着腿朝他走过去,在离他还有两步时候,便被一只长臂伸来直接扣在她露出的半截后颈上,脚步踉跄之后,被他揽到了身边,淡谈的熏香袭来,动摇着她不算坚定的意志。 第三八六章 一心一意 魁星楼 “那人在暗处有高手相助,解决了咱们楼内藏匿的守卫,才让对方差点闯入四楼,小的办事不利,还请楼主责罚。” 负责待客的管事回禀完了方才发生的事,便跪在地上候命,室内铮铮的琴声时断时续,一道半透明的屏风隔在他的面前,只能闻到隐隐的茶香,看见屏风后隐约的两莲人影。 “哦?那人抓了吗?”一道女声响起,带些沙哑,并不悦耳,却有它独特的韵味。 “回楼主的话,他们是杜家大公子的朋友,闯进来似是要找什么人,眼下还在一楼持着,小的上来请示您,是要将他们拿下,还是要放了。” “找人杜公子的朋友——”那声音一顿,“你说,会是来找你的么?” 管事没有吭声,他知道她后面这一句话,问的是屏风后的另一道人影。 “也许吧。”这是一道男声,温温朗朗的。 “那便不用管他们了,老孙,等易卖会散了,你自行带着今晚楼内守夜的守卫去领罚便是。” “是,小的知道。”管事恭敬地答完,便低着头退出去。 待门被关上后,室内的琴音才戛然而止,鹤顶薰炉里散出有些腥甜的香气,一声轻叹后,那沙哑的女声方又响起: “智儿,你许久没来,姐姐想你了。” 楼下的易卖会进行到一半,被冒出来的程小凤和遗玉打断,太子开了金口,两人得以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被杜若瑾解了围,却被长孙顺德拦下。 这太子的亲叔公年近六旬,却是最喜欢押玩年岁不大的少年少女,见着男装打扮的程小凤和遗玉,老东西使起了色性,断定她们是杜若瑾从别处青楼里带出来的雏儿,本来是势在必得她们两人弄到手,说了两句黄腔,正当满厅的客人等茬看热闹时,魏王却突然冒了出来,开口便是“抢人”。 跟着李泰离席的阿生,弓着身子凑到杜若瑾和程小凤跟前,小声交待了几句话。 李泰环着遗玉的肩膀,手掌牢牢扣在她肩头,又扫了一眼面露复杂的杜若瑾,便搂着人转身朝香廊下走去,连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留下。 “魏王,”自觉跌了面子的长孙顺德一撑矮案,站了起来,叫住了李泰,扯着松弛的脸皮,冷笑道: “这两个雏儿可是老夫先瞧上的,先来后到,你该懂吧。” 先来后到,当这是上茅房啊,遗玉撇了一下嘴,却没有一开始生气,毕竟闹成这样,她要负相当的责任,而且眼下更重要的,是考虑等下怎么跟身边儿这冰块儿解释她那日爽约的事情。 这话出口,厅内众人多是面色有变,看着这老头的眼神带些怪异,但凡是脑子够用的,虽不认得遗玉,可也看出来她跟李泰是相识的,就是他们不认识,那魏王要领个人走,那就不该拦着。 不过这也难怪,长孙顺德长年离京,今天打秋才回来,便不清楚这长安城里的一些人情世故,尤其是对上魏王李泰,最好是以退为进,而不是这般,倚老卖老,明目张胆地同魏王叫扳,这不是赶着要把面子送到人脚底下挨踩么。 果然,李泰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长孙顺德,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情冷淡地张口,道: “你要同本王抢么。” 这话是对着长孙顺德说的,可是杜若瑾却清楚地知道,那双让人不敢直视的异色眼瞳,看的是自己。 长孙顺德常年带兵,身上自有一股子匪气,听出李泰话里的威胁,甩了一下衣袖将手背在身后,道: “老夫就是抢了,如何?” “你凭什么?” 李泰半点不见着恼,丢下这么一句括,直接搂了人,头都不回地走向香廊下的雅座。 长孙顺德险些被他的目中无人堵地背过气儿去,伸手指着李泰的后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几名看够了热闹的同僚拉住,安抚了几句,这老头才气呼呼地坐下。 “杜大哥,咱们也留下看会儿吧?”程小凤扯扯杜若瑾,提议道。 “不,我送你回去。”杜若瑾将目光从已经走进昏暗的香廊下的两道人影上收回,道。 再说香廊下头,阿生掀起了垂帘,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雅座,才侧身让路。 遗玉被李泰环着走了进去,帘子一在身后放下,她便抬手轻推了他一下,示意他放开自己,可却被他直接楼着在铺了软垫的地毯上坐下。 雅座里头灯光熹微,遗玉紧挨着他身上柔软的白色狐裘,这么近,抬头还是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挣扎了几下,只换来肩头的大手扣得更紧,她身上的男装单薄,手脚有些发凉,被他这么搂着很是暖和,反正挣不开,索性便放弃了反抗,随他楼着,只在心里纳闷。 李泰平日对她,总是亲疏有度,就是偶尔露出的亲近,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当然,不算她在御宴宫酒后被他偷袭那次,怎么今晚好像有些反常,难道还在生气她那天爽约,可是这人没那么小心眼吧。 “你来这里做什么?”李泰的声音还是低低的,若是遗玉再仔细些,定能发现他的声音里隐约的隐忍。 “来找我大哥。”看看他是不是和这楼里的姑娘好上了。 这说话的功夫,台上已经恢复了正常,那三件制材特殊的衣裳都被太子得去,楼顶四角的灯笼重新被点燃,厅内恢复了明亮。 遗玉仰头看了一眼坐着都比自己高上一截的李泰,这是她头一次见他穿白色的衣裳,那张俊脸被雪白的狐裘一衬,这容貌妖冶的魏王,竟凭空多了几丝仙气儿,用个不恰当的形容——就像是得了道的妖精似的。 “和谁一起来的。” “和小凤啊。”遗玉的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红绸台子上,想要找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免得身边的男色动摇她的意志。 “那杜若瑾呢。” “是在楼上遇见的,”台上又上了一件珍玩,遗玉却悲哀地发现身边贴着这么一个大活人,想要看点别的分散注意力,实在不大可能,便在答话之后,用着商量的口吻,同他道:“殿下,我的课业还没写完,明天是要交的,您要是没事,那我就先走了,行吗?” 李泰端起桌上的酒杯,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缓缓移到她后颈,有些冰凉的手指贴上她温热的肌肤,指尖一用力,便把她的脑袋扭了过来,看着她那张神色闪躲的白皙面孔,冷声道:“我发现,你最近的记性可不大好。” “呵、呵呵。”遗玉假笑了两下,没有留意到他自称的改变,道:“那天没有上天霭阁赴约,是我不对,本来是想要找您道歉的,但是您近来好像很忙的样子,所以才耽搁了,对不起。” “我很忙?”李泰反问一句,那闪着碧色流光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本打算给你些时间好好想清楚,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你尚且有空闲同人闯青楼,想来是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耳中,这样也好,从明日起,我会派人接送你出入——” 在遗玉详异的目光中,他几乎是一字一句,清晰道:“除了我在的地方,你哪里都不能去。 许是他态度转变的太快,遗玉一时间脑子不够用,愣了半晌.方才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李泰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明年你生辰一过,我便会和你订亲,你当我是在开玩笑吗。” “……”遗玉的小脸在他话音落下后,便纠结在了一处,她当然记得他跳过了恋爱这个步骤,直接求亲的话,可是这男女两个当事人之间的求亲,不该是在花前月下开口么,怎么她就这么倒霉,明明是她喜欢的人,第一次开口求婚,语气就像是在买街边儿地摊上的大白菜,第二次更惨,这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 “我没当您在开玩笑,不过我也说过,”遗玉撇过眼睛不去看他,“我不愿意。” 站在一旁当哑巴看客的阿生,听见她拒绝的话,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厉色,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因为她躲避了视线,并没发现在她开口说“不愿意”后,李泰脸上的神情是没怎么变,可那双漂亮的像是纯琉璃的眼珠却黯了三分。 “为什么?” 不同于上次被拒绝后的反应,他将声音又放低了些,手指又将她的头扭了过来。 “因为…因为…”遗玉迟疑了片刻后,想着干脆借此把话说明白,好一了百了,于是心一横,垂下眼睑,轻声道:“您清楚我们一家四口的身世,正是因此,我的心思要早熟许多,若是嫁人,我不求他荣华富贵,也不求他甜言蜜语,只求他能一心一意待我,这样我才能毫无顾虑地一心一意待他。而殿下您,并非是遗玉的良人,我不能保证自己可以一心一意地待您,我不想要这样。” 三个“一心一意”,听的阿生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忧地瞄着李泰,因是背对,看不清他表情,外头的易卖进行的火热,叫价声此起彼伏,可这雅座中,却再没听见人语,直到最后一件压轴的卖品上台。 “我知道了。”李泰松开了环住遗玉的手臂,看着台上被展示的一套六件红宝石首饰被灯光折射出的光晕,道。 第三八七章 又是卢智 清晨,早起的平彤端着温水杯,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却见着已经起床,靠坐在床头的遗玉,道:“小姐,您醒啦,要喝水吗?” “放着吧。” 遗玉拥着被子,看上膝上敞着的一只六角金丝珠宝盒子,里头躺着一片散着暖光的莹红,两簪、两钗、耳坠、手镯的六件套,钗环不是当下流行的蝶身,而是精雕细琢成了蜻蜓或睡莲模样,就连那翡翠镯子上头,都被镂了一圈莲叶。 这是昨晚魁星楼的最后一件卖品,从整块的翡翠上琢磨下来作为压轴的套件儿,最终以一万两白银的天价卖出,现在这东西就在她的手上。 昨晚,她向李泰解释了为什么不愿意嫁他后,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一句“我知道了”,加上这么一套昂贵的首饰,真叫她怀疑他到底听懂她什么意思没有。 “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先起吧,不然上学该迟了。” “嗯,好。”遗玉应了一声,将那首饰盒子扣上,递给平彤,“仔细收着,这不是咱们的东西,改明儿还要还给人家。” “是。” 起床梳洗罢,换了新洗的常服,遗玉一进厅子,见着坐在饭桌边捧着书着的卢智,还没坐下,便开口问道:“大哥,昨晚你上哪去了?” 昨天地回家的晚,可卢智比她回来的更晚,不、他昨晚是根本就没有回来。 卢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回神到书上,翻过一页,道:“去见一个朋友,你和小凤昨晚闯祸了吧。” 有卢耀在,她的行踪便不是什么秘密,遗玉见他不提自己,还倒打一耙,便不满道:“还不是因为你。” 卢智轻哼一声,“找我都找到青楼去了,谁给你的胆子,卢耀还是程小凤?” 还提卢耀呢,关键时候不见个人影,等事情都解决了,他倒跑了出来,遗玉小声嘀咕了一阵后,道:“是我自己想去瞧瞧,不关他们的事。” 平彤将温热桂圆粥盛上,摆在遗玉面前,小声提醒两兄妹先吃饭,卢智才将书放到一边,道:“昨晚的事,我当你初犯,不同你计较,卢耀带你去青楼是有不对,我罚他这三天早点都在院后吃,要是有下一次,你就和他一起。” “……”一口粥含进嘴里,遗玉脸色难看,不知是该咽还是该吐出来,这向黎院的后头有什么——茅房。 早饭勉勉强强地吃了半碗,遗玉耷拉着脑袋跟着卢智朝大门口走去,许是刻意回避,卢智在饭桌上半个字都没有提到李泰,她也不会傻的去撞刀口,就当是昨晚没遇见那人。 只是她不去撞刀口,却不代表刀口不来撞她,两兄妹站在国公府门前,看着除了自家马车外,另外一辆并不眼熟的车子,还有那车前眼熟的人。 “卢小姐,卢公子,您二位早啊。”阿生例着嘴冲遗玉打了招呼。 “……早。”这是面色古怪的遗玉,昨晚李泰才说要派人接送她出入,没想到竟是来真的。 “这么一大早的,李管事在我们府外做什么?”卢智脸上挂起客套的笑容。 “是奉了我们家主子的吩咐,特来送卢小姐去学里的,卢小姐,您上车吧。” 遗玉张嘴,没等她拒绝,便听卢智道:“我们家又不是没马车,就不烦劳你了,小玉,快上车,该迟了。” “哦。”遗玉见卢智脸上笑得灿烂,知道他的心情不好,可不敢在这会儿同他打别,对着阿生歉意一笑,便一溜儿地蹿进了自家的马车中。 阿生见状,也不拦着,待国公府的马车行驶后,方才无奈地叹了口气,驾着车子,跟了上丢。 马车内,遗玉一五一十地向卢智交代了昨晚和李泰之间发生的事,卢智听后,沉吟片刻,先是皱眉,而后便用很复杂的眼神盯着她看,就像是她脸上开了朵花似的。 “看什么啊?”遗玉摸着脸,问道。 卢智道:“论模样,你只是中上,论才学,你琴棋书画有一半都不通,论性情,你是不温不火,论毛病,你也有一堆,优柔寡断,思虑过重,心软,爱较真儿…若说还有什么好的,你就是比别家姑娘要懂事些、贴心些罢了。” 听他数落了自己一堆缺点,遗玉嘴角一抽,道:“大哥,我今儿才知道,在你眼里,我只有那么点儿好处。” 卢智像没听出她的自嘲,一摸早上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道:“所以啊,我就想不明白,魏王那样的人物,是着上你哪点了,值当这么死缠烂打的么。” 遗玉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想要回嘴,却悲哀地发现,他的说的话,是句句在理,她还真就是这么一个中规中矩,没啥特点的人。 “小玉,”卢智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伸手摸摸她的头,道:“大哥这么说并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被不成熟的感情冲昏头脑,他许是一时兴起,你若认真,等他兴趣一消,你这辈子就赔上了。大哥会帮你物色门好人家,你以后的夫君,会一心一意地待你,不会让你像娘一样的。” 遗玉 新唐遗玉 第9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8部分阅读 沉默片刻,心里突然有些乱,“对了,娘和二哥有消息了么。”卢氏是被韩厉带走的,可外出游历的卢俊就莫名其妙了,是自己断了音讯的。 “嗯,已经有些线索了。”卢智目光闪动,话锋一转,“腊月一到,咱们就搬出去住,你让平彤提前收拾好东西,我和大伯说过了,后天沐休,咱们上库房去挑东西。” “好。” 今天在路上耽搁了会儿,到国子监的时候有些晚,遗玉快步走进书学院时,周围已不见几个行人,一脚迈进丙辰教舍,看一眼讲台上陌生的先生,若不是杜荷在那头窗下对她摆手,她还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上午是十天一堂的琴艺课,说来有趣,五音不全的遗玉,之所以能在这门课上混下去,全是因为教课的先生是个琴痴,一上课,一碰琴,便自顾自地说教,也不管下头的学生到底在下嘛,当就辨不出滥芋充数的遗玉是在弹棉花。 眼下台上这个五旬老人,手里捧着琴谱,难道是这堂课换了先生? 抱着这个有些不妙的想法,遗玉冲他曲肩一礼,便朝座位走去。 “站住。” 遗玉回头,看着那板着脸的老者,不知他叫住自己干嘛。 “老夫允你进来了呜?” 什么时候进教舍也要先生允许了,难道是在她家办理丧事期间,改的新规矩? “你不知道自己迟到了吗?” 她迟到了么?遗玉正是纳闷,却听钟鸣在这时响起,便看着那一脸不悦的新先生,道: “先生,刚刚鸣钟,学生没有迟到。” 那老者皱眉看她一眼,道:“你瞧一瞧,这屋子里,除了你,可还有谁没来?” 遗玉便扭头扫了一眼教舍,一眼便看出只有她那张显眼的红木矮案是空的,正要答话,目光却是一凝,眨了下眼睛,可视残中那张精致的小脸却没消失,坐在教舍后排,长孙娴旁边,冲她甜甜一笑的.是—— 长孙夕?! “回先生的话,没有。”长孙夕怎么跑这里来了,她坐的位置,该是以前设计把她关到小黑屋里,后来被长孙娴丢出去当挡箭牌的楚晓丝的位置吧。 “众人都至,只你来迟,不是迟到又是什么。” 她是今天才知道,上学迟到还有这么一说,看来这位新来的琴艺先生,可不是什么善与之辈。想到以后还要在他的课上混日子,遗玉便没同他争辩.低头服小:“是。” “琴艺最忌心杂,你迟到而来,匆匆入门,如何能弹出好音,这堂课你不用上了,去门外站着,好好反思一番。” 此话一出,本来还在练习拨弦的学生们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遗玉,那眼神儿,是同情占了一半,幸灾乐祸占了另一半。这可是门外罚站,多丢人的一件事,这一年的新生入学,还没人受过这样的责罚呢,这还是一个女学生,恐怕这一次罚完,就没脸见人了。 出人意料地,遗玉并没辩解,也没回嘴,而是冲那先生点点头,便在一片疑惑的目光中,老老实实地走出了教舍,在门口一处避风的位置站好。 “好了,都把琴谱拿出来,翻到山河小调篇。” 听着教舍里头的杂乱的琴声,遗玉裹了下披风,将暖烘烘的手炉在怀里揣好,又从书袋里面翻出一本地质书籍,规规矩矩地站定,然后翻看起来。 一个时辰后,钟鸣再次响起,第一个走出教舍的便是新来的琴艺先生,这老头儿神情冷淡地扫了一眼仍在低头看书的遗支 ,便抱着琴离开了。 紧随其后出来的是杜荷,“小玉,你没事吧?” 遗玉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道:“有事,腿麻,等下回去要喝热汤,不然一准儿风寒。” 说话时候,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都少不了看上她一眼,杜荷有些生气道: “这新来的宋先生,明摆着就是故意找你麻烦,你是钟鸣前来的,怎么能算迟到。若是因此着了风寒,少不了他的责任,这么大点的事儿,值当罚站么。” 长孙娴被长孙夕挽着手臂,被三四个人簇拥着走出来,听见他这么一句,便停下脚步,抬起下巴看着遗玉,道: “明明是自己来迟了,还要怪先生么,若是怕丢人,那便不要来好了,反正你琴艺也不佳,宋先生为人严谨,像这样的罚站,想来以后是少不了的。” “罚的不是娴姐,你才会说风凉话。”杜荷不满道。 “罚的也不是你,你在生什么气,”长孙娴道。 “卢小姐,你没事吧?”长孙夕从长孙娴的肩头探出一颗小脑袋,声音脆脆地问道。 长孙娴侧眼看着正一脸若无其事地收起书本的遗玉,冷笑道,“能有什么事,你没看见她这模样,压根就不觉得丢人,不是吗?” 丢人?遗玉总算是分了点注意力给他们.抬头摸了摸耳垂,道:“为什么要觉得丢人,你们也知道我琴艺不佳,那先生看着就不好说话,若是在教舍里上课,少不了被念叨,我倒不如一个人待着,还能看会书,就是站得久了,腿麻。” “夕儿,咱们走,同这种脸皮厚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大姐,”长孙夕歉意地对遗玉和杜荷一笑,然后便被长孙娴拉走了。 遗玉看着两人被几名学生簇拥着远去的长孙姐妹,扭头疑惑地问道:“话说回来,长孙三小姐怎么会在咱们书学院?” 杜荷摇头,“我也不大清楚,早上来的时候她便在了,好像是从太学院转了过来,以后都要同咱们一起上课了。” “哦。” 冬天黑的早,傍晚从文学馆出来,街头巷尾已是挂上了灯笼,遗玉跟程小凤道了别,看了一眼在夜幕下,停靠在偏僻街角位置的马车,犹豫后,正要过去同驾车的阿生说话,却有一道等在馆外的人影迎上来,拦住了她。 “我有事同你说,” “封小姐?”遗玉只一眼便认出这穿着男装的少女是谁,虽奇怪卢智的朋友怎么会突然找上她,但还是礼貌道: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她好像记得,程小凤昨晚说过,封雅婷是和她大哥绝交了吧。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随我来。”封雅婷看着不断从馆内走出来的学者,紧绷着脸地对遗玉道。 “今天太晚了,不如明天上午在学里谈吧。” 如今是非常时期,卢耀不在,她可不敢随便跟着人乱跑,更何况这封雅婷看着,是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封雅婷见她不跟着自己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一边扯着她朝街角走去,一边咬牙道:“是有关卢智的事,我只能找你说了,你若能劝着他还好,劝不住,那就等着看他惹出大祸吧!” 怎么又是她大哥,昨天是程小凤,今天是封雅婷,难道他大哥又逛青搂去了? 第三八八章 初见端倪 遗玉到底还是跟着封雅婷去了文学馆附近的茶社,事关卢智,她不得不听。 阿生见着遗玉在文学馆门前被人拉走,便对着暗处的侍卫打了几个手势,立刻有乔装打扮过的人,跟上了她们。 雅间内,一壶香茗上案,封雅婷便将小二赶了出去,在遗玉对面坐下,张口便直接问道: “你知道魁星楼吗?” “知道。”瞧吧,一准儿是卢智逛青楼又给人逮着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怎么封雅婷的脸色这么难看呢,难道她也喜欢她大哥? “我知道你不笨,不和你绕弯子,直接同你说了吧,你大哥招惹上了一个女人,一个他招惹不起的女人。” 闻言,遗玉立刻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听起来,卢智、女人,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就让她有些激动,这长安城里,但凡是才子都有那么点儿风流韵事,不是和某某才女,便是和风月场所的某某花魁头牌,她大哥现在可算是这京里排的上号的才子了吧,可她来长安这么久,却没听到有关卢智的一星半点儿绯闻。 要不是怎么昨晚她听程小凤那么一讲,便脑子一热跟着她进了青楼呢。 “我爹是魁星楼的常客,知道不少外人不知的内幕,这魁星楼的主人,同朝中不少大臣都有来往,”封雅婷说着括,神情便有些烦躁起来,“你许是不懂这其中的关系,你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明白,这魁星楼主,绝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原谅她有点儿听不明白,卢智、女人、魁星楼主,这难道是三角关系? “我自发现他和那女人的关系后,劝过他不只一次,他却半句都听不进去,表面上否认和她的关系,私下却依然和那女人来往,若只是逢场作戏便罢,可你大哥是真地被她迷地晕了头,四年科举在即,若是因此牵扯上安王余孽,卢智的仕途就算完了!” 遗玉看着已经语无伦次的封雅婷,脑子更糊涂了,这怎么还牵扯上安王余孽了呢? “…封小姐,”她伸手给两人倒茶,递了一杯到已经语无伦次的封雅婷面前,道: “这么半天,你还没同我说,那个女人…是谁啊?” 封雅婷神情一僵,瞪着遗玉道:“你听不明白么,卢智迷上的那个女人就是魁星楼的主人,我爹醉酒后同我说过,吏部正在调查魁星楼,你疑它是当年的安王余部,有谋逆之心!一旦查证,所有跟那女人有关系的人,都得完蛋!” 遗玉恍然,早这么说,她不就明白了,不过—— “…那个,封小姐,令堂是?” “你!”封雅婷把牙一咬,两只眼睛似要在遗玉身上瞪穿个窟窿, “我爹是当朝尚书右仆射封德彝!” “哦、哦!失敬了。”遗去看着吼完了一嗓子,便将端起茶杯气呼呼地灌下的封雅婷,待她放下杯子后,才又道: “我听明白了,封小姐的意思是,让我劝说我大哥,同那魁星楼主人断绝往来,是吧?” “是!”封雅婷没好气地道,“我不管你是用哭地还是用骂的,总而言之,你要让他立刻和那女人断绝往来!听到了吗!” “嗯,我会同他说的。 ”遗玉一脸认真地答道,心里却没多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别人有可能因为美色物事,但是卢智?哈!别说是程小凤和封雅婷两个人来找她说了,就是再来个十个八个的,她也不信。 卢智的为人,她还不了解,心眼多的跟莲藕似的,三句话里有两句半都是在算计人,哪里会在明知是坑的情况下,还住里跳,除非是有更大的利益可图。 “你今天晚上就和他说,一遍他不听你说两遍,说到他答应为止!要是再见到他和那女人来往,我还会找你的!” “嗯。”都绝交了,还这么关心人,看来这封小姐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那我先走了,出门的急,没拿钱袋,你把帐结了吧。”封雅婷又倒了一杯茶喝下去,丢下杯子,便起身离开。 遗玉看了一眼那价值十两银子一壶的云雾,心头一疼,掏出所剩无几的钱袋,把里面最后的几块碎银倒了出来,掂一掂,不多不少,刚好。 出了茶社,又回到文学馆门前,天色已经暗下,她看了眼街角阿生驾着的马车,掀起帘子坐上了自家的车子回府,孩说的,她昨晚都同李泰说过了,他爱怎么样,那是他的自由。 说来有些讽刺,她虽打定了主意,不与李泰搅合,但是心里对他的喜欢,却是半点没少过。但是喜欢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人都是自私的,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尚且会因为想到他和其他女人而伤心,若是真叫她嫁给他,关系改变,她肯定再没办法保持这份心情,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个东方明珠,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不相配的地方太多,他是位份尊贵,有野心有能力的王爷,而她呢,就如同卢智所讲,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像李泰那样的男人,能看上她,连她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唉,烦死了!”伸手使劲儿捶了一下身下的软铺,遗玉心烦地揉着眉心,不知是怎么,自从她和卢智谈过之后,只要一想起李泰,就难保持冷静。 向黎院,室内,遗玉搅拌着药炉,看着里面成型的褐色的膏体,脸上露出喜色,平彤在一旁碾磨药粉,小心问道:“小姐,这回成了吗?” “应该成了!”遗玉沾了些药膏在手指上,仔细闻过气味,又尝过味道后,兴奋地赶紧把炉子里的药膏都刮了出来。 这味药丸,也是姚不治曾经和她提到过的,因为没有经验,连试了几次,熬了十几炉子都废掉了,不是味道不对就是颜色不妥,今天总算是有模有样地做了出来,就差试药便可,她能不高兴么。 吩咐平卉把这药膏捏丸,遗玉擦了擦手,拿起一旁的毛笔在写了大半的白纸上涂涂改改,记录制药的详细步骤。 “小姐,这是什么药啊?” “唔…叫养神丸,有安神助眠的功效。”遗玉放下笔,想到制这味药的原因,她脸上的笑容便收起来,取过平卉捏成型的小药丸,在药粉上滚过,一粒粒整齐摆放在铺了油纸的案板上,让她拿去风干。 平彤端着茶点走进来,见一屋子的药材和药具,摇摇头,道:“小姐,明天要上库房去挑东西,你就先别摆弄这些个了,奴婢帮您收拾收拾,该带走的就先打包起来,可好?” “好,我大哥回来了吗?”昨天在文学馆外面被封雅婷叫去嘱咐了一番,本想着回家就找卢智谈谈,可是昨天人就没回家,今天白天更是连人影都没见着。 “少爷半个时辰前回来了,喝了些酒,好像已经睡下了。”平彤把点心放在一旁的茶絮上,便去整理那些药具。 “是吗?你们俩把这炉子清洗下,我去看看。”遗玉捞了件披风.便出了屋子。 穿过厅子,叫了两声没人应,她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了卢智的卧房,屋里飘着淡淡的酒气,披风在门前丢着,然后是深衣、靴子、革带,一路丢到了屏风前头。 她没再往里面去,而是蹲身将衣物一件件捡了起来,卢智只要在房里,便不允许下人进来,因此这些小事,没人侍候。 她抱了衣物准备放在一旁的软塌上,鼻尖儿却涌入一股陌生的气味,她疑惑地看看手里的衣物,凑近嗅了嗅,确定在卢智常用的薰香和酒气外,还夹杂着别的味道,对气味敏感的她,可以断定,这带些甜气的味道,是女人用的。 面色一阵古怪后,想起封雅婷和程小凤的话,遗玉有些心虚地伸手在那堆衣物里摸索了一阵,想要找些别的线索,比如说女人的帕子和香囊之类的,这么一找,还真让她发现点东西。 走到纱灯下面,拉长了手中的一根发丝,这根足有她三尺长短的头发让她吃惊,这可不是卢智的头发! “你在做什么?” “啊!”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遗玉吓地低叫一声,连忙回头去看,便见穿着白色中衣的卢智正站在三四步外,一手摸着侧戏眯着眼睛看她,黑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胸前,那张对于男子来说过分清秀的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没做什么啊,我听平彤说你醉了,便过来看看,呵呵,你还没睡啊,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卢智看着一脸心虚的遗玉,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扯谎,扯了扯胸前半开的衣襟,在软塌上坐下,道:“去倒杯茶来。” “哦。” 接过遗玉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卢智轻舒了一口气,瞟了她一眠 “说吧。” “说、说什么啊?”险些被抓包,遗玉这会儿也没心情问他有关那魁星楼主的事情,便敷衍地对他笑笑,道:“我去让平彤给你送醒酒汤来,时间不早了,你喝完就睡吧,我也回房去休息了。” 说完她便一溜烟儿地跑回了自己屋子,卢智看着来回摇摆的门帘,一手托着侧脑,渐渐陷入沉思。 第三八九章 新宅 又是沐休,今天怀国公府里可是热闹,门前停靠着数辆拉载的马车,又有数十名侍卫在街头守卫,一旁有管事指挥,来来往住的下人将打了封条的箱子装在车上。 库房内,遗玉被卢景珊亲热地挽着胳膊,走在赵氏和窦氏的后头,从最外头的一间库房挑起,每家分到的现银是定额,二房占了大头,赵氏留了四分之一在里头,遗玉看过账簿,他们兄妹是分到了将近五万两的现银,整整装了六口大箱子,卢智天不亮便带着车队悄悄押运回了龙泉镇,那里有他们家前不久才建成的温泉新宅。 卢景珊故意拉着遗玉走地慢了些,小声凑到她耳边道: “小玉,待会儿挑东西,看我眼色,我要是挤眼,那你就别同她们客气,我要是笑,那就是可以不要,这以后都是你大哥的成家立业的本钱,不能傻了,机灵点儿,知道吗?” “嗯,知道了。”遗玉乖乖地点点头,卢景珊是什么心思,一看便懂,她今儿非要陪着进来,便是为了帮自己长眼的,这两天兄妹两人正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有钱送上门,不要是笨蛋。 “景珊,你和小玉说什么悄悄话呢?”窦氏拿帕子在面前挥了挥,一边示意下人去将储物的几只箱子打开,一边扭头去留神两人动静。 “二嫂的耳朵倒是清楚,昨晚睡得好吧。” 窦氏脸色变了变,没再吭声,昨天上午,扬州那个怀着身孕的小妾被送了回来,卢荣和整天都待在那小妾的房里,她如何能睡得好。 “小玉,你过来瞧瞧,这都是往年积攒下来的舌玩,具体也没个什么准价,咱们就按数目选,你先来挑。” 窦氏皱眉,想要开口,便被卢景珊拉着遗玉上前挤到了一旁,仅一刻钟,使挑了三十几件精装在匣子里头的宇画和瓶器,被下人装箱抬了出去。 窦氏是有眼力的,知道遗玉选的都是些好东西,待她挑到一半便插了进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四个女人才去到下一间,挑选了些上好木材制作的家具和摆设。 一间间地走过去,零零碎碎的物件儿让遗玉看的是眼花缭乱,好不容易分完了东西,已经是日上三竿,从库房出来的时候,四个人脸上,只有卢景珊是带了笑的。 窦氏有些闷闷不乐地瞥了一眼卢景珊,又看了一眼遗玉,侧头轻哼道:“好么,这算是出了两份嫁妆。” 遗玉知道她是在暗指卢氏,得了便宜的她也不吭声,赵氏微微皱着眉,道:“我怎么记得,有间房里是有一箱子首饰,百来件东西呢,怎么今儿去了没见着。” 窦氏眼神有些闪烁,道:“许是大嫂记错了吧,”帕她再问,忙打岔,“小玉,你不是还要回那个镇上去找你大哥么,这都晌午了,吃了饭赶紧走吧,来回也要一个时辰呢。” “不用了,我同车队一道回去。”一想到今天就能泡上温泉,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龙泉镇位于长安城南,途修有平坦的官道,乘马车单程半个时辰,快马只需要两刻钟,算不得远。卢家新建的大宅,就座落在龙泉镇东南的山下,穿过一片山楂林便是。 五辆马车在山脚停下,遗玉掀起帘子跳下车,抬头看着崭新的大门和一眼望不到头尾的雪白院墙,抬头便是近在眼前的青山头,吸一口气,都带着山楂林子的酸甜,这几日因为被李泰派去的人跟着,却不见李泰人影而变得焦躁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小、小姐!” 一声惊喜的大叫,让遗玉回了神,侧头便见从大门里冲出来的人影,是足有一个多月没见的小满,这年末就要嫁人的姑娘冲到遗玉跟前,喜不自胜地抓住她的双手,亲热地道: “前天就收到信儿说您今儿要回来,小满大清早就起来等了,只见少爷来,还以为小姐不回不来了呢!” 遗玉也拉了拉她的手,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再过半个月就要出门儿了?” 小满听她提到亲事,有些扭捏道:“李大哥也来帮忙了,小姐,腊月十五,您能回来吗?” “小姐回来啦,小满!没规矩.这么冷地天拉着小姐在门口说什么,快进来。”小满的舅舅齐伍领着几个人,坡着腿走了过来,这人去年是靠着卢氏的接济,才渡过了一场大难,后来帮卢家看守山楂林子,是个老实人。 “是啊,小姐您先进来吧,少爷在前厅说话呢。” “嗯。” 遗玉扭头交待了随行的车队,让他们将东西都小心搬进去,又让齐伍看着,便跟小满一道进了大门。 进门便是一条三通的大甬道,正北远远地直通红木绿瓦的前厅,左右道的末尾都是精修的回型长廊,让遗玉吃惊的,是两片本无花无木的空地上,利用这山脚本来就有的花木,隔出了左右两片生着草木的山石,期间三五棵老树,个个都有三丈来高,地面上铺着平滑的青石板,走在上头很是夯实。 只这么一个前院,便见气派,竟是半点不比国公府的差了。 还没走到前厅,便听见里头的说话声音,遗玉在三扇的门前停下脚步,朝里面看去,视线越过一群穿着深绿衣裳,躬身而立的下人,看向堂上主座上端坐,一身秋色深意,单髻银冠,面色沉静的卢智。 “从今往后,你们就在这府里当事,该做什么的,周管事都会吩咐下去,我只要你们牢牢记住三点,第一,这府里的主子,只有四个人,我娘亲和我兄妹三人,第二,我不需要你们机灵讨巧,但凡是分内的事,若是出了岔子,陆管事自会给你们责罚,第三,我不喜欢话多的下人,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嘴——” “嗒”卢智磕了一下茶盏,眼神冷冽地扫了一圈静悄悄的厅内,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道: “每个月初三发月银,此事由刘管事负责,比照京里的例子,都听明白了吗?” “是,大少爷!” 二十来号人齐刷刷地回答,声音响亮地都能冲到屋顶去,卢智满意地点点头,抬眼看着门口冲伸拇指的遗玉,抿了口茶水,道: “小玉过来,认认人。” 接下来的时间,遗玉扫了一圈厅里的下人后,专门见过了卢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三个管事,一盏茶后,卢智去忙活去将国公府搬来的东西规整,遗玉则被小满领着,在这大宅里头逛了起来。 这温泉宅子,不算前院,被分了三座院落出来,游廊花园,亭台楼阁无一不全,就是缺了一座湖,不过却有别的弥补。 那温泉池子,就修在主院的后头,从山壁引出水,接着遗玉先前交待过工匠师傅的模样,用翠竹搭建了一座三丈见宽的封闭浴室,且引了山中的甘泉入府,冷热交流。 逛完了前屋后院,最后来到温泉池子,遗玉推开竹门走进去,便欣喜地低呼了一声,小跑到冒着白烟的池边,就势蹲下,一挽衣袖,便把手伸了进去,热热的泉水让她舒服地打了机灵。 修成半圆的水池里,足够人游个来回,另在一旁支了浴桶等物,所有的东西都是新彻彻的,准备十分齐全。 小满在旁边看她的模样,捂着嘴笑了笑,道:“小姐,您一路过来也累了吧,这池子今天早上才打扫换过水,要不,您先洗洗,奴婢去拿换洗的衣裳过来。” “好,哦,顺便送些点心过来。” “是。” 遗玉满心期待地走到池边,因为这池子的热气,浴室内和外面就像是两个季节,她伸手便去解衣裳,准备好好泡一泡,早上忙活到现在,腰酸背疼的。 小满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一盏茶后,便抱着东西跑了回来,推门却见,本该泡在池子里的遗玉,却一动不动地蹲在池边。 “小姐,您怎么了?” 遗玉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实在是怪异,“小满.你多大了。” 小满疑惑地走到她身边蹲下。“奴婢眼下十五了呀。” 遗玉纠结了一下,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却换得小满一声大叫: “小姐,您这是葵水来了!” “……”她知道。 腊月头一天,遗玉无精打采地在国子监门前下了马车,卢智随手把冒兜给她扣上,摇头一笑,道: “以后日子还长着,这次没有泡成汤,还有下次么。” “大哥……”卢智会知道女孩子那点儿事,她不奇怪,可是被他知道她那点儿事,她就觉得别扭了,“起的早了,没吃好,这会儿饿了,大哥上甘味居看看还有糖包子卖没,给我买两个去。” “你先去教舍,等下我给你送去。” “好。” 两人在宏文路口前分道,一个去了甘味居,一个回了书学院,他们是早上从龙泉镇过来的,这会时间还早,人没来几个,遗玉在位置上坐下,便掏了书出来看,本以为在上课前能吃上热包子,可直到下学的钟鸣响起,也没见到卢智人影。 肚子咕咕叫的遗玉收拾好东西,便同杜荷一道离开教舍,刚走进院子里头,便听有人大叫自己的名字,抬眼一扫,就见程小凤从院门外头匆匆忙忙地冲过来,那神情慌乱之极。 “小玉、小玉,出事儿了,阿、阿智被刑部的人抓走了!” 第三九零章 凶案 但凡涉刑罚案件,若无特殊情况,则是由刑部初审,如情节严重,则需交由大理寺复核,若说大理寺审案的态度是严谨,那刑部的态度便是严厉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大清早刑部便接到了一件棘手的凶杀素,说它棘手,倒不是案件的情节有多复杂,而是这件凶杀案的死者身份,乃是当朝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嫡出的次子,长孙涣。 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是长乐公主的驸马,已经尚主的长子无缘后继,所以说,长孙无忌这身后家业,是板上钉钉要靠次子长孙涣来继任了,然而这位名声渐响的长孙家下一代继承人,却在十一月三十日上午,被人在东都会魁星楼内发现了尸体,下朝回府的长孙无忌一接到这个消息,悲怒之下,当即便让人围禁了魁星楼内的百余宾客闲杂,且亲自上了刑部去。 宫里接到长孙止被杀的死讯后,一个晌午内便陆续传了三道诏文出去,一面命令刑部迅速彻查此素,一面让兵部派兵,将魁星楼前后三条街都围禁,并且在案落之前,严禁走漏消息,违者以刑论之,因此,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到了第二天,除了刑部正在查案的官吏,竟是没多少人清楚长孙无忌嫡子被害一事,就连长孙府上,也是如此。 刑部众官吏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和排查,很快便在腊厅初一的凌晨有了眉目,当天早上,便派出了两批差役前去捉拿疑犯,上午巳时一到,便开堂会审。 刑部前来国子监抓人的事情,短短一个上午便被传开,下学后,遗玉一从教舍出来,便从程小凤那里听到了消息,只道是卢智被刑部的人在太学院门前守着的人带走,却不知到底为了哪般。 两兄妹早上约好了中午在书学院门前见,遗玉是经历过大理寺会审的,知道若是卢智无事,一定会找人过来报平安,可她按下心急火燎的程中凤在国子监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人来,便确定卢智真是出事了。 这下子,就连遗玉都坐不住了,她央了程小凤回府去找程咬金帮忙打听,自己则回了国公府去求援。 另一头,长孙娴和长孙夕两姐妹回到家中,便被从刑部回来的长孙无忌叫到书房中,告知了她们长孙涣被害一事。 被瞒了一天的两姐妹顿时花容失色,长孙涣身为她们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向比别的兄妹来的亲厚,尤其是前几日才过罢生辰的长孙娴,刚满十七的她,只比长孙涣大上一岁,因为特殊原因,她迟了两年才入国子监,但这比她早入学两年的亲弟功课学业,却是她一手督促的。 听闻这噩耗,长孙夕当场便落下泪来,扑跪在长孙无忌膝上,长孙娴则是忍泪,怒道: “爹,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长孙无忌的眼睛有些红肿,经过一夜,他已经从最初的惊怒中平静下来,接受了痛失爱子这个事实,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查找到真凶。 “今早刑部捉拿了两个疑犯,上午才审罢,还没确定谁是凶手,皇上下令在案件查清前禁口,你们娘亲还不知道此事,不过纸包不住火,娴儿、夕儿,爹同你们说此事,便是想着等你娘听到了风声,叫你们在旁劝慰,这几日,你们就不要到国子监去了。” 长孙夕抬起一张泪颜,小手紧抓着长孙无忌的衣摆,呜咽道:“爹,夕儿不信,是不是弄错了,二哥他、他怎么会被人害了,他可是咱们长孙家的二公子,哪个有胆子敢害他…夕儿不信…呜呜…” 长孙无忌深吸了一口气,这辛苦培养的十六年的儿子就这么被人害了,想到昨日见到那具沾满鲜血惨不忍睹的尸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怎是能够轻易消减的,忍住眼泪,摸摸她的头顶,道: “你二哥,为人是有些狂妄,许是在哪里得罪了人,被人记恨在心,这才会有此一劫,不过你们放心,爹一定会把杀害他的凶手找出来。” 长孙娴双拳紧握在手心,含着泪,道:“爹,我觉得夕儿说的对,这长安城里,有谁不知道二弟是您嫡亲的后继,有人敢杀他,这人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便是有所依仗,我觉得,您是该同舅公和姑姑好好商谈,万一这凶手是——” 长孙无忌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瘦长的脸上露出一抹让人心颤的冷酷,“你舅公和姑姑都已经知道了,这次审案的便是你表叔,放心,不管杀害涣儿的人是谁,就算是皇亲贵戚,爹都不会放过!” 长孙无忌为人,世人只道他有勇有谋,又忠心耿耿,却不知他性子里,是有股子狠辣在,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年安王事败之后,所有牵扯叛党,都是经他一手围捕,明抓暗捕,不论老幼,杀伐一空。 长孙一门,牵扯甚广,上至母仪天下的长孙皇后、德高望重的老臣高士廉,下至族亲姻亲门第,而身处这当中的长孙无忌,更是动一动,这朝廷便会抖三抖的人物,可皇上信他、重他,他便句来身正影正,不骄不躁,但这并不代表,爱子惨死,他能将这份仇恨轻易咽下,血债血偿,只是早晚的事。 … 皇宫太极殿 刑部尚书高志贤立在龙案前,一字一句回禀着已经查得的案情: “长孙涣是在前天下午便去到魁星楼内的,他点了一名姑娘陪酒,据那姑娘的口供,傍晚巳时后,喝醉的长孙涣离席便没再回来,不想第二天一早,便被打扫的下人在二楼的稚间里发死了尸体,经太医署检定,他是被人用硬物重击后脑,失血过多而亡的。” “死亡时间是在晚上戌时和亥时之间,这期间没人见过长孙涣同人来往,在发现尸体的房间,找到了染血的铜制烛台,是为凶器,按凶杀现场,可以推断,长孙涣是在同人争执之后,被人用烛台重击后脑之后才导致身亡的,依据巨派人在魁星楼里搜查到的眉目,还有目击者的口供,凶嫌暂定为两人。” 一口气讲解完案情重点,高志贤顿了顿话音,小心地瞄着龙案后的皇帝的面色,道:“其一,走国子监祭酒东方佑府上千金,东方明珠。” “东方明珠?”他话没说完便被面沉如水的李世民出声打断,“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那种风月场所,卿是查到了什么,如实报来。” 高志贤不敢怠慢,道: “皇上久在宫内,不知这魁星楼从去年开始,像在每月十五之后招待女客,东方明珠能够入内便不奇怪,事发当晚,长孙涣醉酒,说了不少醉话,据陪酒的那个姑娘回忆,他晚上之所以没有留宿先行离去,便走因为看见了从窗边经过的东方明珠才追出去的,而在尸体身上也找到了他写给东方明珠的书信,两人之间,似有私情。” “哼!”好不容易等他讲完,李世民的脸色已经是难看之极,他冷哼一声,道:“私情?你是说,朕的魏王亲选的侧妃,同朕的爱卿嫡子之间有私情,接下来你还要告诉朕什么,是不是东方明珠怕私情败露,才会一时失手,将人杀害。” 高志贤神情有些尴地,但稍息之后,还是垂头实话道:“皇上,依着已知现况推论,该是如此。” “行了,”李世民面露不耐,“说下一个,不是还有一个疑犯么。” “回皇上的话,”高志贤道,“另一个嫌犯,是怀国公府的大公子,卢智。” 李世民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诧异,快的让对面的高志贤根本来不及窥得,“卢智么,朕对他有些印象,是个知书达理的学生,怎么,他同这案子也有牵连?” 高志贤答道:“皇上,有魁星楼的下人曾在案发当晚,见过卢智和长孙涣在三楼楼梯角处生口角,时间亦是在戌时左右,据那陪酒的姑娘和那目击的下人口供,臣推断,长孙涣是在见到东方明珠之后跟出去,然后在楼梯角遇上了卢智,两人不知为何争执起来。” “这里仅是案件的症结所在,没人看到长孙涣到底是同谁一起去了三楼的雅间,东方明珠和卢智便都有怀疑,只是目前看来,东方明珠的嫌疑要大些,因为卢智并没有什么杀人的动机,就走生了几句口角,也不至于害人性命。” 李世民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道:“上午你审过这两人,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高志贤的脸上露出些难色,迟疑之后,方道:“两人都承认前晚去过魁星楼,也都承认见过长孙涣,不过,却都矢口否认,曾经同长孙涣在雅间里待过,臣将他们暂扣在了刑部大牢,准备进一步搜寻线索,择日再审,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尽快将此案查清。” “就先关着吧,”李世民有些心烦地摆摆手,道:“刘老年前去世,卿初任刑部尚书一职,不要负了朕的希望,下去吧,等这案情有了进展,再进宫来报。” “走,臣告退。”高志贤行了大礼之后,便退了出去,留下这皇帝一人在偌大的暖居内,外头的宫人熟悉主子脾性都不进来打扰,过了好一阵子,室内方才响起一声沉音: “叫楚不留进宫来,朕有事问她。” 第三九一章 救救我 刑部大牢 既是牢房,不论是偏远县城的还是长安京都的,都不会给你布置的舒舒服服的,阴冷潮湿的空气,古怪的味道,还有阴森的氛围,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能听见的老鼠叫声,以及墙角地面上隐约可见的血迹。 这么大的长安城,人口百万,这刑部大牢里,每天都有人进出,且都是所涉案情严重的犯人,不论是已经定罪的,还是正在调查中的疑犯。 既然是牢房,便不会少了刑具,刑部的狱卒,都是些整日同死人和凶徒打交道的人,见惯了鲜血和白骨,自有狠劲儿在身,多是不怕死的,连死都不怕,更不会怕人出去报复。但凡是进来这里头,又没得过特殊关照的犯人,少有逃过他们私刑的,看得出来伤口的,看不出来伤口的,他们有的是办法欺上瞒下折磨犯人。 通过这种手段来敛财,来舒缓常年待在狱中的压抑,来谋得一个逼刑它后突破重大案情,加官进爵脱离这里的机会。 在这构造曲折的大牢其中一处牢房中,相邻的两间,关着今日才被押进来的两名疑犯,一男一女。 卢智闭着眼睛,靠墙坐在散着腐臭味道的草堆上,身上的雪青色常服染上了一层灰尘,清秀的面容上也有几块脏污,除了那皱起的眉头,找不到什么惊慌之色,哪 新唐遗玉 第9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9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99部分阅读 怕远处正缓缓靠近的锁链声和脚步声,引得四周的犯人一阵惶恐。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今天不知是哪个人要倒霉。” 左侧牢房里,一名披头散发像是疯子的男人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正是深冬,他的身上却只有两件单衣,污黑的不露布丝。 被关在卢智右侧牢房的东方明珠,察觉众犯人的异常之后,绷着脸朝卢智那边挪过去坐下,小声道: “喂、喂,卢智,你知道这是怎么了吗?” 听见这带些怯意的脆脆声音,卢智掀起眼睛侧头借着幽暗的灯光,看着相隔一栏的秀丽少女,勾勾唇角,道: “地上有灰尘,你最好往脸上涂些,还有头上戴的金簪,也取下吧。” 东方明珠没大听明白他的意思,愣了愣神,却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卢智又闭上了眼睛,没再搭理她,任由她在那头小声叫唤,此时,脚步声巳近,附近的牢房突然一静,便听得几声阴笑,一道粗重的嗓音响起: “瞧,今儿兄弟们是有福气,没想上面嘱咐要咱们‘关照’的,还有个女犯,小柱子,去把门开开,今晚咱们好好过个瘾,不过你们都悠着点,可别把她弄出毛病了,指不定人出去后还要嫁人呢,哈哈哈!” 东方明珠听见他们的滛笑声,就是再傻也明白什么意思,眼见一名狱卒开门走进来,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强忍住惊惧紧紧抱住一旁的牢笼柱子,口中喊道: “你们别过来,我没有杀人,若是你们敢对我做什么,等我出去后,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又是一阵大笑,刚才那说话的男人,舔了舔有些破皮的嘴唇,道:“你这么说,老子今晚还真就要好好玩玩儿你,不然岂不是亏了,小柱子,把她头上的金簪拔下来,别等下弄丢了。” 说罢,他又扭头对卢智道:“算你小子今晚走运。” “别过来!走开!别碰我!”饶是她平日古灵精怪鬼主意多,但到了这今时候,遇上这群蛮横的狱卒,却只能吓得哽咽出声,死死抱住牢栏,用脚踹着走近的人。 “别叫了,省省力气,今晚老子有的是时间让你叫唤!” 东方明珠力气怎敌得过大男人,两下便被从牢笼上扒拉下来拖着往外走,哭声中,余光见得隔壁静坐的卢智,脑子一空,突然便喊道: “卢智、卢智你救救我,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快救救我!” 闭目养神的卢智气息平缓,对响彻牢房的喊叫充耳不闻,直到对方失声大吼道: “我和你妹妹是朋友,我和小玉是朋友!你快想办法救我,不然她不会原谅你!” 原本平缓的气息一顿,卢智轻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来,看着牢笼外头几名凶神恶煞的狱卒,道: “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去动魏王爷未过门的妃子。” 这句话仿佛带着魔咒,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狱卒头领,滛笑僵硬在唇边,神色不定地目光来回在卢智和挣扎的东方明珠间游移之后,道: “好了,这女人叽叽喳喳的,真叫人倒胃口,老子今晚对着她,怕是硬不起来,小柱子,把她丢进去关好。” 这头领显然很有威信,虽其他几人面有不同,但却没有出声反对,于是,东方明珠侥幸地平安逃过一劫一被放开,便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墙角的干草堆里。 “大哥,那这男的怎么办?” “是啊,大哥,兄弟们好一阵子没开荤了,啧啧,看着这么个小美人儿不能动,真是有火啊,唉,大哥,你瞧这男的,面皮柔嫩的,啧啧,仔细一瞧,比女人还好看,不如——” 那头领斜眼打量着幽暗的牢房里,卢智隐约露出的清秀面庞,搓了搓手,邪笑一声,随即大手一挥,便有两名狱卒猴急地上前去开锁。 卢智仿若未闻,低头捏了捏腰间精致的荷囊,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让人难懂。 傍晚,国公府的前厅里,遗玉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赵氏低头喝着茶,卢书晴在她身边捧着书看,窦氏捏着帕子,皱眉道:“都这会儿了,人怎么还不回来,午饭都没吃呢,倒叫人饿死不成。” 今天是两房分家的日子,白天正看顾下人搬东西,却被突然到来的遗玉打断,这事便耽搁下来,窦氏的心情不好,说出的话,自然呛口。 遗玉有事求人,虽心里难受,但只当做没听见,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厅门口住外看,就这么立了一刻钟,听窦氏又说了不少酸话出来,便见着大步从夜色中走进来的两位伯父,连忙迎上去。 “大伯、二伯,怎么样了!” “进去说。”卢荣远、卢荣和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赵氏见他们进屋,忙让下人去端茶来,两人坐下后,却没人开口,只是一个个脸上,都写着为难。 遗玉就站在两人跟前,难掩急切地问道:“有什么话,你们只需明白同我讲了,我都能受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卢荣和面带歉意,道:“这事情还真不好说,我和你大伯跑了一个下午,人都找遍,也没打听到什么详细,只道是智儿被刑部扣押了下来,好像是同一宗命案有关。” “命案!”窦氏失声尖叫,遗玉沉了沉气,又问道:“那能见着人吗?” 她大哥为人谨慎,什么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也就是被韩厉暗算过一次,其他时候,就是身处险境,也全是在他预谋之中,但今天这事却有蹊跷,她实在想不到,卢智是有什么必要让自己同命案扯上关系,叫她心中隐有所感,这次的事情,恐怕亦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是真的不妙了。 卢荣远摇摇头,叹道:“这死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刑部现在戒备森严,除了与案相关的人士,半个外人都进不得,刑部大牢亦是如此,小玉,眼下看着,只有等等看了。” 遗玉心头一紧,当知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若是迟一些见到卢智,定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当即脱口问道: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这样的事还有什么办法,”窦氏不满道:“没见你大伯二伯都跑了一下午连饭都没吃么,怎么这孩子这么不懂事!要是你大哥没做坏事,旁人自然不会冤枉他,急什么,等着吧!” 卢荣和瞪了她一眼,扭头安抚遗玉道: “别担心,大伯和二伯都托了人在打听,刑部新任的尚书高志贤,是个明白人,不会冤枉了智儿的,更何况,这事情还没查清,指不定智儿只是被叫过去问话,上次不是也是一场虚惊么,那人捡了你大哥的学生牌子,差点被当成突厥j细使了,你一天没吃饭了吧,咱们先吃点东西,等上一晚再说可好?” “是啊,小玉,别太担心了,许不是什么大事。”卢荣远一边应声,一边对赵氏摆手,让她去叫下人准备晚膳,窦氏起身去给卢荣和捶肩,卢书晴则抬头冲遗玉撇了抹怪笑,又继续低头去看书。 遗玉环扫了一圈屋内几人,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她强扯了下嘴角,道:“你们先吃吧,我上程府去一趟。” 说完便不等他们留人,连披风都没拿,便快步离开了前厅,走到前院时候,甚至跑了起来,卢中植死了,卢耀不见踪影,卢家人靠不住,卢氏和卢俊不在身边,卢智一出事,她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无力,这么没用!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一点点吞噬着她的神经,她知道,卢智一定出事了,可是她也知道,眼下靠谁都没有用,他们可以安心的吃饭,可是她吃不下,她现在就要见卢智,不管用什么方法! 第三九二章 毁了他 傍晚,遗玉跑出了怀国公府,坐上等候在外的马车,交待车夫快马往程府去后,才掀起窗帘,看见街角另一辆马车缓缓跟上,才定下心。 李泰派人跟了她四五日,就连回龙泉镇都不例外,可是自魁星楼那晚之后,她却再没见到过李泰本人,眼下卢智出了事,且半点音讯都无,若是逼得不巳,恐怕她是会去魏王府求人。 就在遗玉赶住程府时候,那边已经有人求上了魏王府,东方佑自孙女早上被刑部带走后,便开始四处活动,可是同卢荣远卢荣和一般,碍着上头皇上亲发的禁言诏文,只道是牵扯进了命案,却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不过他身为国子监祭酒,到底比卢家兄弟在京中人脉广,到了下午,总算打听到了一些内情。 一听说死的人是长孙涣,心知这长孙家次子是长孙无忌心头肉的东方佑,便再坐不住了,在进宫面圣被挡在宫门外无果后,这老人便拉下面子,晚饭也没吃,就亲自登门去到魏王府,怎知,却拜了个空门。 阿生边在书房整理着东西,边听从外面跑进来的总管回禀,若是有外人见了,一定是大呼惊奇,这王府的总管竟还要对个管事低头做小。 “东方大人似有要事要寻咱们王爷,不过主子眼下不在长安,咱们也没办法不是,小的就把他请走了,不过他在前厅写了封信留下,要咱们务必尽快送到主子手上。” 阿生将两本书摆在书架上,转身接过了东方佑留下的那封信,也没多想便拆开来看,上头的墨迹还有些潮湿,寥寥几句话却透出写信人的心急,阿生一目两行地看罢,脸上竟不露半点惊讶,摆手叫那管家退下,还不忘吩咐道: “再有人来找,不论是谁,你只需如实相告,道咱们主子前天动身去了洛阳,归期未定。” “是” 总管退出去后,阿生转手就将那封信在烛台上点燃,烧成了一团灰。长孙涣被杀的事,他中午便接到了消息,却比这涉案的两家子更了解情况,东方明珠和卢智被刑部当疑犯抓了起来,当时听到消息他可谓是吃惊不巳,不过冷静下来后,却察觉到了猫腻。 他是多少知道些卢智的底细,说卢智会杀长孙涣,他是一百个不信,更何况,就是他真地把人杀了,也绝对不会露出马脚被人抓,可眼下人分明就被关在刑部大牢,因此,他有八成敢肯定,卢智这回是被人给坑了,且算计他的人,来头还不小。 长孙涣被害,这可算是捅破了天,长孙家、高家、乃至宫里那位都不会善罢甘休,不管凶手是谁,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主动住这件案子上靠。 阿生有些庆幸,李泰因为南边的一些消息,前天一早便同需要回去泡酒抑毒的沈剑堂出发去了南方,不然这档子事,一旦那卢小姐求上门,他可以断言,他家主子十有八九是会出手干预,这么一来,不光会得罪针对卢智的人,就连长孙家、高家都会惹上,以前的苦心经营恐会因此毁于一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者,他以为,卢智是不会束手待毙,不给自己留后手的,这件凶案,他们魏王府,只需要在边上看热闹就好。 同样的夜晚,有人在家中吃晚饭,有人在酒楼享乐,有人在牢中挨饿,也有人看着美味佳肴却全无胃口。 布置典雅的室内,银足案头摆着一盘盘美味菜式,坐在案后的面具男子,却迟迟不肯动箸,直到门声响动,沙沙的脚步声传来,他才扭过头,看着烛光下的来人,带些不安和犹疑.道: “两天了,你把我禁在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来人并未答话,晶莹白皙的裸足点在鲜红的地毯上,纱衣连袂,半贴着他缓缓落座,柔夷执起玉壶,将杯中斟满,就势喂到他唇边,却被他侧头躲过,那纤滑素腕也不推让,便又移到娇艳欲滴的樱唇边,轻抿一口后,方才缓缓开阖,道: “禁你做什么?当然是防止你去通风报信。” 面具男子听她答话,先是不解地看着她脸上的诡笑,片刻后,眼中方才一惊,沉声道: “你对阿智下手了?!” 一声轻笑,肯定了他的猜测,从那张黑白面具的恐缝中,露出些怒气来,但他的声音还算平静, “为什么?因为房大人的牵扯,皇上前阵子虽有意让阿智取代你在暗处的位置,可是那件事不是已经作罢了么,阿智明年一经科举,便会被摆在明面上,我又越不过你去,你何须还要如此?你就不怕事被皇上知道吗!” “我下午入了趟宫,该同皇上说的,都说了。皇上的脾性,我比你更清楚,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熬不过的人,那便没有必要留下来,而我,是不会受到半点责罚的。” 面具男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沉声道:“死了一个秋之还不够,难道只要是威胁到你的人,你都要除之后快,当年对阿智伸出援手的是你,现在要害他的也是你,我不懂,不留姐,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 听完他的质问,身旁的女人衣裙下修长的双腿舒展,侧头半靠在他的肩头,把玩着手中的玉杯,眯起眼睛,轻启红唇,道: “你是不懂,秋之不是我害死的,是他对我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而智儿……他不一样,三年前,我头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和你们都不一样,从那时起,我几乎每天、每夜、每刻都在盼着他成长,然后有一天——亲手毁了他。” 面具男子听着她仿若从地狱传来的呢喃嗓音,心中顿生出一股凉意,按下心惊,冷静地问道: “所以,你不光把我骗来禁着,还控制了他的人手,是吗?” 女子晃晃手中的酒杯,收起了刚才有些外露的情绪,道:“不然呢,你也知道,阿智是最听我的话了,他身边的人都被我调的一干二净,包括卢家那老头子留给他的,眼下,他又是一个人了,就像是他刚来到这长安城时,一样。” “能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对付他?” 在面具男子坚持的目光中,女子将酒杯放下,痴痴笑着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莲步轻移到屏风边上,回首冲他伸出了一根纤细的手指比在红唇边。 “嘘,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让他杀了长孙涣。 一路眼皮狂跳,遗玉赶到程府的时候,没经通报便朝里跑,程家的下人多事先得了吩咐,便没人拦着,告诉了她刚回府的程咬金现在哪后,便任她闯进了前厅。 程咬金正同程夫人和程小凤说着打探来的事,见到遗玉推门而入,不等她开口,程小凤便迎了上去。 “小玉,你那有消息了吗?” 遗玉摇摇头,也没答她话,扭头去寻着程咬金的人,草草行了一礼后,道: “程叔叔,可是打听到我大哥是出什么事了呜?” 程咬金搓了搓下巴上的络腮胡子,皱眉道: “侄女别急,这事出的蹊跷,皇上下了旨意,刑部的人嘴巴闭的严实,我打听了一下午,也只是有一些风声露出来,好像是谁家死了儿子,怀疑到你大哥头上,现在智儿该是被扣押在刑部,你放心,等明早上朝,我会向皇上求情,让你们见上一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死了什么人,会惊动皇上,又让刑部闭嘴,遗玉听了程咬金的回答,愈发不安,但还是有礼地谢过了程咬金帮忙。 程夫人有些怜惜地招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柔声道:“好孩子,别担心,你程叔不会放着你大哥不管的,都这会儿了,你还没吃饭吧。” 心神不宁的遗玉摇摇头,伸手想要接过那杯茶水,胸口忽然绞痛,手上失力,茶杯便滚落在了她的裙面上,连接着有些发烫的茶水渗进衣料,刺痛了她的皮肤。 “呀,快快,烫着了!”程夫人手忙脚乱地去拍她裙子,就站在一旁的程小凤连忙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程咬金正要喊人来收拾,遗玉却轻推开了母女俩的手,手脚有些发抖地绕出席案,在程家三口惊诧的目光中,在程咬金面前跪了下来。 “程叔叔,侄女有个不情之请。” “你这孩子,有话站起来说,这是做什么!” “我想要见我大哥,我现在一定要见他,求程叔叔帮帮我,看在祖父和我娘的面子上,帮帮我。” 一厅哑然之后,在程咬金为难的目光中,程小凤率先祈求地唤了一声:“爹!” “……罢、罢,”程咬金一咬牙,哼声道:“老子做事向来不喜瞻前顾后,怎地现在反倒变成软蛋了,侄女你起来,程叔是同那刑部的高志贤交情不好,但那大牢的确不是人待的地方,想来是有不妥,软的不行,咱们就来硬的——来人,来人啊!” 几声高喊,一道人影匆匆跑了进来,程咬金从腰间扯下一块牌子丢了过去,洪声道: “你速速去城南校场,让普贤带一支兵马来,告诉他们老子今晚要闯刑部大牢,没胆子的别跟来!” 第三九三章 刑房之变 深冬的夜晚,寒风刺骨,位于长安城北偏僻地界的刑部大牢,三面环水,高墙围合,只有一条狭窄的通路可供来往,一入夜便会加倍守卫,平日是允许人探视的,可是今天接到诏文后,却严禁了外人的进出,除了狱卒和犯人,能溜进去的,便只有这长安城里的老鼠了。 当然,这并不排除一些特殊情况,比如,以武相逼。 程咬金白天不是没到这牢前探问过,更不是没找人说情,就是寻上了刑部尚书高志贤,也只是吃了一记闭门羹。没能见着卢智人影。 但在遗玉的请求下,他还是发了一道令符,调动了一支精装的骑兵前来助阵,硬是敲开了刑部大牢的大门,此事后果暂且不论,且说遗玉一路小跑跟着健步如飞的程咬金,在狱卒的指路下,进到了牢中,七拐八拐来入了关押卢智的南门死牢。 这入地三分的牢房,突然闯进来这么一伙人,犯人们都被惊动,遗玉扯着程咬金的衣袖,被牢房里冲面的阴气和臭味激地打了个玲颤,听着耳边的鬼哭狼嚎,更是心惊,卢智被关在这种地方,这是人待的地方么! “程大人,前面就是了。”被身材高大的年轻武官拎着衣领的狱卒,赔着小心指了指前面不远处黑洞洞的一片牢房,遗玉松开了程咬金的衣袖,撒腿便往前跑去,嘴里急声喊道: “大哥!大哥!” 连叫了几声,却没人应话,正要回头再去问那狱卒,却被其中一间牢房的惊疑声叫住: “卢、卢小姐!是卢小姐吗!” 这里竟然有人认识她?遗玉惊讶之下,还是循声走到一间牢房前面,道:“你是?”说这话的时候,程咬金一行已经持着火把走近,借着光亮遗玉看清楚劳内的披头散发的人影,还是没认出这人是谁。 “是我啊,我是东方!”牢内的人跌跌撞撞地趴到牢笼前头,拨开了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发黑的脸蛋,让她看了个清楚。 “东方小姐!”遗玉差点愣住,不知怎么在会在这里着见东方明珠,但此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她扭头便冲狱卒喝道: “我大哥呢,卢智呢!怎么不在这里!” 不等狱卒答话,东方明珠便怪叫一声,喊道:“对对对,卢小姐你快去着着你大哥,他被那些混蛋带走了,你快去看看!” 遗玉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程咬金却当场黑了脸,忍住骂娘的冲动,对一旁的狱卒吼道:“快 点,带老子到刑房!” “是、是!” 那武官机灵地松开了狱卒,让他在前头跑着带路,遗玉则被程咬金扯着胳膊跟了上去。 东方明珠在后头喊了两声,见他们没有回头,有些颓丧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晚了吧,晚了这都半个时辰了吧” 抖了抖肩膀,她又抱着身子缩回墙角的草堆里去,抬头看着对面牢房里又高又小的一扇窗子,盼着天明。 一路曲外狂奔到了牢房深处的刑房外,身体不适的遗玉腹部狡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刑房紧闭的大门被程咬金连踹两脚轰然倒塌,她被他拉着站在身后头,挡住了里面的情景,一股夹杂着酒气和血腥的怪味扑面而来,她只来得及听见程咬金怒极的一声吼,便被他转身死死地捂住了眼睛。 “他奶奶的!” “普贤,把人都给老子捆了!” “是!” 遗玉闻着那浓浓的血腥怪味,眼前一片黑暗,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过恐惧,哪怕是在高阳夜宴上她差点人头落地,哪怕是在秘宅那个残肢断臂满天飞的血色夜晚。 她梗着喉咙里的唾液,两只手死死地扣住程咬金的大手住下扒,使上了全身地力气用脚踢着他的腿,去挣扎着想要脱开,嗓子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她害怕极了 “你大哥没事!别动!”程咬金忍住她疯子一样的拳打脚踢,说出的话却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慌乱中,他去箍她肩膀的手却挨到了她嘴边,却被她张嘴狠很地咬住,吃痛之下,他两手一松,也不知那小姑娘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把他整个人都推到了一边,挤进了那惨不忍睹的刑房。 在这摆满了各式染着血腥的刑具的室内,七仰八叉醉倒在地的四五个狱卒,几乎是衣不蔽体,年轻的武官一手一个将他们揪在一起捆绑着,抬头看了遗玉一眼,又顺着她死灰一样的目光移向刑架上蜷缩着,刚才被他用一条披风盖住的身体,见到那深灰的披风下露出的精瘦大腿一侧模糊的血肉,忍不住撇开视线,手下捆绑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倍。 程咬金怒红着脸,暗叹一口气,没再拦着眼前僵硬的娇小人影,扭头去对一旁待命的士兵吩咐事情,私刑他不是没见过,可敢如此动用私刑,显然是被人特别授意过。 “大…大哥……”遗玉手脚冰凉地朝着刑架走过去,这几步的距离对她来说却是无比的艰难,直到手指将要碰到那深灰的披风,看到那张昏迷的苍白睡颜,闻到那愈发刺鼻的腥味,她眼中的泪水竟是没有半滴滑落,只是跪在刑架前,顾不得查看他伤势如何,伸手紧紧地将他抱住,将头埋在他颈侧的黑发中。 都是她,都是她的错,若是她能不优柔寡断,一开始就不要寄希望在卢家人身上,直接去求程咬金,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都怪她太蠢,怪她没用! 深吸了一口混杂的腥气,遗玉松开了他的身体,手脚已经不再发抖,她利索地取下腰上的荷囊,从里面掏了只瓷瓶,倒了一粒通体雪白的药丸出来,掰开卢智乌青的嘴,硬塞了进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在那年轻武官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一旁的墙壁上取了一只刑鞭,扭头对他冷声道: “你让开。” 武官扭头看了一眼程咬金,见他点头,便起身去到卢智那边查看伤势,只是刚刚转身,便听破空一记鞭响,扭头就见她两手抓着鞭子,神情挂着这个年纪的姑娘不该有的凶厉,又一鞭狠狠地甩在那几名被捆在一起的狱卒下身。 这么两三下,那带着倒钩的鞭子已经将人的身上抽的血肉横飞,几名狱卒纷纷酒醒,睁开眼睛吃痛地惊呼,下身蜷缩在一处,遗玉对他们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一鞭又一鞭地甩下去,白皙的小脸上溅上了几滴血,映的她眼睛赤红。 直到那骂声渐渐落下,变成了求饶,她方才把鞭子甩在一旁,扭头在室内搜寻一圈,走到火盆边上,将燃地通红的铁烙拿起来,走到那一群身体粗壮的狱卒,面无表情地将在他们惊惧的目光中,死死地按在了其中一人方才被抽烂的肩头。 “啊!” 这下子,所有人的酒都醒了,程咬金皱了下眉头,眼底是愣然和复杂,却没有拦她,而是挥手让武官把卢智抱起送出去,自己等在门边。 “说,是谁?”她的脑子不是白长的,她大哥弄成这样,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她不相信! 对人用刑和被人用刑是两种概念,绕是这些狱卒平日作恶多端,可真地被刑法用到自己身上,却还是晕的晕,惧的惧,他们不怕死,但是被折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除了那名被烙铁烫晕过去的狱卒外,另外两人都同时盯向了左侧的一名短须大汉,遗玉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又问了一遍,那大汉面露犹豫,却不想她半点考虑的时间都没给他,便将仍然发红的烙铁转移到了他流着血的胸口上,只闻“嘶”的一声,带些肉味的白烟冒起。 “啊!” “我只给一个人开口的机会,”遗玉冷着脸,将烙铁收回,手握的那端亦是高温,她却觉不出半点疼痛。 “我说、我说,是、是、是咱们刑部的王大人嘱咐过头儿,要拾这新进来的两名犯人苦头吃!” 一名狱卒结结巴巴地抢先答道,话音刚落,便见遗玉将烙铁印在他左侧那名狱卒的身上,不由庆幸。 “哪个王大人。” “刑部侍郎,王德利大人。” 遗玉点点头,又大概将卢智为何被抓进刑部大牢问了个明白,而后,便将沾了血肉的烙铁盖在了他破皮的锁骨下面,换得最后一声尖叫。 把这一群狱卒都折磨地晕了过去,看着触目的血肉模糊,遗玉忍住头晕和呕吐地感觉,丢了那烙铁,便转身对着门口的程咬金跪了下去,一叩到底: “程叔叔,我祖父死后,我兄妹孤苦无依,今晚全赖您相帮,玉儿并非不知好歹,长孙涣被害一案,牵扯甚广,玉儿不求您能出面相帮,只求您能在此事查清前,护我大哥周全。” 程咬金听到死的人是长孙涣,脸上已经是复杂一片,但见遗玉跪下冲他磕头,到底还是心软,上前便将她拉扯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放心吧,叔叔答应你,若这件事不是你大哥做的,谁都动不了他一根汗毛。” 遗玉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又扭头扫了一圈这味道令人作呕的刑房,将那些血肉模糊的狱卒丑恶的形态一一印在脑海,抿着唇跟随程咬金一同离开了这噩梦一般的牢狱。 第三九四章 谁的圈,谁的套 程咬金夜闯刑部大牢且带走了一名犯人的事情,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便传入了长安城各大耳目中,有人惊亦有人疑。 长孙无忌在书房里听过了探子来报,对于是不是要连夜入宫去,很是犹豫,一方面,他不想放过半个杀害他儿子的疑凶,另一方面,他觉得卢智不大可能会是杀他儿子的凶手,反倒是那东方明珠因为私情杀他儿子的可能性要大上一些。 “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一声“进来”后,匆匆推门而入的,却是他的长子,长乐公主的驸马,长孙冲。 “爹!”长孙冲的脸色难看,反手将门掩好,便冲上前问道: “我怎么听到风声,说是二弟被人杀了!?” 不得不说这保密功夫做得到家,过了两天,这驸马爷才知道自己的亲弟被害一事。 长孙无忌没想着能瞒他们多久,叹了一口气后,便在长孙冲发白的脸色中,将长孙涣被害一事大概讲了一遍,长孙冲落了几滴泪后,听到长孙无忌将两名疑犯说出来,神情几经复杂地变幻,最后一巴掌拍在案上,狠声道: “是那个小子没错,肯定是他把二弟给害了!” 见到长孙无忌露出的不解,他方才解释道: “爹您有所不知,这卢智同二弟、不,应该说是同二弟和我,都有过节,如今到了这份上,儿子也不怕说出来您会责骂,这事要说到三年前了,那时侯我还在国子监念书,卢智不过是一个靠着运气进来的寒门,少不了被士族子弟欺凌,儿子对那小子印象极深,是因为一件……” 听完了长孙冲的回忆,长孙无忌的脸色已经是难看之极,顾不上斥责他这长子,他起身来回在书房里兜圈,口中道: “原来是你们……照你这么说,那卢智便是对涣儿怀恨在心,所以才会借机行凶杀人,想耍赖在东方明珠身上,不想会被人看见他和涣儿在魁星楼争执的场面,将自已也牵扯进去?” “肯定是这样,没错!” “嘶一一不对,”长孙无忌摇头,“不对,这事有古怪,卢智这人,爹虽查不出他在背地里是帮着谁在做事,但却知道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如何会杀了涣儿,不、不是他。” “爹!”长孙冲叫了一声,不赞同道:“这人会做什么事可说不准,您想想,若是这么继续下去,又找不到证据,那东方明珠肯定是被当成了替罪羊,他卢智就要逍遥法外了。”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啊。” “怎么没有,爹您想想,东方明珠可是魏王未过门的妃子,若是因为此事牵连最终论罪,我们家岂不是要开罪魏王!东方佑虽老,可他门生遍布朝野,一旦和他结怨,那势必会带来许多麻烦。依我看,就算不是他卢智自愿的,也是他卢智背后的人指使的。” 长孙无忌听了他这一番分析,越想越觉得有些道理,暂时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将重点放在了卢智的身上,道: “好,此事你去安排下,看看能否找出还记得当年那件事的别家公子来作征,等到刑部再审,你们再……至于卢智,明天早朝时侯,爹自会让皇上惩处程咬金那个莽汉。” 冬季的夜晚,寒风刺骨,遗玉从魏王府门前出来,沉着脸坐上了等在门外的马车。 李泰都日离京去了洛阳,归期不定。 她并没想到,前不久还口称他在哪里便要自己在哪里的男人,竟是一声招呼不打便走人。走了也好,一头是东方明珠,一头是她大哥,她只求他不要偏帮,眼下人都不在,岂不正合她意。 乘丰回了程府,先见过了在前厅等她的程咬金和大夫,询问过卢智情况后,才让下人把她带到了卢智暂住的客房。 进了客厅,推开室内的房门,便见守在床边的程小凤背影,她走了过去,拍拍她肩膀,却见她扭头露出的一张泪脸。 “小、小玉。” “小凤姐,你怎么还不去睡。” “我不放心,阿智他都叫不醒……,他到底伤的怎么样,爹和大夫都不肯对我说,我好担心……” “没事,我大哥身子骨好,他只是累了,你快回房去休息吧,一觉醒来,他便也醒了。”程小凤是个好姑娘,等此事了了,若是他大哥平安无事,她一定会帮忙,试试看能不能撮合他们两个。 程小凤在遗玉一阵劝说之后,留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下来侍侯,便回房去了,遗玉在那侍女的帮忙下,简单地清洗了一下,又换了换身上的衣物,吃了点东西,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人就着水服用了一粒有失眠之效的养神丸,才在床边的月牙凳坐下。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卢智的睡脸,带着划痕的脸颊,乌青的嘴角,有些潮湿的黑发婉蜒在红肿的侧脸,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药丸起了作用,他没有发热。 给他将被子掩好,她半趴在床边,看着他的侧脸,缓缓闭上眼睛,任眼角滑落一滴苦涩泪水。 “大哥,对不起。” 遗玉做了一个很长的婪,梦里她坐在一只红色的船上,深紫的天空一如海水,望不到斤头,而她则固执地划着浆,不停地划着,想要找到彼岸,直到一丝光亮从空中流泻。 她缓缓睁开眼睛,正对的是一张倾倒的窗子,清晨的阳光从窗缝中挤入,鼻间是陌生的熏香味道,一只大手抚在她脑后的头发上,轻轻地理顺着,那动作很温柔。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努力抑制住它的酸涩后,侧过酸痛的脑袋,依旧趴在床边,抓住那只手,睁开眼睛,看着靠坐在床头的男人,张了张嘴,发出软和的叫声: “大哥,你醒啦。” “嗯。” 醒来的卢智,不同于她任何的一种猜测,因为从那张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的清秀面孔上,她看不出半点迹象,或惊、或怒。 “这是程府?”陌生的房间,昏迷了一夜,还能猜出这是哪里,看起来他就像是往常一样。 “嗯,你饿不娥?”她其实想问的是,他身上还疼不疼。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是有些饿了,有热水吗,我想先沐浴。” “有、有!”遗玉连忙听了门外的下人进来吩咐,又亲自到院子里的小厨房去端了热粥过来,喂他喝下后,在他的要求下,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他方才赤足去到屏风后的浴桶里。 温热的水化了药汁,拂过身上细小的伤口虽有些痛,却不至于让他不能忍受,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整个人潜进浴桶中,直到水面漂浮的黑发间冒出一连串的泡沫,他的湿漉漉的脸庞方才从水面冒出来,整个人半靠在浴桶边,一只手臂搭在边缘上,撑着侧脑,望着浴桶许多出来的人影,嘴角一勾,道: “偷看人洗澡,我就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喜好。” 一声轻哼从对面的人口中发出,被黑白的面具遮了脸看不清楚表情,但却能让人轻易察觉到他的不悦。 “玩儿的还高兴吗?看着她伤心,你就不会不忍心。” 卢智将胸前的湿发拨到脑后,摇摇头,叹气道:“我可没想给小玉看这出,只是没有料到,她会带了程咬金过去,不过还好,不留比他们来早了一步,该看见的,都看见了,她应该是满意了。说来还真够悬的,还好你够机灵,找了咱们的人来给我看诊。不说这个,你那边如何,卢耀出岔子了吗?” 面具男子走到浴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没有,他这人一脸憨厚,可学东西真够快的,不但我的言行模仿的像,就是应变能力也不错,我们俩身形相差元几,不留没有发现破绽,只当是把我给禁住了。” “那就好。”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我是被小玉给吓到了,可不想再见她那样。” 卢智探手拿过一旁高几上的巾帕,忍痛擦着脸上的伤口,呲牙道:“不瞒你说,我也被吓着了,我这小妹,从小就心软,别说对人用刑了,就是谁打了她的脸,过上个十天半个月,你再给她打回来的机会,她就会下不去手,不过借着这次把不留解决掉,以后小玉也会安全许多。” “卢智,一想起昨晚她那个样子,我就后悔这次帮你,你记住,像这样的事,没有下次。”说着,他起身走到浴桶边,拿起一块皂角,边按在他破皮的脸上。 “嘶——”倒抽一口气,卢智却没躲避,目光闪了闪,歉意一闪而过道:“她总是意外地那一个,我很安心,你知道吗,就是没有你,没有卢耀,没有人帮我,她也会一直站在我这边。” “嘁,”面具男子喷笑一声,讽道:“我端看你到时候要如何和她解释,难道要瞒一辈子,让她以为你——” “呃,”卢智少有地被人用话堵住,揉揉拱在一起的眉心,叹气道:“这个事以后再说,眼下我还有事要你办,你跟紧小玉,不留的手段可不止这些,眼下只是过了一关,后头还有长孙家在等着我们。” 面具男子将皂角从他脸上移开,搁置在一旁的银盘中,冷笑道:“不是我们,是你。” 第三九五章 你杀的? 腊月初二这天早朝,两件震惊朝野的事件被捅了出来,一则是程咬金昨晚带兵劫牢,一则是长孙无忌次子长孙涣被害。 事已说穿便没有再禁言的必要,皇上先是在朝上安抚了长孙无忌,又特嘱刑部一定要加紧办案节奏查明真凶,紧接着,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了程咬金,罚了他半年的俸禄,又责令他闭门思过一个月,暂收了他的兵符,若不是这最后一项,这处罚还真叫不痛不痒,但人长孙无忌死了儿子都没说什么,别人更不好开口置喙,只是御史没少参奏,这都是后话。 且说 新唐遗玉 第9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0部分阅读 智在房里同面具男子谈话,遗玉则被下朝回府的程咬金叫到了前厅说话,大体上是告诉他,皇上知道卢智受了私刑,已经着令御史台调查私刑一事,但是这疑犯,还是要先送回刑部去押着的,不过因为特殊情况,所以从大牢变成了刑部公务院扣押,限程咬金今天中午之前就把人给送回去。 因此,程咬金便要她抓紧时间去询问卢智案情详细,好做打算,帮他找到证据洗脱嫌疑,不然等人被送回刑部,想要再见面,那就只有再开堂审案的时候了。 遗玉端着托盘站在卧房外敲了敲门,过了好半天才听见里面应声,她推开门,先往床上看了一眼,见卢智静静地半靠在床头扭头望过来,就对他咧嘴笑了笑,道: “程家的点心师傅原是在鸿悦楼做过的,东西味道都不错,我拿了些给你尝尝。” 卢智见她小心翼翼地将茶点在她床边摆下,又捏了一小块喂到她嘴边,很是配合地张嘴吃了下去,刚刚咀嚼完,就有一杯花茶递到嘴边,如此一来二去吃了六块点心,遗玉擦了擦手便从怀里掏了檀木梳子出来给他梳理头发,动作很是温柔小心。 因为这超标的待遇,本来还有点坦白从宽心思的他,顿时打消了那个念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侍候,等到潮湿的头发被理顺,她方才问道: “程大人说了吧,什么时候把我送回刑部去?” 遗玉手上动作一滞,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轻声道:“上是今天晌午之前,不过大哥放心,皇上看在程叔叔和咱们死去的祖父份上,要把你禁足在公务院,只是不允许外人探望,别的倒也没什么。” “嗯。” “大哥,你能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长孙涣被害,为什么会同你牵扯上,你是被人陷害的吧,是谁想陷害你?” 若是有办法,遗玉只想让卢智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什么都不去提什么都不去问,可是凭着自己一点点去查,恐怕卢智早就被人给陷害死了。 卢智思索了片刻,道:“小玉,有些事不是大哥不同你说,而是不能说。我只能大概告诉你一些事情,二十九那晚,我是去过魁星楼,见到过长孙涣,而且——”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的确是我用烛台砸了他的后脑。” “你!”遗玉惊呼一个字,脸色发白的她两手飞快地捂住嘴,接着便扭头查看起四下门窗是否关严,待确认没有被偷听的可能后,她才对着卢智低喝道: “这么说,人的确是你杀的?” 卢智眼里透出些困惑来,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记得我是留了力道的,他当时虽留了不少血,可也不至于会死啊。” “那是说,他不一定是你杀的?” 卢智耸耸肩,道:“我不知道,我砸了他两下便离开了。” “你、你干嘛砸他!”遗玉这会儿真是欲哭无泪了,卢智似乎一点都不为自己可能杀人而感到惧怕。 “我忘记了。” “大哥!”遗玉几乎忘了他昨晚才受过的伤害,对着他便是一嗓子吼,咬着牙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死的人是谁,是长孙涣,是长孙无忌的嫡子长孙涣,一旦被人找到了证据,就算不是你把他砸死的,那你也是凶手,就是祖父还在,你也难逃一劫,是死罪、死罪你知道吗!” 卢智轻叹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背,道:“别生气,我知道眼下处境不妙,可是事已至此,你再急也没有用,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人究竟是不是我杀的。” “你想要坐以待毙?” 卢智摇头,“不是坐以待毙,我这边的人手,包括卢耀在内都被人支走,我如今是孑然一身,只能等。” “你还有我啊,”遗玉抓着他的胳膊,按下心慌,道:“你放心,大哥,我去查,既然有人陷害你,那人就一定不是你杀的。” 她并没怀疑卢智这消极的想法有何不安,毕竟经过了昨晚,若是他没有半点不妥,那才叫真正地不妥。 卢智目光闪了闪,思考了片刻后,沉声道: “好,不过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万事小心。” “我知道。” 又交待了她一些实情,卢智便打了哈欠.道: “我且小憩片刻,快到时辰你再来叫我。” “嗯。”遗玉扶着他躺下,又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过身一脸沉思地出了门。 待她走后片刻,卢智平躺的床边方又立了一道人影,头戴黑白双色面具的男子,语调不满道: “有我供你使唤还不够么,你怎么让她去查?” “你以为我不让她管,她就会不管了么,小玉有时候脑子可是比你还好使,说不定她要比你还先查出不留到底支使谁做了那螳螂捕蝉的事情,把长孙涣给害了,算在我头上,这下可好,找不到真凶.我就要被拿去顶包。” 面具男子哪里会信他的话,怀疑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还留有什么后手?” “我能有什么后手,”卢智懒洋洋地将手背在脑后枕着,道:“一开始,我只是怀疑不留对我起了异心,她想要对付我,肯定要先把咱们两个架空,所以才在之前让卢耀跟着你学了一阵子,想着有备无患,哪知不留这么快就行动,好在我让卢耀替换了你,对了,你这两天用人的时候可要当心.别被她发现端倪。” “卢智,我真弄不明白,你和不留两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她帮了你,又想毁了你,而你呢,明知她对你起了异心,却还是听她的话去见了长孙涣,你知道昨晚天牢里有多危险吗,要是你没有事先料到,那小玉看到的一切都会变成真的。” 卢智轻笑一声,摸了摸脸上已经结成血痂的伤口,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望着头顶的帷幔,竟是当着那面具男子的面,陷入了回忆当中。 贞观六年春,年满十四岁的卢智二月离开了蜀中贫穷的靠山村,和卢俊一同奔赴繁华的长安城。 险些无缘科举的他,却因为当朝吏部尚书杜如晦的帮助,得到了进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幼时仓皇逃离了家门,儿时在山村吃苦,少时苦读的经历,让他从踏入长安城起,便立誓总有一天不让母妹再随意受人欺凌。 在杜如晦的点拨下,卢智一进到国子监,便打定了主意,在苦读之余,不动声色地结交,起初的几天,全国头等的学府一如他想象,崭新的衣裳,免费的三餐,还有三个月一发的例银,可是等到春闱过后,他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哪怕他在旬考上得再多的甲评,冷漠的态度、鄙夷的目光、嘲讽和捉弄依然随处可见——因为他是平民。然而,让他头一次真正地认清楚,他所在的天子学府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是在他头一年入学的夏末,在这长安城最顶尖的青楼中。多年以后,每当想起这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否后悔那天晚上去了那里。 他应邀前往,已是半夜,歌舞正兴,袒胸露臂的女人,嚣张肆意的男人,遍洒满地的金银,这是他第一次到风月场所去,脸上带着笑,可心里却难免有些紧张。 他被带到雅间时,里头已经是酒到酣处,他在国子监待了半年,一些名声显赫的士族子弟他都认真记过,刘家的公子、高家的公子、周家的公子、还有长孙家的公子。 “哈哈,瞧瞧,这是谁来了,是咱们四门学院的大才子,卢智啊。” 他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分文不值,但是他还是笑着同他们见礼,接过他们递来的酒杯饮下,一杯又一杯,直到他喝的手脚发麻,他们才寻起乐子,是什么乐子? “涣儿,来,今天是你生辰,大哥特意找个好玩的给你…来,你骑在他背上,大哥叫他带着你跑!” “啊!大哥,他不听话。” “呿!拿着这只烛台,他再不听话就烧了他,这些平民杂碎,就是弄死了也不妨事。” “大哥快叫人按住他,他动了!” “着了、着了,涣儿快下来!” 一杯接一杯的酒杯泼在他的背上,火辣的疼痛迟钝地从背上传入他的脑中,耳边尽是嗡鸣,蒸腾的热气似要带着他飞起来,他醉的手脚发软,只能趴在地上,听着遥远的尖叫声,还有嬉笑声,似乎还有别的,直到一道人影扑了过来把他翻倒在地上,在他昏迷之前,听到了最后一句近乎耳语的话—— “你记住,救你的人名叫楚不留。 第三九六章 楚不留 烫伤需要多久才能治愈,卢智已经不记得,但是他十四岁那年,整个九月沐休都待在魁星楼的密室中,每天都能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就在她动作不紧不慢地为他上药时,她似是在念书一般流畅的声音。 上起申国公高士廉、大司空长孙无忌,下至国子监一个教术数的典学,这些人的远近亲疏,这些人的品性、喜好、习惯、厌忌,甚至是有些一辈子外人都无从得知的软肋,她都一一讲给他听。 卢智是何等的聪明,不需她点明,便将那些千金难求的人事都记在脑海中,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在梦里回忆。然而他记住的,除了这些东西,还有那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烫伤的愈合期最是难忍,或痛或痒都足以要人命,只有每每听见她的声音时,身上的疼痛才会奇妙地消减。 有的时候,在他痛的晕过去时,她还会有些不知名的小调出来,捏捏他的耳朵,扯扯他的头发。 只可惜,每次上药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会被蒙住,他记得她的气味,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的名字,却不知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后来,他离开了,再后来,他借着从那个女人那里学到的,悉知了人情,在国子监内如鱼得水起来,渐渐地不再受气,渐渐地有了名声,他暂时没有把手伸的太远,但这并不妨碍一些皇子和公主对他的看重。 在那三年里,他每次遇到难处,总会有人送来密信为他指点迷津,就像是那个女人就在不远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也曾到过魁星搂去我过她,可惜没人听过那个有些奇怪的名字——楚不留。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她,可是魏王府一场中秋夜宴,在小妹的帮助下,他终是有了这个机会。皇上当时把他叫走,私下和他谈过,问了他很多话,但他只记得最后一个问题。 “你喜欢白天,还是夜里。” 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他依然认真地回答了:“学生喜欢白天。” “朕会再找你。” 丢下这句话,一连过了五日,他才又被秘传见了皇上,在魁星楼内,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女人,皇上叫她——楚不留。 时隔三年,这个女人一如他想象中的美,但是细看之下,却又让人说不出哪里美。 这大唐天下的中心是长安,而整个长安城都被一张大网密密编织起来,控制这张网的无疑是皇上,他喜欢挑选崭新的编织线条,有暗线,有明线,泾渭分明却相交相错,她是暗的,皇上要他做明的。 楚不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不再刻意压低的声音总是带着诱惑,就连时不时对他露出的笑容,也是充满了魁感的,但是他却再没有三年前少年时的那份心跳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 “卢智?”面具男子伸手扣了扣床栏,唤回了他跑远的思绪。 “想起些事,”卢智伸手盖住额头,道:“三年前严秋之是被楚不留弄得身败名裂后死掉的吧,看来她也打算这么对我。你先去忙吧,查查那个东方明珠,还有长孙涣的仇家,那天出入魁星楼的人,到底是谁在我之后补了刀子。你速度可要快点,说不准明天就会有人把我杀人的证据送到刑部去,我暂时还不想死。” 面具男子摇摇头,皱眉道:“我只想你能记住教训,这次若能躲过,你还有机会活命,以后不要再对她言听计从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待他走后,卢智方才无声地笑了笑,轻声自语,“我哪里对她言听计从,她让我杀了长孙涣,我只是砸了那个混蛋两下,没想到会被外人捡了漏子,只是告诉他这是我夫算,未免太过丢脸。” 待卢智被送回刑部后,遗玉回了一趟卢家,在被卢荣远因为昨晚的事训斥了一顿后,要了两封请假的书信,又托卢书晴帮她捎带给晋启德博士还有谢堰学士。 在长孙涣被杀的那晚,卢智拿烛台砸了他的脑袋,这让事件变得复杂起来。卢智、东方明珠,亦或另有一个真正的凶手,卢智明明知道什么却不肯说,他能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她却不能。 是谁杀了长孙涣,是谁想要陷害卢智,她要弄个明白。 于是,当天下午,遗玉先是拜托了卢荣远卢荣和去探问指使狱卒对卢智用私刑的刑部侍郎王德利,她则和甩也甩不掉的程小凤一起,穿了男装混进魁星搂,上午长孙涣被杀的事情一抖出来,东都会的禁令便止了,不过每个月十五之前,这里依然不招待女客。 因为前不久两人才在这里大闹过一场,程小凤不知从哪找来的颜料把脸涂黑了一些,又黏了两撇小胡子在唇上,因她身材高挑,多穿两件衣裳不显得胖,反让身材壮硕几分,倒像是个男人,遗玉就不用说了,脸蛋和身材本来就没长开,前没胸后没臀的,束了发就是个假小子,再把脸抹黑些,就是另外一个人。 两人一高一矮,进门程小凤便挥了一百两的贵票出来,要了个二楼的雅间坐着,又挥了一百两的贵票,随行的老鸨立刻叫了几名模样周正的姑娘进来陪酒,到底还是受了长孙涣之死的影响,楼里的生意这会儿有些冷清。 银子是遗玉出的,出门前问卢荣远借了两千两,加上她身上带的五百,该是够用,卢家分家,她和卢智得了一笔横财,眼下人命关天,平常足够一年花销的银子被随手给出来,她并不觉得心疼。 程小凤这是第二次来魁星楼,不过显然不是第二次男装逛青楼,接着先前两人商量好的,她一左一右搂了两名姑娘,几杯黄汤下肚,随口问道: “听这里前天死了人?”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顿时停下,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却没人敢答话,程小凤见状,便又拍出几张百两的贵票,笑道: “公子我就喜欢听这些个惊险刺激的故事,你们谁说得好,便赏一张。” 立刻便有人接话: “公子,您算是问对人了,”见她开口,其他几名姑娘虽有不甘,可却没插括的,“这死的人啊,来头可是不得了,乃是长孙大人家的二公子,出事儿那天陪酒的扶摇姐姐,同奴最是亲近。” 遗玉暗道好运,推开凑到唇边的酒杯,用嘴努努盘子里的菜肴,立刻便有人夹着送上,魁星楼的菜品很好,绕是她这两天味觉惨淡,也能品出好赖。 “扶摇姐姐昨天上午还被刑部叫去问话,昨天回来后,拉着我说了一宿的话,二十九那晚,长孙公子一个人来了楼里喝闷酒,喝醉了就同扶摇姐姐说胡话,一会儿说谁谁要嫁人了,一会儿又说什么珠什么的然后就从窗户口看见一名女客路过,月底时候,来楼里的女客却不多,扶摇姐姐见着眼生,可那长孙公子却直冲冲地追了出去,就再没回来了。” “扶摇姐姐说,那名女客是国子监祭酒大人家的小姐,长孙公子死的时候,身上还有写给她的书信,可能就是她把长孙公子给杀了呢。” “不对、不对。”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打岔,“我可是听小刘说了,他那晚上见过醉酒的长孙公子揪住那卢公子争吵呢,该是卢公子杀的吧。” “是东方小姐杀的。” “是卢公子杀的。” 两个姑娘竟然就此争执了起来,程小凤一脸无稽,遗玉思索了片刻,便佯作好奇,道:“这人是在哪里被杀的,能去看看吗?” “这个恐怕不行,那间房外头可有官兵在把手,不允许人进的。” “是这样啊” “几位姐姐,”又过了一会儿,遗玉先是嘴甜地叫了一声,“我听我二哥说起,你们这魁星楼的楼主姐姐是个大美人,不晓得能不能见一见?” 听了她的话,一群姑娘齐齐捂嘴笑了起来,有个胆子大的在她脸上捏了捏,道:“小公子,咱们楼主的确是个美人儿,不过她可是不随便见外客的,来,奴喂您吃菜。” 遗玉张嘴又咽下一箸菜肴,程小凤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她对自己点头,就灌了几杯酒进到那几名姑娘嘴里,丢了张银票出去,两人一齐离开了。 她们刚刚下搂,刚才陪酒姑娘其中一个,就匆匆上了四楼去,敲开拐角的一间房门,进到屋内,立在一架屏风前头,正色道: “启禀楼主,属下将人打发了。” “很好,下吧。” 这姑娘退下后,屏风后面才响起来一阵轻语:“智儿,真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不过还不够,再等等,等你只有一条路可走的时候” 遗玉和程小风两人离开魁星楼,乘上马车后,程小凤一边去摘唇上的小胡子,一边皱眉道: “依我看,既然不是阿智杀的,那肯定就是东方明珠了。可是怎么办,半点线索都没。” “不,这魁星楼有问题。”不光是因为封雅婷曾说过,卢智和这魁星楼主有牵连。 “啊?哪里?” “方才陪酒的姑娘,”遗玉十指拧在一起,道:“你听到死人都不会害怕么,可是两个青楼女子,却因为争执谁是凶手吵了起来,一口一个她杀的,他杀的,她们好像就不害怕。” 第三九七章 明日问斩 腊月初一早上,卢智被抓,腊月初二,长孙涣被杀一事,震惊朝野,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后,遗玉还有本不以为然的卢家人都四处奔波了起来,整整三天,遗玉绞尽脑计去查证那晚长孙涣被杀的真相,奈何终是抵不过背后隐藏的那只推手动作快。 腊月初五这天,有了新线索的刑部突然再审,因这次并非私审,遗玉等人便赶去了刑部堂外听案。 包括驸马长孙冲在内的三位士族公子,证实了卢智和长孙涣生前有私怨,曾经被死者酒后用烛火误伤,在验明了卢智背后恐怖的伤痕后,这一事件得到了证实。遗玉顾不上惊奇卢智为何没用炼雪霜消去那些疤痕,便被又一件事引走—— 魁星楼陪酒的扶摇姑娘口供生变,她承认自己一时好奇长孙涣同东方明珠的关系,那天晚上曾经偷偷跟在长孙涣背后,不想亲眼目睹了卢智对死者行凶,且将卢智仓促下遗失在雅间门外的汗巾拿了出来,作为证据,指认了卢智杀人一事。 若说这些都只是让遗玉心急火燎,那卢智对上述两件事的不置可否,不辩不解,从头到尾的沉默,就让她打从心眼里冒寒,甚至不顾在外旁听的身份,当场失态,差点被刑部尚书高志贤以扰乱公堂之罪,赏了板子。 不论是心甘还是不愿,这件案子爆发的迅猛,结束的却没什么悬念,卢智最终被定为杀害长孙涣的凶手一一按斗讼律被判为“故杀”,按律当斩,明日午时之后行刑。 当高志贤宣布了这个判定之后,那边松了一口气的是东方佑一家老小,而卢家这边,却是个个脸上不见血色。遗玉看着卢智绷着伤痕未愈的脸被被差役押走,只来得及对他露出一抹复杂难懂的目光,若非是突然拦到她身前的人影让她强打起精神,她险些被腹部的绞痛疼地晕过去。 同样是来听审的长孙娴,站在遗玉面前,一改往昔柔美的模样,两只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就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难怪你们一直都在同我作对,原是早就恨上了,卢智他自己也有弟妹,可却狠心杀了我二弟,我告诉你,他就是死了一万次,我二弟也活不过来!卢遗玉,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就算是卢智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他在下面看着你替他偿罪!” 遗玉侧过头去,这番话并不好听,可她却没半点精力同一个死了亲人的人去辩驳,倒是已经走出几丈远的长孙无忌转过身,冷哼一声,斥道:“娴儿,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过来!” 卢荣远、卢荣和受到长孙无忌状似无意扫过来的冰冷视线,心下一凉,知此事不能善了,卢家和长孙家算是就此结怨。 卢智因私怨杀了长孙涣,被查明后等待处斩的消息,不胫而走,对此,但凡是闻者,除了唏嘘,便只有嗟叹,此时离科举只有五个月不到,眼瞅着一份大好的前程在即,却生生毁于一旦。 房府,闻了消息的房乔,当下便换了衣裳出门。 国公府,向黎院前不久才离了主人,屋内摆设虽没少几件,却是冷清异常,蚂蚁遗玉一个人坐在没有烧炭的室内,静静地看着半开的窗子上薄薄的一层灰尘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下人敲门送了饭菜进来,她却一口没吃,便兜了披风,到都厅同卢荣远夫妇打了声招呼,没做解释,坐上马车便朝龙泉镇的方向迸去,魏王府马车形影不离的跟了上去,另有人回了王府前去禀报。 马车疾奔出了长安,在城外两里处,便被拦了下来,车再行驶,车上却是多了一人。 遗玉看着对面坐着的人,有些惊疑,迸:“我以为你被人制住了。”她这是头一次在青天白日下见到这张神出鬼没的黑白面具。 面具男子苦笑一声,道:“你猜的没错,我是差点就被人关了起来。你这是要回龙泉镇?” 遗运点点头,一张小脸上除了苍白使是僵硬,“你知道我大哥明天便要被处斩了吧。” “已经知道了,”虽然只能见到眼睛,但遗玉还是能看出他这会儿隐约露出的焦躁。 “那你能告诉我,是谁要害我大哥吗?”她到现在也不相信人是卢智杀死的。 “……” 面具男子沉默,这事情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地方,卢智大难临头也不肯对他妹妹说明,就是清楚有些事到死都不能说,更何况是他。 “呵,”遗玉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讽笑来,“这么说,我大哥是死定了。” 明明亲眼见着卢智被人接着胳膊认罪画押,亲耳听到那高堂上头的刑部 尚书定罪,她还是心存侥幸。不过这点侥幸,在见到面具男子后,已是荡然无存了。 “小、卢小姐,”见到她的冷静,他反倒是愈发担心,想要安慰,却发现什么都不能开口对她说。 “你和我大哥是朋友吧。” “自然是。” “是什么样的朋友?志同道合、酒肉相交、亦或是——”遗玉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生死相交?” 他不明所以,想了想,道:“我同你大哥,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 “那好,”遗玉露出恳求之态,“我求你帮我个忙可好?” “你说。” “今晚,带我走一趟刑部大牢,”遗玉面露凄笑,“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 闻言,面具男子一惊,他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打算让他带着她夜探刑部大牢,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和做起来都不是那么轻松。 “刑部大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我知道前几天程大人带着你闯进去过一次,但那是硬闯。更何况,死刑犯都是被另外关押,刑部牢房那么大,我们也不知道卢智被关在哪里,一个不小心许是会把你搭进去。” “你只说,你能不能带我进去便可。” “”见她是打定了主意,他略一沉思,终是抵不过她的要求,轻点了一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多谢你。”遗玉低头向他道了谢,掩去脸上一闪而过的歉然。 两人在路上商谈了夜探大牢的详细,他们都是去过刑部大牢的,多少知道地形如何,又都是聪明人,因此这看着危险无比的决定,不用纸笔,竟在马车驶进龙泉镇时谈妥。 比起京中的阵脚大乱,远在一隅的龙泉镇却依旧是它以前的模样,温泉庄子里的下人,尚不知他们的主子明天就要人首分家,见到遗玉一个人回来,小满甚至还惊喜地出来迎人。 面具男子不便见外人,遗玉道是她去沐浴收拾东西,指了卢智的院子让隐匿在暗处的他去待着,见他离开,方才叫来平彤平卉两人,掉头从侧门坐马车去了镇上的旧宅。 两个侍女守在前院,后院已经是黄草一片的花圃静头,遗玉拿着一把锄头沿着左侧的泥土挖了下去,一盏茶后,她探手从半臂深的坑洞里面掏出了一只已经发黑发黄的囊带,也不嫌脏,揣在怀里,又拿泥土填了两只空花盆,进了屋子。 因为小满经常来打扫,她以前住过的卧房很是干净,在窗下和门前撒了防贼的药粉,又从窗缝见着平彤和平卉老实守门的背影,她才去到书桌教面坐下,把怀里的囊带掏出来,拍落泥土后打开,里面放着的,赫然是那只姚不治留给她的那只神秘的漆黑扁盒。 傍晚,房乔脸色郁郁地回了府,他去见了刑部的两位老友,都没能借助进得大牢去和卢智见上一面,在明知自己的亲生儿子明日就要被问斩的情况下,如何能坐得住。 “老爷,瞧您身上凉的,快喝杯茶去去寒气。”进到正房厅内,这体贴地端茶奉水的却在前一阵子就换了人。 房乔看着这精养了一些时日,愈发像起卢氏的妇人,眼神软和了一些,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道:“遗爱呢?” 妇人笑笑,“在屋里看书蚂蚁呢,您昨儿随口夸了他一句,这孩子便起了劲,每天要背上一篇文章才作罢。”不得不说,除了举止还有些大咧,她确实已然有了正牌夫人的派头。 “嗯,这孩子你教的不错,”房乔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眉头便又轻轻皱起,正在苦思,余光却瞄见脚边的一块瓷器碎片,再一瞧原本放在窗栏下头甚得他喜爱的花瓶却不见了,随即出声道: “是不是我出门的时候,小舞又来闹你了。” “没、没有。”妇人这么说着,却悄悄把放在膝上的手往回收,被房乔眼尖看见扯了出来,便见那上头一造明显的血痕,沉了沉脸,道: “你眼下即是我们房家的夫人,便不必再委屈自己,小舞移到你名下便是你的女儿,该骂的时候就骂,该打的时候也不必轻让她!” 妇人迟疑了下,片刻后,才低头道:“老爷莫生气,是我瞒了您,夫人她、她想见您,才让大小姐过来带话的。” “哼!”哪知房乔听了她的话,脸色更沉几分,道:“你仔细看着府里的下人,别让小舞再私自见她,还有,她不是什么夫人,不要再叫错了。” 第三九八章 实情 夜幕深浓,灯熄笼灭,百姓卧床而眠,梦里盼着明日又是新的一天,而位于长安城北的刑部大牢内,已经昼夜不分的犯人们,却在凄叹着又一天的过去。 东西两牢,一缓一重,罪责轻的西牢建在地面上,这些犯人们白天还能见见阳光,而重刑的东房则是有一小半埋于地下,这地下的十几间牢房,关押的无不是近日将被执刑的穷凶极恶的死刑犯,一人一间封闭式关押,四面石墙围堵,靠着阴森走廊的一侧开一扇结实的小门,以供出入和送食。 漆黑的牢房内,卢智背靠着冰冷的石壁侧坐在干草堆上,因前三日被关在刑部的公务院,身上单薄的囚衣还算干净,但一连几日没有洗澡,本来黑亮的头发凌乱的披在肩背,脸上的伤疤加之下巴上的胡渣,让他整个人看着即落魄又狼狈,一双眼睛轻轻地闭着,不知是否是睡着了,才没对明日即将来临的私刑露出什么惧色。 “吱呀”一声响动,一团火光迅速地挤进了牢房,又一声响后,这间封闭的牢房内,除了卢智外,又多了一条人影。 来人手持着火把,一眼看见接角靠坐的卢智后,转身将火把插在了墙上的把头里,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在他身前弯下身子,借着昏黄的火光,一双眼睛从他的额头扫到下巴,仔细地就连胡渣都没有漏看。 片刻后,一只染了粉红蔻丹的玉手探出,纤纤食指伸出轻轻从他的眉眼上滑过,落至他脸颊一侧,月牙形状的指甲轻拨着结硬的伤痂,半在光下半在阴影中的面容,一抹诡笑未能露全,那待抚上他干裂嘴唇的玉手,便被另一只脏污却修长的手掌擒住。 卢智睁开眼睛,着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对她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没有露出半点惊奇,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的脸,一语不发。 “你这样看着姐姐做什么?不过几日不见,就不认识了么?” 两人挨的近,她说着话,身上腥甜的香气扑面,他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背着光,她又将他脸上的神情扫过一遍,突然就痴痴笑了起来,她就是要他这样,要他心里生了扭曲。 “智儿,那几个碰了你的人,都已被我杀了。” 卢智沉寂的眼中总算有了些波动,被她看见,伸出另一只手来,抚摸在他凌乱的发上,望着他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近乎呢喃道: “姐姐有多护着你,你知道么,国子监那些曾经作践过你的人,就剩下他一个长孙涣了,我特意把他留给你,为何你却没把他杀死,多亏我跟在你后头去了,不然岂不是便宜了他…智儿,你知道么,所有伤害过你的人,姐姐都不会放过。” 卢智心生惊疑,这一年里,国子监是明着暗着死了几个学生,没想到竟是她下的手。 “那你呢,把我害到这个地步的,不就是你吗?”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不复这凶案事发之前的清朗。 “我?智儿,你真傻,”楚不留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摇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你,我怎么会害你。” “帮我蚂蚁?”卢智冷笑,道:“楚不留,逼我至此,你这就是在帮我吗?” 好友的话犹在耳边,若不是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异常,留了一手下来,那天遗玉赶过来看到的惨状就会成真,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我的确是在帮你,”楚不留美丽的脸上挂着诡笑,再出口的话,却让卢智连日来的笼罩在心头的疑云瞬间被拨开。 “我在帮你,帮你留在我身边。” 他脸上的惊诧外露,楚不留自顾自地道:“怎么,你不是想要留在我身边吗,犯了这桩案,和长孙家结成死敌,你还有可能留在长安城吗?智儿,我知道你的家仇已经报了,这京中再没什么能留住你,同我一起离开吧。” 瞳孔微微缩起,心头有些震乱,卢智沉默了半晌,轻叹,面色复杂地着着她,道: “不留,我不会同你走的。” “呵呵,别说傻话。” 楚不留抚摸着他纠结的长发,笑容不改,就仿佛卢智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在任性一般,道: “再过一会儿,等到外头的守卫换班,我便会带着你离开,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情我都打点妥当,主子只当我是要同你夺权,不会提防,我们趁夜离京,乘马车南下,到淮南去,我们买上一座宅子,再” 这么说着,她的神情已经有些痴了,卢智也看出她神志不对,心知目前最妥当的法子,便是顺着她,稳住她,可面对这个曾经在他心中投成一片波澜的女人,在这关头,他却发现很不下心来继续骗她。蚂蚁 他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另一只手也探出按在她双肩上,轻轻把她推离开一段距离,沉声打断她的美好设想: “不留,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同你走,你若想要离开,那便自己一个人走,我要留在长安。” “智儿,你是糊涂了不成,留在长安,那便只有死路一条,”楚不留收起笑容,精致的眉头皱起。 “我没糊涂,”卢智在脸上挂起冷漠,“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误会我想留在你身边,但是我并无此意,和你不一样,我还有家。” 墙上的火把发出“滋啦”一声碎响,她眼底霎时笼上一层寒气,纤长的手指伸出,抵在他的唇上,轻声却危险道: “闭嘴。” 卢智毫不怜香惜玉地拨开她的手指,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她仰起的脸庞,闭了闭眼睛,哑声道: “你最好现在就一个人离开,若是带着我,你连这死牢都出不去——你生了背主之心,皇上早就发现,眼下这大牢里外,至少有十几名高手埋伏着,只要你有异动,便会被伏诛。我亦不会被问斩,因为明日过后,我便会替代你,成为魁星楼新的首领。” 第三九九章 地下黄泉 马车在夜幕中停靠在魏王府的侧门,一袭风霜的车夫跳下马车,上前敲开了门扉,事先得了消息的阿生提着灯笼从里面小跑到车前,撩开了车帘,伸手迎着里面的人出来。 李泰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色袍子,乌发未冠,仅在后颈束起,主仆几人进了侧门,一语不发地朝里走。 一路绕过林院入了他宿的梳流阁,便只剩下李泰和阿生两人同行,进了室内,早有备好的热水,李泰绕到屏风后头,一手解着腰间的革带,问道:“这几日,京里有事么?” 阿生将雪白的绢丝中衣搭在屏风上,低头道:“没什么大事,主子您赶了这么久的路,沐浴后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嗯。” 因李泰沐浴不喜人在跟前,阿生把东西都摆置妥当,便退了出去,半个时辰后,听见里头渐没了动静,知他是睡下了,正要回自已房里去休息,却见一道人影匆匆跑进了院子。 “李管事,我听说主子回来了,这是刚才收到的密信,似是有什么紧要的事需要主子过目。” 阿生接过来人递上的折起的字条,魏王府的探子多,自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传信方法,有时可能是在东都会的一棵老树下面,有时可能是在一面旧墙的砖缝里。有些特殊的消息渠道,更是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人前去搜看,然后递回王府以供查阅。 阿生只着那字条上淡淡的红印,便知道是谁送来,皱了下眉头后,三两下便将字条打开,只见上头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夜探刑牢,其意不明。” 这八个字在外人眼里看不出意思,阿生却清楚的很,他眉头头紧了紧,稍一深思,便挥手让来人离开,道:“主子已经睡下,你先回去。” 话刚说完,便从静悄悄的室内传来一道略有些沙哑的低音:“何事?” “并非要事。” “拿来本王看。” 阿生捏了捏手上的字条,犹豫后,还是推门进了屋,穿过屏风走到床榻前,将字条递了过去,床前纱灯未熄,李泰拨展那字条一阅,认出这字迹,目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冷声道:“我不在这几日,到底出了何事,她为什么要夜探刑部大牢。” 送来密信的正是被他安排的遗玉身边潜匿保护的子焰。 阿生见瞒不住,便将实情老实交待了出来,“卢公子杀了长孙涣,刑部已经结案,明日午时在东三街问斩。” 室内静默了片刻,李泰将那字条攒在手心,掀开被子下床,道:“更衣。” “主子,”阿生连忙劝道:“听属下一言,此事已定,您着实不便插手,想来卢小姐只是心有不甘,想最后见上他一面,且不说她能否进到那戒备森严的牢房,就是进去了,子焰也会护她周全,全身而退必是无疑。” 李泰沉着脸伸手拨开了挡在跟前的阿生,径自走到屏风便将挂起的衣裳取下,“若是再带上一个人出来,那便是有去无回。” 阿生一愣之后,满脸不信道:“您、您是说蚂蚁 新唐遗玉 第10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1部分阅读 ,她打算劫牢?不会吧,卢小姐她并非蠢人,怎会做出这般……”这般不经大脑的蠢事。 李泰眯眯眼睛,一语不发地穿戴起来。恐怕再没人如他般清楚,她那种不愠不火的性子,一旦事关她那三个比命看的还重的亲人,却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三年前他初见她,她便是为了向他求助,以保她母亲,险些就命丧在疾驰的马车脚下,时隔三年又在芙蓉园偶遇,她又将穿了同色衣裳的他误做兄长,替他挡了一匕,去了半条命。 如今卢智待刑,她在这种情况下夜探刑部大牢,绝对只有一个目的。 “你擅自隐瞒本王的事,回头再算,”李泰系着腰带,低声道:“速去叫后院妙阁准备,只选四名轻功好的,与本王同行。” 夜晚,刑部大牢的值守却比白日换岗更要频繁一些,从正门前的守卫,到关押不同犯人的牢狱之间的守卫,每隔两个时辰便会换一次班,也就是说,亥时、丑时、卯时三次换岗,但就是这么严密的防备,也有它松懈的时候。 将近丑时,一条僻静的小巷中,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贴墙站着。 “出了这条巷子,便是大牢西墙,子时过后,侍卫每隔半盏茶来往巡视一次,墙高三丈,平直,我轻功尚可,借住绳索能带你进去,高墙那头是西牢,因关押的都不是要犯,所以守备相较松懈。” “我再同你说一遍,丑时正,牢内的狱卒会集中在东西两牢之间的空地上换岗,我带着你从西南入内,在他们换岗前,咱们有一刻钟的时间穿到重牢去,在这期间,须打探出关押卢智的牢房所在。你记住,等找到了人,你至多有一刻钟同他说话,因为换岗后的守卫会在之后重新回头巡视,一旦被人发现闯入者,这牢中分散的狱卒便会迅速集结在一起,到时面对两百余持了兵器的守卫,我们两人便是插翅难飞。” 听完面具男子的叮嘱,遗玉认真地点点了头。 在这冷风嗖嗖的冬夜里,两人为了行动便捷,都穿了单薄的黑衣,头发也都用束带紧紧地扎成一结,遗玉身上这件,是傍晚回到长安等待夜晚来临时,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裤管和袖口有些长的地方都被棉绳紧紧地扎住了,牛皮短靴牢牢地裹在脚上,完全不怕行动的时候拖累。 面具男子探头看了看远处黑成一片的牢狱,扭头对遗玉道:“待会儿若是跑起来,你要跟紧我,不能离我三步远,知道吗?” “嗯,你放心,我跑的很快。”鼻尖冻的有些炭红,背在身后的两手摸了摸后腰衣摆遮掩下挂着的两只巴掌大的小囊袋,知道不久后会发生什么的遗玉,心跳不由开始加剧,这会儿是深夜,她拿了镇魂丸给两人服下,因此不但没有半点困意,反而脑子被风吹的清醒的有些发紧。 丑时过后,就在遗玉和面具男子趁着守卫换岗潜入了刑部大牢时,关押卢智的牢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不留在听到了卢智的坦言后,整个人便呆立在当场,就像是被人点了死|岤一般一动不动,卢智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正待再开口激她离开,却被她绕到身后,快如闪电般地出手擒住,接着便是一长串有些凄厉的笑声,她竟丝毫不怕将人引来,红唇贴着他的后颈,笑声中夹杂着碎语。 “你知道么,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背负了一样的苦仇,拥有相同的执念,饱受欺凌之后,却又不得不活下去,忍受无人知道的孤独和寂寞……三年了……到了最后,我选了你,你却背叛我…哈…哈哈哈!” “不留,你错了,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背叛与否。”一场尚未开始便无疾而终的感情,如何能算的上谁来背叛谁,更何况,她如今看着,已然是着了魔症。 并非是爱,执念而已。 楚不留此刻已再听不进他半句话,双目发红的她,一手扣了他的喉咙,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仗着身量高挑,又自幼习武,竟能推着他往前走动。 “智儿你莫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们一同走,到淮南去……” 卢智心中苦叹,却没半点挣扎,紧绷着脸,被她挟着出了牢房,方才她的大笑声已经引得埋伏在这四周的人手注意,就在两人将一出门,左右两间牢房便被应声而开,从中蹿出不下八名身着狱卒短袍,却头戴黑罩的人挡在两人面前,为首那个面罩上绣有一抹金色的男人隔着布料低喝道: “楚不留,你背主弃义,又陷害同僚,速将人蚂蚁放开,我等或可留你一命,交由皇上处置,如若不然,当立诛你于此地!” “你们这些小虫子,也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一身轻薄黑纱,在阴暗中面容鬼魅的楚不留笑眯了眼睛,搂在卢智腰上的手松开,长袖一甩,破空一响,竟是抖出一截细长的锁链来,不由分说,便先发制人劈甩出去,锁链似是被拉长一般,迅雷不及掩耳般抽在了左侧两人吼间。 知道厉害,那两人闪身却是慢了半拍,当场血溅而出,一人当场毙命,一人捂着脖子快速后退。 然而剩下六人,却是不敢上前,楚不留虽眼下有些神志混乱,可聪明依旧,只一眼便看穿这几人先用言语激她,便是忌惮她手上狭持之人,想是事先被人授意,不得有伤。 如此,她便更是毫无戒惧,扣紧了卢智的喉咙后,贴近他耳边,用着其他几人都能听到的嗓音,道: “智儿,姐姐不会将你丢下,若是敌不过,便把你杀了,地下黄泉,你也需得陪着姐姐。” 闻言,几名特殊的狱卒带着面罩看不清楚表情,可从他们戒备的动作上却一目了然,楚不留猜的没错,她挟了卢智,他们是不能放开手脚。 就这样,楚不留以卢智相胁,从刚才杀掉的那名狱卒缺口突破,一路反身前行,竟是安全退到了这地牢的门口处。 (稍晚还有加更) 第四零零章 狱火 遗玉和面具男子一路躲闪,有惊无险地躲避了狱卒的视线,且在抓到一名上茅房小解的狱卒,逼问到了关押死囚的所在后,便一路潜行往地牢。 面具男子跑在前头,速度并不快,并未发现紧跟在她身后的遗玉,从他们跳下墙头,后腰上的两只囊袋便各开了一个极小的口子,随着他们这一路左转方拐,从中不断油出细碎的粉末,因为天黑,落在地上便消失不见。 就在又过一个转弯后,两人躲在石墙后,便见得火把照明下,不远处漆黑的地牢大门,因为此时换岗,门外仅有一名狱卒在看守。 “你在这里等着,我从上面绕过去把人击晕,你再过来。” “嗯,你小心点。” 话音刚落,他面攀着平直的墙壁窜上了石牢上头,压低身子绕向地牢上方。这头遗玉见他身影消失,方才伸出有些发抖的手,一只去摸着身后已扁下去的两只囊袋。另一只则从怀里掏出了火折,拿打火石将折子点燃后,蹲下身,将火星对着药粉油落的末段熏去。 几乎是瞬间,一股类似泥土的气味便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很快便被这刺骨的寒风吹散,亦或说是它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迅速地蔓延开来更为恰当。 表面上,没有任何异象发生,可下午特意用人试验过后的遗玉知道,就是这么点儿东西,却足以在两刻钟之内,让皮肤接触到它的人陷入短暂的迷幻中,除了一些内力高深者,对付寻常武人都绰绰有余。 姚不治的盒子里,有一种药材,名为天香豆,明不如实,这种几近灭绝的药材不但没有半点香气,在同火起了作用后,只需要一点,便会像传染般辐散,那白绢上有种极为狠辣的毒药,只需一小撮儿,便能将内力极高的武者毒成瘫痪,主材便是这天香豆,据那白绢上说的一些江湖所闻,这种毒药只被配出过一次,且是在汉朝的时候。 然而,她并没丝毫能力做出那种东西,如此珍贵的毒药材料,可能是这世上仅存的四粒天香豆种子被她用血液催生,全数磨成了细粉,抉照白绢上的小记,掺杂在面粉里头,变成了一种古怪的迷|药。 说来可笑,就是这么厉害的东西,被她糟蹋后,却能靠着同为残次品的镇魂丸解毒。 她是打的什么主意,眼下再清楚不过,沿着这条撒了药粉的路,等下若是动作利索,在那面具人的配合下,她有八成把握能把卢智带走。 傍晚来了长安,事先她已经让平彤平卉去备快马,丑时过后就在这刑部大牢外的街巷等候,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安排如何把他弄出长安城,可是事已至此,明天地大哥就要人首分家,再糟糕也不过如此。 轻叹一声,在这寒风刺骨的夜里,关押重犯的牢狱间,唯有月色能窥见遗玉此刻平静的神色中,掺杂的忧虑。 就在她点着了天香粉后,转过身去等待面具男子行动,而那地牢的入口,却突生变故。 “澎!”地一声,紧闭的牢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那狱卒惊诧中,来不及大叫,便被牢内闪出的一抹电光抹了脖子,仰蚂蚁头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的伤口正不住地住外冒着鲜红的血液。 漆黑的地牢大门就像是一只张着嘴巴的怪兽,遗玉两手扣紧墙侧,撑着眼皮望着从中走出的人影,月色下,那正被一名女子挟持的,隔着丈远,她也能认出,不是她大哥又是谁。 楚不留狭着卢智,倒退出地牢,撑着卢智的肩膀,一个高抬脚便将墙上的火把踢进牢内,趁这功夫,动作敏捷她回头打量了空无人影的外头。 牢门内的六道人影,躲开了那只火把,踩上阶梯追到牢外,并没人注意到,那燃得火旺的火把被他们情急踢入牢中,却是落在了近处的一丛明日待换的干草堆上,火苗迅速蔓起,地牢内土木混建的墙壁上流窜着淡淡的腐气,遇到火苗,竟然也自发地燃烧了起来,几乎是片刻间,火势便从第一间牢房门的小窗蔓延入内,地上的干草快速引燃,而里面正睡着的死囚,却浑然不知死期早至。 “楚不留,念在你我曾经共事的份上,我劝你还是把人放开,束手就擒,这样兴许你的责罚还会轻些!” “呵呵呵”一串尖锐的笑声,脸上沾了血迹,笑容诡异的楚不留,却丝毫不理会他们,只是一面后退,一面在卢智背后不断地碎语着: “智儿,别怕…别怕姐姐会救你出去,离开长安,咱们到淮南去” 卢智双手垂在身侧,不挣扎也不回应,静静地看着对面逼上的几个人。 这死牢外头,是一片四、五丈见方的空地.只有一条小径在地牢对面,六人背对地牢,楚不留带着卢智若想逃脱,若是不是这条小径,便只有拎着人从屋顶上过,不过她一名女子,就是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带着卢智如此逃脱。 为首的黑罩狱卒,见楚不留将要退到那条小径上,终是忍不住高喝一声: “上!她不会杀他的!”不敢杀谁,他说的无疑是卢智了。 这一声后,六个人便放开了手脚,唰唰一下身形连动,便将楚不留包围了起来,有两个人守着那条小径,另两个人提了剑便从一旁刺向她。 似乎是赌对了,楚不留并未如先前所讲,当即就对卢智下杀手,而是单手持着锁链迎敌,但在敌众她寡的情况下,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在连伤了两名狱卒的情况下,一时不察,背上便被狠狠地划了一剑,两人也由小径口,重新被逼退回了地牢门口。 遗玉蹲在小径的墙角后,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从他们的只字片语和举止中,她看出那些穿了狱卒衣裳的黑罩人似是要杀那女人,而那陌生女人为何挟持卢智,却让她看不明白。 正在快速转着脑子考虑遇到这突变该如何是好,却在瞄见那牢房内冒出的黑烟后,紧缩了瞳孔,漆黑阴森像是怪兽的地牢,猛地喷出了一团赤红的火苗,迅速袭向正不断后退的两人.她张嘴欲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楚不留险险侧身躲避过火势,背上的伤口被火苗舔到,神志混乱的她被这疼痛唤醒了一丝理智,耳边便响起了一波波隐约的哀嚎声,正是从背后的牢房里传来。 此刻牢内,又是另一番情景,火苗已经循迅速沿着腐气的墙壁伸展到了最深处,一间间探进牢房内,烧醒了里面的死囚们,头两间搁置的囚犯已经在睡梦中死去,而醒来的人却正被烟熏火燎地折磨着,却无法逃脱,只能等死。 “楚不留,我再说最后一次,若你不在此束手就擒,那便只有一个死字!” 卢智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牢房是着了大火,嗅着血腥气味,又听到对面的人厉喝,本来沉寂的脸上,眉头皱起,他本有心让她借自己安全离开,可是眼下看着,却是无法了。 于是从出牢便一直沉寂的他,总算出声,对着身后的人,压低声音道: “不留,你听着,我知道你一个人能逃脱,若不想死在这里,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是不顾他是否会受伤,可是无法不顾他死活,若是她将自己全力推向对方,当是有八成能趁此刻逃离。 “你要我一个人走…”楚不留搂着他退避到喷火的牢房外一侧,背靠着墙壁,不复刚才的疯狂,神情有些怔仲地看着对面手提长剑的几人,知道若是带着他必不能全身而退,因疼痛唤醒了理智,目光又有些清明的她,总算是不再自顾自地碎语,而是将下巴搁在他后肩上,轻声问道: “智儿,你当真不愿意同我离开蚂蚁?” “……不。”卢智迟疑了一下,还是肯定地答道,并未看见身后的女人在听到他这一个字后,脸上露出了难懂的笑容。 “为什么,我知道我写给你的每一封信你都有好好收着,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认真记下,就连三年前我给你擦汗用的帕子,都被你好好收着……难道是我会错了意,你不是爱我么?” 卢智垂下眼睑,缓缓开口道:“不留,我是曾对你动过情,且这份情存了三年,可三年后,我才发现,情之一字总是难料的,只有我一个人,那不足够。”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亦心许于你,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一旁的火光刺目,卢智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和苦涩,他轻吸了一口身后的香气,叹道: “不留,别再自欺欺人,你对我,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全然相似的人,生出的执念罢了,你知道吗,每次你看我时,都像是在照镜子一样,有叹息,有痴迷,你爱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身后柔软的身躯瞬间变得僵硬,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美丽脸上却因嘴角咬破的血迹变得妖冶起来,楚不留突然松开了卢智的脖子,两只手紧紧地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在对面的人威逼上前时,一声凄厉的低诉后,便毫不设防地带着他纵身闪进了一旁的火牢。 “智儿,同我一起,我们到淮南去…” 第四零一章 逃 月色下,夜幕里,从地牢内喷出的火焰,点亮了这一小片天空们欢快地跳耀着,似在庆生,鲜红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靠近它们的一切。 只是一眨眼间,原本还在火幕前的两人便投入了这有进无出的火洞中,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楚不留!” “不!” 在六名黑罩狱卒的怒吼声中,遗玉同样一声尖锐地叫声,不顾一切地从墙角后蹿了出来,从他们之间穿过,直奔火浪。 一靠近那地牢大门,热气夹杂着黑烟扑面而来,遗玉却像是疯了一样,竟要直接冲进去,就在那一伸一吐的火舌将要舔到她的身体时,墙头上猛然跃下一道人影在她背后,伸长手臂一个用力便捞着她的腰后退了两步。 被火光照的五官有些扭曲的遗玉,只来得及看见那片刺目的火红中两道黑影消失,两只眼睛霎时涌出泪水来,一边挣扎着拍打着腰上的手臂,一边冲那火洞里哭喊着。 “出来啊!出来!哥!大哥!” 面具男子定定地望着赤红的火苗,手臂紧紧地箍着她,面具后的双目闪烁着强烈的挣扎之色。 就在这时,地牢四周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又听有人远远大吼着“走水了”,换岗复位的狱卒们总算是迟迟发现了此处的异常,从四面六道朝地牢的方向涌来。 为首的黑罩狱卒望着燎燎火洞内的情况,心知楚不留和卢智两人已是必死之局,眼中怒色一闪而过,扭头着了一眼强扯住遗玉的面具男子,沉声道: “今日之事,我等会向主子如实禀报,你带人夜探刑部大牢之过,还由主子定夺。” 说罢,便对身后几人一挥手,留下了一人隐在暗处看守这后续,其他五人便一跃上了牢顶,很快便消失在月色和火光下。 耳闻逐渐靠近的喧哗声,面具男子狠狠心道,“这死牢建在地下,后面便是北墙,据我所知,除此处并无其他出口,单看火势,里面应已成焚,且不通气,卢智他怕是凶多吉少。” 闻此言,遗玉脑中嗡鸣一声,便再不挣扎,只是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火光,流着泪。 “咱们必须走了,等下狱卒再赶来,我们便会被困在这里。” 说罢,他便单手提着她的腰带,带着她几乎是足不点地的沿着来时的路朝外狂奔,说来也怪,他原以为走出不远便会碰见成群结队的狱卒们,免不了一场恶战,可是一直穿过了半座大牢,都只闻喧哗,不见人影。 两人竟是安全地一路闯到西墙附近,才看到一群狱卒的身影,运气在这里用完,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水桶的狱卒们,很是容易地发现了这显然的闯入者,正是左右将他们来了个包夹。 “快!抓住他们!” “哪里走!” 面具男子不顾两边丢了水桶冲过来的狱卒们,单手使劲甩出了绳索稳稳地勾住墙头,搂紧遗玉,一扯一蹬,几下便攀上墙头,下面的狱卒见两人就要逃脱,有专门放哨的立刻奔到附近的信号处将火把插上,远处的哨楼一见警示的火光,便向四面打了火号。 两人一下墙头,便见一片火蚂蚁把朝着他们围来, 面具男子因护着精神恍惚的遗玉,手脚不能放开,以一敌众,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却甩不掉身后穷追不舍的狱卒们。 他背着遗玉狂奔过两条长街后,一声闷咳,面具后的嘴角溢出血丝,脚步缓下,又穿两巷,四处藏躲,不知不觉间,竟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找!就在这附近!” 漆黑的巷尾处,面具男子将遗玉放在地上,听到周遭的跑步声和人语声,飞快地抬起左手摘下脸上的黑白面具,捂住嘴巴,剧烈地抖动着肩膀,将咳声连同喉间的血流一起咽下。 他快速地打量了四周的环境,回头借着朦胧的月色,低头看着跪坐在自己脚边的遗玉,缓缓蹲下身,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见她没有半点反应,无声一叹后,便低语道: “你听着,这里出去,向南跑百步有条小巷,我现在就出去把人引开,你听到动静差不多时,就马上跑出来,用你最快的速度跑进那条巷子里,去敲一家酒馆东数第三扇窗子,用力敲,有人应门,你便把这个拿给他,他会帮你躲藏的。” 说着,他便将刚才摘下的黑白面具递过去,可遗玉却动也不动,只顾着低头盯着地面,这反应惹的他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气,心急之下,便伸手狠狠地扣住了她的肩头,这份疼痛感,总算让她抬起头来,背对着月光,看着眼前五官隐约的男人,对他低喝道: “若是被人抓到,死罪能逃活罪也难免,你难道不想知道卢智到底是怎么蚂蚁一回事么,只要过了这一关,我便告诉你!” 将他的话听进耳中,遗玉打了个冷颤,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两只眼睛重新找回了焦距,死死地咬着下唇,点头,“嗯”了一声,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面具。 他暗松了一口气,扶着墙站起来,从腰间抽出匕首,侧头听了外面的动静,抬脚便要跑出去,却被她从后面扯住了衣摆,回头俯看,便见她仰着脸,问道: “那你呢,你能跑掉吗?” 他突然笑了笑,轻声道:“放心,若不是带着你,我早早就能脱身。”说着便又着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奔出巷子。 遗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愣了片刻,一拳狠狠地砸在身侧的墙上,疼痛让她变得清醒。她不能出事,她要好好的活着。 “抓住他!往东边去了!” 面具男子的引诱起了作用,刚才绕在附近的狱卒,不打会儿便撤的一干二净,遗玉手脚发麻地站直,深吸了一口气,便迅速地冲了出去,按着他所说的,默数着数,飞快地朝南边跑去。 一,二,三三十一,三十—— 当跑到第三十三步的时候,她却猛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里的面具,街边的酒家门口挂着灯笼,映得路面投着倒影,映得她怀里的黑白面具上,那黏稠的鲜红。 她摸摸衣襟,再快速地摸摸手臂,再摊开手来看,鲜红、尽是鲜红,却不是她的血。 她手脚无措地站在酒家门外,看身前面的路,又看看回头的路,竟是一片迷茫涌上心头,继蚂蚁续朝前跑,去求救,还是回头,被抓? 都是她才害的他如此,她哪能丢下他自己逃命,可回头又有什么用,她手无缚鸡之力,却陪他一起被抓!? “唔!”头脑抽痛的她,伸手紧紧地揪住前襟,才亲眼目睹卢智葬身火海,此刻又是面临两难,这绝境几近要将她逼疯! 跑、继续朝前跑,他说了他能逃脱,脚步抬起,又朝前奔了几步,她一个激灵竟是掉头就向着反方向拔足狂奔而去。 快点、快点!就因为她的无能、她的犹豫不决,害死了她大哥,她不能再害他的朋友! “哒哒”、“哒哒”! 长长的街头,就在她掉头跑后,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马蹄声,只是眨眼间,这夜幕中的黑骑们便贴近了她的背影,人马交错间,当中的人影侧身俯下,长臂一捞,下一瞬,那奔跑中的少女便被提上了马背。 遗玉骇然地回头,却见月色下一张覆了黑巾的面孔,近在咫尺,却是一双青碧的冷冽的眼眸。 第四零二章 你的承诺 “你、你”遗玉从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看见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身下马儿缓慢下来,李泰因她身上的血腥味寒起一双眼睛,沉声道:“伤在哪?” 这一问,又让遗玉找回了神,顾不上许多,甚至连惧马之症也暂时忘却,就侧坐在他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抓着面具的那只手比着方向,慌乱道: “快、快去救人,就在那边!是刑部的狱卒们在抓人!” 闻言,李泰在马背上,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遥遥看向远处依稀的火光,竟是当即勒马停下,低头又问了一遍: “伤在哪。” “我没受伤,是他、是他受伤了,他去引那些人离开,可是他受了重伤!我求求你,救救他,就在那边,求求你救他啊!”遗玉的哭音发颤,沾着血的手就指着面具男子引人离开的那个方向。 这么几句不明不白的解释,却让李泰听懂了意思,再想他方才寻着人声赶来这条街上,远远见着她掉头跑的背影,正是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又听她此刻的哀求声,看着她手上染了血的黑白面具,古井不波的心绪,竟是在此刻轻抖,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是要丢失什么一样,让他有生以来少有的生了一种类似恐慌的莫名情绪。 “主子?”李泰的片刻沉默,换得两旁人手的询问。 “去救人。” 这两个字听在遗玉耳中,无异于天籁,她连声冲李泰道着谢,却被他单手箍着腰贴在胸前,双腿一夹马腹,几匹马儿便冲着那片火光而去。 遗玉并未抗拒,在李泰答应救人后,强提了一天一夜的精神总算告罄。骑在马上,她到底是惧怕的,被烟熏的黑乎乎的脸上有泪痕也有血迹,再加上病色的苍白,狼狈至极,可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此时的她就靠在他怀里,先前几近被逼疯的心,正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就在脱下了面具的男子,被几十名狱卒堵在了街头四面包围起来,体力不支时,却从后方突然杀出几匹快马,不由分说几剑挥出便破了他们的围势,被打了个措不及防的狱卒们慌张应对,但还是在不大会儿的功夫后,便失了他们要抓的目标。 将人救下后,这些黑家剑客便不再恋战,驾马朝着西南退去,而在另一头街角暗处窥见了他们顺利犯人救下,李泰便调转马头载着遗玉朝反方向离开。 “殿下?” “我的人会妥善安置他,你随我回去。” 说着他便又加快了速度,遗玉没再多问,垂着眼睑安静地靠着他。一刻钟后,马儿在魏王府隐蔽的后门处停下,李泰翻身下马后,双手一举便将她抱了下来放在地上。 早就等候在此的阿生,借着手里的灯笼看见遗玉这骇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又见李泰的脸色不好,他便半句没吭,只顾着走在一旁带路。 李泰大步走在前头,遗玉抱着怀里的面具哆嗦着发冷的身子小跑着跟在他后头,三人绕过亭台楼榭,直接进到了梳流阁。 同阴冷的街头不同,阁内的炭炉烧的正旺,遗玉一进门便暖和地打了个颤,看着脚下价格不菲的绒毯被她践上了显眼的脏污,有些无措地后退了两步重新站到门边。 “殿、殿下。”一身单薄的夜行衣穿了一晚,又骑马被风吹,她身上早已冻得发麻,说话都不利索。 李泰将披风随手丢在地毯上,找了张红木雕花椅转身坐下,抬头看着门口一身血腥狼狈的她,面无表情地冷声道: “去洗干净。” 遗玉听出他话里的冷淡,本就悲痛的心更加瑟缩,迷茫地扭头看了一眼阿生,便见他冲自己扯了扯嘴角,道: “卢小姐,屋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请您先去沐浴。” “嗯。”她又望了一眼李泰,便跟着阿生穿过厅堂去到后堂的东室,阿生简单地交待了她几句,便将退出去将屋门关上。 浅紫色的内室布置很是典雅,遗玉低着头脱下靴子,露出身上唯一白净的小脚,踩在驼绒地毯上,走进冒着白烟的屏风后面,一直拿在手上的黑白面具被她放在案几上,她抖着手去解开身上染血的黑衣。 片刻后,她便赤着纤细的身子站在浴盆边上,拿起布巾沾着桶里的温水从身上淋过,待把脸上和身上渗透的血迹擦洗干净后,才跨进了浴盆中。 冰冷的身体被热水包围后,渐渐回温,她就像住常沐浴一般,梳洗头发,擦拭身体,足有小半个时辰,才从浴盆里面出来,拿布巾把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屏风上搭着崭新的中衣,她伸手够下,窸窸窣窣地套上,就在系到腰间的带子时,方才还稳稳的手,却又重新抖了起来。 一下、两下…系不上的带子就仿佛她此刻的心,被压下的一幕又重归脑海,她是眼睁睁地看着卢智的身影消失在汹汹火洞中,变成一个小黑点…“ “滴答”、“滴答”,她低着头,眼泪从顺势滚落在地面上,她发抖的手却固执地抓着腰间的带子,哽着嗓子没有发出半点哭声。 厅中,换上了舒适的锦袍,李泰坐在椅子上,听着逆光站着的子焰汇报着牢中所见,手中的酒杯一下下地往唇边送。 “你说,卢智被带进了大火中?” “是,属下亲眼所见,那刑部的地牢属下也曾去过,的确只有一条通道,单看外露的火势,那两人进去,必死无疑。” 阿生在一旁听着,脸上惊愕,有些不经思考地出声问道: “你为何不出手!” 子焰瞥了他一眼,道:“那女人是个疯子,而对方的六人不知是何来路,个个身手都与你相近,我需以卢小姐的安全为重,为何要冒险救他。” “你——”阿生皱眉,想起事先在后门见着遗玉狼狈的模样,道:“那你是怎么保护人的?” 子焰冷哼,“她受伤了么?红庄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以防打草惊蛇,我只在关键时候才会出手,且你有何资歌来质问我,若非是你欺上瞒下,没将最近京里的动静报给主子,不然事情不会至此。” 阿生哑然,他知道自己却有不对,可也没想过会闹到这个地步,他一直都以为卢智不会平白摊上杀害长孙涣的名声,可到最后,他却比行刑还要早上半天身死。 李泰听着两人争执,略皱了下眉头,道:“下去。” “是。”阿生和子焰相视一眼,一个闪身便不见,一个则后退到屋外将门关上守着。 此时距遗玉已经进去足有半个时辰,李泰又饮了一杯酒,便放下杯子,朝着厅后走去。 在东室门外停下脚步,五感敏锐地发现里面连半点水声都没,抿了下唇,便伸手将门推开,抬脚走进去后,朝着屏风处一着.脸便沉了下去。 她侧着身,低头系着腰侧的带子,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着,从湿漉漉的头发上滑落的水珠浸在肩背上,湿了一片。 “你在做什么。” 遗玉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红红的眼眶仍在滚着泪,口不由心,哽咽着轻声答道:“系……不上……” 猫一样的声音刚发出来,他便径直走了过去,从她发抖的手中勾出白色的丝绸带子,三两下系成了结,又伸手够下屏风上的素色长衫和干净的布巾,从背后将长衫裹在她身上,又把布巾盖在她头顶,道:“收拾好就出来。” 说罢便转过身,只是刚走两步,便停了干来,因身后传来了细细地哭诉:“殿下…我、我大哥死了…我大哥他死了……” 遗玉不知此刻自己想的是什么,也许是今晚发生的事让她不能承受,下意识地想要找个人诉说,哪怕只有一点,只要有人能帮她分担一点,她就不至于崩溃。 “他死了…” 李泰听着她的声音,心中微刺,顿足后,便又回过身去,双手迟疑地伸出去,在触到她瘦小的肩头后,却毫不犹豫地勾手把她纳进了怀里,隔着衣料感觉到她发烫的身躯的颤抖,心口上是她贴近的哭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瞬间探出双臂,绕到腰后紧紧地扣住,心神一动,便听胸口传来了近乎嘶喊的哭喊。 “我亲眼看着他被带到大火中,我看着他被火焰吞了下去!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是我大哥,他没有杀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偿命!他才十八岁啊,从小就吃了那么多苦,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日子的好些,可是我们现在有钱了,吃的饱穿的暖,也不怕被人欺负了,可是他却死了、死了!” 仿若是将要溺水而亡的人抓到了一块木头,遗玉十指死死地抓在李泰的后背上,哭诉着: “都是我的错,我没用,他被人欺辱时我不在,他被人冤枉我却一点力都使不上,我有作么用,我连我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找到底有什么用!” 亲情,这对李泰来说是一种太过遥远的感情,也许他曾经拥有过,也许他从不曾拥有过,但在此时,他在为她的悲痛欲绝而怜惜之余,那种莫名的心颤再次袭来。 在一顿歇斯底里之后,遗玉突然语调一低,喃喃道: “娘被人带走了,二哥不见了,大哥也死了……我们是不是不该来长安…若是我们还在那座小村子,所有的人都会好好的,我们一家四口好好地过日子,就算再吃不饱、穿不暖,可他们都还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留下我一个人…他们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前世孤苦伶仃二十年,阴差阳错来到这个朝代,她最初的所有,便是这个家。卢氏是她的温暖的港湾,她被韩厉掳走后,卢俊又不见踪影,她便靠着卢智支撑下来,可是眼下没了卢智,她却是再次变成孤身一人,亲人的离去,对她来说无异于刀剜心口,一块块地剩下去,到现在,心已将空的她真不知自己一个人,以后要怎样活下去。 “我该怎么办?” 遗玉渐渐止住了哭声,缓缓仰起头,无措地看着李泰,白色的布巾下,一双水眸却是没了往昔的闪耀,只有怯弱和伤痛。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五个字,一声声地敲在李泰的耳鼓上,心神动荡,他寡情的五官也被动容,那青碧愈发透明起来,看着她惨白的脸庞,薄唇蠕动了几下,低声道: “待在我身边吧,你若是想要报仇,我会帮你,若是有人欺压你,我会护你,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亦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你只需要承诺,你会待在我身边。” 遗玉被这一番低语唤回了神,湿润的眼睛眨了眨,在这时刻,听见他这种充满了“诱惑”的提议,她才恍然发现,先前下过的种种决定,瞬间便被剧烈地动摇起来。 被他那双眼睛静静地盯着,她张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半个“不”字,空荡荡的心脏,似乎在蹦跳着冲她呼喊,让她应声,这样,她便不再是一个人。 李泰看出她的挣扎和闪躲,异色的眸光微微闪烁,他有预感,一旦他错过了这个机会,谁也不能保证别人会不会趁虚而入。这么想着,他便右手便从她背后抬起摘掉她头顶的白巾,轻轻抚上她半边脸颊,轻声道: “若是你答应,我会说到做到,若是不愿意,那便拒绝,你要想好,因为同样的话,我这此生只会问你这一次。” 遗玉抓在他背后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她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而是一闭眼,便是卢俊最后离家之前露出的笑容,便是如今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听见卢氏的歌谣,便是卢智消失在火海的背影。 就在她脑海一片混乱的时候,却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那是年迈的卢老夫人劝慰一一你这孩子,便是考虑地太多,有的时候,这人那,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我” “嗯?” 她苦涩地摇摇头,轻声道:“我答应你。”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在说出这句回答的时候,她不觉得有半点勉强。更奇怪的是,在他听到自己的回答,再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前后,这怀抱,竟然比起刚才要温暖许多,就连卢智的死带给她的冲击,都被冲淡了一些。而埋首他胸前汲取温暖的她,并未有看到,在他的唇角自然勾起的弧度。 “你要记得你的承诺。” 第四零三章 如你所愿 腊月初六,刑部大牢一场大火烧尽了深入地下的死牢,此事在早朝时候被秉上,惊彻朝堂,虽然被这场大火烧死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但牵连上了一群闯牢者,便让这场大火非比寻常起来。 皇上一怒之下,问责新任的刑部尚书高志贤,差点就当朝削了他的官职,在几人的帮衬下,才罚了他一年俸,又责令他详查到底,才甩袖退朝。 重臣散尽后,长孙无忌和高志贤这表兄弟二人走在后头,低声交谈。 “从武德三年起至今,一共三十九名或监或判的重犯,除了多了一具无名的女尸外,全都在。” 长孙无忌疑声:“这么说,那卢智也死了?” “没错,虽然尸体全都烧的面目全非,可是铁打的脚链都还在,能辨出谁是谁来。” “面目全非,志贤,你老实同我说,你是怎么管理刑部的,那火烧的是有多大,你们那么多狱卒, 新唐遗玉 第10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2部分阅读 都没能及时把火扑灭,留他们个全尸在?” “唉,你是不知道,通住死牢只有一条路,但是不晓得那些闯牢是用了什么江湖上的迷|药,只要往那条路上一走,人就会脑子犯浑失常,过了好久那条路才能通过。” “嘶——你确定,人是死了?” 高志贤很是肯定地点头,道:“就是为了怕有人来捣乱,我特意嘱咐人给他加了一副特殊的脚链,且此事无人得知,不会出错,是他。” “哼!”长孙无忌冷哼一声,道:“这便是报应,杀了我儿,便受这焚身之苦,也算是老天有眼。” “你还是看开些吧,人死不能复生。” 长孙无忌轻轻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只是我一想到我辛苦养了十几年准备继成衣钵的儿子惨死人手,我便” “那你和卢家?” “卢家?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卢家,先帝在时,怀国公风光无两,可是到头来化成白骨,只看半年,还有谁能记得曾经荣耀一时的卢家,我不会将这件事算在他们头上,毕竟那是半道上认回来的子孙,可是…那卢智有个嫡亲的妹妹,却是不能留在长安了,娴儿对涣儿的死不能释怀,我怕她一时想不开,拿他妹妹出气,会做出什么堵有辱门风的事,这件事我会找人安排,你不必再问了。” “好吧,只是爹他要我劝你,我才多说这么几句,你也别嫌烦,树大招风,房家因为前阵子的认亲一案名声受损,眼下又出了这事,若你处置稍有不安,恐被人垢病,传到皇上耳里——” 长孙无忌伸手打断他的话,回头望了一眼已经远离的太极殿,道:“皇上不会疑我,不会。” 这是绝对的自信,却不知从何而来。 天气再次转凉,看这样子今年冬天是还有一场雪要来,李泰下了早朝回府,顺道带了太医署的李太医回来。 一盏茶后,暖炉薰香的梳流阁,李太医从内室出来走到前厅,对着正在喝茶的李泰一拜,道:“回禀王爷,小姐是体虚乏力,心伤劳肺,加之、加之——”他支吾了一下,见李泰还在听他说下去,便有些尴尬道: “加之一些女儿家的问题处不当,才会手足冰凉,四肢乏力。” “说清楚。”李泰微微蹙眉道。 此时阿生站在一旁,很想当做自己不存在,但见太医听到李泰的询问,脸上露出了疑色,便硬着头皮插嘴道: “啊,李太医,这般不知该如何调理才是好,小姐她会因此伤到身子吗?” 李泰瞥了他一眼,点头示意太医回答。 “这个”太医却曲解了阿生的问话,自有一番理解的他,小心答道:“应是无碍,我开两张方子,早晚交替服用三日,府上再多纯些滋阴的补品,小姐她身体底子好,又还年轻,多多调养,是不会有碍日后生育的。” “…本王知道了,阿生,带李太医去写方子,照他说的做。” “是。”阿生看了看他的脸色,才带着李太医离开。 李泰又在前厅小座了片刻,便起身绕到厅后,走到西室门前,推门而入。 浅紫的隔屏帷幔后,便是一张绘着黄翠花鸟的屏风床,遗玉就拥着一床棉被靠坐在床头,盯着对面半开的窗子,看着后院的几丛待春的花木,听见脚步声,回过头去,泛着红丝的眼睛已经干涸,声音涩涩的。 “怎么样了?” 李泰走到窗前,将那半扇窗子掩上,回过头,道: “除了一具女尸不明外,三十九名死囚,一人不少,卢智尸体也在,按律,是由刑部掩埋,这两日我会想办法帮你把尸体领回。” “……多谢。”已经亲眼目睹,再听到哪般噩耗,都不会有更大的打击了。 “不用,”李泰继续道“你说带着卢智投火的那个女人,我已派人去查。” “昨晚与我同行的人,他怎样了?” “受了点伤,死不了。”李泰轻描淡写地答完,见她神色间的担忧,心念一转,问道:“你很担心他?” “他是我大哥的朋友,”她强扯出一抹苦笑,“当日若不是他在城门外及时将我救下,我就会和我娘一样被掳走,前有相救之恩,我却又因私心把他害成这样的,他并不知道我让他带着我夜闯大牢,其实是为了去劫牢,到头来却功亏一簧,我欠他良多,可到头来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 李泰目光闪烁,缓步走到床前,伸手撩起她肩上的一缕长发,引得她回望,才低声道:“那我呢。” “你?”遗玉愣了一下,才恍然记起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才记起她游荡在崩溃边缘时,是抓住了什么才没有疯掉。 “我对你,已不是欠了。” “怎么说?” 她没有避开他那双眼睛,并未答话,而是迟疑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心中喟叹,只是这么简单的触碰便让她空荡荡的心里生出一股踏实感来。 依赖是日积月累起来的,它一直都存在,只需要一个引子将它牵出。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不想再做优柔寡断的人,付出太多代价,赔上太多东西,已经够了,不管他们日后变成件么样子,算她卑鄙也好,她需要一个人弥补她心里的空白,支撑着她,活下去,不管那是情爱还是怜悯,亦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李泰低头看了一眼衣袖上的小手,没有再追问,却面无表情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来将它拿下,五指收拢,轻松地将她冰凉的小手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在这非常的时期,在这一刻,两人之间,分不清倒是谁先伸手抓住了谁。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遗玉最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转了下手腕便被他松开,缩回手,低头道:“我要回国公府一趟。”卢智以这种方法死掉,卢荣远他们肯定是会急着找她。 “我会让人带信给他们,你待在王府。” “这、这不妥,”遗玉想了想便拒绝。 “有何不妥,”李泰背过手,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不愠不火道:“怀国公一个月丧期将过,我会入宫求旨,你将是我未过门的妃子,国公府已分家,卢智亡,你不待在我这里,又要去哪。” 他并非刻意提醒她“无家可归”的现状,但是这是事实。 “不。”遗玉皱起眉头,有些为难道:“可是能推后一些?眼下实在不宜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李泰微眯了眼睛,食指轻轻叩着扶手,若是他没听差,她是想要隐瞒他们的关系。 许是因为近了一层,遗玉很快便能从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察觉到不悦,怕他多心,便有些苦涩地解释道:“说到底,我大哥还是因为长孙涣之死得罪了长孙家,他现在又是这般死法,若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我有什么干系,难免会被迁怒.无故结怨。” 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自私的选择,他是有心皇位的皇子,又被长孙家的嫡女爱慕,若是同长孙家联姻,必会得一大助,可是有她在,这桩美事许会成了水中捞月,她不得不承认,眼下的她对李泰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包袱,若是可能,她希望尽量减少他的麻烦。 李泰脸色不变,问道:“那依你之见?” “不妨等上一些时日,等他们冷静下来再作打算,这样你也不会难做,好吗?”遗玉恳求道。 闻言,李泰站起身来,在遗玉的诧异中,径直朝门外走去,几步之后,突然顿足.回头淡淡地开口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是魏王,是李泰,是这长安城里唯一一个连皇上的脸色也不会看的男人。 一愣之后,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遗玉目光怔仲,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地发现,刚才她竟然在同这样一个男人讲那样的道理。 “是,不过我还是觉得,为了我们两个都好,那求旨一事,还是缓缓吧。” 李泰淡密的眉心拢了下,道了一声“如你所愿”,便转身离开了卧房。 第四零四章 处境 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中午在魏王府用罢饭,李泰不知去了哪里,遗玉和阿生打了招呼,说要去国公府,事先得了知会的阿生并没阻拦,而是叫上了一名眼生的车夫送人。 