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同人)蜉沧》 正文 第 1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bbs.[domaisk819】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章 短歌行 宫。商。角。徵。羽。 五个单音。一支短笛。竹制。不再青翠鲜嫩的绿色,经过时间千回百转、反反复复的荡涤和磨砺,显得如此单薄而脆弱,像美人迟暮的鬓角,像英雄末路的背影,透出莫名的怆凉,从吹口处慢慢衍生开的枯黄浸透细丝笼合的纹理一点点渗入,就如同被苍老无情侵蚀着的生命,苟延残喘。 尽管如此——音色还是那么清洌动听,多年来不曾变过。 一双小小的手——太小了,小小的手掌,小小的手指,稚嫩白皙到看不出明显的纹路,小心地托住这支尺寸相对而言不太协调的短笛,缓缓送至唇边。薄薄的唇瓣浅浅窝起——送气、 &amp;#160;——是啊,依旧如此明澈。 宛如山间滴泉,落珠合同碎玉,迸溅而出,清脆又有十分的韵味。先是一个接一个的单音,仿如试探,紧接着逐一串合起来,连成一线,缭绕,叠错,汇聚,融合,成为奔淌不息的溪涧,潺潺无止尽,缠绵悱恻,且歌且舞,细水长流,去往白云悠荡的天际。慢慢地,平缓之中倏然蹿起陡峭的上行,好似梯云一纵,凛然成风。促狭抖擞过后又急转直下,仿若从万顷 云端直直坠落,承着光影,渐趋柔和,调子复归不疾不徐的懒散,自宫音婉转而下,然后一点点隐了去,至角音一顿,扬于羽音,收。 余音袅袅,倒不至于绕梁三日。 并不需要欲说还休欲走还留的回味,想念了,翻出来掸了仔细瞧一瞧便好,然后再收回去,等待新一轮的尘封和摭拾——所以他们说,思念是这么个无聊而又让人难以放下的玩意儿。 刚才印在吹口上的唇阖起一湾淡淡的笑意,干干净净的、坦坦荡荡的,不见一丝多余的复杂意味在里面,只是一种极为单纯的——沉湎。 回忆如海潮拍岸,时间越长,印迹越深。可是回望的时候,连那蜿蜒而来的足迹都未必能成为旅者曾经走过的证明、 那么究竟又有什么是可以永恒存在的呢。 秋天最后一片梧桐叶落地的声响、归巢的鸟雀飞过天空所留下的轨迹,但是有谁的坠落能够改变大地的重量、有谁的呼唤能够逆转时空的方向。 不管放眼望去,铺展开的视界有多么的宽广,观者也终究只是无比微小的一个点。 如何能用自己的卑微去丈量世界的宽阔呢? 可是,如果我们真的只是这么渺小的话,那么—— 合托住短笛的小小的手掌略一翻转,短笛尾部不为人注意的刻痕显露了出来。刀法深入浅出,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字体纤细而有力,飘逸随性又骨架饱满,刻痕颜色几乎与短笛无异,不仔细看则很难注意到,小小的手掌轻轻覆上去,指腹微微摩挲了几下。那显然是一个几乎被流年淡去了的名字、 &amp;#160;——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即便到很远很远的以后,岁月都没能把你从我的记忆里带走。 蜉沧。 蜉沧…… 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人了。倘若连时间都淡漠了,那究竟又是什么给了足以深深铭记的理由。 日暮的光穿过缝隙斜斜漏了下来,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裁开橙黄色的晕影。清风拂来,掀起一潮又一潮簌簌的林涛声接踵而来前赴后继,一丛丛湘妃竹瑟瑟摇摆,竹叶子纷纷扬扬,在空中划过一圈圈混乱错杂的轨迹后,颤颤巍巍地落下,有几片擦过飘鼓起的红色袍角,发出窸窣轻响,打了个漩,最后在一双黑色布鞋边乖静地停泊。 这个握着短笛伫立在傍晚竹林里的身影,颇有点纤尘不染、道骨仙风的味道,可却意外的年轻,不、是太年轻了,应当称之为幼小——尚且是个婴儿。但小小的身躯又透出看不出岁月年轮的成熟,墨色的碎发柔顺地顺着鬓角拢下,细细的发辫垂在身后,额发微卷,略显凌乱,恰到好处地掩映着沉积了如玉般温润光华的眉眼,眼角上挑,漆黑的瞳孔,稚嫩的面容,过分沉静的气息。 红袍的婴儿握着短笛默默地站着,秋日的黄昏,落日将沉未沉。 他突然用一种平淡无奇、实则深深掩盖、使人听辨不出缘由的口吻轻声问道:“蜉沧,你还在么?” 有那么一瞬间的寂寥无声,然后,从模糊不堪的时光彼端,传来这样隐隐约约的声音: “我们之于世界,如同蜉蝣之于天地,粟米之于沧海。 “可是,即便如此短暂、如此卑微,每一个独特的个体都会拥有其之于世间、无可取代的意义,只要曾经存在过,实现了那个意义,那么生命就是完满的,就是单方面可以成为永恒的。 “所以,我恳请你务必要记得——我是蜉沧。 “我如蜉蝣,亦如沧海,你唤我在,我便一直都在。 “因为我的生命里一旦缺少你,就会失去意义。” 恍然中,仿佛再度听见,那个掩埋在年华深处但仍然莫名固执存在着的嗓音如是唤他的名字,竟是让人心生颤意,倏然间动听得如同早春黄莺的啼鸣、白云流过天空的低唱、枝梢护花铃偶然摇晃的脆响,它把一个如此平常的音节演绎得这般悠然婉转,琳琅生辉,明明也是那样平淡无奇的语气、为什么能有这种执拗到足够抵抗光阴流变的力量,它是—— “风。” 像一个刻录在磐石上的承诺,哪怕千回百转,依旧万世流长。 休说生生花里住 惜花人去开无主 第2章 雨霖铃 岛国向来多雨。 天空从视野的尽头泼泛开淡漠的青色,笼上一层灰蒙蒙的烟气。起初是试探性地坠落,点点滴滴,破碎在地表,晕散开一块深色的斑痕,然后慢慢的,声音渐响,千万银丝划破空气从云端纵身跃下,简直带有某种可歌可泣的坚决与无所顾忌。水幕在视野里连成一片,于是—— 这就下雨了。 人声渐稀,步履匆匆,似乎谁都没有再多看谁一眼的闲暇,只是埋头奔向自己的目的地,并祈祷着在自己从头到脚没一处是干的之前能够到达。 ——但有个个例摆在那里。临街的茶馆,粉墙黛瓦、雕梁画栋、翘角飞檐,十足的中国风,弥散着淡淡的沉香古木的味道,在烟雨中起伏流转。半开半阖的门边,倚着一个女人。不及膝的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月牙白的缎面光亮素净,不加半点修饰,依旧穿出了别样的韵味,侧边开的裙衩下露出修长细直的双腿,以保守的姿态紧靠着,纤细的足踝撇开得恰到好处,以不过分懒散而又极为舒适的姿态支撑半身的重量,双臂环抱在胸前,食指轻轻敲打着肘关节——应和着愈发密密匝匝的雨声。 女人三十岁上下,姿容秀丽,不耀眼,不突出,只是恬淡而安静,气质如同陈茶,稳稳地沉淀在骨髓里,随着血液的流淌与酝酿,发酵得更为彻底。脸部的线条即使瘦削也变得莫名柔和,五官是标准的东方人的精细小巧,眉眼淡淡的,只有漆黑的眸子格外幽深,如同无波古井,寂静而且望不见底。额发细碎而略显凌乱,黑色的直发及腰,在后颈的位置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其余的随意垂落在肩上。 她抿住双唇,默默地望着外面,目光闲散,带着仿佛一成不变的事不关己;但又温柔,好像注视着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最细微的变化。 女人的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不知为何,如此没由来的满足。 人影散得差不多了,本就不热闹的街道如今没什么人了,正当女人微微抬高下巴,想把事先投往更高处的时候,令人心慌的脚步声突闯进来——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噗—— 啊,可是最后那个闷音是怎么回事?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2 章 女人困惑地扭过脖子,望了出去—— “啊啊……好痛……”棕发少年溅了满身雨水,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抓挠着后脑。 女人见状蹙眉,改变了维持了好一会儿的姿势,轻轻跺跺有点酸麻的脚,举步向少年走去。白色的皮鞋,细细的鞋跟从水洼边踩过,却惊不起半点白沫,似乎是刻意的小心翼翼。 女人弯腰捡起少年掉落在一旁的书包,转而欠身向还在发愣的少年伸出了手,五指摊开,掌心的纹路细腻而干净,长发划过玉臂,发梢在空气中荡开层层无声的涟漪。 她开口道:“还好么?起来吧,地上很凉。” 嗓音不温不火,如同在喉头浸过的白开水,没有任何一种特别的味道,却是最让人舒心的温度,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瞬间的怔忪。 “啊、还、还好、没问题!”少年恍然回神,慌忙一手撑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扯扯衣角,窘迫地红了脸。 女人伸出去的手,就这么没有得到一丁点回应地定在半空中。她一愣,五指关节缩紧,但却没有收回。她直起身,略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一些的少年,在对方温厚的棕色眸子里,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她又问道: “没有带伞?” “啊……”少年更窘迫了,雨水顺着发丝淌下,把原本翘起的末梢压下,偎贴在颊侧,此时的少年,像某种内向乖驯的小动物。 “不介意的话,来我这里避避雨,如何?”话音微妙地一顿,“沢田君?” “诶咦?!”少年像受到了惊吓似的睁大眼睛,浅棕色一眼望见了底。 女人禁不住泄漏出柔软的笑意,“衣服都湿了,很容易感冒的啊。” 第3章 绮罗香 蜉沧3 对于完全不认识的茶馆主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沢田纲吉所得到的解释是——他太有名了。 什么事都做不好,功课平均每门17分的成绩,完全不擅长体育,走走路动不动就与大地亲密接触,拥有这样光辉的事迹,在小小的并盛町怎么着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 “果然……”沢田纲吉挫败地叹气,“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柴……呃?” 女人的手蓦然按压在沢田纲吉的脑袋上,力道不轻不重却成功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停顿片刻后,五指顺势伸开,捋了捋他湿漉漉的头发,从发顶到发根,融开一片暖意——很像,这个动作很像在他摔倒后哭丧脸,沢田奈奈安慰他的时候所作的动作。 面对沢田纲吉困惑的眼神,女人只是微笑,不多言语——但这却隐隐传达出一个意思,她不喜欢沢田纲吉说那样的话。 沢田纲吉怔了一下,女人背转身去:“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衣物柔顺剂的清香散落在褶皱和缝隙里,清浅不刺鼻,也很好闻,带着某种浑然天成的恣意和舒适。 沢田纲吉一边兜着毛巾松松抓抖头发擦着水渍,一边视线四顾,环看周围。大堂门扉半敞,宽阔明亮,随意横了几张桌椅,供暂留的的客人歇脚用。古色古香的内室布置,画屏琉璃,竹枝帘斜,隔出几个幽静别致的小间,装饰不做作不纷繁,透出清爽干净,纯澈绵长的韵味——就和茶室主人一样,沉默内敛,闲情自雅,温和得像隔了几个冬天的陈茶,口感不再新鲜刺激,相对的是由深沉的醇厚取而代之——啧,沢田纲吉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地就从这个三十上下地女人身上体会到一种莫名的沧桑感? “嘛,这种糟糕的想法实在是太失礼了吧……”沢田纲吉低头摊开等号眼无奈吐槽。 “嗯,你说什么,沢田君?”忽然凑近耳边响起的声音即便调色缓和也吓了沢田纲吉一跳。 “咦咦?!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沢田纲吉条件反射弹开一段距离慌忙摆手否认道。 女人不由得露出困惑的表情,片刻后收起,把一件干净的棉T恤递给沢田纲吉,又反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沢田君,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换掉吧,会感冒的。如果方便,最好再洗把脸。卫生间的话,那边走道左边第二个门就是。” “啊……”沢田纲吉下意识想推辞,但看到女人平静而笃定不容拒绝的眼神,最终接受了好意,“我知道了,谢谢……” 沢田纲吉揪扯一下略显宽松的衣摆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女人半跪在最靠近的内间里的地台榻榻米上,手执紫砂壶缓缓倾斜,深色的红木矮桌上,香茗已然沏好,氤氲开阵阵热气。女人瞥眸:“沏过三道的乌龙了,但口感应该不差,不介意的话,算我免费招待你,沢田君。” 沢田纲吉忙摆手:“啊啊不、不会介意,您太客气了。”说罢进了里间,在地台上坐下,略显拘谨。 “……中国茶?” “嗯,日本茶道固然精深,但是茶文化毕竟源自我故国土地,再者,我一直喝不惯日本茶,或许是口味不合的缘故吧。”女人不咸不淡地回答,然后把杯子斟了个七分满,动作轻柔地推到沢田纲吉面前,颔首道,“请用。” “唔,谢谢……”不过跪在日式榻榻米上和中国茶不会很奇怪吗?沢田纲吉端起杯子本能地在心里吐槽。作为废柴的日本青少年一名,沢田纲吉对中国茶连略知一二的程度都达不到,更不会懂得闻香品味之类,只是单纯觉得味道尚算不错,出于礼貌,他还是赞了一句好。 女人抬了抬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地一瞥,复又低下头去,闷声说:“喜欢就好。” ——那种了然的眼神和敷衍的语气算怎么回事啊喂!果然太外行了马上就被看穿了吗?! 沢田纲吉再次摊开等号眼默默吐槽。 陷入沉默。檐角滴水的速度越来越急促,涓涓细流尚有愈加汹涌的趋势,雨声也越发大了起来。没有关紧的窗子漏进一波一波凉气,但又马上被屋子里的暖意中和掉了。 看来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未免长时间的尴尬,沢田纲吉硬着头皮开口找话题:“啊,那个……” “嗯?”女人摩挲着捧在掌中的杯子,把原本投向窗外的飘忽视线移了回来。 “那么说的话,您是中国人?” “是的,不过搬来并盛也有好多年了。”——从那种颇有些死气沉沉、几乎是刻意淡化了平仄和起伏的语气来判断,不是个健谈的人。 “……还、还没有请教,怎么称呼?” 女人略略一愣,然后抿了抿唇角,眉头微蹙,眼光一下子又飘忽起来,似乎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勾起了很深刻的东西。片刻,她不着痕迹地微笑起来,伸手拉起沢田纲吉的手掌,泛白的骨节微屈,指尖轻轻在少年的掌心一笔一划写出两个字,带着即刻飘散的冰凉温度。 “这个……”沢田纲吉盯着对他来说很生僻的两个汉字,倍感难办地抓了抓头发。 女人漆黑的眼睛直视少年,用一种颇为郑重的口吻念道:“蜉沧。” 吾名、蜉沧。 第4章 长亭怨 “蜉……沧?” 沢田纲吉依照口型诺诺念道,音调转成有点奇怪的坡度,不过对于把英文当成拼音念的大和民族,这算不错了。 啧……且不去说。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3 章 “嗯。”蜉沧点点头,继而带着淡薄的微笑,口吻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恳切,“直接这么叫就好了,不要带敬语或是别的什么,可以么?” “咦不好吧,那样不是很不礼貌吗?”沢田纲吉连连摆手道。毕竟从年纪上看,蜉沧怎么着也得是他妈妈阿姨辈的人了,怎好直呼其名? 而且关键是……这是何其怪异的名字和何其怪异的发音……沢田纲吉再度习惯性吐槽。 “不,我不介意,就那样叫吧。”蜉沧摇摇头,漆黑的眼多了份类似于希冀和期许的光芒,她合掌颔首道,“拜托了,沢田君。” “呃,这……好吧,我懂了。”即便感到困惑和不妥,沢田纲吉仍是点头了。作为一个不受欢迎总被欺负的废柴,第一次收到素昧平生的人的关心和招待,这样的请求,他是没有理由不答应的。 为了适应这冷僻古怪的发音,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蜉沧?” “嗯。”蜉沧应道,笑容较之刚才的平淡,倏然间多了几分生动的意味,但是眼眸里,却像被某个契机触发,浮现出隐约深沉的…… 或许是对什么的缅怀和悲哀吧。 “很好听。” 最终,她如是喃喃道。 很干净,很温柔,很好听。从刚开始,蜉沧听见沢田纲吉的嗓音的时候起,她就这么觉得。这个声音,带着几许认真和腼腆,叫她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如同留兰香薄荷张叶伸茎时候扩散开来的凉凉香味,温和清爽的语调和气息这么相似,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尚是少年的男人,那般唤她名字一样。 从无法触摸的过去推进到现在,从现在延伸到无法看见的未来,一直都这样真切地存在着,永不消弭。 “无论何地,纵使深有万丈,横亘千里,只要你唤我的名字,我就会踏碎荆棘,去到你在的地方。” 