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三千场》 正文 第 1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bbs.[domain] [site]【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文案 有一栋楼阁,名唤三千场,有一杯酒,亦唤作三千场。 红尘千万丈 ,百载轮回,梦一场,戏一场,聚一场,散一场,苦一场,乐一场,爱一场,恨一场……世事浮沉,不过三千场。 那女子眉眼清寒,语调绵暖:我为你酿坛酒,你可愿守一栋楼。 自此,谁殊途三生,谁命里轻缘,谁一生乐暖,谁修痕路远。 三千场,只是酒名,此酒,可摄人魂魄,如毒。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奇幻魔幻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商途,轻缘,乐暖,修痕 ┃ 配角:世间众人 ┃ 其它:奇幻,言情,约定,希望 ================== ☆、楔子 在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商途就知道此一生再也与她无缘。 这栋楼阁有一个极为古怪的名字——三千场。 很久以后,不,或许也没过多久,他深切体会到了它的含义, 那白衣女子,听完他的诉说,眉眼渐弯,低低的笑了起来,即使是带着面纱也让人感觉的到她实在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一种不属人世的美,轻轻的笑声宛如清暖的雾,太过于不真实。 她屈指在他的眉心一点,皓腕轻然一转,手心朝上,原本微握的纤指如玉兰花瓣般舒展开来,素白的掌心躺着一颗莹白的珠子,细看时会发现它散发着淡淡蓝光。 白衣女子笑声淡淡,眼帘微垂,遮住了眸中的水华流光,她屈指将珠子弹进一旁的酒坛,广袖一挥,酒坛就被她轻拍进幽潭中,水面晕开波纹将酒坛没入,一声轻响后就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做完这些后,白衣女子翩然转身,腰间的玉饰叮当一响,如同惊醒千年遗梦般,让他脑中清明一片,商途猛然回神之时,已是一身冷汗。 他想起白衣女子最初的话语,此酒,可蛊人心神,如毒。 再回头时,只见白衣女子正坐在一旁的石椅上,手中端了杯清茶,远远看去,竟恍若九天神女,皎洁如月,就连一声惊羡,也都是亵渎。 “此酒,名唤‘三千场’” 女子声音轻慢绵暖,一个人的声音会让人觉得绵暖,这实在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但商途又的的确确这么感觉到了。 “你该走了,下一次来便在也回不去了,至于……”白衣女子顿了顿,如玉的手摩挲着茶杯边沿,语调闲慢,似是带了些许笑意,那笑意却极淡。 “……至于,那时的你是否还是你,就不得而知了。” 语落,白衣女子抬眼向他望来,容颜绝世,阳光落进那双明眸里,在晨光中溢出荡人心魄的光泽,宛若琉璃。 “我会在来?什么时候。”他苦笑一声,这样的事他早已有了觉悟不是吗?所以他只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不知道,或许一年、两年、十年,也或许几个月,几天,你终会再来。因为,这里需要你酿坛酒。”白衣女子注视着他身后的水潭,面纱后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 商途知道她指的是刚才那坛落入池中的酒,那坛只属于他的酒。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商途看着潭水问道。 白衣女子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水,头也不抬:“红尘千万丈,世事浮沉,不过三千场,此地便是三千场。”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 章 她这样说着,用叹息般的腔调,细长眉眼尽是清寒,手中的茶盏端的极稳,她抬头看他,又笑道:“你喜欢喝酒吗?” 商途愣了许久之后,摇头。 白衣女子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说:“我也不喜欢”只一句,就又笑了。 但此后的日子,商途偶尔会想起,当时,白衣女子那句认真至极的话语,那句话,是含着极深的无奈与痛苦的。 ☆、殇途(上) 商途第一次见语汐是在阿尘宫的外殿,作为朝廷暗卫之首他必须时刻守在皇帝的身旁,但阿尘宫却是例外,宫殿深处只有帝王可进,他便被命令在外殿候命,那是他第一次奉命站在阳光下,夏日正好,刺目的光芒却让他终日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阵阵酸疼,他只好低下头避开光线的照射,在暂时不能用眼睛的情况下,听觉就显得异常敏锐。 比方说右方轻微的响动在他的耳中就很清晰了,他转头看去,右手不动声色的按上了剑柄。 花丛颤了颤,露出来一个脑袋,少女看到他,白净的小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还有一丝疑惑,目光将他自下而上扫了一圈,见他只是一身寻常衣饰后,却又镇静了下来。 商途诧异的看着少女从花丛中爬出来,站在他面前,旁若无人的拍着身上的尘土。 这时,远处传来说话声,似乎有人向这边走来,少女身体一僵,瞬间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藏在花丛后面,双手抱膝,缩成了一团,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下一刻,终于想起自己旁边还有个人一样,刷的抬头,伸出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袍角,示意他蹲下来,一双杏眼露出恳求的神色,很是可怜。 商途皱眉,他一眼就看出少女身上穿的是只有神侍才能穿的衣服,可本应在殿中做早课的神侍却在这里,这一点不得不让他警惕,他决定静观其变。 少女见他迟迟不动,小脸一苦,“求你了” 声如蚊呐,似乎极怕被人发现。 商途眉头皱的更紧,但还是蹲了下来,花丛密集,将两人挡的很严实,如果不是靠的很近的话,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藏着人。 少女见他蹲下,神情立刻一松,无声的向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脸,干净的如同山涧最清澈的那捧泉,他微呆了呆,扭头不去看她,心却在他也不知道的时候轻轻颤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来这里,谈话声也远去了,少女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扭头冲着站在原地的他道:“方才的事,还望公子替我隐瞒,语汐在这里多谢了。” 语落,就又是一个笑脸,梨窝浅浅,娇憨可爱。 商途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地上,淡漠的开口:“姑娘说笑了,在下并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 少女分明一愣,若有所思的盯了他半晌,眼睛弯成了月牙,朱唇轻启,语调微微:“我喜欢你” 一句话说出,惊的却是两个人。 商途皱着眉头看她,见她目光单纯,似乎只是在发表一个喜好问题,不知为何翻涌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沉默半晌后,抬腿走开。 而语汐却摇头失笑,不管是有意无意,她都注定要欠他了,这样想着,扬声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后会有期” 无人知晓,那个时候,她别有用心的一句话,却烙印进了他整个灵魂。 再次相见,却是两年之后了,商途再一次知道她的消息,她已经当上了阿尘宫的圣女之职,为整个洛国向上天祈福。 作为朝廷的暗卫,是不该知道任务以外的人的消息的,因此,在她的名字由朱笔勾出陈放到他眼前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又可以见她了。 在半年以前,阿尘宫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死人或是有人失踪,大多都是地位很高的神职者,至今也无人查出是怎样的缘故,圣女对洛国又极为重要,为此,皇帝不惜派他这暗卫之首前去保护,也在暗中查清是什么原因。 他感觉的到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竟是惊喜的。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 章 他一路快马加鞭,心念着她那一句后悔有期,本该三日的路程被他一日半走完,等赶到阿尘宫已经入夜,身为暗卫无需通报他人,只护卫之人知道便可,他踏在屋檐上,辨清方位,向主殿疾步而去,如今阿尘宫危险重重,他着实不想她有难。 他想起曾经的那句后会有期,心口渐暖,唇角轻弯。 的确是后会有期,然而有期之时,却再也不似初见那般的毫无心计。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想,如果他不那么心急,他慢慢走完三天的路程,是不是结果会不同,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 洁白如雪的霞衣勾勒出玲珑身段,手中祈福用的神杖被她执在手中,她是洛国最尊贵的圣女,现如今,像罗刹。 庄重威严的大殿,她将尖锐的匕首从一个祭司身上抽出,转过身来。 “你就是来保护我的暗卫吗?可我杀了祭司,怎么,要抓我面见皇上吗?” 她笑着问他,眼睛望向墙角,神情平静,殷红的血染在指尖,她舔了舔,皱起了秀眉。 商途不语,慢慢的从墙角的阴暗处走出,不意外的看到她一脸吃惊的表情“是你”,她还记得他。 他只觉的痛心,他若不这么连夜赶来,是不是就不会见到这样的她, 他那么怕她有难,可她怎么会有难,有难的是别人才对。 世事再多迷题,揭晓之时,也不过是一句原来如此。 那么怪异的疑案,竟如此被他查出,可当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却难以接受,面前十几具尸体甚至还没有寒透,容不得他半分的自欺欺人。 他实在不明白一个有着干净笑脸的女子为什么在背后这么的心狠手辣,三年,只三年便可白玉染瑕,人做罗刹,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千言万语,如今只说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嗓子沙哑的厉害,艰涩的吐出这三个字,可一问完,他就后悔了,他害怕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他甚至有一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语汐低下头去:“为什么,”呵呵,她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新来的暗卫是你,她如今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就是你,你的身上有着她的梦啊。 “……你觉得这身衣服干净么?”她还是开口了,说着又是一声苦笑“我是说,如果没有这些鲜血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偏着头,眼里有淡淡的困惑,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冰凉的剑纹埋进皮肉里,染上了血,可面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眼神也冷了下去,寒如秋水,商途豁然转身,黑袍重新隐入暗中,冰冷的话利如刀锋,字字句句都扎进那个致命的一点:羽霞衣是我朝圣物,而你……却玷污了它,一晚……我给你一晚的时间,能逃多远在于你的本事,天亮后我必取你性命。 后面的几句因为太远的关系有些听不清了,可语汐却听的明明白白。 他终是犹豫了,皇朝最冷血的暗卫,竟也有手软心软的时候,语汐跌坐在地上,衣裙浸上了更多的鲜血,苍白的脸木然无丝毫表情。 “不……不是的,没有比这身衣服更脏的东西了……你……不明白的。”她的眼睛空洞的可怕,像是整个人没了魂魄一样,盯着商途离开的方向,声音无奈而凄楚。 也或许,是有的,就是自己,可是……她不甘心,她好恨啊。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 章 信仰破碎,他也离去,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她为何做这个圣女,呵呵……圣女?这样的身份真是……恶心! 身着最洁白的裙裳,却注定满手血腥,语汐咬牙站起,目光凝在一边的四具尸首上,手臂抬起,一刀刀向尸首扎过去,眼底已经有些疯狂的神采。 这一刻,破碎的不但是曾经的梦,还有一颗心。 不断落下的匕首,刀锋如雪,层层染血,在深沉的夜里,划开一份惊世的谎言,却可悲的是,再无昭雪之日。 耳边响起曾经的话语,现在想来,字字都是耳光,比打在脸上更响亮。 穆姐姐,我长大了一定要当圣女, ——哦,为什么啊? ——因为,这样就可以为天下百姓祈福了啊。 会很辛苦哦,听说圣女不能嫁人哦, 小汐才不怕辛苦呢, 她为了当上圣女,将自己一颗芳心化作咒术,而自己再也难以动情。 本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可那时候,看着少年笨拙的谎言,她真的动了心,因为这样,才将自己的少女情话化作咒术下在他身上,他因咒动情,她因咒无情,她果然……一早就欠了他那么多。 十六岁,正是女儿家做梦的年纪,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也是二八年华,她也有憧憬,也有爱啊。 可是,是什么时候,穆姐姐再也不笑了呢? 嗯,对,是穆姐姐当上圣女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笑,听着自己的梦想,眼里只有悲伤,重重叠叠的将往昔的光亮与自信掩埋,再也不复当初。 再后来,穆姐姐终日躲在阿尘宫中,再也不见她了,然后,穆姐姐病了,病得厉害,阿尘宫是重地,她的身份根本进不去,尽管那时她已经被选为下一任的圣女。 梦想接近的欢喜与为穆姐姐病情的担忧让她也沉默起来,她不明白穆姐姐眼中悲伤的来源,却无端的心慌。 她没有见到穆姐姐最后一面,圣女的终结就像遗落尘世的雪,看似洁白,终将消散与天地,一把火,一捧灰,迎风一撒,就是归宿。 最后,羽霞衣与神杖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曾经高不可攀的梦想成了现实,心却开始茫茫一片。 祭台高建,为国祈福,为千千万万的百姓祈福,她像是光芒下的宠儿,接受着万民的崇敬与爱戴,但是有光就会有影。 她接受了光,也就相对的,必须承担那份暗影,那份永难见光的罪孽 她以前总还抱怨,为何圣女不能入土为安,而要火葬,穆姐姐就笑着说,因为圣女是沟通尘世与上天的言语者,为感谢她们的功德,神明会收她们作侍从,是好事。 她无法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性,当时的她将信将疑,可如今,她却觉得,圣女的确是该火葬的,是真的应该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世人的天恩,竟是如此一个讽刺,穆姐姐,你早知道对吗?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笑了吗?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 章 ☆、殇途(中) 半年前她在初任圣女之职的时候就开始沾染那份罪孽。 阴暗的地宫深处,面前整整一池的鲜血,扑鼻的血腥味让她几欲呕吐出来,双膝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 原来……这就是答案,为了所谓的帝王霸业,为了上位者虚无缥缈的求仙之路,有了这一池的鲜血,整整一池啊,这些血中,有谁的妻儿,有谁的丈夫,有谁的心上人? 呵呵,就是这一池的血,拆散了多少家庭,毁坏了多少幸福,泯灭的多少情话。 这就是穆姐姐病倒的原因,那她又能撑多久呢?天知道她在看到这一池血水时险些昏倒了去。 语汐握着神杖的手紧了又紧,终究还是咬牙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唇角一弯,立刻又是笑着的:“祭司大人,我该如何做。” 老态龙钟的大祭司睁开半闭的眼睛,淡淡的开口:“圣女请将圣血滴入。” 立在一旁的侍从恭敬的端过来一个银盘,里面放着一把锋利的银制匕首。 语汐将匕首拿在手中掂了掂,不动声色的向左手臂划去,真的,一点也不疼,只是让她无端的想哭罢了。 鲜红的血染红了脚下青砖,淋湿了雪白的绣鞋,顺着砖块的纹路流进了池中,只片刻,就有医侍来给她包扎,除了药粉撒在伤口上有一些疼之外,没有丝毫不适,语汐甚至觉得自己很清醒,清醒的看着伤口被一点点包好。清醒的明白她只是流了一点血,而那些她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的人葬送了一条命,也同样清醒的任由自己被人搀扶着离开,殿门关闭时看见祭司们围在池子周围吟颂,繁复的咒术让殿内的气氛愈加沉重诡异。 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她看着门外的烈阳恍如隔世。 让她觉得,似乎人的一辈子,便是这门里门外的一遭了。 终于,一声沉闷的响声后,殿门关闭了。 阳光在语汐身上渡上一层暖光,她抬头,面上苍白无力,然后,露出了一个浅笑来。 一双清泉似的眼,缓缓结出厚厚的冰层,将眼底的汹涌暗流全部掩盖,她站在阳光下,笑的倾倒众生。 语汐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在丛林里,裙摆被荆棘划破,刺破了小腿,可她依旧不停歇的跑着,脑海中是一声声冷漠而痛惜的话语,“一晚,我给你一晚的时间……”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漫长,至少对于她来说。 思绪纷乱,她忽而变了脸色,停住了身影,她离开了,那……他呢? 洛国的刑罚一向严厉,若犯案之人逃走,追究的就是调查之人的罪责,与之同罪,……同罪! 她咬牙,转身跑了回去。 是夜,城外的一处树林里商途坐在树下,安静的抱着剑,垂眸盯着地面。 几声轻响后,他的面前多了十多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蒙面人, “见过影主” 商途抬头看了一眼,又看向了别处。蒙面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都自行站起,原地垂手而立, “影主,主上有命,即刻寻找圣女下落,以及烧毁阿尘宫。”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 章 商途没有抬头,他的所有思绪都停在寻找圣女的那句,他说:“嗯” 话虽如此但是他没有动,就静静的坐在树下一动不动,蒙面人尽管满心疑惑却不敢再言。 终于,近一个时辰过后,一个蒙面人上前一步躬身道。 “影主?” 这次商途一眼看了过去,半晌,他面无表情的缓缓的开口道:“再等等” 天还没有亮,所以……再等等。 那个蒙面人却在他凉薄的目光下浑身一抖,一脸惶恐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商途心下叹一口气,然后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再等等” 东方破晓之时,商途望着天际,突然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即刻取寻找圣女下落……” “后一句”商途皱眉。 “烧毁阿尘宫。” 商途眯了眯眼,阿尘宫是洛国圣地,断然没有毁去的说法,更不要说是由最高位置的那人口中说出,可万万不可能毁的偏偏要毁,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商途想起那双绝望无力的双眸,他站起身说:“你们去搜寻圣女,我去阿尘宫”, 很多次后,他都不明白自己如果没有这样探寻下去,他会不会……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抓住她,杀了她,但还好他没有这样做,即使……他看到了地狱。 第二天的晚上商途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趴伏在杂乱的稻草上又昏睡了一会了,睡得极为安静,像一只无害至极的小动物。长而黑的发在背后如流水般铺散开,更让人觉得她的身子娇小而柔弱。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惊醒了牢狱中敏锐警觉的人儿,语汐抬头看来,眯了眯眼辨清来人后,坐直了身子,向他无奈一笑静静的说:“你看……不用你来抓我,我依然被抓住了,还关在了这无枉宫中。” 无枉宫是整个照国里最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就算是皇室里也少有人知,不是因为它神秘,而是……太过禁忌!无枉宫之所以如此起名,便是因为能进无枉宫的人,定是犯了无可饶恕的罪责,虽不一定会死,却是一辈子也再难出去了,一辈子生不如死。 商途看着她,然后从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从木柱的缝隙掷了进来,白色的绢缎面上还粘着几点泥泞,正是她跑落的那只绣鞋。 “你的东西”他说。 她怔了怔,伸手拿起鞋子,纤长的指尖收紧了几分,低下了头,咬了咬下唇轻声说:“谢谢”。 她拉了拉脚踝处的铁链,玄铁制成,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缩了一下手,皱紧了眉头,但还是穿上了鞋子。 商途点了点头,又想起她低着头看不见,就“嗯”了一下。 语汐将鞋子穿上,脚腕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啷铛的声响,裙摆往上露出一节,脚腕处已经被铁链摩擦的有些红肿,更有些磨破了肌体流出了血,看起来颇为渗人。 商途眼神从她受伤的脚踝扫过,眼底沉了几分。 “为什么还要回来?”商途看着她,看的很认真,像是要从那双眼看清她的心。 明明让你逃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究竟知不知道……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7 章 他的目光复杂而深邃,眼中倒映着坐在地上一脸平静含笑的女子,她的笑一直这样,太干净,也就更让人难以看个通透。 又是为什么啊……语汐捏了捏衣角,他怎么就这么爱问为什么呢?世上的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只不过是……不想害你……罢了。 “为了拿回一样东西”她直视他的眼睛,回答的很认真,一如他问的认真。 他疑惑的看她,总归不会是鞋子吧,他已经给她了。 自然不会是鞋子,因为她已经在说了“我将那事物寄放在别处已经三年了,现在……只想再拿回来。” 他不语,只是等待着, 语汐抬起脸看着他,笑了,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到他面前。 两人隔着铁制的栏杆对视一会儿,语汐垂下眼帘,视线停在商途垂下的右手上,那是一双握剑的手,干燥修长,有着一层厚厚的手茧,拿剑的话一定能握的很紧吧。 她说:“你伸手过来。” 无枉宫的牢房是特制的,每一条栏杆上都布满了繁琐的封印,所以,尽管栏杆间有空隙,身处在里面的人却别说手了,连衣角都会被封印阻隔,而外面的人却不会有丝毫影响,也因此,她才会让商途将手伸进来。 短短五个字,她说的平静,商途却突然觉的这四月的天竟有些冷了,眼中的那片宁静渐渐的动荡起来,各种情感交织,复杂的让人心惊,若语汐此时抬头,她就一定能看的懂,也只有她才能看懂,可惜,她的目光已经停驻在那只从栏杆之间伸过的右手上。 语汐犹豫了一下,抬起双手托住了面前的右手,心跳的快了几分,一样的呢,同她想的一样,干燥有力,而且……很温暖。 但对于商途来说,在接触那双细腻柔滑的手的时候,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极力的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将那双手紧紧握住,许多事他还没有确定,他想要一个结果。 语汐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你一定很奇怪吧,我明明有一晚上的时间逃走,却还是被抓回来了,现在我告诉你……”她看着他的脸庞,轻声道:“我并没有逃太远,因为我怕如果我走了,我就再也拿不回那样东西了,幸好……你来了。” 商途闭了闭眼,苦笑道:“果然是这样。” 几乎每任圣女都会用的咒术,这在熙国的宫中不是什么秘密。 她果真是最合格的圣女,初见时的那四个字,是最完美的咒术,用自己的一颗心为引,换她成为这阿尘宫之主,亦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劫,可到底……还是心甘情愿的啊…… “嗯,就是这样,所谓的在意与……喜欢都是假的,都是咒术的原因,我将自己的情借助咒术下在你身上,如此,我若断了儿女私情,被选为圣女的可能就大了几分。”她说着,心却一点点的疼。 锁情咒,以情为引,却为锁情而生,何其的讽刺。 她一直是想当圣女的,在她还未身处那份黑暗的时候。 “你”商途正要开口,就觉的指尖一痛,低头看去。 她张口将他的食指尖咬破,然后一点一点吞咽着他的血,她不想再害他了,她是没了情,可不代表她也没了心,可有心就会再有情,这是一定的,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难题,无解。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对他下咒,不但没有灭了情,断了心,也将他拉进了自己的世界,这对他来说,又是何其无辜。 许久,她放开商途的手,说:“解” 她低着头不看他,转身就要走回原先的地方。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8 章 “这就是锁情咒”商途看着指尖,已经不再流血了,却还有一个小小的牙印,很可爱。 “是”语汐坐在墙角,眼神落在地上,“现在,不会再有任何影响到你的决定,你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 所以,快走吧,不要再站在这里,站在我的面前,我们两不相欠了。 她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她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一觉,睡饱了,就一定不会想哭了吧。 好奇怪,明明解了咒,怎么又想哭了呢?明明已经不欠他了啊。 “回不去了” 寂静的牢房突然响起这么一句。 语汐睁开眼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看见他缓缓抽出剑,眼前光影一闪,锁链应声而断。 “你……” 商途走了进来蹲下看着她,迟疑了一下道“放心,不会伤到你”,语落,又是一剑,砍断了铐在她脚踝的铁环。 又问“你走的动吗?” 语汐愣愣的点头,被他扶着站起,唇颤了颤“你怎么……” 商途看着她说:“或许,你是对的,那身衣服不一定圣洁。” “你都知道了?”她喃喃道,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道:“你快走,快走,不要管我了” 商途摇头,他笑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原本平凡的脸庞配着冷峭的气势很容易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语汐不由呆了呆,又回过神来道:“你快走吧,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不然……不然你也会被……” 会被怎样,不言而喻。一个王朝的黑暗是永不该现世的,无论是谁,都只有将它隐藏再隐藏,知道的人必须一直在黑暗里,或者……死! 语汐咬着下唇,泪水落了下来,她果然会害死他,若不是因为自己,他根本不必卷入这份罪恶, ☆、殇途(下) 月华如水,月下却是另一场血雨腥风,这样的天,带着血色。 商途紧攥着语汐的手腕,两人从一条羊肠小道跃进密林中,在夜色的遮掩下,着实躲避了大多数追兵,再追上的真的是些躲不开的了。 身后的依稀可见十几个禁军服饰的人,个个健步如飞,身带杀气,显然那个位子上的人不打算留活口了,不过这样也好,他本来也没打算再次效忠。 人非草芥,可在那人眼中还不如草芥,以万民心头之血画超生符咒,妄图长生,这样的君王,是何等的昏庸,在他从阿尘宫的走出时,那身因为不慎踏入血池的衣袍上沾染的血根本拧都拧不干。 那天夜里,冲天的火,将那栋宏伟的宫殿吞噬,染红了半边天。 身后有破风声传来,商途直接拔剑出鞘,瞬间做出反应,手腕一摆将她藏入一旁的灌木丛,提剑迎向了来人,心中稍定,还好这里面没有他的属下,也或许是害怕他们对自己手下留情吧,倒是好盘算。 凌晨时分,天还没亮,商途的眼神很冷,步步稳健,剑剑夺命,整个过程无人说话,只有不知疲倦与痛苦的杀戮,一片刀光剑影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语汐看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看着他将每一个试图偷袭她的人在第一时间斩在剑下,她苦笑,她果然又给他添了麻烦,闭了闭眼,她忍着胸口的疼痛,将手腕放到唇边,一口咬下,心想,早知道欠你的是还不清了,但还是还一点吧,毕竟……不想只是躲在你身后啊。 商途的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伤,但动作却毫不迟疑,他不敢迟疑,他的身后就是她,这些刺客的能力不比他弱,他稍一迟疑就有可能让他们得手,她绝不能出事,他不惜以伤换伤。 腰间突然一阵剧痛,一把剑从他的腰侧缓缓抽出,若不是商途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要害,后果不堪设想,商途回身一剑,砍断那个偷袭他的禁军的手筋,一掌击毙,还没来得及察看剑上有没有用毒就发现自己已被包围,他现在身负重伤,竟成了强弩之末。 他慌忙向语汐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长剑横握,决定拼死一战。 可下一刻,商途看着那凛冽的剑气直指自己的眉心,却在几寸处弯了轨迹,啷当一声,剑落在了地上,本来将他包围的严密非常的禁军竟都像失了魂魄一样,双目无神的在原地打转,脸上的表情或痛苦或幸福。 周身空门大露,商途无暇顾及他们的失常行为,但也猜得到与语汐与有关,顿时急切的奔了过去。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9 章 语汐此时正靠在树上,无力的侧卧着,垂在地上的右手鲜血淋漓,而手下是一个极为繁琐的符咒,正是由她的血画出,上面的光华正慢慢淡下去。 幻咒,中咒者会进入幻境,三个时辰后就会自行解除。 语汐弯起唇,冰封的眼中,是笑,温柔的,满足的笑,让她原本苍白的小脸有了几分女儿家的柔美温情。 我果真……还是欠你的啊…… 她看着脚上的绣鞋,女儿家的鞋子又哪是别人可以拿的,只是除了夫君……不是吗?。 她低头轻轻笑了起来,眼中闪现出光彩来,极温柔。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急切的呼唤,她听着,竟觉得心口是暖的。 “语汐,你……” 商途拨开树丛,正要说什么却在瞥见她腕上的伤口时住了口,焦急眼神瞬间化为浓浓的怜惜与痛苦。 他轻轻的捧起语汐的手腕,将自己的衣袖撕下,小心翼翼的缠绕在伤处,轻声道:“别这样了,我是想要保护你,又怎愿见你受伤。” “我……不想你死”语汐看着他,轻声说道 语落,商途瞬间抬首,看进她的眸中,麦色的脸颊忽而泛上一抹红,他挣扎了半天终于开口:“语汐,若能逃出追捕,你……嫁我可好?” 语汐一愣,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呆呆的看着商途,似乎是要在这月下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细细的,不放过一丝一毫,一直到商途在她的目光下连耳朵都红了才收回视线,她无奈一笑,垂下了眼帘,不发一言。 商途没有听到回答,原本闪着光的眼黯淡了几分,他装作不在意的一笑,转移了话题:“趁着天还没有亮,我们快走吧” 语汐点了下头,任商途将她从地上扶起,却没有看他,只是顺从的跟着他的脚步,开始再一次逃亡。 她突然想起前一天的夜晚,也是一样的月光,一样为了摆脱追铺而拼命奔跑着,但不同的是,她的身边有了陪伴之人。 她听得出商途说出那句话的用心,可是…… 每一个咒术的使用,所消耗的都是圣女的生命力,越强大的咒术也就意味着要用更多的寿命来换取,这也是为什么没有圣女活过三十岁的原因,可他竟是这般在乎她,宁愿拼了性命也不愿她伤到,她却注定要对不起这份情谊了。 坐在最高坐的那个人早已喂她种下蛊毒,如今蛊母已被毁掉,子蛊早已入了她的心脉,她早知自己是活不长了,刚才地幻咒已经是她最后的心力,不管他们逃不逃的了追捕,她都活不长久了,这具身子,已经开始从内到外的坏掉,她又怎能在给他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答案,让他在以后伤心挂念。 语汐跟在商途身后跑着,脑海中正思绪翻涌,心口突然撕裂一般的痛了起来,低哼了一声,脚下一步踏空,就要往地上倒去。 “怎么了”商途察觉到握在掌心的手腕没了力道,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慌忙转身扶住她的双肩才让她不至于倒在地上“你怎么了……” 语汐痛呼一声栽倒在他怀里,半晌不开口,急的他方寸大乱。 “语汐……语汐” 怀中的少女终于抬起头,俏脸苍白一片,她无力的冲他一笑,嘴一扁,却落下泪来:“没有时间了,我恐怕……不能嫁你了” 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眷恋的看着,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商途握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急声问,心却乱了。 远处依稀有声音向这边传来,他抱起语汐忘丛林更里面跑去,剑掉落在地他也没有管,似乎怀抱中的人才是所有一样:“不要担心,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大夫一定能救你的” 语汐摇了摇头“没用了,你放下我吧,你知道的不是吗?” 商途脚下一顿,又加快了脚步,:“不……我不信,一定有人可以解这种蛊,你一定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不管她怎么变,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最干净的模样,有着最纯粹的笑脸,就像山间最清澈的那捧泉,属于他的泉,所以,一定……别离开我。 语汐将头枕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因奔跑和慌乱而变的急促的心跳,嘴角扬起柔美的笑,她开口道:“你放下我吧,这样不停的移动只会加快毒的扩散。” 脚步猛然停住,商途僵在原地,他低头看着她秀美的眉眼,喉结动了动,声音嘶哑的问:“真的……没办法了吗?” 语汐苦笑着点头,在这一刻她才发现,是不是太迟了。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0 章 “一直以为我除了圣女之位在无所求,现在看来,如果不能自由,死在你怀里是我最好的结局,如果不是你,我实在没有勇气逃离那里。” 早知道,就不要喜欢你了,她的确再难动情,可到最后,还是喜欢上了,毕竟,她将自己的情用那句咒下在了他身上,她的所有美梦都在他身上,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是双方的事,只不过,两人都是默然藏心,藏的深了,就说不出了。 “我真的想娶你,你呢?可愿嫁我?”这一句着实沉默了太久之后才再一次说出,商途依旧问的认真。 语汐一愣,手不觉抓紧了他的衣摆,面上笑如春花,却泪如雨下。 她说:“你真是……最笨的暗卫了……哪有人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问这么不重要的答案……笨死了” 她难受的直咳血,嘴里还不停的数落着,可握着他衣襟的手却分明更紧了几分,眼底尽是笑。 商途只有将她抱紧再抱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在人世多留一会儿,下巴抵着她的额,沙哑的开口:“不要死……你不要死” 语气竟有些慌乱无助,像一个就要失去宝物的孩子,那份凄楚听的她心酸。 语汐心下一叹,她觉的自己要后悔了,他本该是掌领皇城暗卫的首领,地位何其之高,如今却为自己变成了所谓的刺客,就算死也要背负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她若早知会害他如此之深,她……又怎会将那锁情咒下在他身上…… 她痴痴的看着他,无奈无言。 “我现在好累,我……睡一下,就睡一下,好……不好。” 她微笑着与他打着商量,头却一点一点的,要闭上,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苍白如浮云山上的雪。 她真的太累了,终于可以一直沉睡,再不用醒来,不需要醒来。 商途身体一僵,突然像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起来,连抱着她的手臂都在抖:语汐不要睡,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好不好。 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啊。 可是,怀中的少女闭着双眼,眉眼弯起的弧度幸福柔美,却再也没了声息。 身后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一个人影站在他身后,白纱掩面,环佩叮当,只是站在一旁,并不出声。 商途无动于衷,事实上他所有的警觉性随着语汐身体不断下降的温度也一点点的沉寂下去,指尖微动,将她揽在怀里,过了许久许久,商途轻笑着开口, 你累了吗? 睡吧! 我啊,一定会守着你,不让任何人来吵你。 我……一定……一定……守着你。 不会……吵你。 双唇下弯,有什么从脸颊滑下,落到唇边,喉结滚动,咸的让心也一时窒息。 语汐其实知道,对商途而言,那并不是不重要的,可她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她害他至此,怎再能让他一辈子放不下心,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可她却不知有些事,商途其实一早就知道答案,也正因如此,才义无反顾的彻底,才放弃所有。 人皆有情,这场感情,从一开始就与咒术无关。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1 章 语汐不知道,而商途却再也没人能让他知道了。 身后的白衣女子单手一抬,一栋楼阁在她的身后缓缓升起,清晨的林中,楼阁的顶部沐浴着第一缕光辉,其下雕廊画栋,青瓦木柱,亦幻亦真。 白衣女子眼望着楼阁的第三层,白纱下显现了一抹笑,极浅极淡。 ☆、风怜雨(上) 当金殿上那人金口玉言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奉烈第一个反应是寻找那人身后的身影。 无动于衷,是的,那个纤弱的人儿就那样漠然的承受着百官的祝贺,不言不语,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微低着头的样子宛如认命了一般,奉烈痛恨自己离她太远,在这一刻,竟连她的一个表情都看不清楚。 而坐在他对面的威武大将军的独子孟寻却是满心欢喜的跟四周朝臣举杯换盏,当朝公主的未婚夫,这样的身份足以让太多人羡慕。 奉烈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他不明白,连续三个月的征战,等他凯旋而归之时,怎么一切都变了,分明是为三军胜利举办的庆功酒,却为何变成了这样?公主下嫁,谁嫁,绵绵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嫁给孟寻,不是说会等他吗?他甚至想着要趁着这次的功勋请求皇上赐婚,现在,那句话如鲠在喉,却只能咽下,天子金口玉言,已经说的话又怎能收回,但是……她为何会答应呢?如今,她竟连看一眼都吝啬于他吗? 他望着顾雨绵的身影,只觉得心痛的几乎昏厥,为什么不说话呢?你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指尖一颤,满盏的酒液就倾洒于地,叮铛一声脆响,分明耳边都是百官的笑谈,可为何还是觉得这一声是那样的刺耳,碎开的杯沿反射着烛光,是一种能剖开人心的锋利。 顾雨绵平静的眼眸在听到那一声脆响之时终于溅起层层涟漪,分明是宛如在闹市里落下一根针的声音,本应完全忽略,但那根针就是那样直直扎进了心口上,让她呼吸不能,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将头垂的更低,手指攥的更紧,紧到指节泛着青白也没有松开。 顾天辰端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底下在座的官员,执起一杯酒在手上摇晃却并不急的喝下,看似闲散放松的眼睛深处却是一片清明,他一手支着下颌,唇角微弯,含笑看着指尖玉杯,余光却瞥了眼今天的主角,凯旋而归的左威将军奉烈,那个本应意气风发的人却一脸黯然,为了什么他当然比谁都清楚,但是就是不行,奉爱卿,怪只怪你如今威名太大,旭国一大半的兵力都掌握在你手上,朕已经给的你够多了,多到让朕自己都寝食难安的程度,你的确忠心,但朕今日就告诉你,权势太大,功高盖主这就是罪,而你在这场战役中,是不该回来的,不该赢的。 只是啊……朕的心还是不够狠。 顾天辰转头看向身后坐着的顾雨绵,作为帝王的唯一的妹妹,在他还没有纳后的情况下,她是最有资格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里伴君左右的人,此时,却哪有一国贵公主的从容。 顾天辰看着她紧攥的手掌眯了眯眼,移开视线,饮了口酒淡淡的开口道:“你若伤了自己,那就别怪朕惩罚那些没有照顾好你的奴才们。” 这句话没带任何情感,却无法让人无视它所含的重量,作为帝王,他有着一言九鼎的能力以资格。 顾雨绵俏脸一变,无力的闭了闭眼,随后松开了手掌,她控制不住的看向奉烈的位置,下一瞬就收回了眼神。 奉烈没有注意到顾雨绵的那一瞬抬首,他正垂眸面无表情的俯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片,却不小心牵动了右臂的伤口,他一顿,换了左手,可就是这一换,地上的碎片已被宫人惶恐的收拾完毕,他的手停在半空,停了许久,才慢慢收了回去。 他想,他什么也没有剩下,新换的酒盏冰凉冷硬,像无言的枷锁,即使是最烈的酒也只能被包围于内,无处逃离。 顾雨绵突然站起身来,帝姬一动,自然百官都注意到了,顿时笑闹的声音低了下去,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奉烈豁然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王座的方向,只听到帝王闲懒的一笑,就将这种怪异的安静打破了,“众爱卿随意,朕与绵儿就先行离席了” 群臣便恭送那两道身影离去,气氛又热闹起来,奉烈只觉得孟寻的笑脸太过扎眼,强行按捺着心中的烦躁起坐回府去了。 宫墙深处,顾天辰牵着顾雨绵走在鹅暖石铺成小路上,他突然开口道:“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里,受了委屈就会躲在这里哭。” 顾雨绵疑惑的看了眼身前的帝王,不明白这一句是何意,或许是心血来潮,但身为帝王,可能吗?那一身明黄的龙袍即使是在夜里也依旧夺目,顾雨绵看着地面,淡淡的接口道:“但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 “是啊,绵儿长大了。”顾天辰感叹了一声,笑道:“也无人能让你受委屈了,孟寻会是个好夫婿,朕不会害你” “不是的”顾雨绵将手从他掌中抽离,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话,只是看着顾天辰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是因为,就算我躲到这里哭,也不会有人找遍皇宫来寻我,想尽所有玩笑逗我笑了。” 顾天辰脸色一僵,就见顾雨绵的身影消失在花丛后了,他落寞的一笑:“你竟这样怪朕,但朕是皇上啊,”没有办法,朝堂势力分割不均势必影响统治,朕知你喜欢奉烈,但他却太过年轻有为,朝堂上一大半官员都与他有交际,如今与敌国一战更是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名气在百姓里比他这个皇帝都响亮,绵儿,这样的人,你说有哪一个帝王敢再让他与皇家结亲,这是要养虎为患,以身饲虎吗?谁又能保证他一辈子忠诚呢? 顾天辰摇头叹息,转过身原路离去了。 几步外,商途立在树下,他的身边是一个十一岁左右的模样的女孩,她睁着空洞的双眼直视着顾雨绵离去的方向,容貌稚嫩,却依稀看得出语汐年少的样子,月光穿过她虚幻的身影照在地上,却只留下一块蝴蝶状的影子,正是她胸前佩戴的蝴蝶玉坠所落下的暗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小语,你在想什么?” 商途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声问道。 名叫小语的女孩平静的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商途,粉唇张了张,一句极低的声音说出了口,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静默。 商途执起她的一缕发丝,叹息道:“是这样吗?” 小语微眯起眼,点了点头。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也无法随意干预,但如果,他们想要那杯酒的话……”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小语已经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放到他的唇上,冲他微微摇头,空洞死寂的眼睛弯起,似是在哭。 “没有关系。”商途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几百年过去了,早习惯了。” 小语看着他,眼睛依旧空洞,仿佛没有听懂,茫然的呆立着。 商途苦笑:“罢了,你不愿,我就不说了”他拿起她挂在胸前的蝴蝶玉坠看了看,末了又道“你休息一会吧。” 小语点头,微侧头,将脸颊贴在他的手心处,闭上眼睛,原本虚幻的身体顿时化为玉色蝴蝶四散纷飞,震动的薄翅在月下闪着光,与风中坠落的花瓣共舞。 商途低头看着掌心光华淡去的蝴蝶玉坠,这里面封印着的正是语汐的一丝残魂,身为圣女,本就是与天地签订了契约,死后魂飞魄散,但他却留住了她的一丝残魂,虽然只会是年少的模样,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这是他答应作为三千场新任阁主的要求,他不会后悔,永不后悔。 商途将它举到唇边,呢喃道:“你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在月光隐入云后的时候,商途已经消失在原地。 ☆、风怜雨(中) 明水宫内, “公主,您怎么站在这里,夜里风寒,若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侍女南锦刚走出殿门就是一惊,连忙将站在殿外的顾雨绵拉进殿中,担忧的说道,又转身给暖炉加了几块雪碳。 “锦儿,你说人的心为什么会变呢?”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在身后响起,南锦一怔,停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顾雨绵,见她愣愣的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细眉轻蹙,半晌不语,南锦便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问出一个答案,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南锦低叹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半跪下轻握住她的手,问道:“公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2 章 顾雨绵长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最终无奈的笑了笑,是啊,发生了好多事呢? 一个月前的傍晚,她不顾仪态怒闯帝宫,她的兄长却早已坐在龙座上等着自己,漫不经心的一眼看来,让她脱口而出的质问生生变成清醒后的无力,手上那一团布锦落在地上,正好看得见那一句‘粮草不足,只得守城十日……’ 边关寒苦,再加上两军对战,在本就药石难寻的情况下,人的生命就会显得格外脆弱,如今若是连粮草都短缺,后果根本不堪设想,顾雨绵又惊又怕,可是那又如何呢,百官以为粮草早已运去前线,可她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皇兄,为什么要这样做”顾雨绵含泪问道,为什么要拦下粮草,你就那么想让……他死吗?就算失去一座城池也在所不惜。 殿中的内侍早已被顾天辰吩咐守在殿外不得进入,诺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们兄妹两人,显得格外空荡荡。 顾天辰瞥了一眼地上的布锦,不知是什么情绪的一笑:“绵儿真的长大了,连军营中也能布下你的人” “我在问你为什么拦下粮草”顾雨绵猛然一声大喝,声音有些尖锐,让顾天辰不由皱起了眉,他垂眸思索了一下,依旧不紧不慢的开口:“朕以为绵儿你明白的”低低的语气,好似含着委屈,却已经足够无情,他看着顾雨绵淡淡道:“朕是皇帝,朕不会容许任何会危害朕的江山安稳的人存在,就算只是一个可能也不允许。” 顾雨绵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无法置信的看着他:“所以,你就没打算让他回来。” 顾天辰抿紧了薄唇,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但看着顾雨绵失魂落魄的俏脸,一向沉静的眼中还是划过了一丝不忍,但又很快被冷静掩盖,却又说了一句似乎是毫不相干的话:“朕听说,孟寻倒是一个文武全才,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顾雨绵没有注意到他的那丝微妙表情,十几年的兄妹之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顾天辰,她现在,只是要赌一把。 她只说了一句,她说::皇兄,我嫁。 没错,这就是她的赌注,朝堂的势力划分早已泾渭分明,若不能让一家独大,在无法将全盘散成散沙之时,就只有扶持另一边的实力与之构成平衡,比如说……如今年过半百的威武大将军孟久,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公主下嫁于他的独子,没有比这更好的扶持了。 只这一句,顾雨绵就知道,她赌赢了,果然,年轻的帝王露出满意的笑,他走下玉阶,将她从地上扶起,歉声道:委屈皇妹了。 她垂首不语,只觉得扶着自己的手再也不是从前的温度了,让她遍体生寒,冷的厉害。不动声色的挣开他的手,看着无端让她觉得陌生的人,他再也不是那个哄着因为怕黑而蹲在角落哭泣的自己的哥哥,说不怕,有皇兄在,再也不了…… 许久许久,她开口说:“不委屈” 语落,转身离去。 已经不用她再说什么了,她知道,那个人已经不会有事了,她也知道,她的皇兄已经不在了,留下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帝王,他有心机有谋略也足够狠心。 顾天辰看着顾雨绵的背影,握了握空落的手,最后,缓缓的放在了龙椅的扶手上。 桌上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南锦将顾雨绵从桌边扶起:“公主,夜深了。” 顾雨绵不言不语的任她服侍自己躺下,烛火熄灭,一夜宁静。 顾雨绵以为她能做到很绝情,不管是言语还是表情都能,可是她错了,在那个人不顾内侍阻拦,不惜一切的冲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整整两年的思念在这一瞬间如同烈火可以将她烧为灰烬。 她想像以前那样埋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并将所有委屈与想念都倾诉给他,她可以对他说皇兄变了不再疼她了,可以说丞相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喜得贵子,可以说园中的小猫因为太贪吃结果胖乎乎的像个毛茸茸的球,可以说好多好多,然后听着他笨拙的安慰与开怀的大笑。 可事实她依旧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 南锦看了顾雨绵一眼,公主与奉将军的关系她是知道的,见到这种情况马上了然的退了下去,御花园中,两相对望,恍然觉得,仅剩的自由时光便是这几日了。 他凯旋而归之后,她自当红妆出嫁,这是一场交易,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如此而已。 他们都明白。 奉冽抬头,眨了眨眼,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然后笑着,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们依旧是彼此的唯一,他说:绵绵,我买了很多糖葫芦,很甜的,我尝过,一点也不酸,你…… “奉将军,你逾越了。” 她一抬下巴,美目平静高傲,袖中的手开始收紧,修的整齐的指甲扎进了手心,广袖一甩,就要离开。 奉冽低着头,忽而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说:绵绵,我手臂受伤了,你帮我包扎好不好…… 脚步一顿,强行按捺的感情竟掌控不了身体的动作,只是一听他受伤了,还没来得及听后面的话,她就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想要抓起他的手臂察看,却怕碰到了伤口,只得急切的问:“哪里受伤了,痛不痛?” 是的,他人看到的只是他的英勇无畏,伤痛这种事早已是寻常,寻常到只需要看到伤了包扎就好,不会有人问他是否痛。 只有她,也只有她,会一脸担忧的问,痛不痛? 奉冽静静的着她紧张的小脸,目光深邃,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到心里一样。 他慢慢的开口:“嗯,痛。” 目光在他的手臂上来回看了好几圈,并没有看出什么,一听他平静的声音,顾雨绵也安静了下来,俏脸发寒,心里却长舒一口气,她抬头看着他。神情冷淡:“奉将军如今是国之栋梁,还请以后莫要开这种玩笑。“ 顾雨绵心中无奈,正要转身。 ”不要走,“手腕突然被捉住,力道并不重,却已足够让她无法挣脱。 “放手”她没有回头,不想回头还是不敢回头这都不重要,她只知道,她一但回头,就一定没办法这样离开了,因为她不用回头都猜的出来他的神情,那种让她心疼的像是要被遗弃的神情,只是这样一想,她就险些心软。 放手,她闭了闭眼,咬牙冷喝,可依旧没有回头。 手腕的力道渐渐松开,顾雨绵垂下头,咬了咬下唇,心里竟有些失落,她吸一口气“如此……甚好。” 甚好,不要留恋,放手吧,只要……只要你会活下去。 恨我吧,那就恨下去吧。 手上的力道连同那只有些厚茧却温暖的手掌一齐离去了,然后,根本不容她反应,腰间猛然一紧,后背就撞上了一个宽厚炽热的胸膛,她一惊,开始挣扎。 一声闷哼,让她瞬间僵住,她知道他是怎样的男人,若不是疼的厉害根本就不会发出声音,难道他真的……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3 章 “我……真的受伤了”。身后,奉烈沉沉开口,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呼出的热气让她身子轻颤了下,晶莹的耳坠瞬间变红。 顾雨绵抿唇回头瞪他,可在看到他藏青的长袍衣袖上一大片红色晕染开来时,心痛的恍如刀割,那么一大片鲜红,当真是触目惊心, 这……是我……她红唇微张,一脸懊悔。 那伤定是极深的,她刚才那么大的力气去撞,天,这么多血,他到底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如此。 顾雨绵的脸色变了变,强撑了许久的冷漠几乎要崩毁。 不是你的缘故,奉烈将她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揽腰抱进怀里:“不怪你”。 她偏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隐在衣袍下的手颤了颤,寒着脸取出锦帕包扎他的伤处,心却紧张的要死,她的手在颤抖,好几次都系不好,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落下。 奉烈微笑着看着怀中的女子,这一他这一辈子的珍宝啊。 他用内力震开了那深可见骨的伤,他不在乎自己的胳膊会不会废掉,也不在乎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只在乎她会不会在靠近他,会不会再心疼他,看,他赌赢了,他的绵绵给他包了伤口不是吗?她愿意靠近他的,即使,他垂下眼,即使,那是可怜他,那也无所谓。 顾雨绵将伤口包扎好,抬脸看着奉烈一脸满足的笑,只觉的心寸寸碎开,那个在战场上杀戮果决威震三军的人在她面前低着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她不高兴,生怕她不理他,不惜将自己所有的脆弱与伤痕都展现在她的面前,任卿践踏,只为她一次转身。 她何德何能,竟让如此刚烈的人这般低声下气,让这般铁血男儿弱声说自己受了伤,会疼。 她这般负他,他竟不怪她一星半点而只是想着是不是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就那么有本事让自己为他心疼,错的人……是她啊! “三日后,我就要嫁人了”顾雨绵从他的怀里退出,一脸无所谓的笑笑。 “……”奉烈静静的看着她的脸,嘴唇动了动,眼中盛满悲痛。 他看着她一步步离去,看得见的,是她步伐稳定,背影决绝;看不见的,是她双唇颤抖,双目含泪。 “我不会放开你的,”他说,轻轻的宛如最虔诚的誓言,在风中与之缠绕,如丝如棉。 “我……喜欢你。” 顾雨绵脚下一个踉跄,匆忙加快了脚步。 ☆、风怜雨(下) 三日转眼便到,明日就是出嫁之时。 顾雨绵坐在庭院中,手中捧着的一壶酒,已经有半壶下了肚,借酒消愁,却越消越愁,无奈的笑了笑,就要站起,心中却疼的厉害,身体晃了晃,一双手即使伸了过来将她扶住,随之一声极低的叹息,带着浓浓的疼惜与说不出的酸楚:“绵绵,不要这样……我会心疼。” 顾雨绵身子颤了颤,几乎落下泪来,她如何听不见他声音的颤抖与痛苦,白首不离,端的是好誓言,可如今再也难以实现。 她转过身痴迷的看着他,轻轻的弯起唇,头晕的厉害,身子几乎站不动,只是依靠在他胸前,抬着迷离的眼眸,将酒壶提于他眼前,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说:“今朝有酒,便醉一场如何。” 商途本就是躲过禁军赶着夜色而来,皇上早就防着自己,在那日他出宫之后,就被宫人以皇帝召见为名带到崇阳殿,等他回过神来,就被迷晕在内,皇帝亲自动手封住了他的周身大穴,饶是以他的功力也暗自挣扎了两天两夜才冲开经脉,逃脱后,就趁着夜色闯进了明水宫,却不想正巧撞见她借酒消愁的一幕,当下心痛的厉害,万分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而辜负了她的情意。 