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原版+修改版)》 正文 第 1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bbs.[domain][site]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浮光》作者:脉脉/渥丹[个人志修改版] 文案 当一个小摄影师爱上了大明星,他们恩怨纠缠, 他们爱恋牵扯,鸭毛一堆,狗血一升,大团圆收场。 可是,可是,你见过这样的大明星吗?你见过这样的摄影师吗? 习惯了被人注视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戴上面具。 习惯了用镜头观察别人的人,总会不自觉地寻找那面具上的微小裂痕。 但凡热爱光影,关心传言,那便都与明星最近。近到用手触及报刊画片,就能亲密端详。 所以摄影师谢明朗并不曾期许过能与言采有更多接触, 对方太过璀璨,反而并非合情的交叉线。 然而总是如此,有人长存在闪光灯下,就需得另一人为他按下闪光。 或你,或他,或面目模糊芸芸众人,只为那仅有的一人在瞬间打上最夺目光华。 他不巧要为他打出一束光。 他不巧被拉近,得以窥知那束光背后,有怎样的今日和过往。 二十四帧的美未必真实,编织出美梦的人未必流连梦境。 太过入戏的好演员,大约总难能有真正的好人生。 所幸,当浮光散去,长存在流光溢彩之中的浮华人影,终有一天,也能尘埃落定。 留予他们的,并非仅仅只是爱情。 第1章 谢明朗在《银屏》实习后的第二个月,见到活生生的言采。 採访言采自然派的是社里的王牌记者,跟去的摄像记者也是顶尖的。但是偏偏不巧在专访的那一天早上,摄影记者打电话来说上班的路上遇到车祸,人已经在医院了。 眼看离约好的时间只差两个小时,总编急得都要跳起来。夏末秋初正是金像奖的提名期,又是暑假的尾巴,黄金期的尾梢,正是跑新闻的时候,所有的娱乐杂志为了稿件都倾巢而动,哪里还分得出其他人手来。 这个时候反而是记者孟雨沉得住气,指著坐在角落里处理无关琐事的新人谢明朗说:明朗跟我去吧。 总编大惊,觉得这简直是火上浇油:你要他跟你去採访言采?开玩笑!你带这麽个实习期都没做满的小鬼过去,就算言采不说,言采的经纪人是什麽角色你会不晓得? 那你再从社里找一个葛淮不挑剔的摄影师?还不如带明朗去,他不知道他根底,说不定反而有惊无险。您想想吧,事到如今,总不能临时打电话说,这个专访我们做不了了。 总编想想后果,稍微有点发冷汗,这时才把目光转到之前都当作空气一样存在的谢明朗身上:小谢,我记得你的照片照得不错。 谢明朗听到跟著孟雨去採访言采,已经知道这是孟姐在提携他,但是总编这个表情,总觉得来势不妙,心里正在犹豫,听到总编喊,一个激灵,顺口就说:也没有很好…… 但这个时候说什麽似乎也没有意义了。稍加权衡之后,总编大人阴著脸走过去,拍拍谢明朗的肩膀:那就这样吧。我也很看好你,放轻鬆,好好做。 最后一句实在没有太大的说服力。谢明朗飞快地瞥了一眼孟雨,见她若无其事镇定自若,也就赶快说:总编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孟姐失望的。到时候我会多请教孟姐,一定顶好杨大哥的缺。 出了杂志社,谢明朗先去取车,上车之后他连声道谢:孟姐,真是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孟雨就笑:你姐姐专门把你託付给我,我怎麽能不照顾你?不过你当真要小心。葛淮这个人,实在难缠。 她们说的葛淮,正是被採访的言采的经纪人。言采在娱乐界是出了名的善人,对任何人客气得简直不像声势与日中天的偶像,业界出名的传闻就是:不管是多麽难缠尖锐的记者,在採访了言采之后,都会对他讚不绝口维护有加,从无例外。但儘管言采在圈内外名声如此的好,提起他的经纪人来,绝对是令所有的记者咬牙切齿。 谢明朗入行时间虽不长,但对葛淮的业绩也是略有耳闻。听到孟雨这麽说,他也只是笑笑:你们开始採访之后我就装哑巴,做出一副勤劳谦虚任劳任怨绝不多事的样子,努力让他满意就是。 孟雨也笑,多少有些苦涩:要是这样他能放过你,那就好了。你不晓得,葛淮这个人,最让人讨厌的一点,就是欺生。不过我肯定会罩你的。到时候嘴巴甜一点,多留点心就行了。 那是自然。这个孟姐你就放心吧。 他们在约定的时间的前半个小时到了指定的酒店。才下车就看见葛淮,瞄了眼手表,才笑著对孟雨说:还是孟记者守时。 当然应该是我们早一些到。真是不好意思,葛先生久等了。 他们寒暄时谢明朗悄悄打量著葛淮。传说中的恶鬼经纪人也就是三十开外,修饰得整洁得体,口气和神情中也不见得如何凶神恶煞挑剔难缠。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葛淮转过目光,双目炯炯,把谢明朗看得心里一毛,很勉强地笑了一笑。 只听葛淮转过头去问孟雨:老杨呢? 他来的路上遇到了车祸,人还在医院里。 葛淮皱眉:所以今天他来拍照? 口气中已经是山雨欲来。孟雨飞快地瞄了一帮他打包票:明朗虽然年轻,但技术没得说。这样的大专访,我们再怎麽,也不会带个新手来。 葛淮笑笑,说:孟记者这麽说就太客气了。如果不是信任《银屏》,也不会一再合作了。只是看到面生,多问一句而已。 这时他才第一次正眼去看谢明朗,同时伸出手来:你好,我是葛淮。 刚才他们的几句话听得谢明朗心惊肉跳,不知道孟雨怎麽敢这麽替他背书。但事到临头,他也不能露怯,赶快握住葛淮的手:初次见面,我是谢明朗。早就听说葛先生的大名,今天有幸,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他本来想说久仰大名,终于见面,好在话到嘴边咽住,没有显出新手相来。葛淮看了他几眼:你应该都知道给言采拍照的规矩了。 谢明朗暗暗叫苦。他哪里晓得还有什麽规矩。但是他又不能葛淮眼皮底下去看孟雨,心一横,微笑说:总编和孟姐都专门交代了,我都知道。 嗯。葛淮低头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进去吧。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 章 採访地点是酒店的大厅,这是市内最好的酒店,因为有些年头,那些华丽的装饰褪去轻浮,更显出贵气来。孟雨和葛淮走在前面说说笑笑,目不斜视,谢明朗跟在后面,虽然知道也该和孟雨一样,但毕竟是第一次进这样的高档场所,总是忍不住,不免左顾右盼了一番。 他们到了个安静的角落,言采正在读报纸,看到孟雨后笑著放下报纸站起来:孟小姐。 那天他穿著灰色的毛衣,配咖啡色裤子,猛地看上去,竟是和谢明朗差不多年纪。孟雨见他起来,快步上前和他握手,也笑著寒暄:每次在这里採访,总是劳烦你等。真是不好意思。 言采也加深笑容:我喜欢这家的早餐,才约到这里。 他们合作过多次,彼此熟稔,但依然客气。言采看见跟在后面的谢明朗,并不认识,但也不多问,笑著点了点头,招呼说:孟小姐带了新人来。 啊,这是谢明朗。老杨今天出了点状况…… 不是病了吧? 不不,家里出了点急事而已。孟雨随口开脱。 那就好。 葛淮见双方进入状况,看了眼掏出相机的谢明朗,没说什麽,暂时离开去一旁打电话。趁这一刻,孟雨低声嘱咐谢明朗:只管拍,别说话,不要叫言采停下来给你摆姿势,其他稍后我再告诉你。 然后话归主题,採访正式开始。 因为熟,倒是先说了些无关的閒话,言采甚至拿孟雨和她男朋友打趣,气氛轻鬆而和谐。 谢明朗对好镜头,这才发觉言采的动作很克制,说话绝对不会手舞足蹈,又不会仅仅死坐在一处,说到兴头上,稍微比一个手势,姿势自然而优雅,实在是非常上镜。 这样的人物,不红简直没道理。谢明朗一边卡快门,顺便分神去听採访的内容,果然是毫无意外的滴水不漏。但言采就是有本事把这麽滴水不漏的话,说得如此的真诚。 他们谈到言采最近的新片。片子里他演一个高中数学老师,被常年如一的单调生活磨掉了意气。片子的结构很简单明瞭,人物不多,更没什麽大场面。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和言采本人的气质和他接片的风格截然不同。 怎麽想到会接这样的小成本电影?是因为不想被观众和评论家定型吗? 不是。编剧是我的朋友,他把剧本寄给我,读了之后觉得很有趣,就演了。我其实已经被定型了,不管接什麽角色,观众认定的言采,和我本人,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你年轻时候倒是演了很多风格多样的片子。 的确如此。但是现在大家似乎都忘记了。 我倒是更喜欢你那时的片子。 言采点了根烟,继续微笑。谢明朗正暗自诧异这种地方怎麽能抽烟,就见服务生走过来,但看清座位上的人后,又退了回去。他心想这就是红人的特权,同时再照了一张言采抽烟的照片。这时言采又开了口,稍稍有些玩笑的意思,果然说的也是玩笑话:孟小姐,你可是在工作,怎麽攀起私情来。 孟雨也笑:我这是在给彼此一个过渡。 接著她就提起言采获得金像奖提名的那部电影。这才是典型的言采应该会接的电影:缠绵非恻的文艺片,一流的阵容,上映之后票房全线飘红,评论家们也无处可挑──或者有,但言采总是令人激赏的。 她请言采评价一下自己在两部片子中的表现。言采就说:我是演员,无论是什麽风格的影片,我都很有兴趣尝试,但是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我也喜欢驾轻就熟的工作。二者都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正是因为它们互相补充,这份职业才让我觉得有趣。 你说你喜欢驾轻就熟的工作,是指在接演文艺片的时候,都是在惯性演出吗?每个角色对于你来说,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就工作而言,本质的确是一样的。角色却各不相同。不然这个世界上只要一部文艺片就够了。如果让人觉得我演出的角色都有相似之处,那不是我在惯性演出,而是我演得太差了,才把不同的片子演出一个味道来。 说到这里他收起笑容,正视孟雨的目光异常专注。孟雨微微愣了一下,点头:也是。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谈了一个多小时,约定的两小时快要过去。孟雨知道凭著今天的谈话内容,她可以写出一份好稿件来,心里不免轻鬆一些,就想暂时到这里,也让言采轻鬆点。 她喝了已经凉了的茶,说:谢谢你,言采。每次採访你都是令人紧张又兴奋的挑战。可惜我不会演戏,不知道和你演对手戏会是什麽感觉? 我个性挑剔,所以对别人来说搞不好是噩梦。 这是对工作认真。孟雨出声恭维。说到这里她想起另一件事来,趁著言采心情不错,就问出来,我听说你要接演舞台剧,是真的吗? 言采本在低头喝水,听她这麽问,抬起眼来,并不答话;孟雨也知道自己问得唐突了,但她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多年,这点尴尬还算不得什麽,赶快接话:我只是想问一下,到时候好提早订票。 言采一笑:你向来消息灵通。再一个月就开始彩排了。 孟雨有些诧异,摇摇头:那我不算灵通。班底既然都选好了,肯定是筹划已久了。是什麽剧码?老戏新排,还是有全新的剧本? 言采笑而不答。孟雨意会,也笑:是我太好奇了。只是听到你要演舞台剧,忍不住多问几句。职业病,职业病。 非要比别人先一步知道才心满意足吗?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至此採访正式结束。孟雨的灿烂笑容维持到上了车,才卸下来。她扶著头,大喊:每次採访他就像打仗,明朗,快点开车,我饿得要命。 车开出一段路,谢明朗斟酌著说:事先说得这麽恐怖,其实也还好。 今天的确很顺利。尤其顺利在葛淮一直在和别人打电话,他是连按几下快门都要计较的人。不过你表现得简直太好了,完全不像新手,我曾经带过一个年轻的摄影记者,太紧张了,一个劲地按快门,到后来採访根本进行不下去,全听他嚓嚓嚓去了。 我只是不想乱拍,个人习惯而已。 真是个好习惯。如何,见到言采的真人,有何感想? 嗯……谢明朗想了想,慢慢说,比电影里看到的要老。 孟雨大笑:那是肯定。你也不想想他拍的电影多半是骗小姑娘的,化妆师得卯足全力打粉,灯光师也要费尽心思打光啊。 你不是才说他是好演员?总不是在逢场作戏吧。 孟雨慢慢收敛了笑,盯著车流,说:他年轻时的确是好演员,那个时候也有好本子留给他。有几年的戏真是好。至于现在嘛,他已经什麽都不缺了,能这麽敬业地每年接几部片子,那也是造福观众不是?这麽想想,也没什麽好挑剔的了。你看过言采的片子没有? 这几年的都看了。霏霏狂迷言采,他的片子只要出碟,她必买两张,看一张藏一张,但是新片我躲不掉,都看了。 这些新片不提也罢。他演得很认真,演技也很好,但是,没有激情,他没有付出他应该付出之外的哪怕一丝一毫。 做哪一行都有倦怠期,言采演了十多年戏,红了十年,最近几年不上心,也没什麽说不过去的。 没错,想来也没谁指望他当劳模来著。我就是对他要接舞台剧这件事情,非常好奇。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 章 回到杂志社后两个人就分头工作。孟雨在总编面前著力夸了谢明朗,总编那悬了一早上的心总算才落回去,打了个电话去鼓励了谢明朗一番,并嘱咐他一定好好处理图片。 几天后採访的稿件出来,谢明朗也交出了处理好的图片。美编看了图,连连摇头:明朗你到底是新人,不晓得规矩。 这句话惹得编辑部当时手头没事的人都凑过去看,看到照片后果然都笑了,不过谢明朗人乖巧,在社里人缘很好,大家的笑都是善意的。谢明朗左看右看,心里还是满意的,但口头上自然要谦虚:哪里破了规矩? 美编陈承看著他叹气,手指移到电脑萤幕上,指著照片上那个人脸上没有被淡去的皱纹说:你要拿去改一下,不然他经纪人那一关肯定过不了。据说言采很在意这个。 谢明朗蓦然想起採访中的场面:言采始终对著孟雨,没有朝他分出一丝注意力。他的神情专注,风度翩然。然而即便是如此,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在镜头下无所遁形。 他摇头,也不管美编和在场其他人的诧异,说:他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照片和採访的内容并不矛盾,我是特意没有处理的。 陈承惊讶地抬头看他:你…… 怎麽回事?怎麽大家都挤在这里,有什麽好八卦吗? 孟雨的声音插进来。 大家回头,僵了的气氛算是稍有缓和。 她趁著午休的时间去喝茶,手上拎著一大包点心,很是轻鬆自在的样子。不过她很快察觉到有点微妙的气氛,并在下一刻找出关键的两个人。她先没理谢明朗,而是问陈承:怎麽了?明朗又做错了什麽? 你自己来看。 他把电脑萤幕转过去,孟雨事先不知道是这麽大一张面部特写,整个人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照得不错啊。 我要他把皱纹除了,他不肯。这是你的稿子,你怎麽说。 孟雨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情况,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转到谢明朗脸上。后者没说话,但镇定坚持之意不言自明。 于是孟雨就再次去看言采的照片。细细看过之后,终于说:我没有想到他也可以被拍成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好,就用这些吧。 葛淮是要审稿的,这种照片肯定通不过,到时候又要返工,谁来返? 要是返稿,那也是我写得不好,我们只配两张照片而已,就这样吧。 言语中的迴护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陈承脸色阴下去,最终还是点了头:既然你这麽说,我也没什麽好说的。 谢谢陈编。谢明朗倒是反应的快。 陈承莫可奈何地挥手:要是被葛淮扔回来,你陪我加班。 谁知道稿子交过去几天之后没有消息,《银屏》是双週刊,禁不起这样等,孟雨的责编只得硬著头皮主动去找葛淮,两三分锺后放下电话,用如释重负的口气说:可以了。不过他要这次谢明朗照的所有照片,并一再强调绝对不淮外泄。 几天后杂志出炉,当天谢明朗接到在异地念书的潘霏霏的电话,兴奋的音调简直能扎破他的鼓膜:言采的照片都是你照的?这些照片照得真好,好像彻底不是同一个人一样。你肯定留了底吧,肯定不止这两张吧?明朗,你帮我留著这些照片啊,一定一定! 霏霏……这些照片我是不能留底的……谢明朗有些为难。 又有谁知道。你别跟我说你自己没留底。你这个自恋狂,什麽都留著。这些照片我只是自己留著,又不拿去卖钱,你总不是信不过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这样说定了。週末我来看你,正好一起去电影院。哎呀,我要上课了,晚一点再打给你。 我週末…… 要加班三个字还没说出来,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没办法,只能下次再打电话过去了。 週末的活动是电影的首映会,新锐导演,这虽然还只是此人的第二部片子,但借著上一部片子的名气和人气,首演会场星光灿烂,不知道谋杀了记者多少胶片。 想到潘霏霏还在家里等他,谢明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加上今晚他又是以跟班的身份过来,不免生了偷懒的心思。 照了几张照片,他觉得有必要再对一下焦,就在低头的空档,忽然听到人群中爆出一阵尖叫,炸开了一样,身边的记者也叫开了,吓得他手一抖,仔细一听,原来是喊的是,言采。 谢明朗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他。 比起主创人员来,言采穿得很随意。若是平常人这麽穿,多半会被当作不相干的工作人员。但是因为他是言采,无论穿什麽,总是所有人的目光焦点所在。 谢明朗身边的摄影记者一边疯狂地按快门,一边插空问另一个人说:没听说言采来啊。 我也不知道。不管了,总之有了他新闻又多一条。这次算是捡来的。 摄影记者们抓起镜头来,喊得和粉丝一样热烈,这让置身其中的谢明朗忽然觉得有点荒谬感。他虽然没叫,但是也被这样此起彼伏的叫声弄得有点激动,手还抖了好几下。 言采先是和导演与编剧聊了一会儿天,又朝著呼喊尖叫的粉丝挥了挥手,这才转向摄影席。他搂著女主角的腰,另一隻手搭在导演肩上,三个人一齐微笑。霎时间无数闪光灯亮起,剧院外的这一角亮若白昼。 不过言采并没有给记者们拍正面单人照的机会,也没有怎麽搭理意欲採访的记者,照过这几张之后,就直接进了剧院。 后来首映开场,能入场的媒体跟著进去,不能的则陆陆续续收起设备,各自散开。《银屏》是有入场名额的,但这种好事轮不到谢明朗头上,他也乐得赶快回家陪妹妹去。 一打开房门,潘霏霏就满脸笑容地凑上来:你回来了啊。我煮了宵夜,先去吃吧,不然就冷了。照片我看看好不好? 谢明朗往厨房走,说:这照片我自己都还没看呢。等我吃完,我们一起看。你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这麽晚了,我不想吃了。 那好。 他是真的饿了,喝了两大碗汤,才心满意足地蹭回沙发上。潘霏霏在看碟,自然是言采的片子。片子里的人还很年轻,眉目间气势凌厉非常。 慢慢把相机打开,液晶屏很小,看不清细节。但是对于潘霏霏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她看著看著激动起来,抓住谢明朗的手不放,一个劲地催促他按下一张。谢明朗本来想说,不如放到电脑上看吧。但又想到要真是这样,这个週末都没办法好好过了,就把话咽回去,改口说,过一个礼拜买我们的杂志啊,说不定有大张海报送。 潘霏霏并不当真,重重推了他一下,笑著继续看。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她忽然呆住,半晌拉住谢明朗的袖子,尖叫:这张,这张你给我一张吧,我拿去印海报! 这张意外得来的照片让谢明朗也有些吃惊。禁不住她再三催促,他笑说:你如果这个学期考试全A,我刻一张盘给你。 潘霏霏顿时没了劲:那你直接说不给我好了。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 章 谢明朗摊手,一脸无辜:这可在你,不在我啊。 潘霏霏还要辩,谢明朗拍拍她的肩膀: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我今天晚上还要加班。有什麽话明天说。 可是…… 没有可是。谢明朗正色。 那好吧……潘霏霏见好就收,乖乖去睡了。 谢明朗冲了个澡,把照片倒回电脑上,调出刚才那张惹得潘霏霏惊叫的片子。他想不起自己是在何时照下这张照片。按下快门的那一瞬,他对面的记者相机的闪光灯亮起,这从另一侧打来的光为言采的侧脸营造出剪影的效果;亮光罩住他上半身,头髮像被刷成浅金色,面向自己的那半张脸却是暗的,嘴角勾出淡淡的笑意;他眼睛极亮,熠熠生辉,整个人气势之盛,宛若聚光灯下的帝王。 光线产生了魔力。谢明朗注视这张照片良久,移动鼠标把它剪贴下来,留在自己的电脑里。 第2章 他们第一次正式交谈,是在三个月后。谢明朗转正后的第一件採访任务,就是言采接演的一部电影的新闻发佈会。 他在实习期拍出不少不错的照片,很快就有其他刊物和图片社来挖角。谢明朗其实是不想动的,毕竟他欠了孟雨这麽多人情;但是总编并不知道其中根由,乾脆正式聘用了他,反而成就了一件锦上添花的美事。 新闻会之后《银屏》又一次向言采约了个短暂的访问机会。时间不长,五六分锺而已,主要是想拍几张片子。 这几个月他跟著孟雨或者杨桐四处採访,大小场面见了不少,就是和言采再没有任何交集。这次见面谢明朗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言采笑著接过来,没看,倒是正对著谢明朗的眼睛说:谢明朗是吧。 虽然用的是问句,口气却很笃定。 言先生好记性。作为一个新人,谢明朗自然装出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言采点点头,语气诚恳:我很喜欢上一次你跟孟雨来採访时候拍的照片。 这下谢明朗是真的愣住了,接著就是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髮腼腆地说:我还担心,把皱纹给拍出来了。 言采闻言一笑:看到你的照片,我才觉得自己上年纪了。 这句话听到谢明朗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他本想解释,但这时葛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等了一会儿,确定不是在採访,这才走上前对著言采低低说了两句话。 言采不动声色地听完,转头对谢明朗继续微笑:我下午还有彩排。这次就只拍照吧。 他既然这样说,谢明朗一个人也不好反驳什麽,换了个房间把照片拍好,握手告别的时候,谢明朗就问:是《蜘蛛女之吻》? 言采点头。 开始售票的第一週我们一个打电话去订,一个去票房外面等,还是一张都没有抢到。一票难求四个字的意思,总算是明白了。不愧是你的戏,离首场还有两个月呢,就告罄了。 言采本来已经准备要走,听到谢明朗这样的讚叹脚步又慢下来,还是微微笑著:你喜欢看戏? 念书的时候总是去剧场外等试验戏剧的学生票。不是特别懂,喜欢在剧场里的感觉而已。谢明朗很快从这沉湎中挣脱出来,浅浅鞠了个躬,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下次的专访,我们会提早打电话约的。祝你下午的彩排顺利。 这次採访过去没几天,谢明朗忽然收到一封信,没有寄信人,也没有发信的位址,连字迹都是陌生的。他完全想不到是什麽人给他写信,加之这个年头人与人之间联繫,不是电话就是电邮,即时聊天工具层出不穷,哪里还有几个人愿意动笔写信。 谢明朗把信封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始终找不出任何端倪来。他这样频繁地审视一个信封终于引起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关注,午休时候就有几个平日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围过来:明朗,你怎麽总是拿著那个信封,不是没有勇气寄出去的情书吧? 他不由得苦笑:哪有的事。不知道谁给我寄了这封信,一没名字二没地址,想不通啊。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怎麽,怕里面有炭疽菌? 众人的笑声中谢明朗有些暗自脸红,再不多说把信拆了,倒出来一看,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咦了一声:这不是《蜘蛛女之吻》的戏票嘛? 更有好事者抢先一步拿起来细看,看罢惊呼:明朗你好本事,哪里弄来这麽好的票? 谢明朗有些尴尬地站起来,从那个人手里夺过票,自己也跟著看了看,第三周的週六晚场,厅座,虽然不是正对舞台的S类票,但也是A类票中绝对算好的位置了。 一看见票他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但这依然是远远超出他意外的。同事们都在七嘴八舌地问票是怎麽回事,毕竟言采的这齣《蜘蛛女之吻》算是今年演艺界的大事一件,一张戏票在拍卖网站上被炒得让人咋舌,不得不承认所谓明星效应,哪怕搁在素来冷清的话剧市场也是一样。 眼看推託不过去,谢明朗乾脆说实话。本来还兴致勃勃拿香豔八卦打趣谢明朗的一群人听到这里立刻没了兴致,只听一个在《银屏》待了四五年的编辑笑笑说:言采这个人就是这样。所以大把记者被他收服得服服帖帖。虽然只是顺水人情,但是难得他能记得,而且做得得体,就不是现在年轻一辈的红人们做得到的了。 彭姐又在给我们上课了。 大家说笑著一哄而散,各忙各的,总算把清閒还给了谢明朗。谢明朗盯著那两张戏票,虽说还是有点云里雾里,但是一想到霏霏看到这张戏票的表情,他也不免暗暗开始期待雀跃了。 一段时间后戏如期开演,第二个礼拜六的媒体场之后,某种可以说是情理之中的场面出现了:在专业评论家笔下,所有的讚誉都给了剧中的另一位主演郑晓,言采的表现,哪怕是最温和的剧评家,也只是给出了诸如虽然极具个人魅力,也能时刻吸引观众的目光,但就如何进行摄像机镜头之外的表演,显然还需要更多的锻炼的评语;然而除了专业戏剧评论之外的娱乐圈读物,著眼点却完全不同:大多娱乐报刊以热情的笔调报导演出的盛况,影迷们如何为了少数演出当天发售的戏票和退票提早几天来到票房之外等候,每场谢幕时候的热烈和疯狂,舞台上言采的表现和与郑晓的互动,乃至于剧目本身的敏感性,等等等等,无一不可以好好作上一整版的报导。国内发行量最大的《娱乐週刊》的某一期上,记者引用一位影迷的话来说:戏剧评论家的话也许有他们的道理吧,但是要说言采演技不好,简直是没道理的事情,我们去看的人都哭了,能感动人还不算好吗? 顶著截然不同的风评,《蜘蛛女之吻》的声势越发浩大起来。 等到谢明朗和潘霏霏去看戏的那一天,他们刚下出租车,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吓到了。立刻有人凑过来问:有退票吗? 潘霏霏精心化了妆,搭配著新买的小礼服,面对涌上来的人群,第一个反应就是紧紧抓住一旁的谢明朗。但是谢明朗的状况也不见得乐观──毕竟听说观者如潮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好不容易分开那些不死心的等票人群,验票进了场,两个人都挣出一身薄汗。谢明朗忍不住苦笑:戏还没开始,外面的场面就比戏还好看了。不见识一下,真不知道言采能红到这样。 潘霏霏觉得自己的妆有点花,顿时没了心思和谢明朗扯皮,拍了他一下:你先进去,我去补一下妆。 哎呀,反正开演之后一片漆黑,谁看得到……玩笑口气十足的话最终被一声痛呼所中断。 剧场里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大多是年轻人,成群结队出现,一团团兀自激动地低声谈论著什麽。谢明朗买了本场刊,奈何光线太暗,看得费力,他只得放弃,转而打量起剧院本身和几米之外的舞台来。 剧院出乎意料的小,一共两层,两三百人的位子,分三面围起舞台。舞台离观众席很近,比座位略高一些,第一排的观众一伸手就能碰到舞台的地面,谢明朗就看见好几个坐在第一排的小姑娘伸手去敲地板,还发出颇为清脆的迴响。整个舞台佈置得相当用心,虽然只是个简陋的牢房,但有些细节异常逼真,倒真让人觉得正亲历那个潮湿阴暗的监狱。 等他扫完一圈,恰好潘霏霏也回来了,看见他手上拿的场刊,抢过来就看。可是还没来得及翻过第二页,灯光闪了几闪,最终熄灭,前一刻还无处不在的嗡嗡低语声立刻消失,戏开场了。 很快舞台亮起,谢明朗看见言采的那一瞬,不是不吃惊的,因为他有著从来不事先看剧评剧照的习惯,这种吃惊更加富有衝击力:比起上一次见面,言采瘦了很多,颧骨都凸出来,还剃了个平头,好像真是个吃久了牢饭的模范囚犯。他繫著一件与那干练朴素形象完全不搭的纹饰华美的半旧睡袍,懒洋洋倚在床上,打量著自己的一隻手,片刻之后才以一种阴柔又礼貌的语气慢慢地说:我看过许多电影,也许你会感兴趣。 这齣戏始终只有一个场景,几乎以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推动情节,言采的莫利纳不紧不慢地叙述著一个又一个电影上的场景,阴柔的语气起先让人不太适应,随著剧情深入,倒也有了渐入佳境的趣味;而剧目中更激烈的一部分则由郑晓的瓦伦蒂来承担,那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年轻,生机勃勃,对自己的信仰坚定又热情,他还有精力在狭窄的牢房里走来走去,趁著看守不在拿出藏在地板下面的书籍苦读,然而在这重重的优秀品质之外,年轻人又是不稳定且不耐烦的,他会因为莫利纳忘记电影中的情节而跳脚,更会在被怀疑信仰时暴怒…… 这样的两个人,在这小小的舞台上,奇异地达到了某种平衡。 上半场在瓦伦蒂那令他窘迫的痢疾中结束,这也正好是剧情微妙的转折点。灯光再一次亮起后,谢明朗尚未回神,就听到身边潘霏霏低声对他说:杂志上说的一点不错,言采在这齣戏里,果然彻底变样了啊。 谢明朗看著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知道她兴奋得很。他赶快说:我从来没有读过这个故事,也没看任何评论,你如果知道也什麽都不要说。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 章 明朗你好没趣。说说而已。不过就算知道是在演戏,这样的言采还是让人好不习惯。当然了,无论怎样,言采不愧是言采! 眼看她又要陷入粉丝的自我陶醉当中,谢明朗忍不住给她泼了盆冷水:你不觉得郑晓演得更好吗? 潘霏霏立刻垮下脸来:没觉得……我都在看言采,哪里有时间关心别的。 你这哪里是看戏…… 看戏的法子多了。你这样是看,我就不是看了? 她说得振振有词,完全没有留心身边那个自开演就空著的座位忽然坐下一个人来。谢明朗倒是比她先留意到了,瞄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见是个年轻男人,一落座就勾下头,不知在想什麽。 谢明朗就笑著说:好好好,是看,是看。粉丝看人,我看戏,这还不行吗?不过我事先对这个戏一点都不瞭解,现在还有些地方没弄明白…… 什麽?要不要告诉你?为了这齣戏我可是仔细做过功课的。霏霏眼看著又来了精神。 看你念书没有这麽上心过。 喂喂,这个时候就不要摆出一副大哥的架势来教训我了。明明是你说你有不清楚的地方。 我就是随口一说,也许下半场就明白了。 你怎麽知道不是越来越糊涂? 霏霏,你今天太兴奋了。 有吗?潘霏霏一笑,那就是吧。 果然到了下半场,上半场一些让谢明朗不解的地方渐渐明朗:他终于明白莫利纳的阴柔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两个人相处之时古怪的张力和莫名的距离感。 戏剧走向尾梢,瓦伦蒂选择回应莫利纳,那一刻灯光全暗,一切都成了暧昧模糊的剪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的两个人虽然没有直接明瞭的举动,但其间的性暗示,已经足以让观众明白接下来应该发生是会是什麽。 谢明朗第一个反应是去看潘霏霏,黑灯瞎火的,几乎什麽都看不见,不过令他惊讶的是,霏霏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目不转睛地盯著舞台,而是时不时飞快地往她另一边那个座位上的人转过头,显然是在偷偷打量对方。 但他来不及深想,灯光谢天谢地地亮了,他就著看潘霏霏的姿势也瞄了一眼那个中场时才落座的年轻男人,在收回目光的那一瞬,瞥见一张异常英俊的侧脸。 谢明朗不好多看,重新把注意力收回到舞台上,这一夜之后的两个人相处时难免尴尬,却又多出了之前没有的温情脉脉。故事还在进行,谜团慢慢解开,年轻的革命者依然是个囚徒,被当作棋子的同性恋者却被幕后那看不见的当权者下出另外一步,假释。 最后那一个故事还没有说到结局,两个人就要分开,告别前彼此忽然想到他们做过了情人间一切应该做的事情,唯独没有亲吻。 于是他们用力拥抱,瑟瑟发抖,然后热吻。 从谢明朗的位置上能够看清楚舞台上两个人亲吻时的神态。作为表演,这个舌吻过于逼真了,对于谢明朗而言,简直到了令他不安的地步。他看见郑晓专注而投入的神情,也看见言采最初微微的畏惧,和稍后那让他不解的近于无动于衷的冷漠。 他莫名尴尬,不是因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舌吻,倒更像是忽然闯进某种亲暱私密的气氛,因而使得他更加坐立难安。 故事是这样结尾的: 莫利纳的死讯以画外音的方式给出,同时瓦伦蒂一脸痛苦地在床上挣扎。四周的背景都暗下去,只有他躺著的这张床给了灯光,他身边是医生,说,他们在折磨你。我给你一针吗啡,你就能忘记这些折磨,好好地睡一觉了。 所有的灯光再次熄灭,瓦伦蒂的声音同时响起,平静而安详,飘忽得彷彿梦境一般。 那也的确是幻觉了。 他眼前浮现起女友的容颜,她似乎在看著他,与他交谈,带给他勇气与力量。他就告诉她蜘蛛女的故事,她蒙著银色的面罩,蛛网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她在哭泣。 最后他听见女友说了句什麽,无意识地重複出来,这梦虽然短,却是幸福的。 一切归于黑暗沉寂。 几秒锺彻底的沉默之后,零星的掌声响起,很快掌声彙成一片,其中夹杂著女人激动的欢呼声,很快整个剧院灯光全亮,先一步离开舞台的言采不知何时回到台上,和郑晓两个人一起向观众谢幕。他们一脸都是汗,明亮的灯光下,额头一块亮晶晶的;无数细小的灰尘纷纷扬扬聚向他们,好像某种不知名的魔法。 很多人站了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谢幕时候的言采又变成了大家都熟悉的那个,阴柔的女子气一扫而空,乾脆地朝各个方向的观众鞠躬致谢,直起腰来的时候,笑容中的朝气,让整个人一下子灿烂起来。 潘霏霏一边死命拍掌一边抹眼泪,谢明朗不时朝她看一眼,想问她是因为见到言采太激动,还是真的被戏剧本身感动了。这样的动作让他又不免看到隔了个座位的那个年轻男人,也在用力的鼓掌,目光同样专注热切。 言采和郑晓返场一次之后,不管观众是多麽热切地鼓掌想再见他们一次,还是没有再出现在舞台上。年纪大的观众已经陆续散了,仍然疯狂地鼓掌欢呼的大多是言采的影迷们。潘霏霏也不肯走,最后索性也站起来,踮起脚往后台的方向死命张望。 谢明朗叹了口气,拉著她说:他一週演六天,要是每次谢幕谢个七八回,那就累死了。好了,我们走吧,我请你吃饭。 潘霏霏还是不死心,谢明朗几乎是用拽的了:你再这样,下次还有票我怎麽敢带你来?你妈知道了,又要说我带坏你了。 牵扯到父母身上,潘霏霏没了计较,乖乖跟著谢明朗出了剧院。剧院外面也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兴高采烈说著刚才的那齣戏。 你想吃什麽? 我太兴奋了,所以一点也不饿。 我是真的饿了。中午在赶稿子,一下了班又去接你…… 那好那好,这顿我请你。潘霏霏打断他,一脸讨好的笑容,我听说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演员们散了戏常常去吃饭喝酒。我们去那家吃吧。 谢明朗哪里不知道那一点心思,并不戳破,含笑应允:那好,我们去吧。 明明将近十一点,这家餐厅里竟然还是人头攒动。去前台一问,正好还剩最后一张桌子。 落座之后点完菜,看著服务员走远了,谢明朗往后一靠,开始打趣潘霏霏:你看这个热闹劲,要是我是言采,都不敢进来。 潘霏霏也没想到这麽多人,自觉无趣,又嘴硬:这个时候还这麽多人,说明生意好。而且这顿我请你,哪里有客人这麽说话的?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潘霏霏就笑:明朗,就你这张嘴,难怪追不到女生。一开口全被吓走了。 没事,我爸和你妈商量好了,反正你也嫁不出去的,我们凑合凑合正好。 胡说八道什麽。她骂完这句,脑子里还在搜索其他的词彙更猛烈地反击回去,却因为忽然出现的某个人,一下子失了言语。 谢明朗回头去找她视线的落点:你在看什麽?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 章 这一回头他也立刻发现了目标:毕竟一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总是很显眼的。 正在想这个人怎麽有些眼熟,对方也发现了他们,朝他们一笑,走了过来。这短暂的间隙潘霏霏赶快说:这个人看戏时候坐在我旁边。你不是认得他吧。 只来得及说一句我哪里认得,那个人已经来到他们桌前,保持著微笑的神情,客气地说:看《蜘蛛女之吻》的时候我坐在你们旁边。现在餐厅没位子了,这又是张四人的桌子,介意分一个座位给我吗? 谢明朗还没开口,潘霏霏已经抢先一步:没问题,你坐吧。 那人道了谢,大大方方坐下来。出于礼貌,他坐在谢明朗身边,面对著潘霏霏。谢明朗不好意思总盯著陌生人看,就转去看潘霏霏,谁知道看著看著,忽然就发现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她的双颊已经红透了。 那个男人点的是套餐,所以比他们的晚饭来得还更早些。最初的气氛有点拘谨,潘霏霏动了筷子就没有抬头,埋头傻吃。谢明朗看著好笑,悄悄踢她,却被更凶狠地踢回来。如此这番好几次他才没再去闹她,收起看好戏的心态,老实开始吃饭了。 不料这时那年轻男人却开了口,还是一例的微笑神色,让人转不开目光。他捡了个很平常的主题开头:你们觉得今晚的戏如何? 不错。事先我不知道剧情,所以看到下半场挺意外的。演员都很不错,我没想到郑晓演得这麽好。 他的笑容不变:看来你不是剧院的常客,至少没怎麽看最近的剧评。 只要是从没看过的新戏,看前我都不读剧评。不然还有什麽意思。怎麽? 没什麽。郑晓一直是两个人里面演得更好的那一个。只是绝大多数人都来看言采,少有人留心他罢了。 谢明朗就说:我觉得他演得很好。当然不是说言采不好,怎麽说呢,这齣戏的主心骨其实应该在言采身上,他的角色明明也应该是更容易赢得喝彩的,但是因为郑晓的演出太耀眼,言采反而被压住了,所以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失败了吧。 对方表示讚许地点点头:虽然你说你没看过任何剧评,但是很多评论家也有类似的观点。言采是非常优秀的电影演员,但是作为戏剧演员来说,就不见得那麽出色了。 说到这里他来了兴致,放下筷子,稍稍侧过身子,对谢明朗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剧场特别小?一般来说像这样的阵容,是会放到更大的剧场公演的。眼下这个场面,要不然是言采不适应对著太多的观众演戏──这对他来说显然不可能;要不然,就是他的舞台发声训练不够,他这麽个处处要强追求完美的人,恐怕是宁可选个小点的场地,也不肯去无法驾驭的地方吧。 说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得到回应,他发觉谢明朗盯著他,问道:我说了什麽冒犯你的话吗? 谢明朗一震:没有,只是在想你是做什麽的。是我失礼了。 他不由加深笑容:我只是多看了几场戏,今天又喝了点酒,过于兴奋了。胡说了一些话,你别介意。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明朗摇头,你刚才说你多看了几次戏,今天不是你第一次看这齣吗? 今天是第五场。其实我的位置在二楼,上半场的时候瞄到你们身边的位子没人,趁著场歇衝过来佔位。 听了这句话,谢明朗心中一歎,想著又是个疯狂的戏迷。这时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的潘霏霏开了口,她皱著眉,显然是不满的,口气果然不善:言采怎麽演得不好。这个角色本身就难,这又是他第一次演舞台剧,能把这麽複杂的角色驾驭到引人入胜的程度,难道还不是好演员? 霏霏。谢明朗轻声提醒她。 对方却不介意,转向潘霏霏,略略抬起双手:小姐,我对言采并无任何成见。只是你我对好的标准要求不同而已。而且我又没说他不是个好的电影演员…… 演戏不都是一样的?我也没听说戏剧舞台就这麽神奇,金像奖的影帝往上面一站,就不会演戏了? 气势已经变得有点咄咄逼人,餐桌上的气氛也为之一变。谢明朗知道这是忠实影迷在捍卫多年偶像,自己要是插话肯定没有好下场,但是心里还是多少认同那个陌生人的。 只听他说:如果有更多的演员在舞台上会好一些,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就不免要对比了。不过就言采选郑晓而不是比他自己差的演员来配戏这点来看,他还是决意要演好这个角色的。 他本身就演得很好。 年轻男人倒也不急不辩,笑著说:他投入的感情太多了,演得太投入,这对一齣一週六场,一连三个月的戏剧来说,是种无必要的浪费。当然,这都是我随口胡说,个人观点而已。 潘霏霏冷哼一声,谢明朗先一步接过话:太投入?我倒是觉得有的地方过于拘束了。 回覆乍听起来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牵扯太多。他的角色要是和郑晓的换一换就好了。 年纪上不合适吧?谢明朗想想他的提议,忽然觉得有趣,言采虽然并不显老,但是用三十多岁的人去演二十多岁的革命者,还是有点别扭。 他耸肩:反正也不可能了。 过了午夜,客人们陆续离开,除了他们这一桌,就只剩餐厅另一个角落的一大桌了。 眼看著潘霏霏的脸色越来越差。那个年轻男人终于说: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今晚谈的很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见。我叫卫可。 谢明朗伸出手来:谢明朗。这是我妹妹潘霏霏。 潘霏霏勉强点了点头,卫可也不介意,等著结帐的短短几分钟里继续和谢明朗閒聊著。他们聊得投机,没怎麽注意到窝在一边生著闷气的霏霏,自然更不会注意这时传来的开门声。 说人人到。 第3章 进来的人不止言采一个。他进门之后先环视了一圈餐厅,对著除了谢明朗之外唯一的那一桌客人扬了扬手,看来是认得的;再接下来目光对上也正朝他这边看的谢明朗,竟也微笑著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才与结伴而来的女伴拣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了。 卫可拿到找零,很潇洒地道别离开。谢明朗站起来送他,回到座位上后,看见潘霏霏脸上一片绯红,就问:你怎麽了? 她端茶杯的手抖得厉害,满脸不可置信,神神秘秘地压低嗓子:刚才进来的人,真的真的是言采吗?他在向你打招呼啊。 怎麽不是他。哦,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晚上的票,还是他送的呢。 潘霏霏啪地一声从位子上弹起来:你说什麽?声音之大,惹得服务员特地过来问出了什麽事。 等服务员走开,谢明朗忍笑说:早知道你会这个样子。你看,这顿饭让你请客不冤枉吧。 潘霏霏莫名其妙脸红起来,抬起眼问:明朗,你有没有带纸笔…… 谢明朗摇头:我两手空空出来,哪里有这些东西。不过嘛,你要是想要签名的话,不是没办法…… 他故意说得慢条斯理,不管潘霏霏期盼万分的目光。好半天她反应过来谢明朗是在拿她打趣,不由得柳眉倒竖:你到底说不说! 你不是带了口红吗,让他签在手绢或是乾脆你裙子上好了。 潘霏霏虽然明知道他还在打趣,还是忍不住因为这个提议浮想联翩。如此一来谢明朗忙话锋一转: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一个年轻女孩子,总要矜持一些。就算是作粉丝也要知道适可而止…… 既然是粉丝,怎麽还能适可而止。明朗…… 不要对我念粉丝经。时候不早了,明天你还有课,先走吧。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7 章 我不走。我等一下去借了纸笔,至少要一张签名才走。 谢明朗很知道她的固执程度,细想不免有点头痛。他妥协一步:这样吧。我带你去和他打个招呼,道声谢,你乖乖同我离开,好不好? 这个提议显然很有诱惑力。潘霏霏仔细考虑了一下,问:那打完招呼之后能不能再向他要签名? …… 虽然有先前那貌似相识的一笑,谢明朗并不十分确定事隔数月之后,言采是不是还记得他。他带著明显脚步虚浮的潘霏霏走向言采那一桌时心里多少还是带了一些忐忑,但是没想到在看见他之后,反而是言采先打的招呼:这不是谢记者吗。今晚过得还愉快吗? 谢明朗稍微加快一些脚步,领著潘霏霏走过去,同时扬起笑容:谢谢你的票,我和我妹妹今天很愉快。这是一齣很好的戏,你的表演很精彩。总之,非常感谢。 言采先是看了眼他的女伴,很快微笑著说:愉快就好。 唉,这是我妹妹霏霏,她一直很喜欢你。说完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把潘霏霏推到前面去。 潘霏霏激动得耳朵都红了,却兀自强装镇定,看见言采笑吟吟望著她,一刹那觉得魂飞魄散,竟连正视他也不敢了,小声说:我,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戏。今天晚上的演出太感人了……最后我一直在哭……非常好,我很高兴我能亲眼看到你演戏…… 言采微笑不改:谢谢你。 谢明朗完成了潘霏霏的心愿,就很知趣地客气道别。等到出了餐厅,潘霏霏才像忽然醒过来一样,紧紧抓住谢明朗的手臂,连声说:那是真的言采吧? 觉得有些好笑,谢明朗就说:不然是什麽,僵尸吗? 潘霏霏大梦初醒,然后看她神色,又像宁可长梦不起,言辞间颇见眷恋:没想到走近了看他是这个样子的。他这个名字,果然是取对了。 霏霏,你既没有疯狂地索要签名,也没扑上去抱住他大腿流口水,我对你刮目相看。 啊!我怎麽忘记要签名了!死明朗,你也不提醒我! 潘霏霏对天长歎欲哭无泪悔不当初,谢明朗却笑得很开心。 那晚月明星稀,暖风拂面,像足许多长篇故事的开场,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他倒是没想到会那麽快见到卫可。 准确地说,是看见他的照片。 那天他和几个同事出去吃午饭,其中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实习美编酒足饭饱,拿著最爱的流行杂志翻看,一面感慨:现在有张漂亮脸蛋又不死板的平面模特越来越少了。个个呆著面孔,真没意思。 不过她翻到某页之后,忽又注视良久:不过也还是有可造之才的。 她身边的人听了她的话,凑过去顺便瞄了一眼,接话说:哦,卫可啊。他本身条件好,公司又捧他,最近一些硬照都不错。 本来还昏昏欲睡的谢明朗听到这个名字猛一激灵,先是告诉自己不至于这麽巧,但那张面孔给他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在一半职业习惯一半好奇的驱使下,他站起来也去看了眼,杂志上的模特穿著深色大衣,站在四顾茫茫的旷野之上,是侧脸,但已足够让他认出来。 同事还在絮絮说一些卫可的事,谢明朗没去听,一直在看那张广告照。卫可本身就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而这张照片的摄影师显然很瞭解他的魅力,黑白照片上那张脸显眼得要命,令人无法不注视。 谢明朗也忍不住手痒。 他找到摄影师的名字,一看笑了出来,终于承认,这个圈子有的时候就是这麽小。 然而还轮不到他找故人叙旧,电影节先一步到来。这是娱乐界一年一度的盛事,《银屏》又是以电影报导为主,对此更是全线压上,力求拿到最好最多的报导。 开幕式之前谢明朗就和几个同事先一步去了电影节的所在地。这时已经有电影剧组陆续到了会上,做做宣传,接受採访,有些声势大的,还就著当地的好风景举办了露天酒会,大有势在必得的架势。不过这些清閒谢明朗是享受不到的。他每天都守在摄影席上,和其他也早早到场的摄影记者一起,记录下每一个到会的明星经过红地毯时的一颦一笑。 言采所在的《蓝色之外》剧组是在开幕式的前一天到的。距他上一次提名,已经有四年,而这部片子又是得奖热门,所以当言采出现的那一瞬间,两侧的摄影席都轰动起来,不断地叫著言采的名字,希望能照到一张他目光正对镜头的照片。言采对这块场地非常熟悉,应付起来也是游刃有馀,难得的是今天他看起来心情非常之好,对记者诸如换一个姿势、和导演合照一张等等要求都一一照办,一点没有生硬和不耐烦,更是引得记者们心花怒放,一阵狂拍。 拍完宣传照,他走到一边接受电台记者的採访,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对于得奖的信心上面。虽然这次言采是得奖的热门人选,但他并不顺著记者的话走,漂漂亮亮打了几个太极,只是大力称讚剧组的同事以及其他提名演员,并最后以一句微笑著的谢谢大家的支持结束访问,就绕开其他递过来的话筒,重新回到剧组成员身边去。 接下来的开幕式,记者招待会,大大小小首映会等等忙得谢明朗天旋地转,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来用。同住的前辈据说每晚鼾声震天,他却连一点都听不见,头一沾枕头立刻能睡死过去。 他忙到只恨分身乏术,电影节也才过去一半。当初暗自设想的时不时抽空去看一部参展电影这样的好事,彻底成为白日梦。《银屏》也安排了专门去看参展电影写影评的记者,看到其中某几部回来,被满心羡慕的谢明朗问起细节,答曰:都挺好,就是可惜电影院里冷气太足,睡著了太冷。 终于一天下午,带队的孟雨发了慈悲,当著其他同事面说:明朗,这些天就你没有轮休过,今晚我放你一个晚上的假。 他已经连兴奋的力气都没有,头重脚轻回到宾馆,栽倒在床上,很轻易地睡著了。 再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谢明朗头痛得厉害,却睡不著,爬起来洗了个澡,反而再没有了睡意。从宾馆的窗外看去,电影节让这个滨海小城彻底成了不夜城,棕榈树上挂著各式彩灯,把马路两侧悬挂的大幅海报映照出奇异的色彩。海滩上似乎还有不少人聚著,不知道在干什麽;泊在港口的豪华游轮上依稀传来乐声,不知又是哪家主办的派对,想来也是衣香鬓影,满目华彩。 他拿出电影节的安排表翻了翻,又瞄了眼手表,查出自己想看的某部参展影片的最后一场在半个小时内上映。他实在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换了衣服,朝影院去了。 不巧的是这齣电影的门票早早售完,纵然是谢明朗不死心等到开场,还是没有见人来退票。在回宾馆的路上他买了两瓶啤酒,一路喝著,等到意识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沿著海滨大道,走出好远了。 