国公府那边,卢荣远、卢荣和兄弟俩早朝时候都得知了刑部大牢失火一事,到了中午都没见遗玉回来,刚派人到龙泉镇去找人,她便上了门。 两家夫妻都在,四个人围着她先是劝慰了一番,提及死去的卢智,四位长辈都是当场落泪,卢荣远一口一个有负卢老爷子的嘱托,窦氏拿帕子捂着嘴,哭声最大。 卢智因是犯的死刑,尸首交由刑部掩埋,一家人便商量拿了卢智生前衣物,在寺庙找位高僧做回超度,此后再论立衣冠冢之事。 讲到最后,才由卢荣和提出,要让遗玉搬回来住,赵氏和窦氏都开口留人,一个说家里有卢书晴在,她们姐妹两个也好作伴,一个则说自己无儿无女,自此便会将她当做亲生的养待。 这提议却都被遗玉婉拒了,本来他们都还不依,说她一个小姑娘家的自己怎么过活,可却被她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正中红心。 “伯父,伯母,玉儿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怜我现在孤身一人,可是你们想想,长孙家眼下是当死去的大哥作杀人凶手,保不齐是还没解了怨气,前阵子闹的,这京里人多知道我们母子是‘外来的’,并非正宗,因此多不会为难咱们卢家,可若我跟你们任谁一家过,都会被牵连。” 窦氏和赵氏本是因为那笔卢智带走的家产,才坚持接回遗玉同住,听她这么一说,得失之间一径衡量,当场便歇了火,也不说什么姐妹作伴、无儿无女了。 而卢荣远则要思虑的远些,他眼下顶着怀国公的爵位,不得不替卢家的未来谋出路,眼下卢智已死,抛开杳无音讯的卢俊不谈,竟是又成了后继无人之状,再被长孙家打击一番,说不定他们这一脉就要断送。 因此,到了最后便只剩下卢荣和一人还在劝说遗玉,“小玉,你说的这些二伯都明白,可是你也替你自己想想,你一个姑娘家的,眼着着就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没有个娘家撑着,你该如何是好?”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在这朝代,身为女子,嫁人婚娶前后,靠的最多不是声、名、才、学,而是娘家,看长孙娴便知,就算她前阵子在五院艺比时闹了一场,名声大跌,又被人质疑礼教,可是因为人家是长孙家的大小姐,想要上门求亲的人仍旧能从朱雀门排到明德门去。 来前遗玉已经想到会被问及,便又拿同李泰说过的话,向卢荣和道:“我的意思是,眼下不急,长孙家正是怒气当头,等日后他们气消了,我再回来住,也不迟,大伯二伯不必担忧,龙泉镇的住处,大哥已经安排妥当,下人管家都齐全,你们知道,我亦是个懂事的。” 好说歹说,四人从各自的角度出发,总算是不再要求她回府住,这事说完,已经傍晚,遗玉借说天色巳晚,拒绝了留饭,道是要回龙泉镇拿卢智的衣物,便离开了。 此时国公府外头,少不了有长孙家的眼线,遗玉便没让他们送,独自出了前厅朝大门走去。在门前的一条甬道上,却被一个意外的人从旁叫住。 卢书晴打量着一身素色,发簪上只别了一根木簪固定的遗玉,走到她近身,才将头撇向一旁,道: “你们两兄妹要害死我了,你大哥杀人的事,整个国子监已是人尽皆知,你不来学里,我就代你受过,几乎每天都有长孙家的狗腿来找我麻烦,我还只能忍气吞声。” 遗玉轻提一口气,抬头看着她的侧脸,轻声却认真道:“对不住,连累你,了也谢谢你的提醒。可是请你记住,我大哥他没杀人,他没有,所以你不需要忍气吞声。” 说完她便冲她一点头,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卢智没有杀人,所以她对受到牵连的卢家感到歉意,却从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对不起长孙家的。 来了一趟卢家,却让她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赵氏和窦氏想要让她同住的意思,她很清楚,若是她骨头再硬点,大可以把那笔本不属于她的家产还回去,可是她不是意气用事的小姑娘,虽然尚没从失去最亲之人的打击中走出来,可是她的理智又回来,她需要那些钱,不管是为了现在,还是以后。 走到对面街角,撩起帘子准备上车,却被车里多出的人吓了一跳。 “殿下?” 惊讶了一下,她便赶紧上了车,将帘子放下掩好,在宽敞的车厢内冲他躬了下身才落座。 “怎么说的。” “他们都同意我单独过,我打算回龙泉镇住着,”她老实交待,又犹豫地问道:“我大哥的尸身…” 没办法大操大办,她打算就在龙泉镇的新宅附近,弄一块风水好的地界买下来,然后精修一番,把他安葬了。 “无须多虑,已经办妥。”李泰见她虽梳洗的干净,但脸上却没半点血色,便道:“若是无事,便回府去。” “我今晚要回龙泉镇去一趟,整理下我大哥的衣物,”遗玉见他眉头微皱,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便脱口问道,“您要不要同去?” 说完便想打嘴,他和她可不一样.天不亮就要出门上朝去,跟着她是乱跑什么。 却不想李泰竟然点头,道了一声“好”,便叫车夫直接出城驱车前往龙泉镇去。 马车绕道,自然又经过了国公府门前,冬日多风,吹得鼓鼓的,一阵刮来,便将车窗帘子掀起,只这么片刻的功夫,却恰被站在门内的卢书晴窥见坐在里侧的人影。 “那是……魏王?” 夜幕降临,长安城内的灯火一片片地亮起,但总有它阴暗的一角,就在东都会一家多年经营的丝绸铺子里,掌柜的关上门后,便进到后院中,打开置物的地窖,跳了进去。下面漆黑不见五指,却有两三人正在低低交谈,若是胆子小的在这里头,指不定会被吓坏。 “参见鹿使。” “情况如何?” “回禀鹿使,她似乎很小心,又有人在旁看护,我们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下手。” “哼,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都抓不住,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主上留你们何用。” “鹿使赎罪!” “罢了,将她的动向与本使详说,我会亲自出手,在腊月十五之前将人带回。” 龙泉镇卢府 在离开长安半个时辰后,遗玉带着李泰回了卢家,卢府的下人们多已经睡下,守门的见着她回来,慌忙就要进去喊人出来迎人,却被遗玉拦下,毕竟一旁跟着李泰,太过声张不妥。 于是两人朝正房走去,身边竟没得半个下人跟随。李泰看着四周的环境和修建,遗玉走在他一旁,轻声道:“这是九月的时候才建的新宅,大哥请了京里的工匠来造的,后头还有一口汤泉,您不妨去泡泡,时候不早,这小镇上的人都睡得早,您若是不介意,我下厨烧几个菜,就不叫厨子了。” 人多口杂,李泰又是这么显眼的一个。 “汤泉?”李泰知道这稀罕东西,当然也没少用过,听说这“小宅”里头有,不免好奇。 “嗯。” 一盏茶后,遗玉将他领到了主院后头的汤泉竹屋,着着热气蒸腾的温泉水面,见李泰解了披风搭在挂屏上,这才尴尬地想起,他是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跟着来了,连个换洗的衣物都没,泡什么汤还。 “是我思虑不周。” “无妨。”李泰却没放弃沐浴的打算,低头便要宽衣。 遗玉想着将卢俊的衣物借他,却是不妥,好在她念头一转,记起前不久没出事前,她为远在他乡的卢俊准备了一套新衣物,便道:“是我思虑不周,前些日子,我缝制了身衣裳,本是跟我二哥穿的,您若是不介意,可先将就一下?” 李泰目光微晃,扭头答了一个好,也不避讳她在一旁,便继续宽衣。等遗玉回过神来,他已是将锦缎长袍脱下,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害她面色一红,赶紧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这竹屋,冷风一吹,她便又想起了卢智,想到如今这可以的处境,压下心头的苦涩,便去准备晚饭了。 各院都有小厨房,因她昨晚还在这里用饭,食材都是现成的,江南的产业现在是在她名下,前不久才送来的蔬菜很是新鲜,她虽无心烹饪,可也不想李泰吃的马虎,便提了精神,认认真真地烹了几样素食,又烧一盘肉丝的杂炒出来,在暖阁空置的西屋添炭烧了火炉,把饭菜在案头摆上,把酒温着,约莫时间大概差不多,才丢屋里取了那套新衣。 抱着衣裳站在竹屋前头,又犯了难,只恨不得拍一拍自己一心几用,有些愚钝的脑子,怎地进来越不知事,正要转身去叫个男仆进去送东西,便听里面一声低音道:“进来。” 第四零五章 你是故意的 “进来。” 遗玉本是打算去叫男仆来,听见这声音,想到两人眼下的那层关系,她再扭捏只是矫情,于是犹豫了一下,便伸手将门推开。 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浴室内,她本是想瞅准了屏风走过去,可一眼便见着了水池中一道人影,这汤池深过三尺,在地内沿边修有玉石台座,李泰这会儿便是坐在地中,背对着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在池边蜿蜒,恰如其分地遮挡住了裸出的肩背。 这山间流出的温泉很是高温,虽有冷水注入,可还是在竹屋内腾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竹屋里的吊灯虽熄着,可是头顶一片镂空的屋顶,却让月光从中泻入,在他回头望来时,薄薄地笼罩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还有那黑发滑落后露出的一片肩臂,肤色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肌理紧绷而健硕,整个人就像是这月色下沐浴凡间的神明。 “过来,擦背。” “殿下,我——”可不可以不擦,她抱着干净衣裳,向门边小退了半步。 李泰眼尖地看见她的小动作,还有快要垂到胸前的脑袋,手臂一抬托在脑侧,望着她淡淡地问道: “为何生怯?我以为你已清楚,你早晚会为我之妇,不过坦诚相见耳,快过来,我已饿了。” 他话说的坦然,却句句在理,遗玉心里清楚,便也顾不上些许抗拒,将干净衣裳和中衣搭在屏风上,便挽了袖子,拿起布巾和乘着澡豆的银盘走到他地边,在他背后蹲下来。 李泰见她听话,眼中露出掠过一抹满意,便扭头坐正,道:“无需太用力,澡豆就不必用了,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得,这还要求上了。 遗玉绷着泛红的小脸把布巾在手上缠结实,又沾了点水,伸手去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拨开,刚才在远处看还不怎么觉得,可离近了才诧异地发现,这人身上竟是结实的很,半点不像外头看着的瘦长,尤其 是手臂上的肌肉,生的并不夸张,可是该有的却一块不少,该称健硕恰当。 好在他个头高,坐在水中的台座上,挺直了身子便能露出大半腰背,她小心翼翼地从他肩头开始擦拭起来。 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给男人擦澡,还是在出了这么大的丧事之后,虽知不该,遗玉心里是既羞又恼,还有些委屈,因此手隔着布巾按在他背上,便故意用了最大的力气去擦。 “嗯?”李泰轻哼一声,低声道:“你这擦背的法子是哪里学的,倒是不错。” 好不容易把这大高个儿的大半块背擦完,遗玉冒了一层薄汗的脸已经红的可以去煮蛋,最后在他背上狠狠地蹭了一下,她方才小喘着气儿缩回手,有气无力道: “好了。” 还没等她话音落定,便听“哗啦”一声,眼前刚刚还静坐的人便从水中站了起来。 “啊!”惊叫一声,遗玉想也没想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捂着眼睛,两腿一蹬便站直了身子,想要后退,可蹲了半天发酸的腿踩在湿滑的石扳上,脚下一滑,她便失重地挥起手臂,直直栽向汤地。 李泰蹙眉看羞她惊慌失措地模样,见她倒过来,本想伸手去接,可心念一转,却是侧身闪了过去。 “噗通!”这是落水声。 “咕咚、咕咚咳咳咳噗、噗!”这是连咽了两口水后被李泰从水里拎着衣领捞起来,咳嗽了一阵便开始吐水的遗玉。 遗玉吐完了嘴里的水,伸手抹了一把脸土的水珠,待能睁开眼睛,仰头便使劲儿瞪了一眼头顶面无表情的李泰,忍不住低喝道: “你是故意的!” 故意突然起来吓了她一跳,又故意不扶她,害她喝了好几口“洗澡水”! 李泰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毛,看了一眼她重新有了生气的眼睛,又低头看着她湿透的衣裳,道: “我洗好了,你要洗吗?” 遗玉注意到他的视线,总算是发现两人眼下一个捰体一个湿透,耳根发烫地飞快伸手环抱在胸前,努力抬着脑袋看着他脖子以上的位置,暗暗咬牙道: “不用了,你不是饿了吗,若是洗完了就去吃饭吧。” 李泰没再挑战她神经的极限,点点头,见她站稳,便松开了她的后衣领,转身踩着阶梯出了浴池。 遗玉就在他身后,愕然地从背后看着他下身,赫然是一条白色丝绸长裤,虽然因为湿透紧贴着肌肤,可也是该遮的都遮住了。 狗屁的坦诚相见!哪个人洗澡还穿着裤子的!真是见鬼了! 黎明时分,天还未亮,李泰听见屋外细碎的人语声,揉了揉额头,便从床上坐起,头发里还带着药汁的味道,那是梦靥的解药,他随身带着,依稀记得,昨晚睡前还有一双柔软的小手在脑子上轻轻地按压着,助他入眠,果然,时别多日,他又一次无梦而眠。 不习惯外人近身的王爷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没有侍从在旁时,什么事自己都做得来,包括穿衣裳。 他昨晚睡在主院的偏房,虽枕头太软他不习惯。可那顿口味特别的晚餐,却让他的好心情可以容忍这点毛病。 “小姐您真是的,既然回来了怎么不早些把咱们叫醒,还亲自下厨做饭,是要折煞奴婢们么,好了您快放下盘子,奴婢来拿!” “无妨,许久没有下厨,怕是手生了,本来吃了早饭我就打算走,没想动静大了会把你吵醒。” “瞧您说的……咦,这粥好香,里头红红的小粒,不是咱们宅前林子里的赤爪么,这还能熬粥啊?” “对,这东西用处多了,回头我再教给你们,厨房里还有些粥,好了,东西摆着就行,你们自已去盛着吃吧。” “这哪行,奴婢们还是在旁侍候着主子们早点。” “我说行便行,去吧。” “小姐一一” “吱呀”一声,内室的门被推开,李泰绕过屏风走了出来,瞥了一眼愣愣地望过来的平彤平卉两姐妹,便自顾在摆了小菜和粥品的餐桌前坐下。 “参、参见王爷。” “退下。”习惯了发号施令的王爷,在哪里都像是在自家府上。 遗玉看着刚才还坚持要留下来侍候的两名侍女,一躬身后,便缩着脖子快步走出了屋子,有些可笑地暗自摇头,便站在他身边,乘了一碗热粥在他手边放下,又像是以前和卢智吃饭时候一样,给他碟子里每样小菜都夹了一些,再给自己也乘了一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舀一勺,吹了吹,喝下去,抬头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 习惯了一家人一起吃早饭,一跑神便自觉地坐下了.她有些尴尬地站起身,道: “失礼了。” “坐。”李泰见她虽坐下,可却没了刚才那股子自然,便拿汤匙撇着碗里的粥,道:“不必拘泥,就像方才便好。”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抓到了一丝丝他想要的东西,从她身上。 “哦。”遗玉继续坐下喝粥,因为心里惦记着卢智的事,很快便又开始跑神,漫不经心地夹着菜,见到对面的碟子空了,便拿一旁干净的银头小箸添上一些,见他只会自己夹那一盘肉丝,嘴里不自觉地啰嗦道: “早晨还是食素好,肉食油大,伤脾胃,还有那粥,多喝些无妨,这粥有个俗名,叫红白黑,红的是赤爪,白的银耳,黑的黑枣,多喝些,一上午不用进点心也不会饿。” 说着她便贪生去将那盘肉丝从他眼前拿开,对换了自己眼前的冬笋过去,李泰一箸夹空,也不气恼,便顺势落在冬笋上头,倒真是多吃了些素食,不再去夹那盘子肉,一顿饭下来,粥也喝了两碗,可惜阿生不在这里,不然见他吃的比以住多,定是会把这些菜谱抄录回去,给王府天天吊着脑袋过日子的大厨们。 两人吃了早点,遗玉又拿李泰随身携带的药汁给他梳洗了头发,因他还要上朝去,便在东方鱼肚渐露时,离开了龙泉小镇。 这一路住回赶,起初都是沉默寡言,一个人本身没几句废话,一个是心情问题。可在行了一半之后,李泰却率先出声,道: “我进宫早朝,你直接回卢家去送卢智的衣物,待找僧人超度之后,就去天霄阁等我。” 说着他便从袖中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浅色木牌给她,“拿这块牌子给掌柜的便可。” 遗玉接过,看了这半圆的木牌上头精致的雕纹,一面刻着“天蔼阁”三字,一面则刻着“天山云水人间路”七个小字,不知何解,但她还是仔细地收好。 “卢智的尸身,暂时不便来回运送,我会先代你保管,等墓址都选好再说。”李泰这么说,却是隐瞒,其实他昨晚便从刑部弄到了那具尸体,可是却不愿她看到那惨不忍睹的样子伤心,才这般打算。 “嗯,有劳了。”遗玉点点头,摸了摸身边装着卢智生前衣袖的囊带,眼晴涩然,便扭头撩开帘子,看着渐远的青山,车外冰凉的风刚吹在眼晴里,还未吹去泪意,便从旁伸出一只大手将帘子拨了下去挡住冷风。 “若是想哭,无妨。” “……是。”遗玉低下头,抓紧了囊带,被他一手轻抚在头顶,眼泪便潸然落下。 第四零六章 我会变强 尽管李泰拖延了三日,但腊月初十,遗玉在龙泉镇为卢智买好现成的墓地,又修整之后,还是把存放了几日的尸首送到了小镇上。 龙泉镇卢府的下人尚不知情,在一个大早起后,被遗玉迟迟告知了这一噩耗,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流露,总之这大宅中是哭声一片。 在一个清朗的早晨,镇南山下,包括程家和京城的卢家人在内,亲友仆从数十人,身形憔悴的遗玉素衣白鞋,一路扶棺,将外人以为里头装了衣冠,实则是卢智尸身的棺木葬进了墓中,总算是让死者入土为安。 李泰虽不便现身,可还是找了京中礼部的大儒私下给这丧礼主事,另从不亚于实际寺的天贺寺中,请了两名得道大禅师前来诵咏。 等到一切都处理妥当,已经到了傍晚,李泰没有住在镇上,而是独自一人回了京城,临走前,遗玉提出要见前几日陪她夜闯天牢后负伤的面具男子,却被告知那人在前天就已经自行离开,不知所踪。 这就让遗玉犯了愁,一来,她是想当面像他道歉再致谢,二来,对方曾经在那晚逃出大牢后答应,要告诉他卢智到底是被谁所害,那晚她在牢中所见抱着卢智投入火海的人又是谁。 让她耿耿于怀的,便是卢智到死也背了个杀人凶手的不白罪名,连下葬都不能光明正大,尤其是在今天见了那具面目全非的恐怖尸首后,更让她下定了决心——翻案。 在镇上的府里摆了简单的酒席,招待了参加卢智丧葬的客人,程小凤喝的醉醺醺的,临走前还拉着她低声哭着,虽那份少女的纯真情怀,终是再没机会说出口,可遗玉清楚,这份感情,曾经清楚地传达给了她大哥。 送走了客人,平彤在前院看顾下人打扫,平卉则跟着遗玉回了北院,侍候她简单的梳洗,便上床去休息了。 按着她的习惯,将一盏烛台放在了床边,检查了门窗,平卉看着她盖好被子睡下,才退出屋子。 在她走后没多久,遗玉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衣裳,拿了防贼的药粉在屋里门窗边撒上,才去推开床底下一块石砖,拿出了藏在那里的东西——姚不治的盒子。 之后便是一夜未眠地背诵,她以前一直不敢看这白绢上的毒术,生怕自己走了弯路,可是眼下,肩上的责任愈重,她就要考虑地更远。 她想了三日,从得知卢智生还无望之时,便开始思考,卢智为什么会被陷害致死,卢氏为什么会被一夕掳走,高阳、长孙娴为什么会对她屡次刁难不屑一顾,再住前追忆,当年靠山小村,王氏母女为什么敢陷害她们,为什么他们一家四口走到哪里,都不得安宁。 是因为卢智不够聪明?是因为卢氏被人错爱?是因为她行事不当惹人记恨?卢氏被人错爱?是因为她行事不当惹人记恨? “不”窗外渐渐天明,遗玉仔细地将已经背诵完毕的白绢折叠好,放进了扁盒中,又把里面剩下的六种毒药种子,一样挑选了两粒,挪进了另一只木盒中。 “咋哒”一声,将漆黑扁盒重新盖好,拿在手上看着。新盖好,拿在手上看着。 卢智足够聪明,卢氏的爱情和亲情也无错,她自己也从没想过要招惹那些人。这是权谋和武力当道的朝代,被动,就只有挨打的份。 一直意来,都只有卢智一人在快速地成长,但是一旦卢智倒下或是他不在,那就会出岔。现在想象,卢俊为什么要远走他乡去游历,搞得杳无音信,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后,她突然看的清楚了,卢智在成长卢俊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出路,有朝一日能够弥补卢智的空缺。 人只有在需要的时侯,才会发现自己的能力不足,她便是这样。琴棋书画可以陶冶情操,可以让她在这长安城里落脚,但真正能够保命和救人的,却是另有他物。现自己的能力不足,她便是这样。 姚不治武功蹩脚,却能够带着姚子期从李泰和红庄的追捕中逃脱,那是因为他医毒双全;韩厉能够在乱世之时,落脚在西北商路,又能在受制红庄多年后,谋得自由身,且拐走他心爱的女子,那是因为他能文能武,谋略过人;卢中植能够在离京多年之后往返,且声威犹存,那是因为他悉知权术,进退有度;三公主能够以一介女流之身,跻身开国功勋之列,巾帼不让须眉,那是因为她能征善战,地位高贵。 那她呢?她的路又在哪,没有卢智的足智多谋,没有卢中植的权术之心,没有三公主的高贵出身,她要如何走下去? 握紧了手中的木盒,直到它发出“吱吱”的响声后,遗玉才将它松开,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软榻处,拿起了这几日伴她入眠的卢智生前的衣物,捧在手上,轻声道: “大哥,你放心,娘和二哥,我都会找回来的,我会变强,强到足够帮你洗刷冤屈,强到足够勇敢地活下去,强到不要受人的欺辱,强到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代替你认真地活下去……大哥,兄妹多年,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甘心地离开,那你就看着吧,你在天上看着我,好吗…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面前哭,以后,我再也不会轻易地落泪,我会做到的,请你看着我…看着我吧……大哥……” 埋首在手中的衣物上,遗玉毫不掩饰地发出了破碎的哭泣声,那哭声中,委屈、伤痛、孤独,似乎就要在这一刻爆发殆尽,将它们透支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半开的窗子中,透进了一丝金黄,东方起明。 长安城,大小事,初一来,十五去。 这是孩子们的童谣,来源也是大人们,指的是这长安城里的新鲜事太多,初一还算惊人的消息,到了十五的时候,若又了更新鲜的,便被过足了嘴瘾的人们淡忘于脑后。 腊月十四,离长孙涣之死才过去半个月,离卢智被定罪才过去十天。 早晨的国子监门前,总是很热闹,一排排的马车停靠在路边,又有三五成群穿着各色衣裳的学生结伴走进那红头高门当中。 马车就停靠在街角,遗玉掀起车帘,看了看不远处的学府,低头整理了下身上墨灰色的常服,跳下车来。 “小姐,王爷说,中午领会派人来接您,小的就不来了。”驾车的马夫,是魏王府的人,遗玉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前天跟着李泰到龙泉镇去,一次是今天大清早便从京里跑去镇上接她。 这几日,她都住在龙泉镇上,将近年关,李泰的公务变多,从卢智下葬之后,两人只见过三回面.吃了三顿饭。 “嗯,我知道了,多谢你。”礼多人不怪,遗玉对他道了声谢,对方脸上立刻露出了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愣是站在路边,看着她进了大门儿,才驾着马车离开。 从腊月初一起,时隔半个月,遗玉又回来上课,本以为这学里的人会大惊小怪,可直到她走到书学院门口,也没见几个人对她指点,但是这种情况,止于丙辰教舍门前。 她一进门,刚才还乱乱的教舍,便“嗖”地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不到,在座的学生都交头接耳起来,望向她的眼神,是鄙夷中,带着那么点的厌恶,尤其是后排的长孙娴,一双水眸直寒地结了冰。 遗玉只当没看见,瞄了一眼杜荷空着的座位,便走向自己的座位,只是还隔着半丈远,她便看清楚自己以前豪华,现在狼藉的红木书案。 闲置的书本、练好字的纸张,被撕成了雪花状洒在桌面上,墨汁一层层地被泼在上头,甚至有一些溅到了一旁的墙面,墨迹虽干,却看的清楚,还有那日她未来得及带走的坐垫,卢氏亲手缝制的,也被人用利器剪开,里头的丝绵都被掏了出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遗玉走到书案前头,伸手拨开了一片桌面上的纸屑,便见到她原本平滑的书案上,被人不知拿什么刀子,刻了一行行核桃大小,字迹各不相同的字,诸如—— “兄乃杀人凶手、妹能善其身乎,,“有此孽行之人,孰敢同其一室” 遗玉面色冷然地把这些碎纸推在一处,待看清楚桌面正当中一行大字时,眼中厉色一闪一一杀人偿命,天有眼,火焚其身,快载! “我书案上的字,是谁刻的。”认出些宇迹后,遗玉转过身,看着满教室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面色如常地问道。” 窃窃私语,众人打量着她,却没人应声承认,遗玉没再问第二遍,一甩书袋将案头堆成小山一样雪花状的碎纸挥飞,霎时这屋里一半就像是下起了黑白交加的大雪一样。 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端起了后排赵瑶案上的墨盒,举步走向教舍后排,看着对面那张挂着冷傲和鄙夷的脸庞,抬手便将手中的墨汁泼在了那张脸上。 “啊!”长孙娴惊叫一声,捂住了脸,长孙夕一脸愕然,教舍里的学生回了神,又愣住。 就在长孙娴惊慌地抹掉眼周的墨汁,怒视向眼前时,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指险险地指点在鼻尖上。 “我只说一次,别再惹我。” 第四零七章 多给她些时日 “我只说一次,别再惹我。” “卢遗玉!”就是不算被泼了一头脸的墨汁,这十六个年头里,长孙娴还是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威胁,一时气急,浑身发抖,嗓音尖锐地大叫一声,只要一遇上遗玉的事,她就很难保持冷静。 “卢小姐,你、你怎么能这样?”长孙夕边拿着帕子踮脚 新唐遗玉 第10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3部分阅读 去擦长孙娴脸上的墨汁,边扭头对遗玉不满道。 遗玉瞥了她一眼,在长孙娴挥手拍来之前,迅速地收回了手指,就听门口一声低喝: “你们怎么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就见每早都会在院内巡视的院长晋启德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博士。”学生们讷讷地起身问了好,晋启德环顾了一圈纸屑满地的教舍,冷着脸冲最后一排显然是事故中心的遗玉三人,问道: “清晨不读书,弄成这个样子,你们是想要做什么!” “博士,”一脸黑白交加的长孙娴指着遗玉,忍怒道:“不知卢小姐是发了什么疯,不但把教舍里弄得一团乱,好端端地还泼墨于我,此行甚劣,学生以为该当重罚,如若不信,您可以问在座之人。” 晋启德扫过下面学生们的脸,见他们纷纷点头,便又去问遗玉:“卢小姐,是吗?” 遗玉并没否认,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长孙娴趁这当口,突然冷哼了一声,便听这教舍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阵人语声: “博士,我等不愿于她同室而习。” “是啊,博士,卢小姐性格顽劣,她兄长是杀人凶手,我等恶之。” 一个、两个、三个这教舍里头有一半人都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晋启德唇上的胡子翘起,待他们快要乱成一片时候,才冷哼一声,道: “说完了么,说完就去读书、去练字,有功夫挑三拣四,却不思进取——卢小姐,你随我过来,今天上午的课,你就不用上了。” “是。” 长孙娴一口气憋在胸口,看见遗玉被晋启德领走,却没有得到舒缓,咬紧牙,一脚踢在了桌腿上,发出“嘭”地一声响,引得室内众人侧目,长孙夕看着遗玉的背影随晋启德消失在门口,眨了眨眼睛,扭头一脸担忧地对长孙娴轻声道: “大姐,你没事吧,我还是陪你先去把墨汁洗掉,都溅到眼睛里了,不知是不是会伤到眼?” “若是真伤了我的眼,我就抠下她的来赔。” 长孙娴咬牙低声道。 晋启德把遗玉叫走,并没有如同丙辰教舍里的学生所想,对她训话等等,而是带着她到了后院憩房,泡了一壶热茶给她,丢下一句话,便拿着书本打算离开。 “老夫还有一堂四门学院的课要讲,你就在这里待着吧,等钟鸣后再离开,西边书架上的书你可以随便翻阅。” “博士,我刚才太冲动了,您都没话要对我说吗?” 晋启德摇摇头,和蔼地冲她一笑,“你自己不是很清楚,还用老夫多说吗?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让老夫失望便可。” “学生省得。” 人总是在落魄的时候才能看出真假,五院艺比之后,她一时间风光无二,可短短两个月过去,人皆变了嘴脸,落井下石谁都会,可雪中送炭终是少。 晋启德走后,遗玉喝了杯热茶,让自己从被刻字一事中冷静下来,便去书架上选了一本书拿下来翻阅。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屋门“吱呀”一声响,令她从书本中抽神,扭头一瞧,两双眼睛对在一起,都是露出意外之色,还是遗玉先站了起来,行礼道: “杜先生。” 这两天冷,身形高挑的杜若瑾在淡绿色的常服外头,又披了一件及腰的锦裘,白色的绒毛映得他的清俊的五官更显苍白,但温煦的气质却不减。 “怎么跑这里来了,不用上课吗?”杜若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走进屋内,打定了主意对卢智的事闭口不提。 “出了点事,晋博士让我在这里看书,您怎么这会儿才来。”遗玉话里带着生疏并非刻意,而是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后,一种本能地自我保护,杜若瑾是她欣赏的学者,她潜意识不希望这样的人会因长孙涣一案,生了变化。 杜若瑾注意到她的态度的客气,走到她所在的书桌边,道:“哦,我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明日准备开课,这是来拿书回去,你看的什么?” 说着,他便伸过手去,想要把遗玉平摊在桌上的书本拿起来,却不想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得她微微后退了一步,碰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磕响。 暗暗皱眉,心中隐隐察觉到不妥,杜若瑾背在背后的手握成拳,看着她,却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遗玉心存尴尬,道:“是从书架上拿的《公柳记》。” “你…” “什么?” “没事,你继续看吧,我拿下东西便走。” 于是杜若瑾便去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出来,又去柜子里拿了两只画卷,对遗玉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他一人夹着东西走在铺了青石的小道上,待离憩房远了,才连忙握拳抵住下唇,轻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听他微不可闻的自语声: “……还是再等等,多给她些时日…” 国子监钟鸣之后,遗玉又在憩房里多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拿上东西离开,一路到正门口也没见几个人。 国子监外面停的马车有几辆,遗玉左右搜寻了一圈,便瞅准了街对面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走了过去。 车夫见她走到跟前,躬身之后,才将帘子掀起,遗玉侧头住里面看了一眼,见着里面坐着的李泰,才抬脚蹬上车子。 “晚了一刻。”李泰道。 “我多看了会儿书,”遗玉没讲早上在教舍发生的争执,怕他细问,便转移话题道:“中午在哪吃。” “天蔼阁。”因为她下午还有课,不便绕远路回王府。 “哦。”遗玉应了一声,便见他伸手过来,在自己发髻和后颈上抚过,随即摊手在她面前,露出上面两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纸屑来。 “这是?” “这……是纸屑。”这眼神要不要这么好。 “嗯?”见她答非所问,李泰轻出了一个鼻音,慢条斯理地道:“国子监通规,第三卷,第一十七条,禁擅毁书册文纸,”说着便扣指拨了拨手心的纸屑,“这是书纸。” 见她实在不愿意多讲,李泰也不勉强,抖手将两片纸屑甩掉,道:“你托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魁星楼的后台的确古怪,你说的那个楼主,正是名女子,我已让那里的常客约了她,今晚在魁星楼你便能见到人。” 听了这消息,遗玉精神立刻窜了起来,先是道了声谢,而后道:“殿下,我可不可以带个人过去,是尚书右仆射封彝德之女,封雅婷,她说她见过我大哥和那魁星楼主来往,认得人。” 说到这里,她便有些激动地抓了抓膝盖上的裙摆,向他分析道: “长孙涣是在魁星楼被杀的,我大哥那天晚上又确实去了魁星楼,我怀疑他的死和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那个带着我大哥投火的女人,八成就是这魁星楼主派去的,还有那另外几名狱卒,虽不知是哪边势力,但可以肯定,他们原本是想要救我大哥的,谁会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丢救大哥——等等…” 遗玉一手按着太阳|岤,眉头紧皱了一下,随即犹豫着对李泰道:“我怀疑,那六个带了黑罩的狱卒,许是、许是——” “好了,”李泰出声打断了她到嘴边的话,放在膝上的右手摩擦着左手拇指的宝石戒指,目光闪烁,低声道:“这样的话,你心里明白,除我之外,不能再对别人讲,记住了吗?” “嗯。”遗玉点点头,沉思了片刻,侧头看着李泰淡然的面孔,道:“殿下,有件东西,前阵子就想交给您保管,没寻着机会,今早从龙泉镇来,我特意带在身上,我以为这东西,还是放在您这里比较妥当。” 李泰眉心一跳,已经大约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但见她侧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在怀中摸索后,转身递过来一样物事,乃是一只半尺长短的漆黑盒子,扁平无扣。 “八月底的时候,姚不治到了龙泉镇来,临走的时候丢下了这件东西给我,有一事我没同您讲,上个月我曾在路上被人拦截,”将她怎么反擒了那易容的来者略过后,接着道: “我问出了些东西,那人是红庄的手下,他说红庄那边是派了人手来掳我,他地位不高并不知所为哪般,但我想着,兴许就是因为这只盒子。” 她没说出口的,是红庄为何会知道她持有这只盒子,多是因为她治疗了李泰梦魇绝毒的风声走漏。 李泰盯着那只外观古朴的盒子,看了大概有几息之长,方才伸出手将东西接过来。 “这里头的东西,你都看过了么?” 呼吸一窒,遗玉道:“嗯,有份记有毒术的白绢,我把东西都背了下来。”有的事,对某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隐瞒。 “很好。”李泰满意地点点头,看也没再看一眼那盒子,反手将它收进了大氅袖中。 (今晚有加更) 第四零八章 味道 夜幕中,酒色的长安有一半入眠,一半却刚刚醒来。 魁星楼内,楼下大厅中歌舞欢声,楼上雅间客房里声色迷醉,后院的画廊小湖边,又有几处鸳鸯躲藏,当然,亦有人是为了觅一知音,为了声色之外的东西而来。 室内嘈嘈切切铮铮冲冲的琵琶声在一个高点之后,戛然而止,随即便是“啪啪”的掌声和赞声。 除了侍女外,屋里坐了六个人,屏风对面的席案上坐了四人,两名中年男子,和两名少年公子,屏风后面是两人,一人坐在凳上怀抱琵琶,另一人站在旁边侍候。 “今日闻楼主一曲琵琶,怕是来日琴音再不能入耳。” “呵呵,邓大人过奖了,琵琶和琴本就是两物,各有所长,怎能相提并论。”这声音悦耳动听,就算不见人,也能猜出美貌。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屏风后的女子,便道了一声告辞,将琵琶递给侍女,起身走出屏风,刚才露出半个侧身,便要消失在帷幔后面。 “等等,”一名中年男子将她叫住,“楼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神交已久,早将你引为知己,却不曾见过真容,今天是在下生辰之日,可否一窥芳容,权当做一了心愿。” “这”身形窈窕的女子踯躅了一下,便笑着答道:“这有何不可,只要几位答应,日后在外头见了,只当做不相认,莫要揭了我这身份,让你们看看也是使得的。” 在座四人立刻应声,便见那橙衣女子回过头来,抬手解下了面砂,却是关蓉粉面,娇娇艳艳霎时动人的一名女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子。 男人们呆愣了片刻,便出声道:“楼主果如外界所传,实乃美人矣。” 一阵轻笑后,女子便转身,莲步轻移,离开了屋子。 两名中年男子还在回味她那回眸一笑,一旁的两名少年公子,却是凑在了一起低语。 “是她么?”把脸涂黑,换上了男装的遗玉,小声问道。 “哼,就是她。”封雅婷冷着脸答道,“我在江凌坊,亲眼见过她同卢智逛丝绸铺子,你若是看仔细了,便没错过她眼角那颗小痣,同我之前和你说的一样。” “嗯,”遗玉认准了人,又对封雅婷道了谢,便起身跟了出去。 这魁星楼的主楼除了底层外,楼上便皆是“回”字型的长廊,没有什么岔口,遗玉追出几步,便见着前面的刚出门的主仆两人。 “请留步!” 楼内一间空房中,遗玉和解了面纱的魁星楼主面对而坐,手边放着一壶香茗。 “卢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卢公子那样才华横溢的男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人世,我亦心伤。可是你真的是误会了,我同卢公子虽是好友,却并无男女之情,而且,长孙家的二公子出事那晚,我恰巧不在楼中,你大哥他那天并没有同我见过。” 遗玉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道:“我是觉得,我大哥不会杀人。” “然也,我亦是这么想的。”对面的女子认真地点点头。 遗玉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候,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质疑,悲伤道:“我大哥从没提过,他有你这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么一位好友,他有许多事都瞒着我,瞒到他离开。” 女子见她一副想哭的模样,迟疑地伸过手按在她放在桌边的手上拍了拍,柔声道:“可你要知道,他瞒着你,也许是怕你担心,也许是为了你好,总归不是想害你。” “嗯,”遗玉轻吸一口气,冲她露出一抹逞强的笑容,像是故意转移这伤感的话题般,道:“姐姐用的什么薰香,味道很好。” “哦,这香名为沉檀,主料是南方的鸡舌香,我用了多年,一直离不了身,你若是喜欢,等下我要人拿些给你带走,就是不熏衣裳,熏熏屋子也可以啊。” “还是不用麻烦了,姐姐应该还有事要做吧,抱歉,我耽搁了你这么久,你快去忙吧,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去了。” “那好,我今日就不多留你,以后每月十五过了,你若闲着,便可来找我玩,我这楼里好东西多的是,可不是那些男人晓得的,”说着两人便都起身,走到门边时候,女子问道:“你一个人回去?要不要我叫车送你?” “不必了,有人来接我的。”遗玉将披风挂在臂弯上,扭头道:“怎么称呼姐姐。” “我姓楚,说来不怕你笑话,因是和生,先父便予字——不留。” 魁星楼外,遗玉坐上马车,李泰放下手中的茶杯,扫了一眼她神色不明的小脸,问道: “如何,是她吗?” “是她,”遗玉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她。 “这又怎么说?” “封小姐认出来,她便是同我大哥一起逛街的女子,亦是这魁星楼的楼主,可是——”遗玉咬了咬下唇,沉声道: “长孙涣死的那天晚上,和我大哥在一起的,不是她。” 李泰知她这般肯定,定是有什么原因,心中生了些兴趣和好奇,“说下去。” “味道,”遗玉侧头答道,“腊月二十九那晚,也就是长孙涣被害那晚,国公府分家的前一晚,我大哥醉酒回来,我去他房间找他,帮他收拾衣物的时候,嗅到过他身上的气味,那是只有女子才会使用的熏香,因为太甜,还带些腥气,让人记忆犹新,绝不是今天这女子身上的味道,我问过她,排除了换香的可能,她说谎与否我并不肯定,但是她同我大哥并非男女之情,在我提到我大哥时候,她还反过来劝慰我,若是有情或是有恨,怎会如此…不是她。” 李泰的眼中掠过一抹赏色,又倒了杯茶,道:“可是这么一来,线索不就断了,卢智那晚到底同谁在一起是个关键,仅凭着香味,你可以排除嫌疑,却很难找到正主。” “是啊,”遗玉苦笑,道:“我有想过是不是那名叫扶瑶的姑娘,会见到在我大哥之后,真正杀了长孙涣的凶手,方才还像她打听了扶瑶的下落,却被告知那人被长孙家的人赎身买走。” 李泰不喜见她苦笑的样子,便话题一岔,道: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说起熏香,你也该学着习惯使用了,可有是喜欢的味道?昨日才有货商递了单子进京,今晚回去你且挑选一种,以后便用它熏衣。” 喜欢的味道?遗玉抬头,借着车内的吊灯看着他身上浅蓝色的长袍,鼻间窜入淡淡的香气,让她不由自主地低声自语道: “我喜欢这个味道。” “什么?” “没,随便好了,我喜欢闻清淡一些的。” 李泰青碧色的眸光闪了闪,将手伸到她面前,道:“那这种味道呢?” 他的手指很长,透明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平滑,光滑的手背上的几条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可细看却有发现他中指第一指节处,有一层不甚明显的茧子,只这么一处,却让这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手,变得不同起来。 他的手就放在她的鼻尖旁边,相距不过两寸,那淡淡的熏香味道因为人体的温度,更加清晰可闻,她只是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便侧过头避开他的手指,老实道: “很好闻。” 李泰眼尖地看见她侧面泛红的脸颊,平直的唇角轻扬了扬,道:“那便不必选了,待你什么时候打算光明正大地同我在一起,便用此香吧。” 闻言,遗玉尚来不及察觉心中的甜涩,便被更大的酸涩掩盖过去,这句话勾起了她刻意遗忘的一些人和事:熏香,棋艺比试时长孙夕身上的味道,同他在一起,东方明珠既定的侧妃身份。 李泰正在等她回答,却见她转过头,目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光中是复杂,道:“还是不必了,若非情不得已,有些东西,我实是不同人分享。” 因她这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李泰蹙眉,正要询问,身下的马车却在奔跑中突然停了下来,他敏捷地一手扣住窗栏,探身一手环过遗玉的腰肢,才没让朝前跌去的她磕碰到。 “什么事?”将遗玉安顿坐好后,李泰一掀车帘,冷声问道。 幽暗的室内,在这冬夜里,连盆火炉都没点,可屋里却依然暖和,只有一盏巴掌大小的莲形烛台搁在摆满了文卷的青头小案上,案后坐着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地翻动着乎中的竹简,简文相磕,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是这屋里唯一的声音。 一道人影闪进了室内,脚步细碎地走近了那莲灯,才映出一袭橙衣来,却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 “人走了,你叫我说的,我都说与她听了。” 女子一提裙子,便踩上地毯绕到案后,挨着那人坐下,“只是这小姑娘好可怜那,既傻、又可怜,死了眼下唯一的亲人,孤身一人,还想要查证,想要翻案,真傻,你说是不是?” 竹简声依旧“咔哒咔哒”地响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一声嘶哑的低音,道: “不,她不傻。还有,不要靠着我,我不喜欢陌生人的味道。” “生人?”女子不满地挪开了一些距离,小声嘟囔道:“好吧,就算我才认识你三天。” 第四零八章林中的交易 “什么事?”将遗玉安顿坐好后,李泰一掀车帘,冷声问道,话音刚落,便见对面拦车的马匹上跃下一人,两步凑到马车边,急急禀报道: “主子,出事了。” 来人正是本该候在魏王府的阿生,遗玉见他身形匆忙,正猜着是因何故,便听他继续道: “别院传来消息,傍晚时候,银霄突然发狂,啄伤了自己,又破了黑铁笼,打伤了三名侍卫,往城南飞去。” 是银霄!遗玉一惊,前阵子她也向李泰提问过银霄的消息,却被告知它并无不妥,怎么现在听着什么黑铁笼子的,竟像是被关了起来? “多久了,现在在哪?”李泰沉声问道。 “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它因为伤到,一路飞飞停停,侍卫们一直跟着,可一旦靠近,它就会发狂地啸声,虽不伤人却自伤,沿途惊动了不少百姓,看信号,这会儿它已经是出了城,”别看银霄平日喜欢找阿生麻烦,但是它一旦出了事,若说有谁着急的,那肯定少不了阿生。 “主子,您还是去看看吧,”阿生侧目看见马车内的遗玉,念头一起,想着以防万一,便不由恳求道: “卢小姐,银霄它除了主子,就是最听您的帮,您不如也跟去瞧瞧,可好?” “我——”遗玉正要点头,却听李泰对她道:“你先回王府。” 他说罢便示意阿生陪同遗玉回去,自己则下车牵过阿生递来的僵绳,翻身上马。 “殿下!” 李泰扭头看去,便见遗玉扒着车门跳了下来,几步跑到马下,伸长一只手臂,仰头着头对他道: “我也去。” 李泰略一思量,便问道:“你可乘马?” 脸色微变,但遗玉还是肯定地点点头,道:“可以。”就算是一点,只要有可能帮到他,她都想去做,更何况她也很担心银霄的情况。 “那就同去。”李泰伸手扣住她的臂膀,一个巧力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坐着,又将她披风上的冒兜扣好,拿过她两只手臂摆在自己腰侧,道了一句“抓牢”,便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马匹一跑起来,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遗玉才知道刚才自己说的话有多勉强,清醒的时候乘马,总是有种惧意,不经意就会想起当日在国子监花园中她被马匹高高抛起又摔下的情形。 “闭上眼。”李泰在注意着沿途的信号追寻同时,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便腾出一只手来扣在她脑侧,在她会意地将头埋进他胸前挡风时,才加快马速。 马匹疾奔起来,横穿大街小巷,有这时在城内走夜路的,无不侧目追着,是当是谁家纨绔又酒后纵马行乐。 亮出魏王府的牌子,很是轻易地通过了城门,出城后大概又朝东南追了几里远,遗玉便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利啸声。 “呦——呦——” 听见这似是悲鸣的啸声,她忍不住顶着风扭头看去,便见前方不远处一片树林上空,银白的月色下,一抹雪亮的彩子在空中盘旋,因为离得远,倒也看不清楚它的伤势如何。 见到李泰的马匹过来,立刻有三名骑马的侍卫迎了上来。 “参见王爷。” 李泰勒马停下,着着远处空中的银霄,问道:“怎么回事?” “回禀王爷,银霄在这里停了盏茶的功夫,不知为何,只要有人想要靠近林子,它就会俯冲下来攻击,已经有三个人都受了伤,咱们便没敢冒然进去,只在外头守着它,想着等它飞累了,再做打算。” 李泰听着侍卫们的回报,先是试着扬声呼唤它的名字,平常就算是隔着一里远,他喊上一声也会立刻飞到自己身边的大鸟,这会儿在空旷的郊外,却像是聋了一样,仍是自顾自地发出啸声。 遗玉见李泰皱起眉头,便道:“不如我来试试?” “也好。” 银霄和遗玉的奇妙缘分,就连李泰也说不大清楚,一辈子只会死忠一个主人的雪鹏会听第二个人的话,这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遗玉见他点头,便转过身,两手收拢在唇边,冲着远处的天空大喊道: “银霄!” 一连喊了三五声,不见它半点反应,李泰知道事有古怪,正打算让人看着遗玉,自己进林子去看着,便听得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叫道: “晴——空!晴——空!” “呦!” 谁能想到,听见这个名字,空中的银霄竟然打了一个旋儿,便闪电一般地朝这边俯冲过来。 “王爷小心!” “保护王爷!”一旁的侍卫连忙成三角状将李泰的马匹护了起来。 遗玉睁大眼睛看着逐渐变大的白影,在将近他们头顶两丈远时,却突然一声惨叫,血红的眼睛珠子死死地盯了她一眼,翅膀一扇,便又飞快地折返入树林中。 “追、追啊,快追!”遗玉惶然地反手抓住李泰的手臂道,“我看到了,它腹部全是血,它伤得不轻,必须要马上止血才行!” 她都看到,李泰自然也没漏掉,面色一沉,当即便挥退了几名侍卫,策马赶上前方将要消失在林中的白影。 这片树林分布不算密集,可范围却不小,二人一马左转方拐,跟了半晌,才见见到银霄的身影在前方七八丈处落的一片空地上落下。 李泰轻扯了一下缰绳,马匹便放慢了速度,遗玉心急银霄的伤势,而她身后的李泰则警觉地扭头左右探顾了四周偏僻的地形。 “哒哒”马儿载着两人靠近了那片空地,银霄就一动不动地躺在他上,两只翅膀包裹着身体,缩成一团。 “呦……”一声低鸣,马儿在离它丈远时被李泰勒停.冷声道:“出来。” 回应他话的,是静悄悄的林中“嗖嗖”的风声。遗玉心知有异,一边看着地上的银霄,一手则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荷囊上面,耳听着四周动静。 李泰没再试探,右手抬起,手指动弹,便向着西南方向的常青树上飞射出一颗滚圆的蓝色瓷珠。 “哗啦!”一阵树叶的抖动声,遗玉回头看去,便乘着月色,见到从树上落下一道人影,一声哼笑后,来人朝前几步走出阴影,站在了月色下,却是一名手持短笛,身穿褐色袍子的年轻男子。 “我可是等候多时了,不过也好,来得早,不如来的齐,如此,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遗玉听不大懂他话里的意思,而李泰在看清那张脸后,神情微变,握缰的那只手暗暗收紧在她腰间,道: “来意。” “这不是很明显么?”褐袍男子转了一圈手中的短笛,一指点向一旁地上的银霄,又一指点向他身前的遗玉,道: “一物换一物,我还你只听话的雪鹏,你把这位小姐给我。” 闻言,遗玉身体一僵,便知来人不外乎是红庄所属。 “你以为,你有何资格同本王谈条件。” “哈哈,”褐袍男子笑道,“几年未见,你的暗器功夫没有长进,为人却还是这般嚣张。”说着,他便随手丢出了方才李泰射来的瓷珠,又继续道: “资格?我不同你讲什么资格,我只和你讲道理。你已听到了风声吧,姚不治偷了罗刹洞里供奉的锦绣毒卷逃跑,庄主下令捉拿,可他这叛徒却将我红庄的东西转手给了别人——别否认,这京城里面有什么大小事是庄主不晓得的,你该是八月左右梦魇毒发,可是九月过后,却没了动静,况且,那位周姑娘已经把她知道的都交待了,而这位卢姑娘,我们也调查了不少时日,你敢说,她没有阅过锦绣毒卷,没有出手帮你解毒吗?” “然,”李泰不置可否,道:“你是在向我责难吗?” “不,”褐袍男子摇头,“我并不想同你过不去,咱们最好是桥归桥,道归道,可你做的事却是让我们为难,庄中先后派了三批人手来,都被你暗中处理掉,我是迫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这只雪鹏虽是你机缘所得,可若没有我这红庄兽师的驯养之术,这等传说中的凶禽,如何能活到现在,但凡事必有所漏,这两年你也应该察觉到,它发狂时候需要的血量越来越多。 我已经配出了饲方,你今后大可不必拿血来喂它,如若不然,再过三个月,你就是放了全身的血喂它,也无济于事。” 见李泰不为所动,他轻叹一声,又朝前走了一步,指着遗玉,对李泰道:“我可以再说句明白话,锦绣毒卷在你们手上,是没多大用处的,我是不知道这位卢小姐是用了什么法子配齐药草解了你的毒,但庄主有言在先,梦魇解药需得两味稀世毒药才能奏效,而这东西又只有靠着红庄的息壤才能存活,因此,你的梦魇应该没有完全解除,相信你已有所感,这次我特别带了那两味药材过来,便是助你解毒之用。” 他便从怀中掏出两只细长的药盒来托在手上,最后劝道: “你可以选择,梦魇毒解,不再有后顾之忧,加上雪鹏的饲方,不再担心会失一臂助。我只要那对你来说相当于是一块废布,又本是我庄所有之物的锦绣毒卷,还有这个一身麻烦的丫头。” 第四一零章 信任问题 褐袍男子的提议,句句在理,他拿出了梦魇解药方中的两味稀世毒草,连同凶禽雪鹏的饲料方子,这些李泰急需用到的东西,来同交换对李泰来说并无用处的锦绣毒卷,还有一个麻烦的人物。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背靠在李泰的身上,遗玉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脸,亦不敢猜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但是她知道,如果她被红庄的人带走,有关她血液的惊人秘密就保不住了,她不会认为眼前这褐袍人的态度还算友好,就将红庄的人都看做是易相与之人。李泰被梦魇折磨的狰狞面孔、韩厉被反噬时候口吐鲜血的悲惨模样,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她,红庄绝非是韩厉最初回忆中那个仙境般美好的所在。 然而,她不能在这时告诉李泰,他的毒,她的确解得了,那两味药材,就算没有红庄的什么土壤,她也种出来了。就算是她能告诉他,但是银霄又该怎么办? 就连自己都是两难,李泰又该作何选择。她盯着趴在地上,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银霄,恍然间,突然有些明白,刚才在林子外头,银霄转身飞走之前盯的她那一眼,是不是在警告她,不要跟过来! “怎么样,想好了吗?”褐袍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对李泰问道。 李泰目光变幻,在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方才缓声道:“本王如何确认,你给的药材,还有那药方是真的。” 他的话一出。那褐袍男子的脸上便有了笑容,相反的却是遗玉,她全身倏尔紧绷起来反射性地坐直身子,略微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离开了背后的怀抱。 李泰感觉到她的异动,唇线轻抿了一下,竟是当即松开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臂。 “呵呵,你应该清楚,我同姚晃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从不说谎。”褐袍男子很有自信李泰会信他。 “好。”一字落下,就仿佛是一记闷雷砸在遗玉胸口,李泰没有看她发白的脸色,自顾翻身下马,又抬起胳膊格毫不挣扎的她抱了起来。 扭头看着朝他们走近的褐袍男子,李泰弹了弹手指,有些突兀她问道: “姚满,你就不怕本王留下你的东西,再把你的人也留下吗?” “哈哈!”褐袍男子像是被他逗乐了一般,大笑着摇头道: “就凭着你和躲躲藏藏的姚子焰,再加上外面那些废物,就想把我留下?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长安东郊的树林,有狼群居住的树林,这林子里的恶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鹰雀更是成群,你信吗,我只要一声笛响,它们就会从四面入方狂奔而来,在你们逃离之前,将你们撕成碎块——好了,我赶着回去,把人交给我。” 李泰知道以他的本事,刚才那样的话并不只是威胁,便一手将按在遗玉的背后,道:“你过去。” 遗玉脸上复杂的神色不明,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银霄,默然地朝对面走去,将近褐袍男子身边时候,便被他一手拉着胳膊扯到了身边,而那两只药盒,也隔空抛向李泰。 “还有锦绣毒卷,我闻到它的气味,就在你身上,也一并拿出来吧。”他是嗅觉灵敏的兽师,锦绣毒卷又是红庄特有的东西,自有方法在一定距离检测到它的存在。 李泰将那两只小盒子放进了怀中,又从腰间解下了一只荷囊,掏出里头析叠成小块的白绢,褐袍男子看见东西,脸上难以情表地高兴,他持笛的那只手环在遗玉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便伸长去接那份在月光下流动着诡异色彩的白绢,就在手指将要碰到它时,却忽而一阵风刮来,将白绢从李泰手上吹飞。 他急忙抬手去抓,就在这分心之时,李泰和遗玉却同时出手! 一个快如闪电地扣住了他伸出的手腕,劈手夺过了空中的白绢,一个则是扭身抓着肩头上的手掌,狠狠地地咬了下去,在他松力的瞬间,将他手中的短笛抽出,死死地捏在掌中,腿一蹬,也不顾跌倒,便朝着银霄身边扑去! “唔!” 一记闷哼,面对两人默契无间的发难,褐袍男子本欲先去夺笛,可被李泰近身数招相袭,却是分身无暇,只能眼看着遗玉抢了笛子逃开。 当是时,一直隐在暗处的黑影也现身而出,袭向正在赤手相搏的两人,遗玉趁这功夫,两手握着短笛,一个使劲儿便将它掰成了两截,丢在地上几脚踩碎才罢。 看看一旁出手见影不见形的三人,她在银霄边上跪坐下来,先是解下披风堵在它腹部的伤口,接着就手忙脚乱地扯下腰上的荷囊,从里面掏出一只瓷瓶来,倒出一粒通体雪白的药丸,顾不得银霄此时是否会伤人,抬起它的脑袋,便把药丸住它黄金色的利喙边送去。 月色下,银霄赤色的眼睛珠子红得发黑发亮,虽是因为腹部的血流不止不能动弹,可一身戾气却未沾,看着遗玉的眼神,活像要把她吞下腹中。 “银霄、乖,张嘴,”遗玉见它不配合地紧闭着利喙,看着她逐渐被染红的披风,颤声道:“银霄,我是小玉啊,你不记得小玉了吗——晴空乖,睛空吃虫子,飞的高高的” 这两句话仿佛带着符咒一般,银霄眼珠子转了两圈,竟是张张嘴,发出一声细细的叫声—— “哟…” 遗玉眼明手快地把药丸塞了进去,收手却不及时,被它合起的锋利喙擦到边,指尖瞬间边溢出了血珠,她顾不得脏,连忙将那根手指含进口中,生怕血珠滴在草丛上,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药丸入口即化,遗玉一只手拿披风堵着它的伤口,抬头看着对面将近尾声的打斗,并未发现银霄在吞了药丸后。瞳色黑红正在迅速地朝着平日的鲜红色淡去,浑身的戾气也渐渐消褪。 遗玉从没见过李泰显露武功,只是隐约记得在高阳的生辰宴会上,他曾经一掌击飞了一名刺客,这会儿见到三人混战在远处,却也看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只见上下翻飞的人影,拳脚飒飒的破空声,未几,以一敌二,那褐袍男子很快便被刚才冒出来的黑衣人擒拿,却不见他如何惊慌,只是对着李泰冷声道: “你可清楚你眼下是在干什么?” 李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裳,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一人一鸟,方才语气淡淡地开口回道:“是你招惹本王。” “你愈发不讲理了,”褐袍男子皱眉道:“你拿了我红庄之物,又护我红庄要抓之人,我好声好气同你讲,又拿了东西来和你交换,你现在却想赖账。” 李泰没接他话茬,捡起掉在地上的锦绣毒卷,递到他面前,道:“这个你可以拿走,人是本王的。 闻言,褐袍男子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侧头看了一眼远处望过来的遗玉,问道: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这是本王的事,你若答应,就带着东西离开,回去后,帮我带话给红姑,告诉她——”李泰将那被人视作重宝的锦绣毒卷随手塞进他的衣襟口,伸手轻指了一下远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的遗玉,低声重申道: “人是我的。” 褐袍男子低头沉默了片刻,竟是有些意外地点头,“好,兽笛被毁,我在这里也是无益,你的话我会带到。” 李泰挥手示意子焰将他放开,这人没有立刻遁走,”是先检查了怀中的锦绣毒卷,确认无误后,妥当收起,才像是只飞鸟一般,窜上枝头,几声枝叶响动,便消失不见。 魏王府梳流阁 遗玉在楼上哄了一阵子在包扎后,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躺在地毯上冲她哄着撒娇的银霄,把它留给阿生照顾,才下楼去,并未直接回屋梳洗睡下。而是脚步踯躅地绕出了前厅,可厅里却早没了李泰的人影。 在郊外林中,褐袍男子离开后,迟迟赶来的阿生驾着马车,将他们送回了王府。一路上,李泰没有开口同遗玉讲一句话,虽然面无表情,可他心情不好,谁都看得出来,这让她即是心虚,又是抱歉。 那时被李泰抱下马匹欲要交给对方时,她真是感觉心里透凉,如若不是他在推她时候,在她背后飞快地划了一竖,让她认准了对方那根笛子,发了狠地去夺,她真当自己是要被他当成了弃子。 在李泰房门外徘徊了一小会儿,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劲儿,正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她尴尬地收回曲起的手指,看了一眼对面神色淡淡的 新唐遗玉 第10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4部分阅读 泰,低头道: “还、还没睡啊。” 李泰瞥了她一眼,便又转身回到房内,遗玉看看没有关上的门,抬脚跟了进去。他在茶桌边坐下,她搔搔耳垂,拎起了茶壶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 “别生气了,好吗?” “本王为何要生你的气,”李泰接过茶杯,总算走肯开口。 “你对不起。”自称都变了,还说没生气。 听这三个字,李泰闭了闭眼睛,将杯中茶水饮尽,抬头直直地望着她,语气复杂地沉声道: “你以为我要拿你去交换,你不信我,你为何不信我?” 第四一一章 如此情表 “你以为我要拿你去交换,你不信我,你为何不信我?” 若说李泰第一句“你不信我”是在肯定遗玉对他的不信任,那么第二句便是质问了。 遗玉从他向来平静的俊脸上着出了些许明显的烦躁之色,心思一动,直视他的目光,道: “殿下,并非是我有意不信您——有一问,我一直都感到不解,您可愿作答?” 李泰微微蹙眉,“说。” “您为何要对我这么好?”这句话,是遗玉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思后,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有问出口的。 在卢智出事之前,面对两人的关系,面对李泰的“求亲”,她总是考虑着许多的问题,出身、地位、乃至一些观念上的相左。可是世事难料,谁又预知到,在她曾经想着要他保持距离,老死不相往来时,却因为卢智的死亡,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她,会抓住了他及时伸过来的手,选择待在他身边。 现在这些问题依然存在,是她今后仍需面对的,她要帮卢智翻案,要在李泰的帮助下变得强大起来,不仅是内在还是外在,然而,她不想两人的关系仅是简单的利用和承诺,她请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眼前这个性格冷淡的男人的。 因为喜欢,才会更在意他的举动,因为喜欢,才会为他哭为他笑,因为喜欢,所以才会不想同人分享。然而,在承诺待在他身边后,她却逃避着有关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比如说:他有心帝位却史上无缘,他会娶正妃而她顶多是一侧室,他会遇上更喜欢的人而她将被渐渐遗忘,他对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兴趣正浓 自从来到了长安,这该死的阶级制度,让她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变得愈发严重起来,只有被人压低狠了,才会反咬上一口。 有些事她可以不争取,像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有些事容不得她不争取,像是名利双收的五院艺比;但是年些事,是她明知难以争取,却打心眼里想要争取的——像是一份她想要的感情。 直到一句话问出口,她才发现,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有迈出第一步,才会有后面的路。 李泰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低声反问道: “你觉得我对你好?” 遗玉坦然地点头,微微垂头着着桌上的空茶杯,半是回忆地道: “我同殿下初相识,是在蜀中的小镇外,我同娘亲和姐姐被人追赶,是您救了我们,那时我尚不知您是魏王,便把您当做思人看待,后来,隔了三年再见您我被人关在国子监的杂物房中,是您把我救出来。您匿名赠我炼雪霜除疤,赠我字帖手稿,赠我闲谈杂书。那晚上秘宅来了刺客,您赤手帮我挡下一剑。五院艺比时,是您教我射箭下棋。大理寺审理房卢两家认亲一案时,我知道您也有插手干预。尔容诗社办的茶会上,您帮我挡太子的罚酒,在魁星楼惹了乱子,您帮我解围,方才在树林里,那个红庄的是说,您一直有派人在保护我,所以我才没被抓走” 她娓娓道来,事无巨细,却是说的自己都开始惊异起来,在不知不觉间,李泰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没有要她回报,甚至连半个谢字都不向她讨要,简直都要让她误以为他其实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大善人! 可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是冷心冷情的人,想当初,一夜之间,秘宅中朝夕服侍的下人将近死绝,这男人却眼皮子都不眨地告诉她,他们的命是他的,他有权利决定他们是死是活。 李泰听着她的话,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见她一张瘦的只剩一对眼神还算精神的小脸上,露出的恍恍神色,轻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回忆,道: “原来你还是知些好歹的。” 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被他守护着一般,遗玉正在感动中,心里暖暖的,但却嘴硬地回道: “原来我之前在您眼里,就是个不知好歹的?” “难道你不是么?” “我、我哪里不知好歹了,你对我好,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没同您提过罢了,可这不代表我不知好歹。”遗玉是坚决不同意将“不知好歹”这四个字冠在自己头上的。 李泰见她梗着脖子,小脸心虚地发红,都不敢直视他,却依然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心中仅剩的那点儿烦躁也不翼而飞,胸前轻震,却是微微侧头,扬起唇角,发出了一声哼笑。 遗玉正在狡辩,却没漏听他这一声笑,眼珠子一转,便瞅见他漂亮的脸上明显挂起的笑意,愣了一下,回过味道来,知他是在笑话自己,心有尴尬,便低下头,小声嘟嚷道: “笑什么笑,你不信就算了。” 就在她羞恼的时候,却又得一声低语入耳,但这一句,却叫她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我对你,是男女之情。”李泰用着十分陈述的语气,说出了这一句他原本并不打算说明的话,算作是对她一开始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生在薄情寡性的皇室,立身尔虞我诈的朝堂,涉足刀剑无情的江湖,但凡是相交之人,却脱不了“利用”这两个字,但是他为她做的事,却是想帮她的忙,想让她笑一笑,想让她不要为难,出发点很多,却独独缺了“利用”这两个字。 沈剑堂说那是因为他生了情,而李泰又不是一个喜欢多想的人,一直以为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他生了情,那又如何?他想要对她好,他便做了,他想要帮她,他便帮她。 没人会明白,就连李泰自己也不大清楚,正是遗玉勾起了他心灵最深处的奢望和渴望一一让他想要完完全全地占有她那份坚持,不管是在小镇抹外拦马车时的愚勇,在生辰宴上挡刺客的奋不顾身,在中秋夜宴时欺君的胆大包天,在秘宅床前狡黠地同杀手对峙,在漆黑的街头愚蠢地奔向追兵,甚至是去劫刑部大牢的疯狂。 “怎么,你听不懂?”李泰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只当她是涉世未深,他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况且是初始情味,若无旁人指点,还蒙在鼓里,她年岁尚不足,又如何能懂得? 想到这里,再看着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他虽对她的反应不甚满意,可却安然了许多,他有的是时间让她懂得,现在她就在他身边待着,哪里都去不了,他会看着她成长起来,占据她的喜怒哀乐,占据她鲜为人知的软弱,成为第一个让她识得情味的男人,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过来,”李泰坐在椅子上,朝她伸出一只手,待她听话地搭上后,轻握了一下她冰凉且有些干瘦的小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扯到了自己跟前。 他身量颀长,就是坐在椅上,也仅比她低上一些,牵着她的那只温热的大手没有松开,而是就近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前。 遗玉尚沉浸在他那半点都不浪漫的情表中,却被掌心隐约的跳动引去注意,目光一聚,便见在纱灯的映照下,那双青碧色的眼瞳中散着迷人的光泽,那声音冷冷清清的,却带着不质疑的味道:“我不明白你为何会以为我当真要拿你去交换,但是从现在起,我希望你牢牢地记住——你只要待在我身边,我就会帮你、会护着你,不会离你而去,亦不会舍弃你,你大可以放下心来相信我,不必畏畏缩缩,担惊受怕。遗玉,对我而言,你是特殊的,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听清楚了么。” 她眨眨眼睛,睁中黑白朦胧,几近混成一色,掌心的跳动,似乎传染一般沿着手臂连到了自己的胸口,“怦怦”的声音那么近,就像是在耳边。 “嗯。”她喉咙里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掌心却浸出汗水。 “若是听清楚,那便记在心里,”李泰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她心脏跳动的那边,语气平缓道: “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遍。” 遗玉也分不清此刻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失望要多一些,她忍住嘴角扩散的笑意,冲他认真地点点头,待被他松开按在胸前的手时,却反手握住了那张比自己大许多的手掌,轻声答道: “您放心,我已经记住了,不会忘的。” 李泰侧目看了一眼被她抓住的左手,眼底浮了些笑意出来,不等她过多回味什么,便话锋一转,道: “你都没有吃饭么?” “啊?”遗玉没明白过来,他是指的什么。 “又瘦又小,”李泰放松身子靠向椅背,上下扫了她的身形,有些懒懒地继续道: “你若再是吃不好,睡不足,不但长不了个子,肉也会少得没几两。晚上那会儿骑马时候我抱着你,只觉怀里像是个男童般,我不好男风,你还是多吃些吧,我喜欢丰润些的女子。” 遗玉听他讲到最后,脸上那点儿笑容已经是消失不见,低头看了看自已胸前的一马平川,暗暗咬牙,又使劲儿握了一下他的大手方才松开,对着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将近门口时候,方才扭头冲他露出一口白牙,道: “那殿下最好也改改你那张脸,我喜欢爱笑的男子。” 第四一二章 三日 腊月十四晚上退去了红庄来人,腊月十五遗玉上午去到国子监上课的时候,却又被教舍中的十几名学子联手一记重拳相击。 丙辰教舍门前,站了两个人,遗玉和曾在高阳生辰宴上对她惊为天人书艺方典学,看着空荡荡的室内,二十张空置的桌案,除了杜荷和遗玉自己的座位,每张案头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封信。 方典学有些疑惑地走向屋内右数第一个座位,从矮案上捡起一封信笺,拆开来看,不过几行字,却叫他看过之后,眼神复杂地瞅了一眼遗玉 ,便又去向下一个座位。 遗玉只消一眼,便猜到这些年岁不大的同窗们,是在搞什么名堂——罢课! “这、这个,卢小姐,”方典学收起了一叠信纸,对遗玉勉强地笑笑,“出了些问题,我要去禀报院长,今天上午的课,恐怕是上不了了,不如,你就先回去吧。” 遗玉又扫了一眼空空的教舍,摇摇头,道:“先生请便,我可在此自修,刚好把前阵子落下的功课补上。” “这好吧。” 人一走,遗玉便拎着书袋回到了自己的那张红木书案后坐下,今天上面倒是干净,没有纸屑没有墨痕,可是那些语带侮辱的刻字,却依旧刺目地留在上头。 遗玉翻翻书袋,竟是掏出了一把巴掌大小,连带手柄的小刀出来,伏在案头,认真地刮起了上面的刻字。在这武器禁制的朝代,就连菜刀都需录备,这刀子是她今早同李泰吃早点时候,开口讨要的。 李泰叫阿生取给她的小刀很是锋利,小半个时辰后,她便将桌案上的刻字刮花,伸手轻抚了一下凹凸不平的桌面,才掏出备用的书本垫在桌面上,铺开纸张开始练字。 腊月十七日上午,书学院憩房内,坐了三个人,国子监祭酒东方佑、太学院博士查济文,书学院博士晋启德,三人围在一张茶案前,看着案上的百来封信纸,脸色都不大好看。 查济文皱眉,道:“我太学院,有五十九人今早未来上课。” “我书学院,有三十七人。” 东方佑板着脸,道:“算学院有二十一人,律学院有十四人,就连四门学院,也有六人未来。” “第一天是三十一人,第二天是六十五人,今天竟然是一百三十七人,照这么下去,再过几日,这国子监是要空了不成!”查济文一巴掌拍在那些白花花的信纸上,隐怒道: “胡闹,这长孙家未免欺人太甚!” 东方佑摇头,一叹,道:“你先莫下结论,此事尚不提那长孙娴一人所为,还是有她父亲在背后支招。”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一旁脾气稍好的晋启德也动了怒,指头重重连叩在信纸上,“若无长孙无忌的默许,这些学生怎敢这般堂而皇之地不来上课,还写书信要挟学里,以品行之故除了那卢遗玉的学名,才愿回来上课!一个姑娘家,被以指品行有异,除了学名,她以后还怎么嫁人!长孙家是想逼死这孩子不成!” 查济文亦是应和,“我看也是如此,那长孙无忌那小子的脾性,你们谁有我清楚,当年新皇登基,他明捕暗抓,杀害了多少有识之士,就连同安王相交莫深的也不放过,乃是一个最喜赶尽杀绝的,如今他死了儿子,单拿一个卢智来赔,他咽得下这口气才算怪。” “你们先消消气,此时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咱们先来商量一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是闹到皇上那里,吃亏的还是咱们国子监。” “不消理会,”晋启德道,“卢遗玉是我亲自收进学里的,她品行无异,谦恭好学,若要除她学名,老夫傀为人师。” 纯粹的学者,便是纯粹的学者,在他们的眼中,什么证据确凿杀人亦或是叛党,还不如一个有品有行,真才实学的人来的重要。 东方佑看他们两个都是不打算买账的样子,犹豫了一阵,方才开口,道: “你们先冷静一下,想想看,咱们都活了一把年纪的,去拼这一时的意气,是有何用。没了怀国公支撑,卢家已然败下,死了八面玲珑的卢智,这小姑娘又被国公府抛留在外,俨然是将她当成了弃子,就算你们再气不过,难道就能保下她么,我说个法子,你们听听看——这卢遗玉今年不满十三,若是以病由退学休养两年,方是十四五岁,到时长孙家的气也该消了,我们再收她回来上个一年便是,这总比以品行之故除学名要好得多,你们意下如何?” 晋启德和查济文,虽然是在为了这两兄妹惋惜,一时动怒,可都是将行朽木的老人,怎不明白这个中道理,在静默了盏茶的时间后,三人总算是统一了意见,派了晋启德去同眼下无父无母的遗玉谈谈。 丙辰教舍虽只剩下遗玉一名学生,可她却似并无被影响到,依旧每天上午来这里自修,到了下午再去文学馆听课,相比较国子监的马蚤动,文学馆可是要平静许多,毕竟那里是李泰的地盘,长孙家的手,还伸不进去。 听到脚步声,遗玉方停笔抬头,见着门口踟蹰的老人,放下笔,站了起来。 魏王府李泰早朝后,又到文学馆去处理了一些事物,回到王府,己经是过了晌午。从前门跟随到后院的下人,只余一名副总管.魏王府不同常处,下人们守分的要命,加之李泰又不喜别人近身,就是他居住的梳流阁,也不过是有不足十名侍从。 进门将披风解下递给迎上的阿生,李泰扫了一圈室内,没见到前两日都会在厅里等他用饭的人影,便问:“人呢?” 阿生竖起一根指头指指楼上,道:“小姐中午回来,便上去陪银霄“午膳呢?” “还没吃。”阿生答完,见他抿唇,便赶紧补充道:“不过进门是喝了一盅乌鸡汤的,想着是不饿吧。” 李泰不再问他,而是绕过前厅,直接上了楼去。从红庄来人手下夺了银霄的饲方见效,不但这三日它没冉有发狂的倾向,伤势也恢复的很快。 站在半掩的房门前,李泰听到里头隐约的人语声,便停下了推门的动作,伫足门外。 “我可以理解晋博士他们的做法,他们是护着我的,我知道。 可是总让人保护的滋味,并不那么好受,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可怜,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好可怜的地方。银霄,我要帮大哥翻案,又不能连累你的主人,但是靠着我现在的能力,就是查清楚了真相,如何去帮我大哥讨回公道,万一对方是” “我要忍得住,耐得住,这条路很长,不管是一个月、两个月,三年,还是五年,我会让这天下的人,提到大哥的名字,记得仍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公子,而不是因私怨杀了人的凶手。” “哟!” “唔,不知他回来了没有,你说我直接告诉他,我被国子监劝休,他会如何反应?我猜,他一定会说——那种地方,不去也罢。呵站在门外的李泰扬了扬眉头,便转身下了楼去。 饭桌上摆着八菜两汤,一半是肉食,一半却是当季长安稀缺的蔬菜,“所以,晋博士告诉我,要我借病暂时回家休养,等风头过了,国子监会再重新招我回去念书。”遗玉捏着手中攒金的象牙簪,拨弄了两下碗里的饭菜,把这三日国子监学生罢课要挟她除学名的事情,还有祭酒院长们的决定讲了出来。 李秦停在清炒上的象牙箸顿了顿,改而换夹了一片兔肉香片在碟中,语气平淡地回道:“那种地方,不去也罢。” 在李泰心里,其实是不大瞧得上国子监的,这一点鲜有人知。 遗玉弯弯嘴角,道:“我已回过晋博士,答应了下来,明儿起,我上午就不用再去学里了。前天托您的事——” “嗒”地一声,李泰的象牙箸敲在碟子上发出一声脆响,低声道:“吃饭。” “哦。”遗玉应声,抬手却飞快地夹了几箸清炒进他碟中,顺道起身把他手边的唯一一道肉食,也移到了自已这边。 阿生站在一旁,这一开始见到还会大惊小怪的一幕,连日来他已经习以为带,但见李泰默默地夹着素菜入口,暗暗掬一把同情给自家向喜肉食的主子。 但这一顿两人都吃了不少,酒足饭饱后,饭菜撤下,李泰对着拿着一双期许的眼睛瞅着他的遗玉,道了一声,“随我来。” 两人便一静一后侥到厅后,从一旁楼梯上了顶楼去。 李泰是一个喜静的人,这梳流阁三层,头一层是居所,第二层是书房,至于这第三层,遗玉却是这么些天,头一次上来。 踏上最后一阶楼梯,便见一间小厅,唯有厅东一间屋子,门头没有上锁。 李泰带着她走到门前,伸手一推,便将门打开,遗玉在她身后探着脑袋朝里看,仅是一眼,便露出欣喜之色。 宽敞的房间内,折角的两面开着六扇窗子,淡淡的日光照进来,却正好停顿在西墙下一座巨大的药柜前,拐角的五层药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大大小小各色各制的药瓶,当中一张紫檀挑花长桌上,所有能想到的药具都摆在上头,四周地面零星散落的,是一些大件的器物,诸如碾磨等。 (小玉需要成长,现在的她,虽然心智足够面对,可是能力却不足,不管是正大光明地陪伴在李泰身边,还是帮卢智洗刷冤屈,她都不足以胜任,果子知道有亲们在担心东方明珠的问题,小玉也在介意那件事,可是她的性格,却不是那种恃宠而骄,会轻易地拿李泰的重视去索取的人。再者,李泰当初会选东方明珠,的确是有目的的,这是后话) 第四一三章 进宫 “小姐、小姐?您在里头吗?”门外传来轻唤声。 明亮的药房内,素衣简髻的遗玉,正一手挑着一杆精致的铜秤,一手飞快地在纸张上载录,白净的脸上不知是在哪沾了一点绿一黄的,她放下笔,用极细的手指灵活地在秤盘里捻出一些浅葱色的药草,待见秤杆两边平衡后,方才记下数字,草草地扬声答了一句: “等等,我马上出去,你别进来。” 这屋里有股子奇怪的香草气味,吃了解药的,闻着无害反益,可外人就不行了,恐怕多嗅上几口,就会开始满嘴胡话。 平彤就站在门外头,有些着急地踱着步子,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后,扭头见到合上门扭过头的遗玉,眉头一皱,便苦笑道: “小姐,您可知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还是大早起就到这里来耗着,这都快中午了,听奴婢一句劝,赶紧吃些东西,再沐浴一番,王爷晚上就得进宫去住着,他走前,您至少得同他一起用顿饭吧,过了今天,得到年后才再能见着了。” 自打被国子监劝休之后,对外便宣称病由的遗玉,连文学馆都不再去了,有心注意她动向的人,只当她是离了长安,在镇上住着,却不知她是安身在了魏王府。 平彤和平卉两名侍女,被李泰从龙泉镇接了回来服饰遗玉起居。 遗玉也不管外面是否有人找的她心急,自打李泰收拾了这药房给她,便整天溺在里头,一晃小半个月过去,到了年关,照皇家习俗,几名已经成年开府的皇子都被宣回宫暂住,李泰亦然。 被平彤唠叨着,遗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在心里盘算着方才配的药剂要怎么改良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直到沐浴后,被按在妆台前头梳妆,方才回过神来,对正在给自己梳头的平卉问道: “王爷回来了吗?” 平卉未答,平彤见她这会儿才关心起正题,便抢过话头,答道:“还没呢,李管事让人传了话回来,说王爷中午在天霄阁宴客。” 李泰自有一拨下属,包括文学馆的一些学士在内,逢年过节,是会聚集一番的。 “哦,”遗玉接过平卉递来的香膏,抠出一些擦在手背上,看着正在一旁给她挑选衣物的平彤,道:“那他回来必也是用过午饭的,你们两个别急。” 原来她是听了进去方才平彤的抱怨,可这态度却着实让平彤着急:“小姐,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王爷进宫去,那位小姐是要陪着的,虽是住在不同宫里,但每天总能见上一两回吧。” 皇子进宫,自有女眷相伴,有妃子的挑上两名带去,没有的,那便叫上未婚的充数,这是从先帝起便立下的规矩,许是为了维系皇室那单薄的人情的一点手段。 遗玉听她说道这里,便没了声音,垂下眼睛,仔仔细细地涂匀手上的香膏。 东方明珠,目前为止,她仅在李泰面前提过一次,那是在她被国子监劝休后的第二天,她试探地问他何时准备同那位明珠小姐的婚事,李泰的反应让她有些雾水,只答了她一句 “此事到年后再说”,便缄口不提。 她了解李泰这人,是极讨厌解释的,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天从城外树林回来,为了安她的心,说了那番话,已经实属难得,她虽心里有了想法,可也知道,有些事就算要处理,也焦不得,急不得。 “小姐今日别插木笄了,戴几只银簪可好,”平卉在从龙泉镇收拾来的首饰匣子里翻腾了半天,方寻出一只银簪出来,遗玉尚没出丧的,带不得金翠红绿。 “咦?这似不是银造的。”平卉是有眼力界的,摸了几下那根簪子,便疑声道,“怎地比金子还沉些呢。” 遗玉抬头,瞅了一眼她手里的簪子,道: “怎么把它翻出来了?” 这根似银非银的梅心簪子,正是遗玉在礼艺比试时,获赠于那位念平茶社的杨夫人,最终摘得了最后一块木刻。本是想着寻机会还回去,可事后她又找到那条茶香翠树的小巷,却是已经人去楼空,这寻不到主人的簪子,便被她留了下来。 “是贵重物件么,那还是收起来好了。”平彤道。 “不,就戴这个吧。”遗玉想着在李泰回来之前,还能到后院去一趟,怕她挑拣起来没完,便如是道。 于是平卉手脚利索地给她挽了垂挂髻,又将簪子别在一头,配了几根珍珠钉扣在周围,收拾妥当,遗丢照了照镜子,摸摸最近吃圆了一些的小脸,才去楼上拿了东西,带了银霄,一人一鸟从梳流阁后厅走,去了后院。 幽暗的室内,飘散着淡淡的香草气味,窗门紧闭,厚实的帷幔后面,半点光亮都不见,就听一道柔软的嗓音,带些诱哄响起: “……长孙涣叫了你陪酒,醉后他说着胡话,忽然见到窗边路过一名年轻的姑娘,便匆忙离开了。你想想觉得有异,便也跟了上去… 在那屋外,你从门缝中看到有人拿烛台砸在他的后脑上——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啊!”一声惊叫,借着便是有些哆嗓的女声,“是、是卢公子,国子监的那位卢公子。” “好,你见到卢公子砸晕了长孙涣,吓得连忙躲在一旁,见他离开了房间后,在那屋里,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捡起地上的烛台,又狠狠地敲在长孙涣的后脑上——告诉我,这个人你认识吗?” “…没、没有了,只有卢公子。” “不,有的,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是、是,我看见、看见——啊!我什么都设着见!是卢公子杀的,是卢公子!” 听见这尖叫声,一声轻叹,遗玉起身摸黑去将窗子打开,待室内恢复了明亮,扭头看了一眼软榻上躺着,正在不住地挥手挣扎的女子,走过去塞了一粒药丸进她嘴里,稍息之后,她便安静了下来,沉入了梦乡。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李泰帮她从长孙家手里找来的那位扶瑶姑娘。 在所有线索都消失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一点可能,她也要下手去寻,可一开始,这扶瑶便一口咬定杀人的是卢智,甚至在李泰让人对她动了重刑后,依然坚持。但恰是这样,才让遗玉起了疑心,她是不知道李泰的手下,到底对这女子施了什么刑罚,可一名寻常的青楼女子,却能挨得住一个大男人都熬不过的重刑不松口,这本身就有古怪,可她又不像是故意在说假话。 遗玉便疑心她是否有类似被催眠的经历,才只记得卢智“杀人”那段,而忘掉了那个后来行凶的人。 在和李泰商量后,他靠着特殊的渠道,在短短几日内,就帮她搜集了十几部相关的书籍,供她参考,于是她便沉下心思,研究起了那锦绣毒卷上,一种有关催眠的药物——知梦散。 复杂的毒药,靠着二十一种罕见的毒草混制,用特殊的方法,提炼出类似熏香的固体,放在薰炉里点燃,便会散发出一种味道,能够诱导人说出所有但凡这人经历过的事。 可是因为药材和经验不足,她只能勉强制出精简的药物,药效大减。试验后,这是她第三次在扶摇身上使用,摸到了一些问话的技巧,倒真是从蛛丝马迹中,应验了她的猜测——这扶瑶姑娘果然是因为某种人为的原因,讲不出真正杀了长孙涣的凶手。 抬手给塌上的女子盖上了被子,遗玉将香炉熄灭,抱着它,叫上一旁等候的银霄,便回了梳流阁。 “哟!”摇晃着雪白的身子走在一旁的银霄短短地一叫。 “嗯,我也饿了。” 李泰直到傍晚才回府,平彤急匆匆地找到正在小厨房里熬粥的遗玉。 “小姐,王爷回来了,叫您过去呢,下人正在收拾东西,好像马上就要进宫去。” “这么急?”遗玉皱眉,解下腰上的围裙,又嘱咐厨娘看着火势,便跟着她离开,临近前厅时,又被她拉住,拍了拍衣裳上的面粉,又平整了一番裙角。 撩起帘子,进到前厅,遗玉一扭头,便见着正坐在红木云椅上喝茶的李泰,穿着正式的紫金色的常服,鬃上戴着金冠,一看便是要进宫的模样。 “殿下。”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她环扫了一圈正来往厅中搬拿行李的下人,问道: “这就要走?” “嗯。” “您用过晚膳了吗?”遗玉搔搔耳垂,半下午的时候,她就在厨房里准备晚膳,想着他临走前,还能一起吃顿饭。 “晚上宫里有家宴。” “哦。”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失望,想到过了十五他才能回来,心里便有些失落,但还是强打精神,道: “我做了您还算入口的点心,带上可好?” “嗯。 ”李泰目光闪了闪,应了一声,低头喝茶,当是时,阿生却从一旁屋里抱着东西走了出来,见到还在前厅站着的遗玉,便纳闷地问道: “小姐,您怎么还不去收拾东西,咱们过会儿就要走了。” 遗玉一脸迷茫地回望他,便听李泰低声道: “不用收拾了,换身衣裳便是。” “是!”已经明白过来状况的平彤,接过阿生递来一身崭新的侍装,难掩欣喜地应了一声,便拉着遗玉回房去更衣了。 第四一四章 一个人,两个人 暮色中,马车缓缓驶进皇城正南门,遗玉撩起一角车帘,隔着巴掌宽的缝隙,着着的临近的三洞巨型门拱,又瞄一眼那足有五丈高的黑石刻上——“朱雀”两个大字,便觉气势迎面压来。 “坐好。”李泰正在翻阅着昨日文学院呈上有关《坤元录》撰稿的事宜,待到车内的热气都跑的差不多,方才对她道。 “哦。”遗玉乖乖地遮好帘子坐了回来,许是因为第一次进宫,只是老实了一小会儿,便又有些坐不住,偷瞄着李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李泰没抬头,也知道她是有话憋着。 “殿下,在宫里过年,有什么规矩需要注意的吗?”傍晚时候稀里糊涂地被套上一身侍从的男装,她便被塞进了李泰的马车里,连身换洗衣裳都没有带,虽说这些日子不用同他分开,她是挺高兴的,但是皇宫到底不是别处,却没半个人交代她只字片语的。 这个朝代的新年,主要是为祈福祭天、驱鬼辟邪,并非什么佳节良辰,娱乐的成分并不多。据她所知,寻常百姓家的守岁待年之举,在皇家是不会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正月初一的祭天大典,至于其他时候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是要做什么,她却一无所知。 李泰瞥了一眼正打算洗耳恭听的她,轻摇了一下头,便又去看他的东西,也不知他这摇头的意思,是说没什么好注意的规矩,还是懒得作答。 “还有啊,我要是被人认出来,那该怎么办?”这才是她最担心的,说起来宫里她也有不少熟人,什么高阳公主、城阳公主的,总不至于换了身衣裳就不认识她了,除非她就待在屋里,哪都不去。 “不会。” 见他懒得多说一个字,遗玉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却也没再烦他,从朱雀门到皇宫尚须一段路程,她就仰头望着车顶,又开始琢磨起怎样改良残次品的知梦散。 已经成家和开府的公主皇子们,或从封县,或从京内纷纷抵达了皇宫,按着往年的旧例,该住哪宫哪殿的,都被宫人迎着先去落脚,值得一提的是,已婚的夫妻那肯定是住在一处,未婚的则被分按着母妃,分给了各宫的娘娘,而那些丧母的,则是由长孙皇后亲自安排。 将至亥时,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家子,才在太极偏殿行宴。今儿是腊月二十八,有同往年不一样的安排,皇上也会在这个时候交待一番妃嫔和子女。 阿生陪着李泰去了,遗玉当然不会跟着去凑这热闹,李泰被安排住在太极宫临近御花园的琼林殿,她进了宫,便被丢进这大殿中,殿内自有着来往服侍的宫人,从只字片语中,她方才得知,这里原是李泰出宫开府前一直居住的宫殿。 琼林殿的宫人,多是以前服侍过李泰的,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清楚他的喜好,在将他们带来的日用闲杂都收拾妥当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守着,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这偌大的殿内,便只余遗玉一个人。 阿生离开都是有说过,要她若是待的无聊,可以在殿内到处走走,想着这里曾是李泰住过的地方,她吃了宫人送来的晚膳,又简单的梳洗后,便掌着一盏烛台,在这宫殿里四下游走。 琼林殿在整个儿皇宫内里并不算大的,外设围墙,东南开门,满共只有主偏两殿,间由一条游廊相连,殿内或明或暗,点着白鹤亦或是松柏的雕灯,大到桌毯花瓶,小到一杯一盏,都是外头见不着的精贵,细栏白纱的高窗,蓝底云纹的帷幔一层层地从内殿一直蔓延到大厅中。 殿内很静,静的能从半开的窗子隐约听到远处的歌舞声,静的连穿了丝鞋的脚步声都有回音,起初只是兴趣,待花去了一刻钟的时间,从主殿游到偏殿后,她却从赞叹便成了索然。 李泰的生母谨妃,在他七八岁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作为一个无母可依的皇子,虽有父皇的宠爱,可是在这深宫之中,却到底是一个人。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殿前殿后,大小摆设无不透漏着它们主人曾经的独然。遗玉沿着原路折回,走走停停,环顾着琼林殿内的一桌一毯: 棋盘下仅有一只的坐垫,茶案上单独的杯子,书架上翻来覆去只有一人批注的纸册,她似是能透过这些东西看到年幼的李泰—— 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喝茶,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思考,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写字 这种仿佛是窥见了他成长的异样,让心底有些发疼的她,一点点裹紧了肩上的披风,直到走进烧着暖炉的内殿,方才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她猛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方才缓解心中的压抑。 “怎么了?” 被这室内突然响起的人语声吓了一跳,好在听出了声音,遗玉拍了拍胸前,扭头对上软塌上望来的碧色眼眸,摇摇头,疑惑地问: “您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有些乏,回来休息,去倒杯茶来。”开宴不到一刻钟,他便被吴王巧言灌了几杯酒,正有提前离席之意,他便也来所不拒,多饮了几杯之后,便被皇上允回殿中。 遗玉见他仅穿着白色中衣,头发也披散下来,倒了半杯温茶走过去,闻到他身上没什么酒味,便知这爱洁的人,必是一回来便自己梳洗过了。 “床都铺好了,您也别在塌上躺了,当心睡着了会着凉。” “嗯。”李泰将空杯递给她,起身几步走到绘着鱼莲图的屏风床边坐下,蹬掉丝履,抬头看着正蹲在炉子边上夹炭的遗玉,待她站起身来去熄灯,方才道: “灯不用熄了,太暗我睡不着。” “哦。”遗玉应了一声,见这儿没她什么事儿了,便道:“那您就睡吧,我也去休息了。” 李泰见她转身要走,微蹙了一下眉,道:“你去哪?” “隔壁啊,收拾行礼那会儿我问过了,宫娥说,我睡在小房就行,”遗玉只当他是不放心自己.又补充道: “那屋里什么都有,被褥都是新换的,也不冷。” “那是下人的居所,你与我同住。” “啊?”遗玉惊讶了一声,便听明白他的意思,见他大手拍了一下身边的床铺,端着烛台后退了一步,有些局促地干笑道: “没事,我不介意,就睡隔壁就好,您晚上渴了或是有事,叫一声我就起,不是还有阿生哥么一一对了,他上哪去了?” 李泰没理会她的左右言他,抬头揉了下眉心,不冷不热地低声道: “我乏了,不想同你废话,你过来。” 听他一副容不得商量的口气,遗玉站在原地挣扎了片刻,一想到这宫殿里头独然的味道,便觉心软,她把烛台吹熄放在案几上,低着头走了过去。屏风床很大,足能躺上两三个成年男子都没问题,从高高的梁顶垂下的纱幔盖在四周,淡淡的宫灯映的浅黄|色的被褥很是暖人。 新唐遗玉 第10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5部分阅读 “你睡里面。” “哦。” 李泰见她磨磨蹭蹭地脱下鞋子,绕着自己从床尾爬到屏风那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面躺下,伸臂一捞,便将她拖了过来,一手揽在她腰上,又一手将充斥的柔软的丝被盖在两人身上,收在她腰上的大手紧了紧,阖上了眼睛。 两人面对面躺着,淡淡的香气瞬间将遗玉包围,她并没做什么挣扎,只是身子有些僵硬地靠在他胸前,抬眼看见近在咫尺的面容,就在此时,多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殿下,您最近休息时候,还会头疼吗?” 因为第一次解毒的失误,李泰不得不又用了一次药,加上从红庄来人手里夺下的药材,直到现在,还偶尔会喝些汤药来巩固。 “不会。” 李泰开口,温热的气息喷在遗玉的额头上,她缩了缩脖子,视线从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上,转移到脖子上男子独有的结处。 “那便停了药吧,虽没什么副效,可同一付解药喝多了,却是不妥。我配了一种名叫安神丸的药丸,助眠且养神,您若是休息不好.不妨试试。” 说到这里,李泰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一片黑发,道:“这阵子,你便是吃那个才能睡的?” 他是昨日方才从服侍她的平彤那里听得,自卢智下葬后,她起初睡觉都会惊醒几次,后来睡前服用了一种药丸,方才安稳入睡。 遗玉一听,便是知他听了侍女们的小报告,轻“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唏嘘,本来那安神丸是给李泰准备的,不想结果会先用在她自己身上。 “今晚也吃了?” “没,最近我好些了,不用药,顶多就是浅眠一些。”再加上睡不大安稳,有点动静便会被吵醒。 “嗯。”李泰枕在她颈后的手臂动了动,大手放在她脑后的顺滑的长发上轻抚了几下,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比自己略低一些的体温,低声道:“睡吧,琼林殿里一到晚上便会很静,没人会扰到你。” 第四一五章 你会的 宁静的早晨,琼林殿内,百盏宫灯燃尽,灯芯蜷缩起了柔软的身体。 室内渐明,紫炉中炭熄,金鼎熏香扰在。雪白的纱幔罩着屏风上的锦鲤穿帘,像在云雾中,床上一片乌发四散,一双睡眼缓缓睁开,绽出碧色。 修长的手指在泛着浅粉的脸颊上滑过,略作停留之后,便移到了那最近长了些肉的下巴的上,轻捏了两下,方才满意地松开。 李泰又看了一眼怀中睡得安静的少女,动作轻浅地将手臂从她颈后抽出,又挪开抓在腰间的小手,掀起丝被,从床上起身。 他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径直走到二楼的窗前,推开半扇正对着后殿树林的窗子,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入目便是一片银装素裹之景,空中卷卷飘落的,是鹅毛一般的雪花。 站在这里,朝西看去,却被几处高楼遮住了视线,不见那隐匿在宫闱内,唯一同这冰雪一般寒冷的红色殿阁。 一声轻叹,就像是在耳边响起,遗玉揉揉眼睛,抱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动作迟缓地打量着四周环境,正在极力从迷糊中挣扎。 李泰听到床上动静,回头看见她挠头发打哈欠的样子,眼底的冰冷消散,换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醒了?” “唔”遗玉先是支吾一声,而后瞬间清醒了过来,两眼一瞪,寻到窗下的白色的人影,来不及脸红,便因看见他身后的一片雪白,惊讶出声: “下、下雪了?” “嗯。”李泰见她身上被子捂的严实,便将另一扇窗子也拨开,把这宫中一角美丽的雪景呈现在她眼前。 遗玉直接从床上跪坐了起来,伸长脖子看着屋外层层叠起的亭台楼榭,宫里的建筑,也是外头不曾见的,昨夜的气势恢宏,只不过披上一层白纱,却转而变得神圣起来。 “真好看。”用什么诗词来形容,都显得俗套,遗玉望了窗外半晌只有这三个字出口。 “起吧,今日无事,用过早点,我带你在这宫内四处看看。 “可以吗?”遗玉当即来了神儿,可转念一想,这是大大的不妥,便又摇头道:“还是算了,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闻言,李泰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头,抬手将窗子关上,道:“我自有办法。” 遗玉不置可否笑了笑,也没反驳。 昨夜的家宴并未办的太晚,因长孙皇后的殿内住进了几位皇子订下未婚的小姐,宴后,皇上并未宿在她的两仪殿,而是歇在了杨妃处。 虽说李世民此举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可是将近年关,在这敏感的时候,他独住也罢,偏就选了吴王李恪的生母杨妃显宠,当夜听到风声的人,便在心中有了计较。 因近来不必早朝,用罢早点,长孙皇后没像往常那样去给皇上送汤品,而是传了住在殿中的几位小姐们,一起去甘露殿赏梅。 贞观九年末,李世民的儿子们有六人适婚,所以入宫的小姐不多不少,除了皇后的外亲后辈,两位长孙小姐外,尚有六人,两人是五皇子燕王李佑的正侧二妃,两人是六皇子梁王李谙的正妃侧妃,一人是三皇子吴王李恪的侧妃,最后一个便是四皇子魏王李泰的侧妃了。 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小姐,聚在一处,自然会有攀比之心,精细的妆容,仔细的衣着,或是一件裘衣,或一枚珠花,都是用了心思的。 也是可笑,长孙皇后育有三子,但这会儿身边傍着说笑的一群清丽少女,却没半个是她的正经儿媳。 甘露殿并无人居住,乃是一处酒宴闲娱之所,其中最独树一帜的,便是后院自成一林的梅花园子,到了冬天,比起大它数十倍的御花园也是不遑多让。 就在这一群身娇肉贵的女子进到的梅园之前,里头却已经有了客人,八角的高台小亭子里是一主一仆打扮的两人。 遗玉袖里揣着手炉,呼着白茫茫的哈气,从高起地面半丈的亭子,越过雪幕,望着眼前向远处蔓延的一片裹了银色的红色、白色和粉色,冬季里的花海,雪中的花海,这长安城中,仅此一处。 在这之前,她从未有机会这般奢侈地赏过梅花,哪帕她并不是最喜爱这种耐寒又高傲的花种,却也难掩心中的惊艳。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的心情时好时坏,受到外界的影响,要远远大于自己本身,不同的人易被不同的事物所感染,遗玉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先于视觉的人,身处这一片美的惊人的花海中,似乎被她本身所压抑烦恼和忧伤,都被消融,哪怕只有一时,也让她喟叹。 昨晚睡了个好觉,早上又赏得这美景,遗玉心情好到了这一个月来不见的程度,低头瞄了一眼身上的小太监常服,摸摸阿生贴在她脸上紧绷绷的薄膜,也不觉得那么别扭了。 “要是有机会,我也要在龙泉镇的宅子里栽这么一大片树,”遗玉向住道:“不仅要有梅树,还有桃树、杏树、梨树当季有花赏,到了年份,还能结果子吃,一举两得。” 除了那梅树还靠谱些,这天下恐怕没几家子是在自己个儿的园中栽些果树的,说出来都是一个“俗”字,李泰听她在那里“胡讲”,也不指正,而是插了半句嘴,道: “你不是喜欢竹子么。” “唉,对,还有竹子,到时候还能挖笋,我烧一道竹笋肉片儿给您吃。” 他掀了掀眉毛,正犹迟疑是否要打击她,她那“小宅子”恐怕是腾不出那么多的地方栽种这些东西,耳朵一动,听得远处的渐渐人语声。 这头遗玉望着花海,也瞧见了一群模糊不清的人影远远走来,便连忙退回石桌边上,有些沮丧道: “有人朝亭子这边来了,咱们要换地方吗?” 李泰看了一眼她陌生且平凡的五官。淡淡地道:“为何要换,这里观景最好,你看你的便是。” 话音方落,便见她伸手去解身上的披风,目光闪烁,问道:“你作何?” 遗玉差点忍不住翻他一个白眼,嘟嚷道:“你见哪个主子穿着单衣,当小太监的却披着狐毛大衣的。” 但她近来身体并不大好,出门多是穿的暖暖和和的,因要出来赏花,李泰领着她挑了一条小路来这园子,路上没几个人,他半道上就脱了狐袭给她,知他习武之身是以耐寒,她便没拒绝。 这宫里的宫人,忒是可悲,除了主子们,也就是个别位高权重的宦宫女官是能加披风的,但那也是外布里绒的,哪有敢嚣张地兜着狐狸毛的,白痴看了都知道有问题了。 可是被他打了结的披风还没解开,便被他抬手按住手指,道: “穿着。” “可是——” “带你到别处。”说着他便起身扣上她的冒兜,率先走出凉亭。遗玉看了一眼远处的另一座小亭,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出几丈远,转身拐入密密麻麻的梅林,身后便响起了一片清晰的笑语声,遗玉耳尖地听到一人话语,想也没想便停下脚步,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李泰的衣袖。 “…呵呵,依夕儿看,最急着嫁的,当属明珠姐姐了,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这银铃般的笑声,当然是属于这长安城未来几年的美人尖子,长孙夕所有。 “三小姐,”伴着一片轻笑声的,是一声带些羞涩的抱怨,“这么多位小姐在,怎么你偏就挑了我来说,你就取笑我吧。” “夕儿可没有乱讲哦,是明珠姐姐自己讲的——您方才不是还在担心说,四哥昨晚被灌酒,恐怕这会儿还没酒醒,也不知喝了醒酒茶没有,这不是担心地急着嫁过去侍候着,又是什么?”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取笑声响起。站在厅子后方,被密密麻麻的梅树遮挡住了身形的两人,一前一后站着,听着这几近清晰的笑语,心中所想,对方确实无从得知。 遗玉方才的好心情,瞬间低落,眉眼间残余的笑意黯下,握在李泰衣袖上的手不自觉地抓紧,却在下一刻被他将衣袖抽回,换了温热的掌心反手将她的小手握住,牵着她踩着“嘎吱”、“嘎吱”细细作响的雪地,朝前走去。 不知行了多远,身后的笑语声再不可闻,睫毛上沾了雪花的遗玉,眨了眨眼睛,使劲儿地回握了一下他的大手,停下脚步,待他扭头看过来时,仰起脸,声音有些涩然,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却十分认真地问道: “殿下,你还记得那晚我在魁星楼对你说过的话吗?我想一心一意地待你,你也一心一意地待我,好吗?” 这张此刻陌生的脸上,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吐露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李泰盯着那片黑白,似乎从它的祈求中,读出了一些他想要又不想要的东西,心弦微颤,便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青碧的眸子里方才露出些柔软来。 “你会的。” 这是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也许此时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过深的含义。 第四一六章 上元赏灯 贞观八年,吐蕃松赞干布在击败鲜卑慕容一支的吐谷浑后,志得意满,乘势向大唐请求和亲,太宗李世民当拒,吐蕃因发兵溃唐军边防,后侯君集带击败吐蕃,斩首千人于松州,吐蕃兵退。 可吐蕃败后第二年,依附大唐的一些党项人却叛唐,归附了吐谷浑,太宗当即发兵征讨。 腊月二十九,月前大破鲜卑慕容一支土谷浑的李靖等人携部将回朝,太宗于太极殿上亲见,又话令文武,赏封之后,于第二日封书,立土谷浑主慕容允之孙诺曷钵为可汗。 正月初一,在一场有条不紊的祭天拜祖之后,唐太宗李世民迎来了他当政的第十个年头。 自其登基叹来,在军主张征讨,不断扩展疆土,在政主张安民,受尽百姓拥戴,又以其虚心纳谏、广用能人之德,受文人能士趋之。 然,在天下趋向安定的同时,忧患却正在滋生,在外,先有吐吐蕃松赞干布热与扩张,又有西突厥争立,东部游牧民族渐兴,于内,随着百姓的安居乐业,士族门第观念高重,当年征战天下的大唐官将的子孙后辈长趋于成年,骄奢之风亦开始滋长。 太宗正值壮年,其子成年者有四人,除却楚王李宽性憨之外,三子却皆已隐露争势,因太子、吴王、魏王各有长短之处处,难辨后果,朝中群臣一部分持观望之势,另一部分则提前开始站队,择侍其主。 但不管怎样,这表面祥和的长安城,却是已经渐起了第一股风波之味。 正月十五,上元,月圆之日,自汉文帝起改称的元宵节,到了唐时,已是一项重大的娱乐节日,及至正月十七,足足三日,夜不落灯,人不谢户,街不禁令,坊不闭市。 一大早,长安城里头便不同往日地热闹,各家各户早早便打扫了庭院,将前几日准备好的崭新的灯笼换上,街头巷尾的小贩也都大大方方地冒了出来,在这合家欢乐的日子里,倒是明文规定了,不禁贩售,就是巡街人也不当赶撵。 宫外热闹,宫里也不冷清,各宫各殿天未明时就已挂起内制的灯具,全是照着各殿主子们的不同所需安排,尚未成年的公主皇子们多喜欢挂些动物样式的在院中,年岁大些的便就风雅一些,有亲自题了字描了画的。 要说宫里一整年最热闹的一天,却是当属今日,就是调皮贪玩一些,也不怕有多嘴的下人告到皇上皇后那里,因结果多是被两人一笑了之罢了。 比起别宫的热闹,这皇城内最冷清的一处,却要属偏居御花园一侧的琼林殿了。 “嗒”、“嗒”、“嗒”,这不知是石子磕碰,还是落棋于盘的声音,整整响了一个早上,所幸殿内没什么下人,便不觉得奇怪。 “一千四百九十七…一千五百!”遗玉最后一次将右手边竹筐里的黄豆捡到左手边的竹筐里,轻松了一口气,缩回手无奈地看了看连日来已经磨出了茧子的三根手指,便一张一合地握起了拳头,再次数起数来。 若问她干吗要做这些,那还要提到正月初一,李泰祭天回来。不知从哪找了一筐豆子,便叫她从五百开始捡起,问其每故,只道是见她无聊,找些事与她做,恰这宫内着实无趣,离了药房,她每天便只能在纸上写写画画些方子,便没做拒绝。 开始遗玉是有些担心的,毕竟她的手指头可算是命根子,万一做多了磨出血来,那可不得了,可是没过几天见到了茧子,她便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连握了两百下拳头后,做完了今天的“功课”,朝窗外一着,却是已经到了午膳时候,但清早便被皇上传去的李泰还不见人影。 正有些肚饿的她打算去吃些点心,阿生便绕过屏风走进了内殿,瞄了一眼桌上的豆子,暗暗一笑,对一身小太监常服却没易容的遗玉道: “午膳摆好了,主子想是被皇上留了膳,您先吃吧。” 这并不是几日来李泰头一次被皇上留膳,遗玉净手后,便一个人去吃了,这殿内没什么人,有阿生照应着,她也不怕被人看见一个小太监吃了主子的东西。 说是留午膳,李泰人却在黄昏才回来,前厅没见着遗玉人,便径直朝书房走去,果然在里头找到正在看书的她。 “去收拾下,等下咱们出宫。” 遗玉听见声音,扣上书,抬头不解道:“不是十七才回吗?” 李泰走到窗下,将窗子打开,让她从殿后瞧见这宫内一片片亮起的红黄,道:“今日是上元,长安城里的灯节向来热闹,我想你许是愿意去看看,怎么你比较想留在宫里,不愿去吗?” “当然不了,我要去。”遗玉连忙否认,她们在关内生活了将近四年,她还真是没见过长安城里的灯节呢! 李泰回头瞅她,道:“那就快去换衣裳。” “嗯!”遗玉欢喜地应了一声,刚朝前小跑了几步,便又停下,扭头面色古怪地问道:“殿下,那我是扮小厮呢,还是扮丫鬟?” 行李她是没装,可阿生却带的齐全,连那太监衣裳都是合她身的,自然也有女装备着。 “穿女装,加件披风即可。” “哦。”不用扮作别人,她还是乐意的,只是似乎嫌她高兴的太早,人还没走出书房,便迎面碰上了前来通报的阿生。 “主子,”阿生先是飞快地瞅了一眼边上的遗玉,方才低头道:“太子殿下、吴王殿下、长孙小姐还有明珠小姐他们都在前殿候着,属下听着,似是皇上今晚不准备摆宴,他们来找您出宫去逛灯节。” 闻言,遗玉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李泰则是眼底露出了一抹不悦,继而对着干站在那里的遗玉道: “还不去换衣裳?” 遗玉伸手一指自己,纳闷道:“我还要去吗?” 为了大家都好,眼下她的存在是不能暴露的,如同她和李泰的关系。再者,能逛灯节是好,但加上那么一大帮子,却是无趣了。 李泰一眼看出她大半儿心思,便没再搭理她,对阿生摆手示意,人精的阿生便哄着遗玉回房去换衣裳了。 傍晚,三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宫,两刻钟后,马车停靠在了东都会一条略显偏僻的街头,从车上一一跃下的男女,无不是衣着品貌拔尖儿的公子小姐,如此一比较,跟在后头的两三个,一瞧就是小厮。 “走,跟着本宫,这条路我记得,再住前走,不到半盏茶,便是汜水坊,住年那里的街市便最是热闹,你们瞅瞅,瞧那红的绿的,啧啧,本宫今日也算是白龙鱼服一回。” 还白龙鱼服呢,就这一口一个本宫,穿的跟个金蚂蚱似的。易容后的遗玉,拉拉头顶的黑灰小襆头,紧跟在李泰后头下了车,听见太子李承乾的笑谈.忍不住腹诽。 “呵呵,皇兄方才在车上说过今日做东,等下我们的花销,你可是打算全包了?”一身白衣,玉冠银钩的李恪从袖中抽出倭国今年进贡的折扇轻甩了两下,笑道。 “那是自然,难得老四也愿意同咱们一道出来不是?” 相比较这二位的金银璀璨,李泰是要低调的多了,浅蓝色的锦衣并不稀见,也没故意卖弄风马蚤带个扇子什么的,只是那张过分好看的脸蛋,长安城里传的多,却也没多少人见得,加之那双异瞳是为禁忌,京内也有胡人往来,便不怕被认出。 李泰被李承乾暗讽了一把,并不回嘴,只是旁若无人地率先穿过街头,朝着人声鼎沸灯火炫彩的汜水坊走去,遗玉谨记着出门前李泰交待的“跟紧他”,正要抬脚跟上,眨眼便见他身边多了一道人影,得,这是被捷足先登了。 除了这三位皇子,今儿晚上出宫的,还有长孙夕、东方明珠、吴王李恪未婚的侧妃徐映蓝,以及太子近来宠爱的侧妃刘氏雪让,加上遗玉和另外两名小厮,一行统共十人,却是声势有些浩荡了。 “四哥,你走慢些。” 遗玉看着前面傍在李泰身边的长孙夕,无奈地暗自摇头,方才在车上,他们便是挤了一处,不知为何,今晚的行动长孙娴并未跟来。 李泰听见长孙夕的话,又回头看了一眼,倒是的确走慢了些,遗玉趁这空当儿,不动声色地低头跟了上去,身后其他几位主子们,也是说笑着走了上来。 一行穿过了街头的巷子,眼前豁然一亮,就像是进到的另外一个世界般。遗玉本来还有点儿兴致不高,可耳边的叫卖声,加上眼前五彩缤纷的花灯和各式各样的摊位,当即心情便好上许多。 汜水坊的每条街道都很宽,但也架不住人多,十人一走进去,便像是饺子下了锅,好在没被冲散。李泰走在最前头,李恪落在最后头,小厮们一左一右走在边上,将几名女子护在中间,硬是在这人头攒动的街头挤出一块空当儿来。 第四一七章 我找你很久了 汜水坊的街道两旁,店铺有一半是关了门的,相对的是从街头延至街尾的货摊,有吃的也有玩的,但最多的还是千奇百怪的花灯笼。 人们走走停停,时不时能听见一旁巷子里传来的爆竹声,男男女女都穿上了自个儿最合身漂亮的衣裳,有几群孩童顽皮地在人群中追逐戏闹着,有的嘴里还唱着不成调的歌谣—— “正月十五闹花灯,张灯结彩各不同,小妹妹提着大花猫,哥哥哟爱瞧大长龙……” 宫里出来的一行贵人们停在路边摊位挑选那些花灯,紧随其后的遗玉,侧目看着几个从身边蹦跳而过的孩童,恍然间想起了以往上元节时,一家人在门前挂灯笼的场景,脸上浮起一丝忧伤,只是在抬头望了一眼明月朗照、几点星辰的夜空后,又牵了牵唇角。 就算他们一家人不在一处,两地分隔亦或是天人永隔,可是过去的美好记忆,却始终印在心上,她要让自己一天天好起来,在缅怀过去的时候,不能忘记要一直向前看。 “夕儿,选好了吗?”李恪递了一支葫芦样式的灯笼给自己的未婚妃子徐映蓝,问着正在拿着两只灯笼来回比较的长孙夕。 “呃——就这只吧。”长孙夕挑了一只四角的福楼彩灯,朝李恪示意了一下,便笑嘻嘻地转身对着李泰道:“瞧,这像不像缩小的风伫阁。” 闻言,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瞅了瞅那灯笼,果然,但凡去过文学馆的,都对李泰那不许外人随便入内的阁楼深有印象。 “呀,真像,那我也再挑一个好了。”李恪的侧妃徐映蓝是个性子活泼的,当下便丢了手里的灯笼,又去选起福楼灯笼来,李恪在边上陪着,李承乾则左右望着来往的人群,眯着邪气的眼睛,不知在搜寻什么。 而另外两名女子,李承乾的侧妃刘雪让,则是挽起看着长孙夕和李泰两人,笑得有些勉强的东方明珠走向下一摊去。 “妹妹别不高兴,我听我们家殿下说过,三小姐向来就同魏王亲近,就是亲兄妹都比不得呢。” 东方明珠听着刘雪让的细语,揪了揪腰带上的垂穗,轻声回道:“我知道,可是在宫里不方便,难得有机会和他出来,却又隔得老远,姐姐你帮我瞧瞧,王爷他是不是不大待见我,要不然怎么一路都不同我讲半句话。” 刘雪让捂嘴一笑,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住后边看,但见长孙夕像是只小鸟般围在李泰跟前举着灯笼说话,可他却是自顾地翻看着眼前的灯笼。 “别说是你了,你可见他同三小姐多说半句呵呵,魏王爷啊,性子就是这样的,你且担待些,姐姐我是过来人,告诉你些明白话,等到你们完婚,那便是不同了。你啊,就该学学三小姐那样子,他是个闷葫芦,你就凑过去便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能骂了你不成?” 明灯映着,东方明珠眼神闪烁,冲她点点头,果真就同长孙夕一样,瞅准了李泰右手边的空当,凑了过去,也捡起摊位上的灯笼,嘴里念叨些趣事。 “四哥,你瞧这只灯笼上画的鱼儿,转一转灯绳.好像是会游呢。” 出门在外,当然不便再殿下殿下地叫,她一声称呼便拉近了距离,可另一边的长孙夕听了,却有些别扭地嘟了嘟水润的小嘴,不甘示弱地提起另一只灯笼,道:“四哥,你瞧这个……” 遗玉站在他们身后,本来吧,看着李泰被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围着,是有些不是滋味,可听她们一口一个“四哥”就像是小孩子在抢糖吃似的,就是忍住不住低头闷笑。 不过李泰也没跟她们俩耗多久,挑好了东西,放了一块银子在摊头,转身递给遗玉,便继续朝前走去。 因被长孙夕和东方明珠盯着,遗玉没敢细看手里的灯笼,只是不动声色地扫了几眼,先是好笑,随即便泛起一丝甜意。 不大不小的圆肚皮灯笼,浅黄|色,绢制,上头除了一棵桂树外,仅用丝线绣了一只拳头大小的兔子,这只兔子却同旁的兔子不一样,怀里搂着药钵,一手握着药杵——乃是正儿八经一只月宫捣药兔。 就说这灯笼不是特意挑给她的,她都不信。 长孙和东方两人见李泰递了灯笼给小厮,也未有生疑,好奇地看了几眼遗玉手中的灯笼,便同时将手里的鱼灯和福楼递给她。 “小心提着,可不要碰坏了。” 遗玉无语地看看手上的三只灯笼,暗暗摇头,正要抬脚跟上,却听远处突然一阵叮叮咣咣的锣响,随着几声高嗓子的吆喝,人群就突然变得拥挤起来,人头攒动,眨眼前面的人便不见了踪影。 “铛!铛!” 遗玉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边上儿的人也都在好奇地张望,听着从前头传来的信儿,似是说前头有家酒楼开了灯谜宴,整晚猜得最多的客人,不但送一桌水酒,且这一整年到店里去都可免吃免喝。 猜灯谜不稀罕,不过彩头这么大的还是少见,遗玉这会儿却没功夫凑这热闹,不见了李泰人影,这可叫她着急起来。 “让一让,谢谢,借过!”虽她最近个把月个头长了些,可在人堆里却还是个小不叮,在随着人流朝前挤的时候,还要护着手里的三只灯笼,着实不易,一个不小心,便被旁边心急的行人猛地挤了个踞咧,手里的灯笼被碰掉了两个,若不是从身后伸出一双手来险险地扶住了她的肩膀,一旦跌在这地上,指不定会被人群当垫子踩过去。 “小心。” “多谢你。” 遗玉万幸地看了一眼手中完好无损的兔子灯笼,扭头感激地道了一声谢,却在灯火通明中看清身后之人,眼中泄露出一丝讶异,差点儿就叫了一声“杜先生”出来。 四周人声喧杂,杜若瑾只大概听到眼前这差点跌倒的小厮是在道谢,摇了摇头,便松开已经站稳的她,朝路边走去。 遗玉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被人往前头挤了两丈远,方才恍然大悟,原是他那张脸上缺了一直挂着的笑。 可是最近遇上什么麻烦了? 这么想着,她便退到路边上,爬上一家店铺门外摆花用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搜寻着李泰的人影,这样子,便很是轻松地看见了那鹤立鸡群,一身淡蓝的男子,就在离自己三五丈远的街对面,她方才想要出声喊他,正不知该怎么叫才好,就见侧对自己的李泰半转了身子,露出怀中小心护着的粉衫少女。 四面堵塞,人群是逮着空便朝里挤,他就站在那里,一只手臂从长孙夕的肩背环过,把她圈在了怀中,任凭周遭的搪塞,身形却只是微微晃动,他低着头,不知在对她说些什么,但那模样却像是正在共慰怀中受到惊吓的少女。 遗玉喉咙一噎,就像是咽下了一粒桃胡般,又冷眼瞧了一眼街对面那“亲亲我我”的两人,正要从台阶蹦下来,手腕却被人从旁擒住,低头便见站在台阶下,半疑半喜地望着她的杜若瑾。 “小玉?” 遗玉真不知他是怎么认出来的,讷讷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认错人了。” 闻声,杜若瑾脸上疑色顿消,攒着她的手腕更紧,“小玉,不用装了,我知道是你。”说不是他对声音生来就敏感,方才回响那模糊的一声“谢谢”有些耳熟,险些要错过她去。 “杜、杜先生。” 见她承认,杜若瑾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便伸出另一只手,道:“来,先下来,我找你好久了,咱们寻个地方聊聊,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是有关你大哥的……” 这头遗玉被偶遇的杜若瑾认了出来,那头李泰却是已经渐被长孙夕磨光了耐性,最后一遍问道:“你真的看见人了?” “我看见了呀,刚刚被冲散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往那边去了…”一连被问了三遍,长孙夕虽奇怪李泰怎么这么关心一个小厮的去向,但察觉到他有些不悦,于是磨蹭了半晌,还是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李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仅是一眼,眸中便酝起了寒色,街对面,一排黄|色的竹制吊灯下头,站在花台上身形小巧的灰衣小厮,被台下一名男子托着手臂搀扶了下来,随后两人便结伴没入了一旁的小巷中。 “又是你……” “啊?四哥,你说什么?”长孙夕听见他不明所以的一声低语,仰头不解地问道,却被他曲起手臂,轻轻一拨就推离了身侧,不等她再抓住他的衣袖,几个闪身,便消失在眼前花花绿绿的人群当中。 “四……四哥!”长孙夕一跺脚,急忙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只是还未传开便没入了四周的喧哗。 第四一八章 大可以再纵容她一些 坐在一间茶楼的雅间,从敞开的窗外能听到街上的喧嚣,侧头便能看见夜幕中楼下一条长长的五彩街道,比身处其中更有几分滋味,怎奈遗玉此刻,却无心欣赏。 “你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杜若谨,声音干涩又带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我大哥留了书信给我?” 杜若谨点点头,道:“是,你被国子监休学的第三天,有个陌生的男人找上了我,交了这封书信给我,说是要我转交给你,我去国公府找过你,还去了龙泉镇上,都没能打听到你的下落——” 遗玉此刻已经顾不上听他多说什么,有些急迫地打断了他的话:“信呢?” 他安抚地冲她道:“你别急,因为怕是交待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没敢放在别处,一直随身带着,”说着他便从怀中摸索出一封驼色漆皮的信笺递过去。 遗玉强作镇定地接了过来,那信封有些发皱,封口用火漆打着,没有被拆看过的痕迹,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口,从中掏出了三张薄薄的信纸来,只是头两个字,便让她确认,这是她大哥卢智亲笔所书。 她手指不免有些发抖,抬眼看了一下对面礼貌地侧头看向窗外的杜若谨,方才仔仔细细地看起信来。 小玉, 明早咱们就要搬出国公府,方才你进来帮我收拾衣裳,突然有感而发,想了想,还是起床书信一封为妥。 大哥不知这封信是否是多余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倘若你有一日从旁人手上拿到了这封信,不管接下来大哥要告诉你些什么,你都要保证,你会冷静,不要让情绪左右你,记得,多用脑子,不要学那些蠢人。 大哥很少向你谈什么心事,但想来你清楚的很,自我来到长安后,心中念念不忘的一件事,便是报仇。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做究竟值得吗?尤其是在惩戒了房乔之后,我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快活。 然而,大哥的执念,是儿时便在心中扎根,它已经变成了我的一部分,没有了它,卢智便不再是卢智。 告诉你一个秘密:房乔和丽娘的儿子,那个房遗爱,他十年前便死了,现在待在房乔身边的母子,都是韩厉曾经精心养着的。韩厉临走还留了这么一手,他以为大哥不知道,大哥便装作不知道,我们的目的一样,何乐而不为。 你瞧,因为怨恨而变得可怕的男人,并非只有大哥一个。这是大哥要提醒你的第一件事:越是理智和聪明的男人,疯狂起来就愈是可怕,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招惹上这样的男人。 也许你已经察觉到,大哥一直是在帮皇上做事的。早在魏王府的中秋宴前,皇上就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那场宴会不过是个幌子,不过是对我的一次考校。 得到皇上的赏识,好处的确很多,比如说,你可以知道许多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永远都不会害怕会因为帮他做事而得罪了其他的大人物,当你一身麻烦的时候,只要你足够聪明,又有表现出了你的价值,他就会站在你这边。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早在中秋宴时,我便已经将咱们的出身告诉了皇上,他从头到尾都清楚,我们一家四口,就是当年失踪的房家母子。 还记得你被从国子监废旧的库房救出来后,你和我在魏王府曾经打过的哑谜吗? 大哥就此提醒你第二件事:永远不要忘记,所有人的头顶上,都还压有一个“皇上”,他可以让你生,让你死,只要你活着一天,身为大唐子民,就要听凭这两个字摆布。哪怕是他最宠爱的臣子,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颗可以随置的棋子。 你二哥起初并非失踪,当初皇上有意让房卢两家握手言和,一家分得一子,继承血脉,怎奈我和卢俊一般,宁死也不愿冠上房姓。 于是,我同祖父才会让他借着外出历练的当口,暂避不归,做出失踪假亲,后才阴差阳错,失了联系。 娘被韩厉带走,我派去追踪之人前日回报,他们路过西南嵩州,似是离唐去了南诏国,他们扮作商旅,做的是宝石生意。 说到这里,好像在交代后事,想你已经猜到,大哥为什么要留这封信给你,你我兄妹将近十三年,大哥从没开口求过你任何事,只除了眼下一件—— 我若出了事,切记,不可查,不能查,不要查。 我选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走了下去,只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才知道它有多苦,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在后悔的时侯却已经来不及回头。 十二年又九个月,从你出生到现在,大哥看着你长大,长兄如父,说来你许会觉得沉重,你便是大哥的寄托,有时就会想采你凤冠霞帔出嫁的模样,也会想象你子女双全为人母的模样,还有你儿孙满堂满头银发的模样。 我大概是得不到的快乐,才更希望你能拥有。 小玉,大哥是着着你长大的,自然懂得你的心思,这是我要提醒你的最后一桩: 前面我提醒你的两件事,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旦你做不到第一件,那便牢记第二件吧。 但愿这封信永远都递不到你的手上,我也许是幸运的。 兄字贞观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夜 杜若谨看着对面的遗玉,面露担忧,那三张信纸,她只看了一遍,虽他不知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可见她死撑着一双泛红的眼睛,不让眼眶中已竟蓄成的泪水滑落的模样,也知道她此刻定是哀痛的。 遗玉将信纸压在胸前,侧头着着楼下五光十色的街道,让过往的风吹干眼里的湿润,努力尝试着让耳边的嬉笑和喧哗声,把她从揪心的疼痛中拉扯回到现实。 “多谢你。”但声音的艰涩还是出卖了她此刻情绪的激动。 “你若是觉得难受,哭一场也好,不要憋着,这样不好。”杜若谨温言劝道。 “不,”遗玉回头看着他,神色黯黯地沉声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哭够了。你不了解我大哥,他不同别的人,他是宁愿很心地让我憋着,假装高兴地活着,也不会乐意见到我没出息地哭鼻子的模样,那是蠢。” 杜若谨哑然,每每同她接触,他都要自问一遍,究竟是怎样的环境,让这小姑娘长成这般贴心的人,让人不自觉地便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取代她心里的那个位置。 “方便告诉我,卢兄在信上写了什么吗?” “抱歉。” “无妨,”杜若瑾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那可能告诉我,你这些日子上哪去了,为什么打扮成现在这个样子?” 遗玉摸了摸脸上的薄膜,思绪还有些混乱的她,轻声答道:“杜大哥,我很抱歉,我现在的情况不大方便同你讲,不过你放心,我过的很好。” 杜若瑾眉头紧起,手掌在桌面轻拍了几下,道: “小玉,你还不知道吧,这阵子大家都找疯你了,你被休学那天,我同二弟正在通州探望长辈,回来时你已经离开了,我们四处找你 新唐遗玉 第10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6部分阅读 ,还有程家,可是怀国公府问不出你的消息,龙泉镇又找不到人,我们甚至寻到你们在归义坊的宅子,小凤因为寻你,有七八日都没有去学里上课——你说你过得很好,你要我把这话转达给他们吗,你觉得他们听了能放心吗?” 闻言,遗玉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杜大哥,多谢你们关心我,请你帮我转告小凤、杜二哥还有程伯父他们,不要担心我。眼下我着实不方便现身,你该了解我是为什么才被国子监休了课业。” “呵,你觉得会牵连我们?你叫我说什么好,”杜若瑾无奈地苦笑一声后,面容当即肃起,带些强硬地道: “说句不当听的,你当这长安城里,就只有一个长孙家不成,许是怀国公府怕事撵了你,让你觉得心有余悸,可我今天告诉你句明白话,卢兄曾受家父举荐,外人不知,家父着实把你大哥当成半子看待,程家就更不用说了,以程大人和你祖父的关系——程家和杜家要保你,你若愿意,别说是正大光明地留在长安,二月一打头你便回国子监上课去,且看谁敢再拿罢课来威胁你!” “回来吧,好吗?” “杜大哥,我——”就在遗玉为难之际,雅间的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吱呀”一声响,两人扭头看去,便见一身淡蓝头戴墨玉冠的李泰推门而入,先是打量了一遍遗玉,方才将视线落在杜若瑾身上,冷声道: “她哪都不会去。” “殿下?”遗玉纳闷,这人怎么找来了? “魏王爷?”杜若瑾略感诧异地站了起来,被那双让人发毛的碧眼盯着,心念急转,目光来回在他和遗玉脸上挪动,心下恍然,若有所思地扭头对遗玉道: “小玉,这一个月来,你是待在魏王那里吗?” 遗玉也没料到杜若瑾一猜便中,迟疑地点头,却不知如何解释。 杜若瑾见她承认,脸色当即一变,心中不好的预感一被验证,便是抑不住,当即拉下了脸,转身对李泰一揖,道: “多谢殿下这些日子的照料,我代几位长辈向您道谢,既然若瑾已找到人,那就不再劳烦您了,我会带她回去的。” 李泰眸色渐深,语中竟是带上些不屑,道:“你拿什么身份同本王说这些。” 杜若瑾察觉到危险,却毫不相让地答道:“若瑾是卢兄好表,家父亦当其做后辈来看,自然当得待其照看胞妹,倒是殿下您,同卢家非亲非故,恕若瑾直言,小玉待在您那里,是为不妥。” “哦?那依你之见,她就该同你回去?” “正该如此。” 遗玉面色复杂地看着满是火药味的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轰,方才看完卢智留下的信,她最想的是找个地方好好思考一番,而不是在这里听他们抢人。怎奈她一张嘴,才发现作为事件中心的她,这会儿却压根不被两个男人放在眼里。 “殿下、杜大哥,你们听我说……” “本王说过,她哪都不会去。” “殿下这是在为难若瑾吗?可受长辈所托,却是必须带她回去。” “你是在说胡话么,她眼下无父无母,哪里来的长辈。” “望殿下慎言,小玉的娘亲尚在,且卢家有两位伯父,程大人亦是当她做亲生女儿看待,还请您勿要再勉强留人。” “勉强?”李泰许是吵够了嘴瘾,也许是耐性到了头,重复了这两个字眼,眉头蹙起又松开,原本带些不悦的脸庞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对神色不大好看的遗玉道: “我们走。” 遗玉没做犹豫,轻轻点头,对杜若瑾道:“杜大哥,多谢你帮忙,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在殿下那里的事情告诉旁人,小凤姐他们那儿,你就说我现在过得很好便是。” 说完便起身朝李泰走去,只是人刚离桌,便被从后头拉住了衣袖,回头便对上杜若瑾清俊却复杂的目光: “小玉,听杜大哥的劝,同我回去,我会帮你的,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遗玉犹豫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拒绝这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可是她的犹豫却被杜若瑾误解成了为难,他神色紧绷,心一横,便对门口的李泰冷声道: “殿下,您若是真地为她好.就不该让她这般躲躲藏藏地过日子,她不该是那种活在阴影下面的姑娘,她完全可以有更好的人生,有更好的选择,请您不要委屈她。” 听了这番话,遗玉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看看一脸认真的杜若瑾,又看看一脸淡然的李泰,就要开口,却被一声轻哼打断。 “嗯?”李泰习惯性地发出鼻音,却带着少有的不屑味道,只此一声,便不再看他,转而寻向遗玉,缓声却耐人寻味地道: “她若想要正大光明地度日,本王允她,她若不想被人所知,本王允她,她若觉得躲躲藏藏会安心,本王允她。她若觉得这样还委屈,本王大可以再纵容她一些,只要她愿开口——你过来。” 遗玉望着那站在门口的修长人影朝自己伸出的一只手,心弦微颤,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低声对杜若瑾道了一句歉,扯回了衣袖,一步步迎了上去,伸出小手,搭在了那温热的掌心上,下一刻便被他牢牢地握住。 杜若瑾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口,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一掌拍在了桌面了。发出一串苦笑来。 “怎会……” 第四一九章 树和兔子 上元节,百姓多街游,正经店铺的生意,很是冷淡,李泰拉着小厮打扮的遗玉出了小猫两三只的茶馆,倒没引起什么注意。 李泰脚步虽不快,可步子却迈得大,遗玉腿比他短上一截,几乎小跑才能跟上,隐隐察觉到他在生气,等到走进闻声不见人影的巷子中,她方才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掌,轻声道: “您慢些走。” 李泰虽没应声,可脚步果然就放慢下来,遗玉仅同他错身半个肩膀,低头看着路,道: “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乱跑,刚才咱们走散了,我遇见杜大哥,一开始我没打算认他的,可他不知怎地把我认了出来,说有我大哥的事要告诉我。” “不是要你跟紧我?”李泰没回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她就来气,想起方才在路上,她被左碰右撞脚上挨了不知多少记踩,他却好端端地站在街对面护着别家姑娘。 眼见前头几步处巷口灯火阑珊,她却没了声音,李泰扭头一瞧她板起的小脸,眉角轻抖了一下,道: “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没。”遗玉撇过头去,心里惦记着卢智留给她的那封信,也没心思和他蛮缠。不想他却突然伸手过来,在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她脸上覆着的薄膜给揭了下来。 “嘶——你做什么?”遗玉揉着又痒又麻的脸蛋,鼓着腮帮子,神色不满地看着他。 “信呢?” 将那团可能价值不菲的易容膜塞入袖中,他又伸出一只手来,遗玉迟疑地掏出信笺,本文手打版发于五五ab社区却被他两指一夹轻松地拿在手里收了起来,就在她抗议出声之前,他便握紧了她的手,拉着她几步迈进了热闹的街市上。 “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想卢智的事,可今晚是赏灯来的。” 从这街上唯一一家生意冷清的成衣铺子出来,遗玉已经是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店铺的女掌柜很是热情,不单多送了她一条同色的披帛,还帮她梳了简单的双丫髻,虽没什么珠花,但这个年纪的姑娘,系着两条黄丝带,也满身是青春和俏丽。 “要是遇上他们怎么办?”遗玉有一阵子没正儿八经地穿过女装,不自在地扯扯裙摆,问道正侧目打量她的李泰。 “遇不上。”李泰倒是肯定的很,那群娇生惯养的,怎会忍得住在这拥挤的街头上乱逛,同平民们摩肩擦踵,一开始是有兴致,用不了多大会儿,便会找家酒楼吃喝。 说话的当儿,他便很是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环着她进了街上的人群中。这下遗玉可是不同先前一群人逛街时候的感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挤没了影儿,反倒是路都不用看,就是左顾右盼打量四周的花灯,也不怕被人挤跑,只因边上站着个“人高马大”的李泰。 先前李泰挑给遗玉的灯笼,人多的时候被挤没了,两人便就一路挑过去,走了半条街,兔子灯笼不少,可却再没做的那么精细的月宫捣药兔。 摊主老人见对面那小姑娘挑拣半天都不满意,又瞅了一眼她身边模样俊俏的公子哥,便咧嘴对她呵呵笑道: “小姐想要什么样儿的,只管说来听听,我这还有几只没拿出来的,原是待会儿去同人赛灯使的,若有你喜欢的,那便卖与你好了。” 唐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重,今天又是个喜庆的日子,街头桥坊不少见举止近亲的男女,有的是拉着手,有的则是挽着臂,不是夫妻便是诉过情的男女。 这来往的客人虽多,可这卖灯笼的老人却没一对像眼前这俩这般打眼的,单看那公子的俊俏模样还有那对绿眼珠子便是他生平仅见,这才舍得拿了好东西见人。 “赛灯?”遗玉不解地着向李泰。 李泰亦有些意外地斜了一眼老人,简单对她解释道:“京里的灯笼大师傅们,每年上元都会在都口的河桥比灯,赢的便能包下京中十六家坊有的灯笼生意。” 原这摆摊的老人还是位大师傅,难怪这家摊位上的东西比别处要精细许多,遗玉是向来敬待有手艺的人的,便冲这老人微微一笑,道: “那就有劳您了,可是有绘着兔子的月亮灯笼,那兔子是用绣线绣成的,灯笼罩子就像是月亮的颜色一般?” 听她这么一说,老人先是皱起眉,而后便弓身去翻腾摊桌下的箱子,片刻后,便拎了一只没上火的灯笼在遗玉跟前,让她不由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泰,倒真叫巧了,这只灯笼竟是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 不,该说这只糊的更精细一些,那兔子的红眼睛还是用珊瑚珠子坠的,雪白的身子也掺有不少的银线。 结果李泰花了十两银子又买了只一模一样的灯笼给遗玉,卖灯笼的老人将灯笼上了烛火.两人转身走时,还听见他哼哼地自语道: “哼,臭小子又偷学了我的去卖,可那假的能同真的比么,说过多少回了,自己的本事那才叫真的,这样下去,早晚得回乡下吃干饭!” 假的、真的…自己的?真的? “怎么了?”李泰见她顿了脚不住前走,手又重新搭在她肩膀上问道。 “啊、没什么,那个赛灯是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可好?” 李泰约莫了一下时辰,道:“这便过去,应是已有人在桥头挂灯了。” “嗯。” 赛灯是在东都会东口的一座桥头上,遗玉和李泰步行到那里时,的确早早便有人在桥上挂起了灯笼,且为数还不少,他们便挑了一处无人的树下站着。 若说千奇百怪的桥上花灯是一景,那长长的河岸边上两两成双成对,正在放流莲灯亦或是一盏盏天灯的男女,便是又一景了。 莲灯又作许愿灯,天灯能许愿亦能祈福,每年的上元三天,这长安城里头的家家户户,总会差使了年轻人去桥头放灯,似是这样,一整年才能顺顺当当,圆圆满满。 说桥下的河流是从曲江弯引而过,水面很是清澈,粉的红的或是黄的莲灯,只有巴掌大小,灯芯仅有一抹蜡油,被放在水中顺流飘走.上百只一齐,整条河便像是凭空生出了一朵朵彩色的莲花一般。很是让人惊艳。 而空中飞起的天灯,则叫人觉得震撼了,今夜月明星稀,灯入高空,却不知它们要飞往哪里去。 “好像是星星,”遗玉仰头看着这片不一样的“星空”,半晌,有些失神道:“以前我们住在村子里,每到了夏天,夜里热的睡不着时,娘亲便会领着我们在院子里纳凉,若是天上星多一些,二哥便会去数它们。只是他算学同我一样不好,一数岔了,大哥便会取笑他,说他不识数。” 李泰静静地听着她的回忆,环着她的大手轻捏了一下她瘦小的肩头,便也抬起头看着天上飞远的天灯。 “宫里有冰库,自我记事起,每年夏前会提前备好冰块,各宫各殿都有份例。母妃去世那年,父皇还是太子,那时宫里住了不少皇子皇孙,我独居在东宫偏殿,偶尔会被忘掉份例,偏我不耐炎,天热时常是泡在井水中,日子长了,不幸染上热疾,太医诊断后,先皇便下令封了我的琼林殿,后来先皇病倒,太子和安王相争,过了半年,我才被想起,解了宫禁。 遗玉是头一次听李泰提起自已的事,还是他儿时的一段经历,茫然地听他说完,却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安慰还是一笑带过,偏就没了主意,干愣了一会儿,方才伸出没有提灯笼的那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那片“星空”,对他道: “我们也去放一只好不好,这不是祈福许愿的天灯么,等下咱们就写上,希望今年的夏天凉快些.好吗?” 闻言,他那浅色的眸光就像是水中的磷光一样微微闪动了一下,抬手将她指着星空的那只手拉了回来,用力地握了一下方才松开。 “嗯。” 于是两人便去到河岸,在贩灯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只中等个头的天灯,又借了笔墨。去到一旁的草地上留福语。 “你来写。”李泰一手按着点燃的天灯免得它失重飞走,一手拿过遗玉手里的兔子灯笼。 她便拎起裙摆,持着毛笔在灯罩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大字——愿今夏凉爽。 想了想,觉得五个字过于简单,她便晃了晃手中的毛笔,瞄了一眼李泰,绕到天灯另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上头简单画上了一棵大树,又在树下添了一只望天的长耳兔子。 “成了,可以放了。”她站直身子对他一笑,示意他将天灯放起。 李泰便后退了一步,松开了按着灯罩的手掌,失了重心的天灯,便在两人之间升起,他们目光追逐着那只属于他们的天灯,直到它也变成了夜空中的一点星辰。 “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还要去铺子把衣裳换回来。”遗玉道。 “嗯。” 早春的夜风,清晰中带着河水的静谧味道,他拥着她走上河岸,听她轻声说些儿时兄妹间的趣事,却分神地想着那盏天灯上,伴着兔子的那棵树。 第四二零章 背后之人 赏过花灯的李泰和遗玉,本是打算先乘马车回宫去的,可临了,却在路上被阿生拦下。 阿生的耳语遗玉没听见几句,隐约觉着像是太子他们惹出了什么乱子,但她也没多问,只嘱咐了李泰自己小心,便坐上另一辆马车回了魏王府。 晚上她也没闲着,挑了灯,将卢智留下的信,翻来覆去仔细研读了数遍,这千字的信文,虽没提及有关他被谁算计陷害一事,可却总让她觉得,里头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指喻,还有暗示。 将书信反扣在案头,遗玉起身来回在室内走动着,嘴里低声念叨着一些信上透露出来的字句和信息: “大哥是帮皇上做事的,到底是谁,他得罪了什么人,非要他的命不可?这信上,明明写的清楚,大哥说,帮皇上做事,有好处,好处便是永远不怕得罪其他大人物,不,或许应该说,就是得罪了,也有皇上这个更大的靠山在,但是他还是出事了” “皇上一早便知道我们的出身…我们不认房家,是他默许的,”她握拳在唇边,张嘴用牙齿轻咬了几下指节处,在上头留下几道浅浅的牙印。 卢智特别提醒了她三件事,她不会当做他是无的放矢——第一件,不能招惹理智又聪明的男人。这分明是在告诫她离李泰远着些。 第二件,要她牢记,位份再高的人,头顶上也都压着个皇上。卢智的重点,指的是当今圣上,又似乎单纯地是指“皇上”这两个字。 至于那第三个提醒,便让她心中感慨了,正如他所预料的,她没有做到第一件本文手打版首发五五ab社区,她确确实实地“招惹”上了李泰这么一个理智又聪明的男人,然而,她却不大清楚,卢智为何要让她牢记第二件事。 是为了警告她,李泰有心争那个位置?还是为了提醒她,李泰亦会受到皇上的摆布?亦或是别的什么,重点似乎就在这里,到底是什么!? 脑筋揪成了一团,就像是烤在火上一般,胀的发痛,明明是触手可及的真相,却就差那么一点点碰不到,她扭头死死地盯着桌上的信纸,似要看穿卢智到底想要透过这些文字告诉她什么! 倘若你有一日从旁人手上拿朝了这封信,不管接下来大哥要告诉你些什么,你都要保证,你会冷静,不要让情绪左右你,记得,多用脑子,不要学那些蠢人。 “用脑子,脑子,”一笔一划黑纸白字像是被兄长在耳边念出,她又渐渐冷静了下来,闭上瞪得有些发红的眼睛。 “魏王府的中秋夜宴,卢智、长孙涣、李泰,”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便浮现起了一些相关事件和名字: “房卢两家夺子,房乔、卢中植、卢智魁星楼凶案,东方明珠,长孙涣,长孙无忌,魁星楼主——不对、不对!” 一个激灵,她方睁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桌前,将案上的丢张信纸抓起来,抽出了其中一张,眼神飞快地落在其中的一行字上: “不可查,不能查,不要查”她反复地念着这一句话,烛光下的脸庞渐渐浮起了一层苍白,又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是觉得心底冒出一股子寒气来,身子一软,便就瘫坐在了地毯上。 “每件事都越不过他去,每件事他都一清二楚,吗,每件事最终还是由他定夺——大哥,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竟是他要你的命皇上、皇上、皇上” 东方未明,东宫正殿暖阁前,零星站着六七个人,有男有女,神色多是不大好看。早春,凌晨时候,屋外潮气重,男子便罢,可站了一夜的三个姑娘家,却是有些受不住的打起了哆嗦,可却没人敢吭上一声,要条披风什么的。 “真是的,到底怎么样了,也没人出来吱一声,这能怪——”躲在李恪身后的徐映蓝,吸着鼻子,语带些不满地抱怨,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恪扭头警告地瞪了一眼,便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相较于心存抱怨的徐映蓝,另一边的长孙夕和东方明珠则要安静许多,两人同样站在李泰身后挡风,一个目带焦急地望着紧闭的殿门,一个则是低头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饿着肚子站了一夜的女孩子们快要被冻哭时,才听“吱呀”一声,殿门被人雄开,太监躬身打起帘子,一赶明黄的身影迈步而出。 神色阴晴不明的李世民扫了一眼门外的几人,“你们随朕来。” 一行专至了太极宫偏殿,太监将书房门关上后,落座的李世民却不吭气,只是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李恪瞥了一眼身边的李泰,方上前一步,小意问道:“父皇,大哥他可是无妨了?” 本是好心地一问,却像是点了炸药,一声冷哼,在睁眼的同时,李世民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龙案上,怒声问道: “你们谁来给朕说说,这上元节,你们不好好在宫里待着,为何人会失足掉进曲江里头,差点儿溺死!” 三个姑娘都被他这模样骇住,瑟缩了起来,却没人敢开口答话,只除了说来最冤枉的李泰,却是举步上前回话: “儿臣不知。” 昨晚他们一行走散后,李泰便同遗玉在一处,回程时却被阿生急匆匆地禀报,说是太子掉进了曲江里头,沿岸正在打捞,待李泰赶过去,人方才被半死不活地救上来。 急忙把人送回宫,惊动了已经睡下的皇上和皇后,面对昏迷不醒又开始发热的李承乾,这一对夫妻又怒又急,便罚了他们守在东宫外头站了一夜。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便伸手指着李恪道:“你说!” “是,回父皇的话,”被点了名,李恪尽可能详细地把昨晚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话中不乏有些犹豫之处,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讲了: “昨夜出宫后,先是去了东都会赏灯,后来街上行人拥挤,便被冲散,儿臣同映蓝在街上找见了夕儿,又在一家酒楼寻着了刘侧妃同东方小姐,太子和四弟没了踪影,”说到这里,他语调转低了一些,侧目看了一眼李泰,有些犹豫道: “听刘侧妃和东方小姐说,当时太子同她们一起到了那家酒楼,恰逢着里头猜谜讨彩头,太子便一路猜到了楼上去,结识了一位陌生的小姐,而后两人便结伴离开了,说是要去雁影桥看灯。” 闻言,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发黑,这事情还没讲完,他便猜到了八成,还是一个色字误事,难怪刚才在东宫李承乾醒过来,问他事情经过,他却称作头痛,避而不答。 “儿臣觉得不妥,因我们是偷偷出了宫的,也不知太子是否有带着暗卫随身,就这么跟着一个陌生女子走了,于是我们几个便又乘车匆匆赶去了雁影桥,等到那里的时候,江边已是一团乱,说是有人被从桥上挤到了江里头,而后我们便见着太子带出宫的近身太监周福在那边求救,方知是太子坠了江——父皇,儿臣不敢虚言,有夕儿她们作证,事情便是这个样子了。” 这件事似乎是场意外,可因为那个把太子引走的陌生女子,在他坠江后诡异地没了踪影,便复杂起来了。 “是他说的这样?”李世民问道,见三个姑娘都点头称是,沉默了片刻,看向李泰,问道:“你呢,他们几个在一起,你那会儿去哪里了?” “赏灯。” 本来李恪听见李世民质问李泰,心底还有些窃喜,可见李世民被李泰两个字便打发过去,转而让东方明珠去作那陌生女子的画像,心里便不平衡起来,奈何知道他这皇帝老子向来偏心,便生生耐住了不忿,在东方明珠去一旁作画时,又询问了一遍李承乾眼下的状况。 李世民这回没拍桌乎,但是反应却微妙,他先是轻叹了一口气,接着便沉声道: “烧了一夜,脑子是没出毛病,可——” 话到一半,他便卡住,左右分别看了一眼龙案对面两个出色的儿子,摆手道:“你们提前回府去吧,这两日别在宫里晃悠了,有事联会再传你们过来。” “儿臣告退。” 待到东方明珠作完画呈上,最后一个退出去。 李世民叩击了几下桌面,叫进来一名身穿常服的宦官,将手上绘着陌生女子的画像递过去,吩咐道: “绘成两份,一份送住大理寺,另一份送到魁星楼,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是。” 这宦官揣着画像离开,室内剩下李世民一人时,这中年皇帝方才离了龙案,走到敞开的床边,从二楼殿上,着向东方渐渐升起的日头,轻声自语道: “会落下病根么?还是足疾…这倒是解了联一个难题。朕这大唐江山,万千子民,怎会交给——老三的心思是多了些,不过也未必不可教,至于联这四儿,本是年前便会走的,拖到现在,算算日子。也快该离京了。” 目光一移,望向远处西边一座若隐若现的楼阁,龙颜上仅剩的三分威严亦淡去,换成几分欲说难清的复杂之色。 “姚夜,我该拿你这儿子如何是好?” 第四二一章 母子 一夜未眠,吞了药丸方才在凌晨睡下的遗玉,一觉睡过了早晨,日头隔着窗纸晒进屋内,方才晕晕乎乎地醒过来。 本是习惯性地要迷糊上一会儿的,但睁眼见着枕边的睡颜,仅是眨了两下眼睛,便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要回宫去住,怎么又跑回来了? 虽说住在宫里这十几天,她和李泰都是同塌而眠,但他除了抱着她睡觉外,根本就不曾做过旁的事情,这也让她从一开始的抗拒,慢慢变成了习惯。就当是抱了只暖炉睡觉,别的不说,宫里一入夜的确十分安静,就连能传十条巷子的打更声也没了,往往她能一觉睡到天亮,精神好了许多。 她缓缓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被子外头,还穿着昨晚那身衣裳的李泰,皱眉将身上的被子掀开,轻轻地盖在他身上,正要起身越过他下床,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胳膊,没能起身,侧头看他轻闭的眼睛,知道他是醒着的,便唤了一声: “殿下?” 李泰没应声,而是松开她的胳膊,转而环过了她纤细的腰肢,结实的手臂收紧,便将她拖了过来。 遗玉起先是不自在,但目光一垂,看着他几乎贴在她腰侧上的脸,见他眉头浅浅的褶子,还有眼底的青色,便觉心软。 “出了什么事,您一夜没睡?”她掖着他身后的被子,轻声问道。 李泰先是“嗯”了一声,闻着她身上潜留的墨香,低声答道:“太子坠江。” “啊?”遗玉正要去摘他头顶上的玉冠,听见这消息,可是吓了一跳,要知道,尽管眼下是春天,可大晚上掉进江里,依然是会死人的啊。 似是知道她想到哪去,李泰不紧不慢地又续了三个字。 “没死成。” 遗玉立刻松了一口气,被他察觉,掀起眼皮瞥她一眼,道:“你担心他会死?” “当然担心了。”遗玉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边去除他头顶的发冠,便道:“昨晚上我们是一起偷偷出宫去的,他要是死了,岂不是连累咱们。” “哦?”他一双碧眼完全睁开,瞧着她,评论道:“原来你也不是个烂好心的。” “我哪里烂好心了?”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得出的这个结论。 他略抬起头,配合她揭开后脑的发髻,又阖上了眼睛,轻声道:“你说不是便不是吧。” “本来就不是,”她咕哝了一声,随口道:“幸好他没事,不然您就麻烦了,太子一死,你的嫌疑最大。” 他眉头的褶子平展开来,问道:“为何我的嫌疑最大?” “您说呢?但凡是京里的人,有几个不知道,太子、吴王和您是怎么一回事。”遗玉摸出枕头下面的梳子,边给他顺着头发,便答话,她神色不变,但余光却在注意着他的脸色。 说她是试探也好,是故意也罢,那一封信后,她不能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但是他的反应却注定让她摸不透。 李泰抿了下薄薄的唇瓣,沉默了一会儿,才近乎自语地低声道: “你还小,再等等吧,还不行。” 她耳尖地听见他的声音,目中闪过不解,只能装作没有听见,动作轻柔地梳顺了他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将它们放在了枕边。 “您先睡会儿吧,等醒了咱们再说太子的事,我先起了。” 闻言,贴在腰腹的手臂便抽离,只是在松开之前,若有若无地轻楼了她一下,就像是带些留恋和不舍似的。 留恋?不舍? 遗玉站在屏风旁套着外衫,看床上那仅是凭着乌发散漫的背影,便显得卓尔的男人,摇头一笑,系好了腰带,转身走过屏风,白皙的面容上方才露出了同年龄极不相称的神色。 “大哥,我的确做不来第一件,但是我会牢记第二件。” 皇上、皇上 也不知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上元节后安静了三天,朝中便开始流传,身体有恶的太子殿下,是在上元那天坠了江,身染了热疾。 这消息一经传开,就仿佛是在表面平静的湖水里丢进了一块巨石,炸出了层层的水花。 热疾是什么?稍微懂点医理的成年人都知道,这是由伤寒恶化,或是过度着凉才会引起的疾病,症状比风寒要严重许多,亦会传染,可是结果却比风寒要可怕,一个不好,或成了肺涝,这可是会死人的。 就在一群人观望,一群人心焦,一群人幸灾乐祸,但却打听不到任何实质的确信时,又过了一阵子,太子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朝堂上,除了人不大精神,却是不像请什么大恙。 于是乎高兴的白白高兴了一场,提心吊胆的都松了口气,见风使舵的依旧做那墙头草。只是在流言平息的背后,往往有人不知道的实情。 东宫 “噼里啪啦”一通瓷器落地的声音,夹杂着喘息的怒骂声,宫内的下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哪怕被碎片擦破了头脸,因为有人比他们还更要倒霉的。 “混账、混账!本宫你们是有什么用,竟连个人都找不到!”又将一只青花瓷瓶拍倒在地,李承乾转过身来,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双目微眦,声音尖锐,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往日放荡不羁的风采。 “去查吴王府,去查魏王府!李泰和李恪!那个贱女人一定是他们派来害本宫的!” “是,属下遵命。”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今日总算是闹完,宫人们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留下了满屋子的狼藉给他一人。殿内重新安静下来,他有些颓唐地坐回椅子上,发抖的手指覆在右腿上。 当他病愈起床走动,发现自己右脚的异常,找来太医逼问出实情后,几乎砸了整座东宫,后被赶来的父皇一顿怒斥,方才寻回了理智。 但是他落水时划破的方脚,落成了足疾,却已是不争的事实:不可远足,不可随意跑动.不可过久站立,不可用武,不可沾冷水——不可、不可! 那么多的不可,和废物又有什么两样! 他是太子,是这大唐的太子,但是东宫需要一个废物来当主人吗,父皇会允许一个废物继承天下吗! “啊!”嘶声一吼,五指狠狠地抠进皮肉,就在他疼得发麻时候,头顶却笼上一片阴影,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是要自暴自弃吗?” 他仰头看着一脸祥和的妇人,本来扭曲的五官,转成了委屈和痛苦。 “母后,儿臣——” “回答我,你是要自暴自弃吗?”长孙皇后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那“我”的自称,显出她此刻的认真。 “儿臣、儿臣不知,父皇他说我是咎由自取,他一定对儿臣失望透了,可是儿臣是被陷害的,是被李恪和李泰他们害的,”说着说着,他便又急躁了起来,反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急声道: “母后,你帮儿臣去给父皇说,他不信我,但是他一定会信您的,儿臣是被李恪和李泰害成这样的,他们想取代儿臣做太子,儿臣真恨不得杀了——” “啪!” 一记巴掌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哀求声,他捂着疼痛的左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妇人,“母、母后,为何打我?” 长孙皇后收回手背在身后,站直了身子垂眼看着他,脸上的温柔被冷静所取代,“这一巴掌是要你记得,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你要记住,他们都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仇人,也没人害你,你会跌入江中受此劫难,是因你贪色所致,不要怪任何人,要怪就只怪你自己不够小心。” “母后——” “好好休息,记得要按时喝药。” 留下这么一句话,长孙皇后又看了一眼这一身傲气尽退,再没半点像那男人的长子,闪去目中的一丝不忍,便转身离开了大殿。 东宫外的下人见她出来,跪的跪,弯的弯,却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迎了上去,扑进了她的怀中。 “母后!”这声音脆脆甜甜的,七、八岁年纪的男童,正是音色不明的时候。 长孙皇后摸摸男童的头顶,牵起了他肉呼呼的小手,朝着远处走去。 “母后,皇兄好些了么,为何不让儿臣进去瞧瞧。” “你很担心他吗?” “是啊,您说过,要亲兄善弟,儿臣对皇兄们恭谦,也不欺负弟弟们,母后,儿臣对不对?” “对,很对。”长孙皇后满意地笑着,柔声道:“你要记得母后的话,不要忘记亲兄善弟,这样才好。” “嗯!”小孩子似是怕大人不信,使劲儿点头应声。 “乖、咳咳…”她想要再夸赞两句,却突然咳嗽了起来,立刻便听到一旁紧张的问声: “您怎么了?” “咳、无事,母后是渴了,喉咙有些干涩。” “那、那咱们快回宫去,您多喝些茶水。” “好。” 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中,落在地上被拉长的背影,一道清晰,一道却似乎有些模糊起来。 第四二二章 朝上、墓前 二月初六,百官朝会时,太极殿上,太宗对皇子们突如其来地一通封赐,叫人暗暗惊疑。 楚王李宽,领合州都督,吴王李恪,领潭州都督,魏王李泰,领相州都督,五皇子齐王李佑,领齐州都督,六皇子李谙,封蜀王,领益州都督,七皇子李恽,封蒋王,领安州都督,八皇子李贞,封越王,领扬州都督,就连年仅七岁的十皇子李慎,也被封了个纪王做。 都督,乃承隋制,是唐现今各州军地最高执行者,有行军领军之职,多为宗王遥领,长史代理其职。太宗一连赐下十州之地,将其行军交由了自己的儿子们,这连封带赏的,那本身倒不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可是这次封赏的八位皇子里,却独独漏掉了两个关键人物——太子李承乾、九皇子李治。 满朝文武,谁能说皇帝不是故意的,是无心的?怎么偏就漏了自己的两个嫡子,没地没官就罢了,怎么连点象征性的安慰封赏都没? 这是怎么了,是几近宠冠后宫的长孙皇后失宠了?不少人也联想到前几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李承乾热疾一事,虽后背证为子虚乌有,但是却爆出更大的丑事,原来太子爷是上无节赏灯坠了江,还是因为女色。 难道因为这些个,让皇上起了改立的心思,这次许是想要单独赏封哪个,才弄出一堆封赏来掩人耳目? 单从封地上着,潭州、相州还有益州都是要地,这是偏心着吴王、魏王还有蜀王的,李泰就不用说了,迄今为止还没见过哪个比他更得宠的,可这李恪、李谙都是杨妃所出,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倒叫人猜不出皇帝是什么用心了。 当朝上站着,得了赏封的皇子,多是神色恭谦,可李承乾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许是他还没有养出喜怒不于形的本事,整个早朝都黑着脸。 散朝后,文武百官欲退去,明眼人便注意到,太子走到吴王和魏王跟前时候,不知凑近低声说了些什么,魏王倒是那千篇一律的表情,瞅了一眼面色阴寒的李承乾,便朝殿外走去,吴王的反应就耐人寻味了。 “皇兄,您真是误会我了,那晚若是咱们没有走散,我是如何也不会让你同上陌生女子离开的。”李恪声音虽低,可边上却不乏耳尖的。 “哼!现在又来假惺惺,是本宫看错了人,只当你是兔子养着,如今却成了会咬人的狗!” “皇兄,你言过了。”任谁被骂戎是狗都不会高兴。 “对,本宫是过了,你连狗都不如,就是养条狗,它也不会不认主人,妄想有一天能自己牵了绳子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出身,狗东西!” 一句“狗东西”骂出口,边上不少磨磨蹭蹭留着听闲话的大臣都变了脸色,再瞧李恪,竟是被气的胀红了脸,一拳捏起,着样子是强忍住没挥在李承乾脸上,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却是李承 新唐遗玉 第10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7部分阅读 乾反手一巴掌掴在李恬的脸上,将他整个人打偏了过去,又一拳直接将他砸倒在地。 李恪痛呼了一声,当场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抬头见着李承乾不屑的目光,竟是“噌”地一下窜了起来,将他扑倒在地。 “哗”地一声,还在殿上逗留的群臣哗然,太监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可却没半个人敢上去拦着,但见两人你来我住,拳脚相向。 李泰本来已经走到殿门外,听见身后动静,又折了回来,就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热闹,碧眼里流动的不知是嘲讽还是不屑,直到好事的官员跑出去,拉了走远的长孙无忌等人回来,这一场太极殿中的闹剧才草草收场。 紧接着,吴王和太子两人便皇上派来的太监宣进了御书房。 魏王府书房 杜楚客站在书桌前,笑着道: “早朝事出,吴王和太子不免被皇上怒斥,如此当朝便打了起来,不但有失体统,还伤了皇家的颜面,太子已是渐失圣心,吴王今早才得的都位,说不定下午就会被收回来,殿下,打年头至今,西北遭旱,东江盐失,太子出了岔子,吴王今朝失仪,没半件好事,克己以为,您是时候请旨,给皇上添个喜庆了。” 李泰正在看着今晨从雍州送来的书信,待他话音落下,方才道: “喜庆?你所指何事。” “自然是您同东方小姐的婚事啊,这十一月订下的,到现在也近三个月了,婚期却是没个准头,您不妨明日早朝后向皇上讨个吉日,最好是赶在三月里头办下,您的婚事不光皇上的一桩心事,况且,咱们魏王府实是缺一位女主子来打理,东方小姐知书达理,又是东方祭酒的爱孙,一旦你们完婚,凭着东方先生在文人中的声望和人脉,必是能为您增力不少。” 李泰听他独自在那头絮叨,头也不抬,开口却好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本王正室未娶,不会纳侧妃入府。” “殿下?!”杜楚客脸上的笑容扭曲着,失声高叫了一句,方觉失态,在背后攒了几下拳头,冷静下来,便开始劝说道: “您可不好在这件事上同克己开玩笑,这事咱们年前便说定的,您当时也答应下来,本来是年前便该提起婚事,可您推说到了春后,这便罢了,如今又拿这正姑的借口来搪塞,您、您可不能做这言而无信之人啊!” 许是真急了,他才憋出一句“言而无信”来。 “言而无信?本王答应你什么了?”阿生在边上研墨,听李泰难得同杜楚客多说“废话”,便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错。 “您答应——”声音卡了壳,杜楚客张着嘴却续不上话。他这么一回想起来,李泰只答应了要选侧妃,还真没说过什么尽早完婚的话! “行了,”李泰“啪”地一声将手里的书信扣在桌面上,看了一眼一脸憋屈的杜楚客,道:“阿生。” 十余年的服侍,一个眼神便知道主子是要干嘛,阿生放下手里的研石,去到红松书架边,抬手在紧上头取下一只长方的锦盒打开,拿出一份青头红边的文折,有些迟疑地递给了不明所以的杜楚客。 片刻后,就连书房外头的侍卫,都听见了进去刚刚一刻钟的杜大人一声惊语: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龙泉镇后山 在青山环抱中,偏向山脚腹地的一片山林里,修有一座新墓,按风水来说,此处不是顶好,可也是一处藏风潜气之地。 这片山林,将近二十亩地,连带墓|岤,被遗玉花了两万三千两银子买下,葬了卢智的遗骸,请了山民巡守照料。 今天是初六,刑部大火整整过去两个月,遗玉昨晚就住在新宅,天不亮就起床,下厨烧了几道小菜,备上六样点心,又灌了一壶好酒,带着平彤和平卉两人前去上坟。 墓前很是干净,一看便是每日都有人前来打扫的样子,平彤和平卉帮着将盘盘碟碟地摆上后,跟着遗玉稍了委火,又打了些纸钱,便退到远处去守着,留这一对兄妹单独说些话。 二月的天气,早晨时候微寒,遗玉拿帕子抹了抹墓前的石台,不嫌冰,跪坐在了上头.端起酒壶将两只杯子注满。 她穿着白色的素衫,发髻用丝绳系起,连只木簪都没戴,因在魏王府被精心照料了一段时日,年前瘦的仅剩颧骨的脸,圆了一些回来,比起半年前黑白分明的双目,一双逐渐显眼起来的桃花眼,少了些纯净和机灵,多了一层朦胧的水色,不再一目了然,却更惹人探究。 “大哥,这是镇上最好的酒,比不得长安城的香琼玉液,可是不易醉,我能陪你喝上一杯。” 她端起两只酒杯,轻轻互碰了一下.“叮当”一声脆响,将一杯洒在墓前,一杯送到了唇边,浅酌了一口。 山林里的树木繁杂,墓的周围有些竹子,已是长出翠翠的新叶来,风一吹,便有清新的香气传来,她闭着眼睛吸了口气,将杯子里剩下的酒水全数饮下,放下酒杯,伸手去摸那打磨光滑的墓碑。 “我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可是阎王既然错送了找到这里来,便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我注定了是要做娘的女儿,做大哥和二哥的妹妹,我很知足也很庆幸。当然这世上前不总是好事,我们都历过不少磨难,你瞧,若遗玉还是那个痴儿,许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事,可是我来了,这一切就都变了。” “实际上,我并不是个十分坚强的人,每次身处险境,我也会害怕,也会无助,可是在这之前,我从没有一次想到过放弃,因为我知道,按着我的性子,一旦我怕了,崩溃了,就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做个累赘。那天看着你被火海吞下,我是第一次那么接近绝望,娘被带走了,二哥失踪了,可是最起码,他们都还活着不是么。” 她原本平静的声音,说到这里,带起了些许哽咽,吸了吸气,才继续道: “我知道,你不赞同我与他的事,可是你终是没勉强我。我真的需要他,不论是因为他对我的好,或是他在我差点崩溃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又或是为了日后——我都需要这个人,你放心,你提醒我的三件事,我都牢牢记得。优柔寡断,你头一次这么说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到,因为它我会失去什么,可是人一辈子有那么一件足以后悔终身的事便足够了,我不想再做个优柔寡断的人。” “我一直都在求全,以前,我想要咱们一家人不受欺负过上好日子,却不想你涉足长安城的泥潭,我想要维护我的尊严,又不得不对权贵低头,我想要同他在一起,却又思虑着他皇子的身份。然而这世间许多事,安有双全之计?” 这一句,不是疑问,不是反问,而是清清楚楚的自嘲。 “其实,得失之间,往往不可能平衡,选择了一个,便要弃掉另一个,做自己最想做的,选自己最想要的,这样至少不会后悔。说到这里,大哥,你信里的意思,我都清楚了,只是说句话,你可别恼我——这十几年你唯一求我的一件事,我是做不到了。” 像是怕他生气,她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墓碑,轻声道:“这个月十五一过,我们便会离京,此去西南,是为找些稀缺的药草,我会到南诏一行,查询娘亲下落。至于他是怎么想的,我眼下还不确定,但是我总会弄明白的。他不是那个魏王,若他无意,他亦不会落得那般下场,若他有心……” 她声音实在轻极了,恰有一阵晨风吹来,将其拂去,直到她扶着墓碑站了起来,语声也已断掉。 没叫远处的侍女,她自个儿将供香的饭菜收拾了,又看了一眼那光滑不见半个名字的墓碑,提着篮子离开。 唐律,刑篇,第四十三款有言:故杀士族之凶徒,死后官置,葬无名刻,有违例修墓刻碑者,当以掘出。 魏王府书房 门外的侍卫看着气冲冲走出来的杜楚客,相视一眼,都在心里好奇,进去时候还笑哈哈的杜大人,是在里头吃了什么瘪。 阿生捡起被撂在地上的文折,吹吹并不存在的灰尘,扭头对冷眼看着他手中的李泰赔笑道: “主子莫要怪杜大人,他这是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弯,才会失了风度。” 李泰没接他的话,从笔架上取了一支毛笔,在松花砚中蘸了些墨,提笔给雍州的下属写起了指令,就像是方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 阿生干咳了一声,犹豫来犹豫去,方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主子,这请旨一事,您同小姐说了吗?” “今日她回来,本王自会同她讲。” 果然是没说,阿生干笑,道:“那便好,主子,属下多一句嘴,这事儿您是先同她商量一下为好。” 第四二三章 药房小谈 “您今日的公文阅完了?”遗玉握着药杵,一边碾磨着钵中的药草,一边疑惑地看着一盏茶前找到顶楼药房的李泰。 她是吃过午饭才从龙泉镇回来的,刚过中午,听阿生说李泰在书房处理公务,她便上楼去泡在药房,可没过半个时辰,他便找了过来。 “嗯。” 长桌上搁着七八张摊开的油纸,里面放着各种简单处理过的药材,有的一样,有的不同,李泰拨了拨面前的一份,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咱们寻药材,不是要到西南山林里么,春夏多毒虫,因气味同当地人有殊,最是爱叮咬异地人,这药方是驱虫用的,碾磨炼蜜后,制成滴丸,随身带着,可以防虫,只要带足了分量,就是厉害些的蝎子和蜘蛛也不会近身的。”遗玉手上动作未停,仔细同他解释道。 李泰前天和她讲明,要借了《坤元录》巡游的机会,远行一趟,到一些秘地,帮沈剑堂他们寻找稀有的药材。 这话说来有些远了,现今唐代,在医术方面,虽有几名冠有神医之名的大夫,但多隐世,像是以炼丹为天子厚待的药王孙思邈,又或是有怪癖,像姚也不治那样上门不治的。 因此,不可能将神医挂在裤腰带上随行,不论朝堂还是江湖,对于药材的需要,都变得紧缺起来。像是行军打仗,需要的止血药,这是常见的。 而名贵一些的金疮药和解毒药,有时是能挽救一名高手的性命,在这武力持重的年头.说实话,在暗地里,双方拼斗,一名武功高手,却是比一个只会卖弄风马蚤的文人要值钱十倍百倍。 可名贵的药物之所以名贵,便是因为它们多少掺杂有稀有的药草,就遗玉从李泰寻来的医术上所知,像是上等的金疮药,需上等硃砂、麝香、梅花片儿、净||乳|香、红花、没药、血竭、粉口儿茶等,十几味上等的药材还不够,这只是能做出一般的止血金创,想要生肌活骨,需得加一味名叫川露的药草,仅在五月五日午时正午,朝阳研成细粉,以黄蜡封口,存满十五日,才会生效。 药材的重要性不容忽视,可是稀有的药草,诸如川露,乃至稀世的药草,诸如制作梦魇解药的不见草和寄梦荷,又岂是随处可见的,它们有的只在一些书杂上留下痕迹,有些只被只字片语提到,绝非常人能寻能得的。 单看李泰身为皇子,却愿同沈剑堂拉入伙去寻药,也许其中有情义的成分在,不能否认的是,这也反映了药草的重要性。 于是,遗玉思量过后,便答应与李泰同去,一来可以顺路打听卢氏的下落,二来,她恰好也缺不少稀罕的药草,尤其是制作知梦散的一味主药——落叶为霜。 这是一种生长在山谷里的树木,听名字古怪,既不像是药草,更不像是毒药,她仔细琢磨了背诵下来的锦绣毒卷,上面说这落叶为霜,身为常青木,一年四季生叶,但也再不断落叶,它的叶子长在树上时候是绿色的,可是自然落下,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便会成了雪白,如此,方才有这落叶为霜之名,倒是贴切。 自上元节得了卢智一封迟来的书信,揭出不少隐秘,她便没一开始那般迫切要制出知梦散,可却没放弃过,要从扶摇嘴里敲出些东西来,哪怕是一星半点,都对她大有用处。 况且知梦散这种东西,本身就是难求之宝,若她有幸能找到落叶为霜,多做几份出来,关键时候,必是会有大用。 “驱虫的,可是试过药效?”李泰问道。 他们这次要去的,是几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倒不是说那里没有人烟,而是当地多为未开化的山民。往年他们到各地去寻药,不但要同这些山民打交道,对付山林里的野兽,最叫他们避无可避的,防不胜防的,却是蚊虫。 “嗯,这药方是姚不治留给我的,这里还有一瓶他送我的成药,”遗玉见他感兴趣,便停下手上的话,拿帕子擦擦手,走到巨大的药柜边,在暗格里摸索出一只抽屉,里头装的有姚不治送她的东西,也有她自己这段时间做的比较成功的药物。 “喏,就是这个。”找到那驱虫丸,她将小瓶放在李泰面前,搔搔耳垂,道:“我做不来他这么好,几十颗放进香囊里头随身带着才有效果,若是有他的本事,便不用那么麻烦了。可惜他留给我的不多,咱们去的人多的话,一两天就用没了。” 李泰拿了药丸和一包她配的药材,走到窗台附近, 过了半晌,又回来坐下,便盯着她看起来。 “怎么了?”遗玉拿袖子蹭了一下脸,纳闷地问道。 他收起那带点儿奇怪的眼神,道:“这个驱虫的,多备一些,还有你上次给我的镇魂丸、那个清热的药也带上,叫那两个侍女来帮忙做。” 遗玉笑了笑,点头问道:“还没问您,这次是有多少人去,我好看着备药。” 知道能帮上忙,她自然高兴,原本她就打算把熟悉的药方尽量做出来,不管是稀奇古怪的,解毒的,亦或是毒药。 李泰不说,不代表她不清楚,此行没那么安全,她身上又没有半点儿武功,不靠些药物防身,难免会拖了他们后腿。 “除却你我,另有六人。” “只有六个?”原本她以为,会是浩浩荡荡一群人马。 “人多不宜。”李泰将装着驱虫丸的药瓶放在长桌上,看着对面会意地点头的遗玉,话锋一转,突然道: “另有一事。” “您说。”她就知道他这大下午的过来找她,必是有更重要的事说给她听。 他带着宝石戒指的食指在桌面上轻叩了几下,碧眼直视着她的眼睛,缓声问道: “已过去两个月,你可是准备好了?” 遗玉心头一跳,便约莫到他所指何事,下意识地将目光避开,垂眼看着手中的药杵,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道: “您是说指婚一事吗?” 李泰从怀中掏出一份青头红边的文折。递到她的面前,她两手接过去,一时没敢翻开来看,住在魏王府的这些日子,她对一些朝事并非一无所知,有时候阿生还会故意找些东西给她着,她认得这种模样的文折,多是有喜事请奏和禀明主子们用的,她看过的多是谁家添了新丁、谁家娶了新妇,手上这份,无疑是向皇上求指婚的。 “再过几日咱们便会离京,我欲明日程秉父皇,临行前求得诏文,待十二日你生辰一过,便行下达。” “我知道了。”遗玉听他讲完,沉住气,将手上文折打开,短短几行,入目一阅,不由百感交集: “怀国公卢门遗孙女,卢氏遗玉,品貌端,行止宜,德善谦,性温良,儿臣欲求之为侧室,请父皇拟诏指婚,婚期待议。” 中规中矩的一份请奏,可以说,完全是在遗玉的预料之中,尽管同李泰有言在先,说要一心一意相待,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凭着自己现在的情况,会有一星半点儿做正室的可能,可以说是无父无母,又无依无靠,得罪了长孙家,被家门所拒,孑然一身,却要占据亲王独独的两位侧妃之位其一,还是众所周知皇上最为宠爱的皇子。 她能够想象,一旦皇上谁了李泰的请,下达诏文后,势必会引起一场波澜,就是李泰的嫡系下属们,想象也不会赞同此事,若不是他们将远行,这无异于把她推在了风口浪尖上。 李泰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看完文折,面不露惊疑,无有喜怒,他眉心微皱,本是不愿过多解释什么,可心念一转,还是放低了声音开口道: “此次是——” “我知道,”遗玉在他将开口时,便抬头打断他的话,摇头一笑,看着他,道: “多谢殿下,如此,我便能光明正大地以巡游之名离京,参那《坤元录》一份子,这是好事。您挑这时候也恰当,以我眼下的处境,却是不当过于招摇,这京里有许多事,尚且是我应付不来的,况且,我年未及笄,又是孤身一人,诏文若下,你我正好借着离京,也可躲去一场风波。” 这般知心的答话,换了任何一人听去,只会当她懂事,心中受用,可李泰眉间的皱褶却更深,半眯起眼睛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就在遗玉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时,他却私展眉头,站起身来,抽走她手中的文折,又顺势拿那份薄薄的文折在她额头拍了一下,便负手走出门去。 遗玉纳闷地摸摸额头,小声嘀咕道:“怎么还生气,我没说错话啊?” 这头她不明所以地又捣起了药汁,那头李泰离了梳流阁,在往书房的半路上,便遇见上午才被气走的杜楚客。 “殿下,先前的事,克己回去仔细想了想,是有几句话想同您说,请您听后再做定夺。” 李泰颔首,一语不发地领着他去了书房。 第四二四章 李泰之心 魏王府书房外,侍卫和下人都被退去,只余阿生一个守在门口。 书房内,李泰端坐在书桌后,那边躬身而立的是工部尚书,同时身兼魏王府长史一职的杜楚客。 “克己回去之后,左思右想,思及殿下近年作为,是以有几句话,觉得现在若是不说,必将后悔至极。自殿下开府,我便伴您左右,帮您处理府务,打点通由,皇上方提拔我尚书一职,此等青眼,克己心中明了,全赖您圣宠之重,方有余荫。不自谦一句实言,在魏王府下行事已有四年,自以为是您左膀右臂,乃生追随之心。” 杜楚客一番言论,情表于形,发自肺腑,话音略顿,竟是后退两步,一提衣摆,以人臣之躯,正三品之职,屈膝跪下。“噗通”一声,总算争得李泰正眼相看。 “然,却从不知殿下您之志在,每每涉及往后,您总以言避之,克己恐您不耐,便不深究,可现如今,克己冒失,敢问一句,求殿下予以一句明言——您可是有心帝位?” 此言一出,书房内霎时静若禅室,俯首跪在地上的杜楚客最是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头顶罩下,让他想要在此刻拾头辨查李泰神情,却是不能。 不知时过凡几,跪在地上这年过三旬的中年男人,五官板直,唯有那生皱的额头冒起的一层薄汗,能证明他此刻并不好过,但下一刻这室内响起的另一道人声,却与他如同天籁。 “然。” 只一个字,便解了他多年扰疑和烦扰,之前的排外之感顿消。心底清明的杜楚客知道,李泰这一字的回答,巳是将真真将他视为了自己人,一直有心相持,将李泰着做是明主的他,怎能不喜。 “多谢殿下予以明言,克己心迹已表,定当助殿下成志,此番立誓,今生若违此言,必将遭五雷轰顶之灾,身死异处,无骨可埋。” 除了实际的行动外,没有什么比狠辣的誓言更能在当下表明忠心的,李泰神色不变地看着杜楚客指天起誓,目中锐光一闪,沉声道: “起来,士膝下有金,只此一次,身为魏王一日,本王不想再见你相跪。” “是。”听到他鲜少表露的敬意,杜楚客胸前熨贴,站起身后,又对着李泰一揖,道: “如此,克己先前有许多不当说,不能说之言,此番可讲。其先,便是眼下局势,太子被皇上厌弃,巳是不争事实,论及正统,唯有九皇子能比,可他今年方满八岁,暂不论。臣有一密报,是从宫中传来,您可做考量——长孙皇后身染恶疾,应是无治之症。” “嗯?”李泰瞳孔微缩,低声道:“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宫外有皇上的探子,宫里自然也不乏宫外之人的眼线,最常见的便是一些妃嫔媵嬙,能与娘家通传消息。 “您放心,这消息确实可靠。我有一至交好友,想象殿下也该听过,他是工程阎家的二子,阎立德,现任工部侍郎一职,与我乃是同窗同僚。立德有一女名婉,年芳十四,前年花朝节采青,被皇后娘娘看入眼,留在了宫中服侍,因其慧心精巧,深受爱怜,阎夫人年前进宫探望,乃从近身服侍皇后的婉儿口中得知,皇后身体有恙,克己便叫他们留心此事,前日方才得了确信,皇后娘娘,恐是熬不过此劫了。” 李泰这种平心静气的人都能动容的消息,着实惊人。长孙皇后染疾,此事非比寻常。 京城大小官员,但凡是个明白人都清楚,这全天下唯一一个能够左右天子心思的,不是直言纳谏的魏铁板,不是情义比兄的长孙无忌,亦不是偏爱有加的杜断房谋,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宠冠后宫,却无人敢加以半句闲言的女人——贤后长孙氏。 一旦后宫没了这个让人可歌可敬,又让一些人可叹可恨的女人,可以想象,长安城将会掀起几多波澜。 首先,不提后宫嫔妃纷争,只说她留下的这两个皇室嫡子,可以说,没有长孙皇后在旁相持,李承乾那般性子,绝对是不入李世民的眼,如今太子已有了厌弃之兆,另一嫡子年纪还小。 没了这位皇后娘娘,就算是保持中立的长孙家会出手扶持,也再不能让天子在情感上有那般羁绊,可以说,长孙皇后还在时,怀疑李世民会废太子的只有一二,若长孙皇后去世,那么以为李承乾会被废的,便是十之八九了! “克己以为,此事乃有两面,一方面,杨妃得宠,若是皇后仙逝,说不定此女会借机上位,那吴王的身份便不同。殿下您虽得圣宠,又在文武上凌然几位皇子,文学馆诸士能堪大用,但缺失亦有不少。其一,便是出身,若在民间,您便是庶子身份,无缘得继。其二,便是人脉人情。其三,乃是民心。” 杜楚客方才投诚,似是迫不及待地把憋在心里几年的话讲出来,见李泰并没有露出不耐之色,便愈发侃侃奇谈起来:“出身难改,民心不易求,可人脉人情眼下却好积攒。这最快最见效的法子,便是娶立。是以您订下东方祭酒的独孙女东方明珠为侧妃,这是一种简单又起效的法子,我先前说过,东方佑身为国子监祭酒,累积人情不是一日两日,虽他官爵不高,可这天下的大小官员、不,这长安城里的职官,挨着辈分,足有三成要敬他一声先生。” “殿下才思敏捷,能文能武,年轻有魄,又生得好容貌,克己说句不当讲的,这长安城里的士族小姐,多数是有心攀附。您身为亲王,正室之位不提,尚能娶得两侧妃,四庶妃。这人选,定当三思而定,不可儿戏。” 说到这里,他轻咳了一声,挤出一抹笑来,对李泰劝道:“您上午提的事,要克己代您去皇上那里请诏。我以为,还是有的商量。不瞒您说,我知道咱们魏王府上这阵子是住进了一位客人,先前不明,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位卢小姐了吧,她的情况我也清楚。我是头一次见您对哪家小姐上心,这般,既然喜欢,那就纳进也是使得的,只是这侧妃之位,未免悬殊,恐遭非议。不如,免去请奏指婚一节,直接上门媒聘,收做庶妃。” 皇室之外,是有三妻四妄,身为亲王,自然也有三奶四庶,若说这侧妃堪比寻常人家的平妻,那这庶妃,便是名头好听些的妾了。 “咋察”一声,杜楚客赔着小心,本以为有一番劝解才能说通李泰,而听见这突兀的响声,目光一移,便愣在那里。书桌那头,缺了一角的红木梁椅扶手处,参差的断口上放着一只手掌。 “做好你的本分即可,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讲,还要本王教你不成,出去。” 今天能得李泰一句明白话,已经是胜过其他,杜楚客虽心有余言,但见他闭了眼睛,便知多说无益,暗暗摇头,躬身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李泰轻阖的眼睛才又睁开,那流光的碧眼里,竟是生生印着凌厉之色,不禁让人怀疑,若是杜楚客晚走一步,事情又会是怎样。 阿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门外听了个详细的他,忖度了片刻,道:“殿下,杜大人说话虽直白一些,不比苏学士和谢大人知您脾性,可他办事还是不错的,咱们离京期间,正需要这样的人放在外面周旋,更何况,当年他事随王世充,若非您着眼,怎能被皇上重提入士,离了您他那抱负便不能声张,他忠心耿耿,不怕会有异心。您这三年暗自助他积势,谋得尚书一职,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留作大用么。” 他这般说辞,又是在替杜楚客求情,生怕方才那杜大人不知进退,踩到李泰的底线,好好的一步棋便会被废掉。 李泰收敛了神色,不愠不火地开口道:“正是如此,本王才会容他废话,”他抬手指着桌面的青头文折,“这次便罢了,不过权宜之计。把文折拿去给韦挺,叫他明日呈上。” “是,”闻言,阿生暗自叹气,知杜楚客是一语错失,便没了争上的机会,稍有惋惜,却不再提他,捧了盒子出门,打算去韦府找魏王府给事韦挺。 室内重归于静,李泰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握于腹,闭上眼睛,轻声自语道:“不过是一群目光短浅的人,又知道什么,女人?出身、人脉、人情、民心、裙带,这便是最重要的么,无知,愚蠢。这世上是有一种女人,只要给她时间,给她依附,给她信任,她便会迅速地成长起来,坚韧地足以站在任何强大的男人身边,不需要依靠任何人——除了我。” “母妃,你的悲哀便是那人的身边已经有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可他却贪心地想要第二个,我真地很想看看,当他连剩下的这个也保不住的时候,会是怎么一副模样。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在红庄的四年加上我这双眼睛,偿去了父债,便只剩下你的生养之恩。把这些都还清,我便会夺我想要的。” 第四二五章 李泰的承诺 二月十一,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早朝时候,宣下的一份诏文,就像是一记鸡血打在了满朝文武的后腰上,一如几天前吴王和太子当朝斗殴一般。 指婚已逝怀国公卢中植遗孙女,卢氏遗玉为魏王李泰侧妃! 卢氏遗玉是什么人,多数大臣不大清楚,可若是提起了卢智,那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魏王李泰竟是要同这杀害了长孙无忌嫡子的凶手胞妹订亲,当真是叫人惊掉一口大牙! 因是指婚,一时间,众臣也弄不清楚,这桩亲事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魏王自己的意思。可不管是谁的意思,这门亲事都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皇上能指自己的宝贝儿子同自己大舅子的仇家结亲!? 魏王会迎一个对他有害无益又家道中落的女子为妃!? 想必当场听了诏文的众人,都有大不韪地想着,这一对父子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此刻朝上一番暗潮汹诵,等到散朝皇上一走,便热闹了起来。 长孙无忌面色沉静地看了李泰几眼,隔空一揖,便扬长而去。几个胆子大的率先凑到了李泰跟前,一行礼,先是道贺,而后旁敲侧击地打听着,李泰也没给人家什么冷脸看,对道贺声点头谢过,至于询问嘛,则是一概摇头不置可否,正当他们准备再行追问的时候,却被一声大嗓门儿压下。 “魏王,待会儿若是无事,我请你去喝酒。” 程咬金伸手拨开几名低品级的官员,横站在李泰面前,他左边一脸隐忧的,是现任的怀国公卢荣远。 “嗯。”李泰并没拒绝,几人便前后一道出了宫门。 众臣散尽,却有一人,在太极殿前踯躅了一阵,找了宦官通禀,前往偏殿书房。 怀国公府 卢荣远卢荣和两兄弟坐在小厅里谈事,厅门未闭,下人也不会不长眼地闯进来。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皇上赐婚魏王和小玉,这不是在开玩笑么?” 卢荣和倒是同他大哥的意见不同,他脸上带着笑意,安抚道:“我看这是件好事,能做魏王侧妃,也是小玉的福气,”紧接着,他便愁道: “当务之急,是先把小玉接回来,不然哪天皇上给了婚期,咱们却交不出人,那便是笑话了。” “啪!”卢荣远两眼一瞪,便是一掌拍在桌面,“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二弟,我发现自从分家以后,你的脑子就不清楚了,分不清好坏了是不是,小玉给魏王做侧妃,那能叫福气吗!若是得宠还好,可若是不得宠,那这一辈子便毁了,我看爹一走,你是把岚娘的教训都给忘了!” “大哥,你冷静点,这件事自然不能同岚娘的事相比较,你也要清楚,那时候咱们卢家风光无两,可现在咱们却要指着爹的余荫庇佑,小玉能攀上这门亲事,总比因为得罪了长孙家,只能在京外找户人家随便嫁娶要好吧。” “我倒是宁愿她嫁户普通人家!”卢荣远火气不消反涨,站起身来回在客厅中走动,以免会对几日不见的兄弟发飙,口中的叨念不停: “当初小玉要同我们避嫌,我就不该听你的蹿倒,让她出去单过!闹得现在人都找不着,还摊上这门糟心的亲事,爹若是九泉之下有知,梦里也会打死我们两个不孝子!”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卢家着想,说来说去,若不是智儿杀了长孙涣,怎会至此!”因为卢智的关系,在官场几经受挫的卢荣和总算爆发。 “你——”卢荣远想要斥责他,但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辩驳,同样在朝为官,卢智杀人一事带来的后果,自然也影响到了他的官途,可若要否认说自己那侄子没杀人,罪证确凿,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爹、叔父。”卢书晴站在门外听了半晌,眼见两位长辈失和,才站了出来,秀丽的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您二位别吵了,二妹她现在好着呢,依我看,同魏王的亲事,是她自愿也说不定。” 卢荣和聪明些,听出她话里有话,皱眉问道:“书晴,你这么说,可是知道什么?” 卢书晴没再犹豫,便将卢智出事后,遗玉离开国公府后,与李泰同乘离开的事说了出来,两兄弟听候,各自收敛了怒容,面面相觑,就连卢荣远心里也不怎么是滋味起来。 关起门吵架,外人自然不知,可失了卢中植的卢家,就像是没了主心骨,再聚不到一处。就在两兄弟对遗玉这唯一的侄女心生芥蒂时,却忘记了,当日遗玉主动离开卢家,初衷便是为了帮他们引走麻烦,忘记了当初他们是怎样承诺要给这对兄妹亲情的,也忘记了当年他们是如何眼睁睁地看着卢氏当成一枚棋子摆弄,事后是如何后悔,千辛万苦地找寻的。 人,在他们苦难时候,私心是最少的时候,但恰恰是在他们享受过安逸富足后,私心才会膨胀起来。 魏王和卢家的亲事,当天便在许多人耳中传开,这牵扯甚广的一桩亲,比起李泰同东方明珠的婚事,更要引人眼球。于是原本只是在国子监有名气的遗玉,迅速成为了人们的新话题。 而此时正在药房忙的团团转的遗玉,对于皇上今早的诏文,毫不知情,便不会考虑她这会儿作为魏王未婚的侧妃,过几日会被人们议论成什么样子。 李泰事先知会过她,后天文学馆便会宣布《坤元录》巡游的人选名单,十五一过,他们便会率先离京,她要尽快准备妥当,以防有失。 “小姐,香囊缝好了,共是六个,您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遗玉检查了那按她要求做出来的用来装纳驱虫丸的香囊,确认无误后,便又指派了平彤平卉去做别的。 一直忙药了晚膳时候,李泰都没回来,遗玉等他半个时辰没见回来,先用了膳,而后回屋去休息,说是休息,其实是有活要干。 夜灯下,她盘膝坐在床边,身旁是绣筐,手里是针线。 有一阵子没作绣活,可多年的功底在,上手几针寻着了感觉,不出一个时辰,她便缝好了四只小巧的香囊,布料是透气的丝绸,一对明蓝,一对浅红,除了囊口特别的走边外,上头还绣着一些雅致的花纹,一针一线精细的很。 许是做的认真仔细,待完工后凑到烛台边查看,一抬头见着对面软榻上侧躺的李泰,差点吓地烧了手。 “您出入就不能带点儿声音?” “我敲门了,是你没听见。”他是有敲了一下的。 明知和他说不通理,遗玉便不再废话,边收拾绣筐,边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嗯。” “那您不去休息?这都半夜了吧。”话音方落,便听见静悄悄的外头隐隐约约的响起打更声,仔细一听,这会儿已是子时过半了。 说来,自宫里回王府,也就头一天早晨,他跑回来在她榻上睡了一觉,之后两人便又规规矩矩地各住各的,好在天气转暖,不然遗玉还真不习惯边上少了个暖炉。 “困吗?”李泰在软榻上坐起来。 “还不,我打算看会儿书再睡。”她不困的时候,不喜欢勉强自己睡觉,这样第二天醒过来,早饭都吃不下去。 “那换身轻便的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三更半夜的,又黑又冷的,是要去哪?遗玉疑惑地想着,但还是配合地去衣拒里拿了平彤前日给她缝制的骑装,绕到屏风后头换上。 延康坊到了夜里,虽不少街道上前亮着灯笼,可也不如东都会和平康坊这样的地方喧嚣,而是一片静谧。 遗玉跟在李泰后头,从后门出了王府,左右扫一眼空荡荡的街头,“殿下,咱们走着去?”夜很静,她说话声音不高,可还是觉得响亮的很。 “嗯。”李泰已经迈步朝着道南行去,她连忙跟上,又扭头看着身后闭起的门扉,压低声音:“就咱们两个?” “嗯。”许是嫌她动作磨蹭,他侧身等她跟上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继续顺着除了他们两个空无一人的路边走下去。 两人相差七岁有余,不管是身量还是手脚,遗玉都足足小了他几个号,最近长了些,也只勉强到他肩下,他这般牵着她朝前走,就像一个大人拉着一个小孩子。 遗玉习惯性地回握住他温暖的手指,仰头看他一眼,又望望星辰点点的夜空,有些无稽地想着,这月黑风高的,正是杀人行凶的好时机,他别带着自己去做什么坏事才好。 一路无话,直到三转五拐,摸出了一条小巷子,他领着她从小门进到一座院子里.她忍不住扯扯他,小声问道:“这是哪儿?” 李泰没答话,牢牢地牵着她穿过一条游廊,走过一座小湖,遗玉一眼就认出眼前的红白双色的楼阁。 “文学馆?您带我上这儿干嘛?”这两个月的相处,每当她自以为有些了解他的时候,便会发现她压根不懂他。 “我有话对你说。”李泰察觉到她声音里不自觉的紧张,低声解释了一句,同时对两边暗处做了几个手势,推开未锁的大门,走了进去。 新唐遗玉 第10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8部分阅读 楼里漆黑不见五指,遗玉只能抓住他的手臂,跟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转弯,再上楼梯。没几个人知道,从外面看是三层的风伫楼,却有它的暗藏在屋檐下的第四层。 摸黑上了顶楼,遗玉心里的不安已经阔张开来,她并未主意到,在小心脚下的同时,她抓着李泰的手臂,五指几近抠进他的肉里,人在面对未知的情况时候,总是会感到恐惧。 一声轻叹回荡于顶楼,在她从头顶露天的屋顶看见月光的同时,也看见了那张俊美的脸上怅然之色。 “怎么了?”遗玉自觉是做错了事才会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不安地问道,下一瞬,只觉得手上一空,眼前事物翻到,身体腾空,便被他从地上横抱而起。 “殿下?”她一手紧揪着他的衣襟,慌张地唤着他。 李泰没应声,而是抱着没有多少分量的她,径直走到了楼中唯一一张软榻边坐下,向后倚在斜靠背上,手臂下移,左腿一弓,便将她圈住,背靠在自己胸前,下巴抵在她头顶,抬眼望着头顶一片睛朗的夜空。 “子时巳过,你眼下是有十三了吧,虚岁十四。” 听到他低低的嗓音,看不到他的神情,姿势这么亲密地躺着在他身上,后背贴着前胸,让她紧张地不敢动弹,待听清楚他的话后,意外地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却被他一双手从背后穿到她柔软的小腹前交握,牢牢地把她固住。 这紧密的环抱令她耳根发热,手脚更不知往哪里摆好,只能退而求其次,试探地问道:“您为这个,才带我来这儿?” 二月十二,是她的生辰,先前在谈论指婚一事时候,两人便提到过,不过她却没想着,这人会专门挑了过夜的时间,带她出来。 “昨日父皇下话,指你为我的侧妃。” “…嗯。”知他看不到,她便诚实地在脸上露出了苦笑,魏王侧妃,多么尊贵的位置,可是却不是“贪心”的她真正想要的。 李泰浅吸一口气,闻着她发顶的药香,重新着向天边的点点繁星,低声却清晰地开口道:“这番话,我原本要等到你明年生辰再对你说,可是你比我想象的更要迟钝些。你听着,我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我会再等你两年,等到你周岁十五,举过及笄正礼,不管你那时是否足以应对,我都会再向父皇求一次,你会以魏王妃的身份嫁于我李泰,遗玉,我会娶你为妃。” 他话音落下,怀里的人儿便没了动静,空气中只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他摸索到她攒在一起的双手轻轻握住,眼中碧波沫闪,一抹迟疑掠过之后,终是坦然道:“我生性冷淡,并非贪恋女色之人,亦不在乎世人眼光,对你动情实是意料之外,可我却没想过要放手。我清楚你要的是什么,所以在娶你之前,我不会纳任何女子入府,而在那之后,若你足以承受一切的压力和波澜,足以站在我的身旁,我承诺,只你一人。” 第四二六章 浅尝辄止 “若你足以承受一切的压力和波澜,足以站在我的身旁,我承诺,只你一人。 一年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节日,唯有生辰这天,是一个人独享的节日,谁不想要在这一天,收到最特别的礼物。 在这样的夜里,整座长安城都将陷入沉睡时,在这陌生的屋搂顶,头顶着一片星空,遗玉收到了她在这年生辰的第一份礼物,一份她在此之前甚至以为可望而不可及的承诺。 有一瞬间,她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话,这种感觉,就如同是还在想着怎样去争取的东西,没有伸手就被人轻轻地摆在了面前,任她撷取一般。 这带着条件的承诺,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浪漫的誓言,可是却真实而有力,她还来没有心力,来不及用行动向他表明她值得他一心一意,他便给了她这种惊喜,他总是这样,分明就是一个性格冷清的人,在她满以为他给不了自己更多的时候,偏就要把她残缺的心装的更满一些。 若非是那类似并肩其进的要求给了她足够的尊重,这叫她情何以堪? 夜凉如水,他低沉的嗓音近在耳边回响,让她心中苦涩的情感,犹如被加入了蜂蜜搅拌,翻腾着、冒着酸甜的泡沫,几乎要从胸口满溢出来,脑袋空空的无法过多思考,只有心才是最诚实的。 “怎么,还没听懂?”半晌没见她动静,李泰眉心蹙起,一手捏住了她光滑的下颔,强迫她仰起头,让他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一双水眸倒影进了他的眼中,黑白之色混成一片,薄薄的水色弥漫着,难辨喜忧,那弯曲的睫毛末处,眼稍独特上扬的孤度,就像是要挂在人的心口。 秀气的鼻子一张一翕,更衬着那柔软的唇瓣,精致且小巧,微微启着,能见几颗生的洁白的细齿,似是上好的杏仁,引人腹欲。 他瞳中碧色渐浓,没再有多余的心思去探她此刻心思如何,在着她的下颔向上抬起,低头贴上那片粉嫩的两瓣唇。 一如记忆中的柔软,带些清甜的洗漱味道,让他忍不住张嘴含住,起先不过是轻轻的用舌尖舔舐,可到了后来,察觉到她没有抗拒,便无所顾忌地吸吮了起来。 这没有任何预兆的亲吻,让脑袋还在空白状态的遗玉,只能被动地承受,直到嘴唇被他吸的发麻,方才发出一声轻哼,本来还在嘴唇上舔弄的温热,竟然就此探入,抵在了她的两排细齿上,有些野蛮地顶了两下之后,发现无用,便试探地从她齿间轻刷而过,热气喷洒在她的皮肤上,痒的她想要扭头避开。 李泰察觉到她细微的挣扎,捏在她下颔的手指稳稳地不容她闪躲,原本覆在她柔夷上的大手也松开,顺势下移到她柔软的小腹上,隔着几层丝滑的衣料轻轻抚摸着,感觉到那份属于她的纤细和温度,想着怀中的少女将会被自己一点点地占据,陪伴着他,心念着他,心湖中便不禁掀起了层层波纹,又将她搂紧了几分。 “晤……”初经情味的遗玉,怎堪他这般力道,一声闷哼出口,便被他一直徘徊在唇齿边的舌头长驱直入,霎时间,围绕在她身周属于他独有的熏香味,似更浓郁了一些。 他毫不费力地在她湿润的檀口中,寻到了她比小巧的舌尖,凭着本能将它席卷,滋味竟是出乎意料的好,一如一品上等的香茗,细腻温涩,且有她自己的味道。 这头李泰是舒服了,纠缠着她的唇齿不肯放,可遗玉却要难受的许多,稚嫩的个舌头被他毫不温柔的力道弄的发疼,灼热的亲吻让她喘不上气,腹部抚摸的大手让她浑身发软,几近窒息,只好挣扎着伸手抓住了在腹部放肆的手掌,使劲地掐了下去。 手上猫抓一样的力道,让李泰清醒了许多,察觉到她的难受,犹豫之后,才放开了她的唇舌,只是留恋地在她已然红肿的唇瓣上又舔了一下,方退开来,可下腹升起的热疼,却让他没有就此放弃亲近的打算,稍一用力,便抱着她坐直了身体,尚未餍足的薄唇,稳稳地落在他入目已久的细白颈子上.捏在她下颔上的手指像是抚弄着快要焦躁的猫儿,贴在她侧颈上的轻吻,逐渐变成了轻轻的啃噬。 终年不见躁动的气息显然紊乱,温热而粗重地喷洒在她颈上娇嫩的肌肤处,就在失控的他另出只手掌遇要乘势向上揉去的时候,耳边却响起她一声锦软的嗓音,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殿下……难受…” 若遗玉此刻能够回头,必能看见身后男人向来冷清的目光中暴露了多么深刻的欲望,那双碧眼深浓成了墨绿,是没人见过的又一种颜色,天上窥视的星星正稀奇地眨着眼睛正要在看清楚一些.他却将眼睛闭上。 深吸一口气,甚至用上了一层内力,压制住胸口和下腹叫嚣的欲念,他没敢再品尝一口她的味道,抽离了唇舌,抱着她又向后倚在了软榻的靠背上。 遗玉蒙蒙地着着一望无底的星空,双手被她的大掌有力地包裹住,唇瓣和颈侧的刺痛,带着麻麻的感觉,清晰地好像能着见它们此刻可怜的样子。 在这静谧的夜里,空气中只剩下一重一缓两道呼吸声,没有人先开口说什么,但交握在一起的手却像星星证明了,两颗坚韧却又不安的心,正在不断地尝试着靠近,汲取对方的温暖。 不知时过凡几,低沉且沙哑的嗓音率先打破了这份流窜着躁动的平静, “今日是你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背对着他,遗玉眼睫轻颤着,卷曲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雾,此时的她真地有一种被他捧在手心上的错觉。这么一个冷漠不近人情的男人,在给予了她一份珍贵的礼物后,还在问她想要什么? 恍然间,她又想起上元节那日,在茶楼中,他望着她说给别人听的一段话——她若觉得这样还委屈,本王大可以再纵容她一些,只要她愿开口… 他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认真的,他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都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让遗玉的心情转瞬变得复杂起来。 李泰轻捏着她的细软的手指,正在等她回答,然而怀里的人儿却突然轻推开他的双手,手脚并用地翻过了身,两手撑着他的胸膛半跪在他腿上,他睁开眼睛,瞳色已恢复正常,神色淡淡地望着她红润的脸庞,搁在扶手上的手掌却握成了拳,发出细微的骨节摩擦声。 “我……”遗玉只看了一眼他俊美的脸,便移开了目光,声音滞留了片刻,动动刺痛的舌根,又柔软地响起: “谢谢,我、我真不知这会儿说些什么才好,”她苦笑了一下,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努力地想要将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可话说出口,却总不是味道。 “谢谢你给我这个承诺,谢谢你选择我并肩,谢谢你停下脚步等我,我——”她抛开了顾虑和羞涩,勇敢地侧头迎上他的目光,整个人似乎在一刹那清晰了起来,似有什么正在变得不同,她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不怕辛苦,也不惧压力,为了我想要的,我会追上去,我要站在你的身旁,我会做到。” 习武之人,最是敏锐,清楚地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李泰意外地眯了下眼,望着她此刻闪耀堪比背后星辰的双眸,似又看到那个拦马车的小不点,看到那个灯火阑珊的夜晚扑救她的小女孩,着到那个在鲜血中守在他床前同敌人周旋的小姑娘,着到那个天子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女,看到那个君子楼中千人相向却气势凌然的少女,看到那个抱着染血的面具在街头狂奔的背影—— 瞳孔紧缩,他快如闪电地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因疼痛面露不解时,低声道: “留在我身边。” 是他先找到的,这颗果实诱人的树苗,他会给她充足的养分,看她开花结果,但是那些甜美的果实,终将属于他一个人,若有人胆敢争抢,他不会心软半分。 听着他难得霸道的语气,遗玉唇边不由流出笑意,闪着一双透亮的眼睛,轻轻颔首。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从卢氏他们相继离开她身边后,她便被蒙上一层尘埃的灵魂,像被一场大雨冲刷,重新散出它迷人的光泽。 “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呃……现在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那——不如你教我骑马?上次就和你提了,咱们要出远门去.可是我连马都不会骑呢。” “无妨,我会载你。” “我可以自己骑吗?其实我学东西挺快的。” “……不行。” “为何不行?你放心,只要你小心别让我掉下去,也许开始会有点儿害怕,不过我会克服的,你别小瞧我,我若真想学什么,还没几件能难倒我的。” “哦?那术数呢。” “咳,那是意外,人么,总要有些不擅长的东西才叫人,像你,不就不会笑么。” “唉,你别瞪我,我不学了还不成么。” “换一个。” “真没什么想要的——啊,对了,你会轻功吧?” “嗯。” “那你能从这楼上跳下去不受半点伤吗?我记得上一次在天霭阁,我就着到一个人,他从三楼上跳下去.他——” “可以。” “那、那你能带着我飞下去么?” “哦,干什——啊!” 寂静的文学馆,在凌晨时分,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尖叫声,回荡在亭台楼阁中,隐隐掺杂了一声低笑,却是无迹可寻。 第四二七章药师之路 太极宫 早朝后,李世民和李泰两父子在书房谈话,只有龙案旁站着一名近身的宦官在研墨侍候。 “这么说,这外出巡游,你是打算亲自去?” 李世民接过太监递来的狼毫,抬头确认道。 “是,人选名单在此,下午便会宣布出去,给他们十日准备,允他们携带仆从,儿臣从文学馆拨一些人来陪同,道北至江南,一路沿下,二月走,最迟年底,他们便会回来,若有吃不了苦的.护队会提前送他们归京。” 李泰把名单递给了太监呈上,李世民简单阅过后,目光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方点头道: “你出去转转也可,不过别在外逗留过久,最好是隔上十天半个月就传封书信回京,联亦会念想,此外,这名单上的人,可都要护的周全些,若出了什么差池,难免会有人来联这里告状。” “儿臣从南营掉了三支卫队分别护送,这几日谢偃会与他们讲明事项,只要他们不自己惹祸便可。” “那就好,十日…那是二十二出行?联派兵护送你们一程也可,这不是小事。” “儿臣会先行一步,十六就走。” 皱了皱眉,李世民却没多说什么,让太监取了龙印,在那本来不用印信名单上盖了个章记,递给李泰,道: “拿着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联也帮你担些。既然过几天就走,你且回去吧.这几天朝会也不用来了,好好在府上休息几日,养精蓄锐,帮联著好这《坤元录》。” “谢过父皇。”李泰接过那份名单,垂眼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近侍的太监是近两个月才被提拔的,胆大心细,嘴巧又的很,见皇帝脸上挂着笑,便凑趣道:“陛下对魏王殿下当真是叫个好。” “联这些儿子,只这么一个骨头比联都硬的,他愈是不要,联便愈想给他,自然是要偏爱一些。”李世民笑了两声,提笔落字,太监只当是说对了话,却不见那龙颜上的笑不达眼。 魏王府 将近中午,从皇宫出来又去了一趟文学馆的李泰,回到府里,听总管禀报了上午都有谁递帖求见,留了两份下来,剩下的都被搁置。 在书房着了小半个时辰书,直到阿生敲门而入,捧上了两只巴掌大小的锦盒,他方才放下书本,拿上东西回了梳流阁。 平卉正在一楼的客厅里摆弄几只花瓶,桌边放着几簇花瓣嫩黄的迎春,见主仆二人走进来,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躬身行礼。 “殿下。” “人呢,醒了吗?”李泰在椅子上坐下,接过阿生从下人手中奉上的茶盏。 昨晚他们半夜出去,今天凌晨方才回府,他丢上朝时候她还在睡。 “小姐早醒了,正在楼上药房呢,要奴婢去请她下来吗?”平卉看着是挺高兴的,因她鲜少在对理他说话时候不畏惧而是带着笑的,不知是遇上什么好事? “嗯。”李泰应了一声,啜了一口热茶,便又叫住待往楼上跑平卉,起身自个儿找上楼去了,见他身影消失在帷幔后,平卉方才嘿嘿笑了两声,惹得阿生侧目。 “怎么了是,你是高兴什么?” 平卉摇头不语,指指花瓶边上的迎春,道:“李管事,您帮奴婢个忙可好,院墙上有几枝迎春开的好,可是生的太高够不着,小姐说这花儿生的朝气,要奴婢多摆几枝在屋里。” 阿生瞧瞧那几年也没见插过一支树杈的名贵瓷器里被别着的花枝,又一想李泰方才没什么不悦的反应,便点头应了。 “好,你指给我瞧。” 遗玉坐在窗边的小桌前,一边逐字逐句地研读背诵着书卷上的药理,一边用力均匀地研磨着钵里的药草,时不时从窗口远眺向院墙的新生的花草,默背着方才记下的东西。 这两个月来,李泰利用各种门路,为她找来许多医术和草本书籍,凭着一副好记性,她就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不断地吸收着书藉上的知识,而今,这药房正不断增加的书柜上,已存有她看过的不下五十卷书册,其中不乏她几近能倒背如流的内容。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她接触药理和毒术的时间还太短,不管是在制药或是诊断都严重缺乏实践,但是她亦大有优势在,她的好记性和举一反三的敏捷是其一,姚不治那将近一个月的填鸭式教导是其二,这两点加在一起,便让全身投入药理之中的她,如鱼得水一般,虽然真正实践的机会少的可怜,可不能否认,她正在缓慢却进度可怕地接近 着药学之道。 来到这个时代她,的确是幸运的,因为这是古时对女人限制最宽松的时代之一,在龙泉镇她便认真思考过,想要在这世上立足而强大,就必须有“一技之长”,绝非是琴棋书画可比,姚不治的医毒双全,韩厉经年可怖的诡诈,卢中植深不可测的武功,三公主的骁勇善战,卢智日益成熟的智谋,而她呢? 经过昨晚,李泰在承诺她的同时,也透露出了信息给她,她几乎可以肯定一点,这个男人是有心帝位的。 她心系于他,既然决定要争取他的一心一意,决定要帮卢智正名,她总有一日会直面同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对上,还有什么比同自己的另一半有着相同的奋斗目标,更让人激动的汗毛战栗? 所以,她要变强,她要尽快地追上他,同他并肩,帮助他,也就是帮助自己,这是一切的前提! 然,她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绝对理智的头脑,不善兵道,不善布局,没有名师调教,没有显赫身份——看似一无所有的她,其实恰恰拥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能力。 她隐藏,因为她自以为没有欲望,可亲人一个个地离去让她认请现实,恋人的遥不可及,让她心生忧恐,她如何还能自弃下去,平安闲足的生活是她的梦想,可是梦醒之后,她才惊觉,自己同样能够适应紧致饱满的人生,去争取去保护,才是更适合她的生活! 在这药房的书架最上层,搁置着一本老旧的书册,上面仅用三段话,不足百字,提及了一种在后世淹没于历史荒流的技者,他们不如毒师很辣,不如医者心慈,没有望闻问切之能,他们靠着辨百草,制药而生,他们的药可以治病亦能健体,可以解毒亦能伤人,相传神农是他们的鼻租,他们有个通俗易懂的称呼——药师。 药师,这便是最适她的选择。 血液,是她隐藏了九年的秘密,她谨记着黄泉 来客的警告,从不滥用,但每日一两滴,也足够让她在药学上走的更远,只要有来源,她大可以奢侈地用千金不换的珍稀药材去研究厉害的药物。 头脑,她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敏捷的,但是足够让她保持谨慎,足够支持她在药师一途上的进步。 历史,是她最后的一张底牌,她知道的不多,可是既然她下决心去改变,便会小心地参考已经被扭曲的历史,去避免,去预防。 最后,便是心智了,八年的密密亲情让她的心灵停止在了上一段人生结束的时候,这颗二十岁的心,曾经险些被摔碎,但当它重新聚集在一起,却是比以住更加坚韧。 她骨子里埋着的,是不甘于人下,她中规中矩的性格潜藏下,是不比任何人弱的欲望,不是金钱、不是权利、不是自由,是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娘亲、哥哥们、还有他。 “咚咚”两下敲门声,遗支心道是下去沏茶的平彤上来,她视线跳到下一段文字,开口道:“进来。” 李泰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盘膝坐在窗下的人影,她今天穿着一身浅黄素面的襦裙,细密的黑发在脑侧梳成两朵髻,未饰珠玉,仅几朵嫩黄簪在上头,像是每年都会在院墙上见到的迎春,单看背影,很是娇小宜人,他背着手走近了几步,见到她侧颈上的一朵嫣红,眼神变了变,正要伸手去碰触,她却回过头。 “把茶放在——呃。” 一句话没说完,她看见来人是他,白皙的小脸上霎时涌上一层粉嫩,眼神想要躲,可最后还是滴溜溜地迎上他,眼梢一勾,难掩羞涩可依旧大方地浅笑道:“我还当是平彤,你怎么学会敲门了?” 这少见的打趣,让李泰本就不错的心情好了两分,走到她身边,摊开手掌托着两只小巧的锦盒递过去。 “给我的?”遗玉尽量不让自己露了怯,不去多想昨天在风伫阁露台上的事,可任谁被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嘴巴看,也会浑身不自在吧,更何况她涂了药膏的嘴唇,这会儿还是有些肿痛。 “看看是否合适。” 遗玉将两只盒子分别打开,看到第一只里面的银镯子还罢,见到第二只里头的宝石戒子,脸色就有些古怪了,她抬头瞅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心下咕哝一句,便将两样东西都戴在左手上试了。 倒是意料之中的合适,尤其是那颗浑圆的红宝石戒指,就像是为她量指订做一般,让她不禁怀疑,他是打哪里来的情调?不过,他下面的解释便证明,纯属是她多想了。 “戒面藏有毒针,镯子是暗器,我教你怎么用……” 一番手把手的讲解之后,他看她爱不释手地摆弄那两件东西,便从她手上将两件东西拿过来,道:“好了,去收拾下。” “要出门吗?” “先去天霭阁用饭,然后我带你到东郊马场。”李泰把镯子戴在她手腕上,开口道。 “你真要教我骑马啊?”遗玉仰着脸问道。 “不想学?”他反问道。 “当然学了,你等等,我这就去换衣裳。”生怕他反悔的遗玉,并未留意到,在她起身之前,手指上多出的戒指,却刚巧是被他轻轻套上的。 第四二八章 是要作死吗! 东郊马场,出金光门东行五里,南依园林,北傍河溪,地处开阔,占十余倾之地,间有水草肥美,是贵族青年们闲时最爱去骑马游玩的地方,常客们有一部分甚至将爱马寄放在马场,交由其照看,是比养在家中更健。 遗玉昨日和李泰在马场一隅,待了一个下午,他让人准备了一匹小牡马与她骑座,教了一个下午,她才能一人坐在马背上行走,这进度对于学骑的人来说算是慢的,不过她先前便对骑马有惧,第一天能够克服负面心理,已是不错。 第二天下午,两人又来了马场,按李泰的话说,既然是学了,至少这几日要能骑御,也就是骑着跑。 今天下午李泰没再手把手教遗玉,而是让阿生也牵了一匹马过来,他们各自乘了,李泰或会带着她小跑一程,她因为昨日两次翻下去都被李泰稳稳接住,便没了什么惧心,握着僵绳遛马,也能分神同他说几句话。 “说实话,我有些意外。” “什么?” “你的马,”遗玉下巴点点他身下的枣红马匹,道:“我先前还以为,你的座驾会是那种看起来就很威风很厉害的马。” “威风?”李泰御术极佳,离她仅有一臂之隔也不怕撞到,伸长手臂扶正她姿势不大正确的手肘。 “是啊,书上不是写有吗,三国时,吕奉先有一马名曰赤兔,毛赤如炭,身长一丈,高足八尺,嘶咆有腾空入诲之势,”见他侧耳聆听,她也生了话兴。侃侃谈道: “刘玄德有一马名曰的卢,据说此马可跨檀溪,弓身乃有雷建弦惊之势。曹孟德有二马,一名曰绝影,身中三箭尤能载主脱困,一名曰爪黄飞电,其势磅蹲,可镇鸟兽。”涉足人物传记典故,她是头头是道,毕竟从小到大的杂书没有少看。 “杂文记载,无究可考,是真是假,白纸黑字说不清楚,倘若三国能出如此多神马,我大唐岂不亦有七八匹会名于天下,可我却未曾闻得一二。” 惊奇地发现他竟然在同自己拌嘴,遗玉扭头瞅他一眼,眼珠子一转,便摇头道: “空|岤不来风,三国乱世堪比而今太平?乱世自有豪杰出,就是兽类,也不乏珍稀。” “太平、乱世。”李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正待再说什么,却听见前方不远处,一阵马蚤动传来,仔细听辨,是人在吵闹。 “走那边,”李泰扯动马僵,示意她朝南转弯,她笨拙地调转了马头,就在这时,耳中便由远传入了一声怒喝: “阿智没有杀人!你若再乱说话,我一定把你的牙打掉!” 程小凤!遗玉耳力是没李泰的好,可程小凤这一声是扯着嗓子吼的,叫她怎能听不见,听请清那吼声的内容,她脸色当即寒下,扭头对李泰道: “去看看。”不是询问,不是请求。 “好。”李泰点头,略一顿声,补充道:“有我在,无须忍让。” “嗯。”心中流过暖意,她低应了一声。 在昨日之前,她还会担心给他惹麻烦,可现在却不会了。 树林边的空地上,有左右两拨人骑在马上对峙,仔细一看,便知事件中心是正在隔空斗嘴的两名少女,而她们身后的几个人,或是一脸兴致,或是交头接耳,或是面有忧色,却无人上去劝架。 “程小凤,你是吃傻了不成,为了一个杀人凶手同我这么讲括,你若敢动手,就试试,再说一百次,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卢智他是杀人凶手,他死的活该!” 长孙娴冷笑着看着对面马上快要气炸的程小凤,半点不怕她的威胁,两人不对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会儿在马场偶遇,因为卢智而争吵起来,看似无意,也是必然的。 “好!我今天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程小凤咬牙抽出了腰间的长鞭,隔空挥去,当是时,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的一群人,叫的叫,拦的拦,那长长的鞭子却没挨着长孙娴的边儿,便被一条马鞭甩来缠住,一扯一带,鞭子便从她手中脱出,但听对方其中一人阴声道: “程小凤,你眼瞎了?本王面前也敢放肆!” 这年岁约莫十七八的青年,髻罩金纱,一身劲装,五官不甚突出,眉眼稍带戾气,听他自称本王,原是六皇子蜀王李谙,与吴王李恪同出杨妃,是为同胞兄弟。 程小凤并不是没有着见李谙在这儿,可是她被长孙娴先出言挑衅,又不听身后之人劝说,方才吵得不可开交。 “蜀王殿下见谅,小凤只是性子冲了些,并无冒犯之意。” 李谙看着对面开口调和的翩翩公子,冷哼一声,道:“杜公子,本王竟不知,你何时同程家走的这么近。” 李谙会同长孙娴一起,放在以前,并不奇怪,杨妃向来在长孙皇后面前恭敬,在皇后的默许下,又叫两个儿子同长孙家的子女交好,只是前阵子太子和李恪在朝堂上大打出手,他们眼下还这般同游,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蜀王最近也可说是春风得意,先是他母妃杨妃在宫内频频受宠,两兄弟又各得一块厚禄军封,不少官员阿谀迎上,加之太子隐有弃兆,本就猖枉的性子,在外说话做事更加肆无忌惮。 杜若瑾对忍怒的程小凤摇摇头,方要答他话,却被长孙娴抢过话头: “若瑾哥,我真是没有想到,你这阵子避而不见,又是称病,又是远行,闹了半天,是同这些烂泥搅和在了一起。” “你说谁是烂泥!”程小凤到底是压不住火。 长孙娴毫不避忌道:“自然是你们兄妹、卢智、还有那个卢遗玉!” “你、你——”程小凤嘴巴笨,根本就说不过她,想要骂人,可急躁时找不出半句词儿,任杜若瑾和程小虎在旁劝慰,也是不听,伸着手指着长孙娴,气的直打哆嗦。 “怎么,我说错了吗?无修无德、无尊无卑的你们,不是烂泥又是什么东西?” “背后嚼人舌根,长孙小姐,几个月不见,没想你还是这般无礼。” 正陷入二女争斗中的众人,并未发现远处两匹马的靠近,待听这横空一句话插进来,方才齐齐扭头看去。那枣红马上玉簪碧眼的李泰他们都是认得,那小牡马上的遗玉,有几个认得出,有几个却没见过,见过的脸色都各有古怪,没见过的却是一脸迷茫,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眼生的敢同长孙娴叫嚣的少女是谁。 但这一群人里,最先变脸的还是长孙娴,最先叫出声的是程小凤。 “小、小玉!”程小凤既惊又喜地叫了一声,便从马上翻身而下,飞扑了上去,她个子高挑,凑近那小牡马跟前,一把就拉住了遗玉的手。 “小凤姐。”遗玉被她抓着,下不去马,只好低头对她笑笑,两月未见,此地亦不方便叙旧.她抬头扫了一眼对面的众人,对杜若瑾和程小虎点了点头,便被程小凤拉着问东问西。 就在两人说错的当儿,剩下的人也都纷纷下马像李泰行礼,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面色不愉的李谙。 “皇兄。”李谙过去两年待在封地,每年过年才回宫来,今年一住到现在未走,和李泰并不常见,但这不妨得他对李泰的敌视——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年过二十还不之官,准许在京城开府留住,常年伴在天子左右,同生一父,有此宠待,谁不嫉,谁不妒? “嗯。”李泰仅是瞥了他一眼,就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杜若瑾身上,常年挂笑的温谦公子,见了魏王,反而僵起了脸。 “小凤姐,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到溪边去,好吗?” “好,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程小凤是个忘性大的,刚才还和长孙娴叫骂,这会儿见了遗玉,一时喜过头,便把别的事都忘在了脑后。眼看人家就要扬长而去,长孙娴怎甘这种无视,她神情复杂地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泰,自尊却不容许她在此刻避退。 “卢遗玉!” 遗玉扯了一下想要回头的程小凤,示意她去牵同行,程小凤迟疑地去拉自己的马,一边打量着长孙娴,见这将才还将她说的哑口无言的人,这会儿却脸色发黑,心情陡然大好,笑嘻嘻地让程小虎跟着杜若瑾,自己则牵马走向了遗玉。 “卢遗玉,不要装聋作哑,你没听到我在叫你呜?” 遗玉摸摸小牡马的鬃毛,侧头看向长孙娴,似笑非笑道:“听是听见了,可我不愿同无礼之人多说半句,生怕自己沾染了劣性,便只当你是鸡鸭之流。” “哈哈!”毫无疑问的,这大笑出声的定是程小凤,方才受了长孙娴憋气的她,这会儿可是逮着机会,对脸色怒然的长孙娴咧出一口白牙,道: “我们不同你说话,你是鸡鸭之声,”话毕,还觉得不够过瘾,又搞怪地学了两声鸭叫,“嘎嘎”地直把长孙娴气的脸红。 “六哥。”长孙娴使劲儿一咬嘴唇,对一旁的李谙委屈地叫了一声。 人人皆知,蜀王最爱面子,眼见他这边的人被欺负,若非李泰在边上待着,恐怕早就发飙,这被长孙娴一叫,怎能再忍,一甩手将方才缴来的长鞭甩在地上,厉声道: “没规矩的东西!见了本王都不知下马,是要作死呜!” 这说的是谁?一溜人,除了李谙李泰,便只有一个人坐在马上了。 第四二九章 你敢比吗? “没规矩的东西!见了本王都不知下马,是要作死吗!” 众人一溜儿把目光移向马上的遗玉。李谙是不认识遗玉的,尽管二月十一,朝会时下了一诏指婚,他也在场听过,方才长孙娴又口口喊着“卢遗玉”,可他留神着李泰,哪会去想那么多,何况,他之所以会斥骂出声,一是因为长孙娴求助,他要护全面子,又一则是忍不住在同李泰较劲儿了。 然而,边上几名在国子监读书的少年却是知道遗玉,去年十月的五院艺比,一人出尽风头的书学院卢小姐,又是卢智的妹妹,可以说在国子监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在长孙涣一案后,那种“知晓”就变了味道,在指婚诏文下后,变了味道的“知晓”,更不是味道了。这会儿眼见蜀王责难魏王的未婚侧妃,心知待会儿必是有好戏可看。 听见斥骂声,遗玉意外地侧头看向那劲装青年,一瞄他头顶的金纱罩,方才长孙娴称呼他六哥,想这必是六皇子蜀王李谙了。说实话,一开始他们闻声赶到这边,她刚巧漏听李谙训斥程小凤那段,注意都被长孙娴和程小风引去,加之她的小牡马个头不高,李谙站在七八个人里头,被遮住了视线,李泰又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有必要提醒她,她还真没注意到这陌生的蜀王。 李泰听见李谙的骂声,皱了下眉头,薄唇待动,但余光瞥见正搂着马脖子笨拙地翻牙下马的遗玉,目光闪烁,便没开口。 “小女初见蜀王殿下,未能识得,非有意失礼,望您海涵。”遗玉下马躬身,规规矩矩地朝李谙揖了一个学生礼。 不管在场的人对遗玉是什么看法,这会儿见她周全的礼数,多是心生感慨,思及那记忆尤深的一场礼艺比试,还有方才遗玉的嘲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一眼长孙娴。有时候,人就是要放在一处比,长短才更突显。 长孙娴察觉数道视线投来,又一盯遗玉那恭谦的模样,便知原由,只把“惺惺作态”的她恨得牙痒痒,想要开口,又怕会被她揪住话柄,一时竟是进退不知! 李谙亦然,他本就想讨个面子回来,现在人家低头服小,他难道还要死咬着不放,这不是显得他没有气量吗! 这在场的,恐怕也只有两个明白人看懂遗玉这以退为进的一步,杜若谨眼神复杂,李泰眼底则是染上一层浅笑,他瞥了一眼众人身后密密的树林,神色冷淡地开。扛破僵局: “免礼吧,他不说起,你是打算揖他到天黑么。” “是。”遗玉便不等李谙叫起,站直了身子,重新牵过马僵。 李泰这才抽空看向面色阴沉的李谙,“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平白丢了皇家脸面。若是不知礼数,那就不要出门。” 好么,这一句,可是骂倒了三个人,程小凤压根听不出李泰话里有话,可不代表长孙娴不懂,她愣了下神,盯着李泰,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哼,还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这一声讥诣,就连遗玉都感到诧异了,方才见这蜀王被长孙娴一挑就上,便觉得他少根筋,这会儿再看,乃是少了两根筋才对,半点状况都摸不清楚。 她能讥讽长孙娴,那是因为她们同为士族.又无亲属长幼之分,李谙斥骂她,她之所以伏小,那是因她确实行为失妥,按眼下身份,她该当对李谙行礼,再说也可以顺便恶心恶心长孙娴,她何乐而不为。李泰身为兄长,训斥行为失当的李谙,那也是半点儿错都没有的,李谙可以当没听见,可以在心里不爽,可是皆着这么多人的面反唇相讥,这不是闹皇家的笑话给外人看么,前几天太子和李格当朝打架,一个被撤了一块封地,一个被宫禁两月,足可以看出他们的皇子老子是有多讨厌自己儿子内讧。 不知道这长安城里有一种官叫“御史”么,今天李谙这一句话传出去,肯定会有闲着没事干的御史去皇上那里奉奏,跑不了挨一顿批了,这还是轻的。在 新唐遗玉 第10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0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09部分阅读 人前,连面子功夫都做不到,这蜀王当真是不如他胞兄吴王脑袋好使,遗玉暗暗摇头,又看向李泰,心知这聪明的男人,九成是不会再搭理他。 果然,已经达到目的的李泰,瞧都没再瞧李谙一眼,示意遗玉姿势笨拙地爬上小牡马后,便打算离开。 说实话,这两人也算是黑心了一把,一人一句话,愣是挖了一排坑在人脚下,又把人家恶心了一个遍,这说完便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有这么简单吗? 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东郊马场里有没有黄雀不知道,可 树林里却在这时一前一后小跑出两匹马来。当首一脸谦谦君子相金冠男子,还没到跟前,便扬声叫住了李泰。 “四弟?呵呵,果真是你,方才远处看着便像!” 遗玉侧头看去,心下暗叹,瞧瞧,这才是一个有心机的皇子该有的模样嘛,不知道的,就当这吴王同魏王是有多亲厚。再一瞄,看见李恪身旁马上的长孙夕,她不禁暗皱了一下眉,愈发不知长孙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李承乾和李恪闹成那样,现在还叫两个嫡女同这两兄弟待在一起游玩,毫不避嫌。 李泰对李恪颌首,算是招呼过,遗玉正待再辛苦地爬下马去行礼.便被一声笑拦住。 “卢小姐不必多礼,日后你同四弟完婚,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这话听着,除了李谙若有所思地皱眉外,从树林里出来,目光便没离了李泰的长孙夕,闻言,娇颜微变,心中不知作何感想,面上却挂着甜笑,对遗玉点点头,而后声音悦耳地唤道: “四哥,怎么今日有兴致到马场来,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差点错过去,咦?翻羽呢,怎么没带它出来?” 遗玉眉梢抖了抖,眼珠子一移,正对上那双碧眼,稍一碰触她便挪开,就听李泰语调平淡地答道: “在洛阳。” “怎么送到洛阳去了?” “养伤。” “它受伤了?”长孙夕先是一惊,而后面带忧色,道:“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嗯。”嗯是什么?在边上听他们旁若无人聊起来的遗玉,无语地揣摩着,翻羽应该是匹马吧,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她在哪听过? “没事就好。”也亏得长孙夕能听懂他的意思。 “好了,要聊待会儿咱们找间酒楼继续,”李恪没再由着两人聊下去,暗自对李谙使了个眼色,也不管你他看懂没有,便对李泰笑道:“怎么样,四弟,上次赛到一半便被打断,难得在这里遇上,趁着天还未暗,我们比一程如何,兄弟之间只你我骑术最好,正好这么多人在,这次我可一定要和你较个高下,哈哈!” 半是玩笑地挑衅,最是让人不能拒绝,李恪这般自信地提出赛马,看来是胸有成竹了,遗玉心有计较,目光来回在两人牙下的坐骑上扫过,便见端倪,她是骑术烂,可是爱看杂书的她,却能简单辨出两匹马的好赖,李恪那匹,明显是良驹,胜上一筹不止。 “怎么比。”遗玉都能看出来蹊跷,更别说李泰了,可是他却没有想过拒绝,或者说,没有想过会输。 “简单,”李恪见他答应,笑容更深,一指身后的树林,道,“都知道这林中独有一株桃树,花开正艳,便让在场的各位做个证,你我进去,在树下留马蹄印为凭,看看谁先折了一支出来,如何?” “恪哥哥,”长孙夕翘着粉唇插嘴道,“这可不公平,林子里树那么多,四哥的翻羽不在,你乘御影当然动作灵活些。” “嗯,说的也是,如此,四弟,我就让你一程,你入林十息之后,我再赶上,如何?” 十息?!这话说的大度,可是遗玉却清楚,这么一来,比赛还没开始,李泰就落了下乘,就是赢了也不光彩,她来回望着这三面开阔的马场.摸着手指,就听有人插话。 “哥,只你们两个比,岂不是让人笑话我,要比就我们三个一起。”从李谙的称呼上,便能见听出远近。 听这话,边上的几人无不兴奋起来,只觉今日是来值了,有幸能见到这三位一起赛马,不管胜负如何,他们都是第一波见识的,等回去说给别人听,那也是面子啊! “四弟,你说呢?”李恪面上询问,心中却在冷笑,他知道凭着李泰骨子里的傲气,绝不会拒绝这种挑畔。 前阵子他和太子闹了一场,让李泰作壁上观,已是憋气,他是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李泰,倒叫天时地利,单瞧他如何在长孙夕面前,狠狠地甩了他的面子。 “无所谓。” 李泰无所谓,可不代表别人无所谓,这一场赛马注定不能规规矩矩地进行,闷了半天的长孙娴总算沉声开口: “只你们三个男人比,有什么意思,既然要比,那不妨再添三人——夕儿,你的骑术是三哥教的,我的骑术是和六哥一起学的,四哥,眼下看着,卢小姐的骑术,应是你教的吧,这倒是巧了,那咱们六人就搭伙,比上一场,看哪两人先摘了两枝桃花回来,那马蹄印子一样要留——卢小姐,你敢比吗?” 第四三零章 胆量 “卢小姐,你敢比吗?” 兜了一大圈子,最后还是让长孙娴瞅着机会,把刀口对准了遗玉。 “长孙娴,亏你说的出口,同小玉比,你学了几年马,她才骑几天?你怎么不同我比呢?”程小凤揪着僵绳,不悦地冲长孙娴道。 长孙娴只当听见她的声音,冷眼对着抬头望她的遗玉,道:“就如三哥所讲,让你们先行,二十息。” 二十息?听见这话,本来还觉得长孙娴有些无理取闹人,都觉得可行起来,要知道,这一呼一吸之间算作一息,二十息,就算一匹马跑的再慢,一个人的骑术再烂,从这里到那桃树,也能跑上一半还多的路程了。 李恪本来已经打算好,被长孙娴横插一扛子,心有不悦,但略一忖度,便改了主意,见李泰那边不吭声,就出声打圆场。 “好了,要本王说也行,不就是图个乐子么,这样吧,咱们再添个赌头,比起来也有意思——” “好啊!哥,这个好,要是没赌头比起来多没意思,”李谙一听“赌”字便来了劲,打断李恪的话,侧目对李泰怪声怪气,道: “皇兄,我们六个就比一场,不算她们女人,咱们三兄弟,谁若输了,待会儿就去北边的河上,跳下去游一圈,摸到鱼才能上来,如何?” 这可真是豁出去了,赢的肯定只能有一对,那输的两个不就都要跳到河里去,再说摸鱼?当皇子们都是渔父呢! 李泰没忙着回话,若只有他一人,大可以直接应下,可遗玉的骑术到底如何,这一群人里头,恐怕只有他最清楚,那不是用一个“烂”字能够说清的。 “要比吗?”他低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遗玉,问道。 见李泰反去询问遗玉的意见,几人都感到意外,面各有异,长孙夕一双美瞳连闪,腮上梨涡轻漾了一下,温声开口道: “四哥,若是卢小姐不想比,也无需勉强她,你同程小姐一道也使得,这二十息刚好能免去,不然倒像是四哥占了我们便宜。” 这般体贴的心思,虽是不是对着自己,在场的少年青年们也觉得受用,纷纷用隐晦的目光看了一眼五官愈发精致的长孙夕。 “我不比。”遗玉磨蹭了半天,才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李泰,未等众人面露不屑,便摸着下巴,望向李恪,白皙的脸上,眉眼间挂着懒懒之色,声音清亮地道: “你们不觉得,这样实在无趣的紧吗?不过一群人跑进林子折几枝花,便是一场比试?唔,恕我说句不当讲的,这般平淡无味的比试,传出去真会失了三位殿下的身份。” “哦?”李恪见识过遗玉的伶牙俐齿,不将她当一般的小姑娘看待,反问道: “这么说来,卢小姐另有什么好主意?” “然,”遗玉大大方方地点头,随后又神色犹豫地分别看了李谙还有长孙娴一眼,迟疑道: “我是有个绝佳的点子能分胜负,只不过——这连我都敢比的,怕是几位之中,有人会不敢比。” “有话就直说,”李谙不耐烦地开口,李恪眉心一跳,知有不妥,待要阻拦,却还是被他口快承下: “你都比得,难道我们兄弟还比不得!” “好!蜀王殿下果真是爽快,”遗玉拍了两下巴掌,不等李恪周旋,不再墨迹,朝前走了两步站在一块空地上,伸手指着方向,道: “咱们现在站在马场南林边上,往东、往西、往北三面前是空地,如此,从我脚下这一点起,两位长孙小姐和我,一人择一个方向,直走两百步停下,吴王、蜀王、魏王三位殿下再分别乘马,亦是从我脚下这一点起跑,吴王您就朝着三小姐的方向去,蜀王您朝着大小姐的方向去,魏王自然是朝着我的方向去。” “如此,同时出发,五息之后,再同时停下,且看勒马之时,是吴王的马首同三小姐离的近,是蜀王的马首同大小姐离的近,还是魏王的马首离我近。” 这番话定,众人观兴顿时倍增,李恪忍不住皱了眉,长孙娴却面带不屑道: “不过是让我们三个当站标,跑那么短一程,眨眼便到了,算什么新鲜主意。” “嗯,说的是,”遗玉点头表示赞同,扭头便拉起衣摆,“撕拉”一声扯下一块墨灰色的绸布,提起在几人面前,扬起细白的下颌,眼梢勾起。 “所以,我们六人都需蒙了眼睛,烦劳在场各位分头跟过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帮着做个见证,两位长孙小姐和我谁先出声、谁先动上一动,是输。三位殿下只允快马、不可降速,五息不到,谁若先停下,亦是输。” 稍一滞纳,想通关节,众人皆被这比试的主意震住! 就连李泰都在脸上泄出一丝惊讶,剩下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六人都蒙上眼睛,骑马的看不到人在哪里,当站标的看不见马是否跑过来,就凭一双耳朵,只能快、不能慢,五息之后才能停,有一半可能,会将站标的人直接撞飞了出去!若是跑偏,又何谈争胜,岂不是面子里子都输透了! 这比的不只是骑术,更是胆量!端看骑马的是否能把握住这段距离,端看站标的有胆子立在那里没有! “各位殿下,”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杜若谨,可算是忍不住开了口,他盯了一眼李泰,道: “听若谨一句劝,此番比试,行不得,万一有个好歹,又该如何是好,天色渐暗,不如就此回去,可好?” 众人实则亦心观望,长孙娴面僵、长孙夕皱眉、李恪沉思、李谙不耐、李泰不语。 “呵,”恰是时,遗玉意味不明地发出一记短促的哼笑,众人回过头去,便见她身量纤纤,一手抚着白皙的颈子,另一只手状似无聊地,随手甩着那长长的布条,轻声近乎自语道: “这点胆量都没有,倒叫我小瞧了。” 只这一句话落,四周气势顿变,李泰侧目望着她纤细的颈子,眯起了碧眼,握紧手中僵绳,李恪冷哼一声,扭头去同长孙夕低语,李谙更加干脆,直接学着遗玉的样子,从家摆上扯下一块布条,举了起来。 “夕儿,你放心,我不会撞到你的。 “比就比,谁怕了不成!娴妹,你待会儿就站着不要动!” “你过来。” 遗玉笑眯眯地走到李泰马下,仰头看着这高高在上的俊美男人,无视他眼底隐隐的火苗,托起手中的绸布,却被他弯腰逼近,两指扣在她小巧的下巴上。 一声低语后,在她双颊浮起一层嫣红时,他方拿过那绸布,又撩起墨兰色的前摆同样扯下长长的一截,递给了她。 两人这番交流,不过眨眼几下功夫,却同时落入三人眼中,杜若谨神色黯下,李恪心生疑窦,长孙夕浅笑依稀,只是清透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当是蒙上一层雾灰。 东、西、北三面,远远望去,仍能看清三道身姿各异,已经站定的情影,而方才聚了一群人的林边散人,都分头跑到遗玉她们附近等着,李泰三人也已蒙好了眼睛,在程小凤检查之后,他们才熟练地摸黑上了马。 虽然也担心遗玉会有危险,但有些盲目相信她的程小凤,更多的对这场比试本身的兴奋,请了清嗓子,她又住后退了几步,马上三人蓄势待发。 “跑!”她一声高喊,三匹马儿各朝一方,几乎同时撒腿,鞭儿在空中甩起几层啸响。 “驾!” “咄!” 一息、两息、三息—— 程小凤心里默数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北方疾驰的马影,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遗玉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着,第三息,身后隐隐的人声马蚤动,第四息,马蹄声似远似近,第五息落下前,身后的马蚤动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一股热气夹杂着马儿的嘶鸣声迎面扑来—— “嘶!” “停下!”程小凤嘶声大吼着,几乎要把嗓子扯破。 “我可曾说过,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的女人。” 唇边溢出笑意,遗玉深吸一口气,摘下眼上的布条,眨眨干涩的眼睛,伸手抵住凑近的马儿热乎乎的大嘴,扬眉道: “那你便是最受不得激的男人。” 人群又重新聚集在了树林边上,李恪轻拍着长孙夕的肩膀,长孙娴一语不发地坐在马首上,李谙看着驾马匆匆跑过来的两名少年,冷声道: “魏王呢?” 跑在前头那个少年脸上犹带些滞愣,瓮声道:“魏王殿下说、说,说他——” “结巴什么!” 后头那个少年连忙接上话,小翼地答道:“魏王殿下说,到溪边再论胜负。” “嗯?”李恪扭头道,“他是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方才那个呆愣的少年,突兀地叫了起来: “差点撞到人!就差一点、有一尺,不、不,是有一寸、只有一寸,啊!不,一寸都不到!对了,魏王殿下要学生带话,说他们先到溪河边去,等二位殿下过去投河。” 第四三一章他的赢 一群人驾马朝着溪河边而去,其中一个少年被围在中间,也不怕从马上跌下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你们没看见,魏王殿下当真是太厉害了,他明明蒙着眼睛,但就跟睁着眼睛一个样儿,那马停下时候,脑袋一低就贴着卢小姐的脸边儿,不偏不倚的,唉!简直是神了!” “那卢小姐呢,她就没动,没有出声吗?” “卢小姐?没有啊,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没挪过地方,唉,我都为她捏一把汗,当时真是太惊险了,差一点她就要被撞飞了——魏王殿下还说,卢小姐是他见过胆子最大的女孩子呢!” 此时,马背上的一人浑身颤动了一下,就像是打了个玲颤。 相较于这一波看热闹的人兴致勃勃地交换着消息,输掉比试的四人要安静许多,就连长孙娴都神色恹恹地没力气理会程小凤的挑衅。 李恪看着一旁马上低头沉默的长孙夕,暗叹一声,方才他的马还没跑到跟前,长孙夕就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他拉下眼罩一看,两人足足错了三四丈远。 而李谙这边就更可笑了,快马加鞭,李谙横冲直撞地,差点把边上看热闹的人给撞倒,而长孙娴则是早早便自己拉下了眼罩,两人相距足有六丈远。 也许这一群人里,只有长孙娴和长孙夕两人心里最清楚,当她们蒙着眼睛站在那里时,耳边只能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和周围的马蹄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撞飞出去,这种感觉就好像闭着眼站在悬崖边上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所以她们一个出了声音,一个提前摘下了眼罩。 她们都怀着侥幸的心理,以为遗玉也会同她们一样,然而,她没有。 就在一行人从树林外赶向马场北的溪河边时,已经有人等在那里,李泰和遗玉,还有方才赛马时,站在遗玉身后观看的程小虎和杜若谨,那会儿她那匹小牡马还是由程小虎牵着的。 “小玉,快看、快看那里!” “哪儿啊——看到了,看到了,小虎,这小鱼真的是彩色的啊。” “我就说了不会骗你嘛,看,那里还有一只。” 一胖一瘦两道人影蹲在溪河边上儿,一会儿听咋咋呼呼的,一会儿又听嘻嘻哈哈的。另一头,两名身材修长,身量相当的男子面对面站着,低声交谈。 “您不该让她这么冒险。”杜若谨沉着脸,对方才遗玉身处马蹄下的惊险一幕,心有余悸。 李泰环着双臂,视线越过他的身侧,看着溪边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少女背影,冷声道: “还要本王再说一次么,这不关你的事。” “她若不是为了怕你输,如何会想出这种主意来以身涉险,我若是您,宁愿输给吴王和蜀王,也不会让她冒险。”这时若边上有外人,保不准会吃惊地掉牙,最是温文尔雅又心软的杜家大公子,竟然会开口指责别人。 更让人惊讶的是,李泰听见这身份逾越的话后,竟然还会接话—— “你错了,她不是怕本王输,她是在帮本王赢。” 夕阳西下,天边赤霞染着他的瞳色,像是变了另一种颜色,杜若谨同李泰接触不多,但不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之好,听着他纠正自己的话,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两种理解的不同之处,心里不是滋味起来,有些时候,明知自已已经错失了机会,可却还不想放弃,这不叫执着,是自欺欺人。 “小玉,听说你要和魏王一同去巡游,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我说不准,不过殿下说,最迟年底,大家都是要回来的。” “那、那你明天下午还来马场吗,我叫上大姐,咱们再一起玩。” “我——”遗玉正要回答,便从面前的水里看到一抹倒影,扭头就见不如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李泰。 “回去了。” “哦。”遗玉抓住他递过来的大手站了起来,拍拍衣裳,同脸盘依旧圆圆的程小虎,还有笑容奇怪的杜若谨道了别,让他们分别帮忙带话给程小凤他们后,便被李泰扶着上了小牡马,溜溜达达地跟着他朝马厩跑去。 两人刚走没多大会儿,李恪他们就找了过来,杜若谨便苦笑着把李泰的话,一宇不漏转告给他们。 “魏王殿下说,他现在没兴趣看你们投河了。” “他竟——” “六弟!”李恪制止了李谙差点就脱口的祸语,犹豫着是否要做做样子下河一趟,本来就已经输了颜面,现在在说话不算数,恐是会被传得更难听。 就在这时,身边却听一声鞭响,扭头就见安静了一路的长孙娴,纵马朝着远处跑去。 “哎,你看我这姿势是不是比昨天要标准了,”遗玉有些得意地问道。 李泰看一眼她在马背上僵直的坐姿,“嗯”了一声,并没有拆台的打算。 “那,咱们明天还来吧。”程小虎刚才说了,他们明天也会来,方才一场乱子闹得,她都没有好好同程小凤说话,就被李泰催走。 “明日要到文学馆去。” “那我可以自己来呀。” “不行,”李泰余光瞄见她不满地撇嘴,方又补充道,“你同我一起去文学馆。” “哦。”遗玉不得不另挑时间,在走前见上程小凤一面,于是她按下此事,脑子一转,便又想起另一桩来。 “殿下,翻羽是什么啊?” “我的马。” “哦。”拜托,她又不是聋子,刚才他和长孙夕聊的那么“热乎”,她当然知道那是一匹马,还是一匹受伤养在洛阳的马。 “怎么了?”李泰察觉到她情绪降下去,问道。 遗玉收起了笑容,望着前方将近的马厩,开口有如背书一般: “翻羽,《拾遗记》中载有一篇,相传周穆王曾得八骏,各色各型,其中有一马,名曰翻羽,行越飞禽,如名,奔跑起来,是比鸟禽更疾——” 说完了自己联想起来的东西,遗玉扭过头,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指控,道:“你骗我,下午那会儿,我就说你该有一匹威风的马才对,你还同我说抬扛,说神马良驹不过是白纸黑字的杜撰,你没见过一二,可你这翻羽又该如何解释?” 李泰的视线在她微微翘起的唇上逗留了片刻,方才答道:“你说的赤兔的卢,绝影爪黄,我的确没有见过。” “你、你这是狡辩,”遗玉心头不爽,便别过头去,小声嘀咕道:“长孙小姐知道,我却不知道,问你还不告诉我,就告诉别人了。” 李泰耳尖听见她的嘀咕声,嗅到她话里一丝不一样的气味,略一忖度,大概明白她这是在闹什么别扭,唇角略勾了一下,正待说些什么,耳尖一动,却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 “四哥!” 说曹操、曹操到,遗玉默念这么一句,压下将才冒出来的酸气,同李泰一起勒马停下,回头看着纵马赶上来的倩影。 长孙夕的马在将近他们半丈的时候稳稳地停下,骑御之擅,可见一番,比起遗玉上个马都像是在爬墙的动作,要帅气多了。 “四哥,夕儿有话同你说。” “说。” 长孙夕咬了咬红润的樱唇,看着遗玉道,“卢小姐可否回避一下。” 好么,这叫什么事儿,逮着人家的未婚夫说悄悄话,还要她回避,遗玉面色古怪地对长孙夕笑笑,一手松开僵绳,大方地对她摆了摆,望着快被染红的天空,道: “无妨,你们说你们的,我不会打岔。”但是她也不会走。 这一副赶也不是的模样,让长孙夕脸上委屈之色更重,转向李泰,软软地叫了一声: “四哥,夕儿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说,你能单独和我聊聊吗,就一会儿,行吗?” “就——” “咳!” 听见这声咳,被打断了话,李泰扫了一眼那只快要竖起来的,白嫩嫩的小耳朵,心头微动,捏了捏手指,才回头对长孙夕道: “有话就在这说。” 其实,李泰同谁说话都是这么一个调子,这会儿也没什么不同,但偏偏长孙夕听在,却是比以住要冷漠的多,她吸了吸气,清透的杏眼望向他,不再顾虑还在一旁的遗玉,开口道: “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她为你做不到的,我依然能为你做到。” “嗯?” 嗯什么嗯,这都快赶上真情告白了,还听不懂啊,遗玉皱了眉,正迟疑是杏该再咳嗽两声,好不让这两人进入状态,便听见长孙夕又继续道: “我也可以的,如果方才那场比试,是你骑马朝我跑过来,四哥也会赢的!” “不会。” 被他否认,长孙夕有些情急,“为何不会,我也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你过来,不会出声,也不会拿下眼罩,因为我相信你能赢!” 她这倒真是当自己不存在了啊,遗玉翻了白眼,只是接下来,耳边传来的低低嗓音,却让她微微愣神。 “可本王不相信你,所以,不必假设,若那头站的是你,本王也不会比这一场,因为这样的比试,根本毫无胜算。” 听着少女的一片痴心,李泰心中沉静,难为所动,他要的,并不是一个站在那里等他赢的人,而是会狡尽脑汁地想办法,同他一起赢的人。 第四三二章 “使诈” 看着长孙夕驾马的背影跑远,遗玉方才回过头,有些尴尬地揉着耳垂,对李泰道: “她就这么走了,不会出事吧。” 这般哭着跑了,还不知会不会从马上跌下来,若有个好歹,那该赖谁? “不会,”李泰见她时不时回头望,“不用看了,自长孙涣后,长孙家的嫡子女出行,附近总有人暗守着,就是摔了也不关你我的事。” 遗玉静了静,便不再回头看,同他一道去了前头的马厩,让等候在那里的魏王府下人把马寄放,两人先朝马场外走去,准备乘车回府。 枯了一季的树木,又渐成荫,两人走在路边,李泰侧头看一眼她安静的样子,很清楚是为何,这些日子,她虽眉眼间虽没了愁哀,但凡提到和卢智有关的事,她便会这幅模样,不是伤心或是难过,就像是陷在自已的回忆里,在追缅什么。 “翻羽,是我三年前,从一个朋友手中所得,它原是别人的马,不过性子过傲,唯有它心情好时才会叫人骑御,那友人十天半月也难乘一回,有次,他遇上了麻烦,向我借了些东西,便以翻羽做抵押,事后半年,他拿了东西来赎马——”讲到一半,李泰却闭了嘴,直到衣袖被人扯了扯。 “然后呢?” “那时我巳用惯了翻羽,便没有还给他。” “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那它是真的像传说的,跑的比飞禽还快吗?” “不会,”李泰余光瞄见她脸上的失望,方又续道,“它跑不过银霄。 银霄—银 霄还能算在正常的飞禽范围内吗!遗玉神色纠结了一下,也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正被这神马给吸引去。 “它是什么颜色的?” “黑灰。” “那它是怎么受伤的?” “意外。” 两人一问一答,背影渐远。 吴王、魏王、蜀王三人在东郊马场赛马一事,第二日首先从国子监泛传开来,其间详细,和那惊险刺激的比试法子,难免被人添油加醋,年轻人气盛,亦有不服气的,当天便纠集了一群人找了空地按那法子比试,结果无一能做到李泰那般,临人止马。他们不是骑马的跑偏了,便是站标的出了漏子,有甚者,还受了些轻伤。 于是,到了后来,一传再传,李泰的骑御纵驾之术,差点就被夸到了天上去。而关于吴王和魏王在马场误河边摸鱼之事,对此,一部分人是觉得两人言出必行,但有两人做比较,多数人则是暗自却对李泰更多推崇。 暂不说后事,在东郊比马的第二天,早起的遗玉接着每天的习惯做完了该做的事,背书、捣药、捡豆子,中午吃了饭,早上送去程府的帖子,才回来。 遗玉看着回帖上的地点,蜘橱了一阵,回房换了男装,叫阿生载她出门,原来今儿是要同李泰一道去文学馆的,但是他临时遇事,早上天还不亮就出了门,临走前只吩咐阿生陪她出入.倒没限制她不许乱跑。 马车停靠在东都会一条街边,遗玉下了马车,又被一脸苦笑的阿生叫住嘱咐。 “小姐,您可别在里头侍太久。” “嗯,我知道。” “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只管亮了咱们王府的牌子出来。” “嗯,我知道。” “我看程小姐还没到,要不,您等等我去把马车停好,陪您一道进去?”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人影快跑了过来。“小玉!” 遗玉好笑地看着阿生哭丧的脸,对他道:“你放心,我同说她会儿话就出来,咱们等下还要到国公府去。” 魁星楼雅室 一壶香茗上案,六叠果点摆好,侍女们躬身退了下去,遗玉拎起茶壶给两人斟茶,问道: “怎么选在这里见?” 程小凤一手托着下巴,捏着碟子里的点心.道:“这里我有熟人,茶点都是不花银子的,嘿嘿。” “熟人?”遗玉想了想,便有些不大信地看她,“你该不是同那女楼主结交了吧?” 程小凤大大方方地点头,道:“你不见那阵子,找到处寻你,就曾找到这魁星楼来,然后一来二去,就同楚姐姐熟悉了,她人很好,一点都不像我先前想的那个样子,她还主动帮我打听你的去向呢。”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遗玉歉然道,暗自却在皱眉,就算这女搂主摆脱了陷害卢智的嫌疑,她依然对这魁星楼心存芥蒂,总觉得那姓楚的楼主也有些古怪。 “不说这个,”程小凤摆摆手,突然来了神,眉飞色舞道: “小玉,你不知道,今天上午国子监可热闹了,马场上到处都是人,一个个地就用了那个摸瞎赛马的法子,哈哈哈,结果是搞了个人仰马翻!我就说他们自不量力吧,魏王的骑术岂是他们能比的,昨晚回去,我把你们赛马的事同爹讲了,他还不信,愣说你们使诈,不然你肯定会被撞飞出去!哼,自己做不到,就当别人也不行,我今天中午都没同他讲话。” “呃、”遗玉实在是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但也不想人家父女失和,便摇头道: “这个,其实程叔叔也没说错。” “啊?”程小凤两眼一瞪,“难道你们真使诈啊?” “不算是使诈,一点小算计,”遗玉手在腰上一滤,便摘下随身的荷囊,挑出一只小瓶子放在她面前。 程申凤打开那瓶子,凑到鼻下嗅了嗅,两眼立册被冲的眯了起来,“酸、酸死了。” “这种防贼的药粉,只要有气息靠近半丈,不管是人还是马,都会暴出一小股刺鼻的酸气,殿下是靠着这个气味,判断与我有多远的。” 程小凤赶紧把那瓶子重新塞上,一头雾水道:“我还是听不明白,你说清楚些。” 遗玉啜了口茶,挥挥手扶散空气中的一缕酸味,思路清晰地解释道: “个人身量不同,一步迈出的长度也不一样,小步略有偏差,但我若大步跨行,则是一步两尺长短,两百步即四百尺,亦是四十丈。我曾听人说过,一匹寻常马儿,跑过数丈之距,速才可增,快可至一息六、七丈,而勒马之时,又会惯行一因而,我给出五息,正是照着我的步子来算,最贴近的时间。 她放下手中茶杯,捏起一块雪白的高点放在桌上一点,“这是二百步,”又捏起一块放在它附近,“这是一百五十步,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偷偷撒了药粉在地上,所以,魏王驾马路过此处,便知距我仍有十丈,他才会根据所剩一息半息,决定是否要加快马速。” 一番解释下来,程小凤两眼发晕,待遗玉喝了两杯茶,才大致转过弯来,眉心一皱,拍了下桌子,怪叫道:“你同魏王何时说的这么清楚了?” “我给他送蒙眼的布条时候,他有告诉我,在距我十丈的时候撒药即可。”说到这里,她脸颊可疑地红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 “不、不对,你们这哪里算商量!” 遗玉摸摸下巴,道:“这还用商量吗?平日我们两个散步时候,曾比量过对方步子的长短,我在东郊第一天学骑的时候,告诉我马速的那个人就是他,他也知道我惯常带着这防贼的药粉,比试前,我说的很清楚,两百步,五息,蒙上眼睛——若他还想不到是要靠气味辨别距离,那他未免蠢了些。” “你、你们,”程小凤伸手指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他跑偏了,万一你步子数错了,万一他勒马慢了一步,那你们怎么办!” 遗玉着着她难看地发青的脸蛋,“嗤嗤”一笑,道:“不会,我不会数错,他也不会跑偏,出岔子的可能太低,如果这点把握都没有,那他干脆认输好了。” 做任何事,都需要一点运气在,总想着输的人,怎么可能会赢,他不是,她也不是。 遗玉和程小凤从年前的事,聊到了年后,除了一些不当讲的东西,遗玉几乎都说给她听,对于她同李泰的事,程小凤似也很感兴趣,生怕她受了委屈。 这次《坤元录》的巡游名单,程小凤也在其中,知道遗玉不与她同行后,很是抱怨了一通。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遗玉正觉疑惑,便听门外响起一道半生不熟的嗓音: “可是小凤在里头?” “楚姐姐!”程小凤一听这声音,便窜起来去把门打开,遗玉从圆凳上起身,转身就见一身橙衣的美貌女子在程小凤的拉扯下走了进来。 “我道你是带了谁来,原是小玉。” “楚夫人。”遗玉客气地唤道。 “上次还唤我楚姐姐呢,怎么一阵子不见,倒眼生了,”示意两名侍女将手上托着的几只盒子放在桌上,橙家楚不留拍拍程小凤的手,道: “我前日得了些好东西,听说你要远行,便扣了下来,正打算给你送去。” 第四三三章 你讨厌我 傍晚,遗玉从怀国公府出来,望了一眼这曾经,她以为将要是她家的地方,暗叹一声,坐上阿生驾过来的马车,回魏王府去。 后天便要启程,走之前,她怎能不回来看看,到祠堂给卢老爷子烧了三炷香,又同卢荣远他们在前厅坐了一会儿。 敏感的她很容易便发现了,这些长辈们对自己的亲切中,隐藏的疏离,事多变迁,从卢中植去世后,这个家就在一点点地变形,卢智的出事,就好像一道催化剂,看着不再凝成一团的卢家,她既感到惋惜,又有些歉然。 许是怕触景生情,卢老夫人年后便回了老家,她没能见上这慈祥的老妇一面,终是觉得有些遗憾。 回到魏王府,早出的李泰还没有回来,她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便抱着东西上了三楼,在药房里研究起从魁星楼得来的几件东西。 下午在雅室,那魁星楼主找了过来,起先是知道程小凤要外出巡游,准备了东西相赠,在听说遗玉也要去后,便很是大方地又拿了一份赠给她。 遗玉自然是推拒,那楚不留也不勉强,只是叹声说她看不起这青楼出身的女子,她才在程小凤的强迫下,把东西带了回来。 其实乍着之下,并非什么贵重的礼物,一把精致的小刀,一小盒子通用的伤药,还有一件—— 遗玉满脸纠结地拎起盒子里的鹅黄|色小衣,女孩子家,自小便要在衣裳里面贴身穿兜儿或是小衣,肚兜是只有一片布挡在胸腹,颈上一根带子,后腰上一根带子,小衣,说白了就是一块裹胸布。 按那楚楼主的说法,这小衣的料子是蜀中一种特别的每丝所制,结实又透气,女儿家若是好动一些,穿着倒比兜儿要安全的多。 遗玉低头看看胸前似乎明显了一些的隆起,便扯紧那面料,伸长手臂,隔着对面的纱灯,正打算离远了瞧瞧这料子是否透光,听到一声“吱呀”门响,转头见着一脚跨进门内的人影,手一抖,便赶紧地把那件小衣窝成一团塞在袖口。 “又不敲门。”遗玉背着手站了起来。 “下人说,你没胃口?”李泰走朝桌边,看一眼上面几只打开的盒子,“这是?” “哦,我下午和小凤去了趟魁星楼,”遗玉老实交代,见他脸色无异后,才继续道:“那里的楚楼主知道小凤要出门巡游,给她准备了几样防身用的东西,我便沾光也得了一份。” 李泰随手捡起那掌心大小的檀木盒子打开,见到里面褐色的药膏,凑近闻了闻气味,竟然皱起眉来。 “怎么了?”遗玉还没来得及看这伤药,见他模样,以为是有什么问题。 “是上等金创药。” “啊?”遗玉连忙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檀木药盒,抠了一层在手上波拨捏两下看看颜色,又嗅了嗅,“果真是金创。” 虽然同李泰曾拿给她辨识过的金疮药颜色不同,但那气味和手感却相差不远。 “她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们,”遗玉心生疑窦,就这么一小盒子金疮药,怕能值百金,虽说魁星楼做的便是稀珍生意,但也不可能这么大方见! 李泰在她猜疑的时候,又检查了那把手掌大小的小刀,异常轻薄的刀面,略勾起的刀尖,那小巧又刻着花纹的手柄,一看便是 新唐遗玉 第10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0部分阅读 专为女子所造,他屈指轻弹了一下那刀片,微的嗡响传进耳中,叫他有一瞬间惊于形色。 “她会不会另有所图,我总觉得这楚楼主不简单,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遗玉道。 “东西没有问题,既然收了就留着吧。”李泰把匕首放进盒子,看一眼桌上那剩下的一只空盒,一扭脸,便瞄见将药膏放在桌上的遗玉,袖口处露出的一抹鹅黄,思及进门时候她似是藏了什么东西,他抬手一勾,便在她不备时,将那抹鹅黄从她袖口抽了出来。 遗玉只觉得袖子被人碰了碰,回头看见他手中的小衣,神情一僵之后,探身便去抢,可李泰是什么身手,在她扑过来时,便拎着那布片儿抬高了手臂,让她抓了个空,另一手稳稳地按在她腰上,以防她跌掉。 任哪个小姑娘被男人拿了贴身衣物在手上,也会羞恼,遗玉自然不例外,她一手按在李泰肩膀上,惦起脚去抓他手里的小衣,但李泰长手长脚,哪怕是坐着,又怎是她能比的。 “你、你、你还给我。”够了几下没够着,遗玉郁闷地要死,扯着他的衣袖,低喝道,却没察觉这一夺二抢的,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直到侧颈温热的鼻息喷洒上,身体霎时紧绷起来。 少女的身上,就是不用熏香,也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李泰看着近在眼前的细白脖颈,眯了眼睛,扶在她腰肢的手,上移到她后背,固定住了她的上身,薄唇便印了上去。 舔舐着唇边细腻的肌肤,叫他没由来地心生舒适,一寸一寸婉蜒而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痕,就在他方要含住那珠贝一般白嫩的耳垂时,却猛地被一只小手按在脸上,使劲儿推开,他不悦地发出一声鼻音,隔着指缝看清她红润的脸上难掩的恼怒,心念一转,眼神竟冷了下来。 “你——”遗玉揪巴着小脸,朝后缩着脖子,对他的逾越,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虽说两人之前也亲过了、搂过了,哪怕她并不讨厌他的亲近,可她却不想这么随便就同他楼搂抱抱的,实在是不习惯。 她一手盖在他脸上,一手绕到后面,抓住他快要摸到不该摸的地方的狼爪上,正犹豫怎么对他说教,忽觉身周气氛不对,再一瞅他从她指缝中露出的冷漠,心头一颤,先是有了瑟缩之感,可不等她感到惧意,脑子便一个机灵,水眸便狠狠地瞪了回去。 被这么一双毫不示弱的眼睛瞪回来,倒叫李泰意外了,那骇人的碧眼眨了下,唇线紧抿了抿,冷着声音,说出了四个字:“你讨厌我。” 遗玉愣了愣,听明白他的意思后,差点被他气乐了,撑住脸上的严肃,看着巴掌底下的俊美脸庞,咬牙切齿道: “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讨厌你的?” 李泰眼底叫她陌生的寒色依旧在,只是那碧溜溜的眼珠子没有刚才吓人,“你的反应,你在抗拒我。” “这样就是讨厌你了?”遗玉愕然地回道。 李泰没抓开脸上的小手,沉默着别过头,却在下一刻被掰了回来,对上她满脸的哭笑不得,胸前被她一根手指戳着,耳边响起她清亮的声音: “我的反应怎么了,我、我年岁还小,头一次经历这种事情,自然会觉得害羞,你见哪家姑娘没成亲就同人搂搂抱抱的,我要是讨厌你,能让你亲我,能让你抱我呜?我要是真抗拒,你当我身上装的毒药是面粉子么,一早毒傻了你!你听好了,我才不讨厌你呢,我、我、我——” 话到嘴边儿,它就是说不出来,遗玉梗着脖子,一个“我”字卡在那里,不知后面该续什么好,她对李泰是喜欢的,可又比男女间的喜欢要多,可若说是爱,又似乎差了那么一点儿东西,让她说不出口这个字。 李泰等了半天,也没听她把话说囫囵了,但看着她红的快要挤出水来的小脸,配上一副气势汹汹的表情,冷峻的五官巳是软和了下来,连同心一起。 “我——” “好了,”李泰打断她将要出口的话.握住胸前戳戳的手指,低声道:“你不讨厌我,但是不能随便同我亲近,你不习惯,是吗?” 遗玉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待要出口,被他生生又憋了回去,正在不爽,听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再一瞧那碧眼又恢复了它漂亮的样子,松了口气儿,道: “就是这样。” 她答得太快,便没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下一刻,人便毫不设防地被他弯腰,拦着膝窝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李泰也不搭理她,就像是抱着小孩子一般,让身体轻盈的她坐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也不去扶她后背,她怕摔了,又不好大声喊叫,便只能吓得搂住他的脖子,他也不理会她在耳边软硬兼施,抱着她离开了药房,下了楼去。 “…要去哪,我自己走还不成么……殿下,你放我平彤和平卉在前厅布着晚膳,听后头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刚扭头,就见李泰抱着一脸通红的遗玉.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打她们身边儿经过,遗玉冲她们哭丧着脸无声地张张嘴,李泰则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直朝他卧房走去。 俩侍女面面相觑一眼,平卉方要追过去,却被平彤眼明手快地扯住。 “姐,你别拉我,小姐她不——” 平彤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她说出不该说的,瞪她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个傻子,王爷……” 第四三四章 李泰的秘密 室内,门头和立柱旁,新挂了绾色的帷幔,八扇开阖的云母屏风上,依稀生着中原山水的模样,高几上的几只花瓶陶色很素,粉的雪白的墙面上,挂的几幅字画,落款名不见竟传,笔墨却老练娴熟。 遗玉丫髻松散,脸儿潮红,平躺在床上,两腮微微鼓起,滴溜溜的眼睛珠子时不时转向床边侧坐的李泰。 “还难受吗?” “嗯好多了。” 他大手覆盖在她小腹上,源源不断的温热传入,她酸痛了一日的腰腹好受多了,许是第一次来月信时,过度操劳留下的后遗症,再来月信,便是量多日短,腰腹酸痛,就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整日和他在一处,她身上有什么不妥,李泰自然是能察觉到,找了太医给她诊脉,只说体阴欠补,前阵子补品没少喝,就是在宫里那几日,恰逢她月信,被他看出身体不适,便不顾她抗议,用内力帮她温养,倒也真见效。 今儿早起她葵水又来,依旧是难受,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恰李泰出门,她本来想着能熬个两天便混过去,没想还是被他逮个正着。 “这次出门,同行有人善医,介时让她帮你诊一诊。”李泰抬起她手腕,探了脉息,见比楼上的杂乱平稳许多,方才吸进一口绵长气息,归于丹田,收了内力。 且不说这般温养需得小心翼翼地用内力疏导,极耗精气,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时间长了,难免会伤到她的身子。 “比太医的医术还好吗?”遗玉待他收了手,便一骨碌坐了起来,这么躺在床上,实在有些暧昧。 “不可比论,那人所善,多乃疑难杂症。” 遗玉“哦”了一声,了然道:“就是和姚不治差不多的。” “嗯,他们是同宗。” 李泰的直言不讳,让遗玉一阵惊讶,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不是红庄的人?” 不怪遗玉惊讶,红庄之于她,便是个同邪教差不多的地下组织,因她所接触到的,全是红庄冷血无情,又神秘诡异的一面。 “是,”李泰见她表情,便知有些事是必须同她好好讲一讲了,比如说,在这朝廷之外的东西。 “你应当知道,这朝廷管的是天下,可五湖四海之内,尤有天子不能及之所,游侠儿遍布武林江湖,开山立派者,不在少数” 遗玉盘膝坐在大床上,抱着丝枕,侧耳倾听,在此之前对她来说一片模糊的江湖,只存在于书纸上的世界,正被李泰统以一个大概的轮廓展现在她面前。 若说朝廷的统辖靠的是兵马、体制法制,管的是黎民百姓、国土疆界,那这武林的统辖靠的便是武功武德,是江湖规矩,管的是自家门人弟子。 一为大义,大统,一为小义,小辖,一白一黑,一求的是江山一统,一求的是快意恩仇,武林江湖存在已久,几朝几代都默许这种民间的势力形势存在,或可利用之,然两者并无多少利益冲突,朝廷做大,就好比雄鹰放眼山河,怎会去理会地上各自为营的蚂蚁。 “…这些门派,有的是大白于天下,朝廷略有耳闻,有的则连江湖中人都不大清楚,比如说红庄,”说到这儿,李泰顿住,看了她两眼,方才话锋一转,道: “你们一家同红庄的渊源,我大概都清楚,想必你也知道,当年安王行乱,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便是红庄,只是此事知者甚少,天下大定后,父皇一度曾派人前去蜀中剿毁红庄,可惜不得寻,终是徒劳而返,自那以后,红庄便销声匿迹在这天底下,直至今日,朝中犹有人在暗地里戒备查探,房乔便是其中之一。” “那、那您怎么,”遗玉心中复杂,但见李泰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平常之色,便放大胆子,问道:“那您同红庄又是怎么回事,我瞧着,您和那儿的人是有交际。” 室内寂静了片刻,方听李泰低沉的嗓音—— “是,我曾在红庄待过一段时日。” “…什么时候?” “那年我身染热疾,琼林殿解禁之后,便被送去了蜀中。” 怦怦、遗玉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李泰和红庄的交际,一直是她心头一个大大的疑问,如今听他亲口讲出来,就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 “为什么?”是谁把他送到红庄去的,他在那里待了多久,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到红庄去? 他伸手探过来,撩起她垂下的发丝挂在耳后,“日后再告诉你。” 遗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将要靠近他,又被轻轻推开,搂紧了怀里的枕头,轻声道: “这个是秘密吗?” “秘密?”李泰重复了一遍,“算是吧,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只余几人,亦是死都不会说出口的。” “谢谢你愿讲给我听,”遗玉强压下心底的探知欲,主动去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各自体味了一番心中的不同。 “那个,我问你啊,那嵩山的少林寺,也是江湖上的门派吗?”平复了心情,她便退而求其次,问起了其他。 “那些僧人,武功是自成一派。” “那有没有一个叫武当的门派?”这个世界的历史到底偏差到什么地步。 “武当?不曾听过。” “哦,”张三丰是哪个朝代的人来着,“那有没有五岳剑派?” “没有。” “明教?” “没有。” “……那丐帮,总该有吧?” 李泰拨开她抓着自己的小手,去到茶案边,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饮下,一杯端到床边递给她。 “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派号?” “咳咳,书上啊,我喜欢看杂书,你又不是不知道,”遗玉僵笑着,心底却在嘀咕着,这怎么连丐帮都没? “你说的那些,除了少林外,我都没有听过,”李泰有意给她普及些江湖常识,“而个这江湖上,名号较响的门派,是有蜀山剑派,龙虎山的龙虎宗,江南的慕容刀庄……另有些歪门邪道,不一一与你作解。” 遗玉喝下温水,一脸好奇道:“那你的武功是师从何处,我似是没见你使过刀剑。” “我所学繁杂,刀剑并不专擅,”李泰有意避开了她的问题,翻手在她眼前,便多出了一粒圆滚滚的瓷珠,“若说有什么精通些,便是这暗器。” 说完,他便朝着三四丈外,屏风旁的纱灯,轻轻一抖手腕,遗玉咋舌地看着那盏灯在下一瞬熄灭,眨眨眼睛,飞快地抓住他的手查看起来。 “喷?你那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李泰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摩擦着她略生薄茧的指尖,道:“等你捡惯了豆子,我便教你。” 遗玉脑子一转,便恍然大悟,难怪他要叫她去捡豆子!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问题多多的遗玉,李泰一人出了卧房,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平彤和平卉候在前厅,饭菜不知热过几回。 李泰扫了一眼长案上的菜肴,蹙眉道:“重新去做些清淡的,送到房里,侍候她用些。” “是。”两人不敢有异,躬身应了,待他出了门,姐妹俩方才凑近耳语一番,嬉笑了几句,便赶紧去准备膳食。 再说李泰独自转到了书房去,阿生没多久便被下人传了过去。 “主子,您找属下?” “魁星楼那边如何?” “还是插不进去什么人手,有几个好不容易混进去的,没过几天就被转卖,不然就是寻了由头打发出去。” “哦?”李泰想着在药炉里见的那把小刀,前后思量了一番,道: “那就让人都撤回来,暂时不必再查。” “是,”阿生见他抽了信纸出来,便赶紧上前研墨,一边回报道: “主子,方才门房收了几张帖子,长孙大人、房大人还有杜大人,明日都想邀您一见。” 李泰眯了下眼睛,冷声道:“回了.就说本王这几日事忙,无暇抽身。” 这次远行,是他在三个月前便打算好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在《坤元录》编著时,暂避风头,然,走的迟了个把月,还是被太子坠江一事牵扯了进去,好在他行事小心,没有落人口实,上元节那件“无头案”,才没被赖在他身上。 那天朝堂上,太子和李恪一场打闹,均受责罚,看起来两人是吃亏,但他却觉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这太子坠江、封王赏地、二人相争,却恰恰把他摆在了“作壁上观”的位置上,这几件事的背后,定是有高人推波助澜,眼下看着,刀口是直指向他了。 在这节骨眼上,他将要离京,这三人光明正大地递了帖子上门,姑且不论谁是另有所图,他是半个都不会见。 “等下让人传口信给谢偃,本王十六离京之事,叫他明日下午,在文学馆漏出去。” “是。” 《坤元录》巡游,除了宫里那位,尚无几人得知魏王亦会同行。在这太子当弃、吴王失度的时候,魏王却打算走人,不知听闻讯息的人们,又该是作何感想。 第四三五章 出发 二月十六,天还未亮时,早起的遗玉便已沐浴罢,坐在床边,一边着两个侍女检查行囊,一边仔细吩咐道: “你们每月初六,谨记要去龙泉镇代我上香,那几道素菜我已交了你们,可莫要忘记做。新宅那里,我虽昨日安排妥当,但怕有j猾的,你们每隔一阵子,都去看看,该打发的不用心软。还有我那香香姐,昨儿也让你们见过了,若是她有什么麻烦寻到新宅,你们便想办法帮衬一二,我留给你们的银子,不要不舍得花,若是不够——” “小姐,您从昨晚到现在,都说了四五遍了,奴婢们自当记得。” 平彤暗掐了一下多嘴的平彤,对遗玉笑道,“您放心,不会出岔子。” 遗玉看她们两个将行囊进装越鼓,便放下布巾,套上鞋子走过去,不顾两人劝阻,一件一件把用不上的都掏了出来。 “说了几遍,要轻简,喏,装这披帛进去是做什么,”遗玉拎出一条长长的细纱披帛,丢在一旁,“怎么鞋子塞了三双…不是说了,钗环首饰就不用戴了” “小姐——”两人拦不住,只能看她留了两身衣裳和一些必需品在里头。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快给我梳洗,吃了早点就要出门去。” 这一行,可不是游山玩水,但遗玉一想到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心里就充满了期待。前晚听得李泰一番讲述,让她发现自己在这时代,亦不过是一个看书多些的呆子,说好听了,那是博闻强识,难听些便是小家子气,哪比得真正的视野开阔,胸襟和气度,岂是窝在宅子里便能养出的! “好了,这样就行了。”遗玉推开平卉待要给她插上珠花的手,站了起来。 “小姐,您总不能连支簪子都不戴吧。 “那便戴一支,”遗玉随手在几只首饰盒子里翻了翻,目光落在那支由来不易的银簪上,心思一动,便捡了起来,对着镜子,插在了颈后盘桓的发簪上,捋了下垂在肩头的长发,对着镜中屏风边多出来的一道人影,浅浅一笑。 那少女青春正好,身形娇纤,一身利落的藕色短装,衬得肌肤蜜白,额满盈盈,眉舒眼儿俏,玉鼻琼琼,唇红齿白,当算不得美貌,却好看地叫人瞧了又瞧。 “我收拾好了,一起吃早点。”遗玉将胸前的红玉掖进襟口,转身走向站在屏风边的李泰。 “嗯,”李泰背过手,两人一同朝屋外走去。 今儿是个好天,春光明媚,早起魏王府门前的树上,便有鸟儿喳喳叫唤,站在树枝上,瞧这王府门前街头上,一支精装的兵马。 阿生穿着王府管事的黛衣棕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支没头没尾冒出来的羽林军。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人影被前簇后拥地走到了门口,便听一声洪亮的嗓音,长街上“唰唰”一通下马声。 “参见魏王!” 李泰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腰间系着黑勾的革带,墨玉冠箍起一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黑发,正如这人脸上的肃色。 “禀魏王,羽林军方副统刘选奉陛下诏令,护送一程!” 瞥一眼这拱手额前的武官,李泰神色如常地抬手对着虚空一揖,“多谢父皇。” 而后便不再理会这不告而来的护队,几步走到从后门驶至前门的马车边,撩起衣摆上了车。 马车轱辘前行,车外是一片马蹄声,遗玉放下车帘的一角,暗道一声好大地排场,扭头对李泰问道: “这就是羽林军吗?” “嗯。” 不算从王府跟出来的护卫和几辆载着七八个文学馆学者的马车,这浩浩荡荡路两边少说有两百号人,若是从五营调出来的兵马还说得过去,特派了直属天子的羽林军护送,便有些过头了。 遗玉若有所思地看着闭目养神的李泰,大概猜到,这又是宫里那位临行示宠的法子。 这车上就坐了他们两个,遗玉见他这会儿不想说话,也不打扰,取下了侧挎在肩头的布袋,翻点着里面的小玩意.瓶瓶罐罐的装了不少,这淡蓝色织花的袋子是特制的,里面又贴边缝制了许多个小袋子,可以把瓷瓶儿分别插进去放着,不铂瓶碰瓶儿会碎掉。 她拣出一只小瓶,瞅了一眼闭目的他,飞快地倒了两粒肉色的小药丸儿塞进嘴里,正要去拿水,手却被按住。 “吃的什么?”李泰漂亮的眉头最近时常蹙起,她这胡乱便往嘴里塞东西的毛病,他不是逮着一两回了,自有次发现她吃带毒的药物,他便严禁她乱用那没试验过的药物,可是禁是禁,只要没人瞅着,她当吃不误。 “是补气的,昨晚上没睡好。”遗玉嘴溜地回答,嘴里合着药丸,却不带打磕伴的,听着就不像是假话。 可李泰却哼了一声,道:“吐出来。”相处这么些日子,她早起什么样才是没睡好,他怎会不清楚。 “我、我——”见他就要伸手去她嘴里抠,遗玉连忙按住他的手掌,一脸尴尬地小声道:“是…的。” “嗯?” “是补血的,”遗玉咬牙重复了一遍,她月信来的多,去的快,两天就没了,却像是要把她抽光,她从书上见了个方子,又到医馆去询问过大夫,知是可行,方才蜜炼了一小瓶儿。李泰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松手,“管用吗?” 遗玉对他简直是没了脾气,闷闷地答道:“管用的,刘太医昨天来给我诊脉,我叫他看过。 李泰这才松开捏在她腮帮子上的大手,转而去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服下后,重新闭上眼睛养神之前,还不忘低声道:“不许乱试药。” “是。”遗玉边收着药瓶儿,边尾音长长地应了一声。 就在羽林军护送李泰一行出城时,长安城却有一府上闹得一团乱,“让我出去!开门!开开门!” 长孙娴拎着书袋,走进了花草繁盛的小院,扫一眼院中的七八个仆妇,冷声道:“出去。” “大小姐,老爷有言,让奴婢们在院里守着——” “去院外守着,若我爹怪罪,你们只管说我允的。” “这..奴婢们遵命。”说到底,这长孙家的大小姐威信却是在的,一些奴仆怎敢抵违。 “大姐!”长孙夕从门缝中辨出长孙娴的身影,惊喜地叫了一声,又拽了拽从外面锁上的门扉,哽咽道:“姐,你快帮我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你去做什么?”长孙娴在门前站定。 “我——” “去找四哥?去给他送行,还是打算与他同行?” 被她说中心思,长孙夕咬咬红唇,惹人怜惜的脸上尽是祈求,“都是外出巡游,我与他同行又有何不妥,大姐,你放我出去好吗?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启程了!” “够了!”一声厉喝,长孙娴一巴掌拍在门扳上,语调沉沉地道:“你已不小了,再过几个月,虚岁便是十四,该懂的我不信你不懂得,你心思早有,这谁都看得出来,可你难道还不明白,他对你哪有半点情意在!” “不是,四哥不是——” 长孙娴没给她辩驳的机会,似要一次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个清,“你清醒点吧,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咱们姐妹罢了,李恪为了鼓张声势,便同你亲近,李泰为了逃避指婚,便故意让人传言中意于你,你当他们是真地喜欢你?你真当生了一副好皮囊,便叫男人趋之若鹜吗!若你不是长孙夕,你当他们会正眼瞧你,任你左右逢源?我告诉你,真正贵的是你这姓,是你这长孙家嫡小姐的出身!” 一字一句,好像针尖扎在心头,长孙夕十指紧扣在门栏上,身子轻颤着,眼里再忍不住流出泪来,可长孙娴却似乎嫌她还不够清楚,又继续冷声道:“你到底还要厚着脸皮赖他多久,你真该当学学那东方明珠才是,不声不响地由他们!你现在出去,撵上他,凭着他李泰的为人,若是他心情好了,便会不动声色地把你送回来,赶上他心情不好,你信不信他会当众甩了你的面子,让你在这长安城里再抬不起头来!” “别说了…呜为什么是她,我哪里比她差。。”一门之隔,屋内传来了阵阵啜泣声。 长孙娴眼角亦有些湿润,她心中酸涩,就隔着门板,听长孙夕哭了不知多久,再开口,却又恢复了那个人前柔和的嗓音。“你当那卢遗玉,真就好受,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意儿罢了,你瞧她现在得意,等四哥厌烦了,魏王妃进府,终有她冷室哭伤的时候,一个乡下长大的,怎比咱们这生养在京里的——夕儿,听姐姐的劝,咱们是长孙家的女儿,不急这一时,我不急,你还小,更不必急,这长安城里,还有几家女子有咱们身份贵重的,论出身、论样貌、论才情、论家世,她比不得,她们都比不得” 第五卷 项上红玉何来由,银簪谁人插髻头,碧眼茫茫寻故人,笙笛剑蜓马不休。 第一章 客谟来人 天下统分十道,江河山川不一,民俗风情各异,有繁华如长安洛阳,有繁华秀气如扬州钱塘,但在这些闻名遐迩的地界它外,这大唐国土山川,更多的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头。 位于剑南道西部,濒近偏僻,有一座名叫客谟的小镇,镇子不算大,但东来西住的商旅人流之疾,却叫人咋舌,有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么一座小镇,倒把这道理坦地一清二楚。 进了镇子,坑坑板板的土石街道很是宽敞,足够马队横三排地走过去,道路两边嘈嘈杂杂的尽是讨价还价声,木板儿木桌拼起来的摊子,麻布草席搭起来的棚子,操着各式方言的贩夫和商客,也不知相互之间是否能够听懂,只比谁的嗓门儿更大些。 若你是头一次来客谟镇,往那摊子上一凑,小心会惊噎了喉咙,不说那看着便让人难以下咽,但一出锅便被一抢而空的大饼,三个摊子上少说有一个摆的是明晃晃的刀子匕首,绳索铁钩,别的便是些你见没见过,听没听过的玩意儿,不知拿来何用。 不过,就是心惊,也千万别在脸上露出来,这小镇上多的是靠坑蒙偷扒为生的当地人,就躲在明处暗处,一双贼眼盯着,挑那易下手的羊羔。 镇上的客栈是不少的,从镇东到镇西,足有八家,当然,这挨着食宿环境的不同,又有高下之分,没钱的你就住西走,有钱的,您就瞅谁东门头一家——顺风大客栈。 “咕噜噜”声停下,正当午,阳高照,一辆马车靠在客栈门口,四面八敞的一楼,正在酒肉的客人注意到这动静,纷纷扭头看去。 大家可不是没见过马车,而是在客谟镇,马车这东西,实在少见,途经这里的,有几个是去游玩的,哪个不是打马前行,防贼防盗,有谁娇气地坐了马车来。 抱着这疑问,众人眼不眨地看那车帘被车夫卷起,从车上一前一后跃下两人,那头起的,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的样貌,身形偏胖,一身鲜绿的圆领儿缎袍,腰间还附庸风雅地别着一支纸扇,似是故意有意效仿书生打扮,却看不出肚子里有几滴墨水。 后头跟着那个,年约二十来岁,生的剑眉星目,肩宽体长,一身白色布衣,过肩的长发随意地拿了髻在脑后,手里握着一把尺长的短剑,这像是个侠客了。 “嗤,淮又是吃饱了没事干,活的太舒坦,游山玩水找到这里来寻了断的。”说这话的汉子声音不高,可周围听见的不少,都在心里赞同。 那绿袍的男人似是听见自己被人议论,笑眯眯地扭头看了出声这人一眼,被人当成是挑衅,一句荤话没能骂出口,便听西北角的楼梯一通咣咣当当声,窜下来一个小个儿,哈哈笑着,迎了上去。 “何老扳!我打楼上看着,就像是您的车子,这怎么地,春尾了,您又亲自出门行货去?” 这一嗓子谄的,方才那差点骂人的汉子,脸色不免变了变,就见那绿袍的胖子折起了纸扇,一记轻敲在那小个儿头顶,呵呵道: “行啦,别打听那么多,腾出来四间上房,热水烧上,好酒好菜备楼上去。” “哎!您等着,这上房只剩两间,我去撵出来两房客人,给您腾地方,要不,您先去我屋里坐会儿?” “不了,我就在这一楼喝口茶,等几个人。” 绿袍胖子领着那白衣侠客,就在一楼入门拐角处挑了个空位坐着,那小个儿男人连忙上了楼去,方才还乱糟糟的一楼,当即没了声音。 方才下楼迎人那小个儿中年男人,可不是什么店小二,乃是这顺风大客栈的当家掌柜,外号“老搓儿”的,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说是这客谟的地头一条蛇也不为过,你来这里住店的,还需得看见人脸色才行,平日这老搓儿别说是笑着同人说话了,就是收银子的时候,那鼻孔也是对着屋顶的。 这胖子是什么来路?众人心疑,有见识的,多是从那一声“何老板”猜出了大概,没见识的,也不敢放肆,这可是客谟,当街挨上一刀,白近红出,都没处叫官的地方。 “咕噜噜”地,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众人一样去看,这车帘子一刮,便从中跳下两人来,两人头凑在一处,似在嘀咕什么,上了台阶,这才走正身子看路,只这么一扭头,就听客栈里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这一男装一女装的两人,一般纤长个头,样貌自有不同,那男装的一身葱绿,眉清目秀,那女装的上桃红下丹米,红衫莹莹,眉飞鼻挺。两人好似画上走出的金童玉女,怎么也不像是会在这乱镇上出现的。 靠门口一桌上,坐着几个男人,一个露出两条毛绒绒的粗臂的汉子,在两人经过时,使劲儿嗅了一口气,忍不住邪笑道: “真么水灵的一对小娘皮,瞧那两把小腰儿,啧啧,真当是穿了男装,爷们儿就瞧不出么,怎地,看我做什么,莫不是相中——” 话未说话,这调笑声就戛然而止,那这汉子同桌的“唰唰”几声抽刀响,边上看热闹的都没了声音,就瞧那一双瘦弱无骨的手中夹着两根细长的竹箸,只差三厘,便会扎进那一对微凸的眼珠子上。 “你说,方才用哪只眼睛瞧的我?” 那葱绿衣裳的水灵少年,被三人拿刀指着,一张口,圆润的音色,调里掺些蜀腔,却不叫人怀疑,若这汉子答是左眼,那根箸子便会插了进去。 “咯咯,”就在满座静观时,边上的红衫少女却捂嘴笑起来,“你吓唬他做什么,”不容众人虚惊.便又听她冷声续道: “直接戳瞎便是了。” “干什么呢!你们这是干什么!” 掌柜的老搓儿便从楼上匆匆地跑了下来,叉腰便要去骂那一桌抽刀戳眼的,可不等他唾沫星子喷出来,就被人抢了先。 “呵,这可真叫前后脚,说话的功夫,人都来了,别站着啊,都过来坐。”拐角里的绿袍胖子,不如何时从墙角探了头出来,冲那一对金童玉女招手。 “哟、死胖子你在啊。”红衫的少女笑吟吟地走了过去,那杏黄衣的少年甩手丢了箸子,扫了一眼举刀向他却不敢砍落的几人,也去那桌落座。 四人一席,还未来得及寒暄,客栈外,又有动静—— “咕噜噜”,当第三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外,里头的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车帘被拨开,一双长腿步下马车,乃是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一袭水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银带,气度沉稳,奇怪的是这人半边脸上,扣着的一只面具,黑灰色的面具甚不起眼,但那眼洞的地方黑漆漆的看不清眉目,叫人无端觉得神秘起来。 这人几步迈进了客栈,屋里的人方才发现,原他不只是一个,那修长的身影后头,还跟着一个,进了屋后,方才显出娇小的身形。 先前那要戳瞎人眼的少女便罢了,这又冒出来一个皮白柔嫩的小姑娘,直叫人怀疑.他们现在待的地头,还是不是鱼龙混杂的客谟镇。 “客官,您是用饭啊,还是住宿啊?”老搓儿是个人精,在这每天人流过万的镇上几十年,什么人往那一站,便能瞧出尊卑,这打发了几个弄刀的,便凑上去客串一把小二。 男人没忙着应他,朝里面走了几步,环扫一周,视线刚落在墙角的一桌,便听人叫道:“常四爷,这里。” 那张口唤男人的绿袍胖子身边,一身白衣的侠客,正例着一口白牙冲男人招手,同桌的四人一齐望来,露出不尽相同的笑容。 男人背后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地一眼瞧过去,将几人同心底的名头对上号。 白衣的侠客,是云州十三剑,沈剑堂。那绿袍的胖子,是锦州最大的茶马商何家,当家的何少知。那红衫的女子是红庄的毒师姚一签,那葱绿衫的少年,不得知。 四人一席,变成了六人一席,小姑娘在男人侧边坐下,抬头看见对面沈剑堂冲她眨了眨眼睛。 “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忍住笑,她轻声回道:“我叫唐玉。” “唐小玉啊,好名字,你是老四的妹妹?” “不是,”她扭脸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笑道:“我是侍候少爷的。” “不是他妹妹那更好,”沈剑堂嘴咧的更大,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不如我认你做妹妹?” “邋遢鬼,你的废话怎么这么多,”红衫的少女斜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桌子,冲对面的男人冷笑道: “你以为咱们是游山玩水来的,还带着个使唤丫头,你脑子没毛病吧?” “咳咳,”绿袍何少知赶紧咳嗽了几声,引得几人侧目看他,“有什么话,咱们上楼再说,可好?” 第二章 八人行 一座宽敞的纱帐床,两张对角的茶案,三扇背街的窗子,四幅鳖脚的字画,这便是顺风大客栈的上房,十两银子一宿,饭菜热水茶点另结。 “你那翻羽先前的主人,便是何老板吧?” “是他。” “他人看着是挺好说话的,唉,好好一匹宝马,平白被你没去,肯定心疼。” “收拾好了么?” “马上。” 将不重要的东西都放置好,重要的随身带着,又在洗脸架旁用热水绞湿帕子,她方走到茶案边,两手递过去。 “少爷,一路风尘,擦把脸吧。” 解开发间隐藏的细绳,取下半张灰色的面具,李泰看了她一眼,接过那帕子,道: “有趣吗。” 遗玉终是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盘腿在他对面坐下,两手撑着下巴,轻声道: “谁让你昨天才告诉我,只有沈大哥一个知晓你身份,害我突然变成了侍女丫鬟,这不练习一番,万一露了马脚怎么办。” 半个月前,他们离京南行,羽林军退走后,便在半道上兵分两路,文学馆真正去修书的学者被护卫送往东南沿途查访民风民情,遗玉和李泰则由一小波人马护送入蜀地,歇歇停停,今日方才赶到这集合的镇子上来。 她只道这次去寻药的都是李泰的好友,闹了半天,就连那红庄的来人也不知道李泰魏王的身份,唯有沈剑堂一人。 还记得在靠山村初识李泰时候,他便自称是常公子,这话没说假,出了长安城,他出门在外,是化名做常公子,对外家里宣称,家里经营的主要是酒业,在南方小有名头,人称“常四爷”。 要么扮他的表妹,要么扮他的侍女,遗玉心里纠结那表哥表妹的,便就选了后者。 “那位姚小姐,是不是同你有过节?”遗玉把玩着他摘下来的面罩,这灰不拉几的东西,戴着一点都不帅气,可是眼洞特殊的结构,却刚好背光影藏起李泰的瞳色,就是离近了看,也只当他是瞳色浅淡一些,而非异人的青碧。 听她提及那姚一笙,李泰的眉心竟然皱了一下,而后道,“没有。” “哦。”肯定是有什么,不然在楼下,姚一笙为何对他说话那么横冲冲的。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两人都禁了声,听得门外小二传道: “常爷,何老板叫小的唤您过去,说是柳公子和萧小姐都到了。” 上房都一个模样,何少知这屋里愣多出了一张丈长的桌案,七人面对面坐在两头,酒足饭饱后,遗玉侧坐在李泰身后,听他们商量事宜,悄悄打量着几人。 “该说的也就这样了,只一件事有改头,”说话的是眉宇比男子还要飞扬一些的姚一笙,“探得珍稀药草,我和一笛要先采,若是寻到药源采种,我和一笛要占四成。” 那青葱衫的少年,是同她一起来自红庄的,不知是何亲系,名唤姚一笛,同那晚在长安城外出手擒捕遗玉的男人一样,都是对兽类有研究。 “喂,姚一笙,先前不是说好了,你只要三成。”沈剑堂先不满出声,他伸手指着何胖子,道:“那地方是老何的商队死了一批兄弟找出来的,咱们八个人,你们也好意思要四成?” 此次寻药,并非空山摸金,而是握有确实可靠的消息,这一 新唐遗玉 第1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1部分阅读 行人,便是要深入山林,觅些稀世的植草是一,拨采珍贵的药种是一,前者全凭运气,后者便是不能轻易相让的了,谁知道带回去十粒种子,是否能成活一株? “他找出来了吗?”姚一笙毫不退让,“若是这胖子真找出来了,还会好心叫上我们分一杯羹?那大蟒山足抵得上千个这镇子大小,若没有我和一笛,你们能剩下一条命来,就算是好运了,再者——” 她眉尾飞扬,瞥了在座两人一眼,“八个人?你是不会数数吗,萧蜓是你的人,这黑面鬼干脆带了个丫鬟来充数,不就是想多分一份么,我懒得同你们墨迹,要么答应,要么我和一笛就不掺和了,我们红庄还缺你们这点药材不成,哼。” “你——” “公子,”坐在沈剑堂身边的女子连忙拉住了还待争辩的他,素气的脸上挂着安抚之色,“就这样吧,等到寻见药草,还要靠一笙辨识,这一路上,若少了他们,如何成行。” 萧蜓,正值芳华的女子,不知和沈剑堂是什么关系,却尊称他做公子,遗玉打量着这穿着豆青色劲装,瞄见她背着那那把足抵她半背宽的大刀,暗自纳闷,李泰说能诊疑难杂症的便是这萧蜓了,可她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学医的样子。 “咳,”半晌没没开口的绿袍何胖子,老好人地出来打了圆场,“这次寻药,少了谁都不行,,常四爷,你说呢?” “若寻到晴明草和落叶为霜,是我的,别的无所谓。”李泰目的很明确,这两样药草,一样是他要的,一样是遗玉要的,大蟒山一行,不过是他们这次出游的目的地之一。 “四爷干脆,要我说,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没必要在出门前就闹得不快,好了,若无人有异议,这事便走下了,一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定下四成,姚一笙并没什么高兴写在脸上,双臂环在胸前,抬起下巴盯着李泰,要笑不要地道:“黑面鬼,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偏要带个丫头进山,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拖了后腿,可别指望我会客气。” 遗玉明显地察觉到她目中的敌意,更加肯定姚一笙同李泰是有过节的,正迟疑是不是要表一表,她还是有点儿用的,便听李泰道:“累了,若没别的事,先回房休息。” 说这话,他已站起了身,遗玉“本分”地跟上,扭头看一眼从头到尾没有吭声的抱剑男子柳关,和低头喝茶的姚一笛,心道这世上还有比李泰话少的。 “咱们也回房去。” 沈剑堂领着萧蜓跟了出去,就听何胖子在后面叮嘱,“晚上早点歇着,东西都别落下,明日卯时启程。” 话毕,这胖子又冲笑的渗人的姚一笙,道:“一笙啊,我带了几匹好马在后头,这会儿应该到了,要不,你先挑挑。” 姚一笙勾了唇角,不见被李泰凉在那里有多生气,“好马?你那最好的马已送了常四,还有什么我能看得上的。” “舌头伸出来。” “啊——” “睁大眼睛。” “嗯。” “喜欢吃肉食吗?” “我喜欢吃素的。” “葵水来时,这里会痛吗?” “不。” “那这里呢?” “痒……” “会痒?” “我是说,你按在那里,好痒啊……”遗玉憋着笑,缩起肚皮避开萧蜓的按压。 “呵呵,怎会这么怕痒。”萧蜓改而拿起她手腕放在自己耳边,凝眸听了好一阵,又试探了她颈子下的动脉。 “能诊出来吗?” “无事,”萧蜓放下她的手腕,温声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年岁还小,多补一补便能养回来,不过日常还是要注意几点,一是不要喝冷水,二是多少吃些肉食,三是不要思虑过重,能做到吗?” “能,我会注意的,谢谢萧姐姐。”遗玉乖巧地应声,萧蜓脾性温和,人很好相处.两人坐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便熟了起来。 “你在屋里坐着,这镇上不安全,别乱走动,我去喊常四爷过来。” “好。” “……不要多嘴。” “医者仁心,萧蜓并非口舌之人,就是公子那里也不会多说半句,常四爷放心。” 僻静的是廊拐角处,背负着长刀的萧蜓看着远走的男人背影,轻叹一声,转身进了隔壁的屋子。 李泰背着手,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抬手去敲门时,仔从里面被人打开,低头便迎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去哪?” “房里没水了,我想叫小二打些上来。”遗玉提起手里的茶壶示意他。 “累吗?” “不累,昨晚睡多了,这会儿还有些头疼。” “那去收拾下,我带你出去走走。” “行啊,你等等。” 车行半个月抵达这里,好不容易得机会离了长安,遗玉只怕自己见的不够多,这客谟也是远近闻名的商镇,自有不同风貌,她有心四处转转,又顾及自身安全,这会儿李泰提出要带她出去,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把茶壶放了回去,又挎上随身的布袋,遗玉便跟着李泰出了顺风大客栈。 这大下午的,街上的叫卖声在楼上前能听见,两人走在这不乏胡人的街道上,没多显眼,遗玉一手被李泰拉着,左顾右盼地打量沿街的摊贩和行人,见到戴高帽,穿异服的,便多看两眼,见到卖刀子钩子的,便会扯扯李泰的手叫他瞧瞧。 在一家被人一抢而空的卖饼摊位跟前停住脚,遗玉好奇地捏了一小块仅剩在筐里的碎屑放进嘴里,嚼巴嚼巴,又捏一块递到李泰唇边,小声道:“咬不动。” 他张嘴让她把饼屑塞进口中,囫囵咽下后,平声补充道:“难吃。” (这章是加更,昨晚码着码着睡着了,刚醒,囧囧地抱歉,今天会多更的,亲们原谅瞌睡虫上脑的果子吧。附本卷预告: 事经转折,随心由性的李泰在向遗玉表言之后,这身份、年龄、出身都相差不少的两人,总算是相携手。承诺要等遗玉两年的李泰,暂以侧妃之位将她带离了长安,选在太子失势,吴王声弱的时候离京,他是否真有问鼎皇权之心,他是否真能做到“只你一人”?再次孑然一身的遗玉选择了留在李泰身边,下定决心要改变的她,抛去了优柔寡断,凭着一颗更加勇敢的心,能否在一番洗历之后,变成足以站在李泰身边的女人?) 又见红庄来人,李泰当年红庄一行未解,沈剑堂身份成谜,卢氏是否身在洱海南诏小国,且看此西南一行,当有分说,道是—— 项上红玉何来由,银簪谁人插髻头,碧眼茫茫寻故人,笙笛剑蜓马不休。 第三章 入山 黎明天未亮,遗玉就起了床,昨天何少知只要了四间上房,傍晚吃饭时候,那掌柜的老搓儿又给一屋里搭了一张小板床,刚好够八个人拼拼凑凑住。 她轻手轻脚地穿戴好,看一眼对面床上还在睡的人影,便摸了出去。 二楼转角是个天井,能够看见楼下街上动静,遗玉在那里寻着似乎从早到晚都坐在那里看客的老搓儿。 “掌柜的,你早起啊。” “嗯,嘿嘿,小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老搓儿抱着茶碗扭过头,见是遗玉,便笑呵呵地打招呼,他官话说不大好,口音很浓,但遗玉还能听懂。 “我有嘛烦你,咱们客栈的厨房,借我一下可好?” “啊,这可不行。”老搓儿想都不想就拒绝,在这客谟镇,一间厨房就管着百来张嘴,可是一家客栈的命根子。 “我又不是做坏事,只是我家少爷吃不惯你们这儿的饭菜口味,我想借了厨房来做些能够捎带的,你就当行个方便嘛。”遗玉说着话,从腰上摘下一只小袋,在手心里倒了七八粒黄橙橙的金豆子,递了过去。 “这、这你不是为难我么。”老搓儿盯着那一手心的金豆子,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是何老板知道我收——” “收什么啦,你就是好心借我厨房用。”遗玉笑吟吟她将金豆子搁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蹭了蹭鼻尖的汗珠,遗玉把锅里最后一张烙饼揭了出来,放在案板上凉着,又去灶火边搅了搅那一锅蛋花粥,回头准备去切饼,险些被身后正下手撕饼吃的贼吓地叫出声。 “你、你、早。” “不早了。”青葱衫的少年撕下一块手掌大小的烙饼,不怕烫地塞进嘴里,另一手指着她后头的粥锅,毫不见外道:“咸一碗来,我饿了。” 不怪姚一笛叫饿,这客谟镇上的东西,的确不怎么好吃,就昨天中午接风那一桌,也是因为众人赶了远路饿了,才勉强下咽,晚上那一桌饭菜,咸不咸、淡不淡,八个人根本就没吃多少,想着入山再打了野味来烹。 “喏。”遗玉两手端着一碗热粥递给他,看他随便吹了两口,便咕咚咕咚地咽下去,傻了眼。 “你不怕烫吗?” 姚一笛拿袖子擦擦嘴,伸手又扯了一块饼,重申道:“我饿了。” “我说,这是偷偷吃什么好的呢,都不叫上我们!”同样饿了一晚上肚子的沈剑堂,也从楼上寻了过来,萧蜓跟在他后头,冲遗玉点点头,背后的大刀依然挂着,直叫人怀疑她晚上睡觉时候是否都不取下。 沈剑堂和姚一笛一个德性,撕了饼就住嘴里塞,萧蜓好歹还问过遗玉一声,是否方便,得她同意,才去盛粥来喝,又过了一会儿,何少知、姚一笛和柳关都不约而同地寻到了厨房。 李泰最后一个找过来,扫了一圈就在厨房吃喝起来的几人,看着在中间忙着盛粥递饼应付他们的遗玉,发出一声冷哼,几人这才扭头去看他。 “呀,睡醒了,快来快来,这儿还特意留了一碗粥给你呢。”沈剑堂拿袖子抹抹嘴上的饼屑,举起手里喝剩没几口的蛋花粥,对李泰招招手。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姚一笙看见李泰人,便放下碗,拉上还在刮锅底的姚一笛,大步从他身边擦过。 “我去后院看看马。”何少知向遗玉道了声谢,冲李泰笑笑,也离了厨房。 “公子,这时候不早了,您回去在洗把脸如何?”萧蜓温声拉着沈剑堂离开,寡言少语的柳关拿起案板上最后半块饼跟在两人后头。 这下子,方才还热闹的厨房,便只剩下两人,遗玉冲李泰耸耸肩膀,指指满是碎屑的案板,道:“少爷,你起晚了。” “你倒是勤快,”听不出是否在嘲讽,李泰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的食案上坐下,转眼便有一碗尚冒着热气的粥摆在面前,抬头看她,却是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张锅盖大小的烙饼,仔细切好成饼丝.装了一小碟递过来。 “我见他们吃的快,偷留了一碗下来。”遗玉擦擦手,解下围裙在他对面盘膝坐下,一手托着下巴,指着那碟子烙饼,道:“多做了两张,路上带着吃,外头街上的干粮,忒硌嘴。” “你吃过了吗?”李泰喝一口温热适口的蛋花粥.抬头问她。 “我这不是等你呢么。” “一起。”将手里的粥碗递过去,见她腮上微红地接过,心念一动,便伸手抚去,还没碰到她脸,就被侧头躲了过去。“吃饭。”遗玉清清嗓子,正色道。 七匹好马搭上行装,八人在天明准时离开了客谟,一路朝西边几十里外的山群行去,从偶早上到中午,沿途的小村庄渐渐稀少,等到下午,到了目的地的山脚下,四周已是没了人烟。 大蟒山,这剑南道西的群山甚多,多是重名的山群,叫大蟒山的少说有三五座,几人中只有何少知清楚通往山口的路,在山脚徘徊了一阵,方才寻到那条通路。 在林中走了一段,渐入山林,众人便不敢再快马,遗玉坐在李泰身前,身下马儿晃晃悠悠的,她仰头望着两边一望不见顶的墨青山壁,吸着山林中独有的爽气,乘了半日马的疲惫一扫而空,小声对李泰道: “这山里有老虎吗?” “哈哈哈,”骑马走在他们身侧的沈剑堂大笑了两声,显然是听见了遗玉的询问,插嘴道: “这山里可不只有老虎,还有熊、有野狼、有山豹、最多的还要数蛇群,多是有毒的,那身子啊,长的能有三丈,一张嘴就有五尺.被咬上一口,就休想活命了,怎么样,你怕不怕?” “怕。”遗玉老实地点头,心底却在好笑沈剑堂竟像吓唬小孩子一样在吓唬她。 “邋遢鬼,你就这么点出息,吓个小姑娘,很得意?”骑马走在最前头的姚一签回头冷嘲了沈剑堂一句。 “我说,我哪里吓唬她了,我说的是实话行不行,要说这山里没有凶禽猛兽,那才是骗她的,等下蹦了个老虎出来挡路,她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遗玉见他们俩拌嘴,便仰头看着李泰的下巴,又放低了一些声音,道:“蛇群很多吗?” “多。”不等李泰答话,一边又有人插嘴,遗玉转头看着懒洋洋骑在马背上的姚一笛,这比姑娘还要秀气些的少年,一手扯着僵绳,一手转着半尺长的短笛,斜眼看着她,道: “你怕蛇?” “还好吧,一只两只是不怕,但要是一群,那就……”遗玉神情别扭,女孩子少有不怕蛇的,尤其是一群,想想就恶心。 “哦,”姚一笛理解地点点头,突然指着对面的山壁,道:“你看——” 遗玉闻言,下意识地扭头,定睛一看,脸色瞬间染上一层青白,离他们三四丈远,那坑坑洼洼的山壁上,盘桓着一团一团扭曲着身子的小蛇,少说也有二十来条,粘答答的身子,叫人胃里泛酸。 “——是怕那样的吗?”姚一笛续上后半句话。 被两边人无视了半天的李泰抬起手,把遗玉僵硬的小脑袋按在胸前,瞥了一眼睑上挂着恶劣笑容的姚一笛,虽被面罩遮住眉眼,但警告之意还是很清晰地传达给了这感官敏锐的少年。 “……姚一笙,你既然这么说,等下要是有老虎出来,我可不管你!”那头沈剑堂不知被姚一笙哪句话踩到了痛脚,恼了她一句,便不再做声。 有言道,在水没说沉,在林莫言虎,这话如今看来是有道理的,沈剑堂话音弗落,众人便闻见这山道间响起一声浑厚的叫声: “啊唔——” “姓沈的,我以后干脆就叫你乌鸦嘴好了。”姚一笙一边嗤笑,一边放缓了马速,凝神看向前方不远处被树丛遮住的山角。 其他几人也都各自戒备起来,这西南山林中的老虎可不是纸做的,有迷道的商旅,往往命丧它们口中,不知见过多少血光,凶猛残忍,听这一嗓子闷吼,还是个大家伙。 李泰感觉到胸前的小脑袋乱动,没按着她,由她转过去打量前方的林子。 “啊唔——” 又一嗓子威势地叫声,刚才还远的声音,此刻是震耳欲聋,遗玉屏住呼吸,盯着前方路口似是从天而降,将近一辆车厢大小的花斑虎,这猛虎半点都不怕生人,此时天色未暗,她还能看见试探着靠近的它,张大的血口中,利齿上滴流的涎水。 好大一只老虎! “嗬!老沈,你这是把山里的虎大王招来了吧。”何少知这胖子愣了愣,这时还有心思去开沈剑堂的玩笑。 “啊唔——” “都别动,柳兄,你和我一起上,咱们俩——沈剑堂话未说全,遗玉便见前头一匹马背上,射出一道人影来,手起刀落,半丈的长刀闪着寒光,当空便劈向了拦路巨虎。 来势汹汹,闪躲稍迟,那虎身上便溅起一丝血花,可这山中的猛虎,又怎堪忍受这般藐视,受了伤,反而更凶,拖着巨大的身子,竟然一缩一蹿,跃起了足有一丈高低,张嘴扑向刀客。 第四章 黑色的眼睛 一人一虎,在这山道狭角处对上,一气势洪勇,一猛不知退,长刀劈砍,有进无退,虎爪撕拍,有来无回,声声厉斥,雷厉风行,夹杂着猛虎的咆哮,在这山间回响,快若了了,慢说十几招,但听一声嘶嚎,这身形缠斗中的一人一虎,双双向后退去。 “啊唔——” 腰背染血的巨虎,死死地盯了一眼对面人马,虽有不甘,但还是一个转身闪进了身后的林中。 “唉、唉,放虎归山,怎使得?”沈剑堂一声怪叫。 “公子,这虎儿是只母的,腹中孕有虎仔,不当杀。” 遗玉又吞了一口口水,看着人前温婉的萧蜓,甩去堪比她身高的长刀上点点血迹,反手插入背后缚绳,抬头对着沈剑堂温言劝说。 人不可貌相也! “萧蜓,你有必要这么假惺惺的吗,”姚一笙似是不满她作为,似笑非笑地讥道:“如此说来,这老虎待在山林,不知害过多少迷路人的性命,杀它有何不可?” “可是,那些人与我何干?”萧蜓眼神奇怪地看一眼姚一笙,翻身上马。 这究竟是心慈还是心冷,遗玉看在眼底,倒是分不清楚了。 天色暗下的时候,一行八人已经在何少知的引领下,到达了一条三道岔口前,算是进入了大蟒山深林的边缘地带。 “下马歇歇吧,再住里头走,路我就不大清楚了,我的人就探到这三道口,有幸在这深林中活了一条命回来的,便也只记得到这里的路,至于那生着满是珍稀药草的山谷,我是不知该住那里走了,一笙,这后面的路,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一笛。”几人下了马,姚一笙喊上姚一笛,两人结伴走到各条岔口附近,拨弄周边生长的草木,或是检查脚下的泥土和山壁上的石层,逐渐朝里走,不见了身形。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姚一笙才折回来,对众人道: “还要往南走,西边有条小溪,前面多是密林,湿气很重,恐有瘴气,不宜夜宿,又有猛兽出没的痕迹,眼见天就要黑了,今晚在这路口过一宿,明日天明再前行,争取赶在天黑前,走过那片湿地。” 对于这专业的判断,几人都没有异仪,便就各自去取马背上的物件,准备生火造饭,搭起简棚,在这里过上一宿。 赶了一天的路,人都饿了,路上是有打下过几只山鸡野鸟,沈剑堂问了姚一笙小溪所在,带着萧蜓一起去剥洗,何少知这胖子也不吃白食,抱着一口锅,跟在两人后头去打水。 剩下的几人就在不远处捡些干草树枝准备起火,姚一笙坐在一棵树下把玩一把小刀,等众人回来,见遗玉在附近捧了一堆枯草回来,叫住了她。 “喂、小东西。” 遗玉一定便知道这是在叫自已,姚一笙是有给人取外号的毛病,像是何少知被他叫做死胖子,沈剑堂被她叫做邋遢鬼,就连李泰也免不了被她冠以黑面鬼的貌号,不过几人显然不当计较这件小事,就连沈剑堂也不以为意,与她隔气。 “姚小姐。” 姚一笙“咯咯”一笑,道:“别叫我小姐,听着腻味。” 在长安城,若是在唤女子前不加个小姐,那便是不敬的,隐有蔑视之意,可出来外头,显然不一样了。 “姚姑娘。” “你当真是常四的丫鬟?” “嗯。”不做丫鬟,便做表妹,那还是丫鬟好了。 “你也是关内人?” “是啊,我说的不是官话吗。” 遗玉见她有心聊,干脆就蹲下来捡起打火石生火,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切,我官话说的不也很好,可我就不是关内人,”姚一笙抱膝坐在石头上,看着她,道:“你看着年岁不大,侍候常四有多久了。” “有一年了。”前头三年不算,就从高阳生辰宴上再遇开始,有将近一年。遗玉将点着的树枝塞进架起的草堆里,心底很是清楚,对方是在试探她。 “才一年?我瞧着他待你有些不同,再问你一次,你真是他的丫鬟?”姚一笙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手里的小刀,眼睛却眯了起来,杏睁中暗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听这话,遗玉手上动作缓了缓,心中古怪,少女的心思最是敏感,她从这话中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目光闪了闪,拾起头冲她露出一脸的疑惑: “姚姑娘这话问的,不是丫鬟,还能是什么?” “他这人,毛病一堆一堆的,一个丫鬟,怎会让他破例带在身边,还允你近身,小东西,说谎话可不好哦。” “噗”地一声,不知什么射在遗玉手边的草堆上,她眼珠子一移,便见那摞的高高的一堆枯草上,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被灼出一口拇指粗细的小洞,上头还冒着一缕青烟。 她轻吸了口气,快速辨出着这异味,心中一凛,知这一下火毒若是打在她手背,怕是会当场被灼个穿孔。 “姚姑娘,”遗玉微瑟了一下,缩起手,一脸防备地看着笑吟吟的姚一笙,“我没说谎,少爷哪有对我不同,若说特别,那胡小姐——” “嗯?你说什么?” 遗玉懊恼地咬了下嘴唇,改口道:“没什么,少爷带我出来,不过是因为我乖巧懂事些,又擅野炊。” 她虽改口的快,可姚一笙还是听到了一个“胡小姐”,冷笑一声,便就放过了逼问她,靠着大树假寐起来。 遗玉捡起树枝继续生火,暗暗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拾李泰记上一笔,什么胡小姐,胡说八道的小姐,怎比得眼前这位姚小姐,自己原先还以为姚一笙同李泰有过节,如今看着,是另外一回事了。 晚饭吃的还算美味,遗玉儿时便成长在穷山沟,挖野菜,吃野食,什么没做过,手指上因为捡豆子磨出一层茧子,想破都难,留神不伤到手,同擅烤野味的沈剑堂一起,折腾出一顿味道不错的晚饭。 等把锅碗都收拾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空气转凉,四周只余鸟雀扑腾而过的声音,这林子再没了白日的清幽,反而透着一股子阴森之气,尤其是离众人不远处黑咕隆咚的三岔口,活像再住里走,就会进到地狱黄泉一般。 在树边用树枝搭布,架起几间简易的小棚避风,几个人商量守夜之事,姑娘家就免了,今晚前半夜让沈剑堂去守,后半夜则是李泰,等到明晚就换何少知和柳关。 四间小棚围在火堆四周,邓少知和沈剑堂一处,柳关和姚一笛一处,萧蜒和姚一笙一处,大家都清楚李泰脾气,见他不避忌自已带来的小姑娘,便丢他们一处。 遗玉用溪边打来的水洗净了手脸,去马背上取下一只厚重的行囊,钻进小棚里,把那行囊里的绒毯掏出来,仔细地铺在地面的一层布上,又用随身衣物折做了枕头放在头起,轻轻拍松了一些,翻身便躺上去,打算试试是否舒坦,这一躺下,才知道在山林里坐了一天的马,身上是有多酸痛,全身的筋骨都在叫嚣着要舒展一番。 李泰低头撩开布搭,借着外头的篝火,正见她在绒毯上翻来覆去打滚,一个人玩的正是高兴,薄唇轻勾了一下,弯腰钻了进去,在她身边坐下,见她身子僵硬地翻过身看他,低声道: “怎么不翻了。” “呵呵。”遗玉干笑两声,朝一旁缩过去,在这狭小的棚子里腾出一大块地方给他。 李泰会意地和衣躺下,他人高马大的,这么一来,棚子里便被撑得满当,遗玉嫌挤,就侧过身,谁知他也侧了过来,两人变成面对面侧躺着,近的能闻见对方独有的气息,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山野林里,叫人异常心安。 棚内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见人影,白日被人插话的教训让遗玉知道这群人耳朵都好使的要命,只能凑近李泰,碰了碰他脸上的面罩,小小声地说道: “这个不能拿下来吗,等下出去再戴上。” 他抬手解下了面罩,放在一旁,昏暗中,一双眼睛就像是宝石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映在她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摸了上去。 “真漂亮。”她轻叹道。 “漂亮,”李泰重复了这个字眼,握住了她在自己眼周流连的小手,低着嗓音,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同我直视时候,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说来,在李泰身上最特别的地方之一.就要属这双眼睛,可两人这是头一次谈及它们。 “唔……”遗玉没急着回答,想了一阵,方才凑近他,小声道:“一开始是有些奇怪的,毕竟大家的眼睛珠子都是黑色的,可是奇怪归奇怪,它们一样很漂亮啊,后来,我就觉得没什么了,更不会觉得看着不舒服,其实黑眼同碧眼也没什么差别,不都是用来看东西,只你这双眼睛要生的漂亮些罢了。” “……不是生的,”李泰轻声道,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凑到唇边,“我的眼睛,从前同你们一样,也是黑色的。” 第五章 并非一团 夜半,遗玉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听着外头“噼僻啪啪”的火声,打了个哈欠,睁眼一瞧,身边巳经没了那人,前半夜被人搂在怀里睡,半点都不觉得冷,人一走,就是她身上盖着两条毯子,也觉得冷。 她半坐起来,醒了会儿脑子,又打了一个哈欠,凑到棚子口,掀起布搭,看一眼树下火堆旁的人影,揉揉眼睛,四处摸索着鞋子在哪。 李泰盘膝坐在树下,闭目养神,每当篝火变小,便会捡起一旁的树枝添进去,听见脚步声走近,转头看去,便见着小姑娘裹着一床毯子,小步朝他走过来。 “怎么?” “晤……睡不着。”遗玉在中草堆坐下,不知是身边多了他,还是离筹火近了,身子又暖和起来,浑身懒洋洋的,便侧头朝他手臂上靠过去,忍住困意,细声道:“你饿吗,不如咱们烤些饼吃?” “不饿,你饿了?” “我也不饿”遗玉软绵绵地应声,断断续续道:“萧姑娘好厉害……那么长的一把刀,她都使的动……那老虎真大,我头一次见到真的老虎,怪吓人的一山上的蛇好多,我不太怕,就是觉得黏糊糊的,着着不舒服。那山鸡烤的脆脆的,味道不错“沈大哥原来还有……这手艺” 说着说着,渐渐就没了声音,李泰背靠向身后的老树,让她躺在他伸展的双腿上,将她肩头的毯子裹好,听着她平缓的呼吸,修长的手指在她细腻的下颌抚弄,望着筹火的双目,愈发深邃。 第一次远行,这一路实在说不上舒坦,前头半个月能把人闷坏,这山里的一日,路途颠簸,苦累不说,又出险兆。她没惧怕,没抱怨,也没有退缩,反而透着一丝兴奋地随他们走,这是他意料之中,又预料之外的。 就像是一块棱角不平的石头,放在哪里都不起眼,却能适应任何环境,表面的石层,不过是为了隐藏里面发光的东西,人们当她做石头,然则,她内在是一个比他过去见过的所有,都更加有趣的东西” 他自身情欲寡鲜,却偏好寻味人性,冷眼旁观世人的苦乐,让他活的真切许多,以往,喜怒哀乐于他不过是一字之音,让他意外的是,会遇上这么一个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竞叫他多品出些滋味来。 这大蟒山一行,只是个开始,让他着着吧,这无趣的人生,一个人,和两个人,到底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喂,醒醒啊,猪呀你,再睡,我们就把你丢在这里啦。” “晤?” 清晨的山林是很热闹的,哪怕多了一群不速之客,高高躲藏在枝头的鸟儿依旧啾啾喳喳的.遗玉睁开眼睛,就见近处一张凑近的脸,讷了一会儿,慢慢爬坐起来,哑声道:“姚。。姚姑娘。” “起来了就别干坐着,赶紧收拾东西,真是的,你是来侍候人的、还是等人侍候的,睡得像只猪一样,快点啦。” 姚一签见遗玉醒了过来,就站起身子,踢了踢她的小腿,又去叫另一间小棚里还在睡觉的胖子何少知。 遗玉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一边叠合着毯子,一边回忆着昨晚的事,她好像记得,半夜里她睡到一半就被冻醒,去寻李泰了,怎么又睡回棚子里,昨晚他们聊什么来着? 她抱着整理好的毯子在小棚前面出神,想着,昨晚李泰同她提到了眼睛的事情,眼睛,他说他的眼睛以前也是黑色的,但是并没有说明原因。 “小玉啊,喏。 沈剑堂的声音打算了她的思绪,她接过他递来的水壶,饮了两口,才发现是温的。 “嘿嘿,是蜒蜒烧的水,你一半,我一半啊。” “好。”