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伏诡话》 正文 第 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 章 本书来自:[site] [domain] 更多 TXT 好书 敬请登录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诡事录】 引言 白伏镇 阴暗的地下隧道,一名男子端着机枪对周围的人群扫射,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又紧跟着往前冲,他们手持铁锹、菜刀、锄头……踩踏脚下的尸体前进。持枪男子满脸是血,大叫着想要往外突围,他的背后嵌着一柄铁钎,由下往上,从肩胛骨贯穿到肩头。 在男子身后,密集的人群突然往两边退让,开了道口子,一队身穿军服的青年从那道口子里鱼贯而出,拿枪男子并没有回头,而是迈着蹒跚的步伐往前走,子弹用尽,他却毫无知觉的继续扣响扳机。 军装青年三步并做两步跨到男子身后,当先一人举起手中的斧头朝他背上斜劈下来,那男子晃动了两下,没有倒,又继续往前走,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军装青年围上来劈砍,从伤口中喷出的鲜血一部分溅湿了青年的军装,另一部分顺着男子的身体往下流淌,从裤管里涌出的血在地上拖出两条鲜红的痕迹。 他还在一步一步地朝前迈进,周围的群众都垂下手不动了,模糊的脸庞上依稀可见惊骇的神情,穿军装的青年也停下了疯狂的攻击,男子的背上早已血肉模糊,外翻的□中隐隐透出白骨。 他弓着腰,一手夹枪,另一手慢慢朝前伸出,吃力地仰起下巴,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呐喊,血水不断地从双眼和口鼻向外喷涌。 这时,最先动手的军装青年抡起斧子劈向男人的头颅——喀喇!! 头骨裂开的声响让李安民惊跳起来,眨了眨眼,一张长满青春痘的巨大脸孔倏然跃入视线。 “啊!小涵,你离这么近想吓死我呀!” 李安民连忙把好友推远,眼神往四下里瞟视——窗外仍是黄橙橙的油菜花田,绵延到尽头与蓝天相接,流云缓缓向后飘移,车厢里依旧嘈杂不堪,乘客们三个成群五个结伙地放声笑谈。 身边是好友高涵,对面的乘客倒是不同了,原本是对夫妇,这会儿换了个当兵的,时值盛夏,就算车里有冷气,他那身长袖绿军装还是很不合季节。 “安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怎么就听睡着了?”高涵皱起眉头。 李安民定了定神,“可能昨晚没睡好。” 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对于李安民和高涵这对姐妹淘来说并不清闲,她俩要上外地的大学,此刻正坐在前往白伏镇的列车上,白伏镇是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地方,此镇形似一只巨大的乌龟,西门外郊有座古老的白龟祠堂,庙堂里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只白石雕凿出来的石龟,龟的姿势呈伏地状,整个龟身被墙壁一分为二,头与前爪在墙里,后爪与龟尾在墙外。石龟背上阴刻“白伏”二字,白伏镇的镇名就是由此而来。 据说抗战期间曾有一小队日军在白伏镇所属省市烧杀抢掠,如饿狼入羊群,一时间哀鸿遍野,尸堆满地。奇的是,这队日军在前往白伏镇的途中全部死在镇外的白龟庙前,死得悄声无息,无一人生还,那时天气炎热,等到被香客发现时,十来具尸体早已腐烂发臭,密密麻麻的灰白色甲虫在尸身内外成团成簇地爬来爬去,当地人都说这些灰白色甲虫是白龟的化身,也把日军的离奇死亡归功于神明显灵。 高涵在网上查找了不少关于白伏镇的资料,由于李安民是个电脑白痴,上了火车之后高涵就充当起导游,兴致勃勃地介绍起白伏镇的历史风貌来。 “话说,你还想不想听?不想听我就不浪费口水了。”高涵打了个呵欠,她们定的是坐铺,夜里只能趴在桌上睡觉,谁也没休息好。 “想听啊,你继续说,那个拿枪的男子被砍到之后怎么样了?”李安民托起下巴,先前的白日梦大概是脑细胞对故事内容所做出实景化处理。 除了白龟显灵惩罚日本鬼子的传说,在解放之后,白伏镇还发生过一起武装对抗事件——文革早期,由红卫兵组成的“林中笑”战队与当地土匪团伙发生剧烈冲突,在这场血战中,死伤人数高达两百多名,高涵前面正说到土匪头子遭到当地住民和红卫兵联合围剿的桥段,她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讲: “那土匪头子也真够厉害的,脑袋被削掉半边还没倒下,反而像打了兴奋剂似的一下子跳起来,吼叫着冲进旁边的防空洞里,周围的人都被吓傻了,血流了一库拉还能活蹦乱跳这还是人吗?见过牛的没见过那么牛的,等回过神来再追进去,人已经跑远了,照理说,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跑不了多久,可那天就是连个鬼影子也没追到,血迹断在墙根下,这不,没了后续线索,红卫兵发动群众把防空洞里里外外搜查了好几遍,死活没找到那个土匪头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谁也不知道那人最后跑去了哪里。” 高涵喝了口冰红茶润润喉咙,口沫横飞接着讲: “这还不算什么,更寒的在后头,事情发生没多久,那些拿斧头砍人的红卫兵一个接着一个莫名惨死,当时参与围剿的市民也遇到各种危险事故,那……大家都认为是那个土匪头子在作祟,于是又跑去求白龟神庇护,日夜焚香祝祷,还真灵了,本来那些红卫兵打着破除封建迷信的旗号要去砸白龟庙,可他们也怕死啊,这万一砸了之后又出事该怎么办?没法子,只好罢手,据说啊……据说那土匪头子的冤魂还没升天,每到寒食节,镇上就有拜白伏的习俗,希望白龟神能镇住厉鬼的冤魂,噢……那白龟庙后来还被扩建了,成了一处景点。” 听到这里,李安民扑哧笑出来,调侃道:“原来是旅游宣传,我说怎么三句不离白龟庙,制造传说和夸大事实也是招揽生意的一种手段呀,把人妖魔化不就能吸引更多香客烧香送钱了吗?” 对面的军人也低笑了一声,李安民瞟了他一眼,没多在意,高涵拿出白伏镇的旅游宣传册扇风,丢出去一个大白眼:“你这人真是缺乏想象力,什么都跟现实挂上钩那多没意思,我查过了,那土匪头子是真有其人,外号叫[油子],白伏镇老一辈的人里面见过他的还不少呢,我看呀,咱们真得抽时间去拜拜老白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安民笑笑没说话,眼前又出现了闪动的飞蚊影,视线之内的景物都变成了黯淡的灰色,好像在看旧电影似的,身在其中却感觉遥不可及,估计是缺觉后遗症,李安民眼前阵阵发黑,脑袋里像拌了米糊似的,在空调车厢里被窗外的太阳一晒,晕眩的感觉更明显。 “小涵,我不大舒服,先睡会儿,到了你叫我。”李安民平常难得熬夜,昨夜基本上没睡,缺觉缺狠了,眼皮上有如挂了个千斤坠,趴在桌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从早晨睡到中午,等李安民被高涵摇起来的时候已经到站了,高涵查了那么多资料,唯独没查黄历,如果她查了,肯定会知道今天的标语是“出行不宜”。 这不,刚出车站就衰运当头,一长毛小飞贼从人群中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过高涵的挎包朝马路对面夺命狂奔,李安民当即撒下手中的行李箱奋起直追,她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田径队的,专接三千五百米以上的长跑,还得过校际马拉松大赛女子组冠军,任小贼如何东窜西闪,就是甩不脱耐力惊人的李安民。 就这么一逃一追地跑过三条巷子,李安民终于把长毛贼逼进了死胡同里,她特别留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左手墙根下堆着三排红砖,这绝对是自卫反击的不二良品,但是在这之前有必要跟抢包贼好好沟通一下,毕竟这是文明时代,能口头协商的就尽量不要采取暴力行为。 “小哥,咱打个商量,你把包还我,我就当做没遇到这事,怎么样?”李安民擦了把汗,不着痕迹地往红砖方向慢挪,努力挤出笑容。 没等长毛小贼回话,从胡同口又走进来三个男子,都统一留着齐肩的长发,上身穿着蓝布衣,下面套着黄绿色的军裤,整体看起来不伦不类又无比土气,简直没法吐槽。 李安民心里叫衰,这年头流行的是团体作案,讲究的是合作精神,尤其在火车站这么大个资源市场,单干纯粹是死路一条,她怎就没想到呢? “有话好商量啊,不然钱给你们,包还给我,里面还有证件,你们打劫也得有个基本原则是不?”李安民还指望能通过和平方式解决问题,谁知对方压根不跟你讲理,长毛小贼率先冲了上来,后面那三人也张牙舞爪地逼近。 眼见和谈无望,李安民一个箭步跨到砖堆前,伸手想抄板砖,岂料一捞之下竟然捞了个空,再往下看去,墙根还是墙根,空空荡荡的,哪有半块红砖? 李安民傻了,她明明看见有堆红砖靠在墙边上,怎么忽然就不见了?难道是她眼花看错了不成? 没给她多想的机会,两边歹徒已经跑到近前,长毛飞贼伸出手想要抓她,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胡同口闪出来,大步跨上前,没几下就把四人扳倒在地,拳脚干脆利落,尽往关节上攻击,一看就知道是个行家。 “你没事吧?”救人的英雄拍拍裤子直起身来,竟然是在火车上跟她们同桌而坐的那名军人,也难怪他身手好,不愧部队里出来的。 “没……没事。”李安民忽觉一阵头晕,连忙侧靠在墙上稳住身体,眼前的飞蚊影慢慢褪去,她使劲眨了眨眼,再抬起头来,那名军人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T恤和迷彩裤的高个男子,长得挺帅气,脸上多了时下青年少见的英气和正直,是那种很硬气的俊朗。 “你没事吧?”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声音低沉沙哑,语气里透出一丝关切。 李安民摇摇头,问道:“刚才那个穿军装的人呢?” “嗯?”男青年微微侧头,把手里的包递上前:“给——你的包,小心了,这里的治安状况很差,最好不要用挎包。” 李安民愣愣地接过包,看到一个黄毛小子连滚带爬地逃出胡同,心里疑惑更深,“奇怪,抢包的人不是四个长头发的吗?怎么变成了黄毛的?” “缺觉和疲劳容易刺激大脑产生幻觉和重影,我看你是坐车太久,需要好好休息。”青年男子微微一笑,很自然地牵起李安民往外走。 李安民正在想着刚才出现的幻视,一个不察被他拉着走到了大街上,高涵站在街对面,背着旅行包,拖着旅行箱,心焦如焚地左右踱步,时不时伸头朝这边张望,一瞧见李安民就跳起来挥手大喊。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 章 李安民抽出被握住的手,往前跑了两步,紧急刹住脚,回头道:“对了,谢谢你!” 青年男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真想谢我的话就多来照顾生意吧。” 李安民接过一看:福百顺地产中介服务部——叶卫军,职务:店长/咨询员/售后服务 …… 她想,她跟这个人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交集。 请神容易送神难01 李安民的母亲早亡,父亲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她从小就是由奶奶一手拉拔大,据说奶奶在年轻时是名震一方的大美人,她看过旧照片,精致的瓜子脸充满古典风韵,眉目如画,水眸里风情荡漾,那是真漂亮。 两件式的黑色丝绒旗袍,齐耳短发微卷,刘海被梳理地一丝不苟,再镶上一朵别致的玫瑰花夹——照片上的装扮五十年如一日,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出门在外,奶奶都会把自己打扮得整齐典雅。 即便现在脸上布满了皱纹,李安民仍然觉得奶奶是个美丽又可爱的小老太婆,她自己也似乎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现在还依旧会每日对镜描眉画唇,在梳妆打扮上从不懈怠,早晚坚持用桂花油梳理半白的头发,连根头发丝儿也不会造反,全都理得水滑油亮,从发根顺到发尖子。 奶奶从不买头油,她说外面的头油不干净,只用自己亲手做的桂花油,老家后院长着两棵桂花树,每当桂花盛放的时节,奶奶就会亲自到院里把地上的落花收集起来洗净晾干,浸在清油里,制成香甜的桂花头油。 奶奶常说用桂花头油梳发既美观又保健,所以她从来没有为脱发烦恼过,就算年纪一大把,头发依然浓密如昔。 李安民也曾臭美地用桂花油抹过头发,香是很香,但那种油腻腻的感觉实在不敢恭维,还特别容易沾灰,用过一次之后就没再试第二回。 记得小时候,她经常在睡觉前躺在床上欣赏奶奶对镜梳头的娇小背影,浓郁的桂花香气能起到安神定心的作用,刚住校那段日子还因为闻不到桂花油的味道而失眠,花了半个学期才调适过来。 !!! 工大校舍后面就栽了一排桂花树,正值具店,3块5一支,效果跟魔术笔差不多,墨迹写在纸上以后隔半分钟会自动褪色,绝对省纸。 万事俱备之后,王佳用一种几近飘忽的声音喃喃念叨:“笔仙笔仙快快来……笔仙笔仙快快来……” 看她煞有介事的模样,李安民忍不住想笑,可能玩的人容易身心投入,看在旁观者眼里就显得特别滑稽。 如此这般地重复念了几遍,卦笔抖了抖,在纸板上缓缓画出一个圆形,王佳小声说:“来了。” “终于来了,赶紧问吧,我的手快酸死了。”黄丽娟另一手撑着桌子做垂死挣扎状,李安民怀疑她是受不了手酸才带动王佳的手画圈圈。 王佳点了点头,想了会儿,问出第一个问题:“这栋宿舍楼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大事?” 她很会制造气氛,特意憋着嗓子说话,尖细尖细的。明知道是在装模作样,李安民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对于第一个问题,卦笔的回答是没有回答,动也不动一下,黄丽娟看了王佳一眼,接着问:“笔仙,你先告诉我,我能不能在大学里找到未来的老公?” 众姐妹顿时无语,李安民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这回卦笔竟然动了,很不给面子的在纸上画了个大叉,黄丽娟颓丧地叹了口气。 王佳丢她个大白眼,继续问:“笔仙笔仙,这栋楼里是不是闹过鬼?” 李安民心说有这么直接问的吗?笔仙也是鬼,真存在的话,这会儿被招出来了,不算闹鬼算什么? 卦笔又不动了,纹丝不动。 “那笔仙,你说我能不能在大学里谈次恋爱?”黄丽娟对着王佳吐了吐舌头,后者完全是一副真拿你没辙的表情。 卦笔动了,还是个叉叉,这位“笔仙”明显对恋爱话题更感兴趣,而且还是个直肠直肚的。 这种无聊的问题不知道问了多少个,黄丽娟的手实在吃不消了,王佳大概也玩腻了,准备送神。 “笔仙笔仙,今天就到此为止,请你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 卦笔在纸板上画了一个三角,王佳又重复了几遍,卦笔不是画叉,就是呈蛇形游走,黄丽娟还打趣说:“看来笔仙玩上瘾来了,不想走呢。” 突然间,两人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卦笔在纸板上胡乱涂画。 “喂,王佳,玩够了,我的手要断了。”黄丽娟的口气开始不耐烦。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 章 “不是你在抖吗?我根本就没用力呀!”王佳脸色发白,声音变得更加尖细。 黄丽娟摇摇头“我的手都快酸死了,哪有力气动?” 王佳又说了几遍请神的话,但卦笔越画幅度越大,笔尖在纸板上刻出一道又一道划痕。 黄丽娟估计是感到不大对劲,想抽手,王佳大叫:“不行,中途不能停止,现在笔掉了的话会被笔仙缠住!跟我一起念,笔仙笔仙,请你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 高涵还以为是她俩联合起来在耍人,笑呵呵地翘着二郎腿观望,李安民却笑不出来了,她发现王佳和黄丽娟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道红痕,像丝线似的将两人的手紧紧缠绕在一起。 另有两只苍白瘦削的手分别握住她们的手腕,那两只手悬浮在半空中,从腕部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又出现飞蚊症了?李安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手还在,鲜红的丝线越缠越紧。 “王佳,够了吧,别憋出这把鬼嗓子,听了怪瘆人的。”高涵的脸色也变了,大概因为王佳的声音尖细过头,像是野猫叫,喉咙间还发出咕咕的打泡声,这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李安民浑身汗毛倒竖,只觉得背脊发冷,空调的温度打得挺高,房间的气温越来越低,寒气从脚底下一点一点慢慢爬上来,膝盖以下几乎都被冻的失去了知觉。 卦笔画的越来越快,纸板中心几乎被划烂,黄丽娟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愈发不像她自己的声音,而像是一个年长女人的哭嚎,王佳的声音却越来越尖细,越来越刺耳,像凄厉的猫叫,更像婴儿啼哭的嘶嚎声。 就在这时候,李安民发现墙上的影子变了,王佳跟黄丽娟两个人的身影都在不断扭曲蠕动,渐渐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影。 王佳跟黄丽娟双眼发直,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请神语,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影子的变化,高涵被吓得闭上了眼睛,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 可惜这时候阿弥陀佛也没用,李安民对鬼神之事一窍不通,她只听说过鬼畏强光,当机立断跳下床铺,跑到门口按灯的开关,啪嗒一声,屋里瞬间被照的透亮,卦笔应声而落,王佳和黄丽娟满头冷汗,惊恐地瞪大双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如果这是装出来的话,那她们的演技可以去领奥斯卡小金人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02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王佳就请了病假,请假的原因是神经衰弱,她总是看到自己身上长出了一块快的红斑,时有时无,可除了她之外,没人能看到,医院也去了几趟,检查结果没有任何问题,医生说可能是精神或者大脑方面的疾病。 再见王佳的时候,她躺在棺材里,周围铺满了白花,李安民被她的遗容惊呆了,这是王佳吗?那个活泼开朗的王佳?短短十几天,她竟然瘦的皮包骨头,双眼深深凹陷进去,就像两个巨大的窟窿嵌在脸上,苍白的皮肤上果真布满了红斑,脸上、脖子上、手上,全都是的,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人被丢进沸水里煮熟了似的。 等骨灰的时候,黄丽娟把李安民和高涵拖到没人的地方,抖着声音问:“你们看到了吗?王佳身上的斑点?我手臂上也有,昨天出现的。”说着她捋起袖子,光洁的小臂上除了细细的汗毛什么也没有。 李安民跟高涵对望了一眼,黄丽娟平时虽然三件夹中翻出来,抽了个周末,根据名片上所标示的方位沿路找去,说起来叶老板也够贴心的,还特别在名片背面注明交通线路,生怕别人找不到。 就算是这样,李安民也走了不少冤枉路,通常来说,中介公司都会选在居民区或者马路两边,福百顺倒好,挑在市口奇差的地下隧道里,这地段属于旧城区,暗巷纵横交错,足可媲美天然迷宫,地下隧道就在迷宫之后,入口紧邻北京路,后接通往镇外的小百花巷,街道建筑没经过翻修,还维持着上世纪六七年代的风貌。 刚进入隧道霉湿气就扑鼻而来,李安民捏住鼻子边走边东张西望,街道两边有几家老旧的小店,多是卖杂货的,一条漂浮着食物残渣的阴沟贯穿隧道中央,幸好天气渐凉,早些时候过来的话还不得喂苍蝇了。 这条隧道就是高涵讲的故事里最主要的一个场地,那名叫“油子”的土匪头子就是在这里开枪射杀了百来个市民,最后潜逃入防空洞里不知所踪。 想起这个故事后再看这个隧道,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阴森感,地面上的紫红色斑点也许就是当时留下的血迹,连阴沟的臭水都隐约泛出暗红色,吸了吸鼻子,霉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铁锈味,混合成一种污浊黏腻的难闻气味。 李安民捏着鼻子往深处走,没多久就看见了斜卧在地面上的弧形洞口,墙体被重新粉刷过,在阴暗老旧的隧道里显得十分突兀,洞的侧壁前还竖了一个木制的风向标,标身呈箭头状,连同标杆一齐刷上了红漆,鲜红鲜红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灰白墙面上的一抹血迹。 李安民快步走到防空洞前,发现洞口被木门封死了,横闩上面有个巴掌大小的破洞,出于好奇心理,她弯下腰,把一只眼睛凑到破损处朝里张望,洞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她呼了口气,眼神不经意地往下一扫,赫然看见自己的双脚竟站在血泊里,一惊之下她往后退了两步,视线再往上移,发现从木板缝里爬出许多灰白色的小甲虫,而她的手还撑在木门上。 李安民像被电到般收回手用劲甩了甩,又往后退开,心想这不是白伏虫吗?传说里这些白甲虫是白龟神的化身,并且在抗日战争中干掉一队日军,保住了白伏镇万千父老的身家安全。李安民是听着革命故事长大的,素来有仇日心理,所以对这些白甲虫还挺有好感。 不过好感归好感,这会儿真看见了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尤其这甲虫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几乎覆盖了整片门板,还虫子叠着虫子,每只甲虫都以飞快的速度在同类群中钻来钻去,还能听到咯吱咯吱的振翅声。 这下李安民不止头皮麻,浑身都开始麻了,有翅膀就代表它们会飞吧……意识到这点后,她当即转身想跑,谁知道身后还站了个人,她就这么一头撞进那人的怀里。 “对不起,我……”她摸着撞疼的鼻梁抬起头,正对上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道歉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就木愣愣地僵在原地,冷汗哗的就下来了,隔好半天才“啊”的叫出声来,直觉反应是紧闭双眼抱头蹲地,真遇到好兄弟的话还是眼不见为净最安全。 “你没事吧?” 李安民感到自己的肩头被人按住,由于声音听着挺和善,她安了一半的心,张开眼睛后先看到一双黑皮军靴,再往上是水洗白的牛仔裤,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渍,剩下的一半心也定了下来。李安民起身,发现面前的人很眼熟,不就是她要找的叶卫军吗? “你……我正要找你!”受过惊吓后遇到熟人那简直就像是他乡遇故知,李安民顾不上矜持,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走,到你店里说话,那儿有好多虫子……” 她回头一看呆住了,门板还是那块门板,门闩上还是有个巴掌大小的缺口,白甲虫……全都消失了,洞门前的水泥地上也没有血,她揉了揉眼睛再细看,确实什么都没有,难道又是幻视? 叶卫军笑着问:“什么虫子?” 李安民摇了摇头,又朝后面望了望,嘟哝道:“没,看错了,最近眼神不太好。”嘴巴是这么说,其实对那些“幻觉”还心有余悸,尤其是刚才那个血淋淋的脑袋,该不会是大白天见鬼了吧。 叶卫军偏过头,视线定在某个点上,李安民顺着看下去,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叶卫军没多在意,听说她要租房子,就热心地带她到店里商谈。 “福百顺房屋中介服务部”其实就是一间小门面店,紧挨在防空洞边上,不起眼到李安民就站在店门口都没注意到,广告门头是没有的,就刚才看到的风向标上用黑漆写了“福百顺”三个小子,玻璃门上横七竖八地贴着各种宣传彩页,叶卫军进门后从店里抬出一块小黑板挂在门口,黑板上倒是写了些房源信息。 李安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这中介店的低端门面怎么看怎么不靠谱,要是古董店,破烂点还有的说,越旧越值钱嘛,换了是房屋中介服务部,连自家门面都搞得这么简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这要怎么取信于顾客? 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李安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店里倒是收拾地干净整齐,有柜台有电脑,摆设简洁明了,墙面刷的是淡绿色涂料,没有炫目的挂画宣传板,可说是店徒四壁,朴实极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03 全店只有叶卫军一个员工,他站在柜台后面,左手按键盘,右手翻记录本,果然如名片上的标注,是个集众职位于一身的全能型人才。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 章 他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你随便坐,我这边马上就好。” 李安民坐在靠墙的单人沙发椅上朝四下里打量,这家店从外面看起来很小,没想到纵长很深,竟然把还分前后间,外间是营业用,内间的门没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里面有床有桌,应该是店主的私人空间,再朝深处看,靠里的墙壁上还有一扇门。 李安民想起在天真无邪的时期曾经特地跑到洗头房去洗头,那儿就像耗子洞似的,出入口很小,店内却遍布机关暗门,前有隔间后有客房,对幼小的李安民来说就像变魔术一样,后来知道“真相”后还暗自心伤了一把。看来这家店也能跟洗头房的格局相媲美了,不知道前后纵连了几间房。 叶卫军忙完手头的事后,到里面的房间泡了杯热茶端给李安民,拖了张凳子坐在她面前,把记录本往腿上一放,开门见山地问:“想找什么样的房子?” “便宜点的,独立卫浴,不要毛坯房,至少要有床和桌子,对了,还要有热水器,没热水不行,基本家具该有吧,天然气什么的……”李安民一口气念下来,发现叶卫军歪着头盯着她的脸看,眼神有点古怪,难道是嫌她开的条件太高?于是脱口就问:“找不到这样的房子吗?” 叶卫军轻咳了一声,低头翻查记录本,小声说:“便宜又舒适的房子不好找呀,跟人合租行不行?” “最好是单人间,小点没关系,对了,不要一楼,容易被偷,我在工大上课,远点无所谓,但交通要便利。” 叶卫军头也不抬,沙沙沙地翻着纸业,公事公办地问:“……你能接受的价位是多少?” 李安民算了下,学校住宿费是每年1800,平均下来一个月要划到150块钱,于是她照实报价:“每月一百五。” “一百五?”叶卫军像吞了颗鸵鸟蛋,半天才噎出话来,“小妹,你这叫又想马儿不吃草又想马儿跑得快,这年头打哪儿找一百五的单人间,除非是救难房或者违章搭建,那些地方的环境可差透了,安全绝对没保障的。” 李安民心说三年的窝点当然不能马虎,必须价廉物美,她很真诚地向叶老板坦承自己就一无产阶级,吃穿用度都是家里供,不能把长辈的血汗钱当流水花,价钱方面顶多再加个五十凑成整数。 叶卫军可能被她的孝顺懂事给感动了,没再提加价的事,说再找找,继续沙沙沙地翻着记录册,从页头翻到页尾,又从页尾翻到页头,再绕到柜台后面用电脑查找,这敬业的态度值得所有业内人士学习。 李安民悠闲地啜茶慢饮,很有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杀价的精髓就在于敢压价,开口就报那么高,买主再抬抬价,那不亏死了?反正不管怎么压,老板都不会吃亏的,不能保本的生意没人愿意做,如果做了,那肯定是赚钱的,区别在于赚多赚少而已。 就在她打小算盘的时候,叶卫军走了回来,把小册子往李安民面前摊开,指着页面最底下一条手写的记录说:“泰兴街有栋职工公寓,六楼顶楼有闲置房,基本符合要求。” 泰兴街离工大不远,李安民还去闲逛过,街道两边有很多店铺,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她当即心动了,“我想先去看看。” 叶卫军把册子放回柜台上,拿起钥匙往外走,“我带你过去。” 李安民连忙放下茶杯跟上前,叶卫军拉下卷帘门锁上,从防空洞与店铺的夹巷里推出一辆摩托车,把头盔扔给李安民,拍了拍车坐垫说:“上来。” 李安民觉得这人有点小霸道,抱着头盔站在原地不动,看了看铁皮门,皱眉问道:“你就这么关店没关系吗?万一有人来找房子怎么办?” 叶卫军无所谓地笑笑:“我向来是办一件事妥一件事,你可以去附近打听打听福百顺的口碑,知道的人哪个不竖大拇指?很多客人都是被介绍来的。”他指向门上贴的手机号,“找不到人他们会先给我打电话。” 李安民听他讲得那么拽,忍不住嘀咕:“生意真那么红火怎不换个市口好的地段?” 叶卫军跨上摩托车笑道:“这店面是我自家的,不是有句话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好吗?市口越好租金越黑,呵呵,我挺喜欢这地方,最能体现白伏镇的原汁原味,好了,快上来吧。” 李安民急于看房子,也就乖乖戴上头盔坐到她身后,把挎包塞在两人中间隔出距离,叶卫军回头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没说什么,一踩油门朝隧道外疾驶而去。 !!! 职工公寓位于泰兴街的老房区,虽然老旧,环境倒还不错,走两步路就有超市和菜场,房间的条件也超乎寻常的好,二室一厅,独立卫浴,还有阁楼,客厅里有沙发电视,厨房里有锅灶冰箱,阳台上有迷你单筒洗衣机,外面还晾着床被子。 这是闲置的租房?这明明就是住家吧!刚才还奇怪为什么叶卫军会有这间套房的钥匙,敢情他就是房东本人啊。 李安民感觉脸上滑下一排黑线,涩涩地开口:“叶……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别跟我说你打算把自己住的地方出让给我。”也太雷锋精神了,这房间的装潢虽然谈不上有多好,但该有的一样不少,每月二百的价位能住上这种房子简直是天方夜谭,会有人做这种亏本生意?绝对不可能! 叶卫军那眼神也明摆着当她在说笑话:“你住阁楼,上面有个小房间,我平时也不大用,给你住足够了。” 李安民心说这人要不就是太二要不就是缺钱缺狠了,连两百块都不愿放手,每月两百的额外收入也不少了,“叶……老板,我没打算跟你同……同……” “同居。”叶卫军帮她省了事,把门关上,走到楼梯口站定,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她,“卫浴都是分楼的,上面又也有,你就当两层楼不就行了,先上去看看?” 估计他手上是真没合适的房子才拿自家阁楼来充数,想到这点后,李安民对这房子哪还能提得起兴趣,婉言谢绝了叶老板的好意,连鞋子都没换,掉脸就往外走。 叶卫军抢上两步挡在门口,“两百块的单间,依照你那标准,我敢打包票,翻遍整个白伏镇也找不出一家来。” 李安民执拗地说:“不翻怎么知道?大家都觉得不可能有,说不定那房子就空着等我呢。” 叶卫军不可置否地轻笑起来,抬手往她肩上一拍,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好吧,就算有,也得花时间一家家找,你还打算在那个闹鬼的宿舍住多久?” 这话一出来李安民就呆了,不会吧,闹鬼他也知道?叶卫军将另一只手也搭在她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工大校舍闹鬼不是什么新鲜事,你是外地学生,一开始不知道也正常,先住下来吧,等有了合适的房子我会及时告诉你。” 要换在平常,李安民是绝对不会考虑的,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看到的场景和王佳的死相她就忍不住浑身发寒,叶卫军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作奸犯科的坏人,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坏人也还有防范的方法,可是遇到未知事物,想防都不晓得从何防起。跟人合租总比跟莫名其妙的东西同房要好。 除了单独的卫浴,阁楼外面还有个露天晒台,卧房里有张单人床、衣柜和写字桌,叶卫军说是他以前用过的,换了新家具后舍不得丢,索性搬到楼上备份,就算没有李安民,他也打算把阁楼租出去,只是要价肯定要比现在高。 李安民千恩万谢地住下了,凭良心说,套房的条件比宿舍好太多,说起来她只是租了一个房间,实际上整个阁楼连同晒台都是她一个人在用,叶卫军从不上楼,他的作息时间很规律,除了节假日以外都是早出晚归,偶尔早上一起出门,叶卫军会自作主张地载李安民到公交站点,也不问她愿不愿意搭顺风车。 除了有点专横之外,在为人上叶卫军真没什么可挑剔的,亲切随和就算不错的了,更难得的是他还很爱干净,衣服向来是换了就洗,从来不乱扔东西,每周都要大扫除,他说这些习惯都是在部队里养成的。 李安民有些混乱,她确认过了,那天在火车上碰到的人是叶卫军无误,他穿着便服,并没有穿军装,那个军人只是错觉吗?起初她还挺在乎,特意去医院看过,检查结果各项正常,医生说可能是因为环境突变所造成的知觉障碍,其中包含见闻、记忆、情绪压力等各种因素,通常不会持续太久,适应了就好。 自从搬到了公寓楼之后小日子过得相当自由滋润,一次幻觉也没出现过,李安民也就没那么挂记了,甚至理想化地认为在宿舍看到的诡异场景也属于知觉障碍,也许是很多巧合碰到了一起,让人把不幸与事件串联起来才造出了闹鬼的假象。 请神容易送神难04 就在她即将走出阴影之际,事情又发生了,李安民和黄丽娟同在美术系,下午上公共课的时候她突然大叫着跑出画室,像发了疯似的拼命狂奔,从二楼平台上失足跌落,摔断了一条腿。 李安民和高涵去医院探病,看到黄丽娟时吓了一跳,她的精神已经完全不正常了,双眼翻白,嘴角留着口水,面部表情痴呆,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不睬,只是抱着枕头在怀里摇啊摇的,像是在哄孩子。 李安民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甜香,还夹杂着油腻的气味,不像是自然的花香,在她们走之前,黄丽娟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拽住李安民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大喊:“她跟来了!王佳一死她就跟过来了,救救我!我要是死了,接下去就是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你们要救我!一定要救我!我不想像王佳那样……我还不想死!!” 李安民永远也不会忘记黄丽娟当时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却又透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她紧抓着李安民的手不放,指甲掐进肉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李安民多希望自己就是那根救命稻草,可是对于黄丽娟的情况她无计可施,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缓和她的情绪。 又像王佳那时候一样,医生说是精神分裂症,黄丽娟一时痴呆一时疯癫,痴呆时就抱着枕头摇来摇去,疯癫时会用指甲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身体,最严重的一次她竟然用水果刀去割手臂,哭叫着说要把身上的红斑割掉,可是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看到那些红斑。 探病的那天晚上,李安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想去厨房倒杯水喝,可外面没开灯,她不大愿意出去,没办法,以前心里没鬼,就算走夜路也无所谓,现在不同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往诡异的方向联想。 辗转反侧时,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李安民蹭的蹦下床,跑门边拉开一条缝,探个头出去扬声问:“卫军哥,这么早就回来了?” 叶卫军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不早了,你还没睡?” 家里有人和没人就是不一样,叶卫军回来后,李安民的胆气也跟着壮了起来,开门跑下楼,叶卫军在厨房烧开水,一见到她就皱起了眉头,“天凉了,晚上要多加件衣服,免得感冒。”说着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 章 叶卫军这种老大哥的举动总是让李安民感到特别窝心,她爸似乎不太喜欢她这个女儿,就算每年回家探亲也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也不怎么跟她说话,李安民从小就没感受过父爱,很羡慕别人家的小孩有爸爸带着一起玩。叶卫军的关心应该跟父爱有那么些相似,对她嘘寒问暖的很是照顾。尝到甜头后,李安民倒不想搬走了。 平常这时候,李安民早该睡着了,难得两人能碰上,叶卫军睡得迟,李安民又了无睡意,干脆一人一杯热奶茶,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开关按下去,冷不丁跳出一张泛青的女鬼脸,巨大地撑满了整个屏幕,李安民心口猛的一跳,立即转头趴在沙发背上,开什么玩笑,才放下心来又要受惊吓,半夜三更播鬼片,安排节目的人太缺德了。 叶卫军连忙关掉电视,把她扶正了仔细端详:“你怎么了?怕成这样……” 李安民甩了下头,估计自己现在的脸色应该不比刚才电视上的女鬼好到哪里去,她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大略讲述了一遍,说完了以后顿时觉得轻松多了,找个能倾吐的人果然很重要,高涵被吓得绝口不提相关内容,其实李安民也可以自我催眠这些都是巧合、幻觉,可是黄丽娟说的话像诅咒似的萦绕在脑海里,她认为自己该做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做起。 “我实在搞不清楚这些情况该怎么解释,如果说是精神方面的问题那也太一致了吧,王佳跟黄丽娟的症状相同,连产生的幻觉也一样,医生说是精神分裂,精神分裂也会传染吗?我怀疑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话说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叶卫军用勺子搅动奶茶,沉默片刻,轻声说:“相信,至于干不干净倒难说,现在对鬼的定义太狭隘了,我倒觉得王充所著论衡中对鬼的解释比较贴切——鬼者,老物之精也,照你说的情况看,你朋友应该是被亡灵缠上了。” 果然是个人都会往死人身上猜测,虽然管理员大婶不肯吐实,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工大的宿舍曾经发生过坍塌事故,校方对外声称是进行常规整修工作,那是瞒人瞒不识,专门忽悠外地来的学生,李安民是不清楚具体细节,听说有学生在那场事故中丧生,此后才有宿舍闹鬼的传闻,说是会发生古怪的事,其实多半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意外,还没闹出过人命来。 李安民四处打听关于工大校舍的旧闻,还借用叶卫军的电脑在网上搜索,相关的讯息少的可怜,会住宿的基本上都是外地学生,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年的学生一个也找不到了。 黄丽娟的病情越来越重,甚至到了不能独立进食的地步,高涵也成天疑神疑鬼,显然是压力过大,照这么下去用不着鬼缠,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精神崩溃。 就在李安民为此焦头烂额之际,叶卫军那边倒有了线索,他找到了以前舍监的下落,此人名叫魏广宁,现年六十二岁,目前与妻子住在邻近白伏镇的小山村里,他当舍监的时候,工大还是男女分宿,现在的宿舍在六年前其实只是男子宿舍,后来地方上号召“科学利用土地资源,服务地方经济发展”,大批量征收土地开发实业,在那段时期很多学校被迫施行男女并舍制度,也因此,魏广宁才提前退休回乡,跟他交接的就是现任管理员大婶。 他们要去的小山村名叫“子孝村”,坐落在太行山余脉的劫龙峡中,说是离白伏镇不远,坐大巴也要耗费四个多小时,这段峡谷未经开发,道路崎岖难行,连大巴都开不进去,两人下车后换乘了几次小交通,又徒步越过大片田地才总算找到村落。 叶卫军自从进山后就一直默默不语,扳着脸朝四处张望,李安民不禁问:“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叶卫军托着下巴道:“在堪舆学说中,劫龙被认为是形凶的山势,主干不明,分枝过多,而这座山村竟然建在龙身分劈处,此格最为凶险,立阳宅易真气分散,人运衰竭,下葬则会聚集阴气,久淤不出……”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这地方风水不好,李安民挂心的是:“这跟我们要找的线索有关系吗?” 叶卫军凝神朝村里看了看,眯起眼睛:“不好说,我们先去找人。” 才走进村口,一阵桂花香气扑面而来,按说这时节桂花早谢了,而且这香味浓郁的呛人,李安民捏着鼻子东张西望,这村子很古老,还有木结构的房屋,巷子蜿蜒狭窄,大多人家都是由几间房屋前后连成一个宅院,院外的石灰墙上涂写着各种广告词,诸如王春蛇油膏、野生山核桃、桂花头油之类的。 越往深处走气味越浓重,除了桂花香还有种油渣的味道,有点像以前人用的桂花头油,不过比印象中的难闻多了,奶奶自制的头油清冽甘醇,而这里的油味却夹杂着浑浊的腐败气息,像是过了保质期的老油味。 正行走间,突然有几名村妇从两边围拢过来,每人怀里都抱着个木箱子,七嘴八舌聒噪个不停,她们说的是地方话,李安民没听懂几句,就看见木箱子里放着袋装的笋片、核桃仁和塑料瓶子装的小万春牌桂花头油,估摸是上来兜售货物的。 叶卫军用当地话跟她们交谈了几句,他的语速较慢,李安民连听带猜能听出个大概意思,貌似是在问路,那几名妇女你看我,我看你,又咧嘴笑起来,好像没有回答的意思,又一个劲儿地在推销商品,最后叶卫军在每人手里买了几样东西她们才心满意足地指路。 这些妇女的脸红彤彤的,脸颊两边的颜色特别深,就是人俗称的“农村红”,但是她们的眼神浑黄污浊,完全没有农家妇女的朴实,而是透出青灰色的冷光。往来的村人看他们的目光也很不善,像是在看什么外来的怪物。 李安民下意识地往叶卫军身边靠了靠,小声说:“让你破费了,这地方真黑。”一袋笋丝要二十块,核桃仁打着野生自然的名号,要价竟然高达六十,每样东西都贵的离谱,话说这些人压根就是想趁机捞油水,逮到一个宰一个,刀刀往死里割,叶卫军这一下就花了三百多块,简直就是抢钱啊。 叶卫军拉住她的手,加快了步伐,边走边说:“这地段窝在低谷山峡中,两面山势呈倒劈状,下宽上窄,前后又有死水穴劫道,人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之下容易积郁成疾走上偏门之道。” 李安民没研究过风水,只把叶卫军的话理解成一个意思:这村子民风不淳。对此她深表赞同,那丫的几名村妇根本就是瞎指道,忒不厚道了,他俩兜游了一大圈,连头都绕晕了才终于看到某户的石砖墙上用白粉笔标了个歪歪扭扭的号数,院门上还吊了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五个大字——“百善孝为先”。 请神容易送神难05 魏广宁是个黑瘦的老汉,六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七八十岁的古稀老人,头发花白,腰也弯着直不起来,背上像背了个罗锅,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李安民两人找到门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抽旱烟,见到陌生人也纹丝不动,微抬眼皮,从鼻子里喷出两管烟雾,翻动浑黄的眼球朝这边看过来。 叶卫军先送上见面礼,魏广宁当舍监的时候曾经和校舍的清洁工住在一间房里,叶卫军就是从清洁工那里得到线索,除了姓名住址,还特别打探了此人的喜好,送的是两条烟,魏老头接到烟立马眉开眼笑,一扫之前的冷漠,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屋里坐。 屋里的头油味更重,地上一堆堆的,都是装头油的塑料的瓶子和小圆盒,魏广宁说他家以前就是专门做头油生意的,扛着木架子走南闯北地跑货,这座小村的西北角有片桂树林,每户人家也有栽种桂花树的习惯,有阵子,他们村自产的桂花头油十分走俏,现在人用头油的少了,除了自产自销,也偶尔有专卖国货的网店老板到这村里来进货。 在他介绍自家产品的时候,李安民忍不住四处打量,房子虽然老旧,规模还不小,算是村里的大户了吧,堂屋十分宽敞,两边各有耳房,对面的内室好像有人,李安民歪着身子朝里面探视,就见有两个人面朝梳妆台一站一坐,都背对着门口,站着的是个女人,细细条条的,穿着不合时节的短袖花布衫和七分裤,粗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腰下,她正给坐在前面的老太太梳头,动作很细致,用篦子从额头缓缓顺理下来,一梳一梳,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很有规律地耐心梳理,老太太头发花白,被女人挡住了大半个身子,隐约能瞧见她布满皱纹的额头,皮肤黝黑,发迹边缘泛出湿润的光泽。 魏广宁也跟着往内室探头,笑道:“那是我老母亲,九十八岁了,是咱村里的村宝,身子骨硬朗得很呐!再两年就是百岁大寿了!”话语间透出自豪,从他们子孝村的村名看来,这地方应该极重孝道,能把老妈妥妥地养到近百岁,这儿子也确实够骄傲一把了,而且他的表情是真以此为荣,应该是个大孝子吧,李安民对这老头稍有改观。 等他唠叨完了之后叶卫军才不急不缓地说明来意,魏广宁像个猿猴一样弓背缩在椅子里,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眼珠子上下翻转了几圈,边思索着边说:“是二楼中段塌方,我当时正在楼下查房,就听见轰隆一声,前面塌下来一大块,我当时想啊……幸好宿舍里没人,不然可就遭了罪了。” 叶卫军几不可察地簇起眉头:“宿舍里没人吗?” 魏广宁又转动着他那双像覆了层黄膜的眼珠子,舔了舔下唇,咧嘴笑道:“当然没人,过年前么,该回家的都回家了。” 李安民接着问:“那你交接时,要别人放佛经是干什么?”看他也不像是个佛教徒。 魏广宁嘿嘿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地方在建校舍的时候从地底挖出不少尸体,那宿舍就是建在死人坑上面,跟个棺材盖子没区别,校方对外封锁了消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在当舍监时也不敢乱说,在外面讨口饭吃不容易,可不说归不说,心里那个毛呀,宿舍里还经常会发生古怪的事情,就像你们说的塌方,后来我去附近的寺庙里求平安符,提起这事,寺里和尚送了我一盒唱佛经的磁带,嘿,你别说,还真灵,自从放了佛经后就没再发生啥古怪事儿了。” 他清了清嗓子,两手拍在腿上来回磨蹭,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这舍监也当了不少年,就算人走了,心里也还挂记着,在临走之前悄悄把这宿舍底下的秘密告诉王家婶子,她还笑我迷信来着,对了你们怎来打听那宿舍的事?又发生什么了吗?” 李安民正要说话,才发出声音叶卫军就抢先开口:“没什么,我们也住在那宿舍里,最近发生了点小事故,有传闻是坍塌事故中死掉的学生鬼魂作祟,现在的舍监一问三不知,我们才找到您老头上来。” 李安民看了他一眼,闭上嘴巴不说话,魏广宁拿起烟斗抽了口,咂咂嘴,“什么学生鬼魂,没那回事儿,我老魏亲自把每间房子都查过了,还会有错吗?就算是有鬼魂,每天诵经不就能超度了?八成是王家婶子没听我的话,回去叫她照着我说的做保准就没事儿了。” 听他说了这话后,叶卫军也没继续追问,反而聊起家常琐事来,东家长西家短,从村子的历史风俗聊到魏家的家族史,原来魏老头还是村子里的孝子模范,院门口的横匾还是村长亲子颁发的荣誉牌匾。 魏广宁前后娶了两个老婆,大老婆死得早,成亲没两年就病故了,据说生前是村里出了名的贤媳,可惜肚皮不争气,直到死都没给魏家添个一子半女,小老婆是村长的女儿,头一胎就给魏家添了两个男丁,魏广宁是在儿子出生后才去白伏镇上找活干,目前他大儿子已经工作了,小儿子还在县城里上学。夫妻俩不愁吃喝,就安生地在家里照顾老母亲,跟着一块儿颐养天年,李安民觉得日子能过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就算没得到大富贵,至少活得舒畅,平平淡淡才是真呀。 话题扯远了,叶卫军似乎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兴致勃勃地跟魏广宁聊起当地的风土人情,李安民默默旁听,几次想出声阻止都忍住了,内室的老太太和儿媳没完没了地梳着头发,外面的阳光把院里的景物全都照成灰白色,有些冷冰冰的,魏老头吐着烟气,却闻不出烟味来,满鼻子都是桂花油的味道,从鼻腔直呛入脑门里,闻久了有些晕乎。 风呼呼地刮进来,直往颈窝里灌,李安民觉得浑身发凉,不自觉地拢了拢衣领,又往叶卫军身边挨近,她对两人讲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一无聊起来就开始打瞌睡,眼睛开合几回就靠在叶卫军肩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冰,就好似体内的热气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她挣扎了一下,感到有人在拍打她的脸,低沉的声音像闷入水里似的,在耳边飘忽地响起:“小妹,别睡了,醒醒。” 李安民睁开双眼,首先跃入视线的是叶卫军逆光的面孔,她有瞬间的茫然,但是很快就睡意全消,因为她发觉自己正躺在叶卫军怀里,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这场面是够尴尬的,李安民在最初的心跳加速之后立即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小半步,正想说点话来调节气氛,但是头一抬,周围的景色让她彻底呆掉了。 她不是在老魏家作客吗?这儿又是哪里,前方碎石成堆,一眼望去尽是断壁残垣,风吹过时掀起漫天黄土沙尘,把周围的景物遮得若隐若现,更添了几许萧瑟凄凉。 李安民揉了揉眼睛,求证地看向叶卫军:“我们不是去了子孝村,进了老魏家吗?这又是哪里?” 叶卫军坐在木桩上,朝前面抬了抬下巴:“前面就是村落,半年前这地段发生过一次严重的山体滑坡,子孝村在那时被泥石流给冲毁了,由于发生事故的时间在半夜,全村上下没有一个幸存的人。” 李安民当场浑身冰凉,寒意从脚底一丝丝爬上来,她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声音:“那……咱们刚才进村,被人缠着推销商品,还进了老魏的家跟他聊天……在村子里的碰到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做梦?” 叶卫军没有正面回答她,穿上外套,从袋子里掏出一叠纸钱,划根火柴点燃,五指松开,纸钱随风飘散,在空中烧成灰烬,做完这件事后,他看向李安民:“刚才我就是这么给她们钱的,两包纸烟也是这么送给了魏老。”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 章 “什么……意思?”李安民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明白,但是本能地抗拒那种想法。 叶卫军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撇嘴微笑:“我不是说过这地段呈凶形吗,阴气久聚难散吗?你看上面。” 李安民听话地抬头望天,刚才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一看才发现头顶只见一线天,两边山势内倾,像个葫芦似的把这座废墟包拢在中间,沙化的黄土尘粒在半山腰形成团团厚重的浓雾,将阳光遮蔽得时隐时现,站在葫芦底部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热度。 李安民的悟性还是挺高的,为了黄丽娟的事,她也查了不少鬼怪神说,叶卫军言明阴气难散,又叫她看地形,她斗胆揣测其中的含义:“因为阴气散不掉,阳气又下不来,所以……大白天撞鬼很正常是吧。” 她真希望叶卫军否定啊,做白日梦怎么都比撞鬼要舒服吧,虽然刚才的所见所闻还历历在目,真实的让她无法说服自己是在做梦。 叶卫军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赞赏表情:“村民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丧命,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在泥石流过后,仍然不断重复着日常的生活,是一群被地气束缚在阴阳路上徘徊的死灵。” 这话说得怅然,李安民不由也跟着感慨起来:“听你这么说,他们还挺可怜的。” 叶卫军轻笑了声,从地上捡起一个破损的头油罐子抛上抛下:“天灾人祸,这就是命。” 李安民发现他手腕上有两块硬币大小的擦伤,皮都磨破了,渗出血迹来,忙拉住他的手:“你受伤了?” “没事,刚才不小心擦到的。”叶卫军抽回手,放下袖子盖住伤口,“走吧,还有个地方要去确认一下。” 请神容易送神难06 李安民看他不在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望向被黄土山石掩埋的村落,想到前不久还在这村里穿街过巷,原来一切只是残影?怎么来时看得真切,村民们个个栩栩如生,睡了一觉后就全走样了,要说是阴气不散,景象就不该变来变去,一会儿能看得到,一会儿又看不到又要如何解释? 叶卫军像能猜透她心事似的,解释说:“这些东西不是谁都能看得到,根据个人体质不同,能见度也有差别,阳气过旺的人是看不见的,而且人体的阴阳也会随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化,时而能见,时而不能见都是正常现象,你别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 李安民吐了吐舌头:“能见到就够不寻常了吧,那你呢?什么时候都能看到吗?” 叶卫军没正经地打趣:“我祖上是茅山后裔,专门抓鬼的,你说我看不看得到?瞧——你身后就站着一个呐。” 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李安民还是觉得毛骨悚然,也不敢回头,赶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胳膊,眼角余光瞥到他嘴角斜扬,心里不免有些懊恼,这人平常有板有眼的,什么时候变得爱逗人了? 她知道叶卫军没事就钻研风水堪舆术,替人相房子也包括在福百顺房屋中介服务部的业务范围之内,这类人通常知识面广,涉猎众多,对各地传统风俗都有了解,真要追根溯源起来,风水术的根本立足点就在于阴阳学说,跟神鬼论脱不了干系。 李安民会寻求叶卫军的帮助也因为他是懂行的人,不过他今天的表现太不给力了。 “卫军哥,我说你跟魏老头说了半天闲话,怎就没个重点呢?咱们来打听消息,感觉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上了,那老鬼没说实话吧,跟外面传的不一样,坍塌事件要是没死人,又会是从哪儿透出来的风声?” 什么事都不可能空穴来风,传闻必然有其根源,魏老头说话时眼珠子不停打转,一看就不是个老实人,做人如此,做鬼肯定也好不到哪边去。 叶卫军自有定论,只说:“难说,不过,我这次来的目的不是找线索,而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他不把话说明,李安民也不多问,比起她的了无头绪,至少叶卫军有个明确的目的。他们沿着废墟边缘行走,其间不断有零碎的山石从斜坡上滑落下来,每一步都走的胆战心惊,万一在这时发生大面积的山体崩塌那就完蛋了,听叶卫军的口气,这地方连死都死不干净。 叶卫军从包里拿出罗盘比对方向,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村后十里外的山洼里,叶卫军沿着山根行走,边走边朝四面张望,就在不远处有个小山洞,洞顶上竖着一只鲜红的鸡形木牌,呈独脚立地状。 叶卫军吐了口气,说道:“不出所料,这里果然别有玄机,还是座融合了太极晕与天心四象的墓葬。” 李安民一知半解,只能虚心求教:“墓葬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吧,什么叫太极晕?还有什么讲究吗?” “简单来说这处洼地就相当于是个天然地穴,这附近的环境被人为改造过,借以让此地的风水变得适合墓葬,太极晕是指在地穴周围呈圆形发散形状的场地,天心四象是指以地穴为中心,山峦前后左右环绕分布,两相结合有乘生气克阴邪的作用,不过……还不止这些。”叶卫军指着左手边的土坡,“东面立桃木人,西面山势从远处堆叠而来,正迎着前面的水流,这是典型的穿龙道,洞顶的红鸡代表重明鸟,是盛阳之物,古来就有重明镇宅的风俗,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安民闭上眼睛,在脑中搜索最近查出来的资料,桃木又称降龙木,古代有刻桃木人镇宅的习俗,鸡是五德之禽,在鬼门关外报阳时,鸡鸣即为慑鬼令,穿龙道倒是不太清楚,大概也是驱阴乘阳的地势,这么联系起来确实有问题,李安民想着想着连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说……单纯找个风水宝地葬人需要用这么多辟邪物吗?那墓穴里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在外面等我。”叶卫军走到山洞前,折下一根枯枝把洞口的蛛网拨掉,弯腰钻进洞道。 李安民也紧跟在后面进去了,人是被请来帮忙的,事主袖手旁观怎么也说不过去,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拔开,叶卫军听到声音回头瞟了眼:“你这是干什么?” “预防万一。”李安民咽了咽口水,这洞道狭窄幽深,风从里面倒灌出来,阴湿味很重,万一真遇上“好朋友”,至少要有个准备。 叶卫军嗤笑了声,“刀子是用来对付人的,你要是怕就别跟进来了。” 李安民脸一热,还嘴硬:“捅鬼是捅不倒,对怪物僵尸之类的应该管用。” 两人蜷着身子走了半天,越往里越宽敞,洞道的尽头竟然连着一座暗窖,叶卫军拿出手电筒往四处照,这地窖也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四四方方棱角明显,地面和山壁都浮现出焦黑的痕迹,沿墙根开凿了一排地槽,槽中波光隐现,应该是盛了水。窖中央有个窨井盖,盖子上镶着两把无柄斧头——这个李安民倒是知道,由于盘古用斧开天辟地,也就是说能劈开阴阳,凡斧形的器物被普遍认为有镇鬼的法力。 叶卫军绕着窨井盖走了一圈,蹲下身来,伸手在盖子边缘一抹,凑到鼻下嗅闻,借着电筒的光线可以看到手指上沾着层半透明的软膏,地上也有,像封蜡一样,凸凹不平地堆积在窨井盖边上。 这洞里的气味本来就很难闻,从这窨井盖的缝隙里更是飘散出一股腐臭的焦糊味,李安民也蹲了过去,正想去摸窨井盖,叶卫军突然说:“这是尸油。” 李安民一惊,手僵在半空中,慢慢又缩了回来,叶卫军搓着手上的油膏,起身往角落里走,李安民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到地槽前,叶卫军把手电筒递给李安民,撩起袖子,两手伸进水里,李安民发现他的手臂上不止有一处擦伤,这地槽里的水还不知道干不干净,万一伤口被细菌感染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李安民连忙拽住叶卫军,把手电筒往他外套口袋里一插,自己撩高袖子下水摸索,一边问:“要找什么东西?” 叶卫军甩了甩手上的水,拿手电筒照过去:“你摸到什么都拿出来就行了。” 李安民点点头,顺着地槽一路摸过去,要说不怕是假的,这种事简直就像摸金校尉的勾当,槽里的水很深,指尖够到底时,水面直没腋下,袖子基本上全湿了。 她把三面地槽都摸了个透,从里面捞出长钎、杵子、倒钩等生锈的铁制工具,叶卫军把它们全部排放在地上,大大小小,总共有二十来件,他把一根长铁棒穿入盖子中心的把手里,握住铁棒末端朝一个方向使力。 没多久,窨井盖就被旋开了,露出半个黑幽幽的洞口,李安民走到洞边上,用手电筒往里面照下去,喃喃低语:“堆着很多碎石屑,黄一块白一块的。” 叶卫军面无表情地提醒她:“不是石屑,这些都是人骨。” 李安民愣了愣,手一抖,连忙移开电筒往后退了两步,叶卫军蹲下来,把手探进洞口往洞壁上摸了一把,又拿过长铁钎沿着洞边伸下去,拨开碎骨头,露出底部的风口,他抽出铁钎放在脚边上,起身拍了拍手:“这是个烧炭的火坑,把尸体丢下去火葬之后,再用铁杵把骷髅捣碎,洞壁上的尸油已经硬化成蜡,想来这火坑从很久以前就被用作焚化尸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叶卫军冷笑了一声,李安民可是完全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连皮都扯不动,估计这会儿有镜子照的话,她会先被自己的棺材脸给吓死,“照你的说法……这不就是座火葬场吗?” “差不多,只不过……这里除了烧死人,也许还发生过别的什么事情。”叶卫军把李安民拉到地窖的入口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方孔铜钱塞在她手里:“你从孔眼朝外看。” 李安民捏住铜钱,狐疑地看向他:“有什么说法吗?” “这是乾隆通宝钱,越是古老的铜币越有衔接古今的意义,通过这枚古钱作媒介,或许能看到这地窖的过去。” 李安民不知道这地窖跟他们所调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但转念想想,既然来了,多一条线索总是好的,她闭上左眼,把铜钱的方孔贴在右眼上,透过孔眼看向地窖。叶卫军关掉手电筒,眼前瞬时一片漆黑。 “能看到吗?”叶卫军站在她身后问。 李安民眨了眨眼睛,抱怨说:“这么黑,一下子哪能适应……”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 章 话还没说完,前方红光闪动,从地坑里猛然窜出半人高的火苗出来,李安民惊退了半步,被叶卫军挡在身后,她定了定神,继续往前看,就见火坑边上站着一个青年男子,正用长铁钎插在坑里拨弄,等火势稳了之后他转头,似乎在对着什么人说话。 请神容易送神难07 她把视线移向墙边,就见一个浑身光裸的女人躺在草席上,从鼓起的腹部来看应该是名孕妇,在她身旁跪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和尚,敲着木鱼像在念经,女的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 那和尚敲了会儿木鱼就站起来退远,李安民这才看清,那孕妇的口鼻和□里都塞着成束的麦芽,手脚被铁钉钉在地上,中年妇女系上了白布围裙,拿尖刀剖开孕妇的肚子。 看到这里,李安民捂住了嘴巴,叶卫军双手搭在她肩上,附在她耳边轻声鼓励:“别怕,继续看下去。” 中年妇女光着膀子在孕妇的肚子里捞拨,没多久就从血水中掏出个巴掌大小的胎儿来,她小心翼翼剥掉胎衣,割断脐带,用木瓢舀起地槽的水冲洗干净后递给和尚,那和尚的表情看起来很满意,很熟练地将胎儿倒置着塞进小瓶子里。 中年妇女点燃一根白蜡烛,用刀削掉孕妇的下巴,照例用地槽的水洗干净,接着把下巴肉放在蜡烛上烧,将滴下的油收集在圆盒子里,这盒子在魏老头家里也看到过,李安民记得很清楚,很像以前百雀羚牌雪花膏的扁铁皮盒,现在不常看到了。 等盒里的油盛满之后,中年妇女又细心地把孕妇的肚皮一针一针缝起来,舀水泼洗干净,那名孕妇没有做任何挣扎,瞪大双眼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珠子在上下左右地快速翻转,下巴上的血把麦芽染成红色,不仔细看就像有一条条鲜红的舌头从嘴里拖出来挂在外面。 烧火的青年男子把一个大缸推到火坑边上,拔下孕妇手脚上的钉子,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两行泪水从孕妇空洞的双眼中流了下来,中年妇女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把圆盒里的油倒在掌心搓揉一阵,轻轻搽在头发上,动作特别细腻,从额角一缕一缕地顺抹至发梢,还以很轻微的幅度左右晃动着脑袋,像古时候对镜梳妆的贵妇,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五指插入头发中不停地顺理,脸上流露出一种孤芳自赏的痴态,可是这妇女不仅皮肤黑,长得也是尖嘴猴腮,丑人多作怪就是这种德行。 青年男子抱起孕妇走到大缸前,就在他松手的刹那间,火光忽灭,眼前的一切又被黑暗吞没……是叶卫军拿走了铜钱,李安民垂下手,两腿发软,如果不是有叶卫军在旁边扶着,她肯定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太真实了……比起以前的“幻视”,这次见到的事情逼真地就像是在眼前发生的一样,剖腹取子,割肉炼油,从那胎儿的大小形态看来,恐怕还不足月,这种残忍的手段换了谁能忍受得了? 李安民抓住叶卫军的衣服,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我想出去。”声音干涩嘶哑的不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叶卫军拍拍她的肩膀,把地窖里的东西都归位之后就带她出去了,之后也没多耽搁,走到最近的交通点,像来时一样换乘了几次小交通,坐大巴回到白伏镇上,两人一路无语。 回家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洗澡,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各洗各的,李安民用硫磺香皂上上下下用力搓洗,几乎搓掉一层皮下来,平常为了节省水费她都是尽可能的速战速决,今天足足洗了四十五分钟,等她从浴室里出来时,叶卫军已经下好了水饺,正在饭桌上等着。 李安民闻到面汤的味道,这才想到他们忙得太投入了,连中饭都没吃,这会儿正好连着晚饭一起解决,从洞里出来后,她的情绪始终很低落,几个热腾腾的饺子下肚后就舒坦多了,尤其叶卫军还剁了辣椒蓉调进香醋里当蘸酱,她从小就喜欢吃酸辣的食物,食欲被满足以后心情自然就好起来了。 吃完饭,各自把碗洗了,放松过后,该谈的正事还是必须得谈,李安民把在地窖里的见闻告诉叶卫军,有些急切地问:“你有什么头绪吗?我怎么觉得跟咱们要解决的事情没关系?” 叶卫军笑着说:“有没有关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了,明天带我去见见你的同学。” 李安民不满意他敷衍的态度,这不是在卖关子吗? “卫军哥,我是真着急,有什么事就现在跟我说清楚吧,否则今晚我是别指望能睡安稳了。” 叶卫军拍了拍她的头,像拍楼下大黄似的,“没确定的事不好乱说。” “你今天不是去确定过了吗?”李安民可不会被糊弄过去,打定主意要掰开他的河蚌嘴,否则大家一起别睡了。 叶卫军看她坚持,只好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浏览器,进入一个展示收藏物的页面,其中有人发布了一系列的旧报纸扫描图片,从1896年时务报到近期出刊的新民时报,展示了中国内地报纸的发展历程。 其中有一则关于佛寺出售“万灵油”的新闻,有神秘人士爆料称这种万灵油内含有人的尸体油,更指明这间佛寺暗地里替人供养婴尸。这是则全文字报导,只占了右下角很小的一块版面,如果叶卫军没点出来,李安民还真留意不到。 “这间小佛寺就在白伏镇内,三十年前征收土地时整寺搬迁到现在的白伏祠外,改名为普灵寺,而原址上则建起职工宿舍。”叶卫军别具深意地看了李安民一眼。 李安民一听“宿舍”两字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说的职工宿舍该不会就是工大的校舍吧,我原来住的那栋楼?” 其实不用他点头摇头,李安民心里早有了答案,叶卫军又说:“子孝村还有个别名,叫长寿村,这在地方报纸上也刊载过,那村子在近三十年来多出百岁寿星,且以女性为主,那期采访中,村长认为这可能与当地人喜用自制的头油梳发有关,目前在网上热卖的双灵牌的头油就是子孝村的特产。” 李安民对这种采访向来不以为然,“就是商业性炒作吧,给媒体一点钱,借采访为名推销商品,这种手段多了去了,你前面讲的白伏祠堂不就是个好例子?靠传说和夸大事实来吸引游客呢。” 叶卫军低笑了声,也不反驳,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李安民发现他额头上有道浅白色的伤疤,从左额角一直延伸到耳后,平常被遮在头发里不怎么能看得出来。随着抬手的动作,他的袖子滑落到肘前,小臂上有多处擦伤,白天没在意,这时再看,发现伤得还挺严重的,有的创口都渗水了,怕是会化脓感染。 李安民心想他可能是在子孝村的废墟里摔了一跤,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也没问多余的话,回房拿了酒精和碘伏准备给他消毒。 叶卫军按住她拿棉签的手:“不需要这么麻烦,只要你用……用……”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李安民就奇怪了,这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用什么?创可贴?肯定贴不住啊。” 叶卫军叹了口气,把手臂往她面前一横,“没,你来吧。” 李安民在他两条手臂上糊满了碘伏,从上到下,不管是有伤的地方还是没伤的皮肤都被涂成棕黄色。 来回坐几个小时的大巴确实累人,在体力和精神的双重透支下李安民整个人都像蔫了一样,没等到八点,就趴在床上睡成了死猪状。 由于睡得早,第二天起得也早,天刚朦朦亮她就醒了,梳洗好下楼后看见叶卫军正在厨房里淘米,李安民抬头看挂钟,六点还不到,这人一向严守军队里的作息时间,从来没看他睡过懒觉。 本来以为淘米是为了煮稀饭吃,结果他说要煮糯米饭,叫李安民去买油条豆浆,还没走到巷口,手机就响了,李安民看都没看,翻开来贴在耳边,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安民?我是高涵,娟儿昨天夜里走了,是跳楼自杀的……我要怎么办?我……” 李安民呆了一会儿,听到她说话语无伦次,连忙安抚道:“你先别急,手机里说不清楚,这样吧,我马上过去……什么?你已经出来了,好……好好,我在家等你,你别着急啊,没事的。” 挂了手机后,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早点摊买了油条豆浆,又飞速冲回六楼,门一开,就气喘吁吁地对叶卫军说:“不用去医院了,我同学……她不在了。” 说完这句话后,李安民把早饭放在桌上,自己先吃了起来,其实她没什么胃口,脑子里嗡嗡的,像有几百只蚊子在里面乱飞,要说悲伤……也还好,消息来的太突然了,就像知道王佳去世那时候一样,在看到遗体前觉得很不真实,甚至在参加过葬礼之后还有种雾煞煞的感觉,死了也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日后只能从回忆里寻找到这个人的存在。 李安民眼眶有些发热,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四人的关系却很好,住宿舍的时候同起同眠,下午翘课去吃酸菜鱼,心血来潮地进行晨练,最后只坚持了三天,多开心的一段日子,她们才二十岁呀,什么都还没起头就不得不在惊恐绝望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送王佳的骨灰上山时李安民也跟着去的,墓碑上镶着遗照,年轻的面孔神采奕奕,拍照时还是那个活泼开朗,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女孩,她不会想到有一天这张照片会成为供人追忆的遗像,没人能想得到。 王佳的婆婆在墓前哭昏了好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李安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奶奶,鼻子登时酸了起来,她用劲嚼着油条,仰头咕嘟咕嘟地喝着豆浆,这么抬起头来,眼睛里的热气就能褪下去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08 叶卫军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节哀顺变的话就免了,这时候无声胜有声,有他在,李安民就觉得特踏实,可能是因为长相正直、作风沉稳的关系,往哪里一戳都有压场的气势。 隔了没多久门铃响了,李安民跳起来去开门,高涵哆哆嗦嗦地站在外面,脸色憔悴地像度饥荒的难民,眼下两圈淤黑,一看就是熬夜的成果。 李安民赶快把她拉到沙发上坐,先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高涵点点头,疑神疑鬼地东张西望,看到叶卫军时愣了下,“这是……” 李安民介绍:“叶卫军,我房东。”高涵跟叶卫军在火车上照过面,显然她是不记得了,而那时李安民正处在飞蚊症发作期。 高涵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缩缩脖子,似乎很冷的样子,最近也就是单衣加外套的气温,她竟然穿了件高领毛衣,外面还披着厚外套,按说没捂出汗来也不可能冷,可刚才拉她进门时却发现她两手冰凉,像在井水里泡过似的。 李安民倒了杯热水给她,屁股还没沾沙发就被高涵一把抓住手,“安民,娟儿说的没错,她说我们四个一个都跑不掉,是真的!真的没错!”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 章 李安民先把她的情绪安抚稳定下来才开口:“有什么事慢慢说。” 高涵喝了口热水,捋高袖子:“我身上长了红斑,你看不到吧……昨晚还没有,早上就发现了,我马上就打电话到医院确认,果然……娟儿昨夜从六楼病房的窗台上跳了下去,当场死亡。”说到这里她抱住李安民哭了起来,抽噎着说:“我不敢把红斑的事告诉别人,如果说了,他们肯定把我当精神病来看,安民,你要相信我,起初我也不信,可事实摆在面前,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 李安民把她的手臂托起来凑近了仔细观察,不太明显,但的确是能看见淡淡的红痕,叶卫军从他那个足以媲美异次元空间袋的黑皮大包里拿出一块鲜红的石头递给高涵,说:“这本来是要给你那个住院的同学的,你拿着,这是鸡血石,可以缓解你身上的症状。” 高涵毫不迟疑地接过来紧紧握在手里,像得到救命宝贝似的,不住捣头道谢。叶卫军微蹙眉头,提醒说:“只要你把这石头戴在身上,短期内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连你自己都撑不住,那谁也没办法。” 高涵嗯嗯啊啊的点头,把鸡血石贴在胸口,好像全部的希望都集中在这颗石头上,李安民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把叶卫军的话听进去,本来还想跟她谈谈这两天调查的线索,却被叶卫军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送走高涵之后,李安民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跟她把话说明白?你看她草木皆兵的,不如说透了痛快。” 叶卫军翘起腿歪着头看向她:“她是中了煞气,只要有鸡血石,短期内不会有问题,怕就怕她精神上承受不住,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比如……跳楼自杀,考虑到她的情绪问题,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对这个观念李安民不敢苟同:“就算还没找到应对方法,心里有个数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至少遇到异状时不会全无准备。” 叶卫军吐了口气:“你当什么人都跟你一样神经大条啊,再说你有我能商量,那姑娘是孤立无援,把还没确定的事告诉她,难保她不会胡思乱想,你如果真不放心她,倒是有个立竿见影的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了。” 他的话虽然不中听倒是说的很实在,李安民从小就是这样,会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吓到,但转眼就忘,像昨天在子孝村和地窖里的见闻,当时是惊出了满身的白毛汗,一觉过去感觉就淡了,回想起来倒还真有点毛毛的,也只是有点的程度,高涵常说她神经粗壮到能接电线,李安民觉得是好事,于是她很爽快地问:“什么法子?如果能立竿见影,牺牲一下也无所谓。” “别答应得这么轻松,我说的是附魂,先把她身上的煞气引到你身上来,这还不是最终的解决方法,你想尝试吗?成功率不高。” 李安民犹豫了片刻,很快就问:“成功率高不高在其次,死亡率是多少?” 叶卫军还有心情笑:“如果能顺利解决,死亡率是零,若是最后失败,死亡率是百分百,之后还会有其他人继续受害,并不局限在你们四个人身上。” 这从容不迫的态度就像在说:“横竖都是死,不如拼出一条生路来,没人能给保障,爱试不试随便”,李安民认为自己比高涵耐磨,应该能撑得更久,以高涵目前精神状况,捱不了几天铁定崩溃,于是李安民果断下决心顶缸。 这天虽然没去医院,他们也没闲着,下午按计划去拜访了普灵寺的方丈主持慧远禅师,叶卫军亮出黄半仙的推荐信,听两人言谈,该半仙似乎跟前任住持关系匪浅,叶卫军把来意说了之后就被引入中庭之后的低矮小屋。 这间寺庙从外观上来看虽然称不上规模宏大,却也笼罩着一股庄严之气,但是这小屋的所在地却阴暗冷清,慧远禅师说这是间灵堂,通常不对外人开放,进香献贡都由他和监院两人操办。 刚跨进门槛,李安民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了,这灵堂正中立了尊琉璃观音说法像,三面墙壁向内凿出一排排的凹槽,每个槽里都放着骨灰坛,槽下挂着记有死者姓名、生辰八字和入寺年代的黄帛,而观音象前的供桌上竟然停放着十来具被装入玻璃器皿的婴尸,每一具都保存完好,不见腐化的迹象,但有些尸体萎缩的很厉害,除了正常的尸体,也不乏畸胎,甚至有连脐带和胎盘一起入罐保存的,还有一个封闭的玻璃柜中装着半打橙黄色的油。 据慧远禅师所言,普灵寺在以前有替人接办丧事和停灵的业务,起初只是允许在佛寺中安置骨灰,前任住持却私下里接受供养婴尸的委托,并暗中与偏远的山区小村做购尸交易,以死婴来炼制神油,就是后来曝出的万灵油事件,前任住持为了敛财犯下不少违法勾当,这也是普灵寺被要求整改的原因,只不过官方怕这件事会影响地方名声,对外封锁了消息,虽然有风声传出去,但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 “你现在见到的就是当年被送到寺里的婴尸,自从迁居之后,我们一直在努力联系家属,希望这些婴尸能被亲人领回去下葬,在此之前,敝寺仍会担负起供养的责任,每日为其诵经。” 叶卫军好像对他打算如何处理婴尸不感兴趣,伸手指向盛着黄油的玻璃箱:“这就是残存的万灵油?当年没卖完的都在里面了吧……” 慧远禅师点点头,有些急迫地解释说之所以把这些留下来不是为了卖钱,他认为其中还残存着枉死的婴灵,仍需要供养超度。 叶卫军没再多问,只向他索取了一罐万灵油,出了寺院大门后,李安民的脑袋才恢复正常的运转,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这老和尚是糊涂了不成?怎什么事都托了出来,嘴上说是供养,你要一罐他就给一罐,这不太奇怪了吗?” “没什么好奇怪,黄半仙跟前住持是师兄弟,还俗后才干起问卜看相的行当,对普灵寺知根知底,有他的亲笔信,慧远禅师不敢拒绝。” 李安民好奇地问:“听你这么说,那黄半仙还算是个人物了?你怎么认识他的?” 叶卫军笑笑:“他教过我风水术,在行内的确是个名声响亮的人物,不过……借他的名头,还不足以让慧远禅师说实话。” 李安民心说那老和尚一脸虔诚,讲出来的话听着感慨良深,原来都是在骗人的吗?叶卫军说不尽然,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 “黄半仙这人很有职业操守,我就此事找他打听,也只得到些面上的提示,普灵寺的旧庙堂被拆毁后,那块地被化工厂承包下来建宿舍,挖掘机在挖地基时,一铲下去刨出了许多人的尸骨,施工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又继续往深处掘,倒是没找到其他骨骸,却挖出了一片地下水洼。” “普灵寺的旧址附近地形方圆,南北有山,东面沙丘盘踞,西面环水,本是吉宅,宅地渗出的阴水却打破了这个格局,土带水有漫溢之相,地气上涌是凶兆,易遭灭门灾祸,由于普灵寺多年积聚的佛气加之魏老头长年播放佛经吟颂才镇住了地气。” 他用词比较通俗易懂,李安民还算听得明白,往脑子里面一琢磨,心想说不准魏老头能当上舍监也不是偶然的,不过这个只是猜测,连叶卫军也不大清楚,要查应该不难,但他觉得这是琐碎到没必要计较的小事。 黄半仙还提点了一环——中国不少地区自古就有请巫医的习俗,有些所谓的巫医其实就是算命或者卖假药的骗子,那些骗子虽然喜赚黑心钱,却是见多识广的,了解各地民俗怪闻,听来不少奇特的偏方,其中有一种制药方法,就是将刚出生或还没出生的胎儿放进特质的小瓶子里,以其母亲尸体烧熬出来的尸油浸泡半年,再把尸油滤出来加薄荷草、藿香等中药制成头油,据说这种头油能治百病,早年在一些偏僻的山区很受欢迎。 请神容易送神难09 听到这里,李安民浑身冒冷汗,指着叶卫军的百宝皮包:“等等……你刚才拿的那罐油难道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大致上……差不多。” “不会子孝村里热卖的桂花头油也是!?” 叶卫军笑:“哪有那么多尸体给你炼油,不过……子孝村多出百岁长寿婆的秘密或许就在这里。”说到这儿,他敛起笑容,脸色阴沉下来,“普灵寺在三十多年前就开始贩售万灵油,也就是说,他们在那时候就有取得孕妇尸体的途径,如果从普灵寺地下挖出的人骨是孕妇的尸骨,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李安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张着嘴巴看向他,叶卫军淡淡的笑了下,仰头看向正前方,眼神朝远处飘移,“那年头人贫地荒,山沟里经常闹瘟疫,穷人遇上个大病灾就只有等死,胎死腹中的例子也不少见,有些寺庙为了得利,通常会与巫医或是提供尸体的个人、组织窜连勾结,主要负责提供场地和善后,据我所知,魏老头的大老婆是带孕去世,死的时候他母亲正重病卧床。” 李安民眨了眨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叶卫军丢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你认为我到子孝村是专门去找魏老头闲磕牙的?” 李安民回想了下,还真点了点头,“你当时不是一直在跟他拉家常?就是太没营养了我才睡着的。”说起来也诡异,那天的景象就真的跟走街坊窜门子没啥两样,那活灵活现的人物景象,不捅破,谁会料到是在跟一群鬼在打交道,她颇有感慨地发言:“其实鬼跟人也没多大差别嘛,不就是一个样?” 叶卫军糗她:“你别看到几棵树就以为自己领略到了整座原始森林,再有知觉的死灵,行为模式也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通常会在生前执着的事上流连忘返,性格上属阴的部分尤为明显,为了套那老头子的话,我可是搅尽了脑汁,你倒好,睡得呼呼响。” 李安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来他是费了一番苦心思在干坐着磨嘴皮子,回头想想,魏老头家里的老母亲和她二媳妇儿从头到尾都维持着一个动作——梳头,如果是人那才古怪,再一回顾,老太太发际油光发亮的,应该是上了头油,照叶卫军所说,那她生前执着的事就是用头油梳发吗? 募然!对镜梳妆的背影和在地窖里用尸油顺理头发中年妇女重叠起来,李安民汗毛倒竖,那种感觉太像了…… 叶卫军就着刚才的话题顺着往下讲:“子孝村最重孝道,在没钱请大夫的情况下,为了救治母亲,魏老头也只能把主意打到怀孕的媳妇身上,不管他妻子是真的病故还是被杀,总之尸体送进了普灵寺,照流程被炼制成万灵油也好还是头油也罢,最后用在了老母亲身上,媳妇虽死了,母亲的重病却奇迹般的好转,邻里见了会不会效仿?或许一开始的目的只是为了治病,久而久之,性质就变了。” 为了母亲杀妻坑子,李安民是怎么也无法理解,况且那种用死人炼出来的尸油究竟有没有用还不知道?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偏方有必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吗? 叶卫军的回答是:“有用,这种制药方法其实是降头术的一种,又叫双灵术,以生取活胎最为有效,以前有些卖假药的也会用尸体熬油,他们经常干挖坟刨尸的勾当,如果侥幸挖到还没腐烂的孕妇尸体,熬出来的油有很大几率能成为灵丹妙药。” 李安民对此表示极大的愤慨:“这些人该遭天打雷劈,尽做损阴德的事,要换了是我被刨出来,变鬼也缠死他!”刚说完她就猛地打了个激灵。 叶卫军泛着寒气地声音从头顶上飘来:“鬼和人的区别就是,它没有清醒的神智,怨气比感情积累得更快,在阳间逗留的越久就越记不清生前的事,感情记忆逐渐丢失,怨气不断膨胀,直到变成难以超度的厉鬼,你还指望它们有认人和分辨是非的能力吗?” 这跟无差别杀人是一个道理,李安民有点想不透,既然是无差别,为什么会先找上她们宿舍?叶卫军说原因很简单,工大宿舍是坐南向北,乾上开门,位在金宫,玩笔仙那天,正好是九星当中的凶星五鬼星进入金之宫,整栋宿舍就相当于是个凶宅,阴气极盛,本该有所防范,不懂事的外行人却选在那时胡乱招灵,录音机放的佛经也抵不住这么瞎折腾。 谁招出来的当然谁最先倒霉,就算没直接参与招灵的高涵和李安民,当时也处于凶位中心,身上染了煞气,被找上实属正常,这证明找上她们的“好朋友”还残存那么一丁点辨识力,否则王佳之后的受害者便不会是黄丽娟,而是王佳的家人或者医院里的护士、医生。 叶卫军说话的内容虽然带着点冷幽默,语气却很严厉,外行人在没有进行任何预防措施的情况下使用招灵术在他看来就是找死。李安民没心情叫委屈,也没心思自我反省,事情发生了再后悔也无补于事,王佳和黄丽娟已经为此付出了死亡的代价,她不愿意再看到有人因为这无心的过失丧命。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 章 有时候,李安民不太能理解叶卫军的想法,总觉得到处奔走去寻根问底的做法过于迂回,如果确定是鬼魂作祟,为什么不能直接驱除? 叶卫军认为杀鬼是灭灵魂,比杀人毁肉体更加折寿损阴德,真有本事的法师道士,只要有法子想就绝不会走极端。 李安民看了他一会儿,感触良深地叹道:“头回见面时,我觉得你像人民英雄,处了一段日子后觉得你是世上少见的大好人,现在……像只神棍,乐于助人的神棍。” 叶卫军笑着回了一句:“我要是神棍的话,你不就成了神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神棍神婆分开来都不是好称谓,李安民倒没想成贬义词,但也绝对不是称赞的话,可从他嘴里连着吐出来就特别和谐,听着也顺耳,让人忍不住会觉得神棍神婆似乎也是个很棒的组合。 隔天,李安民照着叶卫军的吩咐,把高涵带到福百顺房屋中介服务部,服务部的大门开在巽位,属木宫,按照九星断位法来算,今日正好是土星入木宫,主凶,隧道里长年不见天日,本就阴气极重,是招灵引灵的最佳地段。 进了店里之后,高涵紧张得不像话,双手死死捂住胸口的鸡血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叶卫军冲了杯奶茶让她先稳定情绪,高涵喝了奶茶后没多久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原来叶卫军在奶茶里放了安眠药,李安民很羡慕地也想吃颗安定睡死算了。 叶卫军告诉她:“我们这个引灵术的关键处就在于要让怨鬼认为所缠的对象已死,这才会转移到你身上。” 李安民咽了咽口水问:“你说那家伙会不会认错人,改缠上你?” 叶卫军丢给她一个免操烦的眼神:“放心,我会把自己保护好,不会像你们那么大意。”所以说懂行的人就是不一样。 引灵术所需要的物品和阵位都已经准备妥当,地点在最靠后的空房里,窗外是片荒废的田地,隔店如隔山,一面是隧道接着大马路,一面是荒田连着小土坡,叶卫军还说土坡后面原来有块野坟地,每到晚上就能听见各种鸡猫子鬼叫,日落后基本上没人会走这条路。李安民心想这环境虽然是险恶,至少不会祸及其他人。 叶卫军在地上用白粉笔画了一个阵,有点像八卦罗盘,阵中铺了块草席,在席上洒一层生糯米,李安民照着叶卫军的指示用盖死人的白布把高涵从脖子到脚裹了个严实,两人合力把这布棍子抬到草席上,又手抓糯米饭一团一团糊在她脸上身上,只露出两个鼻孔,目的是遮蔽她的阳气,糊完之后又盖上缎面的被子,再用黄纸蒙面,整得跟停放在灵堂里的遗体似的,幸好高涵睡着了,不然光这么折腾下来她不吓死也必然会疯掉。 从寺庙里索取的尸油掺和在蜡油里充当冥烛,只有用人的尸油烧出来的阴火能盖过高涵的鼻息,冥烛从高涵的脚边分两排向外延伸,形成一条引路的窄道,李安民就坐在这条道路的尽头。 叶卫军在房间四角各烧三炷香,把准备好的贡品摆在地上,又在高涵的头前洒上一圈硫磺粉,硫磺粉接到冥烛两边。 刚开始替高涵忙活的时候还好,等真正坐下来看叶卫军布置场地的时候,心就悬了起来,李安民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于是她问:“这硫磺是做什么用的?” 叶卫军照实说:“是为了封死其他出路,让它能顺利上你的身。” 这句话差点没让李安民跳起来落荒而逃,这房间里阴冷异常,在叶卫军拉下黑布帘遮挡光线之后更显得死气沉沉,比殡仪馆的气氛还沉重,李安民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了。 叶卫军递给她一块黑布:“把眼睛蒙上,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了。” 李安民在拿黑布之前先抓住他的手,“会看见什么?”连声音都打起颤来,她估计自己这时的脸色比鬼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卫军屈指反握,用力捏了捏,轻声说:“你看见的也许跟我看见不同,就算能给你参考意见,也不一定有用,别怕,不管听见什么声音你都别动,引灵术很快,顺利的话一下就过去了。” 李安民木然地点着头,在叶卫军点燃蜡烛之后用黑布蒙上了双眼,系得紧紧的,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过了会儿,听到啪嗒一声,应该是叶卫军把灯给关掉了,由于什么也看不见,李安民的精神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心跳持续加速,身体绷得僵直,连根手指头也不敢动。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时间慢的难熬,叶卫军不知道是在房里还是出去了,清浅的呼吸声在一片寂静中变得特别刺耳。 请神容易送神难10 有股冷风扑面拂过,寒气从脚底心一丝丝爬上来,油腻的桂花香气飘进鼻腔里,带着股泥土腥臭,浓重得呛人脑门,突然,脚踝处一紧,像是被什么人用手抓住,李安民的心猛然一跳,险些叫出声来,就是因为看不见,感觉才特别灵敏,抓着她的手冰冷坚硬,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爪子。 耳边又响起了凄厉的嘶叫声,跟在宿舍里听到的一样,像是野猫叫,从耳朵里直刺入心底,随着鬼嚎声越来越高亢,下面的手也开始动了,顺着双腿缓慢地往上爬,李安民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那双手攀上了肩头,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感觉上没有太用劲,但尖利的指甲刺进了肉里,一股污浊的气息吹在脸上,像是有什么人面对着她在张大嘴喷气。 李安民忍着没动弹,颈子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这鬼不会是想要立时勒死她吧!念头一闪,她心里就发慌了,越是慌就越觉得透不过气来,肺里面像被抽干了似的,张大了嘴巴也没用,再这么下去会窒息死的。 就在快撑到极点的时候又听到啪嗒一声,蒙眼布被扯了下来,叶卫军把她的手抓离脖子,大声下令:“吸气!” 李安民在本能反应之下照着他的话深吸了口气,一下子吸得太猛了,当即剧烈的呛咳起来,又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总算缓过气来,她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口就问:“刚才有人掐住我的脖子,你看到了吗?” 叶卫军拍着她的背说:“是你自己在掐自己的脖子。” 李安民愣住了,她自己掐的,怎么完全没感觉,低头看向双手,发现腕上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手背上也出现了淡淡的红斑。 叶卫军有些自责地说:“是我大意,没考虑到五感失一可能会发生的感应失调,你……” 没等话说完,李安民就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晃:“成功了对吧?有红斑了!是不是成功了?” 叶卫军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怔了一怔,紧绷的面孔逐渐舒展开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应该没问题……还要看你朋友的症状有没有消失。” 被他一提醒,李安民才想起来高涵还在阵里挺尸呢,赶紧替她除掉满身行头,剥掉脸上的糯米饭用水擦洗干净,叶卫军就在后面的荒地上把不要的废品一把火烧成灰烬。 高涵睡足了两个小时,醒来后顿觉神清气爽,身上的红斑也消失了,驱除了怨气,她自然看不见李安民手上的红痕,只当是驱鬼成功,像重获新生似的,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简直没跪下给叶卫军三叩九拜。 自从王佳去世后,高涵每天都提心吊胆,黄丽娟的死更加剧了内心的恐惧,让她在短短两周内瘦的皮包骨头,李安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活泼八卦的高涵有多久没笑过了?今天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虽然她的脸色仍是很难看,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闪亮,那种获得生机的庆幸和充实感让李安民觉得做什么都值了。 引灵术成功并不是真正的结束,叶卫军说任何事情有因才有果,只有把因果结合起来才能找到真正的源头。 他们背着行当又去了趟子孝村,赶到那片废墟的时候正值中午,叶卫军这用酒将草木灰调成糊状,像画地线般沿着废墟边缘涂了两圈,圈外每隔段距离埋下一颗桃核,按五行插上柳枝,圈外燃喜蜡烛,圈内依旧用抹了尸油的冥烛开道。 由于村子占地面积广,光是布阵就耗费了半天工夫,忙完之后,叶卫军对李安民交代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必须送到位,如果中途发生变故就会前功尽弃,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得跟着我走,明白吗?” 李安民艰涩地挤出笑容:“我……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嗯?”叶卫军用劲扳住她的肩膀摇了摇,神情不似往常轻松。 李安民顺着他的话呆呆点头,又问:“不要裹糯米吗?就这么空着手?” “糯米是为了遮蔽阳气,你体内阴火很重,在这种地方不需要刻意掩饰。” 李安民苦笑:“你指我体内有鬼火吗?” “不是那个意思,按中医的说法,阴火就是与元气相制衡的物质,不能跟阴气鬼气混为一谈。”可能叶卫军还想再解释详细点,用手指揉了揉鼻根,像在思考该怎么用词,最后还是放弃了,只简单带过:“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就与这阴火盛衰有很大关系。” “你也是?” 叶卫军似乎有些疑虑,眼神微闪了下,回答说:“比你稳定,不过,你能看到的我未必全都能看得见。” 李安民糊涂了,“看到什么还会有差别吗?”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 章 “这是等会儿最需要注意的地方,你能看见这村子过去的附影,前次进村的时候,你觉得这地方跟普通村子没什么两样对吧?在旁人看来,你只是在废墟上漫无目的地打转,你看到的村民都是以生前的形象出现,在我眼里并不是这样……”叶卫军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没把话说到底。 就这些已足够让李安民回味无穷了,说实话,挺惊悚的,“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不正常似的,我想想……想想……我家祖上有干过跳大神的吗?” “只是跟个人体质有关,大多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类似的体验,有的人见的不多,会以为是幻视,有些人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多想,如果玩笔仙的那日你不在宿舍里,事后也未必会像现在这样,往好的方面想,也算是帮你挖掘出了自身的潜力。” 李安民哭笑不得,心说好端端遇上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敢情还有助于她的进化发展?谢谢了,当神婆的潜力放在她这个普通人身上不是一般的浪费。 到时辰之前,李安民就跟叶卫军坐在废墟外的大石头上聊天,同住这么久,两人早到了互不见外的亲密度,说是朋友也不尽然,更像老大哥和小妹的那种亲人关系,叶卫军从见面就喊小妹小妹的喊她,换了个其他什么人这么称呼只会觉得腻味,叶卫军喊得自然坦荡,虽然这年头喊小妹略显淳朴,但只要被喊的人听的舒服就成。 对于李安民来说,叶卫军这个天天见面的房东大人仍然很具有神秘气息,“卫军哥,你是本地人吗?怎么没见有亲戚往来?”也没什么固定的朋友,当然,认识的人很多就是。 叶卫军直说:“亲戚都在外地,我老家在北京,离这儿远得很,来回一趟不容易。” 这倒让李安民小意外了,“唉?多少外地人往首都赶,你咋跑这小镇里来了?” 叶卫军回得嘎嘣脆,“房价便宜啊,从部队下来后我就过来了,五年打拼,有车有房有公司,搁大城市里,五年血汗钱连根墙柱子都买不起。” 李安民远目,看不出来他是这么现实的人,说的倒是实在话,这年头是全家人攒钱买一套房子,付出回报完全不成正比,虽然他大哥的车是摩托车,房子是职工公寓楼,公司只有一个员工,咳,好歹也算是家公司了,话说房屋中介服务部双休日不营业真的没关系吗,最近也因为忙她的事挂了休业牌。 “卫军哥,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你的店……会有损失吗?” 叶卫军不说客套话,实打实地说:“损失肯定有,不多,过意不去的话,以后有空就到我店里帮个手,怎样?” 李安民拍着胸脯打包票:“这还不是一句话!就是叫我掏马桶也没问题啊!” …… 叶卫军默了会儿,托着下巴笑望她:“别尽说我,你呢?独自到外地上学,家里人不担心?” “都成年人了,当然要学会自立,我从小学就住校,习惯得很。” 叶卫军的眼神微闪了下,又问:“你父母很忙?” 李安民说:“我爸是很忙,在外地做生意,每年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我妈死得早,没什么印象,我从小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换了别人她不会说这么直白,李安民觉得她爸对她冷淡的不像亲人,从来没正眼瞧过她,奶奶说这是因为她长得跟母亲很像,她爸会触景伤情才表现的很漠然,其实很关心女儿。 小时候常会为此难受,久而久之也就释怀了,这不正说明了她爸对她妈感情很深吗?做女儿的该高兴才对。 叶卫军搓了搓她的头发,适时换了个话题,“你的名字像个男孩,安民?呵呵,像是老一辈革命家的名字。” 提到这个名字还真有来历,“我婆婆也叫李安民!听说这是我妈要求的,在我出生前外婆就去世了,我妈总希望能留个纪念,因为我是女孩子么,不用担当延续香火的重任,爷爷奶奶很开明,都觉得不是大事,我爸听父母的话,也就同意了,说起来,卫军哥,你的名字比我更保家卫国,一听就是冲锋陷阵的。” 叶卫军露出一脸自豪的表情,“那自然,我爸妈都是部队的,咱大院子女叫红兵、国强的太多了。” 这时他又从神棍变回了那个初见的人民英雄,浑身上下散发出抛头颅洒热血的熊熊正气,李安民哈的笑了起来:“卫军哥,你这人太好玩了,解放军也搞封建迷信那套?” 叶卫军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调侃:“可不是,唉……跟你说实话吧,我是因为在大院里散播不良言论,被我爸以危害社会安定和妖言惑众为由一脚踹出家门。” 请神容易送神难11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调笑逗乐,先前凝重的气氛逐渐得到缓和,李安民挺感激他的,叶卫军不擅长耍贫嘴,从沉稳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故意装得油嘴滑舌无非是想让她放松心情,真是难为他了。 面对可能危及生命的悬乎事,惴惴不安是难免,有了他的调剂,情绪上倒真没之前那么紧绷,李安民不由心生感动,危难时刻见真情,这就是值得依靠的好同志。 峡谷里的天色黑的早,由于劫龙峡两山夹一线的地理环境,还没到黄昏,阳光就被斜倾的山壁遮挡住,谷底瞬时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 李安民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眼前又出现了飞蚊影,照叶卫军的说法,人体内的阴阳属性会随时辰推移而转变,此刻也差不多到了阴阳交接的关键时分。 叶卫军拿出一根浸过米浆的红绳,一端系在自己的左手上,另一端系在李安民的右手腕上,又递给她一个灯油盏,仔细叮嘱:“你要端好油盏,这是引路的冥火,绝对不能熄灭,呆会儿我会用铃声招出鬼魂,你跟着我慢慢走,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能回头,也不要说话。” 李安民背脊发凉,眼前的废墟在眨眼间就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村落,她眼巴巴地看向叶卫军:“除了端油灯,我还要做什么?” 叶卫军握住她的手:“相信我就行了。” 他的手也是冰凉的,掌心还有些微微湿润,看来紧张的人不止她李安民一个。叶卫军点燃蜡烛和油灯,轻轻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铃,小声说,“走吧,注意别踩到草木灰”,说着牵起她进了村口。 叶卫军的脚步放得非常缓慢,走一步摇一声铃,李安民紧跟着他的步伐挪动,吸进鼻子里的浓烈的桂花油香,吐出来的是冰冷的气息,阴湿感从脚底升起,寒气从头顶灌入,整个人像被冻进冰箱里似的,从里到外没有一丝热气。 村子里的人跟前几天不同,个个像游魂似的在街道上来回游荡,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冷漠麻木,弥漫着一股死气,说难听点,就像是一具具会走动的尸体。 天色黑得很快,没多久,整个村落都被夜色吞没,村民们像接到指令似的陆续回家,黑暗中只有一盏油灯忽明忽暗,闪动着幽光,灯火的颜色不是寻常的外赤内青,而是蓝绿色的,显得格外阴冷,油盏上也感觉不出丝毫温暖。 忽然,肩上一重,有什么人趴在她的背上,李安民的托灯盏的手一抖,灯火陡然变弱,她连忙扶稳,腐臭的气味从侧方传来,压在肩上的像是双爪子,就跟引灵术时抓住她脚踝的感觉一样。 李安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个人直挺挺地贴在背后,被她拖着往前走,每多走一步,肩上就越沉重一分,头上的压感就像是被人用下巴顶住,两颗头颅在肩头摇来晃去,晃动的幅度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到油腻的长发从额前和两肩垂落下来。 怨鬼竟然不止一个?正在惊悚的时候,李安民突然觉得手肘一沉,油盏差点没端住,朝下往去,就见有只枯瘦的爪子正在拼命拉扯她的手臂,一个头颅从腰侧探到前面,这头是面朝下,长发披散在背后,散乱发丝中隐约可见后颈部位,两截颈椎骨竟然扎破了皮肉戳在外面。 李安民胸口擂鼓,拼尽全身的力气才托住油盏,指尖被冰冷的盏底压得生疼。那个头颅毫无预示地猛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发出咔哒咔哒的骨裂声,颈部的皮肤被拉扯得撕裂变形,堆叠出一条条紧密的斜纹。 丛密黏腻的长发朝两边散开,露出一张惨白发青的面孔,这张脸干瘪起皱,没有下巴,双眼几乎占了整张脸一半的大小,没有眼皮覆盖,只有布满血丝的眼球凸在脸外不停转动。 李安民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喉咙口,脚步一个踉跄,幸好有叶卫军在旁边拉着,否则这一跌下去就完了。她下意识回握住叶卫军的手,却觉得触感不太对劲,怎么黏答答的?她斜眼一瞟,不由惊恐地瞪大双眼。 叶卫军的脸皮竟然成片的剥落,破损的外皮下是清晰可见的鲜红色肉束,上面还附着脓黄的粘液,这是怎么回事?手上像抓着一滩肉泥,不行……要吐了! 李安民忍住反胃感,赶紧掉开视线,谁知道眼珠一转,正好对上一张青白的大脸,底下的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眼前来了,隔着大约三步的距离面对着她,女鬼只有上半截身子,腰以下的部位全都没有了,断口血肉模糊,肠子从肚里垂下来,直拖到地上。她穿着旧式的花衬衫,下半截扣子没扣,露出被剖开的肚皮,一个婴儿的大头从剖口中伸出来,双眼和鼻子都糊成一片,只有一张裂到耳后的嘴巴大张着,发出凄厉的啼叫声。 声音尖锐的几乎要穿透鼓膜,突然间脖子发紧,似乎被许多细丝死死勒住,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她求助地向旁边望去,却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在身侧晃动,每走一步就会滴滴答答地颠下许多肉末,握住她的那只手一节节的,像肉还没剔干净的骨头,李安民感觉指间填满了肉屑,抓着她的五根指骨不断收紧,那力道简直像是要把她的手捏碎。 李安民的左手抖个不停,油盏的灯火剧烈的跳动起来,她脑中浑浑噩噩的,只凭着本能支撑着两脚,右手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惊慌,身边的人到底是谁?真的是叶卫军吗?她到底是在跟谁漫无目的的走下去? 累……太累了,脚下像灌了千斤铁,缠在颈子上的细丝一根根嵌进了肉里,胸口透凉,像被挖去了心,不行……她实在走不动了。 就在要停步的刹那,头顶上传来了叶卫军飘忽的声音:“还记得你在地窖里看到的场面吗?那座地窖……就是子孝村兴盛繁荣以及制造百岁寿老的秘密。” 李安民心头微微一动,涣散的精神转瞬凝聚起来,由于他的声音夹在鬼嚎声中,想要听清楚就必须仔细分辨。 “魏老头母亲的奇迹引起了村民的关注,不断有人把尸体带到普灵寺熬制尸油,最初也许只是为了治病,久而久之就生出了贪心,如果这样能赚钱的话,为什么要让寺庙捞油水,自己赚不是更好吗?”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 章 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变得尖细沙哑,像是个瘪嘴老太在说话。 “之后,村里就把焚化死人的场所改造成了现在的地窖,他们通过挖坟、盗窃等各种手段获得孕妇的尸体,剖腹取子,割肉熬油,不需要的部分就直接扔进火坑里,不止是孕妇,年轻女人的尸体也行,因为女人属阴,民间有□能延年补气的说法。” 收尸熬油竟然是整个村落的集体行为?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也太骇人听闻了,李安民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听他说话上。 “早年……获取尸体的途径较多,随着城市化发展和火葬的普遍化,尸体越来越难找,当然,子孝村出产的头油并不是每一罐都含有尸油,也有用来忽悠外人的普通货,为了推广宣传,必须有真正能祛除百病的灵药样品来取信于人……主意打到了活人身上,他们深信活胎更有灵气,活着的女人更加滋补,于是,有了第一个祭品、第二个祭品……婆婆把长寿的欲望寄托在媳妇身上,男人用杀妻灭子来体现所谓的孝道,利欲熏心的人更是百无禁忌,他们把孕妇带到地窖里,取出胎儿,从孕妇身上割下需要熬油的部位,再把她们丢进火坑里,烧完之后用铁杵捣碎骨骸,方便再次焚尸,你看到的碎骨就是这么一层一层地积累下来,被埋葬在普灵寺的灵魂还有机会化为怨鬼,而那些被推下火坑的,早就在杀鬼阵下魂飞魄散了。” 听完这些话,李安民垂头陷入了沉思,甚至没察觉手里的油盏被移走,就在想出神的时候,突然眼前红光一闪,半人多高的火焰腾地而起,她被惊退了两步,回过神来,发现人已经回到了村口,叶卫军依旧站在身旁,两只手牢牢地交握在一起,火苗顺着草木灰围成的圈子迅速向两边蔓延,很快就形成一束大火圈,子孝村又回归了废墟的真实面貌,透过火舌,李安民隐约看到村民被怨鬼缠身的虚幻景象,凄厉的哀嚎声还在耳边回响,先前所看到的恐怖景象又浮现在脑海中。 她抬头看向叶卫军,脸好好的,也没有脱皮,“卫军哥,刚才……是怎么回事?” 叶卫军长出了口气:“阴气容易带出人的负面感情,越是恐惧就越容易鬼迷心窍,如果不分散你的注意力,这条路,恐怕是走不完了。” 李安民愣了下,伸手指向他:“原来你跟我讲那么多话是为了分散注意力?难道那些都是在骗人吗?”她还当真辛酸了一把。 “事实依据和推理怎么能说是骗人?”叶卫军笑了笑,随即簇起眉心,“这地段很少发生大规模的山体滑坡,人要是走上畜生道,连老天也看不过去。” 说着他托起李安民的手解下红绳,李安民一看,红斑消失了,再望向火圈里,喃喃低语:“这样就结束了吗” “还不算完,只是把你身上的怨气转移到村民身上,子孝村的人因死时大多无知觉,还残存生灵的阳气,够怨鬼缠一阵子的。”叶卫军冷笑一声。 这笑容可真是够阴森的,李安民打了个寒噤,还有些不放心:“就不怕她们再出去害人?” “我布了五行法阵,短期内它们出不来,这峡谷地带阴气过盛,能做到这个地步是极限,回去后我会请其他人来收拾摊子,你就不用操心了。” 叶卫军弯腰回收家当,李安民发现他袖口下露出一小块鲜红,心头一跳,伸手把他的袖子往上捋,手臂上又多添了几处新伤痕,外皮破损渗血,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黏膜,这创口让李安民不禁联想到先前看到的肉酱人,她连忙甩了甩头,叉起腰问:“又是擦伤?卫军哥,你不要骗我,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偶尔也就罢了,哪有次次摔跤的,这回他俩可都一直牵着手呢。 叶卫军把包拉链拉好,煞有介事地回答,“只是个人体质问题,你阴火旺,元气也盛,基本能够持衡,我则是体内阴气较重,相对,体外火焰比常人要高,但是表不惠里,处于阴湿地带易患溃疡,是阴气外噬的现象,过阵子就能恢复。” 他说的轻巧,李安民听得愧疚死了,“有没有什么特效药?我看你这伤都没好转啊……”有药最好,记下药的牌子,回头去药房搜刮一打当作谢礼。 叶卫军正在提包,听到她的话又把包放下来,端起双手,偏头盯着她一阵好瞧,随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知道唾液为什么能促进伤口愈合吗?除了具有止血杀菌的作用,还与内气有关,元气属阳,阳能止阴噬,上次我的话没说完,灵丹妙药现在就有,只要你用……” 话没说完,李安民就呸呸,在他胳膊上吐了两口唾沫,双手搓热,把唾沫在伤口上抹匀,边抹边说:“这法子我晓得,以前隔壁家王婆婆就是这么给他小孙子治跌打损伤的,我奶奶说不卫生,不肯在我身上试,现在有科学根据了,看来是真灵验。” 叶卫军嘴角很明显的抽了下,拉低袖子,把包挎上,横臂把李安民揽在身侧顺着来时路大步往外走。 李安民还想回头再瞅一眼,叶卫军闷声说:“别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李安民听他口气不怎么好,连忙狗腿地表示关心:“卫军哥,你累了吧,等回去我给你捶背按摩,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后巷的兰州牛肉拉面不错。” 叶卫军仰头望天,隔了半天才悠哉地提要求:“真有心,就请我去吃牛排吧,最近天天稀饭饺子也吃腻了。” 李安民不说话了,脑子里被“肉价飞涨”这四大字塞得满满,别说她小气,对于出门在外的无产阶级来说——牛排=奢侈品。 他们边说边走,没多久就出了峡谷,山内阴暗,山外却还夕阳绚烂,两人赶上最后一趟大巴,车子发动之后,李安民靠在叶卫军身上睡着了,昏昏沉沉中她做了个梦,在梦里,王佳和黄丽娟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梧桐道上,金黄色的落叶飘飞在她们身后,虽然看不到正面,但是从背影来看,她们走得很惬意,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中。 李安民没来得及参加黄丽娟的葬礼,稍后没多久就跟高涵直接去上坟,烧纸钱时,有个身穿现代唐装的中年大叔从旁路过,在黄丽娟的墓碑前逗留片刻,摇头说:“浪费浪费,上好的金元宝全喂给了孤魂野鬼,此墓无灵,早就投胎去喽。” 李安民一听这话,转身想询问,那位大叔已然步履翩翩走出老远,只留下个苗条飘逸的背影,身后竟然还拖着条大辫子。 高涵拉住李安民说:“这人怪里怪气的,别招惹他。” 李安民对他的话却在意得要命,亲历过鬼缠身之后,什么灵魂、鬼神之类的论调她都照单全收,既然人死有魂,会投胎转世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有这么快吗? 回家去找叶顾问咨询,顾问说极有可能,被怨鬼的煞气克死这属于非正常死亡,也就是说王佳和黄丽娟本来命不该绝,现代火葬太有效率,还阳基本上是没可能了,为了补偿阳寿,也许会提前让魂魄入轮回。 这么听来地府的政策还真有人情味,不管是真是假,好歹有个心理上的安慰,李安民很感激叶卫军的体贴说法,越积越多的人情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估计以后也得赊账了。 !!! 叶卫军说请客只是逗李安民玩,他一个会挣钱的男子汉怎么能占学生妹的小便宜,于是牛排换成牛肉面,李安民掏腰包掏的也不心疼。 别看地下隧道阴暗潮湿,两边店面摊点虽然破破烂烂的,有真材实料的可不少,老棍子牛肉面馆是附近学生和打工仔的最爱,叶卫军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特意叫掌厨师傅多加了两勺牛肉,还额外赠送一小碟新出锅的油渣。 这家牛肉面馆除了肉料足口味好,还有个吸引顾客的地方,就是用猪板油和鸡油加辣椒籽熬出来辣子酱,香得没法形容,李安民好辣,这下可逮到宝了,不客气地兜底舀了一勺又一勺,吃得满嘴通红,辣得太过瘾了,辣椒籽越嚼越香,里面还掺和着芝麻粒。 等她把面吃完,叶卫军突然说:“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猪油和鸡油也是尸油。” 李安民顿了下,还是捧碗把汤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舔舔嘴打了个饱嗝,她从来都只把尸油当作人尸体油的简称,家畜家禽的尸体当作食物毫无压力。 【轻松过度】中秋节01 中秋放假三天,李安民来不及回老家过团圆节,想到叶卫军也不回家,就琢磨着要不要两人凑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平常稀饭饺子也就对付了,不能节假日还这么磕碜。 于是她一通电话拨到店里,听筒里传出千篇一律的接待用语:“你好,这里是福百顺房屋中介服务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能听到噼里啪啦打键盘的声音。 李安民默了会儿,“卫军哥?是我。” “小妹?什么事?”严谨的客服腔调一下子恢复成家属模式,键盘声也没了。 李安民挠了挠脸:“那个……我想……你今天没什么安排的话,一起吃晚饭?” 那边答应得很爽快:“好啊,你先到店里来吧。” 李安民心想反正也要出去买菜,不在乎多跑这么一趟,放下电话后她就揣上钱包出门,这时还没到中午,她顺便买了几个馒头带上,晚上吃好的,午饭当然能将就就将就,两人五个馒头绝对能吃饱,吃剩下的还能留到明天当早饭,浪费点的吃法就是把馒头切片,用加糖的蛋液两面一裹,下油锅煎成金黄色,喷香酥脆,不喜欢甜味可以考虑加盐和香葱,口感绝对没得说。 进了隧道后,远远就看见一辆油黑闪亮的三菱牌轿车停在店外,走到店口的时候正好有人从里面推门出来,是个西装笔挺的壮年男人,一看就很有老板爷的派头。 等他上车后李安民才进店,一见到叶卫军就问:“店里的客人?看起来挺有钱啊,来找你相房的?” “早相过了,今天不是过节吗?来送礼的。”叶卫军把茶几上的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篓里。 李安民发现沙发上靠着一堆包装盒,是稻香村的月饼大礼包,包装很精美,还有梅花形的铁皮罐,口味丰富,有蛋黄的、肉馅的、巧克力的……还有连闻着都腻味的莲蓉月饼。 于是中饭就从白馒头变成了月饼大餐,叶卫军说最实惠的礼物除了现金就是食物,能满足人的及时需要,没有现实意义的东西送了也白送,看来老板爷是个很上道的客人,除了月饼还送来被炒上千元的国酒五粮液,面子价值和实用价值都顾得妥妥的。 听叶卫军讲那老板家里虽有钱,奈何结婚多年死活折腾不出个娃来,去医院检查,夫妻俩都没毛病,怀疑是家宅风水不好,于是通过别人的介绍找到店里来,想请他相块旺子孙的地皮,叶卫军的生意金条就是拿人钱财□,连宅内的风水布局也尽心尽责地包办到底。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 章 两口子搬进新房里住了个把月,奇迹发生了,老板娘顺利成为大龄产妇,十个月后为老板爷添了个白胖小子,老板爷那个开心啊,认为老婆能生孩子都是叶大师的功劳,从那过后,逢年过节都不忘亲自到店里送礼,还顺带帮叶卫军拉生意。 这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赚钱方式,怪不得小店生意冷清他也不着紧,主要收入来源就不在当中介上面,叶卫军却说就算不帮人相房,靠店里的收益也足够糊口了,像这种小的房产中介店不需要投入太多,又不用付房租,哪怕一个月只成交一套房也有得赚,以前还请了两个中专生帮忙,等客源和房源稳定后一人身兼数职绰绰有余,而且他的工作性质比较自由,现在有手机,随时随地都能联系得上,做生意口碑最重要,靠老客户拓展生意以及"兔子就吃窝边草"是开店以来始终不变的经营理念。 对于知足常乐的人来说,钱赚到够花就行了,不会把自己搞得太累,叶卫军的生活态度李安民还是很欣赏的,不过有件事总是琢磨不透,“按你的说法,这店也不缺客人呀,你怎么会跑大街上发名片?” 叶卫军正在拆月饼盒,听到她的问话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跑大街上发名片了?” “就我刚到镇上那天,你不是给我名片的吗?”李安民直接把这举动当成是推销宣传,不然哪有人一见面就塞名片的? 叶卫军把蛋黄月饼递给她,“哦”了一声,“我干这行也有些年头了,想收个学徒,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那天是觉得你有潜力才留的名片。” 李安民听着挺不可思议的:“你还会相面啊?看几眼就知道有没有潜力?” 叶卫军问她:“在巷子里,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了别的什么人?” 李安民回想了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军人的形象,面貌有点模糊,她把当时的情况跟叶卫军大致说了遍,喃喃道:“我也觉得奇怪,要说是飞蚊症,那场景也太逼真了。”说完她就专心啃起月饼,外皮很薄,第一口就咬到了油香滑爽的蛋黄。 叶卫军很贴心地倒了杯水给她,“我在当兵期间曾经来过这里,跟四个抢包贼在那条巷子发生了冲突,那个小团伙都统一留着长发,当时我猜想……也许你能看到过去的事情,如果不是偶然撞巧,那就说明你是块好材料。” “就是偶然撞巧,以前我可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看见过,到白伏镇之后才出现这种症状,说不定是这镇子本身有问题。”李安民吃到了第四个蛋黄,一个月饼里夹四个油黄,不愧是名牌产品。 叶卫军说:“白伏镇的地势风水那要另当别论,你对阴阳眼是怎么看的?” 李安民想了想,“不就是能看见鬼魂?”以前她觉得阴阳眼就是用来骗人的,究竟能不能看见谁知道?人都有一张嘴,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叶卫军拿块黑板挂在墙上做起讲解来:“阴阳眼被普遍认为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人在初生时都能看透阴阳,随着年纪增长,绝大多数人丢失了这种能力,只有极少数人保留了下来,这种阴阳眼是先天而成,最是难得,还有用特殊手段或者因疾病、移植眼球等产生出来的阴阳眼,那都属于后天开眼,还有种情况比较特殊,那就是返阴象。” 一边吃东西一边听讲座是件很享受的事,李安民喝了口水,举手发问:“什么是返阴象?” 叶老师在黑板上画了几团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图形,他说这是人的生灭的过程,从下到上依次是——胎儿期、新生期、幼年期、成人期、老年期和死亡期。 李安民实在没法吐槽,他的绘画水平跟幼儿园小朋友的简笔画有的一拼。 叶卫军指着胎儿期的图继续讲解:“一般来说,胎儿在三个月之前是没有灵魂的,而是先形成主管肉体的魄,以阴阳相对法则来说,魂属阳,魄属阴,人在六岁之前,体内阴气比阳气旺盛,之后阳气渐长,在老年期之前,阳气基本维持增长趋势,而阴气则相对稳定,也有在胚胎形成时就产生灵魂的特殊情况,在这种情况下,阴阳增减的趋势跟前面说的那类人正好相反,这就是所谓的返阴象。” 李安民递上茶水给他润喉,不得不感慨:“……太神奇了……”能把这种摸不着边的概念说得头头是道的人更神奇。 叶卫军认为李安民正是具有返阴象体质的类型,这类人在幼年时期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成年后却有可能出现异于常人的特征,不需要任何诱因自行开眼也不稀奇。 李安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能看见过去也算阴阳眼吗?” 叶卫军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坐在她身旁:“阴阳眼是广义上的说法,具体的名称类别各有不同,而且每个地方的说法也有差别,在我看来大抵和孔眼成像是一个道理。”他从口袋中掏出方孔铜币弹到半空,落下来时啪的按在手背上,“把铜币比作人体,方孔比作双眼,前者是物质,后者是灵场,物质是灵场的成因,从这枚古币上反映出来的是年代、历史,相对应的,灵场表现出来的就是过去,阴阳眼的种类跟人的心理、感情和经历也有很大的关系,不局限于一种。” 李安民歪头回味了半天,忍不住叹口气:“好像有那么些明白……又有那么些不明白。” 叶卫军大概觉得该讲的都讲完了,收起小黑板继续站柜台,李安民还惦记着他要收学徒的事,学学风水确实很有必要,理气派那一套学说非常实用,就算以后不用来赚钱,至少能实惠自己。 【轻松过度】中秋节02 叶卫军表示愿意教她点理论知识,至于拜师……那就再看吧,谁知道那灵光一闪的眼力能持续多久?没准说消失就消失了。李安民本来也没打算入行,他不吝指导就是额外福利了,趁着年轻多见识见识总没坏处。 叶卫军听了她的想法后由衷地下结论:“依你的性格倒挺适合干这行……” 如果是夸奖的话这语气也实在太勉强,李安民觉得自己没什么个性,随遇而安乐天知命,很少大喜大悲,俗称少根筋,其实他就是要表达这意思吧。 下午没什么生意,总共就来了两个找租房的女学生,叶卫军在推荐房子时态度诚恳,说话有技巧,很能博取顾客信任,没谈多久就进行到了安排看房的阶段,两姑娘留了联系方式,出店时一步三回头,看这情形还恋恋不舍的,李安民的眉头跳了跳,暗中打量叶卫军正直俊朗的帅哥脸,心说□术果然在哪个行业都管用。 记得某女同学有次在X底捞火锅店请客,点了个甩饼,为的就是要看服务小哥上桌表演,那小哥还有个骚包的花名叫“可可”,差点没把李安民给肉麻死,连在卫生间门口发厕纸的工作人员都是个美大叔,一张一张的发,当时她肚子疼,连要了三次纸,终于忍不住郁闷了:“我上大号啊,三张哪够?麻烦一次给我十张。”声音特别响亮,路人喷笑了,大叔很尴尬,把手上一打纸全都塞给了她,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大叔太可怜了,发厕纸的大叔,对不起! 四点一到,叶卫军就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拨了一通电话叫外卖,李安民听他叫人把菜送到店里来,不解地问:“干嘛要送到店里?直接买了带回去不更方便?” 叶卫军说不回去,在店里吃完饭后正好顺道去看花灯会。李安民当然没异议,有人陪吃陪玩,在哪里都无所谓。 不过他也真会选地方,把桌子板凳全都抬到店后的荒地上,敢情是要在户外吃野餐?不仅如此,他还拖了张矮桌子出来,摆上三盘月饼,中间放香坛,两边点红烛,弄得像供桌似的,地上洒了几条稻米,从后门一直往西延伸,在门槛前立上两根蜡烛,又在饭桌周围洒了圈米。 李安民看的新奇,问:“吃顿团圆饭要这么费事吗?” 叶卫军说:“中秋有祭太阴星君的习俗,供品少了些,也就是意思一下。” 李安民听是传统习俗,也没放在心上,等菜送到时天色也黑了,一轮圆月当空挂,烛光莹然,把萧条的荒地也点缀出几分浪漫情调出来。叶卫军开了瓶贵的要死的五粮液,自斟一杯,给李安民一杯,最后一杯洒在土里。 李安民从来不喝酒,今晚心情好,忍着辛辣就着菜也喝了点,浓烈的酒液从喉咙一路烧下肚,喝了小半杯后就晕乎起来了,周围的景象随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曳不定,耳边传来喧闹声,有窃窃私语声,也有小孩子的笑闹声。 她甩了下头再一看,什么时候荒地变成了河流?脚下的土地变成了竹子编成的排筏,叶卫军仍然坐在对面,饭桌也没变,排筏浮在水中,水流从两边荡过,排筏却稳稳得不见半丝起伏。 回头望去,一座石拱桥横跨河流,桥上灯火斑斓,依稀可见往来的人群,一架画舫从身旁悠悠飘过,船外有数人围桌而坐,这些人穿着古代服饰,有点像唐宋时期文人的打扮,他们把酒谈笑,看起来惬意非常。随着一声噼啪声响,珠帘荡起,隐约可见船内有女子在跳舞,长袖挥扫,轻飘飘地在空中画出两道优美的曲线。 再往下看,河面星火点点,各式各样的花灯浮荡在水中,一起一伏,缓缓朝下游飘去,不时有其他画舫和竹筏随着水灯掠过身旁,船上站着许多穿古装的人,有撑篙的师傅,有秀美的女子,形形□,看的人目不暇接。 又是幻视吗?这回连听觉也受到了影响,好似身在其中却又抽脱在外,景物从两侧流泻,只有她静止不动,有种站在历史长河中回溯过去的游离感,她伸出手,却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什么,莫名感到一阵心酸。 叶卫军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都看到了什么?跟我说说。” 李安民愣了下:“你看不到吗?”明明这么真实,人、景物……粼粼的波光,栩栩如生,就如同将过去的情境重现在眼前。 叶卫军抿了口酒,轻声慢语:“我只能看到你。” 他显然是有些醉了,微眯着眼,嘴角噙笑,脸部的阴影让眼瞳变得更加幽深,这样深沉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勾起了某种异样的情绪,李安民心头一动,避开他的注视,视线投放在花灯上,把见到的景象尽可能详细地描述出来。 叶卫军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觉得好看吗?” 李安民点点头,他又问:“不怕?” “还好。”只是有些心慌,仿佛连真实和幻境都分不清了。 叶卫军歪着头凝望了她一会儿,伸手指向某个方位:“那里,能看到什么?” “水面,飘着一个莲花形的灯笼。”灯笼上白影一晃,李安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虚起眼定睛细瞧,确实有团像雾气一样的东西浮在灯笼上,慢慢的,雾气蠕动着变化成人形,她被惊到,舌头登时打结:“有……有个人影悬在灯笼上……好像是个女的,看不清楚长相,喂……不会是那个吧?”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 章 叶卫军撇嘴一笑:“哪个?” “这……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好兄弟。”李安民实在不想在这时说出“鬼魂”两个字,他根本是明知故问,再看看,人影逐渐变多了,形体也清晰起来,有男有女,他们的脸很白,每个人都面无表情,脖子以下看不清晰,一个一个散布在河面上,随着花灯朝远处飘离。 叶卫军伸手越过桌子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别怕,他们只是一群迷路在阳间的游魂,被供品和酒香吸引过来,我用稻米为他们引路,只要顺着走下去就能解脱了。” 李安民一时说不上话来,说是要祭月,其实是为了招魂?想想也挺带感的不是——举头望明月,低头看阿飘,一下子食欲全无,幸好她有先见之明,趁菜热努力吃了七分饱,添上酒也该知足了。 “中秋佳节邀好兄弟一起过,卫军哥,您老太有雅兴了,唉?你这不是能看到吗?” 叶卫军笑着摇头:“我的眼睛只能看到兄弟,看不到你眼里的人间美景,想不想知道现实中是怎样一种景象?” 李安民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就让我继续幻视吧。”过去的残像总比实际看到好兄弟在身边晃荡要美满,不点破就好了。 叶卫军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还有兴致品酒吃菜,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条名叫曲月川的长河,据说这条河是直通阴间的官道,与三途河表里相接,每到七月头,家家户户都会持招魂幡在岸边烧钱祭祖,再通过张水灯的方式将亡魂送回冥路。” 李安民河面,喃喃道:“这不是中元节的习俗吗?中秋也能招魂送魂?”按说中秋是人节,跟鬼魂扯上关系不太吉利吧。 叶卫军抬头望向银盘似的朗月:“中秋节是满月,太阴之精最盛,阴路大开,我也只是借这个便利替找不着北的孤魂野鬼行个方便。” 李安民有点小感动,“卫军哥,你真是个大好人,没见过这么为好兄弟着想的。” 叶卫军笑:“好人在大街上一抓一把,不值钱了。” 李安民也笑,“姓叶名卫军的好人就我面前这一个呀,对我来说,别名金不换~”估计她醉的也不轻,连调戏良家妇女的路数都使了出来。 叶卫军拿起酒瓶又帮她倒满,举起自己的杯子往前一对,“来,再陪我喝。” 李安民乖乖跟他碰了杯,捏着鼻子干到底,一杯酒下去,肚子里登时烧了起来,酒气直冲脑门,把两眼熏得泪汪汪,叶卫军有点傻眼:“喝的太猛了,没叫你牛饮啊。” 李安民歪着头,脑袋突然滑丝,一句话反应了半天:“干杯不就是一口气喝完吗?嗝!”她打了个酒嗝,眼前的景物慢慢扭曲变形,一圈一圈盘旋着转进漩涡里,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叶卫军起身走了过来,耳朵嗡嗡的,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为了不让叶卫军也跟着四周的景物被卷进漩涡里,李安民紧紧拽住他不放手,视线里的面孔越来越近,越近也就越模糊,忽然身体一轻,像浮在水面上似的,随着波浪起伏轻晃,还挺舒服的。 李安民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偏头找到一处支点依靠,靠踏实了之后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迷糊中,听见忽远忽近的吟唱声幽幽传来——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 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 似往年…… 百隶驱疫01 有天下午跟同学们出去聚餐,一直闹到傍晚才散席,李安民贪了个方便,抄近路回家,走的路线正好经过一个“Y”形路口,这个路口两面斜坡,没有红绿灯指示,经常发生车祸,被人称作“夺命路口”。 由于靠近路口的那段路灯坏了,所以她沿着墙根,走得特别小心,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后面的路灯把人影放大了投射在墙上和地面上,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光看影子,就好像一个个巨人在来回晃动。 突然,左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本能地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个胖胖的妇女,因为光线很弱,李安民看不清她的长相。 胖大婶说自己是某某栋的林某,李安民记不得人的名字,心想大概是认识的邻居,也就安心地跟她并肩而行,大婶很健谈,一路上都是她在说话,东家长西家短,声音尖细,语速飞快,李安民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嗯啊着跟她搭两句,总觉得今天这段路特别长,像怎么也走不到头似的,正疑惑间,背后传来“嗷呜”的叫声,一只黑喵毫无预示地跳在肩上。 李安民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就在这时,尖利的刹车声响起,一辆东风牌货车从脚前呼啸而过,停在不远处,她被惊出一身白毛汗,刚才明明还在巷子里,怎么这一下子就到了路口?赶紧站起来退到人行道上,再朝两边张望,一眼就瞥见了胖大婶,她躺在货车底下,后车轮碾在她的肚子上,鲜血从身下不断漫溢出来。她大张着嘴巴吐血,翻白的死鱼眼一瞬不瞬地瞪向这边,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李安民认出那胖大婶是隔壁张家的,根本不姓林,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听人聊起车祸的事才知道,原来林某人早在去年就过世了,也是在路口出的车祸,被卡车拦腰轧过,当场死 亡。 回去后,李安民跟叶卫军提起这事,他说这是惨死鬼在找伴,那个路口死了太多人,怨气经年不散,导致亡魂难以升天。想来张大婶是被鬼上身了又来迷惑第二人,可见那鬼有多贪心,据说林姓女子在生前也是个爱贪小便宜的长舌妇,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叶卫军还说那一回头吹熄了左肩的火焰,让鬼有了乘隙而入的机会,否则不会那么容易受到迷惑,如果没有黑猫及时跳肩,估计她就和张家婶子死在一起了。 虽然李安民没看清楚那只黑猫的样子,但总觉得是认识的“乌云”,它经常跳到李安民的肩上晒太阳,李安民对它的叫声和猫爪子踩踏的轻重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乌云是小区里的流浪猫,貌似还是附近流浪猫的老大,它通体漆黑,没有一根杂毛,眼瞳是琥珀色的,清澈又深沉,左眼有道个性的伤疤,整体看起来更像迷你型的小黑豹,是只很有灵性的帅咪,据说它会看人,知道什么人能亲近什么人不能亲近。只要乌云亲近过的人,其他流浪猫也会跟着亲近,如果被乌云哈过,那人就算丢食物也没有猫咪会去吃,曾经有人心怀不轨,用老鼠药拌鱼饭喂猫,结果乌云一巴掌就把快餐盒给拍翻了,对着那人猛哈了一阵,流浪猫们一哄而散,从此附近大小猫咪就把喂老鼠药的人当作大敌,见着他比见了鬼逃得还快。 乌云跟李安民就很亲近,她不是住阁楼吗?房间里有天窗,天气好的时候,乌云就经常跑楼顶上玩,每次一打开天窗,它就顺势跳到我肩膀上坐着,接着李安民玩她的电脑,乌云晒它的太阳,李安民不在的时候,它就会趴天窗玻璃上睡觉,偶尔叶卫军也会上来给它送吃的。 李安民曾经想过要养乌云,但是乌云不愿意被关在家里,有些食物,比如像鸡腿、牛肉之类的,它会叼下楼给其他猫吃,估计它是放不下当老大的责任心。 于是李安民就跟小区里的爱猫人士学习,每次烧一大锅猫鱼拌饭,分成几份装进塑料袋存在冰箱冷冻柜里,每天早上用酸菜鱼盆子加热后再端到车房屋顶上,晚上回来收盆子,每次吃完饭,乌云都会很懂事地把盆挪到屋顶边上,只要踩着水泥台子一够就能够到手。 乌云是寿终正寝的,流浪猫们围着它的尸体叫唤了一天,嗷唔嗷唔的拖着长音,就像小孩子的哭嚎声,后来还是李安民跟另外一名经常喂猫的奶奶把乌云的尸体移走,它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开,那种情景,换了任何人看都会觉得心酸。 李安民很慎重地把乌云埋在隧道后面的树林里,在坟上插了根柳枝,柳枝属阴,有招灵附灵的作用,她是希望能借这个做通道,好让乌云能在阴阳路上来去自如。在路口撞鬼那天,乌云已经离世有两个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李安民就笃定那天救了她的一定是乌云。或许它是不放心小区里的流浪猫打算回来看看,又或许它始终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身边。 叶卫军说太过深刻的感情或许有束缚灵魂的魔力,只有等到思念淡去,被挂记的灵魂才会真正地离开…… !!! 再过几天就是国庆长假,高涵打算跟同班几名不回家的外地学生出去旅游,软磨硬泡非要李安民陪着一起去,他们跟团走,费用不高,李安民心想窝在家里也没事,不如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没多纠结,一口答应了下来。 结果这边刚答应下来,那边叶卫军就问:“你国庆有没有安排?” 李安民照实答:“我跟高涵约了要去侗乡玩。” 叶卫军“噢”了一声,往椅背上靠去,轻道:“那就算了。” 李安民听他语气挺失望的,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趴过去问:“你先说来听听,去哪里?” “离你们要去的地方不远,是座名叫碧溪高寨的百人小村。” 这村名李安民还真没听过,估计还没开发成旅游景点,叶卫军说不是为了旅游,而是受托去给人看风水,本来想带她一起去,那地方山清水秀,比挤满了旅客的XX古城XX景点更能体会到最原汁原味的民族乡村风情。 说实在的,李安民对叶卫军的工作更感兴趣,但是高涵那边又答应好了,总不能出尔反尔,于是她想折中一下,“既然两个地方靠在一块儿,不如你跟我们报团,咱们都是搭的散团,到了地方可以分头行动,反正你一个人也要坐火车对不?” 叶卫军问:“你们几号出发?”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 章 “放假第一天就出发,玩当然要赶早。” 叶卫军想了想:“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行动,这个提议倒可以考虑。” 他跟人定好的见面日期是二号,也就是说只跟一天半的团,要中途退场,李安民心想那至少也能陪高涵玩个一整天,也算尽到陪玩的责任了。 她跟高涵通了个电话,那头一百个没意见,自从上次事件过后,叶卫军在高涵心中的形象就变得光芒万丈,救命的情分啊,当然不能跟普通感情混为一谈,叶卫军友情赠送的鸡血石她到现在都当作宝贝似的戴在身上,当然,除了鸡血石之外,她还跑寺庙里求了开光法器随着携带,李安民知道她是被吓怕了。 三十号中午,侗乡团集体乘坐巴士到火车站,高涵班上连她一共来了四个人,二男二女,再加上李安民和叶卫军,正好六人对对碰。高涵那家伙居心叵测,在巴士上故意把一个叫凌阳的男同学挤到她身边坐,火车上定的是三人硬座,也来这套,李安民靠车窗,叶卫军坐她身边,高涵就让凌阳坐李安民对面,李安民怀疑她到底是出来玩,还是打算搞男女联欢的。 由于高涵的关系,李安民跟她班上的同学大多认识,聊起来不费力,两个男同学属于阳光灿烂型,嘴巴比女的还能说,很懂得怎么活跃气氛,自来熟的气场一开,整节车厢就看他们这桌在蹦跶。 叶卫军话不多,也不至于冷淡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主要是年龄层次不搭,玩纸牌还能掺和一腿,打屁说化应该更神秘、更具有古朴的韵味才对。 叶卫军说傩文化最早起源于殷商时代,是一种为生存而兴起的自然宗教,有说傩舞最先起源于狩猎活动,也有说傩舞是从驱兽渐渐演化成一种驱鬼避邪和祭神的仪式。 “上古的傩舞简单粗犷,现在的祭祀花样百出,附加条件也越来越多,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叶卫军凑在她耳边悄声低语:“信仰不足形式凑。” 李安民嗤了声,“你真会说,不过有道理啊,大家都去迷信科学了,还有谁信这些说不准的……信、信仰……”她本来想说“玩意儿”,话到嘴边临时改口,以前不信无畏,如今可不敢乱说话了,免得祸从口出。 表演过傩舞以后,有个和游客互动的节目叫月地瓦,在侗语里的意思是种地公,这其实是个集体相亲的游戏。旅游团里的青年男女都被侗族姑娘拉上戏台,小姐们里一圈,先生们外一圈,手拉着手跳芦笙舞,音乐声一结束,侗族姑娘们哄然散开,不知是谁喊了声“抢新娘咯”,游客们还傻站着,侗族小伙开始行动了,他们早在台下相好了人,利落地跳上台后就直接朝目标奔去,旅游团中有几个反应灵敏的也连忙跟上前去。 李安民就瞧见几双手从各方朝自己抓过来,此时她还没想透是什么事,身体却立即做出本能的防卫动作——蹲地抱头。 戏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知道这动作像什么吗?” 李安民“嗯?”了声,刚抬起头就被叶卫军拦腰抱下台,“我曾经看过团体斗殴,警哨声一响,那些小流氓能逃的就逃,逃不掉的就是你这德行。” 李安民站稳之后横了他一眼,瞧见台上还有几个姑娘被不同人拉扯着,弄了半天这节目就是为了抢亲啊,也不事先把规则讲清楚,早知道她就不上去了,没先打招呼大概就是怕游客都不肯上台,那样就要冷场了。 凌阳没捞到李安民,只好凑合着拉黄娟下台,另一名男同学没捞到黄娟,只好含泪牵起了高涵的手,其他女游客多半被侗家小伙抢到了,别说,那些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个顶个都能拉出去当模特,能弹会唱,还带着少数民族小青年特有的质朴感,姑娘被他们抢到也都笑呵呵的没啥怨言,还有眼角眉梢含羞带怯的,那肯定是相对眼了。 抢完亲之后就要办合拢宴,这时已近黄昏,旅游团的计划本就是在村里住民宿,所谓合拢宴其实就是晚饭。 招待处的人在大屋里摆了桌宴席,数十张小方桌排成一字长阵,其他人都可以散坐,但抢亲时搭成对的必须坐在一块儿,因为这宴席上还有喝交杯酒和同心酒的程序。 就在众人哄闹之际,一个老太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的拐杖往木板上重重一顿,用侗语叽里呱啦讲了一堆话,声音尖利刺耳,听起来好像很生气。 饭桌上的人都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李安民正好坐在外侧,离门口最近,看的也清楚,这老太个子奇矮,穿着侗族传统的黑布裙,腰上扎了条深蓝色的围裙,头上裹着白布包头,脸上皱纹像一道道深沟,把苍老的面孔割得支离破碎,看着怪瘆人的,跟书里画的老妖婆别无二致。 这老太看上去已到古稀之年,嘴瘪着,估计没剩几颗牙,中气倒是足得很,被她这么一吼,大家都闭嘴了,嘈杂的环境瞬时变得鸦雀无声。 招待处的人扯出个勉强的笑容,举手招呼着说:“这是村里的巫婆婆,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吃。”说着走过去用侗语跟那老太说话,态度毕恭毕敬,想来老太婆在村里的地位不低。 说了没两句话那老太就气呼呼地跺了跺拐杖,转身要往屋外走,李安民见她腿脚不甚灵便,连忙起身扶她下楼梯,老太翻着眼睛斜扫了她一眼,嘴里唧唧呜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山村里没路灯,到了晚上一片昏暗,李安民索性把老太送到家门口,临走时,那老太从屋里拿出块木雕装饰给她,上面刻的是副阴阳脸,阳面像个哭丧的老公公,阴面则是个微笑的女人面孔,这装饰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李安民不知道该不该收下,捧在手里烙得慌。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5 章 “收下吧,婆婆的意思是……就算作送你的见面礼。” 叶卫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说完这句话后,又出人意料地用侗语跟巫婆婆说话,交流了几句话后,巫婆婆好像对眼前的小伙子很感兴趣,黑豆似的小眼睛里射出炯亮的光彩,严厉的面容也渐渐舒展开来,貌似叶卫军在问她关于木制装饰的事情,就见她指着木雕一处处解说,李安民一个字听不懂,只能站在旁边凑热闹。 回去的路上,叶卫军把木制雕牌塞进李安民的手里:“这是好东西,你随身戴好,千万别弄丢了。” 李安民把木制雕牌对向月光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发现牌面上又出现了第三张人脸,她一惊,转头看向叶卫军:“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傩神面具,阴阳脸分别代表傩公傩婆,除此之外,这块面具里还隐藏着其他脸谱,从不同角度来看,就有不同的显像。”叶卫军把雕牌转了个方向,问:“你离远点看,能看到什么” 李安民朝后退了两步,虚起眼睛,喃喃道:“好像是张童子脸……” 叶卫军颔首:“是彩泥娃,还有代表太子爹、庄王爷、斗铜子等傩神的脸谱。” “还有?这些脸谱到底有什么讲究?”李安民又换了个别的角度琢磨起来。 “这种技术叫百神谱,是傩巫秘传的雕刻技巧,手艺强的傩巫能在一张面具上雕出近百张不同的脸谱,给你的面具共有六十六张脸谱,算是相当稀有的上乘巫器。” 能在这么小的木面上雕出六十六张脸,这不是神技是什么?李安民顿时觉得拿雕牌的手重达千斤,“她干嘛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无功不受禄,这份礼收得着实莫名。 “你觉得贵重,对她来说只是一点小心意,既然她主动要送,你收着就是,那老太对你印象不错,很感谢你送她回住处。” 百隶驱疫03 李安民苦笑:“这人人都该尽的责任反倒成了得受夸奖的好事?” “傩巫本身就好恶性极强,她觉得你好不需要任何理由,只凭感觉,如果觉得什么人不好时,也有可能不问缘由施以咒术,所以对这个该不该得,你真没必要太介意。” 收都收下了,再介意也没用,李安民把雕牌揣好,转了个话头:“我今天才知道你会说侗语,深藏不露啊!” 叶卫军谦虚地说:“只学会点皮毛,你要想学,去地方话自学网上溜一圈,用不了多久你也能到我这低级水平。” 还地方话自学网?李安民郁闷的一米,电脑方便是方便,却把很多技术活的门槛给降低了,就拿绘画来说,他们吭哧吭哧从基本功练起,每幅画都是扎扎实实一笔一笔手绘出来的,颜料得调好,画笔干湿得拿捏得当,画上去改不了,涂多了肯定脏,起笔之前就要先想好落下去这笔的效果。 现在倒好,有了PT这类神奇的仿手绘绘图软件,加上PS这款功能强大到逆天的图片处理软件,商业插画满天飞,调色有色板,画烂了可以抹消重来,画笔有笔刷和绘图板搭配使用,宇宙星空一秒种搞定。李安民对此感到非常不平,不过这就是时代发展趋势,不平也没用,速食效应飞速膨胀,不能急进就会被迅速淘汰掉,她想她笃定是要被淘汰掉的那一批。 叶卫军说刚才那老太是气愤村人把习俗和傩术当成谋取利益的手段,不仅滥用还擅自歪曲,傩舞不是卖艺,而是该慎重对待的祭祀活动,本来只有农历六月一日和上元节才会表演的傩戏却被当作是吸引游客的节目,还安加了抢亲的耍猴戏码,巫婆婆世代为傩巫,她既不崇神也不追捧先人,之所以愤慨是觉得那些轻佻的举动降低了傩术本身的力量。 这一晚李安民没睡安稳,鼓槌声喧嚣入梦,她仿佛看到很多人围着自己打转,他们穿着树叶编成的裙子,头顶熊皮,脸戴柳木面具,手持火把在身边来回跳动,动作单调而强劲,跟随着急促的擂鼓声,所呈现出来是一股撼动灵魂的雄壮魄力,没有迎神送神的多余程序,没有任何宗教因素,只凭着最纯粹的信仰和情感来驱动整个仪式。李安民在鼓声中度过了短暂的一夜,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被导游挖起床,说来奇怪,她整夜都在做梦,按说睡眠质量不高,没想到起床后神清气爽,眼睛像被水洗过似的,看东西异常清楚,连个呵欠都没打,不知道跟梦里跳傩舞有没有关系。 这天上午走马观花地游览了贡溪乡其他景点,中午急匆匆赶到天堂乡地习村,这个村子的北侗风情保持完好,老屋黑瓦半遮半掩在梯田和树木中,放眼望去,一片层叠起伏的绿色绵延与天相接,四围翠山云雾缭绕,的确有种置身于天头云端的感觉。 午饭是在村里一户人家吃的,主人亲切热情,把小团队领到灶房里落座,饭桌就是木板搭成的炕,椅子就是一个个废弃的木桩,虽然坐起来不怎么舒服,在心情上却让人得了返璞归真的妙处。 湘菜偏重酸香辣,正合李安民的口味,主人家手艺很好,一桌丰盛的特色小炒没多少工夫就摆上桌,冷菜热菜都有,香气飘散开来,勾得人口水泛滥成灾。 不过这旅游团也奇怪,菜上了桌谁也不伸筷子,你看我我看你的,女士们扭捏下也就罢了,男人还这么做作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李安民又成了第一个下筷子的人,两顿饭下来,大家都有了共识,只要她下筷子,保证有人跟着下。 李安民夹起最远处的鸭腿放到叶卫军碗里,旁边高涵酸了起来,啃着辣萝卜小声嘀咕:“就算他是你房东,也不用这么狗腿吧~” 李安民挨过去咬耳朵:“当然要狗腿,你是有地方住,躺着说话不腰疼,外面的房租多贵?两百块能住一阁楼我是赚发了,不讨好房东,哪天他心血来潮涨我房租咋办?” 高涵咧嘴坏笑,偏头对叶卫军嚷起来:“叶老板,你知道她说什……” 李安民及时夹了块油炸肉粑堵住她的嘴,转头对叶卫军讪笑:“没什么,你吃你的。” 叶卫军把鸭腿放进她碗里,又舀了两个脆豆腐堆过去,挑着眉毛说:“该狗腿的是我,陋室多了你那是蓬荜生辉,我哪敢涨房租?别说两百块,倒贴我也得把你留下来,对不?” 原来他都听见了?真是狗耳朵,她刚才可是把音量压到蚊子哼的地步,李安民脸上发热,知道他喜欢吃豆腐,直接把装米豆腐的盘子端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拨了一半到叶卫军的碗里,双手合十给他拜拜:“卫军哥,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想吃什么我帮你夹。”眼睛努力眨了眨,想眨出诚意来。 叶卫军用筷子头在她脑门上顶了一下,叹气道:“快吃吧你,菜凉了口味打对折。” 这倒提醒了李安民,小炒类的菜,香味要靠热气来带动,她专瞄着荤菜下筷子,由于旅行团里女多男少,姑娘们在外面吃饭放不开,只挑自己面前的菜,放在炕中央的牛肉、脆骨、炸辣子大部分进了李安民和高涵这两吃货的肚皮。 下午的行程是去玩皮艇漂流,纯天然的悬崖峭壁一线天,据说一漂跨两省,惊险刺激,由于是自助漂,如遇翻船事故,后续自理……李安民倒真想体验一把,可惜没时间了,请叶卫军看风水的顾客已经开车到了村外,签了离队协议之后他们就跟旅行团分道扬镳。 刚出村就瞧见一辆拉风的军用越野车横在路口,一平头小伙子正坐在引擎盖上抽烟,见到他们立马跳下车,上来就给了叶卫军一个熊抱,“老哥,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叶卫军拍拍他的背,迅速地一把推开,对李安民介绍说:“他叫谢晓花,我的战友。” “别说那娘里娘气的名字,叫我炮筒。”炮筒对李安民伸出手,“……小妹是吧,老哥经常在电话里提起你啊。” 叶卫军拍上他的肩膀,警告地瞪去一眼:“别说多余的话,你现任老板在哪里,赶快带我们过去。”说着自行拉开后座车门带李安民坐上去。 炮筒是个爱笑健谈的年轻人,跟凌阳的自夸自卖不同,他贫嘴贫得让人开心,叶卫军跟他在一起话也多了起来,果然战友的感情就是不同,炮筒从长相到性格都是典型的北方人,大大咧咧,说话带着很重的卷舌音,口气冲头冲脑的,爽朗爱笑,可能是当过兵的原因,眼神里透出一股浑不怕的狠气。 他开车就够狠,油门踩到底,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横冲直撞,李安民觉得自己像在坐过山车,肝胆肺都要被颠错位了,他还有闲心思回头聊天开玩笑,看这架势,完全就是个亡命之徒。 叶卫军沉声提醒他:“炮筒,给我悠着点开。” 老大哥一放话,炮筒就乖巧了,他们二人久别重逢,话题大多围绕在部队生活上打转,似乎很怀念那段当兵的日子,也有提到前线战事,可能因为有陌生人在场,炮筒说起话来也比较注意,只要叶卫军咳一声或从后视镜里丢个眼神过去,他立马就岔开话题,搞得李安民如坐针毡,觉得自己忒碍事了,害的人家好兄弟见面也不能畅所欲言,其实她真不介意他们多聊点男人间特有的话题,就算小黄段子也能当笑话听。 叶卫军可能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把聊天内容从私事转到公事上。原来请叶卫军看风水的不是炮筒,他只充当个介绍人的角色,正主是炮筒的现任老板吴怀岭,此人是金悦药业的董事,李安民曾在报纸上看过相关报导,多是传颂他白手起家的创业事迹。 据炮筒说由于拓展业务的需要,公司在这附近承包了一块地开新厂,从建厂开始就一路不顺当,不是发生这个事,就是发生那个事,好不容易等上了轨道,吴老板自己又病倒了,至于具体情况炮筒这个当下属的也不大清楚,只能等见到正主再详谈,请叶卫军的目的也就是希望他能帮忙辨别原因是不是出在风水上,如果是的话正好顺手改善下环境。 炮筒貌似对叶卫军的神汉本事很有自信,半开玩笑的说:“如果连老哥你都搞不定,那我看吴老板就只能认命了。” 李安民忍不住暗嘲,说两人民解放军凑在一块儿传播迷信思想,太祖爷要是知道了,怕不被气的从水晶棺里跳出来。 炮筒把车开到碧溪高寨,吴老板的私人别墅就坐落在村西外的河套中,距离居民区大约百里,所处环境山清水秀,视野开阔,好的没话说。别墅是二层楼,平顶直墙,外观方正,红瓷瓦白墙砖,大门前还修了个三米多高的楼牌,庭院是半敞开式的布局,一条鹅卵石路从台基延伸到院门口,整体看起来规整大气。 出来迎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穿着丝绒旗袍,外套件白色针织开衫,很有民国时期姨太太的范儿,听炮筒介绍,该女士名叫宋玉玲,是吴老板的好朋友,炮筒介绍时把李安民说成是叶大师的助手,宋玉玲掩嘴低笑,感慨如今少年多俊才,说话时声音嗲嗲的,有些沙哑,让人听了酥骨头。 她在前面的带路,炮筒在后面悄悄伸出小指摇晃,李安民懂这意思,他在暗示宋女士跟吴老板关系不单纯,十有八九是金屋藏娇。 百隶驱疫04 李安民对大老板的私生活没多大兴趣,一门心思欣赏房子里的精美装潢。吴老板正坐在大厅沙发上,李安民一开始没注意到他,光顾着看头顶那座能砸死人的巨型吊灯,叶卫军也若有所思地左右打量,直到吴老板站起来打招呼他才收回视线。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6 章 这吴老板光看外貌就是个普通大叔,打扮也很寻常,里面白衬衫,外套件V字领的灰毛衣,不像大财主反倒有点文学家的气质,接客时笑眯眯的,和气生财就指的这款,李安民见他能站能走能说话,除了脸色稍显蜡黄也看不出哪儿有毛病。 两边相互介绍了之后,吴老板有请众人在厅里小叙,他坐的单人沙发不偏不倚正对着吊灯,李安民暗地里替他捏了把冷汗。 等大家坐定后,宋玉玲说要去泡茶,吴老板还特意交代要用当地特产的新茶,回过头来就笑呵呵地问叶卫军:“叶师傅啊,你看我这处的风水如何?” 客套的语气带着试探,吴老板的眯缝眼精光一闪而过,李安民看在眼里,对他慈眉善目的第一印象稍作调整,这老小子八成是看叶大师太年轻,觉着不靠谱才有心探底。 叶卫军连眼珠子都没斜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好地势,明堂玉带水,宅后有靠山,西北方长坡环抱,是天赐富贵的大吉形。” “叶师傅好眼力,之所以选这块地正是看中它的福禄宝相。”吴老板拍了下沙发扶手,又问:“那你看看我这宅内布置可有不妥的地方?” “单就院厅来说,从院门到宅门步步高升,有前低后高、辈出英豪之意,门开在东南方以采生气,堂柱和厅柱正合九七法则,双数门户是为吉利,配以紫竹帘环绕厅周,有留住财气的意义,处处妥当,至于全宅如何,没看之前不好说。”叶卫军往上瞥了一眼,视线慢慢调转到旋转楼梯上,定神看了会儿,“宅镇的确能起到承灾的效用,蟠龙阶梯是为了将福气上下贯通,吴老板真是有心人。” 吴老板哈哈一笑,拱手摇了摇,“做生意的,对这些总是要比别人多上个心。” 正说话间,宋玉玲端着茶水点心摇曳生姿地走上来,摆好托盘后弯腰跟吴老板小声咬起耳朵,窃语过后,吴老板即刻起身道:“不好意思,厂里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去去就回,小谢,你带叶师傅随便转,正好看看每间房的格局。”又叽歪了一堆客套话就抓着外套跟宋玉玲出门去了。 李安民见他步伐稳健,实在不像个病人,“不是挺健康的吗?这叫病倒?” 炮筒耸肩:“对外就这么放话的,谁知道哪里有毛病,在你们之前他也请过其他人,都看不出问题来。” 叶卫军不多耽搁,叫炮筒领着把楼上楼下逛了个遍,就这么看下来,不管是分房放水,各处布局还真都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不说多精妙,至少中规中矩。 “炮筒,你知道吴老板开新厂都具体做些什么?” “开发保健品项目呗,吴怀岭是以三条虫做中药胶囊发家的,总厂以中医药为主,目前要往保健滋补品上面扩展。”炮筒顺便详解一遍吴老板的发家史——其中加入了不少个人主观感情,只能充当参考意见。 李安民不解地问:“这跟他干什么有关系?不是来看风水的吗?” “嗯……人杰地灵,都是分不开的,再看吧。”叶卫军坐回沙发上,靠着沙发背闭上眼睛,眉心微蹙着,八成又在想事情。 他就是这样,不确定的事不妄下定论,不了解他的人会认为这是故作高深,李安民自然心里有数,也不打搅他,专心喝茶吃糕点,炮筒趴在桌面上,像估肉价似的盯着她猛瞧,李安民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忍不住问:“你看什么?我脸上长瘊子了吗?” “没有,半点变化也没。”炮筒的表情显得很兴奋,笑嘻嘻地开口:“听说你跟叶老哥在同居啊,准备啥时候办喜事?” 爆炸性的发言太震撼人心,李安民一口饼噎得不上不下,赶紧捧茶猛灌,对这么凶残的问话,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毕竟同居是某种程度上的事实,被人误会也情有可原……不行,这必须得解释清楚,“那个……我只是租房子住的,卫军哥他是房东,我是房客,咱楼上楼下壁垒分明,顶多算合租,千万别想岔了,不是那种关系。” 叶卫军微掀眼皮瞥过来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照常闭目思考,炮筒见老哥没吱声,胆儿也肥了,继续不着调地问:“那你咋不考虑下?世上少见的好男人就在同一个屋檐下,你还不赶紧把握住。” 幸好李安民没在喝茶,要不然铁定喷他一脸,这两天是怎么了,先是高涵当红娘当上瘾,非把凌阳往她怀里揣,接着又遇上月老了?找机会得把高涵约出来跟炮筒见个面,说不准他俩凑成堆正是桩金玉良缘。 “别介,我跟你说,我对卫军哥那是绝对、绝对没任何非分之想,他就跟我亲大哥似的,亲大哥,懂吗?”李安民冷汗涔涔,眼睛对着炮筒,话是说给叶卫军听的。 炮筒拍腿大笑,“一样……一样儿的一样啊……真妙……” “什么一样?”李安民觉得他有点莫名奇妙。 “没啥,我是在感叹你这话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欲盖弥彰?”炮筒微敛笑容,嘴角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李安民伤脑筋地揉起额头,很慎重地对叶卫军下保证:“卫军哥,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绝对没有一丝丝邪念。”如果只是自己的事也就随他怎么讲了,牵扯到别人身上就必须撇清楚,她可不希望叶卫军误会,不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尴尬。 “知道,我当然信你。”叶卫军像拍小狗一样拍她的头,丢给捶桌忍笑的炮筒一个警告的眼神,“你也别逗她了,克制点。” 炮筒行军礼表示收到命令,接着朝两边歪了歪头,颈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伸了个拦腰,站起来说:“我先去外面活动一下,最近坐得太久,骨头都上锈了。”说完就跑院子里去打军体拳,活力四射,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他出去后,叶卫军低声道:“炮筒就是这个性子,快人快语,你别见怪。” “不会,我一点也不介意,有话说开才好。”炮筒本身没恶意,自来熟的不讨人厌,又长了张邻家小哥的大众脸,让李安民倍感亲切,总觉得跟老家大马路上修车的那谁很像,小孩子记人总是凭感觉的,只要感觉到位就会产生熟悉感,越过陌生阶段很容易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叶卫军笑了笑,起身走到楼梯口,手搭在楼柱上,李安民发现他对这楼梯挺留意,也走过去仔细观察,柱子很有特色,底部有个形似龟壳的座子,柱头刻有兽纹,连接着蜿蜒蟠曲的扶手,乍一看下,扶手上光滑溜溜,用手摸却能感觉出很浅的纹路,好似鱼鳞相叠。 “这楼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叶卫军抬头看了看,中心的柱子直通二楼天顶,他说:“没,反而是立的恰对位置,这楼梯跟宅镇一体,以赑屃托承顶梁柱再适合不过。” “赑屃?”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赑屃又叫霸下,龙生九子,它为九子之首。”叶卫军指向底座,顺着往上移动,“自古就有以神兽镇宅的习惯,凶兽不易放在宅内,赑屃是温性的兽神,力大且好负重,以此为基有稳健家业的用意……” 说到后面有些迟疑,应该还有后话,想来又是不确定因素,就算问了他也不会明说,只能确定一点——这宅子内外的风水都向吉位,没有冲煞的地方,很显然是从选地建房起就精心布置过的,那请人来看风水好坏不就是要在鸡蛋里挑骨头吗? 过没多久,炮筒蹦进厅里,说吴老板打手机过来,叫他带两人去厂里参观,李安民心想别墅这么气派,公司的规模也不会小到哪里去。 等到了地方一看,规模是不小,方方正正的大院里前后分布着四座工厂,有三座还在火热施工中,院后没封墙,水泥沙土全堆在废弃的田垄上,跟预想的差远了。 吴老板在办公楼等他们,所谓的办公楼就是座老式的五层公寓,建在大院南门内,离工厂有段距离,炮筒说总公司还是很有招牌效应的,工厂以省钱实用为主,开在偏僻的山里也没必要太讲究。 百隶驱疫05 这处的环境远比不上别墅清雅,由于建厂房,把周围的树木都砍掉了,不远处的田里有间破草屋,很显然原来是有人居住的,大概买了地之后,这块地的原主人就迁走了,眼下田地里是杂草丛生,土地干燥龟裂,看来有好一阵子无人打理。 李安民见叶卫军抬头眺望,知道他是在看地势,随口问道:“这地方风水不太好吧?”遍地黄土,风一吹灰蒙蒙的,连鼻子里都发痒,这都能称得上好风水,那咱整个中国就算仙境了。 叶卫军说这厂房大门前有直流冲刷过,院后又靠着黄土坡,常言道:宅前有水后有丘,十人遇此九人忧,山水相夹本是凶势,不过整座院子的设计又弥补了东西两侧的空缺,在东面修建直路,西面挖了池塘,跟山水正好形成四神卫道的趋势,虽然人工改造跟自然而成的地势没得比,但至少起到了避邪克凶的作用。吴老板也坦承自己确实在风水上下了一番工夫,但办厂始终不顺利,不断有工人受伤,如果只是一两件还能说是巧合,接连不断的发生事故也未免太邪门了。 叶卫军直言:“吴老板,我看这跟风水关系不大,你在住处安符镇,工厂周围又改造成四神卫道的肃杀形式,是不是惹上了麻烦?比如……在建厂时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故?”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加重了语气。 吴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有立即回应,但那个表情明显是被戳中了心事,旁边宋玉玲推了推吴老板,小声劝道:“既然请人家来了,不如讲清楚,那件事也不是你的错啊。” 吴老板叹了口气,站起来说:“你们先跟我来。” 一行人在吴老板的带领下进入厂房,没给他们参观流水线的机会,直接乘电梯进入地下室,推开厚重的大铁门,一股刺鼻的苦味迎面扑来,地下室比楼上更加开阔,人站在里面会感觉自己特别渺小。空旷的地面上立着一排排铁丝架,每排架子上都平放着几个大铁笼,笼子里装的是……黑熊,粗略看下来,少说有三十头。 吴老板说这还不是全部,后面的熊房里还有用来繁殖的熊,他做的产品中包括熊胆制品,以前都是在供货商手里购买胆汁,最近盘下一家小型熊场,打算自产自销,目前正在积极筹备中。 李安民听说过关于胆熊的事情,看这些大家伙萎靡不振地蜷缩在笼子里,忍不住喃喃说:“每天都要采胆汁,这不太残忍了吗?” 吴老板感同身受地颔首,“的确,很多非法熊场设备简陋,操作手法简单粗暴,几近于虐待,就是因为参观过熊场的运作,我才希望能开办养熊基地,引进最新的无痛引流技术,在确保它们的健康下进行合理的繁殖和培育。”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7 章 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就是用来应付社会舆论的,所要传达的意思无非就是他不仅是合法养殖,还深具人性化特点。看这些熊身上都绑着用来防止自杀的铁衣,如果不会造成痛苦,犯得着防卫得这么严密吗?有几头熊的铁衣上甚至还附加了颈箍,让它们只能终日仰着头趴在笼子里任人宰割,不要说稍许活动了,连自如的转头低头都做不到。 吴老板推说是以前那间熊场的作为,他的短期目标就是恢复胆熊的身心健康,让它们能早日摆脱铁衣的束缚,他还说会采用分批作业的方式,确保让每只熊都能得到充足的休息时间,在那段时期内,它们会被放养在后山的围场里,既可以亲近自然又能得到很好的照顾,这是在关爱动物的基础上合理取用资源、造福人类,对双方来说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李安民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造福人类?也亏他敢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当然,如果真能落实的像他嘴上描述的那么漂亮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叶卫军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淡淡地提醒他闲话别提,赶紧说正事,吴老板把熊房的工人打发出去,走到靠墙摆放的一个空笼子前将手搭上去,缓缓道:“半年前,也就是我刚接手这些熊的时候,原来在那间熊场负责采胆汁的工人找上门来,要求继续做这份工作,我看他上了年纪,家里也确实困难,就留他下来了,当然,只是做饲养员,他那个采取方式太残忍,我是不可能再用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琢磨了片刻,继续往下说:“谁知道他倚着资格老,自作主张给新来的工人示范采胆汁的方法,我们这里为了让熊有足够的活动空间,铁笼较大,引流都是在支架下进行,他还当这跟原来的熊场一样,不顾其他人的劝阻爬到支架上插导管,可能是因为动作太大,把熊给惹急了,糖水也不喝,从铁栏间伸出爪子一巴掌拍在后脑上……” 熊爪有多厉害众所周知,一掌下去就把枕骨给拍碎了,吴老板说那只熊大概是被血的味道激发了性,在杀人之后发疯似的扯下铁衣,掏出肚肠,还拼命用头撞笼子,没折腾几下也跟着去了,死掉的工人只有个儿子在身边,当时在双方协议下赔钱私了,没把事情闹大,谁想到这人死魂不安,还留在厂里捣鬼。 李安民瞪着那个铁笼子,本以为是喷了红漆的地方原来竟然是血迹?厂里工人被熊给拍死了,这熊场怎么还能安安生生地继续办下去?就不说别人怎么想、政策上有多少疏漏,他吴老板就不会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吗? “你怎么知道一连串的怪事就是那名死去的工人在作祟?”叶卫军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语气还是那么平缓。 吴老板跟宋玉玲对视一眼,转过身,宋玉玲把他的衣服掀起来,连着肩膀露出整片后背,李安民看到他的背上有几处明显的淤痕,靠近腰的部位是两个朝外张开的脚印,背中央有块凸起,像在皮肤下埋了个圆盘,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血管,肩头浮现出两个非常清晰的手印,右侧是正常的人手印,而左侧的手印只有三根指头。 吴老板说:“那个老工人左手残疾,是在采胆汁过程中被熊咬断小指和无名指。” 宋玉玲替他理好衣服,忧心忡忡地说:“怀岭一开始说背上疼痛发热我也没太在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多出了这些印子,去医院检查不出毛病来,不是鬼魂作怪又是什么?” “我借着看风水的名义请懂行的先生布置避邪驱鬼的阵局,可不管做什么都没用……叶师傅,你看有没有法子把它给解决掉?”吴老板面色凝重,双眼里透出恐惧,脸上却还能维持从容的神色。 炮筒逛了圈熊房,走回来插话:“老板,人叶大师是风水先生,想要避邪除鬼得找专业人士吧,不然去寺庙做个道场试试?” 吴老板说不行,这事传扬出去对公司形象不好,得低调解决,金牌生意人就是不一样,命都悬着还不忘公司形象。 这时叶卫军倒笑了:“法子也不是没有,主要是看吴老板的意思,是要赶还是要驱除?” “当然是要除掉!”答话的是宋玉玲,吴老板还没有什么表示她就急迫地说:“赶走了,万一它再回来害人怎么办?” 比起宋玉玲的激烈反应,吴老板表现地比较有风度,他委婉地说:“我也不希望再有无辜的人因此受害,希望叶师傅能帮我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叶卫军往他肩上看了看,“你的背现在还疼不疼?” “这会儿还好,一到晚上就发作,严重起来疼得整晚都睡不着。”吴老板一边说一边揉起肩膀。 “那就等发作了再看。” 叶卫军还是那个调调,不到关键时刻什么也不会透露,完全没想过要先安抚下顾客的心情,态度也不冷不热的,宋玉玲有些着急:“叶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总得事先说个大概,成不成也要让我们心里有个数吧。” “这跟看病抓药一个道理,对症下药,不确切地看过症状又怎么知道该下哪味药?”叶卫军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对吴老板说话,“如果吴老板不放心也可以另请高明。” 宋玉玲的脸色有点难堪,吴老板陪着笑脸道:“叶师傅是黄先生推荐的人,我当然是一百个放心,你尽管按自己的步调来,我全力配合到底。” 吴老板在之前从各方面进行言语试探,不消说,肯定是不相信叶卫军的能力,客套都是表面功夫,真等人拿起架子来,他倒放心了,态度上也变得格外热络,宋玉玲也不再动不动冒两句质疑的酸话出来。李安民不禁想到买房子的怪现象——同一个地段,相同的套型,房价五千没人买,上万的房子抢不过来。就好比眼下,同样一个人,好脾气他当你没本事,傲气拿乔那才是真大师。 参观完工厂后,吴老板又带他们去碧溪高寨的农家小院吃晚饭,回到别墅太阳也落山了,白天还美丽怡人的风景一到晚上就变得阴森诡怪,从房子里往外看,只能看到团团树影,风吹过时树枝摇动,影子变换出各种奇形怪状,总觉得黑暗中会随时窜出什么东西来。 百隶驱疫06 一进门,吴老板就说累了,想先歇会儿,留宋玉玲在外面招待客人就径自往卧房里走去,他走路的姿势跟白天不大一样,缩头弓背,一会儿揉揉肩膀,一会儿捶打后腰,颤巍巍的,上楼梯时身体前倾得很厉害,步伐笨拙沉重,像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家。 炮筒口无遮拦地问:“老板是咋了?平常多精神一人,别跟我说这也是被鬼迷的。” 宋玉玲皱了皱眉头,解释道:“这是腰腿上的老毛病,白天气温高还好,晚上一凉症状就会加重,富贵病就是要靠养的。” 叶卫军靠坐在沙发上,他似乎对这间屋子的摆设很感兴趣,一直不停地四处打量,视线从门口的屏风移到后厅的橱柜,最后定在茶几上,说道:“这房里布置了不少除邪消灾的镇宅物,吴老板也真够小心的。” “哪里哪里?”炮筒立马抬手横在额头上到处寻找。 “还有什么镇宅物?”李安民只知道一个稳固基业的赑屃。 叶卫军敲了敲茶几:“看下面,有镇宅的雕纹。” 这茶几有点类似清代的方案,不过底下是连着柜子的,桌板比底柜宽一圈,李安民侧倒在沙发上里看,两扇柜门上分别雕着同样的坐兽,形状不是很明显,只能看出是带角的,炮筒索性钻到桌板底下去看,扬声道:“是有啊,像头牛。” “不是牛,这兽名叫穷奇。”宋玉玲掩嘴轻笑:“叶先生果然细心,这方案是我一个懂风水的朋友送的,此外还有后厅的壁柜与条凳等,凑起来正是一套仿明代的十二神云纹家具。” 李安民倒是听过穷奇的大名,根本就是头凶兽,喜恶憎善,颠倒是非,会有人用这玩意儿来镇宅? 宋玉玲听了她的疑惑后笑道:“凶兽当然不能用来镇宅,我这家具上雕的是已被收服的慈兽,山里水雾大,阴煞的地气容易积存在潮湿处,需要靠仁兽的罡气的来驱避。” “原来宋女士也是行家,怪不得这风水布局好的没话说,连处疏漏也找不出来。”炮筒啧啧赞叹。 宋玉玲谦虚地说:“我也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哪称得上行家?叶先生,你看这家具的摆放位置没什么问题吧?” “挺好。”叶卫军今天说话堪比挤牙膏,捏一下出来一段,宋玉玲跟他聊不起来,眼见时候不早,就带他们上二楼休息,西侧一排是客房,宋玉玲把他们安置在最靠里的起居室内,这个房间与天台比邻,内部被分隔为前后两个小房间,有独立的卫浴设施,日用品准备得很齐全,宋玉玲离开前说:“穿过天台就是主卧室,怀岭一有情况我就过来喊你们。” “放心,咱们不会睡着的。”炮筒嬉皮笑脸地打哈哈,李安民很不给面子地连打了两个呵欠,跑了一整天,她是觉得累了。 宋玉玲一走炮筒就开始翻箱倒柜,从保温柜里掏出三罐热咖啡一人发一罐,李安民感激不尽,她正需要对抗瞌睡虫的兴奋剂。 叶卫军从她手里拿过咖啡罐,指着里面的房间说:“你先进去睡。” “没事,撑到半夜应该没问题。”李安民揉了揉眼睛。 叶卫军把两罐咖啡丢到床上,直接拉着她进里间,慎重地说:“等会儿没准还用得上你,养足精神才好做事,现在七点还不到,依我估算,你至少还能睡五个小时。” “你想怎么做?”李安民歪头求解惑。 叶卫军还是那句老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安民挣开他的手在房间里团团转,就是不坐上床,“心惶惶的睡不着,你想招魂还是干吗?透点底我才安心。” 叶卫军淡淡地说:“不需要招魂,它一直都在,你没看到吗?” 一句话把李安民给说炸了,“什么?在这里!?”立即的,她一个箭步跨到叶卫军身边倒贴上去,像做贼似的左右张望,“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8 章 “我说的是在这栋别墅里,不在这个房间,别怕。”叶卫军撇撇嘴,顺势揽住她的肩轻拍。 李安民松了口气,但转瞬又觉得不对,“在这栋别墅里?一直都在?哪里?” “你不是看到吴老板背后的手脚印了吗?”叶卫军走到她背后,把两只手往她肩上一搭,凑在耳边轻声说:“手是这样放,再回想下脚印的位置和形状,像不像是一个人蹲在他背上?” 李安民的冷汗下来了,现在再回想吴老板上楼时的怪异姿势,与其说疲劳,倒更像是在背着重物爬楼梯。她刷的转过身,抖着声音问:“你说一直都在,指的是那兄弟一直都跟着吴老板从没离开过?” 叶卫军退到床边坐下,也把李安民拉坐在身边,盯着她的眼睛说:“他背上的淤痕明显是被压出来的,以印子的颜色深度来看,恐怕那鬼在他身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摆明了是鬼上身,李安民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前面说什么来着?好像提过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该不会是——“你……你不会打算再把那哥们儿引到我身上来吧?不行,我拒绝!”为朋友她可以两肋插刀,为陌生人?对不起,她可没那个牺牲奉献的精神,尤其是对老板爷之类的富贵人士,完全产生不了同情心。 “这次不用引魂术,不需要你冒任何风险。”叶卫军把她推倒在床上,拍拍她的脸:“快睡吧,有我在你怕什么?再说这件事也不是非办成不可,实在不行只能听天由命,我会过来只是还个人情,你也不用太当真。” “还人情?”被他一说,李安民突然想起一处疑点,“吴老板说你是黄先生推荐的人,我记得你战友姓谢吧,不是他叫你过来帮忙的?” “他是凑巧在吴老板手底下工作,有熟人介绍更方便。”叶卫军拉过被子搭在她肚子上。 李安民踢掉鞋子,反正睡不了一会儿,连脱衣服都省了,直接抱着被子蜷成一团,揉着眼睛问:“那黄先生是你提过的黄半仙吧,你欠他什么人情了?” “还记得子孝村那件事吗?是黄半仙帮忙超度亡魂的,本来这次吴老板请的是他,他有事脱不开身才推给我。” “听起来那个黄半仙名气可真够响亮的,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说起来他也算你的师傅吧……”李安民近似自言自语地低喃,嘴上说睡不着,头陷进软枕头里,脑子里顿时像被塞进整团棉絮,困意一波波涌上来,哪里还记得那些牛鬼蛇神?好兄弟靠边站吧,都得给瞌睡爷让路。 “以后有机会带你去见他。”叶卫军坐在床头轻拍被子,像哄小孩一样哄她睡觉。 李安民心里发热,小时候,奶奶就是这么边哼小曲边拍被子哄她入睡,虽然从小学住校开始她就没机会再享受陪睡的待遇,但是美好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真没想到在长大成人后的今天还能体会到那种倍受呵护的温暖感觉。 李安民抓住叶卫军的手,合眼之前给了他一个满足的微笑,有房东如斯,房客何求…… 躺在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起先还算安稳,睡着睡着,李安民逐渐感觉到浑身冰凉,背下又冷又硬,仿佛是贴在石板上,是滚下床了吗?不对呀,记得这房间是铺了毛地毯的。迷糊中,她翻了个身,左手似乎压在了什么东西上,触感柔软毛躁,有些黏腻,好像还在蠕动,不会是有虫子爬过来了吧? 李安民打了个机灵,猛然睁开双眼,首先对上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之所以能分辨出这是颗头而非肉块完全是因为在那一团血糊当中嵌着两颗巨大的眼球,眼球上布满紫红色的血丝,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正对着她,距离就在一尺之内。 她想要尖叫,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想要爬起来逃开,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了,只能转动眼珠,这个空间阴暗狭窄,几面都是厚实的木壁,李安民诧异了,她不是躺在床上的吗?怎么会被关进木箱子里?不……这简直就像个棺材!她侧倒在这口密封的棺材里,身边还有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是的,的确是个怪物!它的眼球都比人类要大上好几倍,头顶长了两只犄角,李安民的手下就压着它的黑乎乎的爪子,它的其他部位就像一团团拱起的肉疙瘩,完全看不出原有的形状是什么。突然间,那些肉疙瘩急速地蠕动起来,手下那只爪子也冒出许多粒状的肉凸,剧烈地起伏着,不断戳刺掌心。 百隶驱疫07 她感到指间有什么东西滑溜出来,往下一看,手底下竟然钻出一条条肥软的长虫,密密麻麻的虫脚在皮肤上来回游动,随着虫子不断从怪物身上钻出来,她的整只手也被它们涌动着渐渐吞没。一两条虫不怕,一两百条虫就另当别论了,而且这何止几百条?现在倒不是恶心不恶心的问题,再这么下去她会被虫群给吃了! 李安民的意识清晰无比,身体却完全动不了,遇到这种鬼压床的情况该怎么办?她好像在网上看到过解决办法……骂人……对了,先吐口唾沫,要破口大骂! 她闭上眼睛,狠狠吸了口气,不管能不能出声,先骂了再说! “呸呸呸!你丫的死腻了,连你祖奶奶都敢压?信不信我到地底下把你拖上来蹂躏个一万遍啊一万遍!” 有声音了!竟然又能发出声音来了!李安民兴奋地一睁眼,瞧见叶卫军神色怪异地望过来,炮筒的爆笑声在不远处炸响,她懵了,一骨碌爬起身,屁股下坐着的是柔软的席梦思床垫,脚下踩的是毛地毯,叶卫军坐在床边,炮筒趴在门口,现在是什么情形? “唉?怎么回事……刚才做梦吗?”李安民抬起手放在眼前,太真实了,连虫子游动的感觉都还残留在指间。 叶卫军摸摸她的额头,叹了口气:“你是睡魇过去了,怎么喊也喊不醒,做的什么梦?说来听听。” 李安民把梦里所见的场景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他,叶卫军没什么表示,大概认为这梦不具备任何象征意义,单纯就只是个梦而已。 炮筒问:“那你最后在骂谁呀?” “鬼压床呀,当然是在骂压着我的那玩意儿了。”李安民理直气壮地回答。 “这是破鬼打墙的法子,你记岔了。”叶卫军不咸不淡地提醒她。 李安民耳根一热,强辩道:“反正都差不多,骂的就是作怪的家伙。” “就算遇到鬼打墙,也不是骂了都有用,如果骂了没效果,你要怎么办?”叶卫军颇有兴味地问。 “那也算出过气了,总比白白被压死缠死好,如果做什么都没用,至少也要给它一拳,不然太冤枉了,或者我死了去找它算总账,大家都是鬼,豁出去了谁怕谁呀。”李安民抓抓后脑,还有些不好意思。 炮筒捂着嘴巴到外面喷笑去了,别说他想笑,李安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脸红,倒霉催的事不遇上也罢,真遇上了还不照死拼搏一把?总不能啥都不做就认衰吧,再说,人总要有点自我安慰的精神,就算现实里做不到,幻想一下也是好的。 李安民把自己的想法跟叶卫军说,本来以为会被笑话,谁知道他不仅没笑,还很认真地表示赞同:“别小看人的精神力量,尤其是愤怒和信仰,知道为什么骂能破鬼打墙吗?就是因为愤怒使得人体火焰高涨,再通过唾骂把这口焰气吐出去,鬼怕被烧到,自然要避开,如果开骂的人只是装装样子,那就不灵验了,还有……”叶卫军停了停,手掌按在李安民的头顶上,用一种几近叹息的声调说:“骂人也是要有天分的,你……呵呵,还是算了吧。” 李安民回想刚才骂过的话,悲惨地发现叶卫军说的是事实,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威慑力,除了没研究过骂人的词汇,她连发火也没正儿八经地发过几次,倒不是天生好脾气,而是引爆点比别人要高,大事轮不到小事没必要,能让人暴怒的事铁定不是什么好事,她希望一辈子也别遇上。 李安民看向挂钟,还不到十一点,她被噩梦搅得了无睡意,用冷水洗了把脸,索性到外面听兄弟俩吹牛,没谈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宋玉玲在外面急声催促,说吴老板的症状发起来了,叶卫军三人跟着她穿过天台直奔主卧室。 门一打开就见吴老板趴在床上痛苦呻吟,嘴里不住念叨:“疼啊……疼啊……”他眼睛是闭着的,像在梦呓。 李安民发现他背上的衣物拱出一小块,随着呼吸高低起伏。宋玉玲快步走到床前摇晃吴老板,叫唤道:“怀岭,叶先生他们来了。” 吴老板这才掀动眼皮看过来,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脸孔因为疼痛而扭曲,形成一种咬牙切齿的狰狞面貌,他在宋玉玲的扶持下起床,虽然能站着,腰却直不起来,上身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他努力仰起头对叶卫军说:“叶师傅,快!快看看我这背上是怎么了,疼啊……疼得厉害了……” 宋玉玲替他脱下睡衣,吴老板慢吞吞地转过身,就见他背上长了个肿包,红红的,从后颈部直到肩胛骨下,把整片左肩撑得高高耸起,两肩和腰上的手脚印颜色逐渐加深。 “喂……他的背上是不是趴着个什么东西?”炮筒站在门口朝里望。 李安民也注意到了,按叶卫军的说法,那鬼一直就粘在吴老板的背后,但她只能隐约看见一团涌动的影子,像青烟一样笼罩在背后隆起的部位,吴老板似乎就是被那团影子压得直不起身来。 叶卫军说要借面镜子用,最好是穿衣镜,宋玉玲走到衣柜前把柜门翻了个面,原来这衣柜内部装了暗镜,四扇门翻过来就拼接成一面大衣镜,叶卫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水的玻璃瓶,用手指沾水顺着镜子上下刷了一遍,把吴老板拉到镜前。 李安民瞪大了双眼,透过镜子能清楚地看到那团影子的原形,那是一个衣着破旧的小老头,干瘦矮小,身上的皮松垮垮地拖坠下来,甚至能看见骨头的形状,他像老猿猴似的蜷缩着身躯蹲在吴老板的背上,两只焦枯起皱的爪子死死勾住他的肩头,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头。 吴老板惊恐地大叫起来,扑跪在地上抱起头,嘶声喊道:“就是他!叶师傅,死掉的老家伙就是他!快!快把他从我身上弄走!” 叶卫军没有理会吴老板的叫喊,盯着镜子看了许久,突然蹲下身问:“吴老板,你真的要我把他驱走吗?” “那还用说吗?不然我喊你来干什么?它是恶鬼!是来找我讨命的,你给我杀了他,杀了他!!”吴老板声嘶力竭地怒叫,额头磕在地上,双手反过来抓挠背部。 这还是白天那个气度从容的人吗?李安民不知道他究竟有多痛苦,但是那副双眼发红,吼叫着要杀人的怨毒模样甚至比镜中的老头更像个恶鬼。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9 章 叶卫军没有再多问,把暗镜翻转到内部,房内熄灯,在八方各点一炷香,然后将冥烛递到李安民手上:“等会儿跟着我走,你只要护住烛火不让它熄灭就行了。” “卫军哥?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样吧?”李安民的手微微发抖,上回尸油点灯引鬼上身的记忆太深刻,导致她对冥烛产生了阴影。 “没事的,你相信我。”叶卫军轻声安抚。 李安民看向其他三个人,吴老板被宋玉玲扶趴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没有之前那么痛不欲生,但他似乎有些神智不清了,两眼无神地瞪视着前方,嘴里碎碎叨叨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炮筒跟叶卫军两大老爷们儿总归要一人顾一边,叶卫军要出去,炮筒就得留守下来。 能自由行动的大闲人也只剩下李安民一个,她认了! 叶卫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黄纸两捆、稻米三袋、黑布和花布各三尺,用兜子裹起来挎在肩上,带着李安民走出别墅,叶卫军将两根香插在牌楼下,握住她的手说:“我要送鬼回路,冥烛是引路灯,你把它掌好,路上别说话也别回头,跟在我身后,知道吗?” 李安民点头,咽了咽口水,叶卫军把冥烛点燃,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从牌楼下顺路朝山下行走,夜晚的山林漆黑一片,四周全是参差诡怪的树影,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脚前三步路,他们走的很慢,叶卫军三步一停,洒下一把稻米,叫唤道:“卢忠顺,听到了就回一声。”接着继续迈步。 李安民护着冥烛,紧紧跟在他身后,三步后又是一把稻米,叶卫军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卢忠顺,听到了就回一声。” 卢忠顺是那个工人的名字,这是在叫魂,李安民曾听叶卫军说过未脱壳的谷子属阴物,洒稻米的用意就是为鬼铺路,他们就这样在阴暗崎岖的山路上重复着叫魂的举动,平常听叶卫军说话会觉得是种享受,低沉的嗓音略微带点沙哑,能够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可是在这夜半子时的山林里,带着回音的叫魂声却显得格外冷漠和阴森,听得人浑身汗毛倒竖。 百隶驱疫08 李安民跟在叶卫军身后一步也不敢放松,生怕一个闪神跟丢了,实际上走了这么久她早就已经晕头转向,哪还记得来时的路线?