他紧攥着她的手腕,皓腕如雪,纤细非常,他很轻易的就握住了,奉烈抬眼,深深地看进那双柔弱却倔强的眼眸里,纠结了多少个夜晚的话语终于在这一刻不管不顾的说出:“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 顾雨绵瞪大眼睛,心口像是被轻轻击了一下, 酒壶跌落在地,碎成好几片,飞溅的酒液溅湿了纯白的绣鞋,顾雨绵呆了片刻,她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颗颗都落在奉烈的心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奉烈疼惜的看着她哭花的小脸,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几分,沉默了许久,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其实一直想说,却一直认为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她是公主,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他可以不做将军,却不愿她跟着自己受苦,她应该锦衣玉食,一世无忧,而不是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所以他想过放弃,想过离开,可如今看到她将为别人披上嫁衣的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真正爱了,如何能放手呢? 如此,就让自己自私一次吧。 南锦注视着窗外顾雨绵被奉烈抱起跃上宫墙的身影,夜色深沉,只一会儿就看不清了,她垂下眼帘,神情宁静淡然。 公主,您走吧,越远越好,不要担心,南锦也该保护您一回,您跑慢点,不会有人追你的,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皇上他,很爱护您呢。 她看着桌上的的喜袍,然后将自己的发髻拆开,一头柔顺的黑发自双肩滑落。 她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那身喜服,又坐在镜前,愣愣的看了会儿镜中的自己,就拿起红木梳子,描眉点唇梳头,每一样都进行的一丝不苟,只略略打扮,竟与顾雨绵有八,九成的相像。 她停下手,喃喃道:“应该行了吧。” 月光微斜,照到了殿中一处角落,一个身穿黄衫锦衣的青年淡淡的一点头:“尚可。” 南锦笑了,屈膝行礼,静默无言。 奉烈抱着顾雨绵绕过看守的官兵,一路飞檐走壁,不多时就过了九重宫墙,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官道旁,两人上车后,车夫驱车前行,车轱辘一圈又一圈,将一个个已圆满的圆在地上碾成一条长长的线,通向未知的远方,这一路,也许平安喜乐,幸福美满,也许……又是一场离合悲欢。 车停了…… 车夫紧张的声音响起:“将……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顾雨绵脸色一白,无措的望着奉烈,掌心一暖,只见他平静的冲她一笑,捏了捏她的手,“不怕” 他掀起车帘准备下去,衣摆却被抓住,就见顾雨绵固执的盯着他说“一起” 奉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握紧她的手“好” 他先跃下车,在被包围的水泄不通的情形下,依旧从容的转身扶着顾雨绵下了车。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4 章 围着他们的是朝廷禁军,奉烈在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们只会听从一个人的调配,而那个人一定不会伤害到他的绵绵,这也是他答应让顾雨绵下车的原因。 两人一起看向对面,那里的禁军散开,一个人走了出来,赫然是当今帝王。 “皇兄”顾雨绵低头唤了一声,下意识往奉烈的怀里缩了缩。 奉烈扶着她的肩,安慰的笑了一下,将她护到自己的身后,然后走上前跪在顾天辰的面前:“此时皆是臣一人指使,与公主无关,臣甘愿受罚。” 顾天辰冷冷的瞥了奉烈一眼,看向他的身后,声音却轻柔了几分,他叹息道:“绵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奉烈俯下的身体一颤,慌忙道“都是臣的错,请皇上……” “朕没问你,你给朕跪着。”顾天辰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顾雨绵轻吸一口气,勉强镇定的走过去站在奉烈身边,缓缓跪了下去,抬头一字一顿的道:“皇兄,求你。” 她从未求过他,这是第一次,也或许会是唯一一次。 顾天辰握了握负在身后的拳,虽然早知道会这样,但还是忍了很久才忍住自己把眼前这个让妹妹放在心里还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扔进大牢的冲动:“奉烈,三年,给你三年时间,若能让边疆平定,齐国不敢派兵骚扰,你们的事朕便准了,你答应吗?” 不等奉烈回答顾天辰就又讽刺道:“若三年时间还没做到就尽早滚回老家种地去,朕还不缺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朕的妹妹你也别想了” 其实顾天辰还想说一些更难听的,但自小便是圣人之训让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不由得心里更加窝火,看向奉烈的眼神几乎喷着火气。 瞧瞧今天这两个人都做了什么?堂堂一国公主在大婚前夜与人私奔?对方还是自己国家的重臣,说出去他这个皇帝还要脸吗?真真是气死他了。 若非顾雨绵实在爱惨了奉烈,都不惜到了抛下公主的身份跟他私奔的地步,他怎么也不会这么饶过这个小子,要学识没学识,要家世没家世,只凭一身武艺做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个性固执的要死,比御史那个糟老头过之而无不及,朝中的重臣更是得罪了个九成九,怎么温柔贤淑的妹妹就偏偏喜欢上了他呢? 顾天辰越想越头痛,脸更是阴晴不定,心道还好自己发现的早,时刻派人监视着奉烈,不然,自己岂不是连妹妹被人拐走都准备私奔了还不知道,这样一想,更是眼神也不善起来。 顾天辰在一边怒火滔天,语气自然不可能有多好,但对于奉烈与顾雨绵来说却是喜从天降。 “皇上,你……答应……” 奉烈握紧顾雨绵的手激动的抬头问道。 “哼,你有命回来再说。”顾天辰真的不想给他一星半点的好脸色,说完就准备甩袖离开,想了想,又回头对顾雨绵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一旦决定就不能反悔,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顾雨绵一笑,只是俯身一拜道:“谢皇上。” 顾天辰叹了一声,摆了摆手:“罢了,明日公主下嫁,举国同庆,而顾雨绵,你此生与皇家再无瓜葛,就……这样吧。”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禁军也在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奉烈看着顾雨绵,见她对着顾天辰离去的方向迟迟不愿移开目光,自然知道她对顾天辰的不舍,为了自己而放弃了公主的名号,放弃了荣华富贵,甚至不能再与顾天辰以兄妹相称,顾雨绵竟舍弃了这么多,他怎能辜负她呢? 奉烈牵起顾雨绵的手,跪在地上虔诚的吻在她的手心,见顾雨绵有些羞涩的看过来,他温柔的道:“此生,只为卿活,为卿死” 军人最重承诺,他说不出太多甜言蜜语,只知生死,如今,尽交于她。 而另一边,顾天辰走在禁军的最前面,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时,顾雨绵才刚出生,她的母妃极得父皇宠爱,自然,她也就是最受宠的公主。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还在襁褓中,小脸粉嫩粉嫩的让他不禁伸手去摸,可伸出的手指却被小小的手捉住,他一愣,就见她咧着小嘴冲他笑,口水都流了出来。 他那时就想,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妹妹。 他的母妃是婢女出身,只是君王的一次临幸就怀了自己,才被封为妃,论其身份地位,他哪有夺嫡的资本。 可她只愿与自己亲近,也或许是自己根本没有当太子的念头。 或许,在这纷乱的皇宫里,谁真心,谁又是假意,她看的清楚得很。 他那时只想做一个好哥哥,没有其他的想法,那张龙椅谁坐都一样。却不知,她在父皇面前为自己铺了多少路,每每自己稍有成绩,父皇耳边就会有一句“无意”的话,因为说者有心。 也许是听的多了,父皇终于想起自己,渐渐的开始关注自己,往日被压制的才能也被自己有意无意间展现了出来,最终他成了太子,现如今成了皇帝。 可他现在还要做一个好皇帝,国家大事与亲情之间他必须最先考虑到国事。 可是顾雨绵今夜不顾一切的举动,让他心中震荡,既然亲情与国事都不能舍弃,那么,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私心总是可以有的吧。 第二日,公主下嫁,举国同庆,皇帝甚至大赦天下以表庆贺,然,无人知晓,那红纱软轿中早已是偷梁换柱,真正的公主在一处僻静的院落等待着她的良人归来。 三年后的边塞 齐国这三年近五十次的侵犯早已将两国战力逼迫到了极致,不但没有将任何一座城池攻下,还损失了大片领土,奉烈更是将战地移动到了齐国境内,如今这已经是齐国最后的举国一战,拼尽了所有战力,也许是被逼的狠了,整整一个月的战役让两方皆是元气大伤。 齐国国君无奈之下签署了城下之盟,答应百年之内绝不来犯,奉烈才退兵。 一直等到齐国的军队看不见了踪影,奉烈的身体才晃了下,猛地咳出了一口血,他捂着右肩处的伤口跌下马,摔在了地上,惊得身后的亲卫大叫着冲了过来,奉烈没有理睬,他只是望着星空,惨淡的笑笑,牵动到了肺部的伤,便又是一阵猛咳,视线渐渐模糊,终至一片黑暗。 这场仗赢得比想象的更加艰难,就连顾天辰接到战报看到奉烈重伤不醒这一行时也是一愣,紧紧捏紧了锦帛。 他叹了一口气,这场仗只有奉烈能打赢,却依然低估了难度。 如今只有期望奉烈能活着回来,不然,雨绵她…… 奉烈躺在营帐中,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身边围了很多人,很吵,然后就是一阵哭泣,苦涩难咽的汤药灌进他的口中,都洒在了脖颈处,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吞咽这苦的让人禁不住呕吐的药物,他只有拼命的下咽,他想要活,所以他必须喝下去。 然而,药碗被移开了,他的衣领处尽是汤药,他太过无能为力,身体动不了,说不出话, 他倾尽所有气力想要睁开眼睛,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哆嗦,缓缓睁开了眼睛,帐篷里已经没了人,一旁的矮凳上还放着半碗药,但显然已经有些凉了,帐篷的帘子敞开了一条缝,冷风灌入,吹起了他的发丝。 奉烈看着帐顶,眼睛开始发酸,他呼出一口气,身体疼的像是碎了骨头一般,饶是他的毅力,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待慢慢适应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仅仅肋骨就断了四根,更别说其它地方的伤口,如今光是能躺在这儿呼吸都是一件幸事。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5 章 奉烈明白,他怕是活不下去了,绵绵,对不起,我食言了,你……不要生气。 奉烈想,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不会再做将军,他只想陪在她身边,一直陪着,直到终老,如若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那就化作一阵清风,一座石桥,从她的身边吹过,等着她走过,这样似乎……很不错,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然而,那个青年出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的让他欣喜若狂的梦。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样避过军营的重重关卡出现在他的大帐中的,似乎连帐帘也没有掀起半分,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 奉烈看着青年,平淡的眼睛,平凡的面容,是一张很容易就会忽略掉的样貌,只听他淡淡的开口道:“你想活吗?” “你是谁?”奉烈并不担心青年是敌方派来的人,他这个样子连能否活到明天都是一个问题,更不要说青年的那句问话,虽然冷淡却无杀机,之所以问他是谁,只是好奇罢了,总觉得,他和自己很像,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像。 商途沉默了一下,最后说:“一个卖酒之人”说完他低头看着奉烈又认真的问了一句:“你想活吗?” 奉烈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他感觉的到,这个人一定一定能救他,虽然……会有代价。 可是没关系,他想见她,她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家,所以“是” 虽然身体已经痛到麻木,但这一个字,却说的斩钉截铁。 青年点了点头,手腕一翻,一小杯酒出现在了他的手上,道:“既如此,就饮了这杯酒。” 奉烈尝试着动了动,竟发现自己能抬起手臂来,诧异的抬头,对上了一双不动声色的面庞,商途将酒杯往他面前递进了一些,却依旧有一些距离,他侧头看着奉烈,掌中的那杯酒的酒面始终无波无澜,静静的等待着取它的人,淡漠的眼睛似乎深藏着玄奥的能量,在他的目光下,奉烈竟一点点的坐了起来并接过了那杯酒,一口饮尽。 “多谢”奉烈没有怀疑青年的话,他如今只想活下去,他不会在意青年给他的到底是救命的药,还是……毒。 奉烈躺了下去,他看着商途转身,缓缓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商途离去的脚步,却像是从脑海中传来一样,宛如踏在梦里云端,声音极轻,又似鸿羽坠落池潭,荡起安静的波纹一直传到前生后世,不在今时。 一直一直,好安静。 一个小兵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了帐篷,片刻后传来惊喜的欢呼声。 无人看见在大营之外,青年端着酒碗静静的站着,他正望着远处的一个土坡之上,那里有一个七八岁摸样的女孩,她竟是一头齐颈的短发,发梢处像是被利刃平整的切过,女孩正面向他的方向,自上而下的俯视,神情高傲却不蔑视,不,她根本没有表情,无论是眼还是眉,都漠然的宛如玉雕,清清冷冷,安安静静,她的怀里抱着一把没有弦的锦瑟,与她娇小的身体一点也不相称,但她依旧抱的紧紧的,像抱着珍爱的宝贝。 见商途察觉到自己,女孩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如同只是看完一幕风景,觉得毫不新奇之后的索然无味一般,下一刻,她就抱着锦瑟转身离开了。 商途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酒碗,他不认识那个女孩,也绝没有见过,她看的也不是自己,而是酒碗中的混沌。 那双清冷的眼睛又能否看清这片混沌呢? 呵,怎么可能。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极慢的,又是一月后,一处小院的门被叩响,随之被一只手推开,吱呀一声,惊到了拿着水瓢浇花的姑娘。 男人一身朴素的衣袍,少了一份凛冽,多了太多柔情,他靠着门冲她笑,眼眸如星,低声唤道:“绵绵。” 顾雨绵脸一红,却也顾不得羞怯,放下水瓢,提裙向奉烈跑去。 阳光在地上铺染一片光华,步步踏在上面溅起光碎无数,对面的男子笑的温柔,缓缓张开双臂,随即香落满怀。 ☆、轻缘(上) 黎国的皇城便如它的‘洪光’一名一般,即使已过子夜,皇城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可要说最热闹的地方,无论是男女老少都会夸一句澜风院的好。 作为最热闹的戏院,自然有它的不同之处,就冲着那一个个各处的名角皆在此唱戏也该每每座无虚席,更不必说澜风院的风格与规模最是独具一格,整个黎国也难寻出第二个来。 而今夜人也是很多的,近两年里京城最有名气的花旦洛轻缘的戏更是引来各种达官贵人来捧场,戏还没开就是人山人海,很是吵闹。 商途端坐在靠近墙壁的一桌,桌上除了一壶茶一个杯子之外再无他物,就连面前的那杯茶也是从热放到了凉也是一次未动。 四周有几道疑惑的目光看了过来,伴随着几声私语。 “那人已经来了第四次了呢。” “嗯,好像一直是那个位置,也从来不看戏,也不知是来干什么的。” “呵呵,你倒是记得清。” “什么呀,只是觉得他太奇怪了。” …… 商途摩挲着手中的蝴蝶玉坠,没说什么,他早就听见那些人的嘀咕声,他的耳力一向很好。 可他人的言论与他何干,来这里只是为找一个人罢了。 戏台边的阴影处,轻缘静静的站着,她看着商途,看了好久好久,像是在看一个无解的迷,脚步不由自主的前进了几步,惊觉后,刹时停住。 商途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去,平淡的眼眸在灯火下宛如水中的墨石,格外的清冷沉寂。 轻缘思索了一下就走了出来,宽大的雪白长袖暴露在明亮的灯火处愈发显得飘逸,就那样一直垂到地上,竟好似染上了一抹惊人的温霓之色,朦朦胧胧,如烟画柳。 她站在商途面前,那双眼好似含了万丝情意,随意的一个颔首回眸,都是带了笑的,她低下雪白的颈项问:“你便是那栋楼阁的阁主吗?” 三千场这栋楼阁的存在在这世间早已不是秘密,却少有人见过它的阁主,他们的身份神秘的像是一个传说,而能见到并知晓的人早已在这世间没有退路,只这一点,世人皆知。 商途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点了下头,便不再有任何表情,思绪却恍惚了一下,阁主……吗? 那个白衣女子已经有百十年没有出现了,留下的也只是一栋死气沉沉的楼阁,他是新生的阁主,必须守着这栋楼阁,一直到他的酒酿成为止,不过……也快酿成了吧。 这样想着,又补充了一句:“你是要喝酒还是酿酒。” 轻缘笑了一声:“我竟不知,还可以酿酒。” 商途沉默了一下,皱了皱眉,似乎是许久不曾说很多话了,必须要说时竟顿了顿:“可以,如果是你,那就可以,只看你的选择。”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6 章 真是还不如不说的回答,但这已经是商途能说的全部。 有些事不说出口便无所谓,一但开口了就成了禁忌,束缚住所有知道的人。 说不出口的不一定不存在,或许就是这样的道理。 轻缘眯眼一笑,笑的明媚:“原来如此。” 不,并非如此…… 商途握了握右手,指尖从握在手心的玉坠上面轻柔的滑过,凉意自指尖流动到心底,让人心慌。 小语已经越来越虚弱,几乎不能再现形出来,看来,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 好戏正要开锣,四周一阵喧哗,声音遮盖了余下的几声交谈。 末了,轻缘抬首轻叹一声,像是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若真无果,阁主可愿为我酿坛酒” 商途摩挲着剑柄上系的玉坠,眼神沉如夜幕,“你确定吗?” 他向来言简意赅,但她却一定会明白。 是,她笑言。 她明白的,三千场的酒只赠给不愿清醒的人,有时候还是醉些好。而她,看的清了,就不想醉了,倒不如做个酿酒之人。 而这时,她已经请轻提萝裙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好,商途点头。 脚下一顿,迷离的烛火下,素纱团扇半掩面,美人提裙慢回眸,当真绝好的一番风景。 她回头冲他一笑,一双明澈的眼弯了弯,笑意盈盈“多谢。” 商途没有再说什么,淡然弹了弹衣角的褶皱,然后提剑起身,下一瞬已是人走茶凉。 轻缘站在台上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轻吸一口气,长袖一展,袖口便垂在了地上,她袅袅走前了几步,折腰一转,袖子就随着手臂的一摆搭在了腕间,似水明眸含情一扫,身影顿时停住,风情尽现。 澜风院中豪客叫好声连成一片,夜幕下的屋檐处灯笼高挂,一路繁华。 商途脚下不停,与一顶在顶端镶嵌着明珠的软轿擦边而过,那双仿佛与夜幕同化一般的眼睛闪过细碎漠然的光亮,只一瞬就淡去了,人也如风一般,几个拐弯后消失在巷角。 还在前行的软轿停在了澜风院的后面,却只是停在了那里,四个抬轿之人负手立在四周,后背挺的笔直,个个眼神平静,没有半分不耐,连一声轻咳也不曾发出。 轿中的人并没有出来,这块角落安静的像是被尘世遗忘一般,静默如夜。 院中的戏曲声被风吹的忽远忽近,带着一份飘渺传了过来,不知被谁听到了耳中,记进了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戏罢,众人皆散。 轿中传出一道清润的嗓音,如同流水击在石上的清悦“走吧”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四人抬轿起身,怎样来的,便怎样离去了。 楼上的一扇窗开了一条细缝,一直等到轿子远去才被一只素手轻轻合上。 侍女希儿叩门而进,问:“姑娘,热水已经烧好,是否现在沐浴。” 轻缘转过身,戏袍已经被换下,粉衣碧裙,举止优雅,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逊色半分,她走到桌边,手掌微按在一纸红笺上,食指指尖浅浅的摩挲着一行蝇头小字,点了点头:“也好。” 希儿弯腰福了福身,关门离去。 轻缘指尖一动,薄薄的纸页顿时起了褶皱,再抬起时,一片片碎纸片从掌中落下,宛若一只只破碎蝴蝶飘摇坠地,随后被一双绣鞋毫不怜惜的踩过。 那纸上其实也只有四个字,‘接近太子’ 屏风后,衣衫落地,玉足踏进木桶,长发散开,掩了雪白的腰背,在水面上铺散开来,墨如鸦羽,更衬的身如白玉凝脂。 轻缘伸手将长发拨到身前,热气微醺,右肩处一朵寒梅渐渐浮现,红艳如朱唇。 “有把握吗?”一道声音突然间响起。 一身墨蓝衣衫的男子站在屏风后面,身腰皆笔直的如同一把剑,冷情冷性,他的声音透过脸上遮的严实的面巾,听起来低沉嘶哑,让人分辨不清他的年纪。 轻缘并不意外他的出现,相反的,她很期待,一是因为他本人,二是这次的任务。 “本来有五成把握。”她伸手拨动着水滑过肩,滑过锁骨,滑过胸脯,水流从指缝穿梭而过,发出低低的水花声。 “现在呢?”男人问道,语气甚至是有些愉悦的,他并不着急。 轻缘突然没了洗澡的兴致,起身跨出了浴池,伸手拿过一件衣袍披上后就绕过屏风走了出去。一抬眼就对上那双,她的心突然漏了一拍,跳的很厉害。 “现在,八分。”男人不喜欢听废话,所以她一张口就给了确切的答案,只是衣襟中的一双手却绞紧了衣角,她知道自己在紧张,无论多少次,在他面前她都会紧张,她改不了,也不想改。 “他方才来过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男人闻言冷笑,“果然如此,”他瞥视了一眼轻缘,哼了一声:“果真是有几分的相似,也难怪他身染重病也要来凑一份热闹。” 轻缘不说话,她只是抓紧了衣袖的边角,紧紧的,像是要撕烂它的程度。 身染重病…… 水润的眸中瞬息万变,又倾刻间平静下来。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7 章 男人倒是有几分高兴的样子,没有发现她的变化,他走上前轻抬起轻缘的下巴,那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半眯着,闪烁着饶有兴致的光芒,他凑到轻缘耳边,温柔的问:“你说,如果我把你送给他的话,唔,那一定会很有趣,呵呵呵。” 送给他…… 女子凝视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本来平静的心跳在这一刻竟急促起来,红唇张了又合,因为太过激动,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手中的衣料并没有被撕烂,只是因为握的太紧,恐怕再难抚平。 “主,主人……” 男人捻起她的一缕发,慢慢的抬眼看着她,疑惑的“嗯?”了一声,带着丝丝慵懒。 “为什么……要把我送给别人,我……不乖吗?” 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游离,最后停在了眉梢处,他用手描绘她的眉形,慢悠悠的开口道:“怎么会呢,小缘怎么会不乖呢,小缘是太好了,所以……别让我失望,知道吗?” 她垂下眼,最后无力的闭上眼:“知道了。” 男人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手伸到她的衣领处,指尖轻提,给她拉好敞开的衣领,又拍了拍她的头顶,轻笑着转身,开门离去了。 女子盯着门站了一会儿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她疲惫的闭上眼睛道:“东方,你出来吧,我想睡一会。” 脑海中东方闵的声音响起:“好。” 轻缘点头,再睁眼时就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洛轻缘,或者说是现如今掌控着这个身体的东方闵,向来不喜那些鬼神之说,却不想自己竟亲身体会了一把,当真是……谢天谢地! 两年前的春天,她死在城北外五十里处,本是一次回乡探亲,回程之时却遭遇埋伏,所谓的,不过是权势之争。 太子云归周围护卫严密,不好除去,就只好从他身边的人开刀,她只是恰好做了这个开刀之人。 可让她欣喜的是她并没有死,竟然是附身在洛轻缘的身上,成为着澜风园的一个戏子,更是一位皇子的暗棋之一。 而着步暗棋是为谁而布,对比当今的国事,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老皇帝已经没有几天日子了,太子云归又太过谦和软弱,几个皇子又都紧盯着他的错处,人前兄友弟恭,背后的冷枪暗剑却从未停息,朝堂上也是各处拉帮结派,看着人站队,搅的乌烟瘴气,好好的黎国因着这夺嫡之事,暗中不知死了多少人,现在因为洛轻缘与自己相似的几分样貌,也开始踏入这场浑水之中。 事到如今,她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这皇城要变天了,当然永远乱下去最好,各处权利制衡,人人不敢轻举妄动之下,她的云归也会更安全些。 看,没有了她,他又变得那么笨了,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又给搞垮了,真是的,明明知道自己先天不足还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当她的灵药是大白菜一两银子一大把,几十两就能买一车吗? 还是什么太子殿下,有钱了不起啊,现在问题是有钱也没地买去啊,当初那个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就是自己的血,现如今这幅身子都不是自己的,她以前的身体早都腐烂了吧,被狼叼走了也有可能,她要从哪给他再炼出一颗紫云丹啊。 东方闵突然间觉得头疼,臭云归,气死她了。 脑海中一道声音响起,将她从冥思苦想中拉了出来,正是洛轻缘的声音:“你怎么了,心神乱的我都感觉到了。” 自从东方闵的魂魄入了轻缘的身体,不知怎的,轻缘少有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东方闵在控制,但她却不计较,争不了,就不争了,这样也挺好的,反正,反正那个人只看的见这个身躯,从来不过问自己的心,纵是换了一个灵魂,想必也是分不清的。 “你听到了吧,他要将你送给太子。”东方闵道。 “呵,这样岂不是正好?你也可以见你的心上人了。” 轻缘的声音极为平淡,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将自己送出的事似乎并不在意,倒是戏谑了一句,竟让东方闵剩下的安慰又咽了下去,只好换了一个话题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去找那位阁主”。 每次登台唱戏的都是轻缘,因为东方闵只会医术,况且,她并不想学,也学不会,更加不想替代轻缘的存在,轻缘有她自己的生活,而她才是外来者,甚至不知道还能在尘世逗留到何时,也许会一直逗留下去,也许明天就会消失,因此,就算这次能见到云归,她也不打算去与他相认,只想治好他的病就离开,这样的话,就算自己哪天消失了也不会再让他伤心,失而复得,得而再失,那样差的身骨怕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虽说如此,但轻缘除了唱戏时,很少要求出现,今日却主动去见了那个阁主,那些话语,东方闵并不是很明白,她能听见轻缘与他人的交谈,却不知道她的内心,故有此一问。 “那个啊”轻缘叹了一口气,“一个退路罢了。” “嗯”东方闵知道轻缘不想多说,也就再问,打了个哈欠,步入内间睡觉去了。 明日,便会相见。 假山怪石,花枝繁簇,亭台楼阁,处处精致,这个庭院不管看多少次都有新的感受,也或许,只是因为那个站在亭前的人罢了。 那人倒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雷厉风行到让东方闵都为轻缘感到不值,才到清早就送她进了太子府,也难怪轻缘会心冷。 东方闵看了看天,红日初升,万里青阳,今天也会是个好天气。 她转头将视线落到已经走到面前的人身上。 嗯,瘦了,看来先天胎里带出的病又发作了,这是东方闵看到他的第一反应。 眼前青年面色有些发白,却依旧俊美如旧故,或许是刚起床就赶了过来,眼里还有些许朦胧,但那丝欣喜却是显而易见。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对一旁恭敬站立的侍卫道:“代本宫谢过王兄” 东方闵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作为少有了解他的人,自然没有看漏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 也对,这张脸也只有五分相似,但若描眉画黛,还是能蒙一些人的,他却一眼看了出来,这样是不是表示,他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一直记得自己的样子? 东方闵按捺住心的狂跳,却又止不住的惊喜,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使劲抿嘴,不然一定会开心的笑出来的。 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呢?认出这具身躯里是自己的魂魄呢? 她这会正漫天乱想,连侍卫早已离开都没察觉,回过神来时,太子殿下已经面无表情的看了她有一会儿了。 东方闵连忙挤出一个微笑,不过在要忍不住得意又得忍住的情况下,这个微笑实在是有点狰狞了。 果不其然,她的云放下一刻就皱了皱眉,脸色好像更差了。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8 章 要糟,东方闵一紧张就会忍不住的转圈,面前人的眼神又实在有压迫感,她只好搅着衣袖,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忐忑不安的看着他,生怕他一个生气,将自己打发走了。 虽说自己并不打算与他相认,但能在他身边待着也是好的啊。 .怎么办,好像眉头皱的更紧了,东方闵知道,云放看起来谦谦君子,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其实,脾气真的不是很好,他只是隐藏的太深而已,可现在,竟这么明显表露出不满,可想而知,他心里一定很不高兴,而且到了一种极致,这让东方闵不由细细想了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她也没做什么啊。 难道自己刚才笑的太可怕,吓到他了…… 终于,太子殿下张了张口,似乎要开了尊口了。 东方闵停止思绪,听他要说什么。 两年多不见,云放的脾气好像更差了,因为他一开口,就让东方闵好不容易保持的正常笑容僵在了嘴角。 只听她的太子殿下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说道:“别再我面前做那个动作,学的再像也不是她。” 说完就转身走了,留她在庭院里吹冷风。 东方闵又想了下自己做了什么动作,好像是,……左脚踩右脚……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听着轻缘在毫无同情的轻笑,更觉郁闷。 管家这时走了过来,道:“洛姑娘,随我来,您的房间在观月阁,奴才带您过去。” “谢过管家。”东方闵点头道。 这管家姓杜,往日里住在太子府时倒是受过他几多照顾,一直让她很感激,因此语气倒也真挚。 管家一笑,暗自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道这姑娘性情温和,这府院也会清净几分了,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花白的眉毛弯了弯,道:“姑娘这边走。” 东方闵连忙跟上。 观月阁,只是一栋两层的小楼阁,在这太子府中并不起眼,至少比之她以前所住的风荷水榭差的太多,东方闵以前并没有走近观察过,今日一看,却也有其独有的韵味,小巧而精致,倒也让人心生欢喜。 “姑娘以后就住这儿,吃穿用度皆有丫鬟打理,有了难处可使人来寻我”管家说完,看着她的脸,犹豫半晌后道:“姑娘初来,但太子也是交代过的,这府上姑娘可以随意走,但有两个地方还望姑娘莫要踏入,其中之一自然是太子住的擎苍楼,这二却是东边的那处风荷水榭,这两处皆有守卫,不可乱入,姑娘可听明白了?” 东方闵愣了,想了想,试探的道:“敢问管家,这风荷水榭是个什么地方,为何……” 怎么才两年过去,风荷水榭都不能进了,她还有很多的医术和一些银针药石在里面,竟然封起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管家摆了摆手说:“姑娘还是莫要问了,只记得不要踏入就好。”语落就负着双手离开了,心道了一句:真像啊。 东方闵只好先打消取回东西的念头,在侍女的带领下进了屋内。 ☆、轻缘(中) 一连七日,东方闵都没有机会见到云归,自那日见了一面后他就被召进宫中,皇帝病重,云归作为太子必须片刻不离的侍奉在身侧,另一边还要兼顾朝政,便一直宿在宫中,没有回来过。 不过这样一来,东方闵倒是没了太多顾及,整日在房里写写画画,回忆着自己丢了两年的医术。 却不知,她这医术注定是用不上了。 又过一日,夜里亥时,东方闵被一阵喧哗声从梦中惊醒,心下一慌,连忙披衣下床,走到屋外问侍女发生了何事。 侍女眼睛红红的,一见到东方闵就跪下了,语无伦次的说:“姑娘,你劝劝太子殿下吧,我们听跟太子殿下一同回来的侍卫说,今早皇上喝了药后不知为何就吐血了,几个皇子就诬陷殿下,太子殿下身体又不好,气不过,当场就昏过去了,现在虽是醒了,却不愿用药,还说什么反正也治不好了,就不受那罪了。” 这侍女原先就是在太子身旁服侍,倒是难得的忠心,本来这事怎么着也不是东方闵能知道的,但她想着东方闵是太子这两年唯一带进府中的女子,心想,若是她的话,太子也是会听一点的,便有此一说。 东方闵听后脑中一懵,跌跌撞撞的就往处跑,身后侍女喊着:“姑娘,天寒,下着雨呢。” 东方闵只顾着往前冲,身后侍女的话被耳畔的风割裂的支离破碎,什么也听不见。 她就知道,五皇子不会只有她这一步棋,他向来信奉先下手为强,拿到手里的才会安心,那怕他明知云归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但他等不起,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倘若太子不孝,意图弑父,这样的罪名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再也与帝位无缘,而众望所归的五皇子自然坐收渔翁之利。 若她猜的不错,只怕皇上吐血一事定与五皇子脱不了关系。 她没想到五皇子会这么快动手,她真傻,真傻…… 三千场中,商途坐在阁楼外面的回廊上,背靠着墙壁,正抬头望着檐外的天空,他的旁边摆放着几坛清酒,只是寻常的酒,醉不了人。 脚步声传来,商途没有回头,淡漠的表情却有了一丝温度,温声问道:“小语,睡不着吗?” 女孩赤着双足走来,跪坐在他身边,轻软的素色衣裙铺开在干净的木质走廊上,承接着满天星光,像一朵盛开于夜色中的白莲,她盯着面前已经空了的几个酒坛,眨了眨那双空洞的眼眸,侧头想了想后,点头。 商途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手掌下微凉细腻的触感让他的眼睛愈加柔和,一抬手就将她抱进怀里,闻着清冷的发香,喃喃道:“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 话语中是满满的温柔,却让女孩平静的眼睛瞬间漫上一层迷惘,一共九个字,字字都似曾闻说,嘴角微微扬起。后背被轻轻拍着,她闭上眼睛,侧卧在商途膝间,乖乖的闭上眼睛,不多时就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商途看着执在手间的酒,忽然响起那个女子曾问过自己喜欢喝酒吗?他当时摇了头,如今想来,好似昨日,只不过现在自己已经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了,酒这种东西,喝的多了,也就只剩下解渴这一个用途了,商途将手中酒坦里的酒一口饮尽,头靠在墙上抬头望着檐外的星空,长长舒了一口气。 成为三千场阁主的那一刻他就永远也不会醉了。 而云归的无奈还在继续,黎国的朝堂彻底乱了,但这已经与他这个待废太子无关了,皇帝不再信任他,朝臣见风使舵,互看着站队,大多数都已经被五皇子云皋拢络,看来他这个太子也没几天好当得了。 这就是皇家,可以由一丝疑心放大到百倍,充斥着阴暗与污秽,见不得光。 连所谓的兄友弟恭也在那个位子下变了质,罢了,从未期盼过的事情,又何必在想呢。 云归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站在树下,看着园中争奇斗艳的花,那双温和的眼眸微微有了笑意, 东方闵走过去将落到他身上的花瓣拂去,扶他坐到铺了软垫的藤椅上,指尖触到他身上单薄的锦衣,眉间轻蹙,忍不住道:“太子,加件衣服吧。” 云归的身体已经不容乐观,经此一事,又加上他如今越发不将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东方闵看着干着急,却只能想尽办法用汤药先养着,没了自己的血,紫云丹是做不出来的,其他的,也是无能为力了。 但她也想开了,如今能陪他一天就是一天,其余的已经不再强求,纵是时间短暂,但至少,她还陪在他身边。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19 章 “洛轻缘”云归突然喊了一声。 东方闵愣了一下后知道他是在叫自己,就蹲下身,轻轻地嗯了一声:“奴婢在。” “你为什么不走?”他有些疲惫,却又睡不着,只好随便说些话题。 东方闵微愣,但她一向聪慧,转瞬便笑道:“自那日来了太子府,轻缘便是太子府中的人了,除了此地,哪儿也不会去的。” 除了你身边,她那儿也不会去。 东方闵到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眉眼温婉,敛着笑颜。 “你可以走,我放你走。”云归接过杯盏,却不喝,只是看着她的眉眼,眼神却微微涣散,想起了另一张脸。 东方闵摇头,她站起身:“奴婢给太子拿件袍子吧。” 云归没有反对,许是真的觉得冷了,他蹙眉靠在椅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点了点头。 东方闵弯唇,往屋内走去。 身后,云归的声音有些清淡,带着点点哀伤:“你真的可以走,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 东方闵脚下不停,好似没有听见。 那天夜里,她跑到擎苍楼时,却只瞧见侍卫将寝室围得水泄不通,不时有大夫急匆匆的走来走去,相互商议着什么,如今御医都在皇帝那里,本是如此尊贵的太子却只能叫来一些民间大夫,医术还是其次,只是在如此贵人身上用药,都够他们胆战心惊,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故此,都只好凑在一起商议,药也不敢用的太猛,只求稳进,可是这又怎么可能有作用。 东方闵在一旁心急如焚,深吸一口气后,向孙管家走过去:“孙管家,小女自小也学了些医术,愿尽一丝心力。”。 ☆、轻缘(下) 轻缘再次见到商途的时候,还是在那个戏院,那个男人依旧坐在角落,桌上只留一盏清茶,除此外,再无他物。 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孩,杏眼雪腮,一身纯净,在这杂乱的戏院里安然侧卧在男人的怀中,享尽了他所有能给的残存的温柔,那份小心翼翼的,不计代价的温柔。 她突然有些羡慕,这个男人并非好相与的人,相反,他的心有着独有的冷漠,与她相似的冷漠,但如今,就在她眼前,他抱着女孩,舒展着眉宇,用双臂为她阻隔着俗世的浊乱,划出一片澄净的天地,任她天翻地覆的玩闹,开怀肆意的嬉笑。 能给的,原来,都给了呢。 至于没给的,大概,是连自己都没有吧。 轻缘让身边的侍女停下,手中团扇在指尖一转,掩住了眼中的一点哀伤,走到那个角落,弯了眉眼,笑意吟吟:“又见面了。” “嗯,”商途伸手理了理小语鬓角有些凌乱的发丝,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凝,又将视线放回了怀中的人身上,声音平淡:“她呢?” 轻缘伸出手,看了看掌中清晰的纹路,轻声道:“走了,太子死了,她自然也就走了,大概是,一起投胎去了吧。” 轻缘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三千场的阁主自然有一双通透至极的眼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可说的不可说的,都在这双眼里。 商途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很快被小语发现,女孩握住他的手,将一侧小脸贴上去,又摇了摇头。 对不起……没关系…… 对不起,因为我,你承受了那杯酒。 没关系,能陪着你就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太多,就算无法转世,灰飞烟灭,也没关系。 对着那清澈的杏眼,商途很轻易就明白了所有,淡然的脸骤然添了笑意,极淡,却也分明。 轻缘握着团扇的手一颤,又紧紧攥住,狼狈了笑了笑。 “怎么?”商途握了握小语的手,看着她静静的靠在在自己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盹,本就浅淡的笑意转瞬又镀上了一层薄雾,他紧了紧怀抱,转头看向轻缘。 “呵,无事。”轻缘摇头,抬手扶了扶发髻,弯眉笑道:“阁主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嗯,”依然是简短的一声,商途抱着已经睡过去的小语站起身,往澜风院外走去,走过轻缘的时候,突然回头:“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呢? 她只是…… “喂,你怎么不说话,我都喊你半天了呢,”看起来十一岁左右的男孩蹲在墙头上,冲她笑的一脸阳光灿烂。 轻缘愣愣的抬头,很高的围墙,她不知道他是怎样爬上去的,在她看来,她只是抬头看到墙头就会觉得脖子酸痛了,她没有办法向他一样灵活的翻越那么高的墙壁,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你是哑巴吗?”男孩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不满的鼓起腮帮子,一脸百无聊赖。 他好不容易才从宫里跑出来,走到这里的时候听到了歌声,发现这户人家大门紧闭后就爬上墙头看看,没想到没找到唱歌的人,倒是找到了一个在院中罚跪的小女孩,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就出声打了招呼,没想到一连几声都没有被理睬,便有了丝火气,提高了声音,他堂堂五皇子和这平民说话已经是给了极大的面子了,竟然敢不理他,真是不识好歹。 轻缘低着头不去看他,她今日没有唱好登台时的曲子,被管教的姑姑骂了,没有意外的惩罚就落到了身上,手心被枝条抽出了道道血痕,她强忍着不哭,从爹娘死去后,自己被姑姑带进这个戏院的时候,她就知道,眼泪这种东西只有在在乎自己的人面前流才有用,所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任性,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会被……嫌弃的。 姑姑也只是一个戏子,地位低下,年轻时好不容易嫁了个商贾,哪知新婚一年后,那个人却死在了去临县运货的路上,一场风寒便夺了命去。 相濡以沫之后就是一纸噩耗,人的生命太过脆弱,从生到死,就是如此简单。 她还是回到了戏院,这样的话还可以欺骗自己,一年多的相伴只不过是一场梦,从一开始她就不曾遇到那个人,不曾嫁过她,可是,每到闲暇时却会将轻缘抱在膝上,说着那场梦,说道开心处还会轻声唱起曲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曲,她穿着戏袍,淡妆站在楼上的栏杆处练唱,少年有着真诚的笑脸,正站在楼下高喝道:敢问姑娘芳名。 她羞红了脸,轻骂了一句,进了屋内,却不曾想,再也没甩掉他。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0 章 可故事到最后怎么就变了个模样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便如陌路人,会如何? 姑姑总这样问自己。 会如何? 只有九岁的轻缘找不到能让她满意的答案,但似乎,姑姑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这个答案一直到姑姑死去,轻缘也没有说出什么。 在一向生计艰辛的戏院,多一张嘴,无疑是让其余的人又少了一口饭,她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成为负担了。 只是……好像,又添麻烦了呢。 手上的伤是姑姑打的,一个时辰的罚跪也是姑姑抢在戏院老板之前说的,轻缘还记得姑姑压着她的头,不停的向戏院老板道歉,让她跪着认错,一边骂着一边用枝条狠狠的打在自己手心上,直到打出血痕来。 戏院的老板最后不闲不淡的说了句什么就走了,轻缘没有听清,她的头磕在粗劣的砖地上,擦掉了一层皮,但是她知道,她不会被赶出去了。 姑姑在戏院老板走后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抱在怀里,大哭了起来,她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轻缘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自己不会被赶出去了,也就是,不必流浪街头,可以活下去了。 那个时候,她对姑姑只有感激。 即使在炎热的午后被罚跪在院中一个时辰,也是只有感激。 “喂,哑巴,你知道刚才谁在唱歌吗?”男孩等的不耐烦,从墙头跳了下来,走过来蹲在她面前问道,又转头看了看,一张白嫩的脸皱到了一起:“我明明听到了声音,找过来的时候就不见人了。” 轻缘微微动了动发麻的腿,因为被太阳晒得有些烦躁,就转过头不去理他。 “你这个哑巴真是……”男孩终于耐性全无,指着她的鼻子,眼看着就要骂出什么话来。 “我不是哑巴。”轻缘打断他的话,纯粹是不愿听他在耳边聒噪,语气也并不怎么好。 “你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男孩皱着脸,哼哼两声,眼珠一转就落到了她还在流血的掌心,表情一变,似乎是惊到了:“你,你的手在流血。” 轻缘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力气,眼前已经开始发黑,能撑着不倒已经是全靠着一股倔强,男孩的声音在耳边环绕,真的,好吵。 模模糊糊中轻缘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捧在手心,一层一层的布锦缠绕在手上,但似乎是因为不熟练的缘故,手上的力道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捏的她更加的疼。 “你真是有福气,能让本皇……本公子给你包扎伤口,喂,你可别死,不然本公子岂不是丢面子了……”声音依旧聒噪,但已经明显压抑了火气,手上的力道也减了下来。 轻缘已经无力去听他在说什么了,脑中混沌一片,终于一头栽了下去,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只感觉到一只手将她扶住,脸上触碰到一层细软凉滑的布锦,依稀有浅淡的木兰花香,好闻的让她想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不需要醒来,这样就很好。 再醒来时她已经是在自己的小屋了,听姑姑说,自己晕倒在院子里,是她将自己抱回屋的。 后来,她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留下的只有一条素白的帕子,只是在帕子的一角有金线绣了一个五字,以及……淡淡的木兰花香。 她不再奢求自己还能见到那个男孩,甚至已经将他渐渐遗忘,她学会更多的曲子,会为了不被挨打每天每夜的练习登台要唱的戏,学会了迎合权贵,学会了以笑示人,笑尽世人。 一直到,鼻尖再次萦绕到一抹木兰花香。 蒙着面的男子冷漠的看了自己的脸半天,笑着说:“为我做事如何?” 她那时候在想,不如何,但是口中却说道:“好。” 她可以演出任何人,却演不出自己,她一直知道,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戏台任她起舞唱曲罢了,所以他为她建了澜风院,她成了最受欢迎的戏子,私下里却在为他收集着各路大臣的各种消息。 他不记得她了,她也永不会去提醒,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不及他后院中的佳丽们的一星半点,但是,他说,倘若事成,他的身边就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答应的那么干脆,无非是因为姑姑就在那之前死去了,戏院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而她,无地可去罢了。 可如今,这深宫就是她的归宿了吗? 她到底,要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束暖殿,皇宫中偏东的一个宫殿,虽不及皇后的落凤殿,但却也是四妃之中较好的一个殿,他真的如他所说,给了她一席之地。 那个身披龙袍,头戴雕龙冠的男人指着束暖殿,笑的肆意张扬,春风得意:“你向来惧冷,那这束暖殿便给你了。”同束暖殿一同赐下的,还有一箱暖玉,当真是显尽了对她这位泠贵妃的恩宠。 那日,轻缘在他身侧笑的暖如阳光,却渐渐觉得疲惫不堪。好一个’泠‘字,若是少了一点,边就是’冷‘了吧,是在告诉她,能给她的,也能拿回去吗? 那一箱暖玉,轻缘最终只拿出了一支步摇,暖玉制的步摇别在发髻上,一晃一晃的,步步叮铛作响,好听极了。 帝王之爱,多情也无情,雷霆雨露,喜厌怒嗔,皆为君恩,那么多妃嫔,只为一人的喜怒牵系,御前承欢,宫心堪比塞外峥嵘,她明白,所以每一步都谨慎小心,总如此,也该累了。 那一年的院中,因为跪得有些乏了,唱的那首曲子是什么呢? 哦,是《戏鸳鸯》啊。 鸳鸯吗?她还从未见真正见过它的样子呢。 轻缘站在殿外,久久不语。 染素望着几步外轻缘的身影,只觉的她似乎并不开心,只见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指节轻叩着朱红色的栏杆,眼帘微垂,往日明澈的双眸茫然的一片,仿佛不知何去何从一样,可过了会便是眉梢浅扬,双唇微张,低低的咿呀短曲就慢唱出来,因为声调实在太低,染素只能隐约听见那么几句。 “三千青丝为君留,一世姻缘戏半场…………千古江山……君王梦,……温裳暖玉……冷心肠…………” 极低的声音,带着戏子特有的慢腔软调,婉转哀怨,声声若泣。染素不明白,娘娘已经是这后宫最受宠的人,为何会唱这样伤感的曲子,在她看来,帝王的专宠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也不为过,怎的娘娘反而一身哀伤呢。 染素想了想,走上前去,轻声问: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轻缘已经不再哼唱,听见染素的话只是侧了侧头,视线落在身后的人身上,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我啊……累了…… 语落,眼一闭,就昏倒在地。 染素惊呼着快步跑过去,将轻缘扶起,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1 章 来人啊,快宣太医… “你还要坚持吗?”似梦非梦里,商途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平静淡然,即使是在一片浓重的白雾之中,那身黑衣依旧那样显眼。 “不,不了,他……要的终究是皇位,我早该明白的,却自欺欺人了这么久,如今也该清醒了。” 真正暖的,是人心,而非锦罗玉饰,他……分不清的……轻缘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欲再言。她低着头,眼泪落到衣裙上,素手轻抬,锦帕拭过眼角,动作像是做了千百次一般熟练,再抬头时果真没了半点泪痕。 “我……厌了,也累了,我只是个小戏子,演不了这样高深的曲目。”她抬眼看着商途,杏眼含笑,却未达眼底,半晌,才又开口,这场感情的戏,我从一开始,就登错了台,唱错了对白,可笑的是,他步步为营引我入局,而我自始至终甘之如饴。如今也不过,是在偿情还债罢了。 她唱戏,却万万不该的是入了戏。 “我知道的,那个人从来都太过清醒,一直……一直只有我活在戏里,把自己的心半点不剩的掏出来陪他演这场戏,到最后……果真……什么也没留下。” 低低的呢喃消逝在风里,无处寻觅。 她是戏子啊,在台上扮演着别人才是她应做的,可如今她却只想做回自己,活该是一个惨淡收场的结局。 她谁也不怨,风尘里打滚的女子,这一生早就不会抱太大奢望的,此一生,戏一场。 明澈的眼漫上一层感伤,手上的帕子也被撕扯的没了形状,她觉得自己真傻,用真心演出的戏,却再无人叫好,可既然无人应和,那这场戏也就谢幕如何? 轻缘轻声笑了起来,笑中带泪,默然片刻后,朱唇轻启,说出了答案。 商途了然,“那么,我给你酿坛酒。” 略有薄茧的手指对着她的眉心遥遥一点,有什么从体内抽离,轻缘闭上眼笑的狼狈,呵呵,她早该有这份骨气的,却拖延到了现在。 七夕佳节,宫中自然是无比热闹,然而她这束暖殿却寂静的很,轻缘止住了染素要为她描眉画黛的动作,亲自执了青螺笔,细细的描好眉,然后抹了腮红,最后在唇上一点胭脂,对着镜照了照,满意的抿了抿唇,笑了。 一身青衣飘逸若仙,裙摆处绣了一支碧荷,随着她的步伐绽开了重重花瓣,轻缘走的很慢,穿梭在亭台间,像一朵在夜色下开放的荷花,极尽了一身的温柔。 万里江山,三千红颜,这是那个人想要的,贵妃之位,帝王恩宠,这是他给予她的。但轻缘却羡慕极了东方闵,那个因她离去而封了水榭的前太子又是怎样的情意呢? 为什么,到最后也不愿告诉他,她还活着呢? 可是,却陪着他去了呢。 宫铃震荡,原本倚楼沉思的女子抬头望向天际,杏眼微眯,似乎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一张如玉脸孔如娇花般绽开清丽绝尘的笑,霎那一份惊鸿。 她也该,走出这红墙了,今夜过后,她洛轻缘,也该自由了。 一日后,宫中传出泠贵妃病逝的消息,听闻皇帝陛下悲痛万分,罢朝三日,而泠贵妃在七夕之夜殿前那最后的一舞也被百姓们津津乐道,赞叹她那绝世一舞。 却是少有人知,泠贵妃只是消失了,那下葬的棺中,只是一件衣物罢了。 三千场中,轻缘看着沉入潭中的酒坛,是属于她的酒坛。 “这栋楼阁便送你了,”商途抱起小语,女孩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长发的发梢几乎触到了地板,根根雪白。 “你会去哪?”她问。 商途抱着女孩往那片桃树林深处走去,声音寂寥:“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就是说,他也不知去哪吗? 轻缘回眸凝视着放置在柜子高处的蝴蝶玉坠,抬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指尖是凉的,眉心却温温热热,可是,有什么不见了啊…… 如今,她也要酿属于自己的酒了。 绝世繁华,也不过一掌流沙指尖绕, 一生驽马,敌不了温怀暖玉红颜笑。 当年轻的将军杨立说出这句活后便要辞官回乡与心爱的女子双宿双栖的时候,他真的笑了,他疲惫的挥了挥手:“准了” 他已经太老了,躺在龙床上,浑浊的眼睛盯着床帐上的流苏,一晃一晃的,然后,他就想起,当年,有一个女孩跪在院子中,那样毒辣的太阳也是那么乖乖的跪着,真是让人讨厌的乖巧。 先皇总说自己静不下心,就让自己去了大将军霍辽那里,跟着霍辽在沙场征战了十年,等归来时,就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个女孩了,她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他很多次这样想。 真是的,老了老了就这点讨厌,总爱回想些以前的事,连那么久远的事情竟也被他想了起来, 喉间突然一阵腥甜,他费力的撑起身体想要吐到一旁的痰盂里,却滚落了下去,一口血喷到了厚实的地毯上,红的扎眼。 哎……极轻的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 他顿时僵住,转头却看见了自己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她似乎一点也没变,还是当年的模样,不,还是变了,眼睛里再也没有当年的温情,她当年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是有光彩的。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2 章 “你是来接我的吗?”他果然是要死了,不然怎么会看见她呢。 轻缘将愣住的他扶上龙榻,盖上锦被,正要收回的手却在半空被抓住,如今的他呢喃的开口:“原来,不是梦啊。” 不是梦,梦里是见不到的。 他笑笑,然后从枕下拿出了一样物事,给她看:“这个,你真要走,怎么不把它带着。” 他手上的正是那支玉步摇,依旧莹润的颜色,显然经常被人放在手上把玩。 “忘了”轻缘给他把被子盖好,垂下眼帘,淡淡的道。 “你低下头来,我给你带上,”云皋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见到她,她又是怎样进到着深宫中的,但他不想问了,人老了,很多事就变得无所谓了。 轻缘顺从的低下头,没有看见云皋眼中的点点笑意,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拿着玉步摇往她的发上别去,手刚伸到空中,就没了动作。 轻缘只听见叮叮当当的一声脆响,玉步摇便滚落了床畔,,而那年老的帝王已经闭上了眼,那只手终究是没有为她别上步摇。 轻缘抬头,发现掌中还有一丝生机,便放下了心,她回过神,将地上的玉步摇捡起用衣袖擦净,那份细致,就像是在擦去层层过往,然后抬手将它插到发髻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又是一脸温柔了。 朱唇轻启,轻轻哼唱了一段戏曲,正是她曾经在心底唱了无数次的《谢君王》。 自此拜谢,再不相见。 果真,命中轻缘吗? 一曲唱罢,轻缘站起身,往屏风外走去,青裙飘舞,步步生莲。 头顶的步摇叮当一响,殿中已经不见了轻缘的身影。 ☆、寻初(上) 从酒坊出来的时候,崇异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酒气不断的往上翻涌,连打了好几个酒嗝后,胃里一个抽动,崇异捂着嘴,扑倒一个角落大吐特吐,等吐清了,胃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眼前不再恍惚了后,崇异终于察觉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了好久,竟走到了这一处。 他看着面前的一排红楼翠坊,耳中听着高楼歌鼓,不由停下了脚步。 楼上美人靠上半倚半坐的姑娘们粉衣碧袖,个个妖娆身骨,吴侬软语,艳惊路人。 崇异摸了摸腰部,银两已无,只好叹了一声可惜,然后转身往回走。 几步外便是一座石桥,崇异由着昏沉的思绪乱飘,口里哼着没有词的乡野杂调,一步三晃的就往桥上走。 走了几步就站住了,他偏头看向身旁,就见本来空无一人的桥栏上坐了一个人。 是个女子,极美,白裳配碧玉,墨发垂腰,杏眼含媚,带着妖邪之气。 崇异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人自那高楼而下,正是锦缎庄的公子,叫顾循初,是这江城有名的富商,在这江城住的,少有不知道的。 崇异并不怎么了解他,但总呆在红楼歌坊的人,想也是个多情之人,怕是也更薄情。 可那女子就痴痴的看着顾循初的背影,红唇轻颤,眼神愈发黯淡。 江城之地,自是富饶,晚间灯笼高挂,映的石桥上也明明暗暗, 女子坐在石桥上的栏杆上,容颜精致,细致如瓷,纤长的手指间一把玉骨折伞在慢慢的转着,伞面划出流畅的弧度,其上画有水墨兰草,细长的叶迎着清风尽展风姿卓骨。 崇异摇了摇昏疼的头,酒微醒,人却更为困倦,头也疼的厉害,不得不一手扶着头,身体靠在桥栏上才勉强止住身体的下坠。 他抬头望天,夜色深沉如墨,凉风习习,后背渐失了力道,便坐到了地上,瞥了一眼对面的女子,心中无端升起一种惆怅:“天色已晚,姑娘不回家吗?” 