遗玉侧头寻到正在火堆边熄火的萧蜒,对她感激地笑笑,又喝了几口,就见沈剑堂拿着另一只水壶,从怀里摸出一只漆花木盒,小心翼翼地捡了粒花生米大小的肉色药丸塞进嘴里,仰头就着水喝下,便问道:“沈大哥,你吃的什么药?” “这啊,可是我的宝贝呢,”沈剑堂仔细将那漆花木盒塞进怀里,道:“这是特制的解酒丸,出门在外,一天吃上一粒,我才不会在半路上醉倒。” 解酒丸?没见他路上喝酒啊,遗玉奇怪地看他一眼,还吸了吸鼻子闻味道,除了一些昨晚没洗净的油腥外,是没半点酒味。 并没打算深究,她环扫了一圈四周,没见李泰人影,便询问沈剑堂,恰姚一签拎了何胖子出来,冲她一掀眉毛,冷声道: “他自然是去前面探路了,若没有半点用处,那跟来做什么,拖后腿吗?” 指桑骂槐,说的就是这样吧,遗玉搔搔耳垂,沈剑堂拍拍她肩膀,道: “别担心,我们这群人不是头一次一起出远门,做什么都有分工,何胖子的消息最是灵通又有准头,蜒蜒和柳关就是打手,一笙他们擅长辨路,常四么,你就当他是我们的先锋军好了,至于我,哈哈,不是哥哥同你吹牛,众人之中,属我轻功最好,万一你们遇上什么危险,我还可以给你们垫后。” 姚一笙发出一声嗤笑,“你脸皮可以再厚些么,直说你是出事后,跑的最快的那个就行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跑,那也是为了回头能去救你们啊,总比全军覆没要好的多吧。” “闭嘴行吗,你这个乌鸦嘴。” “你……” 遗玉看着又拌起嘴的两人,对前去探路的李泰放下心,去将夜窗的用具都收了起来,众人又在原地等了一刻钟,便见前方三岔路口出现李泰的身影。 “怎么样?那条路能走吗?”姚一笙问的是昨晚她和姚一笛选出的那条路。 李泰目光寻着几人身后已经穿戴整齐的遗玉,略一颌首,道: “朝南五里,前方是一片沼地,土质湿松,易陷,西面山壁挡道,东面是一片雾林,沼地约跨地两里,若要穿过这片山,再住深入,我的建议是,走沼地。” 清晰明确地把前路的地势描述了一遍,遗玉想着这是不是头一次见他亲力亲为,虽他话尾挂上一句建议,可语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味道,她隐约觉得这趟出门,李泰有些地方不同,却说不上是哪里…… “雾林?” 所谓雾抹,便是内斥瘴气,又难辨方向的丛林,相较之下,虽沼地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好歹不会有迷路的危险,在这山群树林中前行,最怕的,便是迷路了。 “那便走沼地吧。”几人一番小议后,便拍板决定,李泰隔着衣裳抚了下怀中之物,走到遗玉身边,低头对她耳语了两句,她略一迟疑,点点头,去马背上附着的行囊里翻了翻,掏出在客谟临行前装填又密封好的香囊,转身对着众人道: “出门前求了几道平安符,缝在香囊中,这越住深山里走越危险,随身带上一只,也好保此番风顺。” 最先伸手去接的是沈剑堂,他拿了两只,递给萧蜒一只,姚一笛也要了一只,姚一笙拿走他手里的,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了嗅,眉头皱了一下,问遗玉道: “里面装了什么。” “是一些香料。”好尖的鼻子,那么重的香料遮着,也能闻出味道,只是为何李泰不叫她明说,这里装的是驱虫丸。 “平安符这种东西,我是从来不信的。”姚一笙说着,便将姚一笛那只向遗玉丢了过去,落在她脚边的草地上。 这一举动,引得众人间片刻的沉默,何胖子“咳咳”了两声,走过去捡起那只香囊,拍了拍,放在遗玉手上,一脸歉然道: “常四爷和唐姑娘一番好意,老何我心领了,不过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老何是个不信神佛的人。” “柳某亦然。”一路上鲜少出声又被无视地厉害的柳关,难得吱了一句。 “我说,你们有必要吗,这香囊是有毒还是怎地,能咬了你们的肉?”沈剑堂一边将香囊住脖子上挂,一边不满地道,只是没人接他话。 遗玉看了一眼抱臂不语的李泰,似是有些明白他这番举动何意,心中有了计较,便默不作声地将剩下的几只荷囊都装回去。 因决定要轻简行装,七匹马,当即被放走了五匹,留下的两匹,一匹驮着重物,一匹留下以防万一,八人一马选进了一条岔路,继续前行。 这五里的路放在外头,并不显长,可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足行到了日头当午,有姚一笙和姚一笛在,避开了不少猛兽毒物,李泰牵扯僵绳在前头带路,想当然遗玉是坐在马背上,四处打量周遭或红或绿,或高或低的植被。 穿过一丛枝桠繁盛的树林,眼前陡现一片水草丛生、一望无垠的沼泽地,闻着这片湿地散发出的腐朽气息,遗玉睁大了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心生喟叹,这大千世界的千万姿态,身临其境,又怎是纸笔可以形容的! 第六章 他是谁!? 要过沼地,需十二分的小心才不至足陷泥潭,灰绿的坑洼中“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一个不小心没踩到实地,想要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遗玉坐在马背上,观察到四周地面上爬行的蜘蛛和线虫,这些个头大的惊人的虫蚁,叫她胃里痉挛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在沼地前停下,何少知来回着着一行人数,思考了一阵,道: “以防万一,咱们分三趟走,老沈轻功最好,第一趟你探路,带着我和萧蜓先过去,常四爷紧随其后,带着一笙,和驮物的马匹过去,一笛同柳关还有唐姑娘垫个后,等老沈同四爷一起回来,咱们五个再过去,如何?” 这样分配很是合理,最先开路的最危险,越是押后的越安全,可放柳关在后头,又避免了前头的人入沼时,后方出现猛兽,于是除了李泰外,几人都认可他的安排。 李泰对沈剑堂打了个众人不懂的手势,一指柳关,道:“第二趟你也同行。” 这看着是没太大区别,可等沈剑堂领着萧蜓走远,何少知汞意李泰可以带着人走时,便见不同。 “等等。” 又过了一刻钟,便见沈剑堂泥着半条腿,有些狼狈地跟着脚从沼地那头跑了过来,这么一来,李泰再带着柳关和姚一笙走,这剩下的便是沈剑堂、姚一笛同遗玉了。 心下了然这是怎么一回事的,都没吭声,唯有姚一笙眯眼扫了遗玉一记,拉着马匹,跟上李泰的脚步。 “少爷。” 见他们走进沼地,遗玉在后头,没由来地心慌了一下,扬声唤了他一声。 “等着,很快回来。”李泰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灰色的面罩看不清目光,但遗玉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安抚之意,点点头,望着他们逐渐走远。 “没事儿、没事儿,你家少爷轻功虽不如我好,可也不会陷进潭里去,”沈剑堂走到一旁的草木边,扯下几片大片儿的叶子,蹭着裤腿上的泥巴。 “你怕虫子吗?”姚一笙镀步到马下,仰头望着遗玉 新唐遗玉 第1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2部分阅读 ,问道。 “还好。”遗玉张望着前面沼地模糊的人影,感觉被人扯了一下裙摆,低下头,一眼望见托在她面前的两只手上的东西,当即恶心地扭头捂住嘴。 “哈哈,”姚一笛的笑声很是爽朗,半点都不像这人恶劣的性子,他丢掉掌心一团鼓涌的线虫,正待在她裙摆上擦手,异变突生! “嘶——”一路安静听话的马儿,突然扬起了前踢,嘶鸣一声,便在遗玉的惊呼声中,载着她朝东边的雾林狂奔而去! 沈剑堂还在低头擦泥,听闻异动,抬头便见马儿风一般地朝他冲过来,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马便趁机钻入了他身后的林中。 这一下,沈剑堂和姚一笛均是傻脸,在原地愣了一瞬,同时拔足追了上去! “嘶——”遗玉俯身马背,在国子监坠马的记忆涌上脑海,脸色青白的时候,却没忘记抓紧僵绳使劲儿勒下,谁知这僵绳被她一拉一扯,就这么断裂开来。 “停下、停下!小玉!” “笨蛋!勒僵绳啊!” 四周鸟兽惊动四窜,遗玉听着身后忽近忽远的叫喊,眯缝着眼睛看着前方雾霜茫茫的丛林,一股浊气吸入,当生窒息之感! “唔——” 弃马!不能再往前跑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比起跑入深林,此时坠马,好歹有一线生机被救! 当机立断,遗玉屏住了呼吸,脚下松脱马镫,两手握拳护指,勉强用一臂护住头脑,在途经一片草丛时候,猛地倾身侧扑,人离马,惯性使然,又朝前翻滚了丈远,恰逢一颗树木当道,撞在她腰上,整个人便像是滚桶一般,侧跌入一旁的小沟中,纤细的身影,瞬间被草木淹没。 “该死!”沈剑堂屏息在这雾林中寻了一刻钟,直到瘴气浓的他呼吸开始困难,方才狠咒了一声,转身寻着路,朝林外狂奔去。 东摸西蹿,差点没了气,才找朝入林的路,他奔到林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沼地传来腐败的气味,好不容易平复了内息的混乱,当头一道黑影罩下,沉的让人耳朵发蒙的声音响起。 “人呢?” 沈剑堂仰头看着李泰那张半露半遮的脸,咬起牙,喉咙酸疼地道:“马惊了,载着她跑进雾林里,我追进去没找到人,林里有瘴气。” 话音弗落,身前人影一花,便听衣袂窸窣,他转头,只来得及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树丛中。 一群人中午抵达沼林前,一半过了沼泽,到了黄昏时候,竟又全数折了回来。 萧蜒轻呼出一口浊气,双手离开沈剑堂后背四|岤,道:“公子,这林里的瘴气积年已久,是类毒了,你吸入过量,这几日暂不要运功,以免浊气侵脉。” 白日看着还生龙活虎的沈剑堂,这会儿只能用面无人色来形容,他缓缓睁开眼.担忧地望一眼不远处的雾林,道: “他又进去了?” “嗯,”萧蜒皱了下眉,似是对某些行为不大赞同。 “我就知道,她会坏事,”姚一笙倚靠在马背上,面色阴沉地望着被一片烟雾缭绕的丛林,“再等一刻钟,若不出来,那我就不奉陪了。” “你、你还有点人性么,一笛也在林里不见了,你就不担心!”沈剑堂心中负疚,先前过沼地,李泰暗留下他,便是存着让他看护人的意思,他可好,那么大个人在跟前,他也能看丢了。 “哼,入山前,我便说过,凡是拖后腿的,我绝对不会客气,不论是谁。” “你——咳咳……” “公子,平心静气。” “好了,好了,”何少知又出来做和事老,“眼看就要入夜了,这鬼地方遍地是毒虫蛇蚁,气味又不好,不能夜宿,咱们还是想想今晚睡哪吧。” “过了沼地,前方是有一片空地,我已查视过,还算安全,咱们赶在天黑前,过了沼便是。” 姚一笙的话,得到柳关和何少知的赞同,沈剑堂反对,道是要找到人再过沼,几人争执了几句,雾林边便出现了李泰的人影。 “怎、怎么样?”沈剑堂着他独自回来,心知无果,还是强憋出一句问话。 李泰没做声,在林边盘膝坐下,运功调息,姚一笙脸上一阵阴晴不定,过了半晌,缓步走了过去,扬起下巴,垂眼看他,张口便是讥诮: “半年不见,你脑子是倒着长了,一开始我只当误会你,这会儿看来,你的确是变了许多,以往我敬你三分,那是因为你够聪明,够冷静,够狠心,可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一个小丫头罢了,你就不会用脑子了吗,那林中瘴气多厉害,你心里清楚吧,还有必要找吗?想想你是要做什么,常四,别叫我姚一笙小瞧了你。” “姚一笙,你就不能安生会儿么!”沈剑堂叱喝一声。 翻掌沉气丹田,李泰语调淡淡地说出两字。 “过沼。” “咕咕——咕咕——” 在广袤的丛林山间,一入夜,尤有丹光照不到的地方,终年弥漫着雾气的林中,不知有多少双闪烁着冷血光芒的眼睛躲在暗处,等待觅食之机。 “唰唰”的脚步声穿梭在林间,一串涩涩的笛音随之飘远,潜伏在林中的野兽,闻见这笛声,都退却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猎物走远。 身下的石头咯得背疼,闷哼了一声,遗玉猛然睁开双眼,头顶是一片映着火光的昏暗石壁,在一息的恍惚之后,仿佛从水里浮出的溺水者,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补充被压榨一空的肺部。 “你最好别乱动。” 正想要尘起来的她,听见这突兀的声音,扭头看向走进山洞的少年,张嘴却发现声音沙哑难听的要命: “姚……姚公子。” 姚一笛没有理会她,拎着剥洗干净的白鱼,在火堆旁坐下,用削好的树枝穿起鱼架在火堆上,轻轻翻动,动作娴熟之极。 遗玉过了先前的晕劲儿,很听劝告地不乱动,只是担忧地抬起胳膊,松开在昏迷时都紧握的拳头,看见只有手背擦伤后,暗松了口气。 “谢、谢。” “你是该谢我,”姚一笛没回头,遗玉却从他声音中听出些调侃,“这林中都是瘴气,若非我浪费了一颗保命的归息丹给你,你老早就被毒死了,加之我又救你于狼口,你说,我如今算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这般邀功的,还真少见,遗玉舔舔干涩的嘴唇,衡量了一番当前境遇,不再装作无知少女,很是冷静地问道: “为……为何救我,你……” “哈哈,”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姚一笛爽朗地笑了几声,摸了摸脸上皱起的皮膜,扭过头,再开口,完全变成了另一种绵软又带些阴凉的嗓音: “因为你笑起来,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 第七章 她不知道的事 “是……你。” 虽样貌不同,可这阴柔的嗓音,连及古怪的回答,都叫遗玉联想起一个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哦,你还记得?”姚一笛起了聊天的兴致,干脆在火堆前换了个位置,面朝着她,翻烤着树枝上头串着的白鱼,不知他随手撒了什么上去,发出“滋滋”的响声。 “长安……你从楼上……跳下去。”天霭阁的三楼,少说有五丈高,印象怎会不深。 “说来,若非沈剑堂那小子憋不住话,勾了我的好奇心,我也不会特意跑一趟去瞧你。” 遗玉听他提及沈剑堂,想到在密宅初见时候,心下有些了然,难怪那会儿一直盯着她瞧,想也是因为她像那个人。 “……那人是谁,我很……像她?”嗓子疼得紧,她声音又小了一些,他却能听得清楚。 “不是人,”姚一笛望着跳跃的火苗,回忆了片刻,放轻了声音,缓缓道:“是一幅画,画上有个人,脸上带着笑,眼睛很特别,就像是能把人勾进画里,非要同她待在一处,才能心安——”他双目失焦了一瞬,抬起头,隔着火光,仔细地盯着她看起来,直到把她看的全身发毛,方才调侃地笑道:“我说你像极了她,不过是同旁人比较,可说实话,你貌似神离,比她差的远了。” “嗯,”被人这般贬低,遗玉并不觉得气恼,一个人和一幅画,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比性,眼下,叫她更在意的是:“因为我像……那画上的人……所以把我弄到这里?” “嗯?”姚一笛收起了笑容,少年秀气的脸上,带着疑惑和不解。 遗玉捂着喉咙,手上的冰凉,让颈部舒服许多,她用着难听的嗓音,断断续续道:“你认得我,必知晓他不是常四,你样子和声音都变了,是易容,沈大哥他们都以为你是姚一笛,僵绳断了,马受惊吓,都是你……你到底是谁?你这样做,有何目的?” “啧啧,”姚一笛凑近闻了闻已经变了颜色的烤鱼,嘴里嘀咕道:“你这不是不傻么,怎么就偏被李泰给骗了。” 右眼皮使劲儿蹦跳了几下,遗玉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个傻子,都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姚一笛拿着烤好的鱼,饶过火堆,在她平躺的草堆边上坐下。 “你说错了一点,我是姚一笛没错,但我还有别的名字,别的样子,眼下我是姚一笛,你便当我做姚一笛好了。”吹了两下烤鱼,他张嘴便咬在热气腾腾的鱼腹上,咀嚼了几下,混着鱼刺,一起咽了下去。 “你知道红庄对吧,我和一笙都是那里的人,不过那丫头是个杂血的,是族里的男人同外头的女人生的,生长在外庄,是没资格进碧浮山红庄的姚家人。李泰和沈剑堂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虽也是杂血,但是血脉纯正的族女所诞,所以才有幸在碧浮山待了几年,学了不少的本领。” 若说韩厉是为遗玉掀开了红庄的一角面纱,那此刻姚一笛字里行间透漏给她的讯息,就太多了。 “可杂血归根到底还是杂血,红姑照着族规,让他们在山里待够了三年,便将他们撵走,因为承过族祭,倒不怕他们出山后,会将碧浮山的位置泄露出去,坏了山庄的清静,可是,这杂血的族人,族祭后,除了不能向外提及红庄外,因人而异,还带些不一样的副作用.比如说——” 正说到关键地方,姚一笛停下又啃了几口烤鱼,一边嚼着鱼肉,一边盯着遗玉势眼睛,喉头滚动后,道:“沈剑堂的运气要好些,他是滴酒不能沾,否则便会睡死过去,李泰的运气要差许多,我记得他比我小两岁,刚来红庄的时候,是九岁吧,族祭后,这小子的眼睛差点瞎了,好好的黑眼珠子变成了绿色,最有意思的是,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看什么东西,都是一个颜色,哈哈……” 这看似十六七岁的少年,竟比李泰还要大上两岁。 喉咙太痛,吸一口气都是辣的,辣的胸前发闷,遗玉使劲儿想着昨晚露宿时候,李泰告诉她,他的眼睛从前也是黑色的时候,是怎样一副神情,可除了那对青碧色的眼瞳,她再想不起来别的。 “后来呢……”后来怎么恢复的,李泰的视力现在很正常,这点她很清楚。 “后来啊,”姚一笛活像是十年都没同人说过话一般,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你知道姚晃吧,碧浮山最好的大夫,也是有史迟来最厉害的毒师,喏,就是他多管闲事,给沈剑堂下了一道毒,让他不用闻到酒味就睡上好几天,又给李泰下了一道毒,让他能看见别的颜色,不过,你可别当姚晃是发什么善心,呵,沈剑堂是不怕酒了,可他却一辈子都再离不开酒,李泰的视力是恢复了,可是等他不经意,却见不了光,如此,要一双眼睛,又有什么用,哈!” 笑得姚一笛乐不可支地把剩下的鱼骨都啃了个干净,舔舔嘴唇上的肉屑,继续道:“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晚了,姚晃从红庄叛逃,李泰和沈剑堂便和这天下中了‘不治神医’毒术的人一般,四处寻他,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毒解之后,不出半年,他们一个会重新惧酒,一个会再回到世间一色的生活。” 心跳猛地加快,在听到这番详解后,遗玉再抑不住,沾着泥灰的脸,因为心中的惊颤而怔仲。 “李泰的梦魇,是被你解的,算来快有半年了吧,想必他已察觉到,他的眼睛又生了变化,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出门寻药——去年腊月,姚晃是被李泰逮着过一次,这便供出西南丛林里一种药物来脱身,睛明草,有的时候,当真相被一件件摆在面前,你才会现,你更希望被蒙在鼓里。” 姚一笛脸上露出一抹诡笑,“那玩意儿泡水是能明目,这是对常人来说,可李泰若真是用了,我保准他会变成瞎子。” 后脊升起一缕缕凉意,遗玉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理智告诉她,姚一笛的话是真是假,尚待分辨,她轻眨了几下眼睛,哑声道:“我还是不懂,你告诉我这些,为何?” “你不觉得,一出好戏,只有一个人看,太无聊了吗,”姚一笛随手丢掉树枝,揪过她的衣摆抹了抹手。 “你了解李泰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遗至抿着唇,没有作答,而姚一笛本来也不期她的答案。 “一个太过随性的人,一个目的性太强的人,”他缓缓道,“因为情欲寡鲜,所以本能才比常人更强烈,他几乎从不抑着性子,一旦确定了目的,就会不惜任何代价,任何手段,哪怕中途会受伤,会丢了性命,也只有达到目的时,才会停下。比起人,他更像是生在这深山里不知名的凶兽,就算你再无畏,直面他时,也会生出一丝退意来,所以,我实在是很讨厌他。” 遗玉看着他脸上闪动的火光,听着他充满诱导的声音,突然觉得他口中的李泰,同自己认识的那个,渐渐交错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有些陌生的人。 她使劲儿挤了下眼睛,闪去脑海中这荒谬的错觉,再睁开眼时,便见一只手伸到她脸上,拨开她额头粘连的发丝。 “看来你还是不大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再告诉你明白些——你当他为何待你不同,当年沈剑堂偷了那幅红姑视若珍宝的肖像,只有我们三人看过,你像那画上的人便罢了,姚晃又莫名其妙地把锦绣毒卷给了你,李泰能不多想吗?沈剑堂对他有用,所以他变着法子把醉江南送给他,又费力给他弄来抑酒毒的丸药,让他能够四处远行。” “你对他来说也有用,你是看过锦绣毒卷的,又得姚晃教习,你这次随身的药囊我翻看过了,在医,你还有些分的,这便不难解释李泰把你放在身边,还下功夫培养你,假以时日,你能变成另外一个‘姚不治’,也说不定呢。” 山洞内的光影变幻着,遗玉的眼神也恍惚了起来,缓缓抬手抓下他悬在额头的手,一点点握紧他的手腕,语调艰难地问道:“还…还有吗…我不知道的事。” “晤……暂时是想不起来了,”姚一笛挂起了懒洋洋的笑容,道:“怎么样,这林里都是瘴毒,李泰许会试着进来找你,但寻不到,他肯定会把你弃掉。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给你两条路,一么,天一亮,我就送你出山.让他们这群人闹去,二么,你跟着我,咱们走在他们后头看热闹。” “咳…你…擅使毒吗?”遗玉轻咳了一阵,突然问道。 “毒?为何问这个?”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擅使。” “嘭!”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遗玉松开握着他的手腕,转动了一下左手上的戒指,将内侧突起的比针尖还细的小刺收起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伸手推开倒在她腿上的姚一笛。 第八章 又少了一个 李泰一行当晚过了沼地后,一夜露宿,第二日,这支来时八人减做六人的队伍,照常前行。 少了姚一笛,这一路上惊动了不少野兽,难免速度慢下,少了遗玉,这支队伍除了气氛有些古怪外,并无什么差别。 李泰面罩覆眼,看不见神情,加之他话本来就少,根本无从得知他此刻心情怎样。 心中负疚的沈剑堂,就连同姚一笙斗嘴的心思都没,余毒未清的他,恹恹地坐在马背上,中午停下用干粮时,萧蜓帮他号了脉,见他啃了两口烙饼便不再吃,无奈地低声劝道: “公子,您别自责了,虽说你有错在,可谁也不清楚唐姑娘现在是否就真出事了,那林中虽有毒瘴,但是常四爷进去找了几趟,都没寻见人影,说不定她是同姚公子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沈剑堂瞄了一眼坐在巨石上换水的李泰,小声道: “也说不定是被野兽叼走了。” “公子,说福莫言灾。”萧蜓皱眉。 “老四,”沈剑堂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喊了一声李泰,道:“要不,再回去找找,那马载着人,并未跑远,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歇够了就上路。” 李泰就像是没听见沈剑堂的声音,把水壶塞好,挂在马背上,环扫了众人一眼,牵着僵绳朝前走去。 “走、走,早点找到那山谷,也好回去。” 何少知催了两嗓子,便跟了上去。 姚一笙绕着耳畔垂下的一缕发丝,加快了几步,走到李妾身边,侧头看他一眼,讥道: “怎么,想想会觉得心疼吧,好个乖巧的小姑娘,就这么着弄没了,早知道,还不如不要带出来。” 见他不语,她目光闪了闪,抬手朝他胸前探去,只是尚未触及他身上衣料,手腕便是一麻,心知厉害,她飞快地缩回了手,揉着后觉发痛的腕子,冷笑道: “没变嘛,还是这般讨厌让人碰,我当你改了脾性呢,那小东西不是你的丫鬟吧,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为何不答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你的心思向来异于常人,说来听听,这么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究竟有哪里不同。” “询问同你无关的事,是因为太闲了吗。” “咯咯,”喜怒不定的她侧头笑了一串,引得身边几人侧目,待她笑声落下,一行便没了声音,继续安静地前行。 出了大沼地之后,又过三日,一行六人连翻了两座山,越深入山林,四下的野兽出没就越频繁,好运在入沼前用光,这三日来,刚入山时沈剑堂嘴说的几种野兽,他们都见了个遍。 除此之外,一时大意,六人还招惹上了一股狼群,被上百只半人高的恶狼追赶,想想就知有多狼狈,多少都受了伤,其中以何少知最严重,左膀被狼群头领根撕下一块肉来,只能丢了些行装,坐在唯一的马上继续前行。 入山第五天,将近黄昏,身体疲乏的六人,总算又被好运眷顾,他们在一处丛林外,寻到了一座部族的村落,这生长在深山中的人,穿着语言皆同山外之人迥异,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当中,竟有年迈的老者会讲蜀中的方言,虽怪腔怪调,可也足够交流。 人迹罕至的山群之间,这个名为朴桑族的小部落存在巳久,年头无据可靠,也有人试图离开这里,但每年离走的族人,除了一两个,都没再回来过,渐渐地,他们便安于此地,自给自足地维系着朴桑族的血脉。 何少知腿是伤了半条膀子,但商人本色不减,一番交流,拿出一路没舍得丢弃的一袋子精盐和糖粉,愣是从这小部族的村长口中,橇出了一处山谷所在,闻着描述,同他们此行的目的,竟不差厘几。 在听说他们要前往那座山谷后,村长很是劝说了一番,道是那山谷里生有只巨蟒,尾能断树,口能吞人,这些年来,村里有不少人命丧他口中,侥幸活着回来的,都不愿再踏足那里。 村长,让人腾出了三间木屋给这群伤患休息,又准备了一席当地的食物招待他们,虽味道淡了,可对这群人来说已是美食。 “那山谷就在这村子西北方向,大概要走上一个多时辰,咱们今晚就好好休息,明日天一亮,就带上家伙去挖药,”何少知搓着手,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 从村中去过山谷的朴桑人口中,他们都知道,那里的确是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药草,其中几样能描述来的,经姚一笙对校,都是些稀珍,几乎囊括了六人所需的各种药草。 是夜,当宁静的小村落沉睡时,一道人影从木屋中走出来,朝着村南的小林走去,没过多久,又有一道人影出了屋,在木屋前站了片刻,便也朝着南边的小林去。 第二天,一早,当众人穿戴好,在木屋前集合,准备出发时候,才发现,六个人,少了一个。 “咦,老何呢?”沈剑堂左顾右盼,没见着何胖子人影,便问昨晚与他同房的柳关,“早饭时没见他,你不是说他小解去了,小解需要这么久?” 柳关平凡的五官上也露出纳闷的神色,闷声道:“我早起就没见他,只当他是去小解了。” “哼,昨晚叫的最欢的就是他,这会儿却跑没影儿,死胖子。”姚一笙一手叉腰,口气不耐烦道。 “行了,咱们还是去找找吧,别跑迷了才是,这村子外头可不安全,他又受了伤。”萧蜒将从村中借来的竹筐放下,带头去找人。 五个人在村子里问了个遍,又分头跑到村外寻了一圈,只是这林周多有朴桑族人来往,脚印到处都是,辨不出谁是谁的。 “这么大个人,是凭空飞了不成,”沈剑堂抓抓头发,道:“该不会是老何见财起心,想占个头先,一个人先跑去采药了吧。” “你脑袋是倒着长的吗,”姚一笙讽刺道,“他东西都在屋里放着,又是个一条胳膊的残废,那山谷里还有条大蟒,就胖子那骨子里的胆小劲儿,你们当他是有胆子一个人跑去?” 少了何少知,今天的采药之行是耽搁了下来,姚一笙在提议先去采药,无人附和后,只能留下和他们一起找人,到了傍晚,还是没寻到何胖子。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当地人在作怪?”晚上饭后,五人聚在一屋,沈剑堂压低了声音提出猜测,此话一出,当即招来几双白眼。 “这里的人半点武功都不会,何胖子断了胳膊,都足以杀他们一半,更何况,他们图咱们什么?依我看,八成是他自己存了什么心思,才跑出去。”姚一笙道。 萧蜒瞥了她一眼,乎上帮沈剑堂换药的动作未停,道:“公子别乱想,这里的人性子都很温和,不会做那些奇怪的事,”她绑好了布条,转头对李泰道: “四爷,你给拿个主意吧,何老板不在,这里就你的阅历最广。” “早点睡,明日入谷。”李泰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起身回了他的木屋。 沈剑堂听他毫无寻人之意,脸色变了变,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萧蜒扯了扯衣摆,终是作罢。 入山时的八个人,等寻到了目的地所在的山谷外,变成了五人。姚一笛和遗玉失踪在雾林中,何少知消失在扑桑小村里。 “就是这里了,雾气,还有这树!” 在一座山间夹缝中,不仔细便不能看见,被藤蔓遮挡住的洞口,正冒着缕缕烟雾,当前一棵四、五丈高的茂叶常青树立在那里,像是标识,几人兴奋之余,也不忘记各持武器,戒备那条据说存在的大蟒。 小心翼翼地钻进雾气弥漫的山洞,偶有从洞顶“滴答”落下的水珠,都叫人身体紧绷,但奇怪的是,直到他们点着火把,走了大概一刻钟,摸过一片长长的漆黑的山洞,寻到前头的光亮,也没见着半只动物的出现,连条小蛇都没有。 拨开藤蔓,最先钻出山洞的是一手举着火把的沈剑堂,不足两人通过的洞口被他堵住,后头的人都过不去,姚一笙落在后面,正待斥他快走,便听洞外沈剑堂一声疯了般地嚎叫。 “天、天啊!你们出来瞧瞧!” 剩下的四人,一一钻出山洞,耳边乍然想起轰鸣,抬头一望,无不色滞神失。 “轰哗哗——” 头顶是一片洗净的天空,一尘不染,晶亮的好像一面水镜,三五成群,不知名的白色飞鸟盘桓在上空,发出“峨峨”的鸣叫声。 身在一处开阔的高台上,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四壁包围的山谷,西面高耸的山壁上,当空急流而下一桂银白的飞瀑,横断在他们的视线中,两边的山壁被数不清的音藤苔藓攀爬着,其间生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就仿佛开在这山壁上的一道彩虹,朝他们蔓延,将他们包围起来。 “好、好美。”当视觉的冲击,太过震撼时,人的语言能力会有短暂的丧失,任何华丽的辞藻,都像是在玷污这片纯净的美景。 最先动作的,是李泰,在四人震惊于这片天地时候,他却不带任何欣赏地快速打量了四周环境,在瞄到一处山壁夹角处的粉色植物后,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缩了一下,径直走了过去。 第九章 是你?是你! “啊,好深,蜓蜓,快扶我一把,头晕。”沈剑堂走到临近那条百丈飞瀑的石台边上,朝下看了一眼,从他脚下的断崖起,深及瀑底足有几十丈,下头望不见底的幽幽潭水,叫他耳晕目眩,对面的水花溅在脸上,方才让他精神了些。 “公子,别玩了,正事要紧,快寻寻看,这里是不是有咱们要的东西。” 话音刚落下,就听见姚一笙的嗓音穿透这瀑布的水声,冷冷地传来: “事先可是说好了,我先选,你们最好都站着别动,在我选之前,这里的一花一木,你们都不要碰——常四,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沈剑堂闻声回头,就见西边山壁下,李泰仔细地剖挖着山壁下唯一一株,开着奇怪的粉色花瓣的药草,根本不把姚一笙的话当一回事。 这态度自然是惹恼了对方,一声冷哼,就见寒光飞掠,一把犀利的小刀插在李泰侧身的山壁上,这是警告。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那可不是你要的晴明草,所以我要先挑,这株我要了,拿过来。” 走到李泰对面三步处停下,姚一笙抬起下巴。伸出一只手来,蛮横且无惧地索要,她虽武功不是几人中最好的,可一身毒在,又有狠辣劲儿,谁都知道和她闹起来,最好的结果便是同归于尽。 “滚。” 一字吐出,无人看见面罩后的碧眼,闪着让人心颤的锐利,李泰头也不抬地将那株奇怪的粉色药草收进一只木盒,揣进了怀里。 “这是想要出尔反尔吗?”姚一笙脸上浮起了夸张笑容,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快要发狠的前兆。 “喂喂、有话好说啊!”沈剑堂高叫道。 当是时,柳关还站在洞口赏景,沈剑堂同萧蜓上前打圆场,西边奇花异放的山壁下,姚一笙却和李泰对峙起来。 “小心!”一声诧异地高喝,山壁下,李泰首先闪动身形,连退几步,姚一笙紧紧跟上,避恐不及,热气扑向后颈,但听一声“嘶”响,眼前绿影晃动,几人回头,便见方才李泰和姚一笙所站之地,赫然多出一条几乎同这山壁融为一色的巨蟒! 长约五丈,头大如牛,猩红的蛇信吞吐,像在索命,倒三角鳞眼,犀利狠辣,小半绿油油的身子立起来,竟有半层小楼高低! 这哪里还是一条蟒,分明是怪物! “闭气!”忍住颈后麻木,姚一笙娇喝,扬手一把烟粉朝这巨蟒撒去,李泰身形不进反退,同时抬手,指间弹动,几颗瓷珠夹杂着破空声,射向巨蟒。 “嗒、嗒、嗒”、无一落空,击在蟒首十寸位置,血光飞溅,引得它吃痛地甩头一嘶,长长的尾巴,狠狠地抽向李泰,被他躲闪落空,横劈在地面,力道之巨,崩起数片碎石。 “喝!”姚一笙、李泰一拨击后,双双退后,四道身影交错,手持长剑的柳关同双手握刀的萧蜓,一齐攻了上去。 两人一蟒缠斗在一起,数招之后,柳关一个闪避不及,便被这身体灵活又力大之极的巨蟒一尾抽飞两丈,倒地咳出一口淤血。 能同虎斗的萧蜓,此刻却是不支,沈剑堂咬了咬牙,抽出腰间短剑,上前欲引那蟒首注意,可他身有肩伤,怎堪与这凶兽斗武,一时减去萧蜓的负担,却是引来一张断喉利口,这般咬下,当成无首。 “公子!” “铛!”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重剑抵在蛇口,擦出火星,堪堪挡在沈剑堂颈首,容他一缓退后,免于非命却是李泰翻身捡起柳关坠剑,不由分说举剑迎上! “快退!”沈剑堂看着被李泰一再挑衅的巨蟒干脆弃掉萧蜓,甩尾砸向他,当即惊吼一声,却是来之不及。 “杀!” “嘭!” “常四!”眼见李泰被一尾击在腰腹,砸向山壁,姚一笙尖声一叫,未见他落地,迎面便是一剖绿光血雨! “喝!” “嘶!” 趁借巨蟒怒向李泰,听他一字“杀”言,一声嘶耳比喝,萧蜓当空一刀劈落,煞气盈身,势不可挡,就闻这怪物最后一声哀鸣,血喷如柱,七寸俱断! 味道腥浓的蛇血在草地上四溢,五人软倒在地面,胸前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方听沈剑堂喘道: “好、好险,老四,你又、又救我一命。” 李泰平躺在山壁旁,望着头顶的天空,缓缓抬起刚才被蛇齿震得发麻的手臂,碰触到怀中的药盒,唇线轻抿了下。 “公子,你还好吧。”萧蜓把沈剑堂扶起来,见他无事,看了一眼生人勿近的李泰,便要走向中了蛇毒的姚一笙。 此时,异变再起! “你、你干什么!是你!” 沈剑堂正揉着摔疼的脖子,闻见姚一笙一句怒叱,抬头就看见两名女子从地上窜起身来,赤手空拳相搏,一时傻眼。 “喂、住手!你们干嘛!” “快来帮我,是她,死胖子失踪是萧蜓下的手!她刚才还想要下手杀我!”打斗中,姚一笙分神急吼,“胖子怕蜘蛛,昨天问我要了驱虫粉洒在身上,那药粉遇血是会变成黄|色,你们看她肩头!” 沈剑堂、李泰、柿关移目望向萧蜓,就见身形翻动的她左肩豆青衣上,晃晃一片黄斑。 “蜓蜓?”沈剑堂不敢置信地喊道。 “公子,不是我,我肩膀上的东西,不知道哪来的。”姚一笙招式古怪又夹毒,萧蜓一边应对,一边分神辩解,温润的双目闪着厉色。 “快帮我!她是想夺药,你们都受伤,她杀了我,就会杀你们!”姚一笙嘶声一叫,一招迟缓,被萧蜓击倒在地。 “是、是你!”柳关在萧蜓转身的瞬间赤手迎了上去,嘴里断断续续道:“昨晚我半睡半醒时,好像、好像老何同谁出去了,就是你吧!你把老何怎么了!” 姚一笙忍痛咬牙又站了起来,连同枊关一齐攻向萧蜓,以一敌二,萧蜓没了长刀在手,很快便见不支,她眸光连闪,低喝道:“姚一笙有异,公子信我,公子助我!” 沈剑堂没多犹豫,便和萧蜓战做一起,双方负伤相斗,十几招后,姚一笙再次被击倒,紧接着,枊关、沈剑堂和萧蜓,好似失力般,跌坐在地。 “唔,你、你的毒。” 原是一时不查,先前姚一笙驱蛇用毒,被他们吸进了体内,如此连番过招,当是忘记屏息,被毒侵体,头晕目眩,将要昏迷。 “常四爷,擒住姚一笙,点她哑|岤,免被她狡骗。”萧蜓提起一口气,晕倒之前,最后道。 “咳咳…常四,不要听她的,杀、杀,快杀了他们。”姚一笙半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冲着山壁下正扶着山壁站起身的李泰道:“萧蜓她,她比你想象的还要痴迷医理,这山间的药草引她欲迷,这才弄没了死胖子,再对我下手,接着便是你们…你快杀了她,我这药只有一盏茶的功夫,等得萧蜓醒了,我们就完了。” 李泰揉揉额角,吸入少量的毒粉,叫他五感迟钝,他捡起柳关的重剑,拖着无觉的右腿,一步步朝瘫倒的几人走去,在他们身边停下后,看一眼姚一笙和萧蜓,剑方提起,便觉后颈阴风袭来。 “啪!” 重剑落地,他软倒在地上,在他身后收起掌刀直立的,竟是一脸冷笑的枊关! “好了,快起来吧,先不用装了,赶紧收拾收拾,把他们两个杀了,丢进潭里,把最珍稀的药草摘光藏起来,等他醒了,你便继续同他装就是,只道他们摘了药草跑人了。” “哼,不用你来提醒我。” 地上躺倒的四人中,坐起了一道人影,抬手持了捋肩上的发丝,挪步到躺倒的一名男子身边蹲下,目光痴离了片刻,拾起微微发抖的手,就要去摘他半边脸上的面具,一窥君子容颜,怎是一朝一夕的积念! “喂,别碰他。” 飞流急窜,银瀑激折,空中的白鸟低鸣着,这不算幽静的山谷里,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很是突兀地响起。 草地上的两人同时扭头,就见不远处,他们来时布满藤蔓的洞口,不如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一笛?!”姚一笙愣然地唤道,怎么也想不通,先前迷失在雾林里九死一生的姚一笛会突然冒了出来,但更叫她想不通的还在后头。 “一笙啊,我建议你最好听她的话。” 一身青葱衫将破烂成乞装,头脸狼狈的姚一笛,冲姚一笙无奈地摊摊手,朝前走了一步,露出身后一手持刀抵在后颈的少女。 她模样亦不算好,身上半湿的藕衫一半沾着土,一半沾着泥,颈部露出的肌肤刮着细密的血痕,头发松散地束在颈后,黑乎乎的脸上,只有几道白皙,可其上闪着凌光的黑瞳,却灼人的双眼。 “是你!”姚一笙愣神,“唐、唐小玉?” 第十章 生死 眼见遗玉一手持刀架在姚一笛的脖子上,推着比她高上一头的少年走出山洞,姚一笙抬手制住身后待动的柳关,皱眉问道那一脸很狈的少年: “一笛,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不是很明显么,我被狭持了。”姚一笛挑了挑眉,脸上满是对方在问废话的表情。 “哈,哈哈,你就这么大点出息,被一个小丫头狭持,亏你还有脸说出来。” 姚一笛轻叹一声,伸出左臂,撩起衣袖,叫她看见从手腕处,向上延伸的极不正常的点点红斑,道: “毒针、嗜血丹、软筋散、机括暗器侧你能想象到一个小丫头身上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吗?” 姚一笙又假笑了两声,扭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先是鄙夷地看了一眼姚一有,而后冷视向他身后的遗玉,道: “小东西,你若是以为能拿他威胁我,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小子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干,奉劝你一句,趁着我心情好,你这会儿应该掉头住回跑,也可多活一阵子,等下我忙完了正事,再去抓你,到时候,我会先把你的脚筋挑断,看你在地上爬行,再挑了你的手筋,让你像条虫子一般在地上扭曲,最后我会把你全身的骨头一寸一寸地打碎,咯咯咯…” 姚一笙让人背脊发凉的阴冷笑声响起,遗玉听在耳中,空空的胃囊开始翻滚,姚一笛脑袋僵直着,方才在山洞静观其变时,他哄遗玉解了自己的软筋散,本想趁机擒住她,四根手指却差点被齐齐削断,知道此刻脖子上的小刀片是有多快,不敢轻易动弹,小声对身后的遗玉道: “小不点儿,打个商量好不好,刀剑无眼,你先把刀子收起来,总这么比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好帮你啊,我拿我的人格起誓,绝不会再袭击你,这不还等着你给我解药呢。” 遗玉没有理睬他,担忧地望了一眼对面地上躺倒的李泰,快速地分 新唐遗玉 第1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3部分阅读 析着眼下的形势,这一路追赶过来,因为姚一笛状况不断,她身上能用的毒药和暗器,全用来对付突发事件,如此,面对姚一笙和柳关二人,除了手上这把小刀和这个没用的人质外,竟是无计可施! 总算笑够了的姚一笙,轻蔑地看着仍持刀挟持姚一笛的遗玉 ,道:“你是不信我说的话么,那你大可现在就把杀了,再看看我眼皮子会不会眨一下,哼,一个杂血罢了!” 听着她的声音,姚一笛面色微变,遗玉则眯了眯眼睛,当即张着干裂的嘴唇,对姚一笙,问道: “你当真不在乎他死活?” “哼。” “因为他同你一样,是个杂血?” 一瞬间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过遗玉盯得死紧的目光,她一手握紧了刀子,声音平缓地继读道: “所以,若他是血脉纯正的碧浮山族人,我杀了他,你也不会有麻烦吗?” “你想诈我?”姚一笙脸上的笑容不变,“是常四同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柳关终于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你同她废话什么,再耽搁会儿,他们就要醒了,直接杀了丢到潭里去便是。” 说着,他便拎着染血的重剑朝遗玉他们走来,只是遗玉的动作要比他快些,就见她抬起一只缠着布条的手,飞快地在姚一笛下巴上一扣,“撕拉”一声,扯下一块人皮面具来。 “嘶、痛、痛。” “你——” 就在姚一笛咧嘴呼痛时,姚一笙看见那张完全不同的面孔,忍不住惊出声来,与此同时,遗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对当头举起的利剑视而不见,直勾勾地盯着姚一笙。 “如何,这个人的死活,你也不在乎吗?” “哈——”姚一笙很快收敛了惊容,一声慢笑未出口,就见摇一笛脖子同刀锋相接的地方瞬间涌出血液。 “住手!” 这一声,架在姚一笛脖子上的刀顿住,而柳剑的剑锋也堪堪停在遗玉头顶三寸,先前染血的重剑滴下的蛇血滑落,一滴顺着她额角流下,她暗握了另一只满是冷汗的手心。 “你想怎样?”姚一笙咬牙问道。 遗玉抬起下巴,比了比东边的山壁,道:“你们两个,过去那里,贴着山壁站着不要动就行。” 要他们自残不现实,她也不懂得什么点|岤的功夫,眼下她只能暂时安抚住两人,想办法把李泰他们弄醒,走一步是一步了。 “柳关,听她的。”姚一笙不甘心地看一眼地上的李泰,率先朝山壁走去。 “姚一笙,你疯了吗,不赶快动手,等下他们醒过来,死的就会是我们!”柳关扭头冲着姚一笙一喝。 “你懂什么!”姚一笙也是气恼,神色难辨地看一眼姚一笛,冲柳关怒道:“若是他出了半点差池,我保证你我的下场会比死都难看!” 听到这话,遗玉倒有些意外了,她瞟了一眼姚一笛,这少年脸的男人从被遗玉撕了人皮面具,便没了声音,再没半点路上的聒噪。 柳关听了姚一笙的警告,沉默了一瞬,便朝她走去,遗玉并未完全放心这两人,便一脸防备地等着他们走远,可就在两人身形相近时,叫她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 “啊!” 持剑的柳关,竟然一剑刺向了姚一笙,她错身躲避不及,被划伤的右臂,扭头诧异地待骂,可柳关相继而来的剑招并不给她机会。 “柳关,你做什么!” “自然是杀了你,再杀了他们,我可不像你这么胆小,怕东怕西,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就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可惜,我本打算圆你死前一个心愿,叫你看看常四的脸,再杀了你们,如今,你便带着这个遗憾去死吧!” “混蛋,快住手!你这个蠢货,我真后悔同你合伙,一开始你就被死胖子抓住马脚,来要挟我,若非我将计就计解决了他,又推给萧蜓,现在哪有你的份儿!” 遗玉听着他们的恶语相向,联想到路上救下,又给他们指路的胖子何少知,皱起了眉头——原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趁着两人打斗的功夫,她推着姚一笛快步到李泰几人身边,毫不留情地用刀柄击在姚一笛后颈,这招是李泰亲手教她的,能致人短暂的昏迷。 将姚一笛软倒的身子随手安置在一旁,遗玉扫一眼地上横躺的另外三人,稳住心神,分别检查了他们的中毒情况,知是较为厉害的迷|药,她也不惊慌,飞快地环扫了一圈四周的奇花异草,寻找着能通用的解毒药草。 先前她赶到时候,正值李泰被柳关一记暗算劈晕,无心查看这山谷,此时一眼扫去,便是满心地惊诧,这不算大的美丽山谷里,竟然处处是世外难求的稀珍,也难怪姚一笙和柳关起异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一边留神着那边打斗的动静,遗玉摘了两把绿色根茎的植物,回到几人身边,紧要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药草塞进嘴里,把尚带些土的根茎嚼烂,吐在手中,使劲儿用手掌搓开,散发出辛辣的气味后,先凑到萧蜓鼻子下面。 “萧姐姐、萧姐姐…”醒一个是一个,三人中就萧蜓伤势最轻,自然是先救她。 “唔……”习武之人自当敏感,吸进了不少药气,萧蜓哼唧了一声,便迅速地睁开眼睛,见到眼前一张黑乎乎的小脸,愣了下,才惊讶道:“小、小玉?” “是我,你快起来!柳关和姚一笙一伙的,快去给沈大哥闻这个!”遗玉简单同她一讲,便抓起她的手,抹了一把绿呼呼的草药,调过身去趴跪在李泰身边。 “殿——”将药草凑在李泰鼻子下面,遗玉开口欲唤,险些叫出“殿下”来,连忙改口:“少爷,少爷…醒醒……” 她唤着他,盯着他苍白的脸庞,另一只手小心擦拭着他唇角的血迹,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先前一番人蟒大战,其实受伤最轻的便是有意保存体力的姚一笙和柳关两人,但姚一笙多少中了些蛇毒,身体不够灵敏,十几招后,她一个翻身迟缓,被柳关一剑刺在胸前,再无力支招。 柳关也不查看她死活,抽出剑,扭头扫见遗玉这边动静,双目乍现狠色,足下发力,便拖着被姚一笙刺伤的右腿,持剑冲了过来,当先朝着萧蜓刺去。 萧蜓抢在被他刺中之前,抱着沈剑堂的身子原地几个打滚,躲避开来。 “柳关,你若现在住手,我保你无事。”萧蜓沉声一喝。 “哈哈,姚一笙当我是傻子,你也当我是傻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知不敌才这么说的吧,有本事,就捡起你的刀,同我打啊!”说话的当口,柳关又一剑刺去,他猜得没错,萧蜓方才毒醒,四肢根本无力,别说是拿那把大刀了,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 一剑一剑刺来,萧蜓只能艰难地抱着沈剑堂翻滚避开,可是他们朝着那谷崖的方向,一连几次之后,便是退无可退,眼见又一剑杀招刺来,萧蜓想也不想便翻身挡在沈剑堂身前,迎面朝向柳关举起的利剑,面上虽带惧色,但毫无退意,当下,已有抱死之心! “啊!” 一声痛呼,却是从柳关口中发出,萧蜓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右肩头多出的一只缠着布条的小手,那手上握着一把小刀,刀片被阳光折出刺目的冷光,狠狠刺下,竟生生将他的肩膀扎穿了过去,再眨眼,便见柳关嘶声挥臂,将伏在他肩头的遗玉,狠狠地甩飞了一丈远。 一愣之后,萧蜓乘机抱着沈剑堂,朝另一侧山壁翻滚而去,如此,两人算是侥幸躲过一死,而另一头,帮他们祸水东引的遗玉,却糟了糕! “你这该死的废了我的右臂!你怎敢!” 柳关快速点了几处止血的|岤道。浸满血的右臂无力地悬在肩头,他换了左手持剑,但因剑客视若生命的右臂被废,几近疯狂,他的脸上布满了扭曲的狰狞之色,双目通红,一步步逼近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遗玉。 “咳咳……”遗玉剧烈地咳嗽着,狼狈的脸上,分不清哪里是泥土,哪里是污血,她一手撑着柔软的草地,拖着沉重的身子,不断地朝着同李泰渐远的方向后退,另一只手持刀举在身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拖延时间,护他周全! “嗯?”柳关在将她三步时,突然停了下来,盯了她一眼,狞笑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如此,我便先杀了常四,叫你尝尝我这失臂之痛!” 说着,他便提剑转身走向依旧昏迷的李泰! 闻言,盯着他举起手中滴血的重剑,眼珠一够落在那静静躺在草地上的男人,遗玉布着血丝的眼瞳霎时紧缩起来,口中的牙齿紧紧地咬合,似要崩裂,恍然间,她脑中又蹿过卢智消失在火海中的画面,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不…要.不要!” 四肢无力的萧蜓抱着刚刚醒来的沈剑堂,着着远处的一幕,那纤细的好像一只羚羊的身影,猛然躬身从地上蹿了起来,举着手中的银光,飞扑向比她高出一截的男人—— “不要!” 近在咫尺的声音,仿若一记惊雷,轰然在耳边炸开,猛然睁开双眼,触目所及,揭破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却也将成为他此生最大的魔障! 剑锋悬在李泰头顶停住,血花在他面前炸开,遗玉嘶哑的喊叫声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眼,一如她那条死死勒紧柳关脖子的手臂,还有她握刀狠狠戳在他身上的小手。 柳关被她不设防地勒颈,一记猛刺,手中长剑脱手飞出,后退几步,他目毗欲裂地抬起左手抓向她的脖子,五指在她纤细的颈侧划出几道血痕,翻起了皮肉,一把将她扯下,大步上前,左手成拳,待要砸向李泰心窝又被她扑起抱住手臂,张嘴死死地咬下去就像是不要命地小兽,伤痛的身体只剩下本能,被甩开,再扑上,再被甩开,再扑上而一直到 柳关第三次被遗玉抱住大腿,终是爆发,怒视着攀附在腿上的人影,嘶声一喝,当下运起空乏的内力在左掌,带着戾气,当头拍向她头顶。 “小玉!”萧蜒和沈剑堂发出一声低喝。 “死来!”柳关怒吼。 “嘭!” 两双手掌,一刚一柔,同时击在一张染血的胸前,将那发狂发癫的男人,一击拍出两丈,重重砸在了地面上,连痛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因力殆而晕了过去。 李泰咽下喉中上涌的腥甜,收掌之后,重新跌回地上,从他身边蹿出一道人影,跑上前去将软倒在草地上的遗玉扶了起来,将她小心地靠在胸前,轻手轻脚地检查她的伤势,一边用着那阴柔的嗓音唤道: “小不点…喂,小不点,你还醒着吗?” “……让我看看……” 细弱蚊鸣的声音,让听见的两个男人都微微怔忡,姚一笛目中闪过一抹异色,扭头瞥了一眼侧躺在草地上的男人,转了下身子,让怀中的她,能够看见他。 李泰废力地抬起一只手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微眯的双眼,长长的眼睫因为阳光折射,掩盖住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浓的瞳色,四目短短地接触之后,她才无力地阖上眼睛,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 “还在……我好痛啊……” 缠着布条的双手缩成拳,遗玉放松地闭上眼睛,任由火灼般的疼痛席卷而来。 “呵,”姚一笛发出一声短笑,食指轻划过她的眉眼,侧头道: “哎,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吗,再来一次输赢,不算小剑,只有你我,如何?” “不,”李泰的双眼没有离开他怀中的人影,气若游离,声音却平缓异常,“我还不想杀你。” 朴桑族村落 黄昏,小村中,一间木屋外,站着几个男人,梳洗过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但还是能从浑身上下的包扎,看坐下午回村时候的惨样。 萧蜓掀起竹帘走出来,便被几个男人围上。 “怎么样了,蜓蜓?”沈剑堂急得抓耳挠腮。 “要看这么久吗,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换我来。”姚一笛瞥她一眼,便要绕过她进屋,刚抬脚就被萧蜓挡住身形。 她扫了一眼三人,视线最后落在面色如水的李泰身上,神情难看地道: “真不知她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小伤便不提了,颈骨挫伤,肋骨断了两根,左臂臼震……每听她说一样,三个大男人的脸上便会难看一些,以沈剑堂最夸张,李泰则是相对最平静的一些。 “此外,这几日许是饮食有异,胃腹亦有损伤,外伤我都处理过了,虽无性命之忧,可要想再像以前那么乱跑,有良药相助,至少要静养半年。” “半年?在床上躺半年,那不是要人命么,还不如死了算了!”沈剑堂怪叫一声,话音弗落,便敏感地察觉到背后升起两股凉意。 “小剑,你是说,你比较愿意死在那山谷里?”姚一笛抬手将在沈剑堂的肩膀上,阴凉的气息随着话语拂过他的脖子,沈剑堂抖了抖,一缩肩膀避开他的搭扶,伸手指着姚一笛的鼻尖,怒道: “你不说还好,你这个连脸皮都不要的东西,竟然假扮了别人,混在我们当中,你要想杀我们就正大光明地来,干嘛要偷偷摸摸地,你们红庄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姚一笛伸手拨开他的手指,凉凉道:“话可不要乱说,分明是你们自己不小心 ,让人钻了空子,若不是我关键时候清醒过来,你们可是会全军覆没的哦。” “放屁!”沈剑堂扭头呸了他一口,冲正在同萧蜓低声交谈的李泰道:“你信他的鬼话么?” “别问他,”姚一笛斜视着李泰,道:“算来,这罪魁祸首可就是他了,姚一笙有一句话,最起码她没有说错——你的脑子真是有毛病了。小剑不长脑子,你的脑子也缩回去了么.不过路上出了点小差错,少了个人,你就连最起码的判断力和警惕心都没有了,亏我专门出这一趟远门陪你玩儿,你啊,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听着这不无讽刺的挑衅,李泰显然不在状态,没被激起一丝儿火花,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低头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当即,就连迟钝的沈剑堂也着出了姚一笛的色变。 “你…很好。”姚一笛眯起柔然的双眼,盯了他一记,又望了一眼屋内,便转身而去。 看着他背影远去,李泰收回了目光,扭头对沈剑堂道:“谁都不许进来。”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便绕过萧蜒,掀起帘子走进了木屋,由两人干站在门口。 “公子,姚公子他还是朋友吗?”萧蜓问道。 “呸,哪个同他是朋友,嫌死的不够快么!”沈剑堂气呼呼道。 “那常四爷呢?” “过命的交情,”沈剑堂捶捶胸口,一不小心力气大了些,咳咳了两声,萧蜓笑着帮他揉着胸口,侧头看着门帘,轻声道: “我原先只当常四爷相貌有异,可如今才知,这世上还有生的这般俊美的男子,叫人都不敢多瞧他一眼呢。” “咳咳……”沈剑堂咳地更厉害了一些,皱眉道:“公子我不英俊呜?” “英俊啊,”萧蜓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又问道:“常四爷不叫我近身,我也没办法帮他诊断,你瞧着,他身体状况眼下如何?” “应该没事,”沈剑堂挠挠头,因她的话,到底是生出了担忧,不大确定道:“好像、好像他是比我伤的重一点儿吧。” 萧蜓皱了皱眉头,道:“公子,你在这里守着别让人进去,我再去熬几副药。” 第十一章 要得起吗? 木屋里收拾的很干净,若说有什么不妥的,那便是简陋的小桌子上,一团团染血的布条和几只药盒,小小的两扇窗子开在墙头,黄昏的霞光透过树林照进来,斑驳的光影浮现在那张竹床上,让静静躺在那里的人身影有些虚幻。 李泰反手阖上了门扉,在门前站立了一会儿,方才脚步轻浅地走到了床边站定,他低着头,视线掠过她身上的被子,停留在她安静的睡颜上,看着她有些枯黄,带着细小伤口的脸庞,很长时间,他没有眨眼。 他迟疑地抬起手,将要碰触到她脸颊的时候,又收了回来,在身前紧握成拳,转过身,抬头看着墙上的小窗子,一点点捏出了骨节躁动的响声,直到关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快要爆断,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隐藏去了那双瞳中从未出现过的懊恼之色,浓的能灼伤人的眼睛。 头一次,他竟会觉得后悔了。 后悔,这是在他人生中不曾出现过的字眼,原是这种感觉,叫他冷硬若磐石的心也会抽痛。 不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么,诱了那人过来,借由另一张嘴告诉她那些事实,会比从他嘴里说出来更要好,她会在这种条件下,更迅速地成长起来,死心塌地留在他的身边,这不是他的目的吗? 可为什么会后悔。是哪里出错了。 想来,是在雾林中发现她被带走的痕迹时,他便分了心,所以才会有白日的一场惊险。二十年来,他有许多次都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哪怕再惊险的一次,都不能让他生出惧意,然而这一次,他却惧了。 闭上眼睛,便能着见那一幕,他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她帮他拖延死亡的脚步,一次次拖着受伤的身体,发了疯地扑上去,就好像她不会疼痛,也不会害怕,那种搏尽一切的感觉,让他生惧,惧她如扑火的飞蛾,会被燃尽。 记忆深处,那个女人扑向死亡的身影,此刻回忆起,竟然变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纤细的多的身影,清晰地让他心颤。 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超出他的预测,甚至破坏他的计划,一次又一次。 碰了碰左胸,李泰转过身,走到竹床边坐下,伸出手,落在她的睡颜上,从脸颊划过,溜到颈侧,拨开她粘枯的头发,看着她几乎涂满了药膏的侧颈,手指下滑,拨开锁骨上粘着的布料,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此刻却是密布着一点点红肿的毒斑,刺痛着他的眼。 他轻抬起她叠合在胸前的手臂,看一眼她缠满布条的手,挽起衣袖,便见她半条藕臂上一道道细细的划痕,指腹按压在她手腕的脉搏上,探着她紊乱的脉息,越是清楚她身体的状况,那种后悔的心情,就愈发啃噬着他的心。 埋他内心深处的渴望,那个女人义无反顾的身影,可当他得到的时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满足,是烙在心上的疼痛,只有另一种占有的欲望,却变得更强烈。 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脸庞,将她的手放在被子里掖好,他转过头闷咳了一阵,舔去唇角的血丝,皱了下眉头,便起身盘坐在竹床边的地面上,手抱丹田,平复躁动的内息。 “怎么样,水凉了吗?”萧蜓揉搓着手上的发丝,温声问道。 “不凉,”遗玉坐在宽大的木桶中,被温水包裹着,身上的酸痛得到缓解,她将脑袋后仰了一些,看着身后萧蜓倒着的脸,小声且沙哑道:“蜓蜓姐,我等下沐浴完,可以出去走走呜?” 那天在山谷中晕倒后,她再醒过来,已是第三天中午,人躺在床上,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地疼痛,就连抬个手都是困难。 她张嘴喊人,却只能发出类似磨砂般的叫声,可门外守着的沈剑堂还是冲了进来,见她睁了眼睛,欢天喜地的跑出去叫人。 她知道自己伤得很重,好在有那山谷里的药材,又有萧蜓这个厉害的大夫,她醒后,头在床上将养了几日,身体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力气,能勉强下地,且可以浸水诛浴了。 “闭上眼,”萧蜓舀起一捧温水,冲洗着她的头发,哄道:“再休息一日,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好吗?” 因为闭着眼睛,遗玉没叫她看见眼中的失望,她自己身体的状况也大概清楚,叫她庆幸的是,她浑身是伤,但用药膏和布条细密缠裹的手指,却完好无损。 只有一件事叫她不安,她醒过来三天了,沈剑堂每天都来找她说笑话,萧蜓几乎寸步不离地护在她身边,就连差点去了半条命的何少知都在房外冒过头,就是没见李泰的人影。 询问他们,每每得到的答复都是他入谷采药去了,可沈剑堂闪烁的言辞,却让她隐隐察觉到——李泰在躲她。 “怎么了,水烫了吗?”看着她绷起的小脸,萧蜓连忙停下手上动作,问道。 “不、不是,”遗玉睁开眼睛,再一次轻声问道:“蜓蜓姐,我们少爷他,这会儿还没回来吗?” 萧蜓愣了下,便笑道:“是啊,那山谷里的药草实在太多,又生的娇贵,有的长在山壁上不好采摘,四爷同公子早上带了干粮出门,想必晚上才能回来吧。” “哦。”遗玉神色黯下,胸口发闷,冲她强扯了下嘴角,又闭上眼睛。 萧蜓继续冲洗她的头发,脸上浮起怜惜之色,动作愈发轻柔起来。 夜半,身在木屋中,四周宁静的只闻窗外的虫鸣声,遗玉吃力地从床上坐直身子,捞过床侧洗的干净的药袋子,摸出那把帮她数次的小刀,拔开刀鞘,露出银亮的刀片。 她侧身借着朦胧的月色,从刀身上,看见自己的脸,比白日在木桶中着见的还要清晰,就连她脸颊上分布不均的一块块乌青都跃然刀身上,她知道自己眼下的样子不算好,可也没想是这副猪头模样。 苦笑一声,她收起刀子,摸着侧颈粗糙的皮肤,上头的抓痕已结痴,开始发痒,不用看她都知道那有多狰狞,柳关当时抠在她脖子上的热辣疼痛,她这会儿还记得,皮肉都翻卷起来,怎能不严重。 又缓缓在身上摸索了一阵,触及不是干瘪的皮肉,便是硬邦邦的骨头,咬了下嘴唇,她仰头看着屋顶,轻叹了口气,想起李泰曾说过,他喜欢丰润些的姑娘,便觉得心里发酸,酸涩顺着鼻子冲上眼睛,叫她委屈的眼眸里凝出一层雾气。 那天惊险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眼前,这时才叫她迟钝地怕了,全身的骨头一寸寸地唤醒了疼痛,她脑子有些浑浊地闪过许多温警的画面,就像是她每次想哭的时候一般。 娘在灯下缝制着她的新衣,二哥大笑着将她高高地举起来,大哥温柔地摸着她的头顶.告诉她,小玉别哭,有大哥在,总有一天,不会让人再随意欺负你。 说过不会轻易地再流泪,可泪腺肿胀起来,又怎是止得住的。 她只一眨眼,泪珠便像是断线一样滚落,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在滴落胸前,凝聚成一小滩水渍。 在这夜深人前的时候,孤单和寂寞浓浓地将她包围起来,小木屋中,响起她细微的哽咽声,怕惊动了四周,她甚至不敢张嘴喘气。 从入夜便站在门外的影,耳闻到屋中细微的动静,待察觉到那是哭声,身形一震之后,便转身推开了竹门,撩起竹帘,一眼望见床头蜷缩在一起的人影,大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 “晤……”遗玉泪眼朦胧地拾起头,看着床边模糊的人影,辨不清是谁,已有些神智不清的她,恍然间将他看成了兄长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张张嘴,伸出手,发出一声低哑的哭诉:“大哥…我痛的很,又害怕,你们…回来好不好…” 听见这一声,他浑身僵硬了一瞬,眼中映入她哭泣的脸庞,心像被一只手掌攒住,狠狠地捏下,白日那女人的冷语又在耳边响起:“四爷,有些东西,你若是发现要不起,那就干脆些。” 要不起? 李泰着着那只朝他伸来的手,眼中的犹豫和复杂瞬间褪尽,重新归于它清澈的颜色,他抬起手,牢牢地握住她。 “是我,”他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另一只贴在她脸颊上,拇指拂去她眼下的泪水,低声重复道:“是我。” 片刻后,听着这熟悉的嗓音,遗玉脑子清醒了许多,借着月色看清楚眼前的来人,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侧头避开脸上的手掌,被他握住的手也用力住回缩。 因她这反应,他蹙了下眉,依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探向她下巴,想要让她扭过头来,可她却半点都不配合地朝后缩着身子,刚碰到她脸颊,便被她避开,几次下来,似是惹恼了她,待他再伸手过去,便被她一张嘴,使劲儿咬在手指上。 “嗯?”李泰发出一声鼻音,并未抽手,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无异于蚊叮,他便任由她咬个过瘾,待她松口后,重新瞥过头去,他方收回手,看着湿漉漉的指尖,抿了下唇线。 “你出去,我要睡了。”遗玉小声道,听见自己粗哑的嗓音,湿润的眼睛里闪过苦涩,模样像个骷髅女鬼也就罢了,就连声音,也成了破锣。 她话音方落,便觉他松了手退开,还来不及心酸,就听床边一阵衣料窸窣声,抬眼就见他正解着外衫,哪有半点离意。 “你做什么?” 李泰抬眼瞥了她一下,将外衫解下丢在床尾,又摘下头顶的玉笄,拨了下发簪,让一头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肩背上,弯腰坐上床畔,拾手就要去掀她身上盖着的,这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可她动作快一步按住了被角。 他不敢太用力,扯了两下没扯开,看着她满是防备的小脸,淡声道:“不是要睡觉么?” “是我睡,你回你房里去。”遗玉实在不想多开口说话,可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觉得恼。 李泰掀不开被子,干脆就松了手,侧身在床边躺下,一手撑着脑侧,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道:“我想同你睡。” 这天底下比李泰生的还要俊美的,也许大有人在,可惜遗玉暂时没机会见得,这会儿见他顶着一张祸水脸,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来,手一痒,就想去拧他的脸。 克制住这冲动,她冷哼一声,便撑着酸软的身子,重新躺回被窝,一转身,背对着他,面朝墙壁,不再做声。 睡就睡吧,床这么小,半夜掉下去活该。 这么想着,她阖上眼,明明哭得累了,却半点都没有困意,正打算数数羊,便被人隔着被子抱住,后颈凑过来的鼻息,叫她僵起了身子。 温热的气息喷在在脖子上,他淡淡的香味还在,她颈子上先是一痒,紧接着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上去,叫她低惊一声:“你别碰。”她想要动,但两手都在被中被他抱住,只能扭着脖子躲闪,这样却根本避不开。 “还疼吗?”李泰拨开她的颈侧的发丝,轻吻了一下她脖子上的伤疤,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 她的肌肤上,是他喜欢的味道,可一想起这些突起的疤痕是别人留下的,他瞳中便流窜起凌人的火苗,可舔纸的动作,依旧很轻柔。 “你别碰…” “为何不能碰,已结痂,还会疼吗?” 察觉他小心翼翼地亲吻,遗玉敏感地缩起拳头,闷声道:“不疼,你不必这样,你明明就觉得恶心的。 “嗯?”李泰因她话里不大美妙的字眼,暂离了她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颈子,皱眉道:“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你是没说过,”想起这几日他不曾来瞧她一眼,她心里发酸,便涩声道,“可你就是觉得恶心,我知道,你喜欢丰润又白皙的姑娘,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又粗糙又难看,还瘦的像一根竹竿。你、你不必觉得内疚,我弄成这样,是自己不小心,同你无关。” 第十二章温存 “可你就是觉得恶心,我知道,你喜欢丰润又白皙的姑娘,不喜欢我现在这样,又粗糙又难看,还瘦的像一根竹竿。你、你不必觉得内疚,我弄成这样,是自己不小心,同你无关。” “你若不想见我这鬼样子,不…不必勉强。” 听见她这明明带着哭音,却作坚强的话语,李泰目中闪着微光,胸口有些发闷。 他总是会猜错她会怎么做,且时而会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当他因为后悔同内疚,不敢直面她时,她伤心难过的,却不是他在雾林外将她丢失,不是她已经知道他隐瞒她的事,不是他让她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不是他让害她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她介怀的,只是他的避而不见,甚至给她自己找了个理由,不去怨他,也不让他自责。 这小东西似乎总有办法,让他这冷血的心肠,在不能再心疼的时候,更心疼一些。 遗玉正吸溜着鼻水,便觉得身后被子让人掀了起来,下一刻,便被一具温热的身躯贴上,一条手臂环过她的身子,修长的手指探到她面前,在她方才哭的黏糊糊的脸上擦拭着,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不容质疑的声音: “我没有那样想过,我喜同你亲近。” 遗玉眨眨眼睛里的水汽,好不容易压下的委屈,又重新浮上来,哽咽道: “可你这几天都躲着我。” “对不起,是我多想了。”道歉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开口,他将她瘦小的身子搂在怀中,感觉她略冰凉的体温,心中熨帖,很是顺口便给了出来。 听见她压抑的哽咽,又想起方进门时候,她满脸泪水地伸手唤他“大哥”,叫他“回来”,说她“害怕”,说她“痛”,那沙哑的嗓音,叫的他心揪,可在辨清楚是他不是“他”后,她却连这唯一的发泄哭泣,都忍了下来。 “还怕吗?”他很容易就将她的身体扭过来,拿过她的小手贴在他的胸前放好。 “还痛吗?”他一手撑在脑侧,借着月光,俯看她的脸庞,他用手指拨开她紧咬住的下唇,摩挲着她唇瓣上的齿印。 “怕就说出来,痛也说出来,我就在这里,都告诉我。”他有些着迷地盯着她水润的眼睛,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我、我,”遗玉嘴唇颤动了两下,呼吸都是他温暖的味道,心中的酸涩上升到顶点,十指猛地揪紧了他的白色的衣襟,再一眨眼,中断的泪水,重新落下来。 “我很害怕…马儿惊了,跑得很快…林里有雾,喘不上气…我给姚一笛的手上涂了疮粉,骗他是毒药,要他带我去找你们,我怕他发现我骗他,又给他下了软筋散,路上遇到许多野兽,我的药都用光了…有一群蛇追赶我们,我知道是他引来吓唬我的,可我还是害怕,那些蛇黏黏的,滑滑的,爬在我身上,钻进我袖子里,缠着我的脖子…我把它们都杀了,血溅在脖子上,出了好多红疹,很痒、很疼……” 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诉着他不知晓的遭遇,李泰眼底渐染上一层冰霜,手指缓缓下移到她锁骨下面,撩开衣襟,可见那一小片痕迹可辨的红点,他轻声道: “是这里吗?” “嗯…”她点点头,便见他俯身贴上来,看不见他的脸,乌黑的发丝拂在她下巴上,感觉到锁骨上细密的亲吻,痒痒地,叫她抽噎了一声,就听他类似诱哄道: “继续讲,然后呢。” 他已知道了大概的事情经过,还是想听她亲口对他诉说。 “我…们在朴桑族村落附近的一棵树顶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何少知,我把他弄醒后…知道你有危险,等赶到村落,你们已经走了,我便去追你们…在山洞里,我解了姚一笛的软筋散,他、他想擒我,他力气不足,我就拿小刀刺他…赶到山谷出口,就着见姚一笙去摘你的面具,柳关在你背后偷偷地举剑,我便出声……” 李泰上半身悬在她身上,一手握着她柔软的腰肢,一手摸索到她的左手,伸展了五指同她交握,从她锁骨间拾起头,看着她水光闪闪的眼睛,道: “萧蜓说,你救了她和沈剑堂,你刺穿了柳关的右臂,是吗?” “嗯…” “你记住,那样的时候,你应该护住自己,不必理会他们死活。” “不…不是,”遗玉摇头,苦笑着道,“我还没有那么的…伟大,我是想,若是柳关杀了弛们,我怕他转头就回来杀我们。” “是怕他杀了我吧…”他凑近,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触着鼻尖,闻着她的气息,碧眼映着她的黑瞳,在她的唇边,嗓音有些沙哑地轻声问道:“我全都看见了,你为了护我,那般疯狂,告诉我,你这瘦小的身体,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哪里来的力气,你不疼吗,不怕被杀了吗,你不是还要为你大哥正名吗,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告诉我,你到底哪里来的勇气,你那时是在想什么?” 又一串晶莹地泪珠滚落,遗玉因他的诱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颤声道:“我不要…不要最重要的人,再离开我…”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他的唇边,起先只是蜻蜓点水地碰触,眨眼便成了有些急切地索取,他没有任何阻得地探舌进到她的湿润的口中,汲取属于她的芬芳,夹杂着她咸涩的泪水,这美妙的味道足以让他失去冷静。 亲吻让他心中的惧怕一点点消弭,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更多的占有,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握着她纤腰的大手隔着衣料抚摸起来,嘴上愈发用力舔吮着她柔软的唇瓣,灵活的长舌勾逗着她湿甜的舌儿,毫不留情地掠夺着她檀口中的每一寸柔软。 “晤…”这充满掠夺气息的吻让她头晕脑胀,太过紧致,叫她喘不过气来,她一手被他扣住,便只能伸出另一只手,无力地去推他的肩膀。 察觉到她的推搡和闭闷的呼吸,他有些留恋地离开了她的唇,一道银丝在两张唇间拉断,在她张嘴大口呼吸的时候,他转而顺着她的下巴,一路落下密集的吻,抚在她腰间的手,再不耐布料的相隔,摸索到她的衣摆处,轻轻一撩,便贴着她的腰线探入衣下,覆在她的小腹上,手指所触的温软,让他忍不住一寸一寸地向上摩挲,这娇小的身子,似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在引诱他探索。 舌尖在她可爱的锁骨上舔过,顺势下滑,当下颔贴近一处特别柔软的所在后,身体某处的胀痛叫他闷哼出声,月光窥得,一双碧眼,总算是完全变了颜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额头贴在她锁骨上,想要克制那叫嚣的欲望,可探入她衣下的大手却未停,一路游走,当指尖划过一处细腻圆润的起伏时,微微停顿,旁人的告诫敲击着他的脑子,告诉现在他还不行,可心底却有道声音怂恿着他,让他继续品尝下去,只要不过头,就没有事。 一番天人交战后,他额头已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还是决定再等等,可当他打算抽身时,头顶响起的一声细弱的低吟,撩拨在心头,让他先前的克制霎时崩塌,大掌乘势而上,抚上了那片娇小的浑圆,光滑柔软地一如上等的冰丝。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耐不住轻轻揉捏着它,当食指摩挲到一处珠儿般的突起时,整个人瞬间被一团无名之火点燃,再无法怜香惜玉,薄唇重新落在她锁骨用力地吮吸着,两指夹住那珠儿拨弄起来。 “晤…别……”遗玉微睁大了一些布满水雾的眼睛,身体的异样让她不禁慌乱,推在他肩头的手改为轻捶,口中低哑道:“你别,这样我好难受,晤…不…还不行,我……” 李泰动作丝毫不停,舔着她的脖子,沉重的呼吸在她耳边响起,夹杂着因沙哑而格外迷人的嗓音:“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听话……” 他用力地扣紧了同她交握的手,用手肘撑起了身子,长长的发丝四散在两人身周,她看见他的脸庞,一如既住完美的线条勾勒出他的五官,一眼望进他不同以往的眼瞳,那片深浓的墨绿,叫她一时夫了神,下一刻,胸前便响起 新唐遗玉 第1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4部分阅读 了布料的撕裂声。 他抬手,很是轻松地从里面将她白色的中衣撑破,因为白日沐浴后,兜儿和小衣都被拿去清洗,她中衣下的身子,便是空无一物,扯裂的布料可怜地覆在她两处小巧的柔软上,但怎能挡住他炙热的视线。 少女稚嫩而年轻的身体,比他想象中更要诱人,在月色下,散发着迷人的色泽,玲珑的浑圆轻轻颤抖着,引得他小腹热气升腾,他眯起了此刻瞳色妖冶的双眼,悬在她胸前的手掌待要将那两片碍人的布片拨开,指尖将要触及她肌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四爷,你在里头吗,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回房去休息?我一个人睡不着,打算同小玉躺一躺,可以进来吗?” 萧蜓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门口,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过了半晌,方听见木屋里响起一声冷哼,紧接着,便是她听不大清楚的低语交谈.勉强可闻,那是少女的恼嗔和男人的安抚。 第十三章 哄 自那日山谷一变,已有五日,靠着那神秘山谷中的珍稀药草,还有萧蜓的医术,除了遗玉之外,几人的伤势都恢复了大半。 在朴桑族白吃白喝了这么几日,总归不是办法,但遗玉伤势未愈,不堪回程波折,且那山谷里的宝贝,他们还未妥善处理,萧蜓便提仪,叫沈剑堂、何少知、李泰先出山一趟,到客谟镇上捎带了粮食日用等必需品回来。 这提议自然得到了几人的赞同,可还有一些杂事,需要做决定。 在沈剑堂休息的小木屋中,除了遗玉在自己房里睡觉,包括何少知在内的四个人都在。 “柳关巳死,这件事不能被蜀山剑派知道,不然不管我们对错,都会惹得一身腥。姚一笙如今被困,对我们是没什么威胁,可我觉得,此女性情阴险狡诈,绝不当留,最好是尽快处理掉,万一那假冒的姚一笛在我们离开时候,跑了回来救人,岂不是一桩麻烦。”何少知话毕,看向萧蜓。 说来,这胖子此次算是命大,进朴桑村的头一晚被姚一笙哄出去下了黑手,弄了个半死不话后丢在了一棵树上,索性是被路过的遗玉救下,不然不被饿死,也会被凶禽发现拆吃入腹。 那天从山谷回来,姚一笛第二日便没了踪影,至于在山谷中,临阵背弃信义的柳关和姚一笙,一个当场毙命,一个则是被萧蜓插手留了一命,眼下被囚在朴桑村外的一间草屋里。 “蜓蜓,我也觉得,这姚一笙是该死极了,你到底留她做什么,我看就杀了算了。”沈剑堂道。 他们这几日养伤,也没功夫顾及姚一笙,全由恢复最快的萧蜓看管,可眼下三个男人出山,少说一个来回也要十日八日的,留下两个女子在这村落中,就怕姚人笙又出什么么蛾子。 面对两人的通口一致,萧蜓却是笑而未应,她扭头对着在何少知面前又戴上面具的李泰,道: “四爷,萧蜓可拿项上人头作保,你们出山这几天,不让唐姑娘出半点差池,但是,姚一笙现在 还不能死,我留她否有用处。” 李泰也不知是否信她的保证,看着窗外的树林,道:“你的理由。” 看一眼满脸疑惑的沈剑堂,萧蜓无奈对道:“那就请四爷借一步说话吧,何老板和公子先坐一坐。” 李泰当即起了身,两人出了屋子,沈剑堂只恨不得让两只耳朵跟过去,可萧蜓有言在先,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不过也没等多久,片刻后,两人就从外面进来。 “去准备,午饭过后出山。”李泰站在门口,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折身出了屋子,沈剑堂缠着萧蜓问话,何少知欲言又止却并未再反对。 萧蜓、何少知乃至沈剑堂,三人虽性格不同,但都不是听之任之的主,如今对李泰的决定不予质疑,尽管有一部分原因是李泰这几日不再压抑的气势,可更主要的原因,却是此刻正在屋里休息的小姑娘。 站在他们三人各自的立场上,不论如何作想,遗玉都算是救了他们一命,不论出发点究竟是什么,他们都承了她的思情。 于是,这支从八人清减到五人的队伍,比起入山时候的各自为政,显然暂时有了一个中心,一个奇怪的中心。 大早上,就在萧蜓几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昨晚半夜才睡着的遗玉,醒了过来,这三月底,早起较冷,朴桑族的被褥又不甚保暖,好在她身上盖了两条,一条是她的,另一条则是萧蜓昨晚睡的,早起给她加在了身上。 清醒后,察觉到被子下头光溜溜的让身,遗玉本来还有些迷糊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两片红云,紧接着,便是羞恼。 昨晚的事情,就是她脑子再混沌,也不可能忘记,被摸了大毕儿身乎不说,差点被看光不说,让她咬牙切齿的,是萧蜓叫门时,那人不说赶紧滚蛋,又磨蹭了半晌,直到把她嘴巴都亲的发酸了,才给她掖好被子,套上外衫离开。 害得萧蜓进了屋后,她连话都说不利索,好在萧蜓并未多问什么,便在她身旁睡下,没过多久,她便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从被子里探出一只纤瘦的胳膊,遗玉摸索着扯下了床头搭着洗净的衣物,这是昨天地沐浴时换下的,心下不由感激起萧蜓的细心,让她不至于连被子都出不去。 “嘶——” 在被窝里脱下昨晚被扯破的中衣,不小心牵扯到肋骨处,才接好的骨伤,她吸了口凉气,皱眉忍住疼痛,动作愈发小心起来,等到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在床头坐起来,额头已冒出一层薄汗。 “咚咚”两下敲门声,在这时响起,遗玉正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检查手腕上的疤痕,哑声问道: “谁?” “醒了吗?” 听见这声音,红润又爬上了脸颊,但这会儿可不是晚上,她清醒着呢,稍一迟疑,便眯起了眼睛,双眸中隐隐的精光,被眼睑的红肿恰到好处地遮掩。 “醒了。”她声音平静的很,半点儿也没请他进来的意思。 门外静了静,她正怀疑他是不是掉头走了,便又听道: “我端了早点过来。” 普桑村的食物很简单,靠打猎为生的村民,除了肉食外,还有一神特别的主食,原料生长在村周围的谷物,类似小麦,碾成粉末后,同面粉差不多,颜色偏绿,用沸水煮成黏糊,再晾干,就是主食“库孜”,拌上一些当地人食用的野菜,一日三餐都少不了它,卖相一般,味道略淡,可口感却很好,糯糯的,他们这些外来人一开始是吃不惯,后来也就勉强凑合了。 遗玉没急着答话,抬手摸了摸脸,手指触到几条微微突起的疤痕,神色黯了黯,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瘦的只剩巴掌大的小脸上,神色很是平静。 “进来。” 竹门没关,“吱呀”一声便被人从外推开,遗谕抬眼看着门口,就见李泰一手端着简制的托盘,一手持门带上,朝她走了过来。 昨晚月色朦胧,她都没怎么看清楚他的模样,这会儿清楚地看见了,总算是略感心安,不是那天在山谷里见到的面无血色。 他穿着一身浅色的袍子,不见身上有包扎之处,俊脸还是那张俊脸,无暇无疵,就连那面瘫的表情也没变,除了进门起就不离她的视线有些不妥,至少从表面上看,他身体并无大碍,相反的,占够了便宜的人,气色很好。 “放着吧。”她伸伸手指向床边的小竹凳,示意他将东西放上,那托盘是沈剑堂前天拿给她的,专门用来给不能下床的她端饭。 李泰照做特托盘放下了,可拾手却端起了托盘上的木碗,向她问道: “我喂你?” 这么问着,他已撩了家摆,在床边坐下,低头用木勺搅拌着碗里热气腾腾的库孜,这番抢先的举动,不知是觉得她不会拒绝,还是怕她会先开口拒绝。 遗玉没出声,也没拒绝,他舀了一勺库孜,送到她唇边,她配合地张嘴,刚碰到勺子,便缩了回去,轻声道: “烫了。” 他手上顿了顿,便将勺子凑到自己唇边,有些笨拙地吹了吹,想要再递过去,半道上又缩了回来,迟疑地又凑到自己唇边,用嘴唇轻碰了下勺子里的库孜,确定可以入口,方才重新送到她唇边,等了片刻,她却没张嘴。 “不烫了。”他低声道。 遗玉从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中回过神,张嘴含下木勺中粘稠的库孜咽下,瞥了一眼他薄唇上沾粘的浅绿,突然心就软了下来。 浅叹了一声,她道:“还是我自己吃吧。” 尽管他没有开口,她已察觉到他的内疚,这样一个骨子里都蕴着孤傲的男人,她可以对他冷淡,可以对他发怒,可以对他任性,但是她不会想要去踩踏他的尊严,叫他低头,那并不是她的目的。 “我喂你。”李泰避开她伸过来接碗的手,重申了一遍,语气中,又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不容拒绝的味道。 遗玉见他没了方才的小心翼翼,目光闪烁,“嗯”了一声,之后,便在他一口一口的喂食下,吃了小半碗和了野菜的库孜。 “我吃饱了。” 李泰看着碗中剩下的大半碗饭,抿了下唇,看着她泛黄又有些发音的脸色,握着勺子的大手紧了一下,可心知她先前伤了胃不能多食,便没再勉强她多吃,特碗勺放下,抬手要去擦她唇角的饭渍,只是尚未触及,就被她侧头避开。 “还在气我?”他怎会察觉不出她眼下对待自己的疏离,心中升起一股元名的烦躁,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他想着,还是应该先问问沈剑堂才对,如何哄女人,他当真是不知。 “没有。”心里不爽快,就能叫做生气吗? “我前几日是躲了你,我是,”李泰想着如何解释他的避而不见,道:“昨晚——” 听见这俩字,遗玉冷淡的脸色总算有些微变,她忍住瞪他的冲动,沙哑道:“不许说昨晚。” 第十四章 不求解 “不许说昨晚。” 李泰被遗玉打断,原本只是想给她一个解释,听着她沙哑的声音,难免回想起昨夜的璇绮,心躁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她的侧脸,道: “这几日躲你,是因我不知怎样面对你,怎样同你解释。” “哦?”遗玉两手环抱在胸前,侧头看他,不愠不火地问道:“那你现在不躲着我了,可是要同我解释什么?” “嗯,”李泰从床边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了两趟,眼里没什么犹豫,他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他走到窗下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语调是鲜少的复杂: “剑堂已把你的话都转告给我,包括那晴明草我不能用的事。如此看来,姚一笛“剑堂已把你的话都转告给我,包括那晴明草我不能用的事。如此着来,姚一笛该是告诉了你不少关于红庄同我的事。有一事,我不想瞒你,我——” 他张口欲言,当被她打断: “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 “姚一笛说,你们一同在红庄三年,那你九岁便认识了他,如今已有十个年头了,我瞧他这一路上性子恶劣,又屡屡给我添难,但是却不曾亲手伤过我,也不像是个坏人你能同我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你的朋友吗?”听她突然问及姚一笛的事,李泰皱了下眉头,尽管心中有股莫名的不悦冒出来,他还是轻轻点了下头.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他性格古怪顽劣,最喜捉弄愚人……因易容模仿本领很高,是有许多化名在外。姚一笛,并非他假扮,也算作是他本人……他杀人,有时也助人,所以不是好人,不是坏人。我同他,不是朋友。” “这样啊,”遗玉沉默了片刻,道:“我听姚一笙的话说,姚一笛应是红庄里很重要的人物,才连伤他都不敢,那他的本名叫什么,他在红庄里的地位很高吗?” 李泰忽略掉心中愈发明显的不悦,略一迟疑,道:“本名?他是极讨厌那个名字的,你便当他是姚一笛好了。 至于地位——红庄现在的主人,名唤姚红,人敬称红姑,姚一笛是她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遗玉恍然大悟,那个建在什么碧浮山的红庄,听起来就是个等级制度很森严的鬼地方,姚一笛即是人家庄主的儿子,难怪姚一笙害怕他受伤,想是认出了姚一笛本来的模样,心知肚明若他出事,红庄谁会有手段把她揪出来,叫她生不如死。 “还有什么要问?”李泰尚记得自己有一开始被她打断的话要说。 遗玉想问的还很多,姚一笛在山洞里告诉她的话,她不可能全信,虽然先前几日不见李泰,通但过沈剑堂的传话,已经将姚一笛告诉她的那些话核对了个大概,是真是假,心里也有了个谱。 姚一笛果真是如李泰形容的这样,喜欢愚弄人,他所说关于李泰眼睛的事,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叫她庆幸的是,李泰的梦魔虽解了快半年,但眼睛暂时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兆,她还有时间去想办法。 所以,她这会儿要问的,另有其事。室内静了片刻,才听她略粗哑的声音又响起: “那日我在雾林失踪,你担心吗?” “嗯。”他背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坦然地承认自己的担忧。 “蜒蜒姐说,你进去找过我,可是林里毒气太重,无法深入,你便无功而返,但沈大哥说,他路上想回去雾林再找我,可你不同意,他说你不顾我死活,你是吗?” “嘎嘣”一声,遗玉听见这清脆的骨节声,刚垂下眼睑,就听他沉声道: “不是,我——” “我该换药了,”像是上了瘾,遗玉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你帮我去找蜒蜒姐过来,好吗?” 李泰转过身,就见她动作缓慢地缩回被子里,他又握了下拳,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解释,走过去给她盖好了被子,低声道: “下午我同剑堂他们要出山,去采买些东西,十日内会回来,萧蜓留下照顾你,你可是有什么想要的,介时我捎带回来。 遗玉闭上眼睛,暗暗闻着他凑近时身上的味道,轻声道: “没有,你们路上小心。” 话毕,就感觉唇上被他轻抚了一下,又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后,他方才离开。 门声响动,遗玉方又睁了眼,盯着头顶的竹梁看了一会儿,脸上的冷淡退去,睁中闪过粼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蜓蜓姐,我真的能自己走,你放我下来走一段好不好?” 遗玉笑哭不得地趴在萧蜓背上,今日她没有背负那把大刀,倒是背上了她。 “就快到了,呵呵,别担心,你比我的露风还要轻些。”背着个大活人行了大半个时辰的山路,脸不红气不喘的女人.恐怕只此一处。 露风就是萧蜓那把长刀,遗玉知道那刀很重,却没想比她这个人都重。昨天下午李泰他们出山,今天早上萧蜓说要带她出去走走,帮她换了衣裳,梳了头,就背着她出了普桑村,半路上,遗玉才发现,她们是朝着那神秘的药谷去。 在萧蜓的坚持下,遗玉到底还是被她一路背到了谷中,待走过长长的山洞,拨开藤蔓进了谷中,才将她放下。 这药谷中,依旧是一片醉人的景象,白鸟高鸣,飞瀑流窜,奇花异放,遗玉扶着萧蜓朝前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气味扑鼻而来,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适地打开。 “咱们的运气真是好,这种地方,别人一生怕听也没听过,更别说亲眼见得。”遗玉唏嘘道。 萧蜓扶着她在一处草地上坐下,环顾四周草丛山壁上的药草,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道: “这谷里的药草虽有毒有益,但万物相生相克,它们存在于此,便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来的相融相解,成了这片奇特的天地,万物生养自有其道,然而,此处不过是这万千山水中的奇特之一罢了,我们未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两人前坐了一会儿,仔细感受了一番这谷里的生机勃勃后,萧蜓拈着山壁上一片像是垂帘挂下的浅紫植物,示意遗玉看去,问道: “你知那是什么?” 遗玉定睛瞧去,不大确定道:“是紫藤萝吧。”样子像,可又有区别。 “没错,那是紫藤萝,可也不是一般的紫藤萝,你瞧见它它们中间开的那片颜色较深的花朵,这是一种叫做奢紫的藤萝,它的根茎可以入药,止痛除湿,但是那花却有毒,伤人肠胃,是最厉害的泻药之一,我就知道几种方子,若是入药,那根茎需得这般处理。。…” 萧蜓见识很广,这谷中的百草,遗玉认不出来的,她却能叫上名号,又讲得出几种常见实用的药方,叫遗玉很快便听入了迷。 等到萧蜓连番讲解了四五种药草后,巳发现不对的遗玉,不得不开口打断她的话,“蜓蜓姐,你、你不必如此,”她搔搔耳垂,无奈道: “那天我拖住柳关,并非是一心要救你们。” 若她没有猜错,萧蜓这是有意授她药理,然而她们之间无无名,这些但为医者都视之为秘的知识,她如何好意思听得。 萧蜓听了她的坦言,收回指着远处药草的手指,扭头对她笑笑,无甚出奇的五官上,带着一股风淡云轻的气度。 “我无父无母,是师父从小带大的,他没有不治神医那般妙手和名头,可也是个了不起的大夫。师父是个开明的人,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从没给我立过什么规矩,也许未要求我将他这一脉光大,两年前他老人家仙逝之前,只说要我愿意,便在有生之年,代他继续游遍这大江南北的山河,多看一些,多听一些。” “我看你并不怎么懂医术,可却对药物很感兴趣,权当作个 因缘,我欲将我所知的药理,讲给你听听,也算是报了你当日的恩义,以免我再踏游途时,心寄这份恩义,不能畅怀。”来到这个世上,遗玉见过很多女子,有坚强直爽如卢氏、程小凤,有阴险狡诈如王氏、长孙娴、丽娘,有重情重义如刘香香、三公主,有长袖善舞如临川公主、长孙夕,可萧蜓这样的女子,却是在她们之外的又一种女子。 她的身上,全没有市井女子的小家子气,亦不太显江湖儿女的飒爽,更无朝堂学府小姐们的谋算心计,她的胸襟好像男人一般,不拘小节,她拦虎,却又放虎,她救人,却也伤人,她自有一番独特的处事原则,似乎少了些人情味,可又多了一份就连男人都少有的胸怀。 “如何,小玉,你可愿受我这份还报?”萧蜓脸上挂着问询.不是强求。 遗玉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轻笑出声,“却之不恭。”萧蜓,这是除了三公主外,第二个她无法不欣赏的女人。 第十五章 折返的人 在山谷里待到快中午,萧蜓采摘了几种药物后,便又背着遗玉回了普桑村,两人吃了午饭,这会儿外头的太阳很好,遗玉有心在屋外坐会儿,却被萧蜓带着去了另一个地方。 普桑村外尽是树林,遗玉这次让萧蜓背她,她腿骨是挫伤,可如果一直不动,也好不利索,便由她扶着,走到了村外的一间小草屋前。 “姚一笙就在这里?”遗玉看着眼前勉强能遮风的草屋,不知萧蜓带她来看姚一笙是何意。 “嗯,”萧蜓一手撩开了草屋前的竹帘,扶着遗玉走了进去。 这草屋里头此外面看着还好些,最起码有张床,还打扫的很干净,没半点古怪的气味,不像是囚禁人的地方。 “滚,把东西拿走,我不吃!” 这一声嘶哑的咆哮,叫遗玉将目光移向竹床角落蜷缩的人影上——那身红衫是她眼熟的,洗的很干净,头发虽然乱蓬蓬的,可一看便是才洗过的。 遗玉不禁感叹一声,萧蜓倒真是不记仇,姚一笙可是想要害他们的性命,却还被她这般对待,不过很快,她便知道,事实同她想的差有多远。 萧蜓在草屋里找了一张竹凳,让遗玉坐下,站在她身边,看着姚一笙的背影,不喜不怒地道:“如何,今天可有好些。” “为什么不杀了我!”姚一笙转过头,遗玉看见她的脸,被吓了个愣。 在客谟镇顺风大客栈初见时候,神采飞扬的少女,哪里还能从那张脸上辨出半分,从左脸起,一片青绿色顺着她的下巴,一直延伸到脖子上,没入衣领,半青半黄的脸,甚是骇人。 她是知道姚一笙中了蛇毒,可没想会被毁了容貌。想起那天在山谷里,姚一笙还阴笑着告诉她,要将她手筋脚筋挑断,再一寸寸打碎她全身骨头的话,遗玉不禁唏嘘,这便是报应吧。 萧蜓许是怕遗玉吓着,一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冷眼看着姚一笙,道:“你若是想死,这几日大可以自尽,我只是囚着你,可没拦着你去死,我拿来的食物,你可以不吃,你尚能开口说话,真想死,便咬舌自尽。” 这般无情的话语,从萧蜒口中说出,遗玉有些意外,但却不觉得有何不妥,险些被杀,又差点被栽赃嫁祸,若萧蜓还好声好气地同姚一笙说话,那就有问题了。 “我真后悔那天没有先一刀割断你的喉咙!” 姚一笙愤怒地看着萧蜓,目光一转,移到遗玉身上,面色又阴沉几分,咬牙切齿道:“还有你,你怎么没死在雾林里!我是想不到,最后坏事的会是你这个小贱人!若不是你,我便能将他们都杀了,那些宝贝都是我的,那个男人也是我的!” 姚一笙打的算盘,便是嫁祸在萧蜓身上,带着昏迷的李泰离开山谷,略施苦肉计,叫他误认为她所救,她这计划是没什么漏洞,可却没料到,先是被突然冒出来的遗玉以姚一笛要挟,又被柳关翻脸重伤。 遗玉拧了下眉,没有理会姚一笙,面色古怪地扭头,对萧蜓道:“我才知道,原来她不光狠毒,还贪婪,这一路上,她装的是挺像的,难怪你们会被骗。” 萧蜓点点头,道:“我同公子认识她三年,她虽行事毒辣,可因有得一手好毒术,朋友很多。若不是出了这事,我也不知道她竟是这样的人,这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住口!你们若是来羞辱我的,那就滚出去!萧蜓,你这个假惺惺的女人,我不信你就不眼红那一谷的药草,不想要独吞!还有你,唐小玉,你这个小贱人,若我逃了出去,一定会不会放过你,我要毒瞎你的眼睛,刮花你的脸,砍断你的手脚,再……” 听着她恶毒的语言,遗玉不舒服地捏了下手臂,问道萧蜓,“你带我见她,是有什么打算?” 萧蜓拍了拍她的肩膀,拎起提来的篮子,掀开给她看,里面放的却不是什么午饭,而是上午从山谷里采摘的几种药草。 遗玉从这温婉的女子眼中,见到了一丝可称为兴奋的光芒,就听她道:“纸上谈兵终是浅,要想精通,需要大量的见识,我对药理知而不精,不过,我善医人,可以试出人体对各种药物最真实的反应,你便放心地拿她试药吧。” “萧蜓,你敢!”姚一笙当即喝出声,身体的后退,却道出了她的惧意,她一身毒术,没少得用人试药,如何不清楚,这是何等折磨。 “蜓蜓姐,我……”遗玉犹豫着如何开口拒绝, 姚一笙是该死,可她学药制药,是为了保命护己,是为了助人救人,尽管拿人试药会让她的药理突飞猛进,说她没有想法,那是骗人,但是她用这般对待姚一笙,她下不去手。 萧蜓心窍玲陇,一眼便看破遗玉的心思,神色从容地笑了笑,只说了一番耐心寻味的话:“有杀生佛,杀人凡几,众咒之为妖者,然,其灵台清明,佛性不染。世人究其故,佛答曰,胸无杀人意,唯有向佛心。” 李泰他们出山的已有七日,这天下午,遗玉同萧蜓从村外的草屋回来,她坐在屋后一张竹椅上晒太阳,萧蜓在旁边拿着一块布仔细擦拭着她的长刀,遗玉也没闲着,她手上捧着一块灰绿色的蛛皮缝制着。 那天李泰一行惊险地杀了谷中唯一的凶蛛,当时他们筋疲力竭,没等顾得上,可第二日下午,恢复最快的萧蜓,便独自出门去将这条巨蛛给拖了回来。 普桑族民风淳扑,村民们见他们进得山谷,并没有起贪心,相反还因他们杀了巨蛛,帮死在这凶兽口中的村人报了仇,很是欢喜了两日,这十多天来,也不见有人去闯那山谷。 这张皮便是从那巨蛛身上剥下的,萧蜓用药草清洗干净,放在屋后的阴凉处晾晒几日,待这蛛上的腥味和血气才去掉,就连毒性也挥发殆尽,才将它收进屋。 这蛛皮腹部一处,柔韧之极,普通刀剑都无法轻易毁坏,唯请遗玉那把奇怪的小刀子,可以将它划开,再者就是细细的针尖了,萧蜓和遗玉商量了,便准备将这蛛皮能够缝制的腹皮,和从巨蛛身上刮下能搓成细线的筋膜,做成些有用的东西。 萧蜓能医能武,却不会半点女红,遗玉恰是最擅长这个的,她随行的布袋里装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乏针线,便把那块蛛皮大致丈量了一下,准备给李泰、沈剑堂还有萧蜓三个,一人缝一身内甲,何少知没参与杀蛛,自然没他的份。 当然她身体未愈,只下午抽一段时间缝纫,这么几天的功夫,也将才做出一件。 “行了,你瞧瞧。”遗玉将筋线打了个结,用小刀划断,拎起手里的女式坎肩,反复看了没有走针,才递给萧蜓。 “多谢。”萧蜓看着很高兴,她接过那皮甲,在身上比了下,“你等等,我进去换上试试。” 说着,她便从屋后绕了出去,遗玉将针线插在一旁的筋膜线团上,双手交握,活动了一下关节,这蛛皮可不比丝帛好穿,很费劲儿。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向椅背,嘴里轻哼着几句儿时的歌谣,她声音这几日恢复了许多,那日吸进了不少毒雾,仍旧带着一丝沙哑: “针儿细,线儿密,缝我宝贝身上衣,左针走,方针去,宝贝看的笑嘻嘻……” “呵呵,你唱的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夹杂着拂面的陌生气息,叫遗玉猛地睁开了眼睛,触目一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目中闪过愣然,忍住没有一巴掌拍在那张脸上,她还算镇定地开口问道: “你不是出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外头很无聊得紧,我便又回来了,怎么,见到我,有没有觉得很惊喜?”姚一笛两手撑在她身侧,弯腰俯下,鼻尖离她的只有两寸之距,近的说话时,凉凉的鼻息拂的她脸上发痒。 没了那层人皮面具,真正的姚一笛没那么清秀的五官,可是一挂上笑容,这人便明艳了许多,二十二岁的男人,生了一张十五六的娃娃脸,也算是少见了。 “你以为,你算是一个惊喜吗?”遗玉看着他这张不算熟悉的脸,不答反问。 姚一笛挑了下眉毛,道:“对你来说,也许不算。” “那就对了。”话音弗落,遗玉突然扬手朝他脸上拍去,指上的戒指已经转开,这几日同萧蜓琢磨出更厉害的迷|药,涂在毒针上,扎进他肉里一厘,也足够他喝一壶的。 “啪、嗒!” 两声响后,遗玉一声闷哼,左手腕被牢牢地擒住,不能再进分寸,下颌上多了几根凉凉的手指,不松不紧地固定着她的脑袋,叫她不能侧头避开他靠近的脸。 “你以为,同样的招式,第二次对我还管用吗?啧啧,瞧这张小脸,多了这几条疤,却更招人了。咦?你的脖子……弄成这个祥子,女儿家的样貌,可是比命都重呢,可怜的小东西,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这次叫你去了半条命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一心为着的人。” 第十六章 我甚念想 “可怜的小东西,还不知道,这次叫你去了半条命的罪魁祸首,便是你一心为着的人。” 见她不做声,姚一笛又继续道:“你是没听明白吗,在雾林中,我能将你带走,那是李泰默许的,他想要借我之口,告诉你一些事,因为我说给你听,要比他说给你听,效果好得多,你瞧,他不顾你安危,把你送到我手边,可结果你不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么。还记得吗,我警告过你,他是个目的性太强的人,因为你有用,所以他留你在身边。” 见她仍是出奇的沉默,姚一笛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轻轻抬起,凑近她唇边,放轻声音,道: “怎么样,是不是心里难受的要命,很想哭,很委屈,恨不得现在他就在面前,问一问,到底把你当成什么东西。” “说完了吗,若是说完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他听着她有些沙哑的嗓音,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期待从里面看见惊愕、诧异、甚至是慌乱和怀疑,可结果叫他失望,她水润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种他所期的神情,反倒是她眼角露出的一丝熟悉的笑意,叫他微微怔忡了一下。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就在他失神的一瞬间,敏锐地五识察觉到了危险,身形一动,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快速松开,险险地架住了她右手刺来的小刀,不等他暗呼侥幸,便被下身袭来的阴风,惊得朝后退去,堪堪躲避她猛然屈起的膝盖撞击,逃过了断子绝孙的一劫,但抓在她左手腕上的手掌没来得及松开,这么一扯一带,整个人向后倒去,连带她也被他从竹椅上拉了起来。 “嘭乓!”一声,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 “放手。”遗玉被撞到肋骨上的伤处,疼的吸着冷气,想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可两只手腕都被他抓住,却是趴在他胸前,不能动弹。 “你先把刀子松开。”姚一笛对她右手上的小刀可是防备的很。 “你先放手。” “你先松开。” “放手。” “不放。” “再不放我就咬你了,你手臂上的伤是好的差不多,所以忘了疼呜?” 遗玉冷声威胁道,忽觉到他胸前一阵微震,下一刻,便听他清亮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有趣、有趣,小不点儿,你真是好玩儿。” 两人这番动静,在木屋换衣裳的萧蜓已察觉到,胡乱套上衣裳赶过来,一眼见着草地上躺倒在一起的两人,先是诧异,认出那垫在遗玉身下的男人后,便皱眉喝道: “姚一笛!” 闻声,姚一笛止住了笑声,和遗玉一起扭头,见是萧蜓,同声道: “蜓蜓姐,帮帮我,他抓着我不放。” “小蜻蜓啊,你怎么衣裳都不穿好就出门呢。” 萧蜓不因姚一笛的调侃有异,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前,姚一笛在她掌刀靠近时,识时务地松开了遗玉的手,让她把遗玉扶了起来。 比起姚一笙,虽然姚一笛也不受萧蜓和遗玉的待见,但好歹在关键时刻,是他和李泰合力出掌,毙了柳关,非敌非友的双方,并无什么苦大仇深。 “小不点儿,”姚一笛依旧躺在地上,抬起一只手,对遗玉道:“小不点儿,拉我起来。” 遗玉皱眉瞥了他一眼,示意萧蜓拿上跌落在竹椅边的蛇皮等物,由她扶着,转身绕回了前屋。 两人脚步声走远,姚一笛高高举起无人理会的手掌,摊开了手指,看了看树林上空的艳阳,低笑着喃喃道: “这次的游戏,可真是有趣的多。” 清晨,屋外一阵马蚤动声,将遗玉从睡梦中吵醒,闭上眼睛再睡不着,便磨磨蹭蹭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骨伤让她不能大幅度地动作,前天下午被姚一笛拉着摔了一下,肋骨差点又裂开,正慢条斯理地套着衣裳,便听门外响起一道爽朗的人声: “小玉、小玉,沈大哥回来啦,你醒了没有,我带了——” 剩下的声音被人打断,遗玉辨出那温和的女音是萧蜓的: “公子,一路跋涉,身上前有了怪味,你先去梳洗可好。” “有吗?唔,好像是有些,那好,我去河边洗个澡,你叫小玉起来。” “好。” 过了片刻,屋前又没了声音,遗玉笑着摇摇头,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紧闭的门扉,也不急着起了,伸手捞过床侧缝了一半的皮子,找到针头,缝起另一边腰线,蟒皮不好扎透,她每一针都要废不少力气,缝了一会儿,便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咚咚” 听见这敲门声,隐约猜到来人是谁,遗玉心头一跳,将皮子放在一旁,道: “来了,等等。” “不急。” 听见这声音,遗玉方才发现,这些日子,她是有多想这人。她拿过床边的木杖,撑着身子下了床,这木杖是萧蜓几天前给她削的,好让她能够下地走动,活动筋骨。 “嗒、嗒、嗒”木杖点在地上的声音不紧不慢,将到门边时候,才停下,遗玉手放在门闩上时,收了回来,摸了下近来圆润许多的小脸,将挂在耳后的长发弄到前头,试着遮挡住左颊上两道粉红色的疤痕,可手指拨动了几下,便顿住,自嘲地一笑之后,最终还是又把头发挂在了耳后,露出整张脸来,伸手抬起门闩,将竹门拉开。 屋门正被太阳晒,有些刺眼,遗玉侧头眯了下眼睛,再抬头,那刺目的阳光已被挡住,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人影。 李泰站在门外,穿着一件月色的长袍,在颈后束起的发丝,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他上下扫了一遍遗玉,惯常冷着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手里端着一只木托盘,上头放着热粥和几样小菜,半点也不像是别了十日刚回来的样子。 “你回来啊。”遗玉抑制住心底的雀跃,面上淡淡的,侧过身,让他进屋。 “嗯。”李泰错身大步走进了屋里,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凳上,遗玉将门半掩上,刚转身,手臂便被托起,她下意识地缩了下手臂,一下没能脱开,便没再拒绝,由着他搀扶走到床边坐下。 十天前,他离开前,喂她吃了一顿早点,十天后,他回来时,又端了早点上门,这次遗玉不需要人喂,自己端着碗,将那熬得香香的清粥喝了一半,又配着吃了一些小菜。 看来方才外头的马蚤动是有原因了,他们这趟出山,肯定是买了粮油回来,朴桑族村民见到一袋子盐都将他们奉为上宾,更别说是粮油了。 被人盯着吃饭,味道再好也不可能吃多,遗玉放下碗箸,又喝两口清水,舔舔嘴唇,对他道:“你一路也累了,回房去休息吧。” 李泰又看了她一眼,目中带些与住不同的神色,道:“不吃了?” 遗玉点点头,就见他朝门边走去,她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方才允许脸上泄露了思念,短短十日,对心有所系的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她对他的依恋,已不是一朝一夕,虽有心多冷他几日,可又何尝不是在罚自己。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遗玉看着他上门落闩,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冲着转身朝她走来的李泰,道:“你、你不去休息吗?” 话音方落,他已走到跟前,在她措不及防时,弯下腰,一手从她后背环过,一手探入她膝窝,将身体轻盈的她从床上腾空抱了起来,他动作虽利索,可手脚却很轻,并未碰到她半点伤处。 李泰将人抱在怀里,按在她后背的大手稍一用力,就将她上半身压了下来,面对着面,碧眼深深地望进她的水眸中,轻吸了一口只属于她的馥郁,嗓音低哑道:“还在生气吗?” 遗玉两手搭在他宽阔的肩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新唐遗玉 第1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5部分阅读 心里酸酸的,是想同他重归于好,可心底却有一丝隐忧,怎么也消散不去。 因她的默不作声,李泰眉心拧起两道褶子,连日来积压的烦躁浮现在脸上,清晰可辨,目中神色变幻,搂着她的手臂突然收紧,遗玉看着他脸上外露的神色收敛一空,正觉得他这冷淡的模样有些眼熟,便听他同方才全然不同的语气,淡淡地在耳边响起:“你若有哪里不快就说与我听,莫要再这般闹别扭,我不喜如此。” 遗玉愣了愣,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好么,这人是又回到出事前的大爷脸了,难怪她会觉得眼熟! “你、你——”本来还发酸的心,一下子就变成了火气,不过是十天,他就不耐烦了,不高兴了,不喜欢了,还说她是在闹别扭! “你别抱着我,让我下来。”遗玉表面的平静再挂不住,恼火地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她就是在闹别扭了,怎么着! “不,”李泰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快的让人抓不住,声音依旧是淡而无味,“我说过,我喜同你亲近,十日未见,我甚念想,你不想我吗?” 听见这直白的思念,遗玉脸上发热,嘴上却硬邦邦地一宇一句回道:“不,我一点都不想你。” “是么,”李泰也不同她争辩,在她又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时候,撑在她膝窝的手臂放低,一抬头,便是她气的轻颤的唇瓣,正要凑近,却被一只小手飞来堵住了嘴。 遗玉瞪着这还想占便宜的男人,刚要开口,手心便觉一阵痒,湿漉漉的感觉让她僵硬了一下,而后飞快抽离了捂在他嘴上的手,面红耳赤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缩回那小半截舌头,低声且肯定地对她道:“你是想我的。” 第十七章 花面狸 “你是想我的。” 李泰这一句话,道明了遗玉的心情,尽管这十天来有萧蜓形影不离的陪着,可是自去年腊月至个,两人又何曾分开过十日之久,她吃饭时会想着他是否饿着肚子,摆弄药草时会想他是否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早起时又会想他是否休息的好……总觉得看不到他,不知他在做什么,她心里就会空落落的。 然而这会儿被他高高的抱着,稳稳地坐在他手臂上,低头看着他仰起的脸,虽然仍觉得这男人有些可恶,但是她无法否认,此刻她的心,是踏实的。 遗玉方才强硬的神色,渐软和下来,拍在他肩头的双手,改而朝他颈后环去,心中无奈地想道:罢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同他商量,这便原谅他好了,再墨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将她态度的软化看在眼里,李泰的手指不由轻轻摩挲着她后背细窄的脊骨,眼中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待听她讲些什么。 “我——” “吱呀——” “小不点儿,你瞧我给你弄了什么好玩儿的!” 听见这笑声,两人身体同时一僵,一个侧头,一个扭头,看向挑在这时闯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哟,”姚一笛的惊讶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他放下提着东西的手,先冲遗玉笑了笑,而后目光移向明显寒起脸的李泰,怪声怪调道:“这大白天的,男未婚女未嫁,就黏糊到一起去了,怕是不妥吧。” 被他这一调侃,遗玉红晕未消的脸上有些尴尬,连忙就松了环在李泰颈后的小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声道:“快放我下来。” 李泰却没半点放人的意思,碧眼中带些隐晦的凌厉,盯着姚一笛,平声道:“我们有婚约在身,有何不妥。” 这话出口,姚一笛并不见半点意外之色,方才在河边,他已从沈剑堂嘴里套出了话,知遗玉同李泰的关系。 “这不是还没成亲呢嘛,”姚一笛轻声接了这么一句话,便又拎起手中的东西,对遗玉道:“小不点儿,瞧。” 遗玉这才注意到姚一笛手上的东西,眨了下眼,当即低呼道:“这、这是昨天那只?” “没错。”姚一笛有些得意地挑挑眉。 “啊呜——” 一声可怜兮兮的叫声,从姚一笛手上拎着的小动物嘴里发出,浅黑色的毛球抱成一圈,白眉白嘴黑鼻头,两只黑白相间的小耳朵打着颤,长长的尾巴无力地耷拉在身下轻轻晃着,一副委屈的模样,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地转着,打量这陌生的环境。 “怎么样,我瞧你昨天见了,喜欢的紧,今早天不亮就在林子里等它,费了些功夫才抓来,你要不要?” 遗玉看看那可怜的小动物,再看看模样有些邋遢姚一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小东西是她昨天在屋后缝皮子时,自己送上门来的一只花面狸,当时她手边放着一小筐类似葡萄的小果子,是萧蜓从那谷里采来的,气味很是香甜,许就将这狸子勾了过来。 遗玉对这种长得可爱的小动物最没辙,见它怕生又贪吃的样子,就隔着半丈远,丢小果子去喂它,本想着能借机凑近摸摸它,没想姚一笛会突然冒了出来,把这小狸子吓得掉头就往林里蹿,就连咬了半口的小果子掉在地上前没敢回头捡。 “啊呜——” 小狸子许是认出了遗玉便是昨天喂她果子的好心小姑娘,便用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她,叫了一声,声音像极了不足月的小狗。遗玉心生怜意,便道:“你把它放了吧,我要。” “哎?你不是喜欢吗?”姚一笛不解地歪着脖子问道。 遗玉看着那小狸子的可怜相,觉得可爱,不由浅笑,道:“可并不是每样喜欢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才行啊。” ““不是每样喜欢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 姚一有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轻哼了一声,收起脸上的笑容,声音里让人不快的阴柔又冒了头:“是吗,既然你不要,那我就去河边把它洗洗,想来这东西烤烤,味道是不错的。” “别!”遗玉没想到他这么快变脸,心知他不是在开玩笑,连忙出声阻止:“你别杀它,我改主意了,我要了,把它给我吧。” “呵呵,我也改主意了,不送给你了,我要吃烤肉。”姚一笛笑吟吟地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转身便出了屋子。 “啊呜!”这狸子似也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哀了一声,落在遗玉耳中,正叫她心急,便听颈后一声低询: “想要么?” 遗玉眼睛一亮,寻着救星,回头便冲着李泰,哑声道:“我要,你帮我抢过来,别让他杀它,好不好?” “嗯。” 话音方落,遗玉只觉视线一低,便被轻轻放在了地上,扶在她背上的手掌抽离,眼前人影一晃,再一扭头,就见一道白影消失在竹门边。 片刻后,屋外便响起了一阵马蚤动,遗玉捂着肋腹,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朝外看去。 早晨,日光明暖,树影斑驳,村中南北两排木屋门前,站着不少扑桑族人,穿着花布意,瞪大眼睛,兴奋地瞧着道路中央,一白一青两道正在交手中的两道人影。 一掌夹风迎面袭来,姚一笛仰身躲过,后退三步,一手搂着那缩成一圈的花面狸,一手成掌,下压挡住直踢而来的劲腿,大声笑道: “哈,你竟肯同我动手了,来得好!” 话声里,左手一扬,高高抛起那只尖叫的花面狸,趁李泰纵身去接时,由守改攻,侧身一记鞭腿抽向他下盘,却在将触他小腿时候,被李泰察觉意图,躬身一手擒住,曲肘狠狠砸下—— 心知厉害,这一下子砸中便是骨碎,姚一笛抽腿不及,低喝一声,双掌凝力,左右相合,死死扣住李泰手腕,躲去一抬,双掌使力,单腿坠千金,腰劲爆发,一提一拉,便将李泰脱手甩出! 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三招,那飞上空中的狸子才尖叫坠下! 白影在空中侧旋半圈,衣声簌簌,足尖点地,卸力借力,仅是一瞬,李泰竟以迅雷之势,再次掠向青影,就在姚一笛手持触到那花面狸时,李泰捏指成剑,两指夹杂着戾气,直取其喉! “喝!”危险之气环身,心中警声大作,瞳孔眯缩,姚一笛爆喝一声,弃狸择命,凝力于臂,硬生生挡在喉前,下一刻,但觉臂上一触,刺痛之感霎时袭脑! “唔!” 一声痛呼,观者只见青白两影身形相错,各自踏出三步,却是一人抱臂转身,一人径直朝着路边走去。 遗玉小嘴微张,回过神来,看着被拎到自己面前的一团小球,咽了下口水,伸出双手接过这团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狸子,干巴巴地对李泰道: “谢、谢谢。” 不怪她会看愣,这番打斗,严格说来,是她头一次仔仔细细地就近看李泰用武,且是纯粹地拳脚相交,不夹刀剑,不使暗器,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招,眼花僚乱,可却叫她这门外汉都看出不同来,李泰曾说,他不善刀剑,唯有暗器尚可,她还傻乎乎地信了,如今看来,那怕是人家自谦之言罢了。 “还生气吗?” “……”这人,挑这时候问她,叫她怎么回答,遗玉心中腹诽,但看着他神色淡淡的脸,被怀里的小狸子拱了下胸口,忍不住就弯起了嘴角,她微扬起了下巴,故作高姿态道: “还是有一点儿。” “哦?”他淡密的眉梢扬起,轻疑了一声。 “不过,”遗玉拖了一声长长的尾音,水亮的眼珠子一转,道:“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一点都不气了。” “说。” 她腾出一只手来对他勾勾,示意他低下头后,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双颊不觉有些泛红,快速讲完后,便将他推开,看着神情有些微怔的他,小声问道: “好吗?” 李泰略一迟疑,问莲:“今晚?” 遗玉搔搔耳垂,轻声道:“再过几天吧,到底行不行啊?” 李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对她颔首,算作应下,两人这头说起悄悄话,那便正撸起衣袖检查伤势的姚一笛可不干了。 “喂!”他扬声一叫,引得两人回头,便在阳光下笑出一口略尖的牙齿: “借花献佛,你倒是捡个便宜,这天底下我见过的人繁多,细数一番,这脸皮最厚的,四儿啊,就要属你了。” “噗哧”一声,遗玉没憋住,笑了出来,只因他话里明显是称呼李泰的那声“四儿”。不知这姚一笛是同谁学的官话,儿化音重的很,就像是在叫什么小地痞似的。 李泰显然也不大喜欢被他这么称呼,蹙了蹙眉头,不愠不火地撂下一句话,便扶着低头闷笑的遗玉转身进了木屋。 “为何要漏算你自己。” 第十八章 待知的心 李泰、沈剑堂、何少知三人此次出去一趟,采买了许多东西,用三匹马驼了回来,除了粮米油盐外,便是一些日常的杂用,和特别需要的东西。 为了报偿朴桑族人的热情好客,他们将采买来的盐糖等物,一样留了一部分,其余全送给了村里。这小部落的人口并不多,从老到少,约有三百人口,得了李泰他们的东西,一夜商量后,第二日便使族长找到何少知相商,有心托他们下次出山时,带上族里的几个壮年男人,叫他们拿些东西去同山外人交换,好多采买些盐糖。 可这出山的路,岂是好走的,单是那批神出鬼没的狼群,就叫普通人难以通行,尽管萧蜓和遗玉有心帮他们,却也无力,而何少知则是担忧他们的行踪会被山外人知晓,从而找到那座山谷,于是,他们劝拒了族长,但是答应下来,再出山采买,会帮他们多带些盐糖等物。 这小部族不通金银,唯一能交换的好东西,便是兽皮,但李泰一行又怎是缺钱的主.他们一经商量,便要这些村人帮着做些东西,权当是交换。 朴桑族村外有很大一片竹林,族人很擅木工,遗玉大致说了样子,叫他们用竹子做出一种半圆的抽盖竹盒子,用来放置那些处理过的药材。 在萧蜓和遗玉的坚持下,山谷中的药草并未被过度采摘,因为柳关身死、姚一笙被囚,先前进山时候的分配全被打乱,算上姚一笛和遗玉的额,六人又将此行收获重新分配了一番,但是那巨蟒身上的宝贝,却没有何少知的份。 何胖子心知肚明,这次若不是当中遇上遗玉,叫他侥幸逃过一劫,别说是分东西,就连命都保不住,便没在分配上提任何意见,只拿了自己该得的那份,便向众人辞行。 他可不比其他几人如今的闲适,有功夫在这山沟里耗,作为锦州最大的茶马商家,每天都有大笔的生意等待他这当家的去处理,多在山里耽搁一日,谁也不保会出什么岔子。 屋后林前,遗玉一人坐在竹椅上,膝上还放着一件待补的衣袍,每对何少知两手递上的一块木牌,不接不语。 “唐姑娘,”何胖子见她不接,便收了脸上的笑,叹了口气,道:“多余的废话我老何也不多说了,这东西你且收着,当是个信物.若他日遇上什么难处,你就差人拿这块牌子到锦州何家堂,只要是我老何能帮得上的,绝对没有二话。” “我——” “小玉拿着吧,”遗玉正待拒绝,萧蜓便从屋侧绕了出来,走到她身边,接过何少知手上的牌子看了看,又放在遗玉膝上,意味不明地笑道:“一块牌子,总比何老扳的命要贵重许多,不是吗?” “哈哈,”何少知笑了两声,目光闪烁,便冲两人一拱手,欲回屋去收拾东西,趁早离开。 遗玉把玩着手里一面刻字,一面绘图的牌子,轻声道:“哪日我有所需,他见了小小一块木头,真就会应我?” “你说呢?”萧蜓反问道。 遗玉将牌子放进针线筐中,摸了摸身边被吵醒后,正拿头拱她腿的花面狸,道:“商人重利,这也不知是谁给准备了一条路。” 何少知走后二天,姚一笛也紧接着不见了,那天他同李泰动手,伤到了左臂,萧蜓好心地帮他配了些伤药,包扎了一次后,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没了人影,就连分配下来的药草都没有带走一株。 遗玉和李泰这次和好后,表面上看着是同入山之前没什么两样,可一些生活上极小的细节,却无不透露着两人相处的不同之处。 若说之前遗玉对李泰是带着谨慎和小心的,那现在她一言一行则要放开许多,不但敢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说话时,以往那不自觉便会带上的恭敬,也都渐渐淡去,就是喊他“少爷”,也是打趣成分居多。 而李泰呢,同他自小相识的沈剑堂对这点最是清楚,这向来做事不顾人感受的男人,虽然依旧是我行我素,可在涉及到遗玉时,总会多上一些思考和斟酌。 萧蜓仍旧不知李泰和遗玉的身份是何,沈剑堂不提,她也半句不问,现今在这深山中,她最大的乐趣,便是采了各种的药草,待遗玉按着药性调配后,在姚一笙身上试用,观察她的不同反应,再报给遗玉,让她改进两人共同研究的药方。 值得一提的是,沈剑堂无意中发现萧蜓和遗玉拿姚一笙试药后,很是生气了几天,直说是要干脆将姚一笙杀了,也好过被她们两个学坏,半句不听萧蜓解释。 甚至遗玉指点萧蜓做了几道小菜去哄,都不见消气,最后还是李泰出马,两个大男人在屋子里,不知讲了些什么,再出来时,沈剑堂竟态度大变。 “你同他说什么了?”遗玉看着扭扭捏捏在萧蜒屋外敲门的沈剑堂,满心好奇地扭头询问李泰。 李泰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拿活人试药?” 遗玉沉默了下,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我想学的快些,再快些,以免你日后眼睛真的看不见颜色,可以尽快找出法子帮你。” 话落,小手便被握住,轻捏了一下,听他道: “剑堂的解酒丹快用光了。” 遗玉一愣之后,便是恍然,她们两个拿姚一笙试药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正如先前萧蜓所讲: “胸无杀人意,唯有向佛心。” 她们无心折磨姚一笙,所图,不过是为了各自的那个人。 “已是七八日了,你那天说的事,准备何时?”李泰道,沈剑堂很是容易便敲开了屋门,掀起竹帘闪进屋内。 “那就今晚吧。”遗玉回握住他的大手,眸中掠过一抹坚定,一旦决定了什么,她再不会像四个月前那般优柔寡断,去做便是。 夜幕降临,朴桑族人早早就各自回了所居的木屋,村中一片宁静,而另一头,那生满奇花异草的药谷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瀑布昼夜不息地坠流,明月从四面包围的山壁当空照下,映的谷中花草都微微变了颜色,没有白鸟的鸣唱,息落在花丛中的蜂蝶,默不作声。 伴着水声响起的,是两人一低一哑的交谈声,月儿赶走了凑近讨巧的云朵,好奇地望着草丛上坐着的两道人影,正大光明地偷听他们讲话。 “没想到,夜晚的山谷也这么好看…谢谢你带我出门,让我有机会见到这么美的地方。”遗玉环抱着膝盖,仰头看着瀑布的顶端,她肩上披着一条毛毯,还是他们进山第一天露营时候用的那条。 李泰坐在她身边,裹在长裤下的双腿随意地伸展,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撑在草地上,看一眼两人头顶的明月,道: “这世间很大,此处美景,不过一隅,还有许多你未曾见得的。” 遗玉心思一动,问道:“那碧浮山大么,红庄的景色是不是也很美,我曾听韩厉说,红庄是傍山而立,庄中还有一座瀑布呢。” “美?”李泰沉吟了片刻,侧头迎上她询问的眼神,寻着记忆,坦言道:“一开始应该是很美,可后来,失了颜色,它就慢慢变得普通,这么多年过去,我已渐渐忘了它的样子。” 遗玉这才反应过来,他入红庄之后,视觉便出了问题,直到四年前,才因中了梦魇痊愈,她神色有些懊恼,小声道: “对不起。” “无妨,”李泰不避忌此事,“其实颜色单一,也许非坏事,因为多年不辨色,其他的感官才比他人更强一些。” 听他无所谓地谈论,像是那么多年的失色并未带给他什么麻烦和痛苦,可遗玉从沈剑堂那里打听到,因为不辨色,李泰少年时吃了多少苦头,甚至在回京后,几经历险,就连皇上前没发现他这一弊病。 “那能告诉我,你那些年看东西都是什么颜色的吗?”遗玉扭头道。 李泰扭头环扫了四面的山壁,抬手指着瀑布旁的一处,道:“那里。” 遗玉凝神望去,便见在山壁上,缠着几条长长的花藤,藤上开着或深或浅的花朵,尽是蓝色。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抹浓淡交缠的花簇,呼吸也不觉放的轻浅,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凉风夹杂着香气袭来,鼻子一痒,便打了个喷嚏。 她裹着毛毯的身子被一条手臂环过,遗玉侧头靠在李泰宽阔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彼此交换对方一个秘密,好吗?” 李泰不意外她的话,前几日她提出要晚上到这山谷里来,他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可是秘密,他有很多。 “你想知道什么?” 遗玉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他放在膝上温热的大手,嗓音低哑道: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做皇帝。” 第十九章 没了 远离了繁华的长安,远离了权利的旋涡,然而,不管是站在李泰的立场,还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遗玉并没忘记,日后,他们总会重新回到那里去,会面对远比现在更要多的问题。 离京不过两个月,经历了生死,遗玉远比以往更要了解李泰这个男人,在药谷舍命相救的时候,她就清楚,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经上升到了和家人相同的高度,在她心灵最脆弱的时候,稳稳在她的生命中扎下根。 可是,这深山一行,让她清楚地意识到,李对她的感情,尚不及她所想要的程度。 当初他许她“只你一人”的时候,她虽感动,可却没有忘记他随附的条件——只有当她可以同他并肩,可以强韧到足以面对一切。 与其说李泰对待她是男女之情,倒不如说,他是在拿一个绝对忠诚给同伴的标准,来要求她,激励她,来提升她。 无疑地,李泰这样的性格,是不会默默地看着她一点点成长成他想要的样子,所以他很是干脆地选择了行动,这深山一行,说什么为了找寻药草,倒不如说是这个男人对她的试炼,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 早在那日山谷中姚一有告诉了她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后,她就意识到,这恐怕是李泰有意的安排,后来经过验证,确实证明了她的猜测,若说心中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她甚至想要同姚一笛所说的那样,当面质问李泰,到底把她看成什么东西。 她重伤醒来后,李泰三日的视而不见,虽说更让她伤心,但又何尝不是给了她一个冷静思考的机会。在整理了事情前后的经过,她不得不再一次感叹,李泰这样一个冷心冷性,又七情淡薄的人,竟比她这察言观色的好手,更要堪破人心,因对他们一行几人的了解,生出一连串缜密的算计,精密到了让她心惊的地步。 先是用他自己诱来了心思有异的姚一笙,又用她诱来了对画像人执着很深的姚一笛,何少知、柳关、萧蜓、沈剑堂,此六人,是敌是友,他一开始,便比任何人都清楚。 还记得,露营第二日,他叫她拿了驱虫的香囊给众人分下,瞒说是平安符,这一举动,当时她是有不解,可事后想来,这不正是预知了之后八人的一场生死? 姚一笙、何少知、柳关直言拒绝了香囊,他们两个有谋财害命的心思,一个有横插一脚的心思,严格说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剑堂和萧蜓很是干脆地要了香囊,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友方。最叫她惊叹的,还是拿了香囊,又被姚一笙取走的姚一笛,这个亦敌亦友,非敌非友的人,在这一场李泰精心安排的事故中,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一步棋。 李泰了解姚一笛这个人有些阴柔的男人,相当的了解,他知道姚一笛不会真正伤害到她,他知道姚一笛会把他不愿晦明的事告诉她.他知道姚一笛最终是会带着她追上他们,他甚至知道.始终藏着一手的姚一笛不会眼眸睁地看着他死! 说什么关键时候醒了过来,才合掌击杀了柳关,李泰也许是,但是姚一笛,现在她想来,这恶劣的男人从头到尾,都留着一手。 无疑地,李泰选对了方法,站在一个布局人的角度,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结果比他预料的还要好,遗玉隐瞒了众人昏迷时姚一笙说出何少知的不谋之心,这商人最起码表面承了她的救命之思,给了她一块人情牌子。沈剑堂、萧蜓都真心地接纳了她,一个不再将她看做李泰的附庸,一个竭尽全力助她精通药理。 站在遗玉的角度,作为这一次事故的中心,她对李泰,亦是生不出半点怨恨。要知道,这一环一环,这个男人是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于其中,用来给她做了一次升华,她委屈的想哭,疼痛的心揪,但是她不能怨恨。 姚一笛说过,李泰是一个目的性太强的人,又是一个太过随性的人,这着起来有些矛盾的两面,在李泰的身上完全地体现了出来,她是情窦初开,他亦不是情场老手,她甚至怀疑他是否也是第一次经历感情这种东西,凭借本性做出的事,算计对了一切,却独独忽略掉了他自己的情感。 他没有料到,她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救他,没有料到她远比他想象中的爆发的更要激烈,他从未衡量过,他是否能够承受失去她的代价。 揠苗助长的结果是意外的惨痛,她差点死在他前头,她丢了大半条命,年轻的身体不堪承受巨创。 所以,他后悔了,他在事后避不敢见,他不知如何对她坦言解释,面对她的伤心的眼泪,他第一次放下了他的傲骨,他道歉,不只是一句话,而是实打实的懊恼和反省。 可她如何能一句话便让这件事过去,她不怨恨他,但不代表,她可以任由他继续将自己当成是同伴来锻炼和培养,所以她不给他解释清楚的机会,不给他坦言的机会,冷落他,给他反省的时间,她要叫他记住这一次的教训,要让这一次的生死牢牢地刻在他心上。 面对一个集权利、地位、智慧、理智于一身的强大的男人,想要做陪在他身边的唯一个一女人,想走到他心灵的深处,这条路,对遗玉来说,还很长,单一的情爱,并不足以维系,不足以支撑她走下去,她不想有一天这个男人会离她逐渐远去,要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她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做皇帝。” 在这深夜的山谷中,许久的沉默流窜在两人之间,肩上的大手松开,遗玉仰头看着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负手立在谷崖边上的李泰,近日他喜穿一件舒适的白袍,黑色的长发垂在背后,被一根丝绳系起,有夜风拂来,便连同衣摆一同飞散起,月色下的面部轮廓有些模糊,可这模样,不像是京城中尊贵冷漠的魏王,却带些飘飘欲仙的味道,唯有他低沉的嗓音,头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了叫人心颤的野心。 “万里山河,芸芸众生,站在这天底下最高的地方,俯瞰这人世间的百态,该是何等滋味?” 遗玉神色恍然了一下,随即便露出释然,有些玩味地分神想着,早在半年前,她都不敢想象,有一天会奢求同这样的一个人并肩。 “那你为何要选在那时离京,除了我,除了找药,还有别的原因吗?” 有心帝位的皇子,哪个会愿意离京,像是李恪,明明没有李泰这般隆宠,允许不之官留京,他却还是三五不茬便跑回京中常住。 “我要找一个人,”李泰转头看着她,道:“母妃生前有遗,要我帮她还一份人情,我已寻到那个人的下落,人情还去,我就会带你回京。” “找人?”还是已死的瑾妃生前的遗愿,遗玉并不知这对母子感情到底如何,不便此时深究,便试问道: “是因为我,耽误了行程吧。” 进山难,出山亦难,以她眼下的身体状况,还需要再养上许久才能同他们一起动身到外面去。 “无妨,我派人跟着他,待你痊愈,再去找人也可。” 身在山中,却并非与世隔绝,前次出山,不光是采买,李泰也处理了不少传到客谟的消息,同时下达了指令回去。 遗玉见他不怎么着急办那事的样子,便不再问,她两乎握在一起捏了捏,抬头对他道: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过来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嗯。”李泰多少有些好奇心。她这么正经地提出来要交换秘密,像是孩童间的游戏。 遗玉待他走近,便从地上跪坐起来,从怀中摸出一只袋子,倒出两只小瓶子滚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她倒出一只瓶子里前日采下的药种,在地上寻了一处松软的泥土,使劲儿按了进去。 又从一只瓶子里倒出一枚细长的银针,将沾了泥头的左手在毯子上蹭了蹭,只这么几个动作,便叫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抬头看了一眼李泰,舔舔嘴唇,道: “你看好了。” 话毕,她便用银针扎在左手的食指上,一下微痛后,生着茧子的指尖,便慢慢续出一颗红莹莹的血珠子,她吸了口气,小心将手指挪到那处塞了种子的泥土上,用力挤了下手指,便见一滴血珠滴溜滚落,准确地落在了土壤上,快速渗了进去。 一息、两息、三息…… “……”遗玉瞪大了眼睛,像是要在地上看穿个洞出来,可那埋了种子的泥土,却是一丝变化都没有,她不死心地又伸手,挤了第二滴血在上头,可是依然没有生变。 这是怎么回事!? 遗玉满心惊愣地来回看着土攘和自己余红的手指,咬咬牙,正待再挤上一滴上去,刚伸手,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这是在干什么?” “我、我,它、它——它没了!”遗玉脑子发蒙,自觉就像是一场梦,她这许久没用的能力,竟然稀里糊涂就没有了! 李泰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那点儿好奇也不见了踪影,捏了下她的手,蹙眉道:“没就没了吧。” 第二十章 山中无岁月 有言,山中无岁月,一晃眼,从那日谷中一变,至今已将近半年,度过了夏秋,入冬时,朴桑村的四名外客完全习惯了在这里生活的方式。 同村民一道打猎、钓鱼、探山、伐木,采药、试药、配药——似乎有做不完的事在等着他们,可每天做的事又差不多一样,遗玉不知他人如何作想,她是真正享受于这种类似儿时在靠山村的悠闲生活。 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从最开始不能随意行走,变成不能强烈运动,再到后来的能跑能跳,既能和萧蜓学些简单的防身招式,又能同沈剑堂一道爬树摘果子,捡豆子变成了捡石子,用着李泰教给她的暗器手法,虽还不如小孩子家拿着弹弓射鸟厉害,但李泰本来也对她没什么寄望,便不觉得失望。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遗玉他们都学会不少朴桑族的语言,同当地人简单的交流还是很通畅,她和萧蜓在忙于医药外的最大乐趣,便是带着村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耍,说是玩,大多时候,却是在教他们知识。 遗玉擅烹擅缝,时常会用山里的食材,教村人们做好吃的食物,在衣物上缝些好看的花样,朴桑族的女人们都很喜欢同她亲近,知道她喜欢吃果子,隔三差五,便会送了男人在打猎时候采摘的野果子给她。 若说这样的日子,遗玉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她那离奇消失的特殊能力了,那晚和李泰在山谷一谈之后,她每天还会滴两滴血试试,可十天半个月过去,总算死了心,虽仍觉得这其中有哪一处出了岔子,才叫她的血又生了变,狡尽脑汗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仗着药谷里丰富的药材,干脆就不再去想它。 李泰和沈剑堂每个月都会出山一次,采买些日用回来,在遗玉的提议下,他们还购了几样作物的种子回来,李泰他们是不懂种植,农家女出身的遗玉却悉知,和族长商量后,就领着半村的青壮年,在村后垦了一片空地出来,将几种作物都种下,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虽然死了一部分新苗,但大部分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 又是十月,普桑村一排木屋后的竹林由青转黄,一连串匆匆的脚步声后,个头小小的人影四散,夹杂着儿声的嬉笑,唯独剩下一抹浅红,蒙着眼,趴在一棵竹子上,一下下小声数着数。 “都藏好了吗?”数到五十,扬声一句问询,分明是少女的声音,不是清脆,反带着一丝薄薄的沙哑,很是特别,并不难听。 “都藏好的话,那我就要去抓你们了哦!” 一声落下,林中荡起回音,趴在竹上的人影转过身来,放下两只略沾泥土的手,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那眼瞳稍一转动,便有水光从眼梢的勾弧流泻而出,若隐若现着眼周的红晕.这么一双桃花水眸,笑时最显迷人,然而,本是该生的娇媚的姑娘,却因为白皙的脸上,左颊当中一长一短,两条肉眼可辨的浅粉色疤痕,生生消弱了姿容。 “我可是来了啊!”遗玉又高喊了一声,便拍柏两手上的泥土,左右环顾了一圈,率先朝着南边的草丛小跑过去,一臂拨开草丛,空空不见人影。 “咦?”她方才数数时,明明看见有人住这边跑了,遗玉狐疑地又来回拨了拨茂密的草丛,半点都不觉得同一群小孩子玩躲猫猫还偷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普桑村村民品性纯良,可小鬼们却机灵的很,加上有萧蜓帮着,指不定她又会同昨天一样,连玩三回也找不到一个人,结果输了,晚上被他们缠着讲鬼故事,还要负责哄被吓哭的小鬼头。 “真是奇怪了,”找了半天,都没见半个人影,遗玉马蚤着耳垂,小声嘀咕着,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蜒蜒姐,说好不能超出这排屋子,你是不是又赖皮,带着他们跑远了!” 话音方落,她便耳尖地听见周围动静,转身寻着一间两间木屋当中的过道,瞄到阳光下摇动的阴影,闭上嘴巴,生怕惊动了对方,也不打招呼,抬腿便冲了上去。 她腿脚已好利索,三两步便蹿到跟前,一把揪住了露出墙侧的衣角,嘴里得意道:“抓住了,着你住哪跑,哈——” 笑声未停,便断了去,抓在那衣角上的小手被反握住,从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叫她一声惊喜的呼叫.抬头迎向来人。 “怎么这就回来了,我以为要明天呢。” “回来时没遇上那群狼,便早了一日。” 李泰低声答着话,另一手已抚上她几日未见的脸,手指摩挲了两下,见她颊生红晕,便顺势滑落到她后颈,手臂勾回,就将人拉近了胸前,松开握着她的那只手,改而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弯下高大的身体,埋首在她肩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闻着属于她的清甜。 起初只是想抱一抱她,可七八日没见,一碰到人,便觉得想要更贴近,扣在她颈后的大手,拇指拨弄着她圆润的耳垂,薄唇一张,唇舌在她肩窝露出的肌肤上轻扫而过,一路轻舔到她另一边的耳侧,留下一道湿润的水渍。 多日未见,遗玉当然也是念想他,知他喜亲近自己,虽然脖子又痒又麻,但是不忍推拒他,便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以防被亲的迷迷糊糊,腿脚发软站不稳。 察觉到她的动作,离开她的耳畔,他看一眼她半开半阖的水眸,视线下移到她轻抿的唇上,李泰搂在她腰上的手又用力扣紧了一些,低头将水润的薄唇印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听她一声轻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怎抑得住念想,唇舌有些蛮横地探入她口中掠夺,扣住她腰背和后颈的双手收紧,不允许她退缩。 这头墙角两个许日未见的恋人相拥,那边不远处抹中的一棵树上,被抱着坐在枝头的小女孩,小小声地问道: “小姐姐是抓到人了吗?” “嗯,是抓到了一个。”萧蜓望一眼远处叠合的人影,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道:“络玛喊她一声,姐姐再抱你下去找她,要大声点哦。” “好,”名叫络玛的小女孩乖乖地点头,提了口气,方才冲着前方那排木屋,用着嫩嫩的嗓音大声叫道: “小姐姐——你是抓到谁了!” 村中升起一处篝火,扑桑族人,除了一些年老不便的,两百余人都聚在篝火四周,十几个年轻的姑娘们,穿着扑桑族特色的半袖裙,罩着皮革布甲,敲打着竹制的乐器,伴着“哒哒滴滴”的响声,在众人间穿行,坐在他们当中的,是遗玉一行四人。 李泰和沈剑堂下午从山外回来,又带了一批种子和盐糖给这小村落的族人,同时也带来了他们将要离开的消息,遗玉的伤势半个多月前就痊愈了,他们也是该启程离开这深山老林,到外面去做该做的事。 扑桑族人热情地挽留了他们,知他们非走不可,也不强留,便聚在一起,在他们临行之前,欢送一番。 沈剑堂和一群族人说着话,萧蜓被几个小孩子围着,遗玉坐在李泰身边,脸上挂着笑,可若细看,便会发现她这笑容中的不自然,再看,便会发现她唇上不正常的 新唐遗玉 第1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6部分阅读 红肿。 两人之间,被阴影罩住的地方,李泰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任她暗暗挣扎,始终纹丝不动.一张被火光映的夺目的俊脸上,更是不见半点异样。 遗玉冲一旁几名冲她说话的扑桑族女人点头,嘴唇轻轻蠕动,小声道: “我说过几次了,叫你不要在外面随便……你倒好,又叫蜒蜒姐看了我的笑话。” 李泰不以为意,语气寻常地答道:“你若真那么在意,下次不在外面便可。” 闻言,遗玉使劲儿挠了下他的手心,回头瞪他一眼,道:“在哪都不行。” 虽她是初尝男女之情,可前世经历过那样开放的社会,却并非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有时,她也会担心,李泰这般年纪的男人,又是个位高尊贵,英俊多才的,在情事上忍得久了,会不会出他先前说自己并不贪恋女色,可照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这话却是大大有水分的,他是答应过她,“只你一人”,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身体和心理,多是能分的一清二楚,谁知道火气太大,他会不会偷吃。 在这年头,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多少都已嫁做人妇,可她自觉身体没有养成,半点都没有偷尝禁果的打算。这山中的半年,她并没刻意同李泰保持距离,然这男人还算是老实的,亲密的行为只在每次出山回来时才会有,且每次都是浅尝辄止,舔舔脖子,亲亲嘴的,却再没有发生过如同那晚床上的过火之举。 她又旁敲侧击了沈剑堂,知他们每次出山都没有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鬼混”,这才选择性地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眼不见心不烦,尽管是掩耳盗铃,可她总不能“以身涉险”不是? 遗玉在这跑神儿,李泰瞅了一眼她明显是在胡思乱想的小脸,猜不着她思绪又飞到哪里,略一沉思.张口道: “出山后,我们先到洱海去找那人,不管事成与否,我会陪你到南沼丢,我的人在洱海南蒙舍诏部族,寻到了韩厉的踪迹,你娘应该同他在一起。” 第二十一章 倘若有缘 客谟镇顺风大客栈 夜晚,为数不多的一间上房中,简陋的木板床上,并排靠坐着两个人,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出山,身体乏了,却不想睡,听着窗外隐约传来不休的打铁声,絮絮低语着。 “那剩下的蛇胆酒,你再饮两次,就需得停了,不然会伤了身子,记住了吗?”萧蜓提醒道。 “记得了。”遗玉点头。 药谷中那只巨蟒身上,挖下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蛇胆,起初因山中无酒,萧蜓便用药汁泡在一口蛇皮烧合的囊带里,等李泰他们头一次出山回来后,便又添了纯酿进去,泡了足足一个月。 饮时用普通酒水勾兑上一小杯,能够三五人饮的,因为药效太烈,遗玉每次仅能喝上两小杯,一个月方能喝一次,这巨蟒是个怪物,身上的东西自然都是宝贝,不说那蟒皮的柔韧和刀枪难入,这特制的蛇胆酒,更是药效良多。 遗玉喝了四回,便明显觉得视力比以住要好,夏天喝上一杯,七八日都觉浑身凉爽,萧蜓、沈剑堂、李泰这种习武之人,效果就更是明显了,耳聪目明不说,内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长。 “你脸上和脖颈上的抓痕,因为沾染了那巨蟒的毒液,难以去除,可天下秘药居多,未必没有别的法子,莫太挂心于此,我看常四爷并非是重表之人,你无需介怀。” “我不会的,”遗玉摸摸脖子上的几道细微突起,有些感叹,这些伤痕是柳关留下的,先前他在同姚一笙的打斗中沾染了姚一笙身上的蛇毒,后又透过伤口传染给自己,但比起姚一笙的容貌全毁,及时得到救治的她要幸运的多。 宫中有秘药炼雪霜,李泰已寄信回长安去索药,相信是能去掉她这疤痕。 萧蜓见她实不以此事自卑,暗暗点头,又道:“咱们带出山的药茅,都妥善收好,切莫被有心人看去,生了贪念。” “嗯。”药谷里的东西,她们只摘了百里不足一,但每人,也都分得了相当的一部分,遗玉听李泰说过,明天便会有他的人来带走,捎带回去,然萧蜓却怕她夹宝引嫉,每样都仔细收在不起眼的竹盒里,煞费苦心,叫她感动之余,又因自己的隐瞒,而生疚。 “蜓蜓姐,”她挽住萧蜓的手臂,轻声道:“你该早就看出来,我同四爷,并不是什么丫鬟和少爷的关系,我是——” “莫说,”萧蜓打断她的坦诚,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相逢即是有缘,这次一别,我同公子也会分道,独行四海,再见不如何年何日,不管你们究竟是谁,我都会牢记你这个人,我不愿受太多羁绊,只把你当做唐小玉看,即便这只是个化名。” 听她道起离别,遗玉鼻中酸涩,半年的朝夕相处,没有血缘没有结义,可人生得寻一知交,便是幸事,这么亦师亦表的一个女人,怕她此生再难遇见第二个。 “好,那我就是唐小玉,你便当我做唐小玉。” “如此甚好,”萧蜓声音变得柔和,其中夹杂一些难寻的不舍,伸出一只手来,道:“我同你三掌为约,倘若有朝能够再见,你便告诉我,你真正的姓名。” “好。”遗玉低应一声,同样伸掌于她相击。 “啪、啪、啪”—— 三下过后,不觉已是哽咽,萧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从床头的贴身行囊中,取出一只掌大的檀木盒子,放在她膝上。 “这是馥鹿丸,在山中我闲时炼的,对女病很有些疗效,你月信闷痛时,便吃上一粒,温水送服。” 遗玉吸着鼻子,打开圆盒,便见其中静躺着二十余粒小指关节粗细的丹药,月色下,颜色朦胧,似乎带些粉艳,又是丹红,煞是可爱,不像丹药,倒像是串成项链的彩色珠子。 “我也有东西送你,”遗玉收好盒子,破涕为笑,亦从行囊中翻出一只细颈瓶。 “这是?”萧蜓待伸手去拔瓶塞,却被遗玉按住。 “小心,平日不要乱碰,这里装着一种药粉,你行走江湖,若遇上什么不可敌的人物,只需将这东西洒在刀口,能沾他一寸肌,见他一丝血,便可无惧。” 萧蜓心中一鼓,握了握那瓶子,心知此药珍稀难求之处,神色微变后,也没问遗玉它名头,只是轻轻道了一声谢。 遗玉看她小心将药瓶收起来,终是心安了一些。 药谷飞瀑边上的断壁,生有一棕幼树,树上结了一枚红果,萧蜓不识,遗玉叫李泰帮忙摘了,十几颗果子,配以其他的药物,仅成了这么一小瓶药粉。 锦绣毒卷上,第九位剧毒,见血封喉,乃是真真正正的杀人利器。 清晨遗玉醒来,难得的清醒,没有起床气的她,未睁眼睛,便伸手在一旁摸了摸,已经余温不存的床铺,告诉她,萧蜓巳同沈剑堂,带着姚一笙那个麻烦离开了。 单刀斗虎的女子,英姿飒爽,温声如水的女子,侠骨柔情,痴迷医理的女子,执着不移,心在天涯的女子,风淡云轻,在这半年的山行中,萧蜓这个女人,在遗玉的人生阅历中,划下多姿多彩的一笔,又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啊呜——” 听着床尾小狸的叫声,她又在床上静静趟了一会儿,直到一根毛绒绒的尾巴调皮地伸到她脸上,她方才坐起身子,一把抓过不见长多少的小东西,狠狠搂了下毛绒绒的它,惹得它惊叫连连,方才心满意足地起床穿衣梳洗。 比起小狸,这半年她的身量可是见长,没细量,也有两寸许,完全脱离了矮小的范畴,依然在娇小边缘晃荡,以前的衣物都缩水一截,可出山便投宿,没来得及换新,便勉强穿着。 遗玉正坐在床边梳头,听见一阵脚步声在门前停下,门声响动,掌柜的老搓儿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方才用银簪将头发随便挽了个形状,先去开门。 “嘿嘿,唐姑娘醒啦。”老搓儿站在门口,搓着手笑道,说的却是废话。 “掌柜的有什么事?”遗玉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三人,都是眼生的商旅打扮,两男一女,每人都手捧着一口小箱子,不知装的何物,是来作甚。 “不是我有事,”老搓儿翘起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三人,“是他们来送东西给姑娘。” 遗玉轻疑一声,越过这小个儿,问向他身后的人.“你们是?” 那站在中间的年轻女人已不动声色地,将遗玉上下打量了个遍儿,有些奇怪地笑道:“小姐,咱们在这里等了一个月,我们东主说,一有您消息,就叫送东西过来,都是些衣物首饰,您眼下正需得。” 说着,他们便示意两外两人打开了手捧的箱子,环抱的小箱中,衣物鞋袜,珠簪玉饰,胭脂水粉,样样精细,一应俱全。 遗玉还是没听懂,也没让这来路不明的三人进屋,摇头道:“我不认识什么东主西主的,你们认错人了。” 说罢,她便要关门,只是那女人要快她一步,伸长腿抵住了门板,一手递上一份信笺,又扯了下嘴角道: “小姐,我们东主说,您若不记得他,就给您看这个。” 遗玉迟疑地接过信笺,掏出纸张,一抖开看,为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便将那信纸又塞好,递了过去.面色无异道: “你们真认错人了。” “果然,”那女人毫不意外道,“我们东主说,您就是看了信,也不会认他,那我们便不再叨扰小姐。” 话毕,三人便当着遗玉的面,将三口小箱子放在门口,转身欲离去。 “慢着。”遗玉出声留步。 三人回头,又是那女人接话,脸上一闪而过蔑色,快的让人抓不住,笑容却是恭谨:“小姐,我们东主说,将东西放下,您一定会叫住我们。” 听她一口一个“我们东主说”,语气中不无对她的轻视,遗玉眼神变幻,突然就笑了起来,调侃道: “那你们东主说没说,我叫住你们后,会让你们把东西拿走,若是你们不拿,便连这间客栈的大门前走不出去,兴许只能跳窗子了。” “咦?”那女人总算是露出疑色,紧接着,余光瞄见左右楼道上闪身出来的五名黑衣剑客,脸色始变。 “拿下。”一声低音下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剑客们应着一声,便袭向三人,双方交做一团,木制的地板被他们上下翻飞的身形,弄得“嘎吱”作响。 “唉、唉,使不得啊,小店年久失修,经不起折腾,快住手啊,各位好汉!”老搓儿哇哇大叫,却不敢上前阻拦。 遗玉抱臂后退了两步进到屋里,站在安全距离,看了一眼从门前打斗到楼梯口的几人,便将目光移到踢开门前挡路的箱子,走进门内的蓝袍男子。 “可休息好了?”李泰问道。 “嗯,沈大哥他们走了?”知道是一回事,可她还想亲口确认一遍。 “天不亮便已离去。” 眼神黯了黯,遗玉冲他扯出苦笑,道:“我是舍不得蜒蜒姐,你说,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萧蜓行踪不定,就是这次同剑堂走到一处,也是她主动寻去的,”李泰顿了顿,不愿见她沮丧,又补了半句,“也说不准,倘若有缘。” “倘若有缘,”遗玉默念一句,想起昨夜临别之言,三掌之约,豁然开朗,定声道: “对,倘若有缘。” 第二十二章 普沙罗城 大唐西南洱诲一带,有诸大小部族,不受唐州县制,中土人乃称蛮夷、南蛮、南夷等,当中以六部最强: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澄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因居南,概为南蛮六诏。 六诏蛮夷,以其阶级高低,统分为黑白彝,以乌蛮人为上,白蛮人受制,居住在六诏真的乌蛮人,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夷人,而白蛮则多是西晋前后从中土迁来的蛮化汉人。 因此,以耕田养桑营生的白蛮人,文字、语言皆同汉语相通相近,以畜牧为主的乌蛮人,不通唐话,经济文化不若白蛮人高,可因人口多,是为统治阶层。 乌蛮、白蛮部落,都信鬼尚巫,以鬼主为昔领,大部落有大鬼主,小部落有小鬼主,驱邪避晦,治病祈福,都是鬼主的职能。 离开大蟒山后,在客谟镇逗留了两日,等来了李泰从南方调来的一拨人手,带走了他们在大蟒山的所得,遗玉和李泰便同一支由三十人银成的护队一齐出发,化作商旅,贩丝织酒物,一行继续南行,途经黎州,直奔洱诲六诏。 时已入冬,昼短夜长,劫道者多,夜路难行,虽遗玉因从李泰处听得韩厉的消息,恨不得插翅飞过去,但还是耐下性子,一行放慢了速度,一路走走停停,等进入到南夷统治地时,已进腊月。 这一路上,人文风情渐变,有李泰这个移动的地质大全在,遗玉很是恶补了一番蛮夷外邦的知识,除了有一阵子水土不服外,路途并不无聊,也不十分艰辛,且越住南行,天气越暖,单从气候上,倒比去年冬在长安时要舒适。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在顺风大客栈冒头的“东主”,就像是沾了蜂蜜一样粘上来,一路都没能甩掉,他派来的人手,隔三差五便会跑出来在遗玉面前晃荡两下,不是送个东西,就是指个路,送个信什么的。 遗玉起初还有些在意,到了后来,见李泰只当他们不存在的模样,便也随他们像苍蝇一样跟着,反正每次都是会被扮作商旅的护队赶走。 “主子,再往前行两里,就是普沙罗城了。”一名男子驭马从商队最前头行到中间,朝骑在当中一匹枣红马上的男人禀报道。 普沙罗城,越析诏部落大城,城中乌蛮人和白蛮人混居,是六诏东部,最大的商业聚集地之一,皮毛和药材贸易居主。 这座大城,也是李泰要找的那个人,现在定居的地方。 “准备下,入城暂留。”李泰远远望着前方依稀可辨的白石城墙,吩咐道。 “我以为要晚上才能到呢,这下好了,不用在外头露宿。”遗玉扭头冲李泰道,她骑在一匹棕色的马背上,行在他身边,穿着一套利索的浅色男装,头发高高扎起,木簪固之,露出一张略染风霜的小脸,这大半年来,她的骑术已是长足长进,配上一匹性情温顺的马儿,小心驰骋也可以做到。 “今日先寻处住下,明日再行事。”李泰道,前两晚都扎营宿在外头,也知她是乏了,人就在城里不会跑,还是先整顿休息为好。 说话的功夫,又行一刻,遗玉便清楚地看见了一圈灰白色的石头城墙,比起先前见的那些个小城,要砌的整齐和气派许多,但还远达不到长安城那种让人仰望的高度。 洱海气候和暖,冬季亦有半数植被茂盛地生长着,是在别处冬季难见的葱绿,白色的城墙搭配着或高或矮的灌木绿树,一眼便让人觉得干净。 城头上刻着遗玉不认的文字,门外站着几名身着异服,手持武器的夷人,检查来往商旅的货物,并不严密,他们这一行只是匆匆一略,便被放行入城。 城内的房屋,主体多是白石头墙,屋顶较中土坡大,屋檐曲翘,地面是铺的平整的干土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嵌着许许多多彩色的卵石,很漂亮,屋体都不高,偶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有一两棵黄绿的矮树。 来往的行人,多半是当地的住民,衣物因颜色有明显的区别,有里衬白色长衣长裙,外罩花布皮坎的,这是地位不高的白蛮人,有里衬黑色长衣长裙,外罩花布坎肩的,这是乌蛮人。 夷人五官略异,眼较大,唇微厚,肤色较黑,他们的头发,尽是一圈圈有用布条包裹起来,在外缀上细绒、羽毛、玳瑁等物,独具特色。 因为普沙罗城不乏中土商旅,看到他们这些外地人,或驱赶着小羊,或抱着水桶的当地人,多少是会投来打量的目光,并无好 奇,审视居多,李泰进城前又戴上了他那张特制的面罩遮住了眼睛,虽仍旧引人注目,可是比整张脸都露出来,杀伤力大打折扣。 遗玉仰头望一眼远处的披着白云的山峦,再环扫着无处不透露着朴素和清新味道的普沙罗城,心生喜欢,扭头对李泰道: “书上讲,番邦蛮夷,不通达理,茹毛饮血,少教施化,可见是不能尽信的。” 见李泰并没应她,而是望着前面的路缓缓行马,她顿了顿,补充道: “这地方冬季偏暖湿,满适合人居住。 “夏时很热。” 听他这评价,遗玉轻笑了两声,没忘记他是极怕热的,在深山中的这个夏天,蛇胆酒的效用一过,他每天都会同沈剑堂到村南的小溪去乘凉,一到夏天,这本就沉默的男人.话会比住常更少,吃东西也会没什么胃口。 普沙罗城有专门供应商旅投宿的地方,译成官话,便是一个叫做南区的地方,李泰的手下有擅长彝语的,问过路后,一行便朝着城南去。 南区只占大城一小部分,里面搭建着成排的密密麻麻的房子,此地不通铜币,金银或是货物,都可以拿来抵付,李泰和遗玉一行,在南区找到管事的当地人,花了二十斤普通茶砖,挑了一排十几间僻静的房屋租下,手下人又利索地收拾了一问最大的房间出来,供李泰暂居。 遗玉下了马,就站在两排房屋中间的街道上,打量着来往在这里投宿的中土商人,李泰看她凑到人家互通有无的商人们跟前凑热闹,也不喊她,只嘱咐了两名剑客还有那个会当地话的手下,一同看护着她,便领着方才从城南找过来一个白蛮人打扮的汉子,进了屋里。 