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突然,李安民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唉……” 她猛地一惊,本能地想要回头去看,幸好关键时刻想起了叶卫军的叮嘱,硬生生地把脖子给梗住了。 叶卫军洒了把稻米,又叫了声:“卢忠顺,听到了就回一声。” “唉——” 声音粗哑得像被碾过似的,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李安民听见地上稻米被踩踏的沙沙声,有什么人跟在她后面。 叶卫军继续唤着“卢忠顺”三个字,这下听得更清楚了,因为应和声就在耳朵边上,李安民屏住呼吸,心跳得飞快,突然,有两只冰冷的手搭在肩头,用劲地往后扳她,李安民回想起先前在镜子里看到的景象,这只鬼不会想用蹲在吴老板身上的姿势爬上她的身吧? 叶卫军大概留意到后面的情况,也不喊名字了,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对于李安民来说,叶卫军是黑暗中的明灯,哪怕双腿直抖她也不敢放慢脚步。 前面不远处有座石拱桥,两人几乎是小跑着登上桥心,叶卫军把剩下的稻米全洒在河里,示意李安民把冥烛立在横栏上再过桥。说来也奇,下桥之后,李安民就感觉不到肩上的重量了,但她还是不敢回头也不敢讲话,拉住叶卫军的手摇了摇。 “可以不用憋着了。”叶卫军牵着李安民的手走到河岸边,把带来的黄纸布料连着兜子一发烧尽,喃喃道:“把送银钱和衣服都带着,安心的去吧。” “这就算送走了吗?”李安民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活水入江口直通阴路,跟中元节张水灯一个道理。”叶卫军顺着水流的方向朝远处望去。 李安民长吐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把这桩事给了结了。” “只是把卢忠顺送上路了,事情还不算完。”叶卫军撇嘴一笑,月光照在他脸上,白里透青,把这个笑容衬得异常阴冷。 李安民背后毛毛的,搓着手臂站起来问:“还没完?回去要跨火盆是吧。”送死人上山回来都有这个习惯。 叶卫军只说不需要,也没多透露什么,领着李安民往回走,路上他问:“你对卢忠顺有什么看法?” 对一只鬼能有什么看法……这还真是不好回答,李安民只能找参照物来对比:“跟上次见到的女鬼不同,有点木呆呆的,不过,他刚才想上我的身啊!手都扒上来了。” “最后他没上,是吧。”叶卫军用的是很肯定的语气,停顿了几秒钟,他又说:“或许他只是想对你传达些什么。” 李安民想想也确实,要上身早上了,当时感到肩上有一股朝后拽的拉力,好像是在阻止她继续朝前走,是不想被送走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叶卫军似乎知道,但看他沉思的表情,料想问了也是白问。 回到别墅后,炮筒递来一袋草灰,两人在外面踩了草灰之后才进院子,李安民奇怪为什么不用火盆,叶卫军只说不需要那么麻烦,刚走到玄关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楼上传来。 叶卫军眼神微变,说“来了”,率先冲上楼,李安民和炮筒紧随其后,跑进卧房之后,李安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景象——吴老板跪趴在床下,原本是肿包的部位变成一张巨大的面孔,吻部凸出,不像是人脸,那张脸在皮肤里翻搅着,每搅动一下,吴老板就会发出凄厉的哀嚎,宋玉玲靠墙根跌坐下来,显然是被吓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安民看向叶卫军。 “果然是这样……”叶卫军走近几步,淡淡的说:“吴老板,卢忠顺的鬼魂我们已经送走了。” “你在说什么?不可能!那我背后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咬我!?”他疼得在地上扭来扭去,那张蒙在皮下的怪脸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凸出,额顶竟然是带角的,原本完好的皮肤上也出现了一个个小鼓泡。 这种症状、这张诡怪的面孔让李安民联想到了噩梦里的怪物。 叶卫军没理会他的质问,冷声发问:“吴老板,你没说真话吧,我再问你一遍,卢忠顺究竟是怎么死的?” 吴老板用头蹭着地面,恶狠狠地咬牙迸声,“他是自己找死!你不用管那么多,快点!快点把背上的东西给我弄死!” 事有蹊跷,李安民从他的话中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叶卫军走到衣柜前翻开暗镜,从怀里掏出两面圆镜各放置在衣柜左右,拉李安民站在镜子中央,啪嗒,炮筒关上了灯,房里顿时漆黑一片。 “镜是寒器,我以清明节的柳枝水把之前摄入镜中镜影封存住,左面业镜照真小人,右面心镜照伪君子,两镜相映就能透射出最真实的一面,小妹,你帮我看看他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卫军站在李安民身后,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凄厉的吼叫声被隔绝在手掌外面,李安民的心渐渐沉了下来,镜面泛出朦胧的白光,让镜中的影像变得清晰可见。 很熟悉的地方,灰扑扑的水泥地,一排排支架上放着装熊的大笼子,是了,这是在地下熊房里,是卢忠顺惨死的地方。 那只原本空掉的笼子里装着一头熊,看体型应该是头黑熊,它的身上没有像其他熊那样被套上厚重坚硬的铁马甲,还能相对自如的活动。一名穿蓝布衣的矮小老头拎着桶爬上支架,黑熊立刻走到笼子前用鼻头蹭铁栏,老头把桶放在笼边喂食,还不时伸手进去拍拍熊脑袋,一人一熊相处的非常融洽。 李安民呆掉了,这老头无疑就是卢忠顺,虽然之前在镜中所见的鬼魂形销骨立,但体形面貌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的。这个笑容和善的淳朴老头是吴老板口中狡狯残忍的胆汁工人?这黑熊与人这么亲近,怎么可能是凶暴血腥的杀人熊?她不敢相信! 就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吴老板出现了,他带着四个身穿白衣服的彪形大汉走到笼子前,黑熊不进食了,摇晃着脑袋往后退缩,吴老板爬上铁架之后一脚把桶踢飞,挥舞着双手像在破口大骂,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愤怒。 卢百顺被赶了下去,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支架前,在吴老板的指示下,四个壮汉面无表情地走向铁笼,其中一个人闪电般地用铁钩子钩住黑熊的脖子往下用劲一拉,黑熊就被拉得下巴平贴在笼底,嘴部从两根铁栏之间伸出来,它口鼻周围到处都是伤疤,肯定就是这样被铁笼磨出来的。 黑熊被制住头之后,另外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支架上动了什么手脚,就见铁笼顶上的栅栏渐渐下移,直到把黑熊压得整个身躯都平贴在笼底无法动弹。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从眼暴牙龇的表情中能看出它有多痛苦。工人毫不留情地把锋利的针尖□黑熊的肚子里,那部位被预留了一个直通胆囊的瘘管,墨绿色的胆汁从导管中源源不断地流进桶内,创伤周围的脓血从抽胆口渗出,滴落在地上。 黑熊张开嘴巴,能看到它咬紧了牙关,甚至像人一样流出了泪水,卢百顺跑到吴老板身前激烈地辩驳起来,还用手拽住他的衣服,吴老板一把将卢百顺推开,可能由于用力过猛,卢百顺的身体撞上了支架,后脑磕在尖角上,晃荡了两下就瘫软地靠坐下来,像是失去了意识。 没人理会他,因为铁笼的顶部在刚在那一撞之下弹了回去,黑熊张嘴咆哮起来,倏地收回四肢,立起身仰头往上猛顶,一连顶了十来下,竟然把顶部的栅栏给撞开了,前面的壮汉见勾不住它的脖子,立即撒开铁钩跳下支架,另外三名工人也被吓得四散逃窜。 黑熊爬出铁笼后也不管其他人,直朝吴老板扑过去,吴老板像木桩似的定在原地定了半天,等反应过来要逃时却被卢百顺的腿绊了一跤,黑熊举起爪子照着吴老板的头斜拍下去,吴老板爬不起身来,情急之下,他竟然拉过卢百顺当挡箭牌,熊爪在半空中明显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扫了下来,就如同吴老板描述的,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卢百顺的后脑上,把他拍得脑浆迸裂。 百隶驱疫09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0 章 黑熊拍完这一爪子就僵住不动了,吴老板连滚带爬地朝远处逃命,卢百顺躺在血泊中,黑熊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垂下脑袋用鼻子拱了拱他,又伸出舌头舔舐地上的鲜血,突然人立而起,仰头嘶叫,巨掌轰然扎在肚子上,使劲撕拉开创口,把瘘管连着胆囊、肚肠一起掏了出来,粘稠的血液狂涌而出,喷在卢百顺身上。 它转过身,像疯了似的撞上墙壁,一下、两下,不停地用头撞上去,动作越来越笨拙,最后终于扑跌在地上再也不动了。刚才逃开的四个彪壮工人又围拢上来,高举手中的利斧,像砍肉粽似的把黑熊的前掌后掌全部砍了下来,血喷溅上镜面,将所有的景象全都吞没在一片鲜红当中。 李安民的心在抽痛,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直冲脑门,把两眼烧得火热,她转过身,狠狠瞪向在地上翻滚哭嚎的吴老板:“你竟然把杀人的罪过推在一头熊身上?人是你杀死的啊!” “不是……不是我杀的……都是他自己不好!都是那老家伙的错!他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也不想想是谁给他一口饭吃!哈哈……跟我谈人性?我是做生意的!没杀没抢,就算那头熊是他养过的又如何?不就是头畜生吗?能跟我比?呸!!”吴老板用尖厉的声音怪叫着。 李安民怒到了极点,眼睛似乎被洗过一样透亮,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清楚地看到吴老板的丑态,他背上的那张脸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好似是个熊面鹿角的怪物,看那势头,像是要从吴老板的身体里破肉而出。一团团似兽非兽的影子围聚在不远处,眼泛绿光,虎视眈眈地瞪向这处。 李安民却意外的不感到害怕,被盯上的猎物是吴老板,她甚至恶毒地希望它们马上就行动起来,把这个伪善的小人给吞噬殆尽。 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叶卫军轻叹了声,用很淡漠地语气说道:“吴老板,你还不明白吗?真正缠上你的不是人的亡魂而是兽灵,卢百顺之所以会跟着你,是不希望他一手养大的黑熊变成怨魂,如果不是他压在你身上,你根本就撑不到今天,就算是这样,你仍然觉得自己没错吗?” “我有什么错?哈哈……我错的就是不该一时糊涂把他留在厂里,他又不是为了我,怎么?还要我感激他不成?如果没有他,一切都顺顺当当,我又怎么会遇到这种……啊!!”他杀猪似的叫了起来,两手死扣住地毯,厉声吼道:“快点救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管他是畜生是人,你都给我把它们统统除掉,杀掉!!” 李安民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团灼热的怒气堵在胸口无法排解,她握紧拳头,克制不住地骂道:“你还想杀谁?最该死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这声喊出来之后,一团金红色的光芒从上衣口袋里飞窜而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簇火苗,转瞬朝周围蔓延开来,李安民连忙朝后退,火舌像游龙般四散游走,很快就延伸到脚底,没有烧起来,也感觉不到热度。 一头马身鸟头的怪兽从火焰底下浮现出来,募然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入吴老板的身体里,从光芒隐没的地方蒸腾出缕缕黑烟,逐渐把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李安民发现周围的怪影子不见了,当浓烟散尽,火焰也随之熄灭,啪嗒——灯亮了,突来的白光刺得李安民双眼微眯,又是啪的一声,循声往下看,就见傩神雕牌掉在脚边,她蹲身捡起来,发现牌面上有一处焦黑的痕迹。 吴老板趴在地上,背后的脸孔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红痕,李安民茫然地问:“他……他死了?” “不,他得救了,是你救了他。”叶卫军拍拍她的肩膀。 李安民搞不清楚状况,“我?我什么都没做呀……”甚至刚才还在诅咒他,这会儿情绪倒是稳定下来了。 叶卫军托起她拿着傩神面具的手,说道:“这副面具上所刻的是驱避鬼疫的傩神,我不是说过吗?傩巫依靠的是一种愤怒的力量,是你激烈的情绪催动了傩神面具,鬼疫才能够被驱除掉,吴老板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李安民呆呆的看着傩神面具,这样的结果令她百味掺杂,真是讽刺,对吴老板的怨怒却成了救他的关键。卢百顺死的太冤枉,死后还要被人恶意地污蔑诋毁,吴老板把自己的恶行加在他人身上,竟然还好意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卢百顺说不定在被黑熊拍掌之前就死了,可是能从镜中看到真相的却只有她一人,根本无法成为指控杀人的证据,以吴老板的背景,就算有人肯出来作证,过失杀人等于无罪释放,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这幢别墅李安民是半刻也呆不下去,叶卫军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天一亮就收拾行囊打道回府,吴老板知道自己得救之后又恢复了衣冠禽兽的模样,痛心疾首地表示会吸取这次教训,将来以善待人,哼,谁还吃那一套?他还慷慨地给了一笔可观的辛苦费,承诺剩下的酬劳会如期打到银行卡上,叶卫军不客气的收下了。 回程的路上,他们顺便去了趟碧溪高寨,见到了卢百顺的儿子,据他说卢百顺曾在好几个熊场做过饲养员,那头黑熊叫六子,是他亲手喂大的,感情很深厚,六子卖给吴老板时,肚子上的创口深度溃烂,大家都说活不了多久,卢百顺之所以去吴老板手底下干活就是为了能陪它度过最后一段日子,哪怕没能力救它脱身,至少也能给予少许安慰和关怀。 卢百顺的儿子说他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吴老板的说辞,六子跟卢百顺的关系好到放一个笼子里都能相亲相爱,怎么可能杀他? 在私了这事上,卢百顺的儿子很直白,他坦然地说:“人都死了,闹起来也没好处,像我们这种家境哪能跟人家斗?私了至少能拿笔钱给老头子办个风光的丧事,家里日子也好过点,省得麻烦。” 李安民只觉得嘴里像被塞了一把死苍蝇,就因为怕麻烦,所以明知道亲爹死得蹊跷也没想过要追究?人命关天,这是用钱就能被摆平的事吗? 如果是陌生人也就算了,死掉的是亲生父亲,对比黑熊最后殉葬似的自杀行为,这算什么儿子? 李安民被膈应个半死,她以前也不是这么想不开的人,偏这次就是没办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回家后她还觉得憋得慌,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感到焦躁,胸口像被填进一块烧热的石头,整日热血沸腾的,恨不得随时随地撩袖子找人干架,她觉得有些不对头,但是脾气发起来时又控制不住自己,为了不惹麻烦,剩余的几天假期她都宅在屋里没出门,叶卫军不知道在忙什么,从早到晚不见踪影,李安民想找他商量事情都找不着人,直到长假最后一天晚上他才现身。 李安民正在厨房下水饺,见他推门进来不由火冒三丈,抓着锅铲指向他,怒道:“你这两天都上哪儿去了?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混吃等死!干脆等我死了你再回来收尸得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傻眼了,这都说的什么话呀?叶卫军没吭声,换了鞋子洗手洗脸,坐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李安民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会生气了吧?得罪了房东可没好果子吃,也不知道刚才哪根线搭错了,怎么会说出那么莫名其妙的话来……李安民挠挠脑袋,趴在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呃……卫军哥,你吃过晚饭了没?没吃的话我多下几个饺子?” 叶卫军头也没偏,简单道:“吃过了,你忙你的。” 李安民又不爽了,心说你在外面吃得倒开心,也不晓得顺便带点回来,这两天顿顿白菜水饺,肠液都被刮干净了。转念又想:他是我什么人呀?咱俩房东房客的关系,他凭啥要处处替我着想,完全没道理呀!可心里就是那个气呀,完全没来由的怒火填胸,看他哪边都不顺眼,觉得那张脸就是欠揍,这么一想,拳头也痒了起来。 李安民忍着火气,端了盘子打算上楼,叶卫军喊住她:“小妹,坐过来吃。” 李安民转过身,突然有股想把盘子盖他脸上的冲动,她咯咯的磨着牙,踌躇了半天,大踏步走过去,重重坐在沙发上,像泄愤似的大口吞咽水饺。忽然颈上一凉,烦躁的感觉霎时平息下来,身上好似开了百孔千窍,淤积的火气全散了出去。 她往下看,就见一个金坠子垂在胸前,坠子的样式是大小两只龟,小龟趴在大龟身上,大龟是龙头,脚下踩着金元宝,掂量一下,还挺重的。 “这叫招财龙龟,有化煞安神的作用,现在消火了吗?”叶卫军促狭地问。 李安民想起之前的无礼表现,连忙趴桌上道歉:“卫军哥,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我刚才肯定是昏头了,对你绝对、绝对没有任何不满,抱歉!”这会儿定下心来,觉得前面的愤怒情绪毫无来由,她为什么要气? “把傩神面具给我。”叶卫军朝她摊出手。 李安民乖乖从口袋里掏出来上交,叶卫军接过来说:“这面具罡气太重,会影响人的心情,轻则脾气暴躁,重则会像被凶神附体,控制不住很容易出事。” 百隶驱疫10 “这面具不是好东西吗?怎么又说的跟凶器似的?”近来情绪是不大对头,那天在别墅里也是,诚然,吴老板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总觉得自己上火过头,不光是愤怒,简直是痛恨到巴不得将其大卸八块的地步,也未免太凶暴了。 “什么事都是过犹不及,再说巫器本身并没有太强的正邪趋向性,端看人怎么用了。”叶卫军把面具立在李安民面前,问:“你知道傩神面具的来历吗?” “不是跳大神时用来遮脸的吗?不过这小的可遮不住……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玄机?” “傩礼分门别类,有多种意义,你的这幅雕牌起源于傩戏——百隶驱疫,表演的内容就是[方相]率仆众收服十二凶兽,驱使它们吞噬鬼疫的全过程。”叶卫军指向面具,“这上面所刻的六十六傩神正是方相手下一百二十二隶当中的六十五名,还有一个斗铜子,就是你在别墅看到的异兽,那是百隶的显化象,方相依靠嫉恶如仇的愤怒驱逐鬼疫,只有凭借怒火才能召出斗铜子,否则吴老板死路一条。” 李安民瞪向他:“你让我看镜子是为了让我生气?你就知道我会怒吗?老实说……我宁可没看到那一段,像在帮吴老板做坏事似的,其实你可以考虑用的别的方法,又不是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啊,只有了解事情真相才好决定后面该怎么做,反映在镜中的景象我看不到,只有通过你才能知道,我不是专职搞这个的,没你这双好使的眼睛可就难办了。”叶卫军说的倒实诚。 李安民喷了,“你拿我当方便工具在使啊?结果吴老板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眼睁睁看他死在面前你未必会觉得开心,傩神面具在你身上,哪怕是微小的怒气也会爆发出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你当时的情绪不一定是最真实的感受。” “说起来这面具也是偶然得到的,如果没有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叶卫军摊手说:“那就无能为力了,我只是去看风水的,其他都是额外劳动,再说缠住他的兽灵已经与宅镇同化,严格意义上来说,附在吴老板身上的不是鬼魂,而是神明,你还记得宋玉玲说的十二神云纹家具吗?那十二神其实就是驱鬼神方相所收服的十二凶兽,的确有人用它们的来镇宅,镇的是阴宅。” “阴宅?你说是墓穴?”李安民愣了愣。 “按阳宅的风水来看,那栋别墅布置的并无不妥,只是内外都过于方正,因为有方正聚阳,易生罡气祛阴的说法,起先我也没在意,直到发现十二神云纹家具才有所察觉……吴老板的别墅无论是外型还是风水都是按阴宅的标准来布局,楼柱的赑屃脱壳成龙即乘生气而去,所谓宅镇根本就是个空壳,而那十二兽……与其说是宅镇,倒不如说是守墓的更贴切,既然十二兽守的是死者,惹上兽灵的吴老板很有可能是被认作为危害墓穴的对象。” 李安民用食指抠起脑袋:“你说……你说吴老板发什么神经要把自己住的地方弄成个墓穴?”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1 章 “那别墅是吴老板的没错,建别墅和布置风水格局的人可不是他,能白手起家把生意做那么大,多少有些见不得光的经历,也许是被他得罪过的人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叶卫军像在说件很寻常的事。 “谁会用这么麻烦又悬乎的办法?不如直接制造事故还来得更有效率。” 李安民只是随口一说,没过几天,炮筒到店里来拜访,拿出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就是吴老板在别墅里被吊灯砸死的新闻,文字中间有张别墅的俯视图,从这个角度看,完全就是一副巨大的棺椁。 炮筒还带来了现场照片,吴老板就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上半身全部被淹没在吊灯里,两条鲜红的腿笔直地搭在茶几上,方方正正的茶几就像个倒置的小型棺材。 “警方按意外事故来处理,此外,还在茶几的柜子里搜出了一些奇怪的小玩意儿,据宋女士说是吴老板的收藏品,我挺在意的。” 炮筒挑了几张照片出来,是鹿茸、熊掌、象牙等动物某部位的标本,还有装着蜈蚣虫豸的药罐子,叶卫军琢磨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若按阴宅布局来看,摆放茶几的位置是穴心,在穴心置物易招地灵和怨气,吴老板是做动物药的,会放这些糟心的东西在身边吗?” 李安民想也是,吴老板这人挺爱炫,字画山水图古董艺术品都放在外面,真当收藏物应该会摆上壁柜展示,哪会偷偷摸摸存在茶几底柜下,那茶几的形状本来就够像棺材的了,再装上死物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棺材盒子。李安民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连忙甩头。 如果不是吴老板放的,那还会有谁?能够自由进出别墅,与吴老板亲密无间,只有提供了那套十二神云纹家具,促成这一风水格局的宋玉玲,但这些都是无法证实的事了,唯一知道的是吴老板死后,他的药业公司被吞并,成为另一家企业的附属分公司,而宋玉玲被任命为分公司的运营总监,据说那家企业是家族企业……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再也没有后续。 叶卫军说的没错,真正看到吴老板意外身亡的消息,李安民确实高兴不起来,之前无心说的一句话这么快就应验了总是让她感到不舒服,就好像人是被她咒死的一样。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叶卫军总是把话留到尘埃落定才愿意全盘托出,没确定的事说出来难保不会变成造口业。 不过这次倒像是故意有所保留,总觉得他心里通透的很,早就把事情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卫军哥,你早就知道祸根不在卢百顺身上了对吧,那时送走卢百顺就是在加快吴老板的死亡速度啊。”李安民阴暗地猜测他或许就是这么个用意。 叶卫军敲她脑门:“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阴险小人么?卢百顺在阳间停留太久,又受到罡气侵蚀,再迟一步,他就会魂飞魄散。” “原来你是为了那老爷子着想,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好人哪~”李安民咧嘴笑开,就算对吴老板见死不救,她也不认为能和“阴险”两字沾上边。 叶卫军对她没心没肺的称赞颇不以为然,掏出一个信封塞过去,“给你的,这次的酬劳也有你的份。” 李安民接下一看,这不是吴老板给的辛苦费吗?厚实的一打毛爷爷,托在手上像砖块,她不是不爱钱,只是这现金数量远超过生活水平线,拿在手里烫上心头:“可以不要吗?他人都死了,这钱……我看着难受。” 叶卫军也不勉强她,接回来说:“这样吧,我替你办张卡,这些钱和日后的酬劳我会打在卡上,不经手就不难受了吧。” “我没想过要拿这个赚钱啊,而且也没干啥事实……真收了总觉得挺……挺过意不去的。”她对这笔钱的感觉就是——天外横财。 “别不好意思,打杂的也有工资,该你的就是你的,对了,我在你的报酬里扣下了买招财龙龟的钱。”叶卫军从口袋里掏出发票在她脸前摇了摇。 李安民一看数额,差点没厥过去:“三……三千?就这小玩意儿?”她小心翼翼地把坠子拎到眼前。 叶卫军还说:“你这个贵在开光上,实用价值有保障。” 是的,自从有了这只龙龟,李安民眼不花了心不热了,在大马路上捡到人民币的几率提高了——这才是重点……而且这龙龟的背还能掀起来,里面是空的,专门用来装茶叶和米粒等辟邪物,设计得真够周到,比起其他装饰物,实用价值的确是杠杠的。 叶卫军说吉祥物和法器的作用因人而异,尤其是兽类的器物,放到心思不正的人手里也许就会变成凶物,被尊为神兽的兽类大多根基不正,有部分更是由凶兽驯化而成,兽的爱僧比人更加纯粹分明,越是纯粹分明的感情就越容易被执念左右,或是不问缘由誓死追随,或是迷失本性变得凶残暴戾。 李安民听过之后更觉得这贵死人的龙龟成了烫手山芋,于是她每天早上摸三下,晚上摸三下,借此传达善意,相较于兽灵来说,李安民更怕人的鬼魂,可能在她的印象里,动物伤人大多是出于自卫和饥饿的本能,而人伤人的动机却远远不止是本能可以概括的。 记得谁说过,这个世界上不需要本能驱使就会无故残害生灵的只有两种动物,一种就是人类,另一种是——河马,真巧,都是杂食的…… 【轻松过度】接丧送衣01 白露后天气转凉,气温说降就降,前两天还穿着短袖单衣,下了场雨毛衣就上身了。公寓阁楼上特别冷,李安民带过来的棉被偏薄,捂不住热气,导致她常在凌晨被冻醒,好在叶卫军有条许久不用的单人军被,旧是旧了点,好歹能御寒,就慷慨地送给她了,这不,又多了桩雪中送炭的情分。 有天在楼下喂猫时,李安民听街坊提起小百花巷的大市场,说那儿开了家纯手工的棉花作坊,师傅手艺好,价钱也比别的地方公道,她听了灵光一闪,心想那床军被太老旧了,里头棉絮干结发硬,不如把两条薄的弹成厚被子,一床就足够过冬了。她是行动派,主意拿定也不耽搁,上楼后手脚麻利把两条被子打包捆上,吭哧吭哧扛着走。 小百花巷就在地下隧道后面,街市紧邻城隍庙,多是卖旧货和古董的小摊子,看起来破破烂烂,巷子倒是挺深,内部四通八达,一眼望不到头,棉花店就开在这一堆商铺中,十多个平方的小房子里放着一张木板台子和一架弹花机,杂物多得没处插脚,两年轻小伙正站在台子边上压棉花,店门前棉絮翻飞。 李安民连打了几个喷嚏,叫了声:“老板。” 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老大爷,五六十岁的年纪,瘦瘦的,个子不高,看起来很精干,老大爷姓陈,干了几十年的“弹棉郎”,是个老手艺人,见李安民来照顾生意还挺惊讶,如今被子款式繁多,只有老一辈还坚持用棉被棉胎御寒,像她这样扛着棉被巴巴找上门的小年轻可不多。 李安民挠着后脑说:“我就是睡不惯轻被子,身上要盖得厚重才踏实。” “要都是你这想法,咱这老行当就有盼头咯。” 陈师傅看过被子,建议她再加四斤棉花,正好够做一大一小两条,大的盖、小的垫,光做一条有些浪费,李安民觉得有理,也没意见。 她这趟来得巧,正赶上晚市,四点一过,街边摊就摆了出来,每个地摊占地不过三五尺见长,摊与摊相连,方毡子上堆满了货物,什么字画、陶瓷、鼻烟壶、旧时书报……可谓是五花八门,李安民对逛商场是没什么兴趣,可转地摊就有趣多了,就这么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黄昏,天上云层变厚,乌压压的连成一片,竟丢下雨点来,看这雨滴像爆豆子似的啪嗒啪嗒打在地上,估计没一会儿就要变成倾盆之势。 摊贩们忙不及地收摊子散市,李安民没带雨伞,正犹豫着是要冒雨回家还是找地方先避避,两边一张望,瞧见前面拐角处有家布店,她几大步跑到巷口,心说既然弹了棉胎不如顺便看看被套,到人家店里避雨也得找个由头。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角的故障路灯一时亮一时暗,发出嘶嘶的电流声,路口的风很大,夹着雨直往领口里灌,李安民拢紧衣服往店里钻,跨过门槛后一脚踏空,她赶紧抱住门框才稳住身体,原来这家店开在地下,比外面的街道低出三尺高度,门槛后面就紧连着一条向下的台阶。 李安民暗叫好险,顺着台阶朝里走,这间店门面很小,没怎么装潢,脚下是水泥地,四面墙壁都没做面层,顶上悬着钨丝灯泡,灯泡上沾满了灰尘,发出来的光灰蒙蒙的,左手边一条长柜台从前墙接到后墙,坑坑洼洼的木板面上放着各式布料,墙上还挂有许多成衣,都是过时的样式。 店里只有个老太,头发花白,用黑丝网套着发髻,身穿老式的蓝布褂子,布纽扣斜着扣在腰间,她站在柜台后面,两手搭在台上,十根指头粗得像萝卜,明显是干粗活的手,都七八十的人了还要辛苦守店,身边怎么也没个帮衬的亲戚?看这情况,店里生意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李安民看到年纪大的老太就会想起奶奶,鼻子微酸,心说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好歹照顾一笔生意,于是走上前问:“婆婆,你这儿定做被套吗?” “有,做衣服的,做被子的,什么布料都有。”老太笑眯眯地应声,说话的时候腮帮一鼓一鼓,像在吃东西,她踮着脚颤巍巍地挪到一处,指着几匹布道,“做被面子呀,这些花样最走俏。” 李安民一看,全是缎子,她又看了其他面料,不是缎类就是深色的毛料,比较适合老年人,老太可能是把她说的被套和翻被子用的被面给搞混了,也无所谓,说起来比起布袋子似的被套,李安民更喜欢翻得平平整整的被面,怎么睡都不会跑位,就是拆洗起来麻烦些。 她挑了款绿色牡丹纹的,报了大小尺寸,老太量好裁了,连着被里子的白棉布一起叠好,又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黑布铺在柜台上,把面料放上去打成个包袱。 李安民奇怪怎么不用塑料袋装,但看她做的细心,也就没说什么。外面的雨声渐息,李安民付了钱道过谢,拎着包袱打算出门,老太一把拉住她,五根手指像铁棍子似的掐在她膀子上,这老太老归老,力气倒是不小呀。 李安民正要问她还有什么事,就见她慢条斯理地抬手朝后门一指,瘪着嘴说:“走错了、走错了,该从那儿出去。” 李安民刚想说自己对这儿不熟,那老太就从柜台底下钻了出来,抓着她的手腕朝后走,到了后门口把她往外轻轻一推,掩嘴笑道:“从这儿直走就出去了。” 后门外是条幽暗的窄胡同,胡同口能看到亮光,应该是条近路,李安民转头道谢,那老太已经颠啊颠的走回店里。 李安民拎着黑布包袱往前走,雨是停了,偶尔丢两滴点下来,空气中带着股土腥味,胡同狭窄得只够三人并行,两边墙壁湿漉漉的,李安民尽量往中间走,免得把衣服碰湿。 拐了两个弯后道路宽敞起来,偶见一两个穿雨衣的行人踩着自行车匆匆而过,这条胡同没有岔道,就是七弯八绕的特别长,越往前行人越多,可见离大路不远了,李安民加快脚步行走,出了胡同口一看,傻眼了,怎么是片烂泥地? 正好有个女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她连忙拦上前问路,那女人穿着灰绿色的雨衣,帽檐压在眼睛下,把脸遮去了一半,听完李安民的话后,她咧嘴微笑,轻声说:“不远了,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 李安民像找到明灯似的连声说谢,跟在女人身后继续朝前走,踩在泥地里的感觉湿软黏腻,再怎么小心,落脚抬脚间也会带上泥水,李安民的裤脚湿透了,贴在腿上凉凉的很难受,她弯腰把裤脚卷起两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女人已经走出老远,李安民跑了两步跟上前,鞋底踩在泥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荒地上带着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2 章 寂静……周围不时有行人往来,为什么只能听见她一人的脚步声?前面的女人走那么快,竟然没发出一点声音来,这太不合常理了,仔细看,她虽然踩在地上,脚却没有陷进烂泥里,抬起来的时候甚至不带半滴泥水,像是根本没沾地似的。 其他行人也一样,垂着头安静地行走着,来去匆匆却完全听不到脚步声,李安民发现他们的脸很白,是那种毫无血色的青白,跟她往同一个方向走的人手里都拿着个黑包袱,还有个蹬三轮车的,车上蒙了整块黑布。 李安民浑身冰凉,背脊上窜起一股寒意,她究竟是走到什么地方来了?现在该怎办!继续跟着走?肯定不行!还是趁没走远赶紧回去吧! 脚跟刚一转,手腕就被抓住了,刚才还在十步外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在眼前,对着咧开大嘴,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李安民从她嘴里闻到一股腐臭的气味,顿时从头僵到脚。 那女人歪着脖子露出诡异的笑容,呵着气一字一顿地说:“马上就到了。”说着慢慢转过身。 她转身的姿势让人看了惊骇异常——身体纹丝不动,先把头硬扭了一百八十度,紧接着再挪动脚步把身体转正,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好吧,不正常的人也做不到! 女人拽着她飞步往前走,手劲大得出奇,五指像铁箍子一样箍在腕上,李安民怎么也挣脱不开,前面不远处横着条小河,照这路线下去肯定是要直接冲进河里,这女人不会是想把她拖下水淹死吧! 李安民拼命往后犟,大声喊道:“快放开我!” 女人停下脚步,头朝两边来回晃动,幅度大的好像要把脑袋晃下来似的,每摇一下就从颈子里传出“蛤喇”“蛤喇”的声音,这声音听的李安民毛骨悚然,就见她刷的扭过头来,冷森森地说:“别急,就快到了。”雨衣的帽子随着转头的动作被甩落,整张脸露了出来,这女人没有眼珠子,死白的脸上赫然多出两个血窟窿。 李安民倒抽了口气,恨不得立时晕死过去,她相信就算她晕了,这女鬼还是会锲而不舍地拖着她走,李安民想她会说话,指不定交流一下还有活路,忙低声下气地哀求:“大姐,我还有事没做完,不能跟你去,你就发发善心放开我吧。” “别急,马上就到了。”女鬼还是那句话,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她是真听不懂还是铁了心要拉人作伴? 眼见着就要到河边了,李安民刹不住脚,脑袋里嗡的闪过三个字——死定了!就在她即将放弃挣扎,准备给这女鬼一拳做了结的紧要关头,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声,两束探照灯光打过来,女鬼“唧”的发出一声尖叫,缩回爪子仓皇逃窜,跑到河边一下就失去了踪影。 【轻松过度】接丧送衣02 叶卫军把摩托车开到她身前停住,拍拍后座,粗声命令:“上来!” 李安民二话不说噌地跳上后座,扑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救星来了,她也安心了。叶卫军僵了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发动摩托车一路狂飙而去。 一回到家李安民就等不及脱了衣服洗澡,不管怎么洗,怎么刷,鼻子里的臭味始终消除不掉,洗完出来后,她瞧见叶卫军在厨房里下面条,左手碗右手筷子,挺拔的身姿往灶台前一站,衬着蒸腾的热气,看得人直觉得窝心。 李安民走过去帮忙,顺便问:“卫军哥,你怎么会在那里?” “去找你的,这么晚不归家,我能不担心吗?打手机又没人接。”叶卫军把筷子给她,在锅里加了小半碗冷水。 李安民搅动面条,挠着脸说:“手机忘带了。”不过也幸好没带,在那种生死一线的当口哪儿有时间接手机?等话讲完人也进水了,到时他老哥还得费心思从河里捞人,也不知道捞出来是死的活的,想想就后怕。 吃完热腾腾的酱油面后,嘴里味道终于舒爽了,李安民拍着肚子靠在沙发上缓气,叶卫军把黑包袱放茶几上打开,无力地问:“小姐,你买这些布要做什么?” “做被面啊,我今天去弹了两床棉胎。”李安民觉得缎面颜色太鲜了,在钨丝灯下看不出来,这会儿换了日光灯怎么看怎么刺眼。 叶卫军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瞟向她:“这是寿被面料,给死人用的,你要拿它给自己盖吗?” 李安民懵了,她啥时候买了寿被的布料?这实在让人想不通啊!第二天放学后,叶卫军陪她一起去拿棉胎,走到那个拐角处,布店还在,不过是家寿衣店,她居然跑寿衣店里买被套!昨天怎么就不多看两眼招牌?而且店外分明挂寿带,她不知道是被什么糊了眼睛才完全没注意到。 今天再看,店内布置跟昨晚见到的大差不差,顾店的还是那个老太,但她说没见过李安民,也不记得有买过布料给她,自然不接受退货,当时付钱拿货连张收据也没要,李安民也只好认倒霉。 叶卫军带她到附近的茶馆吃晚饭,挑了个靠窗的座位,这个角度正对着街市,能看到巷子口的动静,已经有不少小贩开始收摊了。 这茶馆是先付钱再上菜,叶卫军随便点了几样小吃,把钱放在托盘里递上去,收钱的大婶拿起纸票一张张放在鼻前嗅闻,把几个硬币丢在茶杯里,这才开单子闪人。 李安民说这是怕人得传染病呢还是怎的?有这么待客的吗?叶卫军喝了口茶,说:“附近商户都用这种方法来辨别真钱假钱。” 李安民奇了:“还真没听过这辩假钱的法子,不都是用摸的?实在不行买个验钞机就搞定了。” “硬币投水里,沉底就没事,浮起来就是蜡做的,纸票上若有臭味或是泛黄,就可能不是真钱,天亮了十有八九会变成冥币,这是鬼把戏,验钞机可验不出来。” 叶卫军说对面的城隍庙原是座惩威楼,建于明成祖时期,本是用来惩治不言民间疾苦的地方官吏,到后来却变成东厂坑害良臣的私监,明朝灭亡后,惩威楼被拆除,改为一个市场,尤以夜市的生意最为兴盛,多是卖旧货古董的,有人白天不好意思去买旧货,卖古董又怕被人说败家,趁着黑灯瞎火交易,你不识我,我不瞧你,给买卖双方都留个面子。 没多久问题就来了,很多小贩天亮收摊后发现钱里混杂着纸铜钱和蜡币,大伙以为是宵小之辈拿假钱滥竽充数,各自留了个心眼,收钱时打着灯笼仔细辨别,可还是没用,在手上看着好好的钱,到白天就变了样,这才想到可能是惩威楼里留下的怨气太重。 众摊贩集资请来术士做法,术士在市里溜达一圈,说这处是阴阳交会点,住那边的兄弟姐妹也要出来买东西,子孙孝敬的,钱多花不掉,逢年过节出来淘淘字画古玩,缺钱的也可以来收破烂。这收鬼是没法子收的,收了叫犯阴法,会折寿,提议建座城隍庙保护百姓安全,鬼出来逛街买东西不是什么大事,要害人就不行了。 直到今天,小贩们摆摊做生意还会准备两套行头,一套卖给人的,是真东西,一套卖给鬼的,是纸糊的祭奠物。 小茶馆也保留这套人鬼殊途的经营方式,如果收到假币,那就不上真菜,店里长年配备蜡做的贡品,再点上三炷香就算招待过好兄弟了。 李安民估计那套贡品从来都没用过,真见鬼了店还能开得下去吗?别人都在吃饭,就一桌上点香,客人看的不膈应才怪,建庙也好,做表面形式也好,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像昨晚那张带血窟窿的脸往人面前一杵,谁还能心平气和的做生意?光回想一下就浑身起皮,没有叶卫军及时救场,今早她就变浮尸了。 叶卫军只说传闻,不发表主观意见,在茶馆里耗到月黑风高,对面亮起点点灯火,他指过去问:“夜市开场了,陪我去逛逛?” 如果他问想不想去逛,李安民会直接说回家,可是他问愿不愿陪,李安民还能说不吗,于是他们一人扛着一床棉胎,痛并快乐地去逛夜市了。 说是逛,还真是名副其实地走马观花,摊子边都不沾的,一步也没停地就看过去了,李安民看他连头都没怎么偏,到了拐角处的寿衣店倒是停了下来。 昨天急着避雨没怎么多留意,今天站在这胡同口却很明显地能看出差异来,前面夜市热闹非凡,这条老胡同里却黑咕隆咚,一面是灰白交错的砖墙,一面是开在地下的店铺,只有两三家还张着灯,其他店全都打烊了。 胡同里没有路灯,巷口的灯光只能晕照出一小块范围,却让照不到光的地方显得更加幽暗,明明是条死胡同,却从里面倒灌出阵阵阴风,夹杂着一股潮湿的霉气,吹在身上发黏。 叶卫军说:“这就是传闻中的阴阳交会点,附近居民商户也有看过阴兵借道的现象——据说。” 在他说话的时候,李安民看见一条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个穿蓝布衣和军裤的长发男人, 这身土里土气的打扮好生熟悉呀,在哪里见过……记得初到镇上时,抢包的三人团伙当中就有他,但那不是一时产生的幻觉吗?如果她看到是过去曾发生的场景,会有这个人的存在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长毛男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走进不远处的寿衣店,叶卫军说“走,进去看看。”拉着李安民紧跟在后面进了店。 除了长毛男之外,店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客人,三人竖成一列排在柜台前,老太依旧像昨晚那样笑眯眯地待客。叶卫军对李安民做了个“嘘”的手势,牵着她排在最后面,李安民从长毛男身上闻到一股酸臭的气味,她往后退了小半步,眼神朝下一瞥,当即胃酸上升,这男人的手是怎么了?整条手臂全都溃烂流脓了呀,烂肉上长满了大小不一的肉瘤,黄水不停地从□里渗出来滴在地上。 李安民吸了口凉气,被叶卫军从后面捂住嘴巴,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把堵在喉咙里的尖叫吞回去,偏脸点点头,表示自己能支撑得住,叶卫军这才放手。 第一个男客提着黑包袱从后门出去了,女客人还在摸布料,很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老太细声细气地说:“那款样式昨儿被其他人买走了,你再看看别的吧。” 女客人幽幽叹了口气,老太又道:“或者你自个儿跟她商量。”说着把手往前一指,“她就在最后头,你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把被子让给你。” 李安民脚一滑,险些没跌倒,那萝卜根似的手指正戳着自己呢!女客人缓慢地转过脸,又是那种骇人的转身姿势,先扭头,再扭身,青白的面孔上两个硕大的血窟窿,不就是昨晚上同路的女鬼吗?今天她没穿雨衣,一眼就看到颈子上的伤口,那是被利器横砍出来的,没砍断,只粘着层皮了,她走动起来,脑袋就跟着左摇右晃,“喀拉”一声,头颅被甩得挂在脖子后面,断颈处血肉模糊,隐约能看见白花花的颈椎骨。女鬼抬手把脑袋扶正,径直走到李安民面前,她显然没认出李安民来,只简短地说:“被子……我的被子……” 李安民靠在叶卫军身上,大气不敢喘一声,叶卫军动手把黑包袱拆开,露出绿色牡丹纹被面,女鬼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面料,接着把两张纸钞放在被面上,叶卫军低声说:“放心,过两天来取吧。”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3 章 女鬼似乎满意了,咧开大嘴露出阴森的笑容,面料也不拿,摇晃着脑袋走出后门。 接着轮到长毛男,老太捧出黄麻布打成包袱给他,说道:“你生前夺人财物,死后仍不知悔改,就算抢得再多散钱,我也不敢把上好的料子给你。”长毛男用烂糊糊的手臂捧着包袱也匆忙离去。 等把“客人”都打发走,老太才回过头来招呼李安民,热络道:“又见面了。” 李安民走到柜台前盯着老太看了好半天,不明所以地问:“你白天不是说记不得我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认得了?” 老太从布扣上摘下帕子擦拭嘴角,看向叶卫军说:“老婆子我不方便道明,叫这位先生告诉你吧,他……”说到这里老太顿住话,呵呵轻笑了两声,接着道:“做风水的对咱们这行也多少该有些了解。” 叶卫军瞟了她一眼,转头对李安民说:“她是当冥差的,平常跟普通人别无二样,特殊时刻则要替阴间办事,也就是所谓的走无常,这类差事通常都会找阴气较重的女性来担当,由于生魂不惧阳气,既可以在人间停留又不会伤及鬼魂,人间有三姑六婆之分,走无常也设有三妇六婆之位,她便是六婆当中的接丧婆,再过不久就是寒衣节,她负责在节前分发买卖衣被给没有亲人祭奠的孤魂野鬼,拿了衣被的野鬼在节日当天是禁止出游的,这也是为了避免哄抢散财的情况出现。” “先生果然是懂行的人,老婆子晚间当差,白天是不记事的,人的口舌不是说收就能收得住,万般在心头不如做一事忘一事。”老太缓缓坐在凳子上,又用手帕来回擦嘴。 叶卫军眼神微闪,沉声问:“既然你是当冥差的,昨晚为何把她推上无常街!” “这你可怪不得婆子我,此前亦有新鬼托人焚衣立地的先例,小姑娘孤身来买寿被,我见她阴火忒盛,以为是魂魄所依,才好心为她指点明路。” 李安民心说:看错店进错门是我的错,但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被当成鬼也未免太扯了,好吧,大晚上跑寿衣店买被套这不是发神经就是鬼附身,也确实不能怪人家想歪。 “婆婆,这事儿都怨我,不过日后也难保不会有像我这样的糊涂蛋,真得瞧仔细些,不然半路被鬼害了该咋办?” 接丧婆笑着说:“有城隍爷镇着,哪只鬼敢放肆。” 李安民憋不住言明刚才走的那女鬼就想拉她跳河呀,接丧婆声称那是在带路,错把活人当成同伴了,那条河不深,就是跳下去也淹不死人。 李安民心想那万一要是条深河呢?跳进去不就完了蛋了?但这话她只放在心里想想,没说出来。因为接丧婆说本来昨晚那女鬼领了被子正要回路,被叶卫军开车灯一吓,逃走时把包袱给丢了,只好重新回头再买,像他们那种三魂七魄不全的鬼本来就怕阳气侵蚀,在地上停留的越久,魂魄受到的损害就越大,轻则无法化形,严重的甚至会魂飞魄散。 一番话说的李安民罪恶感深重,敢情全是她的错啊,回想吴老板事件中,叶卫军为了不让卢百顺魂飞魄散,甘冒风险抢着送魂回路,看来鬼也是挺脆弱的。但是任凭那女鬼再怎么脆弱,手劲仍然大到人所不能抗拒,可见大部分人遇上鬼还是处于弱势,最好别随便冒犯为妙。 十月初一寒衣节,这天正好是周日,镇上有在白伏祠山门外举办绶衣祭的习俗,不上坟的人都集中在那里烧包送寒衣。叶卫军没去白伏祠,大清早就载着李安民从店后的废田直奔镇外,驶到后山的野坟岗外停下。 李安民觉得这处的景色很熟悉,坟岗西面横着条小河,再往外是片黄土坡,不正是女鬼带她来的地方吗?从这儿往隧道去确实是一马平川,可以走直线,看来接丧婆说的抄近路也不算错。 他们在河边绶衣,叶卫军用米洒成一个圈,在圈内烧掉包袱和冥币,又在圈外烧了些纸衣纸被,李安民问:“这是什么意思?” 叶卫军撇嘴一笑:“圈外烧给无人祭奠的野鬼,免得它们来抢钱,接丧婆是说这天禁止野鬼出坟,但谁知道呢?为了保险起见多烧点没坏处。” 等到面料纸片都烧干净之后,叶卫军就要打道回府,李安民拉住他说:“可不可以再陪我去个地方?不远。” 叶卫军挑挑眉,也没问什么地方,直接带她去了埋葬黑猫乌云的小土丘,乌云是李安民的救命恩公,类似这种节日都不会忘了它。 到了目的地后她惊奇的发现原本插着柳枝的小土丘上不知被谁用砖头搭建起一座简易的神龛,李安民直觉地看向叶卫军:“是你?”其实不用问,除了他也没别人会做这种事,他以前对乌云不咸不淡,原来是面冷心热,不然也不会经常拿泡过水的牛肉干喂它。 李安民有种想扑上去抱一下的冲动,看他蹲在地上拔杂草,想想还是算了,这人……有时候挺腼腆的,太热情可能会让他觉得尴尬。 李安民紧挨着他蹲下,绽开一脸讨好的笑容,可惜没长尾巴,不然肯定多摇几下以示友好,叶卫军低着头斜瞟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光却有些闪烁不定,李安民就当这是做了好事不愿被人发现的别扭表现,笑盈盈地从包里掏出封包,里面装了夹着棉花的五彩纸被和鱼形纸片,她现学现卖,用米粒在神龛前洒成一个圈,在圈内烧封包,圈外则烧了些零散的纸制品,她想应该没有什么人会下品到跟只阿喵抢鱼和窝垫吧。 火势正旺时,忽闻身后传来“喵呜”的叫唤声,李安民立即回头,顺着声音寻过去,就见一只黑咪趴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尾巴翘的高高的,尾尖打了个勾左右摇摆,是乌云开心时的习惯动作。 李安民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乌云滴溜溜转了三圈,纵身往上一跃就消失在金灿灿的阳光里。 “你看见了吗?乌云刚才在那里!”李安民拉着叶卫军,兴奋地指向斜上方。 叶卫军按住她的头,淡淡笑道:“没有,我只能看见你……” 发怨01 最近在电视上看了条新闻,13岁的女孩吃头发成瘾,食发三年导致肠道堵塞形成粪石,肠子已被撑开,如果再迟点发现就会造成腹膜炎,有生命危险。李安民也有过啃头发的经历,是在小学刚住校那段期间,熄灯之后,宿舍的其他小朋友都在哭,她就缩在被子里舔头发,舔着舔着就吃上了。奶奶发现了她这坏毛病之后给了她一把篦子,教她每晚把头发梳通再睡觉,这个方法还真有效,没几天就把啃头发的恶习给改了过来。 小时候还以为是什么灵丹妙方,现在想想也不过就是个转移注意力的法子,当时要是索性把头发剪了,说不定还会养成吃被子吃手帕的习惯,说到底,根源还是出在精神上,不适应环境和寂寞造成的下意识行为,神奇的是那对让女儿吃了三年头发还没发现的父母。 奶奶总说每根头发上都住着一个神明,剪发尽量不要剪太短,太短了神明就没地方住了。李安民倒是从来没当真过,不过为了让奶奶开心,她始终没狠心把头发剪短,今天没办法了,也不知道从哪儿蹭了块口香糖在头发上,筋筋拉拉的,洗也洗不干净,索性跑理发店剪了个清爽凉快的娃娃头,及腰的黑亮长发,理发的妹子都替他心疼,问她要不要把剪下来的头发打包带走,李安民当然不可能要,别人心疼,她自己可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剪了还能长,有啥好不舍得? 到店里之后,叶卫军也吃了一惊,不过他是觉得大冬天剪头发太不明智,这倒是,厚实的长发披下来,连帽子围巾都不用戴,头发一短四面透风,耳朵露在外面冻得都没感觉了。但是有好处啊,早上起床能省下梳头发的时间,直接拿手拨拨就成,洗澡后省了清理下水口的麻烦,扫地时也不用操心头发粘在扫把丝子上,多整洁。 李安民乐呵呵地帮着叶卫军整理资料,头变轻了以后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写字做事都特别利落。叶卫军倒了杯热水给她,说道:“古人云头发是情感的象征,牵一发而动全身,古代女性将剪发当作断情,男女之间结发则有夫妻恩爱的意义,你倒是不拖泥带水,剪得够干脆。” 李安民喝了口热水,笑着犯贫:“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三千烦恼丝啊,一把剪了多轻快,而且有个词儿叫聪明绝顶,绝顶了才聪明,还有个说法叫头发长见识短,那自然,头发短了见识就长了,是吧?” “歪话。”叶卫军揉了揉她的脑袋,似乎对手感很满意,又加把力搓了会儿,突然问:“寒假有什么打算?” 李安民没多想就回道:“回家过年呗,你呢?就算离得再远,过年总该回老家报个平安吧。” “回去是要回去,也就吃顿年夜饭。”叶卫军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票:“我买福彩中了奖,浙西三日游,可以再带三个人,我跟炮筒说定了,他会带他姐一道去,初四出发,你要是没什么安排就跟我们一起吧,不然他姐一个女人会觉得不自在,对了——是全程免费包食宿的,一分钱不用自己掏。”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从哪里出发?可别太远了。”李安民的软肋就是“免费”二字,她压根就没怎么挣扎。 叶卫军说:“反正炮筒有车,你安心在家等着,到时我们去接你,你只要把换洗衣服收拾好就行了,其他不用操心。” 太方便了李安民反倒不大放心:“卫军哥,你……不会是又接了什么奇怪的生意想带着我当工具使吧?” 叶卫军斜瞟她一眼,不怀好意地问:“我要说是你就不愿意陪我了?” 李安民心说这人讲话太刁,怕沾晦气就是不愿意陪他?要知道叶卫军可是她李安民的——房东大人,救命恩人,人情债欠了一屁股不知道怎么还,别说当工具了,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义不容辞,得跟到底呀! “陪,当然愿意陪!”李安民拍着胸脯保证,努力展现她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 叶卫军轻咳了声,笑道:“别搞得像我要拐你去炸碉堡似的,说了是福彩中奖,免费旅游,不去白不去,去了不白去,玩玩而已,想这么多作甚?” 那前面说的话是在逗着她取乐呢?李安民抓了抓头发,别说,毛茸茸软绵绵的还真舒服,难怪叶卫军没事老喜欢搓她的头,触感简直就像在摸阿猫阿狗。 没忙活多久,店门被拉开了,一个年轻女孩走进来,身穿白色的羽绒衣,头戴包头的毛线帽,身形细条条的,脸长得很清秀,属于小家碧玉型。李安民连忙站起来迎客,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问道:“你来找房子?” 大姑娘握住她的手,两眼闪出水汪汪的莹润光彩,有些激动地说:“李安民,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李安民心里直打突,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是陈世美和秦香莲,她要是男人这会儿肯定爽翻了,这姑娘现在的模样就叫一个我见犹怜,再瞅瞅,确实很面熟,不就是高涵的同桌赵小薇吗?还跟她出去吃过饭,戴着帽子一时没认出来。 李安民先让她坐沙发上,叶卫军倒了杯热水送上来,赵小薇道了谢,怯怯地说:“叶老板,我听高涵说你对那方面挺在行,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4 章 那方面?不消说,肯定指牛鬼蛇神那方面,高涵就是个藏不住事的大嘴巴,谈起八卦必然会把“叶老板驱鬼记”添油加醋地搬出来,同学们都当她说着玩的,没想到还有人当真。 叶卫军走回柜台后面,面无表情地问:“什么事?” 赵小薇脸色发白,摸着脖子说:“我……我最近睡觉总是透不过气来,像有人在掐着我,一开始我没怎么在意,可每天都这样,窒息感一天比一天严重,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移开手,李安民发现她的脖子上有道明显的红痕,像是被绳子勒出来的。 叶卫军翻着记录本问:“当时的具体情况是什么?你说来听听。” 赵小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喃喃低语:“记不得了,都是在我睡着时发生的,这两天我都忍着不敢合眼,可这怎么能熬得住呀……” 李安民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有两圈淡淡的淤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显得有些憔悴,李安民对这姑娘的唯一映像就是乖巧内向,弱不禁风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她看向叶卫军,帮着求助:“卫军哥,你看该怎么解决?”显然李安民把叶卫军当成大罗神仙了。 叶卫军微蹙眉心,对赵小薇说:“事情不清不楚我也很难断定,或者你先回去,让你家人晚上陪在身边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赵小薇低着头,咬了咬下唇,蚊子哼般呐呐道:“我……我爸妈离婚了,都有自己的家庭,我现在跟着婆婆住,阿婆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操心……” 这番话触动了李安民的某根心弦,话没经大脑就吐了出来:“要不今天我跟你回去吧,万一发生什么事,有人在身边也好照应。” 叶卫军啪的合上本子,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对她冒失的发言很不满意,李安民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但在赵小薇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不停道谢时,悔意又褪掉了,毕竟是同系校友,又是高涵的朋友,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叶卫军让赵小薇在前面暂等,把李安民叫到里间,还没开口教育,李安民倒有先见之明地先承认错误:“对不住!卫军哥,都怪我嘴快,下次一定注意!一定先征求你的意见!你看……这次我已经答应下来了,你就大人有大量,给我点实用的建议吧。” 叶卫军一副被噎到的表情,皱起眉头瞪了她半天,抬手在她头上钉了一个响亮的毛栗子,说:“行,话都被你全说完了,我也不想教训你。” 李安民捂着头,心里咕哝:都动上手了还叫不教训?好吧,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她把这份关心收下了。 叶卫军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三角纸包放进李安民的招财龙龟里,纸包的质料有些像黄草纸,烧给死人的那种,李安民捧着龙龟问:“这是什么?” “桃木灰和雄黄的混合粉末,或许能用得上。” 桃木是驱鬼的,雄黄是用来让妖精现原形的,李安民看过新白娘子传奇,这点常识还算明白,她勉强扯出笑脸,干干地问:“这次也……也是那些东西干的吗?” 发怨02 叶卫军摇了摇头:“不知道,给你带着是有备无患,自己要多小心,万一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就赶紧逃,听到没?” 真遇上难以化解的危险估计逃也没用,但李安民还是认真地点点头,证明自己把他的话确凿地听进去了。 注意事项都交代完了之后,李安民就与赵小薇结伴上路了,赵小薇住在新镇的别墅园里,说白了就是富人区,邻街靠水,人造环境非常精美,赵小薇的家是独门独栋的经济型小别墅,开放式庭院,两旁还有别的人家,每栋别墅之间以景观树区隔。 李安民跟随赵小薇走进屋里,房子装潢也很考究,看来她家条件很不错。她们进门时,赵小薇的婆婆正坐在厅里的沙发上跟一个中年妇女边看电视边摘菜。 赵小薇之前还满面忧愁,一见到家人就突然变得开朗起来,绽开笑脸打招呼:“婆婆,王阿姨,我回来了。”把李安民拉到身前介绍:“这是我同学李安民,今天要在家里住一晚。” 王阿姨估计是家里请的钟点工,一见到人回来,连忙起身去倒水,婆婆也很友善,听说是外孙女的朋友,立马拿了许多瓜果零食出来招待,拉着李安民嘘寒问暖——安民呀,你是哪地方人呀?住哪儿呀? 李安民知道那时代的老年人就是这么热心,问话中只有关切,没有任何刻意的试探,李安民有问必答,还答得特别干脆,一老一小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赵小薇也挺开心的,坐在旁边帮忙剥豌豆,婆婆说最多的就是我家小薇怎么样,满嘴的夸奖,把赵小薇羞得满脸通红,时不时推推婆婆。看得出来,这婆孙俩感情很深厚,李安民心里阵阵发热,想起了自家奶奶,恨不得马上长对翅膀飞回老家。 李安民对赵小薇很有好感,要说之前还认为自己答应地太冲动,这会儿顾虑倒是没有了,这么懂事的姑娘,不帮她能忍心吗? 吃完晚饭后,李安民被带到赵小薇的卧室,房间不大,碎花窗帘、碎花床单,床上堆着几个布娃娃,布框子里装着零散的边角料,书桌旁拼着张长方形的木台,上面铺着棉垫子,有点像裁缝店用来裁衣服的台子,整个卧室布置得很有手工作坊的感觉。 赵小薇说她从小就喜欢做手工,闲着没事就缝缝补补,电话套、挂衣袋包括娃娃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动手做出来的。她还拿出一个漂亮的树脂娃,腼腆地说:“这娃娃的头发也是我一根根种上去的,可以凭着自己的喜好设计各种发型。” 李安民对精细活十分不在行,小学时上手工劳动课都喊同桌代劳,对这等手艺只能叹为神技,拜服地五体投地,要是生在古代,绝对是贤惠娘子的典范。 洗完澡,赵小薇就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她的发量很充足,坐在凳子上发梢能碰到地,把背部遮得严严实实,从后面看就像一排排浓密的黑丝帘。 “安民,你把那么长的头发剪了也不觉得可惜吗?”赵小薇边梳头边问,梳齿和粗黑的发丝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李安民靠在床边上笑道:“我那几根毛没啥可惜的,要是像你这样说不定就不舍得剪了。”她多少能理解惜发的心情了,如果赵小薇说要剪头发,她肯定也会想着怎么劝阻,这把头发养得太好了,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摸上去。 于是李安民也确实伸手去捞了把油水,五指插在发中像探进水云里,上下轻滑通畅无阻,募然指间刺疼,她刷地抽回手,赵小薇偏头问:“怎么了?” 李安民没事人一样地说:“没什么,你梳你的。”把手掌摊到眼前一看,食指和中指交接的指丫上竟然被发丝掠出一道血口来,她曾经被纸片割伤过,当下也没放在心上。 赵小薇把头发梳通顺之后编成一条结实的麻花辫垂在脑后,编辫子的时候,发丝之间相互摩擦,又发出“沙沙”的声响。 估计是有人在身边比较安心,不到九点钟她就贴在床里沉沉睡去,李安民看了会儿书也躺下来歇着,她没关灯,根据早前的经验,鬼畏强光不是扯淡,倒要看看在这么耀眼的灯光下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安民熬到深更半夜,实在支持不住了,半靠在床头打起盹来,睡得很浅,也不知眯瞪了多久,身边突然有了动静,赵小薇掀开被子爬下床,一步三摇地往门外走,大概是去上厕所,李安民睡眼惺忪地看她走出去,又闭上眼,隔了半天没听见人回来,心里咯噔一跳,顿时睡意全无,跳下床就往外奔去。 李安民顺路寻到卫生间,门半掩,没有开灯,但是里面传来头发摩挲的沙沙声,她心里有点发怵,轻轻推开门,就看见赵小薇直挺挺地站在洗脸台前,抬着手不知道在做什么。李安民悄声问:“小薇,你在干什么?” 完全没反应,头发摩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嚓、嚓,就像用指甲用力刮头皮发出来的。 李安民在墙上没摸到灯开关,偏着头走近两步,冷不丁被镜子里映出的影像吓了一大跳。赵小薇把长长的麻花辫勒在脖子上,双手拉着发梢使劲朝前拽,麻花辫与皮肤的交接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她闭着眼睛,头朝上仰,嘴巴张到了极限,鲜红的舌头从嘴里吐出来,长长地伸在外面,这完全就是一幅吊死鬼的模样,再不管她,估计她真能把自己勒死。 李安民压住恐惧,走上前抓住她的双手,轻声叫唤:“小薇,醒醒!” 赵小薇先是没反应,募地转过身来,豁然瞪大眼睛,放开头发,改而掐住李安民的颈子,她的手劲大的惊人,直把李安民推靠在墙上死死摁住,她的双眼里只有布满血丝的眼白,瞳孔翻在上眼皮里。 李安民觉得自己的颈子要被拧断了,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朝外拉开,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赵小薇的麻花辫竟然像长了意识般舞动起来,甩在李安民的颈子上绕了两圈,渐渐地收紧。 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赵小薇咧开嘴露出森冷的笑容,如果原先她还怀疑这是梦游症,在看到这个怨毒的冷笑之后终于能够确定了,这不是赵小薇!她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李安民被勒得脑袋发胀,情急之中想起叶卫军给的辟邪物,憋着一口气从龙龟里拿出纸包拆了两角,朝赵小薇头上丢去,纸包在半空中啪的散开,带着刺鼻气味的黄粉淋了两人满头满脸。 缠在颈子上的麻花辫一松,赵小薇闭上双眼,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李安民连气都来不及出,先找到开关把灯打开,趴在洗脸台上大喘气,镜子里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身后传来赵小薇迷惑的呢喃声,李安民转过头,就见她支起上身,脸色青白交错,惶然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安民?”话刚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连忙捂住颈子,脸上出现惊慌和恐惧的表情。 李安民走过去拉她起身,两人相扶着走回卧室,李安民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赵小薇,不过隐瞒了自己被她掐住的情况,这姑娘已经够怕的了,没必要让她再愧疚。这时已经三点多,经这么一吓,谁还有睡意?各自换好衣服,硬是撑着眼皮挺到天亮。 太阳出来后,两人抖抖霍霍地去卫生间刷牙洗脸,赵小薇连辫子都没敢解开,李安民说:“走!我们再去找卫军哥商量商量。”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刚出小区大门就瞧见叶卫军蹲在对面街边上抽烟,脚下散落了一堆烟头,想来是等很久了。李安民看见这情景,眼里发涩,几大步跨过去唤道:“卫军哥。”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5 章 叶卫军一见她们,立即把烟熄掉,手在裤子上擦了两把,站起来迎上前,一把拉过李安民仔细端量,看了好半天才放开手,转而对赵小薇颔首示意。他们没急着回店里,先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坐下来吃早饭。 李安民把昨晚发生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遍,拈起招财龙龟叹息着说:“幸好先准备了一手,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卫军轻拍李安民的背,看向坐对面的赵小薇,她两眼呆滞地盯着面碗,筷子夹面条,夹了落,落了夹,始终没吃进去。 “你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比较……特殊的事情,跟头发有关的。”叶卫军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她。 赵小薇轻“嗯”了声,皱起眉头努力回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在工大的迎春晚会上有我的独舞表演,演出的服装有帽是带帽子的,一顶包头帽,帽下接着一条麻花辫做装饰,我的头发太多了,没法全部拢进帽子里,为了美观,就把我自己的头发和帽子上的头发编在了一起,后来拆的时候还打了结,费了好大工夫才分开,我的头发被拽掉了一缕,头皮上还渗血了……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发怨03 叶卫军直接建议她剪头发,李安民还不死心地问:“除了剪头发,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叶卫军正色道:“既然知道头发上有问题当然要剪,虽然具体的原因还没弄清楚,但首要的是根绝所有危险。” 赵小薇倒是看得开,坦言就算叶卫军不提醒她也会去剪掉这头夺命长发,也是,留下来再被缠一次该怎么办?头发再宝贝哪有性命重要。 叶卫军又问:“演出服装是你自己的吗?” 赵小薇点头,脸上漾起一层浅浅的红晕:“我自己做的,高三的毕业告别会上,我们班要表演话剧,演公主的女同学是短头发,为了能搭配得更好,我把假发一根根勾在帽子下面,这次迎春会的独舞跟那套衣服风格差不多,我就拿来用了……” 李安民对她佩服极了,连演出的服装都能自己搞定,真是心灵手巧,谁娶了谁幸福。叶卫军不关注旁枝末节,只针对重点提问:“还记不记得假发是从哪里买的?” 赵小薇眼神左右瞟了两瞟,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说:“其实……这假发是我从地下室的花瓶里找到的,因为有台脚踩的老式缝纫机放在地下室里,小件的布料可以手缝,做衣服想要针脚整齐,还是得用缝纫机,那天换针的时候不注意把针给掉了……我只好趴在地上找,就是在找针的时候发现假发的……我当时把花瓶给弄碎了,那花瓶……我在搬家前曾经看过,婆婆说那是她跟外公结婚时的纪念物,很贵重的古董,我没敢把这事说出来……”她满脸愧疚,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李安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能摆在地下室的东西会贵重到哪儿去?赵小薇吸了吸鼻子又道:“那假发我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看着做工挺好,就用在帽子上了。” 叶卫军压根没留意她的情绪,有规律地敲着桌子,视线始终定在面汤上,若有所思地问:“你找到那条假发时它就是被编成麻花辫的是吧,上面捆着红绳,还压了一块石头。” 赵小薇仔细回想了下:“确实是绑了红绳子,好像没有石头,除了碎瓷片就只有些像黑煤渣似的东西,我以为是放久了积下来的泥渣子。” 叶卫军眼神倏然黯淡了下来,赵小薇没在意,但是李安民发现了,通常他露出类似的神色时就表明症结点浮出台面来了,问他有什么蹊跷,他却说没有,李安民深知叶卫军的行事风格,不说肯定有不说的道理,也懒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既然叶卫军人来了,赵小薇索性带两人去看那顶帽子,连在帽子上的麻花辫分量十足,长度也惊人,戴在头上,发梢直逼脚踝,难怪赵小薇不舍得扔掉,虽然摸上去发质毛躁发干,却不影响视觉上的美观。 待叶卫军翻查过帽子之后,赵小薇问要不要再去地下室看看,叶卫军考虑了会儿,说暂时不需要,叫她先去剪头发,遇到什么情况及时电话联系。 赵小薇上午没课,李安民比较惨,被叶卫军载到学校门口时已经是第三堂课了,她往里走了两步,又跑了回来,往摩托车后座上一跨,叶卫军挑眉问:“怎么?想旷课?” 李安民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没几天就放假了,大伙儿都松散得很,鉴于我平常表现良好,缺天课也没什么,大不了借口病假喽。” “先说清楚,我不赞同你随便缺课,学生就该尽好学习的本分。”叶卫军这会儿又变成了个八股先生,教育完学生后,他帮李安民戴好头盔,一踩油门朝大路上飚去。 李安民问他:“卫军哥,你会来小区门口等着是不放心我?” “不然呢?”叶卫军朝后瞥视一眼,顿了顿,又加了句:“作为房东,我有责任顾全房客的安全,再说你也是通过我介绍住房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会砸了公司招牌。” 李安民嘻嘻一笑:“你这就是在关心我啊,说真的,我爸从来就没接过我,上小学时看人小朋友被爸爸妈妈牵着走,我可羡慕了,就希望哪次我爸也能来接我一次,今天算是让我如愿以偿了,谢谢呀。” 沉默了片刻,叶卫军沉着嗓子说:“你喜欢,我天天到学校门口接你好了,来回不费事,还省了你的月票钱。” “千万别,浪费你的油钱我过意不去,而且这么大人了,还要人往返接送多丢脸。”李安民说这话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可能是没睡好,头犯晕了。 到了店里之后,叶卫军就让她先到后面补觉,李安民见没客人,拉着叶卫军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刚小薇在我也不好多问,眼下就咱俩,你就不能先露点风?” 叶卫军坐在床头拍被子,这回倒是没打马虎眼,干脆地说道:“满清时期延续女真的发式,男人必须剃发留辫子,满人认为发辫是灵魂栖息之所,视之为生命之本,犯人被处以斩刑之后,发辫会被单独装进刻有螭纹的漏岁壶里,如果怕犯人怨气过重,就将发辫以红绳三捆,辫上扣火石,漏岁壶本就是聚阳所用,再加上火石堵住散气口,古人认为这种方法能将怨魂困在真火当中。” 果然,他愿意说的事都是些历史传闻,李安民这回倒听出些门道来:“难道被小薇摔碎的那个不是花瓶而是漏岁壶?那发辫是清朝犯人的头发?” “未必,这只是一个参考方向,就我所知,的确有基于此而衍生出来的咒术,利用头发为媒介,让其主人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李安民觉得这咒术比杀人还狠毒,不禁问:“能灵光吗?听起来悬乎得很。” 叶卫军反问她:“还记得子孝村地窖里的杀鬼阵吗?” 李安民点头,他有继续道:“漏岁壶和火石的效果也差不多,如果魂魄真的被装进壶里,上不通天,下不着地,只能日复一日忍受被烈火焚烧的煎熬,直到烧得一丝不剩为止,这是极端残忍的咒术。” 听完知识普及后再回想赵小薇说过的话,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隐藏了什么秘密,是谁把麻花辫装进花瓶中的,又为什么要装进去,难道是为了咒杀辫上的灵魂吗? 叶卫军揉着她的头发说:“又在胡思乱想,别把可能性夸大,所以有时候我怕跟你提前透风,免得说多了混淆视听,让你受我的主观影响。” 李安民冲他真诚一笑:“受你影响又没关系,你都是对的呀,至少比我对得多。” 叶卫军望着她不说话了,就这么定定的凝望,手上还维持着轻拍的动作,李安民半闭着双眼与他对视,觉得深沉的瞳孔很有安定人心的催眠效果,没几分钟,就在他的注视下心满意足地梦周公去了,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睡到自然醒,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夕阳压梢头,云霞染红了半边天。 由于白天补觉过头,晚上精神倍儿棒,借叶卫军的笔记本电脑刷网页刷到快十二点才舍得摊平,她的床就在天窗下面,晚上看会儿星星再睡觉成了固定习惯,不过今夜云层比较厚,从里面望出去只能看到从公寓底下透出来的朦胧灯光。 李安民觉得挺无聊,抱着被子翻身朝里侧躺了会儿,闭上眼睛数一二三四……数到三百三还是了无睡意,打算再起来玩会儿电脑,又一个翻身,视线恰好对上天窗外的一张人脸。 李安民屏住了呼吸,全身像被灌了水泥,一动也动不了,天窗上趴着个女人!惨白的脸被压得扁平,连眼球也被挤变形了,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呈放射状披散在窗玻璃上,身体被乱发遮盖得严严实实。 李安民再仔细一看,妈呀!她颈子以下空空荡荡的,哪里有身体?根本是只有一个头颅!李安民想坠入冰窖里,浑身冰冷,心跳像擂鼓似的咚咚撞击着胸腔。她不仅发不出声音,连眼睛也合不上,只能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对被压扁的眼球。 耳畔传来沙沙的发丝摩擦声,听得李安民头皮发紧,她一点一点的移开视线,转动眼珠看向床边,就见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梳头,边梳边幽幽哼着小曲: “切莫弃糟糠哎弃糟糠,儿啼饥饿真可惨,乞食街头泪不干,纵把琵琶弦拨断,一片冤情唱不完唉……唱不完……”哼到最后变成了哀戚的哭腔。 李安民只觉得鸡皮疙瘩一粒一粒像鼓豆子似的往外冒,那女人慢慢转过身来,漆黑的头发披散在脸颊两边,从胸前一直垂落到地上,白如凃墙的面孔上嵌着对墨玉般的眼瞳,只能看到瞳孔,看不到眼白,她的嘴巴很小,像是涂着朱脂,鲜红如血。 她把一个黑色的发带绷在额头上,将外眼梢高高吊起,接着以很缓慢动作把脑后的头发撩到胸前用手顺理,分成三股交叉相叠,将披散的长发编成一条结实的麻花辫,辫子编好了之后,她的头啪嗒一歪,脑袋就咕噜噜滚落到腿上,发辫也似乎被齐颈削断,掉落在脚边。 发怨04 无头的身体还是坐得直挺挺的,双手捧着断头,血从指缝里流出来,那个头颅还宛如活着般,在掌心转动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三个字她是猛然张大了嘴巴撕心裂肺地尖叫出来。 李安民的心也差点没跟着一起吐出来,就在这时,手上传来阵阵刺痛,“吱吱”的闷声从被子里传出来,冰凉滑溜的触感在指间里来回磨擦,被子里!被子里好像有很多头发在翻卷,一缕一缕的,从手指打着圈往臂上缠,根根发丝勒在皮肤上的感觉简直像被千刀万剐,底下的头发从被子里钻出来,眼见着就要缠上李安民的脖子。 随着啪嗒的开关声响,日光灯把卧室照得透亮,叶卫军脸色冷沉地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抓住她的右手腕举高,李安民这才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被赵小薇头发划开的那道伤口里长出了一缕发束,把原本细微的伤口撑得开裂出血,每根毛发都像活着似的缠在手上扭动,恶心极了。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6 章 叶卫军拿出一袋药粉倒在伤口上,刺鼻的气味跟桃木粉和雄黄的混合粉末如出一辙,这些粉洒上去之后,头发就失去了灵性,软趴趴地垂了下来,一撮撮的从创伤处脱落。 李安民这才总算收了惊,一骨碌爬坐起来,天窗外依旧是透着微光的天空,书桌前空空荡荡,别说女人了,连根头发丝儿也找不着。 叶卫军把床上的头发捋起来,拿到晒台一把火烧掉,头发在瓷盆里像无数长虫绞缠扭动着,青烟中飘散出夹着臭气的焦糊味。 叶卫军看起来还没睡觉,白天穿的衣服也没换下,看着李安民用酒精消毒伤口,他问:“受伤了怎么不说?”语气略显严厉。 “小伤,我给忘了。”李安民裹着肥大的军棉袄窝在沙发里,天窗上的人头和书桌前的女人虽然消失了,但一时半刻还真不敢回去,自从戴了招财龙龟之后就没再出现过飞蚊症,她也不能确定刚才看到的究竟算什么。 叶卫军说发中的怨气也许残留着某部分深刻的记忆,李安民可能就是受到这些记忆的影响而产生了幻觉。就算他这么说,李安民仍然安不下心,干脆把沙发背放下,抱着被子在客厅里扎窝,这会儿定下心来再回想之前看到场景,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卫军哥,你说这头发里会有什么故事呢?那个断头的女人似乎有什么冤屈……”李安民偏头看向半敞开的房门里,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叶卫军靠在床头看书。 “自己都管不好还有心情管这个?看来是我赶得太及时了,没让你留下阴影。”叶卫军揶揄她,合上书放在枕边,缩进被子里去了。 见他有睡觉的意思,李安民也不再多话,这一夜睡得不安稳,心突突的跳着,有点声响就会被惊醒。叶卫军按时五点起床,李安民已经醒了,由于天太冷,习惯性地窝被子里赖床,蒙着头只露出两只滴溜乱转的眼睛。 叶卫军大概以为李安民还在睡觉,下床后先把上衣脱了,身材很好,一看就是经过严苛训练的体格,他转过身,背上横七竖八斜卧着许多伤疤,尤以右侧肩胛骨部位的疤痕最为狰狞,暗红色的肉隆起于皮表,皮肤损害自边缘向外延伸,造成形似蟹脚的褶皱,这得伤多重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伤疤? 前不久听他和炮筒聊天,提到109师侦察兵和炮团……听话里的意思,两人都参加过前线保卫战,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前线,那些伤大抵也就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吧。李安民肃然起敬,下意识地摸向指间的伤口,两眼仍旧紧盯着叶卫军的一举一动。 就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圆盒子,打开盒盖,从里面沾了点什么涂抹在手臂上,李安民这才注意到他臂上的溃疡还没痊愈,不过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李安民放松的吐了口气,叶卫军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迅速穿上衣服,回头瞪向沙发。 李安民把被子拉低,笑着打招呼:“早啊。” 叶卫军揉着额头问:“你醒多久了?” “没多久,正好看到你换衣服上药。”李安民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近似于偷窥,一大老爷们儿的,打个赤膊算什么,画人体画多了,全果都不稀奇,从艺术鉴赏的角度来说,叶卫军的肌肉形状很漂亮,呈流线型,看起来结实却不粗壮,肌纤维处于紧缩状态,这类体型通常爆发力和攻击性都很强,李安民见过他打架,身手不是盖的。 趁叶卫军铺床叠被的当儿,李安民也躲在被子里穿好了衣服,见他拿起药盒收回柜子里,随口问了句:“那是什么药?看盒子像是报摊上卖的冻疮膏。”按说那种程度的伤没两个星期就该好了,别是买了什么假冒伪劣产品,越抹越糟糕。 叶卫军迟疑了半晌才说:“是朱砂,常用来治疮疡肿毒,见效虽慢却能治本。” 李安民对朱砂的理解还停留在“某种颜料”的概念上,叶卫军见她好奇,在吃早饭时顺便普及了一下朱砂的广泛用途,令李安民受益匪浅,除了入药制剂以外,道家还喜用朱砂画符,能起到驱邪定惊的效用。 李安民正琢磨着要不要喝点朱砂水来压惊,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响了起来,是赵小薇打来的,肯定出什么事了,李安民赶紧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熟悉的沙沙声,赵小薇抖着声音说:“安民,你快过来,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在电话里说的不清不楚,只知道晚上睡觉又被头发缠住了,李安民今天还有课,没法子,只好继续请假,跟叶卫军两人火烧屁股地赶去赵家。 赵小薇出来开门时拿着把剪刀,长发变成了短发,被剪得参差不齐,她的肩头和脸上都粘着碎头发,很显然,头发是她自己剪的,而且刚剪没多久。 赵小薇把两人带进卧室里,崩溃地说:“我昨天去理发店剪短了!可夜里还是被勒的喘不过气来,早上起来时发现头发又长了出来!” 李安民看见她脖子上还留着一道道细痕,有的甚至渗出血来,赵小薇捂住脸抽噎,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李安民只能轻拍她以作安抚,求助地看向站在门口的叶卫军,这时赵小薇又抬起脸来说:“安民,我们去地下室看看吧,如果真的跟那条辫子有关,说不定能在地下室里找到什么线索。” 在这种一筹莫展的情况下,除了想一步做一步真没别的法子。赵小薇领着叶卫军和李安民从后院的车库里进入地下室,下楼梯时,明明楼道里没有风,她的头发却像被脚底风吹拂着飘动起来,李安民跟在后面看的心惊胆跳,但是赵小薇本人似乎全无知觉,只晓得一个劲儿往楼下赶。 下了楼梯向右拐就能看见两扇红漆大门,外形很仿古,门上有一对六角形的铜镲铺首,插销下还垂着令箭形的坠子,门头上镶嵌一面八卦铜镜,两侧各摆放了一盆吊兰,这地下室倒是比楼上房间布置得还考究。 赵小薇低着头说:“这儿本就是用来存放收藏品的,有些不舍得丢掉的老家具、旧器械也会搬下来。”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从门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房内好像有人,赵小薇畏怯地退到李安民身后,小声说:“婆婆出去晨练了,家里没人才对呀……” 李安民走上前伸手把两扇门推开,婆婆正跪在橱柜前翻找东西,听见声响匆忙站起来,手里的瓷壶不慎滑脱,砰的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散开,现出一个顶插铁钉的骷髅头来,李安民不禁愕然,瓷壶里竟然装着骷髅头? “这是怎么回事?”赵小薇一步一顿地往里走,李安民想跟过去,却被叶卫军拉住。 婆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惊慌的神色,她吞吞吐吐地说:“小薇,你听我说……这是……” 赵小薇蹲下身拾起骷髅,用手指抠下生锈的铁钉丢在地上,由于太过用劲,指尖甚至被磨出血来,她的头发像在水里浮动的海草,吱吱的从头皮里不断冒出来,发尖抖颤着朝婆婆蠕动过去。 婆婆被吓得两脚瘫软跌坐在地上,李安民见情况不对,刚朝前迈进一步就听赵小薇冷笑着出声:“贱人,你还记得我吗?”声音沙哑阴冷,透出森森的寒气。 李安民听出来了,这不是赵小薇本人的嗓音,而是昨晚那个断头女人的声音。 婆婆的脸部肌肉不断抽搐着,大张的嘴巴颤抖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是……你是江云?你把我孙女儿怎么样了?” 赵小薇咯咯尖笑,双手在骷髅上来回抚摸,阴阳怪气地说:“放心,我马上就让她恢复过来。” 发怨05(附短漫安民其人) 叶卫军低叫了声“不好”,就见赵小薇双手一垂,左摇右晃,眼见着就要倒地,舞动的长发却像一条条黑色绸布,把她从脖子到脚裹了起来。婆婆起身走到赵小薇面前,伸出干枯的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惊恐的表情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毒蛇般怨恨的神色。 李安民大声叫道:“婆婆!你做什么?”她没办法上前,因为叶卫军挡在前面,而赵小薇两眼紧闭,已经昏了过去。 “你叫李安民是吧?我要谢谢你。”婆婆阴阳怪气地开腔,嘴里发出断头女人的声音,“如果没有你,只怕我再也等不到报仇的机会,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不妨碍我,我也不想为难你们。”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谢谢她?李安民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她谢的事。 “发上镇火石,颅顶穿铁钉,这是咒杀灵魂的方法,你的同学虽然无意间解开了发上的怨气,这家伙的真魂却有部分被禁锢在颅骨内,所以只有在人意识浅薄时她才能上身,并且无法持续太久,因为人的生魂对于残缺的阴魄来说仍有相当程度的威胁,你是不是打算这么解释?”叶卫军边说边不着痕迹地往前蹭动脚步。 婆婆笑得全身都在颤动,五指成爪扣在赵小薇的咽喉上,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骷髅,斜着嘴角冷哼:“你倒是有见识,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料到你会成为阻碍,幸好……” 叶卫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不是想再回到这间屋子吗?可惜八卦凸镜有化门外煞的功用,让你无法再接近地下室的大门,所以你把如意算盘打到阴火强盛的李安民头上,她能挡住镜中冲射的金水之精,一旦进入地下室,你就有机可趁了。” 李安民听得犯糊涂,这么说来她是被利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卫军看出了她的疑惑,提醒道:“我说过只有在人意识浅薄时她才能上身吧,越是失眠,精神状态就越差,也越容易被她趁虚而入。” “那……你的意思是?” “今天打电话叫我们来这里的根本不是你的同学,依我看,婆婆会来地下室找东西恐怕也不是偶然。”叶卫军说着,又悄悄往前挪移脚步。 李安民注意到了这一点,眼下这女鬼上了婆婆的身,赵小薇被她掐在手里,如果他们轻举妄动的话,难保这女鬼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叶卫军肯定是要做什么,又不想打草惊蛇,大概已经有了对策,于是李安民帮着转移女鬼的注意力,好声好气地劝解:“我不管你跟婆婆之间有什么恩怨,赵小薇是无辜的,你先放了她。” 女鬼怪笑了一声,眼里透出愤恨的冷光,咬着头发恶狠狠地说:“谁让她是这贱人的外孙女儿,其实我早就想勒死她了,只不过那样太便宜了这贱人,我要让她亲手把自己最宝贝的亲人折磨至死,让她体会到痛不欲生的滋味!”说着发出尖细的笑声,刺耳得像指甲刮擦玻璃时发出的声响。 眼见她的爪子越收越紧,赵小薇在昏迷中发出了呜呜的呻吟声,李安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还不敢乱动,那女鬼能轻易地把赵小薇提起来,要折断她的脖子易如反掌,叶卫军从侧面缓缓朝里挪动,李安民提着心又问:“你到底跟婆婆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这么狠毒吗?”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7 章 “狠毒?你懂什么!你知道这贱人是怎么对我的吗?”女鬼突然激动起来,面部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的注意力确实被吸引了过来,但是情绪激动,手上的力量又加大了,赵小薇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脸色渐渐涨成猪肝色。 李安民忙安抚她:“好、好,是我不懂,你倒讲来听听,赵小薇好歹是我同学,你叫我别插手也得给个充足的理由是不?”老天保佑,这女鬼忒有心机,希望是个情商健全能听人话的。 女鬼低下头沉默,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就在这时,叶卫军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她手里抄过骷髅丢向李安民,喊道:“小妹,退到门外去!” 李安民画骷髅画多了,对于飞来头骨毫不犹豫的双手接下,服从命令退出地下室,叶卫军捡起地上的铁钉之后也转身向门外跑。 女鬼大叫了一声,放开赵小薇,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叶卫军把铁钉对准头盖骨,她就站住不动了,赵小薇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叶卫军让李安民攥着钉子,自己走到门口,从吊兰的花盆里拿出那顶接着麻花辫的帽子,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帽子也给顺了过来,难怪刚才下楼时一直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面。 “就算解开封咒,头骨与发辫仍然是借体所必需的依附物,你说我该怎么处理它们?”叶卫军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盒子抛上抛下。 女鬼的眼里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她瑟缩着朝后退去,摇头大叫:“我被这贱人害得这么惨,死了之后还得不到安息,被困在漏岁壶中忍受烈火炙烤,现在连你们也不肯放过我吗?我是被这个贱人害死的!是她杀了我,以命抵命,我要报仇有什么错?” 李安民皱起眉头:“报仇是没错,你被谁害死的就去找谁啊,把怨恨撒在无辜的人身上还没错?” 女鬼颤动着连连点头,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好……好,我不伤及无辜,我不害她们,我只想为自己讨个公道,我只要揭露这贱人的罪行,让所有人看清楚她丑陋的真面目。”在她说话的同时,缠绕在赵小薇身上的头发逐渐放松,朝四面上搜索一下名字,相关内容还真不少,其中有一个话题引起了李安民的关注,该小道披露了文化部副部长宋长河与江凤英之间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两人当时已经论及婚嫁,彼此的关系家喻户晓,在江凤英被扣上黑帽子之后,可以说是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宋长河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与她划清界限,为了表明立场,他立即娶了另一名“身家清白”的女性,不过据说在宋长河婚后,两人私底下仍有来往,这藕断丝连的感情最后终结在江凤英的惨死上,江凤英死后,头颅一直没有找到,无头的尸体被送去解剖,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不得而知,写小道的人说江凤英的墓是衣冠冢,尸体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如果在赵家的那个骷髅头确实是江凤英的头骨,那赵小薇的婆婆在那场悲剧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江凤英的死真的只是场意外吗?李安民有种想要追根寻底的冲动,正在搜索栏里输入“宋长河”三个字时,叶卫军把电脑合上了,转过椅子让她面向自己。 “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问题解决了就行。” 李安民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不弄清楚总是会惦挂:“可是我想知道真相啊,那鬼说婆婆害了人,如果江凤英的死是有人蓄意谋害,会不会是她……” “是又怎么样?你是打算让她伏法还是对你同学挑明她外婆是杀人凶手?”叶卫军的语气有丝严厉。 他的脸严肃起来很有威慑力,李安民还是有点怕的,就像小学生怕老师的那种敬畏,她没底气大声说话,不说吧又憋气,只能嗫嚅着低喃:“我……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至少对自己有个交代。” 叶卫军叹了口气,按住她的手说:“除非她亲口承认,否则没有答案,不要去追究别人的过去,那与你没关系。” 李安民很理所当然地说:“就是因为没多大关系,知道了也无所谓,如果是真正在乎的人那才会纠结。” 叶卫军愣了愣,随即摇头轻笑,抬手搓上她的脑袋:“这么说也没错,别弄到最后自己心情不好就成,还有……下次真想管闲事也可以,不要随便跑人家里过夜,有什么情况记得先跟我商量。” 李安民点头如捣蒜,满口答应下来,虽然类似的事情见多不怪,没能力也是真的,不靠叶卫军,她哪里能应付得了?这次还被骗得团团转,叶卫军说那玩意儿是老物成精而产生出来的食气鬼,跟一般意义上的鬼魂不同,更接近于地妖。 对李安民来说倒是区别不大,反正她以后是不敢再躺床上看星星了,连天窗玻璃都被她用硬纸板给糊实了,免得哪天一睁眼又对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经过这件事之后,李安民愈发觉得赵小薇是个难得的好女孩,虽然外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内心却很坚强,最宝贵的是她对婆婆的一片孝心。 叶卫军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你真觉得她什么都不明白吗?食气鬼能够从怨气当中获得宿主的记忆,并借此来迷惑人心,你会受怨气的影响产生幻觉,她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也许她了解的比你我更多、更具体……” 【轻松过度】小圆塘 李安民的爷爷患有哮喘病,随着年岁的增长,病情也愈发严重,由于城市里空气不好,在医生的建议下,两老人家决定搬回乡下休养,李安民跟着奶奶转,奶奶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城里的房子闲置着当仓库用,没有特殊情况她也懒得回去。 老两口目前居住在郊县南部的杨家屯子里,小村庄不过五十来户人家,户主人大都姓杨,这村里的住家聚在洼地中央,四面围田,要进入村庄就得先步行走过纵横交错的田垄。李安民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晚,她从村西的棉花地朝里深入,在寒冷的冬天,田地里的景色显得格外萧索寂寥。 李安民在枯枝中穿行,棉花树好似整齐的仪仗队,一排排延伸向远方,地上铺着为树根保暖的稻草铺子,吸足了水分,湿软厚重,一脚踏下去就会渗出掺着冰渣子的泥浆水,咯吱咯吱的,踩着很舒服。只要穿过这棉田,要不了多久就能接上村头小路,是条进村的近道。 正走间,忽然听到侧方传来呵斥声:“喂!是什么人?在我家地里鬼鬼祟祟的做啥?”话吼完,人也窜到面前,是个满身污泥的小男孩。 这块地的主人是杨二叔,李安民的爷爷奶奶就住在二叔家隔壁,她连忙自报家门:“我是李安民,隔壁严家的,你……” 话还没说完,男孩就凑到近处,兴奋地大声嚷嚷:“李安民?你是安民姐?你回来啦!我是杨春波呀!” 一听到这名字李安民就认出来了,杨春波是杨二叔的小儿子,今年上四年纪,村里出名的调皮大王,二叔是在生了两个女娃之后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家里人都把他当作命根子似的捧着养,不管他怎么捣蛋闯祸都舍不得打骂。就因为这样,小鬼嚣张得很,在学校也是让老师同学头疼的一号人物。 李安民第一次来杨家屯子时被小家伙砸过泥巴,这种恶作剧要换了旁人也就算了,二叔在村里有些声望,村人看在二叔的面子上能包容就尽量包容,李安民初来乍到可烦不了这些,发挥她长跑健将的优秀体能,追着杨春波愣是跑了十亩地,抓到人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按在地上扒下裤子,噼里啪啦一顿好抽,一次就把这小鬼给抽服了,从此,杨春波见到她都要乖乖地叫声“姐”,再也不敢造次,所以说小孩不能惯,越揍越服帖。 李安民不记仇,初遇时那点不愉快在出过气之后就烟消云散了,杨春波再怎么皮也是李安民的邻家小弟,这会儿见他浑身裹满烂泥,少不了要关心一下: “你是小波?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瞎晃荡?瞧你,弄得跟个泥蛋似的,赶快跟我回去。” 杨春波揉着鼻根说:“我把桶忘在村后了,安民姐,要不你先陪我去拿个桶,咱再一块儿回去。” 李安民心说反正是顺路,也就跟着杨春波去了,小家伙像活泥鳅似的在棉花树里钻来钻去,李安民肩背旅行包,手上还拎着两大袋礼品,追在后面跑得有些吃力,也不能学杨春波钻树丛,免得把人家的庄稼给碰坏。 杨春波带着李安民绕到村后的黄土坡上,他连蹦带跳地跑在前面,边跑边回头招手,扯着嗓子鸡猫子鬼叫:“姐!快点,就要到了,快点!”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8 章 李安民喘了口气,见他已经翻到土坡后面,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等李安民爬到坡顶,那小鬼早就跑得没影子了。李安民只能顺着土坡往下走,把手遮在嘴边上大喊:“小波!你跑哪儿去了?等我一下呀!” 杨春波的声音从前方远远传过来:“这里这里,快过来。” 李安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嘀咕说:这小子脚底抹油啦?哧溜一下就窜那么老远,精力旺盛过头了。 土坡下是一片废坑塘,大大小小的坑洞散布在杂草丛中,坑底淤积了大量的泥沙,有几个坑还残留着粘稠的浑水,腐烂的杂草和烂泥混合在一起,让周围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李安民小心地沿着水潭之间的窄路朝里走,如果一不小心滑到了,很有可能会滚到坑里去。 杨春波已经先行跑到最后面的一个圆塘前,李安民走过去时就见他在塘上跨来跨去,云层偏移,露出弯钩似的月亮,月光洒落,塘面上被映得波光粼粼,其他水潭要么干枯要么变成泥塘,唯独只有这个小圆塘里盈满了清水。 李安民立刻意识到杨春波跨塘的行为很危险,连忙跨上前想把他拧住,就在这时,杨春波脚下打滑,整个人朝塘里倾倒下去,李安民赶紧伸手去拉他,却见杨春波扭过脖子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就这么从她眼前凭空消失了,李安民来不及惊讶,因为她没捞到人,自己反倒失去了重心,眼见着就要掉进水里。 突然腋下一紧,像被什么人从身后拽住,李安民偏头一看,原来是背包带子被枯树枝勾住了,正闪神间,忽然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杨春波从水里冒上来,他的样子变了,面部肿胀变形,跟泡过水的白馒头一样,湿发稀拉拉地贴在头皮上,他张开嘴,口腔里填满了污泥,还在不断往外漫溢。 李安民低叫了一声,连退了几大步,勾住包带的树枝啪嗒被折断,杨春波的上半身趴在塘边上,下半身还浸在水里,他贴在地面上慢慢往前爬行,泥水不断从他的嘴里和鼻孔里流出来,他抬起肿大的脑袋,翻着白眼看向李安民,呜咽着说话:“姐……陪我,陪我玩……” 李安民掉头就跑,这会儿还管什么邻家小弟,逃命要紧!她没命地朝狂奔,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就像有只巨大的四脚蛇在泥地里快速爬行,杨春波的声音不远不近的飘在脑后,他跟来了! 李安民不敢回头,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没命地往前跑,从黄土坡一口气冲到村头,村口的晒谷场上围满了人,锣鼓唢呐声震天动地,李安民在人群里瞧见了自家三婶,连忙挤过去打招呼:“三婶,哪家在办喜事?弄这么热闹。” 三婶捂住她的嘴,小声说:“什么喜事?这是在办丧哩。” 李安民一时语塞,被三婶拉进去上香,就见场地中央停放了一口棺材,四个穿黄马褂的道师各有分工,其中一人坐台诵经,另外三人围着棺材打转,由吹笛子的人领头,持鞭子的两人左右并立,穿着孝服的亲属依次跟在后面。 李安民被带到供桌前上香,桌前放置了纸扎的童男童女,木桌子后面撑起一面巨幅白布,布上用黑墨写了一个“奠”字,遗像靠在白布上,相片上这张鬼灵精的面孔她刚才还见过,正是杨春波。 二叔表情呆滞地坐在桌边,从李安民上香到离开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人,两眼空洞地直视前方。 农村的丧事比城里讲究,尤其在这个深具宗族性质的杨家村里,喜丧都是全村的大事,李安民见过爷爷奶奶之后就跟着去二叔家门前吃流水席,哭声不断从堂屋里传出来,哭中还夹着笑,时而高昂时而哀戚,疯疯癫癫的,听得人心里揪成一团,哪还有食欲。 三婶抹着眼泪说杨春波是被淹死的,尸体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才被捞上来,大家把村里村外都翻遍了,谁能料到人会沉在村后那个径长不过十尺的小圆塘里? 李安民听了之后沉默不语,这头在办丧事,那头死者还把人往自己送命的地方拖,如果没有树枝子勾住背包,她紧跟着就要做第二个落水鬼了,杨春波能把她带到小圆塘边上,也有可能会拐骗其他人,李安民越想越不安,深更半夜拨通了叶卫军的手机。 “喂?哪位呀?”那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女音。 李安民愣住了,赶紧拿下手机看号码,没拨错呀,她提着心问候:“你好,我找叶卫军。” “噢噢,老叶——找你的,是你……”话说到一半就没下文了,接着传来叶卫军低沉的声音:“小妹,什么事?” “唉……刚才那位是……”这个时段还腻在一块儿的不是家人那就肯定是女朋友。 “是炮筒的……姐,他俩在我家里,我跟炮筒睡……不是,是他跟我睡……”叶卫军有点语无伦次,显然是急着要澄清什么,听筒里传来女人的低笑声,隐约听见她在说:“是,不管他跟谁睡,总之没跟我睡。”然后是砰的关门声。 “你们……精神真好,大半夜的还这么闹腾。”李安民由衷感慨,虽然自己这边也闹腾个没完,敲锣打鼓的声音就没停过,她的房间靠前,跟唢呐班子只有一墙之隔,嘈杂的乐声炸响在耳边,死人都能给他们吵活了。 叶卫军应该也听到了奏乐声,问:“你在看庙会吗?” 李安民无奈地回道:“老哥,你见过半夜开庙会的么?那肯定不是给活人看的,我这儿是在办丧啊。”她把大致情况描述给叶卫军听,胆战心惊地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尸体挺在棺材板上,怎么还能看见人在满地乱跑?他明显是要把我往水里拖,这次失手了,难保不会去再害别人。” “是走魂,尸体被捞上来了,魂丢在水里,怕他闹事的话就带把豆子洒在水塘里。” 李安民听他的声音很平常,似乎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就问:“撒豆子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说法,老一辈传下来的习俗,我也解释不清楚,你照着做就行了。” 他这么说李安民也就不再追根寻底,谁说的——存在即有理。或者叶卫军认为这是鸡毛蒜皮到不值一提的小事,为了芝麻大点的小麻烦半夜扰人,李安民心里还真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骚扰你,这就挂了,你好好休息。” “没什么,我睡得晚,有事先找我商量,这样才对,你不打过来,我也会打过去,不会嫌我总骚扰你吧?”他还特意加重了“骚扰”两字,声音里透出笑意,听起来精神得很。 惬意的口吻让李安民放轻松了,她笑着说:“不会,我还怕你不来骚扰咧,对了,你要是跟女朋友在一起记得先知会声,我就不打过去了。” 那头陷入深深的沉默中,隔了好半天才出声:“你放心,我光棍当惯了,对现状很满意,你还是赶快睡觉吧,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李安民偏头看向窗外一片灯火通明,这要能睡得着就成神仙了,估计唢呐班子是轮班制的,吹吹打打,当真闹到鸡鸣才消停。 李安民熬了一宿,满眼血丝地跑去刷牙洗脸,中院有口井,李安民打了桶井水上来,蹲在墙根下的水槽前刷牙,井水冰凉刺骨,对驱散困意很有效用,就在她捧凉水拍脸的时候,奶奶端着一个花瓷盆从后堂里走出来,李安民脸都没来得及擦干,连忙上前接手。 盆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杂粮果仁,有小豆、糯米、核桃、红枣等等,李安民以为这是要做七宝五味粥,结果奶奶吩咐她跟三婶把这盆杂粮果撒进小圆塘里。 李安民心说这不跟叶卫军教的撒豆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吗?就问奶奶这其中的来历,奶奶讲了个故事,说很多年前,某地生产队的社员在夜巡鱼塘时总看见有个小孩在水面上跨来跨去,总是跨不过去的样子,巡逻人员一看危险,就想上前帮忙,可每每走近了却又发现鱼塘边上什么人也没有,不止一人看见过这景象,甚至有人为了帮助这小孩也掉进塘里,虽然没有发生死亡意外,但是大家心里都毛了,后来就这件事进行调查才知道这塘里之前淹死过一个小孩,就是在跨塘时失足落水的。 这不是闹鬼是什么?可当时正号召破除封建迷信呢,这闹鬼的事谁也不敢声张,队里有个老同志说小孩儿容易丢魂,虽然尸体打捞了上来,没准魂给丢在水里了,那办丧也没用,魂不在,吃穿用就是烧了也白费。于是他出个招,叫大家各自省些粮食洒在水塘里,当时他们农场主要种植大豆,那就洒豆子当献祭品,这么做还挺凑效,可是持续时间不长,没过两三个月又有人瞧见了鬼影子,还是在塘边上跨来跨去,于是大伙儿每隔一个季度就去洒回豆子,就这样,直到征收土地之前,那孩子都没再出现过。 那时人穷,洒豆子已经是极大的浪费了,如今粮食丰足,多弄点花样也能负担得起,奶奶经历过那次闹鬼事件,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可总不能直接对死者家属说你孩子不仅被淹死了,连魂也跟着丢了吧?这不合适,于是才让自家人悄悄办这事。 李安民去洒过杂粮之后,回来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撞见杨春波的事告诉了奶奶,她跟奶奶可说是无话不谈,如果叶卫军是她的知心大哥,那奶奶就是李安民从小到大的“知音姐姐”,遇上什么烦心事儿,好心情还是坏心情,她都会毫无保留地对奶奶倾吐,也不怕老人家操心。 在这上面她就跟赵小薇全然不同,她觉得孙女儿孝顺奶奶是天经地义,奶奶为孙女儿操心也是人之常情,李安民跟奶奶的关系好到就差没在她肚子里滚一回了,所以说起这些牛鬼蛇神的事也全无顾忌。 奶奶从来都是信这些的,所以对孙女儿说的事情她是照单全收,毫不怀疑,但奶奶心地好,疼小孩,就开导李安民说:“你也别怪小波,快过年了,村里张灯结彩纳喜气,水塘里却阴暗冰冷,他那么贪玩的一孩子,也许是太寂寞了,才想出来找个伴。” 李安民心说谁不找偏找上我?估计还记恨着被打屁股的那顿仇。叶卫军不是说过鬼易积怨气吗?而小孩子的好恶心是最强的,且不会像成人一样明辨事理,要不怎么说小孩子是怪兽呢,大概奶奶说的寂寞也是一方面原因,但是寂寞这种感觉,稍不留神就会转变为吞噬人心的负面情绪。 当她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别的同学与父母手牵手离去的背影时,除了羡慕还会有种很深的失落感,眼红于自己得不到的,埋怨自己的家庭和亲人,每当类似的负面情绪即将磅礴壮大时,奶奶就会出现在眼前,穿着她那身绣工精致的黑丝绒旗袍,满脸笑容地牵起李安民的手,用温柔的声音抚平了李安民心中的委屈。李安民觉得自己之所以能笔直地朝正道上发展都是奶奶用心浇灌的成果。 当晚,她做了个梦,梦到杨春波满身淤泥地在田垄上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村庄,村民们为了迎新春正兴高采烈地忙进忙出,嵌在污泥当中的那对小眼睛盈满了泪水,悲伤中流露出一丝怨毒的目光。 舟山奇行01 办完丧事,该迎新春还是得迎,大伙儿都开始忙年,高挂灯笼砌春牛,从村头热闹到村尾。严家有三子两女,女婿是招进门的,虽然平时只有三婶服侍公公婆婆,但像过年这种大节日,无论再忙,子女们都得回父母身边吃顿团圆饭,自记事以来,李安民从没见过有人缺席,在孝顺老人上面,严家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模范,就是姑嫂之间、兄弟之间,那相处的也是非常和睦。 李安民最近的日子过的很是充实,被请到村长家里帮忙写对联、屏条,说起来是大学生呀,就算不是本村土著,也挺受追捧的。农村的春节比城市里热闹多了,也更注重传统习俗,杨家村是个带有宗族性质的村庄,连办丧都是一家事全村动,像过年这么隆重的节日肯定不可能各过各的,除了年夜饭要规规矩矩在家里吃,其他全都是集体活动——集体扫尘、集体到村长家领窗花对联,你帮我、我帮你,家家户户不分你我他。 城市里哪有这么浓厚的过节气氛,李安民本来忙得挺开心,可是她爸严德怀一到场,整个心情就跟着低落下来。 大年三十中午,严家一大家子都聚在堂屋里吃饭,严德怀赶回来了,他是最后一个到家的,按规矩先给父母倒茶,桌上一圈人挨个打过招呼,唯独对李安民不理不睬,李安民是晚辈啊,得主动点,于是她端茶倒水献殷勤,还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爸”。 严德怀就当没听到,转头对小叔的儿子嘘寒问暖,别说李安民心里不是滋味,在场众人的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气氛尴尬地没法儿说。他是长子,弟弟妹妹家里都受过他关照,你看我我瞧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父女之间的感情问题,他们没立场呀,再说这会儿讲什么都会让李安民更难堪。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29 章 爷爷很重地跺了下拐杖,没说话,但很明显是动怒了,严德怀才捧起李安民倒的茶浅抿一口,不是很上心地问:“学校那边呆得还习惯吗?钱够不够用?” 李安民连忙回挺好,钱也够花,严怀德只是“噢”了一声,没再跟她搭话,中午这顿饭吃得心情郁闷,奶奶知道她不舒服,吃完饭后就拉着她谈心,再次强调她爸只是怕触景伤情,因为李安民和她妈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如果严德怀对每个人都是这么不冷不热也就罢了,个性问题谁也没辙,可偏偏他在性格上又没什么可挑剔的,做生意的嘛,很懂得怎么待人处事,对外人和对自家人都很亲切,只是对自己的女儿异常冷漠,虽然不打不骂,但也从来不会给予任何精神上的关怀。 对此李安民不是没有想法的,严德怀遗传了父母在外貌上的优良基因,年逾四十一枝花,身材没走样,很有中年大叔的风韵,据说他在生意场上也是春风得意,要脸有脸要钱有钱,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丧偶多年,从来没提过要再婚,李安民的母亲去世时,他才二十出头,如果不是爱惨了老婆,还真找不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来解释他至今单身的原因。 吃完年夜饭以后,大人带着孩子出去放鞭炮,李安民嫌吵,玩了没多久就溜回家里,严德怀独自一人坐在后堂抽烟,李安民站在门槛前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叫了声“爸”。 严德怀吐了口烟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在桌上,只说了句:“今年的压岁钱。”仍旧不看她,站起来就要往后院走。 这态度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纯粹像是应付差事,李安民趁着父女俩独处,忍不住问出憋了很多年的疑惑:“爸,我到底哪边惹到你了?讨厌我你就直说,大不了以后我避开,不送到你眼前让你烦还不成吗?” 李安民说这些话时就做好被老爸教训的准备,严德怀没有斥责她顶撞长辈,走到后院门前时停步,把手里的烟头往墙上摁熄,李安民指望他能说些什么,哪怕是骂她一顿也好,可严德怀就是半声不吭,默默地进入后院,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上。 李安民早就习惯被严怀德冷漠对待,情绪波动了一会儿就过去了,她拿起桌上的红包数钱,三千块,比去年涨了一千,加上饭桌上拿到的压岁钱,今年又是大丰收,算了,有奶就是妈,有钱就是爹,比起那些被爹妈虐待的小孩,她够幸运的了……幸好,幸好严德怀呆的时间不长,吃了顿团圆饭,第二天就离开了,否则李安民还不晓得要憋闷多久,父女关系处成这样也够滑稽的了。 初三上午,叶卫军三人就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到家里来拜年,李安民还琢磨着该怎么介绍,两老人家一看乐了,严老拍着叶卫军的肩膀问:“叶兵是你爸,对不?” 叶卫军只愣了一秒,立马点头:“您跟我爸认识?” 严老哈哈大笑,在叶卫军背上又拍了一掌:“怎么不认识?他还在我队里呆过,好小子,儿子都这么大了,来,坐坐坐!” 难得看爷爷这么开心,惊喜之余,李安民拉着奶奶到一旁发问:“叶兵是谁呀?” 经过奶奶一番描述,李安民才知道原来水塘闹鬼的故事就出自于爷爷的生产队,当时爷爷是队长,叶兵是从大队上抽调下来的,虽说没干多长时间,但小伙子的超强劳动力给爷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会儿队里是按工分给酬劳,成年男子的劳动力大多定在8到10分,对叶兵就给了12分的档次,做队长的肯定最喜欢这么能吃苦的小年轻。 叶兵跟李安民的父母都打过照面,就是在李安民的母亲那一批知青来了后,叶兵才被调走,队里人太多了,像叶兵这种能力强的,那就是改革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这一搬,就再没有下文了。 严老握着叶卫军的手激动地说:“我一见你就像见到那小子,公社撤销后,我还特意打听他的消息,没想到去了北京,他现在可好?” 叶卫军眼神闪了下,没什么迟疑,很快就回道:“挺好,如果听说我遇到了您老,他铁定开心坏了。” 在严老的热情挽留下,叶卫军三人吃了中饭才领着李安民上路,炮筒那辆拉风的越野车就停在田外的大树下面,上车后,叶卫军坐副驾驶座上,李安民跟炮筒的姐苗晴坐一块儿。 苗晴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女,脸蛋身材百里挑一,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电影明星的范儿,她说炮筒是自个儿老弟,估计亲戚关系也差挺远的,炮筒是典型的北方人,苗晴从外貌上看却像南方姑娘,皮肤水灵、五官精致,个性倒是大方爽气,虽然穿着入时,喜好却很具有乡土气息,据说她目前在一家中药店当健康顾问,对民间偏方特有研究。 可能是由于苗晴也具备自来熟的特质,李安民觉得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两人一见如故,没聊多长时间就称姐道妹亲密起来。 跟旅游团会合后,众人乘坐小巴开进大峡谷,这地方明显还没开发完全,到处都在修路,地上坑坑洼洼的,随处可见堆积的黄沙、红砖,沿途基本上没有什么亮眼的风景,说是黄山余脉,差不多都余到尾尖子上去了,跟黄山的气势磅礴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到了目的地后由当地的导游接班,将团员分成两批,一批侧重于玩乐,走龙井峡一线,有各色游乐项目,另一批更喜欢深入自然,那就走大舟山至蝥江一线,毫无疑问,叶卫军他们肯定选后者,同行的还有一名五十来岁的王姓老头,其余全找乐子去了。 接手大舟山一线的导游人称老满,本是当地山区的一名猎户,四十出头的年纪,红脸膛方下巴,腰圆膀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一带开发成旅游景点之后要找熟悉地形的人领团,跑遍大小山头的老满自然成了不二人选。 叶卫军等人在他的带领下进入山林景区,这一路上虽然走的辛苦,但途中几乎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保留了原汁原味的自然风情,虽然是万物凋敝的隆冬季节,沿途的松林却把山间渲染成一片浓绿色的幽境。李安民本还担心王老先生吃不消,没想到他配备齐全,连登山拐杖都带了,走起山路来脚拐生风,看起来老当益壮得很。 比起老先生,叶卫军、炮筒和苗晴却给团队落下了不少进度,因为苗晴说脚疼走不动,炮筒和叶卫军只好轮流架着她走。原来她的体质这么弱,李安民有些担心了,在经过天人桥景点的时候跑上前对老满说:“导游,我看先在这里歇会儿吧。” 之前已经歇过好几次了,老满看看天色,表情很为难:“别太久,再加把劲儿,往下路更不好走,咱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落脚点。” 苗晴就地坐下,脸色白里透青,虚弱地说道:“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了。” 李安民摸摸她的额头,触感冰凉,别是冻到了,山里比城市气温更低,于是拿出保温杯递给她:“喝水,还有点热度。” 舟山奇行02 苗晴接过杯子只是轻抿了一口,她的手也被冻得跟冰棍似的,按说他们是北方人,应该更适应寒冷的天气,炮筒搓着脸说:“北方是干冷,这儿湿气太大,冻得骨头疼,我呆了这么多年还没完全适应,苗姐就更不用说了。” 叶卫军把苗晴的包扔给炮筒,自己走到她身前蹲下,把手往后一伸:“来,我背你走。” 苗晴看了李安民一眼,以很缓慢的动作趴在叶卫军背后,在他耳边轻声说:“劳烦了,老叶,没想到会这样……” “没事,我跟炮筒都经历过,过了这段适应期就好。” 叶卫军背个人不费劲,旅行包就得让别人帮忙提了,李安民抢在炮筒之前接过他的包,叶卫军还不放心:“我的包重,你还是给炮筒吧。” 炮筒身上已经挂了三个包,这时还要伸手拿过叶卫军的包,李安民没给他,把一侧肩带放长直接斜挎在身上,爆发力她是不强,耐力却是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她也懒得自夸,说话会漏气,这当口需要保存体力。 王老先生精神头十足地在旁边打气:“不远了,再支持一把就到了。”听口气像是来过这地方,老先生背的是作训包,包上叠着两个背囊,侧袋插了柄折叠式的工兵铲,重家伙不少,走到现在竟然没怎么喘气,真叫李安民汗颜。 老满瞅着苗晴直摇头,叹气说:“你们看看人家老先生,这年头啊……年轻人真是半点苦吃不得。” 大伙儿没话说,只能赔着笑脸,再往下走连笑脸也挤不出来了,至少李安民是累得整个人都麻木了,内衣被汗湿的贴在背上,别说笑,她连往旁边多瞄一眼都觉得费力,到最后,整座山林里就回荡着几人的喘气声和脚步声。 晚上七点左右,一行人终于出了山口抵达老江村,这村子只有三十户人口,长江支流由东向西横贯田间,村后有片老竹林,村里的榨油厂建在林里,其中就有舟山三大奇景之一的血油沟,老满还兴致勃勃地要带他们去参观,可惜一伙人实在跑不动了,景观再奇特也只能等吃饱睡足了才有心思欣赏。 老满把大伙安排在村招待所里,所谓的招待所其实也就是民居,只不过专门空出二楼给旅客居住,这儿的生活很简朴,热水器和空调想都别想,只有火炉可供取暖。 苗晴一沾床就睡了过去,炮筒像侍候慈禧太后一样帮她脱外套盖被子,苗晴可能是累狠了,像个瘫软的娃娃似的随他怎么摆弄,照样两眼紧闭打呼噜。 他们住在一间房里,相当于通铺,只是每张床铺之间都用落地帘隔了开来,出门在外,李安民也不讲究,反正身上没带几个钱,吃了晚饭之后爬上床就躺平了。睡到半夜,李安民被尿憋醒,百般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这儿的住家没有自带的卫浴设施,用的是公共茅房,李安民从包里翻出手电筒,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外面天寒地冻,入夜后的小村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带着哨音的西北风拍打着门板和窗户,发出咔、咔的声响。这栋房子的楼梯建在室外,从二楼平台放眼望下去,平房卧在地上犹如一块块巨大的黑影。李安民打了个哆嗦,揪着衣领快步往楼下走,才转过楼梯口就瞧见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站在前面。 李安民拿手电筒照过去——是王老先生,他正对着墙壁做一个奇怪的动作,双手交握,从后往前抡臂,有点像打高尔夫球的姿势,一下、两下……很有节奏感地不断重复。李安民正想上前问他在做什么,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他在夜游。” 是叶卫军的声音,李安民松了口气,再定睛细看,果然,王老先生双眼紧闭,他是无意识地在做这个挥棒的动作。 “就这么放着他不管行吗?”李安民压低声音,听说夜游的人受不得惊。 “你看他衣服穿得很整齐,可见对环境有一定程度上的认知,这属于潜意识综合症,过会儿他会自己回去的,不能强行叫醒他。” 叶卫军搂着李安民从王老爷子的背后悄悄绕过去,又走了五分钟才到厕所,还是男女共用的,两人只好轮换着解决问题。 “后悔跟我出来吗?”回去的路上,叶卫军摸着鼻子问。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0 章 “大冬天出来玩是挺受罪的,不过路上景色是不错呀,冬景有冬景的萧条,松林有松林的幽深,飞天桥、龙虎涧,都是纯天然的,完全没有人工痕迹,多好,反正是免费的,有吃有住就值回票了,唉……农家养的鸡就是和菜市场买的不同。”李安民咂咂嘴,还惦记着晚上那一顿土鸡仙草汤,肉嫩汤鲜,一口到嘴回味无穷。 “你就知道吃。”叶卫军捏捏她的脸。 李安民觉得他的指头跟房檐下的冰柱子有得一拼,捧起来在上面呵了口气,发现手背上有一处轻微的破损,抬头问:“你会生冻疮?” 叶卫军摇头,抽回手□裤子口袋里,无所谓地笑了笑:“不是冻疮,早前爬山时被岩壁蹭到了手。” 山石嶙峋难免磕磕碰碰,李安民自己的腿上也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大家彼此彼此。两人顺原路返回,王老先生还在外面,不过没抡墙,换了个动作,蹲在地上,两手平摊往上抬,歪过头朝前伸,像是在观察什么,只不过两眼还是紧紧闭着。 虽然知道他在夜游,但大半夜看到这种场景还是渗得慌,李安民躺回床上辗转反侧,王老先生抡臂的动作不停浮现在脑海中,过了没多久,房门吱嘎被推开了,李安民坐起身来,拉开帘子探头望过去,就见老先生垂着双手往自个儿的床铺前走,喉咙里发出“赫赫赫”的痰音,火炉靠在他的床尾,王老先生直线冲火炉走去,李安民还担心他撞到,谁知在离火炉不到半步的距离,他老人家打了个弯,绕过火炉走进帘子里,接着传来衣物摩挲的声响,床绷子弹了两下就再没动静了。 李安民轻吁了口气,正打算撩下帘子躺回枕上,眼珠不经意往隔壁铺子一扫,当场僵成了冰棍,床上躺着一个□的女人,她双腿弯曲着朝两边叉开,隆起的肚皮上被剖了一道血口,从小腹直划到喉咙的部位,皮肉外翻,隐约可见五脏六腑,大肠和着血水从刀口拖到两腿间,把床单染成一片污紫色。这女人披头散发,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面容,但绝不可能是苗晴,苗晴留着一头大波浪卷的长发,而这个女人却是及肩的直发。 有过幻视的前车之鉴,李安民并没有立即化恐惧为尖叫,大半夜悄声无息地把人开膛破肚不合常理,更何况炮筒和叶卫军都睡在旁边,不可能一点知觉也没有。她闭上眼睛用力甩头,鼓足勇气再一看,果然,血淋淋的景象消失了,苗晴仍旧安稳地睡着,胸口的被子微微起伏,呼吸声规律而均匀。 李安民迅速放下帘子,又钻回被窝里,还没缓得上气来,忽然觉得……有人站在床头,李安民浑身汗毛倒竖,目不斜视地瞪着屋顶,眼角余光一扫而过,确实是有个人直挺挺地站在身边,穿着黑色的圆领毛衣,面部低垂,卷发微乱地披散在胸前,是苗晴?不可能!她明明睡在床上,就算她醒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毫无声响地走过来。 李安民既不敢转头瞧个仔细也不敢再掀开帘子确认,索性奉行鸵鸟政策,用被子蒙住头,只留条缝出气,不好意思打搅他人安睡又不敢直接面对未知事物,不如眼不见为净,她也就这点出息,寒冬腊月的愣是在被子里捂出一身臭汗,直到公鸡打鸣才昏昏入睡。 经过这番折腾,早上老满过来喊门时李安民还在睡,迷糊中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手正在拍打自己的脸,睁开眼正对上苗晴的面庞,这张脸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她鼻尖上的毛孔。 昨夜的见闻还记得很清楚,李安民倒吸一口冷气,刷地坐起来,苗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反常,笑盈盈地说:“快起来吧,三个男人早就下楼了,我看你睡得熟,本来不想叫你,结果老满快把门给拍碎了。”她直起腰板,把头发梳成马尾辫,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面貌却比昨天好多了。 李安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往苗晴的床上瞄去,干干净净,哪儿有什么血迹?昨夜要么是看错了,要么就是出现了幻觉,她放下心结,关心地问:“你的脚怎样?还能走吗?” “还行,听老满说今天只逛附近的景区,时间上比较充裕,再说……”苗晴扭秧歌似的走到李安民身边,用肩膀推推她,“真疼了,大不了再让老叶背呗。” 李安民手一敲:“也是。” 苗晴愣了会儿,张开五指撑上额头,垂着眼皮由下往上斜瞥她:“你就不心疼?” 舟山奇行03 “心疼什么?”李安民没意会过来,苗晴微蹙眉头,啧的咂咂嘴,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老满又把门拍得砰砰作响。李安民连忙叫着“来了来了”,背起包拉着苗晴就往外赶。 吃完早饭后,老满带着众人去参观竹林里的油厂,苗晴大概是睡足了觉,跟炮筒两人兴致高昂地走在最前面,李安民没有昨天的劲头,一路上萎靡不振的,由于路线单一,跟丢了导游也不怕迷路,她就当散步一样悠哉慢行,叶卫军本来走在队伍前面,见她落下老远,又不辞辛苦地折返回来,问:“没睡好吗?瞧你脸色菜的,能去土菜馆当招牌了。” 李安民揉了揉眼睛,拍着嘴打呵欠,头点得像捣蒜:“是啊,间歇性飞蚊症又发作了,害得我整夜没睡安稳。” 叶卫军挑高半边眉毛:“你看见什么了?” 李安民把昨夜的见闻告诉他,抬头看向苗晴曼妙的身影,很难把呆站在床头的“人”跟现在的她联想到一起。叶卫军思考片刻,解释说:“你在床上看到的应该是过去发生在那间房子或那个地点的事,跟你以前看到的残像没什么区别,至于苗晴……也许是离魂……俗话说起来就是灵魂出窍。” “灵魂出窍?”李安民的双眼瞪得能塞进两包子。 “别觉得惊讶,这是常见现象,大部分人都有过离魂的经历,身体虚弱的人更易生魂脱体,只是很少有人能看到罢了。”停了会儿,叶卫军又问:“你的招财龙龟呢?没戴在身上是吧。” 李安民挠着后脑傻笑:“我把它丢家里了,出来爬山,万一弄掉了怎么办?”三千块啊! 叶卫军吐了口气,从颈子上取下一块暗红色蜂窝状的石头替她戴好,“这是红浮石,我自己挖出来的,不要钱的啊,麻烦你别再拿下来了。”拉开她的领口把石头放进去。 “干嘛?那龙龟和这石头有多重要?需要这么时刻不离吗?”李安民隔着毛衣按住红浮石。 “龙龟和红浮石都有宁神定气的作用,能够平衡人体阴阳,省得你总是看到些烦心的东西。” 李安民一拍手,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段时间飞蚊症大有好转呢,原来是龙龟的功劳,戴上这些就不用跟好兄弟照面了对吧~”那可省心。 叶卫军却说:“也不尽然,至少不会再看到早已不存在的残影,依你的体质能做到这样不错了,知足吧,你要是没遇见我,说不定这会儿就被送进二院去了。” 二院?那不是省城唯一一家脑科医院吗?好家伙,拐弯抹角的损人啊,行,算他有理,说起来,如果不是遇见这位百事通的老哥,她哪还有命睡病床?连棺材板都没得躺!所以李安民对叶卫军那是溜须拍马绝不含糊的,这就关怀上了:“卫军哥,你把石头给我,自己该怎么办?” 叶卫军撇嘴笑,从衣领里又拽出一块来亮给她看,得瑟的眼神就像在说:小样儿,我还不晓得你? 他拈着红浮石像推销产品一样介绍:“这石头的主要用途是去潮气,平衡阴阳只是附带功能,苗晴和炮筒身上都有份,把它磨成粉还能当干燥剂使。” 李安民捏住石头,蜂窝状的小洞吸附在指腹上,松开手指时发出“啵”的一声,指肚子上就留下了凹洞的浅痕,再捏上去,再松开,又是“啵”一声,李安民乐了,一连捏上去好几次——“啵、啵、啵”,像鲤鱼在打水泡,看来这石头还具有调节心情的功用。 叶卫军边走边讲诉这红浮石的来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一则新闻,有位八十岁的老人死后多年不腐,目前这具尸身还完好的保存在火化场里,当年慕名参观的游客很多,其中不乏受邀前往探秘的人。” “那你肯定被请去看风水了。” 叶卫军瞥了她一眼,漏气地说:“你真当我闻名天下啊?那时我跟团旅游,刚好到那附近,别人都去凑热闹,我能扫兴吗?再说风水跟尸身不腐还真没多大关系,要是诈尸那倒值得推敲。” 李安民瞪着亮晶晶的大眼不耻下问:“跟红浮石又能有啥关系?” 叶卫军不说话了,“吭坑”地清了清嗓子,舔了舔嘴唇,李安民机灵得很,立马解开保温壶递上去孝敬,叶卫军喝水润喉,表情非常满意,拍拍她的头继续讲故事:“有些学者认为这位老人可能与香河老人一样,晚年服用朱砂导致身体水分大量流失,从而形成干尸的状态,但那位老人的尸体却与干尸不同,虽然尸身整体呈深褐色,但皮肤仍然新鲜而富有弹性,由于年限较短,暂时还很难界定是属于哪一类型的尸体。” 李安民心说不管是哪种尸体,别是僵尸就行了。 叶卫军顿了会儿,又往下说:“在老人的遗物里并没发现朱砂或有类似效用的药物,据其儿子证实,老人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就算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从不吃药,而且老人特别爱喝水,每天至少要喝空两水瓶,这就更让人费解了,通常水分越多越容易腐烂。” “老人所住的村庄叫红石村,因为当地盛产红石而得名,我在老人家里发现一块压腌菜的红石,与村附近的不太一样,石面上有些蜂窝状的起伏,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而且那块石头坑坑洼洼,有棱有角,唯独某一个部位非常光滑,摸起来就像鹅卵石。” 李安民倒不觉得稀奇:”一块石头老在手上摸来摸去,棱角都被摸掉了。” “那是压缸石啊,你没事抱着它摸来摸去?”叶卫军抬手在胸前比了个大小,“我看那块光滑面的形状大小像是舔出来的。” “舔石头?不是更离谱?” “哪儿离谱?石头里富含人体所必需的微量元素,长征时期还不都得啃树皮、舔石头、吃黄土过活,这虽然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也不能说是毫无科学依据,老年人消化系统退化,好发吸收不良综合症,不能正常从食物中摄取营养素,依靠舔石来弥补也大有可能。” 就在这时,一条癞皮狗从脚边跑过,在不远处的大石头根下撒了泡尿,接着伸出舌头狂舔被尿沾湿的石面,叶卫军指着那条狗对李安民说:“看,也有可能那老爷子是受动物启发。” 李安民瞪他:“你忽悠我没见识啊,敢情舔块石头就能保持尸体不腐烂了?不信不信,真行的话我回去舔一打。” “所以说不是行为本身的问题,而是那块红石有玄机。”叶卫军轻咳了一声,提起挂在脖子上的红浮石抖了抖:“红石村位于火山口西边的山脚下,我爬上山挖了不少这种蜂窝状的石头,切割成各种形状,取名叫红浮石,以红石村老人的传说当宣传页,在网上当火山石挂坠卖,狠捞了一笔。” 我、靠!他狠!奸商啊!这……这简直是——“你这叫不实宣传,欺骗顾客,犯法的呀!”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1 章 叶卫军嘴角抽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揉眼睛:“哄你玩儿的,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看你哪天被拐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知道自己被捉弄了之后,李安民握紧拳头抗议:“你耍我没关系,拿死人开玩笑可是大不敬,小心老人起尸爬你床上去。” 叶卫军笑容微敛,用劲握住李安民的手,低声说:“尸体保存得再完好也只是一个躯壳,可往往人最看重的也正是这副皮囊,少了它,什么也做不了。” 李安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出这种感慨,看表情似乎有那么些落寞,于是套用他经常劝自己的话来做抚慰:“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能吃能睡就是幸福。” 叶卫军揉着她的短毛打趣:“丫头,你觉得人和猪有什么区别?” 李安民做了个鬼脸,没正经地回道:“猪一直是猪,而人有时却不是人。” 叶卫军被她的回答逗乐了,舒眉展眼,笑得白牙生辉,眼见着离队伍越来越远,他拉着李安民追上去,脚底生风,走的比跑的还快。 老江村的手工榨油坊建在半山腰的竹林里,所谓的舟山奇景指的是台阶旁的天然沟槽,这条沟槽是开山凿台阶时挖出来的,现在用它来排废油,平时看上去跟普通的沟道没什么差别,只要热油泼下去,槽底马上会变成鲜红色,从台阶顶端浇下油,远远望去,就像有条红龙缓缓往地底蜿蜒游行。 于是村人就替这条地沟取了个博眼球的名字——“血油沟”,大家把油渣和锅底剩油废物再利用,抬到油坊里贩卖,想看奇观?行,得先买油,千层高阶,想灌到底部油量可不少。 舟山奇行04 李安民是铁公鸡一毛不肯拔,叶卫军三人也都犹豫不决,王老先生爽快得很,钞票甩出去,一人买了两大桶,油烧热了以后用特制的铁管导进沟槽里,趴在地上观察槽底的变化,凑这么近了还不够,甚至拿出放大镜一寸寸仔细查看,专注到近乎痴迷,看着看着咧嘴露出一个笑容,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大概就是这表情。血油沟是挺奇特的,也不至于迷到这地步吧。 “老先生啊,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苗晴蹲在他身边探头探脑。 王老先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起身摇手:“没什么,这附近的土壤里肯定是含有对温度敏感的矿物元素,跟市面上卖的变色石一个原理,不稀奇。” 这老先生大概是个很严谨的学者,不稀奇的东西也要用放大镜认真辨识,钻研精神值得学习,比起变色地沟,李安民对随风飘过来的麻油香味更感兴趣,仰头对着空气闻闻,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等王先生忙活好,老满紧跟着就带他们去参观榨麻油的作坊,在一间两面透风的廊台上,挨墙横置一台手工榨麻油机,全木制的,老满介绍说这里的麻油是用的传统工艺榨成,颜色比一般麻油深,口味也更加香醇,由于老油车的出油量不多,榨出来的油只供村里用,在外面是吃不到的。榨油机旁还摆了木台和烘制面食的石炉,那边榨好的油就直接提到这边来制作麻油饼。 叶卫军见李安民垂涎欲滴,立马掏钱买饼,团队里人手一份,吹过冷风之后来一块芝麻热饼真是从嘴里顺上心头。 见到有游客来参观,工作人员也来劲儿了,边倾情讲解边演示怎么利用锤击榨麻油。这台老油车成长条形,上面的木盖可以打开,榨油之前得先把芝麻炒熟了踩成饼,再把油饼一个个排放在油车肚子里,木盖合上,盖子和底下的木盒之间留有一道槽口,是用来插木栓的,把木栓并排□槽口里,再用悬挂在油车前方的石捶用力击打木栓,让木栓不断挤压里面的油饼,压出来的油就滴滴答答地从下方的管道流进桶里。 李安民也上去试了一把,双手抓着石锤两端的绳索像推秋千一样来回抡臂,工作人员在旁边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指导她让击打动作尽量保持在一个频率上。 一下……两下……这种有规律的抡臂动作好像在哪里看过,王老先生在夜游的时候做的动作跟击打木栓的动作很相似啊! 就这么一个闪神间,绳索脱手,石锤不受控制地晃到半空中,转了个方向,朝着李安民荡下来,工作人员刚叫了声“危险”,叶卫军就一把将李安民拽进怀里,石锤从她面前擦过,重重地撞在木槽上,工作人员忙拉紧绳子。 李安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脱离危险后两边看看,苗晴和炮筒先后松了口气,她满脸呆相地问叶卫军:“都怎么了?” 叶卫军拍拍她的肩膀,看样子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把自己手上的油饼塞进她嘴里,“姑奶奶,你还是只管吃吧!” 试过打油后又去观摩了酿酒和制茶,上午的时光就这么耗了过去,在油坊里吃完中饭,老满领着团队往山林深处行进,下午三点左右,林里突然下起了大雾,老满从背囊里拿出一根绳子让大伙数列成队,攥着绳子走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地形图打开对照,有些紧张地说:“我先把丑话招呼在前头,这附近有处叫无回谷的神秘地段,屡屡发生失踪事件,原因至今还没查出来,你们抓好绳子,千万别乱跑,只要紧跟我老满,包你们安全来回,但万一擅自行动,跑丢了我可不负责。” 进山了就是导游最大,在这种陌生偏僻的地方一旦迷失方向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于是大伙儿沿着绳子站好,老满打头,后面跟着年纪最大的王老先生,接着是腿脚不太灵便的苗晴,炮筒跟苗晴并排,跟着是李安民,最后由叶卫军断后。 雾气越来越浓,站在队尾几乎看不到队头,无法掌控方向的被动局面让李安民惴惴不安,这种感觉就像蒙着眼把自己交给一个陌生人来带路,不是她好猜忌,而是这条路太不寻常了,一般旅游会这么深入山林吗?而且老满走一段路就要拿出地形图比照,还用刀子在树上刻出印记,小心翼翼的程度让人有种他并不熟悉这条线路的错觉,希望只是错觉。 叶卫军揽住她的肩膀,俯在她耳边低语:“放心,我带你进来就肯定能带你出去。” 李安民回头对他感激一笑,别人说这些保证也许只是漂亮话,但换了叶卫军就特别有说服力,忐忑的情绪瞬间就被这番话给抚平了三分。 前面苗晴又不行了,这回炮筒没让叶卫军操劳,背着老姐一步一个坑地前进,苗晴趴在他肩上有气无力地说:“又让你吃苦了。” 炮筒把她往上托了托,乐呵得很:“不怕吃苦,怕你不肯让我吃苦,就等你啥时候让我苦尽甘来咧~” “好啊,改明儿我灌你一嘴蜜,到时可别说腻。”苗晴在他脑袋上拍了下。 就在姐弟俩甜蜜斗嘴的时候,老满忽然厉声高喝:“前面什么人?”喀拉一声,李安民听的清楚,是子弹上膛的声响,什么人会带枪在林子里走动? 叶卫军悄声说:“猎枪是老满带的,塞在背囊里,他说是为了预防万一。” 这年头私藏猎枪是犯罪呀!更何况导游需要带什么枪?李安民没来得及细想,又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宏亮的男音:“老满,是我大奎,别伤了自己人。” 大奎跟老满一样,也是充当导游的当地人,他带的队伍跟李安民等人是一个团,昨天分流去了别的景点,老满扯着嗓门儿问:“你们不是去了龙井峡吗?咋这么快就过来了?” 大奎也跟他像拉歌一样地对谈:“这大冬天的,漂流玩儿不起来,都后悔了,今天早上啊,你们前脚刚出村我们后脚就到了,这不赶来跟你会合的么?” 老满把枪塞回背囊里,又问:“怎么只有两个人?” 大奎“嗨"了一声,“另外三丫头吃不了苦,赖村里不肯走了。” 老满把两队并一队,大奎站最后,从他身上传来一股湿重的腥气,大奎带来的两个年轻人插在王老先生后面,这二人沉默寡言,听大奎介绍,一个叫谢勇,一个叫谢辉,是对兄弟。 再往前走林木稀疏,雾也逐渐散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横挡在面前,整个山峰无比陡峭,好似刀削斧砍出来的,山体泛白,岩壁上有无数洞窟,有的洞口汩汩地涌出暗红色的泉水,水流沿着山体起伏弯弯曲曲地流淌下来,乍一看就像多条虬龙在壁上爬行。 老满哈着白气介绍:“这就是大舟山三大奇景的千龙洞,洞里还有好东西哪!” 走到这里大家都累得吃不消了,炮筒一直背着苗晴,更是精疲力尽,老满让众人就地歇息,王老先生坐不住,说是要四处转转,老满就让大奎照看着团队,自己带他沿着山脚漫步,老先生对山壁上的洞很有兴趣,不时停下来看看摸摸,大奎笑着对团员们说:“老爷子精神头十足,你们可得多学着点。” 谢家兄弟抱着腿坐在地上不吭气,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连头发上都是灰,看起来狼狈不堪,估计是被累垮了,听大奎说他们早上四点就起床赶了过来,显然是玩也没玩好,睡也没睡够,人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就会变得意志消沉,难怪兄弟俩没气力说话,相比之下,苗晴虽然脚疼,嘴巴可没闲着,跟爱耍贫的炮筒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 李安民靠在树干上喝水,枝子上不时落下点冰渣子,好在走个不停,冷倒是不觉得有多冷, 就是湿气太重,空气中飘散着浓厚的泥土气息,连喝白开水都有种灌泥汤的感觉。 叶卫军走到李安民身边揉了揉她微翘的乱发,顺手捏了把脸,“瞧你僵的,累坏了吧?” 李安民摇头做深呼吸,吐出来的白气在眼前散开,把叶卫军的面容熏得虚实不清,他的指头就好像几根冰锥子扎在脸上,又冷又硬,李安民把他的手拿下来,发现手背上的擦伤又多添了两处,皮被磨破,还渗出血来,另一只手上也有伤。 “你太不小心了。”李安民打湿手帕替他把伤周擦洗干净,这会儿也没有消毒水用,只能暴露在外面等创口结痂。 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老满招呼大家上路,领着众人沿山而行,暗红色的水顺着岩壁流淌到脚下,李安民从红水中闻到一股铁锈的味道。 老满把团队带到一个吊着冰柱的洞窟前,洞口周围的山壁上凿刻着少量花鸟图案,刺骨的寒风从洞里向外倒灌。 老满拿出图纸来回比照,回头对大家说:“就是这里,你们排好队跟紧我,地上滑,可别摔倒喽。”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2 章 舟山奇行05 洞道高而窄,宽度仅够两人并行,老满扶着王先生打头,大奎垫后,中间两人一组携手并进,李安民身边是叶卫军,前面是谢家兄弟,身后是大奎,土腥气混合着铁锈的浓烈气味始终在鼻端萦绕不去。 正走着,突然脚下扑哧一声,踩到了什么东西,李安民本能地退开一步,拿手电筒往地上照去,是一只被踩扁的眼球。 她低呼了一声,老满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怎么了?” 叶卫军捂住她的嘴巴,镇定地回应:“没什么,差点被滑倒。” “小心着些,地上结冻了。”老满听说没事就不多问了,继续专心带路。 苗晴也回过头,把手放在嘴边大声说:“小妹,把老叶抱紧些,他的鞋底是防滑的勒。” 李安民当真抱住叶卫军的胳膊,不是怕滑倒,而是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头,叶卫军竖指放在嘴边上,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李安民留神再一看,发现谢家兄弟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脚印,谢辉的棉衣下摆滴着血水,谢勇的后脑被开了瓢,鲜血混合着脑浆从窟窿里流出来,沾得头发上、衣服上到处都是。 李安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忍着没出声是因为她无法分辨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谢家兄弟在山洞外还是好好的,怎么进洞以后就变成了血人?刚才苗晴和老满都回头看过,他们没发现任何异状吗?难道又是幻视?不对! 李安民看向叶卫军,他面孔紧绷,喉结上下滚动,很明显他也看到了。钻进鼻腔的浓烈气味竟然是血腥味吗?先不说棉衣滴血的谢辉,依谢勇的伤势根本不可能还活着,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直立着行走。 叶卫军搂住她,用打气一样的口吻低声说:“加油,既然来了,怎么也要把景点看全了才划算。”边说边在胸前比了个“3”的手势,用嘴形说了两个字——“死人”。 也就是说像谢家兄弟这样的“死人”有三个,还有一个是谁?炮筒和苗晴是叶卫军的朋友,自然不用怀疑,老满和江先生走在最前头,看样子也正常得很,还剩下谁…… 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李安民的汗从额头滑落下来,是大奎?就在她挣扎着要不要回头确认的时候,从前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哐”、“哐”……一下又一下,很有规律性的响起,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清晰。 这声音很熟悉,是榨油时石锤敲击木栓发出的钝响,“哐”、“哐”……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会儿在前面,一会儿在顶上,没多长时间就好似四面八方都有油车在运作。李安民听得心头打鼓,可是其他人还是照常往前走,难道他们都听不见? “啊——!!” 王老先生毫无预示地发出一声尖叫,举着手里的电筒砸向前面,从背包里抽出工兵铲疯了似的往地上铲,老满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手:“老王!你发什么神经?” 王老抬头一看,又大叫了一声,举起工兵铲就往老满脸上捣,老满险险避开,铲子擦过他的脸戳在山壁上,王老像癫痫发作似的,挥着铲子到处乱扫,炮筒早拉着苗晴退远了,老满也不敢贸然上前。 王老边舞动手里的铲子边歇斯底里地叫道:“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小满!快帮我把人按住,我砸!我砸死你!”他两手一前一后地攥着铲柄往墙上猛捣。 老满脸色骤变,急吼吼地大喝:“你在胡说什么?别发疯了!” 李安民听出些味道来,听这口气……王老先生不仅来过这儿,还跟老满是旧识?他攥着铲子戳墙的动作倒更像是在用悬锤击打油车,不知道他是看到了什么,平和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暴戾和恐惧交杂的双重情绪。 身后的大奎垂头耸肩的走上前,与李安民擦肩而过的时候偏头对她微笑,这是个鲜血淋漓的笑容,他一张嘴,粘稠的泥浆水就不断地从喉咙里涌出来,大奎的脸上少了一只眼睛,原本是左眼球的地方被一个血窟窿取代了,而右眼球则脱出眼眶悬挂在脸前。 李安民没有足够的胆魄回他一个笑容,如果不是被叶卫军从后面抱着,她早就瘫下来了,原来刚才踩到的眼球是大奎的…… 除了李安民和叶卫军之外,其他人都没发现大奎的异样,老满还在大奎越过身边时关切地提醒:“留神,老家伙八成是羊癫疯发作了,下手没数的啊。” 大奎走到王老身后唤了声:“老王,拿走的东西该还了。”这嗓音温雅中带点阴沉,普通话说的很标准,跟大奎的地方口音截然不同。 王老转过身一看,哇的大叫出声,往后退到背靠山壁,两眼几乎要瞪裂了开来,他撒手丢开铁铲,双手抱头拼命地撕扯着头发,双目充血地哀嚎:“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 大奎摇晃着他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平和地说:“老王啊,该还给我啦。” “喂!大奎,老王到底借了你什么东西?我看他眼下忒不正常,这当口你就甭较真了。”老满看不到大奎的惨相,还伸手想把他拉开。 王老匍匐在地上呻吟许久,突然间抄起铁铲向前横扫,这一铲扫偏了,连大奎的衣服边也没擦到,但是王老浑然不觉,仍然对空舞动铁铲,先是来回扫了几下,接着竖起铲子朝地面猛戳,厉声狂叫:“那是我的!都是属于我的!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你有一百条命我就杀你一百次!你有一千条命我就杀你一千次!哈哈哈……最后你还不是要死在我手上!?” 吼完之后,他又像夜游时那样,横握铲柄一下一下朝前抡臂,这动作,与榨油的动作非常相似,王老一面奋力的推送铁铲一面转头朝着老满大喊:“小满!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盖子摁住,别让这家伙爬出来!快点!你还想不想要……”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王老的额头上多了一个洞,他甚至连惊讶和恐惧都来不及,就维持着扭曲的面目直挺挺倒在地上。 老满端着猎枪,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滚落,叶卫军迅速把李安民护在身后,炮筒也把苗晴拉远,大奎和谢家兄弟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王老侧卧在地上,混着脑浆的鲜血从头下缓缓涌出来,很显然,他已经断气了。 山洞深处吹来一阵冷风,风里夹带着令人作呕的霉气,石锤敲击的木桩的声响随着风起乍然消失,洞内静悄悄的,枪响过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诡谲的气氛迷漫在身周。 最先开口的是老满,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过激反应给吓到了,怔怔地盯着王老的尸体出神,当鲜血流到他脚前时,他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神情慌张地看向其他旅客,颤着声音辩解:“我……我不是存心要杀他……我只是、只是想鸣枪警戒,想吓唬吓唬他……你们说他那样正常吗?我如果啥也不做,没准他会伤到你们!” 撒谎!在察觉到王老和老满是熟人之后,李安民始终留心他俩的一举一动,老满是算准了时机放的枪,从王老的话里不难推断出——他们曾经合力杀了某个人! 叶卫军护着李安民想朝后退开,谁知脚刚一离地,老满就端枪瞄上去,大声喝道:“不许动!”又把枪管对向正在伺机逃跑的炮筒苗晴二人,“都不许动!谁敢动我就毙了谁!” 叶卫军连忙举起两手,“好……好,我们都不动,你冷静点!”他说话时双腿微屈,上身前倾,李安民在他身后看得很清楚,这是一种利于突袭的预备动作。 是枪管危险还是站在周围的三个血人危险?李安民这时也无暇分辨,看大奎和谢家兄弟像定桩似的僵在原地,耽误之极还是先解决明面上的危机,至少……也要给叶卫军制造机会。 “老满师傅,咱们什么都没瞧见,什么也都没听见,你行行好,把枪收起来,咱先出去再商量,啊?”出洞之后地方宽敞,又有树林掩护,怎么说都比狭窄的山洞里好逃命。 大奎冷笑道:“自打见面起就没想过要让你们活着回去,是不是?老满?” 老满横了他一眼,低斥:“你在乱讲什么?”才说完就见谢家兄弟朝前走,当即对着他们一人开了一枪,叶卫军趁这当口冲上前想要夺枪,老满也不是吃素的,见他抓过来连忙往后跳了两步,赶紧调回枪管扣动扳机,叶卫军再厉害也比不过子弹的速度,况且洞道这么窄,想躲也没处躲,当下肩头中了一枪,但他脚步没顿,反而加速疾跑,大喝一声:“都给我趴下!” 他虽然没回头,但很显然是对着同伴下的命令,炮筒早已在枪响时便压住苗晴,李安民立即扑倒在地,并连翻两圈,滚到墙根下,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但她心里是担忧远胜于恐惧,匍匐在地后,视线就定在叶卫军身上片刻不离。 舟山奇行06 老满哪见过自己往枪口上撞的猛人,忙又扣响扳机,这次射中了叶卫军的腿,他踉跄了一下,单腿跪地,李安民见老满给子弹上膛,脑子一发热,跳起来冲到叶卫军身前挡住,举起双手连声讨饶:“他不动了,别开枪、别开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老满这时哪还肯跟她讲道理?完全就是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叶卫军没想到她会没头没脑地冲过来,当下忍着腿痛在火星飞溅的刹那间把她扑倒在地,喷射出枪膛的子弹擦过叶卫军的额角,在空中拉出一道血线。 李安民感觉肺部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来,刚一动,叶卫军就把她的头往下用力按住,带着喘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这样别动!” 鲜血从他额角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落在李安民的头上,她侧过脸贴在地面的冰冻上,紧张地问:“你的伤?” “不碍事。”叶卫军回得有些敷衍,他把注意力全放在枪管子上。 老满还想开火,忽觉脚踝处一紧,朝下瞥去,就见谢家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脚边,正趴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双脚,两人一抬头,老满视线所及不再是完好的人脸,而是血肉模糊的面孔,他像杀猪般大叫出声,竖起枪对着谢家兄弟连射数下,两人中枪后如烂泥般瘫软下来,老满把双脚从兄弟俩手中□,大口地喘着粗气往后倒退,转头对大奎下令:“大奎!快来帮忙!”由于洞内光线昏暗,大奎站得较远,他一时还没察觉出异样。 阴冷的声音从大奎嘴里幽幽飘出:“老满……该你了,该你把拿走的还来了。” 子弹只剩两发,老满不敢松懈地瞄着叶卫军等人,伸长脖子咆哮:“借你啥回头再说!枪呢?枪拿出来,把他们全干掉!”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3 章 “枪没了,早在跌落山谷时就被摔得四分五裂……” 大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轰隆隆的震响从侧方传来,好似山洪暴发,李安民贴伏在地面上,耳膜被震得鼓鼓作响,甚至感到全身都在颠动。 叶卫军“啧”了声,抄起李安民一瘸一拐地朝后跑,老满刚想射击,忽然间土石崩飞,泥浆冲破斜上方的山壁狂涌而出,将老满淋得遍身臭泥,他慌不择路地往后逃窜闪躲,匆忙中不慎把枪落在烂泥滩里,如激流般涌出的泥浆转瞬就将猎枪吞没了。老满脚下打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浓稠的泥浆水不断向外倾泻,泥浆里居然掺和了大量白骨,散发出阵阵腐臭的气味,过了大约有五分钟才转为细流,淅淅沥沥地从洞口淌下来。 地上的冰冻被土石砸裂,冒出丝丝青烟,瞬即融化成暗红色的血水与尸骨泥浆搅合在一起,泥水打着旋往中心聚拢,越聚越高,堆叠成泥山的形状,山尖处冒出一张巨大的人脸,像是在皮肤外又裹了一层稀烂的泥巴,那张人脸不停地转动,表情似是非常痛苦,它的眼框里没有眼球,而是填满了颅骨,它张开大嘴时,从口里掉落出许多零散的骨骸,暗红色的水沿着泥丘上的起伏蜿蜒流淌,一条条枝杈分明,好似人体的经脉。 李安民跟叶卫军两人与这泥怪的距离不到十步,只要那怪物有心,直接倒下来就能把他们压得两头冒。 不过那泥怪把脸孔转向老满,以滑行的方式慢慢移动过去,可怜老满已被吓得屎尿齐流,哪还爬得起身来? 大奎绕过泥怪,走到老满身侧,冷冷地说:“还记得你拿走了什么吗?” 这时老满再也狠不起来了,依着本能地转头看向大奎,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面无人色,连声惨叫着退到墙根下,抖着手指向大奎:“你……你的头、你的头……”他连完整的句子也接不上来,只能机械性地重复着简单的几个字。 大奎咧嘴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抬手将脱落在眼眶外的眼球扯了下来,摊在掌心上伸到老满面前:“这个男人射杀了游客,在抛尸时不慎摔落山下,那个抛尸的地方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无回谷。” 老满眼球微凸,惊慌失措地怪叫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抛尸?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你是什么东西!”他总算意识到面前的人不是熟识的同伙,头部烂成这样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声音和语调完全不同。 趁着老满跟大奎“沟通”之际,李安民小声地问叶卫军:“不逃吗?”看来这次的事件跟他们无关,该留给事主自己解决,闲杂人等能闪就赶紧闪吧! 叶卫军捂着肩头的伤口,咬牙低语:“逃不掉,出口被堵死了。” 李安民愣了下,回头一看,就见炮筒抱着苗晴朝这边飞奔过来,十来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跟在他们身后,再一细看,哪是什么人影!压根就是十来具肢残骨碎的尸体,有两具女尸只剩下半个脑袋,骨头从口腔内部直穿到颅顶,还有下身不全只用两手在地上爬行的。 苗晴仍有心情打响指,脱线地惊呼:“这就是诈尸?我是头一回见到。”好胆气,李安民自叹弗如。 炮筒捏着拳头与叶卫军背靠背,问道:“老哥,该怎么解决?在这鬼地方,我行动不太方便。”他嘴里这么说,脖子却扭得咔咔作响,很有大干一场的意思。 李安民的心拔凉拔凉的,遇到这种场面该表现得很兴奋吗?炮筒也就算了,愣头青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能理解,怎么连苗晴也镇定自若,如果不是有老满做比照,她几乎要认为紧张害怕的情绪实属不正常了。 叶卫军先对炮筒说:“别轻举妄动。”接着俯身在李安民耳边说小话:“别看他们这样,都怕得很,打肿脸充胖子呢。”说着拇指朝下戳了戳。 李安民顺着指尖瞧过去,发现炮筒的两条腿直打哆嗦,苗晴更甭提了,脸色青白交错,手扒拉在炮筒的肩上,指节都按得发白,果然是在撑门面。 李安民可撑不住,她一看到叶卫军披血的脸就松不下气来,胸口揪着疼,眼下这情形就叫做前有狼后有虎,他们还是被人拖下水的无辜人士,这场无妄之灾跟他们有啥关系不? “卫军哥,你觉得哪边容易突破?” 叶卫军瞥了她一眼,偏头问苗晴:“你的脚还能走吗?” 苗晴吐着舌头回道:“不好意思,昨儿扭了左脚,刚才扭了右脚,别说走路,连站起来都成问题。” 炮筒接着漏气:“我也不行,这儿湿气太重,我关节炎发了,全身酸痛,寻常走跳还成,剧烈运动就太勉强了。”他嘴里说话手上也没闲着,从包里掏出急救箱替叶卫军处理伤口。 苗晴帮忙打灯,炮筒拿刀划破叶卫军的裤子,一手翻开腿上的皮,另一手配合着用镊子夹起嵌进肉里的子弹,动作相当熟稔,虽然没打麻醉,叶卫军也只是在拔出子弹时闷哼了声,包扎完之后还冲着李安民笑道:“瞧吧,我就剩一条腿好使,你体力不错,不如咱们来当诱饵,你瞅准机会冲出去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他语气颇轻松,哪里有大义舍身的悲壮感?分明就是在说笑话,可能他是好心想调节紧张的气氛,但这会儿不比平常,李安民本来看得就肉疼心疼,听他说胡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的衣领怒冲冲地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你们全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 募然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但是后面的话她却忘了该怎么说,酸楚的情绪来得莫名去得也快,清汤挂面滑过脸颊之后她又泄气了,拿袖子擦干脸,自嘲地想:这么大人还被吓的哭鼻子,也太不经事了,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明明没有多害怕呀。 瞧见李安民落泪,炮筒连忙说,“没事没事,子弹陷得浅,皮外伤不打紧,老哥吃枪子儿吃习惯了,真没啥……” 苗晴在炮筒的后脑上拍了一巴掌,抓起发尖子搔他的脸,“啥叫吃习惯了?你还嫌她不够吓的是不?枪子儿呀,你当在吃蚕豆?” 这对活宝姐弟斗起嘴来不分场合,耍嘴皮子的功力已达目中无人的境界,叶卫军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后面紧紧抱住李安民,轻声安慰:“不要紧,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我们。”说完这话,眼中有道绿光一闪即逝,李安民视线偏移时看到了,但是没放在心上,她发现那十来具行尸走肉只在不远处来回晃悠,并没有继续前进,不由稍感安心。 叶卫军抱着李安民,炮筒搂着苗晴,四人作伴,精神上有个慰藉,老满那边就不同了,本来还有个好伙计大奎陪着,结果好伙计也变成了“好兄弟”。李安民见他堂堂一汉子,还没拼搏就被吓得大小便失禁,跟初见时的印象相差甚远,心说人果然做不得坏事,心里有鬼看什么都见鬼,还没怎么吓呢就先屁滚尿流了。 舟山奇行07 大奎提到“无回谷”和抛尸时,老满几乎把头甩断,连声大喊:“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那这样东西你还记得吗?” 大奎抬手插入泥怪的身体中,没过多久就从烂泥里拖出一辆老旧的油车,与油厂的那架相仿,不过更加老旧,车身有多处腐坏,木头的颜色也接近深绿,还拖着些海藻似的绒毛,像是在水里浸泡了许久。 老满见了油车浑身僵直,眼神闪烁不定,比起之前的惊惧,更多了一丝心虚,但是嘴上却犟着不肯吐实,只说什么也不清楚,大奎也不逼问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油车上盖,突然间,从湿泥中伸出一条条臂骨,灰白的爪子全部探向老满,粗暴地拉扯着他的衣服,将他硬生生地从地上拽起来,托高了往油车里按。 老满大声呼救,拼命挣扎着想要从油车里爬出来,但是光凭他一人的气力却挣不过那么多条手臂,油车的车肚极为狭长,即便是瘦小如李安民,想要躺进去恐怕也得学会缩骨神功,更遑论老满的魁壮体格,他是被强行塞进去的,清晰的骨裂声与凄厉的哀嚎在洞道里起伏盘旋,听得人心惊胆战,李安民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老满的求生欲望很强烈,哪怕身体被挤进油车里,两手仍然死死地抠在边缘,嘴里不停地求饶,大奎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冷笑着说:“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对我的吗?就像这样,把我关在狭窄的油车里,用石锤一锤一锤地敲击木桩,活活敲醉我身上每一根骨头,疼啊……你知道有多疼么?终于轮到你还给我了,把你的命还给我……” “是你?你是宋老师?”老满的声音渐渐变弱,涕泪纵横地喊冤:“不是我!不是我想杀你啊……是老王那家伙,他怕你把挖掘出来的文物上交才动了坏主意,我是一时糊涂……都是老王!是被他逼的!” 大奎无动于衷,仍旧维持着平缓的语调:“我的命也就算了,你看看这些白骨,都是被坑在无回谷的枉死鬼,你们勾结开黑团的人贩子,把旅客拐带到荒山里,杀死男人抛尸谷底,女人幽禁在山洞中当作生育的工具,不论是无回谷还是所谓的舟山奇景都是编出来掩人耳目的幌子,根本没有大舟山至蝥江这条旅游线路!” 李安民瞪大双眼,转头看向叶卫军,见他颔首,背脊上顿时窜起一股凉意,难怪在饭桌上,老满一直说山路难走,有意无意间鼓动她跟苗晴留在油厂里作客,带着猎枪不是为了预防万一,而是方便杀人灭口啊! 老满喘着气吃力地嘶叫:“我也是不得已!咱这山疙瘩里没有年轻女人,不这么做谁肯嫁进来?我老婆也是买来的,全村都干,别的村也这么干,我……我不得已呀!不得已呀!” 不等大奎开口,苗晴就哼着气说:“得,女人都成母猪了,我说师傅呀,贩卖人口是死罪,买人再加上杀人,你做这档事的时候就该有觉悟了,死了也不冤。” 李安民跟炮筒都没意见,叶卫军却一反常态地发话了:“宋老师是吧,那家伙的确该死,但人的罪孽最好还是交给人来清算……较为合适。” 大奎将盖子猛地往下压实,只听咔啦一响,老满顿时就没声了,叶卫军刷地站起身来,大奎举手安抚道:“放心,他还没死,虽然离死也不远了,你的用意我明白,我们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中等了太久,只要你能帮我们解脱,仇恨和人命无足轻重。”他垂下双肩,巨大的泥怪又重新恢复成一滩泥浆水,泥水中的白骨却抖动着,发出“咯咯咯”的脆响。 炮筒抱着苗晴脱力地坐在地上,李安民看出大奎没有敌意,胆子也壮了起来,胆儿一肥,好奇心也跟着噌噌飙涨,她贴在叶卫军身后,探出脑袋问:“解脱什么?你总得说清楚呀,这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对了,老满叫你宋老师,你不是大奎?” “借他身体一用。”大奎的皮囊虽然惨不忍睹,但这个宋老师的涵养却是极高,他很有耐心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一九七三年夏,罗江乡浪墅桥村的村民在建造排洪站时发现了世界闻名的河姆渡遗址,该遗址上下叠加了四个文化层,第四文化层的时代距今约七千年,那次发现在海内外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文管会立即组织人员在73年至78年间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发掘,宋老师与王老虽然没机会参与发掘工作,却在多年后结成搭档,锲而不舍地以遗址为中心进行发散式的搜索。 两人阴错阳差寻到人丁稀少的老江村里,封闭的小村非常排外,搜寻工作处处受阻,甚至有生命危险,王老以嫁女儿和介绍对象为利处破开僵局,迎得村人的欢迎,当时协助他们的人正是老满。 老满那时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做起事来很卖力,一般人不敢踏足的险山恶水他也敢闯,就这么在大山荒林里摸爬滚打了三年之久,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处谷地发现了纵横交错地下沟槽,那处谷地就是现今的无回谷,专门用来杀人抛尸和囚禁女奴。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4 章 当时挖出的地下沟槽有十来条,大部分槽道并不完整,可能开凿时没有完工或者后期被人破坏掉,依照沟槽里排放的器皿和骨制物看来,其特征形状都与河姆渡遗址出土的文物截然不同,不像是古村落的遗迹,倒似人为集藏,应该是周朝之后的器物,纹饰与制工相对精致,有的铜壶中竟然装着金贝玉管,可附近并没有墓葬的痕迹,也不像是殉葬物。 两人在整理文物时发现了不少线索,其中至关重要的是一块骨片,依形状质地看来,那块骨片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肩胛骨,一面刻有图形,一面刻有象形文字和奇异的花纹,图形是杂乱的纵横线,只有呈直角相交的两条线被染成红色,依据文字解读,这骨片的用处相当于地图,图形中的红线共有四条,但是骨片上只有两条红线,显然那骨片是残缺的,记述的文字也不完整,只大概揣摩出在红线的聚合处肯定是埋藏着什么。 王老与宋老师一致认为骨片上所刻的纵横线就是地下沟槽,但是该怎么在众多沟槽中分辨出红线所标失的槽道则成了大难题。在这时,两人在主观意向上发生了根本性的分歧,宋老师认为这是个重大发现,必须上报并借此取得更大的协助,而王老却早在发现文物时就起了贪心,那时老江村已有买卖人口的习惯,自然不愿意被外人发现。 有天晚上,王老与宋老师在老满家院子里吃晚饭兼交流,就着不同意见各抒己见,几杯烈酒下肚,两边情绪都激动起来,从交流变成了争执,在争吵过程中,王老说脱了嘴,宋老师本来以为他坚持独立钻研是出于学者的好胜心,没想到是私欲作祟,当即摔了酒杯往屋外走。 王老一个人拦不住他,喝令老满帮手,宋老师素有文人风骨,说白就是清高自恃,与老江村村民没什么来往,跟老满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但是王老不同,字揣度出藏宝地的位置,他列出了所有可行的路线,用排除法仔细筛选,最后只保留了其中一条。 这次回国,王老急不可待地想要确认这条路线,早在机场就跟老满搭上了线,跟团走一方面是为了搭顺风车,另一方面以旅客身份游览山水也不致招人侧目,谁料喜到头来竟是悲,多年前,他残忍地杀害了共事的搭档,如今自己也成了好伙计的枪下亡魂。 舟山奇行08 常言道一报还一报,天道循环,人果然还是不能做亏心事,李安民以前不信“上苍有眼”这四字,现在不得不信,不管是上苍还是什么,总之都给你记在账上,欠的终归要还。 大奎从王老的背包中翻找出骨片扔给叶卫军,平淡地陈述:“我看过老王画的路线图,非常精确,这座千龙洞外浓雾迷绕,没有这么精确的路线指示,想找对位置不容易,看来他是注定要把命丢在这洞里。” “他何苦要老满带路,自己找来不就没事儿了?”李安民随口嘀咕了一句,她自认音量开得比蚊子小,还是给大奎听见了。 “没有老满他的结局也不会变。”大奎往洞道深处走了两步,“千龙洞距离老江村不算太远,也勉强称得上奇景,为何多年无人问津,除了浓雾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那就是深入洞窟的人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只要再往前走个一两百米,不需要任何人动手,他们都会丧命,老王没猜错,这洞底深处的确另有乾坤,但不是宝藏,而是法坛。” “法坛?跳大神的舞台吗?”李安民虚心请教,虽然面目可怖,但她感觉这位宋老师在生前应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说话文质彬彬的,尽管语调森冷,口气却和缓如一,就算是对着杀死自己的仇人仍然能以礼相待,说起来他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亲自下毒手,不过在王老的死上面,他有挑拨之嫌,以对付仇人的标准来估量是相当温柔了,李安民也不怎么怕他。 “跟跳神的形式略有不同,是祭祀和作法的场所。”老师不愧是老师,生前生后都一样,对好学份子总是不吝指点,解说完两者之间的区别后,他又问:“你知道沟槽为何会变色吗?” “变色石,感温。”李安民没忘记王老先生的解释。 “没错,感温,铁元素受热之后融化渗出形成暗红色的铁水,槽石中的铁元素来自于动物和人的鲜血,即便表面有灰土层掩盖,但是血液中的铁离子却被冰封在石体内部,包括你们脚下的淡红色冰冻和千龙洞外的红水都是铁氧化而成的产物。”大奎停了会儿,继续道: “骨片上所标示的四道红线呈井字型排列,我们所处的山洞就处在中心位置,往东西南北方向各有两条交叉的暗道,暗道两头各连接红线的四个交叠点,所代表的正是中心法坛之外的四处祭堂。”他指向被泥浆水冲开的破洞,“那就是其中一条暗道,原用作运送祭奠物品,法坛关闭之后暗道也随之被堵死,这条暗道由下往上呈斜角延伸,另一端通向老江村杀人抛尸的谷底,谷底之下正是埋葬了数千具尸体的祭堂。” “是五灵祭。”叶卫军将下巴搁在李安民肩上,可能是失血过多,声音有点发虚,“以人、禽、兽、虫以及草木为祭品的敬神仪式,多是灾荒时用于求雨祈福,是种古老的血祭礼。”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五处祭堂里的确放置了大量的人尸与虫兽尸体,由于陆地下沉,原本位于山巅的法坛降至地面,而另外四处祭堂则被深埋于冻土层下,你们所看到的千龙洞只是这座大山的山尖而已。”大奎摇着头,肉屑从头上、耳孔里扑朔朔落下来,谢家兄弟扭着身子爬到他脚边,像两头贪食的饿狗般低吼着舔食地上的血肉,另外十来具尸体也绕过叶卫军四人争先恐后地扑到谢家两兄弟身上,谢家兄弟嚼着大奎身上掉落下来的碎肉,而那些溃烂的死尸又疯狂地啃食他们身上的肉。 炮筒和苗晴停止了抬杠,李安民用双手捂住嘴巴,昏暗的洞道中除了尸群低咆和撕咬,更多了一种黏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大奎往后退了两步,悠悠叹道:“地下阴水回涌,将这座千龙洞变为禁锢灵魂的牢笼,人若在这儿死掉,就算七魄消弭,尸身腐坏,魂也无法离体,变成像这种行尸走肉的模样,它们时刻处于饥渴中,却又本能地惧怕活物的阳气,只能依靠互食来维持身体机能,直到最后一片肉被撕扯殆尽。”他指向在泥滩里颤动不休的白骨:“变成那样就无法自如活动了,但灵魂依旧被束缚在骨中,只要打开封闭的法坛,让天光透入地底,才有可能解放这些灵魂,遗憾的是,自法坛被封以来从没有人能将这条路走到底,近百年间此处更是成了无人谷,等来你们是意外中的惊喜,在这点上或许真要感谢老王与老满……” 李安民脚底凉气直冒,听宋老师的口气是指望他们当救世主了?开玩笑!既然没人能走到底,谁来保障他们的安全?继续往下走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条,她怕死呀,更怕死了以后还要跟眼前这群走尸作伴,连尸体都要被啃成白骨,这赔血本的生意她才不干! “呃,宋老师,我真的……很同情你们的处境,不过你看,咱们这边有伤号啊,身体健康最重要,没有好体魄哪儿扛得住?别出师未捷身先死,你们捞不到好处,这洞里又要多几只倒霉鬼,划不来,不如你让我们先出去疗伤,回头再从长计议。”李安民搓着手,满脸讨好的笑。 炮筒噗了出来,苗晴酸溜溜地说:“瞧这小算盘精细的,老叶,我看你还是赶紧把她娶进门夫唱妇随吧,这媳妇儿可不能丢,她连你都能摆算盘珠子上搓咧。” 李安民脸上阵阵发热,心道:是是是,我是贪生怕死,拿叶老哥当借口确实不厚道,但这不也是为了能让大伙都活命吗?救世主哪儿那么好当的?逞英雄逞成狗熊就算了,别连小命都玩掉。 那群行尸走肉中还算谢家兄弟比较有本事,那十来具尸体没咬上几口就被他两人给反啃了,最后三个扭成一团,五个叠成一堆,不分敌我的相互撕拉啃嚼,估计谢家兄弟刚死不久,反应能力和身体灵敏度高过其他陈尸,在群殴中依然占上风。 苗晴拍了拍炮筒:“不愧是你本家的,动手能力贼强。”炮筒两腿抖成了筛子,还不忘竖起拇指,强皮欢笑,丢给她一个表示自豪的眼神。 李安民彻底败了,这等临危不乱,里子不保还丢不下面子的乐观派作风太值得学习了,谁还敢说她神经大条她就把炮筒和苗晴推到前面,这才是中国原产——粗到能接电缆的强壮神经。 叶卫军横了他们一眼,煞白的俊脸上浮现出无力的表情,大奎“呵呵”低笑,随着嘴唇的开合,上排牙齿又掉落两颗,他把脸准确地对向李安民,缓缓说道:“不是我要强迫你们做什么,而是有些讲究,不到那个特定的时辰,就算开启了法坛也没用,每隔百年便有一周开坛日,今天正是百年开坛日的第三天,除了开坛日,阳光是照不到法坛上的,如果错过这七日,那便要再等上百年,就算我们能等……你们等得了吗?” 李安民心说那是等不了,再过百年他们还不都死到骨头能打鼓了?可这会儿要是英勇往前冲,估计不用等百年,百日之后骨架子就噌儿亮了。 炮筒和苗晴不发表意见,李安民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叶卫军,拧眉再次强调:“卫军哥,我还没活够啊。” 叶卫军神情凝重地揉揉她的毛脑袋,眼光凌厉地扫向大奎,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这一问把其他三人都给问愣住了,炮筒看看叶卫军,又看看大奎:“他是谁?反正不是咱见过的导游,老满不是喊他宋老师吗?” “他不是大奎,也不是姓宋的。”叶卫军拉下脸,在李安民看来很有黑面阎王的气势,“先不提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就看谢家兄弟和其他尸体相互蚕食,为什么独独他例外,泥滩里的白骨连动一下都困难,又怎么能聚合成泥怪,如果姓宋的确实借用了大奎的身体,那些行尸为什么不攻击他?” 李安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就算大奎说的话都是真的,死在这儿的灵魂都被束缚在尸骨里,那他能借用别人身体……这首先就说不过去。 苗晴转身趴在炮筒肩头,狐疑的目光在大奎身上来回扫视,突然眉头倒竖,皮笑肉不笑地问:“我看那泥怪和这些走尸都是你弄出来的吧,想把我们骗进洞里,你有什么企图?” 大奎低笑一声,抓了抓摔烂的后脑,歪着脖子开口:“西洋镜这么快就被拆穿了?我是谁……不重要吧?”话说到最后变了声调,换成一种尖细嘶哑的嗓音,吐字很古怪,字尾上扬,发声时带着“咔咔”的喉音,不仔细听还以为是在打喷嚏。 苗晴“啊”了一声,李安民看向她,问:“你认识?” 苗晴摇头,摸着下巴说:“你不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像老鼠在吱吱叫么?” 人声和老鼠的叫声怎么能扯到一块儿去,李安民服了她的跳跃性思维,大奎的脸皮抖了抖,血肉直往下掉,他细声细气地道:“不管借用谁的身份,话都不假,是不是真的相信你们自己能分辨,这身体损坏严重,我也支持不下去了,接下来请你们自便吧。” 话音刚落,大奎就如烂泥般瘫软倒地,李安民看见一团黄烟从他身上蒸腾而出,升到洞顶瞬即就消失了,谢家兄弟以饿虎扑羊的势头扑过去撕扯他的尸身,凶残的吃相仿佛早就在等着报仇雪恨的这一刻。 李安民看他们撕烂大奎的棉衣,用利牙硬生生地扯下皮肉大口吞嚼,胃里有如翻江倒海,回头眼巴巴地瞅向叶卫军:“卫军哥,我们赶紧撤吧,这儿太危险了。”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5 章 舟山奇行09 叶卫军轻抚她的脸颊,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微笑:“嗯……别怕,我会带你出去,过会儿就走。” 李安民发现他的掌心比地上的冰冻还要冷,手背上的创面扩大到腕部,连颈子上都出现大片破皮,这要再说是擦伤就明显是忽悠人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刚想问话,眼前募然发黑,意识像突然从脑中抽离,陷入一片混沌中。她感到身体飘起,打着转朝上空盘旋,好似在作梦一样,却又具有真实的感觉。 晕眩过后,模糊的色块逐渐在眼前凝聚成景,首先看到的是凸凹不平的岩壁,再一转身却发现自己高高悬浮在空中,这个位置正好处在叶卫军的后上方,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面,视线所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泛着老旧的黄绿色,灰蒙蒙的似真似幻。 李安民的目光依次扫过叶卫军、苗晴和炮筒,最后定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上——是她自己,李安民看见自己正紧闭双眼躺在地上,那么这个浮在空中的又是谁? 很玄妙,明知道这种情况不合常理,但是李安民的内心却很平静,她没有任何想法,疑问浮现在脑海中就如同一滴水沫,转瞬就被巨浪扑灭,她混混蒙蒙的,没有清晰的思维,只能够麻木地将景象映在眼中。 李安民看见叶卫军抱住她的头抬高,俯身下去,背部将她的上半身挡住,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过了会儿,他直起身,对苗晴与炮筒说了几句话,两人站起来走到油车前,一人抬脚一人抬头,把奄奄一息的老满从车肚子里拽了出来,平放在烂泥地上。 两人四肢蜷曲,匍匐在老满身上,头颅来回晃动、忽高忽低,李安民无法分辨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她听不到声音也不能思考,仿佛置身于梦境,五感变得极其迟钝。 叶卫军打横抱起地上的她,拖着伤腿往洞道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炮筒与苗晴尾随其后,而在尸群互食中残存下来的谢家兄弟爬向老满,身前身后的打转,老满的四肢弯成奇怪的形状,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看到这里,晕眩感又像潮水一样席卷上来,眼前的景物像映在毛玻璃上的霜花,模糊成花花绿绿的光晕,越来越暗,本就微薄的意识也随之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冰凉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一道光线透过眼皮的缝隙透射进来,李安民眨了眨眼睛,缓缓睁开——天空澄澈,流云飞泻,绚烂的夕阳将触目所及映照成一片金海。她躺在石坛上,山壁呈弧形从圆坛周围向上环抱,四面巨大的铜镜镶在石缝里,将阳光折射出千万道耀眼的光束。 在她的周围站着许多人和动物,那些人穿着古朴的服饰,肩披麻布,头带方巾,手持长柄横刃,或骑在兽上,或笔直地站立,李安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却清楚的意识到所有视线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最前排的几个人嘴巴不停开合,似乎在对她说话,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全身上下绵软无力,像被云团包裹,完全使不上劲来。围聚的人群和兽群逐渐变得虚无飘渺,一排排融入浩瀚的光海中,她的身体也随之被光芒所笼罩,温暖祥和,犹如奶奶的怀抱一样,说不出的舒适安宁。 就在李安民打算闭眼享受的时候,指尖传来刺痛,一股寒气在右手的掌心弥漫开来,体内的热气像被那股寒气所吸引,从四肢百骸往右臂上汇聚,有点像挂水时的感觉,不过挂水是冷液从针孔输入静脉,眼下恰巧相反,更似血液和热气从身体里被抽了出来。 李安民转动头部看向右边,赫然瞧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蹲在身侧,她的右手手指正被此人含在嘴里吸吮,嵌在烂肉中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过来,眼眶里竟然渗出鲜血,顺着开裂的眼角漫溢出来。 “啊!” 李安民忍不住惊呼出声,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摇晃,四周瞬时漆黑下来,心猛然一沉,背部的支撑感消失了,脚下空悬,身体不断往下坠落,像要堕入无底的深渊。 在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到,本能地伸出双手,当掌心触碰到某样东西时骤然收紧双臂,就像掉进山崖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树枝,自然是抱得死死的,生怕一脱手就再也没活路了。 “小妹,我的脖子要给你勒断了。” 促狭的声音传进耳中,李安民再度张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棕红色的卷发,好闻的香气飘进鼻子里,嗯……是玫瑰香型的洗发水? 念头在脑子里一转,李安民这才发现她正把苗晴的脖子当救命树枝大力的勾住,连忙撒开手:“抱歉苗姐,没事吧?” “该是问你有没有事才对,你可把我们给吓坏了。”苗晴把胸前的卷发撩到耳后,转头瞟向身后,扬声问:“你该放心了,老叶。” 李安民坐起来朝她身后看去,就见叶卫军半靠在床上,炮筒则坐在床尾。 “这是哪里?”四面脱皮的白墙,铁窗框和床栏刷着淡绿色的漆,有点像十年前的病房。 苗晴解释说:“医院啊,你在洞里突然晕过去了,怎么喊也喊不醒,我们只好打道回府,就近找了家诊所,正好连老叶的伤一并处理了,他抱着你走了大半天,幸好有辆下巴经过,不然他那条伤腿一准报废。” 李安民愣了半天,脑袋里乱哄哄的,她看向叶卫军,见他头上缠着绷带,在洞里的见闻一下子全都想了起来,“卫军哥,你的伤没事儿吧?老满怎么样了?咱要不要报警啊?”她没怎么动脑筋,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蹦出来。 “咱祖宗八代都被警察盘问过了,就你睡得不醒人事。”炮筒说昨天他们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了,李安民愣是昏迷了一夜,其间虽然醒过几次,但都处在无意识状态,值班医生查不出毛病,只能象征性的挂了两瓶葡萄糖,如果她今天再不醒,估计就要转到大医院去了。 这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苗晴叫来当班的医生替李安民做检查,自己拉着炮筒出去买盒饭。检查结果各项正常,医生认为是紧张缺氧导致的疲劳综合症,开了药说没事。 医务人员走后,小病房里就剩下叶卫军和李安民两人,李安民果断掀被子下床,扑到叶卫军床前嘘寒问暖,顺便探问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由于各种场景的跳跃度太大,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到底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只是作梦……似乎有些分不清了。 叶卫军说他们是遇到另一队旅行团之后才报的警,他借用了老满身上的路线图,根据来时做的标记摸索出山,警员也依据路线图在千龙洞里找到了重伤的老满和王老等十来具旅客的尸骨,老满虽然精神错乱,却下意识地吐露了部分真相,三名被留在老江村的女游客得救,但是那里的村民很有共识地对买妻囚奴一事守口如瓶,杀人罪全推到老满和大奎身上,这两人一死一疯,不可能再把秘密泄露出去。 把旅客带到这儿来的司机和导游失踪了,叶卫军的确是中了奖没错,据说他还特地到福彩管理站确认过,没想到阴错阳差上了黑车,彩友团组织者打他手机打不通,以为他放弃了行程,到点了就自行发车,说来也巧,两车的目的地都是浙西峡谷,参观景点也都有龙井峡一线,叶卫军也没怎么在意,直到进入大舟山以后才察觉到不对劲,但那时察觉到也晚了。 这是叶卫军亲口说的,就算很多疑点没法解释,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重要,李安民便把他的话照单全收了,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行事谨慎的人难免会在小地方出现疏漏,她能体谅,不过有件事一定要确认清楚:“我们就这么出来了,没再往里深入了对吧?” “那当然,你都昏了,我们还敢继续走吗?”叶卫军喘了口气,把枕头立起来靠上去,脸上表情很闲适。 李安民凑近了打量他,颈子上并没有破皮,手背上的擦伤已经结痂了,那……被他抱进洞里果然只是大头梦吗?仔细想想,她当时恨不得马上就离开山洞,最怕也应该就是继续往洞道深处走,会做反梦也不奇怪。 “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姓宋的还托我们帮忙,没想到我就这么不济事啊,希望日后能出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给他们超度升天。”李安民说的有点心虚,她可压根没打算帮忙,反倒庆幸起自己的不济事来了,说是不济事,也许跟洞里空气稀薄有关,再往下深入没准还有毒气,早昏倒早好,等到“煤气中毒”才发现情况不妙就完蛋啦。 叶卫军笑笑没说话,李安民劫后余生,早把梦里的幻景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等苗晴两人提来快餐盒就狗腿地伺候叶卫军吃饭,她就像苍蝇似的在病床边上绕来绕去,感动啊,就算这次灾难的始作俑者是叶老哥,但救命恩情比什么都大,受了枪伤还抱着个大活人跑了半天山路,换谁谁不感动?也亏他能吃得消…… 苗晴掐着李安民的脸调侃:“有你这么殷勤服侍,我看老叶断腿也值了。” 叶卫军咳了两声,李安民火速扑上去拍背递水,叶卫军诚惶诚恐地接过水杯,笑着说:“你快别忙了,我这儿罪恶感滔天啊,雇佣童工良心不安。” 苗晴啃着拇指指甲小声嘀咕:“就装吧,分明心里早爽歪歪了。” 炮筒包着满嘴饭凑到她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别酸了,我不是你的童工吗?你啥时候给我爽一个?” 苗晴夹了一筷子肥肉戳进他嘴里,呵呵笑道:“爽吧?