女子摇了摇头,指尖的折伞悠然转了一圈:“我……要等一个人,他说过会回来看我,我一直在等。” 声音是极纤细好听的,算是做了回答,只是眼睛却未看他,琥珀似的瞳孔里映的是桥头的红楼帘暖,灯火几重,飞檐四处。 高楼留人醉,烟花似少年。 崇异想,他知道了她在望什么,轻叹了一声,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桥外长街处欢声笑语,咿呀慢唱,在脑海中渐渐远去,梦里,竟有另一番尘世光景。 桥下流水如镜,花开对月照影,就是一世琉璃梦境。 苏弛第一次见到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啊,不对,应该是不知廉耻的妖怪。 好好的衣服硬是被她半披半露的穿出了一种极诱惑的风情,那一笑一抿唇,都媚到了骨子里去,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让苏弛的剑刺偏了,好长的时间里都没敢直视她。 今日是他第一次走出师门,少年气盛,自然是想在众师兄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刚与师兄们分别不久,就找到的一只兔子精,在追着一只兔子精冲进这片树林的时候,这个女妖就出现了,身上的妖气很是明显,她正一手提着兔子精的耳朵喝骂着,大概是嫌它乱跑嫌命长什么的。 苏弛当时被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白皙的脸上一阵红青白黑交错而过,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一剑刺了过去,哪知那女子倒是不见半分惧怕,偏头冲他一笑,明媚的眼睛一眨,红润的唇开了合,吐出一句甜腻的话来:“哟,还有个小郎君呢。” 苏弛握剑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就这样,没能刺到她身上。 “你……你这个妖怪,不知廉耻,你,你还不速来受死。”苏弛握紧剑,嘴上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眼睛左飘右飘,就是不看她,这句话的后半句是他跟着大师兄学的,不成想让自己说来就成了这样的不伦不类。 女妖倒是没笑话他,只是随手将那兔子精丢到地上,向他走过来,兔子精落到地上的时候打了好几个滚,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晕了一会儿后就看见女妖正向那讨厌的道士走去,当下急了,一蹦一跳的扑到女妖前面,张嘴咬住她的衣角就往回拉,奈何身体小力气小,又还不会化形,更别提说话了,如此奋斗了半天也没让女妖停下脚步。 女妖倒是发现它了,一手提起它的双耳,将自己的衣角从兔嘴里解救出来,一指头戳到它的脑袋上,笑骂道:“小孩子家家凑什么热闹,还不回窝去,别打扰姐姐的好事。” 说完,手一甩,兔子就被她扔远了,还被外加了一声恐吓:“再过来我就吃了你。” 可怜的兔妖浑身的白毛都炸了,圆滚滚的身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的窜走了,头都不回的。 “好了,如今就只有我们了,小郎君,奴家这厢有礼了。”女妖拍了拍手,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偏头一笑,甜腻的说道。 苏弛执剑挡到自己身前,终于将视线挪到了女妖身前的地面上,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冷喝道:“妖怪就是妖怪,再怎么学也不像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好人家的女儿才不会像你这样。”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3 章 他一边警惕着女妖的动作,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悄悄的取出一张符纸,准备速战速决,出行时,大师兄就说过妖怪最擅长蛊惑人心,不要听妖怪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思及此,苏弛就一边与女妖搭着话一边准备着符纸,想着一张符纸过去,她也该重伤了吧,如果道行再浅点,直接就能灰飞烟灭了。 女妖听了他的话,捂着唇笑了,媚眼如丝:“这样说来,道长你是知道那好人家的女儿是个怎样的模样了,莫非……你见过?”这句话说的极为挑逗,瞬间让苏弛涨红了脸,半点说不出话来,连捏着符咒的手也顿住了。 他当然没怎么见过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他自小生活在道观里,上到师祖师傅师兄,下到师弟以及后院厨房里养的那条狗,整个道观都没出现一个母的,也不怪师兄们总说明明是个道观,却跟着和尚庙似的。 当然,苏弛还是见过女子的,自家道观虽然破旧,但还是有世俗之人来上个香,送个柴米油盐什么的,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两个女人的,虽说都是妇人,或者是小丫头,但苏弛好歹还是知道世上有女人这种生物的,再加上师兄们总说上一两句,还笑着告诉他,以后要找个好人家的女子,两人一起生活呢,所以,在苏弛心里,既然是好人家的女子,那就一定是极好的,定然不该像这妖怪一样,因为师兄们都说过,女儿家的身子是不能外露的,哪像她一样,都……都没穿好衣服似的。 “呐,你说嘛,好人家的女儿都是怎样的,说嘛。”女妖一步一步,婷婷袅袅的走到他面前,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软绵绵的说,半个身子都要挂在他身上了。 苏弛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麻,又因为女妖突然凑近,心急之下,就要一剑刺到她身上去,不想,女妖素手一伸,就轻轻巧巧的搭在了剑面之上,指上微微用力,就让苏弛无法再进一步动作,还在他的耳中又吹了一口气,这下,苏弛真的是恼羞成怒了,嘴里开始念起咒语,另一只手上的符咒也因为吟诵而燃了起来,飘舞的火化作条条锁链往女妖身上缠去,倘若缠住了,不将她缠到灰飞烟灭是不会罢休的。 苏弛在这项倒是想的是万全准备,却听见耳边那女妖低低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这道符是临行前师傅给他的,师傅可是金丹修士,他画的符,万没有降不住这只女妖的可能,事实上,苏弛还觉得自己用这道符给面前这女妖用是有点大材小用了,所以,他真的不明白这女妖是为何发笑。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就感觉得到,脸颊被两瓣柔软擦过,然后,那两片温凉就落到了自己唇上,止住了自己正在念的咒语,似乎嫌他不够专心,还在唇上摩挲的两下,然后轻轻的咬了一口。原本还在进行的吟诵刹时消了音,苏弛的脑中一阵晕晕乎乎,电闪雷鸣都不足以形容自己现在的惊骇,满脑子都是,自己被咬了,被一只妖怪咬了,完了,被妖怪咬了,自己也要变成妖怪了。 因为太过惊骇,连咒语停了也没注意,符纸上的火焰渐渐熄灭,还在成型的锁链在半空崩断,彻底成了一片飞灰,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女妖眸光染上轻笑,她微微后移,使两人的唇若即若离,这才轻轻开了口,言语时,双唇如同蝶翼,缓缓擦过彼此,极为蛊惑:“你师父难道没告诉你,符咒这种东西,只有把咒语念完了才有用吗?嗯?” 最后这一声嗯,更是带了一个上扬的语调,显然已经想笑的忍不住了。 苏弛木然的瞅着她,他听明白了女妖的话,换句话说,就是,如果中途被人打断了,则就没有用了。但是,他的确不知道,师傅也的确没有说,或许,或许,这是不需要提就应该知道的吧,所以,没有说吗? 苏弛的眼睛越睁越大,然后,慢慢的空荡了。 女妖眉梢挑了挑,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窘迫,她站直了身子,与他拉远了一些距离,然后抱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哈哈,你这样的道士我倒是第一次见,好笨的啊……哈哈哈哈……” 苏弛听着她的笑声,极慢极慢的抬头,脸上的红晕已经染到了耳朵上,大半是羞的。 “你,你不许笑,”苏弛提着剑,就冲了过去:“你这妖怪,我今日定要除了你,你不许躲。” 女妖一边躲着,一边捂着唇角笑的风华绝代,妩媚多情:“不躲,奴家要是不躲岂不是要受伤了,到时,小郎君可不要心疼啊。” “我才不会心疼,”苏弛手腕一翻,一把剑被他使的如同长了眼睛似的,砍劈挑刺,招招风采绝伦,在听到这女妖如此不知羞的一句话后彻底将脸羞成了大红布,咬牙切齿的回道。 “呵呵,好嘛好嘛,小郎君莫要生气了,奴家只不过是说说,瞧你急的,”女妖抛了一个媚眼,呵呵笑道。 “你,你污我清白。”苏弛可没想的那么轻松,更何况,这女妖刚刚还咬了自己,想到这里,苏弛的脸色骤然煞白,双眼喷着怒火:“你这妖怪,自己是妖怪不说,还要让我也做那妖物,你好恶毒的心肠。” “嗯,什么?”女妖似乎是愣住了,连闪躲都忘了。 苏弛怒极,剑下可未曾留情,一剑刺去,纵是女妖在最后时刻避了开来,剑气也已经是落到了飘荡的衣服上。 只听见“刺啦”一声,本就半披半挂的衣服,就被剑气一震,飘落在地。 顿时,一人一妖都僵住了。 女妖微愣后,扶着胸前的小衣,□□的藕臂半落在腰间的束带上,笑的勾人心魄:“原来,小郎君喜欢这样子啊,倒是奴家考虑不周了。” 苏弛傻站着,手上的的剑“哐当”落地,半晌后,树林中传出一声怒极的吼叫:“妖怪,你好不知廉耻。” ☆、寻初(中) 许是被苏弛的喊声吓到了,女妖眨了眨眼睛,说:“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吓到我了。” 苏弛气结,瞪着她道:“快把衣服穿好。” 女妖抿唇笑了笑,这才捡起衣裳穿了起来,依旧是半披半挂。 “穿好,”苏弛咬牙切齿。 “小郎君莫要生气嘛,奴家穿好就是。”女妖笑着将衣裳拉好,这才有了点本分人家的样子,只是那眼角的媚色却怎么也遮掩不下去,一眼望来,依旧勾魂摄魄。 苏弛哼了一声,捡起剑,剑尖直指着她,道:“妖女,就算你引我入了妖道,我也要将你斩于剑下,然后回师门请罪,” 女妖愣了半晌,问:“你何时入了妖道。”如果入了妖道的人都像他这样,那世上的妖怪早都自相残杀而死光了。 苏弛道:“你这妖女,你刚才咬了我一口,害我也要成为妖怪,如今便不承认了?” 女妖听明白了,沉默了半晌道:“谁告诉你被妖怪咬了就会变成妖怪的。” 苏弛觉得自己竟然就要变成妖怪了,有些委屈:“是我大师兄。” 女妖不知道要怎么说,心想他的大师兄是怕他被妖物蛊惑,让他小心一点所以吓唬他,却被他当真了,心里不禁哭笑不得,水润的眼睛转了转,深褐色的瞳仁含着笑意:“那你师兄有没有告诉你,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变成妖怪的方法。” “没有”苏弛呆了呆,老实的说道,然后惊喜的看她:“你知道?” 真好骗,女妖笑嘻嘻的凑近了他,道:“奴家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你帮奴家一个忙,奴家就把这个办法双手奉上,如何,小郎君,这个买卖只赚不赔哦。” 苏弛有些意动,却又想起师兄们说过,妖怪们都是诡计多端,花言巧语,不可相信,就犹豫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女妖简直都要笑了,连忙忍着,道:“奴家可以对天发誓,倘若真的害你入了妖道,便要我不得好死如何?”说完,就发了一个誓言。 苏弛细细的想了想,道:“那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当然是个小忙。”女妖笑的神秘兮兮。 苏弛沉默以对,不置可否。 不成想,真的是一个小忙,甚至,女妖还道,若是帮她了了这个心愿,便永不进入俗世,亦不会伤害任何人,还会告诉他,不会变成妖怪的办法。苏弛听后甚至都有些不可思议,这妖女倒是好打发。 几个时辰之后,一人一妖就站在一家宅院之前,苏弛看着面前的府邸,有些奇怪的问女妖:“沫沫,你确定是这家吗?”因为女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叫什么,只记了沫沫两个字,便也让苏弛这样叫她。 苏弛听师傅说过,妖怪的名字不会随意告诉他人,对妖怪来说,名字就是最短的咒,连接了魂魄,一但告诉了人类,便是结下了缘,善缘,恶缘,都由名字牵系着,无从消除。也因此,苏弛便没有细问她的全名,沫沫就沫沫吧,知道是在叫她就好。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4 章 “应该是……吧,”如今被叫做沫沫的女妖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虽然央求苏弛将自己带到这里,却又不敢确定了。 “那我敲门看看,”苏弛一向动作快于思考,话音未落就已经将门敲了好几下。 不久,门‘吱呀’一声,一个似乎是管家样的老人开了一条门缝,将苏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视线落到苏弛的道袍上,一张皱的跟风干的桔子皮似的脸上一双绿豆眼猛然瞪圆:“你,你是道长?” 苏弛不明白这老管家是个什么心思,事实上,在他刚触到这扇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淡淡的妖气,想来是沫沫在一旁的缘故,可是,就在门打开后,妖气依旧淡淡,然而却又掺杂了一股阴森的气息,他心里咯噔一下,谨慎的道:“小道只是奉师门之令下山历练,至于道长……却是不敢当。” “是道士就好,是道士就没错了,”老管家显然很是激动,连忙开了门就要将苏弛拉进去,一边说道:“道长有所不知,我们这镇子,晚上的时候,不干净,据说啊,是有女鬼作祟,前些日子,也有个道长被我们员外请来,不成想,那女鬼厉害着呢,晚上的时候,道长的房间就传出什么尖叫,东西挪动的声音,府上的人都吓坏了,一夜都没敢睡,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啊,你猜怎么着,”他看了苏弛一眼,唏嘘了一声,鬼鬼祟祟的瞅了瞅四周,悄声说:“那个道士,死了,死的那叫一个惨,全身上下,每一块好肉,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那么惨的死法,比菜市场那凌迟处死的犯人还惨,唉,造孽哟,你说怎么就让我们这镇子摊上这事,现今,府上的丫鬟仆人走的走,逃的逃,留下的,就只有像我一样的老人了。” 老管家一边说着,一边老泪纵横,末了,看苏弛还在门口站着,就拍了拍头:“你瞧我,年纪大了就爱唠叨,道长远道而来,怕是辛苦了,快进来,这位姑娘也是道士?”他这才看见站才一旁的沫沫,突然一脸警惕,拉着苏弛的手都颤了一下。 苏弛神色冷静:“她是我的一个小师妹,与我一样,下山历练。” 因为沫沫的衣裳太过露骨,既然要跟在苏弛身边,就不能再穿那种衣服,无法,苏弛只好将自己一件尚未穿过的道袍借与她,大是大了点,倒也不至于引人怀疑。 “这样啊,既是同门,就请进,我马上向老爷禀报,马上为两位准备厢房,”老管家又瞅了一眼沫沫,浑浊的眼睛垂下去,将他们请进门,就快步进了厅堂,喊道:“老爷,老爷,有道长来了。” 苏弛从袖子取出一道符纸,指尖一弹,就见那道符纸‘腾’的一声燃了起来,眨眼间就烧到了指尖。 沫沫捏着鼻子,站到离他很远的地方,眉头蹙紧,想必是觉得极为难受。 苏弛扔掉符纸,燃到一半的符纸还未落地就烧了个干净。 “果然,”苏弛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沫沫用手扇了扇,看着化成灰的符纸问道。 苏弛忧心忡忡的道:“这不是妖物作祟。” 沫沫翻了个白眼,心道,若是妖气她也不会觉得不舒服了:“那是什么,我总觉得阴森森的。”因为有求于人,沫沫倒是没有在撩拨苏弛,也不在以奴家自称。 苏弛看着沫沫,幽幽开口:“是鬼。” “啊……”他刚说完,沫沫就觉得半边身子都像是浸到冷水里一样,后背一阵凉风吹过,汗毛都要炸了,小脸一白,当下一声尖叫,就扑到了苏弛的怀里,瑟瑟发抖的往苏弛怀里使劲拱着,还一边跳脚尖叫着。 苏弛的脸瞬间胀的红红的,他僵在原地,简直不知道要这样才好,心下又觉得无奈,为什么她明明是个妖怪却要怕鬼啊。 “那个……好了好了,我在这儿呢。”他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肩,磕磕绊绊的道。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道长,你这是……” 苏弛连忙将沫沫从怀里扯出来,她却拉住了他的衣服,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小声道:“不要,我怕……”这会儿倒是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哪有先前的大胆妖媚。 那也不能拉着我的衣服啊,苏弛都要抚额长叹了,倒是身后那员外模样的中年男人一脸我懂的样子点了点头,至于真的懂了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两位不如先到厅中来,我也好备些饭菜招待二位。” 苏弛只好道:“多谢员外了。”说完,握住她扯着自己的衣服的手,努力了好几下才将自己的衣服从她手上解救出来,无奈之下,只好一直握着她的手:“呐,我牵着你,你不要扯我衣服了。” 沫沫这才消停了一些,褐色的眼瞳往四周扫视了一圈,依旧将苏弛贴的紧紧的,就连坐到桌前吃饭都要跟苏弛坐到一起。 苏弛咳了咳,看着员外,尴尬万分:“陈员外见谅,我师妹,有点怕这个。” 这员外姓陈,是这镇上的大户,却不知为何,人已经到了中年也不见有一房姬妾,膝下也是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但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苏弛虽然好奇倒也没问。 陈员外看了沫沫的脸愣了半晌,被管家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闻言倒是心有戚戚然,认同道:“此乃人之常情,说老实话,若不是我这家产都在这里,只怕我也早已远走他乡了。” 苏弛道:“我想问问陈员外,这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陈员外被这一问,一瞬间就好像是苍老了十几岁,长长叹了一口气,老管家在一旁道:“大概是十一年前吧,”他看了陈员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春末的时候。” 十一年前的春末。 苏弛看着这主仆二人,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但之后不管怎么问,两人都是直摇头,再也不愿吐露一字,只是道,若是将此鬼除去就予以种种酬劳等等。 既然问不出什么,苏弛就只好静观其变, 夜里,两人坐在屋里,什么也不干,就这样静静的坐着,至于为什么是两个人,实在是因为沫沫极力反对一个人睡,苏弛无奈之下,只好红着耳根子,在陈员外一脸暧昧的表情下进了屋,与沫沫一同坐在窗前。 夜渐渐的深了,沫沫是妖,不需要太多睡眠,如今这丫头吓得恨不得紧跟着苏弛,自然不敢睡着,这会儿正睁着一双大大眼睛,小声问:“你说,今天晚上,那东西会来吗?” 她实在是怕极了,连说话都只是用‘那东西’代替。 苏弛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指尖正捏着一张符纸,门前的空地上,早已被他画了道符,倘若那鬼出现,只要燃了这符纸,便是进了天罗地网,谅它也逃不出去。 “你为什么会让我带你来这里?”甚至不惜对天发誓,苏弛问她。 之所以答应沫沫,其实最重要原因是因为,她身上虽然有妖气,但却不沾血腥,想来并没有迫害过他人,更何况,她又已经对天发誓,若是了却心愿就不会伤害人类,隐入山林,再也不出。 苏弛并非滥杀之人,况且降妖,降的也是恶妖,她又什么都没做,他自然也是愿意放她一马。 “我也不知道,从有意识起,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来这里,来这里会让我清楚一些事情。”沫沫双手撑在腮帮子上,想了想,然后说道,说到最后,反而把自己说的紧张兮兮的,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又往苏弛的旁边挪了挪凳子,继续说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人是很难下山的,不然,我早都自己来了,何必靠你”。 苏弛很不理解,沫沫明明是妖,妖类是可以四处走动的,怎么她到像是受了限制一样,这样子,倒是很像鬼一类的灵怪,受着尸身的限制,只能待在一个地方,若要离去,就只有借了人的阳气。但沫沫偏偏又怕鬼怕的要死,怎么也不该与鬼有牵扯才对。 不等苏弛想出什么,就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拉得紧紧的,“你千万不要睡着啊,别留我一个,我害怕。”她扯着苏弛的衣角,呐呐道。 “嗯,”苏弛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好她说什么就应什么。 偏偏沫沫是个爱自己吓自己的,还吓的停不下来,不等她乖乖坐半天,就道:“你说,为什么这个镇子会有那东西啊,凡事也总有个原因吧,而且听那管家说,这十一年里死的好几个人呢,但为什么那员外就没事,你今日给他辟邪的符纸的时候,他都没有要,还说什么,凡是出事的,都是造了孽的,不做亏心事,就不需要这些。我猜,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那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就是不说,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出事吗?” 她在一边说的津津有味,却分明自己也害怕的很。 苏弛无语,就道:“你不是也没做亏心事吗,那还怕什么?” “可是我就是怕啊。”沫沫哼哼了一声,道:“这还不是因为那个管家说几天前有个道士死了嘛,万一个东西还讨厌道士的话,你岂不是很危险。”她扁着嘴,横了他一眼,真真是媚眼如丝,似笑还嗔。 苏弛心里一慌,只好低下头去,道:“不用担心,我……”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门外的风声变得猛烈起来,似有恶鬼哭号,紧紧闭合的窗户也开始哐当作响。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5 章 沫沫从凳子上弹起,扑到苏弛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哭丧着小脸道:“我,我后悔了,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来这里呢。” 苏弛心里也在紧张,掌心都湿了一大片,可看着已经吓白了小脸的沫沫,也就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紧张了。 他拍了拍沫沫的手,让她放开他的衣服:“你待在这里,我开门看看。” 沫沫看了看他,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松了手:“小道士,你可别死,我才不会给你报仇。” 苏弛道:“我不会死的,况且,还要帮你了却心愿呢。” 沫沫这才满意了,痛快地一挥手:“你快去快回,别丢下我就是了。” 苏弛点点头,握着门闩,小心翼翼的打开,另一只手上也捏紧了符纸,一但那女鬼到了门前的道符里,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点燃符纸。 门开了,一股阴风冲进了屋内,吹倒了灯台,屋内暗了下来,苏弛走到门口定睛一看,就见在道符中间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服饰华丽,那张脸惨白诡异,可细看下,倒有几分熟悉。 此时,那红衣女鬼正冲他笑着,惨白的脸上,血红的唇极为恐怖,随着她的笑声,那唇越张越大,最后流出血来,弄的满脸都是,若不是苏弛心性坚定,只怕是要叫出声来。 他很快镇定下来,对着红衣女鬼一抬手,一把桃木剑从袖中飞出,落到了手上,手上的符纸也在指尖燃起,地上的道符随即燃起烈焰将女鬼包在里面,包的密不透风。 女鬼的笑声停了,她开始哭了起来,诡异的腔调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弛皱着眉头,手上的桃木剑一甩就飞入了道符之中,刺进了女鬼的胸口。 女鬼的尖利的嚎叫了一声后,就消失了。 苏弛召回桃木剑,有些疑惑的看着院中的熄灭了的道符,这倒是比他想的还要简单,若是沫沫知道了,恐怕会觉得自己竟然害怕这样这女鬼,然后觉得丢脸吧。 他这样想着,然后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苏弛不禁生出不好的预感,他一脚将两扇门都踢开,走了进去:“沫沫,是我,不用藏了,女鬼已经除掉了。” 屋内无人回应,苏弛快步进了内间,却只看见后窗开着,从窗子能看见院中的一口长满青苔的水井在斑驳的月光下沉寂着,没有虫鸟的叫声,整个院落都仿佛被不祥的事物笼罩,在黑夜里,寂静如死。 苏弛的心,渐渐的凉了下来。 ☆、寻初(下) 苏弛站在厅外,一张脸寒如刀锋,他盯着眼前手足无措的陈员外,他道:“能告诉我,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若在这之前,他还可以不在乎他隐瞒了什么,可如今沫沫下落不明,苏弛已经无暇顾及太多,道讲究因果,想要了结果,自然要知道是何起因。 陈员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神色越加凝重,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件事情,早晚还是要说出来的。”他伸手像是要给自己倒口茶喝,却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手抖的厉害,半天也没握紧茶壶。老管家连忙扶他坐好,到好茶递给他。 陈员外捧着茶,喝了一口之后,才道:“其实,那个女鬼,……我认识。” “什么?”苏弛有些难以置信,冷静下来之后却又有些了然,难怪陈员外昨日总闭口不提当年的事情,连辟邪符纸也没有要,想来,这其中,恐怕是有另一番隐情。 “那女鬼,是我妹妹,”陈员外放下茶碗,没有看苏弛吃惊的脸,继续道:“十一年前,妹妹才嫁人没多久,回家省亲时……”他深吸一口气:“就遇见了正下山打劫的劫匪,那条路一直很安全,那年却不知从哪跑来一群劫匪,我妹妹那么柔弱,她还有两个月的身孕,他们,他们怎么敢……。” 陈员外红着眼睛,一拳锤在桌上,已经是泣不成声:“妹妹回到家的时候。一身的血,可怜她那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可还记得家门,爹娘当时都吓住了,娘已经昏过去了好几次,那之后,妹妹就疯了,我那时在外求学,回到家时,就听到琳儿投井自杀的消息,尸体已经捞了上来,就放在房中,你明白那种从小就保护的宝贝在面前破碎的心情吗,我当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原以为琳儿的婆家能来人给妹妹送葬守灵,发生这样有辱家门的事,自然是没脸让他们再把琳儿抬回去,却没想到,我那妹婿,那混账,听说琳儿的事情后,让人送来的,是一纸休书”。 陈员外越说越怒,他一把将手上的茶碗砸到地上,手臂横扫,桌子上的茶壶与果盘统统落到了地上,刺耳的碎裂声让人耳朵发麻,陈员外一把捂着脸,哽咽道:“休书,他刘意要不要脸,若不是当年我妹妹执意嫁给他,他家早都败了,若不是我陈家私下扶持,他家能当上邻镇的首富吗,如今,我妹妹,我的琳儿被玷污了,他们家就立马撇清关系,另娶他人,他怎么这么无耻,他家的龌龊事也是不少,当大家都不知道的吗,他竟敢嫌弃我妹妹,我妹妹冰清玉洁,比他要干净个无数倍。我可怜的妹妹,你自小聪明伶俐,怎么这次就眼瞎了看上刘意那王弱书生,便以为是县太爷的哪个子侄,就大声冲他喊着冤枉。 陈定安冷笑,他走过去,抓着那头领的头发,将其按在地上,百十种刑法都尝了一遍的头领已经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所以陈定安很轻松的就将他按在了地上的血泊里,他一脚踩在头领的脸上,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喊冤枉,我妹妹被你玷污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妹妹冤枉。”他说一句就将头领的头往地上砸一下,到最后,头领的头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6 章 “你妹妹……”头领白了脸,似乎是没想到面前的人是那女人的兄长,但很快,他‘呸’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沫,朝陈定安扬起一个绝望到扭曲的笑,恶毒的表情囊括了世间所有的丑恶,他说:“你妹妹,嘿嘿,滋味不错。” ‘嘭’的一声,劫匪头领的头就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陈定安颤抖着身体,他的眼里疯狂的酝酿的无声的风暴,然后像是爆发的雷雨一样猛烈而决绝的宣泄了出来。 他站起身,一脚又一脚,不留余力的踩在头领的身上,头上,腿上。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说,可是他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狰狞可怖,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住着一个魔头,在吼叫着,绝望着,怨恨着,可是,谁也不知道,谁也看不见。 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节断裂的声音过后,他停下脚,衣袍上已经溅满了鲜血,而地上的人早已经昏死过去。 陈定安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牢头,说:“这些人就麻烦牢头了,我自是不希望他们好过,可别弄死了,黄泉路长,我妹妹脚程慢,我不希望他们打扰到她。” 牢头谄媚的接过银子,不断的点头哈腰:“陈公子放心,老郑我明白,保证好好招待他们。” 他当然明白眼前这位金主的话,自然是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反正斩首还在秋后,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他自然会好好招待招待这些山匪,牢狱里的事情,县太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自然明白其中的诀窍。 陈定安见牢头明白了自己的话,就离开了牢狱,牢狱门口的两盏白灯笼在夜风里飘飘荡荡,颇为瘆人,无怪乎有人说,进了牢狱就是进了鬼门关,那宽厚的砖墙将一切罪恶与污秽包裹的严严实实,任它们在苟活与绝望中喘息挣扎,然后拉入泥沼。 那天夜里,陈琳在兄长的怀里含着笑离去,而沫沫却没有醒来。 苏弛从陈定安的手上接过沫沫,却察觉到她的魂魄已经接近破损,苏弛颤抖着身躯,半跪到地上,将沫沫的抱紧,让她躺得舒服一些。然后从身后的包裹中取出一把油纸折伞,这是临行时师傅给他的收魂伞,但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固魂。 苏弛扬手将油纸折伞抛到半空,折伞在空中打开,正好在她的头顶悬浮着,将她的身躯罩在伞下,护着她的灵魄。 一片碧色映入眼中,一个女子出现在了苏弛的眼前。 “你是谁?”苏弛抱着沫沫,女子虚弱不堪的魂魄像是下一刻就会消散似的,如今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怀里,倒是难得乖巧,难得脆弱。 夜色已降,没了刺目的阳光,悬浮的折伞也就飘落到了地上,转了一个圈之后停在了苏弛的脚边,水墨兰草的伞面,玉质的伞骨,伞柄处还坠着鲜红的穗子,即使沾了尘土,依旧风姿卓骨。 “酿酒之人”轻缘随口道,这句你是谁,在这几百年内,有多少人问起,她都已经记不清了,答案也越来越敷衍,反正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别人明不明白,又能怎么样呢。 “为何来此。”苏弛问。 “因为,我要的酒引在这里。”轻缘蹲下身,一指点在折伞的伞面上,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眼底一点流光掠过,复又起身转头道:“想救她吗?” 沫沫便是埋葬陈琳的地方的那株杨树所化的妖精,本应因渡劫而死,却不为何还留下了一丝残魂,借着陈琳死去之后的怨气重新修炼了身躯,又因为魂魄并不齐全,记忆遗失了一大部分,便随了陈琳的样貌,就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清楚,又因为陈琳的怨气依恋着她的身躯,便限制了沫沫的行动。但如今陈琳怨气已消,沫沫的残魂就没有了载体,若不是有这折伞固魂,只怕是早就消散了,至于醒来,却是要再找一个更为稳固的载体。 苏弛霍然抬头看她,月色下,女子一身青衣,恍若碧荷初绽,那双眼带着笑,却未到眼底。 苏弛问她:“你能救她。” 轻缘笑了笑,那笑并不出自真心,倒像是买卖之人的客套:“如果,你想她活过来的话。” 几天后,小镇之外。 “你会回来看我,对吧。”沫沫撑着伞,偏头问他,可握紧伞柄的手却出卖了她紧张的内心。 苏弛看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沫沫脸上的哀戚越来越浓重,仿佛他再不开口就会哭出来一样:“你说啊,你只是受了伤要回师门疗伤而已,伤好了就会回来的,对不对……你说啊……”。 苏弛喉结艰涩的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的声音像往日一样平静,他说:“嗯,会回来。” 沫沫咬了咬唇,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我等你。”她扬着小脸,认真的说:“不要忘了我啊,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杨沫沫,不要忘了。” 苏弛不敢同她含笑的眼睛对视,他低下头,然后点了点头,他想说好,但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杨沫沫,本就是一株杨树,便以杨为姓,这样简单的名姓,他却要……记不住了。 “那……你走吧。”沫沫冲他道,深褐色的双眸弯起,像一只狡黠的猫咪,她故作轻松的道:“快走吧,早点回了师门,就能早点让你师傅给你把伤养好了。” 苏弛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说:“那我走了。” “嗯,走吧。”沫沫冲他笑,然后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不由得握紧了伞柄,好像她握得不是伞,而是支撑她全部气力的支柱,明媚的眼中情愫万千,却独独没有信心。 “你真的,会回来吗?”沫沫失神的注视着手中的伞,双唇颤了颤,却不知道是在问谁。 那天夜里,她醒来后,苏弛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虽然没了躯体,但是能这样直接以灵魄的方式存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听他说,是一个好心的姑娘路过这个小镇,帮了她。 好心的姑娘吗? 怎样的姑娘有这样改天换命的能力,她想不到,也不敢想。 至于苏弛,她将折伞合住,素白的小脸在阳光下宛若白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她又笑了:“不过,既然你都答应了,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我等着你回来,一直一直,等着你回来。”一句话,在贯穿前世今生的梦境里起了层层涟漪,呢喃如叹息。 “公子睡的可好。”女子转着玉骨折伞,明眸看了过来,媚眼如波,语调温然。 那双深褐色瞳仁于晨雾中渲染出一方画墨,倾了一世山水。 清晨露重,打湿了衣衫,连桥面穿过的风都是清清冷冷的,晨雾将桥面笼住,平添了几分虚妄,四下寂静的只闻虫鸟鸣叫之声,梦已醒,可如今谁又是真正存在的呢? 崇异扶着栏杆站起,静坐了一夜,双腿有些发麻,起身时因步伐不稳身形一个踉跄让他险些摔倒在地,他望着微亮的天色,轻吸一口气,只略一停顿,便开口道:“杨姑娘,坐了一夜吗?” 女子诧异的看着他,却没有问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单单:嗯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桥头的阁楼。 白雾已经散了许多,眼中的尘世少了些梦幻多了份真实。 若等待成了习惯,反而忘了亲自去将过往找回。 也或许只是,怯了。 崇异低头思索片刻,额前有几缕发丝垂落,眼神隐在发下,忽而开口:“我带他来见你如何,那个……让你等了一世的人。”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7 章 旋转的折伞猛地顿住,骤然从掌中滑落,落在青石板砖上发出‘啪嗒’的轻响,在这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本就是幻化而出现的折伞无人持拿,顷刻间化为烟沙散去,了无痕迹。 一向平静的双眸溢出的热量,霖环微垂的头抬了起来,眼角闪过一丝晶莹,静默了几息之后,冲他露出了感激的笑,缓缓的颔首:“谢谢你” 崇异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想说,不用谢,或许,帮了你,也是帮了我自己。 莫循初被崇异带到桥畔的时候是一脸茫然的,直到,他见到眼前的女子。 桥上,杨沫沫的泪水滴滴落下,娇躯剧烈的颤抖着,目光随着顾循初的背影,已是哽咽难言,她的声音很轻:“你回来见我了,你果真没有骗我。” 莫循初愣愣的看着她,往日冷漠空荡的心不知为何就那样满满当当的,他笑:“嗯,我来见你,沫沫,杨沫沫。” 杨沫沫满足的笑了笑,她走到莫循初的面前,靠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身体开始消散,整个人就如镜花水月般消逝,徒留一句:“再见。”。 撑了那么久的灵魄早已是疲惫不堪,能撑到见他已是万幸。 莫循初像是失了魂魄一样杵在原地,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怀中,脸上的表情近乎扭曲,那分明是一副心碎到极致的表情,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崇异甚至觉得,在杨沫沫消失的那一刻,莫循初也一同死去了,留下的只是个皮囊而已,自己费尽心思让他们相见,是不是错了? 当年,苏弛算清了所有,却独独低估了她的固执,那他呢?。 崇异叹息一声,转头却看见一旁站着一个青衣女子,像是与这晨景同化了一样,若不是他一转头只怕都不能发觉。 他正要劝慰莫循初几句,就被女子拦了去路。 女子素手平平伸出,一杯清酒出现在他的眼前,酒面无波,月光落入杯中竟照不到底,连同四周的景色也是半点不映其中。 崇异心下一惊,这酒分明清澈万分,却不映万物,端的是奇异非常,再见那女子,娇颜淡漠,眼神宁和,月色如霜般洒在身上,疑似月中仙踏雪而来,举手间更是不染烟火,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子沧桑单薄之感,分明只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像是孤寂的千百年一般,实在让人费解。 “姑娘为何挡我去路”崇异猜到这女子定不普通,只好开口问,又看向面前的女子,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什么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却偏偏差了那么一点点。 轻缘眼波一转,目光平淡的落在他身上,并不开口,崇异脑中一闪,脸色未变,像是忽然惊醒一般,脱口而出:“三千场,你是……” 话未说完,便已住口,因为人已惊住,他看着轻缘,眼中困惑,迷茫。 红尘百态,不过三千场,原来,并不是此酒不映万物,而是万物千情皆在酒中,早就融入了酒,所以毫不映照。 可是,不……不对啊,他并没见过这女子,再此之前也绝没有听过‘三千场’这三个字,怎会第一次见就知晓这般渊源。崇异只觉的自己脑中一片混沌,他竟听见自己笑着在说:“阁主是要送顾少爷酒吗?也对,确实需要消消愁,只是不知这酒是在消愁还是……在消命。” 最后一个字咬的极重,是他从未有过的戏谑与讥诮的腔调。 不,他不是要说这个,他怎么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什么消愁,消命的,崇异一手扶着额头,终于觉的神思清醒了一些,却听见女子清淡的声音:“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 崇异不解的看着她,混乱的脑海已经平静下来,却发现自己还是没能明白什么。 轻缘垂下眼帘缓缓摇头:“这杯酒是你的” 崇异愣了愣,身体僵住,下意识的抬首望向远处已有些癫狂的人,眼中神色变换莫名,忽的释然的笑了,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怅惘:“没有错,是……我的。” 到底什么时候有自己的意识的呢?在杨沫沫固执的守在那个镇上,百年时光,沧海桑田,小镇早已变了样,唯一存留的,便就是这固执的丫头了吧,他会回来,她这样坚信着,就算是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也不愿意回到山林里那株杨树里休息,生怕他回来了,她却不在了。所以,他便分了一半的精魄,一半守护着她,一半化了身形,他会带那个人回来,他将这句话刻进精魄里,然后投入了轮回。 然后,他带回了他,告诉他,有个傻丫头在等他。 一杯酒饮尽之后,崇异已经不见了身影,而他所待的地方却放着一把玉骨折伞。 轻缘捡起折伞,缓缓打开,她打着伞走进了山林,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昏倒在桥畔的莫循初,对她而言,那个人一觉睡醒之后就会忘记所有,既如此,便与她无干。 总归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年,在那个小镇上,少年与她做了一个交易,如今,百年已过,时间正好。 “如果要用你此生的七情六欲交换,你可愿。”带着笑的语调,不是试探,不是玩笑。 “愿,”少年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斩钉截铁。 “那么,便饮了这杯酒。”一杯酒,像是能解决万千困扰的解药,即使是这样的,也不过是一杯酒而已。 少年接过酒盏,听到青衣女子的笑言:“这杯酒,名唤三千场。” 好一个三千场,自此之后,他早晚变成一个无情,无心之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离开她。 所以他撒了谎,他告诉沫沫他受伤了,要回师门养伤,天真的沫沫相信了,所以她也会天真的等不到他就不会等了吧。 他早晚会忘了所有,忘了那个小镇,忘了当年月下,忘了……杨沫沫。 他的记忆里,再也不会有杨沫沫。 忘尽了……杨沫沫。 ☆、说书人(上) 柳城来了一个说书人,面容白静俊朗,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穿在身上也无法掩盖那份骨中透露的儒雅之气。 只一眼,便可料定是个极为温和的人。 他最会泡茶,无论是怎样的茶,自他泡过,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香,时间久了,来听书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捧着一盏茶,浅饮慢吞,再听着故事,一日如流水,盏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日又多了一名女子,本来嘛,这说书人也实在是讲得好,每日都会多那么一些人从别处而来,专程来听他说书,也没什么稀奇,可无奈那女子实在长的是天香国色,只是单纯的在那坐着也是一时难得的好风景,引得听书的那些人频频注目,若换旁人,总被人看着,早就恼了,可那女子却不在意,捧着茶,自斟自饮,眉眼安然。 而这女子,就是轻缘,来此处,一来是听一个故事,二来却是为了结一桩心事。 那说书人一合折扇,便讲了起来,声音一如本人般清润,故事也就生动传神起来。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8 章 经常听话本的人都知道,但凡是故事,总脱不开那几样,或许没有开始,没有结局,却一定有的,自然是才子佳人,少年轻袍软带,风流无双,女子霞衣暖佩,貌若梨花。 整个茶楼只有那说书人清润的嗓音,众人也都被吸引进去,听他从狼烟大漠的万年风沙讲到春雨江南的满城杏花。 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看谁一生驽马,谁红颜白发。 谁弃了新婚燕尔,去守他人的天下。 谁的容颜又在谁的梦里,经不住时间的消磨,辗转入尘,泯然无迹,亦或者,化为了心魔,此生再难解脱。 折扇一展,就又是另一个故事。 一个风流倜傥,年少轻狂,满腹凌云壮志,一个柔肠百转,红袖添香。只道是竹马青梅,便都笑作他日鸳鸯。 晨起亭外,执手相看泪眼,目送心上人远去,等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等一场明媒正娶十里红妆,却也从豆蔻年华等到鸡皮鹤发。 这自然又是一个薄情郎的故事,这世间最不缺的,也就这么回事。 这是故事,也吐露着现实。 果不其然,四下一片唏嘘,寥寥字句间,又触动了谁的心事。 自然,故事也不总是悲的,也有不离不弃,执手终老,春日踏青,夏时听雨,秋望晚霞,冬夜煮茶。 十指相扣,不问金戈铁马,不问家国天下 她陪他逍遥山野,泛舟溪涧,他陪她城外采花,日暮归家。 如此便是一生,当真是绝好的一番故事,可就在众人屏息听他讲下去时,轻缘转了转手上的茶杯,低低的笑了起来,如画的眉眼染上了几分媚色,眉梢轻挑,只听她道:“这故事我都听腻了,换一个吧。” 众人一愣,想必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都下意识的向说书人望去,想看他如何应对。 那说书人轻轻一笑,到也不恼,抿了一口凉掉的茶水,抬眼看来,问:“不知姑娘要听怎样的故事。” 众人也都静心等待,看那女子沉吟半晌,都在好奇是怎样一个答案。 不多时,轻缘一字一句的开口,声音轻如叹息,却字字句句如重锤般击在对面人的心尖,摧枯拉朽,不留余地。 她说:“我想听,三百年前闲云谷中的那场雨。” 说书人身体一僵,原本温和的眼瞬间收缩,连同嘴角那抹笑也消逝于无形。 他原只想是做个说书人,奈何也是书中人。 三百年前, 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向这边跑来,下一刻就到了眼前,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小脸因为跑的急而变得红扑扑的,更显可爱。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弥婴,今天又欺负谁去了?” 女孩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双手叉腰撅着小嘴娇喝道:“陌尘尘,你才会欺负人呢,本姑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去了。” 她凑近了陌尘,像一只小狗一样皱起鼻子嗅了嗅,笑嘻嘻的道:“有人在欺负一和个小乞丐,把他打伤了,我就帮了一下。” 陌尘拿着茶杯的手一抖,有点头痛的道:“我说了很多遍了,我叫陌尘,”为什么她总爱在自己名字里多加一个字呢?这个问题他想了两百多年也没想明白。 他放下茶盏,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不断凑近的小脑袋,眼中带着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天天在俗世里蹿,小心哪天再来个道士将你收了炼丹去。” 弥婴一扭头轻哼一声,却没躲开他的手指,反而主动将额头伸到他的指尖下,任由他按着,嘴撇了撇:“又小看我,我厉害着呢,再过几百年就换我来保护你了。” 陌尘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茶香,她巴不得在凑近一些呢,又不舍离开抵在头上的那根手指,只好这样别扭的表达自己的不屑,殊不知,这样更只是像个□□的小兽,明明谁也伤害不了,却还要张牙舞爪,可爱的过分。 陌尘眼中的笑意深了几分,“我等着那天,”他收回手,摆放着茶盏,说:“以后还是不要出去了,最近……幽州城并不太平。” “不太平?”额头上没了那根手指,弥婴有些不高兴,只好捻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嚼,腮帮撑得鼓鼓的,含含糊糊的问:“这么巴太情(怎么不太平)?” 可惜陌尘已经只顾着看炉火,没有解释。 弥婴叼着一块糕点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只一会儿就又凑了过来看他泡茶,其实陌尘泡茶的样子很好看,当然,如果没有最后一个步骤的话。 看着面前伸过来的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弥婴瞬间皱起了小脸,可怜兮兮的看着手中的那杯茶。 好苦,今天就不要喝了吧,她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手又近了几分,杯沿近乎要触到唇边,陌尘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看着她笑,笑的温柔可亲,但眼底的不容置疑却显而易见。 弥婴深知自己的拒绝对陌尘没用,只好接过,撅着小嘴一点点的抿着。 不知道为什么,自几十年前自己因为修为浅薄而差点被一个老道看破真身险些抓走,之后一身狼狈的逃回闲云谷的时候,陌尘就逼着自己每天喝他泡的茶,言道,让她修身养性,戒娇戒躁,连出谷都要经过陌尘准许,这几年好不容易求着陌尘放宽了要求,虽说是不能玩的太晚回谷,但她已经很满意了,可不能把他惹生气了,也就只好满腹无奈的喝着他泡的茶。 “我这茶,可以清骨提神,也能为你增加灵力,不许浪费。”陌尘见她一脸痛苦的吞着茶水,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不明白为何在天界都难得一杯的日月茶在这丫头面前怎么就成了千嫌万嫌的东西了。 弥婴却觉得是另有缘由,自己是天道眷恋,千百年才孕育的一紫株,要论天赋,就算是坐着不动修为也会不断上涨,也就陌尘总将她当一个小孩一样看顾,也不想想百年前究竟是谁救了谁,哼。 这样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原只是一时牢骚,却见陌尘的脸色白了一瞬,弥婴心里一慌,正想着怎么道歉,陌尘就笑道:“是是是,弥婴大小姐说的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陌某便做牛做马报答如何。” 弥婴见他面色和缓,愣了一下才道:“你怎么不说以身相许。” 陌尘一愣:“你从哪里听来这乱七八糟的话。”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29 章 弥婴毫不脸红:“书上都是这样说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没错啊。” “你还会乖乖看书?”陌尘挑高了眉头,有些惊讶,虽说这些书实在不应该是一个女孩子该看的,但这一向静不下心的丫头能认真看完一本书这件事确实让他很惊讶。 弥婴眼神躲躲闪闪,最后终于承受不住陌尘眼里的戏谑,这才哼哼唧唧的开口:“是,是城里的说书先生说的,我,我可没有撒谎,真的,不骗你。” 陌尘都要被她气笑了:“我说你为何天天往城里跑,原来是去听这些乌七八糟的故事去了。”她哪知道自己一但见她回来的晚了,就多么为她担惊受怕,虽说这几年她的修为见长,但俗世里也不乏藏龙卧虎之辈,这丫头生性纯良,从没害过人,但那些人又怎会在乎。而自己,却是不能出这闲云谷,倘若她出了事情,他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不如,就让她一直这样待在谷中?有自己照看着,总归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陌尘开始考虑这个念头的可能性。 弥婴自然是不知道陌尘心里的纠结,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张牙舞爪了,她放下已经空了的茶盏,笑道:“才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故事,陌尘尘你啊,就是太认真了,哪天你随我一同去那幽州城中如何,你也听一回,你就知道那说书的老头讲的有多好了。”她凑到陌尘面前,俏皮的眨眨眼,极力诱哄道。 可这一番动作,无疑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陌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方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忘了什么?”弥婴疑惑的问。 陌尘将茶具放好,瞥了她一眼,然后屈指轻弹在她的脑门上,哭笑不得:“你呀,我方才说让你这段时间不要出谷,忘了?” 弥婴明白了,道:“可那不是只有这段时间嘛,等幽州城哪日太平了,便可以出谷了对吧,陌尘尘你也不要总呆在谷中,偶然也随我出去走走啊。” 她不明白,为何陌尘总呆在山谷之中,喝茶逗鸟,无欲无求的就像个神仙,哦,他可不就是神仙嘛,只是,轻缘拧起眉,无忧无虑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她注视着陌尘,她是真的不明白,那个时候,陌尘为何会再也不回天界了呢,那个时候,陌尘为何一身的鲜血呢,这些事情在弥婴的脑海中盘桓了两百年,但她不敢问,她怕她一旦问了,陌尘就会离开她,她不想他离开,连一丝可能性也不许有。 说书人倒掉杯里的残茶,洗了杯盏,又重新倒了一杯,然后递给了轻缘,他道:“那个时候,弥婴并不知道我为何不能,也不会出谷,她一直以为我真的只是不想出去,所以,在相伴的两百年里她劝我了好多次,劝我看看外面的花红柳绿,看看外面的红尘百态,她却不知,能安然待在谷中两百年的人,又怎会对那世俗有丝毫眷恋。” 轻缘看着手上的茶,碧绿清透,茶香淡雅,沁人心脾,她不禁喝了一口茶水,皱了皱眉头,眸色清淡无波,这茶,是有点苦了。 “那是为何?”轻缘将杯子放回桌面,然后随口问道。 说书人却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推开窗,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有什么东西渐渐的在他眼中沉淀。 茶馆里早已是冷冷清清,现在正是午饭的时候,众人皆散去了,再好的故事,也终究会拜倒在生活的琐碎之下,说到底,那毕竟也只是别人的故事,闲暇时听个趣儿,可真正与自己的切身利益相驳时,答案不言而喻。 四下空旷,茶馆外却是一派繁忙,几人庸庸碌碌,几人纷争不休,几人名利双收,只余两人如红尘看客,高楼对饮,三杯两盏,淡离于世事之外,道着百年过往,不惹如今的半点浮尘。 说书人没有回答轻缘的问题,他说了另一句话:“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阁主。”他收回视线,冲轻缘道,阳光照在他温润的面庞上,镀上了一层白玉般的光泽。 轻缘看了说书人一眼,轻轻的笑了,那声笑,淡漠如鸿羽落地,不惊尘埃。 ☆、说书人(中) 茶馆之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许多的往事都将在两人面前铺展开来,如同一幅苍老的画卷,因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拉开了束缚画卷的绳结,小心翼翼,紧张却也窃喜。 “哦?”轻缘单手托腮,似是并不在意陌尘的话,闻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微笑了一下,鬓间的玉步摇叮铛一响,声音细碎清越,如冷弦轻震,又似冰泉幽咽。 陌尘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眼前的女子,无疑,她是个美人。但却太过信命,认命,太过随遇而安,她的生活里不需要波澜,若是不能改变,便不去改变,不能拥有,便早一步放弃,她……看的太清。 但陌尘知道,对于轻缘来说,在才是最合适的姿态,或许。 就如现在,那双自有风情的双眸也是带着三份懒散,三份冷静,三份漠然,最后的一份,却是空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陌尘体会到过这样的眼神,仔细想想,当年的那位阁主就有与她相似的眼神,分明看起来并不一样,但本质上却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当年的那位阁主,表现的更为明显,更为狠绝。 陌尘继续说了下去:“那个时候,我还在天界做着司茶的小官,总在下界寻找新鲜的茶叶,并与世俗里炒茶的师傅交流做出好茶的方法,那个时候,凡人之中还是有很多能人异士的,他们有的想法与烘培茶叶的方式就连我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于是,便经常下界,那一次,就是因为多逗留了几日,而遇见了那位阁主……” 茶园广袤,陌尘就是在这片茶园之中遇见了那个少年,或者说是捡到那个少年,虽然,三千场的阁主从来不需要这样看似软弱的字眼。但当时的陌尘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的身份,或许只是一点恻隐之心,他将这昏倒在茶园的小少年带回了他在人间暂住的屋子。少年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脸庞还很稚嫩,一身剪裁得体黑衣穿在身上,让他少了孩童的天真,平白多了太多沉重压抑,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更有几分让人心悸的苍凉。 说书人抿了一口茶水,道:“现在想来,我这一生的变故,便是因为这场相遇。” 轻缘静静的坐在桌旁,半垂着眼睛,似听非听。 说书人继续讲述起来,几百年前的故事,如今讲的倒也顺畅的过分,连说书人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少年很快就醒了过来,他冷漠的挥开陌尘想要搀扶他的双手,径自下了床,跌跌撞撞的往屋外走去,他走的倒是坚决,给陌尘连一个眼神都没留,可却在刚跨过门槛后就趴在了地上。 陌尘无奈,他就没见过能这么倔强的孩子,就只好再一次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少年这一次没有拒绝,他一直盯着地面,好像是要把地面看出一个洞来,面上的表情却极为空洞,恍若失了魂魄一般,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救了我?其实你不需要救我,死不了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去看陌尘,他慢慢的坐到了地上,开始去盯衣服上的暗纹。 陌尘只好陪他坐到地上,幸而仙人洞府,自是纤尘不染,也是能直接坐下去的,他道:“怎么能不救呢?倘若真因我今日没有救你,你有个什么好歹,那我岂不是要愧疚一辈子,你这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的念头,还是不要有了,人的生命那么脆弱,怎么能不珍惜呢。”之所以会说出这句话,也只是被少年眼中的死寂与冷漠刺了一下,这不该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陌尘想。 少年扯了扯嘴,道:“是啊,生命那么脆弱,怎能不珍惜呢,那我做的事情,又算是什么呢?……。” 陌尘看着少年喃喃自问,他不知道少年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好沉默,心头无却端升起一股怜悯之情。就这样,静静的陪着他坐了一个下午,少年将身体缩成一团,自顾自的说着:“……我做的,算是什么呢……”他又说了一遍后,就安静了下来。 最后,是陌尘打断了这场沉默,他问道:“你要喝水吗?”少年已经将近一天滴水未进,他是仙,不需要这些,但似乎人类是承受不住的,他其实还想问问少年饿不饿,无奈自己的屋子根本没有米面,他也从没准备过,偌大的屋子,就只有茶水是唯一能入口的东西。 少年还是有了反应,他站起身,偏头看向陌尘,脸上的表情冰冷淡定,黑白分明的瞳孔像是无尽的深渊,视万物如蝼蚁的漠然,一直将陌尘看的莫名其妙,他才勾起一抹顽劣的笑,像是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脸顽皮的扯断蜻蜓翅膀那样天真无知的残忍,那笑在少年雪白稚嫩的脸上很是诡异,他道:“采茶的,你想不想喝酒,我这儿,有杯好酒。” “的确应该算得上是好酒,能喝到这杯酒的人,万里挑一的缘分。”