同外头的石墙石路不同,屋里的摆设,尽是竹木,地上铺着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皮拼毯子,李泰端坐在一张竹椅上,左右手分别站着一个人,当前又有一人弯腰回禀,正是方才找来的那个当地汉子,但听他开口讲的,却是一口地道的官话。 “……人眼下就在城东住着,不过却有一事,属下书信上没能禀明。” “何事?” “那位夫人,不知用着什么法子,来这里一年,便同这城内的鬼主蒙德的大妻普多辛交好,这才搬进了城东乌蛮舍居住,若是您要带人走,恐怕不能明着来。” “见人即可,你去安排。”李泰并没存什么掳人的心思,他要做的,不过是找到那个女人,将他生母瑾妃的遗言相告,了偿逝者心愿。 “这不难,属下这就去安排,寻人代为引见,明一早再来回报,主子您一路跋涉,还请好好休息。” “去吧。” 人退走后,李泰思考了一阵,又分别向左右交待一些事情要他们去办。 南区不仅是各类商人们的投宿地,也是一个交易区,南来北住的商人在屋前铺上一块席子,脊货物摆上一些在外头在,诸如茶砖、瓷器、布料、饰物等等,住在城内的当地人很喜欢住这边跑,用手上的毛皮手工等物,换些喜欢的东西。 这会儿是半下午,正是南区最热闹的时候,遗玉因有人跟着,不怕走失,她便沿道逛着小摊,走远了些,叫她稀罕的不是摆摊的人卖的东西,而是当地人拿出来换的东西,有用树根雕成的鸟兽,有用彩色的羽毛扎成的饰物,等等有趣的手工品。 随身带的翻译,叫做戴敬,是个将近三十的中年人,当地话说的不错,遗玉有不懂的便问他,走了两条街,她在一处树下见着头一个当地人的小摊子,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木雕,遗玉蹲在路边看了,只觉惊奇。 这些玩意儿,一花一鸟都雕刻的逼真极了,她把玩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飞雕,只觉得像极了银霄的模样,正同戴敬讲着,要他询问摊主怎么换,这街上便陡然响起了一道道此起彼伏,由远至近的啮喝声: “吕小姐来啦!好玩意儿都摆出来荷!” “吕小姐来啦!好玩意儿都摆出来荷!” 一连七八声,遗玉才将这带着不同味道的中土方言听懂,扭头便见这一条街上的摊子,除了自己跟前这个当地人,都突然变得忙活了起来,各自窜回屋里去,不大会儿便抱着些个东西跑出来,慌忙摆在席子上。 这是怎么了?”遗玉疑惑地询问戴敬。 第二十三章 周夫人 被遗玉问道,戴敬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弯腰去询问那摆摊卖木雕的当地人,一旁两三步外正在席子上摆着丝绸布料的商人,操着一口略粗的南方话,对遗玉道: “小公子是头一次来普沙罗吧,这东区想必也是头一次住的。这吕小姐可是个大金主,我在这里等了三天了,若她再不来,可是打算走了的。” 遗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戴敬已问出了大概,小声对她道: “这吕小姐一家原是中土人士,随父母定居在普沙罗城,她父亲是当地鬼主的结义兄弟,亦是越析诏势力最大的商人之一,被鬼主认作义女,是普沙罗城有鬼主赐号的贵族小姐。她父母极为宠爱这独女,因此地远离中土,这吕小姐十天半月便会到南区来采买,使的全是真金白银,且手脚极阔绰,时间长了,南区的商人每见她来此,便会如方才那样相互通传。” 遗玉这才明白,为何方才那些人会兴奋成那样,想着便是个有钱大家赚的道理了。那吕小姐也是个好命的女孩子,父母双全,又受尽宠爱。 神色微黯,遗玉没再多问,让戴敬询了手中飞雕怎么换,摊主是想要一些好茶,遗玉便取了一块碎银出来,对方也欣然交换了。 拿着像极银霄的木雕,遗玉满意地把玩了一会儿,听着逐渐喧闹起的人声,扭头望子眼街那头渐渐走近的一群人,便领着戴敬他们转身住回走了。 街那头,两名女子被前簇后拥地走过街道,一身黄衣的少女乖巧地挽着妇人的手臂,指点着道路两边的摊位,声音清清亮亮的,唯有滴溜溜的眼睛,偶尔泄露出她本性的精灵古怪。 “娘,您就该多出来走走才是,一天到晚待在屋舍,都闷出病来了,平白叫爹爹心疼,叫女儿挂心。” “你这孩子,在街上也乱说。”妇人佯怒在她手臂上粕了一下,眼底却露出爱怜的笑意。 一夜过后,遗玉第二日起的很早,用昨夜备的清水梳洗后,换上一身干净的男装,一推门,便见李泰从对面的屋里走出来,长发披散在肩上,面罩取了下来,一张俊脸上神色很冷,不知道的以为他在生气,遗玉却清楚,这是因为他还没醒利索的缘故。 “早。”遗玉冲他打招呼,窃笑他这少有的可爱之处。 李泰点了下头,便一脸沉默地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她走过去,倒了两杯水,一杯饮下、一杯给他,然后绕到他身后去,从袖中摸出木梳,很是熟稔地为他打理头发。 起初他不语,她也就不说话,待将他头发梳顺后,接过他递来的簪子,方才听他有些沙哑的嗓音,道: “上午陪我一同去。” “我去合适吗?”李泰是要去见已故谨妃的故人,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了解他的机会,自然是想跟着去的。 “嗯。” 半个时辰后,李泰和遗玉在普沙罗城享用了一顿当地的丰盛早点,便在一名白蛮的领路下,带了几名随从,去了贵族居住的城东乌蛮舍。 城东的建筑明显要比别处的精美许多,多是两层的小楼,墙壁上用不同颜色的树脂描着彩绘,有甚者,门前还铺着光滑的天然石板。 乌蛮舍内居住的当地人,对唐人并没什么排斥,见他们一行出现在这里,只是好奇地看上两眼,带路的白蛮,领着李泰和遗玉他们左转右拐,在一家屋舍前停下。 “就是这里了,您稍等。” 遗玉看一眼这其貌不扬的小屋,只觉得和这附近的房屋都不搭,那会说唐话的白蛮人已上前叫门,两扇的圆头小门,看着就不大结实。敲了几下,便有人来应。 遗玉听不懂当地话,就见那白蛮人和应门的小男孩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那小孩就将两扇门前打开,自顾进了屋去,也不请让他们。 李泰让随从都在外头候着,只带了遗玉一同进去。这屋内和屋外,却是两般,遗玉讶异地随着李泰往里走,不动声色打量着屋里的环境。 桌椅板凳,窗帘帷幔,花瓶茶其,竟全是中土样式,搭配得宜,温馨典雅,就连墙壁上挂着的字画等物,不见落款,却是相得益彰的好手笔,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会让遗玉误以为自己这会儿又回到了长安城,进了哪家夫人小姐的闺阁。 他们跟着那小男孩,穿连前厅和内廊,在一间垂着纱幔的小厅前停下,小男孩扒在门槛上,朝里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就听纱幔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 “去玩吧——你们进来。” 前后两种语言,头一句彝语是对这小男孩说的,他摸摸脑勺 便跑离了,后一句是官话,对李泰和遗玉说的。 李泰面具未去,拨开纱幔,遗玉同他一起走了进去,先是闻到一股茶香,她寻味转身,这小厅东边开着一排竹窗,早晨的阳光涌进来,很亮敞,就见那窗下摆着一张四足的曲案,案后坐着一名穿着白底长衫黑墨翠坎肩的妇人,样貌无奇,年岁约莫五十上下,正一手提壶,一手转杯,方式奇特地斟茶。 连斟了两杯之后,并排放在案上,抬头看向来人,神色从容地就座冲他们弯了下肩膀,行了个见礼,待李泰和遗玉点头回礼后,方才将两手收在案后,客气道: “请坐。” 屋里没有席子和椅凳,唯有案前半丈远,摆着一只软垫,遗玉正在暗皱眉头,就见李泰上前几步,在那只软垫旁边的地板上盘膝坐下。 她心中一暖,正待上前落座,却听那老妇人道: “奉茶。” 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左右,又瞄一眼那已经捧着茶杯自饮的老妇,目光一闪,就上前去端了另外一杯茶,转手递给李泰,见他不接,便冲他偷偷眨了下左眼,他才捧过那杯茶,却是放在手边不饮。 “你是谁,从哪来,来作何?” 遗玉刚刚在软垫上盘膝坐下,这老妇便出声询问道,显然不是问她。 “故人之子,从京都而来,代人还愿。”李泰答道,语焉不详,遗玉很是怀疑这老妇能否知道他是谁。 闻言,那老妇人竟垂下了头,遗玉看不清她神色,稍息,她才又抬起头,声音比起刚才的客套,多了一层冷淡: “不用了,你娘没有欠老身任何,你从哪来,就回哪去,莫要扰我清净。” 这便是辨出了李泰的身份,可却拒绝“配合”“你可提出任何要求,”李泰似是料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只要我能做到。” 老妇哼笑了一声,摇摇头,慢条斯理地饮着茶,喝完了就再续,不再开口说半句话,就像是他们两人不存在。 这屋里的摆设、这老妇的仪态大方,气度沉稳,都说明她不是常人,只能智取,不能强求。遗玉想不出她到底同瑾妃有什么渊源,李泰也不清楚,只说是故人。 遗玉正在想法子怎么叫她松口,李泰便已起身,对着那老妇道:“明日再会。” 说罢,便朝着厅外走去,遗玉赶紧跟上,手刚碰到帷幔,那老妇的声音,又传来: “无需再来,老身不会见你。” 离开了老妇的居所,遗玉和李泰相伴住回走,一个沉默不语,一个则在想着那妇人是什么意思。 “这位周夫人,也是红庄的人吗?”遗玉问道,那老妇姓周,名不详,看着也没有夫家。 “嗯。” “她是啊,”遗玉脑子一转,便扯着他的衣袖,小声道:“她不姓姚,是不是同韩厉穆长风他们一样,中了毒被迫听命于红庄,咱们或可帮她解毒,也算是帮了一个忙。” 李泰摇头,拉下她的小手握在手掌中,道:“需她自己提出来要求,这是我承诺的。” “哦。” 即是承诺,那便没有办法了,这一年的相处,遗玉了解到,李泰算不上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可绝对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他说出的话真假参半,可却鲜少会承诺,真给了承诺,那便是会不同对待。 这个人有他十分固执的一面,就好像是特有的原则,叫遗玉既感到放心,又有些无奈。 两人各有心事,一路走回了南区的住处.又有遗玉眼生的白蛮人寻来,她先回了房去休息,李泰单独见了那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遗玉和衣躺在床上,头枕着双臂,若有所思地望着屋顶镶嵌的层层竹片发呆,门声响动后,扭过头,就见李泰走了进来。 “忙完了?”她坐直了身子,盘腿在床头坐好,仰头看着走到床边的李泰。 “接到了确信,洱海南蒙舍诏是有一韩姓中土人士,一年前定居在乾乞城,做的是珠宝生意,他有一妻子,无儿无女。” “真的!”遗玉惊喜之色毕露,当即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连声问道:“没弄错吧,确定是姓韩的,做珠宝生意的?” 这不是和她大哥那封信上告诉她的一模一样么,条件都吻合了,她就要找到她娘了! “没弄错,”李泰见她手足无措的高兴样子,心情也好了些,又道: “周夫人我已见过了,然是无果,此事暂搁,我会先带你去乾乞城找人。” 第二十四章 见与不见 乾乞城 从普沙罗城到乾乞城,马不停蹄地行了三日,心已飞远的遗玉,一路上半句停都没叫过,从李泰告诉了她确切的消息后,她就再抑不住对卢氏的思念,赶路时,哪怕睡上一会儿,梦见的也都是娘亲的模样,醒着时,更是会时带露出傻傻的笑容。 到了乾乞城,若不是夜晚,她准会直接让李泰带他去见人,耐着性子在当地住了一夜,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连日赶路身体累的受不了,可精神头是前所未有的足。 半夜她勉强睡着,不足两个时辰,便又醒了过来,天微微亮,就开始梳洗打扮,在山里有萧蜓帮她梳头,出山又换了男装,本就不擅长梳髻,手忙脚乱地折腾到了天亮,才弄出个简单的双环髻出来,没有珠花,便用黄绿两色的丝带夹在发股里面,倒也清新可爱。 持着铜镜左看方看,终是狠狠心,拿起小刀子,三两下把好不容易留长的额发削剪掉,朝一侧梳去,正好遮挡住左颊上的两道浅粉色的疤痕,又将肩背上垂下的余发拨弄到前头,盖着侧颈上的伤痕,这才满意地翻出一套浅绿色的糯裙换上。 她娘自小看不得她受半点罪,磕着碰着都要心疼好几日,若被瞧见伤成这样,指不定怎么难受。 这么一通打扮,门外已有了人声,听见敲门声,遗玉放下镜子,拉开门,就冲着门外的人露出笑容,道: “怎么样,这时候去,会不会太早?” 李泰迎上这张格外可人的小脸,微怔了一下,视线从她遮住小半边瑕疵容颜的黑发上掠过,抿了下唇,摇摇头,便转身率先朝着门外走去,遗玉连忙跟上。 “我们这是直接去他们住的地方吗?”她问道。 “嗯。” “你确定他们现在城里,没有外出吗?” “嗯。” “这么突然找过去,韩厉会不会不让我见我娘?”期待之余,她也担心。 “我已安排妥当,借了别的名头,你只管见那位夫人便是。” “谢谢。” “不用。” 陌生的房屋,带有中土风情的布置,遗玉坐在客厅里的一张长毯上,眼睛紧紧地盯着内室方向的布帘,双手交握在一起,轻轻地捏着,不过是等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便急出了一手心的汗。 去年十一月里,卢氏被韩厉带走,这一晃便是一年过去,母女俩天涯两分,没人唱着歌谣哄她入睡,没人为她密密缝制家裙,没人为她洗澡擦背时掂捏她又瘦了多少,没人笑斥她的伶牙俐齿,没人特意早起做点心给她吃,没人因为她一点小伤就心疼的要命。 这一年中,有多少次,她在梦里都嗅到了娘亲身上的皂角香味,吃的苦、受的伤、遭的罪,一觉醒来,便不会觉得委屈,因为至少,她也曾经做过被母亲捧在掌心上的孩子。 她日夜盼望能寻到卢氏的踪迹,可如今待见到人,她却有些怯弱起来,太过兴奋和喜悦,竟叫她差点忘记了: 她该怎么对娘说祖父的逝世,怎么说大哥的事。她该怎么告诉她娘大哥的死讯,是她没能救下大哥,眼眸睁地看着他火海消散,娘、娘会不会怪她? 李泰侧头看着身边坐立难安的遗玉,余光落在她拧的发白的手指,眉心微折,伸手过去覆在她的手上,低声道: “怎么了?” “我” 内室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遗玉的话,听见隐约的人语声,她身子霎时紧绷了起来,看见帘后衣角浮动,想也不想便“腾”地一下从座位站了起来,两眼直直地看着从中走出的人影。 “久等了,两位远道而来,本该扫榻相迎,奈何我夫君今早才出城,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回来,怠慢了客人,请莫见怪。” 知书达理的妇人,长衫糯裙,云景翠珠,然而 不是,不是她娘!这不是她娘! 遗玉愣愣地站在那里,从满心期望到满心失望,跌落谷底的心情,一句话又怎能形容的了! “常公子,令妹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有何不妥?” “并无,既然韩老板不在,那就下次再访吧,告辞。” 遗玉任由李泰环着她的肩膀,带着她离开,出了屋舍,走在街上,被腊月里的冷风一吹,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缓缓抬头,冲李泰扯动嘴角,道: “呵、呵呵,咱们认错人了。” 看着她这比哭还可怜的笑容,李泰扶在她肩头的大手紧扣了一下,语带劝慰道: “无妨,六诏不大,再找便是。” 她不语,陪着他走了一段,方才轻轻摇头,涩道:“也许我大哥弄错了,他们根本就没到南诏来,韩厉他定会对我娘很好,我娘她好便行,我并不是一定要见她不,不用再找了。” 倘若找到卢氏,便瞒不住卢智的死讯,要让她娘伤心,那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见娘了,就让娘以为,他们兄妹三人还好好地待在长安城,在怀国公府的照拂下过着富足的日子。 “不找了?”李泰轻声问了一遍,眼她强撑着蓄了水雾的眸子不眨眼不落泪的样子,胸前开始发闷。 遗玉攒紧袖子下的双手,心一横,终是点头,道: “不找了。” 他抬手在她头顶摸了摸,“那便不找了。” 她只需要有他,就行了。 寻错人后,遗玉不想在乾乞城多留,当天就要求李泰带她回普沙罗城去,李泰却坚持在城内多住了一晚,第二日才带着她离开。 回程时候不必赶路,行了七八日才抵达普沙罗城,重新在先前租用的房子住下,一路奔波,遗玉简单洗漱后,服了两粒助眠的药物,便抱着被撇在城里等了她小半个月的狸猫,躺在床上就睡。 南蛮年历比同大唐,一年亦是十二个月份,同样要过年,可风俗习惯却不同,这趟寻人回来,已将近新年,街上的当地人比以往要多上大半,到处可见喜庆。 李泰每日都会到乌蛮舍去拜访周夫人,连连被闭门谢客,半个月下来,搞得贵族区许多人都认得戴面具的李泰。 反观遗玉,那日一番昏天暗地的睡醒之后,虽表面无异,可李泰却明显地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少了许多,话也少了许 新唐遗玉 第1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7部分阅读 多,每天不是待在屋里研读同萧蜓在山里整理出来的药理手稿,便是由戴敬陪着,在夷人的居住地转悠,查看当地风土人情,学些彝族语。 等到李泰察觉的时候,她已是开始学一种当地的木刻手艺,整日拿着一块木头,拿她那把锋利无比的小刀子削削刻刻的,总之,没有一日是闲着的,她将自己的时间安排的很满,甚至连向住常那样凑到他跟前说话的时间,都被压缩了去。 这种类似被忽略的情况,令李泰心中的不满日益增长,这种不满,在腊月底的一天下午,他从外面回来,她在客厅雕木头,她见他回来连支应一声都没有时,终于告罄。 “拿来。” “啊?”遗玉疑惑地抬起头,不知李泰伸手是管他要什么,没等她问,手里的小刀便被两指捏着刀片,轻松夺取。 “唉,你小心划到手!”遗玉吓得连忙将雕了一半的木头丢在桌上,就要去住他手,却被他抬头躲过,五指灵巧地一转,由刀尖改为拎着刀柄。 见她担心地眉头都皱起来,板起的脸稍作缓和,淡淡地开口道:“白蛮人日子不好过。” “啥?”干嘛莫名其妙地和她说这个? “所以你不需要学这个,去同他们抢生意。”他又转动了两圈手中的小刀,锋利的刀子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绽着寒光。 “哈、哈哈,”先是一声干笑,而后化作大笑,她伸手在他胸前轻捶了一下,撇着嘴,道:“哪个要同他们抢生意,你少乱说。” 见她笑容,他心情也好了些,道:“不是便好,去换身衣裳,这几日晚上普沙罗城会很热闹,我带你出去逛逛。” 遗玉稍一犹豫,便点头,“好,我倒想瞧瞧,他们是怎么过年节的。” 回屋去重新梳了头,换了女装,抱上在床上半睡半醒的花面狸,再出来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两人没带半个随从,从南区朝热闹的北区步行去。 城内四方街道上,不乏外地的商客,甚至还有几个高鼻梁的胡人和身毒人。等两人走进黑白彝混住的北区,那里的中心大街上已搭建起了巨大的篝火,没有灯笼,只有四面架起的半人高的火柱架子,没有张灯结彩,却有绿树繁枝上五颜六色的羽毛。 穿着黑白底袍的年轻男女,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换上新衣,戴上新饰,不吝在这样的节日里,展示自己的那份美好。比起大唐的儿女,夷人间的男女之情,要更开放,有在这样隆重的节日上,相互瞄对眼的,一经说和,便可准备婚嫁。 遗玉走在李泰身侧,左右打量,就发现不少男女光明正大地眉目传情,感觉有趣,心中的压抑也消减不少,正要向他询问当地嫁娶风俗、怀里的小东西却突然使劲儿蹬了她一脚,趁她撒手时候,“啊呜”一声,跳落在地上,朝着人群蹿去。 第二十五章阿诗玛 “小狸!”遗玉喊了一声,可那甩着长尾巴的花面狸,还是三两下就没了踪影。 这头她着急地朝前追赶,毕竟是陪伴了她半年多的小动物,虽然好吃懒做了点。可李泰却伸手拉住了她,不急不缓道: “没事,别急。” 她反拉住他的手拖着他朝前跑,怎么不急啊,指不定天不亮就给人逮去烤肉吃了。 “是他。” 闻言,遗玉堪堪停下脚步,脑子一转,脸上带着狐疑之色,扭头道:“是他?” “嗯,”李泰远望了对面的人头攒动,耳朵轻抖了两下,从夷人喧闹的乐器声中,辨出喧闹中一阵不同寻常的异音。 遗玉反应过来,神色有些不耐,“他怎么追来了?简直是阴魂不散。” 从客谟镇起,就派人粘了他们一路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东主”,实则是有驯兽本领的姚一笛,没想到时隔半年,他竟自己亲自出马了,花面狸无缘无故地跑了,肯定是他在作怪,引他们过去,这安的是什么心。 遗玉想不通,总觉得姚一笛这个人对她的态度很古怪,就像是一个人在逗一只不愿理会他的猫一样,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 李泰辨清笛声的方向后,便领着遗玉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道:“不用理会,他自会找过来。” “姚一笛不会对小狸怎么样吧?”遗玉还是担心,她可没忘记,想当初姚一笛可是有拿那狸猫做烤肉的打算。 “不会。”李泰很清楚姚一笛为人,大蟒山一行才能将他算得死死的,遗玉得他保证,便放下担忧,随他走近人群。 节庆已开始,巨大的篝火中火苗跳耀,赤红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片街心,篝火四周空出一圈空地,有二十余名年轻的白蛮女子穿着彩褂在当中起舞,间或绑着腰鼓、吹着竹乐、缠头插羽的乌蛮男子。 普沙罗城的夷人们各自拿着小毯,拎了吃食等物,在附近席地而坐,美滋滋地欣赏着歌舞,互相搭话。正东处搭有一座大帐,里头设着酒席,是为大鬼主等普沙罗城贵族所设。 李泰和遗玉走到人群当中时候,远远便见着十几名贵族男女被前簇后拥地进了大帐落座,但也便不清楚哪个是大鬼主。 遗玉看那筹火边歌舞的夷人男女很是新鲜,就拉着李泰穿过席地而坐的当地人,走到前排去,有热情的白蛮人见他们没有毯子,便和同伴共用一张,让了一张给他们。 “谢谢。”遗玉道谢,白蛮人中有一些是能听能说唐话的,恰好借毯子给他们的这个男人就会。 “客气了,赶紧坐下看吧,”他说话有些大舌头,遗玉勉强听懂,“你们来的刚巧,再晚一会儿,怕是就看不见咱们普沙罗阿诗玛的表演了!” 遗玉和李泰挤在一张毯子上,拍了拍他的膝盖,小声问道:“阿诗玛是谁?”听着是个姑娘的名字。 李泰一边暗自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分神答道:“是六诏传说中的女神,各族最能歌善舞的未婚女子,都会被赞为阿诗玛,现多是指当地鬼主的女儿。” “哈哈,小哥知道的真不少,”一旁的白蛮人听见李泰的解释,大笑两声,冲他们挤挤眼睛,道:“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咱们普沙罗城现在的阿诗玛,说来可是你们唐人呢!” 几乎是片刻间,遗玉便想到前些日子在南区听到的传闻,当即好奇地朝前探头,视线越过当中的李泰,询问那白蛮人: “是不是那位吕小姐?” “咦,女娃娃认得?就是她啦,我们蒙德鬼主只有儿子,认了这么个义女,歌声好比山林中的云雀,跳起舞来就像是落日时的彩霞” 一长串的赞美流溢而出,到后来说的话不自觉掺杂了彝语,遗玉不好打断他,侧耳聆听状,眼睛却瞅向大帐,忽然四周响起一阵类似鹿声的长鸣,人语声渐渐静下来,就连耳边的嘀嘀咕咕也停下。 再一瞧,篝火周围跳舞的白蛮姑娘都朝四周散去,剩下的乌蛮男人乐调一变,由方才的喜庆,换成了婉转的鸣唱。 未几,就见大帐中走出一道人影,伴着一声清澈僚亮的嗓音,滑入人耳,那人影渐渐走近篝火,方现出身形象。 “啊撒朵朵起啦哟呦” 遗玉压根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可却不妨碍她觉得这歌声美妙动人,那走近篝火的少女,一身纯黑的底袍,外罩着一件多色的彩丝银甲,雪白的缠头上缀着一朵朵银花,她玲珑的身体,随着歌声举手投足,无拘无束,落落大方,年轻而灵活的身姿向众人释放着难言的活力。 歌如云雀,舞若霞。这形容当真是不过也,虽然因为火光的阴影着不见那吕小姐的样子,但凭着这歌喉和舞姿,也是当得起那女神阿诗玛的称号了。 “女娃娃,咱们普沙罗城的阿诗玛如何?” 听见那白蛮人的炫耀般地询问,遗玉点点头,诚实地道:“唱的好听,跳的也好看。” 刚说完,便回过神,扭头瞥了一眼李泰,见他面朝的方向,亦是那歌舞中的阿诗玛,敏锐地察觉到他面具后面的眼睛正盯着人家姑娘瞧,她眨了眨眼睛,一手撑在他腿上半坐起身子,凑近他耳边,低笑道: “你在看那位阿诗玛?” 这么特别的姑娘,就连她都看迷了去,别说是男人了,看着是没什么,可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看,那可不行。 “嗯。”一声低应,李泰依然盯着篝火旁的那道人影,面具后的双眼闪着莫名的光芒。 遗玉听他应声,脸上的笑容更深,小手在他肌肉紧致的大腿上使劲儿挠了一下,便站起身来,还没抬脚朝后走一步,手腕便被扣住。 “去哪?”李泰回头,不解她的举动。 “你慢慢看,我去别处转转。”遗玉瞥了他一眼,便拧着手腕想要挣脱他的手。 “怎么了?”李泰就是再迟钝,也发现她这是在闹别扭。 “哈哈,”边上那个白蛮人见到两人拉扯,笑了几声,道:“小哥,女娃娃这是生气啦,谁叫你一直盯着咱们的阿诗玛瞧。” 被外人打趣,说中了心思,遗玉耳根发热,干脆就伸手去掰李泰的手指,小声道:“我才不是生气呢,就是去别处看看。” 远处的火光浮上她白皙的脸颊,因羞恼而变得水汪汪的眼睛,李泰眼中映入她这模样,就觉那微微颤动的眼睫似是一根羽毛在他心头拂过,心思一动,亲近之意由生,奈何此处是大庭广众之下,知她脸皮子薄,扣在她手上的拇指摩挲了一下她腕侧细腻的肌肤,声音柔和了下来,道: “我陪你。” 说着,便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拉着她朝人群后方走去。 “呀!”身后歌声乍歇,被一声少女的惊叫声取代,紧接着,遗玉在人声喧哗之前,耳尖地听见一声尖叫 “啊呜!” 她一转身,就看见篝火旁,那普沙罗城的“阿诗玛”巳停了歌舞,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挂在胸前的一团黑乎乎的毛球。 “是小狸!”遗玉眼就认出那毛球是什么东西,刚出声,花面狸就从“阿诗玛”的身上跳了下来。 “快抓住它!它抢了我的”少女“阿诗玛”先用唐话大喊,见只有两三人上前围堵那画面狸,便又用彝语喊了两声,当即,四面同时跑出数道人影,七手八脚地捕抓起四处乱窜的花面狸,有甚者,还抄起了手中的乐器,一下下追打着那小东西,几次险险砸在它身上,那力道“砰砰梆梆”的,足以将它敲成肉饼饼,吓得遗玉心惊肉跳的。 李泰却没注意前面的热闹,眯了眼环顾着四周,竖起耳朵,待寻那隐在暗处作梗之人,稍不留神,没听见遗玉的说话声,就被她挣脱了手腕,跑了出去。“别打、别打啊!小狸、小狸过来!” 遗玉蹿进鸡飞狗跳的人群中,一边制止着“行凶”的乌蛮人,一边试着叫喊那花面狸,让它停下捣蛋,到她身边来,可乌蛮人听不懂她的话,就连那花面狸也不搭理她,继续在人群中上蹿下跳的,一会儿蹦到那个肩上,一会儿跃到这个头顶,整个场面,简直是一团乱。 遗玉追着那花面狸绕着篝火跑,还算灵活地躲过一个个扑上来的乌蛮人,一阵人仰马翻后,眼见那小东西在前方三四步处停下,她脚步未停,一点地便朝它扑了过去,余光瞄见对每同样扑过来的银色身影,脚上想刹车,已是来不及! “嘭!” “唉哟!” 狠很地一个撞面,两个女孩子同时向后倒去,遗玉要幸运些,被追上来的李泰从后面扶住,那“阿诗玛”就要倒霉些,仰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狠狠地摔了一下子。 遗玉来不及道歉,着见斜蹿出去的黑球,不顾方才崴脚的疼痛,一咬牙,便扶着李泰的胳膊站直了身子,转身一弯腰,稳稳地擒住了罪魁祸首! “玉儿!” 不等遗玉将花面狸抱起来,背后传来一道惊慌的叫声,她蹲在地上,缓缓转过身去,错过李泰的衣摆,就见从大帐的方向,快速步来一名唐装的妇人,小心翼翼地扶起地上的“阿诗玛”,待看清那张无数次梦到的脸庞后,遗玉瞬间僵硬了身子,如遭雷击! 第二十六章 玉儿、玉儿 “嘶,娘、娘,您先动我,痛死了。” “好、好,娘不动,你这是摔着哪儿了,真不叫人省心,一会儿不瞧着你就磕磕碰碰的。” “娘我又不是故意的,是那个野猫叼了我的坠子,那可是蒙德大叔送我的乌蛮舍托,怎么可以弄丢。” “你这孩子,那么多人帮忙抓,你去凑什么热闹,你” 篝火旁一对母女的相处,看在外人眼中,自然是一副温馨,可是落入一双含着雾气的眼睛,却是三百多个日夜,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啊呜”花面狸被抓痛身子,低叫了一声,仰起脑袋,却被一滴水珠溅在头顶,它眨眨小眼睛,盯着头顶主人的脸,歪起脖子,抬起一只爪子按在她的手上,又低低叫了一声,却不得半点反应。 “娘”一声低哑的叫唤出口,迅速被淹入周围的喧闹中,脑中突然掠过几道念头,遗玉抬手紧紧捂住了嘴,扭头过头不再去看那日思夜想的人影,止不住的泪水却从眼角涌出。 祖父没了,大哥死了,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不能认。 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李泰看着她的反应,便知她此刻想法,心中一声轻叹,怜意顿生,拦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低声道: “回去吧。” 遗玉点头不捂,生怕泄露了苦涩的哽咽声。 “喂你们别走啊,先把东西还我!” 遗玉没回头,李泰从她怀中的花面狸嘴里,扯下一条坠着黑石头的项链,反手丢了过去,准确地落在“阿诗玛”伸出手掌上。 “那位小姐,你没事吧?”关心的询问声出自妇人之口。 遗玉背对着她,摇头不语,手将嘴捂的死紧。 “我娘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吭声啊,好没礼貌。” “玉儿,不许无礼。” 听着这熟悉的称呼用来唤另一个人,遗玉心中不知是何种的酸涩。 左脚一动,刺痛袭来,让她的脑子又清醒了几分,想要赶紧离开,可却挪不动半步,私心想再听她的声音,哪怕多一句也好。 说话的功夫,大帐又有几个人赶了过来,身后的彝语夹杂着唐话,是几个男人的声音,短暂的交谈后,叫住了欲离开的李泰和遗玉。 “两位留步,在下吕望,同你们一样是中土人士,即是相见便是有缘,不妨同入帐饮一杯?” 这彬彬有礼的问询,叫李泰蹙了下眉头,透过面罩看着对面一身儒雅的中年男子,略变了嗓音,道: “不必。” “呵呵,原来是你,常公子既然不愿,那吕某也不强求,再会了。” 这中年男人显然是认出李泰的面具,想起他就是这阵子总在乌蛮舍求见周夫人的外亩常四,对李泰拱手一揖,便伸手去扶起自己的女儿,领着几个人一同回大帐。 遗玉听到身后离开的动静,总算忍不住回过头去,可这一眼看去,望着那妇人火光下的侧脸,竟是再难挪开目光,心中千百个声音在教唆着她: 喊啊,快喊,那是你娘啊,那是你娘! “娘,您别担心,我就是摔了一下,这会儿已不如方才痛了,可惜,人家今天的舞还没跳完呢。” “还跳什么,赶紧回家去。” “啊?不行,等下还有吹火表演呢,我要留下来看爹,您倒是帮我说说情啊。” “说什么,不听话的丫头,就会闯祸,听你娘的。” “叫你爹也没用,乖乖地同娘回去,叫周夫人来看看,是不哪摔出毛病了。” “娘”少女一声撒娇地拖长了字音,怎知耳边,竟响起了回音? 起初只是一声含糊不清地低语,再听时,却变成了沙哑的哭音,少女方才知这不是她的回音。 “娘…娘,娘!” 听见这声呼唤,将近大帐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最快是那少女“阿诗玛”,最慢是她挽着的中年妇人。 不远处的篝火旁,两道人影相依站着,个头只及她身边男子肩高的姑娘,穿着一身草绿色的襦裙,头发挽成双髻,发丝有些微乱地贴在侧脸上,被火光映的通红的脸庞,一双明眸闪着水光,紧紧地望过来,诉着难言的思念和委屈,叫人莫名感到心揪! “玉儿,”妇人愣愣地望着那绿衫的姑娘,嘴里呢喃了一声。 “娘,您怎么了?” “我、我的玉儿是我的玉儿” “娘?”被叫到名字,没注意到一旁父亲的色变,少女“阿诗玛”轻晃了下妇人,却在下一刻被用拨开了手,就见妇人哭喊着,跌跌撞撞地冲向火光那头。 “玉儿、玉儿!” “娘!” 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卢氏,遗玉的思念彻底垮掉,松手让狸猫跳了下去,挣开李泰的怀抱,顾不上脚腕的痛,哭着迎了上去,三两步扑进了卢氏的怀中。 “娘、娘、娘……”不再熟悉的香气,可依旧有娘的味道,遗玉死死地搂住卢氏的腰,趴在她怀里,流着泪,一声声地叫着,活像是要把这三百多个日夜欠的,都补回来。 “玉儿、玉儿,好孩子,你、你真是我的玉儿么,”卢氏双手搂着她纤细的身躯,语无伦次地在她身上来回摸索着,哭声中尽是辛酸,生怕这又是一场梦,醒来人就会不见了。 这母女团聚的一幕,落在旁人眼中,感受却是各不相同,不说周围在场数千普沙罗城民不明所以的马蚤动,化名成吕望的韩厉,静静地看着那对相拥而泣的母女,儒雅的面孔上,阴晴不定。 “爹,”少女“阿诗玛”视线不离那对母女,眉头皱起,轻声对一旁的韩厉道:“这便是娘的女儿吗?” “嗯。” 她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展开口,似笑非笑道:“就是她同我很像啊。” 一只捣乱的狸猫,引得夫散一年多的母女团聚,躲在暗处的黑底袍少年摇头轻笑一声,转动了一圈手中的短笛,转过身,没入人群中。 篝火附近,一间房屋里,宽敞的大厅中,坐了五个人,遗玉被卢氏搂着在毯子上坐下,母女俩这会儿巳没了泪,眼睛都红红的,握在一起的手紧紧的,谁都不肯先松开。 “孩子,叫娘好好瞧瞧,不过一年,叫娘都有些不敢认了,看着个子是长了,怎么愈发瘦了?” “娘……” 自坐下起,卢氏就这么不断地念叨着,眼睛不离遗玉, 不住地上下打量她,一会儿在她头上摸摸,一会儿在她肩上掐掐。 李泰坐在两人对面,看着遗玉不语,他身边的狸猫知道闯了祸,缩成一团。韩厉轻咳了一声,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女儿,对方意会,便笑着出声打断了卢氏的絮叨: “娘,瞧您高兴的,都不知怎么好了,也不给女儿介绍一下,这便是妹妹了吧?” 遗玉对她那一声“娘”很是敏感,握紧了卢氏的手,抬头看向出声的人,方才在外头没有细看,这屋里灯火明亮,离近了看,不觉惊奇地愣了下。 黑袍彩丝银甲的“阿诗玛”,果然有着同歌声舞蹈一样漂亮的脸蛋,弯弯的柳叶眉,直挺的鼻梁,明亮的眼睛,同是“玉儿”,这是相较遗玉更明媚的长相,但是此时笑起来,却是像极了她! 这像,并非样貌,而是神情,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份相似来。 “娘?”遗玉轻唤了卢氏一声,只等她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玉儿,娘同你说,这是——” “还是我自己介绍吧,”少女“阿诗玛”又是一笑,看着遗玉,声音清亮: “这里也没外人,便不用假姓了,我爹姓韩,我同你的名字一样,都带个玉宇,不过,我不叫遗玉,我是韩拾玉。” 卢遗玉、韩拾玉,遗玉、拾玉。 默念了这两个似乎别有含义的名字,遗玉冲她点点头,道:“韩姑娘。” 不等她应声,便一转头,对上韩厉温文带笑的眼睛,脸上神色一变,年轻的面孔上,带着极不相称地严肃和冷漠,叫人不觉就会想要避退,这是只有历经了严酷的生死之后,才会有的强硬气势。 “韩厉,”遗玉直呼他姓名,“我要同我娘单独谈谈。” “可以啊,”韩厉好脾气道:“岚娘,你带玉儿回你房里去说话吧。” 卢氏皱眉,遗玉冷声道:“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不是在你这里谈,是要去我那里。” 说完,便起身,拉了卢氏起来,冲李泰使了个眼色,便率先朝门外走去,余光瞄见门口堵上来的两个乌蛮武人,便听韩厉朗声道: “来人啊,送夫人。” 李泰手腕微晃,指间的瓷珠便消失不见,他侧头看了一眼韩厉,走在母女俩身后,出了大门。 “爹,您怎么能让娘同他们走了呢?”望着卢氏没有回头的背影,韩拾玉不满地扭头冲韩厉道。 “不然呢?”韩厉神色从容地端起案上的茶杯,道:“普沙罗城的武人本就少,不能再损失了。” 第二十七章 清晨的抱怨 竹床上,母女盖着两条被子,躺在一个被窝里,遗玉靠在卢氏肩头,默默地听着她的讲述,不插一言,脑中却将她娘的话自动过滤一遍,分析出实情。 贞观九年,十月末,恰逢房卢两家因为争子一案对簿公堂,卢氏被韩厉施以巧计带离长安。 卢氏受制于人,态度强硬地要求韩厉将她送回去,可却被韩厉一番言辞说动,只道是房卢两家一案,她是最关键的人物,时隔十三年,卢智三兄妹无人认得,可早晚有当年人会从卢氏身上发现端倪,到时候,卢家上下便是个欺君之罪,保不准是会因此败落,三兄妹也会受到牵连,卢智的仕途更是无望。 这番严重的后果分析下来,韩厉便劝卢氏,要她随他先行离开长安,只当是被安王余孽掳去,好叫房乔等人抓不住把柄,待到风平浪静,再说后话。 卢氏思前想后,本就心眼不多的她,并未觉到这是韩厉的缓兵之计,一路上对他不理不睬,半个月也不见得说上只字片言,韩厉耐性十足,几经周转,匿去行踪,带着卢氏来到了他早年游历曾至的六诏诸部。 韩厉早年收养有一女,姓韩,原名不详,但是引见给卢氏的时候,便作名韩拾玉,偏巧这个比遗玉大上一岁的女孩子,神色像极遗玉八分,性情精怪可爱之处,亦有遗玉影踪,卢氏心寄儿女,又最珍爱幺女,韩拾玉有心接近讨巧,便渐渐将思念寄在此女身上,聊以慰藉,对韩厉也不再总是冷脸相对。 后在韩厉的安排下,卢氏怜此女孤苦之身,思及遗玉,便将韩拾玉收做义女,在普沙罗城,默许了韩厉对外自称一家三口的行为,实则是有虚无实的假夫妻。 韩厉对卢氏也真是够用心良苦的,怕她思念成疾,不单弄了个女儿给她,又带她结识了普沙罗城当地的贵族,贵族的大妻们,同卢氏交好,时常串门,教她彝语,再让她教习唐话,卢氏是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性格,这么一来,就算她足不出户,也不会有多少闲功夫去想别的事。 这还不够,每隔两个月,韩厉便会拿来从京中传来的书信给卢氏看,禀明卢家上下的情况,尤其是卢氏三兄妹,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然,遗玉听后,却觉得心头发凉,韩厉并非报喜不报忧,从卢氏口中说出的一桩桩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却是一个个编的囫囵不破的故事 卢俊被安排进了长安北营,走了武人一途,卢智在贞观十年的科举中,虽不入三甲,但却被任了个五品的礼部郎中,遗玉年初生了一场病,无大碍,十三生辰一过,怀国公府上门求亲的人,又多了起来 “两地通信不便,我上次听说你们的消息,还是十月里,”卢氏拍着遗玉的手背,道:“你这次随着《坤元录》的巡游队伍出行,可是吃了不少苦吧,哪里跑过这么远的路,同娘讲讲,你大哥和二哥,眼下可好?” 在外有额发垂丝遮挡,入夜又难辨详细,卢氏也未察觉到,遗玉脸上和脖颈上的疤痕。 “好,”遗玉将头埋进她胸前,声音很轻,“他们很好,大哥若不是当了官,这次还能同我一起出来呢。” 卢氏的半辈子,都活在谎言中,遗玉实在不愿意再骗她,这才犹豫到底找不找娘,见不见娘。可是,临了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同她说不了实话。 遗玉从不怀疑卢氏的坚强,也许她比自己更能承受父死子亡的现实,可是她说不出口,或者说,她现在说不出口。 同萧蜓在一起半年,她多少是会些切脉望相的本事,卢氏的身体情况,她摸着腕脉,能看出一些迹象,卢氏同她一样,有妇病,肾属水,过而太阴,她是初潮落下的病根,卢氏怕是这一年来的忧心伤脾,才牵连肾水过凉。 这种情况,最忌大喜大悲,恐会至肾伤,母女俩方才相见,是为喜,再听噩耗,定是会伤身伤神。最好的办法,还是先调理一段时间,再将事情一点点告诉她。 转念一想,遗玉又对韩厉此人看法更复杂了些,这人诡狡十分,难怪不怎么担心她同卢氏碰面会揭穿他的谎话,就算没有卢氏身体因素这一层,遗玉也不会在此时就告诉她真相。可他对卢氏,又何尝不是用心良苦,煞费心机,一往情深之痴,叫人唏嘘。 韩厉、韩厉,这般人物,究竟是卢氏逃不开的情障,还是孽缘? “这一年多,娘连个平安信都没给你们捎去,肯定让你们着急坏了,对不起,娘也写过书信想要捎给你们,可是又怕给你们带去麻烦。” 韩厉告诉卢氏,长安城风声很紧,若同卢家联系,难免走漏风声,甚至有可能让卢家被人冤害同安王党有牵扯,这才只单面说了遗玉他们的假消息给卢氏听。 一夜彻谈,日出熹微,遗玉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给睡的正沉的卢氏盖好被子,套上外衫,摸了摸趴在床尾缩成一团的花面狸,出了卧房,就见坐在客厅中衣冠整齐的李泰。 “你昨晚没睡?”遗玉皱眉小声问道,走到他身边拿起竹筒倒水喝。 “刚起。”当初中梦魇时候,几日不合眼都看不出异状,这一夜不睡,遗玉也瞧不出他说的是真话假话。 她喝下一杯水,嗓子润过来,低叹了一声,轻声道:“我没同我娘说,韩厉他” 她大致将韩厉如何蒙蔽了卢氏的事同李泰讲了一遍,虽他当中一语不发,但遗玉知道,他有在认真听。 “既然那位周夫人还是不肯见你,我们暂时也离不开普沙罗城,我想先将我娘的身体调理好些,再作打算,韩厉俨然已是此处的地头蛇,我怕他再生事端,今天上午,我准备去见他一面,谈一谈,你觉得呢?” “你自己去?” “是,”遗玉点头,“目前韩厉是不敢对我如何,我要单独见一见他,谈过之后,有些事才好打算。”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神色变幻,思及深处,露出心思复杂,并不避忌李泰。 李泰见她当着他的面就出神,并不出声打扰,一手抬起斜撑在耳侧,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她脸上或具或细的神色变化,须臾,方突然开口道:“抬腿。” “嗯?” “左腿。” “啊?” 两声疑惑后,遗玉还是听话地抬起左腿,却被他伸手握住了脚踝,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肩膀,稳住身形。 “做什么嘶。” 李泰拇指按在她脚部肿起的地方,没理会她的抽气声,用上两分力道,左右轻推,很是老道地将淤血揉开。 遗玉昨夜喜极,便没在意先前崴了脚,这会儿被他按着,只觉生疼生疼,不敢呼痛,怕吵醒卢氏,只能小声道:“你、你轻点,痛。” 李泰抬头瞥了一眼她难看的脸色,语调淡淡地开口道:“我还当这点伤你不会痛。” “昨晚是不觉得啊嘶、痛、痛,你轻点啊。”事实说明,不是每一句话都能还嘴的,脚上手劲儿再增,多冷汗都快冒了出来,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一抓,压低了嗓音,小声埋怨道:“你现在就会欺负我。” “嗯?”面具后的眼睛盯着她的,带着不解。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遗玉不示弱地看回去,过了一会儿,脚上没那么痛了,她便撇过头,继续小声道:“你现在待我,都没有以前好了。” 李泰手上动作一顿,不知她从哪里来的这种想法,于是问:“怎么说?” “说法多了,”遗玉侧头看着掩实的卧室门,倒真一件件地数了过来,“往远了说,咱们在长安,在密宅时,你每日教我下棋射箭,又给我找好些杂书解闷,还时常送我些小玩意儿。在王府时,你帮我修了药房,寻各种纲目给我瞧,又帮我采买药材,不用我操心半点。在宫里那几日,你还知陪我去赏雪赏梅,去宫外赏月看灯。” 回忆起过去的日子,两人点点滴滴的相处,不知不觉间,已是有了那么多的牵系,可在瞧瞧现在,遗玉嘴巴一撇,心生委屈,便不顾及其他,直言道:“真算起来,自从咱们四月里住进大蟒山后,你就待我一日不如一日了,教我使暗器的时候,每回都凶巴巴的。晚上我要是同蜓蜓姐聊天,吵到隔壁的你休息,第二日你一准给我脸色瞧,整天都不同我说一句话。你可记得,有次小狸抓破了你一件袍子,你差点把它掐没了气儿,吓得它几天都吃不下饭,见了你就跑,连带我也一起不受你待见。” 这件事,李泰自然是记得清楚,那件袍子是夏天闷热时候,她特意给他缝的一件单衣,奈何他只穿过一次,便被一个畜生毁了去,后来倒让她躲了他三四天,原也是为了那个畜生。 压根儿看不见李泰眼中的凌光,遗玉越说越觉得委屈,回过头,语带怨气道:“往近了说,不算昨晚和这会儿,这十几日,你每天同我说过的话,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不理我便算了,就连我喜欢雕个木头你都不让。昨晚带我出去逛,你还、还还盯着别人猛瞧,是没见过漂亮姑娘怎地?” 脸皮子发热,她掩饰地轻哼一声,抬眼看屋顶,说来说去,最叫她生气的还是这一桩。 这振振有词的指责,若是换了别人,纯属是自找没趣,李泰怕也就忍得眼前这一个人,这般口气同他说话,松手放开了她的脚踝,让她两脚站稳。 “还有什么?” 遗玉抱怨完了,听他一声不愠不火的问话,就开始后悔,暗恨自己同他说话,有时就是不经脑子。她当即便收敛了嚣张的神色,耷拉下脑袋,闷声道:“没了。” “离京快一年了,”李泰换了一只手撑在脑侧,抬起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捏在掌心把玩,低声道:“你这不识好歹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遗玉皱眉,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还嘴,就听一旁门声“吱呀”响动,心一跳,“嗖”地一下便将手从李泰掌心抽出,又连退三步同他拉开了距离。 拨了两下头发,才扭头冲走出来的人影,露出一抹浅笑,动作一气呵成,道:“娘您起啦,怎么不再睡会儿?” “睡好了,”卢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温柔至极,又一转,面向当座的李泰,行了一礼,道:“见过殿下,昨晚不知殿下身份,多有怠慢,万望殿下不介。” 见她娘这般谦恭地同李泰说话,遗玉忽略去心中的古怪,暗暗冲李泰使着眼色,她昨晚是将他常公子连同魏王的身份一并告诉了卢氏,却没说及两人已有婚约在身,然这事方才没同李泰通过气,眼下就怕他露馅。 李泰却看也没看一眼遗玉,对卢氏点头,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这字面上的客气,单从声音听不出半点喜怒。 “是啊,娘,”遗玉见他没有拆台,松了口气,上前挽住卢氏手臂,不吝夸赞了李泰两句:“殿下人很好的,这一路上多亏他照顾我。” 卢氏搭上她的手背,冲李泰又是一礼,态度依旧恭谨,“小女性格温软,这一路上,想是没少给您添麻烦,真是多谢您照拂了。” 李泰面具后的目光,落在眼前妇人面上,不动声色地观察之后,迟迟开口,道了一声:“这是应该的。” 听这若有所指的一句话,遗玉心便咯噔一跳,扭头去看卢氏,见她面色无异,方才放下心来,抬眼小瞪了一下李泰,暗自庆幸她娘的迟钝。 “不知殿下这一行,是打算何时回京?”卢氏问道。 在这点上,遗玉刚才和李泰通过气,他也没再说些有的没的吓唬她,道:“归期未定。” 第二十八章 一会韩厉 在普沙罗城,处处可见架空屋底的干栏式建筑,用以防潮防冲,但只有乌蛮舍的贵族,有资格盖起干栏式的多层小楼,独门独院更是少有,而作为外来者的韩厉,却能独拥一院。 纯竹木搭建的小楼,夏季十分两双,冬季微凉,三楼上,遗玉和韩厉对坐在向东的栏杆旁,坐着的皮绒混裁的毯子,两人当中的茶案旁有小炉烧着热水,水滚之后,韩厉慢条斯理地起水,滤茶,入壶,压盖,将茶泡上,动作并不十分精细,手法不甚老练,可是每一步他都做的很认真。 “不是什么茶,便不作解了,只是味道较淡,我甚喜欢。”韩厉将茶壶放好,冲遗玉温文一笑。 “无妨,我并不是来品茶的。”遗玉将目光从他手上的动作,移到他脸上的笑容。 “说的也是,”韩厉道,“不算昨晚的话,这该是我们第一次见吧。”这么说,可他神态语气却好像不将遗玉当成外人,只把她看做一个小辈。 “还有去年你掳人的那回。” “呵呵,那次不没见着么。” “我昏迷时你是否见过我,我不知道,但你同我娘在隔壁说话时,我却见过你。”从铜钱大小的墙缝上窥听了上一代,一场持续二十多年的痴恋,凭一句“我心悦你”,叫她记忆犹新。 “你” “一墙之隔,有孔隐于壁,我尽数窥得。”遗玉坦言。同一个聪明又理智的男人交流,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绝对要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这是和李泰一年的相处下来,她总结出的一点。 韩厉沉默了片刻,对遗玉不似一个十三四岁姑娘的表现,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虽打听到许多有关她的事,又从卢氏那里听说许多,可真正同这个孩子直面交谈的时候,他才发现,之前还是有些低估了她他所爱的女子,所出的三个孩子,不只一株奇葩。 “我娘被你掳去之后发生的事,我已大概知晓,”遗玉神色微冷,“包括你骗她的所有事。” “茶泡好了。”韩厉似没听见她话里的指责,提起茶壶将两人身前的杯子各自斟至八分,滴水不漏,放下茶壶,抬手示意她,“请。” 遗玉看了一眼杯中漂浮的两瓣茶叶,两手捧起,轻吹一下,道:“若我没猜错,你当日自称是要带着我娘远离纷争,可是长安城的消息,你却知之甚详,是呜?” 神色暗下,韩厉道:“我知,世伯已故,你大哥含冤而亡,卢俊下落不明,国公府被长孙家打压,你被卢家当成弃子,撵出了长安城。”说到这里,他抬头,诚恳地对遗玉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接到这些消息,就派人去了长安城,想要接你过来同你娘团聚。然两地通信不便,一来一回已是几月过去,人到时,你已同魏王离京巡游。在我 新唐遗玉 第1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8部分阅读 心里,岚娘最重,你是她的爱女,我怎会忍你受苦?” 这番括,再配上这神情,换个人,怕就心软,只觉眼前这儒雅君子是有一副好心肠在,哗人信服,然,遗玉听候,默看了他片刻,忽就笑了起来,无关喜,无关怒,只是觉得可笑罢了。 “你不信。”韩厉无奈地一叹,低头饮茶时候,但听她笑声答的话,目中利光连闪,心中又叹又惋。 “韩厉,你当真是诡狡至极,我不信你,我为何要信你?就算不承认,可我身上依然留着房乔的血,我们不光是娘的骨肉,也是房乔的骨肉,你算计了他十几年,临了还送了个假儿子给他,你恨房乔深入骨髓,又怎会真心待我们兄妹,哈哈,接我过来?你眼下想的,怕是怎么利用我才对吧。” “卢智,卢智,智也。”韩厉喃喃一句之后,再抬头,脸上笑容尽收,转为平和,道:“不 信便罢,我们不争辩这个,且来谈谈你娘的事。” 遗玉转了一圈手中茶杯,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我娘的事,你掳她、骗她、哄她、瞒她,蒙蔽她,对她使尽心机,你告诉我,你这样做,同你憎恨的房乔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心里只有你娘一个女人,而他做不到。”韩厉很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遗玉猜想,这恐怕是今天他说的头一句老实话了。 “所以,若我不来,你打算如何?瞒她一辈子,不让我们相见?” “这就是我的事了。” “你太自私,这样将我娘留下,你以为她见不到我们,只能听到那些假的就像真的一样的消息,就会开心吗?” “十几年前,我就是不够自私,才害得你娘流落天涯,现在这样很好,我可以尽心尽力照顾她,不怕她会出事,只要能让她高兴,我几乎什么都可以为她做。”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遗玉视线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然,你又如何得知你娘现在过得不快乐,难道你告诉她真相,将她带回长安,要她为你操心,为卢智落泪,为卢俊着急,为卢家伤怀,这就是快乐?”声调渐渐拔高,韩厉眉头已是打结。 遗玉没有回答他的质问,低头饮起温热适口的茶水,微苦略甘,不合她喜好,她却一口一口地细细品来。 “滴答”、“滴答”,六诏气候湿暖,时常有雨,屋外的落雨声绵绵细细,将遗玉引回了神,扭头看向围栏之外,在这少有的三层小楼上,大片的屋檐房舍尽收眼底。 绿白相间的普沙罗城,真的很美,晴时的天空蓝的透亮,雨时的城市净的让人心宁,友善的白蛮人,爽朗的乌蛮人,来往的商旅造就繁荣,简单的统治背景,都叫这座城市变得快乐且迷人。 进城的头一日,她就同李泰说过,这是一个适合人居住的地方,现在看来,亦是半点没错。 骤雨初歇,遗玉被韩厉送到楼下,道:“不用送了,我带有人来,不会走失。” 韩厉并不勉强,“那你慢些,路面多卵石,雨后易滑倒。” “嗯。” 遗玉朝他抬手行了一礼,提起及踝的裙摆,下了阶梯,踏在湿疲又光滑的石板路上,独自朝着远处的院门走去。 门口没人守卫,她伸手一拉,便将竹门打开,迎面碰上两人,左右一看,便先向左边的老妇点头一礼,道: “周夫人,”接着又看向搀扶着她的少女,问候道:“韩小姐。” 原想着这周夫人就同韩厉有关系,现在看来,关系应是不错才对。 “咦,你怎么来了?”韩拾玉一脸惊讶,又探头看看遗玉身后,皱眉道:“我娘呢?” 听这称呼,遗玉笑而不语,不是她小心眼,而是知这韩厉的养女绝不像表面看的率真简单。 这边遗玉笑了起来,并未注意到一旁周夫人一瞬间骤变的脸色,遗玉侧身给两人让路。示意她们先行,待她们进门口,方才从门离开。 周夫人被韩拾玉挽着朝前走了两步,心思一动,回过头去,正见遗玉转身离去的背影,当她现线掠过一抹银光时,瞳孔猛然紧缩。 “婆婆、婆婆,你怎么了?”韩拾玉摇了摇周夫人的手臂,轻声询问。 “那个姑娘是?”那天见她,还是脸上带疤,一身男装打扮的野丫头,跟在故人之子的身边,看他让垫于她,又着她端茶奉水,只当是个机灵又得宠的随侍。 “她啊,嘻嘻,您等下还是问我爹吧。” 昨日下了一场雨,温度不降反升,李泰早起便出门去乌蛮舍,雷打不动地请见周夫人,遗玉同卢氏逛了会儿年庆草集,卢氏肚子不舒服,母女俩便回了南区住处。 自前晚遗玉带了卢氏回来,李泰便挪到隔壁去住,留下大间给母女俩,卢氏过意不去,被遗玉劝了半晌,才高高兴兴地陪女儿一起住下。 “娘,喝水。”遗玉捧了温水递给卢氏,这一趟李泰随行的属下,亦有女子在内,不若在王府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是进门有水喝,天冷有加衣。 “还难受吗?”在床边陪卢氏坐下,遗玉一边关心地问道,一边拿过卢氏的手腕,指腹点在她脉搏上探试。 “好多了。” “您月信是这两日吗?”年近四旬还来月信的妇人大有人在,加之从韩厉那里走前,被嘱咐要这两日要特别注意卢氏身体,遗玉探出她脉息有异,便问,哪想卢氏先是一愣,而后惊讶地反抓住她的手,道: “玉儿,你、你,你是不是已” 遗玉不等她问全,便将自己初潮来过的事讲给了她听,这是女儿家的大事,卢氏自当多问了几句,确认那阵子有人教她使用细物后,才放下心来。 她便趁机问了卢氏些月信来时的反应,当知不妙,心中起忧,卢氏嘴上说着没事,实则脸色都有些发白。 “娘,我这里有名医炼的药丸,带在路上以备不时之需,您就先吃上一粒,看看是否会好些。” 遗玉想起萧蜓临别送她的东西,知卢氏同她病症相似,不怕错药,就去取了来,那盒子粉艳丹红的药珠子静静躺在檀木盒中,仅仅少了两颗。 第二十九章 你就不用去了 在蒙舍诏普沙罗大城,遗玉度过了贞观十一年的新年,李泰高价在乌蛮舍买到了一处空闲的小院落,初二遗玉他们便搬了进丢,母女俩忙活了三四日采买东西,将这暂时的住宅重新装点了一番。小院一楼后连着一间简搭的灶房,是以前在这里住过的唐人留下的,卢氏似要弥补回过去一年多不在女儿身边的日子,一日三餐都不假他人之手,自己下厨做给遗玉吃。 遗玉自乾乞城寻人错认回来后,就少见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整日跟在卢氏后头忙活,不觉累,反而每天都过的紧实有趣,母女俩整日腻在一起,绣绣花,做做饭,逛逛城,初八那天还一同上了城外的山林,摘采些野菜药草等物。 除了不能讲的,遗玉每日都会同卢氏说些这一路上的人文风情,又言在路上结交了一位好友,能文能武,是个女侠,还是个大夫,自己也跟着她学了几手医疗药理,这俨然是在讲的萧蜓。 遗玉脸上和脖子上的疤痕,还是被卢氏发现了。当娘的见到闺女原本白净的小脸上多了这瑕疵,当然先是惊怒,而后心疼的当场就落了泪,遗玉只道是在路上遇见了劫道的,才弄成这样,哄劝了半日才好。 身为人母,卢氏心里埋怨李泰一行没能着护好女儿,可将李泰当成常公子着,又曾救过她们母女于水火,思前想后,便也没给李泰什么脸色瞧,只是每见着遗玉的疤痕,心里便觉得难受。 从过年到现在,半个月来,韩厉只上门找过两次人,那韩拾玉这几日倒是天天来,可卢氏终归对她只是怜意,眼下遗玉来了,虽对韩拾玉仍旧关爱有加,可三人待在一处时,卢氏言行举止,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 这天,外头下着小雨,遗玉和卢氏正在楼上绣物件儿,早上做的几样点心在案头摆着,又有一壶好茶去半,茶叶是遗玉从李泰随行带来的货物里淘出来的上品,味苦香醇。 “嘿嘿,娘,您瞧,像不像。”遗玉一手递给卢氏看绣布,二手指着趴在栏杆边睡觉的花面狸。 卢氏瞅瞅那狸子,再看看素面的绸布上一团黑麻麻的东西,伸手拍了她一下,笑斥道: “绣的这是什么,只当是一片乌云去了。”“那您帮我改改啊。”遗玉笑着将绷子塞进怀里,伸手捏了块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就听卢氏有些惊讶道: “这下着雨呢,怎么就跑来了?” 听这话,遗玉抬眼,就见屋门口多了一道人影,却是那三五天没来过的韩拾玉,没了同自己相似的笑,她侧隐在门框边,一脸地怔忡着着卢氏,背后是屋外的连连细雨,更衬她形单影只,顾影自怜,失意之处,惹人生怜。 “站那做什么,快进来啊,”卢氏见她不动,便放下绣物,起身走上去拉她进屋,手摸在她身上,当即轻斥道: “这种天,还穿这么薄,是想着凉吗!” “娘”韩拾玉反手抱住卢氏的胳膊,将头靠她肩上,声音软软道:“爹她说会打扰您,不叫我来看您,可我几日没见您,实在想的紧,这才偷跑出来,您别生气。” 卢氏听了心软,环着她就在茶案边坐下,嘴道:“你听他的呢,想来就来,什么打搅不打搅的,只是穿这么少出门,冻坏了吧。” 韩拾玉干脆就顺势埋进了卢氏的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那您想玉儿吗?” 卢氏一顿之后,道:“嗯,想的。” “娘,都是您把我给惯坏了,我晚上一个人都睡不着,您还记得…” 听着她趴在卢氏膝上轻声诉说,遗玉将手边剩下的点心塞进嘴里,提了将空的茶壶,站起身,迎上卢氏问询的眼神,指了指茶壶,示意再去泡壶热茶。 去了小厨房,烧上水,站在边上闲闲地守着,听着外头的雨声,抬手掐了一下脸蛋,突然就笑了起来,小声嘀咕道: “都多大了,这点事还值当不高兴么。” 等水沸了,她将茶沏好,拎着便出了厨房,走过穿廊,见着站在楼梯口栏杆边的颀长背影,略一顿足,便走上前,在他身边站好,倾身探头到他面前,笑道: “刚回来?今日如何?” 李泰垂眸扫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道:“见过了。” “见着人了?”遗玉惊讶,要知道李泰可是连吃了将近一个月的闭门羹,她虽意外他的忍耐性,但更意外的是周夫人的说一不二,说不见就不见,管他来的什么皇子魏王,一律闭门谢客。 “那她怎么说?”遗玉不急上楼,将茶壶放在地上,转身在横栏上坐下,扭头着他。 李泰望着对面被雨水扛湿的白石矮墙.沉默了片刻,道:“她要我亲自去平州,帮她做一件事。” “平州,那不是要跑河北道?” “嗯,这几日便启程。” 遗玉愣了下,道,“这么急就走,我娘她——” “你就不用去了。” “啊?”遗玉实没想到他会寻出这么一句话,瞪大眼睛看着他,道:“从此处到平州,一西南一东北,相隔之远,舟车是需两个月左右,算上你办事的时间,一来一回,少说要五个月——我不去?” “许会更久,”李泰淡声道,“你若要去,也可,但会同卢夫人相隔一年半载之久。” 闻言,遗玉一时犹豫起来,李泰是去办要事,牵扯颇多,不可能带着她娘一起,自己若同去,归期不定,母女俩方团聚不久,这么把卢氏留在六诏,她又不舍。 “再者,”李泰又出声,道:“带上你,恐有不便之处,你还是不去为好。” 遗玉正头疼怎么同卢氏解释她这就要走,忽听李泰这么一讲,两手用力在栏杆上抓紧,闷声道: “你是觉得,带上我,会变成累赘?” “你可以这么理解。”李泰直言不讳,面具后的眉心却轻轻打结,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次去平州,要办的事很棘手,也很凶险。 这么想着的李泰,并没察觉到,不同于大蟒山一行,他并未第一时间当这是一次锻炼遗玉的机会,亦或者说,对于他没有足够把握的事,他已开始避免让她涉险。 “哼,”遗玉鼻子出气儿,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到他结实的胸前轻戳了一下,不见了方才郁闷神情,扁嘴道:“干嘛骗我,这一趟不安全就直说,还嫌我是个累赘,我告诉你,我去了肯定是能帮上你的忙。” 李泰目光闪烁,握住她戳在胸前的手指,不语。 “这周夫人到底是要你做什么,既然这么危险,那能不做吗?”在遗玉心里,大蟒山那样的生死状况,都能被李泰利用起来磨练她,这平州一行,危险程度肯定是不亚于那时。 “不能,”李泰声音一轻,“能早回去一年,便是一年……” “嗯?”什么一年一年的,遗玉没听明白。 李泰摇头,没向她解释,松开她手指,道:“你的茶快凉了。” “那你等我下,我送上去就下来找你,咱们再说这事。” 说是送了茶再谈,可一直到吃过晚饭,洗漱睡下,遗玉都没再见李泰人影,心里有些不踏实,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确认卢氏睡的安稳后,才披上衣裳下了一楼。 在李泰房门前守株待兔了一刻钟,才见着人影,遗玉举起手中的烛光一映,正是一身墨衫的李泰。 “晚饭吃了吗?” “嗯,”李泰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简洁干净的房间,当地人住宿没唐人那么讲究,没什么屏风帷幔的道道,南面门窗,三面墙,北面放着一张竹床,当中放着一张矮桌,墙壁上挂了一幅很有彝人特色的织毯,就这么一件摆设,还是遗玉挑选来挂上的,虽这一行住过远比这还简陋的环境,但遗玉总觉得,要李泰这样的人住这种地方,实在是屈就,可人家自己貌似都不觉得就是。 遗玉跟着他走进屋,随手将门带上,便去矮桌边摸了油灯点燃,把这一趟出行带来的蜡烛熄了。 “去见周夫人了吗?”遗玉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油灯不大亮,但好歹能将人给看清了,李泰进屋便去了面具,随手放在桌上。 “京里传了消息来,父皇催我回去。” 李泰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冷淡,像是不觉被一位帝王挂念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临行前,是同李世民说过最迟年底回去,可现在新年过去,他除了定期让人从别处寄先前准备好的书信回长安,人却并无归京之意。 “那你准备先回去一趟吗?”遗玉默默算来,他们这一趟出门是够久了,同是出门“巡游”,其他人应该都已安全回到了长安,就剩下他们。 “待此事毕,再归。” “嗯,”遗玉见他有了主意,便不作多虑,话锋一转,继续上午的话题,“咱们何时启程,我好同我娘说。” 留下或是同他一起去,这样两头难的选择,放在一年前,这么一件事足以让她头疼好一阵子,可她今并非昔比,能干脆的事情,绝不优柔寡断。 她话说完,便觉得桌那头,李泰视线在她脸上落了片刻,带些不一样的注视,而后朝她伸出一只手,语调不明地低声道: “你过来。” 第三十章 初情 屋内昏黄,唯有矮桌上一盏油灯映出一片光晕,遗玉借着这昏黄,视线在李泰俊美且静默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不知那碧眼里不一样的视线是为何,她笑了笑,伸出左手搭在他掌心,被他握住,她便顺势起身绕过矮桌,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半个多月都没像这般独处,有些不自在,正待打趣缓和气氛,他却突然倾身向她,一手环过她肩背,一手将她左手置于他腰后,密密地将她拥住。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遗玉不知所措,闻着他身上经久不变的淡淡香气,是让她安心的味道,心下柔软,她伸出另一只手回抱他,疑声轻唤道: “殿下?” “我有个问题。” 遗玉头倚在他宽阔锤胸前,道:“你问。” “倘若当初卢夫人没有被劫走,卢智没有含冤致死,卢俊没有失踪,我请指父皇赐婚,你会如何?” 李泰语落,敏锐地察觉到怀中的纤细身躯僵硬了一下,须臾后,就听她讷讷道: “倘若、倘若——我不知。” 他望着漆黑的门窗,瞳色笼上阴影,当日他趁虚而入,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将她留在身边,何尝不知她是一心想着要为卢智正名,寻卢氏卢俊,才会选择他,借他臂助。那时他尚可将这看成是一种筹码,来换取他想要的人,可如今…… 遗玉不想骗他,所以答说不知,可见他听后半天没有反应,便从他胸前仰起头,看着他微翘的下颌,道: “怎么想起来要问这个,怪怪的。” 李泰低头看她,抬手拨开她遮眉的额发,露出整张脸来,这少女的容颜较一年前,又有不同,眉眼渐开,稚气犹存,五官的模子,依稀可辨初见她时的孩童模样,细白的小脸上,却在左颊上生出瑕疵,就好像是一块美玉被人生生割出的划痕,损了它的价值,却损不了它的品质。 身在长安,生在皇宫,女子的容貌有多重要,他自当明了,他没怎么提它,因他不在意这点瑕疵,可她亦不以为然,似乎就不怕,万一再好的药膏也去不了这蟒毒留下的疤痕,她该当如何?寻到了卢氏,年初这些日子,她过的很快活,整日带着笑,就似在长安城,她初入国子监,一切都还未发生之前的模样,他以为她会在同他去,还是留在普沙罗陪她娘之间摇摆不定,可她没有。 他擅察人神色,析人情绪,却每每漏算了她,这比他要小上七八岁的少女,辨不通她的心思,就愈发想琢磨她,靠近她,占据她,这种强烈的欲望,让他感到烦躁。 好比明明握紧了这块玉,却总觉得她不在手心里。 遗玉被他这么紧盯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无端脸上无端燥热起来,刚才消失的不自在又冒头,她撇过头避开他有些炙热的视线,须臾,眼角便被他落下一吻,紧接着便是脸颊,唇角,她来不及发出的声音,消失在他口中。 没有方才蜻蜓点水的浅吻,一开始便是来势汹汹地侵略,不同于他冷淡的性情,在两人接吻时,他鲜少会有轻品细酌的兴致,热情的唇齿相交后,短短的几息便叫她脑袋发蒙,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由他汲取。 扶在她腰背的手掌还算温柔地一下下轻抚着,叫她背脊发麻,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拒他,腰线被轻捏,手脚就软了下去,少女的身体识不得多少情味,却敏感和娇嫩,心里清楚他是她铬身相托的人,没学会迎合,亦无法抗拒。 他湿热的吻总算离开她的唇瓣,略显沉重的呼吸在她耳畔响起,不等她将气喘匀,便将她拦腰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几步走到床边放在褥上。 遗玉在身体挨到柔软的床铺时,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背着灯光看不清他神色,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猜到这次可能不止是简单地亲亲抱抱,她脑中警铃一响,便急忙出声道: “我、我该回房睡了。” “不急。”李泰哑着嗓子回了她一句,便欺身而上,一手握在她腰上,一臂撑在她头顶,高大的身形遮挡住她娇小的身躯,却不压到她分毫,紧密的吻迅速落在她唇上,愈发纯熟和火热的亲吻,片刻后,又叫她绷直的身体软了下去。渐渐的,这吻便转移了方向,从唇角到下颌,到耳侧,到她颈上的疤痕,到她细白的喉间,到她精致的锁骨,听着她细哑的抗拒声,他青碧色的眼瞳变得深浓,腰上的大手摸索到系带,一扯便开。薄唇离了她的锁骨,微眯起流光四溢的眼眸,目光从她红润的唇上,缓缓下移,修长的手指撩起她上身的短襦,露出她胸前的玲珑。 鹅黄|色的小衣,薄薄的遮挡不住几分春色,美好的弧度清晰地显露它包裹下的细滑圆润,落入李泰的眼中,让他霎时紧绷了下身,已是墨绿的眸子绽出几分异色,冷硬的心此刻竟是按捺不住地叫嚣。 遗玉感到胸前一凉,愣是呆住了,直到被他焦灼的视线盯得腰背发麻,方涨红了脸将双手围在胸前,眸光含水地瞪着在昏暗中模糊不清的他,身子因羞涩而微微发抖,待要出声,他却突然起身扯过床侧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这动作让被蒙在被子里的遗玉暗松一口气,只道是这毅力超强的男人又忍住了,可下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她低呼一声,整个人便落入了一具滚烫的怀抱,温热的唇在她耳畔摩挲,很快便又寻到她红肿的嘴唇吻上,她伸手去推,触及他薄薄的衣料下结实的肌理,一个激灵,便知他脱去了外衫,欲哭无泪地想要出声,却被他更用力地吻过来,她又挣扎了几下,大腿不经意摩擦到一处不同寻常的硬挺,当即老实了起来,知是逃脱无望,鼻子一酸,眼里便凝起了雾气。 李泰搂着她纤细的身子,一件件将她从裙衫中拨了出来,蒙着被子,看不见,他身体的亢奋便没那般激烈,可当温润细滑的肌肤入手,抱着这光溜溜的娇躯在怀,他逼出的冷静轻易被瓦解,闷哼一声后,便肆无忌惮地揉捏起她娇嫩如新柳的身子,在情欲得到暂时的纾解时,耳边响起她低低地啜泣,他手上的爱抚未停,却私了口,贴近她染着鬓香的耳畔,沙哑道: “莫哭,我实是难忍。” 忍,他随性,也有耐性,忍住不同她过分亲近,却是比想象中更难,眼下只想亲近她,克制不会伤她便是。 “我、我怕…不要了,好不好…殿、殿下……” 这是真话,遗玉虽眷恋他至深,但这样的情形,身上揉捏的手掌,身体的陌生反应,怎叫她不怕。 李泰没有答话,埋首在她光滑的肩头轻轻啃噬,手掌在她胸前的柔软上留恋,缓缓下移,将要触及花缘秘境时,人却突然顿住,鼻翼翕动,一股方才便流窜在她身上的鬓香,由淡转浓,这味道,竟叫他沸腾的血气,迅速平复了下来,瞳色也渐恢复了正常。 片刻之后,他手掌抚过她窄小的腰背,在被中摸到散落的衣物,一层层裹在她身上,将她调转了个儿,拦在胸前,一吻落在她薄汗津津的额头,轻声道: “莫怕,睡吧。” 遗玉眨着雾蒙蒙的眼睛,吸着鼻子,没敢出声问他,只怕他又改了主意,两手撑在他胸前,乖乖地闭上眼睛,意识模糊前,还在想着,天亮前要起床,不能被娘发现了。 在她呼吸平缓后,李泰从被中伸出一手,借着降熄的灯光看了,俊美的脸上始露出难辨之色——他手上握的,正是先前裹在遗玉胸前的鹅黄|色小衣,古怪的香气消散在房间里。 一声轻笑,他随手将这布条丢在一旁,低头拨开怀中娇人脸上的发丝,看着她沉静的睡颜,被中扣着她柔夷的手指紧握,低声一语。 天色未明,李泰缓步走出屋,反手掩上房门,侧头看见走廊那头楼梯口的人影,背着手走了过去。 “卢夫人。” “玉儿她——” “没有。”他没有踩过底线。 卢氏神色略有缓和,低下头,语调复杂道:“多谢殿下成全,我知这般要求是过分,当日玉儿孤身陷在京中,全靠您保全,她又同您有婚约在身,我留她下来,实是为人母者私心所致——我那孩子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他唯一的妹妹为他拼争。玉儿是我一手养大的,这孩子性软又不争,她不适合长安。而今她心有仇意,可一年以后呢,两年以后呢,她许会后悔的。” 惊!原被蒙在鼓里的卢氏,眼下却尽数得知长安城详事,究竟是谁在这当中泄露实情! 李泰看了一眼她脚边地面滴落的一水泪痕,面色分毫不变,抬头看一眼日头渐出的东方,淡淡地开口道: “所以我把她留下,是不是后悔,唯有她自己说的算。” 第三十一章 你们还差的远呢 “所以我把她留下,是不是后悔,唯有她自己说的算。” 停了一夜的阴雨,在天将明时,又下了起来,李泰在栏杆边站了半晌,便在卢氏的侧身相送下,朝院门走去,卢氏抬头,抹去眼角的湿润,轻叹一声,转身上楼回房。 这一走一离的两人,并未察觉朝 ,在走廊那头的屋门后,一只按在门框上的小手,骨节抠地发白,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韩厉,两每三刀,出尔反尔,诡狡之极,到底还是将她利用了去。 李泰,你很好,好极了。 贞观十年,二月,魏王李泰携文学馆诸学者离京巡游,三月,又有弘文馆、国子监内修书者纷纷离京,是为编著《坤元录》取详。 同年六月,长孙皇后病危,得治,后又复病,逝于十月,太宗痛极,修起舍于元宫外,命宫人奉之。后将长孙之幼女晋阳公主、九皇子李治接于近前,亲自抚养,时人称其受宠,是过魏王泰也。 贞观十一年,正月,葬后于昭陵,改上尊号曰文德顺圣皇后。又修层观于宫内,终日眺望昭陵,不避思妻念妻之举,后被魏征劝讽,观方拆。 远在六诏,清晨的小雨中,一行人轻简行装,匆匆离开了普沙罗城,在城门外两里处逗留了一刻钟,待城南奔来一匹马儿,载着一名少年加入,才又启程。 “哈,你就不怕我不来了?” 李泰瞥了眼穿着当地乌蛮人服饰的姚一笛,冷声道:“你可以试试。” “哟,你心情不啊,”姚一笛一手持僵,一 手拍在马鞍上,扭头盯着他不眨眼地看了半晌,方怪声笑道: “这可怎么办,我心情也不好,和你这无趣的人同行,我可以想象出这一趟是有多无聊……” 屋外的沥沥细雨着,及至下午都未停歇,竹楼间流窜着湿谅的气息,二楼上,卧房里,卢氏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劝哄道: “生病了不喝药怎么能行,亏你还同人家学过医,乖,让娘喂你喝药。” 遗玉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仅露出一张发白的脸蛋,吸着鼻水,闷声道:“我不想喝。” “你这孩子,魏王殿下不告而别,许是有要事在身,他留信上不是说了,等事情办完,会来接咱们母女回京,你还值当为这抠气。” “娘,我真的不想喝。”遗玉闭上眼睛,不再看那碗散发着怪味的汤药,本就头疼,可听到屋里响起的另一道声音,就更头疼了。 “这药,是娘蹲在厨房煎了半今时辰才好,你何必糟蹋她的苦心,我先前当你懂事,原是个被惯坏的任性孩子,娘,您别劝她,就叫她病着吧。” 一身黑底裙的韩拾玉从门外走进来,神色不悦道。 卢氏冲她摇摇头,正待再劝遗玉,便听她轻声道:“娘,您去将药再热一热吧,我喝了便是。” 卢氏连忙应声,端着药碗便出了屋子,下楼去厨房。 韩拾玉环扫了一圈摆设简单的卧房,走到遗玉床边坐下,轻轻伸手去触她左颊上的疤痕,只是还未碰到人,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擒住,看着遗玉轻玉笑道: “我只是看看你额头烫不烫,这风寒若成了热疾,可是会死人的。” 她话音刚落,便见遗玉轻闭的眼睛睁开,本是水色朦胧的睁子,盯着她的时候,却啃一瞬释出叫她后背发凉的凌厉,笑容不由僵在脸上。 “看在你诚心待我娘的份上,之前容你使些心眼,可这会儿我心情不好,你真该离我远些。”遗玉嗓音沙哑,脸上没了方才卢氏在时的小性儿,神色冷淡地,竟同某人有些相像。 说着,便松开了她,将手重新缩回被窝里。韩拾玉愣了片刻,正在品她话里的意思,只觉手腕上突发奇痒,伸手去抓,几下之后,越抓越痒,恨不得将皮都挠破,可狠狠抓了几下之后,手臂上却连条红痕都不留,她脸色一变,质问道: “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 “你不去抓它,晚上就好了。” “解药拿来!”韩拾玉痒的浑身发抖,抑制住不去抓手腕,锐声冲遗玉的后背低喝道。 “没有,”这是她随手做的玩意儿,藏在戒指里玩儿,哪有什么解药。 “你——”韩拾玉被痒的破了功,咬牙就要去掀她被子找解药,却被她凉凉一句话止住动作。 “是左手也痒了么。” 遗玉扫了她一眼,转过身,面对着墙,只当让她头疼的东西都不存在。可闭上眼就是李泰的身影,肌肤上似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耳根发热,心里头一次对这男人生了怨气,恨不得现在就纵马追上,向他讨个说法,问他凭什么以为她会后悔,差点把她吃干抹净,转眼就没了人影。 可昨夜他在她耳边的一句低语,却叫她不得不硬下心肠,她等,不就是一年么,娘说她性软又不争,可谁又知,不争的人,争起来,才更加不会轻易罢手! “回去同韩厉说,既无信,何谈约。” “她要我转告爹,既无信,何谈约。”韩拾玉紧紧地握住已痒的麻木的右腕,脸色难看地对韩厉道,父女俩坐在院中的小棚里,外头的雨刚停,一壶茶刚泡好。 “呵呵,”韩厉目光微闪,摇头笑笑,“我说了最近让你少往那边去,你不听。” 既无信,何谈约。小姑娘倒是比他预计地还要早发现端倪,年末在竹楼,两人约说,日后慢慢将实情告诉卢氏,由她自己选择是去是留,他答应了.可转头便毁约。 他心里清楚,早在小姑娘出现时,卢氏便生了离意,若非是他借用了这小姑娘同那年轻魏王的关系,将隐瞒她的事情如实相告,卢氏怎会心甘情愿地继续留下,为了她那宝贝女儿,那妇人可是比他们想象中要坚强的多,他不会错估她的承受能力。 哪怕如今不能同吃同住,可只要她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哪怕再过十年,再过二十年,他相信,总有一日她回头,看到他在等她。 “爹!”韩拾玉皱眉道,“您还笑得出来,我看这样下去,娘迟早都会跟着她离开,您倒是快想想办法呀。” 韩厉不急不缓地倒腾着竹筒中的茶叶,依旧笑声道: “你要留住你娘一时,还是要留住她一世。慢慢来,不急,年轻人,还是要多些耐性,有颗聪明的脑子,可也要勤动才行,这世上的事,你们所经历的,还差的远呢。” 遗玉着了风寒,在床上病恢恢地躺了两天,第三日便又恢复了精神,就像是压根没病过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卢氏起初担心她硬撑,可一连几天都见她笑嘻嘻的,便放下心来。 韩拾玉自那日被遗玉当成撒火的对象整了一回,好一阵子没到卢氏这里来撒娇,母女俩安生地过了心八日,这天正在厨房里搭伙做面点,小院来了客人。 “周夫人,快请进。”卢氏格外热情地迎了独自站在门外的老妇,引到一楼厅里坐下,便扬声唤还在厨房忙活的遗玉沏茶来。 周夫人在皮毯上坐下,端正了身形,扫了一圈室内,舰线落在卢氏脸上,方露出一丝微笑:“老身不请自来,是有不妥,岚娘莫见怪。” “怎会,您就是不来,明日我也准备带小女上门探望。” 周夫人两手不着痕迹地抚平衣角的褶皱,侧头温声道:“老身方听说你寻得了失散的女儿,这才迟迟来道贺。” 卢氏谈及遗玉,眉眼不由就变得柔软,“是啊,这是我的幺女,自小养到大的。”说完这句,她便缄口,牵扯到韩厉父女,遗玉这边不好解释,她也不想多说。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遗玉便端着茶盘进来,见着当座气度雍容的老妇,眼中流过一抹惊讶,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见礼,将茶盘在桌上放下,给两人倒茶。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周夫人爱怜地将遗玉看了又看,扭头对卢氏道:“老身就喜欢这般乖巧的姑娘,可惜孤苦一生,没得一子半女,跟前只那么一个淘气的,连个听老身唠叨的都没。唉,不提这伤心事。” 卢氏起初听她夸自家女儿,心中高兴,又听她唏嘘,便脱口而出,道:“您若是不介意,我叫玉儿常去您那里坐坐?” 遗玉在一旁抱着茶盘,垂下眼睑,掩去目中古怪之色,这周夫人头次见她,还冷眼当个下人使唤,第二次见她,一句话都没说,怎地这第三次见,她就变成“乖巧懂事”的孩子了? “好啊,”周夫人一口应下,抬袖掏出一只紫缎的金丝锦囊,笑着托到遗玉面前,道: “老身同你娘性情相投,今日见你,更觉投缘,你若不介意,唤老身一声婆婆,收下老身亲做的这锦囊,便与老身做个小辈,如何?” 第三十二章 你不觉耻吗! “玉儿,送周夫人回去,不用急着回来。”卢氏将人送到门口,笑吟吟地对遗玉道。 “知道了,娘。”遗玉听懂,她娘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她陪陪这老妇。 “岚娘,叨扰了。”周夫人朝卢氏点点头,便冲遗玉伸出一只胳膊,遗玉迟疑了一下,伸手挽住。 两人离了小院,朝着乌蛮舍东边走去,过路的当地人见着周夫人,都很是亲热地招呼,聊上两句,一路回到周夫人家门口,遗玉已对这老妇的好人缘感到麻木了,简直怀疑她同初见时候那个一脸严谨的老妇是不是同一个人。 来开门的是那关见过的小童,不同于第一次他们来时的不理不会,异常礼貌地向遗玉问好,还清楚地唤她卢小姐。 “坐吧。”进了屋,周夫人便将手臂从遗玉手中扣出,径自去到矮案后坐下。 遗玉看看地上孤零零的坐垫,觉得眼熟,转眼便记起就是那天和李泰来时的那只,她瞄了眼周夫人平淡的神色,方知先筋不是错觉,一进屋,这老妇就又变脸成那天初见的不冷不热,之前那亲善的模样,就像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且半点痕迹都不露,当真是演技派的老婆婆。 周夫人见她“愣”在那里,道:“在旁人面前走神,尤其是在不熟之人面前,是为失礼。” “对不起。”遗玉道歉完,蹙了下眉,便在她对面的垫子上坐下,抬头看她,两人对视了半晌,方又听这老妇开口道: “众人同室,多听少言,三人同室,可不语,二人同室,我若不语,你需言。” “……”遗玉抿了下唇,开口道:“您找我有事?” 很显然的,她会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周夫人看上她的“乖巧懂事”,也不是因为“投眼缘”,更不是因为“没人听她唠叨”。 “聪明人的不一定招人喜欢,但自作聪明的人一定招人厌恶。” “……”遗玉开始想,她是不是哪里得罪过这位周夫人。 “你同魏王有婚约在身?”周夫人大概是找够了茬,问道。 “嗯。”毫无疑问这老妇是从李泰那里知道的。 “同长辈说话,慎一音应之。” “我记下了。”又来了。 这时,那应门的小童在外头报了一声,得周夫人应允,便端了茶盘进来,在两人中间的矮案上放下,又退了出去。 抬手、衬袖、提壶、倾满八分,遗玉静静地看着她寥寥几个斟茶的动作,心里冒出些特别的感觉,看她送了一杯在自己面前,轻声道了一句“请”,点头道谢,手捧起茶杯,就听 新唐遗玉 第1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1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19部分阅读 她又问: “你亡父是卢家血脉,你娘早年寡居,后被已故怀国公寻回卢家,认下你父做嫡子,收你兄妹三人做嫡孙,以继卢家香火,是吗?” 遗玉眉头再皱,道:“是殿下同您说的?”这套说辞,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 周夫人捣摇头,上下打量了她,低头去吹茶,缓缓开口道:“你娘是已故怀国公卢中植的嫡女卢景岚,你们三兄妹的生父是当朝中书令,总领百司的房玄龄,是吗?” 一语道破出身,遗玉脸色一变,道:“是韩厉同您说的?” “怀国公逝后,你二哥卢俊失踪,你大哥被人指认杀害当朝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嫡子长孙涣,后死于刑部牢火,你被卢家弃嫌,被迫离京,后又得魏王青眼,求旨赐婚,是为魏王侧妃,同年二月方能借此身份正大光明地离京,是吗?” 遗玉绷着脸看向这老妇,沉声道:“是又如何?” 周夫人脸上始露出一丝笑容,叫人辨不出味道,可声音里的讥诮,却是直刺人耳: “你外祖是这大唐的开国功臣,正宗的范阳卢氏一支嫡系血脉,你生父亦是出身书香名门世家的纯儒,位极人臣,你既得认卢家族谱,暂不论旁的,范阳卢家嫡系到了你这一代,比你血统高的嫡女不出三人,此等出身,此等尊贵,却被逼得走投无路,落魄到要寄人篱下,为人侧室的地步,此等无稽,你不觉耻吗!” “嘎吱”一声,遗玉捏紧手中茶杯,戴在指上的戒指摩擦在杯身,发出磨人的响声,她抿唇盯着眼前口口利辞,却端庄不改的老妇,没再应声。 屋里安静下来,待到她手中茶水变凉,周夫人才又平声道: “老身乏了,你且回吧,明日辰时再来。” 遗玉脑中混乱,饶是有许多问题,听她送客,也没再多留,放下茶杯,朝她行了一礼,便转身退去了。 周夫人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视线落在那微微晃荡的青棕色的帷幔上,闭上眼,抬手在矮案上轻叩着,叹声道: “颖慧有余,圆滑不足,处世乏厉,然能隐能忍,未尝不可教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遗玉每天早上前会到周夫人家中去拜访,但那天所说身世之事,周夫人却再没提过,两人同处一室,也不作旁的,光是简单地问好喝茶,谈些琐碎,就够遗玉被找茬一上午的,一句“我记得了”,说的嘴麻。 遗玉之所以会坚持每天都去,并非是喜欢上了这个找茬游戏,而是她想从周夫人口中,探出一些有关李泰生母瑾妃的事情,弄清楚她到底让李泰去干什么危险的事。 连日的相处下来,遗玉对周夫人依旧防备,却不得对这年近六旬的老妇生出叹服之心,周夫人的厉害之处,不只在于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变脸功夫,还有出奇的好人缘。 她说话做事,一举一动,更是滴水不露,遗玉直接问她李泰的事无果,便旁敲侧击,可却没能得到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她也想过不再到周夫人那里去,可这老妇每次在她走前,总能留个话茬让她心生期待,下回再找过来。 这种漫无目的的拜访,在持续了小半个月后结束,这天上午遗玉照常和周夫人在室内聊天闲扯,说着说着就谈论到唐人女子的发式上面,遗玉的头发是早晨挽的简譬,被周夫人嫌弃了一番后,便让童儿去内室拿了梳子筋绳等物,不顾遗玉婉拒要重新给她梳过,只是这一梳头,问题就出来了。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听这着一声相当“震惊”的问询,遗玉扭头,便见这一丝不苟的老妇脸上,头一次破功露出的惊诧表情,犹豫后,答道: “来时的路上遇上了麻烦,留下这疤。” 她“轻描淡写”的解释让周夫人的火气更上一层,待将她盖在颈上的头发撩开,着到那几道抓痕后,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真亏得你每日还能乐呵呵地过日子,你可有身为女子的半点自知!” 听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遗更突然觉得这相处多日的老妇竟有些可爱之处,心思一动,便扭头冲她露出一口好牙,道: “婆婆,您该不会其实也是姓卢的吧,比方说是我祖父失散多年的妹妹什么的?” 周夫人见她这模样,火气消了一半,轻哼道:“我若真是你姑婆,怎会容你沦落到这般田地。” “哦。”遗玉应了一声,目光闪了闪,这么多天头一次套到了一句话,不管是从语气,还是从字面上看,周夫人十分不满她这种现状,同已故的瑾妃无关,同已故的卢中植无关,到底为什么,有待查证,可能确认的是,这老妇对她并没有不良企图。 “宫里有种奇药,名叫炼雪霜,可除疤去痕,凭着魏王泰的受宠程度,他手上是该有备留才对,你可曾听他提过此药?” 遗玉对她的知之甚广已不觉惊奇,老实道:“殿下帮我写信回长安讨药了,可是一直未见回信。” 周夫人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他待你倒还算上心。” 遗玉含糊应了一声,对她和李泰的关系,潜意识地不想让外人知道太多,那个男人承诺给她的,只要她一个人清楚地记得就好。 在知情的周夫人眼里,她是出身高贵的卢家嫡女,可在长安城,她却是得罪了长孙家,走投无路幸得魏王青睐的孤女,但若说李泰会娶她为嫡妃,怕人只当她是痴人说梦。 “如此,老身这里也有些除疤的药膏,且拿与你试试。” “不用了,我伤中有毒,所以疤痕才不能轻易消去,先前也试过许多药方,都是徒劳。” 周夫人沉默了片刻,面色又恢复到正常,“受人相助,不管你愿受与否,婉拒莫直言。” “我记下了。”又来了。 “罢,”周夫人拨了拨她过长的额发,放下梳子,道:“我且教你些妆容的法子,将这疤痕暂时遮掩去。” 话毕,便叫了门外的童子去准备物事,一盏茶后,童子捧了只比茶盘大些的托盘进屋,摆在案上。 遗玉看着那托盘里几盒白的吓人红的渗人的脂粉,抬头干笑道:“婆婆,我不喜涂脂抹粉。” “所以你才没有半点身为女子的自知。”周夫人瞟了她一眼,有些不屑道。 第三十三章 时机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普沙罗城的生活不同在长安,也不同在大蟒山的朴桑村,没有山林中的自由自在,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没有那个人在身边,有的是愈发喜欢唠叨的娘亲,和见了就头疼的一对父女,以及喜欢找茬的老妇人。 从正月到三月里,遗玉经常是早上在周夫人家泡着,中午回家后同卢氏一起打发时间,她写字时候卢氏便在一旁琢磨些新花样,她研读手稿时候,卢氏就在边上做绣活,然后半下午,总会有人来串门,不是韩拾玉便是韩厉,这对父女都是冲着卢氏来的。 但韩拾玉喜欢缠着卢氏,韩厉却总寻机会同遗玉聊天,说些天南海北的事情,一开始遗玉纯粹是应付他,可久而久之,每每同他相谈,便会不自觉地深入下去,这男人无甚顾忌,大到国家政事,小到家长里短,逮着什么同遗玉说什么,且各有独道的见解,颇有借鉴的价值。 白天遗玉过的充实,可一到晚上,人前下来,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那个人,想到甜蜜之处会笑,想到恼火之处,会气地咬牙,想到他可能会遇上危险,便会担心的不得了。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有一大半都是他,多是在很早以前发生过的事。 从最初在小镇外树林的相遇,护送她们母女到龙泉镇安家,一别三年之后,在高阳生辰宴上的相见,得知恩人常公子原是位高得势的四皇子。 从入住秘宅为他解毒,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到后来的渐渐相触,她为他梳洗按摩,他教她下棋射箭,午后两人在书房,他处理公文,她便从书架上寻出一本本他事先准备好的异志杂谈。每次梦醒后,她都会靠在床头出神,想最初遇上的时候,怎会想到那沉默安静的少年,会变成她托付终身的男人。 可是,眼下这男人,却一去三个月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叫她几乎怀疑,临别时那晚,太过热切的亲吻和拥抱,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她在这边夜不能寐,他许就半点都不想她。四月,夜梦过多的遗玉,总算是收到了李泰派人送来的书信,除了随信附赠的一盒炼雪霜,便只有三个字——我无恙。 当来送信的剑客向遗玉讨要回复时,她转身回屋写了一封给他,用腊封了口,除了她再没人知道,那信上同样不多不少的三个字,是什么。 之后,遗玉当天便将当日在长安城发生的事,卢中植去世,卢俊失踪,卢智身亡,统统告诉了她,卢氏反将韩厉早把真相说与她听的事相告,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日,等到第二日,便打起精神,准备了香火等物,在院里摆了供秦,将卢中植和卢智分别祭奠了一番。 这晚,遗玉将同李泰的事告诉了卢氏,又从她口中问出了她对韩厉的想法,母女俩又促膝长谈了一番,互相明了了心思,这便是再无甚隐瞒之处。心存芥蒂。 “娘是过来人,女儿家的心思怎会看不出,但若你是为了借他之力,去帮你大哥报仇,那终归是要害了你自己,玉儿,你大哥的事,娘从不管,可你瞧他……” 卢氏会这么想,全是韩厉分析的功劳,她这才去央了李泰把遗玉留在普沙罗,好等她想开,莫要为了帮卢智报仇,便走上一条不归路,一如卢智。 “娘,我同他好,许一开始是同您说的这般,可若我不喜欢这个人,又怎会委屈自己。”遗玉伸手揽住产氏的腰,在她肩上轻蹭了蹭,眼中绽着厉光,“娘,大哥他生是个耀眼的人物,他死了,也该是光明正大的。” 不是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被载在卷宗里,不是偷偷摸摸地葬在山林中,连块碑文都不敢刻! “咱们不说这个,”遗玉晃了晃卢氏,“娘,您同我说,您对韩厉,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您是怎么想的?” “娘什么都不想,只想让你们兄妹好好的,”卢氏脸上浮出痛色,涩声道,“许是娘命里就是个带煞的人,拖累了你们三个孩子,没一个命好的。” 说到这里,她又呜咽了起来,遗玉心里也难受,抬手拿袖子给她擦泪,道:“什么命好命坏,咱们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时候,过的快活日子,许人家一辈子也得不来,我只觉自己的命已是出奇地好了,有娘、有大哥,有二哥,娘不觉得,这一辈子有我们三个孩子,是足够了吗?” “是啊.娘有你们,这一辈子…便是够了,”卢氏搂过她的肩膀,哽咽道:“玉儿,你大哥已没了,你二哥又不知跑到哪里去,娘只余你一个,你是大了,娘知道管也管不住你,可你答应娘,莫再出什么岔子,叫娘跟在你身边,知道你是平平安安的,行吗?” 闻言,遗玉重重地应了一声,回抱住卢氏,眼里带着浅浅的哀伤,可没有流泪。 贞观十一年,四月,命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编修《贞观律》。 同年五月,太宗诏今,以荆州都督荆王李元景为首的二十一名亲王为世袭刺史,以赵州刺史长孙无忌为首,包括房玄龄、杜如晦等十四名功臣为世袭刺史。 次月,又封房玄龄为梁国公,杜如晦为莱国公,魏征为郑国公,歌功颂德,是以风头稳压武德年间三大功臣:西安王李恭孝,隋畅帝萧后之弟宋国公萧禹,陇西豪绅士族怀国公卢中植。 至此,当年扶持李世民上位众官卿,于朝中官爵完全稳固。 八月,莱公杜如晦病逝,太宗哭之甚彻,为其废朝三日,葬后,嫡长子杜若谨袭其爵。 十月,转授吴王李烙安州都督,之官,世袭,遂,李恪离京 前往安州建府。 贞观十一年的大举封赏,恍若一股劲风,将尚沉浸在国母逝世沉痛中的长安城上空阴云刮走,暗潮云涌。 远在六诏的普沙罗城,冬季又是另一番景象,终年无雪的大城,迎来了今年最后一场暴雨,从半夜下到天明,城中的积水已覆脚躁,街上不见几个行人,幸而城内房舍多是斜顶的防雨构建,又铺有毛毡,不然这样大的雨,放在一些小城,许会家家户户漏雨连连。 精修的三层小竹楼上,韩厉坐在横帘半卷的窗煎,手握打开的书卷,看着窗外逆向的倾盆大雨,静静地思索着。 “爹,这么冷的天,您还开着窗子做什么。”韩拾玉端着茶进屋,放在桌上,便伸手去关窗子,被韩厉出声止住。 “总觉得今日有些心神不宁,你去添件衣裳,咱们到你娘那里去看看。” “可是这么大的雨——”韩拾玉见他皱眉,便将剩下的话咽在喉中,听话地去拿了披风,父女俩穿戴上雨蓑后,便匆匆出了门,朝三条街之外的小院赶去。 等到了地方,韩厉没先进院子,而是冲着街角两头抬手比了比,便有两个穿着雨蓑带着斗竖的白蛮人跑了过来。 “可有什么动静?” “有异状,半个时辰前,有两个路过躲雨的白蛮人进了夫人的院子,在里面待了一刻便出来,您有言在先,属下便装作路人上前碰撞,果然发现,当中一个人是掉包了的,看身形,是卢小姐无疑,因夫人不在其中,属下便照您的吩咐,没有拦阻,在那之后,便无人再出入小院。 韩厉抬手摸着下巴,望着小院中半隐的竹楼,眼皮跳了几下。入秋后,他暗地里便派了人手在卢氏和遗玉身边,不怕这母女俩私自离开,就怕一去未返的年轻魏王,会派了人将人偷偷带走,可守株待兔到冬末,也未见来人,他不但没有放心,反而加派了人手防备,今日可算是有猎物上钩。 眼下遗玉使出这李代挑僵的把戏,是他的预料之一,可她没带上卢氏,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自年初被韩厉摆了一道,遗玉也不知在卢氏面前说了什么,叫这妇人变得软硬不吃,在不伤害卢氏的前提下留下她,韩厉并非没有更好的法子,可需要等待时机,眼下看着,这时机是来了。 “拾玉。”韩厉领着韩拾玉走到街边屋檐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而后便伸手抬来一名属下。 “剑呢,”他伸手要过一人腰上长剑在衣袖上摩擦着水痕,道:“速去准备行囊,叫咱们的人在城北集合,两刻钟后,启程。” “是。” 卢氏坐立不安地在屋里等着,床上放了两只轻简的行囊,都用皮子裹着,能防水防雨,她又检查了一番行礼,从床边镀步到窗下,不敢露头,只贴在窗边辨别着暴雨中的其他动静。 “咔哒”一声之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夹杂着男子含糊不清地低唤声,在楼中响起,叫卢氏变了脸色,她沉住气,掏出先前遗玉留给她的小刀子握在胸前,轻手轻脚地躲在屋门内侧。很快脚步声便近了,在隔壁的门被人推开后,那夹杂着低喘的人声也近了: “岚娘,岚娘??????” 卢氏握紧了刀子,瞪眼看着推门而入的人影,正待厉喝出声,却先瞄到他半身鲜红的血迹,脸色发白地伸手扶住他,紧张道: “你、你这是怎么了?” “红庄的杀手找来了,咱们的行踪泄露了,咳咳,”韩厉咳嗽,唇边溢出血来,“快、快同我走。” 卢氏惊地瞪大了眼睛,慌张道:“可小、小玉她——” “娘!”正说着话,便听一声喊,门口多了一道匆匆跑来的人影。 第三十四章 好消息 “玉儿。”卢氏看见门口套着厚重的雨蓑,依旧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遗玉,扶着受伤的韩厉,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遗玉目光掠过他衣上的血迹,还有苍白的面色,皱眉道:“韩厉,你这又是怎么了?” “咳咳,”韩厉气息不匀道,“红庄追杀的人找来了,我的手下们正在拖延时间,你们快同我离开,城北有人接应,等他们找到这里来,就糟糕了,你们同我有关,就是不杀,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母女。” 遗玉脸色一变,犹豫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韩厉打断她的话,反手环住卢氏,待要去拉遗玉,可手指还未碰到她雨蓑,腿一软便朝前倾倒。 遗玉一愣之后,抢先伸手撑住他,“唉,韩厉?” “你怎么了?”卢氏叫了一声,慌忙上前去帮着扶撑。 遗玉左右为难地看着晕倒的韩厉,正待出声,余光掠过卢氏压在她手背上的一抹红光,一瞬之后,便僵住了神色,抬头看向卢氏,涩声唤道: “娘,您” 普沙罗城城北 大雨中,一辆马车连同七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乌蛮人在城门外等候着,一刻钟过去后,有人先出声道: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回城去接主人。” 话说完,当中一人就驾着马朝半开的城门内跑去,剩下的几人都扭头望去,头上的斗签挡不住雨水被风刮在他们脸上,却不妨碍他们视物,眼见那人在城门前坠马,下一刻就见一匹匹马载着身披雨蓑的人从城门蹿出,直直地冲他们奔来。 “不好,小心应敌!” 话毕,两拨人马已是交战在一起,后来者足多出这群乌蛮人一倍,本是占尽优势,可随一人高喝了一句唐话之后,双方便成难分难解之势。 “小姐有言,不许杀人,留活口!” 就在双方还在打斗时候,并不知晓,城南处,已有一辆简装的马车,冒着大雨,缓缓驶出普沙罗城。 一场暴雨初停,黄昏的天空,干净地好似一块巨大的琥珀,静谧的树林里,一辆马车飞快地驶过,在湿软的土地上留下几道长长的轮痕。 “唔,”一声闷哼后,遗玉从昏迷中睁开眼,感到身下马车的晃动,霎时清醒过来,手脚并用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滑下,她快速环扫了车内的情况,先是紧张地检查了还在昏迷中的韩厉,而后扭头看向对面端坐的两名妇人,脑子还有些混乱道: “娘、婆婆,您、你们怎么——” “可是有不适之感?”卢氏略带歉疚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担心道。 “…头有些晕。”她刚答完话,就听见车帘外扬声一句问询,略带沙哑的嗓音,却有少女独特的韵调: “娘,人是醒了吗?” “嗯,醒了。” 一只手从帘外伸了进来,手背白皙地可辨几条淡青色的血管,因握而突起的骨节圆润可爱,同那手中质地细腻的玉瓶几乎成了一个颜色。 “拿着,两粒水服,可解晕眩。” 听见这声音,车内的遗玉总算忍不住冲着车帘外低喝出声,“是你出的鬼主意吧!诱骗我和我爹上当,再让娘迷晕我们!是不是!” 这一声,道出了她真正的身份,这将脸上的雨水和额前碎发梳洗干净后,乍一看同遗玉无太明显差别的少女,实则是韩拾玉。 卢氏见她神情激动,忙伸手搭在她气的发抖的肩膀上,劝道:“拾玉,别这样,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若不这么做,你爹是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韩拾玉依旧气难消,继续冷声对着车帘外,道:“你有本事大可以带着娘离开,为何使这种下作手段,还带上我和我爹一起走,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车外响起一串低笑声,接着便是一句更加让车内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问话: “你爹的脑子,这辈子你若能及一分便可。” 她明知只带一个卢氏连普沙罗城的大门前出不了,那她便一早就筹谋着将人全都带上好了,不然那老j巨猾的男人事到临头,又怎么会乖乖配合。 这般她也不算吃亏,好歹是借了他的人手,甩掉了另一帮人,不是吗? 马车上仍然在昏迷中的男人眼皮动了动,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 罢,既然有人识相,与其留下她,不如同她在一起,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这一年世外的生活已是足够,顶多日后小心些不要被人揪出来便是。 二月初二,春始浓,正是踏春好时节,长安城内的大小园林,都被游人据满,斗百草,放纸鸢,文人墨客的诗会茶会,地点也都选在了室外。 若说这京里最好的踏春之处,当数坐落在京中东南一隅的芙蓉园,有言说,同宫里的御花园春色不相伯仲,却更引人入胜。 可这两年的芙蓉园,都没往年热闹,原因无他,是这倍大的园子主人离京未归,除却宫里的几位,是无人能逾越私自入园的。 平白浪费了好春光,抱怨和惋惜的人大有人在,可惜此刻身在园中的人,却半点都收不到园外人的怨念。 缠挂着竹青帷幔的室内,焚着香,味道清淡,从六角的兽足铜炉里,飘散在空中,香案一旁铺着一张一丈见方的毛皮波纹毯,上盘膝坐着一人,赤着上身,露出被晒成淡蜜色的皮肤,精壮的肌理沿着臂膀下移,在胸前被一片白色的纱布裹住,直到紧实平坦的小腹处,才又现出。 这半身裹着纱布的男人,身边蹲跪坐着另一个人,正将手中的一团纱布剪断,利索地在他背后打了个结,恭声道: “主子,王府和园子附近都有人盯着,您昨夜回来的消息,许已是传到了旁人耳中。” “不急,明日本王会入宫面圣。” 阿生面带忧色,道:“这,您还是静养两日吧,先叫杜大人来传个话进宫去,叫皇上放心便是。” 李泰抬手按了下胸前被包扎起来的伤口,略显发白的俊脸上,眉心微蹙,道:“今日是几了?” “回主子的话,今儿是初二。” 沉默了片刻,李泰侧头看向窗口处探头的一簇嫩黄|色花枝,沉声道:“派去龙泉镇的人可回来了?” “还没,约莫着是该回来了。”阿生看着李泰脸色说话,实是不知怎么说才能让他高兴点儿。 自李泰离京后,他一人在京城待看事情变迁近两年,通过各种手段传消息给出门在外的李泰,进了贞观十二年,半个月前他便收到了李泰的指令,只道是要他在京外五里坡接遗玉,可他带着人手在五里坡等了三天三夜,却只等来一群接丢了人的死士,说是到普沙罗城接人,因李泰有言在先,要听命行事,他们便被遗玉指派去抓一批活口,哪知活口抓到了,要接的人却跑没了影。 听了事情经过,阿生也不敢就此下结论,遗玉是被韩厉劫走了,还是又出了什么别的事。因此,李泰今早归京,问他要人,他只能一五一十地说了,幸好先前他有心理准备,便没被李泰的冷脸吓着,只是李泰却好像十分肯定遗玉没有出事,当即派了人手到龙泉镇守着,只等一有了遗玉的消息,就传报回来。 二月初四,一道消息惊动了长安城里的大小官员——离京两年的魏王李泰,巡游回京了! 也不管是真是假,当天魏王府的门口,便聚了一群得了消息的人,径魏王府的管家确认李泰的确是归京后,便纷纷递了名帖求见,只是最后能送到李泰手里的,怕是少有一二。 魏王回来的消息,让长安城各处都有了动静,宫里的不说,什么尚书府、中书府、将军府的不说,咱们且瞧瞧于此事颇有干系的卢府,是个什么情况。 “大哥、大哥!”卢荣和急匆匆地走进前厅,午饭在酒楼同人吃到一半,听说了李泰昨天下午进宫面圣的消息后,便丢了著子跑到卢府大宅来。 卢荣远从后堂走出来,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皱眉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卢家这两年的日子不好过,别看卢智死了,遗玉又被人使了手段逼退国子监,撵出长安,虽又借着李泰回来,可她离京后,暗中便有矛头对向了他们。 先是老大卢荣远因一些小错,丢了三品职官的位置,去年末,又被御史台参奏酒后失仪,在酒宴上说了有不题之嫌的话,被降爵处理,由从一品的国公变成了从二品的县公,念在卢中植的份上,允许他们继续住在京里,可那国公府的牌子,却是被摘了换成“卢府”。 卢荣和要比他大哥幸运些,不过是官职掉了一级,变成五品的闲职。 两兄弟心知有异,从去年开始,便花费大把的银子,想要疏通关节,但暗地里长孙家不点头,银子花了也是白花,丰厚的家产去了大半,只勉强维持住现状。 当初威风无几,荣耀无二的怀国公府和卢家,终是从二流,变成了三流。 “大哥,好消息!魏王回京了,小玉定也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人呢 “什么,回来了!? 盈盈碧水旁,雪纱环缭的水榭中,凭栏依着一道窈窕的身影,听见侍女来报,一声难以自制的低呼后,转身时,恰若粉蕊的掌心中所剩的鱼饵尽数坠在湖面,引得一群花团锦鲤相争。 “小姐,夫人差奴婢来传话,道是魏王殿下已回京了,昨天下午还进宫面圣呢,这消息是高阳公主亲口所说,不会有假。”侍女又将话答了一遍,偷偷抬头,纵是她天天见得自家夫人那般美人儿,但见这眼前的少女美色,还是会不由失了神。 京人有言曰:阅尽百花相,唯有一夕绝。这话说的虽是有些夸张,但凡是见过长孙家视若珍宝的三小姐长孙夕,鲜有人会对这赞美置喙,长安城的美女繁多,可当称是绝色的,相较之下怕是只得这么一位。 “我大姐还说了什么?”音色婉转,若玉笛盈耳,字正腔圆,似朗文默诵,当是美人才该有的声音,只是语气稍显的急切了一些。 “夫人还说,皇上看了魏王殿下两年来巡游记录的天下奇闻异事、风土人貌,龙心大悦,今日特命内务司的人在芙蓉园安排设宴,挑了初八这个好日子,要众人前去给魏王殿下接风洗尘。” “初八、初八”凭栏而坐的少女低喃了一阵,一开始听到这消息的慌忙,消了踪影,只余下 心中或喜或愁或盼的复杂滋味,无人知晓。 东宫 内殿之中,浓郁的夜来香气从金顶焚炉中飘出,掩盖住室内糜腐的气味,却掩盖不住晃动的金丝提花帷帘后,粗重的喘息声和低吟。 “太子太子殿下…嗯,奴、奴受不住” “给、给本宫忍着。”一声难耐的低喝,帷帘摇摆的幅度又加剧了一些。 刚听一声夹杂着痛呼的低吼,殿门口便匆匆走进来一道人影,跪在内殿当中,道: “殿下,皇上上午下了令给内务司,叫他们主事到芙蓉园去准备给魏王办接风宴,定在初八晚上。” 闻言,帷帘后响起冷笑声,接着便是物体磕碰在地上的声音,前来通风的宫人稍抬眼,便见帷帘后爬出一道衣衫不整的人影,视线掠过对方平坦的胸前布满的红肿,宫人蹙了下眉头.便又低下眉梢。 “接风?好个接风,本宫还当父皇只顾得爱护九弟,原是没忘了还有那个贱种。” “殿下,您慎言。” “哼,本宫在自己的殿里,连句话都说不得了!刘呈,本宫忍你几次了,你若再敢这般放肆,就算你是母后留给本宫的,也决不轻饶!” “奴才知错,殿下息怒。” 魏王府书房 “王爷,这是初八芙蓉园宴客的名单,您请过目。”杜楚客双手递上厚厚的一份文折,红光满面地请示道。 书桌后,李泰大致掠过这份名单,接过阿生递来的毛笔,将其中一些人名勾去,合上名单,撂在书桌那头,杜楚客又捡起看了,确认被抹去的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后,神色一整,又道: “殿下,您离京两年,这长安城里的大小诸事,想是李管事已同您报过了,克己便不多言,只是眼下有一桩,却是当务之急,若能碰上初八这个好日子,又是喜事一件。” 李泰瞥他一眼,两手相叠放在膝上,闭上眼睛靠向椅背,既没出声要他讲,也没说不要他讲。杜楚客并不是没看出李泰这两日气色不大好,但只当他是旅途劳累,没歇过来劲儿,可阿生是明白人,知晓自家主子是为哪般正在烦心,眼瞅杜楚客被晾在那里,便出声道: “主子有些乏了,杜大人有事还请直言。” “是这样,”杜楚客清清嗓子,道:“东方大人家的明珠小姐,眼下已是二八芳年,这婚事指下来两年有余了,于情于理,都该当尽快完婚,此外,王爷不在京里的这两年,克己也暗暗查访,物色了一些品行才貌皆佳的小姐,正是婚嫁的年纪,还望殿下能酌情桃选几名,充作后宅,好为尽快诞下子嗣做打算。” “咳,”阿生闷咳了一声,心中后悔刚才多久要他开口,瞄了眼闭目养神且面无表情的李泰,知自家主子这是要他自己解决,喉头发苦,冲着杜楚客道: “杜大人,殿下刚带了各地文卷回来,正是忙于修编《坤元录》的紧要关头,怎好在此时——” “李管事此言差矣,”杜楚客一脸不赞同地打断他的话,道:“正是因为殿下忙于外事,这偌大的魏王府才需要妃子来管理。且王爷今年二十有二,太子、楚王、吴王、齐王、蜀王都已有后,王爷却尚无一子嗣,实不利兴。” “这——”阿生迟疑道,“杜大人说的是没错,可主子嫡妃未娶,便纳这么多女子进门,怕是不妥。” 杜楚客看看“装聋作哑”的李泰,再看看阿生,想起一些留言,脸色微沉,冲着李泰抬手行了个恭礼,闷声道: “殿下,恕克己无礼,您离京两年,这京中已不是当初模样,长孙皇后仙逝后,九皇子晋王被皇上亲养在身边,眼瞅着圣眷益盛,是已盖过您当初,吴王被之官离京,太子又多被御史参奏,废象有待。 您如今回来,正是该好好筹谋一番,如何重获圣心,多做让皇上高兴的事。明珠小姐是您亲选,岂有反悔之理,依克己之见,您需明日进宫请明皇上,选在初八那日宴上,诏了婚期才是。” 杜楚客这番话,站在一个已投诚的幕僚的位置,是半点无错,句句都在替李泰着想,身为王府长史,他管这些也无错,可是这般要求李泰该做这个,该做那个,着实有逾越之嫌。 阿生跟了李泰这么多年,自当知道这种态度是最触李泰禁忌的,当杜楚客说完,便赶紧插嘴引走话题: “杜大人,您是一心为殿下考量,可您是不是忘记,咱们魏王府订下的小姐,不只是东方家的一位。” 闻言,杜楚客脸上红光尽褪,他是有意不提遗玉,可被点名,又如何能装聋,攒了攒握起的手,半点没了刚才提起李泰婚事的热切,轻描淡写道:“那位卢小姐,尚未及笄,虽可婚嫁,但却不是育嗣的好年华。”嘴上这么说,杜楚客心里想的又是另一件,虽时隔两年,可遗玉若被正大光明地抬出来,必是有人会重新记起当年长孙家嫡子惨死一案。 阿生实没想到,李泰这一回来,杜楚客的胆子是又大了,竟当面就将未过门的妃子,作成生育之用抬上明面来讲,这话他是再不敢接,就怕被李泰迁怒,只闭了嘴,干脆当起哑巴。 “王爷——” “咚咚”的敲门声,赶在杜楚客再开口惊人之语前响起,阿生如释重负地一溜烟跑去应门,当听得下人来报后,脸上喜色一过,又小跑回来,凑到李泰耳边,低语了几句。 于是杜楚客睁大眼睛,就见李泰听完阿生传话,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静看了他一眼,一语未发,便扬长而去。 这一眼,竟盯得杜楚客心头发凉,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他不想看见的事,将要不可避免地发生。 龙泉镇 下午,两匹健马拉着一辆棕漆的马车驶进镇子,阿生在前头驾着车,口中时而出声,街道两旁的行人便自觉避开。 马车上,李泰一人端坐,背脊是习惯性地绷直,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拿着半卷文稿在看,脑中分神想着别的事,脸上不时露出些细微的表情,或是蹙眉,或是抿唇。 去年这个时候,他离开普沙罗城,到东北平州去办事,不算来回路程,也耗去半年之久,等到总算事定回程,因意外受了伤,便传书派人去普沙罗城按遗玉回京,却把人接丢了。 一年里,除了她一封信上三个字,再没她只字片语,尽管他信心十足,也在他至京她未归的时候,生出一丝不安来。这方听说龙泉镇宅子有了动静,竟是迫不及待地亲自赶来。 分明是有些后悔同她分隔了整整一年,可笑的是,当初说要给她选择的机会的人,是他自己。 马车路过一片红果林子,在一栋白墙红瓦的大宅门前停下,李泰掀帘下车,望一眼精修的门头上“璞真园”三个秀气的刻宇,这是离京前她亲书后,他找人刻了送来的,便是这别院的名字。 阿生前去敲开紧闭门,这两年遗玉和李泰离京,他没少往龙泉镇跑,来应门的侍从认得他,仅是瞧了李泰一眼,便知身份,也没通传,便躬身迎人.阿生笑问道: “你们小姐可是回来了?” 侍从摸摸头,似是不知如何答话,扭头叫另一名下人先跑去同传,又伸手一引,道:“请随小的来。” 李泰和阿生便跟着进了大宅,穿过门真的长廊,走过一片小花园后,北面是一间花厅,门帘卷起,能听见隐隐人声,待到走上石阶,门内的人已是迎了出来,当躬身一礼,道: “参见魏王殿下,下人没说明白,卢氏未有远迎.还请赎罪。” 李泰目光掠过说话的卢氏、她身后站着的周夫人、韩厉、韩拾玉,甚至还有两名丫鬟,唯独不见他想见的人,声音略沉,道: “人呢?” 第三十六章喜事稀罕事 想打听长安城里的大事小事新鲜事,不需多跑地方,去到西市井门坊找间老字号的小酒馆坐着,半下午,一壶好酒、两碟小菜,左邻右桌且听着,实在不行,一双箸子敲在碟边上,便有店活计凑上来,看桌上点的酒菜决定是哈腰还是赔笑。 “客官,还有什么要的?” 穿着湘缎滚绿边锦袍的瘦弱少年,伸手指指一旁空着位置,笑声道:“小哥坐着,这会儿客人不多,陪本公子说说话?” “这——”眼瞅一块碎银翻手搁在桌上,店伙计嘿嘿一笑,便捡起钱来揣进袖子里,一跨腿坐在长板凳上,机灵地冲少年道: “听公子口音,带些蜀中味道,想不是长安人士。您有什么想问的,只管说来,小的好歹在这杂市里跑了六年的穿堂,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哈哈,”少年爽朗一笑,翻手又是一块银子搁在他跟前,道:“我不问你多的,只想打听打听,这近两年,长安城里可是有什么值得一闻的事。” “要说这能听的事可多了去,公子是要听喜、丧事、怪事还是稀罕事?” “唔,你且先说喜事吧。” “喜事么,看公子也是个富贵的人家,小的便不讲那些小门小户的与您听了,单说这两年排的上号的喜事,有三件——一是前年五月,长孙皇后病前,皇上下话将城阳公主指婚给了尚书杜如晦大人的二子杜荷少爷。” “咦?” 听少年疑声,店伙计压低了声音,朝跟前凑凑,道:“您也觉得吧,城阳公主是皇后嫡女,杜二公子只是杜大人的庶子,可据说啊,这婚事还是城阳公主自己求的呢,因皇后娘娘前年病逝,婚事拖到去年底才成——照实说,这 新唐遗玉 第1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0部分阅读 桩婚事可不搭茬。” “搭不搭都是皇家的事,小哥你继续说。” “这第二件喜事,同是在去年底,长孙家的大小姐,素有才女之称的长孙娴小姐,同高士廉大人的嫡孙,高子健少爷完婚,这表亲间的婚事,喜上加喜,算得一件美事。” “这第三件喜事,嘿嘿,今年初,皇上四处征招了一批世家女子入宫,不再沉湎于皇后病逝的哀痛里,总归是件好事吧。” 少年脸上的浅笑化去,敷衍地点了下头,道:“丧事莫提,再说说稀罕事吧。” “稀罕事啊,小的这里是有首坊人编说的打油诗,”店伙计摸了摸喉咙,瞄了一眼少年跟前的酒,对方会意地斟了一杯给他,笑嘻嘻地喝了,才又娓娓道来: “程女十八不愁嫁,夕颜绝色不露人,袁师相人不预事,魏王修书不见归。这诗的最后一句是要改改了,个下午才听说魏王殿下近日已归京了,初八还要在芙蓉园办宴接风呢。” 店伙计揣手摸摸釉里的银子,看看夹着菜细嚼慢咽的瘦弱少年,道:“公子可还有要问的?” 少年放下箸子,抬头冲他摇头一笑,又搁了一块银子在桌面,便起身而去了,留下那店小二两手揣袖愣在那里,好半晌听得掌柜的一嗓子叫唤,才回神拍了下脑门。 “我的娘,一个男人家家的,笑起来恁的好看!” 龙泉镇璞真园 “人呢?” “殿下问的是小女吧,”卢氏道,“玉儿她送了我们回来,便出门去了,说是要先到国公府知会一声,明日我们母女再一同回府上看看。” 卢氏尚不知卢荣远爵位连降两级,国公府的牌子已被摘去之事。她也没说假话,这一路从西南行过来,将他们送到宅子,她便换了衣裳出门去,说是要去卢荣远那里。 “何时回来?”李泰听说她人到底还是回来了,放下心,扫了一眼卢氏身后冲他和善地笑着的韩厉,又看向面色如常的周夫人,平州事了,他便将取得的信物派人送到普沙罗,没想这老妇竟跟着遗玉一行回来。 “早上去的,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回京的路上前没那么安全,可是他们这一车老弱病残,却安全地抵达了目的地,虽说有韩厉压阵,但是拿主意的还是遗玉一人,这一年的时间,足够卢氏知晓这个儿时性子软,又有些没主见的女儿,实则是渐渐地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人,因此,对遗玉眼下要做什么,去哪里,卢氏便不再细究。 “王爷若无要事,不妨在这里等等。”韩厉突然出声道,才到这宅子一天,俨然成了能说话做主的人,卢氏反应慢,无察觉,站在边上的两个丫鬟却皱了下眉头。 “不必了,”李泰稍一思量,便知遗玉是有心躲他,尽管这认知叫他胸闷,可也清楚等在这里也未能见着人。 “卢夫人,”阿生在一旁恭声道,“主子初八是要在芙蓉园设宴,若小姐回来了,您且帮着转告一声,身为殿下未婚的妃子,是有必要与宴的。” 卢氏点点头,李泰又淡淡地瞥了一眼笑容不变的韩厉,便折身离开了,阿生又同卢氏交待了两句,才告辞跟上去。 主仆俩走远后,花厅里方才响起人声。 “这便是李泰,那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我只当他是面相有异,原来是生的太俊——唔,该说是生的太貌美才对,那眼睛的颜色,啧啧,即是皇帝的儿子,那他娘是胡人?”韩拾玉颇感意外地对韩厉笑道。 “既到长安近前,言行就需得规矩,”周夫人转身走到椅上坐下,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韩拾玉,道,“是非之地,一个不慎,便会为众人招惹灾祸,此处非是六诏,难容你任性为之。” “我知道了,”韩拾虽敷衍着答了一声,扭头便搀着卢氏的手臂,“娘,上午睡了一觉,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住处,咱们去逛逛?” 卢氏正有心思好好看着这二年前盖成她却无缘住得的华宅,周夫人说是回头再逛,她便同韩拾玉一起出了花厅,韩厉竟没跟去。 带路的是屋里的两名下人,一个梳了妇人的发式,一个仍旧留着额发,两人引着卢氏她们从小花园,朝西逛去,游廊穿巷,从前院到后堂,花园到小林,书房到香室,一砖一瓦一草一未,都是工匠的精心琢磨,有花草和亭台楼阁相互成趣,简单却不失气派,气派又不失雅致,当得这宅子一个“璞真园”的名,是以返璞归真之意。 “您瞧,那屋檐上雕了好多鸟儿,”韩拾玉指着一处小楼给卢氏看,“漆了色,好像是真的鸟落在上面一样呢。” 卢氏望去,也是稀奇,边上那个梳了妇人发式的年轻女侍,忍不住出声道:“夫人,这是小姐的主意,那鸟儿的模子都是她画的呢,当时便说您看了定会喜欢。” 卢氏神色动容,韩拾虽收回目光,看着那女侍,道:“难怪这鸟看久了,让人觉得不舒服。” 韩拾玉,和韩厉,被遗玉使计带到了长安城,因韩厉不怪,韩拾玉便也妥协,可心里总是觉得当初同卢氏一家三口在普沙罗城的日子快活,也不掩饰她对遗玉的不爽。 卢氏皱眉,还未出声,那妇人发式的女侍便不满地回了嘴,“到了别人家来往,即是客,还是客气点好。” “你说什么?”韩拾玉收起笑容,冷下脸,在普沙罗城,她是人人敬畏,被捧在手心的阿诗玛,眼下被一个奴仆下人呛话,能忍才怪。 “我是说——” “小满,”卢氏打断了她的话,一口道出了这女侍的名字,然是在两年前就嫁为人妇,曾服侍在卢氏和遗玉跟前的侍女小满。 “娘,您让她说啊。”韩拾玉抬起下巴斜视着小满,道,“一栋破宅子罢了,若不是她卢遗玉强求我们,谁爱住在这里。” “你这——” “好了!”卢氏厉声喝止了她们相争,将手从韩拾玉臂中抽出,先是瞪了小满一眼,而后对韩拾玉道: “你若不喜欢这里,便和你爹搬出去住,这龙泉镇的闲宅不少,我明日便租一处给你们。” 说罢,便伸手对另一名侍女道:“陈曲,扶我回房。” “是,夫人。”这又是另一个当年服侍过遗玉的小姑娘。 “娘,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韩拾玉跺跺脚,追了上去。 另一处,长安城卢府,卢家两兄弟正聚在一处,商量着魏王归京的事。 “二弟,你说,咱们是不是去魏王府递个帖子,送些礼品,拜访一下为好。” “不妥,还是该先将小玉先接回来,我们同魏王相交甚浅,魏王府的大门可不好进,需通由她引见。” “嗯,是这么个理,不过,也不知小玉是在龙泉镇还是在魏王府。唉,这孩子也是不懂事,回京了都不回来看看,难道是还在怪咱们当日任由她离京?” “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是她自己提出要离京避祸的,怎么说都怪不到你我头上。依我看,还是先派人到龙泉镇去看看,再到王府跟前打听下消息。” 两兄弟商定了详细,正待喝了手边半盏茶便去办事,忽有下人在门外通传道: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 第三十七章 相见未见 二月初五,傍晚时分,李泰坐着马车,从龙泉镇回到了长安城。直走在朱雀大街上,阿生在外头持着车缰,一边留心走道,一边想着 李泰这趟远行回来后的反常。 早在秘宅时,阿生就注意到了李泰对遗玉的不同寻常,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李泰态度的变化阿生都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若有若无、可有可无,再到后来的步步紧逼,这一晃两年过去,李泰对遗玉的在意明显地有增无减,这叫阿生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一方面他希望李泰能够拥有正常人该有的感情,一方面他又觉得遗玉的存在是拖了李泰的后腿。 说实话,在阿生心里,虽对遗玉有好感,可在他看来,这长安城比遗玉适合李泰的才女佳人大有人在,芳心暗许的,知书达理的,家世、人品、才情、样貌,都比阿生记忆中那位个头小巧的小姐要胜出一截来。 时隔两年,阿生是很想看看当初那个聪慧又好脾气的小姑娘到底是长成了哪般,才让李泰甘愿不计代价地选了她,可叫他郁闷的是, 李泰西南一行的具体情况他知道的并不多,不知两人一路上经历了什么,且到现在都没见着遗玉人影,叫他无从辨得李泰到底值不值。 “主子,”马车行到一处路口,左边就是宣平坊,阿生请示道:“要不要拐到卢府去看看?”卢氏是说,遗玉要去原本的怀国公府报平安的,阿生便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好能提前见着人。 车内的李泰没有应声,阿生心里痒痒的,还是只能朝前赶去,待到又过了两个路口,才听车内响起声音。 “去宣平坊。” “是。”阿生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批马缰,在路边转了个弯儿,又原路住回跑去,他驶的快了些,大概一刻钟后,马车便进了卢府所在的街道上。 往昔夜里灯火通明的宣平坊三大街,因为怀卢家的落败,变得萧条,远远望去,只有卢家大门口左右还悬挂着几盏朱灯。阿生有一年没住这条街上来,怕走岔路,隔着老远就盯着那门逼瞧,余光瞄见一道人影从府内走出来,等马车近了,阿生看清门匾上“卢府”二宇,那人已是翻身骑上拴在门外的马匹,调转马头,在阿生勒缰停在卢家墙下时,迎面驭来。 车马交错的时候,阿生还好奇地瞄了一眼那马背上的人,灯光太暗,只道是一名穿着湘色缎子袍的少年,对方同样看了他一眼,阿生只觉夜色里那少年的眼睛似是有一瞬发了亮,待细辨时,一人一马已是错过。 “主子,到了。” “驾!” 阿生回头说话的同时,安静的长街上突然响起一声低喝,紧接着,车帘便被人从里面飞快地撩起,阿生灵敏地后缩了下身子,眼前掠过一道人影,再扭头着,李泰已是站在车外。 “主子?” 李泰没理会阿生的询问,定睛望着前方不远处奔跑的马匹,那马背上的少年似是察觉到他紧盯的目光,侧身望来,遥遥之间,四目相对,一双眼睛勾起莫名的笑意,另一双眼睛却是危险地眯起。 阿生见李泰站在马车边不动,心念一动,便探头看去,只来得及见着诸失在街角的半边马腿。 “主子,要追上去呜?” “不必,回府。”李泰冷着脸撩起衣摆上了马车,在软铺上坐下后,左拳才紧紧握起,并非生气,这种类似于被挑衅的感觉,竟叫他的心冷静不下,开始蠢蠢欲动。 ······ 二月初八,一大早便不是个好天,下着小雨,也是这样,魏王府门前的车马,比前两日少了许多,还有人担心着,这雨若是不停,晚上芙蓉园的夜宴便不能在露天殿,只能改到御宴宫去了。 王府的门大开着,却没人敢冒然闯进去,都是老老实实地递了名帖,有戴着黑色幞头的长脸管事撑着一把伞走出来,外头十几辆马车上掀着帘子等通传的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见这管事走到街对面一辆马车边通传,多是知道今日又没戏见着魏王,打道回府前,还 不忘好事地看着那车子里下来的,是哪家的大人。 先入人眼的,是一袭鸭卵青的长衫,颀长的男子,水玉扣带,腰身略削,手握纸拿,步履徐徐,轻飘的衣摆悬在湿涯涯的地面上,一眼望去,只说背影,这男人便像是那方从溪底拾起的卵石,干净且清润。 不少人凭着这背影便认出人来,长安城里的翩翩公子多的好像是腊月里的霜花,儒雅占了一大半,可这种丰姿的,而今唯有一人。 长脸管事领着人进了王府,穿廊过厅进了一间小院子,在当中正开的门前停下,弯腰躬身冲着里头道: “殿下,杜大人求见。” “嗯。” 听这低声一应,杜若谨收起绘梅的纸伞递给管事,扫手拂了衣衫下摆的水珠,看着屋门内仅有的一扁巨大的石屏,迈步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北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东边走一排四扁窗子,当中两扁开着,窗下摆了一张红木的松纹软塌,塌上屈膝侧坐着一人,正握着一卷书册在翻阅,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 “参见殿下。”杜若谨行着礼,视线却未离开榻上的人,暗暗打量,心中感慨,两年不见,这性情难辨的男人,气势又内敛了许多, 愈发叫人捉摸不透心思。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李泰又翻过一页书纸,好像这时才注意到来人,不疾不徐地道了一声“免礼”。 杜若谨直起身子,整了下容色,正色道:“杜某冒昧来访,承蒙殿下拨冗相见。这里是有一事相问。” “何事?”李泰一肘搁在软桶扶手上,侧头看向对面,目光扫过杜若瑾清俊的五官,略有起伏的声调叫人察不出他此刻的喜怒。 “殿下几日前归京,杜某闻讯,想是卢姑娘必也同您一道回来,殿下当知,杜某同她长兄相交匪浅,便视其为妹,两年前遭逢变故,卢姑娘离开卢家,杜某有心助却寻不得,将知她消息,她便同您离京巡游,此去两年,归来却唯有她讯息,杜某身为兄长,心忧她安危,这才胆敢请问殿下,卢姑娘可是在府上?她眼下可好?” 一听说李泰回京的捎息,杜若谨便上了卢府和龙泉镇找人,在璞真园和卢家来往了几回,都没能找到遗玉,想着她还是在魏王府,这才寻上门,可惜他这一次登门,着实是找错了地方,李泰亦是在长安和龙泉镇打了个来回都没逮着人。 李泰本来懒得开口,可一见对方脸上的认真,心念一转,捏着手里的书卷,答道: “她不在本王这里。” 杜若谨皱眉,却是不信李泰的话,“殿下,杜某别无他意,只是想知她眼下安否,还望您实言相告,卢夫人说她来了长安,可卢府却说她未住在那里,若她也不在您这里,还能去哪里?” “你当她是三岁的孩童吗,腿长在她身上,她爱去哪里,便去得哪里。”李泰干脆将书卷撩到身后,一侧身,斜侍在软塌上欣赏起杜若谨脸上的神情。 早在学士宴的时候,李泰便警告过这擅画的男子一次,可时别两年,再见却没了当初的危机感,并非是杜若谨没了别的心思,只是李泰清楚明白,如今的遗玉,是半点没可能对杜若谨这种男人动心,只因这人身上有她最痛恶的一种性情——优柔寡断。 没了危机感,便不觉得需要防备,就像是在林间吃食的狮子可能在乎对面的老虎和猎豹,却不会在乎一头马鹿,任它特角再长再锋利,毕竟一个吃的是草叶,一个却食的是血肉。 “看来杜某当真问错人了,告辞。”李泰的话,听在杜若谨耳中,全然变成了一种对遗玉满不在乎的语气,这叫好脾气的他也难得生了气,但还不忘礼节,行礼之后,才转身大步离开。 屋外小雨刚停,阿生走到门前,见着从门内走出的杜若谨,赶紧道:“杜大人,您走好。” 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才摇摇头,进到内室,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软塌上的李泰,确认他没有心情不好后,才凛道: “主子,谢学士照您说的,已将文稿暂分为四期,这第一期的,预计四月便能整理出来。杜大人昨日果然派了礼品送往东方府上,东方大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明珠小姐也没露面。” “他们倒是沉得住气。” 阿生知他话有所指,顿了顿,又道:“当初太子安插进文学馆修书的人里,您回来前,便被萧大人揪了错处撵走一半,另有一半,这几日看着有些不安分,谢大人的意思,眼下太子被厌,是不用顾忌过多,您看是留,还是?” “告诉谢偃,痛打落水狗可以,但这恶拘若仍有两只爪子在岸上,便莫去夺它咬在嘴里的骨头。” 李泰捡起一旁书卷,一边翻到未看完的那页,一边道:“挑选好的衣物首饰可是送去?”” “是,小姐未归,但卢夫人收下了。” “去准备,本王看完这篇便去沐浴。” “是。” 第三十八章 夜宴再会 芙蓉园 就说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早晨一场小雨将天空洗净,傍晚夜幕降下,头顶半朵乌云都不见,浅金皓月嵌在墨蓝夜空中,零碎的星辰点缀,若能将这块夜布裁下,必能制成一件无双的裙裳。 为魏王李泰接风所办夜宴,芳林苑内一早便布置妥当。 入苑的甬道两旁,数十座精雕细琢的仕女团釉石灯全换了新油点亮,其光照路白莹,穿着一色衣裙的宫娥们垂首引着客人们朝里走,听着隐约的丝竹管弦声,远远便能见到前方灯火通明的露天殿。 甬道尾,踏上二十四层狭长的阶梯,踩在光滑可鉴的玉石地板上,眼前便是歌舞升平的一幕:大殿当中有两座用柚木矮雕栏围起势舞池,地中两拨舞姬盈盈跃跃,一左一右,分别临近东西两宴的宾客,便人近赏。 东西两宴各设三十六张檀木兽脚长案,六案成一席,每席铺以栗背金绿三色毯,每案多可容三人列座,此时离宴尚有两刻钟,席间落座却已过毕,每有客至,二十四阶前便有宫人高声报号,客人依身份不同,有的穿过两座舞池去到正北主宴席上参见,有的直接入宴,也有个别被宫娥引到主宴席落座。 主宴席上摆了七张红木翘足案,李泰独自端坐当正一张案后,身穿的玄青圆领大缎袍裁剪合宜,昂藏七尺,头戴的幞拢尽黑发,殿上成百明珠笼盏将他面容衬得俊美无两,引得殿内相互交谈的宾客不时遥望,时人爱美,长安城人多知魏王生的异常英俊,百官又多知他瞳色生异,奈何他深入浅出,比宫里的皇上好见不了多少,难得有机会见着本人,自然是免不了多看几眼。 一身华贵宫装的高阳推开宫娥的搀扶,端着酒杯在李泰身边坐下,拎起他案头的酒壶,冲他抬眉一笑,道: “四哥,你这趟出去两年才回来,可是玩的痛快了,却半件好玩儿的都没有捎带给我,喏,罚酒罚酒。”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都是太宗极宠的子女,虽李泰对高阳时冷时淡,这娇蛮的公主屡屡不知进退,但终归是没有撕破脸,时隔两年,再见时候高阳这般亲和之态,却不知她心里到底有无记恨李泰。 李泰见她将樽中斟满,神色冷清同这殿上的热闹格格不入,心中何感无人知,抬手端了酒樽,饮了下去。 高阳得了他的面子,脸上笑容浓了些,便在他一旁说些他不在时京中的人事,李泰但听不语,两兄妹这般模样,落在宴上宾客眼中,又是另一番理解,只道早先有传闻说他们兄妹不和之事为虚。 这接风宴是皇上亲口指办的,御驾不能亲临,照例太子和别的皇子也不能随至。但是朝中官员都很能领会圣意,凡是接到了请柬的,少有不准备一份厚礼与宴。来了不少有分量的人物,不谈左右两宴上的,就说主宴席左边三张桌上,去年才获封梁国公的房乔和刑部尚书高志贤同桌谈论着刑律之事,杜楚客陪着满头银丝的老臣虞世南一桌在聊工画。 “尚书左仆射长孙大人到——” 长孙无忌一入宴,众人便纷纷扭头去看,但见他身后相随的一男两女,视线落在当中一女身上,片刻的寂静后,在座顿时响起一阵马蚤动。 当是嫣然一身裹,纤浓半分多,蝶髻翠缠,粉腮杏敷,香颊雪染,蛾眉臻首,腊齿明眸,梨涡樱唇,如此佳人精雕细琢,袭袭行来,多喻情怎堪? “啧啧,前有闻,一夕艳颜色,只当浮夸,而今一见,当是自己眼浅了。”席间,第一次见得长孙家三小姐长孙夕的宾客,多是发出类似的赞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于礼不和,但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 有长孙夕在,长孙无忌身后的一对年轻夫妻很是轻易地便被忽略了,这一对,正是被誉为美事亲上加亲的高士廉之孙高子健同长孙家已出阁的嫡长女长孙娴。 长孙夕跟在父亲身后,手挽着长孙娴的手臂,四周惊艳的目光她并非没有察觉,可此刻,她的注意力却全在前方将行将近的李泰身上,娇颜上挂着笑容,但微微颤抖的手臂,却道出她此刻的激动,当年他一声不响便离京远行,带走了她暗许的少女之心,他这一去两年,她动心忍性,便是盼着这一日。 两年的时间,滋补得当,如今的长孙夕,只是依稀还有当年娇小可人的样子。身量抽高,身姿变得窈窕,远比同龄人发育的更好,丽质天生是一方面,加之她在宫内有经验的老姑姑的指导下,对饮食生活上近乎苛刻的要求,叫她在年近十五时,便有了这般绝色,又因才识过人,赢的京中无数文人才子的追捧,在年轻人中,声望竟不亚于一些名士大家。 长孙无忌和李泰和高阳打了个照面,客套地谈了几句,便朝表兄高志贤那桌走去,留下高子健、长孙两姐妹这些小辈去另一边落座。 “四哥,真是好久不见了。”长孙娴挽了妇人的发式,比较两年变化也很大,曾经的柔美淡去,一言一笑,都带着妇人才会有的干练和利落,连同那让人印象深刻的清高之姿也随之消失,这就不知是幸或不幸了。 李泰点头,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在长孙夕身上停顿了一下,便又挪开,道:“入座吧。” 长孙夕早料到他可能是这种态度,虽然心中闷痛,可没像当年那般急忙就缠上去。而是随着长孙娴他们入座后,斟了一杯酒,起身去到李泰另一边,唤了他一声,待他扭头,莹莹玉碗轻拄杯底,眉目中闪着含蓄的喜色,轻声道: “夕儿恭喜四哥平安归来,特饮一杯——” 说着,便将酒樽凑到樱唇边,臻首轻扬,露出纤细诱人的颈子,缓缓饮尽杯中之酒,反手对着李泰一示空杯,沾着酒露的红唇轻启: “先干为敬了。” 这边动静,左右宴上临近的宾客尽收眼底,有定力差的难免直了眼,暗道李泰艳福不浅,又有心眼多的去留意长孙无忌的脸色,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李泰接过高阳好事递上来的酒樽,同样一饮而尽,将空杯置在案上。作为一个男人,被女子敬酒,对方又先饮下,若不回,怎么都说不过去,长孙夕见他干脆地饮下,心头微甜,腮生红晕,又向高阳要了酒壶,长长的眼睫蒲扇了几下,道: “四哥前年离京,走前一声不吭,我们连送行的机会都没有,需得再罚一杯。” 说着,她便要去住李泰的樽中倒酒,可被他先于一步扣掌在杯口,同他手指擦碰,她连忙缩回,正在耳热,就听他淡声道:“宴尚未始。” “哈哈,”高阳在一旁插话道:“难得又聚在一起,夕儿,你也别急,等下有够他喝的呢,来,咱们去找你大姐聊聊,本宫有一阵没见你了。” “好。”长孙夕没拒绝,红着脸又脉脉看了一眼李泰,便同高阳去了一旁的席位落座,在长孙娴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坐下。 “夕儿,你酒量浅就别饮那么多,瞧瞧,脸都红了。” “大姐,”长孙夕嗔怪了长孙娴一声,又端起酒杯掩饰脸上藏不住的笑,状似无意地左顾右盼了片刻,道: “咦?怎么不见东方小姐和卢小姐。” “本宫听内务司的人说,东方明珠是病了才没来,反正她就喜欢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奇怪的,至于那卢小姐,”高阳怪强调地叫了一声“卢小姐”,道:“谁知道呢,若你不提,本宫只当她还在外头没回京呢。” “不管她是否回来了,这种场合,来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哪里容得下乱七八糟的人,倘若有些自知之明,就知道自己不该来,”提及遗玉,长孙娴脸上的笑便没了,一乎持象牙箸拨弄着碟装的鱼酥,一手抬起指了指远处宾客右宴上第二张空席,冷冰冰道: “虽有那层关系,但内务司亲办的宴次,岂容逾越,她无品无级,一个孤女,来了也是该坐在那,好在离咱们远着,看了不会心烦。” “夕儿,好好的提起这人做什么,”高阳摆摆手,道:“好了,说些有趣的,本宫同你们讲,前几天本宫在魁星楼……” 主宴上的人浅交笑语,左右两宴上的宾客也聊得热闹,有言辞隐晦的,也有好不避忌地高谈阔论的。 “赵兄,咱们的赌,你可是输了,瞧瞧那上头坐的都是谁,你这两年可还在哪家宴上见过这几位一齐出来的?这魏王爷,走了两年,绕了一大圈回来,还是皇上最宠的皇子。” “哼,你眼里只有这些来了的,不想那些没来的人物可更多——魏王修书,赢的文人好感,武人却是不买账,你且再看看,这满座的宾客,有几个手底下是握了兵的,就是握了兵的,又有几个是向着他的。 “这——却是没几个。” 这番对话,说出在座大多数人的心思,可没几个人敢像他们这般无所顾忌地说出来。 第三十九章 她回来了 戌时三刻,芳林苑中露天殿内只有各别座位空缺,杜楚客向虞世南告了个罪,抬手招来一名宫人总管,附耳低语一番,宫人小跑去办。 片刻后,场上歌舞停歇,他便端起一杯酒,走到李泰案前,弯腰道:“殿下,开宴了。” 李泰身边服侍的宫人适时递上酒樽,他接过之后,看了眼方宴上明显的那处空位,又看了眼前方的二十四阶头,薄唇紧抿了一下,目光略沉。等了几日的人到现在都没出现,他己是没了陪她玩捉迷藏的耐性,当下就改了主意,只等这场宴后,他会亲自去逮人。 李泰从席间长身而起,不待他出声,殿中已停下了交谈,各自端着酒樽起身。 “多谢诸位今晚芙蓉园共宴,”李泰环顾大殿,背脊绷直,音低浑厚入众人耳中: “得父皇委任,本王有幸主撰《坤元录》,为考证各地风土,同众位学者离京,此番众人分道南行,途过九道,一百五十六州,六百四十二县,载录人文,收录各地相关文卷,总计八百六十三册,两年乃归,交由修撰,待此著成,概为众士之功,这一杯,本王谢过。” 在场的,有一部分就是这次被护送去巡游的学者,听到李泰这有论功之意的说辞,心中畅快,又有旁观的听之钦慕,在李泰一饮而尽后,紧接着殿中一众二百举杯扬声恭道: “为魏王殿下和诸士洗尘。” 一杯酒罢,主宴席上,虞世南又敬了李泰一杯,在场没人比他辈分大的,都起身陪了,左右两席,也有人起身去敬酒这次参与游的学者,一时间,露天殿中觥筹交错,笑语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李泰才又归坐,长孙夕见空,在长孙娴和高阳调侃的注视下,拿起银质的酒壶迎上去,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侧头看着他轻笑道: “可算轮到夕儿了,方才说过要罚酒,你可还未饮呢。” 长孙夕刚才多喝了两杯,有些微醺,嫣生双颊,樱唇沾着酒水,一开一合间娇艳欲滴,上身微倾,精心调配的熏衣之香,使得她吐气如兰,这般软玉温香,我见犹怜,天下男子,又有几人能拒得? 李泰侧头看她,食指在酒樽浅口上摩挲,这不同于他惯常一扫而过的注视,让长孙夕心中一喜,羞涩地垂眼避开,酒壶住他樽边一悬,樱唇微翘,小声道: “你到底喝不喝嘛?” “定国平阳长公主到——” 长孙夕的较声被一嗓子嘹亮的通报打断,听得这一声报号,殿上觥筹顿歇,歌舞乍停,多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平阳公主怎么可能会来?人人皆知,去年才被封了正一品定国长公主的三公主,身为李唐皇室第二尊贵的人物,常居洛阳,是比皇宫里的皇上还难见。 可听宫人又扯着嗓子报了第二声,殿上二百人影再没怀疑,“唰唰”起身,就连主宴席上的众人都不例外,一时间,露天殿上只要是腿没断的,都站起身来相迎,望向不远处的二十四阶端,心思各异。 早有言传,三公主早年带兵杀敌,征伐战场,控着一支极为凶悍的兵马,然天下大定后,皇上却并未将她兵符收回,时至今日,三公主手里仍旧手握兵权,且不论这传言是真是假,这位当之无愧的巾帼英豪,让众人敬重之处,非是只有她那尊贵的身份。 一场魏王归京的接风宴,平阳公主现身于此,当真是耐人寻味,也叫不少臆测魏王失势的墙头草,都打起了精神等着见风使陀。 须臾,白玉石铺成,光滑可鉴影的二十四阶处,便现出人影,数百道目光齐齐聚集,身着金罗飞弯锦绣宫装的中年妇人,步上最后一层台阶,踩在白玉石板上,长身而立,气定神闲地环扫殿内,平凡的五官、寻常的目光,竟叫众人不敢同其对视,纷纷在她看来时侯垂头揖手,一息之后,就听殿内众客恭声道: “参见长公主。” “免礼,”平阳摆了摆乎,让众人起身,二百目光重新聚来,就见她眼角升起笑纹,朝旁抬起一手,调侃道: “你看,本宫事先可有说错,若是来了,他们必定会不自在。” 话音方落,又听另一道韵调情别的笑声应道,“只您自己这么想。” 说着话,平阳伸出的手臂便被挽住,这二十四阶上又多出一名少女身姿,挽着平阳行进殿中,引得众宾客侧目—— 远观,赏心,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姿纤巧,步履轻盈,一袭淡黄束裙,仿若樱草随风摇曳,酡颜轻衫将玲珑半掩,近看,悦目,额盈满,眉如月,面若莹玉白,口若含朱丹,一双挑花眸,盈盈一水间。 见这陌生的佳人,上百宾客在赏心悦目的同时,无不猜测她身份,平阳公主无所出,又同外女不亲近,这是打哪儿来的美人儿? 这边席间众人臆测,又或有个别人格其认出,就说主宴席上站着的几人,这么一会儿工夫,脸色可谓是变了几变。 李泰定定地望着那越走越近的佳人,眉目间全然没了方才的漠不关心,四目交汇时,见她眼梢勾起,一如那晚在卢府外的长街上,她在马上回头的笑容,带些挑衅的味道,勾起他一丝莫名的心火——一年了,被压抑的念想在见到人时,终于按捺不住地叫嚣起来。 “长公主。”主宴席上众人又唤了一声。 “皇姑母。”李泰道,早在她们走近时候他便收回了视线。 “姑姑。”高阳干巴巴地喊了一声。 平阳很是随和地摆摆手,神色如常地对李泰道:“本宫前天才从洛阳回来,听说你归京,这便不请自来了,你们不嫌本宫搅合了你们的气氛,本宫便同你们一起热闹热闹。” “姑姑,您坐这儿。”高阳不等李泰答话,便急忙应声,又扯了下的长孙娴,想要让座,却没扯动人,便扭头对着不知为何沉下脸的长孙娴小声道:“走啊,咱们去坐后面。” 奈何长孙娴死死盯着平阳身边的人,就像没听见高阳的提醒,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被高阳使劲儿扯了一下,方才冷冷出道: “卢小姐,好久不见了。” 听见她话的人看着刚入宴的陌生面孔,都由疑惑变成了惊讶:卢小姐?卢小姐……是那个卢小姐? 众人猜的不错,这伴在平阳身边迟迟入宴的少女,正是迟迟才现身的遗玉。 听见四周的纷纷议论声,遗玉笑容得体,应道:“是啊,两年不见,长孙小姐已是嫁做人妇了,现在是该唤你高夫人吧。” “看卢小姐这模样,这两年在外奔波是没吃什么苦,看来离京巡游,并非什么苦差事。”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话可不中听,分明是拆台到李泰头上了。 “卢小姐,”一直在旁沉默不作声的长孙夕赶紧打岔,“我大姐是在说笑,你可别介意。” 遗玉看着同李泰近身站在一处,宛若一对壁人的长孙夕,脸上笑容不减,“三小姐多虑了,我在你眼里使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吗?” “不是,你误会了,”长孙夕连忙摇头,宛若葱根的手指不安地抱着酒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遗玉暗自打量着长孙夕出落地让人惊艳的美貌,不做声,平阳却有些不耐,皱眉道:“行了,啰啰嗦嗦的。”也没理会神色有些委屈惹人怜的长孙夕,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另一边的长孙无忌和房乔,伸手一指李泰桌旁,道: “来人,这里加个座。” 早有机灵地宫人准备了备用的席案,平阳一声令下,这便手脚麻利地抬了上来,在李泰那张红木案旁水平放下,摆上素食水果肉脯酒盏。 平阳回身对着仍站在那里的众人,道:“都坐吧,该说什么就继续说,别碍着本宫在这里不能尽兴。”说罢,便带着遗玉绕过酒案坐下,长孙夕犹豫之后,虽有不甘,却没再劝酒李泰,只能抱着酒壶回了自己座位,高阳也面色阴晴不定地扯着长孙娴落座。 遗玉静静地坐在主宴席上,抬头扫过殿下众宾身影,听着丝竹管弦之音,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曲江流水,恍然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苑中,面对公主一怒,宾客指点,她只能俯首跪地,受尽羞辱的画面,今日再来,时过境迁,她却是可以借着长公主之势,看众人的俯首相揖之态。 长安,她回来了,以一种全新的姿态。 “喏,午膳都没吃,先垫垫肚子,等下叫他们上热菜来。”平阳一边夹着菜到遗玉碟中,一边喝着酒。 “嗯。”遗玉应了,无视掉四周投来惊诧和探究的目光,一口口吃着她夹过来的小菜,便听邻桌的李泰拍了拍手,片刻后,便有宫娥端着几盘热食摆上,素什锦、烩六瓣、青骨蒸鱼、酥糖软糯、配上一盅香气扑鼻的冬菇银耳汤,这特别的菜色,只此一桌独有,外人只道是平阳公主的原因,可当事人心里却清楚明白,这是为谁准备的。 不经意地回头,四目一触即离,当中隔着一人,两颗年轻的心,却没停止过向对方靠近。 第四十章 扣君心 因平阳长公主的突然到场,芳林苑露天殿内气氛再次攀高,虞世南、长孙无忌、房乔,如今再加上个三公主,为离京两年的魏王所办的这场接风宴,真可谓是被给足了面子,有关魏王失势一说,不攻自破,也叫个别有心在这宴上捣乱的人,暂时歇了心思。 就在平阳落座后,殿内左右宴上坐着的宾客,都在打量着主宴席上两张并排摆着的矮案,一边琢磨着那与平阳同座的姑娘是什么来路,等到从前头的坐席传过来确信儿,说那位是卢小姐,众人脑子一绞,使了劲儿去想,经由个别记性好的一提醒,方才恍然大悟—— 哦,就是两年前杀了长孙家嫡子的凶手卢智的亲妹妹,后来被皇上稀里糊涂地指给魏王做侧妃的那位啊! 这个认知,叫人再看向主宴席上那几桌后,心思都古怪起来,这长孙家的今晚也够憋的,仇人见面不说急眼,也容不得对方一个小女子坐在他们上头吧,亏得平阳公主和魏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底是不怕得罪长孙家,还是真当长孙家的大度不计较呢? 想到这里,不少人目光都在宴席上搜寻,落在右宴上一处不起眼的座位上——那处坐的,正是如今落魄的卢家的两兄弟,卢荣远和卢荣和。 察觉到四处投来的 新唐遗玉 第1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1部分阅读 视线,卢荣远皱了下眉,又看一眼主宴席,低声道:“这小玉,也太没分寸了些,怎么就大喇喇地同长公主一起坐下了。” 卢荣和脸上却挂着笑,悄声道:“大哥,你该高兴才对,看这样子,岚娘同三公主当年的情分是还在,别人不知道个中缘由,你也看不出来么,小玉这是拉了三公主出来做门面,好叫人不能小瞧了她去,以免日后嫁到魏王府会吃亏受气。” 哪知卢荣远听了他的话,脸色更难看,“卢家是不如当年了,可她若嫁了人,绕一百圈咱们也是她娘家人,她也得靠着咱们才行。” “那是自然,”卢荣和晃着手里的酒杯,笑道:“前几日她不还找来,同咱们商量及笄礼的事,不光是这个要办在咱们家,就是她出嫁,也得从卢家的大门走出去。” 闻言,卢荣远脸色这才好看些,又看了眼远处的人影,不再做声。 宴到酣处,有歌舞助兴,却少不了别的花样,本是打算玩一玩斗签,可有平阳长公主和长孙无忌他们在,怕玩过头了闹得过分便改作其他,吟诗赋词那是必须的,这种场合,尤其有虞世南这种文人大家在场,谁不想出一把风头,好叫日后这接风宴被人提及,也能沾个名声。 即是诗词,便要有个统一的题目,这般才好比较长短,杜楚客在一片议论声中,率先起身,朗声道: “今晚接风,不如就做个‘归’字,如何?” 殿中有人应声,也有人觉得不安,虞世南见下头又起争论,便放下象牙箸,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来,捋着胡子,缓声道: “方才归来,众人尚不觉味道,依老夫看,便以‘思’字为题吧。” “这个好!”下头的叫好声,道出众人所想,“归”、“思”都是应景,可“思”却比“归”更引人诗性。 虞世南开了口,下头便没有人再出声异议,杜楚客看向李泰,见他点头后,清了清嗓子,道:“那杜某便先来一首,权作抛砖之用,来人啊——准备纸笔。” 殿旁立刻宫娥端了文房四宝上来,在殿中摆了长桌,杜楚客离席当下便吟了一首短诗,在众人品味的时候,转身去在纸上留下了墨宝。 待他写完让宫娥先呈到平阳面前时候,遗玉停了箸,拿帕子擦擦唇角,扭头看着平阳手中的短诗,身为工部尚书的杜楚客,书法是不会差的,这诗讲的是他当年流放在外的思乡之情,不大出彩,但也挑不出错。 杜楚客起了个头,接二连三地有人离席上前应题,吟给众人听了再去留墨,先拿到主宴席看,然后再传下去,遗玉沾了平阳的光,能够先睹为快,这些诗作,思乡、思人、思物、情思、愁思,哀思的都有,除了无病呻吟的,也有一两个出彩的,给她留了印象。 平阳能文能武,品个诗是不在话下,可遗玉见她一首首看过去,兴致却越来进低,于是便问道:“您是累了吗?” 平阳摇头,又饮了一杯酒,刚巧递上一份以思君妇人的角度写下的诗,明月悲秋,她看后拧了下眉,对遗玉道: “这些人,不管是思的什么,写得再好,都少不了愁苦悲酸味儿,男的写腻歪,女的也写腻歪,没完没了的,叫人不爽快。” 遗玉听了,先是忍俊不禁,又想了想,点头应道:“您别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平阳把纸张递给宫人,扭头见她乐呵呵的,神色略有缓和,打趣道:“你不去吟一首?本宫知道你这丫头肚子里有些墨水,尤其练的一首好字,等下就去写一幅来,当是给本宫这趟的跑腿钱了。” 两人说话,一旁的座次都听不大清楚,也幸亏是听不清楚,不然是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这满宴上二百来人又有几个清楚平阳和遗玉的渊源,只道是这尊大神会来,或是魏王暗中所请,又或是受了皇上的属意。 却说高阳这桌,长孙娴从见到遗玉起,脸色便阴沉下来,低头一口口地喝闷酒,高子健在一旁劝说无用,只能管着量让她少喝,高阳是因为平阳的到来,所以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没精打采地拨弄着碟子里的菜,至于长孙夕,目光在李泰和遗玉的背影上游移,也不知想些什么。 “真是的,姑姑怎么好端端地跑了来。”高阳小声抱怨道,“还有那个卢遗玉,早知道她们会来,我就不来了,今晚真是倒霉,”又拾起胳膊砰砰长孙娴,道:“你眼神真好,你不说,我都没认出来她。” 长孙娴很想应一声“就是她化成灰我也能认得”,话到嘴边,就变成,“能一样么,她不过是捉弄了你几次,让你吃了些亏,你们没什么大过节,可是我同她却是血仇了。” “大姐,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长孙夕迟疑道,“二哥是死的冤枉,可那智不也正法了么,一命偿一命,你何必要念念不忘,让自己难受呢。” 长孙娴许是喝多了,对她这好言相劝并不领会,冷哼道:“二弟是无辜的,卢智是死有余辜,这能拿来相比吗你是不是脑子又不清楚,分不清好赖了。” “我——” “你们俩就别争了行吗,已经够烦的了,”高阳头疼地一手隔在两人当中,又一手指着那边正同平阳聊的开心的遗玉,道:“怎么一遇上这死丫头,就搞得咱们闷闷不乐的,有吵架的功夫,想想怎么出气才是。” “玲姐,你可别乱来,她是同长公主一起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不是给长公主难看吗?”长孙夕不赞同道。 “那你说怎么办,本宫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有什么难办的她不让咱们好受,咱们也不让她好受便是。”长孙娴若有所思地看看长孙夕,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细声耳语几句,就见长孙夕面色微窘,道:“这样不妥吧,爹、爹他还在呢。” 对于长孙夕的担心,长孙娴却不以为然,“又不是让你明说,你怕什么,还是说,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我,”长孙夕看着眼李泰的背影,美目中的坚定之色霎时又充盈起来,她颔首,道:“我去便是。” “你们说什么呢?”高阳不解地看着起身离席的长孙夕。 “没什么,等下你只管叫好。”长孙娴盯着一个方向,面上露出诡笑来。 遗玉正在同平阳说话,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正捕捉到长孙娴不曾收起的诡笑,眼皮跳了下,余光中一身嫣红的长孙夕已经离席步入殿中,两边宾客声音渐低,都被吸引了过去。 “长孙小姐,这是要行诗还是赋词?”席间有好事的,扬声问道。 长孙夕道:“见各位兴浓,这便吟上一首,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勿怪。” “好!” 本就是绝色佳人,说起话来又温温糯糯地悦耳动听,就是不作诗,站在那里说几句话也叫人一饱眼耳之福,这还没作呢,便有人连连叫起好来,也是宾客们几杯黄汤下肚,放在一开始平阳来时,是端不敢这么放肆的。 遗玉坐正了身子,看着十几步外的袅娜身姿,视线在她胸前诱人的孤度上一停,暗暗咂舌,这长孙夕可比她还要小上两三个月,发育好的快赶上成年的女子了,反观自己,若不是周夫人看管的严厉,指不定是要变成地里的野葱一根直了。 “你不是准备了好东西让人送来么?”平阳兴趣缺缺地扫一眼还在那里酝酿的长孙夕,问遗玉道。 “您若不说,真差点忘了。”遗玉这便同一旁侍候的宫人低语几声,这宫人便听话地绕到李李泰边去当了传声筒。 李泰听了传话,扭头越过平阳,看了眼遗玉的侧脸,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牌,宫人两手捧过,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而后顺着殿边儿一溜烟跑了出去。后头一直注意着他们动静的杜楚客,眉头紧皱了一下。 再说那边长孙夕低头想了会儿,众人却不觉得怠慢,一些人巴不得她多在那里站会儿.好能清清楚楚地多看几眼。 “有了,”长孙夕朝前走了一小步,抬起头默默看了眼李泰,便又移开目光,螓昔微垂,红唇开阖,一字一句,语调怅然。 “金兽沉紫烟,玉阶寒霜片,樽前臆归期,思之醉难眠。” 金兽香炉里沉淀着紫色的香料灰烬,玉石台阶上的冰凉凝成银霜,端着酒樽的女子总也忍不住臆想那人什么时候回来,哪怕想起他,就是醉了酒也难以入眠。 一时间,众人眼前就像是出现了这般画面,不知是因这徘恻的诗词,还是因着站在那里便惹人怜惜的美人儿,有些痴了,只恨不得自己是那诗中女子痴慕等候的人,哪会容她半点神伤。 长孙夕吟罢,美目在一人身上停留片刻,接着便转身去留下墨宝。在一片赞叹声中,袅袅婷婷地走回主宴席,捧到平阳面前。 “好。”平阳一眼掠过纸张,便递还给了过去,两手揣进袖里,漫不经心地侧头看了眼正同房乔窃窃低语的长孙无忌,眉毛抖了抖。 “多谢长公主赞赏。” 长孙夕先是瞄了面色如常的遗玉一眼,而后来自捧着字画,又侧移两步,将诗呈在李泰面前,娇颜上挂着欲说还休的幽怨和羞涩,诺诺地道:“四哥,你归京是喜事,夕儿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首《思期》,送与你。” 挑衅! 遗玉平放在膝头的两手,缓缓交握在一起,冷眼看着来自长孙夕的挑衅。别人不明就里,她却清楚,当着她这皇上亲指的未婚妃子的面,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沾染她的未婚夫,是全然没将她放在眼里吧! 那诗里的女子就是长孙夕,那诗里女子思念的夜不能眠的男子不是李泰还能是谁! 一股屈辱之感陡然升起,遗玉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头戴紫纱幞的俊美男人,只等看他作何反应,面对美人相赠无端拒艳,难免遭人诟病收,那便是皆大欢喜了只要她能忍。 李泰面对捧到眼前的墨宝,察觉到一旁过于强烈的视线,扭过头,对上那双亮的快要窜起火苗来的晶亮双眸,心情没由来地变好,唇角轻动,差点就抑不住勾了起来,可青碧色的眼底,终是泄露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他伸手抽出长孙夕手中的纸张,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诗词,本王偏好节奏明快一些的,不过你这首《思期》,倒是适合一人,”说着,便略微后仰了身子,伸长了手,将这薄薄地一张纸,递往邻桌,碧眸轻闪,旁若无人地对着遗玉道:“本王说的可对?” 遗玉眨眨眼睛,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忍住不让笑容扩大,探身越过平阳,接过他递来的纸张,一语不发地放在案上,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座位起身,右手轻拂过裙摆的相皱,也不去看长孙夕此时面色如何,同平阳低说了一声,便绕过酒案,在离席七八步处,于众宾客面前站定。 “长孙小姐这首《思期》作的好,这思人的诗今晚怕是当属这一首了,可今夜这般良辰美景,若只有诗没有词,又觉是件憾事,我便赋词一首,当做助兴吧。” 众人眼中,就见这娉婷佳人,巧笑倩兮,软玉十指,交叠腹前,不及长孙夕地让人一看再看,可却自有一番无人能及的韵味,让人越看越移不开目光,她声音并不清亮,可略沙哑的音调却抑扬顿挫地让人喜欢。 “又是作的‘思’吗?”平阳在遗玉话音落下后,塞眉问道,这腻歪的调调,她实在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还是‘思’,不过是有不同之处,”遗玉瞟了眼李泰,若有所指地笑道:“我这首明快些。” “哦?那快吟来听听。”平阳端起酒杯,只等着她吟一首“明快”的出来。 “是。”遗玉点头,侧目望向远方静谧美丽的曲江夜景,扬声道:“昨昔流,今昔流,流经曲水绕玉沟,朝暮不觉休。” 上阙吟罢,她回过头来,目光同不远处端坐的李泰触上,深深地投在那片青碧之中,轻快的语调一变为柔韧: “痴凝眸,盼凝眸,眸深几许意情投,誓将君心扣!” 誓将君心扣——这是分别一年之后,她的决心,她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曾后悔。 最后一句落下,偌大的露天殿内愣是静悄悄了一会儿,不说长孙娴高阳她们面色如何,不说仍旧干站在原地的长孙夕心情如何,率先拍案叫好的,当是平阳无疑:“哈哈,好一个誓将君心扣,玉儿你这词,着实是叫本宫畅怀了一番,可惜这不是本宫的地盘,回头再赏你吧!” 李泰端着酒樽,流溢着异彩的双眼捻着那佳人的身姿,一口饮尽,不觉竟是有些醉了。 “多谢长公主,玉儿可是记下了,不会忘了向您讨赏。”遗玉一礼,又冲平阳调皮地眨眨左眼,就在殿上议论四起,浅酌细品的时候,她几步移到摆了文房四宝的长桌前,接过宫人递来的毛笔,拿在手中轻摇着,凝眸中,一下忧伤,一下黯然,迟迟不肯动笔,引来四周侧目。 “这是发什么呆呢,说出来让大家伙都听听。”平阳心情好,身姿向后侍在宫人垫的柔软的靠背上,问道。 “玉儿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觉得造化弄人罢了,”遗玉环顾了一圈四周陌生的宾客,缓缓道:“这芳林苑,我三年前便来过一次,那时也是一场宴会。我家刚从蜀中迁到关内,初来乍到,没曾想有幸同兄长一同到这皇家的园子来,我还记得,那晚这露天殿布置的漂亮极了,到处都垂着轻飘飘的红缭纱,摆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照明……” 遗玉回忆着那场宴会的细节,这场中脸色最难看的,除了听见她隐约提到卢智的长孙娴,便非高阳莫属,要知道,那场宴会可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可其他的宾客,都津津有味地听着她讲。 “当时众人玩的斗签,有人抽到弹琴、有人抽到为那琴声作画,而我,就抽到了为那画题诗,”她说到这里,在场已是有个别人记起了三年前办在芳林苑的那场宴会,更是记起了那叫人印象深刻的一次斗签,弹琴、作画、题诗,等等。 “感念而今一晃,三年过去,物是人非,还是这露天殿上,还是要吟诗赋词,”遗玉压下心中真正的感慨,摇头笑了笑,娇媚之中,带些愁味,望了一眼李泰,低头轻声道: “今夜却无人画一幅春江花月夜与我题上了。” 听这话,接到她那惹人怜的眼神,李泰当即眯了略显狭长的眼睛,明知她是故意说这话来听,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不快。 “你这孩子,为这点小事闷闷不乐,”平阳抬手指点了左右宴席,笑道:“这里坐着的,都是能书善画的,本宫指个与你,画一幅便是。” 见如此才思敏捷的佳人神情黯黯,场上又并非都是心惧长孙家的宾客,多得是不怕死的,早有人蠢蠢欲动,听得平阳一声明显偏护的话落,已是有几道声音从各方传来: “卢小姐,这画赵某作得。” “林某作得。” “段某也作得!” 接连几声之后,殿内却突然没了声音,只因主宴席上,一道玄青色的人影长身而起,离席之后,健步朝着那执笔轻摇的佳人走去。 斜靠的平阳挑眉笑了笑,侧头第三次瞟了眼仍旧在和邻桌低语的长孙无忌,目光移向仍旧垂手而立的长孙夕,有些无奈,她这个相处不多的四侄,是最招惹女子,然能让他看在眼里的,只是娇颜绝色,柔情似水,远远不够,至于能让他放在心上的,若没有那“誓将君心扣”的胆量和气魄,怕只是痴念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和声道:“长孙家的丫头,别站着了,回座上去吧。” “是。”长孙夕轻轻应了一声,垂着头回到座位,刚一坐下,便被长孙娴拉住低语,可她一字都没听到耳中,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殿中站在一起的两人,哪怕这一幕刺眼无比。 遗玉见李泰走进,眼中一闪而过狡黠之色,为难道:“殿下,您亲自作画,未免有些折煞小女了。” 李泰谈淡地瞥了得了便宜卖乖的她一眼,伸手去拿她捏在掌心的毛笔,借这动作,捏了下她柔软的小手,抽出笔来,面无表情地指了下长桌另一头.道: “去站那里。” “哦。”遗玉因他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微微泛红,但还是乖乖地去对面站好,以免挨着他画画,见他抬手示意她站远些,后退了几步,听他一声“可以了”,便见他提袖蘸墨,和水配色,准备妥当后,便提笔作画,因着他时而抬头的方向,遗玉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竟是在画她! 第四十一章 悲矣!痛矣! 看着远处一立一画的两人,主宴席上,高志贤微微摇头,轻一叹,将酒杯置于案上,同座的杜楚客听他叹息,问: “高大人这是为哪般而叹?” 高志贤见他询问之色谨慎,犹豫后,语调复杂道:“克己,此女这般,心思是不小,心计也不小,可叫未来魏王妃如何自处。” 当众一语“誓将君心扣”,如此胆大又不同寻常之言,往后必会传开,但说到底,却不是个将居侧妃之位的女子适当讲的,于情于理,待魏王日后有了嫡妃,都是一件难堪之事。 杜楚客也看上眼殿中的李泰和遗玉,脸色微沉,半晌后,方道:“就是心思再多,有些东西也是触不着,摸不着的。” 