声带拨弹空气,勾勒出线条迷人的吞刎,在喉腔里引起柔软韧劲的共鸣,婉转而出,半空中坠落,重重地磕在时间的磐石上,戚戚然碎了一地,化作烟尘,四散飘飞。 蜉沧不自觉地摸向腰间、一支垂挂着的竹笛,指尖在笛子的尾部来回摩挲勾勒着泛白的刻痕,一遍又一遍,直到几乎泪流满面。 记忆里,男子颀长挺拔的背影伫立在视野终端,袍角翻飞,一袭红色,快和重压在天尽头的火烧云融成一体。 “蜉沧,你还……在么……” 面对宽阔无垠的深蓝水面,黑发的男人轻声发问,音色温润如玉而又沉稳磁性,仿佛古铜编钟最清亮的那个钮钟在木槌轻捶下发出的嗡鸣,在海面上溯旋起了点点浪花。 明明是问句,却被语线意外拖拽出的停顿和弧度演变成了云淡风轻的叹息,当时并未觉得,蜉沧本以为,随着岁月流逝这一切早该淡漠了,不想现在回想起来,却越发清晰鲜明。 那个画面,那个声音,被风拂起的墨色碎发,光线在红色袍服上打下阴影的角度,被染成橙红色的海平线,抑或是在天尽头展开双翅的白色水鸟,每一处细节都像烙印在骨髓里的存在,随着血液流淌在四肢百骸。不期然在脑海里的出现,直接叩击了蜉沧心里最深处的古老弦音,在这一刻,震得她肝肠寸断。 那是他最后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忽然就崩溃了,在沢田纲吉惊惶失措极度不解的目光里,把脸埋在颤抖不已的手掌中失声痛哭。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只是没有在那个时候站出来响亮地回应你…… 对不起,风,我不知道拖欠一个答案,会要以一生为代价去偿还…… 我的承诺一直都有效,我真的……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第5章 天门谣 不论到多少年以后,蜉沧都能很清楚地记得、生命里最早的那个“当初”,风是以怎样的姿态和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蜉沧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对“亲人”的概念也很模糊。 亲人?如果是说很亲近的人的话,那么师父和师娘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吧。 哗啦,蜉沧这么想着,小腿一用力,踢起一浪晶莹的水花,在午后的暖光下,泼出四散破碎的白芒,珠玉迸溅。脚掌心感受着汩汩流过的溪水摩挲轻抚的凉意,很是舒服。蜉沧双手向后撑开,轻轻晃着两腿,拨撩着溪流,盘算着等会是不是到对面竹林里去挖点竹笋回去—— 现在可是吃嫩笋的最好季节呢。 蜉沧伸手捋顺了披满背部的黑色长发,不顾发梢还湿漉漉地挂淌着水珠,摸出青色的发带,利索地把头发分成两股束高,绑成马尾,发梢随风四散。 蜉沧的发质很好,柔软而有光泽,师母特别喜欢她这头顺滑的黑发,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再没有剪过了,还一直被师母关照要用发酵淘米水混着黑芝麻好生保养。蜉沧虽然起初嫌弃这么长的头发做事很不方便,但在师母的一再坚持下也就妥协了,并且之后师母教会她、如何又快又牢地把长发在两鬓边盘成干净利落的青螺髻,蜉沧也就不再说什么,乖乖地把这比她自己还耀眼的头发好好蓄养起来。 蜉沧拨开垂挡住视线的头发,把系在腰带上的短笛解下来,把按住音孔,吹口送至唇边,丹田下沉,提气,鼓足了再缓缓送出。 清脆的乐声随着潺潺流淌的溪涧琳琅雀跃着,一路倾泻缠绵,向下奔流而去。竹笛是师父自己做的,通身碧翠,长不过一尺,音色清亮动听,蜉沧很喜欢,在她的记忆里,和师父学习笛子是同练扎马步、后空翻那些基本功一同起步的——显然她在前者方面更有天赋一些。 蜉沧是被师父师母云游四方的时候收养的。师父是优秀的武道家,年轻的时候有个有个响彻四方的名号,亮出来能吓趴下一堆人。而如今,两鬓泛白的师父却只是隐姓埋名,在香港一座山脚下的无名小镇和师母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只有蜉沧一个名义上的徒弟,而蜉沧甚至连师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并且,比起徒弟,她更适合“女儿”这个身份。 师父有一身了得的功夫,据说拳法尤其了得,但从来没有教过蜉沧。早些年,除了吹笛的技艺,他只教给过蜉沧最基本的防身招数。蜉沧六岁的时候才开始学习轻功——这点师父倒是格外抓得紧,几乎是到了苛刻的地步。 蜉沧清楚地记得有好几次自己撑不住从屋檐上摔下来几乎废了一条腿,师父也毫不留情地执着柔韧的柳鞭抽打她,并且厉声呵斥让她继续练习。从小就被师母娇惯着的蜉沧也就是那时候吃尽了苦头收敛了性子,变得乖巧而安静了。所幸天生聪颖,悟性又高,身体条件又极为出众,不出两年,蜉沧就已经达到了师父的要求,那之后,师父只叮嘱她要时常锻炼身体别废了一身心血,然后又一甩手说没什么可教的、把她扔给师母继续娇惯着了。 蜉沧把从镇上人的嘴里收集到的只言片语筛选整理,拼凑成一个八九不离十的故事。师父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凭着一身拳脚功夫闯遍了天下,然而年轻气盛的师父却一路上树敌众多,在三十岁的时候,遭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创,暗算,围攻,他虽然杀出了一条血路保全了性命,但师母却受到了牵连,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在那之后,师父就抛下一切,带着师母远离那些纷争来到香港,过起了平淡的日子。 师父和师母没有子女,就把捡来的蜉沧当做亲生女儿养着,极尽疼爱。 即便有着一身绝学,师父也不传授她任何,因为师父说她太小太年轻,心浮气躁,而且作为女孩子,那些东西都不适合她,过平静的日子就最好了。而教授她的防身术和轻功,按师父的话说——遇上危险,能稍微摆两招对付过去那就对付过去,要是对付不过去,那就什么也别管,撒开丫子赶紧逃命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古话还是说得有道理的。 蜉沧也不会抱怨什么,给她什么她都接受,要求她做什么她也都照做不误。粗茶淡饭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她觉得这么生活下去就挺好,师父灌输给她那些大道理她一个字没听懂,也一个字都不想懂。 生活,越单纯越好。她这么想。 然而蜉沧怎么也不会想到,九岁那年,明明说一辈子都不会再收徒弟的师父,居然让她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师兄。 蜉沧很惊诧,自己悠扬的笛音竟得到了对面竹林里飘转而出的应和,同样清澈轻盈的笛声,起落有致,与自己的抑扬顿挫浑然一体,融为一支优美的旋律。 乐曲在角音戛然而止。蜉沧站起身,身形前倾,足尖一踮,踏着粼粼微波几步纵跃过溪面,如同一只轻巧的白鹭。纤细白皙的裸足点过岸边茸茸的青草,急速向树林内蹿去,束起的黑发在身后划开翩然的弧线。蜉沧快速地朝着那个动听的声源靠近,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那是谁——是谁拿着师父特制的笛子! 多年与竹笛为伴,师父亲手切选的竹管、亲手凿开的音孔,亲手打磨的边角和内壁,和普通的笛子的音色是有着微妙的差别的,这种差别蜉沧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4 章 刚才与自己和声的笛音就有这种特质的差别,一定是出自师父的手,但师父和师母现在应该和往常一样,都在山下镇上的茶馆里和左邻右舍喝茶谈天下围棋、怎么会在山上?那么执笛的人又是谁? 穿梭在竹林间,踏过窸窣作响的竹叶,一片翠色之中,倏然有一袭火红色的袍服闯入了蜉沧的眼帘。蜉沧刹住向前的脚步,微喘着调整呼吸,同时抬高自己的视线。 她首先看到的就是师父做的短笛,上面还标志性地垂着红色流苏——那是师母喜欢编制的花样。执笛的是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而有力,透过薄薄的皮肤甚至可以看到暗青色的血管。 蜉沧慢慢抬起眼,清秀的少年露出温润的笑容,凤眼淌泄出羊脂玉都不能媲美的光泽,轻缓温雅的嗓音犹如天籁弥散在风中,随着空气流动灌入蜉沧的耳朵,直直坠落在心里。 “啊,终于见到了呢…… “……蜉沧。” 第6章 箜篌引 那些踯躅在湮远年代里的记忆,犹如一只收拢了翅翼的枯叶蛱蝶,融入一片暗沉的枯黄色中,不见了踪影,总以为再也寻不到了,但往往忘记了它们其实还有翩飞起来的力量。 沢田纲吉目瞪口呆地看着把脸埋在掌中泪河决堤的女人,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完全不能理解刚才还仪态端庄的茶馆主人怎么转眼间就哭得伤心欲绝,他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事情在他眼前变化得太过突然。 “蜉……蜉沧,你、你怎么了,对不起,是不是我……”沢田纲吉手足无措,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下意识地道歉。 “……不,不是你的错……”蜉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别过脸去,抽出帕子抹净泪迹,“失礼了,是我太激动…… “只是……突然很想念一位故人。”话音渐收,尾声低至几不可闻。 总之,蜉沧就是多了这么位师兄。 “我是风。是你的师兄。 “以后的日子,请多关照了,蜉沧。” 少年温雅有礼,墨色的发丝蓬松而柔软,眉下秀气的凤眸氤氲着比羊脂玉还要通透的光泽。嗓音温和好听,和他的名字很相配,如风低语,带着初春的暖意从耳廓里钻入,徘徊氤氲,最后沉淀在心房,蓄积,蔓延,变成一片蔚蓝色的湖泊。 天空把你的眉睫永远地倒映在我的眼眸。那一刻,蜉沧一时恍惚,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那天傍晚,蜉沧和风一人提着一筐新鲜幼嫩的、还拖拉着几星泥土的竹笋回到了镇上的四合小院里。大老远就能看见师母跛着腿站在门槛边,一手扶着门柱眺望着。 “师母!”蜉沧抬手挥了挥,转而轻呼道,“啊,怎么忘记了撑拐杖出来……” “那么你去扶着师母吧,这些我来就可以了。”风微笑着拿过蜉沧手里的提筐,如此建议道。 “啊……好,谢谢。”蜉沧点点头,接着提起脚跟飞快地奔向了师母,急道,“师母,怎么没有主拐杖出来呢?如果摔倒了怎么办?” “啊,回来了啊,蜉沧。”师母完全没有在意蜉沧小小的责问,和蔼的笑意蔓延在眼角的鱼尾纹里,手掌温柔地摩挲着蜉沧的发顶,“洗了头又没有擦干嘛。” 蜉沧一愣,随即撇了撇嘴角,轻拽自己还泛着湿意的发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下次不会了,师母。” “嗯,晚饭做好了,就等你们了。”师母向风招了招手,“风也快点进来吧。” “好,师母。” 少年的笑容温顺而平静。那一瞬,晚风大盛。蜉沧不得不伸手把吹拂到脸上的碎发抹拢到一起,顺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无意间扭头,视线落到了几步开外的少年身上。 宽袖和袍脚在风中狂乱翻飞。黑发拂动,光影打落在脸上,每一个细节都被勾画裁割得如此分明和深刻。夕照的橙辉描摹着少年湿润的眼瞳和微微上扬的唇角,又恰到好处地杂糅着几分暖色的柔和。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光景,时间被古老而奇妙的咒语无限延伸,尽头被没入地平线万千天芒汇织而成的漩涡的光心,耀眼,却无法看见。 就像被涂抹在画布上阿尔卑斯山腰的雪、就像被曝光在取景框里阿拉斯加山巅的极光、就像倒映在朝圣的信徒们眼中耶路撒冷城上的日出,深切、清晰,足以用灵魂去铭记的美丽。 那个画面,可以和光阴同调行走,走过葱茏至臻的岁月,走过惊心动魄的年华——但它却不会老去,哪怕有一天日月荒芜、哪怕那一刻生命垂暮,它也依然无言地躺在旅者所停留过的沙滩上,化作棱角磨尽的鹅卵石,安静地固执地永恒地存在着——蜉蝣天地,沧海一粟,这般渺小,却又这般执拗,然而这种执拗究竟由怎样一个被触发的契机而开始,大可忽略不计—— 因为爱上一个人,仅仅只需要一瞬间。 年仅九岁的蜉沧当然不会明白这种滋生在心底里的感觉是什么,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人,她大概会记得一辈子。比如说师傅、比如说师母、比如说…… 这个今天下午才刚刚走进她年轻的生命里的少年。 他有一个与他非常相配的名字。他叫风。 第7章 定风波 以沉默为终结。 屋外雨声密集滔天,歇斯底里得似乎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檐下古老的风铃叮咚作响,清脆的叮咛在缠绵的雨中扩散开无法言说的惆怅和无言的寂寞。天色渐沉,苍穹被蒙上一层暗淡的青灰色,云层本就朦胧的边界线更加看不真切。 蜉沧不多言,沢田纲吉几次试图找一些轻松的话题,但都在蜉沧的三言两语之后长时间冷场,他也就放弃了,只是跟着陷入沉默。不过令沢田纲吉松一口气的是,这沉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耐和煎熬。面前的女子很沉静,总是垂着眸似乎在想自己的事情,几乎淡漠得没有过于鲜明的存在感,而沢田纲吉也就很放松地把视线瞥向虚空的某处发自己的呆去了。 指腹在紫砂杯沿来回摩挲,质感粗糙但却很舒服。蜉沧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望了一眼窗外,然后抿了抿唇,淡淡地唤了一声:“沢田君。” “诶、是……是?”沢田纲吉一惊,慌忙应道。 蜉沧扯了扯旗袍下摆,然后起身:“很晚了,你该回去了,雨还停不了,我可以借你雨伞。” “啊……啊是嘛,那太谢谢了……”沢田纲吉慌忙跟着起身走出了隔间。 白色的高跟鞋包合着线条优美的足弓躲过雕花屋檐下的门槛,腰间的短笛尾部鲜红的流苏坠下,随着垂落的发梢轻轻晃漾。 雨伞哗地撑开,伞骨支起,将伞面张开硬朗的弧线,伞柄隔上了少年并不壮硕的肩部。沢田纲吉转身搔了搔脸颊:“隔天我会把雨伞和衣服送回来,真的非常感谢你,蜉沧。” “……不用在意,哪天路过的时候顺便捎来就好了。”蜉沧的眼角流露出浅色的笑意,她顿了顿,又说,“和你聊天很开心,随时欢迎再来,沢田君。” ——什、什么啊,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聊吧! 沢田纲吉有点僵硬地笑着告别,然后在转身的刹那,忍无可忍地在心里掀翻了桌子怒吼。 蜉沧静静地注视着棕色头发的少年的背影一点点隐没了在雨中、视野不可及的尽头。她慢慢收回了目光,侧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门边,再度陷入了无休止的沉思。 师傅对于突然收徒的事情并未做过的解释,只说风是块的上等璞玉,值得精心雕琢。蜉沧对此也就没有多说什么,除了最开始对于风的格外受照顾、可以学习师傅从不教授自己的绝学拳法有些不成气候的小嫉妒和不满以外,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况且一想起自己幼年修习轻功时候所持的苦头,她反而还有些同情风,毕竟师傅在这方面的严厉她是非常清楚的,再加上自己说到底是个女孩子,师傅再苛刻也会留点情,换作风,那就不一样了,而且师傅对风还寄予厚望,会下多狠的手教导他就不言而喻了。 如此一来,蜉沧表示她心理非常的平衡,平衡得不能再平衡了。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5 章 清晨,微光慵懒。细碎的金色光芒穿过香樟叶疏松错落的间隙和半开的窗户投落到绣着零星碎花的被面上,变成了一片片浅灰色的晕影。 蜉沧眯着眼蹭了蹭柔软的枕巾,练功用的木桩被什么撞击的声响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模模糊糊地搔弄着耳廓,一声一声,力度不尽相同,节奏却格外悦耳,敲击着鼓膜,愈发清晰。睡意退却,蜉沧打了个哈欠坐起了身。抬手揉了揉眼角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床。动作利索地换好白色的练功服,把长发梳理整齐,盘成两个稳稳当当的青螺髻,然后抱着洗漱用具推开了房门。 ……诶? 看到天井里专心致志练习的少年,蜉沧一愣。转而想起,即便是师傅晨练,似乎也不是这个点,太早了一些。 蜉沧就这样不抱着脸盆毛巾漱口杯站在原地,发一言地看着。 不得不说风的身体条件非常不错,比自己被师傅赞为出众的还要优秀,宽松质薄的袍子隐约勾勒出优美有力的线条和形状。格挡,踢腿,冲拳,劈掌,一招一式都很标准到位,身姿说不出的矫健和潇洒。被晨光描摹过的侧脸,神情专注而认真,但同时平淡而没有波澜——师傅曾经说过,他的拳法,没有静如止水的心境是学不来的,武学的奥义归至根本也就是如此,蜉沧大概有点明白师傅为什么会破格收徒了。 