说书人似笑似嘲的做下点评。 轻缘将微凉的茶水放到嘴边,慢慢的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在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陌尘下意识的看着他,却愕然发现,少年眼中誓要毁天灭地的疯狂,陌尘按在地上的手指阵阵发凉,他半晌无言。 少年却不依不饶,他猛的拉住陌尘的衣襟使劲的摇晃着,脸色狰狞:“说话啊,你要不要喝酒,我给你,全都给你……。” 十二三岁的少年扯着男人的衣服,在夕阳照进的房间里,嘶声喊着,就像是走进绝境的狼崽子,呲着牙,拼尽所有的反扑,因为,他所拥有的全部已经没有了意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酝酿一场毁灭。 ——谁不可怜?谁都可怜! ——谁不无辜?谁都无辜! ——可为什么,独独我没有退路…… 少年紧紧抓着陌尘的衣襟,低下的头沉重的就像是在对整整一个世界做着忏悔。就是那样的无奈与可悲。 陌尘看着面前神情已经有些癫狂的少年,皱皱眉头,道:“你应该冷静。”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0 章 少年果真冷静下来,他失望的看了陌尘一眼,接着松开了手,转过了头,嘴里自言自语的道:“不,不对,你不需要那杯酒,我看的出来,看得出来……”他的脸上是深入骨髓的茫然与无望,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住的自说自话:“那我的酒呢,我的酒要怎么办,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事,我到底……。” 话还未说完,他突然就捂着心口吐出了一口血,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陌尘无法不管这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少年,他将少年抱起放回床榻上,给他盖好被子,他安睡的面容就像凡人过节时贴在墙上的金童玉女画像里的那个金童,是一种稚嫩的悲悯。 光芒跌入黑暗,一夜过去后,床上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陌尘带着一身晨露从早市上买回米面走进屋子之候,看着空荡的房屋沉默了很久,然后放下米面,提起采茶用的小篮子走了出去,今年的茶叶长得很好,他必须尽早的摘采完。 “真正知道他的身份是在三十年后了,”说书人将客人散去后留下的茶盏一一收回,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清洗,他洗的很细致,语速也不急不缓:“三十年后,天地发生了一场动荡,不久之后又平静了下来,至于原因,却是因为一栋楼阁的坍塌。”他将清洗干净的茶盏一一摆放好,用洁白柔软的手巾慢慢的将水渍擦干净,动作行云流水,同他泡茶的时候一样流畅好看,带着令人微醺的书卷之气。他抬头看她,有些话,不需要点清。 轻缘闭了闭眼睛,不知是赞扬还是感叹:“你讲的故事,很不错。” 说书人谦逊的笑了笑,将杯盏擦完后,放到一旁收好,缓声道:“自然是……不错的。” 轻缘将喝光的茶盏举到说书人面前,淡淡的道:“茶喝完了。” 说书人接过茶盏,将茶盏用滚水洗过之后,这才又倒了一杯,缓缓注入的茶水在半空划出完美的弧度,香醇如琼浆。 轻缘接过重新续杯的茶水,道:“继续讲吧。” 说书人也给自己续了一杯,他道:“那次采完茶后,我就回到了天界。” 陌尘回到了天界,三十天后,也就是人界的三十年后,天地突然动荡,虽然只有一会儿,但天帝与天上老资格的神却都是一脸恐慌,甚至不惜用时光回溯之法,誓要查清缘由。 只是,查出的景象却让往日高高在上的天帝险些摔下御座,众神的谈论声汇聚到一起就成了嗡嗡的一片,比蝉鸣更为聒噪。但他还是听出了一些事情。 “又是这样……”雷神气的抖着衣袍对一旁的同僚说道。 “这该怎么是好,五百年前才出现这么一遭,它怎么又被毁了,……”这声是无奈的叹息。 “这天地本就根基不稳,长此以往,该如何是好……” “真是可怕” …… 陌尘听不明白他们的话,说到底,他当时也只是一个小仙,被雨神从一片莲花池中点化而生,当神仙的日子也才不到二百年,自然是不知道那五百年前是什么情况。 但也由不得他不知道了,天帝一声令下,他就被押到了众神之前,而他也终于知道,回溯之法是,众神看见的是什么景象。 黑袍的少年从一处水潭之中提出一坛酒,他稚嫩的小脸上是深沉的冷漠,几乎能冻结成寒冰,他抬手将那坛酒扔进了面前的楼阁。 看到这里的时候,陌尘看见众神的眼角都狠狠的抽了一下,天帝更是面沉如水。 之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少年站在火中,微低着头,似乎是在流泪。 所有可留的,不可留的,都烧了一个干净。连同那个少年,一同毁灭的干干净净。 陌尘心里震颤了一下,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疼的滋味,无他,只是因为,这个少年,他认识。 往世镜中的情景依旧在倒退着,一直到,一处广袤的茶园里,男子将昏倒的少年救起才结束。 众神开始声讨他,要将他打入天牢,永世不出。 陌尘从最初的不解到最后的了然仅仅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不愧是一群老资格的神明,活的够久,也就真的可以知道很多。断断续续的言语给陌尘灌输了太多天地秘辛,包括那栋楼阁的存在,每任阁主的存在,这个,整个天地间,只要是天地孕育而出的神与灵都清楚却闭口不谈的秘辛。 他终于知道,那个少年的身份,三千场的阁主,这样神秘的,让天帝都敬畏的身份。 或者,天帝敬畏的并不是三千场的阁主,而是三千场这栋楼阁本身。 众神对于阁主的存在,从来都是不去招惹的,不给予任何,也不要求什么,这是千百年俗成的规则。 倘若这栋楼阁存在,那它的阁主自然被众神所‘敬’,倘若这栋楼阁因阁主而毁,那就只剩下‘畏’了。 真的很好笑,一群神明,竟然在恐惧着一个孩子。 连带着,他这曾经帮过他的小仙也被他们恐惧着,厌恶着。可他们不知道,就算是再给陌尘一次选择,他也会救起那个少年,哪怕他真的不需要自己相救。 至于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少年当时的神情太过无望,明明他的表情那么狠绝,可不知为什么,陌尘还是感觉到了一份柔软,小小的,却很明显的柔软。 但对众神来说,哪怕是就那样让少年死在茶园也好过让他毁掉那栋楼阁,阁主死去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那栋楼阁一旦出事,动荡的,就是整个天地。 但他最后并没有被打入天牢,雨神在众神之间还是有些薄面的,天帝也愿意卖给他一个人情,毕竟,陌尘当时并不知道那少年的身份,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恐惧与愤怒找一个发泄的途径,这是迁怒,大家心知肚明,但无人真正出口阻止对陌尘的惩戒。几千年的安稳让他们太过恐惧这个世界的改变,不管是毁灭还是新生。 最后,陌尘被剔除了仙骨,打下了凡尘,没了仙骨的陌尘就只剩下一点微末的道行,在拼尽全部气力斩杀了一头妖兽之后,带着一身鲜血跑进了一处山谷,最终昏倒在一株正在化形的紫竹前。 ☆、说书人(下) “三千场,是等同于天柱一般的存在。”轻缘思索了一下,说道。 说书人并不奇怪,点头道:“我想也是。”不然天地也不会因为它的坍塌而动荡,又因为它的恢复而安稳下来。 那个时候,楼阁坍塌之后不久,就又恢复了。 但众神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们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杞人忧天,毕竟,无人知道这栋楼阁什么时候还会被毁,这完全取决于它的阁主什么时候会发疯。 甚至,无人知道,再一次毁掉之后,它还会不会恢复。 若能恢复,自然皆大欢喜,你好我好,若再也无法恢复,这个世界就会迎来陌路。 在尘世里,看尽了红尘百态之后,说书人甚至有些理解当时的众神为何会怒成那个样子,但他无法认同他们强加给一个人整个世界的重量,不管那个人是那个孩子还是其他阁主。 “然后,我就遇到了弥婴。”说书人道:“她当时正在化形,我醒来后,就见到的是那个傻丫头了。她冲我笑的天真烂漫,那傻丫头竟连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为了让我有能力变回人身,就将一大部分灵力给了我,结果反倒是让她自己一化形就弱的可怜。”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1 章 也是那个时候,陌尘就做了一个决定。 “跟你让她喝茶有关?”轻缘问。 “不愧是阁主,”说书人笑了:“怕她被人欺负了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因为,当时的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于是,那个决定,就在她险些被道士抓走为契机而有了实施的可能。 弥婴的修为越来越高,相反的,陌尘却渐渐的开始感到不安,他感觉的到,自己的天劫就快要来了,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天池之中的一株睡莲,虽说并非天地所孕育,而是仙根的一个分支,但也占了极大的天地气运,因而,两百年的时间,足够他再次修到渡劫期,只是,再次渡劫不比上次,只会越来越难,而他既然占了天地气运这份因果,自然要付出代价,陌尘要渡的,是九重紫雷。这已经不能算是天劫了,说成是天罚更为妥当。 这山谷之中早被他布下禁制,只要他待在谷中,修为就会不断压制,可如今,快要压制不住了。 陌尘想过自废修为,然而,他的本体只是一株睡莲,剔除仙骨之时已经伤到了根本,若是妄自废掉修为,迎接他的,就只有灰飞烟灭这一条路了。 如今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而他的确没有骗弥婴,幽州城的确要不太平了,虽然不能出谷,但他掐指算算世俗里的即将降临的灾祸还是做的到的。 果不其然,不出数日,幽州城中开始有妖物横行,大多是些凶恶之辈,城里的百姓就遭了央,死伤无数,后来,人类修士联合在一起布下了阵法,引来天雷,凡是在幽州城范围之内的妖物都逃不开那场天雷,就连他们所待的闲云谷都被波及到了。 陌尘张手为弥婴布下结界,对她道:“弥婴,乖乖待在里面,我去外面看看。” 弥婴一急,拍着结界就要出来,被陌尘拍了一下头,只好安分下来,道:“那我乖乖的,你要快点回来。” 陌尘点头,然后就往谷外走去。 弥婴只好缩在结界里,掰着手指头数数,心想若是她数到两百他还没有回来,她就算是被陌尘骂了也要冲出结界去找他。 但等她刚数到一百五十下,陌尘就回来了,身上带着伤回来的。 弥婴差点哭出来,一瞬间她似乎又看见了两百年前倒在她面前的陌尘,心跳都要吓得停止了。 “陌尘尘,你骗我,你说你不会有事的,”弥婴大小姐终于发怒了,在陌尘刚将结界撤走后,她就冲到陌尘面前,跳脚尖叫,声音震的陌尘耳朵有些发麻。 “好了,不要生气了,你往天上看。”陌尘笑道,指了指天空。 弥婴不明所以,望天上看去:“这是……” 难怪自刚才起谷中就再没有天雷落下了,她一直在担心陌尘倒是没有察觉到,现在一看,原来是半空有一道道细微的光晕,天雷落下时,光晕就会出现波动,将天雷在半空就化解开来。 陌尘坐了下去,他倒是很满意:“我刚才在闲云谷的四周又布下了一道阵法,可以避开那些天雷,毕竟,这些天雷还要一天一夜才会消散,我们总不能待在结界里,也太浪费灵力了。” “那你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弥婴半跪到陌尘面前,细细的查看他的伤。过了一会,她俯身嗅了嗅陌尘伤口处溢出的灵力,嘴抿了抿,泪水漫上眼眶,溅落在他的伤口处,烫的陌尘一个一瑟缩,就要抬手给她擦拭眼泪,却因伤的太重竟连手臂也没能抬起,只好看着她,安慰道:“别哭,不疼,这只是我布阵法时不小心被一道天雷击中而已,并不严重。” 弥婴使劲点头,眼泪却更加汹涌。 那灵力,与她每日喝的茶中的一种味道太过相似,她想装傻都不可能。 她终于知道她日日喝的是什么,他原来从那么久以前就护着她,她果然太笨了,笨的无可救药。 “你……怎么了吗?” 陌尘终于察觉到不对,她哭的太厉害,让他紧张,他突然捂住自己的伤口,目光闪烁,迟疑道:“弥婴,你是哪里疼吗?” 他其实知道,弥婴在自己的结界里,结界上的攻击都会反馈到自己的身上,她不会受到伤害,可他面对她的泪水手足无措,又心虚的厉害,深怕她察觉到什么,只好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弥婴摇头,用手背抹着眼泪,扬头笑道:“没……没有受伤,就是刚才吓到了。” 陌尘无奈的一笑:“你啊,平日的英雄气概也不知去哪了,”他捂着伤口,咳了一声说笑道:“哭的太难看了。” 弥婴弯唇,想撇撇嘴,没有成功,就吸着鼻子,磨牙故作恶狠狠的道:“难看你也得看着。” “呵呵,好,我看着,只给我看着。”陌尘说。 弥婴这才破涕为笑,低下头,跺了跺脚,轻哼了一声,却悄悄红了耳根。 陌尘看了看天色,准备扶着树干站起,吓得弥婴急忙去搀他,急得又骂。 陌尘就笑:“好泼辣的脾气,也不知以后谁敢娶你。” 弥婴急得都快哭了,听罢,头也没抬,本着气他的心态,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嘴:“你呗。” 茶楼里,轻缘一口茶呛在了口中,不由弯了眉眼,拭了拭嘴角,说:“呵,倒是敢爱敢恨的性子。” 说书人的眼中分明含了深沉的眷恋,也柔声道:“她这性子,倒是我惯着的,可爱的很。” 轻缘又问:“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书人想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 那句话落,就像是撕开一层早已单薄不堪的纱窗纸,将全部都暴露在烈阳之下,再无一丝隐藏。 可尽管单薄不堪,它也是在的,就算两人靠的再近也不会消失,如今,被一句话毫不留情的破除。 陌尘突然间有些后悔刚才的一句笑言,可又有一丝释然,手握了握,收紧又松开,转头对一同僵住的凝碧笑道:“又乱讲,还不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啊?哦哦……怎么办……”弥婴果真被转移了注意,歪头认真的想了起来,但嘴角却微微下弯,太过轻微,无人发现。 陌尘的目光游离在凝碧的眉目之间,这张容颜,自童稚到如今,每一张笑脸,每一份委屈,他都记得,就连这一想问题就皱紧眉头,微鼓腮帮的模样他闭上眼都能描绘出来,原来,她如今已经在自己心里这么重要了吗? 但是他……却真的没有时间了。 “弥婴,我想我就快要渡劫了,”陌尘斟酌着说出这句话。 弥婴的脸色慢慢的僵硬,最后变得惨白,她低下头:“嗯。” 陌尘看不到弥婴的脸色,只当她是不开心了,就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天劫,不会有事的。” 弥婴道:“嗯。”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2 章 陌尘再次说道:“况且我一旦渡完劫,就要回到天界去了,我……不放心你。” 弥婴道:“嗯。” 陌尘小心的看了看弥婴一眼,道:“所以,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灵气充沛,你以后就在那里修炼,若是你以后成仙了,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好不好。” 弥婴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陌尘,然后点头:“好。” 陌尘松了一口气,弥婴的眼中却凝结了所有光华。 过了几日,他带她去了一处山崖,他指着山崖下一处紫烟缭绕的丛林,道:“那是天地初始之时一位圣人证道时遗留下的宝地,你就去那里吧,以你的资质,再过百年,也可位列仙班。”虽说他不齿天界众神的一些行径,可总比让这丫头一直以妖怪的身份在世俗游荡要安全的多。 那天清晨,是他最后一次为她泡茶,她最后一次没有让他哄,径直取了茶盏,喝了下去,喝的干干净净,一滴未留。 却在转头之时,咬紧了嘴唇,将眼泪生生逼回眼眶。 她走的跌跌撞撞,一步跃下背后的山崖,跃向他给自己安排的安全地带。 身如蝶翼,携着一眼温柔的目光翩然坠下,去寻他一指所点的花苑。 风将泪水吹干,弥婴将嘴唇都咬破了也没有冲淡嘴里那种淡香,那种味道,闻过了,再浓的茶水也是无法遮掩的,笨木头,当她是傻的吗? 灵力接近枯竭,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雷劫,你过不去的。 你不许我插手,我答应了你。 既然如此,那么,我要做什么,你也不可干涉对吧。 我说过,过几年,我保护你,那么,就现在吧。 而这些,站在崖顶的陌尘并不知晓,他只是收回目光,看向了天上正在酝酿的雷云,九重紫雷,他知道,就算是他修为的鼎盛时期也是不可能度过的,更别说他现在已经是一副空壳子了,看来,今日就是他的终途了,也不知道,那丫头,有没有听他的话,幸而,他将最后的灵力也度给了她,反正也过不去的雷劫,留下灵力也是无用,倒不如都给了她,只愿她以后莫要被人欺负了,那时她险些被道士抓走,一身伤的跑回来时,他真的怕了。 不过,现在,她一定能保护好自己了吧。 事到如今,他发现,他最后放不下的还是她。 原来,生死之时,他才愿认清自己的心吗? 太……晚了。 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在崖下的云海中,带着他的心与情,远离了人心龌龊,远离了神心冷漠。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结局了,但是,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然后……”说书人轻吸一口气,语气悲凉了起来。 “然后……她竟回来了。” 没有错,她真的回来了。 那道纤弱的身影,在雷劫快将临到他的头顶时,闪身靠近,碧水罗衫染洗了他眼中天地的所有阴霾,将已经没有灵力的他推到在地上,用后背迎接了雷劫,她趴在他胸前笑,眼中似有星河悬坠。 他惊骇的心跳险些停住,已经无法思考她是如何回来的,只想推开她,将她推到雷劫范围之外,他想错了,他应该留一些灵力的,这样的话,至少他还能推开她,可如今他只能在她圈出的保护圈里什么都做不了,他推不开她,所以只能看着她因他而承受那九重紫雷,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笑脸在紫雷降落之时变得模糊不清。 “弥婴!”他怒喝一声,在雷劫的轰鸣中喊的声嘶力竭,却被雷声泯灭。 明明两人隔的这么近,她却听不见。 一重雷劫已过,弥婴似乎是完好的样子,但谁知这是不是假象呢? 雷劫只会越来越恐怖,第二重几乎是第一重的两倍,第三重依次累加…… 陌尘咬牙,原以为不再拥有的泪水顺着眼角落进发鬓。 她看着他落泪的眼,痛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好对他笑,笑的让他第一次觉得刺眼。 “弥婴,放开我。”他说。 弥婴抿唇笑,认真的摇头,发丝落到他的脸上,随着她的摆头摩挲着他的脸颊,她发现了这件事,又觉好玩的再次摇了摇头。 陌尘哽咽道:“弥婴,别这样,快放开我,不然你也会死的,乖,放开我,别让我恨你。” 第二道紫雷已经从头顶劈了下来,弥婴索性当没有听到,她全力的压制着他的动作,她很庆幸,他没有灵力,她压制的并不困难,至于会被骂什么的,雷劫过后,她想必也是没机会听了。 陌尘急红了眼,就挣扎的更加厉害,口中不断的大声喊着弥婴的名字,也不管她听不听的见。 弥婴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将他所有的声音堵在了两张唇之间。 陌尘睁大眼睛,无暇顾及那张唇的柔软,只得绝望的看着一道又一道紫雷的劈下,打在她纤弱的身上。 一重比一重迅猛,一重比一重可怕。 …… 第六重 第七重 第八重 第……九重 雷劫已过,乌云散去,天光重现,须臾,又下起了雨,洗刷着闲云谷中几百年的尘埃。 这一刻,太漫长。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3 章 陌尘几乎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就会触动到伤口,他更难以置信,九重紫雷,弥婴竟都抗下了,她到底……做了什么? 到底用了怎样的代价? 弥婴细细的看着他,像是要在这一刻将一辈子的份看够一样,哪怕是陌尘那么急切的唤她,弥婴也是不语,依旧看的仔细,但渐渐的,她弯眉笑了,然后在陌尘骤然惨白的面色下吐出一口血后倒在了他怀里。 “弥……弥婴?” 陌尘恐惧的抓着她的手腕,探查她的气息,却发现,怀里的身体早已冰冷。 那份恐惧一点一点增大,他的心一点一点坠落。 他活着,她却死了。 这就是代价。 说书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他盯着轻缘问:“能告诉我,她做了什么吗?” 轻缘垂下眼,一手摸向衣袖,平淡的道:“要听我这儿的故事吗?” 说书人添了一盏茶,抬眼:“洗耳恭听。 轻缘眯眼,整理了一下思绪,眸光悠远起来。 那年,那日。 紫色衣裙的女子跪在自己面前,只为了求一杯酒。 她看着女子递过来的一管紫竹笛,道:“我这酒,只送不卖,而你,想好了吗?” “好了,”没有犹豫,她坚定的道。 “不后悔?”轻缘又问。 “从他让我离开的时候就不后悔了,”她道,其实,也不对,从喜欢上他的时候就不后悔了,但那是什么时候呢?太久了,等察觉到的时候就喜欢到无法自拔了。 她从来都讨厌苦的味道,每次都会让他哄好久才喝,但却每次都会在他泡茶的时候回山。 不是突然喜欢了,只是……习惯那味道了。 陌尘,笨木头,非让她一个女孩子挑明吗?现在,就算她想,怕也是没机会了。 这杯酒,不是那么好喝的。 “这杯酒,不是这么好喝的,”轻缘说道,但还是给了她。 “我知道,活的久了,自然知道的就多了。”弥婴起身接过,喝完后,递还了她,说:“不过是死后一半的神魂入酒罢了。” “什么?”轻缘微愣,继而脸色大变,就连酒盏从指尖滑落也没有回过神来。 弥婴的接住了酒盏,这酒盏一旦落地就会入土,最是麻烦,她有些诧异的问:“阁主你……不知道?” 弥婴一直以为她身为阁主,一定知道,却不想,她竟白了脸,像是被这个答案吓到了。 弥婴其实并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话,其实是天地秘辛,只有本身生于天地的妖灵或者神明才会知晓的,这对于他们来说就如本能一般,本该如此。 然而,若是弥婴活的再久一些,她就一定不会说出这句话,有些事明明被那么多的神魔妖灵知晓,却还是天地秘辛,那是因为有资格知道的神魔妖灵都将其压在心底。 至于原因…… 轻缘的身体开始颤抖,她……不知道。 若不是弥婴说了一句,她就永不会知道,商途也不曾提起,这三千场代代阁主也不知有没有谁知道,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这杯酒的只字片语。 或者,他们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来,记载下来,他们不敢让后来的阁主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个怎样的生意。 原来她的酒竟是要他人的神魂来酿,七情六欲为引。 难怪,当初的苏弛已经转世却依然无性无情,原来,这就是属于她的酒。 每一任的阁主的酒都不同,她想到商途,那么商途收取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每任的阁主又是在收取怎样的代价呢? 她握着酒盏,蹲到了地上,失魂落魄。 弥婴有些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推门离开了,踏出一步后,门外就是那处山崖之下。 三千场并没有固定的位置,它所处在与这个世界平行的空间,但只要需要就一定能找到,更不必说弥婴这样的天生灵物。 她饮酒离去,却搅乱了轻缘几百年的安宁。 随后的近三百年,轻缘不止一次的后悔,她不该见弥婴,这样就不会知道自己的罪孽,却也不止一次的庆幸,她至少在消失之前明白了这些,虽然她还是要这样错下去。 茶馆里,静默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陌尘端起茶壶又倒了一杯,喝的很慢,却没有咽下,苦涩的茶水刺激着味蕾,清醒着神经,太过平静的表情反而让人更忐忑他内心的狂风暴雨。 茶水一直到没了滋味才被咽下,他放下茶盏,茶盏底部轻磕在实木桌上发出‘咔嗒’一声,打破了平静。 他叹息:“命!”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4 章 弥婴注定会找到轻缘,要了那一杯酒,一语道破天机,这是命。 轻缘注定会去见弥婴,给她那一杯酒,受三百年煎熬,这也是命。 至于他……,这三百年寂寞孤独,就是对他的惩罚,他没有保护好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活该如此。 他认了。 轻缘从袖中抽出一管紫竹笛:“这是一个人给我,让我代为转交的,却不想,迟了三百年之久。” 其实也不会很迟,只要是在真正深入灵魂的事,或者人面前,就永远都不会迟。 修长的手颤抖的接过紫竹笛,在怀中轻轻的摩挲的,陌尘动了动唇角,轻声道:“多谢。” “你,还会再说书吗?”轻缘点头,又缓缓的开口,目光望向窗外,窗轩上已落了点点滴滴,南方的天,最是爱下些小雨的,如同上好锦绣里细密的一针一线,勾勒出一座水乡的旖旎,远远望去,如梦如幻,就是最冷情的人,心中也定会柔软片刻来静赏这半城山水,雨里人间。 也幸好,她带了伞,可以走慢一点,看久一点。 “不了,”像是放下了什么,说书人笑了笑:“我想去各处走走,寻一处安逸之地,依山傍水就好,再盖一个小屋,种种茶,吹吹笛子,这样就很好。” 况且,天地仁慈,破碎的神魂是可以自行修复的,虽然这个过程漫长的让人无望,但只要他等下去,他就一定会等到她。 哪怕,她不认识他了。 他的声音很是平和,是一种最为澎湃的炽热经过时间的糅合,沉淀之后才会有的那份更深沉而又纯粹的情感,分明不是什么华美之词,却字字有着温柔的温度力量,不会烫手,不会伤人,默默如那场雨,静静地守护着曾经。 他说,这样就很好。 他一直是喜欢那个人的,无论是当下,还是曾经。 没有人会对自己的心否认这些,他亦然。 轻缘闻言低眉浅笑,:“我也该走了,可否赠我一些茶叶,你也知道,那里……是只有酒的。” 自然也就想有别的滋味,纵是这苦中带涩的茶也是难得的味道,只是不知这样的茶她还能喝几回。 傍晚时分,街上好多家店开始打烊,收拾起了门户,茶楼外尽是寂寥。 楼台曲折,轻缘撑伞离去,楼外蒙蒙细雨,楼下女子青纱裙飘扬,手中一把玉骨折伞水墨兰草,迎雨展枝,恰似美人凝眉。 说书人站在窗边,目光顺着细雨落在遥远的山峦,耳边响起两声对话,是含着笑的。 ……好泼辣的脾气,也不知以后谁敢娶你。 ……你呗。 他闭上眼,将竹笛递到嘴边,吹起不知名的短曲。 ……你呗。 好,我娶你。 ☆、残暖(上) 合凤国,明绍十年,夏。 天闷热的厉害,一场暴雨自入夜一直下到了东方破晓之时依然没有停的迹象。 雷电轰鸣,震得人耳膜发麻,可即使这样,依然无法掩盖王城的喊杀之声,急促的雨水冲刷着沾满血水的宫墙,将青石板砖上的血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无法掩盖那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厮杀,真正的血溅五步,流血漂撸。 乐暖趴在门缝处,紧捂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早已在眼眶打转了多时的泪水却早已经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眼前的景象注定将成为她一生的噩梦。 “公主,别看。”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附在她的眼睛上,但还是,晚了一步。 只那一瞬间,足够她看到一切。 泪水从槿啸的指缝流出,呜咽声被乐暖死死阻在喉咙里,她现在要活下去,所以不能发出声,她甚至连嘴都不敢张开,生怕会控制不住而大声哭出来, 母后的死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银牙紧咬着下唇,鲜血从唇角渗出,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 槿啸很快察觉她的状况,脸色一变,另一只手轻捏着她的下颌:“快松开,公主。” 乐暖却怎么也忍不住喉咙间的哽咽,母后倒在血泊之中最后投过来的那一眼,是让她藏好,可是,她却恨不得与母后一同死去,如果父皇还在的话,母后又怎会受这样的委屈,甚至是这样屈辱而无助的死去,她是一国最雍容华贵的女人,怎么能这样狼狈的躺在冰冷的大殿之中,身下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整件衣裳。 乐暖开始挣扎,她要出去,她不要一个人苟活,她要和母后一起,就算是死去也好。 槿啸紧紧的拉着乐暖,轻声喝道:“公主,小暖,皇后希望能活着,她牺牲了自己才能让你活着,你要让皇后白白死去吗,还有那个替代你的小宫女,她本是可以逃出去的,却为了你而死了,你也要让她白死吗?你冷静一点好吗?” “可是,可是……”乐暖拼命摇头,泪水不断滑落,她知道现在不是她任性的时候,为了隐瞒她的身份,为了让她活下去,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去了,母后在这之前甚至将伺候她的宫女和太监都下令处死,好让熟悉自己的人不会有机会勾结叛军来抓自己,那些人都没有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们明明都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因为她要活下去,所以才会死了这些无辜的人。都是她的错。 槿啸看着面前不住流泪的少女,长叹了一声,道:“公主,臣得罪了!” 槿啸一记手刀劈在她的颈间,乐暖没有防备,轻哼一声后昏倒在了他的怀中。 槿啸抱起怀中的少女,避开叛军,穿过重重大殿进了冷宫内。 四王逼宫,皇帝早已经已驾崩,连皇后也在刚才带着一个穿着乐暖衣饰的宫女一同被叛军杀死,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5 章 帝王家没有所谓的亲情,即使乐暖只是一个女子,但就冲着她是先皇最宠的女儿这一点,也不可能容她活下去。 冷宫之内还没有叛军,或许是还没来的及冲过来,槿啸推开最里侧一处废弃宫殿的门进去,里面有一条暗道,可以让他们逃出去,乐暖在他怀里沉沉的昏睡着,不会那么快醒来,但似乎在做着噩梦,眼角的泪痕一直没有干涸,身子也在轻微颤抖着,嘴里还断断续续的说着胡话。 槿啸带着乐暖藏到皇后早已准备好的一处宅院之中,这处宅院表面上看着破旧不堪,内里实则食物器具样样俱全,这位高瞻远瞩的皇后早已看出四位王爷的不臣之心,皇帝驾崩之后,她就暗中派人准备了这处宅院,远离皇城,僻静荒凉就成了另一个程度上的安全与隐蔽。 槿啸以为乐暖醒来之后会恨自己,毕竟是自己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带走她,她恨他,讨厌他,都是应该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她再怎样生气,打他,骂他,他都不会反抗,不仅是因为这是皇后给他下的最后一道命令,还因为他喜欢她,他不希望她死,若真有那一天,他也一定会倾尽全部的让她活下去。 就这样,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心情,在门口坐了一夜的槿啸终于看到乐暖走出房门。 她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可怕,她也没有对他生气,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她只说了一句:“我要去皇城看看。” 槿啸想了想之后,同意了,他也知道就算他不同意,这丫头也会悄悄去的,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他了解她。 皇城的厮杀早已经停歇,槿啸拉着乐暖躲在密集的人群中,两人身上的衣服朴素寻常,脸上也抹了东西,在这么多人里,想来也不会被认出了。 城墙上挂着的一排头颅他都很熟悉,皆是效忠先皇的一派,呵,杀的倒也齐全,凡事有几分权势与影响的都挂在这儿了,也许是早都查探好,一个接一个按着名单杀过去的吧。 乐暖在人海中望了城墙一眼,只一眼,回头时分明眼中的所有神采都支离破碎,湮灭在一片冷漠之下,苍凉苍漠,泣血锥心。 她突然开口:“我要逆了这天下。” 槿啸站在她身后,目光定格在她消瘦的肩上,没有开口,没有赞同,亦不反对。 他永远不会反对她的任何决定。 此后,皇城的红袖坊多了一位卖艺不卖身的云姑娘,妆容冷艳,一舞倾城。 皇后闺密有一个‘云’字,少有人知道,乐暖用此名告诉自己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看着她一笔一笔的画着艳丽的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妆,衣着也越加暴露,在红袖坊的台子上跳着火热的舞,一举一动皆是勾人的意味。 那些魅惑的手段,是她跟着坊中的姑娘一点一点学到的。 她拿那些来寻欢的客人练习着那些眼角眉梢的技巧,却从不在他面前表露半分,甚至是故意冷着脸。 他虽不明白,虽嫉妒的恨不得将那些男人的眼睛刺瞎,但她只一个眼神,他就只好忍耐,他知道她有自己的主意,她一向很有主意。 他只需知道,自己所承认的公主依然单纯善良,这就够了。 而这个时候他都只能远远的看着,捏紧了拳,却平静着脸。 他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无法完成她的愿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用自己的清白去接近着那些慕名而来的官员。 夜深了,红袖坊却是红灯笼高挂,客如流水,如水,无性,无情。 槿啸看着她坐在灯前对着铜镜绾发上妆,很认真,却每个步骤都藏着杀机。 点在唇上,洒在身上的毒都无色无味的,只是一句侧耳之语,一道水袖飞扬,就会染毒,毒性缓慢,在十日之内必死,却因个人体质毒发,没有定数。就正好让下毒人有时间洗脱罪名,故名‘贪生’,宫里的妃子整日勾心斗角,有这样的毒再普通不过,槿啸只是没想到乐暖也会配制。 许是看到槿啸眼中的诧异,乐暖也没隐瞒,她将剩下的毒粉收进袖中,轻声道:“母后教过,为了不让我以后受委屈。” 槿啸听明白了,他想起那个临危不乱的宫装妇人,在叛军来时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推进自己怀里,然后带着忠心耿耿的一个小宫女直面刀剑,临死之时回眸那一瞥,只是一位母亲对女儿的不舍与向自己的祈求。 祈求他带她走,远离所有,忘掉仇恨也没关系,只要她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世间,谁不是为了活下去,不管是为了什么,总是在努力的活着。 一生雍容华贵的女人却选择了死亡,只为了女儿。 至于皇后为何会这些毒,不言而喻,那个位置比想象中的更难坐,尤其是对于没有生下儿子的皇后,这只会更难,而她却坐了十八年,若非遇到四王逼宫,只怕还能一直这样下去。 槿啸问:“今夜是谁来。” 乐暖仔细的描着眉,铜镜有些模糊,她描了三遍才有些满意,闻言开口道:“刑部尚书原经章,那时便是三王爷的幕僚,如今坐到了这个位置,恐怕在四王造反时出了大力气,想也是狗官一个,不过今夜,他的命就归我了。” 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三王爷长风凭,当年就是他与死去的皇上也就是曾经的太子争夺皇位,被先皇一纸发配到了塞外练兵,皇上登基后,就又召了回来,本想着他定是痛改前非,此后定会好好为国效力,却不想,召回来的竟是一头磨牙吮血的狼,更可怕的是,这头狼懂得了隐忍不发,然后一击毙命。 现在,三王爷倒是真的得偿所愿,不得不说他真的很能忍,忍到皇帝驾崩,太子年幼,朝堂动荡的时候,才起兵逼宫,如此看来,若是他不谋朝篡位,以后也恐怕是个权臣,万人之上的那种。 槿啸看着乐暖,眼神的飘忽却证明了他在发呆。 乐暖终于满意了妆容,弯弯眉眼,侧头冲他一笑,问:“我今日漂亮吗?” 槿啸没有回答,他蹙紧了眉。 乐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站起身准备推门出去,下人已经催了好几遍,也该出去了。 擦肩之际,肘弯猛然被拉住,腰身被禁锢住,她一回头就碰到一张极凉的唇,只一轻触,就放开了她,像是不曾有过。 乐暖一手捂着唇,惊讶的看着他,心跳的厉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槿啸的眼眸在她退步之时黯淡了几分,越发的寂寞幽深。 他看了乐暖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乐暖伸出食指描绘着唇上的轮廓,倏忽间,弯起了唇角,随后低头整了整衣摆,在侍女的陪同之下踏出红袖坊,坐进了一顶软轿内。 红袖坊旁的阴影处槿啸从中走出,紧握的手掌有血缓缓滴下,在他身后,怀抱空无一弦的锦瑟的女孩面上平淡如水,她抬头看着将表情隐在阴影中的槿啸,只堪堪齐颈的短发在夜色中泛出极幽暗的蓝色,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槿啸身体微僵,他抿了抿唇,艰难的开口:“至少,让她……不再需要我,”他闭眼靠着墙,那神色,低到了尘埃里,他恳求道:“求你。” 女孩垂下眼,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求她?那她又该求谁呢?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6 章 “你走吧,”她最后开口道。 槿啸看了看她怀里的锦瑟,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转身走了,脚下急促的朝着软轿的方向追去。 女孩偏头看向旁边的楼的顶部,一抹曼妙的身影与夜幕下沉寂,女子手中的折伞将她的面容遮掩,一双眼却透过夜色与女孩对视,无一丝情愫。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本是阴暗的角落暴露在了光辉之中。 女孩率先收回视线,她抱着锦瑟往一旁踏了一步,脚下的月光顿时化为一片极大的雪花瓣,脚尖轻点,有琴声铮的一响,雪花瓣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下一瞬,女孩已经消失在原地。 轻缘咬着下唇,神情讳莫如深,执伞的手的食指指尖不自觉的轻敲着玉质伞柄,风微起,在轻缘愣神间将折伞从掌间吹落,载着那几株水墨兰草自楼顶坠落,飘飘摇摇,溶于夜色。 轻缘愣了片刻,才仿若大梦初醒一般,起身飞跃而下,伸手去抓那还残留一份温度的伞柄,直到再次握在手中时才发现,真正留下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冰凉。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 ☆、残暖(中) 乐暖从刑部尚书府出来的时候,拒绝了府上备的软轿,独自走在街上,没走几步就见到了她想见的人,乐暖垂下眼道:“你在等我?” 槿啸点头,将手上的披风围在她身上,遮住那单薄的舞衣,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等这件事了了,就换回那件烟罗裙吧。”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裙,嫩黄的颜色,像是一朵雏菊,天真烂漫,婷婷袅袅。 “那件鹅黄色的裙子吗?”乐暖避开他幽深的双眼,随手抹掉嘴唇上的胭脂,平淡的道:“怕是不知扔到哪儿去了,早该找不到了。” “我收着,”槿啸说道:“那衣服……我一直收着。” 乐暖眼睫微颤,头又低了几分,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收着?” “嗯,”槿啸点头,冷硬的面庞有些不自然,声音却不迟疑。 乐暖笑了,眉眼间依稀有当年的天真可爱:“好,等这件事了了,我便穿着。” 两人慢慢的走到红袖坊,却连一杯水都没来的及喝一口,就被突然出现的官兵将屋中的安宁打破,红袖坊中的妈妈哆嗦着身体在门外候着,连插嘴的于地都没有。领头的官兵走进来,目光在乐暖身上打量一番后就道:“是这个人,抓了。”槿啸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怕是那刑部尚书府上出了什么事情,就将乐暖挡在身后道:“敢问各位兵差,我妹妹犯了何事,你们要抓了她?” 虽然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乐暖一向谨慎,况且十天的时间,不会那么巧,那刑部侍郎今天就出了事吧,看起来也不像是身体虚弱的人,不然也不会办他的五十大寿,还命人来红袖坊中请乐暖在席间跳舞。想来请来的人物也都是些朝堂众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一群当时逼宫的主要人物,难道是小暖见到这些人,按捺不住心底的仇恨,给他们都下了毒?那么当晚就死了一两个人,倒是正常的,毕竟总有那么几个身体虚弱撑不住□□的人。 想到这里,槿啸微微偏头,给了乐暖一个眼神,当时他藏在府外等乐暖出来,就带她回了红袖坊,还没来的及问乐暖当时的事情,况且当时也不是可以问的时机。而之所以回到红袖坊而不是城外的小屋,则是一直以来的谨慎所致。却没有想到当夜就出了事,但槿啸却明白乐暖不是那样冲动的人,所以这些人的来意就有待琢磨了。 察觉到槿啸眼里的疑惑,乐暖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在皇城藏匿两年并且神鬼不知的除掉好几个朝中大臣的她自然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做下这不计后果的事情,事实上,她的忍耐与决心超出槿啸的想象。 槿啸看到乐暖的否定,眼神闪烁了一下,心底的的肯定又加深了几分,转头对那领头的官兵道:“官爷是不是抓错人了?我妹妹一向乖巧,不可能犯什么事的。” 抓人的时候被阻挠,这是官兵觉得最为烦躁的事情,领头的男人长得五大三粗,不耐烦的听完槿啸的话后,手一挥:“废什么话,还不快抓了,老子还赶着去下一家呢?” 殊不知这领头的官差也是满心血泪,本来正和几个兄弟在缩在巷子喝酒,谁知道会摊上这件大事,那刑部尚书也是够倒霉,好好的寿宴硬生生成了送命饭,如今凡是吃了酒水的宾客都一同下了黄泉,新皇震怒,定要查清此事,倒霉的就只有他们这些下属们,不仅要将在当晚出入府上的人都调查清楚不说,还要一个个抓到牢里去,这样震惊朝野的大事,自然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分派在他身上的人多着呢,在这之前都已经抓了好几个了,一想到后面还有十来个,语气自然也就不怎么好。 但现在槿啸与乐暖却不知其中的缘故,恐怕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让乐暖被带走,他护在手心上的姑娘,一直没有受过什么苦,若是被抓进牢房里那还了得,见事情已成定局,槿啸面上更冷,他抬手挥开扑过来的官兵,抱起乐暖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领头的男人被惊了一下之后,激动的大喊:“追,快给老子追上去,他们一定有问题,说不准就是下毒的人。”他一脚将旁边的小兵踹开,整个人都扑到窗沿上,冲守在外边的人嘶声喊道,见到他们都顺着方向追了过去,心里止不住打鼓,暗骂自己掉以轻心,要是他们真的是下毒的人,现在从自己手上跑掉了,上面的人还不拔了自己的皮,这样一想,就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看着窗外的夜色,脸色阴郁了下来。 ———————————————————— 水流轻缓,原本聚集在一起觅食的小鱼被一双突然踏进水中的小脚惊得四散逃离,摇摆的鱼尾在水中快速的拍打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女孩看着那群惊慌失措的小鱼,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笑意。 无弦的锦瑟被她一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轻提着裙摆,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被水光衬得格外晶莹,水蓝色的小鞋子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溪水边,上面被水花溅了几滴,晕染开来,仿若深沉的海的颜色。 “怎么让他离开了?”带着半面面具的青年走到溪水边,一双平静的眸子疑惑的看着在水中玩的不亦乐乎的女孩,缓缓的道。 “他现在不想回来,”女孩回答,她眨了眨眼睛,放弃了去提裙子,任衣裙被溪水打湿,随后弯下腰开始拨弄水面,指尖凝出一点细碎的光,一尾呆头呆脑的小鱼就撞到了她的手心里,然后被女孩轻易的捏着尾巴提出了水面,离了水的小鱼在愣了一会儿后,终于察觉到了来自生命的危机,它开始不断的扭动身体,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只柔嫩的小手,最后在怏怏的放弃希望的时候被丢回了水中,如同大赦的小鱼立刻顺着水流游远了。 青年看着女孩的恶作剧,渐渐柔和了下腭的冷硬的线条,他道:“好玩吗?” 女孩摇头,齐颈的短发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度,道:“不好玩,太傻了”说着,她将脸贴在锦瑟上,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反正还是要回来的,不是吗?” 青年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回来了多少?” 女孩蹙起眉头,抬起手腕瞄了一眼,随口道:“断了太多了,真正收回来的,才这十根而已。” “那这一根也快回来了吧,”青年道。 女孩点头,道:“嗯,快了。”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树林里还是一片寂静,但很快就被一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槿啸将乐暖护在怀里,一手为她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两人急促的在树林中奔跑着,这时,身后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槿啸带着乐暖迅速趴下,这才险险避开从头顶的穿过的箭矢,远处的喝骂与犬吠逐渐清晰,好像真的确信是他们下毒害死了那些朝廷命官一般,都追了一整晚了还是这样穷追不舍。 “还跑的动吗?”槿啸拉着乐暖起身,问道。 乐暖点头,但却明显是一副力竭的模样,小脸上苍白如雪,她还穿着昨夜来不及换下的舞裙,繁琐的裙边早已被地上的树枝或是荆棘刮扯出一道道痕迹,看的槿啸既无奈又心疼,他只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面前的女子是他一眼就认定的公主,他发誓将自己的忠诚都献给他,可如今他却要保护不了她了,他不能让自己心上的女子在他眼前被抓走,如果他……如果他解开封印就好了…… 槿啸的心开始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会让他的公主有事,即使让他赔上性命也在所不辞。 “小暖,倘若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好吗?”槿啸握着乐暖的手,慢慢的蹲下身,看着她狼狈的小脸,无奈的道,深沉的眸子里是浓浓的不舍,口中的话语却愈加坚定。这是他的公主啊,他决心效忠的人,当年在那众多皇子皇女中被他一眼看中,这才化作人形出现在她的面前,一直陪着她到如今,但似乎无法再继续陪她走完一生了。 “什么意思?”乐暖还有些茫然,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像是会融化在阳光下的霜雪一般,她颤抖的开口:“什么?你,你要做什么,槿啸哥哥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永远不离开我的,”她的额头抵着槿啸的胸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往日高傲冷静的公主这会儿哭的像一个就要被抛弃的孩童,她哭的那么伤心,明明都说好的,怎么可以反悔呢。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她已经坚信不疑的时候,就反悔了呢。 父皇是这样,母后是这样,如今连槿啸哥哥也是这样,他们怎么可也就这样轻易的为她决定道路,为什么都不过问她的意愿就擅自牺牲自己,她哭的越发可怜,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胸前的衣襟,带着哭腔骂道:“骗子,骗子,明明说好的,……”。 槿啸将她抱紧,闻着她发上青草味的清香,轻声开口,像是在她小时候任性时最怜惜与宠溺的诱哄:“嗯,我是骗子” “混蛋,”乐暖将眼泪抹到他的身上,神色越发的委屈,眼睛哭的红红的,但是手上却攥紧了他的衣服,生怕她一松手他就要不见了。 “嗯,我是混蛋。”槿啸逆来顺受的又应了一声,但这样的顺从无疑是让乐暖更加的恐慌,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却在下一刻,被伸到后颈的一只手迅速的敲晕了过去。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7 章 倒在槿啸怀里的瞬间,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跌入脚下的尘埃里,她在心底绝望的哭泣着,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不顾一切的付出,却从不考虑接受人的意见,自以为做到了最好,却不知,他在身边这件事情本身才是对她而言最好的,他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难道。就因为他是一把长剑,所以才能将自己所有的柔情都以那样强硬的方式送给她吗?他明明就是铁石心肠才对,这样的心狠,对他,也对她…… 槿啸转头在她的发间落下一吻,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他抬头,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女孩身上,那些兵差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走到女孩面前,缓缓跪下,道:“求你,救救她。” 女孩道:“你还是无法出鞘吗?” 槿啸道:“是,”无法出鞘的剑,做不了任何事情,所以他才不得不求她。 “那就回来吧。”女孩走近了一些,将右手放在槿啸的胸口,手掌发出白光,一点一点的探进了他的心脏处,她平静的注视着自己的手,像是在感受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抽出手掌,握紧的手中抓着一条极细的线状物体。 她伸出左手,将线缠在手腕上,槿啸看见她的左手手腕处细细密密的缠着许多一模一样的线,可他知道,这并不是所谓的线,而是一条条瑟弦。 瑟有三种,‘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五弦,绘文如锦者,曰“锦瑟”(取自《周礼.乐器图》)’而那一条条‘线’正是女孩怀中锦瑟的弦,只这样草草看了一眼,也不知缠了多少根。 槿啸已经无暇去想太多,他在那根弦离体时便失了意识,冰凉的雨水浇灌着,只有一把古朴的长剑,剑身离鞘半尺,寒光似月,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静静的躺在一边昏睡过去的少女手中,仿若一场无言的诀别。 “其实,真正封印了这把剑的,是你自己啊”女孩抱着锦瑟,伸手在半空一拨,像是拂动长弦一般,微微一动,就听见瑟声轻响了一下,那声音从遥远的时光穿越而来,轻易的动荡了这片时空。 树林里冲出一队兵差,在四周环视了一下,像是看不见一旁的两人一样,另寻了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这样就算是救了你了吧”女孩蹲在昏倒在地上的乐暖身旁,淡淡的道:“反正,会有人找你的。” ☆、残暖(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把剑中的,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他’而是‘它’。 不同于一般的剑灵,在长剑铸成之时就被给予了精魄,或者由万千血气凝结而出。相反,它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这把剑的剑灵,因为它并不强大,甚至,很寂寞。 剑灵从不需要这样的情感,但是对于寄居在剑中的它来说,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人相伴的。 这是本能一般的答案,但在以文字或是图样的形式出现在脑海之中的时候就会变得朦胧而遥远,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一般让它无法堪透,可望而不可及,这实在是一件很让它难受的事情,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甚至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它的日子也一天天过的乏味而漫长。 真正让它提起精神的原因,则是因为面前的这群小萝卜头的到来,当然,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它想了想,也是,谁让他们都是这个国家的皇子与皇女呢。 站在最前方的皇帝手里拿着香,正对着这件宗庙里的先皇的金身像三跪九叩,身后的小萝卜头也一个个有样学样,最大的也不过十岁,最小的却只有三岁,一个个也都跟着自己的父皇一样一板一眼的行着礼,有的还因为太小,记不住这些繁琐的礼节而将动作做的东倒西歪,一双双大眼睛也都按捺不住好奇与紧张,小心翼翼的抬着头往先皇的金身像上瞅,胆子大的还往它寄居的这把剑上看了一眼,又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样收回了视线,看着它忍俊不禁,觉得很是好玩。 它待在这件宗庙里每日受着香火的供奉,倒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可这些皇子皇女的出现却是头一次,往日也都只有皇帝一人来给先皇上香,着实无聊的很。 作为这个国家的护国神兵,早年与先皇征战沙场,浴血奋战,这才打下了合凤国的江山,却又在先皇逝去后被封进了这处宗庙之中,受着皇家世世代代的香火,可真要说来,合凤国从开国到如今才不到百年的时日,先皇早年也只是一个铸剑师罢了,当年天下大乱,他跟着乡友们一同起义,在起义当晚铸造了这把剑,取名‘龙游’,在长剑铸成之时,白日乌云遍布,夜里万里无星,便有游方道士言此剑煞气冲天,非大吉之人不可得,如若不然,天下万年难安。 先皇当时大笑三声,道:“此剑由我铸成,我自然就是那大吉之人” 游方道士却是不语,摇着头离去了。 许是一语中的,先皇执此剑在沙场上所向披靡,不出五年,就平定了四海,创下了合凤国的基业,然,晚年却也是手不离剑,朝堂之上,凡有一言不合者,皆是一剑刺死,此后,无论大小事,皆成了他的一言堂,百官人心惶惶,甚至各自府上都备好了棺材,每上朝时,妻儿都以泪洗面,百里相送,生怕这是最后一面。 连带着才子竟都不愿出仕,生怕做了剑下亡魂。直至先皇垂垂老矣之时,突然醒悟,开始派人去寻当年的那名游方道士,一年后,道士被请到御座前,遵先皇之命,封了龙游的煞气,使长剑再也无法拔出,更是差人送去了宗庙。 先皇含笑逝去,道士却有一语对新帝道:“此剑有灵,若是有缘者得之,可保合凤国六百年的江山……” 当时的新皇谨记此言,于是,便有了每年的宗庙上香,祭拜先皇的说法,却无人知道,新帝是为了龙游剑的认可,在不见龙游剑有任何变化之后,终于绝了心思,之后便将自己的孩子全数带来,好让龙游从其中挑选有缘人。 他想的很简单,当年道士既然说是可保合凤国的江山,那自然是从皇子皇孙中寻找,至于外族,岂不成了改朝换代? 不得不说,皇帝倒是想的美好,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祭拜结束之后,皇帝清了宗庙中的侍者,让皇子皇女们一个一个的进去,一人一炷香的时间,看他们谁能做这把剑的有缘人,保卫合凤国的六百年江山。 至于为什么会有皇女,皇帝却是打着试试看的念头,毕竟都是自己的孩子,试试也无妨。 而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却是不明白自己的母妃为何让自己百般的去讨好一把剑,纵然它是皇帝爷爷的灵剑,但也只是一把剑啊,这可要怎么讨好。然而宫里的孩子,总是会多太多心眼的,只是看着自己的母妃这样的重视,就已经知道这是可以在父皇面前表现的机会。 寂静的殿中,没了身边人的约束,这些孩子也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趴到香案上,看着放在明黄色锦缎上的龙游剑,小手不断的抚摸着,不懂的掩饰的小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贪婪于心计。 于是,在它的面前就出现了种种让它哭笑不得一幕,一个个都在许诺若是认可了自己,就会对它多好多好,将多少财宝与好吃的都给它,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想着它只是一把剑的问题,转眼就忘了一把剑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 更有甚者说若是不认可他就要使人熔了它,它听到这里的时候,在剑中笑的打滚,对于它来说这些话真正只能当作无聊之时的调剂,连一丝一毫的怒意也不会升起,且不论他是否有这个本事将它从宗庙里拿出,恐怕此言一出,那坐在帷幕之后的那人都会对这个皇子的未来,重新规划一次。 熔掉护国神兵?不得不说,这位皇子的但很大,甚至到了狂妄的地步,虽说还只是一个孩子,可一个孩子就有这样的心思,得不到就威胁,再深入一点,就是是成了不忠不孝,皇宫里可没有太天真的人,教出这样的皇子,与他的母族的权势大小可脱不了干系,这把剑可是关系着合凤国的未来,可容不得他这般放肆。不过这就不是它考虑的事情了。 最后,一柱香烧完后,小皇子也沮丧的出了门去,它也就只好无聊的等待下一个进来。 不多时,一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鹅黄的轻衫,白嫩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的漂亮,它有了点精神,打量着这个柔弱的小公主。 大概是,殿中太过空旷寂静,四周门窗紧闭还很有些暗,让她很害怕的样子,一路小跑到它的旁边,就抱住了它。因为这把剑太过沉重,她抱不动,就变成了她整个人都趴到了它的上面。 它不懂她在干什么,等感觉到她在颤抖的时候才知道这丫头可能是在害怕,怕黑? 她闭着眼睛,紧紧抱着怀里的龙游剑,心里是母后曾说过的话,龙游剑是把灵剑,虽然曾经煞气极重,但常年的香火已经将它的煞气驱散,而且长剑已被封印,无需担心。 其实,皇后之所以说这句话,无非是让她的孩子不要害怕,这孩子从小就怕黑怕太过空荡的地方,而这个让龙游剑认主的过程她又是知道的,只好安慰自己唯一的孩子,不要害怕,它会保护你,只要在它身边待一柱香的时间就可以了。至于其它,皇后倒是没有说过,她还年轻,一定还会再有孩子,若是男孩,就一定是太子,所以也就不像其他妃嫔那样处心积虑的让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被灵剑认可,反而是冷眼旁观,心下却在冷笑,若是像她们所言就能被灵剑认可,那也就不是灵剑了,还不如顺其自然。 所以,小乐暖就只是紧紧的抱着龙游剑在香案上趴了一柱香的时间,其间也只说了一句话:“母后说,你是灵剑,那一定要保护小暖啊,小暖不贪心,只要一柱香的时间就好,我,我害怕。” 它待在长剑之中,女孩软糯的声音传入脑海,甜甜的,带着因为害怕而产生的颤音,无奈了一下,真是个小孩子,这样的胆小软弱要怎么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啊,第一次的,它开始考虑他人的事情。 小乐暖抱着怀里的龙游剑,看着案上的那柱香一点点的燃尽,她慢慢松开长剑,想了想后,轻轻的在剑上落下一个轻吻:“谢谢你。”虽然觉得怀里的灵剑抱起来凉凉的,很舒服,但她也该出去了,于是,就放开了它。 它在剑中僵住了身体,那个轻吻落在剑上也就意味着落在了它的身上,它甚至能感觉到她唇上的柔软,香甜,明明害怕的手都是凉的,但偏偏唇是温暖的。 它看着她从香案上慢慢的往下走,却因为一脚踏空就向下摔了下去,那一瞬间,它化作人形将她接住,然后将一脸吃惊的她抱在臂弯里对帷幕后的人道:“就她了。” 帷幕里很久都没有动静,却在之后出来了一个侍卫,将两人从另一个门引了出去。 