这一带离明星们下榻的高级酒店颇有一段距离,也就没太多人,连路灯似乎都黯淡下去一些。谢明朗在意识到自己走远了之后,忽然觉得疲倦起来,就朝著视线尽头那张长椅快步走过去,想得到一刻喘息。 夜里的海水是黑色的,潮涌起来,夹著潮湿的冷风扑过来,空气中是淡淡的腥咸味。谢明朗觉得有点冷,开始大口地喝酒,喝著喝著莫名被呛了一下,痛苦咳嗽的时候他稍微一转头,蓦然惊觉一米之外的另一张长椅上,还坐了另一个人。 咳嗽并没有被潮水声完全盖住,但是那个人无动于衷,一手握著酒瓶,另一隻手上一点红光时隐时现,是烟。 虽然没有任何交谈,谢明朗一瞬间还是升起了个人空间被侵入的感觉──当然如果认真追究起来,谁是那个侵入者还未可知。于是他打开另一罐酒,以最快的速度喝完,身体迅速暖和起来,他也摇摇晃晃从座位上离开,准备就此回去,再蒙头睡个好觉,第二天再开始拼命工作。 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手机的铃声。 酒精让不擅长饮酒的他大脑迟钝,听到声音之后,他竟然转过去身去,又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这已不是他清醒之下的正常举动,但是至少目前谢明朗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行为的失常,反而开始集中注意力,想看清楚不远处那张椅子上另一个人的长相。 这时那个男人忽然站起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很乾脆地掐断了来电,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用力甩了出去。 手机落在海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变回了有规律的潮起潮落声了。但是这个动作让谢明朗觉得莫名有些熟悉,他皱著眉,走近两步,远处的路灯在那个人脸上留下淡淡的痕迹,但已经足够让此时的谢明朗认出来。 那个名字在嘴边一绕,又压了回去。察觉到响动的言采下意识地回头,微微眯起眼,他看清楚谢明朗的脸,在同样不甚明亮的光源下略略模糊著。他看见后者脚步踉跄地走近,手里还拎著啤酒罐,似乎有一点尴尬和手足无措。 言采就笑了,衝著谢明朗打招呼:谢明朗,是你。 面对言采时谢明朗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尴尬感,就像是踏进了他所不知道的领域,让他哪怕走近一步都觉得背后发寒。这种感觉此刻尤其明显,听到言采的声音,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下意识地就想说:我不想打搅你……事先没看到…… 但他还是咽住了。几个月与各色人物打交道的经验还是救了他。他堆起一个不免僵硬的笑容: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真是巧。 这就是小地方的坏处,车都不用,随便走几步,就能碰见一群人。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8 章 这句话听不出语气来,谢明朗心里咯!一下,心里想著托辞的时候,言采已经自顾自说开了:这几天总是看到你。 没想到言采能在黑压压一群记者中看见他好几次,谢明朗正在想是不是要适当表示出很荣幸的态度,不过后来想到天色这麽黑,实在没什麽必要。从言采这句话里,谢明朗已经听出他多多少少醉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我还是送你回去吧。我记得今天晚上《蓝色之外》有个大派对的。 言采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目光飘向远方那灯火通明的游轮,漫不经心地说:哦,你是说那个吗?我溜了。 谢明朗心下一惊,飞快地想是不是该趁著言采的话没起来赶快溜掉。 你在怕什麽? 猛地听见这一声,谢明朗先是一愣,继而奇异地镇静了,走到言采身边:没有的事。只是这个时候晃荡的记者肯定不止我一个人,也不是所有的杂志都和《银屏》一样只做电影报导。你又何必等著人家来找你? 言采听到这句话又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麽,当日霏霏那句他这个名字还真的取对了在谢明朗耳边炸开,他不敢多想,但那句话又挥之不去。正在心烦意乱,言采接了话:今晚人人都在忙,閒下来的记者,估计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坐吧。 说完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那半张椅子,示意他坐。 事已至此,谢明朗还真的坐了,并顺手接过递过来的啤酒,等著言采开口。 谁知道过了很久言采都没有说话,在酒精的作用下,谢明朗渐渐有了睡意。就在他真的要睡著的时候,言采终于开始说话。 为了根本不可能得奖的提名来凑这场热闹,真是没有意思。 哪里……媒体都很看好你这次的提名。今天我本来也想去看《蓝色之外》的,但是去得太晚,票都卖完了…… 言采扭过头看著谢明朗。见他眼中一片恳切,反而笑了:这麽说来,你也没看。我演得到底怎麽样,其他人又如何,不要说评委,我也比你们更清楚。 谢明朗不由语塞。然而他又很快想起另一件事来,索性借此转开话题:唉,你过来参加电影节的这个礼拜,戏怎麽办?我是说《蜘蛛女之吻》。 有替角。不过有趣的是,说到这里言采弯起嘴角,好像真的在说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的替角是郑晓。这个礼拜,郑晓会演我的角色,再把他的角色给其他人演。我有一个非常好的经纪人,所以这个礼拜的事情他都帮我谈得很妥帖。 他越是在笑,谢明朗越是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回想当日那场表演,谢明朗隐约体会出言采此时的心情──连局外人如他,都可以猜到如果下一週出戏剧评论的话,那会是什麽场面。 其实……谢明朗有点晕头涨脑,还是在极力斟酌言辞,那齣戏我也去看了,你演得很好,令人印象深刻,一个礼拜的替演也许更能让观众怀念你。至于来这里,这根本不是能不能拿奖的问题。你应该出现,这就和下棋打牌一样,是规则。 言采没有说话,嘴角勾著,那一点模糊的笑容让本来还在滔滔不绝的谢明朗猛地反应过来他面前这个人不是什麽初出茅庐的菜鸟,也不是什麽过气的失意人,而是言采。想到这里谢明朗脸顿时热了,再不晓得该怎麽说才好,勉强维持著镇定:抱歉……我喝多了,胡说八道…… 言采反而笑得更愉快,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下次有机会,我再送你两张戏票。 感谢我没有在看到你的那一刻就悄悄打电话叫来八卦记者并顺便贿赂我不把今晚的话透露出去吗? 听他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出这样一长串话,言采不由大笑,谢明朗愣了愣,意识过来,终于也笑了出来。 这样轻鬆的气氛只维持了一刻,就因为匆匆赶来面色铁青的葛淮而中断,他还穿著晚礼服,领结却攥在手里,一头的汗。言采瞄见是他,脸色也沉了下来,别开脸,只当没看见;葛淮也不急著上前,反而先是对谢明朗打了个招呼:原来谢记者也在这里。你好。 谢明朗站起来:葛先生你好。 对方没有说话,目光慢腾腾转到坐著没动静的言采身上。谢明朗会意,说:我明天还有报导要赶,今天先回去了。你们慢聊。 他的语气难免有些生硬,但对方没有放在心上。言采还是保持著沉默,葛淮稍微好一些,和他握了握手,也是心不在焉的。谢明朗走出去很远,才忍不住回了头。那两个人还是维持著一站一坐的姿势,像是谁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和退让。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在忙碌中度过。颁奖晚会上谢明朗没有拿到入场券,就和其他几个一样没有入场许可的记者聚在宾馆里一边打牌一边看直播。奖项一个个地公佈,只见欢喜没有忧愁,无论是得奖的还是失利的都笑得一样灿烂,拥抱亲吻样样不缺。 他的对家王韬时不时瞄几眼电视,说:我们打了赌,赌今年的最佳男女主角是谁。明朗你玩不玩? 谢明朗摇头:不赌。 啊呀,凑个热闹嘛。不过是一顿饭钱而已。旁人也凑过来怂恿。 还是明朗你有什麽内部消息?还不然觉得这次结果太昭然,以至于你懒得猜? 要是早知道肯定就去赌彩了,哪里会坐在这里和你们打牌。谢明朗笑著辩解。 那你有没有事先买好我们也不知道啊。 被说的没办法,谢明朗只得说:那好,我来猜。 眼看已经颁到女主角了,他们就催他快一点。女主角他压的和大家猜的一样,众人就起哄,说这样好没意思,又问他男主角会是哪一个。他看著萤幕,正好闪过言采的镜头,微笑又专注地正视前方,《蓝色之外》的女主角徐雅微对他说了句什麽,他的笑容深一点,映到眼睛深处,那摄影师显然是偏爱他的,镜头缓缓拉近,定住,记录下这张面孔散发出的光彩如何看得人心口一窒。 主持人报出徐雅微的名字。镜头立刻转到她身上,细緻地刻划下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继而激动得眼含热泪地与身边的导演以及另一边的言采拥抱。 看到这里谢明朗就说:我押路楷。 呵,还真是另闢蹊径啊。 半个小时内结果出来,得奖的真是路楷。 房间里炸开了一样,大家都在指谢明朗肯定有什麽内部消息,不然怎麽可能放弃大好的热门人选偏偏去挑几个候选人里面风头最低调的路楷。谢明朗没有辩解,他看见电视里言采笑容不改地站起来和路楷握手表示恭喜,心里想的是不知道谁告诉过他的一句话──在得奖结果出来的那三分锺内,每一个提名人都是影帝级的表演风范。 第4章 颁奖典礼之后花落各家,红地毯上又掀起新一轮的宣传高潮。带著奖杯出来的每个人都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此时摄影记者们早已等在红地毯两侧,尽职地记录下每一个闪光瞬间。各路主持人们也忙得不可开交,从红地毯上截下一个个得奖者,最佳影片、导演、男女主角等大奖的获得者周围更是人潮涌动,恭贺採访者络绎不绝。 谢明朗并没有看到言采,这并不出他的意料,只是这个礼拜镜头习惯了追著他跑,如今忽然看不见了,镜头上好像空出一大块,真让他有点束手无策。 工作还是继续要做,拍完这一轮后,接踵而来的是电影节的闭幕晚宴。这场宴会记者没有入场拍摄的许可,所以除了少数等著抢镜头的娱乐记者,大多摄影记者们都散去了。前一刻还喧哗热闹如白昼的场面蓦然冷清下去,灯光下空荡荡的红地毯也无可避免地显得寂寞起来。 明明身体极度疲倦却无法入睡的状况,谢明朗总算彻底地体验了一次。他处理好今天要发回杂志社的最后一批照片后,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眼睛刺痛得厉害,手脚也乏力,大脑迟钝得像是有人塞了棉花在里面。可是等他真的好好冲了个澡准备睡个好觉的时候,却意外沮丧地发现,无论怎麽样培养睡意,都是一点也没办法彻底睡著的了。 他这样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忽然自己的房门被人敲得震天响:明朗,不要睡了,我们出去喝酒! 他惊得一下子坐起来,房间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但是那敲门声绝对不是幻觉。 他怕这敲门声引来其他人的抗议,赶快扑过去把门开了。一眨眼的工夫,涌进来一群人,不由分说要拉他出去作夜游神,庆祝这一次的工作顺利完成。谢明朗累得要命,一开始说什麽都不肯走,但是来的一群人也是铁定了心思,这样拉锯了好久,眼看再纠缠下去房顶都要被吵得掀翻,谢明朗无法,换了件衣服,也就随他们去了。 到了酒吧发觉吵得根本没有办法,谢明朗头本来就痛,待了一会儿愈发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他忍了好一会儿,见同伴们都玩开了彻底再没有注意他了,就和吧台的酒保交代了一声,悄悄地溜了出去。 出门被晚秋的夜风迎头一吹,谢明朗重重呼出口气,像是这样就能把刚才在酒吧里被迫吸进去的烟味酒味还有天知道是不是违禁药品的怪味统统吐出来。他摇了摇头,很懊恼地发觉经此一闹,那本就微薄的睡意彻底烟消云散。 谢明朗苦笑著沿著大路往住的宾馆走回去,想借此再最后试图培养一下睡意。他经过那一晚遇见言采的长椅,此时正有一对年轻情侣紧紧相拥,不知道在说著如何甜蜜的情话。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9 章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却发现不知何时起视线的尽头有了另外一个人。谢明朗习惯性地低头看了眼表,第一个念头是又是个和自己一样失眠的可怜人半夜在街头游荡,但当两人间的距离渐渐拉近时,他迅速地推翻了原先的结论。 越看越是像,这让谢明朗反而迟疑起来。但是想著如此掉头走开未免太刻意,他又不得不硬著头皮继续走下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谢明朗这个时候反而又不能确定了,就在他刚刚自我安慰说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言采的时候,几米开外那个又高又瘦的身影忽然停住,暗处看不清表情,语调倒是十足的阴沉:你也够了葛……怎麽又是你? 后半句语调一转,倒是真的惊讶了。谢明朗见前面那人忽然转身,起初也有点吃惊,听到确实是言采的声音,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赶快说:我被朋友拉去酒吧通宵,实在熬不住回来了。真没想到又遇见了你。 言采的态度已经恢复正常,语气中似乎还有点笑意:果然总是能见到你。 谢明朗乾笑两声:小地方…… 言采走近了两步,谢明朗这才看清楚他没穿颁奖典礼上那一身礼服,换了深色的毛衣,看起来舒服又自在。 谢明朗赶快找话说:晚宴这麽早就结束了?不是说按传统都要到下半夜吗? 言采沉默了一下:今年我不知道,我没去。 他的回答自然得很,以至于谢明朗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到听真切了,不自在的那个反而是自己:哦……原来是没去。嗯…… 言采这下真的笑了:你现在要去哪里? 回酒店。 没有再多说话,言采继续往前走。本著礼貌起见的原则,谢明朗加快几步,和言采保持著相当的距离并肩而行,但几乎没有交谈。 眼看就要到这个城市内最知名的豪华饭店,言采放慢了脚步,眼底的笑容缓缓浮现,他对著这一途中一直在悄悄打量他看的谢明朗提议:如果你不睏的话,一起去喝一杯。 也许是因为疲倦而彻底麻木的神经,也许根本是因为那个笑容,谢明朗甚至没有去想这声邀请背后一切的可能性,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他们在酒吧里喝了几杯,谢明朗稍稍有点上头,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言采若无其事地建议去楼上继续喝吧,也没有反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著他往电梯走。 走进再无他人的电梯间,在言采按电梯的那一瞬间谢明朗忽然醒过来,他猛意识到事情正在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谢明朗看见电梯中镜子里的自己,发红的眼睛和泛红的脸,疲态无处掩藏,再与镜子里出现的另一张面孔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察觉到忽然伸过来的手,谢明朗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紧张地盯著言采。然而言采只是伸手去按电梯,衣袖似有似无地擦过谢明朗的脸,那一块就好像更要烧起来了。 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不安,谢明朗稍加犹豫,开口道:今天喝得太多,不能再喝了,我还是回去吧。 言采微笑地看著他:你去哪里? 这等于是句废话。谢明朗却老实:回宾馆。 不过一张床而已,哪里不是睡。 吃惊之下谢明朗飞快地扭过头去盯著言采,后者在他眼前莫名幻化成好几个叠影,好似还越逼越近。他暗想不妙,四肢却根本用不上力,彷彿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言采已经架住他,还是在笑,从容不迫地说:你真的喝多了,都站不稳了。 谢明朗空著的那隻手扶住电梯的牆壁,勉强笑道:所以我说醉了。谢谢你刚才拉我一把。再待下去就要出丑了,我真的要回去。 电梯在这个时候到达指定楼层,门打开,言采不著痕迹地引著谢明朗迈出电梯。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一直维持著单纯的搀扶姿势。然而在他说话时,每一声都愈发贴近耳侧:真是个乖孩子。 言语中有著很明显的调笑意味。但谢明朗又醉又累,根本思考不出任何反击的句子,虽然心里一再有一个声音翻来覆去地说离开,赶快离开,但行动上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你…… 言采的表情已经看不清楚,好像一切被光线吸收,成为铺天盖地而来的影子。他有些困惑,竭力地睁开眼睛,想看清楚一切,听清楚一切,并做出正确的判断。 然而言采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的手划过谢明朗的脊背,后者的身体出乎意料的温顺,在亲吻开始之前言采再次露出笑容:何必骗自己呢。 吻带来的温度让谢明朗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忘记了反应,而等他开始有所动作,整个场面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但他怀念这种久违的亲暱感和略微的呼吸不畅的痛苦,因为酒精而温暖起来的身体随著从唇舌间转移到颈子上的一个个吻而变得愈发滚烫,好像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有一刻谢明朗在想,还是赶快推开吧,再多一步就完蛋了。 但是下一刻那个缠上来的爱抚勾起他某些深藏的回忆,他无法不缴械投降。而后又索性更进一步,颤抖的手贴上身边那个人同样沾上汗水的后颈。 空旷的过道里吹来通堂风,谢明朗身上一凉的同时终于从这种类似于自我放纵的沉迷中分出一点神来。他的手贴在言采脸上,额头碰著额头,是那样容易引起错觉的熟悉和亲密;他感觉到言采的手从他背后滑进衬衣里,手心烫得要命。谢明朗口乾舌燥地问:你想待在走廊里多久? 言采微笑:看来,我们都热身好了。 有规律的水花声传到谢明朗耳中,他终于慢慢从睡眠之神的温软怀抱中挣脱出来。床铺柔软而温暖,他陷在其中,根本不想动弹。 不过短暂的失神后头开始痛,现实感在瞬间回来。谢明朗重重翻了个身,挣扎著想要坐起来,他头痛,关节酸痛,四肢无力,这是多麽典型的累积的疲劳、过度的酒精和放纵的性叠加在一起的后遗症。 摸到床头柜上的水杯,谢明朗拿起来喝了一大口,不出意料地发觉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缩回被子里,又在同时开始打量起这间他昨晚根本没有工夫去好好看一眼的房间。 在得出酒店果然都是大同小异只是奢侈度成几何方递增这麽个结论的同时,浴室的门一响,言采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很镇定地互相打了个招呼。言采擦著湿淋淋的头髮,又问:怎麽起得这麽早? 这个礼拜每天都要起早抢位置,习惯了。 谢明朗看著言采的身体,第一个反应是来自摄影师的──骨肉匀称,比例上佳,拍人体照不知道会有多麽合适。 他看得这样专注,言采不由笑了,坐在床边,没说话,也只是看著他。谢明朗一震,飞快地别开眼睛,也不管自己耳朵发烫,只若无其事一般说:身材真好,真希望有一天能用你拍一套片子。 言采还是笑:在《银屏》是几乎没机会的了。 这样一番短暂的对话让谢明朗彻底回到了现实之中。这并不是酒吧里认识个陌生人,一夜缠绵后各奔东西再不联繫。他还有工作,也就意味著和身边这个男人还有见面乃至合作的一天…… 谢明朗拒绝把问题想得更複杂,深深吸了口气,也微笑:可是短期内我也不打算跳槽。那就只好当作未来奋斗的目标了。 言采看了他几眼,说:你告诉我…… 话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开门声中断。谢明朗听到声音的一瞬间顿时僵住,完全想不到会是什麽人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也瞄见言采蓦地锁起的眉头,这才晓得,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听到门阖上的声音,言采先是压了压谢明朗的肩膀,示意他坐著不要动,才开口:我记得我在门口挂了请勿打搅。 葛淮走进来,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谢明朗,看得他顿时浑身凉透了,但他根本没理谢明朗,而是对著言采说:你做得好,现在直接挑记者回来,要爆丑闻也不用这麽省事。 言采也沉了脸:我总以为经纪人是用来处理事情的,原来你还兼职上德育课,真好,一份工资做两份事,真是辛苦了。 我们可以继续在他面前争执下去。然后第二天各大娱乐报刊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缺头条了。葛淮拉过张椅子坐下。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0 章 言采面无表情:让场面难看的人,不就是你吗。如果我是你,就根本不会进来,或者至少会一句话也不说地出去。 葛淮脸色愈发阴沉,他沉默许久,终于缓缓说:好,我们稍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说完他坐著不动,谢明朗再装傻,也明白这是什麽意思。这种感觉毕竟难堪,但还来不及有所表示,言采已经先一步开口,语气平静到极致:你是我什麽人? 他如是问葛淮。 室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连温度都彷彿降下来。如此气氛之下,一直垂著眼坐在一旁的葛淮终于在不知道多久之后站起来,也很平静地说:我明白了。 在葛淮离开很久之后,房间里还是没有人说话。经此变故,再连繫往日所见所闻,谢明朗隐约探知到一些什麽,但这件事他完全没有开口的馀地,又静了一刻,他才从床上爬起来,还是只当若无其事地进浴室梳洗。 出来之后人也镇定一些,很多事情在冲澡时迅速梳理过一次,但大多还是没有办法给出结论。 这时言采已经换好外衣,他看见谢明朗裹著浴巾若有所思地走出来,忍不住一笑: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叫楼下送了衣服上来。 原来的衣服就行了,不然回去同事看到之后麻烦。谢明朗连连摇头。 言采瞄了一眼谢明朗穿来的衣服:你怎麽穿回去? 这个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让谢明朗又一次红了脸,言辞上还是不肯放弃:外套总没有问题…… 我随你。 他吹乾头髮,换好衣服,再出来时已经准备道别了。这时两个人甚至还平静地握了手,过去的几个小时,彷彿那是烟草的气息,酒精的滋味,阳光之下所有痕迹总会散去得毫无痕迹。 你今天离开?言采随口一问。 嗯,晚上的飞机。 我也是那一班。 哦,很多人这一班离开。 是吗。 电影节结束了,但是工作还没有结束啊。再见,言采。 再见。 谢明朗走出房间,门在身后自动阖上,只发出很轻的声音。 他终于可以卸下道别时那伪装的僵硬笑容。 谢明朗回去之后果然遭到一班同事的盘问,谢明朗只说碰到了个许久不见的朋友,两个人叙旧叙了一晚,吃过早饭才回来的。他说这话时神情诚恳无比,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谢明朗素来是个乖巧正直的年轻人,对他这番说辞也就不疑有他,大笑著说我们还以为什麽漂亮姐姐看中你,把你拐跑了呢,也就不了了之了。 回到杂志社开始正常工作的第二天,谢明朗再一次收到没有寄信人地址的快件。自电影节之后,他开始读娱乐版。那天正好看到言采与合作多年的经纪人解约这一条,他没细自己手上那张当天晚上七点半S席的戏票,苦笑就无可抑制地浮上来。 戏票只有一张,谢明朗只能孤身前往。经过票房的时候还是看到本日演出售空的告示牌,却没有看到人山人海等票的女孩子。拿票的人都很有秩序地排队入场,时不时有人低声讨论著言采的角色换给郑晓演会是什麽感觉。 这次的位置靠近走道,落座好久左手边的位置还是空著。就在他心想怎麽每次看戏身边都有空位置的时候,一道阴影投向他,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来人先一步开口:麻烦让一下。 谢明朗看得真切,微微皱了眉;那个人却一笑,摘下墨镜,眉毛还几乎压在帽子里:你还是来了。 不然可惜了这张票。 寒暄之间灯光暗了,言采落座,把帽子顺手摘了。谢明朗见状,忍不住说:进了剧院还戴墨镜,你真的不是想让人家认出你来? 言采听出其中的说笑意味,也笑了,同样低声说:所以我很快摘下来了,就是怕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导盲服务。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谢明朗看见了一个和言采的表演完全不同的莫利纳。郑晓的莫利纳带著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意味,却始终在笑著,他的表演就像一个彻底的囚徒,每一个动作都规范而干练。他把他的床铺整理得过分整齐,倒开水的动作熟练得要命,像已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活得太久,而完全适应下来。更重要的是,郑晓始终在向观众传达一个信息:他是一个真心想被当作一个女人对待的男人。同样是阴柔感,言采演来始终带著淡淡诱惑气息,郑晓却处理成水到渠成般自然。他的每一个举动,关怀安慰,到最后的哭泣爆发,那都是属于女性的,只是借由男性的躯壳传达出来。他对政治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他讲每一个故事都是在织网,引著网外的男人慢慢沉溺其中。 他根本是在演一个女人。 中场结束的时候谢明朗才想起来言采就坐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言采面对这样的演出会有什麽反应,就小心翼翼去斜眼觑他。 察觉到谢明朗的目光,言采转过脸来,他总是在笑,这次也不例外:演得很好,不是吗? 等著周围的人都差不多走空了,谢明朗低声应道:他的演法,完全不同。很具有感染力,很美。 言采闻言,笑容深一些,点了点头,低头去读场刊,同时说:我还是第一次读这个。这个摄影师差了一点,有些照片完全不是这麽回事。 到了下半场,谢明朗原本想时不时看一眼言采,看看他的反应,但是随著剧情深入,他看得入神,再无暇分顾其他。当演到两个人道别,相拥著在一支爵士中跳一支舞时,谢明朗没来由地双眼一热,几乎扭头就想问:他其实知道这次出去活不了了吧。 但就在转过头的那一刻,他瞥见言采蹙起的眉头,顿时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演出结束之后,言采在演员第一次谢幕时就起身离开。他离开时拍了拍谢明朗的肩膀,轻声说:走吧。 面对这样的邀请,谢明朗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和他一起离开。 他们离开时其他观众几乎都还在剧场里,剧院外面的小广场上空荡荡的。言采看了看谢明朗:你吃了晚饭没有? 没。 那好,我们走吧。 谢明朗听著不对劲:去哪里? 吃晚饭。 他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谢明朗听了,下意识地谢绝:不了……我…… 言采微笑:你总是在害怕。 不是害怕…… 好了,其他人要出来了,还是儘早离开吧。言采没有再给谢明朗任何拒绝的机会。 言采开车把谢明朗带到一家地方颇为偏僻的餐厅。早就过了吃晚饭的黄金时间,餐厅里并没有其他人,但是服务生看见言采,立刻很熟稔似的过来招呼:言先生,有些时间没见到您了。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1 章 说完就熟门熟路地领著言采和谢明朗入座,又悄无声息地退开,把他们两个人留在那个安静的角落。 在点单之前谢明朗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我只是不明白。 嗯?言采翻著菜单,随口一应。 为什麽要送我今晚的戏票?他问出一大串疑惑中也许是最容易得到回答的那个。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去看这齣戏。 但是…… 如果你想问为什麽是你的话,那是因为你是最近我认得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不是演员但是说起场面话来,依然维持著诚恳表情的。所以我想看完戏后你就算说些安慰话,也能让人觉得可信些。 谢明朗闻言无语,不知道这话是可信还是不可信。言采看完菜单抬起头来:晚上吃得清淡一些?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现在会坐在这里。 因为你没办法拒绝我。 这倒是大实话。谢明朗不无挫败地想。 言采继续说:既然当时没有拒绝,为什麽不好好吃一顿饭,还是和我一起吃饭是件恐怖的事情。 不,只是对一个和你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来说,你过于没有戒心了。 听出谢明朗言语中的困惑,言采抬起眼来,反问他:那我应该怎麽样呢? 对付记者你应该很有经验。 哦,原来你是作为记者与我看了一场戏,再坐在一起吃饭。接下来,身为记者的你,还准备做什麽? 谢明朗从不知道言采是这样口齿伶俐的人,听完之后怔怔半晌,不知道该怎麽答话。 见状言采重新露出笑容,语气也和缓下来:我只是想找个有趣的年轻人看戏,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吃饭,而恰好我很喜欢你的照片,就是这样。好了,我们可以点单了吗? 他当然还有无数个疑问,只是谢明朗沮丧地发觉,面对言采,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晚饭时谢明朗稍微喝了点酒,又开始无可控制地多话起来。他并没有醉,言采也很明白这一点,而且似乎还觉得这样很有趣,还特意引著他多说。 话题无可避免地回到《蜘蛛女之吻》上面。 谢明朗蓦然想起那一天在另一家餐厅里,遇见卫可,他们说起的那一段话。有些事情他当时不懂,如今却另当别论了:我们第一次去看你的那齣戏的时候,碰见一个人,他说,你的角色应该和郑晓的互换。为了这个当初霏霏还和他大吵,现在看来,是对的。 言采听到这句话只是很平静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说:那个角色应该留给郑晓,只是我已经老到不能演瓦伦蒂了。 谢明朗笑嘻嘻地看著他,像是要在这句话来找出言不由衷来。言采不过三十出头,又正处在男子容貌的盛年。然而他这句话倒也说得不假,再怎样光彩夺目,他还是早就过了演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年纪。 谢明朗缓缓摇头:这和年纪关系不大。只是那个角色身上必须具备的激情你已经不需要了,何必演一个一切特质都是你不需要的东西的角色?还有,郑晓和你的区别在于,他是真正在演一个女人,你却想著演的不过是个同性恋的男人。他束缚更少,自然演得更放得开。至于你…… 他顿了一下,因为想起什麽不免一笑:在这麽多人面前以这种方式自我曝光是什麽感觉?你明明可以挑另一齣戏。 这次言采沉默了很久,等再开口,已经转作了其他话题:谢明朗,你将来想做什麽?难道准备在《银屏》这样的杂志待一辈子? 沉默的人换成了谢明朗。他最后还是笑著说:在这种情况下谈及理想真是太不搭调了。我的确不准备在《银屏》待一辈子,但至少现在,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和目前的生活。 言采也笑,眼睛亮了起来,声音则微微压低,听来甚是蛊惑人心的:你不缺天分,又年轻,这是无穷的资本。我可以让你离你的理想更近一些。 第5章 谢明朗却对这个提议无动于衷,说:真像传说里的巫师,轻易许人愿望,又绝口不提代价。只是我平凡人一个,没什麽可回报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言采听他这样说,眼中的笑意愈浓,从容不迫地继续说:我不是说了吗,你年轻有天分,这就是资本。 这些东西不算什麽。不能转让,也不能分享。我不知道你要给我什麽,但是无论是什麽,我都回报不起。谢明朗说到这里也笑了起来,何况你真的知道我吗?你就如此笃定能让我完成理想? 原来说到底你并不信我。 不,身为仰视者的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不信的权力。那天晚上你需要一个人,我正好出现,这本是没有相欠的事情,更何况我恰逢其时地让你演了一齣好戏。一切的一切,都圆满收场了。 谢明朗心中雪亮,说这番话的时候正视著言采,一点不肯退让。言采听他这样说还是笑,若无其事地拣著餐厅送上的果盘里他喜欢的水果吃,末了才说:那好,我无意强人所难。 谢谢。 他们吃完水果,一起走出餐厅。谢明朗拦出租车的时候言采没有多说,自顾自抽起烟来。他们再次平静地握手告别,谢明朗也再次道谢:今晚也谢谢你。 为了食物和戏票? 为了很多事情。谢明朗从容应答。 说话时他感觉到言采的拇指轻轻划过手背,只是一个很短暂的流连,几乎是让他忍不住自嘲的错觉了。他鬆开手,听言采笑说:那下次有机会合作的时候记得把我的皱纹拍淡一些,这样就好了。 出租车开离的那一霎谢明朗重重地靠在座椅上,半天才缓过力气来。之前的半个小时,简直比熬夜还让他觉得紧张辛苦。他不敢回头,背后有一点汗意,这让他并不舒服。但是同时,心里生出隐隐的解脱感:在网织好之前,他总算逃了出来。 随著电影节那一期特刊的上市,谢明朗在《银屏》的工作重新回到正轨。这段时间也是电影界相对的淡季,赶寒假档期的大片正在拍摄,院线正上映的无论是剧情还是卡司让记者们都多多少少打不起精神来。但是这个圈子又从来不缺花边新闻,有著独家偷拍照片各色空穴来风消息的大小八卦杂志依然期期大卖,就好像五光十色的泡沫,为圈子外面拼命踮起脚尖张望的人们再营造出一片海市蜃楼来。 不过谢明朗的好日子还没过一个月,就被一件意外而中断──《银屏》的总编在家脑血栓发作,虽然送去医院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对于工作,显然是再也难以胜任的了。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先去探望的同事们回来之后都是一阵希嘘,说怎麽也想不到老头子会变成这个样子。谢明朗是在几天以后和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孟雨他们一起去看的,但去的时间不巧,总编刚刚打了针,已经睡了,他们不好打搅,把礼物交给陪床的家人,安慰一番,也只能这麽离开。 在杂志社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总编的病情绝对不可能短期内康複的事实之后,《银屏》上下环绕著一种微妙的气氛。虽然表面上看来每个人都在忙著自己手头的事情,但人心浮动,几乎都在暗暗关注打听究竟谁来接总编的位子。 很快众人心中的疑惑有了答案,原先的两位副总编一个去了别家杂志社,留下来的那个顺理成章改了头衔。一开始还是责任总编,全体员工会上很谦虚地说我只是暂时总领一下事务,在这几个月里,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等彭总编康複出院的时候,务求让《银屏》有一个新气象;但还没到一个月,员工中消息灵通的几个人就悄悄四下传播说,现在杂志社的法人代表已经换人,最新一期出版的杂志上,责任两个字铁定就要去掉了。 那段时间对杂志社的高层来说肯定是惊天动地,步步惊心,而有切身利益暗地下了注的也是屏气凝神等待结果,但是对于诸如谢明朗这样一无资历二无帮派的人来讲,这个月反而觉得比往常要清閒了。 閒就意味著有更多的时间在上班时间翻看娱乐杂志。谢明朗天生记性好,那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一看就能记住,比如同一人的同一个事件,如果他心情好并关注了,有时还能从前后几天的报导中看出前后矛盾之处来,就像在看连载的推理小说。 当然他这种自己找趣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很快正如同事们私下暗传的,责任总编正式上任,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2 章 和前任不同,新总编曾经出国考察培训过一段时间,对本土电影市场兴趣平平,倒是对欧美电影生就了某种亲近感。他上任不久,就在某次编辑会上彻底推翻杂志社沿袭多年的以本土电影为主的定位,杂志改成半月刊,上半月著重介绍海外电影市场,兼带报导本土市场的大事件。主要的变化来自于下半月的刊物,在经过几个新提拔的责任编辑的一番介绍后,众人口头不说,心里全是一个想法:这样一改动,与市面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娱乐杂志,也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了。 孟雨是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的,好几个在《银屏》待了好多年的编辑看见孟雨说话,也纷纷表达起不赞同来。场面始终很克制,但是气氛也始终很僵。总编坐在上面说得很明确:意见可以参考,方案绝不改动。 谢明朗那天去跑新闻,会上的一切事情都是事后孟雨拉著他去喝酒发牢骚的时候零零碎碎说出来的。谢明朗看她喝得已经过分了,叹了口气,抢她的杯子:孟姐,你这一个月就没笑过。 孟雨气发完了,剩下的只是深深的沮丧:既然都定了的事情,还开什麽鬼会。 总要开的。提出来大家讨论一下,将来说出去也好一些。孟姐你真的喝醉了,怎麽连这个都没想到。我送你回去吧。 他就送孟雨回去,坐上了出租车之后孟雨忽然说:这已经不是我工作了六年的《银屏》了。我想辞职。 谢明朗心里一惊,竭力安抚她:你这是在说酒话。新的杂志还没出来呢,等出来再看也不迟。何况……何况等彭总编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实在太苍白,谢明朗说完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起来。但是这时孟雨居然睡著了,口中都哝著,只是声音太轻,外人一个字也听不到。 杂志改版也就意味著人事的变动。工作岗位调整之后,派系的感觉越发明显,会上发难的几个人都或明或暗吃了苦头,孟雨是社里最好的记者,圈子里人缘也广,这一次反而毫髮未伤,但经此一役,她也是有些意兴阑珊了。 谢明朗的工作范围也有了变动。以前他只是个单纯的摄影记者,跟著孟雨或者其他记者各处採访,首映式、记者会、媒体见面会和专访上拍片,这就是他主要的工作。但是因为那本新发行的娱乐刊物,总编要求社里所有的摄影记者在没有工作任务的时候也出去拍照,并对热门事件的独家照片许以丰厚的奖金。此举一出,更是引得社里一些老人私下怨声载道:这和狗仔队不是一样了吗? 谢明朗就极厌恶工作中的这个部分,平时宁可赖在电脑前不畏琐碎地处理照片,也不出去拍这种照片。他人缘不错,办公室里一些前辈有意无意地关照著他,竟然也就这麽安然给他逃了过去。 那天他又继续赖在办公室里。不少同事都出去了,留下的两三个人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趁著茶休时间吃点点心再随便聊天。这段时间变故太多,坐下来想想都有恍然如梦之感。其中一个人提起老总编,引来一片希嘘:老头是个好人啊。怎麽会得这种病呢? 压力太大,忽然发作的吧。这个病在圈子里也是常事,已经好几个人这麽走的了。王韬感慨。 谢明朗那时正在读一篇和言采有关的报导。最近这段时间他和徐雅微的绯闻越传越盛,已经被娱记拍到好几次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照片,这还不算两人光明正大亲密地一起出席各种活动的公开宣传照。虽然当事人从未承认回应,但众多报刊还是连篇累牍地报导著这齣华丽绯闻的进展:新科影后,当红多年的偶像,电影合作之外的亲密无间,怎麽看都是一篇连添油加醋都不要的绯闻盛宴。 他听见同事陆续提了好几个名字,大多都不熟悉,有一两个稍微耳熟些,也没有放在心上。那个正在列举的王韬这时恰好瞄到角落里不吭声的谢明朗,不知出于什麽心态,走过去看他在做什麽。当看见题头那张言采和徐雅微的照片后,噗赤一下笑了:又来这一套。 谢明朗不解地抬起头:什麽? 言采和女明星啊。时不时就要演一齣,亏得是他,这麽多人心甘情愿陪他玩。 谢明朗彻底糊涂了:你在说什麽? 王韬就笑:既然你在看言采的报导,我也说个陈年旧事凑个趣好了。 下午四点果然是閒言碎语的大好时光。本来还无精打采另外两个人他这麽说顿时打起精神来:王韬你又要说什麽故事?不要又老得和化石一样。 不会不会。王韬也来了精神,坐在桌子上,刚才不是说到沉惟吗…… 立刻有人出声打断他:他都去世几年了。死人的閒话就不要说了。 故事里其他人都还活著呢。 在座的另一个这时也说:你不是要说沉惟和言采吧,这个人人都知道…… 听到言采的名字谢明朗立刻抬起头来。不料这个表情被王韬抓个正著,他指著谢明朗说:你看,这个就不知道。 明朗入行晚,不知道不奇怪。不要卖关子,快说快说。 王韬神秘一笑,说:当年沉惟突发脑溢血的时候,言采人在外地拍片。这件事情沉惟身边没有一个人通知他,还是他当时的那个剧组有人看到新闻,他才晓得的。 不可能。言采那个时候的经纪人是跟沉惟多年的秘书,这种事情怎麽会瞒他。 你不要不信。因为这件事情被李苓压下来了。他们夫妻貌合神离这麽多年,但总算还客气,谁想到那个关头会这麽做。 谢明朗知道沉惟是近十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导演,但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竟然会和言采有瓜葛,不知不觉也暗暗开始留神听。王韬说的这件事果然是其他人都没听过的,也都有了兴趣,催他往下说。 总之呢,言采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往医院赶,沉惟最后那几天一直是李苓在陪,也就拦了个正著。她真是厉害,就是不肯让言采进病房看沉惟一眼。你们知道拿什麽作藉口?他一顿,环视一圈,见人人都在专心地听,就不再卖关子,她说,你进去了,孩子看见了要我怎麽解释? 除了谢明朗,其他人哄一声笑开了。其中一个人一面拍桌子一面说:真正的演技派还是李苓,这种藉口亏她说得理直气壮。沉惟的一双儿女平日里见到言采的机会恐怕比见她还多些。最后呢,到底见到没有? 当然没有。第二天清晨沉惟就去世了,据说之前恢复了一阵意识,也不知道李苓和他说了什麽。不过既然李苓当初第一时间瞒住言采,那就是铁了心的。你们想想,这两个人那些年在圈子里都是公开的事情了,李苓都没有作声,完全各过各的,谁知道最后玩这一手狠的。天知道她恨了沉惟和言采多久。 我说王韬,你说得这麽活灵活现,哪里听来的事情? 王韬呵呵一笑:我家小姨子,是沉惟那个病房的护士。 听完这件事情,就有人感慨:难怪。沉惟导了半辈子片子,最后竟在这样一齣狗血情节里演了个角色。他死的时候有五十没? 四十五六吧。这个人是个工作狂,你看他片子的质量就知道,不要命的。王韬也是一阵感慨。他从谢明朗手里拿过杂志来,指著照片说,后来换了葛淮作经纪人,时不时找个女演员作幌子。现在葛淮走了,怎麽还玩这一套? 偶像呗。反正本身就是瞒不知道的人。再说时不时换个女演员写写对大家都有好处。 说到这里气氛又轻鬆回去。适才王韬一番话听得谢明朗心中五味俱陈,他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你们刚才说的…… 不等他问完,王韬不耐烦地笑著挥手:当然都是真的。每个新来的孩子听到这个都会吓一跳。这种事情远不止言采一个人,只是老记者都懒得写,也没人特意提起,所以很多年轻一点的记者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了。还是要给纯真的小孩留一点梦想的。 最后一句话又引来一阵笑声。笑罢谢明朗又听人说:不过言采也有他的本事,沉惟之后这些年,好像还没谁拍到他和男人在一起的照片,很多人不知道也正常。好多人是经纪人出马买都买不过来呢。搞不好他又重新开始喜欢女人了也说不定,他们这些人的生活,谁又真的搞得清楚。 听到这里谢明朗眉头一皱,但最终还是什麽也没有问。 那天下班之后谢明朗去租了一堆沉惟和言采的电影。当年的言采还很年轻,举手投足间都不免生涩,但是镜头下的他又耀眼无比,表演时总有神来之笔。 看了好几部之后谢明朗睏了,竟然就这麽在沙发上睡过去。迷迷糊糊之中他看见年轻的言采向他走来,非常年轻,穿著浅色的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髮看起来那麽柔软,衬得整张面孔的线条都柔和起来,双目清澈而明亮,就像是藏了最珍贵的宝石。 谢明朗看见他的微笑,那是与他知道的言采的笑完全不同的笑容。那一刻他心跳如鼓,下意识地转身去找自己的相机,想把这一刻记录下来。也就是这一刻,他醒了过来。 电视萤幕上电影的剧情还在继续,正好是言采的面部特写,和梦中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没有任何笑容,眉心微微蹙著,正在沉思,但是眼中光华逼人。谢明朗简直不敢正视这个镜头,赶忙转开脸,又懊丧地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他反覆地想,真是要命,真是要命。 接下来的整个晚上他都在看一会儿片子睡一会儿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度过,结果弄得有点著凉,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也打不起精神,心神不定,眼前飘的是前一天夜里看过的片子的镜头,零碎地没有任何情节上的连繫。 临下班之前人事主任忽然过来,叫他去办公室谈话。谢明朗看了一眼主任的脸色,就知道不会有什麽好事。进门之后刚一坐下,果然就听到主任说:小谢,这个月的副刊,怎麽你一张照片也没有? 谢明朗本来还有点走神,听到是这个,反而不那麽担心了。他露出个态度良好的笑容:我不知道去哪里拍这些照片。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3 章 你也不是入行一两个月的新人了,这种事情要多问多跑,坐在办公室里是抢不到新闻的。还有,下个月开始就要给每个摄影记者分配定额指标了,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谢明朗心一沉,面上还是没什麽变化:主任,我真的不是这个材料。而且报社其他的任务也有,我可以多做一点报导照片这方面的工作…… 你和我讲这个也没有用。我是按规矩通知你一声。要不然你让你的责编和总编去谈,看看怎麽说。 这麽说就是没有转圈的馀地了。谢明朗听了之后有些麻木地点头应道:我知道了,麻烦主任你了。 哦,还有一件事情。听说你最近在忙一个展出的设计? 谢明朗一怔。他大学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办一个艺术展,他也在帮忙作一些佈展方面的设计和安排。谢明朗虽然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但听主任这麽说,应该是多少知道一些风声的。他就赶快说:啊,就是给大学同学帮帮忙而已。主任您放心,我都是在閒暇时候来做这些事情的,绝对没有影响到工作。 嗯,那就好。我没事了,你可以出去忙了。好好加油吧。 到了月底,总编果然提出了摄影记者在每个月要达到相关工作量的相关要求,并把这些直接与工资奖金乃至出勤率挂钩。谢明朗无法应付,私下和孟雨商量,孟雨也是苦笑:我这个时候要是去帮你说话,那就是害你。要不然过一个月,看看完不成这个标准什麽后果。不行我们就一起跳槽吧。 她说得轻鬆,谢明朗却没法如此轻鬆对待,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总是骑著他的摩托出去乱转,美其名曰找新闻。但目的地往往是郊外的公园或者田野,初冬了,他也不在乎,几个小时的冷风吹下来,相机里总能多出几张照片,却都是风景或者普通人,和那个花花绿绿的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眼看著又一个月就要过去,谢明朗还是只交给责编採访照。责编催了几次,看他态度良好又坚决不改,叹了口气,由著他去。 那天谢明朗又一次採风回来。水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责编拉住:明朗,正好你回来了。今晚有个活动,我想要你跟著孟雨一起去。 是什麽?他迎风吹了好几个小时,面颊冰冷,说话都不太俐落。 一个大型的慈善晚会,很多艺人出席。要求记者正装出席,我们想了想,穿正装还满像一回事情的,你算一个,所以就是你了。说到这里责编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这是个好机会,不要错过了。多拍一些片子回来,这个月也好过关。 谢明朗明知道这是责编在帮他,但感激归感激,心里还是有些抵触。因为他面上还僵著,这点小情绪没藏好,被看出来了。责编说: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何况这个机会难得,别人抢还抢不到呢。你先开社里的车回去换衣服,再去接孟雨,晚上八点,不要迟到了。 晚会的举办地恰好是当初谢明朗跟著孟雨第一次採访言采的那间酒店。事隔半年,当谢明朗再一次踏进酒店的大厅,一时间竟然微微地出神了。 孟雨只见他出神,而不晓得在想什麽,就拍了拍他:宴会厅在那边,你可以先去吃点东西,再开始工作。 哦,我来之前吃过了,孟姐,我们进去吧。 大厅里果真是星光灿烂,除了演艺界人士,还有不少商界要人,知名的慈善家,和之前拍卖会上中标的各位金主。衣香鬓影之中觥筹交错,场面豪华盛大,令人目不暇接。 