姐最相信填鸭式养育法,来,多揣几口,改明儿你就能赶上姚明了。” 炮筒满脸惨绿色,他最怕吃肥肉,见苗晴笑眯眯地挑起大肉送上来,立马转了个圈溜到床对面。 李安民打开饭盒,见白饭上摆着一只鸡腿,不由想到在老江村吃的鲜美鸡汤,感叹道:“村民表面上那么热情,原来暗地里早就准备好砧板菜刀了,卫军哥,那村……就不管了吗?我们……还有那些被救出来的人不都可以当证据?” “……放心,会整顿的。”叶卫军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闷头划饭。 李安民看他消极的反应,知道要整顿这些边角料的盲区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心想回家后上网发个帖子提醒大家多留心,没本事当正义使者也至少做点力所能及的努力。她掰开一次性筷子,不慎被木刺扎在指头上,顿时冒出一滴血珠子来。 叶卫军抓过她的手指含在嘴里止血,李安民心头微动,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把他的面孔和梦里的血人重叠在一起。 苗晴问护士借来碘伏给李安民消毒,李安民出神地看着右手,中指上除了刚才被木刺挑破的小孔还有一道细长的血痕,像是被尖锐的刀片划过,伤口周围微微肿起,苗晴嘀咕道:“爬山就是这点不好,动不动就擦着碰着,连怎么伤的都不知道。” 李安民下意识地看向叶卫军,却迎上他的目光,深沉专注的眼神与那双嵌在烂肉里的瞳孔 何其相似,她心神不宁地别开脸,耳朵尖子直发热,心里暗骂自己孬种,洞里那么多具尸体,为什么就偏偏记住了那双充血的眼睛……不过是个梦而已。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6 章 白伏镇旧民居内最热闹的地方当属“曲月桥”街区,这条街区完整地保留了民国时期的建筑风格,目前有数十家客商入驻,将民国历史风味与时尚相结合,成为白伏镇的特色消费中心,是年轻男女和外地游客偏好的购物休闲地。李安民一次也没去过那儿,一来住得远,再则消费水准颇高,没什么意思,她更乐意逛小百花巷的旧货市场。 不过这个周末是赵小薇同学的生日,她请客吃饭,总要带点礼物表示表示,生活用品将就点没关系,送人的总不能太寒碜,于是李安民决定去“曲月桥”走一趟,顺便看个新鲜。 今儿是个阳光灿烂的大好日子,正巧下午没课,李安民跟高涵两姐们儿约好一道去曲月桥买生日礼物,刚走出校门就见叶卫军跨着摩托车在不远处的街边上对着这头望眼欲穿。 从浙西回来没多久,他老人家又接了两笔熟人介绍的风水单子,也不好好养伤,接连三个月跑得不见踪影,连店里的生意都顾不上,虽然李安民时常跟他电话联系,久不碰面也着实挂念,这会儿见了他的人不免心情雀跃,拉着死党一跳三蹦地跑过去打招呼。 叶卫军出游时把钥匙串给丢了,不仅进不了店门,连家都回不去,只好来接李安民放学,顺道配钥匙换锁,听说两姑娘要去曲月桥逛街,便充当车夫载了她们一程。 飞车上,高涵口沫横飞地大谈她所了解到的讯息——曲月桥街区所在的地段曾有一条长河,据传这条长河是夏商时期所开凿,属于古汉水支脉,绵延百里,是当地古老文明的摇篮。唐代官员在今白伏镇属地建造庭院,将镇内水段改造为景观河,命名为“曲月川”,当时所修建的跨河拱桥正是曲月桥。 如今曲月川变成了沥青马路,庭院也被改造成居民广场,唯有广场中心的石拱桥与地下林园还留有昔日的残影,虽然上头拨款对这一风光带进行修复,但人工景观和商业街毕竟不能跟浑然天成的古朴风韵相提并论。 高涵介绍完风土民情之后还不忘发表一番感慨,李安民倒没雅兴伤春悲秋,只觉得“曲月川”这名字很耳熟,貌似去年中秋赏月时听叶卫军提起过,她心里闷笑,瞧这白伏镇人多有商业头脑啊,一草一木尽是宝,连条早就不存在了的河都能信手拈来当作开发旅游城镇的名目。 高涵挽着李安民逛遍了曲月街的每家商铺,吸着买一送一的原味奶茶晃到街心广场休息聊天。 李安民翻开高涵的礼品袋,里面装着据说开过光的金蟾桃木手珠,“你要买开光法器不如去小百花巷淘,那个桃木坊里的东西贵死人!还不准杀价,黑啊!” 高涵拍着李安民的肩说:“平常咱们跟在小薇身后蹭饭蹭菜,人过生日了当然不能马虎,小百花巷的货真假难定呀,而且那地方阴气太大,好的东西都沾上晦气了,不吉利。” 李安民摊手小叹气,耳边传来“呼”的一响,几乎是叠着她的叹气声发出的,李安民看向高涵,“是你在喘气?” 高涵咬着吸管摇摇头,这时从旁边又传来压抑低促的喘息声,顺着声音转头一看,姐们儿俩都喷奶茶了,一对情侣正在树丛里的长凳上玩“骑大马”,男人把手都伸到妹子衣服里去了,眼神再一斜,石洞里、桥肚子下,隐约耸动着亲密幽会的男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就算地下林园再怎么隐蔽,从上面这个角度看来,满园春光一览无遗! 高涵嘿嘿地笑着说:“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真到了下面会觉得很安全,从平行角度来看郁郁葱葱的,确实遮得严实,网上有放过偷拍视频,嗯嗯……人家做的可投入了。” 李安民被呛得不轻,“都传上网了还不消停?也不怕瞎了别人的眼。”哇靠,那妹子连内裤都露出来了,隐约可见两块臀大肌的夹缝。 高涵色咪咪地说:“有曝光度才叫刺激啦,不然你以为野合偷情奸尸……图个啥?” 李安民拿餐巾纸团丢她:“你真变态!别来三个代表,不是所有人都好那口的。”前两个就不说了,奸尸?回想在千龙洞里遇上的走尸群,还没碰呢肉块就扑朔朔往下掉,哪经得住剧烈运动,真有谁愿意去试一下,估计还没结束底下的尸体就变成骨架了…… 李安民被自己的想象力给吓到,满脸铁青地抱头甩脑袋,怪事见多了,思维模式也越来越不上道,正常人会去考虑尸体的承受能力吗! 所幸高涵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吸溜着奶茶,从脚边捡起一颗石子朝下面扔,石子就落在那对情侣的脚边,两人赶紧分开,李安民瞧见那妹子的内衣滑落在腰上,男的被椅子背挡住,看动作,估计“大前门”也开了,真是不得了。 高涵捂着嘴巴窃笑,挤眉弄眼地说:“等到天黑了更精彩,有人说地下林园栽种的植物会散发一种催情气体,情侣进去后X欲高涨,忍都忍不住。” 这就是纯属扯淡了,李安民又往下偷看了一眼,把喝空的纸杯空投进垃圾筒里,拉着高涵转移阵地,再给她歪下去,对话内容就要变成18N了。 不过这广场也好玩,区域划分的很清楚,功能各异,年龄段层次分明,北面的地下林园像个露天□旅馆,南面的拱桥喷泉附近就成了青涩男女牵小手的浪漫天地,一对儿一对儿的,仿佛能看见半空中升起了无数粉红气泡。 高涵搓下巴欣赏恋爱中的小青年,突然敲着手心说:“对了,凌阳对你有意思,叫我帮忙牵线搭桥,你要不要跟他来一段?” 凌阳不就是高涵班上的抢手货嘛,在去侗乡旅游时高涵就给撮合过了,李安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没兴趣,我对他不来电。” 高涵还不死心:“再考虑考虑?那家伙虽然高调了点,但各方面条件都好的打着灯笼找不到。” 李安民脱口就说:“哪边找不到?叶卫军比他好多了吧。”她发现自己连凌阳的模样也记不清楚了,明明这段时间他老在身前身后的绕,据说这是在展开追求攻势,李安民没弄清楚状况,看来那个凌阳果然只是个打酱油的。 高涵抢上前两步转身面对她,双手叉腰,皱着眉头问:“喂,你是不是已经跟叶老板……发生不正当关系了?” 李安民真想噗她一脸,“你别乱用词,我跟他的关系就是房东房客,顶多亲密到老大哥和小妹的感觉,再多就没有了。” 高涵托着下巴沉思了会儿,戳着她的额头提醒:“如果你没那个心思,最好跟他保持点距离,不觉得他对你太好了吗?无事献殷勤,你懂的。” 李安民拉拉耳垂反问:“他对我好不是应该的吗?我对你不好?” “那不同,咱俩都是女的,我跟你说,哪个男人要是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女人太好,那八成是有企图,你这家伙本来就少根筋,可别大意失贞操。” 李安民差点喷笑出来,斜眼瞟她:“喂喂,好歹卫军哥帮过你,你不是挺崇拜他的吗?怎么现在把他说得跟大尾巴狼似的,太不厚道了。” 高涵用肩膀推她一下,“这么快就胳膊肘向外拐了?我还不是为你着想?叶老板做朋友是没话说,做那个……就不好讲了,我总觉得他有点阴,为人深得很,找对象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有保障。” 李安民没打算跟任何人搞对象,对高涵的话也就是听听而已,自从遇上怨鬼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的,前段时间还跑去跟算命先生拜师学相面,对着过路的都能品头点足一番,走火入魔得很,当然高涵向来三分钟热度,迷了没多久就放弃了,目前正热衷于开发内部潜能,在自学气功呢,真是服了她。 临分别前高涵还不忘撺掇一把:“凌阳还是很不错的,就当个经验来处也不亏,咳嗯,周末他也到场的啊,你别老是把他当南瓜。” 看这热乎劲儿,李安民阴暗地猜测凌阳同学私底下究竟给了她多少好处。 回家后,李安民在洗脸台前对着镜子照来照去,一会儿拨眉毛一会儿捏脸,叶卫军在厨房里看得稀奇,扬声问:“照出金子来了吗?” “能照出来就不愁下半辈子了。”李安民走到他身后探头往锅里看,今天晚饭是龙须面大馄饨,她一人在家时,为了图方便,顿顿白菜水饺,肠子里的油脂全被刮干净了。 “那你猛照镜子干嘛?挤青春痘?”叶卫军伸手摸摸她下巴上冒出的小红点。 “照我是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嘞。”李安民歪嘴吐舌头,毫无芥蒂地跟叶卫军谈起恋爱话题来,人生顾问呀,万能的,她大略提了下被追的事,扭腰做起放松运动,小声嘀咕着:“好竹配歹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眼光。” 恋爱顾问挑高眉头打趣:“别乱用词,他眼光不好吗?绒毛系的人见人爱、车见车载不是很正常。” 李安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毛,大言不惭地自夸:“嗯,有时我也觉得自己这短毛挺生动可爱,话说你们男的不是比较喜欢赵小薇那种林妹妹型,或者像苗姐那样的性感尤物~”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叶卫军白她一眼:“我们男的?你才接触过多少,也真敢说,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捞出面条馄饨用酱料拌匀,跟李安民一人一盘端到客厅。 “卫军哥啊,你活这么大总该有点经验吧,说没交过女朋友就太假了。”李安民挑了一筷子面吹凉,苏溜溜吸进嘴巴里,八卦天性人皆有之,她可不认为这叫探人隐私,不过闲磕牙罢了。 叶卫军也不避讳,直接坦承:“有是有,就一个,过去式了,而且我们那时跟现在不同,眉目传情多,肢体接触少,呵呵。” 李安民“噢”了一声,低头咬馄饨,本来认为他还会扭捏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大方承认了,还眉目传情?还呵呵?看来他挺怀恋的嘛。 “你不会是受了情伤才远走他乡决定当光棍的吧?”如果是这样,甩了他的女人真没眼光呀。 叶卫军挑着眉梢观察了她一会儿,低头吃面,含糊地说:“是我对不起她,没等到结婚就先走了。” 他第一次主动说自己的事,还是从未涉及过的情感经历,以前谈到相关话题他都会岔开,难得今天这么直白。李安民发现他说话时眼睛盯着面汤,握筷子的手微颤了两下,想来是旧情难忘,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散伙确实挺可惜的,不禁纳闷地问:“那人……不好吗?”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7 章 叶卫军喝完汤,筷子敲了下碗沿,歪头微笑:“没,她很好,不好的是我,但那些都过去了,小妹,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明白吗?” 李安民稀里糊涂地点点头,犯傻地说:“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嘛,我能理解你喜欢当光棍的心情,听说单身会单上瘾来。” 叶卫军哈哈大笑,拍着她的头道:“你听哪个王老五胡扯?我可没说过会上瘾,跟你住比一个人有趣多了。” 这话说的像多养了只宠物,的确乐趣无穷,李安民在认识叶卫军之后,单调的学生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显然是缤纷过头了。起初她还觉得自己挺不幸,久而久之就顺其自然了,回过头来想想,都是难能可贵的冒险经历呀,唯一糟心的是——要有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心理准备。 好在李安民随遇而安惯了,危险过去后不会回味无穷,事情没发生前也不会杞人忧天,能这么及时享乐地活下去她就心满意足了,最好哪天能有花不完的钞票掉在枕头边上…… 周六是个大晴天,李安民套上新买的草绿色大熊口袋连衣裙,挎上包冲下楼,叶卫军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她时愣了下:“今天刮的是哪阵风,穿裙子了?” 李安民脸上发热,拉着裙摆说:“小涵跟我买了同款不同色的,约好今天一起穿,怎样?是不是挺奇怪?”她很少穿裙子,冬天长裤夏天短裤,方便跑步做事,难得臭美一回还被叶大师逮了个正着。 叶卫军起身走到她面前,像看稀奇货物似的托腮打量,绕着身前身后转了一圈,咂嘴夸奖:“不奇怪,挺好看,女孩子是该多打扮打扮,别总穿得跟个假小子似的,你的脸又不像某哥。” 听他说好看,李安民松了口气,她知道她桶,很多时髦的衣服撑不起来,别成四不像就行了,叶顾问的眼光让人信得过,他自己穿得就很舒服,居家旅游两相宜,身材好穿什么都不违和,在这个伪娘肥猪流泛滥的时代简直是稀有生物啊,适合圈起来保护。 因为叶卫军的一句称赞,李安民连走路都带飘的,心情好的能飞上天。聚会地点在曲月桥街区一家名叫“杰尼龟”的主题自助餐馆,楼下是吃饭的地方,楼上是喊麦的包间。 李安民跟高涵两吃货特意没吃早饭,留空肚子来大扫荡,高涵班上的女同学都比较腼腆,特别有男生在的时候,鸡翅、虾子之类需要不雅吃相的食物她们是不沾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男女联谊上去了。 高涵一边挑食物一边不忘留意座位上的动静,悄悄对李安民说:“你没注意到凌阳一直盯着你看吗?黄娟老是粘着他,你看他那眼神,在向你求助呢。” 李安民把夹子捏得咔咔作响,皮笑肉不笑地回她:“那你不如帮帮黄娟,我看她跟凌阳是牛郎织女天生一对,你就是那搭桥铺路的喜鹊娘,呵呵。”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黄娟之前有过男朋友,凌阳想找个纯的,我这不正在做你的工作吗?” “啊?这在挑果汁呢,还纯的?”李安民觉得自己落伍了,她以为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原来这年头谈个恋爱还要先加条件,“小涵啊,说真的,你,你要是觉得凌阳好,不如留着自己享用,肥水不落外人田对不?” 高涵摆着手:“不行不行,我这人向来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李安民冷笑着凑近她:“你俩除了同学情分啥时候又多出这么个关系,说吧,从他那儿拿了什么好处?” 高涵老脸皮厚,没等死党上手段逼供就老实招了出来:“杰克牛排的代金券……他舅是老板,凌阳生日那天在班上免费发放,当时多给了我十张。” 如果不是手上捧着肉盘,李安民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一顿摇晃,“代金券?十张代金券你就把我给卖啦!”交友不慎啊! “十五张。”高涵还一本正经地纠正,不过要说出卖朋友她可就不认了:“我这是顺水推舟、给人方便而已,哪有卖你?只是答应他帮忙旁敲侧击,也没说包干到底呀,媒婆也不是次次都行的!” “那你得把收到的好处全退了才对,光拿好处不成事就不怕毁坏你鸡婆的名声?”李安民刻薄地损她。 高涵理直气壮地说:“那只是辛苦费,你以为媒婆好请的哈?真成事了还得给红包呢!” “你小声点。”李安民夹了条乌贼腿堵住她的嘴,感受到两道灼灼的视线烧在背上,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凌阳同学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追求攻势猛烈炙热,端盘子、烧烤、倒饮料,像个跟屁虫似的,走哪儿跟到哪儿,连上厕所他都要护送一程。在包间唱卡拉OK时,他还特地点了首情侣对唱的歌,非要拉着没听过此流行歌曲的李安民一起唱,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安民没应付过这类情况,只能对别人的视线、起哄装作没看见没听见,除了高涵以外,她跟在场诸位兄弟姐妹完全没有共同话题,点唱机里的歌没几首会唱的。 高涵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她的八卦范围甚广,谈资众多,紧跟时代脚步,古往今来无她不八之卦,只要她一开口,别人的思路就会自然而然跟着走。李安民感觉自己就像火星人入侵地球,对他们的兴趣点丝毫不能感同身受,凌阳在身边口沫横飞地说笑话,她怎么觉得就那么无聊呢?根本不好笑呀。 赵小薇见李安民靠在沙发上发呆,很体贴地点了首义勇军进行曲,这歌再不会唱就该面壁去了,只有在全体成员合唱国歌的时候,李安民才找到点气氛,记得小时候,院子里的小娃头就经常领着大家唱国歌,还拿根树枝当指挥棒,做的像模像样,她那时才四、五岁吧,还没怎么记事,那些小孩的长相统统记不起来,只依稀会有这样一个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前几天还梦到了,她喊那个孩子王叫什么来着? “……安民,你发什么愣?快进来呀。” 高涵的大嗓门在耳边炸开,李安民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堵在电梯口,身后聚着一群人,高涵正站在电梯里对她招手,她连忙跨进去,发现凌阳、赵小薇等人也在旁边,都穿着外套拧上了包。 “怎么?这就结束了?” 高涵撑腰抚额:“大姐,你的魂丢到天外去啦?才反应过来?都唱了三个小时,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出了电梯,玻璃门外云霞鲜艳,夕阳把街景镀上一层淡金色,李安民心说都这么晚了?偏头看向身侧,挎包挂在腰间,没丢东西,她放心了。 玩了一整天还是有人不过瘾,提议去吃火锅继续哈皮,李安民实在熬不住了,推说有事,反正她跟高涵班上的同学不熟,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别人也不会觉得扫兴,当然……凌阳同学除外,李安民离群没走几步路就被他追上了。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我骑车带你回家。” “不用了,你陪他们去玩吧。”凌阳是这个小群体的中心人物,少谁都不能少了他。 “没事,女生还要逛商场,我先送你回去,过会儿再来跟他们会合。”凌阳对着那头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先走。 高涵丢给她一个“好好把握”的暧昧眼神,挽着赵小薇头也不回地朝远处大跨步,众人也都心领神会,不愿留下来当电灯泡,李安民没忽视黄娟哀怨的小眼神,心里忒不踏实,委婉地对凌阳说:“我月票上还剩下不少钱,再不用恐怕会浪费掉。”还特意掏出公交卡晃了晃,其实里面只剩下一块三毛五。 凌阳把手□裤子口袋里,歪头盯着她看了会儿,“你不是在找借口推脱吧?” 李安民心说你才发现啊?为了他的面子着想,这话不好直接丢出来砸脸,只能对他的质疑充耳不闻,客套地说:“真不麻烦你,我住得挺远,坐公交车还快些。” 凌阳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拖着她就往对面的街心广场走,李安民连声问“干什么?干什么?”,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直朝前冲。 周末热闹,年轻男女在花前桥上谈情说爱,附近的大叔大婶爷爷奶奶自带录音机在空旷的平台上跳舞健身,还有家长带着孩子出来玩的,人头攒动,喧嚣声鼎沸,把小广场上挤得水泄不通,连坐下来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凌阳左右张望,拉着李安民下长阶,进入相对清净的地下林园,找了处没人的角落,把她往大树前一推。 “你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凌阳伸手用力拍在李安民头侧的树干上,语气不怎么友善。 “明白什么?”李安民揉着手腕,心思放在周围的环境上,青涩的植物气味扑鼻而来,含着一股泥土湿气和淡淡的腥臊味,闻起来不太干净。高涵说的不错,真正处在林丛中,四围都是树木,叶片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确有种隐身于林海的错觉。 他们目前所站的位置前有假石山遮挡,后有景观墙区隔,很适合当私聊场所,李安民朝上望去,只能看到交错盘结的枝杈,阳光经过树枝叶层的过滤,真正能透射到底下的已经非常微弱。 这时太阳还没落山,地下林园却显得相当阴暗,温度明显比上面要低,积聚在草地上的水气带着丝丝凉意从脚底渗透上来,她伸手轻触墙面,指尖有湿濡感,可见底下的湿气有多重。 李安民与叶卫军处久了,逐渐被他的职业习惯同化,每到一个新环境首先会观察周围的地形风貌,这座地下林园虽被整修过,仍留有部分古迹,庙宇道观的建筑体大多半掩在土中,难以窥其全貌。地表下陷难道就是河川干枯的根本原因吗? 正在琢磨之际,又是“啪”的一声,凌阳把左手巴掌也呼在树干上,气急败坏地低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拍得很用力,树梢微颤,落下几片叶子来,李安民抬头看落叶,不意瞥见叶间有道影子飞快地闪过,扑翅声由近而远,看样子是惊扰到栖息在枝头的小鸟了。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8 章 “李安民!你耍我是不是?到底行还是不行,你表个态!”凌阳被她心不在焉的态度惹毛了,刚才腆着脸掏心掏肺,生平第一次主动告白,她连个正眼都不给,不知道是在看星星还是看月亮,凌阳本来就自尊心爆棚,哪受得了这种忽视。 从右侧飘来低促的喘息声,顺着声音看,却又什么也看不见,李安民回想起前两天跟高涵在广场上撞见的糟心场面,胃里有些翻腾,她不着痕迹地挪动脚步远离凌阳,实诚地回应:“不好意思,你前面说了什么?我没听见,麻烦你再说一遍。” 凌阳脸色阴沉,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眼瞳里像是烧了两把火,闪动着灼热的目光,李安民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刚退后一步就被他按住双肩,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同学,你有话说话,别动手呀。”李安民不敢乱挣扎,免得刺激到他。 “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别说你一件都看不到,为了你,我跟处了两年多的女友都分手了,你还跟我装傻?还想吊着我玩儿?心里不知道有多爽吧!”凌阳眯起眼睛,嘴巴弯成一道下弧线,面色涨得通红。 李安民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烈的骚臭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狐臭”?李安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被熏过,又不能当着正主的面捏鼻子,连忙好声好气地劝解:“你先放手,我们有话好好说。” “放手好让你趁机逃跑吗?” 李安民正在蕴量开溜的路线,就等肩上的爪子一撒开立马逃离现场,被戳穿心思之后忍不住看了凌阳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当场吓得脸色惨绿。 那张俊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很多细密的绒毛,大嘴裂开到耳朵前,眼瞳里泛出绿油油的凶光,这哪儿还是人的脸! 李安民低叫了一声,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抬手想要硬掰开压在肩头的钢爪,凌阳不给任何反抗的机会,粗暴地把她推压在墙上,伸出舌头喘粗气,双手揪住她的领口,“嘶啦”一声,将崭新的绿裙子从中间撕成两截。 李安民大惊失色,不对劲,这裙子是绒料的,就算再有劲也不可能像撕张纸一样轻松,如果再被这家伙抓住铁定跑不了。 意识到这点后,李安民缩身下蹲,来了招“金蝉脱壳”,把被撕坏的裙子留给凌阳,从他的手臂下钻出,按照预先定好的路线,绕过梧桐树,打景观墙内侧穿过,没命地朝林园外狂奔,幸好她里面衬了长毛衣和打底裤,一百二的裙子就这么泡汤了,她边跑边在心里飙泪,跨上台阶的刹那间,耳畔似乎被什么东西轻掠而过,接着传来很细微的呻吟声,还没听真切就随即飘散在风中。 李安民一口气冲到街上,正好迎面过来一辆出租车,她连忙招手拦下来,换在平常哪舍得打的?危机当头,命还是比钱金贵的,凌阳那家伙绝对不正常,李安民估计如果她没及时逃开,接下来被撕裂的就不光是衣服,而是她的身体了,以那种手劲,卸胳膊卸腿都轻而易举,看来那个地下林园问题不小。 等出租车开到小区入口,李安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金蝉脱壳的时候连挎包也一起给脱了去,一分钱没带在身上,只好借司机的手机给叶卫军打电话,拜托他送打车费出来。 叶卫军看到李安民的狼狈相惊得脸色都变了,打发走出租车后,担忧地问:“你怎么弄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李安民欲哭无泪,拽着叶卫军的胳膊比手画脚地大吐苦水,捏着拳头说:“证件什么的都是小事,我包里还有三百块钱和手机哪!卫军哥,你陪我回去找找。”只要有叶卫军当后盾,她的胆儿就肥了。 叶卫军从颠三倒四的叙述里面听出个大概,这丫头的意思是——在林园里跟可能被鬼上身的男同学进行了一场斗智斗勇的激烈较量,她凭借超凡的机变力逃出险境,但是不慎把包丢在案发现场。 李安民着急包里的财物,说话急匆匆的,具体情况压根没交待清楚,叶卫军先把人拎回家,拿了车钥匙单独出门帮她找包去了。 房东走后,李安民坐在沙发上回顾当时的情景,那张可怖的毛脸会是幻视吗? 再想想,凌阳之所以带她到地下林园八成是想找个安静的地点传达心意,可惜李安民当时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观察环境上了,他的肺腑之言一个字也没听到。 心意被轻贱,是个人都会生气,但是气到撕衣服就说不过去了,据她所知,凌阳虽然是个自视甚高的少爷型人物,对女生却相当绅士,就算告白被拒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到妄动暴力,退一万步来估量,哪怕他少爷真有暴力倾向,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思前想后只有被鬼附身才解释得通,好兄弟的劲道李安民亲身体验过,绝不会有错,那么她看到的毛脸就不是错觉了…… 这么一想李安民又觉得良心不安了,万一凌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就等于是见死不救了吗? 李安民如坐针毡,好歹是校友,没感情也有责任,她刚想打高涵的手机确认一下凌阳有没有归队,电话铃声就响了。 李安民顺手接起来:“喂?哪位!”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电话那头半天没人说话,李安民又问了一遍:“到底谁啊?没事我挂电话了。” “呃……李安民,是我,凌阳。” 李安民没料到凌阳会主动打电话过来,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疑神疑鬼:“你怎么知道这儿的电话?” “我问高涵的,那个,刚才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糊里糊涂做出那种事来……真抱歉……” 李安民听他这么说,心想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大方道:“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你呢?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就是气有些不顺……这会儿好多了,对了,你的包我给高涵了。” 好,这句话李安民最爱听,悬在心上的大石头铿然落定,当即喜眉笑眼地说:“那多谢你了,拜拜。” “等、等下,那个,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对别人说,我那会儿……不知怎么的,觉得你的样子很可爱,脑子就不作主了,真的不是心存不轨才带你进树林。” 李安民失而复得正暗自庆幸,没留神他话里的内涵,随口答应了下来,顺便问清楚他们目前在哪里聚会,打手机联系上叶卫军,劳烦他帮忙去拿个包。 事情交待完后,李安民终于宽下心来,冲了杯热茶,窝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亮起,这个台正巧在放爱情文艺片《都市欲望》,画面是男人把女人强压在树干上亲吻,女人抡拳反抗,激起了男人的征服欲,缠斗中,女人的衬衫被撕开,抗争得也不那么剧烈了,有点欲迎还拒的意味,接下来镜头转移到旁边的花丛上,粗喘低吟交相起伏,不难想象镜头外的男女在做什么。 李安民听得心突突直跳,连忙换台,这时才慢半拍地意会出凌阳话里的含义,原来他撕衣服不是要干架,而是想玩“摔跤游戏”??! 有了这层意识后,再回想凌阳把她推在墙上撕开衣服的场面,李安民顿觉一阵反胃,也怪她自己警惕性太差,本来只是想借着摊牌的机会把话讲清楚,没想到事态发展超乎预料。 霸王硬上弓应该不是凌阳的初衷,如果地下林园真像高涵说的那样是情侣的野战地,也许其中隐藏了什么能激发欲望的因素,难道是□? 李安民敲着头靠在沙发上,男女之间的事她还没体会过,果体画多了,看□也会带着学术研究的精神去品鉴,可能时代发展了,人们对性的认识也逐渐开放,不过她本人的思想观念还是很传统的,认定肉体关系只能在夫妻之间发生,她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李安民闭上眼睛,脑海中募然浮现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粘稠的血液从开裂的眼角缓慢溢出,在腐烂的面孔上刷下两道弯曲的血泪,李安民感到胸前骤然紧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从心底升起,她撑住前额,想把这阵莫名涌出的情绪强压下去,却听到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女人性感的呻吟声。 声音忽高忽低,柔媚妖冶,听得李安民脸上阵阵发烫,内心也莫名地骚动起来,有股异样的热流在身体中肆虐,喘息声从压抑逐渐变得高昂,回荡在耳边,不断挑动着某根神经,让她 感到心慌意乱。 李安民在心里唾骂自己:变态呀,听女人的声音也会兴奋?李安民,你可别是个大玻璃。 在心猿意马的同时也暗自叫糟,敢情她把什么东西给引回家里来了?虽然能听到声音,但连个影子也瞧不见,这时辰阴盛阳衰,按说她该开眼了才是。 李安民抱着靠枕卧倒在沙发上,开始感到窒闷,热气在体内蒸腾,额上渗出细汗来,有点像发高烧时的症状——口干舌燥、四肢脱力,又似乎有些不同,发烧时体表温度高,怕冷不出汗,眼下倒感觉是内部热气朝外发散,脑袋也有点晕乎乎的不作主了。 叶卫军回来时,李安民神志不清地匍匐在茶几上哼哼唧唧,脸色红得可媲美煮熟的螃蟹。 “怎么了?你……”叶卫军把她从茶几上拉起来,话没说完就梗在喉咙里。 李安民歪着头傻愣愣地站着,外衫敞开,露出小鸡图案的吊带衫,虽然她的身材属于太平公主的类别,但是缩骨下那一片雪白的肌肤还是深具诱惑力,更要命的是,因为平胸,她在秋冬两季不喜欢穿内衣,某个焦点部位绷在单薄的布料上若隐若现。 叶卫军触电似的放开手,迅速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李安民火烧火燎的,感到他身上传来凉气便顺势偎过去,软绵绵地呢喃:“你回来了。”说着抬起头,眼睛里雾气氤氲,像蒙了一层水光。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39 章 叶卫军沉默了会儿,揽住她的肩膀轻声说:“小妹,包拿回来了,你自己去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少。” 李安民的心跳陡然加速,双手揪住他胸前的毛衣,把头埋进去磨蹭,心里像被猫抓似的蠢蠢欲动,见到叶卫军之后这种骚动就更加明显起来,这样依偎在他怀里仍然觉得不满足,还需要更多的慰藉。 叶卫军托起她的下巴,伸手轻抚燥热的面颊,哑声问:“哪里不舒服?” “热……”刚说出一个字,喉咙里就被热气熏得干疼,覆在脸上的掌心厚实冰凉,李安民忍不住将他的手移至脖颈处,舒服地轻喘了一声,垂下眼眸,看到叶卫军的手腕上的浅痕,应该是溃疡痊愈后留下的印记。 脑中有个声音幽幽响起:“舔舔就不疼了。” 李安民心中一动,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低下头,伸出舌头轻舔腕部的伤痕,像动物顺毛一般,延着手腕向指尖寸寸挪移,舔了会儿,仰起下巴,歪头问道:“还疼吗?” 叶卫军抽回手,改而搂住她,双臂收紧,把她整个人纳入怀抱中,俯身吻住微张的嘴唇,略带试探地以舌尖轻刺牙关,小心翼翼地辗转轻吮。 李安民轻哼了声,只觉得团聚在胸腔里的热气顺着舌面缓缓转移到叶卫军的口中,身体里的燥热逐渐被抚平,却又兴起另一波麻痒的骚动。 叶卫军放开她的唇,顺着脸颊吻到耳后,张嘴含住小巧的耳垂轻啮,李安民忍不住颤抖起来,两手攀上他的肩头,喘息着轻喃:“我……难受……” 叶卫军附在她耳畔低语,李安民听不清楚,昏沉中只依稀看到有双幽暗的眼瞳深深地注视自己,窒闷感有如汹涌的波涛席卷上心头,身体仿佛坠入了漆黑的深潭,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无法呼吸,只能在寒冷的水波中飘荡起伏。 募地眼前一亮,腿弯和背脊上似乎有了支撑点,她朝上望去,正好迎上叶卫军温柔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真的不后悔吗?我可以等……” 李安民听得没头没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在她发愣的当儿,叶卫军已然走进卧房,把她轻轻放躺在床上,自己翻到内侧,偏身压住她,一手撑起上半身,另一手按在柔软的部位来回抚触。 李安民终于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想要推拒,却发现身体不停使唤,想要阻止,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叶卫军脱去上衣,上身肌肉紧缩着,有种蓄势待发的魄力,李安民开始感到害怕了,她刚才究竟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让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跳过恋爱、结婚直接发展到上床的地步? 她喜欢叶卫军是没错,但从没想过跟他谈恋爱呀!他们之间没有恋人该有的气氛,她对他动过心吗?印象中只有安心没有动情呀。 叶卫军可能察觉到她的迟疑,停下爱抚,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别怕,没事……没事的……”他轻吻她的额心,眼角,指尖温柔地拭去泪迹。 李安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也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习惯于独自生活的她眷念不舍,可是他们能永远在一起吗?就算是亲兄妹也会有各自的家庭,更何况他们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一想到将来会跟他分离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我知道,现在要你嫁给我是委屈了你,但是相信我,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我不会让你再吃苦。” 没有什么话比他的保证更让人安心,是什么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想分开的心情,如果嫁给他就能白头偕老,她……愿意。 当这个念头闪过时,眼前的景物剧烈地摇晃起来,身体似是被一股强大的拉力吸进漩涡之中,叶卫军的面孔逐渐远离,暗红色的浪潮平地翻卷而起,掀起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冲击下来,瞬间将她吞没,血水中飘浮着无数残肢断骸,打着旋自她身旁掠过。 忽然,背后被轻轻托起,这股柔和的力道将她往上推送,直至浮出水面,李安民贪婪地呼吸,将腥湿的空气深深吸入肺里,睁眼四顾,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血海。 不远处,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踏水漫步,她的相貌十分丑陋,长裙被血水浸得鲜红,怀中抱着个二三岁的孩童,那孩子的皮肤呈铅灰色,紧闭双眼,靠在女人胸前一动不动。 那女人走到近处,将怀中的孩童立着放入水中,当血水淹到脖子时,那孩子张开眼睛,眼眶内血肉模糊,他对着女人伸出双手,求救似的呼唤道:“妈妈……妈妈……” 那女人却无动于衷,径自直起身,转头看向李安民,缓缓地抬起手臂上下摆动,像是在招她过去,眼见那孩子即将沉没在水里,李安民来不及多想,步伐已经自发自动地迈开,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她低头一看,水面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婴儿的头颅,这些头颅仰面朝天地聚拢在她脚边,或哭或笑,做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从水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妈妈”、“妈妈”…… 李安民捂住耳朵,可呼唤的声音却依旧连绵不绝地在脑中盘旋,水面下的头颅越来越多,从四面汇聚而来,层层堆叠在脚下,数不清的眼球翻转着注视着她,无数张嘴一张一合,像嗷嗷待哺的雏鸟,等着母亲的喂食。 李安民不自禁地弯下腰,想要将这些头颅从冰冷的血水中抱出来,手刚探入水中,涟漪就一圈圈地自指间荡开,起伏的水波朝同一个方向旋转,转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些头颅被卷入飞旋的浪涛中,李安民站在漩涡中心,螺旋形的飞浪不断吸收着血水,在身周形成一圈高耸入云的血墙。墙面上依次浮现出四张巨大的鬼面,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婴儿头颅。 呼唤声变成了啼哭哀嚎,这宛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让身处血墙中的李安民胆战心惊,那些头颅在望着她,皱巴巴的脸孔扭曲着,眼神里充满惊惧和痛苦,他们全都哭嚎着喊妈妈,他们在向她求救! 正当李安民不知所措时,猛然一阵剧痛传来,她惊叫了一声,周围的景色在刹那间化为血沫消散无影。 “啪!”——清脆的拍打声响起。 李安民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沙发上,叶卫军一手按着她的后颈,另一手抡起扫把狠抽她的屁股。 “你干什么?疼啊!!”李安民翻身下地,屁股上火辣辣的,这人下手怎么没轻没重? 叶卫军把扫把扛在肩上,叹了口气:“回魂了?” 李安民愣了愣,环顾四周,哪有什么血墙头颅,她还是安安生生地站在客厅里,“我……飞蚊症又发作了?”那种真实的感受像身临其境,以前产生幻视时都是听不见声音的,可这次却不同,哀嚎声响彻心扉,呼救的余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叶卫军拍拍她的脸:“不要乱想,别受它迷惑。” “它?谁?” “你还没发现自己把什么带回来了吗?”叶卫军抬手拨了拨凌乱的刘海,坐在沙发上,一副看起来很累的模样。 李安民也跟着坐了过去,屁股刚沾沙发垫就传来热辣的刺痛感,她连忙偏身靠在叶卫军肩上,抱怨道:“不管怎样也犯不着动粗呀,你说我带了什么回来?” 叶卫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表情有些局促,“狐媚,一种极淫的妖魅,擅长以音惑人,我去拿包的时候向你同学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再比照你的反常表现,应该是那种东西没错。” “狐媚?狐狸精啊!” 之前的桃色场面在脑中回闪,她身上裹着厚实的外套,透过领口可以看出里面衣衫不整,叶卫军倒是穿着薄毛衣,但发丝凌乱,颈子上那一块一块的红斑是什么?我靠,是吻痕啊! 李安民瞬间炸了,热气全往头顶上蹿腾,“我对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我有点晕乎……”依稀记得被他抱上床了,难道——“我们是不是?是不是……上本垒了?” 叶卫军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别瞎猜,你只是……好吧,你咬了我几口。” “咬?”李安民再仔细看他脖子上的红痕,的确有牙齿的印子,所以应该是用咬的,不是用吸的,“我只咬了你的颈子,没碰别的地方吧?” 叶卫军点头,“没有,被你咬过之后我就去拿扫帚了。” 李安民狐疑地盯住他:“真的没干别的事?”记得他俩有接吻。 叶卫军移开视线,揉着额角说:“扣子是你自己解开的,我只是替你加了件外套。” 李安民觉得他有些心虚,红着脸追问:“你没亲我吗?还有在床上说的那些话,都是我幻视?” 叶卫军愣了下:“床上……我在床上对你说了什么?”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0 章 李安民拉着耳垂,吞吞吐吐地说:“你说……嫁给你啊,不会让我再吃苦……难道没有?” 叶卫军双手捂脸搓了搓,沉默了很久,偏头看向她:“我们没有进房间,一直站在这里,小妹,抱歉,你就当被狗啃了一口吧。” 李安民出神地呆坐了会儿,手指轻触下唇,能回想起亲吻时的画面,具体感受却没有那么深刻,只记得当时觉得很热,叶卫军才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晚风的凉气,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贴上去了。 叶卫军说那是受狐媚迷惑所致,包括凌阳在地下林园的行为,都不是出自于本心,李安民阅读过“狐鬼传”,被狐灵上身的人会忽然性情大变,或脾性暴烈,或好色贪欢,大部分人最后犯下重罪不得好死。 李安民本来很困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卫军,被他这么一开解又觉得没什么好羞耻的了,反正千错万错都错在狐狸精头上,又不是她李安民自己想当小□去勾引男人,虽然叶卫军是很好,但是诚如高涵说的,还是当朋友处最实在,怎么会突然兴起想要跟他共处一辈子的念头呢?这会儿感觉又淡了,除了鬼迷心窍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那……卫军哥,你拿扫帚打我是为了赶狐鬼?以前人不是喜欢把扫把倒放在门口驱除脏东西吗?” “意思差不多,妖魅是鬼魂所化的精怪,狐灵成精属于魅,主要依附在人的形魄里,魄为躯壳,它上了谁的身就会与谁感受相通,所以我才制造点疼痛,把它从你身上暂时赶出去。”叶卫军抖了抖扫帚,发出噼啪的声响,是用竹篾扎成的扫把头,难怪抽人抽得那么给劲。 原来这狐狸精还怕疼,李安民也不怎么紧张了,淡定地问:“暂时是怎么说?不能彻底解决吗?” 叶卫军翘起二郎腿,把扫把横架在腿上,“不行,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的体质太有吸引力,我看它是粘上不想走了。” 李安民左右张望,问道:“你能看见它?” “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如果它不想现身,我们是看不见的。” 李安民心说就是只狐狸吧,如果不害人的话,被只狐狸粘着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叶卫军看透了她的想法,当场给她泼冷水:“你以为它是乌云?妖魅附体的最终目的多半是为了侵占肉体,道家和佛教都有夺舍一说,你想想,身体被它夺了你会成什么样?” “变鬼?”李安民小心求证。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想得美,你的意识灵魂会被它逐步蚕食,连鬼都没得当,魂飞魄散还有转圜余地,被妖魅夺舍的灵魂那才是真正的一丝不剩。” 李安民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典型,光这么靠嘴巴讲讲起不了多少威赫作用,她还悠哉得很,叶卫军举起扫把说:“如果不怕疼,我每天都给你尝几顿竹笋爆肉丝,直到它不盯着你为止,怎样?” 李安民揉着屁股讪笑:“有什么别的法子吗?立竿见影的。” 叶卫军伸出手,看样子是想摸她的头,在半空中悬了片刻,又缓缓地收回来,起身说:“今天太晚了,先睡觉吧。” “我肚子饿了。”李安民倒是真想睡觉,五脏庙里却闹得慌。 叶卫军这才想起来两人还没吃晚饭,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李安民屁颠颠地跟在后面,一见他从冷冻柜里拿出装白菜水饺的袋子就郁闷了:“没有肉馅的吗?我想吃肉,还想吃烧鸡。” 叶卫军刷的又一记帚子拍上去,把李安民给打跳了起来:“干嘛呀!” 叶卫军摸着下巴不确定地问:“记得狐狸跟黄鼠狼一样,都喜欢吃鸡……吧?” 李安民连丢给他两个大白眼,没好气地说:“人就不能喜欢吃鸡吗?只要是肉,没我不喜欢的。” 叶卫军拳头遮嘴轻咳了两声,换了袋真空包装的云吞,李安民见是虾仁馅的也就乖乖闭嘴了。俗话说饱暖思□,吃饱喝足后,李安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什么叫欲求不满今儿算是体会到了,耳边还不停响起低吟浅喘的媚惑声,狐狸在生前就擅长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成精以后更是演绎得惟妙惟肖,天生的配音演员啊! 如此这般地熬到半夜,她实在热得不行,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叶卫军晚上睡觉没有锁门的习惯,李安民推开房门,发现卧室里一片亮堂,叶卫军穿戴整齐地靠在床头看书,竹扫把就倒立在手边上。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叶卫军绷着脸问:“什么事?” 他板起面孔来很威严,狐性贪淫狡诈,见弱就欺,遇强则萎,李安民心底本来就敬畏叶老哥,被他打过之后更多了几分胆怯,瞧向床边的扫把,又看向叶大侠冷酷的面孔,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甘心却不敢造次,咬着手指把脑袋缩回去,缓缓合上门,在客厅里绕着茶几打转,一会儿又窝沙发上挠垫子,心里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咬,麻痒难忍,怎么也定不下来。 没多久,她又贼心不死地溜去开门,叶卫军仍然没睡,还示威性地拿扫把在地上抽了一下,把李安民吓得夺门逃窜,夜袭不成功,她只能抱着靠枕在沙发上打滚,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钟左右,卧室里的呼吸声变得微弱均匀,李安民悄声无息地爬到门前推开一条细缝往里窥视,灯还亮着,叶卫军抓着书,半靠在床上睡着了。 李安民两眼发光,咧嘴奸笑,猫着腰蹭到床边,先把碍事的扫帚塞到床肚底下,见叶卫军没动静,胆子壮了起来,轻巧地跃上床伏在他身上,叶卫军连眼皮子也没掀动一下,李安民凑到他颈侧嗅闻,像给同类梳理毛发般轻舔有齿痕的地方,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在结实的腹肌上一按一松,嘴上也由舔舐变为吮吸啃啮,这样的动作让李安民感到很满足,扒拉了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 直到她睡沉了,叶卫军才睁开眼,紧握的拳头里硬是抓出一把汗,他拉过被子盖住李安民,捏着她的鼻尖来回扭了扭,听她蠕动着嘴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忍不住抿嘴微笑,隔着被子将她整个身躯拥进怀里,如释重负地吐了口长气,俯身低语:“最难防的不是天性,而是人的兽性啊,你个糊涂蛋……” 李安民醒了以后发现自己睡在叶卫军床上,而叶卫军大概是出去了,楼上楼下找不着人影,只有沙发上整齐叠放的被子显示——他在客厅里渡过了漫长的一夜。 李安民回想起昨晚的夜袭行为,羞愧之余恨不得立马失忆,如果不是柳下惠转世的叶君子,换了别的男人,没准这会儿就等着洗床单吧。 李安民把被子叠好,床单理平,趴在地上够床底下的竹扫把,不留神把一个箱子也给带了出来,是个橄榄绿的军用老皮箱,这箱子非常老旧,铁皮锁和搭钩锈迹斑斑,李安民很好奇这种箱子的构造,拖出来掀开一看,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本本相册,都是横向线装的老影集,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印着日期——一九□年五月八日。 翻开影集,泛黄的老照片贴在厚纸板上,照片中多是些陌生的面孔——旧式军装、空旷的原野、年轻的士兵们挤在一起合影。 有张照片特别有趣,两个军人拉起一块床单遮住阵地,床单前摆了张桌子,还有鲜花和笔,三个小男孩排成品字形站在桌边上,前面的男孩年纪大些,斜挎军包,挺起肚子,把手背在身后,一看就是在学首长的姿势,左侧的男孩正对着镜头做鬼脸,右侧的那个似乎有点内向,侧着脸,眼睛斜瞟向镜头,照片上沾着抹不去的脏污,却给人一种清新温暖的感觉。 根据照片下只言片语的注解,这应该是朝鲜战争时期的老照片,李安民津津有味地翻阅影集,除了阵地照,基本上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人物、生活剪影,并没有叶卫军本人的留影,大概是收藏品,这些照片是再也回不去的那个年代所留下的宝贵纪念,翻着翻着,李安民的眼眶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箱子最底层压着一个方而扁的黄木盒子,李安民犹豫了半天,还是抵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轻轻翻开盒盖,里面装的仍然是照片,最上面的一张是数十人的大合影,照片边缘带着波浪纹,整体呈棕红色调,背景是一堵黑黝黝的砖墙,照片上方贴了一张黑条,写着:“小岗山大队第七公社全体社员”。 李安民心道:小岗山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不是爷爷所在的大队么!敢情最前排中间那精干的大叔就是爷爷啊! 通常会留合照的人有在照片背后记下人名的习惯,她翻过照片,背面果然按顺序标注了人的姓名,一对照,是严老没错,看来这照片是叶卫军他爸的留念,再找找,果然找到了“叶兵”的名字,还有她母亲——李怀安,这两个名字靠在一起。 李安民没见过妈妈,据说严德怀在妻子病逝后把所有跟她相关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李怀安的父母过世得早,也没留下任何可供怀念的物件,迁坟时连张临摹的照片也找不着,所以李怀安的墓碑上没有遗像。 李安民在人群中找到了母亲,她站在第三排,由于照片太老旧,又是大合照,人的脸面比较模糊,只能看出她留着那个年代很常见的及耳短发,上身穿着件白衬衫,很普通的下乡知青形象。站在她身边的高大男青年应该就是叶卫军的父亲,同样看不清面容,不过个头鹤立鸡群,在人堆里很显眼。 李安民有点失望,这不看了等于没看吗?她又继续往下寻找,倒是有几张爷爷的近景照,要么是生产队其他人的照片,她泄气地把照片放回盒子里,就在合上盖子的刹那间,从盒盖内侧的袋子中滑出一张三寸照片,李安民拾起来一看,愣住了。 这是张两人合影的黑白照,女的留着齐耳短发,瓜子脸大眼睛,应该就是她的母亲李怀安,怪不得奶奶说她跟她妈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照片里的女人除了看起来年纪稍长,面孔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男的毫无疑问是叶兵同志,梳着三七分的发型,活脱脱是个旧时代版本的叶卫军,而且这照片的截取角度……简直就像那个年代的结婚照呀! 李安民心里直打鼓,凑近照片仔细观察,发现两人脖子上围着同款的围巾,这幸福含笑的神态、照片上透出的亲密气息……不是她往歪处想,这绝对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难道我妈跟他爸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不可告人?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李安民本来就做贼心虚,突然听到有人在耳朵边上说话,当场被吓得跳了起来,照片脱手,被叶卫军接了个正着。 李安民拍着心口抱怨:“卫军哥,你站人身后要出声啊,人吓人吓死人的。” 叶卫军横了她一眼:“我回来有一会儿了,关门声那么大你都没听见,原来是在学耗子呢。” 李安民脸上发热,装模作样地拿扫把在地上掸两下,“我这是在替你打扫房间,不小心看到的,可不是成心偷窥。” 叶卫军一本正经地说:“那就谢谢你了。”接着把三寸照片塞回袋子里,盖上箱子推进床底,蹲在地上回头问:“看完了吗?没欣赏够的话我再拉出来给你继续?”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1 章 李安民脱口说:“不用,都看完了。” 叶卫军“噢”了声,笑得贼坏:“不小心都看完了呀,辛苦你了。” 李安民暗中磨牙,心说这人有时挺痞的,另一方面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也就心安理得了。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叶卫军拍小狗似的拍她脑袋,问:“刷牙洗脸了没?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李安民没反应过来,“出发?去哪儿?” 叶卫军秉持一贯的风格,只说:“去了就知道。” 为了节省时间,他特地去租了辆国产轿车,后排座位被各种礼盒、包装袋堆满。李安民坐在副驾驶座上吃早饭,不时偷瞟专心驾车的叶卫军,满腹疑团不断膨胀。 叶卫军两眼直视正前方,缓缓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再给你这么看下去,我脸上少不了要多出两个洞来。” 李安民咬着吸管问:“那张照片上的人……是我妈和你爸对吧?” 叶卫军简单回话:“嗯,应该是。” 李安民皱紧眉头:“他们……不是不熟吗?照片上看起来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叶卫军不以为然地轻笑了声,“不熟是你爷爷说的,毕竟她最后嫁给了你爸,老一辈对这个避讳得很。” 李安民谨慎地求证:“你的意思是……他们以前谈……谈过恋爱?” 叶卫军点点头,毫不隐瞒地把他所知道的讯息全盘托出:“那年头提倡晚婚晚育,虽说是提倡,实质是必须遵守,你母亲的年龄够不上硬性规定,连谈个对象也偷偷摸摸的,你看到的那张合影是我父亲在调离生产队之前与你母亲拍摄的,算是定情信物,还没结婚就先拍婚照,在现代稀松平常,但在当时挺不可思议,据说为此闹了场小风波,让你母亲受委屈了。” “你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公社解散后,你母亲没个归处,而我父亲那时被调到外地工作,远水解不了近渴,最后你母亲还是选择留在了严家,当然……其中的细节和诸多曲折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的叙述平铺直叙,不掺杂任何主观感情,李安民听后有感而发:“人生真是一连串机缘巧合碰撞出来的必然结果啊……这么说起来,我俩只差一步就成真的亲兄妹了。” 叶卫军没应她的话,脚踩油门,车子冲出狭窄的隧道,往镇外直飚,经过长途车站时,李安民突然拍起脑门:“你既然看过我妈的照片,就没想过我跟她的关系吗?你不会在火车上就摸清我的家底了吧?” 叶卫军居高临下地斜瞥她,“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我没往那方面想,再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不问起来我还真懒得讲。” 李安民搓着手指傻笑:“讲讲也没什么不好,长辈的关系是晚辈之间友好的桥梁嘛,跟老乡见老乡一个道理,对了,为什么照片会在你这儿?” 叶卫军“噢”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怕睹物伤情,照片本来是该销毁的,又被我抢救了回来。” 李安民不免想到了自家老爸的极端作风,说不出有多纳闷:“好歹做个留念,怎么舍得说毁就毁?我爸也是,把我妈的东西都烧光了,要不是那张三寸照片,我这辈子就别指望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了,女儿不知道妈的长相,说出去都没人信,真不知道该说咱老爸是狠心还是脆弱。” 叶卫军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你爸怎么想我不敢说,不过我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忘不了你母亲,也许就是因为用情太深才想逃避,人一死,美好的回忆就会变成痛苦的根源,忘了才轻松。” 李安民双手交叉在脑后,看着窗外的天空,喃喃道:“忘记过去才痛苦吧,想想就觉得残忍。” 叶卫军漠然地说:“等你真忘了哪还有残不残忍的概念。” 李安民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如果是我的话,宁愿痛苦也不要忘记以前的事。” 叶卫军说了句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与其没完没了地回望过去,不如珍惜眼前和未来。” 李安民歪头看向他,不解地问:“为什么非要二选一,不能两全其美吗?我要过去也要将来,这又不冲突。” 叶卫军腾出手摸她的头:“你啊,想得太美,别忘了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 他说着调侃的话,语气却超乎寻常的严肃,李安民觉得他想法过于消极跟风,还没试着争取就先否决了一个可能性,她自言自语地低问:“鱼和熊掌为什么不可兼得呢?为什么捡了芝麻就一定会丢掉西瓜?那是人在做之前先设定了一个不可能的条件嘛,其实只要想想办法,还是能两者兼顾的。” 叶卫军不可置否地笑笑,气氛似乎因为这个话题变得有些沉闷,他适时地打趣:“嗯,说的也有道理,你就不会因为刚捡到十块钱而放弃踩在脚下的一毛钱硬币,就算口袋装不下,你也会塞进鞋子里。” 李安民还一本正经地点头,接着说:“就算鞋子塞满了还有两只手和嘴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之所以没做那是因为不想,只要我想,就没有做不到的。” 叶卫军掐起她的脸颊拽了拽,“你在这点上与你的母亲很像,听说她刚到生产队的时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劳动工分全社最低,也没人说她什么,她自己不甘心,半夜摸黑举砖头练臂力,没多久分值就上去了。” 李安民对母亲知之甚少,奶奶比较迷信,认为不该过多谈论去世之人,提起儿媳的时候侧重于称赞她的品行,多是泛泛而谈,李安民只从奶奶口中得知母亲是个沉默寡言但是很能吃苦的文化人,再具体的就没有了。一路上她都缠着叶卫军讲妈妈的故事,叶卫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老爸的私房话卖得一干二净。 两小时后,车子驶到白伏镇西南面的小常山,这儿不是什么名胜景区,附近人烟稀少,叶卫军把车子停在山脚下,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沿山路徒步攀行,李安民进山之后就不大舒服,总觉得山林里漂浮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真要她描述是什么味,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越往山里走就越感到心里燥得慌,跟昨晚夜袭时的燥热不同,是种有火气没处发的烦躁感。 她忍不住又问:“卫军哥,我们这到底是要去找谁呀?” 叶卫军答非所问地应付:“就快到了。” 李安民脾气上来了,站住脚瞪向他:“别敷衍我,你不说我就不走!” 叶卫军朝山上远眺,林丛中隐约露出斜角铺排的木屋顶,他迟疑了会儿,见李安民满脸倔强,这才肯吐实:“我们去见黄半仙,对于狐灵,他比我了解。” 李安民光是听到“黄半仙”这三个字就头皮发麻,抱着树干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她早前明明对叶大师的师傅好奇个半死,临到要见面怎么莫名退缩了?这又不是丑媳妇见公婆。 叶卫军无奈地叹道:“就猜到会这样才不想提前告诉你,黄半仙家里是供黄仙的,胡、黄两家同为五显财神,自古就不对盘,胡家认为自家是五财之首,但是民间,尤其在中国近代,供给黄二大爷的香火更多……” 李安民不屑轻哼:“那是因为黄二没事就跑去人村里敲门咳嗽,香火要靠人自愿供奉,装要饭的算什么本事?” 那头传来一阵宏亮的笑声,“那不是乞讨,叫与时俱进,这年头最讲究个人际关系,没人缘那是寸步难行啊,放放架子,先把饭碗保住才实在。” 一名中年大叔迈着八字步迎面踱来,此人瘦长脸,面皮白净,眼缝细长,留着山羊胡,鼻梁上夹一副单片眼镜,看起来斯文单薄,他头发极长,编成麻花辫绕了两圈在颈上,发梢还拖到腰部,装扮上也很具中国传统特色——深紫色的对襟重明鸟绣花现代唐装,下着黑长衫,幅面上印着一圈金黄色的福字,脚蹬黑布鞋,让人联想到旧社会老夫子的形象。 叶卫军恭敬地叫了声“半仙”,李安民就知道他是谁了,从印象上来说这人的装扮很眼熟,似乎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从观感上来说,李安民对他的形象很感兴趣,现代唐装颇受中老年人士喜爱,但真正能穿出韵味来的没几个,眼前这半仙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出尘气质,不过据说他以前的工作是和尚。 从情绪上来说就复杂了,可能是掺杂了狐狸精的感情因素,李安民一见到黄半仙就跳到叶卫军身后对他龇牙咧嘴,看他衣冠楚楚、风采逼人的光鲜模样,心头涌上各种羡慕嫉妒恨。好在这会儿是白天,狐狸的影响有限,李安民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压制住敌意。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黄半仙是个有心人,招来身后的小跟班,献上一袋秘制卤鸡肝,李安民立即化敌意为谢意,嚼着鸡肝乖乖跟上山去了。 从拉家常里得知黄半仙开办了一所易学培训学校,自打生员稳定之后,他就把大部分生意移交给弟子们接手,转到幕后当收钱数钞票的老板爷,目前就居住在这小常山的私人别墅里,过着清风饮露的悠闲生活。 别墅落在半山腰,是纯木打造的棚屋风格,四宅连间,前后环绕翠竹,向北有林荫道,向西有丘坟,山岗半月形环抱,院前有湾天然而成的水潭,周围芳草萋萋,雪白圆润的石团零散点缀其间,风水自是吸纳天灵地气,景观虽然不比大山峻岭秀丽,却也自成一派简朴清雅的小风光。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2 章 趁叶卫军跟黄半仙谈正事的空档,跟班伙计小商带着李安民参观别墅,这小商据说是半仙的关门弟子,跟李安民岁数相当,身细腰软,是个娘娘腔,说话时尾音上扬,面部表情过分丰富,言行举止像在唱大戏,为人倒是相当热情,边领路边叨叨絮絮地说个不停,生怕客人被冷落。李安民觉得小商娘里娘气的嗓音也挺耳熟,照例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她也懒得多想。 除了供奉黄仙的那间祠堂,李安民把院里院外都逛了个遍,最感兴趣的无非是后院的鸡舍,据小商说这些鸡是养来供奉二大爷的,黄鼠狼当然是无鸡不欢,其实狐狸也爱鸡,并且爱得不比二爷少,于是饭桌上出现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八宝布袋鸡,黄家的煮饭婆婆绝对有上星级的实力水准,尤其在料理鸡肉上面,这一顿午饭,李安民吃得很爽心,不适感一扫而空,可见她身上的这只狐狸好收买得很。 黄半仙说它是只幼灵,死时不超过两个月,李安民回想昨夜种种,心说幼灵都这么来劲儿了,如果是只成年狐狸她不就死定了?还不知道会风骚成什么样!最后铁定跑不了一世清名毁于一旦的悲惨结局。 黄半仙还说什么来着——狐本无心,是人太□悖德,在小畜生面前上演春宫戏,把它给教坏了,它只是依着本性去模仿,根源其实是人自己的邪念。 这黄半仙虽然是人,说起话来却总喜欢站在非人的立场上,把古往今来妖兽惑人的事例都重新做了一番解读,将大部分责任归到人的头上,对此李安民只能表示无言的抗议,至少她对叶老哥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 叶卫军见话题扯远了,只好开口打断黄半仙的洗脑式发言,“强行驱除幼灵有损阴德,希望半仙能帮忙想个两不相伤的好法子。” 黄半仙踌躇不决地说:“这小狐狸是从曲月桥跟出来的对吧……不好办,你该清楚曲月桥的情况,由于地表下陷,整条街区是叠着唐代旧址所建,自古狐鬼不混住,正因多了这条小狐狸那一带才称得上清净。” 叶卫军说:“你是觉得狐灵比鬼魂干净,对别人来说差别不大,先解决眼前的麻烦要紧。” 估计之前已经谈得八九不离十了,收人礼物□,黄半仙没多犹豫,爽快地答应:“可以,这里有处比她更适合狐灵居住的巢穴,只是要受点皮肉痛。” 一听要受皮肉痛,李安民脸色就发青:“不会又要用扫把吧?还没打够?” 黄半仙了悟地看向叶卫军,脸上露出要笑不笑的滑稽表情:“你真动手了?那只是个参考意见。”看向李安民,安抚说:“放心,就像被黄蜂蜇一下,不会太疼。” “黄蜂?”李安民的脑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叶卫军友情补充:“学名黄蜂,别名胡蜂、马蜂,其毒液有致死的可能性。” “唉?马蜂?”被这玩意儿蜇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是不会太疼——会非常疼。 黄半仙啜口清茶,摇着椅子扇了扇手:“没那么严重,你别故意吓她。” 李安民还想问个详细,可黄半仙只说要把狐灵请出来,再多余的就不肯透露了,独门秘法概不外传,所以在引灵之前给她做了全麻处理——服用安眠药,本来还打算让她签署后果自负的担保书,看在叶卫军的面子上省了这道手续。 李安民在叶卫军怀里睡着,也是在他怀中醒来,对中间过程一无所知,只看到右臂肘弯处多贴了块止血胶布,估猜被放了点血,因为厨娘魏妈妈端了碗红枣乌鸡汤给她喝,红枣乌鸡汤嘛,自然是用来补血的。 在黄半仙家里,李安民什么也没问,因为半仙的职业素养很高,最看重诚信和保密性,问了也白问,回家的路上她直接找叶卫军打听:“卫军哥,当时你在现场吧,把能说的都说给我听听,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叶卫军明知故问:“有什么好不踏实?你把它当作一场摘除肿瘤的手术不就得了。” 李安民溅他一脸唾沫星子:“那更不得了,开膛破肚,少了哪个器官都不知道,病患也有知情权呀。” 叶卫军说:“你就不怕我编谎话打发你?” 李安民摇头:“你要是能编得让我安心也行啊,善意的谎言,反正没坏处。” 叶卫军摸摸她的脑袋:“那我姑且说着,你也姑且听着,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判断。” 李安民说“好”,趴在靠背上从后座捞来一包薯片撕开,“讲吧。” 叶卫军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减缓车速,从鬼魂的属性开始讲起,古书中有鬼吸食阳气的描述,其理论依据来源于阴阳相对论,许多人认为无阴难生阳,无阳难生阴,天地也分阴阳,所以这世间没有纯阳或纯阴的生存环境,鬼魂属阴,必须靠获取阳气才能得以存在,所以它们会找上阳气旺盛的人。 听到这里,李安民有点糊涂了:“记得你以前说过,阳气对死人有伤害,不过……根据阴阳相对论衍生出来的道理听起来也像那么回事……” “应该说……都不算错,拿五行相克的观念来看,土克水,水克火,没错吧?” 李安民点了点头,抓起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叶卫军又说:“但如果是一捧土遇上滔天洪水,一洼水遇上燎原大火,相克关系就会被逆转,鬼灵与人的关系也是如此,弱阴遇上强阳会被吞噬,而怨气太重的鬼却能让人丧命,不过一般而言,鬼魂仍然会本能地畏惧阳气,或者说它们畏惧阳气中的阳火,而通常来说,阳气旺盛的人阳火也重,所以鬼魂喜欢阳气旺盛之人纯属扯淡。” 李安民张口结舌:“你浪费这么多口水只是为了反证啊?辛苦了。” “我这不是怕你听不懂么!都换成通俗用语了,简单四字就可以概括了——亢乘、反侮,你明白不?” 李安民愣了半天,低头反省:“卫军哥,您老请继续。” 叶卫军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不过阴阳相生的说法应该是没错,毕竟大环境摆在眼前,魂虽属阴,却不是纯阴,多少会带着生前的阳气,一旦阳气散尽就无法停留在人世间,有些找不到归路的孤魂野鬼为了生存从人身上夺取阳气,正确说来,能延续他们存在的应是阳气中的阴火。” 李安民“唉”了一声:“阴火是阳气?” 叶卫军颔首:“阳火与阴火都属于阳气,所以两种说法都有事实依据,鬼既惧怕阳火又需要阴火来延续自身的存在,阳气盛,则阴火、阳火都旺,鬼魂很难靠近这样的人,阴气重的人招鬼,是因为阴气能压制住阳火,但相对的,阴火也非常衰弱,如果撇开宿怨不谈,鬼上身通常不是一次性行为,属于无差别需求,注意,是需求不是杀人,被上身的人不一定会丧命,大部分情况下只会出现身体衰弱等不适反应。” 李安民揉着吃空的包装袋喃喃道:“你是在替鬼平反呀……” “你不是想安心吗?我这是由浅入深帮你打通心结,省得你总是疑神疑鬼。” 叶卫军把车子停在镇外的土地庙前,说是土地庙,其实就是在黄土坡下用水泥砖块砌成的简单建筑,无门无殿,只在一尺见方的小空间里立了座石台当供桌,叶卫军从黑皮包中拿出冥烛和檀香点上,靠在砖墙外抽烟,李安民双手合十拜了拜,拉拉叶卫军的袖子问:“你怎么光点香不参拜?不是对土地神不敬吗?” 叶卫军吐了口烟气说:“刚好要讲到这一节,土地庙虽然是供奉土地公的庙宇,但从实际用途上来说……这种简陋的泥砖房大多会成为游魂栖息的避风港。” 【感情升温】小怪难缠 李安民脸色惨淡:“那我们还是回车上再谈吧。” 叶卫军笑着说:“别怕呀,它们还没来呢。” 那就更要趁早开溜了,不过叶卫军还没有闪人的意思,他掀开打火机的盖子擦出火苗,“拿实物来打比方,同样都是火,打火机的火是阳火,而香火与冥烛的烛火就属于阴火,阴气重的地方之所以易聚鬼魂,是因为它们惧怕强盛的阳火,而土地庙的构成却营造出另一种更利于鬼魂存在的格局——阳相阴生。” 李安民开始挠头了,叶卫军看这白痴表情也知道自己的讲解纯属白费口舌,他蕴量了半天,伸手点上李安民的额心,“简单来说,你的体质就跟这土地庙差不多,体内阳火衰弱,阴火极盛,为了平衡属阳的阴火,阴气也会随之增涨,形成阴气与阴火相持衡的局面,这在返阴象的体质中也极其罕见。” 被形容成稀有生物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实际上李安民已经快泪流满面了,她拽住叶卫军的衣领问:“哪里罕见?你不也是阴气重的体质吗?” 叶卫军发现她根本没理解,于是很有耐心地解释给她听:“阴气重的人通常阳气低,阳气低也就意味着阴火虚弱,相对的,阴气低的人阳气足,阳火也旺盛,阴气与阴火从根源上来说是两种相克的属性,此消彼长,很少出现两者并重的情况,我用庙宇来打比方是想告诉你,你的身体对于鬼魂来说是适于长久居住的容器。” 李安民反复回味着他说的最后两个字,心里直发虚:“容器?你就不能用更好听的形容词吗?比如避风港什么的。” “你还有心情计较我的用词?”叶卫军掐起她的脸蛋扭了扭,“讲了这么多,你总该知道为什么那只小狐狸不肯离开你了吧,它能在地下林园住那么久,必然是不愿离开熟悉的环境,你是第一个把它带回家的人。” “我……那我真荣幸……”李安民几乎无言以对,转念再想,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说我的体质吸引鬼魂,也就是说下次再碰到鬼也会被附身了?” 叶卫军指指她的胸前:“招财龙龟有驱鬼避邪的功用,戴着它,一般鬼魂不敢上你的身。“ “那不一般的呢?”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3 章 叶卫军拈熄烟头,仰望星空,看了一会儿才道:“不一般的一般不常见,等遇到了再说吧,好了,该说的都解释清楚了,咱们回家。”揽着她就往停车的方向走。 李安民“嗯”了声,随着他迈了几步路,忽然停住脚,仔细想想看,这话题绕了一大圈,没有一句说到主题上的,“卫军哥,你转移话题的功力越来越高超了,我在问你今天的事,你都给我扯到哪里去了?” 叶卫军笑道:“我可没涮你,话说到这份上,剩下的稍一推敲不就出来了吗?” 李安民没好气地说:“我是笨蛋,行了吧。” 叶卫军丢给她一个“原来你才发现”的戏谑眼神,这才说起重点,“你想啊,既然把你的身体当窝来住,用普通方法肯定请不出那小祖宗,黄半仙那人怎么说呢……对小动物比较有爱心,强硬手段他不愿意用,只能另外建造了一处巢穴,以你的血搭桥铺路,把它引到新窝里。” 李安民狐疑地瞟向他:“就这么简单?” “基本原理就这么简单,具体操作细节不便透露。”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值得你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吗?对不起我没带水,你喉咙一定很干吧。” 叶卫军“呵呵”轻笑,走到车门前转身,轻托起她的下巴:“我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世界上没有巧合,任何事情都是因果相连,不奇怪吗?为什么只有你具备这么特殊的体质。” 李安民愣了愣,她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体质不是天生地长的吗?真要追根溯源,也许该问我爸妈,或许再往上辈上上辈找原因。” 叶卫军淡然地说:“跟亲人没关系,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是我造成的。” 李安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他的面孔被阴影遮蔽,看不见表情,幽暗的眼瞳之中微光隐动,这种深沉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李安民胸口骤然发紧,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叶卫军嘴角轻撇,紧接着前面的话往下讲:“如果你没遇见我,潜力很难被挖掘出来,也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狗屁倒灶的怪事,说来说去,这一切都该死的是我造成的。” 听他这么说,李安民莫名地松了口气,心想原来是这个意思,连忙握住他的手,斩钉截铁地表态:“不怪你!这体质又没什么不好,还能给小动物当窝,多实用,今年清明我也要请乌云进来住住。” 叶卫军敞开胸怀抱住她,歪过头轻蹭柔软的发丝,“你真是个体贴的丫头,如果是我的妹妹该有多好。” 李安民搂住他的腰拍了拍,“你不是把我当小妹?我也把你当老哥。” 叶卫军抓着她的头毛轻声问:“我倒是想,不过……兄妹之间会接吻吗?” 李安民的脸烧了起来,原来他还惦记这码窘事,如果不把这个心结打开,以后见面多尴尬,于是她把责任全推到小狐狸身上:“昨晚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是我本人的意愿,其实那个……大部分细节我都记不清楚了,那时候鬼迷心窍了嘛,做什么都不算数的。” 叶卫军苦笑着叹息:“原来那时候我也是鬼迷心窍了,好吧,你还是当被小狗咬一口算了。” 李安民把这话当作打趣,觉得他释怀了,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笑嘻嘻地说:“什么小狗,我把你当大神呀,大神的赏赐都是宝贝。” “那你现在想要宝贝吗?” “嗯?你说什么?”风太大,李安民没听清楚。 “……没什么,上车吧。”叶卫军替她拉开车门,声音闷闷的。 车子上路后,李安民一直歪着头打量他,叶卫军斜她两眼,“看什么?我脸上贴了金子?” “我在琢磨我做的那个梦,你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我当时想的是只要你能陪我,我就愿意。” 叶卫军“哦”了声,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然后?”他表面看起来是漫不经心,两眼却没有焦距,握着方向盘的手微抖了一下,攥得指节发白。 李安民严肃地说:“后来我醒了,觉得这想法挺自私,不能因为我需要人陪就耽误你一辈子,亲兄妹也总有各自成家的那天,你哪天交女朋友了要及时告诉我,我好挪地方给你们。” 叶卫军猛踩刹车,挥拳捶上喇叭,发出的轰响声把李安民吓了一大跳,后方的出租车也差点遭殃,司机师傅及时拐弯避开追尾危机,伸脖子探脑袋大声叫骂。 “别……别激动,这车是租来的。”李安民心惊胆跳地靠在车门上,生怕他一个失控连身边的人也给捎带上。 叶卫军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抹脸,车子熄火了,打了两次没点着,他拔下车钥匙,小声地骂了句脏话,靠在椅背上仰头望车顶。 李安民一个劲儿地往车门上挤,她连这老哥板脸都怕,更别说发这么大脾气了,叶卫军凶神恶煞地瞪向她,用力拍着座位低吼:“离那么远干什么?坐过来!” “你不打我我就过去。”李安民摸向屁股,她还记得昨晚那顿竹笋炒肉丝。 叶卫军缓和了神色,对她招手:“我不打你,过来。” 李安民这才磨磨蹭蹭地靠上去,叶卫军出手如电,“咚”的在她头上钉了个毛栗子,李安民抱起头,委屈地指控:“你说不打的。” “我这不叫打,是做老哥的独特关怀方式。”叶卫军把车钥匙狠狠插回锁孔,重新发动车子,超速飚进隧道里。 由于他发的这场无名火,李安民认真反省了一整晚,总算理出些头绪来,第二天顶着两圈熊猫眼去上学,午休时,凌阳同学在食堂外拦住她,先是赔礼道歉,接着把在地下林园说过的话又重新添枝加叶进行一番剖白,很有艺术感地做了个总结:“我有义务对那天的糊涂事负责,也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负责到底。” 李安民这次没闪神,从头到尾听完了,忍不住为这娃掬了把同情泪,因为他注定要遭受两次打击——“不好意思。” 委婉的拒绝凌阳同学不接受,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并且拿出三高尤物的架势来游说:“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只要你没别的人选,我有信心让你喜欢上我。” 李安民只好抱歉地告诉他:“我已经有人选啦。” 凌阳不敢置信:“你不是说没有的吗?就在前天!” 李安民无奈地摊手:“没办法,我也才发现不久。”就在昨夜梦里。 凌阳阴沉着脸问:“那人是谁?” 李安民觉得没义务告诉他,但是鉴于自己伤了他的少男心,还是勉为其难地给了一个答案—— “高涵,我金不换的死党。” 乾坤的坤 高家有三男一女,高涵的父亲是长子,最小的女儿在留学期间嫁给了加拿大华裔,高家奶奶患有慢性肺病,在丈夫死后被小女儿接到国外治病疗养,去年思乡回国,起居生活便由高涵的父母照料。 一个月前,高奶奶以八十六岁高龄寿终正寝,这本来是喜丧,但兄弟之间却为遗产归属闹了起来。老人名下有四套房子,两个大套,一中套一小套,高家奶奶立下遗嘱,两大套由长孙女高涵继承,中套给二儿子,小套给三儿子,老两口留下的古董收藏品和满院子的白兰盆栽则交由小女儿打理。 老二和老三家生的是儿子,他们觉得这么划分不公平,孙女终归是外人家的,哪有孙子金贵,都认为是高涵的父母从中作梗,在老人神志不清时哄骗其在事先写好的遗嘱上签字,不依不饶地闹进殡仪馆,最后是小女儿在众人面前证实,遗嘱是母亲在她的陪同下到遗嘱公证处亲自办理,他们这才乖乖闭嘴。 高涵说:“爷爷去世前,我爸妈跑得最勤,奶奶到国外后,我爸出钱,小姑出力,爷爷奶奶生病时找不到他俩,去世分遗产了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小姑为他们留情面,很多话搁心里不愿挑明,怕说了伤兄弟感情。” 李安民说:“那样的兄弟不如不要。”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4 章 高涵感同深受,又说:“但我爸跟我妈商量了之后,还是把一套房子给他们了,说家以和为贵,现在他们不来烦我爸,倒为了该怎么分房争了起来。” 李安民拍拍她的肩膀:“你爸妈是好人,好人总要吃点亏的,但他们活得开心过得自在,身心健康的人多半能长寿。” 高涵淡淡一笑,眼神黯然:“追悼会时我没哭,小婶对她的朋友说我是条白眼狼,说奶奶白疼我了,两套房子赚不到一滴泪,但我就是哭不出来,小姑也没流泪,直到奶奶被送进焚化炉,她说了一句话——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照顾不了了,那会儿才没憋得住,听谁哭我都没感觉,但是小姑哭的时候,我也跟着哭了,奶奶晚年的日子一直是她照应,最伤心的也是她,奶奶回国后,我已经到这镇上来念大学,算起来也没聚过几次,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详,我总觉得她是睡着了,感觉很不真实。” 李安民没说话,横出手臂揽住她,高涵歪过头靠在她肩上,开起了玩笑:“托你的福,凌阳现在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怪物,再这么下去,全校都要误会我俩是百合花了。” 李安民捏她的脸:“谁让你没事给我乱牵红线,再说百合花又怎样,真爱跟性别没关系。” 高涵在她肩上靠了一会儿,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被你这么一说,追悼会上倒真有个没弄清性别的奇怪人士。” 李安民随口问:“怎么个奇怪法?” 高涵说:“那人吧,是在遗体告别结束后突然跑进灵堂里的,穿着身黑西装,裤腿上全是泥巴,应该是急匆匆赶来的,看长相身材是男人,说话的嗓音却像个女的。” 李安民见识过黄半仙家的小商,觉得不奇怪:“也许是个娘娘腔。” 高涵摇头:“说话腔调很正,他说他是奶奶的朋友,从外地赶来就为了献束花,可在场没人认识他,不过我爸说应该是故人之子,代父母长辈来的。” 李安民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高涵道:“因为他送的是白兰花扎成的花束,奶奶最喜欢白兰花,以前家里满院子栽的全是白兰,除了白兰花,她对别的花草植物毫无兴趣,你说这年头送悼礼不是帐子就是花篮,谁会准备白兰花?所以我爸认为肯定是深知奶奶喜好的老熟人,赶紧叫工作人员把灵柩放下来,那人献完花就走了,也没跟着上山,像阵风似的,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不过我小姑猜测她可能是奶奶的网友。” 李安民心说高家奶奶真是紧跟时代潮流,竟然还有网友。 姐们儿俩一路走一路聊,来到地下隧道,福百顺房产中介公司外停着一辆银灰色商务车,推开玻璃门,不意外地看到叶卫军站在柜台后翻查电脑,沙发上坐着一个客人,身穿剪裁合体的黑西服,瘦长脸,剑眉星眸,薄唇微抿,长相十分俊逸,不是叶卫军那种硬朗帅哥型,看上去斯文而不柔弱,浑身散发出一股很难形容的独特气质。 高涵一见到他就“啊”,然后对李安民说:“他就是在追悼会上送花的人。” 李安民的第一反应是瞄向那人的胸部——一马平川,万里无垠。 那人站起身,先是准确地报出了李安民和高涵的名字,然后对她们伸出手:“我叫周坤,乾坤的坤,是老叶的朋友。” 李安民和高涵对看了一眼,先后跟他握手,这人的名字像男人,说话声音富有磁性,倒是更似女中音,可言行举止之间却又找不到丝毫女人气,经叶卫军证实,此人确为“春哥”,李安民觉得她比春哥英俊十倍不止,单凭五官长相来看,春哥在女人中算不上漂亮,在男人中也称不上帅气,而眼前这位只要改换个性别,绝对是美男子,表情动作——各方面都自然流露出一股成熟理智的男人味,李安民没办法把她当女人看待。 周坤说她刚来白伏镇不久,想在老朋友手上物色一套价廉物美的二手房。 趁叶卫军跟周坤介绍附近房型的时候,李安民走到里间给高涵倒茶,刚进去就看见备用床铺上躺着个小女孩,外表约摸七八岁,皮肤雪白,脸圆嘟嘟的,非常可爱,可能是被推门声吵到,李安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睁开眼睛,盯着李安民瞧了好一会儿,突然掀开被子跳下床,鞋也没穿,直接扑进李安民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唤道:“妈妈~” 没等李安民回过神,周坤就走了过来,伸手把小姑娘抱高,让她坐在臂弯上,李安民顺嘴问:“你女儿?长得真好。”按男人的面相目测估量,周坤比叶卫军年轻些,顶多差一二岁。 高涵也跑了进来,捧起脸赞叹不已,漂亮的生物人人爱。周坤笑着说:“她叫丽丽,算是我亲戚家的孩子。” 丽丽长得很精致,智商却比同龄儿童低,还不太会讲话,高涵想捏她软绵绵的小脸蛋,她张口就咬,喊周坤“叔”,对着李安民唤“妈妈”,对着叶卫军叫“爸爸”,不论怎么纠正都没用,最后也只得随她喊。 周坤摸着丽丽乌黑油亮的长发说:“这孩子原本是个孤儿,刚出生就遭父母丢弃,前不久被我舅舅领养,暂时由我代为照顾。” 丽丽似乎很喜欢李安民,粘在她身上不肯下来,磨头蹭脑,把高涵羡慕的眼红脖子粗,周坤悄悄塞给她一袋黄鱼干,告诉她这是丽丽最爱吃的零食,高涵用黄鱼干讨好丽丽,没多久就被她接受了,嫩豆腐任吃。 叶卫军敲着键盘调侃:“还是这么好收买啊,哪天被人拐了都不知道,看紧些。” 周坤笑道:“她也是会看人的,谁对她好,谁居心叵测,她自己能分得清楚。” 高涵跟周坤聊熟了,也就不客气地问起她与高奶奶的关系,周坤说:“晓玲跟我的确是朋友,我们在白兰同好会的论坛上结识。”高奶奶的全名叫林晓玲。 高涵说:“我听小姑提过这个事,你的网名是不是叫阿草?” 周坤点头,眼神在瞬间变得柔和似水。 据高涵讲,奶奶的弥留之际叫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高阳“,这是高涵爷爷的名字,另一个就是“阿草”,高涵的小姑知道高奶奶有这么个叫“阿草”的网友,可惜两人一直没能见面,于是她便给“阿草”发了一封站内私信,简单告知高奶奶的情况并且留下了手机号。 周坤在两天后才看到短信,当时她人在外地,高奶奶已经去世,她立刻打手机问清地址,连夜赶到殡仪馆,也算是见了最后一面。 但周坤认为高奶奶最后喊的那个名字也许另有其人,高涵再追问,她就不往下说了,只提示了一句:“你想想白兰花的花语。” 白兰花的花语是——纯洁的爱、真挚的感情,高涵与李安民两相无语。 选定房子后,叶卫军秉持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联系好了房主就立即带周坤去看房子,留李安民和高涵两姐妹淘看店。 周坤留下的话让高涵思考了很久,然后她做了一番大胆的妄想:“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我爷爷,不过那个叫阿草的应该是我奶奶的初恋,初恋最难忘,说不定那个阿草曾经送了朵白兰花给奶奶,但是两人最终没能在一起,所以奶奶才独爱白兰花,用白兰来纪念那段逝去的美好感情。” 李安民的浪漫细胞全都死在吃喝偷懒上面了,她说:“也许是好姐妹,像我俩这样的,以前的好友感情更深厚。” 高涵对这方面比李安民敏锐:“如果只是好朋友,周先……周小姐就不会欲言又止,奶奶肯定跟她聊了不少闺房密语,以后有机会再问问。” 李安民用手刀劈她额头:“就算是你奶奶,也别总想着去挖掘她的私事,人周先生提点到这份上已经够可以的了。” 高涵叹了口气,“也是,有些话对家人反而不好倾吐,话说回来,没想到周先……周小姐跟叶老板也是旧识,世界可真小。” 李安民笑着说:“无巧不成书嘛。”她真心觉得跟叶卫军有交情的都是些个性突出的奇人怪客。 过了没两天,系里上大课,周坤出现在讲台上,李安民这才了解到,原来她被工大特聘为美术系客座高级讲师,对此,高涵引用了西游记里的一句话:“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安民总结:“这就是缘分,以前我不信,现在不得不信。” 高涵说:“这辈子的缘分是上几辈子的积累。” 最近有缘人貌似多了些,李安民只能祈祷千万不要是孽缘。 红手观音01 为了丰富学生的生活体验,培养实践创作能力,工大艺术系组织美术专业生进行为期十天的户外写生活动,自费五百元,学生加教师总共三十来人,相当于一次集体旅游,周坤作为特殊指导也受邀参加了这次活动。 由于丽丽不能像正常小孩一样上学,有工作时,周坤就把她丢在中介店里让叶卫军看管,晚上再接回住处,外出十天不方便用短期对策,只好把孩子带着跑,丽丽这娃除了有些认生,其他都好,只要吃饱了她就乖乖的,一路上不吵不闹。 车子开了半天一夜,清晨时到达竹山县浣溪镇,山村里早雾蒙蒙,空气中带有竹叶的清香,远处传来“笃笃笃”的声响,扛担子的师傅从雾里徐徐走来,这是副馄饨担,一根毛竹挑着两个三角架,前面放着柴炉、铝锅、铁锅等器具,下面放着各种调料,后面为屉子,抽屉内一板一板地排放着现成的鲜肉馄饨,抽屉边上挂着个大木桶,承重的横担上则绑着桌子长凳,这全副家当沉重无比,将老师傅压得弓起了腰,他一手扶担子,一手敲竹梆,扯嗓子吆喝:“卖馄饨咧,鲜肉小馄饨。” 司机老陈从驾驶室跳下来,对着师傅挥手打招呼:“徐老,这么早就出来做生意呐。”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5 章 老陈是当地人,他说徐师傅的薄皮香汤馄饨是镇上一绝,早晨吃碗徐氏馄饨已经成了小镇居民的生活习惯,汉朝以吃馄饨祈求天下太平,能赶上吃头汤是福气。 白伏镇上也有馄饨摊,都是三轮车架着摊子跑,像这样挑担子走街窜巷的实为少见,学生们没吃早饭,见这有汤有水的,都想尝个新鲜。 徐师傅在街角摆开摊位,手脚麻利地烧水煮汤,众人排队领碗,没多久就把七层抽屉的馄饨给清扫一空,徐师傅从木桶里拿出面皮绞肉又包起了新的馄饨,这时雾气渐散,路上行人多了起来,徐师傅的馄饨摊也变得热火朝天。 这个黝黑精瘦的老师傅话不多,头戴毡帽,身穿老旧的深蓝色工作服,脚下蹬着解放鞋,白围裙上油渍斑斑,每次下馄饨之前他都会仔细清点数量,一份十六个不多不少,但是李安民发现丽丽碗里的馄饨多了五个,虾米蛋丝的料也比其他人足,细节上见真品质,李安民对徐师傅多了几分好感。 在老陈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向预订好的宾馆存放行李,三人间自由组合,由于丽丽紧粘着李安民不放,周坤只好跟她与高涵两人住在一起。 稍事歇息后,大部队开往附近的唐家岭,这个自然景区主要由三部分组成——葱翠幽静的小佛山、烟柳依依的琅月湖以及繁花似锦的湖心小岛锦霞洲,学员分成三组,各去不同的景点写生。 李安民所在的小组由周坤和一名王姓女老师带队,他们分成两拨坐快艇往湖心岛进发,开艇的小伙子很健谈,一见人多就精神抖擞,打开话匣子淘淘不绝地说道:“咱这儿不是什么名胜景区,平时冷清得很,附近居民来游园都不愿花钱,我这船有一星期没带到客人了。” 他单手把持方向,为了显示技术还走了个大S型线路,激起晶莹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飞溅,李安民抱紧丽丽,生怕她成为小哥秀技术的牺牲品。 锦霞洲最美妙的地方不是它自身的景色,而是岛外风情,在西面亭台上登高远眺,长堤卧波、绿带缭绕,远处青山叠起,近处碧水长天,轻风拂过时烟云舒卷,美得别具一格。 岛上除了花圃就是树,没什么值得游览的独特风景,作为写生场所倒是不错,开船小哥对周坤说:“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管理室,我随叫随到。” 老师一声令下,大伙挑角度占地盘,各自把画具摆开,李安民选的地方视野不好,但很安全,她跟高涵两人并排坐,把丽丽夹在中间,周坤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李安民摸着丽丽的头说:“没什么,她乖巧得很,也不会乱跑,你去帮我们打水吧,我看着她就行。” 周老师提着两橡皮桶任劳任怨地去打水了,王老师也在替别的同学打理准备,他们这个组相当和谐,两老师不端架子,师生之间像朋友一样相处自然。 高涵见丽丽靠在李安民身侧,笑嘻嘻地提建议:“我看你认她做干女儿好了,不然总妈妈、妈妈的叫,对外人解释起来也浪费口水。”尤其涉及智商问题,不太好说。 李安民无所谓地耸肩:“妈妈就是个称呼,跟卫军哥叫我小妹没什么区别,不需要解释。” 高涵不怀好意地瞥她:“丽丽叫你妈妈,叫叶老板爸爸,你们三人凑一起,不就成了一家三口?被人误会了你也不解释?” 李安民戳着下巴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落下三字:“不解释。” 高涵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凑近了问:“喂……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了?” 李安民眯着眼睛裱纸,答非所问地说:“这跟那两码事,外人怎么想干嘛要去在乎。” 周坤提来桶,又去帮其他学生打水,高涵看着她的背影,咂嘴道:“暴敛天物,她一开口,地上全是玻璃渣。” 李安民被她说的莫名其妙:“什么玻璃渣?” 高涵捧起心口:“少女玻璃心碎成的渣,到现在我们班还有人怀疑她的性别。”降低音量又接了句,“还有性取向,八成是那个,要不干嘛打扮成男人样?擦,我甚至觉得她比叶老板还有男人味。” 李安民咧嘴坏笑:“我看你有点危险——身后一步是悬崖,千万别掉下去。” 高涵翻她白眼:“我要是掉下去,你奏是那第一个遭殃的。” 李安民伸笔在她的画纸上点了一下,笑着说:“赶快刷吧,早完早省事。”其实没多少人在认真作业,交钱出来都为了一个“玩”字。 画了一会儿,丽丽拽住李安民的衣角说:“妈妈,尿。” 这意思是想小便了,周坤指着花圃后面说:“顺着鹅卵石路一直往前,那儿有厕所。” 高涵、赵小薇与王老师也跟着一起去。 公共厕所,尤其是这种景点的公共厕所,卫生环境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李安民早做好心理准备,但真看到了屎蛆满坑的肮脏画面还是忍不住犯恶心,跟乡下茅房有一拼,臭气熏得人不敢用鼻子呼吸。 之前听管理室大叔说出水系统坏了,他隔段时间叫清洁工人上来清理一次,根据这堆积程度推断,隔的日子是相当长啊。 王老师捂着口鼻惊呼:“怎么脏成这样?叫人怎么上!” 高涵跑到男厕所瞅了瞅,那儿比较“干净”,于是几个人轮流在男厕解决问题,回程时,她们没走原路,从厕所后方绕到一座竹林前,恶臭味顺延到这里不减反增,苍蝇成群结队地在林间盘旋。 高涵踢着地上的包装袋,狠狠咒骂:“就门前三寸土能看,高筑墙广积粮,垃圾围在后面,还锦霞洲?敢情全是琳琅满目的米田共呀!” 赵小薇脸色发白,扇着手挥开苍蝇,低眼一瞟,说:“你看,还真围了起来呢。” 竹林外用红色的塑料包装绳拉了两圈线,王老师说:“这应该是为了防止游客进林挖竹笋,有段时间挖笋成风,很多公园的竹林都给糟蹋得坑坑洼洼。” 高涵捏着鼻子咋呼:“就这臭地方,给我钱我都不要。” 李安民正想搭话,丽丽突然站住了,伸手往林里指去:“妈妈,有东西。” 李安民顺着指尖望过去,除了竹子就是苍蝇,但她坚持说有东西,李安民问在哪里,她就钻入红绳往竹林深处奔窜,这小丫头平常静如处子,跑起来却动若脱兔,像尾滑溜的泥鳅,在竹杆间穿梭。 竹与竹之间空隙不大,李安民追得颇为费劲,穿过竹林就到了岛的南岸,湖水接着一片连绵起伏的土丘,湿地上生长着一米多高的芦苇丛。 丽丽停在土丘上,指着不远处一块漆黑的凸石,回头对追出来的李安民说:“妈妈,找到了,就在那里。” 李安民叫丽丽站着别动,想要过去一探究竟,还没走两步就嗡声大作,无数苍蝇从石面上腾空飞起,在空中交织成密密麻麻的黑网,原来这块凸石之所以呈黑色,是被苍蝇覆盖的原因。 石块真正的颜色是灰白色——沾着大滩血迹的灰白色。 李安民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咽了咽口水,慢慢走向苍蝇最密集的地方,然后定住了,石根下仰躺着一个庞然大物,正确的说,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巨人尸体。 死者的皮肉接近土褐色,颜面肿大,嘴唇肥厚外翻,眼球布满血丝,几欲脱眶而出,四肢粗得好似充满气的气囊,整个身体呈球形膨胀,脓黄的粘稠液体堆积在口鼻周围,成群的尸蛆在头部翻搅蠕动,有的甚至从鼻腔和耳孔里钻出来。 李安民被眼前的恐怖景象震撼,一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王老师紧接着赶上前,看到尸体后大声尖叫起来,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尸体的嘴唇动了,一上一下剧烈地颤抖不止,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膨大的尸身轰然爆开,四溅的肉汁淋了李安民满头满脸,从尸腹中喷出一团东西,不偏不倚落在她手上——是尊指节大小的观音象,是一尊手部被染成鲜红色的木雕观音坠子。 王老师目睹了整个尸爆的过程,当场被吓昏过去,高涵和赵小薇还没跑到近处就被恶臭味熏得干呕不止,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想上前探问就被李安民喝止住了,她没回头,木然而机械式地说道:“别过来,去告诉周老师,这里有具尸体。” 在高涵两人抱着丽丽离开后,李安民攥着观音象默默走到岸边,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她的大脑一片雪花,根本无法正常运转,不能思考也还没来得及害怕,唯一的念头是赶快洗掉这满身令人作呕的尸水。 周坤打了报警电话,让司机老陈先带其他学生回宾馆,当地警方很快就赶到现场,由于尸体高度腐烂,无法鉴别面貌,暂时能确定的只有两点——死者是男性,系他杀。 红手观音02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6 章 户外写生活动才展开半天就被迫终止,李安民在浴室里搓了两个多小时才总算把腐臭味清除掉。 高涵陪丽丽坐在床上玩拍手游戏,李安民换好衣服走出来,左右看了看,问道:“周老师不在?” 高涵说:“她在王老师房里。” 李安民有些担忧:“王老师没事吧?” 高涵点点头:“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把早上吃的馄饨全吐了,你呢?真的没事?” 李安民瘫进沙发里,表情呆滞地说:“有事,三个月没胃口吃肉了。” 高涵松了口气:“你学美术太浪费,该去学法医,那行就要你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我真佩服你,如果换了是我,三年都不会再碰肉。” 李安民心想说来说去都围绕在吃上面打转,高涵同学没发现她自己也很有潜力吗? 王老师昏倒是最普通和可预见的反应,李安民觉得自己承受力强是因为见多不怪,顶多感到恶心。但是有一个人的行为却难以用常理来解释。 李安民把丽丽唤到身边,摸着她的头问:“丽丽在竹林里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说有东西?” 丽丽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高涵知道李安民想问什么,丽丽在竹林外的表现确实很反常,于是她把丽丽抱坐在腿上,剥了袋黄鱼干喂她,用通俗易懂的话回溯场景:“早上,妈妈和姨画画,丽丽坐中间,后来,妈妈和姨带丽丽去尿,回来时走到一个有很多树和苍蝇的地方,丽丽指着树丛说——有东西,然后甩开妈妈的手跑进了树林里,丽丽那时看到了什么东西?” 丽丽比手画脚地回答:“黑黑的,像二叔的东西,在树上绕来绕去,丽丽快追上他的时候,他就跳到石头后面去了。” 李安民和高涵对望了一眼,李安民问:“二叔是谁?” 丽丽舔着手指说:“大叔是大叔,二叔是二叔,还有很多叔。” 她说的话李安民和高涵都不懂,周坤推开没锁死的房门,站在门口说:“丽丽把年长的男人统称为叔,按年龄层次分配数词,二叔指的是年纪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的中年男性。” 也就是说丽丽在竹林里看到了一个黑黑的中年大叔,那大叔跳到石头后面……变成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李安民和高涵再度对视,彼此心知肚明,丽丽看到的也许不是二叔,而是二叔的鬼魂。 周坤走进房,在她身后跟着两名陌生男子,据介绍,他们分别是副局长王国辉和刑警大队的队长吕青春,二人在听取汇报后立即组织人员赶到现场进行侦查工作。 李安民对他们的到来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王国辉认识周坤,并且不是一般的交情,周坤曾经的身份是——市局刑侦支队技术大队影像技术工程师,在三年前的绥化杀人分尸案中与王国辉共事过。 王国辉和吕青春向李安民、高涵两人询问发现尸体时的情况,李安民尽可能详细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周坤把高涵的画板架在腿上,根据丽丽的描述,迅速画出一张人像,转过来给王国辉两人看:“认识这个人吗?” 吕青春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敲着画板说:“着!怀化乡的乡长钱继森,正在闹失踪,接到报案后我就在怀疑是不是他,看来没跑的。” 王国辉若有所思地看向丽丽,然后拍拍周坤的肩膀:“我有不好的预感,小周,国家人民需要你,你辞不了责任,这次案件恐怕要请你们协助调查。” 司机老陈载着学员踏上返回白伏镇的旅途,周坤、李安民、高涵和丽丽留了下来,他们可以在竹山县自由活动,但必须保持手机二十四小时开通,以便于随传随到。 李安民很不解:“为什么局长和队长对丽丽能见到非物质化的影像毫不讶异?” 周坤说:“对于他们来说没有迷信与科学之分,只有有效信息和无效信息的区别,在遇到难以破解的重大案件时,警方也会聘请灵媒协助侦破,119碎尸案中就运用过招灵术,尝试唤出受害人的灵魂,丽丽能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事物,很多这样的孩子被医学鉴定为患有臆想症,实际不然,笼统看来,他们只是在体质上与众不同。” 高涵摊开手,感慨地说:“现在人都太迷信科学了,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都要拿科学凑,硬是掰出个科学依据来自我安慰。” 周坤说:“两者并不是绝对的对立,而是共生互证的关系。” 李安民想起叶卫军曾经用孔眼成像的原理解说阴阳眼,有感而发:“你跟卫军哥一个口气啊。” 高涵八卦地打听周坤和叶卫军之间的交情,这两人从坏境、职业、生活各方面都没有交集点,怎么会认识的? 周坤笑着说:“我与老叶是通过黄半仙结识的,有些特殊案件需要请灵媒协助侦破,黄半仙和老叶在这方面给了我们不少助力。” 高涵两眼发光:“黄半仙是谁?听这称号是个大神棍?” 李安民戳着脸说:“算是卫军哥的师傅,你也见过,在娟儿的墓前,你说他是变态大叔。”从小常山回来后她才想起自己曾见过黄半仙,在西天公墓,当时黄半仙只给她们留下了一个难忘的背影。 高涵也记起来了,拖着李安民的手诚心忏悔,忏悔自己不该在背后说大仙的坏话。 李安民始终对一件事耿耿于怀:“我发现尸体时,尸体的嘴巴在动,我在想,也许是乡长想要传达什么线索……” 周坤“噢”了一声:“那是由于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腹部压力增大,脏器受压移位,当体腔膨胀到极限时会引发局部振动,你看到的尸体现象被称为腐败巨人观。” 高涵干呕了两声,表示对这个话题的不适应,周坤向两学员征求意见,好决定未来几日的行程,总不能一直缩在宾馆里。 李安民倒无所谓,出门意味着额外开销,她最想回家,然后领回五百块钱调节心情。 高涵提议找几个景区逛逛,她是闲不下来,李安民说:“别跑太远了,最好是坐11路就能来回的路程。”11路是靠两条腿步行,省车费。 最后周坤决定去观音村附近,她认为侦查工作会以观音村为中心展开。 果不其然,协调会后,警方成立了专案组,由王国辉亲自指挥,他们调查过唐家岭后把目标直指观音村,因为死者腹中所发现的红手观音是那附近的特产。 结果周坤一行人还在路途中就被传召到怀化乡派出所,原来专案组的侦查工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挠。 王国辉一见到周坤就大吐苦水:“这是群众与领导的冲突,地方与中央的矛盾,村民对上头派下来的警察、官员怀有敌意,上下齐心,拒绝提供任何有效讯息。” 吕青春说:“这地方民风彪悍,村民知道乡长死了之后拍手叫好,有的还说要放鞭炮庆祝,遇到这种情况最棘手,也不能用强硬手段。” 李安民深知乡村人民的凝聚力,他们去浙西时所经历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当然不是说每个村庄都存在群体犯罪行为,团结和同仇敌忾是共通点。 周坤笑着说:“是征收田地和强制拆迁引发的矛盾吧,听说镇上要实行旧村改造计划,将观音村那一带变成旅游景点,具体工作由乡里和拆迁办来落实,落实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导致村民产生抵触情绪。” 王国辉闷闷不乐地说:“小周,你知道那不愉快的程度有多严重?拘禁、暴力抵制与反抵制,有被拆迁办打破头的老太,有拖着好几个孩子的孕妇,老老少少往面前一堵,眼睛里全是恨呀,我这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吕青春呸的骂道:“那群王八犊子干的混账事却叫咱们来买单。” 红手观音03 王国辉板起脸:“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小周,希望你能去观音村找线索,村民见过我们,却没见过你,你带着学生和丽丽扮成游客深入群众,我和青春先从钱继森的亲属朋友入手调查,分头进行事半功倍。” 周坤挑眉:“ 让非编人员插手案件没关系?” 王国辉说:“在编不在编你都卸不掉责任,这是有效资源的合理利用,你的能力我信得过。”又把视线移到李安民与高涵身上,“这两个学生的素质都不错,如果能顺利破案,有功有奖!”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7 章 周坤悄悄对李安民说:“上次老叶协助办案得到二万元奖金。” 李安民立马对王国辉敬了个军礼:“局长,你放心,我会努力完成任务。” 签署保密协议之后,她们被告知了一些内部情报: 死者钱继森任怀化乡乡长,在半个月前参加镇政府会议的途中失踪,其同事家属寻找未果,于死者失踪后第三天正式报案。 尸检结果表明,钱继森的死亡原因是遭钝器强击后脑,木雕观音应是从口腔吞入腹中,由尸体腐败程度来看,死亡时间推断在五至七天之间。 问题症结点在于,发现尸体的地方是抛尸点还是凶杀现场,吕青春说:“我问过锦霞洲管理处和开快艇的伙计,他们在七天前,也就是上周六,曾接待过一批游客,其中有个穿黑雨衣推旅行箱的古怪男人,虽然那天是阴雨天气,不过当时并没有下雨,登艇的游客中只有他一人穿着雨衣,所以印象深刻。” 周坤摸着下巴问:“下雨天会有游客乘快艇去湖心岛吗?” 这高涵倒是清楚:“唐家岭的宣传网页上有介绍,锦霞洲独特的雨景是一卖点,有摄影爱好者专挑雨天登岛取景。” 吕青春补充道:“据开艇小哥说,近来生意清淡,只有周末能带到客人,那个穿雨衣的人后来又随船上岸,因为雨衣的帽子较大,他又戴着口罩,遮挡了大部分面孔,小哥也没看清样貌。” 王国辉说:“他的旅行箱是地摊上常见的便宜款式,优点是内部空间大,缺点是笨重。钱继森的腰椎、腕骨和脚骨多处断裂,有被锤击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凶手在他死后敲断骨头,折叠塞入箱子里再带到湖心岛抛尸,但旅行箱不是密封的,怎样防止血渗漏是个问题。” 李安民好奇地问:“肢解尸体不是更好携带吗?洗干净装塑料袋里。” 周坤说:“肢解尸体耗时费力,出血量大,非专业人士不推荐使用。” 王国辉在她背上重拍一巴掌:“你别给我普及犯罪要点。” 吕青春轻咳了声:“我们做了两个假设,一个假设是前面说的杀人抛尸,还有一个假设——湖心岛就是杀人现场,经开艇小哥证实,快艇是按个人往返趟数收费,游览船每隔两小时来回一趟,岛上有联系管理室的紧急按铃,水桥上还留有备用的木筏和乌篷船,所以他们向来没有清点人数的习惯,凶手也有可能与被害人共同上岛,行凶之后独自返回。” 王国辉说:“这是基于死者与凶手熟悉并且有某种约定的前提下做出的假设,他们约好了在岛上的隐蔽处碰头,也许是商量事情,可能涉及利益冲突,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不是冲动杀人,凶手早有预谋。” 丽丽趴在李安民身上睡着了,高涵掐住李安民的胳膊,全神贯注地听的规定,两个月以内的夭折儿不能入土,只能用水葬,老一辈传投尸的河流是往乐土的通道,但这条通道经过阴曹地府,阎王爷喜用婴儿的尸体搓成冰雹施行天罚,人们把孩童的双手用涂成红色,阎王爷见婴尸的手变红,以为是搓多了,也就不再危害人间。 李安民听这传说故事觉得耳熟,不是藏族丧葬风俗吗?叶老哥向她普及各地墓葬习俗时提过,红手水葬盛行于四川甘孜一带,这地方的住民很有可能是从藏区迁移过来的,难怪这么彪悍,据王国辉说反拆迁的暴力抵制活动是由观音村的村长发起,全村人民积极响应,手持铁锹站在第一线的群众里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七俊雅的小白脸,周坤拈起坠子仔细观察,与尸腹中的略有不同,她问:“还有别的款式吗?” 老板娘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下,高涵对着李安民咬耳朵:“听,玻璃心碎掉的声音,脚下一片渣渣,噼里啪啦的。” 李安民推她一下,丽丽躲在两人身后,这孩子很怕生。 老板娘把所有的木雕坠子都拿了出来,周坤一件一件地察看,问道:“多少钱?价格都一样吗?” 老板娘不是很热络地说:“你手上的观音是八十,其他坠子十块到五十块不等。” 李安民提起坠子说:“就这小玩意儿要八十?最便宜的还十块?老板娘,你别把外地来的当傻子宰呀!” 老板娘横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八十我还算便宜了,这是纯手工黄杨木的圆雕,老手艺了!你去城里买,百来块拿不到手。” 周坤笑着说:“我刚才在前面一家店看到相同的坠子,那儿才要三十多。” 李安民纳闷:他们之前有进过别家店吗? 老板娘也笑得花枝乱颤:“你讲笑话了,别的摊子上是有这种观音挂坠,三块钱一只,三十块能买一包,那是什么?粗制滥造的伪劣产品,都是仿的。”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8 章 老板娘人高马大的,标准的悍妇形象,绷带小伙有些畏惧,把高涵拉到一边说:“跟你们老师讲,最好别在她家买东西,晦气。” 高涵好奇了,问道:“怎么个晦气法?” 绷带小伙压低声音说:“这个店是附近一家木艺厂的直营店,你知道那家木艺厂用什么房子改建的吗?以前收押死刑犯的临时监狱,刑场就在不远处的盘山路上,在关死囚的地方做出来的东西能不晦气吗?有人说经常远远地瞧见厂上方冒出黑烟,太不吉利了。” 他刚讲完,周坤也出来了,手上拿着花六十五块钱购买的红手观音坠。高涵把绷带小伙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周坤不以为意:“有晦气才要雕佛像来镇。” 李安民知道这跟雕工、收藏价值和制造地点都无关,周坤也买了地摊上的观音坠,顺便探问还有没有别的卖木雕观音的地方,绷带小伙说:“卖佛像的店太多了,卖红手观音的就这一片,我们村也有会雕刻的师傅,你想要,回去叫他送一个给你,我觉得徐伯刻的不比你买的差。” 从市集走到观音村花了四十五分钟,对于住在山洼里的村民来说,每天走一个多小时去出摊,再走一个小时回村是稀松平常的事。 村庄农田肥沃,四围山清水秀,路旁栽种着粮食作物,齐整有序,野生的小黄花环田怒放,村中有片大湖,是山泉汇聚而成,湖面上波光粼粼,岸边泊着小船,远处荷叶层叠连绵,难怪村民不愿搬迁,换谁谁愿意放弃这么美好的家园? 进村的小路被砖墙堵死,只留了可供一个人钻过的洞口,墙后坐着两名中年汉子,肩上扛锄头,胸前挂扩音器,绷带小伙说这几人是村长推荐来的客人,他们才把堵在洞前的铁网移开。 其中一大叔很豪气地对周坤说:“拆迁队来了两次,被我们打跑两次,再来,我们还打,打到他们不动咱村的主意为止!” 李安民想起最近看的一则报道,江苏常州拆迁闹出了命案,钉子户被殴至死,几户人家遭到□,负责人称这是“依法运作”,而观音村村民的行为是“非法抵制”。 一行人被安排住在临湖的民居里,接待客人的中年农妇是村长的老婆,姓汤,白胖的面皮,笑起来很慈祥,村人都叫她汤妈妈,据她说,观音村虽然不靠旅游业赚钱,但偶尔也会有旅行社主动上门联系,村里只接待十人以下的小团。 绷带小伙说:“其实观音村很好客,只要不犯到禁忌,来村里的客人,咱都当家人处。” 汤妈妈见了丽丽,笑得合不拢嘴,周坤叫丽丽喊人,丽丽抓住李安民的裤子,冲汤妈妈叫了声:“姨。” 汤妈妈被这声“姨”叫得心花怒放,擦干净手,从堂屋里拿了一袋风干牛肉条塞给她,丽丽吃了一口,改叫汤妈妈“姐”了。 高涵皱眉看向周坤:“你平常都是怎么教她的?”丽丽对着年轻学生喊“姨”,回过头叫一中年大婶“姐”,这不是在讽刺人家吗?好在汤妈妈光顾着乐了,没计较称呼问题。 周坤讪笑着不说话,脸色略显尴尬,李安民大概能猜到她是怎么想的:女人都希望自己被叫得年轻些,见到姐姐辈的要喊妹,见到阿姨辈的要喊姐,见到大婶级的要喊姨……这是为了搞好人际关系。 丽丽不爱笑也不喜欢说话,愿意喊人就表示她心情很好,汤妈妈抱她时也没见反抗,说明她对汤妈妈很有好感,周坤说小孩的直觉最灵敏,丽丽愿意亲近的人多半是善心人士,于是她们很安心地在民宿二楼住了下来。 绷带小伙说会雕木头的徐老伯出摊去了,晚上才能回来,周坤留李安民和高涵照顾丽丽,她跟着绷带小伙去熟悉村里的环境。 李安民和高涵借机跟汤妈妈套近乎,几个村妇坐在一起摘菜时,八卦消息自然而然就能传进耳朵里。 傍晚时分,一个挑担老人从村口走进来,他挑的担是馄饨担,旧毡帽蓝衣服,驮背低头,徐徐行走,慢得好似龟爬。 李安民认得这个卖馄饨的老人,绷带小伙对周坤说,这就是会雕木头的徐老伯,也是在浣溪镇上挑馄饨担的徐师傅,卖馄饨是主业,雕木头是兴趣爱好。 徐师傅住在村西头的农舍里,简陋的土坯房,前后两间,前面生活起居,后间当厨房用,侧面有间茅棚用来堆放杂物,这些杂物,大部分是徐师傅捡回来的木头,房里的家具都是用废木料手工打造,水杯上还刻有图纹。 周坤拿起水杯欣赏了一会儿,笑着称赞:“果然是好手艺,以后我要来这儿开店,专从师傅手里进货,生意肯定红火。” 李安民心说瞧这马屁拍的,才看个杯子就等不及给人戴高帽,小心别戴歪了。 绷带小伙说:“别费心了,徐老伯不接生意,买两个作纪念可以,想进货就不成了,不投缘的,想买都买不到。” 徐师傅把馄饨放进冷柜里,搬出小凳子请客人坐,周坤从口袋里掏出在白云轩买的观音坠,问道:“徐师傅,你雕过类似的菩萨象吗?” 徐师傅从床底下拖出木箱,里面装满了木雕小件,有寿老、弥勒佛、驯鹿等等,每一件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也有观音像,虽然还没打磨上色,但从细节形态上足见真功夫,看来周坤的马屁没拍错,有这么一手绝活何苦走街窜巷地卖馄饨? 周坤把徐师傅刻的观音像与在白云轩的作比对,又与摊子上买的便宜货比较,很明显,徐师傅刻的纹路、深浅与白云轩的更相似,学国画的都知道,每一派有每一派的风格,技法也各有不同,雕刻也是一个道理,李安民和高涵是看不懂,但周坤稍有涉猎,她说:“看来徐师傅跟白云轩的雕刻师都是陈派高手。” 徐师傅正用平刀削去木料表面的凹凸纹理,听她这么说哼笑了一声:“我就是个卖馄饨的,玩木头图个兴趣,哪有这个派那个派?喜欢就拿去,十块钱一个。” 周坤二话不说,掏了一百块钱给他,徐师傅哈哈一笑,把她的手推回去:“我喜欢爽快人,你随便挑两个,算送的。” 周坤说了声“不好意思”,从箱子里拣了一个观音和一个寿老,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小屋里只有一盏钨丝灯泡当照明,光线很昏暗,徐师傅眯着眼睛削木头,突然全身一抖,平刀铲在了拇指上,顿时鲜血直冒。 红手观音05 他也不慌,用力捏着指根处,用嘴把血吸出来,也没吐,直接咽肚子里去了,接着拿布条一缠,动作利落熟练,看来被刻刀割伤是家常便饭。 丽丽扑进李安民怀里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高涵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周坤解释说:“小孩子怕血。” 徐师傅把木料和刀随手放在一边,吐了口气,歪头斜着眼睛瞟向周坤,“我在镇上听人谈论,说怀化乡的乡长被杀,肚子里有尊观音像,木雕的,你是不是为这事儿才找上门来?”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李安民发现他始终驮着的背直了起来,说话的腔调也起了些变化,有种说不出淡漠感,口气冷森森的,斜眼看人的方式很不舒服,这老头开始对他们抱有敌意了,这时候最好找个借口忽悠过去。 没想到周坤却坦然承认:“徐师傅是个爽快人,咱明人不说暗话,发现尸体的就是我这两个学生,因为强制拆迁,村民跟上头有矛盾,调查工作进行的不顺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您别见怪。” 李安民跟高涵面面相觑,就这么实话实说没关系吗?万一徐师傅透露出去,没准她们就要被赶出村外,这黑灯瞎火的,连个住宿的地方也找不到。 徐师傅冷笑着问:“你怀疑我?”说话时摸着身上的口袋。 周坤递了一支烟过去,顺手替他点燃:“别误会,只是问问。” 徐师傅抽了口咽,咂咂嘴,虚眼看向钨丝灯泡,“我跟姓钱的没交际,最近见到他,是在他带拆迁队来这儿逞威风的那次,他把老太太推跌在地上,我砸了他一扁担,可惜没把他砸死。” 周坤说:“现在他死了,也是被砸死的,凶器比扁担厉害,骨头也能砸碎。” 徐师傅拍着大腿叫“好”,说这是为民除害,他吐了几个烟圈,沉默片刻,又道:“我住在这村里五六年了,都是靠卖馄饨为生,就你说的白云轩木艺厂,那地方怨气忒大,每天都冒黑烟,你们为了个木雕来找我,不如去木艺厂,那儿师傅多。” 周坤说:“不急,一个一个来,其他师傅也是要问的。” 徐师傅笑道:“冲着你的坦白,说什么我也得配合一下,有话,趁我心情好赶快问。”他说话时用小指轻刮帽檐下的头发,李安民这才留意到他还戴着帽子,裹住耳朵的毡帽,进屋后他没摘下来,一直戴着。 周坤问:“木艺厂的老板赵小波你认识不?” 徐师傅想了会儿:“知道,跟姓钱的关系不错,他以前当过焚尸工,镇上人挺忌讳这个,还有说他把尸体拖回家煮汤,那木艺厂开的地方太邪门,传什么的都有。” 周坤又跟他聊了几句,汤妈妈来喊门,说晚饭准备好了,叫他们赶紧回去趁热吃,徐师傅指着周坤的口袋:“把刚才那包烟留下来,我替你们保密。”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49 章 周坤笑了笑,把烟丢给他,出门后,丽丽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拽着李安民的衣角小声说:“妈妈,那边,有好多黑烟,一团团的。” 李安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云层稀薄,山影连绵起伏,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徐师傅听到了丽丽的讲话声,也遥望那个方向,喃喃道:“木艺厂就建在那座山里,以前是监狱,偏僻得很,没人愿意靠近。” 李安民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绷带小伙说木艺厂冒黑烟,应该是真的烟,可能是炊烟,也可能是烧废木头的浓烟。徐师傅说木艺厂冒黑烟,大概指的是晦气,诸如坟头冒青烟之类的比方用语。而丽丽说的黑烟,就值得推敲了。 周坤认为徐师傅也许有故事,但不太可能是凶手,他的馄饨摊很受欢迎,哪天不出摊一问便知,第二天到镇上了解情况之后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徐师傅缺少作案时间。 三个半人在胡同里穿行,中午十二点整,太阳高挂,走出了一身汗,经过小店时,周坤掏钱买水,丽丽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这声音带着感染力,传给了她身边的李安民,又传给了高涵,她们天亮出村,早饭是徐师傅友情奉献的十六个馄饨,接着就是不停地走路、打探。 周坤把冰红茶递给两学生,矿泉水她和丽丽喝一瓶,丽丽出神地看向小店斜对面的楼梯口,捏住鼻子,拉着李安民的手摆动两下:“妈妈,臭。” 李安民瞥向楼梯口的垃圾桶,桶身油黑,垃圾漫溢,墙上用红漆写着几个大字:请勿随地大小便。旁边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宣传页,有的已被撕毁。 高涵扇扇风,看向周坤:“先出去吧,找点吃的,我快前心贴后背了。” 周坤“嗯”了声,店老板赶紧说:“你们要不急的话,喝完再走,把塑料瓶留给我。” 看店的是个黝黑壮实的中年妇女,做点生意不容易,李安民一口气把冰红茶灌完,顺手搁柜台上,就在这时,从楼道里走出三个青年,其中一人大声嚷嚷道:“娘B的,又跑了,让老子逮到非踤死他!” 三人骂骂咧咧地走到店前,刚才吼话的那个大块头轻拍柜台的玻璃板,喊道:“妈,可乐。” 李安民牵起丽丽拉着高涵往旁边退开,中年妇女卷起袖子,捞起架上的鸡毛掸对着大块头一顿猛抽,喝道:“你当老娘开店不要钱,啊?要什么给什么!啊?” 大块头抱着头叫:“我有钱!我带了钱来,我这不是带兄弟来照顾你生意吗?” 中年妇女气得浑身发抖,挥鸡毛掸子的力度越来越大:“老娘就缺你几个臭钱?那些不干不净的钱是从哪儿搞来的?偷的不行就用抢的,局子蹲过还不长教训,跑去跟那个毛秃混,脸还没给我丢够?” 大块头的手臂被抽出几道红痕,也上火了,一把抓住鸡毛掸子往上扬去,中年妇女被掀得重心不稳,往后踉跄,大块头伸手要扶她,没捞住,“哐”一声,中年妇女的后背撞上货架,“哎哟喂呀”的痛叫起来,两眼一瞪,从柜台下钻到外面,朝大块头身前一挺,扬起手噼里啪啦地抽他耳光,边抽边叫:“你有出息,敢打妈了?有本事你动手,你把我打死就没人管你啦!” 两个小弟有些手足无措,你看我我看你,连忙上前劝架,中年妇女连他们一起打,厉声干嚎:“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些小B样的把我儿子带坏了!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大块头扔了鸡毛掸,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妈!”用劲抓住她的手腕。 中年妇女红着眼叫:“打呀!你连老头子都敢砍,还有啥不敢做的,你打呀!老娘就当白生了你个狗崽子!” 周坤从中调解:“大妈,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小伙子,你放手。” 旁边做生意的大叔大婶也围上来劝架,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从乡下安置过来的农民,大多是同村的,一家有事十家帮忙。 大块头先松开手,中年妇女还要扬巴掌,被高涵从后面拉住,周坤也把大块头拽远,掏出烟,给三个小青年一人递了一根,笑道:“我叫周坤,兄弟,留个名。” 三人都是一愣,大块头打量了她一会儿,粗声说:“我叫王亮,他们是我哥们儿——马星、杨延辉。” 周坤点点头,看向小店,李安民等人正在安抚中年妇女,那女人坐在台阶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对乡里邻居哭诉,王亮不耐烦地低骂了句脏话,周坤问:“她是你妈?” 王亮没好气地说:“她是我妈,我不是她儿子。” 周坤劝道:“别这么说,没有妈不关心儿子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好好赔个不是,等她气消了再慢慢沟通。” 王亮点起烟狠狠抽了口:“沟通不了,她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朋友,总说咱不干正经事,丢她的脸,要不是为工作,我也不愿送到她眼皮子底下找骂,过来都过来了,照面了不能不打招呼。”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来掏钱,里面装着个红包。 周坤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他半响,问:“你在讨债公司工作,今天过来要账的?” 王亮斜眼瞅她,脸色黑了下来:“怎么?不行啊!” 红手观音06 周坤笑道:“没什么,就问问,我有个当律师的朋友也在做这行,鼎盛商业咨询,听过没?” 王亮摇了摇头,敌意顿时消减,马星插嘴:“律师也做这个?” 周坤笑:“做,方法不一样,其实没差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王亮觉得周坤上道,有好感,周坤认为王亮有料,想打听,安抚好王家老妈后,一行人到回民面馆吃中饭,李安民和高涵两学生没跟混社会的人打过交道,马星脖子上有大片刺青,虎头纹身,高涵和丽丽都有些害怕,她们插不上嘴,只能默默旁听。 王亮说:“我高中毕业去当兵,农村兵,复员回来工作难找,本来想在家里种地,为搞风景区,地被收了,在镇上分了套房子,我爸在前面桥头修自行车,我妈用补贴开小店,日子过得紧巴。退伍不久,我跟木厂小老板干了一架,是他先动的手,我们都受伤了,我伤得轻些,他家跟上头交好,栽我偷盗,看守所关了一个月,局子里再蹲一年半,成了污点,更找不到工作,坐过牢的哪家肯要?” “我在牢里认识了一大哥,关系不错,他期满后花钱把我也捞了出去,我现在就在他手底下干活,专门追债,我爸妈说讨债是流氓干的,以为这跟外面那些闹事收保护费的性质一样,为这没少闹过,我说啥他们也不信,就因为我坐过牢,老大也坐过牢。” 马星说:“我们公司是注册过的,只帮客户要债催帐,油子哥交代过尽量采取合法手段,实在不行再动用……” 他没说完就被杨延辉从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李安民听到“油子哥”这称呼不由发怔,高涵靠着她耳语:“土匪头子都出来了。” 周坤表情没变,扬起眉毛:“油子哥是你们老板?你妈说的毛秃就是他?” 王亮笑得爽朗:“那都是别人叫的,他本名张立。” 周坤又问:“那个木厂小老板是白云轩木艺厂的?” 王亮说:“是啊,你认识?” 周坤摇头:“在他家店里买过木雕。” 马星说:“我听大伯讲过,那家老板以前拖过死人,烧过尸体,又在烧尸体的地方开木厂,咱镇上没人去他家买东西,都嫌晦气,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外地来的。” 周坤笑笑,对此不予置评,换了个话题:“你们今天来要账,欠债的是住那楼里的人?” 王亮没报名字,只说是个刺青师傅,好赌,欠了委托人的钱,年前上门催债,还了一小部分,签下拖款欠条,这个月来三趟,没找着人,邻居说有些日子没见他出来了,来找他的客人也说这段时间店没开张,打手机关机,电话没人接,估计是跑别处躲债去了。 杨延辉摸着下巴说:“那老滑头说跟木艺厂厂长是老交情,能借到钱,没想到就这么跑了。” 周坤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面才吃了半碗,她把帐付掉,带着众人速度往回赶,上三楼,302室,门上贴着刺青图纸,老式的挂锁木门,周坤从皮带上解下钥匙串,把一根尖端带倒钩的细铁棒□锁孔里,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锁开了,三秒。 李安民跟高涵看傻了眼,这是什么碉堡的□?马星咋舌低叹:“牛了,比咱小杨开的还快。” 周坤回头瞟他一眼,卸了锁,推门进去,屋内一片狼藉,躺椅翻倒,架上的工具被翻得乱七八糟,王亮“咦”了声:“他回来过了?”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0 章 周坤转头看他:“你们进来过。” 她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王亮嘴巴刚一动,她马上又说:“等会儿再讲。” 丽丽捂着鼻子闷声说:“这里最臭。” 李安民闻了闻,是碘酊的气味,药水和颜料糊了一地,周坤让他们在厅里站着,别碰地上的东西,高涵悄声道:“这是不是叫保护现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像入室盗窃。” 李安民回道:“如果只是盗窃就好了。” 杨延辉靠近高涵,小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他,李安民和高涵从外面望向厨房里的周坤,周坤站在冰箱前,握住把手,门拉开一条缝,她缓缓吸了口气,偏头道:“欠债的人找到了,这里。”说着拉开冰箱的门,从里面倒出一个男人来。 是一具冻得硬邦邦,蜷缩成团的男人尸体,冰箱里有大量血迹和尿液,一开冰箱门就闻到臭烘烘的气味。 李安民心想:两天两具尸体,组织写生活动的主任同志肯定没看黄历,这真是一路衰到底。 周坤手机通知王国辉,那边传回指示:全员在现场等候。 死者为豁嘴,嘴角两边有伤疤,平常戴口罩遮掩,追债三人是根据他耳后和手背上的疤痕确认其身份。 王亮紧张地问周坤:“你是警察?” 周坤靠在门口,说:“是外援。” 马星说:“人不是我们杀的。” 周坤像没听到他的话,只问:“你们来过这里,什么时候?” 马星慌了神,大叫:“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是来找人!” 周坤说:“我知道,别急。”看向杨延辉,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周坤没说什么,又转向王亮,换上轻松话家常的口气:“你是退伍兵,我是半退伍的,聊聊而已,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王亮盯着她的眼睛,迟疑片刻,缓缓道:“一个月前一次,敲门没人应,我们走了,三天前一次,开锁进房间,没找到人,今天是来给我妈送钱的,顺便去看看,还是没人,这次没进来看。” 杨延辉补充:“锁是我开的,三天前进来时屋里还没这么乱,都是收拾好的。” 周坤问:“冰箱,有没有打开冰箱看看?” 马星平静了些,抢着开口:“没有,我们只是来找人,东西一样都没碰!” 王亮加重语气强调:“跟我们没关系,这几次过来,我们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周坤笑着说:“我相信你们,来,说说刺青师傅的事。” 王亮道:“只知道名字叫涂有才。” 周坤问:“欠了谁的钱?” 王亮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了:“双鸣桥那边有个猪肉摊,旁边有开游戏厅和两家摆台球桌的。” “欠多少?” 王亮没开口,杨延辉说:“不清楚,我们只负责追债,不烦其他事。” 他在撒谎,追债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债务情况,周坤笑,王亮马上说:“两万多,都是小赌局。” 马星道:“我们找他只是催债,没做别的,就怕他越欠越多。” 周坤想了想,对王亮说:“你大哥跟那三家店的店主认识,是吧?” 三人都不说话,周坤也不再追问了。 红手观音07 半小时不到,专案组带着勘察人员火速赶了过来,他们就在附近,在白云轩木艺厂,王国辉一见到周坤爆粗:“妈的,被他逃了,你知道木艺厂里面藏了什么?十来具尸体,前面刻木头,后面院子连着封闭的仓库用来加工尸体,三米围墙加铁网,两条藏獒看门,前面做工的跟后面扛尸的两不照面,家人也说不知道有这勾当,牛吧。” 吕青春说:“他是跟一家外资企业合作,尸源基本可以确定,无人认领的死刑犯尸体和从外地医院收购的医用解剖尸体。” 原来丽丽说的黑烟是尸气。 周坤笑了:“这拆墙扒砖下去,没准能牵出一片。” 王国辉瞪她:“你乐个啥?这边情况咋样?” 周坤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详细叙述给他们听,根据现场验尸报告,涂有才是被砖块砸破后脑,后被刀刺死,身上共有九处刀伤,三处致命,尸体被冷冻,裤内有粪便,根据排泄物和冷藏痕迹初步推断,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月。作案工具是厨房的尖刀,浴室里下水口有血迹,现场被刻意清理过。 值得注意的关键处——从死者口腔里找到一把钥匙。 现场勘查工作仍在继续,王国辉就近选了王亮的家作为临时据点,看见警察,彪悍的王妈妈也没了主意,打电话把王爸叫了回来,李安民本来还以为王爸会劈头盖脸把儿子骂一顿,谁知大叔却拍着王亮的肩膀说:“没事,老子相信你。”接着板起脸对王国辉道:“这小子是混了点,但绝对不会杀人,你们抢了咱的地,可别再冤枉咱孩子!” 王亮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周坤对王家夫妻俩说:“放心,他们是协助办案的人,破了案都有功,就跟这两学生一样。”她把李安民和高涵往前推了推。 高涵尴尬地抓着后脑,李安民嘴随心动,想哪儿说哪儿:“嗯,有钱拿,挺多。” 王国辉一张老脸青了白,白了红,最后还是豁达地对王爸说:“小周说的没错,只要他们好好配合,提供有效线索,案子破了都是功臣,有功有赏。” 周坤在旁附和:“我们局长说话算话,从不反悔。” 王国辉横了她一眼,没吭气。王家夫妇这才放心。 涂有才的纹身店没有营业执照,靠贴宣传广告招揽客人,这条巷子很多店都是开在公寓楼里,占地小规模小,管得不严,检查时把宣传纸一撕,当地政府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店里没有助手,涂有才不是正经做生意的,平常很少出来走动,跟邻里没交集,有时,客人上门也找不到他。 王妈妈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一个星期前,清晨,阴雨天,她刚开店,正在卸门板,从楼道里走出一人,穿黑雨衣戴口罩,拖着大旅行箱,她印象深刻,但是不能确定是不是涂有才。 黑雨衣、口罩、旅行箱,这些装扮特点与钱继森案的嫌犯相同。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1 章 房间里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扣押在游戏厅的身份证是伪造证件,没人发现,三家店老板与王亮的大哥张立是朋友,王亮他们帮忙讨债算的是“友情价”。 店老板、张立与王亮三人因有不在场证明,被排除在凶嫌之外。根据尸检报告的描述,死者身上有洗纹身留下的增生疤痕。 刺青师傅为什么要洗纹身,很有可能是为了隐藏身份,除了躲债之外,王国辉做了很多设想,却绝没想到涂有才竟然是早已死过一次的人。 吕青春在煤气灶下隔板后掏出一个带锁的木盒,锁眼与死者嘴里的钥匙匹配,盒内装有一本工作册,揭露了一件令人震惊的秘密。 涂有才,本名谭建忠,是个被销掉户籍的死人,死于十年前的杀人分尸案中。 而事实上,他是为了躲债与赵小波达成协议,共同制造了一起李代桃僵的死亡事故,真正的死者是赵小波弄来的一具尸体,这拙劣的伪造死亡被当成杀人案处理,竟然还找到了凶手。 当晚,王国辉发布了对赵小波的通缉令并召开紧急会议,集合当地所有警察和联防人员,很快就确认了涂有才的真实身份,如今的死者涂有才就是十年前“被分尸”的谭建忠。 因为当年的残肢上有与谭建忠相仿的纹身图案,而谭建忠本人离奇失踪,据说通过血型比对等调查手段,最终确认谭建忠为被害人,法院对案情认定还做了一番精彩生动的描述。 当时,该死的没死,无辜的“凶手”被判处死刑。 王国辉气得胃疼,他与吕青春就案情讨论了一个晚上,推测谭建忠以假死事件为要挟向赵小波借钱,也可能他知道赵小波在做尸体加工的非法勾当,赵小波怕事情败露遂杀人灭口。 那么,穿黑雨衣戴口罩的人并不是谭建忠,而是意图掩藏身份的赵小波,从焚尸工到开尸体加工厂能够看出赵小波是个唯利是图的浑不怕,钱继森与谭建忠与他有利益冲突,他有杀人的动机,逃逸可以说成是做贼心虚,但还没找到他杀人的确凿证据。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赵小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通缉令发出的第二天,联防人员在双鸣桥下发现了赵小波的尸体,确切的说,是尸体的残骸——头颅、手脚和脏器。 双鸣桥两头有市场,一条龙的猪肉摊,周坤接到电话时,听到吕青春正在呵令手下挨家挨户侦讯排查。李安民和高涵牵着丽丽在观音村里散步,周坤让她们好好休息,独自一人赶了过去。 高涵有些失望:“怎么不带我们一起?” 李安民觉得正常:“说是协助调查,外行毕竟是外行,说起来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外围留意下就行了。” 高涵叹气:“没想到周老师是干警察的,听吕队长说她是模拟画像专家,两年绘脸上万张,协助破案三百多宗,对凶嫌面貌的还原度比智能软件更高,都当她是机器在用了,速度还特快。” 李安民同情地说:“怪不得她要辞职,这么操能受得了吗?” 高涵眼睛冒星星:“就算是自由人,还是会被招去协助调查啊,我觉得她不做这行挺可惜的,看她盘问三流氓的架势,帅翻。” 李安民纠正她:“别三流氓三流氓的,瞧不起人讨债的呀?那也是份苦差事,要尊重劳动人民。” 高涵拿斜眼瞅过去:“喂,你不会瞧上那仨其中一个了吧,昨天在王家,你盯着他们仨,眼睛都看直了,是谁?杨延辉?他长得倒好看,细皮嫩肉的,最不像流氓。” 李安民吐着舌头说:“怎么可能,我是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挺亲切的,以前我也认识三哥们儿,老大沉稳有气派,老二看着斯文其实最狠,就服大哥一人,老三爽快直肠子,跟王亮他们那组合太像了,不过王亮的脾气更火爆就是。” 高涵歪过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那样的人?什么时候的事?” 李安民想了想,记忆有些模糊,“说不清楚,大概上小学吧,就有这么个印象,经常被他们带着玩。” 高涵咧嘴一笑:“你这人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老记不住人脸和名字,初中同学聚会,你说你认出几个,才分开没几年就忘得精光,可别哪天连我也给忘了。” 李安民也跟着她同笑:“不上心的人记他干嘛,我对你上心呀,天天惦记呢。” 高涵搓着胳膊,摆出无福消受的表情:“你别肉麻我了,鸡皮疙瘩都能摘下来炒豆子。” 两人嘴皮子耍得正欢,徐师傅挑着馄饨担慢悠悠走了过来,丽丽把头埋在李安民怀里,自从徐师傅的手出血那时候起,丽丽见到他就表现得很认生,香喷喷的馄饨倒是照吃不误,只有把碗端给她时才肯开金口喊人,她对陌生人向来很抵触,高涵也是倒贴了半个多月才跟她真正腻乎上。 姐们儿俩跟徐师傅打了个招呼,徐师傅说:“回来的路上碰见周老师,她赶着去双鸣桥,那儿出大事了,你们咋不跟着一起去?” 红手观音08 李安民摇头:“具体什么情况她也没说,徐师傅,你知道?” 徐师傅“嗨”了一声,“我不就在桥那头摆摊子么,下午生意都没做成就被查了,查完赶我走,要不这会儿哪回得来?” 李安民抬手看表,是早了不少,现在才三点多。高涵八卦心大作,想从徐师傅嘴里探点风声,徐师傅左右瞧瞧,田里有人忙完农活,正朝垅上走,他说:“这儿不方便,到我屋里再讲,被人发现你们来咱村里干啥,铁定抡锄头把你们赶出去。” 进了小屋后,徐师傅让她们在外屋先坐会儿,把馄饨担抬进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子,咸香味飘出来,徐师傅端着三大碗馄饨放桌上,在围裙上擦擦手,说:“来,边吃边说话。” 李安民一看,馄饨超大个,快赶上云吞了,分量十足,汤水上浮着黄橙橙的油花,每碗里打了个荷包蛋,香气扑鼻。 徐师傅说用了鸡油,丽丽的口水滴下来了。徐师傅又说不要钱,随便吃,高涵挠着后脑说:“这怎么好意思。”接着筷子上手。 徐师傅今儿心情特好,笑道:“剩太多,不吃浪费。” 吃货们不扭捏,立即围坐开吃,徐师傅坐床边上闲侃警察封路的盛况,没提及尸体的惨状,估计是顾及到她们在吃东西。 李安民发现徐师傅这人挺会讲故事,把封路和被警察盘问的亲身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不知道夸张了多少倍,深得戏剧精髓,高涵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 突然,一段音乐铃伴随着震动声响起,李安民掏出手机,为了不扫老人家的兴致,她走到门外接听:“喂?” “安民,是我,周坤。” “周老师,什么事?” “你们在哪里?” “村里啊。” “确切位置。” “噢,我在徐师傅家门口接手机,高涵跟丽丽在里面吃馄饨兼听故事,老人家刚还抱怨被你们坏了生意。” 那边是一阵沉默,大约五、六秒过后,李安民听到周坤的吸气声,她说:“从现在开始,你用简单的语言表述来回话。” 李安民愣了下,乖乖的“嗯”了一声,心里隐约浮出不好的预感。 “徐师傅下午没出摊,在场的警察没有一个跟他打过照面,据肉摊老板说,他十点左右就离开了。” “嗯……” “在双鸣桥下发现木艺厂老板赵小波的部分尸体,头、双手双脚,内脏,全被煮熟并冷冻过。”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2 章 “喔……”李安民的汗下来了,徐师傅的厨房里有冷柜和一口足够装下半个人的巨大汤锅。 “赵小波离家时间应是在半个月前,上一次去调查时,他老婆信口胡诌,因为赵小波经常孤身到外地谈生意,有时一去两三个月,家人早已习以为常,我认为,徐师傅有重大作案嫌疑。” “唉?时间。”不是说他没有作案时间的吗?那么个大活人,肢解起来也很费力气,像徐师傅那么一虚弱老人怎么可能做到!除非有帮凶。 “听好,谭建忠也就是涂有才在十年前与赵小波共谋,制造了一起杀人分尸的冤假错案,当时找到的凶手被判处死刑,在盘山路上执行了枪决,那个被枪毙的凶手是赵小波的同门师弟陈华亭,两人同出自陈派技法的木雕师傅门下。” 李安民张了张嘴,发出干涩的单音节,表示自己听到了,但是还没能完全消化掉。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推测,十年前,盘山路是土道,没修护栏,一侧是山壁,另外一侧是万丈悬崖,有死刑犯意外坠崖的前例,陈华亭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李安民知道她在把陈华亭这个身份往徐师傅身上凑:“岁数。”赵小波四十多岁,正值壮年,陈华亭更年轻,但徐师傅是个老头子,年纪对不上号。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年龄,都是从外表和行动来判断,外表会变,行动也可以伪装,换个角度想,按正常人的步速,每分钟能走六十到八十米,在能走六十米时,却让人认为他只能走三十米,来回半个小时能走完的路程,却故意花一个半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日日如此,别人会觉得这就是他的正常速度,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我的推断正确,他就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就算往来途中去干了别的事,他还是能保证在相同的时间段内出摊、收摊、回村。” 周坤的语速飞快,李安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想起徐师傅直起腰板的细节,低声问:“怎办?” “稳住他,我马上就回来了,注意安全。” 最后四字刚说完,身后门响,李安民察觉到不妙,但身体来不及作出反应,被一块布巾捂住口鼻,手机哐啷掉在地上,刺激的气味从鼻腔倒灌上脑门,李安民没有马上昏倒,但是后面的人反扣住她的双手,力气大得惊人,无论怎么挣扎也甩脱不开。 她被拖进屋里,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看见高涵和丽丽趴在桌上…… 再度醒过来时,身处一个阴暗冰冷的空间,头顶是凸凹不平的石壁,身下是乱石摊,清澈的细流随着岩势纵横交错,李安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离地面偏高,是个巨石林立的岩洞,一排木箱堆放在不远处,徐师傅坐在其中一个箱子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掀开眼皮:“醒了?” “她们呢?”高涵和丽丽都不在,布上的药水应该是医用乙醚,李安民的头在胀痛,像被十来双手压着,看来药性还没完全下去。 徐师傅咧嘴一笑,耷拉着眼皮道:“还没来得及搬过来,这儿就咱俩。” 李安民稍微安心,眼珠来回扫视,这罅隙里很昏暗,仅靠一支蜡烛照明,能见度很低,但裂口外光线明亮,徐师傅没绑住她的手脚,地上有碎石,就算逃不掉,反抗一下也不是没指望。 徐师傅从身后摸出一把猎枪瞄向她:“别动歪心思,小心走火。” 李安民当即打消了暴力反抗的念头,她发现徐师傅的背直了起来,说话腔调也变得和之前不同,她举起双手道:“徐师傅,先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徐师傅撇嘴微笑,把枪横放在腿上:“你不怕?” “怕,我怕死。”李安民屈膝抱腿,从左手腕上传来一阵灼痛,她抬手一看,发现靠近动脉处有道长血痕,血止住了,还没凝固,在裤子上一擦又往外渗,她握住伤口上方,瞪向徐师傅,“你割我的脉?” “石片刮伤的,洞口窄,我扛着你下来不容易,难免磕磕碰碰,真想割脉,这会儿你就咽气了。”徐师傅表情不屑,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条虫,歇了会儿,他突然问:“对了,鸡油大馄饨好吃吗?” 李安民心说这话题也转得太诡异了,刚要回好吃,却突然想起周坤的话:赵小波的部分尸体,头、双手双脚,内脏,全被煮熟并冷冻过。 难道包馄饨的肉馅是…… 徐师傅像能猜透她的心思似的,冷笑两声,阴森森地道:“放心,我都洗剥干净了,冰柜里还有没吃完的呐。” 是人肉? 李安民脸色刷白,连忙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催吐。 徐师傅淡淡地说:“别白费工夫了,你们昨天吃的,刚来镇上时吃的,都一样。” 红手观音09 李安民趴在地上呕出一滩酸水,徐师傅悠哉接道:“一样是冻猪肉,冷柜里存的人肉是留给他自己吃的,我们没那么缺德。” 李安民的胃舒服了些,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也不敢深究,只问:“你说你们?是什么意思?” 徐师傅说:“杀死赵小波的是陈华亭,把你带过来的是我。” 陈华亭,赵小波的师弟,无辜受枪决的人,他果然没死? 李安民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你是陈华亭的帮手?那他人呢,在哪里?” 徐师傅歪着脖子阴笑,“也在这里,在你面前。”他摘下毡帽,露出整个头部,他的头——只剩半边脑袋!头皮上毛发稀疏,创口处长了许多红色的肉瘤。 李安民浑身发寒:“你就是陈华亭?十年前被枪毙的……” 徐师傅从帽子里倒出一团棉花,笑道:“这你也知道?看来你们周老师的动作挺快,不过……我并不是陈华亭,那家伙报完仇,累了、睡了,暂时把身体借给我用。” 李安民瞬间想起一个词:“双重人格?”有严重心理障碍的人可能会出现这种癔症。 徐师傅纠正:“用两条灵魂来解释更贴切,我与他虽然共用一具身体,但记忆和偏好却是独立的,我们磨合了很多年才让身体机能完全恢复,他能存活下来,是因为有仇恨这种强大意念的支撑,报了仇,他的心愿已了,该轮到我解脱了,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李安民听他说话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与之前判若两人,更觉得毛骨悚然,精神上有问题的人很容易走极端,也许前一秒还在和和气气的说话,下一秒就直接抄枪崩人,李安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我愿意……我想听。” 徐师傅对她近乎巴结的回答很满意,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缓缓吐了口气,说道:“我想好好活下去,再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他转动眼珠对向李安民:“本来一切……我都替他计划好了,如果你们没有到观音村来,他不会慌慌张张地抛尸,等他把尸体吃完,无能的警察找不到任何线索,自然会把杀人罪安在逃逸的赵小波头上,不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要能结案,他们的名誉不受损,有罪无罪谁也不会在乎。” 李安民不赞同他的话,至少王国辉那帮人是全心全力在侦破案件,但在这节骨眼上她哪敢反驳,只能跟着附和,精神病患者受不得刺激,万一病发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徐师傅念叨了一会儿,突然竖起枪托朝自己腿上猛砸,横眉怒目地叫道:“都是因为你们!让我所有的计划全泡汤了!” 李安民被吓了一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徐师傅的情绪波动非常大,叫完之后又如泄气的皮球般垂下肩膀,甩着头轻笑两声:“没关系,我还有王牌,你知道这箱子里是什么?”他拍拍屁股底下的木箱子。 李安民很想告诉他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但精神病患者往往最痛恨别人说他们是精神病,所以她把话吞了回去,冷汗涔涔地问:“箱子里……是什么?” 徐师傅正色道:“炸药。” 李安民惊悚无语,徐师傅喘了口气,咧嘴伸出舌头:“骗你的,是烟花炮竹。”他表情怪异,把头往前够,神秘兮兮地问:“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座地洞的?” 李安民的心情跟着他得话忽上忽下,像坐过山车似的,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只能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徐师傅清了清嗓子:“应该说,这座地洞是他发现的,陈华亭,处决时碰上山路塌陷,他趁乱挣脱钳制,行刑的人及时放枪,轰烂了他半个脑袋,他被冲力推着掉下悬崖,挂在这地洞外的树藤上,没死成。” 李安民心说还真给周坤猜中了,这种巧合简直可以被称作奇迹,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徐师傅的半个脑袋,她八成会认为这是幻想出来的三流玄幻剧情。 蜡烛灭了,徐师傅从兜里又摸出一根点上,火光跃起的刹那间,李安民看到一个人头从斜对面的岩壁后探出来,只冒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是周坤!她找来了。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3 章 徐师傅对第三者的存在毫无所觉,继续有声有色地讲述:“这座地洞的洞口开在陡壁上,是一个天然而成的裂缝,从外面看很狭窄,高不过三尺,里面却别有洞天,我们在洞里苦熬三年才勉强能站立行走。” “身体机能恢复后,我们一直在找下手的机会,去年,一个戴口罩的人来摊子上吃馄饨,他就是经常混迹在游戏厅和台球室里赌博的涂有才,他拿下口罩,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是谭建忠,是十年前被我[杀死]的受害人,我跟踪他,知道了他的住处,看见他往木艺厂的方向走,我告诉陈华亭,机会来了……” 话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转头朝周坤的方向望去,李安民见状,用脚踢飞地上的碎石,发出很大的声响,把徐师傅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李安民揉揉小腿肚,低声抱怨:“腿都坐麻了,徐师傅,你别开枪啊,我就换个姿势。” 她挪了个位置,靠近一道水沟,手时不时在地上拨两下制造些动静,又问:“我在湖心岛上发现了乡长钱继森的尸体,听管理室大叔说,那天有个穿黑雨衣戴口罩的人,是你?你是怎么把他弄上去的?” 徐师傅嘿嘿笑了起来:“他是自己乘快艇上去的啊……穿着黑雨衣,戴上口罩,去跟涂有才……也就是曾经的谭建忠会面,谭建忠握有他的把柄,当年的假死案其实是为了掩盖钱继森杀人的罪行,为他处理掉一具尸体,并拉上与赵小波有矛盾的陈华亭当替罪羊。” “那天,谭建忠没去,因为他已经被陈华亭塞进冰箱里,我们替他赴约,杀了钱继森,穿上他的雨衣,戴上他的口罩,拖着行李箱回到岸上,行李箱里装的是一把斧头,原来姓钱的是想去杀人灭口,没想到却是自找死路,真是讽刺。” 周坤借岩石做掩体,悄声无息往徐师傅身后逼近,李安民用手拨动地上的石子,继续分散徐师傅的注意力:“那红手观音是怎么回事?” 徐师傅叹了口气:“是陈华亭随身带着的观音坠,我们回去后才发现坠子不见了,没想到被钱继森吞入腹中,这是最大的失算,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跑到观音村来。” 李安民觉得他的描述和证词对不上号:“唐家岭离观音村很远,就算你脚程再快,也不可能在两个小时之内往返一趟,据猪肉摊老板和村民的说法,你每天都按时出摊收摊,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哪有时间跑去湖心岛?” 徐师傅沉默了许久,悠悠道:“只要每天出摊时都去买猪肉,时间长了就留下个印象,买肉即是出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大家是去做生意的,不会时刻盯着谁看,有个印象就行,至于观音村的乡亲们……就算晚归,他们也不会说出来,钱继森是个该死的人,哪怕没有恩怨,我们也会下这个手,他吸着村民的血汗生活,到了该报应的时候,你说我杀得对不对?是不是为民除害!” 李安民很认真地点头,说:“是,是英雄。”周坤的移动速度变慢了,越接近目标就越容易被发现。 徐师傅把枪夹在腋下,枪口对准李安民,冷冷地吐了两字“放屁”,李安民的背脊一下就僵直了,周坤停步,两人连大气也不敢喘,徐师傅盯着李安民看了半响,拍腿大笑,笑了没一会儿又突然换上严肃的面孔,斜着眼睛瞄向李安民:“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安民被他弄得一惊一乍,心神不宁地问:“谁?不是徐师傅吗?难道现在变成了陈华亭?” 徐师傅撇撇嘴,不回话,又驴头不对马嘴地说起别的事来:“有一种解放灵魂的方法,是让受到外力禁锢的特殊灵魂与另一人的灵魂相融合,当那条灵魂被超度之后,受到禁锢的灵魂也随之解脱,但是这种方法有个至关重要的条件,那就是——相同的死法。” 李安民脑袋里的弦绷得死紧,她想起了舒淇演的鬼片《选择》,跳楼身亡的女鬼借着引导他人跳楼来得到超脱,这是一个寻找替死鬼的故事,达成目的的条件就是相同的死法——跳楼。 跟在网游里做任务差不多。 徐师傅煞有介事地东拉西扯,李安民心有旁骛地听着,跟患有精神障碍的病人不能太较真。 周坤距徐师傅不到十尺,再往前已经没有掩体,她弯下腰缓缓蹭进,李安民不断变换姿势发出声响,徐师傅对身后的动静浑然不觉,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在洞里的经历:“靠进崖壁处有片规模不小的天然地下湖,湖面的洞顶上有些红红黄黄的壁画,描绘的是农人生活,画旁倒插一块断裂的石碑,碑上刻着娘娘庙三个字……” 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周坤一个箭步冲上前,锁住徐师傅的脖子往后一拖再一摁,把他仰面放倒在地上,李安民早就看好了路线,不用她下指示,弹地跳起来,拔腿朝左边猛跑,就近躲在一块岩石后面。 砰! 枪声响起,周坤抓住枪管抬高,子弹打在岩壁上,李安民反射性的抱头蹲地,周坤一手夺枪,另一手将徐师傅往石缝外拖拽,她应该受过近身搏斗训练,擒拿动作迅速有力。 徐师傅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地洞里潜水钻穴多年,求生技能跟普通人不可同日而语,他大吼一声,扭动腰部甩开周坤的钳制,举枪重新瞄准,就在这时,一颗子弹静悄悄地穿透徐师傅的右肩,放枪的人是吕青春,他早已在百米外打好埋伏,只等周坤将目标引到可狙击的范围就动手。 徐师傅的肩部中弹,右手登时软软垂下来,吕青春又开了一枪,这次是左臂,徐师傅仍然没有放开猎枪,他笑了,嘶哑的低笑声回荡在幽深的洞道里,他转头朝周坤看了一眼,以嘴形无声地说了句话,接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枪管,枪口抵住下颌,扣动扳机,把自己的整个脑袋给轰碎了,宁可自杀,也不愿意死在警察的手上。 李安民庆幸自己没看见爆头那一幕,徐师傅自杀时,她胆战心惊地蜷缩在岩石后,直到周坤把她扶起来,蜡烛熄灭了,石缝里漆黑一片,徐师傅的尸体化作模糊的黑影,与乱石摊融合在一起。 这座地洞的一头通往悬崖峭壁,另一头却连接着观音庙的枯井,施救人员陆续赶到,从洞里搜出枪械弹药和日用品,大多是五六十年前的旧东西,竖井的土壁上嵌有攀爬用的铁环,靠近山壁的一端有片地下湖,湖里有湾鳃和癞蛤蟆以及水生植物,湖岸边的岩石上除了蛤蟆皮和蛇皮的残屑,还有血迹,干结发黑的血块是动物血,殷红的鲜血从赵小波身上喷溅出来,这块平整的岩石成了徐师傅的砧板。 他在砧板上把赵小波肢解,用湖水冲洗干净,如果把尸体留在地洞里,或许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也或许发现不了,但他仍然不辞辛苦地把尸块装进放馄饨馅的木桶里分批带出去,带回小屋,煮熟了以后冷冻在冰柜里,每天晚上煮汤,粘稠的浓汤需要熬上一整夜,熬到骨头酥软,早晨喝一碗人肉汤,精神十足地扛着馄饨担出摊。 关于枯井下有地洞的事,观音村的村民表示不知情,徐师傅的事让他们的敌对情绪更加高涨,连向来和蔼可亲的汤妈妈也变成了黑面煞神,把李安民、高涵的包和画具全部扔到村外的泥沟里。他们爱憎分明,比起法律更重人情。 李安民直觉地认为村民们都知道徐师傅杀人,并有意为他遮掩罪行。根据徐师傅自杀前的表现,李安民觉得他没打算反抗,甚至于……早就知道周坤和吕青春的存在,那番自述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倾吐十年辛酸。 陈华亭的第二重人格应该是出现在重获新生之后,主人格沉湎于过去的仇恨,而另一个人格却渴望得到解脱。 周坤被王国辉拖住,要为案件收尾,她联系了负责接送学生的司机老陈,让李安民和高涵带着丽丽先回白伏镇。 临行前,李安民跟高涵抽空到浣溪镇闲逛,走上双鸣桥上,站在桥心俯视,底下俨然成了个垃圾场,在附近摆摊的人为了图方便把剩饭剩菜直接往下倒。 李安民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场景,一个佝偻的老人抬着木桶颤巍巍地走到桥边,掀起桶底,把里面的东西倒下去。在他身后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也许身旁还站着个同行,客气地跟他打招呼:老徐啊,馅儿又包完啦,今儿生意不错啊。 【还成,剩些沾底的碎料,倒了换个新鲜。】 老人笑着回话,头颅和尸块咕噜噜滚出桶沿,掉落在一堆垃圾之中。 李安民看得出神,心里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涩。 高涵拍她的脸:“怎么?拿到奖金不开心呀。” 李安民叹口气:“开心不起来,我还记得刚来镇上的那天早晨,咱们在徐师傅摊子上吃馄饨,每人十六个,他多给了丽丽五个。” 高涵愣了下:“有这事?我真没注意到。” 李安民望向飘满黑油的臭水河,低声说:“他做了两次凶手,第一次是无辜的替罪羊,这一次是报仇,十年,把一个人折磨得面目全非,都精神分裂了,我觉得他挺可怜的。” 高涵拍拍她的肩:“局长不是说会帮他翻案吗?还他一个公道,唉……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在观音村里安生过下半辈子多好,何苦呢?” 李安民有感而发:“仇恨是生存的动力吧,对他来说,报仇比活着更重要也说不定。” 高涵想了会儿:“这么说可能有点下限,两全其美也不是做不到,他有精神病呀,如果不自杀,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被定罪吧……他太极端了,自绝生路。” 李安民说:“不极端就不会杀人碎尸煮汤喝了。”警方强行突入观音村,在徐师傅家的冷柜里找到了剩余的尸块,被分成一份一份地存放在保鲜盒里。 之前在谭建忠家里找到的工作册被证实为徐师傅所有,册子上的内容是陈华亭的笔迹,徐师傅已被验明正身,确认是十年前被枪决的死刑犯陈华亭。如果没有那尊红手观音的牵引,警方也许不会把调查重点放在观音村上,谁会去怀疑一个死人? 红手观音10 两个半人漫无目的地在市集上穿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叫唤声,回头一看,就见王亮站在人潮里,挥手跟她们打招呼,杨延辉和马星没随行,在他旁边站着个西装笔挺的光头男人,头上有刺青,周围路人自觉自动地退避三舍。 李安民和高涵也想退,但王亮叫了她们的名字,她们只能站在原地等人走近。 王亮把手比向光头,介绍说:“这是我大哥,张立,老大,她们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两姑娘,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安民,大哥你好。” 高涵也自报了姓名,然后把丽丽往前推:“她叫丽丽,怕生。”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4 章 张立微微一笑,很礼貌地说:“你好。” 其实他长得不赖,三十来岁年纪,脸部线条柔和,乍一看温和清秀,但是表情动作都透出一股匪气,再加上光头刺青,怎么看都不像正派人士。 李安民突然想起马星对他的称呼,脱口就问:“你就是油子哥?” 张立颔首,挑眉:“怎么?这称呼有什么不对?” 高涵心直口快地道:“我们镇上也有个叫油子的,是个土匪头,五十多年前的事了,这名字挺传奇。” 张立愣了下:“你们是从白伏镇来的?” 李安民和高涵同时点头,张立把她们带到一家餐厅,随便点了几道家常菜,高涵把自己听过的,关于土匪头油子的传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张立笑不可抑:“你们说的那个土匪头油子,应该是我父亲的大哥,打击四黑四害的时候他从白伏镇逃到这儿来,什么血战红卫兵、逃进防空洞消失了……听都没听过。” 李安民问:“那你见过那个油子哥吗?” 张立摇头:“我父亲跟他的时候还小,才七、八岁,我出生时他已经折在解放军手里,没机会见面,我是听着油子哥的故事长大的,他确实称得上是个传奇人物。” 高涵的八卦心蠢蠢欲动:“油子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张大哥,你给我们说说看。” 张立之所以给自己取个“油子”的称号,就是因为仰慕那位传说中的土匪头,有人要听油子哥的事迹,他当然乐意传播。 张立把一个土匪头当做豪侠来宣传,让李安民想起了广为赞颂的全民英雄齐天大圣孙悟空,再多个性也被英雄光环给压死了。 对于勇者斗恶龙式的故事情节,李安民全给忽视过去,她只记住了一些重点——油子哥出生于土匪世家,抗美援朝时当过娃娃兵,文革时期,因出身不好被打成“黑五类”,带着兄弟四处避难,在浣溪镇找到了隐蔽点。后来也不知为什么事,他撒下兄弟们,孤身一人闯进警戒线,暴露了行踪,被巡逻兵抓住,就枪决在盘山路上。 行刑之后,山路塌陷,油子哥掉下悬崖,搜寻队没找到尸体,也有人说他还没死,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 不知为什么,李安民竟然想起徐师傅说的话:【有一种解放灵魂的方法,是让受到外力禁锢的特殊灵魂与另一人的灵魂相融合,当那条灵魂被超度之后,受到禁锢的灵魂也随之解脱,但是这种方法有个至关重要的条件,那就是——相同的死法。】 她们所见到的徐师傅,究竟是双重人格,还是一具身体两条灵魂?陈华亭和油子哥是在同一个地点被枪决,又同样是在山路塌陷后坠下悬崖,也许连塌陷的路段都一样,也巧合过头了。 高涵三八兮兮地问张立:“就算没见过他,总该有照片吧,油子哥长什么样?” 张立蹙眉道:“照片以前有,我爸一直珍藏着,现在没了,老家失火,所有能证明油子哥身份的物件被火烧得一干二净,照片一张也找不到,说起来这事儿挺邪门。” 李安民心里的某根弦被拨动了,她联想到自己的母亲,那种人死万事休的感觉很刻意,像是要把一个人的存在彻底抹煞掉,她觉得不太舒服。 高涵拿出小抄继续打探:“油子哥真名叫什么?不会连真名也不知道吧?” 张立笑着说:“他叫张良,跟刘邦的谋臣同名同姓,据说油子哥的爸没读过书,指望儿子将来能摆脱土匪身份当个文化人,就取了这么个聪明的名字,油子哥对我爸有恩,所以让我姓张,有纪念他的意思。” 王亮插嘴开玩笑:“那以后我儿子也叫张,纪念你们两个油子。” 张立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我还没死就纪念?” 王亮哈哈一笑,在大哥面前,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告别张立和王亮后,李安民三人顺着来时路往回走,时近傍晚,集市上的行人渐渐稀少,经过双鸣桥时,李安民看到有人在桥下的臭水河边烧纸,宽阔的肩膀,白底红花的衬衫,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高涵嘟哝道:“那不是老板娘吗?” 李安民问:“谁?” “白云轩木艺品专卖店的老板娘啊,你忘了?周老师不是还在她店里买了尊木雕观音象。” 李安民这才记起来。 老板娘似乎感受到她们的视线,回头朝上仰望,眼神没有焦点,只是大略扫视了一圈又继续专注于烧纸,她的脚边堆着金银元宝和封包,火光与夕阳相辉映,在浑浊的河面上晕染出一片鲜艳的色彩。 李安民纳闷地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高涵摇头摊手:“不知道啊,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吧。” 李安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回到白伏镇,又过半个多月,周坤到中介店作客,谈起徐师傅的案子,说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李安民他们离开的第二天,在河边烧纸钱的老板娘向警方自首,坦承她才是杀害钱继森和涂有才的真正凶手,钱继森肚子里的红手观音是她的随身物。 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十年前那具“谭建忠的尸体”,真实身份是老板娘的亲哥哥,兄妹俩的年纪相差不大,感情很好,哥哥叫殷富生,妹妹叫殷宝华,两人的名字里寄托了父母对儿女的祝福和期盼。 殷家是农户,妹妹呆在乡下种田做手工活,哥哥到镇上打工,逢年过节赶回老家,把一沓一沓沾着黄泥的破旧钞票塞进父母和妹妹手里,家人舍不得花他的血汗钱,一分一毛地积攒下来,留给他日后讨媳妇儿。 那年冬天,春节,殷富生赶回来吃了顿团圆饭,又匆忙离去,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成了失踪人口。 殷宝华去木艺厂看货时,撞见赵小波把谭建忠轰出大门,谭建忠口不择言地叫嚣怒骂,言语间提及乡长打死民工,制造假案掩盖罪行一事,虽然他们的谈话因第三者介入而中断,但仍是让殷宝华产生了怀疑。 夜深人静,殷宝华找到谭建忠的住处,在楼下随手捡了块红砖揣进包里,她说她是出于自卫心理,无论如何,那块砖成了杀人工具。 殷宝华是赵小波的客户,谭建忠认识她,却不知道她是殷富生的妹妹,他连殷富生的名字也没听过,只知道当年的冤死鬼是个农民工。 殷宝华编了理由,说她跟赵小波在生意上发生冲突,最近赵小波开始抬高进货价格,还把货发给别家,给她制造竞争对手,殷宝华说谭建忠与赵小波在厂门口的对话她听到一部分,认为谭建忠握有赵小波的把柄,所以前来探问。 殷宝华塞给谭建忠一个红包,谭建忠用沾着口水的手指翻点红包里的钞票,浣溪镇上只有殷宝华家的店在卖白云轩木艺厂的木雕产品,他丝毫不疑有诈,慨然收下贿赂。由于赵小波不肯借钱,谭建忠对他心怀怨恨,把当年作假案的来龙去脉全都抖了出来,他缺乏法律知识,认为自己只是装死,时隔多年,就算事迹败露也不至于被判重罪,坐牢还能躲债。 殷宝华不是预谋杀人,而是在谭建忠回溯当年恶行时怒从心中起,趁其不备,用砖头猛砸其后脑,一连砸了数下,等回过神来,谭建忠已经倒在地上不动了,她不知所措,连尸体也没处理就仓惶逃窜,甚至把包遗落在现场,也没锁门。 第二天,徐师傅挑着担子走进木艺店里,送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以及——她的失物。徐师傅趁夜去了谭建忠的住处,可以说殷宝华前脚刚走,徐师傅后脚就接上了趟,他看到自己想杀的人躺在卫生间地上,头下有一滩血,并没有选择转身离开,而是抓起厨房里的刀又在谭建忠身上扎了几个透亮的窟窿,并将尸体塞进冰箱里,仔细清理了现场,把事先准备好的工作册藏在煤气灶的夹板后,通过包里的证件找上殷宝华,为接下来的杀人计划找到了合作者。 殷宝华身材壮实,与谭建忠身高相近,穿上黑雨衣,戴上口罩,从外表来看就像个男人,由她伪装成谭建忠的模样去湖心岛与钱继森会面,管理室大叔和开快艇的小伙光凭外在形象就一口咬定嫌犯是男性,误导了调查方向。徐师傅只杀了赵小波一个人。 赵小波的尸体被发现后,殷宝华认为瞒不下去了,她去河边烧纸,十年前,警方就是在那条河里发现了她哥哥的残肢,烧完纸钱,就在李安民和高涵离开浣溪镇的当天,她自首了。 殷宝华不知道徐师傅已经替她承担了全部罪行,她做了跟徐师傅相同的事,把三桩杀人案全揽到自己头上,得知徐师傅已经自杀之后,她苦笑着说:“经营专卖店之后,我昧着良心赚了不少黑钱,想把最后的良心用在一个可怜人身上,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坤说殷宝华的判决还没下来,就算不判死刑这辈子也完了。 李安民抠着脑门说:“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连死人的份一起活下去,报了仇又怎样,人死不能复生,失去的还是回不来。”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5 章 叶卫军糗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安民无法反驳,事情不轮到自己头上永远也体会不到,她把在地洞里的见闻告诉叶卫军,问:“一个身体两条灵魂,有那种可能吗?” “有。”叶卫军很肯定地说道,“人的大脑是中枢神经系统的最高级组成部分,失去半个脑袋,能活下来就算奇迹,不可能行动自如,这是医学领域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是以阴阳学说来看,感觉形体归属于魄,才智思维归属于魂,魂魄相互依存、互为补充,缺失的形体通过额外的精神来支撑,古代有一种化物疗法,通过生物灵寄宿人体,让虚弱的人恢复健康,在玄学理论当中也有类似的解释。” 李安民似懂非懂,叶卫军就拿民间供奉的大仙打比方,为什么求仙能治病,是因为被认作“仙家”的动物灵或鬼魂通过寄宿人体,补充病患缺失的形魄,达到以灵补气的目的,但这跟狐鬼附身的方式不同,通常需要借助外力才能完成。 李安民想起了观音村的传说,喃喃道:“也许是菩萨大发慈悲,给他俩一个重生的机会,结果被浪费了。” 叶卫军若有所思地问:“你说徐师傅在洞顶石碑上看到了娘娘庙三字?” 李安民点点头,叶卫军说:“娘娘庙是民间俗称,正确的名称应是嫘祖嫫母庙,也有地方专供嫫母辟邪驱害,你知道嫫母吗?驱鬼神方相的原形就是她,古代有设老司的官职,在祭祀中,让妇女戴上方相面具,把两手涂成红色,在众奴役之前引路,传说中的红手观音也许只是被甄选为老司的女人。” 李安民沉默了半天,感慨道:“有幻想才有希望,希望是美好的。” 叶卫军道:“那座地洞很有可能是娘娘庙的遗址,没准真是上天显灵才创造了奇迹。” 李安民不是滋味地接道:“可惜奇迹烂尾了。” 叶卫军摸摸她的头:“对于无牵无挂的人来说,死了是种解脱,世间有值得留恋的才想要活下去,对吧?” 李安民坦率地说:“我的留恋是美食和亲友,也包括你。” 叶卫军很淡地笑了笑,揉着她的头发说:“我也一样。”隔了会儿又加一句:“除了吃的,我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李安民眨眨眼睛,问道:“你的留恋就只有亲友?吃喝玩乐一样不沾?” 叶卫军自嘲:“是啊,我真是个无趣的人。” 李安民笑:“没事,我觉得你有趣就行了。” 叶卫军神色复杂地凝望她,看样子是想问什么,但欲言又止,通过表情,李安民能感觉出他的纠结,却不知道他纠结在哪处…… 【轻松过度】庙会/地古牛01 今年的四月一日是寒食节,白伏镇保留了寒食迎春神、清明祭祖先的传统习俗,白伏祠在这天举办庙会,镇民尤其是老一辈,比起清明更重视寒食节的春祭,从前天开始,饭店门口就陆续挂上禁烟火的标牌,换上冷食菜单。 叶卫军入乡随俗,带李安民到北京路上吃早饭,虽然才六点多钟,街道上却人来人往,两边屋檐下挂满了成串的红灯笼,有人家还在门前摆放彩纸扎成的牛马,一派过节的喜庆气氛。 李安民坐在路边摊上喝冷粥看热闹,问道:“庙会不是在寺庙附近开吗?怎么大家都聚在街上?” 叶卫军解释说:“庙会里有行像活动,就是把神佛塑像放彩车上抬着巡城,神像里有财神爷,到时会沿路发红包,运气好的话能抢到百元大红包,当然,还会发些别的吉祥物和礼品……” 听到会发红包,李安民就不淡定了,呼噜噜喝完粥,抹把嘴,往街边上一站,先标定好占地范围,回头问叶卫军:“不限制数量吧?我顺路跟过去,应该能多拿点。” 旁边一胖大婶听到她的话掩嘴发笑,叶卫军付了饭钱,走到她身边问:“我记得前天才把上个月的打工费给你。” 李安民瞟他:“三百块钱,付个房租就没剩多少了。” 叶卫军回瞟过去:“你有生活费和额外收入,还嫌不够用?” 李安民一脸大惊小怪:“钞票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叶卫军好奇:“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平时看你省得很,想攒钱买房子?” 李安民摇头:“有钱必须存起来,花了就没意义了,看到账户上的数字大才能安心。” 叶卫军无语,叹气说:“你这是典型的守财奴心态,没听过吃光用光身体健康这句话么?” 李安民一本正经地回嘴:“真吃光用光了就要翘辫子了,还能身体健康吗?相信这鬼话的人都没常识。” 叶卫军嘴角轻抽,在她后脑上轻拍一巴掌。 过没多久,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奏乐声,巡城的队伍从街道那头缓缓走来,由一名带面具、穿祭祀长袍的人挥动长戈在前方引路,两侧伴随童男童女,五个穿红马褂戴红头巾的青年男子抬着白龟塑像紧紧跟随引路人。 再往后是宝盖幡幢,随行艺人列成方阵,有敲锣打鼓的、跳舞踩高跷的,音乐百戏、诸类杂耍,热闹非凡。 行城游街的塑像共有百来尊,隔段距离插一尊在游行队伍里,除了广为人知的民间众仙家,还有些凶神恶煞的鬼神像和奇形怪状的兽神像。 财神爷过路的时候,在神像左右扮演仙童的祭祀人员提着花篮,往两边抛洒红包,群众都沸腾了,如潮水般往红包落下的方向涌去,李安民被挤得肺部缺氧,顺路捞红包的如意算盘被打碎,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下三个小红包,里面装着一毛钱纸币,总共收获三毛钱,想想也是,这么天女散花般的洒红包,装多了还不亏死。 等哄抢红包的热浪过去,叶卫军得瑟地从口袋掏出十个红包递给李安民,个头高的人在抢天降之物上总是占据优势。 李安民不客气地接过红包打开检视,有一毛的也有一块的,加起来不到十块钱,之前掩嘴笑的那位胖大婶摩拳擦掌了半天,一个红包也没抢到,羡慕地说:“你有福气呀,能拿到一块钱的红包,去年抢到一元红包的人据说彩票中了头奖,发啦!” 李安民决定等会儿就去买彩票,趁财气还没散光没准真能成暴发户。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闹腾了近半个小时才总算走出北京路,队尾由三尊城隍爷的彩像压阵,李安民被人潮推着往前走,透过耸动的人头,冷不丁瞧见两道青光从当中那尊城隍像的眼瞳里射出,在半空中转了个弯,隐没在屋顶后。 她揉了揉眼睛,回头问叶卫军:“刚才的青光……你看到了吗?” 叶卫军说没留神,李安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也没放在心上,看完游行后,两人紧跟群众脚步,赶往庙会场地。白伏镇的庙市规模很大,除了买卖货物,还有祭典演出,连杂耍摊子也出现了。 李安民兴致勃勃地流连在每个摊子之间,东摸一把西凑一腿,玩得不亦乐乎,她说:“我老家那儿,办庙会就跟开大市场似的,只不过把卖东西的摊位搬到大街上来罢了,这儿多有料,什么都有啊,还抬轿子!” 叶卫军指着不远处那顶大红帐的喜轿,问她:“要坐吗?抬新娘的轿子,体验一次十块钱。” 李安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视线飘移,定在喜轿后的小吃摊上,店家们把长板桌连成一排,桌上展示各色冷食,吸引了大批吃货。 叶卫军牵起她的手,笑着说:“看来你早饭没吃饱啊,走,过去看看。” 李安民跟他假客套:“我出门时身上没带钱,咳,早饭也让你请了,这怎么好意思。” 叶卫军停步,摸着下巴说:“是吗?那就算了。” 李安民傻眼,在她的预想中,叶卫军应该这么说——“跟我客气什么,下次再让你请。”这个下次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得打个问号了。 “那个,卫军哥,你……要不你先借我十块钱吧,回去还你。”李安民从小就认定庙会的最大意义在于祭五脏庙,肚子里没收获就回去等于白逛了。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6 章 叶卫军捏起她的脸:“逗你玩的,跟我出来还能要你花钱吗?” 李安民盯着他发愣,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有大男子主义?” “你懂什么叫大男子主义?不懂别滥用词。”叶卫军戳戳她的太阳穴,挤进吃货群里,在小吃摊上搜刮了一堆食物。 两人在屁股下垫了张报纸,席地坐在进山的台阶上开吃,李安民嚼着糯米团含糊不清地说:“这不止十块钱了,你老这么帮我买东西,我会觉得自己占你便宜,心里过意不去。” 叶卫军托着下巴歪头观察她的表情,煞有介事地瞅了一会儿,笑着调侃:“我怎么没看出你哪里过意不去?不是吃得欢天喜地?” 李安民厚脸皮地说:“这更糟糕,以前还会偶尔反省一下,现在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说真的,我想反正你有钱,带我这穷学生花点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心里知道这想法不厚道,我……越是亲近的人就越觉得他对我好是理所当然。” 叶卫军的眉头跳了一下,脸上有丝迟疑,隔了会儿才说:“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把我的钱当成你自己的钱用就行了。”语气很正经,态度很诚恳。 李安民笑嘻嘻地说:“如果真变成我的钱,那就省着不用了,得存银行,还是放你那儿好,我最近胖了不少,是你烧的饭菜营养好,不然我看到冰箱里有白菜水饺,就懒得去买别的来吃。” 叶卫军皱起眉头,“你这叫懒还是什么?周末也很少见你出去逛街,别老窝在房里不接地气。” 李安民用串团子的木棒指向他:“别光说我,你不也一样?除了生意需要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 叶卫军问她:“我出去娱乐,谁来给你补充营养?” 李安民愣了下:“你是为我着想才守闺房?” 叶卫军双手开工,拽起她两边脸颊,李安民求饶着改口:“不是守闺房、不是守闺房,是守牢房……” 叶卫军拧了两下才松手,没好气地说:“是啊,你才发现?我是为你,我全是为你才甘愿蹲牢房,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乐意。” 李安民张大嘴,露出恍悟的神情,低下头,眼神沉肃,似乎在考虑什么重大事件,手却不忘从袋子里摸出肉饼干啃,喃喃道:“小涵跟我讲,她说男人不可能毫无目的地对一个女的好,太好的话肯定有企图。”说着偏头斜睨他,“你觉得这话对不对?” 叶卫军从鼻子里发出哼笑,对这观念颇不以为然,拨了拨刘海,反问她:“你爷爷对你奶奶好是有企图吗?” 李安民咽下面团,说:“那不同啊,爷爷奶奶是夫妇,夫妇是亲人关系,小涵指的是没关系的男女。” “朋友之间也会无偿付出,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安民看了看他,把剩下的肉饼全部包进嘴里,搓着手指上的碎屑,鼓起腮帮嘟哝道:“嗳……我就是想跟你确认一下,话说你有没有……那个……企图?对我。” 她说话语无伦次,叶卫军竟然听懂了,问:“你指哪方面?” “男女关系方面啊,虽然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待,那,如果你有意思,我们也可以试着换种模式相处。”李安民脸不红气不喘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叶卫军沉默了很久,淡淡道:“保持现状就好,我没别的要求。” 李安民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噢……那是我误会了,前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是不是……你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因为那天晚上,我叫你交了女朋友跟我说一声,你就上火了,我想可能是那样,看来是我弄错了,你别介意,当我什么都没说。” 叶卫军犹豫了一会儿,用发现新大陆的古怪眼神盯着她猛看:“没弄错,就是那样,你总算看出来了,有救。” 李安民张了张嘴,叶卫军对她体贴入微,早就超过了朋友的界限,她不是没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就该是这样相处,李安民一直很享受那份关怀,叶卫军做的很自然,不会令人感到不自在,就算平时牵牵小手摸摸头也没觉得被吃豆腐。 换个人绝对不行,光用想的就本能产生排斥反应,这就叫遇对人了吧,李安民没跟他来少女娇羞那一套,瞪圆了眼睛唠叨:“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最近总觉得你对我有纠结,也不知道在纠结个球,原来是蹭的累。” 叶卫军不知道蹭的累是什么意思,但用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是好词,鉴于李安民有乱用词的习惯,这上面不能较真,他避轻就重地说:“你自己想想,你对那个姓凌的是什么态度,知道人家心思之后,你首先想到的就是疏远他,谁能保证你不会疏远我,或者干脆搬走?” 李安民心说找他当知音大姐姐估计是给他留下了阴影,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你又不是他,我会区别对待,其实我也挺怕的,已经习惯了现在这种相处方式,不知道改变之后能不能适应。” 叶卫军轻揉她的头发,“不会变,从来就没变过,不过,小妹,我说你……对我真有感觉吗?没有的话不用勉强自己。” 李安民缺心眼地接话:“当然有感觉,你就跟我家人一样,处惯了,奶奶曾经说过,夫妻做到最后就是这样,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习惯对方的存在,变成不可分割的整体。”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竟痛得打了个哆嗦,她把这种感受理解为心悸,心悸和心动差不多。 叶卫军垂眼看向鞋尖,长刘海披散在脸前,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嘴角扬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你说的那是老夫老妻的境界。”他边说边对李安民摊开手。 李安民正从袋子里拿出寒食节的名产糯米荷叶卷,很有默契地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叶卫军接过后连着荷叶一起咬,李安民又抓起一卷,学他的吃法,微苦的清香和糯米鱼肉馅的甘甜搭配得恰到好处。 叶卫军说:“到白伏镇来玩的游客通常会把荷叶弃掉不吃,那是错误的食用方法,听镇上的人说,这荷叶卷的喻意就是苦尽甘来。” 李安民喜欢跟叶卫军相处,她对物质生活的要求就是吃饱穿暖,有充足的睡眠,时下年轻人的娱乐活动,什么看电影、唱歌、泡吧等等,她统统没兴趣,叶老板有讲不完的稀奇故事,他跑的地方多,见闻也多,跟在他屁股后头混总能遇上很多新鲜事,不光是叶卫军本人,他的朋友客户也个性迥异,遍布各个行业领域,医药业、堪舆学、刑侦专家,大多是平常接触不到的角色。 叶卫军有时会连续十天半个月夜不归宿,据说是外出跑生意,如果正赶上学校放假,他会带上李安民这个拖油瓶一起跑,但这样的巧合不会太多,一年到头也没几回长休假。 李安民心想,等毕业后干脆就留在他手下当员工,平常看店悠闲,接外单还能公费旅游,一本万利。 叶卫军不知道她的鬼心思,兀自望向远处发呆,李安民抬头欣赏他的侧脸,以前没注意,这会儿在阳光下凑近了瞧,发现他眼角细纹堆积,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感,没有笑容时,刚毅的线条让整张脸看上去冷漠异常,但在漠然之中又隐约透出些许落寞。 李安民心疼了,觉得他是独身太久,缺少亲近的人沟通交流,沉湎于事业的单身汉难免会感到寂寞,尤其在看到别人都成双成对的时候,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是个王老五,多心酸。叶卫军的视线虽然找不到固定的焦点,但在他的正前方,恰巧有对情侣你侬我侬的走过去,也许叶老板触景伤情,不自禁回忆起曾经拥有的那段美好过去。 李安民自以为了悟地往叶卫军身边挪近,靠上去以示亲密,让这位寂寞如雪的老哥明白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叶卫军莫名其妙地瞥下去一眼,对她突如其来的讨好没过多表示,只在吃完荷叶卷后,顺手抓抓她柔软的头毛,被抓过的那撮毛很有型地翘了起来,发丝油亮。李安民吃完荷叶卷,也顺手在叶老板的裤子上揩了把油,迷彩色的最耐脏。 李安民发觉,她已经把这个男人当成了家人来看待,奶奶曾说过,最牢固的感情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由爱情演变而成的亲情,但这个过程可能需要耗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很多人熬不到那时就两崩了,李安民认为自己跟叶卫军似乎已经跨越了那道屏障,就这么相处一辈子也不会产生任何感情危机。 李安民出神地盯着叶卫军的侧脸猛看,叶卫军先是斜眼瞟她,想装作没看到,但她的眼光太直白,叶卫军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捏住她的鼻尖问:“看什么?” 李安民没回话,指着下唇提要求:“你亲我一下。” 叶卫军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点点她的脑瓜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李安民一本正经地说:“上次亲的时候被狐狸附身了,那感觉不算数,我想亲自体会,你要觉得不好意思的话,我们可以换个隐蔽的地方。”她指向附近的小树丛。 叶卫军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弯下腰,单手捂住了脸,虽然他脸没红,但看这姿势动作,分明是在害羞呀!李安民囧,本以为叶卫军谈过女朋友,应该经验丰富,没想到还这么纯情,弄得她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这情形,怎么像是在逼良为娼? 