侍者端出一个托盘,将上面的一把与龙游相仿的长剑放在了香案上的锦缎中,又无声无息的退去了,门吱呀一声,又一个皇子走了进来,怀着忐忑的心往香案处走去。 那日,宫中再次传出,灵剑未择主的消息,那把剑依然在宗庙之中,众人失落之余却也庆幸,没有认主总比认的不是自己人的情况要好太多。 却少有人知道,乐暖的身旁多了一个叫‘槿啸’的侍卫。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8 章 帝王的恩宠从来都不是偶然,从那时起,长风乐暖就成了最得帝心的公主,皇后的地位也再也没有动摇过,即使她之后再也没有诞下孩子。 而槿啸也就一直陪着他的公主,这把剑也从未出鞘过,大概是当年一语成谶的缘故,槿啸并没有反对那道士封印这把剑,它甚至以身做缚,将封印又加了一层。 只是因为他的公主那么的胆小,她不需要面对那些血腥,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当年只是一个稚童的一个轻吻,就将他原本就是铁铸的心肠,被她轻而易举的捂热了。 其实说白了,他,或是曾经的它,都只是觉得太过寂寞。 有人陪着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一直到被他遗忘的所有都被那女孩一语道破。 他以前最想知道他从何处来,如今却成了束缚他的枷锁,他必须回去,他肩负着更沉重的东西,所以也就意味着,他必须……离开她。 那三王爷,如今那所谓的新皇,也不过是小肚鸡肠之人,他的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会发生鸟尽弓藏的事情再也正常不过,皇帝不应该有把柄与制约,所以这场寿宴也就成了清洗污秽的鸿门宴。 总该有人来当着这个替罪羊,那些被抓走的人,也不会在回来,都知道是无辜的,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帝王心术,新皇倒是融会贯通的很。 只是,正好被乐暖撞上了这场有来无回的宴席罢了。 而如今在这片树林之中,便是一场再也不见的告别。 “求求你,醒来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少女紧紧的抱着怀里的长剑,双肩因为抽泣而不断颤抖,明明是一如当年的冰凉温度,却再也无法让她心安,当年她差点摔倒时是他将她接住,但以后,纵是她摔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怀抱了。 乐暖抱着龙游剑,看着已经成死物的长剑止不住的痛哭出声,她早该明白,他为何叫‘槿啸’,龙本该麟爪飞扬,长啸四方,而他却叫‘槿啸’,禁啸!他终究还是为了她才甘愿画地为牢,以身为枷锁,封印了自己的所有,变成凡人。 只不过是因为,这条龙是凶龙罢了,既是凶龙,便会伤人。 原来如此呢。 可是她却不甘心啊,她抱着长剑坐在地上,双唇无意识的呢喃…… 槿啸哥哥,……小暖求你……醒来啊…… 小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了,父王不要了……母后不要了……连……槿啸哥哥你也不要小暖了吗? 求求你,醒来好不好,如果是小暖做错什么的话,小暖发誓,小暖会改的,真的会改的…… 小暖给你道歉好不好…… 对不起……父王 对不起……母后 对不起……槿啸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不要丢下我,你醒来啊……求求你…… 乐暖哽咽着轻声呢喃,抬头望着天空,双眸逐渐被绝望与死寂充斥。她将脸颊紧紧贴在剑鞘上,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 东方开始明亮起来,然后在遥远的山峦之后跃出了一轮红日。 天亮了, 那名女子的出现,突兀却又像是本该如此。 她坐在树上,娇躯半依半靠,打着一把画着水墨兰草的油纸伞,伞柄处坠着红色的流苏,衬得一只手越发雪白,青色衣裙掩住了一双绣鞋,似水明眸盈盈一转,就是万种风情。 乐暖冷漠的开口:“你是何人?” 其实是谁都无所谓,已经够了,这条命她不想再延续下去,为了保护她,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一个亡国公主,活下去不但是一份耻辱,更会害死更多的人,既然她都躲到这里了还被找到,那就在这里结束吧。 父王,母后,槿啸哥哥,小暖辜负你们了,黄泉路长,小暖会一一向你们赔罪。 对望良久,久到乐暖由最初的不甘与认命都化为浓浓的疑惑。 轻缘眉眼一展,笑道:“我只是一个卖酒之人,做笔交易如何,我带你离开这是是非非,让你一世安宁,你接替我守一座楼阁,酿一坛酒。” 所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不外如是。 乐暖闭了闭眼,苦涩的开口:“好。”本就只是以为一定会死才那样想,可如今既然能活下去,那么她就听他的。他说过,让她好好的活下去,那么她就活下去吧。 轻缘解脱般的轻笑,手中的纸伞微低,阴影掩住眉眼,遮住那双歉意的眸子,声音低了下去:“那么,先来为你酿坛酒吧。” 她是该歉意的,毕竟给她的一世安宁,真的只有一世而已。 她的目光掠过乐暖怀里的长剑,却没有说什么,这把剑由这个国家的开国皇帝所铸造,本就是为了杀戮而生,更是一铸成就有了魂魄寄居,这才有了冲天的煞气,此魂虽然不是剑魂,却也不同寻常,而且此剑还镇,压着这个国家的气运,现如今,魂魄离去,剑也就成了凡品,想来,这个国家的国运也不长久了。 那一天的午后,乐暖第一次踏进这栋楼阁,看着自己的酒慢慢沉入深潭,她看向轻缘:“你要离开?” 深秋的夕阳总有一种风烛燃尽,万事将息的荒颓之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乐暖觉的眼前的青衣女子像是能融化进这抹残阳里,然后消逝无踪,再难寻觅。 “是”轻缘转着折伞,笑了笑:“你以后就是这栋楼阁的阁主了。”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39 章 “在这之前,我想先回家去取一样东西,”乐暖没有问她会去哪里,她换了个话题。 没错,那是他们的家,小小的温暖的家。她答应过他,既然他答应的无法遵守,但是她答应的一定会。 “是什么?”轻缘问。 乐暖低头看着怀里的长剑,笑了:“是……一件衣服,我答应过一个人,事情了了,就穿着。” 如今,是她兑现诺言的时候,虽然他看不到了。 ☆、重稚(上) 这是一片荒坟,杂草丛生,刚下了雨,乌鸦在乱枝上嘶声叫着,更显凄凉。可头顶的天色依旧是昏暗阴沉的,显然又是一场大雨将至了。 不远处却有一簇灰烟升起,是有人坟前烧着什么。 乐暖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松软的泥地上,大雨刚过的土地湿滑异常,但她却走的很稳,一路走来,鞋底未沾半点泥泞。 忽然,风起了,乐暖抬起头,淡色的唇轻抿,连眼神也不再平静,她停下了脚步,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只瞬间就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树叶的边角在疾风的加持下利如刀锋,一旦沾身就会划出一道伤来。 乐暖手无寸铁,只得一一躲避,幸而在三千场阁主的眼中,这样迅如惊雷的树叶还是不够看的,每一处叶脉,每一道轨迹都秋毫可现,没有道理的,就像是在眼中自然而然的慢下来一样。 乐暖开始动了,脚下如同踩着舞步一般的轻松,前进的动作也毫不迟疑,前进的方向也没有丝毫的偏差。树叶越来越多,乐暖微微皱了眉,抬起手在半空慢慢的画出一个图样,指尖聚集着一泓水流,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渐渐成形,画到最后的时候,每增添一笔,风力就下降了一分,连带着树叶也不再有威势,最后一笔成型,风停了,漫天的树叶似飞雪一般飘摇落地,天色依旧昏暗,不远处的那个人影依旧在重复着烧东西的动作,仿佛刚才的狂风只是乐暖的一个幻觉。 但乐暖知道,这不是幻觉,三千场的阁主连梦都不会做,怎么可能有什么幻觉,她自嘲的笑了一下,继续往那个人影处走去。 走进了,才发现,他是在烧一本上的线拆开,一页一页的撕下来扔进火堆里,动作机械而认真,男人对乐暖的走进没有丝毫反应,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木牌上,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两个字,痕迹很深,每一个笔画都刻得极为认真,字的边缘平滑流畅,显然是被人经常的摩挲。 乐暖看着木牌上的两个字,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男人已经将手上的书烧完了,他坐在地上,目光定定的看着木牌,不发一言。 乐暖开始说话:“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在二十年前的一场战争过后,两军势均力敌,战场上无人生还,相互对峙的两个国家终于开始讲和,讲和的结果就是,以那场战役的地点为界,两国互不干扰,于是,那场战役的地点就成了无人管辖的中间地带,可是没人知道,在其中一国的军队里,其实还有一人活了下来,是个女孩,她是将军的女儿,因为将军夫人早产而死,便只好自己将女儿带在身边,那几年没什么战事,将军也就一直带着女儿,平日都是让跟在身边的乳娘照顾,几年过去,女孩过的日子倒也平稳,后来,战争起了……。” 在一场血战过后,黄昏如旧,但地上的鲜血却聚成了一条小河,无数的恩怨因死亡而消解,亡灵随着小河游荡,寻找着传说中的三途河,去冥府接受最后的评判。 而对于活着的来说,这里只是一大片死者的坟场,没有人会为他们来收尸,十几年后,黄沙掩埋,这就是所有的结局,无论生前是显赫还是卑贱,富贵或是贫穷,都被同样的埋到一起,终归,还是一样的。 安泽趴在一个尸体的身上翻找着可以换钱的东西,还有许多人和他一样,在这些尸体身上翻找着,这一代战争频繁,每家每户的大人早已被抓了壮丁,这样的边境,一但家里没了主事的男人,女子也早已在不断的操劳中早早死去,留下的就只有这些幼小的孩子,对于他们这些战争的孤儿来说,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也无地耕种,就只有偷或是强,但如今大家都是一样的穷苦,也没什么好偷的,就只有将目的打到死人身上来。 幸而这些当兵的还是有点值钱的物件的,只要将东西卖到镇上,就能有一口饭吃,这样想着,安泽的眼睛亮了亮,将一具死透的尸体掀开,然后愣了一下,他将那妇人的尸体摆到一边,将原本被埋在下面的女孩扶起,他刚才好像看到女孩的眼睫动了动,难不成还活着? 安泽小心的将手放到女孩的颈间,感觉到脉搏在跳动的时候,面上惊喜了一下,但随后就小心的望了望四周,见没有人看过来,就咬了咬牙,将今天找到的东西塞进腰间挂着的布袋上,然后将女孩背在身上,冲旁边草丛茂盛的地方窜了进去,他已经十一岁了,虽然因为常年吃不饱显得面黄肌瘦,但穷人家唯一的好处就是皮糙肉厚,为了生存,一把力气还是有的,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绰绰有余。 他不想让人知道女孩的存在,这些孤儿大多是些男孩,许多都过了十五了,因为穷也就自然娶不上媳妇,这个女孩这么好看,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后果可想而知。 安泽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哼,这可是他捡到的,要当也是当他的媳妇,于是,在这样的念头之下,他一路上都是避着人才跑回了家,将女孩放到破木板搭的床上,想了想又将自己的衣服都拿出来铺在床上铺好,这才将女孩放上去,自己就坐在一边的木墩上,看着女孩剔透的面容傻笑。 宝儿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屋内还有些微弱的光线让她能看清趴在面前酣睡的男孩。她皱了皱眉,想起父亲死在战场上,乳娘将自己埋在一群死掉的尸体之下,只留了一道透气的细缝,然后告诉自己无论怎样也不要动,后来乳娘被敌军杀死,压在了那道细缝上,她的视线就暗了下来,她握着拳,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动,不要动,过了很久,她昏了过去,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死,没想到,她竟然活了下来。 是他救了自己吗?宝儿看着面前的男孩,伸出手将男孩趴在床上的手臂推了下去,然后就看见他失去平衡滚到了地上,因为头磕在了地上而发出一声痛呼。 安泽抱着头从地上站起,本来因为被人搅了好梦而恶劣的心情却在女孩清亮的目光下变得欢喜起来,他凑到宝儿笑道:“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可就没有媳妇了。” 他笑的开心,因为天色暗下来就凑近了看她,心里越看越满意,心道,媳妇真好看,自己一定要对她好好的。 宝儿看着凑到面前的脸,或许是因为经常不洗脸而显得又脏又黑,可唯独一双眼干净清澈,里面是满满的欢喜与喜欢,一口牙在穿过窗子的月色的照耀下更加的白。 宝儿知道媳妇是什么意思,乳娘是军营里一个百夫长的媳妇,她见过那个百夫长在乳娘面前挠着头傻笑,然后将手上刚买的买的簪子给她,却得到乳娘一声嗔骂,道他怎么又乱花钱,可背过身去两人都是笑的。 宝儿面无表情的将凑到面前的脸推开,转身就要下床,安泽一下子慌了,他紧紧拉着宝儿的袖子,大声道:“你不许走,你是我媳妇,你不能跑了,晚上黑,外面会有狼的。” 他将宝儿拦住,急急地道,脸涨的通红,显然很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媳妇不见了。 宝儿不管他,下了床就要往屋外走去。 安泽见宝儿根本不理他,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松开拉宝儿衣袖的手,伸手抱住她的腰,大声道:“不许,我不许,你不准走,爹走了,娘也走了,你不许走,你是我媳妇,你必须陪着我,我不要一个人了。”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手下也没了轻重,手臂紧紧的箍着宝儿的腰,眼泪鼻涕都抹到了她的身上。 宝儿使劲的推了推他,她才只有六岁,根本推不开十一岁的安泽,男孩又哭的伤心急了,根本没看见她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依然是紧紧的抱着她。 宝儿扬起手,用尽全部的力气扇到了男孩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安泽终于捂着脸松开了她。 他也不哭了,只是疑惑的捂着脸看她:“媳妇,你为什么打我。” 因为刚才抱着宝儿,所以安泽一直是半蹲着,没了身高的优势,也就正好被女孩打了个正着。 宝儿没有说话,她继续抬手,安泽吓了一跳,却不知为何没有躲,像是要生生受这一巴掌。 也许在他心里,女孩打了自己,气就消了,就会留下来陪着自己了,所以,再被打一巴掌也没有关系,只要她不离开自己就好了。 可那一巴掌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宝儿将手放在男孩微红的脸颊上,轻柔的摸了摸,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疼不疼?” 安泽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笑道:“不疼,一点也不疼,”他笑呵呵的看着蹙着眉头的宝儿:“你,你不会走,对吧,你会给我当媳妇对吧。” 他轻轻扯了扯宝儿的衣角,放在脸颊上的小手柔软细腻,他都舍不得碰,自己的手这么粗糙,碰伤了怎么办。 宝儿没有回答他,她收回手,没有去看安泽失望的眼睛,只是道:“我要去那个地方看看。” 安泽见女孩不是要离开他,心里安稳下来,就道:“晚上天黑,而且有狼,不安全,明天好吗?明天我带你去。” 他说的很慢,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看着女孩的脸,生怕她不高心了,他知道那里可能有女孩的亲人,但是他们已经死了,那么多尸体,光是在晚上一个个翻找出来都不是他们两个孩子可以做到的,更何况,这个地方晚上经常有狼群经过,他倒不是怕那些狼,但狼是群体行动,若是以前,大不了拼着被咬一口,死了就死了,若是不死,说不准还会有狼肉吃,但是现在,他不想让女孩去冒险,她就待在屋子就好了,不管是找食物还是干活他都可以,不用她动手。 宝儿明白男孩的意思,就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她从小在父亲的教养之下,对生死看的很开,父亲也常说,他的手上沾了太多的血,欠了太多的人命,无辜的不无辜的,都死在了他的手下,指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以死偿还,这样也好,就可以去找妻子了。 也因此,宝儿没有哭,父亲母亲团聚了,是件好事,至于她自己…… 宝儿看着一脸忐忑的看着自己的男孩,这么在乎自己的想法吗? “你会陪着我,对吗?”她轻声问道。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0 章 安泽听到后,像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一般,一脸惊喜的抱住宝儿,不住的点头:“嗯,我一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永远吗?”宝儿看着眉开眼笑的男孩,喃喃道,乳娘死的时候说过,会有一个人在以后永远的陪着她,保护她,永不伤害她,所以,一定要活下去,不要害怕的活下去,即使如今一无所有,也要期待着那一天,因为……一定会有那一天。 她失神的想着,直到身体被轻轻摇晃,安泽焦急的呼唤:“小宝,小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你……你别哭啊,你不要哭好不好,我一点也不疼的,……你……你不要哭了。” 安泽手足无措的给她擦着眼泪,可眼泪却越来越多,只好又将她抱住,将她的头轻按在自己胸口,眼里满是疼惜:“宝儿,不怕,我会保护你的,永远不离开你。 男孩的怀抱是她现在惟一能感受到,并且拥有的温度,不同于乳娘已经冰凉僵硬的身体,是鲜活的,会动的。 她将头埋在安泽胸口,轻轻笑了起来,原来,不是一无所有啊。 原来,真的有这么一天啊。 ☆、重稚(中) 风吹草动,坟前跪坐的男人静默无言,只有乐暖断断续续的讲述,她站在一侧,声音轻柔却带着叹息:“……再后来,男孩帮宝儿埋葬了将军还有她的乳娘与乳娘的夫婿,宝儿就留了下来,男孩欣喜若狂,明明也只是个孩子,却一心一意的想让她过上好日子,他带着宝儿去了镇上,因为没有钱租房子,两人就住在一处破落的寺庙里。他开始帮别人打杂,赚着微薄的工钱,宝儿被他留在寺庙,对他而言,他会好好的养她,所以只要她待在寺庙里,这样就很好了,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乐暖弯下腰,手指轻轻滑过木牌上的两个字,转头对男人道:“执迷不悟的到底是谁呢?” 男人并不理她,他开始拔坟上的草,一点一点的,认认真真,脸上却是没有丝毫表情的,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像一潭死水,不兴半点波澜。 那时候,每到晚上,安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寺庙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幸福,开心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两个人互相陪伴着更好了,宝儿一边吃着安泽带回来的面饼一边心疼的看着他,她说:“我可以干活,你也让我去吧。” 安泽摇头,他的宝儿没吃过苦,她不会明白活在底层的人是怎样生存的,他在干活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几乎任何人都能使唤教训他,他不想让宝儿知道,他是那样一个卑微弱小的人,他想做她的依靠,尽管他现在,没有那样的能力。 那天,宝儿说:“安泽,我长大了,做你的新娘吧。” 安泽心里一颤,眼泪差点落下来,但还是别扭的转过头,不想让宝儿看见他那么丢脸的样子,他鼓着腮帮子,好半天才道:“那你要好好吃饭,不许再给我剩了,说了多少遍了,我早就吃过了,不用你留给我。” 宝儿弯眉笑了,她将脑袋埋进安泽的怀里,湿润了眼睛,道:“好,我会好好吃饭,然后长大。” 安泽总说自己不饿,可是每到夜晚却会因为腹鸣而跑去喝水的时候却不知道宝儿早已醒了,她只能趴在被子里咬着唇无可奈何的流泪。 她哽咽着声音,让安泽手忙脚乱,却又哭笑不得:“你,你哭什么,宝儿乖,不哭了啊……”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安泽点头:“嗯,不离开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还是小孩子的他们,还不明白,有一种力量,叫命运,无法反抗,无处可逃,比屋外的狂风暴雨来的更加猛烈,然后,逼着你全部承受。 你说呢?安泽。 在你的梦里,会希冀着什么呢? 不离不弃的诺言,到底给她的是希望,还是……一份绝望。 神佛不语,悲缅世人。 世间的是是非非,从没有人一开始就知道答案 是的,没有人,但对于乐暖来说,一切轻而易举,因为她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但对于她会隐藏所有秘密,直到……死亡! 人这个词,从来都是弱小,争斗,的代名词,真正可以敬畏的,只有鬼神。 这样的日子一点一点的过着,安泽也在不断的长大,他开始在一户人家帮忙照顾马匹,月银也比以前多了些,有的时候,他还会给宝儿带回一包香甜的糯米糖,两人也住进了租来的小屋中。 然而,宝儿却再也没有长大过。 她依旧小小的,正是六岁的模样,安泽只以为她长得比较慢,还笑着说,就算宝儿一辈子这样了,也是他的媳妇。 宝儿笑着应声,然后假装气愤的跑着追打他,安泽也配合的四处躲。 后来有一天,安泽是带着伤被人抬回来的,极重的伤,浑身的血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宝儿惊得差点昏过去。 带安泽回来的那几个人没见过宝儿,见她小小的,稚气未脱的模样,以为她是安泽的妹妹,就道:“你哥哥给刘员外家照顾马匹,本来照顾了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偏偏今天不知怎么的,那匹马突然口吐白沫死了,刘员外气的狠了,让人将你哥打了一顿扔了出来,哎,我们也是在外面给人干活的,大家看的不忍心,白日里不敢帮忙,只好趁着天黑,给抬了回来,你快给你哥找个大夫看看伤,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 那些人叮嘱了一声,就走了。 宝儿却慌了神,她走到床边,看着安泽浑身是血的模样,即使是昏过去了,也依然皱着眉头一脸的痛苦,这该是有多疼啊。 宝儿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父亲死的时候,她没有哭,乳娘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是,只是看着安泽这样昏迷不醒的样子,她却再也忍不住,为什么,不是说好了,永远陪着我,保护我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躺在这里,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啊。 大夫,对了,找大夫,安泽你等一下,我马上给你去找大夫。 宝儿抹了抹眼泪,夺门而出。 宝儿不知道大夫在哪里,只有抓住人问。 也许是运气太差,那个喝醉酒的男人拉着她的手不断往一处暗巷中扯的时候,她吓得尖叫起来,虽然是六岁的模样,可是她已经十四岁了,已经知道了很多,男人眼里的□□她看的清清楚楚。 这条暗巷很少有人经过,即使有人听到了宝儿的尖叫声也都是缩着肩膀跑远了,不是每个人都有热血心肠,人穷所以志短,没有能力去帮助,就会早早躲开。 底层的人,早已被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与家长里短磨尽了锐气,哪里会给自己再找麻烦。 宝儿无助的尖叫着,不断的挣扎,男人不耐烦,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到了小巷中去了。 月光隐在乌云下,肮脏的地面上,灵魂与肉体被分隔开来,一切都像最荒诞的故事,脆弱却又真实。 三千场内光线依旧黯淡,即使楼阁外是艳阳之天, 一切还不到可以揭晓的时候。 室内的黑暗与门外的光明被阻隔开来,分成了两个世界。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1 章 那片黑暗在酝酿着什么,只有每一代的阁主知道,就在他们的酒酿成之日,他们也会变成这个秘密的一份。 乐暖在闲暇的时候就会站在院落中的潭水旁,一手拿着木勺在给一丛鸢尾花浇水,然后直起腰,看着盛开的如火如荼的一大片蓝色,一张脸浮出笑意,漫上眼角眉梢。 时光静好,如坠永梦。 这是一场梦,希望……会有醒来的时候。 安泽醒来的时候,宝儿正坐在屋外熬药,他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宝儿就走了进来,她端着一碗药,见他醒了,激动的跑了过去,滚烫的药汁摇晃,险些泼到她的手上。 将药碗放到小桌上,小心地将安泽扶起,宝儿皱着眉头,眼泪在眼眶打转:“你的伤好重,我昨天请了大夫给你看伤,他说还好没伤到筋骨,只要按时吃药,就一定会好的。” 安泽被她扶起,他盯着宝儿,很久都没有说话。 宝儿头低了一下,又抬起头笑着说:“看着我做什么,你应该喝药了。” 她端起药碗,递到安泽嘴边,:“喝吧。” 安泽却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突然笑了:“总觉得,宝儿好像……长高了,我是昏睡了好几年吗?。” 宝儿端着药碗的手收紧了一些,然后偏头瞪了他一眼:“你若是真敢昏睡好几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还不快喝药。” 她知道自己长高了,若说昨天还是六岁的身高,那今天就有十岁了,她也知道了让自己长高的办法,但却一定不能让安泽知道。 幸好安泽也没有再问什么,见宝儿有些生气了,就笑了笑,然后就着她的手将一碗汤药喝完后,又睡了过去。 宝儿捧着空碗,愣愣的看着安泽的睡颜,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长高,那么,也没什么的吧,安泽已经十九岁了,她却是十岁的样子,她想做安泽的新娘,一直都想。 可是,她却是…… “可是,她却是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乐暖看着男人,突然说了一句。 男人依旧无言不语,连半个眼神也没有给乐暖。 那个醉汉的尸体是在那个小巷被人发现的,浑身皮肤灰暗泛着青白,听人说是被厉鬼吸干了精气死的,还有人说那天夜里听到了人的惨叫声,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却被传的煞有其事,半个镇子都人心惶惶,夜里都关紧了门户,不敢出门。 宝儿却无动于衷,她依然是每天照顾安泽,给安泽熬药,陪他说话。 安泽握着她的手,笑的很开心,说道:“真好,我没有死,我好怕自己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宝儿回握着他的手,说:“你不会死。” 安泽将她抱在怀里,说:“宝儿,我等我挣到大钱,你就做我媳妇吧。我会好好对你的。” 他抱的她那么紧,声音平稳,耳朵却通红通红的,身体还有些颤抖。 宝儿想起当年的男孩,明明比自己大好多岁,却哭着抱着她不让她走。 她拍了拍他的头,说:“嗯。” 我嫁给你,即使以后你会讨厌我,会怕我。 安泽的伤渐渐的好了起来,两个月后就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他总喜欢摸着宝儿的头,比比她的身高,然后傻呵呵的笑着说一句:“真的长高了,我就说,宝儿才不是有什么隐疾呢,一定是长得慢才对,现在可不就长高了。” 他笑的见牙不见眼,似乎宝儿能长高就是他最满足的一件事,可对于为什么那天一身伤的被人抬回来却不说任何,宝儿也不问,她知道他不想说,她也知道他以为自己不知道,那她就当作是不知道吧。 只不过,伤害安泽的人,她不想放过。 刘员外的死成了必然,同那个男人一样的惨状,死在了自家的书房。 安泽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很久,似乎是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宝儿将熬好的药递给他说:“生老病死,很正常。” 安泽虽然奇怪,却没有再问。 如果说安泽对于宝儿一夜就长高的状况是欣喜的,那么,镇子上的众人就是恐慌了。 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两个人,死状还是那样的凄惨,这足以滋生太多流言蜚语,他们住的地方也并不是远离人群,因而,宝儿这样怪异的现象就成了这些怪事的寄托,所有的谩骂与恐惧的眼神不留一丁点余地的如飓风一般刮进这间简陋的小屋。 然后慢慢的酝酿出巨大的波浪,将两人掀翻进幽深的海底,毫无半点同情与怜悯。 ☆、重稚(下) 那些人闯进小院的时候,是拿着火把与弓箭的,本应是宁静的黑夜却被火把割裂出一片光亮所凝聚的囚笼,喝骂声含着最尖锐的表达,此起彼伏,入耳伤人。 妖怪!呵呵,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她却知道,自己不是妖怪。 安泽将宝儿抱进怀中,抱的那么紧,没有半点犹豫,他冷冷的看着众人:“宝儿就是宝儿,她才不是妖怪。”他第一次发火,却是抱着被众人憎恶与恐惧的女孩反驳一个城镇的人。 无所谓众叛亲离,却也差不多了。 “安泽,我……” “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安泽将她推到身后,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今夜的一番折腾,让他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他疼的皱紧了眉,不断的喘息,但话语却是那么坚定:“你是人也好,是妖怪也好,宝儿就是宝儿,是我的媳妇。” 安泽并不傻,他其实很聪明,宝儿多年不长个,一夜之间长了那么高,没有人能比他想的更多,可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恐惧,而是欣喜。 她是什么都无所谓,从她答应永远陪着他,做他的新娘的时候,他就认定她了。 所以,他不想知道宝儿接下来的话,不想听她的解释,她是他的宝儿,就够了。 宝儿咬着唇看着安泽,含着泪点点头道:“嗯。” 安泽转头看着她,那双眼睛映着火光更加的明亮,他笑着说:“宝儿,我们离开…嗯……”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他倒在了宝儿的怀里。 胸口处透出的箭尖抹上了剧毒,他们要除去她这个‘妖怪’的心,如安泽胸口处流出的血一样,那么毫不犹豫的,至死方休。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2 章 “会袒护妖怪的,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杀得好,除了这个祸害,看那妖怪往哪里跑。” “说的好,大家一起冲上去。” …… 宝儿的脑海一片空白,她什么已听不见,她只觉得心如死灰,静静看着满手的鲜血,苍白了脸色。 小屋里安静非常,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安静到只有她一人的心跳声。 整个天地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宛如整个世界都已经死去,深沉的空寂将她深深淹没,连眼泪都无法流出的那份绝望,将心脏的温度一点一点蚕食,直至寒凉如霜。 许久,一声尖锐的宛如野兽咆哮般的哭嚎响彻在这个黑夜。 “快,快,妖怪发疯了。快用箭。” “快扔火把,烧死她,烧死这个妖怪。” 无数箭矢向她射来,火把也被投掷到屋子上,将茅草铺成的屋顶点着,一丝丝火苗顺着屋檐往下掉落,四周都是呛人的浓烟。 宝儿却不管不顾,她抱着安泽逐渐冰冷的身体,那一点一点降下来的温度,就如同当年乳娘压在她上方的身体,从鲜活到僵硬,最后,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动了。 都是骗子,明明说有人会一直陪着她,保护她,却都走了,都死在她的面前。 安泽……死了? 她不相信,他明明说过要娶她的,明明说过要永远陪着她的,怎么就死了呢? 他怎么可以丢下她,一个人就走了呢? 她明明那么拼命的长大,她还没有嫁给他呢。 “那个夜晚,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参与那件事的人,全部都死在了那里,宝儿带着安泽,就这样消失了。” 乐暖说完了,她偏头对那男子道:“你怎样看。” 男子动了动,终于抬起了头,他转着茫然的双眼:“什么?” 坟前的的纸灰中还残留着一点星火,最后渐渐的灭了个干净。 乐暖俯下身,伸手抚上男子的脸颊,声音轻轻的,尾音寂寥:“你怎么看呢……宝儿?” 男子垂下头,从面部到发梢都开始变化,一刹那间,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俏生生的脸庞,一双死寂的眼。 宝儿站起身道:“你为什么能到这里。” 乐暖道:“因为有人拜托我。”,她走到木牌前,将木牌推倒,脚下的土层一阵动荡,露出了埋在下面的尸首,正是安泽,分明没了呼吸,却面容红润,仿若沉睡。 宝儿也不阻拦,她甚至很平静的将安泽又抱了出来,道:“是安泽”。 乐暖点头,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因为这是安泽的梦,她能进来自然是因为主人的通融。若是不然,最先的那些树叶的攻击也不会那么简单的停息。 “他不希望你这样,你要知道,你已经死了,那场战争之中,其实,是真的无人生还。” 从那个乳娘身上刺进的长剑,早已穿过身体刺进了那个小小的躯体里,安泽其实什么也没有带走,他在一片尸骨之中搜寻的时候,就饿死在了宝儿的旁边。 对于无人照料的小孩子来说,会饿死是正常的。 可是宝儿却不甘心,她将安泽的刚刚出窍的灵魂囚禁,她想活下去,活下去,会有人疼,有人会喜欢她,永不会伤害她,一定会有那么一天,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即使一无所有,即使……是活在荒诞的梦里。 可是那个梦却并不美好,那是对他们两个不遵循生死定律的惩罚。 所以,安泽的才不想让她继续下去。 “我知道,”宝儿将脸贴在安泽的胸膛上,道:“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明明已经知道是梦了,为何他再也没有醒来,我想了很多办法,最后终于找到了梦书,难道,我烧的书是假的?。”她豁然抬头,眼眶微红。 “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醒来了,你就要消失了吧,就连在梦里存活都不可能,而是,彻底的消失。”乐暖看着已经燃尽的纸灰道:“梦书是真的,只不过……”她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道:“只不过,少了一页罢了。” 宝儿愣了一下,突然激动的朝乐暖扑了过去:“给我,求求你,把它给我。” 乐暖收回手,薄纸在掌中化成碎片,洋洋洒洒的落地,像是最细腻的流沙,从宝儿的十指间流散,没剩下任何。 连最后一丝光亮都泯灭的,是宝儿的眼。 “你还不明白吗?”乐暖低眸,看着跌坐在地的宝儿:“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轻而易举的破除梦书与你的牵系,除了它本身就不完全,还因为,安泽根本就不希望你以自己来换取他的存活。” 宝儿低着头,抱着安泽的身体,没有说话。 那梦书,竟是少了一页的,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页,她以为自己可以替换安泽,所以将梦书在他的坟前一页一页的烧掉,她的样貌也在一天天的变成安泽的模样,她的记忆也越来越混乱,大脑越来越空白,就在刚才,她终于烧完了最后一页,原以为安泽就要活过来了,而她也将消失在这场梦里,却不想,被眼前的女子一语惊醒,乱了心,清了神。原本就因为差一页而并不稳定的灵魂牵系又断了。 安泽,回不来了。 乐暖并不在意宝儿的想法,她有自己的目的,蹲下身伸出一指将宝儿的下巴抬起,她道:“想不想跟我做个交易?” 宝儿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可以让安泽活过来的交易,”乐暖继续蛊惑道:“当然,你也活着。” 宝儿惊愕的看着面前眉眼柔和的女子,朴素的嫩黄衣衫却穿出了与生俱来的高贵,秀面清骨,宛立云端,一双幽潭般深邃的眼睛正望着她,那里隐藏着另一个她永无法知晓的故事,另一份悲哀的真实。 即使,这份高贵她本人并不在意,那份悲哀也淡无踪迹。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3 章 “要我,怎么做?”她问。 乐暖道:“很简单。” 然后她就看见乐暖伸出手,手上出现了一个小巧的竹篮,里面是一簇簇洁白如雪的花朵,如同她本人一样的存在,干净出尘,宛如不属于人世。 她的感觉很对,乐暖早已不再属于人世。 “送你吧”声音底浅,语落便是一声莫名的叹息。 她一愣,鬼使神差的伸手接过竹篮,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到篮中的花朵上,忽然,她看见一点蓝色,她伸出手轻轻拨开上面的花瓣,视线凝住在竹篮的最下面,静静躺着一支蓝色的鸢尾花,在一片雪白中静静地存在着。 霎那间,她热泪盈眶。 是怜悯,还是希望。 她闭上眼睛,抱紧了安泽,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新生,连她也是。 渐渐的遗忘,渐渐的苏醒。 什么人在耳边不停的说着:“不怕不怕,宝儿不怕。” 宝儿是谁? 为什么要说不怕。 她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四周紫雾弥漫,突然,一条银白色的星河出现在眼前,看不见起点在哪里,也不知道终点,她走在星河中,发现有太多太多的人在这条星河中走着,他们面无表情的向前走着,步伐很缓慢,仿佛被束缚一般,无可奈何的往前移动着。 宝儿停住了脚步,她开始思索,这条路,通往哪里?她慢慢的回头,看见了往生。 从旁边突然伸过来了一只手,将她牵起,拉出了人群并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看着个头只到自己腰间的男孩,脚下顺从的跟着,一路跌跌撞撞,却半点不想反抗,只是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离那条洪流越来越远。 很久之后,男孩停住了,松开了拉着她的手转过身来,她看清了他的样貌,她并不认识,但却止不住不断下落的泪水,她蹲在地上哭的像极了一个孩子。 双唇张了又张,却不知自己是要说什么,是该叫谁。 只是心里的委屈越来越多, 男孩依旧不说话,看着哭成了泪人的她,无奈的叹了一声,伸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发丝,手很冷,但温柔如羽。 她终于将脸抬起看他,眼角还挂着泪,一噎一哽的,分外可怜。 男孩不禁弯唇浅浅的笑了,稚气的小脸上尽是温柔宠溺,那份温暖,他再次给了她。 冷漠是人性,温暖是人心。 世人教会了她前半句,后半句却是安泽用了他的所有让她明白。 泪水滑落,面前已经没了人影。 “安泽”她喃喃出声,没有错,这是安泽儿时的模样,在她最害怕的时候,男孩将她身上的尸体搬走,看到她的尸体时,眼睛亮了亮,正要将她抱起,却因为很久没有吃饭,体力不支,倒在了她的身边。 再也没有醒来。 她跪坐在冰凉的地上,双手捂着脸,无助的哭着。 怀中安泽的身体化作飞烟,随风飘远。 乐暖看着清楚,袖中的手指动了下,却又慢慢的收回。 宝儿依旧哭的可怜,随后双肩被拥入一个小小的怀抱,一声稚嫩却含着疼惜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宝儿不哭,宝儿是最好的女孩子。” 宝儿瞬间僵住,惊诧的抬头,止不住下落的泪水模糊着双眼,让她看不清眼前的身影,可那个声音分明是…… 一只小手抚摸着她的眼睛,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那么轻柔,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宝物,男孩清澈澄净的眼里是满满的柔情宠溺。 安……安泽,一双泪眼瞪大,努力看着面前的人,几乎忘了呼吸,是幻觉吗。 “是我,我来接你,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只这一句,便是最大的救赎,将她从无尽的黑暗的最深处拉了出来,宝儿愣愣的看着安泽,嘴角扬起,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儿,泪珠儿成串落下,:“嗯” 乐暖将手中的酒递过去,眼神清淡:“将这杯酒喝了吧。” 安泽:“宝儿快喝吧。” 她不再迟疑仰头饮尽。 只听见那嫩黄衣衫的女子轻轻浅浅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絮语,断断续续,亘古绵长:“这杯酒……名唤三千场,此一生……幻梦一场。” 将两人下一世的生命通过一杯酒接引到这一世,收取的代价就是那被抹去的一世,或者说,是被抹去的那个梦境,无论的悲伤的,欢喜的,都将不再属于他们两人。 而这一世过后,他们再次投胎转世时,便会一出生就会死去。 这就是她的酒。 有一个真实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一场持续了三个月的战争过后,在无数尸体之中翻找值钱的物件的男孩,将一个还有一口气息的女童抱回了家。 他总叫她媳妇,然后被女童追着打,却总也不改。 两人渐渐长大,男孩已经成了少年,他努力挣钱,买了一栋小院。 然后两人就成婚了。 后来,儿孙绕膝,两人也老了。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4 章 相伴着走在长街中,笑语低低,眉目温柔。 乐暖在长街的另一头缓步而行,神情从眉到眼都是宁静淡漠的。 孩童们欢乐的相互追逐,骑竹马,掷青梅,少年不知愁,让人好生羡慕。 这样的欢乐,是她再也回不去的美好,一朝梦蝶,再无苏醒之日。 大梦浮沉,不过三千场。 乐暖望着远处的夕阳,思绪万千,耳边似掠过一声释然的笑。 她想,还好,一切还不晚。 宝儿她已经明白,至于我…… 一生乐暖,母后,为我取这个名字的您是否也这样想,女儿……感激您…… 只这样看来,结果,似乎是好的。 那便当它是好的吧。 在那栋三层楼阁之中,乐暖已经在院中站了好久了。 乐暖看着手中的茶水,茶叶浮浮沉沉,脉络清晰,轻缘留下的茶,如今竟是那女子存在过的唯一见证,她突然觉得口中的茶水苦涩的厉害,难以咽下。 一旁的鸢尾摇曳垂落,凋零入土。 风轻云淡,花香清浅。 指骨如玉,无力的从桌面上滑下,乐暖闭上眼,侧卧在花丛中,面色苍白如雪,已是深睡不醒。 依旧是一场梦,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来做而已。 ☆、晚雪(上) 浮月山的雪万年不化,山顶更是寒冷非常,数百年来根本无人到访,因而今日突然出现的人就成了我关注的对象。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山顶,眯起眼打量着山坡上正努力往上爬的小家伙,唔,用人类的观点来说,他已经成年了吧,可真的太小了嘛,二十年的光阴,都不够我打个盹的。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山顶呢?我皱着眉头想着,不自觉的将手指塞进口中轻咬着。 可能是在长牙的缘故,我总想咬些什么东西,结果遭殃的自然是自己的手指了,好多次都咬出了血,疼的我又止不住的哭。 那个时候,彦焰就会一边骂我一边将自己的灵气渡给我一些,好让伤口快点长好,真是的,明明只是小伤,他倒是比我都紧张。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小家伙已经快要爬到山顶了。 他已经看见了我,包得严严实实的脑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正惊讶的看着我。 我皱眉,这是什么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哼,”我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家伙这样像是见鬼似的看着,我才不觉得高兴呢。 不想,我还没走上几步,头上系的发带就被扯住了,我一阵吃痛,叫了出声:“疼……” “啊,姑娘,姑娘,等……等一下。”像是被吓了一跳,小家伙抖着手松开扯我发带的手,红着脸,磕磕绊绊的开口:“是在下唐突,对不住姑娘了。” 我揉着还有些发疼的那处头皮,不满的回头瞪他:“你干嘛扯我发带,很疼的。” “我,我只是怕姑娘不见了。”小家伙被我的反应弄的不好意思,刚低下头却又抬起,红了脸道;“那姑娘你不要走,我……我以为姑娘是仙女,怕姑娘……姑娘……” 仙女?我眯眼,心中冷笑,却没打断他的话。 谁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把后一句说完,我听的不耐烦,干脆坐回了先前的位置:“到底什么事情。” 并非我不热心,只是彦焰在这三百年里不断的在我耳边唠叨,什么不可与凡人打交道,不许下山,好好修炼,最后一句……不许骗他。 这些话在我刚刚化形的三天内就已经倒背如流,甚至已经可以在彦焰又要说的时候替他接下去,然后看着他无奈的脸庞哈哈大笑。 也因为这件事,我对凡人没有丁点好奇,因为对我来说他们是和彦焰的唠叨挂钩的。 因为实在是不想听彦焰的唠叨,所以从不挑战他说的那些事情,三百年以来,我这么的听话,倒是让彦焰诧异万分,但更多的,是类似于一种欣慰与担忧的复杂。 但不想,我已经很听他的话,我不见山,山倒是来看我了。彦焰知道了一定又要说我了,明明不能怪我啊。 面前的小家伙见我坐下,不打算走的样子,放下心来,将厚实的帽子去掉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冲我作揖道:“在下景晴,是山下景家庄的人氏,因为叔父重病,便来山上采药,无意冒犯姑娘,只是牵挂叔父的身体,便只好拦住姑娘,想问问姑娘是否知道我要找的药在这山上哪里有。” 我晃了晃脑袋,听完他口中说的一长串,最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找药,问我哪里有?” 景晴点头:“我已经在这浮月山寻了好久了也没有找到,只好冒险到山顶来看看,姑娘是……哪里人氏?为何在这山顶。” 我笑,心道他终于问出来了,一个女孩子在山顶上,是谁都会觉得奇怪,也难得他这么久了才问出来。 彦焰一直让我不要轻信凡人,说他们表面纯良实则内心阴险,就算遇见了,问及身份的时候,也万不可将来历告知。 我又懒得反驳,毕竟这几百年以来,彦焰说的话大多时候还是挺靠谱的。 眼珠转了转,就想出了一套说辞:“我叫雪儿,家住在半山腰上,家里以采药为生,今天也是来山顶上采药的。” 因为山腰上的确有几户人家,气温也不似山顶这样严寒,是可以住人的,所以我也不担心他识破我的谎话。 景晴却比想象中的好骗,连半点疑惑都没有就相信了,道:“那姑娘也一定是对这山顶很熟悉了。” 我一抬头,就准备骄傲的说一句‘那是,没人比我更熟悉了’,可话还没出口,就僵了僵身子,到:“还好吧,也没那么清楚。” 不甘不愿的说着话,我在景晴没注意的时候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棵雪松。 这时候,有奇怪的声音从景晴的肚子传出来,我好奇的凑近他的肚子:“你怀里装着什么东西吗?它在叫啊。”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5 章 景晴捂着肚子,红着脸避开我的视线:“是肚子在叫,因为……我很久没吃东西了。” “哦”我点头,明白了,听山上的精怪说过凡人很麻烦,他们要天天吃东西,不然就会活不下去,跟只需要吸收灵气的我们完全不同,我看着景晴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几块圆圆的东西,这么看来,这真的是好麻烦啊,不管是去哪里都要背好多吃的。 景晴见我一直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就递过来一块:“给你” 我撇了撇嘴,正想表示自己才不屑于吃凡人的东西时,却一抬眼撞进了那双清亮的眸子,我竟像是鬼使神差一般的接了过来,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对着手中的东西发了好一会呆了。 我颇为无语的捏了捏手里硬邦邦的被叫做‘饼子’的东西,这个……真的能吃? 大概是我的表情真的太过扭曲,景晴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因为山上寒冷,所以面饼都有些冻僵了,但真的很好吃的。” 我忍不住好奇,就咬了一口,还没嚼出味道就吞了下去。 “那个……如何,虽然兄长说我做的很好吃,那……你呢?”他憋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很小心的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看见他眼中的期待,倒是对他一个男人会做饭这一点很感兴趣。 “你做的?”我努力去想象一个大男人做饼子的情景,虽然久不下山,可那些凡人说的,君子远庖厨我还是知道的,他怎么会做饼子呢?看他的衣饰也必定是富贵人家,那怎么还自己做饼子啊。 “是啊”他点头,有些忐忑不安的问“不好吃吗?” 我“……” 其实好不好吃我到没觉的,但我发现它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用来磨牙。 “你到浮月山是要找什么吗?”拿了别人的东西自然要回报一下,我一边往嘴里塞面饼一边问道。 景晴将包袱整理好,在一处突起的岩石上坐得端正:“我要找焚华草,据说在浮月山上有过,只得前来一试。” 焚华草?我又看了他一眼,拧起了眉,唔,我最讨厌这种热性的草药了,分明身处寒脉,却通体朱红,性如烈火,若长成百万年,更是有焚天之力,对于喜冰寒的我来说,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可我偏偏知道它在哪儿,毕竟……一座山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啊,还一见就是几百年。 “雪儿?怎么了吗”景晴问:“你是不是知道它在哪儿?” 我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找的”胡乱的将剩下的面饼塞进嘴里,冲他笑了笑,感觉牙又痒了。 景晴感激的冲我一点头,又说出门久了,要回家一趟,然后去城里的药店找找。 我自然是无所谓他去哪,倒是对他执意留下的的饼子很感兴趣,欢喜着接受了。 景晴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还问过我要不要随他一起,我自然是回绝了,就算我想下山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景晴最后走掉了,我转过身,抿抿唇看向一株雪松,狡黠一笑。 “彦焰,出来吧。” “为什么又被你发现了,我明明连呼吸都隐下去了。” 一角红衣从雪松后露出,随即走出的少年一脸愤愤不平。 我磨了磨牙,笑的得意,背着双手蹦跳着站到他面前,可依旧离他有一段距离:“你身上很烫,我隔着好远都感觉的到啊” 我看着他那身的如同火焰一般的红衣,又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他显然察觉到我的动作,手指曲起,却没有动作,只是道:“真的那么烫吗?” “嗯。” 我很干脆的点头,那时的我从无顾忌,,却根本没有想过一个身体可以那么烫的人,他的心也一定是火热非常的,是值得依靠的,可对这时的我来说,靠近他一步,就是让自己痛不欲生一回。 “小雪好残忍,”彦焰沉默了片刻,展颜笑着说了一句。 我撅着嘴道:“你才残忍呢,都说了我不会乱跑了,你还总跟着我,就这么就这么不相信我?” “那你为何要和他说那么久的话。”彦焰收了笑,眼神逐渐冷漠。 他的眼神定格在我手上的面饼上,绷起了嘴角。 我又后退了一步,实在是因为他身上的温度在不断攀升,往日里无论彦焰身上的温度有多高也不会波及到周身的雪,现在就连他脚下的雪地都开始融化,大概是生气了。 但我不明白他生的是哪门子气。 许是我无措的表情刺到了他,彦焰的表情阴沉了下来,道:“你再后退一步试试。” 他的语气强硬,神情也有些暴躁,我被吓住了,连声道:“你快冷静,快冷静……” 天哪,若是由着这个势头下去,以焚华草焚天灭地的能力,浮月山一定会成为一座火山,永没有恢复的可能。 他到底是怎么了,往日里就数他的脾气好,怎么今日就跟一个药筒似的,一点就着,而且我还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彦焰定定的看着我,最后终于露出一个无力的笑,收了周身的气势,道:“我不会失控的,你放心,浮月山是你最在意的地方,也是我们相伴了几百年的家,我……怎么舍得呢。” 我点头,你最好舍不得,不然我都没地住了。 彦焰扭头,像是在赌气,他道:“你以后不许再见那个凡人。” 我又点头,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自然是有求必应,他刚冷静下俩,我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那你将那些面饼扔了。”他继续道。 “可是……”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商量,毕竟难得有一个可以磨牙的东西,丢了太可惜了。 “你不舍得?”他提高了声调,眼神却黯了下。 我只好将面饼扔到一旁,地上的厚厚的雪,面饼又由布包着,也不会弄脏,我自然扔的干脆。心想等他走后就捡回来也一样。 彦焰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指尖一动,面饼顷刻间就成了黑糊糊的焦炭样。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6 章 “小雪要记得今天的话。” 我点头,看着不能吃的面饼,现在连渣子都没有了,心里有些无奈。 彦焰这才笑道:“小雪不许骗我。” 我心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但见彦焰一脸认真的又问了一边,只得点头道:“不骗你。” 彦焰这才满意,想了下说:“小雪,你是不是快要成年了。” 我一笑,张了下嘴给他看:“你看,牙快长齐了,虽说比你晚了近百年,但你以后也不许叫我小丫头了。” 想我三百岁了,终于要成年了,这件事真是睡觉都会笑醒的。 彦焰却似乎并不开心,声音不咸不淡的接了一句:“是这样啊。” 我无语半晌,知道他又不开心了。 ☆、晚雪(中) 我奇怪的道:“你不高兴?” 彦焰道:“自然是高兴的。” “高兴你还那个表情,”我哼了哼,背着手围着他转了一圈,最后肯定道:“彦焰,你有事瞒着我对吗?” “没有,”彦焰眼睛随着我的动作,嘴角牵起,笑着说。 我皱眉,他接的这样自然我都觉得自己想多了,可是,还是很不对劲:“彦焰。你知道吗?” “什么?” “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很红。”我指着他的耳朵,道。 彦焰下意识的去摸耳朵,却在我得逞的目光下收回了手:“小雪,你骗我。” 我笑:“你这么容易上当,就一定是有事瞒我,还不快老实交代。”我不敢凑近彦焰,就只好围着他转圈圈,一脸好奇的问着。 彦焰最怕我这一招,从来都是极不耐烦的就告诉了我,百试百灵。 但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彦焰只是看着我,摇着头就是不说。 我鼓着脸,开始胡搅蛮缠:“彦焰最坏了,总是让我听你的话,就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事情也和我说说,太狡猾了。”我有点委屈:“明明你让我丢掉景晴给的饼子我也丢了,我还没有吃多少呢……。” “你不需要那种东西,这对你百害而无一利。”彦焰理所应当的道:“而且,我让你不要和人类接触,你却当了耳旁风。” 又是这样,又不是我故意去与那个凡人接触的,彦焰总是怪我,明明我一直都在担心他会不会生气,都没有真的告诉景晴我的身份。 “我……”我咬牙,觉得委屈,冲彦焰大喊道:“彦焰最坏了,不理你了。” 我吼完一声后,不敢再看彦焰的表情,飞快的跑了。 惨了,今天我好像很不对劲,明明不想生气的,可我竟然对彦焰大吼了一声,这是第一次对他这样大声吧,完了,完了,彦焰一定气死了。 山顶的小屋里,我趴在床上抱着被子将脑袋埋进去,突然有些愧疚,彦焰一直都对我很好,我没有化形之前他就已经化形了一百多年了,他一直都守着我,梦勒莲一直都是天地灵物,却很少有见过成功化形的,只是因为它的灵气太过浓郁,往往不到化形就会被妖兽或是路过的神仙发现,成了他人的腹中之物,而我能这样平平安安的化成人形已经太过难得,其中彦焰付出了多少我又何尝不知,那个家伙,知道自己靠的太近,身上的灼热就会伤到我,所以一直都站的远远的,将自己的灵气做成一个大罩子为我挡住不断涌出的灵气,好让我在化形之际不会因自身气息不稳定而外泄的灵气不被其他人察觉,这样一来,就又是百年,当我以人形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分明都没了血色,那么脆弱,连身上的灼热都降了下去,我甚至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他推倒,可我当时却只是抱着他大声的哭,当时我嘴里喊了什么,现在都已经记不清了,无非就是一些‘笨蛋’一类的词语吧,这就是我与彦焰第一次真正以人形的相见,也是我第一次触碰到他的身体,后来彦焰的灵力恢复,我就只有离他远一点,他每强大一份,我就只能再远一点。 可他却不曾因为我的远离而有任何微词,就算我离他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可接受的范围。他总是陪着我,也从不因为我的愚笨而生气,一个法术我学了近百遍也学不会,他就会耐心的教我一百零一遍,他还会讲故事,我总是耍赖不修炼缠着他给我讲。 无论是见识还是资历,他都比我强,来自天性的懒散又让我懒得反驳彦焰给我列的条条框框,反正他说的做的都不会是害我,我自然也就随着他,三百年也就这样过来了,可没想到,今天还没到中午呢,我就对他发了一通脾气,现在却又拉不下脸去道歉,只好就这么一直趴着,心想彦焰过会儿气就消了,那时候我再去道歉好了。 这样想着,我渐渐的睡了过去。 我很少做梦,可是今天却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梦。 浮月山一片属于火的汪洋,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在死亡,然后化为灰烬,只剩下了彦焰一人,他穿着一身红衣坐在山顶,望着天空,那双眼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却什么也容不下。 我这才发现,浮月山上的天空灰蒙蒙一片,不似大雨到来,却像是在酝酿一场祸患。 然后,他转头向‘我’的方向看来,缓缓张口:“小雪,我将这天地都给你陪葬可好。” 不……不要,到底怎么了,彦焰你在发什么疯,什么陪葬?我还好好的在这里啊。 如同被制住了咽喉,我发不出丁点声音,彦焰的目光却没有在我身上停留,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忽然扬起一抹奇怪的笑:“不过,小雪你一定不希望我这么做。” 我当然不希望,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又到底在哪里,彦焰,你看看我啊,麟雪就在这里,你的小雪就在这里,你看一眼啊。 我急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更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彦焰没有再将目光移过来,他站起身,往天上看去,然后化成一道冲天的烈焰,渐渐的消失于无形、 我哭着从梦中醒来,一摸身下的被褥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可这样的梦又太过真实,一抬头就看见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给彦焰道歉,或许也只是因为在梦里他的神情是那样寂寞与绝望,让我也不禁为此而心疼起来。 出了门,我开始往彦焰住的地方走去,彦焰住的地方要远一些,所处之地温度也更高,平日里,我是不愿去的,今夜却因为那场奇怪的梦而心中不安,所幸去见他一面。 可我走到彦焰的门口却发现,他的屋里连一盏灯火都没有,我拍了拍门,没有人应声。 不会吧,彦焰真的生气了,他不理我了吗? 我静下心来,开始感受彦焰的气息,才发现,彦焰根本没有在屋里。 他去哪了? ☆、晚雪(下) 三千场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乐暖将木勺中的水浇到鸢尾花上,回头问道:“怎么了吗?” “她又遇见他了。”