谢明朗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厅,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唯独没有言采的。这反而让他定下心来,走到大厅的一角,和其他的摄影记者一起开始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他一边调焦一边和身旁的同行们打招呼閒聊,还顺便问了一下他自己没来得及看的晚宴流程。几分钟之后他已经准备就绪,先拍了一张大厅的全景,忽然听到记者们开始低声打招呼通气:言采和徐雅微来了。 谢明朗移开目光,看向大厅的入口处,只见一对璧人相携而来。原来都在大厅一角的记者们这时纷纷抢过去拍照片,言采和徐雅微连礼服看起来都很搭调,一黑一红,上镜得很。 主办方像是不知道这齣已经炒开的绯闻,还专门把两个人安排在同一桌,位子也相邻。如此一来,两个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更是不知道谋杀了多少胶卷。 这样蜂拥而上抢拍照片的场面一直到晚会正式开始才算稍稍告一段落。宴会从慈善拍卖会的主办方的致辞开始,接下来是这次捐款最多的人士,再就是捐出物品支持拍卖会的明星们,然后其他人就在下面一边吃一边听。整个宴会气氛很轻鬆,致词都不长,间或有妙语如珠者,听得整个大厅笑声掌声不断。言采也上台了,他捐出去的一本他得金像奖那部电影的剧本这次拍了最高价,主持人还专门从买主手中暂时借过来,当众翻看一阵,笑说: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笔记,好用功。 言采在台前笑笑。《蜘蛛女之吻》顺利结束,他换了个髮型,也没那麽瘦得厉害,精神和气色都很好。听到主持人这麽说,他就说:天份不够,就只有努力一点,好在天道酬勤,谢天谢地。总之,还是要谢谢肯买下这一本都是鬼画符一样字的好心人。 谢明朗一直窝在角落里,没有凑上前去拍照。但是偏巧一个扩音箱就挂在他头顶,音响质量太好,言采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一样。 他看见言采在笑声中回到座位上,又笑著对身边的徐雅微说了句话,惹得她也微微笑了。这个场面真是和谐,谢明朗这时终于举起相机,拉近镜头,拍下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张照片。 晚宴结束后大队人马移师另一个厅开酒会。谢明朗收拾好器材,默不作声跟著去。孟雨过来找他,谢明朗就笑:孟姐你现在饭饱,等一下肯定酒足,这个晚上出来得值了。 孟雨心情是难得的好,笑容满面地拍了他一下:好了,我们也过去吧。 第6章 到了这个厅才知道气氛更是轻鬆。没有固定座位,来宾各自端著酒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社交閒谈。孟雨自有应酬,对谢明朗稍稍交待几句之后就入场会朋友去了。谢明朗还是习惯性地环视一圈,很快找到了言采,于是他立刻挑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角落,躲在一边看热闹。 你这是消极怠工吧。忽然有人在他身后说。 谢明朗扭头一看,颇为惊讶:怎麽是你。 不愧是模特出身,十足华丽的礼服穿在卫可身上也毫无过分繁琐之感。见到谢明朗后他扬起手来:好久不见,原来你是记者。 谢明朗从起先的惊讶之中缓过来,同样笑著打招呼:你好。我也是很偶然才知道你是模特。 卫可露出一副被戳穿后无可奈何的表情:哦,你已经知道了。今天晚上过来採访? 其实是在怠工。 虽然和卫可只是一面之缘,谢明朗却总觉得和他投机。果然卫可听见他这麽说也笑开了:如果每次活动记者们都像你这样说不定是好事一件。我去再拿杯酒来。这个角落清静,可以慢慢聊。你想喝什麽? 我喝酒之后会成话痨,还是请给我端杯水吧。 卫可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我不喝已经是。他们准备了上好的香槟,不喝简直对不起主办方的血本。 一会儿之后卫可晃回来,手上拿著一支开好的香槟和两个杯子。谢明朗觉得有趣,端起相机来照了一张,说:这个牌子应该请你去做广告。 卫可非常熟练地倒好酒,分给谢明朗一隻杯子,说:这都是以前在酒吧打工时学的。现在还没忘,真是技不压身。 谢明朗把酒一饮而尽,这是他喜欢的味道,就又多喝了几杯。等他喝完卫可就问:我还不知道你在那家报社? 曾经的《银屏》。 现在呢?跳槽了? 没有。 卫可一挑眉,又笑:你说你酒后话痨,我看是惜字如金。 谢明朗问:你今晚怎麽在这里? 我花大价钱买了东西,主办方就发函请我来吃一顿晚饭。 哦。我以为你也是嘉宾之一。 还没有有份量到这个地步。卫可说完,一仰头,又是一杯酒喝下去。 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谢明朗忍不住问:等一下,你拍下来的东西不会是言采的那本剧本吧?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4 章 卫可似乎吃惊了一下,但立刻笑开,很愉快地点头:正确。你是怎麽猜到的? 谢明朗把手上的酒杯顺手搁到一旁的檯子上,答道:那天在餐厅,你说你已经看了五场戏,原来不是去看郑晓。 不是。但他确实是额外的收获。 可是……谢明朗想到那一天卫可在言采进门之后没多久就离开,心里还是不解,索性借著酒力问出来,那天言采也来同一间餐厅,你却立刻走了。 卫可反问他:我为什麽要留下来? 这倒把谢明朗问住了。半晌之后摇头:我见过各色粉丝,看到自家偶像没有一个不是争先恐后涌上去,哪怕摸一摸衣角也是好的……还是说,你只喜欢言采的戏? 你真的想讨论这个问题? 当然你不愿意我绝对不勉强。 卫可耸肩:我不介意。 说完他转身在会场上寻找言采的身影:你分得清喜欢某个人的戏和喜欢某个人之间的区别?其实和当艺人一样,作粉丝也有法则。无论怎麽在口头上哭喊多麽爱某个艺人,行动上如何砸大把的钱只为看他们一眼,粉丝本质上都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生物,借著几部片子一些报导,在心里再塑造出一个偶像来。至于那个艺人本身是什麽人,你觉得粉丝真的会在意吗?他们心里已经树好了形象,直到他们捨弃那一天,都不会变更。可惜这套法则我不喜欢,并且觉得无聊又愚蠢。我知道我看到的言采只是幻影,但是我乐于保持这种幻影,走近了泡沫就碎了,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为什麽要小心翼翼陪著笑脸去要一个签名,攀谈两句,或者留下来看他怎麽吃一顿饭? 谢明朗听完笑出声音来,卫可回头问他:怎麽,很好笑? 不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不要见镜头下的言采,今天晚上为什麽会在这里? 卫可笑容加深:你觉得我口是心非?买东西的事情给经纪公司知道了,他们执意我到场。本来还安排了和言采握手见面之类的,我无论如何不肯,总算不了了之。 真可惜。我的同行们知道了肯定会记恨你。你准备拿那个剧本怎麽办? 看也看过了,当然是还回去。 这下谢明朗真的吃惊了:还回去? 当初托人竞拍时没想到真的能买下来。虽然不知道言采是出于什麽心态把这个拿出来拍,但是我既然不需要,还回去总是不错。他又看见谢明朗勾起的嘴角,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在强忍笑意,就说,你总是在笑。 谢明朗正色答:我在想如果都像你这样,娱乐圈会少掉多少热闹。你想想,没有拦车哭喊,没有大声尖叫,也没有大大小小的歌迷影迷后援会,大家老实看戏排队买唱片,然后有秩序地离开……好像一道宴席,少了前餐和甜食,简直不算完整。 你这话说真是刻薄。卫可按著谢明朗的话去想,也笑了,他一边摇头一边笑,果然物极必反。要如果真是这样,你们的工作量也少了。 这是砸人饭碗啊。 他们正聊得开心,没有留意到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年女人朝他们走来。那人走到卫可身边,瞄到他手上的酒瓶,脸色稍微一沉,又立刻恢复过来:我四处找你,你倒躲在这儿。 卫可听到这个声音笑容就僵了,背对著她对谢明朗使个眼色,才转身:乔小姐,我和《银屏》的谢明朗正在閒聊,你来得正好,要不要也喝一杯。 她看著那已经空了大半的瓶子,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没有与卫可在言词间纠缠下去,先对谢明朗打了个招呼,才转过身来说:你明天还要拍照,当心起酒疹。有个人我想介绍给你认识……恰到好处地收尾,笑容对著谢明朗,无懈可击。 谢明朗就伸手和他们道别:我也该差不多开始工作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送走卫可和乔小姐,谢明朗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才开始绕场寻找镜头。酒精让他的指尖微微发痒,大脑皮层却很兴奋,他心想怎麽样也要照几张回去交差,就借著酒力一个劲地按快门,也不管镜头里的人认得不认得,只要有张过得去的正脸就算是合格了。 如此绕场一周后,谢明朗查了一下照片的数目,对这个数量非常满意,他心满意足地收起相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等著酒会散场。 他在吃冷盘的时候目光正好捕到孟雨,只见孟雨说著说著就回头四顾,谢明朗知道这是在找他,但奈何躲已经太迟,迎著孟雨投来的目光勉强一笑,同时再硬著头皮过滤掉孟雨身边同样投过目光来的言采。 但他还是不小心偏了一下头,在看见言采的笑容后,谢明朗很快以极不自然地姿势别开脸,稍后又索性站起来,想到大厅外面站一会儿。 可是孟雨在中途拦住他。好在她只有一个人,这让谢明朗多少心里安定一些:孟姐,你怎麽过来了。 你喝了酒? 嗯,遇见个朋友,喝了两杯。 这可不止两杯的量。你还能开车吗? 谢明朗这才想起开车的事情。孟雨见状,叹了口气说:算了,也是难得。等一下我自己开车回去一样。你照片拍得怎麽样? 拍了几十张,交差没问题。 嗯,我想也可以了。如果照片拍够了,你又待著无聊,可以先回去。这边再一会儿也散了。 没关系,我还是等到结束吧。酒的事情,真是对不起……谢明朗低下头,连声道歉好了好了,真的没什麽。你用不著对我道歉。要不然你去外面坐一下,外面空气好一点,你也醒一醒。 嗯,好。 他匆匆离开,谁知道酒店的大堂比宴会厅还要暖和,谢明朗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就已经在微微发汗了。仗著酒带来的暖意,谢明朗走出酒店,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顺便退退酒。外面的空气冷冽而清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登时觉得醉意消去大半。 他身后的酒店灯火通明,宛如华装的贵妇人,披著夜色而来,真是无可形容的奢华气象。 谢明朗看了很久,终于觉得冷,不得不回到温暖的室内去。上台阶时他低著头,有些无聊地数著台阶数,刚刚开始数就看见另一个人的脚,却是在拾阶而下。 他顺势抬起头来,接下来几乎是要苦笑了,更不幸的是原本想趁著天黑支吾过去的打算也一样不曾如愿。 言采取出还没点上的烟:原来你在这里。 和之前满耳欢言笑语的宴会场不同,酒店外面的花园静得要命,连袖子蹭了一下衣服发出的布料的摩擦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谢明朗见躲不过去,点点头,跟著寒暄道:我在这里不奇怪。见到你才是稀奇事。 言采一笑,比著手指间的烟说:烟瘾犯了,出来抽一支烟。 哦,你慢慢抽,我先进去了。谢明朗借势要走。 你脸冻得发白,快进去吧。言采点燃烟,轻声说。 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轮廓还是很清晰。谢明朗静静看了一会儿,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句:那好,再见。 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只觉得身后一阵力拽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就被拉得往后跌去。最初谢明朗脑子有一瞬的空白,等清醒过来见言采和他都已经站在台阶下的暗处。谢明朗只能看见言采的眼睛,有著戏谑的笑意,他不由又惊又怒,双手冰冷,脸却是烫的:你这是做…… 你声音轻一点,这里这麽静,我也没有聋。 谢明朗没再说话,静了一刻,觉得自己镇定了,複又低声开口:这可不有趣。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5 章 你又在害怕。 我怕什麽?谢明朗反驳,我倒是冷,这身衣服不是穿来吹冷风的。 好,我们进去聊。言采掐了抽了一半的烟,说。 聊什麽? 随便,我在那里面待够了,短时间内不想回去。 怎麽,不想和徐雅微再演下去了? 言采微笑: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就是我演得还不够好。 谢明朗亦笑:不,演得非常好。只是正如你的职业是把不同的角色演得让所有人信服,我的职业恰好是在一瞬间捕捉人各种最细微的表情,再客观地记录下来。你夸奖过我的天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东西,但是偶尔的灵感还是会冒出来的。 言采听后一时没有作声。谢明朗觉得自己说得太多,有点后悔,转而说:我还有工作要做,离开得太久实在对不起我的薪水。 言采笑得眼睛弯起来,这是明知道谎言却不戳穿的了然表情。谢明朗看见他这样的神色,自己终于先心虚了,口气不知不觉中有所转变:我不是个好聊伴,总之…… 难道你真的想回到那里去? 谢明朗一震,沉思一刻,说了实话:不想。 那干嘛急著回去?看浮世绘吗? 谢明朗差点脱口而出说再怎麽样无聊也比现在要好。他非常不喜欢眼下这种感觉,那种不可名状微微的压力和紧迫感让他紧张,甚至会发冷到战慄。 言采…… 他本来想说什麽,应该满重要的,但是在感觉到言采停在他脸上的手之后就彻底忘记了。谢明朗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电影节那晚的感觉又回来,他觉得危险。 你的脸都冻僵了。 言采压低声音,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稍微有一点嘶哑。谢明朗都要佩服自己怎麽能听得出这样细微的差别,而下一刻言采温暖的手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温暖的东西。 那个吻很短,蹭了一下就离开。谢明朗惊讶地睁大眼睛,听言采说:你是喜欢这家酒店,还是换一个地方。 我……他本来下意识地要说我不知道,好在立刻反应过来,话锋一转,我都不想选。 他指尖一直在发抖,直到言采的手握住他的,言采身上的烟味很淡,酒味更浓一些,这让谢明朗有一刻的恍神。也就是同一刻,言采抓起谢明朗的手来,送到嘴边亲吻他的手心。谢明朗忍不住想,为什麽这个人就可以这麽温暖。 你不冷吗,早点做决定,也就少挨一点冻。言采的声音模糊在谢明朗的手心里,但那笑意是绝对不会听错的,你拖到现在,总不是为了再次拒绝我。 到了这一步,有些话再说无益。谢明朗放弃了伪装和推託,应了个好字。接下来的几十分锺对谢明朗来说就像在演反间谍电影──他按照言采的嘱咐先进去,坐在大厅里让自己暖和过来,同时若无其事地看著几分锺之后言采也进来,对著前台交代了几句,又回酒会上周旋一圈,再次不动声色地出来。接著言采往电梯间走,谢明朗则依著言采的之前说的用楼梯步行去酒店东边出口的那个地下停车场。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麽个停车场,只见那楼梯是螺旋式的,从上面望下去不见尽头;再没有其他人,灯光白惨惨的,他却莫名有些兴奋,甚至不免期待,像是在赴一场没有结局的宴会。 推开门之前犹豫了一下,想的是如果真的有记者守在这里该怎麽办。但是犹豫也只是一刻而已,门后的景象让他有点意外,停车场不大,但都是好车。他四下一看,没其他人,正在想言采人在哪里,角落里某辆车车灯闪了几闪,很快就停到了他面前。 谢明朗上车之后就说:特权阶级用的停车场,不过这下我知道了,以后你们可要小心。 言采只笑:我在这里有个长租房,应该直接带你上去,你也就没这麽多话。 车子开出酒店之后谢明朗觉得有点倦,问身边的言采:要开很久吗,我想睡一下。 很快就到,你睡。 他心想再快也要一段时间,就安心地眯了一会儿。车里暖气足,谢明朗睡得很舒服,以至于言采叫他的时候都有点不愿意起来。 下车一看,没想到还是在市里,看著眼前那一排有些年岁的老房子,他就问:这是哪里? 我的房子。 谢明朗摇头:乱说。谁不知道你的房子在东郊,偌大一栋,背山朝湖。 你们都知道,我怎麽能带你过去。再说郊外的房子哪里有这里方便。你不是喊冷吗,上楼去吧。 言采的房子只是其中的一套公寓。他们从门口就开始亲吻,门开的那一瞬差一点一起摔到地上,气氛理所当然地升温著。谢明朗被抵在牆上,两人贴得太近,手指交缠,异常亲密。 潜伏在身体里的酒精又一次发挥了作用,谢明朗感到言采的手溜进衬衫里,在腰间流连不去,热得他要挣扎,他的手指灵活异常,手臂则有力得很,所有反抗都被狠狠压制住。谢明朗空著的那只手抓住言采的肩膀,与言采温暖的手相比,衣料是如此的冰凉,让他刚刚触上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鬆开,又不得不再紧紧抓牢。 这个小小的细节惹来言采的低笑,笑声留在耳边,仿佛是有了形状,潮湿而甜腻;吻从他唇边滑开,顺著颈子蜿蜒而下,言采甚至可以不用手而直接咬开他的领结,然后扯开衬衣最上面那颗扣子,不轻不重在颈动脉上咬了一下,才伏在谢明朗耳边问:是我替你解扣子,还是你自己来比较快? 这种人不演爱情电影绝对是暴殄天物。谢明朗费力地走神。他呼吸不稳,腿好像也在发抖,勉强稳著声线说:本著情趣的原则,怎麽问我?现在我一身是汗,你先让我洗个澡。说完这句话之后笑起来,漆黑的眼睛里像是收聚了所有的光线,睫毛在眼窝投下浅青色的阴影。 谢明朗当然不是一个人进浴室的,这个澡洗下来整个浴室也一塌糊涂,水迹后来从浴室一直拖到卧室,但根本没人去管。那一夜谁是谁欲望中的一根浮木,谁又是谁旧梦里的一痕残影,早在炙热的纠缠中被忘得一乾二淨了。 第二天先醒来的那个人是谢明朗。窗帘拉得严实,房间里幽暗却温暖,他一时恍惚,伸出手往床头柜的方向乱摸,直到手狠狠打到檯灯才猛然想起这不是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他痛得直吸冷气,甩手的动作大了一点,靠在他身边的言采动了动,却没醒,反而向谢明朗靠得更近了一些。 谢明朗偏过目光去看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言采的睡脸:睡姿不太漂亮,稍微蜷作一团,头髮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也不觉得痒,依然睡得很沉。 看著这张睡脸,谢明朗玩心忽起,伸出手拨开言采的头髮,想看看睡著了的言采到底是什麽表情。言采一开始还不理他,皱了皱眉继续睡,到后来又翻了个身,但是谢明朗就是不死心,等如是再三,当他又一次伸过手的时候,刚碰到言采的头髮,手就被狠狠打了一下:你还来劲了。 这边谢明朗性性收回手,言采则坐了起来,眼睛里其实还是藏了一点笑的,并没有因好梦被打断而见得气愤。他看了一眼谢明朗,听他问:几点了? 言采找到放在他这边床头柜上的锺:刚刚过午。 谢明朗一听变了脸色,掀起被子要下床,却被言采一把拖住,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是週末,你往哪里去。 见谢明朗紧张的表情蓦然和缓下来,言采摇头:你怎麽日子过得比我还糊涂。 喝多了,又睡多了,不免糊涂一次。 床铺间著实温暖,特别在想起是週末之后,谢明朗实在没有太大的毅力这麽快爬起来。他鬆了口气,重新躺回去,想著再眯一会儿。可是这次手上不规矩的人换成了言采,被撩拨了几次,谢明朗彻底没了睡意,两个人又小小缠绵了一阵,才心满意足各自起来冲澡梳洗。 那一身晚礼服就算没弄湿,白天也是穿不出去的,好在谢明朗和言采体型差不多,言采就找了几件平时穿得少的衣服让谢明朗换上,然后两个人一起出去吃午饭。 昨天夜里意乱情迷之间顾不得多看,直到这天中午谢明朗下了楼,才看清楚原来这一带是市内富人区里最好的地段,虽然在市中心,但连地铁和公交都统统绕过,平日里街面上往来最多的除了私家车,就是出租车和自行车。 週末这一带街面上很静,大抵是本区的住户们要不出门度假,要不还没起来,街对角的奢侈品店倒还开著,只是不见人进去。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6 章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买房子。谢明朗回头看了眼言采公寓的那栋小楼的门牌号,随口说道。 买了十来年了。这是我买的第一套房子。你午饭想吃什麽。 谢明朗对吃并不讲究:我其实不饿。而且这一带你是地主,你定吧。 言采带著谢明朗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最终停在一家门面很小的餐厅外。他们到的时候下午两三点,正是生意冷清的时候,乐得没有外人打搅。 他们一边吃,一边閒聊。言采开头就是:我对《银屏》的近况略有耳闻。 谢明朗喜欢这家店的口味,本来吃得很开心,听到这句话挟菜的手顿时在半空滞了一下,应答得有点有气无力:是吗。孟姐和你说的? 你们杂志改版,算是不小的事情。以前我认得人每期《银屏》都买,后来我也有了这个习惯。变动还不小,几乎都看不出是同一本杂志了。 是啊。谢明朗闷声答,变得太多了。 我知道有杂志社想挖孟雨,那家平台比《银屏》大得多,对于她来说也是个更好的机会。她如果真的走了,你怎麽办? 虽然孟雨以往私下里会赌气一般喊著说不行就跳槽,但谢明朗知道她对《银屏》感情深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但偏偏眼下和他说这件事的人是言采,谢明朗心中动摇,嘴上却不认:孟姐在《银屏》这麽多年,现在正是《银屏》的非常时期,她不会走。 那你呢? 我喜欢这里,更不可能会走。谢明朗不敢看言采的眼睛,低著头沉声答。 言采的语调并没怎麽变化,还是一例的从容不迫:哦,所以那种每天从国外的图片社买一堆照片修修改改一番,要不就是拦著谁的车偷拍几张连署名也没有的照片的日子,你也很满意? 谢明朗一震,终于抬起头来,却说不出话。 言采喝了口水,面上毫无笑意:你要过这种日子,那也是你的事情。 《银屏》……他想说《银屏》怎会是这样的三流刊物,但回想过去一个月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这句话始终说不出口。 沉寂在二人之中盘旋不去,半晌之后,还是言采打破沉寂:我说过,你年轻而有天分,这并不是违心话,你不该在如今的《银屏》埋没自己。谢明朗,为什麽不做一个独立摄影师,不受拘束地自由创作? 谢明朗抿起嘴,良久之后说:我需要一份固定的工作,这和家庭价值观有关,我不希望父亲不愉快。 这并不矛盾。我也说过,我可以让你离理想更近一些。 此时的言采就像一个魔鬼,平静地提出充满无限诱惑感的条件。谢明朗不想看他,下意识地要抗拒来自言采这个人本身的诱惑。 但这一切随著言采的一句话变得徒劳。他听见言采轻声说一句:就算抛去那些乱七化中心的一个大展厅,高大宽敞的展厅里明亮温暖,有新近粉刷后留下的淡淡味道,并不刺鼻,走进来之后临时搭起的隔间的牆壁上挂著各色展品,好像走进一个色彩的迷宫。 因为自身工作的缘故,谢明朗只在筹办初期来过几次会场,还是为了拍照,然后以此为基础作场地设计。开幕那天谢明朗没有到场,一直拖到新年前一天才到。他步入展厅的一瞬,对著眼前所见不免惊讶:回想几个月前第一眼看到单调乏味的景象,他真的没敢想他的设计居然在这麽短的时间就被大致落实了。 怎麽样,我们没有辱没你的设计吧? 听到声音谢明朗转身,一群人都在对他笑。这是初进大学时候就认得的朋友,其中几个还和他在研究生又是同学,感情自然不一样。他和每一个人用力握手,说说笑笑地由著这群老同学带他在正式开展前先把整个展厅逛了一圈。 展览的主题多半是画和照片,这次佈展的同学里有的名气小成,画卖得很好,还有一些收藏家专门从其他城市赶过来。半天下来,似乎只有谢明朗一个人是大閒人,他也乐得如此,坐在一边喝茶看相关的宣传画册,要不就是拉著同学点评起画作来。 和老同学在一起话总是说个没完,很快就到了下午。到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下午来的人较之前几天和上午都要少了,但没人在乎,索性聚在角落里煮咖啡和茶来喝,暖气就在他们身边,谈笑间每个人脸上都是红光满面。 谢明朗从这次交谈中得知一些久不联繫的同学的近况,倒也是在意料之外的:毕业,工作,结婚,生子,都是这条路,只是有些人迎著阳光大步走在前面,而另一些人,则被暂时甩在了远远的后方。 他们说起昔日的趣事,无不笑作一团,过于放肆的笑声引得展厅里的来访者侧目,都无人在乎。 访客越来越少,主人们就越发说笑得肆无忌惮,像是想趁著现在这个气氛,把一切趣事都回忆起来。这时入口处又走进来一个人,大衣领口上还沾著雪粒,原来下雪了。 他寄存了外套,还没见到展品,就先听到展厅最深处的笑语声。他初进来时脸色还稍稍有点阴沉,但在听到这样的笑声后,嘴边也起了笑意,同时加快步伐,朝笑声的源头走去。 一群人说得兴高采烈,一时没有留神来人。他也不怕煞风景,笔直走过去,一路笑:你们声音真大,这真是在办展卖画吗,我还以为是在开茶话会。 众人齐齐看向他,又在下一刻露出深浅不同的笑容来,离著最近的那个奔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可是大忙人,季展名。我们早早发了请帖,今天总算见到尊容了! 季展名用力握回去,又依次握了一轮下来,终于见到谢明朗。谢明朗已经愣在原地,季展名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才回握过去,笑了起来:没想到见到你。 这对季展名来说何尝不是意外,只是他和各色人物打交道多了,周旋的本领早已修炼到家。他也跟著笑:我也没想到,请帖上没有看见你的名字。 我是来打杂工的,当然没有我的名字。 他们之间简短的交谈因为其他人的加入而中断,他们来了兴致,乾脆提早结束当天的展览,相约著一起去喝酒,庆祝毕业之后的再次重逢。 提议出来一致称好,除了谢明朗。他面露为难之色:我约了别人。 立刻有人不依:不会是女朋友吧?就算是,老同学几年不见,你好意思去赴别人的约? 察觉到有目光时不时飘过来,谢明朗并没有看回去,抱歉地笑著说:真的有约在先了,何况也不缺我一个。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7 章 他们不肯放谢明朗走,谢明朗也不肯留下来,如此拉锯了好久,一直在一边没吭声的季展名忽然说:你们就不要为难他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是要走,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改天喝过也是一样。我们喝我们的。 季展名你总是帮明朗说话。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放过他,那,明朗,今天我们放过你了,下次可不淮溜啊。女朋友固然重要,但我们可是一起睡了四年的。 说这话的是他大学的室友,谢明朗听了就笑:和你睡四年的人多了,你就只惦记我? 别人都乖乖没意见,偏你要跑,我不记挂你记挂哪个? 嘻嘻哈哈之中大家取了衣服各自出门。七八个人倒有三四辆车,都说要送谢明朗一程,谢明朗还是不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之前季展名拦了他一下,默默递过去一把伞。雪其实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一片铅灰,随时都可能再下雪。谢明朗手没动,还是在笑:谢了。我下车就到,不用走路,伞还是你们留著吧,万一哪个醉了摔在雪面上还能当拐杖用。 听到这里季展名抬起眼看他,谢明朗已经朝著还不死心劝他留下来的朋友们挥完手,再没往季展名这边多看一眼,离开了。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果然又下起雪来。谢明朗先一步在附近的超市外叫停出租车,买了点菜和零食,步行完剩下的一段。 雪来得又急又快,没多久地上就积了浅浅一层,灰白灰白的。街面上人迹罕见,偶尔一两个和谢明朗擦肩而过,也是飞一样走过去。虽然雪一个劲地往眼睛和领子里扑,谢明朗倒不觉得特别冷,一面走一面想还要买点什麽,不知不觉就到了言采公寓楼下。 他们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倒是聚少离多,也没有住在一起,相处的模式完全不像一般定义上的热恋中的情侣。这一方面固然是顾及言采公众人物的身份,而谢明朗在试了几次打间谍仗一样去言采的公寓之后,觉得实在太受罪,自己先多少有些不耐烦了;另一方面也是两人性格使然,好像都热不起来,就算在一起,也可以不怎麽说话就消磨过去一天。 在一点一滴的细节中,谢明朗觉得自己又在重新认识言采。那些细节乍看是琐碎的毫不相关的,譬如他抽什麽牌子的香烟、闲暇的消遣是什麽,每週去几天健身房,週末清晨起来晨跑的路径,等等,然而也就是这些东西,让他莫名觉得心安。当然细节也不是全然美好,他留心言采从来不一个人吃饭,再去回想当初他执意请自己去餐厅的往事,忍不住想深一层又无法问出口的是,他是不是也从来不一个人过夜。这类似的念头虽然只是偶尔浮现,又被迅速压下去,但一旦想起,就是阴影。谢明朗并非没有考虑过两个人的现状,但左思右想,总是不得法。毕竟他从来没有和言采这一类的人有过交集,无论是要适应目前这种模式,还是再建立出一种新的相处模式出来,都需要更长的时间,或者,更坚定的信心。 雪愈发大,放眼望去,四下再无旁人。谢明朗不由得心想如此恶劣的天气之下,再敬业的娱记也知道知难而退。 言采看见谢明朗一身是雪的样子愣了一下:你走了多久?雪都要结冰了。 我看到下雪,不想再出门,就临时去超市买了点东西。 言采侧开身子让谢明朗进门,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这麽冷的天,亏你想得出来。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这里暖得很,我坐一下就好。谢明朗脱下外套,头髮上的雪融了,他甩头的时候水滴溅到言采脸上,言采皱眉说说:你这是自己找感冒。 谢明朗笑笑,转头瞄见地板上的拼图,说:新的拼图? 这张是三千块的。吃完饭一起来拼啊。 拼图是言采的朋友和影迷皆知的他的最大爱好。谢明朗以前听说言采平时没有别的通告或者应酬的时候最喜欢窝在家里玩拼图,还不太信,直到两个人在一起了,才知道原来言采拼图的瘾比传说中还要重,好在谢明朗自己也喜欢,常常陪著他一起拼,或者两个人拿两套一样的比赛谁更早拼完,得胜的那个,往往都是言采。 听到这里谢明朗也笑,点头:好,如果我们吃晚饭不做别的什麽的话,完全可以在拼图中庆祝新年的倒来。 好主意。言采不动声色地附议。 谢明朗暖和过来,听到这句话白他一眼,从沙发中起身:我做饭去。 他其实是第一次用言采家的厨房,里面照例是一尘不染的乾淨,冰箱里也照例是只有那几样言采喜欢的水果和饮料,再看看厨具的摆放方式和新旧程度,一看就知道这厨房的使用率极低。 言采立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谢明朗的动作,笑得很愉快:还是出去吃吧。 谢明朗有些尴尬地定了一下,坚定地摇头:天黑雪大,我不要出门。我只是刀工差了一点。 言采若有所思看了眼窗外的天气,也的确是糟糕得很。他今天心情很好,于是说:你要切什麽。我来切。 说完不由谢明朗多说就从他手里接过那把崭新的菜刀,刷刷刷开始切菜,手起刀落,甚是熟练。眼见各种蔬菜在言采手下逐步变成理想的形状,谢明朗目瞪口呆:原来你会做饭。 不会。当年我演一个片子,为了拍几个在厨房切菜的镜头,对著一筐土豆练了三天,总算勉强过关。 谢明朗刚把言采和切土豆连繫在一起,立刻笑得坐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乐个不停。言采一边切菜,一边还能扭头和谢明朗聊天,手上一点也不见慢:你不要笑。没听说当年韩真拿影帝,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几分钟裁出一条裤子。你知道他为这个练了多久? 这部电影我看过。谢明朗插话,当时就在想,能演到让外人一眼看上去觉得就是个熟练的裁缝,这要练上多久啊。怎麽,难道你想说你只切了三天土豆,已经算是省事的了?说起来,切一筐土豆是什麽感觉? 刻骨铭心。言采被谢明朗这句话勾起往事,轻轻笑了笑,停下手来,都切好了,馀下的你来。 谢明朗虽然刀工欠佳,做出来的菜味道却不错,吃完之后两个人各自倒了酒,真的开始拼图。两人拼一张图难免起争执,这小小的争执对于此时的气氛来说实在不算什麽,谢明朗争到一半总是会先忍不住笑场,如此一来言采也觉得没奈何,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消磨著时光,倒是难得的清閒静谧。 谢明朗瞄到壁炉,顺口一问:这个壁炉能用吗?我总是好奇这些老东西。 市区防火,所以壁炉的烟囱都堵住了。当年我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不知道,还买了柴火……这次忍不住笑出来的是言采,结果可想而知。 什麽叫可想而知。你这个故事讲得太差。重新讲过。 言采坐起来,看著壁炉说,当然是烟雾大作,幸亏没有引来火警,但邻居都过来抱怨。然后就是烟把整间客厅熏得变了颜色,要重新装修。没被起诉在老建筑物内纵火,已经很幸运。 谢明朗乐不可支的态度终于引起言采的不满。他凑过去,压住谢明朗的肩膀,慢腾腾问:就有这麽值得幸灾乐祸? 不。谢明朗慢慢收起笑容,只有听到这些故事,才能稍微想像你年轻时候是什麽样子。我觉得很愉快。 听到这个答覆让言采忡怔片刻,终于再次露出笑容来:真是年轻人。 谢明朗不解,正要问个究竟,密密的吻压过来,亲吻中的缠绵意味弄得他短暂地忘记了所有问题。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分开,谢明朗的脸已经红了,眼睛闪闪发亮,好像蒙了水汽,言采盯著他,忽然站起来,说:你明天哪儿也不去? 明天是新年,我能去哪里? 那好,我们走。 谢明朗奇问:去哪里? 去有真正壁炉的房子。 直到车子离开市区,谢明朗才确定了这次出行的目的地。雪依然在下,早有尽职的工人清理好路面,但车子依然开不快,好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著急,谢明朗蜷在座位上,看著茫茫的雪景发呆。 你今晚一直心不在焉,在想什麽? 谢明朗随口说:没有的事情。我哪里有时间心不在焉。 那你现在在做什麽?赏雪? 好久没有看到这麽大的雪了。谢明朗还是没有转过头来。 白天的展览好看吗?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8 章 其实是去会朋友,全部聊天去了。感觉上大家都进步了,而且都很明白自己要什麽,相比之下,只有我一个人裹足不前。 言采说:你在烦恼这个? 没有的事情。 谢明朗,每次你心不在焉,同样的话就会说两次。言采衝著他一笑,目光中一片了彻。 嗯?谢明朗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他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是说,古人都还伤春悲秋,你就不能让我对雪感怀一下? 言采再没说话,让谢明朗自己发呆。越来越大的雪片飞到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毫不留情地撇去。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谢明朗在途中睡著了,看他睡得这麽沉,言采直到把车停好才叫醒他:我们到了。 谢明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子在雪夜就像蜷在黑暗中的兽类,静得让人几近不安。谢明朗不喜欢这个想法,甩了甩头,彷彿如此就能把这个念头挥去。言采已经先一步打开门,玄关的灯开了,他又不知道按了什麽地方,整个一楼的灯也在同一刻亮了起来。 房子果然很大,客厅尤其大,装潢得很考究。从温暖的车里来到冰冷的房间里,谢明朗一下子醒了过来,他初到完全陌生的地方,觉得别扭,站了一会儿才坐到沙发上,看著言采一个人忙碌。 这房子多久没有住人了,没有一点人味。 上一次过来住是两个多月前。我喜欢大房子,但是不常住。言采走到壁炉前,里面已经堆好了柴火,他翻找一阵,把火点著了,看著炉火慢慢升起,先把灯都熄了,朝谢明朗招手,你过来坐。 谢明朗没动,挑一挑眉说:你不带我先参观房间? 言采笑了:现在的电影都不好意思用再这个桥段了。我本来准备先让你暖和起来脱一件衣服,再骗你喝一杯酒,等你晕晕乎乎了才提。 谢明朗坐到他身边去,火燃得正旺,他还是再往炉子里扔了一块柴,火一下子窜得老高,火星四溅,眼看著就要飘到身上,却出乎意料地不太疼。 那就更像……谢明朗本想说偷情二字,话到嘴边,觉得不妥,笑笑收住了。却不防言采靠过来,似乎看出来他本要说什麽,眼波一闪,笑意盎然:像什麽? 偷情。谢明朗说完自己觉得好笑,带著一点窘意悄悄别开了头。 这个答案却在言采意料之外,他本有心说笑,听完笑容消失了,扳过谢明朗的脸,说:这麽说来,是有小半个月没有见到你了。 谢明朗想了想,的确有这麽回事,他耸耸肩:不过话说回来。比起这样时不时见一面,我更不能想像的是天天在一起。这样挺好,就是彼此更需要适应一下。 说完他觉得完全说的不是那麽回事,但又懒得多说,谢明朗索性勾过言采的颈子,伏在他耳边说:参观卧室可以缓一缓,我倒是很想试一下客厅的毯子。你知道,这种老式作派,色情电影里都不太用了。 言采还是笑:我知道什麽?好像什麽都知道的人是你啊。 这段时日来两人逐渐熟悉彼此的身体,一些小的撩拨都很见效,很快就渐入佳境起来。在炉子边上并不觉得冷,身体反而比平时暖得还要快一些,真不知道是火还是身体对于并不太熟悉的环境的过度反应。谢明朗睁开眼,看见言采的半边身体被火光染成淡淡的金红色,沾了汗,隐隐闪著点点金光。他一瞬间被迷惑住,伸出手去触言采的脸,谁知道言采也伸出手,摸了摸他靠近炉子那一侧的肩膀,才知道原来彼此都是了光线的迷惑。他又看见笑容在言采眼中一寸寸退去,火光映到眼底,蒸腾出更激烈的情绪来,微蹙的眉心总是让谢明朗忍不住想伸出手抚平它们。 情动体热之际觉得有汗滴在脸上,定睛一看,却是言采的手指;谢明朗张口欲咬在他唇边徘徊的手指,言采的手动得更快,先一步滑到谢明朗下巴上,吻也跟过来。耳鬓厮磨,肢体交缠,两人之间倒是比几步之外的炉火还要更加炙热了。 高潮来临的那一刻谢明朗觉得那种稍微窒息的快感又回来,他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之中某个想不起来的名字从脑海中冒出来,噎得他想咳嗽,然而他颤抖得太厉害,不得不紧紧攀住身边的人,让这战慄感平息,那声音哑在嗓子深处,最终只化作一声歎息。 不知道多久之后汗收住了,谢明朗觉得冷,朝著言采靠过去。后者的手停在他头髮上,慢慢地梳理著,好像在安抚什麽小动物。他开口说话,声音有一点哑,口渴得厉害:新年已经到了吧。 肯定过了。言采慢慢回答他。 嗯,新年快乐。 你也是。许个愿吧。 谢明朗疲惫地想了一下,都哝著说:大雪封路,我们哪儿也不要去。 这句话言采居然听清楚了,他侧过身子来,换了一个对二人来说更舒服的姿势,应道:不封路也可以哪里都不去,再许过一个。 不过这时谢明朗因为疲倦已经睡过去,什麽也听不见了。 谢明朗自认是个运气很一般的人,许愿什麽的从来没有灵过。谁知道前一夜随便一句话,天亮之后却被言采苦笑著告知:你的愿望灵了。 他本来头痛,应该是有点感冒,听到言采的话不免吃了一惊,赤著脚衝到阳台上去一探究竟。目光尽处皆是白茫茫一片,连过来的路都看不到了。 等回头房间之后,头痛得更厉害,谢明朗自己摸了一下额头,还没觉得什麽,偏巧这个动作给言采看见了,手才放上去,立刻就说:昨天晚上还好啊,怎麽今天发烧了。 他一边打电话问路的事情,一边给谢明朗找药。谢明朗念及昨晚的情事,心知和这个多半脱不了干系,这下觉得脸烫得更厉害。他七想八想的时候言采拿著药走进来,笑著说:这三天新年假,最早明后天才会有人来清雪。这几天就待在这里相依为命吧。 因为发烧谢明朗四肢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听到言采这麽说笑,有点没奈何地接过药来:谢谢。 不客气。早知道你许愿这麽灵,当时怎麽也把你弄醒让你再许一个别的。 谢明朗喝了水觉得舒服一点,白了一眼言采,先去洗澡。看他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好似醉酒,言采扶住他:你还是等药效过去再说,我怕你在浴室里晕过去。 谢明朗不肯,出来之后果然虚脱一样倒在床上,抱怨:我浑身都痛,好像无数的犀牛在踩。 但这时言采并不在卧室,谢明朗也没有力气去找他,卷著被子又睡著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自觉热度退下去一些,窗帘不知道几时合上了,但还是留了一线缝隙,刺眼的白光从中流泻进房间,好像一把锐利的刀子。他知道这是雪的反光,看了一会儿觉头晕,坐起来披了件毛衣就去找言采的人。 房子里静得吓人,地毯铺得厚,吸音效果格外好。谢明朗先下楼去找,客厅里壁炉还在烧,却没有人,谢明朗完全想不起来昨天自己是怎麽从客厅到卧室的,转了一圈,轻轻喊了几声言采的名字,没有人应他。 他又回到二楼去,从卧室左手边第一间房门开始一间间敲过去,敲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甚至有回音,谢明朗极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总要找到言采,就按捺著继续去敲。 敲到第三间还是第四间时,总算听到了言采的声音:进来。 谢明朗推门而入,看了一眼,才知道进了书房,只是比起书来,碟和录像带的收藏要丰富得多。言采看著他走过来,放下手上的书和酒,说:你睡起来了?烧退下去一点没有? 好多了。房子太大,找你还不容易。 房间里很暖,谢明朗又在发烧,更觉得热。言采见他颊上两抹红痕褪去不少,知道药见效了,也就继续开起玩笑来:不怕,这是新房子,没什麽冤魂在里面游荡。 这个天气,最方便杀人弃尸,一点痕迹都没有。 言采走到谢明朗身边,说:你说藏到哪里去,嗯? 他的呼吸紧在耳侧,若有若无的挑逗气息让谢明朗心跳加速。暗骂自己对于诱惑实在抵抗力薄弱,又在下一刻心安理得把这个归结于病后的虚弱,谢明朗清了清嗓子,说:我醒了,好得也差不多,我们做点什麽吧,总不能真的只窝在这里。 言采含笑的眼光飘过去:你还能做什麽,或是,在哪里做?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19 章 听他说得越发不像话,谢明朗没好气地说:帮你搬个尸体洗洗凶器什麽的还没问题。 言采大笑,勾著他的肩膀说:不扯了,我们到楼下去。下棋打牌拼图,悉听君便。 真的没有第四个选择?这都是五六十岁老头的最爱。 言采反问他:那你想干什麽? 杀人放火…… 话没说完就被言采狠狠敲了一下后脑勺:你恐怖电影看多了,我这里可对此欠奉。 下楼之后言采先给谢明朗找了点东西吃。他不常来住,新鲜食物没有,罐头和酒倒是备著不少。谢明朗看著一桌子各种口味的罐头,笑说你真的应该给负责管理这房子的人发奖金,这个年头如此周到的人不多了,随便煮了点稀饭吃了。他想喝酒,言采不给,也就作罢。 他们下了几局棋,谢明朗一直在输,后来乾脆拿自己发烧脑子不好用作藉口,怎麽也不肯再下。言采看他气色好得很,心里暗笑,还是没有坚持。 很快谢明朗提出新的提议:我们一起看片吧。 这次换作言采一愣:看什麽? 他沉思片刻,说:不如看《蜘蛛女之吻》。 第8章 这个提议并没有得到太积极的回应,言采只说:你怎麽知道我有这张碟? 难道你没有?谢明朗显出很惊讶的神色,我原以为你听到这个提议的下一句话是我们看哪个版本。 言采看他眼中笑意乍现,应道:你要看哪一版? 你肯定各种版本都有,看得也比我熟,你来挑吧。 言采真的上楼拿下碟来,并以录像带居多。谢明朗见状,说:怎麽还有录像带?这个年头还有人看这个? 这是前人舞台剧的录像,没有公开发行的,有录像带看就不错了。 谢明朗笑说:言采,你拍一部片子,到底要下多少工夫? 我不是都在惯性演出吗,不需要下工夫。言采打开电视和音箱,回头对著谢明朗一笑。 谢明朗听出这句话中的调侃语气,沉默了一下,又说:我想看你以前的片子。 我这里没有。言采毫不犹豫地接话。 谢明朗有点意外,心里还是不信的,笑著走到言采身边去,拉住他换碟的手,问:哦,你不要告诉我你从来不看自己的片子。 我是不看。你要是嫌舞台剧无趣,那看电影吧。他拿出碟,塞进播放机里。 但是你看自己的照片。 那又怎样?言采反问。 演员大多自恋,我想你也不例外。何况你对工作认真苛刻,怎麽会不看自己的片子。 你会看自己拍的照片? 时常拿出来看。不然怎麽知道自己进步没有。谢明朗答得理所当然。 言采耸耸肩,口气不变:我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干过了。 那就找你以前看过的片子也一样。 言采笑著说了一句得寸进尺,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之前放进去的碟片开始读了,音响效果太好,骤起的音乐声把两个人骇了一下,他们对望一眼,笑了出来,先前在说的事情也就暂时搁下,谢明朗回座位之前顺手关了灯,言采则把音箱的声音调低几格。 他们靠在一起看片,前一个小时谁也没有说话。谢明朗觉得热度又有点上来,人也犯睏,却撑著没有提,只是说:演得真好,电影和现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言采是早就看过这个片子的,听到谢明朗开口也就分出神来:哪里不一样? 这是考试吗?谢明朗偏头看他,只见言采的目光盯著萤幕,感觉上如果电影导演乐意的话,可以很轻易用镜头来引领观众注意一些他希望我们留意的细节,但是坐在剧场里,所有的微妙处都要自己来发觉。不过话说回来,演戏和演电影的感觉,肯定也完全不一样吧? 那是当然。也许是我舞台剧演得太少,差别尤其觉得明显。 谢明朗这时有了精神,连电影也不要看了,问:我很好奇,说说看罢。 言采瞄他一眼,指著萤幕上的主角说,你知道吗,在最初选角的时候,两个人原本演的对方的角色,当正式彩排之后,发觉交换一下更合适,结果拍出来果然效果更好。 所以人家说你和郑晓当初把角色换一下,要是换了,说不定就是另一番气象了。还有,你不要转移话题。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前不免又浮现出言采年轻时候的模样来。 言采微笑:你对什麽都很好奇。 好奇是年轻人的特权。 那身为老人的我就保留慎言吧。你就不能安心看完这个片子,这种事情一时也说不清楚。 谢明朗这下异常执著,但还是在笑的:为什麽每每这时你就要弄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好像你真的大我二十岁。 要是真的有这麽老,当时我怎麽留得住你。言采一味微笑,继续周旋。 谢明朗至此知道是从言采口中问不出什麽来的了,但是总归还是不甘心。他低下头去,笑容收敛,慢慢说:那好吧,那就从半个同行的角度来说,你既然不喜欢看到萤幕里的自己,当初为什麽要选这条路?总不是为生计所迫。 对这个问题言采许久没有说话。萤幕上的光打在他脸上,在谢明朗看来,愈发有一种坚定固执神色。就在他以为这个问题再也问不出来的时候,言采按了暂停键,画面陡然定在一个诡异的场面,冷色的光再不摇曳,言采脸上也没有笑容了,他转过头来,极其认真地说:我喜欢这个职业。 谢明朗没想到他竟这样郑重其事,也收起笑容来,不知不觉中坐直了,听他往下说。 我一直就喜欢演戏,为了这个大学念到一半停学,跑去剧院打杂,稍后又去片场作临时演员。后来等到真正拿到有台词和正面镜头的角色,演得多了,被告知真正的表演应该从爱好这个范畴中脱身出来,至少是要能俯视爱好。这也许和你拍照差不多,你要记录下一个风景,却必须抽身其中。我当年做得很差,投入太多感情,总是事倍功半,还自我陶醉。现在想想,实在不忍再去看当日的自己。不过这麽多年过去,演戏大概是我唯一还算能做好的事情。 拍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是时间的花样。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再没有天赋的人,反覆演上一百遍,镜头下面也能看,然后无数个这样的镜头堆积起来,就成了一部电影。镜头下面或许有好演员和蹩脚的演员之分,却很难分出好演员和天才,但如果站在舞台上,一切就无所遁形。话说回来,有几年我有许多去演舞台剧的机会,但是当时贪心银屏上的五光十色所以到了如今还是这个样子。好了,你没问的我也答了,满意了? 谢明朗思索了一下,也说:其实照相,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为了这个瞬间,需要多次的练习、试验、等待,甚至偶尔的运气。当然了,电影要把一帧帧胶片整合成两个小时以上有剧情的故事,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那个瞬间,并忠实地记录下来。但就本质而言,二者不是一样的吗?舞台也许是另外一种东西,你对它如此执著,或许更大的原因是你对它不熟悉而已。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0 章 你以为我是对陌生的领域抱有异常的热情?言采又笑了,当年我以为那是在表演,后来发觉不是那麽回事。我一直是平庸的演员,只是运气好碰到了合适的片子而已,以至于接下来的这些年里,始终在熟悉的圈子里挑选角色。 怎麽,你是真的因为想突破别人眼中安给你的套路,所以挑了蜘蛛女? 这不是一回事。我从不介意演相似的角色。在这一行里,能把各种角色演得得心应手的人的确是少数,但演著性格经历皆很相似的人物却在其中演绎出微妙区别的也是少数。在认清自己的才能之后,何必为难自己,缘木求鱼?言采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终于还是说,角色才是永恒的,每一个演员就像是过客,能做的只是努力留下一点什麽东西而已。 这句话初听起来语气平平,但谢明朗看著言采表情中不经意洩露出的怀念神色,心中蓦然一紧,彷彿有什麽阴影就在言采身旁缭绕,挥之不去。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言采,于是轻描淡写转开话题:但观众喜欢新鲜。他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是啊,然而观众在许多时候也是盲从者。说到底,谢明朗,你是为谁拿起相机? 谢明朗几乎想也不想:当然是自己。 说完看见言采的笑容,他会意,不由也浮起微笑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平庸,每一句话却满是自负,这不是以退为进吗?