闻言,高志贤闭了嘴,没再多话,两人并未掩声,就近一桌的长孙无忌和房乔听到,相视一眼,一个若无其事,一个暗暗皱眉。 再说遗玉站在临近二十四阶的玉石板上,在被画的同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提笔作画的李泰,一年不见,而个才有机会,当是会禁不住多看几眼,只觉得人还是那个人,却也有些不同之处,待需细辨,渐渐的,就这么看着他平静的五官,在这满是宾客的宴会上,早有些按捺不住的心,竟出奇的感到了宁静。 被她这般仔仔细细地盯着,李泰早有所觉,行画时无有分神,随着时间情然而逝,等最后几笔落下,才抬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便将她今夜的模样,记在了脑海中。 “可是好了?” “嗯。” 遗玉走过去,绕过长桌在他身边站定,还未低头看画,先因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熏香之气,走了一下神,肩臂相擦,有忍不住想要去牵住他手的冲动,只是刚冒出这个念头来,她的几根手指便被包覆,温热有力的大掌收紧,握着她略冰凉的小手,隐匿在宽长的釉口处,拇指一下一下,把玩她圆润的指节,叫外人无从窥得。 “如何?”李泰面色如常地询问道。 遗玉因这大庭广众下的偷偷摸摸,耳根发热,嗔瞪了他一眼,才转头去看桌上的画—— 远处平澜流江做景,殿阁隐现,半宴入画,宾客寥寥几笔生相,酒酣之味轻易寻,皎皎明月下,然有一如玉佳人,却占据半篇之多,其姿纤窕,其袂轻扬,其手抚腕,其容素卓,更稀奇的却是,或远或近,那佳人一双勾梢水眸,凝结之处,脉脉含情笑,却似离不开观画之人。 若非有情人,怎解含情目? “谢谢,我喜欢。”遗玉盯着画,声音很轻地道了一声谢,只怕会泄露了声音里的甜涩,小手回握了他一下。 同样是春、江、月、夜之作,景色相近,李泰这篇,却全然不同于杜若谨在学士宴上展出那一幅,手法不同、画技不同、着色不同,重点不同——意义更是不同。 “提上吧。”李泰没松开她的手,左臂一伸,便摘了另一只毛笔,在宫人摆近的砚中仔细地匀上墨,递给她。 遗玉抽了下手,没能抽开,便微红着脸,接过毛笔,调整了气息,在画纸上他特意留下的空白之处,凝神落字,精秀圆润的颖体小楷,跃然纸上。 一画一书皆毕,遗玉满意地又将这两人合作的书画看了一遍,李泰单手扯下腰间的随身印信,沾上宫人捧来的朱泥,在她词角盖下。 说到底,这还是遗玉头一次见他使这私印,好奇地看了一眼,但见印文“青闻”二字,搜索了一番记忆,却找不出相关的信息,只等留着事后再问他。 “可惜了,找到现在都没有一方书印,不能与你同留。”看着只有他一人印信的书画,遗玉心里冒出一股挥之不去的烦闷之感,嘴上惋惜道。 “回头再盖,也是一样。” 两人作完,在座的宾客已是等不及赏阅,都坐直了身子,巴望着能早传到手里一睹为快,要知魏王虽擅工书文画,但不是人人都有幸见他墨宝。 “拿下去,仔细收着。”李泰收了印,便如是吩咐道,半点没有让人等了半天,到头来还藏私的内疚感。 这一声令下,可是叫人大失所望,眼瞅着两名宫娥小心翼翼地将画捧起,顺着殿角离开,到底是有人坐不住了,接连出声,道: “殿下,可否慢着,令我等一赏再收起也不迟。” “然,何不与众人赏之?” “殿下?”遗玉暗暗拉扯了他一下,对他这行为也是不解,李泰的画极佳,叫众人观赏,有利无弊。 李泰却低头瞥她一眼,眼底的神色,是半点没的商量的意思,又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才松开,负手朝座位回去,遗玉只好无奈地跟上去,心想,一年不见,她是差点忘记这人是多任性的主,不叫看就不叫看吧,谁让是人家画的呢。 “嘭!” 就在李泰刚刚坐下,遗玉还没走到席边时候,人声嘈嘈求观画的露天殿上,突然响起一声闷响,众人侧目,遗玉转身看去,就见右宴东南一隅,有身穿褐袍常服的男人长身而起,一只铜制的酒樽,顺着玉石板,滚到了殿当中。 “痛矣!悲矣!” 忿然一声,当出其口,洪声入耳,殿上百声俱静。遗玉眼带探究,李泰目光轻闪,无半点惊讶之色,身体放松,略向后倾。 杜楚客率先站了起来,看清那人,皱眉之后,心生不妙,朗声问道: “戚大人,你这是?” 戚中思,这而立之年的男人,现在魏王府下属的文学馆任学士一职。 “观此宴上一众谄媚阿谀、是非倒错之态!戚某有言,不吐不快!”一脸愤慨的戚中思厉声道,这两句话,便将殿上大半的人,都得罪了个遍。 “戚大人,你怕是喝醉了吧,来人,扶大人到偏殿去休息。”杜楚客笑脸相应,招手去换宫人。 “魏王!你若问心无愧,可敢叫戚某说话!” 戚中思挡开上前搀扶拉扯的宫人,冲着李泰远远一声高喝! 殿上众人面色再变,这戚中思可说李泰的人,眼下却公然同李泰叫板,这难道是起了内杠? “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扶大人下去。”杜楚客脸上没了笑,冷声对远处的宫人道,当下又跑上来两个人,伸手去扶戚中思,奈何他拖之不走,双方难免拉扯起来,殿上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让他说。” 这低低的嗓音,叫遗玉扭头去看了李泰一眼,心下飞快地衡量着眼下的状况。宫人肯定是不敢违逆李泰的意思,便放开了挣扎的戚中恩。 杜楚客不赞同地看了李泰一眼,又冷脸对在整理着衣衫的戚中恩,道:“戚大人,酒后之言,可是要想仔细了再说,别酒醒之后,后悔方迟。” 面对这暗暗的威胁,戚中恩无惊无惧,重哼一声,道:“戚某清醒的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倒是这满殿的人,都糊涂了。” 下座,有人总算不满被接连牵带着羞辱,责声道:“戚大人何出此言,若无根据,便这般逞狂,我等不依!” 一片应和中,戚中恩大步离席,在殿中空地站定,忿怒的眼神横扫了四周众人,一拳握起,高声道: “众人知我是文学馆内学士,这《坤元录》一书,也有参与留在京内编撰,更有同僚离京行这两年的巡游,你们而今只道魏王等人撰书是功,实乃被蒙蔽其中!别的不讲,单说使众外出巡游,此去共一十三行,每行有撰者二三人,复增文者军杂,足有上千人,前年出行,年底归半,又有复去者,及至去年终方归京。你们可知这千余人出行一年要耗多少银钱?少说也有四万贯,这可是四万啊!” 一声声,揭出不为人知的花销,四万贯,四万两白银,按良田三亩一年产粮一两白银,这便是十二万倾之地,一年的产量。众人心中概一深思,便觉震惊,纷纷扭头看向李泰,目中质疑之色难掩,戚中恩是李泰的人,又参与了撰书,这话的可信度,着实叫人不得不信。 戚中恩话毕,但听四周轰然嘈杂议论之音响起,嘴角飞快地掠过一抹阴冷笑容,抬起手,遥遥指向主宴席上的俊美男子,最后一声厉喝: “在戚某看来,差遣逾千之众,巡外近两年,度钱不下十万,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只为撰一偏门杂书!怎堪功!实为过、实为罪也!魏王李泰,你促此大错,归京之后又大张摆宴,毫不自省,戚某认人不清,投人不善,鄙之甚,这文学馆的学士,这撰书之功,就给那些浑人去担吧!” 说着,他便当众解下身穿的学士常服,甩声掷地,转过身,仅着中衣,昂首阔步朝殿外走去。一时间,他这等脱袍自黜的气魄,叫观者难不生敬意,坐上宾客两百,“唰唰”一片声响,当有一半起身,纷纷对着李泰一揖,硬声道: “多谢魏王款待,再下告辞。” “道不同,不为处,告辞。” “告辞!” 第四十二章 娇颜怒 “多谢魏王款待,再下告辞。” “道不同,不为谋,告辞。” “告辞!” “诸位请留步,听杜某一言,请留步啊!”“杜大人不用解释了,戚大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此事我等明日早朝会奏明陛下,介时再看定夺。” 是时,一半宾客起身离席,杜楚客急忙连同几名魏王府给事上前劝留,又让一众侍卫拦了出口不让离开,场面混乱无比,哪里还有半点方才把酒言欢的样子。 相较之下,主宴席上要安静许多,平阳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靠在软垫上呈半醉半醒之态,虞世南只当是眼花耳背,高志贤去到长孙无忌耳边低语,房乔端着酒杯,看看远处一团乱的人群,最后定格在还站在原地观望的遗玉身上,中年儒雅的面孔上,有一瞬间现出明显的忧色,不知是为哪般。 遗玉因戚中恩辱及李泰,心头不悦,又替李泰委屈,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这部《坤元录》,已是大不同历史上那部功利明显的著作,里面涉及之广,知识层面之宽,前所未有,不算他们分开的一年,头一年出行,李泰在路上也不忘研究顺路收上的卷本,常常是夜深人静时候,还在掌灯给各地派信,以免出现纰漏,这个男人认真做起事来,连自云勤奋的她都会自愧不如。 想到这里,她扭头看着雷打不动地坐在原处的李泰,努力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未果,便张口,轻声试探道: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巡游一行,大概行程,用度,遗玉知道,可具体花销多少,个中有无猫腻,遗玉却不知。可像卢中植那样的豪绅巨富,几代经营又拼死拼活了大半辈子,攒下的现银,三家分下来,一份也就几万两,合着这两年的巡游,几乎挑了半个老牌儿门阀。 在她看来,这骨气十足的戚中恩,就是个故意挑场子的,这样放着不管,今晚一过,李泰的名声定会一落千丈,劳民伤财,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历史上,凡是摊上这名声的,都是遗臭万年到底。在遗玉担忧的目光中,李泰抬手扶了下额角,闭眼,淡声应道: “他说的实话。” 绕是遗玉被周夫人严苛了一年,这会儿也忍不住在脸上纠结出难看的表情来,四万两,还当真是花费了四万两!败家子儿啊,亏得他还这般坐的住,答的出。 李泰话落,平阳眯缝着眼晴,缓缓道:“原来这两年内务大盈库支出大笔没有注明途径的钱两,是拿来做这个用了,四万贯怕不止这个数吧。”这话声音不高不低,恰让遗玉一人听见,李泰没出声,这便更证明平阳说的是真话,四万,国库支出,还不止这个数目! “四哥,戚大人说的可是真的?”长孙夕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边有高阳陪着,有些紧张地问道。 高阳磨磨蹭蹭在李泰身边坐下,不信道:“这手笔也太大了,父皇他当真给了你这么多钱?”李泰睁开眼睛,没看高阳,而是平平扫过遗玉复杂的目光,转向殿门口闹腾的众人,端起手中酒杯,重重顿在案上,发出一声磕响,引得四周目光。 “嘭!” “无需阻拦,让他们走。” 众人愕愣,急了一头汗的杜楚客嘶声高喊道:“殿下不可啊!这事若不说请楚,他日便会声名扫地!” 他这么喊着,带头的戚中恩也是一嗓子:“诸位且同戚某离去,明日之后便将魏王李泰之过曝于众!” 侍卫们因李泰的命令,已纷纷散开,待要离去的一半宾客得了门,便一一退走,席间又请不少人起身,犹豫着是否要告辞。 不对、不对!遗玉看着重新抚额闭目的李泰,心念急转,正待出声,张口,却被人抢先“诸位且慢!诸位且留步!” 这声音不大响亮,可却成功地挽住了众人离去的脚步,遗玉扭头就见长孙夕匆匆走上前丢,用她歌喉一般的嗓音,高声道: “诸位,暂不论戚大人所言是虚、是实,可你们只听一面之词,便妄下定论,实在有些鲁莽了,《坤元录》的修撰,我也有参与,修书绝非易事,我相信,这个中必是有些咱们不知道的难处,不如听听殿下解释,可好?” 长孙夕姣好的容貌上带着乞求之色,任谁看了都会心软,何况大家离去,有一半是因为惊怒,一半是因为意气,众人脚步踟蹰,便有人顿足,道:“魏王殿下,既然长孙小姐开口,那便请您解释一番吧。” 戚中恩再喝:“奢费银钱无度,劳民伤财,编一旁门杂书,这有何可解释的!多言不过狡辩耳。“ “这——”众人两面犹豫,当听殿上,又一声高音扬起: “何谓旁门杂书?”遗玉见视线纷纷转移过来,走上前两步,在长孙夕身边站定,一脸认真地着着戚中恩,再一次道: “敢问戚大人,何谓旁门杂书?” 戚中恩不假思索,面上略带鄙夷,道:“即是旁门左道,不入大流之作,古往个来,堪称著者,小则修身齐家,大则治国平天下,可这《坤元录》又算是哪门子的正统,摘录之篇章,除却地质,多是地方神话谬传,鸡皮琐事,怎奈众人迎合取宠,谓之巨著,可笑!” 闻之嘲讽,宾客面异,只觉得他说的有理有据,这么一看,《坤元录》还真是同市坊之间流传的杂书一般,当归为旁门。 “卢小姐,”长孙夕伸手扯了一下遗玉,心怪她添乱,美目中尽是不赞同之色,“听殿下说好吗?” 遗玉轻轻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又朝前走了几步,两手背起,突然话锋一转,问起戚中恩:“戚大人可否告知,你府上在京城何处?” “问这作甚。”戚中恩听见身周低声质疑坤元录的声音,也不急着走了。 “我先卖个关子,你可是不敢答?” 戚中恩轻哼,自恃占了上风,不怕她耍什么花样,道:“这有何不敢,戚某宅邸是在朱雀西三街得通善坊内。” “占地几多?” “戚某家贫,宅不足一亩。” “是几年修建?” “贞观二年修建。” “有几间?” “四间。” “门前可有树?” “有。” “是什么树?” 戚中恩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不耐,见她越问进细,便道:“你有话直说便是,问东问西,却是何故?” “哦,”遗玉拖了个长音,摆手笑笑,斜眼看他,微讽道:“不过是好奇罢了,我只当你这般疲躁性情,连家门前记不清,可是现在看来,戚大人对自己的宅邸,还是相当通熟的,不会等下回去摸不着家门,睡在路边。” 被只及自己一半之年的小女子暗讽,威中恩心头冒火,道:“卢小姐莫非是在愚弄于我,自己的府上,再不熟得,那便是傻子了!” “唉,呵呵,”遗玉一声嗤笑之后,便在众人疑惑的现线里,伸手一指天空,继续讽刺道:“有蛙于井,蚊蝇为食,拾头观天,是觉井口大小,只笑天窄,窃自为喜,正如只知家宅,却不知天下事的人,目光短浅如斯,却敢呱呱乱叫,阻拦有心观天的智者,羞辱助人观天的能人,你方才呼悲、呼痛,却着实是个可耻、可恨之人!” 这一番责骂,叫众人愕然,尚没从遗玉的话里转过来弯,却觉得她说的是有道理。 “你、侮辱我为蛙!”但凡文人,必有傲骨,尤其是个别性情偏颇的,被人羞辱,怎能自制,戚中恩神色僵黑了片刻,遂怒声道。 “抱歉,是我谬了,”他怒了,遗玉反倒冷静下来,一本正经地摇头道:“谓你是蛙,便是羞了那一身青白的东西。” “哈哈!”当座的有人大笑出声,这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笑声,很快便传染了一片,席间气氛就这么奇怪地分成两片,还在座的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而站在那里要走的,都犹豫了起来,看看气得咬牙切齿的戚中思,再看看那头稳坐泰山面无愧色的李泰,觉得先前之举莽撞了。 这种变化,落在个别人眼中,就不那么寻常了,长孙夕欲言又止地忍住插话,平阳坐直了身子,一脸兴味似是酒醒,虞世南也端了杯酒朝前倾身眯着昏花的眼睛好像要看的更涛楚一点。杜楚客抹了一把汗,再看遗玉时的眼神,已是不同于前。 方宴席上,有一道从方才起就站着的人影,看了眼主宴席上,便又撩摆坐了回去。 至于李泰,则是在低头饮酒时候,借着酒搏掩 盖,轻勾了一下唇角。 “你——巧言雌黄!这般胡搅蛮缠,不过是为掩饰巡游所耗巨资,诸位切莫被她糊弄过去!”戚中恩反应还不算太慢,气没消,便先缓过神来,伸手指着遗玉道,可是,这会儿才想起,风头已变,众人气散,还来得及吗? “戚大人,”遗玉明眸熹张,红唇白齿惹人眼球,纤纤十指平伸而出,轻轻勾算,伶俐脱口话不见隙,道: “我亦是陪同巡游之人,就我亲身所历,出门在外,一人一天不过能食十钱粮,一月三百钱,一年不足四两银,且算此次巡游出行,为数千人,且算他们全数在外待了一年又八个月,且算住宿闲杂是同伙食一般谐耗,二十个月下来,所费一万二千两,再扣掉当中众士自解钱囊,慷慨补漏的三五千白银,满打满算,是有不足八千——” 说着话,她面色陡然一整,变得严厉起来,又走上前一步,弯腰从戚中恩刚才脱在地上的常服上捡起一物,狠狠掷在他身上,音色忽地拔高: “你去哪里给我算来的四万贯,你当他们远行时,风吹日晒、日夜兼程、不辞劳苦地搜集各地志文,却同你一样,每日去的是鸿悦楼,吃的是山珍海味吗!啊,戚大人?” 众人哑然回看,见那从面色发白的戚中恩身上,弹开跌落在她面上的东西,顿时傻了眼,那不是鸿悦楼常客的牌子,又是什么?! “戚大人,你、你为何要蒙混我等!” “你可知,你险陷众人于不义!” “你究竟是何居 新唐遗玉 第1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2部分阅读 心?” “诸、诸、诸位听我解释。”戚中恩慌忙摆手,想要辩解,可越说越怒的众人,怎听他狡辩。 遗玉看着离席的宾客将身影狼狈的戚中恩围起来,方才听到对方侮辱李泰的愤怒和难受得到疏解,表面上无恙,背后却有些汗湿,一股风吹来,便叫她打了个寒禁,两手抱臂时,身后却突然围上一团热源。 “魏王殿下,我等受人蒙蔽,先前才有不当之举,还请恕罪。” “然也,《坤元录》乃是巨著,正如卢小姐所言,既有助人观天下之能,又岂是钱财身外之物可以衡量的。” “殿下恕罪。” 她目光顺着将披风裹在她肩上的大手侧仰,就见李泰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看向众人时候,多了一层寒霜,声音冷淡道: “撰书一事,所得远胜所出,本王问心无愧——来人,送客!” 送客! 不是见好就收的世故圆滑,这强势的态度,却更叫人面红内疚,杜楚客这会儿倒是眼尖地看见李泰脸色不好,咳了两声,没有去打圆场,而是伸手指调了宫人送这些听风就是雨的人离开,那戚中恩见势如此,便趁着人群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让各位惊扰了,”杜楚客抬手四面一揖,笑道:“咱们继续酒宴,来人啊——再上好酒来!” 一声吩咐,露天殿两角,便各自步出两名女侍,一人手中抱着一只红皮的酒坛上前,叫杜楚客看了皱眉,遗玉却先拍了两下手,笑引来半宴客人的注意,指着那坛子,温声道: “殿下在外巡游时候,击杀了一条巨蟒,取了蛇胆出来,添以药酒,泡成这极品的蛇胆酒。功效良多,只是量太少,所幸这会儿人少,大家可多喝一杯了。” 第四十三章 双变 听遗玉将这蛇胆酒说的神奇,还剩在场的宾客,不管是信还是不信的,都笑着应了,又道了谢,有等着宫人上前去倒酒的,也有在左右两宴之间穿梭重新换位置的,坐下后,说的话八九不离遗玉,有三年前参加过高阳生辰宴的,难免把那事拿出来絮讲一遍,说到最后,就连遗玉曾替魏王挡刺客的秘闻也讲了出来,听者无不唏嘘,有的更是联想到,魏王同这卢小姐的渊源,怕便是由此而来。 一场风波很快静下,表面上看,若不是席间缺了一半人数,就像没发生过一般。 李泰鼻尖略动,嗅了下空气中的酒味,侧头看着两眼闪光的遗玉,低声道: “你兑了几成。” 遗玉脸色还有些被气红的余韵,冲他吐了下粉红的舌尖,没察觉他视线转浓,小声道:“四坛子,兑了四小杯。”比他们自己喝的要稀释了五倍,但那巨蟒蛇胆入药泡了两年,是比当年药性强,就这五分之一,也足够见效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道理浅显,可周夫人却教了她个明白,不动声色地叫人吃了拿了,再叫人惦记好处,才是本事。 李泰不避嫌地环着遗玉的肩膀,并没带她入座,反朝着二十四阶梯边上走去,在左道雕栏旁站了,离宴席末次有七八步远,不怕说话被人听见,又是背光。 长孙夕静静地站看着他拥着她的背影,她身边有两名正自说自话的青年人,使她干站在那里不显得突兀。她同这宴上剩下的所有人心情都不一样,若有人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她垂在身侧的两手捏的死紧死紧。 两年了,她等了他足足两年,不、或许说还要更久,早在当年她于杏园八角亭里,见到雨中独自下棋的冷漠少年时,便开始了,当时只是想要缠着他,让他陪自己玩耍,不知不觉,随着她长大,这份感情顺理成章地转成了爱慕,可越长大,就越发现,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不只是她所想的那一丁儿点。 他是皇子,她是国舅的嫡女,同是高贵的出身,却不是门当户对的身份,可在她眼里,只要他对她有心,这巨大的障碍,就不会是问题。 他性情冷漠,她便缠着他,他不喜欢说话,那她便多说多笑,他生的俊美,她自信定会出落成绝色,他好文学,她便吟诗作对,学尽琴棋书画,曾经,她满心期待着,这样下去,他早晚是会回报她的爱恋,对她一个人温柔,变成她一个人的四哥——可是,现在这一切全都被另一个人毁了! 两年前,她还可以骗自己说,他对那卢小姐不过是一时的兴趣,今晚之前,她还无比自信,当她以绝然之姿重新站在他面前,他眼里必定会挤入她的身影,她给他倒酒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叫她以为他已是发现了她的美好,叫她雀跃的心甜蜜地跳动,可这期望,又被同一个人打碎! 卢遗玉、卢遗玉、卢遗玉!为什么要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叫她多年的痴心,变成妄想! 该死、该死、她该死! 自说自话的青年看着面前精致无双的小脸,本来是浑身都轻飘飘的,可突然眼花,就觉这粉红玉面,沾染上了宛如鬼魅的狰狞之相。 “咦?三小姐,你不舒服吗?” “”长孙夕垂了下头,再抬起时候,挂上柔柔笑意,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在想卢小姐方才说的话,觉得她很本事。” “是啊,”青年眨了下眼睛,暗道果然是自己眼花,“我同卢小姐的意思一样,撰书嘛,巡游自然要花费的多些,八千两银子,又不多,就是那些穷酸的人,才会说酸话。” “我不是说这个,”长孙夕侧目一声轻笑,差点把身边两人的魂儿都勾没了,“我是觉得,卢小姐说话太利索了,叫人连还嘴的空儿都没有,真是位厉害的小姐,我可学不来那样,怕是说的快了,上下嘴皮子要打架呢。” “呃,是、是,三小姐不必学那样的,你这样就很好了。”两名青年一同应声,看着她仿若春露点蕊的红唇一开一合,目露痴迷之色,却未见她眼底,渐渐凝起的阴寒。 遗玉两手扶着栏杆,道:“戚中恩会是谁派来捣乱的?” “应是太子,”李泰平静地回答出她的问题。 “我听说他又被罚禁足,现在连宫门前出不来,还有功夫找你麻烦,”想起刚才对方埋汰李泰的话,遗玉就觉火气未消,“刚回京,连个喘气的机会都不给人留,一下子就是这么卑鄙的手段,还有你,你同我说清楚,那近十万的银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戚中恩闹场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大大的不对,平阳口中,大盈库少了银两,听起来巡游的钱是国库出的,可她想想又肯定,李泰不是那种会中饱私囊的人,所以她骂起戚中恩,口气才硬的很,因为他没做。 李泰见她又鼓了腮帮子,知其为何,心底愉悦,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朝他怀中收拢,低声道:“你在生气。” “已经不气了。”不气才怪,他都差点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辛苦努力地付出,被人说成是旁门左道,是罪、是过,这一年来,就是收到他那封三个字的信,她都没这么气过。 这么想着,便没发现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冉过神的遗玉,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快很依到他胸口,鼻子里全是他好闻的味道,被他搂着暖洋洋的不想挪地方,可想着身后便是上百宾客,还是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可肩上的手臂不松,反又搂紧了些,耳边一痒,便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上面。 “我甚念你。” 这一句低语,比上百句情话,都要来的让她心底酥麻,耳根发热,推在他胸前的手也没了力道,却鼓起勇气仰起头,迎上他的双眼,这么一望,四目便胶着在一起,难分难解。 方才作画时候,遗玉就觉出这一别十几个月,他身上有些不同的变化,依旧是那个冷清的人,沉着寡言的人,可似乎对着她的时候,要比当初要多了些情味,这会儿再望进他流光四溢的碧眼,便知不是错觉。 “为何寄那一封信给我,”李泰想起不好的记忆,说话当中,便会抿平唇线,当时看见她那三个字,可是比现在的脸色要难看多了。 我无恙——这是他在不知如何书信时写给她的,可她回了他什么——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当时他不想也不愿深究,可见着人,却不能不问清楚。 “那你呢,”遗玉眨眨眼睛,反问道:“为何普沙罗城的时候丢下我。” “我想让你考虑清楚。”选择和他在一起,这条路布满荆棘,他之前不怕她受伤,那是因为她还没受过伤,可她受了伤,他才知道自己会惧。 “那你就可以连同我说一声都没有,就走人么,”遗玉想到那天晚上,前半夜他还把她裹进被窝里又搂又抱的,天快明时却丢下她一个人离开,就觉得委屈极了,事后她还生了一场病,若非是为了不让娘担心,指不定会严重下去。 听出她声音里的酸涩,他吸一口气,轻叹道:“我后悔了。” 把她留下,在普沙罗城外,启程前,他就后悔了,可他亲口应承了下来,就不会反悔。 这话不管真假,遗玉听着是好受多了,手指在他胸前戳了两下,一边古怪着手感不对,一边哪嚷道:“所以我说,再见了一而等再见面的时候,再和你了算旧账,谁让你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丢下。” 他派去接她的人,被她巧用来堵了韩厉的人,回京之后,她避而不见,虽说是为了今日重新露面的排场作势,可又何尝不是为了让他着急,天知那晚在卢家门前的长街上看见他的马车,远远看见他的人,她的思念有多重。 “……”李泰握住她的手指,同样想起那夜长街上她回眸的明睐,那种寻衅的眼神,环着她柔软的身子,看着她上下碰触的粉唇,眼底雾色渐浓,有些东西,似是再难按捺。 “累了么,我送你去偏殿休息。”他说着话,却不管她如何作答,已揽着人朝阶梯走去,修长的手指,已从肩头划到她颈侧,指尖轻擦过她的肌肤。 遗玉轻颤了一下,红了耳尖,直觉这会儿去偏殿休息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便往后缩起身子,可哪里有他力气大,几乎是半抱着她下了台阶。 “我、我还不累。” “我累了。”李泰又换上不变的表情,可浑身上下,却是找不出半点“累”的迹象,只怕整整一年没有这会儿精神好。 遗玉愈发觉得不能同他走,干笑道:“那你就去休息啊,我——” “本宫累了,就不同各位续杯了——玉儿,你是要去哪,还不过来扶本宫回去。” “是!”趁着李泰身体僵硬的片刻,遗玉像条泥瞅一样从他怀里滑了出来,一溜烟儿逃跑到离席的平阳身边,挽着她伸出的手臂,不忘礼貌地同在场的人告辞。 平阳被她扶着,走经李泰身边时候,顿了顿身形,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便同若有所思的遗玉下了阶梯,扬长而去。 “今晚这宴,办的不错,只是太过热闹了些,急躁了些。” 第四十四章 准备好了吗 平阳带着遗玉走后,少了这尊大神,所剩下的一半宾客,反而酒乐更加尽兴,那四坛蛇胆酒分下来,每人少说饮了一杯,其间不乏识货的客人,便多喝了些,两三杯下肚,当时隐约觉出妙处,却道不出所以然。 等到几日过后,明会这药酒的好处,口口通传,竟将接风宴上的蛇胆酒赞的神乎其神,可若想要再饮上一口,已是千金难求,以至于当天宴会过半便被逐客的众人,多是悔青了肠子。 这是后话,且说这场宴散时,已是第二日凌晨,诸如虞世南、长孙无忌他们前半衣过去便回去,剩下那些喝了一宿的客人们醉的东倒西歪,被芙蓉园的宫人分别搀扶去园外乘自家马车离开。 杜楚客送走了相交不错的高志贤,回到露天殿上,环扫一圈杯盘狼藉、满座虚空的宴席,发现当中还有一个漏掉的客人醉倒在案头,便走了过去。 “齐大人、齐大人醒醒。”杜楚客推了推一身褐袍的男人。 “嗯,啊,杜、杜大人啊。”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醉脸,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大着舌头说话,显然醉的不清。 “是我,天快亮了,且起来吧,我叫辆马车送你回馆去。”杜楚客看着这醉汉的目光,有些惋惜,这男人名叫齐锋,是贞观六年的进士,本该有一份好前程,可惜性格太温吞,办事又不牢靠,初入仕便办砸了几件大案子,若不是文章写得好,被谢堰引荐进了文学馆谋职,现在还不知被贬到了哪个穷乡僻壤。 “不、不、不用,多谢,我、隔——我自己回去。”齐锋打了个滴隔,酒臭味把杜楚客熏皱了眉头,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推开上前搀扶的宫人,便独自朝殿外走去,杜楚客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招回了宫人,便又去忙其他的。 再说这醉汉一步三晃下了二十四阶,当中还差点栽了个跟头,沿着道路左边走着,几步后还是一不小心绊倒,滚进了茂密的草丛里。 “好酒、好酒啊,可惜不纯,搀兑的多了些——嗝,”躺进草丛里的人又打了个酒嗝,两手抬起使劲儿在脸上搓了几把,下一刻,竟是一撑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快步朝着小树林里走去,绕了大半圈,摸到园子后的偏殿,那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叩叩” 敲了几下门,齐铮也没等里面应声,便推开半掩的门扉闪身进去,两眼在屋子里搜了一遍,寻着屏风后的阴影,几步走过去,隔着那屏风,轻咳了两声,躬下身子,道: “齐铮办事不利,昨晚贪杯多饮,漏听了您磕杯在案之声,未能及时阻止有心之人造谣生事,有负殿下责任,还请责罚。” 再绕到屏风另一头的罗汉床上,和衣侧卧的男人,身形微动,眼皮张开露出一双绝无仅有的碧眼,不是李泰,又是谁。 “耳朵不好使,既想领罚,便把它们割去吧。” “这——”齐锋迟疑了一下,语调无奈又懊恼,叹道:“铮知险误了大事,多亏卢小姐急智,才没让对方得逞,按理说是该罚,割去双耳也不足惜,可殿下交付铮的事,铮尚有许多未能完戎,若就此割丢双耳,身残之下,怕是难再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不如此过就先记下,待铮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百年之后,下棺入土之前,再把两耳割了,也不枉铮一片忠心啊。” 这番肺腑之言,说的是声情并茂,可李泰听后,却是半点不为所动,一点受触的感觉都没,掀了掀眼皮,看着屏风那头摇头晃脑的人影,道: “把你耍嘴皮子的功夫用在正事上头,下去。” “多谢殿下恕罪,铮定当谨记殿下教诲,多办正事,少逞口舌,殿下休息,铮这就告退。” 又规规矩矩地躬了一下,齐铮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左右看罢无人之后,才撩起衣摆溜着墙边朝来时的小树林跑去,边跑还不忘小声嘀咕着: “难做、难做,说好是那人一冒头,便叫我去堵话,结果等人家什么使的臭的都给兜了出来,才迟迟给我发暗号,明显就是临时改了主意,幸亏我心眼多,又生得一双慧眼,这才没抢了人家正主的风头——唉,樽前臆归期,思之醉难眠,柔情蜜意啊,美是美极了,可惜不够另一位有味道,啧啧、还是我眼力好,才挑了个眼力不差的主子,哈。” “咚咚” “进来。” “爹,”长孙夕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您找孩儿有事?” 长孙无忌正在案后书写,见她进来,便搁了笔,抬头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儿,从她脸上辨出显而易见的憔悴,昨夜回来太晚,太早起被他叫来没休息好,都不是她这模样的主要缘故。 “坐。”他指了对面的椅子,在她安静地落座后,沉默了一会儿,先是一叹,四旬已过的中年男人,脸上已露出老态,温声道: “你娘身体不好,爹又整日忙于公务,这些年便疏忽了你们这些孩子,可爹心里,是不想看着你们吃一点苦,受半点罪,所以从小到大,样样都给你们最好的,尤其是你,因你是爹同娘最小的女儿,又乖巧懂事的紧,你自己想想,这十几年来,可有什么你开口要的,爹没给过你吗?” 长孙夕对他将说的话,已隐有所觉,虽想逃避,可在慈父一片挚语下,只能涩声应答: “没有,爹对夕儿是最好的。” “不,爹对你还不够好,”长孙无忌出声否认她的话,两手紧握起来,面露痛色,声音沙哑,道:“因为你现在想要的,爹着实是没办法给你,也、也给不起你啊。” “爹——” “你听爹把话说完,”长孙无忌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这件事爹也有错,当初察觉你的心思,只当你年幼无知,想着日子长了,你再长大些,必会想通,可爹错了,爹没想,两年过去,你这孩子却有些执迷不悟了,”说到这里,长孙无忌神情突然激动了起来: “你可知道,爹昨晚看着你放下身段去迎附魏王、看见你当众相赠那等诗词又被转手与人,心里是多恼怒吗!你一向懂事,怎就会做出那种不识大体的事来!怎就会为了一个外人,把咱们长孙家上上下下的颜面都弃之脑后!” “你还是爹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吗,你怎就变成这种样子,你可知,爹最气的不是你丢了长孙家的脸面,爹最气的是你半点不为日后着想,你以为你真能同李泰有什么吗,爹在两年前便去宫里探过皇上的口风,爹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说句大不韪的话——除非是这皇上换了人做,否则此事绝元可能!” 一声低喝,长孙夕浑身一震之后,整个人便瘫软在了椅子上,一张精致的小脸,只剩苍白的恍恍之色。 室内安静了许久,方又响起长孙无忌的声音: “五月一过,及笄之后,你虚岁便是十六了,长安城里的年轻俊才多如牛毛,爹会帮你好好参选,风风光光地让你嫁出门,不管什么时候,爹都是你的靠山,长孙家都是你的靠山。” 垂头在胸前的长孙夕一语不发,长孙无忌只道她是一时不能接受这现实,却看不见她隐藏在额发后,愈加阴寒的双眼。 定国长公主府 清晨,凉爽的空气从窗外溜进来,窝在丝被里的遗玉睁开眼睛,眯瞪了一会儿,清醒过来,将昨晚接风宴上的一幕幕仔细回忆了两遍,却无漏洞后,高兴地裹着被子在宽大的惊人的床上打了几个滚儿。 除了戚中恩那个意外,一切都同她先前预想的所出无几,相信这场宴后,长安城的人必会重新记起她的名字,不管是杀人凶手卢智的妹妹也好,三年前曾经在高阳宴会上被作弄又帮魏王挡过刀子的小姑娘也好,昨晚同平阳长公主关系亲密的卢小姐也好,同魏王作画题诗的未婚侧妃也好.她要这一阵子,京中传遍她的名字。 二月十二便是她的及笄礼,在长安这个地方,但凡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小姐,及笄礼排场是繁是简,是重是轻,便是给外人一个明示,这位小姐是不是受重视的。至于当日上门添笄的女宾多寡和女宾的身份来头,则是在传达另一个信息,这位小姐的品行和人才是否足够出色。 她几日前就登门到卢家去商量过此事,要认真地操办好及笄礼,排场只要有银子便能做出来,可上门添笄的女宾,却不是那么好寻的,不但要数量,还要质量。她虽有平阳帮忙,能请到几位贵妇,可却远远不够给她的及笄礼打上一个漂亮的标签,因此她需要在短时间内让京里传了她的名头出去,充分利用人的好奇心,引来那些自惜身份和名声的夫人们,为她添笄! “二月十二,我这里准备好了……你呢。” 一年后的相见,没有就此只字片语的交流,唯记得两年前她生辰时候他许下的每一句,她相信他们的默契,该做的,能做的,她几乎都做了,只为等他应承当日承诺! 第四十五章 你不该回来 春季的早晨最是清爽宜人,挂着露珠的绿枝在窗边探头,窥听室内的谈话。 平阳穿着宽松的丝绸长衫躺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卷文集信手翻看着,十目一行,并不细读。 遗玉在她斜对面一张红绸月牙矮凳上坐着,手里拿着一叠文折摊在膝头翻着,发丝在后脑挽了个简单的斜髻,簪着两支同色的珠花,低头时候,露出一截牙白的细颈,聚精会神的侧脸,没了昨晚宴上的熠熠动人,却安静的让人心宁。 平阳又抬头她一眼,出声道:“一份名册,也用细究这么半天,你这仔细的性子可不随你娘,如何,可是看好了。” 遗玉手中的文折,是平阳府上的女官精挑细选后整理出来的,她及笄礼上要发帖子邀请的夫人们的名单,另还有已准备好的近五十份请柬,只差遗玉看过,再送往各个府上便是,大户六家的女儿,及笄前三天邀请女宾是不成文的规定,尽管不是所有收到请柬的女宾都会到场,可发帖子是必须的。 遗玉合上文折,抬头对平阳抿唇一笑,道:“玉儿是觉得自己几年前在长安白待了,这名单上的夫人们,竟是认不得几个,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让您见笑了。” 平阳见她说话谦恭有度,没因她的亲近有半点得寸进尺的样子,心中即是感慨当年的金兰养出这么个好女儿,又对这孩子太过谨慎的态度有些无奈。 二月初,她人还在洛阳的公主府,突然收到长安捎来的两封急信,一封是她府上女管事所写,道有名自称姓卢的小姐拿了一只耳坠上门拜访,说是同平阳有故,这便捎带了另一封书信,信上没有多言,留了个住址,末款写了一个“岚”字,又画了一只独足立枝的翠鸟。 可就是这两封信,却让平阳在收到信的当晚,便连夜启程,纵马常人迸去了那信上所留的住址——也在龙泉镇的璞真园,见到了时别二十多年的好友。 摇了摇头,平阳道,“同我交好的那几个,我会亲自派人去送,剩下的请柬你且带回卢府,让他们派人送去。” 因为卢氏的原因,一直在朝政上保持中立态度的平阳,能不顾流言相帮到这种地步,遗玉已是知足,并没贪心地想要再借着她的名头去谋求什么,一来,平阳的立场根本不可能改变,哪怕是有卢氏的情分在也一样,二来,遗玉也做不出那样的事。 她将名单收进袖中,站起身,对着平阳躬身一拜,道:“多谢长公主相助,玉儿告辞。” 哪怕是为了充话场,她也没说什么“来日自当还报”的话,有些人,有些恩情,还是记在心里妥当。 平阳视线在她脸上略一停留,张张嘴,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问出口,摆了摆手,道:“去吧。” 遗玉请她帮忙时候,并未说明任何原由,平阳当初也不过问,可昨晚之后,从这一对小辈的身上,她怎么会没看出些子丑寅卯来,但是关乎小辈的事,再多她也插不上手了,只是到底有些惋惜,这么一个心窍玲珑的孩子。 遗玉站直身,没再逗留,移步出了房门,踏进院子里,方轻舒了口气,若刚才平阳问她什么,她怕是难同这位长辈撒谎。 走到院子门口时,遇到一名端着托盘的侍女,站住冲她行了礼: “小姐。” “嗯,”遗玉点头,从她身旁走过,一股咸香的气味掠过鼻间,里面混着一种特别的药草味道,她似是闻过,又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想要询问,可这里是定国长公主府,岂是能什么都打听的,踟蹰了一下,她便继续朝外走,一边琢磨着,到底那是什么味道。 公主府离卢家没多远,遗玉到的时候,还是一大早,卢荣远夫妇正在正房用早膳,下人引了她在前厅等候。 对于官员早朝的规定,凡是京司文武职事九品以上,每朔、望,也就是初一和十五两日朝参;五品已上职事要重者,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参。 自被降爵,卢荣远也失了每日朝参的机会,只有初一、十五的朔望参与朝会,能有机会面见圣颜,说来是请闲了,但这长安城里的大小官员成千上百,怕没几个想要这份请闲的,京官不比地方,这里升得快降得快,换言之便是总有空缺能补,谁不想住上爬,谁不想在皇上跟前混个脸熟。可宫里的皇上不能轻易出宫,宫外的人想进去更是插翅也难。 遗玉在客厅里坐了,把装了请柬的盒子放在茶几上,打量起同两年前有所不同的环境,厅口那两只半人高的名贵釉彩瓷瓶不见了,摆放小物件的檀木大格架还在,只是上头摆设的东西缺了许多,梁柱和窗栏边的帷幔都换了颜色,长长下摆垂在地面上,好看是好看,却没以前那及地的帷幔样式简单大方。 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视线,遗玉转过头,见着立在厅门口的人,心里意外,面上却挂了浅笑,站起来,先声唤道:“书晴姐。” 门口静静站着,盯着遗玉看的姑娘,正是卢荣远的独女,卢书晴。上次她来,没能见到,遗玉算着这会儿时间,她该是丢了国子监,不知为何还没走,难道今日不用上课? 该说是女大十八变,这句话用在长孙夕身上合适,用在比遗玉大一岁的卢书晴身上也合适,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量抽高了许多,但却瘦的很,本来秀气的五官,少了书卷气,多了冷清的味道,却较当初漂亮了,她此刻的气质让遗玉有些熟悉,仿佛同记忆中的一个人影合拍——当年在高阳生辰宴会上,一身纤胶,月下独奏的长孙娴。 “你来做什么。”卢书晴的反应很冷淡,在遗玉对面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我准备好了及笄邀请宾客的请柬,想托大伯父派人帮我送去。”遗玉也重新坐下,没因她的给脸失了笑容。 “你娘呢?” “在镇上宅子里,明天就会过来。” 遗玉是有告诉卢荣远卢荣和,卢氏被找回来的事,便不奇怪她有此一问。 卢书晴没接话,侧目看着自己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静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你不该回来。” “嗯?”遗玉不是没听清,可有些话,还是当做没听清为好。 扭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外,卢书晴食指磨蹭着扶手上一处突起的纹路,用着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这里不是国公府了,不是你家,你不该把及笄礼办在这里,不应该。” 听她这么说,遗玉并没有不高兴,而是觉得她怪怪的,话里有话的样子,正待出声试探她,可厅外这时却来了人。 卢荣远同赵氏一起走进来,本来脸上前带着笑,可一见着卢书晴在,卢荣远便板起脸,许是当着遗玉的面不好发作,瞪了她一眼后,道:“回屋去练琴。” 指甲从扶手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刮痕,卢书晴站了起来,没吭声,便从后堂绕了出去,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帷慢后,遗玉暗皱眉头,就听赵氏笑且:“小玉别介意,昨儿你大伯说了她几句.正使小性子呢。” 遗玉按下疑窦,将茶几上的盒子指给卢荣远看,“大伯,我及笄礼上腰邀请些客人,请辞都写过了,烦劳您派人帮我送到她们府上去。”卢荣远点点头,走到北面坐下,赵氏在遗玉身边落座,拿起那盒子,打开来翻看里面的请柬。“这该准备的,都差不多准备妥当了,等你娘过来,再看看是否有漏的,”卢荣远道,“至于女宾方面,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你两位伯母都有交好的夫人们,介时会过来给你添笄,场面不会差“ “有劳大伯了,我娘还在镇上,明天一早就会过来。”遗玉话声落,便听得一旁赵氏道:“你这些请柬,是准备全送出去?” “是啊,”遗玉见她皱眉的表情,知她想的什么,也不作解释,时辰尚早,她有心去一趟程府见程小凤一面,当即便起身告辞。 卢荣远和赵氏客套地挽留了几句,被她再三推了,便送她到厅门口,待她走远,才又回厅里坐。 “喏,你瞧瞧,”赵氏将那一盒子请柬放在卢荣远面前,脸上是掩不住地不以为然,“这孩子,是不是心气儿太高了些,方才我不好说她,这上头的人同咱们卢家压根没有什么来往,就是有魏王的面子在,怕也请不来几个,这不是白跑腿儿吗。”卢荣远随手翻看了几张,便放了回去。道:“依着她吧,也是昨晚出了风头,又有平阳长公主帮衬着,她有些摸不着南北了,挫挫锐气也是好的,你且再去确认一下,请的那几位夫人可一定得到,别到时添升的人数不够,让人笑话。” “你就放心吧,这么些年,我做事可有哪一件不牢靠的,倒是你,别整日对书晴板着个脸,她是一时想不通,早晚会明白过来。” 卢荣远沉了沉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这宫里的日子虽苦,若能熬出头——咱们卢家能再起来,可是全着她了。” 第四十六章 是他啊 太极殿 六道朱红殿门大敞,阳光照进内殿,在平整的赤红走毯上,拉出一道道斜长的框影,高屏阔壁的正殿上,除却正在回奏的人声回响,静的难寻杂音,百官文武左右分道,躬身而立,各自手持象牙笏,待听记事。 龙椅之上,帝一人正坐,玄衣纁裳,一手于案,一手置膝,目视下众,在殿下当中出列回奏之人语毕后,出声另归众。 此时殿外金钟鸣响,是过辰时,听见这响声,在列的官员多半神情松缓,钟鸣落下,殿上响起内官尖亮的声音,众臣躬身俯拜,莫敢抬头乱视,半晌过后,听到殿外小黄门说话声,才直起腰来,当中有昨晚都去了魏王接风宴,一夜酒后,有凌晨回府更衣便匆匆又赶来上朝的,熬了整宿,所以放眼望去,殿中百官,是有不少正暗暗扶腰扭脖子的。 “殿下,”杜楚客收了象牙笏,在李泰从最前排折向殿门,路过他身边时候,跟了上去,李泰看他一眼,脚步略缓。 “我已拟好文折,欲现去求见皇上。”在人前的时候,杜楚客没同私下那般歉以名自称,毕竟再怎么说,他都顶着个工部尚书的三品职位,可不是李泰的家臣。 “什么折子。”李泰道。 杜楚客笑着低声答道:“您忘了,您刚回来那两天说过,您同东方小姐的婚期。” 说过是说过,但李泰却没应承任何,杜楚客说这话的时候,虽心虚却不担心,他等着李泰反应,早想好对策,总之是铁了心,今天一定得把这事给办成了! “同去吧。” 杜楚客万没料到李泰会这么“配合”,停下脚步在原地干愣了一下,又赶紧追了上去,脸上的喜色转浓,心情大畅,便道: “我已寻思好了,这婚事得有个先后,东方小姐毕竟被指在先,待她过门后,等一阵子,再纳卢小姐也不急。” 被指在先是其次,关键是东方家的面子要给全,虽昨晚过后,他也看出李泰是更中意那位卢小姐,有遗玉在宴会上的表现,他也不似先前那般抵触这门婚事,可也不觉得,遗玉的分量会比东方明珠重,就算她使了法子请来平阳公主,为李泰回京重振声势帮了忙,但说到底,平阳还是柄拿不到手里的剑。 李泰没再多言,身后由他跟着,一前一后去了偏殿外一棵松树下等候,每天朝会后,都有小黄门等在附近,看有人来,便会去御书房通传,见或不见,还是皇上说了算。 “魏王殿下,杜大人,皇上允见。” “卢小姐,我们小姐一早便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府上。”程府门外,门房小衙听说遗玉是来找自家小姐的,也没通传便如是道,看样子这小厮是遗玉不在的这两年买进府的,听遗玉报了名,也不认得,换在两年前,遗玉上程府来,通常是被直接请进去的。 “可是方便告诉我,她去哪了?”算起来,程小凤去年便已在国子监学满了四年,是不用再去学里。 “这——”大门户的下人管嘴严实,一般不敢轻易泄露主子们的行踪。 遗玉不想他为难,便转而道:“那程夫人在吗,烦劳帮我通传一下。 小衙挠挠头,道:“夫人也不在。” 那可不好办了,程咬金定是还没下朝,是她挑的不是时候,“那我留个帖子,等你们夫人小姐回来了,且帮我传一下,就说是卢家的二小姐来访便是,我明日会再过来。” “好、好。”小衙连声应道,只觉眼前这小姐人漂亮说话也和气的紧,半点不似其他找上门来的小姐们跋扈,便目送她直到上车离开,才有些乐呵呵地转身进府,可一扭脸,迎面险碰上一个人。 “少、爷。” “嗯。” “少爷,刚有位小姐来访。” “再有人上门找我,不必理会便是。” “不、不是,刚才那位是来找夫人和大小姐的。” “真是愈发不像话了,什么名目想得出来。” “少爷别生气,那位卢小姐看着,同往常寻来的小姐们不一个样,她——” “什么小姐?” “是啊,说是卢家的二小姐,小的不认得,少爷您——” “人呢?” “啊、哦,乘车住那边去了,刚走——少爷您慢些上马啊!” “驾!” “于通,到了东都会,先找家成家铺子停着。”遗玉敲了敲车壁,冲外头驾车的车夫道。 这车夫名叫于通,年近二十,遗玉离京之前,便在龙泉镇璞真园上做事,是卢智修成园子后,买进府的头一批下人之一,是璞真园掌管人事的周管事荐给遗玉差使的,人比较机灵,车驾的也很稳。 “是,小姐。”于通在外头大声应了一句,精神头是十足。离东都会还有一段路程,遗玉便阖了眼靠在车壁上想事情,正寻思着等下去魁星楼拜访那楚楼主的时候,怎么言语,驶的平稳的马车却突然一个紧停,若非她手脚快地撑住茶案,险些趴倒。 “你这人——哎,你这是做什么!” 车外响起于通的惊诧声,紧接着车帘便被人从外面一把扯开,遗玉侧目看去,就见车门口一名陌生的青年斜身探望车内,一身绀青色的缎袍,身材健硕,束发未冠,皮肤略黑,五官算不上俊,可却硬朗十足。 没见过,遗玉心道,便先出声问,“这位公子拦我马车有何贵干?” “小、小玉!你是小玉吧——是我啊,我是小虎啊!”程小虎仔细在遗玉脸上搜寻了一圈,便找出当年痕迹来,认出人,顿时惊喜地咧出两排白牙。 遗玉怎么也没想到这眼生的黑高个儿会是当日又圆又白的程小胖子,没刻意掩饰惊讶,外露在脸上,既惊且笑地伸手一指他.道: “小虎!哈,怎么是你啊?” 惊喜罢,也不能站在路当中叙旧,外头已是因这番动静,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两人便定了前头一家酒馆见,一人骑马,一人乘车过去。 小酒馆内客人不多,遗玉和程小虎在角落坐下,叫了一壶春酿,一碟花生米,一盘酱肉,互相问起这两年不见时的事。杂七杂八地聊了许些,包括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两年都去了哪里,程家两位长辈的身体可好,遗玉又从程小虎的口中,程小凤一早是同人去了东郊马场,程夫人则去别府探望病愈的亲戚。 “不如我带你去东郊找我大姐?”程小虎提议道。 “没事,不当紧,”遗玉摇头,“我明日再访便是,倒是你,怎么今天没去学里。” 程小虎和他是一年入的学,今年还需再上一年,等到年底,才满四年期,通过毕业考,便是能不用 新唐遗玉 第1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3部分阅读 去了。 “嘿嘿,”程小虎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是逃学了,”还不忘提醒她,“明日你来我家,可莫说漏了嘴,别给我娘知道程小虎比遗玉大一岁,今年是该有十六,这今年纪的小伙子,正是贪玩的时候,遗玉笑着冲他挤了下眼睛,道: “放心,我就当是咱们今天没见过。” 她脸儿嫩白,眉眼修展,笑起来尤为娇媚可人,程小虎盯着她愣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脸有些发红,索性脸黑看不出来,但说话却有些结巴: “哦,谢、谢谢。” 遗玉觉出他有些异样,只当是被她撞见逃学的缘故,便没在意,抬起酒杯饮了一口,从她是一杯倒,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随身带着解酒的丸药,小酌两杯是没什么问题。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近中午,遗玉还有事在身,便拒了他午饭的邀请,两人在酒馆门前道了别,说好改日再叙。 魁星搂 水沉香,玉琴摇,碧翠的纱帐叠了几重,遮掩窗栏不见阳,外头是明媚春光,室内却是幽静烛摇,一般辰,两样景。 “铮!”低锦簌簌的琴音在一声胡乱拨弦的刺耳之音后乍停。就听一声怨语: “不弹了,指头都僵了,你连一声好都不说,亏得人家一早被你使来弹琴,特意沐浴焚香,还换了件新衣裳。这东都会的人口,哪个能得我这般待遇,还好翻着几卷破书看个不停的。” “嗒、嗒”的竹简卷动声响,在琴声落下后,变得明显,一声低笑后,略粗哑的男声在有些空荡的室内回荡。 “今早起来,忽觉这屋里有些冷清,这才叫你来伴,若是觉得闷,便忙你的去吧。” 听这话,银烛台旁抱琴的女子,瞬间便软了脾气,轻松了两下琴弦,语调亦软晤下来: “好啦,你还想听什么,我弹给你。” 未及男声再响,室内便悦起一阵叮叮细铃声,借着便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女声凛报: “楼主,有人求见,是卢家的小姐。” 这话又重复了一遍,铃声又响过一回,便没了音,将琴轻轻放下,女子站了起来,掠了下耳畔发丝,瞅一眼对面的黑影,便轻笑着故意扭了水蛇般的腰肢从他面前晃出去。 第四十七章 儿臣知 “魏王殿下,杜大人,皇上允见。” 太极偏殿外的松树下了,等了十几个人,当中有一半是御史,见前来传召的小黄门先引了李泰和杜楚客二人进去,都斜了眼来瞧,待他们走远,几名御史才在一旁聚起,小声议起来。 “看这样子,咱们又要白参一回。” “周大人此言差矣,倘若魏王当真是耗资十万在外游玩所用,我等就是冒死也要参他的罪!” “刘大人,您小声些,撰书支取是从内务的库里,这事还需请示过皇上才知明细,就怕陛下有心偏护,咱们也是莫可奈何。” 这人一句话,说的其他几名御史脸色都不大好看,却没消了参奏的打算。 御书房里,李世民见小黄门领了人进来,便放下手中毛笔,冲着李泰一笑,道:“昨晚的接风宴,办的如何,朕瞧着早朝那会儿是有几个站着差点睡着的,是喝了一宿?” 这打趣的语气,叫垂头的杜楚客暗松一口气,想是昨晚的“热闹”还没传到皇上耳朵里,就听李泰应声:“是父皇赐宴,几位大人便多喝了几杯。” 李世民点点头,没再问这个,“说吧,你们两个一起过来,这是有什么事要同朕讲。” 杜楚客先是瞅了李泰一眼,见他面无异色,才上前一步,从袖里摸出早捂热的文折,捧在双手,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是喜事。” 身边宦官去接了杜楚客的文折呈上,李世民打开翻阅过,竟是笑出声来:“好、好,这可真是喜事,朕允了,叫太史局去选个好日子,此事就交由礼部去办——皇儿啊,那东方家的小姐,是在京里等你有两年了吧,不容易啊,得亏东方佑从没来朕这里闹过,心里想是急的很那。” 杜楚客听他笑语,心中大石一落,在边上呵呵陪着笑,说几句逗趣的话,李泰揣着袖听着,也不打断,等他乐呵够了,才突然出声道:“启禀父皇,儿臣尚有一事奏请。” “还有何事,一并说了吧。” “当初儿臣曾拒父皇指配,私下言说,是欲娶了嫡妃过门,才行纳,然冠礼成后,未有良选,这便接连订下两门亲事,此去两年,儿臣今年二十有二,理当成家,然初衷未改,是以在此求父皇再指一门亲,应儿臣之初衷。” 听这话,分明是心里有了中意的嫡妃人选,杜楚客傻了眼,李泰事先半点没和他通气,叫心里巳对妃姑的人选有主意的他,一时无措,就怕李泰又随性妄为,像是订上门亲那般乱挑,想要插话,又不敢在皇帝面前失礼。 “哦?”李世民颇有些意外,合上手中文折,道:“你倒是个特例了,你兄弟们的亲,多是朕给拿主意,你可好,三桩亲事都要自己挑选,你且说说,是中意了哪家的小姐,这嫡妃的事,朕可不能随意任你。” “回禀父皇,”李泰语调一定,垂眼遮去目中神色,淡声道:“是已故怀国公嫡孙女,卢家的幺女,卢二小姐。” 将这家门报的清清楚楚,就是杜楚客想当自己耳背也是不能,神情骤变,下意识就去看座上李世民反应,却是浅笑依旧地看着李泰,大手在龙案上轻叩着,御书房安静下来,只剩下轻轻的叩桌声,那指尖就像是戳在杜楚客心口,叫他有些喘不上气,心一横,未及他开口,帝先做声。 “皇儿,这怀亲事不妥。” 他脸上带笑,语气和缓,但杜楚客就是听出了绝然不容抗辩的味道,生怕李泰违逆,心下更是紧张起来! 然而,李泰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对上李世民的视线,道:“儿臣知。” “你知道便好,”李世民两手叠和在案上,“既然提起这事,朕也不瞒你,你这嫡妃的人选,朕已有了主意,若你非要先娶妃过门,也可,但父皇帮你选的,是比你挑的那个,更合适。” “劳父皇费心了,”李泰似是半点也不抗拒李世民帮他拿主意,就像是他刚才压根没提起遗玉这个人名,杜楚客却被他弄出这一番虚惊差点吓出毛病来,二月天里,背后已是汗湿。 “昨晚宿酒,朕看你这会儿精神不大好,若无事,便先回去歇着吧,这事留着明日再议。”李世民说着话,又执起了毛笔,落字纸上。 “是没别的事,不瞒父皇,因被人当众诬陷,昨日宴上儿臣才多饮了几杯,这会儿正觉有些头疼。” 杜楚客平日巴不得李泰能在圣前多说几句,好不容易李泰今天的事多了起来,他却恨不得能上前捂住他嘴,让他不要再说,可李泰也不看他暗递过来的眼神,面色如常地继续道: “不知那人从哪里道听途说,儿臣巡游支取了内务大盈库十万贯,偏却有人信了,方才在殿外等传,同候的有几位御史大人,想是为了此事来禀,父皇明鉴,儿臣莫敢这般奢骄,若被冤屈,还望父皇明察,将大盈库这两年支出布公,还儿臣一个公道。” 转折时,笔锋顿下,在纸上晕出一片墨晕,好好的一幅字,便毁在这一处污痕上,李世民收了笑,换上肃色,道: “杜卿先下去。” “..臣告退。”杜楚客心里无奈李泰提了这糟心的事出来,苦着脸躬身退了出去,这下子,室内除了一名近身服侍的宦官,便只剩父子两人。 “这门亲事,你不用想了,朕不允。” “儿臣知。” “那位卢小姐朕曾在你府上中秋宴见过,人品才情都不错,可非能担你嫡妃之人,”李世民两眼直直地望着李泰,有些语重心长道:“你当知道,父皇对你寄予厚望,大事上会帮你安排妥当。” 寄予厚望!这话换做说给别的皇子听,怕是能喜地将心从胸里跳出来,可李泰依然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同样答了一声: “儿臣知。” “至于你巡游耗费钱财一事,大盈库的账目事关重大,虽然不容外人随意查看,但是若有必要,朕不会容那些小人胡乱冤你。” “儿臣知。”李泰像是没听出李世民话里隐约的难为,依旧三字应答。 哪知就是这么三个字,竟惹得龙颜骤变,就听“啪”的一声,原本握在李世民手上的毛笔被甩在了李泰的身上,笔锋在他胸前浅紫色的袍子上戳出一点磨痕,随即弹落在地毯土。 “倘若你当真做了错事,不需御史参奏,朕也不会轻饶你,出去。”一盏茶前,还是笑语相迎,一盏茶后,却是冷淡地斥退。 “儿臣告退。” 李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倒退出了御书房,来到殿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午当空的太阳,转了食指上的宝石戒子,大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午后,换了身男装的遗玉从魁星楼出来,俏脸上不见笑,思考着走向街对面等候的马车。 两年前,她离京之前,魁星楼的楚楼主是有赠她一些物件,这一行是帮了大忙,原先不知其贵,别的不说,可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小刀子,珍贵之处,岂是能轻易拿来送人的。 刚才在楼里,见了人,遗玉拿出小刀子退还,对方是大方承认了这刀子并非凡品,紧接着便是一番感慨,提及了同她大哥的故旧,说是卢智被冤屈,是怪她楼里的人证词,心中负疚十分,这才拿了当月用作压轴的卖品相赠,只求遗玉收下她一番心意,免得她思及亡人,夜不能寐。 遗玉表面安慰了她几句,心中对她的说辞,不信多少,当初作证卢智杀人的扶摇姑娘,两年前便被李泰从长孙家手上弄到了魏王府,被她施药催眠无果,就是李泰也摸不清魁星楼的底细,恰证实这魁星楼的古怪。 她以前是有觉得,唯恐天下不乱的红庄在当中也有掺和,可种种迹象表明,卢智的死,同宫里那位脱不了关系,同魁星楼脱不了关系,换而言之,两者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她大胆地猜测,魁星楼是皇上在宫外的眼线,那她大哥到底做了什么,才叫他们先污其名,后杀其身,到头来,弄了个尸骨不全,偷偷入葬,死后背负骂名! 这么想着,遗玉脸色冷下,攒在袖口的左手紧握起来,直到捏的骨节发酸,才又松开,突然格外想见那个人,再回神,已走到马车边上,可车夫于通不见了踪影。 “咦?”正纳闷他是跑哪去,人便打对面巷子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她跟前站好,一脸不好意思地赔笑道: “小、小姐,小的刚、刚去——嘿嘿。” 人有三急,遗玉轻咳了一声,没让他再解释,也没责问他丢下马车,掀起帘子坐了上去。 “小姐去哪,是要寻家饭馆用饭吗?” “到魏王府去。” “是。” 车行到魏王府门口,遗玉没下车,让于通拿了牌子前去询问李泰是否回府,被告知没有后,犹豫了下,没进去等人,想想暂时没什么事落下,就使他往龙泉镇赶回。 第四十八章 芳心暗动了 卢氏知道遗玉去芙蓉园参宴,因曾经有那么一次受伤的经历,在家里等得心急,越想越不放心,直到下午还没见人回来,就差没乘车进京跑一趟,好在有韩厉在旁巧言安抚,才耐着性子在前厅里等。 于是遗玉一进门,先是被卢氏拉着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是不是磕着碰着了,叫她既笑她太过担心,又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先前在魁星楼外的苦闷不见了踪影,挽着卢氏回了后院,差下人去请了周夫人来说话。 说到周夫人,在外这一年,遗玉可是没少从她身上学东西,愈是接触,遗玉越觉得惊奇,这老妇不知是哪路来的神仙,针线女红、茶点料理、梳妆打扮样样精通,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处处都有一套办法,这里面的学问大的叫遗玉被她足足找了大半年的茬子,才得她一个“勉强有了女子模样”的称赞。 周夫人之所以会跟着他们离开普沙罗城,因遗玉觉得有这么一位有经验的老太太在身边有大用,便出言相邀,本是没抱着多大希望,对方却干脆地应了。 在正房小厅里摆了茶果,挥退了下人,遗玉便将昨晚宴上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略去了当中一些细节。 卢氏喝着茶,津津有味地听罢,一边喜爱她机灵的模样,一边又有些担心,“你那般出风头,又带了昭华去,魏王他,可是会介意你这般自作主张?” 不怪她这当娘的担心,在她眼里李泰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又是有势得宠的皇子,哪帕这人日后会变成她女婿,她也生不出多少亲近来,若非是遗玉喜欢,她当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没事,娘,殿下不会介意的。”遗玉多少猜到卢氏的心思,她和李泰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最明白。 卢氏拿铜签儿插了一块用糖腌好放在碟子里的草莓,喂到她嘴里,当年他们认回卢家,搬走前,旧的小院子里一些蔬果,遗玉是有让人在山楂林子里空出一块地方挪进去,后来她一直没时间打理,小满的舅舅齐伍凑合浇水施肥,竟也活了下来。 那山楂林子,没了遗玉的特别照顾,加之她的异能去年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失了效用,而今一年只有一熟,同大兴干果行的契子去年就到期,冰糖葫芦风行了几年,眼馋这生意,山楂种植到底还是传开,不再是他们一家独有,所幸从卢老爷子那里得了一份家产也不急这份收入。 “你怎么知道他不介意,你仔细想想,他可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 咬着酸甜的草莓,遗玉还真回想起来,若说不一样的反应,李泰自然是有的好比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情别地清澈,同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柔和了些,搂着她的时候手不老实了些—— “咳、咳咳!” 卢氏见她噎了嗓子,赶紧去给拍背,看她小脸憋的通红,头气又笑道:“这孩子怎么吃个果子都能呛着,多大点出息。” 周夫人不慌不忙地倒了杯温茶水递过去,“喝了就好。” 遗玉“咕咚咕咚”两口咽下,果然是又缓过了气儿,红着脸对卢氏道:“娘,我没事了,”怕卢氏再问什么,便跳了话题,“对了,拾玉呢,怎么没见她?” “吃过午饭便回房去睡了,”卢氏拉过遗玉的手,轻拍道:“玉儿,她是在外头长大的,小时候又没娘在身边,这才刁蛮任性一些,你莫总逗她生气,多少让着她点,可好?” 说来也怪,在普沙罗城相处了一年,也许是因为韩拾玉曾被父母抛弃的经历和遗玉上辈子相似,也许是她总是真心地去哄卢氏开心,在她忙的时候代替她去陪卢氏,遗玉对这个喜欢找她麻烦的人,没丁点儿的恶感,反倒是在她身上,发掘出自己性子里鲜少的恶劣来。 尤其那一年里,遗玉一想起李泰把她丢下就心烦的时候,有几次韩拾玉触了眉头,便被她拿来解闷,时间长了,有事没事总要逗逗她,闹到后来,两人一见面,韩拾玉就对她没什么好脸,遗玉却是笑吟吟地喜欢和她搭话,不明就里的,只道是遗玉好脾气,可卢氏自己养大的亲闺女,时间长了自然是看出端倪来。 被卢氏说破,遗玉收起笑容,嘟了下嘴,就别过头去,闷声道:“知道了。 卢氏怎会看不出来她是在装模样,怎奈就是吃她这一套,便笑着去搂了她在怀里,伸手去咯吱她的脖子,道:“还同娘使小性子,过来,让娘看看,这嘴巴撅的都像鸭子了。” 遗玉怕痒,被她挠了几下,就咯咯笑着破了功,又不敢还手,只能左躲右闪,讨饶道:“娘、哈哈,别、别,我听话便是了,哈哈,痒!” 母女俩这般玩闹,周夫人坐在对面捧茶看了,露出一丝笑意,扭头看着门口僵立的人影,道:“睡醒了?” 听见这声音,卢氏拉了仰倒的遗玉从毯子上坐起来,冲还站在门口的人抬了抬手,“拾玉,方才还在说你,过来坐。” 遗玉对她点点头,整理着快晃散的头发,韩拾玉却不进来,朝卢氏扯了下嘴角,便绷着脸对遗玉道:“你出来下,我有事同你说。” 卢氏向周夫人打趣,“你瞧这是要说什么悄悄话,还避着咱们。”又拍了拍遗玉肩膀,“去吧,如今家里也就你们两个的女孩子,有什么不方便同娘讲的,就私下说。” 遗玉知卢氏是怕她不配合才这般明言暗示,心中好笑,便捡起掉在毯子上的珠花,站了起来,对韩拾玉道:“走,咱们去小花园逛逛。” 璞真园的花草,是圈了山脚下原生的,在工匠的构建下,多半存了下来,因此这园子盖成两年多,便可见枝繁叶茂、绿草如茵之景。 “前几日,有个姓杜的来找你,他是什么小花园的花廊下头,遗玉坐在廊椅上,听了站在对面拨弄花藤的韩拾玉问话,道:“你是说,我不在那几天?” “废话,”韩拾玉两句话便又没了好气,“他说他叫杜若谨,我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遗玉听卢氏提过杜若谨来找她的事,但想不明白韩拾玉怎么问起这个,“认识啊,我以前在长安城的国子监念书,杜大哥是教丹青的先生。” “杜大哥?”韩拾运掐断一截花枝,哼道,“叫的可真亲 他是什么——人?” 遗玉听她说活口气,寻思了片刻,眼珠子转了半圈,便道:“什么人?你若问的是性子,那他是个好人,好脾气的人,你若问的是来历,这个就厉害了,就是你这长在外地的人应该也听说过,“杜断”杜如晦大人的名头吧,杜大哥便是他的长子,可惜这位大人去年逝了。” 说到一半,她便顿住,韩拾玉扭头催她,“接着讲啊。” 这下,遗玉将她心思确定了七八,继续道:“后来杜大哥承了爵,算是这长安城里最年轻的国公。” “还有呢?” “就这么多,哦——他还画一手好画。” 韩拾玉将手里柔软的花枝拧了个变形,“还有呢?” “没有了。” “怎么没有了,”韩拾玉将手里花枝扔掉,瞪她一眼,“他今年多大了,他可是娶妻生子了?”遗玉是过来人,已是完全肯定,这正当少女情怀的姑娘,怕是芳心暗动了,这个认知叫她心中古怪的紧,韩拾玉应该是只见过杜若谨一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记着刚才在屋里卢氏的交待,遗玉忍住没去逗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敢胡言乱语,老实地摇头:“这个不知道。” “那你就去打听打听,明天告诉我。” “明儿我们要回京里住。”这种忙,还是不要乱帮为好。 韩拾玉斜了她一眼,“我知道,我同你们一起。” “不行,”过几日是她及笄礼,没功夫陪着她瞎闹。 “怎么不行,你要是担心我身份不好解释,就说我是你的丫鬟好了,”韩拾玉蛮不讲理起来,是能赶上高阳公主五成的分量,“总而言之,你必须带我去。” 这还真是来劲儿了是吧?遗玉瞥她一眼,站起身,拍拍裙子,便慢悠悠朝花廊口走去,听得她在身后叫道:“喂,卢遗玉,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带不带我去?” “我可没你这么厉害的丫鬟,都直呼起主子名字来了。” “你——好,我叫你小姐还不成吗!” “你见咱们璞真园哪个丫鬟是自称我、我、我的,没规矩。” “小姐,奴婢知错了。”这声音,都咬牙切齿。 “真乖,那就在家好好练练,多跟陈曲和小满学学怎么侍候人,过一阵子我清闲了,再带你去长安玩儿。” “你又愚弄我!好,你不带我去,我就去同娘说,她肯定会带我去的!” “那你就去吧。” 遗玉摇头笑笑,转弯走出花廊,娘当然是他们家最大的,可不是他们家当家做主的。 第四十九章明亲暗疏 二月初十,遗玉起的早,准备了几样小菜和香烛,领着陈曲去后山里给卢智扫墓。 回来的第二天,她带卢氏来上坟,一时难抑,卢氏差点哭晕在坟前,她今晨来时,便没惊动卢氏,照旧是独自对着那方空碑说了会儿话,一杯倾土.一杯自饮。 扫墓回去,卢氏已起了,看着是知道遗玉去干什么,并未多说,早饭后,又收拾了东西,确认没落下的,便装好马车,带上陈曲和小满两个丫鬟,又并三五家丁,三辆马车一同朝京城去。 周夫人不去,韩厉也很自觉没跟去,只叮嘱了卢氏莫要把他回来的事告诉两位兄长,韩拾玉是使了性子想要跟着去,遗玉不松口,卢氏为难,最后韩厉开口,她才没继续闹腾,只是生气地跑回了房。 上午到了卢家,卢荣远、卢荣和两家子已是等在宣平坊的卢府,兄妹相见,又隔两年多,不免红了眼睛,遗玉和赵氏在边上劝着,才没能哭成一场。 窦氏在旁看着,待他们冷静下来后,接过奶娘手里安安静静的小东西,上前给卢氏看。卢氏先前听遗玉提起过,说卢荣和家的小妾前年六月诞下了一个男婴,满月时便过到了窦氏名下,取名卢泽.小名儿阿五。 《礼记》有说,幼名,冠字。婴儿出生三个月后,父与之“名”,男子待到二十冠礼成,才取“字”,女子刚是在十五许嫁后,及笄时取“字”。 但凡妇人,育有子女的,很少不喜欢小孩子,卢氏欢喜地抱了一岁多的小卢泽在怀里,见这眉眼清秀的小人儿竟有几分像是卢智幼时的模样,被生人抱了,不哭也不闹,抬起胳膊去抓她的耳朵,叫她眼神有些恍惚。 遗玉在一旁看了,也忍不住伸手去逗了逗他,这孩子半点不怕生,白胖的小手抓住遗玉的手指,还冲她咯咯笑了几声,让她更觉得喜欢。 卢氏回过神,叫遗玉将欠的满月礼拿了出来,因时间匆忙,没能打现成的银器.便送了三四年前母女还在龙泉镇小宅居住时候,打的一付简单的银挂锁,这还是卢氏翻箱倒柜找了两天才寻见。 窦氏见卢氏没再拿别的出来,脸上笑容顿减了几分,又让卢氏逗弄了会儿,便冲奶娘抬了抬手,道: “抱下去睡会儿吧,大清早就起来,陪着几个大人等了一早上,也是累着了,这才吭都不吭一声。” 卢氏不觉有异,又捏了捏卢泽的小手,递给了奶娘,便对赵氏道:“书晴呢,今天学里不是休沐吗?” “哦,昨天在花园里坐久了,早起便着了风寒,我怕她过病气给阿五,就叫她在屋里歇着了。” 卢氏担心道:“可是请大夫过来看过?” 赵氏道,“小病,照娘的老法子,给她熬了碗姜汤喝,已是不打紧了。” 卢氏又问了几句,本是想着叫遗玉去给看看,但见赵氏模样确实不像是有大事,便没开口提。 说完了闲话,便同兄嫂一起丢正房谈正事,遗玉本是要跟着去的,却被窦氏挽了,说是什么事都由长辈给安排,叫她等着便是。 遗玉想想先前在璞真园有和卢氏说过事宜,便没强跟去,同窦氏留在花厅里说话,下人又来换过一回茶点,窦氏挥退了她们,遗玉瞧她有私话说,便对陈曲摆手让她出去等。 “小玉啊,听说前晚上芙蓉园宴里,长公主她也去了?” “是去了。”遗玉端起茶盏,冲窦氏点头,心里琢磨着她是要打听什么。 平阳同卢家的关系,和程咬金同卢家的关系又有不同,前者是卢老爷子的义子,和卢家是半个亲戚,后者则是在李家未得天下时,便和卢氏姐妹相称的皇家公主。 卢老爷子一走,这程咬金和卢家关系是减了一层,而平阳和卢氏的故旧还在,只是现在这长安城里头,是没几个人知道且记得的。 “你及笄礼上,公主殿下可是会来?” “若是得空,殿下许是会来吧。”遗玉含糊地答了她一句,听着像是拿不准。 窦氏侧了身子微倾向遗玉,嗔了她一眼,“我听你二伯说,你娘同长公主曾是闺中密友,怎地你及笄,她还能不来?我同你说,要是你能请得她来,二伯母还能帮你多邀上几位有头脸的夫人,如何?” 遗玉同周夫人习人情世故,多有提到这京中妇人们的来往相交之术,听窦氏这话,哪能猜不出,窦氏这是想借着她的及笄礼,结交平阳这等放在住常便是高不可攀的人物,顺带再拉上一干别的人等,一引一见,这可是打的一石二鸟、两头讨巧的好算盘,到头来,还要遗玉承她一份人情。 看出她心眼,遗玉也不气恼,轻笑了一声,摇头道:“您说笑了,长公主那等尊贵的人物,来不来,怎是我能说定的,这可不敢胡乱应承您。别说了大话,到时不好收场,落人笑柄。” 这最后一句是有意无意地说给窦氏听的,果然她讪笑一声,“那便算了,我就是这么一问,想着你就要嫁到王府去,那可不比别处人家,就连个守门的下人都是有品有级的,这及笄礼上能多些脸面,过门也不会叫人瞧不起不是。” 瞧不起?遗玉低头喝茶,遮去目中的自嘲,连自家人都觉得,她要是嫁过去会被瞧不起,外人又是怎么着她的,现在还只是个侧妃的名头,若是—— 罢,不是一早就清楚会这样,有什么好不自在的,她心不移,一步步朝着那个方向去了便是。 窦氏见她不吭气儿,发现说错了话,忙尴尬地寻了别的话题,“光顾着说这个,两年不见,伯母也没好好瞅瞅你,啧啧,这仔细一看,是又出落地水灵了,”边说边探手去比在遗玉露出的手背上比较,“瞧,比我不知是白了多少,这面儿嫩的,怎么也不像是在外头跑了两年的人” 遗玉见她夸赞,只听不语,一边出神,想起在大蟒山养伤初的那阵子,整个人都蔫下去,皮糙肉黄的,当时是先同萧蜓研究方子,配药涂敷,内服外用,精养之后才又恢复过来。 周夫人的话不错,女子多是三分丽质,七分靠养护,底子再好,也没有风吹日晒不是样的,她年小时,不在意这个,直到脸上颈上受了伤,又被周夫人再三“洗脑”,才后知后觉地注意起来。 说起疤痕,炼雪霜的确是除疤去痕的一等良药,配以排毒的汤药起了奇效,然而,许是拖的日子久了些,脸上较轻的疤痕是除尽了,可是左边侧颈上,终究是留下了三道粉白的抓痕,两三寸长,却之不掉,好在用妆粉遮了,看不出异常来。 窦氏没什么别的好聊,说着说着便扯到衣裳首饰上头,正给遗玉看她前阵子将打的一只金翠镯子,便有下人在外头高声禀报道: “二夫人,二小姐,魏王府上来了人,说是芙蓉园的互堂春开了,王爷派差人来接小姐赏花去,现在前厅候着呢。” 听这通传,想李泰是特意寻了明目见她,遗玉没能忍住笑,窦氏竟比她还要高兴些,连忙站了起来,扬声道: “快去回话,说人这就过去!” 又一扭脸,对遗玉道:“你且去吧,你娘他们那里待会儿我去说,别叫人久等了。” 遗玉应了她,被她亲呢地推到门口,朝陈曲使了个眼色,叫她跟上,便跟着下人去前厅了。 窦氏见她们走远,转身从后堂出丢,跨过门槛,正迎上抱了卢泽来的奶娘,她伸手接过孩子,就要去摘他颈子上挂的银锁,小家伙却伸手捂住,嘟着红滴滴的小嘴道: “不、不拿,冉五要要。” 窦氏扯了两下没能叫他松手,也不顾奶娘在旁,便轻啐了一口,道:“是什么好东西,你个小没出息的。” 遗玉坐上魏王府派来的马车,在芙蓉园外理当步行的雁影桥上也没下车,直接驶到桥对面,车停稳,帘子一揭,便有粉装的侍女在地上摆了小凳,扶着她下车,等在一旁迎人的,是穿着一身标准的管事常服的阿生,见她下来,不动声色地一眼打量过去,同那天晚宴上的明眸佳人作了个对校,便笑出一口牙来: “小姐。” 遗玉不知那天接风宴上他自始至终都在殿边儿候着,道是两年不见,又是熟人,便没挂那虚笑,冲他一点头,嘴上却客气地唤道: “李管事,好久不见了,你可好?” 阿生乐呵呵地回道:“好着呢,小姐这边儿请,王爷在北苑等您。” 遗玉带着陈曲,在四名侍女的陪同下,跟着阿生顺着铺了青石板的岸边走,芙蓉园她来过几次,可是四季不同,夜景日景有别,每次来都是又一个模样,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曲池岸边景色怡人,颇有江南水景的韵味,暖风拂面,叫人心情无端就好了起来。 一年未见,前晚宴上只独处了盏茶的功夫,好些话都没来得及同他说,这会儿马上就要见着人,心竟迫切起来。 第五十章 莫撩我 玉兰,雅名作玉堂春,开在南方,北方罕见,有白玉兰、紫玉兰两种,芙蓉园的虽兰是贞观四年才使了名匠精心移载的,因其品相高洁,春开香郁,有别其他,方在北苑各种名贵赏木中独占一角。 在苑外,陈曲和侍女们被留下,阿生引着遗玉朝里走,穿过半道小廊停下,一指路,道:“小姐,再朝里走,往左转,主子在水榭里等您,快晌午了,小的去膳房瞅瞅。” “好,你去忙吧。” 这便是空出来费两人独处,遗玉也不知是他自作主张,还是李泰先前有吩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扭捏,寻着路,独自朝里走。 走在石板路上,园子里的花木或高或矮,错落有致,遮住、了她的规线,在转角时候,扭过头,目光一搜,便寻见建在不远处曲池岸边的一座碧瓦红柱的水檄,周有杨柳遮阴,榭中一道雾蓝的身影当座,看不清楚,只这么一个影子,就叫她心跳快了几分,抬手扶了下耳后的簪花,嘴角擒了浅笑,一步步近了。 正是浮光日度,漾影逐波,那春风扶柳是景,那鹂燕摇树是景,他坐着,倚栏,手持玉杯,翻着书卷,就在那里,静静的,便是这景色中的景色。 听见脚步声,他偏过头,望向西岸,待见她从一株株紫玉白兰边擦过,黛绿的裙衫勾勒出姣影,暖阳的柔光琢磨出容颜,他将玉杯凑在唇边浅酌,一品唇齿间的颓郁,不知是花、是酒、还是她。 “殿下在这里看书,可是浪费了景色,”遗玉在水榭边站定,笑看他,用话语掩饰已涌到胸口的思念,还有因这时隔一年再次独处,生出的怯意。 人还是这个人,可是毕竟隔了三百多个日夜,在这浮华的长安城可以同在远在西南的山谷和蛮城中一样吗,前晚才叙罢,言语字字不见疏,白日里,却恍然有些像是梦了。 李泰看着她,哪怕她脸上极其细微的表情都没错过,察觉到一丝叫他不喜的生疏,便将书搁在一旁,放下酒杯,抬起手。 “过来。” 听见这两个熟悉的字眼遗玉心弦一拨,便踏上台阶,走到他身边,伸出左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指尖刚碰到他掌心,便被他反手裹住轻轻一带她就顺着力道,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仰头望进他眼脾里的一潭青碧,捕捉到当中那一缕隐晦的情丝还在,胸口一舒,怯意顿消,轻声道: “找我来是有何事?” 李泰捏着她柔软的小手,寻到她指尖上的薄茧,轻轻摩挲着,道:“及笄礼,准备的如何。” “该请的人都请了,今天上午陪我娘过来,他们正在家里商量细节。”遗玉努力不让手指上不断传来分神,答着话。 “周夫人是怎么回事?” “我邀了她同行她便应了,怎么,这样可是有不妥。” “没有,只是意外。” “你呢,事情可是帮周夫人办妥了,我怎么没见你寻她?” “不必,她已知。” 李泰显然同当日离开前一样,没有同她细讲周夫人要求的打算,遗玉知他脾气,不想解释许是懒得解释许是不好解释,她便不强迫他说,又问起他这一年生活上的琐事,诸如三餐可有按时吃,有没有再频繁地做恶梦,视力是不是有异常之类的。 李泰背靠着栏杆,有一茬没一茬地接着她的话,就是遗玉也不知道,哪怕是睡着都保有一丝警惕心的他,此刻却是最放松的状态。 遗玉问完了该问的,注意力便又回到手指上,只觉得越来越痒,憋得她眼睛里都出了水光,抽了抽手,没抽动,便粉着腮帮子,抱怨道: “痒的很,别动了。” 李泰还算是好说话,牵着她的手,没故意再逗她,又抬起另一只手来在她微醺的脸颊上抚过,道: “疤痕去掉了?” “嗯,脸上的没了,”遗玉想想,老实地歪着脖子,露出左颈,“就是这里,还留了一些痕迹,不过不大明显,你瞧,我现在用粉扑了,便看不见。” 也是当中空了一年的相处,叫她忘了李泰最禁不得她哪般姿态,这么大方地露出一截粉白纤细的项颈在他面前,等同是在撩拨对方。 果然,李泰视线落在她颈子上,眼神便多了些异样,手指下移落在上面,轻触了两下,背脊离了栏杆,倾身上前,埋首在她颈间,长吸了一口气,因为脂粉的味道遮住了她本身的气味,另他眉心轻蹙,薄唇仅是微碰了一下那的肌肤,便又抽离,两人迎面不过半尺,视线在她脸上搜寻,最终落在另一诱人之处。 遗玉正因他的突袭失措,见他离了她颈子,还未来得及放松紧绷的身体,便因唇上袭来的温热触感,瞪大了眼睛。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于离别前最后一晚啮咄咄逼人的吻,轻转慢碾的摩擦,带着温柔的锦软,彼此的气息相互交错,带着思念的味道,叫她渐迷了心,闭了眼睛,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缓缓绕过,檀口轻启,头一次,给了回应。 哪知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叫这吻变了味道,腰肢被一力带起,汲取又变成了掠夺,杨柳摇曳着光影,点缀在水榭中相依的男女身上,化作这春日里最迷人的光景。 好不容易让他吻了个食足,放她透气,等她回过神来,人巳从毯子上,转移到了他膝上,侧侍在他胸前,背后轻抚着一只手掌,耳根双颊已烫成了粉艳,略红肿的唇上还泛着晶莹的水光,得见这般娇态,自制也难,李泰只看一眼,便闭了眼睛,低声沙哑道:“莫撩我。” 遗玉尚在羞涩,听他这么说,怔了一下,回过味儿来,便有些笑恼不得了,这人,明明是他逾礼在先,还怪她撩拨他到底讲不讲礼了!! 她不知该应什么,便轻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想想觉得不够,又抬手在他胸前轻捶了一下,正要开口,鼻尖儿却涌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又吸了一口气,确认无误,当即便在他怀里坐直了身子,两手还未碰到他衣襟,便被他握住手腕。 “我说,莫撩我。”李泰睁开眼睛,妖冶的瞳色略深,带着情欲的惰懒,艳艳绝伦,可遗玉此刻无心欣赏。 “你受伤了?” “嗯?” 遗玉见他装傻,更确定自己猜测,挣了下手腕,被他握的紧紧的不能脱开,拉下脸,冷声里,哪有方才半点柔情蜜意,“松手。” 李泰觉出她隐藏的怒气,迟疑了一下,松了手指,就见她反手扣住他手腕,一诊之后,再凑到耳边细听,这是萧蜓的手法,她学的不精,却够 新唐遗玉 第1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4部分阅读 用。 遗玉听出他脉向的虚弱,脸色越发难看了,皱着眉,两手抓住他的衣襟,朝两边拉开,视线一移,落在他从胸前开始包缠的一大片白纱上,当中浸出一块掌心大小血迹,让她小脸刷白,粉艳尽退,两手握紧了他的衣襟,拾头盯着他,一语不发,却满是质问。 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被气得发抖,李泰沉默了一下,胸口有些闷热,抬手按在她手背上,道:“回京的路上,遇到了麻烦,这才受了些皮外伤。” 听这轻描淡写的话,遗玉气极反笑,点头道:“皮外伤,你告诉我,是什么皮外伤能拖了这么多天都没愈合。” 若非是中了特别的毒药,几贴金创下去,再重的皮外伤也能长好了! 李泰眉心褶起,知她巳看出端倪,方有些无奈道:“对方利器上淬了毒。” 不是普通的毒药,王府的几名大夫诊过,再好的药都是治标不治本,长了七八日,伤口才愈合一半,也亏得李泰血气旺盛,又是个痛觉迟钝的,换了别人,就是没失血休克,也能疼的死去活来几回。 遗玉不消再问,已是明白怎么一回事,一边恼他受了重伤还瞒着她,一边又气她那几日躲他,没能早早发现,想着自己没看见的时候,他不知是白留了多少血,就心疼的胸闷气短,可当务之急,却是先珍出他毒症,等他好利索了,再和他算账。这么想,便又抓起了他的手腕,沉声问道:“头两日,流血是什么颜色?” “暗红。” “可有脓血?” “前日有,挤出后便没了,血色也如常。” “进食时是否会觉得味苦?” 听这问题,李泰眼中掠过意外之色,点头,“是有些。” 遗玉皱眉,又接连问了他一些奇怪的问题,六诏气候湿暖,多虫蛇,过去一年她接触的最多的便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毒症,并非是纸上谈兵。 李泰见她面露难色,低声道:“无妨,再过一阵子就长上了,多服些补品增益血气便是。”话是这么说,可这般下去,很是伤身,余毒不清,始终是隐患。 遗玉沉思了一会儿,听见他说话,抬头瞥了他一眼,黑着脸道:“莫要小看人。” 第五十一章解心 遗玉原是打算今天下午去程家拜访,可是李泰现在这个样子,她怎能放着不管,便哄他派人去程府上送信,说是改日再访,又同李泰乘车回了魏王府。 平彤和平卉这对侍女,在李泰和遗玉离京之后,没被调到别院去,一直都待在梳流阁做事,这天大中午的没事做,两人正在前厅里拿着帕子擦拭门内落了尘的青瓷大花瓶,见着李泰和阿生进来先是行礼,待看清楚李泰身后的遗玉,认出人来,顿时喜地失了态,小姐小姐地叫着,看遗玉应声,一个忙着去端茶,一个忙着去打水,倒比见李泰这主子回来更热情。 遗玉这会儿没空和她们多聊,净手之后,吩咐了她们几件事,便让李泰回房去歇着,可李泰哪有这么娇气.摇摇头.便先往楼上去了,阿生叫了平卉.低语了几句,让她去准备些清淡的膳食,这午饭都还没吃。 梳流阁楼上的药房,这两年空着,平彤平卉时常上来打扫,大到碾轮小到药杵都在原来的位置上摆放,李泰回京后,又让阿生将药柜里储存的各种药材重新换过.整间房,都保有遗玉离开前一天的样子。 李泰在窗边一张藤椅坐下,见她熟门熟路地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拿了一叠油纸,在整壁的药拒旁,或弯腰,或踮脚,一个一个将药斗拉开,动作熟捻地抓药在油纸上,再递给一旁搭手的阿生拿去放在桌子上.一连拣了十几样才罢。 “把窗子都打开。” 阿生开了窗子,见帮不上忙,便安静地在一旁站着,好奇地看她动作.一方面希望她能有法子.一方面又不大信她能解李泰的创毒,毕竟这是让几名老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毒症。 遗玉在长桌边上盘膝坐下,又清点了一遍药材,便挽了袖子,将药具拿到跟前,一样样处理,一边轻声确认 “紫珠草三钱,旱莲草一钱,白芨二钱……” 该称量的,该碾碎的,该切块的,该泡水的,每一步都小心得细,不假他人之手,窗外正午的阳光倾洒进来,照的一室明亮,李泰坐在那里,看着她专心致志的身影。迟迟觉出这春日里的头一股暖意。 “小姐,您看是要这个吗?”平彤敲门进来,端了只托盘,上头放着两只小碗,阿生探头看了当中一只,面色一怪,忍不住出声道: “这不是猪油吗?” 遗玉端着碗闻了闻味道.分神答他,“是生猪油,平彤,去屋外头把炉子点了。” “这猪油也能入药?“阿生本就不大信她.见她连生猪油都鼓捣了出来.心里的怀疑更大。遗玉点点头,便将碾好的几样药粉例进猪油碗里.又从另一只碗里捏了两小撮儿糖粉进去,并着竹蔑一起递给他,“顺着碗边,一个方向搅拌。” 阿生迟疑地照着办了,嘴上不放心地问道:“小姐,您这方子稀奇,是在哪本书上看的。 “不是书上看的。”遗玉捣着药,道。 “那这东西是不是待会儿还要熬一下?” “不用,这是外敷的药。等下直接涂抹在伤口上便是。” “啊?”阿生一叫,才觉失态.干巴巴地小了声音. “既然这样,要不要先找人来试试药,这是涂在伤处的.可不能马虎。” 遗玉看出他不放心自己,没再解释,只低头继续忙活,等那边水烧好了,到屋外把包好的药材交给平彤煎煮,去拒子里取出纱布、烧酒等物,走到李泰身边,绞着纱布,声音不冷不热。 “先清理伤口,换下药,”对李泰,她可没像阿生那般应付,坦言道:“这创毒我能看出些大概名堂,是对症下药,虽不敢保怔药到毒除,可比你现在这么拖着是要好。” “嗯。” 遗玉将纱布绞好,看看他胸前整齐的衣襟,清了清嗓子,“我出去等,你换好了叫我。”说着也不等他应答,便同阿生交待了几句敷药的事项,出屋带上了房门。 平彤见她出来,小声问道:“小姐,您还没用午膳吧,平卉准备了些,您要不先下楼去吃点东西。” 这两个侍女还是一般贴心,遗玉想到李泰也没吃,便摇摇头,在她身边蹲下,接过扇子,平彤留心到她打进门脸上便没带过笑,知她有心事,就没再多说。 屋里头,阿生捧着那碗猪油药膏,左右为难,李泰已解开衣襟,露出精壮的上身,拿剪子将胸前缠到腰腹的纱布一刀划开,眼皮子都不眨地扯下已粘进皮肉里的血布条丢在地上,抬头见阿生在那里发愣,也不慌叫他,取了遗玉刚才绞好的纱布倒上烧酒,低头擦拭起又开始住外溢血的伤口,从方胸住下斜伸,足有一尺长短,只有一半结了黑紫色的软茹。 “主子,属下觉得,这东西还是试试再用好。”, “不必,”李泰擦洗着伤。,若有所思地拾头看了阿生两眼,“为何对她有成见。” 阿生脸色微变,忙低头恭声道:“属下不敢。” “本王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李泰丢掉染血的纱布,接着遗玉刚才对阿生的叮嘱,取了一块干净的纱布浸上酒.从阿生手里接过那碗猪油药膏,用纱布沾上.均匀地涂抹在胸前,瞬间的刺痛叫他眉心褶了一下.遂又平复 “你记得,我信她,同相信你一样。” 主仆多年,却是头一次听他明言信任,虽是被拿来比较,也足够阿生心头火热的,当下便暂抛了顾忌.伸手道: “主子,属下为您上药。” 李泰换好了药.重新包扎过,出了药房.就见平彤一个人在外头走廊上蹲着煎药,阿生问道: “小姐呢?” “刚下楼去,”平彤手里捏着扇子,看看一旁小桌上方才平卉端上来的菜看,小声道:“小姐好像不大舒服.午膳也没胃口吃。” 李泰扫一眼那桌一口未动的饭菜,抿了下唇,转身朝楼下走去,阿生顿了顿脚步.没跟上。 一楼西屋,遗玉净手后,便脱了水绿的丝履小鞋,摘掉几支珠花,和衣在床上躺下,侧着身乎面朝里,盯着床内屏风墙上的花鸟看,直到身后有人坐下,床铺陷下去一块,一只手轻轻拨弄着她耳畔的发丝,她回了神.没回头。 “久不见,你脾气是见长,不光对外人生气,同我也一样。” 遗玉嘴角扯动,暗嘲道:“我哪敢生你的气。” 话音弗落,床儿轻动,背后便贴上一人体温.腰上多了只大手,霎时被那淡淡的暖香包裹住,她没敢乱动,嘴上却不禁出声道: “小心伤口。” 李泰目光闪烁,“无碍,药起效,血已暂时止住了,”视线不经意落在她雪白颈后发根处柔软的细绒上.嗓音不由跟着柔了些 “我知你是擅药理,可不知你这一年又得进益,倒是我小觑你了。先前没同你说,是几位大夫看过后都无法,想着没性命之虞,我便没在意,不想你会因此着恼,若有下次,必先找你。” “最好是没有下次,哼。” 听这轻哼声,察觉搂在怀里的身子软了下来,他又继续道“阿生跟随我多年,性格和善,虽是仆身,实是个不服人的,王府人口众多。我亦不能顾全,等你日后成了他们主子,再慢慢调教即可。” 像是能看透她心一般,两段话,便解了遗玉心中两个疙瘩,李泰受重伤瞒她不说,阿生明显露出的隔阂,全不同秘宅时候的亲切模样,也是叫她难受的,想起上午在卢家窦氏同她说的话,这王府别的人如何看她.她不怎么在意,可是李泰身边的人,她不能不在意。 而今听他一讲,她又觉得自己心急了,私宅时候.她同李泰.并非是这种关系,阿生将她当成一个过客,同将她当成一个主子,要求自然是不一样的。 至于李泰,他本就不是个多事的人,将伤势瞒着她不说恐帕多半是怕麻烦,并非是对他存有芥蒂。 “是我矫情了,”遗玉释怀地笑了笑,轻声道,他能放下身段哄她,同她解释,还有什么好气的。 李泰知她本就没什么寻常女子的小心眼.见她这么快就想通,并不意外,扣在她腰上的手,移到她柔软的小腹前,在她小手匆忙按上他手背时,低声问道: “月信时可还酸疼难忍?” 被他这么突然提起来密之事,遗玉倍感窘迫,晤了一声,小声道“只是略有不适,是正常的。”严格说来,是有时正常,有时依旧难受的要命,但涉及难言之处.叫她怎么同他讲。 李泰听了她的答话,俊脸上明显地露出松气的神情,她没看见,便不觉得有异,又听他道: “饿吗?” “不饿。“她早上出门前吃的多.到了卢家又用了一碟子点心,过了午饭时候,都不怎么想吃东西。哪知这一回答,李泰便伸手拉了丝被盖在两人身上.重新将她圈进怀里,从身后埋首在她侧颈上,轻声道 “那便睡会儿,有些乏了,等下起来,我带你上天贺寺吃素膳。” 第五十二章 财祸 杜楚客身形匆忙地走进梳沫阁的院子,见到门口站着的阿生,便迎了上去:“王爷可在?” “屋里休息呢。” “这,”杜楚客攒攒手,探头朝里着了一眼,“李管事,你帮我通传一声,我有要紧事。” 阿生看出他是有急事,可是这会儿叫他去喊人——“杜大人,您不妨等等,主子昨晚着了风寒,一宿没睡好,刚喝了汤药,有什么事,还是等他醒了吧。” 病是假,不过身体虚是真的,凌晨就递了假牌子进宫,早朝都没上。 “等?”杜楚客声调略扬,“你只管进去通传,扰了王爷怪罪,我帮你担待,快去。” “您先别急,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杜楚客本不想同他多说,可见他没去传话的意思,整张脸都拉了下来,低喝:“怎么不急,你知道出了多大的事吗!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误了事,你怎担待的起!” 说着,他便要住屋里走,阿生抬手虚拦,杜楚家去推他,两人便在门口拉扯了起来。 “杜大人,您别急啊。” “让开!” “这是在吵吵什么?” 一声略显不悦的低音,让拉扯中的两人停手扭头看去,就见李泰整理着衣襟,右西边屏墙处走出来,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在红木镂椅上坐下。 “殿下,”杜楚客趁机拨开阿生,几步上前草草一拜,“事关紧急,克己便逾礼了。” “出了何事?” 杜楚客设再废话,紧声道:“早朝时候,宋大人呈递御史台一十二名御史联名参奏,责问殿下您借撰书之故,敛财聚富,左右操议大夫附议,魏大人更是当朝质声内侍监,”他干咽了一下,额角滑落一滴冷汗,涩声道:“两位内常侍被魏大人逼问不下,皆出声指认,当年您离京之前,皇上曾赐通牌形状,要内库见牌开库,金银钱帛,多少自由您派人来支取,无需上报,内侍监末敢不从,因惧殿下之威,两年支取详细,并无一向上票明,就连皇上也不知大概。魏大人闻言,当即怒跪求请立案彻查,殿中半数官员附议,魏大人又言皇上对您娇宠过纵,言不避辞,皇上气恼,一怒之下,弃座而去。” “之后,宋大人和魏大人带着七八文官上御书房外跪求,言明若殿下您借撰书为由,奢费敛财,必当弹劾您明盗内库之罪——殿下!” 杜楚客一声斥呼,抬头着向李泰,面白虚汗,音色略抖:“克己敢问,您当真如外界所传,借撰书名由,两年内暗地从内库支取十万之财,或更逾之?” 十万,这对整个朝廷内库来说,是个小数目,可是若牵扯上了“盗库”的名头,一旦查明,到时就不只是名声扫地了,论罪责,足以将李泰剥爵革职!一夕便能从宠禄无二的王侯,被打成徒居他乡的落魄皇子! 听这字字话,李泰低头沉思,相较于相较于杜楚客的急火攻心,他的态度,就像是泡在一盆冷水里的石头。 “殿下!这等关头,若此事是虚,您当立即进宫面圣,以免皇上听信他人谗言。若此事、若此事是实,您更当立即进宫去,向皇去坦明实情,皇上待您恩宠有佳,您好好求情,若将钱帛等物悄悄补还,或可幸免于罪,若被有心人煽风点火,恐难以收场啊!” 说到最后,见李泰仍旧沉默不语,杜楚客几乎是低吼出声,这才引得李泰开口:“本王知,你先回去。” “殿下——” “杜大人,”阿生赶在杜楚客再开口前,上前将他拉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您也累一天了,就先回去休息下,王爷既然知道了,当是会想对策,您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先让王爷清静清静。” 杜楚客急的红头白脸,被他这么一边.忍住焦急,着看李泰,又看看阿生,叹一口气,“那我先回去,过会儿再来。” “小的送您。”阿生刚半推半送地将他带离了梳流阁,平彤就端着熬好的药从楼上下来。 “殿下,药好了。” 李泰接过冒着苦气的药碗饮尽,抬手接过平彤递上的清茶,又听见身后动静,扭过头去,就见遗虽侧侍在屏墙旁,衣鬃整洁,却有些睡眼惺松地轻声问道:“刚谁来过了,出什么事了呜?” 李泰饮了一口茶,道:“无事,你用了膳再回去,我有事要出门一趟,改日带你吃素斋。” 遗玉想了想,点头道:“好。” 见他应声,李泰放下茶盏,便起身朝门外去了,遗玉目送他走远,神情变幻,到底是没多问上一句,后天便是她生辰的及笄礼,他究竟准备的如何了。 李泰出门后,并未进宫,而是乘车去文学馆,在风仕阁待到夜幕降下,才又乘车回王府,当中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不为外人所知。 遗会在李泰回府前,天尚明便回了卢家,卢氏他们已谈完,卢荣远拨了当初他们刚认回国公府时,住的那间向黎院让母女俩这几日暂住。 卢氏似有心事,只问了遗玉几句,便坐在小厅里,收拾一件她后天及笄礼上备用的束裙,因为出神,走错了几次针,遗玉在旁着从梳流阁带回来的一卷地质文稿,听她一声轻响,扭头见她手指凑在嘴边,知是扎了手,便伸手去挪走她手里的裙子,道:“娘,您有心事?” 卢氏捏着手指,神情犹豫,遗玉也不逼问,就看着她,耐心地等她开口。 “你们俩先出去守着,”卢氏先屏退了陈曲和小满,又起身挪到遗玉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娘回来这些日子,就是忙着帮你准备礼衣,璞真园里的几个管事都尽职尽责,没什么娘能插上手的。” 遗玉听她难得地拐弯抹角,呵呵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娘您怎么了,有事直接同女儿讲便是。” 卢氏点点头,“娘问你,你祖父去世后,将家产分成几份,是留了一份丰厚的给咱们对吧?” 在普沙罗城的一年,母女两个都尽量不提及卢老爷子和卢智的离世,有关卢中植留下的家业,遗虽也没刻意去同卢氏讲,这会儿听她问起,便实话将当日丧事办完后,三家的分配说给了她听。 “除去我离京前用掉了一些,眼下还有一大笔现银,同一些田产地契和贵票在,全部折合下,大概是有六万两,”遗玉既然同她交待,是必要说清楚些,“银两古玩等物都在璞真园的地库里存着,契子和纸票我都小心收了起来,等忙完这两天,回去就交给娘保管。” 那些钱财本就是留给她两位兄长的,卢氏既然回来,交由她管是比她这个已婚配出去的闺女要合适,并非是娘俩生分了。 卢氏先因所得数额之巨惊诧,而后摇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玉儿,娘同你商量个事……” 遗玉正好奇她为何突然关心起卢中植的遗产,见她这模样,便知是正题来了,放柔了声音,道:“娘您说。” “……那些钱财咱们留下一部分,充作你嫁妆,剩下的,退还给你大伯二伯可好?”问完后,又像是怕她不同意,忙补充道,“你着,娘当年出嫁,你祖父已是赔了一份嫁妆,他去了,咱们又得一份,本就是不该。眼下有了卢泽这孩子,卢家的香火是有望了,咱们不该拘着不当得的东西不是?” “娘,”遗丢脸上挂着笑,“您先同我说说,这事是谁和你提的,是大伯,还是二伯。” “这——”卢氏见她笑,反而瞒不住话,她这小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藏在兄长们背后的小姑娘,主意比她都大,轻叹一声,老实道:“上午说完了你的事,便扯到了你大哥身上,听着他们话,因为长孙家,你两位伯父暗地里吃了不少亏,家里的钱财多用来疏通关节,这好不容易才在京城稳住脚,却是所剩不多,你大伯母和二伯便开口问我借,我如何能拒得,这便想着,干脆退还他们好了。” “那您是应了?” “你大伯母开口要借两万,你二伯借一万,都是要用现银,”卢氏抓了抓她的手,“娘也不知家里还有多少,哪敢胡乱应,就说想想者,明儿给他们答复。” 遗玉垂下眼,没有立刻答话,现银,一要就是三万,这长安城里,有几家能一下子给出那么多银乎的,当初钱分到他们手里,四口银箱,将近四万两白银,他们可是算谁了她们能给出来吧。 她不惮以恶意去揣摩这两家子,可是事实却是,自打出了卢智的事后,又过了两年,他们的态度,再不像当年卢中植还在的时候那般模样了。 “娘,现银三万,咱们是有的,至于别的退不退,您拿主意吧。” 当日得到这笔意外横财,便不觉得是他们该得的东西,如今散去,权当是买她娘一个安心,买她大哥一个无亏无欠。 第五十三章 拉开序幕 二月十一,就魏王这两年由内库支取钱财一事,昨日早朝时候的一场混乱,在一干人跪了一下午都没见到圣颜后,暂时消火。 可第二天一上朝,便又烧了起来,且比起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相同的是,李泰依旧抱病在府,没有上朝,皇上一个早上都没开口说过几句话,只等钟鸣罢,便起身离殿,依然有一群人跟了上去,在御书房外跪请,比昨日多了一半,劲头十足。 卢府,午饭时候,老二卢荣和一家也在,因两兄弟都只有初一、十五才能上朝,又消息不灵通,便不得知这两日朝中的轩然大波,听卢氏答应借钱的事,除了卢荣远外,都喜在了面上,窦氏高兴,午饭吃到一半,就叫人回府去抱阿五过来给卢氏瞧。 午饭后,有人送了书信上门,递到卢氏手里,遗玉看了,是长公主府的来信,上面简单几句,是说平阳身体抱恙,明日及笄礼不能到场。 这个消息,早在遗玉预料之中,见卢氏满脸失望,反过来去劝慰她,及笄礼上,除父母之外,尚须一名女性正宾来主事,卢氏本来的意思,是请平阳来,偌大的长安城,她也只这么一位昔日好友可以相认,遗玉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对此事本就不报多大希望,收到这信,反而踏实不少,若平阳来了,她才叫不知如何是好。 那日宴上她借势平阳,是为吸引眼球,让人摸不着猜不透她们关系,可明日平阳再来,又是要以什么身份出场?卢氏的手帕交,闺中密友?别开玩笑了,谁都不是傻子,若平阳真来了,那么她及笄礼上宾客再多,也都会被算到平阳长公主的头上,同她本人无关,她本意就是要让宾客都吃不准其他人来的目的,这岂不是弄巧成拙。 想必平阳也深悟这个道理,才会避而不与。 这下正宾又空出来,遗玉却不慌张,她早就想好了人选,下午收拾了一番,带上礼品,便和卢氏一同,到程府登门拜访。 程咬金是个莽汉,可是他的夫人裴翠云,却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小姐,在京中的夫人圈子里,以直爽好客为名,作得一首好诗,又因卢中植和程咬金的义父子关系,引做礼上正宾,最合适不过。 娘俩去到程家,因前天就得了下人禀报,得知遗玉回京的消息,这下午找来,程夫人便等在府上,程咬金出门去,程小虎则是去了国子监上课。 见到卢氏母女,裴翠云没太惊讶,因遗玉在递请柬前,就派了书信过来,将卢氏巳寻回的消息告知,差了下人去后院叫程小凤,一阵寒喧之后,听说两人来意,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又把遗玉好夸一通,直说是生的愈发俊俏了。 两位长辈聊着过往,遗玉旁听,闻见门外一阵匆促地脚步声,回过头去,入目一身丹红衣裙,那人那面,似从未有变过,却叫她略起怔忡。 还记否,中秋宴上挽剑舞,红衫艳艳的她,东郊马场凌风驰,神采飞扬的她,这样一个爽朗极的女子,却在那天小镇中的葬礼上,泣不成声,醉酒后抱着她,一遍遍地叫着——阿智,阿智 “小凤姐。” 程小凤在门前干站了一下,才快步走进来,一把按住遗玉的肩膀,满脸的惊喜,半晌说不出话,叫程夫人在一旁看了,呵呵笑道: “怎么,天天念叨说你这妹子不回来,见了人,又不知如何说好了?” 卢氏也在旁看了,只觉得像是那日她和平阳才目见的模样,很能理解程小凤的心情,便出声道:“嫂子,咱们可能给她们挪个地方说话。” “好好,我后院新栽的花开了,带你去瞧瞧。”程夫人刚好也有昨日从程咬金处听来的话,要对卢氏说,着了看遗玉,便挽上卢氏的手臂。 两人遂相携去了离了屋子,程小凤这才出声道:“我都回京一年了,怎么你比我迟了一年才回来,我三天两头到魏王府上去问,弄得那门房一见我就赶紧关大门。” “噗哧”一声,遗玉忍俊不禁,心里是感动她的担心,可嘴上却打趣道:“怎么,你是怕我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程小凤拉着她在毯子上坐下,还真是点头道:“京里人都传,说魏王这一离京是在外游山玩水乐得逍遥,不肯回来了,谁知你是不是也不想回来了。” 这话,叫遗玉笑容滞了滞,忽就想起那天在西市酒馆里,店伙计顺嘴念的一首打油诗—— 程女十八不愁嫁,夕颜绝色不露人,袁师相人不预事,魏王修书不见归。 这头一句说的,便是程小凤,她设记错的话,小凤是八月生的,半年前就满了十八岁,这个年纪的姑娘,在人口百万的长安城里,还没几个没有人家的。 是没有中意的人选,是在等皇上指婚,还是……因为他? “小凤姐,同我讲讲,你巡游这一年都上哪去了?” “好啊,我先说我的,你再说你的,你在外头待了两年,去的地方肯定比我多。”程小凤笑呵呵地答话,遗玉看着她的脸庞,渐渐看出这同样爽朗的笑容背后,隐藏的一丝浅愁。 这是个好姑娘,尽管她不聪明,脾气又火爆,不擅琴棋书画,乐于骑马舞剑,可她是个好姑娘,怎奈世事无常,有缘的人,并非都像自己一样,遇上了,被他抓住了,她没有松开。 长孙无忌回到府上,接过下人端上的水盆净手后,又喝一杯凉茶,问道: “三小姐呢?” “大小姐早上来了,现在三小姐院子里说话呢。” 长孙无忌皱眉,对长孙娴最近频繁的到访,不是说不喜,只是这长女已嫁做人妇,三天两头住娘家跑,难免有些不将婆家放在眼里之嫌,长孙家和高家虽是亲戚,可也不得这般肆意。 “你去传话,等她们聊完了,叫大小姐上书房来找我。” “是,老爷。” 香央小院中,两姐妹坐在内室,案头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长孙娴捏了一把白子在手心里把玩,见长孙夕落下黑子,并不急应对,道: “那卢遗玉可不就是个扫把星,白捡了个有权有势的祖父认,谁知年都没过就给克没了,卢智死的活该,受火焚之痛,谁知是也不是她给克的,眼下魏王遭难,没回京几天,就被冠上个盗库之罪,呵,没准儿是会因此一蹶不振,平白了一身荣宠。” 长孙夕手里没了子,便伸手去揭开了铜炉,搓了一小撮儿沉香进去,轻声道: “大姐,你言过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怀国公年纪大了,这才病故,刑牢失火,是人为所造,无干她事,至于魏王,盗库一事,是真是假,尚未明了,现在说什么,都还早。” 两年过去,或说是那一场接风宴过,两姐妹口中那声“四哥”,便不约而同没了踪影。 “你倒是想通了,”长孙娴迟迟落子,“想起那晚她仗着长公主的嚣张模样,我便恨的牙痒,当年在国子监叫她避过去了,又有魏王庇护——眼下魏王自顾不暇,明日她及笄礼上,我是要送一份大礼给她。” 听她冷笑声,长孙夕羽睫轻眨,回落一子,“你莫要乱来,意气之争,有何用?” “你错了,”长孙娴抬头看她,目中给光厉厉,“你不是我,便不会知,当年那场礼艺比试上,当众被她使诈羞辱,得我此生最耻之事,名誉落地之时,我们这仇便彻底结下了,二弟的死,我清楚是我迁怒了她,可是若没机会一雪前耻,我此生不甘!” 长孙夕低头提起盘上无气之子,“说句俗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过我不是你,便不说风凉语。 “我真不知你怎么想的,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被她——对道你就半点不恨?” “我——”长孙夕摇摇头,正待回话,门外传来下人声: “大小姐,三小姐,老爷说,若是聊完了,便叫大小姐到书房去。” 长孙娴疑惑地站起身,“不知爹找我何事,我去看看,”又瞄一眼棋盘,“这局便算你赢了吧。” 说罢,她转身绕出了屏风离开,留下长孙夕一人在座,伴着香案上一缕紫烟,随之一声意味难寻的轻笑。 “我不恨?呵呵呵……” 傍晚,遗玉和卢氏从程家回来,在前厅和卢荣远夫妇用过饭,住这两日都没见卢书晴,卢氏又询问了身体如何,被赵氏敷衍过去,遗玉心有疑窦地和卢氏回了向黎院。 明日事情很多,要早起,晚上遗玉便没多看书,梳洗后,又服了两粒助眠的药丸儿,便钻进卢氏的被窝里,娘俩小聊了几句,她便沉沉睡去。 卢氏看着她安静的睡脸,轻叹一声,抚着她的头发,最后还是没将下午程夫人告诉的她的话讲出来——魏王,这次怕是要出大事了。 第五十四章 两处煎 二月十二,清晨露晓,园中春蕾舒卷,窗外绿枝伸腰,莺雀走梢头,扇帘屏风后,轻雾缭绕,伴着“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女子的低声笑语。 “咯咯,娘,已经擦了两遍,很干净了,您瞧我胳膊都红了,又痒的很,不擦了好不好,哈” “你这孩子,怎就这么怕痒,别动,再擦一遍,今儿不同往常,洗的越干净,兆头越好。” “唔——那您快点,我忍着。” “低头娘刚才说的话,你可都记得了,注意走动的时候要小心,千万别让戴在头上的钗笄掉下来,这是在卢家祠堂前办,掉一件,都是晦气,三加三拜之后,莫忘记——” “我记得啦,娘,水都快凉了,您再擦,我可起来了啊。” “别动!” 小满和陈曲在外头,一个端着盘子,一个捂着嘴偷笑,又等了一刻钟,才听一阵水声,屏风后人影晃动,卢氏先走了出来,身上前是水渍,交待了两个侍女,便回屋去换衣裳。 小满见遗玉没出来,便走到屏风前探头,只是一眼,饶是她已成婚两年,见着里头的光景,也不觉红了脸,刚别开头,又忍不住回头,再瞅一眼那玉白柔韧的柳条儿身,心里想些不着边儿的事,暗道自家小姐这模样,日后姑爷怎禁得住,这便更烧了脸,轻啐自己一口,展开了手里的布巾,上前将遗玉还沾着水的身子裹住。 “小姐,您别这么擦,等下是要着凉。” 遗玉停下擦头的动作,应了一声,都是女子,她便不觉羞涩,大大方方地抬手让小满利索地给她擦干净,又套上干净的白绸中衣,伸手探一下她额头,道: “还说我,你没事儿吧,脸红的。” “没事,这屋里烟气熏的,”小满赶紧把她包裹严实了,再看一眼她粉艳艳的小脸,还是脸热,便干脆推了她出去,“陈曲,让小姐喝了雪耳粥,再嚼一块香片清口。” “哎” 就这么着,等卢氏换了衣服到屋里来,遗玉巳擦干了头发,坐在妆台前面收拾,没用赵氏送来的脂粉,案头摆了四五只颜色高低各不同的小瓷瓶儿,都是从自家带来的,周夫人的方子,遗玉配制的,外面买都买不着。 正规的及笄礼十分复杂,但主要是集中在开礼和三加三拜上,先着采衣,初加笄,再去换配笄的衣裳,一拜父母;二加簪,再去换配簪的衣裳,二拜正宾;三加钗,再去换配钗的衣裳,三拜祠堂家庙祖宗排位。剩下的便是琐碎的开头和收尾步骤,诸如添笄、取字,听训等。 四套礼衣,都是在普沙罗城便开始准备的,李泰虽只寄了一封书信给她,可是吃穿用度,几乎是每隔一个月都要派人去送一回,其中不乏好料的丝绸锦料,被遗玉和卢氏挑拣了,亲手缝制。 上午巳时开始迎接宾客,午时三刻开礼,大概需要一个时辰来成礼,当中不休息略去午膳,下午申时前结束,送宾客离开,礼毕。 遗玉换上采衣后,先规规矩矩地梳了雙丫髻,便由卢氏和丫鬟们陪着,去了祠堂所在。 一进院子,就能看见四处忙碌的下人身影,道边的两排常青木今日尤翠,朝前过了衡门小桥,远远见着朱瓦高檐的祠堂,左一片空地上,有几名捧着丝竹的乐师,正在嗯嗯昂昂地试着调子,前一片空地上,已分左右铺上了两大块褐皮毯子,摆上矮案软垫等物,是有近五十座次,边有空当,可随时加席。 赵氏正在指挥下人在案头摆放水酒点心等物,见她们来了,上下打量遗玉一遍,笑着点点头,就指了东边小厢,道: “去候着吧,等下巳时来了人,有通传的,你坐在里头也能听见,等开礼了,你娘叫你出来,再出来见客。” “有劳大伯母了。” 留了卢氏下来帮忙,遗玉便去了东边小厢里等候,这辰时过半,还有好一会儿要等。 太极殿上,连闹了两日,第三天,因为当事人李泰的到场,愈演愈烈。 经过这两天的准备,御史、谏议大夫,都是有备而来,一个个轮番上阵,陈情列状,前推古人,后恐来者,有如左谏议大夫魏征直谏不让的,亦有如御史大夫宋丙辰明言暗指的,总之是铁了心的不容李世民袒护李泰,非要将这“盗库”一事,摆到明面上说。 文武百官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有人出声质疑,便有人反对,说是内库涉和,干系重大,怎能立案公众,本朝尚无此案例在先,无例可考,如此等等。而苏勖、谢堰等人,摆明了是偏向李泰这边,洋洋油油准备了十八页,将《坤元录》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就是不提钱的事。 当然,百官之中,也不乏装聋作哑,如房乔、长孙无忌、高士廉等人,身处滥涡中心的李泰站在首排,抄手低头,似对周遭杂乱充耳不闻,一如端坐在龙椅上看下面闹腾的李世民,父子俩这等默契,就不知是有意无意了。 殿门口红毯上投上的影子渐渐缩短,殿上质疑责问的人声却越来越长。 仿若不经意间,李泰微抬了一下头,迎上高高在上的御座上的视线,一触即开,又垂下眼睛。 卢府,已时前一刻钟,便有客人来,报门的声音响亮的,叫坐在厢里的遗玉都吓了一跳,屋里除了陈曲和小满。还有个妇人打扮的侍女,遗玉今天头次见,看着面善,仔细想了,才记起,赵氏跟前曾有个叫依云的漂亮丫鬟,便是这个了,就不知是被指给了家里哪个管事。 “二小姐,这齐夫人,是夫人的好友,夫家是五品大员太常丞龚庆林大人。”依云在旁出声道。 遗玉点点头,听出她话里讨巧的意思。五品大员,听着是高,可太常丞说到底,仅是个从五品下级的官员。接着,又有几声报,程夫人也早早过来了,一连四五声后,便没了音儿。、 六人,遗玉暗暗数着,这算是个好开头.离她心里的数目还差得远,距开礼还有一个时辰,大有的等,但她干坐在屋里,不免还是有一些紧张,今日,顺利的话,发出去的四十份请柬能来一半人,不管日后怎样,都是一项重要的资本,且甚之,若是出了篓子—— 她深吸了口气,暗道自己太过紧张,接过小满递上来的茶水,手却一个轻抖,洒了一些在裙面上。 “呀,您慢点儿。”小满忙抽出帕子来擦,被遗玉抓住了腕子,轻声道: “小满,再检查下钗裙佩环等物,看看是否有落下没拿来的。” 出院子前才检查过一遍,小满见她不放心,没多说,转身又去一旁拒子里,细数了物事,确认无误后,秉给她。 “没差吗,”遗玉小声道,“许是我多虑了。” 不管遗玉是不是多虑,住后的大半个时辰里,报门的只响了两声,眼瞅着还有一刻钟便开礼 新唐遗玉 第1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5部分阅读 ,从六人到八人,数字是吉祥的,遗玉神情不变却愈发沉默起来,屋里三个待女许是觉出她心情,都没再吭气儿。 朝堂上,从清晨吵到辰时退朝钟鸣,也没出个结果,只是在快要退朝时候,出了一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右谏议大夫赵名沁,脱冠除袍,以自请罢默,要求内侍省布开近年内库明细,大理寺立案审查魏王盗库一事。 看着殿上一身白色里衣长跪叩首的人影,这等举动,叫殿上两拨人同时静下,就连老臣魏征都被他这举动诧到,受此“要狭”,李世民没有向昨日那样愤然离朝,而是环扫了一遍下面鸦雀无声的众人,视线最后落在一人身上。 “李泰,随朕到御书房来。” 眼瞅着皇上带了魏王离开,这便将赵名沁晾在了那里,几名官员围上去劝解,这当朝的都是人精,这么一闹,反而没人敢像昨天那样去跪御书房,就等着他们父子谈个详细出来,钟鸣了,没皇上应允,也没人敢退朝,一干人就这么耗在殿上。 再说御书房内,除了一名内侍,就只有李家父子两人在,一个案后坐着,一个案前立着,谁都没先开口,室内静的吓人。 窗台上一只乌落的“扑朔”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先开口的人,不一定是沉不住气的人,后开口的,也不一定是沉得住气的人。 “克明去世后,更部尚书一位空到现在,由人暂代,一直没合适的人选,杜楚客在你府上当事了几年,很是周道,风评也不差,又是克明的兄弟,朕准备替换了他去吏部,还让他兼你的长史。他有个同窗,匠作世家出身,姓阎,亦在工部谋事,昭陵便是他营建的,朕准备提拔他任职工部尚书,他有个独女,名唤婉儿,曾在皇后跟前服侍,性子柔蔼,姿容不俗,又是经过宫里教养的,朕欲将她指给你做嫡妃,如此,也不算屈了你,皇儿.你意下如何?” “叩叩” 门响两下,墨氏走了进来,要笑不笑地看一眼遗玉,道:“可是听见了,这才来几个人,要是能请了平阳长公主过来,这会儿怕是已人满了。” 听这话,遗玉微一愣后,竟突然笑了起来,冲着一头雾水的墨氏点头,平静地答道:“您说的是。” 这世上哪有十成把握的事,一开始她就是下了赌的,赢了,她欢喜,输了,那就继续,日子还长着,只要他的心思不改, 她何惧之? 第五十五章意外客 午时正,遗玉坐在小东厢里,听见外头祠堂里的丝竹之声一整,变成婉转清扬的调子。 十六人,又是个吉利的数字,她默念,她邀请的四十名宾客,只引来了七人,平阳公主代她邀请的有分量的上宾,一人未到。 是哪里出了错,她快速地在脑子里搜寻一圈,并未将其全部归结到运气上面,她邀请的客人不来,不是因为好奇心不够,不然连这七个人都没有,最大的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叫剩下的人避忌的,是出了什么事? 平阳那里,又有什么变故? “小姐,好像该出去了。”小满站在窗子边看着外面动静,褐皮毯上的五十座次,只坐了一小半的人,零零星星的,场面有些冷清。 外头响起了卢氏的声音,不高不低的,是在向到场的人致谢,紧接着,遗玉便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椅子上站起来,小满忙走到她身边,帮她从头到脚打点了一遍,扶着她的手站起来,陈曲去开门,窦氏先走了出去。 屋里比外面暗,又是中午,门一打开,遗玉先是被光刺的眯了下眼睛,手腕上有些温湿,她扭头看着小满略显紧张的脸庞,就听她小声道: “小姐,奴婢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呢,就怕出错。” 卢氏这几天一直在念叨,叫出身小户人家的小满,很是清楚这京里的大户人家闺女及笄礼是有多重要,里面的规矩和步骤繁琐的吓人,办的好了是脸面,出岔子,难免事后传出去招人耻笑,嫁了人以后,更会被拿来说事儿。 “放心,没事。” 攥了下同样汗湿的手心,遗玉长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举步迈出了屋子。 哪怕只有一位女宾到场,她也要五十漂漂亮亮地行完及笄礼。 长公主府 花园中的小凉亭里,平阳穿着一身随意的绸衫,松松地挽着发髻,撑头翻阅着摆在石桌上的一册竹简,道: “什么时辰了?” 一旁侍候的女官正在煮茶,着看天色,估摸道:“应是午时了。” “织墨,你跟着本宫有多少年了?” “回公主,已有十六个年头。” “依你着,本宫是个怎样的人,”平阳侧头看她,眼角上的细纹,不经意间又多了一条。 那女官想了一会儿煮茶的动作依然有条不紊,“这个奴婢不好说,非要讲的话,奴婢以为,身为一名女子,您胸襟不输男子,身为一位皇家的公主您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您有时又会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顾全大局,”平阳将她话寻味一番,“原来本宫是这么矛盾的一个人,”又看那女官一眼睑上神情有些奇妙,“还是你了解本宫。” 女官将新茶滤过三循,注入幽香,奉到平阳面前,“有的事,不必介怀,您是这大唐无二的长公主殿下,一言一行牵扯太多,感情用事的时候越少才越妥当,对您好,对他人也好。” “哎,每回都要听你劝才能好受些,”平阳握着茶杯,又重新低头看起书卷,“只是本宫又做一回恶人,这言而无信的滋味,可是糟透了。” 原本亲自写好的请柬,最后一封也没送出去,那晚上她已是感情用事了一回,这便让她做回去顾全大局的长公主吧,她要稳稳地站在直线上,左右不移。 看着遗玉走了出来,分散而尘的女客们都安安静静的,好奇地望了过去,将这身子纤细的佳人,同传言中的相作比较,是与想象的有所出入,只是各人会来的目的不同,关心之处也不同罢了。 祠堂前面的平台上,铺着一张三色的绒毯,上头并排摆了两张檀木小案,一张上面放着一小盆清水、木梳,发笄,绢帕等物,一张放着醴酒、白饭、香炉,裴翠云和程小凤已站在东阶上等候,卢氏和卢家几口,在她们身后小席上坐着,依然没见卢书晴来。 遗玉目不斜视,没有看小东厢边上的亲人一眼,走过程小凤身边的时候,小满便退到了一旁去,交由程小凤伴着她,礼上身为正宾的裴翠云是需一名赞者协助,这人选多是挑选已及笄的姐妹,由程小凤来,再合适不过。 两边十几个女宾多是认得程家母女,就是不认得,事后一打听,便也清楚,能够请到这位程夫人来,是不错的,先前听说这半道上认回来的二小姐在卢家不受待见,而个看这相当正式的及笄礼,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这时,有下人绕过小东厢跑到卢荣远身边,弯腰附耳几句,叫他皱了眉头,赵氏碰了碰他手臂,听他低语几声,亦是皱眉,卢氏在前头坐着,两眼不离遗玉,只是隐约听到什么请进来不进来的,并没在意。 遗玉在祠堂前正中的位置站定,抬头向南观礼的女宾们一揖后,挺直了背脊,收紧下颌,抄手走到那张放着一盆清水的小案后,提裙扶摆,跪坐下来,平视前方,这么简单几个动作,举手投足,却是分毫不差,几乎堪称是赏心悦目了,下头已有女宾小声议论起来。 “没想这卢二小姐,模样好,礼数瞧着也是周全啊。” “据说是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拿过礼艺比试的最优呢。” “好像不只这个,我听说,她书法也很了得,有一年学士宴上,我家老爷得了邀请……” “净手——” 有司者长声,程小凤是有经验的,在她边上轻声提醒道:“尽量多洗一会儿。” “嗯。”遗支抬袖露到腕部,泡进面前的小盆子里,小心不让袖口沾湿,慢慢搓洗着手指,似是不为下面零碎的客人影响,心里预演着下面的步骤,小凤为她梳头,和程夫人互礼,然后便是三加三拜…… 下面宾客隐有马蚤动声,专心致志的遗玉并未有觉察,只是听到程小凤的动静,再抬头看见远处牌坊下面走来的一群人影,已有报门的拿到了名帖,扬声道: “刑部尚书高大人府上少夫人到,太常卿贺大人府上少夫人到,秘书监周大人府上少夫人到,吏部侍郎张大人府上少夫人到,中书侍郎邓大人府上少夫人到……” 一连八响报上名头,在座女宾已起马蚤动,扭头看去,就见不远处小拱桥上,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妇人们,纷沓而至。 经常出门宴会串门的女宾们,都知道这群人的来头,京里有个尔容诗社,原先成员是只有未嫁的小姐,自打去年便成了一小群出身门第高、又嫁的好的年轻妇人们的聚所,因娘家婆家都是高门大户,出嫁前又都颇有才名,在这京中的社交圈子里,影响非同一般。 “我等无请函在身,在门前耽搁了会儿,这才来迟了,诸位勿怪,还请继续吧。”得体的笑容挂在脸上,当年的清冷女子,如今已为人妇。 遗玉眼皮轻跳,手还泡在水里,静静地看着对面落座的几人,清楚地收到了一身丽装的长孙娴含笑的目光,肩头被一只手搭上,就听程小凤低声道: “你继续,什么都不用管,若是她敢捣乱,我就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大中午的,朝堂上,百官候着没敢散朝,见御书房还没信儿传来,有不少关系好的,都三五扎堆儿在殿上找个僻静地方聊起来。 “你说,皇上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出了什么大的事儿,难道还能护着不成?” “唉,这谁能说准,魏王一向受宠,指不定这爷俩私下说说,有的没的就揭过去了,再说了,十万两在咱们眼里是多,对皇宫内库可不算什么。” “可这是盗库啊,这回敢盗库,下回指不定就——”“嘘、嘘,别乱说话,有的话可不能说。” “哎,我这不是急的,对了,你还记得那天接风宴上,那卢小姐吗?” “就是指给魏王做侧妃的那个,我记得,说起这个,我同你讲,这卢小姐及笄请了内人去观礼,可是这几天朝上闹成这样,我便没让她去,就怕一个弄不好,魏王失势,有人煽风点火,会被牵连……” “啊、我、我也是,我也没准内人去。” 如此对话,在太极殿上各处,接二响起,而另一头的御书房,却是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考虑的如何了?” 李世民阴晴不定的目光,落在龙案摆放的笔架上,也不去看李泰表情如何,因知他这儿子.不论是喜怒,都鲜少露人,特别是面对他的时候。 “父皇之意,儿臣愧不敢当,”李泰神色平静地答了一声,就像是没听出他提议中的诱惑,便再次重申道,“眼下朝中因儿臣涉嫌盗库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两名内常侍更是指认儿臣的人手持牌从内库支取,还请父皇立案明察内库账目,还儿臣一个清白。” 这两句话,已是让李世民清楚了他的选择,他们父子之间,有些话,不能出口,不能明说,可双方都清楚,对方是心知肚明,这便要看谁先沉不住气,先妥协了。 第五十六章 一回合 长孙娴一干人等的到来,似乎只是这及笄礼上的一个插曲,遗玉在程小凤和程夫人的帮助下,进行了三叩三拜。 散了发,程小凤仔细地将遗玉的头发梳过,再次结成象征童真的雙丫髻。 初加笄,拜父母,在程夫人为她加笄后,遗玉去小东厢换了配套发笄的素色衣裙出来后,向来客展示了一番,便走到卢氏面前,跪了下来,正正经经地伏地叩下。 这一下,是她最诚心的跪拜,她来到这世上十一年,是这妇人,田间劳作,挑水砍柴,月下缝衣,将她养育,让她乡野之间的童年无忧,让她心在这异世着落。 “谢娘养育之恩。” 卢氏看着在自己面前叩首的女儿,眼里不觉已闪上一层泪花,总也盼着她长大成|人的那一天,真到这时候,方觉得,不论她是到了几岁,都是那个坐在木板床上软和和地喊她娘的小东西。 “快起来吧。”卢氏探身去扶她,虽是这样的日子,又怎舍得她多跪。遗玉顺势站了起来,看着卢氏,一眼道不尽养育情,在她手背上轻按了一下,便转身回到祠堂前的小案后坐下。 程夫人重新净手,接过程小凤递上的发簪,高声颂道: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程小凤将她头上发笄去下,又是梳理,这一回结成乐游髻,象征豆寇年华的纯真。再加簪,她换 了曲裾深衣出来,朝着在场宾客一行揖礼,这是二拜。 “娴姐,她瞧着也不像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啊。”坐在长孙娴身边的少妇人侧头小声道。 长孙娴没答话,倒是另一名少妇人轻声哼道,“你回京的迟,没能赶上见着她不懂规矩的时候,这卢小姐的脾气可是大了,就连公主的面子都敢驳了,你当她真如这会儿瞧着温顺?” “这、我只是觉得,若她品行才学皆可,咱们却用莠来评她,是有些不公。” 长孙娴摸着膝上的黑檀小盒,瞥了这说话的少妇人一眼,“闵蓉,这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么,正好逢上了,恰借着这机会,宣扬出去,是为咱们尔容诗社添势,至于公不公,事先已评好,你现在又来说,不是晚了点么。” 听了她这话,那名唤闵蓉的妇人,略一犹豫地看向正在准备三拜,体态端庄的遗玉,没再多语,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程小凤将遗玉云髻散去,这一次,所梳发式极复杂,她动作娴熟,将遗玉的三尺长发,结成大片的盘桓髻,象征成年之意,程夫人为她加上了一支中规中矩的金丝抱珠钗,她便回小东厢换衣妆点,这一次,让人等候的时间要长一些,再出来时,一身海棠红的丽装女子,却是让宾客席上观者眼前为之一亮。 她丫髻素裙时候,是清清淡淡的小女儿姿态,曲裾深衣时候,是端庄舒仪的少女姿态,再这一身海棠红衣,妆容半点,并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也不是倾城倾国的绝色,然是这长安城少见的丽人,淡紫偏红的海棠色,过娇媚而显俗,不是人人都穿得,偏在她身上,娇媚之余,竟生生地被她逼出三分贵气来! “怎地我着这卢二小姐,半点不像是在乡下长大的,这及笄礼我看的多了,肥的瘦的都见过,啧,哪有这种一丝儿都叫人挑不出错的。” “要不是呢,听说魏王喜爱的很,那晚宴上还亲自为她作画像” 下面的窃窃和语声,叫长孙娴眼中浮起一丝冷笑,看着正跪向祠堂朝卢家祖宗灵位行礼的遗玉。 三叩三拜之后,遗玉暗松一口气,被程小凤扶着站起身,重新回到绒毯上跪坐好,程夫人走上前,接过司者递上的托盘,取了她事先准备的一支精致小巧的如意玉簪,在遗玉仅有一钗的发簪别上。 “添簪一支,称心如意。” “谢夫人。”遗玉微微垂首,没敢大动,记得早晨沐浴时候卢氏的交待,在醴醮取字之前,头上一根钗环都不能掉下,否则便是丢了添笄者的赠言和祝福,是谓大凶。 一旁的司者见程夫人簪落退到一边,便面向着南边宾客席次,扬声道: “请诸客添笄,添福,添愿——” 在场的女宾纷纷站起身,年长的正互相礼让先行,另一半的女宾,已是有人离席上前,看清是谁后,她们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追去。 遗玉看着长孙娴走到她身边,一手托着一只黑檀盒子,冲她淡淡一笑,道:“恭喜了。” 遗玉回以一笑,心中警惕,就听立在身后的程小凤低声警告道:“长孙娴,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你想多了,我可是来道贺添笄的,”长孙娴说着,便打开手中的盒子,取出一物来,捏在手中。 待看清那东西,遗玉当即目色一厉,察觉身后动静,快一步背手抓住程小凤脚踪,没让她冲动。 “长孙小姐这是何意?”程夫人先于程小凤出声,脸色是难看的很。 “程夫人问得好,”长孙娴转过身,抬起手,在场女宾看清楚她手中物事,顿起哗然——她手上的,可不是什么叙环簪笄,而是一根细茎生穗,路边田垄上随处可见的莠草! 长孙娴亮声压过喧哗,稳稳地举着手中的莠草,“长安城中,向以女子嫁前及笄礼之盛,宾客之众,来衡量女子德行品操,然,礼后未能有一详说,能衡其优劣,今我尔容诗社便想出一则,有谁家女子礼前,便查其出身、品行、才学三者分作六等,再以花草代簪钗,为行礼者添笄,衡其优劣!”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主意又新奇,为数不多的宾客都小声议论起来,长孙娴并不停顿,继续朗声道: “这头一等的,是牡丹,这二等的,是梅花,此二为上品。这三等的,是芙蓉,这四等的,是菊花,此二为良品。这五等的,是槐枝,这六等的,便是我手中的莠草了。”她转身看一眼遗玉,目露讽色: “此二为下品。” 声音落下,宾客再次哗然。 书有云,莠,害苗之草也。 御书房 龙涎香的味道,本是静心养神,此刻充斥在室内,却满是沉闷。 “内库用度涉宫闹私密,怎能将账目布于公众,再牵扯上盗库的案件,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吗?” 李世民双目一眯,不再拐弯,语调不紧不慢却分毫不容置喙: “立查此案,绝无可能,那两个内官被逼问之下,当朝胡言乱语,怎能作数,他们不信你,朕信你便是,且叫他们闹去吧,你不要跟着胡闹掺和。” 李泰唇线轻抿,知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不管是不是他盗的库,不“掺和”,便是默认,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也好,为了掩饰其他也好,总之,一开始这个黑锅,就算定了要由他来背的。 实际上,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想过,能在这种情况下,讨回什么所谓的“清白”,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这个注定要背的黑锅,能帮他交换回来什么。 说来,这还要感谢指使戚中恩在接风宴上捣乱的人,给他提供了交换的机会,还有平阳长公主那一句“提点”,大盈库在他离京这两年,以他名义支出的,怕是不只十万这笔“小数目”,让他知道了交换的底线。 李世民见李泰沉默不语,没再开口讨清白,当是心照不宣,目光连闪后,神情和软下来,轻叹一声,道: “这回算是冤枉了你,朕一向厚爱你,没有平白让你受气的道理,你放心,那两个胡言乱语污你的内侍,朕不会饶他们。此外,当年朕还在东宫之时,侍中王珪便在跟前做舍人,他性情沉澹,志量隐正,常以忠孝仁义礼自励,就给你做个上门先生,你要敬他如长。至于你的婚事——好的不要,偏要挑个不登对的,罢,便由你吧,正巧皇后留下两名女官,都是宫里的老尚人,朕本是要让她们安享晚年,这便一并送到你府上任事吧。” 恩威并施,这是变相的妥协,亦是交换的内容,给这首场父子之争划下休止,究竟是谁先妥协,谁占了上风,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层窗户纸已捅破,再补上去,也掩饰不了那里留下的洞。 李泰目光沉下,躬身一礼:“谢过父皇恩典,是儿臣执了,内库兹事体大,怎得轻易布众,谗语流言,止于智者,身正不惧影斜,儿臣自知便是。” 有谁知道,这番平静脱出的话语背后,是将付出如何的代价,甚至在百年之后,也成他人生中抹之不去的一个污点。 他拜完,却并未起身,知子莫若父,李世民看着这唯一能叫他心情复杂如斯的儿子,抬手叩了一下案头,肃声道:“笔墨。” 一直站在一旁装聋作哑的宦官,不慌不忙地去前去研墨。 一盏茶后,李泰退去,片刻间,御书房内沉闷之气迅速散尽,龙涎香味,又变得怡神起来。 “陛下,四皇子这一趟回来,是变了许多。” 李世民持起手中的毛笔,在下净的纸上游走,“变?他没变,是你从未真正知他罢了。” “长公主和魁星楼那边,需不需要再——” “不必,只要不越了那条线,把该做的都做好,无干大局,他们那些小动作,联都容得。”他嘴角带笑,神情松泛,“库里那边处理了妥了吗。” “快了,最迟后日,账目就能补平,将缺的那八十万缗去,不详查,看不出端倪。” 第五十七章 她的厉害 “此二为下品。” 这一句话,便给遗玉下了定断,仿佛一脚踩下去,将这场本算干净漂亮的及笄礼毁去,盖上了一个刺目泥印子,人性本是记坏不记好,今日过后,谁管这尔容诗社的评是否公正,谁管遗玉本人如何,再提起来,怕只记得长孙娴手中的那根莠草,记得卢家的二小姐是个六等的下品! 清楚这个中的门道,最先出声的不是脸色难看的程夫人,不是气地咬牙的程小凤,也不是目中暗隐厉色的遗玉。 “是哪个给你的权,来置评我儿?” 遗玉侧头,就见卢氏不如何时已离席走了过来,在长孙娴面前三步处站定,面沉如水地问道。 长孙娴没见过卢氏,听她说话,猜出她身份来,不但不惧她脸色,反而仰起下巴,道:“这位应是卢夫人了,前些年听说你是被乱党掳去,原已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这下子,本不记得卢氏曾经失踪的女宾们,多少都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再看向卢氏的眼神,都变了起来,一个妇人,被乱党掳去,如今毫发无伤地回来,这话里的味道,谁都听得出来。 “腾”地一下,遗玉站起了身,神情转冷,正待出声,卢氏又是一问: “你且答我话。” 长孙娴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环扫女宾们一眼,同行的另外七个的少妇人,纷纷起身,“并非是我一人之言,对卢小姐的评价,是我们尔容诗社的夫人们共同商议的结果,论出身、品行、才学,我们都是这长安城里上等的女子,难道加起来,还不足以品评一人吗?” 长孙娴这话,打的是闷拳,利用尽了人的心态,当真不给对方还手的余地,为什么要添莠草,她根本就不用说原由!只将她们一干人的身份地位和才名摆在那里,便是这评价本身的分量,便是那莠草的答案,另外十几名宾客再这么一想,先前看到遗玉的种种表现,忽就被淡化了,心里多出的怀疑,便是猜想这卢小姐必是有哪里不妥的。 开礼前,遗玉便预料到要出岔子,可没想到长孙娴为了羞辱她,会这般大费周章,特意折腾出了这花草评人的名堂,但更叫她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卢夫人,我本不想在这里多说别的,”长孙娴扭头看着遗玉,笑中暗藏着讥讽和阴狠,又忆起三年前的那场礼艺比试,君子楼中,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淡淡一声彻底毁了她清高和尊严——长孙小姐,你无礼了。 那环绕在围楼中,从各个方向传来的哗然声,嫌鄙的目光,还有论判席上一声声怒斥的“无礼”,是她挥之不去的恶梦! “你这女儿,在她祖父故后,于服丧期间,就出没青楼,勾引皇子,贪慕虚荣,用尽下作手段,蒙骗魏王求指侧妃,她三月刚刚满丧期,便迫不及待地同魏王离京,两年未归,实借巡游之名,行厮混之实,你那儿子卢智,因曾被误伤一回,便怀恨在心,行凶杀人,心胸狭窄,残忍至极!” 整个祠堂前被惊的静悄悄的,就只剩下她一人的声音回响,没人察觉,遗玉白皙的脸上正慢慢现出一抹惊人的戾气,就见长孙娴一侧头,对向浑身僵硬的卢氏,面上冷笑,两眼中却泛着一丝兴奋的鲜红,轻轻开口,用着仅有身边几人才能听到声音,轻轻道: “卢夫人,你教出的这一对儿女,当真是男盗女娼,狗彘不若。” “长孙娴!” “啪!” “啪!” 遗玉一手扬起,未及落下,程小凤怒喝一声,便作哑然,程夫人惊地瞪大了眼,目光从被两记耳光扇地偏过头去,钗髻散落的长孙娴身上,移到还举着手掌,怒地发抖的卢氏身上。 “混账东西!我的儿女,你也配置评!” “你、你敢打我!?” 长孙娴捂着烧的火辣辣的脸颊,扭过头,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卢氏,含糊不清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不光是她不信,这满场的宾客也都被惊呆了,有些人甚至怀疑,卢氏知不知道她打的人是谁,那是皇子公主都要给三分颜面的长孙家大小姐,高家的长孙儿媳! 卢氏当真是不知道吗,不,她打的是谁,她清清楚楚! “长孙无忌有你这么个女儿,真乃他此生之耻,你若不服,就回去找你爹说,你且告诉他,打你的人叫卢景岚,这两耳光,便算是代他,打你目无尊长,打你恶嘴毒舌。” 卢氏声音低沉冷冽,眼中厉色逼人,再没平日的一点儿温和,遗玉看了,心中一涩,眼眶略湿,恍而记起,当初在小山村时那个带着子女独自过活的寡妇,那个爽辣又厉害妇人。 自从离开蜀中后,她便极少见卢氏这般模样,原来并不是她娘改了性子,而是没有能有惹她娘如此动怒的事情,作为一个母亲,再没有比她爱惜如命的孩子,更禁忌不能惹的事了。 快要习惯了一个人面对,竟忘了她娘一直都在默默地守着她。 这两巴掌下去,是打蒙了一群人,等回神过后,卢荣远他们便慌忙跑了过来,赵氏一把扯住卢氏的手臂,低斥道: “你这是做什么,她一个晚辈,又是客人,你还要和她计较不成!” 卢荣远在一旁欲言又止,卢荣和放轻了声音询问长孙娴可否要紧,长孙娴还有些发蒙,脑袋里回荡着卢氏的狠话。 这一会儿的功夫,长孙娴带来的那群少妇人,也都围了上来,左右站在长孙娴身边,怒视着卢氏,七嘴八舌道: “卢家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你这老妇真是太无礼了!” “做过的事,还害怕人家说吗,娴姐可是半句都没冤屈你们!” 卢荣和同赵氏在一旁陪着不是,卢荣远阴晴不定地干站在那里,程夫人强拉着没让程小凤上前,遗玉看着眼前一双双指点向卢氏的纤指玉手,仿佛又回到靠山村,被一块玉佩冤枉的那日,卢氏昏倒在她面前。 不知不觉,美目之中,戾气再现,捏在袖中的十指紧扣,不愿再忍,一个使劲儿,便将脚边的小案踢飞出去! “嘭”地一声巨响,狠狠砸在那群少妇面前,案上的东西“噼啪”摔了一地,水盆里的水将几人衣裙溅湿,惹得一阵惊叫,下面看热闹的十几个女宾,又是傻眼。 “小玉,你这是干什么!” 遗玉冷眼看了一下赵氏,几步走上前去,在那群怒气冲冲的少妇跟前站定,下颌微挑,有些骇人的目光一个个扫过。 “今日是我成年的大礼,是应邀来观礼祝福的客人,我欢迎,”说到这里,她抬起手,直直地指着眼前几人,目中戾气一闪,“像你们这种故意上门捣乱,同地痞混混无二的女流氓——”声音一顿,手指猛地划向南边出口,寒声道: “于通,把她们给我赶出去!” 声音坠地,就听有人朗声应“是”,宾客惊动,余光中,便见两边道旁,蹿出五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跑上前来,个个手持着五尺长棍,怒目白牙,好一副恶奴模样! 一群娇滴滴的女子,哪里受过这种威胁,顿时惊作一团,卢荣远总算是出声,喝道: “大胆刁奴,下去!” 遗玉冷笑,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赶出去。” 两道命令,这五个壮丁却清楚地知道该听谁的,他们可不是长安城卢家的下人,他们是遗玉特意从璞真园带来,以防万一的护院,是当年卢智精心挑选的,不光个个都有真功夫在,还被管家调教的胆大忠心! “走!出去、出去!” “快走!” “卢遗玉!”长孙娴一边被住前撵,一边回过头,咬牙切齿地冲遗玉他们喊道:“你们卢家今日敢如此对待我等,就莫要后悔!” 眼瞅一群娇客被几个粗汉用根子比划着朝外赶,听着长孙娴的威胁,卢荣和急的脸白.便伸手指着两旁的卢家下人,叫他们上前阻拦,那些下人踟躇地着向卢荣远,卢荣远正待开口,就听遗玉在一旁凉凉地出声道: “若是祖父还在,怎容人这般欺辱我们母女,卢家的架子是倒了,可卢家的骨头也软了么。” 这一句话,便准确无误地踩到了卢荣远的痛脚,他面色几经变化,一转头,终是忍住没有出声阻拦。而看热闹的客人,也知道这事是闹大了,便三五结伴,上前告辞。 “卢大人,夫人,我们还是先告辞吧。” “赵夫人,郑夫人,你们先别走啊,这还没添笄呢。”赵氏急忙道。 “这、这,你们瞧这事儿闹的,我们再留,也不好看。” 遗玉看着这些怕事的妇人们急着要走,并没半点留意,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已没有奢望这场及笄礼还能正常收场,正要出声送客,前头赶人的马蚤动,却是停了下来,扭头一看,就见小拱桥上,又有来人。 那是几名年近花甲的老妇人,穿着打扮都很扑素,各自都有侍女在旁边搀扶着,遗玉疑惑地看着他们,就听程夫人一声惊疑: “这几位老夫人,怎么来了!” 第五十八章 不要脸 眼瞅着预测完美的一场及笄礼,因为缺了大半宾客到场掉了三级,又因为长孙娴一干人的闹场直接完蛋,在落幕之时,遗玉正考虑着事后如何扳回局面,又有来人。 “这几位老夫人,怎么来了!” 裴翠云一声低呼后,慌忙拍了拍身前站着的遗玉,小声道:“快叫人住手。” 看她反应,遗玉知这姗姗来迟的几位客人来头不小,便没犹豫,扬声道: “于通,先住手。” 撵人的几个家丁都停下脚步,一群娇客没再被赶着朝前走,都转身怒瞪向遗玉,她们当中,并没有人能认出一旁来人,只当是迟来的宾客,并未在意,便没停下吵吵嚷嚷声,说着卢家多没有礼数,卢氏如何,遗玉如何等等。 遗玉只扫了她们一眼,便看向来者,这是三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鬓角斑白,未饰赘钗,衣着简素,乍一看,就像是寻常人家的老妇人,可再看,她便觉出三人通身的气度,非是常人所有。 这三位夫人,就站在长孙娴一干人边上一丈远瞧着听着,也不住前走,见状,遗玉眼明手快地拉住要上前去迎人的裴翠云。 “云姨,这是?” 裴翠云脚一顿,侧头对遗玉低语,简单道出几人名号。 这长安城里的大小人物,不管是声名显赫的,还是深入浅出的,周夫人过去一年没少对遗玉讲,她飞快地脑子里搜寻了一圈,能叫裴翠云这样见礼的老妇,长安城里满共也就那么几个,对上名号,左右一瞄,发现这满场的女宾,除了裴翠云外,居然没人认出来人,度清形势,她心思翻转,目光闪烁,计上心来,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云姨,您暂莫上前去,可好?”遗玉轻声道。 裴翠云心思可比程小凤多,犹豫一下,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还是点点头,不忘交待,“莫失了分寸。” “我知。”遗更又冲程小凤安抚地笑笑,弯腰捡起地上一物,收进袖中,在卢氏耳边低语几句,便独自上前,剩下的宾客,都在祠堂前原地站着,只有赵氏看着桥头,目露思索,觉得当中一老妇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卢遗玉,你又想做什么!” 祠堂前两团乱,祠堂外又有一群人渐渐靠近,听见祠堂里一声厉喝,为首的人摆了下手示意,人群在远处的牌坊的转角处停下,未有再向前走,也无人察觉。 “高夫人稍等,你我的事,待会儿再说,”走到小桥当中,遗玉神色不变地对怒声的长孙娴一点头,转而就朝着桥那头三位老妇,略躬身一礼,态度不卑不亢,道: “敢问三位夫人,可是来观礼的?” 三人目光没离遗玉,当中那穿着墨绿衫的老妇,慈眉善目,点点头,温声道:“是来观礼的。” “多谢三位夫人前来,”遗玉又是一礼,直起身,话锋一转,“不过,你们来晚了,笄礼已毕,还请回吧。” “咦?”三名老妇左右相视一眼,没想到她张嘴便是送客,左边那个头绾竹节玉簪的老妇,蹙了下眉,慢悠悠地抬头一指遗玉头上,疑声缓缓道: “你髻上有一钗,应是三加的,那一簪,应是添笄的,这里这么多客人,只有一簪在头,看是添笄还未完,怎就礼毕了?” 好聪明的老人家,遗玉暗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看一眼一旁仍在吵嚷的娇客们,对老妇摇头,有些无奈道: “此事甚难启齿,礼是未毕,可客人都要走了,无人添笄,又如何继续。” 这老妇扭头一看长孙娴等人,皱眉,声音依旧是慢悠悠的,“可便告诉老身,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看着,不是客人要走,而是你们往外撵人呢?” 遗玉正要开口,长孙娴便先声夺人,“哼,我们好意来道贺添笄,他们不光撵人,还出手伤人,蛮横至极!” 老妇回过头,面向遗玉,神色严肃,道:“若真是这样,便是你们不对了,这及笄礼上的客人,既然来了,又岂有这般怠慢的道理,”又一顿,询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遗玉看着长孙娴,她发簪散乱,双颊红肿不堪,可盯着自己的眼睛,却像是要在自己身上戳出俩窟窿来。 “是真的。” 听她答话,长孙娴当即冷笑,一扭头,对着三名老妇道,“你们听听,做了这样的事,还好意思承认,当真是厚颜无耻了!” 这模样,落在三名老妇眼里,叫她们皱起眉头,遗玉听了她骂,总算绷起了脸,盯着长孙娴,摇头讽道:“高夫人,我本想给你留几分颜面,可你一再羞辱,是连脸都不要了不成?” 长孙娴脸上的刺痛肿胀,还在提醒她刚才当众受了多大的屈辱,又被遗玉讥讽的眼神和语挑衅到,哪还有什么理智在,双目通红,抬手狠狠指向遗玉,咬牙道: “你说谁不要脸?!” 遗玉未答,哼笑一声,从袖子里摸出那根折断的莠草,举到身前,好叫一旁的人也能看清楚。路边随处可见的莠草,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认得,一旁站着的三位夫人,瞅着那根草,心中疑惑。 “三位可知,这是什么意思?”遗玉问道。 “这是莠草吧。”慈眉善目的老妇回答完,就见遗玉轻轻摇了摇头。 “长安城名声赫赫的尔容诗社,想出来一个新主意。在人家姑娘及笄时,按着出身、品行、才学衡定,上门去送花草添笄,评断一女子,牡丹一等,梅二等,这是上品,芙蓉三等,菊四等,这是良品,槐枝五等,莠草六等,”她一 新唐遗玉 第1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6部分阅读 捏手里的草根,声音有些发涩: “所以,这不是什么莠草,这是高夫人给我添笄的东西,亦是断我为下品的东西。” 三位夫人面色一整,就见遗玉死死地握着莠草,扭头厉视向那群娇客,不给她们出声的机会,沉声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的出身不能选;言谈举止,未有交住,人的品行不可知;天资有限,勤能补拙,人的才学不可量。在这长安城里,一名女子的及笄礼,关乎一生嫁娶,举足轻重,却被你们这群浑人,用这些不能选、不能知,不能量的东西,借一枝花草比过去,那些得了牡丹梅花的固然沾沾自喜,可那些得了槐枝莠草的——就活该一辈子被当成下品的女子吗!” 说着话,她纤细的五指一抓,将那根莠草用力揉在手心,捏成一团,上前一步,甩手丢在有些滞愣的长孙娴胸前,双目含火,厉声道: “把你们的自以为是,强加在别人头上,毁了女子们如此重要的日子,来作响你们尔容诗社的名头,自私自利地让人恶心,不是不要脸,又是什么!” 她将这花草评人的新鲜点子,一揭到底,私下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还有不避嫌地伸手指点长孙娴几人的。 “你、你、你——”长孙娴被遗玉一番话堵的哑口无言,只觉又回到了那日君子楼中,一场噩梦,瞪大眼睛伸手指着她,脸上不知是先前被打的还是此刻被气的通红,她胸前剧烈地起伏,呼吸也粗喘起来,左右的少妇人有从遗玉的怒骂中回神的,忙去扶了她,却被她挣扎着,伸着手,两眼不离遗玉,想要说上一句什么。 目的达到了,遗玉后退了两步,吸一口气吐出,整理了过于激动的情绪,没再理会她,扭头对一旁三名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老妇,行了一礼,道:“让客人见笑了,这及笄礼到这里,的确是毕了,还请回吧。” 又转身对着祠堂前头那十几名女客,躬身一礼,道:“多谢诸位观礼,我母女今日得罪了高夫人同尔容诗社,怕是几日过后,便会传出恶名,各位未添笄便要走,也是情理之中,小女不留,今日多有怠慢了,还请回吧。” “这一开始还要走的客人,这会儿头不约而同地犹豫起来,十几个人,到底还是有讲正气的,有一半人出声告辞,有一半人站着没动。 三名老妇沉思罢,又是相视几眼,正待出声,就听一声爆喝: “卢遗玉!”长孙娴总算缓过气儿,重新开口,遗玉扭过头,就见她那根指着自己的食指,伸的长长的,因为过细,白的有些渗人。 “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嚣张!你不过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不过是好运认了门亲,不过是使手段攀上了魏王!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我明白告诉你,皇上已是替魏王选好了嫡妃,不日就会下诏叫他们完婚,而你,终究只能是个侧妃——哈哈哈!” 她刺耳的笑声里,看着她略带狰狞的面孔,遗玉心口一绞,眼睫轻闪着,胃里不住地翻滚起来,脸色不由已是发白,捏紧了微微发抖的双手,不显出半分被这消息影响到的模样,对她勾唇一笑: “我不信。” “你是不该信。” 一声低沉的嗓音,有些突兀地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钻进耳朵,遗玉侧过头,从几道人影的缝隙中,看见小桥那头的牌坊下面,又一群人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一身镶银紫袍,头戴金冠,面无表情的样子,慑人,却也迷人。 第五十九章 许之,伴之 “魏王到——” 这一嗓芓宫独有的尖锐声,打断了长孙娴的笑声,叫众人纷纷循声看去,瞅准了方向,边满脑袋疑惑着这位怎么来了,边唰唰地躬身下去,行礼道: “参见魏王。” 还直着脊背的,除了长孙娴和那位穿着墨绿衫的老夫人,便只有遗玉了,她盯着李泰,一双水眸中,闪烁的是意外,是欣喜,是期待,是激动,还有些未消的彷徨。 她以为,这时能看到他,便是惊喜,殊不知,更叫她惊喜的,还在后头。 “免礼吧。”李泰暂将目光从遗玉身上收回,瞥了眼愣愣地看着他的长孙娴,移到那墨绿衫的老妇身上后,挑了下剑眉,轻轻颔首。 卢荣远、卢荣和已是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不知魏王您前来,下人疏忽通报,未能远迎,还望勿罪。” 卢家的祠堂,是第二次这么热闹,头一回,是卢氏母子四人认祖归宗的那天,房老夫人来闹场,这第二次,便是今日遗玉的及笄礼。 李泰没应,环顾了四周,桥上、席间、祠堂前,人一堆一堆地站着,被踩得褶皱的地毯,被掀翻的小案,倒扣在地上的水盆,等等,哪里像是在办及笄礼,整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想着刚才在牌坊后面听见的,眼中冷光一现,看向遗玉,低声道,“怎么回事?” 遗玉冲他苦笑一下,刚开口,就被卢荣和抢了词儿:“殿下,也没什么,这都是一场误会。” “哼!”长孙娴冷哼一声,道,“什么误会,你来的正好,且瞧瞧你这个侧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大胆!” 她话未说完,便被李泰身后牙白的宫人打断,“你是什么品级,也敢对王爷直称,你什么你,没规矩!” 长孙娴是没想到一个小太监就敢对她大呼小叫的,心里窝火,可对方又没说错,李泰的爵位,皇室之外,妇人非是一等的诰命在身,哪个能直呼“你”的。 遗玉无语,觉得长孙娴是真昏头了,就连她这私下同李泰没大没小的,在外人面前,也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唤他“殿下”,称他“您”,他也自称“本王”,不是“我”。 “嗯?”李泰又对遗玉疑了一声,等她回答。 “礼行了一半,出了岔子,”遗玉一语略过去,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抑不住过快的心跳,轻声问:“您怎么来了?” “随本王来。” 没再浪费时间,李泰走到了祠堂下站定,转过身,看着跟上来的众人,一眼落在一身海棠红,淡妆丽色的遗玉身上,目光轻闪,心中余留的一丝沉闷也被她的身影一拂而散,他从袖中掏出一卷软帛,在手上展开,随行的宫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圣上亲谕——” 下面人一愣之后,便“唰唰”跪倒一片,就连身僵色硬的长孙娴也被同行的人拉扯着跪下,这一下,祠堂前,除了李泰,就只剩下那墨绿衫的老妇还在站着。 这不是门下省发的诏令,是皇上亲手书的谕令,便不是政事了,想到这里,不少人都侧目偷瞄向遗玉,想着是不是这位魏王侧妃,婚期被订了,李泰并没让他们揣摩多久,浑厚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圣上亲谕,兹闻已故怀国公卢中植之遗孙女卢遗玉,知书达理、温良郭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四子李泰年过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卢遗玉待字闺中,与皇四子堪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指配皇四子李泰为王妃。一应礼仪,交由礼部、太史局操办,择良辰完婚,此令——” 他抬起头,看着人前那跪倒的倩影,她若有所思地抬头望来,在一片垂头听谕的人们还没吃透这谕旨时,四目相对,望进那片眼波粼粼,似惊又喜,还有些怔愣的水眸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袭来,他冷硬的薄唇,扬起一抹浅弧,低声道: “卢遗玉上前接谕。” 遗玉两手撑在地面上,先是被他唇角惊鸿一瞥的笑容晃了下眼睛,心中已被一种难言的情绪胀地满满的,多得叫她有些招架不住,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地流泻出喜悦的光彩,让他将她此刻的心情看的一清二楚。 他和她就这么对礼着,这一刻,仿佛周围所有的人都不在他们眼中,他们只能看见对方。 “谢主隆恩。” 遗玉一拜,起身,走上前去,两手从他手中接过那薄薄的一张黄帛,涩涩地道了一声: “原来,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 两年前,也是这天,她十三岁生辰时候,他抱着她在露天的阁楼上,许下两个承诺,今日,那第一个承诺,他当真做到了。 “答应你的,未曾忘过。” 他便是这样,明明话不多,可每一句都能戳到她心坎,她忍住没让脸上的笑容扩散地太过分,瞥他一眼,小声道: “你的伤势如何,这两天按时换药了吗?” “今日还没。” 遗玉蹙眉,正想说他,奈何这会儿可不是聊天的好时机,身后的窃窃私语声,提醒她,还有事没处理完。 她转过身,目光扫视已站起身的众人,从张张颜色不同的脸上掠过去,定格在一张红肿的脸上后,挂上笑容,语调轻缓,给了她最后一记重击。 “高夫人,我这及笄礼虽是被你们毁了,可好在我的婚事没被你们毁去,果真是有圣谕来,承蒙你吉言令中,多谢了——来人啊,送高夫人她们出去,这等连脸皮都不要的人物,我卢遗玉,不屑与之。” “你、我、我,”长孙娴红着眼睛,耳中回荡着她的声音和李泰宣谕的声音,心中似有怒火在烧,一把焚尽理智,她目光猛地转向李泰,嘶声道: “你怎么会娶她,她大哥杀了我二弟,是我们长孙家的仇人啊,你是疯了吗,你娶她是想同我们长孙家——” “放肆!” 一声厉斥打断了长孙娴差点出口祸语,并非是李泰,而是站在人群后的墨绿衫老妇人,打眼望去,就见她被侍女搀扶着,拄着拐杖,走上前来,人群很自觉地分开,让她行到长孙娴面前,一拐杖敲在地上。 “混帐!皇后家的脸面,算是叫你丢尽了!” 成了!听这声斥,遗玉唇角掠过一抹笑,冷眼看着长孙娴不知死活地回嘴: “你骂我?” “闭嘴,没教养的东西,”老妇沉着脸,看着她狼狈又疯癫的样,“你一个小辈,行事迹劣,老身骂不得你吗?就是你姑姑,老身也斥过。” 听这话,众人更惊疑她身份,裴翠云见势态已成这样,便站了出来上前几步,对着这墨绿衫的老妇躬身一礼,又对另外两名老妇人同样一拜,恭恭敬敬地说道: “见过周国夫人,孔夫人,莫夫人,翠云先前失礼了。” 在场的宾客,多是久居长安,又是士族出身,哪有听到这名头,还想不起是谁的,就连长孙娴都惊回了那股子疯癫劲儿,一阵安静后,但凡认出人的,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先不说另外两位来路,只讲这最后一位,就是斥骂长孙娴的,这位有正经封号的周国夫人,说起她,就不得不提起她的胞姐——当朝皇帝亲母,先皇高祖李渊的皇后,太穆窦皇后,两姐妹,都是神武公窦毅与北周武帝姐姐襄阳长公主的女儿,窦皇后是一个奇人,有传说她儿时就生发过膝,聪慧过人,周国夫人没这般神奇,却也不遑多让。 只可惜窦皇后芳华早逝,在李渊称帝之前便去世,留下的儿女,儿时全赖一位品行过人的姨母照拂,登基后,李渊便封了她三品的夫人,她丈夫死后,到了李世民时,又晋一品周国夫人,自行搬去洛阳定居,虽不怎么回京,可谁不知道,皇上有这么一位敬若母长的姨母,人正言直,说话极有份量。 遗玉得周夫人指点,知悉周国夫人的软肋,是最看不得有辱后族门第的事情发生,不管是过去她窦家的,还是现在长孙家的,这才会故意诱了长孙娴屡屡失态,惹毛了这老妇人。 “不必多礼了,”周国夫人摆摆手,又将注意转向长孙娴,继续斥道: “同是长孙家的女儿,你身上哪有一丝你姑姑的德行,身为皇亲国戚,却不自省,蛮横自大,自以为是,丢自己的脸,也丢家里的脸。听说你办了个什么诗社?老身瞧你们这一群女子年纪不大,却自命清高,没有什么品德,还敢用花草来评人——不管你们这沽名钓誉的主意是哪来的,总之,不许再用!” 蛮横自大,自视清高,沽名钓誉! 听着她这般训斥,祠堂前的人们,再看向长孙娴她们的目光,可就要露骨许多。要知道,这训人的可是周国夫人,是比一千个人指着脊梁骨骂都要厉害,今日过后,这几段话传了出去,果真是如遗玉先前所讲,那脸啊,就别要了! 长孙娴那群人,也是清楚周国夫人方才训斥的影响,个个粉脸是“唰”成青白青白的,又以长孙娴的脸色最为精彩,遗玉看过去,至少瞅出了七八种样儿来,加上她现在一副让人不敢恭维的尊荣,狼狈的叫人不忍睹,看着像是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的模样,再联想她当初清高冷傲的神采,叫人目不忍睹。 遗玉知此局已定,她只需事后再稍微使一些手段推波助澜,长孙娴就算是彻底毁了,还有那尔容诗社,也要沾染上个臭名,思及此,她心情却有些烦躁,撇开眼睛,不再看长孙娴。 “罢,你且回去,思过一阵子再出门吧。” 周国夫人一语敲定,就听一阵惊呼,长孙娴身子软倒在地,同行七人,却仅有两个上前去扶了她,剩下的五人,恨她连累,原地一站,朝着周国夫人行了一礼,便身形匆匆地离去了。 “做的不错。”李泰淡淡一声,在遗玉背后响起,“你记住,有人对你狠时,你定要比她更狠。” “我还不习惯。”遗玉轻声道,在别人伸手打来时候反抗,同狠狠地反击回去,是不一样的。 “无需多想。”李泰伸手,在她肩上轻按了一下,便又松开,那掌心的温度,叫遗玉重新打起了精神,对着四周宾客一拜,道: “诸位,小女送你们。” “礼还未毕,哪有送客的道理。”周国夫人转面向遗玉,一指四周的杂乱,“收拾一下,续礼,老身等是特意来观礼的,腿脚不便,来的迟了,没看着前头,可这后头,是要看完的。” “是啊,卢小姐,这添笄还没完呢。”有李泰在这里,有那道圣谕,又有三位老夫人在,谁还有离开的心思。 遗玉一笑,并未再作态,又一礼,道:“待小女稍整仪容。” 祠堂前,小案后,一身海棠红的遗玉端坐,就好像最开始添笄时的模样,三位老夫人站在一旁依次添笄,其他女宾都目不转晴地盯着,都有些兴奋,能同时见着这三位老人在及笄礼上出现,怕是只能见这么一回了,怎能错漏了什么。 “添钗一支,固本修德。”周国夫人将手中金簪别在遗玉髻上,又恢复成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谢夫人。” “添笄一支,岁岁平安。”一直没做声的孔夫人,在遗玉头上别了一根笄后,便退到一旁。 “谢夫人。” “添簪一支,蕙质兰心。”莫夫人,也就是那个头戴竹节玉簪的老妇,一边动作缓慢地将珠簪定在遗玉髻上,一边用着旁人听不见的音量道: “心计莫乱用,仁义不可丢。” 遗玉目光微闪,点头,“谢夫人。” 她心里,着实好奇这三位的到来是受谁所托,可想到现在,都没有头绪,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三人添罢,剩下的女宾,再上前去,各自取了添头出来,却都没往遗玉头上别,而是放在一旁司者的托盘中,说了吉祥话,这是对三位老夫人的尊重。 李泰没有落座,在一旁站着观礼,看着遗玉添笄后,又焚香醴酒,直到见司者拿了纸张出来,铺在案上,去请身为男性长辈的卢荣远,待给遗玉取字,方在众人的意外中,走上前去,伸手对卢荣远道: “本王来。” 有圣谕在先,遗玉便是李泰未过门的正妃,由他来取字,却也合适,卢荣远犹豫了一下,便将手中毛笔递上。 一撩衣摆,李泰在遗玉对面盘膝坐下,看了眉眼含笑的她一眼,提起笔,在雪白的纸上落下一字,再将纸张反转在她面前。 珏,二玉相合为一也,遗玉看着纸上笔锋凝练的一个“珏”字,目中神采流绽,解读出另一层意思—— 珏,伴王之玉也。 第六十章 忍不住了 一场被一根莠草搅乱的及笄礼,就在一纸圣谕和三位贵客的到来下,柳暗花明,漂亮地落下帷幕,当中波折,几人话语,宇字珠玑,日后不胫而走,让那花草评人的把戏,彻底成了一个无疾而终的笑话,同时也让三夫人添笄便成了一桩美谈。 周国夫人位份之高,不必多提,且说另外两位: 一是那位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吉祥话的孔夫人,这位终身未嫁的夫人,追溯起来,出身可就特别了,她是正儿八径的孔子第三十二代子孙,孔嗣悊的姊妹,正统的儒家传人,孔子后人,隋末时候,便以其礼度闻名洛阳城,论辈分,十八学士中的孔颖达,还要唤她一声姑母。 至于莫夫人,同样身为书法名家,这位早年出嫁的莫夫人的名头,可是没有她胞弟虞世南来的响亮,虞世南虞世基两兄弟少年时,曾同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禅师学习书法,当初还是虞家小姐的莫夫人,亦随师,深得二王真传,高祖在位时候,宫中的妃嫔公主无不以能得她一幅赐字为荣,后来亦闭居寡出,再想求她的字,甚至比其兄更难。 这三位夫人同时出现在一人的及笄礼上,着实叫人惊讶了一把,事后,对于卢家如何请了这三人观礼,说法不一,却没离了对遗玉本人的肯定,毕竟当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卢家二小姐的品行礼数如何,很快便传了出去。 暂不提后,只说这及笄礼毕,遗玉照规矩由程小凤陪着去小东厢换鞋袜,出关上门便被程小凤拉住手使劲儿晃起来。 “小玉、小玉,你要当王妃啦,不是侧妃,哈哈哈!” 会为了你的高兴而高兴的人,便是真心对你的人——遗玉欣喜地点着头,由她拉着在屋手里转圈圈,小满也在一旁捏着手,兴奋地红了脸,不住地对陈曲道: “你听见了吗咱们小姐要做王妃了,我的娘哎,真不敢想,咱们小姐有一日会当王妃,不、不对,小姐人这么好,怎么就不能当王妃了,就是得当王妃才行” 闹腾了好一阵子,程小凤才松开头晕眼花的遗玉,一手叉腰得意道,“长孙娴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瞧她今天颜面扫地,来日还能张狂地起来,小玉,你骂的好,她这坏心眼的,嘴巴又臭,还敢胡编乱造地羞辱你们,要不是我娘拦着,我非上去抽她嘴巴不可,嘿嘿,岚姨真厉害…” 遗玉听她说话,才迟迟想起另一桩来,卢氏被长孙娴惹恼时候,是脱口而出了她的名字,虽然声音不高,边上又没什么外人,可长孙娴应该听清楚了,就不知这么一闹,她会不会还记得。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理寺一案一锤定音,房家又有了一个“卢氏”,哪能再有第二个。 换好了鞋袜,遗玉再出来,欲寻那三位夫人,人已是向卢氏告辞离去,没有给她机会弄清楚,她们因谁而来,为何而来,她只能按下这个疑惑,等来日再解。 李泰站在祠堂前,卢荣远卢荣和正在他跟前说话,见遗玉出来,一个眼神过去,便叫她明白意思,心情好似这二月春光的她,挽着卢氏的手臂,凑近道: “娘,我同殿下出门一趟,行吗?” 卢氏这会儿自当是欢喜的紧,因为那一张圣谕,女儿的名分有了着落,连带她再看李泰也顺眼起来,拍拍遗玉的手,道,“去吧,”顿了顿,又叮咛,“莫回来晚了,明早咱们还要回镇上去。” 