大约过了半刻钟,蜉沧轻咳一声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接着不出意料地,风停了下来,露出一贯的温暖笑容:“啊,蜉沧。” “早,师兄。”蜉沧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院井边打水洗漱。就算有自来水供应,蜉沧还是喜欢院子里这口比她年长不知多少的古井,水温冬暖夏凉,井沿攀着一拳深青色的绿苔,推起起来的石头上有岁月留下的深深的沟壑。 “没想到你这么早呢,是被我吵醒的吗?”风走到了井边,语气多了份歉意。 “不……呼噗……我一向早起。”嘴里涨溢着牙膏的白色泡沫,蜉沧口齿不清地回道,她端起杯子漱口,然后顺手扯了一方干净的拍子递给风。“擦擦汗吧。” “嗯,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的,师兄。”蜉沧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迅速把脸埋进了毛巾里磨蹭着,希望借井水冰凉消去脸上突然莫名其妙飙高的温度。她闷闷地说道:“师兄你也很早啊,我还以为是师傅在晨练,想着一起出来动动筋骨呢……” “啊,这样吗?”风愣了一愣,随即建议道,“那不如我陪蜉沧练一练?” “唔……”面对少年温和的眉恢复正常的蜉沧不知怎么的心情很舒畅,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好啊。” 第8章 凤栖梧 蜉沧现在很后悔。非常非常的后悔。 她真不应该没掂清楚自己和风的斤两就贸然答应“练一练”的。风跟随师傅大概两个月了,蜉沧自然知道他的实力不差,但怎么说师傅的第一个弟子是自己,所以她以为“随便练一练”的话,活动活动筋骨是不成问题的,可现在,这明显不只是活动筋骨了—— 就算收敛了大半的力道也依旧无比凌厉的掌风擦过颊侧,生生削断了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蜉沧一沉腰勉强躲过,然而此时风又是一招横扫千军逼向下盘,闪避不及,正中—— 喀拉——骨头断裂的清晰而刺耳。 “啊——”蜉沧惨烈地痛叫一声,然后弓起身子痛苦地咬紧嘴唇倒在了地上。 “蜉、蜉沧!没事吧?!”风惊呼道,迅速矮身蹲来扶住蜉沧的肩膀,焦急而愧疚,“抱歉,我、我没有收住,下手重了一点……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腿根不断地抽搐,眼泪无法遏制地溢了出来,蜉沧轻声呜咽着,揪住了风的袖子,勉强压制着嚎啕大哭的冲动,哽咽道:“大腿……大腿好像、骨折了……” 风伸手一摸,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蜉沧腿上明显的肿起:“糟了,断骨似乎还错位得很严重……我以为你会躲开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蜉沧,出什么事了……蜉沧?!!”被刚才那一嗓子哭叫吵醒,草草披衣起床的师傅师母此刻站在正房门口,看到倒在风怀里的一脸痛苦的蜉沧,师母吓得险些一个趔趄栽倒。 “师傅……蜉沧骨折了……” “快、快去医院!!” 结果鸡飞狗跳了一整天,蜉沧最后被医生嘱咐了一大通注意事项之后,拖着笨重的石膏夹板和师傅师母还有风回到了家里。最后不可避免的,两个人一起挨了训,不清不楚不知分寸随便动手,不过介于蜉沧现在是伤员,惩罚暂且免去,而蜉沧又拖着师母一再求情,最后风的那份也就不了了之了。 “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打闹而已,他们下次会注意的。”以此作结。 晚上回到房间里,蜉沧空出没有拄拐的手,不在意地冲站在房间门口满心愧疚又不知该如何启口的少年挥了挥:“不用在意的,我没事,回去休息吧师兄。” “可是……” “真的没事……不然作为补偿、”蜉沧歪了歪头,把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脱口而出,“明天去镇上采买食材的时候,师兄陪我一起去?” “好,就这么说定了。”风似乎卸下了很重的心理包袱一样,抿唇而笑。 那天晚上蜉沧睡觉之前一直盯着屋梁发呆,少年的笑容一直在脑海里反复闪过。 很温暖,很舒服,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如同山林间的风,可以吹拂出清新湿润的绿意。 能看着风那么一直笑着就好了。 一直笑着就好了。 朦朦胧胧地,蜉沧这么想着,跌入了香甜的睡眠,一夜好梦。 第二天,照例早起,照例和更早起锻炼的风打过招呼,洗漱完毕后,蜉沧提着菜筐出了门。院子里,风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等她。 红色很适合他。蜉沧如是想着。 炽烈而狂放的红色,穿在这个温和沉静的少年身上没有丝毫的违和,反而格外合适。 就在蜉沧不着边际发怔的当口,风拿过她手里的筐子已经拉起她的手:“我们走吧,蜉沧?” “呃……嗯。”蜉沧点了点头,在风的扶助在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了门口。 拐杖跨过门槛,落到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冷不防滑了一滑,一时间蜉沧重心不稳,向前倾去。 “小心!”风地伸手拦腰抱住了蜉沧,以免她以头抢地。 “呼……”蜉沧暗自松了口气,她侧了侧头,“谢谢师……诶?!” “嗯,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好吧。”没有听完蜉沧的道谢,风果断揽住蜉沧的肩,顾及到打了石膏的大腿,没有用背的而是小心谨慎将蜉沧打横抱起。 “师、师兄!我自己、也可以走的!”蜉沧一惊,很没出息地咬到了舌头。 “很容易滑倒啊,万一又受伤的话,师傅师母会很担心的。”风一低头,嘴角浅淡的弧度流泻出宛若来自轻软云端的温柔,“放心好了,我不会摔到蜉沧的。” “嗯……嗯。”蜉沧终于勉强点了点头,不再抗争。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6 章 不疾不徐的步伐和人一样稳重,让人感到安心,蜉沧丝毫不因为抱着自己的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就有所担心,毕竟少年亲自承诺过“我不会摔到蜉沧的”。隔着棉质的衣服可以感觉到来自体外的温度,略略偏高一些,正好中和自己先天偏低的体温。怀抱自己的双手纤细而有力,蜉沧恍然觉得这双手,或许坚强地足以承载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 世界究竟有多大呢?蜉沧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身为这硕大的世界中极为渺小的一个存在,她正在被一双可以托举一片天空的手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走向不明尽头的前方,这样的感觉——从未感受过,很新奇,也很美好。 如同看见蝴蝶亲吻早春枝梢绽放的第一朵杏花那样美好。 蜉沧只有稍稍抬起眼,就能看到被碎发勾勒的少年坚毅的下巴的轮廓,微微敛阖的凤目,以及眸底肆意泼散的璨然光芒。 啊……对了、 蜉沧一怔。 蝴蝶亲吻早春枝梢绽放的第一朵杏花的那种感觉……是不是、是不是叫做、 叫做幸福? 从别后 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第9章 陌上桑 算算日子,又要到月末了。蜉沧靠在横在大堂里的桌椅边,垂着的左手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正盯着樑角的雕花愣神,就听一个年轻而而略沉的嗓音在门边响起。 “打扰了。”飞机头少年脊背挺得笔直,上身微倾,嘴里叼了根草叶,措辞却毫不含糊。 “草壁君啊……”蜉沧点点头示意,轻声嘟哝着,“正想着呢,就来了……” “我照例来取下个月的茶叶。”草壁哲矢走进堂内。 “嗯,稍等。”蜉沧走到柜台拿了一只纸袋,把才准备好的三只茶叶罐装进去封口,递给草壁哲矢,“新鲜的雨前龙井,应该会合你们委员长的口味,拿回去尝了,喜欢的话回头告诉我,下一季我多给他留一些。” “好的,我懂了。”草壁哲矢伸手接过,答应了。 蜉沧又问道:“那么下个月想喝什么?” “唔……委员长没提,请您看着办呢?” 蜉沧眯细了眼,略作思索,决定了:“那就碧螺春吧,应该也能赶上新茶出货。” “听您安排。” 没说几句,草壁哲矢就告辞,蜉沧也没有挽留。她知道草壁挺忙的。 名义上只是一所国中的风纪委员会,而事实上权势却比中国的街道居委会都不知要大了多少,梳着飞机头的不良少年们掌管着整个并盛町的秩序,而他们的统领,是一个有着恐怖破坏力的人形兵器,而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之风纪委员长,据传只是个身高不满一米七的国三小鬼。 蜉沧并没有见过他,当然也不想见他。身为异乡人,她漂洋过海来到安宁的并盛町安身立命,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一心想过平静日子的她一大原则自然就是不能去招惹地头蛇。 一年多前,草壁买过一次她的茶叶,回去之后风纪委员长似乎很中意,于是蜉沧每个月都为风纪委员会提供一斤上等茶叶以抵保护费,一直以来相安无事——直到三个月前,她终于见到了那个活在传说中的并盛中学风纪委员长,云雀恭弥。 岁月在记忆里踽踽而行,但却似乎不曾苍老。 ——那张年轻而冷淡的脸庞闯入她视野的一刻,蜉沧心里是这样想的。 三个月前,蜉沧去隔壁黑曜町办事,由于工作人员懒散不负责的态度,事情拖拉了很久才办完,连回并盛的末班车都没有赶上。 晚上九点,官路上都漆黑一片,路灯的光芒昏暗孱弱,偶尔看得见盘旋在垃圾堆上的苍蝇。蜉沧不得不步行回并盛。所幸并盛第六町离黑曜并不太远,她只能暗自祈祷到第六町之后能拦到计程车,电车或者地下铁大概没什么可指望的了。如此盘算着,蜉沧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知道这个点差不多那些盘踞在黑曜的夜行生物们该出来活动筋骨了——这里不比并盛,因为这里没有风纪委员会。 远远地可以隐约听到三两人群聚的笑闹声、嗔骂声,污秽的字眼毫不遮掩地沿着臭水沟流淌在夜空之下。蜉沧更加地不安了——万一碰上点什么,她不太敢确定自己现在赤手空拳能撂倒几个,特别是那些五大三粗还抄了家伙的。 蜉沧有点后悔穿了脚上那双走起路来嗒嗒作响的高跟鞋,因为鞋跟击地的脆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引人注意,尤其还是如此匆忙的节奏。 蜉沧已经来到了黑曜和并盛的交界地带,这地方甚至比黑曜中心还不太平,因为除了黑曜的势力,还有不少迫于风纪委员会的威慑力无法在并盛町待下去的不良分子们也屯集在这里。 不妙。 蜉沧猛地刹住脚步。她蹙紧眉头屏住呼吸,闭上双眼仔细听辨片刻后她就意识到,四面八方,有数批人在迅速地朝她这个位置汇聚过来,声势浩大。但蜉沧也明白,自己并非一块厚脂流油的肥肉,不值得这么多恶狼群聚过来分食—— 目标不是她。 可她现在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她所有的前进方向的路大概都已经被堵上了。蜉沧环顾四周,然后果断纵身一跃,在一旁的墙坯上站定,背光的角度再加上夜色昏沉,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不被注意。 而让蜉沧惊诧的是,约莫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有近百人围拢了这里,个个面露凶相,操着杀伤性.器物。 “哇哦,草食动物们群聚在这里、是等着被咬杀吗?” 悠然间,少年的嗓音横空响起,不以为意的冷淡背后掩藏着睥睨苍生的高傲,口吻戏谑而不屑,就如面对成群饥饿的野兽,镇定自若地为双筒枪上膛的猎人。 十二点方向,路灯惨白的灯光下,纤细的人影逐渐步出,而当掩映在细碎的黑发下的面貌完整在视野里的时候,蜉沧当场呆在了原地。 一个夏晒过多少寂寞的流年,一个秋淌过多少沉默的思念。 多少个夏去秋来在时间的缝隙里堆叠,而那些哭泣着却无人理会的眷恋只是流着泪落成了一地枯叶。 谁立下了这样一个誓言,盛开在无人之野;谁赋予了这样一种执念,破碎后依然翩舞如蝶。 ——我爱你。 ——我会陪着你。 光阴倒错,也没能颠覆得了的承诺,光年背转,也无法磨灭掉的执着——那些曾以为即使用生命也不可能丈量的与你重逢的一天,竟以决绝的姿态,就这样到来。 多年以来,蜉沧一直反复做着一个梦。 开满无名之花的栈道,鲜红衣袍的少年逐渐远去,不疾不徐。但蜉沧怎么也追不上那个背影,抓不住他的袍角,唤不出他的名字,只能看着他一点点隐没在地平线的尽头,消弥了痕迹。 这么多年,她都没能追上他。 而她看见云雀恭弥的时候,几乎以为,那个红衣的少年顿住了让她绝望的不断前行的脚步,转过身,冲她露出了早已在年华的溯流中风化成烟的微笑。 第10章 青玉案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7 章 所幸蜉沧的神智还算是清醒的,否则她大概当时就扑上去揪住云雀恭弥一通痛哭,要是她真的那么做了——啊,想想都后怕。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如果用关键字来概括,那么就是械斗、一对一百,单方面施暴,团灭。第三和第四个词并不矛盾,“单方面施暴”的主语是“一对一百”中的那个“一”,而“团灭”的主语自然就是那个上辈子不是造了惨孽就是掘过人家祖坟的“一百”。 惊心动魄。 金属钢拐泛出的刺目银光即便在浓稠的夜色里,也轻而易举地晃痛了蜉沧的眼,甚至在沾了血之后都不曾削减一分。 每前进一步,就会有人躺倒在地痛苦地呻吟,但却没有人都碰到他——闯进他势力范围内的任何活物都会被一拐抽得丧失行动能力。衬衫下摆扎在校服长裤里,披在肩上掉不下来的外套和他的攻击力一样不可理喻,红底金字的风纪袖章异常打眼。 蜉沧从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名的颤栗。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以一人之力摆平并盛恶势力的鬼之风纪委员长——云雀恭弥。 他有着和风一模一样的面容。 墨色的柔软短发,狭长上挑的凤眼,高挺的鼻梁,薄而色淡的双唇。幸运的是,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蜉沧到底没有把他们混淆。 反差太大了,绝不可能是一个人。眉眼间的每一丝神态,嘴角弧度里的每一分意韵,都是截然不同的。 这个少年,云雀恭弥——终究不是篆刻在蜉沧生命里的那个人。 夏夜的风透着些微的凉意,扬起蜉沧漆黑的长发。她伫立在高处的墙头,注视着挥拐的少年,双眸平静而深邃。惨叫声不绝于耳,但腥味愈发浓重,把星空深处染上了片片暗色的斑驳,蜉沧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 当云雀恭弥抡起浮萍拐把最后一个人抽裂了眼眶掼倒在地之后,蜉沧终于敛了敛眼角——很遗憾,她最终没能从云雀恭弥身上找出一星半点风的影子。 然而下一秒,毫无预兆地,云雀恭弥抬了抬下颚,冷淡的声线不带起伏。 “喂,你。” “诶?”蜉沧一惊,猛地抬眼,撞上了云雀恭弥不耐烦的视线。 “你还要站在那里看多久。”灰黑的瞳仁里蓄积起几许不满。 “我……我、”蜉沧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啧,太碍眼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云雀恭弥紧了紧握拐的手,膝盖微屈,蜉沧吃惊地睁大双眼,一瞬间,仅仅一瞬间,云雀恭弥就已经高高跃起,抬起的钢拐直冲她的面门劈下来。 “——咬杀!” 蜉沧赶忙退开,借势空翻躲过,稳稳落在了五米开外的墙沿。 这显然出乎了云雀恭弥的意料,诧异从眸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战意的兴奋:“哇哦,看来有几分本事啊,草食动物。” 看见云雀恭弥露出了那种秒杀不良分子时特有的血腥笑容,蜉沧顿时惊恐起来,还没等她说些什么,第二拐再次破空袭来。 蜉沧突然有个想法。她果断伸出双手,空手入白刃,强行停下了云雀恭弥的钢拐,盯着他。 “嗯?”云雀恭弥眯了眯眼。 蜉沧豁出去了:“在你揍我之前,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云雀恭弥原本没想理她,但他发觉自己的拐子正被死死地合在她的掌中,视线落下,冷不防望进了那漆黑的眼底,如此深邃,让人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更重要的是——那里面倔强的执拗和坚定居然在那一刻撼动了云雀恭弥。 