果然是个自恋又追求完美的家伙。 不然我就转作幕后了。言采勾起嘴角,双眼哪怕在暗中也光华浮动。 你看,你应该多说一点,我也好多知道你一点。 急什麽。一次都说完了,不也就无趣了吗。言采还是在笑,我总是想著让自己对你的诱惑力长一些。 这句话似真还假,谢明朗头痛脑热,脱口而出:恐怕从来都是你离开别人。 言采神色不变,耳语一般说:不,如果真的有这麽一天,也是你离开我。 眼看著话题走向越来越不祥的方向,谢明朗摇了摇头,几乎是在苦笑了:你扮演完巫师,现在又来演预言家了吗? 两种职业我都不喜欢。所以我们还是安心来做情侣吧,偷情的也可以。轻轻鬆鬆一句话,气氛顿时恢复正常。 言采去亲谢明朗的时候触到他的额头,才知道他又开始发烧,不管谢明朗怎麽强辩自己没事,那一晚到底两个人没有把片子看完,而是早早睡了。第二天的时候天空忽然放晴,不远处的湖水从卧房的窗子看去,在积了厚厚白雪的树木的映衬之下蓝得过分,美得毫无真实感。 此情此景之下谢明朗不免手痒,仗著热度退下去就要出门,言采倒不拦他,谢明朗人到了门口,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相机。如此一来整整一个上午谢明朗都过得心如猫抓,一直坐在窗前,又时不时往阳台上转一圈。言采倒是心平气和地开著音箱玩自己的拼图,也时不时抬眼看看谢明朗,倒像是把他当作了消遣。如此蹭到下午,言采终于忍不住笑说:是谁说要大雪封路哪里也不去的。 谢明朗白他一眼,正要说步行可达到的范围不算在内,言采已经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也朝湖的方向望去:这是职业病吗,看到好风景都要拍下来? 我没有看过大雪过后的湖面,没想到是这样的颜色。谢明朗目不转睛盯著湖水,低声说。 言采见状放开手,径自离开卧室,等到再回来手里多出个相机,还是专业机型。谢明朗瞄见相机眼睛噌一下亮了,忘记之前言采叫他下棋时候推说的发烧头痛,一味笑逐颜开:一起出门? 呵,这就退烧,头也不痛了? 出门的时候两个人都裹著围巾戴了帽子,尤其是谢明朗,更是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他原本嫌这样不好活动,不肯穿长外套,但相机还在言采手里,无奈之下只有妥协。 还是新年假期当中,附近房子里的主人们应该也待在温暖的室内不愿走动,去湖边的路上再没有其他人。两个人仗著这一点,牵著手一前一后走过依然被积雪掩埋的步行道。谢明朗被冷风一吹,反而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和言采说一些以前为了拍照冒险的事情,言采看他兴致这样好,也不打断,由著他一路说下去。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来到湖边,谢明朗身上起了汗,要解围巾,却被言采拦住,最终只是脱了手套和帽子了事。走近了之后,湖水的颜色又和之前从窗子里看到的不同。近岸的水蓝得发绿,远处的湖面则在阳光下显出纯粹的宝石蓝来。 谢明朗用言采的机子试拍了几张,终究不顺手,总觉得哪里差了一点。如此一来他的固执劲又上来,沉下心来慢慢调整焦距和光圈,在岸边寻找不同的角度去捕捉阳光下湖水颜色最美的一瞬。他如此忘我,彻底忘记了时间,眼看著到后来太阳西去光线变差,才惊觉他已经不晓得把言采一个人撇开多久了。 那时谢明朗已经沿著湖岸走出很远一段,言采起先还慢慢跟在后面,后来索性躲在背风的地方抽烟,等著谢明朗回来找他。谢明朗一时没看到人,有些内疚,往回跑了一段,才在一棵松树下面看见言采的身影。他加快步子跑到言采面前,又笑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拍著拍著就忘记时间了。 言采看他冻得鼻子都红了,觉得很有趣,把手上最后一点烟掐掉了:回来得正好。我正好抽完最后一支烟。 谢明朗看见他身边的垃圾桶上堆著那麽多的烟头,越发觉得不好意思,笑笑说:不敢劳你再等,我们回去吧。 拍到满意的照片了? 现在还不知道,目前觉得没有。你的机子太好,我用不惯。 这湖一直在这里,改天再来拍过好了。 谢明朗想改天未必有今天的效果,他也没多说,还是依著原路回去,路上听言采说当年怎麽因为看中这片湖光山色而买下这栋房子。太阳虽然在西下时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但积雪让四下依然很亮,只是雾气慢慢从湖南岸一侧的山上飘下来,没多久这一带都是云遮雾掩的了。谢明朗这时回头再往湖面上看,那一块雾气更重,只显得整片湖面云水蒸腾。谢明朗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言采也跟著他回头看,并说:你不是喊著恐怖电影的桥段吗,眼下最好。你想,天色再暗一点,这一片林子里看不见其他人,不知怎麽迷路了,只有远处有一点灯,你朝著灯光走,忽然听见脚步声…… 在雪地里站久了,言采的声音也和平时不太一样,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听来尤其性感。谢明朗听著他说,笑了起来:怎麽停下了? 言采停住脚步,朝一个方向屏气凝神片刻,反问:你真的没有听见脚步声? 谢明朗听他如此说,也停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听。可此时除了微风吹落松树上积雪的簌簌声,和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一时间哪里还听得到其他声音。 谢明朗转念一想,重重拍了言采一下;却不料与此同时附近的树上猛然发出一声巨响,那一棵树剧烈地抖著,雪大块大块地往下落。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目瞪口呆地看著,却是一隻稚鸡飞了出来。 他们对望一眼,对方的表情让彼此忍俊不禁,笑声大起来,震得附近的树上的雪哪怕无风也开始滑落了。 彼此取笑一番后言采说起雾之后多半下雪,果然前脚进门,后脚开始落雪。雪势虽然不大,但谢明朗一想到如果明天路还不通怎麽赶回去上班是个问题,不免有些担心。但他运气不错,第二天起来时雪不仅停了,道路维修部分的相关人员也把路清理好,他们总算得以顺利回去。 回去的路上谢明朗暗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瞭解言采的过去,但是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和时间:孟雨和总编在新年后的第一场编辑会上因为副刊的问题互相拍了桌子,第二天二话不说正式辞职,跳到另一家电影月刊《首映》。临走之前孟雨问谢明朗走不走,谢明朗也只稍稍犹豫了一下,没多久也交了辞呈。 不同于《银屏》,《首映》是一本更加专业读者群相对狭窄的杂志,除了每一期的採访稿,杂志的其他撰稿人几乎都是专业影评家。谢明朗在这样的杂志社下当然没有什麽作为,好在没多久就很顺利地转去了同一出版公司旗下的另一家摄影杂志,《聚焦》。短短两个月内这样频繁地更换工作,弄得他忙得要命,连过年也只回老家待了两三天,就不得不赶回来继续为他新工作的过渡事宜忙碌。 适应了新的工作环境,和同事们渐渐熟悉起来,一切重回正轨,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个月。 这本杂志和娱乐圈也是说不清的千丝万缕的连繫,但这份工作谢明朗倒是真心喜欢,他不用去拍什麽明星的独家照片,也有一些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他变得小有名气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之下。因为《首映》在业界的地位,《聚焦》的摄影记者们也在影视界多少有一些特权,比如某些电影的探班机会。某天谢明朗按责编的要求去拍探班照,电影的女主角是徐雅微,换了衣服却还没化妆,靠在化妆镜前的椅子上等著化妆师。谢明朗去摄影棚的路上迷了路,恰好绕到化妆间门口,看见徐雅微走神的样子,没打任何招呼,拍下了一张照片。 谁知道拍出来的效果相当好。那是张和徐雅微惯常示人的精明干练又性感的形象截然不同的照片:她穿著深红色的裙子,戴黑色的小礼帽,裸露在外的肩颈洁白圆润,翠绿色的耳环在雪白的颈项留下涟漪般的痕迹;及肘的手套只戴了一隻,另一隻捏在手里,面前的小桌子上乱七八糟搁著水杯、剧本、香烟和女士包,不知道谁留下的名片独自占据了一个角。那一刻她微微低著头,眼光不知飘在什麽地方,对著镜头的半张侧脸在灯光下有著雕塑的精美感。镜头下的她显露出某种忧伤又天真的气质,混合著某种难掩的甜蜜气息,却没有任何诱惑意味。 这张照片在处理时被编辑看见,不管谢明朗极力想私下留著,要了过来,也没多知会谢明朗,直接做了当期杂志的封面。 那一期杂志大卖,许多徐雅微的影迷甚至去剥贴在书店外印了这张封面的杂志广告。谢明朗事后想不到这张照片会有这样的效果,和言采在一起时偶尔说起这件事情,颇有些感慨。言采听了,从茶几上一堆书刊中翻出那期的《聚焦》:这一张吗?雅微也喜欢得很。 是吗。谢明朗想起那天闪光灯闪起之后徐雅微的反应,无奈地笑,当时她可是大发雷霆。 她在背剧本,你二话不说衝进去,她本身脾气刚硬,当场肯定没有好话。 谢明朗想想也是:我本来不想开闪光,但光线实在差了一点。是我失礼在先,训也就训了。 她看到这张照片后恐怕心已经软了,估计已经向你的总编要了电话,这几天等著她的助理请你喝茶吧。 做什麽?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1 章 当然是好事。 谢明朗滴咕一声: 你怎麽无所不知。 这句话言采听见了,含笑说:本来是不管的,因为听到你的名字,多问了两句。然后知道的刚才全告诉你了。 果然没几天谢明朗接到徐雅微助理的电话,说是想请他为徐雅微拍一套硬照。谢明朗听说用在其他商业杂志上,一时做不了主,悄悄去问其他前辈,被指点说大可去拍,到时候临时换个假名上杂志。这看来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谢明朗却不乐意,还是婉言推辞了。 这几件事情后徐雅微算是记住了谢明朗,后来谢明朗参加活动,徐雅微还专门过来打招呼,弄得谢明朗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她镜头下倒是非常风趣的人物,人面也广,谢明朗上次拒绝她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答应专门为他做一次肖像模特。那次拍出来的照片也好,发表之后徐雅微还专门要了一份留底。 就著这个契机,谢明朗逐渐有了更多和演员们打交道的机会,他工作的时候认真投入,工作完没什麽废话,听见看到的东西也不见在什麽花边报刊上乱飞,慢慢交了一些朋友,再到后来,有演员时不时送戏票给他,还请他去后台做客。如此一来,开场前散戏后在后台乱晃的时候,也会拍上一些片子。这样的机会多了,谢明朗乐在其中,偶尔还拿著戏票和言采一同去看。 他在这个圈子渐有名气,言采心里有数,还是不作声,关键时刻不动声色把他往前再推一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有些事情自有默契,开起玩笑来倒是越来越没谱。 终于有一天谢明朗受邀去言采主演的电影的剧组探班。之前得到这个机会的时候,几个编辑都不太信:因为那导演是出名的苛刻,言采也不喜欢有记者在电影拍摄中途拍照,为此他们还问谢明朗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认得的剧组人员给了什麽便利。 谢明朗只装傻,到了採访当天按时去了摄影棚。他和片子里的一个配角挺熟,到了之后先站在一旁聊了一会儿,并在相关工作人员的指引之下拍了几个无关剧透的场面,终于被问到:谢记者这次来是为了拍言采的吗? 谢明朗笑笑:我没听说这一项。当然如果剧组不介意,我想去他的化妆间走一圈。 听到谢明朗开口,剧务专门让人去问言采的意思,没多久之后回来说没问题。谢明朗忍著笑,让工作人员领著自己走到摄影棚后面,问清楚方向之后,自己走过去。 化妆室的门关著,谢明朗先敲了敲门,才推门而入。 言采正在喝茶,看见谢明朗后微微一笑:他们冲了一壶茶,你也喝一杯? 谢明朗看他在宽阔的化妆间里无比舒服自在,点头:也好。 他把相机放在桌子上,自己也顺势坐上去,前几个礼拜言采出外景,两人分开将近一个月,再次见面,倒是在摄影棚里。他看著言采穿著戏服倒茶,拿起相机照了一张。听见快门声后言采抬起头,说:小别重逢,你就不能在按快门之外做点别的吗。 他递过茶杯,谢明朗没接,拉著他毛衣的前襟送上一个吻。亲吻中言采手中的茶杯茶水全部泼出来,他不管水热,转手把杯子搁在桌面上,转去拥抱谢明朗。分开的时候谢明朗笑著抵在言采肩膀上,低声说:这样下去,工作就全毁了。 言采轻声说:我找个机会见见你而已。今天的戏难拍,十之八九要到半夜,我把钥匙留给你吧。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谢明朗埋头一笑,再抬起头来故作严肃地说:等我为你拍完这张照片再说。说来我到《聚焦》之后,反而一张你的照片也没有拍过了。 言采一想的确如此。谢明朗这时说:不过不要在化妆间里,我们换个地方。 谢明朗人生地不熟,四处乱走,最终带著言采来到一个临时出口外。这一块装修得很简单,单调灰色的牆壁,天花板上是粗细不等的水管和导线,也有裸露的电线,门上和四处的牆壁贴满了各色标识,什麽非请勿入、请勿吸烟、勿携带食物和饮料入场、关闭手机等相关通讯设备、留神台阶、仅供紧急用途,甚至还有严禁宠物,就像一个还在施工的场地。 言采靠著门,习惯性地点烟。谢明朗指著牌子说:没看见禁烟吗? 说是这样说,他也并没有特意要求言采把烟真的掐了。进入工作状态之后两个人都收起笑容,不需要谢明朗细说,言采已经自己找到角度,在这个时候,他总是有著惊人的准确感。 言采靠在门边,没有笑容,正视镜头的那一刻,锐利的目光好像刀子,能把整个镜头劈开。他的倒影投在牆壁上,被灯光扩大了无数倍,就像一幅单色的装饰画,分割了单调的牆面。 这个背景下言采换了好几个姿势,并随著姿势调整表情,始终没有笑。如此表情的言采谢明朗也觉得陌生,但又觉得魄力惊人,完全压制住了整个场景的空旷和单调。他多拍了几张,才收手:我想可以了。 言采立刻恢复了之前轻鬆的表情,就像卸下一张面具,又随手扔到一旁。他没有看照片,而是和谢明朗又一次亲吻在一起,直到外人的脚步声逼近才不得不分开。几乎在同时,谢明朗外套口袋一重,言采的声音凑在耳旁:晚上见。 照片出来之后再度大卖,用谢明朗编辑的话说,虽然背景都是严禁、不许,但那一刻言采不苟言笑的神情,倒更像是在默许和邀请。这比其他任何方式的诱惑,来得还要诱人得多。 第9章 最先探知一点谢明朗异状的,是潘霏霏。 寒假开始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拖了一个箱子跑到谢明朗的公寓来小住一段时日。她事先没有打招呼,叫谢明朗有点措手不及,又不能说什麽,若无其事让她住下之后,伺候了几天,才敢问:为什麽不回家? 你不回去,我一个人就要承受两个人的唸刀,还是算了吧。我妈总是拿你来教育我,爸又总是问我你的近况,我当然是能躲一天是一天。我又没钱旅行。潘霏霏答得理直气壮。 谢明朗想到父亲和继母围著潘霏霏唱红白脸的场面,倒也理解她不想在家待太长时间。他听到最后一句,没多想,就说:这样吧,你想去哪里,我帮你报旅行团,也替你给家里打电话。 潘霏霏见他说得这麽乾脆,笑著调侃:啊呀,现在你是有钱人了,真大方。什麽叫苟富贵,毋相忘啊。不过你这麽著急打发我走,不是有什麽要瞒人的吧? 谢明朗觉得好笑,摇头说:真难伺候,你说要旅行,我拿奖金送你去玩,你还这麽多话。下次再不多事了。 潘霏霏反而更有劲了:明朗,你这不是在心虚吧。这麽说来,这半年来晚上不知道多少次找你人不到……你莫不是有了女朋友? 想到哪里去了。谢明朗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忙起来不分时间,你不是早知道吗。 潘霏霏还是一脸诡异的微笑:你这麽著急否认做什麽?唉,不会是什麽新近出道的玉女明星,怕传绯闻叫你守口如瓶吧。明朗,不知不觉,你也是算混开了。 你看多了罗曼电影,都是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情节。谢明朗伸手去拿搁在沙发另一头的杂志,随口评价。 我怎麽越听越觉得心虚? 谢明朗漫无目的地翻了几页,猛然抬起头,叹了口气,正色说:我也瞒不了你。其实我和雅微……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住,露出无限苦恼的神色来。 潘霏霏脸色巨变,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衝过来抓住谢明朗的袖子:怎麽会是徐雅微?我就知道那些照片有蹊跷! 谢明朗看了眼表,继续说:她七点过来吃晚饭,这就没几分钟了,到时候你看见了,我们再说吧。 说完低头翻杂志,不管潘霏霏怎麽问都是不搭理。接下来这五分锺潘霏霏过的是如坐针毡,一边飞快地想徐雅微花名在外,不知道交了多少男朋友,现在都还和言采纠缠不清;另一边又把她外貌出生年月性格喜好等等在脑中过了一遍,怎麽也想不通谢明朗竟然会和她弄到一起去。 她想得出神,等再看钟的时候,七点一刻了,人还没有出现。她不由往谢明朗身上看去,察觉到她的目光,谢明朗从杂志中抬起眼来,狡黠一笑:你只管问,下次一定让你半夜去湖滨公园的长凳子上等。 明白被摆了一道之后,潘霏霏柳眉倒竖,扑过去对著开怀大笑的谢明朗一顿重锤:我对你不疑有他。你这样骗我? 谢明朗边躲边笑:你要信我有什麽办法?轻一点,不要往我手臂上打啊。 打折了拉倒。潘霏霏口头上凶狠,动作倒是慢慢停了下来。她看著谢明朗,说,也是我蠢,就算你喜欢老女人,暗恋的也应该是孟雨那一类的才是。 谢明朗简直有些苦笑不得:怎麽越说越来劲了?孟姐要是知道你这麽说她,以后签名照啊什麽的,就别想了。 潘霏霏斜他一眼:她要是知道了,我就掐死你。不过明朗,如果你真的有女朋友要带回家,之前让我先见一见,保证爸妈到时候满意。 你满意的带回家?我们兄妹一场,你怎麽也该记得这个情谊,不能害我啊。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2 章 潘霏霏听见作势又要打,嘻嘻哈哈之间,谢明朗总算波澜不兴地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闹了一阵潘霏霏又说:今年过年回家吗? 去年回去了,今年我初四就要值班,就不回去了。 那只有我承欢膝下了。 谢明朗笑说:你聪明伶俐,一个顶一双。今年也麻烦你了。 那你怎麽谢我? 不是花钱送你去旅游吗? 那我不替你尽孝你也要送我去旅游啊。 我不再送你礼物你也不尽孝了? 被这麽一问,潘霏霏词穷,闷闷应了声:我不过随口一说。 谢明朗忍俊不禁:新年礼物想要什麽? 顿时潘霏霏双眼发亮坐直来,拉著谢明朗衣袖说:明朗还是你好。 我不好,对于种种不合理要求无限制纵容。你妈知道连我也一起骂了。 你爸就是我爸,我妈怎麽是还是你妈和潘姨?潘霏霏抱怨一句。然而多年都是这样,她也没多加追究,都哝完就老实说出想要最近出的一套纪念电影合集的DVD,里面只有一张碟有言采的演出,据她说收录了大把花絮,珍贵非常。 谢明朗早就知道潘霏霏的礼物十之八九和言采脱不了干系,还是应了下来,并在第二天给她报了去南方某小岛的旅行团。她出发那天谢明朗去送她,递去的大袋子里,除了各种各样的零食,最上面就是她要的那套碟。 这样送走心花怒放心满意足的妹妹,谢明朗接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言采去了个电话。 那一段时间言采忙著电影的后期录音和一些宣传,两个人几乎只靠电话联繫。所以言采在积极争取某个电影角色的消息,谢明朗反而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当时还想是什麽片子以至于言采要亲自积极争取,并公开宣称对这个角色很有兴趣,愿意参加试镜,后来找到片子的相关资料一看,心立刻沉下来:那是沉惟的遗作,多年之后版权被遗孀高价出卖。电影公司另找知名编剧修改润色沉惟留下的剧本,选用知名製作人和导演,并以极为浩荡的声势公开招募相关角色的演员,立志不惜血本再拍出一部文艺经典。 谢明朗知道这件事情后和言采通过几次电话,彼此都没有提起,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再次聚在一起,谢明朗见他开始留头髮,才玩笑一般问起:这才多久不见,怎麽留起头髮来,冬天暖和吗? 言采面有倦色,回答道:我最近想接一部片子,需要试镜,在研究剧本。 谢明朗装傻:还有什麽片子你需要试镜的? 我是演员,要争取中意的角色,试镜不是很正常吗? 言采这麽一说,倒好像是谢明朗问得稀罕一样。谢明朗听他这麽说,还是笑笑:是很正常。不过我记得好像都是製片方带著剧本来找你商量,有点诧异而已。 好像的确是的。不过这样也好,我挺喜欢试镜的感觉。 你这样说,对这个角色就是志在必得了。 言采只是微笑:我做不了主。 谦虚归谦虚,不久后试镜结果出来,他众望所归地拿到主演的位置。再过了几个礼拜女主角的人选尘埃落定:戏剧学院出身,年轻,没有任何影视作品,但在戏剧舞台上,已经是受人瞩目的新星了。 之前女主角还没定下的时候,多少适龄女演员为了得到这个机会费了不少心思,谁也没料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毫无背景也没经过票房考验的新人拿到角色。新闻刚出来的时候各大娱乐报章的记者编辑们在刊出人物介绍的时候几乎无一例外地选用了江绮拿两年前拿到戏剧奖最佳新人的获奖照,原因无他──除此之外,似乎再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曝光照片。 对江绮饰演这个角色一事製片方自是极力推赞,但各家影迷自有一番议论。然而这种种口水,也只是对这部片子宣传声势的推波助澜而已。其他角色的人选仍在高调甄选,一天一个消息,热热闹闹地占据著娱乐版的醒目位置。 不过这其中细节谢明朗毫不清楚,言采不把工作带回家,至少谢明朗在的时候如此,谢明朗也乐得不问。后来他参加摄影年会,和一干同行们集体南下,就更是把这件事情抛去了脑后。 年会的地点是阳光充足的海滨小城,虽是严冬,此处一件单薄外套,顶多再一件薄毛衣,中午时候就能让人额头发汗。这一群人聚在一起,说是开年会,其实更多的还是认识朋友,扩展人际网络,再交流一下创作上的心得。谢明朗在这几天里认得新朋友,同行聊天,总是话语投机,加之没有任何压力,这几天就好像在彻底的休假一样。 某天他起得迟了,错过了大会组织的去附近的另一个小岛上採风的活动,索性自己带著器材绕著城市乱逛。冬天的小城节奏慢下来,此地多养猫,老看见一团团毛茸茸的东西窝在民房门口或者屋顶,看见陌生人来也不惊,懒散地抬头盯你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趴回去,继续做梦,两不干扰。谢明朗并不算太喜欢动物,但是忽然看到某隻猫的表情特别像言采,心里一下子乐开了,抢到那个镜头,在液晶屏里一看,更是笑不可抑。 因为这个小插曲,谢明朗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一直维持著非常好的心情。他走街串巷,最后终于来到海边。 冬天的海边哪怕在阳光下也有难掩的寂寥感。浪花拍上高高的岩石,溅起白色的泡沫来。海水的颜色虽美,整个海岸却没有好沙滩,走过去都是碎石,也算是美中不足的憾事一件。 他远远看见沙滩上围著一群人,设备齐全,一看就是专业的摄像队伍。谢明朗稍微走近一点,看清是在给模特拍外景,就再没走近,想绕过他们,去沙滩的另一边。 潮水的声音不小,工作中的人们必须用很大的声音互相交流,这些声音又被风或多或少地送到谢明朗耳中。在听见好几个熟悉的声音之后,谢明朗还是停住了径直前去的脚步,转而走向声音的主人们。 卫可眼尖,早就看见谢明朗,摄影师上个镜头刚拍完,他立刻就朝著谢明朗的方向微笑。之前谢明朗在其他活动中碰见他好几次,每每都是被拉去角落里喝酒閒扯,早已熟得很。谢明朗不由也微笑,趁著工作人员协助摄影师调整反光板角度的间隙,卫可乾脆甩下要帮他补妆的化妆师,朝著谢明朗走过来:谢明朗,这麽巧在这里都遇见你? 今年的年会在这里开。我已经过来一个礼拜了。 哦,难怪。我们昨天才到,卫可朝人群一指,这就马不停蹄开始工作了。 看见季展名的身影谢明朗并不惊讶,他收回目光,笑说:既然都在这里,晚上出来喝酒吧。 卫可才笑嘻嘻应了个好字,他的助理就跑过来催他回去工作。如此一来季展名不免也看见谢明朗。对季展名来说,后者的出现显然更让他惊讶,以至于他在稍加犹豫之后,挥了挥手才说完 大家休息一下吧,就立刻朝著站在离海稍远处犹自谈笑风生的两个人走过去。 谢明朗这时已经堆好笑容来,等著季展名走过来,再等著并不知情的卫可笑容满面开口:老季,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谢明朗心想这真是俗气的开场白,继而又想到该怎麽样让这场面更生动一些。在他默默思索的时候,季展名已在朝他点头致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明朗。 听见卫可在一旁插了一句也是,你们应该认得,谢明朗也点头,回握住季展名伸出来的手:过来参加年会。 原来如此。 说完两个人再没有话好说,沉默下来。这种气氛显然不太对,不要说谢明朗和季展名,就连身为局外人的卫可有所察觉。这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就以季展名的抽身离开告终。此时气氛稍有好转,卫可进一步和谢明朗约定晚上碰面的时间地点,这才互相道别,各忙各的去了。 为了拍一个日落的镜头,谢明朗比约好的时间稍迟才到约好的酒吧。虽然酒吧里光线迷离,谢明朗还是没怎麽费力地找到了卫可。他径直向卫可走去,此时的卫可身边热闹得很,有意搭讪的男女都有,场面五光十色活色生香。相较之下,他身边那个除了点单之外几乎头也不抬的身影,黯淡得简直如同一道影子。 谢明朗没多说,走到卫可身后,拍了拍他打了个招呼。卫可看到他眼睛发亮,站起来把手上的酒杯递到手里:来,你要是不怕冷,我们去外面喝。 毕竟是冬天,白天再怎麽暖风熏人,夜风一起,还是冷得可以。谢明朗本来就吹了一个下午的海风,坐了一会儿有点受不了,还是提议坐回去。对此卫可坚决不肯,说里面哪里是酒吧,简直是盘丝洞。谢明朗大笑:你什麽时候怕过这种场面了? 但不管怎麽说,卫可不肯再回去,指著天上一轮满月说:清风明月,你捨得进去?多喝几杯就不冷了。 他就叫服务生去开烈酒。酒上来之后也不废话,拉著谢明朗和同样跟出来的季展名喝了好几轮。在冷风中喝烈酒,倒也是新奇感受。酒过数巡,谢明朗已经觉得热度冲上来,果然不冷了。 谢明朗自嘲的酒后成痨再一次得到验证,话开始变多,头脑却渐渐变得迟钝。他和卫可聊得兴高采烈,几乎忘记了桌子上的第三个人。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3 章 后来随著卫可随口一句你们是怎麽认得的,之前一直作为倾听者的季展名也加入这场没有固定主题的閒聊中。他指著谢明朗说:他是低我一个年级的师弟。 如此一来话题渐渐转到谢明朗和季展名身上去。三个人里面季展名喝得最多,已经五六分醉了,到了后来竟然不知怎的说起和谢明朗念书时候冬天去候鸟保护区拍照的事情:……大冬天的,湖区冷得要命,还动不动下雨。我们在最近的村里等了好几天,总算等到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是晴天,凌晨四点锺爬起来,没有好路,就沿著渔民走出来的小道去湖边。一路上都滑,两个人都摔了好几跤,手电筒也丢了一个。有一次他还差点踏到不知道是不是沼泽的泥地里,拖出来之后两个人都吓得半死。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得湖边,天黑,找到之前搭好的草棚子还真不容易。 卫可听得有趣,催季展名说下去:这一路劈荆斩棘,肯定是个好天了? 后来太阳出来了,鸟也都醒过来,河滩上一群群的各种鹤、鹳鸟、天鹅,雁还有其他五颜六色的水鸟,漂亮得要命。特别是朝阳映在湖面,一片的白鹤踏著水飞起来……我们在那个又潮又冷的棚子待了大半天,等再钻出来,脚都不会走路了。不过那个时候还是太兴奋,出来之后就往湖滩上衝,惊得附近的鸟全部飞开,我们就踏进水里继续拍,疯了一样,之前当地人提醒的不能下水啊什麽的,统统都不记得了。 卫可就笑:老季,原来当年你为了艺术这样肯献身啊。 谢明朗这时彻底安静下来,嘴角的弧度固定住,听著季展名借著酒力手舞足蹈给卫可说故事。季展名说起旧事时异常专注,也像是忘记了谢明朗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看也不往这边看一眼。说到最后他微微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机子不够好,拍出来的片子现在看看,可取的也就只有热情了。 老季,你对工作从来不缺热情,缺的倒是和人友善相处的觉悟而已。你晓得,如果今天我再不拉你出来喝酒,其他人都要逃了。卫可嘻嘻哈哈转过头去问谢明朗,谢明朗,老季是不是从大学时候就是这样的扑克脸?我们可是畏他如虎豹。 好像听到这个名字,季展名才记起原来谢明朗还在。他有些迟钝地移过目光,眼中除了酒精形成的雾气,还有其他因为那些前尘往事带来的痕迹,都统统揉在一起,蒸腾出来。谢明朗看著卫可,也笑:江山易改。 卫可大笑,又斟满了酒:那就为本性难移乾杯。 他们喝到晚上十一点,谢明朗看了表,说:明天我要回去了,今天就喝到这里吧。 卫可微笑,指著季展名说:反正他明天起不来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谢明朗一站起来,立刻觉得头重脚轻,就知道是喝得过分了,撑了桌子一把,还是站定了;卫可倒是看上去和平时一样,除了脸上稍微添了点颜色;最严重的是季展名,他脸色看起来倒是很正常,就是刚站起来,立刻又坐了回去。 这下是真的醉死了。卫可摇摇头,老季,我扶你吧。 他很好心地搀住季展名,架著他站起来。谢明朗看见这般场面,也摇头:叫出租车吧。 酒店就不到十分锺的路,我带他走一走,散散酒。 然而他个子太高,这样架著季展名,两个人都走得费劲。谢明朗本来已经道别了,见到这般景象还是追过去,拍了拍卫可的肩膀说:你们这样下去走回去都要累死。我来扶吧。 季展名沉甸甸挂在他肩膀上,每一步都像在拖。谢明朗没走几分钟就开始冒汗,又立刻被风给逼回去。卫可守在一边,说:我好久没看到老季喝成这样了。 谢明朗週遭都是酒气,早已分不出是他自己身上的还是来自季展名。闻言谢明朗说:是吗。我以前没有看过他喝酒。 不过今天真难得,他太太居然没有打电话来,不然又有故事看了。卫可笑眯眯地说,季太太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姑且不论他口中的有趣该怎麽定义,谢明朗想到另一件事情,趁著酒力乾脆问出来:你和季展名很熟? 当年我在酒吧打工,他忽然跑过来,问我要不要作模特。这种场面好像只有老的连续剧里才会碰到了,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留下的名片也早就扔了,谁知道是真的。后来也就是这样了,我入行了,合作的机会很多,而我毕竟欠他这个人情,反正慢慢就熟了。 原来是这样。谢明朗随口一应,原来他是你的伯乐。 可以这麽说吧。 谢明朗玩笑一般说:那这个时候,你就算把他背回去也是应该的。 卫可还真的来了劲:要不然我们试试?你再照下来,等他清醒过来之后我贴在他工作室外面,这个场面肯定很壮观。 谢明朗笑了出来,这个动作引得之前已经差不多连知觉也没有的季展名短暂地清醒了片刻,没头没脑口齿含糊地低声问了一句:你的关节还痛吗? 这句话卫可也听见了,目光立刻扫到谢明朗身上,只是不说话。谢明朗抿著嘴,没有作声,这样沉默地走到酒店门口,他把季展名交还给卫可。经过这一番折腾,季展名总算是勉强有了点意识,很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地看著谢明朗,却说不出话来。 谢明朗知道他有话要说,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声音。他知道季展名实在醉得太厉害了,决定不再等下去,转而对卫可说:那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明朗。 季展名终于出声,他的嗓音很奇怪,一时也没人计较。卫可是最爱说笑唯恐天下不乱的,此时也只是扶著他,好像想帮他站直一些。见状谢明朗笑笑:怎麽像个老女人一样婆婆妈妈了?不能喝就要晓得适可而止,什麽话下次再说吧。替我向师姐问好。再见。 再见。季展名怔怔良久,眼中的瘴气消去一些,很清晰地吐出这句话。 谢明朗拦了出租车,回去的路上想起来,那一天他们傍晚才从湖边筋疲力尽地回到借宿的村庄。两个人一身泥水,浑身冰冷,狼狈不堪。他自己回来的时候被草根绊倒,又摔了一跤,磕到石头上,膝盖破了,脚踝也扭伤了,还是季展名连拖带扶拽著他回来,只恨实在背不动。两个人在路上极力打起精神说笑话,到住地的时候,才瘫倒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明朗觉得四肢有了点知觉,挣扎著要去看伤口,却被季展名抢先一步。他的手轻轻按在谢明朗脚踝上,那只后来肿了好几个月的脚踝当时还未显露徵兆,只是手压上去,就抽筋一般地痛。当时季展名问的,好像也是那麽一句。 谢明朗就笑了,心想,都这麽多年了,怎麽可能还痛。 第10章 入春之后《尘与雪》开拍,言采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 早在电影开机之前谢明朗就隐约察觉到言采的变化,当时他没怎麽放在心上,全当他揣摩角色,入戏太深。当然早在那时他也知道这个全当有点自欺欺人,两个人在一起这麽久,谢明朗从未见到言采为了什麽事情这样刻苦,但在言采决定接演这个片子的时候,他自认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甚至还玩笑一般暗自许诺,要把接下来几个月的言采的状态记录下来,到时候片子拍完,再和言采一起来看这些照片。 那段时间谢明朗也忙,但自从他察觉到言采的状态,就尽力多抽出时间来和他待在一起。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意义,因为言采绝大多数心思都在这部电影上面,除了基本作息,他待在公寓的时间不是在研究剧本,就是躲在书房里看资料,好几次谢明朗默默站在门口陪他看了很久,言采都察觉不到。 言采开始剧烈地消瘦,睡得很少,常常陷入自我沉思中,也不太愿意说话,但是精神上应该是极度满足的,每天离开住处去片场的时候,都是双,如赴盛宴,并乐此不疲。 言采的这种状态谢明朗暗中观察了很久,也再三犹豫,想和他谈一谈,却总觉得找不到机会。某一天他在言采的公寓留宿,晚饭吃得太咸,半夜口渴地醒了,发觉言采那半边是空著的。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谢明朗并不意外,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本来准备继续睡,但头刚一沾上枕头就被门外传来的模糊的重物坠地声惊得坐起来。他担心言采出事,跳下床鞋子也没有穿就跑出去,衝向此时唯一还亮著灯的书房。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倒是把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了一地的书和电影资料的言采吓了一跳:你做什麽? 见言采没事,谢明朗愣住了,半晌后想起来接话:我听到书房有响声,过来看看。 我看你这麽著急,以为失火了。言采收拾好东西站起来,笑说,刚才对剧本对得入神,不小心撞翻小茶几了。没事,已经收拾好了。 你当心邻居上来投诉。 说完两个人屏气凝神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响动,言采就说:这个时候还不上来,再投诉也要等到天亮了。 从窗户看出去,天边已经变成了黛青色,下半夜了。谢明朗定下心来,才闻见房间里的烟味,他咳了几声,问:几点钟起来的? 不记得了。 一旁的小电视上正播著不晓得什麽纪录片,谢明朗瞄了一眼,是他没看过的片子。他看著言采发青的眼圈,无言地叹了口气:不再去睡几个小时? 睡够了。你去睡吧。言采坐回椅子上,开始倒带。 谢明朗站了片刻,没有离开,而是说:你介意我留下来一起看这张碟吗,我也睡不著了。 言采扭头看他一眼,点头:随便你。 谢明朗关了灯,拖过书房里另一张椅子,坐到言采斜后方。书房里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影片本身的声音。这片子对谢明朗来说没头没尾,他用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到这是某部电影的拍摄记录,画质不太好,不知道是从什麽摄影器材上转录下来的。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4 章 画面中心的那个导演模样的老人谢明朗并不认得,最初以为是沉惟,但是仔细一想年纪不对,就更摸不著头绪。这部短片的风格很轻鬆,都是一些在谢明朗看来很琐碎的镜头:比如安置道具和灯光,演员在午休时候喝茶聊天,总之看不出任何主题来。 谢明朗正想这是个业馀的摄影师,忽然身边的言采轻声笑出来,而萤幕上的镜头依然平淡无奇,应当是另外有什麽令他愉快的回忆。他盯著言采的后背,之前特意留的头髮在导演的要求之下又剪了,但是没有剪得太短,在谢明朗看来,新的髮型让言采显得柔软。念及此,他伸手勾著言采的肩膀,手滑过头髮,语气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没有留下一张你留长髮时候的照片。 言采应道:陆长宁又要我开始留了。不过以他一贯作风来说,也许没多久又会改变主意。 陆长宁是《尘与雪》一片的导演。谢明朗知道此人的古怪脾气和他的知名度绝对成正比,但听到言采这麽说,完全是被折磨得没了脾气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说:本来我一直在想,在你拍这部片子的这几个月每週给你照一张照片,然后等你拍完了再给你看。 什麽让你改变了主意?言采盯著萤幕,淡淡问。 真的在一起的时候,反而不是特别想拿相机了。谢明朗老实地回答。 言采听了没说话,抓住谢明朗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握了一会儿才鬆开。谢明朗觉得此时的言采才算是多多少少恢复了拍片之前的状态,就问:言采,这部片子还顺利吗? 似乎没想到谢明朗会问这个,言采短暂地沉默一瞬,才说:目前进展还好,不过不失。 我从来没有看到你对其他什麽电影如此上心。 这个角色本身对我更困难一些,言采不假思索地说,勤能补拙,我必须付出更多。 谢明朗本来想说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又在看见言采微笑中的疲倦和几乎一闪而过的自我厌恶后咽了回去。他装作什麽也没见到,同样微笑:你对这个片子太执著了。你自己不是也说吗,要从角色里抽身而出。 这部片子不是一回事。言采又是一阵静默,语调忽然有些固执,当年这个选角的时候,因为年纪的缘故错过了。我一直想在这个片子里演一个角色,本来以为再不会有机会了……其实就我来说,倒是觉得体验派的方法更自在一些。 不是说是遗作吗?怎麽听起来好像已经拍过一遍了? 没有,选角刚结束导演就去世了,拍摄只能不了了之。 谢明朗没想到是这样一层,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麽。言采说完扭头看他,问:你怎麽关心起这个来了?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过分投入到不可自拔了。 言采就笑:这是在体验角色。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谢明朗也不好多说什麽,默默叹了口气,振作起精神说道:说起来,我一直很想看看工作状态中的你。我不是说拍两张照片,参加什麽活动,而是在摄影机面前演戏的你。 他说著说著流露出困惑来。感到言采的脸贴在他的手上,脸颊微凉,弄得他不得不回神,振作起精神听言采说:这次恐怕没有机会了,等下一部吧。我从来不觉得演戏的过程有什麽好看的,电影才是成品。 我喜欢施工现场。 在气氛逐渐变得轻鬆起来的谈话之中,天慢慢亮了。两个人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言采问起谢明朗最近在忙什麽。谢明朗就告诉他几个月后有个联合摄影展,自己正在挑作品去参展。听到这个消息言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特别说什麽。 接下来的两个月言采继续忙著拍片,谢明朗则在日常工作之外,多出一项为日益临近的影展挑选照片的任务。一开始铺天盖地的关于《尘与雪》的报导随著导演陆长宁对于剧情的严格保密而渐渐变得稀疏,就算是有,也是些无关紧要的琐闻。这样一来,关于这部片子的外部消息来源也少了。 就在他以为对这部片子的所有好奇和期待都必须在电影上映之后才能一一得到解答的时候,有一天卫可打电话过来,告诉谢明朗说,他在《尘与雪》中要演一个配角。 谢明朗有点吃惊:你怎麽会想到去演戏? 据说是公司想培养多方位艺人。卫可的语气不无讽刺,这个角色之前的演员陆长宁不满意,我那消息灵通的经纪人就把我的资料送过去,不知道使了什麽绝招,居然选上了。我已经到剧组报到一个礼拜了。 感觉如何? 非常挫败。也许陆长宁要再准备物色新人了。 谢明朗又问:和偶像合作的感觉如何? 目前还没有拍到和他一起的戏份。就我现在这种程度,还真不想和他一起演戏。 谢明朗听他这样说,笑了,清了清嗓子,说:不是见到言采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吧。那样就太令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啊。好了,说正经的,你今天总不会是专门打电话来说这个的。 的确不是。卫可在那头笑,有独家素材,你要不要? 怎麽说? 听谢明朗有了兴趣,卫可就告诉他说下个週六《尘与雪》剧组在某剧院拍摄外景,之后有一个和拍摄进度无关的活动。剧组想请协力厂商摄影师到场,又不愿意把这种活动交给具体的哪家杂志。谢明朗一听日期,就猜到多半和言采有关,只装作不知情:谢谢你把这样的独门好事让给我。 卫可笑得很愉快:因为我也有份,所以实在不希望其他人来。不过这件事情剧组希望你以私人身份到场,不要刊到杂志上啊。 又是苛刻的规矩。谢明朗想了一下,觉得无所谓,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谢明朗没有把这件事情告知言采。等到星期六,言采再一次和平时一样精神十足去片场,他就知道言采果然是彻底忘记了生日的事。谢明朗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剧场门口,告诉保安自己的名字后,不多时就见到卫可从剧场里面出来,笑著衝他挥手。 卫可今天看起来也有点兴奋得过头,带著某种隐秘的阴谋气息。谢明朗一边朝里走一边问:有劳你亲自跑一趟,真是受之有愧。 大概是因为我是此时为数不多的閒人了吧。卫可理直气壮地说。 陆长宁今天大发慈悲了吗?你心情不错。 哦,只要他放下导筒,倒是个好人来著。 说笑之中卫可和谢明朗一起走进剧院。为了拍戏,剧场里一些椅子拆掉了,给摄影机和人员腾出足够的空间。谢明朗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剧院,看见大厅变成这副真的有点像施工场地的样子,还是愣了一下。 卫可领他进来之后左右看了一下,说:我还有任务在身,先失陪一下。今天进度有点慢,应该还有几个镜头要拍,你要有兴趣,可以随便找个地方看他们拍戏。说完就留下谢明朗一个人往后台方向去了。 谢明朗远远看了一会儿,舞台上站的是江绮,言采坐在第一排,只能看见后脑勺和肩膀,看这个架势,应该要开拍了。谢明朗心里一动,从剧场一侧的过道走下去,挑了个没人灯光也照不到的角落,才停下来。 最开始几遍言采刚刚说了句你给我滚就被陆长宁喊停,叫过去指导了几次,似乎总是对言采的语调不甚满意。言采被如此频繁的打断也没有说什麽,反覆数次,在又一次回到座位上后,言采静静坐下来,这次无人靠近,也没有出声打搅,不过半分钟工夫,他对陆长宁说:这次可以了。 正式拍摄开始之后,言采还是保持著沉默,眉心拧著,那是极度的不耐烦和不满,他的眼睛明亮,目光凌厉,饱含乖戾之意。舞台上的江绮也沉下脸,不胜疲惫的样子。 好了,你滚吧,你这样根本不能演戏。他低声喝她,怒气之外更多的还是心灰意冷以及被叛离的不自觉的孤独感,废物对我没有用处。 她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像往日那样扔了剧本走上台来一边发脾气一边阐述到底应该如何演绎角色。最初的吃惊之后,她也奇异地镇静了,走到舞台的边缘,稍稍低下头来,俯视他说:那你叫我去哪里? 他别开头,根本不愿看她:那是你的事情。反正在这里你是没用处了。 她就微微笑起来,回头凝视落下一地灯光的空阔舞台:这是你带我来的地方,我唯一可以生存的地方,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什麽? 听到这句话他的眉头蹙得更紧,彷彿一根弦,再不鬆开,就要绷断。叼著的烟太久没吸,烟灰积得太长,终于在他再次开口的时候纷纷落下,和那些无处不在的灰尘一起浮飘在剧场的空气中。他的语气缓和一些,不情不愿地退后一步,已经是最大程度的退让:那就之前说的演。你的那些演法,统统是些什麽鬼。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5 章 语气中的轻视看起来并没有如何伤害到她,灯光下她的脸色有点发白:你带我上舞台,是要一个活人,不是木偶。戏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也是我的。我站在这里,是演你的角色不假,但也是我,是我给予她血肉和灵魂! 她的语气渐渐激昂起来,红晕冲上她的脸,她张开双手,好像面前就是所有的观众,而她在自己的领土之上,就像固执的骑士,分毫不让:你口口声声说剧本是你的事业你的生命,同时你却毫不在意地践踏著别人的心血和努力。你根本不是要一个演员,你是要一个牵线傀儡,按照你的章法和尺度,去重现你心中完美无缺的演出!你…… 他冷淡地打断她: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你不要演,就走,角色让出来。你既然有丰富的灵魂,就用这些灵魂去温暖其他角色吧。 她的脸色煞白起来,死死盯住他,好像在看什麽怪物,又像是在寻找什麽阴影;而他彻底不再理会她,钢笔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似乎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刚才过去的那场平和的争执不同于以往那些看似激烈到令外人不敢踏入的争吵。这一次之后,他再也不需要她,彻底地选择放弃她。就像一个断线的傀儡木偶,她自己站了起来,他却离开他了。 那一瞬间她似喜还悲,多年前的记忆刹那奔涌而上,她试图去回忆起这些年来她一直私下保留的感情,那些无可言状的敬畏和感激,那些不厌其烦的退让和妥协,她以为他都不知道,又庆幸他不知道,谁知道,到头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些年来她是他生命中的许多角色:不遗馀力提拔的女演员,最坚定和最忠实的演绎者和追随者,甚至于他的缪斯。她忍受著他的严格、苛刻、和暴躁,辛苦地追在他后面,因为她知道他从来不会停下来等待。这样过了这些年,在她终于以为稍稍可以平视他的时候,一切烟消云散。 她就真的镇定了。 你不是为了让我成为一只木偶才写这些戏的。你只是不需要我了。 那是他们之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脚步声远去许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舞台空了,灯光依然强烈,她离开时扬起的灰尘散在光束中,还没有完全落下。不管过了多久,舞台依然在这里,一个人离开,很快就会有其他人站在灯光下,继续著尘世间的悲欢离合,接受欢呼和掌声。 他就怔怔看著,如此镇定又如此专注,像是在等待某一个时刻,舞台上再一次站上某个人。 这个片段不长,谢明朗自认为看懂了,一时呆在原地,不知该做出什麽表情。他盯著舞台的方向兀自出神,半天不见到言采站起来,定在座位上一样,倒是见片场的工作人员都往他的位置上看,表情各异,说不出的古怪。过了一会儿陆长宁比了个手势,摄影关了机器,灯光熄了灯,人也慢慢退去了,只留下甚是昏暗的两排壁灯和依然坐在原地的言采一个人。有工作人员从谢明朗身边经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要问个究竟,好在后面跟上来的某个剧务知道谢明朗今天过来的事情,拍了拍前者的肩膀,低声解释了一下,又把谢明朗一个人留了下来。 不过谢明朗根本无暇分顾其他,他见言采伸出手,捂住眼睛那一块,肩膀微微颤抖,终又石塑一般归于沉寂。瞬间无数念头急速闪过脑海,又空荡荡归不到实处,落在心口,好像一团团理不清的尘网。谢明朗心中蓦然一沉,又在下一刻苦笑著自问,难道你自己也要被这几分钟的片段带得走火入魔了? 恍惚之中灯光又猛地亮了,他盯著一个方向久了,一下子适应不来这强烈的光线,下意识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见好多人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拉炮彩带齐飞,香槟酒一瓶接著一瓶地开,每个人都在笑,音乐也随之响起,无比的欢快。 有人大喊言采生日快乐,众人在笑声中鼓起掌来,欢笑连绵不绝。人群环绕之下言采站了起来,飞快地抹一把脸,把开瓶时飞溅到脸上的酒给弹掉,等再抬起头来,只见他一脸惊讶,又立刻笑容满面,微微扬起声音,语调也好似不胜欢喜:我差点都忘记了。 他说完目光环顾四方。灯光大开,谢明朗的位置也暴露出来,言采见到他在,略微有些诧异,目光多停驻了一刻,他身边的人也顺著他的目光,轻声解释:这是《聚焦》的谢明朗,早说想来剧组看一看,今天你生日,陆导也说没有问题,所以就在拍摄结束之后破例一次。 说话的人没有一时没有等到言采的回答,颇有点担心地偷偷探看言采的反应。言采这时点头微笑:原来是这样。我看过他的一些照片,也和他合作过。 最近他在圈子里的名气越发大了,很多人都知道他。他现在还年轻,将来肯定更有作为。 说话间已经有人去请谢明朗加入庆祝的人群。谢明朗过来之后自然先是和言采打招呼,两个人握了下手,言采听见谢明朗低声祝他生日快乐,笑著应了声谢,很客气地当著一群人的面也祝他玩得开心,也就再也没有特意搭理或是关照他。 随著时间的过去,疯闹有著升级的趋势,像是想借此发泄工作数月累积的一切压力和疲惫。一开始还有些顾虑,没敢往言采身上浇太多酒,后来真的疯起来之后,见言采也一不摆脸二不生气,也越发肆无忌惮,到了最后,言采整个人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真正的香槟酒反而一口也没喝到。