隔了半天,叶卫军抬起头,耐心地教育小朋友:“小妹,你要知道,有些事,不是说做马上就能做到的,要顺其自然,等时机成熟了才做的起来,明白?” 李安民心想亲个嘴也要看时机吗?她是菜鸟,但没杀过猪也看过猪跑,这年头从牵手开始交往的男女不多了,通常确定了关系就直奔主题、一跃千里,不过想到叶卫军是军人家庭出来的,思想守旧也能理解。 李安民点点头,乖巧地应道:“好,你什么时候想做,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不用担心,疏远谁我也不会疏远你。”其实她对接吻什么的兴趣不大,只是想判断一下跟叶卫军的关系是否已到了嘴碰嘴也不会排斥的程度,如果连唇齿相交都能忍受,再进一步的发展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叶卫军很给面子地回她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接着叹口气:“能像现在这样跟你并排坐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别多想。”他的语气声调都像在自言自语,说完话后微微一笑,望向别的地方。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7 章 李安民见他笑,也跟着一起傻笑,心情大好,饶有兴味地欣赏前方的狮舞,等她的注意力被杂耍摊子吸引后,叶卫军又调回视线,撑起半边脸,偏头凝望,深重的阴影让他的双眼深陷在黑暗中,透过发丝只能看到眼瞳里的幽光,他保持着慵懒的姿态,上扬的嘴角却渐渐拉了下来。 【轻松过度】庙会/地古牛02 寒食节过去,旧街区又恢复了日常的宁静,这一天下午,李安民照常到店里打杂,进门后瞧见叶卫军正跟一年轻女人对桌坐谈,这女人李安民知道,在隧道口开桑拿房的,外号毛娃,身材丰满,扮相俗艳,是附近出了名的泼妇。 每当桑拿房搞特价活动,毛娃就会把宣传单和优惠券往店里送,叶卫军通常只是接着,一次也没用过,春节过后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她上门来发传单了,按说两家店井水不犯河水,叶卫军跟她也没交情,这么面对面的交谈看着挺稀奇。 毛娃手上夹着烟,以扭曲的姿势靠在沙发上喷云吐雾,李安民进门后她抬头瞟了一眼,笑着问叶卫军:“她是你妹?” 李安民发现她看叶卫军的方式是拿眼角斜瞟,眉梢还微微挑动,用的是勾人的眼神,俗话叫抛媚眼,听隔壁卖杂货的大妈说这女人对叶老板有意思,看来有谱,李安民点个头算是打招呼,直接从叶卫军背后走到柜台里。 叶卫军对毛娃的问话充耳不闻,毛娃也不在意,把烟头扔进装茶的一次性纸杯里,站起身拍拍屁股,对叶卫军说:“我先走了,今晚等你。”说着对李安民挤了个眼睛,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出去。 李安民目送毛娃肥硕的臀部消失在玻璃门外,起身到后面拿拖把拖地上的鞋印,还没拖两下,灰白的拖把头就沾上一层浑黄的泥土,老板娘只注意显眼的地方,黑红相间的连身裙光鲜亮丽,高跟鞋上却泥渍斑斑,典型的顾头不顾尾。 拖完地后,李安民又回到柜台后敲电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卫军哥,她晚上等你干什么?想跟你开房啊?” 叶卫军横她一眼,开门透气,顺手把纸杯空投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走到柜台前拿起硬皮本子拍打她的脑袋,训道:“女孩家不要把开房这词挂在嘴上。” 李安民“噢”了一声,转而问道:“那是什么事?” 叶卫军拖张凳子坐在柜台前,说:“她家店最近出了点古怪状况,楼上包间被人糊满烂泥。” 李安民心觉奇怪,问道:“这事她干嘛找你,你又不是居委会的。” 叶卫军说:“老板娘怀疑是哪家对头装成客户捣鬼,但是因为这件事,近来那家店生意大跌,闹鬼的谣言不胫而走,老板娘让我帮忙看看风水。” 李安民更奇了:“不是让你帮忙抓鬼?这跟风水有关系吗?” 叶卫军说:“看风水只是做个样子而已,镇上的人迷信,得找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取信于他们。” 李安民停下手里的活,趴在柜台上看他:“忽悠人的生意你也接?” 叶卫军笑着说:“不是生意,去看看而已,街坊邻里理当互相帮助。” 李安民心说你就装吧,明明不是五好青年,会答应帮忙肯定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没确定之前照惯例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于是她也懒得多问,只道:“我也一起去。” 叶卫军拿出毛娃在年前给的优惠券,问:“要不顺道去体验一下?” 李安民摇头:“又不是不花钱,算了,总觉得那地方不干净。” 叶卫军见她没兴趣,就随手把优惠券扔进了纸篓里,李安民好奇地问:“你有没有洗过桑拿?”她从来没试过,觉得花钱出汗不划算,钱是自己的,汗也是自己的,太亏。 叶卫军说:“没,我喜欢洗冷水澡。” 李安民笑道:“怪不得你身上总凉凉的,原来是这个缘故,夏天靠着你能抵过一台空调。” 叶卫军笑了笑,这时又进来两个客人,他抽回手,习惯性地在她头上捞两把,起身迎客去了。 吃完晚饭,大约七点半左右,叶卫军看没什么事,把手头的帐算完就关了店门,骑摩托车载李安民出隧道,开到三岔路口就能看见鱼得水桑拿保健中心,与大多数带娱乐性质的夜店相仿,这家规模中等的休闲浴场也是以绚烂的霓虹灯箱妆点门面,底层大厅宽敞明亮,通往楼上的阶梯隐藏在角落里。 身穿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守在楼梯口,一见有客人,立刻迎上前接待:“二位吗?请问有没有预定的包间?” 叶卫军简单说明来意,迎宾小姐让他们稍等,叫前台拨内线电话找负责人,没多久,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从二楼下来,据迎宾小姐介绍,这胖子叫胡东,是大堂经理,李安民对这位大众脸的胖叔没什么映像,胡东却认识叶卫军,一见到他就热络地称呼为“叶老板”,听说叶卫军是被老板娘请来的,他苦笑着说:“老板没来店里,估计又跑出去玩了,你看你们是等她回来还是怎么安排?要不先来体验下店里的招牌套餐,这段时间正在搞优惠活动。” 叶卫军婉言谢绝,说:“你先带我们去看看出状况的包间。” 这座桑拿保健中心总共有三层楼,一楼是接待室,用来办理手续和推销业务,二楼是浴场、桑拿房和按摩室,三楼分前区后区,前区是大众休息室,后区是单人包间,据说可以提供特殊服务。 李安民走在狭窄幽暗的通道里东张西望,混着熏香的暖气在脸前蒸腾缭绕,让本就昏黄的灯光变得更加暧昧不明,通道两边各有三间房,门与门之间呈斜角相对,类似于旅馆的格局。 他们来到最靠里的一间包房,推开门,一股酸臭的湿气扑面而来,胡东打开灯,李安民看见墙壁和天花板上都被糊满了黄泥,并且推得很平滑,像是给墙面重新铺了一层泥巴涂料,干结的泥块时不时从头顶落下来,地面和家具上碎屑遍布。 叶卫军走到包间中心,四下里打量,胡东用手帕捂着鼻子站在门外说:“床单沙发套拆去洗了,要是早上来看,灾情更严重,还有前面几间房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连续一周,天天如此,我也不敢找人的来重新整修,谣言传出去,客人哪还敢住?” “连续一周?你们没采取防范措施吗?”叶卫军回头看向胡东,用很淡的语气问他:“你确定这真是人在搞鬼?” 李安民也觉得不可思议,桑拿房是通宵营业,泥巴涂墙不是小工程,连天花板都遭殃,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往来的工作人员和客人就没一个察觉到异状吗? 胡东脸上流露出畏怯的神情,他把叶卫军两人带到二楼的值班室,悄声说:“叶老板,老实跟你讲,同行耍诈那是对外的说法,怕影响店里生意,这事确实歹怪,凌晨二、三点钟,有人听见房里有声音,但是打开门看,什么都没有,早上收拾房间时才发现满屋子泥。” 李安民想当然地说:“那你找个人整夜守着不就行了。” 胡东说:“你不知道,第一次发生怪事的包间里还就住着人,早上工作人员去催交房时看见他躺在床上,口鼻耳孔都被烂泥堵死,要不是发现得早,恐怕就得给闷死了,那客人前脚刚收过损失费后脚就到处宣扬这儿闹鬼,谁敢来守夜?近两天我们已经把三楼给封了,白伏镇的人特迷信,再折腾下去,客人只会越来越少,这店迟早要完蛋,叶老板,我听说你懂风水,对这方面应该也挺在行,大家都是一条街上的,常来常往,你可得帮我们想想法子。” 叶卫军很爽快地答应守夜,胡东在三楼给两人开了一间干净的包房,又问还需要什么,叶卫军叫他准备两个铁皮桶和电烙铁放在对门的另一间房里,胡东不敢在闹鬼的楼层久留,把事情办妥,再三表达谢意之后匆匆离去,他走不到两分钟,肉感十足的老板娘就找来了。 看见叶卫军和李安民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毛娃显然不太高兴,扭腰摆臀地走到床头坐下,摆了个撩人的姿势,懒洋洋地问:“叶老板,你怎么把你妹也带来了?”她交叠双腿斜坐在床边,短裙边缘绷到接近大腿丫的地方,露出连接黑丝袜的蕾丝带。 出于礼貌,李安民拿起电视遥控器按了消音,叶卫军没跟她多废话,只说正事:“大概情况胡经理已经跟我们讲过了,今晚先看看再说。” 毛娃惬意地交换两腿,前倾上身,让胸前的深沟更加明显,她冲着叶卫军频频使眼色,暗示道:“那让你妹先回家睡觉吧,她不是还要上学吗?有我在就行了。” 李安民刚想说明天没课,叶卫军就站了起来,“那我先送她回去,你在这儿等着,过会儿我再过来。” 关上房门之后,李安民不明所以地看向叶卫军:“大哥,你不是真要单独跟她在包间里过夜吧,会被生吞活剥的。” 叶卫军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房卡,打开斜对门的房间,拉李安民进去。李安民随身佩戴的招财龙龟里装有稻壳和草木灰,叶卫军拿了点稻壳洒在门缝下,轻轻掩上房门。 李安民见他动作轻巧,也压低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多拿了一张房卡?” 【轻松过度】庙会/地古牛03 “没有多拿,胡经理给的是三楼包间的一卡通,每个房间都有可能中标,等听到动静再跑下去找他要房卡就来不及了。”叶卫军从卫生间里拿出铁皮桶和电烙铁,又说:“我猜到老板娘可能会找来,为预防万一才事先叫胡经理把东西送到这间房里。” 李安民酸溜溜地嘀咕:“你对自己勾引烂桃花的本领很有自信呀。” 叶卫军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表情有点错愕,李安民脸上微热,眼神左飘右飘,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是说……你还真了解她……”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8 章 叶卫军笑着问:“这算吃醋?” 李安民立马否认:“没,你品位没那么差,我有什么好醋的。” “那让我白感动一场了。”叶卫军叹气,插上电烙铁预热,坐到李安民身边,把桶扣在她头上,拿起桌上的笔在铁皮上做记号,边说:“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对你起歹念,我可是会揍人的。” “噢,光老板娘那一身肉,压都压死我,你可以自己动手,我会在后面帮你摇旗呐喊。”等他把桶拿下来,李安民又问:“桶是干什么用的?” “挡泥巴,有没有听过挖泥鬼的事?你应该知道,你爷爷亲身经历过。”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安民想起来了:“小时候,奶奶跟我讲过这个故事,说爷爷晚上守田时被小鬼砸过泥巴,夜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爷爷就把装水的铁桶倒扣在头上,愣是在田里坐到天亮,等人来找他时,再把铁皮桶拿下来一看,上面被糊满了烂泥,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把它们叫挖泥鬼,也有说是水鬼上岸变的,搞不清楚,难道这次在墙上糊泥巴的是挖泥鬼?” “大致不差。”叶卫军用电烙铁在铁皮上的标记部位开洞,套在李安民头上,把小洞的位置对准眼睛,问:“看得到吗?” 李安民调了下位置,点点头,把桶摘下来,有些心惊胆跳:“你不会是想要我跟挖泥鬼共处一夜吧……你又不知道那东西会挑哪个房间当靶子。” 叶卫军说:“会找过来的,我在门缝边洒了稻壳。” 李安民脸色发白,他曾经用稻米给鬼引过路,这是想把挖泥鬼引上门来吗?李安民抓住他的手问:“那你呢?你会陪我吧!” 叶卫军点头,把另一个铁桶戴上,自己摸索着在铁皮上做记号,也用电烙铁融出两个洞来,安慰说:“别紧张,没事的,到时就学你爷爷,把桶扣在头上,如果真的害怕,你就闭眼睛,什么也别看。” 李安民心说偷窥孔都挖好了,不亲眼目睹案发过程怎么可能甘心?经历的事多了,适应力也增强不少,更何况还有叶卫军在旁边壮胆,真要发生什么意外,人死灵魂在,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想到什么说什么,口没遮拦地道: “如果哪天殉难了,卫军哥,你可得拜托黄半仙好好帮我超灵,开个后门,别让我过阴曹地府那些关卡,要不直接轮回投胎也行啊。” 叶卫军把电烙铁往地上一扔,板起面孔训斥:“别胡说八道!你日子过得太闲了是不是!?” 李安民咬着手指不吭气,被他吼得委屈了一下,转念想想,也觉得自己吃饱撑得慌,但是他没必要生气吧,人总归要死,迟早问题而已,只是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想不开,这老哥平时看着和颜悦色的,却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冒火,近来有加剧的征兆,别是更年期提前了! 叶卫军可能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放缓了口气说:“我不是对你发脾气,小妹,别把生死的事当儿戏,我希望你能开心的……好好活下去。” 李安民心头猛然一跳,没来由地感到心慌,“希望谁能好好活下去”这种句式常常在小说和电视剧里看到,通常是在交代遗言的情况下才会说,听着总觉得不吉利。不过看叶卫军像没事人一样把电烙铁放进柜子里,她又认为是自己想多了,这只是一句很随意的话而已。 叶卫军看看墙上的挂钟,十点不到,他对李安民说:“你先去睡,有事我叫你。” 李安民熬不住夜,上下眼皮早就不听使唤地打起架来,她听话地爬上床,蹭到床里,拍拍身边的空位,对叶卫军说:“这床挺大的,你也歇会儿,我一个人睡不安心。” 叶卫军没脱鞋,半靠在床外侧,两□叠着搭在板凳上,李安民侧过身,把他的腿当作枕头,叶卫军拉过被子替她盖好,先捏捏她的鼻子,然后隔着被子轻拍,李安民紧紧揪住他的裤子,双眼开合了几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凌晨两点,正是黄鸡催晓的丑初时分,叶卫军把李安民拍醒,让她坐在两面墙壁的夹角处,用被子把她从颈子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也围上床单,跟她靠坐在一起。 嗒!嗒!嗒! 门外传来富有节奏性的声响,像是某种尖锐的利器有频率地叩击地砖。 叶卫军轻声说:“来了。”帮李安民套上铁皮桶。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啪嗒作响,房间里瞬时陷入一片黑暗,听声音,像是灯丝烧爆了,这是巧合?叩击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李安民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这是高跟鞋跺在地砖上发出的脚步声,有个女人正在过道上走动,会是谁?顾客?工作人员?对了!她居然忘了对门还有个老板娘,难道她一直在包间里傻等着叶卫军?直到半夜才终于发现被人放了个大鸽子……李安民打心眼里希望这只是谁谁在找厕所,但由远及近的步伐告诉她,不可能!目标就是这个房间。 脚步声在到达门口之后突然停住了,来人应该就站在门外,接下来该是转动门把的声响,房门是锁上的,那么有可能还会听到敲门声。 可是没有,悄然沉寂,外面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寂静维持了许久,正当李安民想松口气的时候——嗒!鞋跟跺地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下近了很多,之前是隔着门板在外面踱步,现在这声音近在咫尺,分明走进房间里来了! 透过桶上的洞眼,李安民窥见一个人影走到电视机前,根据线条轮廓来看,确定是老板娘无误,可刚才没听到开门声,门板纹丝未动,她是怎么进来的?穿门而过? 李安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前方,就见毛娃走到房间中央忽然瘫软跌倒,七孔透射青光,朦胧的光膜不断朝全身蔓延,她似乎很痛苦,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在地上不停地扭动翻滚,每翻动一下,就发出搅动湿泥的黏腻声响,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扩散开来。 李安民的心怦怦直跳,她瞧见有两个灰绿色的小人从毛娃的嘴巴里钻出来,由于青光的映照,李安民将它们的形貌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两个青面獠牙的小鬼,额生双角,细长的脖颈支撑着巨大的头部,它们的四肢粗短,腹部隆起,有些类似于书上所描述的饿死鬼形象。 这两只小鬼落地后瞬间长到半人多高,它们一左一右地蹲在毛娃身侧,张开血盆大口,用锋利的牙齿咬破她的肚皮,把手伸进腹腔里搅动,竟然掏出许多烂泥来,它们分开行动,一个把烂泥搓成泥团,朝墙壁和天花板上砸,另一个像壁虎似的贴在墙面上,用手把砸过来泥团拍在墙上抹平,李安民这才注意到小鬼的手很大,只有三根细长的手指,像鸭掌似的,指与指之间连接着一层厚实的皮膜,难怪能把烂泥推得那么均匀平整。 推泥的小鬼顺着墙壁爬到天花板上,它的动作异常迅速,正对房门的整面墙已经被烂泥铺满,另一个小鬼抱着泥团朝李安民这边走过来,它跳到李安民的腿上蹲稳,像泥塑大师一样将烂泥不断堆砌在铁桶和被子上。 铁皮桶的洞眼不可避免地被泥巴掩住,李安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啪啪的拍泥声,由于一直被叶卫军握着手,她也不怎么害怕,坐着不动很容易犯困,她索性闭上眼睛打盹,就在迷糊之际,忽然感到下巴上一凉,触感滑腻柔软,像是被人用手来回抚摸,还是只女人的手! 李安民猛地打了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眼珠向下瞥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是老板娘!她正侧着头,从桶边缘的空隙处朝里窥探。从李安民这个角度往下看,只能看见半张泛着青光的人脸,虽然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露在桶底的那只眼球上血丝遍布,还粘着成块的泥渍,绝对不是活人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起,拍泥的声响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静得连轻微沉闷的呼吸声都那么清晰。毛娃的眼珠上下左右地转动了一圈,眼球与眼皮内壁摩擦时发出黏答答的声音,突然,她张大嘴巴,那两个青绿色的小鬼从口腔里探出半个身体。 【轻松过度】庙会/地古牛04 其中一个说:“这边是人,不用怕。” 另一个又说:“那边似人非人,别惹他。” 它们一唱一搭地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话,时不时发出尖细的笑声,声音不是从嘴里传出来的,而是直接回荡在李安民的脑海里。 李安民听得一头雾水,正在疑惑间,却看到许多灰白色的甲虫不知从哪里爬上了老板娘的脸,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全都朝嘴部涌去,两只小鬼发出尖利的叫声,转身掀起舌头躲了进去,老板娘合上嘴唇,甲虫就往她的鼻孔里钻。 李安民的头皮阵阵发麻,几只甲虫不可怕,可是汇聚成潮的虫群却能把人给吞噬掉,这些白甲虫跟第一次进隧道时看见的白伏虫一模一样,她祈祷这是飞蚊症发作时产生的幻影。 可是除了视觉冲击,她能清楚地听见甲虫爬动时发出的悉索声,甚至能感受到振翅掀起的微风,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难以说服自己,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叶卫军仍然紧握她的手,并没给任何指示,李安民只好闭上眼默念阿弥陀佛,桶内的空间很窄,吐出的气被桶壁遮挡,全在脸前晕开,湿热沉闷,额上渗出的汗水顺着面颊滑落下来,汗湿的内衣贴在背上很不舒服。 李安民没胆子动,满鼻恶臭熏脑,她却连张嘴呼吸也不敢,就这样神经紧绷地撑到天亮,当蒙在头上的铁皮桶被取下来时,眼前豁然开朗,墙面黄得很均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哪怕吸进肺里的都是泥臭味,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重见天日的舒畅。 叶卫军拉开窗帘,丝丝晨曦从窗外透来,射在地砖上,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晕,这会儿七点还不到,短短四小时,包间里就宛如泥石流过境,不仅墙壁和天花板上被糊上黄泥,凡是有缝隙的地方都被烂泥填平,连茶杯都被塞得满满的,倒出来的泥巴坯表面光滑、形状完整,看来那两小鬼还挺有才的。 李安民发现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成了烂泥滩,像在泥浆里浸泡过一样,而叶卫军披的床单上却只有少量泥斑,他戴的铁皮桶更是连泥点子也没有,李安民不平衡了:“怎么区别对待?” “什么区别对待?”叶卫军没听懂。 李安民指指泥被子,又指指叶卫军脚边的床单:“那两小鬼把泥巴全往我一个人身上糊,都没照顾到你,这不是区别对待是什么。” 叶卫军又好气又好笑地问:“我被糊成泥人你就开心了?” “也不是。”李安民皱了皱鼻子,觉得嘴巴下面发痒,用手指抠了抠,结果抠下满指甲的干泥巴,她连忙跑卫生间照镜子,发现下巴和颈子上尽是干结成块的泥巴团,把皮肤绷得干燥起皱。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59 章 叶卫军打湿手帕帮她擦洗,沾到泥巴的部位起了红疹子,摸上去麻麻痒痒的,还脱了皮,李安民凑近镜子细看,皱起眉头说:“这泥巴面膜真厉害,一夜就过敏了。” 叶卫军没找到胡东,就把房卡交给前台,也不耽搁,火速带李安民回家洗澡,让她好好补觉。 李安民泡过热水,精气神回来了一些,她舒服地躺在床上,眨巴着干涩的眼睛问叶卫军:“这就算解决了?” 叶卫军说:“我只答应去看看,没说负责解决,不拿钱的生意做个样子就行了。” 李安民瞪大眼睛,这种话亏他能说的理所当然,还街坊邻里互相帮助呢,他显然是在搞形式主义,“不管解不解决,总该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吧,那两个小鬼有什么目的,还有老板娘……你看到她没有?我恐怕她……不是人。” 叶卫军笑着摸摸她的头:“不错,亏你还能注意得到。” 李安民想起夜里发生的种种怪状,只要不是弱智,换谁都能看得出来那不正常,无形穿墙是人能做到的吗?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她怀疑叶卫军早在进包间之前就有数了。 “昨天,她来找我的时候,店里的玻璃门是关着的,她没开门就进来了,你仔细回想一下,她出去时是不是也没推门。” 李安民的冷汗下来了,可能这段时间店门都是敞开的,她已经习惯了客人来去自如,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留意,当时是有种违和感,总觉得老板娘少做了一件什么事,只是她光顾着注意人家弹跳生姿的肥臀,没往深处想,被叶卫军这么一提,还真是疏忽了。 “我回来那会儿还是下午吧,太阳还没落山,谁会往那上面想。” 叶卫军说:“隧道里可照不到太阳,大白天见鬼的经历你不是有过吗?” 李安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昨天在店里神智清楚,谈吐自如,还对你大送秋波,跟普通人一点儿区别也没有啊,” “怎么会没区别?我给她的烟是纸卷香灰,那是烧给死人的烟卷,我故意拿这烟试探她,结果她毫不犹豫地就接了过去。” 李安民愣住了,这她真没留心,叶卫军捏她的脸,无奈道:“小姐,你还是学美术的,这都什么观察力?我还乐呵你怎么会去吃一个死人的醋。” “我没吃醋。”李安民心急口快地反驳,说得太快,连她自己都心虚,想了想,换了个折中的说法:“就……就算吃醋吧……烂桃花不分人鬼,你没看过聂小倩和聊斋吗?在勾引男人方面,女鬼比女人还厉害,你要小心,别哪天被艳鬼缠上,想甩都甩不掉。” “你想太多了,当是万人迷吗?除了你不会有其他女人……或女鬼稀罕我。” 他说的谦虚诚恳,听在李安民耳里却变成了没自信,因为在安民同学心目中的卫军哥是个受过情伤、曾经被女人一脚蹬掉的悲催王老五,虽然他自己说是他先甩了人家,但从表现上来看实在不像,显然他对那个已成过去的女人旧情难忘。 李安民拍拍叶卫军,鼓励他说:“你优点很多,缺点很少,高帅富都占齐了,有资本成为万人迷啊,怎么会没有女的稀罕?我就是大海中一滴小水珠,能被你看上那才是奇迹,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这一番话说得叶卫军瞠目结舌,被噎到的表情比见鬼还精彩,他呆了半天,决定不理会小丫头的疯言疯语,清了清嗓子,直接换个正经话题:“你要是不困的话,把夜里的见闻说来给我听听。” 李安民从老板娘进房开始讲起,尽量把每一个细节都精准详实地描述出来,接着问:“那两个青笋笋的小鬼大概就是爷爷见到的挖泥鬼,它们怎么会从老板娘的嘴巴里跳出来?那些被糊在墙上的泥巴也是从她肚子里掏出来的,你应该都看到了吧?” 叶卫军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说:“事情经过差不多,但我看到的是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五、六岁年纪。” 李安民还清楚地记得两小鬼的外貌特征,她比划着手脚对叶卫军形容了一遍,很肯定地说:“小孩和小鬼,那么大的差别,我不可能会看走眼。” “我知道,是我看走眼了,比眼力还是你行。”叶卫军笑了起来,拍着被子对李安民说:“你先好好休息,下午咱们去一趟小百花巷。” 李安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件玄乎的怪事有眉目了,也不多问,翻身侧卧,打了个呵欠,手伸到被子外抓住他的衣服说:“我就睡一会儿,你别下楼,陪我。” 叶卫军欣然答应,俯身凑到她耳边轻问:“小妹,那两个小鬼是不是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李安民困意上涌,闭上眼“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回道:“它们……它们在讲什么,那意思我听不大懂,不知道在说谁,就觉得稀奇……原来小鬼也会说人话……”说着说着就变成含糊不清的呓语,最后只剩下平缓均匀的小呼噜声。 叶卫军盯着她的睡脸凝望许久,直起腰,又唤了声“小妹”,见没反应,笑着捏捏她的鼻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放耳边,等那头有人接听,就说:“小周?我老叶,身体还好吧,想麻烦你带丽丽到泰兴街走一趟,那附近有条河,是曲月川的明水,对,就在那儿,有具尸体,可能被埋在水里了,二十来岁,体型微胖,是鱼得水桑拿保健中心的女老板。” 【轻松过度】庙会/地古牛05 李安民一觉睡到中午,刚睁开眼就对上叶卫军专注的眼神,她愣了下,掀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衣服下摆,连忙松手,问:“你一直坐在这里?” “不是你叫我陪你的吗?”叶卫军从身边拿起速写本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说:“借你的画欣赏了一会儿,画的挺不错呀。” 李安民心说这可不是一会儿,五个小时呀,难道他就这么坐在床边一步都没离开过? 叶卫军把速写本插回书架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回头对她说:“赶快把衣服穿好,我下去烧菜,白菜牛肉,吃完了再走。” 李安民感动地鼻涕眼泪一把抓,前天在楼下闻到牛肉香味时,她就随口说了句“好久没吃白菜烧牛肉了”,没想到叶老哥竟然挂在心上,最近伙食丰盛,把李安民养得白白嫩嫩,小日子过得太滋润,让她心里止不住发虚。 叶卫军穿上围裙在厨房里切菜,一副居家好男人的形象,高压锅里炖着喷香的牛肉,李安民蹭到他身边问:“还有什么事要做?我帮你切菜吧。” “不用,我都快切好了,你淘米煮饭。”叶卫军把饭锅搁在灶台上。 李安民捋起袖子,从米缸里舀了四杯米,站在水池前淘洗,一边说:“以后家务事咱们一三五、二四六的分工吧,你别看我这样,小学到高中都是做劳动委的。” “那以后你负责洗衣服,烧菜做饭就免了,你烧的菜你自己能喜欢吃么?”叶卫军用盐把白菜抓匀,两手往水池上一伸,李安民做了个鬼脸,很熟练地把淘米水往他手上浇,叶卫军告诉她一个窍门,煮饭时加点烧熟的花生油能够增加米香。 李安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以前也经常做饭给你那位……前女友吃吗?” 叶卫军正在把高压锅里的牛肉倒出来,听到她的话顿了下,“你问这个干嘛?” “就问问,不想说算了。”李安民把电饭锅调到煮饭档,在叶卫军的围裙上擦了把手,见他端着锅发愣,顺手就接过来,把牛肉全拨进汤锅里,大火煮开,问:“是不是要放白菜?” 叶卫军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连李安民的问话也没听进去,直到被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见牛肉被烧开,赶紧加了半碗凉水,李安民端起装白菜的盆凑到他面前,又问了一遍:“是不是要放白菜了啊?” 叶卫军点头,等她把白菜下进去才慢半拍的缓过劲来:“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李安民抖抖菜盆子,皱起眉头看向他:“哪件事?前女友还是放白菜?白菜已经放了,前女友的事你要不想说就算啦。”她把叶卫军的发愣归结于思念老相好了,心里有些不舒服。 叶卫军把火捻小,摸根烟走到窗口抽,对李安民招招手,把她叫到身边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要是想知道,我是无所谓,就怕你听了以后会多想。” 李安民对他过去的私生活倒是真感兴趣,也不掩饰,大方地说,“既然都过去了,有什么好多想的,你随便说说呗,比如你们都怎么相处,跟现在一样吗?我看你烧菜做饭成习惯了,是不是以前经常做啊?” 叶卫军说:“在部队里,每个人都得烧火做饭,退伍后就做得少了,平常不是跟同事一起吃大锅饭,就是包子馒头随便啃啃,那时工作辛苦,一天忙到晚,不像现在这么自在。” 李安民觉得他又在歪题,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满地瞪着他,叶卫军伸手指在她纠结的眉心抹了两下,笑着说:“干嘛?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还要跟我计较?” 李安民心想你这是在暗指我小心眼吗?还是又想打马虎眼?这回可别想蒙混过关。 “我想知道啊,你前女友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跟她分开,分开后又恋恋不忘的。”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0 章 叶卫军默默吸了两口烟,低声说:“她是个很坚强的女人,没有我的话,她能过得更好。” 李安民不懂:“为什么?有你她就不好了吗?” 叶卫军按着她的头问:“有没有听过人穷志短这句话?那时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别说养家了,她有更好的归宿可以选择,我说这些,你明白吗?” 李安民了解了:“你的意思就是……有本言情小说,通篇都在描绘男主对女主的情深爱笃,结果最后的结局是——男主把女主卖给地主了,因为他爱她,所以他要让她嫁给一个有钱人。” 叶卫军喷烟灰,这神解读啊!狗血八点档都给扭成恶搞剧了,他宽容地笑笑,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就什么都不说,捻熄香烟放篓子里,走去给白菜牛肉加鸡精,关火,端上饭桌。 李安民挺不是滋味,每次提起这个,他的态度都很闪躲,虽然总说过去都已经过去了,可眼神骗不了人,他还是很在乎的嘛,旧情难忘啊,李安民心想以前当朋友处时,问多了叫八卦,现在确定关系了,又觉得老纠结过去是斤斤计较,可是一个人的心里能同时装得下两份感情吗?结了新欢还念着旧爱很不厚道吧。 电饭煲跳档了,叶卫军过来盛饭,见李安民还靠在窗口,把饭碗塞进她手里,说:“你看,又在乱想了,快,去吃饭。” 李安民答应了一声,捧着饭碗走到桌边,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嘴里,滋味鲜美,肉汁浓香,有了好吃的,什么坏心情都烟消云散了,管它过去还是未来,每天能吃好睡饱才是最重要的。 下午无事,叶卫军也不急着出去,靠在沙发上看娱乐节目,李安民觉得他闲过头了,凑上去问:“不是要去小百花巷吗?什么时候动身?” 叶卫军只说要等通知,李安民莫名得很,心想难道还在小百花巷约了别人?要不是早知道这人的办事作风,肯定会以为这是在吊胃口,看来他还有不确定的事,有些关键环节不得到确认,他老人家是不会行动的,李安民也只能乖乖陪着一起等。 四点左右,叶卫军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完电话之后就关了电视,挎上工作用的黑皮包准备上路,李安民忍不住问:“谁的电话?什么事?” 叶卫军说:“周坤的,我叫她帮忙找个人。” “谁?” “昨天才见过,桑拿店的老板娘,现在找到了,泰兴街后面不是有个荷花湖吗?她就在那湖里。” 李安民不问了,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在湖里游泳,原来老板娘是只淹死鬼。 叶卫军骑着摩托车带李安民直奔小百花巷,来到城隍庙后山,山里有座供奉土地神的民间小庙,庙门左右的石墩子上各立了两尊泥土塑成的小鬼,经风霜残蚀,早已破损得看不出原形。 庙内陈设简陋,尘土堆积,结成块的香灰将红漆台面蒙上一层浅灰色,庙里供着土地婆和两名童子,塑像重新上过漆,外墙也有整修过的痕迹,看来这土地庙虽疏于看顾,还不至于被废弃。 李安民绕着土象左看右看,托着下巴像在琢磨什么事,自言自语地说:“夜里看到的挖泥鬼……跟它们挺像的啊。” 叶卫军蹲下身,对李安民招手,说:“小妹,过来看。” 李安民应召唤蹲过去,发现土像的爪子上沾满了黄泥巴,而这座山上的土壤却呈黑褐色,在桑拿房胡闹的两小鬼用的也是黄泥,难道是土像成精了? 叶卫军轻按脚边的黑土,又将小鬼爪子上的黄泥抠下来搓了搓,问李安民:“上次在庙会上,你说看到两道青光从城隍爷眼里射出来,是哪尊城隍?有没有看见青光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李安民回想了一下,说:“是中间那尊,我也不知道叫什么,那两道青光往对街居民区射过去,绕到房子后就看不到了,青光难道就是这两小鬼?” 叶卫军点点头,把香坛里的残灰洒在土里,抓了把米将坛子填实,上了三根香,又从包里拿出一次性塑料碗,碗里装着裹上保鲜膜的白米饭,他把膜撕掉,将饭垒成山尖形,竖着插了双筷子上去,恭恭敬敬地摆在香坛后面,添上果品糕点,又在桌子两角点上冥烛,这才对李安民说:“这两个小鬼是土地庙的门镇,按照民间的说法,是专替土地神抬轿子的运途司。” 李安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土地在阴司的职位很低吧,相当于村长一级,外出还要小鬼抬轿子? 【轻松过度】庙会/地古牛06 叶卫军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座土地庙比城隍庙的年代还要久远,这里面本来还有个土地公,城隍庙建起的时候被接去当了城隍爷,你在庙会上看到的那尊眼冒青光的城隍应该就是这庙里的土地公。” 李安民心说原来在阴间也是能升职的,想来白伏镇附近土地庙、山神庙众多,也不是每家门前都有轿夫,原来这边是潜力股,要升官的,怪不得排场不一样。 叶卫军接着讲:“荷花湖附近的土壤是灰黄泥,质地黏重,酸性强,小鬼土像的爪子上和桑拿房里的泥土都是那种黄泥。” 李安民说:“听你这么说,那两道青光好像是往荷花湖方向去的,居民区后面不就是泰兴街吗?” 叶卫军说:“运途司除了抬轿子,还有个身份,就是我们常说的勾魂使,有些人死了之后没有自觉,仍以为自己还活着,魂魄游离于生前常去的场所,给别人造成不便,遇到这种情况,通常要差遣勾魂使去处理。” 李安民不能理解:“处理方法就是砸烂泥?我看老板娘倒还好,两小鬼才真是制造了不少麻烦。” 叶卫军说:“这种做门镇的鬼差出身都不太好,土地庙门前的运途司在入编之前被列为魑魅之流,是一种名叫地古牛的川泽水怪,根据五帝本纪的记载,地古牛常出没于湿地,人面兽身,喜欢搬弄是非和恶作剧,经常戏弄过往路人,把泥土塞进人的口鼻之中,也会到村庄里堆砌泥团堵塞道路。” “只是戏弄?这会闹出人命来吧!老板娘不是被它们给拖下水了?” 叶卫军说那倒不一定,但庙里少了土地公,没有香火,两小鬼变得极不安分,长此以往终究会变成祸害。李安民觉得已经是祸害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老板娘会搅合进去。叶卫军认为两小鬼出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勾回老板娘的阴魂,至于跑到桑拿房胡闹的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现在有两个办法可行,一是筑破小鬼的土像,让它们形神兼灭,用这方法可以斩草除根,只是要做好遭报应的心理准备,毕竟说起来这土地庙算是城隍司下。 李安民听说要遭报应就缩了,况且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没弄清楚就直接判死罪,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叶卫军说那好,第二种方法就是去跟它们沟通,问明真相,而且这方法他做不来,只有靠李安民才能办到,因为李安民能听懂它们讲话,叶卫军表示自己连小鬼的真身也看不破。 李安民回想小鬼在老板娘嘴里交谈的模样,除了面貌丑陋,形态动作似乎跟人差不了多少,谈话中也有情绪流露,可是又想起它们咬破老板娘肚皮的场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卫军说如果不想做就算了,这事不管也无所谓,但眼神里却有些期待,到了这个地步,李安民是骑虎难下,这三堂审鬼的人类判官,她是做定了。 天色渐暗,已到日落时分,叶卫军教李安民怎么在庙堂周围布阵,这是他曾在子孝村布过的困灵阵,这种阵法顾名思义,能够将阴灵困在阵内,暂时限制它们的行动。 叶卫军自己没动手,只从旁指导,让李安民亲自完成每个步骤,他说:“你以后最好做个笔记,免得今天学明天忘。” 李安民把最后一根冥烛摆好后,坐在门槛上擦汗,不是很上心地说:“哪能记得了这么多,还要测方位算距离,我连罗盘都不会看。” 叶卫军很有耐心地解说给她听,李安民是越听越糊涂,叶卫军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不要紧,以后我每天教你一点,用心的话三个月就能入门。” 李安民皱起眉头:“有你就行了,我学这些东西又没用。” 叶卫军正色道:“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你不多学着点,万一遇到危险要怎么自救?” 李安民提起龙龟挂坠:“护身符不行吗?里面还有驱鬼用的药粉。” 叶卫军摸摸她的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多学活用,你如果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也没有,我到哪里都放心不下,总不能把你拴裤带上,是吧?” 李安民心想也是,就算是恩爱如爷爷奶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粘在一起,叶卫军的工作性质跟平常人不同,既然要在一起生活,就算帮不上忙至少也不能添麻烦,于是她老实点头,决定当个称职的好学徒。 两人在庙门前等到天黑,叶卫军点燃冥烛,把去年没收的傩神面具交给李安民当保险符,叮嘱说:“装得凶一点,人鬼兽自古以来都一个德行,你越怕它们越得瑟,加油。”打完气之后他就退到百米外,让安民同学独自去应付。 李安民紧握傩神面具守候在庙门前,面具里的斗铜子曾有效驱除过兽灵,对她来说就像是颗定心丸。过了没一会儿,就见两团青光从土像上腾起,来回兜悠了两圈,打个弯,直朝庙里射入,李安民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 那两个青面小鬼化光成形,正蹲在供桌上狼吞虎咽地抢食供品,一见有人进来立刻跳到桌下躲藏,慌慌张张的,把米坛子也给掀翻了。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1 章 李安民没想到它们也会怕人,胆子又壮了些,把傩神面具贴在胸口,蹲身朝桌底下张望,谁知道小鬼奸滑得很,其中一个张开巨口,咳的一声,腥臭的烂泥不偏不倚地喷吐在李安民脸上,另一只小鬼见恶作剧得逞,拍手跳跃欢呼,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度钻出桌肚,朝庙外狂奔,它们没想到庙外布了困灵阵,就这么直冲出去,刚跑到庙门口就像撞到一面镜子般被弹了回来,它们爬起来又冲,又被弹,再冲,还是被弹,连试了好几次,始终冲不出去,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接着双双跳到半空中,化作青光射入屋子一角。 李安民抹下满手臭泥,心情顿时变得奇差无比,眼神来回扫视,发现童子象脚边青光隐现,她几大步走过去,把手往地上猛力一拍,大声喊话:“喂!快出来,屁股都露在外面了!”她这时火气上脑,胸口像闷着一团燥气,倒不是因为叶卫军的叮嘱了,纯粹是想把气发出来。 两小鬼从童子象后探出半身,一个问:“你能看见我们?你是谁?” 另一个问:“你是人还是鬼?” 李安民见它们说话时盯着她握面具的右手猛瞧,似乎非常忌惮,索性就把傩神面具亮给它们看,两小鬼发出野猫般尖利的嘶声,抱头缩回童子象身后。李安民心里有底了,开始动用威吓战术,两手捂住傩神面具,恶狠狠地说:“出来!有话要问,老实回答就放你们一马,敢再耍花样,就叫斗铜子吃了你们。”说这话时,掌心发热,指缝间溢出点点荧光,李安民心想不是吧,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啊?这么乖?先呆着,还有事情没弄清楚呢。 两小鬼哆嗦着探出头,被这么一吓,果然老实多了,李安民就向它们询问老板娘和在桑拿房砸泥巴的事,两小鬼说它们奉命勾魂,但死人的肚子里积了许多怨气,如果不清理干净,灵魂会一直被封闭在尸体里无法离开,而那些怨气的发源地就在鱼得水桑拿中心所处的位置上,从哪里来的怨气自然要还到哪里去。 李安民质问说:“你们砸泥巴制造麻烦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害人?人是靠口鼻出气,嘴巴鼻子被堵住是会死的!” 一只小鬼很无辜地说:“我们靠气息辨别活人和死人,在那第三层楼上,除了你,没有一个活人。” 另一只小鬼纠正道:“还有一个无法判别,有气息却感受不到活人的阳气。” 李安民估猜这是在说叶卫军,他是阴气重的体质,会被认错也不奇怪,但要说三楼一个活人也没有那就不太对劲了,包间区是封闭了没错,可听小鬼的意思,它们也不过才去了两天,鬼差勾魂的期限是三天,无常道今日就会关闭,必须在丑时之前把鬼魂勾进阴司,否则按规矩,下次再开无常道就要等到中元节了,但胡经理却说扔泥的恶作剧持续了一周。 李安民思前想后,暂时先相信两小鬼的说辞,同意放它们出去收魂,在解阵之前她拍了拍土像的头,威胁说:“你们要是敢骗我或者借机出去捣蛋,我就把这个土像碾碎了喂给斗铜子当饲料。” 这时,叶卫军走了过来,那两小鬼一见到他就吓得瑟瑟发抖,蜷缩着身子爬到土像后面藏了起来,照旧把半个屁股露在外面。 李安民心觉好笑,这时是真不怕了,原来鬼怪也是多种多样的,两小鬼虽然面貌可憎,但这样看来也还挺可爱,她把大致情况告诉叶卫军,叶卫军也无奈地笑了:“看来我们是好心办坏事,妨碍了公差。”说着从包里拿出供果放在地上算是赔礼,但那两个小鬼却不敢领他的情,青光一闪又钻回土像里去了。 【轻松过度】庙会/地古牛07(入v通知) 李安民调侃叶卫军:“你变成鬼见愁了,它们怎么这么怕你?” 叶卫军说:“它们不是怕我,是怕你手上的傩神面具,方相驱役的祭礼主要就是针对魑魅魍魉这类有形依附的鬼怪。” 李安民举起傩神面具放在月光下欣赏,起先觉得面具上千奇百怪的脸孔诡异阴森,看多了倒愈发亲切起来,她对叶卫军说:“照你这么讲,这面具很厉害呀,有了它什么也不用怕了。” 叶卫军笑她头脑简单:“不是每个鬼怪都像那两只小鬼一样胆小如鼠,如果招不出斗铜子,这面具也就是个装饰品。” 李安民无所谓,能有震慑力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今天可算是痛快了一把,体验到当神婆的乐趣,说不定她还真有这方面的天分。 叶卫军摊开手,意思是让她把傩神面具上交,李安民攥紧了不肯丢,以前是没领会透这面具的好处,尝到甜头以后哪还舍得交出去,她商量说:“就给我随身戴着当护身符不行吗?跟龙龟挂一起,双挂合璧,我安全,你也能安心。” 叶卫军迟疑了一会儿,小作退让:“给你戴着是可以,但我说过,这面具上的罡气会影响人的心性,如果我发现你情绪不对或者乱发脾气,随时会把它收回来。” 李安民像扇蚊子似的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知道啦,你怎么比门口大妈还啰嗦?” 叶卫军皱起眉头“嗯”了一声,李安民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捣头道歉,这傩神面具会把人的负面情绪放大,而龙龟能起到凝神定气的作用,都属于外部因素,最关键的还是要靠自我克制,李安民觉得自己是个老驴磨磨的慢性子,应该问题不大。 下山的路上,李安民突然敲了下头,说:“糟,忘了问它们老板娘是怎么死的了!” 叶卫军刚才已经联系上周坤,掌握了一手讯息,周坤说老板娘被埋在荷叶根下的淤泥里,距离湖底地面足有三米,口鼻和体腔内填满烂泥,在腹腔中的烂泥里还找到了两具婴儿尸骨,但尸检结果确认老板娘并未怀孕,也就是说有人在几年前把两个婴孩扔进了荷花池,直到今天才在另一个溺死之人的肚子里发现,这种情况委实诡异。 就算是他杀,湖心水深将近五米,一般人要怎么才能把尸体埋入湖底三米之下的淤泥里?在老板娘身上没有找到外伤痕迹,那两具婴儿的尸骨又是怎么爬进她肚子里去的?没人能解释,警方对外封锁了消息,找不到线索的话,很可能会按意外事故来处理。 叶卫军并没有带李安民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一趟桑拿中心,门前站着的还是昨天那个高挑苗条的迎宾小姐,那小姐一见到他们就抱怨:“昨晚你们怎么直接就上去了?我还以为你们走了,也不说一声。” 叶卫军笑着说不好意思,问她:“胡经理还在吗?我有事找他。” 迎宾小姐不明所以地问:“哪个胡经理?我们经理姓王啊,他已经走了。” 李安民说:“那人叫胡东,他说他是你们大堂经理。” 迎宾小姐想了想,说她才来没多久,对店里的人员配置还不太清楚,就把领班找了过来,领班是老员工,认识叶卫军,一听他讲完就乐了,说:“叶老板,你在开玩笑吧,我们原来是有个胡东胡经理,他两个月前就死啦。” 死因是心梗,就猝死在二楼的值班室里,死前还跟老板娘大吵了一架。 李安民默然无语,想起小鬼说的话——三楼没有一个活人,不由的毛骨悚然,抬头看向叶卫军,发现他的视线也正对着自己,就问:“胡经理死了……你也早就发现了吧?” 叶卫军说:“真没在意,看多了,偶尔也会辨识不清。” 李安民回想飞蚊症发作时的感受,理解地说:“是啊,我也经常会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有时还挺不适应,就怕遇到危险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说到这里,突然记起叶卫军不喜欢听她谈论生死,忙补充道:“我不是想死啊,其实我很怕死的,死了就见不到你们了……”她越说声音越小。 叶卫军这次没吼她,也没说话,只是把她揽到身边拥住。夜空如墨,一轮钩月下,两条人影渐渐融为一体,气氛很好,如果这时他趁机吃豆腐,李安民也会觉得很自然,但叶君子什么都没做,只是像往常一样抱抱就算了,那种抱法和力道,与其说是抱恋人,不如说是抱小孩。这回换李安民疑惑了——他对自己到底是哪种感情? 这次事情,叶卫军没打算追根究底,没人给酬劳,他懒得插手,老板娘的死讯曝光后,鱼得水桑拿中心被迫停业,扔泥巴的闹剧还真如老板娘所说的那样,是同行雇枪手扮成客人所为,被泥巴塞住口鼻的那个人更是无中生有、夸大事实,他们所制造的闹鬼假象与那两小鬼的推泥工程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如果不是那两小鬼太敬业,这件事最后恐怕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以为还活着的老板娘会来找叶卫军,恐怕也只是希望他能帮忙辟谣,她不知道在人为的恶作剧之后三楼就被封闭了,真正的闹鬼事件其实是因她而起。而已死去的胡东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引导叶卫军发现这桩事情的根源,谁也猜不透。 关于胡东和老板娘的死,李安民起初还心有余悸,时间长了也就逐渐淡忘,有天下午放学晚,到店里已经快天黑了,李安民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店门口的风向标前,脸朝里对着防空洞,她走过去问:“先生,看房吗?要不先进店里来谈?” 那人转过头,浮肿的脸上扯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除了嘴部的线条,其他部位的肌肉像上过浆似的,连一个纹路也没有被牵动,使得整张脸僵硬如木,他嘶哑着声音说:“不了,我就来道个谢,问个路,这就走。” 李安民被吓了一跳,这个男人不就是在桑拿中心见过的胡经理吗?他还穿着跟那天相同的服装,皮肤颜色却变成青紫色,像中了剧毒似的,甚至能看到皮下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毛细血管。 他没有多停留,跟李安民打过招呼以后就直挺挺地朝隧道深处走去,在他身旁跟着三条飘忽的身影,像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或者说那个女人是很被动地让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拉扯着朝前晃动。 他们走着走着,像阵轻烟一样凭空消失了,李安民呆站半天,直到叶卫军出来喊人才慢吞吞地跟进店里。 “卫……卫军哥,我刚才见到胡经理了。”李安民站在茶几前指指门外,说话有点大舌头。 叶卫军把桌上的一次性纸杯往外扔,很平常地说:“是他,你来之前他就已经到了,还在店里坐了会儿。” 李安民绕进柜台里,隔了会儿又绕出来,凑到叶卫军身边粘紧,咽着口水说:“我好像还看到了老板娘,她带着孩子,那两小鬼不是去勾魂的吗?怎么还没勾走?” 叶卫军说:“这也怪我们那天多事,弄巧成拙了,两个小鬼被耽误下来,估计没赶上丑时,也好,让他们一家四口能有个团圆的机会。” 李安民被弄糊涂了:“一家四口?是怎么回事?”胡经理和老板娘就算有暧昧也不是夫妻关系吧。 叶卫军说毛娃在五年前生了对双胞胎,是胡东的孩子,但胡东并不知道这件事,那时桑拿房还是家旅馆,毛娃不过是个洗头妹,她在三楼的单人间里靠自己一人把两孩子生了下来,掐死之后扔进泰兴街后面的荷花池里,后来毛娃榜上大款,成了桑拿中心的女老板,胡东穷困潦倒,见毛娃发了,便拿以前的关系当作要挟,在她手底下讨了一份小有油水的差事。 胡东经常找毛娃要钱赌博,两人之间因利益得失冲突不断,在一次剧烈的争吵中,毛娃把生孩子的事说漏了嘴,这也是导致胡东心梗发作的直接原因,他近两年饮酒过度,被查出患上不育症,毛娃给了他一线希望,紧接着却是最残酷的打击。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2 章 听完故事之后,李安民看向叶卫军:“你说你没见到小鬼,而是在老板娘身边看到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是吧?” 叶卫军“嗯”了声,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他们还活着,今年是该有五岁了。” 李安民久久说不上话来,最后叹了句:“可怜那两孩子了。”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她也不想过多评价,想起自家那个冷漠的老爸,觉得自己还算幸福的了,虽然得不到精神上的关爱,但物质需求从来没少过,可老板娘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接触这个陌生的世界,就被亲生母亲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被埋葬在湖底的新生命,血和肉都融化在冰冷的泥土里,只剩下两副蜷曲的骨架,李安民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孩子把自己的亲生母亲拖进了湖底,也许是寂寞,也许是一种渴望,所以他们又回到了妈妈的腹中,渴望能够再一次被赋予生命…… 这天晚上,李安民又做了那个梦——在一片汪洋血海中,无数婴儿的头颅在水底盘旋摇荡,用凄厉的哀嚎声向她呼救。 以前她一直不懂这个梦境想要表达什么,如今再看,或许婴儿的头颅正意指了那些被困在水下无法超脱,却又渴望重获新生的灵魂…… 她把梦里的内容告诉叶卫军,叶卫军说梦境往往就是现实中心境状况的体现——突然能看到他人所看不见的事物,由此对世界的存在构成有了新的认识,从而改变了原有的价值观,在变化中会产生很多疑惑和感情冲突,大脑则会把这些抽象化的思维以各种形式反映在梦里。 这么解释有理有据,梦本来就稀奇古怪,偶尔相似的梦境更是不足为奇,李安民觉得可能是自己对那些枉死鬼抱有同情心的缘故,这么一想,也就放宽心了。 【禁锢】 接丧婆的警言 日落前夕,变幻莫测的火烧云染透了整片天空,按说这时晚市该开始了,旧货市场里却不见出摊小贩,也没有往来的路人,沿街商铺店门紧闭,整条街巷空空荡荡,路灯的阴影被斜向拉长,投射在灰白色的地面上就像道道笔直的墨迹,光影对比强烈而刺目,宛如一幅黑白分明的版画。 李安民孤身一人站在小百花巷的三岔口,夕阳从背后照过来,在脚下拉出一条细长的黑影,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迈步,心里奇怪,这不是寿衣一条街吗?前不久还坐在电脑前上网,怎么不知不觉就跑到这儿来了。 接丧婆的寿衣店就在前面,好久没跟那老太太见面了,李安民正想着去打个招呼,却见前面晃晃悠悠摇来一顶单人小轿,两名穿花衣的童男童女左右跟随,抬轿子的青皮小鬼竟然就是土地庙前的地古牛,细看之下,那对童男女的装束也与土地庙里的童子像相仿。 轿子抬到寿衣店前停下,衣着光鲜的接丧婆被童子搀扶下轿,一直送进寿衣店里,那两童子出来后依旧左右分立站在轿子两边,跟随抬轿小鬼打了个转,又顺着来时路悠悠荡去。 李安民走进寿衣店,店里陈设与之前一样,只是柜台上的布料和墙面上挂的寿衣样品被收拾一空,老太婆正站在柜台后笑眯眯地忘着她。 李安民到旧货市场买东西时偶尔会撞见接丧婆坐在店门口晒太阳,她平常衣着朴素整洁,多是深色的粗布衣,今天却穿了一套蓝底金纹的锦缎唐装,头戴蚌壳式的绒毛,脚蹬绣花鞋,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李安民走到柜台前叫了声“婆婆”,老太乐呵呵地应着,把手往前一摆,细声细气地说:“坐。” 李安民往下斜瞟,发现身后有张方凳,刚才进来时这里就摆了张凳子吗?她竟然完全没有留意。老太又催促了一声,李安民先用手按在凳面上,确定是实物后才放心坐下来,像平常打招呼一样问候:“好久没来了,婆婆最近身体还好吧?” 接丧婆摘下胸口的手帕来回拭嘴,笑眯眯地说:“老婆子寿限已至,今儿是来跟你告别的。” 李安民本还想探问关于轿子和小鬼的事,听她这么说当即就呆掉了,压根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愣了好半天才呐呐出声:“听……听说走无常能够长命百岁,婆婆,您还健朗得很哪。” 接丧婆掩嘴轻笑,说道:“老婆子本还有五年阳寿,因这镇上将有变故,官老爷念我劳苦功高,提前将婆子纳入阴籍,做个福德正神,暂落户于后山的土地庙。” 李安民把她的话消化了一会儿,道了声“恭喜”,想想觉得不对,人家要走腿了,你在这里道喜不是幸灾乐祸吗?可人死成神,这应该是好事,想来想去,李安民决定掠过生死话题,聊点别的:“婆婆说镇上将有变故,会是什么变故?” 接丧婆说:“白伏镇原是一个祭祀场所,自古以来就有以人牲献祭的习俗,如今这习俗是不复存在了,但当年建造的祭坛还埋在地下,每隔百年,祭阵自开,以九年为一个祭期,在这九年间,凡在白伏镇地界死去的人畜,其灵魂都会被当作祭品纳入祭坛内。” “这祭阵对活人无用,却能勾去死人的鬼魂,连我们这些代职的差使与被列入神位的阴官也不例外,再过不久,婆子我就要跟着其他阴使鬼役一道儿迁去邻镇,你若是信我的话,也趁早离开白伏镇,通往阴间的无常道在祭阵封闭之前都不会再开,你要是能平安活过这九年也罢,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小魂儿就算交代在这镇上了,怕是连投胎的机会也没有。” 编这种谎言骗人对老太婆能有什么好处?李安民自然是信了,但信归信,突然说要离开白伏镇也不太现实,真要闪人,也得把两年大学读完,她就问:“没别的办法了吗?那镇上的人怎么办?就算说了他们也未必会信,就算信了也不一定愿意离开,这地方不是有城隍爷吗?连他也管不了?” 接丧婆说:“人力造成的恶果不是阴间的官差能改变的,就是想管也无能为力,而且……这白伏镇上的百年祭可不是为了敬神,而是为了镇物。” 李安民想问个究竟,但接丧婆却说她也并非知根知底,只知道祭祀活动在阴司形成之前就已经存在,是一个人鬼无法探究的境域。 “从城隍庙建起至今,在阳册名单上也只有五人曾进过那地方,都是在百年祭期间,但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那五人有个共通点,都是三阴体。” “三阴体?”李安民没听过这个词。 接丧婆解释说,三阴指的是阴气、阴火和阴灵,按说活人的魂属阳,是生灵,而阴气和阴火的阴阳属性相克,常人基本上不可能三阴齐备,但也有极少数的特例,他们把这些人称作【三阴体】,是种很难解释的现象,也找不到自然产生的根源。 李安民自己也是阴气和阴火并重,就说:“其实这三阴体,只是人的一种稀有体质吧。” 接丧婆笑着问:“你身边的小哥是这么告诉你的?”顿了顿,收起笑容道,“我知道你体内的阴气和阴火都很强盛,但阴阳属性本就能够相互转换,从相克变为相生也不是不可能,可灵魂就不同了,活人身上出现死人才会有的阴灵,这怎么也说不通。” 李安民这回想到的是卖馄炖的徐师傅,虽然不确定真假,但他说他是一个身体里有两条灵魂,可以靠死人的灵魂修补活人身体上的缺陷。接丧婆说三阴中的阴灵并不是那么回事,而是指活人自身的灵魂呈阴性。 “我们怀疑三阴体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种存在形式,那五个三阴体兴许就是解开祭阵所必需的祭品。” 如果三阴体真是人为制造出来的,那么具备返阴像体质的李安民就是个绝佳的实验体,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士所利用。 李安民倒是很看得开:“真能解开那什么祭阵也不是坏事呀,要不人死了连投胎都不能,那多亏呀。” 接丧婆冷笑道:“怕是人家没你这么好心,保不准是为了释放被封在祭坛下的诡物,你想这白伏镇有多大,那祭坛就有多大,甚至连镇外山川、地下水流等,都只是构成祭阵的一部分,用九年时间来完成一次祭祀活动,以成百上千条灵魂来献祭,你说底下那东西一旦被放出来可还得了?” 李安民没概念,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多灵魂被吸进去做祭品,听着是够渗人。 接丧婆用手帕轻擦嘴角,又说:“这百年祭所用的祭祀形式是五灵大祭,除了白伏镇的主坛,还有另外四处祭点以阴水连环相接,分别在小岗、合阳、大舟山与竹山一带,老婆子给你提个醒,就算离开白伏镇,也别去那四处祭点。” 五灵祭,李安民从叶卫军口中听过这个名词,就在从浙西回来的途中,大舟山在浙西,竹山在竹山县,小岗是爷爷生产队所在的地方,合阳在陕西,这么算下来,只有合阳县没去过,她隐隐产生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接丧婆说:“不要轻易相信你身边的人,他们接近你兴许是抱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位姓叶的小哥,头一回见时就让老婆子我毛骨悚然,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人气。” 李安民说:“他那只是体质与众不同,阴气比别人重而已。” 接丧婆把手帕按在嘴下轻笑:“这都是他说的话,你对他的家底又知道多少?那小哥不是镇上的人,我查不到他的阳籍,不是老婆子想挑拨你们的关系,在这非常时期,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 接丧婆坦言说走无常有走无常的规矩,就算看出什么端倪也只能闷在肚子里,眼下人死了,代职转正,就有责任把该交代的环节都交代到位,之所以在临别前说这么一番警言,也是顾念相识一场的缘分。 李安民把这些热心话听了进去,道声谢,又陪着聊了会儿家常话,从后门外远远传来唢呐锣鼓的奏乐声,接丧婆说时辰到了,便叫她离开。 李安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艳霞铺天接地,低压头顶的彩云不断向后流泻,周围的一切好似被火烧得通红。走了没多久,两边的店铺就消失了,像是被吞没在绚丽的霞光里,再回头,也看不见岔路口和寿衣店,身前身后景色相同——除了一望无垠的天空,就是向两头无尽延伸的道路。 李安民顿时慌了神,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猛烈地颠动起来,她直觉地想到两字——地震,于是立即抱头趴地,震动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倒转过来,李安民被摇的头晕脑旋,半点主意也没有。 忽然有人在耳边说话:“起来了!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声音很熟悉,李安民抬头睁眼,对上高涵的大脸,“赫”了声,往后一靠,正靠上椅背,她再定定神,发现自己坐在电脑房里,液晶屏已经启动屏保,迷你乌贼娘的gif图标在漆黑的屏幕上跳来跳去。 高涵说:“你怎么睡的跟死猪一样?走啦,去上课了。”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3 章 李安民心想难道之前都是在做梦?怎会无缘无故梦到接丧婆?梦里的内容不是意义不明的场景堆叠,接丧婆说的每句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梦不单纯。 电脑房里只剩下李安民和高涵两人,李安民刷的站起来,把桌上的本子和笔扫进包里,单肩挎上,几大步跑到门口,转头对高涵说:“小涵,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感冒也行发烧也行,随你掰,我有急事先走了,顺便替我关个电脑。” 高涵追在后面“喂喂喂”的叫唤,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李安民就像兔子一样窜下楼,刺溜得没影子了,她冲出校门后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到小百花巷旧货市场。” 接丧婆的寿衣店没开门,据邻家店铺的老板说,老太太昨晚过世了,八十八岁高龄,是喜丧,她家离小百花巷不远,就在城隍庙斜对面的小胡同里,李安民就在这家店买了顶帐子,匆匆往对街赶。 接丧婆的夫家姓孟,孟家是白伏镇上的大姓,亲戚很多,丧事也办得体面热闹。接丧婆独自居住在一个带院子的平房里,老胡同的房子都是清一色的土砖房,圆拱门,高门槛,基本保留了旧时民居的特色。听说老太太请人把寿衣店的布料全都抬回家,近几天也没去看店,提着礼品果盒挨家窜门子,街坊邻里都以为她家有什么喜事。 就在昨晚,接丧婆的儿子来探望她,一进门就发现房间被布置成灵堂,老太太自己穿戴好了寿衣寿帽,一身齐整地躺在灵床上,已经没气了。亲戚朋友都说这老太省事,生前身体健康,没让人操心,死也死得干净利落,自己把后事给安排妥了,连户口薄和丧葬费都装在红袋子里备置床头,没有一样要儿女烦神。 李安民看着坐在大院子里打麻将的男男女女,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老太太是省事,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走了也好,至少在阴间还有童子和小鬼在身边伺候。 李安民以熟人的身份送上帐子,签个名,被带进堂屋里烧纸,接丧婆就躺在灵床上,脸上盖了张黄纸,腰下搭着两层云纹金绣地寿被,寿衣寿帽和绣花鞋都跟梦里的一摸一样。李安民敬上一炷香,跪在灵堂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孟家人多事杂,她也不多留,烧完纸后抬腿走人,刚到大门口就迎面撞上一堵肉墙,她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后退两步,正想道歉,一抬头就愣住了,跟她撞上的人竟然是叶卫军。 “卫……卫军哥,你怎么在这里?”李安民发现他的脸色有点阴沉。 “我来接你回去。”叶卫军歪头盯着她,朝前伸出一只手。 李安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搭上去,叶卫军牵起她就往外走,步伐跨得很大,李安民几乎是小跑着跟在他身边,惴惴不安地问:“卫军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可能是出于心理因素,总觉得他的手掌特别冰凉,连一点热度也没有。 叶卫军居高临下地瞥向她,淡淡地说:“我在店门口看见你坐在出租车上,就跟着赶过来了,如果没有急事,你哪舍得花钱打车?” 李安民摸摸鼻子,干笑道:“婆婆过世了,我就过来送顶帐子,你不进去看看吗?” “我跟她不熟。”叶卫军的表情很冷漠,又问:“你怎么知道她去世的?” 李安民搪塞不过去,只得把接丧婆托梦的事告诉他,抓着后脑说:“因为婆婆不是普通人,我就想这梦是不是真的,赶紧过来确认,没想到人果然走了。” 叶卫军大步跨到摩托车前,反身靠在车座上,眯起眼睛打量李安民,问:“她特意找上你,应该不只是跟你道别吧,还说了什么事?” 听了接丧婆的话,李安民对叶卫军多少有点顾忌,不敢照实全讲,避重就轻地说:“她被选上当土地神,前段时间我们不是去土地庙里上供品的吗?她为那件事来道个谢,对了,我又看到了两只小鬼,它们还真的在抬轿子。” 叶卫军没再多问,伸手悬在她的头上晃了晃,没按下去,悻悻地收了回来,跨上摩托车,把头盔递给李安民,载着她往大街上直飚,风声呼呼,一路无语。 接丧婆的话始终在李安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不是不相信叶卫军,而是觉得他老人家的确是有事瞒着,考虑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把接丧婆说的话全都告诉叶卫军,一来想问问关于五灵祭的事,再来也想看他到底是什么反应,结果这大忙人又出差去了,跟以前一样,悄声无息的出门,只在桌上留了张纸条 ——小妹,我要出去一段日子,冰箱里有白菜牛肉,记得好好吃饭,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叶兵01 叶卫军外出大半个月,李安民照吃照睡,时间一久,也就把所有疑虑都搁在心底,不愿去多想。 周五放学后,她跟高涵约好出去吃烤肉,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一辆东风牌越野面包车拦在身前,从车里走出来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李安民的父亲,严怀德。 “爸……”李安民喊了一声之后就化成木头人愣在当场,如果不是两手都提着东西,她肯定会抬起来使命揉眼睛。 这人不会是来做生意的吧,也许只是路过校门口,恰巧碰上她放学。 高涵没留意死党的石化,大方地叫了声叔叔,严怀德很和善地对她点头致意,看向李安民的时候却突然变脸,面无表情地说:“上车吧。”顺手拉开车门。 还真是来接她的?敢情是天要下红雨了!李安民心里惊疑不定,很快地往车里扫了一眼,看见后座上还坐着个女人。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在原地磨蹭,拐着高涵的胳膊不放手。 严怀德微抬下巴,不说话,以眼神催促她上车,高涵推了推她,体谅地说:“你去吧,难得你爸来接你,吃烤肉什么时候都行。” 李安民没办法,只好跟她说抱歉,心不甘情不愿地钻进车里。坐在她身边的女人看上去约摸三十来岁,上穿高领白衬衫,下穿黑灰竖条纹的宽口长裤,高颧骨,凤眼细长,鼻梁上驾着金丝半框眼镜,是很常见的事业型女强人形象。 单看这五官长相,李安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正在努力回忆时,那女人侧头微笑,先开口了:“好久不见了,叶师傅还好吗?” 听这富有磁性的柔媚嗓音,李安民猛然想了起来,这女人名叫宋玉玲,是炮筒前任老板吴怀岭的小蜜,她们在碧溪高寨的棺材别墅里照过面,也就是去侗乡旅游的那次,李安民从傩巫那儿拿到了傩神面具,又唤出面具里的斗铜子,成功驱除了缠在吴老板身上的兽灵。 宋玉玲一直陪在吴老板身边,看似只是扮演了一个旁观者,但事后想来却并没有那么单纯,叶卫军和炮筒都怀疑别墅的阴宅风水是宋玉玲一手促成,吴老板的死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李安民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女人的变化太大了,去年还一副标准姨太太的模样,眼下却改头换面,俨然变成了精干的白领丽人,尽显知性的轻熟女气质,而且两种面貌都表现得很自然。 李安民意思性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有些防备地问道:“你跟我爸……?” 宋玉玲勾唇浅笑,不等她说完就打着官腔道:“严先生是我的合作伙伴,目前正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努力。” 李安民知道宋玉玲从事医药行业,是某家族企业的运营总监,而她爸具体在做什么生意不太清楚,据说跟房地产有关,还与人合股在小城市里开了一家综合性娱乐广场,不知道是宋玉玲要把手往外伸,还是她老爸想涉足医药业,严怀德从来不在家人面前谈生意上的事,也从来不给李安民关心他的机会,李安民这个女儿当得名不符其不实,严怀德养她就像在养猪,用钱当饲料,填喂饱就什么都不管了,当然她比猪幸运,不会被养肥了宰掉。 李安民不缺生活费,但她从小到大都很省,她总是害怕爷爷奶奶去世后,严怀德就不会再履行父亲的责任,他一年到头行踪不定,如果不是要探望父母,没准哪天就人间蒸发了也说不定。 严怀德和宋玉玲交换当司机连夜上路,三餐买来在车上吃,像赶时间似的,李安民觉得很不安,在严怀德换到后座休息时,她忍不住追问:“到底要去哪里?” 严怀德不理她,偏头靠在座椅上假寐,李安民心头冒火,也不管车子还跑在高速公路上,转身就去开车门,却发现门被锁死了,她抓住严怀德的手臂往后用力一拉,喊了声:“爸!” 严怀德像触电似的抽回手,把李安民推开,拍了拍袖口,表情还是那么淡漠,眼神里却充满嫌恶,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这是看女儿的眼神?这明明是把她当成地沟老鼠! 李安民觉得喉咙里像被梗了块东西,咽也咽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不上不下地就堵在那里。 严怀德不说话,把视线移到窗玻璃上,完全无视李安民的存在,李安民咬住下唇,车内的气氛顿时凝重下来,宋玉玲通过后视镜观察后面的情况,适时出声调解,顺便代严怀德回答问题:“我们合资在南顺建厂,那儿是你母亲去世的地方,你爸想带你去看看。” 李安民错愕地瞪向严怀德,问:“南顺是什么地方?我妈不是在她老家去世的吗?” 严怀德似乎不屑跟她讲话,连看一眼都嫌多余,还是由宋玉玲代回:“南顺在合阳县西郊,公社解散之后,你们一家在南顺过渡了几年才去你母亲的故乡定居,也就是你现在的家。” 李安民奇怪,她一个外人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宋玉玲笑而不语,李安民怀疑她跟自家老爸的关系非比寻常。 更令她在意的是,南顺竟然在合阳县,是五灵大祭的一处祭点,巧合,但巧得太不自然,接丧婆的警告还挂在心上,下了高速公路后李安民就对严怀德说:“让我下车,我妈人都不在了,还去那地方有什么意思,要去你们自己去。”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4 章 宋玉玲轻笑了一声,趁收费站堵车的空档,摇下车窗玻璃,点起两根烟,一根叼自己嘴里,另一根递给严德怀。严德怀深深吸了一口烟,对窗外吐出,靠在椅背上,斜眼瞥向李安民,不冷不热地问:“听说你跟一个叫叶卫军的男人住在一起?” “是合租。” 严怀德没跟她抠字眼,又问:“那小子是叶兵的儿子?” 他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拇指掐住烟屁股,眉头紧紧皱起,李安民愣了下,想起叶兵和她母亲之间有感情牵扯,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严怀德撑住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来不及弹掉的烟灰落在西装裤上,他像没看见一样,边笑边摇头叹气,自言自语地说:“好……很好,抢走了怀安之后,连她的女儿也不放过。” 这是严怀德第一次在李安民面前提到李怀安,声音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敢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法释怀? 对上一辈的纠葛李安民说不上话,只想要尽快下车,自打听说要去合阳之后,她就感到很不安,全身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排斥那个地方,直觉这一趟去准没好事。 可没人理她,交了钱之后,车子又疾速行驶,窗外的景物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再往下人烟更是稀少,土道崎岖颠簸,一面是刀劈斧凿的山壁,另一面是坑坑洼洼的废田。经过蜿蜒的盘山路之后,车子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南顺。 这个村庄属于黄河沿岸的土石山区,偏僻萧条,是个极为封闭的区域,穿行村中心数百米,也不过就见到几个闲散的村民,路两旁有20多栋石头垒砌而成的房屋,铁皮门外堆着木材绷床,随处可见钢板铁架,这不像是个有人生活的村子,反倒更像手工作坊集成的工业厂区。 车子开到一栋灰色平顶的旧厂房前停下,这个厂房离石屋群有段距离,周围是杂草丛生的荒地。李安民跟随严怀德两人进入厂房,里面被分割成许多独立的隔间,紧闭的木门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几名工人在过道上搬运木板,见到严德怀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说的是地方话。 从后院出去是一片泥泞不堪的土路,坡度起伏很大,大小石块散布在杂草丛中,严怀德三人上了辆暗红色的农用车,穿越沟壑纵横的黄土坡,被载到一条河沟前,浅水地的芦苇长到一人多高,风过时,芦苇杆随风摇摆,连绵的绒絮一浪一浪顺着风向推移叠起,雪白的芦花在河滩上旋舞飘扬,远远望去非常可观。 叶兵02 离河不远处,建有两座紧挨在一起的仓库,在荒瘠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突兀,外侧的矮墙前停放着五辆农用车,严怀德一行就在这里下车。 仓库前的空地上有四个男人正在围桌打牌,一见到严怀德和宋玉玲,连忙站起来问候,这四人操着一口地方腔很重的普通话,虽然高矮胖瘦各不一,但是面相都很凶恶,最高壮的那个男人满脸横肉,左边面颊上斜卧着一道狰狞的伤疤,留着板寸头,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宋玉玲问那壮汉:“老海,人怎么样了?” 老海抬手摸着刺刺的头发茬子,咧嘴一笑:“那小子挺耐操的,能吃能睡,就那样儿了。” 这围墙并不是封闭的,而是呈回字形,开口正对着芦苇地,侧墙下停靠了几辆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摩托车,李安民注意到牌桌下有个蛇皮口袋,桌面上除了纸牌,还横担着两捆卷成筒状的报纸,木把从纸下露出来,看形状像是刀柄,裹在报纸里的难道是刀具? 除了这四个打牌的,仓库里还守着十来个刺儿头,顺墙根坐在木箱上,个个横鼻子斜眼睛,流氓相十足。 李安民紧跟在严怀德身后,边走边观察周围的环境,这仓库很宽敞,南北两面墙壁上各开两扇窗——铁栏钉死的,像监狱里的透气窗,内部分两个区域,前面堆货,后面靠墙放置书桌木架和一排排折叠椅。木架前有个巨大的铁笼,里面关了个人,是个体格精壮的年轻男人,那人颓丧地靠坐在铁栏上,穿着厂房工人的深蓝色工作服,□的皮肤上伤痕累累,两手高高吊起,穿过笼顶伸在外面,腕部被麻绳牢牢固定在铁栏上。 李安民觉得这人很眼熟,走近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怎么会是炮筒?她扑到铁笼前抓住铁栏用力摇晃,大喊他的名字。炮筒听到声音后抬起头,也是一脸惊愕:“小妹!你怎么在这里?” 李安民回头瞪向宋玉玲:“这是怎么回事?” 宋玉玲靠在桌前,答非所问地说:“别紧张,只是限制他的行动而已,不会把他怎么着。” “限制行动?这叫囚禁,犯法的!”李安民又看向严怀德,“你也跟她一起干?这人是我朋友,先把他给放了!” “我跟宋小姐的协议就是寻求共同利益,互不干涉合作项目外的生意,你朋友的事跟我无关,你自己跟她交涉。”严怀德推得干净,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完话后,他慢条斯理地从柜子里拿出纸杯和茶包,倒水泡茶,打开折叠凳搬到窗下坐着喝茶。 “爸!”李安民急了,“你把我带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吗?你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女儿!?” 炮筒说:“小妹,算了!这是那女人干的,跟你爸没关系!” 严怀德转过头,冷冷地看着李安民,以一种很压抑的声调说道:“我从来就没有碰过你的母亲,你说……我有可能是你的父亲吗?” 李安民一下子就懵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又问了一遍:“我不懂,你说什么?” 严怀德“啧”了一声,把茶杯砸在地上,一拳捶上木箱,狠狠地说:“我他妈说你不是我的种!你懂了吗?” 宋玉玲把兄弟们都遣到仓库外,走过去把茶杯捡起来,拍拍严怀德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劝道:“严先生,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李安民是被吓住了,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不是他的种,是啊……这不正好解释了他多年来的冷淡对待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原来是这样……呵呵……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安民靠在笼子上笑了笑,喉咙有点发涩。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的父母,他们把你当亲孙女看待。”严怀德站起来,走到李安民面前,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俯视她,轻声道:“本来这件事,我不想让你知情,也不介意就这么养你一辈子。”说着伸手想摸她的脸。 李安民挥手挡开,咬着牙说:“就算养只猫养条狗,时间长了还会有感情,你对我有吗?我不在乎是不是你的女儿,但是我想做爷爷奶奶的孙女!你是大孝子,那就别说呀!既然要瞒就瞒到底!你干嘛要现在告诉我?” 严怀德把手揣进裤兜里,盯着她的脸注视了很久,转身走到窗边朝外看,说:“那个叫叶卫军的人如果真的是叶兵的儿子,那也就是你的亲兄长,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我不会让你跟他住在一起。” 李安民愣了下,马上就笑了,故意讽刺他:“我知道,我知道我妈跟那个叶兵好过,那又怎么样?叶兵走了很多年我才出生,这件事有爷爷做证实,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的,也不可能是他的女儿,你自己没看好老婆,别把责任推到情敌头上,更别想用这话来吓唬我。” 严怀德不理她的嘲讽,淡淡地说:“没错,叶兵在队里没呆多久就被调走了,公社解散后,你母亲跟着我们迁到这附近住了很久,在那段期间,叶兵曾来找过你母亲,当时你母亲跟我们不住在一起,叶兵也没公开露过面,家里没人知道,也就是在那之后你母亲才怀了你,可是叶兵呢?那个畜生,他居然又把怀安给丢下了……”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两口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叶兵没有给李怀安任何承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怀孕后,李怀安的身体变得很虚弱,她怕一个人养不活孩子才答应跟严怀德结婚,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严家的血脉。李怀安的身体状况很差,去镇上检查时,医生建议打胎,她不肯,到了预产期,李怀安已经衰弱到没有力气自然分娩,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医院给她做了剖腹产。 剖腹产在如今这个年代很常见,甚至有些年轻的准妈妈为了保持身材,即使能顺产也要去开膛剖肚,但那时候医疗技术落后,剖腹产风险很大,很少有人愿意去挨那么一刀。 手术完两个月之后李怀安就去世了,死因是刀口感染所引发的败血症,临终前,李怀安替女儿取了名字,并请求严怀德把她养大成人。 “我听爸说叶兵的儿子过年上了趟门,叶卫军是吧,他比你大多少?五岁?十岁?叶兵那个混蛋居然在有了别的女人之后还跑来招惹你母亲,简直该死!” 炮筒抬脚踢上铁笼,发出“哐当”一声,他对李安民说:“小妹,别听他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宋玉玲走到笼子边蹲下来,偏头笑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小谢,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会知道?是叶兵亲口告诉你的,还是这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炮筒不说话,用警告的眼神瞪向她。 李安民见炮筒的两条胳膊从上到下布满血口,显然是被人用刀砍出来的,创口周围的皮肤上有碘伏消毒的痕迹,看来已经简单处理过了。下手的人很黑,每一刀都皮开肉绽,但是避开了关节和要害部位,半凝固的血液黏黏糊糊地夹在肉沟里,看得人触目惊心。 李安民暂时先把自己的事搁旁边,问宋玉玲为什么要把谢晓花抓到这儿来,记得吴老板死后,炮筒仍然留在公司里继续跑业务,按说还是她的下属,就算在吴老板死之前,他们也在一起共事过,好歹同事一场,这又打又绑的算什么?外头那群地痞流氓一看就是宋玉玲带来的打手,只听她的使唤,这女人到底是干哪行的?可别是见不得光的地下行当。 炮筒说:“这女人有背景,我想查她的底,被她先咬上了。” 宋玉玲谦虚得很:“别抬举我,你也不简单,叫你查我的人是谁?” 炮筒冷笑着反问:“你说是谁?吴老板的朋友不少,你以为你动的手脚就没人能看出来吗?有人嫌你的黑手段碍眼,让我帮忙抓小辫子,不过跟我交涉的是中间人,我只负责收钱办事,有本事你自己去调查。” 宋玉玲对他的话不以为然,似乎也没多在意,把手伸进笼子里轻拍他的脸,指甲有意无意地从伤口上刮过,炮筒痛得咧了下嘴,她却皱起眉头,很不满意地说:“一夜都过去了,怎么伤口还没愈合?”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5 章 “你当我不想它好?要不你拿砍刀劈自己两下试试,看一天之内能不能好,真是莫名其妙。”炮筒咳出一口痰,偏头吐在她脚边,看了看李安民,又说:“还有,你把这丫头带来干什么?你的事跟她没关系,让她走。” 叶兵03 “等等,我也想知道,大老远把我接到这儿来是什么用意,就为了挑明关系?”李安民看向始终默不作声的严怀德,他一直望着窗外,对身周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直到李安民喊了声“爸”,他才把头转过来,扬唇掀起一抹讥讽的笑:“你还喊我爸?” “喊习惯了,不就是个称呼?你要是不愿意听,我可以叫你严先生。”李安民这时才真的相信奶奶所说的话——严怀德的确很爱她的母亲。娶一个怀孕的女人,愿意花钱把老婆跟别人生下的孩子抚养长大,这不是一般男人能做到的。 会对他有怨气,是用亲生父女的标准来衡量两人的关系,严怀德不是个称职的好父亲,所以知道真相后,李安民反而释怀了,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能要求什么呢?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严怀德的视线定在李安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点烟凑近窗口抽,第一口吸得太猛,他被呛得连咳几声。 宋玉玲把手搭在李安民肩上,笑得很亲切:“你不想知道叶师傅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吗?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接近你的目的?” “什么关系?不就是兄妹,他对我本来就像大哥对小妹,那又怎么了!”李安民扫开她的手,这女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明摆着是在搬弄是非,李安民是神经大条没错,可她不傻,是真热心还是假好意她自认能分辨得出来,而且这女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就像发现了青蛙的毒蛇,这种直勾勾的眼神让她背脊发毛。 就在这时,音乐声响了,熟悉跳跃的曲调——是李安民的手机铃音,她第一个反应是拍口袋,接着想到自己把手机放在包里了,而挎包则落在车上,难道有人跟她用同款铃音?念头这么一闪,就见宋玉玲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手机,手机挂坠是迷你乌贼娘,李安民愣了下,自己的手机怎么跑她身上去了,下车时顺手牵羊的吗? 宋玉玲翻开机盖接听,瞟了李安民一眼,笑盈盈地说:“叶师傅,还记得我吗?你家小妹现在跟我在一起喝茶聊天……” 李安民想要抢手机,严怀德大步走上前,把她强行拽到窗边。 “你干什么?”李安民想推开他,却被反扣住双手,按坐在凳子上。 宋玉玲捂住话筒对严怀德说:“把她看好。”放开手,又继续道:“别急,想见她就一个人过来,地点?”她轻笑了两声,推推眼镜,阴森森地道:“你忘了?就在南顺后面的芦苇滩上。”讲完直接关机。 “喂!手机是我的。”李安民挣不开严怀德的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玉玲把手机又揣回口袋里。 “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想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宋玉玲舔舔下唇,从铁笼后的木柜里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工具箱,箱体表面是黑色皮塑,边框压着钢条,铝合金包角,做工很精细。 她打开箱子,里面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整齐地排放着大大小小的铁盒子,下层放置纱布、棉棒、一次性针管等补给材料,箱盖内壁上插了一排常规手术器械,还有小型钻头,这竟然是一个专用手术箱。 宋玉玲戴上橡胶手套,拿出一次性针管,接上针头,先在炮筒的手臂上抽取了一管血液,又想对李安民下手,严怀德拦在前面,警告说:“宋小姐,你对别人做什么,我不会过问,但不许动她。” 他维护的姿态让李安民感到不可思议,宋玉玲眯起眼睛笑道:“严先生,你说过会尽可能地提供便利,我现在需要她的血来做个小测试。” 严怀德说:“我们的交易里并不包括提供血样。” 宋玉玲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勉强,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把炮筒的血样分成三份装进试管里,她的动作很熟练,像是从事这行已久的老手,但仓库里的卫生状况却不得不令人担心,李安民真怕炮筒因此染上什么病,她问宋玉玲:“你要把他关到什么时候?” 宋玉玲半开玩笑地回答:“我养他,一日三餐,吃得饱睡得好,在我死之前,会联系好下家继续养,绝不随便丢弃。” 炮筒无力地笑了两声,换了个姿势蹲着,摇头说:“这女人疯了。” 李安民听不懂宋玉玲在说什么,明明都是人话,却很难沟通,她的言行举止乍看下沉稳理智,但在做法上完全不循常理,囚禁、采血这些非法行为对她来说似乎是家常便饭,她干得理所当然,就像平常在做家事一样。 到了晚上,厂房的工人送来食物,一大袋干硬厚实的面饼,很难吃,但是抵饱。宋玉玲把饼撕成长条,亲自喂进笼子里,她表现得很有耐心,就像在喂一只宠物。炮筒没有故作清高,他饿了,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但他吃的很辛苦,双手被吊着,只能伸直脖子去够宋玉玲手里的面饼,喝水时还被水呛进鼻子里。 李安民看的实在不忍心,就说:“你把绳子解开让他自己吃,笼子上都拴了链条锁,还怕他跑了吗?” “这个铁笼是我从熊场弄来的,连黑熊都关不住,怎么可能关得住小谢,不绑住,他会把笼子顶翻。”宋玉玲的口气像说笑话般轻松,喂完饼后,又把剩下的矿泉水倒在手上冲洗。 李安民一整天没合眼,吃饱了以后连打呵欠,宋玉玲很体贴地让严怀德陪她到隔壁仓库休息。一推开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李安民发现这间仓库宽敞明亮,干净得令人诧异,一排高大的白色橱柜立在侧墙前,柜子边停靠着三层架子的不锈钢推车,整体空间用蓝色塑料布隔出六个区域,每个隔间里都摆放了一张单人病床和床头柜,竟然是标准的病房配置。 李安民从窗口往外看,发现宋玉玲留了两个人守在门口,她心里生疑,难道连合作人也要受限制吗?本来以为宋玉玲跟严怀德之间是平等互利的关系,也许还有些暧昧,现在倒不确定了,严怀德跟那女人没有眼神交流,而宋玉玲的兴趣好像也不在严怀德身上。 “宋玉玲跟华北和东北地区一些黑商有来往,公司里的货要靠她的门路才能走出去,适当做些妥协是必须的,不配合她,我也会有麻烦。”严怀德坐在椅子上抽烟,嘴上说麻烦,态度却轻松得很,似乎对眼下的局面并不担心。 李安民倒是提心吊胆,刚才经过厂房时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们的合作项目不会是私造烟火吧,她问:“你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你不用知道,那些都跟你没关系。”严怀德抓开衬衣领口,往椅背上一靠,抬头吐烟气,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李安民恨不得抓过他摇一摇,没关系?她现在的处境跟被监禁有什么区别?都被卷进来了,他还敢说没关系? “那好,你——我就不问了,那个宋玉玲,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人抽血?她到底有什么来头?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李安民走过去坐在床边,朝着床板狠狠拍了一巴掌。 严怀德瞥她一眼,缓缓地说:“是知道,知道得不多,她曾经是某家生命科学研究所的研究员,目前挂名在隆盛生物药业集团下,这是明面上的身份,她还接手私人生意,替实业公司开拓市场和解决纠纷,闲暇时做些个人研究,这没什么好说的,我之所以跟她合作,一方面是看重她的人际网,另一方面……”话顿在这里,他不说了,有些发怔地盯着李安民,向来没表情的脸上竟然破天荒出现了为难的神色。 “另一方面是什么?”他越是不说李安民就越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是为了一个荒诞的设想。”严怀德低笑一声,把烟头按在手腕上捻熄,李安民发现露出袖子外的皮肤上全是被烟头烫伤的疤痕,她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人有自虐倾向?她知道很多男人在失恋后会用烟头烫自己,以肉体上的疼痛麻痹心灵上的痛苦,他不会也是吧? “爸,你是不是……很恨我妈?到现在还不能原谅她?”李安民小心翼翼地问,边说话边留意他的表情。 “是我用抚养你做借口,求她跟我结婚,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那你……是恨我吗?” “是!如果不是为了生你,怀安也不会死!她明知道自己会死还坚持要保住你,因为你是她跟那个男人,跟叶兵的孩子!结果那混蛋该死的把你们母子丢下不管!他对不起怀安,他没资格做你的父亲,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你听到没有?我他妈不会把你交给那种男人!”严怀德把烟头砸在地上,刷的站起来,走到李安民面前,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红着眼睛大声咆哮。 叶兵04 李安民脸色苍白,又惊又怕地看着他,耳朵里被吼得嗡嗡作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严怀德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连忙松开手退了一步,李安民看他这模样,心里也挺不好受,只能说:“如……如果叶兵真是那种混蛋,就算他想认我,我也不会认他,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想看到我,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习惯当你是我爸了,你不稀罕也没关系……” 严怀德揪住头发抓乱,双手捂在脸上摩挲,隔了很久他才疲倦地叹了口气:“不想看你不是因为讨厌你。”他伸手放在李安民的脸颊边悬停了一会儿,没有抚上去,又握紧拳头收了回来,把两只手都插进裤子口袋里,苦笑道:“你跟怀安长得太像了,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看久了,有时候……我怕我会分不清。”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刚出门就被守在外面的老海拦住询问,宋玉玲走了过来,跟他随便聊了几句,门就又被关上了。 李安民实在累得虚脱,见没人在,索性脱鞋上床,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李安民明知道自己不能松懈,炮筒还关在隔壁,她该多考虑一下目前的处境以及宋玉玲的动机,但是讯息量太大,全搅在脑袋里变成了一团浆糊,混乱的理不出头绪来。 以前总听奶奶说她跟她母亲很像,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严怀德才回避跟她见面,是怕触景伤情,那时还怀疑是奶奶在讲好听话安慰她,真从严怀德嘴里得到证实后却又高兴不起来,严怀德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他看到她,想起的不仅是心爱的女人,还会想起那个心爱的女人把身心都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严怀德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把秘密埋在心底,独自承受,压抑到今天才爆发。李安民想,就算他不说,宋玉玲也不会放他们甘休。而在撇清关系之后,严怀德还能说出愿意养她一辈子的话,就冲这句话,李安民觉得喊他一声“爸”值了。 对于叶兵这个人,李安民直觉认为中间可能存在什么误会,她看过叶兵的照片,那人眼神很正直,不像是会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而且不都说儿子像老子吗?叶卫军那么负责一好男人,他爸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才对。 她想,跟叶卫军真是兄妹也不错,反正一直以来都是大哥带小妹的相处模式,前不久还可惜叶卫军不是她的亲哥哥,这回能成真不是好事吗?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6 章 李安民裹紧被子自我安慰,逼着自己往好的方面看,眼眶却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她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没有真实感,一切来得太快了,像一记晴空霹雳,毫无预示的劈下来,把她劈得七荤八素,总觉得一觉醒来也许什么都没发生——她依然睡在公寓六楼的阁楼上,下楼后看到叶卫军在厨房里忙碌,穿着围裙的高大身影令人心安,感情世界空白这么多年,好像就是特意为他空着。 原来那种遇对人的感受只是相同血脉之间的相互吸引? 李安民胸口发闷,闷到不能正常呼吸,她想叶卫军,她想马上就见到他! 这个晚上,她心跳失衡,睡得很不安稳,外面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她就会惊醒,就这么睡睡醒醒地捱到天亮。仓库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李安民从浅梦中惊跳起来,出了一身汗,她坐在床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在哄闹声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当即掀开被子跳下床,才跑出门没几步就被严怀德拉住。 她看到叶卫军站在仓库前的旷地上,手里抓着把军刺,靴底还踩了把砍刀,三个小混混抱着肚子趴在地上哀嚎,显然刚才动过拳脚。老海和牌桌上那三人拿枪抵住叶卫军的脑袋,其他人全都围站旁边,有的拿刀具,有的拿削尖的钢管,形成一种流氓械斗的群殴场面。 李安民只见过猎枪,那四把枪跟猎枪相似,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叶卫军没敢再动,眼光在严怀德脸上一扫而过,看向李安民,问:“没事?” 李安民挣不开严怀德的手,只好点点头,发现叶卫军穿着不合时节的挡风外套,从脖子到脚裹得密不透风,脸上身上灰扑扑的,野地靴上糊满湿泥,很明显是火烧屁股赶过来的。 宋玉玲走出仓库,站在台阶上对叶卫军说:“小谢在里面,留了人特别关照他,你们的另一个朋友,是叫苗晴吧,我们的人这会儿正在她店里喝茶,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李安民心一跳,怪不得炮筒那么老实,原来是怕他们对苗晴出手。 叶卫军的脸色很难看,沉声问:“宋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玉玲没直接回答他,颇有兴致地开起玩笑:“你来得倒挺快,坐飞机来的吗?” 叶卫军说:“正好在这附近办事。” 宋玉玲抬了抬下巴,叫他把武器放下,老海用枪口顶住他的后脑,粗声粗气地喝道:“东西给我,这枪质量不好,手一抖就走火了!” 叶卫军听话地将军刺交给他,抬脚把砍刀往远处踢。 “很好,就这样,我只是想心平气和地跟你谈谈。”宋玉玲嘴上说的客气,却叫老海把叶卫军绑在靠背椅上。 叶卫军冷笑:“你这是谈话的态度吗?” 宋玉玲也笑,和颜悦色地说:“不好意思,这是给自己加份保险,你就忍忍吧。”说着拉开他的上衣拉链,“啧啧”两声,伸手摸了上去。 李安民看得难受,胸前一阵发热,叫道:“你干什么?别随便碰他!” 叶卫军随声附和:“叫你别碰我,听到没?”眼一瞪,抬起脚作势要踢上去。 宋玉玲不慌不忙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对严怀德说:“严先生,过来看。” 严怀德攥着李安民的手腕,带她一起走过去。宋玉玲把拉链拉到底,敞开叶卫军的外衣,他里面只穿了件背心,□的皮肤上全是溃疡似的创伤,李安民以前也看过这种伤,但这次更加严重,创面连成一片,有的地方还在出水,甚至流出浑黄的脓液。挡风外套内层是无纺布,跟消毒防护衣的材料一样,上面沾满了红红黄黄的血迹,散发出一股轻微腐烂的异味。 李安民蹲在他身前,不敢碰溃烂的伤口,担心地问:“你去了哪里?怎么又受伤了?” 叶卫军笑着摇摇头:“去了趟湿地,那儿潮气太大,老毛病又发了,过段时间就好。” 李安民问宋玉玲有没有治皮肤溃烂的药膏,宋玉玲说没有,两臂环胸,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挑眉问:“你以为这伤是怎么来的?皮肤病吗?” 李安民没理她,看了看端枪警戒的老海,被叶卫军放倒的那三人在墙边靠着,到现在还站不起身来,要他们放人估计是不太可能。 严怀德绕着叶卫军身前身后转了两圈,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仔细打量他的脸,轻问:“你是叶卫军?叶兵的儿子?” 叶卫军点头,没有抬头看他,严怀德抿起嘴,把李安民拽起来拉到身后,对他说:“我是严怀德,安民的父亲,你知道?” 叶卫军说:“听我爸提过,在公社认识的,严队长的儿子。” 严怀德问:“你是独子?” 叶卫军说是,严怀德又问:“你父亲还好吗?他现在住哪里?” 叶卫军报了个地址,严怀德笑着摇摇头:“不对,我去过那地方,没有找到叶兵这个人。” 叶卫军漠不关心地说:“那可能是搬走了,我被他赶出家门有五年多,早就断绝了父子关系,就算他搬家也不会通知我。” 李安民听他提过这事,说自己是被赶出家门的,那会儿只觉得他在开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宋玉玲不怀好意地笑问:“那你爸有没有跟你提过他还有个女儿,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叶卫军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说:“接下来你不会想告诉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是安民吧,呵呵,叶兵跟李怀安的事我知道,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没有血缘关系,我一样把她当小妹来看。” 李安民的脸登时就白了,但是他说话的口气很不认真,也许没把宋玉玲的话当真,李安民想了想,这会儿纠结两人的关系没用,该你的跑不掉,不该你的求不来,于是勉强接话:“我也当他是大哥,是不是亲的无所谓,别没事挑事了,姓宋的,你废那么多心思,连违法犯罪的事都能干得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俩认亲吧?那我谢谢你了。” 她很烦躁,傩神面具像块炙热的烙铁烫在胸前,如果这时候给她一把枪,她很有可能会冲动地扣下扳机,可惜黑洞洞的枪口却是毫不松懈地对在叶卫军的脑袋上。 宋玉玲伸手要去揽李安民的肩膀,严怀德却把李安民拉远,避她像在避瘟疫,她也不在意,随意地甩了甩手,对李安民说:“认亲是很重要,那要看是认什么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叶兵的下落,知道你叶师傅是他儿子之后,失望……真是太失望了,如果只是找到一个儿孙满堂的糟老头那还有什么意义。” 叶卫军的眉头跳了一下,李安民注意到这个细节,就问宋玉玲:“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宋玉玲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她狞笑着对李安民说:“我想弄清楚的是,这个叫叶卫军的男人究竟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亲生父亲。”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T T 叶兵05 李安民还没来得及惊愕,叶卫军就先笑了出来,“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原来是这个,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严怀德斜瞥了宋玉玲一眼,淡淡地说:“我说过,你的设想太荒诞,很难令人信服。” 宋玉玲撇嘴轻笑:“我也说过,这不是设想,没有怀疑的话,你会答应跟我合作?” 李安民看这两人一唱一搭,听他们对话有种在听天书的混乱感:“都在胡扯什么?你脑子没问题吧!” 严怀德对她说:“怀安去世后,我曾经去打听过叶兵的消息,你知道他从小岗山调走以后去干了什么吗?” 打战,对越自卫反击战,叶兵是早几批上前线的,随一个野战步兵团突入越南境内,部队班师回国时,他没跟着回来,死在了战场上,牺牲人员就安葬在边防墓地里。 严怀德在墓地找到了叶兵的墓碑,石碑上刻着所在师团和牺牲时间,也就是说,叶兵是在战死以后才到南顺找上李怀安,并且在短暂的相处之后又悄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了解过,并不是每座墓碑下都埋着尸体,有的士兵死在敌营,有的被就地掩埋在越南国土上,在那种无法回收尸体的情况下,也只能在石碑上留下一个名字以供家属追思。我曾认为叶兵实际上并没有死,或者说是……”严怀德停了会儿,嘴角轻扯,接着说:“或者说是做了逃兵,所以他来找怀安时才不敢公然露面。” 叶卫军冷冷地说:“放他妈的屁。”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7 章 严怀德也不恼,挑起一边眉毛对叶卫军说:“如果不是你出现在严家,这件事我也懒得追究了,叶兵凭空消失,我可以当他是害怕被人发现,抛弃以前的身份,改名换姓地过日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又凭空冒出个叶兵的儿子来,我不得不怀疑你接近安民的真实用心。” 叶卫军低着头不说话,李安民觉得严怀德的推断很合理,如果叶兵在战场上意外生还,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宋玉玲很肯定的说“绝不可能”,叶兵所在的班有九个人,只有副班长幸存下来,当时她父亲宋禅山就在那个团的后勤组,日常任务除了核发枪支弹药和修理枪械之外还有掩埋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 叶兵那个连队的尸体都是由宋禅山亲手埋在指挥所后的壕沟里,后来上面下达命令,要把全部尸体挖出来,拉回国内统一处理,那时候是雨季,尸体腐烂的很快,稍稍拉动,胳膊和腿就能被拉下来。 但是上面交待,一个部件也不能少,哪怕只剩肉泥,也要用脸盆给装回来,于是后勤组又回到战地,一个坑一个坑的挖人,挖到叶兵的坑时,里面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都说是给野狗刨出来拖走了,但是宋禅山却不那么认为,野狗会刨坟,但不会在刨过坟之后又把土填回去,坟坑周围没有拖动的痕迹。他怀疑是人做的,确实有些缺德的尸贩子会到战场上挖尸体,但为什么那么多坑不掘,非要掘叶兵的坑?那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尸体自己从坑里爬了出来。 连队有规定,每个参战人员必须留一封遗书或录音带放在个人提包内,一旦在战斗中牺牲,也给家属有个交代,叶兵的提包里只有一盒录音带,里面是空白的,认领这个提包的人是步兵团三连的连长,因为找不到叶兵的亲人。 宋禅山回国后,一直在暗中调查叶兵的事情,越查越蹊跷。据说叶兵最早是从九条山村出来的,那个地方被称作黑户岭,住在村里的全是没有户口的人。当地政府把那里划分为两个生产队,叶兵是黑户岭唯一仅有的“知识分子”,一开始,他轮换着在两个队里当会计,后来因为工作做得好,一路往上提拔,在大队某领导的帮助下办了户口。 而当年的九条山村,如今早已不存在了,村民被迁往各处,没有人能说出叶兵的来历,短短五年,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生存过的证据。 “可以说,我父亲的后半生都耗费在追逐叶兵的影子上面,他相信叶兵还活着,不……”宋玉玲眯起双眼,吸着气嘶嘶地道:“他相信叶兵是个死而复活的奇人,直到临终前还惦记着这件事。” 李安民觉得她爸疯魔了,就说:“如果真是叶兵自己从坑里爬出来,那只能说明他没死,不是么?” 宋玉玲笑着摇头:“叶兵的尸体是经过焚烧处理的,听说当时柴油不够,只能燎去表皮,很多尸体被烧得惨不忍睹,就是因为这样,上面才紧接着下达直接掩埋的命令,在那种不可能存活的情况下你都愿意相信他还活着,却不能认同死后复生的生命奇迹?还是……你不愿接受他竟然是你的……父亲?” 李安民隔着衣服压住傩神面具,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她没办法反驳宋玉玲的话,死而复生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跟她遇过的那些怪事比起来又算什么?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她的确是害怕,忽视不了心里渐生的恐惧感,如果叶兵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叶卫军就是叶兵本人,她要怎么去面对? 宋玉玲叫人把叶卫军押进仓库,像对待炮筒一样把他关进铁笼里,双手双脚都拉出来缚在铁栏外。炮筒还有心情逗乐,嬉皮笑脸地对叶卫军说:“大哥,欢迎啊,真没想到你也给栽进来了。” 叶卫军正经八百地回道:“我这不是怕兄弟你寂寞吗?够义气不?” 李安民对宋玉玲说:“我看你也弄个笼子把我装起来算了。” 宋玉玲托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脸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我会找个漂亮笼子给你住。”严怀德轻咳了一声,站在窗前,冷着脸看向这边,宋玉玲笑了笑,放开手,“跟你开玩笑的,就算我想养你,严先生也不会同意,我不会跟自己的生意过不去,放心。” 养个人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养只白老鼠,李安民觉得这女人有偏执狂,哪怕她的言行举止很从容,但做出来的事就不正常。 宋玉玲打了盆水放在铁笼前,打开笼门,拿了剪刀毛巾要给叶卫军擦身,她要采血,如果不把身上清理干净,血液很容易受到污染,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先期消毒工作很重要。但是叶卫军极不配合,把笼子拉得吭吭作响,他虽然被捆住手脚,身体还能动。 宋玉玲摁不住叶卫军,只能退了出来,李安民二话不说爬进去,就跨坐在他身上,叶卫军老实了,轻轻的呼吸,眼神定在她的脸上流连忘返。 李安民不敢对上他的注视,小心翼翼地剪开防风外套,发现伤势要比想象中严重,创面几乎占据了他半边身体,整条左臂上遍布一块块的脓疮,创伤面甚至蔓延到耳后,这真的只是体质问题吗? 李安民先摸摸叶卫军的额头,皮肤冰凉,没发烧,她定了定心,不敢用擦的,只拿湿毛巾一点一点轻按,仔细清理创口边缘。 “你到底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这儿伤那儿伤,湿气重的地方你还去干嘛?别做生意把命都给做掉了。”她小声抱怨,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没等流出来她就随手拿袖子抹掉,生怕盐水滴在伤口上会弄疼他。 严怀德走到窗前往外看,掏出一根烟塞进嘴里,也不点燃,只是咬着。宋玉玲蹲在笼子外观察叶卫军的伤口,若有所思地嘀咕:“这种症状看起来像是真菌感染,伤到这个程度居然还能行动自如,呵呵……” 严怀德说:“叶兵到南顺来找怀安时,身上也有类似的伤口,并且比这更加严重,半张脸等于全毁了,就算是这样,怀安还是愿意跟他在一起,叶兵走了以后,那傻女人就每天坐在芦苇滩上干等,我怎么劝也没用,直到她发现自己怀孕。” 叶卫军笑着说:“我不知道这伤口又让你们联想到什么,我的体质遗传我爸,从小就对阴湿的环境没有抵抗力,要看我的病历吗?” 宋玉玲客气地说不用,又说以后会替他跟炮筒两人另外建一份医疗档案,由她亲自来填写,李安民想到隔壁仓库的病房布置,不由背脊发寒,这女人不是在开玩笑,她真打算把叶卫军和炮筒囚禁在这里。 等李安民替叶卫军擦过身,宋玉玲把酒精倒在他的手臂上,酒精烧灼着伤口,叶卫军疼得手臂直抽动,他没吭声,但是脸色煞白,嘴唇发颤,李安民看了心疼,对宋玉玲要求:“你能不能换点别的给他消毒?” “不好意思,药品不到位,先将就吧。”宋玉玲戴上手套,从手术箱里拿出橡皮圈和针管。 李安民拦住她,“你想抽他的血?不行!” 宋玉玲给严怀德使了个眼色,严怀德立刻走上前把李安民拉开,宋玉玲在采血时故意把针头戳歪,拔/出/来再插/进/去,接连好几次失误,然后笑着对李安民说:“你看,被你弄得心慌意乱,连血管都看岔位了,你学乖点,他才不用受罪。” 李安民忍住气,狠狠地瞪向她,不敢再多话,这女人不仅疯,还歹毒,她根本不拿叶卫军当人看。 宋玉玲在叶卫军的手臂和颈部各抽了两管血,分在六个试管里,贴好标签,拿出炮筒的血样放在灯光下对比,叶卫军的血液很粘稠,颜色比炮筒的暗淡,深红中透出微微的绿色。她把试管存放好,不死心地问严怀德:“你真的不需要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吗?也许能测出意想不到的结果,只采一小管,我今天就可以专门为你跑一趟。” 严怀德说:“能配合的我尽量配合,只有这件免谈,你是个讲信用的人,不会毁约,对吧。”他说话的时候眼里冷光森然,双唇紧抿,整个面相变得非常凶狠,是李安民从没见过的神态。 宋玉玲看了他一会儿,眯眼微笑,收起手术箱,说道:“当然,协议还在,交易外的事我不会勉强你,你把她安排好,不要妨碍到我就行。” 李安民试探性地问她:“你想把他们怎么样?就不怕被查出来吗?这是在犯罪,你以为能一直瞒下去?我有朋友认识刑侦队的,有本事你就一直关着我,否则我出去,你就完蛋!” 宋玉玲根本不把她幼稚的威胁当回事,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敲敲桌面,说:“如果这里被查出来,第一个倒霉的是严先生,接着倒霉的是跟你们有密切关系的亲友,最后才轮到你自己,懂吗?” 叶兵06 严怀德斜眼俯视李安民,提醒她:“说话做事之前先考虑后果,不要想当然。” 李安民问他:“合作是谁先提出来的?” 不等严怀德开口,宋玉玲就坦言道:“我在调查叶兵的时候认识了严先生,刚开始只是做个讯息交换的对象,后来才在生意上有往来,不频繁,相互给个方便罢了,这次是我先找上严先生,要知道,严先生跟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放弃追查叶兵的下落,怎么没找到他本人,他儿子倒先冒出头来,这不寻常。当然,我不否认严先生目前处于被动状态,他一直不想把宝贝女儿给扯进来,嗯?” 严怀德横了她一眼,照常保持沉默。 李安民心想她敢讲得这么直白,就证明有十足的把握,估计严怀德是上了贼船下不来,都说从商等于是一脚踏进黑道里,成功的背后肯定隐藏了不少见不得光的黑幕,李安民不问了,哪个电视剧里说过的——内幕知道得越多离死越近,为了长命百岁,她宁愿当个傻子,再说宋玉玲能对苗晴出手,说不定早就派人潜伏在爷爷奶奶身边,这个险实在冒不得。 李安民心焦如焚,都快急哭了,叶卫军和炮筒两浑不怕却有心思侃大山,完全没有紧张感,还笑嘻嘻的,要吃要喝要撒尿,压根不把危险的处境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是故作镇定还是天生缺几条神经回路。 宋玉玲似乎在等什么,时不时拿出手机打电话,严怀德也不是全天干耗在仓库这边,他还要去厂里办事,宋玉玲会让两个小流氓跟着他,其实就是随行监视。 大多时候,打手们都守在仓库外面,宋玉玲不在时,他们得负责给囚犯喂水喂饭、消毒擦身,还要陪着去上茅房,这下李安民来了,让他们省了不少心,至少不用蹲在笼子前伺候,一到中午,流氓地痞全都跑去仓库外透气,和乐融融地聚在院子里吃饭晒太阳。 趁仓库里没人时,炮筒悄悄对李安民说,除了老海那四人帮一直跟随宋玉玲,其他人全都是从当地雇来的小混混,无组织无纪律,很好搞定。 李安民糗他:“你还被吊着,先搞定自己吧。”说着塞了他满嘴面饼,又把矿泉水灌进去。除了定时定点放出去大小便之外,没有得到宋玉玲的许可,谁也不能打开铁笼,李安民没办法,只能把手伸进笼子里喂饭,他们吃的累,她喂的也累。 叶卫军说:“小妹,是我不好,让你遇到这种事。” 一听到他的声音,李安民的心就跳得飞快,胸前紧一阵松一阵,也不敢正视他的脸,只闷闷地说:“这不怪你,怪我,我爸也是……想挑明关系说一声不就行了,还折腾出这么多事来。” 叶卫军干笑了一声,涩涩的,李安民喂他喝了口水,盯着烂疮看了好一会儿,疑窦越来越深,她爷爷腿上长有两块钱币大小的座疮,去年夏天只是轻度感染就发烧了,去医院挂了三天水才好转。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8 章 就算叶卫军的抵抗力比老年人强,身体构造总归一样,李安民虽然不懂医,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以前不间断的溃疡就不提了,在大片皮肤腐烂化脓的症状下,这位大哥还能谈笑自如,像没事人似的,用“体质特殊”来解释不是纯属扯淡吗? 李安民把矿泉水瓶子放地下,起身跑到窗前朝外窥探,老海那四人又在门前打起了牌,有的人在围观他们打牌,有的则聚在门口吹牛打屁,宋玉玲在隔壁休息,那女人连着好几天没睡上长觉,这会儿大概是熬不住了。 她观察了一会儿,又跑回笼子边上,蹲在叶卫军身侧,轻声说:“我看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你实话告诉我,你爸是怎么回事?真是死了以后又活过来的吗?” 叶卫军笑得很无奈:“别听那女人鬼扯,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姓严的基本上猜了个,不知道他们打哪儿来的自信。 叶卫军把李安民叫到背后,压低声音对她说:“我鞋子里有个夹层,右脚,就在靠脚跟的地方,你摸摸,里面夹了刀片,把它拿出来。” 李安民立刻照做,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看,是把单面刀片,只有一个指节那么长。叶卫军让她把拴手脚的麻绳割开一道缺口,做完之后仍把刀片包好塞回夹层里。李安民心想就算能挣开绳子也没用,有人质在他们手里,做什么都是徒劳,危机得从外围解决,如果能联系上周坤就有盼头了,可惜手机全被宋玉玲收走,对外求助不可行。 叶卫军安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就以他四肢被绑的困兽姿态而言,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 傍晚下了场大雨,山里的湿气加重,叶卫军身上的烂疮有恶化的迹象,皮肤破损蔓延到下颌,看外观是细菌感染的症状,但他的口腔温度非常低,维持在35度上下,神智也很清楚。宋玉玲只给他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没有提供任何药物。 宋玉玲手下的二混子是被聘来长期当保安的,工作制度是轮班制,分早晚班,一拨人跟着严怀德去厂房休息,另一拨子则换过来守仓库。只有老海四人帮是亲兵,雷打不动地跟在宋玉玲左右。 到了晚上,老海四人照惯例在屋外守门,仓库里还留了三个伙计盯梢。李安民就坐在两个笼子中间听叶卫军和炮筒聊天,宋玉玲来喊她去隔壁睡觉,李安民当然不肯答应,两朋友都被关在笼子里,她能睡得安心才有鬼。 叶兵07 宋玉玲也不勉强,亲自把床垫被子搬过来给她打地铺,李安民不客气地说:“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这时候还装什么好心?” 宋玉玲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说:“这是待客的基本礼貌,口头感谢对我来说没有价值。” 李安民抓着链条锁用劲拽了两下,怒冲冲地问她:“把人关笼子里也叫礼貌?” 宋玉玲推了推眼镜,伸手轻拍铁笼,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客人,是私有物件,等设备运到,我会考虑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你不用担心。” 李安民耳尖抽动,警觉地问:“什么设备?” “日常用品。”宋玉玲蹲在床垫前,一手扶着笼子,另一手撑在地上,充满兴味的眼光在李安民脸上来回打转。 李安民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坐在床垫上往后挪动,直到背脊靠上木架子。叶卫军对宋玉玲说:“你对叶兵感兴趣,没必要把无关人士牵扯进来,好,就算炮筒碍着你了,那小妹总跟这些事没关系,你叫姓严的送她走。” 宋玉玲笑了起来,好像他在开玩笑:“怎么会没关系?她身上流着你的血,比你年轻、有活力,还有完整的成长经历,是个更值得观察记录的对象。” 炮筒抬脚踢笼门,龇牙咧嘴地说:“跟她讲道理没用,我说过,这女人彻底疯了。” 叶卫军问:“如果能联系到叶兵你会罢手?你不就是想证实他还没死吗?” 宋玉玲摇头,仰起下巴,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向他,说:“错,我不需要任何验证,他的死是事实,就算你叶师傅跟他不是同一个人,即便你跟李小姐只是兄妹,你们身上也都流着跟叶兵同样的血液,更何况……”她低低地笑出声,挑起眼梢问道:“你真的不是叶兵?我不这么认为,用不着等上五年、十年,只要检验细胞活性就能测算出你的真实年龄。” 叶卫军对她的话只能一笑了之,李安民不免好奇:“就算测出来是同一个人又怎么样?你觉得这项发现能去拿诺贝尔奖吗?” 宋玉玲不屑轻笑,站起来拍拍起皱的裤子,对她说:“如果能切实证明叶兵和叶卫军是同一个人,我相信严先生会同意我在你身上取点必备材料,在此之前,你就乖乖呆在这儿照顾你叶师傅吧,吃穿用度不会少你们的。” 她出去以后,李安民呆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炮筒吐了口唾沫,低骂:“这女人八成是从二院跑出来的,绝对有毛病!” 如果宋玉玲真是精神病也就罢了,怕就怕她精神没问题,李安民靠在笼子上,偏头看向叶卫军身上的脓疮,想问他疼不疼,冷不冷,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有种莫名的畏怯,叶卫军似乎也留意到她的回避情绪,不会主动找她说话,只跟炮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侃,讲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仓库的灯一夜开到天亮,叶卫军和炮筒的双手长时间高过头顶,胳膊被吊得泛白,李安民每隔半个小时就替他们按摩一次,整晚没合眼,真熬到这个地步反倒不想睡了。三个守夜的二混子倒舒服,躺在木箱拼成的床板上呼呼大睡,老海早晨进来巡视时才把他们踹醒。 大概十点左右,阴霾的天空逐渐转晴,炮筒说自己有关节炎,提出要到外头晒太阳,叶卫军也跟着附议,宋玉玲不同意,李安民憋了一肚子怨气,当场就爆发了:“就是养白老鼠,还得给它们自由活动的空间,两大男人,给吊在笼子里坐了一晚上,现在只不过想晒个太阳,这要求不过分吧!” 严怀德站在旁边,难得帮腔:“这地方湿气大,出去晒晒对伤口有好处。” 宋玉玲考虑了一会儿,叫人连着笼子一起抬到旷地上,炮筒长舒了一口气,投给李安民一个感激的眼神,叶卫军靠在铁栏上仰望天空,脸面对着太阳,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李安民就搬张凳子坐旁边发呆,人一旦缺觉就会变得五感迟钝,再被大太阳一晒,本来就没剩多少的脑汁也全给蒸发掉了,这时拿树枝子戳她,她都懒得动。 中午吃饭时,一辆殡葬车驶到院墙外,老海叫人围在车旁警戒,先把司机师傅带进院里,宋玉玲亲热地唤他“老马”,应该是熟人。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69 章 马师傅摘下帽子扇风,看到院子里摆了两个装活人的笼子,他一点惊讶也没有,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工作册递给宋玉玲,说:“你对个单,是现在抬还是等你们吃完饭再抬?” 宋玉玲说马上就抬,叫老海去帮忙,马师傅说他带了个小弟来,不劳他们动手。李安民还在想是什么贵重物品,抬进来一看,是个大家伙,两米来长,纸箱上包着防震泡膜,看着挺沉,两人抬显得很吃力,马师傅还一边走动还一边吆喝发力,另一名高瘦青年埋头干活,始终没吭声,经过铁笼时转头和叶卫军对了个眼。 等宋玉玲跟在他们后面进入仓库之后,叶卫军马上就说要去上厕所,中午有固定的排便时间,老海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就解开吊绳和拴脚的绳子,叫兄弟们端枪瞄准,这才打开笼子放人。 叶卫军在老海和另一个胖子的押送下往芦苇滩上走去,他走得很慢,突然,从仓库里传出一声枪响,叶卫军像得到讯号一样,猛然发力挣断绳子,斜踢一脚,正中老海的手腕,趁他五指松动时在瞬间缴下枪械,抬脚狠踹膝盖,老海痛嚎一声,噗咚跪在地上,叶卫军脚没落地,顺势扫上他的下巴,登时把他两颗牙给踢了出来。 胖子回过神,端枪要扣扳机,被叶卫军一枪托砸在肩膀上,手一偏,子弹打在泥地里,叶卫军竖起枪,枪口对在他的大腿上,在同一个部位连开两枪,把枪口插进烂泥里,扶住枪托,一脚就把枪给踩断。 胖子被叶卫军抢了枪,抱着腿在泥地里翻滚哀嚎,老海趴在地上把午饭吐了个精光,对着院里的兄弟们大喊:“看好人!” 两把枪对准炮筒,一把枪对准李安民,严怀德站在李安民身后也成了靶子,老海对叶卫军大吼:“枪扔了,不然把他们都毙了!” 叶卫军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老海捂着肚子站起来,吐出满嘴血沫,脸皮抽动了两下,恶狠狠地说:“别耍花样,你要是敢乱动一下,老子立马叫人开枪。” 他缓缓走向叶卫军,不敢靠太近,隔了一段距离叫他把枪抛过来,叶卫军不动,也不丢枪,就跟老海这么面对面的僵持着,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老海见他不肯撒手,额角青筋暴起,怒喝道:“给我朝笼子里开枪,先废条腿!” “谁敢开枪,我先宰了这女人。” 森冷的声音从仓库里传了出来,嗓门不大,但是有力清晰,李安民转头看过去,就见刚才那个搬纸箱的青年走到院子里,他把宋玉玲勒在身前,拿把手枪抵住她的太阳穴。 司机老马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跑出来,对宋玉玲说:“宋姐,不关我的事啊,是这小子半路劫车,他手里有枪,又说叫了兄弟去接我儿子,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而且我老板也交代说不能再给你供货了。” 宋玉玲狠狠闭上眼睛,沉声说:“好,我们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你家的路我也认得,出去后嘴巴闭紧点,滚吧。” 老马像得了特赦令,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搬运工没管他,抬了抬下巴,枪口顺着宋玉玲的脸颊滑到下颌,用力抵住,对她说:“叫你的小狗腿散开,把枪扔远。” 宋玉玲笑着说:“谁都不许动,枪口对好,联系我们的人,叫他们不用客气了,好好招呼小谢的姐姐。” 端枪指着李安民的瘪三单臂夹枪,另一手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放耳边接听,那头一说话 ,他脸就白了,转头对宋玉玲汇报:“宋姐,接电话的叫我们去收尸,兄弟们被剿了。” 搬运工冷笑了一声,对宋玉玲说:“今天应该给你带份晨报,运泥浆卡车翻下高架桥,砸毁一辆银灰色凯美瑞轿车,车牌号的尾数是745。” 宋玉玲眼光微闪,向来泰然自若的表情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搬运工紧接着又说:“所幸……轿车司机与乘客因追尾事故被另一名车主叫下车,没有发生人员伤亡,司机是二十八岁的男性,乘客是十四岁的少女,这是一起偶然的突发事故,类似的事故,也许以后还会再发生第二起、第三起,你懂我的意思。” 宋玉玲面不改色地问他:“你是谁?” 叶兵08 “我?”搬运工咧嘴邪笑,轻声告诉她:“我叫张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大可以满世界去找我的家人,我保证他们都死绝了。” 宋玉玲深深吸了口气,对老海等人下令:“丢枪,放人。” 叶卫军走过去缴下三杆枪,把炮筒放出来,对李安民伸出手:“小妹,到我这儿来。” 严怀德以霸道的姿态搂住李安民,冷声说:“你走,她留下,我会替她办转学,以后不会让你们再见面。” 李安民本来还稀里糊涂的,听到这话一下子警醒过来,倏地转头瞪向他,“你说什么?我不转学!你别乱作主张!” 严怀德淡淡地说:“他跟你有血缘关系,住在一起,迟早会出事。” 李安民心说你妹的,已经出事了,心理防线早被感情的大炮轰炸得片砖不留,别说重建城墙,连防护栏都搭不起来,这会儿再来马后炮,早不知道干啥去的,太迟啦,覆水难收了! 叶卫军的手仍然悬在半空中,眼神直直地望着李安民,低沉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小妹,过来,到我身边来。” 李安民心头一热,脚步不受控制地就要迈出去,严怀德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张良勒住宋玉玲的脖子走过来,大摇大摆地穿过流氓团伙,径直走到严怀德面前,低下头,斜眼瞟向他,扯出一个坏笑:“我的兄弟在杨家屯子外收拾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从今往后,你爸妈和家人的安全就由我们负责了。” 严怀德一愣,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问:“你想干什么?” 别说是他,就连李安民也给吓住了,这个叫张良的男人,不仅跟土匪头子同名同姓,连行为模式也像个强盗,而且这种斜眼瞟人的神态和感觉很熟悉,让她不寒而栗。 张良阴笑着说:“先让你女儿过来,照叶哥的意思,走到他身边,快!” 严怀德冷着脸,站在原地杵了半天才放开李安民,往后退开,李安民忐忑不安地走到叶卫军身边,被他用力搂进怀里。 张良说:“女儿长大也该独立了,你最好别干涉她的事,否则,哼哼……我不像炮筒跟叶哥那么好说话,你爸妈年纪也大了,让他们知道你在做什么生意,或者知道你女儿其实不是你的种,那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明白。” 严怀德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李安民的脸也是青白交错,虽然她一颗红心向叶哥,但给张良这么一搅合,反倒有种被逼着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了。 叶卫军轻咳了一声,对张良道:“阿良,走人吧,别跟他们多说。”顺带拍拍李安民的肩膀,有安抚的意思。 张良说不行,看了看炮筒身上的伤,利眼扫向周围的地痞流氓,狠狠地问:“是谁砍了我兄弟?站出来。” 老海捂着肚子走上前,说:“我砍的,咋样?” 张良笑:“不怎么样,你用哪只手砍的,我就要你哪只手,不然这女人……”话没说完就捏住宋玉玲的手腕轻轻一扭,发出“嘎啦”一声,是骨骼脱节的脆响。 宋玉玲很争气,咬紧牙关没发出声音,但是眉头紧皱,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一看就是在极力忍受痛楚。 老海对宋玉玲忠心耿耿,见不得她受苦,立即就从小弟手上抢过砍刀,胳膊朝前伸,抬起刀来就要往手腕上抹,旁边的人连忙拉住他。叶卫军沉下脸,对张良说:“你够了,别又犯老毛病,刚见面,你给我省点心!” 张良歪头耸肩,咧嘴吐了个舌头,抓起宋玉玲脱臼的手腕上下摆动,笑着说:“既然叶哥开口求情,那就算了。” 宋玉玲疼得脸部肌肉抽搐不止,她紧咬下唇,牙齿深陷在肉里,汗水顺着面颊往下淌,李安民震惊得不能自已,她不是同情宋玉玲,只是不敢相信叶卫军的朋友会用这么残酷阴狠的手段来达到目的,而叶卫军和炮筒两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张良向严怀德要来农用车的钥匙,叫炮筒把车开进来,拿条麻绳把宋玉玲捆成粽子,捏碎眼镜,扯了块布蒙住她的眼睛,单手把人扛在肩上翻上后车厢,叶卫军也把李安民抱了上去。 老海气急败坏地大叫:“你要带她去哪儿?” 张良把宋玉玲丢在车板上,用枪指着她的脸,对底下一群人说:“你们谁敢跟过来,我就一枪崩了她,三个小时之后再找人,我有个小弟在你们中间打埋伏,一直都在,如果你们提前一分钟走出这个院子,他就会通知我,到时候别找人了,直接拿棺材来抬吧。” 这话说出来,底下哗然一片,都在猜测谁是卧底的小弟,张良哈哈一笑,坐在车板上,叫炮筒开车,炮筒吆喝了声:“嗨哟!抓紧咯!”,猛踩油门,转动方向盘,车轮碾压了几辆摩托车之后冲破矮墙,朝与厂房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宋玉玲侧身躺在车板上,右手腕肿起一大块,车子颠簸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晃动,脱臼的部位免不了会被碰擦到,为了忍痛,她把下唇咬得鲜血淋漓,李安民看了有些不忍心,跪在她身后扶稳。 张良啧了一声,讽刺她:“烂好人,你知道我刚才搬的是什么东西?手术台的部件,这疯女人拿你们当解剖用的动物,给她这点颜色还是小意思了,要我来做,前面深沟就是个挺不错的抛尸点,她不是号称孤家寡人一个么?就是死了也没人会认真找,剁碎了扔沟里,方便。”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0 章 李安民不说话,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看外貌,这人的年纪应该介于炮筒和叶卫军之间,体格精瘦,五官清秀,是三人当中长得最好看的,但是他的表情阴沉,眉眼间透出一股狠戾的气质,看人时习惯性地低下头,由下而上地斜眼瞥视,感觉很挑衅,而且言行粗鲁,跟斯文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说“剁碎了扔沟里”的时候,虽然用的是玩笑语气,但眼神里射出凶光,杀人抛尸,他能做得出来!李安民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个人让她想到了卖馄饨的徐师傅。 当年的徐师傅被枪决在盘山路上,山路塌陷,人掉下万丈悬崖。 当年的土匪头子也在同一个地方被枪决,尸体坠落山崖。 徐师傅说他是一个身体里有两条灵魂。 讨债公司的老板张立说——那个掉下山崖的土匪头名叫张良。 李安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很可怕的构想,那个张良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张良,可是叶卫军和炮筒对他的态度却像对待老朋友,似乎认识了很久…… 叶卫军靠在护栏上,伸直双腿,吃力地脱下背心,脓血和布料粘在一起,一撕就带下一层皮,他丝丝吸了口气,笑着对张良说:“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不见,还是老样子,手枪是从哪儿搞到的?” 张良晃了晃枪,拍腿笑道:“改装的,仿真枪,火药子弹,打出来声音跟真枪很像,你听。”他对着斜上方开了一枪,发出“砰”的声响,接着说:“火力不强,不过靠近了能打死人。” 炮筒扯着嗓子问:“良哥,你真的把苗姐那边搞定了吧?” 张良笑骂:“臭小子,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搞不定我敢过来么我。” 李安民害怕张良,不敢跟他说话,但是张良说找了兄弟在杨家屯子驻扎,她很担心爷爷奶奶受牵连,实在忍不住了,低声下气地请求他:“你别对我家人出手。” 叶卫军被太阳晒得浑身瘫软,看了李安民一眼,又把眼光调开,懒洋洋地说:“你放心,他不敢,放狠话是为了吓唬姓严的,不然你今天走不掉。” 宋玉玲冷笑着问:“姓张的,你什么来头?我查过叶卫军和小谢,他们背后没人,不会有这么大能耐。” 张良用枪管拍拍她的脸,说:“你也可以去查我张良的家底,查完之后记得给你女儿上柱香。” 宋玉玲抿起嘴,半边脸抽动了两下,炮筒回头说:“我查过这女人,上无老下无小,男人拎着裤子跟在她屁股后头跑,所以她敢嚣张,还真没查出她有女儿。” 张良笑道:“你不擅长侦察敌情,能给你查到,我的饭不就白吃了。” 叶兵09 “无所谓,我本来对这女人就没兴趣,只要苗姐没事,我什么都好。”炮筒按响喇叭,往后一靠,双手竟然放开了方向盘,任车子在颠簸起伏的黄土路上乱飚,他好像开心得很,扯开嗓子唱歌,走调走到泰山顶上去了,张良也敲着枪管跟他一起唱,声音很好听,有点情歌圣手的味道,叶卫军闭眼躺在车板上聆听,嘴角泛笑。李安民抓住车厢边缘,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炮筒开车她见识过,跟亡命大逃杀有的一拼。 根据这类电视剧的尿性来看,得意忘形的后果就是乐极生悲,果然,没飚多久,后车轮杠上硬石块,咯噔一弹,整个车身撅起屁股,像是要被掀翻了似的,炮筒连忙握住方向盘打了个旋,李安民没抓稳,被惯性带着朝侧边摔出去,叶卫军迅速挪了个位置,用身体把她接住,对炮筒低吼:“你小子别玩了,好好开。” 炮筒挠着后脑回头打了个招呼:“小妹,不好意思。”说着放缓速度,不敢再放肆。 李安民刚才那一倒,正好撞在叶卫军肩部的创面上,沾了满脸的血水,她连忙坐直,不敢看上去,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叶卫军捞过一旁的背心替她擦脸,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问:“你怕我?” 李安民是在害怕,很多种恐惧感糅合在一起,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是在怕人?还是在怕事? 张良转着枪说:“我说叶哥,你就不该来,我一个人能搞定,何苦多跑这趟。” 叶卫军笑笑,没说话,也不放开李安民,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李安民不敢动,鼻子里全是消毒药水和皮肉腐烂混合出来的异味,两条遍布创伤的胳膊就横在眼下,勒紧她的胸口,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马上要去哪里?”李安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 叶卫军随即放松手劲,说:“有条下山的近路,就在前面。” 李安民又问:“你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叶卫军凑近她耳边低语:“我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这附近还有村子,现在,只剩下芦苇滩了。” 李安民沉默不语,看着蜷缩在脚边的宋玉玲,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张良把宋玉玲丢在黄土路上,车子七拐八绕,开到一个地裂造成的深沟前,整条裂缝的开口不过百米来长,内部呈斜角往下延伸,陡坡上有攀援过的痕迹,附近杂草丛生,周围长有稀疏的灌木丛。 炮筒打头阵钻进地缝里,叶卫军把李安民绑在背上,紧跟在他身后,由张良垫底,顺着坡道一路往下滑,降到十米左右的深度,泥土层逐渐变为凸凹不平的石壁,坡度变陡,三人利用裂缝、洞穴和突起的石块为把手和脚垫,熟练地往下纵跃。 李安民紧闭双眼趴在叶卫军的背上,能感到身体的起伏波动很有规律,他的呼吸也始终保持在一定的频率上,丝毫没有紊乱。 没多久,眼前一暗,脚底有了支撑感,李安民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身处一个洞穴里,洞口就开在斜上方,洞内整体呈灰黄色,地面上全是深一滩浅一滩的水洼,一条条细流顺着洞壁上的岩势流淌汇聚到水洼里。 叶卫军解开绳子放李安民落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洞内阴冷潮湿,随处可见虫鼠的残骸,李安民打了个寒噤,问:“我们要从这个洞里走出去?” 叶卫军点头,说:“这条路和山下的地道相接,是直线距离,不远,半天应该能出去。” 李安民抬头看他,刚想说话,却发现他下颌上的创面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往脸部蔓延,破损边缘的皮肤像被烧焦一样萎缩打蔫。 李安民低叫一声,挣开他的手,捂住嘴巴,另一手指上去:“你……你的脸,怎么回事?” 叶卫军微微一愣,抬手摸上面颊,正好按在破皮的地方,他把沾上脓血的指尖凑近眼前看了看,随手擦在裤子上,对李安民伸出手,说:“这里湿气太大,出去就好了,快过来,地上滑。” 李安民摇摇头,把手背在身后,吸了口气,对他说:“这不是湿气大,也不是体质的问题,其实以前我就注意到了,那时我没当回事,因为相信你。” 叶卫军收回手,缓缓朝她走近,偏头问:“那你现在就不能继续相信我了吗?” 李安民扶着石壁往后退,边退边说:“我不知道该信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创伤面已经吞噬了叶卫军的半张脸,还在持续朝别的部位扩散,脓水顺着面颊流到下巴上滴落,李安民想起了在子孝村时看到的那个血肉模糊的幻影,想起了梦中那双嵌在烂肉里的眼睛,想起了第一次在地下隧道见到他时产生的幻觉。 “卫军哥,你说,是不是我的飞蚊症又发作了,我现在看到的都是幻觉对不对?”李安民蹲在地上抱住头,只要叶卫军告诉她这些都是幻视,她就愿意相信,等回到家后,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当成是一场梦。 叶卫军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推靠在石壁上,两手撑在她耳边,沉声说:“别怕,睁眼看我。” 李安民感到自己的额头被顶住,毫无热度的呼吸吹拂在面上,她闭紧双,抖着声音问:“你先告诉我,你是我哥,还是我的亲生父亲,你到底是不是叶兵?你究竟有没有……有没有死过……” 叶卫军没有回答,捏住她的下巴,歪过头压下去,张嘴包覆住她的双唇,李安民猛然一惊,探入齿间的舌头湿润冰凉,强行抵住她的下牙龈内部,嘴对嘴接合的密不透风,叶卫军一手托起她的下颌,另一手抓住她耳后的头发,用力在她唇上辗转吸吮,这不是亲吻的力度,而像在大口吞咽,李安民感觉肚子里的热气源源不断地涌上喉管,脚趾和手指尖冰凉发麻,体内的血液在短暂的沸腾后瞬间冷却下来。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感受,在子孝村的峡谷中,在大舟山的千龙洞里,在被狐灵附身的时候,全部是在睡梦中或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产生的异样感。 她惊惶地张开眼,竟然看见叶卫军脸上的创伤开始愈合了,从溃烂的皮肉里爬出许多白甲虫,密密麻麻地覆在伤处钻进钻出,她瞪大了双眼,伸手往前猛推,这一推,却不是推在人身上的触感,而是像推在无数甲虫上面,手掌当即就陷了进去,滑溜坚硬的甲虫成群结队地在指间穿梭,她吓得赶紧缩回手,“哗啦啦”的甲壳剥落声响起,手腕麻麻痒痒的,似乎有些虫子顺着手臂爬了上来。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1 章 叶卫军不放手,李安民无法低头,看不到下面是什么情况,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眼光稍偏,瞧见炮筒和张良站在不远处观望,在阴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能清楚地看见从眼瞳里闪烁出的——犹如野兽般的绿色冷光。 李安民浑身发寒,双腿不停的打颤,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掏空了身体再灌进整桶冰水,把所有的机能都给冻结了,叶卫军刚松手,她就顺着石壁滑坐在地上,晕眩感阵阵袭来,眼前时而黑时而亮,连近在咫尺的面孔也看不清楚。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安民想把所有的疑惑都问出来,无论他愿不愿意回答,她都想要问出来,可是,没力气了,整个身体就好似一团烂棉花,气空力尽,别说发声,就连眼皮也抬不起来。 叶卫军把脸颊贴在她鬓边厮磨低语:“抱歉,安民……对不起,我一直都在骗你……” 随着一声低叹,李安民软软瘫倒在叶卫军怀中,所有的意识都仿佛被吸进了黑暗的漩涡里。 五灵祭01 阳光从洞口斜射下来,依稀可见细微的尘粒在光柱中旋舞,轻薄的水雾将洞底两条交叠的人影笼罩其中。 男人穿着破旧的布衫,面部皮肤溃烂流脓,几乎分辨不出原貌,烂肉随着血水不断往下滑落。女人趴在男人的背上,脸颊贴在他的颈窝处,双眼紧闭,静静的,动也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她软软垂落双手,肘关节外侧有一道深长的裂口,鲜血不断往外涌出,顺着手臂流淌下来,丝丝血液经过手掌、手背汇聚到指尖,在指下拉出一条红色细流,悬吊着,摇摇荡荡地垂落地面。 男人背着女人一步一步朝前缓行,那道细流顺着步伐迈进的方向蜿蜒游走,在整片灰色之中延伸出一道鲜艳刺目的血线。 两人的背影越离越远,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接着,从洞道深处传出一个沉闷厚重的声音—— “抱歉,怀安,我……一直都在骗你。” !!! 朗月下,围墙里,两张方凳套着一圈橡皮筋,一个小身影在两条皮筋之间舞动跳跃,清脆的童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咔哒! 一张方凳断了脚,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唱儿歌的声音倏然而止。 两只手从阴暗处伸出来,拾起皮筋,套在腿弯处,缓缓退回黑暗里,皮筋又被绷紧了,令人怀念的儿歌再一次被唱起——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九四十一……” “叔叔,为什么你每天都会来这里?” “我来陪你。” “大人白天都要做事,不能陪小孩子玩。” “所以我晚上来陪你。”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谁?你不记得了吗?我是——” 一张血肉模糊的烂脸若隐若现地悬浮在半空中,数不清的甲虫如潮水般从鼻孔和嘴里喷吐出来,转瞬汇聚成一片白色的虫海。 李安民惊出一身冷汗,猛然睁开双眼,视线正对着灰黑色的车顶,身体轻微颠动,而她的后脑勺正枕在叶卫军的大腿上。 “醒了?”叶卫军拿干毛巾擦拭她额头的汗水,声音醇厚温柔,李安民发现他的面孔又恢复了正常,皮肤完好无损,身上穿着干净的休闲衬衫,眼神里透出关切,笑容俊朗得令人失神。 烂疮没有了,白甲虫也消失了,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而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是她不间断发作的飞蚊症,难道在洞窟里看到的恐怖景象也只是一场幻觉? 李安民揉着眉心坐起来,心有余悸地左右张望,这是一辆三排座的面包车,她和叶卫军坐在最后一排,开车的是炮筒,副驾驶座上的人在听到动静后回过头,出乎意料,竟然是黄半仙家的娘炮弟子小商,他对李安民挤挤眼睛,又缩回椅背后。 好像少了个很重要的人…… 李安民看向叶卫军,问:“张良呢?” 一只手从前排座椅后伸出来,在椅背上拍了拍,带着浓重鼻音的嘶哑男声响起:“叫我干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安民的心往下一沉,原来他在前面睡觉呢,这阴险凶狠的家伙居然不是幻影。 叶卫军在张良手上拍了一巴掌,低斥:“怎么说话的?赶紧睡你的觉去。” 张良咕哝了一声,翻躺在坐垫上,把大脚丫子抬起来蹬上车窗,抓抓胸口,没一会儿就打起呼来。 李安民看向窗外,天已经全黑了,车子在平整宽敞的公路上疾驰,米黄色的路灯映照着周围的树影,风中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偶尔一两辆小货车迎面驶来,压路的车轮溅起一地脏水。 “这是在哪?”她揉着额角,头还有些发晕。 叶卫军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说:“刚出地道,你睡了一下午。” 炮筒迫不及待地抢着发言:“是叶老哥一个人抱着你出洞的,谁碰也不让,我看他两条膀子迟早得报废。” 李安民的心情有些复杂,公式化地对叶卫军道了声谢,问他:“我怎么会突然睡着了?” “你两天没合眼,太累了。”叶卫军说着,顺手拨开她额前的湿发,问:“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在说梦话,作噩梦了吗?” 李安民点头,老实告诉他:“两个梦,我梦到叶兵背着我妈往洞里走,就是我们刚才进的那个洞,还有一个梦,梦里有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看不清长相,他们在一起玩跳皮筋,还唱儿歌……那首儿歌是怎么唱的……”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歌词从叶卫军嘴里吐出来,低沉的声音与梦中的吟唱重合在一起,李安民觉得胸口像被人捶了一拳,很疼,还有种窒闷感,她尽量不把情绪放在脸上,低下头说:“瞧我,都忘了,小时候奶奶教过我。”飞快地朝他斜了一眼,小声问:“卫军哥,你也知道?” 叶卫军拍拍她的头,很自然地微笑:“你在梦里唱的,全车人都听到了。” 小商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插话:“这首儿歌在我小时候很流行,女孩子跳皮筋时都会唱,现在的孩子呀,太可怜了,就知道PSP,IPAD,放学全被关在钢筋混合的笼子里,隔着窗户看天,视野就那么一小片。” 李安民心说你才大我几岁呀,这话讲的,好像是不同时代的人,但转念一想,马上察觉出异样来,小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黄半仙又和这件事有什么牵扯? 叶卫军看出了她的疑问,告诉她小商就是在洞外接应的人,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出逃,除了有张良的帮忙,还借助了黄半仙的部分资源,至于是什么资源,小商以“商业机密”一语带过,而为什么黄半仙会帮忙,自然是因为他跟叶卫军之间的师徒情分,徒弟遇到困难,师父有道义出手解围,这都是叶卫军的说辞,合情合理,李安民姑且听着,将信将疑。 叶卫军还说张良跟炮筒一样,都是他在当兵期间结识的战友,李安民能看得出这三人之间的感情很深厚,一个深沉稳健,一个爽朗乐观,一个阴狠锐气,这种组合竟然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2 章 可是这种亲切感却加剧了她的恐惧,李安民试探性地询问在洞里发生的事情,叶卫军说她进洞没多久就倒下了,原因是缺觉。至于白甲虫和面部腐烂等等诡怪离奇的景象,统统被归结为受情绪影响所产生的完全性幻觉,叶卫军说这种幻觉是内心情感在外部空间的生动投射,能够引发感官上的错乱,造出最逼真的假象。 就算李安民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也觉得这种科学化的解释太过牵强,她轻轻卷起叶卫军的袖口,手臂上的溃疡已经愈合大半,原本化脓的创面只留下一块块或深或浅的斑痕。 李安民咬了咬下唇,低问:“你的伤……也是我看错了吗?”如果他敢说——阴阳眼也能自动调节度数,把轻伤看成重伤是常事,李安民会给他一拳,再从车窗跳下去,把人当傻子也得有个限度。 所幸叶卫军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搓上她的头毛,这个习惯性的亲昵动作让李安民眼眶发热,她说:“回家以后,我想吃白菜烧牛肉。” 叶卫军轻轻“嗯”了一声,眼光却有些闪躲,李安民心里发慌,抓住他的手,加重口气又问:“我们马上回去,对吧?” 叶卫军反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回去,我们回白伏镇去。” 李安民稍微松了口气,侧头靠在他肩上,什么也不愿想,现实和幻境,她已经分不清楚了,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想也是多余,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事实不能改变,想再多也白费,只要能维持现状,每天都过着上学有朋友、回家有老哥的滋润生活,就这样介于半真半假之间也无所谓。她知道,这是一种逃避,除了当睁眼瞎,她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应对办法。 可这点卑微的小希望也没能得到实现,临近白伏镇时,李安民在车上睡着了,醒过来后,没看见熟悉的环境,却惊悚地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间狭窄封闭的石屋里,哗哗的水流声从四面案字体,感觉应该比上一个清爽吧……每次做完封面都要自恋地欣赏N久otz|||不容易啊…… 五灵祭02 李安民被吓得低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立即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边缩成一团,半天没缓过劲来。这石板下竟然隐藏着盛满清水的地穴,水里还躺了个女人,能这么安详地睡在水里,如果是人,那肯定是死人,是具尸体,要不就是鬼。 李安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龙龟和傩神面具还在,她胆子壮了些,一手按住保命符,另一手托起冥烛,跪着挪动到地穴旁,地穴里的水清澈见底,女人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一览无遗。 瓜子脸,圆鼻头,如菱角般微翘的嘴形。 这张熟悉的脸,这张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的面孔——就是李安民她自己。 这个静静躺在水下的女人竟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李安民感觉自己被丢进了寒冷的冰窖里,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她把冥烛移近了仔细打量,发现水下的女人与她之间还是有些不明显的差异,这女人看起来年纪稍大些,脸型略显瘦削,左眼下方有两颗竖着排成一列的小红痣,及腰长发乌黑浓密,而李安民的头发偏棕褐色,发质细软。 正当她想更进一步观察的时候,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清晰,有人正在往这边靠近,她没空多想,赶紧将石板拖回原处盖好,冥烛仍旧放在桌上,一骨碌爬上床,用被子裹住身体。 门锁响动两下,吱嘎一声,叶卫军用脚踢开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电焐子,臂弯上挂着两大袋饮料零食,他先把东西搁下,往松动的石板上扫了一眼,嘴角轻扯,看向李安民,问道:“冷吗?要不要再加床被子?” 李安民一见到他就热气冲脑,呼啦一下掀开被子直扑下床,拽住他的衣服,激动地问:“这到底是哪儿,你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我要回去,你带我回家!” 叶卫军把她又抱回床上,将散落在墙角的休闲鞋拾起来,整齐地放在床前,转身往床边上一坐,伸手揉着李安民的头发说:“这也是家,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李安民眼睛红了:“我要回泰兴街的职工公寓,我不想呆在这儿,卫军哥,你答应过要做白菜烧牛肉给我吃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叶卫军笑着说:“当然,我这不是给你端来了吗?”他打开电焐子,里面有汤锅和碗筷,揭开锅盖后,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飘了出来。 李安民连啃几天馒头大饼,一闻到肉香味,口水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五脏庙里立马敲起了锣鼓。 叶卫军盛了满满一碗递给她,李安民还有点抵触心理,迟迟不肯接上手,叶卫军好声劝她:“别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不满,等吃完再说,我人在这里又跑不掉。” “你真要跑我拦得住吗?”李安民没好气地抢过碗筷,狼吞虎咽连吃三碗,叶卫军就坐在旁边陪着,眼神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脸,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李安民对这种眼神不陌生,叶卫军经常这么看着她,有时在店里睡午觉,往往一觉醒来就能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当时觉得没什么,顶多心里咯噔一下就过去了,可在知道自己跟叶卫军可能有血缘关系之后,李安民在感情上有所顾忌,一被他盯住就心慌意乱,不敢再正视那种凝望。 叶卫军说这间石屋原本是个地下避难所,他刚到白伏镇时没钱租房,就在这里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之所以带李安民过来,是怕宋玉玲不肯善罢甘休,说等避过这段风头之后再一起回公寓。 李安民问他:“那学校怎么办?总不能不上课吧!” 叶卫军说:“替你请了病假,休学半年。” 李安民顿时被噎住了:“这是说休就能随便休的?” 叶卫军笑:“阿良请姓严的去办了,他名义上还是你爸,只要有他作保再加上医院证明,这事不难搞定。” 李安民脸色刷白,他说的“请”,肯定跟一般意义上的“请”不同,能让严怀德妥协的只有家人,张良八成是拿爷爷奶奶去要挟他的,李安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她忍着气跟叶卫军讲道理:“卫军哥,我不懂,咱能不能把牌摊开好好说清楚,你到底想做这么?这么关着我,跟宋玉玲关你们有什么不同?” 叶卫军只说:“相信我,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李安民把被子抱起来摔在他身上,怒叫道:“你把我关在这破房子里,什么也不告诉我,就知道说好听话,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叶卫军接过被子随手放在一边,把她拉进怀里抱住,轻声说:“我没要你相信我说的话,但是你得相信,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以你为出发点,没有坏心。” 李安民现在谁也不相信,说得再冠冕堂皇,这种行为,实质上就是监禁,她不敢把在石板下发现女尸的事情告诉叶卫军,只一心巴望着能赶快离开这间停尸的鬼房子。她真的开始怕他了,以前之所以毫不怀疑,是因为叶卫军曾经多次豁命救她,一个能挺身为你挡子弹的人,一个为了保护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不相信他还相信谁? 可如果那个人不止有一条命呢?从叶卫军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李安民分不清楚了,如果在洞窟里发生的事情不是幻觉,那句“我一直在骗你”真的是叶卫军的心声,也就是说……他对她,从来就没有过一句真话? 李安民眼睛酸涩,想哭,却挤不出眼泪来,叶卫军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送吃送喝,一日三顿,伙食丰盛,每天都换新菜色,还有零食和书本解乏,除了不能自由活动之外,似乎样样都不缺,李安民曾一度向往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只要不总想着脚下还有一具尸体,她会相当享受。 可是被监禁毕竟和宅在家里不一样,石屋没有配置卫生间,不能洗澡,只能把热水瓶里的开水倒进桶里简单擦身,叶卫军会给她送来换洗衣服,要说这种种不便还勉强能凑合,那吃喝拉撒都在同一间房里就绝对不能忍,哪怕叶卫军愿意倒马桶,李安民也受不了,宁可憋死也不在吃饭的场所出恭,叶卫军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同意带她到外面解决。 其实,李安民闹着要出去上厕所的最根本目的是想认清地形、借机跑路,结果一出门,幻想全破灭了。原来避难所建在一座天然洞窖里,类似的石室有很多间,从外部看,所有石屋都嵌在一条深长的罅隙中,外墙与山壁连成一体,很显然是在山体上挖凿出来的建筑群。 石屋外的地下通道有如水脉般纵横错落,有的地方被人为修整过,但大部分区域还保留着自然形成的水蚀风貌,洞厅内笋石林立,褶状流石形如布幔,层层堆积在洞顶,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穴接连成片,各个方向都有奇形怪状的溶洞相互贯连,这些溶洞组成近乎水平的洞穴系统,完全就是一座天然的地下迷宫。 叶卫军说之所以把门锁上不是为了要囚禁李安民,而是怕她跑出来迷路,就连叶卫军自己,也只记得一条出入的路线,更何况地下水穴有深达数十米乃至百米的,万一不小心掉进去,很可能就再也爬不上来了。对于不熟悉环境的人来说,这洞窖内可算是危机四伏,叶卫军警告李安民,叫她不要耍小聪明。 李安民借机打探洞窟的具体方位,只得到“白伏镇附近”这么模糊概括的回答,她可从没听说过白伏镇附近有这样一座规模庞大的岩溶洞穴,如果这里的确如叶卫军所说,曾经做过避难所的话,不可能到现在还没人发现。 但事实摆在眼前,洞窟里了无人迹,那结论只有一个——叶卫军在撒谎。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3 章 李安民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管问什么,叶卫军都会拿出一套套似是而非的说辞来打马虎眼,编出来的幌子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反正翻来覆去一张口,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不会再有第二种说法。在碰了几次软钉子之后,李安民终于放弃追根究底,只能优先考虑该怎么解决生活上的麻烦。 用来当茅房的洞穴距石屋不远,由于地势较低,水流汇聚到洞内形成一条暗河,并源源不断地从石壁内侧的透光洞喷涌出去。每次李安民要方便,叶卫军就会拎着马桶带她到这洞里,解决完了之后把马桶往河里倒,流水很快就会把排泄物冲出洞外。 李安民在洞里努力作业时,叶卫军就站在洞外看风景,等李安民冲完马桶之后,他再领人去上游洗手,一次两次是觉得恶心,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叶卫军白天来石屋里探望几次,晚上跟李安民同床共枕,李安民睡在床里,他就靠在外侧,只是这么陪着,没做任何多余动作,最大限度也就是揽肩讲故事,像对待小妹,更像对待女儿,李安民的心情很复杂,既安心又揪心,她对叶卫军的真实身份本就有怀疑,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作祟,从南顺逃出来以后,感觉叶卫军对她关怀不变,却少了原有的暧昧。 回头想想,叶卫军和他前女友之间的分分合合不正是叶兵跟李怀安的写照吗? “是我先离开她,是我对不起她。”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有我,她能活得更好。” 也许,石板下的女尸就是她的母亲…… 五灵祭03 李安民揣着那解不开的郁结,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穴居度日,一天一天捱下去,似乎总也熬不到头,起初她还数着日子过,到后来,连白天黑夜也懒得问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或多少个月,一日,叶卫军照常送来饭菜,还多带了一瓶五粮液和两盒月饼,他把小方桌挪到屋子中间,摆上炒菜和月饼,将白酒分别倒进两个纸杯里,请李安民过来坐,把杯子推到她身前,笑着说:“今天是中秋节,来,陪我喝一杯,别像去年那样一口闷,要慢慢喝。” 李安民两眼无神地抬头看屋顶,“噢”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呆滞地说:“已经到中秋啦……暑假都过完了,天又凉了……”她下意识地把外套拉链拉上,在洞里感觉不到气温变化,毛衣外套能穿整年。 叶卫军托起杯子悬在空中晃了晃,邀她一起喝酒,李安民顺从的抿了一小口,辣味从舌尖烧向喉咙,让已经生锈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叶卫军仰头喝了半杯酒,像是被酒气呛到,偏头咳了几声,咳出来的酒就喷在那块松动的石板上,女尸的脸就掩在石板下,叶卫军弯下腰,拿抹布擦去地上的酒液,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李安民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随口说:“别喝太猛了,小心醉倒,我抬不动你。” 叶卫军笑:“不用你抬,我就在地上睡,到时借我件外套披着就行。”他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完,手指按在额心揉了揉,又倒了一杯,也不吃菜,继续喝。 李安民看不过去了,拆了块月饼递上前,“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叶卫军放下酒杯,支着下巴望她:“这是在关心我?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这么想——那家伙可能不是个人,就算身体烂了,还能再长回来。关心我的身体挺多余的是吧?” 李安民把月饼放在他手边,默默扒饭吃,叶卫军喘了口气,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她碗里,说:“别光吃白饭,多吃点菜,趁热吃。”然后拿起月饼像应付差事似的咬了两口,伸手拿过李安民的杯子,把里面的酒一口气喝干。 李安民小声说:“那是我的酒。” 叶卫军撑着额头凝望她,眼睛里红红的,李安民就在这种迫人的紧盯下吃完整碗饭,把空碗和筷子推到一边,站起来挪了个位置,坐到叶卫军身边,见他还想倒酒,一把抢过瓶子放在桌下,皱起眉头问:“没你这么喝的,卫军哥,你今天心情不好?” 叶卫军愣了愣,眼里的红潮稍褪,问她:“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李安民被酒气冲晕了头,挥手扇风,理所当然地说:“我关心你这不是很正常。” 叶卫军又问:“不怕我了?这段日子你一直不乐意跟我说话,嗯?” 李安民不敢看他的脸,抠着桌边说:“你把我关起来,还不许我生气?” 叶卫军抓住她的手,用劲往自己身上打,“生气就要有生气的样子,骂我一顿,打我几拳,我给你解气,别闷不吭声地对我使用冷暴力。” 李安民当真在他胸口捶了两拳,像在捶铁板,她吃痛地收回手,气不打一处来:“打你我疼,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想骂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骂起,我心里难受,不想说话还不行吗?你今天是来吃团圆饭还是来找碴的?你莫名其妙啊!” 叶卫军托起打人的猫爪子吹了吹,把李安民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说:“好、好,都是我的错,你有气就发出来,别闷坏了。” 听他这么一说,李安民更是火冒三丈,什么叫别闷坏?她都被闷在地下多长时间了?现在来说这个不是存心刺激人吗? “早就闷坏了,都长霉了,你怕我闷,干嘛要关我?你说啊!别拿姓宋的女人来忽悠我,你那个好兄弟张良就不是省油的灯,姓宋的搞不过他!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什么事我都不想管,我只想出去晒太阳,回家洗澡!” 李安民在叶卫军怀里拼命挣扎,拽他的头发,撕扯他的衣服,把憋在心里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再这么被关下去,她真的要疯了。叶卫军坐着不动随她打,等她闹腾够了之后才开口:“过两天就送你回去。” 李安民愣住了,抬头问:“真的?” 叶卫军点头,李安民还不敢高兴得太早,继续向他讨保:“你不是又在骗我吧?” 叶卫军说:“这事没必要骗你,回去正好赶上国庆长假,你还能在家里适应几天。” 李安民信了七八分,心情大起大落,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她坐在凳子上发呆,过了好半天才嘟哝道:“我以为你打算关我一辈子。”等她死了之后,再把她和那具女尸淹在一起——就是因为有这种顾虑,李安民才没敢把发现女尸的事说出来。 叶卫军从桌底下捞出酒瓶,又往纸杯里倒酒,李安民皱眉:“你还喝?” “不多,就小半杯,团圆节图个喜庆。”他自己拿一杯,递给李安民一杯,笑道:“来,我们都慢些喝,今天要好好过。” 李安民觉得他的表现很反常,但是听说能重见天日后就宽心了,没往深处想,脑袋里也实在塞不下更多杂事了。叶卫军举杯送上前,意思是要碰个杯,李安民跟他对了一下,就着菜小口喝酒,这瓶五粮液是度数高的原浆酒,两口就犯头晕,小半杯下肚就天旋地转了。 叶卫军没怎么吃东西,却一个人灌了半瓶酒,跑出去撒泡尿,连桌子都没收拾,沾床就睡,李安民晕乎乎地爬到床内侧,拉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叶卫军伸手把她拥进怀里,梦呓似的低语:“你真暖和,抱着你就不冷了。” 李安民倒是浑身发烫,把手伸进叶卫军的衣服里,贴肉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攀在他身上。 这一晚,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叶卫军抱着她通过幽暗的密道,走进一座烟水迷蒙的巨型洞府,岩壁根下散落一朵朵半透明的石晶花,平滑如镜的地面上分布着蜂窝状的浅坑,每个坑有拳头般大小。穹顶呈半弧形,宛如一个锅盖倒扣在地面上,锅盖中心离地高达近百米。 洞府中央有块圆形的石坛,面积比四百米的操场略小,整个坛体深嵌在地里,坛面比地面还低半尺多。四根白石铸成的穿心柱耸立在石坛周围,每根石柱上都镶有一座浑沉古朴的青铜器,圆腹、敞口、圈足,形似酒器,铜面上各刻有夔纹、花藤纹、龙鸟纹以及龟裂纹。 李安民知道,这不是装酒的器皿,而是装人的容器,因为她能看见铜器里装着四个人,那是四张熟悉的面孔——炮筒、张良、苗晴以及……周坤。 他们笔直地站立着,僵硬如木,森冷的绿光从他们的眼瞳里迸射出来,那不是人的瞳孔,而像藏身于黑暗中的野兽。鲜血冒着凸,从四人脚底漫溢出来,流入铜器底部的鹅颈管道里。渐渐的,白石柱上浮现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红色丝线,盘绕着柱体,缓缓朝石坛上蔓延,无数经络状的红丝从石坛边缘往中心汇聚,在那里横卧着一副青铜棺材,棺身埋在坛面下,棺盖是一张长了三对眼睛的诡怪人面。 黄半仙就站在棺材前,叶卫军拆开被筒,把李安民放躺进棺中,拿尖锥划开她手腕和脚跟上的皮肤,这一划割断了动脉,鲜血呈柱状喷出。叶卫军又用长木条把她的四肢压进棺底的凹槽里,粘稠的血液顺着凹槽从青铜内壁的洞口流出棺外。李安民没感到疼痛,只觉得浑身冰冷,生命力正随着热血一点一滴地流逝,但她不害怕,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黄半仙推上人面棺盖,把她禁锢在狭窄幽闭的空间里。李安民透过人面棺盖上的六只眼孔朝外窥视,四条黝黑粗长的铁链从石柱顶部荡下来,分别绕在叶卫军的脚踝和手腕上,将他吊上半空。 叶卫军身体朝下,四肢被铁链拉直,垂头俯视着青铜棺,专注的凝望与李安民的视线相接,这样的眼神,就和多次从梦中醒来所对上的目光一样。 李安民也定定地注视着他,思维无法凝聚,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看到叶卫军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光束从他身后的悬浮石内透射出来,那块倒悬的岩石逐渐变得透明,宛如一座巨大的冰晶体,而被包裹在冰层中的,竟然是一尊盘坐在龟背上的红手观音象。穹顶上有无数孔洞,白光透过孔眼透射进这片中空的山腹里,这些光芒照在冰晶石上,被折射出一道道七彩光晕。 忽然,李安民感到背后的触感变了,不再是坚硬光滑的铜壁,而是松软的呈粒状的凸起,那些凸起不断蠕动着,发出“哗啦啦”的硬壳摩擦声——是那些灰白色的甲虫。它们跟随着血液,从李安民的伤口中潮涌而出,好像给棺底铺了一层白色的地毯,数量还在急速增加中,很快,李安民的身体就被这些甲虫给吞没。 这时,棺下传来阵阵轰鸣声,整个地面都在剧烈震动,李安民感觉眼前的景物越来越近,石坛似乎正在以缓慢的速度上升。白甲虫像退潮般从棺壁上的洞口蹿了出去,灰白色的虫群一浪紧跟着一浪地蠕动着,从四面八方齐涌上洞顶,重重叠叠地堆在一起,就好像给石壁覆上了一层白色涂装,这些甲虫顺着洞壁上的小孔朝外爬。 紧跟着又有一群灰鼠顺着石壁飞窜上来,这些老鼠体型肥硕,绿豆般的小眼睛中闪烁出贪婪的红光,它们冲向虫群,张开尖嘴疯狂地吞噬白甲虫,甲壳崩裂声和刺耳的虫鸣鼠叫回荡在洞府上空。 随着一声劈裂巨响,石壁上闪现出四面巨大的铜镜,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映照出冰石内部的红手观音,镜中散射出强烈的金光,石壁上瞬时浮现出一张张形色各异的人类面孔。鼠群像炸开了锅似的四处逃窜,它们似乎很惧怕那些人脸,但是洞壁在强光的照射下,处处可见或哭或笑的面孔,鼠群无处可逃,便顺着铁链发疯似朝叶卫军扑去,顺着四肢爬上躯干,在他身前身后来回窜动,转眼间就把他的身体变成一个人形的鼠堆。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4 章 “吱吱”的叫声中掺杂了咀嚼和骨骼裂开的清晰声响,透过鼠群的缝隙,李安民看到叶卫军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眶开裂,血水从眼睑里喷溅出来,两颗通红的眼球滑脱出眼眶,掉落…… 灰鼠撕扯着叶卫军的皮肉,咬碎他的颅骨,掏空脑浆,通过眼部的窟窿和口腔钻进他的身体里,李安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叶卫军被鼠群咬成一具血肉淋漓的骨骸,残存的肌肉拖拖挂挂地搭在白骨上,鲜血带着肉屑一滩一滩地掉落下来,掉在青铜棺上,顺着棺盖上的孔洞渗进李安民的眼睛里。 她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可见的景物被鲜血蒙上一层红色,光芒不断往下扩散,将鼠群和尸骸吞没,棺外水纹流动,金光从缝隙中透射进来,仿佛把她推进了一片金色的海洋里,浪花在身周翻腾旋动,波涛叠起,如山峦起伏不定,从两边扑卷而来,李安民的意识在刹那间就被汹涌的海潮撕成碎片。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补充能量T T 消失的身影 当李安民再度醒来时,身在职工公寓六楼的阁楼上,熟悉的天窗,熟悉的家具摆设,熟悉的一切,却让她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手腕和脚踝上缠着绷带,不知道是谁缠的,在手腕内侧和脚后跟处各垫了一块棉纱,李安民轻按下去,隐隐作痛,她拆开绷带,揭下棉纱,看到皮肤上有道细长凸起的疤痕,色泽鲜红微皱,外皮像层薄膜,手指顺抚过时,能看到血液的流动,这是道已经愈合脱痂的伤口,李安民的思维有瞬间的中断,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直觉跟刚才的梦有关,可是刚作的梦,她居然记不清内容了,试图回忆梦境的内容,一双带血的眼球突兀地浮现在脑海里,她猛然一惊,凝聚的思维转瞬消散,再要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场梦彻底变成了一个空壳。 李安民揉揉眉心,起床下楼,楼下的电视开着,沙发上坐了一个女人,长相艳丽,留着波浪卷的长发,这张面孔很熟悉,李安民记得这女人叫苗晴,曾经一同出去旅游过,但是印象不深,她唤了声:“苗姐。” 苗晴冲她微笑,起身迎上前,热络地说:“你醒了?肚子饿不饿?” 李安民说还好,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我是在……”是在哪里?她拍了拍脑门,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苗晴把她拉到沙发前坐下,说:“你都回来三天了,还跟老叶吵了一架,怪他把你关在地窖里。” 李安民听到“老叶”这名字愣了下,随口就问:“老叶是谁?” 苗晴伸手摸上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连你房东都不记得了?叶卫军啊!” 李安民的大脑很自然地对这个名字作出概念化的反应——叶卫军,身材高大,为人和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除此之外,还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貌似他们相处融洽,关系比一般房东房客要亲近。 李安民看着苗晴,像看一个陌生来客,木然地问:“那他为什么要关我?” 苗晴笑笑:“还不是怕宋玉玲那女人卷土重来,好在张良已经把那女人给彻底摆平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李安民才想起在南顺发生的事情,还能记得大致经过,但是具体细节很模糊,她朝周围看了一圈,又问:“叶卫军人呢?” 苗晴道:“回老家去了。”她把一个黑色大皮包提到茶几上,对李安民说:“老叶交代过,这包里的东西都送给你,他短期内回不来。” 李安民心里隐隐一动,把包打开,里面装着罗盘、寻龙套尺、笔记本和十来个铁盒子,还有些零散杂物,都跟风水勘测有关,叶卫军的工作里有替人看风水的项目,她怎么一时给忘了…… 叶卫军走了之后,炮筒过来接管福百顺房产中介店,苗晴住进楼下的房间里,留给李安民的,就只有一个黑皮包。那十来个铁盒里装着药粉和木粒,笔记里详细解说了各种药粉的成分和功效,多是用作驱邪避疫,还记载了一些阵势符咒的画法,其余都是堪舆学的基础理论和实践要点,李安民没有多看,看了也记不住。 她去了一趟地下隧道,到中介店里,看见炮筒站在柜台后玩电脑游戏,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环境,明明认识这人,见过这景,却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炮筒眉飞色舞地说了些什么,李安民没注意听,只看到这个平头小子嘴巴开合,唾沫横飞,她喝了杯水,没有多坐就离开了。 走在白伏镇的街道上,小百花巷、泰兴街、曲月桥,每一处都是曾经去过的地方,但每一处给她的感觉都很陌生,好像是经过修饰的数码照片,鲜明干净,阳光把角落里照得透亮,一眼就能见到底。 这是李安民住了一年多的城镇,她能记得每条街巷的名称,走到这个路口就知道下个路口该往哪里拐,但是,周围的景物却无法带给她任何亲切感,好似只是在梦里来游玩过,在梦里遇到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醒来之后,这些人和这些事就烙印在她的心底,成为回忆的一部分。 但每每回顾时,总像是雾里看花,场景断断续续的,无法接连成一段完整的过去,有些影像记忆犹新,有些却只留下个浅薄的印记,更有些被忽视的,不刻意去想就想不起来。 有没有什么被遗忘的事情? 李安民不敢确定,但是很奇怪,她没有追根寻底的欲望,也没有产生任何疑惑,好像合该如此,觉得这个状态挺好的——天还是那片天,人还是那些人,生活一如既往,这样就够了。 跳跃轻快的乐声响起,李安民下意识地拍口袋,手机在口袋里,掏出来一看,蓝色翻盖的,拴着迷你乌贼娘的挂坠,是她的手机,跟印象里的一摸一样。 她翻开手机接听,从那头传来一个咋呼的声音:“安民啊,是我!我是高涵!好家伙,你终于接电话了,没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吗?话说你怎么回事?两个月没来上课,我发消息你也不回,打电话没人接,吓人不能这么吓啊!我以为你病入膏肓了我!” 李安民一愣,随即想起来高涵是她的好友,连忙说:“不好意思,你发短信的?我没看到,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高涵打断她:“你回来了没?现在在哪儿?” 李安民说:“我在白伏镇,曲月桥这边。” 那头传来拍手的响声:“太好了,我跟小薇在鲜来居茶餐厅,你赶快过来,我们见面谈。” 李安民本能地翻口袋,有些为难:“我身上没带钱。” 另一个柔细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今天我请客,你快来吧,我们很担心你。” 李安民听过这个声音,是赵小薇,她的校友,高涵的同班同学,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张略显苍白的清秀面孔,她回道:“那好,我马上来。” 挂了手机后,李安民朝街心广场走去,路过地下林园时不经意朝台阶下扫了一眼,看见一对对情侣散布在林丛中,你侬我侬,做着过分亲密的举动,她撇撇嘴,移开视线,加快了脚步。 茶餐厅就在广场斜对面,高涵站在门口朝李安民猛挥手,李安民小跑过去,高涵先把她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都看了一遍,张开手臂来了个熊抱,说:“白了瘦了头发长了。” 李安民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儿,高涵三八兮兮的样子给人感觉很亲切,李安民心情转好,笑着调侃:“你脸上的青春痘少了。” 高涵在她背后拍了一巴掌,两人你挤我我推你的往里走,靠窗的沙发椅上坐着一个娇小纤细的短发女孩,是赵小薇,李安民刚刚还记起了她的长相,见到真人时,脑袋却还是空白了两秒才把人和名字对上号。 一落座,高涵就缠着李安民问东问西,李安民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哀嚎,赵小薇很体贴地说:“快中午了,先吃饭。”招手唤来服务员,三人各自点了份套餐。 高涵用筷子敲着茶杯边缘,拿出审犯人的架势:“快交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生了什么病呀?你被你爸接走以后就没回来过了,我去叶老板店里和你们住的地方找过,都没人。” 李安民认真回想在南顺经历的事,考虑半天,把责任全推到宋玉玲头上,就说那女人有黑道背景,炮筒去调查,结果被抓起来了,由于她爸跟宋玉玲在生意上有来往,受到要挟,被迫掺上一脚,把她也给卷了进去。 高涵咋呼着说:“这情节就跟电视剧一样嘛,后来呢?” 李安民说:“后来?后来叶卫军带着另一个朋友来解围,那人叫……张良吧,好像背后也有势力,就把这事给搞定了。” 高涵一听名字就乐了,撑着桌子说:“张良?不是刘太爷的谋士吗?专职替人解围的。”她还想深入问细节,李安民却讲不清楚,记忆模糊,对很多事只留存个大概映像,她推说自己一直被关在房里,没能参与核心活动,所知有限。 服务小哥端来套餐,李安民闻香流涎,低头扒肉,高涵说:“如果不知道你个性的人,肯定觉得你是在编故事,我就知道叶老板不简单,这下听来,他的人际关系也挺复杂,你最好跟他保持距离,另外找间房子住,别为了省那点房租,哪天连小命也给赔进去。” 李安民说:“我跟他也没多亲近。” 高涵瞥她:“少来,我看你俩黏黏糊糊的,不是早有一腿了?” 李安民喷笑:“我你个螃蟹腿!怎么可能?我跟他就是房东房客的关系。” 赵小薇细声细气地说:“我倒觉得叶老板为人实在,对你也很好,我能看得出来。” 李安民有些诧异:“你们怎么搞得跟他很熟似的?” 高涵酸溜溜地说:“不熟也能看出来,哪次事情不是因为你他才肯帮忙的,你要是没感觉那真没救了。”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5 章 李安民“喂喂”了两声,笑问:“你不是要我跟他保持距离吗?我对他没感觉你怎么还不满了?” 高涵叹气说:“我是恨铁不成钢啊,照你这迟钝法,哪天才能交上男朋友?” 李安民斜眼瞟她:“你有?” 高涵实诚地摇头,叹了口气,两人半斤对,说是有十三个人,课堂上能到七八个就算多的了,主任、老师态度冷漠,教课就像做任务,师生之间很少有感情交流,通常都是铃响来上课,下课抬腿走人。 艺东的校舍离教学楼不远,坐落在一片绿树银花中,周围环境布置得清幽宜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私家花园。李安民住在新建成不久的四号舍区,简称四舍,宿舍楼是栋六层组合式建筑,尖顶灰瓦,类似于法式洋房格局,远远望去就像个小教堂。李安民跟一名叫刘菲的女孩住一起,同住不同系,这姑娘两个月前才从三舍被转过来,据说是刘书记的侄女儿。 三楼有八间房,跟工大校舍一样,是四人间,李安民住的304宿舍却只有她跟刘菲两个人住,下铺睡觉,上铺则用来当杂物架。 李安民把行李箱放在上铺,叶卫军留下的黑色皮包塞床肚底下,这包成了她的随身物,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包就有种安心的感觉,但是那本笔记,她只大略翻了下,始终没有再看第二遍,看了,胸口会发闷,跟内容无关,是因为那一排排苍劲有力的钢笔字。 把东西整理好之后,李安民坐在床边休息,刘菲体贴地递上一杯水,李安民向她道谢,随口问:“这宿舍没满员吗?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过来住吧。” 刘菲摇头:“早住满了,要还有其他床位,肯定不会让你住这间。” 