他不能解读那种执拗和坚强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也懒得去解读,他现在只想——咬杀这个让他莫名不快的草食动物。 云雀恭弥挑了挑眉:“听清楚了草食动物。 “云雀,云雀恭弥。” 云雀。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 是云雀恭弥。 是云雀恭弥!!! 蜉沧的心底有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哭喊。 她当然知道少年名为云雀恭弥,但凡想在并盛活命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通过各种渠道听闻这个名字——多数是被迫的。 但是蜉沧想听他亲自确认。 他是云雀恭弥,不是风。 蜉沧亲手打碎了自己的梦。生生碎成一地,碎得七零八落。 “啊,是吗……” 蜉沧低喃道,唇角弯起一个惨淡苍白的弧线——可是云雀恭弥却擅自把它理解成了挑衅。 蜉沧慢慢松开了合住钢拐的双手,缓缓阖上眼,滚落一滴透明的泪。 与此同时,云雀恭弥不作任何思考和停顿,利索地一拐子挥了出去。让他意外的是,他稍微抱有一点期待的草食动物居然木木地站在那里不躲不闪,直接吃下了那一击,从墙沿上飞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然后昏了过去。 云雀恭弥感到没由来的烦躁。他跳下墙沿转身就走,然后在街角停下了脚步。 “……啧。”末了,他火冒地一跺脚,蹬蹬蹬往回走,一把扣住蜉沧的手腕,拽起来托过肩,空出手扶住腰,然后摸出便携电话。 “委员长?” “马上叫救护车到我现在的位置,否则咬杀。” 那天晚上蜉沧又做梦了。 梦里,红衣少年停下脚步,侧过脸,微抿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8 章 接着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第11章 苏幕遮 中间失落的时光顷刻间消散不见。 成长有如一场盛大的幻想,而那些年幼的心愿却一直在洪荒中踏歌前行。生命的脉络纵横交错,宛如蔷薇图腾一样的纹理。 蜉沧不太记得自己孩提时代有过什么期许或者愿望,因为她太容易满足了,有了师傅、师母,还有风在身边,她感到很幸福。 被风踢的大腿骨花了约莫三个多月才痊愈。终于扔掉了拐杖的蜉沧心情颇为舒畅,试着原地蹦跶了几下,感觉良好。她雀跃着跑进天井捉住风的袖子:“师兄,你看,我又能跑能跳了!” “精神气儿不错啊,蜉沧?” “师傅……”蜉沧傻笑,微微上扬的尾音让她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 师傅斜眼睇着她:“伤好了就给我去锻炼,风小子一脚就能踢断你的腿,也太差劲了,我早些年教给你的你全都给我扔进台湾海峡了吗?” 蜉沧只好苦着脸继续傻笑。 然而她没想的是下一秒师傅居然毫无含糊地抡起胳膊把她给甩了出去。 “哇啊啊啊——”蜉沧惨叫着,然后一咬牙,伸开双臂平衡身形半空调整重心,旋身落在了房顶——金鸡独立。 好险……蜉沧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接着叉腰冲师傅喊道: “师傅你干什么呀!” 师傅淡定地拍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然后也吊起嗓子回吼了过去:“你师母说家里酱油没了!去东边十里外的铺子给她打半斤酱油回来!脚要是沾一下地看我怎么修理你!” “什么……”蜉沧傻眼,她刚想抗议,又见师傅呲牙道: “半个时辰内不回来照样修理你!还不快去!” 蜉沧在心里狠狠地吐了一口血。 风看着蜉沧在屋顶踩着小碎步急奔而去,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他意识到不妙——后颈也是一紧,他被师傅提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风小子!跟我上山训练去!下次再敢随便踢断我宝贝女儿的腿我连你一起修理!” 风在心里狠狠地吐了一口血。 ——日暖风轻的日子里,一长串深深浅浅的足迹,慰藉着我们年轻的心。 ——大概就一直这么过下去了。 ——名为“生活”的细水长流。 ——不知会停泊在哪一个繁华的港口。 水声潺潺。云成澹澹。湖中心是载着古老时光的乌篷船,不知几时才会抵达现实所期许的彼岸。 师傅和师母都喜欢喝茶,算着季节掰着日子等新茶上市、陈茶出仓是蜉沧常要做的事情,因而四合小院里总弥漫着一股清浅的茶香。 师傅喜喝苦丁,师母钟爱普洱,蜉沧自己则更偏好碧螺春,而当她把第四只青花鲤锦的浅口瓷杯摆上桌后,风给出的答复是: “我吗?啊……大概比较喜欢冻顶乌龙吧。” 蜉沧边低着头一边擦拭杯沿的细灰,一边“唔”了一声,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从此以后,四合小院里氤氲的淡香又多了一份醇厚的意韵。 是夜,繁星疏落,萤灯如豆。蜉沧蜷起双腿坐在屋顶上,晚风渐凉,吹起鬓侧的碎发拂过脸颊,昼时积压的疲倦似乎在风中被化去了。摸出短笛送到嘴边,清越悠扬的笛声仿若陈酿出窖时纯洌的香味,被风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多时,一阵衣料窸窣摩挲的轻响在身后响起,尔后便有人挨着身旁坐下。蜉沧放下了笛子:“师兄?” 风只是笑笑不答话,举起自己的短笛,拾着蜉沧顿在半空的尾音吹了下去,婉转之中,又多出蜉沧不具有的平和而博大的气度。 蜉沧起初只是拄着下巴静静地听,指尖挑起缀在笛子上的流苏卷着玩。蓦地,灵光一闪,蜉沧摸出二指宽的小刀片,托起短笛半眯右眼比划了一下,随即手执刀片刻划起来。横竖点撇,随性且自成一体,风落下最后一个音,蜉沧也恰好完成那最后一笔,飘逸地钩起。 “蜉沧”二字。 风凑过来端详了片刻,评价道:“深入浅出,匀称饱满,很不错的刀法哦,蜉沧。” 蜉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便刻着玩罢了,过奖了,师兄。” 风的嘴角勾起如同温茶一般柔和的弧度,不置可否。素色的月光在他年少英气的脸上投下半面剪影,混淆了色差,透着瓷釉似的润泽光亮,姣好的唇形线条张合着,音色比古老的乌钿筝还要动听,他说: “蜉沧……” 蜉沧心里的编钟也跟着震响了最为久远的长鸣,古老而虔诚。原来光是听一个人念自己的名字,就会涨溢出近乎幸福的满足感。想把每一个平仄雕篆在心底——那么的那么的动听啊,你的声音。 “蜉沧?蜉沧?”见她没应,风又唤了几声。 “嘘……”蜉沧下意识将食指竖在嘴角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风很困惑:“蜉沧,你在听什么?” “——你的声音。” 生命里无可比拟的隽永的回响,是你轻唤我的名字。 第12章 江城子 又到了吃嫩笋的季节。蜉沧一早就爬起来,收整东西准备上山挖笋,一般她可以挖回两筐,一部分自家留着,师母爱吃,另外的拿到镇上卖掉,时鲜品种很受欢迎,又能得到不菲的收入。 蜉沧一家四口人,目前只有两个经济来源,一是蜉沧时不时上山采的竹笋、野菜,二是师母闲时在家做的手工刺绣,蜉沧刺绣以前一直想不通仅靠这两项怎么可能负担得起家中的开销,后来才知道师傅的一身拳脚功夫早在年轻的时候就为他积蓄了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富,否则暮年时期也不会活得这么逍遥自在——尽管师傅老在她和风面前捋着胡子不住感叹,年轻真好。 沿着青石路阶拾级而上,青草茸茸,绿意鲜嫩,苍苔滑石间的细流琳琅作响,泼珠溅玉,早晨湿气略重,晚间的凉意还没有完全退却,便从轻薄的练功服的领口和衣摆的缝隙直往里钻,蜉沧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于是加快了登阶的步伐,时不时蹦跳着,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山坳林地里,深褐色的土壤冒出了大大小小被棕色外皮包裹着的笋尖,娇态喜人。蜉沧开心地一拍巴掌,提起刨刀和小铲子就冲了进去。小姑娘特有的漆黑杏圆的眼睛微微虚起,乌珠一扫,就挽高袖子开挖了。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9 章 笋若要挖得好,必须得有极好的眼力,根据破出地表的笋尖估断是否值得一挖,否则挖出来的竹笋不是已经老了、就是还没长好,更有可能毁掉一批上等的主材。不过蜉沧做这一行早已驾轻就熟,眼光可谓难得一见的稳准狠,挖出的笋鲜嫩又好吃,连不少成人都望尘莫及。 不出三盏茶的工夫,蜉沧已经刨出了一筐笋,太阳刚露背,在林叶的远端晃动着虚影,也有从间隙落下的浅金色的光柱,在薄雾朦胧中柔化,在土地上铺成浑圆的斑迹。风来到笋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苍翠掩映间,漏着支离的朝曦正竭力透过空气亲吻跪在地上的小女孩挂着薄汗的额角。个头小巧,身着一领亚麻布的旧衣裳,袖子挽到手肘以上,露出细实却线条优美的小臂,肤色饱满而健康。侧脸轮廓无比精致,眉眼内敛而柔婉,眸子仿若置于端砚中细细研开的徽墨,湖笔一点,意蕴深长。垂在鬓边的碎发随着动作起伏轻轻晃荡,浸润在幻光里的小姑娘,宛如一朵天空放晴之前绽开的玉兰花,丰腴的花瓣上,有朝露酣眠。 风有一瞬间的失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忘记前进。晨风忽盛,枝杈与冠叶簌簌嘶响,蜉沧由于出门匆忙而没能绑紧的发带倏然松脱,乌丝狂泻,乱发飞扬。蜉沧惊呼一声,一手撂下铲子,一手拢住了长发,慌忙去抓那桃红色的发带,不想发带却轻轻从指尖擦过,飘向高处。蓦然,一抹鲜艳的红色闯入视界,袍角飘飞,宽袖一展,将缎带轻松拢走,轻盈落地。 蜉沧惊诧道:“师兄!” “嗯。”风点点头,把缎带递给蜉沧,“早上看见你不在家,猜你是上山了,就来看看。” 蜉沧接过缎带,挽起头发匆匆束成马尾,然后拆掉另一边没散的发髻,也绑成马尾,刚要说什么,张口就连打两个喷嚏。 风微微蹙眉,握起蜉沧的手,掌心摩挲着她冰凉的手背:“受凉了?穿得太少了吗?” 蜉沧心虚地揉揉鼻尖,像是在逃避责难一样地别过脸:“啊,稍微有一点……” 别扭而稚气的情态映在眼中,风不禁失笑,伸手解开脖颈下的斜领盘扣,肩胛一缩,把外袍脱了下来,抓住蜉沧的手腕,轻轻一抖,巧妙地把衣服直接套在她身上,顺手替她理了理大出不少的袍子,微笑道:“呐,这样就不会冷了吧。下一要注意点啊,生病了的话,师母会很担心的。” 蜉沧怔愣了一下,局促地搓搓手:“师兄只穿一件里衣的话,也会冷的吧……” “我不要紧哦,重要的是蜉沧。”风不甚在意地微笑着,拿过蜉沧手里的铲子,蹲下,把蜉沧刚才在刨的竹笋利落地铲起,扔进了竹筐,抬起脸,笑容变得有些无奈,“一旦蜉沧有什么三长两短,师傅可是会以我没有好好照顾蜉沧把我修理得三天下不了地的。 “好了,剩下还有多少要挖呢,我来帮忙吧。” 蜉沧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然后点了点头,“嗯。” 原本体温偏低的身躯现在裹在宽大的袍服里,一片融融暖意,满满的,满满的,都是少年清新而温和的味道。 那些青涩而稚嫩的情感缓缓流淌在心尖,滋润着酣眠中的种子,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成长为一株繁盛的绿萝;那些刻录着你我欢笑的流年,必将化为粉白色的花朵,常开不败,多想把一切就这样拢在手心,把永恒在一刹那收藏。 然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们所存在的纪年。 蜉沧,出自苏子瞻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个名字是师傅为她取的。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每个人都渺小得不值一提,就如秋时,水边只有一日生命的蜉蝣,就如一颗流入大海不见踪迹的粟粒。但是苏子瞻也说过,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永恒根本就不存在,但它却可以延伸在短暂的生命里。 “所以一切都取决于人们自己。”师傅是这么说的,“生命一旦有了自己的意义,那么就单方面可以成为‘永远’。” 永恒无法计长——因为幸福已无以估量。 蜉沧开始相信,她的生命已经找到了构架“永恒”的支点,因为她的胸腔里,蒸腾着快要喷薄而出的幸福感。 是喜欢吗?可以在一起?永远吗? 和这个少年? 花瓣落地的声响,是年华最为辉煌的诗章。 那年蜉沧十岁。而岁月的航帆,正缓缓绕过幼年的最后一个岬角。 第13章 更漏子 夏天的风微醺着恬静的暖意,容易叫人心生倦怠,清闲的日子宛如温情脉脉的水,在茶匙轻轻与壶杯相碰之间不着痕迹地渗漏过去了,百无聊赖,又自在悠闲。屋后的竹笕水珠滴溅在石头上的清脆声音和檐下古老风铃的叮咚鸣响交织成催眠的音符,让神经和思维都不可遏制地懈怠下来。 蜉沧坐在大堂靠门的椅子上,食指轻叩桌面,望着门外人影稀疏的街头,打了个哈欠。 啊,虽然不累但是也好想睡觉……现在只有下午两点而已。 蜉沧伏在桌上,侧过脸枕着胳膊,阖上眼打起了盹。 云雀恭弥是偶然路过的真的是偶然路过的——闲来无事上街收保护费然后转过拐角就看到了这间在日本小镇街道上显得颇为特立独行格格不入的中国茶馆。凤眼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大敞的门扉边小憩正酣的女人,眉头一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去来。云雀恭弥抬了抬下颚,盯着茶馆招牌回忆了半天——自己每个月的中国茶叶供应商? 云雀恭弥再度把目光放回到蜉沧的身上。乌黑的直发披满肩头和背部,用黄杨木簪子在后颈的位置挽了个式样简单的髻。碎发掩映下肤色白皙,眉目沉静,睡颜安详,呼吸平稳而均匀——浑身上下散发着温婉和安宁的气息。 但是这张脸——真是没由来的眼熟。 云雀恭弥感到一股莫名其妙而又似曾相识的烦躁从心里蹿起来,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抽出浮萍拐来摆平这种烦躁的时候,惊讶混合着惶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咦咦咦咦?!云雀学长?!” 云雀恭弥颇为不满地偏过头,挑了挑眉毛:“哇哦,草食动物?” 沢田纲吉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提着纸袋的手禁不住打起抖来:“为、为什么云雀学长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并盛,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你有什么问题吗,草食动物?”云雀恭弥玩味地翘起嘴角,一抬手就亮出了拐子。 “不不不绝对没有!!哇啊——”沢田纲吉连忙摆手,吓得后退几步,脚下一绊,瘫坐在地。 “唔……沢田君?”或许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周遭陡然间变得异样的气压和氛围,蜉沧睡眼惺忪地掩嘴打着哈欠,由于视线和角度的关系,她第一眼只看见了沢田纲吉,“你怎么来了?” “啊!我是、是来还上次的T恤和雨伞……”沢田纲吉磕巴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跨过门槛,把纸袋双手递上,“上次真的非常感谢,蜉沧……” 沢田纲吉咬着了舌头,把差点冲口而出的“阿姨”险险吞了回去。 “……不客气,我说了不用特意还过来……”蜉沧接下东西,笑意无奈而温顺。 ……茶香?然而有什么东西转瞬间触动了云雀恭弥的神经。是茶香! 云雀恭弥眼神一凛。身为君临并盛的王者,除了如同人形杀器一样极端强大的战斗体质之外,云雀恭弥的洞察力当然也十分出色——是气息,是气息让他做出了对于面前这个女人的准确判断。醇厚而低调,温驯而坚韧,像刚出仓的陈茶一样——这让他莫名不爽的气息,果真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之间,银弧掣出,劈空砸向蜉沧和沢田纲吉。蜉沧呼吸一窒,揪住沢田纲吉拽到身后,侧步一让,勉强躲开。 哐——钢拐狠狠抡下,已经有些年代的老旧木桌顿时哀号着散了架。 “哇啊啊啊!突、突然动起手来了!”沢田纲吉吓得不轻,下意识紧紧抓住蜉沧护住他的手,双腿打颤。 “……云、云雀君?”蜉沧惊魂未定地盯着那凭空抽来的拐子,眼角一阵猛抽,这才注意到原来从开始就被她不小心忽视掉的少年,鬼之风机委员长青黑的脸色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哇哦,果然是你吗。”云雀恭弥倒是颇为满意地翘了翘嘴角——那种终于在无聊的夏日找到了可以打发时间的猎物的欣悦笑容,“三个月前出现在黑曜的草食动物!” ……敢情他居然记得呢?!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0 章 蜉沧冷汗直流,这国三小鬼恐怖的杀伤力她至今记忆犹新,对那副光泽耀眼的拐子自然望而生畏。 “诶咦?云雀学长认识蜉沧?呜哇——”沢田纲吉刚探出头就被蜉沧牵带往后撤,堪堪躲过正面扫来的第二拐。 “不……其实只是一拐子的交情而已。”蜉沧突然很想用力地翻白眼。 云雀恭弥见状更是来了兴致,双拐齐上,左右开弓,脚步慢慢迫近,手上力道不减。蜉沧只是一味地闪避,加之背后还护着沢田纲吉,动作受到很大程度的局限,而钢拐的攻击却越发密集,云雀恭弥右肘一拗,出其不意朝下腹横扫而来:“只会躲是没用的,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草食动物。” 蜉沧一咬牙,她觉得今天自己的耐性似乎不怎么样。不顾沢田纲吉惊呼,果断一手把他推到一边,一手掌劲下按,掌风一挥,死死扣住了那支来势汹汹的拐子。 云雀恭弥一挑眉,略显意外:“哇哦?”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4章 莺啼序 变故发生在蜉沧十四岁那年。 朦胧的睡梦中,忽而隐约传来异样的声响,蜉沧向来睡得不沉,加之生来敏感,动静一大,便被吵醒了。抱着被褥坐起身,揉揉眼睛,略微清醒了一些。望了望窗外清明的月亮,流云飞絮盘桓错绕,笼罩着一层深浅莫测的冷光。 蜉沧心中一凛,冷不防一个寒噤,睡意全无。她摸黑下了床,小心翼翼来到门边,刚伸出手,房门就被推开,倏然蹿入的人影吓了蜉沧一跳。本能驱动身体做出下意识的反应——肘关收撤,腕节蓄力,两指并拢如精韧的弹簧直扑来者喉咙。 指尖与目标相差以毫厘为计算单位的距离的时候,手腕被扣住。 “是我,蜉沧。” “师兄?”风的声音并不如往日那般平稳从容,甚至略带喘息,蜉沧放下手,转而又轻轻揪住风衣袍宽大的袖子,“怎么了吗?” “……出事了。”风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寻思合适的措辞,“师傅年轻时的仇家找上门来了,总之,先跟我走。” “……嗯。”蜉沧压下满心惊疑,最后只是抿住双唇点了点头。 几尺见方的四合院落内已是杀意弥漫,几乎是在看见夜风中疏然而立、成合围之势的黑影的同时,蜉沧产生了自己十四年平淡的日子终于要走到尽头的恐慌。她捉着风的袍角,年幼的心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太小了。终究还是太小了。自己。 风感受到宽袍上传来的阵阵瑟缩,紧紧握住勾在衣角上的小手,低低说道:“我在,蜉沧。不要怕。” 我在,所以不要怕。 蜉沧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十四岁冷月悬空的晚上,红衣少年在凉薄光芒勾勒下忽然高大起来的背影。她的九岁到十四岁,这个少年的存在是无垠而阒寂的天穹里,一场瑰丽而狂盛的花火。每一缕四散的火星透过她的瞳孔坠入心中,灼灼燃烧,最终熄灭,青烟散去之后,留下鎏金的印痕。 “嗯。”蜉沧伸出另一只手,合住风的手背,声音低至不可闻,“我也在的,师兄。” 你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你所去的地方,必将是我向往的天堂。 蜉沧那个时候并不会知道,她未来用十年二十年乃至更加不可估量的等待所守护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单方面的承诺——你在,我也在。不会离开。绝不离开。 我如蜉蝣,亦如沧海。你唤我在,我便一直都在。 蜉沧对于师傅年轻时候的事迹不甚了解,所有的认知都是从坊间流传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来的。她还很小,自然不会拥有过多的超越认知能力之外的担忧——比如说,她根本就不懂“年轻时候的仇家居然隔了几十年还能找上门来”这种事情。 然而更糟糕的是,她甚至不能理解“有着那等名号和身手的师傅,竟然也是会老的”这样简单的事实。 ——以至于,她一点也不明白,风松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这意味着什么。 “蜉沧,我要去了。” 他的声音依然磁性,温润,似乎用湖蓝色的油墨点染着丝缕笑意,和平常无异。只是——他说他要先走了。 少年翩飞的衣角从指间滑过,蜉沧慌忙抬手去抓,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温柔地裹住。 “……师母?” “没事的。”师母拄着拐杖,倚靠着廊檐下的支柱,饱经风雨的眼底和蔼的笑意沿着铺叠了白霜的鬓角缓缓淌出,无尽的慈爱和欣慰,“蜉沧,你师傅,已经等得太久了。 “五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蜉沧失神地站着,任凭少年逐渐走远。漆黑的短发在夜风吹拂下仿若被月色镀上了寒冬时节屋檐下的冰凌般琳琅的光泽。她看到少年将年迈的师傅挡在了身后——他的脊背,明明还不够宽阔。风解下几颗扣子,鲜红的袍服褪落,抬腿立掌,架势拉开—— 蜉沧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很久以前。 师傅说他绝对不教授她除了轻功和基本防身之外的任何拳脚功夫。他说她还太小,心浮气躁。他说她是女孩子,适合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日子。 师傅也说过,她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徒弟,他终此一生,只有一个女儿,也应当只有一个徒弟。 师傅分明是这么说的。 这所谓的铁则,在九岁那年,随着风的到来被打破了。蜉沧恍然记起,即便是装作毫不在意,即便已经无数遍在心里自我催眠般地默念、以至于自己几乎也忘记了——再怎么遮掩也无可否认,她是不甘心的。 这颗就算是懵懂无知的年幼的心——它的跳动是充满了不甘的。 明明我才是师傅的第一个徒弟。为什么继承师傅的人不是我。为什么今天站出来的不是我。为什么只能缩手缩脚被保护在后面。为什么面临险境的时候逃跑是我的第一顺位选择。 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师出同门——我却不能和你一起成为师傅和师母用五年等待的蜕变和骄傲? 凭什么师出同门——我却不能站在你的身边? 这样子,好像不公平吧。 蜉沧真正意义上的成长起始于此——年轻所特有的狂气和野心瞬间膨胀起来。不甘于平淡,不甘于弱小,不甘于只能被保护或者逃跑。 你在我便在,你替我抵挡了风雨,我又怎么能瑟缩着狼狈远去。 风所使用的那招奥义光芒过于耀目,几乎灼痛了蜉沧的眼睛,她疼得眼泪都流不下来。 她有一种预感,不仅仅是十四年的安稳生活走到了头——风和她差距太大了,这必然会导致—— 他也要离开她了。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1 章 这段年少不知愁的时光,也必将走到尽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15章 琵琶行 风出师了。 蜉沧的预感没有出现半点偏颇——他真的要离开了。 本人的勤奋刻苦与惊人天赋,再加上师傅的倾囊相授,五年的时间,少年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蜕变——如果不是师傅提起的话,蜉沧也差点忘记,风已经二十一岁了。而她第一次在后山竹林里见到他的时候,她还只是个九岁的小娃娃呢。 “小子,趁着年轻,赶紧出去闯闯吧,这么个小地方,是不可能束缚你的。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教不了你太多——以后,路还得靠自己摸索着走呦。” “谨遵师傅教诲。” 一字一句飘入耳朵,清清楚楚,痛心刻骨。蜉沧背着手站在廊下,稍稍抬头,眸底一片柔和温驯的蔚蓝——她忽然觉得框在四合院里的这方天空,真是太小了,小到容不下一份年少轻狂的野心,小到容不下一刻安静成长的时光,甚至容不下一个小姑娘平淡无味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喜欢”的心情。 老旧的桃木雕花门扉从里面被推开,朝暾如洪,从缺口灌入,水磨色方砖的地面上蜿蜒着金色的溪流。风怔了怔,一时无言。晨光中,身着白色练功服的少女回过头来,颊侧的碎发轻轻扬起。檐下古老的风铃低吟浅唱,悱恻缠绵。 就如一段尘埃中翩跹飞舞的年华。 他看见小姑娘露出了瘦金字体般隽秀的笑容,宛如滴落在宣纸上的清水,洇化开去,了无踪迹。 “师兄,你要走了吗?”她的眼神清澈明净。 “嗯。要走了。”风迟疑了一下,仍然做出了如是回答。 蜉沧闻言点点头,别过脸看向另一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说话,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屏住呼吸,时间从身侧缓缓流过的声响清晰得仿佛砂时计里漏下的细沙倏然变成了百年沉淀的紫色石英重重砸在地上。 “蜉沧……” “师兄。”蜉沧打断了风,她转回目光,直视着风——可是风却产生了一种有一层不明物质阻隔在彼此之间、无论如何,他都望不进她的眼底的错觉。她明明在微笑,但笑容本身却好像是无尽悲伤堆砌起来的伪装。 蜉沧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抱住了风。 一切戛然而止。岁月蔚然成风。 小姑娘也在成长——不知不觉中。她十四岁了,长高了,也变得更加清秀漂亮了。在风的意识里,蜉沧的“成长”这个概念从未如此鲜明,鲜明得足以扎疼他的眼睛。 竹林溪涧边徜徉的笛声。沸水下翻滚的苍青的茶叶。黏连着几星泥土和草叶的嫩笋。发丝间寂寞舞姿般的桃红色发带。 色彩明亮的画面自眼中一闪而过,一点点苏醒的宛如困兽般日渐温和的记忆,好似钱塘江染着恓惶暮色的潮水涨满心间,将惶然失措和迷茫无助尽数湮没。 他不禁困惑,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 风一直把蜉沧当做妹妹来呵护和疼爱,他的爱意和师傅、师母对蜉沧的爱是一样的——应当是一样的才对,直到这个拥抱为止,都应当是一样的才对。 只是在刚刚的那个瞬间,他突然发现,蜉沧也在长大。依赖着他,信任着他,敬重着他的小姑娘,正在无所知觉之中,成长为不能仅仅“只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爱护”的一个存在了。 那么——这样的成长,这样的存在,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明白有许多被他无意中忽视的东西正不可阻挡地横在了他的眼前,逼他去面对——对于蜉沧而言也是同样。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选择多少去做些什么。至少,风很愧疚,因为他除了“嗯。要走了。”之外,就说不出别的来了。 而这个拥抱对于蜉沧来说,已经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并非为了撒娇,也并非为了挽留。鼻息里溢满填充在衣褶里的皂香,这个味道她非常熟悉,熟悉到铭心刻骨,几乎可以随着心泵的搏动蒸腾成透明的液体夺眶而出。 她想通过这个拥抱表达的心情,也许并不是喜欢,并不是不舍,更不是恳求停留。而风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份矛盾,才犹豫着迟迟没有给予回应。 蜉沧,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然而,令风感到失望的是,蜉沧终究未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她退开一步,颔首之后转身就走:“时间到了,我去给师母煎药。” 风直到离开那座生活了五年的四合院,都没能再见上蜉沧一面。 就此别过,不留终结。 第16章 未央歌&lt;B&gt;‖附人设‖&lt;/B&gt; 我想要传达给你的,你到最后也没能收到。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终有一天,我会站在你的面前,亲自说给你听。 无论何地,纵使深有万丈,横亘千里,只要你唤我的名字,我就会踏碎荆棘,去到你在的地方。 阳光宛如砖末般粗粝,又如泉水般冰凉,指尖落在粗糙结实的木桩上,断口划痕里暴露出缠曲交错的纤维纹理,微微泛白,渗析出尘土似的干枯腥味。指腹顺着直杆慢慢下滑,停在支杆处,紧紧握住。蜉沧闭上眼睛,双腿分开。松开手,双掌浑合,收拢在腰间,深深呼吸,猝然前移一步,腕节翻转—— 喀啦—— 支杆应声而落——从根处被凌厉的掌风硬生生切裂,断面整齐光滑,好似杰出的工匠用金刚钻头切割过的玻璃。 内心叫嚣着的不甘,啜泣着的不舍,尽数洇化成温凉的液体顺着脸廓慢慢流下,仿若飞鸟掠过天空所留下的蜿蜒的透明的伤口。少女轻勾嘴角,混合着剔透的泪光,笑靥倔强但又莫名的怆凉。 该长大了呢。 我会追上你的脚步,不管这是多大代价的成长。 她又想起了风离开的时候,漫天辉煌冶艳的霞光,映照着鲜红飘飞的袍服,仿佛篆刻在瞳孔底部血淋淋的悲痛。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倾尽生命,再也无法听见。从那一刻起,记忆里的一切都被年华碾成了一摊米白色的齑粉,埋葬在深不见底的渊渟。 “稍微……等我一下吧,师兄。 “只要你不走得太快,我想我一定能追上的。” 蜉沧转过身,背向而走,渐行渐远。 暂时的退后,暂时的分别,都不要紧,我会努力的,我可以追上的,所以——请记得我,请等着我。 我还想再听听你叫我的名字。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2 章 蜉沧低下头,握在手中的碧色短笛的尾部,已经刻上了凌厉而饱满的字体——风。而刻着她名字的那一支,在昨天拥抱的时候,悄悄调换了,如今正挂在远去之人的腰间——承载了她全部的思眷和信念。 据说,流水一去是决不回来了,但有时也会化作一两片云遥望故乡。希望你眼中最为柔软的地方,能偶尔浮现出与我有关的影子。哪怕只是一支系着绯红流苏的短笛。哪怕只是盛装在青瓷杯里沏好的冻顶乌龙。 蜉沧在被劈裂了支杆的练功桩前站了很久,一怔不怔。天色微阴,一双手按住她的双肩,回首,入目的是师母慈爱的脸庞。她轻轻揽着蜉沧,心疼地揉着小姑娘的发顶,自喉口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自家女儿心里想的什么,做娘的当然再清楚不过。然而有些既定事实,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轻易改变得了的。 需要积淀,需要酝酿,需要成熟,需要——或许是漫无尽头的等待。 “蜉沧……” “是的,师母。” “哭出来吧。” “不了。” 蜉沧仰起脸,泪迹已干,宛似枯水期的河床,光投照在斑驳的暗影上,疏忽一下子雀跃过去了。仿若春风的笑痕取而代之,明亮而坚强。 “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追上师兄——不,风的脚步,要变得更强才行。 “哭,没有用,所以——没有时间哭了,也不会再哭了。” 候鸟用整个季节的养蓄换取一次长远的迁徙;昙花用整个生命的精粹换取一次辉煌的绽放;这个世界用整个纪元的沉淀换取一次恢弘磅礴的天翻地覆。 而我,选择倾尽一切,遵守与你同在永不离开的誓言。 师傅是个言出必行的人。风是他唯一授予绝学的徒弟,出师之后,他就一副无债一身轻的样子,任蜉沧百般恳求,也不松口再教她什么。可是,一口女孩子就该过平淡生活的论调却再也不能轻轻松松把蜉沧忽悠过去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四合院,到那个时候,师傅也依然如此执着吗?师傅有自信保护我一辈子吗?还是说,师傅早就做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算?” “哎嘿嘿嘿蜉沧,我以前怎么没见你嘴皮子这么利索?”师傅眯了眯眼,一手捉着蜉沧的后领就把她提了起来,“啊……你变重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蜉沧翻了个白眼,“变重是应当的,我已经十四岁了,师傅。” “是吗,二七了呀……”师傅若有所思地喃喃,尔后松开了蜉沧,故作悲凉地叹气,“哎哟真是女大不中留,算了,你想如何就如何,但我是不会教你的。” 蜉沧急了:“师傅!你不教我还有谁能教我!” “啧啧,小孩子就是没眼力见儿——你师母不是站在那了吗?” “……诶?可是……” 师母不是腿脚不好而且不懂武的吗? “呵呵,当年能跟着我闯天下的女人,你以为会一点本事都没有的么?小丫头没见识,好好学着点吧!” 第17章 洛神赋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实我早看你不爽了,小鬼。 顶着他的面孔摆出那种拽得天下地下飞的走的,要么你儿孙辈要么欠你三百贯钱的唯我独尊样——真是不可原谅。 “哇啊啊啊蜉沧!别和云雀学长打起来啊!”