放开之后的人群又开始找陆长宁,想借著今天的机会狠狠回报一下这些时日来他的照顾。但是稍后陆长宁的秘书过来说他先一步回去,但留下了第二天放假的好消息,如此一来整个剧组才算是多多少少得到一些安抚。 当晚的最高潮还是从卫可的再度现身开始。谢明朗躲在几乎可以用群魔乱舞一般狂欢的人群之外拍照的时候,还在想卫可跑到哪里去了,灯光又一次猛然熄灭,嬉戏的人群不自然地静了一瞬,就在又要开始混乱的时候,一束追光亮起,几个人推著足有几层高的蛋糕从后台出来。大家刚刚开始鼓掌,却见蛋糕之后又出来一个小圆桌,四个年轻人费力地抬著,上面看样子还坐著一个人。 追光的范围不够,起先只能看清缀著珠片闪闪发亮的裙摆,和若隐若现的红色的高跟鞋。大家正看著目瞪口呆专心致志,灯光又毫无预兆地亮了,顿时整个舞台上喷酒声、口哨声、鼓掌声,和各色笑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像炸开了锅。谢明朗本来也在喝酒,看清桌子上坐的人之后,大笑的时候也不免呛了一下── 卫可顶著金色的假髮,红唇浓豔,睫毛夸张,穿一袭珠光闪亮的礼服长裙,他肩膀宽,还特意用了个小披肩加以遮掩。围观的人都笑栽过去,就是言采也在愕然之外唇边勾出很深的弧度,只有卫可本人还是不苟言笑的,等众人稍稍平静下来,他比了个收声的手势,看著言采,就在又一阵闷笑声中,学著年轻女人的姿态嫣然一笑,开始给言采唱生日歌。 这一下的笑声更是像能把剧场的屋顶掀翻。谢明朗看他这样,按快门的手在笑声中一直颤抖,好几张都照花了,后来还是靠在牆壁上支撑住才勉强照下一张可看的。 歌声已经完全被笑闹声和喧哗声遮住。好在这歌很短,任是再千娇百媚百转千迴,也就一分钟不到的光景。他唱完之后笑眯眯地从桌子上滑下来,拿过搁在蛋糕前的刀,朝著言采走去。 他个子本身就高,穿了高跟鞋之后更足足比言采高出一个头来。这个情景引来又一阵的起哄:卫美人,你不对寿星大人献吻吗? 言采乐不可抑,竟也没说什麽;见状卫可转身朝人群一笑,说:我可不能伤在座诸位女士的心啊。 无妨无妨,今夜大家都批淮了。 卫可低头问一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的言采:那寿星大人,我可以代表大家送你一个祝福的吻吗? 言采摊手,笑容不变:我从善如流。 卫可就把手上的刀先交给别人,真的低下头在言采颊上留下一个吻,鲜红的唇印印在言采脸上,好像盖了一个印章。 笑声中有人大喊红唇要留到出片场啊,又引来附和声成片。 既然玩到这个份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卫可伸出手臂来要挽著言采去切蛋糕,却在言采含笑的目光中会意,改而去挽言采。虽然如此一来身高上有些诡异,但从背影上来看,也算是赏心悦目了。 切好蛋糕之后,言采瞥见一旁的谢明朗,忍不住笑著低下头去,无奈地摇一摇头,端了个碟子给他递过去。谢明朗正好拍到半边脸上一个偌大唇印的面部特写,自卫可出场就笑个不停,面部神经都像是要麻木了,见到言采后他又笑开:最难消受美人恩? 言采正要说话,身边一群人拿著蛋糕嬉闹著追打著过来。不免笑容一敛,扯了一下谢明朗,让他们至少不要成为太明显的目标。但是他只来得及说一句我不知道今天你会过来,就被其他人发现,两个人也就自然而然被人群分开了。 谢明朗又找到卫可。他正脱下被打了一脑袋奶油的假髮,皱著眉头抱怨:也不往好一点的地方打。 你今晚真是豔惊四座。谢明朗有心说笑。 我早就想玩这一手了。可惜动念太仓促,找不到那种肉色的裙子,不然模仿秀的效果更好。 来,让我为你照一张。 卫可作势去挡镜头:那我的名声就全毁了。 你以为经此一役,你还能不在江湖上留下赫赫威名吗? 闻言卫可又笑,指著自己的嘴巴说:要不然我在你脸上也印一个? 他作势扑上来,被谢明朗躲开了:如此盛情就容我心领吧。 卫可也不坚持,他抱怨脚痛,留下谢明朗自己去换鞋和衣服。谢明朗再一次去找言采的身影,事实上这很容易:只要看向最热闹的地方的最核心,总是能轻易地找到他。好几次言采的目光和他对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如此数次,谢明朗想起来这还是片场。于是,在又一次往言采的方向投去目光之后,谢明朗再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离开了,把这一夜的夸张喧闹,毫不留恋地全然抛在身后。 第11章 谢明朗回到住处,换下衣服洗了澡出来,言采的生日已经差不多过去了。他本来是想先整理一下今晚拍的照片,但在看到搁在桌子上的相机后又改变了主意,从那麽吵的场合回来之后,后遗症至今还没有消尽,耳朵总听见嗡嗡的轻响声。 他坐在沙发上,用浴巾慢慢擦著头髮,按下遥控器看晚间新闻。这个时候的新闻已经是重播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了,和中午看的也没什麽区别,深夜场的连续剧大抵也很无聊,撕心裂肺地上演著感情过度泛滥的伦理剧。 百无聊赖换台的时候电话响了,谢明朗动了一下,没有去接,铃声兀自响了几声,也停了。他来回反覆换了几次台,终于确定没什麽值得他多看一会儿的节目,头髮又乾得差不多了,谢明朗索性关了电视,准备去睡。 敲门声几乎也在同时响起。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6 章 谢明朗依然没理,自顾自去卧室。空调的温度太低,一进去就打了个冷颤,他不想开灯,正在固执地摸黑找遥控器,就听到大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这个声音让谢明朗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很快恢复如常了。 言采按开卧室的灯时谢明朗才发觉原来遥控器就在手边。他头也没回,说:我以为你们要玩通宵。 说话间闻不到言采身上的酒味,谢明朗用馀光往言采的方向瞥去,看颜色是换了一身衣服。 言采站在门口没动: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了。打电话手机关机,你公寓的电话又没有人接,就想你应该是在这里。 谢明朗笑了一下:这是什麽逻辑。 言采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之前在片场只来得及稍微冲一下换套衣服就出来,头髮上的酒还没冲干淨,我先去一下浴室。你要是累了,先睡吧。 听著浴室的水声,谢明朗本身就稀薄的睡意更是灰飞烟灭。他觉得饿,这才记得今天晚上除了酒几乎没有吃什麽,自己去厨房找了点糖吃,顺便把白天特意买的酒和其他食物收起来。糖果不小心吃得太多太急,牙齿开始抱怨,他就只得连糖也放弃了。 重新睡下没多久言采也出来了。他躺在床的另一侧,带来潮湿的水汽和人体的温度。谢明朗没作声,翻了个身稍微让出点位置,只管睡自己的。 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但听呼吸的频率都知道是谁也没有真的睡著。黑暗中时间变得无意义,谢明朗盯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久了,眼睛终于开始觉得疲惫,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言采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那麽低的声音像有迴响:我不知道今天你来。 嗯,那天剧组给我打电话说今天有活动的时候,我想你会肯定忘记生日的事情,想著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没提。谢明朗稍稍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开口。 我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稍微早到了点,就躲在角落看你演了一场戏。 选择沉默的人换成了言采。他无意冷场太长时间,口气倒是无动于衷的:哦,是吗。 谢明朗觉得自己牵动了嘴角:演得很好,和平时的你简直判若两人。我非常期待这部片子的上映了。 你看到的只是角色罢了。 是吗,谢明朗忍不住加深了笑容,儘管他并不如自我暗示的那样愉快,我倒是觉得从未看过如此真实的你。你像是天生属于舞台的那种人,真正的情绪只有在摄像机下才会爆发,很震撼,我不知道你演脾气坏到这种程度的人也是如此手到擒来。 言采听来似乎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职业不是麽?要是演不到位的话,这几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 嗯,说得也对。 短暂的交谈之后房间再次归于沉寂。谢明朗觉得拖著也没意思,等了一会儿,确定言采没有再开口的意图,说:我今天提早离开,是因为吵得受不了了。 却不防言采忽然贴过来。湿髮贴在他后颈,冰凉的,有一点痒。谢明朗不自觉地想再让开,又被言采伸过来的手抱住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我们都做了一样的事情。谁也不见得更糟些。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只是你的演技太好,我明知道彼此在演戏也觉得不自在。 言采说:你又在说些什麽。语气中有著依稀的疲惫。 谢明朗转过身。两个人离得近,但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眼睛,也还是看不清具体的神色。谢明朗只听言采说:我最近很累。我觉得我做了错误的决定。 你已经入戏了,这个时候再半途而废就没意思了。 言采不说话,手上更加用劲起来。这样的拥抱和温暖忽然给了谢明朗力量,那些原本无形的感情彷彿有了实体,他挣开言采的怀抱,撑起半边身子,看向言采眼睛深处,也不管这是不是徒劳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一些:我必须承认,在看过那一场戏后我难过。我无法离你更近一些,对你的过去也一无所知,你一直是和我不同的世界的人。似乎只有在举起相机,你在我镜头下面的那些时刻,对我来说才是最近的。当然单方面的要求你也是不公平的……我一直以为我们是要让彼此的生活更愉快一点才在一起的。 他越说声音越低,无比困惑,又在自我察觉之后,竭力打起精神来。言采听了这一番话,许久不曾作声。谢明朗自觉说得太多,蓦地觉得难堪:我今天好像喝酒喝多了,又开始犯老毛病了。 这时一阵凉风擦过他的耳侧,下一刻谢明朗感到被言采的手勾住脖子,整个人往下倒去。记忆中两个人有段时间没有这样亲近过,亲吻的时候谢明朗觉得自己似乎过于兴奋了,手指陷到言采肩膀的肌肉里,但拧痛关节的反而是自己。他可以感觉到拥抱和亲吻中安抚的意味,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就此打谆的暗示,但是他又分不清楚这些情绪的传递者究竟是言采还是自己。很久之后两个人才结束深吻,接著言采又抱住谢明朗,一动不动。这个拥抱的力度太大,以至于谢明朗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手臂要被勒断。黑暗之中两人心跳如鼓,心却又有某种荒谬的冰冷感,不知怎的谢明朗总感觉言采在竭力压抑,时间久了,连他也觉得莫名酸楚起来,为著不能道明的人事和情绪。 没人真的再开口说些什麽,黑暗中唯一可以表达情绪的只剩下具体的动作。稍后随之而来一个又一个的吻让谢明朗觉得好像溺水,徒劳地抓住一些东西而又无能为力地放开。在言采鬆开手之际谢明朗勉强从他身边躲开,但也只是摸黑去找抽屉里的润滑剂和保险套而已。他身上是汗,手脚在抖,开抽屉都弄得磕磕碰碰,而言采的手在他脊背上徘徊不去。谢明朗忍不住去抓言采的手,被抓牢的反而是他。 这一夜似乎过得格外漫长,全然的黑暗中其他感官更加敏感,溺水感愈强,压得谢明朗几乎喘不过气来。早就分不清粘在身上的是汗还是未乾的水,他怀疑自己听见了液体滴在皮肤上就被立即蒸发的汽化声。有那麽短短的几秒,无形又无边的绝望感涌来,四周如此的暗和冷,只有身体是热的。谢明朗抓不到其他东西,只能紧紧拥抱住言采,言采也抱著他,好像如此这般,就能生出无限的脉脉温情来。 再度安静下来之后,言采还是贴著谢明朗,声音嘶哑地说:虽然时间过了,你也说过一次,但是还是想再向你讨一次。 谢明朗的脑子目前还处于半空白状态。他压了压不稳的喘气声,问:什麽? 生日祝福。言采亲吻他的后颈。 谢明朗闭上眼,拍著他的手说:言采,生日快乐。 谢谢你。 言采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一看时间,都是下午了。他在客厅找到谢明朗,后者见到他扬起笑脸:起来了? 你也不叫我,这都几点了。 言采走过来坐下,谢明朗就顺手关掉正在处理的照片,从电脑萤幕上收回目光转投到言采身上:你今天还有别的事吗,我看你睡得太沉,不忍心喊你。 言采盯著他仔细看了一会儿,轻轻叹气:我也觉得这一觉睡死了。 谢明朗笑一笑,问他想吃什麽。言采就说昨天晚上被追得没有几分锺安生,几乎什麽也没吃,饿得都忘记了。闻言谢明朗只笑:昨天派对还不够盛大、礼物还不够新奇吗?你实在应该回公寓看一下,说不定真有鱼美人坐在台阶上等你,还是複数的。 是吗,我原指望你繫著缎带作为神秘礼物坐在桌子上等我来拆的。 这几句交谈过于冷幽默,谢明朗一想,冷过之后觉得好笑,就索性笑了出来:礼物已经过期了,不过食物没有。 他去厨房煮了锅海鲜麵,又陪著言采吃了一点。二人之间谁也没有提起昨天晚上的那些交谈,好像在那场忘情的放纵之后理所当然地遮罩了。吃完之后言采还是面有倦容,但打起精神来,用寻常口气问道:我们什麽时候一起去休假吧。 谢明朗愣了好久,接话:我今年的年假的确是还没有休…… 言采稍稍加重语气,重複一遍:等我忙完手上这部片子,就去休假吧。 好。 他站起来收拾桌子,言采看著他,忽然笑问:你也不问一下去哪里?也许把你拐到沙漠深处了呢。 谢明朗同样笑著回答:去哪里都可以。 这一年的夏天到的似乎晚了一些,但热得反常。像是受到这种天气的影响,谢明朗身旁的同事和朋友都变得意外的暴躁,就连谢明朗自己,也觉得比平时更容易失控。恶劣的天气让他无法四处乱逛,一般都是下午时分钻去剧院看人排练。几个礼拜前有他的作品送展的摄影展开展了,他一个人去看过,照片放在并不算显眼的展厅,但是因为照片里的那些人,前面总是围著不少观众,快乐地指点低语著。对此谢明朗也很满意,索性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人像摄影上。不同于那些追求绝对技术的摄影家们,谢明朗的长处更体现在抓住人物的某个特定瞬间的情绪,并给予客观的记录,对技术层面的追求反而不像刚刚开始学习摄影时候那样殚精竭虑精益求精了。 经过全剧组三个多月的一致努力,《尘与雪》的拍摄告一段落。在后期製作尚未开始、是否需要补拍也未决定之前,陆长宁很慷慨地给了剧组上下两个礼拜的假期。在杀青酒后没几天,言采和谢明朗就按一个多月前所约定的,一起出门渡假。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一同出远门,谢明朗事先不知道目的地,问言采,言采也只是笑笑说到了就知道了。言采不喜欢搭飞机,在车行一夜之后,谢明朗从梦中醒来,发觉已经到了湖区附近的乡下。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7 章 言采的车在乡下的路上开不快,谢明朗乾脆摇下车窗拍照。印象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过真正的乡间,只见满目翠色,视线开阔无比,清晨的凉风迎面而来,毫无城市里盛夏时分的压抑和燥热。 那房子在一条小河边,背靠著满是松树杉树的小山,最近的城镇则在十几公里之外。据说其他邻居住在附近的山头或者山脚,但从房子外面看过去,唯一能看见的一栋也明显在步行二十分钟可以抵达的距离之外。谢明朗觉得这个房子和言采在城郊的房子佈局有点像,就是更外观朴质一些。他随口一问,言采告诉他这里的主人就是他房子的设计师,听到谢明朗再没有多问,笑著说声真会挑地方,就拿著行李,直奔屋内去了。 进屋之后发现一切都打理得很好,桌子上甚至还摆了新鲜水果,果盘下面留著龙飞凤舞的手书,写著类似于希望住得愉快之类的客气话。这样的周到让谢明朗反而觉得有点不安,等言采停好车也进门来,把那封信交到手上,言采看完就笑说:我把你骗到这个偏僻地方来,你我就老实在此厮守吧。 明知道这是一句不作数的调笑,谢明朗听了还是笑了:真是被抛尸也不知道了。 你脑子里总是这些血腥古怪的镜头。言采笑著摇头。 他们安顿下来之后的前两天言采都在睡觉,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把之前几个月欠缺的睡眠补回来。谢明朗则拿著相机四处逛逛,山里面凉快,阴处也多,但整天整天地泡在外面,很快他也黑了一圈。所以当两天后言采终于从夏眠状态中恢复过来,两人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看著夕阳喝酒,一个指著一个说你白得像吸血鬼,另一个则毫不客气地反击简直是从煤窑里打了几天的滚。 他们开始自己做饭、吃得很简单,但因为生活悠闲,倒也觉得很满足。那房子里的冰箱很大,如果连冷冻柜都塞满,大概可以够两个人吃上一个月,但是他们还是每三天出去一趟採买一些东西,蔬菜水果新鲜肉类,有的时候还带回一束花。小地方,没有无孔不入的记者和满脸热切的影迷,难得的自在。谢明朗不拍照了就去河边游泳,顺著水流的方向漂一个小时,再游回来。言采每天清晨起来沿著河边跑步,下午则会坐在树荫下面垂钓,虽然往往半天下来毫无收获。谢明朗笑话他技术太差,言采则把原因归咎于谢明朗在水里把方圆的鱼都吓跑了。 生活过得平淡无奇。白天的时候在室外,懒了回到房间里睡个午觉;如果在房间的话,言采更多的时间是和他心爱的拼图待在一块,对此谢明朗也有点无语;晚上就在阳台上下棋閒聊,言采在酒后零零碎碎说一些以前的事情,有意无意的,谢明朗只管听,借著酒力也说一些閒事,七零八落的,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又不动声色地传达出某些资讯,再在心知肚明中接收消化来自对方的资讯。 在这样悠閒的环境中时间变得很不真实,谢明朗早忘记了哪天是星期几什麽的。那天他们两个人又坐在阳台上,面前是摆好的棋盘。凉风习习,松涛阵阵,圆月朗朗,有些不知名的鸟叫声被风送过来,却出奇地不显得阴森。 谢明朗下棋一直就没下过言采,他正暗恼,听到言采开口:我忘记告诉你,有你照片的展览我去看过了。 什麽时候的事情?谢明朗意外地问。 半个月前吧。你拍的照片我其实一直在看。言采拣了一块酒精口味的巧克力放进嘴里,最近你似乎迷恋上了抓拍,对于构图和色彩开始变得草率。这有点偷懒。 谢明朗心想此人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他耸耸肩:我在照人,没有人是完美的,我更宁愿去记录真实的情感。 趋于完善的技巧和捕捉真实的情感这二者之间并不矛盾。言采慢慢说,你还年轻,不要把天赋用在自以为新奇的地方。更好的技巧只会进一步帮助你。 这个口气谢明朗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耳熟。他想了一下,言采生日那天那场戏的场面不经意地浮上来。他说:我总觉得你还没从戏里脱身。 言采皱眉,没理会谢明朗这句话,沿著之前的话题继续说: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觉得非常沉著,简直和你的年纪不符;近来的照片却是反的,带著快乐的浮华感,我并不是说这不好,只是觉得这不见得是对你更好的道路。 谢明朗低下眼:我不知道。我也在慢慢调整。也许很快能有新的进步,也许要更长的时间。不过,你不能指望我在拍摄孔雀的时候表现出土地的厚重感来。 听到这个比喻言采笑了,而且笑意有不可抑制的趋势。谢明朗不知道为什麽言采笑得那麽开心,自己有点窘,追问道:你笑什麽? 言采摆摆手,还是在笑,笑够了,才说:听你那麽一说,我在想你眼中的我们,是不是就是一群开屏的孔雀在你面前跳来跳去。 这下连谢明朗也乐坏了。两个人毫无形象地大笑,等笑声止歇,谢明朗借著灯光看著言采说:你不就是最大的一隻。对了,你实在应该少笑一点,再笑,眼角的皱纹就更加藏不住了,怎麽去骗年轻女孩子。 言采只是笑著看著他,明暗交替之中,他的脸好似雕塑,眼睛更是勾魂摄魄,连谢明朗都不敢多看。只听言采慢条斯理地说:你第一次见我,我在你眼里不就已经是满脸藏不住的皱纹了吗。要嫌弃也稍微晚了一点。 晚是不晚。再说那个时候你什麽样子和我也没关系。不过既然你也觉得了,那就老得再慢一些吧。谢明朗忍住笑,去找点童子血什麽的。 第二天谢明朗睡过头了,而且更难得的是,当他醒来之后,发觉言采早已经醒了。 他不疾不徐地起来梳洗,刚打开卧室的门,就听见言採用不小的声音吼了一句什麽,然后就是声音又戛然而止,显然是单方面挂了电话。印象中言采何曾有过这样的失态,谢明朗吃惊地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客厅,果然见言采蹙著眉头脸色铁青握著手机坐在沙发上,见到谢明朗朝他走来,面色也不见丝毫和缓。 这是怎麽了? 言采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还有点咬牙切齿,但真的开口之后又冷静下来。他冷淡地说:陆长宁打电话来,要我假期结束之后回去补拍镜头。 谢明朗一愣,没怎麽想介面:差不多两个礼拜了,提早一两天回去也没什麽…… 言采阴沉地打断他,异常平静:他已经把片子剪出样片来了,但是製片方说要改结局。 哦……谢明朗没料到是这个,一时不知道怎麽接话,过了一刻勉强用比较轻快的语气说,新结局是什麽? 愚蠢得很。 总不至于写苏醒选择回头,回到编剧身边去,皆大欢喜吧。 言采抬眼,目光逼人:你哪里看的剧本? 这口气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苛。事已至此,谢明朗无意隐瞒,坐在言采对面的沙发上,说:卫可借我的。大纲和全剧本都读过了。 言采再没看他,无动于衷一般。这种疏离的气氛让谢明朗很不习惯,但心里却又隐约庆幸可以借著外力来和言采谈一谈这部戏。他整理一下思绪,问:新结局是什麽?是谁死了?编剧还是苏醒? 这时言采已经在冷笑了:苏醒。 真是狗血剧情。 很蠢。言采冷淡地下著考语。他忽然站起来,对谢明朗说,我去打几个电话。 说完言采走到另外一间房间阖上房门打电话。谢明朗依然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即使隔著一道门,言采那激烈的口气还是隐约可闻,谢明朗静静听了一会儿,找到自己的相机,出门去了。 他回来已经是傍晚,之前为了拍河里的野鸭子穿过一片芦苇丛,结果不小心划伤了手臂。虽然血早就止住,但衬衣的袖口上的血迹始终有点触目惊心。远远的谢明朗看见言采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抽烟,一直在出神,直到谢明朗走得很近了,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谢明朗抬起头来,忍著夕阳的馀晖想要看清言采。言采的脸在夕阳中像是彻底笼罩在阴影之下,他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我想我们可能要提早几天结束假期了。 谢明朗毫不惊讶:今晚动身吗? 包扎好伤口之后两个人出发,一路上很静,月亮已经缺了,但是依然很亮,照在乡间的路上,和路灯一道,把并不宽阔的道路染得隐隐发亮。谢明朗看著窗外,田地都黑黔黔的,丘陵也黑黔黔的,稀疏的火光远在路的尽头。 你说服导演和製片了? 目前没有。 谢明朗沉默。在车子拐上高速之后,才再度开口:改动这个结局,对你来说真的这麽难以忍受吗? 这不算一个好剧本,但改了之后肯定更糟。言采正视前面,我贡献了这个片子的一部分,我不想毁了它。 谢明朗轻声应道:是啊,你一直在里面。 这次言采转过脸来,夜色下神色是某种面对极大的荒谬反而得以彻底从容应对的平和,有一刻谢明朗甚至觉得他笑了,只是那笑容进不到眼睛里:你这本剧本白读了。你什麽也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麽。谢明朗索性转开脸去。 当言采又一次熟练地转换话题的时候,谢明朗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说:如果你觉得没办法得体地结束上一个话题,那就安静地让它们慢慢过去好了。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8 章 你有没有想过个人影展的事情?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言采不理他,继续说。 谢明朗心头火起,声音不知不觉中变硬了:你这是在做什麽。提携者的身份让你如此乐此不疲吗。还是在多年之后终于可以在现实生活里体验一下角色逆转的快感? 言采却没有立刻接话,先把谢明朗晾在一边,开出几十公里,他才说:这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把戏和人生混在一起的人,现在是你。 谢明朗一震,又一次倔强地扭过头去。言采稳稳地超过一辆又一辆车,让它们成为车前镜里一个个闪光的小点。 僵持令人疲倦。而两个人都不太习惯这种状态,谢明朗终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很抱歉。 言采瞥他一眼,面色沉静如水:这是天分、努力和机会累积的结果,不是你我的一厢情愿。拿这种事情赌气真不值得。我的过去已经不能改变了,就像你的也是一样。 他语气平淡,但谢明朗听来又是另一番滋味。谢明朗低下头,涩然说:不,不是这样。我已经渐渐开始仰望你了,如此一来,我就更是低到深渊去了。 言采很诧异地看著他:这是什麽话? 你不要让我亏欠太多。 言采嘴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在他还来不及解释的时候,谢明朗先一步抢过话来,说:也许你觉得这种提携再自然不过,或者你已经习惯了去提携后辈,但对我来说,我无法泰然受之。 你就一定把这些事情分得泾渭分明麽?言采问他,我以为有感情在,很多事情会坦然一些。 那是说在投入感情之外还能给予其他东西,比如你;可是对于我,在这里面,除了爱,我就一无所有了。 说完觉得窘,不自然地垂下眼,肩膀也耷下来。言采转过头来,盯住他久久无语。 终于言采腾出手来,拍了拍谢明朗的后脑勺,那一刻他语气中的情绪当时谢明朗并不懂得:那就已经足够了。还有,你还年轻,不会一无所有。 第12章 回去的第二天言采直接去了电影公司,而没去剧组报到,结果再后一天国内娱乐版的头条几乎无一例外地报导著文字上诸如言采与陆长宁在电影公司当众翻脸的消息。争执的内容没有得到确证,但是各家的猜测都差不多:能够让两个工作狂这样大动干戈的,除了已经进入后期製作的《尘与雪》,实在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随著金像奖提名日期的日益临近,各大娱乐报刊对于相对沉寂了一段时间的这部电影又重新燃烧起热情来,尤其是事件的双方都是大卖点,成对出现效果更好,不著力宣传一番简直对不起这种便宜得白送一般的新闻。製片方似乎对这种程度的曝光也很欢迎,眼看著一些猜测愈演愈烈,也乐得不出来加以澄清。 在谢明朗看来,言采并没有被这件事情影响心情,就在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消息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剧组,晚上回来的时候情绪也很正常,甚至之前的那三个月还要更好些。 补拍实际上只用了一个礼拜,这是为了赶在提名之前把影片送去大会。据说后期的製作也是以极大的强度在进行,但是就是在这样忙碌的时刻,言采抽出一个下午,带著谢明朗一起去拜访姚隽松。 姚隽松是谢明朗最崇敬的摄影师之一。当他听说要去见此人,著实手忙脚乱了一阵。言采看他紧张兮兮地把收藏的摄影集一本本端出来,翻来覆去地挑,笑著问他: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准备彻底重温他的作品。还是你想要签名? 谢明朗想想,摇头:虽然他是我尊敬的前辈,但是签名还是暂时算了吧。我带著相机去见他就行了。但临到出门,谢明朗还是把工作用的相机留下来,带了一个最近才新买的外观朴素的机械相机。 姚隽松的工作室和住处在同一个院子里。言采和谢明朗到的时候院子里的草坪上已经摆好了茶桌,雪白的桌布随著微风飘动,桌旁那个衣著精緻得体的中年妇人谢明朗看著有点眼熟,却叫不出名字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言采。言采低声告诉他那是颇有名气的作家之后,就扬起笑容来,走过去打招呼,并把谢明朗介绍给萧璿认识。 萧璿听说谢明朗在《聚焦》工作,点了点头:哦,原来你就是谢明朗,比我想像中还要年轻嘛。 谢明朗没想到萧璿居然知道他的名字,意外之馀不免谦虚一番;见状萧璿微笑:《聚焦》是我每期都买的摄影刊物,你的那些人物照总是能给人留下印象。不过为什麽不多照一些普通人? 三人各自落座之后,谢明朗回答道:并不是没照,只是当我有关于演艺圈的照片的时候,编辑们总是会优先刊登。 也对,在专业性和娱乐性之间平衡,何乐而不为呢?萧璿正在点烟,听到他这样老实,笑说,以前我的编辑也总是说,谁要花钱看普通人的生活?也是这个道理。姚老迟到了,可能拍照又忘记时间了。 萧璿的话没说完几分锺,姚隽松就回来了。他年过七旬,望之却六十如许,气色非常好,步履轻快,就更显得年轻。谢明朗见到心中崇敬已久的前辈,立刻站了起来,言采也跟著站起来;萧璿是女士,坐著没有动,微笑著出声招呼:姚老,您再不回来,我就要反客为主了。 姚隽松笑眯眯先和萧璿与言采打招呼,然后目光才转到谢明朗身上,谢明朗顿时紧张起来,几句问候致意的话说得乾巴巴的,姚隽松也见惯了后辈第一次见他的表现,并不在意,很随和地说:不要客气了,都坐吧。 姚隽松早年留学,至今保留著喝下午茶的习惯,茶和点心端上来之后除了谢明朗之外的三个人就聊开了,而谢明朗也乐意做一个单纯的倾听者。这个下午的话题主要集中在姚隽松手头的工作和最近正在筹备出版的又一本摄影册上,萧璿和言采的工作也被提及,然后就是一些琐事,涉及到其他人,大多是文化界的人士,三个人都很健谈,笑语不断,谢明朗听著也觉得很有意思。 他中途好几次不由自主地去看姚隽松搁在桌子上的相机。那架跟了他大半辈子的相机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标志,但谢明朗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见实物。相机的状态依然很好,但是边角的漆不可避免的磨损了,一些常用的键也因为年岁长久而磨得发白。他正看得入神,不防猛地听见萧璿说到他:我们可不能把年轻人晾在一边,特别是如此漂亮的年轻人。 闻言谢明朗有点发窘,匆匆把目光从相机上收回来,抬起头来一笑:我一直在听你们聊天,听得入神了。 然后他就问起姚隽松那本即将出门的画集。他对姚隽松的每一本画册都很熟悉,说起来头头是道,又带著后辈该有的恭敬和足够礼貌的热忱,到了最后,变成了他们两个聊得兴起,言采和萧璿也在低声自顾閒谈,不知不觉中时光飞逝,等到茶会散去,宾主道别的时候,姚隽松第一次问起谢明朗在哪里工作。当他听说是在《聚焦》,笑了笑说:《聚焦》对于年轻人来说,总是有著不同凡响的吸引力。 这句话听得谢明朗有点不著边际,但当著姚隽松的面不好多问,等到离开之后上了车,才问言采:刚才姚老那句话是什麽意思? 《聚焦》的创刊者是他当年的助手,你不知道吗? 谢明朗吃惊地摇头:我不知道。 那现在知道了。 说到这里谢明朗想起手上还握著告别时候萧璿给他的名片,他举起来,笑著问言采:怎麽办? 言采看见这张印刷精美的名片也笑了,眨了眨眼说:什麽时候塞给你的,我怎麽没看见?明明我们一起赴约,她还是留卡片给你?下次乾脆把电话用眉笔写在你手心吧。 待两个人说笑一番,言采又说:你改变主意了吗? 什麽? 摄影展的事情。这并不是什麽坏事,如果开展,至少可以给姚老送票,然后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多一件谈资。 你这样太狡猾。谢明朗无奈地说。 那是你非要绕远路。言采一针见血地说。 谢明朗不肯说话,僵了一会儿,言采又说:另有一件事情,刚才茶会上没有提起。我知道姚老在为最近的影集和其他工作找助手,工作量倒不是很大,你有兴趣吗? 谢明朗想也不想立刻应道:当然。 那好,我知道了。言采微笑著继续著影展的话题,那你为什麽对影展如此排斥? 谢明朗又一次沉默,但这次的沉默没有多久:在已经提过的原因之外,最大的原因是,我觉得我的水准还远远不够。 评论家都是怪物,观众大多是盲从者,你要把他们统统当作瞎子,不然三十年后,你可能还是在为著实力不足而裹足不前。言采淡淡评价,他看著谢明朗,很愉快地笑,我倒是很想去看你的影展,为了那些你偷偷藏起来的照片。 大概过了十几天,谢明朗在杂志社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自报姓名和身份之后,他立刻知道了这个电话的来意。当天晚上谢明朗应约和那个业内知名的筹展人见面,见面之后发觉对方的年纪比他想像中还要年轻,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并有著绝对不令人反感的鼓动力。他带来谢明朗在《聚焦》和《首映》刊发的照片,谢明朗发觉他甚至已经有了相对系统性的提案,并继续以相当诚恳的态度与自己进一步沟通。谢明朗当时第一个念头想到言采,然而那个名叫张晨的筹展人表现出来的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对他摄影作品的观感让他实在无法开口询问。相谈甚欢的一顿饭吃完,分别的时候张晨约他这个週末去看他筹办的美术展,谢明朗也欣然应允。 他回去之后很难得的言采已经在了,还很难得的没有在玩拼图。谢明朗进门后就说:如果真的是你的关系,那所托之人,也实在太敬业了。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29 章 言采见他嘴角是笑,也笑了,摇著头慢慢说:我没有出面,只是托人把资料送到对方手上,其他的就与我无干了。的确有人把毫无实力的庸才捧到声名鹊起家喻户晓,但是这个本事和精力我都欠奉。你欠缺的,倒是自信和坦然,虽然我对此很惊讶。 谢明朗坐到言采身边,还在想应该怎麽反驳他。言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张晨找到你,不会是因为我。我不过锦上添花,别多想了。 他说得如此平常,眼中是带著一点纵容的笑意,谢明朗伸手搂住他,低声说:举重若轻总是你的拿手好戏。 后来谢明朗和张晨一同去看了几场后者筹办的展览,风格稳重又不失新意,的确是谢明朗喜欢的展览类型。他们志趣相投,言语间也颇谈得来,加上张晨说服人的本事的确一流,这样谈了几次,当某次张晨带著展览的策划雏形找到谢明朗时,谢明朗发觉,原来自己也不知不觉中,也被吸引得开始投入了。 于是一切就变得水到渠成一般,谢明朗开始新一轮的忙碌:准备展览的素材之外他还是接受了姚隽松助手的那个工作。这份工作报酬并不高,工作强度也比言采提到的要大,特别是他一心想做得更好,压力难免加倍。一同工作之后,谢明朗才知道工作状态下的姚隽松沉默而严肃,绝非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张茶桌边妙语连连的老人。尽管如此,谢明朗每一次从姚隽松的工作室回来之后都觉得受益良多,一些工作中得到的灵感也可以考虑用在开始筹备中的个展上。 言采这边的情况也是一样。《尘与雪》在最后时刻有惊无险收到当年电影节的提名,从导演演员到技术门类,都一一获得肯定,也就几乎在一夜间成为理所当然的得奖热门。当然这样的风光之下,代价也是难免:陆长宁送出电影拷贝后第二天就因为低血糖引起的症状入院,言采的嗓子是彻底哑了,而江绮,早在补拍镜头的期间因为不慎摔下舞台,左膝关节不幸粉碎性骨折。 在极度忙碌之下,时间过得很快。言采看他每天如此兴致勃勃精神百倍,笑著感歎过年轻人的精力就是不一样,为此两个人还彼此取笑了一阵。谢明朗在给姚隽松作助手的这段时间内看到不少人物摄影,几乎囊括了几十年间文艺界所有知名的人物,他不免好奇,问言采是不是也给姚隽松做过模特,言采并未否认,却不肯给谢明朗看照片。 在这令人人仰马翻的忙碌中又过了一个月,本年的电影节盛装登场。《尘与雪》的首映式就在电影节期间,为此言采在电影节开幕的前两天就和剧组主创人员和其他演员到了举办地,谢明朗被各种事情拖住,没有赶上开幕式,首映也不得已地错过了。 票倒是不缺。言采给他留了一张──这让谢明朗很惊讶,卫可也给了他晚一天的两张票。谢明朗入住的宾馆和言采是同一家,只是楼层不同。安顿下来后打了个电话告诉言采自己也到了,就和卫可按照早早约好的一起吃饭去了。 卫可坐在餐厅里著实显眼,引得多少人频频往他们这桌看。之前的红地毯上他风头出尽,推著江绮的轮椅俨然护花使者般风度翩然。他端起酒杯来,兴高采烈地说:言采在《尘与雪》里简直是光彩耀人,你哪怕只为他来这次电影节,也是值得的了。 谢明朗第一次见到这样狂热的卫可。他看过那个剧本,也多少可以想像到这个剧本对于言采的意义,但是在他看来,那个故事本身,实在也就是平平而已,不见得比其他剧本更好些。他看著卫可,反问道:真的这麽好?还是你爱屋及乌?说完又觉得后面那句话歪曲事实过了分,自己忍不住先摇起头来。 听谢明朗如此说卫可也不著急,笑笑说:多说无益,你去看了就知道。一起工作时已经见识过,剪出片子来原来还更好。言采自己应该也坐下来看一看这部片子,有这样的演出,就算他再严格,也应该是满意的。 也许他自律之严,甚于外人的想像。说完谢明朗看一看表,电影差不多要开场了,今天就吃到这里吧。 卫可就问谢明朗去看什麽电影,当知道是《尘与雪》时,不由抱怨说早知谢明朗有票自己的那两张戏票就转给别人了。弄得谢明朗连连说你既然这样评价,多看两次也不为过。这样才算把卫可安抚了。 虽然首映式隆重,但《尘与雪》在电影节的放映厅并不大,除了影评人、记者之外,持票进场的普通观众反而是少数。这一方面固然是影片目前尚未正是在各大院线全面上映,製片方有意控制观片的人数,另一方面也是参赛和参展影片众多,在好几部电影同时上映的情况下,像商业影院那麽大容量的放映厅也不太现实。 当影片开始之后,谢明朗才知道,原来他之前那些对这部片子武断的自以为是的结论,都是错误的。 情节就和他读过的电影剧本差不多,也许有微小的调整,但谢明朗也无从分辨了。 这是一部剧情并不複杂、甚至可以称得上老套的电影:陷入低潮期太久的剧作家潘柘在偶然经过某剧院的排练厅的时候碰见了当时还只是一个很小角色的替角的苏醒。就像大多数类似题材的故事一样,这个女孩子年轻单纯,即使处在剧团的最低层依然对表演有著不可磨灭的热忱。她的努力和热情让他记住了她,并以她作为原型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出了一齣独幕单人剧。剧作家找到那个女孩,把角色给她,并亲自指导她的演出。那时他才发觉,这个莫名给他灵感的年轻女人身上,有著怎样的毅力和才华。 戏在不久之后的戏剧节上受到了评论家的关注,对于他来说,这标志著低潮期的结束,而对于她,则是一切的开始。他再一次进入创作的黄金期,她当然是他不二选的女主角。短短几年之间,他们名利双收,成为界内交口称讚的搭档。他们的每一齣新戏都是观者如潮,好评不断,而借著她一场又一场的表演,他不断地得到新的灵感,又得以继续创作。 渐渐他们的关系受到瞩目。在外人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知名的编剧,走向巅峰的女演员,他为她写剧本,她为他站上舞台,他们再一起接受掌声和称讚。 然而他们又是这样的不搭调。 在这乾脆明瞭进展著的剧情之外,谢明朗首先留意的是摄影。整个片子用的几乎是平视的定机位,并大量地使用长镜头,好像在倾听一般。而一些戏中戏的场面,导演简直是唯恐观众不知道江绮良好的戏剧功底,反覆交替使用全景和特写来记录两个人一起排演戏剧和戏剧上演的场面。然而谢明朗最喜欢的镜头还是在开场,镜头记录著一个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孤独而萧索,那是灯光并不明亮的走道里,他看见一扇半开的房门,里面传来女人清脆的声音,在短暂的驻足之后,他推开了门。视线顿时明亮开阔起来,阳光在空阔的仓库一样的排练室里放肆地流淌,地板上被窗櫺投下的阴影割出不规律的奇怪形状,苏醒站在那里,好像站在阳光的深处。 这一刻的特写没有给江绮,反而留给了言采,电影里的他看起来更老一些,带著一种恹恹鬱鬱的固执神色。镜头在言采和江绮之间交替:她的动作舒展,好像新生的树木;他注视著她,眼底散发出光彩来,而那光彩迅速扩展到面孔,继而整个人都绽放开来,瞬间夺目得让人无法转开目光分毫。 那一刻谢明多少体会到潘霏霏满脸痴迷说过的一句话:只要看著他银幕上的面孔,总能轻易地坠入一厢情愿的爱河之中。 时光在创作和演绎中倏忽而过,不知不觉就是数年。潘柘依然性格乖戾独断独行,在他面前的苏醒,彷彿还是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除了热情和坚持一无所有的新人,包容著他在工作上一切的严格,乃至于苛刻与挑剔。排演时他对待她绝不比其他年轻后辈更加宽容,第一次和他们合作的演员们无人不惊讶于潘柘对苏醒的暴君式的独断,又在苏醒习以为常的镇静中慢慢习惯。 但这究竟是一种扭曲的相处模式。把人生和工作割裂的两个人,并肩走过不短的一程后,忽然发现曾几何时起,他们为一齣戏的争执越来越多。当她选择按照自己的方式演绎他的角色,潘柘暴跳如雷,苏醒开始寸步不让,虽然以前妥协的人多半是她。 同时苏醒的生命中开始出现其他人。快乐,无忧无虑,更要命的是体贴。那个人不会逼迫著她不断向前,他告诉她演戏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是工作,当任何事情成为人生的全部,说明那个人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为艺术而起的分歧往往是致命的。决裂在谁也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来临,至少她没有。她爱舞台,并不比爱他更少一些,当一方剥夺另一方,她必须做出选择。苏醒并不知道潘柘是否知道她生活中的另一个人,她曾经一厢情愿地以为他近来加倍的暴躁和挑剔来源于嫉妒,但是她从来不敢问,就像这些年来的每一天,她都以仰望者的姿态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追随著他的每一个脚步。 谢明朗就再一次看到言采生日那天的那幕戏。重新剪接后效果完全不一样。镜头语言很客观冷静,但是无论是言采还是江绮的表演有著呼之欲出的张力,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谢明朗觉得自己听到裂帛之声,啪的一响,一切凝固,又以一个无可挽救的姿势汹涌向前。 潘柘执意不肯换角,舞台剧就此中断。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合作,她依然是观众们心中的舞台女王,他开始酗酒,也有知名的演员与他合作,他却无数次撕掉写了一半的剧本。 那一天他又一次醉倒在酒乡,恍惚中拉著不认识的酒吧里的客人口齿不清地说,他是放开了格拉蒂的皮格马利翁。 这到底是个偏僻的传说,好心陪他说著酒话的路人也不知道怎麽接话,只能一再地安慰,她会回到你身边的,总有一天会回来。 镜头再一次倒转,回到某一次公演结束的酒会上,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又心甘情愿地微醉著,不断有人来祝贺他们的成功,他们也笑著一一寒暄。那时的苏醒早已不是当年少不知事的女子,她借著酒力问他,你当我是什麽人?女演员,女儿,还是缪斯? 她笑得很放肆,那一夜他也在纵容她,微笑著不予辩解。她感到微微的疲惫和沮丧,靠著他的肩膀说,但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情人,甚至一个平凡的女人。 如今的他伏在酒吧的桌子上,孤身一人,可能早已忘记那件微不足道的琐事。那是二人生命里灿烂燃烧的几年,他忙著太多事情,也许早也不记得了。 酒吧的电视里放著苏醒订婚的消息,她怀孕了,带著美丽的笑容平静宣佈,结婚之后要做普通的妻子和母亲,再不登台。 那一刻她正视镜头,眼底的挑衅她知道他会明白。他剥夺的,她就自己找回来。 那些激情、奋斗、欢笑、豪情壮志,那些泪水、煎熬、苦痛和求之不得,统统化为尘土齑粉,在时光中灰飞烟灭,又像是初雪,或可停留一时,又总要消融无踪。 一切归于虚无。 至于才华,那本是最容易无影无踪,又最容易自我放弃的东西。 片尾字幕闪过的时候掌声响起。一开始显得有些犹豫,后来坚定热烈起来。谢明朗右手边的女人在电影的最后二十分锺开始哭泣,灯亮之后他不好意思往她的方向看,就把目光转到左边,那个男人有些眼熟,但谢明朗一时想不起来,男人发觉有人在看他也转过目光,衝著谢明朗微微颔首,算是致意。谢明朗牵动一下嘴角算是回礼,收回目光来。 回宾馆的路上谢明朗一直在想《尘与雪》的剧本,对于结局维持原状一点,谢明朗并不算太意外。而他对文字的记忆力远远逊于对画面的,这一路在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电影里一个个的片段。他不断地看见言采,或者说潘柘,又或者乾脆是那无处不在的真正的阴影。他不得不承认那当初看来简单乃至于老套的剧情,在陆长宁的镜头下显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他试图去想像如果导演是沉惟,那会是什麽样的效果,但对于沉惟作品的不熟悉使得一切变得徒劳,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而去想他更熟悉的一部分。 呵,言采。 他的表演,有著令人惊讶继而歎服的说服力。那些大篇幅的台词和大幅度的动作,甚至极端的情绪,都没有让这个人物脱离真实感,反而是过于真实了,以至于有好几个场面,谢明朗都觉得有一瞬的战慄。剧中的言采让他感到无比陌生,但也理解了为何卫可对言采的演技如此讚不绝口。那压倒性的当仁不让的气势,在每一个有必要的时刻爆发出来,以一种彷彿经过精确计算的方式。谢明朗甚至怀疑过言采是以一种冷血的俯视姿态来演绎这个角色,然而他每一个动作和眼神之间流露出的情绪,似乎又在宣告著某种微妙而隐秘的气息。 谢明朗继而想到,言采的演出在那些熟知旧事的人们眼中,又该是何等面目。 一路上思绪纷纷的后果是,谢明朗差点走过了宾馆。他下午离开之前把房卡丢在前台,去取的时候前台的服务人员在确定完身份后,递给他一个封好的信封,厚厚一叠,拿在手里还沉甸甸的:这是某位小姐留给你的,希望前台亲手转交给你。 谢明朗看了一眼信封,上面熟悉的字迹让他牵动了嘴角。他若无其事接过,还很镇定地问:那位小姐留了称谓麽?或是其他什麽联繫方式? 没有。 走进电梯后谢明朗拆开写有他名字的信封,在空白的信纸中间,夹著另一张房卡,便笺纸上的字迹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样:从经纪人那里骗到备用房卡并不如想像中那样困难。 第13章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0 章 言采的房间在宾馆高层。谢明朗用信封里的房卡打开房门,径直穿过外间,刚一推开卧室的门,一阵迎头风吹得他反而退了一步。关好房门后见言采靠在敞开的窗前,谢明朗皱眉:你抽了多少烟?这样开窗还是一股烟味。 看来你是收到某小姐的礼物了。言采早已经回过头,听他这麽说就掐了烟,笑著开口。 那知名不具某小姐到底是谁?总不是你穿著裙子送下楼去。 林瑾找在下面的一个助理送去前台的,你要是有兴趣知道,下次替你问电话。 林瑾是言采自葛淮之后的经纪人。谢明朗对她素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言采这麽说只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的经纪人素来神通广大,多拿一张房卡并不奇怪,我反而对你怎麽让她心甘情愿把房卡送到前台更好奇一些。 言采朝谢明朗走过来,他依然在笑:你真要知道? 太劲爆的内幕不透露也可以。谢明朗摊手。一般跌宕起伏不妨拿来分享。 恰恰相反,太平淡了。言采说,我告诉她实话,说你也来住。 谢明朗没想到会是这样,彻底愣住,半天才哦了一声。他这样的神色引得言采笑容愈深,口气却是若无其事的:这个理由果真太无趣了。 谢明朗猛一个激灵,不太自然地应著:嗯,好,知道了。 言采坐在床边,又要点烟;谢明朗看著,稍早前电影的画面和眼前的人影重叠在一起,这让他莫名起了眩晕,恍恍惚惚没有任何真实感。他也跟著坐下来,等言采的烟点燃,低声开口:我去看了《尘与雪》。 言采并没有移过目光来:这个时候了,应该是从电影院回来。怎麽,你想讨论这部片子吗? 不,一点也不想。谢明朗摇头,我只是接到房卡,上来看看你。 说话间目光停驻在言采身上,那种叼著烟很久不吸的姿势让谢明朗彻底分不清这个动作究竟是言采的,还是角色的。正看得出神,言采微笑著转过脸来:哦,你只是来看看我。 接收到对方语气中暗暗浮动的旖旎意味,谢明朗暂时抛下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衝著言采笑回去,又进一步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不知道你的经纪人到底有几把钥匙,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是不是也有一早就招呼都不用打就可以直接开门进来的特权。所以还是等一下回去的好。 好,那就等一下再回去。言采没有理会谢明朗的前一句话,他拿掉烟,在这一晚的第一个吻开始之前,似笑非笑地把谢明朗的后一句话轻轻重複了一遍。 因为心里想著一定要在天亮前回到自己的房间,睡得极不踏实的谢明朗在半夜果然醒了。眼睛在没睁开之前先探到光,谢明朗翻了个身,一隻手遮住眼睛,过了几分锺才算是渐渐清醒过来。他听不见身边的呼吸声,有些诧异地再翻回来。在找到言采的同时也明白了光的来源:不知何时起言采先一步醒来,站在窗前看著海的方向。而自楼下街边的灯光微弱地探照上来,让谢明朗不用太费力就能找到言采的所在。 他睡意顿时褪去大半,没开灯,摸黑找自己的衣服。衣料簌簌响动的声音这才引得之前一直没有反应的言采回头:你怎麽也醒了?认床吗? 几点了?谢明朗不算全醒,听见言采的声音,乾脆装迷糊,伸手在地板上抓瞎一般地摸,我要回去了。 言采好像笑了一下:这都几点了,还是睡吧。还是窗帘拉开吵醒你了? 既然都醒了,那就回去好了。住酒店还真是费周章。 深更半夜从我房间里出来,被看见不是更糟?言采从窗前离开,朝谢明朗走来。 只要被人看见,不管几点从你房间出来都是一样糟糕。谢明朗总算摸到自己的衣服,胡乱把毛衣套上,你醒了多久?不是失眠吧? 我头一个礼拜都认床,所以总要订相同的房间。 谢明朗笑说:宾馆的房间还不是都一个样子的。这是心理原因作祟。 认床也是心理作怪。言采倒不否认,他坐下来,重重往床上一躺,再抓住谢明朗的手臂,陪我多躺一会儿。 