李安民听出些玄妙来,问:“怎么回事?” 刘菲坐在对面的床上,搓着手背说:“你才来的不知道,这宿舍经常发生怪事,一到晚上,水龙头就哗啦啦响,睡觉时感觉有人紧贴在背后,卫生间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地上爬来爬去,听说这宿舍里死过人,不是死一个,是死了一宿舍,这么晦气的地方,谁还敢住?” 李安民伸手指她:“你不就住下来了?”说着喝了口水,嘴里发苦,还带点咸味,她随手把杯子搁桌上。 刘菲摆摆手说:“我没听到啊,没听到当然无所谓,可大家都挺怕的,晚上不敢出门,好在每个宿舍里有配卫生间,不然连上厕所都成问题。”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6 章 每个大学宿舍好像都有些这样那样的传言,晚上结伴上厕所也是常事,李安民不以为意,见刘菲眼神发亮,似乎挺有八卦欲望的,也就顺着她的话问:“这么玄乎?人是死在这间宿舍里的吗?” 刘菲点头,神秘兮兮地说:“你不知道,死得太蹊跷了,同一个死法,都是断头,一刀割。”她边说还边抬手在脖子上比划。 李安民收起玩笑心,正色道:“这是杀人案啊,凶手抓到了没?” 刘菲说:“头都没找到,更别说凶手了,刀口整整齐齐,连滴血沫子都没溅出来,你说这是人干的吗?肯定有鬼。”口气很笃定,好像她说了有鬼,这房里就必然有。 看她一副确有其事的模样,李安民只觉得好玩,如果这姑娘真相信那些鬼话,还敢一个人睡在死过人又闹鬼的房间里,倒确实有几分胆色,不过李安民认为刘菲是在故意夸大事实,把吓人当乐趣,所以完全没把她的话当真。 当晚,两人各自安睡,半夜时分,风吹窗响,李安民面朝里侧卧,睡得正香,忽然从卫生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水龙头开得很大,激流冲刷瓷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嘈杂。 李安民翻了个身,以为是刘菲在洗手,正想继续睡,却听见“啪”、“啪”的声音传出来,像是有人光着脚在地砖上踩来踩去,还能听见忽高忽低的吟声,幽幽的,飘忽不定。李安民一下子清醒过来,背上汗毛倒竖,她握住胸前的龙龟挂坠,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紧贴着卫生间的门框,像是有人趴在卫生间的地下,上半身从门缝中挤出来,双手朝前平伸,扒住地,指甲用力刮擦地砖,发出“唧唧”的尖锐响声。 李安民盯着那团黑影看了很长时间,又翻身朝里,没睡,闭上眼睛,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分辨。水流声响了很长时间才停止,像是有人把水龙头给关上了,地下传来一阵“沙沙”的摩挲声,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个人全身贴地,正以很缓慢的速度往这边蠕动爬行。李安民屏住呼吸,听到对面床铺发出细微的声响,那鬼玩意儿上了刘菲的床。李安民笑笑,拉高被子继续睡,一觉香甜到天亮,早上醒来神清气爽。 刘菲比李安民先起床,坐在床前拍保湿水,见她起来,“嗨”了一声,关心地问:“昨天睡得怎么样?” 李安民想了想,拍拍心口说:“你什么都没听到?” 刘菲眨巴着眼睛问:“听到什么?” 李安民把夜里的见闻描述了一遍,刘菲惊讶地说:“没有啊,我一点儿也没听见,可能是睡得太熟了。” 李安民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表情变化,默然不语,刘菲大概觉得她在害怕,皱眉说:“我看你也受不了,要不去跟管理员说说,反正房间宽敞得很,看哪间宿舍还能再挤个人。” 李安民说再看吧,刘菲“噢”了声,说那随便你,拍着脸走进卫生间,似乎还有些不开心。李安民心里有数,昨夜在地上爬的那团黑影跑不了就是刘菲,接下来的每个晚上,这姑娘都要弄出点动静来,李安民不晓得她是故弄玄虚还是无意识行为,所以特别留了个心眼,没当面戳破。 住在四舍的学生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子女,以暴发户居多,而舍监是个朴实严厉的大婶,性格耿直,不知通变,经常会因为用电不当、夜不归宿等管理上的问题得罪学生,学生之间成群抱团的风气很重,一个与她不对盘,那所有人都会跟着站在敌对面。学生们经常在背后嘲讽管理员大婶是乡下老土妈。 李安民心想谁不是从乡下过来的?你爱逛的商业街以前还是养猪场呢!于是她一有空就会去找管理员大婶套近乎,一回生两回熟,三四回这人际关系就牵上了,李安民看时机成熟,便向她探问关于宿舍闹鬼的事情。 大婶关上门,扬着肉手连连摆动,低声说:“别听那丫头瞎扯,我看她是想一个人霸间房才故意装神弄鬼,我跟你讲,以前她在三舍的时候也捉弄过同宿舍的舍友,被抓到小辫子就强辩说自己有梦游症,三舍管事的碍着刘书记的面子没怎么管,弄得那头很不愉快,正好这边有空房,才把她转过来,你也别宣扬,甭理她就成了。” 李安民点点头,小声问道:“我听她说什么四个女学生头被割了,没找到,有这回事?” 大婶拍腿大笑:“怎么可能?你想啊,这栋楼才建了多久?真要在宿舍里死了四个人,还是没头的,那情况可就严重了,还不传得沸沸扬扬,这年头啥事能遮得住?你家人还敢给你住进来?这楼没封就不错了,依我看哪,小丫头铁定是听了这地头上的一个传说故事,拿来变着花样胡诌,真是话经三张嘴,长虫也长腿。” 李安民最喜欢听故事,兴致勃勃地问:“那不长虫也不长腿的传说是什么样?阿姨,你讲来给我听听。” 担儿鬼02 大婶咂巴口茶,打开腮帮子,就说这小岗山的后山里有个鬼门洞,那不是正统的鬼门关,而是阴间在阳间的缺口,属于三不管地带,据说类似的缺口遍布全国各地,每逢七月半,鬼门大开,那些无法通过鬼门关的恶鬼厉鬼就悄悄从鬼门洞里偷跑到人世间为非作歹,从小岗山缺口溜出来的鬼被称作“担儿鬼”,它出来后就挑着担子挨家挨户索要人头,但凡有人死了或者得了重病的,都会被它割下脑袋装进担子下的箩筐里,等到箩筐装满了它才会离开。 有的人想出用纸人代替真人的应对措施,可这担儿鬼也聪明,它割下人头后还会在颅骨中央开道口,要是发现没血便知道被欺骗了,一怒之下,就会把那家人的脑袋全砍下来。恰巧七月半是西瓜上市的时节,卖西瓜的小贩挑着担子游走在大街小巷高声吆喝叫卖,众人就想到用西瓜来充当人头,担儿鬼看到瓜瓤鲜红,以为是人的血肉,也就心满意足地挑着满箩筐的西瓜走了。 也有些不走运的人在走夜路时撞上担儿鬼,如果担儿鬼的箩筐还没装满,就会把那个人的头给割下来,装进筐里带走,这就是无头尸的由来。 管理员大婶说:“这故事流传了几十年,老一辈的人里啊,到现在还有七月半扎西瓜人避邪的习惯,想当年,小岗山农场就在那鬼门洞附近,我丈夫到公社插队,说队里遇到不少怪事,可当时在破四旧,没人敢声张,后来从上面调下来个干部,叫叶什么来着?叶兵!是懂这方面的行家,暗地里教给大伙不少应对的法子,这才算稳下民心。” 李安民乍听到叶兵的名字,像被雷劈了一样,当场就给劈呆了,她竟然把叶兵的存在给忘得一干二净,这个人可是叶卫军的父亲,好像还有什么更重要的、被她忽略的事情,李安民用劲甩头,把闪现出来的念头给甩散掉。 大婶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李安民愣了会儿,说:“没什么,就是想起我爷爷也在小岗山公社,他姓严,阿姨,你认得吗?” 大婶两手一拍,“哎呀”了一声,握住李安民的手,热络道:“弄了二年半,你就是严队长的孙女儿呀!唉?你不是姓李吗?” 李安民笑着说:“爷爷奶奶开明,我妈去世得早,他们就让我跟我妈姓。” 大婶啧啧有声,用一双看透世情的深邃眼瞳上下打量李安民,在她肩上拍了一巴掌,赞道:“不错,顶好,我看过严队长的照片,满身正气,你有他的范儿,还比他多了份机灵劲儿。” 听了管理员大婶的描述,李安民猜测所谓的闹鬼不过是刘菲在恶作剧,那姑娘也挺有坚持力,不间断地持续折腾,要换个人,没准这会儿早吵翻了,李安民懒得计较,随她玩儿去,该睡照睡,态度始终不变。刘菲早先对她还算礼貌,住久了那小脾气就显露出来了,生活上一点都不能将就,经常在一些小事上找茬。 李安民这人比较随性,对吃穿不讲究,花钱省,用东西更省,也不爱打扮,T恤牛仔裤一年穿到头,再加上平时跟管理员大婶走得近,宿舍姑娘们把她俩并称为“四舍双土”,见面打招呼,背后说小话,带点排挤性质。李安民从小到大都是好人缘,虽然真正交心的知己就一两个,但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被这么集体抗拒还是头一回经历,觉得挺有意思的。 刘菲有时会到隔壁宿舍窜门子,对其他同学抱怨说自己的洗发精少了、肥皂被人用了、水果给人吃了等等,开着门聊天,刻意扯高嗓子讲给李安民听,这些都是小事,随她说破嘴皮子,李安民也不在意,想想觉得好笑,以刘菲这性子,估计全宿舍楼也就她能受得住,但是别的姑娘宁可跟刘菲交好也不愿亲近她李安民,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品牌效应,刘菲是官二代,钱总是会跟着权转,李安民的外包装是乡土国货,全身上下贴满穷人标签,还没脾气,跟她这种人走在一起可能会觉得降低格调。 李安民以往上过的学校都是爷爷奶奶商量着决定的,从来没有这种风气,难得严怀德主动一次,嘿,这地方选得可真妙,还额外附送社会实践课,能提前接触到人性的现实面,李安民估计严怀德根本没想那么多,只图交了钱能一劳永逸,也许他老人家连毕业后的出路都一并替她铺设好了。 李安民向来不在乎无关人士的眼光,她的生活重心就两个——家人、朋友,其余皆浮云。可她不在乎,不代表别人就愿意让她舒服。 有天下午没课,李安民在食堂打了饭菜带回宿舍吃,才进门就看到两姑娘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一个是刘菲,另一个很面生,好像不是这个舍区的学生。李安民打了声招呼,坐在床边,把方凳拖过来当桌子,正准备开吃,刘菲走上前问她:“喂,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香水?”口气很冲。 李安民说没看到,还纳闷地多问了一句:“你有用香水?” 刘菲没好气地说:“不用不能送人啊?我特意买给我妈的生日礼物,迪奥的,八百多块!” 李安民看这架势,心里明白个七八分,这姑娘在怀疑舍友手脚不干净呢,于是她说:“真没看见,你摆哪儿的?” 刘菲说放行李箱里的,箱子没锁,李安民笑着望她:“贵重物品你怎么不锁好?” 刘菲看了旁边那女生一眼,那姑娘低声说:“箱子没锁,门锁了。”声音很细,跟赵小薇有点像,李安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外表形象也很相似,都是娇小柔弱型的,李安民问:“你是?” 那女孩垂头盯着脚下,轻声说:“我、我叫李倩,跟……小菲同班,三舍时住一块儿……” 李安民发现她讲话有点大舌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客气地说:“咱俩还是同姓本家,我也姓李,李安民。” 李倩抬头看向她,眼光微微闪烁,很快又移开了,李安民觉得她有些欲言又止,刘菲把她拉到身后,理直气壮地提无理要求:“我想察察你的柜子和包!” 李安民本来想说:给你看是可以,找不到该怎说? 可是刘菲的眼神不怀好意,李倩下意识地朝床底下看,李安民留意到这些,当下脸色一沉,什么话也不说,弯腰把黑皮包拽出来拎到桌上,当着两人的面拉开拉链,一个印花精美的香水包装盒就横在笔记本上面。 刘菲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安民捞过桌上的抹布包住手,提起香水盒放到刘菲的床上,对刘菲说:“如果真是对我包里的物件感兴趣,劳烦你跟我打声招呼,不要擅自开包,里面有些药粉,沾上了对皮肤不好。” 她发现刘菲的行为幼稚得不像个大学生,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有谁会信?李安民犯嘀咕了,难道自己看起来真像穷到要去偷香水的货吗?虽然八百是挺贵的。 刘菲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瞪着她叫道:“我的东西在你包里,你怎么解释?” 李安民反问她:“不是你把香水塞我包里的吗?我还没向你要解释。”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7 章 刘菲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小偷,偷了别人东西还不承认。” 李安民心说给你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平常小事就算了,这原则性上的问题她不会让步,于是把皮包里的寻龙套尺、罗盘和工团的团花,两人结婚时上了报纸,办得沸沸扬扬,还曾被引为一段佳话,表面上如此,私底下却不见得有多风光。 文革后恢复高考,李妈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想要报考大学,由于家里条件不够,李爸对李妈有意,表示愿意帮忙,但必须有个能使得上力的身份。这么一说李妈就明白啦,他是在拐弯抹角地求婚呢! 李家有家底,李爸也是出了名的帅小伙,李妈家当然没意见,事情敲定后,李爸说到做到,托关系硬是挤掉了某高干子弟的名额,让李妈跨进医科大学的门槛,为此还得罪了单位领导。 若是结婚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就罢了,事实证明靠利益换来的婚姻长久不了,李爸这人特别大男子主义,俗称家里霸,在外面十全十美,对老婆却很苛刻,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火找茬,而且他找茬的方式还跟一般人不同。 有天李妈在医院加晚班,到家后发现门打不开,原来是被李爸从里面插了起来,李妈拍了半天的门没人反应,只能隔门喊:“志同啊,这天寒地冻的,你不让我进去不是存心要把我冻死吗?” 绝的来了,窗户被推开,李爸从铁栏缝里面塞了床棉被出来,不说话也就是不肯开门,李妈这个人也特别好面子,其实她只要放低姿态软下来求几句,李爸大概也就算了,但是夫妻俩一个比一个倔,那天晚上,李妈还就真裹着被子在外面坐了整夜,第二天照去上班,晚上干脆就睡在值班房里不回来了,这可把李爸气得半死,小夫妻俩赌气赌了半个多月,后来还是老婆婆出面调解才总算把这件事平息下来。 李安民觉得,她爸妈的内部矛盾是文化人之间的冷斗,不吵不闹,拼的是骨气和尊严,这也是后来为什么李妈坚决要和丈夫离婚的根本原因,当一个有事业有思想的女性在家里无法得到该有的尊重时,对这个女人来说,家庭就没有再继续经营下去的价值。 李爸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妻子,在李妈把离婚协议书摆在他面前的时候,李爸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他认为李妈只是怄气,不相信她敢真离,在那个年代,离婚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还牵扯到个人作风问题,更会影响工作和人际关系。 李爸千料万料都没料到李妈不仅敢于跟他离婚,还在一年之内火速再婚,再婚对象是个从农村回归的知青,全家靠晒鹅毛维持生计,条件跟李家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但李妈在医院工作,工资拿得高呀,有了物质基础之后,她更需要精神层面的伴侣,在旁人听来或许有点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意思,至少李妈从没为她的选择后悔过。 由于这场婚变,让曾经被李爸得罪过的人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导致他被开除党籍,连降几级,还牵扯到其他同事和领导,李爸迫不得已,只好放弃公职,下海去干个体户。 父母离婚时,李安民还不到五岁,李爸生意繁忙,李妈有了新的家庭,她只能跟外婆相依为命,成了别人口中“有娘养没娘教”的野种,邻居亲戚都在背后嚼舌根,小孩子更是口无遮拦,把从大人嘴里听到的难听话当着她的面复述出来。 记得拆迁过渡时期,外婆带着安民寄宿在大儿子家里,有天大人都不在家,中午吃饭时,安民刚坐上桌就被表哥哄下去,当时说的话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野种没资格在我家桌上吃饭。” 这句话在安民幼小的心灵里划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在此之前,她每晚睡觉都抱着枕头想妈妈,在此之后,思念的心情逐渐被怨恨所取代,人生观和价值取向也都随之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后来想想,也许只是李妈那种破釜沉舟的极端个性在她身上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若说李妈是脾气倔强,那李爸就是属于冲动派,动手能力极强,脑袋发热时从不考虑后果,朋友开玩笑时经常用一句话来戏谑李爸——“静如处子动如野马”,踩到底线之前,他都能笑脸迎人甚至逢迎拍马,一旦触到逆鳞就会发疯,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这一生最让李爸抹不下面子的是什么事?不消说,肯定就是离婚,在他面前最不能提的也就是这事儿。李爸管拆迁那会儿曾被钉子户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不管人家怎么骂他都笑呵呵地耐心讲道理。 结果那人不识相,从国家政府一路骂到私人生活方面,据目击者称,当时那人是这么叫嚣的:“你妈/逼老婆偷汉子,还偷个下放到农村的黑户,你的J/巴/蛋真他妈管用……” 没等骂完,李爸就搬起烧煤机的炉子往他头上扣,扣一下不解气,他索性提着炉子把手抡过去,带着火星的煤屑四处乱溅,把同行的人都给吓呆了,李安民相信,如果当时手边有菜刀,她爸一定会直接拿菜刀砍,根据后来多起事件表明,李爸爆起来的特点就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诸如热水瓶、炉管、椅子、办公桌,都被他随手捞来行过凶。 在这方面,李安民完完全全继承了李爸的特色,连引爆点都一般无二。 李安民在上初中时曾遭人围堵,拦路的五个男生是经常堵截低年级学生要钱的渣滓,带头那个人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同伙称他为高能,李安民最瞧不起这种人,自动把他的名字从“高能”转换成“低能”。 把人带到偏僻的地方后,低能贼笑着要李安民陪他们玩“抓小美人”,这游戏在当年很是流行,玩法很简单,就是一群人玩躲猫猫,女孩当鬼,男孩来捉,哪个先抓到,就能摸摸亲亲,这种游戏小学生也在玩,但是小孩也就只能有样学样,换做初中生那就没数了,很多女孩子都在大院的车棚里被小色狼们占过便宜。 李安民一口回绝,她不去,低能就不放她走,还把[site]抢走,其他几个男生上来拉她,李安民一边打开他们的手一边往后犟。 拉拉扯扯的过程中,低能讲了一句话:“我大姑说你妈是个婊/子,这个男人睡过那个男人睡,你是婊/子的女儿,将来就跟她一样。” 他说这个话时李安民正好背对公厕外墙,墙根下堆着红砖,她顺手抄起来就往低能头上盖,还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躲。 要说李爸涵养高,只打不骂人,那李安民就是属于歇斯底里型的,骂人不带脏字,但是骂的很难听,父母离婚让她产生自卑心理,平时都很隐忍,对于别人的指指戳戳也当作没看到,越是这样就越憋得慌,一旦找到发泄口,那就是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用板砖盖低能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一边砸一边大吼,就像疯子似的,低能那几个兄弟哪见过这么凶悍的女生,都被吓傻了,反应过来要去拉,李安民却砸红了眼,死活就不松手,砸得还不解气,还像换用砖头角死磕,要不是被路过的大叔强行拉开,低能性命堪忧。 这件事过后,李安民的名声好坏对半开,有同学说她残暴,有同学说她为民除害,安民还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挺英雄,结果没多久李爸就在生意场上被人戳了小刀子,进局子里呆了半年之久,被捕入狱的罪名是行贿,这影响实在是太差,遭到国家组织以及社会人士的严厉批斗。 妈再嫁,爸又坐过牢,亲戚邻里嚼出来的话更是不堪入耳,连班上的同学也开始排挤李安民,随着年纪增长,安民对这些事也就越敏感。 在闲言碎语与有色眼光的注视之下,李安民几乎长成为一棵病态扭曲的树苗,人情贫瘠的土壤无法为她再提供更多养分,只有得到灌溉才能继续开枝散叶。 李爸暗暗做下决定,在女儿读完初中以后就让她去外地念高中。 毕业那年的初夏,李安民独自乘上去N市的列车,行李就两样,一个超大双肩背包,一个挎包,这个时段的乘客很少,车厢里空空荡荡,她按票找到座位,卸下背包往行李架上托,由于太矮,不管她怎么垫脚,大包都搭不上去。 这时后面有人帮忙,李安民只看到一双大手撑住包底往上轻轻一掀,背包就稳当地横躺在铁架子上。 李安民回头道谢,帮她的人是个高个子青年,穿着背心和军裤,肩上背把吉他,脸长得挺正,有块很明显的伤疤从左边眉角一直延伸到耳后,不难看,反倒更添了几分气势,此人正好跟李安民坐一排,李安民靠窗,他坐在外面,除了一把吉他就再没有别的行李,他也没把吉他放在行李架上,而是小心翼翼地靠在腿边。 李安民发现他的坐姿很端正,腰板挺得特直,忍不住搭话:“你当过兵?” “恩。”那人笑得很和善,还有点腼腆,偏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问,“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你打算到哪里?”李安民呼吸着车窗外的新鲜空气,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愉快,跟退伍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我?刚复员没多久,打算去跟战友会合,你呢?” “我叫李安民,到外地读书,你怎么称呼?” 第 7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8 章 退伍兵愣了一下,又盯着她瞧半天才开口,“我叫叶卫军。” 李安民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退伍兵的脸也有点眼熟,但耳熟脸熟的人太多了,当时也没多往心里去,李安民对当兵的很有好感,叶卫军身上有种稳健宽和的气质,让人倍觉亲切可靠,两人聊了半天就熟络起来。 就李安民所知,叶卫军初中没毕业就应征入伍,第一年就被选去当侦察兵,出来被分配在机关当勤务员,据说是跟领导关系不和才主动辞职,这是当时的说法,在很久之后,李安民才晓得那个所谓的“不和”其实是程度极其严重的暴力事件,他是迫不得已才离乡背井,跟李安民雏鸟离巢的欢快新奇完全是两种心情。 叶卫军不单是得罪了领导,还得罪了盼子成龙的父亲,由于他是带伤复员,脚趾在执行任务时被砸碎两根,在单位里又因为不懂交际而受了很多窝囊气,本来指望家人多少能体谅些,结果他老爸在气头上说要赶他出门,叶卫军嘴上不顶撞,等他老爸骂完以后,拎起吉他带齐证件掉头就走,而且是毫不迟疑地直奔火车站。 这不叫跟长辈怄气,而是为了维护一个成年男人的尊严/面子,叶卫军决定要自力更生,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下,当兵的,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在这个社会上连自己都养不活不是白吃了国家那么多米粮? 不过在那趟火车上,梦想还没实现的叶卫军依然落魄到要靠别人来周全温饱,因为他身上带的钱大部分都花费在车票上了,为了应付突发状况,剩下的那点他不敢用,于是从早到晚,正常人吃了三顿,他却连一顿饭的钱都没舍得花。 李安民留意到这点,坐长途火车不带行李就一个解释——他是出来流浪的,于是在中途停站时,安民跑下车买了汽水和面包递给他,叶卫军有点不好意思,估计是饿狠了,也没多客气,接过来就吃,狼吞虎咽,没半分钟就把面包啃得干干净净。 “多少钱?我以后还你。”一个大男人要小姑娘买吃的也实在够丢人。 “忘了,等下次问到了再告诉你。”李安民笑嘻嘻地说话,头往外探,伸手摸上吉他,“你会弹吉他?” “恩。”叶卫军点头。 经历动荡后的年代充满了焦虑和迷惘,也就在那时,摇滚这个概念从欧美传到中国,随着一支支老牌乐队的撅起,吉他这样乐器越来越受年轻人的喜爱,在部队里也不例外,叶卫军的吉他是在营区跟老兵学的,难得清闲时就拿起来,对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轻轻吟唱,聊以慰藉思乡之情。 “能不能弹给我听听?”李安民半是无聊半是新奇。 叶卫军看天还没黑透,为了回报她的慷慨接济,横抱起吉他弹了首崔健的《流浪的歌手》: [ 我是一个漂泊流浪的歌手 依在大树旁唱出忧郁的乡愁 想找回往日我的梦 找回童年的歌谣和我的小时侯 可人们告诉过我这时光一去不回头 不回头 我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歌手歌手 无名的痛苦收紧了我的眉头 我的眉头 我不懂生活为什么 为什么充满了相聚和离愁 可人们告诉过我你莫要犹豫向前走向前走] 吉他弦声婉转,叶卫军的嗓音透出一股粗实纯朴的土味,整个车厢都静了下来,每个乘客都认真专注地聆听。 未来会怎么样,那时的叶卫军不清楚,那时的李安民更是没有考虑过,他们只能跟着脚下延展的路,跟着看不到尽头的这条路,不停朝前迈进。 炮筒和张良 火车站是人群混杂的地方,N市素有“流民避难所”的招牌头衔,其火车站更是前所未见的混乱不堪,甚至有人把车站所在的那条马路戏称为“抢劫一条街”。李安民肩背行李,挎着手提包,刚出车站还没走几步路就遭遇了抢包事件。 一个长毛小子迎面跨过来,毫无预兆地拽掉她的挎包,随后往人群里疯狂逃窜,李安民还特意把带子系在肘弯上,也不知道是那家伙劲大,还是包的质量太差,被他一扯竟然把包带给扯断了。 李安民当时的反应是——撒下沉重的行李全力追赶,她长跑相当了得,还有股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韧劲,追人的路上逮到什么就抓起什么朝前面砸,硬是赶着抢包的小子狂奔过三条长巷,一直追到死胡同里。 长毛背靠墙壁无路可退,李安民弯腰喘气,两眼死死瞪过去,她当时想的是:终于逮到你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是处于劣势——在暗巷中,一个抢包恶贼,一个初中刚毕业的花季少女,就算是单打独斗,她也必然是吃亏的一方,更何况车站抢劫通常都是团体作案。 没等她把气喘完,后面又走进来三个同伙,个个都是社会青年,此时李安民的处境可说是前有狼后有虎,把生路堵得死死的。 该怎么办?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抢包!趁黄毛松懈的时候,她一把拽过挎包,两手攥紧包带,抡起来就往黄毛头上砸,长毛没躲开,如果他知道包里装了些什么,他一定不敢不躲,就是这么一大意,脑袋中标,竟然被砸倒下来了。李安民全然不管后面的同伙,从包里拿出一块大红砖头就往黄毛头上猛盖,自从低能事件发生后,她走到哪里都要带块砖头,大有成为“板砖专业户”的意向。 除了盖砖,李安民还喜欢用脚踩,而且不踩别的地方,专踩人命根子,长毛被她踩的直嚎,战斗力彻底报废,就在她踩第三脚的时候,后面的同伙赶上来拽住她的头发,李安民是逮到哪边就咬哪边,手上板砖乱挥,两脚更是往鸡窝子里猛踹。 说到底,女人天生在力气上就比不上男人,更别提李安民还只是个小丫头,她算是可以的了,又踹中一个人才被面朝下按在地上,即便是被按住了她还能死命挣扎。 “操/你/妈!毛没长齐就敢跟老子发邪?”有个人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李安民被打歪过脸,低着头,眼睛从下往上翻着白眼看人,她就是那种事后会害怕,但是被人惹到的时候就只会想着怎么收拾对方的类型。 她要是服软,可能被打过也就算了,但她就是不服,眼神还特别挑衅,把那帮人惹火了,扇她巴掌的人对后面的人叫:“棍子!去巷口看着,老子要干死她!” 被喊作棍子的瘦竹竿有点抖豁:“柱哥,这……不太好吧?” “叫你去你就去!这小/逼欠操!” 粪刚喷完,叶卫军就拖着被李安民扔掉的行李包从巷口窜进来,二话不说,冲上前揪住棍子的头发,一膝盖就把他顶翻过去,再一脚踢在二虎的后颈上,李安民反应奇快,爬起来捞过砖头就往二虎脸上拍,一边拍一边骂:“我叫你操!我叫你操!!” 二虎吃了一重脚,顿时晕头转向,连站起来都困难,被李安民几砖下去,砸得鼻血狂飙。叶卫军被吓得不轻,连忙拉住她的手。 “行了行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的丫头,简直像头发狂的小狮子。 李安民大喘了几口气,捡起包把砖头又放回去,抢包四人帮全都趴在地上,二虎虽然被打得满脸是血,但作为四人帮的大哥,他还不能求爷爷告奶奶,只能端着胆子继续发狠:“你们两个!有种报上名,老子见一次干你一次!” 李安民没打算报名字,但是打算再上去狠踩他一顿,如果把李安民的性格放在叶卫军身上,那二虎肯定要吃不完兜着走,不过那时的叶卫军相对比较纯良,或者说他不屑与二混子动手,所以他做的是把李安民这头小疯狮子拖出巷子,一步没停,直跑到大马路上才敢松手。 “你不要命啦!”人家是有本事才敢打,叶卫军看不出李安民哪里有本事,虽然她拍板砖的技术是真不错。 “是他们先抢我的包。”李安民也有正当理由。 “是包重要还是安全重要?”能把行李丢掉去追强盗的人,叶卫军估计他这辈子不会再见到第二个,要不是他一直跟在后面,就算她侥幸拿回包,行李也别想找回来了。 对于叶卫军的问题,李安民认真思考,回想起刚才的情景,那真是惊险万分,如果这位大哥没赶过来,后果不堪设想,她不仅会失财很可能还会失身,于是她老实回答:“安全重要。” “我再问你,你把砖头放进包里要干什么?”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79 章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有个准备。”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在明知道安全重要的情况下还是决定要动用极端的暴力方式来解决问题。 “老实跟你讲,遇到这种事,一块板砖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惹更多麻烦。” “那你说遇到这种事我要怎么办!任他们抢?就让自己白吃亏?” “在无论怎么做都会吃亏的前提下,吃小亏总比吃大亏好!你一个人能打得过他们四个?” “我只想着要怎么拍死他们,能拍一个是一个。”李安民是说真话,虽然她现在是后悔前面的莽撞行为,但在脾气上来的当口根本控制不住,这是个坏毛病,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这毛病也越来越严重,大概是到了叛逆期。 叶卫军觉得她当女孩儿太可惜了,她适合当前线兵绑光荣弹,不计生死,只求多杀一个敌人,战场上就需要这种献身精神,但献身也要有献身的资本,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是脑子不正常,面对四个高壮的男人还敢上去盖板砖? 他当然不知道,对李安民来说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完全是条件反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你在哪个学校读书?我送你过去。”叶卫军实在放心不下。 “工大附属高中,但是我现在不打算到学校,还要找房子住。” “你不住宿?” “费用太高,想找间便宜的房子,我打听过,泰兴街的房租低,离学校就两站路,我打算省钱下来买辆自行车,来去都方便。” 除了省钱,李安民也考虑到宿舍门禁可能会影响她半工半读,虽然存折里的钱绰绰有余,但出来打拼,不就是为了自谋出路吗?她不单纯是为了读书才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实际上她出来后就没打算再回去,既然决定要落地生根,就必须尽快熟悉N市的生存环境。 泰兴街是条老街,人流量极旺,窄道两旁全是面铺,门面后的住民区暗巷纵横,带院子的小二楼和平房棋布星罗,街北紧邻市区最乱的207地道,一到夜晚流民四窜,什么偷抢扒拿的都来了。 叶卫军的两名战友就在泰兴街南段开修车铺子,一人叫谢晓花,当炮兵的,人称炮筒,个头比叶卫军略矮些,有张爱笑的娃娃脸,嘴巴特能说,另一个叫张良,跟叶卫军是一个连队的铁哥们儿,看起来斯文白净,普通话讲的很标准。 炮筒是本地人士,张良也跟叶卫军一样,从部队下来后没服从分配,独自跑出来闯荡。叶卫军带着李安民找到两人的时候,他们正坐在谢记车行门口的台阶上抽烟闲侃,一见到熟人来了,立马蹦起来迎上前。 炮筒叫叶卫军“卫军哥”,张良则亲热地叫“油子”,李安民听到这称呼时愣住了,心想怎么跟油子哥的外号一样?诚然,她对油子哥的映像还停留在托儿所时期,但是孩子王的地位在小朋友心中不亚于领袖之于人民大众。 对于李安民而言,油子哥就是精神领袖,为什么不记得他的长相?那是因为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油子哥总是以身披彩霞、光芒万丈的形象出现在脑海中,光太闪了,哪能看得清楚? 如果李安民把自己定义为凡夫俗子,那油子哥就是绝对的神人,经过升华的形象跟穷困潦倒的退伍兵自然是划不上等号。 但是叶卫军一早就认出了李安民,当炮筒问起她的时候,直接介绍说:“是邻居家的小妹,到这儿来上学。” 李安民这才勃然醒悟,原来自己有眼不识油子哥,又从下到上来回打量几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觉得有些……平凡?回想前不久在巷子里的打斗,安民认定他是在平凡的外表下裹了一颗不平凡的心,至于怎么才叫不平凡,未成年的安民还没琢磨透,这时候她想的只是早点熬完三年出来工作赚钱。 当晚,炮筒在大排档开了一桌,围桌吃饭的共有六个人,除了张良、叶卫军和李安民,还有两个在车行打工的小弟,一名王武一名王勇,兄弟俩是这一带的惯偷,谢记车行刚开没多久,这两人就趁夜作案,撬开铁皮门,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守在车行里的炮筒逮了个现行,一顿痛殴之后,两人被打服了,从此留在车行里当小弟,炮筒每月付给他们工钱,吃喝样样都不落下,只有一点,就是不许他们再出去当贼。 “炮筒,你对泰兴街最熟,小妹想找便宜的租房。”叶卫军自己好打发,车行都能睡。 炮筒对张良抬了抬下巴:“良哥住的那片是本市最便宜的地段,平房单间,一个月六十块钱。” “油子跟我住还凑合,那地方门都不带锁的,上个茅房要跑二里路,你叫一小姑娘家住那里?”张良觉得炮筒的脑子是卡弹壳了。 “小妹,你觉得多少钱房租适合?”叶卫军也觉得独门独间的平房不大安全。 “最多一百二,我原来是打算找间套房跟人合租。”李安民吃饭时很秀气,但一点也不客气,想吃什么菜就夹什么菜,处于男人堆中毫无压力,很显然,她还没把自己当女人看待。 “行!明天我帮你去找。”炮筒拍着胸脯作担保,卫军哥的小妹就是他的小妹。 吃完饭后,李安民在车行斜对面的招待所过度了一晚上,叶卫军跟炮筒、张良睡在车行里,久别重逢,当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良哥也就算了,那看大门的工作不做也罢,卫军哥,你怎么也跟着跑过来?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炮筒是农村兵,退了就是退了,没分配到工作只能自己干,没听过有好单位不要,偏出来当无业游民的。 “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总是靠老子算什么出息?”叶卫军刚出家门时有点冲动,但出都出了,他是没脸再折回去,机关部门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搞不定,再出差错,不仅影响自己,还会影响他爸的名声。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干?需要钱说一声。”张良带出来的家当比叶卫军多,大不了全贴。 “卫军哥就留我车行里,有床有铺的多好?良哥还嫌挤,非要去租房子住。” “得,就你这小车铺子?养两小弟都紧巴。”张良拍开炮筒的臭脚丫,对叶卫军说,“你住我那儿吧,双层钢板床,跟部队里差不了多少,还带间小灶房,条件不错了。” “都成,张良,你现在干什么?”叶卫军本来还以为他跟炮筒一起开车行,听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当小贩呗,卖磁带,糊两顿饭钱还凑合。” 这时期,张良的老家正掀起一股摇滚热,大批量的打口货被塑料垃圾进口者卖给小贩,再由打口贩子转运到各地销售。 207地道的阿冰哥就在做打口生意,张良以批发价拿货,再单张转卖,从中赚取差价,收益甚微。 “这货来头不正,做了不心慌?卫军哥,你劝劝他,找个正经活又不难。”对炮筒来讲,但凡跟“走私”挂上边的都叫坏事。 “你懂什么?这按塑料废品来卖谁能管得着?等我把进货路子都摸清了自个儿去捞。”靠这二手货源只够勉强吃得上饭,如果像阿冰那样,以废品价回收货物,赚得就多了。 叶卫军当时也没往更远的层次考虑,眼前最大的难关就是维持生活,炮筒一个车行养三口,本钱没扳回来,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张良卖打口货的窝点就是他租的救难房,屋里横着拉块布帘做隔门,前面吃喝拉撒,后面全是带子,偷偷摸摸不说,生意还不稳定,有时几天下来一盒都卖不出去。 叶卫军当然想安稳地拿固定工资,于是他每天晚上跟张良睡上下铺,白天卯足劲出去找活干,起先他不明白,为啥张良不正正经经找份工作来做,非要跑去卖磁带,等他在市里绕了半个月下来才发现,没学历的退伍兵找工作那叫一个难,他们最擅长的技能就是深入敌营、刺探军情,六年军营生活让他们与社会完全脱节。 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工作——保安、管场、看大门的。 不过他们连队里有句话叫做:宁当乞丐、不做保安。 管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流氓在做,叶卫军连想都没想过,看大门的……他拉不下面子,张良就是不想给人看门才大老远跑来N市卖垃圾,其实都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看大门是为别人看,卖废品是给自己干,相较之下,还是后者自在,虽然没有门面也算是个体经营了,还走在潮流尖端呢,别看张良像个白面书生,骨子里的叛逆劲儿比谁都大。 叶卫军连倒卖打口货都干不了,尤其在知道所谓的打口只不过是国外的垃圾之后,低价高卖在良心上更是过不去,不靠家族关系,想找份踏实又体面的工作确实难如登天。 无头苍蝇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个月之久,直到有一天,李安民带着新认识的朋友到泰兴街吃饭,顺道路过谢记车行时听炮筒提起这件事,她随口说了句:“唉?北京路上不是刚开了家小武馆吗?正在招人呢,怎么不叫油子哥去试试?” 因为这无心的一句话,叶卫军不仅找到了扎根点,更结识了一号神人:毛秃。 毛秃是小武馆的老板,成年顶着个光溜溜的青皮头,据说他曾是少林弟子,十八罗汉手舞得出神入化,同辈中有人靠开武馆发家,他也带着小徒弟空明下海捞鱼,还能顺道弘扬中国传统武术,经过几个月的考察,他发现N市的治安状况差到极点,北京路靠近流氓群聚的207地道,毛秃经常能在附近目睹打架斗殴的现场。 依他考量,比起花架子,市民们大概更愿意学习有实用价值的防身术,所以他最需要的就是像叶卫军这样有实战经验的退伍兵。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0 章 应聘时,叶卫军还顺带推荐了张良,可惜武馆只有两个场地,毛秃没有更多的钱再请个教练,连叶卫军的工资都是从他自己嘴里抠出来的,很多行业在起步阶段,老板的生活条件不一定比员工好,更何况毛秃为了开武馆欠了一屁股的钱债和人情债,他得慢慢还。 李安民的新朋友 再回头说说李安民,她只在招待所呆了一个晚上,炮筒办事很有效率,第二天下午她的住处就有了着落,泰兴街中山桥一带有栋六层楼房,顶楼的双人间套房住着个音乐老师,正在找合租的人。 李安民去看了房,也见到了那个音乐老师,她叫苗晴,长得不能说多漂亮,但是举手投足间很有风情,特别有女人味的那种风情。 “房租是每个月三百,你还是学生,交一百就行。”苗晴拨着卷发,把钥匙给她。 李安民打开门一看,房间不大,靠墙放了张上下铺的钢丝床,床对面是单门衣柜,据苗晴说这栋楼是化工厂的员工楼,下面几层楼都是八个人或十个人挤着住,一般不租给外人,她是认识房主才破例住进来。 套房里有独立的厕所和厨房,苗晴还买了电视,一百能住上这么好的条件,李安民觉得值了。 苗晴为人很豪爽,也跟叶卫军一样称呼安民为“小妹”,没住多久,两人就热乎到在一张床上打滚。苗晴有个带架子的电子琴,比普通电子琴要长,暑假期间,她白天就窝在家里睡觉弹琴,晚上出门,直到凌晨才回来。 “苗姐,你晚上究竟都上哪儿去了呢?”李安民对她的夜生活很好奇。 “感兴趣?再等两年就带你去玩。”苗晴点燃一根烟夹在指间。 “非要两年后?到底是哪儿?”她越是这么吊着不说清楚,李安民就越想追根究底。 “歌舞厅,你现在能去么?”苗晴的主业是小学音乐老师,副业则是在常青藤歌舞厅演出,专门在后场弹琴,卖艺不卖身。 “有什么不能去,还要查身份证呀?”李安民没去过歌舞厅,从名字上听,不就是唱歌跳舞的地方吗? “你呀,呵呵,不用查,一看就是个胎毛没干的。”苗晴轻笑,用打火机敲了敲李安民的头,吸了口烟,又从嘴角把烟气一丝丝放出来。 李安民觉得女人抽烟很难看,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这个观念始终未变,只有两个女人是例外,一个就是苗晴,她抽烟的神态和姿势很优雅,使男性迷恋,更让同性钦羡,李安民时常也会被她的风情烟给熏醉,醉的时候她总会想:也许最爱看女人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本身。 还有一个例外是周草,她跟李安民同校,比安民大两届,周草的个子在同龄女生中算是鹤立鸡群,平时只穿学校发的运动服,剪了头利落的短发,如果不是校服颜色,安民肯定会认为她是个男生,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除了性别,她的兴趣爱好都跟男孩子一模一样——打篮球、踢足球,样样会、样样精,当她升上三年级后,可以说大部分男生在体育运动上都比不上她。 女孩儿太出风头极易惹上麻烦,有天放学,周草和青梅竹马的林玲一起回家,在小巷子里遭到三个高年级男生围堵,为首的名叫高阳,在工高非常出名,是个敢于痛殴教务处主任的狠角头,由于他爸是公安局副处,学校没人敢动他。 周草知道有这号名人的存在,立即就把林玲挡在身后。 “你们有事吗?”她很有礼貌地问。 “没事儿,就是想找你后面的女生出去玩玩,你先走就行了。”林玲是工高三朵金花之一,高阳早就想泡她。 “不好意思,她不愿意。”周草知道好友胆子小,遇到这种事她都直接充当代言人。 “我要跟她玩儿,关你屁事!”高阳一把推开周草,伸手要去拉林玲。 周草赶紧又挡回去,林玲缩在她背后不敢动。 “操!你跟老子跳?让不让?不让老子抽你!”高阳火了,指着周草的鼻子骂。 “我给你抽,抽完了让我们走。”周草既没生气也没害怕,表情还是平平淡淡的。 女生主动伸脸给他打,高阳还真打不出手,但是就这么无功而退,他又不甘心。 “张三、李四!把林玲带到老地方!”高阳抓住周草的胳膊拖到旁边。 另外两狗腿上去就要拽人,林玲吓的抱头往后躲,周草火了,她怎么样无所谓,就算被打两下也死不了,就是不能动她的朋友。 就在高阳得意的时候,周草一脚踢上他的肚子,眼光瞄向靠在巷子尽头的自来水管,在高阳松手之后,飞奔过去抄了铁管又折回来。 “我看你他妈敢打?”高阳硬得很,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周草不说废话,举起铁管朝他头上夯,张三呆住了,李四也呆住了,高阳挨了两下后也愣了小半会儿,他没想到有女生能悍到这种程度,而且她连打人的时候都没有表情,高阳几次想抓铁管都没抓到,可见周草在打架的过程中还能保持冷静,并且能分析出对方将会采取什么行动,然后及时回避,再做出更有力的打击。 张三、李四见老大被打,也沉不住气了,放开林玲,冲过去要帮忙。 “三个男生打一个女生丢不丢人?”林玲尖叫,想找人来帮忙,又怕事情闹大对周草不好,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你们都不准动手!”高阳喝住狗腿,也不挡铁管,扑上前揪住周草的衣领,对着她的脸就是一拳,把她打跌在地上,顺手抢过铁管子甩了甩,脸色很难看。 “好,打也打过了,高阳,你要还是个男人,这事情就算了!”周草从地上爬起来,左脸颊肿了一大块,但她还是没什么表情,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她不疼,林玲看的都疼,还没跑到她身边眼泪就下来了。 “周草,我劝你他妈最好不要太跳,看在我们同校的份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高阳一摸头,出血了,骂了声“操”,带着张三、李四火速闪人。 第二天他就在班上宣布——以后谁敢再找周草的麻烦,就是找他高阳的麻烦。 看来那几棍子不仅打在他的头上,也抽进了他的心里,就是因为这通宣告,周草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工高的大姐,也有些人觉得她做了高阳的马子,实际上,两人根本没说过几句话。 高阳毕业的那天特意到周草班上找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打了你以后,我就下决心这辈子不再打第二个女人。” “这是好事,打女人的男人不是东西。” “那时候我没把你当女的。”高阳的脸有点红。 “最好,以后你也可以继续这么认为。”周草知道自己像男孩,觉得挺好,自从发育以后,她还特意用绷带把胸口缠平,这么一来,做任何事都不用顾忌。 “但说到底,你还是个女人,那天我要是来真的,你会吃大亏。” “我知道,如果你不对我朋友动手,我自己倒是无所谓。” “我不是要你承我的情,那天错不在你,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不要自己处理,我人在工大,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你就来找我。”高阳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挠脸。 周草沉默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好意,只能说:“多谢。” 高阳把手插在裤兜里,又拿出来抓抓头,没一会儿又插回去,神态有点局促。 “你看我们……以后还能做个朋友啊?就是普通朋友那种。”高阳喜欢泡马子,但是对周草,他泡不下手又总是念念不忘,想来想去还是当朋友最好。 周草没多想,大方地笑笑:“好啊,这叫不打不相识对吧。”她对高阳谈不上有好感,只是别人友好她也习惯性地报以友好的态度,完全没想过将来会有需要人家帮忙的地方。 李安民是在高阳毕业以后才进入工高,对周草和高阳的事情略有耳闻,就在入学后的第一个国庆长假之前,李安民骑着从谢记车行低价买来的二手自行车,背着[site]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穿梭在羊肠小巷里,然后被外校的三名男生拦了下来,挡路的人是五中混混,目的是要过节钱。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1 章 五中和工高只隔了两条街区,就学生条件上来讲,后者远胜前者,五中聚集了很多农村上来的学生,好的极好,差的极差,这两所学校可说是势同水火,两边小团伙照面非动手不可。高阳在的时候,他们不敢抢到工高门口来,现在高阳走了,财路也就通了,二流子们成群结伙大摇大摆组团出来打猎,堵住李安民的只是其中一个小分支。 “我身上没带钱。”李安民先把自行车靠在墙上,还上了锁,免得他们抢不到钱把她的车子推走。 “你说没带就没带啦?让我们搜搜就知道。”领头的大龅牙伸手去拽她的[site]。 “没有就是没有,有了也不会给!”李安民把身子一偏,两手插进裤兜里。 大龅牙使了眼色,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围住李安民,这时旁边有几个工高学生路过,李安民本来还想喊人帮忙,结果他们低着头急匆匆地跑出巷子,显然没打算管闲事。 李安民很失望,工高那么多学生,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把抢钱的混混淹死,但是大部分人都是麻烦不惹到自己身上就冷眼旁观。 大龅牙猥琐地笑了两声,威胁说:“要么自己掏出来,不然,就把你衣服脱了搜身。” 据说这一招用在女生身上百试不爽,尤其是一年级新生,但是李安民不吃这套,她在裤子口袋里揣了把短头刀,这时已经抓在手上,只要对方先动手,她就展开自卫反击战,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就在大龅牙要去掀她衣服时,周草从巷子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高年级女生,一个叫范方,一个叫汪惠,都是校篮球队的队员。 “大嘴,让她走。”周草的口气还是那么客气。 “又是你?周草!不要以为有姓高的罩你我就会怕。”龅牙一看来了三个人,立马摆出一字横排的阵仗,把路口堵得死死的。 周草往他面前一站,还高出他半个头,身后的两个女生也是大个子,双方身高差距悬殊。 龅牙退了半步,落地时脚还不稳地歪了两下,李安民从后面看得很清楚,知道他缩了,以周草那个时候的身手,真干上也不会吃亏,但是她递给龅牙的是三根烟。 “我知道你有胆子,抢女生传出去总是不太好听,你抢男的我不管,不要对我们学校的女孩儿出手。” 龅牙还是挺忌惮她的,放了几句狠话,顺着台阶就下了,他们走了以后,周草走过去拍拍李安民的肩膀。 “没事儿吧?以后回家最好跟班上同学一起走。” “没关系,我带了这个,他敢动我就捅。”李安民掏出短头刀比划了两下。 周草惊讶了,这新生看起来小不隆冬的,想法竟然这么凶残。 “你这一刀下去事就闹大了。” “不会,是他先动手,我这叫正当防卫,而且这把刀刃短,只要不捅肩部以上就捅不死人,只是给他放点血,你要不要?我还能再弄两把来。” 谢记车行的王家兄弟在被炮筒抓到之前也在社会上混,群殴没少参与过,李安民到车行去玩的时候经常听到他们谈论这些事情,耳濡目染久了也学会一些道上用语。 “你挺懂的么,那你也该晓得,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犯不着动刀。” 李安民老实地点头,把短头刀揣回去,“我叫李安民,小名尖子,走,我请你们吃饭!” 能不能交上朋友就取决于能否相互看对眼,李安民对周草怀有感激之情,周草觉得李安民很有趣,蛤蟆看绿豆,越看越顺眼,一下子就产生了姐妹儿相惜的感觉。 四人七转八绕,来到北京路,毛秃的小武馆就开在路口,墙上贴着招人的红纸告示,安明穿着僧服坐在门槛上嗑瓜子,李安民没怎么见过和尚,停下来多张望了几眼,就是那天,她带周草去车行对面吃大排档,恰巧听到炮筒提起叶卫军在找工作,随嘴一溜,就解决了叶卫军的温饱问题。 也正是在那天,李安民交上了人生中第一个能称得上死党的朋友,两人在饭桌上谈得投机,一个是单亲,一个是父母离异,家庭有问题的小孩总是特别有共同话题。周草在知道李安民是单独到外地来读高中后,对她更加照顾,由于两人住的地方很近,来回窜门子成了家常便饭。 李安民第一次带周草去住处的时候还被苗晴误会了,误会安民交了男朋友,结果闹出一场笑话来。 在知道周草是女孩子后,苗晴别提有多惊讶了,“你这里怎么一点肉都没有?”她伸手去摸,怎么摸都平板一片,还硬梆梆的。 “我绑起来了。”周草把衣服掀开,从胸口到腰紧紧地裹上了绷带。 “阿草跟男生打篮球时会碰碰擦擦的,绑起来方便。”李安民打开电视调台,下意识地瞟了眼苗晴的胸部,那里就算绑也绑不平,去澡堂洗澡时安民还摸过,绵绵软软有弹性,跟自己两粒花生米比起来那真是山东大馒头的境界。 “这倒好,省了买胸罩的钱。”苗晴靠在沙发上,丢了根烟给周草,“不过你这一层层缠的不麻烦?” “是挺烦,缠不好还会掉下来。”周草接过烟,就着苗晴的烟头点燃,吸了一口,“苗姐,你这烟什么牌子?” “国外的牌子,客人送的,喜欢的话拿去抽着玩。”苗晴笑笑,把剩下的一小条从柜子里拿出来丢在桌上。 “原来是老外的,我说咋这么淡,还是咱中国烟有劲道。”周草象征性地拿了一包,眯着眼睛吐出口烟气,周老爹开麻将单,烟就放在台子上,她没事顺两根抽抽,就这么抽上了瘾。 李安民坐得远远的看两人靠在沙发上喷云吐雾,有种男女在调情的错觉,若说苗晴是女人中的女人,那周草就是女人中的男人,如果哪天说有个女人爱上了周草,那她一点也不会意外。 “阿草,油子哥在武馆教防身术,我打算去学两手,要不要一起去?”由于李安民的关系,周草也结识了那帮兵大哥。 “是该学着点,省得老是被那些臭男人占便宜。”苗晴最有体会,在歌舞厅上班,被吃豆腐是常事。 “苗姐也有兴趣?” “我就算了,一把老骨头,吃不了那个苦,你们聊你们的,我去睡会儿,晚上还要开工。”苗晴撩着头发站起来,扭着腰肢进房补觉。 她走后,李安民才坐到周草身边,“怎么样?跟我一起去吧,油子哥厉害得很,对了,你那朋友林玲,胆儿忒小了,不如连她也叫上。” “她不行,家里管得严,我陪你去,不过学归学,你别学了以后用到歪地方去。”周草屈起食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抵了一下。 “不会,阿勇哥上次去找五中的人谈过话,他们不敢再惹我。”李安民开心一笑,什么叫有人罩?这就叫有人罩,校内有周草罩,校外有哥们儿罩,她也希望有一天能罩别人,最低限度也要能自己罩自己,所以学习拳脚功夫很有必要。 磨练\\打口带 叶卫军挂牌上岗的头一天,李安民带着周草,周草带着范方和汪惠两个好姐们儿去武馆捧场,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十来个学生,大部分是冲着实战搏击术去的,只有两人要跟安明小哥学武术,毛秃老板当场流了一把辛酸泪。 武馆的场地不大,有围栏和诸如沙袋之类的简单器械,整体看上去非常简陋,无照黑店么,没条件摆排场,能用就将就了,好歹是男女分班,老师也都有真材实料。 带学员跟带新兵不同,叶卫军以擒敌拳为主,先加强基础体能训练,再教授击打术与防击打技巧,四人当中以周草的体能和爆发力最好,学得也最快,没多长时间,她就可以帮忙指导新学员。 李安民学得最用功,虽然先天条件不足,但是她肯钻研,上课时还认真做笔记,把人体要害部位、击打哪处容易造成什么影响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天上完课,其他学员都回去了,只有李安民留下来摸着沙袋发呆。 “怎么样?辛不辛苦?”叶卫军倒了杯水递过去,他一直把李安民当成亲妹妹来照顾,在教课上也特别留心。 “不辛苦,全是技巧性的,没什么强度。”李安民喝了口水,用拳头轻轻捶沙袋,“油子哥,你教的这些方法是不错,单挑好用,万一遇到群殴怎办?”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2 章 “你老实地上学放学,咋会碰到群殴?”叶卫军时常跟不上李安民的思路。 “像上次在火车站被好几个人围堵的情况,我在学校外面也被围过,你说要怎么办?”李安民的短头刀被叶卫军没收了,而且还不允许王勇再提供方便的小工具,光靠肉搏能打得过谁?她又不像周草人高马大,光用身高就能压死人。 “怕什么?叫你油子哥去接你就是了,你放学他也差不多下班了。”毛秃在拿着两个橘子颠进房里,一人丢了一个。 “这行,以后我去接你。” “不要,哪有高中生上下课还要家长接送,难看死了。” 毛秃嘿嘿的笑着又颠了出去,自从叶卫军带过来两盒打卡带子,他就听入迷了,天天把随身听揣在身上,像打摆子似的摇头晃脑,还跟着叶卫军学起吉他来,他坚持做和尚打扮,安明看他那个样子就直摇头,说他简直是在败坏门风。 叶卫军拉安民坐在后院的台阶上,觉得有必要跟她好好谈次心,“你除了周草还有没有别的朋友?我怎么从来没看到你跟同班同学一起玩过。” “同学是同学,朋友是朋友,同学在学校玩就行了。”李安民说的老气横秋,班上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但是她分得贼清,出了校门就是点头笑的交情。 “除了学习,你都喜欢玩什么?” “没啥好玩的,挺无聊,天天都一个样,上学放学回家写作业,刷牙洗脸上床睡大觉,就到武馆练拳还有点意思。”李安民剥橘子吃,眼神游离,“油子哥,你们男的真好,我爸不肯让我到部队,要是也能像你一样当兵就好了。” “你爸是不想让你吃苦。”六年兵当下来落了一身伤,叶卫军的脚趾到现在还会抽疼,尤其变天的时候更严重,就算李安民能吃得来这个苦,她的身长、体重都不达标,部队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我知道,女的在体力上就是比不上男的,好多事做不来,像你,能一个打好几个,我连单挑都危险。”说到这里,李安民还表现地挺伤感。 “不靠蛮力,以少打多也能做得到,过来,我示范给你看。” 看她这么热衷于搏击战,叶卫军决定教她几个适合矮个子运用的诀窍,讲解完以后又陪她进行实地演练,对手势当中有个屈肘突击的动作,李安民走步错位,被叶卫军的手肘杠到正在发育中的胸部,当场“哎哟”了一声,头上直冒冷汗。 “没事吧?撞到哪边了?”叶卫军连忙收势。 “胸。”李安民捂着被杠疼的地方。 叶卫军也看出来了,脸一下子变成大红虾,扶她到凳子上先坐下,紧张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你……” “没事,最近经常疼,恨不得用刀把那两团肉割下来!”李安民也觉得难堪,但不是害羞的难堪,而是心烦气躁,觉得当女人什么都不好。 叶卫军被她说的话吓一跳,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憋了半天才悻悻地说道,“你不要冲动,等长大就好了。” 他指的是年纪增长,李安民直接误会成某重点部位的体积缩放。 “这么小都会疼,再大还得了?跑个步都会晃来晃去,累赘。”看来她不仅没把自己当女人,还没把叶卫军当男人。 “这些话你千万不要在外面讲。”叶卫军压低声音,神情从窘迫变成严肃,他觉得这小妹可能欠缺点常识,想法又特别偏激,让人不禁为她的将来忧虑。 当晚,叶卫军把李安民送回公寓,下楼时正巧遇到苗晴,便有了如下一番对谈—— “安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可能对那方面的事情不太懂,你帮忙多开导开导,我觉得她心态不好。” “又怎么了?” “……我不小心把她撞疼了,她说要把两团肉割下来,我担心她想不开。” “噗……她真这样跟你说的啊?不服不行,放心,我会跟她沟通的,难为你了。” “应该的。” 叶卫军把李安民当作他的责任,一方面是从小看到大的同乡情分,另一方面有感恩心理,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又能有几个?火车上的那顿饭值得他记一辈子。 苗晴进屋时见李安民坐在沙发上看书,一手还摸着胸口,听到声音抬头打了个招呼,气闷闷的。 “谁惹你啦?”苗晴把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坐过去掐李安民的脸颊。 “没,就是嫌烦,苗姐,你不嫌难过?这里。”李安民轻轻拍了下胸口。 “有什么难过?女人没这个还叫女人吗?”苗晴点了根烟,用手托起半边胸脯。 “那做女人还真是不好,最近这边碰着点都疼,跑步的时候衣服擦的难受,我看我也学阿草那样找卷绷带缠了算了。” “你还在长,缠起来影响发育,去买个胸罩吧。”苗晴掀起上衣,露出里面带花边的黑内衣,“穿了这个就不会磨着疼了。” “我穿着呢,还是不舒服。” 苗晴把她的领口拉开来一看,是布胸罩,全都皱巴巴地挤在胸前,“码太大了,穿了跟没穿一样,你没先试试再买?” “大市场里面人太多了,不好意思。”李安民这倒觉得害羞起来,去买文胸的时候跟做贼似的,抓了就跑,生怕被瞧见。 其他女孩儿大概在上初中就有妈陪着去挑内衣了,苗晴理解地拍拍她的头,“抽空跟你一起去看看,先不谈这个,看我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她把刚才放在地上的箱子抬上桌,从里面搬出一台唱片录音机,“店里面多配了几台,老板愿意低价出售,我就拿了台回来,张良那儿不是进了碟子卖不出去吗?咱去照顾他的生意。” 跟着苗晴住就是有这个好处,什么都走在时代尖端,别人都在用收音机听磁带的时候,苗晴就弄回来一台既能放磁带又能放唱片的录音机,可惜有机子没盘,白白落了很长时间的灰。 自从卖打口货之后,修带子成了张良每天必做的活,在阿冰店里拿到的都是缴断带子的盘,最便宜的也要10块钱,修好了以后能抬价,但是这买卖毕竟不能当份正经工作,看着两个兄弟都有个固定饭碗,张良心里也很着急,没生意时,他就一个人呆房里听歌,把音量调到最大,躺在床上闭眼感受嘶吼和宣泄的快感,虽然他不知道歌手叽里呱啦在唱些什么,但是音乐无国界,他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迷上了摇滚乐,自己攒钱买了把木吉他,没事就跟叶卫军来个双人弹唱,连带炮筒也跟着狂热起来。 没多久,张良就探听到阿冰是在市南郊的宋万全介绍下干起这个活,宋万全以前在福建临海回收进口废品,有这方面的渠道,张良也想走这条道,于是带了条软中华蹬上自行车一路狂飙向宋万全的废品站。 人到的时候,几个伙计正在从卡车上卸货,张良飞身下车,把脚蹬子一踩,上前就问:“你们老板宋万全在哪?我找他有事。” 卸货的人当中有个三十来岁的黑瘦男子,斜叼着烟懒洋洋地说:“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讲,没看正在忙吗?” 张良二话不说,把烟往门口的矮桌上一摆,撩起袖子帮忙,他劲大动作快,一个顶仨,黑瘦男也不客气,把货下完后又使唤他搬到院子后面分装,折腾了大半天,直到日落西山才总算忙定下来。 黑瘦男打了盆水洗手,把湿毛巾丢给张良,笑着说:“小子不错,我就是宋万全,你叫什么?” “张良。”张良拿毛巾擦手,跟着宋万全走到大门外。 “你想收洋垃圾?”宋万全往矮桌前一坐,拿起中华烟托在手上垫了垫。 “是。”他是明白人,张良也不拐弯抹角。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3 章 “你知道上次阿冰来找我的时候带什么来的吗?”宋万全把烟丢在桌上。 “他送什么我不管,这条烟是我的吃饭钱。”张良说的直白,他是勒紧裤腰带才挤出买烟的钱来。 宋万全哈哈一笑,随即又板起脸,“我是有朋友在倒腾洋垃圾,想去收,我替你跟他说一声也不过就是磨个嘴皮子,要是不怕阿冰找你麻烦,想去尽管去。” “我干我的,他干他的,有什么麻烦?” “话不是这么说,在你之前也不是没人找过我,你知道为啥到现在还是他一根独苗苗?都被整怕了。” “他有势力是他的事,找麻烦我也不怕。” “噢,那你晓得打口带子是怎么来的吗?” “不晓得就不来找你了。” 这时,从欧美吹来的摇滚风还没有在N市形成气候,宋万全虽然看不惯阿冰霸市的作为,但至少此人是真喜欢摇滚乐,比起什么都不懂的小摊贩好多了,一般那些想发天外财的人来找他,他是不搭理的。 但是张良又不同,宋万全看这小伙子挺顺眼,随口聊了几句,发现他对打口货还真能说出些门道,包括国外有哪些乐队是什么风格都能摸出一二来,宋万全在北京混社会时看过演出,接触过玩乐团的人,算是老一批摇滚爱好者,跟张良一对话就知道小伙子有想法,他乐意帮这样的年轻人行个方便,于是在纸上抄了个号码。 “这是我朋友阿建的电话,他人在汕头,知道怎么走货吗?” “知道。” “那我就不多说了,回头自己跟他联系,还有,这事儿别说是我给你找的。”宋万全不把阿冰放在眼里,就是怕有人会烦他。 张良点了点头,“万全哥,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事没做成先别急着谈人情,对了,你等会儿。”宋万全走回房里,没多久又折出来,手里多拎了一捆书,“这是我从北京带回来的一些音乐杂志,有些是国外的,一直没舍得处理掉,有兴趣你拿去看吧。” 张良道了声谢,把杂志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又一路飙回市区,在回程途中天色渐暗,盏盏昏黄的路灯依次亮起,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虽然前路仍然浑浊,却总算有了个拼搏的方向。 宋万全认识不少懂行的朋友,其中关系最铁的就是阿建,此人的本业是渔民,在打口还没成为买卖之前,他就负责运送洋垃圾到当地的塑料加工厂,从他手里进货的都是潮阳地区的批发商,那些人按重量买进废品自行整理,再按张卖给各地的打口贩。 就连阿冰也是从当地的批发商手里进货,在当时,能从废品里直接挑卡带的零售商少之又少,张良却凭着宋万全的关系做了这极少数人之中的一员,从那时起他就渐渐了解到人面比钱更为重要。 第一笔进货的资金还是叶卫军和炮筒两人倾囊凑出来的,张良得到阿建的许可,以略高于废品批发的价格,从废品堆中现挑现买,再通过火车把货运到N市,由于张良住的房子太小,他都直接把货堆在谢记车行的后院,整理过后才成箱搬回住处。 李安民时常跟着打下手,她不仅帮忙修带子,还要进行分类,按乐队名字分、按风格分、按价位分,刚开始那段时期,她连睡觉都能梦见一堆英文字母在身边跳舞,托这个福,她的单词量突飞猛涨,对英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事儿就会扒着汉英词典查歌词,如此钻研的学习精神使得她的英语成绩在年级里始终名列前茅。 有天进完货,李安民放学以后还像往常一样帮张良挑带子,叶卫军下班也照例来车行聚头,跟炮筒两人坐台阶上闲唠,王家兄弟正在检查一辆带边的摩托车。 有一拨子留齐肩卷发的二混子从对街走过来围在车行门口,打头的人上来就对着摩托车踢了一脚,王勇连忙扶住车子。 “阿冰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兄弟俩已经不在207混了,最近没得罪你吧。”王武站起来挡在摩托车前面。 “谁他妈说我来找你们?姓张的在吧!叫他出来,老子找他问话!” 叶卫军一听王武喊“阿冰哥”就知道这群人是来找张良麻烦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们不说,买磁带的人肯定也会四处传,张良不在阿冰手里拿货却还能继续做生意,甚至生意做的更红火,那当然是另有门路。 按说这很正常,做生意本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算那些有路子的大老板,他们也无权坏别人家的饭碗,顶多控制一部分货源,提前截走好的,把残次品留给下家。 阿冰显然不懂这个道理,他一人占着满桌肥肉吃惯了,就以为全店的肥肉都该是他的,就算他吃不下,别人也不许动,谁敢跟他在一家店吃饭,那就是抢他的口粮。 “姓张的,再不出来我就把店给砸了!”阿冰手上攥着根铁管子,在地上敲得当当作响,旁边的店家知道要闹事,全都躲得远远的。 “我看你敢砸!”炮筒噌的跳了起来,被叶卫军一把拉住。 “我是阿良的朋友,有什么事你跟我讲。” “你他妈算老几?滚!”阿冰看都不看叶卫军一眼,仰着脖子大叫,“姓张的!老子知道你在后头,有种就出来!” 刚喊完,张良就从店里跑了出来,“你找我什么事?” “你他妈懂不懂规矩?我告诉你,在这地头上,不从老子手里拿货就甭想做这块生意,不然我他妈让你吃不完兜着走。”说着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就见有两个人举起手上的铁管就往摩托车上砸。 “我/操/你妈!”炮筒冲上去一脚一个把两人踹翻,顺手缴下铁管,王家兄弟紧跟着上去一阵猛踢。 阿冰一挥手,“上!把他家铺子给老子砸!” 十几个人提着铁管就往店里冲,叶卫军把铁皮门拉下一大半,站在台阶前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他在部队里身手就算好的,使出擒拿手抢铁管一抢一个准。 张良就盯着阿冰一个人打,冲上去先揪头发,再用膝盖顶,当场把阿冰的两颗门牙给顶掉下来。炮筒打起来没什么招式,但是特别狠,他臂力大,很少有人吃他一肘还能爬得起来。王家兄弟虽然比不上退伍兵,跟着炮筒混久了,都养成一股不要命的牛劲,随地抄起扳手、锤子就往人头上夯。 阿冰只是想来给张良一个下马威,哪想到对方人马这么彪悍,他自己一时大意,被张良掀翻在地,手里铁管也被抢走,脚板铁管直冲头上招呼去,他被打得还不了手,只能抱着头大喊,“不打了!不打了!” 张良又抽了他一棍子才停手,“你什么时候要打就说一声,我陪你打,以后再到车行来,我就干死你!” 阿冰被两个同伙扶着站起来,吐掉满嘴血,恶狠狠地说:“好!今天算你狠,以后别让我在路上撞到你!还有你们也是!”他指向叶卫军、炮筒和王家兄弟,落完狠话以后灰溜溜的跑了。 这场架,除了王家兄弟挨了几管子,其他人都毫发无损,李安民趴在铁皮门后亲睹了全场斗殴过程,据她观察,最游刃有余的是油子哥,收放自如,下手也比较有数,以放倒为主,不会穷追猛打,张良出手狠准,喜欢攻击头部,逮着一个往死里整,他跟叶卫军经常用到腿部攻击,只要踹出去肯定有人要倒地,炮筒则是以拳头为主,抓到谁就打谁,跟坦克过境似的,势头迅猛无人能挡,比起三名退伍兵,王家兄弟在攻击力和命中度上要差不少,纯粹是流氓打斗的架势,地上有什么就抄什么上,拳脚无章法,拼的是胆气。 李安民个人比较喜欢炮筒的风格,对王家兄弟随手抄家伙上的习惯也感到无比亲切,叶卫军和张良打起来虽然好看,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够狠也够威风,但是那种方法正常人不适用。 看过这一战,李安民终于领会到什么叫另一个世界,再怎么热血沸腾、再怎么心痒,她都无法插足到那个世界里,如果她是男的,哪怕再弱小,也肯定会冲进去一起混战,被打伤打残那叫讲义气,但她不是,所以叶卫军拉下铁皮门把她隔绝在外,虽然这是一种保护措施,却也让李安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男女之间的区别——她更加觉得自己投错了胎。 斗殴过后,众人余兴未消,索性聚在大排档里开战后总结大会,张良心里有些歉疚,对炮筒说,“连累你了,兄弟,呆会儿我就把货拖走,免得他再来找麻烦。” “良哥,你瞧不起我呀,货就放这儿!怕他我就不姓谢!”炮筒喝了口水,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他们认死了车行,你把货拖哪儿都一样,在这泰兴街上,那帮人应该不敢大动干戈,一旦有人报警,咱们占理他们遭殃,倒是出去要注意,尽量别落单。”叶卫军笑笑,想来阿冰那伙人砸场子砸顺了,即便小有反抗,恐怕也没经受过如此败仗,肯定会琢磨着怎么报复。 “阿冰在207地道有些号召力,良哥,你自己要小心。”王勇在207地道呆过一阵子,他原来的大哥就跟阿冰不对盘。 “我会怕他?”张良斜嘴一笑,“小喽啰再来一打也没啥,把我惹急了,我就去把他老窝给操/掉!” 李安民坐在旁边看的清楚,张良说这话时的眼神非常阴狠,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怕,他最怕的就是牵连到兄弟,可是他的兄弟似乎也完全不在乎自己被牵累,可能还觉得日子太无聊想找点刺激,尤其是炮筒,自从哥俩迷上摇滚以后,骨子里那股疯劲就被挑动起来,虽然叶卫军也听,但别人都是越听越兴奋,他却能听睡着,老神在在的态度在打架上也可窥见一斑。 “阿冰那伙人打架会动家伙,这次没用上手多半是被打懵了。”王武提醒说。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4 章 “家伙我有,明天带过来。”王勇对斗殴器械很有研究。 “这段时间出门都带着堤防吧。”叶卫军笑着建议。 “那你先把短头刀还给我……”李安民小声咕哝。 叶卫军敲了她一下,“跟你没关系,吃饭。” “有关系吧,万一他们找薄弱环节下手怎办?”李安民谦虚地说。 王勇哈哈一笑,“打女的没出息,除非他不想混了,放心,不会找你麻烦的。” 李安民皱起眉头,继续夹牛肉吃,嚼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良哥,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恩,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好好歇着吧。”张良也正有这个意思。 李安民却摇了摇头:“我就明天有事,后天继续。” “这么积极?不如以后按小时付给你劳工费好了。”张良早有此想法,李安民认识英文,分类工作做得特别细致,赚了钱也理应有她的功劳。 “我帮你是自愿的,你给我钱就是瞧不起我,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别跟我客气。” 这番话说的众人一愣一愣的,半天闹不明白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兄弟”。 李安民说这话时是打定主意要向周草学习了,越是跟这帮兄弟走得近,她就越觉得男女之间有代沟,不就是性别吗?有什么不能搞定的!她抽出半天空到理发店把齐腰的长发剪成男孩头,身材方面也好弄,她在杂货铺里发现一种束腹带,跟海绵胸罩的布料摸起来很相似,买回来后缝上两根背带就可以当背心穿,能把胸部裹得平整结实,比绷带好用。 李安民骨架小肉也少,裹平了以后从上直到下,倒真像小男孩的身材,就是脸太穿帮,周草的脸型长、嘴唇宽而薄,不用特意打扮都能唬到人,李安民是标准的瓜子脸,眼睛大嘴巴小,皮肤还是白里透红的那种,剪了头发只会让人觉得真可爱,于是她买了顶深蓝色的鸭舌帽卡在头顶,在打口带封面上也看到过老外带类似的帽子,李安民觉得挺有味道。 叶卫军在车行见到她的时候差点认不出来,炮筒和张良等人早就惊讶过了。 “你打扮成这样子要干啥?”叶卫军坐到后院帮忙挑带子。 “不干啥,就是不想被人当女的。”李安民一本正经的说。 叶卫军实在不能理解她的大脑构造,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转头问张良:“你说,是我们小妹的想法与众不同,还是现在的女孩儿都这么想?” “油子哥,以后别叫我小妹了,叫尖子。”那段时间李安民对称呼特别在意,凡是有人叫小妹她都会纠正,顺便普及“尖子”这个小名,她自己觉得这外号取得很有派头,为此没少得瑟过。 张良这个人的思想比较前卫,也就惊讶了一会儿,笑着说:“我看不奇怪,国外也有女子乐队,穿男人衣服,憋出男人的嗓子唱歌,现在不正提倡男女平等吗?小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咋?咱哥几个对你还不够平等啊?”叶卫军瞪大眼睛问。 “你不懂。”李安民不想解释,或者说她也理不清自己的心情。 “没事,开心就行。”张良对叶卫军挤挤眼。 晚上回住处,叶卫军爬到上铺一躺,嘟哝道:“你说好好一个丫头,打扮成那种样子还像话么?” “周草不也是那样子吗?我看没啥不好。”张良无所谓的说。 “那不同,人周草的生活态度比她端正,走到哪儿都能交上朋友,人缘好的没话说,小妹不行,我看她有点孤僻。” “知心朋友一两个就够了,人缘要那么好干啥?她又不要混社会。” “这跟混不混社会没关系……啧,你说那丫头够忍心的,那么长的头发也舍得剪。”叶卫军把手摊在眼前,眉头越蹙越紧。 张良失笑,“丫头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亲爸妈也管不了一辈子,你就别烦神了。” “她家人都不在身边,我不烦还有哪个烦呢?”叶卫军把李安民当成组织上派给他的革命任务,很早以前,叶局长就叮嘱他要多照顾邻院的小妹,叶卫军是可怜李安民没妈才带着她一起玩,要不然哪个上初中的大男孩愿意拖着幼儿园小朋友跑来跑去? 就算是现在,叶卫军对李安民还带着点同情心理,认为她是个缺人关爱的小孩,会打扮成怪样子无非是想引起别人注意。 不久之后,苗晴也把大波浪长发给剪成了江青式的齐耳短发,炮筒哀嚎着从理发店外的垃圾桶里把她的头发一缕缕挑出来带回家收藏。 “这头发有什么好收的?又卖不了几个钱。”张良废品收多了,总是把翻垃圾堆跟做生意挂上钩。 “你别说,街口阿花的大辫子还真卖了五十块钱。”叶卫军实心眼地说。 炮筒倚在门边上,对着天空吐烟圈,很有江湖味地讲了一句话,“哥,你们不懂,当一个男人在意起某个女人的头发时,那他肯定是爱上了那个女人。” 冲突/防空洞 阿冰砸场子不成反遭痛殴,去医院补了两颗牙,心里面老大不舒畅,在小黑屋里整理卡带,越想越窝囊,现在全207地道的人都知道他被张良给修理了,这个仇不报,往后还有什么脸混下去! “嘿嘿,当时谁说要把张良当条狗来养?被自己的狗咬了也真他妈够衰的,你前门两颗牙真是给姓张的小子干掉的?”大元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吱嘎吱嘎地摇晃,此人是阿冰的拜把兄弟,那天去谢记车行砸场子的时候他正好去拖货,没跟叶卫军等人照上面,但是张良他见过几次,小白脸一个,说话挺客气,真看不出是个能打的人。 “那几个家伙都是硬底子,会打!原来在老龟底下的王家兄弟也跟他们泡在一起。”阿冰愤愤的说。 “别跟我讲你怕了。”大元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 “怕个鸡/巴!老子非砸死他!”阿冰的两眼泛出红光。 “这回我跟你一起去,砍到他服为止!” 有兄弟撑腰,阿冰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召集兄弟带上砍刀、铁棍子,大步流星地杀向谢记车行。 他们有准备,炮筒也有防范,把贵重家伙全部挪到后院,店门前只放要修的自行车,双方二度对上是在一个中午,叶卫军上班,张良在家窝着,车行里只有炮筒和王家兄弟。 阿冰到场以后二话不说,手一摆:“兄弟们,砸!” 炮筒三人还坐在台阶上吃面条,就见十来个人抄着家伙往店里冲,手上的大铁棍不分青红皂白一阵乱夯。 炮筒站起来连锅带面往混混群里面砸过去,哐!正中其中一人的脑袋,王家兄弟也扔了碗,从口袋里掏出军匕一左一右挡在门前。 阿冰站在马路边上用铁管指着旁边的人大喊:“兄弟我今天是来找谢记车行解决私怨,跟其他人不相干,你们都是懂规矩的人,哪个他妈的敢管闲事,别让我阿冰知道,不然,下一次哼哼!轮着办!” 左邻右舍都缩进自家店里,往来的路人更是躲得老远。大元刷的扯下报纸,露出明晃晃的砍刀,朝炮筒砍过去,炮筒还来不及拿家伙,只能左右闪避,这时后面又有人砍上来,他本能地抬手一挡,小臂上顿时被划出一道血口。 王家兄弟寡不敌众,被连砍好几刀,让人突破封锁跑到店里一通打砸,那边炮筒被五六个人缠着脱不开身,幸好他多长了个心眼,在院子和门面之间加了一道铁门,这帮人就是来砸店的,看到什么就砸什么,把铺子里搅得乱七八糟,目的达到后飞速闪人,他们什么都不怕,就怕有人吃饱了撑的去报警,临走之前大元还报上名字:“你爷爷我,大元,记清楚了!”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5 章 这一场打下来,阿冰团伙里仅有六人受伤,大元被炮筒捶了两拳,阿冰没有参与斗殴,所以毫发无伤,炮筒手臂上挨了三刀,王家兄弟手上腿上被砍了六七刀,刀刀见血,由于衣服穿得厚,身上倒还好。 炮筒把一口窝囊气憋在肚子里,关了店门,先带王家两兄弟到工人医院处理伤口。 阿冰等人砸了车行之后不急着回地道,绕到北京路上吃中饭,他们去的那家面店就在武馆斜对门的小巷子里,说来也巧,叶卫军和毛秃平常都在大马路上买快餐,偏就那天心血来潮想吃面。 阿冰一跨进店门就大声嚷嚷:“人呢?给我拼两张桌子。” 顾老板一看到他脸色都变了,“阿冰啊,你看人都坐满了,我帮你们在外面搭个大的吧。” “快点快点。”大元不耐烦地催促。 顾老板连忙叫伙计到厨房里把包饺子的大圆桌抬出来,正好够阿冰的小团伙围坐成一圈,看顾老板应对之快,收桌子之利索,看来不是第一次招待这些煞神了。 叶卫军坐在店里,一眼就认出阿冰来,他不动声色,该吃面就吃面,该聊天就聊天,本来应该是相安无事,但大元是个大喇叭,砸完店砍完人自然要得瑟一番。 “今儿不就把车行给砸干净了吗?阿冰你真他妈没种,面钱和医药费你掏。”他知道阿冰站在后头没动手。 “我不是在把风吗?再说硬的你还没碰到呢。”阿冰嘿嘿冷笑。 “怕什么?来一个我砍一个。” 大元这句话刚说完,一碗热腾腾的酱油汤就从头顶上浇下来,还夹带着几根面条,烂干这事的人是毛秃,因为叶卫军的关系,他跟炮筒等人也有来往,所谓臭气相投,一拍即合。 听大元说砸了车行,当即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没等叶卫军反应就端着汤碗颠啊颠的走到大元身后兜头倒下,另一手还竖掌当胸,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谁他妈找死!”大元抹了把头,呼喇跳起来。 “上好的面汤喂了长毛狗,可惜可惜。”毛秃用一根手指头顶着碗底滴溜溜地转。 这时叶卫军也走了上来,阿冰一看到他立马拍桌子起身,“大元!他们是谢记车行的。” “操!”大元伸手从报纸里抽出砍刀往毛秃身上劈。 毛秃不愧是学过少林功夫的,身体一偏,轻松避开了刀刃,叶卫军冲上来斜飞一脚,正好踢在大元的手腕上,砍刀脱手弹出,大元愣住了,他拿了这么多年刀,还从来没有被人一脚就踢掉过。 叶卫军没给他太多惊讶的时间,一脚落地另一脚紧跟着踢中他的下巴,当场把大元踢翻在桌上。 旁边的兄弟愣了会儿神,拿刀的拿刀,拿棍的拿棍,也一窝蜂冲上来,毛秃接过大元脱手的砍刀,“呔”一声窜进敌群大展身手,谁拿刀他就冲着谁去,别看他身材矮小,耍起大刀来虎虎生风,对方光看刀光剑影就眼花缭乱,往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翻在地。 叶卫军踹倒大元后又连着放翻好几个混混,他打人专攻击关节部位,出手狠准,这是在实战中积累出来的经验,连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都正面迎敌过,这些小流氓,叶卫军根本就没放在眼里,所以他打归打,还是保留了几分力道,只瓦解对方的战斗力,没有朝死里整,否则刚才那一下就不会踢在大元的下巴上,而是直接往他脑门上扫。 毛秃打起架来特别漂亮,走上窜下,像在看武侠片,不过他练的主要就是用于表演的招式,杀伤力不大,可不管是叶卫军还是毛秃都有个共通点——无所畏惧,砍刀和铁棍还不是要用手操纵,只要身手能跟得上眼力,那些冷兵器就跟玩具似的。 他们不怕,对方却被两人的勇猛势头给吓住了,尤其是阿冰,被叶卫军一拳捣在脸上,刚补的牙还没用几天又被打掉了,他捂着嘴巴外围兜游着不敢上前,带头大哥发软,其他兄弟们自然跟着畏怯。 “你俩……有种报上名来!”一拨子人当中就属大元最有胆气,被两兄弟架着还不忘发狠。 “叶、卫、军。”叶卫军气定神闲地说。 “贫僧法号毛秃~长毛大傻逼的毛,凸你屁、眼的凸。”毛秃嬉皮笑脸地造口孽,阿冰一伙人大多留长发,就是黑豹乐队早期的那种方便面发型,毛秃自己喜欢剃头,对烫长毛的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好!老子记住了,咱们走着瞧!”大元落下狠话,跟兄弟们相互搀扶着,骂骂咧咧地退了场。 顾老板见煞星走了才敢把门打开,店里的顾客纷纷奔走逃窜。 “对不起啊小老板,给你添麻烦了。”叶卫军把面钱塞到顾老板手里。 “你俩要小心呐,那伙人不好惹,咱这条路上有很多店家都被他们找过麻烦。”顾老板看他们吃瘪还挺解气的。 “嘿,我倒是怕他们不来找麻烦。”毛秃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反正他光杆一条闯江湖,可说是天不怕地不怕。 叶卫军笑笑没说话,他在打斗当中还能分心观察每个人的动作,小喽啰忽略不计,阿冰就是个软蛋不足畏惧,真正得堤防的人是大元,那家伙临走时的眼神很毒,肯定还留有后手。 他认为大元还会去车行找麻烦,可那帮人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谢记车行上面,实在是因为泰兴街离公安局太近,动静太大怕引来警察,人少了又不是对手,于是选择逐个击破。 首先被袭击的是王家兄弟,两人在回家的路上遭到围堵,用的武器就是王勇曾经给李安民用作防身的短头匕首,扎不死人,所以可以放开来捅,兄弟俩身上至少给开了十七八道血口,那些人上来一顿乱捅,捅完就跑,来得快去得更快,显然是来踩过点。 接着倒霉的是张良,因为阿冰知道他住哪里,把地址告诉了大元,张良本人倒是没怎么样,可是住的地方被抄了,那几日他都陪在炮筒身边,让大元闯了个空门,没找到人就例行抄家,除了藏在灶房里的打口带幸免于难,其他东西都被捣了个稀巴烂。 最戏剧性的当属毛秃的武馆,大元只带了五个兄弟去抄张良的家,阿冰是带了五十多个兄弟直冲武馆,当时叶卫军和空明都在上课,连毛秃在内,馆中共有二十个人,除了李安民和周草等四个女孩,其他学员的成分大多跟地痞混混沾边,还都是属于家境比较好的那种。 毛秃之所以在北京路上开武馆,就是想赚这拨人的钱,他们在进武馆之前都有各自的小团体,只要其中一个人感兴趣必然会带动整个群体,好玩的是有些人找上门来的动机不是为了报名学习,仅仅只是想找茬,受过教训之后才愿意花钱上课。 血气方刚的小毛头不晓得什么叫害怕,又仗着学了几天功夫,跟五十多个真正的流氓比起来一点都不逊色。叶卫军主要对付那些手里有家伙的人,空明的身手虽然不如师父,誓死抗敌的决心却不比任何人少,腿上被军刺扎了个眼儿后还带伤坚持奋战。毛秃拿着砍柴刀跟在阿冰身后追砍了两条街,最后在双方各有伤员的情况下散场。 这一架李安民也有参与,当时其他人都冲到外面加入混战,阿冰手下有两人趁机闯进来想砸场子,周草和李安民早有准备,抡起折凳一人抡倒一个,范方和汪惠也不甘示弱,抄起开水瓶就泼,由于泼得范围太广,把自己人也给烫到了。 等叶卫军折回来援救时,两个流氓已经被砸得鼻青脸肿,周草跟李安民举着折凳像锄地似的一下又一下继续努力,范方和汪惠提着水瓶猛踩流氓的下半身,这一幕不仅让叶卫军大受震撼,也给随后赶到的空明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从此以后,他对女性同胞产生了无法抹灭的恐惧感,并决定将吃斋念佛进行到底。 大多情况下男人打男人都以打趴对手为主,踹蛋太不人道,大家在拼斗时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某个部位,女人就不同了,专盯着重点攻击,尤其是有底子的女人,下脚更是狠辣无比。 事情结束后,叶卫军把四个女学员挨个训了一顿,他可不希望自己教出四个混世女魔头出来,一再警告她们断子绝孙脚要慎用。李安民嘴上不说话,心里爽翻了,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简直就是激情澎湃,一开心起来,连手上的烫伤都忘了及时处理,虎口处鼓起两个大水泡,足足疼了一个礼拜,典型的乐极生悲。 这一架把阿冰打怕了,他再也不敢到武馆踢场子,他怕再被毛秃追杀。这一次把张良彻底惹火了——你他妈不是想找我的岔吗?老子送到你面前让你找! 207地道的中段有座防空洞,洞道深处的大房间租给服装厂做工,靠近洞口的小房间仍有闲置,由于租期是三年一签,张良一直没舍得大放血,这回倒是帮他下了决心,他不仅把货全都移进防空洞,还在地道里摆起了磁带摊,棉被一床早晚留守,你阿冰不是牛吗?我就偏在你眼皮子底下抢生意。 不过阿冰和大元没工夫理他,因为两人在闹内讧,大元骂阿冰孬种,阿冰说大元嘴贱,窝里斗,兄弟们还都不好插手,要分家,总有一方认为钱财分配不均,张良还奇怪怎么等了几天都没动静。 有天收了摊在屋里整理货品,突然门被敲响,张良浑身一激灵,心说太好了,终于来了,抄起军刺想大干一场。门一开,就见叶卫军、炮筒一干人等站在外面。 “你们怎么都来了?”张良吐了口气,把军刺插进皮套里。 “来看你过得怎么样。”叶卫军往他身后一看,笑着对炮筒说,“我没说错吧,这小子舍不得买床,肯定是顺地躺。” 李安民从叶卫军身后探出脑袋,冲着张良嘻嘻笑,“良哥,这里面真暖和,连炉子都不用升。” “哟!借过借过!”王家兄弟抬着双层床晃晃悠悠走进洞里,靠墙边上放稳。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6 章 张良一看,这不是原来那张钢板床吗? “这啥意思?床给我,你睡哪?”他就是不想让叶卫军再多花钱才把床留下来的。 叶卫军在房间里兜了一圈,笑着说:“这地方挺大,冬暖夏凉,很好,阿良,我要跟你合租。” “油子,不是我不想跟你住,这儿房租不低,又容易闹事,你现在班上的好好的,何必跑这地方来……”对于车行和武馆被人踢场子的事,张良一直都很自责,不希望因为他的事再害到朋友。 “大哥,你咋变得这么墨迹?咱什么交情,还要分你我他?”炮筒往床上一坐,对着床柱子捶了下,充分表达内心的不满。 “租金我都带来了,这回是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我也住定了。”叶卫军把装钱的信封拍在张良手上,付了租金以后他连生活都成问题,哪儿还有闲钱进货。 “油子,我……” “我今天回去把东西收拾好,明天就搬过来。”叶卫军拍拍他的肩膀。 “良哥,咱以后就到这儿来聚头了。”炮筒靠在墙上咧嘴一笑。 李安民举起手:“我也……” “你不行。”张良没等她说完就打断。 “我会修磁带,还会分类整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去进货的时候我还能帮忙做生意。”李安民拍着胸口,说的很豪气。 “她要帮忙你就让她帮吧,今天不带她过来,她还说我们排挤她,呵呵,我来回接送就是。”叶卫军摸摸李安民的头。 “地道里面什么人都有,她一个姑娘……”张良看着李安民的样子,总觉得“姑娘家”这三个字很难说得出口,她现在的说话方式和行为模式越来越像男孩——还没发育完全的小男孩。 “人尖子可厉害了,你没听空明说吗?四个女同胞就能组成一门大炮,乖……听的我都浑身发毛。”炮筒装模作样地抱着膀子打哆嗦。 李安民挠着后脑嘿嘿笑起来,叶卫军打趣:“不能多夸,本来就像轻屁似的,再夸她就要上天了。” 兄弟们聊天时,李安民就坐在纸箱前修磁带兼旁听,除了拉家常,话题果然还是围绕在阿冰等人身上打转,207地道可以说是孕育一代地痞无赖的温床,有以摊贩组成的小团体,有纯粹混社会的无业游民,有沿街卖艺乞讨的流民团伙,一条飘满食物残渣的阴沟贯穿地道中心,垃圾堆处处可见,阴暗的空间里充满肮脏腥臭的腐败气味,正如这条地道的别称——“耗子洞”,基本上算是个三不管地带,持械群殴司空见惯,只要不闹出人命来,警察都睁只眼闭只眼。 这个地方在叶卫军等人看来是极其危险的,对李安民来说却非常新奇,刚才一路走过来,阴沟两旁排列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各自为营,为身边事忙忙碌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眼神却神似地泛着浑浊的灰白色,跟整个地道的颓丧气息融为一体。 或许在这个地道里不搞出点动静来就没法证明自己还在生存,用暴力燃烧青春才能感受体内的血液还是热的,还能再度沸腾。 “打架也没什么不好吧?”在回家的路上,李安民突发感慨。 叶卫军愣了一下,反问:“打架有什么好的呢?” “打赢了就说明自己很强,不是没有用的人。”李安民走出地道,视线突然开阔,她却有了瞬间的茫然。 “有没有用不是靠打架来做标准。”叶卫军很小心地与她对谈,生怕自己那句话说错会引她误入歧途。 “人活着太无聊,不如趁有劲痛快一把,有力气是老天给你们男人的恩赐,我们不行,四个才能打两个,换成是你,一个能打一群,说实话,我经常会感到不服气。”李安民一边走一边踢石子。 “你过的很无聊?” “跟你们在一起比较有趣,有吃有玩有架打,但是我还要天天去上学。”李安民一脚把石子踢到街中心,跳上人行道,长长叹了口气,把帽檐挪到脑后,“阿草就快毕业了,她一走,学校更没意思。” “你没有别的朋友吗?班上女同学不少啊。” “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但是跟她们在一起没话聊,她们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李安民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路时脚是外八字,从背后看跟男孩没两样,经过街心花园时,叶卫军把她拉到母子雕像前坐下。 “你那些同学都喜欢些什么?跟我说说看。”叶卫军自认落伍了,他实在不知道如今的女孩会有哪些爱好,他唯一接触比较多的就是武馆四个女学员和苗晴,似乎……她们有点与众不同。 “她们喜欢聊天,聊的话题……东家长西家短的挺无趣,要么就是聊哪个男孩儿好看,嘁,无聊吧。”李安民无奈的摊手,还加了句,“听你们聊天好玩,良哥喜欢说摇滚,有劲,勇哥对刀啊、枪刺啊这些玩意儿很了解,对了,那把短头刀你什么时候还给我?” “你用刀片就行了,削铅笔!”叶卫军又往她头上敲了敲,不想打击她,其实她不在场的时候,兄弟们在一起聊天也总是脱不了女人,还经常说黄段子,当然不能给她听到,“小妹,你在学校里……有没有觉得哪个男孩儿长得不错的?” “没有,他们长得都没阿草好看。”一提起周草,李安民的双眼就隐隐发光。 “周草是女孩。” 李安民皱起眉头,“有什么不一样吗?她个子高,长得又好,比男的还厉害,是男是女不重要。” 叶卫军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性别问题这么敏感,还非要打扮成男孩的样子,最近张良向他介绍一个国外的女子乐队,据说里面的主唱和吉他手是对情侣,女人和女人相爱,这在他听来绝对是骇人听闻,他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身边,至少……不会发生在李安民身上,现在,他不确定了。 “我是说……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 “有啊。”李安民一笑,叶卫军一喜,又听她接着说,“我喜欢你,油子哥。” 叶卫军猛然一震,像遭雷击似的怔怔盯着她,心里泛出一种奇妙的感觉,由于天色太暗,李安民没注意到他的异状,笑容不改,继续往下说:“还有良哥、炮筒哥、勇哥、阿武、毛秃、空明……我都喜欢,我要是男的就好了,就能跟你们当真兄弟!” 叶卫军的心往下沉了沉,同时松口气,试探地问:“你想当男孩是为了跟我们做兄弟?” “一部分,当女的太麻烦,胸疼肚子疼,劲小还会被人强/奸,男的跟男的不合顶多是对拳脚,最坏也就赔一条命,男的跟女的对上,首先就会想怎么去抓女人的胸,摸女人的屁股,哼,这是苗姐跟我说的,比起那个来,我宁愿被打脸。” 叶卫军听这一席话真是胜吞十枚炸弹,你说她没理吧,她说的头头是道,似乎是这么回事,可说有理吧,身为男人的叶卫军听了很不是滋味。 “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想的那么糟糕,大部分人还是很……很正常的。” 李安民一本正经地说:“是我运气好,碰上你们了,运气不好,在车站我可能就会被那几个流氓强/奸掉。” “小妹,强……这两个字不要随便说,女孩儿……不管是女孩还是男孩都要慎重用词。”叶卫军涩涩地纠正。 “我知道,我只对你直话直说,对其他人不会乱讲的,你比我爸还亲,我把你当真大哥,可惜我们这辈子不能当兄弟。”李安民忧伤地垂下脸。 “……不当兄弟当兄妹也好,我是也是把你当真小妹。”叶卫军强颜欢笑,这哪是在跟小妹说话,简直就在教女儿,他转头瞟向身后的母子象——还是母亲教养孩子的方法,他爸对女儿和对儿子一样,只要不听话就上皮带炒肉丝,顿顿麻辣。 “恩,下辈子当小弟。”李安民双手撑在花坛上,抬头对着叶卫军展颜一笑。 “先把这辈子过好再说吧。”叶卫军习惯性地摸上她的头,觉得手感不对,揭下帽子又用力揉了揉她软滑的短发。 “说起来,我打算找份兼工干,油子哥,你要是看到合适的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第 8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7 章 被她这么一提,叶卫军倒是记起一件事来:“你不如把帮阿良理带子当一份兼工,他以前也说过一个人忙不过来,想找个打杂的,按月付工钱。” “我都说了,朋友相互帮忙不谈钱。” “不一样,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你办实事拿酬劳天经地义,阿良说你要是还想继续去防空洞,就乖乖收下工资,否则他白用童工,自觉愧对父老乡亲,叫你也甭找他玩了。”叶卫军笑着说。 “怎么这样……”李安民的脸皱成了一团苦瓜。 “不要把干活想得太简单,一旦拿人工钱就要负责到底,不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每天固定上岗下班,如果有事情必须提前请假,你坚持得了吗?不行的话,我帮你跟阿良说个情,让你进洞里当观光的得了。”叶卫军挑起眉毛。 “我能,当然能坚持!”李安民拍着胸脯担保,没一会儿又拍掌说道,“油子哥,你是在激我呀。” “这不叫激,不是你自个儿乐意的么?我明天就搬过去,有闲还能教你弹吉他。” 李安民的双眼变得更亮,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闪闪发光,她老早就想学一样乐器,苗姐说要教她弹琴,可李安民不喜欢按键盘,吉他最好,能抱着跑跳,拨出来的弦声余韵绵长,扫弦的动作看起来爽利舒畅,她就喜欢那种随意方便的乐器,张良、炮筒和毛秃都能弹出一两首歌来,每次看他们美滋滋的又弹又唱,李安民的心里就如同被猫抓般痒得慌,学成之后她也要不客气地显摆一番。 有了短期目标以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从地道里带出来的颓丧气息也随之消散,李安民还不明白这种情绪是因何而起又是因何转变,跟男同胞们处久了,她逐渐混乱了自身的定位,是男是女,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抄家/合作 阿冰的团伙分裂在即,因为大元在激烈的对骂当中爆出一句话:“没我大元你阿冰这怂人能干得成什么事?” 话撂出来之后阿冰登时就变了脸色,默默的不说话,只是用很阴沉的目光瞅着大元猛瞧,大元还笑得出来:“不爽啊,来,动手啊!你敢打吗?老子对你知根知底,你他妈就是一软/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怕姓张的报复,连大门都不敢走出来一步,以前是有老子帮你撑腰你才能横得起来!” 阿冰随便他怎么骂,一句话都没回,往常大元嘴巴犯贱他也大多陪着笑脸,只是那时他觉得大元对他还有用处,也愿意继续给他钱,但最近这人越来越不知足,还总是一副大哥派头,忘了他是在靠谁吃喝。 阿冰知道不能再养他了,这条狗已经在往藏獒的体型逐渐膨胀,口粮要的越来越多,却越来越不听话,大有将主人一口吞掉的势头。 在小团伙中,真正属于大元势力的只有三人,这三人就是跟大元去抄张良住处的小四、驼子和小进,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儿,几乎不可能被分化,这四人随便拉出去一个都能闹得鸡飞狗跳,真拼斗起来敢于玩命,聚在一起更是如虎添翼,普通混混不敢轻犯。 阿冰手下良莠不齐,优点在于人多,也有几个卖力的猛人,他们就是把王家兄弟刺伤的主凶,于是这次也依样画葫芦,守在大元回家的路上,等四兄弟散了之后,先从后面套上麻袋,再用削尖的铁管和军刺对着胳膊和大腿一通猛戳,待他反抗时各自逃窜,这是有组织有计划的作战,专选在月朦胧景朦胧的夜晚,捅人地点要保证四通八达,以便能及时闪人。 被捅的那天,大元喝了酒,本来就晕头转向,等掀开麻袋,周围连鬼影子都没有,他自己一人歪歪倒倒地去了医院,浑身披血,连棉袄棉裤都被染成红色,好在没有伤及要害,第二天又生龙活虎地把另外三兄弟召集到家里开大会。 “到底会是谁干的这事儿?”小四搓着下巴琢磨,就算想报仇也得有个明确的目标。 “你说这阵子咱们惹了谁?八成是谢记车行那伙人!”驼子猛拍桌面,气得脸红脖子粗,立马跳起来要往外冲。 “别,别急,那那那个,我看不、不像。”小进是个结巴子,嘴巴不灵光,却比其他三兄弟多长了个心眼。 “怎么不像?别忘了王家兄弟俩原来在老龟手下干过,老龟那厮最喜欢半路堵截!”驼子沉不住气,一心想要为大元报仇。 “有可能,你想啊,姓张的搬到207也有段日子了,屁大点动静没整出来,没准就是在找机会,毕竟咱们冲了他的家,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职业流氓有条准则就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小四很显然在拿自己的标准估量张良,其实张良、叶卫军包括炮筒在内,都是属于自己吃点亏不会计较的类型。 “嘿……嘿嘿,你、你们别忘了,还、还有个人也经经经常在、在背后捣鬼,阿冰!”小进从来就没看阿冰顺眼过,打不过就暗地里动手脚,是流氓中的败类,人渣中的渣滓。 “不可能,咱俩还没真掰,就算散了也好歹做过兄弟。”大元完全没怀疑到阿冰头上,他这人横归横,心眼还挺实。 小四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站在大元这边,“应该不会,那家伙没多大胆子。” “嘿、嘿……”小进冷笑,有胆子会想到要套麻袋吗?不过他口头表达能力不好,索性不发表意见。 驼子义愤填膺嚷着要报仇,大元一拍板:“现在就走!找姓张的小比样去,在地道里跟我大元作对的,要么服软要么滚蛋!” “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说吧。”小四看他一身绷带,真怕打着打着血会迸出来。 这点小进和驼子都没意见,迟算早算总是要把这笔账算清楚。 隔了三天,四人帮各持器械直冲防空洞,这时在洞里的就三人,老板张良、勤杂工李安民和闲着没事帮忙理货的叶卫军,四人帮从洞口走进来的时候,叶卫军正好送李安民往外走,双方迎头碰上。 驼子二话不说举刀就砍,李安民站的比叶卫军近些,看到刀来直觉地双手抱头后退,叶卫军抢上前徒手抓住刀刃,血从虎口溅出来。 李安民见状掉脸往回跑,那边小四要追过去,被叶卫军横出一脚拦腰踢退数步。 “她是女孩儿,谁敢碰她一下我宰了谁!”说这话时另一只手往驼子握刀的手腕上一捣一推。 驼子只觉得手臂一阵软麻,眨眼间刀就被夺了去。 “好!”大元暴吼一声,手持枪刺冲上来,驼子又从屁股后面拔出一把匕首,小进和小四都各拿铁棍紧跟着涌上,端的是一股不怕死的狠劲。 张良得到李安民的通报,从房里窜出来,防空洞的洞道很窄,两人并排就挤得满满的,叶卫军和张良一前一后,动作施展不开,尤其是张良,他怕伤到叶卫军,干脆不用武器徒手肉搏。 叶卫军也索性把砍刀朝后远远抛开,狭窄的空间内用长武器反而发挥不了作用,李安民机灵地把砍刀拾回房间,扒在门边继续观战。 张良偷了个空档钻到四人帮的背后,飞出一脚踢上驼子的后颈,他可不像叶卫军那么仁慈,下脚极重,一下就把驼子给踹倒在地。 小进举着铁棍朝张良头上砸,张良根本懒得躲,站着一动不动,在铁棍砸上头顶之前一把握住,往回一扯,把小进拽到面前,起脚朝他膝盖上猛蹬,小进轰然倒地,张良又在他背上狠踩了两脚。 叶卫军也抢过小四的铁棍,横过来往墙上一捣,竟然把棍头给插进了墙里,小四呆住了,叶卫军还对他笑了笑,单手按住铁棍,膝盖往上猛地一顶,哐的一声,竟然把铁棍折成了两段,大元也愣住了。 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赫,并且起到了预期的效果,叶卫军把断掉的棍子往后随手一抛,客气地问:“还要再打下去吗?” 大元瞪起眼睛,刚吼了声“打”,张良就按住小四的后脑往墙上摁去,屈起膝盖抵住他的腰部,把两条胳膊扭到身后,扳起拇指往后一拉,小四发出凄惨的哀嚎声,大元刚一动,张良立刻扣住小四的手腕,“要不要兄弟的手了?” 叶卫军又问了一遍:“还要再继续吗?” “你们……他妈的卑鄙!”大元不敢动了,张良的眼神是认真的,他真的会卸了小四的胳膊。 就算不制住小四,以叶卫军和张良的身手,这场架是稳赢不输,可下次他们会再找上门,说不准还要去车行、武馆闹事,必须要从心理上压迫,让他们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失败。 “我打你兄弟叫卑鄙,你打我兄弟算什么?半路劫道暗算就不卑鄙?”叶卫军对张良抬了抬下巴。 张良立即把小四的手往后上方轻轻一扳,喀喇,是骨头脱节的声音,小四又发出刺耳的惨嚎。大元脸色白了,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把手中的枪刺往地上一丢,“行!我服了,我他妈服了你们!先放开我兄弟!” “阿良,放了他吧。”叶卫军觉着也差不多起到效果了。 “等等,我问几个问题。”张良眼神阴暗,隐隐泛着血红色的幽光,“砍伤车行老板的是哪个?” “是我!”大元回得毫不迟疑。 第 8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8 章 “你用哪只手砍的就自己把那只手废了!否则我下你兄弟两条胳膊。”张良作势那小四另一条手臂往下拽,这回小四憋着不喊疼了。 “阿良……” “油子,你什么都别说,他找我麻烦可以,动我兄弟就不行,这个仇我要帮炮筒讨回来!”张良拉紧小四的手,狠狠瞪向大元,“快动手!” 大元被他震住了,这哪是人的眼神?根本是随时准备撕扯猎物的野兽,凶狠暴戾,并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当初怎么会把这种人当做是百无一用的懦弱小白脸?他咬咬牙,拾起地上的枪刺猛地刺向右手手掌,从手心直透手背,他低吼了一声,抬起多了个血窟窿的手给张良看,“可以了吧!放开他。” “好,你是条汉子,我再问你,刺伤王家兄弟的人是不是你们?”张良眼中的冰冷没有丝毫褪却。 “够了!”叶卫军走上去一把拽开张良,小四捂着胳膊瘫倒在地上。 “油子……” “我说够了就是他妈的够了。”叶卫军难得说话带脏字,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很重,眼神里带着警告地看向张良。 趴在地上的小进结结巴巴地说:“王、王家兄弟跟、跟我们没关系,是、是阿冰那伙人干、干干的。” “你们不是一伙?现在想撇清也太迟了。”叶卫军冷笑。 “撇不撇清都给你们报复过了,这次我认栽,以后咱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大元一手驾着小四一手拽起驼子,叶卫军下手比较轻,小进还能自己行走。 四人豪气干云地找上来门来,被打得如落水狗般狼狈,一点报复心也给驱散了,这两个人,他们惹不起。 大元他们走了以后,叶卫军和张良又回到房间里,李安民拿出绷带和消毒水给叶卫军处理伤口。 “阿良,你太较劲了,赚钱要紧,如果他们三天两头来闹一场,生意也别做了。”叶卫军不是怕打,他是怕张良吃亏,那些混子要么游手好闲要么吃家里面的,顶多受点皮肉伤,张良为了进货可是砸下不少本钱,经不住这么瞎折腾。 “放心,油子,听说大元跟阿冰最近正在闹分家,我就打算一拨子一拨子地把他们整服帖。”张良拿起李安民捡回来的砍刀往蛇皮口袋里一丢,发出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估计袋子里面还有其他家伙。 “我看那个大元还算上道。” 依叶卫军来评判,大元就有点像水浒里面的李逵,而且他还比李逵好一点,李逵对无辜的小衙内也忍心下毒手,叶卫军一说李安民是女孩儿,大元那帮人就不追了,而且他对兄弟是没话说,同是流氓,如果说阿冰是流氓中的小人,那大元就是流氓中的汉子。 “上的是流氓的道,所以解决他就要用横手段,只有比他强他才会服。”张良也不是白摆摊子的,跟周围一些小贩混熟了,自然能从他们嘴里面知道207地道的生存法则。 叶卫军不跟他辩,看看时间不早,拿了外套送李安民回家,防空洞离公寓大约是两站路的距离,两人不骑车、不坐车,通常都是徒步来回。每天放学后李安民会把车骑回住处,然后坐公车去207地道,只要没什么特殊情况,不论刮风下雨她都这么坚持。 至于为什么,李安民也说不上来,也许跟油子哥一起散步谈心是她一天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候。 “最近学习怎么样?没耽误吧?”叶卫军最关心的就是李安民的学习生活。 “没有,我都在学校把作业写完,回去复习预习就成了。”李安民是个很刻苦的学生,如果她成绩下滑,别人可能会认为是她交上不良朋友的关系,她经常跟几个大哥出去吃饭,被认识的人看见了少不了要说闲话,所以她比其他学生抓得更紧,下课也好,午休也好,只要有时间她就会拼命做作业。 “就好,你油子哥没上过高中,半文盲一个,你可得给我争口气。”叶卫军知道李安民成绩很好,每次看她的试卷都会深感欣慰。 “学那些东西不实用,混社会靠的是经验和手段,你今天跟良哥两人不就把大元给制伏了吗?”李安民还沉浸在两哥们儿的英武神姿当中。 “你懂什么叫混社会?将来是文化人的天下,我跟阿良就是亏在没好好读书上面,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可别跟我们学。”叶卫军拿下她的帽子搓脑袋。 “我想学也学不来,顶多跟在后面看热闹。”说起这个,李安民不无惋惜。 “你还看热闹?今儿差点就被砍倒,算了,以后由我把磁带送到公寓给你,你弄好了我再拿回去。” “这叫重复劳动,油子哥,我已经很老实了,你要是连我这点乐趣都剥夺掉,我就自己去找乐子。” 叶卫军瞠目,这丫头竟然敢威胁他,“你倒说说在你眼里什么才算是乐趣?” “看你们打架和开作战会咯,还有听音乐弹吉他。”李安民跟着学了几天吉他,已经会拨和弦了,没事儿就梆梆梆的扫来扫去,乐和得很。 “打架有什么好看的?”叶卫军又好气又好笑,她就不能来点正常女孩会有的乐趣? “热血沸腾。”李安民简单的以四个字来概括。 “还热血沸腾?等血沫横飞起来就不沸了,仗着有点小本事去欺负别人这不是好事。” 李安民微微一笑,“我知道,欺负人当然不好,但你们不会主动欺负人,都是别人先来找碴,以牙还牙没有错。” 叶卫军沉默了半天才开口:“小妹,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感兴趣的事儿吗?比如买几条裙子打扮打扮。” “我才不穿裙子,我们班有男生专门瞅机会掀女生裙子。”安民露出嫌恶的表情,又低头想了想,“其他兴趣,看书呗。” 工高校门口开了个书摊,对于看场电影都嫌奢侈的无产阶级来说,各色小人书就成了打发时间的不二选择,李安民喜欢看的书基本上跟战争斗殴脱不了干系,比如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连环画,当时流行的故事大王也深受她的喜爱,不过班里其他女孩子似乎更喜欢看童话大王。 阅读不仅能够增加见识还能修身养性,李安民从书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她不仅看故事,还总是喜欢琢磨故事里的情节和内容,为什么会是这种发展?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中有什么道理,她都会仔细推敲。 她也喜欢观察身边人的行为举止,就拿对大元一伙人的态度来说,叶卫军比张良要宽容多了,前者是给过教训就好,后者则非要一笔账一笔账的算清楚,叶卫军打架时还能保持理智,力道收放自如,张良出手极重,对弱者和伤者一视同仁,只要被他当作敌人,他就不会留丝毫情面。 不过这两人又有一个共通点,绝对不会没事找事,只不过叶卫军的引爆点比张良高出许多,想事情的方向也比较发散,张良看大元,只看到他是个来踢场子的流氓,是必须击败的敌人,叶卫军看大元那是全方位多视角,这可能跟他带过兵有关,就算是在武馆培训学员也少不了要先进行一番评估。 令李安民叹服的是,叶卫军虽然发狠时用铁管在墙面上扎了个洞,但是他很快就弄来水泥把洞给修补好了,还用剩下的水泥把其他破损的地方也填上了。 “这墙又脏又破,反正没人看到,就算不管它也没什么。”张良如是说。 “没人看见我心里有数,每天来回经过都能瞧见自己的扎出来的洞多难受。”叶卫军半开玩笑的说。 他就是这种人,住在哪里就会把哪里当成自己的家来爱护,生活习惯那真不是普通的好,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李安民也去别的洞观摩过,里面蛛丝成网,蟑螂满地爬,叶卫军和张良住的房间整洁干净得完全不像两个单身汉住的地方。 张良跟叶卫军一个连队出来,也差不了多少,成堆的打口带都一盒盒码在箱子里,修理过的装一个箱子,新货装一个箱子,没有一盘散乱的,李安民跟他们处久了,也养成了随手收拾东西的良好习惯。 跟大元冲突后没多久学校就放寒假,为了抵御寒冷健康过冬,李安民开始实行晨跑计划,天刚朦朦亮就爬起来,穿上深蓝色的运动服,在剔骨的寒风中慢跑,这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街道两边从早到晚都结着厚厚的霜冻,每家住户的房檐下都挂着晶莹剔透的冰锥子,李安民一路跑一路朝两边观望。 经过胡同口的垃圾场时,她瞧见一个巨大的麻袋在地上蠕动,看那形状大小,不是装了头猪就是装了个人,麻袋上还有一块块污紫的血斑,李安民走近了些,果然听见麻袋里传出人声,还在骂脏话呢。她赶紧蹲过去把袋口的麻绳解开,一团浑身是血的硕大身躯从里面滚了出来,李安民认出了那头标志性的方便面发型,翻过来一看,不正是恶霸大元吗? 他身上少说被捅了十几刀,出了麻袋后只能躺在地上喘气骂人,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正巧那头过来一个蹬三轮车的,李安民当即拦下车把大元送进了工人医院。听医生说,这十几刀虽然没有扎到内脏,但是伤口很深,如果再迟点,说不定会因为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 如此一来,李安民竟然成了大元的救命恩人。 “小兄弟,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被绷带缠成木乃伊的大元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只有头能动。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89 章 李安民走到床头前嘻嘻一笑:“你不记得我啦,前几天才在防空洞照过面。” 听出是女孩的声音后大元愣了愣,猛然回想起来:“你是张良那边的……干嘛要帮我?”他瞪起双眼。 “噢……张良哥说你大元是条汉子,虽然你找过咱们的麻烦,但见死不救这事我尖子做不出来。”李安民揉了揉鼻子,说的很有江湖气。 这效果好,大棒加糖放到哪个年代都适用,尤其是对大元这种浑不怕的大老粗,说他是条汉子比什么都受用。 “嘿!我大元头一回对人服气,那两哥们儿够牛逼。”大元的口气登时缓了下来。 “说起来,你怎么会被人塞进麻袋里?”李安民好奇地问。 “妈的!遭人暗算了!”大元脸色刷的涨红,在同一个地方连着被人套了两次布袋,说出去怕会笑掉人家大牙。 “伤这么重,我劝你最好去报案。” “报了案我就甭在道上混了。”大元拍了下床板,不小心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过了会儿,他抬眼看向李安民,“小……妹子,帮我个忙。” “你说。” “找我几个兄弟过来。”大元报了结巴小进家的电话号码,李安民借医院的电话打了过去,把大致的情况简单告之。 首先到场的人是驼子,他没工作,在家门口摆了两桌台球赚钱,平常跟老子两人轮流看顾,时间最充裕。 “元哥,是谁干的?”他看到大元的惨状眼睛登时就红了。 “天太晚,没看清,跟上次放黑刀子的估计是同一伙人。”大元见到兄弟以后明显放松了许多。 “那个,你兄弟既然来了,我就先走了。”李安民早饭还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 “这不是张良那边的吗?她怎么在这儿?”那天下手砍李安民的就是驼子,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从上桶到下的干瘪豆苗。 “是这小妹送我来医院的,没她,你就准备给我抬棺材板儿吧。”大元对李安民是真心感激。 驼子对大元最是敬佩,一听说这事立马肃然起敬,“原来是大哥的恩人,之前是咱不对,今儿这人情,驼子记下了。”他说的记下就是指来日必将回报,混混说话也是很讲究艺术性的。 李安民追求的就是这种人在江湖混的漂泊感,于是她很豁达地表示:“没什么,古语有云,昨天的敌人就是今天的朋友,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我帮你是道义,不要放在心上。” 这番艺术感爆棚的话把大元和驼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话要是从叶卫军嘴里讲出来那肯定是极有说服力,换做李安民就显得格外滑稽,但是这其中的善意是传达到位了,在大元看来,李安民就是跟班级别的,她说的话肯定是在传达大哥的意思,于是出院以后在顾老板的饭店摆了一桌,把叶卫军、张良、车行三人组、毛秃师徒都请到位,用道上的话来说,这就叫一杯酒泯恩仇,矛盾从什么地方开始就在什么地方结束。 这个结局是意外的也是众人乐见其成的,因为句点划得太漂亮了,李安民没少受叶卫军夸奖,那段时间走路都飘飘然。 大元始终不相信是阿冰放的黑刀子,但是阿冰对大元的态度是一天比一天差,两人不久就彻底闹崩了,张良知道情况后立即就去找大元,大元有辆货车,张良只有辆三轮车,想把生意做大,人力物力一样都不可少。 “我付的工钱肯定没有阿冰高,但是我能保证,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少了你大元的。”张良说得极为诚恳。 “良哥,我大元不是看中钱的人,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就算不给我钱,我也打算跟着你干。”大元从来没当过谁的小弟,他从小就打架王,阿冰跟他是合作关系,是平级的,他曾经把阿冰当兄弟,但没服过他。 本来他只是佩服张良的狠劲,在一件事过后,他就彻底对张良死心塌地了。阿冰闹分家是指望让大元滚出207地道,没想到他竟然会去帮死对头,大元虽然粗暴,办事效率却没话说,阿冰重新找的合伙人听话是听话,在动手能力上差大元一大截。 阿冰很不爽,他忘了自己对大元做过的缺德事,反而觉得大元这个人太不够意思,阿冰不敢跟他正面冲突,前面两次下黑手也没用脸熟的伙计,那些敢于截路捅刀子的人都是阿冰花钱找来的亡命之徒。 这回,他把目标对准了张良的摊子,阿冰虽然很早就认识了张良,但是他还没真正见识过张良的手段,道上混的人就算被抓到警察局也不会咬住其他同伙,阿冰不怕那些人会出卖他。 打手一共七人,为首的叫瘊子,曾因流氓罪被捕入狱,其他六个人是他的狱友,流氓如大元等人,也只是靠打架斗殴来维护面子,除了驼子,其他人好坏都有份糊口的活干,瘊子团体则是为了钱什么下流事都愿意干,虽然他们有案底,但正是因为有前科才更有经验,这些人下起手来既黑又小心翼翼,而且没品。 大元威胁人时喜欢说:“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瘊子威胁人时经常说:“小心老子操/你全家!” 大元最不想沾惹的就是瘊子那种老不要脸,他不怕人家操他,就算被人捅成重伤他也硬挺得很,但是他怕人操他全家。瘊子没有动他全家的主意,但是带人把他工作的地方砸了,也就是堆货的防空洞,那天张良正好领大元去运货,洞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瘊子拿板斧把锁给敲了,闯进去后把三箱打口带砸得干干净净,没一盘是好的,然后对在洞口摆摊的小贩放话:“告诉张良个□,抄家的是瘊子,让他叫大元滚蛋,否则进一次货我砸一次!” 这次损失惨重,大元心里面很过意不去,苦笑着说:“不好意思良哥,带累你了,我把车子留给你抵损失的钱。” “跟你没关系,别在意。”张良拍拍他的肩膀,大元自从用军刺扎了自己的手以后留下了后遗症,右手不能用劲握拳,这个以拳头打出名气的人再也无法随心所欲的干架,连握刀都握不牢。 张良在知道那天的事是场误会之后追悔莫及,但是干都已经干了,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他跟大元一样,相信以暴制暴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捷方法。 在大元看来,张良似乎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收拾残渣后该干嘛就干嘛,他越是镇定,叶卫军就越担心,他了解张良绝不是那种能吃得了闷亏的人,果不其然,张良在打听到瘊子团伙的落脚处之后,单人匹马提了把军刺蹬上他的老旧自行车一阵风狂飙过去。 N市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张良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盈盈绿光,他像头夜晚出来的觅食的狼,在湖边的老房区找到瘊子的窝点,悄声无息地站在门外,直到听见里面传出谈笑声才轻轻敲门。 “谁啊?” “老王家的。”他随口胡诌。 “你谁?啥事?”有个兄弟出来开门,他们虽然砸了张良的带子,却根本没见过张良本人。 “瘊子在吗?我是来给他送礼的。”张良客客气气地说。 “大哥,邻居找你,说是老王家的,来给你送礼。”开门的人回头通报,一点也没怀疑,不怪他大意,实在是因为张良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 瘊子走出来了,“送啥礼?你是哪个老王家的,咋没见过你?”他也没怀疑,听口气,住在隔壁叫老王的人还不止一个。 “你就是瘊子?”张良又确认了一遍。 “是啊,干……” 话没说完,张良就拔出军刺朝他腹部猛捅了一刀,接下来是肩膀、两腿,出手又快又狠,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以后,瘊子已经颓然倒地。 在捅人方面,张良比瘊子更专业,下手重但是不致命,瘊子虽然爬不起来,意识却很清醒,这时其他人也抄起家伙,张良不进屋,死死堵在门口,谁先上就踹谁,没有一个人能冲得出来。 这时,不知道是哪个人拿出一把猎枪抵住张良的头,“不许动!动一下我崩了你。” “你敢吗?”张良冷笑。 “先把刀丢了,抱头蹲下来” 咔!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你他妈敢吗!?”张良突然咆哮一声,抓住枪管子往上举。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0 章 砰!枪嘴子火星一冒,子弹打在外檐上。 张良没放手,抬脚蹬上那人的胸口,手腕一转把枪给抢到手上,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一枪打在那人的肩膀上,等了大约四五秒之后又是一枪打在小腿上,然后用枪管子捣住瘊子的背脊,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瘊子连忙喊停,他被吓傻了,哪有人二话不说就开枪的?他动刀子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号浑人,而且以射击的精准度来看,该小白脸肯定是专干这行的。 “你是谁?有种报上名来。” 张良又给了瘊子一脚:“还敢狠?是谁叫你砸我场子的?” 这下瘊子等人全明白,面前这个外表俊秀下手狠辣的牛人正是张良,所有人都在心里面骂:操/阿冰他祖宗的,怎么没提过张良是个硬腿子? 阿冰很无辜,他只知道张良够厉害,哪里想到此人能狠的抓到枪就开火?他们那群人当中,阿冰最怕的其实是毛秃。 “没人叫我砸,是我看你不顺眼!”瘊子虽然混蛋,道上规矩比谁遵守的都要严谨,宁死不招供,但是当大哥的流氓素质高不代表底下兄弟也有这么高的觉悟。 “你们当中有个人的弟弟在农工一小上三年级是吧,等我有空就去接他放学。”张良知道也就这么多了,他也不可能真去干挟持小弟那样没品的事,提这个无非是为了给人施加压力。 猴子团伙要挟别人要挟惯了,遭人恐吓还真是打出狱来的头一回,有人沉不住气了:“姓张的,你不要太下作!你得罪过谁自己心里清楚!” “是阿冰?”张良眯起眼睛,他早就猜到了,只是缺个映证。 一屋子全都沉默不语,张良的猜测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他对瘊子放话:“我张良孤家寡人一个,老子活不下去了——你!你们!一个都别想跑!”说完扛着枪扬长而去,没有一个人敢拦。 瘊子怕了,他怕的就是张良说的四个字——孤家寡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在场所有人,他一条命无所顾忌,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对于瘊子这种经常拿别人的家人当威胁的恶徒来说,最怕的就是像张良这样有硬底子敢豁出去的光杆棍子。 住院期间,瘊子叫手下兄弟去跟张良讲和,虽然张良也损失了不少钱,但还远远比不上瘊子那伙人的医药费,据说被枪打中的人可能会落下残疾,那天的枪响没人在意,都以为是在放炮,瘊子不敢报案,意思就是让张良出点钱算私了。 张良不肯,别说他身上没钱,就算有钱也不会给,叶卫军帮他掏了,为这事张良还跟叶卫军起了口角。 “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就这么服软还怎么在道上混下去?”张良知道叶卫军付了钱之后气得七窍生烟,他工资不多,这一出手不知道又要瘦几斤。 “咱们跟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叶卫军只说了这句话,他不喜欢跟兄弟争辩。 当时地道里的人都说张良是条硬汉子,他哥们儿叶卫军不行,是个软腿子,李安民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只要对叶卫军稍有了解的人都清楚他不是没胆,找上门来的架他从来都是正面迎敌。 叶卫军跟张良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惯于分辨什么时候该动手,什么时候该讲道理,只要能达到最终目的,不局限于用一种方法。 跟瘊子谈拢后,叶卫军认为讲道理的时候到了,因为此时的阿冰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地道的人都知道张良敢动枪子儿,在钱和命之间做选择,相信大部分人还是会果断选择后者,没人肯再替阿冰卖命。 阿冰听闻瘊子找张良讲和后吓个半死,生怕张良报复,退掉207的仓库,拖着一车子货躲到他叔家去了,张良确实要找他,被砸掉的损失必须有人买单,那段时间,大元的任务就是带着三个兄弟满大街乱晃,到处打听阿冰的消息,这回大元打从心底认了张良这位大哥,从没服过谁的恶汉真正拜倒在张良的军裤下——此生不悔。 而阿冰的兄弟几乎都是用利益换来的,没几个过命的硬腿子,有钱没命享——谁愿意帮他干事?最后他自己受不了了,想要讲和,又不敢找张良,听说叶卫军比较好讲话,只能硬着头皮去武馆,这也是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后才下的决心,因为武馆里有个追着他砍三条街的毛秃,权衡之下,砍人的总比枪人的要好应付。 叶卫军估计他会找过来,先交给毛秃打头阵,毛秃不管三七二十一拎着阿冰一顿胖揍,空明拿了柄耍把式必备的铁环刀,将阿冰带来的人全都堵在外面,摆明了就是一副谁敢上来帮手就砍谁的架势。 别看他年纪轻轻,从小追随毛秃走南闯北的和尚棍子哪有可能是善茬?他师徒俩就是密教里的怒目金刚,斩妖除魔毫不手软,虽然铁环刀只是摆设,基本上没什么杀伤力,不过空明那股气势一出来,就算是摆设也成了能够震摄人的凶器。 阿冰的兄弟都在武馆大战中吃过亏,没人敢乱动,直打到阿冰大声讨饶,叶卫军才从场馆里走出来,“毛秃,算了。” 毛秃打够本了,叶卫军一说他就停手,阿冰被打得满脸挂花,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叶卫军很有礼貌地“请”他到场馆里面开座谈会,与会人员大多都是参与过武馆斗殴的学员,由于那次斗殴事件把女学生给吓跑了,只剩周草和李安民两人,汪慧和范方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武馆生意稳定了以后,周草就让她们退了,女学员虽然减少,相对的,男学员却呼啦啦来了一堆。 原本两个班加起来才二十多个人,现在光叶卫军一个班就三十人,有些人是冲着油子哥的名头来的,有些人是冲着毛秃来的,所以毛秃现在也不能只当老板不干活,每个星期至少要在空明班上带两节课,不然人家不交学费,这事可把空明给气坏了,总想着什么时候再来个大战,他也要好好出次风头。 三十来个学员围成一圈,鼻青脸肿的阿冰蹲在中间,形成了狼多肉少的搞笑局面,李安民和周草坐在叶卫军身边观摩学习。 “叶哥,你帮我问问阿良,要怎么样他才肯罢手。”阿冰的兄弟全都被堵在武馆外面,他整个脊梁骨都直不起来,少了别人撑腰,鼠辈的本质一览无遗。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阿良要办人,谁也拦不住他,谁拦他削谁。”叶卫军笑着说。 阿冰一听更抖了,“叶哥啊……你不是他兄弟么?你说的话他至少还会听听吧。” “那你想要我跟他说什么?现在他摊子被砸,一肚子火没地方出,天皇老子来说他也不会听,我叶卫军算哪根葱。” 李安民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叶卫军说话的水准那叫一个高,把张良抬得跟黑煞魔王似的。其实阿冰还真找对人了,张良向来很有主见,只要他下了决心去干什么事就非干成不可,十头牛也拉不住,唯一能劝得动他的是叶卫军,不过叶卫军通常都很尊重他的个人意见,只要没什么大方针上的错误,他会无条件力挺到底。 就拿卖打口带来讲,叶卫军自己不会干,但他不反对张良做生意,甚至还出钱大力支持,对炮筒他也是这个态度,说起来朋友就是这么回事。 此刻叶卫军说张良不听劝也只是在给阿冰制造压力,并且有意无意地点出引发矛盾的症结点,他之所以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是因为阿冰找人捅的不是他两个兄弟,这种亲疏分明的态度也跟炮筒和张良不一样。 炮筒是面热心热,张良是面冷心热,叶卫军的心外面包着冻土层,王家兄弟和大元被捅对他来说都是不必动真格就能解决的事件,但是听到炮筒被砍,他直接就动上了手,因为炮筒是穿过冻土层,被叶卫军放在心尖子上的好兄弟。 李安民回想起叶卫军在防空洞对着大元等人吼过的话:“谁敢碰她一下我宰了谁”,不知道是在放狠话还是说真的,冷静过人的油子哥会说出这种话着实让李安民痛快了一把,因为这句话,她也觉得自己在叶卫军的心里应该能跟炮筒、张良两人平起平坐,怎能不开心? 最后谈判的结果是,阿冰愿意赔付张良的全部损失并承担瘊子等人部分医药费,张良开高价,而且命令阿冰滚出地道,这事才总算告一段落。 阿冰出了地道以后没有再做打口带生意,在二叔的资助下规规矩矩开了家卖磁带的店,那家店名叫“双冰”,后来成为了市里第一家正规的碟片店,生意红红火火,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油子哥,地道的人都说你软,用钱就能打发,你无所谓?”李安民看到那些传小话的就一肚子憋屈。 “你觉得我软吗?”叶卫军不答反问。 “当然不觉得。”李安民回的太急切,差点咬到舌头。 “那不就行了,你管别人怎么说?”叶卫军的口气很随意。 “可他们说的明明就不对啊!”李安民觉得被人这么议论是件很难看的事,她就是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才决定离乡去外地,在她认识的人当中,不管是张良也好还是炮筒也好都爱面子,还极其注重名声,张良的名气越大,跟他住在一起的叶卫军就越受关注,经常有人把他俩放在一块儿作比较。 张良心里有数,叶卫军是为了帮他才自愿去当那个被人说软蛋的和事佬,如果有人敢在他面前讲叶卫军半个字坏话,他会当场动拳头,兄弟们都为叶卫军感到不平,他本人却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小妹,你记住,面子始终是贴给别人看的,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换一百张面子,但是做任何事你都要对得起自个儿的脸,懂吗?”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叶卫军总是揉着她的头这么说。 李安民一知半解,跟苗晴和周草聊天时谈起这个,周草评价说:“你油子哥是个清醒的人。” 苗晴笑的有些暧昧:“叶卫军是男人中的男人,小妹,你可要加油当个女人中的女人。” “苗姐,女人中的女人不就指你自己吗?我觉得你跟油子哥挺配的。”李安民知道炮筒喜欢苗晴,可惜苗晴把他当小弟,就外形上来看也是叶卫军跟苗晴更登对,一个帅气稳重,一个风情万种。 听她这么说,正在喝茶的苗晴差点没呛到:“你就这么大方?油子哥被抢走了也没关系?” 第 9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1 章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抢不抢的?你们不是挺有话题的么,真在一起也挺美呀,虽然对炮筒哥有点说不过去。”李安民心里坦荡荡。 苗晴敲着桌子笑,“你知道每次叶卫军都找我谈什么吗?小妹最近学习怎样,生活怎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值得注意的地方,唉……就是亲兄妹也没这样的。” “油子哥当了六年兵,部队里可不像社会上人情淡薄。”李安民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苗姐,这你就搞错了,油子哥不是拿尖子当小妹,是直接把她当女儿来对待了,能不着紧吗?”周草笑着打趣,李安民离开窍还早得很,照她这么发展下去,就算一辈子不开窍或者开错方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苗晴想想也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亲人,完全不来电,说起来叶卫军跟张良都老大不小了,没对象也挺稀奇,他们又不像大元那样长得五大三粗,女人看了就逃命。 李安民倒觉得正常,水浒里面的好汉,诸如武松、晁盖、史进之流,不都没老婆吗?成天打熬筋骨肯定比成天搞对象有趣,叶卫军会谈恋爱?李安民压根连想都没想过,她对油子哥的感情世界没多大兴趣,看他和他那帮兄弟朋友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才叫有意思。 巡演/年夜饭 春节前期,巡演到N市的“万王乐队”受邀参加工大的迎新春晚会,这支组建于外国语学院的乐队在当代初期掀起了一股西方摇滚的浪潮,以模仿开道,辗转各地高校、大学进行现场表演,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在当地的学生和青年中间引起轰动。 在那时,北京的摇滚圈已初具规模,乐队也正在从第一代向第二代过渡,但在N市,摇滚这个概念还只是甫现雏形,市里的摇滚爱好者大多在自娱自乐,诸如张良、毛秃等人,或者像阿冰那样每日汲汲营营而遗忘了最初的感动,就算有人组成乐团,也只是在校内进行小规模的表演,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力。 即便是万王乐队的演出,也只是校内汇演的一部分,对于信息迟滞的城市来讲,大部分社会人士对所谓潮流并不会报以过多关注,新事物的蓬勃发展大多依靠当代年轻人向前推动,正应了那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首先得知这个消息的人是周草,高阳上了工大之后与同学组成了一支名叫“兄弟”的三人乐团,他在团队里当鼓手,当然,他们不玩摇滚,专唱国内的流行歌曲,高阳之所以请周草去参观,只是想让她亲睹自己在舞台上的风采。 “我们兄弟乐团会先上台给万王乐队做暖场表演。”高阳特意到周草家的麻将单等了她半个小时。 “万王乐队?”周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搞摇滚的,唱的都是外文歌,据说他们挺红,正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看来咱们校长这回算是下了血本。”高阳玩乐队不是因为喜欢音乐,纯粹是为了出风头,偶尔会去了解一下相关讯息也只是想积累谈资。 “噢……万王,听良哥提过,北京第一拨冒上尖子的乐队。”周草想起来了。 “良哥是谁?”高阳皱起眉头。 “朋友的朋友,特喜欢摇滚。”周草抬头看向街对面,没注意他纠结的表情。 “过来吧,我给你多弄几张票,你可以带人一起参观。”高阳满心期待。 “不是工大的也能进?”周草在心里数了一下——尖子、苗晴、退伍兵三人组、王家兄弟、毛秃师徒,大元兄弟,“十五张票行么?” “没问题。”周草女性朋友众多,十五个不足为奇,周草手里闲票多得是,全是从没空参加晚会的学生手里搜刮到的。 “高阳,你说我该怎么谢你?”除了几个死党,周草通常是有人情必还。 “把你闺蜜介绍给我认识,林玲,我想跟她谈对象。”高阳没正经地开玩笑,也想看看周草的反应。 “不行。”周草想都没想,闭着眼睛就拒绝了。 “为啥?就算她是千金小姐,跟着我也不丢面子吧。”高阳乐了。 “林玲家人反对她早恋,而且她要出国念大学,开春就出发,如果你能在她回来之前不乱搞对象,我倒是可以考虑……”周草靠在墙上遥望天上的白云,这里的天空不是蓝色,而是呈现出浑浊的灰白,与老旧的墙壁很相似,走到哪里都像是被蒙了一层化不开的灰尘。不知道加拿大的天空是否与这儿相同,还是更加广阔澄澈? “你对我的事儿了解的挺清楚的嘛。”高阳不否认自己换对象如换衣服,其实他现在正谈着一个女孩。 “全校都清楚,你是到哪里都能出名。”周草轻笑。 “呵……别光说我,你不打算交个男朋友吗?”高阳微偏过头,拿眼角余光斜瞥她。 “我爸说,如果我在上学期间找对象,他就打断我的腿。”周草在心里对周爸说了声抱歉,他老人家从来没对独生女粗过脖子,更不可能说出这么狂暴的话来。 “是这样啊……哈,那你岂不是还要再熬几年?”高阳此刻的心情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以朋友的立场而言,这两种情绪好像都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恩……是吧,反正短期内不考虑。”周草心不在焉地说,其实高中毕业后她不想再继续读下去。 没隔两天高阳就把票送到周草手里,周草一通电话打给李安民,李安民一通电话打到武馆,由于防空洞没法接电话,离那里最近的武馆就成了业务集中营,毛秃接到电话以后兴奋过度,蹬上自行车跑去通知张良。 中午,有史以来最全的成员聚会在顾老板家的饭店盛大召开,桌上的饭菜并不丰盛,顾老板还很热心地多加了几道菜,张良是北京路上的救星,自从他收了大元之后,沿街的店铺都少了份额外开销——永欠不还的赊账,为此大伙都很感激他,也愿意在保本的前提下多付出点。 参加聚会的除了寻常混在一起的兄弟,还多了苗晴、周草两人,炮筒挤在苗晴身边猛献殷勤,单从表面上来看,苗晴可说是万草丛中一点红,把大元等人和饭店的伙计都震了,他们几时见过这样要长相有长相、要气质有气质的大美女? 周草把票一张张发到众人手里,最高兴的当属张良,炮筒老是开玩笑,说他拥有一颗火热的少男心,别看他平常酷酷的不怎么爱开玩笑,提到摇滚乐那是一套跟着一套,还能结合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毛泽东思想大谈音乐之道,大家都很佩服他这点,觉得此人思想境界甚高,因为他说的话谁也听不懂。 聚会完了以后,苗晴拿出相机留影纪念,大家在饭店门前排排坐,请顾老板按下了快门,许多年后,已经成为大酒楼董事的顾老板指着墙上的全家福万分感慨地说:“当年饭店生意不好,就是这帮年轻人每月一次的家庭聚餐支撑着我干上规模直奔小康。” 演出当天,十五个人组成打狼队,浩浩荡荡地杀向工大礼堂,大元那伙竟然把方便面头给剪短了,标准的二八分,梳的光滑油亮,结巴小进还戴了副黑框眼镜假扮知识分子,把毛秃和炮筒笑得满地乱爬。 检票时,穿着僧服的毛秃被拦住了,只见他竖掌当胸,文绉绉地说:“贫僧乃东山佛教协会成员,受邀前来参观演出,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说着露出慈悲的微笑将票亮出。 有个听起来玄乎的身份,还特别把语气加重在“受邀”两字上,最后的内部门票是杀招,一忽悠一个准,检票的同学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大师,赶紧恭恭敬敬地让道。 “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东山佛教协会,亏你能扯得出来。”叶卫军调侃他。 “我师傅他是破戒僧,五大戒都破全了,这就是人在江湖混的悲哀啊!”空明要么不装逼,装逼起来无人敌。 为了能深入阵地,大元建议众人分散开来自由行动,反正座位随便坐,机会难得,当然要坐在女大学生中间享受,狼入羊群,大家当然担心,张良决定跟过去控场,免得闹出什么风波来,他这个决定让担心不减反增,张良能控场?他不跟着一起失控就谢天谢地了。 王家兄弟到哪都不分开,哥俩好的坐在最后排,炮筒跟在苗晴屁股后面打转,甩都甩不开。叶卫军想找个好视角,带着李安民和周草两学生往前走,在过道上撞见了满头大汗的高阳。 “你怎么了?”周草关心地问。 “小龙他妈临时住院,他来不了,我们正急着找会弹吉他的人顶替。”小龙是兄弟乐队的吉他手,高阳这会儿急得抓耳挠腮,连说话都语无伦次。 “会弹吉他的这里就有一个,弹得还很好呢。”李安民笑着拉拉叶卫军,她永远忘不了火车上的那一幕,整个车厢的人都被震住了,再搞定一个礼堂应该不是大问题。 “他们是?”高阳这才发现她身边还站了两个人。 周草把手摊向李安民:“我的朋友……”又摊向叶卫军,“的朋友。” “你会弹吉他?”高阳现在最关心是这个。 “恩,不过……”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2 章 “流浪者的独白、小茉莉、明天会更好、去何方、艰难行……你会弹吗?”高阳不带停顿一口气报出几首歌的歌名,报完以后小喘气,李安民在旁边为他鼓鼓掌。 “后面两首会,不过……”也亏叶卫军能在突发状况中处惊不变,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再度被打断。 “太好了!就要两首!只要两首!这位同学,快跟我到后台,咱出演前先合一下。”高阳好不容易找到救星,管他是谁,就算是死马也能当活马医。 自从当了兵,叶卫军已经有好几年没被人叫过“同学”,以他的年纪,如果还在上学的话,应该是大学三年级。 高阳这声“同学”叫得叶卫军内心千回百转,一个不留神就被高阳拽跑了,李安民在后面打气:“加油啊,油子哥,我跟阿草就坐在前边第二排看你。” 叶卫军被拉到后台以后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被高阳挂上一把电吉他,叶卫军冷静地说:“这位同学,我只弹过木吉他。” “没关系,一样用没差别,我帮你把效果器调好,你只管弹就成。”高阳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对着不远处在调弦的另一名同伴喊道:“刘涛!找到人了,快过来,你俩先对一下。” 刘涛连忙端着琴跑过来,高阳拉着他介绍道:“这是乐队的主音吉他,弹主要旋律的,刘涛,他是……呃,请问你叫啥?”他才想起来还没问人家的名字。 “叶卫军。” “好,叶卫军,刘涛,你跟他讲解一下怎么分配。”高阳是鼓手,对吉他了解不多。 兄弟乐队就只有两个吉他手和一个鼓手,刘涛还兼职主唱,整个编制不全,排练的歌曲也很简单,节奏吉他手只要负责在后面扫和弦就行了,刘涛演示了一遍,叶卫军音乐天分很高又有基础,很快就能弹得上手,其实他一开始想要拒绝的,可高阳说风就是雨,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么赶鸭子上架配合上了。 传统节目过后,帘幕拉开,兄弟乐队集体亮相,高阳居后坐在架子鼓前,刘涛站在舞台中央,叶卫军站在刘涛旁边,他上穿土灰色的圆领毛衣,下套万年不变的国防绿军裤,挺拔的站姿像苍劲的古松,由于他个头很高,穿着跟另外两个学生差别很大,一站在舞台就成了聚光的焦点。 “我/操!那不是油子吗?”张良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操!卫军哥怎么蹦台上去了?”炮筒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不是眼花。 苗晴托起腮,着迷地赞叹:“男人就是跟小毛头不一样,炮筒,你多跟你卫军哥学学,别没事追在女人屁股后头转。” “苗姐,我也是男人呀,我喜欢你才追在你屁股后头转,你看我追过别的女人吗?”炮筒可委屈了。 “那你就去追呗,需要我替你介绍几个吗?” “苗姐——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炮筒拖长的声音里充满怨怼。 “那是你还没遇到合适的。”苗晴当他是小孩子要糖吃,要不到就软磨硬泡,炮筒个性不错,可惜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只能当朋友,找对象的话,她更中意成熟的男人。 “苗姐……” 炮筒还想倾述衷肠,被苗晴一巴掌拍在背上,“别吵,看你卫军哥表演。” 王家兄弟无缘目睹叶卫军的风采,他们看歌舞表演看的太无聊,在座位上呼着了,大元四人帮吹着口哨帮叶老哥造势,旁边也有学生跟着起哄,看来兄弟乐团在工大有一定的号召力。 周草的视线定在架子鼓上,这种打击乐器她只在打口带封面上见到过,没想到实际操演起来这么爽快,高阳打得很陶醉,虽然歌曲节奏感不算太强,他却摆出各种夸张的造型,头还跟着甩来甩去。 李安民看完演出后只有一个感觉:还是打架斗殴时的油子哥最帅。 叶卫军从上台到下台一步都没有移动,虽然应该没弹错,但他的姿势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不管曲调是哀愁还是亢奋,他都只是面无表情地抱着琴——梆梆梆、梆梆梆,身姿依旧挺拔,如古松岿然不动,淡然镇定地令台下观众汗颜。 兄弟乐团之所以出场是为了替接下来出场万王乐队暖场,叶卫军的表演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偏偏他的感染力又十分强大,乐团上台时,观众席上还一片骚动,等到乐团下台时,全场肃然,鸦雀无声,估计在候场的万王乐队也很无语,不过老牌乐队就是有经验,上场后先由主音吉他手飚了一段SOLO,跟前面唱民歌的校园乐团完全不是一个段数,气氛立马被带动上来。 万王乐队总共有五名成员——主唱、主音吉他手、节奏吉他手、贝斯手和鼓手,配制齐全,技术老练,弹奏的全是国外的摇滚乐,以重金属风格为主,节奏感强,吉他失真的效果高亢激昂,他们演奏的是美国摇滚乐队MTC的歌曲。 这是张良和毛秃最爱的乐队没有之一,两人听到激动处都忍不住跳起来振臂高呼,场内其他观众也都坐不住了,尤其是男同学,有的甚至跑到过道上跟着音乐摇摆。 这时叶卫军已经回到李安民身边,听了一会儿后,喃喃自语道:“这不是我每天睡觉时听的催眠曲吗?” 李安民心想天天听,就算不催眠也变得催眠了。 万王乐队的演出让原本对摇滚感触不深的苗晴和周草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苗晴爱上了最后那首抒情歌曲,并且一直在纠结为什么乐队里只有弦乐和打击乐而没有键盘。 周草是对架子鼓感兴趣,高阳听说了以后自告奋勇要当她的老师,欢乐地表示愿意手把手传授秘技,被周草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散会后,一行人按照约定在校门口碰头,再过不久就是春节,张良、苗晴和毛秃师徒都要回老家过年,炮筒也收拾好行李准备下农村探亲,李安民拉着叶卫军的手说:“油子哥,过两天我们一起走吧。” “噢……我今年不回去了。”叶卫军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为啥?”李安民还不知道叶卫军跟局长闹翻了。 叶卫军笑了笑:“没什么,懒得跑。” 张良和炮筒心里有数,也不好多说什么,叶卫军平常好说话,固执起来却谁也没办法,李安民看出了叶卫军不想多谈,也就没再问下去。 !!! 春节前期,街道上张灯结彩,炮仗摊子顺溜排,207地道却变得冷冷清清,就算是流氓地痞也要回家过年。 武馆关门,张良跟炮筒都赶早上路,叶卫军独自躺在防空洞里,还真有那么点独饮孤独的萧瑟感。正在暗自感叹时,厚重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李安民探出半颗脑袋来。 “油子哥,你不去换点储备粮吗?等店家都关门就来不及了。” 叶卫军从上铺跳下来,惊讶地问:“你还没走?” “走什么?我跟我爸说了,今年不回去过年。”李安民侧身从门缝挤进房里,跳着跑到叶卫军面前,脸上被冻得通红。 “不回去?为啥?” “我爸生意忙,没时间陪我过年,回不回去都没差的。”李安民淡淡一笑。 叶卫军知道她没说实话,就算生意再忙,也不可能忙到没时间吃年夜饭。 “小妹,一年一次的团圆节,你还是回去吧。”他认为李安民是为了陪他才留下来,事实也的确如此。 “没关系,就算我爸有空,也只有两个人,在这里也是两个人,都一样,跑来跑去反而麻烦。”李安民脱下手套搓搓脸,外面都结冻了,防空洞里却很温暖。 叶卫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依着习惯揉了揉她的头发。 “走!我们去买吃的和鞭炮,路上已经有人放起来了。”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3 章 李安民又把手套戴了起来,兴奋地跑到门边对着里面招手,叶卫军套上军大衣,把自己的棉帽戴在她头上。 这两人原本家境很好,小时候过年,鞭炮焰火都是满抽屉的装,今年在外地过节,为了省钱只是象征性地买了一小袋。 年三十下午,李安民就把叶卫军拖到公寓里,厨房里放着面粉、肉和白菜,他们的年夜饭就是水饺和几盘咸货,当然少不了用来当摆设的鱼,这实在是寒酸到了一个境界,两个天涯独行客都在心里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李安民把肉摊在砧板上,手握菜刀像劈柴似的往下砍,势头之猛令叶卫军当场傻眼,他连忙阻止:“小妹,你要做什么?” “我来做肉馅,油子哥,你会和面吗?” 叶卫军自然比她懂行,在部队呆了那么久,到厨房轮班的次数也比别人要多,更何况叶卫军还当过灶头兵,手艺没话说。 “没你这么切肉的,抓刀的姿势也不对。”叶卫军把李安民拉到旁边,接过她手里的菜刀,先把肉横向纵向各划一刀分成四份,先把其中一份切成薄片,再将肉片切成肉丝,然后才开始李安民刚才的工序——剁肉。 “你照着我的步骤做,一大块肉直接剁要剁到什么时候?” 李安民受教地接过刀,抓起肉往砧板上铺平,叶卫军站在她身后,一手握住她拿刀的手腕,另一手将她平按在肉上的五指往里推,边替她调整姿势边耐心讲解。 担儿鬼03 刘菲杵在原地愣半天,咬住下唇,不知道骂了句什么话,掉脸跑出门,李倩朝门口走了两步,回头小声说:“你……你明天有空吗?我去你班上找你。”停了停,加问了句:“可以吗?” “当然,欢迎。”李安民冲她挥挥筷子,善意地笑了笑,李倩也回了个微笑,甜甜的,脸上泛起红晕,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掀了起来,大眼睛乌黑水润,闪烁出灵动的光彩。她转身时,发丝飞扬,露出颈后的皮肤,皮肤上有道红痕,像是一圈红绳子绕在脖子上,隐隐约约,很不明显,等李安民想再细看时,她已经拐出门了。 这是李安民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也是最后一次,第二天,李倩在学校自杀了,她没去找李安民,中午上课之前,从3号楼的五楼平台跳下来,坠落时被二楼窗檐的凸出部位杠到腰部,头朝下栽落,颈上开花,当场丧命,搬运尸体的时候,稀烂的脑袋是用小铲子一铲一铲舀起来的。 事故发生后,刘菲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经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着李安民大吼大叫。李安民洗脸时不小心把她的肥皂盒碰掉地,这姑娘当时坐在床边,一蹦三尺高,冲进来就开骂,嗓门儿特大,李安民连说对不起,她不消停,从卫生间追到外面,揪着李安民吵个没完,像打了鸡血似的,歇斯底里,压根不听人讲话,纯是在发泄。 李安民考虑到李倩是她的朋友,人朋友死了,爆发一下也在常理中,所以没跟她较真,刘菲倒是越骂越来劲,李安民一看这势头收摄不住,就找个借口溜出门去找管理员聊天,等她火气下去了再回宿舍。 李倩死后的第三天晚上,熄灯没多久,李安民听到隔壁睡铺传来床板响动声,她睡得迷糊,掀开半边眼皮瞄过去,就见刘菲下床,摇摇晃晃地往卫生间走,进去之后又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水声中带着噪音,像是有个人在洗手,而且这声音没停,持续了很长时间,还传来沉闷的哼吟声,跟之前的声音有些区别,更清晰了,还能听到歌词,像是捂着嘴巴在念叨:“一冥柳打春,二冥下河灯……” 李安民心说这鬼把戏耍出花样来了,还唱民歌?当下翻身朝里,从枕头下摸出两团棉球堵住耳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李安民被粗暴地摇醒,刚睁眼就对上刘菲气急败坏的红虾脸,李安民坐起来打个呵欠,抓着后脑问:“又怎么啦?” 刘菲劈头就骂:“你这人怎么那么无耻!吓唬我好玩儿吗?你知不知道我朋友死啦!?啊?你还拿这件事做文章!你要不要脸!你是不是人?” 李安民给骂得一头雾水,大嗓门提神,顿时睡意全消,她懵了会儿,发现刘菲浑身湿漉漉的,发尖还滴着水,这姑娘平时爱臭美,洗完澡还要占着卫生间吹干头发,没见她这么狼狈过。 李安民皱起眉头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刘菲在她肩上用力推了一把,眼圈泛红,拔尖嗓音吼叫:“少跟我装糊涂!你不就是想报复吗?前面我把香水盒放你包里,你表面上装好人,实际上心里惦记着吧,终于给你逮到机会了!你爽吧?把我弄成这样你开心了吧!” 这越说越不着调了,李安民掀被子下床,对她说:“我暂时不跟你谈,听不懂,你把语言好好组织一下再说。”挠着头发往卫生间走。 刘菲浑身发抖,抄起桌上的纸杯就往李安民身上砸,杯里还有水,就这么全喂给了李安民的T恤衫。李安民僵住了,纸杯弹落在地下,她缓缓转身朝向卫生间,地砖上全是水,一缕一缕的头发散落在地面上,还有些半拖半挂地垂在洗脸台边缘,水池里盛了半盆水,一张照片漂浮在凌乱的发丝中。 李安民走过去把照片拈起来,平摊在洗脸台上,这是刘菲和另一个女孩的合照,照片缺了一角,缺失的部位正好是那女孩的头,不像是被撕掉的,要说是被火烧化,却又没有焦黑痕迹,破损边缘还有胶质的细丝。 李安民回头问:“这是你跟李倩的合照?” 刘菲像是没听到,按住耳边大叫:“是你干的对不对?一定是你,是你干的,你要报复我!”她眼泛血丝,神情恐惧,嗓门叫到发哑,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依李安民对刘菲的了解,她的演技不行,不可能装得这么逼真。 李安民先没睬她,蹲□拈起一撮头发看长度,这些头发像抹了粘液似的,全贴在一起,形成小指粗细的发束,冰凉湿腻,挂在指上时有滑动感,不像头发,更像条长蚯蚓。发质粗黑,是长直发,李安民把头发压在额际上比了比,拖到腰部,刘菲是中长发,远达不到这个长度。 “不是我做的,你说我打哪儿找来这么多长发?附近有理发店还是假发厂?你指出来,我陪你一家家去对质。”李安民提起头发往刘菲面前送。 刘菲脸色发白,退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摇着头念叨:“是你干的!肯定是你干的……” 李安民把头发扔地上,拍拍手,耐着性子道:“真不是,我发疯了要把卫生间搞成这样,又不是你一个人在用。”她把台子上的发丝全拨下地,拿扫帚把这些头发扫在一起,为了预防万一,从龙龟里取了些混合粉末洒上去。 头发在碰到辟邪粉之后迅速蜷曲萎缩,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恶臭味,李安民对这种味道很熟悉,闻多了有免疫力,刘菲却受不了地捂住口鼻,闷声问:“你干什么?臭死了!” 李安民用报纸把头发包好,开窗透气,对她说:“散会儿气就好。”然后把水池清理出来,刷牙洗脸换衣服,揣了盒火柴在口袋里,拎上包,捧起报纸团往外走。 刘菲拦住她:“别走!把话讲清楚。” 李安民看看挂钟,说:“不早了,先去上课吧。” 刘菲说:“我今天没课。” 李安民在心里喊她大小姐了,回道:“我今天有课。” 刘菲气冲斗牛地朝她吼:“少来!谁不知道你们班是放牛班,全是半路插进来混文凭的!专业课上过几堂像样的?老师都不愿去教你们,主任也懒得管,打张报告能请半年假,毕业文凭照发,跟我们辛苦学出来的含金量一样,你烦什么?你需要上什么课?别假惺惺了!” 李安民无言以对,她真没应付过这款的,只能说:“人家怎么样我不管,一般没大事,我不会无故缺课,你要是害怕,可以先到隔壁宿舍等我。”李安民没给她留说话的空闲,闪出门大步往楼梯口走,后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李安民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买易碎的茶杯。 下楼后,她拐到楼西的水塘边,看左右无人,将头发连着报纸一把火烧成灰烬,烟气浓黑腐臭,火里发出“吱吱”的声音,不像是在烧头发,更像是炼肥肉时脂肪出油的声响,这不寻常,普通头发不会碰到辟邪粉就起反应,会焦蔫萎缩就说明头发上有怨气。这些认知自动浮现在脑海里,李安民觉得这常识肯定是叶卫军教的,但她记不起那场景。 上午的课是色彩构成,讲理论,李安民一心二用,边听边琢磨事情,中午她怕刘菲纠缠,没回宿舍,勾搭上班里的三朵金花一起去食堂吃饭。 这三朵金花分别叫石蕾、龚鹃和徐晶晶,都是长腿时髦妹,爱化妆不爱学习,男生捧女生妒,属于骚包并且不怕被人议论的那一型,李安民跟她们其实没有多少共同话题,只因为这三人住在三舍,跟自杀的李倩是上下楼,这段时间,她们在班上也嚼了不少宿舍传闻,李安民找她们打听李倩的为人。 石蕾说:“见过几次面,没讲上话,她都是独来独往,像小老鼠似的,畏畏缩缩,专挑没人的地方钻。” 徐晶晶接道:“我觉得她有忧郁症,不然怎么会自杀?” 李安民问:“会不会是受排挤的?” 龚鹃说:“不知道啊,说她有语言障碍,大舌头,但也还好吧,我们三舍不像四舍,人挺杂的,二楼有个女孩脸上重度烫伤,皮肤疙疙瘩瘩的,跟大家不也关系好得很?那个李倩,我每回跟她打招呼她都不抬头,嗯嗯两声就过去了,我看啊,问题肯定出在她自己身上。” 石蕾指着李安民问:“跟你一个宿舍的,那趾气高扬的叫什么来着?” “刘菲。” 石蕾弹了下手指,“对,刘菲,经常来这边找她,她俩原来住一块儿,刘菲搬走后,她也给调到其他房间去了。” 担儿鬼04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4 章 徐晶晶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安民:“我说你打听这个干嘛?问姓刘的就知道了吧。” 李安民说:“她最近情绪不好,谁敢惹她,我这不是好奇才来找你们的吗?” 龚鹃瞟她:“看不出来你也够八卦的。” 李安民笑笑,不否认,又问:“李倩死前有没有和人发生什么冲突呀,我见过她,那样子,真想象不出来她会自杀。” 石蕾摇头说不清楚,李倩太自闭,除了跟刘菲走得近,貌似和其他人都不怎么讲话,徐晶晶插嘴:“我宿舍里有两个跟她同班的,说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虽然害羞少话,但也算不上孤僻,可能跟那件事有关。” 李安民眉头一跳,挨近了问:“哪件事?” 徐晶晶说:“我也不是太清楚,以前李倩跟刘菲住一起,可能她们家里跟学校有关系,没给那间宿舍安排其他人,后来又上了批新生,房间满了,才把另一个女孩插到刘菲她们宿舍,那个女生住了没半年就转走了,据说主要原因是偷窃,那女孩是农村上来的学生,手脚不干净,为这事还闹得挺大,当时李倩也在,还给刘菲做了证人,也有说是这两人联手,故意陷害那女孩,反正我们这些后插队的也闹不清谁是谁非,纯当听热闹。” 李安民想了想,问:“那个女孩是不是长头发?”卫生间里的长发显然也不是李倩的,长度质感不匹配。 三朵金花都说没问过,那女孩住的时间太短,大家对她映像不深。吃完饭后,李安民替姑娘们送盘子,石蕾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拉住李安民暧昧一笑,拇指指腹相贴,挑起眉头说:“还有个好玩的传闻,说李倩跟刘菲是那个,你懂的,两人总是腻在一起,有人看见过她们在学校厕所里打啵。” 李安民嘴角抽动,无语…… 下午回宿舍,刘菲掐着李安民的胳膊不放手,她还穿着早上那件睡衣,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是真害怕了。 李安民说:“你先把昨晚的情况告诉我。” 刘菲还不放心她,问:“真不是你做的?你没趁我睡着把我拖进卫生间里?” 李安民反问:“真这么拖你还能睡得着?” 刘菲咬住下唇,隔了会儿,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可能有点……深度睡眠症,夜里睡觉叫不醒,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李安民愣住了,含蓄地问:“你每晚都要起床上厕所的吧?” 刘菲说没有,睡得很沉,一觉到天亮,直到李倩死的当天夜里,她在迷糊中听到有人唱歌,醒来后,发现自己手上捏着一张照片,就是那张在洗脸台里,跟李倩的双人合影。刘菲在睡前喜欢看时装杂志,杂志就随手扔在枕头边,她估猜照片有可能是不留心夹在杂志里的,睡觉时不知道怎么着就给摸了出来,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把杂志和照片一起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 刘菲把所有跟李倩相关的物件都给扔了,照她的说法是:死人的东西上有晦气。 李安民不好说什么,有点意外,刘菲竟然真有梦游症,看来在闹鬼这事上确实有些小误会,骗人掰故事是一回事,装神弄鬼地吓人又是另一回事,性质一样程度大不同。 接下来的第二天夜里,刘菲又听到有人哼小调,还有“噔”、“噔”的响声,很清晰,但只是听到这些声音,大脑还处于昏睡状态,她认为是在作梦,没惦记,可是在上课的路上,那张被扔掉的双人合照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落到刘菲脚边,在李倩脑袋的位置上,有块墨绿色的污渍,把她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就像个无头女鬼。刘菲有些发毛,她没敢碰,用脚把照片踢进路边的排水沟里。 就在昨天半夜,刘菲很清楚地听到了哼歌声和冲水声,跟李安民听到的一样,今早一睁开眼,刘菲被吓得魂不附体,因为她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脸——沾着水珠,像被煮熟般通红的脸! 她没躺在床上,而是打着赤脚站在卫生间里,直挺挺地面对着洗脸台的镜子,像刚出水的落汤鸡,浑身上下激灵透湿,双手还浸泡水池里,黏滑的发束有如水蛇般一圈圈缠绕在手腕上,而那张被扔掉的合照,就在满盆乌丝中载沉载浮。 刘菲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以往就算梦游,最后也都会回到床上,没有清醒时身在别处的先例,所以她在害怕过后,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李安民挟怨报复,利用夜行症做把戏整人。 李安民心说除了你之外还真没见过现实中有这么幼稚的,能遇上一个也是机缘,就问她:“你把香水放我包里,没事找茬,就是为了让我住不下去,你不愿跟人合住,是怕别人发现你会梦游?”那确实吓人又危险。 刘菲铿锵有力地落下一句话:“别想太多,我纯粹就是看你这种人不顺眼!” 李安民被噎得不轻,掠过这个不谈,又问:“听说你住三舍时除了李倩,还有一个舍友,后来转学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刘菲横了她一眼,习惯性地搓起手背:“没什么事,那女的是保送生,农村人,生活习惯很差,上厕所不关门不冲水,厕纸扔抽水马桶里,大姨妈来的时候,一池子红红的尿水,讲她,她还一副傲气样,不知道在傲什么,见过JP没见过这么JP的,有次李倩妈送西瓜到宿舍来,李倩也是好心,喊她一起吃,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在她老家西瓜都是用来喂猪的,是人都不吃,这不是在骂我们不是人吗?” 她越说越激动,手砸上桌子,满脸鄙夷,李安民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她后来为什么转走?” 刘菲撇嘴说:“嫌这边费用高吧,早不知道干什么去的,还非要跑出来膈应人。” 李安民不跟她扯,只谈重点:“偷窃的事怎么说?是她偷你们谁的东西,还是你又不小心把什么盒子罐子放错地方了?” 刘菲瞪她一眼,露出不屑的笑容,满不在乎地说:“就是我捉弄她的又怎样了?玩玩而已,谁让她那么不识好歹,明明没那个份儿,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搞得好像自己多了不起似的,鼻孔镶头顶上,哼,我就是想挫挫她的锐气,谁知道她反应那么大,还跑去跳河明志,有必要吗?真是脑袋给门夹过了!” 李安民惊讶了:“跳河?”还有这事? 刘菲摆摆手,冷笑着说:“没死,被捞上来了,就是做个样子给人看呗,你是没瞧见那副要死要活的泼妇相,恶心死我了。” 李安民默默做深呼吸运动,轻声问:“那女孩是长头发?” 刘菲想都没想直接说:“没在意,是挺长的吧,她平时都不洗头。”顿了会儿,惊笑:“你不会以为头发丝什么的是那脑残在搞鬼吧,怎么可能,她早转校了!再说这房间门窗都关的好好的,她要怎么进来?我倒还真希望是她干的!好歹她还算个人。喂!姓李的,你真有办法整治那些脏东西吧?” 李安民老实说:“不知道,没把握,我看你挺相信这些神啊鬼的,干脆换个宿舍怎么样?可能真是宿舍的问题。” 刘菲不鸟她,尽往阴暗面上揣度:“我走了好让你一个人占便宜?门儿都没有。” 李安民跟她没法沟通,思来想去,从包里拿出铁盒,照着笔记上的做法,将桃木灰、硫磺粉和一种叫丹罗的红色沙晶按照比例混合在一起,用黄符包成两个三角小包,一份让刘菲随身带着,一份塞进龙龟内胆里。记得在赵小薇家时,就是用类似的粉末驱散了鬼灵,而眼下这幅药还加了据说能封闭气孔的丹罗,笔记上说道士做法时常用丹罗来防止鬼上身,其中含有少量朱砂粉。 李安民开始回想叶卫军以前是怎么处理这类事情的,可是想到头疼脑裂也就只能想出个大概来,临阵关头,除了随机应变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 熄灯前,刘菲难得主动,用四袋咖啡粉冲了两杯苦浓的黑咖啡给李安民提神醒脑,李安民没敢躺下,和衣靠在床头,连被子也没盖。刘菲倒是睡得很安稳,她说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管发生天大的事情,晚上一到点就犯困,和阶段性嗜睡的症状很像。 如果叶卫军在旁边的话,肯定能从阴阳学说的角度推测出原因,但是李安民不行,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没有任何计划性可言。 担儿鬼05 熬到半夜一点多,李安民抱着膀子点头打盹,一阵低吟传来,她立刻警醒,打开台灯,朝对面望过去,就见刘菲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两眼圆瞪,眼神呆滞地直视正前方,她嘴巴紧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安民不敢出声,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吟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好像是从窗外飘进来的,还伴随着“噔”、“噔”的声响。 就在这时,刘菲起床了,她的身体就像由两块断开的夹板组成,下半身没动,上身直挺挺地弹坐起来,转身,两腿平伸在床板外,再缓缓屈腿,让脚底落地,这种机械式的动作正常人很难做得出来,挪动身体时,还能听到骨骼“咔啦咔啦”的钝响。 刘菲站起来,绷直上身,以僵硬的姿态走向卫生间,进去后没多久,卫生间里就传出流水声。李安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那方走去。 到门口时,她惊见刘菲笔直地站在洗脸台前飞快地搓手,动作很大,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昏暗的镜灯映照出一张白如涂墙的面孔,镜子里竟然不是刘菲的脸!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孩。 李安民心里突突乱跳,咬紧下颌,再仔细一看,镜子里的影像,只有头是那个陌生女孩,而脖子以下的身体却仍是刘菲本人的,但是那颗人头与底下的身体明显不搭配,像是把一个人的头部跟另一具无头尸体拼凑起来,将脑袋强行插在断颈上,还没插对位置,那颗人头歪着,露出来的半截喉管与刘菲的颈项形成一个尖锐的凸角,好似脖子被硬生生扭断了似的。 李安民死死扒住门框,咽下口水,试图跟她沟通:“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那颗人头的下颌剧烈颤动,嘴巴一张,从里面喷吐出大量黑色毛发,这是镜中的影像,黑发并没有穿透镜面,而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长长的发丝带着黏液,一缕一缕地盘旋在积水中。池子里的水位不断上涨,那些头发就跟着自来水漫溢出来,流到地下,淌得到处都是。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5 章 李安民按住龙龟,又问:“你是不是……以前跟刘菲住在同一间宿舍,后来转走的那个女生?” 镜中人歪着脑袋僵直地站立,转动浑浊的眼球,将瞳孔对向李安民的方向,嘴巴张着没动,嘶哑拔尖的嗓音却回荡在房间上空:“我没有偷东西,是她们害我,我没有偷她的东西,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声音中带着愤怒,不像是在对人说话,而像是一种潜藏在内心的呐喊,撕裂、极端,近乎歇斯底里,李安民连忙安抚道:“我相信,我相信你,我知道不是你拿的,大家都知道,是刘菲不好,那你发泄也发泄过了,刘菲她也吸取教训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我没有偷东西!她们害了我!大家都看不起我!不相信我!我没有偷她的东西,是她们害我,是她们害我,我要让她们跟我一样,全都跟我一样!” 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像是碾磨沙砾发出的噪声,让李安民感到脑袋胀痛,她心里叫衰,住宿舍遇到个蛮不讲理的舍友,这会儿又冒出来个根本不听人话的未知物体,是她倒运还是这学校本来就极品扎堆? 李安民正打算再接再励,却见刘菲转过身,一步一顿地朝外走,每走一步,头都要跟着摇晃两下,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李安民退到床尾,想看她究竟想要干什么,没想到刘菲竟然爬到窗前的长桌上,打开窗户。 李安民一看不妙,当机立断,扑过去拦腰抱住她,这时,刘菲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像是有一股巨大的拉力在把她往楼下拉,就连李安民也跟着一起被拖扒在桌面上。 刘菲脸朝下,上身呈弓形弯曲,两条手臂垂得笔直,这种姿势,像是有人从下面用劲拉扯她的手。李安民的半个头探在窗外,瞧见刘菲的手腕处隐约泛出两点红光,身体一点一点朝下斜倾,李安民拼尽全身力气勒紧她,两脚勾住桌腿,前胸贴在桌面上被一寸寸带着往外滑,她快抓不住了,再这么下去,又要多添两条冤魂。 危急关头,揣在刘菲睡衣口袋里的符纸包被衣服的褶皱推出一角,李安民豁出去了,低头咬出纸包,往红光的方向喷过去,纸包在空中“啪”的散开,并且同时燃烧起来,黄粉裹着幽蓝的火苗向下坠落。 李安民听到“唧”的一声,红光消散,腐臭味扑鼻而来,她感到手上的重量一轻,知道药粉起效果了,赶紧连拖带拽地把刘菲拉回来,她的眼睛闭上了,瘫软在地下,呼吸均匀平稳,还在睡,而且睡得很香。李安民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凉飕飕的,那团蓝火掉在楼底下燃烧了一会儿就熄灭了,她关上窗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刘菲抬上床。 卫生间的水龙头没关,自来水还在哗哗作响,李安民犹豫片刻,走进去关水,她站在洗脸台前,不敢看镜子,垂头低眼,视线正对着水池,募然,一张苍白的脸浮出水面,细长的发丝散乱地搭在那张面孔上。 洗脸池里竟然盛了个人头! 李安民的手还按在开关上,动作在瞬间就僵住了,维持上身前倾的姿势,跟底下的脑袋面对面,距离不超过半尺。 人头的后脑勺沉在水里,只有一张脸露出水面,是刚才镜中所见的女孩,但是这次,在水池里的出现的面孔变得十分扭曲,五官移位,表情狰狞。 她张大嘴,乌黑的发束成缕成条地向外飞窜,有些落在水里,还有些往李安民身上缠绕过去,李安民来不及细想,后退两步,从龙龟中掏出粉包砸进水池里,蓝色的火焰瞬间在水面上燃烧蔓延开来,那张面孔发出拉扯塑料般尖利的嘶声,在浓密的发丝中搅动翻腾,它发出凄厉的哀嚎,撕拉声中夹杂着一个轻细的女声:“疼啊……疼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李安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头颅在火中痛苦挣扎,整张脸面像受热的蜡块一样变软融化,先是鼻子,然后是眼珠和嘴唇,一层一层溶蚀,最后终于化作一滩墨绿色的胶质,慢慢消散在水中。 李安民握紧龙龟,转身走出卫生间,坐在床上发呆,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她才半靠在床头昏昏睡去,结果没睡多久就又被摇醒了,刘菲那高八度的嗓音在头顶炸开:“喂!怎么回事呀?你给我起来!马上交代清楚!” 李安民给她摇得胃酸上升,半掀眼皮,疲软地问:“什……什么事,好好说。” 刘菲捏着鼻子叫:“你没闻到呀!臭死了,跟昨天那头发上的臭味一样,你到底解决了没呀?” 李安民强撑着起床,走到卫生间门口一看,头发没了,地上一滩滩的,全是墨绿色的胶质,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洗脸池里的水也变得浑浊粘稠。 李安民打着呵欠说:“解决是解决了……原因没闹清楚。” 刘菲扇着手,刻薄发言:“管它什么原因,全解决掉就行,喂!你可是真除干净了吧?” 李安民老实说:“不敢打包票,你要是不放心就换宿舍,我是建议你最好换宿舍。” 刘菲斜挑眼梢看她,扬起嘴角轻轻吐字:“你想得美。”语调不阴不阳的,有点腻人。 李安民诚心实意地跟她坦白:“我是说真的,跳大神这工作我连菜鸟都还算不上,不能给你提供任何保障,昨晚的事很危险,再来一次我扛不住,你也别怕我占你便宜,要不咱俩一起找管理员阿姨商量下,都插到别的宿舍去算了。” 刘菲不肯,也不让李安民走,指着卫生间使唤她:“你去打扫干净,那么脏兮兮的,叫我怎么刷牙洗脸?” 李安民真喊她小姐了,说道:“我一晚上没合眼,你让我睡会儿,中午我来弄,早上你就将就一下,行不?” 刘菲叉着腰瞪她:“不行!太臭了,你打扫干净再睡会死啊?还说不塌课,熬一夜就受不了了?不去上课啦?” 李安民不理她,靠回床上歪头打盹,刘菲又把她拉起来,放缓语气,说道:“你先打扫卫生,中午我请你吃饭。” 李安民见刘菲有点示好的意思,想想还要跟她相处一年多,也就妥协了,扫地拖地,全忙完差不多十点,李安民衣服都没换,趴在床上鼾声大作,没睡两个小时,刘菲回宿舍,敲着床栏把她喊起来,非拉她去食堂小炒部吃饭。 两人对桌坐,菜色丰盛,香味撩人,刘菲说:“吃啊,都拣贵的点,别说我亏待你。” 李安民也不跟她客气,有什么吃什么,顺便问:“你就不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是谁捣的鬼?” 刘菲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好问的?反正是不干净的东西!” 李安民看向她,说道:“是跳河未遂的那个女生,我劝你最好去了解一下她目前的情况,在转走以后……她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心里还惦记着被栽赃偷窃的事,没怨气就不会来找你。” 刘菲“嗤”的冷笑了一声:“什么栽赃?多大事啊!管她出什么意外,都跟我没关系,她死就死呗,活着不消停,死了变鬼还要作怪,真是蟑螂命,就该拿杀虫剂逮着朝死里喷。” 李安民跟刘菲话不投机半句多,没得讲,也懒得跟她争辩,只一个劲闷头吃饭,刘菲似乎心情很好,笑着说:“喂,小李子,一开始我怎么都看不惯你,时间长了蛤蟆也能成青蛙,我发觉你挺有用的,跟你住一起还算凑合。”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贬低,从刘菲嘴里说出来那算是相当高的评价了,虽然相互包容是和平共处的起点,好不容易她大小姐有心改善关系,李安民却觉得自己无福消受,琢磨着哪天跟管理员商量换宿舍,能换到三舍去更好,据说在李倩走了之后,她那张床空着没人肯睡,李安民倒不介意。 接下来的三天里,除了刘菲每夜梦游,再也没有发生其他怪事,正当李安民想松口气的时候,寂静的夜晚,又传来了沉闷的低吟声,这回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歌是这么唱的: 一冥柳打春,走百病,放天灯。 剪花盆,二冥下河灯,施歌儿,稻谷皮。 担纸面,解门钉,三冥祭亡人,鬼包封,接头魂。 拐子脚,担挑担,三十二魂,九十二魂,铜锣催子回,东去无乡归。 这首歌是在民间流传已久的“三元招魂调”,通常是在做道场祭三官时所唱的祭歌,随着歌声渐近,空中传来“噔”、“噔”的响声,李安民瞪大眼睛,她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干瘦老儿单腿蹬地,从窗户那头跳过来,“噔”、“噔”——是脚板落地发出的声音。 这老头全身发绿,戴着顶破草帽,帽檐遮住眼睛,鹰钩鼻如鸟喙般从皮肉拉呱的面部高高凸起,口裂一直斜开到耳前,周围皮肤干瘪内收,布满散射状的皱纹,几乎看不到嘴唇,他穿着马褂和齐膝的宽口裤,右手拿把短柄柴刀,刃口锋利,红光流动,左手握住担子,担下一前一后挂着两个箩筐,筐里满满的,竟全是人头。 这其中也有李倩的头颅,被脸面朝天地搁在最上层,她半睁着双眼,目光呆滞地望向天花板。怪老头跳到刘菲的床头,李安民想起来,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像被魇住了一样,想要大声叫喊,却连嘴巴也张不开。 怪老头用柴刀在刘菲的脖子上这么轻轻一划,她的头就掉了下来,从床上咕噜噜滚到箩筐里,跟李倩的脑袋额角贴额角地挨挤在一块儿,李安民看见李倩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怪老头在割了人头之后也没耽搁,转过身,哼起歌谣往回跳,箩筐上下弹动,李倩和刘菲的头颅化作两团紧密相连的黑影,渐渐离开李安民的视线。 等到歌声完全消失,李安民猛地打了个抖,身体又能动了,她赶紧开台灯,扑到刘菲的床前察看,发现她睡得正香,两眼紧闭,头还好好地安在脖子上,李安民长出了口气,惴惴不安地回床躺下,心想那怪老头大概就是管理员大婶说的担儿鬼,但是中元节早就已经过去了。 这个晚上,刘菲居然没有梦游,躺床上睡得四平八稳,此后接连好几天都没再犯夜行症,只是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红痕,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更离奇的是,刘菲的蛮横个性竟然有好转的迹象,变得沉默安静,平日里也不找李安民的麻烦了,李安民被她的转变弄得一惊一乍,跑去问管理员大婶担儿鬼是不是也有慈悲心肠的。 大婶笑道:“倒是听过一个传闻,说这担儿鬼本是三官大帝司下的巡差,专门给迷路的鬼魂引路,若鬼魂在阳间呆太久,那就走不动了,巡差这才拿担子把那些走不动的鬼魂给一担子一担子挑到阴路上,不过,这也就是一种说法,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无论真假,大婶这番话给李安民打了针强心剂,她从本能意愿上希望那怪老头就是个巡差,于是留心观察了半个月,没发现刘菲有任何异常状况,也就放宽心了。 第 9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6 章 令她想不到的是,就在学期临结束前半个月,刘菲……意外身亡,下楼梯时一脚踏空,失足跌落,由于底层楼梯较长,据目击者描述,她在台阶上连翻两跟头,快到底时,双腿一弹,把身体托向半空中,以跳水运动员从百米高台往下冲的姿势,头脚倒置,竖直地栽在水泥地上,脑袋一下子就爆开了。 照常理说,从那种高度摔下来,就算受到致命伤也不至于脑袋开花,可是刘菲的头却像个西瓜被狠狠砸在地上,稀里哗啦,从皮到瓤,全烂透了。一张合照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又是那张被刘菲丢进水塘里的合影,只不过这次,就连刘菲的头部也被融化成一个黑洞,两具无头的躯体并排站在照片中央,紧挨着,看上去无比亲密。 管理员大婶体贴地问李安民要不要换宿舍,李安民说不麻烦了,一个人住就一个人住,她还想再见一次担儿鬼,然后揪住它,非得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不可,可惜那怪老头再也没出现过。事故发生后,李安民到处打探转校姑娘的下落,偶然在某地方报纸版面上看到了一排触目惊心的红字标题: 大学女生卧轨自杀,头被齐颈碾碎。 报纸上用的是化名,跟转校女生同姓,看完正文,李安民直觉是她,不死心,跑去网吧,到[天衙论坛]搜索相关讯息,终于在[天衙扯淡]的一栋新闻综合楼里找到证据,只有不起眼的一个楼层提到了那个转校生的名字——汤慧珠。 李安民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情况,也无法分辨究竟是谁造成这一连串的悲剧,是转校女生?是那个怪老头?还是李倩……或者……其实是她李安民! 没救到人,什么也没弄清楚,李安民很沮丧,如果有叶卫军在身旁,想必会是另一种结局。李安民翻出笔记本来来回回地翻看,上面只记录了入门知识和辟邪方法,并没有教她该怎么分析情况,判断下一步的走向,也没告诉她要如何分辨鬼怪的善恶。 李安民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笔记上的内容,硬壳剥落,从夹层里滑出一张黑白照片,是张三寸大小的男女合照,照片上的女人除了年纪稍长,五官轮廓跟她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那男人,跟叶卫军长得一模一样,翻过来,照片背面用油性笔写了两个名字——叶兵、李怀安,是叶卫军的笔迹。 这张照片李安民见过,在叶卫军床下的老影集里,原来那天她趴在床下想找的东西就是影集。 李安民呆掉了,她怎么忘了叶兵和她母亲李怀安的关系?她怎么就能忘了叶兵有可能是她李安民的亲生父亲?记忆似乎出现了混乱,而她却不想追究下去,这很不对劲,李安民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在旁人眼里看来很正常的事故,她却能看到不寻常的一面,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该怎么办?一本笔记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安民考虑去找叶卫军,可是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抗拒去回想在白伏镇发生过的一切,光是念头这么一闪而过,她就难受得想撞墙。 正在郁结不开的当口,转机来了,一个大箱子通过快递寄到李安民的宿舍里,寄包裹的人是——Q宝商城? 傀儡百戏01 不知道是谁以商城店家的名义发给李安民三样货——华硕A3超薄笔记本电脑,刻录光碟以及一盒皮影套装。内包装以纸符封口,笔记本电脑和光碟上都印着看不懂的咒文。 李安民手快拆了包装,没敢动货,先上Q宝网搜索店名——户西府皮影批发旗舰店,一搜就搜到了,店里除了卖皮影收藏,还有替人雕影画符的业务,掌柜名叫鲈鱼,据店铺上介绍说,此人祖上为有名的燕山派方士,顾客留言戏称他为鱼大仙。 李安民通过QQ联系到这位大仙,问他关于货物的事情。 鲈鱼:本人受托寄货,不方便透露客户资料,反正不是炸弹,我都检查过了,亲,碟片你先看,觉得有需要的话直接到店里来,地址就在皮影盒后面。 李安民:皮影是干嘛的? 鲈鱼说:想要我帮忙做中间转运人,当然得买我家的货,对不对啊,亲? 李安民抖:…… 鲈鱼:亲,不用愁的,亲,钱对方帮你出了,你就留着当个纪念吧,我家的影人全是手工雕刻,极具收藏价值,还可以量身订做,过年前搞特价,亲,要不要来一套啊亲? 李安民浑身起鸡皮:……谢谢,88 鲈鱼:唉?亲!等下,亲,你不再看看? 鲈鱼发送了一个抖动窗口,李安民迅速下线搓胳膊。 回宿舍后,李安民把笔记本电源插上,启动,wIN7系统,桌面是一张皮影场景,杀毒软件、播放器齐全,她带着七分好奇三分警惕,把光碟插进吸入式光驱里,屏幕上自动弹出对话窗口,询问是否播放影片,点击ok,播放器打开,画面中出现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内空间,俯角六十度,房间里堆满木箱,镜头正对着三人,一女二男,女的是李安民她自己,而男人们被关在巨大的铁笼里,竟然是炮筒和……叶卫军。 这是监控录像!内容是被监禁在南顺时发生的事情,仓库内外都有监控,影像、声音非常清晰,李安民没仔细分辨人声,光是看到叶卫军的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他说话时的神态和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李安民的心,让她感到窒闷刺痛,潜藏的感情一丝一丝漫溢出来,喉头抽得发疼,她想哭,想大声地痛哭一场,可是李安民忍住了,必须把这份锥心的思念保留下来,一旦哭了,把所有的情感都宣泄了,她怕她会失去回头追寻的勇气。 寄货的人毋庸置疑,肯定是宋玉玲,李安民不知道这女人又要耍什么花样,暂不去理会,提前请过年假,赶在春运高峰之前回了趟白伏镇。 中介店——关门 职工公寓——没人应门 炮筒和苗晴不知道去了哪儿,问隔壁卖杂货的大妈,说十一过后就没见店门开过,李安民就是在国庆节时离开镇上的,这点值得深思,也许这两人只是在做戏给她看。 李安民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黄半仙,叶卫军这帮子人有个共通点,他们都认识黄半仙,于是李安民去小常山找人,顺着进山的台阶往上爬,没找到黄半仙的别墅,台阶尽头是一座山神庙,庙祝老头信誓旦旦地说——这小常山里没有住家,还热心地带她去巡山,连根鸡毛也没捞到。 李安民颓丧地坐在庙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庙祝老头好心劝她:“道家主张天道自然,凡事不可强求,找不到就算了。” 李安民又去普灵寺打听黄半仙的下落,黄半仙醉心易学之前曾在普灵寺出家当和尚,与寺里住持慧远禅师是师兄弟关系,慧远禅师倒是有黄半仙的手机号,拨通了,提示手机用户在服务区外。 李安民还想再多探问些关于黄半仙的事迹,慧远禅师的嘴巴比蚌壳还紧,只友情送她一段临别赠言:“空中见花,花为幻化,说生说灭,皆是颠倒,无非是缘生而起,缘尽而散,万象由心造,迷者为苦,觉者成佛。” 李安民不是佛教徒,也不想成佛,只知道路要靠自己走,缘分要靠自己挣,一个季度的沉淀之后,她终于克服内心的恐惧,想通了,不愿再逃避了,于是回到白伏镇,却连个鬼影子也没见到,还要两老头来劝她放手,这意思是缘尽了,大家该散就散,各自回家找各妈,从此天涯不见? 那群人明摆着在划清界限,擅自把她拉进来又擅自把她赶出去,李安民不甘心,她没联系高涵和赵小薇,就住在城隍庙对面的招待所里,考虑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半夜子时,突然传来“啪啪啪”的声音,急促,剧烈,像用软物高频率地拍击木板。李安民被吵醒,发现拍打声是从背包里传出来的,她开台灯下床,拉开包拉链,就见插在隔层里的皮影盒正在不停地颤动,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撞击盒盖。 李安民心里打鼓,把皮影盒拿出来放在床上,轻轻撕开封条,翻开木盖子,盒底铺了一块挺括透亮的白纱布,是皮影专用的鱼油布,布面上躺着个土红色的皮影小人,没有竹棍的操纵,它竟然自己在动,蜷曲双腿双手,做出抱头的动作,在纱布上翻腾扭动。 这个皮影人虽然没有上彩漆,组成部分却比常规的十一部要多,关节灵活,能够模拟出非常逼真的姿态,只见它四肢抽动,头部左摇右晃,看起来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皮影人的诡异动作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多才停下来,而且不是说停就停,还有个由重至轻的缓息过程。 李安民整夜没睡,第二天退了房,果断上网联系鲈鱼掌柜,问清他家实体店的交通路线,店开在潮州,远程旅行!为了省时间,李安民咬牙定机票,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回坐飞机独自旅游,在汕头中转,乘坐长途车,一波三折,终于抵达这座慕名已久的历史文化名城。 潮汕地区气候温暖,李安民脱下冬装塞进旅行包里,一身轻便自在,她随车来到户西府店所在的老城区,下车后,在城墙前站了许久,墙面泛着新建材特有的现代感,却仍然能感受到厚重的历史气息。进下水门,站在街口朝里看,高耸的牌坊组成奇妙的透视。李安民没走多久就迷路了,这里错综复杂,在她一外地人眼里看来,每条街道都差不多。 李安民穿街走巷,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开门的小吃店,买了袋潮州春饼,顺便向店老板问路,老奶奶倒是很热情,就是潮汕话太难琢磨,绕了半天才勉强听出个大概意思,李安民兜了一大圈又回到牌坊街附近,最后终于发现了夹在一堆小吃店中的工艺品专卖店,门面比叶卫军那家店还小,而且店名根本就不是“户西府”,而叫“卢虹百戏”,金字标牌竖着挂在门边,木板上刻有咒文装饰。 走进去看,狭长的空间仅容双人并行,很窄,但是深长,像个小胡同,柜台就横在胡同的尽头,内墙上还有一扇门,跟福百顺中介店的格局相似,两面墙壁上除了皮影还挂了些其他纪念品。 店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穿着白衬衫,眉清目秀,长得很像某林姓偶像歌手,李安民进门时,他正靠在椅背上玩笔记本电脑,见人来,当即丢鼠标起身,搓着手,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欢迎光临,请问亲有什么需要?” “你就是鲈鱼掌柜?”