答应要“借”给卢家三万两,卢氏惦记这这事,遗玉清楚,点点头,见她眉眼上前是笑,一踮脚挨到她耳边,娇声道: “娘,玉儿可是找了个好人家?” 卢氏一愣,想起几年前娘俩私下谈话,便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戳,笑瞪她一眼,“什么不还都是你说的算,快去吧,早去早回。” 马车上,遗玉规规矩矩地坐着,两手放在膝盖上,白皙的面上盈着红光,一对水溜溜的眼睛盯着对面正在喝茶的李泰瞧,腮帮子微微鼓着,蘸了淡淡胭脂的粉唇抿紧了笑容,也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松劲儿,便会咧到耳朵后面去。 李泰将茶杯从唇边移开,看了一眼她这憋笑小模样,心里的愉悦又多了一分,很早以前,他便发现,让她开心让她笑,他的心情就会无端地好转。 “高兴么。” “嗯。”遗玉点点头,没开口,发出了一个鼻音。 “手。” “嗯?”她疑惑地伸出一只手,便见他隔着茶案同样伸出一只手来,在她手上拂过,她掌心便多出一样物事。 这是一枚青色的玉印,小指长短,幼圆的柱形的印身,晶莹剔透,没什么雕刻,可捏在手心里,温温软软的,还带着他的体温,翻过来看了,印面上,一圈不大明显的凹凸纹路,团起了一个“珏”宇,带着他独有的笔触。 李泰见她看了印,便突然握紧细白的五指,一语不发地侧过头去,轻扬了下眉头,低声道:“不喜欢?” 这并不是一块新玉,是由他第一枚私印重新打磨成的,那印他使了近十年,前不久才亲手刻成这枚,因为是旧印来的,所以只能制成这么小一枚。 “…很…”她晃晃头,发出不大清楚的声音,叫他蹙了眉,道: “若不喜欢,再换一枚便是。” “很喜欢啦。” 她总算不再忍,笑着出声,扭过头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儿是因为开心,雾蒙蒙的眼睛,是因为感动,粉艳艳的唇辨儿,是因为忍笑咬的。 视线落在她下唇上那一小排细细的牙齿印子,李泰心思浮动,搁在茶案上的左手轻抬了一下,便又落下,拿起茶杯,缓缓握紧,又盯了她一眼,才移开目光,将茶杯送到唇边,饮了半杯凉茶,心里窜起的火苗,却怎么也浇不灭。 遗玉跟着李泰回了魏王府,下了马车,一前一后朝里走,进了梳流阁的院子,她才抬手扯扯后来一路上前没再搭理她的李泰,轻声问道: “那印我真的很喜欢啊,就是太高兴了,才不知道怎么说,你是不是生气了?” 边上一声闷笑,叫遗玉扭过头,发现那个太监还跟着他们,先是皱了下眉头,而后抬起手,声音不大确定: “李管事?” “嘿嘿,是属下。”阿生摸摸脸,冲她咧出一口白牙,这阳光一闪,就叫遗玉想起,之前逮着长孙娴的用词不敬喊“大胆”的宫人,可不就是他么。 “小姐,您午饭还没吃,属下去叫膳房准备些清淡的。”说着话,阿生便先小跑着一旁去了,遗玉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他对自己,是多了些亲切。 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李泰已先进了楼里,遗玉跟进前厅里,平彤和平卉照旧在前厅忙活些碎事,见她回来,赶紧行礼,两人还不知遗玉已被指做李泰的正妃,不然,指不定会喜成什么样子。 遗玉又郁闷地叫了李泰一声,他这才回过头,先是对俩侍女道,“去准备药,等下让阿生过来。”再瞥一眼遗玉,道: “我乏了,去歇一下,你先用膳。” “哦。”遗玉有些悻悻地点点头,还来不及再说什么,他已转身回了房间,她揉操耳垂,想着是哪出了问题。 李泰的伤药,都是现成的,遗玉那天准备的多,内服的煎上,外敷的同生猪油一配便好,平彤平卉上楼去准备,一盏茶后,平卉便端着放了药碗和纱布等物的托盘下来,可阿生去膳房,还没过来。 “来,给我吧。”遗玉犹豫了一下,便干脆地从椅子上坐起来,伸手去接过平卉手里的托盘,朝李泰的卧房走去。 他房门是半掩着的,遗玉敲了两下,听里面低低的应声,才抬脚走进去,李泰的卧房很大,除了大片素蓝的帷幔外,没多少摆设,同两年前并无两样,屋里的熏香气味总是在,和他身上的是一个味道.略浓一些。 六扇山水叠屏后,李泰正靠在软塌上翻书,听见屋里的脚步声,便知不是阿生,他抬头看着屏风处,见她端了托盘绕进来,便指了下身边的银足案,道: “放着吧。” 见他继续低头看书,遗玉走过去将托盘放下,并未离开,而是将双手按在他膝头,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仰起脑袋,迎上他的俊脸,柔声道: “你到底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我帮你把把脉,好吗?” 他目光一移,看见她眼里难以掩饰的关切,沉默了片刻后,目光连闪,轻叹了一声,将书卷放在一旁,手掌扣在她腕上,略一使力,便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搂进怀中。 遗玉被他突然抱住,只是僵硬了一下,便顺从地将头靠在他温暖的肩窝上,手腕被松开后,又顺势从他腰侧滑过,在他宽阔的背后环住,慢慢收拢,使劲儿吸了口气,让心肺里满是他的味道,感觉扶在她背后的手掌用力按了一下,就听他声音低浑的嗓音,夹杂着热烫的鼻息在她耳边响起: “我想要你,实难忍得,怎么办?” 第六十一章 急 李泰低浑的嗓音.夹杂着热烫的鼻息在她耳边响起:“我想要你.实难忍得.怎么办?” 背后的一双铁臂箍的牢牢的,隔着几层衣料也能觉出他身体不同于她的热度,再听这话,哪里不明白他是指的什么,遗玉皮薄肉嫩的小脸儿顿时红作虾子,搂在他背后的小手也不知往哪摆了,张张嘴.结结巴巴地装傻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怎么办,我、我听不懂。” “不懂?“李泰低哑一声,贴在她耳边的薄唇先是轻吻了一下她扇贝般的耳壳.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顺着她的脸颊,慢慢移到她的唇角,一个轻舔之后,便猛地张嘴含住了她的小嘴,灵活的舌头来回轻刷着她柔软的唇辩.几下便将她唇上红脂舔尽,他不喜甜,可她唇齿间遗留的醒酒味道,此刻却糯甜地让他有些着迷。 遗玉万没想一句话后,他就下嘴,唇上吮吸的力道叫她脑中警铃大作.生怕他如他所讲地忍不住,便顾不得今儿是被他哄的多开心.趁还没被他亲荤乎之前.两手抓住他背后的衣料扯动,不敢张嘴,只能发出呜呜地抗议声.小脑袋也不停地扭头,可还没晃两下.便被她一手扣在脑后固定住,另一只贴在她后背的大手,也动了起来。 她外头套的开襟长衫是锦织的,料子有些硬,许是触感不好,他轻抚了两下,便抱着她一翻身,两人颠倒过来,她被他半放在软捐上,唇齿不离,却有一手顺着她身前的开襟探进去,两下便将她从长衫里剥了出来,留一条束胸的高腰丝裙在身上,他拇指擦过她玉润的肩头.呼吸略沉地离开了她的唇。 遗玉两眼迷蒙地看着他的脸、寻到那双漂亮的青碧眼,被那变浓的瞳色惊了一下.立刻清醒,两手飞快地环抱住自己裸出的肩臂,殊不知这般瑟瑟的模样.更叫她月白束裙勾勒的胸都露出一条惹人的沟儿.这是她当初青涩时还不曾有的诱惑。 “我帮、帮你换药好不好?” 略沙的嗓音轻轻软软的.带些哀求的味道,听在李泰耳中.却模糊了字眼.只成一个个音符.他掀了下眼皮.冷淡的声音里蕴藏着热度。 “我早说过,要你莫撩我。” 说着,他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拉开她两条粉藕臂,叠在她身后.一只大手便能稳锁住她两细腕,结实的手臂垫在她后腰上.让她不至于压到她自己,带着宝石蔻的修长合指点在她小巧的锁骨上,一点点滑下去,痒的她眼角酝出几点水光.嘴里不死心地小声道:“今儿是、是我生辰,你还欺负我。”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又提醒了他一遍,他缓着音调,一边毫不迟疑地拉开她胸前的系带,一边道:“是.你已十五了。” 一句话后,她能掉的束裙便滑落到胸下,她背后铺着一片海棠红,胸前仅剩一条米色的小衣遮蔽,露出小半儿酥绵,细白的肌肤被衬的晶莹别透,就好像是软玉打磨成的娇人儿一般。 遗玉被他炙热的视线盯得.只觉那一层小衣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地扭了下身子,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注意,嘴上不径大脑地脱出:“门还没关,对,门——” 见她扭动,李泰胸腹中的燥热再涨一层.狭长的碧眼眯起,食指压在她蝶蝶不休的小嘴上,摩擦了一下她湿润的唇瓣.“没人敢进来。” 一低头,薄唇便贴上了她胸前的肌肤.舌尖轻卷了一下,入口的冰软绵滑,令他喜爱地舔抵,食指摩挲着她同样柔软的唇辩,尝完了她裸出的酥面儿,又不迟疑地移到她薄薄的小衣上。 觅了觅,唇上摩擦到一点不同常处的突起,探舌扫过,几下便湿了那绸布,舌上的触感愈发明显,他呼吸一沉.尚隔着衣料便张嘴含住了那颗蕊珠,一吸一吮.汲了它的气味,下腹的火苗“腾”地一下高涨起来。 “唔……”遗玉吸了口凉气,浑身一颤,脑子顿成空白.不觉扣在她雕细琢的脊骨摩擦着,蹭到她亵裤边缘.两指一执.便探了进去,尾椎上的一揉.叫她抑不住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摇着头,张嘴喃着“别、别”,可半边娇臀还是被他掌住.一捏一揉,似曾相识的感觉,身体陌生的反应,叫她当场便羞地挤出泪来,豆沙粒子般的声调带上哭腔,听在他耳朵里,更刺激他加了力道。 他知她这一年是养的好了娇了,可真在上亲了楼了,才觉出真滋味儿,初尝了甜头.怎会当场住手,先松了口.喘着粗气.按在她唇上的手指离开.转移到她后背.用力拉了两下,便将她小衣扯开,眼前弹出的两朵雪莲凝红脂,带善馥郁的馨香.叫他墨了碧眼,一把擒住一朵,细细吻了上去,酥甜的味道.迷了他心神,和在她滑腻的粉臀上的手掌,不由加重了力道,爱不释手地将这娇人儿揉捏.一如梦里.怎顾她可是经受的住,喜爱她到了极处.连她哭音都化成了迷障。 遗玉腿根抵着异物,清晰地感觉到他膨胀的欲念,呼吸都是他渐浓的香气,后悔死了心软来给他送药,结果弄到这羊入虎口的地步.虽她连心都给了他,可身体压根儿就还没做好准备.被他这般毫不怜惜地亵玩,先顾着他伤势,又想起一年前临别那一夜,后半夜冰凉的床铺,羞变作恼,恼变作屈,委屈到了顶点,一吸气,便将呜咽停了,再张嘴.便扯着嗓子啼哭了起来。 李泰被她这一嗓子勉强扯回了神智,松了到嘴的软肉,从她胸前抬头,就见她粉腮上早湿成一片.扁着小嘴出着气儿,哼哼叽叽地哭着.水蒙蒙地眼睛一眨、使是一串泪珠流下来.瞬间浇熄了他一半儿的欲火,又听她含糊不清地指责,怎有不心软的道理。 “呜呜“你又这样.我难受的紧,我生辰.你还欺负我,你还对我这样.你的伤还没好。 听见最后一句.他彻底是挫了火气,墨绿的眼珠子上滚过一层颓丧.手离了她||乳|儿,探到她后背.一下翻身.将人安置在胸前,他背靠着斜榻,有些僵硬地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哪知她哭声更大,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惧色,又放轻了力道,张张嘴,低声里带些无奈,笨拙地哄“莫哭.我不招你便是。” “呜呜……手……”察觉到他没动,涨红着脸,遗玉噎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呜.手……” 李泰顿了顿.眼神略有尴尬.将贴在她软臀上的左手.从她半开的小裤里抽出来,掌心上余留的滑腻叫他差点又忍不住贴回去.只抿了唇.克制地拉起她滑在大腿上的束裙,兜盖住,又伸长手拾起地毯上他外罩的纱衣,盖在她光滑的后背上,听她还是哭,又瑟瑟地发着抖,便寞了眉,两只手臂环紧她后背.耐着牲子.低声道:“门可没关,你再哭就把人都招来了。” 果然,她当即闭紧了嘴巴,停止了啼哭,憋住哭声,犹不解气,垂在他腰侧的手,摸着一处软的,便使劲儿拧了下去,嘴里小声哼着:“叫你欺负我……“李泰是不觉得疼.可见火气又冒头,只两眼一眯,不疾不徐地威胁道:“还敢来撩我?” 遗玉立刻被吓地松了手,泪珠子都咽了回去,扁扁嘴,老老实实地趴回他怀里.可下一瞬,鼻子一抽.便猛地直起了身子,两手慌忙按在他胸前,紧张道:“我、我闻着,是不是又流血了?” 说完,便觉得他视线有异,顺着光,一低头,方见胸前的光景,小脸涨熟成八月的艳李,一声惊叫、便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一手拎着裙子,一手裹着他的纱衣,脚踩着实地,溜的比兔子都快.三两下便窜到了不远处的大床上.躲在纱帐后头.不见了人影。 李泰迟迟收回了目光,背靠在软榻上,抬手在面前看了看,似能见着上头缠统的她的气韵,无声一叹,掌心盖在眼上,低低有道:“这个月太仓促,不知下个月可有吉日,明日还是去太史局看看吧……”李泰卧房门口,阿生无声地挥手撵着两个侍女离了,去到静厅,才敢放声说话。 “再去煎一副药吧。”这会儿怕是主子喝不下去。 “可小姐她——”平卉皱着脸,担心地朝东间张头探脑,有平彤拉着,才没再跑过去,刚才遗玉的哭声可真是吓坏了她,联想到王爷的冷模样,只当是受了气,哭的才那么惨。 阿生摆摆手,“无事,无事,”又一转念,笑道,“也该你们两个有福气,跟对了人。” 平彤要冷静许多.疑声道,“李管事这话?” 阿生摸摸下巴.小声说了几句,两侍女一愣,之后便惊喜地捂了嘴巴,才没叫出声来。 第六十二章 有什么好高兴的 二月十三,遗玉及笄礼罢,早朝时候,昨日没有理出头绪的魏王盗库一案,又被重提,只是太宗今早没有任由下面闹腾,直接一令下去,以诬陷罪名,狠狠惩办了前天在早朝上,指认魏王多次支取大盈库钱帛的两名内侍,两人在殿上,都乖乖认了罪,只说因为私怨,才会诬陷魏王。 除去剥职之外,又当朝重重打了两人五十大板,直叫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多数文臣都觉目不忍睹。 两名内侍的改口,当朝百官,只要是脑子聪明些的,都能听出猫腻来,可是太宗亲言,昨日已看过大盈库连夜整理出来的账目,确认魏王前后两年仅是支取了万两财物,“明盗内库”一罪,无凭无据。 皇上前开了口说没有,又有两个因“诬陷罪”被打的内侍半死不活地趴在殿上,众臣还能说什么,再说有什么,就不是在质疑魏王,而是在质疑皇上了。 前几天叫嚷最厉害的几个御史都歇了火,变了哑巴,那天脱冠除袍的右谏议大夫赵名沁亦不吭声,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唯一例外的,就是铁板魏征,可他年纪大了,身体差,憋着怒,刚黑着脸刚谏了几句,就当朝晕了过去。 李世民急得离了龙骑,几步跑下台阶来,又慌忙叫来太医,一诊之后,太医的原括是说,魏大人年纪大了,最近休息不好,应是每日上朝久立,血气不回,才会突然昏厥。 李世民当场便口谕,道是魏卿多劳,且在家静养一段时日,身子好后,日后也不必每日朝会。宫人将尚在昏迷的魏征送去了偏殿休息,李世民心忧,跟了过去,早朝一半,便叫众臣散了。 李泰就站在他的朝位,是唯一一个在魏征晕倒时也没上前“围观”的人, 新唐遗玉 第126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7部分阅读 李世民同宫人抬了魏征离开,宣布散朝后,才将手中的玉笏插进袖里,一抄手,朝殿外走去,有几人小步跟了上去,剩下的,多是偷偷瞄着他离开,神色各异,有胆子大的.当场便冷哼出声。 “唉,这叫什么事儿,闹了几日,就这么结了。” “我早料到如此,离京两年,魏王之宠,仍旧是无人能及啊,不、该说是更有甚才对,太子前阵子又因错被禁足,魏王出这么大事,却这么简单就抹平了,唉。” “别叹气了,前几日我们在殿上帮腔,还是想想送些什么礼去魏王府赔不是吧。” “哼,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殿上有人交头接耳,殿外几人跟上李泰,说了些讨巧的便宜话,朝臣都知魏王脾气,见他爱答不理的,也不觉他是故作姿态,跟了小半段儿路,才停下等他先行。 杜楚客见了,便与同行的几个人打了招呼,快步追上去,脸上全没了昨日的焦躁。 “恭喜殿下,洗脱了这不白之冤。” “嗯。”李泰在宫门前站了,左右一看,便捡了西边的道走。 “殿下,你这是要上户部去?” “太史局。”李泰没作解释,凉了一头雾水的杜楚客在宫门口,独个走了。 圣谕分作两道发,他那一道昨日给了遗玉,按说今天是要在殿上宣的,好叫礼部和太史局操办,可魏征晕倒,皇帝走人,这便没宣出来,昨日卢家的事还没传开,并没多少人知道遗玉被指王妃的事,不过,这都是暂时的,待明日宣了这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指婚,尚不知会引来几处波澜。 龙泉镇璞真园 上午从京里回来,简单洗漱之后,在正房小厅摆了茶果,叫下人去西院邀了周夫人过来,遗玉将昨日及笄礼上的经过,说给了她听,卢氏在一旁补充。 周夫人喝着茶,认真听着,并未吱声,说到长孙娴送了莠草添笄时,皱了眉头,听到遗玉应变,又松展,说到三夫人前来,若有所思,但当听到李泰带了圣谕过来,宣了指婚之后,这处事不惊的老妇,竟意外到失态的程度。 遗玉见她一脸诧异,暗暗偷笑,面上一本正经地拿出那道圣谕给她瞧,在她低头看时,冲卢氏挤了挤眼睛,被周夫人逮到,瞟她一眼,将圣谕细细读了,收敛神色,一盆冷水浇下来。 “有什么好高兴的,一个是皇帝的爱子,一个是乡野出身,无依无靠,同长孙家结怨的小女子,又有房家那层关系在,你们回京不过半个月,你可有深想过,魏王是如何求了这婚事的,皇帝又是为何答应这门婚事的。” 遗玉默了一下,道:“婆婆说的是,您说的这些,我昨晚都想过,”她一开始是被喜悦冲昏头,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便习惯地冷静下来,去思皇上是怎么想的,她没有太多依据去揣测,李泰是怎么做到的,她亦不大清楚,可是如同周夫人说的,这当中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才促成了这桩在外人看来绝无可能的婚事。 可是昨天两人待了一下午,他都没有开口提起,这种态度,便让她明白,有些事,他不愿说,那她便不去问,哪怕她再好奇,就好像她在那接风宴上的一举一动乃至目的,都并未同他如何解释一般。 他们是要并肩走下去的恋人,可更是相互独立的两个个体,他有他的事要做,她也有她的事要做,不说,不问,不是因为不关心,不在乎,只是一种默契,专心做好自己的那一部分,才能让对方更加轻松。 周夫人在她脸上扫了一遍,将圣谕卷起来,递给她,道:“你心里清楚就好,莫要高兴过了头。” 遗玉点点头,卢氏在一旁笑着道,“这好事怎就被你们说地糟了心,我现在倒是在愁,这嫁妆的事,可怎么办?” 周夫人并不知道卢中植留了多少家产给卢氏母子,放下茶盏,娓娓道来: “按着往年长安城嫁娶的例子,玉儿这份嫁妆,要做的好看,少说是要有良田三倾,两座京城里的三进宅子,四处京畿庄子,双套齐的家具,红木难得,檀木次之,花梨木也可,最差也要是酸枣木的,屏床桌案,妆台橱柜,塌凳桶屉,一套三十四件儿,一样不能落下,又要有瓷器、漆器、釉器,字画、绣屏、帷幔,珍玩器物,一应的摆设,最吉是八八之数,少也要六十六件,另要备上丝绸绵帛,金银首饰,床毯被褥……” 遗玉听周夫人好像在背书一艇细数,最后才总结道: “林林总总,用红脚桶,红扛箱抬了,是需得满六十四抬,才叫上得了台面,可依着魏王身份,这六十四抬便薄了,一百二十抬,才叫气派。” 卢氏当年大婚,也是风光无比的,但比起周夫人所说,也只极了最低的标谁,听后便担心地问道: “这么算来,是得多少银两才能置办?” 周夫人放下茶盏,两手捏算了一阵,伸出了四根手指,“不算田产房屋,少说是要四万两。” 卢氏吸一口凉气,不怪她惊讶,她头十多年是不理家务的千金小姐,后七八年是生活无忧的官夫人,之后十几年,最多是拿着过三千两的银票,还这不舍花、那不舍花的,同韩厉去到普沙罗城,又什么都不用她经办,这四万两,若没有卢中植留下的家产,当真是一笔天文数宇了。 想到卢中植留给他们母子的家产,卢氏便又苦恼地皱起眉头,钱,他们家是有的,可是要给了卢家那三万现银,他们剩下的,便只有田产和房契了,过去她给遗玉置办过嫁妆首饰,买了一千多两银子的东西,可是现在嫁到魏王府去,一千两银子的金银首饰,一抬都不够装的,魏王府可不是只有魏王一个人住,内官给事,各种人物,若遗玉嫁妆薄了,势必会被慢待,且女儿嫁了夫家,是要有自己的私房钱,才好行事,说话做事,才硬气! 一个问题摆在卢氏面前,借钱给兄长,给女儿办嫁妆,此事难两全。孰轻孰重,她只是几下眨眼的功夫,便分了清楚,抬头看着正在沉思的遗玉,正色道: “那银子,咱们就先不借给他们了,你不用操心嫁妆的事,娘会和周夫人商量,给你备的妥妥当当的,叫你风风风光光地嫁人。” 说这话,她却有些心酸,当初日日辛苦守那山楂林子,串糖葫芦赚钱,便是为了给儿子置产、给女儿备嫁妆,可事到临头,还是捉襟见肘。 “娘,”遗玉伸手拉住卢氏,她倒是乐观,“这还早着呢,指婚刚下来,后头还要正经地三书六礼,不得几个月准备的,且叫我写封信去扬州问问,应是有木材生意,这家具想必能省下,库里又有不少现成的摆设,到时候添添加加,便也够了……”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在苦思冥想着,上哪去弄一笔钱来填上这空洞,别她成个亲,把家里都搬空了,那二哥卢俊日后回来,拿什么成家立业。 “对、瞧娘这记性,”卢氏捏捏她小手,脸上又有了喜色,“前年在国公府,同你姑母说起,扬州是有木材生意的,娘再写封信给她,让她出出主意。” 卢家在扬州还有亲戚,卢氏的姐姐卢景珊,还有卢老夫人都居在那里,前阵子他们从普沙罗回来,卢氏便让人捎了信去报平安,这还不知她们收到没有。 第六十三章 不着调的婚事 “河北道那边,怀州、魏州、定州今年又是小旱,收成预计不足往年三成,春纳积欠已累有五万担,若强收租庸,民不堪负,臣以为,当得。”这是户部的程秉。 “准奏。”各州各县,每年都有丰有旱,也是丰多旱少,像这种蠲免万担积欠的事,通常只需皇帝两个字便能拍定。 又是一日,二月十四,因为前几天的闹腾,加上昨日的半场朝会,今天早朝时候,太极殿上格外安静,各部照例禀了几件事,一板一眼,得了皇上几句指示,没人插嘴,也没人打岔,直到每日的例项处理完,皇帝才会开口提些旁的事项,交待下去。 “李泰,”李世民看向左列当首几人中的紫袍金冠者,严肃了一早上的脸色,始露出一丝笑容,“你今年是二十有二了,几名皇子中,也就你到这今年纪还未娶纳,前两年你忙着撰书一事,可到了这年纪,再不娶亲,就是不当了,撰书是要紧,可也不能误了婚姻大事,朕这恰有一合适人选,做你正妃也是使得了。” 前日还在因为魏王盗库的事当朝吵架,今天就转而商量起了婚事,风向变得快,可朝臣多能适应,昨日卢家祠堂及笄礼一事还未传开,除了极个别昨日已知的闷不吭声外,其他人多是好奇的紧,而今魏王隆宠正盛,这有幸被指婚的,又会是哪家小姐? 有人好奇,亦有人忧,如今承了莱公爵位的杜若谨站在李泰左后,抬头着一眼他背影,脸上轻现一抹忧色,遗玉回来几日,他已听说不少消息,尤其是在芙蓉园那场接风宴上的风头,前两日经人说起,他便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当初那小姑娘已长大,变得更加出类拔萃,忧的是树大招风,日后嫁入王府,那侧妃的身份会让那一首愈显脍炙人口的词牌遭人诟病,如今这担忧将变成现实,皇上再指婚——扣君心,这将置魏王妃于何处。 李泰听了李世民的说辞,目光微闪后,上前去,一拜,道:“儿臣谨遵父皇安排。” 咦?多少朝臣心里一诧,没想李泰是会这么乖乖听话,可接下来李世民的话,便叫他们傻眼了。 “呵呵,朕曾在你府上中秋夜宴见过一女,印象颇深,此女聪慧大方,口齿伶俐,在国子监念书时,风评极佳,据说一场五院艺比上,可是连拿过两块木刻,说是才女也不为过了,她祖父是开国功勋,已故的怀国公卢中植,又同你一齐外出巡游两年,前被指作你侧妃,朕觉得是可惜了,这便将卢家的二小姐,指与你做王妃,如何?” 安静!李世民一番笑语,愣是让朝堂上百文武寂下,皇上说的这是谁,有去参加过魏王接风宴的认得,有没去参加过魏王接风宴的也认得,时隔两年,当初长孙无忌嫡子被杀一案,仍旧让重臣记忆犹新,卢家的二小姐是谁,那不是杀了长孙无忌的那个卢智的胞妹吗!? 若说其他人是惊,那杜若谨便是愣了,他侧头看一眼立在殿中的李泰身影,一时弄不清,这一门亲,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李泰自已求来的。 而长孙无忌和房乔脸上,则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异色,飞快地抬眼着一下龙椅上正座的赫衣君主,就听李泰一声低应。 “谢父皇隆恩。” “好,你愿意就好,此事就交由礼部去办,太史局选好良辰吉日,朕便不督促了,克己,这事你可是要紧着些,看顾好,三书六礼都要做周全。” 杜楚客还在傻站,被点了名,一时没反应,得叫身旁的同僚轻椎了两下,才慌忙出列,心一沉,知此事万万不妥,正要抬手揖秉,忽觉身上一冷,侧目看见李泰盯来的一记幽绿眼神,只觉头皮猛然发麻,脑子一个激灵手脚嘴巴都不听使唤,躬身道: “臣遵谕。” 这件事算是拍板落定,但明眼人,都起了别样心思,这一桩“不着调”的婚事,亦让人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照理说,皇上是万不该指了这门婚事下来,可听着话也不像是魏王自己去求的,这倒同当日那侧妃一指婚下来时候,众人的反应一样了,父子俩的心思,谁都猜不准,这门婚事的由来,谁都说不定。 就在群臣复杂的心思里,散朝的钟鸣声响起,皇上一离殿,李泰便被一群人给围上了,都是恭喜道贺的,当然也有远远站着冷眼看热闹的。 李泰被人围了,脸上没啥表情,没人知道他这模样,心情却是不错的,要不怎么也不能站在那里听这些人说废话,除了“嗯”,“啊”之外的鼻音,甚至还应了两句别的。 一盏茶后,他身边人才少去,等在一旁的礼部尚书,伸手朝殿中一僻静的一角引了,李泰便同他踱过去。 这任职礼部尚书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的堂弟,西安王李孝恭,按辈分,李泰还需称他一声堂叔才是,这同怀国公卢中植、宋国公萧瑀被并称为开国三勋的西安王,曾经风光一时,于贞观三年交割了兵权之后,便任起了礼部尚书一职,比起亡故的卢中植,还有被时贬时用的萧瑀,倒算是最安逸的了。 四周无人,李孝恭先一道贺,后笑道:“这婚礼事宜,可有特别要交待的。” 李泰同他也没行什么虚礼,看着并不见外的样子,抬手要了他的象牙笏,用小笔在上面写下一列字,递还过去。 “她府上眼下居在京外,采纳问礼,去此处便是。” 李孝恭看了一眼那纸笺上的址所,点点头,沉吟中,便听李泰又一声: “还有,要尽快。” 下朝回府,长孙无忌在前厅喝了半壶凉茶,才转到书房去,在书架上翻寻了一阵子,因动作太大,抽落了几本书在地上,他看着掉在地上的书,抬手拧了拧眉心,就听屋外有人敲门。 “爹,夕儿能进来吗?” 长孙无忌神色变幻,应了一声,便低头去将书捡起来,拍了两下,重新搁置在书架上,扭头就见长孙夕绕过帷幔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方托盘,一个浅笑便叫这满室明亮起来。 “前日同赵太医抄了个补品方子,补气益神,今早烧了老参,给爹尝尝。” 长孙无忌心中宽慰,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她递来的瓷盅,持了汤勺,一品之后,咸香饶舌,暖了心肺,有所感,便轻叹道: “谁若娶了我夕儿,当真是叫有福气,爹是不舍你嫁了。” 长孙夕轻嗔一声,脸上有些羞红,捡了椅子坐下,待长孙无忌将补品喝完,才开口道: “今日朝上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 父女俩关系一向很好,长孙无忌并不避讳,时常同她讲一些朝事,因此她有这么一问,他并不觉奇怪,只是今日朝上这“趣事”,叫他如何开口。 “爹?”看他出神半晌,长孙夕才轻唤了一声,疑惑地道,“可是有什么难事,不妨说说,夕儿帮您出主意。” “是有桩喜事,”长孙无忌放下碗盅,迟迟开口,看着她,道:“皇上赐了一桩婚事给魏王,把那卢家的二小姐,指了正妃。” 一怔、一忡、一失神,短暂的沉默后,长孙夕方缓缓收起脸上的各种神情,脸色难看地对长孙无忌一点头。 “爹,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去休息了。” 说罢,不等长孙无忌应声,她便扭紧了发白的十指,低下头,脚步匆匆地离开,听见房门声响动,一声长叹,长孙无忌抬手在脸上搓过,低声自语道: “非是有报么…为何要应到我这几个孩子身上。” 长孙夕回了房后,便退了侍女们,一个人关在房里,整个中午都没再出来,直到下午,等在院子里下人们,才又见房门打开,贴身侍候的侍女,忙叫人准备膳食,自己跟着开门的长孙夕进了内室。 “小姐,您是身体不适么,可用叫大夫来?” “不必,”长孙夕躺回床上,隔着纱帐,声音轻缓来传来: “书案上有封信,你亲自替我送出去,另外再派人去我大姐那里,打听下,昨天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 璞真园 库房建在园子西处,并没有国公府那么大的规模,一半建在明处,有两间,一间放了常用的杂物,一间放了用来替换的家具摆设等物,地下又有一半,只有一间,里头除了四口特制的大箱子外,另有两只摆满盒子匣子的架柜。 暗室的四面墙壁上,火烛都被点亮,照的阴暗的室内明亮,遗玉和卢氏站在架柜下头,一个翻看着一只只首饰盒子,一个在边上陪着说话。 “这都是旧物了,”卢氏又合上一只盒子,皱眉道,“金银需打了重做,其他的都不合时宜,只能用来填箱。” “那便去京里找两个好手艺的金匠,”遗玉抚过一只盒子,看看手指上的灰尘,也蹙了下眉,两年了,她回京后,是头一次到库房来,当日得了这一笔钱财时候,是觉得多,也没样样细看,如今再瞧,有的越旧越值钱,有的却旧到不能直接拿来用。 第六十四章 送药 二月十六,春日早起,还有些微寒,陈曲打了清水端进来,遗玉洗漱后,坐在妆台前,发髻反绾,挑了一套三件点翠的珠花簪子别在髻上,又在耳上配了一对小巧的白兰坠子,用眉墨在眉头轻晕了两下,有些愈发显媚的桃花眼被压了色,变文静许多。 陈曲取了榻上的衣裙,帮她穿戴,葱襦藕裙,颜色不和当下艳丽的时兴,却是街上少见的配色,帮遗玉系好了束裙带子,她后退两步站开,打眼瞧了,只觉得自家小姐没了前天下午的大方贵气,看着就是个文文气气的闺秀,且是那种会极会写诗作画的。 遗玉对镜子瞧了一眼,便走到窗下的书桌边上,拿起放在上头的一只半尺长短的锦盒,对陈曲道: “去看看于通将马车备好没有,我去我娘那用早点。” 陈曲应一声,便出了屋子,遗玉走在她后头,去了卢氏那里,进屋便听见少女的娇笑声,扬了扬眉,绕过屏风,就见韩拾玉搂着卢氏的手臂,坐在长椅上,笑得前仰后合,可一见她进来,便立马坐正了身子,收了笑容。 “娘。”遗玉规规矩矩地请了礼,便在一旁的空椅上坐下,看着韩拾玉,一弯眼睛,道: “说什么高兴的呢?” 韩拾玉轻哼一声,便松了卢氏,站起身,“我去看爹起了没。” 看她离开,卢氏无奈地摇摇头,对遗玉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道:“我瞧着这两天地更不对脾气了,见了你连招呼都不打,这又是怎么了?” 遗玉明知韩拾玉是为了杜若瑾的事,才给自己拿脸,反正是不觉得有什么好同她隔气的,便不在意,道: “我也不知,许是哪句话又惹了她,对了,待会儿吃罢早点,我有事要去京里一趟。” 卢氏脸色微变,“娘不是说了,这嫁妆的事,不要你操心,你只需把当亲缝的绣活做了,其他的都不用你管——哪里有女儿家自已经办嫁妆的道理,写给扬州的信巳寄出去了,娘又和周夫人说好,今日和她商量下明细,明天就去东都会的铺子,挑挑手艺,请两个金匠,还有—— “娘,”遗玉见卢氏一副自己要同她抢生意的模样,好笑地打断她的话,“我是要到文学馆去看看,虽不在国子监念书,可是那棋书的事,我还要担一份子,巡游了罢,眼下文学馆正在整稿,殿下那天说了,要我这几日抽空过去一趟,今早看着天气不错,我就想去瞧瞧。” 卢氏脸色这才好看些,看见她放在案几上的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哦,拿来送人的。”遗玉随口答道。 卢氏只当是她鼓捣了什么东西要拿去送给李泰,便没多问,又叮嘱了她几句,小满带人摆了早点在前厅,母女俩吃罢饭,遗玉抱着盒子出门,韩厉才过来,进屋看见卢氏拿了纸笔在写写画画,走近看了,才发现是在算账。 卢氏只抬头看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韩厉在她对面坐下,好脾气地温言道: “这是算的什么?” “我女儿的嫁妆。”卢氏同他说话,全没旁人在时的好脸色,不咸不淡的。 “可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卢氏又将几个错数勾去,换了张纸,一边对校,一边摇头,“不用,我玉儿同你又没什么干系,你不是她长辈,不必操心,”顿了顿,抬头看他,道: “你莫想借机打什么鬼主意,我们路上便说好了,我让你跟着,你要让我和我玉儿在一处。” 对上她无比认真和固执的眼神,韩厉眼神一软,讪讪地抬手摸模鼻子.道: “我还有笔资产,你若要用钱,可以拿给你,玉儿同我是无关,可是你同我有关。” 卢氏低下头,继续算账,嘴角露出一抹无声的笑容,声音却平常道:“你是你,我是我。” 还是上午,魁星楼这种顶尖的风流场所,一楼大厅也没见多少客人,而二楼的多数雅间,昨夜帘醉的客人多还没有睡醒。 室内流转着一股蜜香,甜丝丝的,有些起腻,听见珠帘“哒哒” 作响,又闻一声笑语,遗玉便放下茶杯,从座上站起来,转身便见一袭橘衫酥胸半抹的女子拨帘走进来。 “呵呵,今儿是吹什么风,怎妹妹有空想到来寻我?” “楚姐姐,”遗玉回以一笑,便被楚不留走过来拉着坐下,上下打量她一遍,亲呢地整了下她的衣襟,道: “你几次来都是男装,颇显清俏,这换上女装,又是一副美人模样,你生的好,可莫要浪费了这皮相,前几日从洛阳送了一种新鲜的口脂过来特意捎带给常来的几位夫人们,是顶好的脂粉师傅用花汁调的,我送些与你试试,若喜欢,日后只管来我这取。” 两人满打满靠,见过四回,可楚不留这般亲近的态度,却一点都不做作,遗玉目里轻闪,眼里也有了笑,道: “总拿你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今日便是来回礼了。” 说着,便拿了放在一旁的锦盒,打开后,里头的黄绸布上,整整齐齐地横着四只大小不一的瓷瓶,两只细颈的,两只圆肚的。 “这是?”楚不留疑惑地问道,饶是她心思玲珑,也猜不出里头是什么。 遗玉不慌不忙地先捡了那细颈的瓶子出来,打开瓶塞,递给她,解释道: “上次过来,遇上几个醉酒的客人,在楼下疯痴,想是这样的事会常发生,既闹了场子,又难受了客人自己,这瓶子里装的是解酒的丸药,不说大话,就算是喝了两坛子的纯酿,只要用温水送服一粒,就不会再有呕吐感,盏茶后便会酒醒,宿后也不会头疼干渴,除了四肢稍乏外,与常无异,日后若有醉的厉害的客人,不妨给服上一粒。” 楚不留一边称奇,一边倒了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出来,嗅了嗅.又装回去,思索了一下,扬声叫来门外一名丫鬟,将药瓶递过去.交待了几句,待人去办后,先冲遗玉歉意一笑,其中意味,不解自明.又指那另外一对瓶子。 “那这个呢?” 可以让我一诊?”遗玉道,见楚不留疑惑地点头.便捏拈贴仁,她的腕上试探一阵,几下轻点后,松开又盯着她眼底看了会儿,辨出香粉遮掩下微微的青色,道: “我上次来,发现你气色不如过往,必是近来经常饮烈酒食物又多荤腥,夜过子时才会休息的缘故,所以肝火过旺,肝气不足.肾气不固便会易躁易怒,眼底又安晕,肤脂略燥,泻而不通,睡常失眠。” 楚不留将惊讶写在脸上,因遗玉所述症状半点不错,“我怎不知你还有这能耐,竞与同安堂的济大夫说的不差了,不瞒你讲,我上个月才寻他诊过,写了一副方子,这吃有一个月了,除却睡得好了些,症状却没轻缓多少。” 遗玉暗笑,医馆里大夫的方氏重病症不重药理,虽说是对症下药,可有几个会像楚不留这样,因为皮肤变差,就会去找大夫的,既无病患,便无方可寻,给她开的药,也就针对失眠这一项,这才会让她吃了一个月,别的都没好转。 遗玉拿起一只圆肚瓷瓶打开,倒出一粒浅褐色的药丸,小指甲盖大小,“你不妨试试我配出来的露容丹,每日早点时候服上一粒,三五日便会见效,这药丸没什么副用,味道略甜,你可当糖豆吃了一样,记得不要多服便可。” “多谢你还记挂着我,”楚不留面上带着谢意,心里是半信半疑,接过那小瓶又是闻了一阵,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就连药气都淡的很。这时候,刚才拿了解酒丸出去的那个丫鞋敲门进来,匆匆走到楚不留,拿着那细颈的小瓶子,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几声。 “去将新进的口脂拿一套过来,”屏退了丫鬟,楚不留手里拿着两只药瓶,低头看了一会儿,抬头对遗玉又是一笑,“你这回礼,我且收下。 见她态度没刚才的热切,遗玉并不在意,山谷半年同萧蜓那等名医一起活人试药,浪费了多少奇花异草,在药草资源丰盛的六诏一年的日夜药研不是假的,那厚厚的两卷药理手稿也不是假的,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初入门槛的小药徒,手上的许多方子,都是外头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她对自己制出的药物,有绝对的信心。 楚不留收好了药瓶,给遗玉续了杯茶,便提起了另一桩事:“我听说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问了,若是我道听途说,你也别恼。” 遗丢点头,示意她问,就听她道:说是,皇上下了谕旨,指了你给魏王殿下当王妃?” “是真的。” “这、这可真是桩喜事,恭喜了!” 遗玉看看她眼里的惊喜,辨不清是真是虚,拿起杯子凑到唇边,借着饮茶掩饰思虑,“谢谢。” 高兴罢,楚不留突然话锋一转,道: “前天晚上,楼里便有姑娘跑到我这里来说,有客人讲,在魏王宴上喝了一种蛇胆酒,几天过后,眼神儿变好了,我起初是不信,可后来又有几个客人也这么说,道是原本捧在手上才能看请的书,搁在桌子上便能明了,昨日更是有一群客人来,点名要喝蛇胆酒。不虚夸,咱们这魁星楼的酒窖,是存有上百种佳酿,可就是没这蛇胆酒,就算是有了,又哪有那明目的效果,我本是打算托关系到魏王府上问问,怎知你就送上门来——” 她眼波一转,探向遗玉,“姐姐且厚颜问你一句,那蛇胆可还有多的?” 遗玉是没想到这蛇胆酒的名头这么快就传开,她看着楚不留眼里的探询,知她是打的什么主意,摇头道: “那是一枚巨蟒的蛇胆酿的,本就不多,那天给客人们喝了两坛,更没剩下多少了。” 见楚不留面露惋惜之色,又接着道:“不过姐姐若是想尝尝鲜,我那里还有一坛子未动,可以送你。” “这怎么好意思?”楚不留便做为难之色。 遗玉摇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比起你上次送我的利器和金疮药,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何况那蛇胆酒,喝多了药效便会淡.也是来你这里那几个客人眼神本就不好,药效才会显著。” “那便却之不恭了。”一坛子酒,少说可以均出二十来杯.这等稀罕的东西,就是要越少才越金贵。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送了口脂过来,四种颜色,浅粉的,桃红的,橘红的,丹红的,色泽极正,都用拇指粗细的象牙筒子盛了,一看便是稀罕玩意儿,遗玉没客气地收下,又和她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待她走后,楚不留才捧着那一只装药的锦盒,心事重重地朝后院走。另一头,遗玉出了魁星楼的大门,没有马车来接,步行朝西边去了,今儿是十六,白日见有女客从楼里出来,附近的行人也不觉稀奇,只多看了这头戴钱葱纱幂遮面,身穿藕裙的窈窕女子几眼。 遗玉边走,边琢磨着楚不留今日的言谈,魁星楼和宫里有什么联系,楚不留为何对她存有善意,卢智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送药,除却查探对方态度,另有目的,同李泰的婚事,势必会把她推在风口浪尖上,她便不避忌让人知道她擅药的本事,更何况,以她现在的分量,在宫里那位的眼里,抛开李泰不说,想是同一只小小的蚂蚁没什么两样,一个掌尽天下的人,怎会在意一只蚂蚁在做什么?今日借着魁星楼行事,放长线钓大鱼,许是与虎谋皮,可未尝不能得,周夫人说的好——凡事有得有失,只要的得过于失,便可行。走到西口,便见于通驾着马车来接她,遗玉上了车,取下纱幂,问道车中另一人。 “可是办妥了?” “嗯,那些小儿见奴婢唱的好听,便都围上来,我听见有人能跟着唱了,这才换地方,总共去了四处。” “好。”遗玉靠在车壁上,摩挲着手中纱幂,闭上眼睛,遮去当中的浮躁,心里迫切见到那人,好能心宁。 “于通,赶快些。” “是!” 第六十五章 辩、变 遗玉去到文学馆的时候,正是中午,有些闷热,正门前的两个腰胯长刀的守卫依然站的笔直,遗玉拿着李泰给她的牌子在他们面前晃过,两人躬身一礼,便让她通行。 文学馆比国子监的门禁可要严多了,尤其是近两年,《坤元录》在此修撰,除了极个别几位,没有牌子,就是尚书大人来了,也得拦在外头。 遗玉左手提着东西,将腰牌仔细收进袖中,进了门,便直接朝大书楼的方向去了,路上没见几个人,想是都去吃午饭,可她穿过前院,走过长廊花园,站在红瓦白墙的大书楼正门口,便知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从门口朝内看去,当中一条路上摆着七八排书案,案后或有人书写,案上或杂七杂八地堆着一摞摞纸册,地板上零星散落着一堆堆沾染墨迹的纸张,左右两区十几排书架中,有许多身穿月衫常服的文学馆学者,抱着书卷、捧着竹简,脚步匆匆地穿梭左右,忙碌的就连进来个人都没人分神看。 “这位公子,”遗玉叫住一名从身前走过的青年,“请问,殿下这会儿可是在楼内?” 那青年先是皱眉,又上下一扫遗玉,瞥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盒,神色略有缓和,道:“你是来送膳的吧,殿下正在四楼审稿。” 遗玉被误会,也不解释,冲他道了谢,顺着书架边上穿过,同时低头注意着脚下不要踩到谁的稿子,就听见原本只有书卷翻动和脚步声的楼内,突然响起一道大喊: “快、快上来瞧啊,三小姐又同殿下辩了起来,好精彩!” 抬头,她便见着楼梯口飞快跑下一个少年,神情有些激动地对一楼众人招手,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四周已是鸡飞狗跳,不管是坐着的、站着的,还是走着的学者,全都一拥而上,朝着楼梯口跑过去,“轰隆隆”一阵脚步声,刚才还到处是人的大厅,便只掉小猫两三只。 遗玉心底疑惑,依旧迈着步子,一小心不踩到地上四处散落的文稿,走上楼去,二楼没人,三楼也没人,可站在四楼楼梯口处,却被挡住,几十号人,水泄不通地堵在那里,也亏得这大书楼的楼梯是花了大价钱修建的,承重大,不然非得塌了去。 她着看眼前攒动的人头,后退了两步,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侧耳辨听着楼上动静,只模模糊糊听见一道婉转的女子嗓音正在叙事,正要仔细辨别说些什么,却被前面的窃窃私语声阻拦了试听。 “三小姐这回说得太有理了,我瞧今日这一条,殿下许是会辨不过,那些各地采来的民词小调,会编入著中也说不定。” “妙啊!旁征博引,字字珠玑,有理有据,三小姐果真不负才女之名也——一夕绝颜色,非是单指貌也。” “我是觉得,三小姐同前两天一样,还是会输,没瞧殿下现在都一句没有驳斥吗,这不是胸有成竹又是什么?” “是啊,若论博才多学,又有谁能逾过殿下,他不开口,便是另有打算,那些民词小调,殿下若不想将其当作正文载入《坤元录》中,必有他的目的,等下还是听听,殿下如何说好了。” 听着众人难掩兴奋的低语,遗玉目露沉思,他们口中的三小姐无疑是在说同样参与编撰此著的长孙夕,楼上正在发生的事,应该是长孙夕因为一些内容是否要加入到《坤元录》中,和李泰起了争执,辩论起来,且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只是,长孙夕和李泰争辩? 遗玉目光闪烁,总觉得这事件有些无法想象,在她的记忆中,长孙夕是那个表现乖巧又惹人怜爱的长孙家嫡女,几次的接触让她知道,长孙夕的“纯真”并非是如一张白纸,比起她姐姐长孙娴,这位三小姐更要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不论是美貌、出身,还是才学。 然而,在面对李泰的时候,她的态度,总是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靠近,包括那天在接风宴上,她别有深意地献诗,她出声挽留客人时的言辞相护,这么说吧,遗玉认识的长孙夕,在面对李泰的时候,一直是站在一个相对弱势的女性立场,非是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一件事,去同李泰争辩的强势女子。 正想着,前头的嗡嗡低语声,突然消止,那婉转的女声传入遗玉的耳中,清晰,有力。 “殿下不说话,可是赞同将那些韵律独特的民词和小调,加入到各地的志文中去?” 借着,楼上静了片刻,遗玉便听见了李泰独有的低沉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这是《坤元录》,不是《诗经》。” 楼上楼下同时沉默了一阵,在窃窃私语声又响起之前,遗玉听见长孙夕清亮的声音: “殿下一语中的,我这里是暂无应对了,不过,我仍然以为,民词小调,也是当地人文风情的一种展示,不可忽视,请殿下再做考量,我先告辞。” 遗玉抬头,看着楼梯上的众人迅速向下分散两边,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就见一袭雪青纱衣的绝色美人儿步入视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微仰着精致的下巴,眉眼间,流动着一种名为自信的神采,在一片或含痴慕或含欣赏的目光中,一步步下了阶梯,在还有几阶踏上三楼时,视线一转,落在了边角上立着的遗玉身上,脸上露出意外之色,而后一点头,露出一抹让人为之失神的笑容,哪怕这只是客套。 “卢二小姐。” 这一声,道出遗玉身份,在场多是知道前日卢家的二小姐被指婚做魏王妃的,一时间,都移目看向遗玉,眼神里,明明暗暗,多是不冷不热地审视。 遗玉点头回以一礼,“长孙小姐。” 四天前,她及笄礼上,尔容诗社花草评人出了佯相,长孙娴被周国夫人训斥,颜面扫地一事,凭着自己对长孙娴的了解,她回去后,必是为了面子,极力隐瞒此事,更别提回娘家“告状”了,但这件事被疯传开,是早晚的事,介时高家和长孙家一定会极力压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像当初那场礼艺比试之后一般,稳稳地保住长孙娴的名声。 只是这会儿看长孙夕模样,也判断不出,这对好姐妹,是否已通过气了。 长孙夕看见遗玉手提的食盒,道:“你是来给殿下送膳的?快上去吧,他早点都还没吃呢,”说到这,也不管遗玉怎么想,便又一点头,“我先告辞了。” 随着长孙夕的离开,刚才围观的众人,也都退去,有同遗玉简单问候的,也有看她一眼就下楼去的,不多大会儿,楼梯口,便只剩下遗玉一人,她始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圆润地指尖在楼梯扶手上轻轻摩擦着,直到静悄悄的楼上,响起李泰带着回声的嗓音—— “怎么不上来。” 她过回神,摇头一笑,轻提起裙摆,走上楼去。 大书楼借大的顶层,同她最后一次来时已大不相同,原本夹道摆列的高大书架,全部都被靠着四面墙壁安放着,放眼望去,黄皮绿皮、纸卷竹简,远远的,空荡的中间地带,暗红的地毯上,摆着一张银足长案,完全是一副被书海包围的模样,身着水色长衫的李泰,就坐在案后,一手翻阅着竹简,一手执笔游走,听见脚步声,方抬起头来,看见葱衫藕裙的女子,冷硬五官略有放松。 “几时了?” 遗玉边朝他走去,边环顾四周的书架 新唐遗玉 第127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8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8部分阅读 ,“午时过半了,你今早没去上朝?” “嗯,父皇允我这阵子朔望朝参。” 那便是只有初一、十五才用去了,遗玉走到长案边,将手中食盒放在地毯上,在他对面跪立着,两手撑着案头,探身去瞧他写的什么。 在她注意力放在文字上时,李泰的注意力,却全被她白皙莹润的面孔吸引去,视线来回巡视着她光滑的额头,晕黛的眉梢,轻抖的眼睫,圆润的鼻尖,粉红的唇瓣,似是要将这几日的欠漏补回来,可看看看着,身体便有些熟悉的躁动传来,搁在膝上的大手一握,正待移开目光,她却忽然抬起头,再次凑近,直到两人眼里只能容纳下对方的面容,她哝哝沙沙的嗓音,似在耳边呢喃。 “几日未见,我有些念你了。” 听这话,再着她桃花水眸里的一丝羞怯,李泰胸口微热,膝上的手便不由抬起,只是还未碰到她,便让她轻巧地缩回了身子去。 遗玉看一眼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清了清嗓子,边整理他有些杂乱的书案,边道: “你还设用午膳吧,我带了些爽口的吃食来,今天有些热,该是正和你胃口。” 李泰扫一眼她闪躲的目光,还有雪腮上难掩的酡色,青碧眼眸微微闪烁,放下手,道: “早点便没用,正是饿了。” 第六十六章 暗招 “早点便没用,正是饿了。” 遗玉听见李泰这么说,又响起刚才在楼下长孙夕随口的一句话,蹙了下眉,这细微的神情被他看见,问道:“怎么了?” 遗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比起什么早点,她在意的另又其事,只是要想好如何开口。 她将书案腾出一片空荡,又铺了两张白纸,打开食盒,端出一大一小两只瓷碗放上,大的里面盛着半碗色泽白细的米皮,小的那碗里面放着切好的青瓜丝、笋丝和面筋,将两者拌在一起后,又取了几只装有盐水和醋等调味品的子,添在里头,拿着银头箸小心地搅拌着,出声道:“《坤元录》,究竟是写给谁看的?” “嗯?”李泰不明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遗玉手上动作未停,低头看着碗里诱人的白色和翠色,语调随意地像是在说家常:“你瞧,我现在长安,可我是蜀中人士,这楼下正在编稿的,有可能是高州人,有可能来自徐州的,也有可能是维州的人,我们都是大唐的子民,可我们依然有自己的故乡,当有这么一部著,记录了大唐的国土,记录了我们的家乡,从它们的得名,地望、沿袭,到它们经历的每一个朝代、每一件史事,这些让我们看清楚自己的家乡,可是一一” 她帮语一顿,抬起头,叫他看清楚自己眼里的希翼: “通过这部著,我们想看的,不只是自己的家乡,还有别人的家乡,若是少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在其中,那我们在阅到别人的家乡时,便只是一句话,一段文字,冷冰冰的,甚至很多时候根本想象不出它们的模样那你知道,这是因为少了什么吗?” 李泰没有答话,静静地看着她,清冷的眼底被引出了莫名的光彩.似在鼓励她说下去。 “是情感”遗玉认真造,“是家乡人寄托的情感,这些情感可以是歌谣号子,可以是民词小调,也可以是神话传说,如你刚才所讲,《坤元录》不是《诗经》,可《坤元录》是写给天下人看的,不只是长安人、蜀中人或是徐州人,难道你不希望,等到千百年后,当后人们再次翻读起它,看到的将会是整个大唐。” 李泰紧紧地盯着她眼里闪耀着的希望,神色已是动容,正要开口答括,一阵突兀的掌声却猛地从旁响起.打破两人间流动奇妙的气氛。 “啪啪啪一一” 遗玉和李泰同时扭过头去,看着远处不如何时站在楼梯的的人,那个仍在使劲儿拍着巴掌的墨衫青年,遗玉不认得,可是在他身后站着一袭银袍,正望向她的清俊男子是杜若谨吧? “卢小姐说的好!”青年拍着巴掌大步走上来,两眼放光,有些语无伦次地对遗玉道,“在一部著里加入情感,这样才会让阅到的人看到更多,哎!难怪我总觉得编稿时,少了些什么,可不就是情感么。《坤元录》可不是那些写好后,摆在秘楼锁起来‘供奉’的著作,这是写给天下人看的,给天下人看的!哈哈!” “不知这位是?” 遗玉站了起来,李泰此刻的眼神足以叫人心里发毛,可这青年却能完全无事掉,大笑后,摸着后脑勺,对遗玉嘿嘿道:“卢小姐不认得我,,敝姓齐,齐铮,是这文学馆里的小小学士,对卢小姐景仰已久。” 遗玉心里好笑,说什么景仰,一听便知是夸张地客套话,她点点头,“齐学士,”又冲杜若谨一笑,道: “杜大人,别来无恙。” 杜大人,她叫他杜大人,社若谨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仍旧露出温煦暖人的笑容。 两年未见,当初那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气游变得愈发温文,也难怪会被韩拾玉那小姑娘给惦记上,而个身为长安城最年轻的国公,又是千金难买一作的画坛大家,更难得的是,遗玄从程小风口中听得,杜若谨尚未婚配,这不捏明了就是长安城里排名第二的黄金单身汉么,唔,再过几个月,等李泰同她成了婚,想必他就是第一了。 “别来无恙,卢小姐。” 杜若谨这句“卢小姐”叫的轻轻的,正在怪想的遗玉并未党出异样,李泰却要更敏感些,瞥了一眼杜若谨,出声道: “不知杜大人到文学馆来,有何贵干。” “哦、哦,”齐铮后知后觉地冲着李泰弯腰行了一礼,“殿下,是铮在酒楼遇上杜大人,然后带他来的,您上次不是提到,要添几幅图试试看吗,铮便厚颜请了杜大人过来。” “正是。”杜若谨又看一眼遗玉,道,“刚才听见卢小姐那番话,忽有所感,若殿下有此意,杜某愿意代为作画。” 这是,她一年前曾经和他提到过的插图一事?遗玉惊讶地扭头看向李泰,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得到确认,心情微妙起来,原来这个在某方面十足自我的男人,还是有听进去她的话的。 有杜若谨帮忙,当然是最好,李泰就是察觉出他的来意不会是让人高兴的,但是全没有放过这个劳力的想法,简单地交流之后,又从地上找了一叠文稿给他和齐铮去一边琢磨,便端过遗玉拌好的那一大碗凉皮,拿起银头箸,夹起一根,慢条斯理送进嘴里,酸咸又爽口的味道,叫他略扬起眉。 “这什么?”” 遗玉重新在他对面坐下,解释道:“这是我和娘用米粉蒸成的皮子,叫凉皮,拌了笋丝和青瓜,偶尔吃些,可以健脾。” 两人在外那一年,互相都了解了对方的生活习惯,遗玉知李泰春天多乏,尤其是晨冷午热的那几天,完全没有吃饭的胃口,昨日天气忽热,她便和卢氏商量着,蒸了些凉皮出来特意带来给他,免得他又不吃饭。 “味道不错。”李泰低头,也不顾边上有下属和外人在,在遗玉的注视下,倒认真地一口口吃起这简艳完全不合他身份的食物,就像是他们在外那一年一样,只要是她做的,他都会安静地吃完。 杜若谨听着齐铮比划,余光游在书案两边对坐的那对男女身上,恍然忆起两年j上无节的那个夜晚,在那间小茶馆里,他们牵着手从他限前离开,也是这样,明明离得那么近,他们之间,却好似永远都插不进第三个人。 就在长孙夕同李泰就民词小调一事争辩后的第二天,大书楼里正在忙碌的学者们,被秘书郎萧德言都来通知了一件事,那就是要他们将各地的民词小调,和神话异志,挑选后,编入各地志文当中。 接到这个消息,一半年轻的学者,当即便停了手上的工作,去与在大厅一角君书的长孙夕说话。 “三小姐,我就知道,殿下一定会改主意的。” “是啊,多亏三小姐的劝说,不然我们辛苦采来的东西,就要浪费了。” 只要是在文学馆里待上一年半载的学者,都清楚魏王的脾气,那是一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主儿,已经决定的事,根本就别想要他改主意,因此,能说服魏王的人,不论男女,或者年轻与否,自然是叫人佩服的。 萧德言站在门口,笑着对身边的人道: “齐大人,我们昨日其该来听听,咱们那牛脾气的殿下是怎么被劝服的。” 齐铮摸摸鼻子,看长孙夕神色自若地应对着一群人地赞誉,语焉不详道: “就怕你看到的,不是你想看到的。” 说这话时,他不由回忆起昨日,在满是回音的顶楼上,听到那位小姐的言谈,他心情的激动难忍—— 难道你不希望,等到千百年后,当后人们再次翻读起它,看到的,将会走整个大唐? 他是不知道美人三小姐同魏王辩了些什么,但只要是一个心中有志的男人,又怎能会不因那一位小姐的话升起豪情来,更何况是那个暗藏着勃勃野心的男人! 这边,长孙夕客气地回应着围上前说话的众人.余光膘见二楼梯口站着的人影,转过脸,矜笑着点了下头,便又微微仰起了精致的下巴。 遗玉收到长孙夕的笑容,指尖又在扶手上轻划了几下,同样回以一笑,转身走上楼去。 女人之间的过招,往往不经意间开始,又在不经意间结束,谁胜谁负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清楚自己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一些人.还是为了一个人。 同一时间,就在东都会的街头巷尾,许多玩闹的孩童,前后追逐着,嬉笑着,拍着巴掌,唱起了朗朗上口的儿歌:“一等牡丹,三等菊,却将王妃萎草比,惹怒卢姓女,拆破鬼把戏,名是真,评是虚,为利毁人誉,厚颜无人及,好个长孙媳!” 而另一头,清晨便从长安城出发的几辆马车.驶到了龙泉小镇的璞其园门口,正要和周夫人出门去京里觅金匠的卢氏,被拦了个正着。 “请问,府上可是卢家二小姐宅处?” 第六十七章 聘 璞真园 下午,遗玉回到龙泉镇,下了车便觉出不对劲,园子门口地上尽是一条条长长的车轮印子,门前的一串串脚印都没扫干净,还有纸屑粘着,像是来过一大群人的模样。 下人们的态度也很奇怪,说不上是喜气还是什么,个个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快步从西廊绕到了正房小厅,进门便被卢氏匆忙拉着在毯子上坐下,一杯茶水刚接到手里,还没咽下去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呛了个正着。 “咳、咳咳,娘您说什么?” 卢氏脸上仍旧带着喜忧参半,掺合点不满的表情,边给她抚胸口,边将刚才的话又讲了一遍: “早上魏王府的李管事带了礼部来人,将纳礼、聘礼和聘书一股脑都送了过来。” 见遗玉怔住,卢氏便冲陈曲点头示意她去拿东西来,又对遗玉继续道:“虽有些匆忙了,可礼数倒是周全的,还补齐了宣旨那日,缺的三十六件吉物——” 小满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道:“是啊,小姐,您不知道早上咱们园子里有多热闹,来了好多当官儿的,大箱小箱不住地往院子里抬,还有送来的两对大雁,一模一样,都还是活的呢,现在后堂安置着,要不奴婢叫人抱一只来给您看看?” “不用了,”声音僵硬地拒绝了小满的提议,遗玉略蹙眉,直接道,“聘书呢,拿来我看看。” 因是皇上指婚,所以同寻常婚嫁的步骤略有些不同,及笄礼那天圣谕下来卢氏便收了李泰的庚贴,又将遗玉的八字换给了李泰带来的官员,这点遗玉倒是清楚,可是礼部这么快就送了聘书过来? 这么说,她同李泰的婚期已定下来?怎么这事儿她听着,就有些虚晃呢? 陈曲拿着卢氏捏看了一上午的两份文书出来,递了其中一方正红金漆聘书给遗玉,留意到她接过去的时候,手略抖了一下。 遗玉打开这礼部特制有些花哨的聘书,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着下去,卢氏见她脸色愈发不好看,想了想,便暂时收起了心里的不满,反温言去安抚道: “这日子是仓促了些,不过你也别担心,娘和周夫人都说好,嫁妆的事,大不了咱们就多买现成的银子不是问题。” 可问题也不是银子啊!纵是遗玉修身养性到了一定程度,这会儿也是强忍住,才没一把将手里的聘书捏成纸团丢出去—— 四月初一,这是什么破日子,是在赶集,还是在赶笑话?! “玉儿,”卢氏大约是着出她有发飙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聘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递给陈曲,一个眼神示意她妥善收着,才又拍着她手,道: “你这几日就别到处跑了,这送来的聘礼里,有不少精贵的料子正好你在家把绣活都做了,还有一个多月,早早准备好,别到时慌慌张张的,送来的聘礼娘叫人核对过了还在前面花厅里摆着… 后面的话,遗玉没怎么听进去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等再回神人已被小满挽着,转移到了花厅里头,手里拿着一张礼单,看着宽敞的厅子横七竖八列着的十几口硕大的礼箱,大开的箱子里的琳琅满目,却叫她心情有些莫名的烦躁起来。 “小姐,您快瞧这料子,也不知是什么丝织的,这么滑,”小满捧着一匹火云红般的料子,有些兴奋地在遗玉面前展了展。 放下后,又拿起一只嵌金扣的黑檀木盒子打开,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三十来颗珍珠,色泽饱满,通体浑圆,它们大小不一,可稀罕的是,每一号大小,都有三种颜色的珠子,银色的、浅蓝的、淡粉的,便成了三套除了颜色外一模一样的珠子。 “啧啧,奴婢还没见过这样整齐的珠子呢,真好看!” 这三套纯天然的海珠子,别说是小满没见过,就是宫里得宠的妃子见了,也要当成是宝贝来着,可在这十几箱子聘礼里头,论稀罕,却还排不上前三。 “我有些饿了,你去看着,厨房里有什么吃的,给我弄些。” “是。” 支走了小满,得一人安静,遗玉捏着那份陈列长长的礼书,在椅子上坐下,盯着那匹红云般美丽的丝调,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婚事定下那日,她是惊喜、欣喜、欢喜的,可是婚期就这么订了下来,她此刻的心情,却是郁闷中夹杂点儿迷茫,烦躁中夹杂点儿不安。 她可以将自己的反应归咎在婚期选定的仓促上,归咎在她还没有准备好嫁妆,但她扪心自问一句,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哪怕她再想自欺欺人,脑海里还是不由冒出了一个名字——东方明珠。 那位比她还要早一步指给李泰做侧妃的明珠小姐,两年了,李泰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可并不代表,她就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哪怕李泰对那位小姐无心无意,可是那一道婚约,便成为隔在她和李泰之间的一道障碍。 李泰会怎么做,悔婚?她无法想象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东方佑在长安文人中很有威望,整个国子监的学子都是他的学生,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遗玉想着,在她同李泰在外两年时候,那位明珠小姐,背着婚约,在长安城等了李泰两年,若是被悔婚,情何以堪,就是在这风气开放的大唐,也是一件足以叫女子抬不起头来的事,李泰是否很得了心,遗玉不知道,但她知道,若这件事换了她.是绝对狠不下心的。 那么,拖着?若是遗玉没记错,东方明珠今年应该是有十六七岁了,眼下是有她的婚事在压着,可顶多她同李泰大婚一年后,在东方明珠十八岁之前,便要被纳入王府。 遗玉仰头靠在椅背上,抬手轻捏着眉心,李泰曾说过,他会处理这件事,可是事将近,却半点没见动静,她不信他么,不,她是信他的,可是在他们婚期订下后,仍旧有这么一件事隔着她和李泰之间,叫她一想起,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魏王府 李泰难得下午就从文学馆回府,阿生正在帐房清点,听侍从报了,便放下手中活,一路小跑回梳流阁,门前碰见端茶的平彤,接了过来,进到内市。 “主子,您回来了。” 李泰解下沾了墨汁的外衫挂在屏风上,在虎皮毯上坐下,接过茶水饮了两口,道: “事情办的怎么样?” “都送过去了,卢夫人很是通情达理,婚期也应下了,不过卢小姐不在园子里。” 听说他办妥,李泰满意地点了下头,接了阿生后半句话,“她上午在本王那儿。” 遗玉早上便去文学馆寻他,特意带来了几样咸点心和粥品,很合他胃口,当作早点用了,李泰回来这十几天,也就今早吃了些东西。 阿生见李泰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松乏,也不打搅,待他神色又恢复冷清,才出声道: “主子,东方府上传来消息,东方小姐病了。” “哦?”李泰放下茶杯,目光闪了闪,拇指在左手上的宝石戒指上摩擦了几下,缓声道: “去备礼品,你亲自代本王上门去探望。” “是,”阿生应完,迟疑了一小会儿,道:“还有一事。” “说。” “东都会附近,忽兴起了一首小调,多是孩童们传唱,殿下可有兴趣听听这词儿?” “嗯?” 阿生清清嗓子,又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张口便来:“一等牡丹,三等菊,却将王妃莠草比,惹怒卢姓女,拆破鬼把戏,名是真,评是虚,为利毁人誉,厚颜无人及,好个长孙媳。” 学完,室内沉默了片刻,李泰将拇指上的戒指转动了半圈,淡淡出声道: “这等有趣的调子,别让人埋汰了。” 阿生就偷瞄着他的脸,从上面看出一种近乎愉悦的东西来,便收回目光,道: “主子说的是,属下这就去办。” 再说门庭冷清了两年的卢府,在那场及笄礼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每天都有访客上门来访,冲着什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魏王盗库一案不了了之,皇上又在这关头赐婚,摆明了是给儿子在做面子,爱宠之意不容质疑,多少墙头草上赶着是想要巴结,原本魏王府的大门不好进啊,可现在多了卢家这道“后门”,谁没个别的心思。 从四处被人踩,到开始被人捧,卢荣远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卢荣和夫妇更是天天都住这边跑,只是,这天送走了两拨客人,兄弟俩坐在前厅,脸色却不大好看,因为他们听说了,魏王府和礼部已去过龙泉镇下聘一事。 “你说这是谁的主意,正经的下聘怎就跑到龙泉镇去了,这不是给我们难堪呜?”老大卢荣远皱眉道。 “岚娘没那么多心眼,倒是小玉,那孩子主意大着呢,”卢荣和不满道,“你没见,那天礼上,她叫下人撵人时候,哪里有将我们这些长辈看在眼里。” 他这倒提醒了卢荣远那天被遗玉给了个下不来台的事,绷起脸来,沉思了一阵,抬头道: “娘娘那里,即已打点好了,我看,还是挑个时候,尽快将书晴送到宫里去吧,听说,年初进宫的那批女子里,有几个很是出挑的,再迟,怕是不及。” 第六十八章 名落名起 坊市间流传着一首耐人寻味的儿歌,长孙家和高家听闻风声之后,怎会无动于衷,可这流言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任凭再阻拦,终究是在知情人的揭底下,让二月十二那天办在卢家的及笄礼上,身为高家长孙儿媳的长孙娴同她那个尔容诗社的所作所为,昭然于人。 那花草评人的名头,在传开的同时,便招来长安城未及笄少女的抵触和厌恶,尤其是在一位已定的王妃被比做莠草的情况下,谁不怕好好地及笄礼,被那么一群“不要脸”的人给毁了,人人都想做一等的牡丹,可谁也不愿承担得槐枝莠草的风险。 再加上卢家和长孙家的旧怨被提起,让人连带对长孙家和那高不可攀的尔容诗社都厌恶起来,正如那儿歌所唱——名是真,评是虚,为利毁人誉。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长孙娴的名声和尔容诗社的地位在长安城交际圈子里一落千丈,与其相反的是,则是因三夫人添笄一事,过往被人挖掘,因而名声大起的遗玉。 范阳卢姓女,曾经名动长安城的才子卢智的亲妹,十二岁便被国子监破格收入,一场五院艺比上得取两块木刻殊荣,写得一手让五绝虞世南都称赞的好字,传说中画公子杜若谨惊鸿一现的成名作《春江花月夜》的题诗人,又似得平阳公主青眼有加,周国夫人、莫夫人、孔夫人三人添笄 卢家这位小姐陪同巡外两年,在此之前,京中妇人小姐的圈子里似乎从不见这号人物,可如今被挖出来的一条条,一则则无不说明这位即将上任的魏王妃的不凡之处。 这下子,原本还觉得魏王同卢家二小姐的指婚不着调的众人,都重审起了这桩婚姻,不论这婚事到底是皇上的主意还是魏王的主见,着来都不是全无道理。 才女的名头,不是人人都担得起、叫得起的,可遗玉就在成婚前一个月,被冠上了这么一顶“高帽”,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话题人物一时间,单论风头,也只有长孙娴能比,不过是好恶不同罢了。 “啪!”一记狠狠地拍桌声,叫桌上的茶壶茶水都轻抖了几下。 “瞧你做的好事!”一声怒吼之后,低低的呜咽声便响起。 “呜女儿知错了,您帮帮女儿,将那些流言压下去,不然女儿以后该如何做人…呜呜” “你还有脸哭,长孙家的脸面前要被你丢尽了,亏你能想的出来去人家及笄礼上闹,出了乱子,却瞒着藏着,若早早说出来,又怎能闹野这种地步!帮你?老夫都快要被你气死了!” “呜呜” “爹,您消消火气。”长孙夕是头一次见平日温和的父亲发这么大的火,脸都要气青了拍桌的手还轻轻发抖连忙上前搀扶着安抚他的怒火。 “爹…呜帮帮我” 对面坐在椅子上掩面呜咽的人,不是别个,正是这阵子京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高家的长孙儿媳,长孙娴。在去掉了清高的华服和虚名的遮掩后,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终于是变成了一名寻常的妇人,会哭,会怕,也会哀求。 “爹,您也别这么生气,舅公同咱们家又不是外人,这次虽闹得难看可也不会因此就屈待了姐姐。”一语说中了父亲的担忧,长孙夕一边抚着长孙无忌的胸口一边扭头道: “大姐,您先别哭了,这流言蜚语,不去管它,过一阵子,自然而然就消失了,您忘了两年前艺比那回吗,等事情过去了,谁还能记起。” 这话,就像一根针扎中长孙娴的死|岤,她猛地抬起头,低喝道: “你说的轻巧,这次同那次又怎能相比,被周国夫人当众训斥的人,又不是你!” “啪!”长孙无忌又一拍桌,“你给我闭嘴。” 长孙夕全不在意长孙娴的指责,道:“这长安城里的新鲜事多,有一件提一件,一件压一件,你别担心,等有了更新鲜的事,谁还会记得你那件?” 长孙无忌被安抚着顺势坐下,接过小女儿递来的茶水饮下,总算暂压了火气,道:“夕儿这是怎么说?” “爹,您忘了,三月十一便是五院艺比,女儿去年得了两块木刻,今年再多拿一块,也是使得。” 这话说得轻巧,可是一场艺比连拿三块木刻?藏龙卧虎的国子监自开院以来,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例子,真叫她做到了,那就真不是小事了,不愁会压不下长孙娴一事的影响。 长孙无忌目光连闪,快的叫人捉不住,沉默了片刻后,虽仍旧青着脸,但态度已和软下来,道:“能为家里挽回些颜面,当然是好的,不过你也别好高骛远,尽力而为吧。” 长孙夕点点头,又看向长孙娴,柔声道:“大姐,你且放心回去,这几日就在府上,少出门去,表哥是高家长子,也不好做.这次会对你发脾气,情有可原,可你们儿时便有情谊在,等他缓过神,依旧会待你如常,你就多体谅他些吧。” “我、我——”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阵子就安分地在家里,少出门,回去吧。”长孙无忌脸色难看地下了逐客令。 长孙夕看着那哭地脸花鼻红的妇人站起身,抽抽搭搭地行了礼告辞,美眸中浮起一丝冷然,上次相见,不过短短半个月,竟是再难得眼前人同记忆中清高孤冷的长姐合做一人,曾经的天之娇女就这么被毁了,一如自己那一场美梦——而罪魁祸首,同是一人。 “爹,夕儿到文学馆去了,你若倦了,就休息吧。” “去吧。”长孙无忌一手扶着额头,一手轻挥,待小女儿也走出门去,半晌后,方才发出一声轻叹: “房乔,你这一对儿女,让人羡、又让人恨那……也罢,我们都是无福之人。” 不对劲,很不对劲。 已是傍晚,外头天色渐暗,大书楼的顶层静悄悄的,只有偶尔想起的竹简和纸张的翻阅声,还有笔尖同纸张的摩擦声。 阿生研着墨,抬眼偷瞄了一下正在一丝不苟地书写的男人,沉默的眉、沉默的眼、沉默的鼻梁、沉默的下巴,总之,这张叫人百看不厌的俊脸上,从头到尾都写着一个字——闷。 这是有几天了? “有话就说。”李泰也不抬头,抿了下唇线,又蘸了蘸墨汁,唰唰唰,继续写。 “呃…主子,”阿生脑子还在犹豫,可嘴巴更快一步,“这瞅着明日是个好天,要不,差人到龙泉镇上,去请了小姐来,到东郊骑马?” 眼见李泰停笔,阿生暗嘘一口气,心道就是这个不对劲了——自打送了聘礼到璞真园去,那位小姐就没再往文学馆来,不,是没再住京里来过,头几日,还可以当是姑娘家在害臊,可这都快半个月了,都没见人影,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家主子是在文学馆忙的脱不开身,可那位小姐,是忙着准备嫁妆呢?就是再忙,能抽不出半天的功夫,来看看人? “不必。” 李泰的拒绝,又让阿生苦了脸,半个文学馆的人都知道王爷这阵子气压低,见了不是避着就是绕着,可他不行,得贴身陪着,天知道这两天他有多小心翼翼,不要说错话,做错事招惹到李泰,虽说不会挨打挨骂,但被那双渗人的绿眼睛盯一下,就足够吃不下睡不着了。 这是怎么了呢?明明那天指婚时候,还挺高兴的不是,怎么聘礼下了,反就冷了场面呢? 就在阿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听李泰道:“邀她后天来京。” 后天?可是后天宫里不是有——阿生脑子一转,恍然大悟,忙笑着点头应道: “是。” 每年的三月初,宫里都要办一场正规的击鞠赛,走马打球,达官贵人都要进宫去,就是被之官的皇子,也要回京来,可不是看赛,而是一门心思要参加,这纯粹是一场贵族之间难得一见的争比,皇上每年都会拿了丰厚的奖赏出来,赐予拔得头筹之人,奖励倒成了小事,重要的是赢! 众人皆知魏王擅骑,却不喜击鞠,从不在宫里的击鞠赛上上场,有人暗嘲他不擅马球,是真是假.也只有本人知了。 日落向晚,屋外,有霞光映了半边天色,屋内,亦有一抹云霞晕染了人影。 尚不知长安城里人言流动之变,遗玉半垂着头,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在绣架上的红云布间穿梭,时而停下来换线走针,时而扭头琢磨一下案头的图样,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也没能让她走神。 “小姐,小姐,扬州来信了,夫人叫您过去!”嫁人两年,小满性子依旧活泼、缺乏了些稳重,也多亏了阿生叫他们那对小夫妻从闲容别院搬到璞真园侍候。 遗玉听见声音,先是不慌不忙地将针线收拢,才站起身,笑声道: “走,去瞧瞧有什么好消息。” 第六十九章 这是什么意思 寄去扬州的信,能够这么快就回复,多是靠了韩厉在外的特殊渠道,不然这一来一回,是得一两个月的功夫才可,回信是卢氏的姐姐卢景珊亲笔所书,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早备妥,已在路上,等。 遗玉拿着这薄薄的一张信纸,同卢氏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忖度道:“我瞧这意思,应是有现成的家具物件,正送往咱们这儿。” 卢氏更要了解这个姐姐,又算了算日子,皱眉道:“你姑母是个精细的人,这么说便一定会送来,可她不知你四月初就要大婚,若是送来迟了,可要误了大事,这家具等物,最迟也要提前一天送去。” 韩厉在一旁喝着闲茶,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这样,我再派人去路上迎着,报个信,催一催,若是赶程,最多二十日便能到,放心,不会出差错。” 关乎女儿大事,卢氏不同他分得那么请,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韩厉笑眯眯道:“同我还客气什么。” 遗玉看他一眼,总觉得那张中年儒雅的脸上挂着的笑容甚不顺眼,同韩厉这样的人打交道,永远都要留个心眼,这个人,没信用、没道德、没节操,只除了一点心一对她娘是一门心思。 尽管卢景珊回了信,卢氏还是做好了两手准备,打算明日到东都会的大作坊,订两套现成的家具,最多就是到时候用不上,把订金赔了进去,也好过误事。 再说首饰,还记得娘俩早两年进京买过一回,是间叫做碧菱斋的珠宝铺子,聘礼下来,采买回礼时,卢氏就和周夫人特意去京城寻了几家店,最后定在这家,多花了些钱,赶制和重打一批新的首饰,遗玉甚至还抽空画了几日的图样过去,金匠师傅着了,都是些从没见过的款式,只有一半都能做出来,这也够遗玉满意的了。 天一黑,遗玉便不再做绣活,倒不是怕伤眼睛,而是怕走错针,毁了那一色一匹的名贵料子,那几天她心情好了,去翻腾翻腾魏王府送来的聘礼,惊诧之余,心理也平衡许多,李泰还算有良心,最起码,他们家嫁了她这个闺女,是不会赔多少,就说当中一座两尺多高的翡翠玉松,也能值个万把的。 梳洗后,她靠在床头翻看了半个时辰的医书,困了就换上小半截蜡烛,拉了被子睡下。 在外一年,不知是何时养成的毛病,夜里吹了灯,便总睡不踏实,翻来覆去地做恶梦,因为这样,怕卢氏担心,便也不和她娘同床了。 早上不用侍女叫,遗玉便自个起了床,站在窗子下头伸了个懒腰,又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喝了杯凉开水,陈曲才进来服侍,在这点上,这自家养的丫鬟,是不如平彤和平卉那对姐妹,遗玉是不知道她们俩怎么练的,通常是她刚睁眼没多久,俩人便一前一后端着洗漱用具进屋。 “小姐,奴婢昨日学了个新发式,给你试试可好?”陈曲理顺了那一头长发,看着镜子里桃花粉面的遗玉道。 “好。”遗玉是敏感的,回来时日不多,可陈曲的性子她却摸的差不离,不同小满的活泼和直言,这姑娘话少,可是脾气倔,做事勤快,但从不主动,就拿这梳头来说,从来都是遗玉说了样子才动手,主动提出要给她试新花样,倒是头一回。 发式是有些繁琐,遗玉翻着书,偶尔抬头看一眼镜子,陈曲很仔细地不出错,用了比平日梳头多出一截的时间,弄到一半,她鼻尖儿上已冒出一层薄汗,一不小心挽偏了,她手一抖,脸变绷紧起来,遗玉自问对下人还算和蔼的,可瞧陈曲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是成了高阳一样的凶悍人物,有些好笑,道:“若是不熟,日后多练练便是,且换个简单的梳了吧。” 陈曲脸色微变,有些急地张了张嘴,“小姐,可——”说一半,又咽回去,垂着头,低低一声,“奴婢知道了。” 遗玉在镜子里冲她安抚地一笑,又垂眼移到书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重新梳理好,别钗环时,犯了难为,遗玉自个儿翻了翻妆台前独独剩下的那只首饰盒子。 卢氏前阵子拿了家里的首饰去重打,挑拣出来一些样式还算新颖的留下,可就是这一盒子,如今也没几样合适遗玉的,而个不比头两年小时,好歹是被周夫人调教了一年半载的,眼光自然是高了不只一星半点儿,首饰,太俗气的,不能戴,不配衣裳发式的,不能戴,昨日戴过的,也不能戴,自己都看不顺眼的,更不能戴。 这无语地发现,叫她只好又挑了昨天戴过的那几样别上,顶多是被周夫人念叨上两句,长安城里只要是有些位分的夫人小姐,没哪个两日会戴同一套首饰的,就是衣裳也不例外。 “唉。” 望了一眼镜子里的佳人,遗玉轻叹一声,人靠衣装,马靠鞍,照周夫人说,等嫁进了魏王府,做了王妃,更是季季都要换新装,添新饰,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沉甸甸的钱啊,换成是当归、白术,能买多少车啊。 “小姐,前厅来了客人,夫人让奴婢请您过去。” 遗玉正打算练练字,再去卢氏房里吃早点,就有丫鬟来报,她便领着陈曲住前院去,路上问那丫鬟:“来的是什么人。” “回小姐,是一位夫人领了人来,奴婢没见过,看着是挺有派头的。” 遗玉寻思一圈,只当是赵氏或是窦氏,又记起卢家管她们借钱那回事,怕卢氏应付不来,便加快子脚步,匆匆地穿了花园和长廊,来到厅门前,才缓下脚步,抚了下裙摆,走进去。 进门,遗玉便不动声色地扫过去,便知猜错,前厅是地毯矮案的布置,左边儿打头坐着一妇人,看着年纪比卢氏大,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织锦边儿的眉青提花大袖裙,发式比早上陈曲一开始要给她梳理的还繁琐,髻正中戴着一只掌心大小的芙花金翠钗冠,端端正正地捧着茶杯坐着,眼角有点下掉,面上一丝不苟,身后立着两个侍女,并非 是璞真园的下人,这位客人,果真如刚才丫鬟讲——挺有派头。 卢氏坐在北座,脸上带着客套又僵硬的笑容,正要再并口同那妇人说话,便听遗玉一声唤。 “娘,来客人啦。” 卢氏神色明显一松,起身冲她招招手,待她上前后,便对那妇人道:“戚尚人,这就是小女。” 又对遗玉轻声道:“这位戚尚人,是从魏王府来。” 尚人是对宫里年长女官的敬称,非是服侍在皇后和四妃跟前的,才能有此殊荣,虽是奴,却比一些六九品的官夫人位分还要高,但是从魏王府来? 遗玉心里打了个突,客气地行礼,道:“见过尚人。” 戚尚人已是在遗玉进门时,便不着痕迹地将她打量了个遍,见遗玉行礼,略一颔首,声音平静地回道:“卢小姐不必多礼,承蒙皇上看重,老奴被派到魏王府给事,这次来意,便是在大婚前,留在贵府,听说卢小姐儿时是住在乡下的,想必有许多礼数和规矩欠缺,老奴定当尽心尽责,教导小姐一应事宜。” 这话说的可一点都不客气,可让人挑不出错来,遗玉看着还坐在毯子上同她说话的戚尚人,眼皮子跳了跳,正待答话,卢氏已先皱眉出声:“是魏王派你来这儿的?” “殿下忙于公务,怎有时间理得这等琐事,”戚尚人低头慢饮了一口茶,才又抬头继续道:“杜大人有交待,特意遣了老奴来,卢夫人放心 新唐遗玉 第128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2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29部分阅读 ,老奴曾服侍皇后娘娘二十三年,在宫里头待了二十一年,这次是得了皇命在魏王府给事,自然不会半点马虎。” 皇后娘娘?皇上?遗玉拢在袖子里的左手一捏,侧头看一眼卢氏紧皱的眉头,神情便顺贴下来,道:“即是如此,那就劳烦尚人了,您一路过来,应是累了,请先到客房歇歇。” 卢氏见她拿了主意,心里是不满的,可被这妇人左一个皇后右一个皇上压的,又不能谢绝,只好叫了丫鬟进来,待戚尚人她们去休息。 这老妇被两个丫鬟搀着站了起来,个子竟比卢氏要高上毕头,“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遗玉后,便转身迈着匀称的步子,去了。 她们走后,卢氏才拉着遗玉的胳膊,一脸不赞同道:“你这孩子,怎就叫她们住下了,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这不是在添麻烦吗?” 遗玉反挽住她娘的手背,笑道:“也得能推得了啊,好啦,不就是多个人管教吗,她再不好相与,能比婆婆还厉害么,最近这京里的大户人家嫁娶,不都兴婚前派人去女家看管的规矩么,就当是赶时兴了。” 卢氏拿她没辙,轻瞪她一眼,嘀咕道:“这魏王,是个什么意思。” 遗玉暗哼,什么意思?等她明儿去问了李泰,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送人过来“管教”她,这是报复她这半个月不去找他不成。 第七十章 娘家人 一大早,家里就来了“客人”,卢氏交待了遗玉几句,就同周夫人一同出门,去京里寻作坊订家具了,这阵子整天跑的没影的韩拾玉也软磨硬泡地跟了去,她们刚走没多久,倒又有客人上门。 许是那日魏王府和礼部来人下聘的动静太大,走漏了风声,这半个月过去,龙泉镇里但凡有些名望的人家,多是知道建在南山下头的大宅里面,住的那户卢家人,小姐被指婚给了一位王爷,这下子,镇上可是热闹了。 龙泉镇不小,近千户人家,当中盖在李秦的闲容别院附近的许多大宅子,都是京里一些官员的房产,有心人,三两天便打听出了详细,毕竟魏王的婚事可不是一件小事,有心巴结的,有心攀附的,这几日起,璞真园便没少过客。 一开始,卢氏还亲自接待一下,可几回后,便全交由管家打点,并非是摆架子,换做平常妇人,多会享受被阿谀和巴结的虚荣感,可卢氏非是寻常妇人,若有的选,她甚至不愿遗玉同李秦沾上半点边儿,更别提应付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了。 听管家通报来客,遗玉今天没像往常那样,叫随便打发了,只因来的人,是她早年认下的干姐姐,刘香香,便叫下人在前院花厅摆了茶点待客。 说起刘香香,自从她“改嫁”给了镇上姓黄的一户人家,日子过的也算和美,那黄贺是个读书人,前头有个早亡的妻子,无子女,考了几次落榜后,便老老实实地在镇上学堂教起书,父母双全,还有个妹妹叫黄琳,比遗玉小一岁。 眼下,刘香香便同她这对婆婆小姑坐在花厅,说来,这是遗玉第三次见黄母和黄琳,头两次,还是在三年前,趁着黄母伸手端茶,黄琳感兴趣地看着案上一碟粉色的梅花酥的时候,冲刘香香递了个眼神。 这是干嘛来了? 刘香香只来得及冲她扯出一抹苦笑,黄母已是笑着开了口,她脸蛋圆圆的,年纪比卢氏大,因人发福,皱纹不太明显,瞅着遗玉的眼神很和气,说话亦然:“我还记得,刚见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这一转眼,便出落得这般水灵了,总听香香说你大方懂事,我家琳琳年岁比你小不了多少,哪及你半分。” 刚碰到那碟精致的小点心的黄琳,将手指缩了回来,抬头正对上遗玉望过来的目光,咬了咬下唇,别过头去,等遗玉收回目光,又再偷偷看打量过去,心里有些负气地想,这位说是要嫁给一位王爷的小姐,模样生得是好,但并没她想象中那般美,穿戴也不贵气,看着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哪有她嫂子和娘说的那么好。 遗玉对黄琳没什么印象,知道这年纪的女儿家最不喜欢被人拿来比,便冲黄母笑笑,直接避过了她的夸赞,道:“伯母来的是不巧,我娘她刚出门去京里办事,想是下午才会回来。” 黄母点点头,并未露出特别的表情,看着,并非是为找卢氏来的,又闲话一般地问遗玉,“记着你原来是在国子学念书的,现在可还去?” “早已不去了。”遗玉神色不变,却被勾起一桩“伤心事”,两年前,她可是被五院的学生们一封封要挟信,逼退国子监,最后在书学院博士晋启德和太学院博士查济文的周旋下,得以保了学籍,只是称病不再去上课。 黄母不明就里,刘香香却听卢氏说过原因,赶紧插话,打住再要细问的婆母,冲遗玉道:“干娘说你婚期已订下了,最近想是有很多要准备,你若有事,就去忙,我们就先回去了。” 遗玉听出她是故意这么说,看着脸色微变的黄母,略一迟疑,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伯母有事,不妨直说,香香姐是我娘的干女儿,又是我大姐,咱们两家可不是外人。” 刘香香嫁给黄贺三年,一无所出,黄家小有薄产,之所以没给这独子纳妾,有他们夫妻感情在,当然也有她们这“娘家”的原因,当年在蜀中,危难之中,刘香香朝她们母女伸出援手的事,遗玉从没忘记过,虽同她感情不及卢智卢俊那般深厚,可也是将她当成亲人看待,黄母分明是有事上门,若她真照刘香香的意思不管不理,还怎么配称是她娘家人。 听了遗玉的话,黄母脸色又晴,刘香香怎不明白遗玉是故意给自己做面子,刚感激地望去一眼,就听黄母开口道:“你这么说,我便不绕弯子了,你姐夫的为人,想必你大姐也说过,忠厚老实,又不是没有才学,可惜时运不济,回回落榜,只能待在这小镇上教书,委屈了才华,我听说,长安城里,魏王府下是有间学馆,专门收有才学的读书人,你姐夫他去拜过几次,只可惜没有门路,没有引荐,被拒之门外。”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看着遗玉,继续道:“咱们两家也算是亲家不是,这便想请你帮个忙,可好去帮着说说,叫那学馆,收了你姐夫。” 黄母说的,无疑是李秦的文学馆了,对天下读书人而言,文学馆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去处,不要求年纪,也不要求出身,被收进去,便挂着一个学者的名头,可以享官禄,又得人尊敬,表现优秀的,还能被提拔做官,就是这样,随着文学馆地位的不断提高,想进那道门,就变得愈发不容易了。 可在外人眼里,文学馆毕竟是魏王的,什么事不还是一句话,因此,黄母会直接求收了黄贺,这便是人之常情了。 “小玉,”黄母在案下扯了扯刘香香,没能止住她说话:“你姐夫又不是非要去那学馆,他现在这样教书,也挺好的。” 遗玉回过神,对着冲她暗暗使眼色的刘香香摇摇头,对黄母道:“我可帮姐夫引荐,三日后,您再叫他上京里去,伯母有所不知,文学馆收学者,是有小试的,人人不可避,姐夫有真才学,不怕过不去。” 她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但李秦的文学馆收人,的确严谨,她是可直接要求李秦收人,但她不会那么做,有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现在的情况,在外人眼里,何尝不是这样? 所以,早在第一拨上门攀关系的客人来时,她便在周夫人的提醒下,考虑过自己的立场,日后作为魏王妃的立场,在心里划上一条线,不轻易去逾越,这样对大家都好。 遗玉的应声,在黄母那里,全然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这妇人当即又挂了笑容在脸上,连声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又说了一会儿话,黄母便告辞,似是急不可待回去告诉丈夫和儿子这个好消息,遗玉挽留了两句,便低声同阿曲吩咐几句,起身送她们出门,到了门口,刘香香站住脚,道:“娘,我中午在这里吃。” 黄母好脾气地道:“那就不能你回去用饭了,你们姐妹多日不见,多聊聊。” 陈曲拎着一只两层的漆花食盒小跑过来,遗玉接过,转递给黄琳,温声道:“我平日就喜欢吃这些点心,咱们年龄相仿,想着你也会喜欢,带回去尝尝。” 黄琳看她一眼,扭捏着接过了,那食盒里放着几样精致的茶点,当中就有黄琳看了半天没动一口的梅花酥。 母女俩出了璞真园的大门,走了十几步,跟在黄母身边看她娘乐呵呵的黄琳,又回头望一眼那高高的门楣,晃晃手上的食盒,才轻哼一声,小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黄母耳尖听见,哭笑不得地伸手摸摸她的后脑,道:“明明只小一岁,你瞧瞧人家,那才是大户小姐该有的模样。” “娘,”黄琳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抚弄,不以为然道,“等哥哥做了大官,我也能当小姐。” …… 送走了黄空母女,刘香香便没了刚才黄母在跟前时的假客气,反拉着遗玉几步走回院子里,一边皱眉道:“你怎么就应下了,没见我对你使眼色么,你也不想想,这事能答应吗,我是不知道那文学馆是什么地方,可你肯定是要去求那位王爷,还没过门,便有娘家事,这不是叫人小瞧你吗!” 刘香香重情重义,遗玉就喜欢她这性子,笑眯眯地被她扯着往前走,也不顾四周下人侧目,轻声道:“你就怕我被人小瞧,我还怕你被人小瞧呢,你放心,这事还是按着规矩来的,我不过做个引荐,若是过了小试,进了馆,人勤恳些,就有可能被升了官做。” 刘香香扭头瞪她,“那就更不能让你姐夫去了,我还不知道他么,就是一个书呆子,老老实实地镇上教书就好了,官是人人都能当的吗?他……” 尽管有遗玉这个妹子将要嫁做王妃,可从小生长在小山村的刘香香,某些思想已是根深蒂固,想当初,一个小小的镇长,家里的一个小妾的弟弟,就能把乡邻折腾的死去活来,不敢反抗,更别提说是当官的了,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真有朝一日,让她做了官夫人,她还怕天寿呢。 “好了,我都应了,你就别念我了,”遗玉挽住刘香香的胳膊,打断她的念叨,话题一带,“我前天绣好了一对枕搭,你业帮我瞧瞧。” 遗玉是见过黄贺的,那男人是老实,可也不是傻子,书读的死了点,但未尝没有入仕的心思,不然怎么会考了那么年的科举,刘香香本就因为无孕让婆家有芥蒂,若在这件事上拦着黄贺,是会让他们夫妻生分。 再者,遗玉还真不会矫情地以为,李秦会因为这种事“小瞧”她,毕竟外人眼里不近人情的魏王,在她这里,还是很好说话的。 第七十一章 一笔交易 卢氏和周夫人直到晚上天黑才回来,事情很顺利,她们上午便在东都会郁南坊寻到一处作坊,有两套现成的红酸枝木家具,说是年初长安有户富人家嫁女,提前半年订好了家具,可临了却因女方家出了丧事,没能成,便留了下来,样式不是顶好,可该有的都齐全,卢氏是想做备用,便没计较,主要是相信扬州送来的东西不会差了。 她们又在东西两市来回逛了一下午,选了好些婚事要用的物品,一部分买了现成的,一部分过几日便会送过来,除此之外,就是初次去长安逛花了眼的韩拾玉,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玩意儿,花的自然是她老爹给银子,还算韩厉有眼力界。 简单用了饭,累了一天的周夫人去休息,韩拾玉惦记着进天买来的东西,便没缠着卢氏,同卢氏打了个招呼,就跑回房去,临走是没忘记背着卢氏瞪上遗玉一眼,惹得她摇头轻笑。 “怎么了?”卢氏是没看见韩拾玉的小动作。 “没事,对了,今天香香姐来了。”遗玉大致将黄家母女上门拜访的事同她讲了一遍,包括她应下引荐黄贺进文学馆。 卢氏就看着她的脸,眼中逐渐浮起忧色,沉默了好一阵,才欲言又止道:“你、你——娘知道,你做事是很有分寸的,帮你大姐是应该,不过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就算他对你再有心,他毕竟是位皇子。又处在那种位置。” 卢氏这话,说的算是含蓄了,她是过来人,还是芳华女子时,曾经也有那么一个男人,许了她永不纳妾,待她柔情蜜意,万般用心,可随着时间的琢磨,那份感情最终还是扭曲,他不但从外面领了怀孕的女人进门,还视他们母子如棋子,屡次置他们于险境,她还记得,她娘在她出嫁前,告诉过她,这世上最近的关系,是夫妻,可最远的关系,也是夫妻,一夕枕梦,有可能明朝醒来,便会反目,一如她同那个男人。 遗玉听出卢氏话里有话,心里一番计较后,伸手拉住她,道:“娘,我晓得。” 卢氏不是会讲大道理的人,又知她懂事,没再提这茬,母女俩又聊了些别的,说到这几日花费上,卢氏有些闪避,明显是不想让遗玉操心,可还是被旁敲侧击问出了些账来。 那两套现成的酸枝木家具,折合下来,一套六千多两银子,有府上善掌财的管事跟去,好说歹说,只交了一千两的现银,签了契子,三月底去取,因为扬州送来的家具还在路上,卢氏知道这订金八成会打水漂,肉疼的笑都勉强,上鸿悦楼胡吃海喝一顿,也不过百来两银子,这一千两,是够璞真园下人们一年的月钱了。 除此之外,那首饰费用更是高昂,卢氏没说准数,可遗玉也看出是过万两了,其他的零零碎碎,加上过两天卢氏打算再给她添房产地产做嫁妆,算下来,若是扬州的家具到了还好,若是没到,那他们库里的银子和财物差不多要被搬空了去。 若说嫁到普通人家的女儿是“赔钱货”,那嫁给王爷皇子的,可就是“极品赔钱货”了,脑子里亮起这么金光闪闪的五个大字,遗玉便有了空前的经济危机意识,没再同卢氏闲聊,回了自个儿屋里,挑灯夜读,琢磨起几份实用的方子,半夜才睡下。 尽管魏王府送来的聘礼价值不菲,可换个角度想,难道她还能拿那座翡翠玉松和白虎皮毯去兑钱不成,那串竟不是真金白银,是能看不能动的聘礼,是压库用的,怎比得上她家那几箱白花花沉甸甸能花又能用的银子! 此时,远在长安城里处理事务的李泰,是不知遗玉已将他让阿生精心准备后送去的聘礼当成了“废物”看,若是知了,没准儿又要训她是个不识好歹的。 昨日送上门的戚尚人在客房住下后,遗玉便叫刘管事警告了下人们不许乱说话,好在韩厉一开始住进院子,称是卢氏远房的表兄来投靠,韩拾玉是他女儿,两年前卢氏失踪,也被说成是回蜀中故里养病,而非是被安王余孽所掳,璞真园的下人被管的很好,特意提醒之后,遗玉倒不怕他们说漏什么。 那戚尚人似是不急着履行管教遗玉的职责,第一天很安生,第二天,遗玉早起后,问过下人动静,道是戚尚人同带来的两名侍女正在后花园里逛,便吩咐了陈曲几句,打算上文学馆去找李泰,“讨”个说法。 然而,前后脚上门的两张请帖,让遗玉改了行程。头一张,是魏王府送来的,正正经经的帖子,邀请遗玉明日陪同魏王殿下到宫里去看击鞠塞,遗玉虽没见识过,可也知道这俗称马球的击鞠,是有钱烧的慌的人玩的东西,毕竟穷人家连个马都买不起,更别说玩这种一不小心就会伤马残马、乃至伤人残人的“暴力”游戏。 这么想着,遗玉倒是误会了李泰的邀请,只当宫里会特意请了什么“球队”去赛给他们看,而非是那些金贵的皇子世子们亲自上阵,更不知这样难得一见的击鞠塞,会有多“精彩”。 第二张帖子,是魁星楼送来的,楚不留说是淘换到了几件好东西,请她过去一叙,这时离遗玉上次跑到魁星楼送药,已过去半个月。 手里拿着两份帖子,遗玉脸上露出笑容来,小满看了,能觉出自家小姐这会儿挺高兴的,可是有什么有些怪怪的呢? “小满,去找身男装出来。” 三月初二,魁星楼可不待女客,李泰那里,明日见了再说吧。 天色昏暗下来,傍晚时,通明灯火点亮了半条街的魁星楼,门外已是车水马龙,门口规规矩矩地立着几名样貌周正的女子,笑盈盈地引着客人进门,不同于平康坊的烟花柳巷,这里站门的姑娘,可都是不接客的清倌儿。 正是上客的时候,人人都往楼里进,看见个往楼外走的客人,自当打眼的紧,穿着緗色深衣的年轻公子,崭新的黑青色的幞头,遮住了半边光洁的额,露出一张白皙的脸,虽这公子身量纤细,可剑眉星目的俊俏长相,倒不至于被误作女人,但让人不由就多看几眼,就忽略了他腋下夹着的一只长条盒子。 “公子慢走。” 迎客的姑娘眼尖地瞅见这公子是管事送出来的,便弯腰行礼,少年公子微微点头冲她们一笑,眼梢顿扬起三月里的夜晚不曾有的明媚,有个年纪小的瓜子脸姑娘,当即便红验,等人走远,才被姐妹唤回神,听得姐妹小声取笑,又羞又恼,可那少年面容,却这么印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少年,不,该说是特意修画了眉眼的遗玉,左转方拐,避过人群,甩了两个明显鬼鬼祟祟跟上来的人影,在另一条巷子口,早有马车等在那里。 放下帘子,在车上坐好,摸着膝上的盒子,遗玉脸上方露出明显的笑意来,亮晶晶的眼睛,一看便知心情好极了,她打开那扣带的长条木盒,借着壁角的吊灯,可看清楚,上面整整齐齐放着的,竟是一叠盖章落印的贵票! 一万两,比她预计的,要多出一倍来,这是订金,那露容丹的订金。 楚不留今日的气色大好,没了上个月遗玉见时的黑眼圈,和傅粉下的暗淡,肤色重新焕发出了清澈的颜色,就像是那药丸的名字,露容,露珠一般的容颜。 魁星楼是长安城最大的销金窟之一,它的主人则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谙习敛财之道,有了亲身体验,楚不留是比谁都清楚那小小的药丸的功效,实际上,她服用了七八日,便觉出效果来,一转念,有了心思,一方面挑了楼里两对男女随着服用,一方面又叫人拿了几粒去给大夫研究。 这露容丹早先的方子还是在大蟒山的朴桑村,遗玉和萧蜓一起琢磨出来的,起初是为了给遗玉去除脸上蛇毒疤痕做内服,在姚一笙身上试过多次,得出奇效真正的露容丹,是添加了山谷里几种罕见的药材混制的。 后来,在南诏被遗玉替换和精简了药材,变成了她拿给楚不留用的那种,补气滋肾,需要长期服用才能维持的露容丹,繁华的长安城,声色犬马,有钱人几乎都有气缺肾亏的毛病,只吃一般的中药汤水,见效慢,哪比她这丹丸来得快。 这当中仅有一味名叫“白鹤草”的罕见药材,虽需要的量极少,可也不是外头有的,加上“姚氏”特殊的制药手法,药丸制成,连个药材味都辨不出来。 于是,又是几日过去,在魁星楼服药的那对男女身上都见效,且大夫浪费了小半瓶没分辨出个所以然的情况下,楚不留发了贴,邀请了遗玉过来。 这两个聪明的女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签下了一张契子,楚不留占尽上风,遗玉除了答应每个月要给她送来五瓶露容丹,又承担了那褐色小药丸出差错的风险,一整年药方外泄后遭受亏损的责任,还半卖半送了五瓶解酒丸,换了一叠万两的贵票,当然,这只是头半年的订金。 就是这样,也足够遗玉高兴的了,她就没想过要在楚不留那里占什么便宜,但也不会让对方觉得容易了,只说药材难寻,又不易成药,所以一月最多给了五瓶的量,一瓶三十粒,只够一人服用一个月的,楚不留是提过要帮她进药材,被她婉拒。 实际上,制露容丹的药材,除了白鹤草,还有两三味不好找外,其他都是常见的药材,在普沙罗城一年,每个月李泰的人都会按着她给的单子,去外寻买了药材送去,供她练手。 可以说,她只是在价钱上占了魁星楼的便宜,但在她这里付的,魁星楼定会从客人们身上找回来,这就不是她要担心的了。 看着盒子里成打的贵票,遗玉想着家中库里可以结余一整箱的雪花银后,笑眯了眼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偶尔财迷一次,可不是罪。 正乐呵着,马车却突然停下来,于通掀了帘子,探进半个脑袋,面色古怪的道: “小、小姐,刚见着王府李管事驾车过去,进了坊。” 阿生?那车里肯定载的李泰了,遗玉下意识地掀起窗帘,借着街头的昏黄的灯笼,看清楚外头是哪间坊后,面色也古怪起来。 “没看错?” “不会看错,小的眼神儿好着呢,李管事是驾着车,进了平康坊。” 平康坊,粉红窟,一夜销金醉,难买佳人泪。 晚上驾车到平康坊来的,若不是来买醉,那就是来买快活了。 “跟上去。”放下窗帘,遗玉抿着唇角,暗道,她可不是不放心李泰,只是好奇罢了。 第七十二章 你想试试么 品红楼 李恪获封安州都督后,去年被之官离京,二月底,便又借着放春跑了回来,在吴王府露了个面,便一头扎进了品红楼里,整日由那红颜知己沈曼云陪着,白日听听他不在时候长安城里的大小事儿,到了夜里就见见部下,山珍海味吃着,歌舞酒乐享着,日子是比在安州时候滋润不知多少。 这天晚上,品红楼里客人上满了多半,李恪没在雅间待,在空荡荡的三楼香廊下头设了席,他就靠着栏杆坐着饮酒,听着喋喋个曲儿,借着檐挂的一盏盏红黄的吊花灯,俯看楼下大厅里头嬉戏的客人们和姑娘,不时扭头去同正在煮茶的妩媚女子说话。 “你说,这天底下,论繁华,哪里还有比得了长安城的去处?” 沈曼云看着这丰神俊朗一如当年初见的吴王,低头掩饰眼底的一丝黯然,勾起了唇角,“洛阳呢?” “繁有余,华不足,可惜。” “这有何可惜的,就算是华不足,已是别处不能比的了。” 不会一味地附和,沈曼云本就是丰韵独特的貌美女子,带到平康坊的风流人物,有多少不知沈曼云同李恪关系的,见了这位沈老板一面,便被她勾了魂去,千金一掷,只为一亲芳泽,却从不得。 正是如此,当初才会叫李恪都一度为她痴迷,将品红楼交给她打点,甚至曾许下要纳她入府的话,只是因为那次秘宅刺杀李泰的行动没能成功,便不了了之,成了他红颜知己中的一人。 “本王可惜的不是这个,”李恪笑着眼神情些隐晦,“本王这些兄弟们,一些是在宫里闭着,一些是被之官到了异地,能留下来,恣意享受这繁华的,就只有两人,不、该说只有一人才对,着实让人生羡呵。” 沈曼云知他指的是谁,拾头看李恪微嘲的脸色,余光收入对面楼梯口上出现的人影,眼皮轻跳,软声道: “主子,魏王到了。” “等下,可莫叫本王失望。” 没再看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庞是此刻是怎样神情,李恪扶着栏杆站起来,面向那一身蓝绸的俊美男人,面上恢复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一旁的侍女便将临近的雅间打开,他伸手一引,道: “四弟,两年不见,别来无恙,里面请。” 李泰在他面前三步处停下,在他脸上淡淡扫过一眼点了下头转身先进了室内,跟在他身后的阿生,被李恪抬手拦下。 “来人啊,带李管事到二楼去伺候着。” 阿生瞅了李泰的背影一眼,见他没回头,便冲李恪行了一礼跟着迎上来的姑娘,下了楼去。 楼下 “唐公子,苏苏敬您。”酥胸半露的娇柔女子,一手搭在身边的俊俏公子肩上,一手端着酒杯往上凑,娇滴滴的声音喊着,若不是那公子一条手臂在案上隔着,她整个人都快要蹿进对方怀里去。 “会琴吗?”遗玉扯动嘴角笑了笑,在她微怔时候将酒杯从她手里拿走,她今日本来是带了解酒丸出门,结果一整瓶都被当做人情送给了楚不留,没有丸药,她可不敢随便饮酒。 “奴家弹的不好。”自称苏苏的姑娘撅着小嘴儿,轻摇着遗玉的手臂撒娇。 “无妨,去弹一首来助酒兴。”遗玉一手端着酒杯,一手伸在她面前,翻手向上时,不知从哪里变了一锭晃眼的银子出来,惹得苏苏惊喜地两眼放光,这十两银子只是宫人的一道菜钱,可是这品红楼卖身为奴的姑娘们一个月的月钱。 于是,苏苏姑娘喜滋滋地拿了银子,在对面琴案后坐下,冲遗玉丢了个媚眼,才低头弹奏起来,琴声并不美妙,但是对遗玉这种琴盲来说,已不错了。 一边听着琴,一边假笑着接收对面不断抛来的媚眼,遗玉暗道,这品红楼的姑娘,也是不错,可比起魁星楼来说,明显弱了不只一个档次,不过,这也不好做比,纯粹的青楼,为了迎合男人,就该是品红楼这样,而魁星楼,则是男女通吃的顶级奢侈场所了。 “咚咚”门声响了两下,遗玉示意苏苏继续弹,于通快步走进了,在遗玉身边弯下腰,隔着琴声,小声道: “小的在外头守门,看见李管事被人从楼上送下来,进了西头的一间屋子。” 遗玉眉头微蹙,他们驾车跟着李泰的马车,因为一入夜这坊里的车子便多,差点跟丢了去,多转了一条街,才在这家门外看见眼熟的马车,果然,他们是在这家,阿生被送下二楼,那李泰肯定是在楼上了。 “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小的仔细着呢,”于通挠挠头,“就是看见了,李管事也不一定认得小的。” 遗玉点点头,“你先出去守着吧,有什么动静再进来。” “是。” 遗玉刚才也打听了,这三楼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李泰有可能是同人约好在这里见面谈事,刚好给她在路上遇见了,这也是巧的,没什么好多想,他不是说过么,他生性冷淡,不贪女色……不过—— 去哪里见面不好,为何偏跑到青楼里来,是掩人耳目呢,还是谈完事情,打算顺便“休闲”一下?说什么生性冷淡,不贪女色,讲的好像柳下惠一般,就凭着上次在梳流阁,他受着伤,还差点把她给啃了的那件事,她就知道,这厮可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想着想着,她便有些心烦起来,不知不觉就将手里的酒杯凑到了唇边,等回过神,已是三、四杯下肚,另一手拿着酒壶,刚倒了一半,胸口也因酒意而渐渐发热。 “唐公子,您到底有没有听人家弹琴嘛!”对面的苏苏看见遗玉喝闷酒,不依道。 “嗒”地一声,遗玉将酒杯在案上放下,再看着她一眼,脸上没了笑,这姑娘是个有眼色的,坐正了身子,小意道: “公子若是不舒服,奴家侍候您歇歇可好?” “继续弹,不许停。”丢下这么一句话,遗玉便冷着脸,起身朝门外走去。 楼上 精致的三足紫铜炉中,袅袅溢出烟香,过郁的气味散在室内,赫赤色的手工地毯上,开着大朵大朵的茜红牡丹,金丝的走边,穿过茶案,勾圈住了正在沏茶的女子,另一头,是面无表情的男子。 “殿下平日喜欢什么茶?” “皆可。” 李泰侧目看着李恪走时被带上的房门。李恪邀了他过来,可没说几句话,便被管事叫回府去,他则留下来,让这女人陪着喝茶。 沈曼云顺着他目光看去,柔声道,“若非急事,主子也不会匆匆离去,让曼云代为赔罪,以茶代酒,还请殿下勿怪。” 纤纤十指包裹住茶林,跪坐起来,隔着茶案倾身奉上,牵扯了衣袖,露出半截润滑的腕子,烟媚的眼眸含着歉意,看了一眼那双异瞳,便轻轻避开。 李泰接过茶盏,不经意擦到她冰凉的指尖,察觉到她的轻颤,目光微闪,饮了一口,就听她道:“如何?” “苦了。” 沈曼云又跪坐回去,捧起自己那杯茶,嗓音有些徐徐的,却带着年轻女子不会有的韵味: “曼云最喜浓茶,就像人一样——” 说着话,丹红的寇指从茶杯边缘探入温热的水面,拨捻了一片漂浮的茶瓣,沾在圆润的指腹上,移到胭脂红唇边,眼眸抬起,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含津的香舌半吐,轻轻卷走了指尖上的那片茶瓣,在烛光映衬下,那白嫩的指腹上,沾粘的水渍,泛着诱人的弧光。 “越有味道的男子,越让女子痴爱。” 紫铜炉的香气,似又浓郁了些,这是贵族喜用的沉檀鹰香,不常见,可也不罕见,李泰端着茶杯,一点都不奇怪他敏锐的意识变得迟钝,其他的感官却渐渐兴奋起来,手指缓慢地摩擦着杯缘,并不言语。 沈曼云无声一笑,两手撑着茶案,再次探身过去,腰肢软成柳条,长衫滑落,露出一片雪肩半抹浑圆,就在离他半尺时停下,吐气含馥,轻声道: “殿下可还记得,三年前,您曾在坊里的一家楼子,千金一掷,买下过一名花魁,名叫红叶?” “嗯?” “您将她安置在丰邑坊的别院,那里是您姬妾们居住的宅邸,可是那群可怜的女子,却终年见不到您这位主子,红叶更是至今仍为处子之身,殿下——” “曼云可否当做,那宅院和那些女人,都是您用来掩人耳目之用,而您,是有难言之疾在身。” 被一个貌美又动人的女人,还是对手的女人,用事实暗指“不行”,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还有比这更激人的事吗? 唇线轻抿,左手抬起,带着宝石戒指的修长手指,捏在女人精致的下巴上勾起,对上他的眼睛,狭长的眉眼,青碧色的眼瞳里,流转着难喻的光晕,像是旋涡一般勾人心魂,叫她瞬间失了神,低沉的嗓音带着磨人的强调,在耳边响起。 “你想试试么。”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女人曼妙的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燥热从胸口窜上,眼神迷离起来,不由再向前倾去,将要碰到那润泽的薄唇时,下颌先是一痛,下一刻,就听门上一声巨响。 “嘭!” 第七十三章 爱、妒 遗玉走出布满琴声的房间,左右一看,便朝着东边走去,于通没在门外守着,反在楼梯口站着,有些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见遗玉过来,忙迎上。 “小姐,您是要上楼去吗,小的刚上去看了,上面没人守着。” 与其说这镇上来的小子胆大,不如说他是无知无畏,在陌生的地方就敢乱闯,也不怕撞见什么被抓去灭口。 遗玉看看他左顾右盼的模样,道:“你在这里看着,见有人上去,就大声喊。” “喊?小姐?您先别急走啊,小的等下喊什么啊——”于通抬抬手,看着遗玉错身朝楼上走去,悻悻地放下了手,嘀咕了两句,在楼梯口找个角落蹲了下来。 三楼上,静悄悄的,楼下的歌舞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香廊上只在楼梯口挂一盏灯,左手边第一间房.从门缝看,是黑的,第二间.是黑的一遗玉一步步朝里走去,脚步很稳.心里的烦躁越积越多,直到脚下的地板上多出一道幽光,她才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面前的门扉.从门缝中隐约透出昏黄的光壳来。 她抬起双手.在将要触到那道光线时.心中的烦躁上升到了极点.她猛地缩了下手臂,再狠狠推了出去—— “澎!“ 门没从里面上锁.轻易地朝两边弹开.在这安静的是廊上,发出了一声巨响.惊了屋里的人,也惊了她自己.似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她先是望一眼屋内正从亲吻中分开的男女,便飞快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再抬头.视线落在那对身体快要贴在一起.扭头为她的男女身上.扫过那女人半裸的丰满的上身,扫过她迷离的眼神.扫过那男人托着她下巴的手指.扫过他望过来时微皱的眉头。 “抱歉,走错门了。“ 压低嗓音,冲两人点了下头.遗玉就在转身的工夫,一边想着还好 今日出门前简单易了容,这是廊上又黑灯瞎火的为不清楚人脸,一边想着那女人看起来成熟姥媚又动人是男人会喜欢的类型,又想着李泰这厮晚上跑到青楼果然是来找相好的鬼洪,就不知道是新欢还是旧爱,再一跳,想到她娘昨日才给家具作付了一干两的订金.明天去要不知道能不能讨回来一一 “站住。“李泰视线没有离开门口已转过身的纤细背影上.捏着 沈蔓云的下巴推开了她的脸,松了手,站起来。 他这一声唤.显然是认出了人,让正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遗玉只来得及听见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按着她便又转过身去.面朝着李泰.冷冷地、狠狠地、甚至是凶恶地刮了他一眼。 “你个混蛋骗子。”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楼梯口走去,与此同时,就听见楼下陡然响起一声大喊一 “啊!找到了、找到了、原来掉在这里!“ 李泰的眉头皱得很紧,沈漫云己是从迷乱中游醒过来,同样皱了下眉,看一眼空荡荡的门口,再仰头看着李泰.两手挡在身后的毯子上.做微后仰的姿势很是诱人,毫不在意春光外泄,清了清紧绷的嗓子流出一丝媚笑。 “那位小姐是?” 她阅人无数.又做的是女人的买卖.一眼便看出那少年是男是女。 李泰回过头,看了这依然不忘引诱她的女人一眼.眼眸里的火热尽退.只剩下湖水一般冰凉的色彩.不愠不火地开口道: “看来你是想要同那个红叶作伴了。” “呵呵呵.殿下说笑了.这品红楼.蔓云住的很好.还不想搬出去。” “由得你吗?” 一句低问,便叫沈蔓云脸上的笑意挂不住,等到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她脸上的红晕已是尽退,变做一纸苍白.环顾了这空荡的房间.听着楼下声响,缓缓向后躺倒在地毯上。 “是乱世,是太平,身为女子,便注定要被男子弄于股掌,红叶姐姐.我是该笑你连当一枚棋子都不能.还是该怜你遇上这样一个男人.可我比你,又好得了哪里去?“ 李泰走到二楼楼梯口时,楼上.己没了刚才的嘈杂声.楼梯上横七竖八她倒着几名侍从,手腕粗的棍棒掉了一地.他们身上不见伤口.空气中遗留着散漫著失魂香的气味.叫他抿紧了吞.路过这几具 “尸体“.脚步愈快。 楼下依旧热闹着.没人发现楼上的动静.也没人在乎有谁来了,又有谁离开了。 步出大门,街上看新的空气.更衬得刚才在里面的浑浊.李泰一眼便扫到那走到马车边的人影,大步跟上去.瞥了一眼那正要出声的车夫.便让对方闭了嘴,在遗玉进车之后.后脚也上了车中。 遗玉刚坐稳,就看见车里突然多出一个大活人,脸色变化.最终闷出俩字:“下去。” 看着她泛着酒红的脸颊,没了沉檀麝香的干扰,他五感重新清晰,嗅到一股酒气,又建了下眉。 “你饮酒了?” “下去。”遗玉脑子一片混乱,撵人.她知道自己醉酒后,便有些没大脑 新唐遗玉 第129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30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30部分阅读 .这种情况下,当真不想他多说半个字。 李泰就像没听见她的驱赶,屈指在车壁上一敲,示意了外面的于通.道:“回王府。” “唉、唉,是。”于通在外头结结巴巴地应了,刚扯动马僵,就听另一声命令。 “回镇上。” “回王府。” “四镇上!” 一个小姐,一个是未来姑爷,作为一个下人,自然谁都惹不起,于通挠挠后脑,将僵绳放下,干脆原地不动,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 “你先下去,”遗玉揉着酸胀的眉心,不去看那张俊的让她想暴走的脸.声音还算平静,“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不舒服?带药了吗。”李泰看她难受的样子,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担忧,抬手去触她额头,指尖刚碰到她脸颊.手腕便被抓住,冰凉的手指贴在他发热的脉搏上,她抓人的力道忽略不计.那冰冰凉凉的触感,却让他胸口顿时燥热起来。 “我说话,你没听见吗——我让你滚出去!” 李泰想是头一次被人喝着“滚”宇,微愣了一下,眼里当即酝起一层寒毛,冷下声音: “说什么?” 被这种让人发毛的眼神盯着,遗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似是酒醒了些,回望他的眼神,从充满着火光,到瞬间黯了下来,松开他的手腕.她闭上眼睛,颤着嗓音,道: “说什么?说我亲眼看见你同别的女人亲近,巳是恼怒地口不择言,说我现在难受的快要喘不上气,说我心口像是裂开一样发疼,说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你,因为女人妒忌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话音方落下,便觉得腰上一阵力道,整个人便被轻松抱了起来,安置在他腿上,一只手臂环在她腰背上,一只手压着她的脑袋靠在一片温暖上,耳边响起了有力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模糊之前,听她震动的嗓音。 “为何要妒?” 不知是否错觉,她肚子昏昏地,竟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一丝愉悦,不容细想,嘴巴就比脑子更快地,苦着嗓音,给了回答。 “为何不妒,你是我爱恋之人啊。”腰上手臂猛地收紧,箍疼了她,拧起眉心.因为靠在他胸前,阖着眼睛,便错过了这男人脸上一生也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情。 “再说一次。” “嗯?”遗玉酒劲儿彻底冒上来,昏昏沉沉地倚着他,被他有一没一下地摩擦着后颈的细绒,怒意和伤心都被这细微的动作安抚。 “我是你爱恋之人。 ”低哑的嗓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诱导。 “晤……我是你爱恋之人。”遗玉嘟囔着学舌,很想睁眼看看他,可眼皮子却沉地掀不起来。 “对,”他低头寻到她耳畔,轻轻一吻,“你是我爱恋之人。”醉着,尚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的遗玉,侧头躲过耳边的麻痒,在他胸前我了一处舒服的地方蹭了蹭耳朵,最后咕荣了一句: “订金……许是退不了……赔了……” “回王府。” “唉、是。” 将人放在床上,一根根轻轻掰开她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指,拉过被子给她盖上,再转身,眼底的温柔已不见了踪影。 “去煮解酒汤。” “是。”平卉低头应了一声,担忧地看一眼床上的遗玉.小跑了出去。 “殿下,时候不早了,您回屋歇着吧,这里有奴婢照料。”平彤端着热水盆子,大着胆子对床前挡道的男人道。 李泰没吭声,只是挪开脚步,就在床对面的软榻上坐下,看着在床上慢慢缩成一团的人影。 看着不打算离开的主子,平彤无奈地蹲在床边,先给遗玉脱下鞋子,再用帕子绞了热水,先铬遗玉仔细地净了手,擦到脸时,视线从她酒后红润的小脸上,瞄到她那张红肿的嘴唇上,可想先前是怎样一番蹂躏,眼皮跳了跳,只觉得背后的视线盯得人头皮发麻,手上动作放轻,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今晚她说什么,都不会离开这屋子半步—— 这还有一个月大婚呢.她可得看好了小姐。 第七十四章 宫 马车里的窗帘半掀着,遗玉半倚在车壁上,就着外头透进来的阳光,翻阅着一卷《西山杂谈》,上卷她两年前曾看过,对里面几个特别的偏方很有印象,现在她手里的这下卷,是阿生今早上拿给她的——昨晚她宿在魏王府。 李泰坐在她对面,两手叠在膝上,昨晚没睡好,可他心情却不错,见她半盏茶的工夫已换了三个坐姿,出声问道: “头还疼吗?” 遗玉轻摇了下头,没吭声,也没抬头看他,若是有的选,她宁可这会儿用两条腿一个人走回龙泉镇去,而不是同他一起坐在这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中,往宫里去,准备看一场无聊的马球赛。 她昨晚是喝醉了,又健忘了一回,可关键部分记得清清楚楚,比方说,她看见李泰同一名半裸的女子在房里亲热,比方说,她下楼时候用失魂香迷晕了几个堵人的打手,比方说,她昨晚骂了他一句,结果被他冷冷地瞪了一眼,魂儿差点被吓飞,记忆最后,就卡在他将她搂在怀里,后来呢? 尽管亲眼看见了他和别的女人亲热,但她酒醒后,没了感情上的冲动,还是本着“耳听为实、眼见为虚”的原则,压下心里的苦闷和酸涩,想要一个解释。 只可惜,后来发生的事,她从早上起床回想到现在,脑子都想抽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一星半点儿,他到底向她解释了没有,她不记得,再让她开口问,万一他当真是背着她去还是不问好了,就当她胆儿小—— 手指捏紧了书纸,咬牙在心底暗骂一句:卢遗玉,你当真是没出息透了!怕个什么,有话就问个清楚,就是死刑还得判一下呢!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遗玉吸了吸气,声音却平静的有些异常,“你先说。” 李泰看看她始终没抬起来的脑袋,道:“昨晚——” “算了,”遗玉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将手里的书册窝成了卷状,“昨晚的事,我记不大清楚,有话问你,你愿意回答就说,不愿意就罢。” 李泰掀了下眼皮,道:“你问。” “你昨晚去那里干什么了?” “赴约。” “…谁的约。”女人还是男人? “吴王。” 还真是她猜的那样,俩人谈完正事,就顺便搞点儿休闲活动。遗玉暗暗冷笑了一下,早上喝的那半碗粥开始在胃里翻腾,忍住恶心,低声道:“昨晚那名女子是谁?” “是李恪的女人。” 遗玉不是天真不悟的黄毛丫头,这大唐皇室阴暗和靡乱的一面,她没亲眼见过,可也有所耳闻,就拿当今皇上来说,而今身为他四妃之首的韦贵妃,在许给太宗之前,就曾有过一段婚史,还育有一女,宫里还有一位没上品级但地位独特的女子,深得太宗喜爱,她的身份,正是在玄武门事变中死掉的李元吉的妻子,齐王妃,杀弟掠妻的传闻不管是真是假,那位娘娘的的确确是在宫里头的。 也许这些贵族们,根本就没有不伦的底线,而她的,却太浅。 听了李泰的话,一想到昨晚同他亲热的那名半裸女子,是他亲兄的女人,遗玉心口便窜起凉意,左手抬起环抱住了方臂,若是她昨晚设有突然闯门,他们那对孤男寡女,不就—— 没能忍住,她侧过头,抿紧了嘴唇,把干呕声咽下,身子却不禁轻轻发起抖来。 “怎么了,”看她好好地泛起了呕,李泰蹙了眉,身子一挪,便绕到她身边坐下,抬手想要去环,她,却被她缩着肩膀躲了过去。 “我没事。” 格子窗上的光亮折在她脸上,苍白的吓人,又怎是没事的样子,李泰觉出她的不对劲,略一想,是因为昨晚的事没解决妥当,惹得她酒醒后胡思乱想,说到底,还是那个原因—— “为何总不信我,”李泰环过她肩膀,因为不悦,用力捏了下她的肩头,怕她疼,所以只是一下,便松了力道,“我许给你的事,可有做不到的?” 遗玉身子僵硬了一下,李泰的话,让人无法反驳,从相识到现在,他答应她的,小事若一本书,大事若那道指婚的圣谕,他的确从未食言,她不信,是她不对,他不解释,是因为他问心无愧吗? 遗玉没吭声,过了许久,身子渐渐软了下来,靠在他肩窝上,轻叹一声,道: “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别乱想。”李泰另一只手拿开她手上捏不成形的书卷,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包裹进掌心。 三月三,春游日,今天的天气不算顶好,不说晴空万里,可也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在皇宫西花园处的一块足有二十丈见方的空地上,三边皆搭建了凉棚高台的席案,扎了立柱扯了红绸条子,圈出了击鞠的场地,东西两边,各立有一块两人高低的木板,当中开了一方小洞,背面以网兜之。这看着,个是是双门洞的击鞠比试了。 “驾、驾!” “那里!东!” “快、快!” 三面着台上还没见人影,可是球场上,已经有两拨人骑着马,手持着长长的球杖,撵着一颗四窜的鞠球来回跑,为了不遮挡住鞠球在地上游走踪迹,场地上嫩绿的草坪修剪的极短,但就算是有了绿草铺垫,随着两拨人马的追逐和叫嚣,场地上还是扬起了一层层的烟土。 在四周走动的官人,不时会停下脚步,津津有味地身上一会儿,待总管催了,才匆匆忙忙去做事。 早上,平常正是朝会的时候,今日太极殿上却没人影,大概是辰时过半,皇城西侧的永安门,陆陆续续有人被内侍引着进宫,少有人是能在皇城内坐车行马的,就是步撵行至宫门,也就虞世南那么几个老臣可以坐得。 遗玉同李泰,是在含光门前下的马车,阿生又易容成那中年太监的模样,跟着他们两个,走在皇城里长长的西大街上。 这是遗玉第二次进宫,头一回是在两年前,陪李泰一齐进宫过年,那时是晚上,坐在车里,什么都看不大清楚,印象最深,便是他带自己去后花园赏雪看梅花,这会儿光明正大地走在道上,难免好奇地打量起两旁。 同城里不同,这修的平坦宽敞的石板街道上,少见人影,道路两旁是各省各部的公务之所,透过坊墙看去,里头的楼阁高台,一律的白墙红瓦,路边载着杨柳,走一阵,便可见一处修的四四方方的小水塘,围着半人高的兽头石栏,水面覆着碧藕莲荷,很是干净清透,给这安静的城内添色不少。 长长的一条路,大概走了两刻钟才见到高耸的青灰色巨墙,没错,是高耸。 遗玉仰头看一眼嵌在巨墙中,两扇大开的沉重木门,被晨早的阳光闪了下眼睛,两旁的侍卫冲李泰行了礼,便有穿着圆领深衣的内侍迎上来,躬着腰,伸长了手臂住里引。 “殿下这边走。” 足有三五丈宽的是道,地面铺着一块块长条形的青石板,两边又是高耸的墙面,把这条路围了起来,向前延伸,墙面略有些倾斜,仔细看,便会发现,砖缝间有生出一朵朵松绿的苔藓,这是被时间挤压出来的证物。 “殿下您今日来的早,牵头只有几位大人到了。” “嗯。” 不用高声说话,不刻意压低声音,便能在这通路上听见淡淡的回音,擦擦的脚步声,像是前头不知名的角落,还有人在窃窃私语,遗玉忍不住又仰头望了一下天上,那白蓝的绵软天空,也被这高耸的城墙挤压成了一道天路,如同盖建给巨人们的宏伟,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的居处,独属于一个人的城,这便是宫了。 遗玉脚步略一停顿,身旁的人便朝前越出两步,她眼里收进他高健的背影,就像是一不留神,他就会独自远去的样子,心头一颤,脑中片刻的空白之后,她已是伸长了手臂,紧紧地扯住了他的袖摆。 李泰被拉了停下,回过头看她,因她脸上微怔的神色,抿了下唇角,手腕一翻,便握住了她的左手,没有言语,牵着她继续朝前走。 阿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着李泰拉了遗玉的手,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赞同来,那前头引路的宦官偷瞄了一眼两人之间牵连的手,惊讶之后,心里起了琢磨,却装作无事的模样,说些讨巧的话。 半环着击鞠场地的三面看台,是相连着的,正北处,离地三尺,搭着明黄帘帷的看台,是专门给皇上同几位娘娘们还有东宫坐的,转个弯,左边紧挨着的是公主皇子们的坐席,右边紧挨着的是皇亲国戚和大臣们的坐席,各能容得下五十余人,场面是不小。 李泰和遗玉到时,场地上正有两拨人在斗球,左右两座看台都有了人,只有当中的那座空荡着,内侍总管替引路的宫人,规矩地同李泰行了礼,安排他们从边角的半截楼梯上去,在紧挨着转角的头起第二席坐下。 按着排行,李泰上面有两个哥哥,吴王李恪行三,楚王李宽行二,这个楚王,可没有像历史上那样早早被出继出去,依然挂着皇子的名头,又有封爵封官,可是,遗玉狐疑地看一眼左边的本该是两张,现在却只有一张的空席,这是短了哪个王爷的座次? 第七十五章 纷纷登场 遗玉怀疑是不是内侍领错了位置,想要去问,可李泰已先行坐下了,她看了他平静的面孔一眼,便没多嘴。 三尺的看台上,两人同座一席,地上铺着酒红色的短毛地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混织的,手感略有些粗糙,可是很厚实,上面双色的印花是不规整的菱形,很是抽象,长长地向两头铺陈开来,大片的花纹异样地漂亮,到底是宫里,这一小块就能抵得上寻常百姓吃喝一年的地毯,竟足足铺满了三座看台,霎是壮观。 就在遗玉看着李泰左边多出的那张席位思考时,今日有幸受邀到宫里的达官贵人们,都纷纷到了场,有的在对面的看台上坐下,有的被引到李泰所坐的东看台上,东西两边隔着近三十丈,压根看不清楚对面来了谁,遗玉能根据自己所知的情况,猜想出一张名单: 长孙无忌、房乔、高士廉,这几家是不会少的,程咬金、唐俭、张亮、侯君集、李绩、徐世绩,等等在去年大举行封中涌出的一批国公都督,不管是在外的,还是留京的,今日都应赶来,在春末前聚上一回。 唐初是一个百官齐奋的时期,遗玉很难在历史上寻到同这个时期一般,名臣将相像是不要钱一样冒出来的年代,这是因为他们的君主是一个敢于用人的贤君,抛开个人因素不提,遗玉无法否认,这里的李世民同正史上的相比,或许还更要有手段一些,控制一批羊群并不难,难的是做一群鹰狼虎豹的首领,非是真正的狮子不可。 “四弟。”一声唤把遗玉拉回神,她扭过头,就见一对男女已走到他们身边,那男人笑着同李泰打招呼,许是因为眉毛太粗,笑得又有些憨厚,让人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一个老实人。 “二皇兄。”李泰站起了身点头一礼,这男人是有常人难比的傲骨,可不是傲慢。 “见过楚王殿下。”遗玉跟着起来行了礼,心里头想着李泰上头的那独一张空位。 “这位便是卢小姐了吧,”李宽看向遗玉,昨晚遗玉宿在李泰那里,虽她有衣物在梳流阁,但是两年前的怎能穿得上,早起本是想以此为借口回镇上去,平彤平卉却拿了替换的衣物出来,她们女红做的很精致,又知道遗玉喜好,在梳流阁当事,李泰几乎用不着人服侍,她们闲着,便有时间给她做衣裳。 水绿的紧腰束裙裹着上身杏黄的窄袖小襦,极显得她柳枝一般的腰身,微倾的堕马髻露出耳侧,簪着一朵朵拇指肚大小的黄素馨,面容白皙,额盈饱满,不是叫人惊艳的美人,可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的娇媚,同文静的气质交错,一静一动,却是特别的引人。 李宽在遗玉身上快速巡视了一遍,眼睛亮了亮,想着听到有关李泰和这女子的传闻,心生一番计较之后,温言道:“不必多礼,你同四弟喜事将近,便同他一样,叫我皇兄便可。” 李宽没什么架子,同遗玉见过的少数几位皇子都不一样,许是因为母妃是个从没受过宠的宫人,才更小心翼翼,听见他这明显带着亲近意味的话,遗玉一笑,没拒没应,就看着李宽带着他的王妃,被宫人领到前面,发现那张紧挨着李泰的席案后,愣了下,扭过头对李泰道: “这莫不是坐错了吧。” 谁坐错了,李泰吗?遗玉想着,这样安排,果然极容易惹人误会,不知情的,就会以为是李泰故意前坐了一个位置,把谁挤掉了一样。 “王爷,没错,”内侍总管笑着凑上来,道,“陛下说了,四殿下离京两年,这才回来个把月,坐的近些,好方便同他说话。” 遗玉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去看李泰,没发现半点异常,倒是楚王李宽就席坐下,冲李泰呵呵一笑,道:“也是,四弟你这一走,连年都不回来,我每次回宫,都听父皇念叨你。” “既得父皇所期,便要终事。” “然,善始善终者,当敬。”李宽端起酒杯,朝李泰一敬。 两人喝过一杯后,陆续又有来人,携了驸马的公主们,还有五皇子齐王李佑,七皇子蒋王李恽,八皇子越王李贞,都上前同李泰和李宽见过,看见遗玉,几乎是盯着瞧了,被李泰瞥过去一眼后,才同她客气地见过,哈哈着回了座位,也就是曾同遗玉有过交际的城阳公主和临川公主多看了她几眼。 遗玉见着陪在城阳身边的年轻男子,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初那少年杜荷,便冲他点头笑了,可对方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礼,便和城阳落座,好像两人不过是头一次见面的生人,而不是曾在国子监念书的朋友。 这后来的几人当然都发现台上座次里的玄妙,可没人吭声,遗玉感慨着杜荷的生疏,也没发现杜荷在后排坐下后看着她背影时那一眼的复杂。 “咦?”一声扬起的疑惑,遗玉扭头,越过齐王李佑那案,就那名两年前曾在东郊马场见过,眼梢有些阴气的六皇子李谙,挑着下巴望过来,“四皇兄,你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李泰正听李宽说话,被点了名问到,回过头,只扫了一眼李谙,便侧过头去,继续听李宽说话,并不理会,李谙脾气暴躁,还想再说什么,可被五皇子站起来拉了一下,低语了两句,李谙哼了一声,暗瞪李泰一眼后,便坐下了。 两人这小小不对,是引了四周的皇子公主们注意,可想象他们也知道李谙同李泰不对盘,便都没有惊讶,不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遗玉不动声色地几眼将四周的皇子公主们留意了一遍,他们身前摆着的一张镂花精雕的矮案略长,能纳三人,她在李泰南边坐下,中间的空余尚能容下一人,这时有宫娥端了茶盘在一旁跪下,一样样摆上银器盛放的果子点心。 遗玉看了,那两碟颜色鲜艳,特意用花辨装饰过的点心,是她在魏王府都不曾见过的,另有两碟干果,松子和花生,大的小的,颗颗都很饱满,泛着炒熟的香气。 再就是两碟果蔬,洗净拨皮的肉白色龙眼,最让她意外的,便是那珊瑚珠子一样的小小红果连着梗茎,带着晶莹的水露,摆出一副诱人的样子,二十余颗,躺在雕着花纹的银色小碟子中,挺着圆圆的小肚子,个个都被遗玉看的羞红了脸,这是—— 李泰扭过头倒酒,正看见遗玉盯着他跟前那盘子小果看,道:“这是红灯果,又叫会桃,味酸甜,应合你口味。”说着,便将那只银盘端到她面前。 但凡是女子,都喜欢这种生的可爱又颜色鲜艳的小果子,遗玉不例外,捏着细细的粳茎送了一颗进嘴里,嫩软的口感,随着酸甜的汁液在口腔里轻轻炸开,叫她微眯了眼睛,轻舔了下嘴唇——记忆虽有些久远了,但这的确是樱桃的滋味儿,很久以前,她最爱吃的东西,也是她久远的记忆中,少数的快乐之一。 陷入短暂回忆的遗玉,眸色染着一层愉悦的弧光,被李泰捕捉到,眼神微闪,端着酒杯的手指在杯身上弹动两下,问道:“喜欢?” “恩。” 不光是遗玉,在座的女子们,好像也都是初识樱挑,对这可爱的小果子十分喜爱,可因为就那么一小碟子,看着场上击鞠的热闹劲儿,就着几下就吃没了,临川公主更是叫来了一名内侍,指着那空了的碟子,皱眉道:“这怎么做事的,装这么一小碟,是给鸟雀吃呢?” 内侍惶恐地躬着腰,被几名贵女一齐盯着瞧,道:“回公主,这是今年新进的贡果,是稀罕物,本就不多,也只给几位殿下们上了。” 也是这内侍不会说话,听在临川和城阳的耳朵里,就像是在说:您且知足吧,那对面坐着的大臣们,还没有这口服呢。 “啪!”城阳在临川冷脸之前,就拍了桌子,“你们这些混账奴才,胆子倒是大,没人管着,现在连主子们都敢瞎胡打发,是活到头了吗!”“奴才不敢,公主恕罪!” 这内侍被吓得脸色刷白,立刻跪下,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声音发抖地告罪,身子打颤,头都不敢抬,自长孙皇后去世后,这位嫡公主,便忽地得了皇帝重视,三五日话入宫中用膳,还特意将她的驸马杜荷封为郡公,喜爱之意,不言而喻,场地上打球的两拨人也都停了下来,望向看台。 “公主息怒。” 四周本来还在侍候的宫娥们,也都放下手边的东西,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这宫里当差的下人,谁不小心翼翼,尤其是对得了皇上喜爱的主子们,一句话,便能叫他们活去死来,这是头一次接触宫内的遗玉,一时无法了解的惧意。 城阳脸色难看的站起来,指着那空碟子,斥道:“既然这东西连让人分都不够,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这点规矩都不懂,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拿这破烂货来敷衍我们!” “是、是……”内侍急了一头汗,支支吾吾地说不上,众人旁观,同城阳熟悉的,是有些不明白想来庄重的她怎么今日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气,正有人要开口劝,便听见从旁一道柔婉的女声笑语传来:“这是怎么了,跪了一地,哪个又被惹了火气?” 第七十六章 还是要适应啊 “这是怎么了,跪了一地,哪个又被惹了火气?” 遗玉没见过杨妃,听见声音扭过头去的时候,看见那一袭翡翠大袖宫装,被一群宫娥簇拥而来的娇美妇人,压根没往杨妃身上想。 “母妃。” “淑妃娘娘。 待李谙唤了、宫人们趴伏在地上转过身子拜见,遗玉才知道这面相只有三十出头的倩笑妇人,是李恪同李谙两个大小伙子的娘亲杨淑妃,比年过四旬的卢氏小不了两岁。 长孙皇后去世后一年,后宫妃嫔无首,四妃之中,以韦贵妃位份最高,育有皇十子纪王李慎和临川公主这对子女,可是淑妃一位历来都是半公开的皇后替补人选,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杨妃,颇得皇帝喜爱,又有李恪这个争气的儿子,身份自然微妙,于是,表面上是韦贵妃掌权的后宫,眼下实则是两头大。 城阳刚才发火,杨妃一来,只冷着脸也不打招呼,伸手指着地上跪的内侍,咬牙道:“这些奴才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说着,左右一顾,就见四周矮案上,只有一桌上还留有那么一碟子樱桃,想也不想就上前去端了,转身一递给杨妃看, “就盛这么一小碟子,不知是哪个给他们出的混账主意,是把我等都当成了啄食的鸟雀羞辱不成!” “啪!”说着,竟当着杨妃的面,将那精致的小银碟子摔在了地上,于是遗玉先纠结了一下,因为那可怜的小碟子正是她的,李泰蹙了下眉,众人静悄悄的,只有李谙恼了一声: “城阳,你干什么!” “呵呵,好了,本宫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杨妃的笑声不大,可却让人忽略了李谙的声音,她左右看了下着台上的侍从,道:“福东呢?” “奴才在。”闹这么大动静,本来还在别处忙活的内侍总管巳跑了过来,只是得于城阳发飙,不好开口罢了。 “去将剩下的红灯果都洗洁了,给城阳公主盛一盘子来,余下的,包起来待会儿让公主带回府去细品。”杨妃似是半点不因城阳在她面前摔东西和指桑骂槐恼怒,又扭头对其他一众皇子公主们,和蔼道: “这是益州今年的贡果,皇上是喜欢食的,分量本就不足,若是有多的,一早就会派人送到你们府上去,本宫今日做了主让内侍拨了一半给你们尝尝鲜,没想却是扫了兴致,是本宫有失了,你们也别见恼,这回就只能让城阳带回去尝尝。” 原来呈上这樱桃做茶点,是杨妃的主意,遗玉恍悟,再着一眼得了所剩贡果,脸色却更难看的城阳,心下揣测,这位公主,别是故意在找事吧,也是,眼瞅着杨妃得宠,有可能登到后宫之首的位置,身为巳故长孙皇后的嫡女,怎会心甘,且李承乾现在不争气,李治年幼,李恪被之官离京,风头依然正劲。 那杨妃可真是好手段,两三句话,便将事情揭了过去,忽略了城阳先前的指桑骂槐,既显了自己大度,顺便还摆了城阳一道,说什么皇帝喜欢吃,又全包给城阳一个人,传了出去,闺女同老子争吃的,这便是在恶心城阳,偏又让她驳不上话来。 “好了,都别在这儿围着,咱们自家人闹闹就罢,可今日来的人多,叫人看见,难免乱说话,你们都起来吧,把这乱的收拾收拾,等下皇上来了,就当是没事,别平白坏了好心情。” “谢淑妃娘娘。”宫人们纷纷站起来,多是感激地偷瞄一眼杨妃,尤其是那个先前没将这红果安排是杨妃主意说出来的内侍,一头冷汗,更是红了眼睛,恭恭敬敬地拜了,再下去做事。 城阳可不是高阳那蛮横不通情理的主,吃了闷亏,便绷着脸重新在杜荷身边坐下了,李谙摸了摸腮帮,冲杨妃道: “母妃,这果子是儿臣那里进来的?” 李谙获封蜀王,是益州的都督,这樱桃便是益州今年的贡果之一。 “自然,”杨妃笑瞪他一眼,“你这个不理事的,多学学你皇兄罢。”这个皇兄,指的无异是李恪了。 杨妃被一群宫娥簇着,拐了弯落座,片刻后,四周的皇子公主们又说笑起来,就像是没发生过刚才的事一样,遗玉若有所思地捧着茶杯。 这长安城里,宫里宫外,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都是圈子套子,男人阴谋阳谋,女人勾心斗角,就好像是家常便饭随处可见,她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开始适应这个圈子,又想起了李泰两年前在她生辰说过的话—— 若你足以承受一切的压力和波澜,足以站在我的身旁,我承诺,只你一人。 他能做到吗,或者说,她能做到吗? 李泰侧头着了身边的人一眼,见她脸上思索之色,就知她已是看懂城阳和杨妃闹的这出,不需他再解释,便闲适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一刻钟后,三面看台几近坐满,下面的头一场击鞠也比到了急头白脸的白热状态,遗玉这边,又陆续来了几个小皇子和公主们,被宫女带着,规矩地同各位兄长姐姐们问了好,才去坐下,遗玉在他们中间注意了一下,是没见着他想见的那个人——后来继承李世民皇位的九皇子,晋王李治。 关于李治还有其他人,她好奇,可却从没多向李泰打听,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历史的轨迹太过诡异,不可琢磨的纠正能力,早在他们母子同房乔断艳关系,韩厉又寻了对假母子顶替卢氏和房遗爱的时候,就让她惊心了一回,在还没有观察清楚之前,她是不敢轻举妄动,更是下死了心不能乱说,李泰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倘若真察觉出什么,那便是弄巧成拙了。 东看台上,最后来的人,不是李恪,长孙夕挽着一名在她这“一夕绝颜色”面前,毫不失色的女子。 “皇姐。” 城阳公主的叫声,让遗玉明白过来这一身挑李颜色的少妇人,正是李世民同长孙皇后的嫡长女,下嫁给了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的长乐公主,李丽质。 同临川的媚、城阳的傲、高阳的纵不同,长乐生的很是娇柔多情模样,一双眼睛,看人一眼,便像能解语一般,她笑着同众人点头见过,遗玉知道不是错觉,在望向自己的时候,长乐眼里是有那么些冷淡,也是,凭着她同长孙家的新仇旧怨,她要看自己顺眼,那才怪了。暗暗自嘲了一句,遗玉面上却正经地问了安好,余光瞟到四周一张张看热闹的脸孔,就听长乐道: “早闻卢小姐大名,今日才始得一见,果然是有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这是在夸她呢还是暗讽她,遗玉轻声道:“公主过誉了。”罢,只当是在夸奖了。 长乐又笑看她一眼,便领着长孙夕在李泰后排那张空席上坐了,驸马长孙冲没有同来,不知是否在对面坐,这边的皇子公主们,都是见惯了俊男美女的,对长孙夕的美貌,是有了免疫,不至于像外头人那般看痴了去。 而遗玉呢,察觉到身后多了两双眼睛,心里不自在,面上是半点不显,低头瞄见案腿边一点朱红,捡起来,却是刚才洒在地上没收拾干净的一颗樱桃。 可惜了,难得见着最喜爱的水果,却是没有口福,而且这还是李谙那阴小子的地盘上贡的,她撇了下嘴,捏着那软嘟嘟的红色果皮,若是她那奇特的本事还在就好了,有一粒种子,她就能让它发芽,单凭现在的载果技术,是很难实现种樱挑的想法了,要不怎么益州那么大的地方,才进宫上来那么点儿呢。 李泰没错过遗玉撇嘴的动作,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每当她郁闷时候,便会下意识地做这小动作,又扫到她手里捏的红果,便淡着面孔开口道: “既然喜欢,等下本王给你要来。” 要啥?遗玉迷茫地回望他,这今时候,有宫娥端着两掌大小的一只盘子上来,在城阳面前摆上,引得邻座的长乐同长孙夕相看,城阳被杨妃反扳一局,这会儿见了这小红果哪里还吃得下,正要让宫娥端到长乐那桌,就听人道: “把盘子端过来。” 抬头,就见李泰后倾了身子,侧头对她这边说话,城阳一时没弄明白,道: “皇兄同我说话呢?” 李泰颔首,没端酒杯的手抬起,指了下那盘红果,“想你这会儿也吃不下。” 于是纠结的人换成了城阳,她是吃不下,众人心知肚明为何,可也不能这么大白话就说出来吧,面色尴尬了一下,并没感到恼火,她心里清楚,能对杨妃发飙,可对这喜怒难辨的四皇兄,却是不行的。 便让宫娥分了两小碟出来给了长乐那桌,将那盘子端到了李泰案前。 遗玉看着案上多出的一大盘樱桃,很想干笑两声,就知道李泰是随性惯了的,当遇到简单的事,他就不会去废半点脑筋,像是这样别人做来有些没面子的事情,可换了他,就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了。 就连李谙留神到这边动静,也没啥特别的反应,唯一神色有异的,便是低头去倒酒的长孙夕了。 第七十七章 都到了 “皇上驾到——” 上午辰时末,春阳高照,由远至近的一声尖锐的传报,几声马鸣,场上的击鞠男子们勒僵下马,看台上的众人站起身来,绕到案前,左右一望,见着东北角的红毯梯口几道人影出现,当中一身赭黄入目,便听四下衣物“唰唰”声,除了有一品官爵在身者躬身行礼外,其余人皆屈膝拜下,遗玉也不例外。 规规矩矩地行了肃拜之礼,若是忽略掉她因为肌肉紧绷有些僵硬的动作,这礼行的,可是这满看台上,最标准的一个。 “参见陛下。” 行礼的众人,大部分是没错过一幕,李世民在落座前,身后跟着的一对模样乖巧的孩子,被宫娥分别领了,绕到东边看台去寻座位,这俩孩子是谁,在场的少有像遗玉一样不清楚的,长孙皇后故后,年幼的九皇子李治和新城公主,便被他接到跟前亲自教养,亲眼见了,便知恩宠不假。与之相反的,便是又被禁足在东宫不能出门的太子。 “平身。” 四周静谧,让这透着威严的声音更加响亮,众人静待了片刻,约莫着皇上是落座了,才接连直起腰,站起身来,多是飞快地瞄一眼在北面着台上,在靠东那张铺了明黄刺绣桌布的酒案后的君主,不管是看得清看不清楚,便都重新扭回头去。 “坐吧。” “谢陛下。” 说来,遗玉只见过李世民一次,那还是在李泰府上的中秋夜宴,时隔两年多,再想起来,记不清那位君主的模样,可对方举手投足带给人的惊人压力和气势,却让她记忆犹新,那是一位真正的君主才会有的威严。 皇帝难见,若非世事难料,她这一辈子,怕也只有那中秋夜宴有幸见一次龙颜。托李泰的福,他们位置靠前,离李世民相隔只有两三丈,比起旁人只能着到一个身形,遗玉却能将他脸庞尽收眼底,但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垂下头去,缩进衣袖里的十指抠进了掌心。 就是这个人,就是因为这位明君贤主,她大哥才会惨死。 遗玉的异样,旁人看不出,李泰是察觉到,他扭过头望去,正对上李世民的投来的目光,眼皮轻抖了一下,众人便听到皇帝开口,心情是不错的样子。 “李泰,朕知你好静,不喜击鞠,可往年放春就只下去跑两圈做做样子,真是白费了那好骑术。” 这么多王公大臣坐着,就只挑了李泰说头一句话,直唤着名字,可话里的亲切之意,显而易见,遗玉压下心情的波动,坐在李泰身边,立刻就察觉到上百只眼睛盯过来,就是隔得老远,也让人觉得不自在。 “父皇见笑。” 李世民摇头一笑,又一扫东边看台上,便侧头问内侍总管:“谁还没到?” 坐在李世民右手边的杨妃听了,不等内侍答话,便温声开口道: “高阳早起犯了头疼,臣妾便做主让她在宫里歇着了。” 李世民点了下头,并没多过问,并没说,诸如是否请了太医之娄关心的话,显然,这位公主已是不如当初受喜爱时候被重视了。 这态度,叫他左手边的宫装妇人,端酒杯的动作迟钝了一下,这位便是四妃之首的韦贵妃了,不如杨妃保养的得宜,除却淑静的样貌,已现中年之态。 “那边怎么还缺一个?”李世民又指了李泰下手边的一个空位,引得众人看去,见着李泰上面坐了楚王,下面空着一个,邻座却是五皇子李佑。 遗玉暗惊,更确认李世民对李泰非是面上那般纵宠,这说是为方便说话安排的座位,这会儿却明知故问,让人看了,想不多想,都难。 “回皇上话,吴王殿下还未就坐。”内侍应道,杨妃这回是没插话,左右瞧了场地上,像是在找什么。 “李恪去哪了?”李世民直接扭头问杨妃。 “恪儿他——” “父皇,儿臣在此!” 遗玉闻声寻去,就见不远处那群站在马匹之间的击鞠男子中,大步走出一人,那穿着皮甲护具,一手持着偃月仗,绑着绿色 新唐遗玉 第130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31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31部分阅读 额带的俊朗男子,不是李恪又是谁。 “父皇勿怪,儿臣来的早了,便同他们击了几回。” 李世民是没怪罪的意思,反叫了他上前说话,杨妃在边上看着,眼里难免露出一丝得意来,其他座上的妃子,除却韦贵妃捏着龙眼在吃外,都笑着看向李恪,一副认真听这父子俩说话的模样。 遗玉几乎是在看到李恪的瞬间,便想起了昨晚品红楼里的事,便觉得心里好一阵恶心反胃,瞥了眼侧身在听李宽低语的李泰,便伸手去端宫娥斟满的酒杯,只是还没碰到杯子,便从旁多出一只大手将杯子挪走,让她拿了个空。 “喝茶。” 李泰一句话,那侍候的宫娥便赶紧又倒了一杯茶奉上,遗玉闷了一口气在胸口,只觉这人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便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当它是酒饮了,倒也爽快许多。 刚放下杯子,便看见一旁人影走进,但听两声前后紧挨的叫唤: “见过二皇兄,四皇兄。” 这嫩嫩的小声音含糖量极高,遗玉扭过头,就看见边上多了一对小孩儿,男孩大些,约莫十岁,唇红齿白,眉眼有些怯怯的,女孩儿是有五六岁的样子,粉面小圆脸儿,眨巴着一对大眼睛,唤着李泰,却歪着脑袋看着遗玉,肉嘟嘟的腮帮子,看着叫人心里痒痒地想上去捏一把。 “哈哈,倩倩过来,二哥带了好东西给你。” 李宽亲切地说话,李倩当即咧了小嘴,撒开男孩儿的手,小跑上前,在他边上跪坐下来,仰起脑袋看着比她高上多半儿的大人,李宽去掏袖口,却没拿东西出来,逗她道: “叫皇兄。” “皇兄。” “倩倩想皇兄吗?” “想的。” 真听话,遗玉盯着那颗绑着豆青丝带的小脑袋,心觉喜爱,这偌大的皇宫,怕也就这么大点的小孩子是纯洁可爱又干干净净的。 李宽乐呵呵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掌心大小的翠竹金丝编织的圆球,上头系着红绳,拎着绳子晃一晃,便能听见“呤呤啷啷”的响声,很是清脆好听,李倩伸手去够,李宽却故意拿得高了,这小不点儿伸长了胳膊也挨不着边,等她缩手,李宽再放低,如此几回,附近的皇子公主们看了,只管笑,觉得有趣,李倩连抓了几下没拿着,哼唧了一声,便扭过头,左右看看,都是笑脸,最后落在唯一没笑的李泰脸上,可怜兮兮地指着李宽,对李泰告状道: “欺负倩倩。” 四周安静下来,别人脸上什么表情,遗玉是没看见,她却是憋着笑,见李泰瞥了一眼那小东西,便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喝酒,倒真是狠得下心来。 “说二哥欺负你?”李宽佯装生气,就将那小笼铃收了起来,李倩扭头一见,急了,可没哭没闹,一手抓住李宽衣袖去夺,扯不动,便又飞快扭过头来,扫一遍附近人脸,发现只有一个是弯着嘴角的,便冲着这张生面孔,抽着鼻子,道: “姐姐帮倩倩。” 于是遗玉笑容僵硬在脸上,李宽似是不觉她尴尬,没半点把东西拿出来给遗玉解围的打算,笑看她一眼,便继续去逗弄李倩,任由她被十几双眼睛盯着。 这场面尴尬起来,她是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和李宽争抢,若说些什么,也不合乎身份,但是拒绝那小东西,她又不忍心,心思一动,便侧头冲李泰丢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李泰眼神轻闪了一下,扭头看了李宽一眼,得他回望,才又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看台上,就是这么两眼,李宽当即收敛了笑容,把那小笼铃拿出来,塞到李倩手里,摸摸她脑袋,道: “好了,给你。” 李倩喜滋滋地接过,在手里把玩,遗玉被解围,不吝对李泰弯了弯眼睛,关键时候,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谢谢笑笑姐姐。” 小东西两个字两个字地住外蹦着,遗玉脑子回路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在叫她,摸不清为何被叫成“小小姐姐”,暂时忽略李倩谢的是她不是李泰的事,下意识地又冲李倩笑了笑,她不在意被起了“外号”,可是有人在意。 “倩倩,怎么能没有礼貌,这位是卢小姐,不是什么小小姐姐。” 李倩把玩着手里的小笼铃,抬头看一眼长乐公主,腾出一只手来,指着自己的嘴角,糯糯道:“她是笑笑啦,就是笑笑姐姐。” 原来是这个“笑”,遗玉明白过来,愈发觉得这小女孩儿有意思,正猜想这是哪位公主,就听长乐有些严肃道: “那也不能乱喊乱叫,被人听见,只当你是不懂礼数的无礼之人。” 无礼之人?这是在借事暗示什么,遗玉侧头看了一眼长乐公主正经训妹的表情,再看向那垮着脸的小东西,正迎着她望来的可怜眼神,遗玉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冲这小公主眨了下眼睛,露出笑容,惹得她黯下的小脸又重新亮起来。 第七十八章暴力游戏 该来的都来了,李世民隔看着台同几个近臣说了几句,便叫下面场上干站的击鞠男子们继续,独自回了座位,对于被安排坐在李泰下头,半句异议都没提,他没带妃子和女伴,但不寂寞,前后左右打着招呼,就是李泰都能聊上两句。 遗玉对他很不感冒,但就坐在他邻桌,一直能听他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她便两眼瞅着场地上来回奔跑的人马,企图转移注意力,就像是有人喜欢在蹲茅房的时候看着书,何尝不是为了让自己不想着那什么不是。 成长方的马场上,用立柱标识了边界,一人高的柱子上头插着彩旗,黄的是边,绿的是角,东西边各设了一面木墙,当中打着一方网兜,一面悬着黄绸,一面悬着绿绸,两拨二十来人,绑着黄|色和绿色的额带区分队伍,骑着马,浩浩荡荡地撵着一粒小红点儿从东边跑到西边,再从西边跑到东边,旨在将球打进对方的网眼里,马屁股后头是一层雾白的灰尘,像是这群人要艳迹而去,飞上天一样。 最先撵上球的人,手里挥着长长的偃月杖,口里高声喝叫着遗玉听不清楚的口号,逮着球就抽,每每有人将球抽飞,看台上边发出一阵马蚤动声,“嗡”地一下,“哗”地一片,此起彼伏,气氛十足,显然这两支球队,是有各自的支持者。 遗玉是个门外汉,瞧着那人马奔波,没寻出什么乐子,心却一直是吊着的,跳的比平时要快许多,尤其是在击球手抽棍子的时候,她总觉得下一棍子就会打破旁边的人脑袋,再者就是一群大男人纵马挤在一起也不降速的时候,最是惊险万分,一个不好,有一匹马倒了,就是一整片的人仰马翻。 耳闻不如眼见,她先前就觉得这击鞠很是暴力,亲眼瞧了,才知比她想象中的更要刺激。 就在眼瞅着一记猛挥,木杖从一名绑着黄|色额带的男子头顶擦着头皮蹭过之后,遗玉终于不住扭过头,轻声询问李泰:“他们跑这么快,若是有人被撞倒受伤怎么办?” 她是没担心错,击鞠本就是极易受伤的马上运动,但是今日进宫这两支球队是长安城里最厉害的两支,这刚开始打,先前又热身过,最是顺手不容易出岔子。 “若有伤便换人。”李泰将目光从场地上的人群转移药遗玉脸上,见她眼里露出忧色,记起她是头一次瞧这场面,想了想,道: “这些人都是行伍出身的骑兵,多是有行军打仗的经验,胆色胜过常人。” 言下之意,便是说这群人打过仗,胆子大,不怕受伤。遗玉沉默了一下,觉得重点不在这里,又用余光打量了左右,都是一张张难掩兴奋的脸,再望着球场上那群人,不难发现他们打的进猛,追的越紧,看台上的众人便越兴奋——这才是他们“胆大”的真正原因吧。 正这么想着,下头便出了事故,一匹马冲的过猛,掉头时候拐了腿,直接将马上的人抛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五六圈,堪堪撞在一棵柱子上,昏死过去,剩下的人依旧追着那小球跑,听见那判分的太监高嗓子喊停,才发现有人出事,接着,便如李泰所讲,两三个宫人迅速跑上去把人给抬走,又一名绑着黄|色额带的替补人选骑着马从西南角落上了场。 而看台上的众人,见这事件竟都是一副不以为然模样,遗玉瞧在眼里冷在心里,索性收回目光不再看。 李泰见她看的好好的,便突然低头去捏了那红灯果一颗颗地吃着,细密的眼睫垂下,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想不通是为何,便道: “觉得无聊?” 遗玉正要答话,却有比她口快的:“四弟,看他们打的热闹,便觉得技痒,不如咱们下去来一场?” 她不用回头也能想象李恪那张斯文的脸上是挂着唬人假笑的,李泰没搭腔,首先应声的是隔了两桌的李谙: “好啊,我早等不及了,咱们兄弟也下去,上个月我得了一匹极品的好马,这回专程送进了宫里,等下正好让你们见识见识!” “好马?”李宽正哄着李倩吃龙眼,朝前一探身,扭头看着眉飞色舞的李谙,道:“什么好马,有来头吗?” “自然,”李谙笑的得意非常,又一瞧李泰,带些挑衅道,“四哥那翻羽神驹这回可是送了来?等下比试比试,你们便知晓好赖了。” 见他故意卖关子,李宽也不急知道他是得了什么宝马,转而对毫无被挑衅的自觉的李泰道,“如何,你可有送了马进宫?” 放春前几日,有心在击鞠上一较高低的皇子世子们,便会提前一两日送了爱马进宫,连并各自的养马师傅,小心伺候着,这牲畜是比人过的还舒服。 李泰顿了一下,还未出声,就又有人插嘴:“六弟你这话说的,四哥的骑术可是我们这辈里最好的,没送马进宫,就不能同咱们一同玩了吗,四哥.咱们比一场?” 这说话的是五皇子李佑,此人是出了名的喜好游猎的爱玩之人,他母妃是四妃之一的德妃阴氏,说话做事,自然肆意一些,冲李谙摆了摆手,便也扭头去看李泰,这下可好,三双眼睛瞅着,话被堵尽,李泰是非得凑这个热闹了。 若是在两刻钟前,遗玉听见这群皇子们拉李泰下去击鞠,说不定还有看热闹的心思,可刚才亲眼瞧见那惊险和暴力,又听说李泰不喜击鞠,想是他不擅长这个,便打心眼里不乐意他凑这个热闹,可事与愿违,李泰竟是点了头。 李佑疑声道:“可不准像往年那样上去走个过场,咱们这回来真的,五个球,哪边先进满,算哪边赢。” “可以。” 李泰这回干脆的,让李谙和李宽都意外了,李恪是比两人表情都自然,他伸手招来内侍,吩咐道:“去对面问问,就说我们兄弟几个要下去比一场.有没有兴趣同来的。” 李谙皱眉,添上一句,“不要凑数的,叫他们骑术烂的、眼神差的一早别来,免得搅了兴。” “是。”内侍从后头绕了,一溜儿小跑朝西边看台上去喊人,这东边台上众人听见李恪他们要下去比试一场,就热闹起来,成年的皇子就那么几个,太子没来,老八虽有十六了,是个大小伙子,但老六李谙瞧不上他们技术,便打发了不叫下场,这下从老二到老七,正好是六个人,一队分仨,不打架。 “我同三哥一起,”李谙同李恪是哥俩好,这么说没什么,可下一句就让遗玉觉得有些欠抽了,“五弟也来我们这边,剩下的你们自己凑一凑吧。” 凑一凑!?当这是捡破烂儿呢,遗玉看看刚才还同李谙一起撺掇李泰下去比球的李宽,这个是敌我不明,再瞅瞅坐的不远,一脸弱相的少年蒋王李恽,怎么都觉得,李谙这厩一如两年前在东郊马场时一般厚颜可耻。 “好啊,说来我还没同四弟一道打过球。”李宽道。 “嘿嘿,我就同四皇兄一起吧。”李恽摸摸脖子圈儿上的小圆领,冲李谙道,又飞快看一眼李泰。 五个人都同意了,一圈眼神又瞄向李泰,就听他上下嘴皮一磕,还是那俩字——“可以。” “哈哈,那好,等下人齐了就同父皇说。”李谙说着,便凑到李恪那桌,嘀咕些别人听不清楚的话,许是安排一下对阵,毕竟正经的击鞠比试,一方是有六到十二人的。 遗玉暗暗皱眉,用眼神冲李泰问道:还真和他们比啊? 看出她的疑惑,李泰扬了下眉,就被李宽叫了扭头去说话,也是商量下对策什么的,毕竟不是瞎打,击球者、追球者、跑干扰线路的都有分配才是。 看他这态度,遗玉反而放下了心,便又怀疑,这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该不是要扮猪吃老虎?可是俩人认识这么多年,她是真没听说他喜欢玩这个啊。 北边看台上李世民注意到他们动静,只是瞟了几眼,便任由他们闹去,今日不比往常,不需拘束。 杨妃替了宫娥,亲自在一旁给他斟酒,笑语些什么。且不说皇子,这些公主们亦是极喜欢击鞠的,见李泰李恪他们拿定了主意,便有人离席凑桌,相互几句话商量过,却是另有玩的。 “卢小姐,”遗玉正琢磨着李泰的心思,听见身后人叫唤,扭过身去,就见身后的两桌,杜荷挪到了一旁去座,几名公主同王妃聚在一起,出声叫她的是临川公主。 “难得见他们这么有兴致,”临川一笑,便让人觉得艳艳,头顶上的金叶牡丹花盛折着光线,闪的遗玉眼花,“我们准备添回彩头,你要来吗?” “彩头?”那就是要赌胜负了,谁说边城流卒最好赌,这长安城里,是有这天底下最喜欢赌博的一群人在。 “然,”城阳习惯性地挑了下巴看遗玉,脸色是比刚才摔碟子时候好上许多,“便是猜的哪边能先进五个球,”她将酒杯在案上磕了磕,从手腕上掳下一只镯子搁上案,遗玉看边上几人惊讶的眼神,也知道那不是什么便宜货,果然,就听长孙夕无奈道: “公主把这熙阳暖玉都拿了出来,是叫咱们抵宅子不成?” 第七十九章 玉无价 “公主把这熙阳暖玉都拿了出来,是叫咱们抵宅子不成?” 长孙夕说着话,遗玉又细看了城阳搁在案上那只镯子,就是她不谙玉石之道,也不由暗叹一声,果真是一件宝物,这镯子并非寻常玉石的颜色,而是一种粉腻的色泽,石质微微透明,就像是枝头桃花开得最盛时候的模样,惹人怜爱,从那镯子色面的洁净程度可以着出来,城阳是极喜欢这件东西的,这般有信心地拿出来赌了,是信哪边能赢? “驸马,你待会儿就同三皇兄他们一道下去比一场,”城阳隔着两桌叫了杜荷,语中多带傲气,“本宫就赌你这边会赢!” 城阳这边下了大注,杜荷是没受宠若惊的样子,文质彬彬的脸上挂着笑容,还有心打趣道:“那就多谢公主捧场了。” 遗玉心里疑惑,这公主明明是和杨妃不对盘,怎么还偏帮着李恪这边?这皇家的孩子,就是心眼多,关系又复杂,她是要记下来,好好琢磨琢磨才是。 听见她们说话,李恪转过身来,先看一眼那只宝贝镯子,讶了讶,对着城阳作势一揖,乐道:“的确是该多谢皇妹捧场。” “呵呵,”临川将手搭在城阳肩上笑了笑,“你这般彩头,谁能比去,好罢,我只能与你一道了,”说着,她便将手伸到头顶,小心将那朵扎眼的金叶牡丹摘下,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将嵌在上头的那颗盈黄的宝石抠了下来,搁在案上先前盛放樱桃的那只银碟中,道: “这虽比不得你的熙阳暖玉,可也是能值五十万钱的物件。” 这五十万钱便是五千两银子,也真是大手笔了,临川搁下那宝石,前倾了身子,娇声唤道:“驸马,你就同三皇兄他们一道,本宫压你赢,你可要好好比呀!” “公主放心。”临川的驸马坐的较远,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这下不光是李恪,李谙、李佑他们转过了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女人暗斗,他们身旁的妃子,是看着那案上镯子和宝石,再摸摸手腕再抿抿鬓,似是在寻思着能拿什么出来,等下好给自己男人做了面子。 “你们两个,是欺负我独身来了么,”长乐笑斥城阳同临川一句,对姐妹说话是免了自称,“真是不好办,我又想赢你们的东西,又怕输,可叫我仔细想想。” 两位公主已是下了大头,都是压的李恪这边能赢,如此便显得李宽李泰这边势弱,谁说攀比心只在女人,男人更胜,李宽当即便对同城阳她们坐在一起的楚王妃,道: “王妃焉能不助本王?” 两边下彩,按着他们通常玩法,当是哪边重,哪边先掌了击球的权利,便是先机,女人们下彩,男人同样是在较劲,谁又心甘情愿在这种场合示弱。 楚王妃样貌寻常,可出身书香世家,气质不凡,她瞅了瞅李宽,放下手中咬了半口的龙眼果,手在腰间拂过,取下一只锦囊打开,掏出一枚两指粗细的龟鼻纽玉印,示给众人,和声道: “此物是虞师亲刻给家父,又转送与我,便拿来给王爷做个彩吧。” 虞世南篆的章子?众人微微色变,李宽当即收敛了笑容,从腰上扯下一块玉佩,递给她,道:“王妃不必,不如拿了我这去——” 楚王妃抬手打断他的话,探身将玉印搁在放了临川那颗黄宝石的银碟子中,道:“我与公主对一对,赌我们王爷这边赢。” 即是下赌,当赌输赢,一一对上,她寻了临川的宝石作对,这便是输了,那印章归临川,赢了,那宝石就归楚王妃了。 “我也来压一压。” “我这件同你一对” 这三件宝物,引了众女兴致,今日是入宫与宴,便都戴了心爱之物来攀比,不乏有价值千两的东西,就是没有的,就从自家王爷或驸马那里取了一件,有压了几位王爷的,有压了自家驸马的,一一对上。 遗玉看着那满案的珠宝金翠,稀奇玩意,刺人眼目,单有城阳那件暖玉孤傲地搁在案中,却是无人敢拿了东西上前相较,心中暗道,天下女子,也就是这群人,能够这般奢侈了。 “哈哈,二皇兄、四皇兄,”李谙小人得志地大笑一声,指着那一桌宝物,道,“你们这边可是逊上一筹!” 李宽是不以为意地笑笑,道,“这可还有人的彩头没下,你言之过早了吧。” “哦?谁还没下?”李谙眼巡过众女。 “是本宫同夕儿,”长乐端着酒杯,滋了一口,抬眼瞧了一下神态安静的遗玉,“还有卢小姐。” “那你们快下啊,”李谙催促道,“我们己是结伴好了,只等你们落了彩,便下去比一场,皇姐,姐夫可是同我们一道的,你定要压我们赢啊!” “急什么,”长乐扭头,询问长孙夕道,“是准备压哪边?” “大嫂呢?”长孙夕今日打扮很是素净,一袭月衫蓝裙,梳了双环飞仙髻,除却点翠,只在鬓侧簪了一朵玉茗花,就是这样,也是压倒众女的美色。 长乐伸手在脖子了扶了扶,摘下那串引人眼球的蓝色的珍珠链子,搁置在桌上一盘龙眼果上,不出众人意外,道,“驸马既同三弟一道,那本宫便压了这边吧。” “多谢皇姐!”李谙大叫一声,已有些疯张之兆,又挑衅地冲李泰递去一眼,被遗玉逮了个正着,暗翻了个白眼,就听长孙夕开口: “同姐姐们选一样,是要安全些,可我今日,偏就想赌一把。” 遗玉抬首,就见那国色天香的长孙三小姐,扫过来一眼能迷尽天下男子的明眸浅笑,将鬓髻上的那朵玉茗花摘下,搁置在了城阳那只镯子旁边,婉声道: “拿我那香岚苑,赌二哥和四哥这边赢。” 