他的手冰凉,谢明朗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了一刻,才说:好。 他们很少有这样半夜双方都还清醒著的时刻,谢明朗觉得寒气从言采身上冒过来,伸手去握言采的手,果然是冰冷刺骨。很久之后言采的手才慢慢暖起来,谢明朗知道他也没睡,就说:我们说点什麽吧。 言采很快接话:你想说什麽。 谢明朗觉得言采语气中依稀带著疲惫和已经就绪的戒备。他很快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你现在还想讨论片子吗? 随你。要是哪里没明白,还可以一起讨论。 谢明朗听不出言采话语中的情绪,他也没去管,继续说:这片子并不複杂,非常乾脆,主干得到了充分的延展,但是细节又非常可信。我当初从卫可那里拿到剧本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很老套乏味的故事。 言采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一下,谢明朗听到声音立刻看向言采那边。之前言采忘记拉上窗帘,借著那一点光线,谢明朗看见言采的眼中似乎暗光浮动,他忍不住往言采的方向靠过去说:我觉得画面尤其漂亮,很多特写镜头看起来都在重现黄金分割似的。 陆长宁曾经是沉惟的摄影师,当年他们在很多电影里合作过,这部片子里也沿袭了很多沉惟的偏好,特别是机位。这个剧本卖给电影公司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包括了分镜剧本。言采说得异常平淡,我没有去看样片,首映上也没去看,片子像沉惟的风格吗? 谢明朗老实地说:我看他的电影很少,少数看的还是因为有你在里面,被霏霏拉著一起看。所以完全不熟悉他的风格。 这下言采的声音里真的有明确的笑意了:你太年轻了,看的少也很正常。他已经是属于我们这一辈人的回忆了。 谢明朗心思一动,提议道:我手上还有两张票,明天的。你要是没事,一起去看吧。 我说过我不看自己的片子。言采非常乾脆地拒绝,哦,你这就不怕被人看见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谢明朗轻轻拍他一下,短暂的权衡之后,他又说,他们说这部片子是沉惟的半自传,他真的是片子里这样的暴君? 不出意外的,身边的人沉默了。谢明朗有一刻暗暗诅咒自己拿著年轻和诚实的面孔作挡箭牌,但究竟内心其他的情绪暂时地盖过了自责和羞耻感。不过言采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他的语气甚至很轻鬆:不,现实生活中怎麽会有这样性格的人。潘柘身上是他所有的缺点,然后再和其他缺点一起,被毫不留情地放大了。这样更有戏剧效果,不是吗? 察觉到言采的目光偏向自己,谢明朗根本不敢与之对视。他稍微用力握了握言采已经温暖起来的手,然后鬆开,才说:但是那究竟是一部分真实的他。 人都死了,哪来什麽真的假的。言采似乎在笑。 这个片子毫无希望。谢明朗低声说,如果改成一方死了,还算有个结局,但是现在这样,简直是最糟糕的。不是都说银屏是造梦机吗? 贩卖梦想的人,都是不做梦的。 言采说著这句话靠过来,他的脸贴在谢明朗的肩膀上,头髮则飘在谢明朗脸颊。两个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谢明朗忽然听见言采用很低的声音问:你知道多少? 这句话轻到乍听简直像是脑海中臆想出来的。谢明朗立刻僵了,他知道这样温暖的拥抱并不表示可以把这个问题躲过去。他心跳如鼓,也轻声说:一点。 言采放开他,很平静地接话:我想也是。我也睏了,睡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谢明朗睡得也不熟,连续地做梦,在梦与梦的间隙醒来片刻,又很快地睡著。这样折腾著,他很早就醒了,静静穿好衣服离开。言采那个时候还在睡,谢明朗也没有叫醒他。出门之后走廊里静得吓人,他用楼梯下楼,脚步声反覆迴响,好像恐怖电影的某一幕。 第二天的《尘与雪》谢明朗没有去看,而是在经过影院外是随手把票给了在票房前不死心徘徊的一对年轻情侣。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和朋友的应酬中度过,电影节期间,各方人马彙集在这个海滨城市,因为提名和首演而到场的相对只是少数,导演和编剧们带著剧本寻找合适的投资方,演员们在争取更多的曝光机会之外也在经纪公司的安排陪同下拜会一些平时神龙不见首尾的导演,高档时装品牌的酒会派对五彩斑斓,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记者和追星族们……因为各种目的而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在这短短的一个多礼拜里,让此地变成了一个盛大的嘉年华,让这原本美丽宁静的城市鲜花著锦般热闹浮华。 谢明朗大概是这群短暂住客之中少数的无所事事者。几天来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拜访朋友,有演艺界的,也有之前在《银屏》时的同事。不过一年多光景,和昔日的同事再聚,彼此境况已大不相同。几杯酒下肚,听旁人说起今日的《银屏》,谢明朗有些恍惚,更有些不捨,有点不自在地转开头的时候,正瞄见酒吧的电视萤幕上放著言采的访谈。声音是已经关掉了的,只能见他对著镜头侃侃而谈,好似正说到兴头上,对著女主持人又或是她之后的镜头,微微一笑,神采熠熠,风度翩然。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1 章 同伴见谢明朗看得出神,笑著插话说:言采今年是影帝热门,多少记者追著他跑,要约访谈之类的,风头真是一时无两。《银屏》今年没约到,要是孟雨还在就好了。听说她结婚了,去渡蜜月连这次电影节也没参加,是吗? 嗯。她的婚礼我还去了,孟姐总算嫁出去了。谢明朗口不应心地接话。 什麽叫总算?听到这句话孟雨非要敲你了。那人见谢明朗目不转睛,于是说,明朗,还记得两年前的金像奖我们聚在一起打赌吗?明天就颁奖了,还赌不赌一场? 这个说法引起众人的附和。谢明朗这几天其实把几部主要的提名影片都看过了,见他们这样热烈,谢明朗勉强一笑:那好,反正我不押言采。 这句话引来一阵哄笑:明朗,我们知道你现在不在乎这点钱。但要送红包也不是这个法子啊。你是不是没看他的《尘与雪》? 谢明朗稍微加深一点笑容:也许今年又爆冷呢。这几年的冷门难道还少吗? 颁奖典礼的请柬,谢明朗是有的。当初接到入场请柬的时候谢明朗有点诧异,把这个当作奇事说给言采听。言采对此倒不奇怪,打趣说你也算是知名的圈外人了,听得谢明朗一阵骇笑。 颁奖典礼当天,谢明朗按请柬上指定的时间入场。他远远听见摄影记者席上的喊声和快门声,想起当年的自己,指尖不免有点发热,后来才想起自己穿著正装,没有把相机背在身上。明星们照例要再走一次红地毯,谢明朗其实最怕站在镜头下面,离著人群犹豫了好一会儿,找到工作人员出示了请柬,被告知可以从媒体席后面的路到大堂正门。走到一半,忽然听到摄影记者炸了一样喊言采的名字,其间也夹杂著陆长宁和江绮的,一下子乱开了。他就知道《尘与雪》剧组到了,但是视线被媒体席整个遮住,什麽也看不见,直到来到入口处验了请柬,谢明朗才回过头:整个剧组都在,而且被媒体拖住了;言采和卫可两个人站得很近,两个人礼服的款式很像,只在细节上有著细微的差别,又是同色,站在一起煞是吸引目光;两个人中间是坐在轮椅上的江绮,她穿一件深蓝色的绸裙子,式样简单而大方,头髮盘起来,稍稍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气,但也是容光逼人。以陆长宁和他们三个人为首,整个剧组呈现出来的气象让谢明朗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一会儿,这才在工作人员的低声提醒下入场了。 亲自到了颁奖现场谢明朗才知道原来看直播更有趣一些。他的位置在大厅中后,离颁奖台远了,看大银幕倒是正好。他周围坐著的多是单纯来看颁奖的閒人,气氛轻鬆,远没有前几排那种暗流涌动的紧张感。 一开始颁发的都是一些小奖项,《尘与雪》拿到的第一个奖是最佳摄影,这个奖项几乎是毫无悬念。接下来的奖是最佳原创剧本。当颁奖嘉宾念出沉惟,《尘与雪》的那一刻,整个大厅的掌声异常热烈,其中多少包含著致敬的意味。谢明朗坐了这麽久,多少觉得有些倦,听到这个名字又振作起精神来,想看看是谁代沉惟上台领奖。 站起来的是陆长宁。但他没有立刻上台,而是走向后面两排,等著另一位女士也站起来。谢明朗从大萤幕上看见一张年华老去但修饰得体且端庄的脸,立刻猜到了是谁,而身旁的人低低一声那不是李苓吗,更是进一步确证了这个猜想。 李苓接过奖之后短暂地致辞,感谢委员会感谢电影公司和陆长宁以及整个剧组的努力云云,整体平淡无奇,倒是最后的一句这部影片得以最终完成,我也总算完成他一件未了的心事,谢谢大家,再一次赢来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但之后的几个大奖都落空。最佳女主角没有落在江绮身上,新科影后言辞谦虚,眼泛泪花地举著奖杯对江绮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评委们估计是担心你脚伤不能上台领奖,依我看脚伤倒说明这奖杯更适合被你捧在怀里,引来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和掌声;陆长宁也没有拿到最佳导演,对此谢明朗有些吃惊,但见陆长宁波澜不惊的样子也就收起这暗自的诧异来。 颁最佳男主角的那一刻,谢明朗莫名紧张起来,他明明知道这种心态有些好笑,但重複提名人选的那短短十几秒,似乎格外漫长。 言采,《尘与雪》。 音乐响起,言采在掌声中站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加冕影帝,表演又得到评委、影评家的一致认可,摄像机客观地记录下那一刻他踌躇得志的笑容,和一贯焕发出的光彩感。他和陆长宁重重握手,卫可拍著他的肩膀,他则倾身拥抱江绮。走上台的短短一程中,许多人向他伸手道贺,他也一一还礼,徐雅微拉著他礼服的后摆,他笑著停下脚步,专门留给她一个拥抱,小动作间流露出无限的旖旎。如此种种流程做足,才终于上台从颁奖人手中领过奖杯。 他始终微笑,彷彿得奖的喜悦将会维持一辈子。然而在谢明朗看来,在言采眼底含笑的同时,眉宇间像是有什麽舒展开来。那些不知名的情绪明明是无形的,又像是在众目睽睽──至少是谢明朗眼皮底下蒸腾殆尽。 那笑容和欢喜,都是经过反覆斟酌一样精准,恰到好处地让人信服著,绝不比他在《尘与雪》中的演出逊色。他这样微笑,就像无可挑剔的站姿,每一个动作都是给人看的,以符合此时的头衔和气氛。 谢明朗几乎都要跟言采一起微笑了,为了这一刻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演技。 言采拉了拉领结,开口说话时掌声也停歇了,只等他致辞。感谢辞也是中规中矩,有著言采本人惯有的谦虚和简练。在感谢完所有应该感谢的之后,言采垂下抬起来,眼底的笑容褪得一乾二淨,只剩唇边还留著一点依稀的笑意。 他转过目光,看著握在自己手里的奖杯,说:谢谢所有在场,以及已经不在了的人们。 说完也不管掌声和提示下台的音乐声,弯下腰来,低头亲吻了一下手上的奖杯。 头髮的阴影和打下的睫毛恰好遮住他的眼神,却掩不住脸上的表情,那一瞬间言采的神情专注而虔诚,好像在致意久违的故人,又像在与情人浅浅耳语。 颁奖典结束之后,得奖的演员照例又拿著奖再走一次典礼大厅外的红地毯拍照。时近黄昏,夕阳浓烈地堆在天边,预示著第二天的好天气。谢明朗和其他退场的人群从别的出口出去,那个出口对著一片好沙滩,看晚霞的角度尤其好,更绕开了最繁闹的一群人。他一个人看著夕阳了许久,才快步回去,拿了相机出来,想记录下这一刻的景色。 夕阳落山之后他挑了一家常去的酒吧,随便吃了点东西,倒是喝了不少酒,才心满意足地踏著沉沉夜色离开。回到宾馆之后他用房卡半天打不开房门,仔细一看,拿在手上的是言采的房间的,谢明朗觉得有点好笑,却在下一刻转过身,鬼使神差一般往电梯间走去。 言采房间里果然没人──照《尘与雪》得的奖来看,今晚多半是会通宵狂欢。谢明朗怔怔看著空荡荡毫无人气的房间,膝盖一软,重重扑在柔软的床上,这时酒力翻上来,他四肢发麻,索性任由自己睡过去。 这样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谢明朗又一次醒了过来。这下他的酒退了,闻到一身的酒味,自己也觉得受不了,正要爬起来去漱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高档宾馆的隔音效果都好,但纵是如此,仔细一听,还是能听见不止一个人说话的声音,糊成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外面。 他想起自己没有告诉言采今晚过来,顿时僵了,第一个念头是去洗手间避一下,但很快又觉得这是徒劳的,甚至比待在原地更糟些——套间就这麽大,自己就算躲在卧室不出来,如果真的一群人进了房间,谁也难说是不是有谁会借酒装疯闯进来。就在谢明朗觉得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开了,很多人的声音传进来,一同飘进来的还有酒气,但走进来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他听见言采的声音,冷静而沉著,一点也听不出喝了多少酒,儘管他说的是:我要醉死了,今晚就放过我吧。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夹著浓重的酒气,言采一边脱外套一边推门,看到坐在床上盯著他的谢明朗后动作定了一下,才扬起笑来:我还在想你去了哪里。喝了酒麽,脸红得很。 谢明朗刚刚安下的心在看见言采的那一刻又迅速地提了起来:言采此时虽然口齿清楚,但脸色一片惨白,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嘴唇都没了颜色。谢明朗惊异之下站起来,指著言采问:你怎麽了? 我醉了。回答倒是乾脆明白。 谢明朗正欲再问,言采脸色一变,做了个止步的手势,随手把一直握在手上的金像奖奖杯搁在最近的茶几上,就跌跌撞撞往浴室衝,死命甩上门,但呕吐声还是从门后传来,撕心裂肺一样。 相处这麽久,谢明朗何曾见过言采醉成这样。最初他竟是被吓得呆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敲门:言采,你怎麽回事? 里面的人没有答话,听声音还是在吐。谢明朗又拍了一阵,著急起来顾不得其他,直接开门,却发现言采竟然还能顺手把门反锁了。如此一来无计可施,谢明朗守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慢慢的呕吐声停止了,冲水声响起的同时门也应声而开,只是谢明朗离门太近,一心想著言采,门开的时候一个反应不及,又一次被惊得退了一步。 吐过之后言采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再没那麽白得吓人,但汗湿的头髮贴在脸上,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和疲倦。他抓住把手堵在门口,勉强说:这个样子太难堪了。我先冲个澡,会好一点。 眼看他脚步虚浮地又要关门,谢明朗一把抵住门:你醉了,先不要洗澡,躺一会儿,我给你倒一杯水。 言采却摇头:不行。要是睡了就起不来了。 谢明朗知道这种事情拧不过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言采却推开:这已经很难堪了,你不要再雪上加霜。就在谢明朗愣住的这短暂一刻,浴室的门已经先一步关上了。 很快水声响起,谢明朗听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坐回去。在等待中他打开电视,深夜没什麽好新闻,几个娱乐台翻来覆去地重播不久前刚过去的颁奖典礼的画面,言采那个亲吻奖杯的镜头自然脱不了特写,再给一个定格,真是美丽清晰得堪比构图上佳的硬照。谢明朗不由扭头去看搁在一边的奖杯,那线条流畅造型简洁的奖杯在灯光下泛起金属特有的冰冷光芒。 言采在浴室待了半个小时才出来。这时他脸上有了点血色,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蒸出来的,但脚步还是不稳,走两步根本走不成直线,就皱著眉坐到最近的椅子上。 见他只围了浴巾,头髮和身子都是湿的,谢明朗翻出浴袍递到他手上,一边说:我从未见你喝成这个样子。 被灌得过头了,意识过来已经晚了。言采的思路倒是清晰,对答也很及时。 谢明朗又递给言采一杯水,言采接过,看了一眼对面的谢明朗:我好像还是闻到酒味,果然喝多了,五官全面退化。 没,我也喝了酒,所以如果闻到味道,是我身上的。 言采哦了一声,低头喝水。这时电视又重播到他的得奖致辞,那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不知为何突然刺耳起来。 言采动也不动,口气中颇为厌倦:我站不起来,麻烦你关一下电视。 谢明朗却盯著电视上的言采,直到这一条新闻过去,才说:这一幕真是感人。 他尽力说得平静,但语气中其他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冒头。言采听他这样说,许久没有作声,走过去把电视关了,才脱力一样倒在床上说得还是:好了,你什麽也不知道。 想不到言采说的是这句,心头一凉,多日所见累积起来,叠加成冷冰冰的一句:我是都不知道。我忘记恭喜你,再度加冕影帝。 听到这句话言采翻了个身,低声笑起来。只是此时笑声压在床铺深处,听来模糊,乃至有些碜人。见状谢明朗也有些后悔,带著歉意坐到言采身边,想伸手碰一碰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收回来,只听言采说:谢谢你。 这语气听来无比苦涩黯淡,谢明朗只疑心自己听错了,又或是言采实在太醉了,连语调都彻底失控。但也是这句话,让他的手终于还是落在了言采头髮上:你大概是我见到的最不愉快的影帝。觉得还不够好,还不足以稍稍自满吗?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2 章 言采的背抽了一下,连呼吸声也似在同时平稳了。他把脸侧到谢明朗看不见的另一边,沉默中透露出的固执,就连谢明朗也在瞬间之内接收了。 他们就这麽僵在当地,维持著其实谁也不舒服的彆扭姿势。到末了,谢明朗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言采却抢先一步开口,平淡至极地说:有什麽要愉快的。我并不在里面。 两句话毫无连繫,但是谢明朗却忽然听明白了。停在言采头髮上的手一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说完刚才那句话后言采似乎也有了力量。他还是维持著平静,那耻辱感埋藏得太深,以至于自己好像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忘记了:他是在里面的,我不是。当年我没读过剧本,年初试镜的时候也只读了一半,等到通读之后,我只是想赌一口气。现在的结局,就是逞强的后果。 这番话传到谢明朗耳中,却是如遭雷击一般。大半年来一直在心头兜绕不去的那些迷雾忽然散去,之前言采的那些暗示,他一厢情愿又简单粗暴地归于怀恋,他按照所听所想自行还原出来的往事,竟是彻底相反的方向。 谢明朗的失神恍惚言采看不见,他喝了酒,知道自己在失控,但是这一刻又忽然觉得很轻鬆,奖杯就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他今晚再一次骗过绝大多数人。真实是娼妓,只向活得长久的人递送殷勤。往事又是什麽,是会随著后人一遍遍的强调和暗示而逐步扭曲的东西,藏在脑海中守口如瓶只会任其腐烂,恰到好处的暗示到位,才是真正的胜者。 这大半年来,他一直这麽告诉自己。每一个镜头,每一页剧本,他都这麽告诉自己。就连颁奖典礼上的说的每一句话甚至那个亲吻奖杯的动作,他也如此坚持。 言采再度开口,声音更低了,似乎是要加强自我暗示的那种胜利感:结果你也看见了,我成了他。 他成了沉惟,儘管那个故事里没有自己。知道一切内情的人还是会知道,他演著沉惟,见证沉惟和别人的故事。就像他过去的人生中的那段时光一样。 想到这里他简直忍不住要笑了。 但是那些知道一切的人哪里去了。评选时投给他一票的评委们,又带著什麽心情看著这个片子呢。 言采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他觉得自己又要睡著了,意识在慢慢淡去。但是忽然有重物压到他身上,带著熟悉的温度和不熟悉的情绪。接著言采感到谢明朗的下巴磕在自己一边肩膀上,手指紧张地抚摸著另一边。继而声音响起,非常低,语气起初有点困扰,再后来其中道歉的意味慢慢出来了,很坚定,并无怜悯:言采,以前我一直想你是苏醒,但是我太嫉妒,总希望你不是他。现在,现在我倒宁愿你在里面,你就是苏醒。我知道这是蠢话,但是如果早十年认识你,那就好了。 说完谢明朗抱住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又珍若重宝。他低声重複了一遍那就好了,好似这样就能成真一样。言采费力地翻身,伸手回抱住谢明朗。谢明朗的脸低埋,这样倒好,谁也看不见谁。 他本来想说真是傻话,但是这句话不知怎麽没有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笑容:时间这种事情,谁都无能为力。 第14章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醒来。谢明朗难得贪睡,在言采起来冲澡之后还赖在床上。 醒来之后谢明朗试著去整理有关昨夜的种种回忆,却被电话铃声打断神思。他没接电话,只等它自己停住,谁知道那铃声不屈不挠,一个劲地响著。谢明朗无法,扬起声音叫浴室里的言采:电话铃声在响。 言采应他:多半是林瑾的,你嫌吵就挂断,等我打回去。 尽管他这麽说,谢明朗还是没有挂断电话,那电话响了好久,总算消停了,但过了五六分锺,又一次响起来。 如此一来谢明朗彻底没了睡意,这铃声虽然不大,但一再地听,也与魔音灌耳无异。好在这次电话没响多久言采就从浴室里出来,有点无奈地笑:我有个极具耐心和不怕冷脸的经纪人。 说完接起电话。说话的多是林瑾,言采只是在听,偶尔表个态;末了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麽,言采顿了顿,看了一眼已经起床的谢明朗,才说:我不是一个人在房间。 再过半分锺他挂了电话,谢明朗说:你要是有事我先下楼一样的。今天就要走了,我也要去收拾一下东西。 没事,她只是向我确定行程,并顺便看看我是不是醉死了,横尸当场什麽的。言采口气轻鬆,竟是在说笑。 谢明朗笑出声来:那这个电话也打得稍微晚了一点。 等谢明朗也冲澡出来,言采已经换好衣服,浅色的休閒西装,衬得人年轻而挺拔。谢明朗随口问:你有活动? 约了专访。林瑾他们很快就来。 谢明朗变了脸色:你不早说。 言采看他手忙脚乱地换衫,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急什麽。记者还要再一个小时来,我们还可以喝杯茶。 他越是这样慢条斯理,谢明朗心里越是著急,衬衣的扣子还扣错了一个。见状言采再不说话,帮他把扣子解开又繫对位置,才走到卧室外面,用另一台电话叫了客房服务。 等谢明朗收拾好也跟出来,言采又问:我叫了一桌茶,你真的要走? 谢明朗反问他:一群人来了,我怎麽留? 言采微微垂下眼,再抬起来已经带上笑容:那好,我们晚上再见吧。我打算开车回去,你回去之后只管睡,不用等我了。 这一程说远不远,但开车还是要好几个小时。谢明朗一愣:你没订回程机票? 没。 这时谢明朗打定主意:那好,机票我也不要了,你动身的时候告诉我,我来开车。 言采想了一下,点头:随你,换著开车也好。 就这麽说定了,我先走了。说完凑过去亲了亲言采的脸颊,先走了。 下午五点言采开著车和在海边等他的谢明朗碰头,过午之后天就阴了,上高速之后还下起小雨来。 雨一直没有变大的趋势,言采的车开得很快,谢明朗起先没有作声,后来见车速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又高了一码,才说:你赶著回去吗? 也没有。 那就开慢一点,要不然我来。 言采笑说:你开车比六十岁的人还要谨慎,我虽然不赶,但也不想天亮才到家。他话虽这样说,速度倒也慢了下来。 两个人一路上聊著一些电影节期间的閒事,又多少有点心照不宣地把前一晚发生的事情空出来,哪怕明知道那是个巨大的窟窿。但刻意久了,两个人都觉得没趣,还是谢明朗做了把话挑明的那个人,他偏过头,看著远方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低声抱怨:为什麽昨天明明是你醉得更厉害,今天看起来若无其事的那个反而也是你?我头痛得厉害。 言采看了他一眼:你昨天喝了多少? 我只喝了鸡尾酒。 烈的? 不记得了。谢明朗无奈地摇头,你呢。我本来以为你是千杯不醉的海量。 哪里真有不醉的人。昨天他们都往死里灌我。言采只是笑,我多狼狈你也看见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停住了,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再往下顺著言采的话茬回忆下去。谢明朗欲言又止的神情映入言采眼中,他不由得笑了,问:你想说什麽?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3 章 我昨天不敢问你。谢明朗低下声音,语气颇有些窘迫,我一直不敢问你。你到底把沉惟当什麽人,以至明知道这个片子背后的真实也要去演? 对于这个问题言采至少表面上看来并不吃惊。他甚至笑了一下:其实早在当年我就知道这个剧本他是为自己写的,后来片子没拍出来,我还暗自庆幸过,觉得这样至少可以自己的存在不显得那麽难堪和好笑。但是事隔多年,我又改变了主意,难得他在自己的片子里这麽诚实,我可以演好他,也算是报答他当年的指导和提携,为什麽不呢。 他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任何怨怼或是故作轻鬆,好像仅仅在陈述事实一般。但谢明朗还是听得云遮雾绕,但他没有作声,只是听言采继续慢慢说下去。 陆长宁用的是他的分镜剧本,所以我不希望有所改动。沉惟不是个有勇气的人,他写这个剧本的时候,估计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才肯在片子里说了真话。我想,他写这个本子的目的是想让真正在这件事里的人看到,我不想让他的心愿落空。言采习惯性地点烟,按下车窗,风立刻灌进来,震得人耳膜发胀。拍《尘与雪》的那几个月里,有几次觉得坐在监视器后面的人是他,我总是怕他,不敢不尽全力。 说到这里言采觉得很好笑似的勾起嘴角:我是真的对他充满敬畏,说是情人,倒更像师长。当年我竭力摆脱这种仰视感,做了太多蠢事,得不偿失。 谢明朗一直在尽力消化言采每一句话后的意思,和其中隐藏的资讯。听到最后一段,他没有任何沮丧,反而隐隐有了种解脱感,为自己,也为言采。他从言采嘴里拿过烟,自己吸了一口:本来我只想知道你怎麽看沉惟,现在却真的对他是个什麽样的人感兴趣了。 去看他的片子。他虽然善于说谎,但对待电影,还是一贯真诚的。言采客观地建议,电影才是他永恒不变的恋人,他一直心甘情愿满怀虔诚地亲吻她的裙脚。 谢明朗却说:你真应该去看看《尘与雪》。听你这麽说,我又觉得你在里面了。当然究竟如何,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要是不甘心,就亲眼看一看。你比我更知道电影的魔力,胶片集结成故事,往往就成了彻底不同的东西。 言采从谢明朗那里抢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著他,慢慢绽开笑容。在提起和沉惟相关的话题的时候,言采总是有这样略显冰冷的笑容,好像竭力把自己抽离出来,只留下一个客观的表述个体。他摇头说:我没办法看这部片子。无论怎麽样,都过去了。我想要一个体面的告别,这就是了。 谢明朗本来想追问一句,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更想问苏醒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也还是被藏在了心里。对于业已过去的时光,以及那些飘荡在时光中渐渐化为齑粉的往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于是他无奈地歎息:我怎麽样才能知道你多一点。真是奇怪,怎麽能相处的时间越久,越是觉得迷雾重重。 因为相处得越久,想知道的就越多,人之常情。言采补充一句,不要急,时间还长。 谢明朗勉强笑一下:是啊,我相较于你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了。只是你时不时提醒,更让我心慌。 浮想翩翩也是年轻人的特权。言采笑著把烟给掐了,关上车窗,车速又一次快了起来。 回去之后有一天谢明朗起来,发现书桌上压了一张黑白照片。背景是在湖边的草坪上,野餐的毯子摊开,酒水和食物随意地四散著。照片里言采看起来也就是谢明朗这个年龄,赤脚,穿一条满是破洞的牛仔裤,浅色的上衣,脑袋枕在一个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的膝头按著额角放肆地大笑。后者的表情因为面孔的角度完全地隐藏了起来,但低头注视的姿势绝不会错,而此人的情绪就从拨开言采额前碎髮的手上,微妙地暗示了出来。 谢明朗坐在桌前默默看了很久,才把相片摆回原处,当天晚上言采回来两个人出去吃饭,目光交汇时彼此一笑,谁也没有提起。 因《尘与雪》而起的一切情绪,似乎就此过去了。稍微休息了两天,言采和谢明朗又开始各忙各的。有了以当届影帝为首的一系列金光闪闪的招牌,电影节之后那场标志著《尘与雪》全线上映的首映会简直是一掷千金的气派,满眼的奢靡气氛,也不管这和电影本身是否搭调。电影上映初週不出意外地高踞票房首位,并把后面的电影狠狠甩开一截。如此成绩,在这样四六不搭的非黄金期内,只能让人暗暗讚叹。 谢明朗的首次摄影展也在倒数中。展期越近,压力越大,几乎整天泡在还在进行最后装修和调整的展厅中,和张晨以及其他筹展人员为最后的细节努力。但纵是如此,当潘霏霏打电话约他去看电影的时候,谢明朗还是答应了。 潘霏霏夏天大学毕业,没理会父母希望她再念几年书最好乾脆能留校的希望,自己在一家大的会计师事务所找到了工作,美其名曰要早点做个有产阶级。不过在此之前她打电话给谢明朗,说是想当记者,被谢明朗骂了一通,她竟然也就再不提起。 谢明朗在电影院门口看到潘霏霏的时候,发觉她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型,兴致虽然不错,却明显是被咖啡或茶灌出来的。毕竟是看著长大的妹妹,谢明朗不由心疼,但嘴上不肯说,还是口无遮拦开著玩笑,这样潘霏霏才真的打起精神,閒谈起工作上的琐事,说说笑笑一直到电影开幕。 在大的剧场看电影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谢明朗觉得自己几乎无法正视言采的角色,但又无法控制地在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语调里寻找不属于言采的部分。没过多久之后,他发觉,他在不懈寻找和关注的,是割裂开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言采是潘柘,但潘柘并不是言采。 谢明朗乾脆放弃,转而试图以平常观众的心态再单纯从演技啊剧情之类的方面仔细欣赏一下。到了后半部分时,他随意瞄了一眼潘霏霏,没想到她居然窝在椅子里睡著了。 这对以往的潘霏霏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谢明朗不忍心叫醒她,静静把外套给她盖上。潘霏霏睡得比谢明朗预想得更沉,等她再醒来,电影已经结束了。 我睡著了? 听她如此不可置信的口气,谢明朗笑了:你也有看言采的电影睡著的一天。 潘霏霏环视一圈已经开始散场的观众的表情,极不甘心地叹口气说:那我们再买票看一场吧。 你要不在乎餐厅的预约,那就继续看。谢明朗耸肩,正好我也睡一觉。 他还真的睡著了,直到潘霏霏用力推他才醒。窝在椅子里的时间长了,醒来之后不免腰酸背痛。见到潘霏霏眼底泛泪,谢明朗知道她是哭过了的。他就说:这麽感人吗? 真可怜,这两个人宁可互相折磨,也不肯在最关键的时候服一个软。我讨厌看这样一点不给人希望的片子。 那你还要看两遍。 潘霏霏不想提起之前居然睡著的窘事,脸一红,岔开话题:不过明朗你别说,工作之后再看言采,心态真是微妙,好像和他一起成长一样。 只要说起言采,潘霏霏还是会一如既往地陷入粉红色的甜美幻觉之中。谢明朗听著她的话觉得好笑,咳了一咳勉力忍住,穿好外套之后说,我睡够了就饿了,去吃饭吧。 最后选定的餐厅是谢明朗很喜欢的一家。落座之后潘霏霏看了几眼菜单,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明朗你的口味什麽时候变成这样了? 谢明朗完全没想到潘霏霏会问这一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在潘霏霏也没多想,只是低声抱怨菜价有点吃人。 不过抱怨在菜端上来之后立刻转为毫无折扣的讚美。谢明朗一边吃,一边挂起笑容听她用不无讽刺的语调形容著热爱反覆讲无聊冷笑话的上司。 到点心和水果送上来,潘霏霏才不甘心地放下筷子,往舒服的椅子上一靠,说:我不能再吃了。不过这家店好,等下次领了奖金也请回你。嗯,对了,到电影院之前我经过市美术馆,宣传海报已经贴出来了,显眼得不得了,好多人围著看呢。 说到个展的事情,谢明朗打起精神来。他拣了片苹果,吃完之后才说:那是模特选得对,这都是策划人的本事。 那展出结束之后大海报送我一张吧,正好可以贴满半面牆。 你也不怕半夜醒来吓著。谢明朗笑说,不忘打趣,给你是可以,那你贴了一屋子的言采怎麽办?这就倒戈向新欢了? 海报选的是卫可的人像照。这是谢明朗在做了姚隽松一段时间助手之后沿袭姚隽松的风格拍摄出的一张照片,对画面明暗效果非常讲究,偏好自然光,绝不进行修饰性的美化。儘管是一张静止的照片,表情却彷彿是流动的,并不安分。 谢明朗一直很喜欢卫可的面孔,觉得可塑性极强且个性分明。这次为了影展索性专门请他作模特,拍了一系列的肖像,准备用到展览上。照片出来之后谢明朗和卫可对效果都很满意,后来索性挑了一张两个人都喜欢的作宣传海报。 潘霏霏被打趣了也不生气,反而很正经地说:言采的都贴在卧室,如果你不想我贴在客厅,贴厨房也行。 于是谢明朗不得不承认,每每和潘霏霏讨论起偶像的问题,他都是先举白旗然后忙不迭转换话题的那一个。 可是潘霏霏不肯放过他,问:展出的照片里,肯定也有言采的吧? 有。 潘霏霏来了兴致,追问:哪几张?我看过没有? 只有一张。 怎麽能只有一张……潘霏霏不满意地皱眉。 谢明朗笑而不答,轻鬆岔开话题:下个月第一个礼拜六开展,不加班的话,过来看吧。 我当然知道。潘霏霏笑说,我早就订了票了,妈妈也说要来看。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4 章 谢明朗点头:我打电话回去,潘姨告诉我你买了票。我本来是打算正式开展前一天预展的时候陪你和潘姨先看一次的。你订票之前应该告诉我一声。 订票是我们的心意,送票是你的心意。那不一样。说到这里潘霏霏停顿了一下,才略带迟疑地说,可惜那天爸爸要出差,不然就能一起来了。 谢明朗笑笑,不在意地说:没关系,他不出差也不会来的。这麽多年了,我不是一直都是不务正业的顽劣分子吗。你吃饱没有,差不多也要回去了吧? 潘霏霏租的房子在城市的西北角,离市中心颇有一段距离,谢明朗见时间不早了,就说要她先在自己公寓住一个晚上,乾脆把週末也过了。潘霏霏却不肯,说手上还有事情,要回去看材料。见她如此坚决,谢明朗也没坚持,开车把她送回去之后,才一个人回公寓了。 没想到言采居然在。 你过来也没事先说一声。谢明朗从意外中恢复过来,脱下外套,挂好。 甩开跟著的记者后发觉离你这里近,就直接过来了。言采躺在床上看书,闻言微笑,房间我检查过了,放心,也没有任何可疑痕迹。不过我没开衣柜,你开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摔出个人来。 谢明朗本来在想幸好霏霏没有过来,听到言采那句玩笑话后,随口回他一句:向你学习了这麽久,不说青出于蓝,怎麽也要过得去吧。这种把柄肯定当时就处理好了。 言笑听了这话笑得更甚,谢明朗觉得自己先不争气地脸红起来,遮掩两句,就丢下言采一个人先洗澡去了。 谢明朗再回到卧室,见言采趴在床上姿势放鬆,以为他已经睡著了,正要关灯,就听见言采的声音:我好像有点著凉。听起来是有点鼻音。 这样睡不著凉都难。谢明朗皱眉滴咕一句,又去给他找药,但是言采不肯吃,说明天要早起,吃了药就醒不来了。 他一边喊著著凉,被子还是挂在半腰,转头和谢明朗说话的时候牵动裸露在外的脊柱线和腰线,在光线下好像隐隐发亮。谢明朗看得呆了一刻,把水杯和药放到床头柜上,先把杯子扯好:感冒就不要贪凉。还有,明天要是发烧就麻烦了。 言采的头髮遮住了额头,眉毛藏了起来,眼睛却掩不住,笑起来好像里面落了光,他忽然用力,拉住谢明朗浴袍的前襟,谢明朗没有提防,顺势摔到言采身上,手里的药也全不知道洒到哪个角落去了。 不吃药了,麻烦你帮我发发汗吧。言采蹭过来。 谢明朗忍不住笑了:这可是冒著被传染的风险,你让我考虑一下。 今晚和美人吃饭,过得愉快吗?言采窝在被子里,忽然说了这麽一句。 谢明朗擦汗的动作停了一下:你也在?我怎麽没发现? 我们在里面的隔间,雅微说你在和年轻的女人说笑,所以我查房来了。言采还是一味调笑口吻。 嗯,美人托我向你要签名和唇印,为此我占尽好处,谢谢你及时送上门来,这才能让我不负所托啊。 眼看这话越说越没边,谢明朗笑了出来,从言采的拥抱中翻到床侧,拿起之前放的水杯喝了半杯水:要是知道你也在,霏霏今天肯定抱著你的腿要签名了。她今天看了《尘与雪》,足足和我说了一路的观后感。 言采又是一笑:这就欲盖弥彰了,不要就著急解释嘛。 谢明朗白他一眼:不知道做亏心事的是哪一个?贼喊捉贼也是好策略。 这没油盐的扯皮话说了一阵,两个人都觉得闹够了,言采才说:我今天回来得早,顺便把你摊了一桌一地的照片翻了一下,见到了不少熟人,唯独没有看见自己的。 暗自忍住笑,谢明朗一本正经地说:我总是照不好你,不敢拿出去献丑。 言采点点头:没有也好。 不咸不淡的口气谢明朗听得分明,他也不想解释,只说:你再等等我,等我再好一点。 闻言言采转过目光来,却没说话;这样凝视的目光让谢明朗不太自然地别开脸,口气颇为若无其事,就是声音有点发紧:预展那天我不想大散请柬了,你想一起去吗,我可以提供友情讲…… 话没说完感觉到言采贴在他后颈的手,谢明朗一下子顿住了,下一刻言采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犹豫地:好啊。 展厅是美术馆内的一个中型展厅和附带的几个小展室,灯光全开著,和从玻璃天花板上投下来的自然光搭配起来,牆面上每一张照片的颜色都显得非常鲜豔。 言采摘下围巾,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来戴上,环视一圈,这才对身边的谢明朗说:这麽中规中矩的佈展,都不像张晨的风格了。 我自己要求的。我想把展厅弄得简单一点。这种风格虽然有点老式,但还是很气派的,也不会喧宾夺主。谢明朗声音低了一点,我家人可能会来,还是简单一点好。 谢明朗察觉到言采的目光,没说下去,领著他去看照片。图片说明标注的都很详细,就是字稍微小了一点,言采靠近看了几次之后,当有一次他再要凑过去看某张排演照,谢明朗忽然拉住他的手,说:我说给你听吧。 他们一张张照片地看过去,谢明朗不厌其烦地仔细把照片背后的故事说给言采听,照片上很多人言采也认得,可能比谢明朗还更熟悉些,想起什麽陈年趣事来,也说给谢明朗听。接下来的一程两个人的手都没有分开,展厅吸音效果很好,他们声音又轻,空旷的展厅里简直就像没有人一样。 一个明显的空格让言采停住脚步。他指著那处空白问:你还有没选定的照片? 嗯。谢明朗简单地应了一句。 这种把事情拖到最后一刻的风格和言采的工作习惯大相抵触。他不自觉地皱眉,正要发表一下看法,谢明朗先开口解释了:这里本来是要挂你的照片的,我还没拿定主意,既不知道要挂哪一张,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挂。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对著这片空白站了一会儿,言采这才说:工作是工作,你要是自己选不出来,张晨怎麽说? 备选的不是没有,还在最后拿主意。 言采也就不再问了。 等把所有的照片都看完说完一遍,不知不觉就是好几个小时了。末了谢明朗站住,看著言采笑说:我念书的时候总想在没有人的美术馆里约会…… 言采忍笑:你我再怎麽努力,都扮不像学生了。 谢明朗,原来你在…… 听见张晨的声音从隔板的另一边传来,谢明朗怔住,下意识要鬆开手,言采却不放开,还抓得更牢一点。谢明朗更是著急,低声说:一转过来就看见了。奈何就是甩不脱。 如此僵持了一刻,谢明朗多少明白过来了言采这般固执的用意,有些惊讶地看著言采,正在此时张晨已经绕到这一侧,他没想到言采会在,眼睛更先一步瞄到握在一起的手,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但诧异神情只一闪,立刻恰到好处地收住。他先对著谢明朗说了句我正要找你谈究竟挂哪张照片的事情,接著带著并无恶意的玩笑口吻转向言采:没想到背后的神仙是你。 第15章 开展的第一天,熟人来了不少。 潘霏霏和她母亲早早就到了,还一同上了镜。再晚一点到的是卫可,两个人刚站到一起,还没来得及寒暄,守在边上的记者的快门已经按开了,对于这平白送来的新闻无不心花怒放。 握手的时候,谢明朗拿他和江绮开玩笑──自从《尘与雪》之后,两个人的绯闻就传得沸沸扬扬,偏偏他们还不避嫌,几度双双出现。 只有你一个人吗? 卫可一愣,绽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却很低:你饶了我吧。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5 章 谢明朗忽然想起江绮的眼睛和言采的很像,这让他不免小小的走神了一刻,又被卫可素来快活的声音拉回来:明朗,看这边。 说完不管谢明朗的反应就扯著他转向记者的镜头,谢明朗不太习惯站在镜头前面,习惯性地往下看,一边还问卫可:我不知道你要来。 既然脸已经挂得满城都是了,乾脆好人做到底,真人也来捧场一下。展会结束记得请我吃饭。 谢明朗不由得笑了:谢谢,要是还有出画集的一天,我也定用你的照片作封面。 这张照片我还满喜欢的,将来我会考虑用在葬礼上。 你已经连葬礼的安排都想好了吗? 是啊,我这个人习惯倒著想。 他们说笑得愉快,卫可目光稍微一偏,就定在了入口处,过了一会儿才感歎一般地说:我不知道你人脉这麽广。这几年看来是广结善缘哪。 谢明朗本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后来跟著转过目光,半边身子一凉,只差苦笑了。 这边卫可又接著说:连言采也来了。 昨天明明没有听他提起,谢明朗暗自叫苦,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畏惧。卫可再说什麽都听不见,只是手脚僵硬地眼睁睁看著言采一面向记者和反应过来的影迷们扬了扬手,一面脚步不停地向自己走来。 言采微笑著与谢明朗握手,还说句恭喜开展,口气既不显得生疏又不过分熟稔,拿捏得恰到好处。之后又转去和卫可说笑两句,等卫可离开去看展,这轻轻碰了一下谢明朗,说:来,往右边侧一点。 他们和记者隔了一段距离,谢明朗正要低头说话,言采又扶了一下他的背,还是保持著笑容,低声说:抬起头来,不要缩肩。说话的时候记得微笑,他们听不到我们在说什麽。 言采的声音与平时无二,谢明朗慢慢也就镇定了。等拍完一轮,言采目光一移,立刻见一个穿著高档套装的女人走去记者那边说了几句什麽,接著记者们也就陆陆续续把相机收了起来。 趁这个机会两个人离记者更远些,谢明朗低声说:你怎麽不说一声就来了? 旁人离得还远,言采笑说:来看昨天没看到的那张照片。雅微到了没有?她说今天她会带人过来。 我没见到她……谢明朗顺势往展厅入口瞄了一眼,有些无奈地说,真正有面子的人还是你。 那是她自己要来的,这件事可不关我。言采状若无辜。 徐雅微果然不是独身来的。谢明朗暂时抛下言采,过去寒暄,换了名片,才知道是知名的专栏撰稿人。等客气完送那作家去展厅,徐雅微笑问:言采来了吗?我刚才好像看见他。 这笑容大有深意。好似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谢明朗在这样的笑容下难免手足无措,但人来人往的,他强作镇定,转身去找言采:刚才还在…… 徐雅微继续笑:没事,你要是不忙,陪我走一走,到时候自然就找到言采了。 她既然开口,谢明朗不敢不照办。展厅里人不算很多,但是有几个明星在,气氛顿时不同了。谢明朗一路都感到有人在朝这边看,虽然知道看的是徐雅微,但多少还是令他不自在。 徐雅微看到自己的照片,停了下来,指著说:你还是选了这一张。 她说的是谢明朗当年偷拍的她在化妆间里的那张照片,只是挂出来的这张处理成黑白照。徐雅微静静驻足了一刻,才恍然般对著谢明朗说:走,去看看别人的。 他们找到言采的时候他果然被人围住要签名。这个架势让谢明朗都不敢走过去。徐雅微在一旁笑说风凉话:他应该只露个面就走,这样是走不开了。我也不敢过去。 话才说完眼前多出一个人来,红著脸小声向徐雅微要签名。之前那句话犹在耳边,谢明朗转开脸偷笑了一下,再转回来,赫然发现潘霏霏也是等著要签名的人之一。 谢明朗无奈地朝潘霏霏走去,把她先拉到一边:你妈呢? 她说累了,在茶室坐著。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先走一步,谁知道竟然看到了言采!明朗,你真是好大的面子。 谢明朗只有苦笑的份了:你签名拿到了没有?拿到了我陪你一起去潘姨那里。 这不是被你拉开了。潘霏霏忿忿说,好了,趁著人少,你让我去了一个心愿。对了,你带了相机没有? 谢明朗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没有,潘霏霏无奈,拉著谢明朗继续去等言采的签名。不多久轮到她,谢明朗看著言采那职业化的笑脸蓦地有点尴尬,指著潘霏霏说:我介绍过的,这是我妹妹霏霏…… 言采微笑著对潘霏霏说:我记得我们见过,是麽? 潘霏霏脸红得像要烧起来,本来就陷入了自我眩晕,听见言采这麽说更是彻底不可自拔,回起话来牙齿一直在打架:是是,当年看完你的《蜘蛛女之吻》,没想到你居然记得。外人传说你过目不忘,真没有夸大其词。 谢明朗站在潘霏霏后面,听到她满心诚挚的溢美之辞不由得盯了一眼言采,心里想自己一家人的照片就搁在电视柜上,怎麽也该看熟了。言采收到那个目光,在潘霏霏不好意思低头的瞬间朝谢明朗抛去个笑意,这才对目光中饱含钦慕之情的潘霏霏说:你和你哥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兄妹。 闻言潘霏霏稍稍变了脸色,这时谢明朗手搭在潘霏霏肩膀上,淡淡开口:那是,相由心生,怎麽会不像。 言采听到这句话,目光一闪;笑了一笑,接过纸笔,签字之前问了名字。潘霏霏就说:潘霏霏,雨雪霏霏的霏霏。 这一来言采听出根底,再不多问,刷刷签完名,正好徐雅微也朝著这边走过来,两个人就很自然地与谢明朗兄妹寒暄数句,相携走开了。 当天晚上谢明朗在常去的餐厅与言采碰头,同座的还有徐雅微和林瑾。也不管谢明朗的惊讶,他们一致说要给年轻有为的摄影师好好庆祝一下,拉著他拼命灌酒。最初的拘束在推杯置盏中淡去,谢明朗虽然一直有话要问言采,但一则有外人在,二则徐雅微喝起酒来不要命,灌人更不手软,席间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等到回去,两个人都是醉到五六分之间,说笑中自然而然缠在一起,于是真正等到有心思说上话,已经是不知道几点钟了。 你什麽都算好了。 谢明朗想装得平淡一些,但实在太累,语气中的无奈一听即知。 言采翻个身说:你总是把我想得无所不能。雅微我可叫不动,卫可他们也是为你来的,如果我真的要邀人捧场,也会做得再细水长流一点,这场展还有一个月。 也就是说你找的人会陆续分批不动声色地到场,是吗? 言采对此并不否认,答话的语气很从容:路是你在走,但你也要允许我在明知道有捷径的时候不让你走弯路。不然所谓年长者的经验和智慧,还有什麽用处。 他说得这麽理直气壮,好似理亏得反而是谢明朗一样。谢明朗被堵得没有话说,只能叹气:你从多早起就看到现在,又看到多远之后?是不是从你找人把照片转到张晨手上,就已经知道事情会这麽走下去了? 言采微微一笑:还要更早一点,在你当初送照片参展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念头。当初我说过,我会让你在为理想奋斗的路上走得顺利一些。看来你都不记得了。 说的好似你真知道我想要什麽。谢明朗皱眉。 别告诉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谢明朗忽然翻身,支起身子来低头看向言采。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要给人羞涩的错觉了:我当然知道。只是我现在想要的并不止那准备为之努力一生的理想,你说得如此慷慨,但也不是什麽都能给。 言采一愣,下一刻还是笑了,搂著他躺回来:我不是神灯,当然不是百求百应。 那就是了。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6 章 他们有几秒钟似乎无话可说,言采不愿意冷场,又挑了一个相对轻鬆的话题,借此宽泛语境:我看到照片了。这是你挑的,还是张晨的意见? 我自己。 那是什麽时候照的,我几乎都不记得了。言采说,我不喜欢这种被闪光灯映亮脸的照片,假人一样,没想到你会挑这一张。 谢明朗却笑:但这张照片对我意义非凡。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真正看见你。 他格外强调看见二字。说完还是意犹未尽,望进言采双眼深处,继续说:那之前我以为你借著外物发光,后来我才知道,彻彻底底错了。但是自从在一起,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拍你,然而不放你的照片上去,我自己都不甘心,就挑了这张老的。这其实是我最中意的一张,当年都不捨得交给编辑。 言采目光一闪,竟有一瞬间的避让,好在下一瞬又转回来。捧住谢明朗的脸,他低声笑言:原来你曾这样看我。 那个时候对你一无所知,又要拍你,总是要臆造出一个来。 你臆造出来的我是怎样的?言采追问下去。 略带窘意地,谢明朗瞄了言采一眼,才说:不用我想,媒体们都替你包好金了。我就把那些花边新闻减去五成,把你想得更有趣一些,大致如此吧。 这话听来有些言不由衷,但言采没有追究,静了一静,才说:其实我乏味得很,是吧。 谢明朗覆上身去亲吻他:是啊,乏味得很。 这一番下来两人又有些情动,但也只是点到为止,又不肯睡去,还是窝在一起说话。这次话题说到潘霏霏身上,谢明朗抱怨一般说:你也有说错话的一天,什麽叫一看就是兄妹,你前脚刚走,后脚霏霏就笑得比哭还难看了。 