彦焰道,语气有些无奈,还有一些自嘲:“我提防了这么久,还是没用。” 乐暖用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溅到的水珠,走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这才缓缓开口:“纵然是逆乱时间,该相见的也是注定要相见的,至于其它,就看你要怎样改变了。”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7 章 “嗯,”彦焰点头。 乐暖想了一下道:“你不后悔这个决定吗?” “若是后悔,我就不会饮那杯酒。”彦焰推门离去。 乐暖叹息一声,看着石桌上的一把剑,将其抱在怀中,突然道:“麟雪,你果真了解他。” 无人应声,乐暖站起身走到潭水旁的桃花林前,伸手感受了一下面前的屏障:“再过不久,我也要进去了吧。” 微风吹过潭面,却带不起丝毫涟漪。 浮月山上,我蹲坐在彦焰的屋门口,托着腮看着天际,突然发现山下一片通红,我好奇的往山下望去,极好的目力让我轻而易举的看到了山下发生的事情,这就是做妖怪的好处,山下一处房屋失火,许多人都在救火,场面很混乱,我心道,这么大的火,里面的人怕是活不成了。 我无心去救人,他们的死活皆有定数,我自是不愿意给自己添一份因果,而且,就算我不顾彦焰的叮嘱赶到山下,以我的能力,除了以我的命与全部道行来换,没有第二种方法让那人活过来。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我又与他非亲非故。 我望着山下,游离的目光突然定住,那人已经烧得全身焦黑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来,我愣了愣,竟然真的认识,那竟然是昨日才认识景晴。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算不上难过,却是觉得无奈的很,人的命真的很脆弱,脆弱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我记得他还说过要采摘焚华草,还嘱咐过我帮他找一找,虽说我知道焚华草在哪,却不可能帮他找到,因为我不会去伤害彦焰,也就注定了,他是找不到的。 可是,却不想,只隔了一夜,他就死了,真的是只能让我说一句世事无常。 我没有去理会山下的动静,靠着彦焰的屋门睡了过去。 太多太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像一场梦,又像是曾经的真实, 彦焰在第二天清晨回来了,将我叫醒,笑着说:“怎么睡在这里,平日里不是最难离开你的被窝的吗?”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松快,像是舒了一口气,将积压在心底的烦心事统统处理的轻松。 我揉了揉眼睛,睁开眼,道:“彦焰,陪我玩。” “好”一口答应,温柔如水。 “以后也要一直陪着我,不许再像今天一样离开我了,我昨天找不到你,山上都没有你的气息,我就只好坐在门口等你。” “好,以后都不离开你。”他笑:“再过不久,我的修为就会突破,这样就会压制住外泄的热度,你以后,就不用离我太远了。” “那太好了”我拍手道:“那你快修炼吧,不,先陪我玩。” “嗯,今天玩什么,猎雪兔吗?” “好,就这个。” “输了不要哭。” “哼!” “你啊。” “彦焰,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浮云山一片火海,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在,只剩下你一个。” “是梦罢了,别去想它。” “也对,不想它,我不会离开你,丢下你一个的。” “……好,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浮月山今年的雪到了深冬也没有落下,这是彦焰毁掉浮月山的前一天,这山上也终于迎来一个客人。 乐暖抬起双手捧起脚下的白雪,看着那一片片洁白在掌中融化,平静哀凉的眸子有了几分清亮,粉嫩的唇瓣微微开合,白嫩的小脸上也有了浅浅的红晕,却少有笑意,也或许,是再也难发自内心的笑了。 “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伴着雪花传入乐暖的耳中。 眼中的清亮消失了,乐暖收回手,淡淡的点了点头,一身暖黄色的衣衫在雪中宛如阳光的碎屑,纤弱的却又有几分倔强。 麟雪斜倚在榻上,侧头看着面前从未见过的女子,原本红润的双唇变的再无半点血色,声音纤细如棉絮,仿佛下一刻就会蹦断似的,但还是笑着开口说:“原来阁主是女孩子啊。” 虽是这样说,却又像是早知道一样,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诧与疑惑。 “我啊……做了一个好美好美的梦,”麟雪看着床幔,神色越发温柔明媚,“梦里,下了好多好多雪,整片大地都是银白色,干净的很,唔,还有一个少年,可是……梦的最后是什么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她的眼睛好看的眯起,神色倦懒的像一只猫,缓缓的呢喃道:“我真傻?怎么会对他一见钟情了呢?” 乐暖没有接话,景晴与麟雪的相遇,是缘,还是一场孽缘。 只是一次相见便喜欢上了,无法自拔,不可理喻。知道景晴是为了受重伤的叔父才来浮月山寻找焚华草后,甚至去求彦焰要了一小瓶血,也便是焚华草的汁水,彦焰那样宠她,百般撒娇之下,又有什么是不给的呢? 只是,却想不到,景晴的叔父是一个炼丹术士,得到传说中的焚华草竟也不急着治疗伤势,而是挑拨景晴去诱麟雪下山,还断言出焚华草早已化为人形。而这叫雪儿的也一定是难得一见的灵物化成的妖怪。 景晴儿时父母便被妖怪所害,得叔父收养才成长至今,自然不会对妖怪有丝毫恻隐之心。 可怜麟雪满心爱慕因这妖物二字,便被他毫不留情的出卖。 欢欢喜喜的随他下山,却被囚在炼丹室中,也让她明白,人妖殊途,又怎会有人真的相信一个妖物的感情呢? 被符咒贴住的铁牢一但触碰就是一身的伤,她不断的去用身体去撞击铁牢,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如愿。 她终于冲破了铁牢,但同时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 景晴的叔父一甩手上的道符,将符纸圈到她的手腕处,道:“妖女,这道符纸上用朱砂写了你的名字,你以为,你真的逃得了吗?” 她看着站在一边自始至终未看她一眼的景晴,气的笑了起来:“你真的以为我告诉你的是真正的名姓吗,那人宠我,护我,他叫我小雪是因为宠溺与那份我一直视而不见的喜欢,而你叫我雪儿却是因为咒缚,因为梦勒莲,因为焚华草,因为要修道长生,呵,好好好,好得很。我当真是瞎了眼蒙了心,才会助你取得焚华草,还因此让他添了一处伤。”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8 章 妖怪的名字,本身就是最短的咒。轻易不能告知他人,若不是极其信任,是不会说出的。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一开始那么喜欢他,在心底,竟也是不信任他的。”麟雪咳了一声,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她轻而易举的撕掉手上的道符,看了一眼,已经震惊,既而开始恐惧的两人,无力的闭了闭眼,拖着伤残的身子,回到了浮月山。 彦焰那时的表情,她永远也不想回忆。 那么愤怒,那么绝望。 他却连靠近都不能。 那天,彦焰一人下山,带着满身血腥回来,她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不想问,她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麟雪道。 乐暖眼中有一瞬的悠远,只片刻就又转为平淡,再无半分波动:“乐暖,复姓长风”。 “长风乐……暖”,麟雪念了一遍,最后一个字在唇齿间转换了一个柔软的音调,她抬眼冲她笑,“乐暖……,是个好名字呢。” 浮月山千里冰寒,见不到那份炽热,又何处有暖呢? 她早就不在期望一份暖意了,太烫了,她哪有资格去承受,几百年的陪伴她一生辜负,是她对不起他。 “彦焰在屋外,对吗?”麟雪问。 乐暖将紧闭的窗户打开,冷风灌入室内:“嗯,很远,很远的地方。” 两个很远,那就是真的远的都看不见了吧。麟雪弯起唇角,无奈的道:“帮我一个忙,好吗?” 乐暖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点了点头。 山上的风更急促了一些,像是无声的催促。 时间不多了,很多话,就只能简短一些。 麟雪看着窗外,忽然笑了:“要下雪了。” 乐暖回头看去,果然,好大的雪,宛若鹅毛。 “真好,我在最后还能见到,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很漂亮吧,我等了好久了呢”麟雪道。 “三千场,到底是什么?”乐暖看着她问。 麟雪一愣,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是酒啊,阁主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是这样吗”乐暖呢喃道,她没有忽略麟雪脸上的不自然,但她什么也没问。 大雪压山,就这样下了一夜。 在清晨的时候,麟雪才再次开口:“三千场,是一个巨大的局,命中注定的人,谁也难逃。” 麟雪大口大口的喘息,目光紧紧的盯着乐暖,伸出的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还是垂落了下去,浮尘入土一般,悄无声息,再难动静。 室内静默无声,乐暖却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静静的消失,徒留一室清寒,再也不复当初。 是一个巨大的局吗?可麟雪你又可知,身在局中的人,早已忘了怎样逃。 乐暖走过去,坐在床畔,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嘴角微微牵动,想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却没有成功。 这么久了,她竟连笑一笑都做不到了,但总算声音还是温柔的,指尖一点点擦过麟雪微凉的发丝落在她冰冰凉凉的脸颊上,轻轻的说:“做个好梦吧。” 不断流逝的时间卷袭着初生的晨光迎来新的一日,乐暖低下头,坐在塌上的身影越发显得单薄哀凉,悬在半空的手的下面,是一层白雪,其中埋着一朵莲花,三十六瓣,片片晶莹如绝好的古玉,带着无人破解的曾经,婉转成迷。 乐暖忽而眨了眨眼,抬头向窗台望去,寒风将半闭的弦窗推开,飞雪飘摇落进,洁白如花的,是花的的碎片。 梦勒莲,最纯净的雪中才能孕育而出,她果真是雪的精灵,曾经伴雪而来,现在,自当随雪而去。 而这时,隆冬里的第一场雪已经下了许久了,毕竟,也来了太晚了一些。 纷飞大雪,举世安宁,举世……干净。 而在屋子很远的地方,彦焰站在那里,麟雪虚弱的厉害,他身上的灼热只会比平时伤的她更深,所以他只能站远一些,再远一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远处房屋的屋檐,连靠近都不能。 这场雪下了一夜,雪停的时候,彦焰再也感觉不到麟雪的气息了。 他身上的开始暴躁起来,麟雪不在了,那这浮月山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些人类,该死! 这一切,都毁灭了才好。 火海舔舐山峦,一切都在毁灭。 彦焰坐在山顶,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女子道:“你来做什么。”三千场的阁主,合该有这种视脚下熔岩如平地的本事。 乐暖道:“若是可以逆转时间,你可愿意?”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49 章 “真的?”彦焰上前一步,气息又灼热了一分,连空间的烧得有些扭曲。重来一世,他一定不会让麟雪与景晴见面,他一定不会让她下山,这样的话,结局就会改变。 乐暖伸出手:“只要你饮了这杯酒。” 彦焰毫不迟疑,一口饮下,交还酒盏时,却疑惑道:“怎么没有味道。” 乐暖微笑,看着彦焰在下一刻倒在地上,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朵雪白的花放到彦焰胸口,一直看着它融入彦焰的胸口,喃喃道:“因为,本来就是水啊。” “梦勒莲,也称作一世莲,人生如梦,便是如此。它可以让人在梦中就过完一世,并且达成所愿。”麟雪对乐暖道:“阁主可否帮我这个忙?” 乐暖点头。 麟雪这才道:“我欠彦焰太多,所以,希望阁主在我离去之后,将梦勒莲交给他,只是别让他知道。” 乐暖微闭双眸,最后,说:“我答应你”。 过了许久,天上竟然开始下雪,熔岩停止流动,残余的温度与飞雪交和出奇特的声音。 浮月山要回到以前的冰雪覆盖,怕是还要过个几千年,乐暖这样想。 这场生意,她什么也没得到,连给出的三千场都是假的,亏本了。 ☆、修痕(上) 是夜。 赵毅一身黑袍,风尘仆仆的停在一家客栈的门口,身下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乖顺的站着,也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他按了按背在身后的包袱,在触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后轻松了一口气,疲倦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坚韧之色,将一张平凡的脸衬的冷峻了几分。 原本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的小二听到门外的声响立刻迎了过来,脸上还有一点睡眼惺忪的样子,却也已经扬起习惯性的笑脸。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言罢,不等赵毅开口就殷切的牵过马向旁边的马棚走去,嘴里就又开口说道:“小的多说一句,您别介意,这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看您这样子想必也是赶了不少路,不瞒您说,这里临着边塞,方圆十里只有我们这一家客栈,您还是住上一晚吧,也好解解乏,明日一早再走,也不耽误什么功夫不是,若您真的着急赶路那就当小的嘴欠,你也就听着当玩笑乐呵乐呵如何。” 整段话说的滴水不漏,不显的过于殷切,也不会显得太客套。 做这行的,整日迎来送往,早就有了独一套的说话方式。 话说完,小二已经安顿好马匹走了过来,冲赵毅一脸良善的笑着,弯着腰抬手将他往里面请。 赵毅抬眼多看了一眼那小二,普通的粗布衫,低眉顺眼的模样,从外表看,再平常不过。 赵毅压下心里的那一丝不安,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住店” “好嘞。” 小二应了一声,招呼他坐在大堂里,又笑着问:“您都要些什么饭菜,小的让厨子尽快做着,就算赶路咱也不能饿着肚子啊。” “随便来点。”赵毅扔下一块碎银说道。 等那小二拿着碎银点着头走开了,赵毅才打量起客栈里面,靠近门口的是柜台,旁边是二层的楼梯,楼梯的的后面一片应该是厨房,门口用布隔着,隐约能听到炒菜的声音,剩下的,就是这个大堂了。 赵毅在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大堂里还在喝酒吃饭的的几桌,一共十三人,靠窗的有两桌,一桌两人,另一桌三人,那两人似乎是夫妻,皆是农家打扮,赵毅耳力极好,听见他们在商量着收成,心道这两人不必在意了。 而那另一桌的的三人更无需担心,划拳喝酒,个个满面油光就是打着酒嗝还在喝着,地上的酒坛子摆了五六个,只一会就全倒了,嘴里还嘟囔着与塞外的货物往来,料想是商贾,也不用担心。 赵毅低垂着眼,手中的茶一口也没碰,他轻敲着茶杯底部,眼底闪过精光,如此一来,十三人去了五个还剩九个,九个…… 余光一扫,角落里的桌边只有一位女子在静静坐着,脸隐在阴暗处,看不清样貌,但身段窈窕,捧着杯子的手纤细好看,白净柔弱,显然并不是握剑的手,也没有因为用毒而特有的青黑色,想到此处,赵毅不再看她。 剩下的八人,皆是男子一桌四人,一桌三人,一桌一人,都在喝酒吃菜,偶尔的谈话声也都压的很低。 “客官您的菜来了,”小二将几盘饭菜放到桌子上冲他道,说完就招呼其他人去了。 赵毅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开始吃菜,身上的包袱早就被他放在腿上用左手护着,片刻不离。 他每道菜都尝了一点,其实却是用袖中的银针顺着筷子在菜中搅动了一下,见银针无恙才真正开始吃起来。 那银针极细,再加上他的动作很是隐蔽,就算有人坐在旁边都不见的能发现。 一顿饭,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吃完, 月升中天,赵毅抱剑侧卧在床上,眼睛盯着门口脑袋却在发呆,包袱就放在枕头边上,一抬手就能摸到。 房间的大门被他用柜子顶着,不管是谁,只要推门就一定会发出声响,端的是万全准备。 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变故,赵毅终于决定开始闭眼睡觉,心中苦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一惊一乍的了,这样想着,睡意渐浓,意识慢慢模糊起来。 一个月前,天下各处的有志之士都开始因为皇帝昏庸而四处揭竿而起,反抗朝廷的压迫。 也是那时候,赵毅第一次见到这消失了四百年之久的明帝之玺。 已经如同传说中的存在,却到了他的手上。 这方玉玺,相传是两千年以前,最早的一个统一了四海的王朝建立时,开国帝王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整块玉石,经琢玉师向阳子刻了整整一个四季,才在那位开国帝王的登基大典之上献上。 其上是一条踏云吐珠的祥龙,分明是由白玉雕成,却仿佛有着鲜活的生命,只等那一声惊雷,就会遨游于天际,拯救苍生于水火一般,而在其下的四壁,却分别刻上了四季风雷,五谷大地,人畜兴盛,天下一统,而在下面,便是四个古篆大字————天下为明。 而那开国帝王也就被后世之人成为,明帝! 此后,明帝之玺变成了皇权的象征,那个王朝在后来变得没落,明帝之玺也不见了踪影,乱世起,群雄争霸,八方硝烟,碧血连天,之后便又是一个太平盛世,明帝之玺也就出现在了下一位开国帝王的御案之上,后有人道,明帝之玺只追随贤明的帝王,只有得到帝玺的君王才能真正让万民归顺,本是空穴来风之语,却绘声绘色。 于是,每次王朝交替,便成了一个帝玺的争夺之战。 一直到四百年前,帝玺再次失踪,这一次,却真的没有再出现过。而随之建立的越国也渐渐在一代不如一代的昏君□□之下失尽了民心。 前天夜里,赵毅被越国的相国叫进了书房。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0 章 赵毅在从自家主子手上接过明帝之玺时,心底的惊讶与激动险些让他在主子面前失了仪态。 原来帝玺所谓的失踪只是哄骗世人的说法,真正的帝玺却是被历代相国代代保管,只因为越国开国帝王在得到帝玺时已经垂垂老矣,而太子却只能算得上中庸,毫无建树。至于其他皇子,不提也罢…… 于是,他便将帝玺交于忠于皇室的相国保管,言道,若是太子登基,可使四海升平,百姓生活富足,便将帝玺给于太子,想来那时,也不会辱没了明帝之玺的名头,若是不然,便……取而代之! 执有帝玺,取而代之的过程也会容易些,只是在之后,还望给那时皇帝一个闲散王爷的职位,这便够了,至于以后,便不去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这样也无法寸进,也活该被占了皇位。 越国的开国帝王这样交代之后,就驾崩了,哪想那相国也是个忠君爱国之人,早年随越王一同征战,才有了如今的越国,一腔心血早已付诸到越国朝政之上,莫说那太子还只是平庸,便是昏庸,也只会更尽心尽力的扶持,然后规劝罢了,又怎会想着谋朝篡位。 也是那太子登基后所做之事太过不尽人意,这帝玺也就一直留在了相国府,当时的相国含憾死去,其后的相国也就接着等待一个明君到来,希望他能为越国造福。 这样的信念也就一代又一代的接替下来,四百年过去了,帝玺从世人眼中也就消失了四百年之久,而从越国依旧没有被取而代之就可以看出,如今的相国依旧谨记着祖辈的遗训,只是最初的信念还剩多少除了相国本人,没人知道,等待一个明君的出现然后献出帝玺的信念有没有变质也没有人知道。 但它现在出现在赵毅面前,也就意味着,隔了四百年,终于要做出一个决断了。 是继续忠诚,还是另择明主,或是……取而代之! ☆、修痕(中) 半夜里,赵毅被一阵柜子轻轻挪动的声音惊醒,他按剑起身,抬手将放有帝玺包袱挂在了前胸的位置,本就是和衣而睡,到也用不着收拾,下床后,便警惕的看着正在慢慢移动的房门,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慢慢的往窗户处移了过去。 这是二楼最边上的一个房间,倒也方便他逃离此地。 过了不久,木柜移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赵毅依旧没有动作。 最后,门外面的人似乎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已经暴露,也就不再磨蹭,而是直接开始撞门,木柜被门撞得哐当作响。 赵毅轻轻的打开了窗户,在房门被撞开的一瞬间从窗台上跃了下去。 不知道来人有多少,冒然迎敌,不是明智之举,况且,主子交给他的任务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帝玺交于守在塞外的少主子手中,既然已经天下大乱,不可改变,倒还不如让如今的相国府做那起义之军的领头,若是相国称帝,也还能给如今的皇上一个好的结果,而不至于被叛军用来祭天。 赵毅对主子的这些话不敢有其它意见,亦不愿去猜测这些话之后的意图,少主子在两年前就已经挂帅出征了许多次,皆是凯旋而归,越国的民心自然也是向着他的,而之后又主动去边塞的苦寒之地,更是让百姓动容,如今看来,边塞之地,山高皇帝远,这两年也已经没了战事,守卫边塞就成了另一种程度的养兵。 为谁而养,养来何用?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赵毅一手抓紧护在前胸的包袱,一手提剑闪身躲开一道从身侧击来的长剑,脸色变了变,原来窗子之下,早已有人埋伏。 见赵毅已经知晓自己的位置,那人也不再躲在暗处,反而直接一剑刺了出来。 赵毅转身回了一剑,脚下一转,险险的避开了刺到腰间的偷袭,正是撞开房门的两人,刚从窗台跃了下来就给了赵毅一剑,也幸好赵毅反应灵敏,不然这一剑就会落到他的腰上。 一共三人,正是赵毅先前注意过的一桌。 三人都没有用东西遮挡面部,也许是他们认为赵毅一定会死在今夜,遮与不遮已经没有必要。 赵毅可不会这么想,他不能死,他一定要将帝玺保护好,然后交到少主子手中,最重要的是不能被这些险恶用心的人得到,赵毅在这一个月里杀过很多和他们一样的人,剑法套路都殊途同归,显然是一种身份,再加上赵毅从那些人身上搜出的令牌,很容易就知道,他们都是为一个人效命。 康乐侯! 先皇亲封的异姓王,本来是因为在刺客暗杀先皇的时候救驾有功,便封其为康乐侯,赐了康乐侯府,同相国府一样,世代世袭官职,然而此任康乐侯,当年的小侯爷却比之如今的昏庸帝王过之而无不及,越国百姓谈之色变,实在非明君所选,真的就只能叹一声虎父犬子。 只是赵毅不明白,康乐侯又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上带着明帝之玺呢? 若是他早知帝玺是在相国府存放着,绝不至于现在才派人来夺取帝玺,那么就是在自己拿到帝玺的这段时间。 赵毅皱起眉头,干脆问道:“你们怎会知道我带着帝玺。”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举剑,然后将赵毅包围在中间,当先一人冷笑:“你以为,相国府上没有我们的人在监视?” 原本只是用来掌握相国府上的消息,却没想得到了帝玺的所在。 那老相国也真是藏得好,若不是派出的探子一身好本事,只怕在靠近相国府书房的时候就会被重重机关给射成筛子,又怎么能听到这样的秘辛。 虽然,那人在传出这件消息后,就被相国府上的人察觉,如今早已是身首异处。 赵毅听到此话,叹了一口气,握剑的手掌开始蓄力,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铜墙铁壁的相国府竟然也能潜进探子,难怪这一路,追杀抢夺的侍卫还是杀手就没有断过,原来是后面有人在操纵。 “而且,你还是放弃挣扎吧,我们人多,你乖乖的把帝玺交给我,兴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不可能,”赵毅断然开口,倘若只是三个人,他还可以勉强一战。 言罢,提剑冲了上去,这种时候,自然先下手为强。 四个人很快再次缠斗在一起,这三个人似乎分配好了,两个人用来牵制赵毅,一人用来偷袭,并伺机下手抢下包袱。 几个回合下来,赵毅已经受了几道伤,但依然抓着胸前的包袱,勉励对抗着。 三人之中,其中一人见势不妙,这样下去就算他们能得到帝玺,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这样想着,便瞅着赵毅在反击之际,窜到赵毅身侧,一脚踢起地上的沙土往赵毅的眼睛处扬去。 尘土入眼,赵毅一时失措,被找到了破绽,一剑凌空而来,从他的胸口处刺了下去,剑刃也随之划破了包袱,赵毅只觉得身上一轻,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弯腰向快要落到地上的帝玺伸手捞去,可即便如此,帝玺还是在地上磕了一下,然后才落进赵毅手心。 赵毅闭着双眼,长剑在周身迅速的划了一圈,将已经伸过的几双手逼了回去。 他单膝跪在地上,长剑点地,撑着身体,一手将帝玺抱进怀中,胸口的血染到将白玉质的帝玺上,赵毅的声音更加冷淡:“有我在,你们别想拿到它。” “敬酒不吃吃罚酒,”其中一人啧了一声,突然对着赵毅的身后道:“你们还不快出来,这家伙难缠得很。” 赵毅一惊,竟然还有人。 声音落下后,从赵毅身后客栈墙壁的拐角处又走出了四个人,正是坐在一起的那四个人。 赵毅脸色微变,一共七个人,都是高手。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1 章 他并非妄自菲薄之人,却真的清楚,自己并没有把握在护着帝玺的同时,还打过这七个人。 左右也会是死,但帝玺绝不能给他们。 既然如此…… 赵毅站起身,长剑横于胸前,转身退了几步,七人见他已是强弩之末,竟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拦住客栈后院的出口。 赵毅将怀中的帝玺取出,他沉声开口,语调极慢极慢:“这就是你想要的明帝之玺,” 对面的七人人瞬间激动起来,向前冲了两步:“交给我们.” 赵毅突然扬唇一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在这个位置吗?” 七人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全都提剑向着赵毅逼进。 “因为,我身后,有一口井。”赵毅道,然后,他抬手毫不犹豫的将帝玺扔向井中。 那口井七人都看见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把他自己保护了这么久的帝玺毫不犹豫的扔进井里去。 “你,找死,” 七个人气极,怒目圆睁,就要扑过来去接,却被赵毅一剑阻隔,让他们不得不退回原地。 半空落下的帝玺就这样落进了幽深黑暗的井中,击出了沉闷的水花声后,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你可知道你干了多蠢的一件事。” 七人都有些气急败坏,连声骂他。 赵毅冷哼一声,并不答话,然后用衣袖擦去唇角的鲜血,长剑斜指,身影孤傲,眼神杀气凛冽,甚至嘴角还残存一丝冷笑。 这一刻,他再无顾忌。 ☆、修痕(下) 一个时辰之后,在这个客栈的后院之中就只有赵毅一个活人了。 他的脚下横七竖八的倒着七具尸体,只从赵毅一身鲜血来看,就知道是经过了一场苦战。 赵毅一手撑着剑,一手扶着墙壁喘息,刚才那一番打斗,恐怕整个客栈的人都知道了,但这对于这些常年行走在边境之地的人来说,打架寻仇的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死几个人也很正常。 地处边境,法规与制度早已薄弱到近乎没有的程度,更别说现在已经是乱世了。 在知道自己不会被牵扯的时候,他们也就不会管这些事情。 赵毅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一批人没有取回帝玺,就会有下一批人来追杀他,此为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赵毅靠坐在墙上,剑放在膝上,右手已经伤到了筋骨,没有百十天是好不了了,只得用左手艰难的包扎着伤口,有时还要用牙咬住布条的一段。 花了近半个时辰,赵毅才将最后一圈布条绑好,让胸口处的伤口不至于那么狰狞,至于身上的其它伤口,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做完这件事后,他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最后拖着受伤的身体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着井中,眼神坚定。 在他心里,得到帝玺的人就该有两千年前那位开国帝王的本事,其余的人,难以配得上它。 他不知道自己的小主人是怎样的人,只是,若是一介莽夫,他就再也不会回来取它。 “若世无明君,不如永沉水底,如此便让你不惹尘埃,无瑕无垢。”赵毅轻声说了一句,平凡的脸在月色的里透出一股冷峻,薄唇紧抿,下一刻,已是转身进了室内。 他必须尽快收拾一下,然后离开这里。 二楼的窗户在赵毅进了房门后就关上了,将整个后院的血气挡在窗外,也挡住了突然出现的纤弱身影。 而原本是沉在井中的帝玺此时却被捧在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中,若赵毅在这里一定会发现眼前的人就是昨日坐在角落的女子。 乐暖轻抚着帝玺的一处边角,将帝玺举过头顶对着月光细细查看,只见那个边角处有一道隐晦的细长裂痕,裂痕里是深红色,乐暖皱了皱眉,想起赵毅黑袍染血将帝玺护在胸前的样子,眼帘半垂,不知什么情绪的叹了一口气。 宝玉若有了裂痕,极易成为邪物,更何况是这帝玺,可那赵毅以命相护,更是不慎将血染入裂痕,如此的话,忠士之血修其痕迹,这正邪就又是难说了,也难怪乐暖叹息,若是‘正’自然好,若是‘邪’…… 乐暖摇了摇头,将帝玺放在地上,后退几步,是正是邪,凭天意吧。 莹白如雪的帝玺散发出炽目的光彩,将房间照的宛如白昼,乐暖也被光芒刺的眯起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许久,光华散去,眼前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只见这少年一身玄白锦衣,面如冠玉,双目狭长,衣摆处有银丝细细密密的绣着腾龙,身形修长挺拔,只是这么平平常常一站的气势,就不知比过了多少人间帝王,明帝之玺,名至实归。 乐暖看着锦衣少年,心下稍安,单单这气度,便不会入了邪道才是,心下这般思量,半晌没有开口,而那锦袍少年也神色不变,神色淡定,任她打量。 又一会儿,乐暖收回视线淡笑着开口:“你叫什么?” 锦衣少年闭眼想了想,幸而没有沉默太久,只一会儿就开口道:“姓明,无名” 乐暖一愣,既而明白过来,笑着说:“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如何?” 锦衣少年丹凤眼一挑,抿着唇微微笑着,并不拒绝的样子。 乐暖眸光一转,瞥见他右臂处,开口说:“叫修痕如何。” “修痕,明修痕。”锦衣少年重复了一声,看着乐暖,垂下眼帘轻轻的笑开:“姑娘有心了” 他一笑,如同静夜劈出的一道华阳,光自九重天而下,照耀人间,温暖的让人心醉。 乐暖道:“你喜欢就好。”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2 章 东方破晓之时,赵毅站在客栈的门口,随身衣物除了手中的长剑,就只有一个小包裹。 右手习惯性的摸了摸,在摸到衣物时,才想起自己亲手将帝玺扔进井中的事情,他轻吐出一口气,牵着马向前走去。 刚走了几步,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回头向客栈的二楼的一处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少年正倚着窗台垂眸看着他,见他望来,少年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屋里,脸上似有一闪而过的笑,显得漫不经心。 赵毅思索片刻,记忆中没有这人,但显然此人并无威胁,继续呆在这里不是良策,很快就会有更多杀手刺客寻迹而来。 他紧了紧手中的剑,四下望了望,寻了个方位,开始驾马飞奔。 那锦衣少年坐在房内,翘着腿正在慢悠悠的喝茶,一脸的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样子。 乐暖坐在对面看他,视线扫过他的右臂,衣袖遮着,什么也看不见。 “那道伤痕怕是好不了了”,没有太多情愫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玉上的裂纹正是右臂的幻化之处,缘也,命也。 少年放下茶碗,嘴角轻扬,无所谓的道:“无妨。” 狭长双眼向窗外望了一眼,回头给自己又续了一碗茶,俊秀的脸隐在茶水的热气之后,声音轻轻的,夹杂着一丝笑意:“所以才叫修痕啊。” 乐暖点了点头,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走吧。” 修痕只觉的眼前一晃,原本坐着的座椅变成了石凳,四周竟是一处幽静树林,乐暖在自己面前站着,背对一面深潭,再旁边是三层高的楼阁,直觉告诉他,那栋楼很危险。 修痕挑眉,也不问什么,看着依旧在手中的茶碗,满满的一碗茶,还冒着热气,他低头不紧不慢的喝了起来。 乐暖伸手在潭水中拨了两下,再收回时手里提着一坛酒,还未开坛就是酒香四溢。 修痕一愣,以为她是要给自己倒酒,下意识将空了的茶碗递过去,不想乐暖掩口笑了起来, 他不解的看她,眼中有些无辜,可听着乐暖的笑声,知道自己有些孟浪了,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竟将一园的忧伤与苍凉冲淡了几分。 欢笑过后,乐暖低下头轻吸一口气,眼里有悲凉也有解脱,苦笑着开口:“这坛酒,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修痕眼底流光一闪,似有所悟,嘴角牵起一抹笑来,竟与乐暖的苦涩如出一辙。 乐暖放下酒坛,轻笑着将他牵起向潭边走去,只单单看着动作,就像是一个小女孩在自家哥哥面前撒娇一般,可说出的话却不是这么回事,细细品来,竟还带着淡淡凉意:“随我来,我给你酿一坛酒。” ☆、半虎符(上) 这是一处偏远的古城,城内民风淳朴,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朝有炊烟,晚有彩霞,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太多繁华,只是一份平平淡淡。若是本不妄自贪贫爱富,便永不会言此生辜负。 哑儿一觉醒来,收拾好自己后,就推开门向门口卖包子的柳大娘走去。 “哑儿” 正在卖包子的柳大娘听到动静回头开了一眼笑了,冲面前七八岁大小的男孩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哑儿摇头,将一边的小凳搬到柳大娘身后,拉着她坐下,小脸扬起可爱的笑,又替她从客人手里接过铜板放到钱箱里,然后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捶背。 正在吃包子的客人都笑,说:“哑儿这孩子真乖,柳大娘你可真有福气。” 说这话的是隔了一条街卖肉的王老板,哑儿常去他铺里帮柳大娘买肉用来包包子,两家熟识的很,玩笑间也少有顾及。 “的确是个乖顺的孩子,性格也好”又有一人笑着开口。 柳大娘嘴上虽然谦虚着说着还好,但脸上的骄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闻言回头笑道:“怎么,羡慕了自己也生个乖顺儿子去。” 那人又笑:“嘿,柳家娘子,你这话就不对了,还怕我抢你儿子不成?我啊,偏就生个闺女,将来就嫁你家小子了,这不也成我家儿子了?”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叫着说吃喜酒了,又问王老板你是不是早就琢磨好了,这刚娶上媳妇就惦记着女婿了,这要万一生个儿子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引得王老板哭笑不得,几番笑闹,小小的包子摊热闹非凡。 这边城民风淳朴,都少有计较什么,哑儿虽然不会说话,但长得虎头虎脑,眉眼清秀,人也伶俐,小脸天天笑着,更别说还是个孝顺儿子,这品性一城的人都夸赞着呢,错不了。 “是啊,孝顺的很呢,天天帮他娘卖包子,揉腿捶背,我家小子要是有他一半乖顺,我就烧高香了”,又一人说,却是街东头的赵掌柜。 “哎,你家小子也不差啊,我那天在你家门口还看见他还在练剑呢,莫不是想考个武状元?” 话落,众人都笑了,纷纷道贺,说咱这边塞小城怕是要出个将军喽。 赵掌柜听的一脸苦笑:“他要真有那个本事我定不会拦他,可要说将军他却是绝对不行的,当个小兵或许还行,我赵五这一辈子就只敬佩一个将军,二十年前的那个莫将军,大家都知道,那才无愧一个将军的名头,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说的激动,引得一整条街的人都聚了过来,只是因为那一个人的名头, 莫上寒,这就是那位将军的名字,在这座边城之地只一个名字就可以称得上是如雷贯耳,正是他带领着莫家军誓死抵抗,这才有了这座城如今的太平。 那个将军,在所有将士倒下后,一人一剑,背对城门,面迎敌军,一直坚守到援军到来才含笑而亡。 哑儿听着众人的谈论,低眉乖顺的站在柳大娘身侧,可若是细瞧,那双眼早已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一团复杂的情愫。 众人谈的激烈,围了里外三层,皆是一脸感叹与敬佩,这时候,一个人挤了进来,抬指将一枚铜板放在桌上:“来个包子。” 哑儿点着头将一个包子用油纸包好递了过去,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我说,我钱都放桌子上了,你这包子怎么不给我啊。” 来人笑问,一伸手就拿走了哑儿手里的油纸包,哑儿回过神,手上一空,就见眼前的人已经吃上了,边吃还边满意的点头:“不错不错,皮薄馅大”他一笑,就像是一位贵公子谦和温润,可嘴角轻轻扬起的弧度却又有几分放浪不羁的雅痞之气。 哑儿张了张嘴,眼看着黑衣少年拨开人群离去,似乎是想要拦住他,却终究还是抿紧了唇,没有动作。他低下头心不在焉的收桌上的钱,直到握住那微凉的铜板,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谈论声在耳边连成一片,哑儿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晌午过后,客人渐渐少了,柳大娘也开始收摊,哑儿帮着将蒸笼和小凳收回家,给柳大娘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出去,不等她说什么,就冲出了家门。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3 章 柳大娘只得在他身后远远说了一声:“别跑远了,记得回家吃饭。” 哑儿跑的飞快,每一条巷子都跑进去看,却都失望而还,整整两个时辰,一直到傍晚,哑儿几乎将这座小城转遍,也没有发现早晨见过的少年,他沮丧的扶着墙喘息,心想还是回家好了。 就在他转身之际,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小子,你是在找我吗?” 哑儿抬头,就见那个黑衣少年盘膝坐在别人家屋顶上,正笑着看他,那双丹凤眼更显狭长,眼底的笑意深处是深沉的平静,淡看人世,无波无澜。 哑儿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起来,他对着黑衣少年跪了下来,三跪九叩,一丝不苟。 修痕眯眼看了看哑儿,在屋顶上伸平了腿,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淡淡的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哑儿摇头,他不知道黑衣少年的身份,但他却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他应该去拜,哪怕折了腰碎了骨也要去拜,这是深入灵魂里的崇敬,不需要理由。 拜的人心甘情愿,而被拜的人却一脸玩味,就那样笑嘻嘻的看着哑儿跪拜完毕然后站起,目光深邃了几分。 “有意思”修痕勾起唇:“主人都已深埋黄土,轮回转世,你一个随身之物竟能修成精魄继承他的意志继续守护,很忠心嘛。” 一点红尘,一世路,用此身此心,修此世漫漫前路。 只这一点,他们两个如出一辙。 哑儿仰着头看着他,闻言眼泪流的下来,微微张开口。 下一瞬,眼前残影一闪,一根微凉的手指轻压在他的唇上,修痕已经站在他面前轻笑道:“别开口,还不到时候,我并不想知道什么,所以,把你的力量用到该用的地方。” 哑儿看着他点头,脸上一痒,发现黑衣少年正像擦桌子似的用自己衣袖在给自已擦着眼泪,力道把握不好,让他觉得脸上又痒又疼,但……能让这个人做出这个动作,哑儿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傻呆呆的站着,任修痕在自己脸上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乱擦。 修痕的确是第一次给人擦眼泪,还是个小孩子,他只是觉得哑儿哭的太难看了,况且,你既是陪伴的那个人的事物,陪他征战沙场,就该有几分血气,怎么能哭呢,可……这小子怎么就呆了? 他没有再想,给他擦完眼泪之后,就道:“回去吧。”然后一个轻跃就消失在了屋檐上。 哑儿站在原地,看着修痕离开的方向,很久之后,才握紧了双手,往回走去。 ☆、半虎符(中) 夜幕来临,此城未央。 修痕一人坐在城墙的墙头,手上拿着一个酒壶,边城之地的酒都很烈性,少有南方的甜糯,但饮下一口后,回味之际就能感觉出一种隐藏在浓烈之中的绵柔,仿若寒冬里厚厚冰层之下的水流,依然的寒凉,却是能孕育以及寄托生命的温度。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从一壶酒就能品出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将剩下的酒液顺着墙头倾倒下去,将酒壶随手一丢,枕着双手睡倒在城墙上,凤眼缓缓合上,掩盖住了两道清寂的眸光。 二十年并不久远,却是哑儿作为人类的这十年的两倍,在埋在黄土中的那十年里,无数鲜血与英灵之气浇灌,让他在一个雷雨夜化作婴孩的样子出现在城外,然后被路过的柳大娘捡到,悉心照顾了十年。 柳大娘刚死了夫婿,又没有孩子,便一直将哑儿当自己的孩子来宠爱,对着城里的人也是说哑儿是自己亲生的,就算知道哑儿不会说话也依然宠爱着,真正给了哑儿一个家的温暖。 而明日,便是就是哑儿报答这十年养育之恩的时候。 战士都死光了的时候,这场战役已经没有胜算可言了。 莫上寒一身鲜血的坐在一片尸体中央,这里面有他的兵和敌军的尸体,他们全都死在了这场战役之中,死了之后,恩怨尽消,而活着的而还在挣扎着,国仇家恨,保家卫国,就压在了活着的人身上。 莫上寒看着手上的两半虎符,神情落寞悲伤,他的莫家军已经尽数战死,他留下这东西又有何用呢。副将坐在他的旁边,他的腰腹被刺了一剑,鲜血还在流出,作为他儿时的好友,与莫上寒认识了这么久自然猜得到他在想什么,道:“他们只是早走了一步,我们也会有这样一天,不需要悲伤。” “嗯”莫上寒叹了一声,就在身前用手挖了一个小坑,将两半虎符埋了进去。 他道:“你说,我们的君王是个明君吗?” “呵”副将笑了一声,却不说什么。 莫上寒却明白了,他看着埋入半块虎符的地方,真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明帝啊,只恨他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如今的战场上就只剩下了他与副将两个人,莫上寒道:“你不顾你父亲的告诫跟着我来战场上,后悔吗?” “哈哈……”副将大笑,抹了抹嘴角的血:“怎么可能后悔,若是我没来岂不是连你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我可不是夜啸那小子,顾虑那么多,反正我爹又不只我一个儿子,不碍事的。” “又在胡说,”莫上寒被他这光棍口气给弄的哭笑不得:“况且他顾虑那么多是应该的,这场交战大家都知道胜算不大,他在朝中的话,还能帮我们说上话,不然只是那些奸诈小人一个克扣粮草举动,就足以让我们自乱阵脚,更不用说撑到现在。” “我当然知道,”副将一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 莫上寒无奈的笑了。 副将看着他的后背,眼角余光又看到了那座城墙,城墙上,但凡是有一把子力气的男子都聚在墙头,小到十几岁的孩子,大到六七十的老人,个个手持武器和他们一样的警惕着。 真的是,一城乡亲父老,半城的兵。 副将记得,在先前的一场战役后,双方都在休战,他们疲惫的靠坐在一起,手上却没有松开剑戟,个个都是遍体鳞伤,却也不忘警惕。 而这时候,城墙上放下了长长的绳子,几十个青年背着锄头,菜刀,就要抓着绳子往下坠,城墙上全是百姓,脸上皆是坚毅之色。 有人道:“莫将军,我们都知道你是好样的,可是敌兵来袭,我们又怎能只看着你们去上阵杀敌,自己却心安理得的站在你们身后享受你们用性命拼来的短暂平安。” “是啊,我们世代生活在这里,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您就让我们下去吧。” 这样的话,被城墙上的人喊出来,真的让这些拼了命,流了血的汉子们心里一热,泪水满眶。 没有什么比被人们认可了自己的功绩更让他们高兴与精神一振的事情了。 那时候,莫上寒却将他们都赶了回去,他告诉他们,若是援军到来,就不用担心,可若是他们都战死了,那时候也没有援军的话,乡亲们就一定守护好这座城,因为这是这个国家的险要之地,地势得天独厚,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绝不可以丢失。 但是在他们还没有死光的时候,就全都不许出城,因为当兵的没有死完,就不需要百姓们动手。 因为这是军人的尊严,军人没有死绝,就万没有让他们上阵杀敌的道理。 “……我们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我们是孬种,连要保护的百姓也保护不了,所以,希望乡亲父老们不要插手,这样的话,黄泉之下,我们也问心无愧,无愧于列祖列宗。”莫上寒说完这些话,抱拳对着城楼上的众人鞠躬道:“拜托了。”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4 章 那个时候,活着的千名将士,他们一同随着莫上寒对着城楼上的一众乡亲父老抱拳鞠躬,齐声道:“拜托了。” 没错,这是属于军人的尊严,除了军人,谁也无法理解。 副将其实也无法理解,事实上他也并非莫家军的一员,只不过是因为与莫上寒的交情,这才死皮赖脸的跟着他来到战场,捞了个副将的位置。 他记得,那个时候,当将士一同说出那句‘拜托了’的时候,四周就只剩下了风声呼啸,一片静默之后,城墙上的百姓皆以跪拜回这一礼,一片哽咽之声。 “将军,我们,我们听你的就是,只是我们不会回去,我们就站在这城墙上,同你们一起守护这座城,因为这也是我们的家,我们也要靠自己来守护。” “对,不会回去。” “我们就在这里……” 一干民众都是眼中含着泪水,心想着,将军,我们听你的,站在你们身后,可是,我们不会逃走,不会退缩,我们会站在你们的身后,会在你们战死后,第一瞬间冲到战场上,黄泉路上,你们要等着我们。 此生不能做你的兵,那就在死后追随你。 …… 莫上寒最后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因为下一批的敌军已经来了。 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副将想起这件事,问道:“你为何不让他们来作战,那些青年都是有一把子力气的,我以前都不见你这么有原则。”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让他都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心思都有些惭愧,索性这里也没了其他人,就干脆的问了出来。 莫上寒转头看了看他,然后道:“因为他们都没有操练过,更没有杀过人,到最后手会不会抖都是一个问题,可能自己还没划伤对方一刀呢就被人先杀了,上了战场也是一个死,还是少死一个就一个吧。” 副将抽了抽嘴,他就知道,这个下个棋都耍赖的家伙怎么会有原则这种东西,他以前没少给这家伙背黑锅,明明是这家伙做错了却是他被教训,那个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有担当,站出来承认一下,还总是躲在一边看热闹。刚才的一番话也真是让他白激动了。 副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说:“知道我为什么硬要缠着你上战场吗?” 莫上寒道:“不知道,你分明可以好好当个正一品的文官,却非得来我这儿做个小将。” 副将道:“那是因为,我在一年前去你的府上的时候,你在舞旗。” “就这样?”莫上寒愣了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脸上的黑灰与血迹让他这个表情显得格外的喜感。一年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再说这样的小事也没有必要记住。 副将没有忍住,他笑了:“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让他冒着生死,弃了高官厚禄,太平生活来到这战场上。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只是在舞旗也可以那样的豪气干云,一个人一杆旗就仿佛带领了千军万马在沙场中披靡一切,势如破竹一般,只一眼,就让他再也难以忘记。 那正是军人独有的意气风发,铁血豪情。 他那时候才发现,这才是男儿应有的样子,身为男儿,就该顶天立地,就该沙场称雄,就该马革裹尸,这才不负大好年华,而不是像朝堂上的一群做事瞻前顾后,拈轻怕重,贪生怕死的小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嘴皮子却耍的比刀剑更让人惊心,敌军来袭,一个个唯唯诺诺,相互推诿,甚至想着割地赔款,两国联姻,笑话,这只能解一时的困境,以后又该如何,一次忍让就会次次忍让,到时候就真的到了要亡国的时候了,于是,他就来到了这里,实在是懒得看他们的在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国家危难之际竟也不忘自己的私利,真是和他们吵架都嫌浪费唾沫星子。 “嗯……”莫上寒思考了一下,“你想看吗?”他突然开口,平静的语气,实在听不出是什么情愫。 副将一怔,他一直以为不会再看到那样的景象了,没想到在临死的时候达成了念想,这样……也不错…… 副将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笑道:“求之不得。” 莫上寒哈哈大笑,带着铁血的豪情,一抬手就将旗帜从沙土中抽出,长身而起,身影挺拔如松。 副将看着莫上寒的身影,弯了弯唇,摇头失笑。 这个人总是这样爱逞能,将所有风雨揽在肩头,也不怕撑垮自己。 他这样想着,苦涩的低下头,右手毫不在意的放在了伤口上,疼痛让有些昏沉的头清醒了许多:“既然如此,末将便做一回观客。” 几步外,莫上寒平握着旗杆,神清魂定,周身气势逼人,凉风将他身后残破的披风吹的猎猎作响,军旗的垂直落下,离地半尺,因风而荡。 副将看着他,微微眯眼,展颜轻笑,君子如玉,儒雅至极。 这时,莫上寒动了,只见他手臂一震,长杆一扫,军旗在半空划出一道干脆利落的弧度,席卷着风势,刷的一响,便是千军万马一同出征的豪气。 眼神一凝,双腿交错,向后退了两步,又是一震,旗帜声如玄铁出鞘,石破天惊的一响,似是能划破夜幕,接引来天光。 副将左手支地,撑住快要倒下的身体,压在伤处的右手猛然加大了力度,深吸了一口气,牙关紧咬,坐直了身体,心中苦笑:果然,到极限了吗?。 我们都去了,你又该怎么办呢?苍之,你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莫上寒没有发觉副将的神情有异,他前进三两步,扭身一甩,军旗横跃过头顶,壮烈的气息蔓延开来, 明知道国不成国,可只能依旧守护; 明知道君王昏庸,可只能依旧效忠; 或许是因为忠义,也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故土,父母,亲朋,以及……爱人。 没有退路,他们的出身没有给他们退路,他们的使命没有给他们退路,沙场千里,他们只能向前,只愿向前。 但这一片血染的平原又能守住这江山几载,这满地的寒骨又能稳住家国几年。 谁一身烈骨,谁一世精忠,如今,俱化作泥土。 都是好汉子,都是好将士,他们……都是我的兵。 一夜过去后,东方的天亮了,但副将没有醒来, 莫上寒他的身旁坐了一夜,终于,轻叹一声后,沉沉的开口:“乍暖还寒,是个睡觉的好时候,你……睡吧。”他站起身,一抖手后背的披风就盖在了副将冰冷的身体上,四周静谧非常。 硝烟遮天,掩了容颜,隐约的马蹄声响,只是不知这一次又是何人领兵,何人来战。 干燥的手掌握上剑柄,莫上寒将背挺的更直了一些,鹰眼锐利,闪动着寒光,像一只择人而食的豹,显现着绝好的耐性与嗜血。 但其实也不真是这样,因为他的大腿与后背都在微微颤着,自然不是因为恐惧,哪怕面前是敌军百万,他也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浴血而出,不皱一点眉头。之所以颤抖是因为,清晨时分,几个敌国的探子摸索到阵营中,被莫上寒发现后一一斩在剑下,以一敌众,纵是他恢复了几分气力,也受了不小的伤,现如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开裂了,在清冷的晨风里血如泉涌,将一身战袍染成了另一个颜色,可他依旧强撑着身体,连一声轻哼也没有发出。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5 章 一只不知何处飞来的枯叶蝶煽动着纤弱的翅膀翩然落在了他的肩上,风沙席卷,又飞离了。 一队轻骑从远处的坡面露出,当先的一人举着一面黑色缎面为底其上绣有一个‘夜’字的旗帜。 莫上寒笑了,他一手撑着身体,笑的豪迈开怀,笑的酣畅淋漓。 夜啸,好小子,够种,永生永世,我莫上寒都认你这个兄弟。 可你,怎么这么傻呢,莫上寒摇头叹了一口气,高兴是一回事,但他也不笨,自然能猜出夜啸这样来到战场上时身上所承受的压力,那那朝堂之上的百官又是怎样的嘴脸。 轻骑在他面前停下,当先的一人跃马而下,一脸焦急,三步并两步的冲到莫上寒的面前,被他身上的血吓了一跳:“苍之,你……快,快坐下,快给我看看你的伤。” 言罢,一挥手就让身后的骑兵四散开来,找寻还活着的人。 莫上寒由着他扶自己坐下,苦笑道:“疆黎,你,不该来……” 疆黎是夜啸的字,夜家与莫家乃是世交,两人自幼时便已熟识,亲如兄弟,彼此也都以字相称。 “不该来,”夜啸冷笑一声,“那我应该什么时候来,你死掉之后才来?让世人知道你莫将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然后赞扬你的丰功伟绩,名垂千古,万世流芳?莫上寒,你倒是会做英雄的很啊。” 夜啸一向嘴巴不饶人,但眼里的担忧却一点也没少,反而加重了几分,显然也是被莫上寒的伤势给吓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了伤药来给他包扎,余光瞥见一旁的副将,微愣了下:“他……” “嗯,他也去了,莫家军三十万人,现如今活着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低沉的语气,却是深入骨里的悲戚。 夜啸一惊,抬头看了眼身后的亲信,见他摇头,确认了真的没有幸存的人后,夜啸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莫家军对莫上寒是多么重要,可竟连一个也没留下,这场仗该是打的有多惨烈。 “逝者已逝,你也莫要伤怀,为兵为将者,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我也是如此。” 莫上寒笑了,凉凉的笑:“是啊……你我也是如此,他也这么说。”他站起身,身体微晃了两下。 “你撑得住吗?休要逞强。”夜啸皱眉。 “自然”莫上寒道,扬眉看他,傲气非常。 夜啸心下轻舒一口气,笑着说:“就说你是铁打的,可别现在认了怂,想死也得百年之后。”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莫上寒笑。 夜啸当先而行:“我担心你,就带了一对轻骑先来,后面还有四十万将士,也快要到了,你好好养伤就行,剩下的有我。” 莫上寒没有跟上来,他看着夜啸的背影,眼神一暗,用了最大的诚意与歉疚说:“多谢,可我怕是撑不到……。” “你我之间还谢什么……”夜啸一愣,脚下顿住,瞬间回头,脸色血色全失,他冲着身后倒在地上的身影猛冲过去,声嘶力竭的喝道:“苍之”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还好好地,还有说有笑还站起来过,怎么……这么……”夜啸抓住旁边的一人扔到莫上寒面前:“你……你是军医是吧,你来看看,救不活他我要你的命。” 军医慌忙点头,抱着药箱就给莫上寒查看伤势,只一探脉象,就噗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将军赎罪……莫将军已经……已经……” 夜啸闭了闭眼,眼前发黑,一脚将军医踹到一旁,大喝:“滚,全都给我滚,没用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莫上寒已经去了,终年打仗,他见过太多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然后死去,凭着直觉,他就能知晓这个人是否还有生机,这是在千万尸骨中,万千血战里练就的直觉,却不曾想,有一天会……用在这儿…… 军医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他踉跄着走过去坐到莫上寒的身旁,突然,他伸手解开莫上寒的盔甲,瞳孔一缩,呵呵苦笑,咬牙切齿的道:“你行啊,莫上寒,腹部的伤都快把你刺穿了,你竟还能给我有说有笑啊,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夜啸一手捂着眼睛,呵呵的笑,又转成声声哽咽,喉结滚动,只觉得嘴里苦涩的厉害:“你……混蛋。” ☆、半虎符(下) 修痕睁开眼,看着出现在他身旁的哑儿,坐了起来:“还有一会儿时间,你睡不着了?” 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亮,这会儿的时候是最冷的,风吹过城楼,将两人的衣服边角吹的不断翻飞,更显单薄。 哑儿点头,他望着城墙外的远方,那里还是一片黑暗,所有的一切都在夜色的掩盖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时间的确还有一会儿。 “你确定要这样做?”修痕坐在城墙上,一条腿曲起支撑着手肘,另一条腿垂在半空,正低头看着他。 哑儿抬头看向,声音稚嫩而坚毅:“是。” “值吗?”修痕又问,平静的语气,却有一种厚重温和的力量,让人安心。 哑儿抬头看着他,因为夜色的遮掩,他看不清修痕脸上的表情,“值不值这种事,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块虎符,我的职责就是守护这座城,修改天命也好,下地狱也好,只要能守住这座城就够了,因为这是那个人用性命守住的。” 哑儿低下头,声音哽咽:“我只恨我自己,最想保护的人却没有保护好。如果我当时就有这样的能力……”余下的话,转成了声声低泣。 修痕闭了闭眼,脑海中尽是苍凉的号角声,举国哀悼,百官送葬,连天也是灰蒙蒙的。他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 “另一半呢?”修痕问,哑儿只是当年那两半虎符的其中之一,自古以来调兵遣将都是两半虎符合在一起用,一向都是右半部分存于朝廷,左半部分放在领兵的将帅之处,莫上寒当年自然也是拿了两块虎符才能派兵作战的,哑儿正是那左半部分。 哑儿指着城下的一处地方:“它埋在那里。” 不同于哑儿,一直伴随着莫上寒,被无数血气与将士的热血豪情时刻温养,早已有了一定的灵性,更不用说在将士们死后整整一个战场的英魂都被他收纳,这才有了灵智,既而在一个雷雨夜化成了人。 而这些,另一半虎符是不具备的,它一直都是保存在王宫之中,只有调兵遣将之时才会被拿出来,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物件而已。 他们两个,本是由同一块精铁所铸,然后被分为了两半,只因分在了两个地方,由不同的人拿在手中,便有了不同的境地,最后一为灵物,一为凡铁, 于是,哑儿抛弃了那一半虎符,独自修炼,化为人身,而作为人类的这十年里,他也从未回去看它一眼。即使,他不用考虑都能找到它所待的位置,即使,他知道在那片黄土下,它已经锈迹斑斑。 “那里吗?”修痕看了看那处,正是当年莫上寒埋下去的地方。 “嗯”哑儿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抬头往远方看去,轻声道:“来了”。 似是在印证哑儿的话,城外的三十里处一队军马突然出现,浩浩荡荡的向着这处城门攻来。 时隔了二十年,敌国依旧没有放弃吞下这座边城的决心,只要这座边城落入手中,就足以为以后吞并这个国家铺下康庄大道。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6 章 于是,在这一天,他们又开始挑起两国停息了近二十年的战火,到时候,只会有更多的百姓遭殃。 修痕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落在哑儿面前,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你确定要支付这样的代价?” “是,”哑儿站在修痕面前,俯下身子。 “随你就是”修痕见他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他伸出手,一个酒盏出现在哑儿面前:“这杯酒,代表的是权,一但喝下,再也不可后悔。” 哑儿接过酒盏,点了点头,一口喝下。 他知道,只是,如果要保护这座边城免受生灵涂炭,他就一定要这样做,他也心甘情愿。 修痕收回酒盏,眼神略微复杂。 每一位三千场的阁主递出的酒,都承载着阁主自身的一丝精魄,而修痕的酒,自然也在另一种程度上代表了他自身。 明帝之玺,历来都是帝王公认的帝玺,这一点绝非浪得虚名,只是一丝精魄,就足以弥补虎符的另一半所代表的皇权的效用,因为另一半已经是一块凡铁,所以,对于哑儿即将要做的事已经无法发挥它的作用,那绝非一般的调兵遣将那么简单。 哑儿在饮完那杯酒后,再也没有说话,他站在城墙上,回头看了看城内,这座城还在沉睡,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梦,天还没有亮,紧闭的的城门将万家灯火守护在内,依旧很安静。 不用担心,我啊……会保护你们的。他这样想。 哑儿不舍的收回目光,他望向敌国的军队方向,那里已经有五十万军队在向这里马不停蹄的赶来。 很快的,就到了当年两国厮杀的战场遗址。 哑儿看着城下,周身的气势却越发的凌厉起来,在敌国的军队进入战场遗址的中间的时候,他才开口:“杀!” 只一个字,就被他说的杀气四溢,战意滔天。 一个字说出口后,敌国的军队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无数尸骨从土层中爬出,许许多多的尸骨都只是一具骷髅,只剩骨头的手握着□□和刀剑往敌国的军队的所在开始攻击,一时间,敌军里人仰马翻,纷纷被这些死亡之师吓破了胆,更有甚者直接丢盔弃甲,慌不择路的往其他地方逃去,而后被从土中爬出的骷髅杀死,整个军队一片混乱。 调兵遣将历来需要两半虎符合二为一才有效用,哑儿的本身就是一半虎符,而那杯酒,便代表了帝王所给予的另一半虎符所意味的兵权,这就是为什么那另一块凡铁没有效用的原因。 因为,哑儿要征调的是阴兵!当年在战场上死去的兵将皆由哑儿调配,就是连死去的敌国的兵将的也不例外,只要尸首还在这里,就会被哑儿召唤出来,而由哑儿口中发出的话语便是他们出兵的号令,这是连通了生死的语言,任何一个字都有着契约一般的效用。 也因此,哑儿这十年从未开口过,因为这样的协约是双方面的,若是不小心因为一句无心之语而与凡人签订,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情。 二十年前的战役之所以说是惨烈,除了打的时间长之外,更让人心惊的是,死的人数之多,只有少量有些身份的人会被带回身躯,回归故土,比如当年的莫上寒和他的副将,更多的人都只能埋在这厚厚的黄土层中,一层摞一层,就有四十万尸骨左右。 现在他们都受着哑儿调遣,哑儿站在城楼上,看着已经被困在阴兵之中的敌国的军队,口中开始发号施令,排兵布阵,一道道军令紧凑准确的从他口中发出,城外的阴兵也都毫不迟疑的接受者哑儿的调配,从各处攻击这些已经吓破了胆,慌张失措的敌军。 对于这些不会感觉到痛,而且失去了手臂或是腿脚依然可以攻击的死亡之军来说,敌国的五十万军队实在是不堪一击,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修痕没有再往城下看,既定的结局,他也没有那个兴致再看下去。 而一旁的哑儿,在看到成败已经没有悬念了的时候,就没有在发号施令,而是静静的站着。 “今天,如果我没有在这里的话,他们一定会夺取到这座城”哑儿看着已经死伤了一大半的敌国的军队,这样说道:“可是我不后悔。” 他一定会守护好这座城,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那个人曾经用性命守卫的地方又怎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敌国攻占,只是这样一想,他就做不到。 修痕的眼神渐渐深沉,嘴角也没了笑。 只一句话,便改了天命,救了全城三千民众,却葬送了敌国本应有的百年气运,而他则坠入阿鼻地狱,万世不得轮回。 这就是哑儿的代价。 天亮之后,敌国的军队全部死在了城外十几里处,那些阴兵也重新回到了黄土之下,而哑儿则是消失在修痕面前,只留下半块虎符。一个时辰后,那些尸体会被出城采办的商人或是走贩看到,最后惊动朝廷,敌国隔了二十年突然来袭的事情也会让他们警惕起来,并派兵来这座边城长期驻扎,而那些兵将的死也在最后会变成一个千古谜团。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毕竟在莫名其妙的死了五十万大军的时候,没有哪个国家还会贸然发兵,况且五十万的兵力不是少数,自然也会大伤元气,至少二三十年才会恢复过来,而那个时候,这个边城已经有了精兵强将长期驻扎,也就会一直这样安稳下去。 城外的一处,修痕一身黑色长袍已经变成了玄白色,银色丝线埋在袍边,不显眼却气势磅礴隐有一潜龙腾渊之势,他伸出手,脚下的土层颤动,一块虎符从土中露出,下一刻便落入手间。 修痕轻轻拂去虎符上的沙尘,将这半块与手上的合到一起,两块虎符,一块锈迹斑斑,一块平滑如新,却完美的契合在一起,就在合到一起的瞬间,一道秋水卷着一缕寂寞沧桑迎面而来,却在修痕身前打了一个转后徐徐退去了。 修痕叹气,好不容易修成灵物,现在却回归了凡铁。可他们原本就是相同的,如今也不过是回归本质罢了。 许久,将两块虎符收在了袖中,修痕心道,若是以后有时间的话,就将此物交给那将军的转世吧,虽说麻烦了一点。 修痕又看了一眼静默在夜色中的古城,身形消失在原地。 许多事物都泯灭在史中,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能发挥它们的作用,并理解它们的人早已不在了,若能随之而去也是好的,或许,终有一日,也会伴之而回。 那半块虎符,用万世不入轮回诠释了‘忠义’二字,他的酒,只怕烈的要命啊。 三千场后院的池潭边上,修痕拿着先前递给哑儿的酒盏站在那里。 他将酒盏微倾,一团烟雾状的气体涌出,潭水翻涌成漩涡将之卷入,只一会儿,就再次平如镜面。 红尘千万丈,百载轮回,梦一场,戏一场,聚一场,散一场,苦一场,乐一场,爱一场,恨一场……世事浮沉,不过三千场。 他有些好奇,聚合了这么多情愫的三千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历代阁主为何要酿那坛酒,那坛“辛苦”的酒。 修痕隐约明白,他的这份好奇终会害死自己,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厌恶终年阴暗的楼阁,烙印在精魄中的“明”字,让他本能的反感一切阴暗。 修痕垂下狭长的双眸,没有往日的嬉笑之色,转而化为一抹苍凉,就在潭水旁坐了下来,右手伸进潭中,潭水冷寒,如同在寒冰之中,他知道,他需要冷静一下,这样的冰寒,对他而言正好。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7 章 右臂的伤经寒水的刺激,又裂了开来,血在水中一点点的晕染开来。 修痕没有管,他早就察觉,但他就是不想动,反正也死不了,既然这样,动与不动又有什么要紧的。 他开始发呆,脑袋里什么也没有想,就这个样子坐了一个下午,连姿势也没有丝毫变动。 日落西山,群星拱北, 夜,凉如水 修痕终于决定起身,而这时,潭水的最上一层已经鲜红一片,颇为渗人。 修痕盯着潭水愣了愣神,站起身,看着依旧淌血的右臂,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手臂,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痂。 修痕见鲜血止住,也就不在看它,面前楼阁上三个烫金大字在夜色中流光溢彩,分外的刺眼。 “三千场……吗” 修痕望着楼阁的第三层,眼神闪过一丝冷冽,直觉告诉他,他想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其实,楼阁虽说是三层,但真正能进入的只有两层,第二层到第三层之间没有楼梯,没有机关,没有结界,换言之就是在原本两层的楼阁上加了毫无关系的一层,是整个三千场最为神秘的地方。 修痕没有找到可以进去的办法,他甚至想要从外面飞跃到楼阁顶部,然后下到第三层,但却发现,他根本不可能做到,不管他站在地上,还是踏上云彩,楼阁永永远远比他所立之地高上很多。 第三层,他永没有办法进入。 修痕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起他将两块虎符交给那个将军的转世的时候,那个只有十几岁的书生一脸错愕的神情,修痕就想,原来将军的转世,是个书生啊。 那自己的主人呢? 两千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只因握剑而有厚茧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的温度,他捧着还是玉玺的自己,正对着三军将士,正对这一片山河,庄重的放在黄土之上,在地上留下一个“天下为明”印迹。 一片静默后,是一场因激动而屏息后的欢呼,百万名将士振臂高呼,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震颤。 天下归一,真正的大一统。 一转眼,脑海中却变成了天下缟素,亿万臣民都在跪拜着一个方向,每个人都在痛苦,漫天漫地的白绸,苍凉的号角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死去。在记忆里那样的场面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浮出脑海,原来有些事,时间是无法冲淡的。 修痕揉了揉眉心,只觉的疲惫的厉害。 ☆、渡(上) 脚印清浅,柔软合脚的锦靴踏在一丛丛青草上,将那刚出头的嫩芽轻易地压弯,不见半分怜惜,竟是硬生生于一片草丛中踏出了一条蜿蜒小路,但细看之下,却每一步都留有生机,那些压弯的青草很快就能重新直起身来,依旧很精神。 修痕静静的走在扬州城外,锦衣上沾了少许晨露,俊美的脸颊白玉无瑕,看不出喜怒。 他停了脚步,看向出现在面前的一条小船,抬头望去的时候,嘴角已是噙了笑的。 船上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麻衣老者,手里拿着长杆,在船下的白雾中划了划,船就停了。 修痕挑眉,俊秀的脸庞带着特有的风流,问道:“老人家,这船要去哪儿,载我一程如何?” 话刚出口,人却早已一步跃到船上,撩起衣袍盘腿坐下,笑容满满,就等着开船。 老者收了长杆,看了看他,斗笠下的一双眼,有着看透世情的洞察力,但显然,面前的是位不速之客,淡然道:“这位公子,很是贵气啊!” 修痕仿若未闻,只是道:“我走累了,载我一程吧。”并不是请求的语气,似是笃定他答应一般。 那老人看着他:“公子要去何处?” 修痕干脆躺下,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懒洋洋的开口,:“无所谓,红尘千万丈,您看着办。” 红尘渡者渡红尘,这一条船不行在水,只行于红尘。 以红尘为渡口,接引有缘人, 老人听着那近似无赖的语气笑了笑,并不开船,只是对着修痕道:“这位公子莫不是在为难我老人家,你本就不在红尘,又何谈入那红尘” “哦?那老人家你为何出不了这红尘,”修痕原本望天,闻言斜眼看来,轻声回了一句,面上依旧笑吟吟。 两人一站一躺,一个是看不透,一个却是看不懂, 似极了一场讽刺。 老人用手中的长杆拨了拨船下的深沉的雾,脸上有了几分眷恋,回头对修痕道:“有酒吗?” 修痕偏头,眼眸渐深,幽幽的开口:“你算是问对人了。” 老人摇头苦笑:“不,我只是想喝寻常的酒,至于你的那杯,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喝的。” 只从这一句话听来,像是包含了不少意思。 说完这话,他已经开了船,本就是从一片白雾中飘出的小船再一次进入了白雾之中。 修痕坐起身,伸手从半空一探,抓出了一坛酒,说道:“这是我的酒,因为少了一样东西,唔,确切的说,是一种感情,所以一直无法酿成” 老人停下船,目光穿过雾中的星星点点落在不知名的时空,淡淡的道:“因为,你还没有学会作为人应有的感情。” 修痕一愣,脑海中一瞬间电光石火,正要开口询问就已经被老人一挥手从船上推了下去,身体坠入尘世的那一刻修痕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老人撑了撑手上的竹竿,默然而立,只那一双看透世情的眼隐于薄雾之中,幽深寂寞,夹杂着霜雪。 修痕的身体在下沉,四周一片黑暗,寂静与困倦比邻,诱人沉睡。 渐渐地,有光芒照进,有声音传来,是两个女子的交谈。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8 章 女子面无表情的说:“那是他的决定,无人可以干涉,就算是我……也不行……” 华情呆住,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为什么,为什么不行?只要不给他酒就可以啊,为什么……”话语猛然顿住,华情恍惚之间觉得她从女子的眼里看到了绝望,比死亡更深沉的绝望,只是随意的一眼,就让她一时窒息,她扑到女子的面前,不顾身上的泥泞,死死抓住女子的裙摆,抬起头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你是阁主啊,为什么不行……只要你想,就……” 为什么对生命无动于衷? 为什么不可改变? 为什么……要绝望? 女子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撩起华情耳边的碎发,声音飘渺的如同穿堂的风,极缓极慢,揉碎了潜藏的呜咽,最后皆归虚无,比哭泣更让人心痛:“没用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而我……不能,我已经快要坏掉了,支撑了三百年……太久了,累了……” 华情不懂,所以她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一步步踏进佛门,红尘剃度,斩断三千过往,闭目静对菩提。 只是一杯酒,就忘尽了一生一世。 “这就是你的决定?”最后,她还是问了出来。 手中的佛珠转了几圈,他没有睁开眼,声音平淡:“贫僧法号无往,女施主还是回去吧。” 无往,华情默念几句,泪水滑落,心中苦笑,再无过往吗? 天空开始飘雨,打湿了菩提叶,又顺着叶脉滴落到树下的人身上。 华情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去,步伐踉跄像是在逃一般,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就是答案吗?原来如此。 身后,无往依旧盘膝枯坐于树下,神情肃穆,口诵佛经,细雨朦胧,渐渐掩了身迹,再也看不清什么。 自此分离,便再无交集。 ——和尚,其实连你自己都回不了岸,对不对? ——佛语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你告诉我,最后看重的是生还是死呢? ——生又何欢,死有何惧? ——笨和尚 华情在寺庙前叩首一拜,轻轻笑了开来,细雨沾衣,却再也淋不湿一双冷寂的眼眸,谁来佛前叩首百年,相约来世一面之缘。 可她,再也不信缘。 修痕面前的画面一转,白雾散去后,就看见华情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抬起头,素白如雪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苍白的笑,那是认了命的表情,没有血色的唇轻轻开合。 国破家亡,他选择忘记所有成为‘无往’,而她的选择……“阁主,请为我酿一坛酒吧。”她是这样说的。 女子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漫长的岁月已经将她所有的情绪磨了去,只是在听完华情的话后,神情越发显得疲倦,她一步步踏上废墟,雪白的裙摆不沾半点泥泞,向着华情走去。 “阁主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在最后,华情问道。 女子停住脚步,蹙着柳眉像是想了很久,最后抬起食指在华情的手上画了几画,是两个字,写完后,她便转身离去。 华情站在原地握了握手掌,轻轻笑了,是个极温柔的名字啊。 她呆离了很久,最后走向了三千场,张开手臂,广袖被风吹起,宛若蝶翼。 有声音随风声一同传入修痕的耳中,如风呜咽:“既然命中注定,不可改也,那我便做了这三千场的这一任阁主,以三千心苦,万般辛苦,酿那一坛苦酒。” 修痕隐在袖袍间的手,缓缓握紧,他半闭双眸,转身离开。 又是一团白雾将他环绕,眨眼间就是又是一个三千场失落的曾经。 有湖水在月色下恍若落了白雪,静寂在夜色里。 修痕拨开白雾,缓步前行,踏进一片月色里,却不留半分暗影。 又是一场似梦非梦。 湖畔处,一个清丽出尘的紫衫女子将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幼崽小心的从隐蔽的草垛中抱出,幼崽周身的结界也被她弹指间就破除了。 远处的山峦中妖气冲天,一道道剑气卷着杀气毫不留情的斩杀了一个个妖兽,除魔卫道,好一个个为了苍生福祸的道者,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那一颗颗妖丹罢了。 怀中的小狐狸呜呜的叫了几声,在她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地方继续埋头大睡,它还不知道它的同族正在被人大肆捕杀,在被同族的长辈藏到这里的时候,就注定它以后就只有孤独为伴,作为狐族中皇族的后裔,永永远远,连身世也不知道的生存下去。 算是天地最后的仁慈。 修痕不知道现如今的时间是与华清那一任隔了多久,但显然这个紫衣女子正是这时的阁主。 那女子俯身抱起它,纤长的指尖从火红的皮毛间抚过,她浅浅的弯起唇,看着怀中幼弱的小狐狸,慢慢的在它毛绒绒的小脑袋顶部落下一个轻吻,一触即离,就像是月宫高洁的仙子触碰了凡尘万丈的红尘,在这寂静的湖畔直面整整一个人间的爱恨离别,无可退也……不可退也。 一行晶莹的泪水从白皙的面庞滑下,沾湿了唇角,没有太多味道,只是咸罢了。 红唇微张,简短的语言通过灵魂的传递在怀中的小狐狸脑海中烙印下一个永恒的咒语。 “君欢,你的名字。” 名字,对于妖族而言,是最短的咒,连接着魂魄,能将之抹消的,唯有忘川。 一栋楼阁在晨曦中出现在身后,紫衣女子抱着小狐狸走了进去,穿过楼阁,就到了的阁内的院落,一面清潭,一片桃林,还有几株青竹,一栋三层小楼,就是三千场的全部。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59 章 几千几百年过去,这栋楼的格局都没什么改变,真要说的话,就是多了,或者少了一些事物。 这一点,在修痕这个后来的阁主来说,更为明显。 比如,潭水旁的一株青竹是修痕没有见过的,但现在它挺拔坚韧的长在潭水边,枝叶婆娑。 再比如,在修痕的记忆力,这个院落里是有着一丛蓝色鸢尾花的,正是乐暖所种,但现在,乐暖还没有出现,鸢尾花自然也是不在的。而在楼阁的第二层是放着很多的东西的,有一把云纹的木梳,一条发带,一面桃花扇,一块蝴蝶玉坠,还有一把画着水墨兰草的油纸伞,和一把失了灵魄的长剑,很多很多,皆是历代阁主的遗物。 而现在,修痕并不能上去楼阁,他并不知道,在这时的二层楼阁里,已经有了什么,还有什么是以后要加入的。 他的目光正落在紫衣女子在潭水中滑动的那只手上,同乐暖一样,手再次收回的时候已经提了一坛酒,泥封未开,就是一股酒香传出,修痕嗅了嗅,不同于乐暖的清苦之味,紫衣女子的酒有着淡淡的酸甜,也不知道是用怎样的情愫酿成的。 女子将小狐狸放在潭边,指尖轻点它的小脑袋,一点白光落入了手中,再一弹指,白光随着重新取出的空酒坛一同落尽了潭底。 做完这些,她弯腰揉了揉小狐狸的小脑袋,轻声说:“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了。”她说完,就抱着自己的那个酒坛进了桃树林,面容恬静,脚下的每一步都仿若在云端起舞。 修痕想要跟上去,却被不知名的力量拉了回来,他一愣,回头看向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小狐狸。 是了,阁主之位已经转移,他是不能离开现在的阁主,也就是现在的小狐狸太远的,但也正是如此,他没办法知道那紫衣女子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修痕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了过去,坐到了小狐狸的旁边,伸出手在小狐狸上方大概量了一下之后,呵的一声笑了,实在是它真的太小,全身团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他的手掌大。 他突然想摸摸它的皮毛,试试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的水滑柔软,但在毫不意外的穿过它的身体之后,修痕就安分了,真的是没办法触碰啊。 就这样,修痕陪着小狐狸在潭水边从清晨待到月光再临,一大一小,沐浴在月光里,却只留下一个小的影子。 月色里,皮毛火红的小狐狸动了动,似乎是不耐冷风的寒凉,幼小的身躯瑟缩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一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湿漉漉的眼睛在月下闪动着清澈的光泽,它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疑惑的歪了歪脑袋,细细弱弱的声音响起:“君……欢?” 修痕在一旁点点头,明知道它是听不见的,但还是评价了一句:“嗯,君欢,还不错的名字。” 竹叶潇潇,落入静潭,倏忽之间就沉了底,潭面依旧清澈无物,不管落上什么,都终归什么也不会留下。 小狐狸蹲坐在水潭边,静静的想着,想起了一片紫烟萝色的衣角,想起了一双纤长温暖的手,想起了在面前的潭水的底部,有留给它的一坛酒。 小狐狸低下头,抬起右前爪舔了舔,转身向楼阁走去,一团云雾环绕在身上,火红的皮毛化为了一身华贵的火红衣袍,袖口随之伸出一双苍白细长的手,一个少年的身形渐渐显现,只给修痕了一个单薄的背影,长发未束,飘散在身侧垂到了腰间,修痕来不及看到他的样貌就见背对着他的少年伸出右手虚空一抓,一张狐狸面具握入了手中,少年戴上面具,推开了楼阁的门踏了进去,然后转身关了门,惊鸿一瞥间,那张狐狸面具妖娆非常,眼纹处朱红勾勒,眼尾上挑,衬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却好似在哭泣。 ‘吱呀’一声,一道木门,隔开了两人,处在不同的时空,一个身入剧中,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从何而终,一个红尘看客,辗转几百年的时空,看尽了所有,却不知有几分学到了心中。 爱恨情仇,因为本就不懂,才更难以理解,修痕张开手,看着手心的掌纹,又虚握住,将手背负身后,唇角微掀,嗤笑了一声,明帝之玺,昆山之玉,说到底,也就是一块贵重的石头罢了,冰冰冷冷的,无心无情的石头,只是……,狭长的丹凤眼中幽深了几分,修痕莫名的有些想笑,在沾染到那片炙热的鲜血的时候,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保护的时候,他从千百年的沉睡中醒来,任由那些滚烫的血液渗进玉髓,再难抹去,都只是,只是……想留住一份温暖而已。 ☆、渡(中)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修痕跟着君欢在人世或是山林四处穿梭,经君欢的手给出的酒不计其数,却都是些濒临死亡的人,修痕看着他们饮完酒后,含笑死去,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而在闲暇时,君欢就躺在院落中的木榻上,晒着暖暖的阳光,整个人睡的松松软软,看的修痕都有些羡慕。 少年一身炫目华贵的火红衣衫,胸前衣襟松散,露出精致纤细的锁骨与一小片胸膛,一种懒懒散散的样子坐在榻上,尽管脸上盖着一面妖艳的狐狸面具,让人看不见他的样貌,可只是一个举手投足就是风流恣意的入骨风情,却没有丝毫的女气,只是一种本该如此的风姿。 修痕抱着双臂斜靠着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君欢,少年抬起一根白皙好看的手指往上扶了扶面上的狐狸面具,露出白净精细的下巴,一张薄唇弯起浅浅的弧度,似乎是对今日的天气极为满意,连带着一双桃花眼也舒服的眯了起来,闪动着狐狸的狡黠,蜷缩在榻上的姿势也愈加慵懒起来。 斜阳日暮之时,君欢才会从榻上醒来,然后进入楼阁,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在修痕来看,君欢实在是最为安静的一位阁主,话语极少,更少见有什么喜恶,似乎躺在楼阁外的梨花木榻上晒一天太阳就是他的生活方式,那一身修长单薄蜷缩在榻的中央的时候,火红衣衫更加显得厚重,那张面具因为头被埋在臂弯处而遮了大半,少年睡的惬意而安然。 那个时候,修痕就会倚在一旁的桃树上,抱着双臂静静的望着天,桃花雨落纷纷,修痕移眸回首,只见木榻之上,花瓣落肩人不醒,宛如酩酊醉梦,梦蝶庄周,孰醉?孰梦? 眼前骤然模糊,又是一次转移,再次清醒时已然是在一处闹市之中,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琳琅满目,叫卖声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修痕抬眼望去,人群中君欢慢慢的穿梭而过,那一身火红好似一朵霞彩飘落尘世,飘摇如雾,每当要撞上人的时候,却都好像隔了一个什么一般,双方都是自动避开,徒留对面的人疑惑的四处望了望,自然是什么都发现不了。 修痕依旧走的从容,面具下的一双眼漂亮依旧,却不映照红尘千万,他只看需要看的,然后就可以回去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不用看,不用想,不用做,安安静静的,这样很好…… 修痕眯起眼,眼眸狭长,是带了三分笑的,他跟了上去,锦袖微荡,避开了人群,一步步紧随其后。 一直跟着他走进一户破败的农家,家徒四壁,连老鼠都不会光顾。 修痕看见在角落里缩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她已经快要饿死了,只是还吊着一口气罢了。而君欢正在走向那个女孩。 妖冶漂亮的少年蹲下身,狐狸面具眼纹上挑,一双眼宁静若空谷,似笑还哭,他将手中的酒碗递给面前的小女孩,声音很轻,蛊惑万物:“喝吧。” 女孩看着碗中的水眼睛亮亮的,她大口大口的喝着碗中的酒,近乎贪婪的喝着这蚀骨的毒,君欢看着她将酒喝得点滴不剩,没有再说一句话。 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掌,轻轻抚上他的面具,小手指慢慢的,细致的描绘着上面的纹路,她的手真的好小,又小又软,整个手掌贴上去,连面具的一小半都占不全。 君欢没有动,任着那小小的手在面具上滑动,最后落了下去。 然后,修痕终于明白了,君欢的酒,是死亡。 收取今生的命,来酿自己的酒。 修痕知道自己又该离开了,白雾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的踏了进去。 但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却吃惊于那个白衣女子的存在,没有理由的,他就是知道,这个一身白衣,白纱蒙面的女子比他们更适合阁主的位置。 而她的手却正放在君欢的胸口,就在修痕的眼前,君欢的身体渐渐的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趴在了地上,脸上的面具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磕坏了一角,滚落在修痕脚边。 修痕被这一幕惊得连眼角带的三分的笑意也失了踪影,然后慢慢抿紧了嘴角。 他不知道自己在白雾中的一进一出外面过了多久,但只是从旁边的一坛新酒来看,君欢的酒已经好了,那这个女子又是谁?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0 章 修痕并不认为她会是君欢找的下一任的阁主,直觉。 白衣女子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修痕,眼眸中水华流光一闪,轻慢绵暖的声音响起:“你不该来的。” 她能看见他? 修痕愕然,他看着地上皮毛失了光泽的君欢,半晌没有言语,他不该来吗?不该流转在三千场的一个个曾经之中,还是不应看见君欢被她一掌杀死。 “为什么,要杀了他?”修痕问,太多的疑惑在脑海之中翻涌,第一时间却只问出了这一个问题。 白衣女子抬手拎起君欢的身体,曾经毛绒绒的小脑袋耷拉着,没了生气:“因为,他的酒已经酿成,而他不愿寻找下一个阁主,也不愿喝那坛酒,所以我只好出手,不过倒是糟蹋了一坛酒了,难得已经酿成了。” 她的声音里包含着可惜与失落,却是为了一坛已经没了用处的酒。 那坛酒,喝了会怎样? 修痕一直不明白,但现在,他想问个清楚。 那女子已经走进了桃树林,这片桃树林一直是花开不落,阁主换了一代又一代,它依旧开的灿烂若云霞。 修痕低下头看着滚落在脚边的狐狸面具,他抬手试探的碰了碰,发现可以触摸时,便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将它盖在脸上往一旁的潭水面看了一眼,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同一个面具,在修痕戴上的时候却少了一种风情。 有一种东西,注定是旁人无法模仿与取代的,每个人都自有其妩媚,自成一种风流。 修痕将狐狸面具挂在腰间,转过身往桃树林的深处走去。 这一次,他的身上没有了限制,他走到了白衣女子的身后,她正在将怀里的狐狸尸身埋进一个桃树下,那棵桃树分明同其他桃树开的一样绚丽,却让他觉得蔓延着一种死气。 修痕的目光越过白衣女子的肩膀,看见了那棵桃树下的累累白骨,不需要迟疑的,修痕明白,这里埋的尽是每一任的阁主,而白衣女子已经将君欢的尸体放了进去。 “为什么葬在这里?”修痕问。 “因为无地可去。”依然是极慢极暖的声音,白衣女子从里面捧起一颗头骨,指尖轻轻擦过上面的尘土,淡淡的回答。 修痕的心渐渐下沉,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喃喃的重复道:“无地可去?” “自成为这栋楼阁的阁主时,就已经超脱了红尘三界,神魂消逝之后,躯壳不会被任何一界接纳,就只有葬在这里。”白衣女子点头,语调很平淡,听起来又有些懒懒的。 “呵,做花肥吗?”修痕讽刺道。 “不是,”白衣女子将手上的颅骨放了回去,闻言诧异的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她笑道:“神魂不在的躯壳毫无养分,这些树不会要的,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尘归尘土归土的途径罢了。” 也就是……连最后的价值也没有了吗? 修痕瞳孔微缩,未免有些兔死狐悲,他极力的控制着内心没有来由的怒火,冷声道:“他们的神魂去了哪里?” “神魂……”白衣女子没有说下去,她换了话题:“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做阁主吗?” 修痕没有接话。 白衣女子似乎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呢,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有的人是心已绝望,不想来世,有的是一出生就不被天地认可,只能来这里,有的……”她站起身回头看着他,隐在面纱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僵硬如死,她漠然开口:“有的,是过了应属的时代,不应再现世,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修痕觉得荒唐,什么叫不该存在,什么叫不被天地认可,都是借口,都只是为自己做下罪孽的诡辩。 他再次问:“他们的神魂去了哪里?你到底用他们的神魂做了什么?” 白衣女子显然并不想回答,只是道:“你该离开了。” 修痕前进了一步,提高了声音:“你回答啊,他们的神魂在哪里?” 白衣女子微抬下巴,眼眸中幽光如寒月:“我说他们都转世了,你信吗?” 不信! 几乎不用思考,修痕给了答案,却也明白她是不会告诉自己了。 “你走吧。”白衣女子转过身,说道。 一场白雾弥散于眼前,修痕再一次跌入了混沌。 白衣女子在修痕离开后脸色渐渐惨白如纸,她捂着唇蹲了下去,双肩微颤。 她不后悔,她永远也不会后悔,背负上一身罪孽又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她要做的事情,谁也不能阻挡。 历代阁主还有三千场这处地方为他们收纳躯体,而有的人,他们……他们又何其无辜,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那些人,被他们的王所弃,连尸身也没有剩下,他们又该向谁诉苦。 所以,别怪我,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在你心里,真的有你的子民吗? 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呢? 她不愿相信,所以她才要这样做,但现在这一任阁主已经死了,看来下一任又是需要她来寻找了。 修痕在一片草丛中醒来,是被远处的打斗声吵醒的。 他凝目望了过去,四周是一片辽阔的茅草地,极好的目力让他将远处三人的面孔看的清清楚楚,他笑了,原本冷淡的丹凤眼中溢出浓浓的笑意,那人一身黑衣如墨,倒是一如既往地锋锐如手中剑,即使以一对二,也不减半分气势,殊不知,太过锋锐,伤了别人的同时,也会伤了自己。 赵毅此时在心里暗暗叫苦,他不该走这条路的,原以为出了边塞就不会再有杀手了,却不想这些人如蛆附骨,走到哪儿就追杀到哪儿,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给他,上次在客栈受的伤还没有好,他根本没有精力再打下去。 “赵毅,交出帝玺,给你一个全尸。”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1 章 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一剑刺来,将赵毅胸前的衣襟划破,刺入了腰腹,剑上淬了剧毒,一沾上皮肤后就立刻发作,赵毅骂了一句:“做梦。”脚下一个踉跄,防备不及,就被另一人往脸上撒了一把□□,顿时眼睛生疼,眼看着下一剑已经无法避开了。 “找死。” 一声清喝,修痕冲了过去,指尖一甩,却在出手时才想起自己只是一个看客,是无法参与进去的,当下冷了脸色,那个白衣女子在的时候,他是能触碰事物的,但是现在呢。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对面的那两个杀手惊惧的看着他,已经是在他一挥手间吐血到了下去。 修痕一怔,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他已经不受限制了吗? 嘴角微挑,扬起一个优雅的弧度,这样真不错。 一旁的赵毅捂着生疼的眼睛,脚下一个踉跄就要向地上栽去,腰间适时出现了一条臂膀将他扶住,锦袍袖口处露出的一只手干净修长,冷白似玉,少年神色淡淡,一双狭长的凤眼微眯,薄唇轻抿,即使未语也是带了三分笑的。 “小心点”少年笑吟吟的说。 赵毅因腰腹的剧痛挣扎的看了他一眼,就昏了过去。 是夜,一处废弃的茅草屋里,修痕正在把拆了的破烂门板聚在一起准备烧火,赵毅被放在一旁躺着。 那些毒在修痕眼里根本不足为惧,本想顺手就给解了,再顺手给他把伤治好,但想了想,还是住了手,就算这人是赵毅,他也不能做太多,世间事早有因果,于是,他只好四处找了草药,然后再给赵毅敷上,让这伤顺其自然的好起来。 也算是干涉的少一些。他如今若帮了赵毅一分,以后赵毅就要还给十分,这是修痕不愿看到的。 而那些人能被三千场干涉,是因为命中注定有此一段,但显然,赵毅不在此列。 他不需要那杯酒,无论任何时候。 所以,赵毅虽然被解了毒,但他的腰腹处还是被缠了一圈布条,他的眼睛处依然有一圈又一圈的布条,这是修痕牺牲了自己的内衫给他绑上的。 修痕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所以在他打了半天火石还是没能点燃那堆门板,哦不,那堆柴火的时候,怒了。 他不相信自己竟连一堆柴火都点不然,所以他一挥手,丢了火石,指尖一点,灵力迸发,火很快就着了。 修痕握了握手,很满意,早该如此。 ☆、渡(下) 边塞的夜晚尤其寒冷,修痕无所谓,但赵毅却被冷的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是在发着抖。 火点着后,茅草屋暖和了许多,赵毅动了动,醒了过来。 修痕将赵毅扶起,从虚空抓出一个水囊,正要递给他,就听见赵毅咳了一声,说:“多谢…你是?” 修痕笑了笑,将水囊递到他手里,转身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柴,坐到一旁看着赵毅说:“我姓明,”又凑近了一些,语调清朗,丹凤眼半眯,笑容带着不染纤尘的干净:“明修痕” 赵毅“望”着他的方向,一大半脸都被围在在眼睛上布条遮挡住,只剩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微微开合,重复了一句:“明修痕?” “嗯,”修痕明知道他看不见但还是点了点头,又道:“你的眼睛我看过了,已经敷了药,不出三日就能看见了。” 赵毅伸手摸了摸眼上的布条,抱拳感激的道:“多谢明公子,此番恩情,赵毅没齿难忘,往后若公子有难,赵毅定当……。”吧啦吧啦,几乎没停,赵毅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话唠,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相救,除了感激之外竟有些感动,因此他说的一大堆一定会报答的话就这样可以理解的无止境的说了下去。 “叫我修痕就好。”修痕笑眯眯的听了一会儿,见他的嘴唇干裂就将水囊放到他手里,打断了他的话,“喝点水吧。” “啊?哦……”赵毅被手上的突然塞进的水囊惊了一下,知道面前的明公子也许是觉得自己太聒噪了,只好住了口,一手摩挲着去拔水囊的塞子,反正以后若他有难自己一定会以命相护,不一定要说出来,这样想着,也就不再客气。 修痕原本一手托腮看着地上的柴火,却发现过了一会了赵毅也没有喝水的样子,不由转头看了一眼,顿时笑了,笑意浸入眼底,那双眼更显黑亮。 只见赵毅一手抓着水囊底部,而另一只手却是越过了塞子捏着水囊的出水处,正在使劲的拉着,本身就虚弱的身体被折腾的小喘起来,还是拉不开。 修痕见他实在辛苦的很,就挪了过去,盯着他有些窘迫的脸,笑着说:“过了。” 赵毅尴尬的抬头,没有听懂:“什么?” “手往后再退一点,”修痕嘴角弯起,笑着伸手过去,将赵毅的手往后挪了一点,满意的道:“你手放过了,现在试试。” 赵毅在修痕的手碰到自己时,一句‘你的手真凉’差点脱口而出,还好收住了口,回过神来时就只听见了最后四个字。 他伸出一指在水囊塞子的四周细细的摸了一遍,发现了一道极隐蔽的缝隙,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到,指尖用力,塞子很轻易就拔了开来。 “多谢,”赵毅点头道,仰头开始喝水,脑中却不受控制的想起刚才那只极凉的手,可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份凉意很熟悉,像是自己曾经摸…… “噗……咳咳……咳,”赵毅一口水呛在喉咙,喷了出来,样子分外狼狈。 修痕的避开,奇怪的看着他,就看见赵毅用手背抹着嘴角,咳的惊天动地。 “怎么了吗?”修痕拍着他的背,疑惑的问。 “没事,”赵毅有些心虚的咳了一声,问:“明公……咳,修痕,我们以前……见过吗?” 修痕眯了眯眼,凤眼上挑,沉默了半晌,笑吟吟的道:“或许吧,人世那么大,也许在哪里见过一面也不一定。” “是吗?”赵毅没有怀疑,想起自己昏过去时瞥见的那个模糊的只有一个轮廓的人影,分明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想不起就不去想,赵毅一向看的很开,修痕也没再说什么,依旧静静的坐到一边添着柴火,一张俊颜在火光的明明暗暗里连笑意都似带了几分真心。 一夜无梦。 清晨,赵毅醒来就闻到了肉的香味,修痕正在火上烤着野兔肉,眉峰一动,转头笑道:“醒了,肉就快烤好了,你先喝一点水。” 赵毅有些尴尬的应了一声,越发觉得自己没用,竟需要一个初次相逢的人来照顾,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可如果赵毅能看见的话,就会发现,就在自己应了一声后修痕本就温和的眼眸又软化了几分,但他现如今看不见,所以在修痕终于将烤好的兔肉递到他手上的时候越发惭愧起来。 “修痕,你吃了吗?”赵毅举着被放到手上穿着兔肉的树枝认真的问了一句,烤的恰到好处的肉质喷香柔韧,对一向是吃硬邦邦的干粮度日的赵毅更是巨大的诱惑,更别说他现在真的是肚子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2 章 修痕见他明明一副已经很想吃但却还是先问自己的样子,笑道:“早吃过了,这是给你的。”其实是没有吃,但食物对修痕可有可无,也就撒了个小慌。 于是赵毅就只好低头吃了起来,依然是让人觉得慢腾腾的速度,但修痕却早已习惯,当年那些个逃亡的日日夜夜,赵毅就是一手护着帝玺,一手拿着干粮慢腾腾的嚼着,不浪费一丝一毫,粮食对于赵毅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东西,这一点,修痕很清楚。 “好吃吗?”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修痕第一次做出的东西自然更想知道这个人是怎样的评价。 赵毅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食物,道:“多谢,很好吃”他嘴笨,说不出更好的回答,但这样正儿八经的回答明显更取悦的修痕。 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修痕对他的回答已经很开心,语气也更加愉悦:“那就多吃一些。” 赵毅又道了一声谢,继续吃了起来,食物很重要,他吃的很专心。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日,赵毅虽然不知道这位明公子为何要帮他至此,但每每问起时都回答都是…… “我正是要穿过边塞,去齐国做生意,正好与你同路,就想着相伴而行,大家也好有个照应,怎么,赵公子是嫌弃我喽。”他是这样说的,清润的嗓音里含着委屈与笑意。 赵毅连声说不敢,分明是自己受到的照顾颇多,又怎会嫌弃,想到这里,便不再问了。 再过了一日,又遇到了一波追杀,数十个人,本来并无威胁,但修痕却发现,自己能干涉的事情越来越少。 他甚至在赵毅被人从身后刺了一刀后才因为怒极使出平日的三分灵力。 每动一次手能力就会被限制一分,到最后,就会变成再也动不了手,只能看着。 赵毅已经浑身浴血,因为眼睛看不见的原因让他的战力大大折扣,在胸口被刺了一刀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劝修痕:“修痕,你快走,这是我和他们的事,你一个人是一定能逃出去的,快走啊……” 修痕摇了摇头,知道他看不见,也不再说什么,他握住赵毅的手臂,将他推到自己身后。 赵毅依然准备说什么,却被他手上的冰凉冻得一个哆嗦:“真凉。” “嗯?”修痕侧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沉沉笑了:“你那几个月拿在手上的时候可从来不嫌弃的。” 拿在手上?赵毅似乎听明白了却又好像差点什么,茫然的‘望’向他。 修痕已经没有余力回答他的话了,他看着面前还剩下的五个人,冷冷的笑了,竟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他开始佩服他们了。 修痕将自己所有的灵力集中到掌中,这一击过后,他就会因为灵力枯竭而显出本体,但是对面的杀手却无人可以避开。 这样也好,他毕竟还是,不想让这个有些呆呆傻傻的人死掉。 手中汇聚的灵力将那些人一并杀死后,修痕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慢慢的倒了下去,手臂擦过赵毅手腕,那只手腕一转就将他的手臂提起,赵毅坐到了地上,让修痕靠到自己身前,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发觉自己扶着的身体在消失,最后掌间一重,似曾相识的温凉与重量让他心中一沉。 赵毅双唇紧抿,他想到了,手上的触感,那种温润的凉意,像最无暇的玉。 他伸手解开脑后的结,将布条一圈一圈的解开,苦笑道:“我想,我知道我为何会觉得你很熟悉了。” 早该猜出来的,他低头看着怀中,没了眼上蒙着的布条,他将怀中的事物看的清清楚楚。 正是他曾经日日夜夜护在怀里的帝玺, 果真是你啊…… 赵毅了然一笑,抱起帝玺,指尖拂过上面的尘土,目光停驻在那只玉雕的腾云驾雾的龙上面,慢慢的低声问:“人形的你,是个什么样子呢?” 记忆中的少年声调清朗干净,双手指骨修长,温凉似玉,应该,样貌也不差吧。 他躺倒在地上,旁边的几个杀手皆已毙命,想来是最后一波了。 但是,赵毅知道,他活不了太久了。 他将帝玺揽到怀中,闭上了眼睛,胸前的血尽数吸进了玉石的纹理之中,白玉无暇,血色妖艳,,喃喃道:“又在我手中了啊,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真好啊。” 可惜…… 赵毅握紧手中的帝玺,眼中的的神采渐渐黯淡,他如今能看见的时候,看不到了。 如果他的眼睛能早已点好,是不是就能看见他的样子了?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也不会受伤。 赵毅愣愣的躺在地上,大脑不受控制的想了很多,但更多的是这三天内少年的笑声与言语,清朗,与不染纤尘的干净,他见过他的样子吗?便如少年所说,人世那么大,也许他们是见过一面的,尽管,他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他闭上眼睛,任记忆飘飘摇摇,沉向未知黑暗,渐渐地,就这样失去了所有意识。 记忆深处,一点星火微微跳动了一下,一个画面缓缓铺现。 晨风尚寒,客栈之外,青年似有所觉,回头一望,少年站在二楼的窗边,凤眼微眯,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带笑转身。 原来如此…… 赵毅笑了,染血的唇弯了起来。 胸口的鲜血将帝玺染得通体鲜红,一直到那颗心脏停止跳动。 帝玺上泛出微弱的光彩,少年双手撑着赵毅的胸口起身,跪坐在赵毅早已冰冷的尸体旁,一身火烧云般红艳的衣袍,似是能灼伤人的眼睛一般,在大漠长烟里宛若冲天烈焰。 修痕微微抬头,静静的望着天际那白日与夜晚的一线交集,许久许久,没有说话,长发如墨直直垂到腰间,一张脸上凤眼上挑,邪魅倾城,再不见半分笑意。 他慢慢摊开双手放到眼前,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肤白如玉,却明显有了血色,也有了温度。 可是,他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眉头皱起,为什么会觉得冷呢?为什么这里疼的厉害? 疼的,就要窒息的程度。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一次没有被限制了,他只是一块玉石,没有人类的情愫是酿不出那坛酒的,而如今,赵毅死亡给予了他人类的血液,右臂上的伤疤也不见了。 赵毅本应在上一次相遇时死去,而修痕出手救了他一命,才让他活到现在。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3 章 本应死去的生命早因他的干涉扰乱了因果,可笑他还庆幸自己并没有给他治伤。 可如今,他果然还了他十分。 夜幕已将,一只小船从白雾中驶出,带着斗笠的老者停下长杆,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扫过他的一身红衣,声音很淡,不知是在叹息还是了然:“上来吧,该回去了。” 修痕没有说话,他趴在赵毅的旁边,睡得人事不省。 ☆、流光(上) 一场大雪将这座遥远的小村落掩盖,连村旁的河水也结了一层薄冰,修痕来到这里的时候提了两坛酒,凡人的酒少有能酿出灵气的,却也不是没有,比如他如今提在手上的这两坛,从一个寻常酒坊被他一眼相中,然后带到了这里,只为了见一个神。 修痕一向如此,随心所欲,而且,追根究底。 河畔上立着一块青石碑,虽然残破,而且上面的刻字已经模糊不清,然而石碑四周却被打理的很好,分明是极冷的冬天,碑的四周却种着一小片好看的小花,粉□□白的一小片柔柔地花儿,竟将那冷清冷硬的青石映衬的温暖了几分,于一片严寒中的相伴竟是让人心中酸涩的暖意,但修痕不是人,他甚至缺少对事对人的,怜悯,善良,宽恕,以及爱与恨,这些人类具有的他统统不曾拥有,因此,他只得不断学着去接受各种情愫,从而酿出自己的酒,尽管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太过艰难。 修痕将手上的酒坛放在了青石旁边,闲闲的的坐了下来,并尽量不压到那些粉嫩的碎花,能开在寒冬的花儿尤其是凡品?更何况还被打理得这般好,这些花也定是有主的,并且,这主人还不一般。 修痕抬手喝了一口酒,仰头看着落雪,闭了闭眼睛,这才向河中央看去,河面起了波澜,一个少年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少年从河中一步步走出,一身青色衣袍却干净清爽,衣上无丝毫配饰,就如他整个人一般,简简单单,平凡无奇,可是,修痕知道,他便是这条河的河神,一个被上天遗弃过,如今又遗忘了的河神,继承着不被认可的神明与凡人的血液,在这条偏僻荒芜的地界被永恒的放逐着。 少年注意到修痕的视线,抬眼疑惑的望了过来,额上淡蓝色的水纹样神印也隐了下去,若非出现的方式太过惊异,只怕无人能将这样一个平常少年郎同一位神明联系起来。 “你是谁?”他问。 修痕冲他晃了晃手上的酒坛,眼带三分笑,道:“我只是一个路人,在这里歇歇脚罢了,不知这位朋友可愿陪我喝喝酒。” 漫不经心的笑,无可无不可的语气,让修痕俊美的脸庞多了一份潇洒自在。 少年凝眉看着修痕,瞥见那人一身红衣铺地却并未压到那丛花草时,神色温和了几分,点头道:“好” 修痕一笑,甩手将一坛酒扔了过去:“接好。” 少年抬手接住,也不客气,撕开封口闻了闻,有些诧异:“灵酒。” 修痕举坛饮了一口酒,点点头:“嗯,正好看见,就买了,”他闲散的一笑“我想,灵酒配神明,正好。” 少年挑眉,没有否认,他靠着石碑坐了下来,一眼看去,青衣青石,白雪落袖,竟比修痕还要惬意半分。 “没错,我便是这条河的河神,”他微低着头看着酒坛中自己的倒影,不知什么意味的笑了,眼中有一片猩红闪动,抬首间又是两眼清明,他慢慢的道:“只属于这条河的神明。” 修痕喝酒的动作一顿,指节不自觉加了一份气力。 原本还在下的小雪渐渐停了,风却没有止,两人的袍角被吹起,沾了落雪。 延忆又一次和人打架了,他不敢回家,他害怕母亲那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在他十五年的记忆里,经常的出现,明明不是他的错,是因为村里的孩子说母亲和自己的坏话,他气不过,这才会与他们打起来。 可是,母亲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他骂一顿,然后就会抱着自己哭道:“忆儿,不要怪他们,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 延忆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说是自己的错,更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的人这么讨厌他们母子,难道真的就像是村里的孩子说的那样,自己是野孩子?因为自己与母亲这两个不干净的存在才会让流光河的神明抛弃了他们,再也不愿庇佑他们了? 这个问题,他想了十几年,村里的流言蜚语也就这样在他耳边回荡了十几年,小的时候,他不懂,可是随着年龄渐渐增大,他也明白了这些话是怎样的不堪入耳。 他更受不了那些人看见他们母子时就像是看见什么污秽一般的眼神, 而母亲却从不辩解,每次他问母亲自己的父亲在哪里的时候,她只会说,那个人只是去了远方,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抛弃他们母子的。 延忆看着母亲蕴含着温柔的眼神,不愿反驳,脑海里却想起那些孩子们毫不避讳的嫌恶,他们说,流光河不再清澈,是因为神明的离去,因为母亲是不贞洁的,她在还未婚配的时候就有了身孕,更是不顾村里人的反对生下了他,于是神明再也不愿庇佑他们,村落的收成也一年不如一年,河流也逐渐浑浊,生病的人也越来越多,而这些,都是因为他们母子的存在才会如此。 而这一次,又是因为村里的孩子诋毁母亲,延忆与他们打了架,又因为不敢回家而跑到了河边。 平常的时候,这条河边是没有人的,这样浑浊的河水也不会酝酿出什么生灵,也自然是不会有人来的。 但是今天,延忆见到了面前的男子,那个白色衣袍的男子负手站在河畔,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延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是不希望看到男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哭泣的表情。 延忆走过去,好心的问:“你……怎么了?” 那男子回头看他,眼神温和 “你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吗?” 声音有几分低沉,带着循循善诱的味道。 延忆抿了抿唇,开口道:“娘亲说过叫流光。” 这条河早就浑黄发臭,水更是少的可怜,村里人都叫它臭水沟,时间久了,倒是少有人记得它本来的名字。 也只有娘亲,在自己记事起就告诉自己它叫流光,说这话时,娘亲脸上是温柔的笑,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幸福的神情。 男子清俊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更是有一丝欣慰,他点头道:“是叫流光,你说的很对,很好,很好。” 他一连说了两句很好,视线在他的脸上停顿了半晌,然后叹了一口气。 延忆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啊。 呵呵,男子被他一脸迷糊的样子逗笑了,伸手在他的头顶轻抚了两下,眼神越发复杂与哀愁。 延忆愣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头顶的手掌实在是太过温柔,竟让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眼圈也开始发红,心里的委屈全涌了出来,似乎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放心大胆的哭出来,不会被嘲笑,不会被鄙夷。 很奇怪,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却让他很安心,在娘亲面前他都不会这样,更不会把平日里的委屈与被欺负的伤心倾诉给她。因为娘亲是很温柔的人,她会哭的更厉害,所以他从不敢在她面前哭,他怕极了母亲歉疚的目光。 “回家去吧。”男子说道。 延忆最后回去了,只是他从未想到,这会是他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4 章 他回到村口的时候,看见了家门口站着几个人,还在冲屋里张望着,延忆心中一慌,拔腿就往家里跑。 他们住在村子的最边上,周围都没有什么邻居,也从未有人来过他们家,而如今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延忆实在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 挤开那些围了一圈的人,延忆奔进了屋内,然后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子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安静到没有丝毫动静。 延忆脚下一个踉跄,头晕的厉害,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见,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样的跪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从床上垂下的那只手,眼睛干涩的已经流不出任何。 “还是月娘发现的,就倒在门口。” “我看啊,这就是报应,河神发怒了。” “就是,这么不干净的人留在村里,分明是造孽。” “死了也好,最好都死了,说不准河神就会回来了。” “呵,你小点声,没见人都死了嘛。” …… 低低碎碎的声音在延忆耳边作响,他只觉得好讽刺,他缓缓的伸出手,将母亲垂下的那只手放到床上,说:“你们都滚出去。”怎么可以让母亲连走都走不安宁,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 声音很低,几乎没什么威慑力。 不大的小屋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还算细碎的声音顿时尖锐的刺耳,一个女声道:“呸你这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们多稀罕待在这儿,要不是你那娘死在门口,月娘好心给放到床上,谁知道又会给我们村带来多大晦气,真是的,活着就不是个安生的主,没嫁人就坏了野种,死了也要给人找晦气。” 村里有逝去的人不能从正门出去的传统,都是从后人抬出,正门是走活人的,死人过的话,会给这家带来晦气,只这样的话也是应与她无关的,只是因为他们住在村口,就被她这样倒打一耙。 “张婶说的不错,你娘就是个破烂货,谁知道是跟哪个男人苟且剩下你这个野种,村里能留下你们都是老村长仁慈,见你们孤儿寡母没地方去,给你们一个安身之所,现在竟然还恩将仇报,我还就不走了,你怎的。” “呵呵,要我说啊,这空穴不来风,说不准我们村子旁边的那条河就是给这两个扫把星给咒的,往年风调雨顺,流光河年年清澈,可就是当年这许文琴怀了孕之后,河水是一年差过一年,不但水量少了,还更加的浑浊,若不是我们村子最后打出了一口井,早该拿他们祭河神了。” “哈哈,说的对。” 不留余地的辱骂与嘲笑不留一丝情面,同情心对于这些常年因为河流的污染而无法引水灌溉田地,最后收成不好而经常饿肚子的村民来说是奢侈物,那一句句诛心之语带着戏谑的口气就这样毫不顾忌的说了出来,也难怪村子里的孩子会在平日里这样骂着延忆。 只是,早已习惯的话语却在今日让延忆失了理智,他突然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就要往门口站着的众人刺去,那些碎嘴的人被延忆的反应吓住,推推搡搡的跑出了门,又见延忆丢了菜刀,没有追出来,就又觉得自己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吓的往外跑,失了面子,就扬着声音在门外骂道:“你娘就是个贱人,年轻的时候就知道勾引男人,还不知道和那个野男人生下你,如今死了正好,你这个小野种怎么也不随她死了,少来祸害村子……” 延忆嘭的一声关上门,就听到门外咋咋呼呼的骂声:“有种滚远点,还摔门,你个小野种。” “贱人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 延忆抱着头,靠着门板坐在地上,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哭了一会儿,直到门外的声音远去,这才爬到床边,抱着母亲继续哭了起来。 他知道母亲的身体不适很好,可他今天出门的时候母亲还与他笑着说了话,怎么下午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呢。 延忆不相信母亲会突然病的这么厉害,却不得不接受母亲已经逝去的事实,夜幕低垂,房间暗了下来,延忆走到床头,想给母亲盖一床被子,晚上会冷,他不希望母亲被冻到。 将被子小心地盖到母亲的身上的时候,却发现,母亲的衣袖因为一番折腾露出一角纸张,延忆愣了下,小心地抽出。 霎那间,泪水盈眶。 只是一封信,上面写着,吾儿亲启。 ☆、流光(中) “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就是这条流光河曾经的河神。”河神的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苦笑道。 