沢田纲吉被猛地一推,毫无防备地接连踉跄好几步,退到了墙边,扶住桌子勉强站稳。 “怎么,有什么打不得的吗?他又不是我儿子……就算是我儿子也没什么打不得的。”蜉沧不满地轻声咕哝,旋即一仰身,浮萍拐攫破空气贴面扫来,明明没有被碰到,鼻尖还是产生了些微的麻痹感。 “你在说什么啦……”沢田纲吉在心里哀嚎着:会没命的啊啊啊啊!! “咬杀你。”云雀恭弥稍稍敛起眉锋,低声吐出了在小小的并盛町几乎等同于橙色灾难警报的词句。 “云雀君,你可以换一个登得了大雅之堂的动词吗?” 蜉沧用臂弯卡住云雀的拐子,同时后撤一步,甚至不顾自己高度膝盖以上的开衩旗袍,扭身撩起腿就是一记高段踢。 若是把关注点放在我走光这件事上,那就是你自降身价了,云雀君。 不可思议地,云雀恭弥似乎从蜉沧的目光中读出了这一层意思,没有选择硬接,而是用力抽回了钢拐,屈膝一跃,拉开距离。 “嘶……”蜉沧摸了摸臂弯上被蹭出的两道显眼的红痕,冲沢田纲吉昂了昂下巴,“沢田君。” “呃、在!”处于战斗圈外,正试图削弱自己存在感的少年毫无预兆突然被点名了。 “你左手边柜台底部右边数起第三个抽屉,里面有一支收缩晾衣杆,请把它递给我,谢谢。” “……哈?”沢田纲吉一时没反应过来。 “稍微给我适可而止一点,草食动物。” 不满于对手在干架过程中还腾挪出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云雀感到自己被挑衅了。略一沉腰,降低重心,一眨眼已蹿至面前,抡起拐子直扑中路。 蜉沧咬咬牙,避开凌厉的拐风,脚下一蹬倒向地面,贴地滑出半米,迅速起身,她抬高了嗓门:“请快一点,沢田君!” “好、好的!”沢田纲吉手忙脚乱在柜台里一阵乱翻,终于坑出了一支一米多长的不锈钢晾衣杆——所以说为什么柜台里会着放晾衣杆这种东西啊,不是太奇怪了吗?! 他的内心像踩了刹车也挨不住惯性向前冲的高速动车组一般无法遏制地吐槽——这很煞风景,所以他忍住了没嘶嚎出来。沢田纲吉挥动细弱的胳膊,用力把晾衣杆抛了出去:“接着!” 蜉沧伸手一捞,轻笑道:“收到。” 接着顺势“刷”地横杆—— 锵—— 金属相碰的清脆响声拖曳着阵阵嗡嗡的余鸣,晾衣杆死死抵住了浮萍拐。蜉沧卯足劲手腕一翻,挥开了钢拐,姿势由蹲变站。 蜉沧按住杆节,扳着杆子一拧一推,咔——杆子伸长到两米左右。长杆握在手中,自如地掂了几下,双手轮换,翻出漂亮潇洒的枪花,蜉沧鲜见地露出了张扬意味的笑容:“啊啊,不可以太小看长辈的,云雀君——我可是从你这个年纪起,就开始练枪了呢。”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3 章 ——拿晾衣杆当枪耍真的没有问题? 沢田纲吉觉得自己的常识一瞬间死成了灰。 有了助力武器在手,战局显然不再是云雀恭弥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压倒性掌控局面,而是展现出了微妙的僵持和不分上下。 宽敞的茶馆大堂开阔宽敞,没有过多的阻碍,躲闪和进攻都有较为充分的空间,铿锵嘤鸣接连不断。 被莫名其妙牵连进这场械斗里的沢田纲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看起来文弱谦和的茶馆老板娘竟然有能和鬼之风纪委员长相匹敌的身手——并盛町这个小地方,究竟该说是高手云集藏龙卧虎呢,还是妖魔鬼怪层出不穷? 当然未来的意大利黑手党家族首领丝毫不会意识到,他的此刻的想法在某个黑西装小婴儿到来之后,顷刻间变成了完完全全的自打耳光。 咳咳,这个暂且不提。 战况胶着。蜉沧侧步一闪倒下腰肢,长杆上手,切边路抽上云雀恭弥的膝弯,趁势将他掼倒在地,而风纪委员长则单膝极地,硬是凭借着惊人的肌肉柔韧度,收紧肩胛抬高了浮萍拐仅凭感觉看也不看抡了过去—— 咔——啦—— 噗通—— 随着某个由微弱逐渐爆裂而变响的声音,蜉沧清晰地感受到左胸腔内一次剧烈的跳动,然后狠狠地震颤起来。 蜉沧高举着晾衣杆的姿势猛然僵硬了,瞳孔骤然间收缩,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瞳光一片支离破碎。 笛子……笛子!! 原本挂在缀着鲜红流苏的碧绿短笛,被精钢短拐一击抽裂,碎成了七零八落的竹片,残骸稀里哗啦落在了蜉沧脚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每一次的坠落都无限放大呈现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甚至就连尾部断成两半的老旧刻痕都清清楚楚。这番景象在眼中朦胧,软化,最后糅合成晶亮的液体。 他的笛子…… 云雀恭弥你混账!! 蜉沧紧握长杆狠狠挥下,力道凛然前所未有。 那是、那是他…… 云雀恭弥此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难以挪动,之间泛着银光的杆子以恐怖的速度当面劈来。他不由得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怒气,真真切切的怒气。 一星晶莹剔透的光芒折入他墨色的凤眸,蓦然间被刺痛。 长杆在距离鼻梁毫厘之差的位置停住了。 女人的呜咽低而隐忍,她本就不是会大声说话的人——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一转眼就在耳畔散落成风。 “混账……那可是,他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了啊……” 第18章 浪淘沙 蜉沧从十四岁开始跟着师母练枪,惯用轻枪,擅长快攻。说实话,当她看见师母扔掉拐杖横起雕花长枪的时候,下颚骨都险些脱臼了。 “呵呵,当年能跟着我闯天下的女人,你以为会一点本事都没有的么?小丫头没见识,好好学着点吧!” 她蓦然间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师傅一直那么固执于她“太年轻了,心浮气躁”这一点而不肯教她。她岂止是年轻,根本就是幼稚。 所谓的成熟,是隐忍和执着长相厮守的产物,是思想和人格被逐渐磨合成契合这个世界的形状的过程,尽数褪却夺目的光华,变得温润而沉静。当下定决心为了某个目标而努力去拼搏的时候,的确是一定程度上的成长,然而比起“成熟”却相去甚远。 成熟未必是无所畏惧的前进,更有可能是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的沉默退后;成熟未必是比肩靠背的拼杀,更有可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陪伴;成熟未必是荣耀和光辉的勋章,更有可能是以幸福和永恒为支点和框架构建起来的小小世界。 ——这就是蜉沧的师傅和师母,养育她长大的人。而蜉沧直到今天,才有了对他们或许是略微深刻一点的理解。 想要长大。但是,还是会比较漫长的吧。 不要紧,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从学有所成到枪术出师,不多不少,恰好三载过半。然而蜉沧却没有马上离开这个她自小生活的四合院。原因非常简单——她不舍得。 零到十七岁,六千多个日日夜夜所积累下的情感,深厚不可想象。好男儿志在四方,而对于好姑娘而言,顾家是生根在骨子里难以拔除的温柔性子,况且,她那个宏志的具体位置目前还未可知。师傅师母都已年逾古稀,当初云游四方捡来她,为的就是老了有个依托。而如今,为了自己年少的心愿,她要离开她唯一的亲人选择远行——蜉沧是个心软的人,她做不到。她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不禁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惭愧。 午后,天光裹挟着洋洋洒洒的暖意落到地面,迸溅开一股股熏熟的温香,令人心神倦怠。蜉沧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拄着下巴发呆,垂在屋檐下的风铃时而叮咚轻咛,用委婉而小心翼翼的曲调轻声唱着少女无处诉说的心事。翠绿的竹笛在指尖一次又一次轻盈地纵跃着,拖曳着的红色流苏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圆弧。 蜉沧手掌一摊,短笛漂亮的圆周运动蓦地戛然而止。指尖恰停在尾部泛白的刻痕上。就像触动了某个沉寂已久的机关似的,蜉沧蓦然一颤。 怎么办,还是太想念了。无法遏制地想念着。想要立刻再见到你。想要听你叫我的名字。想念到几乎快要不管不顾。 手指慢慢收紧,蜉沧埋下了头,深深叹息。 相对的,你还记不记得我呢?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如果在三年前就明白地把心意说出来,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呢? 不,不要。那样软弱的挽留,我不要。果然,还是靠自己努力去追吧。 稍微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来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正在蜉沧纠结的当口,先一步提起离家的,居然是师傅和师母。 “哎哎哎早说过女大不中留,赶紧收拾东西爱上哪儿上哪儿去吧,整天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失魂落魄模样,看着都晃瞎了我的老眼呦。” “怎么说话呢,老没正经的。蜉沧,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爱就是这么简单。抚育。陪伴。放手。任何一种,都绝不失格。 蜉沧流着泪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是。我走了,师傅,师母。” 异乡羁旅,四方辗转,漂泊不定的痕迹,宛如炊烟。那段经历,蜉沧到现在回忆起来,都感到辛酸和喜悦各参一半。到底是不懂事愣头青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不,准确地说——年轻时,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4 章 付出青春、付出心意、付出信念,去完成一场没有对手的博弈——所有的坚持都只为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真的非常需要你,只此而已。 那么,你听到了吗? 蜉沧再见到风的时候又历经了将近半年的颠簸。彼年二九,风华正茂。他们相遇在水色环绕的鱼米江南、并非面朝大海,但却是春暖花开的日子里。 古旧的青石板街被来来往往的人或匆忙或悠闲的步履打磨出光华圆润的金属色表面,缝隙里点缀着在村雨长久的滋润下幽幽生出的苔痕,宛如时光流逝的纹路一般晦涩不明。环顾有粉墙黛瓦;四望有屋低檐矮;顿首有曲水流觞;抬头有天高云阔。 时间在这个小镇似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停滞,闲庭信步,酣眠小憩,好像一下子过得很慢很慢,安详得不可思议。浣衣漂水的轻响,酥皮绿豆饼的甜腻香味,流过门前的小溪清澈的波光,每一样都是与喧嚣格格不入的自在悠闲。 和过去生活的地方是那么的相似。蜉沧来到这个古镇将近一个月,在镇上一间茶馆里打工。茶馆老板娘很喜欢这个聪明乖巧的异乡姑娘,包吃包住,还管义务教育——蜉沧过往十八年的一切都是师父和师母教授的,读书识字虽然不成问题,但并未接受过正规教育,老板娘可惜她的聪明劲儿,就在空闲的时候把蜉沧打包塞进了她在镇上教书的女儿家里。 镇上的人朴实善良,蜉沧很喜欢他们。在茶馆里谈天唠嗑的人们有时兴起便会嚷嚷着要蜉沧吹上一曲,蜉沧自然不会拒绝。 笛音婉转而动听,很快,“异乡姑娘的天籁短笛”成了茶馆另一大招牌,居然有不少邻镇上的人冲着听姑娘吹笛子在忙完活计的闲时放下袖子来到茶馆里,点一杯普洱喝着坐上一会儿。 蜉沧呆在茶馆里的一个月零第二天——是她用四年的苦苦等候期盼来的。她坐在茶馆的门槛上,抬起脸,不期然一眼就望进了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眸中。 就像九岁时第一次看见一样。背后是蔚蓝如水的天空。她相信宿命的,那么——这片广袤无垠的苍穹中,究竟深埋着谁的因果;这段至臻的年华里,到底是谁在用近乎乞求的姿态仰视宿命。 第19章 醉花阴 “蜉……沧?” 五年时间足够养成很多习惯,比如在熹微的朝暾落满壁角之前品一杯冻顶乌龙,比如在每日暮色恓惶的时后听一曲与檐下风铃轻声唱和的笛音,比如仿佛前世历经五百次擦肩而过般顺畅熟稔地念出一个朝夕相伴的人的名字。 但是,此时此刻,风却结结实实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斜飞入鬓的凤眼鲜见地流露出不够稳重的错愕——他一动不动盯着蜉沧,几乎以为只要眨一眨眼,瞳孔里的稍稍泛白发亮的成像就会变成疏离光斑雀跃着挥散而去。 少女比记忆里成长了太多,变化之大险些让他矢口否认心中的熟悉感。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只有九岁,个子刚刚到他腰部,面容稚嫩,腮边少许婴儿肥,漆黑的眼睛宛如长白山深处的清泉,流光逸动,是个浑身上下充满了青草叶清新味道的小娃娃。四年前出师离开四合院的时候,她十四岁,身板却似乎仍没有张开,婴儿肥是没了,但是瘦瘦小小——那时候在廊下,风就感觉到蜉沧的眼神变了,好似飘在云端的浮光渐渐沉下——依旧清明干净,但是质感开始悄悄地变化。如今,少女十八岁,她的个子一下子拔高了,即便是坐着,挺直的脊背和修长的双腿也昭告着姑娘不再是曾经那个看谁都得仰着脖子的小萝卜头了,最明显的是眼神—— 仿若无波古井,望一眼,就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沁凉。骨子里酝酿出来的气质不再像第一季上市的嫩绿的新茶,而是在季后小心翼翼封好存仓的苍翠陈茶。褪去了生命最初的浮躁一点点变得厚重,绿萝走过了莺歌燕舞的春天,在繁茂葱茏的夏季不声不响疯狂生长——在那一刻,蜉沧给予风的就是这样子的感觉。 就像寸草不生的荒原上,一夜之间奇迹般长出了一株株开着白色小花的鼠曲草,目所能及完全被覆盖,这种上帝恩赐似的张扬生命力能够轻而易地举撼动人心。 然而,风心里很明白,这些变化,并不神奇,也绝非一夜之间所能造就的。蝴蝶在破涌而出的那一瞬间才最美丽,白昙一片一片舒开花瓣的轻响才是它作为一个个体全部的意义,可是—— 四年。整整四年。我想,是我一不小心错过了、你的成长。 少女双手端着下巴直愣愣看着他,似乎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少顷,乌墨色的瞳孔里扩散开朗月星辰般的光亮。她弯起眼角,歪了歪头,樱色的薄唇翕合着,宛如挣拨着古老的乌钿筝上泛着细碎银光的细弦,流畅而动听。 “要喝什么呢?还是冻顶乌龙吗?” 呼吸瞬间停滞。韶华在彼此之间所留下的痕迹,没有堆砌成障壁,结织成藩篱,反而长成了一丛茂盛的绿色灌木,枝叶缝隙间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的花。 半晌,风点点头,张开了双臂:“嗯。还是冻顶乌龙。” 少女面带恬然的笑容,从门槛上站起身,像一只轻盈纤细的白鹤,一步跃下台阶,扑进了他结实宽厚的臂膀里。乌丝间浅蓝色的发带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眨眼间没入了树冠摇曳的影子里。少女嶙峋尖瘦的肩头不期然硌痛了风。他的手掌贴合在她的脊背上,脊骨几乎能一截截分明地摸出来。 “蜉沧……”风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无奈地轻叹,“你瘦了好多啊。” 清浅的呼吸交互起落,隔着轻薄的衣料,胸腔里清晰的跳动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蜉沧紧紧揪住他的前襟,止不住地战栗起来。郁结在心里四年之久的思念已化作了泉眼,把眷恋凝成水,从涓涓细流到万里洪涛。 泣不成声。 他在这里。就在这里。苦等了整整四年、一千两百多个昼夜的人啊。终究不再是一千两百多个早晨睁开眼睛之后就顷刻间挥散成空的梦境。 命运究竟把人们各自带向了何处。又要历经多少山高水远才能重逢。老天是否真的认为人心如铁、足以经受那么多的考验——而人们又是多么地安静地、一如既往地承受着降临在身上的一切。 不论失去还是得到,不论分离还是重聚,人们都感恩戴德地接受了。 因为失去并不意味着不可以再次得到;分离恰恰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遇——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所被赐予的宝贵的成长、甚至是成熟。一次又一次的磨难,是否足够让我拥有到能跟上你脚步的觉悟;一次又一次的相逢,是否可以让你明白我绝不肤浅的心意—— 蜉沧只是埋着头流泪,嗓子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蜉沧……” 蓦地,她感到风稍微收紧了臂弯。 