李恪脸色飞快一变,李谙不满地哪嚷了一句,李宽呵呵一笑,学着先前李恪样子,对长孙夕一揖,“多谢长孙小姐。” 她倒真如先前所说,拿了宅子来抵,遗玉不知那香岚苑是何所,但见城阳蹙了下眉就没有多言,便知道不是普通宅子,李宽李泰这边既没她兄长又没她夫婿,她去折本下注,这是为何?遗玉不惮多臆,可是心里却亮堂,被人觊觎了心爱之物,她怎会舒服,又扭头看了眼一脸冷清、不知所想的李泰,自坐在这台上,头一次主动出声,似笑非笑地看着长孙夕,道: “是我寡闻了,不知那香岚苑是什么地方?” 长孙夕回望她,道,“是我于京中一座赏玩之用的别院,苑中开有百花齐放,因各地花匠细养,可供四季摘戴,故此得名。”长安女子爱美、爱花,有时一朵新鲜的花儿是比金钗更贵。 长乐闲闲地在一旁添了一句,“夕儿这香岚苑,可是有小芙蓉园之称,论价值,能值千金。” “姐姐过誉了,我那地方是比四哥的芙蓉园差得远。” 百花齐放,遗玉听她们一个吹一个捧的,暗笑这天底下除了大蟒山扑桑村那个神秘的小山谷,她是还没见过哪里能开百花的,显然这香岚苑多是靠了长孙夕这绝色的名头,她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长孙夕难看,单叫她说出一百样花种的名字,她能够吗。 “说这么多做什么,”李谙等着下去击鞠,没了耐性,斜着眼冲遗玉道,“你可有彩头要下,若是没有就别问废话。” 他话中不无轻视之意,便是看着遗玉一头素髻,全无珠簪的模样,虽在场众人也是这般所想,但没哪个有他这般心直口快,又不长眼色说出来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泰是对这位卢小姐不一般,谁会去触这个眉头,果然,就听一声冷哼,便瞧见那刚才还冷眼旁观她们热闹的男人,开口道:“多嘴多舌,岂是丈夫之态。” 遗玉听他开口维护,心里舒坦,便不插话,而李谙被暗指不像个男人,当即就恼了,可他刚张嘴,就被李恪打断,让他没能说出更没脑子的话,“四弟莫生气,卢小姐勿怪,本王这六弟是心直口快了一些。” 李泰不语,反是遗玉笑吟吟地瞅着李恪,道:“蜀王这般脾性,我早在两年前便领教过,怎会同他置气。” “你——”想起当年在马场那件差点下水摸鱼的臭事,李谙憋红了脸。 “好了!”长乐冷了脸,拿出架势,扫了一眼李谙,看向遗玉,客套道,“卢小姐毕竟少同我们这些姐妹一道,不知咱们喜欢赌些小彩,若是不便,就不必下了,”她伸手隔空拂过满案的珠宝,略一粗点,指着自己那串孤零零的珍珠链子,抬头对李宽李泰道: “三弟这边彩头重,先一局。” 李谙一改方才恼色,站起身,得意洋洋地看着李泰,“我去同父皇说,”又冲候在一旁的内侍道,“去牵本王马来!” 遗玉被无视地厉害,看他一跃下高台,大步走向李世民,周遭瞄向自己的眼神多少是带着轻视,谁不知这位卢家的二小姐,是个没家底的五姓女,卢家又败落,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李泰侧目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庞,知她在意,眼神一转,便将酒杯递给宫娥,当着众人的面,摘下左手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摊手递到她面前,道: “想同她们玩一把也可。” 这是他常年戴在手上的一方戒指,遗玉第一次见时,还是几年前,那时他是在拇指上戴,随着他年纪增长,这边换到了食指,只当是饰物,却没问过何解。 可她不知,不代表当座没人知道,李宽看着李泰的手掌,面色怪异道,“四弟莫不是在开玩笑?” “咦,这是什么好宝贝?”临川疑惑地望着那枚安静地躺在李泰掌心的戒指。 李宽摇头,并不细解,只道,“却是能抵得上你们这一桌宝贝了,”又看向遗玉,笑道,“卢小姐可是要想好,若真拿了四弟这东西来赌,输的话他可就亏大了,指不定到头来,他缓过这冲动的劲头,还要怨你,哈哈。” 四周议论纷纷,就连李恪都不知道那戒指到底是什么东西,心里有了计较,便道,“皇兄此言差矣,四弟既然拿出好东西来,便是有心能赢,卢小姐若是拒了,这便是缺了些信心,”说着,又笑眯眯地看向遗玉,“卢小姐以为呢?” 李泰同样看着遗玉,目光有些深幽了,李恪的话,正戳中他心结,两年前,就在他们离京之前,他可以说,胆敢蒙着眼睛让他纵马撞过去的遗玉,是十成信他的,但是这次西南一行,反倒是让两人之间的信任出了问题,他想要补救,可总也摸不着门道,只能看着她对自已报着那道抹之不去的怀疑。 遗玉是没有答话,可她轻轻推开他手掌的动作,却让李泰心中一沉,只是是接下来,她嗔望来的一眼,就叫他莫明了,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抬手绕到颈后摸索了几下,在众人的注视下,解下项上的一抹红绳,从衣襟口,拎出一件藏匿的物事来,拿在手里握了握,李泰看见那东西,两眼顿时眯了起来,道不清心中滋味,就见她起身上前,一手捏了她那朵玉茗花,从那熙阳暖玉身边拿开,放在了长乐那串无人比对的蓝色珍珠串子边上。 “卢小姐这是何意?”长乐代长孙夕问了一句,神色很是不愉。 遗玉没答她话,冲推持着脸上完美的笑容的长孙夕,问道:“长孙小姐的香岚苑价值千金?” 长孙夕迟疑地点了下头,“可以这么说。” 遗玉又扭头去问城阳,“这熙阳暖玉是公主心爱之物?” 城阳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沉,本不想搭理她,可余光瞟见李泰暗含警告的眼神,还是点点头,道,“正是。” “那便对了,”遗玉抬手,张开五指,红绳绕在指缝,手心里的东西跌悬下来,在空中荡了几下,那抹晶莹剔透的红润鲜泽,在这春光里,竟叫人突生惊艳之感。 “黄金有价,玉无价,此亦是我心爱之物,压我们殿下胜。” 第八十0章 有何不可 悬在遗玉手上的,正是当初卢氏被韩厉带走后,作为念想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块红玉,一块未经雕琢却美色逼人的玉璞,这枚玉石只有鹌鹑蛋大小,略成椭圆,通体晶莹,入手冰润滑腻,最稀奇的是,在阳光下头细看,艳光十足,玉中竟似有髓液流转。 只可惜,如此一枚玉宝,却被遗玉拿一根一两银子能买一小筐的红绳缠绑了当做挂坠,绳结捆绑处的磨痕,更将它美色遮半,不怪她暴殄天珍,是她从没将这玉当成一件饰品,而是一种寄托看。 众人瞧着遗玉手里的红玉,下意识忽略掉刚才那一抹惊艳,甚至有人小声道,“当什么好东西,也敢同熙阳暖玉相比。” 遗玉是没半点心虚,这块玉是卢中植给卢氏的“传家宝”,虽不知道这传家宝的名头是真是假,可那老爷子是万不会拿次货来糊弄她娘的。 但凡是宝,自有识货的人在,城阳伸手托起了遗玉悬着的玉璞,隔着几圈绳子,轻轻摩擦着玉面,又掂了掂重,面露异色,最后干脆将玉从遗玉手里拿过去,对着阳光照了照,待见当中玉液晶莹之态,轻吸一口气,忍住了已到喉咙里的惊声,再抬头,却是两眼放光地盯着遗玉,难掩急促道: “你当真要拿这个来赌?” “自然是真的。”遗玉看着她表情,暗暗疑惑,这块玉她都不知道什么来头,难道城阳看出来了?她是不知,这位公主是极爱玉石之人,玩的多了,便颇有研究,可以说是个中行手。 城阳脸上忽而绽出笑容,“好,本宫就同你赌了,”她又捏了两下遗玉那块红玉,才放在她的镯子旁边,这便收敛了笑容,将方才的惊艳之色掩饰干净,可嘴上似是不放心地又添了一句,“愿赌服输。” 遗玉瞧她一副已赢了的模样,心中好笑,既然拿出来,又怎会反悔,便点头应道: “愿赌服输。” 两人这般你情我愿,旁人就是另有心思,也不好插嘴,这么一来,忽略那些几件凑热闹的零碎不计,于是李=谙去同李世民秉罢回来,方才得的先球权,就这么不翼而飞,笑卡在脸上,指着案上的金银珠宝,话没说利索一句,就被李恪堵了: “二哥,四弟,你们瞧,咱们是不是按着寻常法子抓阉。” 李泰将目光从案上那枚红玉上移开,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拂袖理了下衣摆,道,“不必,就让你们先行。” 遗玉暗暗挑眉,他是大方了,可人家不见得领情,果然,李恪笑着摇头道,“这怎好,还是你们先吧。” “好。”李泰干脆地点了下头,压根不同他做无谓地推让,遗玉眼尖地瞧见李恪脸僵了一下,暗道一声活该。 几位皇子都起了身,方才被李谙差去牵马的人,一并知会了其他几位带进宫的侍从,这会儿遗玉打眼望去,就见场上的绿黄两队都停下,有侍从牵着马从边角绕进来,宫人们捧着早准备好的软甲过来给他们换上。 对面看台上则走过来一群人,在东边台下立了,李宽李恪李泰他们走到台边上同众人说话,遗玉还是看见几个熟人的,比方说,杜若谨,比方说,高子健,其实也不是她一眼就瞄到人群中的他们,只是这两人一个走到跟前唤了她,一个则是一直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狠瞪着她。 “卢小姐。” “杜先生,”遗玉点头一礼,杜公未去一年,尽管杜若谨袭爵,未示尊重,是不能唤国公的。 “没想你今日会来,”杜若谨还是一派风华公子的模样,在遗玉的不解中,抬手比了下击鞠场地,轻声道,“我以为你不喜欢看这个。” 一语正中,遗玉还真是不喜欢这种暴力游戏,眼下又担心李泰待会儿会受伤,便更不喜欢了,“我是头一回看人击鞠,以前只是听说,亲眼瞧了,是同想象有所出入。” 她话说到含蓄,杜若谨却能明白,理解地点点头,温和地出声道,“他们便是做的这一行,打的过激了些,待会儿我们比时,是会小心的。” 两年过去,这人依然是个万年不变的老好人,也算这浮华的长安城里一朵奇葩,遗玉冲他笑笑,正要再说什么,余光收进一抹碧色,侧目就见丈远外的看台边上看过来的李泰,不知为何被他瞧得心虚,到嘴边的话变成打哈哈,应付了杜若谨几句,他便走开了。 “嘶——” 偌大的园子里,突然响起一声马啸长鸣,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场上一匹雪白骏马仰踢嘶鸣,大半身子腾空而起,膘肥体健,鬃毛璇卷,声厉色纯,当是一匹极品的好马模样! “哈哈,我先下去溜两圈,”李谙刚才臭脸在看到这匹马后又变阳春三月,在一众爱马的男人们的羡妒目光中,纵身跃下看台,几步迈过去,看来,这便是他先前所说弄到的宝马了。 接着,陆陆续续有侍从牵了马匹过来,遗玉坐直了身子寻着一匹黑灰色的马儿,可是黄的红的白的花的,就是没见那匹据说是黑灰色的翻羽神驹。 见有公主王妃上前去看热闹,便也忍不住蹭到李妾身边,看看正在给他系护具的宫人,问李泰道.“翻羽送进宫了吗?” “嗯。”李泰是没同她打马虎眼。 遗玉眼中一亮,便又探着身子张望那已有七八人在跑动的马场,李泰看她满眼期待,像是半点不担心他输了会搭上那块玉的样子,目光轻闪,又想起半个月都未同她好好说过话,便让侍从捧着软甲护具退到一边,道: “给本王穿戴。” “嗯?”遗玉正四处找寻翻羽,回头就见李泰抬了双臂露出精瘦的腰部,宫人机灵地递了硬皮腰封上前,她在两者之间来回一瞄,还没怎么,便觉得有些脸红,小声道,“我帮你系带子,你自己扣上先。” 李泰是瞧见她耳尖红润,眼底染上逾色,不动声色地威胁道,“是不想要你那玉了么。” 这人!遗玉又气又笑地轻瞪他一眼,左右看了看,是有妇人正帮自己夫婿穿护具的,又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便腆着脸拿过那宽长的腰封,凑上前去,两手探到他腰后环过,却像是投怀送抱的样子,薰香之气撩着她鼻尖,心弦被拨,这时又听见他近在耳边响起的低声,手便不利索不起来。 “为何前阵子不来寻我?” 好不容易把腰封绕到前面,她垂头系着腰封上的带子,掩饰面红,轻声抱怨道:“你还说.谁叫日子定的那么仓促,你是不用亲自管事,怎知成亲不是两个字这么简单,该准备的的多着呢,一个月哪够用,不如你去同礼部说说,再推后两个月好了。” 李泰无视掉她后半句话,低头看着她肩颈上露出的雪白,略一忖度,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差什么你就写个单子,过两日我让人送去。” 听这话,遗玉心里受用,可面上却轻笑出声,好像什么事到他这里就是一句话那么简单,刚才的臊意一扫,她抬头迎上他目光,打趣道:“怎么,你还要帮我准备嫁妆不成?” 李泰看她眼睛闪的亮亮的,心觉可爱,混不在意地答道,“有何不可。” 遗玉手上动作一听,使劲儿盯了他一眼,发现他眼里的认真,心里甜滋滋的,又垂下头,嘟嚷道:“你还当真啊。” “最近事忙,一时无暇他顾,你若有什么需要,开口就是。”其实,若按着李泰原先的安排,坤元录一期定稿之初是不会让他忙的脱不开身,但是前头内库那笔无头债,背了个无名的黑锅,让李泰手下一些自命清高的文人甩了蹶子,这才会大婚在即如此忙碌,可他不会同遗玉这般解释便是了。 “不用,”遗玉将腰封上的带子串好,打了个结实的活结,抬头笑道,“你忙你的便是,我这边会处理好。” 开玩笑,她从来不想做他的累赘,更不想做他的附庸,说是她的自尊心也好,就连过门的嫁妆都要他来准备,那她成什么了? 李泰看她这般表情,知再多说这女人许会暗恼他,借她给他系护腕的空荡,便腾出另一只手搭在她肩头,轻捏了一下,转了话题,“你喜欢湖?” “喜欢啊。” “竹子?” “喜欢。” “好。” “嗯,好什么?” “没什么。 说话说一半,最烦人了,遗玉不满地撇了撇嘴,将护腕系好,又检查一番,确定没出错后,方仰头望着比她高出一截的男人,笑得温柔,嘴里细声说出的话,却是满满的警告: “我不管你同他们击鞠是打的什么主意,要是伤着一点儿,哼。” 李泰轻抖了下眉梢,听她说话这口气,觉得这女人胆子是愈发大了,可偏他生不出半点不悦,反而心情又好上一些,又捏了一下她软软的肩头,才松开手,转过跃下看台,同李宽等人一道朝马场上走去,遗玉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他是否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但扫到场中一处,却是忽而微睁大了眼睛—— 那匹四肢修长的马儿就在四周的马匹载人奔跑中,安静地站在草地上,侧头甩着额颈上顺滑的黑灰色鬃毛,就是有马匹擦着它身边跑过,它也只是懒洋洋地抬起头,打个鼻响。 这看着就像是没睡醒又有些臭美的懒马,该不会是翻羽吧。” 第八十一章谁人为你忧 一群皇子王孙驸马爷们在场上来回奔了几圈热 身,待所有人准备妥当后,便下马牵着走向北边皇帝所在的看台。 “父皇,儿臣们都备妥了,待会儿就请您给当个评判,一定输赢。”李宽作为在场最年长的皇子,自然被推出来说话,就 新唐遗玉 第131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32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32部分阅读 是李谙也不会在这时插嘴。 “好,”李世民一手搁在素头,从左至右扫过这群年轻人,手指在案上叩击了两下,身后内侍便冲边角打了手势,就见两名内侍捧着托盘上来,因盖着黄绸,着不清上面搁着什么。 “既然是要比,那便认真比上一场,赢的人朕自有赏赐,去吧。” 台下一片齐齐应声,都是血气方刚轻气盛的男子,皇帝亲赏更像是一记鸡血打在他们头顶,这便牵马折返回场地上,双方各有十人,系了蓝色同红色额带区分开来,翻身上马,个个动作潇洒,无一人显抵忽略他们脸上的兴奋不计,倒像是要上阵杀敌一般。 “咚咚咚!”马场四周比方才多出了一阵鼓声,越敲越快,越击越响,听在人耳中仿若闷雷隔空,让人心跳不由随之加快,遗玉侧身坐着,望向己在马场上前排列好的二十人,开局前,他们前面朝着一个方向等待,只能从护具下的衣物同他们头上的额带颜色判断谁是谁,李泰就站在李宽身边,因为身形颀长,在马背上的一群人中很是显眼,只是他所骑那匹黑灰色的马儿比起其他马匹来说,要显得无精打采一些。 “铛!”一声刺耳的锣鸣之后,李谙将手中鲜红的鞠球朝着远处网兜木墙的方向抛飞,一声高喝,一马当先执着手中的堰月杖冲在了众人之前,追撵那比拳头搭上一圈的小球,紧接着,身后众人才反应过来,除了个别两三个朝着反方向跑外,其余人蹦着李谙的方向追击过去,马群后尾扫荡起一片尘烟,处观其速,竟不逊于方才那两队武人,着台上众人顿时噪声,马场上也响起了高喊的人声: “让开!” “左!左!追!” “中啊!” 遗玉睁大了眼睛,望着混乱成一片的人群,早不见那颗红大的鞠球跑到了哪里,就见那纵马的人群在半快场地上横冲直撞,左突右围,马群刚朝前移去两三丈,便又因为鞠球退回来,呼啦啦一下追撵过去,一根根偃月杖在空中挥舞着,喝嚎声、马鸣声不绝于耳,想起方才杜若谨同她说的话,什么会小心,这群人简直比刚才那群还要疯狂! 李泰在人群当中,遗玉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刚寻见个人影,便又很快失了身的踪迹,那匹黑灰色的翻羽神驹混在一大群“宝马”当中,半点都不显眼,直到这边看台上有位皇子高叫了一声—— “击到球了,二皇兄抢到球了!” 按照规定,击鞠当中最后一个击到球的人,众人围抢时候不得用球杖攻击到这个人到司马身,只可从旁追赶干扰阻拦,唯一能抢到球的方法,就是你要比他跑得快,先击到球,这便造成众人都在纵马狂行,越跑越快,转弯时候一群人挤在一处,也变得十分惊险。 遗玉听见那小皇子高叫的同时,便看到那一大疙瘩人的附近溜边皇出一匹枣红马,独自朝着对面的木墙冲去,手里的偃月杖时而挥一下,开场到现在,她头一次瞧见那颗红色的鞠球,再往后一瞄,双方人马已是跟上,这么一拖一拉,她才便看见了勒马停在人后的李泰,不知为何,没瞧见他“英勇”击球的样子,反而松了口气。 “追!追!” “拦住他!” “快啊!” “铛!” “咚咚咚!” “红方一球!” 紧密的锣鼓声,尖锐的嗓音传报,那颗红色的小球不见了的踪影,却是已被李宽准确地击进了红方的网兜中,场上奔波的人马愕然停下,一息的安静之后,赶在看台上众人喧哗之前,便听见一句恼怒声: “可恶啊,刚才是哪个混蛋抢了本王的球!” 李谙这嗓子吼的,遗玉坐的这么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心中顿时给这六皇子盖上一个“球品差”的戳子,再瞧一眼不远处的李世民,单从他脸上的淡笑,看这当老子的是不介意自己儿子偶尔放肆一回。 “皇嫂,二皇兄何时这么本事了?”临川拎着裙子从后头过来,在已回了座位的楚王妃的身边坐下,楚王妃只笑不语,临川便自己寻了话说,坐在她另一边的小公主许是听她们说话无趣,眼睛在四处溜达了一圈,便跪坐起来,用膝盖磨磨蹭蹭地挨到遗玉身边,伸手扯了扯她衣袖。 “笑笑姐姐。” 遗玉听见这小声音,扭头对上那张粉面团子一样的小脸,便软下声音,“怎么啦?” “倩倩坐这行呜?” 遗玉迟疑了下,扭头一看,见城阳和长乐她们不如何时都挪到了前头去坐,临川又和楚王妃在说话,倒没人看着这小姑娘了,便点点头,伸出手,道: “来坐前面看。” “嗯!”李倩喜滋滋地应了一声,便抓着她的手绕到她另一边去,乖乖地坐下来,看一眼远处又开始你争我多的人马,看不懂,也不闹腾,就低头玩起李宽先前给的那个小铃笼,时不时抬头着一眼案上那盘别人那里没有的红色小果子,扭捏着,却不开口讨要,遗玉分神留意着她,心生怜爱,便将自己不大舍得吃的樱挑盘子拉到她手边,轻声道: “姐姐喂你吃果子好不好?” “好!”小姑娘顿种笑眯了眼睛,大方方地应声,见遗玉捏了一颗送到嘴边,还“啊”地一声张了红嘟嘟的小嘴。 “别把果核吃了,”遗玉细心地提醒她,见她点头却不动事,便拿了絮上一只空碟子递到她面前,“果核吐出来。” 这才哄她吐了小核到碟子里,又喂了几颗,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只要遗玉不提醒。她就能一直合着樱桃核在嘴里,因为没照看过这么小的孩子.又怕她吞子果核,遗玉便一边喂她,一边提醒她吐果核,几下低头的工夫,马场上锣鼓再响,又传一阵喧哗。 “哈哈!进了进了!”不用多猜,这得意洋洋的声音是李语无疑,东边看台上,压了李恪他们赢的女人们,自然是好一顿高兴,娇声低语,相较之,李宽李泰这边压彩的人就安静许多了。 这仅是开场,双方你来我往打了个平手,看台上的众人也都从北边挪到了南边就近观看,更有性子活泼的公主妃子站起来给场上的男人助威,也只有遗玉和楚王妃,还有长孙夕三人在原位上坐着,其余的位置,都空荡下来。 “卢小姐不去前面看看吗?”听见这声音,遗玉转过头,看着长孙夕笑眼丰的探询,摇了摇头,“长孙小姐呢?” “并非是坐的近,他们就能赢。”长孙夕伸手在案上抚过,指着一物,“我倒是感兴趣,你这块玉到底是什么宝贝,会入了二表姐眼的,定非寻常之物。” 遗玉看着她纤纤互指下的那抹茜红,浅笑着,坦白地道,“长孙小姐问错人了,我亦不知此玉名 “哦?”长孙夕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既是卢小姐之物,因何会不认。” 言下之意,便是在怀疑这块玉的来历了,客观来说,长孙夕为人处事是比她大姐长孙娴叫人舒服,就是出声质疑也能委婉上三五圈,可遗玉就是觉得,面对她的时候,心里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便直言道: “你不必多疑,此玉的确归我所有。” “卢小姐误会了,我不是怀疑这东西不是你的,只是好奇是谁会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与你罢她说话极嘻技巧,换了别人许听不出来什么,可遗玉本就是极其喜欢玩弄文字游戏的人,便听出长孙夕旁敲侧击地打一些事,又不动声色地暗指这么贵重的东西非是旁人所赠,不可能是遗玉这落魄小姐的身份会有的,听明白这层意思,遗玉便收敛了笑容,神色略淡地看着她,道: “长孙小姐说笑了,我卢家乃是范阳卢氏一脉,五姓渊源之深,非是寻常门户,祖父虽是多年不在官场,为人清廉,可祖上基业犹存,传一块玉于我又有何奇。” 长孙夕貌美的脸庞微愣了一下,随即歉然一笑,“你真是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 “无需解释,我也没别的意思。”遗玉回了一句,便扭过头不再理会她,前有长孙涣被杀卢智葬身火海,后有长孙娴屡次刁难而名声被毁,长孙家和她已结死敌,表面工夫她会做,可是绝对不会逆了自己的脾性,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李泰顶着,她只要做自己该做的就好。 一旁的楚王妃赵娉容来回在她们脸上扫过一遍,便起身,“我也去前面着看。” 她刚站起来,场上再次马蚤动,锣鼓一响,又有人进球,遗玉只听李语的咒骂声就知道,是李泰那边进了,又望望赶在前头的人,却是杜若谨。 谁能想到,杜若谨这一球就好像是个征兆,接下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马场下的翩翩公子.拿了堰月仗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他一球接着一球,没给李谙那边进球的机会,两刻钟后,直将他们逼到了四比一的地步,遗玉愣然地看着他在人群中冲击突围,在几次失误中连进了三球之后.看台上已有胆子大又尚未婚嫁的公主小姐们兴奋地一个劲儿地呢喳着“杜公子”、“杜大人”,这濒临失态的模样,不用想便知又俘获了多少少女之心。 遗玉再瞧瞧依旧落在人后头,几乎被忽略的李泰,忽然笑了起来,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公主扭头再仰头,姿势难受地看着她脸上古怪的笑容,便也笑着露出几颗小牙学嘴: “还好、还好,还好他打的不好。” 遗玉脸上一红,作势轻瞪了她一眼,又不好同个小孩子计较,只能摸摸她头,道,“不许学我说话。 李倩嘟嘟嘴,又低头去玩小铃笼,遗玉再抬头着场上,两支队伍又开始相争,可就在杜若谨再次击球到了对方木墙前时,异变突生—— 杜若谨手中的球杖飞了出去,前冲的马匹被猛然停下,就见他身影伏在马背上一颤一颤,身后追赶的众人也都停了下来,看台上一片哗然,四处都是姑娘们担心的声音。 像是一个玩笑,正在势如破竹的时候,杜若谨突发了旧疾,幸在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能继续上场,便回到看台上休息换了一个人上场,少了这员猛将,李宽这队立刻弱了下来,接连失球,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被李恪、高子健、李谙三人分别打进一球,追成四平。 “哈哈!都给我冲!再一球咱们就赢了!” 李谙高叫一声,从险败到追胜,让他双目兴奋地发红,打马当先跑在前头,竟错出身后众人一匹马身,直逼木墙,原本李泰那边还在守门的人都忍不住催马赶上去,可是望尘莫及,观此情景,遗玉这才迟钝地担心起自己那块玉来,紧盯着那群追赶的人影企图找到李泰在哪里,希望这人还有后招。但眼睛瞧直了都没找着人,心悬起来便又匆忙回头去盯着李谙的身影,歆默念着:失手、失手、失手 就在离兜墙两丈远时,一马当先的李谙高高举起偃月杜,狠狠挥下—— “给我进去!” “嘶!” 眼瞅杖落球飞,当是时,一声烈马长鸣破空,李谙胯下的白马身形一顿,手杖依然落下,鲜红的鞠球猛地飞向木墙,却是一击重重打在墙头,飞速反弹开来,从马上众人头顶飞过,众人急急调转马头待要追赶,方回头,却是怔愣,不见球影,但见左前方一道马影跃入眼帘,风驰电掣,一缕尘烟在后,转瞬便成一点背影! 遗玉随着众人一道“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看着那匹一骑绝尘的黑灰骏马,四足践踏似不沾地,有如背生双翅一般,好一匹翻羽神驹! “拦住他!”李谙气急败坏催马追上去,一边大喊,不知是不是幸运,那便守在墙下的三人,全都是他们这边的,三人当即夹紧马腹迎上前去,当中冲的最前的,正是李恪。 四人四马,双方不过眨眼功夫就要在离木墙五丈远处相遇,李泰或受三面夹击,当中对面直直冲过来的李恪毫不减势,更叫人心惊的是李泰竟也纵马迎上,不退反进! 这两人,是不命了吗! “啊!” 眼见将要撞上,看台上已有女子惊叫出声,余音未落,就见两人两马,猛然相碰! “嘭!” “嘶!” “嘶——” 一声巨响,两声马鸣,遗玉瞠大了双眼,就好像是将他们的动作放慢了数倍,眼睁睁地看着两匹马撞在一起,一匹飞出,轰然倒地,连带将马上之人抛飞出去,一匹倒退数步,身形歪扭几下,不等站稳,便再次踏足,载着它的主人,一往无前地朝着目标所在冲击,马背上的人影手中偃月杖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形,红色的小球轻轻巧巧地落入了网兜中,却迟迟不闻锣鼓声,看台上、马场上,有片刻吓人的寂静,众人视线落在那勒马转身的人影上,当是骇然! “啪!”李世民一掌拍在龙案上。 “三哥!”李谙惊叫一声。 “恪儿!”杨妃脸色苍白地拎着裙摆从看台上冲了下来。 “来人,速传太医!”李世民青着脸吼了一声。 “哄”地一下,看台上爆出人潮低语。 看台东南一脚,李恪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后,身边巳是围了一群人,个个脸上前写着担忧,尤以李世民脸上最重。 “恪儿,你是哪里疼?同母妃说,千万、千万别忍着。”杨妃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他额头上的汗,眼里溢出水光,李恪那一下摔得头晕脑胀,一时答不上话,杨妃眼泪便流下来,抬手拭着眼角,仰头对站在一旁的李世民哀声道: “恪儿这一下摔成这样,魏王他、他也不分个轻重,这可是他亲兄啊,臣妾求皇上做主。” 李世民皱眉看她一眼,扭头对太医道,“再好好检查一遍。 “是。” 这边是人挤人,那头马场上却是人去地空,没人注意到遗玉很不文雅地拎着裙摆跑到看台边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向木墙下,待到那匹高头大马前,被它扭头打了个鼻响,也不在意,仰起头,道: “你下来。” 李泰抿了薄唇,望一眼看台上的热闹,翻身下马,脚刚沾地,便被一双小手袭来,在他身上来回摸了一遍,最后落在他腰上,捏住了一块皮肉,使劲儿一拧,便叫他皱了眉,还未有不悦,低头便迎上她水光朦胧的眼睛,听她声音也是发紧发涩: “你、你要吓死我啊。” 第八十二章伤了,贬了,罚了 众人期待了一整年的击鞠赛,谁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精彩”,击鞠受伤本是常见之事,可凭着皇子们的金贵之躯,加上这群人的骑术都不差,只有小伤,历年来是从没有过两匹马横冲冲地撞在一起,直把人抛飞以致昏迷的情况。 李恪被小心翼翼地抬到着台上的阴凉地,昏迷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转醒,经太医诊察,是扭到了腰,擦破了些脸皮,万幸草地柔软没有摔伤他骨头,只是人醒来脸上还有些迷糊,来回看一圈四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着: “四…四弟呢四弟怎么样了?” 听见他声音,围在附近的人们多半是面露和色,心中暗叹着三皇子到这个时候还能担心这个,真是难得了。 “你这孩子,叫母妃怎么说你,都摔成这样了还关心别个,”杨妃既疼又怜地接过宫人递上的茶杯送到他嘴边,“喝几口水缓缓劲儿。” 李恪轻轻摇头,抬手扶着后脑,皱眉道,“四弟如何了,没摔着吧?” 李世民听他这一连两遍问,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疑色,心中暗思,面色却不由从方才的铁青变得柔和起来,道:“放心,他无事。” 说着便扭过头,脸色拉下,扬声一句:“李泰人呢?” 话说遗玉险些被李泰撞马的场面吓了个魂儿飞,拉着人细细检查了一遍,怕他瞒着痛处,又捏着他手腕掐了掐脉才罢,李世民要找李泰时候,众人四下寻去,就见马场边上两道人影远远走过来,同李恪醒来第一句便是询问李泰相较,他这不慌不忙的,难免遭人诟病,等人近了,那衣衫整洁毫发无伤的样子更是同李恪对比鲜明。 “父皇。”人群自然散开,李泰走上前去,遗玉犹豫了一下,想到他刚才交待,便听话地停下脚站到了边上,没有跟上去。 李世民上下扫他一眼,冷哼一声,眉眼里哪还有早上来时同李泰说笑的温和,“你还真是个好样的。” 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出来这是讽刺,李泰没有辩驳,遗玉听了李世民这当头一句,看着李泰独独的身影,就觉得心里好像被人放了一块酵母一样发酸发胀。 四周没人吱声,还是杨妃开口打破了这平静,她被宫娥扶着站起来,看着李泰,脸上泄出一丝薄怒,道: “你是图了一时爽快,可方才撞那一下,你皇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你——” “咳咳,”李恪一阵咳嗽打断了杨妃的话,引来众人回头,“其实不关四弟的事,是我一时慌张才没有躲避,四弟那匹翻羽是有名的快马,当时巳到跟前,他想要勒马定也来之不及,才会同我撞上,咳” “什么来不及,”李谙忍不住出声,狠瞪一眼李泰,道,“哥你不知道,你被撞飞出去后,他可是瞧都没瞧你一眼,驾着马就住前冲,直把鞠球击出去,都那会儿了,满脑子还想着赢呢!” 遗玉冷眼盯了一记李恪,便垂下头去,暗自讥诮,这吴王演技还真不是赖的,三言两语便把李泰给抹黑,这会儿谁还记得方才是两匹马对撞而去,只是李恪“好运”地摔飞了,李泰“倒霉”地站稳了。 “别说了,”李恪露出头疼的表情,拧着眉毛仰头看着李世民,轻声道,“父皇,是儿臣骑术不精,搅了大家兴致,此事同四弟无关,求您莫要怪罪。” 李世民没应他话,头动了动,环扫在场众人,便叫一群臣子们都心虚地低下头去,朝后推开几步,没敢露出毕点异样,这皇家的事,怎是任人乱看乱听,事出突然才围观了一把,可不能得寸进尺。 李世民沉默了半晌,方开口道:“来人,扶吴王下去休息。” 杨妃当即色变,“皇上,怎能就这么算了——” 李世民望过来的眼神让她脑子激灵了一下,知道再过头就要踩着底线,便将话头掐断,扯了扯裙摆,瞬间摆出一副柔顺模样,“那臣妾陪着皇儿一起去。” 李世民一摆手,“去吧。” 于是,事情在众人心中已经很明显了,吴王摔着了,杨妃心疼儿子了,想要同魏王翻脸,可也得瞧瞧李世民给不给她这个机会。 李谙是莽撞,可他也不是很傻,看这情况便知道他三哥是白挨了那么一下,输了球,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口气都出不了,余光看着众人同情的眼神,想到传闻,脑子一激,便不管不顾地两步冲到李泰面前,咬着牙,面色阴沉,一手指着李泰,对李世民大声道: “父皇您怎么能这般偏心,都将他都宠成什么样子了,他盗库之罪您可以帮着抹了,他差点害死三哥您是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您这是不公!儿臣不甘!” 李谙这突然地发飙,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瞧着他对李世民大吼大叫,一群人傻眼,遗玉也是愣了一下,是知道有脾气冲的,却不知道有这么蠢冲的。 “六弟!”李恪推开宫人搀扶,脚步虚浮地上前拉扯了一下李谙,杨妃只看了一眼李世民阴睛不定的脸色,便是心口发紧,不是日日共枕,可二十余年,她怎不知这表面宽厚的男人最恨人忤逆,当即竟是冲着他屈膝跪下,慌声道: “皇上恕罪,则安并无顶撞之意,是一时口快才无遮拦。” “父皇恕罪。”李恪使劲儿拉着李谙也跪了下来,低头之前脸上飞快闪过一抹懊恼,四周众人“哗啦”一声朝后再退开几步,多数都是转过了身去避嫌。 今日的天气是真不错,正午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就是待在搭了棚顶的看台上,也能觉得眼角尽是刺目的光线,遗玉低着头,眼珠子向上瞟,从一动不动地李泰身上,挪到那君主身上,就见李世民背对着她,似是看了地上跪着的母子三人几眼,而后就在一片吓人的安静中开了口: “李谙,你之官离京是有几年了?” 李谙被李恪在背后掐着腕子,绷着脸,满不情愿地答道,“儿臣是贞观八年离京的。” “这么说来,是有四年了,”李世民似是喃喃自语的嗓音落入众人耳中,正寻思何解,就听他声音中的温度陡然一降,冷声道: “那你可知,这四年来朕是看了多少份地方上呈进京的奏文,告你劳民伤财、为非作歹,田猎无度、不避禾稼!” 李世民在人前一直都是谦和模样,甚少会发怒发火,可这一怒起来,就单听声音便让人发颤,李谙首当其冲被他威势一袭,刚才的倔脾气顿消踪影,从头到脚僵硬一遍,不如何时方寻到自己的声音,却结巴地不像是他自己的: “那、那是他们诬、诬陷儿臣……” “诬陷?”李世民向前走了一步,声音降低。 “对,是、是那些该死的小人诬陷儿臣!” 杨妃早被李世民的冷声惊地说不出话来,李恪抬了抬头,只瞄了一眼李世民脸色,便又低下去,他知道这个时候谁开口多嘴,那就是上赶着往枪口上撞,虽他是恼恨,可终究到了这份上,又能如何。 “好个诬陷,”李世民摇摇头,“朕原本也是以为他们言过其实,最近方亲自派人去查探,所知实情,却是比那些呈上来告你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朕都没脸给你一件件说出来,本想着慢慢教改你,可李谙啊李谙,”他眼中眯起寒光,语调隐怒,口吐之言,恍若一记巴掌狠狠甩在李谙脸上: “禽兽调伏,可以驯扰于人;铁石镌炼,可为方圆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这益州的都督你也不要做了,给朕滚到虢州去,未得朕许,不得归京!” “咚!”这是杨妃昏倒在了地上,李恪同宫娥慌张地去搀扶,李谙则是一脸惊惧地跪走两步一把抱住了李世民的小腿: “父皇,不要!儿臣不去虢州!” “把他拉开。”李世民铁着脸下令,立刻有侍卫跑上来把李谙拉开,他转过身,再扫一眼垂头并脚装聋作哑的众人,道:“今日就到这儿罢,清露殿摆了酒宴,朕乏了,你们自饮去。”视线又在李泰身上一落,声音喜怒难辨: “朕没记错,你下个月就要大婚,这阵子就不要再进宫,朝会也暂免了,回去将道德经抄写十遍,月底送进宫来。” “儿臣遵旨。” 说罢,一挥衣袖,李世民便在侍卫和宫人的簇拥下,一片臣子呼送中大步离去。 “恭送陛下。” 三月三,放春日,一场击鞠,伤了一名皇子,贬了一名皇子,罚了一名皇子,谁得了便宜,谁吃了亏,个人心中自有辩解。 又是耸立的城墙下,遗玉跟在李泰身后,跨出了那道巨大的城门,便觉得压在头顶一早上的紧迫感散去,她抬头看看沉默不语的李泰,在离宫门远后,才快步走到他身边,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大手握了起来,同他并行在皇城空静的大街上。 “你有空抄书吗,不如我帮你写好了,唔,我学你的字应该不是问题,想必皇上也不会细看。” 李泰听着她故作轻松的语调,扭头看着她的脸,从笑容中寻出那抹忧色,心中轻悸,手掌一转便反扣住她柔软的五指,紧了紧,低声道: “不必,你不是还要准备嫁妆。” 第八十三章 有事好商量 他们在皇城门外的护城河头坐上马车,遗玉看一眼对面坐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李泰,低头把玩起手中的红玉,想起刚才李世民甩袖离开后,众女子面对那满案珠宝时产生的小小争执,结果是李宽李泰这边率先进了五个球,按理当是压了他们赢的人得彩头,但是长乐公主一句话就让押对宝的女人们伸不出去手: “先前说过是要父皇来评比,既父皇没判,又哪里来的输赢。” 长孙夕作为赢赌的一方率先拿起了她的那朵玉茗花戴回头上,将蓝珍珠串子递还给长乐,这便叫赢的人只好心亩不甘地,又故作大方地放弃了同自己作对的赌注。 让遗玉无语的是,城阳似是真地瞧上她这块玉,临走前还叫住她询问是否愿意割爱,愿出千金一换,遗玉想当然是拒绝,没顾城阳拉下的脸,若非是因为李泰,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块对她意义特殊的红玉拿来赌,这是陪伴她走过那段最伤心日子的念想,是她某种情感的寄托。 今儿是她第二次进宫,没想就看了一场热闹,不管谁是有心谁是无意,李恪那装模作样的小子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估计他原本是想要借机抹黑李泰,可却连累了李谙这条蠢冲的地鱼,至于李泰—— 老实说,在看到两匹马撞到一起的时候她心差点蹦出来,可是看到他人平安无事便又气的咬牙,等到了最后,却是怎么也提不起气来。 她抬头瞧着对面脸色冷清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怜惜之色,连她这个外人都因为那皇帝对待儿子的手段感到难受,他身在局中又怎会毫无所感,一想到同样是被撞了一下,李格就有娘护着有兄弟帮衬着,而李泰除了挨着李世民一句冷嘲热讽,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就难受的想哭。 忽而又记起来两年前那个灯火万家的上元节夜里,他们在河边放灯,她看着星星同他说起儿时的趣事,他却面无表情地讲着他母妃死的那年,他因为内侍监的忽视,泡冷水避暑结果染上热疾被禁宫的事。那时他才八岁吧,她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有卢氏疼着、卢智管着、卢俊护着 “怎么了?”李泰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她的视线,睁开眼捕捉她低头之前眼中藏不住的神色,出声问道。 “啊,没事,”遗玉咬了下舌尖止住打喉咙眼里冒出来的酸涩,再抬头便看出半点异样,“还没说你呢,最后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不擅击鞠吗?” 最后那一球,她到现在还没迷糊着,李谙好好地失手打偏,李泰掉在人群后面半天,关键时候杀了出来,一击便中。 “我是不擅击鞠,”李泰先是坦诚了自己的弱项,而后又道,“可他们骑术不及我,坐骑不及,眼力不及,准头不及。” 遗玉扯出一抹干笑,确认他不过是在阐述一件事实,没有半点自夸和嘲讽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就是这样,你那时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往上撞啊,马跑的那么快,撞在一起肯定是要出事,万幸摔出去的不是你,要真受了伤,值得吗?你就不会往边上跑,同他较什么劲儿啊?” 她说这话是不厚道,暗指李恪摔着了活该,李泰也不在意她“小心眼”,听出她的训斥之意,觉得新鲜,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将她脸上的严肃瞧得有些挂不住了,方才点头,道: “知道了。” 遗玉被他那一下吓得不轻,现在还后怕,本是准备了一长串的说辞准备说教,万没想到他态度会这么配合,又想封他招人怜惜之处,便只能憋着气,干咽了下去,想想李谙因东窗事发被贬,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些。 “对了,吴王说你盗库,是怎么回事?” 盗库啊,她没记错的话这可是皇家最避忌的一项罪名之一,往好了说是贪财,往坏了说那就是居心叵测,不难想象此事同接风宴上那桩闹场事件有关联,她原本当风波已停,怎么现在瞧着不是那回事。 “是他胡言乱语,不必理会。” 李泰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去,有关前阵子群臣大闹朝堂的盗库风波,他压根没有同她多提的打算,便是知道她聪明,能顺藤摸瓜嗅到寻出他们这桩婚事同此事的关系,也许早晚她会知道,但绝不是在他们成亲之前。 “待会儿我去文学馆,你就回王府,明日我空闲就带你上天贺寺吃斋。” 言下之意是要她今晚宿在魏王府了,两人许日不见,互相都是想念,遗玉听出他想要独处的意思,忍住脸红,又清了清嗓子,摆正了脸色对他道:“我得回镇上去。” 李泰只当她是忙着准备缝制嫁衣之类,想了想,道:“要什么我让人去拿过来,过几日再回去。” 过几日……遗玉纠结地答道:“怕是不行,我今天真要回去。” 李泰被她连连拒绝,又想起这半个月连人影都没见着,他忙得脱不开身,她也不来找人,便有些不乐意了,瞥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干脆就不同她废话。 遗玉怎不知这人脾气,见他一副没商量的模样,轻咳了一下,伸手倒了杯茶递过去,好声说道:“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 “嗯?”李泰没接茶标,倒是给了个鼻音。 “事情是这样的,”遗玉想想措辞,“现在家来了位老夫人住下,是皇上委给魏王府的老尚人,说是曾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的,姓戚,”她看着李泰脸色,将他不接的茶杯收回来,送到嘴边讪讪地喝下一口,道: “呃,她说是要在大婚前给我些指点。” 什么“指点”,这都是她斟酌后的用词,那老妇人说她出身乡野,要“教导”她的原话可没学,李泰对她什么样,她还是清楚的,当初国子监逼她退学,他便眼皮子不眨地说那群博士学者们没什么本事教不了她,事后她从退学变成因病暂时休学,绝对是有他在当中搅合,这突然冒出来个宫人要教她规矩,打死她也不信是李泰的意思。 果然,李泰微绷了脸,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早上。”所以说,家里有那么一个大活人盯着,她怎么好夜不归宿。 遗玉又咽一口茶水,这是她有些怀念的花茶口味,两年前她在魏王府那段日子,因为无意同侍女们提了一句喜欢,下午在药房忙累了,每每会送上这么一小壶花茶和几样点心休息,当时并未在乎它的难得,也根本没人同她讲,这是清晨从芙蓉园摘下的新鲜花瓣,捣成茶糊,制成茶包,喝的时候再用泉水一团一团地冲泡才可。 李泰把这事稍微一想,便清楚他这几日没回府是有人不安分了,手指在膝上叩了一下,道:“你回王府去,不必管她。” 遗玉摇头,“这样不好。” 李泰看她一眼,“等下我派人去把她领回来。” 遗玉笑了,“好吧。” 她是不怯那位戚尚人,只是大婚将近怕她捣乱,最近又没工夫陪她玩儿,说到底她同李泰还差那么一道手续,做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的.不硬气啊,今日在宫里更是被堵了几句话都是装聋作哑以对,有什么事,且得等大婚以后,等她被明媒正娶过了魏王府那道门再说。 撩起窗帘看看外头是已进了延康坊,遗玉扭头道,“还有一事,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李泰要了她手里的红玉捏在手中把玩.问道。 “你知道的,我有一位义姐,就是当初助了我们从小镇上逃出来的姐姐,她夫婿是个文人,在镇上教了多年书,如今想到文学馆去谋事,”遗玉 眨眨眼睛,半开玩笑道“他人品不错,至于才学么,我与他做个举荐,你让馆里安排他小试可好?” 李泰没急着应,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细微的小心,握着玉块的手指不觉收紧,就仿佛这样便能将什么抓不住的东西,牢牢地握在掌心一般。 “可以。” 遗玉是万没猜到,因为这一件“小事”,让李泰脑中闪过几道念头,转而动了起别的心思。 皇宫甘露殿 “陛下,各位大人用罢宴,巳携眷离开了,”内侍立在屏风边上,尽管隔着一层绣障,也莫敢抬头去瞧屏风上映出的人影,“杨妃娘娘还跪在殿外面,刚才奴才进来时候,瞧她脸色是不大好,纸白一样。” “人都回去了?”李世民好像是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声音有些疲倦地开口道。 “都回去了。”内侍攒着袖窝里的硬物,迟疑了一下,话在嘴边挠了一圈,终没出口,殊不知也是这一时的犹豫,救了他一回。 “下去吧,到沁安殿传徐才人过来。” 内侍转了转眼睛,恭声应了一句,他弯着腰倒退出去,将门关好后,屋里才又听见李世民懒洋洋的声音:“找个时间把这人调走。” “是。”屏风后轻声一答,便无声息。 第八十四章 像 杨妃自昏倒醒来,便在甘露殿外跪了整整一个下午,企图为李语求情,皇命既出又岂有更改的道理,李谙从益州都督被贬到了虢州那小地穷乡去做刺史。 脸色难看的杨妃才被搀扶着回了从霜殿,不光是因为李谙被贬所致,她到底还有个争气的儿子在,这是因为她见着那新晋的徐才人进了甘露殿,直到她走都没出来过,侍女们轻手轻脚地为她沐浴更衣,躺在塌上涂抹膏脂时候,杨妃难看的脸色才稍褪。 天子恩,无长消,身为前朝公主,她自当比那些个半道上兴起家景的女子们更加清楚这个道理,这满宫的妃嫔媵嫱墙谁没想过能长据天子宠爱,但是可能吗? 一个拥有了全天下的男人,又怎会在长久的岁月里对一名小小的女子痴情,外人都言皇上同已故的长孙娘娘鹣蝶情深,可谁又知那位长孙皇后是多么的“谦容大度”,一直以来,直到那个女人死去,杨妃都在怀疑,那女人豆寇年华便嫁给这少年得志的皇帝,跟随了他二十多年,可曾有一天妒忌过? 不,她兴许是有的杨妃张嘴饮了宫娥用汤匙送到嘴边的雪蛤粥,脑子里浮现出一道飘渺而纤长的人影,迎着晚风立在高高的阁楼边上,同那年轻的皇帝并肩看着云霞,那女人兴许是这皇宫里头唯一一个在皇帝面前还是自己的女人,只可惜,就像是昙花一般,一夜香罢,便做无声,这么多年过去,谁还会记得这来来去去的大唐皇宫里,曾有一位救驾护君而亡的小小妃子,到头来,还是活着才会有希望。 “哼。” 正拿着露花汁给她按摩手指的宫娥,抬眼看见她嘴角的讽刺,连忙垂了脑袋。 “今日她都做什么了?” “回娘娘的话,卢小姐还是那个样子,在屋里弹弹琴写写字,中午吃罢饭,在小花园里坐了一下午。” “去摆晚膳,到偏殿去传她过来同本宫用膳。”杨妃将精心保养的羊脂玉腕抬到面前翻看着,脸上挂了冷笑,当初卢家托关系找到她,表露了想要送女儿进宫的时候,她真是没想到。 这得罪了皇后一族的卢家,门庭已是衰落,她原本是不会担这个风险把人留在身边,可那另一位卢小姐同魏王的婚事,却让她改了主意。 这位卢小姐似还不清楚自己现在身份,还将自己当小姐看了,以为同那些阎选入宫的女子们不一样,原本是想留她一留的,但是今日她儿子们在魏王那里吃了大亏——卢家人,真是蠢得可笑,怎就会把女儿送到她这里来,因她这淑纪的位置最靠近皇后的边儿么。 那徐才人她见过几回,不过是个样貌中上,又有些文采的女子,是沾了同长孙皇后有些相似的光罢了,说白了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地女子,年纪尚幼,那位暗地住宫里送人的倒是会挑拣,只是你有张良计,她怎没得个过墙梯,长孙皇后她寻不来第二个,这是偏巧这卢书晴,倒像是有几分另外一个女人… 文学馆,下午李泰在大书楼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便回了风仕阁,见了几个人吩咐了些事情,最后让人找了齐铮 新唐遗玉 第132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33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33部分阅读 过来,听了一通别报,临了丢了份名帖给他。 将名帖看过,齐铮努力地回想是否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终究是寻不出记忆,疑惑道:“殿下,这黄公子是?” “若他来拜门入馆,你安排他小试。” 好么,这人什么来头,竟值当魏王亲自同他讲,摆明了是要栽培这人,齐铮心里的好奇当即被挑得老高,尽管是听懂了李泰的意思,还是不怕死地装傻道: “铮愚昧,不知殿下的意思,可是要把题目出的难些?” 李泰看着窗外天色巳晚,懒得同这厚脸皮的磨嘴,起身拿了桌边的一卷书,便朝外走。阿生立在门口看看走远的李泰,干咳一声,小声道,“齐大人,您不是吗,要锁门了。” “哦,走、这就走。”齐铮将名帖揣好,跨出门槛,又扭了头想同阿生搭话套词儿,可阿生知道他嘴皮子利索怎会给他这个机会,咔嗒一上门锁,便闷头小跑着追了李泰去。 李泰从文学馆回来,已是入夜,遗玉在楼上药房里待了一个下午,同药草为伴也不觉得烦闷,平彤上来叫她时,她左手正一下下捣着药钵,右手在纸上写字,认真的身影,让她在这一室昏黄中格外鲜明,让人瞧了便觉得心里好像多出些什么东西来,平彤立在门口看着她微微出神后,才唤道: “小姐,王爷回来了,让奴婢来请您下去。” “知道了,”遗玉将手下最后一行字写罢,才放了笔,拿起一旁李泰的手稿字迹笔了笔,还是有些不满。 “您先下去,这里奴婢来收拾。” “好,”遗玉站起来,脚步不稳虚晃一下差点跌倒,被平彤连忙扶住,见她脸上担惊的模样,安抚道,“没事,坐的久了难免头晕。” 又拍拍她手示意松开,自个儿下楼去了。在前厅摆了膳食,侍候的也就阿生和平卉两个,遗玉多次留宿在魏王府的事并没几个人知道,毕竟没成婚,这同一大帮子人离京去巡游可不一样,传出去许是会被胡乱编排。 “可是回来了,”遗玉在李泰对面坐下,接过平卉递上来的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说过不必等我。”李泰已从平卉那知道她这会儿还没吃饭,指着案上几碟素菜示意阿生移到她跟前。 遗玉摇头笑笑,并不解释,说她不喜欢一个人吃饭,难免矫情了,可事实确是如此。 “撰书的事进展的如何?” 李泰喜在饭间小酌,端了酒杯,道,“今天五月能出序卷,并三十卷正稿。” 此时线装书并不普及,多是卷轴造册,一卷一卷的拿在手里翻看,准备了两年,再编撰三五个月才出二十卷,比起那些急功近利的书籍,其实并不快,算慢的了。 遗玉琢磨了下,道:“共是四期吧,大概是有多少?” “暂定四百卷,等朝书成约要增添二百上下。”撰书一事,李泰是专门请教过有经验的学士们,一般成书后都会比初定要超出许多,因为他又添了插图,这卷数是保守估计。 “这样啊,”遗玉吃了几口菜,又将粥喝了半碗,擦擦嘴,将早先的想法说出来,“这头三十卷出来,可是打算排雕印制?” 李泰摇头,“要先送到弘文馆审阅,至少要等一期成才可印制。” 遗玉皱了眉,照这速度,一年出个八十卷是了不得了,那要再等两年才能开始传播。 李泰看她神情,便知她有话窝着,伸手从她近处夹了一箸素菜放在自己碟子里,道,“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等那三十卷出了,可否让我先睹为快?” 李泰知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还是点头应了,并没逼问,接着又说起下午李泰派人去把戚尚人接回王府,还有远在洛阳放养的银霄。 两人吃罢晚饭,就一些地质上的事聊起来,李泰见多识广,遗玉见解独到,两人很是说的来,不觉聊到半夜,李泰见她捂嘴打着哈欠,方从地毯上站起来,伸手去拉她。 “去休息,明日早起。” 半个月不见,这回说够了话,遗玉是心满意足,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正要道声晚安,他却突然低头过来,在她唇上轻碰一下,又将人按在怀里拥一会儿,才将她松开,转身回了屋,丢下遗玉一个人红着脸干站,被回屋去铺床的平彤出来叫了,才揉揉耳垂磨蹭着回屋去。 昨夜宿醉,今天早晨才沐浴罢,可上午在宫里出了一身冷汗,平彤平卉便又侍候着她洗了一遍,换了干净的中衣。 “小姐,您还不睡吗?”平彤跪坐在案旁研墨,平卉将油灯捻了,换成明亮的蜡烛。 “待会儿。”遗玉分神回她一句,便又继续对比着李泰的宇迹在纸上练习,该说她真的是对书法很有天赋,字性又教感,以前她就研究过李泰的字,这又琢磨了一个下午,总算是抓到了关键的形,李泰的字乍一看甚是严谨规正,可其实转折提顿都有它的随意,就像是他曾经匿名写给她的左手信,两者相加才像是他这个人,认真而又随意的,一个目的性很强的男人。 又过了两刻钟,平彤瞅着连连哈欠,却还没上床睡觉打算的遗玉,忍住去收她笔的冲动,道,“小姐,您该休息了。” 她是不知道小姐学王爷写字干什么,可她知道小姐今日累了一天,再不休息便会伤了身子。 “待会儿。” 好吧,再等一盏茶,平彤暗道,已是决定待会儿说什么都不让她写了,事实上,只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遗玉便扛不住了。 平彤瞧着伏在案头的遗玉,轻叹一声,将毛笔从她手里抽出来,朝平卉使了个眼色,两人把遗玉扶到床上安置了,平卉收拾书案,将纸张整叠起来,好奇多看了几眼,同另一份手稿比了,是被唬一跳,低声叫过平彤,俩侍女嘀咕了两句,怕吵醒遗玉,便没多说。 此夜就过,近来多事,明日天贺寺食斋,不知又会遇会哪个。 第八十五章 僧、道、客 卢氏有个习惯,不管前夜是什么时候睡下的,第二天必当早起。昨儿个下午李泰派了人来将那位在她们家里住没两天的老尚人领走,又替遗玉报了平安捎了口信过来,说是这几日要在京里待着,她到了晚上便有些睡不大着,起了心事。 同李泰的相处不多,可卢氏能看出来这位王爷是稀罕自家闺女的,不然是不会上赶着在及笄那日领了圣谕过来,一下就从侧妃给转了正,那份聘礼又下得分量十足,可谓是给遗玉做足面子。两人感情好,这自然是她这当娘的希望看见的,只是凡事都要有个度,一旦过了这个度就容易出事,在她看来,这一对小辈着实是有些过了这个度,说白了,就是有些太“黏糊”,这离成亲还个把月的,还没做夫妻便这样子,等成了亲,万一腻味了 到底还是担心女儿吃亏,卢氏辗转反侧想一夜总觉得等这回遗玉回来,有些事一定是要当面同她讲讲才好。 第二天依旧早起,做了半宿的噩梦,早膳时候在饭桌上看见不请自来的韩厉,照旧没啥好脸。 “这萝卜腌的爽口,配上这粥将好,早上吃了是不错。”韩厉拿箸指了指桌上一叠小菜,感慨道,“我是好久没吃你亲手做的饭菜了,中午烧上两道与我解馋如何?” “我是你雇的厨子?”卢氏给他一句,便拿勺子刮着碗里的粥,这煮粥的香米是前阵子随聘礼一同送来的,熬出来的粥粒粘软又有油香,很是好吃,只送了两小石过来,她知道这东西金贵,昨天本是让下人淘洗了给遗玉煮白饭配菜吃,可人没回来,就便宜了韩厉。 韩厉半点不觉受挫,笑着回道,“那我下厨露两手给你尝尝?” 君子远庖厨,他是知道这句,却没半点自觉,卢氏几口将碗里剩下的粥喝完,拿帕子擦擦嘴,起身要走,还没离桌一尺远,韩厉一句话就让她转身凑上来。 “本是想同你说件好消息,罢,等真寻到人再同你讲好了,万一那不是卢俊,岂不叫你空欢喜。” “韩广律!” “莫急、莫急,不如咱们中午烧上两道小菜,好好聊一聊。” 遗玉昨夜同样没休息好,出门前特意让平卉上楼去取了本书,免得待会儿坐车时候睡着。 梳流阁还是老样子,座落在王府东隅一角,安静地不像话,身在王府中,又隔绝在王府之外,其实这里并非是魏王府的主院,却是李泰的住处,那正堂大院她两年前就去瞧过,紧靠着北边,是比照同宫里李泰那座琼林殿盖的,很是奢华,但用遗玉的话说,那从卧房走出去都要半盏茶工夫的屋子,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捧着书看了一小会儿,遗玉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可李泰就在她身边坐着,不好意思打瞌睡,她便强打着精神盯着书上一行字,两眼发直,神情就变得呆呆的,殊不知李泰早将她挣扎的困样看在眼里,因鲜少见她这般憨态,便任她死撑,直到见她闭了会儿眼睛再猛然睁大,还偷偷拧了下大腿肉,他方才一手抽走她拿歪的书,一手扣着她脖子将人勾过来,把那僵硬的小脑袋按在膝上,低头瞟她一眼,道: “还没到,睡会儿。” 遗玉是真困了,这次出门又没带提神的药,昨晚睡僵的颈子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很是舒服,困意上来,便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膝上,闻着那淡淡的香味儿,眯了过去,嘴里还不忘嘀咕道: “到了喊我。” “嗯。” 李泰拿起她的书看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一下一下地揉着她细长细软的脖颈,听见她呼吸安稳了,才重新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将人看了一遍,忆着她八九岁时的模样,十二岁时的模样,再回到眼前这样渐脱稚嫩的脸庞,不觉眼中是有了愉色,心里似有种异样的满足感,捏了捏她腮上的软肉,将手护在她背上,半个月日夜不休的疲惫迟迟涌上,他就半倚在窗边,渐渐也阖了眼睛。 “主子,到了。” 马车在城东的天贺寺外停下,阿生轻吱了一声,没见动静,便小心翼翼地去掀了车帘一角,往里瞅了一眼,瞧见车内光景,愣了一下,便又将头缩了回来,掩好车帘,扭头望一眼城边的红日,摸摸下巴,摇头无声地笑了一笑。 天贺寺比起实际寺来,小上一半不只,修建也不十分精致,可院中几株百年古树缠香,白石铺路曲径通曲的独到之处,是别处寺院没有的。 做完了早课,日头东起时,主持院中一间待客禅房,大开着门扉,走进院子里送茶的小僧跨进门,瞧见围坐在棋案前的三位老人,上去将茶放下,立在一旁,好奇地多瞧了几眼那留着长须的白眉道人,正同师伯智忍下棋的慧远大师他认得,是实际寺的方丈,可这位道人师傅他是头一回见,胡子长长的好生有趣。 察觉投在身上的目光,老道抬头冲他一笑,胡子抖了抖,小僧对上他双眼,脑中怔了一下,就觉心思一眼被他看透一般,红着脸扭了头,小声对师伯道了一句回去温习早课,便抱着茶盘快步走了。 “心净性纯,不错。” 听见老道出声,慧远将提着子,顿在空中,改了方向落下,智忍一扫全局,思了片刻,将手中黑子放回棋碗,静静一笑,道:“输了。” “师兄从不与我下完一局。”慧远赢了棋,却露出怅然之色,一闪而逝,扭头对一旁看棋的老道.道: “贫僧今日是来找师兄下棋,仙师呢?” 老道答,“为一人而来。” 慧远沉思,智恩道:“僧、客?” “不必猜,人巳到。”老道甩甩手中浮沉,搭在臂弯,看向房门外被日头照起光影的院子,轻咦一声,对上慧远疑惑的目光,笑道: “贫道是有错算时,此时人应已到,不知为何,却还没来。” 慧远点头,智忍但笑不语,三人就坐着喝茶,又等了半个时辰,方听见院中脚步声,刚才离去的小和尚又回来,手里捧上一块木牌: “师伯,有位姓常的施主求见。” 智忍接过牌子看了,看一眼身旁老道,问:“请他来吧。” “是。”小和尚又跑了出去,慧远问道,“仙师要见的人可是来了?” “来了。”老道捋捋胡子,冲二人一笑,又静坐半盏茶后,竟是起身离去,慧远、智忍相视一眼,都是不解,却不质疑,片刻后,便见门外来人。 “大师。”李泰走进门内,先对智忍一礼,后是慧远。 遗玉是没想一觉醒来就过去了半个时辰,枕在李泰腿上,半边耳朵被压红,这会儿坐在待客的禅房里头,依旧觉得耳朵热热的,连同心里一起。 李泰领了她在这坐下,便独自离开了,没过多久就有僧人端了斋饭过来,还是热的,想是李泰嘱托,这寺中又经常有人来食斋,便早有准备。她早上是没吃早点,见了这两道清淡的素菜和小米粥,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好在屋里就她一个,门虽开着,外头也没人。 尝了几口这里的斋菜,意料之中的好吃,意外地合她口味,盏茶后就将粥喝见了底,意扰未尽地回味了一下,打定主意有空就来这里吃上一顿,添些香火钱,是比上鸿悦楼一百两一桌还要吃的香甜。 禅房里除了一架屏风和两张席案,别无摆设,遗玉在屋里坐了会儿,就转到了院子里,已是春末,院中几裸树都历冬之后都重新繁茂起来,当中墙下有一棵老树,树腰有三人环抱还粗,树干并不直,舟一侧弯扭着,似是没繁枝茂叶压弯腰,很好爬的样子。 枚叶遮住阳光,并不刺眼,她仰头看着树上粗壮的枝杈,恍然想起小时候,她二哥最爱就是爬树,尤其是在她迷上村外小林子里的野果后,更是每日从镇上武馆回来,不管再累,都要绕到树林去走一遭,给她折几串能吃或是不能吃的果子,有的能苦死人,有的,却也能甜死人。 想到这里,不觉神情黯下,伸手摸着老树粗糙的树皮,两年多了,还是没有卢俊消息,卢智留给她的信上指出了卢俊可能的方向,李泰一直在派人帮她四处打听寻人,只是从没有过好消息传来。 她心底是清楚明白,这么久过去,若她二哥没出什么事,怎会只字片语都没传回京,可他偏偏销声匿迹,非是遇上什么意外,她不想朝着坏的地方想,便一直报着希望,不像那时,她亲眼瞧见那片怒燃的火海……想不死心,都不能。 “槐通人性,又易引忧,这株老槐已生有七十三个年头,小施主还是莫多念想为妙。” 听见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遗玉回过神,眨去眼角湿气,松开紧扣在树干上的手指,转过身去,看见七八步外白眉长须,一身白袍的道人,并未细量,先是心中一疑—— 这和尚们的寺院里,怎么还有道士来串门? 第八十六章 听贫道一劝 槐树下,遗玉见着来人,收敛了心神,行了个简礼,“见过道长。” 唐初是个尊儒、重道、不抑佛的时期,道人的地位甚是比僧人更要高上一层,且不说眼前这白眉道人从何而来,单是一身气质便叫让她觉得不一般,此人白袍不染,舒眉浅笑,面和气定,套句俗话,就是有道骨仙风之相。 老道对她点了点头,便又朝前走了几步,并不疏避,在她身边站好仰头望着这老槐的被压弯的枝权,也不做声。 遗玉出于礼貌,不好就这么走开,便在一旁陪着站了,望着头顶槐枝,方才没有细看,便没发现那树权上搭有一只鸟窝,那外出寻食的鸟儿想是偷工减料,窝间的缝孔很大,遗玉站在树下还能从缝隙中看见几枚白色的鸟蛋。 望着这鸟窝,她竟又慢慢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察觉到被人注视,方扭头看去,可身边的老道人两眼依旧在瞧着树权,就好像她刚才被人注视的感觉不过是错觉。 “可愿听贫道一劝?” 啊?遗玉满头雾水地看着老道的侧脸,“道长同我说话?” 老道回头,脸上已没了方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扫过遗玉面庞,道:“能同小施主得遇槐下既是有缘,贫道擅观面相,见小施眼梢起晕,想是有姻将近,眉展拢鬓,必是嫁得富贵人家,好事成双,吉之二乘,然——” 被他一一眼中,遗患惊讶中,正是半信半疑他,听他当中卡住,不由出声追问:“然是如何?” “小施主可愿听贫道一劝?” 又是方才那句,遗玉一边怀疑这道骨仙风的老人该不是个骗子之类,一边回道:“道长还请直言。” “然此姻带祸,利一人而敝众人,折命损寿,祸极可危苍生。” 看着这一本正经的老道,遗玉眨了下眼睛,面色平缓,心里却是笑开了花,已是八成肯定这人是骗子,就不知是图的什么了,便顺着他的话,一脸虚心地开口问道:“那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化解?” 老道窥见她眼底虚笑,目中精光一闪,沉下声来,一字一顿:“趁其未始,当断既断。” 遗玉胸口一钝,莫名地烦躁起来,脸上做出的神情挂不住,由刚才客套转成冷淡,道:“道长可曾听过,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且不说我是否真是有姻将至,你我仅是一面之缘,单凭一句臆测便让我信之听之,是否无稽了些。” 老道见她拉下脸,沉默了片刻,又光明正大地在她脸上巡了一遍,眉心皱起,方要再劝,忽闻头顶异动。 “嘎嘎!” 一声叫唤让遗玉仰头再次着向树权,一眼便瞧见两只乌鸦结伴落在那只简陋的鸟窝边上,一只左方打量着四周,低头看见树下两人,半点都不害怕,显然防的不是他们,另一只则贼头贼脑地探头看向鸟窝里,她幼时住在乡土,着这情景,便知不好,心一跳,不多想便匆忙低头在地上一扫,弯腰抓起树角一颗小石子捏在指间,后退一步,屏气凝神,甩手便朝着树上射去—— “啪!” “嘎嘎!” 两只乌鸦被弹在它们脚边的小石子惊了一跳,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冲着树下不甘地叫了几声,见那人类又扬起手来欲丢它们,吓得掉头便飞走了。 “呵呵。” 身边的笑声让遗玉迟觉刚才动作粗鲁,尴尬地放下了空空如也的右手,背到身后,扭头对着老道,尴尬道:“道长见笑了。 这道人想想她方才射石子的动作,再看看树上鸟窝,捋了捋长须,轻叹一声,“护生却不伤生…小施主听老道一句,切记心存善念,万事方可有退。” 说罢,也不再看遗玉反应如何,甩甩手中浮沉,转身扬长而去,口中自语有有道:“罢、罢,世间起伏,怎由你说。” 遗玉看这神神叨叨的老道士走远,才伸出右手摊在面前看了,有些不满地撅了下嘴,郁闷道,“都是昨天写字手僵了,本来是想打那坏鸟的,怎就偏了,这丢石子好歹是练了一年,也能失手,真笨……” 遗玉在禅房等了李泰约莫小半个时辰,他才回来,她一字未提那老道的事,也没问他找这天贺寺的方丈谈什么,两人说好中午在寺里用午膳,还有半个时辰将午,便由他领着在这寺内逛起来。 大佛堂后有条羊肠小径,两边灌木丛生,远处又有高塔,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石团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这寺里倒还幽静。”遗玉走在李泰后面,低头看着路,看着看着,便注意到脚踩了他的影子,停顿一下,拉开又窃笑着跟上,刻意将每一步都踏进他的影子里,这春末正晒,正好借他遮阳。 “若是喜欢可常来走走。” “来吃斋菜还好,闲逛就免了。” “为何?” 遗玉老实道,“我其实是不大喜欢到寺院来的。”那回五院艺比,她曾被高阳暗算丢进了井中,受了一场罪,天黑才被寻到,若非是大白天同李泰一起,这样的小路,她一个人是万不敢走的。 “嗯?” 遗玉笑了两声,捏捏耳垂,打趣道:“我又不信佛,既无向佛之心,经常到寺里来闲逛,怕是会被神佛惦记上。” 李泰没她接话,遗玉正跟着他影子走,没留神他忽然停下来,差点撞去,伸手拉住他衣背稳住身形,抬头道,“怎么了?” “再往前走就是后门,回去吧。”李泰伸手搭在她肩膀上,将人拉进,折道往回走。 渐远了的小路尽头,灌木从后,是有一口弯圆的小湖静静躺在园角,湖边一片翠竹成荫,等不来中午的素斋没能在寺里吃成。 他们两人回到禅房,阿生便匆匆忙忙地找进了寺里,附到李泰耳边低捂几句,遗玉没听见,可也没错过阿生看向自己时闪避的眼神,她想从李泰脸上看出些什么,就更不可能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晚。”阿生小声回答。 李泰思考了片刻,转头对遗玉道,“你先到天霭阁去等我。” 遗玉心里是好奇,可是他没同她说的打算,郁闷了一小下,还是点头应了,李泰就让阿生先载着她离开。 马车在天霭阁门前停下,此时正是中午,一楼人已坐满,穿戴整洁的伙计们穿梭在席间端茶上菜,掌柜的正在楼角柜台后头算账,时不时瞄一眼大门口,着见遗玉一个人走进里,搁了笔,却没迎上,等人上了二楼,才叫来伙计吩咐几句,自己跟上楼去,在二楼向三楼梯口的僻静处赶上了人,略躬了腰一礼,伸手去引: “见过小姐,请随小的上三楼去。” 京里少有人知道这天霭阁是李泰的产业,两年前遗玉偶尔会跟着李泰来这儿用膳,这离京之后回来,也就来吃过一回,但该认得她的,却都认得。 遗玉客气地冲他一笑,边抬脚上楼,边道:“就我一个人,这会儿客多,我又不大饿,简单烧两道小菜就行,不急。” 掌柜嘴上应着,将人送进一间临湖的雅间,带上门扭头就奔厨房去了,让正在掌勺的大厨子停了手下活,亲自在食材库里挑拣一阵,鱼肉蔬果,样样都选了最新鲜的出来,又嘱咐两三遍咸淡,扭头对正在调羹的厨娘道: “年初送来的蜜汁可是酿好了?” “酿好了。” “去拿一坛出来,”掌柜挥手示意,等厨娘走到后门,还不忘提醒,“用银锡壶装了。” “哎。” 厨房里的人见怪不怪,只当是主人家来了,却不知掌柜的心思,上次遗玉来时,那指婚的事还没传开,眼下从侧妃变做王妃,自然同前不一样了。 于是一刻钟过后,遗玉手执着象牙箸,看着一盘盘摆上案的美食佳者,挑了挑晕了黛的眉角,在掌柜的希翼的目光中,一样试了一口,这三荤三素都做的色香味美,虽不是她先前吩咐的两道,耳各自盛在小盘中,并不浪费,她尝过一遍.便放下箸,道: “刘掌柜有心了。” 掌柜听她暗指,陪着笑,正色了一些,指手让侍女端了酒壶给她杯中斟满,小意道:“这花蜜酒酿的将好,又没酒劲儿,小姐尝尝。” 遗玉喝了,味道的确不错,甜滋滋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口味,她喝了小半杯便放下,让他们都退下去,一个侍候的都没留下。 等人走光,门被带上,她才端着那剩下半杯蜜酒,端着酒杯绕过帷幔,在凭楼的栏椅上坐下,手枕在雕栏上眺望远处楼墙塔院。 “折命损寿,祸极可危苍生……趁其未始,当断既断”她絮絮学着上午天贺寺老道的话,怔忡了一会儿,忽地摇头一笑,伸手拍了两下额头。 “傻了吧,这鬼话也能信么。” “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女子哭声响起,让遗玉吓了一跳,手一抖,酒撒了些,扭头环顾,确认这屋里只有自己一个,再一想,放下酒杯扶着栏杆探出半边头去,果然听见哭声愈响,是从楼下屋里传来。 第八十七章 发脾气 “呜呜呜” 楼下的哭声并不动听,却伤心至极,遗玉不好意思偷听,正要缩回头来,余光看见二楼栏杆处多出的半道女子身影,因为对方趴着,看不清样貌,可是却瞧见她探出栏杆的手臂里拎着一壶酒,随着伏哭的动作,沥沥拉拉地撒下去,显然这女子是喝醉了。 这能观湖景的雅间只有二三楼有,一楼是封闭的,二楼两边又还没来客,这便只有遗玉发现这女人在哭。 “为什么我要是你如果”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遗玉听见几个关键字,便猜出是大概是男女之情,就怕这女子想不开从这楼上跳下去,从二楼到一楼少说是有一丈多高,再加上地基石台,是有两丈,摔不死也会断手断脚,真一时醉酒做了糊涂事,也太可怜了些。 她正想着去外头叫人下丢看着,一声“嘭”响,就见这女子手中的酒壶坠到楼下,她则探出了大半身子悬挂在栏杆上,就像是要跳下去模样,遗玉在喝出声前,毫不怀疑,若这女子不是醉极了手脚不利索,这眨眼就能跟着酒壶一起跳下去。 “姑娘别动!” “呜呜啊?”楼下翻栏杆跳楼的女子停下动作,傻乎乎地四处循声,最后才缓缓仰起脑袋,看向楼上。 “你、嗝,叫本宫?” “公主莫要乱动,我有话同你说。” 遗玉看着楼下那张类似某位刁蛮公主的哭脸,顿时有些叹服自己的运气了。 “本宫不、不想做公主…本宫为何要是公主,父皇要将我许配出去呜…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嫁不得,当这公主有什么用…他为何要是个出家人,本宫不想偷偷摸摸地同他” 二楼雅间里,女子的哭诉声断断续续的从帷幔后传出来,所涉内容难免耸人听闻,幸而屋里没别的下人,只有遗玉坐在边上,一边拿帕子擦拭她哭花的脸,一边温声哄劝她喝下两杯温水,哭这么久,她已有脱水之状。 好不容易把这醉酒瞎折腾的人哄睡着,遗玉轻松一口气,放下茶杯,捞过薄毯盖在对方身上,低头看着这张睡时也不安稳的女子脸庞,真是怀疑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可怜女人,当真是那个鼻子孔长在额头上的高阳吗? 高阳公主…辨机和尚,两年前在实际寺遗玉就知道他们搅合在了一起,没想到两年后会有愈演愈烈之态,听着高阳的话,她对那辨机和尚已是情根深种,两人一直偷偷摸摸地交往,眼下皇上却要将她嫁许,高阳有口说不出,这才到天霭阁买醉。 遗玉是觉得同情了,不单同情这爱上和尚的高阳,更是同情她以后要嫁的驸马,这还没娶着公主,就戴了一顶绿透的帽子。 最关键的是,遗玉不信这两年多的工夫,高阳同辨机的事,皇上会没有察觉,恐怕如今这婚事,便是为了遮掩,那高阳要嫁的是谁,还会否同历史上一样,是房遗爱? 应该不会,依着房乔受宠的程度,李世民是不大可能在明知自己闺女这德性的时候,还把她嫁到房家去,这不是坑人么。 算了,还是别乱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高阳是屡次刁难她差点要了她小命的人,房乔就更别提了。 遗玉揉揉脖子站了起来,看着窗外天色,不觉已是封了毕下午,也不知道李泰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外头门被敲响,她拨了帷幔绕出里间,开门见着外面站的李泰,因为背光,没发现他脸上些许异色,错身让他进去,口中笑道:“才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泰伸手揽了她肩膀,反关上门,带着人往里走,“高阳呢?” 遗玉想是他从掌柜处听说了,便指着里间,“醉大了,刚睡下。” 李泰点了下头,走到跟前撩起帷幔看了一眼躺着地毯上靠着玉枕盖着毯子睡得舒舒服服的高阳,蹙了下眉,便环着遗玉到外头去坐下。 遗玉刚才照顾高阳忙了一身汗,被他搂着肩膀,觉得愈发闷热,脖子上又出一层汗,就借着探身去倒茶的动作轻挣开他的手,刚想着怎么同他说高阳的事,就听他硬邦邦地一句: “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遗玉动作僵了僵,将茶水递到他手里,耐着牲子解释:“不是我多管闲事,是正好碰上了,眼瞅着她要住楼下跳,我能不管吗?” “那就让她跳,是她自作自受,不必你来心软。”李泰冷声道。 遗玉是敏感的,听出他话里的轻嘲,扭过头,看着他,皱眉道:“我怎么就心软了,且不说她是你皇妹,这又是在你的地方,就是个路人,我看见了也会帮忙,这不是什么心软,是做人的基本道义,她要跳是她的事,我要帮忙是我的事,反正我是不会眼眸睁地瞧着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伤了残了甚至丢了性命,就是陌生人也不——” “嘭!”一声重响,成功地让遗玉闭了嘴,她怔着眼睛,顺着李泰的手臂向下看,看看他重重压在案上的茶杯,再看看他袖口同她裙摆处,是被溅上的茶水晕染成别的颜色。 她脑子有点发蒙,尽管从没遇上过,还是知道他对她发了脾气,手摊在裙面上揪了揪,压下从心口腾起来的无措,眨眨眼睛,抬起头,尽量让脸色不显得慌乱,轻声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李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捏着杯子的手又用了力,脆弱的杯子不堪重负,“啪嗒”一下,应声碎在他手里。 遗玉扭头看着他握了一把碎片的右手溢出血丝来,低呼一声,伸手就去抓他手腕,却被他抬起左手隔开,低声道: “别碰我。” 绕是刚才那一下砸杯子的动作,也没这仨字对遗玉来的要重,她将手缩回去,眼睛盯着他手上,抓下自己腰上随身带的荷囊往外掏,同时涩声道:“好,我不碰,那你把手松开,别抓着碎片。” 李泰抿了抿唇,见她发白的脸色,眼中掠过一抹懊色,松了手让掌中的瓷片都落在案上,正犹豫着要开口,就见她搁了一只小瓶在他手边,道: “我去叫人来给你上药,你别乱动。” 说着就快速起了身,绕过桌案,李泰下意识伸手去抓她,却迟了一步,堪堪拉了个空,只能看她逃一样跑了出去。 “嘭!”又是一声闷响,李泰握起还在流血的右手,沉沉地砸在案上。 “唉,叫人说你什么才好,”一道白色的人影从二楼的露台上翻了进来,几步走到李泰身边坐下,瞅一眼他紧握的拳头,拿起案上的茶壶掀开盖子往嘴里灌了几口解渴,嘴里“啧啧”道: “有话就好好说嘛,这把人吓着了,心疼也不知是谁。” 李泰整理了下情绪,再开口又回复到平常神情,声音冷淡的像是不认识身旁之人。 “何时来的。” “我早上是同你们一起出的门,嘿嘿。”来人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把银光铁扇打开,向后躺倒,使劲儿对着脖子扇了几下,“我说,成亲这么大喜事,你怎也不通知我一声,没准有我帮着你盯着,也不会出这等幺蛾子,人死是小,可是死在你婚前,未免丧气了。” 李泰没理会他发牢马蚤,垂眼想了一想,道,“你去” 话音弗落,躺着的人便跳了起来,“我不干,平日你叫我去偷东西也就罢了,这死人我可不沾,别到头来粘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负责啊?” 李泰见他不配合,并不急,翻手看着掌心几处扎进去的小碎瓷片,道:“有人在淮南见过萧蜓。” 一阵沉默之后,便听一句咬牙切齿地抱怨声:“我就不该来找你,咱们可说好了,你这回要再敢骗我,我就再也不信你了。” 他威胁是威胁,至于李泰听没听进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遗玉的药还是一样管用,就是李泰感官迟钝,也能感觉到撒了药粉被包扎好的手掌没了那一丝痛痒,看看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的刘掌柜,问道: “她呢?” “小姐走了,”察觉气氛转冷,微缩了一下脖子,掌柜赶紧继续道,“是李管事送走的,小姐让小的传话,说您这几日事忙,她不便打扰。先回家去了。” “噗”地一声,露台上传出一声闷笑,刘掌柜吓了一跳,见李泰沉着脸没说话。便忍住惊疑没多问,心里却是琢磨着这两日是该将天霭阁的防备仔细规整一遍,尤其是那些吃饭不做事的,一个不能留。 “下去。” “是。” 刘掌柜退出去,李泰捡起案上剩下的半瓶伤药收进袖中。 再回到王府时候,已是傍晚,他没叫天霭阁备车,而是等阿生送了人到镇上回来,才又乘车回府里,平彤平卉立在门口,探头朝李泰身后望了半天没见人影,面面相觑一眼,还是平卉胆子大,扯住了刚迈进门的阿生,小声问道: “小姐呢?” “别等了,小姐有事回镇上去了。” 俩侍女听这话,都露出失望之色,又相互递了几个眼神,见李泰绕过前厅不见,才对阿生道:“李管事,这大婚将至,奴婢们想了,是该近身侍候着小姐才对,您能帮我们去同王爷说说。让我们到镇上去侍候着,行吗?” 阿生干笑两声,“等过两天吧。” 下午他擅自送了遗玉离开,已是惹了主子嫌,万不敢再往枪口上撞。 第八十八章当真是被惯的 “好,”卢氏让下人持早早准备好的点心果子一样样包了几份给她们带上,引送她们出门口,才匆匆朝后院去。 璞真园修建的很规整,前院就是待客所用,正门一条有道直通前厅,左右便是回廊通住内宅,二进门是花厅,东边有花园,西边有片小树林,三进门才是居所,东边两座院子是给卢智和卢俊留着,西边两座小院是客房,韩厉父女还有周夫人现就居在那里,正北是主院,卢氏和遗玉的住处,院后临近山脚,便是那温泉池子。 卢氏进了屋,直奔内室,绕过屏风就着见和衣躺在床上侧卧的遗玉,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去摸了摸她额头,没见烫,才放了心,柔声道: “怎么了这是,不是说过几日才回来。” “娘。”遗玉翻了个身,趴进卢氏怀里,搂住她腰把脸埋进去,低低叫了一声。 “嗯。”卢氏摆好姿势让她靠的舒服,取着她头上钗环以免扎到她,顺着她乌长的头发,寻思了片刻,问道:“昨日进宫去如何,那击鞠好看不?” “不好看。” 听这从腰间传来的闷声,卢氏点头,附和道:“娘说也是,一大帮男人撵着个小球跑,又不是在做正事,有什么好看的。” 卢氏说完,便见掌心下的小脑袋又在她腰上蹭了蹭,像是那整日在宅子里四处乱跑的狸子撒娇的模样,心中爱怜,问道: “同娘说说,为什么好端端跑回来了,这是同谁隔气呢?” “没同谁隔气,就是想回来了。” “说瞎话,”卢氏照着她后脑拍了一下,“娘养你这么大,还不知自己你是个圆的扁的?” 遗玉哼唧一声,心里着实是委屈了,便将下午的事同卢氏说了,将高阳同辨机的私情跳了过去,就挑了李泰对她“玲嘲热讽”又冲她砸杯子的事着重描述,越说越心酸。 “我做错什么了,说翻脸就翻脸,我都不知道哪句话招惹了他,以前也不是没拌过嘴,可他从没有砸杯子吓过我,我看他伤了手想帮忙,他还叫我别招他,上午还好好的,我怎么就突然惹他嫌了,这还没成亲呢,真嫁过去他指不定怎么欺负我呢。” 遗玉讲完好一阵,都没听见卢氏动静,她方仰起脑 新唐遗玉 第133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34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34部分阅读 ,瞧见卢氏满脸忧色,后悔刚才嘴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直了身子,“我也就是发发牢马蚤.您别往心里去啊。” “你就是因为这个生闷气跑回来了?”遗玉没吭气,可表情已是承认,卢氏轻叹一声,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委屈,摇头道:“娘说句实在话一一你当真是被他惯的。” “娘?” “这大婚将至,你要真听娘的话,就清醒下,再好好想一想,你要嫁的是什么人,他到底对你如何,可是值当你这一辈子。” 卢氏看着她脸色变幻,摸摸她头,暂没将卢俊的消息同她将,起身离了屋子,留下遗玉屈膝坐在床头,倒真是听话地,想了一个晚上。 两人说是吵架,实际上就没吵起来,一个自己伤了手,一个干脆跑走,总归是谁都没占了便宜。 第二天早上,遗玉同卢氏吃早饭,母女俩只字未提昨日的事,韩拾玉却在一旁插嘴,不满地看着遗玉,对卢氏道:“不是说她这几天不回来吗?”早知道她在这,她早上就不过来吃饭了。 卢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训道:“怎么说话呢。” “我说实话啊,我看见她就吃不下饭。”韩拾玉撅嘴道,韩厉边喝粥边看热闹,卢氏板起脸没来得及教训,便被正在夹菜的遗玉接过话头,笑着脸.道: “怎么你看见我不高兴?我看见你倒是挺高兴的。” “哼” “哼什么,饭吃到鼻子里去了?” “你才吃到鼻子里,我是不想同你说废话。” “嗯,还有 点儿自知之明,既然知道自己是满嘴废话,就别挑着这种时候讲,吃不下饭还要来倒别人的胃口。 “你、你就会耍嘴皮子。”韩拾玉气鼓鼓道,“我不同你说了。” “那就闭上嘴吃饭。”遗玉倒提了箸子在桌上轻叩了两下,笑吟吟道:“再让我吃饭时候听见你说废话,我就请你尝点儿好东西。” 韩拾玉是吃过亏的,脸色发青,想要张嘴,便又咽了回去,看看卢氏再看看韩厉,之后果然是没再说半个字。 “我吃饱了,娘您慢用。”遗玉擦擦嘴站起来,转身回了屋。 韩拾玉这才凑到卢氏身边搂着她手臂告状,“娘,她又想毒我。” 卢氏是心烦,不但没有安慰,反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便搁了碗也回屋去,韩拾玉见她背影消失,方收了脸上恼色,郁闷地揉揉脸,扭头对韩厉道: “她今天是怎么了,平常被我说两句也没这么计较啊。” “呵呵,”韩厉摇头一笑,提醒道,“她是心情不好,你这两天别去招惹她,当心吃亏。” “心情不好?没看出来啊,我瞧她笑得挺高兴的。”韩拾玉纳闷道。 遗玉心情到底怎么样,还真说不准,这两天除了吃饭时候,别的时间都待在书房里,抄抄书,绣绣花,一副清闲待嫁模样,当然不算被她丢在纸篓里成团的废纸和那几缎绣奏针的布料,表面现象的确如此。 卢氏忙着同周夫人整理嫁妆的事,没多空闲去管她,直到第三天下午她正在周夫人那里算账,听下人说魏王派人送了东西来,才放下账本赶到花厅去。 进门差点被地上摆的箱子绊了脚,扶住小满站稳,扫一眼花厅里到处搁置的布匹,各式各色的料子充斥着眼内,还有几名女子,平彤平卉她认得,另外两个眼生的妇人,她是不识,便问向当中正在同管事清点数目的阿生。 “李管事来了,这些是?” “卢夫人,”阿生先见了礼,招手叫那两个妇人也上前同卢氏见礼,笑道,“她们是王府里给事的裁缝,王爷指派过来给小姐量体裁衣的,这阵子就现在府上住下,卢夫人放心,她们手艺都是不错。” 卢氏又环顾一眼四周叠成堆的布匹,尤以当中一箱红颜色最重,她便直言道:“李管事,这嫁衣是该我们女方家自己准备,你们这是?” “夫人误会了,这是过来给小姐准备些住后的穿戴,同婚嫁无关,想必夫人不知,去年宫里才发了统制的样服,定了各个品级的衣裳,颜色、样式都有新讲究,不能随意穿戴,”阿生扯地不着痕迹,反正卢氏久不在京里,也不知婚后头一年,这些价值不菲的常服多是该女方家准备的,“王爷想着若是等大婚后再制衣,未免赶了些,这才让人提前过来。” 卢氏似懂非懂地点头,扭头对小满道:“去找你们小姐过来。” 一刻钟后,从书房被请过来的遗玉站在了花厅里,瞅着满眼的布料,又听了卢氏把阿生那套唬人的说辞学过一遍,心情阴晴交错了一阵,便配合着裁缝们丈量了下尺寸,阿生借着她挑配颜色布料的空,凑了上去,掏出一封帖子递上去,轻声道:“小姐,主子邀您明日去芙蓉园赏花。” 赏花、赏花,又是赏花,就没别的由头好找,遗玉真是被逗乐了,两根指头捏过那封帖子,看一眼阿生脸上的小心,眼珠子一转,脸上依旧冷淡。 “你等等。” 说着便去管在统计的管事要了纸笔,弯腰就着茶案写了几句话,把纸折好递给阿生,“真不凑巧我明日还有事,代我向王爷告罪,这赏花是不能去了,你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王爷吧。” 阿生见她态度敷衍,自知是主子哄人的伎俩太差,也不好多说什么,拿了信便告辞,回去交差了。 他人一走,遗玉便一扫先前冷淡,同平彤平卉说了几句话,就一起就着屋里的布料挑选起来,俩侍女是猜出她同李泰闹了矛盾,不知详情,又见她无异状,就不多嘴。 女人们少有不着迷于讨论衣样和花式,没多久便将这事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给遗玉做起参谋来,一会儿说这个料子该做条裙子,一会儿说那个颜色该裁件长衫。 反观阿生在住回走的路上,挠头想着怎么回去跟李泰交待,忍了几回才没去拆看遗玉写的什么。 第八十九章 讣闻 王府派人送了裁缝和布料,遗玉挑选一个下午,除却四季各三套宫装外,又并定下夏秋两季常服——短襦、长衫、束裙、大袖、骑装,各式三套,鞋袜、团扇、束带、披帛、丝帕一应零碎相与配备,统共是二十六套。 宫装春冬两季不急赶制,两个裁缝做事老练,许是知道遗玉挑多了会头晕,一上来便先拿了样料让把夏季几套平日穿的选了,该问的喜好一样不落,该量得尺寸都一一记下。 遗玉以前做衣裳都是卢氏经手,或是镇上请了针线娘,一季顶多做上两三身新衣,哪有一下子订过几十身的,起初还因李泰这份心意高高兴兴地配合,到了最后就是耐着牲子了,反观平彤平卉两个是越来越起劲,就恨不得每匹布都扯开,拉到她身上比划一下。 “还有什么?”遗玉问裁缝。 “回小姐的话,还有几件冬天穿的裘子,”裁缝让下人将角落一只箱子打开,入眼便是大团的毛皮,长的短的,兔皮、狐狸皮、貉子皮、羔皮,无一不是整块的,遗玉知道李泰闲钱多,便没太惊讶,拾了一张珍珠色的皮子在手中摸了摸,软软的很是招惹女孩子喜欢。 “这个不急,先放着,改天再说。” 几人都看出她是乏了,便没再哄着她多挑,管事安排裁缝们住下,平彤平卉陪着遗玉回了房,陈曲瞅瞅一左一右跟在遗玉身后的两人,扭了扭手指,便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傍晚,阿生捎带遗玉的信,直接去了文学馆找人。 李泰这两天又开始在大书楼耗着,空荡荡的顶楼上除了他,便只有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旁打酣的沈剑堂。 阿生走近,瞧一眼地上这好命的东西,将蜡烛又拨捻地亮了点,见李泰搁下左手毛笔,便将遗玉的话学了一遍: “主子,东西都送去了,小姐说她明日有事,不便应邀来访,让属下代她向您告罪。” 若是可以,阿生当真是不想帮遗玉学话,敏锐地察觉到李泰心情从多云转阴,赶忙掏出怀中信纸递上,“这是小姐所书。” 李泰接过信纸便抖开来瞧,信上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只有那么几句话,却让他看了许久: “忌酒、忌鱼腥,莫沾水,早睡。” 他看一眼右手上缠绕的纱布,那日阿生送人回来,多带了一瓶药粉,早晚帮他换药,分量仔细。除此之外,这两天酒没能喝上一口,膳时更多了几道他不喜欢的素菜,个中缘由他隐约知道,才没抗拒,眼下再瞧见遗玉亲笔,现在还能回想起她那会儿受惊的样子,刷白的小脸,用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劝他松开手里的碎瓷片,心里忽地不是滋味了。 只这么一张纸,几句话,却拒不来见,看不出她是否在同他怄气。若非是他有事要等,不能离京,没准这便会去亲自接人。 “主子、主子?”阿生见李泰盯着手掌皱了半天眉头,便出声唤道。 李泰将信纸折好收进袖中,从桌面上抽了一张干净的白纸写下一行字,折好递给阿生。 “明日送去。” “是。” 第二天,阿生又跑到璞真园送信时侯,遗玉正蹲在温泉屋外的一棵树边,挖那几株野生的天麻,清早沐浴偶然见着,她还真是稀奇了一下,这种多年生的草本而个今不常见,且药理尚未被鉴。 听见平彤来喊她,便放下小铲子,洗了手去前厅。 李泰的信相较于遗玉昨天那份多不了几个字:未饮酒,未食鱼腥,未沾水,未早睡。 遗玉忍不住笑意,怕在阿生面前破功,便借着差平彤去拿纸笔,使劲儿咧了下嘴,回头又是不温不火的模样,等到纸笔送来,便背着两人写了一封。 阿生得了回信,便没多待,立马往回赶。作为李泰亲信,他本身是有很多事要做的,可被这两位当了信差使唤,又不能有什么怨言,只能盼着他俩早点和好,好让他能干正经事去。 送走了阿生,遗玉又回去挖她的天麻,殊不知,这几日她没往长安城里去,刚好错过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丧事—— 东方家的独女,东方明珠病故,就在三月三放春那天夜里。 东方明珠因病而亡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已是过丢三日,人已入棺,若非是东方明珠和李泰有那么一纸婚约在,这么一个无品无级的未婚少女病死,是如何也不会惊动到皇帝的。 就在遗玉蹲在后院挖草的时候,李泰被传进了宫去,早朝前,父子两人一番浅谈,李世民先是因就东方明珠的死讯可惜了一番,婚事自然是作罢,最后说着说着,不免涉及其他:你大婚将至,便出了这桩丧事,显是不吉之兆,那东方家的小姐等了你两年有余,你怎好在她新丧之时完婚,恐惹非议,不如就把婚期推一推,好歹是要过了人家三个月新丧。” 李泰是比李世民更早知道东方明珠死讯,也料到会有人借题发挥,抬头看一眼龙案后皇帝脸上一脸可惜,低头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怎能同凶吉并论。” 果真将婚期推迟,便是让步,就是延期上一日,没有的也会被外头传成是有的,硬要将东方明珠的死牵扯到遗玉头上,让她遭人非议,李泰又怎会答应。 李世民皱眉,“非要联把话说明白吗,你也算是个文人,怎不知东方佑身为国子监祭酒,桃李天下,只得这么一个独孙女,你就是再不讲情面前要做个样子出来,堵了他们的嘴,人言可畏,倘若那些个口舌,要将你说成薄情之徒,你该当如何?” “父皇多虑,儿臣同东方小姐是有婚约,但从来礼数周到,并未有过半丝逾越,即是一清二白,她因病早故,怎能说儿臣薄情,如此亦是污她名声,儿臣之见,婚事当如期为妥。” “朕是为你打算,你不领情便罢了。”李世民出奇地没多劝他,拍拍桌子叫来外间候命的宫人,去书架上取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漆花盒子,让递给李泰: “是那日击鞠的赏赐。” 未判输赢,到头还给了赏赐。李泰接过去,正在猜测盒中之物,李世民便给他解了惑:“是李道长炼制的固本丹,每日早起送服一粒,可强身健体,你拿去用吧,吃的好了,联再叫人给你送去。” “多谢父皇赏赐。” 时人重道,常有炼丹之说,李世民口中的李道长乃是仙师袁天里的亲徒,道名远播。李泰谢了恩,便捧着盒子离开,出了皇宫坐在马车上,才将盒子打开,看着当中拇指关节大小的二十余粒银色的丹丸,捏了一粒放在鼻下嗅嗅,只觉丹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的气味,牵出了李泰些许疑心。 回到文学馆,上了风伫阁二楼,没见着该回来的人,拿了几本书翻看了一会儿,觉得屋里暗了,便走到窗边将半掩的窗子拉开,刺目的阳光扫进来,让他眯了下眼,便瞅见楼下空荡荡的草坪上躺着一道人影,正在晒太阳,手一翻,对着远处轻轻一抖,就听一声痛呼,那躺着晒太阳的人一下蹿了老高,仰着头看了看楼上,低咒了几声,便纵身跃上屋檐,等人爬到窗户边时,才听见他抱怨: “三更半夜去帮你摸死人,这回来晒个太阳去去阴气都不行吗。” 黄昏,书房中,遗玉搁下笔,将写好的纸张吹干,放在左手边一叠已摞了小堆的纸张上面,整理好后,才拿了阿生下午送来的两只卷册,躺在竹椅上,一边吃着李泰让阿生送来的甜果,一边翻看。 这两卷上前是各地收集来的民间传说和号子小调的一部分,被专人整理好后结卷,李泰信上大概意思,是让她挑选一些合适的出来入册。 遗玉本就喜欢看这个,晚饭前翻了十几则短篇,有些乏味的她都一扫而过,有些有趣的她都用笔认真标注起来,或有感而发,便丢了果核,擦擦手趴回家头,在纸上另外写了修改和建议之处,夹在卷册中,平卉两回来叫她去用饭都没能叫走人,最后还是卢氏亲自过来,抽了她笔,又在她脑袋上戳了两记,这才乖乖去吃饭。 饭后就又钻回了书房去继续研究,卢氏见她一整天都没碰针线,拿她没辙,只好留着账目明日再算,回屋去补遗玉落下的绣活,韩拾玉跟去说话,韩厉则提了一壶酒到后院去赏月,三月初七,有什么月亮可看,但他偏就能在卢氏院子里坐到灯熄才回房去休息。 夜里,璞真园节俭,只有几处檐下还点着灯笼,遗玉躺在床上翻着书卷,不住地掩嘴打着哈欠,平彤看见,叠好衣裳收进柜里,便过来劝:“小姐,夫人嘱咐要您早点休息。” “嗯,留盏灯,你也去睡吧。”遗玉将书搁在床头的梨花小案上,缩进被窝里,任平彤又给她拉了拉被子,检查一遍门窗,退出屋去。 屋里没了人声,遗玉阖着眼,困意正浓时,却隐约听见床侧的窗子轻轻叩响。 “哒哒、哒哒” 直到这响动在耳朵里清晰起来,她才猛地睁开了眼睛,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下,确认不是幻觉,小心翼翼坐直身子,扭头就见窗上黑影。 “谁?”想起同院的卢氏,她耐住心惊低喝道。 “呵,别怕,是我。” 第九十章 谁 “呵,别怕,是我。” 窗外声音很轻,遗玉边摸索着床角褥子下头那把防身用的锋利小刀和药粉,边快速在记忆中翻找这似曾相识的男声,未果。 “这位朋友深夜来访,不知才何贵干?” 既能悄无声息地混进璞真园的本事,便有能摸进屋里的本事,这人三更半夜而来,却还在外面敲窗叫人,没有破窗而入,非是求财求利,难道真是熟人? 窗外黑影晃动了一下,轻声道:“是我唐突,许久不见,想必你未能记起我这故人,你别怕,我当真没有恶意,也无冒犯之心,今晚来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说完便会离开,就这样隔着窗子就好。” 遗玉愈发肯定曾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可脑子就像是堵了一样想不出,只能匆匆套了件外衫,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向窗外黑影,目露思索。 “你究竟是谁?”她直觉到窗外之人并无恶意。 “我是——”一语未出,先闻苦笑,“我当真是在做蠢事,竟忘记我连名字都没告诉过你。” 听这略带自嘲的声音,遗玉脑海一阵翻腾,堵塞的那一块当即被通开来,面色陡变,几乎是难抑地发出一声低呼: “是你!” “想起来了吗?” “你是、是一一”愈发确定来人,遗玉心情难免激动起来,说不出对方名字,才些心急,窗外黑影像是察觉到她心情一般,接话道: “是我。” 遗玉紧握了手中刀柄,是他,那张黑白交错的面具!她大哥卢智那个神秘的朋友,曾在韩厉劫持她们母女离京的夜里救过她,曾同她一道闯过刑部大牢的面具人! 记忆重回,她当起自责之心,若说这长安城里谁是让她觉得亏欠的,当属此人,当年她私心要救卢智脱牢,便骗了他同行,最后眼见卢智葬身火海,是在他护送下逃脱牢狱,又被追兵赶至南巷,是他负伤引敌,换得她逃脱之机,最后是李泰带人前来营救,自那夜后,他伤愈便悄悄离开.他们再没见过,甚至连句抱歉,她都未有机会出口。 “你还记得我就好,”面具男子隔着窗纸叹道,“也是,你怎会忘记,毕竟我还欠你一个解释,有关你大哥一一” “对不起。” “啊,” “我说对不起,”遗玉面露愧色,尽管窗外那人半点看不见,“那天我骗你带我去刑部大牢,非是要见我大哥最后一面,而是打了劫牢的主意,连累你受伤,我很抱歉。” 室内室外一阵沉默后,遗玉便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你为何总是同人不一样?” 他话说的模糊,遗玉没啤清楚,疑惑了一声,“什么?” “没什么,你不必道歉,该道歉的是我才对,那天答应你一旦逃脱就将你大哥的事告诉你,最后却不告而别。”遗玉没有忘记那个约定,当晚她浑浑噩噩之际是这人用了卢智的事做保证,唤醒她一丝神智,可是这个约定在上元节那个夜里收到卢智的留给最后一封书信后,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完全可以推论出事情的大概经过,包括她大哥是怎样从一枚棋子变成一枚弃子,还有那让人不敢“奢想”的罪魁祸昔,是谁。 “你今晚来找我,便是要说这件事吗?” “…对不起。” “没事,既不便说就无需讲了,”遗玉迟迟想起他也是那个人手中织网的黑白线条之一,面色复杂她望着床上映出的黑影,快速整理一番心情,紧揪着手中被褥,目中恨色一闪而逝,涩声道: “我大哥已死了两年,我又找到了娘亲,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便闻一声轻叹,“你能想通,也好。” 手中的提花绿绒被已经被抓的不成形状,遗玉紧抿了唇,暗自嘲讽,想通?曾经夜夜梦到那在火海中变成一抹黑点的身影,梦到荒郊林中的无宇空碑一座,梦到那满目烧伤留痕的背脊,梦到惊醒时候还觉得有人在轻抚自己额头—— 想通二字,说来容易,可凭谁换做是她,又能做到? 她不执着恨,不执着仇,执着的是有朝一日,让那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中的兄长死也能死的光明正大! 猛地吸了一口凉气,遗玉问道:“即使如此,那你来找我是?” “我,”临了才觉得话难出口,面具男子手掌贴在窗面,缓缓出声,“我知道你同魏王婚事将近,说这些话不合时宜,还是想问一句,你当真是已想好要嫁他? 任遗玉思维敏捷非常,听见这问话还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答道,“自然是已想好了。” 这是怎么了,将要嫁人,一个个的却都来问她是不是想好,先是天贺寺那个骗人的老道,再是她亲娘卢氏,这眼下又冒出来个熟人,也这么问她,难道她同李泰的婚事,在别人眼里就这么不被看好? “是啊,你自然是想好的我又在盼些什么” 遗玉又听不清他说话,犹豫后,便下了床,套上鞋子,朝着窗子迈去,没走两步,那声音又清了。 “我走了,再、不,该说再难见了,你多保重。” “先别走,我还不知你如何称呼?” 当年那个雨夜后,她也有问过他名字吧,当时,他为何没有认真回答? 一窗之隔,遗玉看不见窗那头的男人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再看一眼窗内隐隐约约靠近的人影,静夜中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吱呀”一声,遗玉拉开窗子,目光怔忡片刻,落在窗台上前静躺着的一张黑白交错如流的面具上,似曾相识,却又陌生。 夜已深,人未闻,多少花落去,片片不留痕。 做了一场梦,遗玉第二日早上醒来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洗漱后坐在妆镜前面让平卉梳头,平彤和陈曲在一旁收拾着屋子。 “咦?小姐,这面具是打哪来的?” 遗玉从镜子里看着平彤摆弄着手上那张精致的面具,目光微闪,轻笑道:“是别人送的,放进柜子里那只红色的藤箱里收好吧。” “是。”平彤奇怪地看着这昨晚上服侍遗玉睡下还没见的面具,念头一转,只当是她夜里又起了,便不多想。 上午阿生照旧来送信送果子,并着一张赏花的帖子,遗玉收了信,退了帖,说是明日有事要忙,阿生郁闷了一下便走了,卢氏正巧从外头回来,在前院遇上阿生,问了几句,送他走了,便到书房去逮人。 走到书房窗边往里一望,就能瞧见自家闺女正气定神闲地在写字,快步绕进屋里,没等遗玉抬头叫娘,便被卢氏一指头戳在额头上。 “你这孩子,使性子也要有限度,这都几日了,每天麻烦李管事来回送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 “娘,”遗玉小心搁了笔,免得才写好的字花掉,抬头装傻道,“女儿哪有在使性子啊。” “还说,魏王邀你去赏花为何又拒了,娘怎不知你明日还有事要忙,你这两天连针线都不曾动了,忙个什么,就忙着写这些个?”卢氏翻翻她桌角那一厚叠纸张,黑了脸,当是觉得她在这个临嫁的当头写字看书,纯粹是在“不务正业”。 遗玉赶紧抓住卢氏的手,免得她将页数弄乱了,赔着笑,避重就轻道:“您别生气,我待会儿就去绣物件,对了,您清早不是同婆婆出门去京里看宅子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你同谁打马虎眼,”卢氏这时候脑子是异常灵光,瞪她一眼,道,“你就熬吧,非等把人好脾气磨没有了才好。” 好脾气,这说的是李泰?这话若不是从卢氏口中说出来,遗玉非要大笑三声以示嘲讽不可,李泰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纯粹是懒得发脾气罢了,只是就是这么“好脾气”的人,那天还冲她发火呢。 她这几日是没同他断过书信,又只字未提那天在天霭阁的事,可不代表她就把事给忘了。 “娘放心,”遗玉摇了摇卢氏手臂,仰头道,“女儿心里掂的清楚,您就别操心了。” 卢氏又瞅瞅她,张张嘴,是没再多说,那日遗玉负气回来,原本她还担心李泰会有不满,但见这几日天天送信送东西的劲头,这才没有多管,今天也是听了阿生有意无意地两句抱怨,这才过来说上遗玉两句,生怕她翘了尾巴。 这边母女俩说着话,长安城里是又起风言,暂不置词,且说李泰上午在大书楼巡视了一番、往风伫阁回去的路上,正遇上了谢偃带着国子监来人去拜见他,帖子往上一递,李泰接过去打开扫了一眼,说的正是三月十一往后九日五院艺比,邀他前去,这回可非是观比,而是当那择定胜负的论判之一。 第九十一章 还差一块 每半年一次的五院艺比,除却祭酒和五院博士外又要再外请三人做评,这三人通常是由祭酒同五院博士在比试前商议决定,然后发出请函,从某种角度,出席五院艺比做论判可谓是一种殊荣,所以从来没人拒绝过邀请。 李泰巡游回京,《坤元录》修撰正在火热进行中,又有魏王府下设的文学馆风头日劲,会被邀请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东方佑刚病死了爱孙女,这转头国子监就邀了李泰去五院艺比,多少有些怪味在其中。 先不提这个,李泰在拿到五院艺比请函的时候,头一个想起来的,却是遗玉还在国子监挂着个学籍的事。这么一想,便又记起当初卢智死后,她是怎么给人撵出来的——五院学子联名呈上要挟信,一副誓不与她共存之态。 当时遗玉正被李泰圈在魏王府里养着,正是刚哄到手的娇惯时候,遗玉压根不知道,事发后那天中午她跟李泰提起国子监让她病休暂退的事,嘴上说着“那种地方,不去也罢”的魏王爷,早在前一天就使了些手段对东方佑等人施压,这才折腾出个病休暂退的名目,既保住了她学籍,又不用让她继续待在学里受气,当然这还是看在她当初对国子监那学生身份还有些不舍的份上,非是这样,凭着李泰的性子,那学籍不要也罢。 时隔两年,再想起来这茬,捏着手里片儿大的五院艺比请函,李泰心里想的却半点挨不上五院艺比的边,就是寻思着大婚将至,提早让人去把遗玉的学籍给结了,这忘记是一回事,想起来又是一回事,就是遗玉人不在那里,单个名字在那里多待一天他也不耐。 前来送请函的典学和谢偃两人站在一旁都不大自在,一个是因头回来见魏王而拘谨,一个则是担心这几天心情不怎么地的李泰会不卖国子监这个面子。 就见李泰站在那想了半天,才将手里的请函递给随拜的下人拿着,态度是一贯地冷淡: “回去秉说,本王会到。” “是。”俩人同时松一口气,该干嘛的去干嘛,李泰一扭头又继续朝风伫阁走,上楼没多久,阿生就从龙泉镇快马赶回来。 看见原封不动退回来的赏花帖子,不得不说李泰是有点儿郁闷了,阿生干咽一嗓子唾沫,小声道: “小姐说她明日有事,不便应邀。” “哈哈!”刚从楼下晒太阳又沿着原路爬上二楼窗子的沈剑堂,忍不住笑了两声,被李泰横眼扫过来,噎了下,赶紧板正脸,干咳两声,道: “要不,我帮你出出主意?” 阿生偷偷地、使劲儿地瞪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瞎搅合,被沈剑堂曲解了意思,得到“鼓励”,更是来劲,剩下那条腿也迈过窗子,走到李泰身边,伸出一根手指,道: “真想见人家就亲自跑一趟去,顶多是拉下脸赔个不是,本来就是你对人家小姑娘发脾气,才把人吓走了。” 亲自去找人不是什么大事,可让李泰拉下脸向遗玉赔不是——他要真会赔,早就赔了,不会来来回回一天两三封书信,只字未提那天对她发火的事。 说是拉不下面子也好,低头认错这种事,对李泰来说不是难,是非常难。 沈剑堂看李泰脸色,就知道这一条行不通,晃晃手指,又伸出来一根,剑眉挑得老高,语调一变,哼道: “那就别管她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一没骂她二没打她,不过就捏碎个杯子,小姑娘脾气倒不小,这么点小事就敢给你脸色瞧,女人啊,你给她几回好脸,她就想往你头上爬。我说,咱们可是大老爷们,怎好让这几个小女子爬到头上去,说不见就不见,说跑就跑,说” 阿生狐疑地看着嘴巴一张一合,愈发愤慨的沈剑堂,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说的是李泰的遗玉的事,指的却另有其人。 “所以啊,就不该管她,凉着、放着,怎么都好,总之是要让她们脑子醒一醒,别以为咱们离不了她们,哼!” 再瞧李泰,面无表情地把沈剑堂的教唆听完,端起茶盏缀了一口,道:“你不急着找萧蜓了?” “谁说我急着找她?她爱上哪就上哪去。”沈剑堂老脸一红,脱口而出。 “这是你说的,”李泰掀了下眼皮,放下茶盏,点头道:“那好。” 沈剑堂一愣,下意识觉得不妙,问道:“好什么好?” 阿生满脸不忍地低了头,就听李泰道:“你可以走了。” “走?”沈剑堂学舌。 “怎么,你还想再留几日?”李泰话里话外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待见的味道,看着沈剑堂一脸迷茫,难得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 “我这里巳没事要你做了,你留着做什么。” “我,”总觉得是忘了点儿什么不能现在就走,沈剑堂抓着乱发,半晌蹦出一句,“我还要等着参加你大婚。” 李泰瞥他一眼,“不必,我又没邀你。” 试问哪个人在大喜之日,会喜欢留个爱好听墙角和偷窥,又让人防不胜防的客人在场。 “你、你——”沈剑堂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被人嫌弃了,抬抬手本想去指李泰鼻子,对上那双渗人的绿眼,半道上就缩了回去,底气不足地丢了句狠话,就住门外冲: “要下回再帮你忙,我就改性当女人!” “等等。” “干什么?”沈剑堂听见李泰叫他,只当是狠话起了作用,又故意往前走了两步才刹住脚,慢腾腾转过身,摆出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就见李泰伸手指了丈远外大开的窗子,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这讨人厌的性子,活该人家躲着不想见你!” “咕咚”一声,阿生又咽了一口唾沫,看着李泰陡然拉黑的脸,再看看窗子边一跃不见的白影,他该庆幸沈剑堂溜的快吗。 作为一个合格的属下,便是要替主子排忧解难,阿生跟了李泰十几年,自认是从没一日忘记过这点,屋里沉默了一会儿,便顶着对面强压,小声道: “主子,不如就等个几日,让小姐得空想想。” 他私心是不希望李泰太过迁就遗玉,对沈剑堂的话,还是有一些赞成的,女人嘛,可以宠,但是绝对不能惯。 李泰看了眼案头的赏花帖子,抿了下唇,“下去忙吧。” “是。”阿生知道他是听进去了,暗舒一口气,总算是不用再当信差,可以干正事去了。 殊不知已被人搁在一旁的遗玉,就在阿生去干正事的时候,接到了一封从京中特别送来的信函,来自国子监。 卢氏针线稍停,抬头看着对面坐的遗玉,想了想,道,“这么说,他们又复了你的学?” 遗玉一边将信再看过一遍,一边轻点了下头,道:“晋博士让人捎来的信上是这么说的。” 卢氏皱眉,“他们是痴了不成,你下个月初就要出嫁,难道还要回去念书。” “不是要我回去念书,”遗玉抬起头,面色复杂的很,犹豫着开口,“他们是要我回去、回去参加五院艺比。” “嘶——”一针扎在指头上,卢氏连忙放了针捏住指头,一脸的惊讶,遗玉赶紧探身挪开她手边针线。 “写封信去拒了吧,多的是事忙不过来,哪有工夫去干那个。” 遗玉若有所思了一阵,眼珠子晃晃,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做快的话。几日就能把绣活结了,我……” 卢氏一时没听出来她话里意思,还在叼念:“晋博士是通情达理之人,怎就会这时候叫你去一一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遗玉清了清嗓子,冲卢氏眨巴了下水亮的眼睛,尽量放慢了声音,“我有点儿想去。” 卢氏提了口气,忍住没扯开嗓子训她,神色僵硬道,“你这孩子,马上就要嫁人了,凑这热闹做什么。” “京里又不讲究在家中待嫁,”遗玉屁股往后挪了挪,移到卢氏伸手也够不着她脑门的地方,“上回小凤姐同我说,封小姐嫁人前几天还去学里上课呢。” “那你说她是嫁了哪位王爷?”卢氏咬牙。 “不是王爷,是世子,”遗玉躲开目光,“也是皇家人。” “是不是闲的你!”卢氏算是搓火了。 “不是。”遗玉摸着桌角,她知道卢氏是为她好,不想在大婚前见她出什么岔子,但她心中另有所想,念头一起,就怎么也压不住。 “不是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哪都不许去。” “娘,”遗玉冒着脑门被戳的危险,跪坐起来,磨磨唧唧地挨到卢氏身边,一手挽了她的胳膊,被她甩开,又去挽上,抢在她再次甩开之前抱紧。 “您还记不记我跟你讲过那五院木刻的事,我、我有两块儿了,还差一块。” 第九十二章倒回去三年 三月初九这天中午,璞真园来了位稀客,遗玉没想她早上才让人捎信进京,程小凤这就跑了过来,还是一人骑马来的。 “亏得没有摸丢了你。”遗玉让家丁牵着马去喂,拉了程小凤进门。 “瞧你说的,又不是不认路。”程小凤挑眉接了一句,抬手拉在遗玉肩头亲热地揽着,眼神却黯了黯,巡游一年回京之后,她没少一个人往龙泉镇上跑,却不是来璞真园,而是山后那片小林。 遗玉心里有事,没把她话多想,领着她先去周夫人那见了卢氏,让她将裴翠云带话学了一回,才带人回书房去说话。没聊几句,程小凤就把话头扯到了三月三宫里的击鞠比试上, 她一边为那天没能進宫叫着可惜.一边仔仔细细地将那天发生的事向遗玉询问了个遍。 李谙被贬一事.已是为人所知.程小风还记着当初在马场这厮同长孙娴狼狈为j侮辱卢智的事.对他落得这么个下场,当是大呼爽快。 “先不说这个,我找你来另有别的事””遗玉一岔开話题.当即就将晋启德来信要她参加五院艺比的事和程小风讲了一遍,不出她所料,比起卢氏一开始的反对.程小风就差没举起双手双脚来赞同了。 “好啊.有这机会当然是要去了.”程小风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我同你讲” 这是遗玉找程小风过来的主要目的.晋启德给她的信很简单.只是通知了她三月十一要按时来学里代表书学院参加艺比.因为她刚刚复学.今早去宣楼听讲这一项特给免了。 有本文手打版首发于55ab社区关五院艺比的流程,遗玉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两年过去是否有变动.还要再问个详细.程小风已从园子监毕业考罢.程小虎却还在国子监念书.姐弟俩关系好.有什么消息都是一手的。 果然.除了五院艺比本身一些轻微的改动.更让遗玉感兴趣的不是事.而是人--长孙夕在遗玉和李泰离京之后,就从书学院转回了太学院.又在去年一回五院艺比上同时斩获两块木刻.太学院在五院艺比上依旧强劲十足.书学院又被打回原形.四门学院维持着万年老二的地位.再者.就是卢书晴这个意外了。 当初和遗玉同时在一场艺比上拿了两抉木刻的卢家大小姐.那以后再没得到过参加五院艺比的机会。 遗玉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苦笑道:“是连累她了 ” 尽管程小风和卢书晴互相为不顺眼,听见遗玉的话.还是点了点头.随口又有些困惑地开口道:“我听人说.过了年后.卢书晴就再没往学里去了.好像是休了学.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 “有这事?“遗玉是头一次听说.难怪那天不是沐休时候.她在卢家见着卢书晴.原来不是学里放假.而是她压根没再去了。 “我回去让小虎打听打听。“程小凤道.“先不说她们.你是怎么打算的.别跟我说你不打 新唐遗玉 第134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35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35部分阅读 算赢木刻。” 遗玉暗咐.她就是奔着那木刻去的.这没什么不好同程小风讲,只是说多了又要解释,要让程小风知道她想法.没准是会被惊吓到.便笑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了两声,含糊道:“是准备再得一块书艺的” “嘿.这个把握还大些。”程小风在家里就是做什么是什么的主.神经又粗.不然也不个熬到现在都没成亲.于是没想过遗玉在大婚前还去干这个有什么不妥 两人又聊了会儿.卢氏便差人过来喊她们去吃饭.在饭桌上头回见到韩拾玉,程小风忍住惊讶没吭声.饭后被遗玉带着在院子里晃荡消食.才直呼两人神似.遗玉不置可否.她同韩适玉长相看起来是没哪里似的.但是一笑起来就有三分像.要不怎么当初离开普沙罗前.韩拾玉还能易容成她的模样去骗卢氏呢” 程小风在卢家待到黄昏才走.婉拒了卢氏的留宿.出门上马前盯送她的遗玉看了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遗玉仰头瞧着她道: “还忘了什么要说的?” 程小凤摸摸马脖子,小声一句.“看来你还不知道东……“ “什么?” .“啊,没.那我走了啊.后天早上我在学里等你.可别来迟了 _。”说着.不等遗玉再问.一夹马肚子就朝前走.三两下消失在宅前那片山楂林子里” 遗玉直觉她是有事瞒者自己、立在门口想了会儿.没有头绪.转而又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从昨天拒了李泰赏花的邀约.到现在一整天又过去了.再没收着他半封信.这同头两天一日两三封信的落差,让遗玉不多想都难。 “这才几天啊.就没耐性了、”遗玉边琢磨.边背者手往回走.过花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厅时候逮着了正卧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狸猫.弯腰提着后颈抱起来.本来要跑的狸子,敏锐地察觉主人的心情不好.仅是在她怀里挣扎了两下,便老老实实的待在她怀里.还讨好地用尾巴扫了扫她脖子。 按着卢氏的要求.遗玉不管心里怎么想.还是回书房去写了封短信.把她要去五院艺比的事讲了.让陈曲去找了于通过来.去京里送信.算是“请示”他一下。 只是信送出去后,直到第二天下午也没见回音.遗玉愈发觉得李泰是拿起了架子.又担心没得他许可卢氏不让她去参加艺比.一时脑热.便肥着胆子伪造了一封李泰的同意书,拿去给她娘者.卢氏没见端倪,挥手由她了 于是那头一时抽不出空去解决遗玉学籍一事的李泰,临了都还不知道她被复学选去参加艺比的事.这便是阴差阳错了一回 真不知等那天两人在君子楼碰上.会是个什么场面。 三月十一,前头接连七八日的表光明媚.今早起不见了踪影.许是老天闷着了.今日是个阴天。 遗玉天不亮就起床收拾好,坐在镜子前头换上昨天才被人送来的常服.看着那一身墨灰.便勾起许多往事来.非是平彤在一旁催着.许能发呆误了时辰。 早饭吃的早了,韩拾玉和韩厉都没见人影,卢氏瞧着遗玉这久不见的打扮,也是愣了愣,随即笑开.“这身衣裳看着是比当初穿的合身不是衣棠合身.是人长开 才对.遗玉梳着单塈挂簪、未饰朱钗,额发蓄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的长了.直接梳理上去、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扫了浅黛的眉.让她看起来秀秀气气的,透着一股子斯文派头.很衬这身素的墨。早饭后卢氏送遗玉出门.到门口又问一遍,“真不用娘跟去?” “不用,您不是还有事要忙么。我中午在程家吃饭.您别等我啊.下午就回来了”。卢氏不喜同人应酬,可遗玉知道凭着她那准魏王妃的头衔,一到人堆里,便少不了被攀搭、与其叫卢氏去心烦,不如在家里待着。 “那就早去早回、”卢氏又扭头交待随行的平彤和驾车的于通几句.就送她上了马车。 有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比起第一次好像赶考一样参加五院艺比.这回遗玉要轻松许多。就是路上才迟迟开始担心起李泰知道这事后.会怎么处理她。不过事到临头,她也没什么好退缩的.在她看来,就是事情传到李泰那里.也是两三天后的事了.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就在她在学诉馆后门下去时.某人也因为被邀来作评,刚刚坐了马车出门.同样往国子监赶来。 临水而建的君子楼.仍是记忆中的好风光,就是这阴天也不能将它折扣.遗玉和程小凤沿着湖边小路慢走,前后过去几个人,都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们.有认出程小凤的.却没能认出一身书学院常服的遗玉。远远望着那边大路上.穿着五颜六色的常服.浩浩荡荡渍往君子楼里的人潮.程小凤忽地出声道,“你说,要是能再倒回去三年有多好。” 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早上是冷.遗玉不客气地借程小凤身形挡着湖面来风.听见她话,望着那片人潮,身上一寒.胸口就酸涩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她的话。 倒回去三年.那时候她还没到国子监来、还不知道他们兄妹三人的出身,卢智没有参加中秋夜宴.没有出事.卢俊没有外出游历、没有失踪.卢中植仍是存着一丝念想天南海北地找着他们母子,没有无牵挂地离世… “瞎想什么呢你、”遗玉笑着伸手拍了下程小凤胳膊.“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大白天就发梦了。 “说笑罢了。”程小凤也扯出笑.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先等人潮涌进楼内,等人稀了、才从兰楼下面进去。 君子楼中布置没变地毯软座.比起十月入冬寒时。这三月的艺比更要热闹,还没钟鸣.兰楼下面的学生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咋察咋察地吃着从家带来的点心.起初是没人注意到掀了帘子从外面走进来的遗玉和程小凤。 但两人着实打眼.不说两人外貌如何出色,单是程小凤那一身有别众人的丹衣,就够引人注目的。 察觉到四周孩子们投来的目光,已是年过十八的程小凤有些尴尬了.扭头对遗玉道、“要不我上竹楼去等你?” 竹楼是观比席.裴翠云今年照例接了请函却没工夫来看.程小凤本该是去二楼观比.遗玉也是觉得两人站在这里扎眼.点头道:“我同你一起上去。” “行.待会儿你再下来。”说完便要掉头出去.只是人群中一声将疑的呼喊.让俩人顿住了脚:“卢、卢、二小姐!?” 第九十三章 那位小姐 晋潞安的父亲是京里一个七品的小官,但他有个在国子监当博士的祖父,因为是长女,又生的文静乖巧,家中长辈较是疼宠,去年六月,她刚满十四,因为祖父的缘故,幸得到被插进国子监去念书,不说混张文凭出来以后好嫁人,多些朋友玩伴总归是不错的。 比起普通的小姑娘,家里有两个弟弟的晋潞安已经很懂事了,对胭脂粉末不怎么上心的她,在祖父自小的陶冶下,最大的兴趣,便是书法,收集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字帖样本,于是她没意外地进了书学院。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总有个推崇的心理,或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或是年轻气盛的才子才女们,晋潞安也不例外,她最偏爱是欧阳询的字,临摹得一手好楷,又收有虞世南一十三篇刻本,但是她崇拜的那个人,既不是欧阳询,也不是虞世南,而是一位同她年纪相仿的小姐。 她还记得第一回瞧见那位小姐的字,是在刚入学的头一个月,在想房帮着祖父整理往年学生上交的课业时候,发现了几份被他老人家妥帖收藏的笔迹,晋潞安长到十四,不说博览众家,可是长安城里的名笔,她都有幸一窥,只这么一种清秀圆润的小字,却是前所未见的体法,叫她一眼便喜欢上了。 瞧见那几份课业的落款留名,小姑娘很是惊讶了一番,早听说过这位小姐的名声,不管是从祖父那里,还是旁人的闲谈杂说中,好的坏的都有,没见着这字之前她只当是故事听了,可见着这字,她心里便忽地痒痒起来,祖父是极爱这几份笔迹的,被她痴缠了好久才借给她临摹,越摹越爱,别起了别的心思。 一开始是四处找了国子监里的先生们讨要那位小姐往年的课业,从一份攒到十份,不单是那一种新体不单是字还有文章,再然后就追寻起她的旧事——广为人知的有那场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书艺比试,从乡野出身到怀国公亲孙的离奇身世,闻名遐迩后因杀害长孙家嫡子而遗祸的京城才子是她兄长,同长孙家的小姐交恶,长共女子趋之若鹜的魏王爷对她青眼有加,甚至连某位公主生辰宴上的诗、还有中秋夜宴上那一个官兵强盗的故事,她都耳熟能详。 一桩桩,一件件,不管是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她都寻的津津有味,自觉是知道的愈多,愈发对这位才思教捷的小姐喜欢,到了最后,便自然而然地起了憧憬之心,不过分地说在她眼里国子监那些受人追捧的人物,不管是才色,连那位小姐的一张字都比不上。 于是,当那位小姐一回京来,接连出了接风宴上一首快词,及笄礼上一怒拆穿尔容诗社花草评人的把戏,三夫人添笄的事后,名声大涨,晋潞安心中推崇又再膨胀一圈,当月就激动地递了贴子去了卢府拜访,只可惜被告知那位小姐不住此处未能一见,那天回去又着凉,失望之余,好病了一场,他祖父看着心疼,也是知道这孙儿心思,便安抚她说,待她病好,便帮她引见。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五院艺比头一天,作为书学院参比人选之一,正捧着一本《晴雪贴》在等待第一场琴艺比试时,忽而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卢二小姐”,又闻身后一声轻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触目一片转身流波的墨灰色的裙衫。 仰起头便看见一张如墨如画的素净脸庞,眉黛色殊,眼目温亮,这姑娘分明同自己相似年纪,可她人站在那里,偏偏比这在座的都要高出一截,不是个头,只是感觉,不同于她先前百般设想中任何一种,却叫她霎时激动地涨红了脸,手里的字帖都握不牢。 “赵小姐,”遗玉认真看了几眼前方起身喊她的姑娘,方才认出是当年丙辰教舍坐在她后面那个赵瑶,若她没有记岔,这位赵小姐后来成了长孙娴的跟班。 “你、你是来参比吗?”赵瑶显然没想到遗玉还记得她,手脚僵硬地立在原处,望着遗玉说了句蠢话,前天宣楼听讲,哪个不知道书学院请了卢小姐回来参比的。 遗玉察觉到四周已是静下来,多少双眼睛带着好奇和窥探扫过来,对赵瑶点了点头,又好脾气道,“许久不见,眼下不便,改日再叙如何?” “好、好。”赵瑶是受宠若惊了一把,匆忙点了头,又觉得自己答的太快,不及懊恼,程小凤不待见曾同长孙娴好的人,已是不耐烦地开口: “行了,咱们上去吧。” 说着便扯了遗玉衣袖往楼外走,刚迈开步子,就听“啪”地一声,遗玉低头就见一本薄册摔落在脚边,拉住差点踩上去的程小凤,弯腰捡起来,轻拍了两下皮页,扫到录名,眼睛亮了亮,身边“腾”地一下有人起身,她扭头对上一张涨的通红的小脸,便将簿册递还过去,温声笑道: “你喜欢澜河先生的字么,这《晴雪贴》我也藏有。” “我、我、是喜、喜欢。”晋潞安平日是断不会像这样说活结巴的,可眼下脑子一团乱,好像嗓子被一口气堵住,越急越说不全话。 遗玉见这圆脸姑娘没说两句话便面红耳赤,只当她是怕生,本来有心聊几句,便作罢,把字帖递还给她,就同程小凤一道离开了。 两人一消失在门帘后,这刚才寂静的兰楼下头便爆出一阵嘈杂之音: “瞧见没、瞧见没,刚才穿墨衫那位就是卢小姐!” “你说她真要代我们书学院参加艺比吗?” “你们耳朵钝啊,没听她都亲口说了,哈哈,我还当先生说大话,没想人真会来。” “那同她一起的是程小姐吧,她们两个果然要好。” 国子监这两年又收新生,在这群人眼里,遗玉和程小凤俨然已成了传闻中的人物,离现实远了去,这些少年少女过去多是听闻故事,亲眼见着本人,少有不激动的。 下头络绎不绝的人声中,晋潞安身边围了四五个人,都是闺蜜好友,因她缘故,对遗玉的事迹知之甚详,又一并推崇,这会儿一脸热切,叽叽喳喳地说着卢小姐怎样怎样,可晋潞安半句都没听进去,搂着那本《晴雪贴》在怀里,脸上呆愣,既因为见了本人而激动,又因为刚才在遗玉面前丢脸的反应闷闷不乐,几位小姐们察觉她异状,便转而安慰起她来,有人羡她能同场比试,又有人提议说今天艺比结束后去找卢小姐说话,她这才好受些。 遗玉全然不知楼下凡个小姑娘已将她惦记上,和程小凤上竹楼坐下,四周观客来了一半还多,认得程小凤却不认得少在人前露脸的她,这便没人上来打搅,遗玉乐得清闲,就同程小凤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听见钟鸣,看到斜对面梅楼上论判席来了人,才起身打算过去见一见晋启德,顺便消了这头天艺比的名——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算勤能补拙,可做什么也要讲点天分,遗玉就是在琴艺上天生少了根筋,至今为止也只会弹一些单调的曲子,再复杂的就不行了。 寻着记忆从楼后绕半圈摸上了梅楼,长长的搂梯走到一半就听见人声,登上二楼,一眼扫过论判席,九张席位空了三张,一位没见过的外请论判连同国子监里五位博士先生皆已在座,东方祭酒和还有两位外请论判没到,又有三四个学生立在自院博士跟前听教,几个书童在角落跪坐,整理着碟册。 “晋博士。” 晋启德正在和四门的博士严恒斗嘴,听见人叫,扭脸看见遗玉,上下打量一番,顿时笑开,缓声道,“还是穿咱们书学院的常服看着精神,老夫可有两年没见你,这要不是借着艺比请了你过来,你怕是记不得我这老头子。” 遗玉行了礼,连并其他几位闻声看过来的博士,歉然道,“上月回来,早该登门拜见,是学生失礼了。” 晋启德本就是开玩笑,见她一脸认真,反过意不去,当初人被撵走,他是无能为力,这回自作主张地厚颜找遗玉过来给书学院争名,为了私心,本是没报多大希望,得遗玉回信已是高兴,哪会真埋怨她,更何况再过不到一个月,这眼前的小姑娘就会嫁入王府为纪,身份即会水涨船高,不是他能方便说教的,这便话锋一转,问了她这两年在外巡游的事。 遗玉一一答了,眼见时间将近,这才请说了消名之事,晋启德并不意外,甚至打趣道,“怎地还弹不拢一首囫囵曲子?” 遗玉不好意思地摇头,道,“能弹几首,可是难登大雅,就不出来献丑了。” “你倒是实在,”晋启德拿笔勾去名册上她琴艺一项,又关照了一些艺比的事,直到钟鸣第二遍,“好了,你去吧,若无事就留下来观比,今年学生琴艺都是不错,曲子应有新意。” “嗯,那学生先下去了。”遗玉又行了一礼,远远望一眼对面兰楼的观比席,便折身朝楼梯口走去。 不比另外三座楼,梅楼的楼梯有些窄陡,她摸着扶手,低头看着台阶,忽地听见楼道里有人轻声说话,这才抬了眼去瞧,因为天阴,封闭的楼道内昏暗不明,望一眼下方只是几道模糊的人影,外头人声嘈杂听不大请人语,眼看人影将近,便侧身准备让道,怎知七八步台阶外,为首那人却停下了脚步,她略一迟疑,正寻思着对方是否让她先过,就听近处一声婉转轻语入耳: “四哥,怎不往上走了?” 第九十四章 逮着了 会在梅楼遇上长孙夕,遗玉并不意外,作为五院艺比时太学院的主将,比试前来找博士谈谈心再正常不过,可她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长孙夕的“四哥”。 楼梯下方人影模糊,可遗玉就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灼灼的,活像是将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她扯动嘴角想露出个假笑来,最终是没能成功。 “四哥,你怎么了?” 遗玉听这声“四哥”便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拧巴了一下,赶在长孙夕再开口前,扶着楼梯行了一个简礼: “殿下。” “你怎么在这?”这声音低沉入耳,遗玉看不见也知道他皱了眉。 “欸?”长孙夕疑了一声,顿了顿语调,遗玉就听站在李泰身后的她轻笑了一下,而后道,“我刚刚就想同你说这个,看来四哥还不知道卢小姐代了书学院来参比的事。” 好吧,长孙夕嘴是快,这也省了她解释不是么,遗玉不无乐观地想着,脑子一转,不及她想出李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长孙夕便又给了解释: “咦,卢小姐竟不知四哥是这次五院艺比的论判之一吗?” 遗玉又在心里拧巴了一下,反正她也看不清人,干脆就低了头避开他视线,轻声道,“长孙小姐见笑,殿下未说,我的确是不知情。” “呵,这就是四哥不对了,怎也不同卢小姐说一声。” 长孙夕嗔了李泰一句,似是怪他没讲明,遗玉本是在转移她瞒着李泰跑来参加五院艺比的事,被长孙夕这么有意无意地曲解了一下,便让话变了味道,就想李泰做什么事都非得和遗玉交待一下才行不可,但凡是爱面子的男人,听了这话,哪有忍得了的。 遗玉听出长孙夕在挑拨,掀了眉毛,心里却是有些可笑,李泰是爱面子,可也分情况,果然,李泰不咸不淡的嗓音又在这阴暗的楼道里响起: “你一个人来的?” “和小凤一起。” “头一场比吗。” “刚消过名,您知道我琴艺不行的。” “不是教过你两首曲子。” “怕一上去就忘了,丢了您的面子。”会两首曲子怎么上去同人比试,遗玉听出李泰是在拿她开涮,便也同他瞎扯。 “你倒是会替本王着想。” “回殿下,这是应该的。” “留下观比吗?” “不了,又听不懂。”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长孙夕同两个王府侍卫干站在李泰身后听着,那两个侍卫是没什么,反正是被无视惯了,长孙夕就有点儿尴尬了,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们闲扯,许是没想到会有人能这般同李泰这沉默寡言的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话,几次想要插嘴都没赶上话题,直到钟鸣三回,楼里楼外渐渐安静下来,才得空提醒道: “四哥,你是不是该上去了。” 遗玉嘴上和李泰贫着,心里却在发虚,毕竟她是伪造了李泰的同意书骗过卢氏跑来参比的,前头那回吵架还一扭脸跑了,又几回拒了同他出来“赏花”,正怕李泰和她秋后算账,便赶紧衬道: “是啊,殿下且上去吧,我先告辞了。” 李泰在暗楼里一双眼睛将她脸上急走的表情看的清楚,好不容易在这里逮着人,怎么会让她就这么跑了,撩了衣摆朝上走去,错身时候停了停脚,抬手搭在她绷紧的肩头,道: “楼下等着。” “呃,我待会儿还有事。” “嗯?” 别人是看不见李泰动作,遗玉却因为肩上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有意无意地捏了她两下,带些威胁,她脸畔瞬间窘红,不甘心地小声回道: “知道了,我在下面等您。” 就是这么乖乖答了,那手掌还是多在她肩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离开朝错身上楼去,那俩侍卫不敢和遗玉抢道,退了下去,长孙夕也不急着上楼,等李泰在楼梯口没影,才又迈了两步台阶,凑近遗玉。 “卢小姐同四哥感情真好,让人眼羡。” “艺比快开始了,三小姐还是早点准备吧,”遗玉没接她话头,客套了一句,便往楼下走。 她是知道长孙夕对李泰心思的,且眼瞅着是“贼心不死”,但是她更清楚作为长孙家嫡女,俩人绝无可能,便不将她当成威胁看,顶多看见俩人一起心里有点儿不爽罢了,真的就只有一点儿。 李泰上去没多久,君子楼内便响起一阵马蚤动,遗玉走出昏暗的楼道,对直走到湖边一棵矮柳下立着,两眼瞅着楼梯口,半盏茶内先后见着东方佑和虞世南两位由人陪着上楼去,有李泰在先,会在这里见到花甲之年的五绝先生,已经不能让她有多惊讶了。 有李泰那句“等着”放在那,遗玉就是再想走人也只能挨楼外面站着干等,且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半中间程小凤还来找过她一回,没少对李泰作为这次艺比论判一事表达了一番惊喜之情,说白了就是觉得李泰会给她全场九艺一路开绿灯,至少不会有做最差的可能。 遗玉要比她想的更深一层,两人同时在五院艺比上出现,且一个是参比者,一个是论判,凭着国子监学生的八卦劲头,必是会有闲言碎语传出,这非是巧合让他俩赶到一起,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其实她更倾向这是个巧合,毕竟推选她来的是晋启德,从某方面说,那老人对她是有知遇之恩在,为人又正值,坑她的可能小到不存在。 “噗、噗、通”,四周没人,都在楼里观比,遗玉便捡了湖边几颗小石子,一个一个朝着水面上打去,南诏湖多,她和当地白蛮人出城采药,没少发现湖泊,有时早起背了药篓出门,就对着一口湖丢丢石子,也能待到傍晚才回家,这打水漂的技术便是和白蛮人学的,要是有好的鹅卵石,她最多能让石子儿在水面跳个十七八下。 于是李泰借着中场休息的时间,独自从梅楼上下来,就看见不远处湖边有个小人儿,正蹲着身子在地上捡石子,再站起来一颗颗丢进湖水里,不是女子该有的静蔼美好一面,可看在他眼中,偏就觉得她偶尔的顽皮也是有趣的。 “六、七、八——唔,事事不顺,瞧你这点出息,”看着石子在水面跳了八下便沉入水中,不及她最多时候的一半,遗玉沮丧了一下,正要再去捡石子,怎料一转身会对上一堵人墙—— “呀” 惊了一跳,再往上看清那双碧眼,她便慌忙后退,湖边路陡,一脚踩在凹凸上,身子一斜就朝后跌去,知道身后就是湖,吓得她变了脸,可眼前站着李泰这么个大活人,怎会看着她不管,一手伸来抓住她襟口外衫,轻轻松松地把人又拎回了跟前,等她扶着他手臂站稳了,松开以后,才抬起另一只胳膊将她皱起的衣襟拉展,瞥一眼她红润欲滴的小白脸儿,道: “你躲什么。” “我没躲,”遗玉真想就在这儿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才好不在他面前丢人,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也不说话了。 “地上长了银子么,让你一直盯着。” “” 李泰见她耷拉个脑袋,露出一截招人的嫩白颈子,便觉得手心发痒,心动不如行动,这就抬手搭了上去,摩挲两下,掌心传来的冰凉滑腻先是让他舒服地眯了眼,后又不悦地皱了眉,知这是阴天她在外面站久了冻的,便对楼上几个老学究心生出不满来,非是他们缠问了自己半晌,怎会让她立在外头等这么久。 这便挪了挪脚,换了个方向站着给她挡风,拇指她动脉上轻轻摩擦着,满意地看着红润从她耳后蔓延到脖颈,低头道:“怎么不吭声,刚才在楼上不是嘴挺快的。” 早在那回吵架之后,遗玉就想好了百八十遍再同李泰见着的场景,有她板着脸不理人的,有她理直气壮他心虚不语的,怎也没眼前这种被他压的说不出话的场面,明明那天是他先吓唬她,虽然、虽然她是说了些不该说的,可怎么眼下倒好像全是她的不对了 这么一想,她又有了底气,梗着脖子仰起了头,就想把他这嚣张气焰给压过去,可一对上那双碧沉的瞳子,颈侧处她想要忽视的温温细细地摩擦也被无限放大,有些腿软,刚鼓起的那点儿底气,也随之软了下去,撇头避开他目光,心里飞快地琢磨着待会儿怎么脱身才好,她大约是明白过来,今天要给他逮着了,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李泰逗不开她的口,也不着急,勾手就把人半拉半拖地往树后挪了几步,避开了那座君子楼上隐约投来让他不喜的窥视。 “不说话,是哑巴了?” “没。”这声音也就比蚊子哼哼要大上一丁点。 “我看看。”李泰声音不觉更低了些,可惜正在走神的遗玉半点未察,只觉得下巴被人捏住,一提一拉,小嘴便被啃了。 “唔、唔”挣扎了两下就短了气,手揪着他肩头衣料,心里怦怦跳着,闻着那淡淡的香气,脑子都迷糊起来,唇上一片濡湿,牙关一松就没了力气。 李泰怎会和她客气,顺势探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把人检查了一遍,也不顾她是心慌还是气短,直到他自察呼吸是乱了,心神不稳,又在她软糯糯的唇瓣上来回轻舔了几下,才留恋不舍地离开,停住快要摸到她腰下的大手,好心地放她喘一喘气。 “阿生在前门,你去车上等我。”李泰平复了呼吸,摸摸她后脑。 “我还有事。”遗玉趴在他胸前,嘴巴舌头都是麻的,话也说不利索。 “你若是不想参加艺比,等下我就让人撤了你的名额。” “我我去。” 去还不成么,就会威胁人。 第九十五章 还是和好吧 头一比琴艺,五十个参比的学生,刨去像遗玉这样弃比的,一个人半盏茶还多的演奏时间,也要花费上两三个时辰之久,一个上午是听不完,得把一天劈半了来比。 李泰作为论判,是不能缺席,就趁着中午用饭的时间能出来一下,遗玉有了这个认知,便觉得在外头等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下午他回去观比,她再走人就行了。 她应了李泰,目送他上楼后,就在湖边借着清澈的冷水,拧了条湿帕子,满腹牢马蚤,又面色浅红地捂着嘴巴消肿,拐住学帘馆后门去了,她早上是从龙泉镇过来的,于通还驾着马车在那里等着按人。 程小凤半晌出来找她后,已先回家去了,说是等着遗玉中午过去吃饭,这眼瞅着是要爽约,遗玉便让于通去程府带个话,就说临时有事,改日再去。 然后坐了马车转到前门去,在国子监大门口下车,扫一圈街道两边停靠的马车,朝着眼熟的那辆去了。 阿生正靠着车壁假寐,觉出身边来了人,没留神一睁眼看见遗玉,又一瞧她那一身墨灰的常服,讶了讶,“小姐这是?” 遗玉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学里前几日复了我的籍,找我过来参比,碰上王爷了,没想他是被邀来做论判,头一场我弃了,他叫我出来等。” 阿生听她话,约莫是猜到个大概,想是李泰,笑着掀了帘子让她上车,还不忘“多嘴”道:“那可真是巧了,主子前几日总也请不来您,竟会在这碰上。” “嗯,”比起阿生的好心情,遗玉是有点闷闷不乐的,不能假说见着李泰她不高兴,可是事情同她想象有所出入,一下子从主动变成被动,从对的变成错的,前头玩的那点吊人胃口的小花招,就好像她刚才在湖边丢的石子儿——打了水漂了。 再说那头李泰一扫前几日阴沉,神清气爽地上了楼在论判席上坐下,边上几个老人精立马察觉出来不同,唯有虞世南敢明着面打趣,道: “王爷出去一趟,莫非捡着了银子?” 李泰摇头,“透气罢了。”他心情是好,可还没好到和人分享的地步,脸色稍一整顿,便又淡了下来,楼下刚上场一个学生,弹没三两小节,他便抬手指了一下,出声道: “中规中矩,可以叫他下去了。 这话是说给众人听的,虞世南翘了翘胡子,没吱声,五院博士面面相觑,还没明白过来李泰是要干嘛,只有面容略憔悴的东方佑咳了咳,扭头越过席案看着李泰,道: “总也得等他弹完才好吧。” 李泰手指在案头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扭头回望了东方佑一眼,“国子监诸项条款,可有明文规说琴比非要奏完一曲?” “这……”东方佑和其他几位博士一并迟疑,寻思片刻,无奈道,“并无。” “此次题目是日阳春暖,这琴声沥沥哀哀,既不应题,便无缘最优,技法尚可,又无缘最差,琴由心生,已听出他敷衍之意,又多听作何,岂不浪费时间,”李泰视线移到场下,又重申了一遍“不必弹了,让他下去。” “殿下——”四门学院博士严恒不赞同她出了声,却被东方佑一句话打断: “殿下言之有理,如此也能节省些时间,几位意下如何?” 九个人,不算李泰和东方佑,只有严恒和算学院那个博士意见不同,本着五院艺比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一一东方佑敲了案上的小钟。 就这么一声钟鸣,便改了未成文的规矩,不说在座学生和参比者所想如何,有否抱怨,这冗长又乏味的琴艺比试,的确是成了开院以来,最速度的一场。 说了今日是阴天,外面不见日头,遗玉在车里等了李泰不知多久,大概是午饭过后,肚子饿地叫唤了,车帘才被人从外面掀开。 “天霭阁。” “是。” 遗玉在车左铺上坐着,李泰上了车在后座坐下,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身侧的空位。遗玉是心领神会了,但哪敢同他坐一起,只低着头装傻。 “坐过来。” “又哑巴了,要我再给你看看?” 想起那会儿在湖边被他亲的头晕脑胀,遗玉抬手就想捂嘴,好在反应快,改按着软座,有些郁闷地挪过去,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中间空了一尺多远,只是刚坐稳他手就搭了上来,从后头绕过她肩膀搂着,住怀里一带,那一尺多就白搭了。 遗玉自是不甘被他搂着,想起俩人好些话还没说明白就绷了脸,伸手去推他,怎奈手还没伸出去就一并被擒主了,他人高手也大,一手捏她两截腕子,轻轻松松的。 “你松手,让我坐直了说话。”挣了两下没能脱身,发现她动一下,他就搂紧一些,遗更干脆放弃抵抗,僵着脖子和他商量道。 “就这么说,”李泰舒舒服服地住后一靠,把她两手压在胸前,闻着她发顶的药草青涩的气味,好一阵子没能这么轻松,不由就阖了眼,“说吧,前头让人请了几回都不来,是在摆架子还是在闹别扭。” 听他恶人先告状,遗玉暗哼一声,声音里尽是无辜,“真要摆架子,还回你信做什么。我是真有事,婚期将近好些要准备的都没妥当,哪有闲空出去玩。” “那就有空跑来参加艺比?” “……这不是才抽出空来么。” 李泰听她狡辩,稍使劲儿捏了下她手腕,“你也知婚期将近,哪个允你来干这个?” “我娘。”遗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这么说,是卢夫人让你瞒着我来参比的。” 李泰一句话说到点子上,遗玉也明白过来想要在他这里蒙混非是一般的难事,再挣扎没什么意思,心一横,索性就把话摊开来说: “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就是在同你闹别扭,故意躲着你,行了吧。” 李泰意外地睁开眼,低头扫一眼她气闷的小白脸,这就想起那天同她发脾火,吓了她的事,心一软,便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头顶,低声道:“我那天心情不好,说话重了些。” 那天,还能是哪天,李泰这句话同道歉什么的是有十万八千里远,可遗玉听在耳朵里,却是比旁人说上一万句对不起都要中听,哪里还记得前头在气个什么,其实一早她就没了气,说白了,就是她心里有点怕他日后怠慢,这才憋着几天不来见他,好让他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人罢了。 “我知道,”遗玉静了半晌,才开口答了一句,声音软和下来,没再同自己较真儿,不再梗着脑袋,干脆地侧过头挨在他肩窝上,寻了个舒服地方倚着。 她态度明显软化,全不同起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李泰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好“哄”,目光闪了闪,又听她继续道: “我那天说话是过了,你说我心软,我承认有这毛病,可是会管高阳的闲事,真不是我心软所致,我就是怕她在你那里出了事,会给你捎带麻烦。” 说来说去,出发点还是为他着想,反被他训了,所以她一时脑热,去同他顶嘴,说了些不该说的,当时她想不明白李泰到底是气她哪一句,卢氏叫她好好想想,她才缓过劲儿来,坏就坏在这“心软”两个字上,许是招了他什么忌讳。 遗玉仰起头看着他下巴上漂亮的线条,水凝的眸子里委屈巴巴的,有些沙沙的嗓音,糯糯地响起,听在人耳朵里,就像是甜米酒似的: “谁知道你说发火就发火,又砸杯子又瞪人的,你都不知道你那会儿有多吓人,还怪我跑了,难道是要留下来等着挨你骂吗?” 要说她在普沙罗城好不容易寻见卢氏,这一年来别的没长,撒娇的本事是高了一筹不止,只是少对李泰用罢了,这会儿使上了,倒真不是故意的,也就是这样,才更招人,软软的调子刚落,他就叫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悔”。 “唔、唔……” 阿生在外面驾着马车,听见身后一层车帘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扯扯嘴角,露出个哭不哭笑不笑的表情,他可是没有沈剑堂那两样破爱好,清楚事后不管是装傻还是充愣,都要被李泰嫌弃上几天,这便盘算起回头就让人把这车帘子再加厚几层不就这么想着,他还是很有眼色地放慢了车速,又在北大街西口绕了一圈,这才堪堪停在天霭阁门外。 一见车帘子从里面撩起来,阿生连后退了两步,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扫,就来得及看见个墨影闷头钻进了酒楼里,再一扭脸,才见自家主子慢悠悠地撩着衣摆下了车,那整个长安城里都再找不出第二张的俊脸上,溢着八百年难得一见的悦色,当得是春光无两,艳色无双,照的这阴天都晴了起来了。 然好景不长,一晃而过,就那么愣神的工夫,阿生再一眨眼,眼前便又是那一张万年冷脸,用沈剑堂那句找揍的话说,活像人人都欠了他八斤黑豆似的。 “不必候着,今天日头不错,你往洛阳跑一趟。” “是。”阿生看着李泰走进楼里,仰头望一望头顶乌云蔽日,好半天没回神。 第九十六章 吃不了也得看着 两人即已和好,遗玉便不急着走人,和李泰在天霭阁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又就前两天信上没能说明白的几个文学上的问题,进行了一番探讨,眼瞅着中午过去,李泰不急着走人,遗玉开口询问,这才知道琴艺毕竟竟然赶在中午之前就结了! 赢了木刻的是四门学院一个名叫周衍的学生,不是遗玉曾经认识的任何一个人物,这便有些感触两年离京,同京里的人事到底是远了去。 李泰本来打算的挺好,他这人做事固执劲极大,前面三番五次没能找来遗玉去“赏花”,这便打算下午常人去芙蓉园溜达溜达,就是走个过场也非要去一趟不可,可惜事与愿违,提早解决了头天艺比的事,下午还是另有了别的麻烦—— 遗玉看着来人神色匆忙地进了门,冲他们行了个礼,便凑到李泰耳边嘀咕一阵,声音模糊,她只隐约 新唐遗玉 第135部分阅读 欲望文 新唐遗玉 第13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作者:肉书屋 新唐遗玉 第136部分阅读 见什么“昨夜”、“没丢”之类的,再者就是李泰脸上略有起伏的神色,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先同本王回府。”李泰站了起来,人前对遗玉是惯用的自称。 “殿下要是有事就去忙,我先回镇上,”遗玉这么说,没想李泰今天会干脆地点头放人。 “好,”他扭头就让带着王府来人上楼的掌柜去安排马车送她。 “到底出什么事了?”遗玉好奇地多问了一句,李泰看着掌柜的出去,才轻描淡写地答道: “昨夜府里遭了贼。” 遗玉惊了下,正要再细问,就听李泰继续道,“不必担心,只是小贼,没丢什么。明天你还要参比,早些回去莫在外头乱逛,明早去了到梅楼上等本王。” “哦。”遗玉应了他一句,瞧着他同人走了,心里却是对他的话将信凝,要真是没丢什么,怎么会这么急着回去? 第二天比的画,遗玉和程小凤又约好了一道,两人在学宿馆后门见了面,来往人稀,昨天半道上被李泰拉走,她是让于通过去送了口信去程府,程小凤一见她便抱怨道: “请你吃个饭,比让你在曲江里游上一圈还难了是吧?” 遗玉自知理亏,挽着她胳膊抱歉道,“好了,别生气,下回我要再同你约了不去,就到江里游一圈。” 程小凤忍不住笑,瞪她一眼,“你又骗谁玩呢,说个靠谱的。” 两人穿走在缠满青藤的花廊上,遗玉从随身装纸笔的书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红布袋子递过去,“喏,给你赔罪的。” “是什么,”程小凤边问边解那袋口的绳结,翻出一对青绿色的皮护腕子,翻来覆去看了,做工精细非常,就连绳结穿孔处都用树脂粘了毛边,她跃跃欲试地套在了腕上转动着关节,当是柔韧十足。 程小凤是识货的,这便惊喜道,“这是什么皮子?” “是蟒皮,”遗玉伸手帮她打了绳结,“你当听说我同殿下巡游时候打了一条大蟒,这皮子是从七寸下最软和的那块剥的,防一般刀枪是没有问题,你惯使剑,戴着不易伤手。” “有这么厉害?”程小凤哈哈一笑,“你就糊弄我吧,要能防刀枪,给咱们大唐军士泰人做一件护身甲,还不横扫了边外蛮夷。” 遗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那大蟒是地里的菜虫子,随便翻翻就好几条。”一层楼高的大蟒蛇啊,成精了都。 “我就这么一说。”程小凤喜欢地摸着腕上的皮子,她是能看出来这对皮腕是做的多精细,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还有些蛇胆酒,前阵子忘了送过去,今天也带了来,就在车上放着,等下艺比散了给你捎走。” “蛇胆酒?”程小凤迟疑道,“是不是上个月你们从外头回来,魏王殿下接风宴上给人饮的?” 见遗玉点头,程小凤脸色却古怪了一下,就摇头道,“算了吧,被我娘知道了还不骂死我。” 遗玉一头雾水,这又关程夫人什么事了,程小凤见她疑惑,叹道,“你是不知道,就是魏王待客那个蛇胆酒,在魁星楼被卖到了六百两银子一坛,还是有价无市,你送的皮腕子我就收下了,这酒我可不敢拿。” 遗玉很快就明白过来,魁星楼是哪里来的蛇胆酒,还不是上回她赠给楚不留的一坛。这感情好,人家借她赚了一笔,她还半点不知情,六百两银子一坛,她敢打包票,那酒绝对是兑稀了的,卖出去估计就是一坛变两坛。 一坛白拿的酒都炒成这个价,真不知道她那养颜的露容丹转手出去是个什么价钱,亏她用半年的分量赚了人家一万两的票子,还沾沾自喜来着。 “那是他们卖出去的价钱,是我送你的又不是花钱买来的,你有什么不敢拿。” “呃,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是你自己想岔,拿钱去量了,少了你平时的爽快劲儿,同我客气。”遗玉忽悠起来程小凤,是不费什么工夫的。 程小凤被她说的不好意思,一巴掌拍在她肩头,差点把她打厥过去,“行了行了,你送我就要。白给的谁不要啊。” “嘶,轻点,你这是铁砂掌啊。” “什么是铁砂掌?” 程小凤虽然好武,可朝堂毕竟远离江湖,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习自程父,哪清楚江湖上的流派,遗玉西南一行见识不少,又和萧蜓那种级别的高手在深山老林里相处半年,平日没事就当故事听萧蜓讲了那另外一方天地的故事。 “就是一种武学,传自篙山的少林寺,是用铁砂……” 一个铁砂掌就让程小凤听入了迷,缠着遗玉又说了巡游在外别的见闻,只道自已外出那一年过的无趣,对她是满心满眼地羡慕。 她们和程小虎在湖边见着说了几句话,分开后到竹楼坐下,遗玉喝了杯茶润喉,便不肯再和她讲了,这周围坐的都是妇人小姐,被哪个听见她们满嘴江湖野外的,影响未免不好。 今天不比昨日清闲,这前后左右的妇人是把遗玉给认了出来,既有人上来打招呼,遗玉便不能再装蒜,和程小凤离席拜见了几位,也只是那么几位,不是遗玉拿乔,而是她如今身份,真等和李泰大婚后,怕是除了宫里头,再没几个能让她拜了的。 重新在位置上坐下,听见第一遍钟鸣,遗玉正低头检查着惯用的毛笔,忽觉得浑身不自在,抬头远远望着斜对面的梅楼,就知道这不自在是打哪来的,李泰眼神的杀伤力不可谓是不强大,隔得这么老远瞧她一眼,也能看得她脖子发麻,他的意思清晰地传达过来,这便是要她现在就过去那边。 过去干什么,就是近处看上一眼罢了,遗玉窘迫了一下,不合时宜地想着,李泰眼下待她,说的不雅些,就像是狗护食儿,吃不吃暂且不说,可必须得瞧见在他盘子里才行。 普沙罗城那一年的相隔,他们还是上个月才又在京里相见,中间乱七八糟的事情,满打满算回来以后,在一起不过四五回,还有两次都差点把她给囫囵吞了。 李泰对她什么心思,遗玉想不明白都难,这人在外头正经非常,私下也是一张冷脸,但把她亲亲抱抱的事真没少干,俨然一副就算吃不了也要闻着味儿才行的心态,她一没他力气大,二又对他硬不了心肠,这便总是半推半就。 可李泰的护食心态似有愈发严重的倾向,就拿前几天地怄气躲着他,昨天被他逮着后,好啃了一顿来说,遗玉是半喜半忧的,喜的是他是比一年前待她更重,忧的是……这还剩下半个月大婚,老是待一起,可怎么平平安安地混过去。 从梅楼上见了李泰下来,刚好敲了第二遍钟鸣,遗玉就直接拎着书袋去了围楼当中的空场,五纵十行,五十个位置已有一半多人落座,她左右看了,扫见几张熟悉的面孔,诸如长孙夕这样的“熟人”,有意同他们隔开,便挑了对角的位置走去。 坐下后就听见周围窃窃私语声,遗玉听不清也知道议论的是自己,连同那些各式各样投过来的目光,有同韩拾玉那碎嘴小姑娘一年的相处,她已是练就了一身充耳不闻的好本事,不管是好的坏的只当做听不见,该干嘛还干嘛。 钟声再次鸣响,楼角的巨幅白卷垂挂下题目,遗玉看了几眼,又思索了一阵,便挽了袖子去试色,矮案上的朱砂和水墨都是现成的,每人都有独一份,另有备用的毛笔几根。 比起两年前,她绘画又有长进.这还要归功于在扑桑村研究药理时候整理手稿,每天都要画些图样出来,只是她有自知之明,她的画艺在这人才涌进的国子监不算什么,这便气定神闲的画自己想画的,入了神,自然心无旁骛,直到身后一声碎响,才堪堪回神停笔,扭头看去—— 就见后头桌上那张完了一半的画上,翻倒着一只朱砂盒子,染红了半边画,那女学生一手还保持着托盒的姿势,呆愣地抬起头,圆圆的脸上险要哭出来。 第九十七章 有人佼佼 遗玉认出后面坐的就是昨天在兰楼下头见过一回的小姑娘,因为那本《晴雪贴》让她印象颇深,她穿一身与自己相同的墨灰常服,也是书学院的学生。 在画艺比试上打翻朱砂盒子,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那盒子倒扣在了将成一半的画上,山水的画面糊成一团粘腻的红色,而远处主簿看管的香柱消去一半了。 这边动静引得四周侧目,有的人是冷眼瞅了一下,便又静心去作自己未完成的画,更多是幸灾乐祸,待命的书童很快就端了一盒备用的朱砂小跑过来,在小姑娘面前摆了,再快速跑开。 遗玉见她有了新朱砂,这才收回已经摸到盒子边缘的手,回过头继续用细笔添补着画中细节,听见斜后方有好几个人小声唤道: “安安,你没事吧?快别发呆了,赶紧画呀。” “是啊,安安别发呆,快收拾下重新画,你想拿最差啊?” 这小姑娘人缘看来不错,遗玉分神想着,最起码是比她当初要好,这场景叫她想起来有些久远的相似事件,当初她的人缘的确不怎么样。 “我、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赶紧画吧。” 听见身后故作镇定的嗓音,遗玉不免对这叫做“安安”的小姑娘生了点好感,这画艺比试她没想过拿最优也不怕拿最差,又过了半盏茶不到便完成,检查一遍,落印之前,不由扭过头看了一眼,这一下就让她暗暗皱眉。 眼前的画纸又换上了一张崭新干净的,晋潞安咬着嘴唇想要冷静下来,可她拿着笔的手还是在不停地抖,一落到纸上,便划出一条长长的丑陋的痕迹,似是在嘲笑她先前的沾沾自喜,本来得心应手的题目,却在快要完画的时候失手油了朱砂墨——还在“她”的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她紧握着发抖的手,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前面的纤细背影,更可笑的是她此时半点记不起刚才画的是什么,看着远处燃的袅袅的香烛,只有更加慌乱,在国子监待了一年,亲眼所见,她再清楚不过,五院艺比若是被评最差,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无休止的嘲笑和捉弄,同院人的孤立,还有朋友们的疏远。 四周恶意的眼神她一一收到了,尝试了几次都勾勒不出想要的形状,直到嘴里有了甜腥的味道,她这才重重地用笔在纸上拖出一道又浓又长的墨痕,停笔后,眼里最后一点挣扎也消失,眼角没出息地诵出了湿意。 她松了手指,呆呆地看着毛笔在案上滚动着身子,带着墨星朝案边角蠢笨地爬离,她真恨不得同这支笔一样,能够逃离这里,可她怎么逃的了,就像这支笔一样,在将要爬出案时,被一只沾了细墨的手掌按住捡起来,递还到她面前。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该想想来看你观比的家人,想想你不愿让他失望的人。拿着,就是画不出来也要画到比试结束。” 这轻轻的声音略细哑,语调是冷淡且严肃的。 晋潞安呆呆地伸手接过那根笔,再抬头又是一道纤细的背影,她扭过头望着论判席上,哪怕人影模糊,也可以想象祖父那张年迈的脸上该是怎样地担忧。 她狠很地拧了一下大腿,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唰”地一下收起了面前的纸张,胡乱拿袖子擦了擦案边的墨汁,铺上一层崭新的画纸,执笔落下,再不是丑陋的痕迹。 是啊,果真得了最差,那丢人的可不知她晋潞安一个,还有、还有,那位小姐当初不也是这样么,那场书艺比试,她被人泼了墨,只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却赢了所有人,她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为何就自甘这样! 听着楼上接连念了两个不认识的名字出来,一片嘘声一片喧哗,遗玉低头擦拭着她磨旧的学生印,确认干净后,才收进随身的荷囊,三角口的荷囊里面另外还躺着一枚玲珑可爱的玉印,这是李泰赠她的“珏”印,舍不得用,也没场合用,至今没见红。 “好险啊,安安,还好你不是最差!” “刚才真是吓死人,好好的朱砂怎么打了?” “对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昨夜回去又熬夜看书了吗,真是的,少用功一天又不会怎样!” “画完了,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我、我也吓了一跳,就是走了神。” 听着身后小女生叽叽喳喳的抱怨,还有那个慢吞吞的回答,遗玉不由就笑了,收拾着纸笔,也没发现后头几个小姑娘渐渐小了声音,交头接耳她偷瞄着她,相互推搡了几下,扭捏不敢上前,好不容易有个挠着头被推了出来,正要同遗玉搭话,却被人抢了先。 “卢二小姐。” 遗玉对这个称呼,尤其是中间那个“二”字,很不感冒,通常情况下会这么叫她的只有两种人,找她事的,和准备找她事的。 她站起身,看着在众人明瞄暗窥下,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近的两个人,左边那招人眼的长孙夕就不用说了,她身旁那个要年长两岁的女子,模样不错,就是头顶上一枚明晃晃的金钗显得俗气,可也就是这枚金钗,让遗玉认出来人。 “长孙小姐,楚小姐。”看着那金钗少女的神情,遗玉就知道没认错人,这不就当初参与设计迷晕她关了小黑屋,差点被迷|药的后劲儿给憋死的楚晓丝么,想当初她可是长孙娴的跟班来着,只是那件事后被推出来做替罪羊,名声臭了就被长孙娴一脚蹬掉,眼下又同长孙夕混在一起,看来她不在这两年,当真错过不少好戏。 “贵人多忘事,难为你还记得我这旧时同窗。”楚晓丝一脸亲切的笑容,就跟遗玉曾经同她多要好似的。 遗玉现在身份,实在没同她假客套的必要,便不置可否地一笑,低头涮洗毛笔,李泰怕是马上就要下来,她得赶紧走,免得被抓到,想起早上到梅楼和晋启德打招呼,那么会儿工夫,一旁坐的李泰还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了她手指把玩、就心惊肉跳的。 “明天就是书艺比试,这可是卢小姐的长项,不知你准备地如何?”长孙夕问道。 “还好。”她就是势在必得,也没必要同不相干的人说吧。 “看来卢小姐是胸有成竹了,”长孙夕自行解读了遗玉的意思,扭头对楚晓丝笑道,“这可难办了,这书艺的牌子我今年本来也打算要的,谁知卢小姐会在大婚前突然回来参比,这次艺比我是预拿三块木刻,又不想同卢小姐争,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听周围人惊讶低语,遗玉暗笑,好大口气,三块木刻,她当这次五院艺比是她个人的专场么,还有什么叫不想同她争,这话说的,倘若她卢遗玉这回真拿了书艺比试的木刻,还要算她长孙夕相让的不成。 “呵呵,”楚晓丝目光怪异地瞧一眼遗玉,接了长孙夕的话。 “夕儿可不要这么说,你才拜了虞先生做老师,若是艺比输了,岂不丢了他老人家的脸面。” 长孙夕拜了虞世南为师!?这下遗玉可着实惊讶了,看着长孙夕那愈发晃眼的美貌点头道,“还未听说此事恭喜你了。” “谢谢,”长孙夕是没有半点得意的表情态度很平常地对遗玉道,“先生还说,他对卢小姐的字印象颇深,赞你写得一手新字,娟秀齐整,尤其是同其妹周夫人的善体,有五分相似,倒是难得了。哦,对了,据说你及笄礼上,周夫人也曾到场,不知你是否曾得过她指教?” 一语双关,这便是又在暗指遗玉的颖体是仿抄虞世南的亲妹周夫人,又在试探曾未她添笄的周夫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遗玉手上动作一顿,便又涮洗毛笔,同时盯着竹筒里浑浊的水,轻笑道,“三小姐谬赞,我那一手不过是精简小楷,怎敢担得新字之名,周夫人出自大家,我对她亦是敬慕,只可惜夫人长居异地,她的善体我未能有缘一见,不然倒是可以和你探讨一番。” “哦?”长孙夕眼中掠过异色,早知遗玉难缠,但被她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划去她话中下套,还是意外了,疑了一声,便又道: “那我真是好奇,据说卢小姐少小时候生在乡野,这一手好字却远胜常人,究竟是习谁而来,难道那乡野之间,也有名家大师不成?” “噗哧”一声,楚晓丝笑开,随即佯作尴尬地掩了下嘴,嗔怪长孙夕道,“大师们被你一说,倒成了穷乡僻壤都有的怪人了。” 竹筒里的清水已被墨染,遗玉又搅了两圈,听见四周窃窃私语,连眼前懒得抬,可她忍得住,不代表别人也忍得住—— “有鱼不在江深,有江不在山高,有山不在天阔,有人佼佼于世,何须问其师承!” 这人声突兀,但字正腔圆,珠玑句读,理浅易析,四周暂静,遗玉这才有了兴趣抬头,看向横身立在她前头,侧面隐怒的圆脸小姑娘,本来意兴阑珊,忽就被激起了那么点冲动来,恰是长孙夕温声接道: “言之有理,可我非是质问,不过好奇罢了,若卢小姐不便相告,不必答我,这位小姐也不必过激。” 晋璐安一头脑热,便这么被水浇了下来,她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没长孙夕的道行,一句话便让四周视线变味,或讽或嘲,正是面红耳赤的时候,就听一声轻语浅笑: “怎么长孙小姐在国子监三年都没听说过吗?” 扭头就见那位水墨画般的小姐,一只白玉素手,从竹筒里提了毛笔出来,轻甩两下水珠,正面向长孙夕一干人等,挑起眉熏,下颌轻抬,一双灼灼眼眸不无傲色: “虽出身乡野,然我长兄卢智幼习四书,少时又涉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凡属文类,无一不精,教我这么一个小妹,有何难的?你问我师承何人,我答你,我只一兄长,便胜过旁人拜得名师大家也。” 话毕,不理众人怔怔,仰头看了一眼梅楼上立在栏杆边的修长人影,拎了书袋,这便扬长而去。 晋璐安和几个小姑娘两眼发亮地看着遗玉远走,脸上红色再不是尴尬所致,而是兴奋。殊不知遗玉出了君子楼大门,左右一望,见到四下无人,便溜着河边拔腿小跑起来,生怕刚才楼上“狠狠”盯了她一眼的李泰,会下来逮人。 【本书下载于书包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shubao2】 本文来自派派 :/r5377494_u832977/ 新唐遗玉 第136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