李安民问。 鲈鱼愣了下,歪过头:“亲是?” 李安民浑身抖了抖,回说:“我是[保家安民],Q上才聊过。”保家安民是李安民在网上通用的ID。 傀儡百戏02 “噢噢……原来是你啊,亲,来,坐坐坐。”鲈鱼从柜台后搬张凳子出来,又热心地问:“要喝茶还是喝水?” 李安民都不要,连背包也没卸,直接问他:“在Q上你不肯说,现在我人来了,我问你,你家的皮影人是怎么回事,半夜起来跳舞,吓死我了。” 第 9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7 章 鲈鱼面带微笑,虚着眼睛上下打量她,像在评估猪肉质量,看了会儿,托起下巴说:“这是客户要求,我也不想吓你,亲,你是为了退货才特意找上门来的吗?” 李安民摇头说:“不退,但你得告诉我皮影会动的原因,还有,我要那个客户的联系方式。” 鲈鱼问了她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亲,你相信这世上有成仙之术吗?” 李安民本着良心回答:“信,我什么都信,这世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最不可信的只有人心。”她想了想,又加了句:“还有牛鬼蛇神的心。” 鲈鱼点点头,问:“亲叫什么名字?写身份证上的,全名。” 李安民也不拿乔,直说:“李安民。” 鲈鱼也笑嘻嘻地自我介绍:“我是卢虹,你要乐意,喊我鲈鱼也成。”他拉下铁皮门,打开内墙上的那扇木门,站在旁边,手朝里一摆,做个有请的动作:“走,咱们到下面谈。” 木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楼道,李安民跟在鲈鱼身后走下阶梯,地下室的空间很宽敞,像是一个皮影作坊,道具成堆,墙上挂满了皮影人和头谱,生旦净丑,各色各样,有的皮影上过漆,有的还摊在雕刻板上,房间内侧布置了白纱挂幕和演出台,演出台两侧支着黑色大篷。 据鲈鱼讲,店里客源除了收藏家和散客,还有民间艺术团,所有的皮影都必须经过演出测试才能出售,品质有保障。 “原本还有个老手艺的影刻师傅在这店里接活,前不久去世了,只剩下我光棍一条,还不晓得能不能招上人,这皮影艺术是越来越没落了。”鲈鱼叹着气,眼神黯淡。 李安民能理解他的忧郁,这时代的娱乐活动太多,几乎没人看皮影戏,制作和演出的艺人大多年过半百,有的早已辞世,老手艺得不到传承,只靠着一些传统爱好者和少量戏班来支撑,这门精湛的技艺眼看着就要失传,就需要靠像鲈鱼掌柜这样的年青一代来重新赋予它生命力,可惜这年头,还真没多少条“鲈鱼”,现在的年轻人能有几个喜欢看皮影戏的? 就在陪掌柜一起哀伤的当儿,从黑篷里走出一个女人,面孔很熟悉,正是宋玉玲,这女人的着装风格又变了,长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辫垂在背上,素面朝天,换了副黑框眼镜,上穿一件宽松式的圆摆黑衬衣,下套直筒牛仔裤,脚踏登山鞋,从精干利落的办公室白领摇身一变成为漂泊飒爽的休闲客。 宋玉玲身材高佻,卸了充气胸罩之后更显修长,黑框眼镜平添几分书卷气,就算李安民不喜欢这女人,也不得不承认这身装扮很有亲和力,比她前两个造型顺眼多了,体现出一种女性特有的帅气。 “你终于来了。”宋玉玲推了推眼镜,冲着李安民微笑,既不娇媚也不是公式化的招牌笑容,淡淡的,很自然,她往前迈步,不摆臀也不扭腰,鞋底落地有声,膝盖向外,连走路姿势也变得闲散随意,不显粗放,也没有特别女性化的特征。 李安民戒备地朝后退了两步,宋玉玲随即定住脚,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别怕,我不会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要走要留随你意。”她的嗓音略偏低沉,语调轻松,与中性化的气质相得益彰。 “你在玩什么把戏?有事为什么不直接找我,拐弯抹角把我引到这儿来到底想干嘛?”李安民不客气地喷出连珠炮,对于曾经伤害过朋友的人没必要客气。 “我是好了伤疤忘不了疼啊,张同志下手太重,我这只手到现在还没好全,所以不敢公开露面。”宋玉玲倒是坦率得很,轻摇被张良扭折的那只手,手腕上还套着黑色护腕。 “这只是一方面。”鲈鱼接话,看了宋玉玲一眼,在得到后者点头示意之后才接着说:“另一方面是不希望谈话内容被有心人士听到。” “什么意思?”李安民心头一动。 “只是猜测,为什么叶卫军和张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南顺的仓库,并且同时把我安排在别处的人手一网打尽,是谁通风报讯?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总是在暗处窥伺,这都是很难说的事。”宋玉玲也不故作神秘,她改换装扮气质之后,行事风格也随之变化。 鲈鱼把两人拉到桌前坐下,端来茶水果糖,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李安民不否认宋玉玲的猜测,她多少也有那么点感觉,只问:“你把我叫来潮州是为了避人耳目?如果真有人暗中窥视,我的动向恐怕早就被掌握了。” 鲈鱼神秘一笑:“我的店,普通的生物能进来,不普通的生物进不来,门头的咒文是我卢氏一门秘传的内会出现某布袋戏的相关角色不保证真实性,只是为了填补遗憾编撰出来的故事。希望能包涵,还是一样,跟正文一起放出来。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想什么成什么,所有野望都能成真。 李安民到潮州的第三天,鲈鱼掌柜跟一个男顾客发生了剧烈的口角冲突,男顾客看上了自创角色小飞燕的越剧造型,愿意出双倍价钱买套装。 鲈鱼想都没想,一口回绝:“这是店里的看板娘,不卖。” 男顾客说你不卖就不卖吧,拿出来给我看看行吧,小飞燕的套装放在柜台里,外面罩了个玻璃盖子,鲈鱼掌柜说不行,语气坚决,还有点冲头冲脑,他对所有觊觎小飞燕的男性生物都抱有不可控制的敌意。 男顾客毛了,拍着桌子叫:“你报个价,我今天就是要买这小娘们儿!” 鲈鱼也火了,跳起来跟他对吼:“谁是你娘们儿?那是我婆娘!再出言猥亵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了不卖听不懂啊?滚,老子的店不欢迎你!” 两人就这么争吵起来,吵着吵着动上了手,顾客冲到柜台里,砸碎玻璃罩,揪起小飞燕的皮人甩在地上,用力践踏。鲈鱼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发疯了,不顾一切了,对着顾客的鼻梁骨就是一拳,抄起扫把帚子一路追打,男顾客是个纸老虎,瞧见鲈鱼势如疯虎的恶霸相就缩了,跑到店门口吐口唾沫,大骂“变态”,撂下几句狠话,恨恨离去。 赶走顾客之后,鲈鱼掌柜捧着头被撕裂的小飞燕痛哭流涕,生意也不做了,关上店门把小飞燕带进地下室,拿出昨晚刚雕好的头谱,跟损坏的皮人放在一个盒子里,收拾行李,说是要找行家修理。 李安民奇怪了:“你不就是行家么?连你都修不好还能指望谁?” 宋玉玲道:“他不是去修身体,是去修补灵魂。” “影人也有灵魂?” 第 9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8 章 鲈鱼红着两颗核桃眼说:“亲,不光是人才有灵魂的,这越剧造型是我手底下刻出来的第一个小飞燕,跟了我五年多,咱俩在一起生活过的经历和记忆都印刻在影人上,她早就变成了一个有身躯有灵魂的生灵。” 宋玉玲不冷不热地补充道:“生命的存在无非由魂魄两大部分组成,魂是精气神,魄是形体,一切有形物都可被称作魄,而灵魂的成因除却天地间的阴阳双气,也是在生活中慢慢历练而成,古人言老物成精,为什么会成精?正是随着年代沉积,气被积聚在物体中,逐渐转化,变为拥有自身意识的魂灵。” 鲈鱼闷闷地说:“小飞燕的魂气刚形成不久,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如果形魄受到伤害,依附魄而生的灵魂也会跟着消散,我得赶在这之前把她的灵魂引到新的影人上。” 鲈鱼掌柜认识一位燕山派的同行,那人住在饶平县中部,姓管,是个雕偶师傅,擅长“引气附魂术”,因为这种做法是夺天地造化修补魂魄,又被称做“逆天术”,很少有人敢用,怕用了折寿。李安民听着新奇,就跟鲈鱼掌柜一起去了。 管家木偶工作室位于浮山西岭的乱坟地附近,前后两间连舍,前面雕偶,后间是存放木偶的库房。年关将近,学徒们全回家去了,只剩管师傅一人留守。 李安民跟着鲈鱼掌柜进入工作室,看到两男人对桌而坐,桌上放着一个木箱子。面朝门口的那男人三十出头,脸部瘦削,胡子拉喳,穿着打扮不修边幅,看起来邋里邋遢,但是眼神精湛锐利,掩在刘海下熠熠发光。 鲈鱼在敞开的门板上轻敲:“管哥啊,找你帮个忙!” 管师傅下巴一抬,看向李安民,问:“她谁?” 鲈鱼说:“新来的打工妹,特殊人群。” 李安民横了他一眼,没吱声。 管师傅点点头,说正在跟客人谈生意,叫两人一边坐着,那客人侧头微笑,是个很斯文的年轻男子,脸部饱满,神态含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李安民注意到那客人眉毛有些怪异,靠眉心的部位打了个旋,看着挺逗趣。 管师傅称呼客人为“素先生”,对他说:“潮州木偶多用铁线操作,雕刻手法也跟你们那儿不一样,成功率是多少我不敢担保,只能尽力而为。” “就我所知,管先生也曾雕过布袋戏偶,我相信你的能力不在其他师傅之下。”素先生开口,说的是闽南语,文绉绉的,有些唱戏的腔调。 两人又寒暄几句,素先生便离开了,李安民觉得该先生的走路姿势也跟普通人不太一样,脚步轻飘飘的,虽然穿着现代的灰色休闲西装,整体看来,很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鲈鱼掌柜跟管师傅是老熟人,彼此之间不讲客套,说话直来直往。 鲈鱼掌柜愤愤不平地跟管师傅哭诉:“我家小飞燕被个烂人给弄伤了,管哥,你说什么也得帮我治好她,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管师傅鄙视地扫了他一眼,唾骂道:“为个女人哭哭啼啼的,你就这出息了你!” 鲈鱼不甘示弱地回嘴:“别说我,你家小凤仙要是被弄伤了你不心疼?你能治好她,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管师傅得瑟一笑:“呵呵,我家小凤仙可不像你家那位万秋玲,没那么脆弱,我还能抱着她睡觉呢,你敢吗?” 鲈鱼鼻子都给气歪了,但这是事实,抱着影人睡觉?一夜下来就给搓烂了,掌柜的无话可说,只能干瞪牛眼,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扫射管师傅。 李安民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不由感叹世界真奇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飞燕是皮影人,小凤仙估计是木偶吧,恋物癖?真是太疯狂了。 管师傅虽然口头不饶人,但毕竟把鲈鱼当小弟看待,弟媳妇受伤,肯定不能不管,但他说凡事得有个先来后来,人素先生先上门的,就必须先完成他的委托,鲈鱼说只要魂气不散就无所谓,于是管师傅给小飞燕布了困灵阵。 素先生带来的箱子里躺着一尊褐发青面的武生戏偶和一块烂木头,隔层下有套DVD光碟,是台湾布袋戏的剧集,这尊武生是剧集里的上戏偶,如今已经损坏,无法正常地活动。 据素先生说,这武生在剧里有位至交好友。那位好友的戏偶被火烧坏,盒子里的焦木就是戏偶的偶头。素先生说自己跟两尊戏偶有缘分,不能坐视不理,听闻内地有个雕偶师傅擅长引气附魂术,能修补物体的魂魄,就特地从对岸赶过来求助。 鲈鱼掌柜奇怪了:“你不是不接生人的单吗?怎么改原则了?” 管师傅表示这次是特例,故事太悲惨了,连他这个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掬把同情泪。鲈鱼也想被感动一把,于是管师傅捧来笔记本电脑播放碟片,鲈鱼和李安民凑在桌前一同观看。 碟片里是这一对至交好友的节选片段,青脸武生饰演一名邪狂的剑客,江湖上称之为“青面客”,而他的好友,也就是那块焦木的原本形象——是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剑眉蓝眼,绿衣黑袍,走起路来长发飞扬,显得格外飘逸潇洒。 世人都叫这名剑客为“海藻毛”,因为他的刘海造型很像一撮海藻,却不知该剑客有一个只容一人呼唤的名字,那就是海藻毛此生唯一的朋友青面客所赐给他的名。 海藻毛没有过去的记忆,迷惘地徘徊在人生道路上,不知该何去何从,青面客却不断追寻自身存在的意义,却又始终无法掌握未来的方向,两人相遇相知,携手共行,于是在梅林下、篝火旁,发生了以下对谈: [你的名字?] [无名。] [无名要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便是天不容吧!] [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天,让你的天为你定下狂妄响亮的名字,听好了,打从今儿起你就叫——走路草!] [……] 然而这片天最终还是塌了——这是在戏里,编剧安排青面客同志拥有两个人格,副人格是嚣狂剑者[青面客],主人格则是外来侵略者[移动火山],俗称“反派角色”,也有人认为这算是一个身体两条灵魂,总之,不管怎么样,最后青面客的人格被移动火山吞噬殆尽,并把海藻毛给一刀捅死了。 不过在戏外那就是货真价实的两尊偶,两条灵魂,据说青面客的第一尊上戏偶原本要被改成那移动火山的造型,接着,青面客的木偶莫名就坏了,无法操纵自如,于是工作人员就把他和海藻毛一起存放在木偶间里,这两尊偶在剧里的戏份同生共灭,在现实中又走到了一块儿,可说是团圆结局,直到海藻毛因公外出参展,一场大火防不慎防。 李安民不懂为什么有人愿意为两尊木偶大费周折,虽然故事感人泪下,害她用了一整包抽纸,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演戏罢了。鲈鱼说这个演戏跟演员演电视剧的性质不同。青面客和海藻毛被雕出来之后就走上了那一段被安排好的人生,经历和记忆是形成灵魂的关键。素先生的意思就是这两尊偶已经拥有了灵魂,戏里的酸甜苦辣都深深烙刻在魂魄上,成了抹灭不去的印记。 他们不仅是戏里的角色,也存在于真实的世界当中。而今,海藻毛的形体尽毁,虽然素先生言明已用特殊的方法封住了木头里残存的魂体,但持续不了多久,必须尽快采取补救措施。 素先生建议把海藻毛的灵魂转移到青面客的木偶上,让两条灵魂共宿一体,管师傅不赞成这种做法,他把树种植入焦木中,再将焦木埋在土里,布困灵阵,不让魂气消散,早晚以符水浇灌,再用引气法,夺天地之精华来养木。 三十年后,李安民故地重游,管师傅的小作坊已经变成民俗文化艺术品收藏馆,专门收藏铁线木偶和皮影工艺品,管师傅是馆长,而鲈鱼也搬了过来,从掌柜升级成副馆长。李安民在他们的私人收藏间里看到了小凤仙和被修复完成的小飞燕,以及……收藏在玻璃柜中的两尊布袋戏偶——青面客和海藻毛。 管师傅还用心地在玻璃柜里布置了自然美观的场景—— 梅园中,圆桌旁,褐发红眼的邪狂剑客手按酒壶,满脸意气风发,绿衣青年面带微笑地坐在对面,手握茶杯,身姿挺拔。 李安民看过剧集,这尊海藻毛竟跟上镜的戏偶一模一样,眼神坚毅,嘴角微挑,沉静中带着几分锐气,稳健深沉,而青面客除了保留那一份历经磨难的沧桑外,更平添一股前所未见的洒脱气质,像是终于从宿命的轮回中挣脱出来,从此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管师傅说新偶是用焦木中孕育出来的樟树木材雕刻而成,他与鲈鱼协力,结合附灵术和傀儡百戏,反向操作,让青面客亲自操刀,雕出了烙印在他记忆中的……唯一的知己。 夜晚——月明人静,清风送爽,玻璃柜里传出低声细语: “还记得曾为你取名的人吗?” “记不起,不代表忘却,有你,才有容得下我立足的天地。” “对,也错!你我本该互为天地,你的天塌了一次,我的地也崩毁过,从今往后,我把人生交给你,你的人生也由我来定。” “有何不可,甘之如饴。” 第 9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99 章 “我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 “无名,等一个嚣狂的你再为我定下那个狂妄响亮的名字。” “哈哈,好!暴风雪中的封雪剑者,仔细听来,我给你的名字是……” 傀儡百戏03 “除了叶师傅之外,小谢和张良都与黄半仙没有交集,但是他们三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宋玉玲顿了顿,盯住李安民,接着道:“查不到生长记录,包括小谢的表姐苗晴在内,没有能见证他们成长的亲朋好友,我采过这对姐弟的血,检验出来的结果是——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不在六等亲之内,姐弟只是他们所扮演的人生角色。” 李安民有点小惊讶,倒没感到特别意外,炮筒对苗晴的态度就不像对姐姐,而像是对待爱慕的女性,苗晴对炮筒就没什么特别暧昧之处了。 宋玉玲又说:“张良的本名叫张越,张越是身份证上的名字,此人是东北一带的黑老大,去年退居幕后,把势力交了出去,号召力还在,很多杂帮和社会人士只听他调遣,我查不出那家伙的底。” 李安民说:“查不出底没关系,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就好了。” 宋玉玲之所以把自己掌握到的讯息告诉李安民,就是希望在这上面寻求合作互利,她建议道:“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的方向,我的资源网对你有用,跟我配合你才有机会找到线索,怎样?” 李安民不明白:“你大可以一个人去做这些事,找我合作对你有任何帮助吗?” “你是叶兵的女儿,不,我认为你是叶卫军的亲生女儿,你与他之间有着切不断的血脉联系,大方向我来定,细微处还要靠你的感应。” 李安民瞪起眼,刷地站起身来,椅子应声倒地,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是叶卫军的女儿?你在开什么玩笑!” 宋玉玲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她一会儿,对鲈鱼招手:“你给她检查一下,这丫头的记忆可能出了茬子。” 鲈鱼丢给她一个白眼:“你真当我活神仙啊,亲~我没这种功能。” 宋玉玲叹口气,弯腰把椅子扶起来,拉李安民坐下,说道:“也不排除叶卫军和叶兵不是同一人的可能性,关键是要找到这个人。” 李安民压下心中的不安,告诉宋玉玲她去白伏镇找人,结果扑了个空,那些人说消失就消失,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连关系线也截断了。 宋玉玲挑眉问:“我不是给了你皮影吗?没从那上面发现什么?” 李安民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皮影这码事,她差点给忘了,于是就把套装盒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问道:“半夜有动静,我还想问掌柜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过,小卢擅长追踪术,这皮影上刷了叶卫军的血。”宋玉玲打开盒盖,把皮影人拈起来竖立着,看向鲈鱼,“你给她解释。” 鲈鱼说这是燕门派方术中的行气秘法,把血覆在媒介上,通过血液中残留的气与本体气脉相接,从而忠实地还原那具躯体的动作形态,而用作当媒介的物体必须是由施术者亲自制造,还要赋予媒介相关的咒文。 “我家祖祖辈辈为了寻找合适的媒介,三百六十行几乎样样都干遍了,也曾试过木偶和泥塑,最后发现皮影的效果好,体积小,轻便易控,关节灵活,是行气相接的最佳媒介。” 李安民回想皮影人扭曲翻滚的痛苦姿态,心一下就拧了起来,问鲈鱼:“我要怎么确定真假?不能光听你们这么说,我就这么信,而且那皮影活动了一晚上就再也没动静,说不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鲈鱼好脾气地解疑:“离得太远,能动起来证明我还不算太差劲,是吧,宋姐。” “是,比我好,宋氏方术如今算是败光了。”该捧人的时候宋玉玲绝不吝啬说好话,她把李安民带进舞台右侧的黑篷里,里面的空间约有四、五平方米,布置得像医院消毒间,遮挡的帘子外层是黑色绒面,内层是无纺布材料,中间还夹着塑料膜,有盥洗台、消毒柜和专业温控冰箱等常备设施。 鲈鱼说这处本来是个厕所,为了方便宋玉玲居住,把隔板墙给拆了,稍作改装,而对面的黑篷直通后台,宋玉玲就在那里面打地铺睡觉,李安民觉得不可思议,她原本以为宋玉玲是个很讲求生活质量的人,没想到也能这么凑合。 宋玉玲走到冰箱旁边,轻拍柜门说:“小卢的傀儡戏要到子夜一点以后才能开场,这里面存着叶卫军、小谢、苗晴以及我本人的血液,想要验证有个很简单的方法,让小卢做我的皮影人,你可以通过对照人和皮影之间的动作来判断真伪。” “如果你俩串通一气,我不就亏大了。”不是李安民多疑,主要是在宋玉玲手上吃过亏,经一事长一智,小心谨慎总没坏处。 宋玉玲把手术箱抬到桌面上打开,拿出采血套装,捏捏李安民的手臂:“不相信我们总该相信你自己,只要提供血液,小卢就能做出你的皮影人,放心,所有用具都是一次性真空包装,绝不会发生细菌污染。” 为了证明这一点,宋玉玲拿住专业人士的手法,按照采血的标准步骤在鲈鱼掌柜身上做示范,抽出200cc的血液,鲈鱼脸色发白,对着李安民竖起拇指:“感觉倍儿棒,就像在做体内按摩。” 李安民犹豫不决,不是怕污染,而是有另一层说不出口的顾忌,宋玉玲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就说:“放心,不会给你们做亲子鉴定,若说早先我对你与叶师傅的关系还颇有把握,现在倒不那么笃定。” “你把话讲清楚,在南顺时言之凿凿,怎么这会儿又说不笃定了,不会是想先把我的血骗到,再随心所欲吧?”说是这么说,说完了之后李安民还是捋高袖子把手臂伸到她面前。 宋玉玲笑笑,把橡皮圈扎在她的手肘上,消毒扎针,也抽了200CC的血,鲈鱼去外面拿了两盒红枣牛奶,自己一盒,顺手递给李安民一盒——红枣养血,牛奶补充能量。 稍歇片刻,鲈鱼取出已刻好的皮影人,有生有旦,均为10厘米高,将血液混入皮胶内调漆上彩,再用电熨斗压烫固色,李安民也跟着学操作方法,给叶卫军和她自己的皮人上了色。 鲈鱼从旁指导监督,摸着下巴说:“我看你描色手法挺专业,是学美术的吧?有前途,要不留下来做个学徒?我愿意付你工钱。” 他每喊一声“亲”,李安民就抖一下,直言拒绝:“没兴趣,我不喜欢手工劳动,一次两次当好玩,天天做可受不了。” 鲈鱼也不在意,看看天色不早,说是要出去吃晚饭,宋玉玲掏出红包摔桌上,一千元红包,对鲈鱼说:“我不出去了,带妹子好好玩,她想吃什么、买什么都记在我账上,钱不够你先贴,回来算我的。” “成,多不退少补啊。”鲈鱼不客气地收下钱,又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份回来。” 宋玉玲说随便,鲈鱼便带着李安民去逛大街了,说实话,李安民这会儿不太有心思玩,而且陪在身边的人不对,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她找间小吃店直接进去点菜,鲈鱼掌柜摇着头叹气:“亲啊,你真不像时下的年轻女孩,话说你平常都有哪些娱乐活动?” “和朋友吃饭,看房东烧菜,听房东讲故事,陪房东工作,跟房东出去玩。”李安民脑中空白,全是下意识作答。 “那叫房东?听起来怎么像夫妻啊!” 鲈鱼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安民回过神来,突然记起她跟叶卫军在庙会上关于夫妇关系的那段对谈,顿时感到一阵窝心,再抬头直视眼前的街巷,路面上泛出路灯的薄光,清冷寂寥,两边压着古朴的房影,令人瞬间产生出强烈的抽离感,仿佛闯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两人没在外面多耽搁,吃饱就回头,鲈鱼掌柜也不闲着,一心二用,边刻头谱边跟李安民普及潮州的风土民情,有一则民间传说引起了李安民的关注——死鬼担西瓜。 传说农历六月六是鬼担西瓜的日子,这时节正好西瓜上市,鬼也要吃西瓜消暑,于是个个都跑到人间来挑西瓜,每逢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门窗上插柳枝桃枝驱邪避鬼,提前归家闭户,免得那些死鬼走错门,一个不注意跑自个儿家里来,那就晦气大了。 李安民说:“我住的那地方,小岗山,也有鬼担西瓜的传闻,但故事情节和你们这边不同。” 于是她也把担儿鬼的故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鲈鱼说:“不奇怪,类似的传闻在全国各地都有,恐怕是一种鬼衍伸出来的不同故事。”作者有话要说:过年休息,会努力加油码字。 傀儡百戏04 宋玉玲一直坐在桌前看书,听他们谈论鬼担西瓜,没抬头,插话道:“卜节令上有提到此鬼。” 令谱上记载了一段夏王朝初期的野史——疫鬼闹三江。当时,夏王鲧派遣一名具有“黄金奇目”的巫官收服疫鬼,镇在水下,每年需在镇压疫鬼的地方设祭固阵,及至商朝,帝辛当权时废除祭礼、暴虐无道,怨气下阴水,使得阵法效力日渐衰弱,有些小怪乘隙脱逃,从水中逃出的疫鬼被归为川泽水怪,其中就有填泥堵气的地古牛和喜食头魂的黄怪——也就是担儿鬼。 在阴司形成后,这些水怪大多被收入水官治下,被分派到城隍、土地庙里当差,职责各有不同,像黄怪,做的就是个接引头魂的差事,据传人头里藏着三十二大魂,躯干中则有九十二小魂,灵往上冲,气往下沉,若死前有怨气,梗在脖子口,魂散不了,游离在人间,很容易化作厉鬼,这时便要派黄怪去开头散气,先把头魂挑回去,等人阳寿尽了,体内的小魂也会循着头魂经过的路线走上阴路,不至于迷失方向。 第 9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0 章 黄怪一担须挑满二十七个头魂才能回去交差,若是不慎遗落了头魂,或是因意外导致头魂缺失,那它就会去找阳寿将尽但不需要开头散气的人来充数量。被摄去头魂的人会出现语言能力丧失、精神衰弱等不同程度的症状,由于脑颅没有魂气支撑,会变得非常脆弱,因此,没有头魂的人极易破脑而亡。 宋玉玲还提了一个细节,如果头魂里的怨气太重会导致黄怪挑不动担子,这时候它就得想法子把怨气散掉,每个勾魂鬼差散怨气的方式都不一样,或多或少会给正常人的生活带来不便,但是影响面不会太大,通常以三天为期限。 李安民听得心惊胆跳,照宋玉玲这个说法,担儿鬼是把汤慧珠的头魂挑来宿舍里散怨气,没准只是想吓吓刘菲出口气,谁知她糊里糊涂地就把人汤慧珠的头魂给散了,担儿鬼才会割刘菲的头来充数。而且李倩和刘菲本就是阳寿将尽的人,只不过是头魂先被担儿鬼挑走了,死亡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为了一个活不了几天的人去散了另一个姑娘的头魂这到底算不算损阴德?李安民想起刘菲爬上桌子跳窗的场面,在那种情况下,除了救人她没别的选择。 “不舒服?才献这么点血就吃不消了?”宋玉玲留意到李安民脸色发白,以为是抽血所致。 李安民说没事,在裤子上抹去满手心的汗,把凳子搬到鲈鱼旁边看他雕影,用的是涂过油的牛皮,十三把刻刀摊在皮袋上,鲈鱼掌柜右手持刀镂刻,左手推皮运转,手法纯熟,刀迹清晰流畅,这精湛的技艺绝不是一两年可成就,别看掌柜的细皮嫩肉,一双手却是老茧厚结,粗糙地能去刨黄瓜。 鲈鱼掌柜说他从小跟着父亲学习方术,雕刻媒介就成了必不可少的技术,每天都雕,已经成了一种日常习惯,雕着雕着就喜欢上了,他最近还迷恋上自己雕出来的一个旦角——小飞燕,为这个角色做了不少套形象,这会儿正对着设计图雕刻她的脸谱,是带花冠的造型。 李安民舟车劳累,靠在躺椅上睡到十二点半,鲈鱼将涂过血的影人以线联缀,并排悬吊在白纱前,打亮台前灯。寻常皮影戏都是隔布演出,用五根竹棍来操纵影人的动作,但是今天,鲈鱼掌柜要表演潮州本土皮影戏中据说早已失传的傀儡百戏。 按民俗志的记载,傀儡百戏是皮影戏中极为少见的幕前戏,一个表演者能在不使用竹棍的前提下同时控制多达百名的傀儡皮人在布前自由活动,有人推测那是采用了铁技木偶的操纵方式,但是皮人质料软重量轻,想用线控基本上不可能,也有工匠用铜片人代替皮影,做了各种尝试,最后全都以失败告终,至今还有人认为不该把傀儡百戏归类为皮影戏,更是质疑傀儡百戏本身的真实性。 事实上,傀儡百戏并不是一门技艺,而是以血连气,让那百名傀儡适时反应出真人的生活形态,有经验的术士力求表演精彩,会挑选不同行业和层次的人物作为模本,正所谓人生百态尽展一幕之前。 术士在雕刻媒介时需要将符文刻在皮上,能力越强,符力的扩散范围就越广,两汉时,神仙方术盛行,太平道中就有一奇人擅长骨上纸舞,以亲人血液滴入死者骨骸,使用阴符将灵魂与纸片人相通,借以观察死者在阴间的状态,若是生活疾苦,便施法相助。 东汉末年天灾频繁,瘟疫流行,百姓颠沛流离,没有能力安葬亲人,术士便以骨上纸舞收买人心,为太平教打下群众基础。鲈鱼掌柜认为傀儡百戏就是由此骨上纸舞演变而来,当年那位奇人必定是燕山一派的方士,但通连术只是一种窥伺追踪之法,并不能改变人鬼的生存环境,所以骨上纸舞仍是有惶惑人心的成分。 鲈鱼虽然不能像老祖宗那样连接阴阳,令百人起舞的本事还是有的,分散符力同时运作六个皮影人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子时一到,那六个皮影果真摆出各种姿态,三坐两躺,还有一个蜷曲身体抽动不止,那是叶卫军的皮人。鲈鱼站起身来,那坐着的三个皮人中便有一人随之起立,他让宋玉玲和李安民随便做点动作,代表她们的皮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不是一先一后地跟着模仿,而是同时发生,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分秒不差,这可不是串通动了手脚就能办到的。 看着鲈鱼掌柜满脸得瑟的小样,李安民五体投地,这人不是诈骗犯,他真有两把刷子。 灯光把皮人的影子放大投射到后面的白幕上,清晰地映出每一条镂刻的花纹,头谱表情生动,形态栩栩如生,影子与影子之间时有重叠,将布幕遮覆得灰影斑驳,变化莫测,在沉寂的地下室里更显光怪陆离。 苗晴和炮筒两人的皮影始终仰躺着,分毫不动,叶卫军的皮人抽搐挣扎了将近两个小时。逐渐平息,接着卧倒下来,慢慢悬浮至半空中上下起伏,最后如苗晴和炮筒一样,仰面朝天躺倒,再也没动弹过。 就在鲈鱼准备收工的时候,怪事发生了——李安民的皮影突然四肢蜷曲,以匍匐的姿态满地乱爬,打着圈,钻上钻下,爬行的速度飞快,而李安民本人还好端端地坐在台下,手按在大腿上,全身僵直。 那个皮人时而保持坐姿,时而快速爬行,从白幕底端一路往上爬,攀上顶部之后又刷的垂落下来,晃荡片刻,接着再往上爬,如此反复不断,四点一到,咒文效力迅速消退,所有皮影全部恢复了原有的悬吊姿态。 就在这时,随着“砰”、“砰”的两声巨响,叶卫军和李安民的皮人依次爆裂,四散的皮屑溅在白幕上,形成两团烟花似的放射状图案。 看戏的三人被这一幕给惊到,全都悚然起身,呆站在原地半晌无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宋玉玲,她当即转头问鲈鱼:“小卢,怎么回事?” 鲈鱼张大了嘴巴,呆呆地说:“别问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会不会是牛皮质量有问题?热胀冷缩什么的……”李安民还惊魂未定,强作镇定地找原因。 “别逗了,亲,牛皮只有吹炸的,绝对不是质量问题,我这老字号,质量有保障的啊,你可别乱说话。”鲈鱼不愧是当掌柜的,惊悚之余还不忘先保住店铺清誉。 宋玉玲挪到李安民身旁,拍着她的手道:“看来原因出在你和叶师傅身上,我果然没找错人。” 李安民抽回手揣进口袋里,这女人又开始兴奋了,镜片后双眼微眯,瞳孔收缩,跟在南顺仓库时的感觉一个样,这是在看小白鼠的眼神。 鲈鱼收拾完舞台,又跑黑篷里翻箱倒柜,抬出一个老皮箱放桌上,箱子里装着清一色的硬壳笔记本,全是鲈鱼他爸从传家的方术经本中摘抄下来的篇章。 当年,卢爷爷为了躲避地毯式搜查,把能烧的都烧了,卢家族谱和重要的手抄经本则运回乡下祖屋,藏在阁楼上的地板缝里,就这样躲过虫灾鼠害和拆迁的危机,一藏二十多年,卢爸在潮州扎根后把东西全搬回家里整理,这些尘封物被藏得太久了,反复受潮干燥,一抖搂,纸屑扑朔朔直往下掉,卢爸就拼着纸片一本本抄录,到现在还没抄完。把家业交到儿子手上之后,他老人家拍拍屁股撂挑子,带着情人出去浪迹天涯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指望儿子来继续完成。鲈鱼掌柜是沉迷于雕皮影没错,你叫他拿刀刻咒文,他乐,要让他拿笔写字,他是一百个不愿意,三年下来也没写上几笔,保底的本儿就全在这一箱笔记里。 鲈鱼掌柜发动群众一起翻查笔记,由于卢爸写的是草体,字迹龙飞凤舞,李安民找得很吃力,看着问着,进度缓慢,鲈鱼困得睁不开眼,没看多久就爬去补觉,剩下的笔记全部由宋玉玲一人搞定,她翻阅速度奇快,手指按住纸张从上掠到下,一页就翻过去了。 等把一箱笔记全部查完,李安民眼前泛起了雪花影,看哪儿,哪儿就会出现一排排草书的黑影,宋玉玲收好箱子,指向右侧的黑蓬:“去睡吧,那里面有睡袋,蓝色是新的,我没用过。” 李安民撑起头轻甩,双眼充血地说:“没事,还能熬得住,我这边什么也没找到,你查得怎么样?” “有些线索,休息够了再说。”宋玉玲摘下眼镜揉眉心,眯眼瞥向李安民:“睡觉,人在疲劳状态下,行动力和思考力会大幅下降。” 傀儡百戏05 宋玉玲就坐在李安民睡过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翘着二郎腿,用毛毯盖住肚子,一派悠然自得。鲈鱼掌柜也睡了,席地卧在戏台下,此时已鼾声大作。李安民没办法,找人帮忙就得跟着别人的作息时间转,而且宋玉玲说的有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于是她进大蓬顺地滚,连睡袋也没好意思钻,直接躺在地垫上休息。 李安民睡得很沉,还做了个梦,梦到观音村的地下枯井,徐师傅跟她面对面地坐在乱石滩上,徐师傅冷森森地笑着说:“我并不是双重人格,而是一个身体同时拥有两条灵魂,一条灵魂是曾经被误判死刑的木匠,另一条灵魂则是文革时期被肃清的土匪头油子。”说完之后,他抬起帽檐,露出细长的双眼,内双,眼梢上挑,紧缩的瞳孔里隐透红光,由下自上斜眼瞥视,这种挑衅的看人方式与叶卫军的好兄弟张良极为相似。 中午时,三人吃饱睡足,趁着精神好又聚起来围桌坐谈,宋玉玲把一本笔记推到中间,翻开某页,手指轻点纸面,“没找到影人爆炸的先例,在影戏过程中出现破损倒是很常见,撇除诸如质量、气候等客观因素不谈,这章节里有提到被附影的人在皮影损坏时正巧因热邪致病或是患有间歇性癫痫症,看来人的精神状态和健康与否也会反应在影人身上。” 鲈鱼掌柜把笔记本挪到身前细看,琢磨着道:“咱祖辈尝试过给同一个影人刷上多人的血,想用同一媒介给多人附影,一直没成功,据推测,那是因为不同个体之间的魂气相冲才会导致媒介损坏。” 李安民想到刚才作的梦,灵光一闪,问道:“如果一个身体里同时拥有两条灵魂,那具身体的血液里会不会就同时包含两种魂气?你刷一个人的血,实际上跟刷两人的没区别。” 鲈鱼掌柜打了个响指,笑着说:“亲,想法很好,但是不太现实,跟皮人附影的道理一样,肉体作为容纳灵魂的媒介,一旦灵魂与灵魂之间有冲撞,媒介不坏才怪。” 宋玉玲敲着桌子补充:“也有特例,我怀疑那些患热邪病和癫痫症的人是被鬼灵上身,阴阳相克与魂气冲撞会造成同样的结果。” 李安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有被附身的经验,女鬼和狐灵,在短期内人体还能承受。” 宋玉玲不以为意,鬼上身这种事对她来说算不上稀奇,她说:“所谓魂气相冲,也有可能是同一人体内阴阳两气失调所致。” 鲈鱼掌柜摸着下巴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影人自身的非正常性动态,皮影撕裂勉强能用魂气相冲来解释,那李小妹的皮影为什么会出现与本人动作不符的行为?这我就琢磨不透了。” 除此之外,还有炮筒与苗晴两人,虽说深夜躺着睡觉很正常,但是人睡觉总得要翻身,他们就一直那么仰面朝天地平躺着,连续几个小时一动不动,这就不寻常了,什么人会躺着不动?植物人、死人! 李安民说会不会是深度睡眠综合症?鲈鱼觉得没那么巧合,宋玉玲却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把所有可能性一条一条全都列在上面。李安民总感觉自己见过睡着了以后就躺着不动的人,有这么个印象,要深入去回忆是在哪里见过,却死活也想不起来,而且她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的记性不太好,最好养成写日记的习惯,把自己所经历过的每件事详细记录下来,一旦忘了还有个备份。”宋玉玲对鲈鱼使了个眼色,鲈鱼掌柜就起身进大蓬,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手里托着巴掌大小的笔记本,装在防水袋里,跟宋玉玲用的那本一样——红棕色硬皮,皮面上刻有八方邪禁符的咒文。 鲈鱼掌柜说这本子是他手工制作的,限量版,只卖给关系特别铁的客户,李安民受宠若惊,很捧场地翻页欣赏,本子小而厚,托在手上沉甸甸的,像本小32开的成语词典,有配置防遗失的绳结,可以扣在皮带或包带上。封面封底是双面硬皮,内部也凿刻咒文,还贴了张符纸。内页用的是茶色薄纸板,韧度强,延展性好,还用了双重加固装订,制作得非常用心。 赞叹之余,李安民不免好奇刻符咒的用意,看来不单纯是一种装饰纹。 鲈鱼说印刻防灾咒文历来就是方士保存经本的独特法门,在这世上,总是有某种非自然的力量在干扰人们深入探索奇门异术,燕山派方术也曾一度面临失传的危险,记载术法和见闻异志的典籍记常遭遇水难、火难等天灾人祸,这其中有偶发事故,也有无法用客观因素来解释的怪事。卢家祖辈认为那些怪事是由非自然的力量所引发,由古至今,许多看似偶然的灾难都是在刻意牵引下才发生的必然结果,八方邪禁符正是为了对抗那股非自然力量而衍生出来的保本术。 宋玉玲颇为惋惜地叹息:“宋氏方术就是被这么消磨掉的,所以我吸取教训,常备物件和工具通常先送到小卢这儿来印符,包括安装在南顺仓库里的监控设备和寄给你的电脑、光碟,否则……还没送到你手上恐怕就被一把火给烧了。”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1 章 她颇有兴味跟李安民拉家常:“你知道吗?我去查过李怀安的身世,你母亲,她是被遗弃的孩子,还在襁褓中就被丢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王家夫妇,那是对孤寡老人。” 李安民震惊了,她完全不知情,从没听人提起过这件事,宋玉玲说她去过王家旧址,还找到了王家夫妇的坟墓,邻居说王老叫王志坚,但墓碑上刻的姓名却是——王佩春,这个名字出现在文革后获平反的人员名单上—— [王佩春,某大学历史系教授,因写大字报被打为右派叛徒,遭到亲友孤立,传携妻跳海自杀,未找到尸体。] 宋玉玲推测王佩春和妻子是在家人庇护下改头换面,逃往他乡避难,之所以死后换回原名,应该是期待有一天能够获得平反。 “王家夫妇膝下无子,收养李怀安时已年过半百,李怀安到小岗山插队时他们就已经过世,只留了套房子下来。李怀安跟随严家迁到南顺之后,老房拆迁,曾有人通知过她回去办手续,但是没办成,因为那时候她刚生完孩子,正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隔没多久便去世了。 而在李怀安死后,没等拆迁,王家就发生了火灾,所有与她相关的物件全部付之一炬,李小姐,你告诉我,严家是不是也发生了相同的意外灾难?” 李安民想了想,坦言相告:“确实被火烧了,但不是火灾,是我爸怕触景伤情才就把所有跟我妈相关的东西全都烧了。” 宋玉玲挑眉问道:“这是严先生亲口说的?” 李安民摇头说不是,自嘲道:“他哪肯跟我说话?能点头打个招呼就算不错了,是奶奶告诉我的。” 宋玉玲思考了一会儿,问她:“知道你爸的手机号吗?”见李安民点头,沉声下令:“打给他,直接问他有没有这回事,我不认为严先生会烧掉你母亲的遗物。” 李安民听不惯这种命令的口吻,皱起眉头,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奶奶在骗人?” 宋玉玲放软语气说:“当然不是,老一辈的人忌讳多,在小辈面前有所隐瞒也是人之常情,你爷爷奶奶不就隐瞒了你母亲的身世吗?” 李安民道:“可能连他们也不知情。” 宋玉玲撇嘴微笑:“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换个角度想,如果是你站在你爷爷奶奶的立场上,难道就会在孙辈面前嚼这个舌根?他们不说是为你着想。” 宋玉玲码准了李安民的心态,尽拣好听话讲,李安民明知道她是舌灿莲花,但话说得合乎心意,反弹情绪自然而然就被顺下来了。她掏出手机拨严怀德的号码,严怀德在这件事上没打马虎眼,用很严厉的口气说他绝不可能去毁坏跟李怀安相关的任何一样物件,那纯粹是场意外,就在去出丧的途中,家里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把她的东西烧得精光,等回来想抢救已经迟了。 这是一种抹消存在痕迹的刻意行为,无论是谁烧的结果都不会变,李安民早就察觉到不对劲,这时被揭出来反而有种“这样才对”的感觉,令她感到意外是——“我妈竟然是被火化的,我一直以为是土葬。” “我说亲,你怎么连自家妈是火葬还是土葬都不知道啊?不孝女。”鲈鱼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嚼糖果,顺手丢给李安民一粒。 “我那时才三个月大,后来也没人提过啊。”李安民接下糖,没吃,只是握在手心里。 宋玉玲眯起眼睛问道:“既然没人提过,你怎么会认为是土葬?” 李安民摸着额头说记不清是谁讲的了,就是有这个印象。宋玉玲道:“我看你的记性确实很成问题,而且很有可能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我看你需要接受详细检查,小卢——” “大姐,我真的没有那功能撒,我对跳大神不感兴趣,真的,我只是单纯热爱皮影这门传统工艺,除了傀儡百戏和保本的八方邪禁符,燕山派其他方术我都没好好学。”鲈鱼把头贴在桌面上来回滚动。 宋玉玲扇蚊子似的挥挥手:“不是说你,是说你同门师兄小管,他擅长修修补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不成啊,那家伙补的东西跟你说的压根就不是一码事,还有,管哥他跟我同派不同门,不是师兄弟,而且他向来不接外单。” “所以才叫你去,你跟他是老熟人,想办法让他替小丫头看看,说不定能弄清楚傀儡戏出状况的原因,你想被人说你技术不过硬?” “这个嘛……”鲈鱼掌柜看向李安民。 李安民安慰他:“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宋玉玲呵呵轻笑,说:“你瞧,她已经在怀疑你的水平了。” 鲈鱼默,宋玉玲又甩出甜招:“你去,我按旺季的月均营业额付给你闭店损失,不管事成与否,委托费照付。” 鲈鱼果然心动了,还有点拿不定主意,说需要时间考虑。 李安民看向宋玉玲,心情复杂:“这些事情本来都跟你无关,你为什么……” 宋玉玲伸出手指轻点她的额心,“我是商人,投机商,只追求利润,不考虑价值规律,你是我押注的目标,为了提高你的经济价值,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也是一种风险投资。” 李安民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带给宋玉玲什么样的利益?看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想来问了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不管有多少疯狂的念头,从骨子里来说,宋玉玲仍是个精明强干的商人,思维缜密,满腹心机。李安民不敢跟她深谈,每次开口之前得先在心里掂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免得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给卖干净了,想收都收不回来。没有信任基础的人际关系,李安民处得辛苦,就一个字——累! 在鲈鱼掌柜举棋不定的当儿发生了一件事,有个男顾客看中店里的看板娘——越剧造型的小飞燕,小飞燕的皮影套装是非卖品,是鲈鱼掌柜的心头肉,是一件比钱更重要的宝贝,男顾客财大气粗,掏出钞票抽人脸,惹火了鲈鱼掌柜,矛盾从争吵升级到互殴也不过就两分钟时间,鲈鱼掌柜是不爆发则已,一爆发惊天动地,抄起扫帚把顾客打得落荒而逃。 顾客受的是皮肉痛,鲈鱼掌柜是心痛,在冲突过程中,小飞燕的影人被踩坏,头部撕裂,他抽风了,扑在地下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宝贝坏了得找人修啊!鲈鱼掌柜没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没辙了,只得领上李安民去找真正的行家管师傅,不是找他修补皮人,而是要修补蕴藏在皮人中的灵魂。 殇婚01 管师傅姓管名钟,祖辈是燕山派方士,管卢两家是老世交,管师傅的主业是制作铁枝木偶,包括木质偶身和泥塑的纸影头,有固定的戏班客源,同时接个人订制。 木偶作坊建在浮山东麓,鲈鱼带李安民走后山小路,沿着一条蜿蜒小溪漫行。前不久刚下过一场雨,云层还没散开,铅灰色的天空低压在头顶,叶片被水刷得油绿发凉,在一片灰暗之中显得很扎眼。 李安民闻着湿泥的腥气,跟在鲈鱼身后小心行走,烂泥堆积在鞋底边缘,抬脚时沉沉的,每一步都能带起飞溅的泥水,鲈鱼掌柜一入山就好似雏鸟归林,连蹦带跳,欢乐得像个孩子,他专挑有水洼的地方走,用力踩踏湿泥,他带了两双鞋子,一双旅游鞋,用来跑路,一双黑胶靴,用来踩泥,李安民小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每到下雨天就特别开心,初中以后这性子就逐渐收敛,如今,再看到这么熟悉的场景,竟泛出一种恍如隔世,又恰似昨日的心酸。 走着,想着,视线游离,不经意往侧方一瞟,黄绿之间掺进一抹艳色——林里有个女人,背靠树干笔直地站立,从李安民的角度正好看到她的侧面,这女人皮肤很白,面颊桃红,眉眼漆黑,像是化了浓妆,她头戴镶着彩球的玉珠冠,身上穿的两截头衫裙——黑底广袖的对襟上衣,小立领,龙凤盘扣,大红色三片式的长裙,裙边垂着一圈金流苏,布料上绣着牡丹花纹,黑得像墨,红得像血。 这身装扮很像清末时期的嫁衣,那女人就穿着这身衣服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前,李安民心里发毛,没敢转头仔细看,就这么匆匆走了过去。 溪流的尽头是一座几十户民宅的小乡村,名叫“余苗村”,李安民和鲈鱼才到村头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奏乐声,村口站着两大婶,胸前别红花,臂弯挎竹篮,一见到李安民两人就迎上前打招呼:“这不是小卢吗?” “张妈、朱妈好,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村里挺热闹的啊,提前过春节了?” 余苗村的居民认识做木偶的管师傅,因为管师傅的木偶厂不开灶,都在村里的“稻香居小吃馆”搭火,鲈鱼掌柜经常来探望管师傅,每次跟着他进村蹭吃蹭喝,一来二回自然就跟村人熟悉了。 朱妈热络地对鲈鱼掌柜说:“不是过春节,是刘老家办喜事,大儿子娶了个城里媳妇儿,可把他给乐歪了,这不,新娘还没接回来呢,先得把咱村的喜气扬上去。” 刘家夫妇就是稻香居的老板,鲈鱼掌柜一拍脑门喊:哎哟,没备礼。 张妈拍鲈鱼的肩膀,笑呵呵地说:“管师傅替你一并出了份子,明晚喜酒一定要来啊,这是规矩,你得提醒管师傅,他是贵人多忘事。” 照余苗村的规矩,婚前三天要扬喜,凡是从村前路过的游客都能得到喜糖一包,两元小红包一份,鲈鱼掌柜人熟嘴甜,两位大婶一人多发了包喜糖,李安民也跟着沾光。 鲈鱼拉着李安民进村凑热闹,村中央的晒谷场上搭了座简陋的木板台,一群身穿戏服的人在台上甩水袖唱戏,朱妈说这是镇上的戏班子,村长请来给新郎家助兴的。李安民在戏台后又看到了那个穿嫁衣的女人,站在候场的艺人中间,这次看到了正面,她脸上的浓妆跟在舞台上唱戏的艺人相似,敷脂粉,在眼睛周围染上桃红色的胭脂,这是戏剧妆的特点。原来这女人是戏班子里的成员,应该是饰演花旦的,在林子里单独看显得很突兀,站在艺人中间就没那么夸张了。 李安民总觉得她的姿势有些奇怪,身板挺直,肩部耸起,两臂向外侧微微张开,怎么看怎么不自然,那花旦似乎注意到了李安民的视线,转动眼珠看向她。李安民赶紧掉头看舞台上的表演,隔了会儿再瞟过去,发现那个花旦不见了。艺人中,人群里,哪儿也找不到。 李安民还来不及多想鲈鱼掌柜就说要闪人,她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绕过余苗村再过一个小山坡就到了管家木偶制作厂,这附近人烟稀少、林荫葱密,李安民依着习惯先打量周围环境,托着下巴说:“这地方风水挺好的啊。”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2 章 “风水好?”鲈鱼掌柜瞪大双眼,伸手指向西北的方向:“那儿,不到百里地,有座小山丘,坡顶的大坑被当地人称作乱坟坑,在火葬普及之前是专门用来埋无名尸的,为什么这附近没住户?都嫌晦气啊,就是管哥他不信邪,就相中了这块地,我看他是贪便宜。” 李安民回头看看,又踮起脚朝远处眺望,问道:“这厂建好后生意怎么样?” 鲈鱼掌柜磨着牙说:“好得不得了!蒸蒸日上,还不断有傻子送上门当免费学徒,管哥的原创偶都销到国外去了,你说我家店咋就招不到人?皮影跟木偶不都是传统工艺吗?厚此薄彼像什么话!” 李安民觉得二维和三维差别很大,虽然从手艺上来说不好分难易高低,但表演形式不同,在这年头,喜欢看木偶戏的应该比喜欢看皮影戏要多。她不忍心打击鲈鱼的积极性,只说:“管师傅生意兴旺,除了技术之外,跟环境也是有一定关系的,你看,咱们来的路上不是有个水塘吗?跟前面的矮山正好形成山水环抱的地势。” 李安民指向偶厂后的三座山影,“山冈在东南方,水塘在西南方,西南在乾位,东南在艮位,乾艮相夹是吉向,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在坤位上还缺个能藏风聚气的关键因素,坤位在西北方,你说那处有坟堆,那最好,按风水学的概念,坟地能聚气,要配合周围环境才能判断吉凶,看来管师傅是懂行的人啊,把穴点在了适当的位置——丘坟在西北方,西南方有水池,东南方又有山冈,正好形成坤乾艮三方相辅的富贵大运宅势,生意能不红火吗?” 鲈鱼掌柜瞠目结舌地瞪着她,半天才发出声音:“亲,你是堪舆行家啊亲?不不不……我不该喊你亲了,该喊你大师!李大师,你说我那店铺的风水还缺些啥?该怎么改良?” “我就是个刚入门的菜鸟,我房东是个厉害家伙,他留给我一本笔记,上面记了些基本知识,我最近才看到定宅法。”李安民拍拍随身带的黑皮包,不自觉地笑起来,又说:“你的店址不是宋玉玲帮忙选的吗?她是行家,牌坊街东通城门,外接广济桥,是潮州的交通要道和商贸中心,风水肯定是没问题的!我看过网店的销售量,相当火旺呀!” 鲈鱼掌柜垂头丧气地说:“卖得是不错,可没人愿意来当免费学徒啊,招人咋就那么难招?” 李安民心想可能是人气接不上地气的原因,但这纯属猜测,她也不好说出来。 管师傅的木偶作坊由前后两间厂房纵连,前面是工作室,后面是库房和生活区,鲈鱼领着李安民进门时,管师傅正跟一位客人谈在兴头上,学徒全部回家过年去了,工作室里没人接待,两人就先在一旁候着。 李安民对管师傅的第一印象——邋遢颓废,身材瘦而长,一看就是排骨架型的,他弓着背坐在椅子上,腰板总也挺不直,半长不短的头发被扎成一个小揪揪翘在脑后,T恤和宽松的工装裤上红一片绿一片,尽是颜料的污渍,说丑也不丑,脸庞清瘦,鼻梁高挺,眼晴遮在刘海后,嘴巴藏在胡子里,打理整齐之后没准是个帅叔,眼下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也称得上有个性——颇具犀利哥的风采。 李安民注意到他的手很大,舒展开来就像把小蒲扇,掌心粗厚,指节修长,而且指尖呈扁平状,指甲前段深陷在肉里,观音村的徐师傅也是这种指形,指端和指腹都结满厚茧,手指中心有一道明显的斜痕,是推刀压出来的痕迹。鲈鱼掌柜的手形与管师傅相似,相对而言,皮肤略显滑嫩,如果掌柜的手能刨黄瓜,那管师傅的手可以直接拿去削菠萝。 李安民不自觉地想:叶卫军的手能用来干嘛?然后下意识地摸上头顶,搓了搓蓬松的短毛。 待客人走后,鲈鱼掌柜先把小飞燕的事谈妥,接着才轮到李安民汇报“病症”,等她讲完,鲈鱼及时跟进:“宋姐推测这种近似失忆的症状很有可能是非自然因素造成的,想借你的能力查查是否跟魂魄受损有关。” 管师傅先声明:“第一,通常我只修补物体的魂魄,大活人的成功率太低,弄不好会把自个儿也给赔进去。第二,她这个记忆是主动抽离还是被动流失目前无法确定,我不想好心办坏事,第三,我不接生人的单,就算是宋姐介绍来的,我也不接普通人的单,我建议你去医院检查,或者先找心理医生看看,别一出问题就先想着通过旁门左道来解决。” “哪有自己说自己是旁门左道的?”鲈鱼舒服地窝在沙发上吃糖,拉开冰箱门擅自拿出乌龙茶招待李安民,撇嘴道:“而且这位亲也不普通啊,我一直认为坟岗是凶地,李大师刚在外面说了,坟地也能聚气,还把你为什么选在这儿办厂的原因给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就连我这外行人都能听得懂。” “那只能说明她在风水上有一定研究。”管师傅把头发抓成鸡窝,见鲈鱼蹲在冰箱前,把整个脑袋伸进去翻找食物,长手一伸,把他拎回沙发上,无奈地说:“这位鱼小爷,麻烦您老还装着客气客气哈?这是我老管的地盘。” 殇婚02 鲈鱼掌柜嬉皮笑脸地套近乎:“管哥,咱俩什么关系,还装客套?宋姐也帮了咱不少忙,先别急着端出地主的架子嘛,而且我不是说了,这位李亲她是特殊人群,宋姐看上的能正常吗?” 李安民“嗯”了一声:“我不正常。”想想觉得这说法不太好,舔舔嘴唇,修正道:“我的体质跟一般人不同,别人都是阳气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我正好相反,年纪越大阴气越重,还有阴阳眼,能看到好兄弟,顺说,我找的那个人也不普通,他是我房东,精通风水又会跳大神,还有其他哪些特殊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发现,他就失踪了。” 管师傅抓着他那头藏污纳垢的长发,不耐烦地说:“失忆,去找脑科医生,失踪,去报案,要么找征信公司调查,怎么跑来找我?” “不止房东一人闹失踪,他身边几个朋友也跟着断了联系,其中就有黄半仙,管哥,你知道的,这不是寻常失踪案,属于圈内事,按规矩,不能走常规途径,一旦犯忌,麻烦少不了,那拨子人里面有一尾地头蛇,他警告过宋姐,查,可以,不能大张旗鼓,露了风声捅出事来,后果自负。” 鲈鱼掌柜和管师傅算半个圈内人,他们平常不主动过问圈内事,但对黄半仙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 “那条地头蛇是我房东的好哥们儿,他会拿亲属安危来要挟人,我不知道什么圈内规矩,凡事谨慎总没错。”李安民被张良那股狠劲给吓怕了,她从黑皮包里拿出风水套件和辟邪粉,整齐地排列在桌上,说:“这是房东临走前留给我的东西,我连他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鲈鱼拍拍嘴,呸了一声,李安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连忙跟着拍嘴呸呸呸。 管师傅看到这些风水套件,略有些讶异,拿起两面圆铜镜翻看,惊奇道:“这是神霄派的业心对镜啊!看花纹是唐宋时期的……是古董?”他搓着胡茬子又欣赏了半天,摇头道:“太新了,应该是仿制品。” 管师傅对古董器物小有涉猎,懂得也不多,之所以知道业心对镜,是因为曾经接过一笔生意,客户是名当古董商的朋友,那朋友拍下一对业心镜的高仿品,心镜正常,业镜却映不出人像来。 管师傅测出来的结果是:镜中有灵,但灵魄正常,不能正常使用肯定有别的原因。 李安民说:“照不出来才正常啊,说明那对高仿镜有真品的价值,业镜照真小人,心镜照伪君子,你那朋友不是真小人,可喜可贺。” 但是心镜能照出来,那人是个伪君子,劝你趁早跟他断交——这后半句话李安民藏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叶卫军留下的这对铜镜里果然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像,也就是说鲈鱼掌柜和管师傅既不是真小人也不是伪君子,他们的人品有保障,李安民心想,什么时候用镜子去照照宋玉玲,看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 管师傅仔细看过每一样物件,脸色越来越严肃,他抬头看向李安民,若有所思地说:“你房东对你很好。” 李安民腼腆一笑,心里泛甜,但是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但是他很可能已经死了,这是他的遗物。” 管师傅把包里的所有东西重新排列了一遍,对李安民说:“风水术可算是一技之长,多少人靠着点皮毛就能养活一大家子,我看他教给你的不只是皮毛,而且他也料到踏入这个圈子会遇上常人力不能及的危险,辟鬼的方子都给你准备好了,除此之外,如果这业心镜真是用来照真小人和伪君子的话,你就能靠它们避开居心叵测的人,他为你方方面面都打点到位,我敢说,就算是父母也不可能为儿女设想得这么周全,他为你把能铺的后路都铺好,能算到的危险都提前做了预防,八成是清楚以后再也见不上面,大概早就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又不想让你伤心才闹失踪。” 鲈鱼捣了他一肘子,拧起眉头说:“管哥,你八点档看多了!满脑子都是狗血。”又转头安慰呆若木鸡的李安民:“管哥这人就是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管师傅把刘海往上抹,露出浓眉利眼,没好气地道:“我这叫实话直说,小卢子,你不是知道吗?我以前养过的那只狗,哈皮,松狮犬,路上捡来的老狗,我吃什么他吃什么,我睡觉,它就趴我脚上,感情那不是一般的好,有天哈皮突然就不见了,你还说它忘恩负义来着,后来呢?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它的尸体。” 说到这里,管师傅吸吸鼻子,眼角泪光闪烁,他接着说:“哈皮是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了才出走,它不想我伤心,它是条通灵性的狗,可惜我找到它的时候,它烂得只剩骨架子,魂气早就散光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鲈鱼掌柜连忙抽纸巾替他擦脸,拍着他的背劝道:“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哈皮是只好狗,它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人家,别伤心了,啊?”然后打起笑脸对李安民说:“管哥他是性情中人,血性真汉子!你别见怪。” 管师傅横过去一眼,抓下他手里的纸巾擤鼻涕,揉成一团随手往地上扔,纸团滚到李安民脚边,她顺手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管师傅说:“我有过切身体会,所以这位李小姐,劝你还是别找了,给自己留个念想。” 李安民斩钉截铁地说:“他没死,还活在某个地方,死人的皮影不会动,鲈鱼掌柜说他还不能连接阴阳。” “确实……皮影还在动,可是……”鲈鱼掌柜的脸色有些为难,踌躇了会儿,老实说:“我做过死人的媒介,就是原来在我店里帮手的老师傅,我用他的影人尝试傀儡百戏,到点之后,悬垂的影人仰面躺倒,就此一动不动,那天……是他的停灵夜,我记得你房东的影人在抽动过后,也躺了下来……” 李安民的眼圈红了,鲈鱼掌柜连忙把纸巾捧上前,她摇摇头,表示没事,说:“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就算他被火化了,至少得让我看到他的墓,要不然连哭坟都不知道要上哪里哭,而且……”顿了顿,还是坚持:“我不认为他会死,一死死一大帮子也太怪了,他们的事跟我有关,怎么着我也想把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不能就这么算了。” 管师傅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夸她有志气,话锋一转,沉声道:“那你得证明你不正常,我不能把那逆天的法门用在普通人身上。” 鲈鱼掌柜说:“她的魂气异常,把影人给冲爆了,要不也没打算来找你。” 管师傅说:“你那不算数,身体有疾病的人阴阳失调,照样能让影人失常,这世上有太多体质特异的人,也不是每个都不正常。” 李安民郁闷极了,过了近二十年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现在却有人要她证明自己不正常,于是她问:“要怎么证明?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做。” 管师傅说很简单,带她走到外面,手往西北方一指,说道:“那儿有个野坟坑,我要你今晚在坟坑里过夜,一点到四点,回来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说得对就证明你的确有阴阳眼。” 鲈鱼掌柜刚想说话,管师傅就伸手捂住他的嘴,冷冷地道:“什么也别讲,你知道我这人的原则,就算是宋姐介绍来的人,那也得照原则办事。”接着对李安民说:“不敢去也没关系,看在小卢子的面上,我不会立马叫你滚蛋,等明天吃完喜酒,再让他带你走。” 鲈鱼掌柜嘴被捂紧,只能从鼻子里哼气,丢给管师傅一个大白眼,对李安民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第 10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3 章 李安民没迟疑,爽快道:“好,不就是过一夜吗?我去。” 管师傅还有要求:“不许带辟邪粉,把那黑皮包放厂里,我们不会整夜陪你,你得一个人应付,鸡鸣之前不能回来,你敢不敢?” 李安民拍拍胸口,握紧拳头:“我敢,我做!” 管师傅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有些傻眼,提醒道:“我跟你讲,这不是闹着玩的,那坟堆没有被挖掘过,下面真的埋着尸骨,到了半夜阴气很重,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安全保障,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不怕?” 李安民说:“怕,我怕,但是我敢。”她说不出豪言壮语,但有决心,从小到大,李安民没有特别坚持的事,随大流,得过且过,不会勉强自己,人一旦没有坚持,日子就会过得顺心,而且她不缺吃喝,也没有追求,如果叶卫军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往后的生活很可能会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李安民愿意在他店里工作,愿意跟他住在一起,像亲人那样相互依存。 殇婚03 像亲人一样……李安民对叶卫军缺少那种恋人的感觉,至少在她的认知里,爱情的发生大多离不开脸红心跳这一类的情绪波动,当发展到一定阶段才会渐渐稳定下来。 李安民对叶卫军很难产生那样的感觉,想起这个,就不免牵连上她最排斥的血缘关系,到现在她仍然不能释怀,还存有侥幸心理,但是心里缺的那一块正是叶卫军的位置,他走了,把那块也挖走了,带走的不仅是记忆,还有感情。 空洞而不知味的感觉始终揪着她的心,不知道为了什么空着身体,空着灵魂,尤其是刚离开白伏镇那段时期,觉得自己就像具行尸走肉,连熟悉的人也会感到生疏,连熟悉的景也会感到陌生,不是在过生活,只是单纯的活着。 她变得对什么都没兴趣,反应迟钝,感觉麻木,为生存而生存,像做任务似的,必须走过这一段不算漫长的人生道路。 看过宋玉玲寄来的那张碟片之后,李安民终于找到症结点,她已经习惯依赖着叶卫军生活,就算记忆混乱,就算很多细节记不起来,但是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和照顾,他的面庞、声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全都熟悉到骨髓里,浸透到血液中。 没有他的生活能忍受,但是很难适应,李安民需要他,迫切地需要他,眼下只有一种念头:找到他。 管师傅不解地问:“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也许找到以后你会后悔,他那么关心你,却不声不响的离开,必然有他的原因,凡事自有因果,既然不影响到未来的生活又何必非要强求?” 李安民面无表情地说:“能后悔总比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要强,我想见他,想得满脑子全是这种念头,这时候我愿意为了这个念头上刀山下油锅,但是,像这种拼了命也想见到某人的强烈心情,或许两年、三年以后就淡了,所以我得趁现在去做所有能做的事情,以后回想起来,至少全心全意的努力过,我不想死前还要遗憾怎么当年没去找他,还要想:如果当年及时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了,也不会临到死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她瞪大干涩充血的眼睛,就这么愣愣地直视正前方,眼光落在管师傅脸上,但不是在看他,什么也没在看。 李安民觉得,如果找不到叶卫军,她应该也不至于过不下去,生活总是要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干耗着自己的生命力,直耗到油尽灯枯为止。从身前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映在她的眼里,但是不可能再有人会被她放在心上。 管师傅叹了口气,放下捂住鲈鱼掌柜的手,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两人对望一眼,鲈鱼开口说:“亲,管哥在跟你开玩笑,怎么可能真让你去坟地过夜。” 管师傅的脸色有些尴尬,抓着后脑勺低声道:“我就是试试你的决心,想让你打退堂鼓,既然你吃了秤砣铁了心,我还烦什么,去坟地只是个表面形式,你不去也无所谓。” 李安民却说:“去,必须去,我要让你帮我帮得没有后顾之忧,只有不违背自己的原则,才能放开手脚做,免得出了岔子之后我会觉得你是赶鸭子上架,没尽全力。” 鲈鱼还劝了两句,管师傅一个字也没多说,带她去库房的休息室,放下面包和乌龙茶,叮嘱她不要随便碰架子上的木偶,然后拉着鲈鱼出去了,一去不回,也没说要去做什么,李安民只好乖乖呆在库房里。 这间休息室是工人和学徒睡觉的地方,从宽敞的库房中划分出一条狭长的空间,以玻璃门区隔,里面并排放着十张双人钢丝床,上下铺的,除了床,还有衣柜和书桌,布置得和军队宿舍很像,只是不够整洁。 库房里存放着完工的木偶和工艺品,高大的展架纵向排列成一条条长龙,与图书馆格局相似,木架就和两面透空的书架一样,架与架之间夹着封闭式的橱柜。李安民在狭窄的过道上走马观花,两边全是姿态造型各异的木偶,有种置身于小人国的奇妙感觉。 架上有七寸小偶,也有十七八寸的大偶,小偶多是泥塑头,大偶则有木制偶头,雕刻得酷似真人,凑近了更能看出许多小细节,每一沟每一坎都雕得生动自然,逼真到令人毛骨悚然。还有些造型复杂的木偶刻了眼槽,嵌入玻璃眼珠,感觉走到哪儿那些视线就跟到哪儿,有种万众瞩目的错觉。 用来陈列完整的戏偶的是大木架,按照生旦净丑分类摆放,以武生居多,有两个展架上全是身着铠甲、背插小旗的将领角色。橱柜门没锁,李安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拉开门,里面一格一格的,分了许多层,每一层格子里都堆满了没有装头的木偶身体,这是备用货,泥塑的偶头整齐地排放在靠墙的矮柜上,每个偶头还不到巴掌大小,形形色色的脸谱,各种夸张的表情,明显的行业特征,难怪有人说演戏就是在展现人生,一幕幕场景就是一段段人生的缩影。 在库房西侧还有一个房间,李安民转动门把,没转开,门被锁上了,她悻悻地走回休息室,就着乌龙茶啃面包,中西结合的口味不怎么样,李安民嚼蜡一样的嚼完咽下,躺在一张床的下铺看网状床板,看着看着,弯曲交错的钢丝就出现了无数虚影,在眼前旋转,整个人也似乎跟着一起转了起来,明明没有多困,却在这天旋地转当中泛起了迷糊。她最近总是很容易入睡,干什么事情都提不出精神来,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身体疲倦,心也累。 半夜十二点,李安民被挂钟的报时声吵醒,库房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透过玻璃门,隐约可见一排排人形阴影,高的矮的,头挨着头攒聚在一起,连绵成片,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影子。 李安民手心发汗,鲈鱼和管师傅不在,没人来催她起床准备,也许没人把她的决心当回事。等眼睛适应黑暗以后,李安民走出休息室,她没有费心摸索灯的开关,而是摸着矮柜朝门口绕行。 就在快走到那间被锁上的房门时,一条人影从房间里走出来,没有开门,是穿门而过。李安民僵直了,在这么暗的光线下,那人的形貌装扮竟然清晰分明,是个美丽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绝色女子,她皮肤雪白,像半透明的白瓷片,紧致光滑,不带一丝瑕疵,杏眼黑白分明,浓密的睫毛纤长微翘,从侧面看,鼻梁有道柔和的弧度,更衬得鼻头圆俏,嘴唇的颜色偏淡,嘴角翘起,粉嫩水润。 李安民经常被人说成唇形像菱角,也常在书中看到用“菱唇”来形容俏丽女子的嘴,对她来说,嘴巴和菱角唯一的联系就是:一个是用来吃食物的,一个是用来被吃的,都跟吃有关。 但是在看到这位美女的嘴唇时,李安民联想到了鲜嫩多汁的新鲜菱肉。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不是人,因为她的穿着打扮很像电视上看到的唐代仕女,长发从头顶被均分到两边,盘成松松的发髻垂在脸颊旁,以白色暗花的宽绸带束起,绸带尾端拖下,直拖到胸前,服饰在是唐朝贵妇中流行的齐胸襦裙,金底银纹,刺绣腰封,外罩鹅黄色带团花图案的大袖衫,华贵中不失典雅,不仅美,还美得超凡脱俗,充满古典韵味。 仕女手提一盏不发光的木雕宫灯,在门外亭亭而立,似乎在翘首期盼着什么。李安民一时看痴了,甚至忘了要害怕,忍不住往前迈进一步,想凑近了细细品赏,谁知道脚步声把那女子给惊到了,她全身一颤,匆忙退进门里,可能是退得太急了,身体虽然隐没入门板中,头却滑脱出来,弹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李安民的脚前。 那脑袋先是面朝地静止了一会儿,然后像有生命一样自己转动起来,转得仰面朝天,如墨般乌黑的大眼睛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李安民,没多久,两条玉藕段似的手臂从墙里伸出来,在李安民脚边摸索了片刻,捧起头,双手拖在断颈的部位,慢慢地,连手带头地缩了回去。 李安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屏住呼吸朝门口冲去。后面库房没有人,前面工作间也没人,四面暗影,到处不见鲈鱼掌柜和管师傅。李安民没办法,只得从皮包里摸出应急用的手电筒,独自一人出去寻找野坟坑。 山上没有路灯,月光无法穿透层叠的叶片,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李安民一手持电筒,另一手抱膀子,朝着西北方目不斜视地快步行走。潮汕地区虽然气候温暖,夜风吹在身上仍有些凉,越往坟山靠近就越是森冷,皮肤敏感地察觉到温度的变化,不由自主地浮出一层鸡皮疙瘩。 出了林道之后能看到一座坡度平坦的小土丘,山里树木繁茂,这座土丘附近却显得空旷萧条,几株高大的树木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山脚下,树干以土丘为中心,朝外弯曲,枝叶顺着一个方向偏移,像是要避开那座土丘。 到了这里,气温似乎降得更低,风起时有种刺涝涝的刮面感,把每根汗毛都撩得竖立起来。银盘似的圆月高挂天头,月色皎洁凄冷,所有景物都像被铺上一层银白的秋霜,前方的道路被月光映得透亮,李安民关掉手电筒夹在腋下,双手交叉抱臂,缩起脖子往山丘上走,如果她方向没走错,乱坟坑就在坡顶上。 李安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她的预计中应该会看到一乱石扎堆的废坑,也许坑里还留有野坟的残迹,腐烂的尸骸、阴森的白骨甚至是缺胳膊少眼球的厉鬼,她把所有能够想象到的恐怖景象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然而,不可置信的景象出现了,山丘上灯火通明,一座瑰丽宏伟的双层酒楼赫然耸立在旷地上,飞檐下挂着大红灯笼,柱廊雕刻云纹,门匾上用金字写着三个大字——丰乐楼。 李安民呆了,丰乐楼不是北宋名妓李师师坐台的地方?也就是水浒传里的樊楼,在东京汴梁算是妇孺皆知的豪华酒楼,怎么会出现在潮州的山里?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过年事情多,码字时间减少,还请大家多多见谅,正在努力当中。 殇婚04 李安民不知道这是半夜见鬼还是又出现了飞蚊症,但是这楼把前面的路给堵死了,不经过酒楼就没办法继续往前走。 李安民揣着膀子往大门前挪,靠近了以后能听见酒楼里传出男男女女的嬉笑声,还挺热闹,她正走到牌楼下,忽然感觉到脚腕被勒住了,往下瞥去,瞧见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裤脚,这只手枯瘦如柴,就像是一层粗糙的薄皮贴在骨头上。 李安民小抽一口气,顺着手腕往后看,就见一个灰头土脸的老太仰头看向她,这老太年纪很大,头发花白,皮肤干裂起皱,脸上的每一道纹路都如同被刀刻出来的,好像轻轻一剥就会整片掉下来。 老太只有上半身,或者说她的身体被切分成两段,上身紧贴地面,□被齐腰截断,她一手拽住李安民的裤脚,另一手抓住自己的脚踝,把下半截身体拖在后面,松软的土地上还有两道拖行的痕迹。 老太咧嘴一笑,露出污黄的烂牙,问道:“你是新来的?人气还没散透咧……”她的声音既尖细又极富颗粒感,沙沙的,说话吐字带着独特的腔调,不像是当地人。 李安民见是个能说话的,恐惧先下去一半,听这老太的口气,想来是把她当作同类了,也就顺着这意思点点头,先没说话。 老太把自己的下半截身子丢下,攀着李安民的腿往上爬,双臂环抱着李安民的腰,呼呼喘着气,吃力地抬起头,请求道:“小姑娘,婆婆求你帮个忙成不?”说话的时候,一条肠子哧溜滑下来,垂落在李安民的脚上,形状粗扁,末端膨大,跟猪大肠差不多,还带着紫黑色的血丝黏液。老太右手成勾,紧紧掐住李安民侧腰上的肉,另一手捞起肠子又塞回身体里。 李安民被掐得额冒冷汗,她不敢叫疼,憋细声音问:“帮什么忙?” 老太像壁虎一样吸附在李安民身上,但是她好像体力不济,没抱一会儿就松开手,缓缓往下滑落,她病呓似的哼道:“冷啊,这外头凉得透心啊,小姑娘,老太婆腿脚不灵便,劳烦你把我带进酒楼里喝杯暖筋茶。” 第 10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4 章 李安民正好要进酒楼,也就蹲下来,把手电筒悄悄搁地上,像抱小孩一样插住老太的腋下举高,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老太瘪嘴笑道:“好心的姑娘,再帮老太婆把腿带上,别落下了。” 李安民像夹米袋一样把老太的上半身夹在肋下,腾出一只手,兜在两腿的腿弯处,将老太的□也抄起来挂在臂上,□比上身略微重些。 李安民问:“这么抱行吗?” 老太像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堆起一层层皮褶子,连声说:“行、行,小姑娘心地真好,下辈子准能投个好人家。” 讲这话时,一团光晕自两截身体的断面中透射出来,朝头部和脚部迅速蔓延,很快就包裹住她的全身,数不清的光点腾出光膜,像蒲公英的绒毛在半空中舞动飘飞,飘着飘着就随风而去。等到光点散尽,老太的身体也消失不见了。 李安民维持着夹人的姿势呆站了很久,捡起手电筒,打开灯光朝四下里照去,别说没人,连个动物的影子也找不到,没有虫鸣鸟啼,只能听见风吹林动的声响。 她不知道那老太是怎么回事,只好把衣服理整齐,继续往酒楼里走,大门口不知道何时站了一名花衣女人,穿的是古装,半袖褙子藕丝裙,具有唐宋时期的服饰特点。 这女人见到李安民就主动迎上前,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似乎舒展不开四肢,只是机械化地摆出走路的姿势,躯干部位却不随着手脚摆动而倾斜,李安民学过艺用人体解耦,很清楚这不符合常人行走时的运动规律,于是她站着不动,等花衣女人走到身前。 “新来的?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花衣女人眨动眼睛开口说话,嗓音脆嫩,但是面部发僵,几乎没有表情,绷着一张煞白的脸,随着嘴巴开合,下颌骨处传出咔啦咔啦的骨头摩擦声,而嘴周围的肌肉却不跟着一起动。 李安民看过类似的脸孔,猜想这女人是个女鬼,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古代的鬼,那她没升天还能维持清晰的思维就令人想不通了。 “新来的,外头冷得透心,想进来讨杯暖茶喝。”李安民把腰挺直,说话时表情不变,尽量模仿花衣女人的语调和姿态。 花衣女人绕着她走了一圈,略有些惊奇地说道:“近来布料涨价了吗?” 李安民明白话外弦音,是嫌她装扮朴实,正在考虑该怎么回答,那女人却又开口了:“什么布料涨价,这叫风格。”声音比之前沉厚,说话的语气也变了。 花衣女子以两种声音和语气自问自答,对谈如流,好像在做角色扮演,李安民心想不是又遇到个双重人格的吧?沉住气,加入她们的谈话:“裙装飘逸,裤装利落,各有各的风格,我个人不太注重着装。” 花衣女“咯咯”笑起来,全身都跟随着笑声上下颠动,发出短促清晰的“咔咔”声,她把李安民领进酒楼里,问是打尖过路还是留宿,李安民说过个路,那女人就在一楼大厅里给她挑了个靠边角的圆桌,这座位上原先就坐着名青衫儒生,李安民往他对面一坐,他立马掩住鼻子挪到另一桌空着的桌子上去了。 花衣女眨动眼睛道:“那人是个富家子弟,有洁癖,别理他就成。”说完转动身体,僵直着又朝店外走去,看来是店里的迎宾小姐。 这栋酒楼从外面来看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相较之下,内部就显得格外朴素,没有多少镂刻雕花装饰。客人不多,十来个,有男有女,都穿着古人的服饰,女服鲜艳美观,男服则是一色青衫灰裤,客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桌边聊天,语声欢快,坐姿却僵如老松,没有任何肢体语言。 李安民发现这些客人的脸都很白,说话时不带任何表情,而且一个人嘴里通常能吐出两个甚至更多的声音,唧唧呱呱,明明人不多,却能营造出喧闹欢腾的气氛来。 坐没一会儿,有个做小二打扮的人就端上茶壶茶杯,李安民学着别桌的客人端壶倒水,茶水倒是清澈见底,却能闻到一股很重的霉气,店里也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儿,坐在这干净明亮的大厅里却有如置身于烂泥地里。 李安民先不急着离开,学着别桌客人端茶啜饮,当然,她不敢真喝,只是在装模作样,顺便竖起耳朵从一堆南腔北调中努力分辨谈话内容,大多是些家常琐事,还提到了余苗村刘老汉家的喜事。 就听一个沙沙的声音响起:“办不得,办不得,办了喜事就会变丧事。” 这厅里没人说话,声音是从李安民的肚子里发出来的,是之前那个老太的嗓音,李安民被惊呆了,但是除了她之外没人感到惊讶,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小二路过桌边时还问道:“为啥喜事就会变丧事?总得有个缘由。” 那老太借着李安民的喉咙发声:“我老太婆就是打那村头过来的,刘大家屋顶上聚着一团黑雾,我看那是丧气,他家近来有血光之灾。” 李安民只觉得一股腐气冲喉而出,不张开嘴巴就憋得难受,而当她一张嘴,口型就会跟着说出来的话自动开合,她心惊胆跳,敢情是被那老太上了身?可是又跟上次被鬼上身的感觉不同,没有不适感,只要老太不开口说话她就察觉不到。 邻桌一名做庄稼汉打扮的老头“嘿嘿”笑着,问道:“老太太以前可是观花看水碗的?那咱们可是老乡。” 李安民心里正琢磨着什么叫“观花看水碗”,嘴巴里就问出来了,这回不是老太的声音,变成了她自己的音色,话刚问完,喉咙里又涌出凉气,老太的嗓音出来了:“现在说说也无妨,咱老家把算命的神婆称为观花婆,观花看水碗便是以香灰在清水上画符,看符灰的形状走向来卜算祸福吉凶。” 但是那老太又指出这说法并不准确,真正的观花婆其实是走无常的冥差代职,李安民随口道:“不就跟接丧婆一样吗?”她发觉,只要她想说话就能说出来,看来老太只是与她共用身体,借着她的嗓子来发声,这种情况倒跟徐师傅说的一体双魂相似。 老太的音调有了起伏,带着些许惊讶:“小姑娘也知道?没错,走无常有三妇六婆之分,观花婆与接丧婆同样位居六婆之列,地位一样,职责不同,接丧婆主管接丧送衣,而观花婆最根本的任务只是求延命符给人医老病,偶尔以问卜的形式替人避难消灾。”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补充脑力继续努力,谢谢各位捧场。 殇婚05 老病就是指阳寿未尽的人因体弱或者其他非自然原因出现气衰将亡的症状,这时就要靠观花婆去接气续命。无论是接丧婆还是观花婆,走无常时都必须严格遵守冥差的职责,禁止以特殊能力插手职责之外的事情,生前更不能随意泄露相关秘密,否则死后将被处以腰斩之刑,灵魂流放阳间,不允许通过无常道下阴路,三年之内如果得不到超度就会魂飞魄散。 很多人把观花婆等同于神婆、仙娘,认为她的作用就跟驱鬼的道士差不多,其实是犯了根本性的认知错误,首先这两方的立足点就截然相反。观花婆是冥差代职,是为阴间办事的人,她能够连通阴阳,但能力是被赋予的,不是与生俱来也并非靠后天炼成。术士、道士那些跳大神的就不同了,他们是站在活人的立场,靠自身的能力或者借助自然来对抗非人力的威胁。 观花婆举了两个例子,正一道符箓三宗里的神霄派和天心派,前者擅以“五雷符”役鬼神,这是借助自然之力,后者追求“收心养气,以气制魄”,则是提倡自我修炼,以内蕴之气来施放符力。 有很多自古传下来的符咒阵法,其本身的形状图案的确具备传导性,依据施术者的能力,效果各有不同,若是用在欺世盗名的骗子手里,那就是一纸废物。 “观花婆”这个称号是职位名,如今很多自称为“观花婆”的妇女阿妈,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称呼”的由来,只当是算命跳神的,她们的手法大多来源于道听途说,东抓一把西凑一栏,把那该学的不该学的照单全收,“做法事”时就依葫芦画瓢,恐怕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真正奥妙,尤其是“符灰水”这种成分不明的“灵药”,没效力还好,有效力的指不定能喝出人命来。 李安民深表赞同,至少叶卫军他使用任何一种手段都能说出门道来,每一种驱邪粉有哪些功效,为什么会有这些功效——都一条条详记在本子上,码不准的他不用,也不会教给李安民用。 厅里客人听得是津津有味,有人就好奇眼前这位观花婆怎么会受腰斩之刑,莫不是犯了什么忌?观花婆叹息道:“年纪大了,稀牙透风,说了不该说的事,把天机给泄了。” 观花婆不细述,只概括性地托出原由——她曾经无意间泄露了一个延命方子,有人就拿那方子救下一名阳寿该尽的人,这不仅不合规矩,还破坏了阴间的秩序,鬼差勾不到魂,就把责任全算在观花婆一人身上,通常来说,走无常是积阴德的差事,任期满了之后哪怕得不到神位,至少也能庇荫子孙,观花婆却因触犯阴法受到残酷的处罚。 到目前为止,老太已经在阳世排徊了两年多,借着走无常时积下的福禄才能勉强支撑,前不久,她余苗村里受到丧气冲撞,差点魂飞魄散,危在旦夕的时刻,李安民出现了,她的身体对于饱经风霜的观花婆来说就像一处避风港,能暂时阻滞魂气的消散。眼见三年期限将至,观花婆漂游四方寻求助力,至今没找到可以给她超度的能人。 李安民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原来只是短期内借住,不是要侵占她的身体。 跟观花婆同乡的那位庄稼汉“呸”了一声,骂道:“当今世上多贼鼠之辈,全是骗子,哪有能人!” 李安民觉得庄稼汉这怨念的语气像极了网络社区上的大龄FQ,想必生前日子不好过,对这个肥皂泡般的社会绝望了。李安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对他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言论颇不以为然,能人不是没有,她身边就有一拨子,全失踪了。管师傅和鲈鱼掌柜也挺能干,李安民不敢在一群鬼中自揭底牌,只能暂且按下不提。 李安民不说话,就等于是把嘴交给了观花婆,观花婆可能被闷坏了,她借着李安民的好口牙大倒苦水,把催人泪下的流浪历程一股脑儿全都吐出来,她是爽快了,李安民却难受得不行,嘴巴里、鼻腔里充满腐气,像吃了一斤臭猪肉,只呛得头脑发胀。 聊到后来,除了有洁癖的富家少爷,满屋子鬼客全围聚在一张大圆桌上听观花婆演讲,李安民精力透支,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两眼半睁半闭,嘴巴一张一合,她睡得很浅,意识游离,五感还保持正常工作状态,别人都说了些什么,李安民没听清,就知道那老太借她的嘴啰嗦了一整夜。 在昏沉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笑谈声逐渐远去,耳畔传来“吱吱喳喳”的鸟鸣,李安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卧倒在地,身下垫着一层毛毯,肩上盖着男式外套,她心头咯噔响,刷的坐起身来,又是嘭的一声——额头跟鲈鱼掌柜的鼻梁撞了个正着。 鲈鱼捂鼻子哀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管师傅蹲在旁边,拉开鲈鱼的手看了一眼,说:“没事,没出血。”又问李安民:“还好吧?” 李安民挠挠被撞红的额头,觉得不是很疼,于是点头,拎起外套问:“这是谁的?” 管师傅说“我”,李安民把外套丢给他,道了声谢,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天色蒙蒙亮,太阳还没升起,山里泛着薄雾,她飞快地朝四周扫视一圈,景变了,他们身在一个巨大土坑里,脚下踩着黏软的湿泥,顺着脚尖往前看,土坑中心有座简陋的土地庙,一米见方,有用来遮雨的尖屋顶,三面围墙,没有封门,里面摆了块方石当供桌,李安民在供桌上看到了昨夜打尖的双层酒楼,是木雕摆设,高不过一尺,雕工精湛,牌匾上写着“丰乐楼”三个金字。 坑里还插着十来副竹竿搭成的架子,架顶有用雨衣材料制作的防雨棚,棚下挂着十七寸的大号木偶,有男有女,穿着唐宋时期的古人服饰,李安民在这些偶人中看到迎宾的花衣女子、穿青衫的富家少爷、戴草帽的庄稼老汉以及昨夜在酒楼里见到的客人们…… 她愣住了,难不成昨夜见到的鬼客全部都是木偶?难不成那栋豪华酒楼只是木雕制品幻化出来的影像? 第 10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5 章 李安民看向管师傅,张着嘴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管师傅自顾自地把毛毯拾起来,和外套一起挂在胳膊上,鲈鱼指指李安民的衣服,说:“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你脏得不像样子。” 李安民往下一看,这才注意到浑身上下全沾满了湿泥巴,贴在身上冰冰凉,她打了个喷嚏,抱住膀子搓了搓,这一搓才发现手心还握着一把泥。 管师傅把外套搭在她肩上,捏起鼻子扇风,满脸嫌弃地说道:“你又脏又臭,赶紧回去洗澡换衣服。” 出坑时,李安民发现坑外还围了一圈木栅栏,栅栏外插柳枝,地上还堆积着浑黄和花白的粉屑,李安民撮起混和了粉末的泥土嗅闻,有股淡淡硫磺味,她搓着手指喃喃道:“这是困灵阵?” 这低语声引起了管师傅和鲈鱼掌柜的侧目,但是他们没在外面多说,因为李安民不仅身上有烂泥的臭味,张嘴说话时,嘴巴里也喷出一股腐肉的气味,两种难闻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李安民在厂里洗了把热水澡,换上鲈鱼掌柜买回来的衣服——红艳艳的牡丹花连衣裙。身上的泥土腥气好洗,嘴里的腐臭却怎么也祛除不掉,臭气似乎是从胃里冒上来的,她只能狂喝浓茶冲淡口气。 昨天下午,鲈鱼和管师傅到镇上买必备品,晚上提前去乱坟坑布置法阵,刚忙完没多久就看见李安民抱着膀子瑟缩地走上来,两人连忙闪到隐蔽的地方观察她的动向,观察了一夜。 管师傅问:“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李安民把夜里见闻从头至尾详述了一遍,鲈鱼掌柜和管师傅两两相望,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李安民加重口气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亲眼所见,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把乐丰楼内部的所有摆设都画出来,几张桌子,几张凳子,楼梯是什么样,屋顶是什么梁,我统统记得。” 鲈鱼掌柜说:“我信你。” 管师傅还有些犹疑,李安民问他:“难道你们什么都看不见?” 管师傅老实回答:“能看见,跟你看见的不同,我只能看见魂气。” 鲈鱼掌柜接着道:“除了魂气,还有你,你知不知道昨夜你一直在坑里转来转去,还坐在土地庙前扯着嗓子大声讲话,一会儿变换出一种声音,自导自演,还演得特别投入,看得挺吓人,快到四点的时候,你突然就倒了下来,什么预示也没有,说没声就没声,说倒就倒了。” 叶卫军曾经说过他能看到鬼魂,却看不到灵场所折射出来的影像,而管师傅只能看到魂气,魂气是维持鬼魂形体的根源,人还活着的时候,魂气通过经脉输送到四肢百骸,肉身消亡后,灵魂还能记住生前的模样,在魂气的支撑下,自然产生一种与近似人体的灵场,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因为人体是预防灵魂百气消散的屏障,具有形态的真实物质被统称为形魄,鬼魂没有形魄,但可以通过灵场产生灵魄,就相当于一层高密度的保护膜。 按世俗的普遍说法就是,有形魄的灵魂叫生魂,没有形魄的灵魂叫鬼,血肉之躯的灵魂叫生灵,物质的灵魂叫妖怪,大体来说都算是一种存在方式。 殇婚06 形与神是不可分离的整体,普通鬼魂的灵魄脆弱不堪,很容易被阳气吞噬,一旦这层保护膜损坏,魂气无法聚集,很快就会消散,管师傅说他放在坑内的木偶都是没有产生灵魂的空魄,立偶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那些徘徊在阳世的可怜鬼提供一具能够容纳魂气的躯体。 从阴阳五行的物质观来看,育生的木是最适合替代人体的材质,木材有吸灵养气的属性,能够配合水、土,吸纳生气来修复受损的魂体。作为魄而言,它比血肉之躯更加坚固,能够承受多条灵魂同时寄体的膨胀力。 而坑外布置的法阵则是根据困灵阵衍化而成的引气辟邪阵,既能聚气又能驱邪,对普通灵魂有保护作用,对煞气过重的厉鬼妖邪之流则有很强的制约力。 管师傅虽然能讲出这些理论知识,却从来没有真正的见过鬼,也无法和鬼魂交流,他只能看到魂气,通过观察魂气的体积、颜色和流动规律来判断灵魂的种类和健康状况,死人的魂气就是一团丝絮状的发光气流包裹圆形内核。 健康魂气从外观上看呈现出模糊的人形,质感如棉,外层丝絮起伏缓慢,波动平滑,核心部位偏暗,光源稳定持久。 病体的魂气近乎透明,外层光带起伏大,流动性强,内核发黑,或有暗斑扩散,光芒时明时弱,很不规律。 据说得道高僧或修道人的魂气会特别明亮,内核的光度甚至超过外层的丝絮光波,管师傅没有见识过,只在祖本上读过相关记载。 李安民觉得能透过表象看本质也是相当厉害的眼力,就问:“那我的魂气是什么样?” 管师傅说:“不好意思,我没有X光眼,不能进行穿体扫射,等你死了之后再告诉你。” 李安民默…… 鲈鱼友情补充:“他只能看到没有形魄遮掩的魂气,检查灵魂时要先手工分离,这是技术活,物体的魂气不受血肉经络的拘束,容易分,而且不会损坏形体,人就复杂了,哪条气接引错,轻则致病,重则丢掉小命,所以管哥很少接正常人的生意,一般人经不起这么折腾。” 李安民说这不就是要灵魂脱壳吗?管师傅认为灵魂脱壳脱出来的只是部分灵识和魂气,如果全脱了很难回魂,像借尸还魂那种情况,大多还是要依靠外力辅助才能实现,如果外力不靠谱,还魂后出现痴呆症状那是常见。 管师傅恶趣味地恐吓李安民:“我替你做检查没什么安全保障的,查完了之后说不准就变痴呆儿了,你考虑清楚,还要不要?” 李安民想那也不错,每天面向蓝天无忧无虑,也没烦心事了。她没说出来,但是鲈鱼掌柜似乎看出了这没志气的想法,笑望着她摇摇头,对管师傅说:“她都跑去坟坑打地铺了,还有什么要不要的,我看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办正事吧,早开始早结束,管哥,你昨晚不是趁她睡觉时已经积极主动地把该布置得都布置妥当了吗?” 管师傅横他一眼,嘟哝道:“多嘴。”站起来,竖起拇指往后门戳,对李安民说:“走!去库房。”语气有些凶狠,架势很像流氓,讲完话以后也不等人反应,抓着后脑勺径自往后门大踏步。 鲈鱼凑近李安民,挤眉弄眼地说悄悄话:“亲啊,知道什么是傲娇吗?这就是傲娇,三十岁的人,中二的心,今天早上就是他把你抱上毯子的,本来还打算抱着回来,啧啧,结果你醒了……” 管师傅耳朵尖,听到了窃语,回头吼:“废话,你抱不动当然我来抱了,就你那细胳膊细腿,我怕抱了她折了你!” 鲈鱼掌柜跟上前,横手拍他后腰,笑呵呵地说:“行,我知道你管哥是真汉子,纯爷们儿,某哥都没你纯,你的眼泪鼻涕那不是眼泪鼻涕,那是钢管条儿。” 李安民笑了,回想起昨天管师傅为松狮犬哈皮伤心落泪的场景,觉得这人可能性格上古怪别扭,但面冷心热,是个好同志。 管师傅老脸泛红,提起拳头在鲈鱼面前晃了晃,鲈鱼嘻嘻哈哈地把脸凑上去让他打。 李安民隔出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哥儿俩之间推搡笑闹,想起叶卫军和炮筒,想起炮筒和张良,想起那三兄弟相处时的欢快气氛,眼眶发热,心里微酸。 进入库房之后,她突然记起昨夜看到的唐朝仕女,就把这件事对管师傅说了。管师傅和鲈鱼掌柜面面相顾,都感到非常吃惊,尤其是管师傅,他表现得很激动,声音带颤,拳头发抖。 李安民好奇地问:“你们认识那美女?” 管师傅打开被锁上的那扇门,叫李安民自己进去看,这房间是管师傅的私人工作室,平常不对外开放,专门用来操办特殊业务,房间内部分成两个区域,前面留出一块空地,后面摆放橱柜等家具。 李安民在靠窗的玻璃展示柜里看到了一尊按真人头身比制作的大型戏偶,高约二十四寸,面庞精美,身穿唐朝仕女装,与昨夜见到的那名美女一模一样,玻璃柜里还布置了庭院式的小场景,这尊偶靠在假山前,姿态翩然,无论近看远看都活灵活现,很难想象这是用木头做的。 鲈鱼掌柜说这是管师傅的自创偶,名叫“小凤仙”,跟“小飞燕”一样,都属于非卖品,是手艺人的镇山之宝。李安民贴近了仔细欣赏,发现这尊偶人的面部和手都制作得很自然,没有木雕制品上过漆后的反光,质感柔和,关节部位有横向细纹,皮肤上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毛孔颗粒,简直神了。据管师傅说这跟“粉底”的质料好坏有关,具体怎么操作他没细说,只讲了大概过程。 木制偶头雕好以后需要打磨抛光,接着就是上粉底,过程很复杂,要经过裱纸、上土、磨平、上漆等多道工序,完成好了之后再粘贴毛发。 鲈鱼掌柜说越是耗费心血的手工制品就越会产生灵魂,尤以人形物为最,为什么古董字画易生精怪,那是因为手艺人在创作过程中投入了自己的精气神,魂气随着行笔运刀流入作品之中,日积月累,气聚成灵场,灵场促生灵识,有了自身意识即成魂,魂再化为形,就成了人们常说的“精怪”。 听君一席话,李安民受益匪浅,拿出随身笔记把知识要点记录下来。管师傅一改欠揍的跩样,缠着李安民问长问短,他见过小凤仙魂气离体,却苦于看不到魂气构成的具体形象,没法跟她沟通,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怎样,住在柜子里开不开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魂气在房间里飘来飘去,急得抓心挠肝,对半夜撞天仙的李安民各种羡慕嫉妒。 李安民宽慰他说:“我看到的形象跟这尊戏偶基本相同,也就是多了个能走会动的功能,可能这小凤仙老憋在柜子里难受,想趁没人时出来透透气散个心,我看她挺怕生的,昨天刚出门就被我吓得缩回去了。”还差点把脑袋掉在外面——李安民在心里默默补充,怕讲出来刺激到管师傅,他紧张兮兮的模样跟鲈鱼掌柜为皮影人发飙有得一拼。 管师傅松了口气,不多耽搁,开始办正经事。引气移魂之前必须先布困灵阵,这么做是为了避免魂气走散,万一在具体操作中出了岔子,至少还能把魂气收回来,那就还有得补救。李安民越听越恐慌,有种快被拆骨散筋的危机感。 为了让她安心,管师傅在工作前先把大致步骤说了一遍——管家的镇门方术是“引气附魂术”,需要先将目标物的魂气引入传导介质中,再透过特殊媒介还原魂气的自然状态,这是双重媒介的移魂术,专门运用在血肉之躯上,如果对象只是物体的话就可以省掉传导体这个中转过程。 管师傅拿出一座四开门的木雕折屏做传导物,这座屏风的每一幅屏面都是由正反两层薄木片夹着厚约三寸的褐色膏质物组成,膏体呈蜂巢状,屏面上绘制着人体经络图,经络上的穿心孔代表主要穴位。 每个孔里都穿着透明细管,仔细看,管中还贯连一根极细的银线,线头比管道长出一小截,拖在外面。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6 章 管师傅很敬业,指着屏风比划着解说:“这是仿造人体组织构成制造出来的形体媒介,隔板中的蜂窝状膏质物具有很强的吸附力和延展性,能防止魂气外渗,内嵌在膏质物中的细管按十二经脉、十五络脉排列分布,作用是理气,这样能保证回魂时不会出现气脉混乱的现象。” 管师傅又拿出一盏六角宫灯,细木框架,白丝绢灯罩,透光性很好,底座上装的是长明灯,没有灯油,只插了根灯芯,这灯芯用的是特制材料,无法用明火引燃,魂气却能通过灯芯释放出来,只要用引魂符吸引传导魂气,就能在灯罩内还原出最原始的魂气形态。管师傅又把这宫灯称作窥魂灯,是管家祖辈砸锅卖铁也不舍得丢的铁饭碗。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了,给自己插朵小红花谢谢大家支持。 殇婚07 鲈鱼掌柜取来针灸套装和消毒药品,李安民不安地问:“还要扎针?” 鲈鱼掌柜笑着说:“不用担心,管师傅为了这一天特别去学过针灸手法,虽然平常用不到,不过扎几个穴位应该没问题。” 李安民看见管师傅从套装盒子里拿出一张经络循行图谱,展开摊在一旁,看来他是要一边参照图例一边戳针,李安民对他的技术相当怀疑。 管师傅拍拍胸脯,说这一步没问题,他是这么担保的:“不怕,方便,扎错了还能重来。” 鲈鱼掌柜翻他大白眼,管师傅又说这接针引气的手法也是祖辈们经过不断的尝试才慢慢演变至今,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而发展,紧跟时代潮流,连传导介质也从平面纸板变成立体屏风,内部还铺设了复杂精密的导丝,属于高科技的现代产品。 李安民在电视广告上听过类似的推销宣传,继续保持沉默,看来管师傅跟鲈鱼掌柜不一样,鲈鱼纯迷皮影艺术,看重钱,管师傅对老祖宗的产业相当热衷,看重质量。 管师傅把头针和体针分类拴在银丝线上,由鲈鱼掌柜协助消毒,寻找十二经筋在头颈和四肢的出气穴位下针。 李安民摆出个观音送子的优美造型,盘坐在困灵阵中央任戳,除了脸部的下针点微感胀痛,其他部位只是有些发麻,像被蚊子叮了一口。管师傅虽然嘴巴不靠谱,手法却很纯熟,轻拈慢塞,不一会儿就把目标部位扎成仙人掌球。 鲈鱼掌柜拉上四面黑布帘,点燃冥烛,落地帘是双层绒质,厚重,吸光性强,小空间内顿时被火光映照得一片橙黄,空气仿佛被燃烧了起来,周围的环境看似温暖,李安民却觉得脚底透凉,温度降下来了。 管师傅小心翼翼地合拢屏风,把李安民围起来,挂起窥魂灯升高,将屏风内的导管拉出来与灯芯相接。分布在人体经络内的魂气通过钩针和银丝被引入媒介,顺着与经筋相对应的细管分散游走,到出穴口时又汇成一路,源源不断地流入窥魂灯里。魂气引燃灯芯,一团发光的气雾在灯罩内跃动,起初很像蜡烛的火苗,边缘似水纹流动,这微弱的小火苗就随着波动逐渐升高膨胀。 气血运行的很通畅,李安民能感觉到脉流的变化,四肢发热,脑部充血,胸腔里却凉飕飕的,好在这些不适感并不明显,咬咬牙就忍过去了。当窥魂灯里的光晕涨到乒乓球大小的时候,李安民突然感到胸口紧缩,一阵剧烈的绞痛从心脏部位发散性传开,疼得她不顾身上还插着针,一把抓住心口,弯下腰来。 窥魂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不定,管师傅询问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怎么了?哪里难受?” 李安民心脏抽痛,身体不受控制的强直痉挛,有一股巨大的拉力在体内牵拉撕扯,像是要把什么重要的器官从身体上剥离出来,她觉得呼吸困难,连说话也顾不上,撑住地大口喘息,额头上冷汗直冒。 窥魂灯的光晕逐渐黯淡下来,一股腐臭的烂肉味弥漫开来,鲈鱼掌柜紧张地问:“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岔子?” 管师傅大声喝道:“里面的,先吭个气!行不行?不行马上停!” 李安民仰直脖子,张大嘴,抽搐了半天,嘶声叫道:“别把我拉出来,这会儿外头阳气太重,老婆子一出来就没有了!快、快!我要抓不住了!” 这是观花婆的声音,李安民暗暗吃了一惊,她以为这老太已经走了,没想到还在身体里,管师傅警觉地问:“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你谁?” 李安民被观花婆掐过腰,知道这老太手劲有多大,听她的口气,这会儿应该正揪着某处当救命稻草,如果硬要扯离,恐怕被她抓住的地方也会跟着一起被撕下来。 一想到这点,李安民连忙按住胸口大喊:“现在是我,是李安民,停吧!快停!我这里头多出一条魂,你拉的是她的魂!拉错了——卡!卡!”她疼得吃不住了,喊破嗓子,发声时嘴角直哆嗦。 管师傅叫她先忍着,迅速降下窥魂灯,揭符回气,等到灯内火苗熄灭才收起屏风。拔下钩针后,李安民的心痛得到纾解,她喘口气擦擦汗,见鲈鱼掌柜要熄冥烛,连忙阻止:“困灵阵暂时不要解,你们要是受不了臭气可以先出去。” 管师傅脸色铁青,面部抽动,捏住鼻子低吼:“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把什么东西带回来了!” 臭气是从李安民的口腔里发出来的,她实在不想再污染环境,于是双手捂嘴闷声说:“是观花婆,我昨天把身体借她用了一宿,没想到她还在,还没离开。” 观花婆弱弱地解释说昨夜错把李安民当成寄宿在木偶中的游魂,没想到是活人,她表示自己的灵魂很虚,希望能在李安民身体里多住一阵子。 管师傅不客气地威胁她:“鬼附身对人有害,你死都死了,还想再多拉一个?我警告你啊,最好自己出来,不然我叫小卢子泡八方邪禁符的符水灌你。” 观花婆“桀桀”怪笑,没生气,慢条斯理地道:“小伙子说话真难听,老婆子这只是上身借宿,不叫附身作怪,厉鬼的怨煞之气是会伤人,婆子这缕游魂算得什么?若不是小姑娘体质特殊,老婆子也不会进错地方,换做寻常人,体内阳火充沛,早把我这条老命冲散了,还等到你来移?” 管师傅不客气地提醒她:“你早就死了,哪来的老命。” 观花婆没好气地说:“别把死人不当人,死人的命比活人金贵,一旦没了那就是真没了。” 李安民抚着心口想:如果强行把她拉出来恐怕自己也会受伤,害鬼丢魂确实不人道,不是说杀鬼损阴德吗?不过,万一她住得舒服了,赖着不肯走怎么办?得想法子让她主动离开才行。 于是就说:“借婆婆住也没什么,但人的生老病死那是说不准的事,住我这儿不稳定,刚才听婆婆的意思,昨天原本是想找个木偶借宿的,对吧?这倒方便,管师傅什么都没有,就是木偶最多。” 管师傅这回没龇毛,慷慨解囊:除了小凤仙和已经产生魂气的戏偶,空魄任挑。 可是观花婆说上身容易□难,人体的经气和脉气纵横交错,形如罗网,她为了进入李安民的体内已经耗费了不少元气,现在没办法自己出来了,必须借助外力——诸如移魂术、引灵术之类的。 管师傅怒了,额角冒青筋,捶墙暴吼:“我刚不就是在移魂?是你自己死乞白赖不肯出来,还把老子的私人空间弄得乌烟瘴气!我要是死,那是给你熏死的!” 李安民识趣地捂住口鼻,从指缝里呼吸。 鲈鱼掌柜在旁凉凉发话:“管哥,对老人家要礼貌,你一大男人,还在乎什么香的臭的,人李小亲这直接受害者都没吭气呢,你个打酱油的炸哪门子毛?” 管师傅给口水呛得直咳嗽,瞪着好老弟无从发作,这哥两儿都不是好捏的主,带那么点损友性质,在一起挤挤杠杠的,李安民只好喷着臭气打圆场:“是我不好,大意了,昏头昏脑的就把婆婆给带进门,事已至此,先给我来两片绿箭吧。” 鲈鱼掌柜噗嗤一笑,从裤子口袋掏出一条绿箭口香糖丢给她,说:“亲,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真不考虑来我店里打工?我开给你双倍工资。” 管师傅酸不溜丢地拆台:“人家有包吃包住的好房东,正急着找呢,你?哪儿凉快闪哪儿去。” 鲈鱼掌柜不跟他计较,抱起膀子靠在墙上继续看热闹。 观花婆说管师傅的移魂术是散离魂气再聚合的导引法,实际上引的是气,魂气是灵魂的一部分,但不等同于灵魂,而且这方法只适用于生魂,死人的魂没有肉体可依,一旦魂气被打散,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观花婆说她知道怎么引灵,但是需要借助李安民体内的优良环境休养生息,等恢复基本水平线保证立马抽身,说到做到。 李安民怀疑这是故意找借口拖延时间,就向她探问引灵术的具体操作方法,李安民曾经以身试法,知道该怎么施行引灵术。观花婆坦言相告,毫不保留,虽然细节上有出入,但大抵不差,李安民就暂时信她一回。而且这老太臭归臭,遣词用句却很讲究,像个有文化的墨斗子,语气不骄不躁,很有亲和力。 管师傅特不爽,说臭气熏天他能忍也就忍了,那引气附魂还到底做不做?李安民那条小魂还到底要不要检查了? 殇婚08 观花婆对宿主相当关心,询问是怎么回事,鲈鱼掌柜灵机一动,就把李安民的大致状况说给观花婆听,问她能不能观测出灵魂的异常来? 观花婆笑道:“要说异常也异常,小姑娘的双阴体质很少见,自然与其他人不同,要说正常也正常,就老婆子的感受来说,灵魂健康,血气运行得也很通畅。”她停了下,又说:“要真说异常倒也有些不对劲,跟灵魂无关,而是这姑娘的气魄超乎想象的宏大。” 管师傅的嘴皮子不磨就发痒,嘲道:“她都给你当房子住了,气魄能不大么?”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7 章 观花婆到底年纪大,见识广,没把小朋友的冷嘲热讽当回事,好声好气地纠正他:“老婆子说的气魄和你口中的气魄不同,指的是躯壳的容度。” 容度与容量、容积都有区别,后两者有固定的单位标准,而容度是一个相对抽象的词语,观花婆说在位势论里,容度被用来描述一个集合大小的概念,在这里,容度特指容纳灵魂的广度。 从根源上来说,灵魂是一种聚合的气场,体积可以无限压缩,所以容度的大小决定所容纳灵魂的数量,只要容度够大,甚至能装得下成百上千条灵魂。但是在一般情况下,生物的魂与魄会相互匹配,一个躯壳通常只能容得下自身的灵魂,偶尔也会出现容度稍广,魂气外溢的状况,不会相差太多,这样才能保证阴阳持衡。 这番理论一说出来,管师傅立马收起臭脸,惊讶道:“你挺行的啊,位势论都出来了,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神婆就晓得瞎传播封建迷信咧!没想到还讲科学。” 观花婆说他少见多怪,能当上走无常的多是阅历丰富的老人,她们不仅有充足的生活经验,对传统知识也颇有专研,任职之后,还能够见识到部分不为人知的玄妙,就算各眼看花花不同,但是有一个基本点不变,那就是“迷信”的理论依据大多来源于阴阳五行学说。 有人总觉得一扯上阴气阳气就是迷信,有些专家还特别把阴阳论中的事例提出来用科学概念重新诠释一遍,以此来证明科学的正确性。观花婆笑言这是本末倒置,在“科学”这个词出现之前,阴阳学说就已经形成,并发展成为中医学的基本理论,许多科学理念一样能用阴阳学说来解释。 某些所谓的科学概念只是套用了阴阳学说的理论,换个新名词、换种新说法,就回过头来进行批判,说我这才是真理,你那是迷信。 观花婆说到这里语气略重,有些忿忿不平,管师傅热切地握住李安民的手上下摇晃,像是找到了知音,似乎把刚才的出言不逊忘得一干二净,也不捏鼻子了,就地坐在李安民身前。 鲈鱼掌柜问:“婆婆以前是学中医的?” 观花婆说祖上姓叶,世代为医,跟清朝杰出医学家叶天士同出一脉,观花婆年轻时在一家小有名气的中医诊所工作。 鲈鱼掌柜笑着道“那难怪”。 李安民从昨夜的谈话中得知观花婆的老家跟叶卫军在一处,又同姓叶,也许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便问道:“我房东也姓叶,跟你是老乡,叶卫军,他爸叫叶兵,婆婆,你听过这两个名字没有?” 观花婆说他们那地方姓叶的人家多,叫卫军、卫兵的还不少,没怎么在意,当然也有印象深刻的——“叶景文”,据说在抗美援朝时,这名军人是第一批深入敌后的赶死兵,本是战功累累的英雄,却因侦察任务完成得太好,在肃反运动中被贴上特务标签,文革时更成了重点批判的对象,被涂黑脸,戴高帽,强行拉上街示众,最后他不堪羞辱,在游行途中自杀了。 观花婆那时还小,住的地方跟叶景文家不同区,离得很远,从来没照过面,据说两家还沾亲带故,但在敏感时期,没人敢认这个亲,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后来武斗力度增强,城里的激进份子划分成两派争来斗去,还上了机枪大炮,许多老百姓弃家逃难,观花婆也就是在那时跟着父母离开故乡。 这段灰暗的历史听着挺不是滋味,观花婆说完之后,鲈鱼掌柜和管师傅都没声音了,屋里气氛沉重。李安民将叶景文的名字和事迹写在本上,没有多问,把话题及时拉了回来。 观花婆结合阴阳学说和弦论来分析李安民的症状,推断是灵场稀薄导致的渐层性记忆衰退。她拿鬼上身来打比方,为什么说鬼上身对人体有害,一方面是因为阴气过重会造成阴阳失调,另一方面是由于人体躯壳的容度有限,只能装得下自身灵魂,若魂的数量超过容度,形魄受损,轻则致病重则丢命。 李安民的魂与常人无异,躯壳的容度却很大,以至于被鬼魂入了身也没有出现不适反应,观花婆直言这种魂魄不相称的情况只有耳闻,前所未见。 管师傅说他认识一个能通灵的灵媒,可以同时招出两个死人的灵魂并进行附体,用这种方法来探知死人的生前生后事。观花婆说通灵必须借助外力,不能持久,李安民的躯壳容度是属于自身特质,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把活人的身体错当成容纳灵魂的高强度媒介。 接下来,管师傅与观花婆就魂魄方面进行深入探讨,鲈鱼掌柜拍拍屁股出去补觉了,李安民把嘴巴交给观花婆管理,在臭气熏脑的折磨下认真听讲座记笔记。 太复杂的术语李安民听不懂,但是观花婆提出的一个假说引起了她的注意——意识力分散会削弱对事物的印象。 曾有一种论调,认为记忆是由明暗相对的两种物质混合构成,混合体能使得体内空气保持均匀分布,一旦平衡被打破,就会出现遗忘现象。 再进一步拆析,明暗相对这层意思从广义上来解读也可以是冷热、阴阳、魂魄,观花婆觉得魂魄与记忆息息相关,人通过亲身经历获得经验和对物质的认知,人生体验烙刻在躯壳上,由此而产生的记忆则留存在灵魂中。 记忆是一种抽象意念,属于灵识的一部分,多种灵识汇聚成灵场,与阴阳两气交汇融合,形成魂气,魂气就如同空气,在封闭的空间里会自动扩散,直至均匀分布。 如果把形魄比作一个概念空间,在魂气定量的前提下,空间越小,魂气浓度越大,意识聚合得越高,反之空间越大,魂气越稀薄,意识则会分散,记忆广度随之延伸,人脑无法在大范围内主动标记所有内容,需要依靠外界刺激,比如图像、声音等感官因素,才能进行短时间的呈现。 李安民觉得这跟自己的症状极为相似,有些事情如果不被提醒就想不到,也不是真正的遗忘,就有种顾不过来的感觉,她把观花婆的解析逐条记下来,然后写上自己的及时想法和计划。 鲈鱼掌柜睡饱觉后又加入讨论,把皮影人的异常行为说给观花婆听,让她帮着分析。观花婆对这点就琢磨不透了,只提出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李安民曾被什么东西附身过,虽然那东西后来离开了,却带走了人体内的部分魂气,是被带出体外的那部分魂气影响了皮影的正常运动。 李安民回想皮影在爆炸之前满地乱爬的场景,拳头敲上掌心,恍悟道:“我曾经被一只狐灵上过身,那小狐狸据说已经成魅了。” 观花婆说那没跑的,民间就有狐食人气的说法,古书上也有记载相关事例,铁定是这个原因。 李安民长出了口气,她不怕事情离奇,就怕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还找不到缘由,一旦能解释得通,就没心结了。 鲈鱼掌柜也松了口气,果然是外在客观原因和不可抗力,绝对不是他技术不过关。 观花婆是个很有分寸的好房客,除了借嘴说话,不会使用李安民的其他部位,她也知道自己会散臭气,一般不主动开口,但对于有臭味这点观花婆特别澄清了下:不是老婆子自己爱发臭,受过刑的鬼魂都这样,方便辨识,这股臭味又叫罪气,看守无常道的鬼差一闻到气味就知道咱是被流放在阳间的罪犯,立马驱赶,赶不走就关门放狗。 李安民觉得这老婆婆确实不容易,没想到阴间的刑罚那么残酷,挺为她不平。观花婆委屈归委屈,倒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冤,阴司重法则,用人之前先要约法三章,答应的条件绝不会少给,担下的职责绝不能出差错。她在当差前就知道违反约定的后果,既然签了单,恶果自然要一口吞,没什么不公平的。 管师傅对观花婆刮目相看,不仅因为见多识广,还觉得这老太婆很上道,落得个形神兼灭的下场也太悲惨了,于是开始琢磨该怎么帮她。 临近傍晚时,管师傅和鲈鱼掌柜要去余苗村喝喜酒,李安民猛拍脑门,暗骂“该死”,赶紧拉住两人,急道:“昨晚观花婆说了,刘老家房顶上有丧气,喜事会变成丧事,有血光之灾!” 殇婚09 管师傅和鲈鱼掌柜脸色当场就变了,忙问观花婆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老婆子窝在李安民体内闷不吭声,像睡着了般,可能是太累了,怎么唤也唤不出来。管师傅把黑皮包塞进李安民怀里,叫她跟着一起去,鲈鱼掌柜拉开包拉链,把一封红包和整盒口香糖丢进去。李安民就穿着光鲜亮丽的牡丹花连衣裙,脚踩土灰色的旅游鞋,肩挎超大号的黑皮包,晃里晃荡跟去了。 婚宴地点在旅游景区的生态园内,管师傅开面包车载李安民和鲈鱼去赴宴,车程四十五分钟,开进生态园,来到隆兴宾馆前,新娘新郎站在门口迎宾,还请了专业团队摄像拍照。 李安民本来还期望能见识一场原汁原味的乡村婚礼,美梦泡汤了,管师傅说女方家是城里人,为了兼顾两边习惯,中午办土家席,晚上进馆子开洋荤。 李安民跟着哥儿俩递红包签到,刘家夫妇一见熟人,忙热乎地迎出来,刘大伯皮肤黝黑,五官端正,脸不难看,但是很显老,满脸皱纹,一看就是过惯苦日子的,五十不到的壮年人看起来像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勾头耸背的姿态就像只类人猿,往哪儿一站都是缩着的,肩膀总也打不开。他爱人刘婶倒是白胖高壮,高喉咙大嗓门,精神头旺健。 新郎官是老刘的大儿子,名叫刘修,身高像妈,五官像爸,尽拣好的基因遗传,外貌自然不赖。跟父亲的淳朴憨厚不同,这位刘修看起来很擅长酒桌应酬那一套,据说是进城镀过金的高材生。 新娘是个漂亮的都市女孩,名叫余可嘉,小圆脸,棕黄色的卷发,长得很洋气,可能是有些紧张,她表情僵硬,不动也不说话,穿着雪白的高腰婚纱站在签到台前,还真像展示柜里的洋娃娃。 进大厅前,李安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发现余可嘉正望过来,动作很别扭,不像是自己转动头部,而像是硬被人把脖子掰过来,从侧面看,她整个身体绷直了向前倾,双臂微张,站姿很不自然。 “不觉得那新娘怪里怪气的?”鲈鱼掌柜凑在李安民耳边说悄悄话。 “有什么好怪的,没听过婚前综合症?恐婚就这德行,这叫丑媳妇见公婆。” 管师傅人前舌头直,但是不喜欢在背后说小话,一手一个,把李安民和鲈鱼拉进大厅。穿过花拱门一看,豁!好一个城乡结合部——左半边是新娘的亲友团,帅哥美女打扮入时,老爷太太气质高雅,一看就知道,全是城市户口。右半边则是新郎的亲友团,除了刘家人意外,余苗村的乡亲们全被请来捧场,每人衣服上都别了一朵小红花,喜气洋洋,充满乡土气息。 红毯大道就像一条鸿沟隔在中间,城归城,乡归乡,壁垒分明。李安民仨是新郎家的朋友,被安排在乡土区,跟发喜糖的朱妈张妈坐一桌,这桌除了鲈鱼掌柜和管师傅之外,全是女同胞,鲈鱼掌柜嘴甜人俊,号称师奶杀手,没多久就跟大婶们聊开了,气氛热络之后,他就见缝插针地打探刘老家近况。 俗话说三个女一台戏,一桌女人能组个戏班子,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吱吱喳喳。 有一老太太叫怜婆,是全村人共同侍奉的老寿星,八十大寿刚过没多久,在女人当中最有发言权,她拿腔作调地说:“老刘诺,伊系朱土阿公,利卡利考,胶己赚地个钱多,唔咸涩,就系个塔埠喂嬷,小珠娘地个债,迫性!头家着惊,抽讨死个。”说着掩嘴笑起来。 李安民就懂了“老刘”和“赚钱”这两个意思,听语气,应该是在打趣。鲈鱼掌柜小声解疑:“阿婆说,老刘是个好人,肯吃苦,什么都好,就是太怕老婆,挺好笑。” 朱妈说老刘祖籍不在潮州,年轻时独身一人出来混,生意还没做成就被人骗得血本无归,走投无路的关头是小金花拉了他一把,小金花就是如今的刘婶,村里有名的油辣子。金花爸见老刘为人憨直,又肯吃苦,就招他入赘,赘婿在家里没地位,小金花也拿丈夫不吃劲,婚前的好品性到婚后就成了嘴笨人呆,小金花自己是个火爆肠子,恨老刘性子慢、磨洋工,动不动就对他破口大骂,老刘忍着受着,从来没回过嘴,里外都是老婆最大,村人才调侃他喂嬷,也就是“妻管严”的意思。 第 10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8 章 别看老刘闷吃,赚钱赚得那叫一个勤,从卖柿饼到开旅游饭馆,什么苦活脏活他都肯干,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不让自己闲下来,赚到的钱全砸在孩子的教育上,现在大儿子在城里找了份稳定的工作,还是办公室精英,小女儿上中学,就读县里的重点学校。人是喂嬷,可能发家,乡里乡亲谁有个困难,他都不吝帮忙,众人调侃归调侃,谁提到他都先竖起拇指。 朱妈说小金花就是气老刘不会说好听话哄人,背后没少夸奖,老刘长老刘短,嘴上不客气,表情透甜透甜的。 如今儿女大了,日子滋润了,小金花也想学人家小两口玩甜蜜,又不好意思直讲,经常明里暗里给丈夫示意,可惜老刘不解风情,白天忙得辛苦,上床倒头就睡,小金花的体重日益增涨,满腔情怀无处发泄,于是更年期提前到来,脾气愈发不可收拾。 就在上个月,从没红过脸的老刘终于忍无可忍,跟床头太岁牛顶牛地大吵一架,这可是老刘进村以来头一次跟小金花正面冲突,两人的吼声从村头传到村尾,整村都轰动了,村长领着全村人过去劝架,这才把两人劝下来,说起来也没多大事,就是为了一件衣服。 朱妈左右张望,做贼似的低语:“我跟你们说,这事还真就不小,事后小金花来找我哭诉过了,说老刘有件箱底裙,是他母亲穿过的嫁衣,小金花看料子好,想改来自己穿,你想啊,这衣服搁着也是浪费,正巧儿子要办婚宴,也能省下买新衣服的钱。” 李安民觉得这省吃俭用的作风值得提倡,但老刘不这么认为,难得态度强硬了一回,绝不容许老婆打那套嫁衣的主意,夫妻俩就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 张妈插嘴:“这叫什么大事?老刘也是,平常啥都能忍,为件衣服犯得着么,我就捉摸不透了。” 鲈鱼掌柜托着下巴道:“可能老刘是个孝子吧,妈留下来的东西就是个宝,不能动的,再说各地习俗不同嘛,也许有个什么说法。” 朱妈摆着手道:“哪里是呀,唉呀,这事儿说来也的确不能怪小金花发火,老刘是有不该。” 在争吵过程中,老刘一个不慎说漏嘴了,原来那套嫁衣不是他母亲的,而是他前妻的!老刘以前竟然结过婚!这下可把小金花给气炸了,她一怒之下抓起嫁衣就撕,撕了还不解气,又用剪刀剪来泄愤,老刘脾气上来了,伸手去抢衣服,结果一个不留意,手掌挥到太岁的头,不重,只是轻轻挡了一下,小金花就认为他是要扇人耳光,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没完没了了。 这事真要论起理来是老刘隐瞒在先,小金花再怎么撒泼也情有可原。老刘站不住理,骂也骂不赢,打也打不过,只能跑到田埂上吹了一宿冷风,第二天又回去向老婆大人请罪求和。 管师傅喃喃道:“跟自家婆娘吵架,吵到最后自己离家出走,出走完了还赔礼道歉?刘老出息大了。”鲈鱼掌柜拿胳膊肘拐他。 李安民听着揣摩着,刚想问话,灯光啪的暗下来,四角聚光灯打在舞台和红毯大道上,司仪对着话筒致开幕词,宣布婚礼开始,首先——迎新娘。 庄严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新娘在父亲的牵引下走上红毯,两边花童鸣炮洒彩纸,老丈人把女儿的手交给准女婿,让两人交握,覆在上面拍了拍,说道:“小刘,我女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群众爆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余可嘉面无表情地跟在新郎身旁,走路时颠簸起伏不大,地毯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是鞋底贴地滑行的声响。 站上舞台之后,她还是保持那个怪异的姿势——脖子往前伸,上身前倾,耸着肩膀,双手朝两侧微微张开。 鲈鱼掌柜微微眯眼,说新娘古怪,管师傅刚才没在意,在灯光下再细看,也察觉到不对劲,低声道:“你们看那女的,像不像是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 不仅如此,走红毯时,余可嘉就不像是在正常走路,而像是被人提起后领往前拖行。李安民早就留意到了,但是周围的人都在拍手,谁也没在意,她还以为是自己太敏感,毕竟每个人的动作习惯都不同,说不定就有这么奇特的。 “我过去看看。”李安民把黑皮包挎好,离开座位,从外围朝舞台绕行,鲈鱼掌柜和管师傅也跟了过去。 有不少小孩围聚在舞台前凑热闹,李安民三人就蹲在侧方观察,余可嘉的礼服是拖地蓬裙,被伞棚一撑,就算里面扭麻花,从外面也看不出来。李安民几乎是趴在地上,想从裙子和地面之间缝隙处窥出点端倪来。 殇婚10 雪白色的裙摆上绣着朵朵红梅,艳色还在缓慢地朝周围扩散,是血!新娘的裙摆边缘沾着血迹,李安民爬站起来,刚想叫出声,奏乐声变了,速度慢下来,音调也降了好几度,变得浑浊沉重,像在奏哀乐,还夹着“兹兹”的噪声。 司仪连忙叫调音师关掉声音,台下有人尖叫:“血!有血!新娘流血了!” 余可嘉毫无知觉,仍然以奇怪的姿势静静站在原地,鲜血从裙摆下方漫溢出来,把红地毯浸得透湿。 婚宴现场炸开了锅,新郎官一见到血就腿软,噗咚跌坐在地下,惊恐地大叫:“可嘉,你怎么了?怎么了!?”像复读机一样,除了不停重复“怎么了”这三个字,什么也不会了。 余可嘉不说话也不动,站得稳稳的,像个静止的假人,余妈哭嚎着喊道:“小嘉,你怎么了?啊?你说句话,不要吓妈啊!”伸手扶住她轻摇,也不敢使力。 余爸厉声大喝:“别动,一动血流的更多,千万别动她!” 余妈吓得缩回了手,司仪对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高喊:“打电话!叫救护车!在场有哪位是医生?赶快上来!” 没人应声,没人动,李安民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舞台,跪在余可嘉身前,一把掀起裙摆朝里探头,浓烈的铁锈味灌入鼻腔,就见两条纤长的秀腿被血刷得通红,李安民先往下看——鞋尖点地,鞋跟悬在空中,看上去像是踮脚站立,但很明显,脚尖没有施力。 看完脚再顺着腿往上检查,丝薄的内裤被浸湿,血是从阴、道里流出来的,黄脓状的液体沿着大腿根部缓慢下滑,一条肉质物脱出内裤边缘掉在毯子上,乳白色,像猪肠子般松软,上面还粘着细网状的血丝。 李安民立即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赶紧放下裙子,对六神无主的余妈小声说:“快!先把人放平。” 余妈哭得妆都糊了,抖着声音问:“怎么放?小嘉不是还站着吗?我不敢拉,拉不动啊……” 余爸以为李安民是医生,连忙对工作人员吼道:“快去找担架来!快去啊!” “担什么架啊,来两个人把她抬起来放平!”李安民看向围观群众,看谁,谁往后退,亲戚里也没个敢上前的,唧唧呜呜,你推我,我推你。 新郎官头一个不能指望,已经晕血昏过去了,余苗村的亲友都围着他转,这头的事还没解决,那头又出麻烦,周围闹哄哄的,没个能出来拿主意的人,李安民快给急死了,从后面抱住余可嘉的腰,想让她靠着自己顺躺下来,没想到这姑娘全身僵直,两只脚落地扎根,李安民一个人根本搬不动,又不敢硬掰。 管师傅和鲈鱼掌柜排开群众撩袖子上阵,一个托头,一个抱脚,抬起新娘轻轻放躺下。 不知道是谁发现了地毯上的组织块,嘴快地叫出来:“夭寿噢!新娘小产啦!胎儿都滑出来了!” 管师傅立马脱下外套盖住那滩血肉,鲈鱼掌柜安抚余家二老,说已经打了急救电话,叫他们稳住别慌。 李安民蹲在余可嘉身旁,摊开手掌遮在她眼前轻晃,没有反应,试着把她的眼皮抹下来,也没用,只要手一离开,两眼又啪嗒张开,像装了自动掀起的弹簧。 没过多久,救护车开过来把新娘拖走,婚宴还没开始就散席了,李安民三人跟着村民回到余苗村,晚上就住在稻香居二楼的客房里。 “血光之灾,观花婆的话中了一个,就看新娘子能不能救回来了,以那出血量,我看危险。”鲈鱼掌柜叹气。 “过衰!夜路行家遇着鬼!李安民,快把婆婆招出来,我有话要问她!”管师傅把头发抓成鸡窝,烦躁不堪地在小房子里踱来踱去。 李安民靠在窗前往楼下看,没听到管师傅的话,她的注意力被其他事物吸引了——正对窗口的大树下站着一个人,树荫把上半身遮住,只能看见下半身,是个女人,穿着镶金流苏的红色片裙,是昨天中午在山路上见到的那个花旦,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风吹树叶沙沙响,拂起满地尘沙,那金色的流苏却像铅丝一样竖直垂在裙摆下,一根也没飘起来。 李安民忙把鲈鱼掌柜和管师傅叫到窗前,往下面指去:“看到没?那里站着个女人……” 再一回头,呆住了,指尖对准的方向只有一棵树,什么人也没有,眼光只是离开了几秒钟,那个花旦居然就不见了,从视线所及范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人?”鲈鱼掌柜把头伸出窗外,看了半天没看出名堂来。 “一个唱戏的,昨天中午在树林里看过,你没看到?我们不是来村里看人唱戏的吗?她就站在台下那群艺人中间,你没看到?”李安民一连问了两次“你没看到?”,手心用劲压在窗框上,她怀疑就算那花旦还站在楼底下,鲈鱼掌柜也看不到。 “别管唱戏不唱戏了,老刘家的事还没个说法!那新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管师傅心急火燎,一会儿在床边坐坐,一会儿又站起来原地打转,看起来很着急。 第 10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09 章 “她流产了,自然流产并发大出血症状。”李安民在查婴尸熬油的资料时特意去了解过胚胎的生长发育过程,从余可嘉体内排出的肉条约有三厘米宽七厘米长,估计怀孕有三个月了。 鲈鱼掌柜盯着她不说话,像在看一个珍奇生物,李安民摸摸脸,问:“干嘛?” 鲈鱼掌柜摇头:“没什么,觉得亲跟普通人不一样,那时能想到掀裙子看□的人,估计就你一个。” 李安民连忙澄清:“我不是想看她□,是想看脚,你们知道吗?她的脚是踮起来的,但没使力,就像管师傅说的那样,有一股力量把她吊了起来,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可见的外力在牵拉她,这不符合牛顿定律。你们去跟新人打招呼的时候,她反应不大,是吧?” 管师傅挠头说:“我以为是太紧张了,丑媳妇见公婆不都是那样?” 鲈鱼掌柜拍他的肩膀,叹息:“管哥,你不知道,城里姑娘可厉害啦,你又不上Q宝,我是天天被人调戏啊,换了是你,还不给生吞活剥了?这年头谁结婚会紧张到连话都不会说,路都不会走?” 管师傅横了他一眼,看向李安民,问:“会不会是被鬼附身了?你有经验,说说症状。” “不一样,之前不管是被鬼还是被狐灵附身,意识都很清楚,行动能力和语言能力并没有受到影响。” 说到这里,李安民感觉一股凉气涌上喉咙,鼻腔里充满腐气,看来观花婆醒了,可能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李安民闭嘴等待,可是等了半天没声音,便主动问道:“婆婆醒了吗?怎么不说话?” 观花婆这才开腔:“老婆子是客,小姑娘是主,没得到主人允许,哪有客人随便开口说话的份?再说了,婆子我一张口就会显声露气,在人多的地方徒惹麻烦,有些非世俗常理能解释的事儿,不宜在人前张扬。” 管师傅直接问:“那你说新娘子到底是怎么了?鬼上身?” 观花婆道:“没看到鬼魂,新娘子是沾到了丧气,我不是说过么,刘大家有股丧气,那姑娘有身孕,胎儿魂气初成,最是脆弱,不能冲煞的,沾了丧气定要小产,保得住命就算走运了。” 鲈鱼掌柜问:“那你说的喜事变丧事,有血光之灾就是指这个吗?” “老婆子不是预言家,只是经验谈,有丧气的地方阴煞重,易出人命事故,喜事不就变成丧事了。” 管师傅抹脸,无力地低吼:“婆婆,你说话太让人误会了!” 观花婆幽幽道:“是啊,老婆子就是这张嘴没管好,落得如此下场,看来以后我还是闭嘴不说话为好,你们也省心,免得闻臭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处敏感点,鬼也不例外,因多嘴受酷刑这件事是观花婆心里永远的痛,提起来就伤怀。 鲈鱼掌柜好言安慰她,顺便损了管师傅几句,李安民剥开一片口香糖放嘴里嚼,表示自己不在意,比这更臭的都闻过,习惯了就好。 隔天下午,刘家夫妇领着大儿子回家来了,小金花一路上破口大骂,用词很难听,大概意思是说新娘家不地道,想栽她儿子当冤大头,余可嘉流掉的胎儿跟刘修没关系,是别人的种。 殇婚11 目前的情况是:刘修坚称自己没跟余可嘉圆过房,余可嘉虽然脱离了危险,但一直神智不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金花觉得这次闹得太难看,收不了场,就提出要退婚,她可不管领没领过结婚证,照死不愿意让儿子娶个破鞋进家门,这婚真要结了,她的面子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余家人当然不可能同意,离婚就等于间接承认女儿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抓着老刘说:我女儿的肚子就是你儿子搞大的,流掉的孩子就是你刘家的,你们得给我负责到底!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在医院里差点打起来。刘修站在门口迎宾时能说会道,真遇到事就傻了,蔫蔫的,缩在小金花身后不敢抬头,老刘平常就不爱说话,从医院回来后更懵,别人讲什么他也不理,一个人呆坐着发痴。 管师傅听说新娘子没事也松了口气,拍着老刘的肩膀说:“我先回去了,两头离得近,随时有事随时找,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 管师傅对陌生人冷淡,对朋友却异常热心,他在村里搭伙大半年,跟村人都混熟了,每到过年过节,村民就把吃的用的往厂里送,余苗村要是有个什么事,不用别人来找,管师傅自己跑得勤快。这回老刘家发生这么大的事,鲈鱼掌柜就知道管师傅清闲不了,肯定要跟在后面操心,做朋友的愿意替他分忧解劳,但是不能占用无关人士的时间。 于是在回程路上,鲈鱼掌柜提议说:“管哥,我看你有得忙活了,不如我先送李小妹回去再过来。” 管师傅没意会,不爽地嘟囔道:“干嘛?跑来跑去的好玩儿?先留着,我这边又不缺吃少穿,住也有地方住,你急什么?” 鲈鱼只好把话说白:“当然急,人家亲还有事,最后也没靠上你什么,是我带她过来的,有责任再送回去,又不要你管哥出路费。” 李安民在内心小挣扎了片刻,总觉得就这么一走了之会不安心,就说:“没关系,我这边急也急不来,刘老家那是要紧事,依我看,既然是丧气引发的事故,那就去找产生丧气的原因,治病要治根。” 观花婆道:“通常人死都会产生丧气,古人出丧忌讳多,生肖相冲忌、有身孕忌、痨病忌不足六岁的孩童忌,死刑犯忌……一方面是怕死人撞煞成跳尸,另一方面则是怕丧气对衰弱的人有影响,不注意还会犯太岁,一旦入殓,丧气很快就会散去,可刘大家的丧气久淤不下,还有增势。” 管师傅说:“余苗村近来没死人,老人家都还健朗,不会真是害太岁了吧。” 鲈鱼掌柜嘀咕道:“老刘家有个床头太岁呢,年年犯。” 出了林荫道之后阳光普照,观花婆哼哼道:“这一晒头晕眼花,老婆子歇着了,白天没事别叫我。” 她潜了,李安民嘴里也清爽了,赶紧吸几口新鲜空气,把浊气全排出,让清气流通,头顶上像开了百窍,感觉倍儿舒服。 下午,管师傅见太阳好,把储藏柜里的偶衣拿到后院晒,李安民就跟着帮忙,木偶的衣服尺寸各不相同,多用过浆的硬布缝成,平平整整不会起皱,有些衣服上还连着木头扎成的四肢,往架子上一撑,就像是挂了个无头的躯体。 李安民脸皮发麻,指着悬挂起来的偶衣问:“你们看,这像不像新娘的姿势?” 上身因重量前倾,双臂因肩部被吊起而向外张开,两脚离地,脚尖自然下垂。 鲈鱼掌柜一看,眼睛发亮,说还真像,管师傅泼凉水:“不早就觉得新娘子像被吊起来的啦?问题是为什么会被吊起来,是被什么吊着的,她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中邪!”李安民跳起来,抓住管师傅的胳膊说:“可能给你说到点子上了!” 管师傅哎哟哟的叫疼,把她的手轻轻拨开,问:“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李安民先说抱歉,接着道:“中邪,邪气,之前我老想会不会出鬼,什么鬼上身,鬼附体,可婆婆说没看到鬼,是丧气冲撞,不全,丧气冲撞是导致流产的原因,不能解释新娘的怪异行为,那是怎么回事?管师傅说了,中邪,邪气上身,这邪气,可能来源于别的东西。” 管师傅和鲈鱼掌柜叫她讲清楚,李安民觉得没确定的事不好说出来,等晾好偶衣之后,再度回转余苗村,刚进村口就迎头碰上发喜糖的张妈,她正带着个穿花衣的妇女往村里赶,赶得面色潮红、满头大汗。 管师傅忙喊住她,问道:“张妈,出什么事了?瞧你急的。” 张妈挥手扇风,气喘吁吁地说:“唉!还是那个老刘家啊,新郎官发痴了,动也不动,连话都不会讲喽,怜阿婆说这八成是中了邪,叫我赶紧去请仙娘来瞅瞅。” 仙娘就是跟在张妈身后的花衣妇女,化浓妆涂胭脂,头簪石榴花,打扮得很乡土,听说这女人住在邻村,是走土地庙的神巫,会“请天公”,近来巡游到山里,替中头风的小孩收惊喊魂,百试不爽,名声就这么传开了。 那仙娘一见刘修就说“印堂发黑”,接着在屋前屋后巡绕一周,拍板钉钉,说这是家里缺少公婆神的庇佑,宅邸犯凶,子孙后代常夭亡。 公婆神是潮州地界的本土神仙,这神的来历带点悲剧色彩——传说一名独居的已婚女子因耐不住寂寞而与男人私通,事迹败露后双双被杀,尸体就埋在床下土中。女人被杀后,丈夫又续弦,后妻生的孩子陆续夭折,那家人疑是亡魂作祟,就在七月七设神位,供奉那对被埋在床下的情人,从此以后,家中平安,孩子茁壮成长。 有人说因那对情人没有子女,所以死后反化作保护孩童的守护神,当地人就把他们称作“公婆神”,又叫“花公花妈”,以后每年七月初七都要祭拜,由此成了一种习俗。 小金花吓了一跳,忙说:“我每年都去庙里参拜,一次没落下过。” 第 10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0 章 仙娘摆手道:“现在人口越来越多,花公花婆哪能忙得过来?不可能每家每户都照应得到。”声音尖细,鼻音很重,语调有些做作,说话也像唱戏。 管师傅和鲈鱼掌柜被喊去搬桌椅,李安民就扒在门边往堂屋里看,见刘修靠坐在圈椅上,歪着头,两眼紧闭,口角流诞,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胡话,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酒臭味,心想这不是睡糊涂了吗? 老刘没加入迷信活动中,坐在门口抽烟,嘟哝道:“昨儿中午喝上头了,这是酒劲后发,又加上整夜没合眼,唉,咋个婆娘不听人说,都闹去,都闹去,老子烦不了,小到腊搭咚戏。” 他用蚊子哼的音量在嘀咕,但是李安民就站在旁边,全听到了,蹲下跟他搭话:“刘大伯好。” “这不是管师傅家的小妹子吗?来,坐坐坐,别蹲着。”老刘把烟头在地上按熄,挪坐在墙根下的石墩子上,把矮板凳让给李安民,虚着两眼上下打量她。 李安民也不客气,坐上凳子,把包小心放在身旁,低头看——脚下全是烟屁股,抬头看——老刘还穿着昨天那套灰西装,不新了,变得皱巴巴,肩上沾着灰白的墙粉,他脸色发黑,眼里泛着血丝,一看就是没睡好觉的。 李安民就问:“刘大伯啊,听张妈说刘先生中邪了,我看不是挺好的吗?” 老刘探头往里窥了一眼,咂嘴道:“阿修遗传我老头子的体质,若喝快酒,当时显不出,隔天犯晕,昨夜在诊所里没睡得上觉,心里也拧巴,咋个婆娘不听我讲,非要请仙娘,这是仙娘治得好地吗?不说她,不说她,随去。”说完了又往里窥,就像是怕被里面的人听到。 李安民心想怜婆说老刘是妻管严,看来还真不假。余苗村的人一向迷信,有什么事会先王牛鬼蛇神上想,怜婆说话有公信力,她昨天就宣称新娘子是见鬼了,今天新郎官再中个邪,正好成双成对,村人也觉得合情合理。 管师傅和掌柜的把堂屋布置好,该清理的都清出去,将晾柿饼的竹床抬进来,仙娘把盖在篮上的白布一掀,里面装着纸钱、香炉碗、红烛等祭祀用的器具,说要办一场法事把公婆神请到刘家来,好事的村人全凑来看热闹。 仙娘说公婆神是床头神,法事要在床上办,就把竹床当成供桌,燃香炉,献供品,烧纸钱,仙娘跪在供桌前,手持檀香高举过头,嘴里喃喃念咒,突然像打摆子一样浑身发抖,站起身来,将檀香插在炉碗里,转身坐在竹床前的方凳上,坐得很端正,两手放在腿上,开口说话,竟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 殇婚12 怜婆屈身下跪,嚷道:“拜爷呷临,拜、拜、拜!”每说一个拜字,就跟着磕一个头。 村人沸腾了,都说这是土伯爷驾到,屋里屋外哗啦啦跪倒一片,老刘跟着跪,李安民只好入乡随俗,管师傅和鲈鱼掌柜两个鬼精的,搬完床就不知道溜哪里去了,全场找不到人。 参拜过后,被土阿公“附身”的仙娘撮出香炉中的米灰混入水中,又放下两粒药丸,老刘细声嘀咕:“是醒脑开窍的方子咧,唬鬼。” 李安民朝他身边挪近,轻声说:“没准是真的,你听她的声音,变成男的了。” 老刘偏头瞧她一眼,撇嘴道:“假地,我老家也兴这套,都是装地,甭信。” 李安民瞧那仙娘指尖沾着灰,还伸手在水里搅动,担心地说:“别喝出病来。” 仙娘像感应到别人有疑惑似的,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咕咚咽下肚,老刘说:“没事儿,喝不死,脏到肚里成金元,她就是要骗个钱。” 李安民觉得刘大伯也好笑,偷偷摸摸说得愤慨,膝盖扎地不敢起来,听说有人列过一个“全中国怕老婆地区排行榜”,潮州高居榜首,这老刘还不是本地人,也这么畏缩,没准是大环境造就小性情。 刘修饮下符水后打了个饱嗝,喷出一团酒气,咂咂嘴,眼皮子开合两下,抬手擦去嘴角的口水。小金花马上就跑过去问长问短,刘修迷迷糊糊地说:“妈啊,不行了,让我再睡会儿。” 仙娘说:“他才刚回魂,不能惊着,睡一觉就没事了。” 老刘哼气:“本来就是睡一觉便没事。” 小金花千恩万谢地扶儿子进卧室,没一会儿又折了出来,仙娘从竹篮里拿出五个香炉碗放桌上,说道:“光靠去庙里参拜是不行的,你家有多少人,便在每人床头摆上公婆炉,养老护少,子孙平安,你拜得勤,花公花妈才会特别关照你家。” 小金花走到老刘面前把手一摊,狠恰恰地说:“钱在你身上,拿来。” 老刘一个字没敢吭,翻着口袋把红包票子全都上交给太岁夫人,怜婆在群众中帮着宣传推销,有人在见识了花公上身的奇迹之后纷纷抢着送钱卖碗,仙娘把存货发完,留下名片,拐上空篮子,揣着满口袋的钞票,扭屁股扬长而去。 这时管师傅和鲈鱼掌柜才从后院走出来,鲈鱼掌柜对那仙娘很感兴趣,对李安民说:“走,我们跟过去看看,看她有什么把戏。”拉着她就往村外走。 两人像做贼似的跟踪在仙娘身后,出村走了半里路,经过一片玉米地,这地是开在斜坡上的,植株高大,秸秆粗壮,地势越往上,长得越密,地势低则较稀疏。仙娘走着走着,忽然浑身一抖,停下脚步。 鲈鱼掌柜和李安民也跟着停了下来,钻在坡脚的大叶子里远远观望。就见仙娘左瞧右看,把空竹篮随手丢在地下,跑到一株玉米秆前,捋起衬衣,解裤带脱裤子,从两腿间掏出一根短棒子,用手扶着,挺胯向前撒尿,一边尿还一边左摇右晃。 尿了将近有两分钟,仙娘叉着腿上下抖了抖,提起裤子粗声道:“憋死老子了。”抄上竹篮,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往前走。 “卧槽!我勒个……操!”鲈鱼掌柜震惊得下巴都掉了,从叶丛里爬出来,指着那仙娘用尿浇灌的地方,骂道:“是个他娘的公鸭子!太他妈坑爹了!” 李安民把唾沫吐在手上抹眼皮,碎碎念叨:“针眼退散,针眼退散,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鲈鱼掌柜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亲,我就是怀疑这仙娘带了什么录音设备,看她会不会拿出来,真没想到竟然是女变男,雷到你了,真不好意思啊,回去叫张妈她们掏个草鸡蛋给你下针眼。” 李安民连忙说:“没关系,我没看清楚,太短了,全被手挡着,真没看见什么,真的。” 鲈鱼掌柜捣头说“是是是”,脸色有点尴尬,白面皮上浮起红晕,李安民这才想到鲈鱼跟她年纪相仿,别看掌柜的平常一口一个亲,网络用语说得滑溜,其实兴趣爱好跟这个时代很脱节,也就是在大婶大妈中吃得开,像这种迷恋二维的技术宅,大多在某方面相当纯洁。 李安民轻咳两声,手指抠脸,不谈二两君,正色道:“那家伙是个骗子啊!骗了村民的钱,得去报案。” 鲈鱼掌柜叫她稍安勿躁,说:“这种人背后肯定有组织,先不要打草惊蛇,把老刘家的事解决完再说,我看那刘大公子是有些不好,面色青灰、印堂发黑,别也是撞了丧气。” 李安民不懂相面,如果新娘子是中邪,那下一个会轮到新郎也不是没可能,就问道:“你知道在村里扬喜的戏班子是从哪儿请来的吗?我要去问个事。” 鲈鱼掌柜说:“那草班头子是村长的好友,也参加了婚宴,还在村里呢。” 李安民赶紧回头找人,那草班头子在村长家中作客,是个五十来岁的白胖大叔,那天扬喜演出时他也在台上,扮的是个丑角,上妆时和卸妆后那就是两个模样,来来回回在李安民眼前走动了好几次,没被认出来。 李安民想打探那名花旦的事,就问他戏班子里是不是有这么个女艺人,草班头子道:“按你说的,那应该是明清时期的戏服,我们班子不走那个风格,头上戴的多以帽巾为主,很少用上盔冠,草台戏哪能搞得太复杂?” 鲈鱼掌柜也说那天没看到这么个人,问她要不要找其他村民打听,李安民对自己的猜测有了八分把握,心想余苗村的人那么迷信,怪事最好少张扬。考虑了一会儿,就去刘家找小金花。 刘家大门是敞开的,老刘跟管师傅坐在门口谈心,小金花在堂屋里招待亲戚朋友,左领右舍随意窜门子,李安民走进去,把小金花拉到后院,问她:“刘婶,你们家是不是有件祖传的嫁衣?”说着把那花旦的穿着打扮描述了一遍。 小金花瞪圆眼睛道:“又是朱妈个关不住嘴巴的给到处传的……”转念一想,自言自语地说:“不对呀,我没跟人提过那衣服是啥样式,你怎么晓得的?” 李安民就忽悠说是仙娘指示的,当着众人的面不方便公开,花公急着赶回庙里,就把这事交托给他们来办。余苗村的人或多或少知道管师傅有跳神的能力,只是不在外人面前显山露水。 小金花一听说是仙娘交代的,李安民还能把那件嫁衣的款式细节都描绘地宛如亲眼看到,更是不疑有它,惶恐地问:“那嫁衣怎么了?” “要先看看。” 小金花让李安民三人去后院等着,她先到堂屋跟客人们打声招呼。 管师傅瞪眼问:“你搞什么名堂?” 鲈鱼掌柜也说:“我们什么时候跟那人妖搭上关系了?亲,你扯浑了。” 第 1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1 章 李安民把该确认的事都给确认了,也不套花花肠子,直说:“我不是提过看到一个穿清朝嫁衣的花旦吗?那花纹样式就跟老刘前妻的嫁衣一个样,我是在看到偶衣时联系上的,因为那花旦的姿势和新娘子的姿势很相似,管师傅说像是被人从上面吊起来,晾偶衣时我就觉得……更像件衣服被挂在架子上,依我看……” 话还没说完,小金花就在门口喊人,李安民小声道:“别急,去看了再说。” 三人跟随小金花来到紧接大屋的平房里,这房子有中堂,单面两间耳房,后院里还有两间棚屋,房里堆满老家具,有很浓重的尘土气味。小金花推开小房间的门,木门老旧,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高矮不一的实木橱柜顺墙摆放,窗下放着一台老式缝纫机,旁边立着一座木制衣架,跟管师傅家的井形架子有点像,做工更加精细,两面有雕花,底座有挂鞋子的木钉。那套清朝嫁衣就被吊在架子上,肩部夹起,袖子散开。 【黑底广袖的对襟上衣,大红色三片式的长裙,裙边垂着一圈金流苏,布料上绣着牡丹花纹,黑得像墨,红得像血】——跟那名花旦的装扮一模一样。 殇婚13 但这是一件破损的嫁衣,布面上粘着泥巴,裙子被剪成一条一条的,上衣有被缝补过的痕迹,小金花抹着眼睛说:“我这人真是,脾气一上来就克制不住,我不是气旁的,是气他什么话都不跟我讲,夫妻这么多年,一句贴心话没说过,结过婚就结过婚,过脚事,歇住歇,我都跟了他,还在乎那个么?” 那天吵过架,老刘离家出走,小金花在气头上,把破衣服给扔进废田里,气消了以后也觉得这么做太过分,跑去拾了回来,没给老刘知道,想把嫁衣补好了再还给他,后来为了忙儿子的婚事就暂时把这件事给搁置了下来,只补好一条袖子。 李安民伸手摸嫁衣,布料是锦缎,绣是金丝银线,花样别致,用色也不俗气,难怪小金花看了会喜欢。 李安民问小金花关于老刘前妻的事,小金花说老刘跟他前妻只拜过天地,没领证,老刘离家闯荡时两人就和平分手了,这套嫁衣是男方家出钱买的,就给老刘保存了下来。 小金花泛着酸气道:“我看那女人是嫌老刘家没钱,老刘要跑外地,她哪里等得了,指不定早就有汉子了,真不识货,但是老刘啊,他对那女人肯定还是有感情的,不然怎会冲我发那么大火,以前从来没有过。” 李安民心想那绝对是积怨太多一夕爆发的结果,夫妻之间的小吵小闹可以当作磨合,就是不能闷,有话不说最要命,不在沉默中结束,就在沉默中爆发,于是老刘他终于爆发了。 李安民对小金花没多透露什么,只说不爱惜东西会惹公婆神发怒,叫她好好补嫁衣,转头对鲈鱼掌柜和管师傅又换了种论调:“像老刘这么爱惜这套嫁衣,没准这衣服也能成精,我看到的那花旦,说不定是衣服里的精怪,丧气也不一定是人发出来的,等晚上再问问观花婆,看成精的东西如果坏了,会不会也有丧气,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要怎么补救。” 管师傅盯着李安民看了会儿,搓着胡子说:“我发现你的脑回路跟普通人不一样。” 李安民没接茬,如果管师傅和鲈鱼掌柜也能看到那花旦,恐怕在婚宴上听朱妈八卦时就能想到这层联系,她的反应还是太迟钝了,遇到这类事情缺乏及时判断力,知识面和行动力都不过关,不问缘由乱撒驱邪粉这缺德事,她干不出来,明明看到了却袖手旁观,她会良心不安。不知道叶卫军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信心,认为留下一个黑皮包她就能独自处理这些牛鬼蛇神,以后见面得问问他。 老刘也通过小金花知道了这件事,他觉得仙娘是骗子,管师傅却值得信任,当晚在稻香居开桌请客,特别把管师傅和两跟班留下来一起吃饭,老刘不要别人进厨房,亲自撩袖子掌勺,做了一桌美味佳肴,村长把珍藏的两坛老酒也抬过来,众人在桌上轮流劝慰刘家夫妇,都说以刘修的长相人品要什么样的女孩没有?活活吊死在一棵烂树上不值得。 小金花愤愤不平地道:“那家人耍无赖,非把别人的种栽我儿子头上,我晓得阿修那性子,绝不会在这事儿上不认帐。” 张妈咬着花生米说:“别怕,这年头有验血认亲,验一次千把块,你要验,咱村一家凑一份,就怕验出来啊,那户人家有脸没处搁,这事,我看最后得私了。” 小金花拍桌道:“验,一定得验,是我家的,不赖她帐!就算死了,我刘家算她一个!” 老刘翻她一个白眼,低声说:“乱讲。”小金花虎起脸瞪下来,他立马缩脖子低头。 李安民是个吃货,见到满桌土菜眼睛就发亮,但是吃了几口觉得味如嚼蜡,嘴里充满腐味,把食欲全败光了,她怕臭气散出来倒别人胃口,推说身体不舒服,头晕胸闷,想借个房间休息。 老刘带她上二楼,进客房,把钥匙交给她,说道:“我跟管师傅说好了,今晚你们还住下来,最近没有旅行社订房,都空着,住得不舒服就讲一声,我再给你换个房间。” 李安民真心实意地说环境挺好,目送老刘拐进楼道,她立即进房关门,坐在床头深吸两口气,轻声问道:“婆婆?现在没人了。” 观花婆叹息道:“老婆子我只是露个头看时辰,你太紧张啦,下去吃饭吧。” 李安民都把借口找得妥妥的了,再下去凑桌也不合适,就道:“没事,下午垫了肚子,还不饿,婆婆,我问你啊,成精的东西如果被破坏,那会不会发出丧气啊?” 李安民把见闻和揣测说给观花婆听,又道:“我怀疑那花旦是嫁衣上的精怪。” 观花婆想了许久,说道:“也有可能,不过婆子我没亲眼看到那女子,不敢断定,按你的说法,那嫁衣年代不远,应是刚成魂没几个年头,就算衣服被撕破,丧气也不会太重,可老刘家的丧气能使人撞煞中邪,非同小可,除非嫁衣上还附了怨气,怨气成灵那便不是普通的精怪了。” “就跟鬼中的厉鬼一样?那要怎么驱散?” “老婆子没驱过丧气,以前住山里时,有株老树成精作怪,附近的道爷就让人把树锯断,再洒上一盆黑狗血,那断面上涌出黑气,再以点烛试验,火能着就算成功了,火若熄灭,那就要布阵施法。” 李安民知道在□里,公鸡是上选,黑狗是上上选,黑狗血能卸去阴邪,并对鬼物产生极大的杀伤力,若不是对付穷凶极恶的鬼怪,通常用不上黑狗血,她想,要不明天先用公鸡血尝试。 由于丧气浓厚,观花婆显声聊了没多久又缩回去休养生息。管师傅被村长灌了二两酒,吐得一塌糊涂,在鲈鱼掌柜和老刘的搀扶下上楼,那哥儿俩就住在隔壁,李安民过去看了一下,管师傅面红耳赤地趴在床上随人摆弄。 鲈鱼掌柜帮他脱鞋宽衣盖被子,坐在床边气喘喘地道:“管哥这家伙,酒量浅还抹不下面子拒绝熟人,别人哄,他就喝,还学人玩一口闷,服了他。” 李安民闻到鲈鱼掌柜嘴里也有一股酒气,皱眉问:“你也喝了?” 鲈鱼掌柜摇摇手说:“不多,就半斤,村长劝得勤,说什么一醉方休,我不替管哥挡,他就要送医院急救去了。” 李安民别的没听到,就听见前面半句话,咋舌道:“半斤?他二两你半斤?今晚要是发生什么事,你们……一个都不能指望。” 鲈鱼掌柜笑道:“你放心,我酒量好得很,半斤小意思,管哥是喝快酒冲了头,出身汗撒泡尿就没事了。”说着在老管屁股上拍了一下,管师傅没动静,他露出贼笑,又加了把手劲重重拍了两下,管师傅这才发出不满的嘟囔声。 李安民看他面色如常,不由松了口气,回房后,仰面朝天地躺倒,舒展四肢,盯着天花板发呆,灰白墙体上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脸型方正坚毅,双肩宽阔,挺拔的身姿像株苍劲的古松,站在身前能够遮风挡雨……可是他的眉眼、他的口鼻,快要看不清了。李安民朝上方探出手,对着那模糊的影像捞去,抓了个空,屈肘折回来捂上自己的双眼,用力按住,直按到眼前散开一片彩色的亮点。 只要想到叶卫军,李安民就没办法思考其他事情,哪怕眼前浮现出的只是一个不算清晰的影像,整个脑袋也会被“叶卫军”这三个字占满,她默念着叶卫军的名字,念一遍、念两遍……念着念着就陷入了浑沉的黑暗中。 晚间下了场毛毛细雨,半夜降温,凉风透过窗缝灌进房里,李安民没盖被子,被冷醒了,睁开眼后发现光线微弱,屋檐下的照路灯闪出昏黄的暖光,从玻璃外散射进来,朦朦胧胧,似雾似幻。 李安民起身下床,摸着墙壁找日光灯的开关,眼神稍一斜,却仿佛看到窗前有影子一晃而过,她下意识地回避看窗口,动作停了片刻,又继续往门口走,摸到开关后匆忙按下。 啪嗒灯闪,房里瞬间一片通透明亮,李安民闭上眼睛喘口气,刚转身,一张煞白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面对面,近在咫尺。 李安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没叫,叫不出来,也没动,僵住了,只能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身穿清代嫁衣的花旦。 前几次隔得远,李安民并没有仔细看,只记得嫁衣黑如墨、红如血,对比鲜明,这回离得很近,近到甚至觉得那花旦的睫毛会戳进眼里,所以,李安民最先看清楚的是那双朝斜上方翻过去的眼珠,黑眼瞳里不透一丝亮光,眼白部位浑浊粘稠,仿佛有层薄膜覆盖在眼球上,像水生物的眼睛,冰冷无神,眼角虹膜红得发紫,像血液凝固老化后的颜色。 李安民缓过气来,背靠墙,往侧面横移,移到大门前,双手背在身后握住门把,那名花旦也跟着转身,不是正常人的那种由脚部带动全身的动作,而是像块僵直的木板,保持被吊起的姿态,从头到脚同时旋转。 她的姿态诡怪,面貌更加阴森可怖,苍白的皮肤上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纹,像是被割裂过后重新拼接起来的尸体,没有血色,在白色的光源下泛出一层薄薄的冷光。 殇婚14 她的姿态诡怪,面貌更加阴森可怖,苍白的皮肤上有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纹,像是被割裂过后重新拼接起来的尸体,没有血色,在白色的光源下泛出一层薄薄的冷光。 李安民本能地想逃跑,但是手心出汗打滑,接连转了两次门把都没转开,在这个过程中,那花旦始终悬在原地不动,李安民的心跳渐渐平缓,也可能是因为屋内亮堂的原因,并没有感到太恐惧,凭良心说,这个花旦比她遇过的女鬼好看,只是皮肤龟裂,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露出内部器官,只是不像个人而已。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尽管要求,除了害人害物,其他的,像什么缺吃少穿,亡灵超度啊,我一定努力尽心地帮你完成。”李安民尝试跟她沟通,能和平解决最好不过,也许摆平了这花旦,老刘家的丧气就没了,皆大欢喜。 但那花旦没有回应,表情不变,鲜血从下眼睑里渗出来,脸上的裂缝也溢出乌紫色的液体,她张开嘴巴露出两排细密的牙齿,悬浮着往门口漂移,随着距离越近,两片嘴唇就开得越大,完全超过了人类能开合的幅度,嘴角裂到耳朵前,能把口腔内部的构造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喉咙里滚着一团黑气,正不断地向外扩散。 第 1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2 章 李安民转开把手,回身一脚踹开房门,拐到管师傅和鲈鱼掌柜的房间外拍门,怎么拍都没人应声,李安民朝旁边瞥了一眼,那花旦跟出来了,那姿态动作,跟新娘走红毯时一样,像被人拎起脖子往前拖行,脚尖擦在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粗粝噪音。 李安民见喊不醒管师傅两人,当机立断朝楼下狂奔,出了楼道一路跑到饭厅,下面灯火通明,老刘独自坐在靠墙的饭桌前打盹,听到脚步声掀开眼皮,起身问:“咋了?” 李安民看到有人在,松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大喊道:“刘大伯,快跑!后面追来了!” 一口气冲过去,拽着老刘的胳膊就往外带,老刘被拖得跌跌撞撞,两脚绊在一起险些跌倒,他连忙扶住桌子,另一手拉住李安民,问道:“谁追来啦?后头没人呀!” “你看不到,她就在……”李安民伸手往后指,一回头,身后除了老刘什么人也没有,楼道笔直狭窄,两面灯光把每一层阶梯都映照出来,没有人,那花旦又消失了。 李安民两脚一软,后退两步,颓然坐在凳子上,老刘走回刚才坐的地方,把桌上的砂锅端到李安民面前,打开锅盖,热气升腾而出,原来是一碗砂锅虾仁粥,鲜香味勾得李安民嘴里泛酸,肚子咕咕叫起来。 “你晚上没吃几口菜,我特地留了砂锅粥,正想给你端上去,谁知坐着就眯瞪起来,来,刚回过火,趁热吃。”老刘热心地替她盛了一碗粥。 粥白虾嫩,稠密绵软,吃进嘴里暖上心头,李安民一连喝了两碗才舍得丢勺子,老刘又殷勤地递上纸巾,说:“不够我再帮你煮,糜是现成的,要不了一会儿工夫。” “够了够了,刘大伯,真是太麻烦你了。”李安民接过纸巾擦嘴巴。 老刘问她怎么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来,李安民觉得到了这时候,与其隐瞒,不如说出来预警,就算暂时还没想到应对措施,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嫁衣成精,连李安民自己都觉得荒唐,只怕说出来也徒惹人笑话,但是老刘自有一套见地: “我不是不相信这些神鬼说,只是反对瞎搞迷信活动,仙娘是为骗钱才装神弄鬼,你唬我捞不到好处。” 李安民觉得老刘真的是什么都好,肯干活又有想法,怕老婆这软肋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优点,她觉得这老伯是个能商量事情的人,便把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 “刘大伯,这附近有谁家养黑狗?黑狗血和公鸡血能压邪,要备着预防万一。” “公鸡多,但村里养的都不是黑狗,明儿我去问问。”老刘边说话边把碗勺收拾起来。 李安民拿着老刘给的钥匙打开管师傅和鲈鱼掌柜的房门,发现哥儿俩一人一头地躺在床上,你跷着我,我跷着你,全都睡成了死猪样,满屋子全是熏人的酒气。 老刘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替两人把被子盖好,李安民忍不住抱怨:”管师傅也就算了,这个鲈掌柜还说自己酒量好,就好成这稀巴烂的德行。“ 老刘替他们说话:“不怪,村长的老坛酒太烈,纯度高、后劲大,第一次喝,焖倒正常,睡一觉就好。” 两人退回走廊上,李安民不敢再回撞鬼的房间,就跟着老刘一起去巡田,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踏实些。 老刘家的两亩地离村较远,在一个坡道下,有种庄稼的田地和杂草丛生的抛荒区,粮食作物分布地较为稀疏,一个个稻草人插在农田里,风吹起时,碎草叶在月光下漫天飞舞。 老刘举高手电筒往远处照,边走边说:“这草人不是用来驱鸟的,是怕有野猪来拱番薯地,这些年,常有野猪趁夜出山破坏农田,虽然咱家如今基本不靠种地来过日子,但这祖产也不能任着那些畜生糟蹋。” “说的是啊,刘大伯,你这田离村远,又靠近山口,野猪出来都要从这儿过路吧。”李安民回头往余苗村的方向看,只能看到一片影影绰绰。 “这块地原来是张大在顾,土质不太好,引水又麻烦,张家有遗传的腰腿病,直着身子上田,驮着腰背回村,张妈看咱家开了旅游饭店,就找金花爸商量,看能不能把咱家在村头的两亩地给换换,金花爸没主意,找我夫妻俩合计,我老刘是个磨脚汉,不怕跑,金花儿也肯帮忙,嘿,那婆娘,平时嘴犟,其实我知道她心地好、热心肠,对乡亲是没话说地。”老刘说起妻子,嘴角带笑。 李安民看了窝心,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的一部片子,片里的男主角说“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敬老婆的男人”,虽然她相信真正怕老婆的男人还是存在的,但是由眼下看来,老刘的“怕”应该是正面感情居多。 李安民发现刘大伯其实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憨,有想法,嘴巴也挺能说会道,听朱妈讲,老刘和旅行社的客人能聊得来,反倒在熟悉的人面前不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 李安民跟老刘走进守田的农房里,这农房是三间连舍,由主屋和两间偏房拼接组成,据说以前用来养过猪,李安民被领到那曾是猪圈的偏房里,老刘给她倒了杯水,拿出几串鞭炮挂在腰上。 “你先在这歇着,我去把鞭炮放了。” 李安民好奇地问道:“还没过年,这么早就放鞭炮?” 老刘说:“是去吓唬野猪的,那些畜生也精,草人刚扎上去它们还顾忌,日子一久,看草人不动,大抵就明白了,得加串酱爆辣椒震它们一震。” 李安民站起来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老刘回头摇摇手:“危险,不只一头野猪,没事儿,我就在坡上放,没几步路,你再看到什么直接喊,我耳朵好,一喊就能听见。”说着开门走出去。 李安民听到有门锁响动的声音,愣了下,走过去推门,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上了,李安民拍门叫道:“刘大伯!你锁门干什么呀!” 老刘的声音传进来:“这样安全些,你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还在锁门,“咔啦”响了两下之后,又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李安民觉得不对劲,锁门就很不寻常了,锁两道还要再拉上链条,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人从房里逃走,她没深想,当即抬脚踹门,试了几次以后没踹开,只好坐回凳子上顺气,开始揣度老刘这么做的用意,可想了半天仍是琢磨不透。 就在这时,一双脚从眼前飘过,李安民认出这是花旦的绣花鞋,抬头一看,惊得弹跳起来——那名花旦的头竟然没有了,就剩下一具躯体吊在半空中,黑气从断颈里不断向外漫溢。 无头身保持着悬挂的姿态飘移到主屋门前,转身面向李安民,在原地悬浮停留了一会儿,倒退着,缓缓隐没入门板中。 李安民突然有种想法:这花旦也许有什么事想传达给她。 她也顾不上害怕了,起身走到那扇门前推了推,门板松动,是老式的插销锁。她抄起方凳腿抡臂砸门,砸了十来下后,凳子就散了架,四条腿只剩下一条连在横板上,李安民随手把坏凳子扔下,接着换用肩膀冲门,她是豁出去了,退后助跑,使出全身力气跳起来往门板上冲,猛烈的撞击震得她头晕眼花,肩部如骨裂般剧痛,她咬紧压根,把自己的身体当攻城木炮,一下、两下……不停地撞过去,螺钉弹出,插销落地,门终于被撞开了,李安民没收住脚,随着惯性扑跌进去,鼻梁磕地,疼得”哎呀“叫出声来,捂住鼻子在地上扑腾了一会儿,抹下满手血——鼻子出血,嘴唇也给磕破了。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更新了章节,要等好几个小时才显示。各位的评论显示不到页面上,我在后面能看到,于是回复了也显示不了,延迟似乎挺严重。谢谢支持这大冷文,给信心和动力,会继续加油写。 殇婚15 李安民只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从头到脚传电般的疼,疼木了也就逐渐适应过来,她趴在地上喘了会儿,嘴里尝到咸味,鼻腔充满腥气,热乎乎的血液淌过嘴唇,顺着下巴滴落。她用袖子胡乱擦血,捏紧鼻根爬起身来。 抬头看,屋里红艳艳一片,墙面结花挂彩,床上挂起大红帐,所有的家具都被蒙上一层大红色的绸布,正对大门的长桌靠墙摆放,桌肚下有一个黄底黑纹的双耳土瓮,桌面上四角立香烛,中央摆放着彩珠头冠和一双尖头绣花鞋,正是那名花旦身上穿戴的服饰。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扁盒子。 李安民把血在裤子上抹干净,走到桌前蹲身,伸手揭开瓮盖,闻到一股酸味,探头进去看,发现瓮里装的是醋,捞了一下,什么也没有,也许只是储粮。她放回翁盖,站起来,捧起扁盒子,这是一个老旧的铁盒,盒面上锈点细密,摸上去麻麻带糙,没有挂锁,封口的是个金属搭环,上下两条半环形搭子一扣,就合成了一个扭曲的鸡心形状。 李安民捻开搭扣,翻起盒盖,盒子里装的是照片,尺寸不一,大多是黑白照。李安民一张张的翻看,发现这些照片有个共通点——全部是旧时的结婚照。 其中有一张黑白翻色的彩照引起了李安民的注意,照片上的新娘子竟然就是那名花旦,穿得嫁衣正是被小金花撕坏的那件。照片里,一对新人并排站立,服饰装扮是明末清初那时期的风格,女的戴花冠,男的戴乌毡帽,穿黑锦缎带福绣的长袍马褂,两人胸前都挂着红布花球,身后是张八仙桌,桌上供有三面灵牌,墙面用红绸子做出花帐的造型,帐子中央贴着一面大大的“喜”字。 眼下这屋里的布置就跟照片上的背景有异曲同工之妙,李安民不明白为什么老刘要把农房弄成喜堂,难道只是为了映衬儿子结婚才把家里每一处都装饰得喜气洋洋? “嫁衣是刘大伯前妻的,这照片……就是刘大伯和他前妻的结婚照?”李安民觉得这新郎官的确跟老刘的面部特征很像,嘴唇厚实,都是卧蚕眉,只不过那时还很年轻,腰板也挺得笔直。 那么,那名花旦并不是嫁衣成精,而是老刘前妻的鬼魂?她前妻死了?李安民再细看照片,新娘的脸被涂得煞白,在眼角至面颊那一片区域上了红胭脂,新郎面带微笑,新娘却表情冰冷,站立的姿势也很诡异。 李安民凑近了看,浑身汗毛一下就竖了起来,新娘的脚是悬着的,眼睛朝斜上方翻,嘴巴微张,舌尖还吐在外面! 这是一张死人照! 李安民手一抖,像触电般把照片全撒在桌上,喉咙里冒出丝丝凉气,观花婆出声了:“小姑娘,快去摸摸头冠下的带子。” 第 1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3 章 李安民依言照做,发现带子和花球是软纸做的,由于屋内光线不好,乍看下像是透光的薄棉布。 “婆婆,是纸带子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纸带子,果然是老帽,这叫结鬼亲,照片里的新娘应该是具尸体。” 李安民脸皮发麻,问道:“那不就是阴婚吗?” “有区别,阴婚多是为已亡故的男女结亲,按通俗说法就是鬼魂和鬼魂结婚,结鬼亲指的是活人与死人之间结为夫妇,这是违反阴阳伦常和自然规律的逆行。” “我搞不懂,怎么有人愿意和鬼结婚,真爱吗?”李安民愿意往真善美那方面揣摩,也许老刘很爱他前妻,连人死了也不愿意放手,就像小金花说的,如果不是感情深厚,怎会把嫁衣保留至今,还为了撕坏衣服的事大发雷霆? 观花婆催促道:“先别问那么多,快,再去看看那些结婚照,是不是每张都像结鬼亲!” 李安民一惊,赶紧把散在桌上的照片捋起来从头到尾又翻看了一遍,越看脸色越难看,“没错,每一张都是这姿势,新娘的脚全是悬着的!婆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结鬼亲难不成还是什么风俗传统?” “说来话长,先离开这儿,屋子里丧气太重,老婆子支持不了多久!” 李安民快哭了:“门被锁上了,两道挂锁,还带链条的,要能跑我早开溜了!” 观花婆安抚她说:“别急,小管他们若发现你不在,必定会出来找寻。” “他们全喝酒喝得不省人事,我……”李安民刚说完这句话就感到一阵晕眩,脚下发软,连忙扶着桌子蹲下来,视线模模糊糊的,明一阵暗一阵,她想到管师傅和鲈鱼掌柜的醉态,心中警铃大作,老刘特地为她做砂锅粥不是善待来客,而是因为她没吃晚饭! “婆婆,不好……老刘可能在饭菜里动了手脚,你有没有办法?”李安民头重脚轻,跪在地上掐住大腿肉,这时候要是昏过去就整歇了! 观花婆也急了:“不行哪,老婆子又不是草药!这个管不了!” 李安民强撑起身,冲到外面灌水喝,然后把手指抠进喉咙里催吐,直到呕出胆汁才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喘气,吐完之后觉得体内空荡荡的,像少了把风的门,阵阵凉气从胸腔里直往外飞窜,房内恶臭熏人,有观花婆的腐气,也有呕吐物的酸臭味。她擤了把鼻涕,用剩下的水漱口洗脸,经过这么一折腾,虽然眼还发花,头还昏沉,涣散的意识倒渐渐回笼了。 李安民休息了会儿,晕眩感稍缓,刚想起身,链条锁响了,她忙从地上捡起一条凳子腿,爬到门边扶墙站起来,外面一开门,这边就迎头棒击,一棍子打在老刘头上,从额角滑过去,但是力道轻,没把他打倒,李安民拼命了,趁老刘捂头的时候用肩膀撞开他,夺门而出。 没跑两步,头皮一紧,头发被抓住,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臂向后乱挥凳子腿,老刘喊道:“阿修,快制住她,别让她跑了!” 李安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人影晃动,手腕被抓住了,是刘修!这父子俩齐登场,一前一后把李安民围堵住,刘修抢下凳子腿朝后抛得老远,老刘揪住李安民的头发往地下掼,粗声吼道:“你还没睡?你怎么还没睡?睡着了就不苦了,我老刘会替你把什么都办妥。” “你干什么呀!快放开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安民虽然吐了砂锅粥,脑袋是清醒了,但四肢仍然酥软无力,哪能拼得过两个大男人的手劲,没一会儿就被捆结实了扛进主屋里。 老刘把李安民放在床上,从外面端来一盆水,打湿毛巾递给刘修,对她说:“来,阿修,给你媳妇擦把脸,这小脸蛋,可怜的哟。” 刘修听话地接过毛巾要给李安民抹脸,李安民把头别开,怒叫道:“什么媳妇!谁是你媳妇?别胡来!” 老刘捏住李安民的腮帮把脸掰正,刘修小心翼翼地擦去血污,粗糙的毛巾碰到撞伤的部位,疼得她直抽气。 “姑娘,别怪我,如果新娘子没出意外,也轮不到你来充数,到了,不办不行咯,你呀你呀,要是睡着就不用吃辛苦了,看来那药片子,还是放得少了。” 老刘仍然好声好气地说着话,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他从床底下拖出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着两套衣服,都是蓝黑底色,彩线绣花,一套男装一套嫁衣,款式与照片上的相似。老刘让儿子换上衣服,又把嫁衣铺在李安民身上比了比,退后欣赏,喃喃道:“大了些,还行。” 刘修穿好长袍马褂后坐到床头,盯着李安民看了会儿,哭丧着脸说:“我不想娶她,我想要我的可嘉,我只喜欢可嘉,我那么喜欢她……她为什么要背着我跟别人好上?”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他捂住脸“呜呜”哭泣。 李安民更想哭,想哀悼这衰运当头的倒霉日子,危急存亡的时刻,骨气是当不了饭吃的,她可怜兮兮地哀求:“刘大伯,你儿子不想跟我结婚啊,你就放我走吧,求求你了,你们想干嘛我都不管,我保证不会把今晚的事说出去的。” “姑娘,我老刘能摸得出你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嘴皮子功夫就省省吧,好不容易把你带过来,说什么也得成事。”老刘咂嘴摇头,拍拍儿子的肩膀,劝慰道:“这就是缘分,能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啊?你还年轻,以后多的是机会,前途远着呐,看开着些。” 刘修把眼泪揩干,转头看向李安民,伸手轻摸她的脸,说道:“没什么,死了都一个样,我不嫌她。” 李安民偏过头,拿眼角瞥上去,发现他眼下淤紫,面色如土,鲈鱼掌柜说此人印堂发黑时她还没留意,这下近距离看来,额心乌青,气色是很差。 殇婚16 她从父子俩的对话里听出些内涵来,意思是如果余可嘉没出事故,顺利跟刘修结婚了,那婚后就会被带到这屋里来再举行一次“正式仪式”。 刘修拿出麻绳递给老刘,问道:“爸,什么时候动手?” 老刘说:“不急,还没到时辰,越新鲜的血气越盛,要补就大补,甭像老子,没补好,年纪大了骨头也跟着缩。” 李安民一看麻绳,心说这是想把她给勒死啊,连忙警告他们:“别乱来啊,管师傅他们要是发现我不在,肯定会到处找,你们这事藏不住的。” 刘修也担心管师傅和鲈鱼掌柜会碍事,老刘说没关系,在酒菜里下了嗜睡的药,他们又喝高了,蒙一晚上不成问题。 李安民又威胁说:“你能迷得住今晚,还能每天都给他们下药吗?而且我看你这药是假药,质量不咋滴,我要是死了,你们一个也跑不掉,现在科技那么发达,没什么破不了的案子,我也有刑侦队的朋友,你们别以为能瞒天过海。” “不逃,都是我老刘一个人做的事,我老刘给你赔命,跟我儿子没关系,以后到了阴曹地府,我老刘给姑娘你做牛做马都成。“老刘说得很诚恳,目光真挚,不掩愧疚,绝不是虚情假意,他真的打算一命抵一命,真的打算死了以后做牛做马来赎罪。 这种不怕报应,把什么后果都考虑到的人,跟他谈也是白谈,于是李安民不理老刘,转而去探刘修的口风:”那你就这样让你爸一手包干到底?你想看他被枪决?我跟你讲,杀人是死罪,枪毙人的现场你看过没有?一枪下去半个脑袋就没了,你忍心让你爸死无全尸?“ 刘修嗫嚅道:“我也不想,可是没办法呀,我爸本来就活不长了,我妈把衣服弄坏以后,他就更没多少日子好过了,与其爷儿俩一起死,不如我连着我爸的份好好活下去,我妈和我妹还需要人照顾,没个能支撑家的男人不行。” 李安民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为了你家我就得死?你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你有妈和妹妹,我就没家人?” 刘修瞪大眼睛说:“你就要做我老婆了,我家不就是你家?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了,怎么会不是命?” 李安民感觉喉咙里被塞了一把死苍蝇,噎不进吐不出,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能把这狗屁不通的歪理吐出口,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这对父子根本就没有正常人的三观,怎么会有这种人?怎么尽让她碰到这些奇葩! 老刘居然还安慰她:“别担心,身体没了之后,还有魂儿,也还留在这世上,你不是看见我那鬼老婆的魂了吗?” 李安民想尖叫,想揍人,她觉得这老刘比他的鬼老婆还可怕,但是在这手脚被缚的当口,连动一下都困难,如果大声呼救,又怕刘家父子一个烦躁,立马就让她做吊死鬼,李安民横了心,就算真的没活路,至少也要在死前把事情弄清楚,别连自己为什么会死都不晓得,于是就说:“刘大伯,如果命中注定真要我死在这儿,那不认也得认,但是我有个请求,你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我不想做个糊涂鬼。” 老刘还是那个好说话的老刘,爽快应下:“有啥想知道的你尽管问,我老刘绝不隐瞒。” “那我问你,你们好好的大活人,为什么非要把人弄死了再成亲?这是哪里的习俗,还是就刘家有这个传统?” 老刘回道:“这不是哪里的习俗,也算不得什么传统,只是咱刘家代代相传的保命术。” 刘家祖上是守墓人,守的是将军墓,祖上的遗训是“世代守墓,生死随葬,永为墓中人”,一代一代的轮换,到第三代时,那守墓的只有个独子,他舍不得让亲生儿子下墓坑,就认了个义子,把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送进墓里。 有个算命的就对三代说,你家子子辈辈无病长寿是守墓积下的福德,你刘家的气运跟那墓地相接,如今你把气给截断,这是折了大寿,气数衰败定招灾祸,祸延子孙,从你儿子这代起,凡刘家男丁都要做短命鬼,能活过三十个年头就不错了。 起先三代不信,还把那算命的给痛骂一顿,可是没过多久,他的独子果然就病倒了,是个气衰的症状,查不出病因,大夫开的补气方子都不合用,三代眼见着儿子一天比一天衰弱,只好又去找那算命的赔罪,几乎贴光全部家当才求到一个秘方——结鬼亲。 第 1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4 章 阳寿将近的人想要续命,就要把那亡者的阴寿给转接过来,刚死的人阳气未尽,是补身的最好选择,越年轻能转接的寿命越长,但是这么做等于是把阴魂强制留在阳间,需要冒大风险,一方面不能让灵魂下阴路,另一方面要防止死者积怨过深化为厉鬼。 “算命的告诉老爷一个鬼气三分的法子,一分入画像,一分入嫁衣,成过亲后,再将尸体整瓮封存。”老刘把桌上的婚照理整齐,放回檀木盒里,弯腰敲敲桌肚下的坛子,说道:“先装进这瓮里,只是个过渡,等骨头软了还要打上镇魂钉挪进小瓮里,方便保存,这样魂就走不脱了。” 李安民像被泼了盆冰水,浑身发凉,这才知道为什么瓮里要装醋,原来是用作泡尸骨的。 刘修对父亲说:“那是老法子,用在她身上不太保险,容易被人发现。” “没事儿,浸过醋就打上钉子,把头留下就成,我观察过,后山野猪会拱坟吃尸,这段日子我每晚放鞭炮,它们不敢到地里闹腾,正饿着,只要送去口粮,没一会儿就分干净了,少个头看不出来。” 这说得就跟平常喂狗似的,李安民听在耳朵里,冷气窜上背脊,她觉得老刘比那些穷凶极恶的通缉犯还恐怖,那些通缉犯大多离日常生活很远,但是老刘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潜伏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变就变,根本就防不住,也没人想过要去对这么一个好好先生设防,李安民就是那个全然没防备的傻蛋,等她发现到自己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就算到了这当口,老刘还是跟平时一样和气,丝毫没有丧心病狂的疯态,他还像稻香居里的勤快老板,弓着腰仔细收拾桌子,用着陪客人聊天的语气说道:“金花儿不省心,过来翻捣我的东西,把嫁衣给弄破,那算命的就说了,鬼气若是回瓮,连镇魂钉也管不住,鬼老婆的魂跟阳世丈夫的魂接在一块儿,非得把我给弄死了她才能跟着一道下阴路。” 刘修掀袍子跪在老刘脚前,抱着他的腿哽咽道:“爸,你放心,阿妈和小妹我会帮你照顾好,经理说过完年会分派一个小组到我手底下,儿子好歹也当了个小领导,还会涨工资,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老刘摸着儿子的头,鼻子快速吸张,两行老泪滑过面颊,他连说:“这就好,这就好,老子也能到阴曹地府安心去伺候鬼老婆,是我欠她的。” 李安民被这一幕赚人热泪的场面给惊呆,她哑口无言,脸开始发烫,心却冷得结冰:“你们……你们!就为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原因杀人结亲?” “我刘家几代都是靠这法子接命,当然是真的,我老刘年轻时犯过气虚病,我爸就找埋尸工买了具刚死四天的姑娘结鬼亲,头天结,隔天就好,可惜,我那鬼老婆死太久,气衰了,我这块肩膀头老打不开,腰骨也硬,所以要给阿修找个新鲜的,买来的是陈货,不如自己动手做,反正我也活不过几天,趁现在还能动,得赶快把这事给办妥喽。“ 老刘扶起儿子,帮他整理衣服,碎碎叨念着告别语,说“你阿公是个好人,重传统,以后我不在了,你把地租给朱家老幺,他家困难,你少收几个钱,主要是不能让地抛荒,你母亲脾气躁,人是古道热肠,将来娶活的媳妇儿,要找个水性子的,最好别是城里丫头,城里人跟咱们习惯不同,难伺候。” 刘修红着眼睛点头。 老刘又说“怜阿婆年岁高,你回来时要多去照应她,过年过节别忘了给村长带几瓶好酒几条好烟,咱家这饭店能开成也多亏得他,乡里乡亲谁要有个困难,能帮的尽量帮,你也是,在城里工作,别顶真,钱多钱少不要太计较,人活得健康,每天开开心心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刘修夹着泪连声说:“我都记住了,爸,我全都记下了。” 老刘在他肩上用力按了一下,说:“时候差不多了,你先去外面等着,我把新娘打扮好了就叫你。” 刘修乖乖往门口走,李安民看着他的背影,急了,竖起脖子大叫:“那个算命的在骗人啊!你还是个读过书的,是高材生!怎么还迷信啊?你根本就没生病,结什么鬼亲!白白浪费一条人命那才是折寿,不仅折阳寿还损阴德,你祖宗八代跟着一起倒霉!你子孙后代没好日子过!你听到没有!?” 殇婚17 刘修走到门口,回过头,阴沉地说:“我生病了,跟我爸一样,是气虚病,昨天你不都看到了吗?那仙娘是个骗子,但是我自己身体,我比谁都清楚,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说完他掉头走出去,顺手带上房门,老刘抓着麻绳拉直,慢慢向床前逼近,李安民像毛虫一样扭动身体往床里蹭,摇着头求饶:“我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现代医疗水平那么发达,以前治不好的病,现在肯定就能治好啦!我、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你放我出去,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他,他一定能治好你儿子……也能治好你啊,干嘛要一个死一个活,两人都活下来不好吗?” 老刘苦笑着说:“不行啦,治不好啦,你不是能看到吗?你看不到我的鬼老婆在拽我吗?她在吃我,我就要给她吃完啦,这儿。”他用手指点向太阳穴,拨开头发,靠近鬓角的那片皮肤在微微起伏,一会儿鼓出一个包来,一会儿又像有两条肉虫在皮下蠕动。 李安民看那凸起的形状和浮动规律,像是有张人脸在皮下上下左右的转动,那张脸嘴巴长了了一开一合,似是在痛苦的呐喊,又像是大口吞吃着什么。 “鬼老婆住到我的身体里来啦,等到嫁衣上的鬼气全部回瓮,镇魂钉打不住,她就会把我吃干净,把我欠她的都讨回去,嗳……这就是结鬼亲的风险。”老刘放下头发,摊开手掌在额头上轻拍,就像在拍一只宠物,还带着几分宠溺。 李安民只觉得他疯了,他们父子都是疯子! 她扭动着身体,眼神往四下里乱瞟,谁能来救她?没人能来救她!她就要被勒死了,死了之后还要被迫换上嫁衣,吊起来,挂在架子上,跟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成亲,成为别人的鬼老婆。 她不要! 李安民斜眼瞪着那条悬在头上方的麻绳,恐惧从胸口迸发出来,她拼命挣扎,甩着头尖声嘶叫:“你别过来,我不能跟你儿子结婚!我有丈夫了!我……叶卫军、叶卫军!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快来救我!卫军哥,我求你,你赶快出来,快来救救我!” 老刘连声说着“对不住,对不住”,爬上床,用膝盖压住李安民腿,把麻绳套在她的脖子上,又将绳子两端在自己手上绕了一圈,用力拉紧,噙着泪道:“没事,啊,没事,忍忍,一会儿就不痛了,你别怪阿修,全是我老刘的罪过。” 他一上来用上了全力,绳子卡进喉骨里,李安民当即被勒得透不过气来,脸部肿胀,双眼翻白,不自觉地张大嘴,把舌头往外伸,气吐不出去又吸不进来,她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只是本能地抽动身体,想要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是刘修的惨叫声,老刘手一抖,松开绳子跳下床,还没走两步,突然绷直了上身,胸口往前一挺,大量黑烟从他的七孔往外喷出,老刘仰天长吼一声,轰然倒地,就此不动了。 鲈鱼掌柜踹开房门奔进来,跨过老刘的身体,直接扑到床头,托起李安民,用拇指在她的锁骨中央用劲按压,李安民猛抽了一口气,剧烈地呛咳出来。 “好了好了,回过气了,吓死我了!”鲈鱼掌柜轻拍她的背,哆嗦着两手解开麻绳。 李安民捂住火辣辣的脖子大口喘息,用力掐住鲈鱼的胳膊,“你们……我!他们……”她嘴角直抽,连话都不会说了。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管哥也来了。”鲈鱼掌柜说着“不怕”,嘴唇却发着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 他刚说完话,管师傅就走了进来,拎起老刘一拳轰脸,老刘闭着眼睛吭都没吭一声,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打飞出去,又倒在地上,好像是昏了过去。鲈鱼掌柜把床上的麻绳丢过去,管师傅就用两条麻绳把刘家父子背靠背地捆在一起。 李安民缓过气,哑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一说话,喉咙就刺刺的痛。 管师傅喘了口气,擦去头上的汗,说道:“鬼压床!被压醒又臭精神了,婆婆来给你搬救兵,压得我胸皮贴床垫,虽然我看不到她,但那股味道肯定错不了。” 鲈鱼掌柜说:“我喝酒会出汗,一般不上头,从没睡得那么死,看你不在房里,就知道肯定出事了,我说问题出在老刘身上,管哥还不信,看吧,再来迟点,安民妹子就完了!” 管师傅摇头道:“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老刘会绑架小李。还带着他儿子一起搀和,这不……没事儿找事儿么?” 李安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她还挂记别的事:“婆婆呢?没用引灵术她怎么脱出身去的?人怎么没跟着回来?”她又唤了两声,没反应,观花婆是真的出去了,难怪在吐酸水的时候她会觉得有股凉气从胸腔里往外窜。 管师傅和鲈鱼掌柜看不到,房间里的空气瘟臭泛酸,观花婆的腐败罪气已经变得很淡了,淡到几乎闻不出来,李安民下床往外走,腿脚发麻,走没几步就歪靠在床边,鲈鱼掌柜要扶她,李安民用手轻轻挡开,她转动脚踝活血舒筋,说道:“得去找婆婆,前不久她还说吃不住丧气,我怕她出事。” 管师傅说:“我陪你,小卢子,你留下来守着他们,如果人醒了,把事情问清楚。” 鲈鱼掌柜比了个OK的手势,叫他们自己小心。 李安民打着老刘的手电筒,顺着来时路往回找,经过玉米地时,远远看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站在坡下,地上有团模糊的光晕,正是观花婆的两截身子,她这时的情形和在乱坟堆时很像,全身化作白光,分离成无数大小不一的光球,游离着升到空中散开。 李安民大叫一声:“婆婆!”手持电筒照过去。 站在光点前的两人背向而立,看背影,是名高个男子和一个小女孩,男人头戴迷彩色的帆布短檐帽,一身黑衣黑裤,脚下穿着半高帮的登山鞋,身形瘦削颀长,女孩留着一头绸缎般的乌黑长发,从身高来看,年纪大约在十岁上下。 “喂!你们谁?对婆婆做了什么?”李安民想冲过去,被管师傅一把拉住。 “别冲动,先问清楚啊,你看到婆婆了?她在哪?” 小女孩听到声音回过头,圆圆的脸蛋上嵌着一对乌溜大眼,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李安民总觉得这长相在哪里看过,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 小女孩露出困惑的表情,仰头盯住李安民看了半天,忽然甜甜一笑,对她伸出双手,开口唤道:“妈妈。” 第 1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5 章 声音脆嫩,却犹如一道炸雷劈入李安民的耳里,她忍不住叫出声来:“丽丽?你是丽丽!”丽丽是周坤的侄女,跟鲈鱼掌柜一样,也是个灵媒,在去浣溪镇写生时,就是她发现了尸体的丧气。 印象中,只有丽丽会叫她妈妈,而被喊做爸爸的人则是…… 李安民把视线移到黑衣男人略显单薄的后背上,不像,变瘦了!她揪住胸口的衣服,告诫自己不要太过期待,心脏却不可抑制地跳动得飞快,有种几乎要崩裂的胀痛感,她甩开管师傅的手,不由自主地朝前迈步,热气直往眼睛里涌。 “卫……” “别喊错,我不是叶卫军。” 黑衣男人不留情面地打断她,摘下帽子偏过身,李安民愣住了,停下脚步,惊讶道:“你!张良?”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延时很厉害,更新完了页面上显示不出来,要隔好几个小时才能显示出来,真是对不住各位了。 殇婚18 管师傅小声问:“认识的人?” 李安民点头,有些戒备,更有几分惊喜,她立刻放软了口气问道:“婆婆呢?” 张良冷声回答:“魂飞魄散了。” 李安民面色骤变,吸了口气,刚想开口,就见到张良歪过头吐出舌头,咧嘴笑道:“逗你玩儿,她没事,我已经安顿好了,她这会儿灵魂很虚弱,没办法出来见你。” “真的?”他开玩笑般的语气和反复无常的态度让李安民感到很不安。 “爱信不信。”张良的态度一如既往,冷漠中带着不耐烦。 李安民不在意,她知道张良是叶卫军的好兄弟,是他们一伙的,这就够了,她急切地问:“叶卫军呢?我要见他,你应该知道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张良龇着牙,上嘴唇掀动,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刘显忠活不过三天,他的阳寿早该尽了,丧气是他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孽债,如今全报在他一人头上,刘家祖宗和观花婆之所以会落得这种下场,正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们就是两面雪亮的镜子,你知道么?” 李安民知道,懂这个意思,说白了就四个字——“职业道德”,她不知道张良除了当黑老大还插手什么特殊行业,她不想探问别人的私事,只说:“你不带我去也没关系,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去。” “翻过这片玉米地,往后山找,在一个野猪洞里能找到刘家的传世宝贝。”张良像是没听到她说话,自顾自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管师傅插嘴问:“你说老刘活不过三天,什么意思?”他毕竟在老刘家搭了半年伙,彼此之间有情谊,明知道老刘犯罪,还是忍不住要关心。 张良没理会他,眼不带斜地盯着李安民,不怎么友善地说:“我不怕照镜子,但是答应过别人的事绝不含糊,今天就跟你把话挑明了讲,别白废力气了,好好回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别沾不该沾的人,别一蒙头就往火坑里跳,你跳不起。” 李安民不正面回应,最近总有人意图充当她的人生指导,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问:“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是偶遇,路过而已,丽丽看到了丧气,就跟你在锦霞洲发现尸体那时一样,偶然之中的巧合。”张良的语气很不正经,看他的样子,是半点也没打算掩饰自己在随口胡诌。 李安民听他提到锦霞洲,心里隐隐一动,不自觉地摸向左手腕的伤疤,她摇头说:“不是偶然,我看什么事都不是偶然,这世上没有巧合,我也没打算深入了解,只要能见到叶卫军就行了。” 张良掀唇冷笑:“你想见他?我真看不出来,你认出我张良后最先关心的是叶哥么?你倒亮给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想见他?” 想看?好!给他看! 李安民二话不说,“扑咚”跪在地上,“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你要是真不方便说,给个提示也行,我要怎么才能见到他?”说着当真额头碰地。 管师傅连忙拉住她,火冒三丈了,对着张良吼:“你他妈是男人?端的什么架子!要一姑娘跪下来这么求你!” 李安民不想告诉管师傅,其实刚见面时,他也是这德行,不比张良好多少,求人就要放□段,她的膝下没有黄金,只有黄土地。 张良的反应更是出乎意料,他也跪了下来,李安民磕了三个头,他磕六个,然后站起身大步跨上前,拎住她的领口提起来,提得几乎双脚离地,眼一瞪,募然暴吼: “看你这鼻青脸肿的猪头样!你他妈蠢啊?深更半夜的,不熟的男人你也敢跟着走!还敢跟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有没有危机意识?你脑子爬蛆啦?啊?我要是刘显忠,你还有活路么?你让老子怎么安心!