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合欢树开花的声响。 “……我想你了。” 第20章 兰亭序 不可挽回的是时间。不可毁灭的是用时间堆筑起来的想念和爱。 人们把一切交予时间去爱;人们把一切交予时间裁决。用时间证明;用时间铭刻;用时间把那些孤寂的往事吹散成灰飞烟灭;用时间把那些易逝的流年篆录成刻骨铭心。 所以直到最后都会记得,生命是上苍赐予我的、用以遇见你、认识你、爱上你的最为宝贵的财富。不管过多少年,不管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蜉沧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泪迹干涸在眼角,平静地望着眼前七零八落的竹笛碎片,不出一言。她只是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伸不出手去把它们拾起来。 破碎得好像我们支离不堪的宿命。无法重拾,无法拼合,只留下贯穿首尾的裂痕和伤口,还有毫无意义的残骸。 怎么会呢。明明已经那么多年了。却还是记挂你,却还是眷念你——哪怕是这样明知不可修复碎裂,也仍旧抱有着莫名的希望和沉默的态度去等待和守候。 到底等待的是什么,而守候又是否值得。 我记得我很久以前就说过,无论何地,纵使深有万丈,横亘千里,只要你唤我的名字,我就会踏碎荆棘,去到你在的地方——可是你真的呼唤过我吗?你真的还存在于梦境、思念以及回忆以外的其他地方吗?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会来找我吗? 如果某一天,我也一下子就消失了,无影无踪,你会来找我吗? 如果消失了之后,我也十几年二十几年杳无音讯,你会记得我吗?你会想念我吗? 答案无从得知,亦如年华乱线穿织而成的、无解的结。 指尖擦过翠色碎片凌厉的棱角,泛白的断面,彷如时光被割裂后突兀的创口。那个尾部飘逸饱满的单字,也不堪重负般四分五裂。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5 章 大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回不去了吧。只不过习惯了用无谓的等待和无意义的誓言麻痹自己,自欺欺人无从发现而已。 也许,应该清醒过来了。 蜉沧收回了手,站起身,目光顺势落在仍呈僵直状态的云雀恭弥身上。她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仅仅淡淡瞥了少年一眼,就径自拎着晾衣杆从他身边走过。她略过沢田纲吉受惊过度的惊诧眼神,撩开门帘沿着走廊进了里屋,干脆而且不负责任地把两个少年晾在了大堂。 云雀恭弥不是那个人。那个人也早就不在了。 笛子也碎了。什么都不剩了。结束了。 不可以安慰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已经结束了,蜉沧。她微微地笑起来,极尽温柔地对自己说着。然后又为了确认似的再次说道。 结束了,蜉沧。 可以的话,就努力……忘记他吧。 蜉沧心底最无以撼动的执念已随着那支在云雀恭弥拐下分崩离析的短笛一同崩塌了。就如逆光观察纸张背面的字迹,从过去时光里洞察未来的可能性即便看得见也极为朦胧不清。 ——不敢再坚持、不敢再去寻求所谓的永恒、不敢再奢望有某一天能看到你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选择放弃和忘记,是因为已经不能够再更加地想念和喜欢你了。 岁月大约无可挽回。 清晨。早光熹微。蜉沧一如往常斜倚在门槛边,清风微凉,扑落在脸上,亦如穿越无数纪年才会抵达的隐忍而坚强的温和。 一抹黑影闯入眼帘,蜉沧一惊,反复眨眨眼睛,这才镇定下来——面前身着黑色西装的小婴儿,从上到下,不论是漂亮的礼帽、五短的身材、鬈曲的鬓角,还是那只趴在帽檐上的翠绿色蜥蜴,亦或是从阴影下露出微微上翘的嘴角,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违和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打破了。不可恢复,硬生生的那种“打破”。 蜉沧的心跳开始出现一点微妙的紊乱,脑海中有无数记忆的碎片迅速掠过,但却难以抓拾出与面前场景相匹配或者相关联的片段——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Ciao!”小婴儿抬起脸,清糯的嗓音流畅地说出异国的语言,竟然蜉沧莫名地一惊,孩童般天真而无辜的目光更是加重了她心中的违和感。 蜉沧强压下从神经末梢窜起、正逐步侵蚀中枢的不稳定精神因素,扯出略为苍白的笑容:“你好。” 小婴儿见她这般反应,眼色一沉,黑光黯黯,他稍作思索,再度开口,却不那么笃定:“好久不见。” “我们……认识?”蜉沧小心翼翼地反问。 蜉沧被他复杂而且不明意味的眼光弄得背脊发凉——她总觉得这个小婴儿除了违和感,还给予她另一种更为清晰的感知,就是危险。危险的气息几乎要具象化为黑色粒子扑面而来。 扑通、扑通、扑通、 蜉沧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是吗。”半晌,小婴儿毫无逻辑地背起手点点头,意外干脆地转身走人,“那么是我认错了,再见。” “再见……” ——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第21章 如梦令 不管是万世流长还是地老天荒,都是由无数个短暂堆砌起来的。而永恒之所以会成为永恒,全是因为这无数个短暂里,那令人落泪穷尽一切的坚持和付出。 因为坚持所以感动,因为付出所以铭记。而坚持和付出,是源于最为真挚的“爱”。 不论这份爱的本源是什么、不论这份爱最初的形态是什么、不论这份爱与这个纪元相比是多么的渺小和卑微——只要是真诚而善良的“爱”,那么终有一天,它会开花结果。 如果仍然在将近不近中怯懦,仍然在或远不远中徘徊,仍然在相知未知中犹豫——请再耐心一些,请再坚定一点,请相信、 一直在追逐的所爱的人,必将在未可知的某一天,回过头,他会看到你、他会真真正正地看到你,然后——用他剩余的生命,全力拥抱你。 放在“时间”这个最为宏阔的认知里,这份爱转瞬即逝,但是,从永远以前到永远以后皆无以复加,它独一无二,它地久天长。 由此可见短暂和永恒的概念并不对立——如果我如蜉蝣,只有一日的生命,而我用这个瞬间跨越一切阻隔找到你,那么,我想我的灵魂就化作了一滴水融入了浩渺沧海。 岁月的力量不可比拟,无限延伸之后,衷心祈愿相爱的人们能在归途的终端相遇——届时,请务必鼓起勇气,把那好像将长诗撕碎了一路向桃源乡抛洒一般的孤寂和思念,用最干净最动听的嗓音,一字一句诉说给对方听到。 ——毕竟不论是等待还是追寻,都已经耗费了无数个“短暂”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距离“永远”也不远了呢? 从她的九岁到十八岁,从他的双八到二十有五,不管起始与终止如何挪移,中间质感厚重的部分并不会因此有所削减——他们相识九年。 但是风却是头一次、不,应当说,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质问—— “师兄到现在都还只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待吗?我到现在也就只是师兄的师妹这么简单而已?” 在茶馆打上照面后,蜉沧告诉风,她离开师傅师母,独自一人在外漂泊了四年。风当即骇住了,他皱眉:“蜉沧,你就这么离家了?你走了谁陪着师傅师母?” “师傅师母他们支持我。”蜉沧尚算平静地回答,嗓音却不可抑制地微弱颤抖,“他们早就做好了我总有一天会走的准备——反正是迟早的,他们不能养我一辈子。” “可是……师傅师母没有孩子,你是他们承欢膝下唯一的寄托啊。作为师兄,我之所以能放心地出师下山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师妹在——我才不担心没有人给师傅师母养老送终尽孝啊。” “……师兄是在责备我不孝吗?”蜉沧的口气意外地带上了委屈和哭腔,但却异常倔强。 “不、我……”风一愣,后面的话语突然卡在嗓子里,堵得慌。他对蜉沧突然表现出来的委屈感到难以理解,即便不满于蜉沧不顾二老的离家但下意识不敢把话说重,他讪讪地笑,伸手轻按在蜉沧的发顶,揉了揉——就像以前一样的、疼小孩式的包容和宠溺,口吻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蜉沧还小,你的时间还很长,但是与此相比,师傅师母能有你陪伴的日子,却不长了。” “师兄……你是要赶我回去吗。”蜉沧低着头,额发投落的阴影令风看见她的表情,但是蜉沧的抵触意味已明显得不需要一丝一毫的费心揣度。 “我……”风刚张口,蜉沧一抬胳膊挥开了风按在她头顶的手掌,就像在隐隐厌弃着这种多年来没有改变过的态度似的。 “师傅也忘记了,师兄也忘记了——一定要我这么明白地提醒吗,我不小了,我十八了,一个人出来找师兄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师傅师母也支持我。为什么一定要以‘我还很小’这种无关痛痒的理由打发我、否认我呢? “师兄果然还是一点都不懂吗?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6 章 “师兄到现在都还只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待吗?我到现在也就只是师兄的师妹这么简单而已?” 突如其来的连珠炮般的发言一下子险些把风砸懵。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几个问句拆开分解吃进肚子消化了一遍。他恍然明白过来——他之所以会被砸懵,是因为他四年前始终没能听到的问题,他记挂了整整四年的问题,蜉沧到底问出来了。 师兄到现在都还只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待吗?我到现在也就只是师兄的师妹这么简单而已?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在四年前就该给出答复了,然而当时蜉沧出于自身的执念并没有问出口,所以答复也就拖欠至今。 ——如果记忆没出什么差错的话,似乎蜉沧从来不曾用过这样咄咄逼人的口吻说话呢。 风无措地笑了笑,一时间,心头竟横生除了几分微妙的慌乱。 ——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可是为什么,脑海里,那个盘着青螺髻面秀眸清、带着点婴儿肥,声音温软的小女孩的模样却依旧如此清晰呢? 难道所给予的疼爱和关怀都是基于“年幼的孩子惹人喜爱”这一点而来的吗? 不尽然吧。 竹林里飞身而来的女孩在风中散乱的长发,跪伏在地拿着小铲和刨刀挖笋时背脊清瘦而美好的曲线,以清澈的声线一遍一遍叫他“师兄”的时候认真的神情以及在袅袅茶气的蒸熏下漆黑的眼底一簇一簇划开的碎光。所有与蜉沧有关的精致的细节用最薄最细的刀刃篆刻在回忆的深处—— 它们就被好好地放在那里,很安静,很实在,从未刻意想起,从来不曾忘记。 分别之后被日渐淡忘的想念,在重逢的时刻就像一颗深埋在土壤里的种子,在不见光的地底默默无闻地积蓄着,在朝暾破云的一瞬间破土而出,抽枝长叶,张开繁茂的叶冠,轻轻摇晃。季风踩着泛光的叶片行走,在身后落下一串窸窸窣窣摇曳的声响。 共同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暗暗地、努力地生长的情谊,可以故作懵懂不知,可以稍有羞怯,但唯独不能容忍长久的埋没和刻意否认——就算是最最稚嫩、简单的“喜欢”的心情,也拥有有朝一日满树芳华的权利。 或许,那一天,便是现在了。 十八岁黑发姑娘的双眼明亮得宛如千轮朝日,充满了坚持、执拗以及历练赋予她的自信和顽强。 既然她付出的爱意不折不扣,那就不能允许他的心思不清不楚。 “我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兄。”蜉沧口齿清晰地重复道。 “是啊……真伤脑筋啊——”风仰起头,长叹一声,唇畔的笑意摇曳生辉,“——原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风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份悸动,终于也随之完成了最后一步的生长和蜕变。 他们所积攒的全部的“短暂”,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如若这些都不足以证明些什么,那还有什么能界定所谓的“喜欢”和“爱”。 风上前一步,环住蜉沧,低低笑道:“对不起啊蜉沧,差点忘记,你长大了。” 噗哗——家乡四合院里墙头的九重葛花瓣绽开的声音仿若跨越了数万里,传到了蜉沧的耳畔,清晰得让她感动到想哭。 “真好啊,你长大了。你在我身边。” 第22章 长恨歌 幸福之所以令人无限向往,正是源于其拥有迫于宿命难以长远的时候还尚存的转瞬即逝的珍贵美好。 蜉沧的幸福注定难以久远,如果一定要给出什么解释来自我安抚的话,那么大概只能是——宿命。其实宿命这种根本说不通道理的东西,只是自身极度无能为力的前提下,到达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的时候,才会用以慰藉心灵的最后的麻醉剂。 恐惧。懦弱。却步不前。那些曾以为坚贞执着的信念,在无常命运的毁灭性打击下顷刻间灰飞烟灭。事后不得不以无以计数的思念和后悔去偿还,以此同时还自欺欺人地还揣着所谓的诺言和执念。 曾经重之又重放在生命的那些人,那些事,一旦失去存在的媒介之后,迟早会不剩一点痕迹地退出视野、退出想念、最后的最后,退出回忆。 当一个人连别人的回忆里都不能占有一席之地之后,他才是真正的“死”了。确实死了。时间长短而已——十年前死去,和十年后死去,到底有多大差别?十年对于一个纪元来说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这十年对于死死铭记的人来说,又有多大意义?除了沉溺在无尽的缅怀中自我折磨以外,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茶馆后院,蜉沧端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脚边是一个小小新堆的土包,里面埋着竹笛的碎片。右手执壶左手执杯,暗褐色的茶水从尖尖的壶嘴倾下,徐徐注入杯中,琳琅的声响带着不可言喻的婉转缠绵,难分难舍,不止不休。 然而执杯的女子却异常干脆地断绝了这份千丝万缕的牵羁——她一抬两指拈住杯底端平瓷杯,水面随之颤了几颤,旋即归于平静。她翻下手腕,将整杯茶尽数浇下,稀里哗啦,天翻地覆。 土包上溅出零零落落的水渍,仿佛一块块残缺不全的伤疤,尽管扎眼,但经过一个午时的日照和风吹便能恢复如初。 就此入土,以祭奠我们的过去,我记忆里的你,你生命里的我。 师兄,再见。 再见…… 伴随着“嘭”的脆响,碎裂在地的除了花纹朴素的茶杯,还有光泽暗淡的液体。 他们在两年后面临再一次的分别。 自从在江南再遇,蜉沧就一直跟着风辗转四方。她知道风和六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据说是各个领域的精英共事,但却并不清楚具体的内容,风从不提起,她也从不多加过问。他们后来在东瀛岛国定居。 蜉沧所做的,只是像最平凡的妻子那样,白天窝在家里,随手从架子上抽一本书,一副藤木桌椅,两壶清茶,就能打发时间,然后做好饭菜等待风的归来——没错,真的就像一位年轻的、平淡的、胸无大志却秉有着小小幸福、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妻子一样。 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蜉沧那个时候刚满双十,适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不算颠沛流离,但也算历尽颠簸,悲欢离合皆已尝过一遍。其余的人生里,她所要期待的大概就是和所爱的人相濡以沫,细水长流——也许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远的以后,卸甲归田,回到年幼时生活的四合院里,躺在摇椅上,喝着醇厚微苦的陈茶,听着蝉鸣鸟语慢慢变老。 和一个人一起慢慢变老,并不是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而是最为奢侈的愿望。人们看不透过去、看不到未来,阻止不了分分合合、把握不了聚聚散散,不能颠覆生、不能掌控死——他们凭什么许下岁岁年年的承诺,凭什么立下生生世世的誓言? 