修痕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红色衣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延忆借着微弱的烛光将手中的信看完,母亲识文断字,是村里有名的才女,只是,那是以前,如果不曾发生那件事,她也将会是村里最幸福的女子,会嫁给城里的达官贵人一辈子快乐安康也说不定。 延忆自小便懂事,母亲教的字他也都会牢牢记住,只这样一封信倒也看的明白,可就是因为看得明白,他才更加觉得难以理解。 手上薄薄的一页纸,似乎有千斤的重量,不然的话,自己的手怎么会这么抖呢, 原来这就是母亲为什么总说是自己的错的来源,可是,爱上神明就是错吗?延忆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信中的话,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故事,在延忆眼前晕染出一片曾经的真实。 高贵的河神爱上了凡间的女子,便化作凡人与她相见,两人相知相恋,后来这件事被天上的众神察觉,就将河神抓回了天界,女子这才知道,自己的恋人竟是一位神明,仙凡相恋在任何时候都是不被允许的,而那个时候,女子已经有了一月的身孕,她不愿堕掉这个孩子,更不能说出这个孩子是河神的子嗣,不然的话,这个孩子以后的人生就会受到众神的掌控,甚至有可能都不会被允许活下来。所以,她宁愿被村里人耻笑自己的失贞,自己的不检点,至少,她与他的血脉可以活下来。 村里的人说的没有错,流光河的浑浊,和神明的离去都是她的错,她不该爱上神明,但是她却不会后悔。 那个神明答应她会娶她,只是,一切都没有来得及。 惩戒他们的也并非是河神自身,而是天界众神,只是从这一点来看,的确是她的存在才会让村民受苦。 只是,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被村里的人嘲笑,所以,在这天,她见到那位自称是曾经河神的兄弟的神后,她终于决心离去。 只是在最后,她一定要告诉自己的孩子,他并非野孩子,他的母亲也不是不清白的人,因为,在他的体内,有一半的血液,来自一位神明。 延忆捏着手上的薄纸呆呆的坐了一整晚,第二天的中午,他终于站起身,他将母亲抱起,转身走出屋门,阳光刺目,晃得人眼晕,但是没有关系,他知道要去哪里就行了,他低头将额头抵在母亲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的开口说:“娘,忆儿带你去见他好不好,忆儿就将你葬在流光旁边,让你可以一直陪着他,你说……好不好。” 怀中的身体自然没有丝毫回应,但延忆却知道,母亲是愿意的,她等了那个人这么久,终于要陪着他的时候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等了等,就像是在听母亲回答一样,慢慢的,他笑了,喉间一声哽咽,眼泪落了下来,滴滴砸落在怀中人的衣襟上,他轻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声音里的苦涩,嘶哑着说:“好,忆儿这就带你去。” 带你去……见他!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5 章 延忆将母亲抱起,向河边走去, 那条河,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流光。 那条河,曾经有一个神为了一个凡间女子种了满河岸的花。 那条河,失去了它的神明,再也不复当初。 可不管如何,那个女子都属于那里,属于它,属于他。 一世的等待,没有让她后悔,到最后的一刻都是不悔。 被村民看不起的时候也不后悔。 一人抚养大他们的孩子时也不后悔。 那人只说了一句‘等他’,她就那么傻傻的,心甘情愿的等了下去,一直到死也没有见到他,可她依旧不后悔。 只是因为一个神明短暂的驻足,就耗尽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朱裙惹泪醉,年华借了谁,斜风细雨倚寒窗,门前掌灯盼谁回,母亲她,太傻了。。 延忆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唯一对那人的了解只是来自母亲的只言片语,他不明白那个抛妻弃子十几年不见一面的人有什么好的,竟让母亲一等再等,她只是一个凡间女子啊,爱上神明就是错吗? 可是,他想母亲喜欢的神,必定温柔可亲,俊朗非凡,必定爱如深海,必定心怀大义,因为这是她为之付出一生的神明,所以,那个神必定是这样的。 不是,也必是!必是! 若非如此,便是不值! 延忆站在河畔,抬起头看着发黄泛着恶臭的河流,咽下喉中的哽咽,一言不发,他抱着母亲,缓缓的朝着河流跪了下去。 碧水流光,你的神明真的有心吗?为什么,独独对她这么残忍呢? 既然没有能力保护,为什么还要招惹她,为什么,不来见她? 十几年了,她的眼泪为什么就换不回一个他呢? 流光河,你的神明到底还回不回来?他真的死了吗?可是,她一直在等着啊,等着他来娶她啊。 现如今,她来陪着你一起等他,一直一直,千世万世的等,天荒地老的等。 总该会等到的,不是吗? 若此生无权相守,无缘再见,那么黄泉路长,走慢一点,定会相伴而行,这一次,小指相勾,相约来世,再不食言。 母亲,下一世,记得留住他,别让他走了。 天若有情,便不要再问,静静的看一场吧。 下一次,一定……一定不会分离了,对吗? 延忆将母亲轻轻放在地上,伸手抚顺母亲的额发,将一张温柔清秀的面容露了出来。 娘,下一辈子,莫要再流这么多泪了,这样活着,太累了,太……傻了。 延忆一点一点的挖着土,眼泪混着汗水滴入泥土,偶尔擦一下脸,就在脸上沾上了泥印,模糊了所有表情。 远处,玄白色衣袍的男子失神的注视着这边,清风吹过河面,似有玉玦相击,他诧异的看着延忆身边的女子,在他的眼中,一个虚幻的身影弯腰吻在了女子的额头上,极尽了怜惜,只一个恍然间,就又消失了,玄白色衣袍的男子叹了一声,兄长,你回到这里了吗?或许……是从没有离开过吧。 “他来过了。”男子开口。 延忆动作一停,看着母亲,眼里有一道光彩闪动,他弯起嘴角,半晌后,笑了。 ☆、流光(下) “你见过我娘?”延忆将母亲埋在河边的青色石碑的边上,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男子,也是他在昨天见过的那个人:“娘在信中提到过你。” 延忆没有忘记,母亲在信中提到,就是这个人的出现让母亲决心离去。 凌陨点头:“我是你父亲的弟弟,你该叫我一声叔叔。”他看着面前的侄儿,心有不忍,这十五年来,他从不知道自己有一个侄儿,兄长也是在死前才对他说出,让他照顾一下他们母子。 当年因为兄长的缘故,天界对于天门的进出,与对众神的管理更加的严格起来,他也是在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才偷偷的下到凡界,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他们母子竟然过的这样艰难。 他那从没见过面的嫂子也已经病入膏光,实在是让他觉得自己有负于兄长所托,最后还是在嫂子的逼问之下,不得不告诉她,兄长早已经死去的事情。 他在天牢之中思念着他们母子,最后死在天罚之下,如果说凌陨对他这嫂子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他却知道这不能怪这个平凡的女子,她最初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会是一个神明,她甚至比自己的兄长还要无辜一些。 “可是我娘却死了。”就是因为与你见过了面,才会死的。 凌陨叹了口气:“我告诉你母亲,你的父亲早已故去,于是,你母亲便决心随他而去,毕竟,她的病让她也剩不下多少日子了。” 也因此,那个女子早早写好书信,时刻带在身上,就怕自己哪日突然离去来不及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告诉他。 那天,她带着写好的信在家门口等待着延忆的回来,却还是没有等到。 心一旦死了,生命也就所剩无几,竟连最后的时日也没有坚持到。 “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凌陨道,纵是无法经常下凡,身为一个神明他也是可以照顾他的。 延忆没有回应。 凌陨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跟着延忆回到了村子。 “回到村子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早已没有去路。”河神这样对修痕说道。 他回到村里,看见自己的家淹没在一场大火中,火光冲天,热浪袭来让他的眼睛都睁不开。 他明白了,他不想知道是谁放的火,或者是多少人放的火,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6 章 很远的地方传来村民祭祀河神的声音,这样的祭祀早在十几年前因为浑浊不堪的流光河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就停止了,没想到在如今被重新弄起。 他们果真以为,娘亲的死会让所谓的惩戒停止? 他们这样满怀期望祭祀的原因竟是因为一个女子的死去。可是,她又何其无辜。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却没挡住眼泪的决堤。 他的额头上突然一闪一闪,一道神纹浮现了出来,冰蓝色的水浪的形状,蕴含着天地至理,玄奥非常。 延忆一步步走向房屋,凌陨连忙拦他,延忆道:“我不会进去的。” 他面无表情的挥开男子的手,又走了几步,站住了。 村民重新开始的信仰,促成了新的河神的诞生,在这一片大火中,延忆面无表情的站着,火舌几乎舔噬到衣角,他也没有躲,这房子里有自己与娘亲的欢笑,泪水,有他的所有,可是现在,一场火将全部都烧的不剩丝毫,他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真的只余他一人了, 身茫然,天地之大,他却无地可去。 眼茫然,世事苍缪,半点不入眼中。 心茫然,万家欢乐,独他无人依靠 当神竟成了唯一的活路。 他咬牙,讥讽一笑,真是,好大的活路。 真可笑,一群渴望神佛眷顾的人类,做的事情却这样残忍如魔鬼,这样的人类……呵呵……这样的人类…… 延忆的眼中突然闪现出妖异的红光,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变的狂暴起来,神纹也黯淡下来,形状开始变的扭曲。 凌陨大惊,将神力拍在延忆的后背,轻喝道:“闭眼,什么都别想。” 延忆只觉的自己在烈火中煎熬,心脏像裂开了一样,一道冰凉的气息从后背传来,他努力了很久,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缓缓闭上眼,两行泪滑落脸颊,娘,忆儿不孝,忆儿什么都没有守住,家……没了。 “你知道是怎么了吗?”河神看向修痕,问。 “那一刻,我差点成了魔,”河神低着头静静地说着,语气带笑,眼神冰凉。 “母亲的死,让那些人认为,不洁之人消失,神的恩赐会再次降临,所以,他们烧了屋子,要赶我走,” 河神喝了口酒,后脑勺枕着碑面,语气平静,却是一脸悲怆,半晌,苦笑出声,他将脸埋在手心,狂笑起来:“哈哈哈……这是人类啊,比魔鬼还要可怕的人类,我那父亲在最后也要庇佑的人类……呵呵……哈哈哈哈……”。 河神咬牙低语着,却有什么从掌心滑进衣袖,浸湿了衣袍,凌陨对他说过,他的父亲在被抓回天庭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自己的所有神力封印进了母亲腹中的自己身上,父亲到最后都没有抛弃他所庇佑的村民,在他死后,但凡村民对他们母子有一丝一毫的照顾与关心,封印就会慢慢的松动,到最后,继承了一半神明血液的延忆也会继承他的神位。 父亲他,用河神之位做赌注,希望村民会善待他们母子。 众神或许会惩罚一个不该出生的神凡混血,却不会再去惩罚一个新生的神明,毕竟这条河流还需要有神明去守护,居住在这条河畔的所有村民还需要有神明去庇佑。可是,父亲想错了,村子的人太过于保守,他们视母亲为耻辱,所有的人都厌恶着还未嫁人就已经有了身孕的母亲,在自己出生之后,被厌恶的人又加上了自己。 只是,但凡……但凡有一丁点的照顾和关心就好,封印就会慢慢的变得松动,延忆会继承他的意志继续庇佑村民。 可是,没有,就算有,那也已经渺小到连封印都触动不到。 十五年来,封印一直在延忆的体内,坚固如铁。 一直到那一天,被重新开始的信仰击破,他们对神明的信仰让神力出现了反应,因为河神最初的神力就是来源于凡人对河流的崇敬与对河神的信仰。 在这一天,终于让神力冲破封印,而不是封印自动解封,总之,那个时候,新的河神诞生在了这个村落。 河神仰着头,轻声道:“后来,我便成为了流光河的神明,但是我却没有庇佑到他们。” 他没有让这条河更加清澈,因为他的心里充斥着对村民的怨恨,于是,虽然听见了他们的祈祷,他却还是无动于衷,况且,夹杂着怨恨的神力所施展的庇佑对于村民来说有害无益。但他知道作为一个神明,自己应该去庇佑他们,因为这是父亲的期望,更是母亲的心愿,于是,他只好一点点的将自己心中的怨恨剔除出去,如果说流光河曾经的河神的离去是父母相爱的的错,那么,他现在就在弥补。 他会用自己的行动来告诉村民,自己父母的过错会由他来偿还。 而然,延忆太过弱小,他不是天生的神明,他体内一半的凡人之血在限制了他,他只能先一点点的将自己心中的怨恨剔除干净才可以使出纯净的神力来庇佑村民,这样的时间很漫长,至少,对于这些凡人来说是这样,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延忆没有停歇的剔除着心中的怨恨,可是不知为何,神力之中的怨恨却不减反增,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的怨恨早已经不是来源自己,而是来源于村民,原来,村民已经不再一如当年的虔诚,在得不到河神的回应与庇佑之后,他们将这份虔诚传化为对河神的憎恶,甚至开始厌恶,他们砸毁了河边的石碑,将不需要的杂物与污水倒入流光河,脸上的扭曲与愤怒让好不容易将心中的怨恨放下的延忆既无奈又绝望。 “原来,我根本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些人……他们什么都不明白,”河神低着头道,分明应该愤怒的是自己,他们什么都不明白就妄加断言,甚至是抛弃信仰,搬离了那个村落。 那些人们再也没有信仰,再也不抱希望,就如这原本清澈的流光,不再复最初模样 只留下他一个,用这具由人类的怨恨所充斥的身体,守着这条脏污的河水,守着这空荡荡的村落。 人世皆非,最终什么也没有剩下,干净的,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终究,就只有他一个了。 修痕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不断抖动的双肩,静静地的沉默。 河水翻腾,一如河神颤抖的心。 流光河畔,是亘长的沉默。 “我记得你腰间的那个面具。”河神平复了心情之后,看着修痕,突然说了一句,他看着修痕的红衣,补充道:“不是你的,对吗?”。 修痕长眉一扬,嘴角含着笑,有些痞气,拿起面具看了看,指尖微动,面具就在指间灵活的翻转,“这个?我拿着就是我的了,怎么,难不成它以前的主人来过这里?。” “的确来过,是一只小狐狸,皮毛火红,”河神说:“很久之前的一个春天,它在我这岸边睡了一觉,还压折了我好几株的花。”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7 章 河神看起来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早知就不借它地了,睡觉也不老实。” “他是来找你的吗?”修痕道。至于为什么找他,他们都猜得到。 “我也这样认为,但它直到离开也没有开口,可能是不想知道了,也可能是它明白就算它问我我也不能说,所以才没问。” 河神想起那个小小的火红的一团,毛茸茸的头顶扣着一个狐狸面具,摇着尾巴不假思索的离开,至始至终也只是来睡了一觉,觉醒了,就该走了。 那个小狐狸,神态平淡,眼神冷静,就真的只是在河岸睡了一觉,那一觉,睡了整整三天。 修痕提着酒坛,眼眸有一瞬间的幽深,脸上也没了笑意,他说:“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 “在你们看来,我们又是怎样的存在?” 河神皱眉看向修痕,他听懂了修痕的问题。 那个‘你们’指的是神明,是在以神的角度去看;而那个‘我们’却指的是每一任阁主,他是在问以神来看,每一任阁主是怎样的存在。 河神静了一会,缓声道:“我以为,你不会问的。”不同于小狐狸,修痕的问题可能更加尖锐。 修痕说:“可我还是问了”不止是他需要这个答案,每一任阁主都在找寻这同一个答案,为何存在,因何消失,又终将造就什么? 河神俯下身,眉峰微沉,在修痕耳边张口说了一句话。 河神说:“自从成为阁主起,就什么都不是了,天地七界,你们……不属于任何一界,三千场其实是……” 话停住了,他的脸色渐渐复杂,看了修痕一眼便住了嘴。 是什么他没有说,他只是直起身看着天际冷笑了一声,道:“在担心什么呢?神魂禁言,倒是看得起我。” 修痕的眼眸缓缓睁大,手抖了抖,酒液洒出了几滴,顺着冰凉的指尖滴滴落下,极凉,遇雪成冰。 河神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掌放在脸上,用拇指和中指按压着两边的太阳穴,神色像是累极。 修痕没有再问什么,河神也换了其他的话题。 他对修痕说了很多话,很混乱,很直白,他说:这具由怨恨凝聚的身体,是时候消失了,几百年了,我已经压制不住体内的怨恨, 我到最后,都想以一个神的身份离开, 我一直一直都喜欢守护,守护母亲,守护母亲所喜欢的村落,因为这是她与父亲相遇的地方。 父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神。 …… 可是在最后我没有守护好村民,甚至就连自己也已经快要被体内的怨恨逼成魔物。 我甚至对这一切变故无能为力, …… 而如今,我只能做最后一件事。 所以,阁主,借我一份力量吧。 修痕听完后,勾唇一笑点头:“好,我还可以赠你一杯酒。” 明正的皇气,足够抵消这份怨恨,这一点上,修痕很有信心。 “若是我不来,你就要成魔了吧?”修痕将袖中的一个小酒壶递给他,正是三千场。 河神愣了愣,眼中滑过一丝苦涩:“幸好你来了。” 他喝完酒壶中的酒,将手中空了的酒壶还给修痕,里面没有了酒,但多了另一种东西,他早已察觉但却没有问。 河神站起身,弹了弹衣袍上的草屑,神色已经平静如初,他望着远处,视线所及,尽是荒芜,一大片破败的房屋,连穿行的风都是畅通无阻的。 他站在流光河畔,复杂的望了一眼自己从出生起一直待了几百年的地方,艰涩的笑了笑,伸出了手,无数光点自他的指尖飞离,又悉数落进河中,河面翻滚,水花四溅,祭奠着几百年后又一位神明的离世, 他冲修痕点了点头,随后身影如烟散去,宛若一场镜花水月,一触即离,留不住,莫奈何。 修痕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手中的酒坛握得极稳,指骨处却节节发白,几乎看不见血色。 漂亮的光点,覆盖了整个村落,枯败的草木重新苏醒,生根,抽枝,发芽,新的生机从河畔向四方蔓延。 河水清澈见底,微风吹过河面,泛起雪白的波浪,水花四溅。 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鱼了吧。 会有新的村民,新的村落,新的信仰,最后也会有新的神明诞生。 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个地方已经布满生机, 修痕盯着重焕生机的河水,抬手抚上断裂碑面,脑海中响起河神的话。 怎样才算一个合格的神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8 章 到底要怎样做,他们才会认可我这个神。 神也是有心的,被伤害了,会……疼的…… 他的话,他的神情,颓然无助,似哭似笑。 修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吐出,他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办法回答。 在世人眼中,世人心里,他们所期待的神究竟是怎样的呢? 强大到无所不么吗? 可是却有一个神在自己面前,诉说着心中的苦痛,他说,神也是会疼的。 人的心是肉长得的,神的心也非铁铸,他们会笑,会哭,会……寒心。 但是没有人明白,他们被所谓神明表面的强大模糊了心智,认为他们无所不能, 真是……可笑! 神明呵 真的无所不能,也不会放任他们一次又一次用怨恨的刀去扎自己的心,直至千疮百孔。 浑浊了几百年的流光河重新变得清澈见底,世人惊叹,认为是神明降临,赐下的奇迹。 修痕却报以讽刺,或许是是一场奇迹但却是因为神明的离去,身死道消,这是他最后的庇佑,用这样决绝的方式。 那个河神,叫许延忆,只不过应该是姓‘流’才对,若是那样,就应该叫流延忆了。 几年后,修痕站在河畔,眸色渐渐变的幽深起来,在他的眼中,河水里已有一团光点在孕育,它会成长为下一个河神,它来自于新的信仰。 这里早已经住了新的村民,形成了新的村落,原先断裂的石碑被换了新的,上面的字被刻的极为用心,每一笔的勾画都蕴含着对未来的期盼,对生活的祝福。 天赐流光 修痕想,他是一个合格的神,新的村民脸上的笑容一如那人所期盼的那样,温暖,充满希望,不会怨恨,不再憎恶,他们学会了坚强,学会了信仰。 远处一个女孩跑到河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小脸因为奔跑而红红的,一双清澈的眸子满是欢喜,清澈的让他想起如今的流光,干净的不惹尘埃,她将放在河边的鱼篓抱起,看了一眼里面后,欢笑着抱着鱼篓跑了回去。 人这种生物,到底是更接近神,还是魔呢? 看着小女孩跑远的身影,修痕垂下眼帘,嘴角的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酒方(上) 三千场中,修痕坐在屋外的走廊边上,盘着腿望着檐外的夜空,三千场自成一界,却也有着白天与黑夜,但是没有四季轮回,大概是不需要吧,也因此,那处桃树林始终是云霞一片,艳丽多姿。 他的怀中抱着一坛酒,这是他的酒,还没有打开泥封,但已经可以隐约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酒香。 有河神的神力加持,这坛酒没过多久就酿成了。 修痕猜得不错,他的酒,果真烈的要命。 无论他喝与不喝,这坛酒都是他的。 从水潭之中提出这坛酒的时候,修痕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酒与平日里给予那些人的酒有何不同。 同叫做三千场,只是,历代阁主所给予别人的三千场却都只是幽潭的潭水罢了,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才称作三千场。 喝下幽潭中的水,便是与三千场的阁主签下了契约,如此,我祝你心想事成,你交付代价,只有幽潭的水,才能引出各代阁主所需要的代价,然后酿出属于三千场阁主的酒。 而每位阁主最终酿成的这坛酒,才是真正的三千场。 而如今被修痕抱在怀里的,就是真正的三千场,虽然它现在还差最后一道工序,这最后一道工序,由阁主自己完成。 那就是,喝下这坛酒。 修痕已经抱着这坛酒坐了一夜了,而现在,很快就要天亮了,若是再过一日,他还是没有喝下这坛酒,只怕,就会像君欢一般死去。 他甚至还没有为这栋楼阁找到下一个阁主,不过,时间还早,修痕还不想动弹,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修痕抱着酒坛靠在廊柱上,很久都没有动作,不想动,更懒得动,当第二日的阳光照到身上的时候,修痕舒展了一下僵坐了一夜的身体,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提起自己的酒,走进室内,上了二楼,那里,只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是阁主的卧房,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一但成了三千场的阁主,便跳出了三界,自身便已经无尘无垢,甚至不需要吃东西,也因此,房间里也就没有什么杂物。 他们真的是怎样来的,就怎样走。 在房间的旁边是一间储物室,里面是一排一排的置物架,上面放着历代阁主留下的东西,或琴或笛,或是其他,没人知道这栋楼阁存在了多长时间,也似乎是在天地初始就存在了,而这些东西也就没了考据,无人知道它们在这里放了多久,以后还会被放多久。 这栋楼阁被毁了很多次,每次楼阁恢复时,这些也会一同恢复,算是那些阁主存在过的证明,与这栋楼阁一样,永不会被毁灭。 修痕没有犹豫,他直接推开储物室的门,走过一排又一排的置物架,最后停在一排的面前,那上面放着一把折扇,一本杂记,一幅美人画,一块蝴蝶玉佩,一把折伞,一只玉步摇,一把长剑,物似主人,这些事物都寄托着主人的思绪,会留在这儿的都是因为历任阁主不愿意这些也像他们一样消失于天地。 至于原因……,谁知道呢。 修痕看着剩下的空间,解下腰间的狐狸面具,将它放了上去。 君欢没有来的及留下什么,如今,他为他补上。 就算是不存在三界,但也不该被遗忘,总该留下些什么,证明自己存在过,好让后来人去了解,去缅怀。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69 章 至于他自己,修痕垂手立了半天,从衣襟上扯下一块布锦,放在旁边的空格上。 然后,修痕转身出去了。 那一片艳红的布锦静静的躺在那处空格之上,作为见证修痕存在的物件被留在了那里,永永远远的与其他物件相伴,却再也等不到主人归来。 门缓缓的合上了,大概,在很久的时间里,它都不会被打开了。 修痕提着酒坛站在楼梯口,诧异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的一层楼梯,喉结滚动了一下,呆愣了半晌。 原本这里只有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而现在却出现了通往第三层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道门,修痕知道,一直想了解的答案如今就摆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踏上去,推开那道门,就能找到答案。 可是,他真的,要去找出答案吗? 修痕自嘲的一笑,眼神微凝,他提着酒坛,缓缓登上了那层突然显现的木梯,无论结果怎样他都想进去看看,这样的念头在他接手这栋楼阁的时候就已经扎根在他的心底,如今那棵幼苗已经长成巨大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好奇心,再也无法铲除。 既然如此,也就不用迟疑了。 一层一层的走上木梯,修痕离那扇门也越来越近,甚至于,他的脚步都不由的放慢放轻,一共十三层的台阶,他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最后终于到了门前。 将手放在门上的时候,修痕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促猛烈,自从这具身体有了血气与温度,竟连心跳都一同具有了,修痕很多次靠坐在廊外的时候都会将一只手放在心口,细数着那一下又一下,会跳动的小东西,竟让他觉得很温暖。 指尖的冰凉传来,修痕才发现自己走了神,微微眯了眯眼,无奈的笑了一声,然后试着推了推门。 原以为难以打开的门竟轻易的在眼前敞开了一条可让一人通过的缝隙,修痕挑起一边的眉毛,刚一脚踏进屋内,一股浓郁粘稠的几乎让人晕了头的酒味就劈头盖脸的冲修痕招呼了过去,即使是在最后后退一步避开,那样让人头皮发麻的酒味也险些害的修痕一脚踏空楼梯。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酒味,这样的酒味很是混杂,酸的,呛的,辣的,甜的,各种味道纠缠在一起,那种难以抗拒的粘腻之味让修痕几乎呕吐出来。 一股血腥的味道在酒味之后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在修痕抬头望去的瞬间,还没来得及看清屋中摆设的时候,就轻易的夺了他的神志。 修痕还维持着一手捂着口鼻动作,连一丝反应也来不及就昏了过去,另一只手上抓着的酒坛落到了地上,顺着楼梯咕噜噜的滚了下去,最后停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那扇门缓缓的合拢,最后轻轻的一声响之后,关上了。 ☆、酒方(中) 很多人都在说着什么,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杂乱无章,有时还断断续续,有的遥远如远山呐喊,有的临近如耳侧低喃。 修痕躺在黝黑森冷的虚空之中,听着不断在脑海之中回响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沉,睁开眼依旧是一片黑暗,就算是伸出手也触不到任何。 很多年了,自成为三千场阁主的时候起,他的眼中就没有了纯粹的黑暗,而现在,他看不见任何,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记忆的断层就是他踏进那扇门的那一刻,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扇门内,合该是这般不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说话的声音停了,不久,又有水声传来,修痕感觉到自己沉到了水中,那些水灌入口鼻,肺中的空气一点点的被挤压出去,巨大的窒息之感将修痕包裹, 很像是那年的一个夜晚,那个人将自己抛入井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自己缓缓的下沉,伴随着咕噜噜的水声,慢慢的与光亮诀别。 修痕抬起手,捂住了耳朵,隔绝了那些水声,他闭起眼,等待着再一个人将自己唤醒。 无所谓是谁,无所谓隔了多久的时间。 无所谓……他会再次出现在哪里。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不清晰。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很好听的声音,轻慢绵暖,语调惆怅。语落便是一声棋子落下的轻响。 紧随着,又是‘啪’的一声,落子很干脆,足以见落子之人的心思缜密,出手果决。 “八百二十一年”平稳清朗的声音传来,只是听起来,却像是出自一个少年之口。 不长的沉默之后,那道轻慢绵暖的女声再次响起,“我输了,”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语句轻快了几分:“与你对弈,怕是少有人能赢回一局吧。” 轻笑声响起,少年笑了一声,道:“错,是只有一人。” “王,”女子倒是毫不犹疑,这一声含笑的回答,使人不难想象到她脸上的浅淡笑容,显然是极为肯定所说之人的能力的。 只是,在笑意过后语气却辗转成了痛惜,女子轻声道:“岚无,雪族亡了,我们的王,背叛了我们。” 桌椅碰撞的声音过后,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整个棋盘上的棋子都落到了地上,在地上弹跳了几下之后,然后滚落到各处。 少年惋惜的声音响起:“呵,看来我是用不了这些寻常的棋子的,只是不小心碰了下棋盘,它们就尽数落到了地上,真是平白让人扫尽了兴致。” 这一声过后,却不见有人回答。 又听那少年再次开口:“我在这万鬼窟待的太久了,就快忘了雪族漫天飞雪的景象了,你呢?。” 女子轻声道:“三个月前,在他死后,宵境下了一场大雪,那场雪用尽了雪族最后的气运,却也给了各族一丝喘息的机会,就算是无法将魔族赶出宵境,但至少,留下了传承。” 那个‘他’,想来便是最先说出的雪族之王,也是雪族的族长。修痕这样想着。 “是这样吗?”少年沉重的开口,深吸了一口之后,道:“伽儿,你来这里,怕是已经有了决定了吧。” “我能有什么决定,只不过,想问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他要抛弃雪族,为什么……弃他的族人于不顾。” “也许并不是抛弃。”少年并没有迟疑很久,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观点。 “这句话我想听他亲口说出。”女子似乎并不认同他的话,复又转口道:“岚无,你是雪族的长老,虽然有自己的缘由,不得不在这里镇守万鬼,三千年不可离开一步,只是,我希望,三千年之后,你能回到雪族故地看看,不要让族人被魔族欺辱了去,如果……那时候还会有族人存在的话。”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少年问道。 “我吗?”女子语调微微抬高了几分,依然是那轻慢绵暖的声音,却是答非所问:“雪族的封魔殿塌陷了之后,我带走了三千场。”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70 章 “三千场,”少年一声长叹:“一醉三千场。” “如今的宵境,已经被魔族占领,我想去一个小世界,借用众生百态,万千辛苦,一世心苦,来酿造出一坛三千场,”女子缓缓开口:“然后,将那人从无尽轮回之中唤回,问他一个答案。” 少年似乎是诧异于她的话语,道:“你可知道,三千场虽说是三界中排名前五的法器,却一直不被人所用,而是封锁于封魔殿中,是何缘故。” 女子轻笑,无所谓道:“自然知道,只是,我们都没有退路了,不是吗?若是能将那人的魂魄从轮回中唤回,我便是背负了这天地因果,那又如何。” “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是岚无,你又如何呢?你当年从夜族中带走了苍生棋来到这万鬼窟,真的是为了宵境安宁,而牺牲了自己用苍生棋来镇守万鬼的吗。”女子语含戏谑:“夜族的人可是对你这个只走马上任了不到百年就来镇守百鬼窟的祭祀大人颇有微词呢。” “夜族,作为九族之一,本就不该由我这个外人去担任祭祀之位。”少年声音淡淡,没有理会女子的戏谑,只是意有所指道:“我终究是雪族之人。” “可夜族的祭祀不是雪族之人就会是云族之人,这是九族的共识”女子并不在意他转移了话题,反而是接了下去道:“云族可不会放过这个绝好机会。” “就是如此,当年我们的王才会让我去了夜族。”少年道:“便是夜族有罪,也不该轮到云族之人去评判。毕竟夜族与云族总是不对盘的。” “呵呵,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女子苦笑了一声:“不管曾经有什么恩怨,现在,都已经成了往昔,这世上,已经没有九族了,这宵境,也已经不再是九族的宵境了。” “你要走了?”少年道。 “嗯,”女子道:“我或许,不会再来了。” 少年没有说话。 女子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她说:“岚无,纵是我日后罪孽滔天,入那无间地狱,能等到那人归来,得他一个答案,想来也是值了吧。” “你若是觉得值了,那便是值了吧。”这是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 修痕安静的躺在在漆黑一片的水中,脑海中的话语就这样戛然而止,没有开始,不知道结局。 不过,只是这样不长的几段话,就已经为修痕拼凑了三千场的来历,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却主宰了这个世界生灵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仔细想来,真的很像是一场讽刺。 原来,他们的努力,都只是给他人做嫁衣,那坛酒,也都只是因为一个人才存在。 修痕想笑,笑自己的蠢,笑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或许是水波模糊了眉眼,那双不语也会带着三分笑的狭长凤眼也终于显现出了它凉薄的一面,飞扬的眼尾在那张仿若玉雕般精致的面庞上,无端显得冷漠如风,只不过是在这寂静黑暗的水底,无人得见罢了。 “若是醒了,便睁开眼吧。”有一道声音这样说道,很清晰的在耳边响起,语句平和而疏离,轻易的将修痕从半梦半醒中唤醒。 修痕缓缓睁开了眼,入眼是清冷的水流,不知道哪里来的光亮将眼前的景象映入双瞳,他依旧在缓缓往未知的水底下沉去,心中却一片宁和,不见半分波动。却也没有半分对于未知事物的惶恐与惊异。 他放下捂着双耳的手臂,心道:“你是谁?” 耳侧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道:“北辰初弋。” 修痕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人,却也确定这个世间并无此人,于是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吗?” “是”依旧是平和而疏离的回答。 “你是雪族的王?”修痕猜测道。 “在很久之前,我是。”似乎是在追忆,声音低了几分。 “我刚才听到的是什么?”修痕问。 “那孩子的执念,”北辰初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竟不知,当年是这样的缘故……” 修痕将手掌伸到眼前,又缓缓的握成拳状,平缓的水流从指掌间流窜而过,掌心之中什么也没有留下,他松开手,问:“我在哪里?”这句话说出,他竟觉得万分困倦,由心及身的疲惫让他恨不得就这样睡过去。 ”酒中。”北辰初弋的语气有几分自嘲,轻叹道:“我的肉身早已经在几千多年之前死去,如今在这里的是我最后的一丝残魂,那孩子将我的残魂封禁在酒中,不让这丝残魂消散,若非你阴差阳错解开了封印来到这了这里,我只怕还是在沉睡之中。” 修痕皱起了眉峰,疑惑道:“我解开了封印?”他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确实,”北辰初弋道:“你往上看去,能看到什么?” “只能看到酒中的光,”修痕目光流转,看着自己在那片光亮之中缓缓的下沉,最后闭上了眼睛,道。 “那是月光,这里连接着三千场院中的潭水,所以你才看得到那些光”北辰初弋道:“那日你体内的血流进潭水被我察觉,我便借用那些血消解了这里与潭水之间的屏障,将你引到这里。” 那天夜里,修痕右臂上的血,将整个潭水面染成了红色。那些血液里带着帝王之气,解开一个已经支撑了几千年如今已有残损的封印并不太难。 “这么说,第三层楼梯的出现,是你做的。”修痕不知道的自己是不是要为此大笑一场,原来自己的一切都在他人的谋算之中,可笑自己还为此欣喜了一瞬。 “是”北辰初弋倒是直接承认了:“我知道那孩子想问我什么,只是……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引我来到这里,所谓何事?”修痕自然不会天真到会认为这人将自己引到这里只是想见他一面。 “的确是有一事相托。”北辰初弋的声音愈加低了:“我没有时间了,这丝残魂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等到第二的进入这里的人了,只有将这件事托付给你,这次之后,我就会陷入永久的沉睡,再也不会醒来。” 修痕默然。 北辰初弋并没有给修痕迟疑的时间,他沉声道:“你是三千场的这一任阁主,想来不需要我说什么就已经发现了这栋楼阁的诡异之处,那孩子因为我的缘故,将这个小世界的人视为酒方,借用众生百态,世人的七情六欲酿出这池酒,本就是天大的错事,以前我一直在沉睡,无法阻止,现如今我不再能让那孩子继续错下去,因此,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件事,便是……毁了三千场。” 毁了三千场! ☆、酒方(下) 下坠的身体停住了,修痕起身站在半空,再次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可否让我见你一面。” 北辰初弋没有说好,没有说不好,只是在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夹杂在咕噜噜的水声之后,一个人影在修痕的眼前显现了出来。 男子眉眼安然的盘腿坐在虚空,低头整理着衣袍袖口,末了看着站在下方的修痕,他穿着一身白衣,身上却被无数猩红的锁链穿过,锁链的另一头隐入虚空,固定在不知名的某处。 锁链随着男子的动作在不断的颤动,发出沉重的碰撞声。那一定是极痛的,直接贯穿魂魄的锁链,每时每刻都是挖骨焚心的痛。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71 章 可面前的男子却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染了冰雪的眉目之中,只有一片清寂,那身清寂自灵魂深处而来,永难消散,至死方休。 修痕转头看着出现在身旁的男子,微微愣了一下,他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清冷华贵的人,虽然看起来是双十的年纪,但周身的气质却像是沉寂千百年的玄冰,拒人千里,又让人无端地提不起戒心,想要追随。 修痕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的锁链上:“这是……” 北辰初弋淡声道:“三千场。” 修痕皱眉。 “这是真正的三千场所幻化,每当一位阁主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我身上的锁链就会增加一条,……”北辰初弋补充道。 修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上神情不断变换,道:“原来如此……三千场……好一个三千场。” 三千场的真正酿法除了一份必死之心之外还要有满心爱恨痴怨,然而,最重要的引子,却是直接弃掉肉体,直接以神魂饮酒。 试问,弃掉肉体,神魂不散又能触物如常,还不被轮回所限,除了三千场的每任阁主,世上又能有几人?或者说,还有何人? 神魂酿酒,神魂饮酒,每任阁主将满心情愫,无限辛苦与万般心苦融进酒中,更是以自己的魂魄为引,以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为代价所酿的酒,才成就一坛三千场,这样的酒,这样辛苦的酒,只为一人所酿,只为一人,就视一界的人为酒方。 这就是真相…… “她为何将你封禁在这里?”修痕道。 男子的神色突然沉重了几分,他喉结滑动了一下,轻轻呼出一口气:“或许,她是为了让我继续存在。” “为何?”修痕问。 他不明白,是怎样的缘由让她甘愿用一个小世界的人来做赌注,来酿造这一坛三千场。 北辰初弋难得的迟疑了一瞬,苦笑道:“我其实早已在几千年前死去,魂魄也投入了轮回,转世之后,就该是另一个人了,可这孩子却将我的一丝魂魄用三千场封禁在这里,都只是为了,让我继续存在,可我……却是不愿,本就不该存在的人,如今强行留下,也让那孩子为我背负这么多的因果,是我欠她的。” “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修痕看着他身上猩红的锁链,皱眉道,只是留下一道残魂而已,他也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那白衣女子要用这样残酷的方式,不仅让男子时时刻刻受这堪比挖骨焚心苦痛,也造就这么多悲剧,更是让她自己背负了天地因果。 北辰初弋仰头轻叹一声道:“因为只有这样,这一丝残魂才能留下,而且,那孩子……恨我。”所以,才会这样毫不犹豫的用最极端的方式。 “恨你?你真的背叛了他们?”修痕诧异道,他还记得在之前的梦里,那个女子说的话,那么无奈,宁愿罪孽滔天,入无间地狱也要问他一个答案,而且,“你的残魂为何只能这样留住?”。 北辰初弋思索了半晌,终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我的记忆并不完整,已经,记不起当年的事情了。” 虽说是几千年前的事情,可是,他怎么会记不得了呢?北辰初弋微蹙起长眉,他的记忆中关于当年的事情一片空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有用三千场才能保持残魂的稳固,他又到底做了什么? 他想不明白,引修痕来此,也是要结束这一切,毕竟,若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那个孩子也不会用三千场来掌控这一方小世界,从而造就了这些悲剧。 北辰初弋皱了皱眉,眼神深邃:“那孩子为了我犯下这些错事,也该由我来弥补,因此,希望你助我毁了三千场,将这栋楼阁彻底毁去。” 修痕猛然抬头,眼中刹那间流转过一道清光,定定的看着男子,很久,他别过脸,沉声道:“怎么做” 男子的给的交换太过诱人,他没有办法拒绝,自他知道这坛酒因何而酿的时候,就觉得,这栋楼阁,早该毁了。 北辰初弋微微抿唇,站起身,身上的猩红锁链震荡在酒中,似乎恼怒他的动作,锁链上的血气又加重了几倍,从只是看着,就让修痕头皮发麻,男子却毫不在意,不急不缓的向着修痕走来,锦缎面的白靴每一次踏出,脚下就会凝出一片冰霜,一路走来,身后就出现了一条由冰霜铺成了小道。 男子一手轻按在修痕的右肩,身体微倾,在他的耳侧淡声道:“我来教你……。” 耳边的话语很轻,若非离得近,修痕怕是要听不见的,虽只有寥寥几句,却让修痕缓缓睁大了眼,静匿了一会儿后,他轻佻眉梢,狭长的眼尾漫出一抹温柔。 …… 修痕从院中的潭水中醒来,他睁开眼,抬起衣袖抹了抹脸,跃出了潭中。 修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入楼阁二层,将自己掉落在那里的酒捡回,那层通往第三层的楼梯已经不见了踪影,修痕也不在意,他走到院中,打开泥封,围着楼阁倾倒了一圈,做完这一切之后,修痕再次站在潭水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之后,伸手到胸前,五指成爪,生生将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 淋漓的血水自白皙的指缝中流出,染到了红衣上,让那身红衣更艳丽了几分。巨大的痛楚让修痕眼前有些眩晕,他深吸一口气,扬手将手上温热的心脏抛进潭中,扯了扯唇角,道:“这里面蕴藏着我所拥有的全部帝气,如今用来做阵眼,也是够了吧。” 他低声笑了笑,整了整衣裳,舔了一口手上的血,皱了皱眉头,然后将手上的血水细细舔净,最后嘟囔了一声:“没有味道。” 这时,一道迟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请问这是哪里?” 修痕顿了顿,暗自扬了扬眉,转身看向来客,眼底却尽是一片冷漠,无波无澜,他看了客人半晌后,突然笑了,道:“此地名为三千场,红尘千万丈,世事浮沉,不过三千场。” “三千场?”客人疑惑的看着面前面带笑容的红衣少年,少年笑容干净,狭长的眼尾带着一抹飘红,那身红袍宛若夕阳下火烧云,似能灼伤人眼。 “对,这是这个楼阁的名字,也是你以后要酿的酒的名字,”修痕道:“你既然来了这里,也就要酿出这坛酒。” 客人道“怎样的酒。”他并不感到惊讶,事实上,在知道这里是三千场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觉悟。来做这三千场的阁主,消除这一世悲切与恩怨,此后孤心伴月,再也不欠谁昨日少年,欠谁千千心结,欠谁刻骨爱恋。 修痕伸出手,将手上的半坛酒提到客人眼前,醇香的酒液,毫无杂质,却有着致命的诱惑,这样的酒,沾唇便是一场永醉,他笑道:“便是这样的酒。”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72 章 客人还没有凑近就皱了皱眉:“好烈的酒。” 修痕眼帘微闭,却笑的更大声,他收回手,仰头饮了一口,道:“自然,这是我的酒,若是不烈一些,怎值得上我这一醉。” “我该如何?”客人沉默了一下,看着修痕手上的酒,缓声道。 修痕抹掉嘴角沾到的酒液,看了客人一会儿,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真的决定好了?” 客人认真的看了修痕一眼,似乎不明白修痕为何会有此一问,思量了一下,苦笑道:“能来到这里的,不是都没有退路吗?” “你可以走,离开这里,我就当你没有来。”修痕眯起眼,似乎是有些醉意,提着酒坛,脚下踉跄了几步,凑近客人耳边,笑呵呵的道。 客人侧头看着修痕,却只看得到那张弯起的薄唇,似笑非笑的,让人难以揣度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似乎是因为很久没有等到客人回答,修痕站直了身体,自嘲了一声:“果真如此。”说这话时,他的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意。 不等客人说什么,就又抬手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正是不要命的灌法,到最后被灌得呛到,大声的咳了起来,咳了一会而后,对着被他的举动惊到的客人笑了笑,摇着酒坛:“我这酒,可是坛好酒,好到……我连拒绝喝下的理由都没有。” 修痕将自己的酒放到廊下,再看向客人的时候,又是一脸明媚俊朗,潇洒肆意的样子,只是在眼底深处,埋藏了一丝黯然,他一手轻触在客人的额心,道:“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只是,在你发现真相的时候,莫要……心痛。 客人看着面前的少年将手上的白色光点放入一个空酒坛,便道:“这样就好了吗?” 修痕拎起酒坛,摇了摇头:“这只是开始。”他走到潭水边,俯身将酒坛放入水中,看着酒坛缓缓下沉,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眉峰渐沉,声音极轻,似是在自言自语:“我相信你,所以,希望这是最后一坛酒。” 静潭之中,一片幽寂,没有丝毫声响。 “此酒,亦唤‘三千场’人世辛苦,不过三千场,可酿这坛酒……太苦。”修痕站起身回头对客人道。 “苦?是因为味道很苦吗?”客人诧异。 “是辛苦的苦,也是心苦的苦”修痕抬手凌空书写了四个字,光华许久未散,客人抬头一望,似懂又未懂,正是那……‘辛苦’‘心苦’。 修痕道:“最初的苦酒,是无味的,但……无用,你既然到了这里,便需要你来酿出这坛酒,至于最后是个什么滋味,也将由你全盘承受。” 客人半晌没有言语,他看着修痕的笑脸,很久之后,皱眉,颔首。 修痕低下头,拎起放在廊下的酒,就往那片桃树林走去。 客人忽然道:“你要去哪里?” 修痕脚下一顿,没有回头,他偏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客人就听到那一身潋滟红袍的少年缓缓开口,也许是离得远了,那句话他听得并不清晰,不知道是在说“睡一觉……”还是“谁知道呢……。” 客人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是看着少年一步步踏进那一片桃花林,桃花开的正盛,宛如漫天云霞,沁血般的瑰丽,在微风中纷扬落下,分明绮丽唯美,落在少年身上,却比不过那一角红衣。 一直到看不见那身红艳,客人才收回目光,转身向阁楼内走去。 夜幕低沉后,楼阁中亮起了灯火,一夜未熄。 而在夜幕低垂的时候,修痕已经站在了一株桃树下,他抬头望着眼前的这株桃树,看了许久之后,莫名的笑了,这棵树下,可是葬着太多东西呢。 脚步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提着酒坛子就往嘴里灌,但大多酒液都洒在胸前的衣襟与脸上和头发上,他甩了甩头,提着空掉的酒坛,走到桃树下,靠着树干滑坐到了地上。 修痕盘膝靠坐在树下,将空酒坛放在膝上,手指轻搭在坛子口,一下又一下的轻敲着,口中喃喃道:“红楼戏散,人走茶凉。步摇残断,剑毁人亡。弥叮大醉三千场,终无语,奈何只叹凄凉……” 修痕皱了皱眉,轻咳了几声,薄唇染上了血色,却笑了笑,唇角微扬,笑道:“……修痕路,此生尽枉。” 他甩手扔掉空酒坛,躺倒在地上,紧紧的抿着唇,透过枝芽的缝隙望着天空,一排鸿雁飞过,声震四野。 他伸出手,伸向天空,微风从指尖拂过,一朵桃花落下,擦着指尖落在了地上,染上了尘土。 修痕闭上眼睛,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若是这一次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了吧,也好,也好…… 他不会再睡醒了,他的酒太烈了,足以让他用余生承受这一醉。 时光冉冉,在很多年后,一把大火将楼阁包围,木制的楼阁,毁掉它的最好办法,莫过于一把大火,干脆,彻底。 当年的客人已经成了如今的阁主,做着这件与世代阁主一般无二的生意,然而这把大火,就是出自他的手中。 几百年的人间流转,在他知道三千场是怎样酿出的时候,终于还是动了毁掉这栋楼阁的心思,毕竟这坛酒,在酿造时收取的代价太过沉重,而最后又是用每任阁主的神魂来酿成,酿成之后,便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这样的结果,谁会甘心呢。 客人站在院中,看着楼阁一点点的坍塌,眼中映照着火光,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寒凉,楼阁被一圈血红的结界包裹,正是修痕当年洒下的那一圈酒。 而这会也是最后一把火,这栋楼阁,自此后,再也不会存在了。 楼阁处的火舌慢慢的舔舐到了桃树林的边缘,却越不过一星半点,那片桃树林依旧瑰丽万分。 一道轻慢绵暖的声音响起:“哎呀呀,怎么又这样”浅浅的笑意,绵暖的话语,就像是最好的酒,醇香诱人。 客人转身,只见一白衣女子自桃树林中走出,眉眼温婉,皓腕赛雪欺霜,墨发曳地,环佩叮当。 女子看着客人,轻纱掩了面容,连同一声不知什么情绪的叹息都消散于最初。 客人张口问道:“为何要酿这坛酒。” 他的酒在酿成的那一刻,便被他倒进潭中,激发了阵眼,如此,大阵开启,那一圈结界将楼阁包围,在楼阁毁掉之前,都不会消失,而隔绝了这个世界的楼阁也会因为不能汲取天地灵气恢复,最后彻底毁去。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73 章 修痕的酒,终究还是差了一样,他纵然因为赵毅而有了人类的情愫,却还是太过浅薄,他永入不了这红尘,看不清,学不会,自然酿不出一坛浸染七情六欲,爱恨情仇的酒,自始至终,只是单纯的一坛烈酒罢了,烈到让他一醉不醒的地步。 也因此,这把火,只能出自客人只手,世事浮沉,不过三千场,本就是红尘楼阁,也就只有一把红尘之火才烧的着。 现如今,客人问出了他想知道的问题,也许这是唯一一次历代三千场阁主最接近答案的时候。 白衣女子抬头看着眼前的结界,也不见丝毫恼怒,她似乎是想了一下,眉眼疏淡,带着远山云雾般的迷离,她偏头一笑,半真半假的说:“因为一个赌局。” “赌局?”客人惊住,怎样的赌局需要用三千辛苦来做赌注。 “是,那人赌命,我赌心,因为无论是爱恨痴嗔,或是大道三千,与我而言,不过是一张酿酒的方子罢了,这样的话,人心就很好赌了,神佛一念,酒一杯,我用这三千场,赌一个人是否初心仍在。”。 女子眼含笑意,却未达眼底。纤细素白的手伸了过来,他下意识的正要躲,却见那如霜皓腕在他的肩头一转之后又收了回去,指尖拈去了一片花瓣。 他一阵错愕, “你粘到了东西”,女子将花瓣一丢,随口道。 “谁……在赌命”他忽而觉得喉头干涩,赌心尚如此,赌命又该是如何? “他呀……”白衣女子将鬓间的发拢了拢,淡淡道:“他只是在下一盘棋罢了,同我一样,我用辛苦酿酒,他用苍生做棋,所谓的,也只是一个人虚无缥缈的答案罢了” “答案?”客人笑了,你们只为了一个人的答案,那些阁主就活该神魂俱灭,永不超生吗。 “你走吧。”白衣女子微微抬起下颌,不再解释,双眼注视着烈火中的楼阁,口中对客人道。 客人看着白衣女子:“你不恨我”他将女子的心血毁于一旦,虽说是痛恨这栋楼阁视苍生为酒方,这才毁了它,可这女子也不见半分恼怒,倒是让他诧异了一下。 “恨你?呵,我为何恨你,”白衣女子嗤笑一声:“终究是他要毁去的,这么多年了,他终于醒了,我的心血也不算白费,这就够了。” 客人不解的看着她,女子也不解释,扬手间就将客人送出了楼阁。 客人走后,白衣女子俯身轻触潭面,那双手细白如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是看得见的柔弱无骨。 只是与水面一个轻触,却仿佛连天地也为之停顿了一下,复又变化瞬息,白云苍狗。 女子收回手,弹了弹指尖的晶莹,声音轻慢绵暖,眼中带笑,那笑低低的,如同在编织一个完美的梦境。 “又睡着了吗?这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吧。”她这样开口道,眉眼渐低,又笑道:“王,你果真不愧是唯一能赢过岚无的人,只是一丝连记忆也不完全的残魂就能让我几千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这场对弈,伽儿甘拜下风,只是……在轮回之中已经辗转了几百世的你,在归来之后,还是我所期待的那个王吗?” “那些三千场,便是伽儿送您的大礼呢……。” 红尘世外,又是谁的手轻轻抬起,棋子在手中凝聚,手腕一落,刹那残影重重“啪”的一声响,沉重的可怕。 棋子落,风云变幻。 少年起身望向远天,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容上,一双眼苍寂无波,目光跨越万水千山向楼阁望来。 而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上,女孩抱着与她娇小身影完全不成比例的锦瑟慢吞吞的跟在一个青年身后,七八岁的模样,小脸上无丝毫表情,眼带哀凉,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如流水般清漾,如人一般,清静哀伤,她竟是一头与齐颈的短发,在这个时空显得格格不入。 女孩怀里抱着一把锦瑟,上面五十很根弦皆断开来,突然,她停下脚步,望向遥远的天边,小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叹息道“伽儿真是乱来,早说世间有因果,我们不可干涉太多,自这个小世界初始,几千多年了,那楼阁都被毁了十几次了吧。” “如今,这是最后一次。””走在前面的青年也停了下来,回头轻声说道:“毕竟,她是审判。” 青年的脸被面具遮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张薄唇与白净的下巴,一双眼睛极为平静,或许是因为看的见生死。 “她太固执”女孩低眉一笑,那笑容分外无力。 “那栋楼阁毁掉了,这个世界会被牵扯到吗?”青年问。 “不会的,”女孩一笑,指着远处的天际,那里有一大片气浪在翻腾,道:“那里,看见了吗,那个人出手了,他在毁掉三千场的时候,也将这个世界被三千场夺取的气运还给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三千场充当天柱的存在了。在苍穹之上,有一大片星云在翻涌,这个小世界的未来已经变成一片混沌,恐怕就是擅长演算天机的风族之人也难以看清这个小世界未来。” 青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女孩许久的沉默。 “呐,我们也走吧”女孩抬头闭起了眼睛,细细倾听,柳眉渐渐皱起,“岚无的落字声越来越快,世间又该变天了。” “新的棋局吗?”青年问。 “对啊,但他总输”倾歌皱了皱小鼻子,语气颇为无奈。 “呵呵,以苍生做棋,更是在与天道下棋,输了或许会好些。” “但也只有在与天道下的时候,或许,这就是他可以执掌苍生棋的原因。” “他与人下的时候不输吗?”青年似乎有了兴趣,追问道。 “除了那个人,再也无人可以让他认输”倾歌点头道。 “那个人”青年似乎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摇头苦笑。 倾歌笑的讥诮,露出了一颗亮晶晶的虎牙“你也不信吧,一个能赢过岚无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背叛呢?” 明明他已经是王了呢。 她想起两千多年前在那个冰雪中的宫殿前,男孩坐在殿前的玉阶上,白袍玉冠,一张羡煞冰雪的容貌,却什么都不装在眼中,漠视天地风云,那双眼,清寂如凉夜,掩盖了所有温柔。 可这分明不是他真正的表情,在那个女孩走出大殿唤了那一声哥哥的时候,她看见了那双眼有了焦距,竟明亮了几分,很轻微,却实实在在。 那时她就知道他会是一个温柔如羽的人, 可他……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一醉三千场 作者:风钟 第 74 章 ……为什么从来不哭呢? 呵,自己如今不是也不哭吗。 天道能赢过岚无,是因为天道是由天下苍生的因果聚成,高于众生,又受制于众生。 那个人能赢过岚无,却是因为他心有大爱。 “所以,你们才会寻找他?”青年显然很清楚这件事。 伽儿用辛苦酿酒,岚无步步为营,只为了那个人的一个答案。 “我们也只是在找一个答案罢了”。女孩伸出右手,掌心出现了一方玉玺,玉玺之上雕刻着一条踏云吐珠的祥龙,而在下面是四个‘天下为明’的古篆大字。 正是修痕的本体————帝玺。 纤细的手掌微微用力,已经成为凡物的帝玺在她的指尖化为粉末,散落在风里,一条晶莹长线从帝玺中被女孩抽出,缠在了左手腕上。 女孩抱紧了一下怀里的锦瑟,看着无一根弦的琴面,短发在空中飞扬,她伸手压了下头发,眯了眯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似笑非笑,轻声问“你信不信轮回转世”。 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太过简单,总之,青年笑了。 两人又开始前进,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世间里,一盘新的棋局已经开始,那是一个冰雪中的世界,充满了无奈,怨恨,但是仍有生机。 它也在等待着,等待它的王的回归。 一切,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小说下载尽在bbs.[domain] [site]【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74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