谢明朗说著说著,不知不觉说远了:她是我继母的女儿,我爸和潘姨刚结婚的时候她年纪还很小,一直很粘我,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我们是亲兄妹。其实有段时间我也以为我和她是异母兄妹,后来才知道不是那麽回事,只是自己把长辈想得太坏了。没办法,我妈去世的时候已经记事了,老头再婚的时候我发神经一样地闹,现在想想,真是蠢哪。 言采的手搭在谢明朗胳膊上,听他这样说没多说话,过了片刻才去抓他的手腕:我本以为你家是寻常家庭,从来没有想过多问。 父母在堂,姐姐人在外地,结婚生子,最小的妹妹也工作了,除了血缘上有点複杂,就是寻常家庭了。不过我也说了,相由心生,处得久了,面相多少会相似。 你信这个说法? 一点吧。谢明朗应道,不然我们再多处几年看看,就知道了。 言采笑了出来:我曾经看过一部片子。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谢明朗不知道他要说什麽,但也没打断他,听他说:男主角得了绝症,不想让心爱的人受伤,就想方设法地瞒著,但是人之将死,常常话说著说著,不是动辄追忆当年,就和女朋友约定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你刚才的语气,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明朗本来听得认真,没想到言采语气一转,最后如此收尾。他又怒又笑,伸手重重拍了他一下,揉著手,笑容慢慢收起来,叹了口气垂眼说:我就知道瞒不住,在你眼前演戏,真是笨得可以。 言采一呆:怎麽? 没什麽,睡吧。 他翻身睡去,下一刻又被言采拨回来,声音已经沉了下去:怎麽回事? 谢明朗扭过头,奈何肩膀被言采按住,整个人到底躲不开。这样僵持了一阵,言采正要去开灯,却被谢明朗一把扯住:我过几天去複查,也许只是虚惊一场。 房间刹时静了。 言采按住谢明朗的手慢慢鬆了,谢明朗也就顺势转过去,头埋在枕头里,固执地再不出声。 很快谢明朗察觉到言采靠过来,手搭在他脊背上,有著微微的汗意。他听见他轻描淡写一样说:那好,天亮了就我陪你去医院。 言采久久没有听到回应,忽然觉得身边的人开始颤抖,渐渐声音从枕头下面发出来,呜咽一般。但这样他反而不慌了,手安抚一样划过谢明朗的背。但接下来谢明朗拿掉了枕头,之前那模糊的语调顿时分明起来── 谢明朗转过身,一把搂住言采,语气得意得不得了:对不起,我不忍心再演下去了。 他笑不可抑,整个人都在抖,头顶好几次磕到言采的下巴,也顾不得,只管笑自己的。笑了一会儿,谢明朗才发觉言采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时脑子清醒少许,只稍稍一深想,立刻悔了。 谢明朗鬆开手,让开一些,又一次坐起来,呐呐喊了一声言采的名字,再说不出别的话。 相对枯坐了一刻,谢明朗还是没有等到言采的回应,他正想扭身去开灯,暗中只听言采一声低笑:这一门算是出师了。我都被唬过去了。 谢明朗的手缩了回来,肩膀不知不觉耷拉下来,人也没了精神:这个玩笑太糟糕…… 言采却搂过他,压在他肩膀上笑了:好了,每人两分钟,扯平了。你下次真要演戏,可以换个地方,黑灯瞎火的,效果减半。 谢明朗先是愕然,直到确定言采的语气中没有丝毫阴霾,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下去。他摇头:我演技太差,要靠夜色遮掩,你演技太好,所以哪怕减半也足够了。不能比。 你还当真了。言采还是继续说笑。 谢明朗有些生硬地扯开话题,说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不知道,我总觉得你在暗中教我一些事情,教得越多,我越是不安,也许你哪一天觉得可以了,就抽身离开了。只是为了提携教导后辈,这些年也未免太长了…… 看他越说越没边,言采忍不住打断他:你一个晚上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原来起因都是这个念头。 话既挑破,谢明朗无法再说下去,也好让自己不显得那麽窘迫无依。 言采只是扳过谢明朗的肩膀,说:不要说得落幕一样,一切才刚刚开始。 两年后。 直至今日,谢明朗才算是慢慢知道言采那晚似真还假的一句刚刚开始的意思。摄影展结束之后,彷彿一夜之间,社交圈的门为他打开,一场场的酒会沙龙之后,文娱圈里那些平日不过点头之交或是根本只闻其名的人物不再只是报纸上陌生的人名,新书新戏,展览发佈会,几乎统统都是熟悉的人,就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了各大报刊文化版上不时出现的名字。曝光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好像有人站在高处衡量著,譬如当年最初刊出的几张照片还是第一场摄影展上和言采和徐雅微的合照,光阴流转之间,曾几何时,已经有编辑不懈地来约专访了。 如果说这种生活的前一半谢明朗还算乐此不疲,后一半对他来说却像噩梦。在被越来越多的媒体照顾和关注之后,谢明朗不止一次和朋友抱怨:自己明明是给别人照相的那个,为什麽到头来反而要被别人的相机追得疲于奔命。 对此不同的人给了不同的回答。 自嘲有之──因为娱乐圈里腐烂的灵魂太多,令人久望生厌。苍蝇也要新鲜的肉,明朗你运气太好,就是那块新鲜的。 玩笑有之──现在你这个年纪的职业摄影师,又玩出点名堂的,名气大的没有你英俊挺拔,比你英俊的性格不如你好相处,性格好相处的又还籍籍无名。所以算来算去,就是你了。 总算还有平静陈述事实的──你拿了入场券,总要付出点代价。也很公平。 还有其他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但中心思想大体不离:淌进了这潭水里,出来就难了。 不过平心而论,除了这点连谢明朗都已经事先预料到的麻烦,其他几乎都可说一帆风顺,就像一夜之间,被幸运女神热情亲吻,唇印留在额头上,洗都洗不掉。 认识的人越多,可拍摄的对象自然也越多,但相对的,尽管照下来的相片数量增多,自我要求难免更严,刊出来的倒是少了。另一方面,谢明朗在一年前开始把创作的重心相对分散到风景照上,一年中倒有半年多在外地,当年笑话过言采的足不沾地,四处飘零原原本本应验到自己身上。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7 章 两个人的关系慢慢在言采的朋友圈里公开,虽然知道的人比起认识他们的人来还是绝对的少数,但这样也好过公开场合遇见时时刻刻都要装作不过是寻常朋友,偶尔一同去赴私宴,谈笑风生间宾主俱是神色泰然。只是这两年来他们都忙,时间往往不见得能对得上,算一算,竟是聚少别多了。 那一天谢明朗从外地工作回来,按照事先约好的直接去言采的公寓。进门之后却看不到人,公寓有人按时整理,还是老样子。 谢明朗心想言采估计有别的应酬,洗了个澡,弄了点东西吃,这才去整理行李。这次出门有人送了好红酒,谢明朗想等一下言采回来说不定还可以再喝一点,还特意留在了客厅的桌上。 眼看著时间过去,言采还是没有回来。这与他平日的习惯并不相符,谢明朗有些诧异,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打个电话过去。 接电话的人却是林瑾。谢明朗习惯性地以为言采正在忙,笑著寒暄过后,说:他忙就算了。 林瑾起先也没说什麽。谢明朗已经习惯她的守口如瓶,并没有追问下去。但就在他要挂断手机的那一刻,林瑾忽然来了一句:现在好像有听到风声的记者守在医院正门,你最好晚两个小时再来,到之前给我打个电话。 这句话清晰地传到耳中和真正消化其中的意思之间,也许隔了一点时间,但谢明朗统统不记得了。他抬头看了眼钟,下一句话就是:我这就过来。 他下了楼直接拦车去医院,中途林瑾的电话过来,这次她口气不再那麽为难,连说了两次问题不大,你不要著急,又把言采病房的楼层告诉他,说到时候在电梯外等。谢明朗心急如焚,等电话挂断才想起来根本没有问言采生了什麽病,但手机握在手里,根本不敢再打过去。 到了指定的楼层,一出电梯过来见到林瑾。林瑾脸色发白,见到谢明朗迎上去:只是外伤,手术很顺利,言采特意要我不要告诉你…… 谢明朗听到手术心头一紧,但听林瑾的口气又不是太严重,脚步不停,还是问:怎麽回事?林小姐,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怎麽了。 林瑾加快步子跟上去:拍戏的时候出了岔子,摔了手,骨折了…… 谢明朗脚步一下慢下来,眉头稍微舒展开:怎麽会摔到手。 林瑾苦笑:他工作起来不要命,疲劳累积,一不留神,就出了意外。这也怪我…… 现在人呢? 上了夹板,正躺著呢。 进病房前谢明朗被林瑾拉了一把,低声问他:你进医院时,看到记者了吗? 谢明朗苦笑:我哪里顾得上管这个。 一进病房,谢明朗自然而然放轻了脚步。他大学时候和人打球也骨折过,头几个晚上痛得没办法睡,所以当看到言采打了石膏还能睡著,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拖过椅子坐到病床边上,动静不大,言采睡得正沉,一点也没被吵醒。守了一会儿林瑾进门来,谢明朗还是看著言采,话却是对林瑾说的:亏他能睡得著。还是打了麻药? 没有。林瑾无奈地说,前几天他有点感冒,是我疏忽了,不该听他的,怎麽也应该押他来医院的。 林瑾越是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谢明朗听著越不是滋味,静静等她说完了,才说:林小姐这麽说,我反而无话可说了。 林瑾正要再说,眼尖的她先一步看到言采不耐烦地动了动眉,继而顺势翻了个身,不巧是手受伤的那一侧,触动了伤处,痛得他立刻醒了。 他犹自在睡意中辗转,不肯睁开眼睛,当只有林瑾一个人在,哑著嗓子说:我好像睡著了。 嗯,黄粱米都熟了。谢明朗先一步插话。 听到谢明朗的声音,言采一下子睁开眼睛,初醒的眼睛适应不了灯光,眯起眼好久,才能真正看清床前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他不由笑了:你们这麽严肃,看起来好像临终道别。难道在接骨的时候查出其他什麽病来? 谢明朗本来还绷著脸,听到这句话眉头蹙得更紧,他伸手握住言采无恙的另一隻手,用力抓住:你这是在搞什麽鬼。 也许原意是要表达愤慨,但关心担忧的情绪太重,语气反而柔软下来。见状林瑾悄悄退出去。听见门阖上的声音,谢明朗立刻很没形象地把头往床边一磕:没到医院之前她一直不肯说到底怎麽回事,你知道她想来说话都是举重若轻,镇定得很,倒是把我吓得要死。幸好只是小臂骨折……你这是怎麽回事…… 他絮絮刀刀说个不停,言采最初在笑,听著听著笑容退去,抽出手摸了摸谢明朗的头髮:别紧张,小事而已。我好像也很久没有病过了。 不要说得和倒霉了太久忽然中彩票一样。谢明朗忍不住低声喝他。 言采又笑了: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出去度假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索性借这个机会出门吧。 谢明朗难以置信地盯著他,半晌后展开一个微弱的笑容:真的给你说的中彩一样。不过在你的手恢复如常之前,哪里也去不了。 那就趁这个月好好计划,干脆去得更远一点。 他笑容不见阴霾,语气中毫无苦痛,谢明朗看著看著,再想起之前所见的睡容,忽然有点心酸,面上不敢显露出来,末了,也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勉强把心里异常的情绪挥开:小别重逢,你怎麽送我这样的见面礼。 第16章 言采手臂活动不便,所有的通告都推了,安心去郊外的大房子养伤。谢明朗自然也搬了过去,照顾他的同时整理这段时间的照片。两个人好久没有长时间的同居,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特别是言采现在行动不便,头几天谁都没有睡安稳。过了几天稍微好一些,除了不能定期开车送言采去医院检查,其他时候,两个人几乎都窝在一起。 言采总是在忙,忽然閒下来难免无所事事,伤口又痛,起初不耐烦,到后来发觉这闲散日子也是乐趣,越发理直气壮地腻在客厅或者书房里拼图,图还越来越大,有一次铺得书房半边都是,谢明朗去找东西的时候踩了一脚,结果被言采拉住重拼,弄到下半夜直到恢复原状才罢休。经此一役谢明朗看到言采拼拼图就躲,但总有几次被某人笑眯眯拖住,拿手不好用作藉口要他一起来拼。 手伤期间言采不肯去餐厅,请了厨师之后没多久就发觉根本不适应家里多个外人,这样挑剔来挑剔去,谢明朗懒得再迁就他,自己动手做饭。在某一次被嘲笑可能我一隻手切出来也要更像样一点之后,他乾脆学言采当年,跑回自己的公寓对著一筐萝卜练了几天,再回来,言采只听菜刀落下的节奏,就再不多说了。 那段时间里谢明朗应酬不少,但总是早早回去,并真的用心开始计划下一次旅行;言采的伤口恢复得很不错,早了将近一个礼拜拆去石膏,复健也进展得很顺利。 就在这平静和顺利之间,两个人在新年之前,一起去了埃及。 秋天的埃及,酷热的夏季刚过,旅游黄金期的冬季尚未到来,每日阳光灿烂而不烤人,正是度假的好季节。言采和谢明朗的第一站是尼罗河最下游的亚曆山卓,在看得见地中海的房间住了几日,适应好当地的气候和水土,把国内冬天那湿冷阴沉的氛围彻底扔开,这才搭游轮,逆流南下。 开罗自然是每个去埃及的游客必到之处。他们住在吉萨区那间在外国游客之间久负盛名的宾馆,有著阿拉伯世界特有的富丽奢华,走进大厅就像走进天方夜谭的世界。订的两个双人间一个推窗就能望见金字塔,另一个则对著泳池和修整得精緻美丽的花园──这是林瑾一贯的细緻作风。在亚曆山卓还多少有些懒散的谢明朗在走进房间推开窗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电流窜过,对著矗立在沙漠中仿佛忽然触手可及的金字塔,良久说不出话来。 言采也定住一样站了一会儿,才转头笑著对看得一脸心驰神往的谢明朗说:这下觉得到埃及了? 这是说谢明朗初到亚曆山卓,背著相机在城市里转了几圈,回到宾馆往床上一倒,说几乎没有任何身在埃及的感觉。 听到这句说笑谢明朗却说:不,恰恰相反。要是像亚曆山卓的灯塔存在过又消失,或是只剩下一点痕迹,好像才更理所当然一些。但是你看它们,如此完整庄严地保存著,这样倒更加虚幻了。大概埃及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生活在金字塔边上而熟视无睹的人群了。 言采加深一点笑容,勾著谢明朗的肩说:也许走得再近一点,就有真实感了。语气竟也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他们做了一切第一次来埃及的游客会做的事情,先是在吉萨金字塔玩了大半天,又在第二天驱车去看更早时期的规模较小的金字塔。面对这些巨大的石建筑,言采甚至比谢明朗还要更兴奋一些,也正是因为如此,谢明朗才知道言采以前念的是建筑。自从知道这点,不管言采如何坚定地自嘲是懒惰而恶劣的学生,谢明朗还是同样坚定地把他当成了建筑学上的应急字典。 看遍金字塔群之后目标转向了开罗市内:博物馆里虽然人流熙攘举步维艰,但所见种种还是令人惊歎有加;那些从外面看来华丽异常的大清真寺,很多有著乾淨到一尘不染的前庭,阳光落下来,照得大理石地面一片亮白,唯有雕花廊柱投下奇妙的阴影,而走进去,别有朴素宁静之美;他们也去包围在喧哗繁闹的伊斯兰世界之中的另一个开罗,古老的教堂,东正教,天主教,甚至犹太教,安然共存在不大的区域里,从这一间的门口望得见另一间,又都多多少少在建筑风格上难脱伊斯兰文化的洗刷;而入夜之后,豪华游轮上的苏菲舞彩裙翻飞,乱花迷眼,竟比赫赫有名的肚皮舞还要让人目眩神迷…… 不过纵使旅行手册在手,种种经验提示都已事先读过,但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开罗远远超出想像:他们也曾面对视红绿灯如无物的车流目瞪口呆,好几分钟过不去马路;也被当地人并无恶意地长时间凝视过;偌大的卡利里集市迷路了无数次,买卖双方用都不是母语的语言还价,过程和最终买下的东西一样精彩。 时间在埃及,变成了几乎无意义的东西。 在开罗待了一个礼拜,谢明朗劲头愈足;言采前几天在各个景点之间漫步的时候兴致也好,但是后来跟著谢明朗顶著太阳深入开罗的大街小巷,两天之后,还是被非洲的阳光沙尘打败了,索性待在宾馆里,看著金字塔,也是很满足的一天。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8 章 那天谢明朗从市区回到宾馆,傍晚时分,太阳落在金字塔肩部,美得恍若仙境。他顺势走到花园,这里的一道长廊是看景的好地点,不料言采也正坐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两个人正在聊天,言采背对著他,他走近一点,女人身上绿色的衫子在夕阳下别有风情,交谈中金色的长耳坠轻轻摇荡,光华自见。一抬头的工夫,她也看见谢明朗,眼神不避,相对一笑,推一推身边的言采,低声不知道说了什麽,言采立刻转过身来,看清谢明朗后点头说:今天回来得倒早。哦,这是沉知。 言采介绍得简单,然而谢明朗看见她的面孔,再目测一下年纪,立刻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在以目光暗自询问又得到言采的确定之后,他伸出手来客气地打招呼:你好,沉小姐。 沉知和谢明朗年纪相仿,可能因为衣服和妆容,看起来又更年轻一点。她灿然一笑:你就是谢明朗吧,我们刚好说到你。 谢明朗只笑笑,扯过椅子就坐下。看见搁在一边的水烟筒后,他不禁摇头说:你这个烟鬼,宁可躲在宾馆里抽烟。 言采并不辩解,把手边的薄荷茶递过去。茶水已经凉了,正好解渴,谢明朗喝完之后,继续说:之前在说什麽?我可无意中断你们的谈话,这太罪过了。 我也是下午才到,问问你们去了哪些地方而已。言采说想搭船一路南下,我正好可以陪你们一程,做做导游什麽的。 她语气轻鬆,一边说一边看著言采,再自然不过;谢明朗中途加入,有点弄不清状况,正在想要不要多问一句,言采看出他的疑惑,笑著指著沉知说:她是在法国念考古学博士,跟著法国的考古队在卡纳克神庙工作,已经待了半年了。我都忘记这件事,还是多亏了林瑾提醒,这才找到她。 谢明朗这才知道为什麽她一手薄茧,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沉知看来就神采奕奕,果然也是个极有行动力的人。她问谢明朗去了白天去了哪里,当谢明朗告诉她就在萨拉丁城堡一带閒逛时,沉知笑著说:你这样才是玩开罗。要是都像言采这样窝在豪华酒店里抽水烟喝茶,除了能在金字塔下面散步,和在其他国家的任一间五星酒店有什麽区别? 对于这样的指控言采还是微笑,沉知低头看了一下表,忽然说:今天正好有苏菲舞,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然后找个地方喝茶、当然,抽烟也可以。 这计划之外的提议让谢明朗和言采交换了一下目光,谢明朗有点发懵:我们看过了…… 我知道,而且多半是在《尼罗河上的惨案》那样的大游轮上,喝著酒,面前美食林立,鼓起掌来好像还在巴黎的歌剧院。但这是游客的开罗。为什麽不去看看开罗人的开罗?沉知说到这里盯著谢明朗,目光含笑,明亮得很,你来埃及,不是正在努力寻找他们的生活吗? 言采一直都没有作声,听到这里,慢腾腾开口:你的鼓动力素来一流,他已经被你说动了。那就去吧。 沉知带著他们又回到卡利里市场。太阳已经落山了,但整个市场一片还是喧嚣异常,灯火通明,夹著马路上的车流声,竟比白天还更热闹些。眼见众生百态,谢明朗忍不住左顾右盼,手也开始发痒,但沉知走得快,穿街过巷好似闲步自家门庭,加之言采走起路来素来是如入无人之境,谢明朗不好意思让女士等,也就只得暂时收起相机,跟著沉知走了。 穿过清真寺,总算到了目的地。进场的虽然也有外国游客,但还是本地人居多,也不要门票,站到整个天井不能再容人为止。言采已经在冒汗,看著站了一院子的人,更是觉得热。他扭过头,身边的谢明朗和沉知都是一脸兴奋期待,玩笑般开口:真像带童子军出来郊游。 谢明朗还没来得及抢白回去,沉知更快一步:言采,说起来你连游乐场都没带我去过,就不用装这种老气横秋的口气了。 谢明朗听了暗自好笑,悄悄用手肘撞了言采一下,言采瞄他,谢明朗忍笑不住,干脆别过脸去。 这时乐师陆续出场,舞者稍后出场,音乐响起之后,那嗡嗡一场的低语声,终于止歇了。 这一个多小时看得是惊心动魄,旋转的舞者好像成了一道色彩的影子,在明亮的灯光下翻飞不止。等再回到街上,谢明朗看著人流穿梭,有那麽短短几秒,只觉得眼睛都花了。 沉知走过来拍拍他:看呆了吗。走吧,你看言采烟瘾又犯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来。 这次没走多久,沉知停在一间看门面就知道历史悠久的咖啡馆前面。她额头上细细织著汗,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金绒绒的:这是带你们来,这里对我来说实在游客太多又太贵了。坐在里面还是外面? 言采笑著拍她的肩膀,和谢明朗一起,跟她到二楼挑了个临窗的桌子,居高临下,正是观看世态的好位置。 咖啡馆里坐满了人,游客和本地人都有,虽然都在互相打量,但本地人看起外国人都是大大方方,反而游客们还保留著西方世界的旧习惯,小心翼翼地装出不动声色来。她为他们点了茶,自己要的则是咖啡,再叫了两支不同口味的水烟,然后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行程的详细安排。 烟点燃之后她愉快地吸了一口,指著水烟壶说:只有在能在公共场合肆无忌惮地抽水烟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在开罗被当成这个外国游客也不错。 经过几天的实践,言采的水烟已经抽得不错,他皱著眉看沉知熟练地摆弄烟管,评价说:你在享受外国人的特权的时候,当然觉得游客身份好;等你被不断的搭讪和纠缠弄得不厌其烦了,又希望是个本地人,总之怎麽舒服怎麽来就是了。 听到这话沉知大笑,端起浓稠的阿拉伯咖啡喝了一口:当人在一个没人认识的环境里,少了人际的束缚,总是会更放肆,也觉得更自由。我是不能免俗的,又贪心,想两全其美,你教训得对。 言采看著她:考古不都是出实干家吗,你看你这张嘴。 喂喂,你又来这种口气了。 谢明朗看他们抽得愉快,整个人都像云雾加身,于是就帮他们一人照了一张。水烟的味道和一般烟草不同,并没有任何刺鼻的味道,反而能闻到水果的香气。察觉到他的目光,言采说:这是淡烟,你可以试一试。 家里有个烟瘾极重的父亲,谢明朗本人并不排斥烟味,但自己几乎不碰。然而此时此刻,放眼过去,几乎每一桌都有一支水烟,当地人自不必说,这是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而对游客来说,这形状古老的烟具,隐约花果香气,就像在埃及的其他经历一样,带著不可言说的属于异国的诱惑气息。所以哪怕是平时不吸烟的,在这种气氛之下,也很容易陷入譬如这几乎不算烟草之类的自我安慰之中,欣然一试。 事后谢明朗也觉得,在他接过烟管的那一瞬间,是被当时当地的氛围,以及递给他烟管的人,给迷惑住了。 沉知要他用力吸,直到听到水泡声,言采在一边笑著看,问有没有试出来是什麽口味。在痛苦地呛了几口后,谢明朗终于尝试成功,他惊异地抬起眼来,面前两个人都在笑,沉知说:怎麽样,像果味香水麽? 说完有些忍俊不禁,对言采说:不行,我看到你男朋友吸烟的样子,总觉得是在教什麽也不懂的高中生做坏事。 她话音刚落,谢明朗这边吐出个形状完美的烟圈后,也笑著看著她:高中生要练很久才能做到这一步。 言采从接过烟来,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手,对著吸了一口,笑容满面:那你练了多久。 有种东西叫天赋。 这就算是开了头。两个人公然共用一支烟管,好像间接接吻。起初谢明朗稍稍有点不安,沉知却告诉他传统阿拉伯社会女性不会在公共场合抽烟,男人们之间共用烟管很寻常,游客之间这样的举动对于本地人来说更是见怪不怪,有了这样的托辞,姑且不论真假,谢明朗也就彻底抛开顾忌,和沉知比谁的烟圈吹得更好,又时不时忽然从言采手里抢过烟管,颇有些肆无忌惮。 抽的过程的确美妙,但另一杯茶水喝完,起身离开的时候,谢明朗才意识到有点四肢乏力,走路轻飘飘的。言采看著不对,知道是因为吸烟,扶稳他:你抽得太猛了。再坐一下。 谢明朗却不肯。言采和沉知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楚,却不想回话。他忽然心情变得很好,白天在太阳下曝晒一日的疲劳烟消云散,笑容控制不住,飘飘然挂上嘴角。 见状言采有点无奈: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抽烟喝茶也醉。 正好时间也不早了,索性就此暂别。沉知执意目送他们上了宾馆来接他们的出租车,关上车门前对面部有点僵硬但双眼发亮的谢明朗和难得露出为难神色的言采说:他们以前说水烟是轻微的迷幻药,我今天才信。 回到宾馆,谢明朗才算缓过来一些。言采见他眼睛亮得过份,目光则闪烁不定,知道真的是抽烟过头了。正要给他去倒杯水,谢明朗一把拉住他,接著整个人贴上来,手滚烫的:我现在知道她说的在陌生环境里难免放肆是什麽意思了。 言采站定,问他:怎麽说?口气镇定得要命,手却顺著谢明朗的衬衣下摆滑进腰上。 在抽烟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想念真正的吻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离开开罗,乘船南下。这一程的目的地是埃及南部的重镇阿斯旺,但每到重要的古蹟点,船都会停下半日一日不等,由一路作陪的沉知带著他们去看不同时期留下的神庙的残存。船到卢克索后,又待了一个礼拜。这里也是沉知工作的地方,同事朋友几乎都在这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加入他们,一起去看国王谷皇后谷这样的游客必到之处,但因为有专家作陪,种种一般游客看不到或是看不懂的精妙之处,他们倒是都一一享受到了。 尼罗河在卢克索到阿斯旺一程,水域较之开罗一带要狭窄一些,风景却更胜一筹。河水碧蓝,清晨傍晚时分,阳光反射起的粼粼波光更是让整条河都显得梦幻失真。岸的近处长了芦苇,稍远则是棕榈树,与再远处起伏的沙山交映,就是在照片上电视里看过的典型埃及风光。远远望去,水天和沙漠交融的尽头,那星星白点,不知是已在河面上航行千载的白色帆船,还只是飞过滩头的沙鸥鹳鸟。 游轮的船长年轻的时候是水手,非常健谈,在他们三个人喝茶的时候偶尔凑过来聊天,说起奥纳西斯和杰奎琳.甘迺迪的婚礼盛况,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直叫人真假难辨,让本就说笑不休的场面更加热闹。 在埃及南部的最后一个白天,他们早早去了埃及最美也是最著名的神庙之一。为了去这个地方,清晨四点出发,到的时候,正赶上太阳升起,把那并排端坐的巨大法老塑像染上略带粉红的橙色。这时不要说第一次见到这等景象的言采和谢明朗,就连不辞辛劳来过数次的沉知,也跟著屏气凝神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每一次来这里,都觉得时间永恒,又无所不能。全埃及大小神庙无数,只这里,我每次看到都想跪下去亲吻膜拜地面。 这话说得谢明朗感同身受,一直到回去的路上还觉得眼睛被所见震得生生发痛,他前一晚几乎没睡,本来想只闭目养神一会儿,但很快还是睡著了。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39 章 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正靠著言采,正要起来,忽然听到言采说这麽多年你性格一点都没变,真不知道像了谁。 沉知很理所当然地轻鬆应答:谢天谢地,没有像到我妈,而老头精神上的儿子根本是你。我这是随其发展,自生自灭。 闻言言采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谢明朗听得清楚,明明醒了,忽然不敢动,又装睡了一会儿,才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坐正。察觉他醒之后,本身就醒著的两个人停住交谈,言采揉揉肩膀:醒得真及时。再不醒,我肩膀也要塌了。 谢明朗打个哈欠,微笑:你看我睡死了,推开我就是。 回去阿斯旺沉知又要领他们去坐帆船。清早折腾到下午三四点,言采本来说要在宾馆睡一下,却被沉知坚决的一句船上一样睡,睡醒了正好看日落,还是给拖了去。 就是他们一路都看到的白色帆船。谢明朗和言采坐一侧,沉知和船工一个人坐一侧,正好平衡。下午风足,帆升起来,船行得就像离弦的箭。 两岸风景殊好,但言采上船之后,没多久就有了倦意。他看了看时间,对正调焦的谢明朗说:我睡一下,日落了叫我。 说完就很自然地枕著谢明朗睡了下来。这动作亲暱得异常,引得船工张望,立刻被沉知拿一句阿拉伯语解释过去。 言采听见声音,还是合著眼,问:你又在说什麽。 我说你们一个是我未婚夫,一个是他的哥哥,这是婚前的准蜜月旅行。他就说你们感情很好。沉知笑吟吟地说。 谢明朗本来还觉得没什麽,听到解释之后,反而脸上热了。言采倒是镇定,翻了个身,转向背光的一侧,继续睡自己的。 他的呼吸节奏很快变得平稳而缓慢。谢明朗知道他睡著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髮,被阳光晒久了,有一点烫手。 沉知坐在对面,看得清楚,并不说破,倒是指著谢明朗放在一边的相机说: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照片? 她对著液晶屏仔细地一张张看过去,半晌后说:你几乎没怎麽照埃及的古蹟,照片里都是人。 谢明朗笑一笑,应道:是。离开开罗后你带我们看到的埃及,虽然美丽壮观,但那已经是死去的东西。我更感兴趣的,还是正活著的埃及,我喜欢记录人像,在一瞬间捕捉到他们想要表露或是隐藏的情绪,这些东西我只能在埃及人,当然也包括游客身上找到。而你热爱并决定投入一生的古文化,我深受感染,也仅此而已。 沉知一面听一面看,又往下翻了几十张,勾起嘴角,颇为有趣地说:言采的相机里就完全相反。我以前觉得他虽然做演员,但是一点也不爱人,他对尘世生活几乎没有热情,种种交际周旋,全是后天学出来的。 不是这麽回事。虽然明知道这种涉及第三人内心的反驳是无意义的,谢明朗还是立刻反驳,交际手段可能是后天学的,但是如果当真冷淡麻木不爱人,他现在不会是这样。沉知,你看不看他的片子? 沉知一愣:都看的。 谢明朗看著她微笑。她索性放下手里的相机,正视著谢明朗说:是啊,我对他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当初他跟著我爸的时候。今日言采的处事,虽然源于当年,但到底不可能一样了。 那个时候你多大? 十多岁吧,最糟糕的年纪。沉知别开脸,点起一根烟,又扔给船工一支。 原本想说的话临到嘴边,还是换成了一句玩笑:你的年纪暴露了。还有就是,我们果然是一辈人。 什麽叫果然……沉知不满地皱起眉,啊,对了…… 说到这里又没了声音。谢明朗那时正在低头看著言采的睡脸,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正要问,忽然听到快门的声音。他惊讶地抬起头,沉知已经打开镜头,按下了快门。照完之后,笑眯眯地说:我发觉你们这一路都没有一张合影,让我给你们照一张吧。 然而在看了照片之后,她又说:当年姚隽松给我爸和言采也照过一张,也是类似的构图,就在湖区的草地上。言采在这个角度总是显得,嗯,很柔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她把相机递还给他,谢明朗却看也没看直接关起镜头,毫不在意地说:是吗。这张照片没收进他的摄影集里。 我不知道,也许是留在他或者爸爸那里了吧。 太阳落山的时候,把整个河面都染得金红。落日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滑到山的后面,最终消失了影踪,霞光却眷恋不去,流连在天边,久久不肯消散。谢明朗这时推醒言采,三个人在一河瑟瑟金光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閒话,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宾馆。 这是在阿斯旺的最后一晚,第二天言采和谢明朗再回开罗,沉知也会在卢克索离开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入夜之后那间因为《尼罗河上的惨案》而闻名天下的酒店的露天餐厅上,再看不见对面的象岛,但对面的建筑和河边游船投下的光影,还是指示出河水的位置。 酒足饭饱,相谈尽欢,他们各自告别。沉知酒力平平,饮罢脸若霞飞,回房的时候挽住言采,言辞亲暱,好似还是当年说笑不拘的小女孩。言采和谢明朗一起送她进房间,看著她关上房门,这才一同回去了。 想到第二天就要离开南部,两个人不免生出一点眷恋和离绪,说不出口,就在爱抚和亲吻之中让其蒸腾殆尽。刚开始互相扯外衣扣子的时候,谢明朗还可以玩笑一般说这种老式宾馆都像后宫,又好像随时有什麽从阴影里跳出来,但当后来言采身上的汗滴进他的眼睛里,他吃痛去揉,眼睛立刻被密密袭上的吻盖住,也就再说不出像样的长句子来了。 同样蒸腾掉的还有理智。意乱情迷之中,谢明朗要费尽全力才能抬起手,他摸到言采的脸,想推开:明天还要见人…… 言采的吻还停留在谢明朗的颈子上,听见这句话抬起眼来,微微一笑:就说遇见了难缠而嫉妒的情人。 灯没有关,脸贴得近的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来,谢明朗在言采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依稀带著迷恋的神色。他收拢注意力,想看清言采眼中的自己的眼中,是不是也有言采,而这一刻的言采,是不是一样有著类似的迷恋。他用劲地看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明明言采就在眼前,何必这样缘木求鱼。但当他真的定睛想看清言采的神情时,涌来的激情瞬间让他模糊了视线。 他翻坐在言采身上,居高临下低下头来,又被勾住颈子,拖下来亲吻,翻滚作一团,身体不分彼此。交缠的手指都是在汗,还是要竭力抓住对方。纠缠得神志全失之中,谢明朗狠狠咬了言采一口,又被言采镇压下去,理直气壮又心甘情愿地放纵忘形著。 等一切终于止歇,本来都有话想说的两个人很快睡了,等到第二天醒来,那些话,也就奇蹟一般地统统忘记了。 他们还是搭船沿原路回到开罗,中途告别了沉知。她离开的时候笑著分别拥抱他们,也许给谢明朗的拥抱时间还更长一些。船长也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说在婚礼前小别一段也是好事,可以让新婚更加甜蜜,引得三个人相对而笑,道别的气氛也就自然淡去了。 回到开罗之后,言采和谢明朗又住了一个礼拜。谢明朗继续在开罗街头寻找值得记录的影像,言采有的时候陪他半天,有的时候还是在宾馆里消磨时间,等著谢明朗早早回来,两个人彼此作伴。 最后的一个礼拜过得飞快,他们总要离开。 一切又回归原样。和出门的时候一样,分别搭车去机场,分别领登机牌存行李,又坐在不同的位置上。 飞机起飞之后言采和谢明朗都没有睡,读著手边的书,时不时看一眼对方,交换一下目光,又继续做自己的事,好像在开罗最后那几天的每一分锺。 最后几个小时整个飞机的人几乎都睡了,他们也不例外,醒过来已经回来,一出飞机气温骤降,迎头风一吹,埃及也被吹远了,成了天边的异国梦。 入境之后进了大厅,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有没有熟人,骤然亮起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炸得还没调整过时差来的谢明朗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一个人影快步上来,奔向和谢明朗保持著正常距离的言采。林瑾死死抿著嘴,铁青脸色似乎都蔓延到眼白里了,馀光都没有扫过谢明朗,只是抓著言采,分开黑压压守在出口处的记者,在其他助理的帮助下,对于记者们爆炸一样乱成一团的追问置若罔闻,努力杀出一条道来。 既然堵不到言采,记者们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还愣在原地的谢明朗身上。闪光灯刺得他眼睛发痛,每个人都在问你和言采一起去埃及度假了吗,语气又急又快,更是如此笃定。 谢明朗终于想起来不该在此地久留,戴上墨镜,也快步离开。闪光灯如电,追问声响若惊雷,但还是摆脱了,连行李都顾不得拿,一路往出口走。途中瞥见言采,镇定地和林瑾在行李传送带前,神色如常地等著行李,没有说话,也绝不四顾。 他没有看他。 第17章 谢明朗是被电话和门铃的双重噪音吵醒的。 无论是哪一个都很坚决,噩梦一样不肯退散。谢明朗挣扎著打翻电话,门铃吵得更狠,僵持了足足有十几分锺,忽然听见重重一脚踢门声:谢明朗,你给我开门!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0 章 而认出叫门的那个人是潘霏霏之后,因为时差和水土而低烧的谢明朗,愈发觉得头痛欲裂了。 他还是爬了起来,披上外套去开门。潘霏霏那个时候正准备踢第二脚,顿时措手不及地整个跌进门里,人虽然被谢明朗一把捞住,但手上的报纸一下子散了,花花绿绿飞得客厅一地都是。 她又急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你在搞什麽鬼?我一个劲按门铃打电话,你明明在家也不接? 谢明朗放开她,去收报纸,看也不看正要往垃圾桶里塞,却被潘霏霏一把抢过:这个新闻是怎麽回事? 他刚从埃及回来第二天,经历了机场的围堵,知道事态有变,但一点没有去管,也不敢想,闷头睡到刚才。他以为恰当时候言采总要打个电话过来,没想到先到一步的是潘霏霏。 起先他装傻,反问潘霏霏:什麽怎麽回事?我刚回来,国内要闻你问别人去。 潘霏霏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报纸,有几张因为她力气太大裂了,发出清脆的字纸撕开的声音。她也不管,摊开一张,娱乐版的头条上,赫然就是他和言采一前一后从机场出关的照片,只是照片中的言采面对镜头不动如山,自己却满脸错愕呆若木鸡,活生生一副被抓现行的傻样。 我问得是这个。和言采去埃及度假的人是不是你? 她问得直截了当,咄咄逼人。谢明朗看到那张照片,想起昨天机场的场面,顿时烦躁起来,脸色一沉:你气势汹汹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明朗,每次你要转移话题的时候眼睛都不看人,现在就是这样。 谢明朗就盯著她,目光转也不转。潘霏霏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确过分了,想躲开这样的对视。她的手垂下来,却没想到谢明朗劈手截下报纸,坐在沙发上开始读。这时他总算知道事件的源头,那是另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站在不知道哪个神庙的某只柱子的阴影下面,一起仰头看柱头的花饰,谢明朗的手很随意地勾在言采肩上,虽然亲密,但也没特别越矩之处。更重要的是,照片上的人像本身脸就暗,照相的人手又抖,面部几乎彻底模糊成一片,要拿这样的照片做证据,就连谢明朗这个曾经的极不合格的娱乐记者看来,都实在勉强了一点。 他竟然笑了:这个人照相水准太差,我认不出哪个是言采。 明朗…… 听到异常的语气,谢明朗偏过目光。潘霏霏脸色发白,一字一句说得磕磕碰碰,不胜惊恐一般:我不可能认错你,也不可能认错言采…… 他心沉得愈是厉害,面上却要竭力显出无动于衷来,飞快打断她说:不是我。我和他搭一班飞机回来,只是凑巧。 他回答得非常肯定,但潘霏霏只是盯著他,一言不发,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谢明朗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对著自己的妹妹睁著眼睛扯谎。他莫名觉得疲惫,正要说话,就见潘霏霏忽然站起来,二话不说往他卧室闯;反应过来之后谢明朗抓住她的手,拦住她说:你这是发什麽神经? 潘霏霏起先还想挣开他,后来发觉谢明朗是真的用劲了,心里盘旋已久的猜测猛然落到实处,手腕又痛得厉害,心里委屈,索性借势哭了出来:明朗,你太用劲了,我的手痛。 谢明朗赶快鬆手,对著低头落泪的潘霏霏连声道歉,但还是堵著路,不让她往卧室走。潘霏霏飞快地擦了一把泪,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谢明朗起先只想著她是去洗脸,再没拦她,等到想到其他枝节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追了过去,潘霏霏站在门口,对著双数出现的盥洗用具钉在原地。她从镜子里看到跟过来的谢明朗,指著不同的剃鬚刀说: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女人用的。 谢明朗转头就走,坐回客厅里等著潘霏霏出来。他觉得她面上挂著即将得知真相的恐惧,反而一瞬间轻鬆起来。主意也在同时拿定,他告诉她:我是同性恋,但和言采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了。 看娱乐版是一回事,亲耳听到谢明朗的承认又是另外一件事。潘霏霏脚一软,坐在沙发上,呆呆看著他,许久之后,才掩住脸,轻轻地抽泣起来。 谢明朗知道和言采的事情在潘霏霏这里,已经暂时被自己出柜的消息遮掩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坐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髮:怎麽哭的反而是你。家里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爸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又要说成什麽十恶不赦了。 听他这麽说,潘霏霏顿时哭得更凶了。 等她哭完,谢明朗就说要带她出去吃饭。潘霏霏这才想起公寓大楼外的阵仗,僵硬地说:明朗,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楼下有记者…… 但冰箱里除了啤酒,已经什麽都没有了。谢明朗不想留潘霏霏,而潘霏霏在谢明朗告诉她同性恋的事实之后,也觉得需要给彼此一点时间空间。她告别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看谢明朗的眼睛,又竭力振作精神微笑:等你哪一天想好了,想把人介绍给我认识,随时告诉我……还有,刚才用那种口气跟你说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名字会这样和言采的连在一起,吓坏了…… 谢明朗纵容地笑笑,反而过去安慰她:我也没想到。都会过去的。 潘霏霏离开后,谢明朗拉开窗帘往楼下看了一眼,觉得本市其他的娱乐记者肯定都守在言采的公寓门口。既然想到言采,他顺手打了个电话。公寓的没有人接,郊外的房子也没有,后来用手机挂手机,响了半天,终于接了,听声音竟然睡意浓浓:喂…… 原来你也在睡。 听到他的声音,谢明朗才忽然觉得过去的这一日格外漫长。自己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柔和起来:没事,我刚醒,给你打个电话。 言采的睡意淡了,稍稍顿了一下,说:昨天林瑾和我说了,埃及的行程是下面一个新来的小姑娘透给媒体的,她不知道和我一起去的人是你,记者们看见照片,就在机场堵人,正好我们一起出来。照片你也看见了? 霏霏来过,带给我报纸,我看见了。谢明朗笑了一下,照相的人水准真差,脸都看不清楚。 谢明朗轻鬆的口气让言采也笑了,笑罢又问:她来问你,你怎麽说。 除了没提你和我的事情,其他都说了。她大哭一场,刚刚才回去。 是吗。言采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出柜比向亲人承认我们的关系,对你来说更容易吗。 对此一问谢明朗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麽答,愣在手机前面。也许是听出呼吸的异常,电话那头的言采反而笑了:林瑾正在弄这件事情,过几天就没事了。别担心。 然而事态的发展,远非当日言采轻描淡写那一句过几天就没事了这样尽如人意。 没几天第二张照片出来,无论是原本在等戏的还是事先不知道的在此时都随著被媒体刻意热炒的气氛而愈发喧嚣起来,首发的杂志居然是《银屏》的副刊,当天就卖得脱销,就为看一看那张照片上背影的主人究竟是谁。这时娱乐杂志素有的恶毒发作,那的确只是一张背影,拥吻的对象也几乎被挡住,的确第一眼看不出到底是哪个。但同版的另一个角落,轻飘飘报导著一条言采新片票房不佳的新闻,选的压题照,和那个背影俨然就是同一色系款式相近的衣服。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明朗回到《聚焦》之后,面对这场已经牵连甚广的风波,他的好人缘虽然在这时依然救了他,但同事之间饱含深意的目光总是挥之不去,平日会肆无忌惮开风月玩笑的朋友,这时也怪异地谨慎起来,反而显得生硬彆扭。 他所在的圈子,同性恋双性恋异装癖,从来不是禁忌,大家也心知肚明,本来如果离了异色,文艺界也就不是文艺界了。这麽多年来大多数人心安理得藏在柜子里,不问不说,顺带照顾公共道德和大众审美取向,素来平衡得很好,而媒体站在线外,也算是职业操守。谁知道这次真的有人穿著鞋踏进来,还带进来一脚的泥。 第二张照片的事情谢明朗倒是很快知道了。这一次他隐隐察觉到阴谋的气息,但再要去找言采,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好不容易找到林瑾,对方却是在公然打太极。这麽多年来,谢明朗第一次要在报纸上去找言采的行程。比如他和他的经纪人对此事三缄其口,上下沉默得一如磐石;又比如在某伤心欲绝影迷在言采公寓门口试图割腕之后,没几天言采就去了外地参加一个公益活动,估计接下来至少十几天见不到人。 谢明朗觉得自己被拖下了漩涡,孤身一人。 言采的消失最初让他觉得手足无措,几天之后,也就放弃了,不愤怒是假的,但更多还是事到临头不由他不看清的冷漠。朋友举办的派对还是去了,席间知道内情的很多是从来不看娱乐版的,而看到娱乐版的大多不知道真相,出于礼貌也不会贸然去问,结果就是弄得气氛说不出的彆扭古怪。数次之后谢明朗也觉得索然寡味,一些常去的地方也不肯去了。 直到卫可打电话来找他。 卫可近年来以令人咋舌的速度窜红著,除了不唱歌,几乎什麽活动都看得见他的身影,人红,曝光度高,就越红。他两个礼拜之前出外景,看到新闻的那一瞬间,几年来一直都没想明白的事情一下子通了,一回来,立刻找到谢明朗,约他出去喝酒。 宴无好宴。谢明朗甩开依然守在他公寓外的记者,来到和卫可约好的酒吧,看见笑眯眯的卫可和一桌子的酒,声音和表情都没有一丝的热忱。 卫可却不以为意,招呼他坐下,说:我估计别人不是已经知道了,就是不敢问你,所以我这个什麽也不知道的就老著脸皮来请你喝酒,等把你灌醉了,看你酒后吐真言。 谢明朗听他还是一贯的口气,觉得实在冷淡不起来。点了点头,坐下来:难为你费心。不过你既然都开口了,肯定是都猜到了。 看到照片我就知道是言采了,但是你嘛,还是报纸上登出来才反应过来的。当时听说言采有一个圈子外的年轻男朋友,我从来没想到是你。卫可一边倒酒一边说,事情出来再想,不知道是你们藏得太好,还是我太蠢。 酒过数巡,酒精的力量开始发作。卫可的话渐渐多起来:和女人在一起,那是绯闻,如果男未婚女未嫁,经纪公司再撮合,那就是金童玉女;但和男人,不管怎麽看,都是丑闻。去玩没什麽,怎麽会不小心到让人拍到这种照片……不过就算小心也没用,看了照片,要说没有人在后面拉言采下水,我都不信。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情要踩的是他,你是牵连进去的,慢慢焦点就会转移了。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1 章 谢明朗本来不想提言采和自己的这件事情,但卫可这样说,才知道阴谋论之说并不只是自己的多心。酒彷彿在一瞬间变得难喝起来。他皱眉:那就等事情过去。 卫可忽然大笑,好像看神奇生物一样看著他:过去?明朗啊明朗,你到底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人家真的动手了,你觉得会这麽轻易过去?劝言采乾脆认了,以攻为守,总比现在要好。 谢明朗没有作声。卫可想了一想,又说:哦,对,他还是不要作声的好。 出柜不是买衣服,不满意可以退回去。谢明朗轻声说。 错,出柜给大众不是买衣服。在知道这件鬼事之前,我一直以为言采不是同性恋,他只是不讨厌男人而已。现在嘛……他本来还想笑著调侃一句,但看见谢明朗一脸严肃后,口无遮拦的毛病总算刹了车,我听说他出门了,等回来之后,你们可能是需要谈一下。看是置之死地,还是拖著…… 谢明朗勉强一笑,抬眼说:卫可,你扮演起知心姐姐的角色,倒也不错。 你这就是在骂我了。话虽如此,他并不生气,还举起杯子来笑著向谢明朗致意一番。 他们起身离开之前,卫可说:我们打赌,现在门口肯定有相机候著。 谢明朗走得东倒西歪:不稀奇。 他就笑了,凑过来,动作亲暱地勾肩搭背:不如这样吧,我们这样走出去,也许明天娱乐版的风就刮转向了。 谢明朗由他搂了一会儿,才笑著推开他:你确定不会写成诸如三角谜团之类更恶俗的,你也搅进来,只会让娱乐版更热闹而已。彩衣娱众这种事,是你们的职业,我不奉陪。 卫可本来已经变了脸色,后来想到谢明朗是醉了,又笑回来,说道:你是真的醉了,你开车来的? 嗯,反正不能开回去了,打车一样的。 他们出门,果然被守在外面的记者逮个正著。记者们事先不知道卫可也在,一时间有点激动,但基本上还是衝著谢明朗来,──谢明朗,那张照片上和言采拥吻的人是你吗? ──我们拿到了言采出境那班飞机的旅客名录,你也在上面,你们是不是早就约好了一起去埃及? ──有影迷在言采公寓前试图割腕,说是不能接受言采是同性恋的事实,你怎麽看? …… 问题起先还有点诱导性,后来见到谢明朗虽然脸色不善却一直不作声,问话的内容越来越直截了当肆无忌惮,只差没直接拉过人来串供再按手印画押。 卫可也没料到会闹得这麽难堪,正要低声提醒谢明朗说不要理会,手已经碰到出租车门把的谢明朗却忽然站住。他喝了酒,脸色却惨白,眉头紧缩,眼中满是濒临爆发的怒气:你们问错人了,我统统不知道。找言采去。 甩下这一句,他把卫可也拽上车,报了自家地址,车子驶出,把那亮起一片的闪光灯彻底甩在身后。 卫可摇头:你那句话不该说。 谢明朗太阳穴发涨:我知道。但是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大众的窥私癖。 我知道,但是没有奉陪的义务。 看著他手上暴出的青筋,卫可隐约猜到谢明朗经过这几天也是到了极限。他叹了口气:等你习惯了,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无数人等待的第三张照片还没有出来,言采已经回来了。他这次出门是为贫困儿童筹款,下到最穷困的山区,回来之后人瘦了不少,就连裹著冬衣也看得出来。照片的丑闻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影响到他,笑得波澜不动,无论怎麽被问起,都是充耳不闻。 但总还是有什麽不同了。