二十岁的蜉沧不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她甚至以为这样就是永远了,她以为她经历的已经够多的了——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年华是一首不老的歌。曲调缠绵就如恋人的嗓音诉说着久远的落满灰尘的故事,低缓而温柔——唱不到尽头,却唱尽了生死别离。 风告诉蜉沧自己将要进行一次远洋任务的时候,蜉沧莫名其妙手一软,端着的茶壶陡然磕在桌上,“铛”的一声,叫人心惊肉跳,但所幸没有碎掉。风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察觉出她状态略有不对:“你还好吧,蜉沧?” “没事,手抖了一下。”蜉沧随口敷衍过去,低头把茶壶放好,不安仍未散去,而她急着转移话题,“你说远洋,要多久呢?” “不知道哦,应该不会很久的。而且,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了。”浅浅的笑意在风的眸中来回摇摆,好似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潭,“呐,蜉沧,再稍微等我一下好不好?” “……诶?”蜉沧被这一问弄得不明所以,刚要眼询问,忽然就被揽住了腰肢倒向了风的肩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淡淡皂香混合着干燥清爽的暖意包围了她,一瞬间几乎停止了思考。 “等我结束了这次任务回来——就嫁给我吧,蜉沧。” 终焉 曲终人已散 人走茶不凉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7 章 第23章 长门怨 那只茶壶的底部,被磕出了一条裂纹,贯穿了因陈旧而略显暗淡的鲜红窑印。最后,整只茶壶,在深夜不为人知的境地下,碎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里,蜉沧不停地挣扎,拼命地回忆起往后发生的全部的事情。她将会像一个艺术爱好者在一座起火的博物馆中奔跑那样,抓住一切——凡是她能够从毁灭中拯救出来的东西,全都予以保存。但时间是最不能原谅的大火,事到头来,她终究什么也没能挽回。 风从港口登船的时候,蜉沧不知为何心头横生出强烈的不安,燃燃烧灼,以恐怖的速度侵噬着她的神经,心脏的制动,血管的舒张,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挤压着,碰撞着,揉搓着,发出叫人心慌的“叽叽咕咕”的奇怪声响。 ——不行!果然还是很不放心!蜉沧用力地摇摇头,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肢体已经先行一步。 “嗯?怎么了?还有什么事?”风诧异地看了看突然勾住自己衣角的两根手指,回过头轻声询问大概在不远的某一天将要披上嫁衣成为自己妻子的女性,而眼下的她居然透露出一丝的微妙的慌张,好似回到了孩童时代的稚气青涩。 “……不,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很不安心……”蜉沧语无伦次地解释道,略略停顿,转而抬起头,视线焦灼,“风,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风稍稍睁大了眼睛,半晌不吭声,接着缓缓舒开了眼眉,微光如涟漪瞬间扩散开去,他低低笑了,“其实,不用太担心的,蜉沧……还是说,你这么焦虑是因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嫁给我了呢?” “才、才没有!”蜉沧想也不想矢口否认,即便如此也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脸颊通红——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也可以算是原因之一……吧? “噗……呵呵。”风勉强把喷上喉头的笑意咽了回去,安慰性质地抱了抱蜉沧,“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到时候你不急我还急呢。 “可是……”蜉沧的指节紧了又紧,狠狠纠结了一阵,最终放开,不安的神色依旧如同乌云笼罩在眉间,飘绕着不曾散去,她闷声叮嘱道,“好吧,万事小心。” “嗯,好。” 就在风背身离去的那一刻,蜉沧终是忍不住出声叫住。 “等等!” 她双手握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神情庄严而郑重:“风,你记着。 “无论何地,纵使深有万丈,横亘千里,只要你唤我的名字,我就会踏碎荆棘,去到你在的地方。” 寂静。微风拂过耳畔,却没有带来一丝关于身外世界的一丝声响,隔绝一切的寂静。 鲜红衣袍的男子同记忆里没有太大出入地笔直伫立着,晨光越过他宽阔的脊背,照亮了蜉沧漆黑深邃的眸底,熠熠生辉。袍角翻飞,线条明明棱角分明,轮廓却橙红色模糊得格外柔软——并没有像十四岁那年一样决绝而毫无顾忌地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良久,传来男子低缓的轻笑,字如珠玉,落在心里,琳琳琅琅。 “你已经用四年向我践行过这个承诺。我想——” “真的,不需要更久了。真的,蜉沧。” 蜉沧的视野忽然被翩然而过的鲜红色混淆了光影重叠的角度,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下颚被极致温柔地抬起,唇上只遗落了一片温润的冰凉。透过微垂的睫羽,她看到的是掩映着时隐时现的,男子全部的真挚的爱意,以及在璀璨光芒的蒸腾下,他们不甚明晰的、碎落成支离光斑的宿命——明明那么美好,却宛如承担着不可违背的诅咒,全都成为了转瞬即逝的现实,就像一捧堆成饱满形状的沙子,如果不能永远捧住,就只能任其从指缝间漏去,灰飞烟灭。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个离别之前唯一的吻所留给蜉沧的不是缅怀,不是幸福感,而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蜉沧最后还是悄悄上了那艘根本查不到航线和登岸记录的死人船。,然而她扒住栏杆轻轻落地、刚要喘口气,就被冰冷的枪口顶住了脑门。她倒抽一口气,下意识撤了一步,后背顶上了栏杆,不敢置信似的瞪大眼睛,惊惧地盯着眼前悄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冷面杀手,捷克制CZ75线条漂亮通体乌黑的枪身散发着阵阵寒气,让蜉沧内心不住地颤栗—— 真是好危险……风到底跟什么样的一群人呆在一起?! 她不断地深呼吸,试图稳定自己的心跳,但是面前带着黑色礼帽的绅士杀手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耐心——很大程度是因为语言障碍,蜉沧无法和他进行交流。杀手先生的异国语言的逼问她一句都没法回答,更别妄想向对方表述自己的立场和身份亦或是目的。 这可有够糟糕的。 蜉沧非常被动,她几乎完全被压制住了——对方身上沥青一样似有似无蒸腾出来的杀意和气场就把她震得一动不敢动,甚至连用眼角余光扫一扫四周寻找有没有可以拿来当做武器的东西的勇气都被压榨干净。僵持了将近十分钟,杀手先生更加不耐烦了,他微微抬了抬枪口——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蜉沧惊恐地抓紧了栏杆,不靠谱地想在子弹出膛前把这玩意拆下来挥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以蜉沧的救世主的姿态出现的,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女性。她束着墨绿色的长发,眼角有一枚橙色花朵,披着白色的披风,头顶上的帽子造型足够新奇,让蜉沧单从装束风格就能毫不费力地下了女性绝不属于远东这一带的论断。 杀手先生和有孕女性的交涉友好地进行着,最后,没有再惊动任何人,蜉沧被女性带走送下船——她压根不敢反抗,纵然女性温和善意的笑容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敌意。女性临走前,用磕磕绊绊的中文向她表述了一句话——虽然异常艰难,但蜉沧终归是听懂了。 她说—— 姑娘,接受吧,这是命运。 这是命运。 蜉沧浑身一激灵。陡然间呼吸困难,她一抬头,就看见船只的甲板上,男子长身而立,鲜红的衣袍肆意翻飞。 狂风大盛,狼狈地把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一瞬间,在把一切声音都弄成残破形态的风中,她险些以为她听见他在叫她的名字。 不,那个时候,他的确在叫我,他一定是在叫我。很多年以后,蜉沧毫无理由地这么想。 他在叹息。他在问我。 “蜉沧,你还……在么……” 面对宽阔无垠的深蓝水面,黑发的男人轻声发问,音色温润如玉而又沉稳磁性,仿佛古铜编钟最清亮的那个钮钟在木槌轻捶下发出的嗡鸣,在海面上溯旋起了点点浪花。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叹息?为什么呼唤?显然答案已然没有意义—— 同所有悲伤得不够干脆的故事的尾声如出一辙——风再也没有回来。他就这么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第24章 思无邪终章 它消失在何处,就在何处永存。——纪伯伦 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总比想象中过得快一些,一眨眼就入秋了。天气渐凉,寒意渐重,蜉沧从衣柜里翻出了暖和的针织披肩,月白色的旗袍倒是仍褪下身,杨木梳没入柔滑的发丝间,从头顶到末梢,顺畅得好似一片空白没有瑕疵的记忆。手挽青丝,盘结错绕,簪立当头,云鬟靡靡。蜉沧盯着镜中人出神——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了。 她啊,到底也会老的吧,那种事情,毕竟没办法阻止的啊。 不知何故,自从风失踪之后,蜉沧一个人生活,渐渐地,渐渐地,对“时间”这个概念愈来愈钝感,常常在大堂里发着呆,就从早晨到了傍晚,在深沉的梦境里四处走走,睁开眼一夜便又过去了。自身的变化好像也完全感觉不到,以二十岁为界限,二十岁以前全部的天真和稚气被完全抹去,然后就剩下了二十岁往后十多年不曾改变的自己,寡言,沉默,波澜不惊。 就像是被时间抛弃在原地,而身边的世界都在向前拼命飞奔的感觉。茕茕孑立,没有谁回头看她一眼。 这样其实很好。蜉沧这么想。 曾经那些犹如附骨之蛆啮噬着她的灵魂的痛苦终于在岁月一次接一次的荡涤漂洗之下慢慢变淡,连同她的人格一起逐渐接近透明。蜉沧淡忘了无休止的悲伤,淡忘了沉淀在骨血里的思念,于她而言最幸运的——莫过于淡忘了时间。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家教同人)蜉沧 作者:轮回轮空 第 18 章 风失去音讯的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她每天都在被时针分针单调的奔走折磨着——往后,还有这么多秒钟、这么多分钟、这么多天、这么多个星期、这么多个月、这么多年在等着她,而且所有的这些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他——一想到这个蜉沧就痛不欲生。 时间这东西,就像有时用来给古老的普什图歌谣伴奏的手风琴,能够随意拉伸和收缩,取决于风在不在她身边。 漫长而一无所有,空洞得叫人绝望。没有谁能帮她挽救,甚至没有谁能倾听她的诉说。 当蜉沧发觉时间一日千里而自己止步不前并且毫无知觉的时候,她其实是非常庆幸的——太好了,根本意识不到已经过了那么久了,过了那么久的没有你的日子。再怎么说,至少我还活着,尽管不太好。 磕磕绊绊地成长、磕磕绊绊地追寻、磕磕绊绊地付出、到最后,也只剩下“活着”这一个知觉而已。承诺也好,誓言也罢,除了点缀回忆之外,别无用处,无数个短暂之后,能够给予永恒的是死亡,既不是狂乱坚贞的爱情,也不是细水长流的生活。 爱的开始是一个眼色,爱的最后是无限的穹苍。蜉沧知道要想一个人撑起这片天空实在是太累了,她放弃了。 蜉沧像往常一样,打扫茶馆,门扉洞开,烫水沏茶,新一日的朝暾落在门口,心中也略微亮堂了一些。活着也许没什么盼头,但是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儿找到盼头的可能性。如果这一切都由宿命裁决,那么人们的确无能为力。 ——反正,还是不要死得太草率比较好。蜉沧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倘若有哪一天,他突然就回来的话,那么再怎么说也得把这十年间的苦水一点不少统统倒出来给他才行。 期待毫无道理。但是期待本身并无对错。 蜉沧泡了一壶大红袍,坐在大堂的桌边,视线投向门外,空荡荡的街道不闻人声,所有琐碎的丰富的欢愉的声响似乎都被即去即来的季风一并带走了,渐露萧瑟。蜉沧扶着下巴,任裹挟着浓厚茶香的水汽袅袅而上,视野模糊成朦胧不清的景致。 一抹耀目的鲜红就在此时突闯进来,蜉沧感觉有什么东西顷刻间被震碎了,一片废墟。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的间隙,身着鲜红化服的小女孩已经纵身一跃,落在了门槛上。 “你好。”扎着冲天辫的女童躬身一礼,清脆稚嫩的嗓音散发着淡淡的奶味,说着久违的故国语言,竟然那么的令人感动,颇为潇洒地打破了清晨沉闷的寂静,也让蜉沧缓过了神。 “你好。”蜉沧惊喜地起身,快步走到门槛边蹲下,微笑道,“请问有什么事呢,小姑娘?” “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诶?” 戴着瓜皮帽和墨镜,身着紫色长褂的卖中国包子的摊主? 印象里似乎听人谈起过这么一号人,大约是在并盛第二町附近。大致指明了方向,红衣的小姑娘道了谢便步伐轻快地雀跃着离去了。蜉沧叹了口气。 还以为是谁来着,那身红袍。 中国包子……听起来都这么的令人怀念啊。 ——不如改天去看看? 时隔数日,蜉沧恰巧去第二町办事,回去的路上想起了这个包子摊,几经折转,并不算太困难地找到了。装束怪异的摊主扭过头来看她的时候,毫无道理地,蜉沧本能地转身想要逃走。 被墨镜后看不真切的眼神注视着,心脏猛然间剧烈地跳动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不受控制挣开血管爆裂胸骨跳脱出来,甚至产生了片刻的耳鸣和眩晕。 ——根本不敢想象,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之间,会有一种这样直接的联系,就如太阳所给予的光明一般强烈。 深沉。温柔。怜爱。无限的缅怀。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副墨镜背后掩藏的眼眸里酝酿着怎样的难以读懂的波澜和无法参透的起落。 蜉沧扶住胸口大口喘气,深重的无力感险些把她彻底淹没。 有这么一个说法,你所深爱的人,不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以何种姿态出现在你的面前,只要眼神一瞬间的交汇,就足以让你泪流满面。 蜉沧用尽全身的力气遏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强迫自己停下脚步站稳脚跟,尚且镇定地转过身。眼泪好无预兆地从眼角淌下,砸破了命运所有的挣扎和抵抗,砸碎了年华坚硬而锋利的外壳,直直砸进了记忆最深处的柔软而致命的空隙,喷薄,蔓延,变成一汪蔚蓝的湖泊,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她第一次有了说话会这么困难,好像整个灵魂都在颤抖的错觉。 “抱歉,我想……” 我所做过的最美的事,是坐观四季轮回,然后和你遇见。 不管是等待还是放弃;不管是祈祷还是诅咒;不管是刹那消失还是永恒不变。 不相信。不相信就那么分开。不相信就这样重逢。不相信岁月可以如此轻易地剥夺我的一切然后亏欠我的一切又可以如此轻易地被弥补回来。为什么在一而再再而三之后还能不计其数地失去。为什么在不断失去直到绝望之后还能重新得到。最最重要的事——为什么在如此疲惫之后,还是会为了重新拾起失物而感动欣喜得恨不得叩谢上苍所赐予的恩悯。 我终究还是在无数次的分别后,依旧不可理喻地、小心翼翼地、胆怯地、默默地期待着和你重逢——直到把蜉蝣般短暂的生命融入宏阔的沧海变成无法企及的永恒。 蜉沧明明在笑,泪水却早已决堤。 “抱歉,我想…… “我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Fin— Sora <B>/<B> 0:24 小说下载尽在bbs.[domaisk819】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18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