没本事管什么闲事?把叶哥的心意全给糟蹋光了,你他妈就是个祸害!” 管师傅骂了声脏话,冲过来要干架,张良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管师傅捂着肚子爬起来,还要再上,论到拼拳脚,手艺人哪可能是流氓头子的对手? 李安民怕管师傅再吃亏,连忙出声阻止,又回过头直视张良凶恶的眼神,冲头冲脑地说:“没错!骂得好!我就是个蠢货,我就是个祸害,你骂得对,我脑子爬蛆了,我全身都是蛆,是你叶哥把我拉进屎坑里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我操你妈!”张良嘴角抽搐,鼻翼因愤怒而迅速吸张,颈子上立刻就暴出了青筋。 “我妈早死啦!她是你叶哥爸的老情人,没准还是叶哥的老情人,你敢?你敢再骂一遍?我都不晓得我到底是谁的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李安民也跟着激动起来,开始口不择言,肚子里这口怨气憋得太久,一旦爆发出来就收不住了,她反手揪住张良的衣领,气急败坏地吼回去: “我告诉你,房里有鬼啊!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鬼东西!就我能看到,别人都看不到!你要我怎么办?你别用你们那套标准来套我!你当过兵,打过战,你狠!你有能力!我是没本事啊,可咋就偏偏能看到呢,在学校里也是,就在我身边!你叫我怎么当看不到?我又不是瞎子!那你说,你他妈到底要我怎么做才算不蠢?怎么做啊?” 她把指甲抠进肉里,像打了鸡血似的,越喊越亢奋,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从喉咙里挤出尖利的嘶叫,发疯了似的一直喊、一直喊,撕心裂肺地嚎叫,像是要把胸口淤积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直到把喉咙喊破。 丽丽蹲在地上抱住头,全身都在发抖,嘴里发出“呜呜”的悲鸣声,管师傅被惊呆了,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张良眯起眼睛观察她,缓缓的放开了手。 李安民弯下腰咳嗽,两手撑在膝盖上大喘气,吼过了,郁气散了,头脑也冷静下来,她捂着发烫的喉咙抬起头,咬住下唇苦笑了两声,哑着嗓音道:“我说他把我拉进屎坑,说错了吗?他拉,我也愿意跳,可是他不该等我沾上一身屎后再把我推出去,说屎坑太脏,叫我回去过原来的日子,我这满身的臭气洗不掉啦!” 张良偏着头,斜挑眉梢,以一种很难形容的微妙语气问道:“难道你还想再跳回去?你就不怕我们像刘显忠父子那样,对你别有企图吗?” 李安民说:“我不相信你的话,你们是有企图,我现在知道了,他一直在骗我,是他自己说的,说他一直都在骗我,但是他不会害我,除了他,我不知道该听谁的,有些事……超出常理,我实在判断不出来。” 张良说:好,那你尽管去找他吧。 他走回去把丽丽抱进怀里轻拍,小家伙一直蜷缩着身子不停颤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鸣,像是被刚才的尖叫声给吓到了。 李安民见张良站起来要走,追上前两步,急问:“你还没告诉我叶卫军在哪里!” 张良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管师傅,撅撅嘴,李安民立刻意会出是什么意思,她对管师傅道:“抱歉,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谈谈。” 管师傅不放心让她跟危险人物独处,李安民说:“不会有事,他是我房……是我男朋友的兄弟,老相识。” 管师傅狠狠瞪了张良一眼,很识趣,把两手插在屁股口袋里,掉头就往远处走,没走得太远,百米开外的距离,听不到说话声,但是方便监护盯梢。 “你新交的朋友还不错,就是太嫩了,应付不了棘手事。”张良咧嘴笑,他刚才那一脚用了五分力,能吃得住的没几个,管师傅不仅能吃得住,连一声都没吭,张良欣赏硬气的人。 “别拿你的标准要求别人,他们帮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被我带累才叫倒霉。”李安民嘴巴里发咸,牙龈又出血了,她转动舌尖在牙花子内外舔了一圈,把血沫淬掉,问:“叶卫军在哪?” 张良竖起左手,低下头,把眼睛翻起来看人,斜扬嘴唇笑道:“你左腕上的那道伤并不是被石片划破的,是我用刀割出来的。” 李安民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有消不掉的疤痕,左手腕有两条伤疤,一长一短,短疤是在观音村那口枯井里被割伤的,她没告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卖馄炖的徐师傅,李安民不意外,她早就联想到了,因为张良瞧人的眼神和说话语气和徐师傅一个样。 第 1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6 章 “你是徐师傅?就是那个被冤枉杀人的陈华亭?”。 “我是张良。”他把自己的名字念得字正腔圆。 李安民“嗯”了声,说“都没差”,不打算在他的身份上多纠结,只是不厌其烦地重复问:“那叶卫军在哪儿?他在什么地方?” 张良竖起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轻拍丽丽的头,问道:“这孩子跟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中介店里,是周坤带来的。” 张良说:“不对,你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那里。” 李安民看向丽丽,她抱着头,从两臂的夹缝中瞄过来,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掩在阴暗中,瞳孔里隐隐闪动着绿色的幽光。 张良又问:“还记得小商吗?” 李安民抬手按住额头,努力回想:“小商?黄半仙那里的学徒……”虽然记不起具体形象,但她知道那人是个娘娘腔。 “你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地方?” “黄……黄半仙的别墅里……”可是那别墅却消失了,找不到了。 张良仍是摇头:“不对,你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那里。” 李安民撑着头说:“我想不起来,为什么说这些,不能直接说清楚吗?” 张良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也没透露叶卫军的动向,李安民不清楚他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但是悬着的心定了下来,觉得自己做的努力不是在白费工夫,还是有盼头的。 张良上前线时干的就是侦察兵,如果他有心隐藏,李安民绝对不可能发现,但是他没有躲,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回避,出来了,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李安民这会儿的感觉就像在混沌之中看到了一扇门,虽然那扇门还是关着的,但那后面一定有她要找的东西。 如今想想,徐师傅特地带她下枯井,还聊了一堆有的没的,听似不相干,说不定在那时就有意提醒,只可惜她没能意会过来,过了这么久再来回忆,能记得的内容实在有限。 不管他是徐师傅还是谁,李安民都诚挚地向他道谢,张良抱着丽丽跳到斜坡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淡地说:“别谢,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得太舒服,记住,没人把你拖下屎坑,都是你自找的。”说完身体一矮,没入叶丛中。 殇婚(完结) 李安民从张良的口中得知观花婆受刑的根源就是把结鬼亲这个夺魂续命的逆行法门无意间泄露了出去,她的一时失言间接促成了三个年轻女孩被杀人腌尸的惨剧,对此她一直耿耿于怀,说什么也不愿看到再有人因为结鬼亲被夺去性命不得超生。 观花婆说错了一点,罪气并不是受刑时带上的,而是她内心的负罪感积重成灾,渗透到灵魂里,这层罪气能够削减世间阳气和丧气对灵魂的伤害,所以观花婆才能保持清醒的意识支撑到今天。但同时,罪气太重,用寻常方法很难超度亡魂,观花婆救李安民,也是在救赎自己负罪的灵魂。 张良虽然没有言明观花婆最后会怎样收场,但是既然他肯出手救助,就没道理会放任观花婆的灵魂自生自灭,李安民相信婆婆能够得到善终。 老刘在那之后一直没清醒过来,黑气源源不断地从七孔向外喷涌,能看到黑气的除了李安民还有他儿子刘修。李安民想,刘家父子应该也能看到那名花旦,他们知道时日无多可,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找替死鬼。 老刘昏迷不醒,刘修蔫了,变成哑巴,萎靡地缩着,什么也不说,鲈鱼掌柜只好先报警。一开始,村民都不相信老好人会干那种缺德事,等警察在后山的野猪洞里搜出尸瓮后,没人敢说话了。 一个土瓮碎在地上,五个土瓮被藏在洞壁的裂缝里,只有半尺来高,但每个瓮里都有一整个人,是被醋泡软泡缩的完整女尸,尸体和内脏分别被折叠起来,用长钉穿透贯连,被塞进同一个瓮内,隔了这么久,就算拔下钉子也没办法再拉回原形,只要稍稍一碰,那烂腐竹似的皮肉就泡起来,开花了。 李安民分辨不出哪个是老刘的鬼老婆,应该是装在破瓮里的那个,是谁砸坏土瓮,拔出了尸体上的镇魂钉?没有别人,只可能是张良。 老刘会突然七孔冒黑气,或许就是因为张良砸了尸瓮,释放了被镇魂钉禁锢的魂魄,那名花旦之所以会化作黑气消散,应是魂气归体的缘故,她终于出来了,变作索命的厉鬼进入人间丈夫的身体里,吞吃他的灵魂,完纳他的劫数。 李安民认为自己所看见的只是附着在嫁衣上的部分魂气,也就是老刘口中的“鬼气”,那花旦的真正魂魄被幽禁在狭窄沉闷的土瓮里倍受煎熬,游离在外的魂气能感应到灵魂深处的痛苦,她想被发现,想要得到解脱,她徘徊在山道和村庄之间,往来的路人,熙熙攘攘的村民,全都视若无睹地在她身边来来回回。唯一与她视线相接的就只有李安民一个人。 张良说丧气是从刘家父子身上发出来的,祖辈累积下来的丧气与这结鬼亲的保命术一起被传了下来,留给了后代。 也就是说,新娘流产与那名花旦没有关系,而是刘家父子造的孽——无意间造的孽,但是,李安民仍然坚信新娘中邪是受那花旦的影响,病弱体虚的人阳气衰败,最易被鬼附体,那花旦的动机无从揣度,新娘子虽然流掉胎儿,却侥幸捡回一条命。 警察没有把生病的刘家父子带回审问,而是直接送去了医院,老刘是在警车上咽气的,连三天都没撑过去,刘修得了精神病,吵闹着说有人要来杀他,要来拖他下地狱,住院的第二天夜里,刘修从六楼病房的阳台上坠落,摔得支离破碎,脚上的鞋子却还夹在护栏里。 李安民没有亲眼目睹刘家父子的结局,只看到小金花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三天前在婚宴上见面的时候,她满面红光、神采飞扬,是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一眨眼,什么都没了。 离开余苗村时,小金花哭嚎着扑上来,揪住李安民的头发厮打,瞪着通红的双眼叫骂:“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家老刘!是你害了我儿子!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不来就不会发生这些污糟事!你还我丈夫,你还我儿子——” 管师傅和鲈鱼掌柜连忙上前拉架,李安民也不管头发还被攥着,转过身,狠狠推了小金花一把,把她推跌在地上,小金花捶着地嚎啕大哭,这种绝望的哀嚎声是撕裂了心才能发出来的。 李安民用力抿住嘴唇,心里憋闷,想说些话,但是愣了半天,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掉头走人,把这村子和这村里的所有人都远远抛在脑后。 回到牌坊街后,李安民重新清理了一下思路,不能老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迷雾里乱撞,张良的出现给她点了盏明灯。 关于记忆衰退这档子事,李安民更倾向于观花婆提出的“意识分散”,记忆的性质分为自主回忆和被动回忆,李安民觉得自己的状况不能叫丧失记忆,只能说是丧失了自主回忆的机动力,她计划在年后重游故地,把进入白伏镇后去过的地方再回头巡游一遍,也许能发现以前没有留意的线索。 宋玉玲说:“用不着等到年后,我有车,熟悉各地环境,马上就可以出发。” 李安民坚持要回家过年,宋玉玲笑着问:“你不是挺急的吗?怎么又泄气了?家什么时候都能回,既然你把计划都想好了,不如早日上路。” 李安民说:“我是急,可还是要先回家过年,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找人,陪爷爷奶奶却是过一年少一年。” “噢?严家没一个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叶师傅倒有可能是你的亲人,呵,你的轻重缓急……我可就弄不明白了。"宋玉玲撇嘴轻笑,撑起头打量她。 “爷爷奶奶从小把我带大,就算没血缘关系也有亲情在,你跟人在一起相处长了会没感情吗?” 宋玉玲摇摇头,眯起细长的丹凤眼,笑道:“与人相处是因为利益牵扯,血缘关系只是一种责任。” 李安民盯着她看了会儿,皱眉问道:“你对你女儿没感情?张良拿她威胁你的时候,你不就妥协了。” 宋玉玲轻描淡写地说:“是责任,她不知道有我这个妈的存在,我们之间没有母女亲情,我保护她,只是尽到生育者的责任,对我来说,血缘是值得维护的重要关系,我维护的是她身上属于我的那部分血液,自己保护自己,很正常,是吧?”她斜扬眉梢,露出玩世不恭的微笑。 李安民猜不出这字字句句里有几分是真心话,面对这么个见不着底的女人,就感觉随时随地都在被算计中,她心念一动,从黑皮包里拿出业心双镜放在桌上,请宋玉玲来品鉴。 宋玉玲毫不犹豫地伸手,左手拿业镜,右手拿心镜,立起来,从两边照向自己,笑道:“业镜照真小人,心镜照伪君子,你说,我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 李安民被她窥破心思,索性大方地凑上前观看,不管是业镜还是心镜都照不出宋玉玲的影像,她难道是好人吗?当然不可能是,会杀人放火的算什么好人。 李安民也在刘家父子身上试过业心镜,结果是——两面镜子同时映照出了他们的影像,难道那对父子既是真小人也是伪君子?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恶棍吗? 李安民也不这么认为。 “这世上不是只有两种人,光靠法器,能照出的有限,九牛一毛,人心深啊,就连从小把你拉扯大的亲人也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第 1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7 章 李安民听出话外弦音,谨慎地瞟向她:“你什么意思?” 宋玉玲把镜子搁在桌上,倾身趴在桌上,伸出食指轻点她的脸颊,“你想回去过年就回去吧,多留意严家二老的动向,听严先生说,你上学念书的事他不过问,全是由你爷爷奶奶商量着决定,你住的地方离白伏镇很远,而你念书的学校,从幼儿园开始,小学、中学、高中,以及几次转学所带来的影响,都只是让你离工大校门更近一步。” 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去白伏镇并不是偶然,而是由人策划的必然结果。 她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李安民的身后,又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活也只是他人精心导演的戏剧? 音响里传出戏曲的乐声,唱的是越剧相思树,鲈鱼掌柜正在幕布后试验影人的关节活动,让它根据唱词做出相应的动作。 [门外阵阵西北风 风叩柴门声势汹 风来风往多迅速 千里之遥转眼中 风儿啊 你哥否与我传消息 把鱼书带与韩相公] 这是相思树中的一个唱段——绣鱼书,唱的是妻子思恋入宫六年未归的丈夫,绣鱼书,诉相思。 亮布上映出清晰的彩影,皮人在鲈鱼掌柜的摆弄下屈膝、甩袖,仰头怅惘,将妻子思慕丈夫的姿态表现得活灵活现,那影人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进入角色,在台前展现她的人生。 可是当音乐声停止,拆掉竹棍,那便不再是一个富有感□彩的角色,只是一样皮制物件,被收存在阴暗的木盒子里,死气沉沉地等待着它们的下一场人生。 李安民望着亮布上的灯影呆呆出神,宋玉玲把嘴巴凑到她的耳眼旁,轻声呵气:“你的人生,是不是就像一场傀儡戏?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替你定了个框架,把你这小傀儡,从这个架子移到那个架子?” 李安民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热气濡湿了耳道,发起痒来。 “谁能控制你人生的走向?那必定是最方便接近你的人,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吗?你的爷爷奶奶……” 李安民没受她挑动,理所当然地说:“长辈替晚辈搭桥铺路,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宋玉玲微哂,把双手搭在她肩头,轻笑了声:“不知该说你想法单纯还是看得开,说你单纯,有时候你却能说出通透的话来,说你看得开,又为着某些微不足道的感情拼死拼活。” 在她的眼里,任何感情恐怕都是微不足道的,李安民没有反驳,观念不同,没必要非在对立面上求同存异,各执己见就好了。 李安民想,即便是被安排好的路,也要靠人的两条腿去走,哪怕什么都是假的,留在路上的脚印总归是一步步踩出来的吧。 宋玉玲敲着桌子笑叹:人生如梦——是场虚幻,人生如画——在他人笔下,人生如戏——曲终人散。 她半开玩笑地说,人生没一个好词,人生就是个被封死的框架,怎么转也转不出去,只有把那框子给彻底打破,才能从通往死路的人生中得到解放。 宋玉玲没喝酒,李安民却觉得她在讲醉话。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不好复制,把自己做的人物参考图谱贴出来,还有两个超出页面了= =||不知道形象特征明不明显,能看出谁对谁吗?(慎往下拉) 【剥裂重生】 烂面花子 年三十下午,李安民跟高涵煲电话粥,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严格说来这不是名字,是个称号。 身披破斗篷、头缠黑布巾,左手端一个带缺口的白瓷茶缸,右手拎着巨大的蛇皮口袋——这么个叫花子的形象曾是许多小孩心中的噩梦。 [巷子口的烂面花子],这是李安民在上小学时听过的鬼故事,那时候她已经搬到城里,住在一条名叫“南后街”的老巷子里,那巷子很有特色,笔直的道路两边垂直分布一条条窄弄堂,像大树上分出的枝杈,每条弄堂里都居住着三五户人家,门对门,过道就一人宽,住家的门比地面高很多,还没台阶,全是用石头块搭成的垫脚。 南后街的巷子口紧接着公寓楼的大院,是附近孩子玩耍嬉闹的乐园,也就是烂面花子最常出没的场地。 据说烂面花子每到傍晚就会徘徊在巷子口要饭,用黑头巾遮住丑陋的烂脸,一直坐到深更半夜,遇到落单的小孩就会抓起来塞进蛇皮口袋里带走,带到没人的地方吸脑浆,把手指剁下来放进茶缸里泡水喝,把脸皮撕下来做成遮丑的面具,把身体切成几段放进大锅里炖汤吃。 这是鬼故事的最初版本,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的法宝,只要一有小孩不听话或是玩疯了不肯回家,家长就会虎起脸说:“再不听话,就把你卖给巷子口的烂面花子。”、“再不回家,烂面花子就要来了,来把不听话的小孩带走。” 高涵小时候被狠狠的吓过,她家保姆的最大乐趣就是编各种各样的故事来吓唬小孩,以至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听到“烂面花子”就吓得直往被窝里钻。 到了今天,当年被吓过的孩子都长大了,开始重新审视这段被夸大的故事,把焦点从故事本身转移到“烂面花子”这个虚拟形象上面。 “我最近上银银网,遇到以前的老同学,他们建了个南后街的讨论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这故事,据说烂面花子不是虚构出来的,是真有这么个人,你家是最早一批搬到南后街的住户,有没有见过?”高涵在电话那头嚼花生,点鼠标的声音时不时传来,估计正一边上网追看讨论进度一边及时向死党传递八卦。 “我哪见过?都是听别人传的,我家人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故事,这就是大人拿来吓小孩的胡话,我看啊,就算真有那个人,也就是个普通要饭的。”李安民也在嗑瓜子,噗的把瓜子壳喷出来,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兴冲冲地说:“你还记得小二楼的大红头吗?就在南后街往后那条弄堂里,你想想看,我们俩有多少年没敢从那弄堂里过路,都是因为附近人说大红头会啄肉吃人,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丢脸,当时怎么就信了,一只鹅哪有可能吃人?” 大红头是只大白鹅,跟“烂面花子”一样,是李安民那一代孩子心里的阴影,大红头和烂面花子被并称为南后街的“黑白双煞”,其实大红头只是喜欢追人而已,尤其爱追三年级以下的小孩,小孩跑得快、它追得快,别人怕它,它就得瑟,趾高气昂的垫着璞子挺胸阔步。 一只体重超标的肥鹅,头顶戴红冠,经常伸直长脖子“幺幺幺”地打鸣,儿童时期的李安民还真怕它,比起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烂面花子”,大红头的威胁更加贴近生活,直接妨碍了孩子们抄近路上学的合理需要。 高涵在电话那头也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大红头是把自己当鹅将军了,你别说,我现在还真挺想它的。” “你哪是想它?是想它的肉了吧,我真没见过养那么肥的大白鹅,难怪它横,我有脯子我骄傲啊!” 高涵又是一阵呛咳,“哎哟”了声,鼠标滑轮咔哒一响,念道:“小皮球,驾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还记得这首儿歌吗?” 李安民脸皮一僵,说:“记得啊,不是跳皮筋时唱的吗?怎么了?” “有人讲这儿歌是烂面花子先唱出来的,被人听了去,后来才在南后街那一带传开来。” “扯胡了,这歌又不是我们那一片的特色,到处有人唱,就是跳皮筋、踢毽子时念的,那个烂面花子还会跳皮筋?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肯定是男的啊……呵,又有人爆料了,说真见过烂面花子,那人每天晚上都会坐在院门外,把附近小孩都吓得不敢进院子里玩,好像说有个小姑娘会去跟他搭话,还送吃送喝的,现在有人就怀疑这烂面花子是个老拐子,专门在各地巡游,拐卖小孩子。” “他拐小女孩干嘛?一般拐子都拐男的。”李安民心里毛毛刺刺的,太阳穴直跳。 “拐男的送给人家当儿子,拐女的当然是给人做媳妇儿的,有些大山沟里阳盛阴衰,女孩儿比男孩值钱。”高涵一甩开腮帮子就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李安民到大舟山旅游时就遇到过整村窜通起来买媳妇的怪现象,很清楚边缘地带的灰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烂面花子不会做拐带人口的缺德事,就对高涵说:“传闻听听就好了,别当真,也许那花子是不得已才在街头行乞,大人就是这样,随便抓个伤残人士来妖魔化,就为了吓唬小孩子,很多鬼故事都是这么来的,别想太多。” 第 1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8 章 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很在意,烂面花子的故事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开来的?那时她还小,才刚上小学吧,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如果烂面花子是真有其人的话,也许她见过…… 吃完团圆饭后,李安民去找奶奶聊天,就提到“马兰开花”这首儿歌,在李安民的印象中,这首歌谣是奶奶教给她的。 奶奶却说:“你记错了,这首歌是你念给奶奶听的,我们是第一批搬进南后街的住户,邻里没有跟你同龄的女孩,你总是一个人在大院子里玩,踢毽子,跳皮筋,有天晚上,你兴冲冲地跑回来,念起这首儿歌,说有个叔叔陪你玩跳皮筋,还教你唱了这首歌。” 李安民的心一下子就拎了起来,问道:“那个叔叔……就是巷子口的烂面花子?原来真有这个人,我一直以为那是编出来的鬼故事。” 奶奶说“烂面花子”的故事是把人妖魔化以后的讹传,但的确也是因为那烂面人的脸太可怕,才让人产生了各种恐怖的联想。没人知道那男人的来历,每天傍晚,他都会出现在巷子口,坐在院门前,由于他衣衫老旧又是个烂脸的,大伙都认为这人就是个要饭的叫花子。 “没人敢搭理烂面花子,小孩儿看了那张脸会被吓哭,你这丫头倒好,没人陪你玩,你就去找那花子,每天吃完晚饭都揣着皮筋去大院里找他玩,好在那花子虽然面貌丑陋,人倒是不坏,也愿意帮你绷皮筋,他走了以后,你跑大院没找到人,回家还大哭了一场,你可都不记得了?” 烂面花子只出现了短短的两个月,昙花一现就消失了,后来陆续有住户拖儿带口地迁入南后街,小朋友越来越多,有人陪着李安民一起玩,她就再也没想过那个陪玩的叔叔,早八辈子就给忘得一干二净。 李安民汗颜,她那时还太小,没长记性,小孩子都是没心没肺的,现在被奶奶提起来,她是有那么个模糊的印象了,怪不得其他小孩都怕的“烂面花子”她却一点儿也不怕,原来他们是玩伴。 这天夜里,李安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曾经遍布黑瓦房的南后街。裹黑头巾的男人坐在南后街的巷子口,年幼的她蹲在男人面前,努力举高手里的馒头,男人低下头,嘴唇还没碰到馒头,血就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滴在白面皮上。 “叔叔,你为什么要哭?” “没人愿意陪叔叔玩,叔叔太寂寞了。”男人的声音嘶哑粗糙,血落得更快更多,把半个馒头染成鲜红色。 “那以后我来陪叔叔玩,每天都到这里来,说话算话。”李安民伸手肉肉的小手,与男人拉了个勾,歪着头问:“为什么要用黑布把脸蒙起来?” 男人说:“叔叔的脸太丑,怕露出来会吓到你。”停了会儿,又问,“小妹妹,你想看我的脸吗?” 幼小的安民乖巧地点点头,把血馒头紧紧攥在手里,那男人拆开黑头巾,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他的整张脸像被火融化了又重新凝固起来一般,简直就是一团烂糊糊的血肉疙瘩,他没有眼皮,眼球嵌在疙瘩肉里,鲜血从眼球和肉的接缝里渗出来,顺着起伏不平的脸颊游走到下巴尖子那块,再啪嗒啪嗒地滴在馒头上。 这张脸深深烙刻在李安民的心底,就算忘了那个人的存在,也始终无法忘掉那张血肉模糊的烂脸,而现在,那张脸跟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年初二一大早,李安民背包出行,严奶奶一直把她送到农田的尽头,握住她的手说道:“安民啊,你知道吗?奶奶一直很怕烂面花子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李安民有些诧异,笑道:“怎么会呢?没人能带走我。” 奶奶摇着头说,烂面花子原本只是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事隔多年,她也像李安民一样,几乎把这个人给忘了,直到去年的今天,叶卫军带着朋友登门拜访,他看李安民的眼神与那花子一模一样,严奶奶当时就莫名地冒出个想法——他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要来带走属于他的私有财产。 剥裂01 重游大舟山,李安民把千龙洞内那条没走完的道路走到了底,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叶卫军不再继续深入,因为千龙洞里蕴藏着致命的沼气,越往后,沼气就越浓,沿途到处都是动物和人的尸骨,宋玉玲有先见之明地准备好了密封式的防毒面具,她们戴着防毒面具才把千龙洞走通。 出了千龙洞之后就到了蝥江水域,李安民在这里看到了一座名为“赤老潭”的水上祭台,祭台周围被岩壁紧密包绕,岩壁上嵌着四面铜镜,所有的场景都似曾相识。 李安民见过,在梦里见过,而本该是虚幻的梦境忽然化作现实跃然呈现在眼前,令她在惊愕之余不免想起了另一个相似的梦境——巨大的圆形石坛,古朴浑沉的铜镜,如血脉盘丝般的石刻纹路以及……从伤口里爬出来的灰白色甲虫。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白甲虫是在防空洞口的木板上,转头就出现了一个脑壳稀烂的幻象,接着那幻象变成了叶卫军,按说防空洞也是一处可疑场所,由于那是被贴上封条的军用土地,李安民每次都会忽略这近在眼前的盲点,从没想过要进去一探究竟。 于是在巡游故地之后,最终又回到了白伏镇。趁着夜深人静,由宋玉玲把风,李安民抄斧头,把封住洞口的木板门劈出一道裂口,两人先后侧身挤入。 洞内黑漆漆的,因长久无人居住而潮湿发霉,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宋玉玲打着手电筒往四面照,墙体涂层剥落,壁顶上挂满蛛丝,一只只体型巨大的蜘蛛悬在头顶上方浮荡。 李安民戴起外套帽子,用木棒拨开蛛网,一路朝斜下方深入,这座地下防空洞跟别的防空洞不同,走完五十米长的主道,接下来的路开始分岔了,第一个岔口就分出三条宽窄相近的道路,李安民把手电筒往地上照,对宋玉玲说:“看,有血迹,跟着血迹走。” 宋玉玲看了她一眼,在墙面上做标记,李安民顺着脚下的血迹走向最左边的那条路,错综复杂的地道内被护墙板划分成大小不一的空间格子,电筒光挨次打过去,能看到诸如“陈宇酒吧”、“双冰桌球房”等破败的招牌。看来在政府回收土地使用权之前,这座防空洞曾被人构建成娱乐场所,墙壁上还贴着挂报。 走过这一段“商业区”,后面的洞道未经整修,曲径通幽,洞中藏洞,结构更加复杂,有的洞口因洞顶的塌方被封住,洞壁上有许多十字镐挖掘过的痕迹,有规律地转弯分岔。 宋玉玲根据洞口分布规律和坡侧的土堆推断,这座防空洞原是在自然地洞的基础上开凿出来的,有的洞口是年代久远的土洞,有的洞口则是人工挖掘出来的产物,很多洞道里不透风,是死路,会挖这么大小深浅各不相同的洞穴,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借着制造混乱的格局蒙蔽人。 李安民指着地下说:“没关系,这里还有血,听说以前有个叫“油子”的土匪头在这洞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地下应该就是他的血迹,顺着血走,没准就能找到什么暗门出口。” 宋玉玲又瞟了她一眼,没接话,李安民就继续沿着血迹走,没走几步路,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隔着洞壁大喊:“在那里!就在那儿,快追!” 李安民心里叫糟,不是说这隧道是三不管地带吗?怎么还有巡夜的?忙对宋玉玲说:“赶快跑,给他们追上就前功尽弃了。”说完立刻转身,撒开脚朝前狂奔,以她长跑健将的耐力不停不歇地跑了将近有十五分钟,前面的路被墙堵死,在墙根下还堆着半人高的红砖。 李安民低头往脚下看,血迹一直延伸到红砖下,两面也没有洞口,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死胡同。 没隔一会儿宋玉玲也跑了过来,只是微喘,抬手擦把汗又恢复正常状态,李安民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建议说:“我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他们不一定能找到人,等那些家伙走了以后,我们再换别的路看看,奇怪……血迹明明是往这边来的,怎么会是死路。” 宋玉玲轻拍李安民的肩膀说:“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讲,听好,没有血迹,没人在追我们,我没看见血迹,也没听到有人的声音。” “就在这里啊,有血,我看得一清二楚,刚在也有人在后头喊着要追我们,是个男人的声音。” 李安民往下瞥去,就在脚边,倒卧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一男一女,头发、皮肤、衣服,每一处都被血浸湿染红。男人的半个脑袋被削烂了,一根铁钎斜插入肩窝,从肩胛骨下贯穿出来,他的背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用粗厚的利器劈出来的刀痕。女人把男人的手臂横搭在颈后,拖着他在血泊里爬动,穿过李安民的双脚,一直爬进红砖堆里。 “怎么?又看到了什么?”宋玉玲推推僵直的李安民。 李安民两眼发直地瞪着砖堆,伸手指向那四只红脚隐没的地方,幽幽说:“这堵墙的后面有路。” 宋玉玲没问她何以下断言,转身走到红砖前,伸手在墙面上轻按,自言自语地说:“这墙面被潮气浸软了。” 李安民也凑近细看,发现墙体在动,凹凸不平地缓缓蠕动着,墙面上竟然覆着一层白甲虫,宋玉玲的手就陷在虫群里,看来不只是表面有虫,这整堵墙居然全是由甲虫组成。 李安民冲上去把她拉开,大叫着说墙上有虫子,宋玉玲却看不出来,在她眼里,这就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墙壁。 李安民头皮发麻地看着钻来钻去的白甲虫,自我安慰道:“应该是幻视,我有飞蚊症。”她想,至少那一男一女是不存在于眼下的幻象。 宋玉玲却说:“这倒未必,你看到的场景必然跟现实有某种联系。” 她把红砖移开,露出渗水霉烂的墙根,手指沾水放下鼻根下一闻,站起来,从背包侧囊里抽出折叠斧对着墙面劈过去,回头对李安民道:“你说的没错,这后面应是空的,也许有路。” 李安民拿出工兵斧跟她一起凿墙,宋玉玲劈的是墙,溅起的是泥土,李安民砍的是虫群,飞起的是碎壳和墨绿色的虫液。 这面墙不是砖墙,是腐叶土、粗沙和草灰混合而成的墙体,已经被湿气浸透,从里软到外。宋玉玲和李安民先合力劈开一道口子,然后轮换着把那道口子扩大,这墙体虽软,却异常厚实,两人不间断地劳作了很久才凿出一个能进出的豁口。 墙后果然有路,是条竖直朝下的阶梯,宋玉玲和李安民先后爬进去,李安民感觉自己爬在虫堆上,身体全陷了进去,扒拉得非常吃力,等钻出来后再回头看,那些白甲虫又蠕动着把裂口填堵上,可是宋玉玲没发现异常。 墙内湿气很大,台阶面上漫着浅浅的水,顺着石阶往下走,最初一段路很平整,再深入,三面墙壁变成了层叠起伏的岩石,周围的环境从人造建筑过渡到自然洞窖,水泥台阶也变成了一蹭三滑的山石斜坡。 不知道走了多久,空间逐渐开阔,岩石的体积也发生了变化,从褶状流石变成竖向劈裂的晶体,色泽从焦黄色转为蓝白灰的不规则渐变,乍看下有如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画,岩壁上布满蜂巢般的□,穴与穴中间嵌有星星点点的晶矿,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工改造的痕迹,全靠这些发光的晶矿充当照明工具,矿石上吸附了一层向光性的飞虫,光线透过虫体散出来,在石壁和地面上投射出细密斑驳的光点。石阶底部是个半月形的洞厅。 第 1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19 章 宋玉玲和李安民就在洞厅里啃压缩饼干补充能量,她们走得太久,两腿酸软,早已筋疲力尽,往地上一坐就歇得不想起。地底的空气很充足,但是接收不到讯号,手机和定位器用不了。宋玉玲拿出地图比照,从207隧道往西画了一条线,从地面上来看,她们穿过了隧道后的荒山,绕过小百花巷,以直线距离到达小常山地界。再往前走就能通过小常山直抵白伏祠景点。 “白伏祠不是在白伏镇上吗?我还去过,跟普灵寺靠在一块儿,庙会都在那山脚下开,肯定不是这个方向。”李安民朝地图上点了点。 “你去的是家祠,用于供奉镇上原住民的先祖牌位,白伏宗祠供的才是白伏正神,但是要说香火好,那还是家祠的香火旺盛。” 宋玉玲曾去过白伏宗祠游玩,那地方是九连山风景区的一个分景点,那座祠堂建在矮峰顶上,由于地势太高,台阶陡长,除了慕名瞻仰的游客,很少有人愿意爬那么高的台阶去给一只白龟上香。 “我听说白伏神的人很崇尚白龟神,不是还有个传说吗?说在抗战时期白龟神惩戒了那些日军,保住了白伏镇居民的性命。”李安民说的是旅游网页上的精彩介绍。 宋玉玲撇嘴浅笑:“宣传词听听就好,我去上面看过,规模可观,周围风景壮丽,位置是个好位置,八峰环抱、水龙探源,是藏龙聚气的风水宝相,但是祠堂本身无甚看头,小庙翻新扩建,当风景欣赏还成,没有任何历史价值。那祠堂里还设有看相算卦等各种捞钱业务,在旅游旺季时生意红火。” 李安民默默噎饼干,好像是记得有一次高涵说要去白伏祠玩,她心说那小破庙有什么玩头?到最后还是少不了要逛街购物,那时正值月底,叶卫军还没发工资,身上没零花钱,她也就拒绝了死党的邀请,听说后来高涵拉着赵小薇去玩,还海玩了一整天,现在想想,她们去的白伏祠八成不是镇上那所家庙。 宋玉玲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地底洞窟的分布面积和复杂程度远远超乎想象,也不是埋没在深山老林里的未知区域,竟然至今没人发现,就这么静静地沉眠在白伏镇地底。 李安民说:“不是没人发现吧,我看挖防空洞时就被发现了,上面不是还有人工铺造的台阶吗?只不过后来入口又被堵上了。” 宋玉玲脸色微变,思忖道:“我倒真没料到这地下别有乾坤,装备没配齐,遇到危险恐怕应付不来,不如今天先回头……” 没等她把话说完,李安民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她连忙背上包,把斧头竖在身前,宋玉玲问:“怎么了?” 李安民回:“你没听到吗?有东西在爬,朝这边爬过来了!” “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宋玉莲竖起手掌贴在耳后。作者有话要说:累疯了,爬走T T 剥裂02 李安民不仅能听到声音,还看到许多花蛇从洞壁上的蜂巢孔里爬出来,每个□里都有,一条紧接着一条钻出来,这些小蛇大约有二指粗细,尺来长,身披五彩斑斓的鳞片,圆眼睛里发出森然的绿光,分叉的蛇信子吐进吐出,发出“嘶嘶”的声响。 李安民大叫了一声,背上包往后退。 宋玉玲忙问:“你看到了什么?”也收拾行囊站起身。 “蛇!是蛇!好多蛇,你看不到?”数不清的花蛇挤挤挨挨地聚在一起,汇成一股蛇潮,堵住了来时的通道,数量还在不断增加,蛇身相互摩擦时发出声音清晰黏腻,甚至能闻到爬行动物特有的腥湿体味。 宋玉玲问:“蛇是什么样子?蟒蛇还是毒蛇?” “不知道,是小花蛇,花纹都不一样!太多了,全绞在一起,看不清,操!种类还都不一样啊?这是我幻视了吧!肯定是飞蚊症没错!” 宋玉玲退到李安民的身边,冷静地说:“不对,应该是我看不见,这么庞大的洞穴系统怎么没被发掘出来?只有一个可能,这洞窖被做过手脚,有人布了蒙蔽感官的障眼法,我看到的是假的,你看到的才是真的。” “开什么玩笑?你别吓我,它们爬过来了,该怎办?”李安民头发炸了,嘴巴上问着,身体却本能做出反应——掉头逃命!宋玉玲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紧跟着她跑。 蛇群游动的速度很快,铺天盖地地潮涌而来,李安民不敢回头,拿出冲刺的速度拼了命地狂奔。 没跑多久,往前的路就被山壁封死了,壁上散列着十来个洞口,大小高低各不同,宋玉玲说:“你挑个洞!我跟着你!” 这当口哪还有闲心思东挑西拣,李安民想都没想,直接冲进了离自己最近也最靠近地面的半弧形洞穴,洞道深长曲折,转了三个弯道,先锋蛇群已经跟了上来,宋玉玲跑得慢,被蛇绕上了脚,还有些蛇从洞顶落下来,掉在她头上、肩上,可她自己毫无所觉。 李安民回头一看,大叫:“蛇上身了!爬到你脸上,正往颈子里钻!” 宋玉玲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只能用手在头脸处一阵乱拨,把那无形的缠绕物给拨下去,捂紧领口继续前进,可是她的脚却被蛇群绊住,步伐变慢,这些蛇像有通感似的,只要一条抓住了目标,其他同伙就像接到消息般,全都盯准被抓住的目标涌过去,连紧跟在李安民脚后的那几条蛇转向往回游动。 很快,宋玉玲的小腿就被缠成了蛇柱,她虽然看不见蛇群,但两条腿沉重得像灌了铅水,已经抬不起来了。 李安民从包里翻出一个盒子,是叶卫军留下的驱邪粉,里面有雄黄,蛇畏雄黄这是李安民小时候从某部新字开头的电视剧里看来的,这时顾不上真假,她一个箭步冲回去,捏住鼻子,大喊:“别呼吸!”一扬手,把整盒粉照着宋玉玲洒了过去。 宋玉玲立刻用手捂住口鼻,腿上的蛇群像退潮一般游回地面,朝后散开,李安民屏住呼吸,把宋玉玲拽出刺鼻的黄色粉雾,边跑边掸去身上的残粉,她拉着宋玉玲拼命朝前跑,情知一旦蛇群主力游过来,那点雄黄粉压根就挡不住。 洞道中途又分了几个岔口,她们按照走岔口的定律一路往左拐,跑出小洞,进入宽敞的洞厅,横档在面前的是一座上接顶下连地的岩屏,如同连绵巨峰拔地而起,山体上有道缝隙,就像是用斧子从峰尖上竖劈落地,开了一条倒V形的裂口,裂口里透出光亮,阵阵凉风倒灌进来,发出“飕飕”的哨响。 蠕动的声音消失了,李安民在等了五、六分钟之后,终于确定蛇群没有跟上来,长出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剧烈喘息。 “我看我们回不去了,只能继续……”李安民转头,后半句话噎在喉咙口,她看见宋玉玲靠坐在山屏前,卷起裤脚,露出两条血点斑斑的小腿。 “喂!没事吧?”李安民连忙爬过去,发现她的裤子上有许多小洞,是被蛇牙穿透的痕迹。 “不要紧,腿上还有知觉,血的颜色也正常。”宋玉玲从包里拿出水壶,倒水冲洗伤口, 服下消炎片,笑着说:“我看不到蛇,却能看见腿上在冒血,如果换了不知情的人,在这种不知根源的危险下必然会手足无措。” 这些蛇的毒性虽然不足以致命,却能够麻痹局部神经,宋玉玲站不起来,更别说走路和跑步,往前还不知道要走多远,也不知道有没有需要拼体力对抗危险,她现在是坐着比走着安全。 “你别等我了,先走。”宋玉玲卸下背包,拿出一个长条状的盒子递给李安民。 李安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八方邪禁符,她问:“要这个干什么?折叠锹都比这管用。” 宋玉玲呵呵低笑,把头靠在岩壁上,半闭着眼睛说:“带上吧,有备无患,顺便在我身边贴几张,我可能要歇很久。” 李安民在她身后的山壁上贴了几张纸符,说道:“我先到前面探个路,没危险的话再回来带你一起走,这时候分开行动不划算,与其冒险走回头路,不如再朝前探探。” 宋玉玲撇了撇嘴,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看样子是没力气说话了,李安民也不耽搁,走进V形的裂缝里,这道缝隙的纵长很深,内部曲折,出了缝隙后眼前一亮,视野瞬间开阔。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半人工的巨型洞府,地面被人为修整过,只在靠近壁根的位置还留存着如破土春笋般的石晶花,平滑如镜的地面上有序散布着蜂窝状的浅坑,每个坑有拳头般大小。穹顶呈半弧形,宛如一个锅盖倒扣在地面上,锅盖中心离地高达近百米,正对着下方的圆形石坛,坛体比地面还要低半尺,四根白石雕铸的通天柱围坛耸立。 李安民的心狂跳不止,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回忆犹如浪潮般卷入脑海里,她记得这个地方!在梦里,她被叶卫军抱进这个洞府,放入一个人面棺内,透过人面棺,她看到许多灰鼠将叶卫军撕成了碎片,她的意识也被彻底撕裂,难道那不是梦,而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 李安民大叫了一声,往洞府中央的石坛冲过去,人面棺就在石坛上,如果梦境是现实的话,那叶卫军的尸骨应该被吊在棺材上。 可是什么也没找到,石坛上空空荡荡,头顶上方只有一块巨大的悬浮岩,没有人面棺,也没有任何人的尸骨。李安民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石坛上团团打转,忽然听到一声吼叫传过来,很沉闷,像是野兽的低咆,紧接着第二声又响起来,声音近了,似大型动物的嚎叫又带着奇怪的喉音,分不出是什么动物,能确定的是——那生物就在侧方的溶洞里,并往这边靠近。 李安民爬上地面往回跑,想躲进裂缝里,没跑两步,忽然又听见“噗噗”的爆破声连绵响起,脚下的浅坑同时喷射出灰白色的粉尘,一只只肥硕的灰鼠从浅坑里窜出来,朝着温暖的人形热源扑去。 “啊!”李安民大叫着,抡动背包甩开扑上来的灰鼠,朝空旷的地方跑动,可是灰鼠不断从各处的浅坑钻出来,没多久,李安民的四周都被灰鼠群占满了,她进退无路,只能站在原地抡动背包扑挡,抄起斧头在身前乱挥,没挥到老鼠,却险些把自己给劈到。 成群的灰鼠像海潮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跑在最前头的老鼠顺着李安民的腿往上直窜,数量太多,给她一把高射机枪也扫不完,李安民绝望了,她忆起叶卫军被灰鼠撕咬的场景,苦中作乐地想:这样也不错,如果他真的被老鼠咬死了,就算没见到尸体,好歹跟他有相同的死法,能靠自己努力到这一步,她李安民也活得够本了! 就在危急当口,地底传出“轰隆隆”的巨响,圆形石坛旋转上升,白甲虫成浪成潮,井喷般从地缝里涌上来。灰鼠似乎对白甲虫的兴趣更浓,立即放弃对李安民的围攻,转而朝甲虫冲过去。 李安民脱下爬满肥老鼠的短大衣,跳起来跺脚,抖掉还勾在裤子上的老鼠,抱着头,从两臂的缝隙里朝外看,梦里场景重现了,灰鼠冲进虫群里疯狂地啃噬甲虫,豆子般的小眼睛中闪烁出贪婪的红光。 第 1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0 章 鼠群整片挪移,就像一块灰色的地毯被平摊着拖向石坛,李安民见身后的路空了出来,正想逃回去,忽然那似人似兽的吼声又响起,有道身影以疾快的速度从侧方窜出来,跃入李安民的视线。 是个浑身长满烂疮的男人!他的整个脑袋就是一团模糊的血肉疙瘩,光裸的上身几乎没有外皮包裹,红色的筋肉大片暴露在外,左手臂上的肌肉条拖垂下来,露出小半截尺骨。脓黄色的黏液附着在肌肉和疮口上,让他看起来像具还未处理干净的人体标本,更像具腐坏的尸体,简直就不像个人,而是一只人形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啪啪啪…… 剥裂03 这怪物吼叫着冲进鼠群里,抓住肥硕的老鼠往嘴里塞,咬碎它们的头,大嚼着吞咽下去,灰老鼠吞吃着白甲虫,这只怪物也在吞吃着灰老鼠,不同的是,白甲虫无法反抗,对上灰老鼠只能任其宰割,而灰老鼠却是凶残的掠食者,被吃的同时也能反过来吃人! 它们成群结队地扑向那怪物,“吱吱喳喳”地撕咬着红色的筋肉条,把肌腱从骨骼上一根一根的扯下来,那怪物似吃疼般直立起身,仰头嘶吼,鲜血从身体的肌肉的夹缝里流出来,混合着肉末,飞溅在空中。分散的虫群全向那怪物汇流过去,白甲虫源源不断地钻进破损的肌肉里,在肌肉缝隙中拱进拱出,似是在填补受伤的部位,它们爬过的地方就像被覆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黏膜,从黏膜下又钻出更多小虫子。 灰鼠啃到哪里,虫群就铺到哪里,而那怪物仍是嚎叫着,埋身于两种群体之中捕鼠吞吃,三方形成了一个奇异且循环的食物链关系,灰老鼠吃白甲虫,白甲虫融合进怪物的血肉里,那怪物又去捕食灰鼠。 李安民看着人形怪物被老鼠撕咬得不成样子,热气往头顶上一冲,横下心,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抡动斧头朝鼠群里乱劈,她紧闭双眼,有多少只老鼠跳到身上也不去管它们,只是没命地大叫:“啊……啊——啊!啊!” 一边劈砍一边朝前跑,一只老鼠沿后背爬到李安民的脖子上,寻着体热钻进衣领里,毛绒绒的肥大身躯贴着皮肤扭动,李安民反手把它掐出来,使劲掼在地下,抬脚乱跺,又有更多的灰老鼠扑了上来,有的直接往李安民身上扑,尖利的小爪子像铁钩一样牢牢勾住毛衣的孔眼,还有的顺着两条腿直往上窜。 李安民右手的虎口被老鼠狠狠咬了一口,当即鲜血直喷,她疼得五指松开,斧子落地,小腿肚传来一阵剧痛,痉挛地抖动起来,由于太用力,她的腿竟然抽筋了。李安民吃不住重量仰面跌进鼠群里,身体立刻就被灰黑色的皮毛覆盖住。 她狂叫着,绝望地喊救命——救命!卫军哥,快来救救我! 就在这时,地底发出轰鸣声,数不清的光柱从洞顶透射下来,四面出现巨大的铜镜,映照出悬浮巨岩中的观音像,金色的光芒从顶部往下蔓延,洞壁上出现了无数奇形怪状的面孔,鼠群从李安民身上迅速散开,像炸开了锅,“吱吱”乱叫着朝四面八方疯狂奔窜,一波又一波的鼠潮踩着李安民当踏板,又重新钻回地面的浅坑里。 李安民忍痛坐起来,那怪物本就残破的身体被咬得更加不堪入目,他抱着头在地下翻滚哀嚎,翻下满地血肉碎屑,李安民想起了在鲈鱼掌柜那里看到的“傀儡百戏”,刷着叶卫军鲜血的皮人就像这怪物一样,痛苦不堪地翻滚抽搐。 李安民厉声大叫,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站起来往石坛上跑,那怪物却不等她过来,爬起身,以飞快的速度朝来时的方向疾窜而去。 李安民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跟着他进入了一个溶洞,那怪物的速度太快,不管李安民怎么发力狂奔,最终还是把他给跟丢了。 李安民用劲拉扯头发哭了起来,就站在原地放声大哭,张大嘴连哭带嚎,哭得撕心裂肺,嚎累了,她四肢着地跪趴着,用额头狠狠撞地,撞了两下以后,脑中嗡响,眼前一黑,就这么瘫软下来,再也使不出一丝气力。 浓烈的腥臭钻进李安民的鼻腔里,是血的铁锈味,还混杂着烂肉的腐败气息,她感到有人把她横抱起来,额角和脸颊被濡湿了一片,接着身体颠动起伏,有一股冷气拂动头上方的发梢,李安民听到带着喉音的喘息声,她在迷糊中低喃道:“求你……求求你别再跑了,我真的……追不动了……” 上方传来粗哑的声音,像是在回应她的请求,李安民的心定了下来,头一偏,就靠在那片湿黏黏的部位晕了过去。 经过短暂的昏迷后,李安民从刺痛中惊醒过来,有个人正帮她吸吮脸上的伤口,在她睁开眼睛之后,那人似乎被惊到,放开她往后退去。 李安民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下炕台热乎乎的,墙壁和天花板是整片的人面浮雕,看起来诡怪阴森,墙壁上没有窗户,除了一扇厚重的铁门,还有一条条圆拱形的凹槽,凹槽外盖着竹帘。这是一个方正狭窄的石屋,跟李安民曾经住过的那间很像,有简单的家具摆设,只是顶部很高,四角有彩漆立柱,装饰纹风格古朴,不像现代建筑。 李安民抬起被老鼠咬伤的右手,手被包扎过,她把视线延伸出去,那个替她吸吮伤口的人蜷缩着身体坐在角落里,头缠黑布巾,上身穿一件灰色的宽松外套,是叶卫军曾穿过的无纺布消毒衣,下穿黄绿色的军裤,脚上套着军靴,裤子上有破损,血迹斑斑,还粘着许多灰黑色的绒毛。 李安民下床,刚站起来,那人就低吼:“别动!”声音沙哑,干灼灼的,不像是正常人发出的音色。 李安民被吓了一跳,跑过去,不敢靠太近,蹲在离那人三步远的地方,颤声喊:“卫军哥?” 那人抖动了一下,弓下背,双手紧紧抱住两臂,李安民往前蹭了两寸,放大声音唤道:“卫军哥!”喊完后眼泪水就下来了,倾身想靠近。 叶卫军又吼:“别过来,我叫你别过来!”吼完以后,他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整个人剧烈抽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咆声,声音是从胸腔里被挤出来的,像被碾压过,完全变调了。 李安民又怕又担心,跪在地上爬到叶卫军的身边,伸手要去扶他。 “你别过来!别过来!离我远点!”叶卫军粗鲁地扫开李安民,趴在地上,浑身像痉挛似的不住抽搐,每抽一下,他都会发出痛苦的嘶吼。 李安民被他的蛮力扫得跌老远,浑身散架似的疼,她咬牙忍着,站起来,又跑过去,抱住叶卫军的身体,感觉到外套下的肌肉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来回蠕动,而他的颈侧有块深度溃烂的创面,外皮溃破,脓水淋漓,能清楚地看到肩背上的斜方肌,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像活了一样相互挤压涨缩,分泌出灰绿色的污水,臭秽不堪。 似乎就是这些肌肉组织的超常活动让叶卫军痛苦,他十指成爪,死死抠在石板边缘,额头贴地用劲磨蹭,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吼声,像在强抑疼痛。李安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抱住他,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叶卫军可能是太疼了,一把抓住李安民的肩头将她狠狠按倒在地,黑布巾掀到鼻子上,露出破损的嘴唇,嘴周围的皮肤凹凸不平,疙疙瘩瘩的。李安民感到肩部剧痛,后背一片冰凉,叶卫军用了几乎能捏碎肩头的力气,像钢爪一样的指骨陷进肉里,李安民脸色刷白,头上马上就冒出汗来,她惊恐地瞪着叶卫军,他的双眼藏在阴暗里,透过布巾的缝隙只能看到两道若隐若现的冷光,和那些灰老鼠很像,都透出一股凶残。 李安民觉得这个男人和以前那个温柔可靠的老大哥有所不同,他仍是叶卫军,但是他有可能会伤人。李安民挣扎着想起身,叶卫军不松手,用下半身压住她腰以下的部位,张大嘴,对着她的脖子咬过去。 李安民认命的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没感觉到疼痛,她又睁开眼,发现叶卫军咬住了他自己的左臂,这条手臂也是血肉夹着脓液的混合体,他毫不怜惜地咬住筋肉,牙齿深陷,满嘴是血。 叶卫军一边咬着自己一边抽气,浑身轻颤,像在克制某种冲动,血水从黑布巾的缝隙里滴落,一滴一滴,全落在李安民的脸上。李安民心里疼得厉害,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她哭着去拉扯黑头巾,拆开来一看,布巾下的面孔与梦里的烂面花子一样,只是烂面花子的脸已经凝固起来,而叶卫军的面部却还皮肉拉呱地渗出红红黄黄的脓液,半张脸烂得不成人形,连眼球都凸在外面。 叶卫军松开口,双手抱头,嘴里发出“嘶嘶”的气声,颤抖着想要退开,李安民一把拽住叶卫军的外套,拉开拉链,他的外套下没穿衣服,身体比脸部溃烂的更严重,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疮面肉色暗红,流溢绿色污水和粘液,腐烂深的地方,甚至脱去外肉,隐约可见白色胫骨,气味臭不可闻。 李安民疯了,她大声尖叫,坐起身,缩着手往后退,叶卫军像是被叫声刺激到,一下子又扑在她身上,把她扑到在地,歪头吸吮她脸上和颈子上的伤口,把吸出来的血全咽下去,两排坚硬的牙齿撮住她颈侧的皮肉,像是想咬下去,但每次只是稍稍使力就松开了。 李安民很害怕这样的叶卫军,她不敢动,全身发颤,抖着声音反复问:“卫军哥,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叶卫军发出低闷的喉音,又剧颤起来,全身强直性地痉挛,他加大了啃咬的力度,似乎想通过这种方法来缓解痛苦。李安民夹紧两臂,始终缩着手,不敢去碰溃烂的身体,颈子被啃得发疼,轻一下重一下,他的神智好像不太清楚了,也许下一口就会咬破动脉。 李安民推他,扭动身体挣扎,可是她越挣扎,叶卫军压得就越紧,他眼泛红光,用蛮力撕开李安民的衣服,羊毛衫和内衣在他手里就像片薄纸。叶卫军从她的颈子一直咬到肚脐下,每咬一口,就会留下两排牙印,如果咬重了,牙印渗出血来,他就会凑上嘴用劲地吸吮出血处。 李安民冷得直发抖,把叫疼的声音憋在喉咙里,真实的疼痛感告诉她眼下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在做梦,她在害怕的同时又感到安心,是一种很微妙的矛盾心情。李安民不断叫唤着叶卫军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把手贴在他的胸口。 叶卫军发出困兽般的咆哮,抱住身体滚到一旁,痛苦地翻滚,把头往地上猛撞,李安民看得心急如焚,她知道叶卫军正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减轻疼痛。 慌乱之间,李安民想起了叶卫军曾说过唾液可以止疼,她没别的办法,跑过去抱住叶卫军,趴上去,捧住他的脸,轻舔溃烂严重的部位,眼下、嘴唇一周、下颌,舔下了满舌头的肉泥,和着粘稠的血液,咸咸的,带着浓重的气味在舌面上蔓延开来。 李安民忍住胃里的翻腾,她害怕这样溃不成体的叶卫军,更怕他会疼,李安民边舔边轻拍叶卫军的背,语不成调地安抚:“没事……没事了,不疼了,舔舔就不疼……” 叶卫军握紧拳头按住地面,头微微仰起,像在极力忍耐,李安民从翻起嘴唇里看到两排牙齿紧紧咬合,咬得很用力,发出“咯咯”的声响,从牙龈上渗出血来。 剥裂04 李安民这时也没想别的,只希望叶卫军不要再疼也别再流血了,于是就用手指轻轻掰开他上下两片嘴唇,把舌头伸进去舔泛血的牙花。 叶卫军张开牙齿呼出一口气,僵硬的身体松软下来,李安民支起身,才刚拉开一点距离就被他按住后脑。叶卫军的瞳孔像见光般收缩成一个小点,眼球上光斑微闪,他歪过头,张开嘴包住李安民的双唇,把舌头滑进她的齿间,用力的吸吮。 李安民的口鼻里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胸膛里打起了鼓,叶卫军激烈、迫切地啃嚼她的唇瓣,像是一种疯狂的索取。李安民的嘴唇被揉得生疼,她抱住叶卫军的头,下意识地回应他,热气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交换到他的口腔里。 叶卫军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李安民也在喘,她刚才险些窒息,这个吻比上次在山洞里还要粗暴——如果这算吻的话。 叶卫军逐渐平静了下来,眼白上的红潮褪去,还算完好的右眼皮耷拉下来,气空力尽似的躺在地上喘息了很长时间,缓缓坐起身,推开李安民,脱下外套,反过来披在她光裸的肩上,又缩回墙角,用黑布巾把脸重新蒙起来,整个身体抱成一团。 李安民拢紧外套,刚想开口,叶卫军却咬牙切齿地吼出来:“你想让我杀了你是不是?我他妈已经让你走了!你还跑回来干什么!?” 第 1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1 章 李安民被他吼得一阵委屈,抹去嘴上的血,红着眼睛说:“我来找你,你不声不响就走了,我不放心,我……我想见你。” “想见我?”叶卫军敞开双手露出血肉淋漓的胸膛,冲着她大喊:“我这鬼样子有什么好见的!你现在看到了,晓得怕了吧!你走!我他妈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走,你别这样,你吓不走我。”李安民爬过去,跪在叶卫军身前,抬起手悬在半空中,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叶卫军发出嘶哑的低笑声,带着那么点苦涩的滋味。 “别勉强。”他说,嗓音依旧粗哑,语气却缓了下来,变得像是那个熟悉的老大哥。 李安民摇头,伸手轻触叶卫军的肩膀,看他一颤,又赶紧收回手,说:“我……我想抱抱你。” “别抱,别把自己再弄脏了。”叶卫军屈起膝盖,把头埋在两腿间。 “不脏,我学过人体解剖,剥了皮谁都一样,我是被吓到了,不是嫌你,我真的很想你,卫军哥,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别再消失了。”李安民抱住叶卫军的腿,紧紧拽着他的裤子。 “我出不去了,身上的烂肉永远也长不好,每天靠吃老鼠过活,说不定哪天连你也会吃掉,你别想当然!”叶卫军把李安民的手扳开,不自觉地用劲握了会儿才放掉。 他连手掌上的皮都脱掉大片,只是抓了一下,就把李安民抓得满手血。李安民鼻子发酸,干干地说:“我愿意给你吃,真吃掉了就再也不可能分开了,你想甩也甩不掉。”她不是想当然,也不是一时冲动,看到叶卫军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后,她更不可能放手,换成是任何一个亲朋好友遇到这种情况,李安民也绝不可能撒手不管,更别说是叶卫军。 叶卫军听了李安民的回答后突然火起来,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暴怒地大吼:“李安民!你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命!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把自己赔进去也不管,你看看我现在这个烂样!我不是人了!是头怪物!我控制不了自己!你想想我的心情!如果哪次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捧着你的尸体,我什么心情?” “你控制住了,没咬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你出不去,那我也不走。”李安民也不是没有怨气,是叶卫军先不顾她的心情就随便把她丢下,李安民本来想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出口气,等真见到了,看见他变成这副模样,就觉得那点怨气和委屈根本不够看。 李安民本来有一肚子疑问,这时却顾不上想,她把两手搭在叶卫军的膝盖头上,结结巴巴地问:“卫军哥,我……我要是碰到你,你会不会疼?我想抱抱你,可是又怕你会疼。” 叶卫军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吭吭”两声,听起来像在笑,但是李安民知道,这是哭声,叶卫军在哭,李安民也跟着哭起来,边抹眼泪边分开他的双腿,强行把身体往里挤。叶卫军直起上身,往后靠着墙,两手悬空。 “碰到盐水,你会疼吧?”李安民把沾着泪水的手在外套上擦干,朝前搂住叶卫军的腰,仰头望他。 又有红色的血水从黑布巾的缝隙里落下来,滴在李安民的脸上,李安民知道这红水就是叶卫军的被他给哭碎了。 李安民把手伸进布巾里抚摸他的眼睛,抽着说:“卫军哥,别哭,我来陪你了,以后每天都会陪你,我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这次不许你先走了,你让我陪你,好不好?”说着,她竖起小指。 叶卫军一把抱住李安民,用了很大的力气把她揉在怀里,双肩不停地颤抖,浑身都抖得很厉害,他在无声的哭泣,喉咙里发出哽咽的闷音,血水不断从布缝里淌出来,把李安民的头发濡湿。 “对不起,小妹,我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年,我求求你,我求你回去吧,趁现在还有机会。”叶卫军这么说着,却把她抱得更紧。 在梦里,烂面花子说他太寂寞了,李安民猜测,叶卫军很有可能孤零零地在地底生活了很多年,只是在特殊时刻,才会为着某种目的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地面上,达成目的之后又要回到暗无天日的地洞里继续受苦,从来没有人能替他分担,李安民想陪他,说什么也不要再离开他了。 “卫军哥,你以为出去我就能过好日子了吗?我快死了,你不在,我很快就会死,你留下的东西我不会用,那些事情我根本应付不来,你只能幻想我在外面过好日子,你是眼不见为净,你是自我催眠!我现在来告诉你了,没有你我真的过不下去,我差点就被勒死了,死了以后还不得超生,还要当人家的鬼老婆,听了这些你还要再把我往外推,你就是存心要把我送上死路!”李安民趴在溃烂的创面上,夸大事实地哭诉,她能感觉到皮肤下肌肉束剧烈地紧缩。 两人就这么拥抱了很长时间,眼对眼地凝望彼此,并不算太漫长的分离,真到重逢时,却有种等待了半个世纪的苍老心境,像是经过岁月变迁又重新结合在一起。 “让我陪你,好不好?”李安民看他的眼神,就像一只被抛弃了又重新寻回主人的小狗。 叶卫军没有正面回答,但是没再推开她,紧绷的肌肉也软下来,李安民就当他是默许了,揪起的心也慢舒展开。 思维能力恢复正常后,李安民首先想到的是宋玉玲,她怕那些凶残的灰老鼠会跑出去吃人,叶卫军让她宽心,鼠群跑不出祭坛,宋玉玲也进不来,地洞里布下了能蒙蔽人五感的幻阵,一般人无法通行,宋玉玲那里会有人善后,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难题在于李安民这个活人要怎么在地底生活。 这间石屋位于祭阵的核心部位,虽然也属于地下溶洞的一部分,却是个封闭的场所,石屋外的洞道直通祭坛,能活动的范围有限,屋外地下水源丰富,食物却只有死老鼠。 叶卫军说:“这个祭祀场地除了我之外,原本只有灰鼠和甲虫,是一个相对平衡的良性循环,多一类少一类会打破这个平衡的格局,你进来了,就必须跟我保持共性,但事实上咱俩并不同,你只是个体质特殊的普通人,维持不了几天。” 李安民问:“不能出去补充物资吗?” 叶卫军笑她异想天开:“这不是你随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半个月后,祭阵会再开启一次,那是你能出去的最后一个机会,错过了,你这一辈子就别想出去了。” 李安民想了想,问道:“如果我们俩一起出去会怎么样?” 叶卫军淡淡地道:“我会变成一副骨架。” 李安民的脸一下就白了。 叶卫军的灵魂是死后灵,灵魂剥离之后又被重新束缚在躯壳上,由于阳气微弱,致使体内阴阳失调,无法构成正常的循环系统,在自然状态下,肉体会逐渐腐坏,他不像活着的人,没有自我修复机能,皮肤的生长期很缓慢,需要借助外力才能保持身体的完整。 “我身上的溃疡,也可以算作尸腐现象,如果腐烂得太严重就没办法维持正常的生理机能,但是,只要这具躯壳还存在,就算只剩骨架也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剥裂05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为纯技术性交流,可掠过…… “你经常外出跑生意,其实是去治伤了?” “也有生意,要在地面上生活就必须有个方便的身份。” “那你以前不是能出去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叶卫军看着她:“我以为接丧婆早已跟你透露过了,没记起来还是她什么也没说?” 李安民愣了下,马上意会过来:“五灵祭?” 接丧婆说过这白伏镇本身就是一个祭阵,镇下压着祭坛,每隔百年,祭阵就会自动开启,以九年为一个祭期,在这九年内,但凡白伏镇地界死去的人畜,灵魂都会被吸进祭坛里,能进入祭坛的只有拥有“三阴体”体质的人,据她说,可能有幕后黑手想用三阴体做祭品解开祭阵,放出镇压在里面的某种鬼物。 “我是祭品吗?可我没有三阴呀,只有两样符合条件。”李安民指向自己。 “没有与生俱来的三阴体,三阴体质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你只是其中之一。”叶卫军把李安民搂得更紧,贴在她耳边问:“还想听吗?我始终认为有些事……不知情才是最幸福的。” 李安民摸了摸自己的脸,垂下眼皮道:“宋玉玲说,我的人生就像一场傀儡戏,被人从这个框架移到那个框架,是吧,我记得大舟山那些地方都跟五灵祭相关,也在千龙洞后面看到了跟这儿很相似的祭坛,卖馄炖的徐师傅就是张良,你们窜好了,把我当成一个工具,从这个地方带到那个地方。” “还想听吗?”叶卫军重复问了一遍,轻道:“不知道也无所谓,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李安民想知道,靠在叶卫军身上有种踏实的感觉,她觉得只要能一直这么靠在一起,天塌下来都能接受,就像叶卫军说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什么也改变不了,当个明白人总比糊涂度日要强。 “你说给我听,我想知道真相。” “也不算什么真相,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叶卫军拉起李安民的手放在嘴边,问她:“被狐灵缠上那会儿,你从我床底下翻出旧影集的事,还记得吗?” 李安民点头:“想起来了,里面有很多阵地照,是朝鲜战争时期的。” 印象最深刻的一张照片是三个兵娃子的合照,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是晦暗中的一抹亮色。 叶卫军说:“那是张良、炮筒和我——中间那个是我……没认出来么?” 第 1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2 章 李安民没认出来,因为照片上沾着抹不去的污垢,他们的脸上也满是尘土,她当时还没察觉到不对劲,只是一昧相信叶卫军,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从来没想过要去怀疑。 叶卫军说那些照片原本都该销毁掉,可他始终没舍得动那份最初的回忆。 “你们是志愿军,参加过抗美援朝?卫军哥,你还随军去打过越南,对越自卫反击战,宋玉玲和她爸都没猜错,你就是叶兵,对不对?” 叶卫军搓着她的毛脑袋说:“我不是,九条山村里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叶兵,他死了以后,我假充他的身份到小岗山插队,因为李怀安在那里,我需要借用她的身体去解开附近的祭阵。” 接丧婆说过,除了白伏镇的主坛,五灵祭还有另外四处祭点,有一处就在小岗。 “你为了这个目的去接近我妈,却……跟她好上了?所以打完越战之后,你没等伤好又去南顺找她,然后,然后你们在那洞里那个……于是就有了我……”李安民越说越小声,到最后没声了。 “我曾经考虑过,就让你这么一直误会下去也好,有这层隔阂,也许你就会放弃找我,我也能彻底死了心。”叶卫军捏住李安民的下巴尖抬起,告诉她:“不是,如果你是我女儿,我不会吻你,也不会摸你的身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李安民脸热心跳,心里暗喜一阵,问道:“那我的亲爸到底是谁?” “你真正的……亲生父亲,是一名报社记者,他已经过世了,名叫李立山,我只知道这些,还有……”叶卫军吸了口气:“我没有碰过李怀安的身体,也没办法……让女人怀孕,我只是个死人,是具会动的尸体。” 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激动起来,肌肉又阵阵抽动,李安民把手轻轻按在他的胸膛上,叶卫军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 李安民又问:“那石板下的女人是我妈吗?我听说她被火化了,为什么尸体会出现在你住过的地方。” “你果然看到了,为什么当时不问我?”叶卫军捏她的耳尖,摇着头说:“那不是李怀安的尸体,那是仿造她做的假人,是蜡像,看到那张脸我才能支撑下去,直到你出生……” 叶卫军眼神黯淡,李安民心里泛酸,叶卫军肯定爱过李怀安,两人相爱过,只是最后没能在一起。李安民有些不是滋味地想:这八成又是叶卫军先放手的,李怀安没等到人,就跟报社记者发生了关系?然后带孕嫁给严怀德?李安民理不清这逻辑,只觉得严怀德很可怜,从头到尾就是个无辜的牺牲品,心爱的女人把心给了叶卫军,身给了李立山,最后他只捞到一个“丈夫”的虚名,还要替老婆养别人家的小孩,李安民能理解严怀德一见到她就摆出死人脸的心情,换做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开心,严怀德能为李怀安做到这一步简直不可思议。 叶卫军对此只是笑笑,不再谈论李怀安,把话题转向五灵祭。 白伏镇名的由来应是“百伏”,这地方原本是用于镇压“百伏”的祭祀场所,没人知道“百伏”指什么,只是无来由地惧怕未知的灾难。当权者将人和牲畜圈养在祭阵所覆盖的范围内当作祭品,期盼能用鲜血的浇灌来弭平灾祸,每一次祭祀都要消耗掉成百上千个祭品,由于祭品包括了天地五灵,后人又把这祭祀称作五灵祭。 但是这种名为祭祀实则为屠宰的血腥暴行并没有一代代传扬下去,由于地层塌陷,祭祀场被深埋入地下,而作为祭品的生物却淡忘自己的使命,在这片埋葬了千万条生灵的土地上安家立业、繁衍后代,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群落,慢慢演变成如今的白伏镇。 时代变迁,满载冤魂的祭坛沉眠在地底,依旧遵循着被定下的规律,每隔一段时期就要运作一次,将祭阵范围内所有离开躯壳的死魂全部吞噬掉。接丧婆说的百年一次和九年祭期是错误的推断,祭坛开启的时辰是根据星象运行而定,没有固定年限,也没有固定的祭期,五灵祭会吸收死人的灵魂,直到祭坛容度达到饱和为止。 在乱世,这个周期也许一瞬而过,但是在如今这个和平的年代,可能会持续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在此期间,这座城镇会变成无魂的祭地,变成无鬼镇,不仅连阳间没有游魂,人死后也无法下阴间轮回超生,而是直接被吸入祭坛里,被彻底剥夺了再生为人的机会。 可是阴司没有能力插手人力造成的非自然现象,只能通过像接丧婆这样的代职把探知到的情况放出去,招引有能力的人来探究这个神秘的地底空间。自古以来就不断有方士术家闻风赶到白伏镇,他们也只能在边缘摸索,好比盲人摸象,没一个能深入到祭坛内部。 叶卫军说张良、炮筒、苗晴和周坤这四人都是他的朋友,和他一样,是已死的人还魂寄生,除张良以外,其他人都死在白伏镇上,那时正值五灵祭开阵时期,他们的灵魂得不到超脱,被收入祭坛里。释放灵魂的唯一方法就是让祭坛上的辟邪图腾和红手观音显像。 这就需要以接丧婆口中的“三阴体”来作符引,从祭坛中心的人面棺和四根石柱的祭器里将魂气同时导出接引,贯连祭坛上的符纹,使之发挥应有的效力。 除了李安民之外,张良、炮筒、苗晴和周坤也是这场祭礼的关键因素,他们通过借尸还魂的方法附身在别人的躯体上,而这些躯体的主人在生前都和李安民一样,阴气重,阴火也同样强盛,是具备罕见“双阴象”体质的特殊人群。 这类人群最易改造成三阴体。 “你知道怎么制造三阴体吗?”叶卫军伸指点上李安民的心口:“把死灵融合到你的躯壳里,这跟普通的鬼上身不同,而是一种分解改造,融合的不是灵魂,是魂气,让死灵的魂气入体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如果体魄容度不够广,会造成肉体损伤,等同于自杀行为,炮筒他们附身那四个双阴体就是因为魄容度太小,在改造过程中不幸身亡,只留下四具躯体被反复利用。” “听你说的,好像生化危机……”李安民摸摸自己的脸和身体,皮肤是热的,还有心跳。 叶卫军替她把外套拉链拉上,说道:“那四人的失败说明光有天生的体质还不够,于是有心人士就想出了一个从无到有、完全通过人为制造三阴体的构想,我以前说过,在一般正常的情况下,会先生成肉体,再有灵魂,魂气在魂魄结合之后才会产生,并自动配合躯壳的容度,反向思考的话,如果先有魂气,那配合魂气而生的躯壳,容度是否就会比常人更广?借用母体为媒介,让死灵的魂气融入胎儿体内,通过这种育生方式一代一代传下去,这就是实践在你身上的方法。” 剥裂06 叶卫军说这是一种违背阴阳法则的逆生法,想来容易,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前人为了制造这种祭品做过各方面的尝试,绝大多数情况下,胚胎会经受不住魂气冲撞从而停止发育,成功率微乎其微。经过不断的失败和改进,这种方式在李怀安身上得到实现,李安民不仅如期出生,还健康成长至今,除了体质特殊,其他方面跟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 叶卫军说:“李怀安人生就是个巨大的骗局,家庭、回忆都经过刻意的铺排,从生到灭,只是为了你的形成和出生。” 李安民呆了半天,叶卫军托出的讯息已经超出了她的脑容量,她憋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你们怎么随便把人当实验体啊……你让我想到了做活人细菌实验的731部队……” 叶卫军不满李安民拿日军来做比较,感到深受侮辱,他澄清说这种实验只有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才能实施,李怀安的亲人死在白伏镇上,灵魂得不到解脱,为了解救亲人的灵魂,她自愿充当制造三阴体的实验品,抛弃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走上一条被安排好的道路。 而且这育生法的媒介也不是谁都能胜任,李怀安本身就是阴火重的体质,这才能承受死灵的魂气并保住胎儿。 “你……你把我们形容得像个人造机体。”李安民涩涩发声。 “对不起,小妹,我想不出更好的词语,其实人类都是一种人造机体,你跟他们没什么不同,只是诞生方式稍有区别。”叶卫军摸她的头:“你的人生并不是傀儡戏,你有家人、朋友,也有自己的经历,只是在大方向上受到牵引。” “我的家人也是被刻意安排好的吗?我奶奶知道你们的事?”李安民觉得她奶奶肯定知道些内情。 叶卫军摇头:“她只是比常人敏锐,也许发现了些什么,这你不用怀疑,严老夫妇都是善良的好人,他们对你是真心关爱,否则在南后街那时我就会把你带走。” “你的口气像我亲爸。”住在职工公寓那时也是,没事就会问:小妹啊,最近专业课成绩怎样?跟朋友相处得好吗?原来他早就想自己养。 “我对你有责任,小妹……让你像普通人一样学习、成长就是希望你能融入社会,一旦熬出头,就没人会再干涉你的生活。”叶卫军把李安民的头发拨开,轻弹她的脑门,有些懊恼她又往浑水里蹦。 “你已经干涉了,要是真不想干涉,你就不会出现我的眼皮子底下。”李安民想,眼下这个结果应该是叶卫军喜闻乐见的,谁愿意在地底下孤单地承受痛苦,有个人陪在身边至少能说话解乏。 叶卫军说他就相当于棋盘上的一颗子,只能看到局部,知道的有限,当年,他在重伤的情况下闯进了这个地道,奄奄一息之际,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黄半仙。 黄半仙让他做选择题,是选择死亡——像炮筒等人那样,死了之后被夺去灵魂,还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活下来,释放朋友的灵魂。 说是两种选择,对于叶卫军来说其实没得选择,想活下去,想救朋友,就得一条路走到黑,所谓的你情我愿就是一种条件交换:我给你活路,你帮我做事。 叶卫军到现在也不清楚黄半仙的真实身份,他自己说他只是个中间人,帮人维持祭坛内部的生态平衡。祭坛下的封闭空间里生存着两类物种,也就是虫群和灰鼠,白甲虫能够修补叶卫军的身体,作为交换,叶卫军必须替它们消耗天敌,这个契约需要通过黄半仙来操作实现。 叶卫军的灵魂之所以离不开肉体,是因为黄半仙使用了缚灵术,这个术施加在叶卫军的躯壳上,会随着身体的反复消磨再生而逐渐失去效力,缚灵术失效后,他的灵魂就能在红手观音显像的时候得到解脱。 缚灵术能维持多长时间因人而异,别说叶卫军不知道,就连施术的黄半仙也下不了定论,有可能是十多年,也有可能明天就结束,叶卫军不敢耽误李安民。 李安民捂着叶卫军的心口说:“我不要你陪我,是我来陪你,你活一天,我就陪一天,陪到你解脱为止,说不定我死……我会比你先走呢,最好能自然衰亡,等我变成老太太的时候,你也不能丢下我。” 她不怕叶卫军会嫌她老,她一直觉得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看着彼此走完人生是件幸福的事,这叫白首偕老,运气好的话,也许他们俩能生不同死相随。 叶卫军凝望了她很久,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说:“我希望能看着你成长、变老,走到最后一刻。” 两人就在石屋里拜了天地,叶卫军掀起竹帘,李安民这才发现,原来墙槽里供奉着红手观音的神龛,虽然叶卫军说这并不是红手观音,而是送生的娘娘像,是中国本土的神明,但是李安民叫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他们给神像上香祭拜,由于叶卫军的身体破损严重,所以只拜堂没洞房。李安民发现橱柜里有备用的衣服和棉褥,还有日常用品和祭祀用的香火冥烛,连干粮也不缺,她瞪向叶卫军:“你……你不是说食物只有死老鼠的吗?你骗我?你想让我离开是不是!” 第 1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3 章 李安民就奇怪这么大个溶洞,既然有充足的空气,就肯定有透气孔,就算人进不来,总归会有蛇虫之类的动物能进来,叶卫军说溶洞里确实有洞窖生物,但是祭坛内部只有鼠群和甲虫,没有动物敢靠近那里,可能是凭本能察觉到祭坛里有掠食者。 叶卫军说放到祭坛上的灰鼠只是鼠群的一部分,还有更多被关在地下,虽然黄半仙没有明说,但是这祭坛的用处恐怕是为了圈养那些疯狂的老鼠,白甲虫是投喂给老鼠的饲料,这两个种群不像是自然产生的生物。 李安民也注意到了这点,她跟着叶卫军在祭坛外看了几次虫鼠大战,其实是单方面的虐杀,每到一个固定的时刻,洞府中央的石坛会旋转上升,无数白甲虫从缝隙里井喷出来,与此同时,灰老鼠也会从散布在地面上的浅坑里钻出来冲向虫群。接着祭坛上方的悬浮石下降,洞顶出现很多透光孔,光芒照射在悬浮石上,巨石的石面上就会浮出红手观音象,观音象的各个角度映照在四方铜镜上,铜镜再将带着观音影象的金光折射到洞府的各个角落,这时洞壁和地面上就会出现许多怪人的脸孔。 那些灰老鼠似乎很怕这些怪面孔,全都通过浅坑又钻回地下,而白甲虫就会顺着洞顶的透光孔爬出去,透光孔很快就会关闭,没有光的照射,观音象和脸谱就会消失,悬浮石上升,石坛下降,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那些还来不及爬出去的白甲虫就只能吸附在洞壁上等待下一次机会。 叶卫军要趁着灰鼠群爬上祭坛时去捕食它们,白甲虫则会融入叶卫军的血肉里替他修复身体,李安民总算知道为什么叶卫军身上的烂肉总也长不好,因为还没恢复就又被老鼠给咬坏了。 李安民发现白甲虫在钻进血肉时会化成一滩绿汁,被叶卫军吃掉头部的鼠尸也会在瞬间融化掉,可用斧头却砍不死它们,李安民试着把一只灰鼠的头给砍下来,结果它的身体融化了,头却能动,还张嘴要咬人,断颈部位的肉像有生命似的蠕动再生,这哪是什么老鼠,根本就是怪物! 李安民一鼓作气地把老鼠头乱斧剁碎,一团黑气从肉泥中升腾而出,转瞬就没入她的身体里,接着她就出现了和叶卫军相同的抽搐症状,只是程度较轻,抽了没多久就恢复过来,觉得全身肌肉酸疼不已,情绪还变得很浮躁。 回石屋后,叶卫军疾言厉色地警告李安民不许再碰那些老鼠,而且不允许她跟去祭坛,因为这时候祭坛还没有完全封闭,有些老鼠流窜到溶洞里,叶卫军平常还要在溶洞各处搜寻漏网之鱼。 李安民也是好心想帮忙,挨训之后气不打一处来,跳起来跟他顶嘴:“一两只老鼠我才不怕,看到了把它们剁烂就是了,我就不相信剁成鼠肝酱它们还兴得起来!” “一两只老鼠是不可怕,问题在于它们不是普通的老鼠,你没看到那团黑气?我为什么要吃掉鼠头,就是怕黑气散出去,才用自己的身体来消化,如果剁碎就能解决,还需要费那么大心思吗?” “好啊,那我以后帮你吃鼠头就是了!”李安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虽然她是真希望能替叶卫军分担痛苦,但话说出来像在赌气。 叶卫军也光火了:“吃鼠头?你讲得轻松!你知道那是什么?你知不知道魂气相冲会撕碎内脏,我这个活死人是没关系,哪个活人能受得住?” 说到这里时,肌肉又动了起来,叶卫军全身都在抖,他一把将李安民抓进怀里,狠狠吻住她的嘴唇,连啃带咬,带血的大手也在她身体上不停搓揉,隔着外套从腰部一直揉进大腿内侧。 李安民惊叫了一声,夹紧腿,气也散了,发现叶卫军眼球充血,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动。李安民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混账话,以为叶卫军在生气,赶紧抱住他亲亲、舔舔,讨好地说:“对不起,卫军哥,我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很毛躁,你别跟我计较。” 叶卫军眼里红潮更深,把李安民用力按在地上,扯开外套,从脖子啮咬到肚脐周围,把她弄得满身是血。李安民被撮得皮肤刺疼,禁不住哼哼起来。 叶卫军把脸埋在她的小腹上抖动,喉间发出阵阵压抑的闷吼,猛地抬头,突然就把她的腿分开,挤身进来。李安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们还没洞房,虽然李安民早做好了献身的心理准备,到底还是没经验,被叶卫军一抵上,全身都僵直了。 叶卫军穿着裤子,也没脱李安民的裤子,只在门口磨蹭,没进去,嘴巴不放松地继续啃咬,李安民给折腾得够呛,惊怕之余还有点小期待,可是叶卫军没让期待成真,待理智回炉后很爽快地把她放开了。 放开以后还要把没训完的话给继续训完,叶卫军叫李安民擦亮眼睛,把他当成一面镜子,不要擅自行动,做些玩火自焚的事。李安民很听话地擦眼睛,把叶卫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视线定在某处撑起的小帐篷上,心想:原来他还有性、欲。意识到这点后,李安民脸热了,心跳了,不敢抬头看那双微凸的眼球。 叶卫军留意到她的眼光,刷地站起来转过身,说要出去巡洞,托着香烛大步跨出门,走到门口时不忘回头叮嘱道:“别乱跑,等我回来。” 他的嗓音还是沙哑得不似人声,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眼神左右打飘,好像很尴尬,莫非是难为情? 李安民这么猜测的时候心跳又开始加速了,本来以为叶卫军不跟她上床可能是因为失去了那种功能,显然不是。既然能勃、起,为什么还要回避?原因可能出在自卑上,全身溃烂当然不可能独独漏了某个部位,李安民听高涵说过,男人很重视命、根、子,命、根、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男人的底气就没了,很容易因为自卑扭曲成变态,很多太监就有性变态。 李安民觉得叶卫军不至于,就算在惨不忍睹的情况下,他仍然充满男子气概,就算身体烂得不能看,面部早已不复人形,男人味没丢掉一分,李安民觉得卫军哥很有魅力,肌肉的品相好得没话说。她想,她肯定是解剖图画多了,能通过肌肉纹理看出美感来。 像健美教练那种肌肉形状叫狮形,成块堆结,说是肌肉,看起来就像臃肿的脂肪块。叶卫军的肌肉形状叫豹形,每一条肌肉都是代表速度的流线体,紧缩有型,看起来精瘦结实,咬起来肯定也很筋道。 不仅如此,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与肌肉群配合得当,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使力时局部膨起,肌肉的收缩幅度恰到好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李安民觉得很帅,她这才明白,原来男人的帅气是在骨子里,不是在光鲜的外表上,她相信,就算叶卫军变成了骷髅架,也是全球最帅的骨骼组合体。 在未来的洞窖生活中,附近的岩壁被李安民刻上了许多人体肌肉结构图,虽然是弯曲模糊的线条,但是她知道这些线条代表得是谁,总是凿刻得很开心,然后在图形旁刻上日期,写道:宇宙最帅的男人名叫叶卫军,是宇宙最幸福的女人李安民的丈夫。 “两百年后,终于有人类进入了这个地底密窖,他们在岩层中挖掘出两具骨架,一男一女,岩壁上记载了他们的姓名、出生日期和生活经历,他们被后人称为地洞夫妻,骨骼拼装好之后被存放在博物馆里,发现这对地洞夫妻的人是两个年轻的考古学家,科研人员通过扫描头骨,复原出地洞夫妻的面相,竟然与发现他们的两个考古学家极为相似……”作者有话要说:很尽力将简单的东西更简单化oyz||(对健美教练说声抱歉)小声说,李小龙的肌肉形状很棒,皮薄,脂肪极少,肌理分明,是天然的人体标本 时代的裂痕 李安民在闲暇时总会用在笔记上写下幻想出来的桥段,然后献宝似的拿给叶卫军看,叶卫军似乎被她编出来的小故事所感染,有天也编了个故事,声情并茂地描述给她听: [很久以前,在一个名叫澎淮湖的荷花池边住着两户人家,一户姓叶,一户姓李,叶家的户主是个抗日英雄,16岁参军杀敌,为党为民一颗红心,李家的户主是个笔杆子,为了撰写英雄的事迹与叶老大结交成友,相知相惜。 叶老大的妻子早亡,只来得及为他生一个儿子,叶老大为独子取名为“卫军”,把保家卫国的心愿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他日后能当一个铮铮傲骨的英雄汉。叶老大是个铁血战士,也是个重情的男人,组织上曾多次替他介绍再婚对象,叶老大从不领情,他当众发下毒誓,这辈子绝不再娶,一生只有一个老婆,只要一个孩子。 李老大敬佩叶老大的铁汉柔情,把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指给了叶老大的独子,李老大还没给女儿取名字,半开玩笑的问叶卫军有什么好想法。当时只有六岁的叶卫军酷爱玩打战游戏,李老大问话时,他正在扮大将军,举着手里的树枝当枪杆,大声说:“我只会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治世安民就交给你了!” 李老大就给小女儿取名为“安民”,卫军安民,相携互补,正是最好的搭配。 叶老大的专情基因也遗传给了儿子,叶卫军觉得做丈夫的就该对妻子从一而终、百依百顺,疼老婆要从娃娃抓起,于是叶卫军从小就带着他的娃娃老婆爬高上低,干尽调皮捣蛋的把戏。两家父亲乐见其成,却急死了李老大的妻。李妻是文化人,她希望女儿能好好念书上学,而不是当个爬树上墙的小猢狲。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叶老大被挑选为先遣特种部队的作战侦察指挥员,在大部队入朝之前秘密深入敌后做侦察工作。当时叶卫军14岁,李安民8岁。 叶家爷儿俩相依为命,所谓上阵父子兵,老子是头虎,儿子也不甘示弱地想当头狼,那时候入伍不查户口,也不讲关系,叶卫军虽然才十四岁,却人高马大,看起来比同龄人年长很多,他谎报年龄,加入志愿军,在1950年冬,带着武器和马匹,随先头部队坐上大铁皮闷罐火车,开赴朝鲜战场。 在军中,叶卫军结识了同样谎报年龄入伍的炮筒和张良,三人成了生死相交的战友。叶卫军在战场上拼杀,从不退缩,总是冲在最前面,经历了几十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后,他的连队从一百多个人变成了十多个,叶卫军想要当英雄的壮志也逐渐被消磨成渴望活着回家的生存信念。 在最后一场战斗中,叶卫军被炮弹的余波震晕,在昏迷状态下被抬进了敌方的战俘营,英雄没当成,却当了一名俘虏。 朝鲜战争结束后,叶卫军随同其他战俘被运送回国,没有回到故乡,而是被送去了辽宁昌图的归管处,被俘人员归来后都要在归管处接受审查和再教育。在那里,叶卫军见到了比他更早回来的张良,他是为了救战友的性命才被敌军俘虏,在战俘营里也没有放弃斗争。 可是部队的传统教育就是:宁死不屈,绝不当俘虏。 有狼牙山五壮士跳崖的榜样在先,被敌人俘虏在大多数人眼里就跟主动投降没什么差别。叶卫军和张良在接受审查时跟指导员发生过冲突。 指导员拍桌站起来,指着两人的鼻子痛骂:晕倒了又怎么样?醒了以后你也可以继续歼灭敌众,我们的战士,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战场,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死在战场上才是我们的光荣使命!一个革命战士,在战场上有武器却束手就擒,张良,你不是在救战友,你是让他跟你背负同样的耻辱! 叶卫军在这种耻辱感下度过了他的18岁生日。在归管处的生活就是“谈心”、汇报敌营生活、交代清楚每一句说过的话,每一件做过的事,一个细节也不放过。漫长的审查逼供磨去了叶卫军所有的锐气,让他看起来沧桑老沉,甚至阴沉。 组织上对叶卫军的处理是:保留军籍,留党查看。 跟叶卫军同营的难友中只有他一人没被开除军籍,因为营部教导员认识叶卫军的父亲,叶老大带着赫赫战功光荣归国,他的独子却成了降兵,教导员说着:“虎父无犬子,我相信你”,眼神里却流露出淡淡的鄙夷。 叶卫军踌躇满志地奔赴战场,回到家乡时却带着满身心的创伤,叶老大生平从没靠关系做过什么事,却在儿子满身疮痍的回来后,决定通过关系替他找份清闲自在的工作。叶卫军自尊心极强,拒绝了父亲的安排,自己出去找活干,在四处碰壁之后,他干脆在巷子口替人修自行车,平时也不回家,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不愿见亲人,也不愿见他的娃娃妻。 那时,李老大因工作调动举家迁到外地,李安民和叶卫军没照上面,后来李妻被调回来当教师,李安民也跟着转校,又搬回了澎淮湖边。那年她16岁,是个亭亭玉立的女中学生,良好的家庭教育让她看起来比其他女孩多了份沉静的气质。而叶卫军仍然在巷道里修车,自从返乡后,他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在一个寒冷的下雪天,李安民和几个女同学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时,正好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叶卫军,他穿着臃肿的军棉袄,头戴雷锋帽,推着挂满工具袋的老旧自行车,驮背低头,一步一步踩在雪地里,毫不迟疑地从李安民身边掠过,旁边的女学生都退让开来,只有李安民站着没动,她冲着那颓丧的背影叫了声:卫军哥。 前面的人不理不睬,继续朝前走,李安民打着伞追了上去,后面的同学喊着问:是认识的人? 李安民回头,笑得眉眼弯弯,喊着回答:是,他是我未婚夫。 叶卫军停住了,李安民追到他身边,举高伞,掸去他帽子上和肩上的积雪,两人肩并肩地走出巷口。叶卫军把修车点搬到了靠近学校的街巷上,往后的每一天,李安民都会在放学后去街边巷口陪她的卫军哥修车,等收摊后,他再送她回家。无数道青白的眼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接着,闲言碎语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传了开来。 第 1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4 章 学校老师找李安民谈话,学校校长找李安民谈话,李妻找李老大抱怨,所有人都在向李安民传达一个讯息:你不该早恋,更不该与一个满手黑油的修车小子恋爱。 李安民左耳进右耳出,听训时乖乖点头答应,屁股一掉又去找她的卫军哥,李老大觉得两人既然是未婚夫妻,相亲相爱是好事。李妻知道流言蜚语中的恶意是因叶卫军而起,在父亲的光芒下,他这粒黑色的沙子太显眼。李妻就去找叶老大,想替叶卫军介绍一份体面的工作。 “活着回到家乡”曾经是支撑叶卫军爬过生死线的强大意念,当希望成真时却又成了耻辱的根源,叶卫军被战争的残酷磨平棱角,又进而被归管处的“再教育”戳碎了脊梁骨,他不再是那个爱笑爱闹、成日作着英雄梦的大男孩,失去了荣耀又没有文化,他变得极为自卑、敏感,爱走极端。 听说李妻要给他介绍“体面的工作”时,叶卫军被刺伤了,觉得这是在瞧不起他,认为李家在意指满手黑油的叶卫军配不上满手书香的李安民。 晚辈不能对长辈不敬,于是叶卫军迁怒到李安民头上,对她说:我不会换工作,你想要风光体面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会修一辈子的车,你一辈子都要当修理工的老婆,一辈子就要跟个俘虏,你要是想嫁给少爷,想嫁给英雄,随便,我无所谓。 其实在李安民心里,卫军哥从来就不是英雄,而是——英雄是卫军哥。对李安民来说,“英雄”这个词是因为叶卫军才变得有意义、有价值,不是叶卫军沾了英雄的光,而是英雄沾了叶卫军的光。 李安民是在叶卫军的陪伴下长大的,映在眼里的那个背影顶天立地,充满了她的世界,让她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李安民没脾气地安抚叶卫军,对他说:我不喜欢念书,毕业以后,你修车,我就卖酱黄豆,等你收摊了,黄豆还没卖出去,我不告诉你,我们一起回家,你一路推着车,我就跟在后面一路吃黄豆,等到家就吃完了,我再说这都是我卖出去的,好不好? 李安民的话把叶卫军给逗笑了,小两口总是斗不起嘴来,李安民总是顺着她的卫军哥,叶卫军也舍不得拿他的娃娃妻出气。最后架没吵成,工作当然也没介绍成。 那时自行车并不普及,光靠修车赚不了几个钱,但叶老大很自豪地对李妻说:职业无贵贱,我儿子能用修车养家糊口,那是他有本事。 凭手艺吃饭,不需要任何人接济——这就是叶卫军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李老大也不赞成套裙带关系,叶卫军个性耿直,处不来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李妻孤掌难鸣,也只能随着去了,对这门亲事始终心存芥蒂。 时隔不久,肃反运动的尾风刮到叶老大头上,他被泼上“特务”的脏水,有心人士编造出一条条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拉上斗争会往死里整。 没有人敢站出来替这位经历半生戎马生涯的英雄说话,只有李老大提起他的笔杆子,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批判肃反运动的文章,论证精道、笔锋犀利,因为这篇文章,李老大被直接抓进了监狱。 李妻被迫和丈夫划清界限,批了离婚之后,她在组织的安排下改嫁给某党委记姓吴,当区的肃反运动就是在他的计划统筹下大力开展,李妻改叫吴妻,自然,李老大跟叶老大定下的亲事也就不算数了。 叶老大在被整前就察觉到风声不对,就让叶卫军去投靠他的战友,那名战友就是炮筒的父亲,炮筒爸是农民兵,居住在白伏镇郊区,抗战结束后没有接受组织上的调度,又回家以种田为生。 叶卫军整装出行,身边除了行囊还多出个李安民,在那时代,私奔的男女通常没有好下场,李安民平时表现乖巧,没人想到她敢不声不响地跟男人私奔,还是在放学后堂而皇之地被叶卫军骑车载去了火车站,因为李安民不认为这叫私奔,她一直都把自己当叶家的媳妇儿,觉得跟叶卫军走是夫唱妇随、天经地义,犯不着偷偷摸摸。 如果李老大没有入狱,叶卫军也不想带着娃娃老婆出去吃苦,但是李老大被办了,李妻变成了吴妻,李安民没爹没妈,不能连他这个丈夫也撒手不管,这才决定不管到天涯海角都要带着她一起打拼。 叶卫军没有下乡种田,而是跟炮筒住在镇中心,炮筒爸在镇上有套平房,是间宽敞的带院大屋,炮筒就住在这屋里,每天推着辆小车走街窜巷,车上有个小煤炉,还带着葫芦形状的铁锅子,专门替人炸爆米花吃。 叶卫军还是干的老本行,不单是修自行车,钟表、拉链,会修的都修。炮筒的义姐苗青是音乐老师,她与文化馆干部周草是好友,在周草的引荐下,李安民就在村小学里当了个刻钢板的油印工,偶尔代课,她的工资和叶卫军赚到的钱加在一起勉强能维持温饱。 不久之后张良也来了,三个铁哥们儿聚在一块儿开了间“兄弟铺子”,生意红火,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叶卫军也有了自己的住处。 就在他打算和李安民正式结婚时,文革风暴来袭,出身土匪世家的张良离开白伏镇,跟随亲人兄弟逃往偏僻的山村里避风头。 曾经在肃反运动中起到骨干作用的吴姓党委书记又来到白伏镇所属地区传达上级指示,发动群众继续干革命。就在这期间,吴妻找到了李安民,她不能让女儿跟特务的儿子在一起,她的现任丈夫也不允许。 吴书记替妻子的女儿安排好了后路,要把李安民嫁给他的老上级,那位高级领导干部在肃反运动中勇于整顿妻子、大义灭亲,取得了党和人民的支持信任。 吴妻怕女儿不答应,把这约定即成的事瞒了下来,她对叶卫军说:总不能让我女儿没名没分地跟着你,就算安民不理会闲言碎语,你这做丈夫的就能看着妻子受委屈?我不求你三媒六聘下全礼,至少要有个走过门的程序,你让安民先跟我回去,挑个吉日上门迎亲,我亲自把女儿的手交给你,让别人都看到,我女儿是你叶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儿。 那时,大面积武斗还没有在白伏镇爆发,叶卫军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平安熬过了肃反运动,却不知道他在文革中又被翻出底案,最终因不堪羞辱自杀身亡,李安民的父亲也死在了狱中。 这些吴妻都没说,她只报喜不报忧,麻痹了叶卫军和李安民的神经。在吴妻与叶卫军把日期定好后,李安民才肯跟母亲回到她的家里。 李安民被关在闺房里,送礼道贺的人来了又去,没人告诉她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只能盼星星盼月亮,日日盼着丈夫接她回家。 迎亲那天,李安民像个木娃娃似的被吴妻摆布着穿上旗袍,盖上红盖头之后,她终于有了待嫁的女儿心,开始憧憬叶卫军掀起盖头的那一刻,用他那总是沾着黑油的大手,牵起她,带她远离面目可憎的人群。 可是她没能等到叶卫军。 1967年秋,全国范围内出现了激烈的武斗,从拳头乱棍发展成为刀枪火炮,叶卫军的黑历史被扒了出来——特务的儿子,战俘,在那个丧失公理正义的疯狂时期,这两大罪状能把人生生给压成肉酱。包括炮筒在内,他们三兄弟全被贴上黑五类的标签,亲朋好友无不人人自危,当时撇清关系的都没事,没及时撇清关系的都被迫害致死。 苗青因维护炮筒被公开挂牌批斗,当时她已有身孕,未婚夫却为了撇清关系污蔑她是妓女,当众剖腹取子以证“清白”,炮筒用铁锹砸碎了负心汉的脑袋,抱着苗青的尸体跳河。 周草被冠上“支持反革命,发布煽动性言论”的罪名被捕入狱,在牢里被乱锤砸死,草席裹尸抛下河沟,对外声称是自杀。 张良与其家人兄弟逃亡到浣溪镇观音村避灾,就藏身在观音庙的枯井下,后来得知白伏镇的变故,冲动地带着武器回去报仇,结果在闯警戒线时被发现,就地枪决在盘山路上。 叶卫军被造反派联合围剿,因暴力抗捕,在防空洞前遭乱斧劈死,当李安民穿着嫁衣赶到现场时,叶卫军早已倒在血泊里。] 轮回的结点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叶卫军看向呆若木鸡的李安民,轻声问:“怎么样?我是不是也有当小说家的天分?” 李安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久久都没有从这个故事中回过神来,这真的只是编出来的故事吗? “是真的。” “假的。” “我听观花婆说过,在你老家有个传奇性人物,名叫叶锦文,他跟这故事里的叶老大经历一样。” 苗晴是故事里的苗青,周坤是故事里的周草,高涵奶奶到死都惦记着一个“阿草”,这不可能都是巧合,李安民不相信这些都是编出来的。 叶卫军笑着说:“编故事就是要几分真掺着几分假,听起来才像那么回事儿,小妹,故事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我总想着你跟我是注定的缘分,所以现在才成了被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 李安民不让他打马虎眼:“那你告诉我,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我的经历是真,死在隧道里的不止我一个,那时候的人不像人,像发狂的畜生。” “我听说死的是个叫油子的土匪头。” “油子是张良的外号,他也不是土匪,只是家底不太好,张良在闯警戒线时开枪射杀了几个人,他们找不到他的尸体,就把夸大捏造的罪行全安在我头上,你能想象吗?很多战士,不管在战场上受了多重的伤,哪怕是面对敌军的拷问也没有软下腰,挨自己人整的时候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叶卫军胸口微微收缩。 李安民马上就抚了上去,问道:“那你为什么还去参加越战?”就她所知,很多那时候过来的人都对这个国家和ZF失望了,甚至绝望。 叶卫军说失望不是没有,活得时间一长,很多事情也就想开了,对越反击保的不是某个政权,而是民族尊严,被人欺负到头上来,打回去也是该的。 “那时候也差不多该放弃叶兵的身份了,战死也算是个好结局。” 第 1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5 章 不能说叶卫军迂,就算走过这么漫长的岁月,他还是没忘记身为军人的责任并始终以此为荣,李安民能理解这种心情,不管他说出来的故事是真是假,反正现在也没差的了,李安民抖擞精神,决定好好享受眼下的生活。 观音象又出现三次就再也没动静了,祭坛所在的洞府被从壁顶降下来的黑石板围住,黑石板上有一扇铁门正对着通往石屋的溶洞。这么一隔,就使得祭坛和溶洞成了完全封闭的空间,唯一能出入这处空间的V形裂口被石板堵得严严实实。 每隔一段时间,灰鼠群就会被放出来一部分,让它们在石板圈定的范围内活动,叶卫军需要通过石板上的铁门进入洞府里捕食老鼠,竭尽所能地削减灰鼠数量。 李安民本来也没指望能出去,封不封闭对她来说没什么差别。洞窖里的生活并不像预想的那么枯燥,地幔层下会不时有间隙性热流通过,把浅洼里的水烘得微热,在那时,李安民就会脱光了在温水里打滚,经常滚出满身擦伤来。 洞里的生物有蛤蟆、蜥蜴和一种叫条湾的水生物,黑色无鳞,外形和触感像泥鳅,约有两指长,经常会跟着地下水流成群地涌进来,李安民直觉这玩意儿很好吃,没事就守在进水口捕捞,挤掉泥肠后,冲洗干净,切成小片,用牙签挑着在蜡烛上烤。 岩壁上还有可食用的青苔,只要叶卫军说能吃的,李安民都毫不犹豫地尝试,一开始还会拉肚子,等适应后,连刮出来的石头粉她都敢吃——用来补充微量元素。 李安民还请叶卫军教她学习近身搏斗术,其实她只是想看叶卫军做示范,方便欣赏他的肌肉运动和漂亮的格斗动作。 叶卫军会很细心地记录她每天的进食分量,还会去观察粪便的颜色来确定她的健康状况,这点让李安民感到很尴尬。 有一天,李安民在靠近祭坛的矮穴里发现了一粒粒黑色果实,她试吃了一个,果肉是软的 ,酸中带苦,味道不差,她就拿这果子去下条湾的腥臭气,谁知道这果肉跟条湾的属性相克,李安民食物中毒,得了痢疾,吃多少吐多少,人迅速消瘦下来,叶卫军好歹还有肌肉,她却形销骨立,像副只搭了层皮的骷髅,虚弱地躺在石炕上动弹不得。 叶卫军没有储存常备药品,因为他自己不需要,李安民把背包里的消炎药和胃舒平全吃完了,可是一直没有好转,浑身烧得发烫,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发烧是最糟糕的,可能是感染了寄生虫,也可能是内脏受损,她经常烧到半晕厥状态,再从昏睡中被热醒,她觉得她可能要死了。 叶卫军没日没夜地守在李安民身边,用嘴喂着喝水,把食物和肉嚼碎了吐到她口腔里,伸舌头舔开红肿的喉管,帮她吞咽。每当地下热流涌上来时,叶卫军就会抱着李安民去泡温水,擦拭身体来降热度。 烧得头晕眼花时,李安民会拽着叶卫军的手说:“卫军哥,等我死了之后,你把我的灵魂拴在裤腰带上,走到哪里都要带上我,我就算死了,做鬼了,也要陪你。” 叶卫军会用很温柔的语调在她耳边轻喃:“好,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到哪里,我都会带上你。” 李安民还不放心,又说糊涂话:“那你也一样,就算死了也要跟我在一起,我不要一辈子,二辈子也不够,卫军哥,我想你陪着过生生世世。”她忘了叶卫军是已经死过的人。 叶卫军抓起她的手,摸着干瘦的小指头,轻声说:“你看,这里系着红线,跟我的红线连在一起,知道吗?这是姻缘线,只要姻缘线不断,不管分开多少次,我们总是能在一起。” 李安民就在这些甜蜜的情话中逐渐恢复健康,高烧就像是一次免疫系统的大革命,让身体的抵抗力更上一层楼,李安民熬过了这次革命,体质变强,精神更加旺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安民完全适应了地底生活,她很会自娱自乐,经常发明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法,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小两口不知道在这名副其实的洞房里过了多久,也许半年,也许一年,甚至更久。某一日,围住洞府的石板再度升起,红手观音显像,地面上的辟邪图腾将灰鼠群重新驱赶到地底,在那之后,鼠群和白甲虫再也没出现过。 叶卫军不用再承受魂气相冲的痛苦,没有灰鼠的撕咬,他的身体逐渐复原,就在李安民为此欣喜的时候,腐坏又开始了,并且发展迅速,溃烂面以腹部为中心朝四肢蔓延,不仅外皮破损,连肌肉层也变绿腐烂。 虽然叶卫军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李安民知道,他的肉体已经撑到了极限,缚灵术很快就会失效,他的灵魂总算能得到解脱了。 在肌肉腐烂之后,叶卫军出现了衰老的现象,行动变得迟缓,背总是弓着直不起来,手部会不自觉的抽动,他经常靠在墙壁上发呆,仰面朝天,嘴巴无意义的一开一合。随着腐烂的加深,叶卫军的牙齿和头发也脱落得寥寥无几。 李安民就像他照顾自己时一样,把食物嚼碎了喂进他的嘴里,喂一口食再喂一口水,叶卫军会反射性做吞咽动作。李安民用湿布巾轻按他的身体,不指望能擦去血水,只希望能用这种方法让他感到舒适些。 肌肉的腐烂愈发严重,从肌肉层里流出深褐色的液体,关节部位隐约能看到白骨。叶卫军已经坐不直了,头皮凹陷,顶部就像缺了一块。李安民扶他躺在石炕上,小心地脱去军靴,鞋囊里能倒出混着血肉的脓水,后脚跟和脚趾的部位只剩下骨头,肉烂得用手指轻轻一掠,就能掠下肉泥来。 李安民跟叶卫军睡在一起,靠在他头边,滔滔不绝地说话,她知道叶卫军已经听不见了,但是她还想说,想把所有的心事和感情都通过话语表达出来。 叶卫军凸着眼球一瞬不瞬地望着天花板,分开两排牙齿,伴着气声道:“祭坛……带我去……” 李安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要通过红手观音象才能超脱,可李安民不知道红手观音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于是她把被褥和生活用品先带到祭坛上,再背叶卫军过去。 叶卫军变得很轻了,几乎只剩下骨架的重量,李安民缩短步距,不让身体起伏太大,背着叶卫军一步一步朝洞府里走,把他放躺在被褥上,布面立刻就被污水濡湿。 李安民连被子带人一起拖拽到悬浮石下,这样一来,当观音显像的时候,最先照射到的就是叶卫军。 红手观音不出现,叶卫军就要这么干耗着自己的肉体,直到耗得只剩白骨为止,他几乎没有知觉了,瞳孔无光,身上的肉像被冲刷过的烂泥一般融化着,流淌到被面上。 叶卫军的脸早已血肉成糜,原本高挺的鼻梁不见了,只剩一个近乎三角形的黑洞,上嘴唇丝丝拉拉地贴在牙齿上,他的身体瘪了下去,两根肋骨戳出肉外,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内脏。但是他还在吃力地喘息着,这不是在呼吸,而是一点一滴地消耗着残存的魂气。 李安民趴在他身边,把小指升到他的眼前,笑着说:“看,卫军哥,你看,这上面拴着一根红线,你说过,这上面系的是姻缘线,顺着线找,就能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她把叶卫军枯柴似的手也举了起来,把两人的小指并在一起,“我们的线连起来了,不会再断开,下一次,再下一次,每次每次,我都能找到你。” 李安民就这么对着一具没有反应的躯体自说自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侧身躺在地下,凑到叶卫军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不厌其烦,像怎么也唤不够似的,她伸手轻抚黏软的面颊,亲吻他的颧骨和牙齿。 她没数日子,不知道熬了多久,地下发出爆破的声响,灰鼠群从浅坑里窜出来,石坛上升,白甲虫纷涌而出,李安民趴在叶卫军身上护住他的身体,没等灰鼠群冲上石坛,红手观音显像了,悬浮石发出七彩斑斓的光束,打在铜镜上,折射出绚烂的金光。 叶卫军的眼球在微微颤动,放大的瞳孔在触及光线时竟然剧烈收缩了一下,闪烁出炙热的光彩,是一种急切而又渴望的期冀,他朝着上方的金色海洋伸出一只手,牙齿微微颤动。 李安民托起叶卫军的后脑抬高,把耳朵凑近,轻声说:“卫军哥,我在这里,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叶卫军眼神定住,瞳孔逐渐放大,含糊不清的话语随着最后一口浊气溢出喉咙。 “看……安民,澎淮湖的荷花开了……” 李安民只在他编的故事里去过澎淮湖,那个湖如今已经不存在了,她没有见过,可当叶卫军在她耳边呢喃出“澎淮湖”这三个字时,眼前浮现出一片葱翠的绿色,满湖莲荷,红衣腻粉,一艘渔船在荷叶中缓缓穿行,一名穿黑短褂的少年跨在船头,持长篙撑船,在他身后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把上身探出船外伸手捞水,花光人面,掩映迷离,他在笑,她也在笑,画面就定在了这里。 [哥,为什么爹说以后我要住进你家里? 那当然,你是我媳妇儿,等我娶了你,你还要跟我住一间房里。 你现在娶,明天我就去你家,天天跟你出来玩,不用写字念书,我讨厌上课。 不行,你年纪小,我跟我爸说好了,我要当志愿兵,上战场去打美国鬼子,等我当了英雄回来,就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让你当英雄的老婆。 我妈说打战会死好多人,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哈哈,那你就当鬼英雄的媳妇儿喽!] 李安民瞪大眼,歪过头,抓住折叠斧,朝斜上方举起,手臂一抽,用劲往自己的脖子上砍去…… 鲜血如散花似的喷溅出来,溅在祭坛上,洒入金光里,地面上的符阵散射出刺目的白光,周围出现许多人和动物,这些人穿着古朴的服饰,手里拿着长武器,有的人站着,有的人骑在兽上,就跟在千龙洞里看到的幻境一样。 李安民感觉不到疼痛,她迷离地半睁着眼睛,看到最前排的人嘴巴开合,似乎是在对她说话,但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浑身绵软,像被包裹在云里。 就在这时,一只穿着黑布鞋的脚出现在模糊的视线内,幽幽的声音传来:“你想和他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吗?” 第 1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6 章 曾经什么时候,也是同样的场景——穿着嫁衣的女人把男人的尸体拖进了地道里,女人的手臂上有几道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她因为失血过多晕倒在男人身上,迷糊之中,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想跟他永远在一起吗?现在还来得及挽回。” 李安民无声地轻笑,叶卫军这个大骗子,原来交换条件的人是她……她把自己赔了进去,却让他变成了一具活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休息,我要好好清洗脑子…… 共生 李安民再度醒来时已经被移到一座宽敞的四方石窖里,气温很低,地面上白气氤氲,她躺在符阵里,一道血线从她手下延伸出去,延伸到靠在石壁前的高台上。李安民坐起身,惊见那台子上睡着的竟然是她自己。 李安民跳了起来,手臂上一阵刺痛,她看下去,发现手肘部位被包扎过,手脚俱全,捏着肉会疼,脚下也有影子,她不是鬼,那台子上的又是谁? 李安民走近了看,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有道伤口,是被折叠斧砍出来的,她还记得在祭坛里发生的事,她本来希望不能同生就一起死,一起超脱,可就在意识模糊时,黄半仙出现了,她那时说不出话来,却打从心底渴望面前的神人能伸手拉他们一把,就这么各自投胎,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念头闪过之后,出现在周围的古人化作团团白光射入叶卫军残破不堪的身体里,再然后,金光把所有的景物都吞没了,她也随之失去意识,再度睁开眼睛后人就到了这里。 正在疑惑时,一个小身影扑到李安民身上,抱住她的腿,抬起头,甜甜唤道:“妈妈,你醒了?” 是丽丽,李安民顺应本能地摸上她白嫩的小脸蛋,蹲下来问:“丽丽,这是哪里?黄半仙呢?” “他在替叶哥回魂。” 张良从暗处走出来,快步跨到李安民面前,揪起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是我见过最残忍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放他安息?上一次也是,这一回也是,你让叶哥的心血全白费了!” 上一回,李安民拖着叶卫军的尸体闯进地道里,黄半仙给她出了一道选择题:是要一起被祭坛吸收,还是共同活在这个世上。 这一回,黄半仙又出了一道选择题:是要一起超生还是共同活下去。 其实李安民心里很清楚叶卫军渴望解脱,他活得累,别人看得也累,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在张良看来就是不顾他人意愿的自私做法,任谁看到叶卫军那副血肉伶仃的残躯都会认为他生不如死。 张良说,原本该在地下吃老鼠的不是叶卫军,而是她李安民,是她与黄半仙定下的协议,最后却让叶卫军承担了恶果,叶卫军自愿替李安民揽下责任,只希望她能过回普通人的生活。 黄半仙用炮筒等人的灵魂挟制叶卫军,让他把李安民送到祭坛上,只要能让观音显像,他们的使命就算完成了,李安民原本可以回去继续当学生过好日子,叶卫军也可以在缚灵术解除后得到超脱。 但是李安民又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归了原点,又走回了以前的老路。 就在张良气冲如牛时,黄半仙和小商从里面的房间里走出来,小商替高台上的那具身体缝合伤口,黄半仙递给李安民一面镜子。 李安民看着镜中人:没有血色的皮肤,白里透青,细瘦的瓜子脸,眼下有两颗红痣,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这竟然是叶卫军藏在石板下的那个女人,叶卫军是个满口谎言的大骗子,骗她说那只是一具蜡像。 李安民捏脸拍手,除了体温稍凉,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受,她看向黄半仙:“是借尸还魂?” 黄半仙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告诉她:“这只是物归原主,我把你的灵魂还回你最初的身体里,作为交换……”他指向高台,“那具经过培育的躯壳要替代被火化的李怀安成为我的私有财产。” “李怀安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我妈?我爸又是谁?” 黄半仙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向她普及了一个词——“感生”。 古有“感生”一说,是指女性接受瑶光之精自孕成形,颛顼帝和汉高祖刘邦都被记载为感生而育。传说在远古时期就有类似的交神仪式,挑选处女为祭品献给神明,女人与神明交合后所生下的孩子通常会在祭礼中担当重要角色。 而事实上并没有所谓的神明,而是在经过不断尝试之后发现了一种以精养魄,育生胎体的自生法,作为母体的媒介只是用来存放灵魂和聚合魂气的血肉容器。 李怀安的身体就是这样一具特殊的魂器,承纳了李安民的精气和灵魂,再育生出另一个传承了自身体质的生命体。但是育生法的成功率很低,灵魂与躯壳必须具备高度的融合性,一旦产生排斥,就会出现胎死腹中或早夭的悲剧。 据黄半仙说,李怀安生于民末清初时期,曾被挑选为宫廷驱傩式的降坛振女,她的体质是自然天长的双阴体,死后尸体就被黄家收养。黄半仙期望能在李家后人中找到与这具躯体匹配的灵魂,之所以会盯上李安民,是因为在她身上出现了返祖现象。 黄半仙将死灵的魂气融入李安民的灵魂,再转移到李怀安这个媒介上,借此培育出的生命体不仅遗传了李怀安的特殊体质,也具备常人所没有的巨大魄容度,能够容纳更多魂气,让祭坛上的符阵发挥应有的效用。 李安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黄半仙的话消化完,说了那么多都是废话啊,搞了半天李怀安就相当于是体外受精的培养皿,李安民的灵魂是胚胎,死灵的魂气是胎盘,在她体内融合增生,产生了变异过后李安民二代。 二代小李同志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不科学!” 小商噗嗤笑了出来,娘声娘气地道:“要讲科学呀,你就不在这儿了。” 又是那种尾音上扬的腔调,李安民总算记起来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是在哪里了,是在大舟山的千龙洞里,被附身的导游就发出了小商的声音。 李安民把镜子还给黄半仙,喃喃道:“我以为是转世投胎……” 黄半仙轻轻摇头:“只是一种移魂再生术,没经轮回怎么能叫转世。” “那李怀安到底算我的什么!祖先?老妈?” “叶卫军遇到的李怀安,身体虽然是你的祖辈,躯壳内的灵魂却是你的,感情、记忆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是不是经常会想起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那不是幻觉,而是残留在灵魂深处的记忆。”黄半仙指了指李安民。 李安民戒备地盯着他:“你这样折腾到底有什么目的?” 黄半仙用鄙视的眼神瞟她一眼:“真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你跟小叶渊源匪浅,我借你们来用用,再给你们点好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我这人一向很有爱心。”他抬手摸小胡子,笑得像只成精的老狐狸。 李安民直接把他的话当放气,问道:“叶卫军怎样了?还要靠甲虫来复原吗?” “有人愿意将魂气借生在他体内,那些持戈扬盾的古人是历代祭祀的振子振女,和李怀安一样,他们死后,灵魂沉眠于辟邪脸谱内,这是对你唤醒他们的一点谢礼。” 黄半仙说五灵祭的祭祀系统是根据大傩——[四夫平神]演化而来,具体过程是由住持祭祀的“方相氏”带领四狂夫,驾方良,率百隶驱逐疫病神的一种祭祀仪式,所有参与祭祀的傩巫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祭礼就会失败。 鲧时期,在如今的嵩山一带鼠灾成患,有人怀疑是疫鬼作祟,当时鲧伯派出一名带黄金面具的巫师筑水上祭坛,领数百勇士协力驱逐疫病,之后就形成了一种祭祀传统,主持祭礼的人被称作“老司”,到周朝时,宫廷祭礼逐渐完善,这才出现了方相氏、四狂夫等分工明确的职位。 这种祭礼的发源于原始民族的自然崇拜,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由群体祭祀变成宫廷仪式,到汉代以后才又通过娱乐形式逐渐回归民间,各种形式的祭祀活动被统称为傩,主持祭祀的人要带上方相面具,通过扮演驱鬼神来达到驱疫逐鬼的目的。李安民所持的傩神面具野史一种通灵的巫器,与祭坛里的驱邪脸谱作用相近。 黄半仙说的那段历史,与宋玉玲所说的“疟鬼闹三江”很像,李安民问黄半仙知不知道宋玉玲的下落,黄半仙领她进入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房内陈列着许多灵牌,布置得像个灵堂,供桌下横着一副棺材。 黄半仙推开一半,甲壳摩挲的声响传出来,李安民上前一看,惊叫一声,往后退开,棺材里装的是甲虫。 黄半仙回头瞟了她一眼,捏着胡须笑道:“怕什么?你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李安民定了定心,往前迈上一步,又朝棺材里看,虫群上有个人形凸起,黄半仙轻叩棺盖,白甲虫朝两边散开,随着虫群的分散,一张熟悉的面孔展现在眼前——是宋玉玲。 棺材里竟然躺着宋玉玲,她的口鼻和耳孔里还塞着一簇簇甲虫团,正在摆动着细小的腿脚往里面使劲钻。 第 1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7 章 李安民看得头皮阵阵发麻,拍着心口退远,黄半仙缓缓推上棺盖,李安民问:“她死了?” “还活着,能不能继续活下去,要看她自己。” 黄半仙说白甲虫是魂气的化体,当年他就是利用这些死灵的魂气融入李安民的灵魂里,宋玉玲自愿献出灵魂和躯体,想通过这种方法跳脱人生的框架,以死亡重生的形式周而复始地生存下去。 但是宋玉玲不像李安民,她既没有特殊体质也没有老祖宗的本钱,成功的几率可说是微乎其微,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灵魂被死灵的魂气撕裂,化成一窝子白甲虫,加入虫群的大部队中。 李安民怔怔地发不出声音来,好半天才瞪向黄半仙:“你就答应了?” 黄半仙摊手道:“我可是把最坏的后果都告诉她了,她却拿出八方邪禁符来恐吓我,你说,我能不答应么。”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尸贩子?养尸的?” “尸?别说得这么难听,管尸的跟咱同道不同行,咱们这边的行话叫空魄,简而言之就是存放灵魂的容器,空魄跟尸体不同,一旦遇到融合度高的灵魂,魂气就能带动体内的阴阳循环,不需要缚灵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说来说去还不是借尸还魂?” 黄半仙扬起手指摇了摇,说:“你这不叫借尸还魂,是移魂术的一种,小叶那也不叫借尸还魂,叫缚灵,他生前的体质与常人无异,不适合制成空魄。” 黄半仙说不是每个人死了,那身体都能用的,死尸不能自生魂气,就会出现像叶卫军那样的阴噬现象,需要靠外力辅助才能维持身体机能。 虽然百隶显形将魂气借生在叶卫军身上,但日子久了,魂气还是会散,需要靠一种特殊的朱砂来封住七窍,这种朱砂比李安民的体质还稀有,黄半仙手里没有,他让李安民先回家报平安,等叶卫军醒了以后自然会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有张良作保,李安民才敢安心回去,从石窖里出来就是黄半仙的别墅,地窖入口竟然在供奉黄仙的祠堂后面。这个曾一度消失的建筑又出现在小常山里,李安民顺着台阶往上找,没找到山神庙,只找到了一尊泥塑雕像,塑像的服饰颜色与那日带她巡山的庙祝很像。 临行前,小商悄悄给李安民透风:你不是第一次到那间地窖,还记得小叶带你来别墅的那次吗?半仙不是说要给你身上的那只小狐狸另找一处更好的巢穴…… 黄半仙在小商身后轻咳了一声,丽丽从半仙身后探出脑袋,冲着李安民灿然一笑,李安民顿时悟了,怪不得张良说她第一次见到丽丽不是在别墅,原来是在曲月桥的地下林园里。 牡丹花帕01 春暖花开的时节,失踪整年的李安民又回来了。家人报了警,她只能编个游大山迷路的理由。这不着调的谎言说出来连李安民自己都觉得汗颜,爷爷奶奶见她为难,再三确定她的安全后也就不再多问。 大学课程还要继续,跟李安民同届的学生已经快毕业了,她还得跟着学弟学妹们重修一年,还是独自住在那间死过人宿舍里。 李安民时常会在洗脸时欣赏镜中的自己,没人发现她的身体换了,换成了另一个李安民的躯体,是最初跟灵魂配套的原装正版货。她尽量把自己打理得跟以前一样,从发型到穿着,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区别来。 返校时正值牡丹花季,学校附近有个专门替人绣牡丹花的阿妈,不是时下流行的十字绣,而是用传统的刺绣方法,在织物上一针一线地绣出花形,她总是包着一块花格子布的头巾,身穿过时的蓝色布衣,坐在街角摆地摊,摊子上铺满四四方方的绣花手帕。 李安民把她称作“花阿妈”,花阿妈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出摊,如果放学晚,李安民在回宿舍的路上总能看见她抬着头,伸直脖子,用期颐的眼神来回扫视过往的路人。 可是男男女女只是漠然地从摊子前走过,从不低头看一眼。 是啊,这年头谁还用手帕,谁还用这种朴实无华的布手帕。 有天系里聚餐,傍晚回舍时,李安民又看见了花阿妈,她还没收摊,蜷身坐在一块黑布上,路灯悬在头顶正上方,光线昏黄又闪闪烁烁,映照出一个饱经风霜的农妇形象。 李安民看得心酸,就走过去蹲在摊子前,黑布的白手帕很扎眼,布料有些硬,白的泛灰,像病房里用旧了的床单,手帕边缘的包边是手工缝上去的,缝得很细密,牡丹花绣用的是银丝线,绣在手帕中央,每一朵花形都不同。 就在李安民挑选手帕时,花阿妈还不停手地在布帕上刺绣,用的是细如头发丝的红线,捏针的手指像干燥的红萝卜,很缓慢地在布料上穿进穿出,不像是个娴熟的绣花工,但她没贴纹样,好似图形就浮在布面上,从茎部开始一针一线地往上绣。 李安民问好价钱,挑了两条手帕,花阿妈抬起头,她的脸上红彤彤的,比所谓的“农村红”还要重些,在颜色最深的部位能看到一粒粒细密的小疹子。李安民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正想走,却见花阿妈拆开绷子将绣好的红牡丹手帕叠好,塞进布包里,捧着布包送到李安民身前。 灯光把她的脸映照得黄蜡蜡的,细密的疹子渗出白色的脓点,李安民又往后退了两步,一只飞蛾扑腾着翅膀越过李安民的肩膀,穿透花阿妈蜡黄的脸,朝上方的路灯飞去。李安民的心往上提了提,往地面上瞄,黑色的地垫把光全吸了进去,看不出光影,没有一丝深浅变化,花阿妈的脚下竟然没有影子,她站起身来,朝前伸出双手,李安民发现她的手背上也覆盖着一层尖疣,像是一种皮肤病。 李安民的心“咚咚”跳了起来,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又停了下来,她心想:鬼啊怪的见得多了,连自己都是移过魂的怪胎,还有什么好怕的?那花阿妈好像有什么事要传达,不如问清楚再说。 她刚回头,一阵凉风扑面吹来,把李安民吹得眯起了眼,定睛再看时,路灯下空荡荡的,到处都找不到花阿妈的影子,就好像连人带着摊子一起被风给刮走了。 这件事过去不久,系里和当地的摄影协会共同组织为期三天的户外活动,地点在环境清幽的林园,参加活动的除了学生,多是五六十岁的摄影爱好者,主题是“生命之树”,主拍摄对象是艺东学院的两名人体模特,主要是通过人体来展现自然的美感。 男模很面生,估计是新人,女模名叫葛云,是住校模特,李安民曾用三天时间完成了一张以她为参照的水彩作品,李安民对这名裸模印象最深刻的地方不是她的年轻美貌的面庞,也不是紧致匀称的身材,而是遍布在她大腿和小臂上的伤疤,像是用小刀片划出来的痕迹,浅白色的细痕和小麦色的光滑肌肤相映成趣,不显难看,反而有种异样的残缺美。 到了场地后,葛云头戴花冠,光裸上身,腰部围着叶片做成的裙子,与另一名全身赤、裸的男模在草地上摆造型,几十架长枪短炮围成一圈,对着他们响个不停。那些老人似乎对拍摄人体投注了极大的热情,有人甚至把相机从三角架上拿下来,不断改换方位,从各个角度取景。 学生们不参与到摄影活动中,分散在各处画风景,也有人凑热闹地从旁围观。李安民和同班的王妍坐在湖岸边磨洋工,王妍回头看了一眼摄影地点,悄悄说:“都是一群老色狼,这叫集体观、淫。” 李安民微皱眉头,没发表意见,她透过人群看向舒展躯体的葛云,她的动作舒适协调,没有一丝畏怯,表情也很坦然,旁若无人地展现人体的各种姿态,自得其乐,像在林间玩耍嬉戏的精灵。 相比而言,在她身边的那个男模反而显得很局促,每个动作都略显僵硬,有游人围观时,他还会徒劳得遮遮掩掩。 远远观望时,李安民发现葛云左肩上的皮肤泛出淡红色,但是定睛细看,又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葛云的镜头感很好,动作的持久度高,是块当明星的料。”李安民一般不会把人的裸、体当摆件来欣赏,葛云是个特例,她的身体就像个精致的艺术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怎么摆都好看。 王妍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说:“她啊,就身体能看了,人际关系一塌糊涂,还特别爱现,像这次户外写生,别的女模都不太愿意来,她就愿意,死乞白赖也要跟着,听说她是被潘教授带到艺东来的,是签约的模特,潘教授每次到外校上人体课都会带着她一起去,有人怀疑他俩是那个。”说着,她竖起一根小指在李安民眼前晃了晃,露出邪恶的笑容。 潘教授是美术学系的主任,今年四十五岁,在画界颇富盛名。李安民只在课上见过他,对该教授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严厉死板,他指导模特摆造型的时候总是会磨很久,一点儿不合意也不通过。 但是很奇怪,潘教授对其他模特很严厉,却从来不强求葛云去摆固定姿势,只用简单直观的话描述要表现的场景,然后放任她自由发挥,大家都猜测这两人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或者是潘教授有心要老牛吃嫩草。 李安民没把这些八卦放在心上,中午休息时,她一个人去上厕所,公共厕所离活动地点较远,隐在山阴处的竹林里。李安民在蹲坑时听见细微的呻吟声从墙外传来,她以为谁发生了意外,绕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竟看见一幕料想不到的场景。 葛云穿着前开扣的白色连衣裙,扣子解到腹部,里面没穿内衣,露出丰盈的胸部,她的整个背部贴靠在厕所外墙上。社团里的某老人一手举着相机凑近拍照,另一只手不时伸过去揉捏她的身体,葛云上身往前挺,配合抚触扭动身躯,仰起头,发出“啊啊”的叫声,听起来似痛苦又欢愉。那老人就趁机按下快门,捕捉她叫欢时的姿态。 这画面实在是太龌龊了,李安民最恶心这种借艺术为名干猥琐事的“艺术爱好者”,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还不学着检点,她心里骂脏话,用劲踩了一下脚边的树枝,冷声问:“你们干什么?” 老人像被吓到一样全身惊跳起来,看到有人来,连忙单手遮脸,丢下葛云落荒而逃。 葛云偏头看向李安民,潮红的脸上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她抬手将汗湿的头发撩到耳后,用脆嫩的声音问:“有事吗?”她也不把衣服扣好,就这么袒胸露乳地靠在墙面上喘息,敞开的前襟随着胸口的起伏波动。 李安民突然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她快步走过去,替葛云把纽扣一粒粒扣上,低声问:“你怎么回事?” 葛云眨了眨眼,歪过头微笑,回道:“刘老是要给我拍特写,会加钱的。” 李安民皱起眉头,葛云的年纪跟她差不多大,但是说话的语气却还有种稚气未脱的感觉,她想了想,拉住葛云的双手说:“离这么近拍不出漂亮的照片,以后别让人随便碰你,那不好。” 葛云皱起脸,摇头说:“我叫他帮我摆姿势,以前很多人都会碰,大家愿意碰我才是不嫌弃我,没什么。” 第 1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8 章 李安民给惊到了,葛云在来艺东之前也是做人体模特的吗?什么叫很多人都会碰?他们画人体的都有一个共识,就是绝对不能触摸模特,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牡丹花帕02 李安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讲,就牵起她的手,准备先把人领回去,可是当葛云的背离开墙面时,李安民发现墙上红了一片,她连忙把葛云转过来,发现白色的布料上渗出血来,就在左肩的部位。 李安民心想有可能是被墙面上的粗石子给擦伤了,赶紧带葛云回大本营处理伤口,怪的是擦去血迹后找不到任何伤口,只是在毛孔里残留了淡淡的血点。 李安民把葛云带回去后,向来对学生不假辞色的潘教授竟然拉□段向她道谢,语气极是诚恳,然后把外套披在葛云肩上,带她坐到僻静处吃饭,呵护的姿态确实不同寻常,但是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李安民倒觉得潘教授对待葛云的态度更像慈爱的长辈,像父亲对待女儿,如果是这种感情的话,父亲会让女儿做裸模吗? 李安民坐在湖边画风景时,那个对葛云上下其手的老家伙找上门来了,他表示想和李安民单独谈谈,李安民回头看了眼浸泡在池塘里翩然起舞的葛云,带上美工刀,跟那老头走到远离人群的树荫下。 那老头自我介绍道:“我是市影协的刘国川。”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名片要递上去。 李安民把手一挥,抖起腿,不耐烦地说:“你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后半句话她憋在了喉咙里。 刘国川推了推眼镜,他是为了澄清刚才的事才找上怜悯:“我怕你有误会,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邀请她充当私人模特是为了拍出更精彩的照片,葛小姐自己也很乐意接受,我们是老相识。” 李安民不客气地说:“这事我不管,不过在那种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最好别整出动静来,厕所墙隔音效果不好,人在里面蹲着膈应不膈应。” 刘国川老脸涨红,气急败坏地解释说:“我那只是替她调整姿势,而且是她非要让我动手的,我拍了这么多年人体摄影,从来没动过歪心思,你可以去看看我的作品,追求的都是艺术美感!” 李安民心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实在懒得跟他多啰嗦,随口应付两句,转身往回走。 刘国川突然蹦出来一句:“那女的精神有毛病,她就喜欢被人摸。” 李安民顿住脚步,微侧身,眯起眼瞥过去,轻问:“你说什么?”这种话是一个中老年艺术爱好者能说得出来的吗? 刘国川为了面子连里子都不要了,他把能抖的底全都抖了出来,原来葛云高中没上完,是辍学打工,从流动模特做起,在各个院校和艺术培训中心当人像素描的模特,后被熟人推荐进摄影班里当人像模特,她表现欲旺盛,镜头感极强,在业余模特中算是抢手货,经常到处赶场,行情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两千多块钱。 因为展览需要,社团要在街头举办人体摄影活动,葛云是人像模特,这摄影活动本来跟她没关系,可没想到她竟然自己跟去了,在大庭广众下脱光衣服摆造型,把其他模特的风头都抢光,也正是因此才走上人体模特的道路,潘教授在摄影展上看到了葛云的照片,觉得这模特感觉很好,才把她挖进艺东当签约模特。 刘国川声称葛云最喜欢让别人来帮她摆弄姿势,碰哪里都表现得很乐意,甚至主动要人去摸,一点儿也不害羞,什么动作都敢做,她把赚到的钱全用在保养和买衣服上,还特别喜爱搜集可爱花哨的女性用品,看上去和一般拜金女没什么两样,而且很小气,虽然她在人体爱好者的群体里很能吃得开,却总是受到同行的排挤。 刘国川之所以爆这些烂料无非是想用葛云的放浪形骸来让自己的不当行为合理化。李安民对他没任何想法,倒是对葛云产生了兴趣,刘国川把她描述得像个欲求不满的小淫、娃,但是就李安民的个人观感而言,葛云并不像他形容得那么放荡,甚至还有一种天然纯朴的感觉。 首日活动结束后,一行人就入住在附近的宾馆,潘教授把李安民和葛云安排在双人间里。吃完晚饭后,李安民在外面看电视,葛云在浴室里洗澡,她用消毒水把浴缸擦了一遍又一遍,放上满满一浴缸的热水,洒下浴盐和干花,很享受地泡浴。 葛云这一泡就是个把小时,李安民想上厕所,就走到浴室外敲门,问她好了没,浴室里没有动静。李安民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扭门把,没锁,她立刻推门进入,刷的掀开浴帘,看见葛云仰面躺在浴缸里,后脑勺平放在瓷台上,双眼紧闭,满池子水变成了淡红色,还有鲜红的丝缕浮在水面上,从她背后缓缓漂出来。 李安民喊了声“葛云”,那姑娘突然睁开眼睛坐直身,转头瞧向李安民,看了一会儿才笑着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李安民发现葛云左边肩胛骨的部位又出血了,连忙叫她起来,边说边伸手要扶,葛云叫道:“别过来,别碰这水,脏死了!” 李安民的手僵在半空中,葛云马上补充道:“不是说你,是说这血水脏,哎呀,你先出去吧,我再冲一把就好了。” “你的肩膀出血了。”李安民缩回手。 葛云用手在背上抹了一把,不在乎地笑道:“没关系,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 “经常?” “嗯,这是正常的血液循环,把脏血排出去,生成新血,等排完就不会再出了。” 李安民默默地退了回去,就算没医学常识也知道血液循环不是靠出血来完成的,但是看葛云早已习以为常的样子,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问。等葛云出来后,李安民近距离观察她的背部,没有伤口,只有残留在毛孔里那些细细的小红点。 葛云似乎自己以外的人事物都不感兴趣,她用自带的粉色印花床单和枕套把床重新布置了一下,然后旁若无人的光着身体坐在粉花床单上做面部和身体护理。 要说葛云目中无人那也不是,她只是不会主动跟人搭话,一个人自得其乐地沉浸在个人世界里。 “你背上的伤……有去医院看过吗?”李安民问。 葛云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像是没听到似的,等李安民叫了她的名字,她才回头,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李安民无力地想:这房间里除了你跟我还有谁? 念头转动时,李安民不经意地扫向窗口,黑漆漆的玻璃上倒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心里咯噔一跳,再仔细看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李安民心想可能是自己杂七杂八的东西见多了,总是疑神疑鬼。 葛云正对着窗口,大方地伸懒腰,如果对过楼里有望远镜,只要把镜筒往这边一挪,那真是满室春光尽展眼前,还是不打码的。李安民连忙跑过去拉上窗帘,喘了口气,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有去医院看过背上的伤吗?” 葛云反问:“为什么要去医院?我又没觉得不舒服,女人每个月出那么多血,也没人去医院呀。” 李安民被噎个半死,葛云不太擅长跟人交际,谈话常会中断,就像挤牙膏一样,要推着才能挤出料来,总是答非所问,又不像是故意兜圈子,偶尔会吐出一两句惊人之语,像是无心话,把别人给膈应到,她自己却察觉不出来。 当李安民问她为什么会当人体模特时,葛云的眼睛里闪出光彩,脸上泛出红晕,表情像孩子般兴奋,她大方地说:“我就是喜欢受人关注,一个两个还不够,我想让更多人都看着我,能赚钱又能被人捧着,这个职业最适合我。” 人体模特也是吃青春饭的,尤其是女模,越年轻、体态越好的就越受欢迎,葛云为了保持良好的体型和皮肤状态,把工作外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做护理上,有严格的饮食运动计划。其他模特都想趁年轻时狠捞一笔,积攒资本,舍不得花费,葛云不存钱,有多少花多少,全花在自己身上,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看时装杂志,然后照着杂志上的搭配去买衣服。 能看得出来,葛云很享受人体模特这份工作,而且她对签约艺东还有些后悔,因为签约之后不能接私活,油水少,学生们反应冷淡,找不到原来那份充实感。 李安民无法理解葛云的大脑回路,谈话很难进行下去,只能各做各的事,八点半一到,葛云敷上睡眠面膜,准时上床睡觉。 牡丹花帕03 李安民关了大灯,开床头台灯看书,大约九点左右,她去浴室洗澡,看见浴缸底部散落着一条条红线,比一般丝线还细,像是被染成鲜红色的头发丝。李安民看见垃圾桶里有个装干花的红色布包,估摸这红线应该是布包里的东西,也可能是脱落的线头,于是她取下莲蓬头开水冲洗浴缸,那些细密的红丝被水流拉直了,缓缓滑下排水口。 冲完澡后,李安民擦着头发走到窗前,葛云已经睡熟了,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像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她只穿了条内裤,把被子窝在怀里,露出整片光滑的裸、背,她把被角塞进嘴里抿着,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脸颊红扑扑的,睡得很香甜。 李安民心里又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总觉得睡在床上的人不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大女孩,而是一个幼儿。李安民伸手拉被子,正想给葛云盖上,却看到她的背上又开始出血了,这次,李安民亲眼目睹了出血的过程,先是许多血点从皮下渗出来,出红疹似的密密麻麻一片,接着在皮肤上越拖越长,就像无数条细丝从毛孔里被拽了出来。 李安民发现,这些出血点排布的形状很独特,一层包着一层,瓣瓣相叠,像是在皮肤上刺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不知道为什么,这朵血牡丹让李安民想到了在街角绣牡丹手帕的花阿妈。 李安民的手还提着被子,葛云全身哆嗦了一下,嘤咛着翻了个身,那朵牡丹就被床单给蹭糊了,李安民帮她掖好被子,爬上床关掉台灯。 深夜十二点,李安民了无睡意,一闭上眼睛,就会有朵血红的牡丹浮现在黑暗中,她转头望向葛云,隐约看见泛着微光的红线从被子上延伸出来,像一条条飘动的琴弦,悠悠荡向窗口,穿入厚实的窗帘里,红丝在葛云的背和窗帘之间自然悬垂,形成一道或曲或直的下弧线,不停地轻晃、摇摆,像有人牵着丝线的一头在动。 李安民掀开被子,赤脚下地,踮着脚走到窗前,屏住呼吸,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窥探,这家旅游宾馆和很多街头旅店一样,前方是灯光通明的街道,后方是纵横交错的暗巷。 正对窗户的是条倒“T”型的窄路,没有路灯,只有车棚下的钨丝灯泡照明,李安民看到花阿妈坐在灯下,两手捧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包着布的棉花团,她手里捏着绣花针,对着灯光,一针一线地在棉团上绣着什么,那针头上系着的绣线就是从窗口延伸出去的红丝。 第 1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29 章 李安民伸手去触碰红线,指尖才沾上,那线就化成粉末消散在空气中,她又看向窗外,发现花阿婆不见了,哪里也没有,又像上次那样凭空消失在眼前,突然之间,像有两只手掌拍在窗玻璃上,发出“啪啪”的两声。 李安民被吓了一大跳,撒开窗帘往后退,捂着噗咚噗咚乱跳的心口喘了半天气,又轻轻揭开帘子,窗外还是那片景,什么也没有,她放下窗帘,轻悄悄地走回床前,钻进被窝里,辗转反侧到凌晨二点多才睡着,睡得很沉。 天蒙蒙亮时,从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李安民听到叫声立刻警醒过来,跳下床奔到窗边,掀开帘子一看,呆住了,眼前一片嫣红,鲜血呈散射状喷溅在玻璃上,晕染出一团团烟花似的的形状。 李安民换到没有沾血的玻璃窗前向下看,车棚前趴着一个红通通的人,确切的说,是一具沾满鲜血的尸体,因为他的头没有了,李安民以2.0的绝佳视力往四下里搜索,哪里也找不到。 葛云裹着床单走来,揉着眼睛问:“怎么了?”她拉开窗户,迷迷糊糊地把头往窗外伸,李安民刚要阻止,却听她说:“下雨了?下红雨了……” 葛云缩回头,她的头发上和脸上全是血迹,李安民立即探身出去朝上看,就在二楼和三楼的中间拉着一道长长的细铁丝,无头尸体的头找到了,就挂在铁丝上,颜面披血,五官模糊,像被剥掉了一层皮,粘稠的血液丝丝拉拉地往下滴,像从颈子里拉出许多红丝线。 葛云抱着头大叫起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中年妇女早已逃离现场,李安民用手机拨打110报案,警察很快就赶到案发现场。 死者正是昨天找李安民私聊的刘国川,住的房间与连安民的房间隔一层楼垂直相对。警方经勘查发现,他是从四楼窗口坠落,颈部正好卡在细铁丝上,由于自然坠落的力量,颈子被铁丝生生割断,造成了头身分家的悲剧。 诡异的是,尸体掉落的地点和发现死者的地点不在同一个位置,之间相隔很长一段距离,地上还有被拖动的血迹,也就是说有什么人先发现了尸体,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尸体拖到了车棚前,有了作案嫌疑人,这桩案子就不可能是意外事故,而是一桩杀人案。 当地警方把案子给上报了,专案组成员于当天傍晚时赶到案发地点,李安民见到了久违的王国辉王局长、吕青春吕队长以及模拟画像专家周坤同志。 王国辉一见到李安民就哈哈大笑,高喉咙大嗓门地说道:“怎么老是你?我看你跟杀人案挺有缘的,不当警察可惜,听小周说你学美术的,要不就在她手底下当个助手吧!” 还好附近没有围观群众,否则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肯定要觉得她李安民八辈子带衰,走哪儿,哪儿就有人死,她可不想当死神大学生。 李安民把看到的、知道的全都倾倒一空,趁着王国辉找其他人了解情况时,拽着周坤到角落里问话:“我听说周坤的灵魂早超生了,你又是谁?” 周坤说:“你认识的是哪个周坤,我就是哪个人,缚灵术没那么容易解除,我们的躯壳不是本人的尸体,是黄半仙培育出来的双阴体,不像普通人那么容易损坏。” 李安民张大嘴,呆了半天:“你……卫军哥又骗我?” 周坤笑着说:“不是,这次是我们合伙骗他,老叶是个死脑筋,为了你的事烦得七窍闭了六窍,不能再让他为咱们操心。” 李安民深有同感,又问:“你回去当警察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坤说道:“在缚灵术解除前,我们会当黄半仙的人力资源,在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解决一些琐事,名义上……就像老叶一样,算他的学徒,他会替我们把社会关系打点好,方便进退。” 李安民摸着下巴问道:“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你说他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底图个啥?” 周坤说:“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一直在五灵祭上下工夫,丽丽和他身边的小商都不是人类,属于妖灵,至于他本人……不好说。” 李安民想想黄半仙那白皮修眉的斯文面孔,又看他对小动物深具爱心,没准是只成精的老妖怪,既然周坤也不知情详情,李安民就不多废话了,把关注点转回案件上。 检查了尸体以后,专案组一致认为这是他杀事件,周坤说如果是自然下坠,颈部被铁丝拦住的话,会因为身体的重量勒住下颌,勒痕应是从下颌往两边延伸,虽然刘国川的下颌的确有勒伤,头却是从喉结部位被平削下来的,切口非常整齐,脑袋之所以没跟着掉下来是因为铁丝深嵌在下颌肉里。 尸检报告出来后,确认死者身上除了铁丝割裂的伤痕,还另有三处较严重的伤口,一处是在断颈削面上,伤口宽约一寸,深有二寸半,平直插入后颈部位,由于和切口重叠在一起,入肉处的伤口形状无法分辨,凶器不像是匕首尖刀等锐器,还在分析中。第二处和第三处致命伤在头部,头顶有被钝器砸过的凹陷,头皮上和面部布满了针扎的痕迹,是一种非常坚硬锐利的长针,甚至能通过皮肉穿透骨骼。 李安民想起了花阿妈,她抱着某团棉球似的东西在上面绣花,难道那不是在刺绣,而是在扎针? 李安民悄声问周坤:“如果这起命案不是人干的,你打算怎办?” 周坤看向她:“你看到了什么?” 李安民就把夜里见闻告诉她,周坤说:“是人行凶要逮捕归案,是鬼作怪必须驱逐,我眼睛没你好使,只能往人的方面使力,按你的说法……那个鬼很可能跟你室友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下一个目标就是她,你最好找她谈谈。” 要跟葛云谈,那是没谱了,葛云受到很大的惊吓,连话都说不周全,还能怎么谈?潘教授把葛云带到他住的房间,就在隔壁,李安民想从潘教授嘴里打探点消息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 葛云神情惊恐地坐在床上,把一床被子紧紧抱在怀里,潘教授摸着她的头安抚了两句,跟李安民出门谈。 潘教授脸色不是很好看,冲冲地问:“是警察叫你来问的?他们已经找我谈过了!” 李安民抠着后脑说:“是想了解葛云的家庭背景。” 牡丹花帕04 潘教授的脸色冷下来:“她的家庭背景跟案子有关吗?不好意思,我无权对他人的事说三道四。” 李安民抓起头发,耷拉着脑袋说:“噢……这样啊,葛云跟死者是老相识,还有利益往来,本来吕队长要亲自来问的,后来看她怕成那样,就找我过来通过侧面了解,那个……您要是不说的话,等会儿吕队他们会直接找上葛云,主任,您看吧……其实我无所谓……” 潘教授的脸皮抽动了两下,总算拿正眼看向李安民,但是镜片上泛起反光,李安民看不清他的眼神。 潘教授说:“李安民,我看过你的作品,大形不差,总是抠不进细节,但你是班上最有耐心、坐凳子时间最长的一个,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刻苦的学生,只是缺乏天分而已。” 李安民哭笑不得,她那不是有耐心,是在磨洋工,画室里冬暖夏凉,收的是定额电费,这种歪心思当然不好挂在嘴上说,潘教授是系主任,她得小心应付,免得还没毕业就被整死。 她气势弱了,装起结巴:“主,主任,葛云她……呃,想法跟一般人不同,我想可能是家庭因素造成的……” 李安民以关心同学的热心姿态跟潘教授谈葛云的事,潘教授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挑着字眼把葛云的生活经历做了简单的总结。 据他说,葛云出生在一个小村里,家里靠着政府补贴过日子,她高中没毕业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城里打工,会当上模特纯属机缘巧合。 潘教授是向着葛云的,字里行间都把她往好的方面形容,说她辍学离家是不想让家人再背上重担,人际关系不好是因为她淳朴天然,学不来城里这套花花肠子。潘教授把葛云形容成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天使,这显然有偏颇,而且非比寻常,李安民也不得不怀疑那些小道消息的真实性。 学生们普遍对葛云没好感,觉得她太放得开,难免给人留下一种荡妇的观感。同行厌恶她,太能显摆,太不合群,这样的人越是高调就越引人妒恨。摄影班里有几个认识葛云的老先生倒说得客观,他们对葛云的评价词是“敬业”,说既然从事这行就要放下羞耻心,只有以自己的身体为美,才能把美感传达出去,在这点上,葛云做得很到位。肢体接触不可避免,摄影不像写生,写生顾名思义,就是要忠实还原形态质感,摄影要考虑的就多了。如果是以造型为主题的拍摄活动,就不能任由模特自己摆姿势,那是事先设计好的,差一毫都达不到预期效果。 李安民给他们拜了,这些老先生说起来头头是道,把行为艺术捧得天花乱坠,其实他们也不过是半路出家的伪专业人士。同样是追求刺激,年轻人的表现形式就显得低俗多了,太直白,老生姜们就很含蓄,还晓得拉张高雅的艺术皮来装饰一下。 李安民怀疑葛云和刘国川之间除了利益来往还有其他更亲密的关系,但是晚上跟周坤会合后,她说了件很好玩的事情——刘国川患有性功能障碍,没办法跟女人做、爱,但是查不出原因,应该是心理疾病,而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据了解,刘国川曾是某村村委,每次都能切实贯彻执行上级下达的指标,他所在村子依山傍水,风景很好,常有艺术爱好者到附近搞活动,有次,摄影团队在村里招收临时模特,现拍现付酬劳,这个招模特的工作就落到刘国川头上,他也因此结识了一批专业人士,提前退休后加入了摄影爱好者的团队,专心搞起创作来。 李安民借着周坤的关系看了刘国川相机里的照片,里面有许多葛云的近景照和特写,画面很有张力,完全看不出来这是用猥琐手段制造出来的镜头,因为葛云的表情很坦然,眼神里传递出的情感就和整套照片的名称一样——“渴望”。 刘国川是一个人住在四楼的单人包间里,而社团成员大多二个一组三个一伙,按说这刘国川的人缘是不是不太好?可每个人谈到老刘都是满口夸赞,极力体现自己跟他关系和谐,李安民知道,这是怕引火上身,就算有过节,在这时谁敢捅出来? 周坤说死者房间里有血迹,不锈钢窗框上有一道道细刻痕,像是被高韧度的铁线拉出来的痕迹,铁丝上还粘着皮肉,死者的脚腕和掌心都有凹陷的血痕,而且他的姿势很奇怪,以头朝宾馆脚朝车棚的姿势趴着,两腿并拢伸直,手朝前伸出。 根据周坤的描述,李安民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场景:刘国川被铁丝卡住了下颌,身体垂直地悬吊在孔舟,他用两手抓住铁丝,徒劳地做出自救动作,他的两脚被红线缠绕起来,线的另一端攥在某个人的手里,那人坐在车棚前,拼命拉扯红线,想把卡在铁丝上的人给拽下来,又有一条红线缠在刘国川的脖子上,慢慢收紧,嵌进皮肉里,“兹”的一声,那圈线绷直了,刘国川被齐颈分成两段,头留在铁丝上,身体掉下来,经过二楼时,断颈的切面正好对着窗口,颈血喷溅,在玻璃上留下散射状的血花。 身体落地后,那个抓着红线的人又开始一截一截的收线,刘国川蜷曲的腿被线带着拉直了,随着躯干部位朝后挪动,手臂也直了,形成一个“高举过头”的姿势,就这么面朝下的被拖过T型街口,一直拖到车棚前。 第 1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0 章 现在就有个疑点——为什么刘国川不呼救,也就是说他根本来不及呼救就死彻底了,或者根本无法呼救。 李安民有结论了:这肯定不是人做的,是花阿妈在作祟,鬼迷心窍,让人说不出话来。 可是警方很快就找到了击伤头颅的钝器,是柄铁锤,掉在旅馆后巷的阴沟里,锤头上有血迹,铁锤很小,锤头可以卸下,是旅行出游的常用工具,根据锤子的体积重量和颅骨损伤程度来看,绝不可能失手脱落,而是被人从四楼窗口用力掷下。造成后颈伤口的凶器也确定了,被鉴定为铁制油画刀。 目标范围一下子就圈定在参加活动的美院师生之中。铁制油画刀虽然灵巧度不够,但是有硬度,适合大面积堆砌色彩,学生里没有用调色刀的,因为这次要画的是水彩风景,而教师基本上配备齐全,他们要自己搞创作。 油画刀没有锋利的刀口,用这个来当凶器简直是把杀人当儿戏,周坤说油画刀插入的地方正好是颈椎旁边的一块软肉,在颅骨与颈部的交汇处,那部位还有要穴,只要用力戳刺,的确能够致死,但是刘国川颈后的伤口没触及要害,还达不到致命的效果,不过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凶嫌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 警方把重点调查对象放在美院的老师和潘教授身上,周坤认为潘教授的作案动机很大,他与葛云关系暧昧,而葛云又跟刘国川接触频繁,潘教授会因此对刘国川抱有敌意也合乎情理。 这晚,潘教授跟李安民他们换房间睡,葛云的情绪也逐渐平稳下来,她还是照昨天一样,把床上用品全都换成自带的,换上的床单、被套上面还染着点点殷红,是葛云肩部的血。 李安民这才意识到,葛云之所以要换床单,也许并不是因为有洁癖,也不是喜欢可爱的物件,而是怕自己的血把旅馆的床给弄脏,她会裸睡,恐怕也是怕血沾到衣服上。 李安民建议她用纱布把出血的地方覆盖起来,葛云回说:“为什么要盖?盖了脏血就出不来了。” 李安民不明所以地问:“人身上怎么会有脏血呢?如果老是出血,对身体可不好,你最好找时间去医院看看。” 葛云白着脸笑道:“每个人的情况都有不同嘛。” 李安民看向粉床单上的碎花,琢磨了一会儿,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最近学校门口来了个摆摊子的大妈,她专门替人在手帕上绣花,绣的是牡丹,手艺挺好的,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布艺品,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葛云立即露出嫌恶的表情:“我最讨厌牡丹,俗的要死,想要漂亮的手帕,精品店里多的是。”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躺下来,用被子把身体裹成一个卷,李安民试着跟她搭话,她也不理会,装作已经睡熟了。 她睡,李安民却不敢睡,喝苦咖啡来提神醒脑,搬个凳子坐在窗前,从龙龟里取出辟邪粉包攥着,透过窗帘的缝隙盯住车棚前那块沾血的空地。 十二点以后,葛云的背上又开始出血了,一条条发光的红丝从毛孔里钻出来,飘荡在空中,朝窗口延伸,可是花阿妈还没出现,那些红丝飘出窗外,拐了弯,朝侧方飘去,没入隔壁房间的窗玻璃里。 隔壁是谁在住?潘教授! 李安民连忙伸手去拉红线,谁知道这次不像上回,红线非但没有碎成粉末,还把她的手割出血口来,红丝韧如琴弦,目测有百来根,李安民一时找不到剪刀,掉头跑出去,冲到隔壁敲门,门被反锁着,里面没有反应。在这寂静的夜晚,嘈杂声那么大,却没人出来看一眼,整条走廊死气沉沉。 牡丹花帕05 李安民打算去前台找服务员,刚转身,一张生满红疹的脸冷不丁冒在眼前,李安民被吓掉半条命,尖叫声硬生生梗在喉咙口,她连退两步,背靠门板,差点把手里的辟邪粉包扔出去。 花阿妈直挺挺地站在走廊里,怀里抱着个黄布包裹,她捧着包裹举高送上前,李安民再一看,包裹上有一张人脸,五官清晰,是刘国川!用来做包裹的黄布竟然是刘国川的面皮!他两眼朝上翻,嘴里塞了一坨白布,左眼下方的皮肤上被绣上了一朵鲜红的牡丹花。 花阿妈把这样一个人皮包裹送到李安民面前,这谁敢拿? 李安民抖着两腿尝试跟花阿妈沟通:“你谁啊?到底想干嘛?为什么要害人?有话咱好好说不成吗……” 花阿妈还当真张开嘴了,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随着嘴唇越分越大,舌头也吐了出来,舌面上长满了脓疮,几缕黑气从她的喉咙深处向外漫溢。 花阿妈一步一步逼近李安民,嘴巴张开的幅度已经超过了正常范围,导致脸部像被撕拉的橡皮一样扭曲变形,如同黑洞般的口腔完全可以包住整个人头,而事实上,花阿妈似乎正打算这么做,把张开的大嘴朝着李安民罩上来。 李安民一看情势不妙,扬手把辟邪粉包砸过去,转身就朝楼梯口奔逃,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叫,李安民不敢回头,一口气冲下楼,接客厅的灯还亮着,守柜台的工作人员趴着睡着了,她没空细想,偏头扫一眼,见花阿妈追了下来,赶紧加快脚步往外跑。 这时她挺后悔的,不应该往楼下跑,应该往楼上跑,周坤和王局长就在四楼,但没准也睡得不醒人事了。李安民决定去后巷的案发现场,吕队长带着几个手下驻扎在那里,就算是鬼,也应该对人间执法者畏惧三分。 脚一跨出门,没跑几步路,李安民傻了,眼前的景色不是夜晚的街道,而是夕阳下的村庄,包着头巾的妇女坐在房门口绣花,用彩线在白布手帕的一角绣上五颜六色的牡丹花,她的手臂上长着细密的红疹子,一片红一片白。 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孩跑到妇女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嘴里说着话,那声音直接回荡在李安民的脑中。 “大家都笑我,说花的颜色丑,我不要了。” 小女孩把手帕还给妇女,扔下[site],转身往村外跑。 那妇女把彩线从针眼里拽掉,小心地缠回纸芯上,换用白色的棉线,又低头绣起来,绣着绣着,她的身子一歪,侧倒在地,那块绣了一半的白手帕扬在空中,缓缓飘落在她的脸上。 李安民朝前跑了两步,忽然听到侧方传来抽泣声,她偏头一看,就见刚才那个小女孩站在不远处,一边哭一边用削铅笔的单面刀片在手臂上划出道道血痕。 这时,从暗处伸出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肩膀上,男人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为什么哭呀?” “大家都不理我,都避开我,说我是毒妈的孩子,身上的血跟她一样脏,我要把脏血都放掉,放掉才干净,大家才肯带我玩儿。” “别难过,叔叔陪你玩,乖,到这边来。” 接着有更多的手伸出来,抓住小女孩的胳膊和腿,脱去她的衣服和裤子,把她拉进黑暗中,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夹杂着稚嫩的喊叫声盘旋在耳边。 李安民听不下去了,捂住耳朵,朝女孩消失的方向追过去,追到波光粼粼的大湖边,女孩光着身体躺在湖岸的草地上,身下有滩鲜血,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她身边,把画板立在腿上,专心致志地用炭笔在画纸上描摹这幅场景。 女孩一动不动地躺着,偏过头,定定地看向中年画家。 “叔叔,你在画我吗?”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我让你画,你要把我画得漂亮点。” “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画家把画板放下,走上前,脱下外套盖在女孩身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进女孩的小手里。 “叔叔,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因为你是我的模特,我雇你当模特,就应该给你钱。” “模特?模特是什么意思?” “模特是份工作,专门给人画画、拍照,我照着你的样子画,你就是我的模特。” “刚才那些叔叔也是找我当模特吗?可是他们弄得我好疼、好疼……” “他们……他们是喜欢你……” 第 1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1 章 “喜欢?对啊,喜欢,他们会牵我的手,会带着我玩,他们会跟我做朋友吗?” “会的……我当你的朋友,我来当你朋友,对不起……” “叔叔,你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我很开心啊,我们班同学都不肯跟我玩,大家都讨厌我,没人跟我牵手,做游戏时也没人愿意跟我一组,我没有朋友,叔叔们愿意带我玩,我很高兴。” “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画家不停地道歉,站起来转过身,李安民震惊了,这个人……竟然就是潘教授! 画面的内容所传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一个小女孩被群“叔叔”给欺负了,潘教授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他不仅没能及时保护那女孩,反而为禽兽们的兽行打掩护!分明是帮凶啊! 背后又传出呜咽声,李安民回头望去,就见花阿妈捂着脸,鲜红的细丝从指缝间垂落下来。 “他害了我的女儿,是他害了我的女儿……我恨他,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说最后四字时,声音陡然拔尖,变得凄厉无比,就在李安民怔愣的当口,花阿妈趴在地上,四肢撑地,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无数红色的细线从她嘴里喷出,就像蜘蛛吐丝般,全朝李安民卷过来。 李安民急忙朝后退,龙龟里还有一种辟邪粉,曾让缠着刘菲的怨鬼化成一滩绿水,李安民早就拿了出来,可是她撒不出手,这个花阿妈是小女孩的母亲,如果没料错,那个惨遭轮、奸的女孩八成就是葛云。 李安民对葛云的遭遇抱有同情心,她对花阿妈下不了手,只能借着不断后退来避开红丝,突然之间,侧面有两束强光打来,随即,喇叭声在耳边炸开,幻境褪去,现出街道的本来面目,李安民就站在街心,一辆夜班车笔直地撞上来。 距离太近,已经来不及避开了,李安民心里只有两字:卧槽! 就在她想要扑地的刹那间,一辆摩托车横穿马路飚到身侧,拦腰抄起她往街边滑去,公交车头带到摩托车尾,车身立马甩起屁股,车头朝公交车的方向斜倾过去,骑车人早做好了准备,把李安民抱进怀里,踩在车坐垫上借力,双腿蹬起,身体拉直,以几乎与地面平行的仰泳姿势朝后低空跃出。摩托车被卷进车轮下,骑车人朝斜后方弹开,在接近地面时头朝前勾,两腿微屈,以背部着地,巧妙地卸去了撞击力度,又顺着惯性抱住李安民翻滚两圈,停了下来。 李安民被肉垫压在柏油路上,只觉得胃在翻腾,眼前金星乱绽,但是没有受伤,有厚实的大掌罩住后脑,两条强而有力的臂膀缓解了翻身时的摩擦,把她护得相当周全。 李安民的脸被压进坚实的胸膛里,熟悉的气味让她的心“噗咚噗咚”狂跳起来,跳得比见鬼时还快。 一股凉气拂动她头顶的短毛,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你让我连睡觉都睡不安心。” “卫军哥,真的是你?”李安民的眼睛亮了,也不管自己还躺在大街上,反手抱住叶卫军的背,把脸贴在他怀里磨蹭,又伸手推在胸前隔出一点距离,与他额头相贴,鼻尖相对。 叶卫军脸部的皮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左边面颊上还有一块暗红色的创面,疙瘩纠结地微凸于皮肤上,外皮很薄,创面边缘还有歇脚纹,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块刚脱痂的创伤,看在别人眼里可能挺渗人的,但在李安民看来,相比地底时的惨状,已经好得不是事了! 她捧着叶卫军的脸上下左右地看个没完,一松气,才想起刚才的危险处境,不免后怕,连忙勾住他的脖子抱紧,把整张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带点撒娇意味地说:“吓死我了。”还蹭蹭,发现他耳后有一小块硬币大小的溃疡,看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叶卫军轻拍她的背,低声哄着:“我来了,没事了……” 吓得三魂走七魄的公交车司机跑到近处,见地上躺了对交颈鸳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蹲得远远的轻咳两声,干巴巴地问:“二位,你们……那个啥,没事儿吧?” 叶卫军拉着李安民站起来,替她身前身后的掸灰,李安民傻愣愣地盯着叶卫军发笑,白皙清瘦的脸庞和眼下那两颗朱砂痣让叶卫军震动不已,他是匆忙出行,甚至不知道李安民换了身体。黄半仙把她的灵魂又还回了最初的那具躯壳里。 叶卫军按住李安民的肩膀,痴望着她的脸,看得忘乎所以,一对年轻男女在车祸现场旁若无人地相互凝望,那你侬我侬的热乎劲儿闪花了司机大叔的眼睛,大叔很无奈,他恨不得立马撤,但是摩托车的残骸还卡在车轮下,这会儿要是撤就成了肇事逃逸,他只能硬着头皮咳嗽煞风景,扯开嗓子又问了遍:“二位!想殉情不是这么殉法儿的,你们没啥问题吧?” 叶卫军这才舍得调开视线,对大叔道:“我没事。”说着屈指轻敲李安民的脑瓜子,轻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安民回过神来,先朝四周看了一圈,没找到花阿妈的影子,她又摸摸肚子和后脑,点头说:“没事,就是你刚才勒得紧了些,胃里有些闹腾,卫军哥,你怎么……” 李安民刚想问叶卫军怎会找到这儿来,话没说完,街那头跑来一个年轻小伙,直冲到叶卫军身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骂起来:“你这人咋回事儿啊?咋随便抢人车子!我车子咧?” 叶卫军朝公交车方向抬了抬下巴,小伙歪头一看,炸毛了,哀嚎起来,撩起袖子要跟叶卫军干架,周坤正巧从旅馆里奔出来,看到这一幕,先叫了声“老叶”,跑上前重拍毛头小伙的肩膀,沉声问:“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 年轻小伙看来也是个刺儿头,歪鼻子斜眼睛地“呵儿”了一声,转身朝周坤开炮:“你他妈哪根葱?给老子叫警察来!老子要叫警察来评个理。” 李安民心说你这是在警察面前喊警察呀,好心提醒:“她就是专干警察的。” 小伙子还不相信,直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员过来调解他才傻了,周坤也没跟他多计较。叶卫军递了张名片给小伙子,又让他留下联系方式,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情况紧急,没跟你打招呼就借了车用,损失多少,我全赔,你先等等,这边事情结束后我会及时联系你。” 小伙子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就塞进上衣口袋里,抓着后脑干笑道:“小事、小事,你们好好忙,千万别惦记我。” 牡丹花帕06 这边事情还没解决完,救护车便赶到旅馆门口,两名医护人员带着担架上楼,把潘教授抬了出来,李安民看到潘教授的脖子上和手腕上鲜血淋漓,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周坤提前跟叶卫军打招呼:“不好意思,老叶,这次恐怕又要麻烦你了。” 叶卫军按住李安民的头搓了搓,颔首道:“没事,我刚也看到了,这丫头差点被蒙死。”捏捏李安民的脸,俯身看着她说:“记得赵小薇被头发缠住的那次吗?还学不聪明,普通鬼魂没有那么清晰的意识。” 李安民愣了下,问:“你的意思是……那又是什么怪东西拿死人的经历来骗我?” 叶卫军在她脑门上轻点了一下,照惯例不下结论,把大致情况先了解了一下,李安民看向周坤,问道:“潘教授是怎么回事?” 周坤说:“我跟局长从四楼窗口看到他把头伸出窗户,我越了两层楼下去救援,差点跟他一起倒栽葱摔下去,好在局长腿脚麻利赶得快,及时把他拖了回去。” 周坤带着叶卫军和李安民上二楼,来到潘教授房里,警方正在勘察现场,叶卫军跟王国辉和吕青春都认识,相互点头示意,没多寒暄,直奔主题。 王国辉掏出手帕擦着汗,把叶卫军拉到窗前,小声说:“这回有些棘手,你看窗框上这些刻痕,跟刘国川房里的一个样,像是被某种韧度极高的细线拉出来的,我刚才抱住潘教授时,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把他往外拉,那时老潘颈子上有一圈血,我越把他往回拽,那血就迸得越多,好像有条无形的绳子勒在他脖子上。” 周坤说:“当时可真把人给急死了,如果生拉硬扯,等把人拖回来时,没准头也掉了,好在那股朝外拉的劲道突然松懈,这才总算把潘教授给救下来,那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窗框上还拖挂着几条红丝线,李安民能看到,其他人却毫无所察,她下意识地看了叶卫军一眼,发现他的视线也定在红线上,就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问:“看到吗?” 叶卫军“嗯”了声,伸手摸上窗框,指尖触线的时候,红线就化成粉末消散掉,一股淡淡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他自言自语地低喃:“血线……” 吕队长在王国辉耳边悄声道:“这案子该不该转交给诡案组啊?他们专门负责超自然的……” 王国辉横了他一眼,哼着气说:“我这边也有神棍,咱办案得先学着不求人,不看人白眼子,记住,咱就是土鳖,不搞限定那套,你是块砖,我也是块砖,搬哪儿都得压得住才成。” 吕队捏起拳头,眼瞳里燃烧出激情的火焰,李安民耳朵尖,把他们的话全听见了,以前只听说过警方会秘密聘请灵媒协助办案,没想到还有专门负责灵异事件的诡案组,中国之大无奇不有,她眼见太小了。 “这桩案子也不能算是那边的专门科。”周坤把众人领到浴室,瓷砖和洗脸池里都有血,洗脸台下落了把雕刻笔刀,锋利的刀头也沾着血,血迹从浴室地面一路滴到窗前。 “潘教授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拖到窗口之前就在浴室里割腕了,伤口不算太深,是自杀未遂。” 除此之外,潘教授的眼镜掉在床边,镜片上除了血迹还有盐渍,是泪水干燥后留下的白痕。 李安民不免想起先前的幻景,潘教授背对着她蹲在草地上,双肩耸动,反复念着“对不起”。叶卫军说她被骗了,但那些在幻景中出现的片段应该都是在现实里发生过的事情,也许花阿妈装成葛云母亲的鬼魂来作祟,但窃取的记忆却是真的。 第 1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2 章 叶卫军说红丝线是抽取活人身上的血液做成的血线,血线散了还有血气,想找到花阿妈可以顺藤摸瓜,但是需要用葛云做招灵的媒介,把花阿妈引过来。 于是王国辉找葛云谈话,希望她能配合查案,葛云很迷信,听说要招鬼,死活不愿意,自从得知潘教授被送进医院,她的情绪就处在频临崩溃的边缘线上,抱着被子缩在床角,一直拼命摇头,含着眼泪抽抽噎噎,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王国辉不擅长应付女人的眼泪攻势,抚着额头叹口气,站起来走到浴室门口抽烟,周坤挪坐到葛云身边,偏头观察了她半响,直言说:“葛云,我们怀疑这起案子是你母亲在作祟,她要向侮辱过你的人报复。” 葛云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因为周坤的这一句话变得更白,她瞪大眼睛,惊惶地看向周坤,“你,你在说什么?我妈……我妈她……” 周坤接下她的话:“她已经去世了,生前精于绣牡丹,她还给你绣牡丹花帕,对不对?”李安民之前和周坤通过气,现在也只能通过葛云的反应来确认真假。 “她不是……我不是……”葛云张着嘴,眼神露怯,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周坤不给她喘息的时间,步步进逼:“你的身份证是伪造的,姓名地址对不上号,葛云,你知道吗?你妈妈来找你了!在你身边的人都会被她杀害。” 葛云表情惊恐,抱住头,发出尖叫声,边叫边哭喊道:“不要!不要来找我!不要杀他们,他们没有欺负我,是陪我玩,是我自己愿意的!” 周坤眯起眼,把手轻搭在她的肩头,放缓语气,凑到她耳边柔声劝慰:“那你就自己跟她讲,告诉你妈,叫她不要再伤害你的朋友,你是她女儿,她把你当作她的女儿,只要你开口要求,她一定会答应。” 周坤很懂得察言观色,临场机变力相当强,几句话就把葛云的心态码得八九不离十。 葛云把头蒙在被子里抖了很长时间,等颤抖停下来之后,她宛如泄气的皮球般瘫在床上,喃喃道:“好……我见她,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请一定要让我亲眼再见她一面……” 叶卫军选择案发现场作为招魂地点,天亮后,他带着李安民去原来住的那间小旅馆拿包,巨大的黑皮包如今又物归原主,不需要李安民这个小不隆冬的萝卜头挎着跑。 两家旅馆之间的距离颇远,从车站坐中巴往返一趟需要一个半小时,李安民抱着叶卫军的胳膊,靠在他肩上问:“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出来,对了,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我去你现在上的学校没找到人,听说你们来这儿写生,就跟着过来了,你又没带手机,怎么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你们住哪里。”叶卫军点点她的头,接着道:“我是无意间在落脚的旅馆里听人谈到这件断头杀人案,觉得不太寻常,估摸着你十有八九也被卷了进去,这不,火烧屁股地赶过来,幸好我在车站借了辆摩托车,不然……”叶卫军叹了口气,把李安民拉进怀里用力抱住。 “你不来,我也准备卧倒了,我瞅准了两轮子中间的缝隙,运气好的话应该不会被碾到。” “没那么多好运给你撞,别滥用同情心,杀人犯不会因为身世悲惨就能免刑,同样的道理,就算厉鬼生前再怎么可怜,一旦伤人,就必须尽早铲除,用你所认为的最有效直接的方法!懂不?” 李安民玩着叶卫军的衬衫钮扣,老实点头:“下次我一定注意。” 叶卫军揉着她的头毛,抓住她不老实的手按在心口,说:“没有下次了,你老学不乖,我还敢再放你到处乱跑?最好能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李安民笑了一会儿,敛起笑容,低声问道:“卫军哥,那个花阿妈真的只是借了个死人的身份来作怪么?如果她真的是葛云的妈妈,你打算怎么办?” 叶卫军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头,李安民也就不再多问了,乖乖跟在他身后当助手。王国辉早早就把后巷给封堵得水泄不通,天黑以后,叶卫军开始布阵,招魂术的阵法和引灵术相似,只是不需要李安民来充当被附魂的角色。 葛云哆嗦着坐在阵中草席上,叶卫军把两根镇魂钉摆在她身边,问清楚花阿妈的姓名,让葛云自己拿着招魂铃,叮嘱说:“记住步骤,我喊一声,你摇一下铃,你再喊一声,再摇一次铃,接着还是我喊,就这么循环,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离开原位,明白了吗?”说着,就在草席周围洒了一圈掺有桃木灰和符灰的稻皮。 葛云两手捂着招魂铃,机械式的点点头,不停咽口水。周坤、李安民两人必须在花阿妈入阵之后守在乾门和坤门,如果花阿妈确实是葛云的母亲,在驱逐怨气之后,周坤要从坤门将她引下阴路,如果已成厉鬼或是由别的什么妖灵伪装出来的,那就要将它封堵在阵里彻底消灭。 牡丹花帕07 叶卫军把傩神面具给李安民戴上,对她说:“这个面具只有你能用,需要以强烈的愤怒来驱动面具里的斗铜子,好好蕴量,没准能派得上用场。” 李安民嘟囔道:“你说的太抽象啦,愤怒不是说来就来的啊,你当我在修炼超级赛亚人呢。” 叶卫军愣了下:“什么赛亚人?科幻片里的?” 周坤嗤笑了一声,插嘴说:“小妹说的是一部老经典的热血少年漫画,日本的,叫七龙珠,赛亚人是外星人的一种,通过愤怒的力量可以进化为超级赛亚人,武力值激增。” 李安民瞠目结舌地看向她,叶卫军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周坤轻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是炮筒介绍的,我是不太清楚。” 李安民“噢”了声,合上脱臼的下巴,瞥向周坤淡定的俊脸,心说那炮筒估计是躺着也中枪。 叶卫军对李安民说:“不管是地球人还是外星赛亚人,愤怒中的罡气对阴灵都极具震慑力,你也不用急,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李安民冲他灿然一笑:“都听你的。” 叶卫军像被她的笑脸下了定身术,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静。 “卫军哥?”李安民拉拉他的袖子。 叶卫军摸着鼻尖笑了笑,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好,这样挺好,回去再说。” 李安民:? 周坤:…… 夜风刮起来了,葛云紧攥招魂铃打了个喷嚏,浑身哆嗦得愈发厉害,叶卫军斜瞟她一眼,蹲□来,把防风罩盖在冥烛上,周坤脱下休闲西装给葛云披上,蹲在她身边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十二点半左右,一道道红丝从葛云的背上钻出来,朝着小巷尽头悠然飘去,线端波浪起伏,逐渐没入黑暗之中,叶卫军站在葛云身侧,低声说:“要喊了。” 葛云咽着口水,像小鸡啄米般快速点点头。 叶卫军轻唤一声:“朱春萍。” 葛云摇动招魂铃,跟着颤声叫道:“朱春萍。”又摇了下铃,叶卫军再唤:“朱春萍。” 如此反复不停地叫了将近有十五分钟,葛云的嗓子也叫哑了,只能憋着气发出尖细的声音,她一边叫一边眼泛泪花,求救似的看向叶卫军,好像快撑不住了,提着铃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发出短促的金属碰击声。 “唉……”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回应了,幽幽的答应声从巷子尽头传过来。 “朱春萍。” “唉——” 声音近了,红丝线被拉紧,葛云的牙齿咯咯打战,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滑出来,她很害怕,不时斜眼瞟向叶卫军,但是叶卫军没看她,而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黑弄弄的暗巷。 第三声“唉”响起的时候,花阿妈出现了,她双手前后交替着把红线往后扯,两只小脚在地面飞速拨动,但这不是在跑,她双腿并齐,膝盖没有屈伸,就这么以笔直的站姿朝招魂阵移过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窜进了阵内,李安民、周坤迅速占据乾位和坤位,封死出入口。 花阿妈绕到葛云身前,站在稻皮圈外,手上捧着人皮包裹。葛云浑身都僵直了,张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 花阿妈在她面前摆开了摊子,坐在黑布上,把人皮摊开,原来包裹里装的是一条条绣着红牡丹的手帕,她抓起手帕往前送,嘴皮子微微颤动,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小云……妈给你绣了帕子,快过生日了……妈给你绣了帕子……” 第 1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3 章 葛云蜷身抱住膝盖,把脸埋在两腿间,只露出一双眼睛盯过去。 花阿妈对她招手:“来啊,小云,来妈这边拿帕子,妈天天都给你绣帕子……来啊……” 葛云突然跳了起来,甩着头大叫:“我不要!我不要你的东西!脏死了,全都脏死了!你不是我妈,我把血都还给你了,你不是我妈!我早就想跟你脱离关系了!你干嘛还来找我?” 李安民呆住了,她说想再见母亲最后一眼,难道就是为了要断绝母女关系? 花阿妈的眼里流出浑黄的脓液,脸上的尖疣渗出白色的乳脂,混着脓液滑落下来,她双手颤抖,抓着帕子往前送,葛云尖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喊道:“你别过来!就是因为你我才交不到朋友,你现在又要来抢走我的朋友,你有多恨我?你已经死啦,早就死透了,你走,你走啊,求求你别再来缠着我了,你的血我不要,我还给你,全都还给你!” 她用指甲抓挠手臂,抓得很用力,指甲陷进肉里,一刮就是一道血痕。李安民看向叶卫军,叶卫军用眼神示意,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葛云疯了似的狠抠自己的皮肤,花阿妈的眼角流出泪水,五指松开,手帕滑落在地上,遍布面庞的红色尖疣变成污紫色,散出丝丝黑气。花阿妈剧烈地抖动起来,紫面皮随着剧颤呈鳞片状剥落。 花阿妈眼珠翻白,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哀嚎,好似夜枭啼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亢,在到达一个顶点之后骤然平息,接着,她毫不畏惧地踩上稻皮,竟然朝着自己的女儿张开黑洞般的大嘴。葛云被吓懵了,一屁股跌坐回席子上,别说逃跑,就连腰都直不起来。 叶卫军抄起早准备好的镇魂钉,横挡在葛云身前,迅疾出手,先把一根长钉狠狠插进花阿妈的颈项,以掌尾为捶,叩击钉头,让钉身贯穿后颈。花阿妈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颈椎骨发出碎裂的响声,她想逃,先是冲到周坤面前,被周坤脚前的符纹弹了回来,她刷回头 ,张牙舞爪地扑向李安民,李安民闭上眼,念起往生咒,她居然还记得怎么念。 叶卫军两大步跨过去,从花阿妈身后将第二根钉子敲进她的头顶,几缕黑气从她的口鼻和耳孔中散出来,在上空汇聚成团,黑雾涌动变形,扩散成一个巨大的鬼面,鬼面里竟又浮现出十来张模糊的人脸,这些脸此起彼伏地在黑雾里搅动翻腾,似乎正在经受痛苦的煎熬,其中有一张面孔很像花阿妈。 叶卫军让李安民和周坤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引燃符纹,火苗沿着香油草灰混合而成的膏状物向两边延烧,转瞬就让招魂阵变成了一个驱阴化煞的火阵,李安民和周坤在纵火后立即退到阵外,叶卫军也拽着葛云跳出火圈。 黑色鬼面被明火的热气驱散,李安民透过火光看到那张形似花阿妈的面孔做出张嘴哭嚎的表情,没一会儿,黑气就消散在半空中,而花阿妈的身体变作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红丝线,在火焰里蜷曲跳跃,一段段化为灰烬,两根镇魂钉叮铛落地,灰绿色的钉身变得漆黑如墨。 浓厚的红雾遮罩在火焰上方,空气里充满了血腥的气味,葛云昏倒在周坤怀里,外套滑落,李安民看见她左边肩胛骨的部位赫然浮现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牡丹花泛着鲜红色的微光,在她背上一瓣一瓣绽放,没等到完全开放就如同凋零般瓣瓣隐没于皮下。 李安民被热气熏得满脸通红,她捂着脸颊问:“花阿妈……解决了吗?是走了,还是没有了?” 叶卫军摸摸她的头,李安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答案。 没等清理完现场,吕队长就从医院打来电话,说潘教授醒了,已经向警方自首,坦承是他杀死了刘国川,用铁制调色刀刺穿了他的后颈,把他从窗口推下去,没想到铁丝卡住了刘国川的下颌,把他挂在半空中,潘教授害怕他会呼救,就用刘国川自己带来的铁锤朝他头顶砸下去。 潘教授说刘国川总是会以各种借口骚扰美院的模特,所以他想私下找老先生好好谈谈,谁知一言不合发生了争执,刘国川满口脏理,潘教授也不肯退让,两人越吵越激烈,在怒极攻心之下,潘教授用随身携带的油画刀攻击了刘国川,想不到没有刃口的调色工具也能戳伤人,刘国川被刺之后竟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潘教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拖出窗口,只是他真没料到刘国川会被削断头,看到那具张惨不忍睹的尸体,他心生恐惧,良心上备受谴责,想一死了账。 牡丹花帕08 按潘教授的说法,这完全就是一起没有预谋的冲动杀人事故。用来充当凶器的铁锤手柄上留有潘教授的指纹,在他的工具袋里也找到了型号匹配的铁制调色刀,这么看来似乎证据确凿,连他本人也供认不讳,案子到此应该就算结了。 吕队长说:“这是桩混合案件啊……鬼的杀心和人的恶意偶然撞在一起造成了必然的悲剧。” 他认为潘教授在拖动刘国川的时候,鬼做了帮凶,用红丝协助潘教授将刘国川的身体拉出窗外,等到潘教授逃离现场之后,才进一步将刘国川的颈子割裂。 第二夜,鬼将目标转移到杀人抛尸的潘教授身上,在他割腕晕厥之后,用红丝勒住他的脖子往窗外拖,只是没有成功,被王局长和周坤搅乱了原定的杀人计划。 周坤将一柄借来的调色刀递给吕青春,说道:“你和局长的身高差跟潘教授和刘国川的相近,你试试去戳刺局长的后颈。” 王国辉把领口往下拉,伸长脖子,做慷慨就义貌,喝了声:“来吧!” 吕青春说:“局长,我会怀念你的!”不客气地抄刀上手。 吕青春的身高是一米八三,王局长勉强过及格线,一米七二,吕青春如果从背后攻击,那肯定要举高手往下插才能插到那个点,伤口就不可能是平直入肉,就算是换了等身高的人也做不到。 周坤又让吕青春跟王局长来段贴面舞,吕青春抱住局长的脖子,两条手臂越过他的肩膀向后环绕,一手固定住王局长,另一手倒握调色刀,屈肘回弯,去戳颈后的关键部位,两人的身体必须贴靠得很近才能使得上力。 王局长一把推开吕队长,老脸直抖,鸡皮疙瘩一粒粒往外冒,吕青春也缩墙角里搓起了胳膊,刚才他俩的鼻尖撞到了一起,差点连嘴皮子也碰上。 周坤笑着说:“你看,这个角度很刁钻,调色刀并不是个称手的凶器,如果想切实造成伤害,距离不能太远,而且还要固定住目标的身体,不能出现移位。” 李安民踮起脚,环住叶卫军的颈项,一手搭在他背上,一手倒握调色刀朝后颈轻刺,问道:“是这样吗?” 叶卫军弯腰配合她的高度。 王局长说:“不可能,老潘比老刘高半个头,以他那角度插下去,刀头不可能保持水平,而且不方便施力。” 周坤指向大床说:“如果两人都躺在床上,那就不存在身高差的问题,背部有支撑,不会分散手臂上的力气。” 李安民没法想象两个老头子面对面地在床上叠罗汉,周坤淡淡地说:“房间里没有打斗痕迹,调色刀并没有戳到要害,床上只有少量血迹,刘国川的旅行包很整齐,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吕青春说:“难道锤子他自己拿出来的?” 周坤问李安民:“刘国川遇害那夜,葛云有什么动静?” 李安民说:“她一大早就睡了,一觉睡到天亮。” 周坤问:“你确定她一直在睡觉?” 李安民想了想,摇头:“不能确定,我熬到凌晨才合眼,睡得很死,早上是被楼下的尖叫声吵醒,你怀疑是葛云下的手?” 周坤说:“不是怀疑,我几乎能肯定用铁刀刺伤刘国川的就是她,潘教授是帮她擦屁股的人。” 李安民不敢相信,葛云看起来不像心机深沉的人,她怎么可能在深更半夜独自一人悄悄摸上楼,杀人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房继续蒙头睡觉,看到人头时那恐慌惊惧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周坤说不难想象,因为葛云只知道刘国川坠楼身亡,没想到脑袋还挂在铁丝上,会惊怕实属正常反应。小旅馆只在入口处有监控,只要足够谨慎,想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从安全楼梯上下两层楼不是难事。 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周坤用她最擅长的诱供法从潘教授身上入手,告诉他葛云已经认罪,起先潘教授还不相信,但是当周坤提及葛云惨遭轮、奸的往事,他立刻就丢盔弃甲了,痛苦地抱着头说:“是我对不起她……可我真的没办法,那时我才刚刚起步,名气还没打出来,搞创作开画展都需要人拉拔资助,得罪那些人,我在圈子里还怎么呆得下去?” 葛云的父亲是个残疾人,家里靠母亲缝缝补补和救济金来度日,根本负担不起葛云的学费,经过那件事后,潘教授尽自己所能地在经济上补贴葛云家,希望能以此来赎罪,不久,他被派遣到国外进修学习,临行前他把葛云的学费都预支给学校,还替葛爸办了张卡,把生活费都打了进去。等归国后他再到葛家探望,已是人去楼空——葛云的母亲过世,葛云辍学离家打工,她的父亲没有自理能力,被送进了农民疗养院。 潘教授到处寻找葛云的下落,没想到在一个私人影展上看到了她的照片,虽然葛云长大了,变成了能勾魂夺魄的美丽女人,但是潘教授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她的眼神始终没变,还是当初那个躺在草地上的小女孩,对着镜头的大眼睛依旧黑白分明,不带屈辱,没有一丝被污染的痕迹。 潘教授不希望葛云当人体模特,凭他的关系,找份轻松的好工作并不难,再不济,当他的助手也比到处赶场强。可是葛云对当模特有着异常执着的热情,她的思维模式跟正常人不一样,不知道是智力问题还是情商问题,潘教授劝不住她,只能把她带进美院就近照顾。 案发当晚,葛云趁李安民熟睡之际去找刘伯川,他们约好了私下会面,刘伯川要为葛云拍一组床上照片,在拍摄过程中,刘伯川欲行猥亵,把手指伸进葛云的私、处,葛云就用随身携带的防身工具——铁制油画刀刺进了刘伯川的后颈,可能是碰到了某个穴位,刘伯川当时晕了过去——这是葛云对潘教授描述的事发原因和经过。 葛云刺伤刘伯川之后,匆忙赶回二楼,不是回原本住的包间,而是敲响隔壁潘教授的房门,慌慌张张地把事情告诉潘教授,说自己很害怕。潘教授说会妥善处理,让葛云先回房睡觉,当他进入刘伯川的房间时,发现刘伯川不在房里,窗口大开,一把铁锤掉落在窗前。 潘教授走过去查看,发现刘伯川竟然挂在了铁丝上,潘教授被吓坏了,以为是葛云干的,如果把人救上来,葛云势必会落得个杀人未遂的罪名,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刘伯川竟然发出“呜呜”的求救声,潘教授生怕别人会听见叫声,一旦被发现,不仅葛云要遭殃,连他也会被当成共犯。 潘教授随手抄起地上的铁锤,对准刘伯川的头狠狠砸下去,一声闷响过后,刘伯川双手下垂,再也没动静了。潘教授关上窗户拉起窗帘,草草清理了一下房间,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第 1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4 章 潘教授对葛云心存愧疚,悔不该当初袖手旁观,任她遭受□,所以在警方来查案之后有心替她背黑锅,可潘教授虽愿意顶罪,却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未来,才会懦弱地选择自杀来逃避现实。 周坤淡淡地说:“把油画刀当防身工具这常见吗?她刺的地方可说是颈部最脆弱的部位,这都是巧合?靠女人的手劲怎么才能一击到位,只有一个可能,那把调色刀的刀口经过刻意打磨。” 李安民知道,还有一个疑问周坤没问出口,葛云是个会主动要求他人进行肢体接触的女人,会因为被侵犯而感到愤怒吗?她甚至不认为那是一种“侵犯”。 葛云做了多年的人体模特,以她的敬业程度,为了能摆出更好的造型,必然会去研究人体构造,这点也在潘教授那里得到了证实。 周坤推测葛云是有计划的杀人,她拿着调色刀当情趣道具,引诱刘国川趴在身上,亲密地勾住他的脖子,倒握铁刀,猛力往刘国川颈后刺去,由于力气不够,虽然戳对了位置,却没深入到能致死的地步,但是刘国川晕了过去,葛云大概以为刘伯川不行了,就去找潘教授,她利用潘教授对她的歉疚得到了庇护,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替罪羔羊。 可是刘国川并没有死,在短暂的昏迷后,他又醒过来,从工具箱里拿出铁锤,气急败坏地要去找葛云算账,他可能并不是真要用铁锤去教训葛云,只是拿在手上充当威吓工具,他还没走出房门,红丝就从外面飘了进来,缠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身体拖出窗外,铁锤就是在那时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之后,潘教授进入房间,用铁锤砸塌刘国川的颅骨,迅速逃离现场,最后,花阿妈才用红丝将刘国川的颈子割断。 牡丹花帕09(结) 可是这些推测无法从葛云的嘴里得到证实,她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缩在角落里,无论周坤怎么问,就是不说话,只用惊恐的眼神看向周围的一切。勘察人员在下水道里搜到了断成两半的铁刀,刀口被磨的很锋利,在葛云的住处也发现了两柄经过刻意打磨的油画刀。 案情明朗后,周坤一行人受潘教授的托付去了趟葛云的故乡——大山脚下的猴子沟村,在热心村民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农民疗养院,葛云的父亲就住在一楼,周坤他们到时,他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人虽然消瘦,精神却很好,跟同房的其他老人也相处融洽。 周坤没有暴露身份,只说是潘教授的朋友,潘教授最近忙,没时间来探望老葛,托他们来捎个信。 叶卫军把大包小包的礼品堆在床脚,周坤把两张信封塞到老葛手上,一张信封里装的是钱,另一张是信。 老葛眼神迥然,笑得满脸褶子,显得很开心,他说:“潘教授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小云也是多亏了他才能去城里上学,潘教授夸咱家小云有天分,学习刻苦,说是等毕业后还要留校工作,这会儿……也该毕业了吧?小云可找到好工作了没?” 周坤说:“找了,潘教授没说空话,他把你女儿留在学校里工作,是不是,小妹?”说着对李安民使了个眼色。 “嗯……嗯,葛云在我们学校里工作,平常都住校,忙得转不过弯来。”李安民如坐针毡,不敢去看老葛欣喜的表情,心里生起一股罪恶感。 周坤借着闲聊攀谈得知一件惊人的事情——葛云的母亲竟然是得艾滋病死的。 李安民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起花阿妈脸上和手上红疹子,心里发怵,本以为那是皮肤病,没想到竟会是魔鬼般的艾滋病。 老葛见李安民在凳子上挪来挪去,以为她是害怕被传染,忙道:“阿萍被查出来后就被隔离了,跟咱分开过日子,我跟小云都接受过检查,没染上,我现在年年体检,年年健康。” 李安民嗫嚅着问:“怎么会染上那病呢?” 有个大妈端盆进来给老人洗脚,听到她的问话,高喉咙大嗓门地说:“染啰,染得多啰,也不怪咱村里人,大伙只是想糊口饭吃,那会儿苦啊,人都穷馊掉了,听说有钱赚当然跟着上,咱们山沟人没文化,提到艾滋都以为是乱搞男女关系整出来的病,上面等到出事了才想到要过来做知识普及,迟啦!你说最该怪谁?” 老葛说:“咱这成地方土地贫瘠,收成差,大伙生活都苦,就有这么一天,村里来了个油光滑亮的年轻小伙子,说自个儿是血站的工作人员,动员大伙去献血,每人能拿三百块钱补贴,还发大米油盐。” 大妈端着盆走过来,插嘴说:“三百块对你们城里人不算啥,咱们可要苦多久才能赚到?你说有这好处谁不想去!” 村民们不知道那其实是血头在组织卖血,就算真知道了结果也不会变,有些人还觉得放放血就能拿钱是赚到了,还就乐意去卖。 为了拿补贴,花阿妈跟几个村民将信将疑地上了小伙的面包车,被载到信华乡的输血点,400毫升的血能换到的就是三百块钱、一袋米和一桶油。见花阿妈等人满载而归,村民欢喜了,都说这下找到了赚钱的门路。 葛爸接着说:“后来那小伙子又来了几回,阿萍都屁颠屁颠地跟着去献血,把这当成一份能捞油水的好工作,可过了没多久,那小伙就不来了,再也没来过,有领导来视察村子,带咱们去医院里免费做体检。” 大妈又插嘴:“那会儿大伙还开心着呢,说上级领导终于开始关心咱贫下中农的生活了,等检查结果一出来,说是有什么、什么阳不阳的……” 李安民小声接话:“HIV病毒……” 大妈一拍手:“对,就是这个毒,说村里有几个人染了毒,咱不懂什么H不H的,一听说是艾滋病全傻了,那会儿才晓得原来抽血也会被传染,你说要是早知道会得这个病,谁敢跟去?” 原来动员他们献血的血头被抓了起来,供出了血量多的村子,其中就有猴子沟村,还有座百人小村,近半村民因卖血感染了艾滋病,大多是一人患病全家遭殃,事情闹大了,上面紧张了,赶紧想办法补救,把携带病毒的村民隔离圈养起来。 在计划献血政策取消前,相关部门将“献血指标”由乡到村层层摊派,有些村委为了完成指标就跟血头狼狈为奸,花钱雇外地人充数,献血补偿金高达千元,发到村民手上的只有两百元、三百元不等,剩下的就被大小血头和村委瓜分了。 信华乡血站的工作人员大多不是专业院校毕业,要么是退伍兵,要么是社会闲散人士,为了省事,抽血前不体检、不验血,说是采用观面相的方法,目测合格就可以撩袖子了,抽完血的针头还能回收再利用,经由血头组织的冒名人群来自全国各地,什么人都有,只要一个带病,全体完蛋。 老葛擦着眼角说:“潘教授也是好心,送咱孩子去读镇上的好学校,可那儿的人啊,心眼儿细,有老师悄悄跟班上其他同学和家长透气儿,说小云是艾滋病患者的女儿,叫他们玩的时候注意些,大人一听可都怕了,叫自家娃别跟小云玩,一准说小云妈身上有病、有毒,妈有病,女儿身上铁定也有病,你说真有病那学校能收么?可小孩懂个啥?都给当真了。” “小云经常哭着问我,爸,班上小朋友怎么都不带我玩?他们为啥说我身上有毒啊?你叫我咋说?我只能陪着哭,后来也不晓得是谁在她面前嚼舌头,小云跑回来拿刀子割手,说阿妈的血有毒,她身上有阿妈的血,要把血给放掉,把血放了就有人肯跟她玩儿了,你叫我……真……真……” 说到辛酸处,老葛禁不住老泪纵横,用手捏鼻涕擤出来,大妈赶忙递给他一条毛巾,安慰道:“老葛,咱村人都知道你苦,有谁斜眼瞧过你吗?理外头人做啥!你女儿现在不是出息了,年年寄钱回来,还在城里找了份好工作,等她忙定了还说要带你进城玩儿咧,你是苦尽甘来啦,甭哭,该笑!” 老葛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还有平安信没看,把手里的信封拆开,拿出信来请李安民读给他听,李安民接过信一看,字迹工整,大略浏览了一遍,用词诚挚、语句流畅,她挺讶异的,没想到葛云是真人不露相,不仅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文采还相当不错。 李安民读着信,心里百味陈杂,但至少有一点放心了,葛云是个孝顺的女儿,还惦记着家人,不是自己赚钱自己花,每个月都会寄千把块钱回来给父亲养老,这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对亲人的关怀之情。 听周坤说在血头猖獗的那两年里,刘国川就是信华乡辖下的村委,跟血头勾结的村委当中肯定有他一份子。 这么一来,葛云的杀人动机就有了,也许她早就知道刘国川是害死母亲的帮凶,杀人是为了报仇。朱春萍就是为了达成刘国川的指标任务才沦为牺牲品,就算血头伏法,手里同样握着大把人命的村委却还逍遥自在的活在世上,这叫人怎么甘心? 李安民一厢情愿地认为葛云是想替死去的母亲讨回公道,就算嘴里再怎么说着不要,妈妈毕竟还是妈妈。 临别前,老葛捧出一个黑点碎花的布包裹递给周坤,说道:“这是阿萍留给小云的遗物,咱家里苦,从来没啥好东西给孩子,阿萍就会绣个牡丹花,还大红大绿的,小云嫌颜色难看,她就改用白线绣,说潘教授是画家,用白的绣出来还能拿给他涂颜色,可还没绣完她就病倒了,阿萍在病房里接着绣,临死前还惦记着小云的生日,说要把花手帕送给她当生日礼物。” 老葛害怕病毒传染,在当时没敢把妻子的遗物交给葛云,一直收到今天,估摸着病毒也死光了,再过个把月就是葛云的二十岁生日,老葛想替妻子还个愿。 出村之后,周坤打开布包,里面装满了绣花手帕,布料是病房的床单,毛边都被包在密密的线圈里,方布帕的一角绣着盛放的牡丹花,不是用白线绣的,而是鲜红的丝线。 李安民想起了花阿妈捧着包裹往前送的场景,不由心里泛酸,问叶卫军:“我们看到的花阿妈真的不是葛云她妈的鬼魂吗?我亲眼看到她用红丝线在手帕上绣牡丹,那些线都是从葛云背上拉出来的血线吧?她为什么要用女儿的血来绣牡丹呢?” “葛云之所以会出血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心魔造成的,跟她母亲没关系,她想把朱春萍留在身体里的血放光,她母亲就把女儿不要的血变成红线,一朵朵绣在手帕上,再当成礼物送回她手上。”叶卫军说鬼魂在世间停留太久难免会被怨气侵蚀,也有可能被精怪利用,花阿妈属于后者,那团鬼面黑气与吸食发中怨气的食气鬼类似,都是需要寄生在他人灵魂上才能存活的精怪。 母亲的灵魂虽然被吞噬了,对女儿的那份关爱却独独留了下来。 老葛似乎不知道葛云被人轮、奸的事,始终沉浸在家有孝女的幸福中,李安民问周坤:“你什么都不对葛大叔说吗?” 周坤说:“葛云只要一口咬死伤人是出于自我防卫,以那种伤势不会重判,潘教授一直在帮葛云存钱,他说了,就算他进监狱,那笔钱依然属于葛云,他的房子也任由葛云居住使用,如果葛云是真心挂念着自己的父亲,老葛还是有盼头的。” “潘教授是出于愧疚还是赎罪心理作祟?感觉他真把葛云当自家闺女来看待了……”李安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潘教授的所作所为。 周坤笑了笑,说:“潘教授三年前跟前妻离婚,就是在找到葛云之后,他有个七岁的女儿,跟着母亲去国外居住了。” 李安民这才意会过来,原来潘教授真对葛云有心,怪不得对她百般呵护,连杀人罪也愿意顶,只靠愧疚能做到这步吗?李安民觉得吧,这两人将来如果真能走到一起也算是个相对美满的结局,至少潘教授对葛云是真心关爱,不会让她吃亏。 第 1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5 章 可是葛云无罪释放了,根据她幼年时的悲惨遭遇和成年后的一系列反常表现,被鉴定为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未被起诉。而潘教授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重刑,等他把牢底坐穿,头发也白了。 再见葛云是在一家酒吧里,她完全没变,还是那么光鲜亮丽,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那桩案子和花阿妈的事情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当周坤把朱春萍的遗物交给葛云时,她却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站起来躲在沙发椅后,根本不敢伸手去接,只是一直在问:“你们不是已经把她解决了吗?难道她还会再来找我?” “不会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周坤一语双关地说,把包裹放在桌面上,又将潘教授的家门钥匙交给葛云,说道:“潘教授的意思是房子闲着也是闲着,让你搬过去住,也不用跟其他人挤在一间宿舍里。” 葛云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摇头说:“我不过去,他总是妨碍我交朋友,我不喜欢他了,我听说他要被关很长时间,不会再来烦我最好。” 葛云说她已经辞了美院的工作,有个颇具声望的摄影师邀请她参加人体艺术大赛,参加比赛能拓宽职业道路,葛云已经不满足于在小场合出风头,她想迎得更多人的追捧,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李安民看着葛云神采奕奕的面庞,见她用天真无辜的表情毫不在乎地说出最伤人的话,心里凉飕飕的,突然升起一股恐惧感,无话可说,只能呆呆地目送葛云像离巢的雏鸟般,欢快地投入人群中,投进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里。 李安民拽着叶卫军的衣服下摆,闷声问:“卫军哥,你说那些钱真是葛云寄给她爸的吗?那些信也是她亲笔写的吗?她真的还记得她有一个爸?” 叶卫军揉着她的头发说:“你认为是那就是,别想太多。” 李安民点点头,老葛朴实真诚的笑脸浮现在眼前,想起他萎缩的双腿和谈论女儿时的自豪神情,李安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在她快淡忘这件事的时候,周坤打来电话,告诉她葛云死了,死因是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所引发的败血症,死前内脏、眼底和颅内均有出血症状,起病急,进展迅速,没撑过半个月就因救治无效死在病床上。 !!! 有天傍晚,李安民经过花阿妈摆摊的街角,看到一个小女孩抱膝坐在路灯下,她仰高头,伸直脖子,用期颐的眼神来回扫视过往的路人,可是男男女女总是漠然地从她面前走过,从不低头看一眼。 再过一段日子,小女孩身边多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用他黝黑干枯的手握住女孩的小手,可是那个小女孩依旧把眼光放在来往路人的身上。 终于有一天街角空了,没有小女孩也没有干瘦萎缩的老人,只有一大一小两只飞蛾在光束中追逐嬉戏,大飞蛾追在小飞蛾身后,而小飞蛾扑扇着翅膀,朝炙热的灯泡飞去……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休息一天补脑子,下一章节就是最终章,感谢大家支持到现在,让我有动力能一口气把这篇文写完。 末章:尸王谷游记01 暑期将至,李安民又回到白伏镇,仍然住在泰兴街的职工公寓里,阁楼没变,天窗外风景依旧,叶卫军在她回来之前就先把楼上楼下的卫生全都打扫过了,比她当房客的时候还干净。 月头,黄半仙亲自下山跑了一趟,来送推荐信和地图,让叶卫军去湘西找一名穆姓巫师,那巫师精于制作封魂锁七窍的丹砂,会给他们指条明路。黄半仙这人向来不做无偿的好事,给点便利总归要收回点便利,他新接的一桩生意也在湘西,于是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叶卫军的差事。 那两处还都不是旅游景区,窝在莽林深谷里,交通极为不便,叶卫军规划好详细路线后,决定坐火车先到张家界。 傍晚六点,汽笛震响,开往湘西的直达列车准点出发,没订到二人间的高级软卧,李安民他们住的是七号包厢,包厢里有四张铺子,李安民和叶卫军的票是上下铺,对面住着一对爷儿俩。 年长的看起来有六十多岁,身材高大、面貌丑得惊人,凸眼牛鼻子,脸型上下等宽,乍一看就像古代大户人家门上的兽面铺首,他穿着深蓝色金钱纹的小立领唐装套装,打扮得倒是光鲜齐整,年轻的那个长得眉清目秀,穿长袖长裤,单看面貌像个弱不禁风的文秀少年,身材倒是遗传了他老子,宽肩大手,像个跑山的粗娃子。 包厢里冷气很足,弥散着一股清淡的香气,似檀香,还带着丝丝甜味。上铺的小哥沉默寡言,一直靠在上铺玩手机,他把衬衫扣到领口,又裹了床被子,看来是个冻骨头。叶卫军和老先生随意聊了几句,得知他姓田,叫田茂生,是湘西土家族人。 李安民正在翻介绍湘西文化的民俗志,正好看到当地的巫族谱,其中有一门姓田的巫师家族,五代为巫,在怀化一带相当有名,田家第五代当家人的名字就是田茂生。 李安民来兴趣了,把书反过来指着“田茂生”三个字说:“大叔,你就是这田茂生?” 田茂生凑近了一看,哈哈笑道:“这年头不兴祝由科那套了,就是在解放前,老田家也不给人看病耍乐,谁写的?嘿嘿……悬乎。” 叶卫军问道:“田师傅走过脚?” 田茂生牛眼一跳,反问:“何以见得?” 叶卫军说:“不看病不表演的祝由科,那便是走脚的了。” 祝由科是古时治病十三科之一,专治“鬼神病”,属于巫医的一种,祝由治病不用药,而是要用医师的意念和符咒产生的场来治病,其实就是气功,大多祝由医师都得练气功,单靠画符能治病的少之又少,除非是像观花婆那种代职阴差,其余的大多是骗人把戏。 还有种传闻,说祝由是人名,居住在湘西辰州,辰州术和辰州符就是由此人发明,祝由精于送尸术,湘西地区的赶尸匠多说自己承祝由科,专为赶尸人设置的“死尸客栈”也多挑着祝由科的黄旗。叶卫军说的走脚就是赶尸,用“走脚”两字是避这行的忌讳,一般内行人请师傅去赶尸都会说“麻烦走一回脚”。 几句话一咂摸,田茂生就知道叶卫军是个懂行的,无需顾忌太多,便把心放开了,侃侃而谈起来,“以前还湘多是因为交通不便利,大清洗运动之后,干这走脚的多转行了,我老田也金盆洗手多年,这遭回乡是给老当家祝寿,顺道探亲,小伙子,你们要走哪里?” 叶卫军回道:“咱们打算把张家界、凤凰和香炉寨顺着走一趟。” 田茂生笑着颔首,又敛起笑,正色道:“看咱有缘,给你们提个醒,湘西有“三不去”,年轻女子不去麻斗坡山群,容易了滚巴——落魂,年轻男人不去黎村连山寨,长得越乖越去不得,十个去,九个回不来,孝家不走连桥山,夜间绝不能过人,那一带被称作尸王谷,太阳一下山就会闹尸害。” 李安民心说你这一下就敲准两个点啊,黄半仙委托的生意就在麻斗坡一带,他那位穆姓好友住在连桥山斜斗坪里,三不去有两个都必须得去了。叶卫军只是客气道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李安民知道他心里都有数。 就在聊天时,田茂生的儿子在上铺哼唧了起来,呼吸急促,歪着头“唉唉”地叫唤:“快来,爸,漏出来了……又漏出来了。” 田茂生立马从行李架上拽出一个布包,爬到上铺,从包里掏出一张黄纸,撕碎了,揉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又拈出扁盒子,由于他是站在梯子上,背朝外,李安民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就听王茂生问:“好点儿了没?” 小田的气缓了下来,连声回答:“好了,好了……堵上了。” 田茂生让儿子躺下休息,替他把被子盖好才下来,回头对李安民两人笑道:“不好意思,我儿小时候溺过水,老觉得耳眼子里的水没出干净,叫我给他用纸团堵上,时间一长又觉得纸团湿透了,给他换上就成,是个心病。” 列车开了有四十五分钟,天色已经全黑了,田茂生自己带了鸡蛋和干饼,就着水吃一口喝一口,叶卫军领着李安民去餐车吃炒菜,西红柿炒鸡蛋——25块钱,就没有一道菜是低于20的。一顿饭吃下来上百块,李安民的心在滴血。 “卫军哥……中转休息时,我们出去买面包吧,这么贵,连盒饭都要35,会吃穷的。”李安民从小不缺钱用,勤俭节约的习惯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现在想想,应该是过惯苦日子留下来的好习惯。 叶卫军摸摸她的头,问:“好吃吗?” 李安民老实点头:“好吃。” “觉得好吃就值了,你就当作是付个体验价吧。”叶卫军不心疼钱,只怕有钱没人花。 两人手牵手回包厢,叶卫军让李安民睡在上铺,十点多熄灯,田家父子都睡了,田茂生鼾声大作,像打雷似的。李安民面朝里闭目养神,被打呼声吵得心烦意乱,恨不得拿两团棉花球把耳孔给塞住。 捱了很久,田茂生的呼噜声稍弱,李安民翻了个身,却看见田家儿子正望过来,随着车身的摇动,眼瞳里一闪一闪的。李安民心里咯噔一跳,就这么定住了。田家儿子并没有因为别人看过来就移开视线,他平躺在铺子上,两手两腿都绷得直直的,只有头歪在一边,双眼圆睁,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安民。 与其说是盯,不如说是对着正前方,李安民这才发现原来他是睁着眼睛在睡觉,那眼珠子就像鱼眼一样,目光呆滞,眼白上的光斑看起来黏黏的,泛着死灰色。 被人这么“盯”着,李安民哪还能睡得安稳,她趴在床边往下看,下铺的阅读灯还开着,叶卫军半靠在床头,抱着膀子打盹,听到动静半睁开眼,抬头看上去,问道:“怎么?睡不着?” 李安民点头如捣蒜,眼睛朝对铺斜过去,那一抹幽光还在昏暗中闪动,小田的头几乎歪成九十度,好像颈子里没连骨头似的,他的眼睛本来就大,睡着了以后更是达到瞠目欲裂的程度,瞳仁还一跳一跳的,做着无意识的抖动。 叶卫军朝上伸出手,对她拍了拍,“过来。” 李安民蹑手蹑脚地爬下来,一头扑进他怀里,轻声说:“那娃睁着眼睡觉,两眼瞪得像牛眼,怪渗人的。” “我跟你换。”叶卫军作势要起身。 第 1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6 章 李安民按住他,偏头看向王茂生,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铺上,肚子上搭条毯子,嘴巴大张,整体看上去就像一只人身狮子脸的神兽。 “田大叔那张脸太鬼神辟易了,我……顶不住。”李安民以八爪章鱼的姿势趴在叶卫军身上,心想能摊上这一对骨骼清奇的父子也算是奇遇了,就算在湘西本土,赶尸匠也不常见,听说做这行的有个重要的先天条件,那就是要丑,而且还不能是一般的丑,要丑得辟邪,李安民老不明白啥算辟邪的丑法,这回总算是见识到了。 结束了两天一夜的漫长车程,列车在下午四点四十准时抵达张家界,出站后,叶卫军和李安民与田家父子分道扬镳,在市区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搭乘班车前往麻斗坡,入山之后选择寂静的林荫小径徒步行走,这儿远离大道,还没开发成景区,越往里深入越是路断人稀。 不停歇地走了大约有两个小时,转出一个弯道,前面是片平地,靠山的那边隐约露出一排矮墙,叶卫军爬上坡道,转头拉了李安民一把,打开黄半仙给的地图仔细对照。 “前面应该有座寺庙,我们去那儿休息,还走得动吗?”叶卫军掏出手帕给李安民擦汗,摊开冰凉的手掌熨帖在她发烫的脸颊上。 “走得动,过去看看吧。”李安民喘口气,脚往下一蹭,顺着坡道哧溜了下去,鞋底碰上石子,颠来颠去,好几次都把她掀得朝前直栽,滑到坡底后,李安民刹不住脚,又往前冲了十来步才一屁股跌坐下来,幸好有旅行包底缓冲了落地的速度,否则这一撞,没准会把尾巴骨给撞裂了。 叶卫军没想到李安民会突然来这么一手,赶紧跑下去。 “你在干啥?”叶卫军抱她起身,托着后腰扶稳。 “有人说用滑雪的姿势下山省事,我就试试。”李安民揉了揉屁股,果然是看别人做容易,自己做难,平衡不好掌握。 叶卫军好气又好笑,在她脑壳上轻敲一记,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翻过山坡,前面有座岩洞,洞外围着一圈土砖墙,零零落落的,破碎坍塌不堪。木板门虚掩着,一推就倒,洞口前散着一堆堆灰烬,岩壁根下还有些稻草。虽然外面是大太阳当头盛夏天,站在洞口却感受不到一丝暑气,从洞里吹出来的风凉爽湿润,比空调里的干冷风要舒服多了,还带着股窖子里特有的土味。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进入最后段了…… 尸王谷游记02 叶卫军把稻草拢到洞口的阴凉处,把探头探脑的李安民拉坐下来,递上水。 “这洞外好像有人烧过香。”李安民拿脚拨了拨碎裂的香炉碗,从里面洒出些灰色米粒,还有几根香头。 叶卫军说:“这是座洞神庙。” “只听过山神庙,土地庙,还从来没听说过洞神庙,有什么讲究吗?”李安民问着,回头看去,洞口呈不规则的长椭圆形,内部狭长,外窄内宽,这么看来就是很普通的自然岩洞。 “湘西山险洞多,凡遇到年轻女子精神失常的,就把根源推在洞神身上,按民间的讲法就是,姑娘路过某处山洞,被洞神看上了,把她的魂勾去相亲相爱,家人着急,便到那山洞前设坛上香,祈求洞神开恩还魂,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祭祀洞神的习俗。”叶卫军一口气喝了半瓶水,又说:“破四旧以后大多洞神庙都废了,麻斗坡这里还算留下些残迹。” “田师傅说的了滚巴就是指这个吗?怪不得说年轻女人不宜来,这传说是真的假的?”李安民不时回头往洞里看。 “没亲了,据说这趟生意就跟落洞有关,黄半仙没具体讲,说是去了再看。”叶卫军把水瓶插进侧袋里,展开地图摊腿上研究,定位器接收不到讯号,只能靠着指北针来确定方向。 李安民坐不住,体力恢复以后就爬起来要到洞里探索,叶卫军紧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入。洞口一段路窄而长,穿过仅容一人通行的小洞之后就到达宽敞的洞窖里,洞底平坦,地面上散落着几张稻草扎成的垫子,已经浸水腐烂,还有少量的粪便,看形状体积,应该是牲口留下的。洞壁上挂满条条藤草植物,像厚实的绿色叶帘,把后面的岩层遮蔽住。 这洞是个死洞,只有进口没出口,洞顶上开了两道朝天缝,藤草顺壁爬上去,再从裂缝里钻出。李安民顺着洞壁行走,一边走一边撩藤草,草叶里散发出一股甜中带苦的植物香味,闻着有些呛人。 叶卫军托起一束藤草细细观察,又摘下叶子放鼻下嗅闻。李安民随口问:“这是什么植物?” 她刚问完,手就触摸到一块凸出于岩壁的硬物,尖锐、冰凉,还能活动,李安民又摸了摸,那物发出“喀拉拉”的声音,她的脸白了,缩回手往后跳了一小步。叶卫军快步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李安民指向那块岩壁,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那里,长出一只手来。” 叶卫军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站着别动,走上前,从后腰的刀囊里拔出匕首,把那附近的藤草全割断,果然看见半只手骨插在外面,原来这岩壁上开了个径长两尺多的圆洞,洞口被泥土填死,中间有道裂缝,那只手骨就是从缝隙中伸出来的。 叶卫军让李安民站远,用刀子戳碎土块,小心翼翼地将洞口清理出来,随着裂缝扩大,整只手骨连着前臂全部暴露了出来,一只漆黑的镯子从手腕上滑脱,当啷落地。 里面的土块太坚硬,叶卫军只凿通一个孔眼朝里窥探,手骨的主人就趴在对面的洞口,在它身后有个被土石淹没的空间。 “看到了什么?”李安民没得到指示,不敢上前。 “这后面还有个小洞,塌了一半,像是土石滑坡造成的,有人死在里面。”叶卫军掏出手帕,用手帕包着手,把黑镯子拾起来检查,“这是银手镯。” “银的?”李安民凑近了看,发现镯子上还有阴刻的雕花纹路。 “出去再说。”叶卫军拉着李安民的手往回走,出了洞后,他拿出软毛刷蘸牙膏轻轻刷洗,把面上的黑渍刷淡,再用软布擦拭,举起来对着阳光,镯子是自开口,没有搭环,中间宽两头窄,最宽的地方约有三指,用了压印、镂空等多种工艺技术,浮起的花纹分格而置,每一格里都有一幕场景,有竹林小桥,有梅园山石,各不相同。镂空花分布在上下两端,是首尾相接的游凤,雕刻得十分精细。银面上泛着绿光,看起来年代较为久远。 “是纯银打制,看风格,应是清代的器物。”叶卫军初步鉴定。 “古董?”李安民的眼睛亮了。 “也有可能是仿制品。”叶卫军把手镯包好,装进封口袋往包里塞,说带回去找人鉴定。 “喂……我们这算不算偷死人的东西?”李安民朝洞里看了眼,有些做贼心虚。 叶卫军笑着说:“顺手牵羊不为偷,你要是不放心的话,等鉴定出来后,要转手还是要上交都随你便。” 李安民琢磨了会儿,往叶卫军身边挤了挤,鬼兮兮地问:“你估摸一下,这手镯能值多少钱?” 叶卫军说估摸不出来,顺手敲她的头,笑骂“财迷”。 李安民叹气说:“我就问一下,还有,那尸骨就这么放着不管吗?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死多久了?万一要是杀人案什么的,没准又是个含冤受屈的冤死鬼。” 叶卫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片叶子竖在李安民眼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植物?” 李安民瞧过去,叶片的形状像柳叶,尖而短,叶边微卷,她说:“这不就是洞里的藤草吗?” 叶卫军道:“这是一种叫羊藿的植物,在湘西盛传不衰的[lia lia]药就是以这种植物为主要材料制成。” 李安民没听过[lia lia]药,叶卫军就换了种通俗说法——“情蛊”,据说只要将这种药蛊加一点点进饮用水或食物里,就能使吃到的人不顾一切地爱上药主。 “我猜测,里面死的人应该是个蛊婆,为了制作这种蛊栖息在洞里,可能死于一次山石滑坡,洞塌了,她想逃,但是没能及时逃出来。” 叶卫军说蛊婆在哪个时代都是不受欢迎的,人见人避,找她交易的人也只敢私下来往,历史上多有驱赶蛊婆甚至设私刑惩罚的先例,因而蛊婆一般独来独往,远离人群居住,家里亲人也是不认她的。 “田茂生所说的黎村,川味就是蛊婆的聚集地,被驱赶的蛊婆无处可去,就在深山里自建家寨,放蛊抓男人回村生养后代,所以说女不去麻斗坡,男不去黎村连寨。”叶卫军笑着,在李安民的鼻头上点了一下。 “我们马上不是要去麻斗坡吗?你就不怕我被洞神抓去煮了吃?”李安民歪头看他。 “洞神不抓别人的老婆,只要处……”叶卫军话说一半含在嘴里,含蓄的点到即止。 “我们俩是拜过堂,可还没洞……”李安民猛然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换回原装正版了,她十六岁就跟叶卫军私奔,两人一起生活多年,怎么想也不可能还是处。 李安民回想起被狐灵附身时产生的幻觉——她被叶卫军抱上床脱衣服,亲了又摸,估计就是在那时英勇献身的。 第 1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7 章 李安民看着叶卫军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跳加剧,脸一下就红成蕃茄,她以为那只是幻觉,原来竟然是残存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叶卫军偏过身,在她嘴巴上亲了一下,分开些距离,停了会儿,又压了上去,李安民几乎没有经历过正常人的接吻顺序,不是被咬得一嘴伤,就是只能吻到牙齿,像这样从嘴唇交贴到舌尖挑逗的亲吻还真是第一回体验。 叶卫军没有闭眼,用温柔深邃的眼神直望入李安民的眼底,李安民鼻子酸了,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叶卫军总是用这种看不够的眼神盯着她,像是怕她会从眼前消失一样。李安民抱住他的脖子主动回应,这吻越来越深,深到像在彼此交换呼吸, ——【以下省略千字小肉】 情势眼见着就要朝某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关键时刻,煞风景的喊声远远传来,李安民一紧张,立马推开叶卫军,像偷情被人发现似的,跳到旁边整理衣服。叶卫军呻吟了一声,弯下腰,汗水就顺着额角滑下来。 李安民蹲在他身边问:“卫军哥,你没事吧?” “没……”叶卫军缓了口气,提包站起身,顺手替李安民摘下头发上的草杆子,牵起她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由于会被投诉,于是把亲密接触的章节删掉了,不影响故事进程。 尸王谷游记03 刚出矮墙就见一名身穿苗服头戴布帕的年轻姑娘往这边跑来,后面还追着两个同样穿苗服的中年妇女。 那年轻姑娘背着个大箩筐,一路跑过来,撞进叶卫军怀里,惊慌失措地叫道:“阿哥,救我,她们要抓我,关我。” 李安民歪头打量,这姑娘约摸二十来岁,脸蛋偏圆,皮肤白白蒙蒙的,两腮泛红,是个桃花春色的水美人。 叶卫军退了一步让开,绕过她走到前面,挡住两个中年妇女的路,问道:“什么事?” 那年轻苗女却趁机往洞神庙里跑,戴斗笠的中年妇人说:“那是咱村的闺女,落洞了,成日说胡话,我们要带她去赎魂儿,她却嚷着要扯猪草,光着脚丫子到处乱跑。” 叶卫军一听落洞,就问:“你们是石桥寨的?” 这趟生意就是石桥寨村长委托的,据说黄半仙在多年前游览此地,顺道解决了一桩怪事,自此与村长结下交情,两名中年妇人也曾经历过那件怪事,自然知晓黄半仙的大名,听说叶卫军是黄半仙差遣来的,那热乎劲儿就起来了,拖着叶卫军问长问短,自来熟得很。 在拉家常中,李安民得知戴斗笠的妇人姓朱,是村长家的亲戚,包花帕的姓刘,是年轻姑娘的母亲,据她们说,落洞的姑娘名叫石河英,貌美有才,是麻斗坡有名的“人尖子”,村长招她做儿媳,两家都商妥了,就在订婚前一天,石河英出村晚归,路过一个山洞,不知怎么的,就丢了魂,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落洞前,石河英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儿,在村寨里极有人缘,丢了魂后就变得情绪不定,一会儿傻傻的,一会儿又疑神疑鬼,还会砸东西骂人。 刘妈进洞神庙里把女儿搀出来,李安民一看,石河英垂眉敛目,也不吵闹了,任凭刘妈扶着走动。 在朱婶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就走上了上山的小道,途中路过一条山涧,朱婶站在坡上往下指,说道:“当年这沟里闹水怪,就是大仙来给办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从水底捞出一对铜镜,说是摄心镜,能照出人的心魔,积郁成患,里头生了精怪,只要把郁气散了就成。” 李安民望了叶卫军一眼,见叶卫军微颔首,便知道朱婶所说的摄心镜就是业心镜,原来那对镜子是从这山涧里打捞上来的。 走了约四五里地,路断了,山涧上游的水在这里形成枝杈错落的河流,石桥寨就位于这些枝杈当中,要进村,先得过石桥,这桥不是整的一条通到底,而是一丛丛自水下摞上来的平石块,每堆石块间相隔两步的距离,想过石桥就要学着青蛙跳过去。 李安民伸脚踩了踩最靠近河岸的平石块,居然还有些晃动,她先到旁边活动关节,准备一口气跨过去,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朱婶带头踏上石桥,以凌波微步的姿势,脚尖点上石块,跃起落下,像燕子起舞般翩然生动,眨眼间就到了河对岸。 刘妈更是厉害,把女儿往肩头一甩,背着个大活人迅速踩过石桥,上岸后朝这边招手,喊道:“快过来,别怕,水不深,再过个七座桥就到了。” 叶卫军看向脸色发青的李安民,好心地朝她伸出手。 李安民打肿脸充胖子:“不用,我能行!” 叶卫军摇摇头,笑着说:“我是让你把包给我,别把里面东西弄湿了。” 李安民横他一卸下包递给他,把身上的贵重物品,诸如龙龟、手机之类的也全都脱下来,学着朱婶踏石过桥,结果到中段时没踩对中心点,平石朝一边翘起,直接把李安民掀进水里。 叶卫军就紧跟在李安民身后,见她要摔了,手本能地伸出去想施以援助,却又硬生生顿在半空,任由她变成落汤鸡。李安民呛了口水,自己爬上来,那边朱婶哈哈笑着喊道:“没事没事,多掉几次就习惯了!加油!” 叶卫军问:“怎么样?没摔到哪里吧?” 李安民把鼻子里的水擤掉,说“没伤到”,又不怕死地继续往前蹦蹦跳。 叶卫军给她计算了一下,第一座桥她摔了三次,第二座桥较短,只摔了一次,第三座桥蜿蜒曲折,李安民一连摔了五次,把膝盖给磕破了皮,叶卫军看不下去了,想抱她,被果断拒绝,接着又摔了三次,最后三座桥平稳过关,刘妈和朱婶都鼓起了掌,说第一次进村的客人能坚持自己走到底的不多,都得靠村人背过桥,摔了还能不气馁的那就更少了,苗人据说是战神后裔么,最欢迎勇敢的客人。刘妈和朱婶首先就对李安民刮目相看了。 叶卫军松了口气,看着李安民志得意满的笑容,觉得自己没插手扶她是做对了。孩子大了,不能一昧护着,总该让她体现自己的价值。 过了石桥后又走一段路就到达村口,这是一座分布在河流岸边的村寨,两旁是高耸的陡壁,沿河两岸有一块块农田,山头苍翠,间或传来清脆的歌声。 石桥寨的屋子和地全是由清一色的石板搭建而成,青黑色的屋顶、浅灰色的砖墙,地面铺着整片青石板,远远望去,小村的色调与青山翠绿交融在一起,协调而清新,虽然已近午时,屋顶上却还雾霭朦胧,金光薄雾相映成趣。 朱婶先领着叶卫军去村长家报到,刘妈就带李安民回家换衣服。 刘家的屋子很宽,前面有个石砖围成的大院子,地是泥土地,只在院中央用石板铺出一方晒谷场,屋外的墙壁上贴满了牛屎粑粑,是专门用来烧火的。 大院里坐着二老三少,是刘妈的公公婆婆,和三个儿子,她男人和大儿子去田里干活了,老爷子正给三个小孙儿讲故事,老奶奶坐在地上用老式的梭子编织头帕。 一见到刘妈领了个陌生人进门,老爷子就开腔问了:“阿梅啊,河英咧?跑哪儿去了?” 刘妈扯高嗓子回说:“去老扛头家啦!大仙的徒弟来咧,阿英这回还得了魂啰。” 老奶奶掀眼皮子瞟了李安民一眼,细声说:“扛头等不及,请了在田麻洞收神的程家老儿,那老儿脾气大,要是听说扛头早请了旁人来收魂,可不气坏了。” 刘妈心直口快地说:“怕啥?咱们这儿的规矩就是谁有本事谁上,不服就斗法呗,我看程老儿不行,上回闹水怪,他老子就缩着不肯来,还不是靠大仙出力,老子怂,我看呐,儿子也不成!还要人巴巴上门请,还得先把礼备妥,你看看人家小姑娘,大老远上门帮忙,诚意热心就不一样!” 老爷子拍拍嘴,呸了一口,训道:“在家里说说罢了,外边儿把嘴皮子收拾好,我看河英落洞呀,就是你这张快嘴害的。” 刘妈也不恼,挥手扇热风,把李安民领到石河英的闺房里,门一开,熏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甜香中还带着点涩味,不难闻,但是挺冲脑子。 李安民走进去一看,小房间里布置得还挺小资情调,为了配合石屋,都用的自然装饰,地上铺着竹篾编织的坛子,窗口钉上木条,垂挂两层窗帘,一层是透明薄纱,一层是绿色藤条布帘,木头小床靠墙摆放,一套淡绿色的床上用品,床头小方柜上有本子和笔,还有个倒T型的木制笔筒,旁边就放了个陶制熏香炉,房里柜一应俱全,屋内装饰基本上都是纯手工打造。 最有意思的是房屋上空,一根根圆木横竖交叠成格子型,丝柔的长帐挂在圆木上,两头分离,中段形成一个漂亮的下弧形,木头和软帐柔和了石屋的棱角,让整个房间看起来舒适清新。 “这房间格局很棒啊。”不仅空间都利用上了,还充分体现出自然古朴的美感。 “这都是河英自己设计的,她现在可是大学生,咱这麻斗坡就出了两个大学生,一个就是我女儿,另一个是前面岩头村老张家的小儿子,老扛头的儿子阿炎读不下去,他就资助河英去上学,学的是装饰艺术,咱也不懂,她一回来就领着村里姑娘小伙捡碎料瞎捣鼓,阿炎力气大,就照着她的指示敲敲打打,没事做个小桌子小凳子出来,还真捣鼓得似模似样。” 刘妈一谈起女儿就笑得合不拢口,说到高兴处,话头一转,又愁眉苦脸起来:“都说河英漂亮人乖,这才被洞神相中,你说咱这人太好也是苦啊,男的得防着草鬼,女的要避着洞神。” 尸王谷游记04 第 1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8 章 刘妈打开衣柜门,找了一套苗服在李安民身上比了比,李安民发现石河英的衣柜里多是碎布拼花的服饰,把民族气息跟时尚混搭得恰如其分,刘妈说这是石河英自己手缝的,李安民惊讶了,那姑娘是人才啊!怪不得洞神喜欢,换了谁,谁不爱?人美手巧还有肚才,娶老婆如此,夫复何求! 换上苗服后,李安民被刘妈带到村长家,一拨子人坐在院中央的大树下纳凉,朱婶见到刘妈就说:“阿英在屋里,有阿炎陪着呢。” 话刚说完,就见一年轻小伙急匆匆跑了出来,刘妈迎上前问:“怎么啦?” 小伙子心急火燎地说:“阿英又闹起来了,提了米袋子要砸我,您赶快去看看。” 原来他就是村长的小儿子松炎,皮肤黝黑,相貌憨实,长得倒不丑,浓眉大眼的,五官很端正,就是不太注重形象,衣服上还沾着黄泥巴,光着个大脚丫,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山娃子。 刘妈赶紧进屋照应,松炎就坐在门槛上抓头发,不时回身往屋里探头探脑。李安民瞅了他一会儿,跑到叶卫军身边,拽住他的衣服说:“我来了。” 叶卫军给她介绍在场的村民,坐在树干前的老汉便是人称老扛头的村长。老头儿目测有六十来岁,皮肤就跟他儿子一样,黑得发亮,满脸尽是风霜割出来的皱纹,头发却是乌黑的,看不到一根白丝子,他上穿一件红条纹的衬衫,下套黑色粗布裤子,打着赤脚,把裤管卷到膝盖部位。 李安民以为村长至少要有间办公室坐坐,但是这老扛头的穿着打扮竟然比同村村民还简朴。据说麻斗坡这一带的村寨不接收外来人管事,那种被指派来,需要坐办公室的村长,全都被村民哄走了,他们只认自己推选出来的村长,这样的人资格老、能服众,通常都有些真本事。 就在李安民观察老扛头的同时,老扛头也用一双精湛的眼眸把她从头扫到脚,看向叶卫军,抿嘴笑问:“你媳妇儿?” 叶卫军点头,不避嫌地把李安民揽到身前,李安民感觉十来道炯亮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身上,不远处两个年轻姑娘还头靠头咬起了耳朵,李安民顿时压力倍增。 “原来这是你媳妇儿呀,童养媳?还没成婚吧?”朱妈从井里打上水来,笑嘻嘻地把水桶拎到人群中,把手上的木瓢丢进桶里,村人就挨次拿木瓢舀井水喝。 “没成婚可得小心,洞神最喜欢伶俐的小姑娘,别作法不成,也被洞神给捉了去,到时一救仨,划不来了。” 说话的是坐在老扛头身边的中年男人,穿黑花衬衫和灰色西装裤,白面皮,长得很有福相。 村长介绍说这就是程老司,如果叶卫军还没赶到,本打算请这程老司到洞前做法事赎魂,叶卫军到了之后,那就要另行商定了。 按当地规矩,一次请两班巫家做法是不合礼数的,巫家可以选择退出,雇主不得收回预付金,但是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先退出的会被人诟病,说这巫家没本事,两方若是都不肯退出,那就需要斗一斗法,拼个高下。 叶卫军是义务帮忙,责任卸不掉,自然不可能先退,程老司要面子,就提出各自作法,互不相干。 李安民留意到一个细节,程老司说“一救仨”,也就是说落洞的人不止石河英一个。 李安民就问:“除了石河英,还有谁也落洞了?” 老扛头说:“确实还有一个,阿吉家的寡妇,落得比阿英早,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成天坐在台口发呆,问啥也不说话,不晓得是在哪个洞丢了魂,想找人赎都不知道往哪儿赎。” 赎魂必须在丢魂的那个洞赎,否则就算洞神有心帮忙,手里没魂也放不出来,于是阿吉家的寡妇一呆就是半年,李安民心想这该先找个医生看看,别是什么脑炎、痴呆症之类的,拖久不治会酿成悲剧。 程老司只管石河英一人,邀请他的时候没提寡妇,所以只收了一个人头的礼金,多余的概不负责,他在树下没歇多久就热得头晕眼花,被两个徒弟扶进屋里歇息去了。 老扛头把叶卫军和李安民安置在二楼的一间空房里,屋内陈设朴实简洁,据说这原本是扛头家大儿子住的房间,后来他到外地做生意,每年回来次把次,平常空着,客人来了就充当客房用。 “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咱一定全力配合,大仙的本事老扛头亲眼瞧过,那绝不含糊,除了阿英,香寡妇也劳烦你一并照看,人头费等事成之后一并算给你。” 老扛头说香寡妇是远近闻名的孝媳,她丈夫阿吉从小就得了个痨病,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香寡妇住在邻村,是特贫户,家人生了儿子就想卖女儿,那时候香寡妇才七岁,被阿吉爸买回来给儿子冲喜,没等几年阿吉就病死了,还没来得及跟老婆圆房,香寡妇变成寡妇时才十五岁,从此往后就代丈夫精心照看着老两口,服侍得体贴周到,直把两个老人伺候到寿终正寝。 办完丧后,她为了避嫌,也不跟叔叔嫂嫂住,搬到台口的老寨里独自一人过活,就靠编织头帕赚吃饭钱,生活非常贫苦。村里人敬她怜她,不时送吃送喝施以援手。可不知哪天,她照常去山里采猪草,回来后人就傻了,也不织帕子,就坐在台阶上,给她吃饭就吃,不给她吃饭就饿着。 李安民心里不平了,说这洞神忒不上道,专挑好女人下手,简直像强抢民女的恶霸,哪儿还是什么神?真给遇上了,非要用辟邪粉洒个十遍字记录,你编一句我编一句,唱着唱着就传开了,你现在要去找这首歌,只能在同期士兵的战地日记里找得到。”叶卫军眼神熠熠,对这桩生意开始感兴趣了。 尸王谷游记05 李安民的想法很简单:“会不会是什么人教给她的?” 这个猜测被朱婶的描述给杠掉了,石桥寨的人都知道香寡妇严守妇道,从不跟陌生男人讲话,织好的头帕也是让村寨里的姐妹带出去卖。 “她嗓子倒确实灵,唱的歌都是阿吉生前教给她的,阿吉虽然病弱,肚里却有几滴墨水,就是因为不能下地种田,他才有空跟写春联的先生认字,阿吉妈会去镇上捡些传单废书页回来,有人看她可怜,也会施舍不要的书,里头有几页残破的歌谱,香寡妇小时候经常趴在阿吉床前跟他学曲子,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首。” 这经历让李安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下意识地看了叶卫军一眼,发现他表情严肃,听得很专心。 等朱婶说完之后,叶卫军念了一段歌词,就是香寡妇刚才唱的,问朱婶这首歌熟不熟?朱婶听过,是香寡妇在落洞之后才开始唱起来的歌,跟阿吉教的那几首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而且落洞后的这半年,香寡妇其他歌也不唱了,专盯着这一首歌翻来覆去哼个没完。 正聊之间,坡下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站台阶上远远望去,就见村民们排着两条长龙往村外走,领头的人穿一身宽大的红色八卦服,头戴七星帽,手捧一个盛了羊角的托盘,不就是程老司吗?两个徒弟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一个挎着装祭品的篮子,另一个手捧黑色灵牌,脖子上挂着一根长竹棍,村长和刘妈一左一右搀扶着石河英往前走,再后面则是奏乐的村民。 朱婶叫道:“去了去了,要去收魂了!”跳起来跑下台阶,腿脚麻利,身手敏捷,完全看不出是将近四十的中年人。 “走,我们也去凑个热闹!”李安民来劲儿了,拽着叶卫军就往下奔。 他们跟在队尾,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开出村去,顺着村后一条小溪行进,走没多久,就见一座独峰崖拔地耸立在丛林中,悬崖下方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由于这独峰崖岩层偏白,洞口形似一只奔跑的老虎,村民就称这洞叫“白虎洞”,反正李安民是左右上下都看过了,没一处能看出来像老虎的。 第 1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39 章 众人围聚在洞前的大坪上,程老司把灵牌供品在洞口摆好,让石河英跪在灵牌前,烧了一摞纸,程老司把供品送进洞内,端着一碗水出来让石河英喝。 石河英惊慌地站起来要跑,被松炎一把抱住,石河英叫了起来,挥动拳头打自己的未婚夫,用力推他,哭喊道:“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松炎不说话,就任着她捶打,程老司命令道:“好!就这样抱紧,千万别让她给跑了,这洞神厉害,现在文供不成,咱们得抢魂了!” 挂竹棍的徒弟把竹棍解下来,用力捣地,边捣地边在洞口处来回转悠,另一个用簸箕筛谷皮,程老司让村民们使劲儿闹起来,他将羊角放在洞口中央,从村人手里接过公鸡,当场割颈宰杀,把鸡血淋在羊头上,用木棒敲打洞壁,喃喃念叨道: 捉魂的滚巴,我要同你斗一斗法,你若不放我儿的魂,我要你不得安生,要你不得安宁,我要日日来闹,闹得你洞府鸡犬不宁,你若还不肯放,我便霸在洞里,吃你的供品,灭你的香火,让你做个油盐不进的洞鬼…… 李安民蹲身拍地,肚子抽筋了,心说这什么鬼的祝祷词,不是无赖的一贯作风吗?程老儿真有一套。 叶卫军在她耳边窃语:“忍住……别笑出声来,免得他闹不出事来还怪咱们拖后腿。” 程老司念叨完地痞流氓的讨债词之后,对松炎喝道:“告诉洞神这是你媳妇儿!叫它把你媳妇儿还回来!” 松炎忙扯破喉咙大喊:“洞神,这是我老婆,早就跟我啦!快把她还回来,以后可别再勾她了!” 程老司又下命令:“魂来了,快!赶紧捂好,别让它再抓走了!” 松炎手忙脚乱,他也看不到魂在哪里,到底该往哪儿捂,只能凭直觉地捂上石河英的心口,但是心口离某个部位很近,几乎就贴在一起,松炎的手又大,这么一贴上去,等于是把石河英的半边小山坡都给罩住了。 “啊——!!啊!”石河英发出尖叫声,脸色通红,甩手给了松炎一耳光,恼羞成怒地骂道:“你不要脸!” 松炎给吓到了,赶紧缩回手,石河英捂住脸,哭着跑出人群,松炎还像木头棍子一样戳在原地不知所措,程老司把木棒往他肩上一点:“你媳妇儿好啦!没见她羞了么?还不赶快追去?” 村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大部分人还弄不清楚状况,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声:“老程果然灵光,一下就把魂给收回来了!” 众人幡然醒悟,原来这就算赎过魂了,纷纷竖起大拇指,都说这程老司确实有两把刷子,把锣鼓奏得咚咚锵响。李安民的下巴直接砸地,被眼前这一幕闹剧震得目瞪口呆,为什么就没人怀疑,其实石河英根本就没有落洞呢? 叶卫军轻描淡写地说:“石河英是装出来的,收不收魂没差。”在一片喧嚣的锣鼓声中,这么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吞没了,除了近在咫尺的李安民,谁也没有听到。 李安民觉得石河英是不愿意跟松炎订婚,考虑到村长资助她上学,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才借落洞来装疯卖傻,不过松炎看起来倒是很喜欢石河英。 回村后,石河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松炎在门外等候了很久,他笨嘴拙舌的,也不会讲好听话,只是一个劲儿的道歉。 刘妈以为女儿在害羞,女人被男人当众摸胸不是件光彩事,石河英接受过礼义廉耻的正常教育,会觉得丢脸也不奇怪。 刘妈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伙都晓得阿炎是你未婚夫,不打紧的啊,他也不是有心的,你别太计较了。” 石河英在里面“嗯”了一声,闷闷地说:“阿妈,我不出去吃饭了,脸皮抹不开,你能不能帮我盛了端进来?” 刘妈见女儿想通了,还有什么不能的,一叠声地答应下来,拽着松炎的胳膊就朝外走,回头招呼叶卫军和李安民一起奔赴饭桌。 李安民随着刘妈走到院子里,越想越不对劲,她是不知道石河英在“落洞”前有多乖巧懂事,为了达到目的能装疯卖傻毁形象的姑娘会这么轻易就妥协吗?她心口的弦一下子就绷紧了,总觉得不寻常,没准会出状况,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掉头跑了回去,敲响石河英房间的门,怎么敲都没人应,门又被反锁了起来。 李安民察觉到不妙了,往后退两步,用肩头撞门,撞了两下,门板纹丝不动。叶卫军紧跟在后面,把李安民拉到一旁,抬脚朝门锁附近猛地一踹,锁钉拖落,再踹第二下的时候,门板轰然弹开,石河英竟然用圆木上的软帐勒住脖子上吊了,一张圆凳翻倒在脚下。 叶卫军扶起凳子,一脚踩上去,兜住石河英的腿往上托,解下绳子,把她抱下来放在床上,让李安民给她掐人中,还好才吊上去,没一会儿,石河英就缓过气后,剧咳了一阵,睁开眼,呆呆地看向叶卫军和李安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叶卫军对李安民说:“你留下来盯着她,我去叫刘妈他们过来。” 石河英连忙唤住叶卫军:“阿哥,你别告诉我阿妈,也别跟阿炎讲。” 李安民皱眉问:“你干嘛装落洞,还这么想不开要上吊自杀啊?” 石河英捂着脸不说话,叶卫军貌似不太愿意充当感情顾问,抄着膀子靠在门口看院景,李安民总觉得这时不说些什么就太没人情味了,硬着头皮充当居委会大妈,背书似的劝解:“生命诚可贵啊,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爸妈不伤心吗?凡事想开些,不看僧面看佛面……” “又乱用词。”叶卫军不疼不痒地取笑她。 石河英从指缝里往门口瞟,李安民注意到了,她是在看叶卫军呢,李安民讨了个没趣,走过去拉拉叶卫军的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人家姑娘想叫你过去问。 叶卫军回瞪她:别没事找事。 就在两人心电感应时,刘妈来送饭了,见他们都站在门口,稀奇地问:“怎么啦?在这儿堵桩子,还不赶紧过去吃饭啊!” 叶卫军对刘妈说:“不好意思,把门锁给撞脱了,你家闺女在房里闹自杀,你好好劝劝她。”说着指向从屋顶上垂下来的软帐,刘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下“唉哟”叫着跑过去,把盘子往床头柜上一摆,开始飙起高音。 叶卫军体贴地把门带上,拉着李安民的手往院子里走,李安民回头看了看,问道:“这样好吗?我看她还挺好面子,刘妈在骂她呢,别又受什么打击。” 叶卫军笑:“就算我们不多事,她多半能被救下来,你说她为什么要叫刘妈端饭过来?还不就是想被发现,虚弱时最能打动人心,我们先救她下来,她又没大碍,看在别人眼里那就变成任性妄为,给家人知道以后不就没法子故伎重演了?” 李安民默了会儿,嘟囔道:“你怎么把人全往坏里说呀?万一刘妈不来不就死定了。” 叶卫军拍她的头:“所以我们得把这事告诉她家人,如果不说,万一真出了事,我们就要负知情不报的责任。” “这倒是。”李安民斜眼瞥上去,用胳膊肘捣他:“那姑娘刚才在偷瞧你呢,大帅哥。”语气酸倒牙根。 叶卫军笑起来,把她搂进怀里揉了揉,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可没瞧见,我只能看见你。” !!! 吃完饭后,叶卫军打了两桶水进房,脱下汗湿的休闲衬衫,□上半身,每一块肌肉都收缩着,有种蓄势待发的紧张感,他打湿毛巾洗脸擦身。 李安民坐在床边,捧腮帮欣赏半裸男的健美身材,叶卫军的皮肤是很健康的小麦色,比古铜稍浅,肌肉隆起的幅度很自然,不像某些一看就是刻意训练或注射了激素所形成的青蛙体。叶卫军穿着便于行动的宽松迷彩裤,可惜他没把腰带给解了,不然裤腰半吊在胯骨上,露出肚脐,应该更能体现出爷们儿的性感来。 “再看,眼珠子要掉了。”叶卫军好笑,把毛巾拧干,扔进另一个桶里,对李安民招手,叫她来擦把身。 “我都在河里游过泳了。”李安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蹲在桶前解扣子。 叶卫军把换下的衣服甩在肩上,提着水桶走出房间,砰的关上门,李安民“嘁”了声,把扣子解完,敞开前襟朝下看看,叹口气,心想不看拉倒,反正也没有能给他欣赏的料,马虎地抹了把身,把衣服理整齐,纽扣扣上,又端正地坐上床。 不一会儿,叶卫军回来了,依旧光着上身,颈子上挂毛巾,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活脱脱是美男出浴的香艳情景。 李安民光着两脚在床下踢来踢去,见叶卫军从包里拿出背心要穿,立马提要求:“别穿,就这样!先让我过把瘾。” 这话可把叶卫军给呛到了,他瞪过去:“你要过把什么瘾?” 李安民知道他误会了,指着眼睛说:“眼瘾啊,我看过你没皮的肌肉,现在要看连皮带肉的,下次找个机会,你给我做人体模特,我要把你画下来,肯定比大卫还给力,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大卫的肌肉不咋地,身材也没你好。”李安民夸老公夸得一点都不害臊。 第 1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0 章 “那我要谢谢你了。”叶卫军好笑地坐在床边,捏住李安民的尖下巴摇了摇。 “卫军哥,我们要怎么办啊?便宜都给程老司占去了,那老不修,肯定在村里安插了托儿。”李安民心里忿忿的,怀疑程老头能看出来石河英在装疯卖傻,所以才敢接生意,香寡妇是真痴呆,程老头清楚靠装神弄鬼那一套应付不来,就算给钱估计他也不会接。 “石河英那属于家务事,人家爱请巫师跟我们没关系。”叶卫军把李安民揽进怀里亲了亲。 “你打算怎么做?我说香寡妇的事。”李安民伸手戳叶卫军的胸肌,使劲戳。 “待会儿再说,现在还早,你先睡,到时候我叫你。”叶卫军抓住李安民的小鸡爪子,低头吻她,本来打算嘴唇碰碰意思一下,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缠绵的唇舌纠缠,李安民的手还不老实地在叶卫军身上戳来捏去,叶卫军被撩拨得心猿意马,吻着吻着就顺势把李安民推倒在床上, 【一阵哼哈过后】 考虑到夜里有事要办,叶卫军还是没敢上真枪实弹,继续用和缓的方式相互慰藉,直耗到李安民累睡着为止。 尸王谷游记06 睡了大概有三个小时,到十一点左右,叶卫军叫醒李安民,挎上他的黑皮包,老扛头正在门口等着,出了大屋后,三人直奔台口。 香寡妇住在废弃的老村寨里,上了台阶没几步路就看到一间不带院子的小石屋。 老扛头问:“要不要敲门?” 叶卫军摇头道:“先等会儿,看看有什么动静。” 于是三人就在离屋子不远的矮墙后歇了下来,夜晚的山里尤为阴森,四面树影重重,风声呼呼,不时有干叶子打着旋从眼前掠过,到处都是被拆得支离破碎地墙垣,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高一丛矮一丛的黑影,有如一只只静止的怪物。 李安民不自觉地往叶卫军身上靠去,等了约有一刻钟,从屋里传出幽幽的歌声,听不清歌词,但是歌声中带着哭腔,高一阵低一阵的,凄婉悲凉,让听歌的人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就听见“吱呀”一响,门朝里拉开了,香寡妇披头散发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托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火把她的脸照得异常清晰。 李安民定睛一看,不由得毛骨悚然——香寡妇那张脸居然是画出来的,好似在光滑的白面团上用墨笔勾画出眉眼和嘴巴,乍看下,好似戴了一张哀愁的面具,但是找不到面具和脸部的接缝,那就是香寡妇自己的脸。 老扛头不愧是见多识广的人,见到这种场景还能保持镇定,窃声道:“这脸有些像是虱婆哭丧面具,传说是草鬼在制蛊时戴的巫面,能防止蛊术反噬。” 叶卫军点点头,问李安民:“能看到什么?” 李安民虚着眼睛仔细瞧过去,发现香寡妇的背后隐约站着个白色的人影,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不是眼花,果然有个人:“有人站在后面,看不清楚,就是团白影子……就看到两手搭在她肩上,像在推着她走动。” 叶卫军轻道:“这不是落洞,应该是被附体了,先不急着打扰她,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风雪去了山花儿开,阿哥阿姐挂着红花来,把那炒面和雪当作醉人美酒……” 香寡妇一面哼歌一面往坡下走,叶卫军三人远远尾随在她身后,大约走了有四十分钟,来到村对面的大山脚下,这座山叫飞龙山,山势陡峭而急,香寡妇一个女人家却走得非常轻松,攀山爬坡如履平地。 “村长,你们村的女人怎都这么彪悍?”李安民爬得汗如雨下,哧哧的喘着粗气。 “咱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三岁光脚丫子到处跑,爬多自然就习惯了。”老扛头掀起衬衫擦汗。 再往上爬便进入一座郁郁葱葱的古柏林,香寡妇在树干间穿梭自如,叶卫军怕把人给跟丢了,让李安民拿挎包,背着她跑。 出了古柏林便至一处绝壁,离地三四丈的岩壁上有一个巨大的洞口,这山壁与地面几成九十度垂直,香寡妇竟然能徒手攀援,动作利落得像尾猿猴,没多久就爬进了洞里。 老扛头拍大腿喝彩:“好身手!看不出香寡妇这么能,我可上不去。” 叶卫军把手电筒递给老扛头,说:“你先回去吧,我带小妹上去摸情况,等天亮后你拿木梯来接应我们,这山壁,爬上去之后恐怕下不来。” 老扛头拍拍胸脯说没问题,又道:“小伙子,我先给你提个醒头顶上这洞名叫飞龙洞,曾经是一个邪毒老草鬼的栖身处,兴许还留有蛊虫毒草的残迹,你们需得小心应付,千万不能大意。” 叶卫军都听在心里,从包里拿出一捆绳子把李安民绑在身后,抽出凿山匕首,借助藤条和山壁凸起,灵巧地向上攀越,就在快爬到洞口时,香寡妇走了出来,手上还抱着一堆小石块,拈着石块朝叶卫军身上噼里啪啦一通乱砸。 “下去!不许上来——我又没得罪你们,干嘛要来找我麻烦!”她一边砸一边鸡猫子鬼叫,话语里还能听出委屈的腔调。 她扔的石子虽小,加上重力砸下来也着实够呛,有几个石子直接就砸在叶卫军的头脸部位,李安民急了,朝上面大叫:“别砸了!砸你妹呀!”话刚吼完,咚!一颗石子正中额心,她哎哟痛叫了一声。 叶卫军低吼:“小妹,不许说话!抱住头趴稳!” 李安民立刻照做,双手抱头,两腿牢牢圈住叶卫军的腰,石子像雨点般落下来。叶卫军冒雨前进,抓住身侧结实的树藤,单靠两臂的力量和脚尖推点,迎着石块一鼓作气爬了上去。香寡妇尖叫一声,丢掉满怀小石子,见鬼似的,转身朝洞里跑。 叶卫军走到平坦的地方,解开绳子,放李安民落地,摸摸她红肿的额头,问:“还好?” 李安民点头,见叶卫军额角出血了,连忙拿袖子帮他擦掉,两人一前一后往山洞里走。 靠近洞口的地方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灰泥,踩着黏软,一陷一个脚印,洞整体呈椭圆形,高约十五米,径长有五米多,洞里有一湾山泉,中心部位还汩汩冒突,洞壁和地面漆黑发亮,好似曾经被大火考炙过。 香寡妇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抽噎道:“别害我,我没作怪……别害我。” 李安民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可郁闷了,蹲在不远处说:“谁要害你?是你先砸人的好不好?” 香寡妇抬起头,从那一对画出来的凤眼上流下两道漆黑的墨迹,她细声细气地问:“你们不会放火烧洞吗?我都看到了,你们和那个村的人在一起,一路跟着我,难道不是要害我吗?” 李安民心说这又来个被害妄想的,只能耐心地跟她解释:“虽然我不知道你跟那个村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我们两人不是那村的人,你把人头砸破了你知道吗?” 香寡妇把脸对向叶卫军,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礼貌地说:“对不住,我以为你们跟那村人是一伙的。” 李安民看她姿势扭捏,语气羞涩,倒有些像古代的小家碧玉。 叶卫军说:“我没事,你是谁?为什么要缠着香寡妇?” 香寡妇回道:“我是借宿在虱婆面具里的洞精,缠住香寡妇的不是我,而是莲花的怨气。” “莲花是谁?”李安民问。 香寡妇把叶卫军和李安民带到山泉边,叶卫军把蜡烛往水面上照去,隐约可见水底沉着一个人,面貌不清,看身形应是个女人。 香寡妇说:“这水底的人便是莲花,莲花是这一带有名的草鬼婆七元鳖的闺女,娘俩儿就栖息在这座洞里,有一日,七元鳖出洞采草药,只留莲花一人在洞中守候,谁知石桥寨村民要治草鬼,用草堆将洞口堵住,放火熏烤,莲花为避烟气跳下山泉,却被活活溺死在水里,她死时戴着虱婆面具,怨气聚在了面具内,香寡妇进山采草药,阴错阳差,正赶上莲花气绝的时辰经过飞龙洞下,因而撞煞,被怨气缠上,日久必衰。” 李安民问:“那你为什么又要附在她身上?” 香寡妇回说:“若能解开怨气,她还有得救,像我们这类弱小的洞精,白日只能避居阴暗处,到了夜晚才敢出洞,若是能让香寡妇完成莲花的遗愿,兴许可救她一命。” 第 1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1 章 李安民问道:“你知道莲花的遗愿是什么?” 香寡妇道:“我也只能根据所见所闻来揣测,莲花生前曾与一名叫平哥的男人相爱,那男人不知身犯何罪,从外乡逃进这山里避难,七元鳖让女儿对平哥放蛊,否则就不允许他们在一起,莲花将此事告知平哥,两人相约私逃,这事却被七元鳖识破,她将虱婆面具缝在女儿脸上,让她从此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李安民心有戚戚,又问:“那平哥怎么样了?” 香寡妇幽叹一声,说道:“平哥在约好的地点未等到莲花,却等来了一群要取他性命的人,他逃到连桥山附近被人杀死,尸体就埋在西山脚的洞秋树下,若是能让莲花与平哥合葬,生不能同衾死却可同穴,相信她也该瞑目了,可这尸体沉得太深,卡在岩隙内,靠香寡妇一人之力实难打捞。” 她停了会儿,又说:“还有一件,平哥曾经送给莲花一只手镯作为定情信物,并未戴在莲花手上,也不在洞里,我在附近找寻许久也未找到。” 叶卫军问:“那手镯是什么样的?” 香寡妇道:“纯银打制,窗景浮花,游凤镶边,谓之冬月飞雪镯,乃明朝陆军将领李如松的家传器物。” 李安民张大了嘴,看向叶卫军,听这描述分明就是他们在洞神庙里发现的手镯,说是清代饰品,没想到是明朝的,居然这么大来头,那平哥难道是李如松的后人? 叶卫军拉开皮包,从夹层里拿出袋子打开,取出银镯亮给香寡妇看:“可是这只镯子?” 香寡妇接过细瞧,讶然道:“没错,正是此镯,你们是在哪处寻得?” 李安民便将在洞神庙里的发现告诉她,香寡妇颔首道:“看来那具尸骸便是莲花的母亲七元鳖,没想到竟然是她拿走了这只镯子。”她把镯子交到李安民手里,问道:“你可知这手镯何以名为冬月飞雪镯?” 尸王谷游记07 李安民正觉得奇怪:“是呀,这镯子上的花纹既没雪也没月亮,怎么取个完全不搭嘎的名字?” 香寡妇带李安民走到洞口,说道:“你把这镯对着月亮。” 李安民依言照做,发现银面的花纹变了,变得灰度层次鲜明,就像在原来的景物上铺了一层发亮的白雪,正这么想着,还真的下起雪来,点点雪花飘落,好似从窗口看外面的雪景。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不可思议了!”李安民把手镯移到暗处,花纹又恢复了平常。 香寡妇说:“此镯质料与一般银镯不同,能吸收月华产生色泽变化,你看到的雪花,实则是以特殊的镂刻技巧在银面上钻出的透光细孔,雪花往下飘落是一种错觉,其实是光的明暗变化造成的流动感。” 李安民又将手镯对向朗月,凑近细看,果然看到一个个的光点,不由对古人的手艺佩服得五体投地。 香寡妇对李安民说:“驱除莲花的怨气之后,你便把这镯子收好,别让它埋没在这深山里。” 李安民看到香寡妇肩上的手抬了起来,香寡妇的面具脸逐渐变回了本来面目,她软软倒在地下,在她身后的白影变得清晰起来——玉面桃花,乌云盘顶,外罩红底白裘滚边长披风,内穿蓝色黑边的民族服饰,这洞精居然是个美如天仙的女子。 那女子对李安民微微一笑,身影逐渐模糊,悠悠荡荡飘至上空,越升越高,最后融入月光中消失无踪。 李安民“唉唉”的叫唤了两声,回头问叶卫军:“她怎么说走就走了?” “事情做完了自然要走。”叶卫军走过去,从李安民手里拿过镯子,又收回袋中。 “她不是洞精吗?还能到处游荡的?” “你看到她的长相形貌了吗?”叶卫军问,把李安民拉到洞口坐下。 “你没看到?”李安民偏头靠在他肩上。 “看得不是太清楚,穿着红衣服?” 李安民点点头:“红色的披风,里面穿的是苗族传统服饰,总觉得有点不搭,看那披风上的纹绣图案……像是汉服,不过她长得很美,那长相可算是倾国倾城了。” 叶卫军揽住她说:“你知道吗?对于落洞还有一个说法,汉族驻军和衙署与苗族女子发生情感纠葛,苗族女儿对感情极为忠贞,若是被汉人抛弃又暗结珠胎,她就会在生下孩子之后拖着血身,走到阴冷的洞穴中静静等死,死后灵魂便成为精灵,受香火而成洞神,吸食日月精华便能化仙,若是积怨过重则成猖鬼。” 李安民喃喃道:“那我们是遇到了一个即将成仙的精灵?” 叶卫军说:“可能吧……没坏心就是了。” 凌晨四点多,天刚泛白,老扛头就依约带着长梯人手来帮忙,把叶卫军和李安民接回地面,顺便叫人将莲花的尸体打捞了上来,令人惊奇的是,尸体的衣服虽然残破不堪,肉身却没有腐烂,皮肤呈淡褐色,仍然富有弹性,莲花果然还戴着虱婆面具,被粗黑的线缝在脸上,虽然线已经被水泡烂了,但是那面具却牢牢地嵌在肉里,怎么也摘不下来。 香寡妇醒来之后,痴呆稍有好转,偶尔会清醒一下,但大多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据说当年烧飞龙洞的就是石桥寨的村民,看来光是把尸体打捞上来还没办法消除莲花的怨气。 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老扛头在村大院里召开了一个集体会议,问谁愿意走这趟棺,把莲花的尸体运到平哥的埋尸地。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有人说:“运尸行不通,要到那里,必然会经过倒棺沟,凡是运棺而过的丧家,无一例外,棺材都会倒进深沟里,拉都拉不上来,太险了。” 有人建议:“运尸不行那就找人给赶过去。” 这提议马上就给否决了:“这年头哪儿还有赶尸匠啊?会赶的要么走腿了,要么转行了,剩下的全都是假戏子,专门骗人钱地,赶不了赶不了!” 刘妈拍手道:“听说老把式田回来了,他铁定能行,整个湘西,就他一个敢不围篷子当众起尸。” 老扛头摇头道:“他呀,早不接这活了。” 朱婶道:“不接是没的接,赶尸多来油水,有钱还怕他不肯干么?总归是个法子,不试试怎知道成不成?” 村里没人敢运这趟尸,都表示愿意筹钱请师傅,老扛头觉得这也是个法子,便叫松炎带着礼物和聘金去请人,那田老把式就是李安民和叶卫军在火车上遇到的田茂生,借着人情好说话,他们俩也跟着松炎一起去了。 田家住在沅陵县田家村里,是个整村连亲的大家族,也是湘西唯一一座靠赶尸发家立业的“送尸村”,田家的封灵符到现在还是抢手的热货,当地哪家办丧了,都要请田家人去封个灵,好让亡魂能跟着棺材上山,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 田茂生的家很好认,是村里最大的宅子,前有园亭后有宗族祠堂,所有宗家的人全住在大宅子里。 叶卫军一行人被领上门时,田茂生正在前院与田老爷子喝茶斗棋,见到叶卫军和李安民“唉哟”了一声。 “认识的人?”田老爷子虽然年过花甲,头发斑白,精神头却好得很,一开口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火车上偶遇,小伙子是个懂行的,缘分。”田茂生让家人端凳子倒茶,叫叶卫军三人稍等,陪老爷子杀完这盘棋后才捶着后腰走过来。 “田师傅,叨扰了。”叶卫军站起来说话,李安民和松炎见状也要起身。 田茂生挥挥手,说:“坐下,坐着谈。”自己也把凳子挪过来,朝松炎看了一眼,笑道:“这不是老扛头家的公子吗?无事不登三宝殿啊,那老倔驴,可遇上什么棘手的麻烦了?” 临行前,老扛头特意叮嘱松炎不要多说话,只负责送礼给钱,动嘴皮子的事情全交给叶师傅来做,于是松炎瞟了叶卫军一眼,意思是:你来讲。 叶卫军心领神会了,开门见山道:“不瞒田师傅,我们这趟来,是想请师傅去走回脚,送个喜神。” 第 1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2 章 田茂生笑着摆摆手:“我早不干这行了,现在交通发达,还需要送吗?” 叶卫军说:“只能送,运不了,地点在连桥山下,要经过倒棺沟。” 田茂生这倒惊讶了:“哪家要把亲人葬到那儿去?” 叶卫军将香寡妇落洞和莲花的事大略讲了一遍,田茂生沉思了许久,呐呐道:“七元鳖的传说我也有耳闻,说是七十年前被烧死在飞龙洞里,没想到那尸体竟是她的女儿,这不好办,七十年前的尸体,魂气早散了,腐尸送不了,没魂的都送不了。” 李安民说:“尸体没有腐烂,栩栩如生,没腐就说明魂还相对完整。” 叶卫军补充道:“飞龙洞里有一湾山泉,尸体就是被浸泡在泉水里,可能那泉水里含有养尸的物质。” 听到这句话时,田茂生眼神微闪,似乎对养尸的山泉颇感兴趣,他也爽快地应了下来,但是有条件:“第一,能不能起尸看造化,起不了的我没法送,按规矩,礼金不退。” 松炎连忙把礼物推到前面,从怀里掏出红包递给田茂生:“规矩我们懂,这些都是孝敬您的。” 田茂生接过红包点了个数,里面有三千块钱,他只抽了三张,把剩下的还给松炎,松炎还不敢接,田茂生笑着摇摇头,直接把红包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里,接着道:“第二,我早已金盆洗手,不能实际接触尸体,所以封尸时需要代办人,不能是我田家的人。” 叶卫军说:“我来。” 尸王谷游记08 李安民立即跟进:“我们一道的,我要跟着他。” 田茂生点点头:“小姑娘倒是挺有胆色。” 松炎就琢磨不透了:“我听说师傅们干这行都挺神神秘秘的,不能给外人看,非得拜师学成以后才能参与。” 田茂生“嘿嘿”一笑,翘起拇指搓了搓嘴角,说:“田家历来如此,从不暗箱操作,有能力的无需拜师学艺就能无师自通,没能力的,学一百年也是废材。” 田茂生的最后一个条件是:为了预防万一,必须有人跟着一起送,连桥山地带太危险,他不可能带家里人去冒险。 不用说了,叶卫军和李安民跑不掉,必须要全程陪护到底。 田茂生向自家老爷子汇报之后,带上全套家当随同叶卫军等人赶去石桥寨,老扛头在村口迎接田茂生,两老爷们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旧识,一个喊“老扛头”,一个叫“狮子头”,你捶我一肩,我拍你一掌,牛眼对牛眼,哈哈大笑。 李安民心说这不感情好得很么? 朱婶凑过来说悄悄话:“妹子啊,我跟你说,老扛头这称呼就是田师傅叫出来的,两人面上不和,私底下着紧得很咧,小时候打架打得最凶的就是他们俩,等全中国都在打击封建迷信时,老扛头逢人就说老田那是真本事,咱村曾有段赤贫期,田师傅有资产,不要人请,来了以后直接把钱往老扛头兜里塞,你说也奇怪,没事儿时打死不照面,一有事准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安民回头问叶卫军:“你们男人都这么别扭吗?蹭的也不嫌累。”她当然能看出老爷们儿之间感情深厚,不然这趟路估计田师傅也不会走。 叶卫军拍打毛脑袋,糗她:“你懂多少?还你们男人?” 李安民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讨好地说:“我懂你就行了。” 莲花的尸体没有搬回来,还搁置在飞龙洞里,田茂生喝道:“好!出尸的地方最适合封尸,小叶,小李,换了衣服跟我上!”从家当里拿出两套黑衣服丢给他们。 走脚要爬山涉水,衣服必须利落,上身是黑短褂,□是长裤加绑腿,脚下穿什么?穿行脚专用的超耐磨八耳麻鞋,这身装扮,活脱脱就像古代的草匪。 换好衣服后,在田茂生和老扛头的带领下,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向飞龙山,来到洞下,田师傅转身,对众人一抱拳,很有江湖气地高声道:“各位乡亲父老,老田家历来不忌观礼,但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想看热闹可以,安全自负,老田只会送尸,若诈尸伤人,不归老田负责任,若被尸气冲上,那便要得病,这尸有多凶,瞧瞧你们村的香寡妇便可窥一斑,好,言尽于此,小叶,小李,咱们上!” 田师傅纵身上梯,爬的速度飞快,一看就是有真功夫的人,叶卫军让李安民先上,自己在后面稳着,预防她掉下来。 莲花的尸体仍旧躺在山泉旁,尸身颜色变成棕红色,靠外侧的那一条臂膀上竟长出一丛丛寸来长的白毛。 田茂生脸色微变,从腰后的符袋里掏出一张符纸,抢步上前,手没碰到尸体,只是靠近了一甩,符纸就啪的贴在面具的额心部位,他哈了口气,叫道:“险!已经开始尸变了,一旦成了红皮猴可就难收拾了!” 叶卫军和李安民随后赶到,田茂生在洞口设封阵,把满架子家当放下,从包裹里拿出一叠白布,展开了铺在地面上,对叶卫军和李安民指示道:“小叶抬头小李抬脚,搬到布上。” 叶卫军和李安民照吩咐办事,把莲花小心翼翼地轻放在白布上,李安民闻到一股苦涩的怪味,是从尸体上发出来的,有些类似苦瓜的气味。 田茂生取出辰砂、五彩布条和符袋,一一排放在白布上,对叶卫军和李安民道:“马上要做的就是最关键的封尸,喜神能不能撑到目的地就看封尸封得好不好,出错了,有疏漏,那一般尸体会腐烂,凶尸则会尸变,所以你们要做仔细。” 田茂生把符袋摊开,抽出七张符纸,解说道:“这是我田家家传的七宗镇魂符,能封住七窍的魂气,小李,你先去把莲花的衣服脱了,给她净身。”说着,把布巾丢在白布上。 李安民跪在莲花身侧,双手合十喃喃念道:“大姐,得罪了。”双手开工,三下五除二就把残破的布料扒个精光,顺便欣赏了一下这具奇特的尸体,虽然被水泡的有点走形了,但总的来说身材还是不错的。 脱完衣服后,李安民捞过布井沾泉水打湿,从脖子开始往下擦拭,擦到肚腹时,尸体突然举起双臂,刷得一下坐了起来,双手成钩,就要往李安民脸上抓去。 李安民大叫一声,脑子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出去按在莲花的额头部位,把她又按了回去,莲花的后脑勺撞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田师傅,诈尸了!”李安民喊,莲花还想起身,她就按着不放,另一手还要忙着挡开鬼爪子,尸体的力气非常大,李安民使足吃奶的劲才按得住,照这情况看来撑不了多久。 “按得好!再坚持一下!”田师傅迅疾又抽出一张符纸,递给叶卫军,说:“压在胸口!” 叶卫军脸色刷白,抢过符纸冲过去,往莲花的胸腹处狠狠一按,尸体瞬间瘫软,两手也垂了下来。 李安民跪坐在地上,长呼一口气,抬手擦去满头汗,叶卫军拍拍她的脑门,也被吓得不轻,半天才说出话来:“没事吧?” 李安民勉强笑给他看,回道:“还成。” 田师傅唤道:“小叶,过来继续,还有没讲完的。”他得把七宗镇魂符的用法传授给叶卫军。 叶卫军惊魂未定,不放心让李安民独自办事,田师傅安慰说:“没关系,这尸变刚开始,两道符够用了,小姑娘跟她打架未必会输,女人间的战斗嘛,谁说得准。” 李安民拉拉叶卫军的手,说:“你去吧,我刚掂量了一下,比力气我还能顶得住。”捞过布巾接着往下擦,叶卫军这才蹲回田师傅身边。 擦完身后要封尸了,每一张七宗镇魂符都对应七窍的一个部位,一道也不能弄错。田师傅拿出一个葫芦,仰头灌一口,把腮帮子撑满,朝四方喷出水雾,手捻指诀,念“雪山咒”,向东南西北中五方取雪气,把最后一口水喷在莲花身上。 等水晾干之后,李安民用辰砂点在莲花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手板心和脚板心等七处,据说这七处是连接七窍的通窍口,每点一处,叶卫军就拿相应的镇魂符压在上面,用五色布条将符扎紧。 接着李安民还要把辰砂塞入莲花的耳朵里,然后把符纸撕开,揉成团,堵在耳眼里,本来口鼻里也是要塞的,但是莲花的脸被面具挡住,所以改而在面具上涂辰砂,最后将颈项上也敷满辰砂,贴上镇魂符,还是用五色布条扎稳。 田师傅又拿出几件宽大的布袍,内二层青灰色,外三层黑色,都叫李安民和叶卫军给莲花一件件穿上,再把两腿缠上布条,双脚套上草鞋。 置备妥当后,叶卫军把尸体扶坐起来,李安民用牛角梳给她梳头,尸身原本是僵直的,几梳子下去就回软了,李安民帮莲花把头发整齐地理成一束绑好,在马尾上还要吊一张符。 做好这些后,田师傅摇动摄魂铃,捻诀大喝一声:“起!”,莲花的尸体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田师傅说“好”,叶卫军才把吊着一圈符纸的麻扬斗篷给莲花带上,把斗篷的两边的长带子从胳肢窝下穿过在背后打了个结。 第 1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3 章 田师傅拉草席将尸体围了起来,在草席外贴四张符,跑到洞口,对站在下面的老扛头喊道:“行了,你先带村民回去吧,天黑了我们才出发,告诉他们,想看热闹的要悄悄看,千万别闹出大动静,免得惊尸。” 老杠头答应了一声就带着村民离开了。 李安民问:“这就算封好尸了吗?我还以为要烧香做法呢。” 尸王谷游记09 田茂生笑道:“那些就是个面子工夫,老田家不兴那套,咱家世代走脚,都传这走脚的活是兴起于明朝时期,嘿,那可不然,祝由有祝通鬼神之意,早在被纳入医学范畴之前就在民间广为流传,咱这地方所言祝由,乃一人名,据说是授辰州符的祖师爷。” 他收拾地上的物件,全都分类装在滕架上,盘腿而坐,李安民和叶卫军也坐过去,李安民好奇地问:“辰州符和七宗镇魂符不一样?” 田茂生说:“自然不同,我老田家虽对外说自家承祝由科,实则祝由其人究竟存不存在还要打个问号,我始终认为不管是辰州符还是祝由,那都是由我们老祖爷所授的送尸法演化而来,事实上在湘西这地头,真正靠送尸传家的也就只有我老田一个家族,其他的,嘿嘿……” 这嘿嘿就不用细表了,同行不方便损同行,田茂生就算知道内幕也不会明说出来,但是李安民从叶卫军那里也掌握了不少讯息,很多所谓的赶尸不是靠徒弟背尸体,就是让活人来伪装僵尸,而真正的尸体则被肢解了藏在背囊的夹层里。 田茂生说:“图腾自古以来有通神之能,真正的赶尸匠就是要能使符咒发挥效力,通过咒文来操控尸体内残存的魂气,咱老祖爷还会门驭尸术,专指使尸体办事儿,这门技术早失传了,现在这年头,就算是懂的、会的也得藏好,省得什么时候来个走近科学栏目,就把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全废进去了。” 李安民就问了:“田师傅,我看你一点儿都不藏底,就不怕技术被人学去吗?” 田茂生哈哈大笑,说:“你就算把步骤学全了,没咱老田家的符也不成,就算有,发挥不出符的效力还不是白搭?我就是看准了小叶有那个能力才找你们帮忙,你要刚才叫老扛头上符,他就得被莲花给掐死了!” 叶卫军虽然会那么点跳大神,对这种传统意义上的僵尸却是门外汉的水平,刚才诈尸时,眼见着那两双鬼爪子就要抓上李安民的脸,他险些把心吐到嘴里嚼碎,到现在胸口还抽得疼,他问:“赶尸路上如果尸变了该怎么制伏?” 田茂生笑道:“僵尸的气力比常人大,一旦抓住就死不放手,靠蛮力不成,通常是用镇魂符定身,等到太阳出来时,天光能将魂气驱散,那尸体便要腐烂了,若是遇到凶尸、厉尸等厉害家伙,符镇不住,咱们还是腿脚麻利些,快逃命吧,往人气密集的地方逃。” 李安民看向那立着的草席,问:“莲花如果完全尸变,那算什么尸?” 田茂生道:“是凶尸中的水尸,俗称红皮猴,女尸比男尸更凶,虽然气力不大,但极为邪毒,速度比普通僵尸快上数倍,杀人直掏心肺,况且这莲花是七元鳖的女儿,身上很可能被下过蛊,一旦尸变,又带有毒尸的性质,不能碰,碰了就会皮肉溃烂,这最为棘手。” 这意思很明白了,莲花一旦尸变恐怕谁都制不住,只能赶在尸变前让她入土为安,一旦怨气散了,灵魂也能得到超脱。 太阳落山,老田卷起席子横担在藤架上,解下腰间的葫芦,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叶卫军,说道:“这是解蛊壮气的黄酒,喝了以后,三天之内,虫毒不侵。” 叶卫军仰头喝酒,再传给李安民。田茂生背起沉重的藤架,将引魂幡插在莲花的后领里,用布条扎好,让叶卫军先背着尸体下木梯。 落地之后,田茂生站在最前方,戴上祖传防身法宝“流”——是一块四方铜印,把阴锣挂在左臂弯里,左手横托司刀,刀柄吊摄魂铃,刀头拴纸灯笼,右手攥鼓槌,敲响阴锣,喝道:“走!” 莲花的两臂刷的朝前举起,平伸着,迈开脚步往前走,腿和身体都绷得笔直,膝头不打弯。 叶卫军和李安民按照男左女右,分站在莲花身后,叶卫军挑着一担香烛纸钱,扁担两头的小孔里各插三根檀香,不能断,要随时换香,担子上还倒挂着一只裹着符咒的死公鸡。 李安民扛晒谷垫、粽叶和行李包,两人腰上都挂着防身用的牛骨短刀和镇魂符,各持竹制的、包着黑毛皮的雌雄棍,用来驱赶接近尸体的生物,在路上,他们要完全听从田茂生的指示行动,放亮招子少说话。 三人一尸顺着小路下山,有些好事的村民早已聚在山脚下想看个新奇,田茂生敲着阴锣喊道:“矮罗子过路,乡亲们行个方便,避让些,免得惊扰各位。” 那些村民也不敢真的上前,全都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田茂生引尸往人烟稀少的山林里走,为了节省时间,他选了近路,是条早已荒废的赶尸小径。 在山林丛莽间走夜路本就是件辛苦差事,尤其还带着具行动不便的尸体,走尸不会闪避,通常都是直线行走,拐弯时要靠田师傅在前面敲击阴锣和吆喝来引导,叶卫军需要不时到尸体前扫开杂草、搬开挡路的树枝,遇到复杂的地形,尸体掌握不好平衡,还得靠叶卫军背着赶路。 晚风阵阵起,吹得地上石子滚动,枝干乱打,李安民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干叶子在眼前打着羊角旋,扬起的沙尘刮过脸皮,还有些刺刺的发疼,她起了一身鸡皮虱子,不敢朝后看,后面黑咕隆咚,总觉得在那黑暗深处有双眼睛在窥伺,比起看不见的未知物,李安民倒觉得莲花要亲切多了,至少还有个形体在。 就这样脚不停歇地翻过两座山头,又不知走了多远,这时,风停了,万籁俱静,夜却黑得更深,除了灯笼下一圈光晕,完全看不到周围的景物,田茂生却说:“快天亮了,再加把劲,到前面歇脚。” 转过一个弯道,出了山嘴,远远瞧见一带黑色的建筑阴影露在叶丛上,走近了看,原来是座老旧的三官庙,墙垣坍塌,墙根下长满杂草,显然荒废已久,庙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发出“吱呀”的响声。 走进院子里,石板缝隙中杂草丛生,遍地干结的粪便,殿堂里供着三官神像,漆皮脱落,基本上看不出原形来。大殿里散堆着稻草,还有成堆的灰烬,黑灰巴在石板上,用力擦也擦不掉。 田茂生引着莲花走到门后,叫声“停”,莲花就站住了,李安民立刻照出发前的指示用草席打个卷围住莲花,又将晒谷垫铺在她周围,叶卫军在旁边打火烧纸。田茂生把引魂幡插在垫子东边,拆下腰间牛角号呜呜的吹了几声,用竹签把一只公鸡的鸡冠刺破,从腰后的符袋里抽出三才定真符,沾上鸡血,贴在晒垫的接缝处,在晒垫旁洒了泡过鸡血的红米,又到神像前上香献供,烧了两挂纸钱,这才忙活自己的事。 李安民把剩下的一张晒垫铺在殿堂中央,叶卫军抱了些稻草来洒在周围,田茂生放下家当,拿出干粮和水,三人就坐在晒垫上吃起来。 李安民问:“这回能说话了吧?” 田茂生笑道:“小声点没事,想问什么?” 李安民看了看莲花,问道:“电视里的僵尸都是用跳的,她怎么还能分腿啊?” 田茂生笑道:“我只知道没人管的僵尸会跳,还蹦得挺利索,但走脚时跳着走不方便,容易摔下来,一旦摔了,再站起来可就不容易啦,老田家有行路符,当然用走的保险,不过据我老爷说,厉害的走脚师傅能让僵尸蹦着比走着还灵活,而且蹦着走不熬元气,咱老祖爷就是操纵跳尸的高手。” 叶卫军走到殿门口朝外张望,东方天空已泛鱼肚白,他回头问:“田师傅,这是走到哪儿了?” 田茂生道:“这地界在地图上找不到,除了我老田家,少有人走,因为前面有个坠马坑,地势急,我们就把这片地叫麻坑道,只要不下雨,再走一个晚上就差不多能到倒棺沟了,只要一过倒棺沟,前头就是连桥山,咱只到山口就行,不进去。” 叶卫军问:“田师傅可认识斜斗坪里的穆老司?” 田茂生愣了下,随即摇头道:“没听说过那里住着人,我不是说过了吗?斜斗坪那一带又被称作尸王谷,谁敢住进去?连桥山附近都没人敢住,怎么?你们要去斜斗坪?” 叶卫军说:“听熟人介绍说那儿住着个厉害的巫师,正好要去连桥山,就想顺道去拜访一下。” 李安民瞥了叶卫军一眼,知道他不愿意露底,也就没说话,默默地啃面疙瘩。 田茂生摆手道:“你那熟人肯定搞错了,那儿没人住,湘西知名的巫师我都认得,没听说有个姓穆的,这个姓不常见。” 叶卫军笑了笑,说:“也是,那是我朋友搞错了,他本来也不是这地方的人。” 走脚都是昼伏夜出,太阳一出来,田茂生就让叶卫军和李安民抓紧时间睡觉,三人轮班休息守尸,太阳一落准时出发。 尸王谷游记10 一路无事走到令孝家闻风丧胆的倒棺沟,果然是奇险的地势,两边绝壁如直屏般高耸,仰头望去,几乎看不到崖顶,一条鸿沟纵贯峡谷间,有道宽不过三尺的曲径连接深沟两头,就如同不带护栏的天桥,两边都是不见底的深渊,别说棺材了,人走在上面都要格外小心,一个不留神掉下去,那就是尸骨无存。想要越过倒棺沟,只有挺而走险。 依旧由田茂生领头,李安民走在中间,叶卫军背尸体垫后,三人一个接一个鱼贯而行,走得很慢,李安民甚至张开手臂来维持平衡,心跳得比打鼓还快,叶卫军在她腰间系了条麻绳牵着,好在她身体倾斜时拉住。 就这么一步三蹭地走到天桥中央,山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带着尖锐的哨音,衣摆被吹拂得啪啪直响,这急劲的风像是刻意要把人掀进深沟里。 田茂生喝道:“都趴着走!” 李安民立即跪下来,双手撑地,学着乌龟缓缓朝前爬行,叶卫军背着尸体匍匐前行,他在侦察敌情时经常带着行囊和火药包满地蹭,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 第 1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4 章 就在这险之又险的当口,居然下起了茫茫大雾,雾气是黄色的,遮天蔽日,还带着浓重的恶臭味。李安民抬头看不到田茂生,往后找不着叶卫军,心里又急又怕,这时她也管不了惊不惊尸了,扯破嗓子大喊:“卫军哥!” 叶卫军的声音立即就从后面传来:“我在,能看见你,别怕,就这样继续往前爬。” 李安民这才稍感安心,几乎是胸腹贴着地,像四脚蛇一样往前爬行,厚重的晒谷垫压在背上,沉甸甸的,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汗水早就把衣服全给浸透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像淌水似的,顺着下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爬了不知有多远,浓雾渐稀,眼见着离岸头不远了,田茂生正蹲在曲径尽头,对这边伸出手,叫道:“快来,我拉你!” 李安民吊着的心落下一大半,放开胆子像蟑螂一样“索溜溜”窜过去,朝田茂生伸出手,两人的手还没搭上,眼前的景物就化成一团云烟消散掉,前方还是一片大雾,连鬼影子也看不到。 李安民刚察觉不妙,耳边就传来阵阵轻笑声,一阵大风刮过,左手突然一空,身体朝前倾倒,她这才发现自己爬到了窄路的边缘,想要稳住重心已经迟了,就这么一头栽倒下去,直往深沟坠落。 “啊——!” 李安民失声惊叫,鞋底腾空,骤风往上倒灌,吹得脸皮像被刀割,失重感猛然袭来,耳边嗡响,脑仁轰的一下就爆了,她的身体在疾速朝下坠落,心却朝头顶上直冲,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有股力量要活生生的把灵魂从肉体里拽出来。 就在要晕不晕时,腰上募的一紧,坠落感陡然消失,迅速抽紧的绳子把李安民给勒岔气了,她的身体像钟摆似的往岩壁上荡去,危险意识令她清醒过来,迅速做出蜷身抱臂的防护动作,背部重重撞上岩壁,沉重的晒谷垫起到了缓冲作用,但这一下还是把她震得七荤八素。 李安民被绳子悬吊在半空中,上面是浓雾罩顶,脚下是黑洞洞的深谷,唯一的生命保障就是两根麻绳。 “小妹,双手抓住绳子别乱动,我拉你上来!” 叶卫军的声音给李安民打了针强心剂,她在短暂的失神后立刻举高双手握紧绳索,下颌咬得死紧。叶卫军往上拉动绳子,李安民僵着身体不敢动,贴着岩壁缓缓上移,突然之间脚腕处一紧,像是被几根铁棍卡住了脚脖子。 李安民朝下望去,就见两个皮肉腐烂的人形怪物像壁虎一样贴伏在岩壁上,伸出污血淋淋的鬼爪子掐住她,一人抓住一边的脚,把她使劲的往下拽。 “啊——啊!!”李安民大叫着蹬腿,想把鬼爪子甩开。 叶卫军在上面喊道:“怎么了?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拉不动了!” “有怪物抓住我的脚了!它们在把我往下拖!” 李安民甩脱右脚的鬼爪子,屈起腿,往那怪物的脸上用力跺下去,发邪似的一连猛踩了好几脚,那怪物被踩得眼珠暴突,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猛地往上扑。 “给我滚下去!”李安民绷直脚尖前后甩腿,一脚正中它的下颌,把它踢得上身后仰,翻滚着掉回深谷,凄厉的嘶叫声迅速减弱消失,像被吸进某个异次元空间里。 紧接着,李安民用重归自由的右脚去踩扒在左脚上的怪物,手也没闲着,从龙龟里拿出辟邪粉——就是那种最猛的杀鬼药,不管三七二十一,整包往下砸。 黄纸包在空中啪的散开,纸符燃起,引燃粉末,窜出一团幽蓝的火焰,不偏不倚地落在怪物脸上,那怪物不惧反怒,像受了刺激似的往上扑窜,两只鬼爪子一上一下地抓在李安民的左腿上,手指紧扣,粗糙开裂的指甲生生抠进肉里,让她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 “辟邪粉不管用啊!它赖定我了!”李安民忍着疼,抬脚狂踩怪物的脸,咯啦一声,把鼻梁骨给踩歪了,还带下许多肉屑来。 “小妹!用符咒,七宗镇魂符!”叶卫军声音带颤,完全变了调。 “镇魂符?好!”李安民立即从腰后的符袋里抽符,手指打抖,抽了好几次都没抽出来。 就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从谷底深处传来“咔啦咔啦”的骨节响动,声音漫山遍谷,带着阴森森的回响,越来越近。 李安民左右一扫视,头皮发麻,差点没晕死过去——数不清的腐烂怪物犹如四臂蜘蛛一样,从谷底飞快地爬了上来,有的竟然是背贴着岩壁反着爬动,人体关节的运动局限对它们来说就是团浮云,还有的肢残体破,拖着内脏跑,这密密麻麻一大片,像捅了蚂蚁窝似的,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只。 情急之下,李安民抽出一把符朝下天女散花,抓住她脚的那只怪物被符咒扫到,发出“叽——”的尖锐叫声,张开爪子往下退,李安民蜷曲双腿,仰头高喊:“卫军哥!快拉我上去,下面来了一堆!快!” 叶卫军本来怕勒伤她,不敢拉太急,听这么一讲,哪还敢再顾虑,立马直起腰,两臂轮换着拽绳子,像拉空桶一样把李安民迅速拉了上来。 田茂生也没走远,在前头喊:“撞尸了!跑!快跑啊!!” 叶卫军把李安民拉上来后直接夹在勒下,夹一个背一个,拿出过钢管桥的看家本事飞步朝前狂奔。有几只怪物爬得快,半个身体已经趴在了桥面上,叶卫军毫不客气地从它们的头上踩踏而过,遇到站着挡路的就靠蛮力撞开,犹如赵子龙单枪闯曹营,势不可挡,就这样一口气冲出谷外。 田茂生早已在岸头摆好了禁尸阵,等叶卫军出来后,大喝一声“好”,当即引燃符阵,三条火线一字排开,往两面山壁延伸过去,将出谷的路口以火焰封死。 显然田茂生对自己的火阵信心不足,不敢掉以轻心,带着跟班们顺羊肠小径继续夺命狂奔,翻过矮破,直跑到一座天王庙前,这时天已蒙蒙亮,田茂生料想那些怪物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外出闲逛,这才用雌雄棍点开庙门,让叶卫军先把莲花放下。 一看,不好!尸体耳里漏出黄液,再掀开衣服,见皮肤变成深红色,指甲泛紫,这是化僵的前兆。 田茂生连忙把白布展开,指示叶卫军和李安民替莲花重新封尸,以公鸡血和辰砂封堵七窍,在虱婆面具上压贴三张重符,围好席子和晒谷垫,在一圈燃起驱避阴邪的明火,这才算忙定。 李安民累得躺在垫子上大喘气,叶卫军整张脸白煞煞的,摸着她的额头问:“你前面怎么回事?自己站起来往沟里跳!” 李安民指着田茂生说:“我看见田师傅站在岸头对我伸手,说要拉我一把。” 田茂生一听不对,这责任可不敢揽,连忙瞪起牛眼猛摇头:“我可不晓得,你掉下去的地方离桥口还远着哪!我看你是被鬼打墙了。” 李安民有气无力地说:“估计是好兄弟恶作剧,我还听到它呵呵呵的笑,把我算计了它倒开心。” 尸王谷游记11 叶卫军见李安民的绑腿上有血迹,就替她解开布条,把裤脚卷起来检查,左脚腕上有爪痕,已经渗出血来。 李安民不疼不痒地说:“是被那怪物抓的,鬼爪子利得很。” 叶卫军正想拿伤药,田茂生走上前说:“别忙,我来就成。”说着就蹲下来,解下葫芦喝了口酒,往李安民的伤口上喷吐酒液。 李安民“嘶”了一声,撕了点皮倒不怎么痛,给酒这么一刺激,伤口立刻就烧了起来。田茂生还怕她不够疼似的,用两指狠狠拧巴伤口周围的皮肉,挤出黑血,拿湿符灰糊上,再用绷带裹住,往她伤口上一拍,咧嘴笑道:“好了,没事儿,不过是小伤而已,小崽子多摔多长。” 李安民扭曲着一张青脸,汗涔涔地道声谢,又问:“那腐烂的怪物是什么东西?辟邪粉对它一点儿用也没有啊。” 田茂生说:“那是腐尸成僵,咱们叫尸怪,勉强也算个僵尸种,辟邪粉一般是针对鬼灵的,这两种性质大不同,你想想啊,倒棺沟落了多少尸体下去,全堆积在谷底,尸气经久不散,又有阴魂盘踞,不生事才出奇,好就好在那些个尸体肢残骨缺的,没多大本事,行动力也差,就靠数量压人,单打独斗不顶个用。” 李安民可没底气这么托大,再弱的生物,一旦成群结队有了集体意识,就会变成很恐怖的大杀器,再说那僵尸还真不弱,就掂量那抓脚的力道,哪怕是一对一较量她也没胜算,就只有叶卫军敢用肉搏战术去轰压了,一撞就把那怪物撞得血肉开花,架子散得满天飞。 李安民看向叶卫军,发现他也正瞄过来,两人视线对接,都是一愣,李安民的脸刷的就红了,先移开眼光,捏着拳头往晒谷垫上按来按去,心口像揣了只兔子般突突乱跳。 田茂生把干粮递给两人,说道:“我去前头看看地形,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守着。”他把面饼塞进嘴里咬着,提了盏纸灯出去了,顺手把庙门给带上。 叶卫军这才坐到李安民身边,按住她的肩膀说:“又让你吃苦头了,怕不怕?” 李安民摇头,瞟了他一眼,手指抠起了垫子:“怕肯定是有点怕,你在我旁边就安心了,而且尸体是有形物,不就跟超人差不多?这么想想其实也还好吧。”腐尸她见得多了,叶卫军在地底的身体状况真不比倒棺沟的僵尸强多少,但她就是喜欢,怎么看都觉得美,那些僵尸就不行了,肌肉体型没一处达标。 李安民边啃饼边偷瞧叶卫军的帅哥脸,心不在焉地扯闲话:“卫军哥,田师傅说斜斗坪没住人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 1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5 章 “黄半仙的朋友不是简单人物,也许用了障眼法,让人看不到住处,地洞里不也是设了幻阵吗?要身临其境才能分辨得出来。”叶卫军拨开李安民的刘海,见她眼下淤青,心疼得要死,轻声说:“你先睡,有我守着就行,别一起熬。” 李安民顺从地躺在垫子上,长长舒了口气,叶卫军把布毯叠了双层搭在她肚子上,说道:“好好睡吧,我就在这里。” 李安民伸手握住叶卫军的一根指头,眼皮掀动了两下,瞌睡虫造访,很快就睡熟了。 田茂生推门进来,见到李安民躺平了,嘿嘿笑问:“扛不住了?” 叶卫军摊手覆在李安民的额头上,低声说:“累坏了,还受了惊吓。” 田茂生盘腿坐在垫子边缘,咂嘴道:“这小丫头有些定力,换了普通人恐怕早就吓瘫了,嗯……好好磨砺是块能拿出手的料。” 叶卫军笑了笑,没发表意见,抬头往外看,阳光从门缝里透射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 他问:“已经过了倒棺沟,今晚就能到了吧?” 田茂生敲着烟杆子说:“尸体不能再往前去了,连桥山一带水气太重,过去会加速尸变,前面不远有座半界山,山阴是埋化生子的坟场,土坡向阳面的环境适合下葬,我们要把她男人的尸骨掘出来搬运过去,而且不能晚上去搬,听说连桥山一带闹尸害,夜里进去怕是就出不来了,咱趁中午阳气最盛时将那男人抬到坟场,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夜里直接下坑。” 莲花正在尸变的过程当中,田茂生必须留下来守尸,他把操作过程和注意事项全部告诉叶卫军,给了张简单直观的路线图。等到日上三竿,叶卫军叫醒李安民,背上藤架和工具朝连桥山西山出发。 两人顶着烈日穿山过岭,走了近四十五分钟,爬上一座高坡,站在坡头往下俯视,能看见一朵金黄色的树冠浮在茫茫林海之上,两人朝着黄金树冠的方向跑去,越靠近连桥山风越大,带着徐徐暖意和草香味,吹拂得人面生春。 西山脚下有块树木稀少的草坪,视野非常开阔,遍地芳菲,一株巨大的古树矗立在草地上,老干虬曲,枝桠如芒,树冠离地很远,宛如一朵金云浮在半空中,浅黄色的大叶片遍枝生长,层层叠叠,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这就是洞秋树?”李安民还以为埋尸点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没想到会是一派温馨的田园风情。叶卫军绕着十人合抱的粗壮树干走了一圈,脸色微变。 李安民紧跟着跑了过去,树下的泥土质感很奇怪,踩上去发出咔啪咔啪的响声,她弯腰拨开丛密的草叶,发现草根下全是白花花的人骨,她正踩在一截臂骨上。暖风吹起,头顶上树叶沙沙,同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李安民抬头仰望,在金黄色的叶丛中依稀能看见点点白斑,她虚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脸皮僵掉了——这株绚丽的洞秋上竟然悬吊着一具具骨骸,全都隐藏在浓密的叶丛中,风大时才能从偏移的叶片中窥出端倪,随着枝条晃动,不时有零碎的残肢碎骨从上面掉落下来。 叶卫军把李安民叫到身边,让她看树干上的树洞,洞呈尖阔卵形,外窄内宽,洞内塞满了人的头骨,李安民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向叶卫军:“这是……怎么回事?” 叶卫军拿起一个头骨翻看,指着后颅骨的孔洞说:“你看,这是弹孔,应该是56式半自动步枪用的那种子弹,子弹是从正后方射上来的,非常精准,一枪毙命。”他又检查其他的头骨,大多情况相同,也有头骨碎裂或多弹孔的,然后他下断言—— “这些都是被枪毙的罪犯。” 李安民惊奇地问:“枪决犯怎么会被砍了头挂在树上?” 叶卫军说:“洞精说的平哥,很有可能是当年跟我一个战俘营的难友,叫李红冰,我记得他曾说过祖上是明朝名将,而他本人却是苗籍,手臂上还刺着苗寨特有的狮鹰纹身。” “那……说不定美女洞精就是明朝名将的外遇情人,名将走了,她被独自留了下来,还怀孕生子,小孩送给别家养,她自己呆在洞里成仙了,说不定平哥就是洞精的后人,不然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你也真能举一反三,没证据的事别瞎猜。”叶卫军笑了笑,伸手摸上粗糙的树皮,眼神有些游离,轻问:“湘西剿匪战你知道吗?就在刚解放那会儿……” “看过相关资料。”李安民偏头看向叶卫军,叶片的淡影在他身上形成深一块浅一块的光斑,仿佛是岁月留下的沉积物。 他的身体与叶影融合在一起,变得虚实不定,李安民心里发慌,连忙跑过去抱住他,确认他的存在。 叶卫军愣了一下,飘远的眼神又调回来,他摸着李安民的头,淡淡地说:“当时剿下的土匪全都被送上抗美援朝的战场,有的功成身退,有的像红冰那样被开除军籍,不管是英雄还是俘虏,在文革初期又被剿了第二次,这次没去战场,全被送上了刑场,是拖家带口的枪毙。” 他从树洞里摸出一个头骨,看形状和大小,分明还是五六岁的孩童,后脑缺了半边,极有可能是近距离轰杀。 李安民接过头骨,用手轻轻在颅顶抚摸,又用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那是打着消灭匪患的正义活动,规定要曝尸三天才能掩埋,当地居民可能是怕冤死鬼作怪才把尸体全拖到这儿来安葬。在湘西的传说中有一种能够升灵的太阳树,描写树冠时用[金云]来形容,也许指的就是秋洞树。” “那埋土下不就好了?干嘛割了头挂树上?”李安民总觉得入土为安,这么悬吊尸体是对死者的不敬。 尸王谷游记12 叶卫军却说:“开头是为了散魂气,挂葬也是树葬的一种方式,木有万物萌发的属性,有些地方上就认为肉血融于树里才能使灵魂重新投生到母体内。” 李安民睁着大眼睛问:“那到底是不是呢?” 叶卫军笑道:“谁知道?不过这处山青草绿的,又有太阳树,是个适合下葬的好阴穴,倒不像田师傅说的那么险恶。” 李安民提议:“那不如把莲花带来这儿埋?” 叶卫军伸手在头骨堆里翻弄了两下,有些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尸骨太多,光凭头骨没法分辨哪一个才是红冰,也不可能全部搬走。” 李安民问:“那要用树葬吗?” 叶卫军说:“田师傅说用传统土葬法,我们先挖坑,晚上把头骨和莲花一并埋了。” 说着从藤架上解下两把铁锹,递了一把给李安民,正想撩袖子干活,却听到不远处铃声响动,一高一矮两条人影沿着山根从东面走了过来。 矮个子的走在前头,是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歪扎马尾辫,发带下挂着两串铃铛,走起路来叮叮直响,她的穿着打扮很另类——最外层套着白底蓝纹的长道袍,前襟敞开,跟程老司作法时穿的那种八卦服有些相似,道袍里穿着一色头的黄短褂和长裤,腰间束一条红色腰带,很像少林武僧的僧服。这套装扮不僧不道、不伦不类的,搭配在一起居然还挺协调。 小姑娘已经够奇怪的了,她身后的男人更是诡异,单看服饰没什么问题,穿的是黑色小立领对襟男装苗服,额头上却贴着黄符纸,符纸比下巴还长,遮住五官,看不清样貌。男人走路的姿势也与寻常人不同,走一步颠一步。到近处才发现,原来那根本不是在走,而是在跳,垂着双手,一跳一跳地跟在女孩身后。 “又是个走脚的。”叶卫军把铁锹往土里一插,颇有兴味地遮眉张望。 李安民小声嘀咕:“走脚的?怎么看都是在溜人散步吧……” 小姑娘两手空空,除了腰上挂的水壶,什么也没带,男人也只是额头上贴符,似乎没经过封尸封面的程序,再说这会儿正值中午,日头当空照,从没听过有人在大白天走脚。 那女孩领着男人一路走到秋洞树下,也不避人,热络地冲叶卫军和李安民两人打招呼,贴符的男人跳到树下,背靠树干站立,那姑娘把手伸到腰后取出一张符纸,李安民这才发现她腰上挂着一个符袋,与田师傅那符袋的款式相似,更大些,鼓鼓囊囊的,看来装了不少家当。 小师傅把男人额头上的符纸揭下,重新换贴了手上那张符,又把换下的符收回袋子里。 换符后,男人刷的朝前平举双手,宽松的袖口朝上滑,露出手腕上青色纹身,叶卫军一看,立即快步走了过去,对那女孩说:“师傅,能给我看看他的脸吗?” 李安民也跟着跑了过去,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叶卫军让她看男人手腕上的刺青,虽然细节模糊,大形却还在,是一只腾飞的雄鹰,鹰头硕大,明显与身体的比例不协调。 叶卫军说:“是狮鹰图腾,跟红冰的纹身一样。” 小师傅笑嘻嘻地问:“他是你们认识的人?那好啊,来认个亲吧。”也不避讳,掀起符纸让他们辨认。 第 1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6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6 章 男尸的皮肤呈青灰色,脸部扁平,鼻骨塌陷,眼睛是睁着的,只有浑黄的眼白,看不到眼珠。 李安民心说这尸体的五官都移位了,还认得出来吗? 叶卫军只看了一眼就说:“是他没错。”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下颌咬紧,像是在忍着怒气,连手都捏成了拳头。 李安民皱眉问:“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生前遭人围打,颜面破损,头也给砍掉了,我好不容易才替他接了回来。”小师傅拉下男尸的领子,颈肩交接处有一圈很明显的缝合痕迹。 “按说头被砍下来魂气就散了,为什么他的尸身还没腐烂?”叶卫军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与难友重逢,李红冰死了至少有五十年以上,尸体却保存得相当完好,除了肤色和体温,几乎与常人无异。 小师傅打哈哈说:“这就不晓得了,我听说前头村人打地井时打出了一个漫水的天坑,这尸体就沉在水下,虽然头身分家却还没腐烂,大伙都说是有口怨气没吐出来,要请个师傅把他送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埋了,我正好有空,这不就过来了。” 李安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走脚师傅?女的也能走脚吗?从来没听说过。” 小师傅露齿一笑,“我家世代干这行,管他男的女的,谁有本事谁当家,不过我家比较低调就是了,不怎么显山露水,知道的人少。” 李安民心想怎么又出来个世代走脚的,曾经有哪段时期很流行这行当吗? “听说走脚一般都是昼伏夜出,大太阳底下也能跑?”李安民抬头望天,艳阳高挂,晴空万里,田茂生说白天送尸,尸体容易腐烂,尤其是七达到传递讯息的功用。 李安民是听不太懂,不过她直觉穆小师傅是个滑头,说不出来的话半真半假,听着就行,不能全信。 三人一尸翻过坡顶到达向阳面,眼前一片葱翠,绿树芳草、生气勃勃,跟背阴面简直是天壤之别,李安民这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座山叫“半界山”,半边天半边地啊! 叶卫军似乎很信服穆师傅,在她面前不敢托大,请她寻龙点穴找下葬点,穆师傅倒谦虚得很:“看风水不是我的长项,要我选,那随处都可葬,你们自己决定吧。”她把李红冰带到树下纳凉,又换了张符,尸体竟然背靠树干坐了下来。 穆师傅紧挨着尸体歇息,扬声说:“我歇会儿,你们忙你们的,忙好了再叫我。”她掏出一块白手帕打湿,摊开往脸上一蒙,仰靠在树干上眯瞪起来。 两界山下有河流,水从东南方屈曲而来,分为四股细流,其中一条环绕至山前呈倒钩形,叶卫军就把穴点在钩弯内,李安民问他:“这是不是曲水倒勾的富贵水势?” 叶卫军把藤架放在地下,摸摸她的头,笑着说:“看来我不在时你学了不少,那本笔记还是有用的,嗯?” 尸王谷游记13 “你在,我才有兴趣学,你不在,我就什么也不想干了,我会翻看也是为了要找你。”李安民把铁锹从藤架框子上拆下来,往坡上看,悄声说:“那穆小师傅好像很牛掰,这么年轻就会溜僵尸了。” “能不能溜僵尸原来是看年纪大小么?”叶卫军笑着吐槽,用锹头在土地上打点,按照同穴合葬的墓坑尺寸划出分界线。 定好位之后就开始铲土,不停歇地铲了有一个半小时,挖出个深约两米的方形坑,李安民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浑身都是烂泥巴,她也不嫌脏,仰面躺在土堆上灌水喝。 叶卫军用铁锹背把坑壁拍结实,在底部铺上两层席子,拿防雨的油布遮好,等李安民歇够了,就拉着她爬上山坡。穆师傅揭开脸上的手帕站了起来,说声“辛苦了”。 这时已近黄昏,夕阳暖照、云霞漫天,叶卫军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得马上回去,穆师傅,你是在这儿等,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穆师傅问:“听你们刚才说莲花在尸变?变成什么样了?” 李安民老实回答:“皮肤深红,身上长出白毛。” 穆师傅一听就皱起眉头,说:“新娘子这样可不光彩,需要好好打理,叶师傅,你留在这儿陪老战友叙叙旧,李姑娘跟我走。” 李安民不太愿意:“我跟他是一道的……” 穆师傅别有深意地瞥了叶卫军一眼,搭着李安民的肩膀,笑道:“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长得很,他们男人有男人的事,我们女人也有女人的事,走了。” 第 1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7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7 章 穆师傅从叶卫军手里拿过藤架,这藤架有她大半个人高,里面装了田师傅的全套家当,还有铁锹榔头等重物,她竟然单手就提了起来,轻轻松松往肩后一甩就背上了。 李安民被穆师傅拉着走下山,还不时地回头张望,不放心地问:“你就这么把喜神放着不管,没事吗?万一尸变怎么办?” 穆师傅笑着说:“我照顾得好,让他舒服了自然不会发脾气,绝大多数僵尸就跟小孩子似的,顺着他的心,他就乖了。” 李安民无法理解僵尸的心,也就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缠,两人脚步匆匆赶回天王庙,田茂生正坐在垫子上抽烟,一见李安民回来了赶紧起身,问:“都办好了吗?” “万事俱备,就等着迎新娘子了。”穆师傅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把藤架往地上一放,瞥到门后的裹尸席时蹙起了眉头,走过去把晒谷垫移开。 “唉!别动,别乱碰啊!”田茂生立马上前阻止她,瞪起牛眼,回头问李安民:“这小丫头是咋回事?” 李安民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田茂生不相信,不是不相信李安民的话,而是不相信这么小的丫头能走脚,认为她送的喜神是真人假扮而成,是在装神弄鬼。 李安民说:“我去确认过,没呼吸,脸面也给砸扁了,不可能还是活人。” 趁他们一问一答的当口,穆师傅已经把晒谷垫踢到旁边,扯开席子,啧啧两声,叹着气说:“有你们这么对姑娘家的么?难怪她要生气。”随手就把麻扬斗笠给摘了。 “别胡来!”田茂生怒了,浓眉倒竖,原本就凶恶的面相变得更加狰狞,他大喝一声,伸手去拍穆师傅的肩膀。 穆师傅回过头,晶亮的眼睛里迸射出两道慑人的光芒,李安民被吓了一跳,田茂生也被她冷冽的眼神给震慑住了,手悬在半空中,不敢再往前伸。 穆师傅可能察觉到自己太严厉了,立刻就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很客气地对田茂生说:“我知道你老田家世代走脚,但这姑娘家的心思,大老爷们儿能懂么?再说田家到你这代也算把祖业给断了,既然你碰不了尸体,就先在一旁看着,我要是哪处做得不对,你可以直接点出来。” 田茂生是在外面闯荡多年的老把式,一听这话就知道眼前这小姑娘不简单,立刻放下老前辈的架子,退到旁边,不甘不愿地嘟囔了一句:“已经尸变了啊,万一出事儿我看你们咋办。” 穆师傅拍拍平坦的胸脯,投给田茂生一个信心十足的眼神,吩咐李安民把垫子铺在堂中,上盖白布,将入殓时换穿的苗服裙子和银饰全都摆放在白布边上。 “换衣服见新郎了。”穆师傅把封尸用的大布罩拆去四层,只留下最里面一层青灰色薄衫。 就在这时,莲花的身体剧烈震颤,黑水从虱婆面具的眼孔里漫溢出来,顺着面具的脸颊缓缓滑落,就像是流出了两道黑色的泪水。 田茂生叫道:“不好!要尸变——” “小声点儿,人没给你吓死,尸体要给你吓活了。”穆师傅横了田茂生一眼,拍拍莲花的心口,掏出手帕,像照顾小孩一样替她仔细擦拭,不客气地使唤田茂生:“生火,这姑娘在水里呆了那么多年,体内全是寒气,你还给她纳五方雪气用冰封法,她能不难受吗?” 田茂生听穆师傅准确地报出了封尸法,对她的本事又信服了几分,心里觉得话说得在理,面上也不拿乔,听话的出去捡了些干枝子,拢来稻草,在庙堂里搭了个火堆,火苗窜起来没多久,莲花的颤抖就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站着,看起来老实得很。 穆师傅和李安民一人一边,把莲花扶到晒谷垫上躺下,穆师傅对田茂生说:“接着要给新娘子梳妆打扮,男士退避,你在的话她会害羞,一害羞,就要尸变了,去去,到门外守着。”像赶蚊子似的挥挥手。 田茂生翻了个大白眼,咬着烟嘴子哼哧哼哧地走出去,把庙门带上,靠在门板上说:“出什么岔子喊一声,我人就在外面,随喊随到!” 李安民噗嗤笑了出来,看向穆师傅,小声说:“人不可貌相啊,田师傅是个热心的大好人。” “好心讲义气还放得开,跟他老子老爷一个样,忠义是田家人的传统美德。”穆师傅用评价老熟人的口气赞美老田一大家子,脸上表情甚得瑟。 她手脚麻利地解开最后一层罩衣,拆散五彩布条,揭下符纸。 莲花突然弹坐起身,抠起十指朝穆师傅捞去,李安民低叫了声:“小心!” 穆师傅却不慌不忙地从腰后抽住一张符纸,轻轻拨开莲花的手,把符纸点在她的胸骨中央,莲花就维持着坐姿不动了。 穆师傅从藤架里翻出一条干净的布巾,解下腰上的水壶,倒水打湿布巾,放在火上烤热,递给李安民,吩咐道:“你替她再擦一遍身,每处都擦干净了。” 李安民结果抹布照着做,穆师傅从符袋里取出一根顶端包银珠金属小棒,一点点剔开虱婆面具与脸部的接缝,把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下的脸惨不忍睹,鼻梁骨断裂塌陷,双眼的眼皮被黑线交叉绞合在一起,嘴里平塞了一块带弧度的薄铁皮,铁皮上锈迹斑斑,紧紧粘合在下嘴唇上。 “这……怎么弄得这么惨?”李安民捂住了嘴。 穆师傅把虱婆面具反过来给李安民看,面具的内腔竟然被填满了泥块,按正常来说,这面具压根就戴不上,如果要想使面具和脸部紧密贴合,那鼻梁骨肯定会被压断。 穆师傅说:“薄铁皮与面具的嘴孔接合在一起用来进食,只能吃流质物,这虱婆面具是蛊婆用来施惩的刑具,如果徒弟或蛊子不听话,就用这种面具来封闭五感,囚禁在山洞里折磨到死。” 李安民说:“可莲花不是七元鳖的女儿吗?会有哪个母亲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就不好说了,也许莲花不是她亲生的,要么就是七元鳖这蛊婆没有正常的亲情观念,需要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个听话的傀儡。” 穆师傅一边说话一边把莲花眼皮上的黑线挑掉,撕下嘴唇上的薄铁皮,李安民不用她讲,自动上前替莲花擦脸,黑色的液体从莲花的眼角里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李安民鼻子也酸了,帮她擦掉黑水,轻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找到了平哥,他在等你呢,打扮漂亮些就去见他。” 莲花的皮肤颜色逐渐变淡,丛密的白毛也褪了下去,穆师傅帮她穿上纹着金绣的鲜艳苗服,将银饰花环一串串挂上。李安民从包里拿出冬月飞雪镯戴在莲花的右手腕上,蹲在后面替她梳头,用牛角梳一梳子一梳子的从上往下顺理,每一梳子下去,莲花的身体就回软一分,等到把辫子扎好,她也躺了下来,面容变得很安详。 穆师傅拿出一截手指粗细的竹筒拔开,这竹筒上半截是枝毛笔,下半截则是装墨的容器,穆师傅用毛笔蘸朱墨点在莲花的头顶心,额心,双耳,贴上自家的符纸,把她扶起来,手松开,她就自己稳稳地站住了。 李安民好奇地问:“你用的是什么符?为什么不用招魂幡就能跟着你走,还说停就停?” 穆师傅给莲花包上花布头帕,伸出两根手指说:“送尸一般用两种符诀,跟字诀和立字诀,和寻常走脚的吆死人一个道理,只不过其他走脚师傅用声音喊,我这边给换成符咒了,都一样。” 待一切忙妥之后,田茂生进来了,见莲花亭亭玉立地站在堂中,皮肤已经恢复成淡红色,得!在外面琢磨出来的牙疼话也不用说了,立马收拾行囊,往穆师傅身后一站,意思是:什么都听你的,我就是个跟班。 穆师傅也不耽搁,换上跟字符,带着莲花赶往两界山,田茂生就跟李安民并排走在后面,悄声问:“你可看到她是怎么封尸的?” 李安民还在考虑该不该说,穆师傅就在前面咳嗽了一声,扬声道:“商业机密啊,道上规矩,同行不打探同行。” 李安民这回不用考虑了,把嘴皮子捏上就是,田茂生摸摸鼻子说:“我都金盆洗手了,也不算是同行啊。” 穆师傅笑道:“曾经的老同行一样是同行,你看,你这不又算接了趟生意吗?” 李安民发现田茂生的眼神黯淡下来,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像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到了两界山后,穆师傅做了一件惊人的举动,她竟然把莲花和李红冰额上的符全给揭开,两具僵尸自发自动地跳了起来,直跳对方身前才停住,面对面地静立在月光下,他们就这样笔直地站立着,没有任何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李安民看到两条虚影从尸体上分离出来,紧紧拥抱在一起,牵起手朝远处走去…… 就在这时,从莲花和李红冰的七孔里流出血来,两具尸体靠在一块儿,瘫软地倒进草丛里,李红冰仰面躺着,莲花就趴在他身上。 李安民跟着穆师傅跑到近处一看,尸体全都变样了,肌肉萎缩,渗出大量黄水,皮肤上遍布紫红色的尸斑,但是他们的面容却显得很平静,李红冰的眼睛闭上了,莲花的嘴角微微上扬,两具尸体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像睡着了一般。 第 1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8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8 章 穆师傅说他们死的时候没咽进最后那一口气,留着那口气撑过了数十年光阴,就为了再见彼此最后一面,等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就是灵魂重入轮回的时候。 李安民鼻子酸酸的,生前没能得到幸福,好不容易在死后见上面了,却马上又要各自投胎,相爱却不能相守,还要寄望下一世,可是下一世什么都忘了,谁还说得准呢?也许又要换一段姻缘,总是这么反反复复,周而复始,朋友、亲人和爱人也都只是轮回中的过客而已。 李安民不自觉地看向叶卫军,发现他也正望过来,眼神里充满感情,李安民牵起他的手用力握住,握得很紧。 四人沉默地坐在不远处守候,让那对久别重逢的爱侣能得到短暂的共处时光,静静地相守到最后。 尸王谷游记14 第二天清晨,当太阳升到梢头,李红冰和莲花的尸体已经血肉消融,变成了两副骨架,穆师傅说自己的任务已了,接下来就不管事了。叶卫军照田茂生的指示把骨骸抬到草席上,搬动莲花的骨骸时,银镯子从她的腕骨上脱落,像有灵性似的滚到李安民脚前,打了三个圈才倒下来。 田师傅说:“收着吧,没准这是她给你的谢礼。” 李安民想起了洞精的话,就把银镯子拾了起来,在衣服上擦擦,直接揣进口袋里。 叶卫军把两具骨骸并排放在墓坑底部,将衣服和银饰整齐地排放在侧面,在尸骨上又盖了两层席子,头骨用白麻遮住,把挖出来的土又重新填埋回去压实,也没有立碑,从河边摘来两根柳条插在坟丘上,奉上香火供品又烧了两挂纸钱。 一行人赶早打道回府,田茂生说这趟脚不算他走的,必须把酬劳当着众人的面转交给穆师傅,穆师傅也不推辞,别人请,她就乐颠颠地跟去了。 回程途中又经过倒棺沟,纵贯深谷的曲径比夜里走时看起来宽敞许多,很轻松就过去了,谷底下也没爬出腐尸。 穆师傅给他们普及过路常识:“倒棺沟尸气重,常年阴魂不散,下雾时得防着朦胧鬼蛊惑人心、蒙蔽五感,镇魂符不光是对死人有效,活人也能用,心口贴符能防鬼上身,最好再带只火把驱散阴邪,照明暖身一把抓。像两界山那儿的化生子坟场易出死丑鬼,死丑鬼本身胆小如鼠,所以它们群居,要互相壮着胆子来作怪,特怕铜铁器物,只要背上罗锅就能安全通过。” 穆师傅挺能说的,一聊起来就絮絮叨叨活似个话唠,但她讲话时表情生动,用词诙谐风趣,极具感染力,说出来的事情也很新鲜有趣,不觉得烦,反倒让人听了还想再听。 回到石桥寨后,老扛头把男人们领回家里招待,朱婶则带着女人们去台口探望香寡妇,香寡妇正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晒草花,把从山里采到的药草、茶草分类摊在席子上晒干,有的能制药,还有些可以泡茶喝。 香寡妇把客人领到堂屋里坐,就用外面晒的茶草冲了三杯凉茶给李安民三人解渴。李安民边喝茶边四下里打量,这间堂屋布置得像灵堂,方正的大桌子靠墙摆放,桌面上有各种供品、香烛和牌位,三根檀香插在米碗里,还在冒着青烟,桌子正上方的墙面上悬挂巨幅遗像,是个形似骷髅的瘦削男人。据朱婶说这就是香寡妇的丈夫阿吉。 把客人迎进门后,香寡妇就到供桌前换香,拈着三根檀香拜了拜,说道:“阿吉哥,咱家来客人了。” 李安民发现她说话时眼光莹然、语调柔和,白面皮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就像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 听朱婶说,香寡妇被买进阿吉家时才九岁,那时阿吉却已经二十三了,下半身不能动,成天躺在床上喝药,身上瘦得只剩下排骨架,房间里酸臭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连自家人都不愿意进去。香寡妇从小就学着替阿吉擦身、换衣服,还要伺候大小便,她的生活重心全围绕在丈夫身上打转。 阿吉对香寡妇也很好,把他肚子里不多的墨水全都倾倒给香寡妇,没事就给她讲故事,教她唱歌,故事和歌曲都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香寡妇却是百听不厌,也会把自己一天的见闻讲给阿吉听——外面的天有多蓝,草有多绿,花的气味有多香,这都是阿吉平常看不到的。 香寡妇十四岁那年,阿吉病重难愈,一直下痢疾,香寡妇衣不解带地在床头照顾,阿吉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临终前说了一个心愿——希望爸妈能替还没圆房的妻子找户好人家。 可是香寡妇自己不愿意走,非要留在阿吉家照顾公婆,等老两口过世后,她便搬进老寨里,把阿吉的灵位和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都抬了过来,心甘情愿地守着丈夫的牌位当起了寡妇,这一守就是化没素质的粗汉子,不想让自己的才华被埋没这块山疙瘩里,她受过高等教育,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女性,不愿把自己的一生浪费在莽林山野里。 在找到能依托的对象之前,石河英不敢直接拒绝村长,怕被人说成是不讲恩情没良心的白眼狼,她既不愿意嫁给松炎,也不想在村民面前抬不起头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学黎村的女人,放蛊迷个男人,让那男人将她带走。 石河英下的蛊就是用羊藿制成的[lialia药],也就是衷情蛊,能使男人爱上施蛊者,对施蛊的女人言听计从。石河英说她是病急乱投医了,就算叶卫军没有来,她也打算去镇上寻找能放蛊的游客。 石河英很诚恳地道歉,哭哭啼啼地请求叶卫军替她保密,不要把这件事捅出去,如果让别人知道她会放蛊,她在村里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会被遣送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叶卫军问她是向谁学的蛊术,石河英说小时候去洞神庙里玩,经常碰见一个驼背的老奶奶,教她怎么采摘羊藿制衷情蛊,那个驼背奶奶只在洞神庙里呆了三个月就不见了,自此再也没出现过。 石河英说她也知道蛊是害人的药,那老太消失后她就不做了,也从没放过蛊,叶卫军是第一个倒霉鬼。 叶卫军冷冷地提醒她:“你知道为什么蛊婆要把蛊药藏在指甲里吗?为什么中了蛊的男人会听药主的话?那都是由于两人体内的蛊虫在作祟,在你放蛊的时候,一部分蛊虫会落入水食里被人吃掉,另一部分蛊虫则会通过指甲缝隙钻进你的身体里,蛊放得越多,蛊虫在你体内就繁衍得越多越快,到最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你问过那个老草鬼吗?” 石河英惊恐地摇了摇头,她只知道放蛊能让人听话,根本没考虑过会有什么后果。 叶卫军扯出一抹阴狠的笑:“蛊繁衍多了,需要吸收人体内的营养,找不到吃的,就吃宿主,这种情形用你们苗家的话来讲,叫[登蛊],一旦登蛊,就必须靠放蛊来缓和,而一旦放蛊,又会在药主体内增加新的蛊卵,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你知道为什么蛊婆终生都摆脱不了放蛊的恶名吗?因为她们要靠不停地放蛊才能生存下去。” 石河英被吓得面色发青,下意识地在衣服上擦起了紫指甲,叶卫军说:“如果你的确是头一回放蛊那倒还有挽回余地,把你采回来的羊藿全烧了,再到洞神庙里放火驱蛊,蛊虫怕热,湘西地方上用曝晒草鬼的方式驱蛊,就是为了借日光的高热杀死蛊虫。” 放完话后,叶卫军就要离开,石河英在他身后轻轻说:“阿哥,你媳妇儿真幸福,能遇上像你这样的好男人,如果我也能……” 叶卫军口气很冲地打断她:“我曾经裹着破棉袄在街边上修自行车,满手黑油一身烂泥,如果你遇上那种人,除了后退三步绕道走还能怎样?那时她在好学校里念书,每天放学就坐在巷子口等我收摊,刮风下雨雷打不动,遇上她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石河英诧异地张了张嘴,像是有些害怕。叶卫军把手揣进裤子口袋里,回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听她说你房里的家具和摆设都是松炎替你打的,有文化的少爷不会为你拿锤子敲木头,设计构想再好,不能实现全是空谈。” 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不再废话,甩头往楼道里走去,李安民从楼梯口拐出来,眼睛晶亮笑容灿烂,叶卫军呆了,他以为李安民已经先回房去了,没想到还躲在这儿偷看,回想刚才情不自禁喊出来的话,立马窘了,蹲下来撑住头。 李安民蹲在他面前,笑眯了眼,伸手摸他的头发,开心地说:“卫军哥,这些话不用背着我讲的,我爱听啊。” 叶卫军是一时昏了头才漏嘴说了心里话,从来也不喜欢把甜言蜜语挂嘴上,情动时能说出动情的话是情不自禁,要他没事做演讲还真有些困难。 “小妹……我们回房说。”叶卫军抹了把脸,站起来搂着李安民上楼。 李安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石河英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叶卫军不是味道地扳过她的头,说:“别看,没我们的事了。” 李安民笑着瞟他:“卫军哥,看不出来你也有当居委会大妈的潜力。” 第 1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9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49 章 叶卫军绷起了面孔,轻敲她的额头:“那蛊不是儿戏,我怀疑石河英在洞神庙里遇到的驼背老太就是七元鳖,蛊巫死后不会那么容易升天,要把身体里养出来蛊放掉才能超生,那座洞神庙里的羊藿恐怕就是她体内的蛊种萌发而成,留着是祸害,最好一把火断根。” 李安民问道:“你早就知道石河英会用蛊?” 叶卫军说:“她不会用蛊,只是知道做法,你也进过她的房间,没闻到和洞神庙里一样的苦甜气味吗?” 李安民点头:“闻到了,没想那么多,卫军哥,如果你真把那碗茶喝了……会爱上她吗?” 叶卫军笑了:“怎么可能?没有那种能控制感情的药,什么衷情蛊,说起来其实跟淫药差不多,只不过蛊虫有流动性,会通过肢体接触传到人的身体里。” 叶卫军之所以对石河英说那些话也有警告和恫吓的意思,无知者无畏,为了达到目的不顾后果,等闹出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那时再补救就迟了,叶卫军把烧洞的事情也跟老扛头提了下,掠过放蛊的事不谈,只告诉他洞里有蛊草和草鬼婆的尸骸。 在石桥寨歇息一宿后,田茂生无论如何要请穆师傅去家里作客,叶卫军和李安民自然还得跟着一道去。 才进村口,就有一老伯匆匆迎上前,拽着田茂生的胳膊大声说:“茂生,你可总算回来了,赶快去看你儿子,他躺下啦!” 尸王谷游记15(结) 田茂生面色大变,拉着穆师傅往家里赶,叶卫军和李安民赶紧追上去。小田的居室外围满了人,大伙一见当家的回来了,连忙往两边散开,李安民和叶卫军就顺势挤到人前看个究竟。 小田虚弱地躺在床上神智不清,嘴里一直喃喃念着:“漏出来了,漏出来了……” 田老爷子正在房里烧香贴符,一见田茂生连忙把他拉到床头,说道:“你走了之后没多久他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快看看!” 田茂生把穆师傅推到前面,对她说:“师傅,我就老实说了吧,我喊你过来主要就是为了我这儿子,你看看他这个病要怎么治?” 穆师傅并起两指在小田的额心、人中和胸口轻按,朝身后瞟了一眼,田茂生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把家人全都清出房间,关上门,倒是特意把叶卫军和李安民留了下来当备用助手。 田茂生直言道:“我儿子小时候被淹过,救上来之后总说耳朵里漏水,时不时会发痴晕厥,近来症状愈发严重,我怀疑他漏的不是水,而是魂气跑了,穆师傅,我想请你用穆家那封尸法给我儿子堵上窍眼,让他别走了魂。” “封尸法可不是用在人身上的。”穆师傅解开小田的衣领,手指在颈部那道红痕上轻轻一抹,擦下些黄水来,她垂下眼眸看着指尖的水渍,向来闲散的面孔沉了下来。 李安民见她表情变了,眉心间隐约有股煞气,不由背脊发寒,贴着墙壁挪到床头,看向床上的小田,在火车上时离得太远没能看清楚,这会儿凑近了再瞧,发现小田脖子一圈有缝合过的痕迹,这种独特的针迹李安民见过,穆师傅赶的那具尸体上就有这种绞合的痕迹,据说是赶尸匠缝合尸体的手法,线能把残损边缘带进肉里,使得断肢之间结合紧密。 小田的脖子以上皮肤偏白,躯干和四肢却粗糙发黄,就像是把一个人的头与另一个人的身体拼装在一起。李安民的汗毛竖了起来。 “老田啊,你这是给他换过头接过魂了呀。”穆师傅直起身来,走到田茂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儿子早死了,你就节哀顺变吧。” 田茂生一下子就爆了,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他没死、他没死!他落水时才七岁!你看看,都长这么大了!死了还能长大么!他还活着,穆师傅,你一定要救救他,我知道你有办法!” 穆师傅说道:“我说你儿子早死了,可没说躺在床上的是你儿子。” 田茂生的脸黑了下来,额角冒起青筋,恶狠狠地问:“你说什么?” 李安民默默地退到叶卫军身边,拉着他往门口站,田茂生本来就生得一副凶神相,眼下更像黑面阎王,平时那么沉稳洒脱的老把式,事关亲人也淡定不了了,李安民真觉得穆师傅要是再这么悠哉地说下去,田茂生会抡拳头捶她的娃娃脸。 可穆师傅一点儿也不害怕,站在田茂生面前,仰高脸对着他,眼神凛冽,自有一股压迫人的气势,她冷冷地问:“你老实说,这头是你儿子的吗?你杀人断首,把别家孩子的头接到你儿子身上,是不是?” 田茂生一拳捶在床柱上,咬着牙说:“我没杀人!那孩子是我买来的尸体,我找人替他升了灵才敢动手,我只是借他身上残留的魂气给我儿子补气延命。” 穆师傅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这个换头接魂的法子,咱们就不说这逆转阴阳的术法该不该做了,你为什么留下你儿子的身体,要去接别家孩子的头?” 田茂生说:“娃的脸可能撞上了暗礁,颜面破损严重,身上倒没什么伤口,接魂是魂气相融,头里也有魂气,自然要保留完好的部分。” 穆师傅摸了把额头,叹着气说:“老田,你这可是用你儿子的魂气去续别人家孩子的命,主魂都没了,你儿子还能活吗?” 田茂生问:“什么意思?” 穆师傅看了叶卫军一眼,说:“叶师傅对魂魄的事比我清楚,你说那床上的是谁?” 叶卫军迟疑了会儿,没明讲,只告诉田茂生人的主魂和灵识都在头部,俗称头魂,他的做法就相当于用自家儿子的魂气把别人家孩子的头魂给接上了,小田的头魂恐怕早就下了阴路。 穆师傅说:“一知半解施下的术法怎么可能中用?这孩子是靠你老田家的封尸法才能撑到今天,意识还能清楚,已经够不错的了,只要是死过的人,魂气迟早会散。”她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扫了叶卫军一眼,李安民的心就提了起来。 田茂生听说不是自家儿子的魂,考虑片刻,仍然坚持道:“既然我续了他的命,他就是我亲儿子,穆师傅,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不能让他就这么去了!请你一定要救他。”说着往地上一跪,连磕三个响头。 穆师傅没拦他,站着受了他的拜礼,说道:“散掉的魂气我收不回来,就算用我的朱砂封七窍,他也会变成行尸走肉,没有情感意识,只是变成了装着灵魂和魂气的器物,你懂我的意思吗?” 田茂生面如土色,瘫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穆师傅蹲下来,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老田,你该比谁都清楚,需要用封尸术堵七窍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你走脚多年,送了那么多喜神,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他们的灵魂得到解脱吗?” 听了这话,李安民紧紧握住了叶卫军的手,胸口上像被压了块大石头,叶卫军反握住她的手,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田茂生颓然不知所措,穆师傅从符袋里掏出一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黄纸包放在枕边,说道:“这是我走脚用的魃砂,封尸的步骤都一样没差,你自己看着办吧。” 田茂生坐在地上傻掉了,穆师傅站起身,对叶卫军和李安民使了个眼色,三人就离开了,出村后,叶卫军才把黄半仙的推荐信拿出来,穆师傅接过信也没拆开看,直接揣进衣服里,请两人跟她回斜斗坪商谈。 三人靠着两条腿翻山越岭,走了大半天,又回到那条赶尸小径上,穆师傅领她们穿过一个隐秘的山洞,绕过倒棺沟直接抵达连桥山西山脚下。 在那棵秋洞树附近围聚着数十具跳尸,这些跳尸手脚俱全,皮肤青黑,身上穿着入殓时的寿衣,漫无目的地围绕树干兜悠打转,一嗅到人气,齐刷刷地转过身,眼泛红光,厉声嘶叫着,一窝蜂全朝李安民他们这边冲上来,一蹦三尺高,跳跃速度快得惊人。 叶卫军把李安民护到身后,从刀囊里抽出凿山匕首,穆师傅走到前方横臂一拦,反手撩开道袍,从符袋里抽出一叠符纸夹在指间,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来吧,省时间。” 话没说完,脚尖一点,人就如离弦的箭般冲入尸群里,接近跳尸时手腕轻甩,一张符纸被甩了出去,准确地贴在僵尸额头上,被贴上符的僵尸像被下了定身咒似的僵立在原地,两臂下垂,紧紧贴在身侧。 穆师傅以身形轻盈,有如飞燕穿柳般在尸群中来回穿梭,等她绕了一圈回来之后,所有跳尸已全被贴上了符纸,她在进行过这么剧烈的运动后竟然脸不红气不喘,一点儿汗也没出。 别说李安民被震到下巴砸地,就连向来镇定的叶卫军也藏不住情绪,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穆师傅给跳尸们点了个数,把手里剩下的符纸又塞回符袋里,在李安民眼前晃了晃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别发呆了,赶快走吧。” 李安民“唉、唉”了半天,看看穆师傅又看看尸群,愣愣地问:“那……不管它们了?” 穆师傅说:“斜斗坪地带阴气重,尸易化僵,无主僵尸本能畏光又渴求阳气,这太阳树的树冠能吸收天光,一到晚上,他们就会自动聚集过来,鸡鸣前回坟,眼下被符定住了,等太阳一出来,他们就能顺利上西天,会有人来回收尸体的,放心。” 穆师傅带她们沿山根朝东面走,进入一座古树林,这林里多是三五丈高的巨大阔叶树,绿色的萤火虫在树干间萦绕飞舞,给人一种误入仙境的奇幻感觉。 不知在密林里穿行多久,忽然下起了大雾,气温骤降,像是从盛夏一下子跳到了早春时节,李安民还穿着短袖衫,被逼面而来的寒气冻得直打哆嗦,叶卫军把她抓到怀里抱住。草地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好似有一只大形的爬形动物从远处游动而来。 第 1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0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50 章 穆师傅停下脚步,屈指塞在嘴里吹了声口哨,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丝丝”声,李安民朝上望去,隐约可见四盏灯在上空摇来晃去,一对绿灯,一对红灯,光晕呈圆形,隐隐约约地被遮在浓雾之中,像悠荡的彩色鬼火。 就在李安民看得出神时,一条雪白的柱状物横在不远处,非常巨大,高度到她的眉间,乍看下还以为是一堵白色的矮墙,仔细瞧,这白物上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鳞片,每一片都雪白无暇,散出晶莹的亮点,从鳞片的缝隙里冒出丝丝寒冷的气雾。 叶卫军轻声说:“蛇鳞,这是一条巨蟒。” 李安民咋舌道:“巨蟒?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粗壮的蟒蛇,这该叫摩天蟒吧!” 穆师傅一个纵跃,轻飘飘落在巨蟒背上,对下面招手唤道:“上来啊。” 李安民还有些害怕,磨叽着不敢走近,叶卫军倒是胆子大得很,抄起李安民几大步跨到巨蟒腹侧,在背上搭把手,也撑着跳了上去。李安民发现这蟒蛇还真不是一般巨型,他们坐在背中央,两边还空出半尺的距离,她斗胆去摸背上宽大的六角形脊鳞,触感光滑冰凉,还带着微微的弧度,随着蛇体起伏小幅度的开合。 李安民的眼睛亮了,突然觉得兴奋起来,回头看向叶卫军,发现他也在抚摸蛇鳞,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好奇表情。 穆师傅嘿嘿一笑,说“坐稳了”,仰头吹了个打弯的口哨,这条白蟒就载着他们飞快地游动了起来。 蛇身一抽,李安民差点被甩下去,赶紧抱住叶卫军,这白蟒绝对是飙车高手,不仅游得飞快,漂移还玩得很溜,蛇身左右甩动,摆幅一致,频率均匀,李安民立马就晕车了,她捂住嘴,不忍心吐在这辆超级宝马的豪华配置上。 叶卫军一手抠住蛇鳞,另一手把李安民紧勒在胸前,上身配合蛇体倾斜颠动。 “骑蛇跟骑马差不多道理,只要掌握它的结构的运动规律就能驾驭自如了。” 穆师傅笑着指点李安民,稳当当地分脚站立着,也不用手扶,脚底像在蛇背上落地扎根了似的,丝毫不受蛇身伸缩起伏的影响。 “不好意思啊,穆师傅,我没骑过马。”李安民脸色雪青,刚说完话就干呕了一声,连忙闭嘴,这骑蛇的美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体验,她要珍惜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 游没多久,雾气渐渐稀薄,李安民总算看清巨蟒的形貌,竟然是一条双头白蛇,蛇头悬荡在上空,在雾里看到的四盏灯就是巨蟒的眼睛,一只头上长了对赤艳如火的眼珠,而另一只头上的眼睛却碧绿清澈。 李安民第一次看到美的这么恐怖的巨型生物,鸡皮疙瘩顺着脸片子往下蔓延,她问穆师傅:“这是你家宠物?” 穆师傅说:“它是条灵蛇,山仙的一种,我养过一阵子,早就放生了,但交情还在,它还愿意听我的话。” 李安民默了很久才问:“穆师傅,你跟黄半仙……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穆师傅呵呵一笑,不是很正经地说:“黄半仙?他祖上是茅山道士,专跳神捉鬼的,我呢,祖上是赶尸匠,专门做走脚赶山的体力活,不过这年头走脚的饭不好吃了,捉鬼请神也成了迷信,那道士滑溜得很,跑去当风水先生养家糊口,听说海赚一票,乐得嘴都歪了。” 李安民一听就知道穆师傅在满嘴跑火车,她瞄了叶卫军一眼,心说这帮子人有个最大的共通点,那就是扯谎不眨眼,连叶卫军都跟着学到了精髓。 出了密林之后就能看见一带青灰色的山影,连绵起伏,朝两边无限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山峰高耸入云,看不到峰头。双头白蟒将他们送到两山交叠的峡口,低头蹭着穆师傅的手撒了会儿欢,吐着信子又扭动着游回林子里。 山隙后是一片开阔的峡谷,谷里空气清晰,遍地芳草,没有过于高大的植株,皎洁的月光把周围的环境映照得透亮,眼前景物似乎都被染上一层白霜。叶卫军关掉手电筒,拉着怔怔出神的李安民紧跟在穆师傅身后。 李安民像农村人进城似的东张西望,问说:“这里就是斜斗坪?好像没什么人啊……” 叶卫军说:“这儿的方位跟黄半仙给的路线不符,古树林所在位置应该是连桥山的东山。” 穆师傅说:“用了些障眼法,平常人过路只能看到山影,过不来。” 谷里生活着许多动物,就李安民看到的有蛤蟆、兔子和小鹿,这些动物都不避人,还会特意绕上前来的探头探脑,似乎对外来客充满了兴趣。 竹林里有一座十三层的塔寺,。 法阵中央矗立一座巨大的冰晶柱,上接洞顶下连地穴,柱身被四条黑黝结实的铁链捆住,一根锁链竟然比胳膊还粗,铁链各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延伸出去,分别被法阵的四个阵位上。 穆师傅说斜斗坪之所以被称为“尸王谷”,正因为这儿被传为“尸王”的封地,她说话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冰柱,李安民顺着她的眼光朝上望,发现柱子里竟然有道模糊的人影,被冰晶体折射出来的光芒遮住,再加上离地太远,根本就看不清形貌。 穆师傅让叶卫军躺在冰晶柱下的一个圆形法阵里,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洞顶上的须弥座宝轮与地狱六道的壁画,每一幅场景都描绘得逼真生动。 穆师傅选择了与地狱六道壁画相对应的一个法阵,对李安民说:“如今支撑着叶师傅躯体的是历代百隶的魂气,不是普通的死灵,罡气太烈,就算被我用封魂术封住七窍,至多再撑两年,那些魂气就会爆体冲出来,到时候他的灵魂会被撕裂,落得一丝不剩。” 李安民说:“黄半仙叫我们来找你,说你会给我们指条明路。” 第 1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1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51 章 穆师傅笑道:“不是一条,是两条,先说保险的——我可以给叶师傅做个功德圆满的超度,让他尽快解脱。” 李安民压根没考虑,也没费心征求叶卫军的意见,摇头说:“不要这条,这不是解脱,不要!”她的语气有些激动。 叶卫军拍拍李安民的肩膀,顺着她的话说:“不需要。” 穆师傅撇嘴笑了下:“另一条路不好走,想要使叶师傅的躯壳能承纳百隶的魂气,就必须让它变成像百神谱那样的附灵媒介。” 李安民随身携带的傩神面具就是百神谱的一种不完全形式,百神谱是通灵的巫器,能招出驱避鬼疫的斗铜子。 斗铜子原本是种噬魂的凶兽,古巫方相把它的灵魂分封在一百三十三名仆隶体内,也就是通常说的百隶,祭祀时需要让百隶附灵在巫器上,聚合魂气显化出斗铜子的兽形,依靠百隶的灵魂来压制它的凶性以供傩巫驱役。 用血肉之躯制造百神谱最容易发生的意外状况就是媒介的灵魂被斗铜子反噬,从而变成一头人形凶兽,能否压制斗铜子的凶气,除了要靠媒介的自身素质,还得看制造媒介的傩巫行不行。 穆师傅对李安民说:“我听道士提过,说你祖上是担任百隶的振女,能使百隶显像的祭师,那地位至少不会在狂夫之下,再加上你跟叶师傅渊源不浅,由你亲手来做成功率高些。” 听了她这番话,李安民不免想起雕刻皮影的鲈鱼掌柜和雕偶的管师傅,鲈鱼掌柜曾说过,方士的媒介必须要亲手制作才能发挥应有的效果,想来这点在巫术上也是相通的。李安民义不容辞,也不打算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穆师傅把操作过程和注意事项告诉两人,留下符袋就离开了洞窟,说是三天之后再来验收成果。 叶卫军盘腿坐在法阵中央,把符袋摊开,从里面取出装魃砂的盒子和针线包,对李安民说:“来,手给我。” 李安民乖乖地伸过去,叶卫军用针在她的十个指头上各刺一针,依次把血挤在小盒子,拿出一支符笔递过去:“把砂调匀,润笔描阵。” 李安民依言照做,一边不解地问道:“我的血那么管用吗?怎么开阵都要我献血啊?” “血液可以导引魂气,你的血也不是什么场合都适用,关键是为了让百隶显像,你曾经招出斗铜子驱避了兽灵,我想……你的血气多少能克住它的凶气。” 李安民调好魃砂后,趴在地上,从外至内把法阵的刻纹涂成红色,描画完法阵之后,在阵外贴一圈符,接着要封魂,叶卫军仰面躺倒,让李安民用魃砂点住他的七窍。 “自古以来,风险最大但效果最好的附灵法就是埋符,小妹,用魃砂给百神谱封面,裹上封魂符,符袋里有个皮囊,把它拿出来。” 李安民一一照做,打开皮囊一看,里面竟然是套缝尸工具,刀口锋利、刃面雪白,像白晶石打造成的,还散出丝丝寒气。 叶卫军拿起一把单刃刀细看,用手指在刃面上来回擦拭,说道:“这应该是用谷外那条双头巨蟒的鳞片磨制出来的,小妹,你就用这刀打开我左边的胸腔,把百神谱埋进心脏里。” 虽然李安民早就听穆师傅提过了,但听归听,真实施起来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卫军哥,我是上过人体解剖课,但那是艺用人体解剖的讲座,从来没上过手术台,也就在上小学时解剖过鲫鱼和青蛙,呃,解剖完它们就挂了。” “傻瓜,就算你把我的心脏掏出来也没事,当成解剖尸体就行。”叶卫军笑着安慰李安民,拉住她的手放在领口上,缓缓吐气,说:“来,我教你,先把纽扣解开。” 李安民跪在叶卫军身侧,解开扣子,脱去上衣,叶卫军指压胸口,用手丈量,找到点头按住,对李安民说:“从这里开始,往下竖切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就用那把单刃刀。” “不用戴手套吗?还没消毒……” “不需要,这不是手术,别紧张,我不是教你切过猪肉吗?” “那能一样!?”李安民龇毛了,盯着叶卫军起伏的胸大肌猛瞧了会儿,咽了咽口水,努力回想临床解剖教程里的内容。 她用刀从叶卫军的手指下方切开一个小孔,抬起左手,把两指插进去,由于没戴手套,手指能清楚地感觉出肉壁的黏湿,冰凉凉的,竟然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叶卫军低低呻吟了一声,李安民马上问:“疼吗?我看教程说这样能避免割伤脏器。” “还好……你别顾忌我,继续。”叶卫军面色发白,额上渗出细汗。 李安民点点头,从两指之间把胸壁切开,先切一道三寸长的竖口,没有血流出来,刀口的血液像被凝结了般,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冰晶状的保护膜。 李安民稍感安心,照着叶卫军的指导再在竖口上方横切一刀,形成“T”字型,将胸肌和胸壁一并剥离,叶卫军用自己的手当扩张器,把两根肋骨撑开,李安民换用剪子剪开心包,选择左心房,在左右静脉的入口之间作直线切割,剖开之后,把傩神面具埋入瓣膜内,再一层一层地将剖口缝合好。 这就等同于给叶卫军做了个开胸手术,神奇的是一滴血也没渗出来,血液像凝固了似的紧紧吸附在皮肉上,就连掏进体内的手也只粘了些半透明状的红色晶体。 “卫军哥,还能吃得消吗?”李安民把刀剪插回皮囊里,就拿脱下来的衬衫轻轻擦拭叶卫军身上汗水。 “没事。”叶卫军轻轻吸了口气,撑起上身半坐起来,李安民连忙扶住他。 就在这时,一团金红色的光芒从叶卫军的胸前浮出,落在地上形成一簇火苗,转瞬朝四周蔓延开来,火舌流窜,眨眼间就把法阵内部变成一片火海,火焰没有热度,似乎只是一种固有的形态。 叶卫军的皮肤上突然浮现出许多诡怪的面孔,或哭或笑、变幻莫测,剖口的裂缝中不断溢出点点金光。他的身体剧烈痉挛,两眼暴睁,瞳孔里红光闪动,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跟在地底的情况非常相似。 地面上的法阵散出刺眼的白光,光芒自地面朝上不断延伸,直至与洞顶的壁画相连,形成一道光柱,将叶卫军和李安民笼罩其中。 一头马身鸟头的怪物从火焰下腾起,这就是斗铜子,李安民还能记得这头怪兽的模样,她紧紧抱住叶卫军,斗铜子正用那双赤红的双眼凶狠地瞪过来,李安民皱起眉头,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斗铜子扬起前蹄人立而起,昂头长声啼鸣,募然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入叶卫军的身体里,在光芒隐没的同时,火焰也随之熄灭,叶卫军的身体却散射出青光,向来冰凉的皮肤变得灼烫。 他挣开李安民的手,反身把她压倒,这一扑的动作非常粗暴,李安民没来得及防备,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眼前一黑,立即就晕了过去,合上眼之前,她依稀看到叶卫军眼泛红光,把头凑到近前,张大了嘴……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结局,希望各位能留个爪印T T 大结局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湖面上,将湖水染成一片金黄色,盛放的荷花随波逐流,小小竹排荡漾在波光花色之间,竹排上躺着一个白发斑斑的老人,朦胧的暖光将她苍老的面容映照得格外祥和,在老人的身侧坐着一名青年男子,青年握住老人斑驳起皱的手,柔声说道:“看,荷花开了……” 老人的眼角闪出泪光,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气声:“开了,满湖都是,红的……粉的……真的开了……” 男人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看到了吗?这就是家乡的荷花,我们到家了。” 老人缓慢地转动眼珠,嘴角微扬,视线定定地直视正前方,张了张嘴,声音几乎听不见了,看那嘴形,像是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嘴巴动了一下,像是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嗯”了一声。 老人带着笑阖上眼眸,眼角的泪珠滑落下来,手也无力地垂在竹排上,她的身体泛出白光,面貌身形逐渐模糊,最后化成无数光点散在空中,恍如下雪般,悠悠荡荡地飘落,消融在水波里。 直到所有的光点都消失,男人才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岸边,喊道:“行了,小妹,可以收排了。” 话音刚落,树丛里钻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穿着雨衣雨裤,蹬蹬蹬地跑到湖边拉绳子,边拽边问:“卫军哥,荷花不回收吗?市价挺高的啊!” 叶卫军没等竹排靠边就跨跳上岸,在李安民的脑袋上扫了一下,说:“买回来再贵,卖出去就不值钱了。” 第 1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2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52 章 李安民“噢”了一声,搔搔脑袋,问道:“老奶奶怎么样了?” 叶卫军说:“遗愿实现,心满意足地下阴路去了。” 李安民屈起手指擦眼角:“卫军哥,你演戏太糟糕了,一句好听话也不会讲啊,我真怕那奶奶发现你不是他的老情人,一个伤心失望就自暴自弃,决定在阳间无止尽地徘徊下去。” 这桩小生意又是替黄半仙代办的,自打叶卫军和李安民从湘西回来后,基本上就成了黄半仙的御用打工仔,专门接白伏镇周边的零头生意,这回的生意是超度老太亡灵,老太太去世后灵魂不肯归西,总要在家里折腾出点动静来。 叶卫军从她家人口中得知——老太以前去望乡湖玩的时候有段露水情缘,让她惦记了大半辈子,临终前嘴里都念叨着要再去一趟望乡湖,家里人也想替她实现遗愿,可惜望乡湖早就被填平了。 李安民灵光一现,想出个馊主意,找到附近一个荒废的小湖,到花店买一把荷花洒在湖面上,叫叶卫军装扮成老太的旧情人在竹排上招灵,没想到效果立竿见影。 叶卫军狠狠敲了李安民一顿,板着脸说:“以后这种事别叫我做,你说你在旁边看着,我能说出什么好听话来?” 李安民捂着被敲疼的地方,气哼哼回了句嘴:“那要是我不看着,你就能讲出来了吗?” “你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叛逆期到了吗?好,我来帮你磨磨牙。” “你还要磨牙?上次我给你咬得全身都是牙印,疼死了。” 在斜斗坪的洞窟里,叶卫军受斗铜子的凶气影响,抱着李安民当玉米棒,从颈子啃到脚,叶卫军还算有理智,极力压抑血腥的欲望,时刻提醒自己绝不能把怀里的弱小生物生吞活剥,只象征性的在柔软的皮肤上留下一圈圈牙印,没咬太重,后来为了转移注意力,还干了点别的事。 一想起那点别的事,李安民就不由自主地着起慌来,高低起落的情绪在短期内没法平稳,干脆就转身逃跑。叶卫军不让她如愿,长手一捞,把人抓进怀里,俯□,用舌头替她做口腔按摩。 生意了结后,两人收拾行装回到了白伏镇,叶卫军还继续做他的店老板,李安民还是在中介店里当兼职接待员,不仅要接待人客,还要接待鬼客。 据黄半仙说白伏镇共有三处连接阴阳的交界口。 一处是小百花巷的寿衣街,属于城隍辖区,城隍爷搬走之后,那儿就成了三不管地带,黄半仙买下接丧婆的寿衣店让张良去照看,不过张良可不卖死人用品,他二爷在寿衣街上开了家“人鬼博彩”的赌博游戏厅,专门赚赌鬼的钱和运势,观花婆就暂时留在他那儿帮忙做夜间生意。 第二处是阴司设的无常道,就在接丧婆寿衣店后门,不过这条路目前无法通行,由于五灵祭的原因,镇下的阴司鬼差被迫迁离,官道自然也跟着关闭了。 最后一处就在福百顺中介店后的荒地上,这家店本是黄半仙建在阴阳交会处的法堂,专门为迷失方向的游魂张灯引路。 在白伏镇的阴司成形后,大多灵魂都会被勾进无常道里,阴府自成一套“人不涉鬼事,鬼不涉人事”的阴阳法规,黄半仙那一拨子奇诡人士与阴曹地府井水不犯河水,既然阴司要揽下勾魂送鬼的差事,黄半仙还乐得清闲,于是那间法堂变得可有可无,他就改成店面,交给叶卫军经营。 可是在李安民的血解开了祭阵之后,情况就变了——下一轮祭祀周期开始之前,祭坛不会再吸纳灵魂,城隍爷和勾魂鬼差也不可能在短期内迁回来。迷失方向的亡灵如果不经引路,会化作游魂迷失在阳间,要么变成厉鬼,要么魂飞魄散。 在这种特殊时期,中介店又得回归法堂的性质,叶卫军受黄半仙的委托顾店,白天没什么变化,晚上偶尔会有晕头转向的鬼客飘进门里,店门口的红色风向标是招魂幡,店后的荒地原本是一条名叫曲月川的长河,与三途河表里相接。 在唐宋时期,每到中元节,家家户户就会在河面上放水灯,将亡魂送回冥路。如今,曲月川已经变成地下水脉,河灯是张不起来了,却仍然能用人为方式将鬼魂送下三途河。 中介店重新开张后,叶卫军就把靠后的一间房布置成无主灵堂,设供桌摆祭物,鬼客临门时作接待用,平常没事就闲置着。 李安民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叶卫军却希望她能继续学习,理由很充分:“你卫军哥小时候没机会好好念书,连个像样的文凭都拿不出手,你要替我争口气。” 高涵和赵小薇比她早一年毕业,留校攻读硕士,于是李安民也报考了工大的研究生,趁着暑期恶补公共课,数学和英语这两门简直要了她的老命,政治倒不用愁,每天晚上叶卫军都会抽空帮她长记性。 有天下午,李安民照常在店里背英语单词,门头铃声响动,一位穿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李安民连忙把书放下,站起来迎客:“你好,请问有什……” “李、安、民。”中年女人一字一顿地报出李安民的全名,盯着她看了许久,眼里精光闪烁。 李安民被看得很不自在,低下头回避她的注视。林静只是笑了笑,径直走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叶卫军:“你好,叶老板,我是黄半仙介绍来的,你们的事都听他提过。” 叶卫军正在打字,不是很积极地瞥了她一眼,单手接过名片,李安民绕到叶卫军身后看过去,名片上印着“林静”两个大字,职务是隆华景观大酒店的行政总监。 隆华景观大酒店是白伏镇地带唯一一家五星级综合娱乐型酒店,就坐落在九连山白伏祠风景区内,以自然生态园为外院场地,是省内首家加入世界“金钥匙”组织的超高级酒店。 难怪该女这么干练强势,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精英气质,工作单位不一般啊,据说隆华的服务员都比别家大牌,更别说是直接对总经理负责的首席执行官了。 李安民忍不住又把林静仔细打量了一遍——四十不到的年纪,长脸短发,脸上化着得体的淡妆,法令纹略深,显示了该女严谨的实干型属性,黑色修身西装搭配后开叉的一步裙,内穿白衬衫,脚穿黑色高跟鞋,这是女强人常见的装扮,没有多余装饰品,从头到脚干净利落。 李安民不由想到了强势又疯狂的宋玉玲,她最怕跟这类女人打交道,送上茶以后就缩在沙发一角继续背单词。 “要考试了吗?在哪所大学读书?”林静坐在沙发上,不急着谈正事,反倒和李安民拉起家常来。 “工大,考研。”李安民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立马低下头,她从小就害怕严厉型的阿姨,有种学生怕老师的怯懦心态。 林静点了点头,扯出一抹赞赏的笑容:“念书是好事,好好学习,多长见识。” 李安民“噢”了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客户,求助地看向还在噼里啪啦打字的叶卫军,叶卫军用眼角余光扫过去一眼,停下手上的活,走出柜台,端了张凳子坐在茶几前。 “你有什么事?”他问,语气很客套。 “一桩生意,黄半仙向我推荐了你。”林静看门见山直说来意,她喝了口茶,接着道:“我们酒店最近推出了一个特色服务——娘家喜房,来店里办婚宴的新人当中如果有女方家远的,我们就提供喜房作为迎新娘的场地,也用作内景摄影的影棚。”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宣传手册放在茶几上,封页的图片是一栋尖顶白瓦的复合式花园洋房。 林静伸指点上图片:“喜房区所在的这块土地曾经是革命委员会的驻地,老房子一直到建景区的时候才被拆。” 叶卫军眼光微闪,从李安民手里拿过宣传手册翻看,问道:“这房子出了什么问题?” “据入住喜房的新人说,夜里十二点以后会听到女人的哭声,还出现了鬼压床的现象,我请黄半仙去看过,他拍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照片。”林静又拿出一叠照片摔茶几上。 李安民拿起照片一张张看,看着看着鸡皮疙瘩就起来了,这些照片是在晚上拍的,应该是在室内,没开闪光灯,画面灰蒙蒙的,但是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只能看到身体的大概轮廓,脖子以上全是黑的。 叶卫军接过照片快速翻看一遍,理整齐之后放回茶几上,说道:“既然黄半仙已经拍出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解决,还要你来找我?” 林静说:“听黄半仙说,这是一个忏死鬼,用普通方法超度不了。” 李安民举手向叶顾问咨询:“忏死鬼是什么?” 叶顾问尽心解惑:“生前有愧于人的,死后仍惦念不忘,一旦积郁过深就形成罪气,有罪气的鬼魂是投不了生的,通常会被勾魂使带回阳间来还愿,罪气散了之后才能重回阴路。” 李安民说:“我听过,观花婆就是因为身上带着罪气才无法超生,连超度都超不了。” 叶卫军叹了口气,有点认命的感觉,“说吧,要怎么替她还愿。” “叶老板果然是爽快人。”林静垂下眼眸淡淡一笑,说:“她生前最大的愧疚就是没来得及为女儿找一户好人家,没能亲自把女儿的手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好女婿。” 第 1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3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53 章 叶卫军低头沉思了很久,说道:“行,我大概了解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去处理这件事合适?” 林静说:“两个月后,我会全程替你们操办到位,你把准备工作做好之后最好能来酒店看一下。” 叶卫军点头:“这你放心,我不会马虎对待。” 李安民发觉自己火星了,完全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明明说的是中国话,怎么连在一起听就像火星语了呢? 等林静走了以后,李安民忍不住问叶卫军:“到底怎么样了呀?你要怎么替那个女鬼还愿?” 叶卫军说等等,走到里间不知道翻捣什么,没一会儿就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胡桃色带铜锁片的盒子,轻轻放在茶几上。 李安民摸了摸盒面,很老旧,木头上有少许划痕,但是铜片装饰完整,凑近闻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光看上面的铜件和铜锁花纹就知道这木盒不是现代用具。 “这是哪个朝代的古董?” “晚清时期的镶螺香枝木梳妆盒。”叶卫军托起李安民的手,将一把铜头雕花的钥匙拍在她的手心里,抬了抬下巴,笑着说:“小妹,打开看看。” 铜锁镶在梳妆盒的顶部,李安民知道叶卫军给她看的东西一定很有意思,于是兴致勃勃地把钥匙竖直插进锁孔里朝右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锁开了,李安民打开盒盖,这是一个双层梳妆盒,盒盖背面镶着一面镜子。 拉开底层抽屉,里面装着一套墨绿色的玉石套装,有圆环、三连套、对叶和动物形状,还有双筷子,看上去光滑温润,刻纹精美,李安民的眼睛亮了,笑得眉眼弯弯:“这是……翡翠工艺品?” “是虬角。”叶卫军龇起牙,用指甲轻扣齿面:“虬角就是将海象牙染成翡翠绿色制造出来的饰品,是清代造办处独有的工艺,我这套是仿制品。” 李安民伸手轻摸,就算她一个不懂行的也能看得出来这套饰品不是市面上常见伪劣产品,就算是仿制的,那也是手艺相当高超的高仿品。 她又拉开上层抽屉,上层是摆放小件的分格抽屉,每个格子里都搁着一件雕工精美的首饰,叶卫军跟她一件件地介绍—— 保真象牙八仙镯,红珊瑚一百零八颗佛珠,龙凤白玉对簪,喜鹊登梅蜜蜡帽花,银鎏金双喜花卉纹如意簪,伊斯兰卡料的猫眼石银座戒指,还有以前看过的乾隆通宝钱币。 全是明清时代的古玩,要么是高仿品,李安民的两眼瞪直了。 “卫军哥,这些都是你的收藏品吗?” 叶卫军从上层抽屉里拈出戒指套在李安民右手无名指上,调整了一下银环搭口,让戒指与指头能够嵌合,他拉起李安民戴上戒指的手亲了下,说:“送给你,以前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这是后来有条件之后慢慢积攒下来的,小妹,跟我结婚,好不好?” 李安民的脸立刻红成煮熟的螃蟹,“唉?这是送我的结婚礼物?怎么觉得像娘家的嫁妆啊……再说我不是早就嫁给你了吗?还要再结一次?” 叶卫军把她拉进怀里捏脸:“我们没领证,我欠你一场婚礼,这次补回来。” 李安民捂住脸颊说:“你送的太贵重了,我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 叶卫军揉着她的脑袋笑问:“你不值钱?” 李安民认真点头:“我是不值钱啊。” 叶卫军一愣,她又接着说:“无价之宝。” “不害臊。”叶卫军喷笑出来,捏捏她的鼻头。 “对别人当然什么都不是啰。”李安民偏头在叶卫军的颈子上磨蹭,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办婚礼啊?不是说等我考完试的吗?” 叶卫军说:“原本我是没打算太急,这次凑巧碰到桩需要婚庆来解决的生意,不如就正式办了,省得我总惦记。” 李安民这才想起来还有桩生意,连忙把刚才被岔开的话题接上:“你说这生意要用结婚来解决,怎么回事?” “你能出馊主意让我扮成鬼魂的老情人替她还愿,就想不出这件事的对策了吗?”叶卫军点点她的额头,“那女鬼想嫁女儿,你就好好扮演女儿这个角色,我打算用引灵术把鬼魂引到某个媒介身上,让她以丈母娘的身份参加婚礼,婚宴结束之后她就能安息了。” 两个月的筹备期太仓促,叶卫军只能把兄弟朋友都招来帮忙,由苗晴负责布置新房,张良炮筒充当苦力,周坤发请帖顺道张罗婚车。 林静成了主要资源的提供者,就像个便携式的百宝箱。在叶卫军订了喜房和婚宴之后,林静又给他配了两辆双层大巴,叶卫军和炮筒就开着这两辆大巴车把严家二老和亲属们都接来白伏镇,就住在隆华大酒店的客房里,林静将九楼的一整层市景套房区给空了出来,亲自招待来宾,服务周到,力求让顾客享受到上帝般的待遇。 一个面孔被烧残的中年男人以叶兵的身份拜见严家二老,故人相见分外情真,严老紧紧握住叶兵的手不放,那叫一个激动啊,两人坐在一起侃侃而谈当年在小岗山生产队发生的趣事,完全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当中。 乍见到“叶兵”的时候,李安民差点下巴砸地,因为那时叶卫军就站在身边,叶卫军本人就是在小岗山插队的叶兵,那么眼前这个“叶兵”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后来才知道,叶卫军从黄半仙那儿借来一具跟他外貌相似的空魄,躯壳里是小商的灵魂,小商是个善于透析人类心理和模仿伪装的妖灵,在千龙洞内,他就成功地扮演了两个迥然不同的角色,一个是粗鲁蛮横的猎手导游,另一个是知书达理的考古学家,连声音都演绎地惟妙惟肖,有叶卫军这个原始模板做范本,小商cos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几乎找不出一丝破绽。 对于李安民闪电结婚这件事,反应最大的是严怀德,他一直怀疑叶卫军和李安民有血缘关系,“叶兵”很明确地告诉严怀德,他对李怀安有情是真,但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逾矩的行为,严怀德这才放下心结,但是很明显,知道这件事不仅没能让他释怀,反而给他带去更沉重的打击——没跟叶兵,那又是跟谁生下了李安民? 其实谁也没有,但是李安民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她的心情无比复杂,黄半仙说过,李怀安只是一具灵魂的容器,真正的感情和记忆归属于李安民,那么严怀德的深情到底该算在谁头上呢?李安民不愿多想,想了会觉得不舒服,李怀安给了严怀德“丈夫”的虚名,李安民要把这虚名收回来,她感谢严怀德无私的物质贡献,愿意一辈子做他的女儿,喊他无数声“爸”。 婚礼的前一天,李安民住进隆华的娘家喜房里,为了配合女鬼死时的年代,喜房选的是三楼的中式套间,婚礼仪式决定按照中国传统婚俗来进行,所以这晚上,叶卫军不能陪在准老婆身边,引灵术要靠李安民独自完成。 亲戚朋友在喜房里哄到晚上八点多,都被林静以“让新娘养足精神”为由给劝回客房去了,偌大的套房里只剩下她和李安民两人。 李安民知道林静是自愿留下来充当引灵的媒介,但她还是得把实话说在前头:“我是第一次单独跳大神啊,你真的要给我当试验品?”李安民觉得换上丽丽还保险些,小狐狸的躯壳适合附魂,是个相当优秀的灵媒。 “请你们来的人是我,怎么好袖手旁观呢?”林静一边说一边把新娘常用的箱包物件拖进卧房里,整齐地垒在一起,告诉李安民什么包里装了什么东西,每个箱子都打开给她看了一下。 李安民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全部记了下来,看看天色不早了,便提着叶卫军的大黑皮包到隔壁的空房间内布阵,这次的引灵阵与以往不同,用的是四角镜面摄魂法,要先将女鬼摄入镜内。 李安民将一面落地衣镜移到房间中央,镜面朝北放置,关上门窗,在房内四角点上冥烛,蜡烛之间以稻皮封界,又在镜子周围洒上一圈稻米,拿出三个寿碗,两碗装水各放在镜座左右两侧,把筷子斜靠在碗边沿。最后一碗盛米,摆放在镜子正前方。 夜半十二点整,李安民准时熄灯,昏黄的烛火时明时弱,被放大在墙壁上的黑影随着烛光闪烁跳跃,将人的脸孔映得斑驳蜡黄,在这种阴沉压抑的气氛下,人看人都能吓死人。 李安民不喜欢半夜照镜子,镜子里总是会过分真实的还原出黑暗中的世界,把本来看不到的东西全都给投影出来,她低下头,用杨柳枝的露水擦洗镜面,把林静拉到镜子前,让她来照镜子。 就在林静的脚踏入稻米圈的刹那间,斜靠在碗边的筷子竟然悠悠立了起来,就竖着悬浮在水里。 李安民一惊,心想这么快就来了?抬头看上去,林静笔直地站在镜前,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身形,而是一个上吊自杀的女人。 那女人留着旧时常见的齐耳短发,穿件深蓝色的粗布衣,胸口还别着毛主席像章,白布条从她的下颌勒到耳后,悬吊在镜框外某个看不到的地方。 上吊自杀的死相非常恐怖,整个面部的皮肤因缺氧紫涨,颜面肿大,双眼暴突,瞳孔朝上翻,眼白上遍布细小的血点,嘴巴张开,一条鲜红的舌头长长拖了下来。 李安民吸了口气,看向林静,发现她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好像什么也没看到。李安民点起三根净檀香,跪在镜前拜了拜,恭恭敬敬地插在米碗里。 “妈,女儿就要结婚了,对象是个好男人,会尽心照顾我一辈子,请放心吧。” 第 1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4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54 章 这是提前设计好的台词,本来还要洒稻皮当路引,可当话说完以后,镜面突然变黑,筷子也倒了下来,一只手轻轻覆在李安民的头上,李安民抬头望上去,林静仍是站着没动,两道晶莹的泪水挂在她的面颊上。 李安民看见林静的颈子上浮现出一道深红色的勒痕,脸上青光隐现,知道那个自杀的女鬼已经上了她的身。这时的林静并没有自主意识,神智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像是一个在梦游的人。 李安民托着冥烛领林静走进卧室,把冥烛立在梳妆台上,这夜,两人头靠头地睡在一张床上,林静闭上眼睛哼起了歌: “十月一满临盆降,牙齿咬得铁打断,双脚踩得地皮穿,女儿啊,金盆打水清又清,你的脾气娘知情,铜盆打水黄又黄,你的脾气要改光,到得婆家需小心,公婆总不似亲娘,只能墙上加得土,不能雪上再添霜。” 李安民记得这首委曲求全的哭嫁歌,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了,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唱给她听过。林静像怎么也唱不够似的,在李安民耳边反复不停的哼吟,这种唱法很有催眠效果,听着听着,李安民就犯起困来,在幽幽歌声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大清早,李安民被人从睡梦中摇醒,睁开眼后就看到林静穿戴整齐地站在床边,用梳子背敲着床头说:“不早了,赶快起来准备准备。” 李安民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林静的脖子,那道勒死鬼的红痕还在,但是林静的言行举止却恢复了正常。 “你……是林小姐?” “不是我还有谁?”林静掀开被子,把李安民拉下床,从床底下拖出行李箱打开,拿出一套两件式的红底金雀纹传统嫁衣替李安民穿上,又风风火火地跑去冲了杯咖啡端过来,“喝了提神,结婚累得很,别客人没倒你先倒了。” 林静在升任总监之前就是婚庆服务部的经理,这次又回头做起老工作,可说是劲头十足,还亲自上阵当起了李安民的跟妆造型师。林静做事讲求效率,等李安民刷牙洗脸回来后就把她拉到梳妆台前按坐下,化妆箱往桌上一摆,咔哒打开盖子,拿出黑色头绷,将李安民的乱毛全都束起来。 “你年纪小,我就不给你上浓妆了,简单添些色就行。”她用化妆棉沾润肤水轻拍李安民的脸颊。 “林小姐,咱们是不是该把昨晚发生的事先整理一下?”李安民心惊胆战,她竟然在吊死鬼身边睡得跟只死猪一样!醒了之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昨晚?我只记得被你拉过去照镜子,后面发生什么没印象了,醒来后人躺在床上,你就睡在我旁边打呼。”林静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上完水后接着敷润肤乳液,由下至上,由内而外地打圈按摩,不时用手指轻弹,手法纯熟精练。 就在这时,“咚咚”的拍门声响了,高涵的大嗓门传进来:“开门啦,哎哟,累死我了!”自从被任命为伴娘之后,高涵就没歇过脚,两个月来陪着李安民到处赶场,定礼服、拍婚纱照,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插一脚。 林静叫李安民坐着别动,几大步跨过去开门,高涵和赵小薇两人气喘吁吁地拎着大包小包跑进来。 李安民趁林静去烧水的当口拉着高涵和赵小薇问:“唉唉唉,你们都说说,被鬼附身时是什么感觉?” 高涵说:“没什么感觉啊,身上长出一块块红斑,晚上能看到鬼影子,白天倒是很正常,主要就是精神上受罪,自从叶老板友情赠送了鸡血石后,我就不怎么紧张了,也没再遇上怪事。” 赵小薇说:“我是睡着了才被上身,白天都还好,你不是看过吗?” 高涵被鬼上身时是撞煞的症状,身上会出现红斑,但是意识很清楚,赵小薇则是典型的鬼附体,她自己不知道,其实那鬼也在青天白日下也借她的身体用过。李安民见林静思维明晰,估计是高涵的那种情况,不过林静似乎看不到自己颈子上的红痕,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不问也不提,只一门心思地为客户服务。李安民决定静观其变。 林静替李安民化了个中国娃娃系的自然裸妆,凌乱的短翘毛用梳子蘸水随便刮了刮,发蜡一抓,它就自然成型了,没做多余的处理,只在头两侧夹上红石榴的发饰。 高涵凑到李安民面前左瞧右看,叹口气,羡慕地说:“你怎么回事?越长越回去了,哪里像是要当人老婆的,干脆去跟丽丽凑一对当花童吧,叶老板这叫诱拐未成年少女啊。” 赵小薇拍了拍李安民扁平的胸口,忧心忡忡地问她:“你不用胸垫撑一下吗?穿礼服时要是滑下来该怎么办……”这温婉姑娘跟高涵混久了也难免沾上些“二”的属性。 李安民满脸黑线,“没关系,全是中式连体服,不漏肩不漏背,从头包到脚,绝对不会有下滑的危险。” 没聊多久,严家亲属全部到齐,婚庆部的摄影小组也赶来暖场,喜房里热闹非凡,林静从里跑到外,一人顾全场,忙得热火朝天。 高涵小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妈呢,这酒店的工作人员还真敬业,楼下气球彩带全都扎好了,连礼炮都有,八门铜管啊!我以为叶老板是个不讲究的人,没想到做这么大排场,喂,我以前叫你离他远点那话收回,你可赚翻了。” 李安民心里淌汗,她怎好说隆华的董事长跟黄半仙有交情,所以好多设备都是免费提供的呢?据说这块风水宝地就是半仙帮忙给相中的,外面的人都认为叶卫军是半仙的徒弟,且不说这次跳神的报酬,光凭这层人际关系就能省下大头的花费,首先客房就成了婚宴附赠的福利。 八点半左右,苗晴和周坤带着丽丽提前赶到喜房通风报讯,说新郎快到了,林静安排一帮亲戚下楼放炮撒花,女性亲友团全部留下来堵门,大门由苗晴和赵小薇把关,卧室由周坤和高涵负责,这都是动静搭配的组合,未免有人徇私放新郎偷跑。 丽丽被拎去丢给严家二老爱护,小狐狸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绣花吊肩娃娃裙,乌黑油亮的长发盘成两朵发包,萌得没边了,任谁看了都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老两口眉开眼笑地抱着丽丽舍不得撒手。 林静捧起坠着黄金流苏的彩凤盖头,小心翼翼地替李安民盖上,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换了一种温柔的语调,轻声说:“我们那时结婚都力求简朴,谁穿得好点就会被打成资本主义,就算有钱也得扮穷,很多母亲给女儿做了漂亮嫁衣,在婚礼上也不敢穿,只能压在箱底当嫁妆。” 李安民心头一动,刚想问话,林静就松开了手,又恢复了平常的标准腔调,提醒她说:“等会儿新郎喊你也别回,坐着等就行了,其他的随你朋友玩。” 李安民本来还没有“即将结婚”的实质感受,毕竟有哪个新娘会在结婚前一天晚上布阵跳大神的? 对于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人来说,婚礼不过就是个用来让亲戚朋友放心的形式,李安民一直都这么认为,可真当红艳艳的盖头垂下来,她却开始紧张了,有蠢蠢欲动的期待,却也随之生出一股不安定的恐惧感。 隔了没一刻钟,门外传来哄闹声,高涵立马把卧室的房门甩上,对周坤说:“周老师,我知道你是叶老板的朋友,但这次你得站在我这边,不能往门外倒。” 周坤投给她一个电眼笑容:“放心,我什么时候都站在你这边。” 高涵捧起心口,被电得七荤八素。 “碰碰”的拍门声响起,伴郎张良同志高喉咙大嗓门地喊着:“开门开门!给新郎让道!” 苗晴扯嗓子跟他对飚:“良哥,新郎还没开口,你急什么呀?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快!叫老叶说句话!” 叶卫军带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大姐,开门吧,我来接新娘子了。” 李安民的恐慌在听到叶卫军的声音后立马就下去了一大半,心情却更加紧张了,是那种兴奋的紧张。 苗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赵小薇,赵小薇怯生生地照着念:“叶老板,那个,你得说——我亲爱的小妹,求你赶快开门,放我这个杯具到能堆成一厨房的可怜虫进去,咳,要大喊三遍。” 门外传来炮筒的爆笑声,张良隔门喊话:“小薇?你先开门,我们快渴死了,让咱们先进来,有什么话见了面再慢慢说。” 赵小薇扭扭捏捏地回话:“不好意思啊,张先生,等你结婚时,我一定站你那边~” 苗晴翻大白眼,一撩波浪长发,拍门嚷嚷:“良哥,你有没有品啊?哄小姑娘心软呢你!不怕被兄弟们看笑话。” 叶卫军轻笑着说:“没什么,阿良,我来就行。”然后他拍起门,放声高喊:“我亲爱的小妹,求求你赶快开门,放哥这个杯具到能堆成一厨房的可怜虫进去!” 一连大喊了三遍,每遍的调子还都不相同,李安民的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捧着肚子笑到抽筋。 林静抱着膀子站在门边说:“把红包从门缝底下塞进来吧。” 在女人们的软磨硬泡下,一连塞了五十个红包才总算把这第一道大门坎跨过去,张良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苗晴放狠话:“大妹子,等你嫁人时,我一定把新郎堵在门外一整天,让他连洞房也进不了。” 炮筒轻拍张良的肩膀,挠后脑傻笑:“良哥,你在我面前讲这话不太好吧,好歹我也是你兄弟啊,你忍心么你?” 苗晴射过去两记眼刀,哼笑着没接腔。 第二道门坎是要回答问题,高涵展开纸页照着念,第一页都是些有色问题,高涵问得可哈皮了: 第 1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5 章 白伏诡话 作者:一稻丰 第 155 章 “叶老板,话说你们接吻的程序是怎样的啊?” 李安民的脸烧炸了,心说这都是谁编的答题游戏?太没营养了! 叶卫军简单用八个字就把这问题给打发掉:“面面相对、唇枪舌剑。” 高涵啧了一声,被打发的很不甘心,说要中场休息,叫外面塞红包进来犒劳苦力。 张良敲敲门,喊道:“红包来了。”蹲身塞了两份红包。 周坤轻咳了一声,笑着提意见:“良哥,门里小姐妹多,你就塞两份?你可是当大哥的,道上规矩是什么呀?” 张良低咒,又问:“门里有几个?” 周坤看向高涵,高涵张开五指,周坤回道:“十五个,塞吧!” 高涵跺脚,小声说:“五十个啊老大。” 李安民心想这小房间能塞得进三十个就不错了,五十个?那多出来的只能往墙上糊了。 红包塞完后,高涵继续发问:“叶老板,你老婆问你她的三围是多少?” 李安民喷了,不用猜,这问题绝对是高涵自己编出来的! 叶卫军扭捏了,闷闷地说:“这个嘛,小妹,我真说出来没关系吗?伤感情伤自尊啊……” 李安民对高涵竖起中指,高涵乐呵呵地朝外喊话:“你老婆要你——说!” 叶卫军忍笑道:“楼下有个毛竹桶,谁去量周长,就是量出来的那个数值了。” 李安民无语趴床,高涵回头瞥了她一眼,咂嘴说:“果然是你老公,把你的本体都给看穿了。” 接着又是中场休息时间,这回张良学聪明了,不用喊,直接把一打红包掏出来使劲往缝里塞。 高涵拿到两份大红包,心满意足地降低问题难度:“电话里吵架了该怎么办?” 叶卫军很肯定地说:“我们不会吵架,就算要吵,我也不会在电话里吵,有话上床再说。”外面传来起哄的声音,不知是谁吹起了色狼口哨。 李安民拍床捂肚子,高涵咋舌:“喂喂,我以为叶老板是正经人士,没想到该不正经的时候他也挺能放得开嘛。” 周坤挑眉:“老叶呀,他是真人不露相,三兄弟里最纯情的是张良同志,那哥们儿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她故意说得很大声。 张良悲愤捶门板,炮筒笑疯了。 折腾够了之后,高涵又翻了一页纸,开始进入收尾阶段,问题变成了温情向。 “第一次见到新娘是在什么地方?” 叶卫军说:“在一片荷花盛开的湖边。”他在玩将军游戏,而她……静静地睡在母亲怀里。 “谈恋爱时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事?” “下雪天,她替我撑伞。”很自然地掸去破棉袄上的雪花,用洁净的小手牵起他油黑的脏手,跟着他走回那个一无所有的狗窝。 “说出一个让新娘放你进门的理由。” 叶卫军沉默了片刻,很轻地说了一句:“安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别让我再等下去了,好不好?” 叶哥的语调太深情,荡入了人的心湖里,屋里屋外全没声音了,大家都在泛涟漪。李安民鼻子发酸,心跳得飞快,甚至激动地站起身来,准备飞奔出去主动投怀送抱。未免新娘失态,周坤适时地开门放进新郎,高涵识趣地退到一边。 林静牵起李安民的手放在叶卫军的掌心里,用自己的双手把两人的手紧紧包覆住,朝着叶卫军微微一笑,“新娘子可就交给你了。”说完这句话后,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道深色的红痕逐渐淡去。 !!! 李安民再也听不到周围的喧闹声,她屏住呼吸,想起那年今日,盖头里红艳艳一片,在揭开盖头之后,真实的世界却被鲜血染得透红。 今日此时,被捂在盖头里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当那双熟悉的大手掀起红盖头的刹那间,眼前豁然一亮,所有的噩梦全都像过眼云烟,转瞬就从记忆的最深处消散掉——她的卫军哥带着温柔的笑,就这么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伸手就能触摸到。 他身穿黑色的立领长衫,头发剪短了,每根发丝都直立起来,刚硬坚毅,这种发型让他看上去更加意气风发,在沉稳中又增添了一股蓬勃的生气。 李安民看得很亲切,伸手抱住叶卫军的腰,这身装扮让她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当年的分岔口,他依然是那个成天做着英雄梦的孩子王,而她,永远都是他的娃娃妻。 [卫军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娶我?你不在,没人陪我玩,又要被关起来看书。] [等荷花开三次,我就会变成英雄回来,让你做英雄的老婆。] 在荷花盛开的澎淮湖上总是能看见两道泛舟的身影,一高一矮,影影绰绰,悠然排徊在圆叶花丛中,浮光掠影间,往事似水云烟…… 本书来自:[site] [domain] 更多 TXT 好书 敬请登录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155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