他的曝光量增多,好像又回到当年最红的时候,身边总有不同的女伴,镜头下面眼角眉梢都是迷人笑意,照亮了女伴,也照亮自己。不久林瑾口中透出言采会在第二年年初订婚的消息,对象却不肯透露,只说是圈外人。 他和谢明朗还是没有联繫,就连一些平时能碰到的活动也有意无意避开,好像彻底成了陌路人。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谢明朗碰见季展名。 这才是过去几年来彼此间极力避开有交集的人。 某场摄影展的闭幕酒会上,当两个人的目光对上,谢明朗笑了一笑,很自然地要走开,却第一次被季展名追上。在一个人少的角落站定,季展名一时没开口,只是看著他,谢明朗这段时间来诸事缠身,如今又碰上这麽个人,有点不耐烦,还是笑了:怎麽了,忽然想起来要叙旧吗。 季展名的笑容倒是有点勉强:倒也没有。我们都讨厌叙旧,不想在临走之前还犯嫌。 谢明朗本身已经转开目光,听到他这句话又转回来。季展名迟疑了一下,说:我拿到一个工作机会,新年之后要去非洲一段时间,大概半年。但是如果待得愉快,可能会待久一点。 因为觉得有点好笑,谢明朗反问:你抛下知名时尚摄影师的头衔不要,去非洲拍什麽?钻石吗?还是中非的土著?这都不是你的风格。 先去南非,然后坦桑尼亚,肯尼亚,乌干达,苏丹。我不是一直说想去吗,这是个好机会,可能还会把北非也顺便去了。 一个人?听起来都不是特别安全的地方。他无动于衷地说。 嗯,一个人……季展名犹豫了一下,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摸上了左手的戒指,她不肯去,我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吵怕了,正在协议离婚。 是吗。谢明朗还是冷漠地低头看著自己的酒杯,能去非洲是好事,总之祝你一切顺利。 说完把酒杯换到左手,要和季展名握手告别。季展名盯著他,忽然说:明朗,我听说…… 你知道吗,除了娱乐记者,一般人都会刻意避开和我说起你即将要说起的话题。 他的周旋已很熟练,只是脸上没有笑,让季展名愣了一下,也拿出社交场上的周旋本领,立刻抹开脸,只管若无其事说自己的:那好,我直接跳到主题。一个月了,这件事情已经向著和你无关的结局前进了,你想怎麽办。 我不需要向你报备。谢明朗真的笑了,展名,这样可真没意思。不要让彼此难堪。 那就是说,这件事情是真的。 也请不要用八卦记者的口气谈起这个话题。真的,我宁可现在和你拥抱道别,祝你一路顺风。谢明朗挂著笑,眼底却已经山雨欲来。 闻言季展名不免脸色黯然:我很抱歉……我只是希望一切顺利过去。那就这样吧。 最后他们客气地握手道别。谢明朗之前情绪有些失控,到了这时恢复了,握手的时候说:对不起。这一个月我已经受够了,实在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哪怕是和你。非洲是个好地方,但是你可要活著回来啊。 当年傻笑著说要左手一隻火烈鸟,右手一隻皇冠鹤,骑在河马上大肆炫耀的,究竟是谁。 这句强打精神的玩笑话也只引来季展名勉强的一笑:那是,也许被酋长的女儿看中了,就不回来了。 和言采的事情继续拖著,耗著,一开始还有所僵持,再过了半个月,记者们慢慢撤离谢明朗的公寓,出门也没有奇怪的车子跟著,一夜之间,似乎一切又都恢复正轨,如果不是潘霏霏坚持不懈打电话来关心他的近况,就连谢明朗自己都觉得可以淡忘了。 在某种程度上,大众也的确是没有耐心而懒惰的一群。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2 章 言采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谢明朗正在剃鬚。 他晚上约了人去看戏,一开始还以为是朋友催他准时的电话,接起来,却是熟悉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又是多少久违的。以至于谢明朗听到声音后没出声,半天才应了一句:你这个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你晚上约了别人? 谢明朗看一眼丢在沙发上的西装,说:没关系,我可以推掉。我也觉得不能再拖了。 餐厅的主人是言采和谢明朗的朋友,替他们安排了楼上的包间,还不是吃饭的时候,整个二楼就他们一桌,带路的服务生脚步本身就轻,唯一的一点声音还被厚地毯吸收乾淨,真是静得只能听到布料摩擦声了。 这一个月左右的分别并不是他们之间最长的一次,但再见面,两个人看了一眼对方,谁也没有动。一个坐在靠窗的位子吸烟,一个站在门边,半天,谢明朗淡淡地说:有点冷,把窗子关了吧。 说完自己先过去关窗,把一地风雪拦在外面。接著去脱大衣,挂好了,坐下来,端起之前沏好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又一次正眼看向言采。言采本来也在看著他,这时只是微微一笑,把烟掐了,又点一支新的。 最开始都是说些有的没的閒话,都知道言不由衷,但似乎这才能把这一个月莫名累积起的陌生感给打消掉。但这样的谈话让人疲惫不堪,谢明朗没办法,说:言采,你怎麽瘦成这样。 我下乡一个礼拜,太久没吃苦,经不起这个折磨。言采倒是不在意,慢慢说,回来之后事又多,不过总算了结了。 嗯,你辛苦了。 言采抬眼一笑:彼此彼此。 这个笑容总是熟悉,谢明朗看著,才觉得初进门那厚重的冰封感退去一些。他也跟著笑了一个:这一个月真是过得和打仗一样,从来没有这麽累过。不过想想也很有趣,这种事情,果然只有牵扯到女人才能让之风平浪静。 言采没有理会这句话之中隐约的火药味,还是说自己的:那是林瑾从来没有出过的昏招,已经澄清了。 但是毕竟救了你的急不是吗?反正你每一个经纪人都有通天本事,这件事情自然会被淡忘的。到时候记得谢谢林小姐,随便你用什麽方法。谢明朗面对言采,忽然觉得这一个月里积压的一切情绪都可以爆发出来,但最开始,还是在尽力克制著。 出柜是一回事,找女人订婚是另外一回事。我可能一辈子不干前一件事,但后一件,一辈子也不可能做。 你不要绕这种文字游戏。你是不可能找女人订婚,反正只要在必要的时候放个风声出来,就足够了,然后你继续演你的银幕情人,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这是没意思的负气话。言采皱眉。 谢明朗别开脸:我知道。 言采没作声,谢明朗之前发作了一通,心中鬱结多日的疲劳和无奈以及其他种种负面情绪这时缓和一些,他无奈地说:这种事情,既然有了第一次,就再也不会过去。 我知道。所以等彼此都经历过一次,我再来问你,你有什麽打算。 见到言采之前,谢明朗设想过种种可能会涉及到的话题,唯独这个不敢多想,心头掠一掠就飞快地过去了。现如今直截了当被问到,谢明朗怔怔良久,才无力地说:你呢。 言采对这样以退为进的托辞并不领情。他的笑容收起来,烟也不抽了,说:这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在问你。 他何曾见过这样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言采,直觉得招架不来,最初的迷茫之后,竟也慢慢地收起慌乱,一言不发地沉思起来。这时言采也不催促,转向窗口,等谢明朗的答覆。 雪渐渐大了,吹在窗户上,簌簌有声。寂静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谢明朗才说:这一个月,我非常难熬。也许你习惯了,但是我没办法,工作和生活全部都被打乱了,我这一个月几乎什麽都没有做。每一次出门都像逃难…… 这的确需要应付。不过这还是不是重点,谢明朗,你还没有说到真正要说的。 你不要催我。谢明朗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别处,我出柜没什麽,顶多父亲不认这个儿子,他老了,要打断我的腿之类的话估计只能说说,但是你…… 言采听到这里打断他:我为什麽要出柜。我这一辈子,都是靠演异性恋赚钱。 谢明朗心口一凉,瞪大眼睛盯著言采,彻底说不出话来。言采也盯著他:我统统不知道,这句话也是你说的。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言采又说:你看,你根本没准备好。出柜和向人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哪个对你更容易一些。现在只要我们手牵手走下楼,随便哪个记者看到拍一张照片,就行了。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容易的事情,问题是,之后你准备怎麽办。你连想不敢想之后的事情。 这两者……他被说得毫无反驳的馀地,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手心却凉了。 这两者不是一回事。 你不能……被逼得狠了,有些话想也不想跳出来,一开始还在嘴边犹豫了一下,后来真的说出来,竟异常顺畅,你不能一声不吭消失一个月,忽然出现,打个电话就坐在这里要我做决定。这不公平。口口声声说这是两个人的事的人是你,但是过去的一个月,你在哪里?你本事通天出面摆平这一切的时候,只是你一个人,你也只想到你一个人。 言采没作声,静静地坐著。这种过分镇定的反应对此时的谢明朗而言却是刺眼得无以复加。才稍稍平息的火气一下子又腾地起来,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尖锐:言采,你能不能不要这付样子。现在就是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你和我,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还摆著一副对记者的脸对我! 言采还是看著谢明朗,听他吼完一通又怫然不悦地摔杯子一样倒水,慢慢地说:我性格就是这样,你难道不知道。 谢明朗鬆开手啪一声放回水杯,死死盯著他,冷笑说:我知道你什麽。连你要和女人订婚都是看新闻来的。 说完另一句话冒出来,也许在他说完之后会后悔,但至少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是不折不扣的真心话:还有,言采,你不能因为当年你自己瞬间做了决定,如今对同样站在类似立场上的我也一样要求,不管这个决定是什麽。 言采本来还在笑,听到这句话笑容顿时打住,就像被生生从面上刮去一层。两个人都住了嘴,或是停下手边所有的动作,两两对望,似乎要在这一句话之后在对方神情中找出一点什麽,或许是震惊,或许是后悔,亦或许往事散去后的不以为意。然而不过短短一刹那,两个人又都发现,根本没办法再次直视对方了。 谢明朗听到言采平静地说:那好,你慢慢想,想好之后打电话告诉我。 他起身,拿起外套,乾脆地出门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从语气的激烈程度上来说,几乎不可以算作争执,但是结局,谁也不知道。 谢明朗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回去之后冲了个澡,然后给潘霏霏挂电话。他心想如果能告诉潘霏霏,第二天他就回一次家。但是乱七八糟扯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觉得无比恐惧。 这样混混噩噩过了好几天,有一天和同事聚餐的时候,他听见他们提起季展名,说是他太太怀孕,他不得已推了那个去东非的工作。谢明朗当时没作声,聚餐结束之后从卫可那里问到季展名的电话,打过去,先是恭喜他,然后问,那个工作机会,能不能让给我。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给言采打了个电话。之前预计的先寒暄一下再步入正题的打算在听见言采声音的那一刻彻底报废。他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我没有办法…… 言采就说: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他轻轻笑了一下:谢明朗,我没想到作逃兵的人会是你。 谢明朗半晌无语,最后勉强说:你没有经历过那些,那种孤立无援,你不知道。 他没有告诉言采要去非洲的事情。当他们客气地道别的时候,谢明朗忍不住,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最害怕的不是我们闹到不可开交从此视彼此为路人,而是分开之后,再见面,还能坐在一起若无其事笑著喝杯茶,说你新拍的片子如何如何。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以后会是怎样了。 言采的语气这时疲惫起来,依然是温和的,好像又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滴水不漏地客气著:你自己选的路,就不要抱怨,我们是什麽样的人,在我们认识的时候,就已经定型了。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3 章 后来的某一天,言采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谢明朗走进那片草丛深处,只留给他一个穿白衬衫的背影和那个早已熟悉的举相机的姿势。不知名的野草在夕阳下深深浅浅地绿著,微风拂过,泛著金光的草浪一层层低下去,野花的香味却在同时浓郁起来。而谢明朗被这些茂密的植物包围著,自在又安然。 言采忽然想到,曾几何时,凝望的那个人,换作了他自己。 倘若梦与梦之间可以跨越,而他又可以走进此时已经在飞机上的谢明朗的梦里,应当是别一番情景:那是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两边都是麦田,野罂粟点缀其间,一条路笔直伸向前方,好像印象派画家笔下的世界。阳光明媚,只谢明朗和言采两个人。他们有一顶式样古旧的只应当出现在西部片里的帽子,这倒也罢了,偏偏上面还簪了一朵红花,阳光下鲜豔得近乎张牙舞爪,直能灼伤人的眼睛。他们谁也不肯戴那顶帽子,又要把想方设法把帽子扣在对方头上,牵著手的一路上,就见那顶帽子交替出现在他们头上,很快把头髮都弄得乱糟糟了,好像被大风吹过的麦田。 最终谢明朗忍无可忍,一把把帽子拽下来,握在手里,这时两个人一起大笑,没心没肺一样。 这真是无限接近平淡现实的梦境。 第18章 谢明朗在非洲一待就是两年多。几年来他的足迹遍佈非洲的大部分国家,而他又把其中的大多数时间留给东非,在大草原和维多利亚湖一带拍出来的动物照片,在国内外的摄影展上数次获奖。因此他虽远在另一片大陆,名声传回国内,比当年倒更为响亮。 第三年初,在他的第二场摄影展大张旗鼓筹办得已近尾声时,谢明朗回国了。 他事先只把回国的消息告诉了几个亲朋故旧,但下飞机的时候还是收到了摄影家协会送来的鲜花。谢明朗把花递给在机场等了好久的潘霏霏,第一句话就是:借花献佛了。 阔别数年,潘霏霏再见到谢明朗,极没形象地搂著他又哭又笑,弄得谢明朗反而有点尴尬,拍著她的肩膀说:你再哭,人家以为我是负心汉了,抛了你去和别人私奔。 听他还是一样的玩笑口吻,潘霏霏这才确定,面前这个看外表已经脱胎换骨的男人,真的是谢明朗。 他瘦了,不可避免地黑了,但很结实,别人都穿著毛衣和厚外套的初春,他只穿一件单衫,一看就是在热带待得久了,还没适应本地的气温。过长的头髮胡乱扎著,被晒得都有些褪色,但是眼睛黑而明亮,笑起来弯成月牙形,那乱糟糟的鬍子看起来也不再那麽难以接受了。 潘霏霏挑剔地看著他已经穿得不成样子的牛仔裤和肩膀上破了一个洞的衬衣,忍不住挑剔:明朗,你到底怎麽上的飞机。 谢明朗还是笑:我其实睡过头了,差点还上不了飞机,所以能准时回来就已经很幸运,你就别挑剔我了,再说衣服什麽的,换一件就是了。 他既然这样说,潘霏霏也没奈何,把身边那个看兄妹重逢看到目瞪口呆的年轻人拉过来:明朗,这是梁启文,我男朋友。 谢明朗早就看见那个腼腆的年轻人,听潘霏霏介绍发现自己猜想的果然不错,一边和梁启文握手,笑说:霏霏在信里老是提到你,我一直想见见你。我是谢明朗。 梁启文瞄一眼潘霏霏,后者正笑著望著他,说:嗯,这就是我哥哥了。 他一震,连声喊大哥,听得谢明朗忍俊不禁,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寒暄几句,才去拿行李。 他事先告诉过潘霏霏自己行李多,果然开了两辆车才勉强装下,潘霏霏不停地和谢明朗叙旧,说家里的事情,也说自己的事情,一路上都没有听过。谢明朗虽然累,但听著潘霏霏愉快地说说闹闹,这才终于觉得真的回来了。 之前租的公寓早就退了,在回国之前想再租回来,却因为已经有了住客而不得不作罢。潘霏霏替他找的新公寓地方也不错,房子还更大一些,离公园很近,设施也很齐备,到卧室打开衣柜一看,当年留在潘霏霏那里的衣服如今挂得整整齐齐,一望既知是用心收拾的。他谢过潘霏霏,又以刚下飞机为由推掉他们订好的接风宴,彻底洗了个澡,刮鬍子换衣服,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和梁启文一起等在客厅的潘霏霏惊歎:嗯,明朗,这下你变成好男人了。 他送走潘霏霏他们后,就去了一趟医院,做全身检查,也约好治疗时间。经过一番折腾,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饿得厉害,就拦出租车去了当年喜欢的餐厅好好吃了一顿,所幸食物还是一如记忆中的清淡美味。回去的路上遇见堵车,在剧院区一带龟速磨蹭了好久,留给他充裕的时间把每一家剧场和电影院外的大海报都好好欣赏一番。 三年光阴对于娱乐圈这个喜新厌旧风水轮流的地方已经足够是一个轮迴。海报上出现的名字和面孔已经足够暗示些什麽,当年还只是剧院配角的年轻人开始担纲主角,有人更进一步,也自然有人淡去了身影。 刚回国的头几天他都在调整身体状态中度过,除了家人,也就是去找张晨确定摄影展的进度。但他回来的消息传得很快,没几天不少朋友的问候已经一一传来,派对酒会的请柬也陆续送到,这样一看,似乎离开的那几年根本没有存在过。 在应承那些请柬之前,谢明朗先去看了一场戏。 在堵车那天看到言采的面孔出现在《小城之春》的海报上时,谢明朗就已经定了主意要去看。有当年的前车之鉴,他订票时特意订了晚几天的,但这次是在大剧院公演,票并不难买,还很顺利地买到了大厅的中排。进剧场之前卫可打电话来,要他去吃饭,说是一群朋友等著,夹缠半天,谢明朗好不容易用别的理由推了这次,但禁不住卫可磨人的本事,还是应了下一次。 电影原著本就不是轻鬆愉快的基调,而其中的种种抑鬱曲折在小舞台上更加被强化了。演玉纹的周蓝他以前只是听说,看她演戏还是第一次,当真是好演员,几个动作一两句话,俨然就是民国中人了。 言采演戴礼言,生了肺病而拘在破败的大宅中鬱鬱不得志的中年男子,守著妻子与幼妹,了无生趣地打发残年一般活著。 时光对他向来厚待,至少在谢明朗看来,这几年的时光在言采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舞台上的他脸色发白,脚步沉重,眉间愁云紧锁,说话有气无力又恰到好处地传到剧场的每个角落,但那些都是角色的,他演得太好,有一刻谢明朗当了真。随著剧情进展,花厅里夜宴一场,在四个人推杯置盏之中,平日竭力掩藏的情绪在无声中悄然爆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年幼的妹妹一脸憧景看著志忱,这个男人的到来,就像一阵风,暂时吹去了盘旋在老宅上方固执不肯离去的一切低落和颓丧;玉纹笑著和志忱划拳,礼言看她醉了,也笑著去拉,反而被一把推开;他之前被烛光映亮的面容、被酒舒展开的眉头一瞬间又黯淡了,但是目光不肯离去:烛火下的妻子再不是友人拜访之前那个镇日问医买药的落寞妇人,她开怀大笑,眉目间顿时鲜明,就像寥落春季里陡然盛开的花朵,像一团火,在无声地尽情歌唱。 也许别人都在看郑晓的志忱──他控制舞台的功力有增无减,尤其那角色本身色调明亮,更是惹眼得很。但是谢明朗一直在看这一场里的言采,只是顺著他的目光再去看其他的角色。他去找言采眼中那从剧目开始就挥之不去的抑鬱和死一样的寂静,又看著那些迷恋和欢喜随著酒精暴露无遗,最终归于洞知一切的了然、自卑和再次的寂静。谢明朗喜欢看言采表现这些细微的表情,这是言采所擅长的,而自己熟悉这一切。 剧目的最终是玉纹和礼言一起走在城牆上,并肩站著,看著城外的春天。一瞬的激情,还是被责任和理智拉了回来。那一刻一直都略略有著拘偻的礼言在妻子身边,直起了背,在经历了风波后,这夫妇二人,最终还是互相依守。 这是胜于情爱之外的道德和理智的力量,也是希望。 谢幕的时候言采得到了最热烈的掌声,尽管真正的主角应该是玉纹。言采含笑四顾点头致意时目光也扫到谢明朗这边,整个剧场将近千人,他根本看不过来。 散戏之后谢明朗跟著人流走出剧场,为了分流人群,剧院开了好几个侧门,谢明朗出来的那个就在演员入口和化妆间边上。他瞄见不懈守在门口的满脸热忱的年轻人,男女都有,莫名笑了。 应约赴卫可的邀那天,谢明朗先去领了体检报告,一切正常,在非洲时不时困扰他的疟疾回来之后也有良药治疗,进展中的第一个疗程效果很好。 卫可看见他第一眼和大多熟人的情况一样,愣在当地,半天才敢认。他重重抱了一下谢明朗,拍著他的背笑说:他们都说认不出来你,我还不信。真的变样了。 这个时候谢明朗已经剪了头髮,穿风衣,那种所谓流浪的艺术家气质一扫而空,如果不是黑得过分的皮肤,看上去倒像年轻的大学讲师。 谢明朗笑笑:我觉得我出去几年,国内的时间就像忽然凝固住了,你们都没有变。 你用了複数,特指还是泛指? 你看,追求细枝末节的毛病也一点不改。 他们说说笑笑进了会所,正好看见侍者推著一车冰好的香槟酒进厅堂。谢明朗立刻停了下来:你当初说的是私人派对,这可不是三五个人…… 的确是私人的……就是派对的主人不是我。卫可笑得一脸无辜人畜无害,很多人都要见见你,你却只顾躲起来逍遥,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谢明朗苦笑:没办法,我待在地广人稀的地方太久,已经有反社会倾向了。 卫可并不把这句话当真,笑著说:正好重新培养一下,你这次回来,短期内不出去了吧。来,给我好好说说非洲的奇遇。 后来人陆续到了,有认识谢明朗的,都过来打个招呼,閒聊一番,如此反覆数次,谢明朗和卫可的交谈被中断数次不说,他离开这种环境一段时间,这种人际交往周旋不太习惯,很快也倦了。到了后来觉得没办法,说:最可怕的还是人类。 卫可忍笑:这句话说得轻声一点。你这次回来,除了摄影展之后还有什麽别的近期打算? 想在天气还没暖起来之前再南下一次,去拍候鸟。 你拍动物倒是上瘾了。不再拍人了吗? 拍得少了。 谢明朗说完从口袋里翻出烟来,卫可看见烟的牌子,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忽然说:改天我们去看齣戏吧。最近好戏不少。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4 章 谢明朗不动声色,随口应道:哦,你说看什麽? 比如《小城之春》。 这齣戏你看了几场?谢明朗转头笑著问他。 卫可想了一下:加上陪人去看的,四五场吧。 那想来应该不错,能拉你在剧院里坐四五场。他忽然话锋一转,我觉得也不错。 你动作好快。已经看过了?吃惊的人换成了卫可。 那天搭车经过,看到海报,就订了张票。周蓝的玉纹演得好,最得原著的意思,郑晓的志忱也很好,演戴秀的小姑娘台词还是差了一点……不过言采的戴礼言,还是其中最好的一个。 卫可点头:他的确演得好。明明是三个主角里面最不讨巧的角色,还是能演得让人目不转睛。这齣戏演员都是一时之选,当初选角公佈之前,我还以为他是演郑晓的角色,郑晓去演戴礼言。 听到这里谢明朗笑了:当初我们认识,你也说言采和郑晓的角色应该反过来。 是哦,不说我都忘记了。亏得你还记得。卫可笑得颇有些感慨,又说,你虽然已经看过了,还想再看一次吗。 可以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看一场别的。 他们正说著,忽然听到大厅响起掌声,就双双扭过头去看,却见言采、郑晓还有周蓝三个人出现在入口处。《小城之春》上演至今风评始终不错,票房也好,算是戏剧界一桩美事,所以他们一出现,在场的其他宾客无不报以善意的掌声。 卫可事先不知道言采也会过来,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瞥了一眼谢明朗,正想要不要解释一下自己的不知情。本想著还是说一声的好,身边的谢明朗放下手里的杯子,笑说:你偶像来了,这次是不是还要躲。 听语气倒是全不在意。卫可还是苦笑:看来我说事先我不知道你也不会信了。 没,我只是意外下了戏他还不累,有力气来玩派对。 和言采不了了之的事谢明朗从没和第三人谈起,他估计以言采的个性,更不会提。他看卫可难得的谨慎,心里不知是什麽滋味,只是端起酒把剩下半杯酒喝了,说:晚了,我现在要调整生物钟,你没喝够的话下次我们两个再出来喝。 他说完要走,卫可却拉住他,使个眼色:言采朝这边来了,现在走就太昭然了。 言采正分开众人向他们走来,离得近了之后,眼底最初那一点惊讶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浮现的笑容,好似真的高兴这场重逢一般。 谢明朗抬眼的瞬间,适当地调整了一下表情,没看言采,转向卫可轻声说:你挑的好天时地利。 不要说得唯恐避之不及一样。完全可以坐下来喝杯酒,谈一谈他的新戏,我说明朗,你现在变成我喜欢的一型了,不如考虑考虑我吧。 他口没遮拦的玩笑话听得谢明朗不急不怒,就是不笑:别人开玩笑就算了,你开这种玩笑,就未免穷极无聊了。 卫可听他语气不善,收起笑脸道歉;谢明朗飞快地瞄一眼四周,至少表面上看来没人在看著他们;这时言采已经到了眼前,笑容也是恰到好处,他也总是能恰到好处:他们说你回来一段时间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谢明朗早一步把烟收起来,这个动作很小,言采还是瞄到了,没作声,只听他说:两个礼拜了。我还去看了你一场戏。 哦?言采坐了下来。 谢明朗看了一眼卫可,继续说:刚才还在和卫可说到《小城之春》。那个角色你演得尤其好,特别是喝酒那一场群戏,动作发声,演员之间的配合,都很精彩,比起双人戏来,还是这种剧本更适合你发挥。 言采听完,勾起个含义不明的笑容:要不是知道你从来不读剧评,我还以为你从哪个剧评家的文章里直接摘来这一句。 谢明朗跟著笑:怎麽,这麽陈辞滥调吗。 谢谢你来看戏,也很高兴你喜欢。言采稍稍停了一下,对了,你的摄影展是下个礼拜开展? 下週六。你要是愿意赏光,我送你两张票? 这话卫可听不出根底,言采一听,还是笑:也好。影展的主题是什麽? 东非大草原上的野生生物,和山谷湖区的鸟类。我这两年都在照这个。还有一些其他主题不那麽明确的,都一併交给了张晨,让他看著办。 哦,这也不错。我记得你对生物摄影也一直很有兴趣。 的确不坏。谢明朗微微一笑,侧过头瞄了言采一眼。 他们就像一般朋友一样坐著聊天,从摄影展一直说到近来国产电影的低潮期,泰然自若到连卫可到最后都有些目瞪口呆,继而觉得坐不下去,也不管谢明朗听见他要走那一瞬稍稍阴沉下去的脸色,还是厚著脸皮找个藉口撤了,把言采和谢明朗两个人留下来。 卫可一走,两个人之前本来还看起来很正常的交谈几乎在同时收住,彼此百无聊赖地端著酒杯不是看著场内其他人说笑,就是低头枯坐。说实话这样的气氛在这种场合下太不合适,更多少有点显眼。谢明朗想著也觉得没有意思,正要也找个藉口,正好这时郑晓和周蓝来找言采,趁著这个空隙,谢明朗也就脱身了。 他先找到派对的主人,道了个别,又和卫可打了个招呼,不巧的是这是卫可身边的年轻女歌手喝得太多,鞋跟一撇,一整杯红酒全部给谢明朗的上衣喝了。他的上衣是浅色的,这一来前襟好像染血,实在惨不忍睹。谢明朗无法,匆匆安慰了一下面露尴尬之色的肇事者,就去洗手间试图清理一下。 颜色眼看是擦不掉了,谢明朗更不愿意把上衣弄得湿淋淋的走出去,无奈之下只能大概清理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至少不过于狼狈,这才肯走出去。 门刚一拉开就见到言采的脸。没想到又在这里重遇,之前可以摆出来的笑脸这时都成了无谓,谢明朗让出一条路来,言采却不动,反而退了一步,让他先出来。 先妥协的还是谢明朗。走廊上的灯没有宴会厅上那麽亮,但过道狭窄,之前能避的此时倒是无处可避。僵著对立片刻,谢明朗才说:晚了,我已经不习惯这种生活,先回去了。 言采稍稍低下眼来,好似无动于衷地说:哦。 谢明朗走出几步,身后听不到动静,他知道言采在看他,却没有回头。他心想一切真是糟糕,今晚自从见到他,就都变得糟糕起来。当年说过的若无其事坐在一起讨论新戏,他们都做到了,也许并没有想像中那样让人难堪。时间真是最好的遗忘剂…… 他定神,但又神奇地发现自己好像能看到言采走在自己前面,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俨然就是《尘与雪》开场那个镜头的重播。 谢明朗莫名想到,根据偶像电影的走向,这个时候他应该坚定地回头,他也在等他回头,然后顺理成章地拥抱热吻,诉尽相思,最后皆大欢喜。也许细节桥段上会有点不同,但结局总该是大不离的。 可是如果真如电影一般美好,早在走到现在这一步之前,故事就应该欣然结局了。 影展开展那天谢明朗没有到场,张晨对此稍有微词,不乾不脆地说了句也好,符合你这两年来一贯的作风,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思。 他按照之前计划的,开车去南方的候鸟保护区拍最后一批越冬候鸟。几年没在国内开过长途车,又碰到春天,总是下雨,开到丘陵地带还容易起雾,这让他非常不习惯,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非洲来,虽然那里路况极其糟糕,动辄尘灰扑面,但晴天总是长长久久,太阳升起落下,每天的生活都如此规律。 回忆一旦开头,就难收住。谢明朗又想起奈瓦夏湖一带各色斑斓的鸟类,肯尼亚是他在非洲待得最长的国家,他甚至在那里遇见沉知的同事,也是从此人口中,他得知沉知交完毕业论文,正在苏丹考察旅行。 那段时间谢明朗正好也要去苏丹,在沉知朋友的帮助之下,他们又见了一面,还是在一起抽烟喝茶。谢明朗没有提起和言采的事情,但沉知也许猜到了,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颇为怜悯地说:我爸不会爱人,言采在他身边那麽些年,最好的最坏的统统学到了,这点也全盘接收。我上次见到你们两个,以为他终于学会了,谁知道还是弄成这样。 说完自嘲般地一笑:他总以为对我爸的感情是爱,自己看不清楚,活该。 谢明朗讨厌知道内情者那种无意流露出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但也只是说了一句他只是不肯为其他人妥协罢了,转过头去看著尼罗河在苏丹的这一段,抽著他的水烟,谈自己的工作,也问沉知的工作,就是再不谈言采的话题。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5 章 穿过一条隧道,再两百米就要转弯。谢明朗顺势放慢车速,尾灯亮起,刚一打过方向盘,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辆货车衝破防护栏撞向自己前方的小车的场景。他一个激灵,直觉地猛踩刹车,同时把方向盘往车祸现场相反的方向打,总算在十几米之外停住了。 谢明朗鬆了口气,看著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才解了安全带要下车去看一看情形并报警,车门还没打开,忽然听到一声类似于厚纸箱从高处落地的声音,短暂的眩晕和酥麻过去,还没等反应过来,又听见第二声同样的声响,接著整个人朝一旁撞去,胸口和左臂一阵闷痛窜起,剧痛袭来的同时,意识也在瞬间远去了。 中途的时候觉得在颠簸醒来过一次,那时睁不开眼睛,觉得自己问了句出了什麽事,但没等到回答,又一次晕了过去。 他大概知道自己是遇到了车祸,可能还撞伤了肋骨,但就是醒不过来。疼痛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感觉就像他在非洲前几个月老是做的梦,梦见一把刀沿著脊柱划下来,皮开肉绽,就是不出血。他因为痛,不得不蜷曲起来,结果伤口裂开,反而适得其反。 那个时候他还能被吓醒,挣出一身冷汗继续睡。现在一样的痛,可能更甚,却醒不了。 他只觉得身处一片浑吨之中,若干次他依稀听到有人在耳边絮絮说话,又不真切,迷迷糊糊地远去了。 第19章 谢明朗觉得自己回到了家。 他还记得出发去非洲的前几天,接到潘姨的电话,说希望他回家一趟。 在定下行程之后谢明朗专门打了个电话回去,告诉父亲和继母自己要去非洲的事情。因为接电话的人是父亲,所以这次交谈也不出意外地不欢而散,虽然后来继母追了个电话过来,解释说你爸爸发脾气是因为担心你,去非洲,还去什麽肯尼亚这种地方不是开玩笑。我们一个同事的孩子过去了三个月,现在疟疾都还没有好云云,但谢明朗也只是安静听完,挂了电话之后继续收拾行李,并没打算回家当面道别。 这个电话之后的第二天,潘霏霏又来找他,说是帮他收拾行李,但是兄妹两个人一起整理东西的时候,潘霏霏总是兜兜转转地提起家来。谢明朗起先只管跟著听,但这次潘霏霏非常沉得住气,就是不做先开口说我们回家一次的那个人。临到末了谢明朗看著已经收拾得很像那麽个样子的行李箱,暗自拿定主意,说:霏霏,我週末可能回家一趟。 她又惊又喜地抬头盯住他,飞快接话说:我也觉得应该回去,你自己开车?那我和你一起走。 你都做了这麽久的说客了,再不有所响应,还害怕你终于不耐烦起来动手掐死我。潘霏霏才忍不住浮出笑意来,谢明朗又接著解释,我想和爸爸谈一谈。拖著也不是办法, 潘霏霏登时脸色发僵,动作也不那麽自然了:哦,这样……你想谈什麽? 还没拿定主意。不过你也知道,现在想好了也没用,每次和他面对面之后,话题总是和最初想好的一去八千里。他笑笑,满不在乎地说。 那个週末他们就一起回家,到家的时候只有潘姨在,见到他们兄妹笑著迎上来,说:不是说下午才到吗,怎麽这麽早就回来了? 霏霏说要回来吃午饭,我们临时决定清早出发,路上也没碰到什麽事情,到得就早了点。爸爸呢?谢明朗把礼物交给继母。 他以为你们下午到,出去见朋友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我炖了汤,霏霏,去盛两碗出来。明朗你坐,你怎麽瘦成这个样子,马上要出远门了,这样可不行。 妈你怎麽第一句话就是支使我。潘霏霏撇了撇嘴,撒娇一般往沙发上一靠,明朗你去端吧,我给你一个好好看看家里厨房的机会,你恐怕都忘记了吧。 谢明朗一面往厨房走,一面说:潘姨我没事,这几天忙著收拾东西,懒得弄饭而已。 没多久从厨房出来,就见到潘姨和潘霏霏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母女两个人脸色都有点为难,又在察觉到谢明朗的在场后立刻抹回正常神色。谢明朗看得清楚,不作声,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先把汤递给潘姨和霏霏,这才端起汤碗说:怎麽准备了这麽多菜,还有其他人吗? 得知并无他人后,谢明朗也只是哦了一句,开始喝汤。称讚完潘姨的手艺,房间里一度安静下来,潘霏霏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谢明朗,吞吞吐吐总觉得不是办法,清了清嗓子正要活跃一下气氛,倒是潘姨先开口了:你爸爸这几天想到你要走,晚上都睡不著觉。这件事情还能再商量一下吗?有没有其他人愿意去? 谢明朗笑了笑:机票早就订好了,行李今天刚打完,南非那边已经打了几个电话来确定行程了。 可是人生地不熟的…… 没事,我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谢明朗轻描淡写地安慰家人,但这寥寥数语对舒缓家中女人们的情绪,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帮助。说到后来谢明朗也知道说得越多只是徒然让他们更担心,乾脆笑著说起其他的话题,这样七扯八绕,终于暂时把她们从对于非洲大陆的莫名恐惧中拉开了。 絮絮说著家常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谢明朗本来还在说笑,听到开门的声音脊背在瞬间就挺直了,接著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面对著刚进门的父亲,喊了声:爸,我们回来了。 谢明朗的父亲见到儿女回家也不特别高兴,尤其是看见谢明朗,几乎在同时皱起了眉头:唔,不是说晚饭才回来吗。 谢明朗于是耐心地把之前已经和继母说过一道的话再说一次,他父亲听完只是点了点头,把外套和公事包挂好,就在沙发上坐下来。潘姨见状走过去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对潘霏霏招了招手:霏霏,来厨房帮我。 尽管被刻意留下独处,这父子二人还是无话可说,百无聊赖地相对而坐。谢明朗起先还想了一下究竟是几时起他们的父亲关系变得这样无话可说的,细想之后发觉这种陈年旧事多想无益,就低下头说:我刚刚和潘姨也说了,工作顺利的话,可能半年就回来了。这个机会很难得,条件也很好…… 你既然定了主意,就随便你到哪里去。 话语被冷淡地打断,谢明朗也不意外,继续说:爸,没和你们事先商量,是我的错。这个决定的确是下得很仓促…… 话再一次被打断:你哪里要和我们商量。不要说去非洲,就是到南极去,我们也管不了你了。 谢明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说:我去厨房给潘姨帮忙。 厨房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就显得拥挤了。但谢明朗好歹比潘霏霏能干些,又态度良好地坚决赖在厨房不肯再回客厅,他继母赶了一阵无果,索性留谢明朗下来帮忙,也继续聊天。 说著说著,不可避免的话题也出来了:……明朗,你也三十岁出头了,一般人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走路了。我知道你们搞艺术的,眼界高,也不太愿意结婚要孩子,但是也要替你爸爸想想,他最近老是没事拿你姐姐和你小时候的照片出来看……你姐姐已经好多年不回家了,他现在就只有你一个…… 谢明朗还没说什麽,潘霏霏倒是先紧张起来,衝著面色如常的谢明朗使眼色。后者接到,也不表态。潘姨没察觉到他们两人这点小小的皮里阳秋,整虾的同时继续说:你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你爸对你期望高,要求难免严格些,他这个性子…… 潘姨。谢明朗出声,轻轻打断她。 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中断,潘姨愕然地回头:怎麽? 谢明朗垂下眼:我其实回来就是想和爸爸说这件事。 潘霏霏的脸刷地白了,无比紧张,却不敢看谢明朗,一味地想先从自己母亲那边把话题岔开:妈,你现在也是越来越萝嗦了。明朗条件多好,要是就这麽结婚,那才可惜了。 潘姨想岔了,只当谢明朗有了女朋友,倒很高兴地拍了潘霏霏一下:胡说八道。明朗,你不要理霏霏,是不是有人想带回家? 看见继母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期待的目光,谢明朗犹豫了一下,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是不可能结婚的。 现在你们这一辈人都这麽说,真的碰到合适的人了,就知道这是蠢话了。潘姨不以为然。 不是…… 明朗!潘霏霏盯著谢明朗,低声说。 与此同时,客厅里忽然传来一声物件砸在地板上的闷响,把厨房里自说自话的三个人都惊了一惊。潘姨第一个奔出去,谢明朗本来也跟著出去,却被潘霏霏先拉住了,白著脸压低声音说:明朗,你就要出国了。回来是来找事吗?我知道你要说什麽,要是爸爸知道了,你还能活吗?别糊涂了。 听到潘霏霏那因为紧张而变调的声音,谢明朗反而微微笑了,抓著她的手说:别担心,没事的。 说完就跟著出去了。 谢明朗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不远处的地板上,烟灰缸已经碎得四分五裂。在看清楚父亲的铁青脸色和继母的满脸茫然后,谢明朗只是默默走过去,弯下腰把烟灰缸收拾了。这时潘姨才急急出声阻止:明朗,不要用手,小心手指。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6 章 然而父亲始终没有说话,谢明朗似乎察觉到了那阵冰冷目光下压抑的怒火,平静地抬起头来:爸,你是想和我谈谈吗? 父亲并没有接话,目光倒显得更苛刻起来,像在看什麽奇异而陌生的生物。这段时间以来,这种目光谢明朗真是再熟悉不过,他反而轻鬆起来,之前一路都在反覆考虑该如何开头的对话这时已经连迂迴宛转似乎都不再需要了。于是他在离他最近一张椅子上坐下,又说:那如果你不想谈,我倒是有事想和你说。 潘姨很紧张地看了看他们父子二人,还是选择了退回厨房,顺便把面白如纸正徘徊在厨房门口欲言又止的潘霏霏也拉了回去。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不要和我说。我管你是真是假。 厨房门阖上之后,谢明朗终于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不知为什麽,他倒觉得有些滑稽,他甚至可以静心下来去分辨那生硬粗暴语气中的羞耻感。他定了定神,开口说:你如果想说的是我是不是同性恋,不必说得这麽曲折。我是的。 说完他目不转睛地盯著父亲,却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反应,就觉得眼前一黑,面颊上一阵剧痛,整个人随著椅子一道翻到地面上。他摔倒的时候咬到口腔,等意识过来,已经是一嘴的血腥味了。 听到响声潘霏霏第一个衝出来,连哭带喊拦在谢明朗身前,对他哭:明朗明朗,你这是回来惹事的吗?你疯了吗?你说这些干什麽啊! 谢明朗过了一会儿从爬起来,看著额角青筋毕露的父亲,正在拼命拉劝的潘姨,和潘霏霏娇小削瘦的背影,只觉得荒谬无比──和他有著最亲近血缘的人看神情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与他没有任何血缘维繫的人却在拼命维护著他。 牵动嘴角,如果不是因为那麽痛,他甚至都要笑了。 也许是这个表情,谢明朗不出意外地看见父亲咬牙切齿咆哮著的表情:你这个畜生!从念大学时候就开始鬼混,和你妈一个样子。早知道你搞摄影搅这些混帐事情回来,当初真不如砸了你的相机打断你的手! 谢明朗拿定主意回家之前已经设想过一切可能的场面,唯独没有想到会听见父亲提起母亲来。他愣了好久,终于承认脑海中母亲的面容经过这漫长的时光,已然模糊了。他猛地抬起头来,蹙紧眉心,促声问:你还记得我妈是怎麽死的?为什麽姐姐这些年不回来?你以为你做的每件事情全家上下除了你自欺欺人外还有谁不知道吗?你也配提起她。我搞摄影和同性恋之间没必然连繫,就像你出轨和你做中学校长没关系一样…… 他觉得自己还是很镇定,就是不知道为什麽浑身都在发抖,眼前都是暗的。话音未落,就听得潘霏霏尖叫一声爸爸,然后自己整个人被踢飞出去,这时却反而一点都不痛了,他就慢慢坐起来,然后又扶著地板更加缓慢地站起来,平视著已经彻底暴怒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随便你怎样。真可怜,谁叫人生来没有权利选择父母。 你给我滚!死在外面也别回来! 谢明朗拉开奔过来扶住他的潘霏霏,看了一眼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昏过去的继母,说了句潘姨,对不起,今天晚上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就取了外套,出门去了。 他扶著楼梯下楼,很快潘霏霏赤著脚哭著追出来,抱住他的腰泣不成声地说:明朗,不要走,你回去和爸爸认个错,然后我们去医院……明朗…… 胸口不断上翻著呕吐感,谢明朗也知道刚才那一脚踢得不妙,他还是拉开潘霏霏,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平静的语调说:我没事。霏霏,你不能在楼道里哭,你也知道他多要面子的。 潘霏霏哭得泪眼滂沱,简直是痴痴愣愣盯著他,谢明朗在那一瞬间,好像又看到当年她跟著继母第一次出现在自己家的景象。那时她哭是因为走入新环境的恐惧,现在呢? 谢明朗已经不愿,也无法再想下去了。 他甩开潘霏霏,但车子开出很远,耳边还是响著她那种闷在一团的呜咽声。眼看下一个路口就是红灯,这时忽然泛开的胸闷感让他眼前金星乱窜,好像整个心肝都要从胸口裂开了。谢明朗忍无可忍地把车停在路边,人刚刚下车,就吐了。他就只喝了那麽一碗汤水,吐得乾乾淨淨之后,胸口虽然好过了些,眩晕感却更加强烈了。不敢就这麽开回去,谢明朗不得不找了最近的一家宾馆临时住了下来。开房的时候整个前台的服务生都在盯著他,谢明朗知道那是因为他肿起的半张脸和嘴边的血迹,却一点也不在乎了。 一进房门他就瘫倒在床上。床单冰冷,房间里暗得像深海。他昏昏沉沉地蜷起来,从胃到胸口一整块都在痛,连指尖都动不了了。在还有意识的时候他想:原来也没那麽难,只是过程惨烈了点。不过明知徒劳无功于事无补还执意去做,大概是天底下最愚蠢不过的事情。 就这样,他还是睡著了,那个时候有汗滴进眼睛里,也没有力气去擦。最后的若干瞬间模糊感到有什麽东西拂在他受伤的半张脸上,温暖得很,但是他更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地,他不过一个人。 他想起一个名字,但是叫不出声来,好像就这麽忘记了。 在那久违的眩晕感中,谢明朗疑心自己是被痛醒的。 病房里非常亮,扎得他眼睛发痛,眼泪一下子落下来。脑子里就像塞了棉絮,半晌想起来应该遮住眼睛,但四肢根本动不了,每一下呼吸都牵扯得胸口痛,口渴得想要喝水,还是没办法说出一个字来。 但他的挣扎看来并非全然徒劳的,很快觉得一隻手贴在额头上,脚步声远去,又有更多的脚步声涌来,渐渐的所有的感官清晰起来,吗啡的效用退了、心跳和血压都正常、稍微有点发烧,是他最初听见的几个句子。 因为还是很乏力,他中途可能又睡著了一阵,再次恢复知觉只觉得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这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不再那麽痛了,起初还是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清,等到能看清天花板,想转头看一下是不是只是他一个人,不小心牵动了哪里,痛得他眼睛都花了。 这时他听到声音:你肋骨骨折,还不能动。 谢明朗暗自挣扎了好久,勉强能说出话来,也是弱得如同耳语,稍微想放大一点音量都痛及肺腑:怎麽会是你。 我在摄影展上听到你车祸,就赶过来了。言采皱著眉,你要不要喝水。 比起上次见到,言采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但看起来还是精神而整洁,一眼看去,看不出究竟在病房里耗了几天。但谢明朗稍微多看了两眼言采,立刻从他蓦然放鬆的表情中得知,现在的自己肯定是惨不忍睹。 吸管送到嘴边,谢明朗实在抵抗不住水的诱惑,老实喝了,喉咙舒服的同时力气似乎也回来了一些。说话不再那麽费力,说:我填的紧急联繫人是霏霏。 我知道,她刚刚回去。 言采答得平静,谢明朗脑子不太好用,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之后睁大了眼睛,苦于此时没有办法做出更激烈的动作,良久之后才勉强说:真是混帐。你来真是让彼此难堪。 出去在喉咙深处翻滚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谢明朗已经觉得足够筋疲力尽,这一下索性不理言采,扭过头,闭上眼睛,以为这样就能睡著。 但是吗啡的效用真的过去了,伤处抽痛不止,连呼吸稍重都是折磨。想到言采就在身边,谢明朗只恨不能痛晕过去,忍痛咬牙吼道:你明知道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就是你。 我不知道。言采平静地说。 言采听说谢明朗车祸的消息,是在摄影展的展厅里。他还记得那个记者走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看的一张照片。那是谢明朗自拍的他在非洲的某个住处,窗子外面是高大的树木,然后一些东西乱七八糟地搁著,很像他国内原来那间公寓的工作间。窗子旁书桌上是一张很大纸板,上面钉著一些照片和便笺纸,也很符合谢明朗一贯的风格。 言采忍不住笑了,正好那张纸上贴过的照片如今重新整理编辑,做成大拼图的式样挂在另一边。言采很自然地凑过去看,发现上面都是一些肖像照,和本次摄影展的主题似乎并不搭调。 但是这些小张的照片反而更让言采觉得熟悉,好像这才是他知道的谢明朗会去用相机记录的影像,那些陌生的平凡人一瞬间的表情,欢笑,哭泣,恐惧,羞涩,有些情绪并不美丽,但是真实。 再后来,言采在其中找到了自己。 那大概是这组相片中唯一一张看不见面孔的。看背景应该是在埃及,阿斯旺的那家宾馆里,他坐在大躺椅上睡著了,头垂在一边,头髮散落下来遮住了脸,一隻手搁在扶手上,赤著脚,除此之外,身体的整个部分都被那张舒适的躺椅遮住了。那张照片是强逆,以至于色彩失真,谢明朗又不知道为何没有用闪光灯,只有轮廓线异常清楚。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看,这张照片根本不合格,但言采知道他们在埃及的每个晚上,睡得都很安稳,每一场小憩,都好像醒来就已经天荒地老。 他忽然瞄到身后有人,而且已经站了一段时间,回过头去,对方的笑容灿烂,却不真诚:言采,专程来看谢明朗的摄影展吗? 言采先一步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眉头已经暗暗皱了起来,点了点头:对。 那人继续笑:他昨天在南下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抢救,你知道吗? 言采本来已经转开脸,听到这句话立刻转回来,正对上对方举起来的相机。这句话来得突然,他心头一空,竟也在瞬间措手不及。闪光灯一亮,不仅引来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也逼得他回神,那人看来还要再问,笑容才挂上,就见言采大步过来,手一扬,打翻相机,还顺势狠狠踢了一脚,朝门外衝的时候扔下一句:你去找林瑾,就说是我砸了你的相机。还有,美术馆门口贴了禁止拍摄的牌子。 然而这种种言采都不会和谢明朗提起,当然也许经过这几天,各大娱乐版又有好戏了。言采暂时把这些无关的琐事抛开,看见谢明朗负气地合上眼,也没说话,坐回沙发上,像过去的那几天一样。他前一天没睡好,慢慢有了睡意,后来干脆靠著睡了一觉。睡醒之后天已经黑了,之前可能护士来过,关了大灯,谢明朗被固定在床上,还是维持著之前的姿势。言采以为他睡著了,但是稍后传来的声音才知道原来并没有:这样算是怎麽回事。回去吧。 已经晚了,这几天换洗衣服都是林瑾送来的,现在除了我推著你一起上车,可能没有别的办法顺利离开医院了。 谢明朗一下子静了,稍后以略带嘲讽的语气说:是不是之前我的体检报告拿错了,其实得了重症,你为了让我临终前好过一点,好心来做临终关怀?还是不用了,把你这一点难得的慈悲心留到别的用处吧。 言采看著谢明朗的手,垂下眼来,谢明朗忽然觉得他的抬头纹有点刺眼,忍住抬起胳膊牵动伤处的痛楚,拿手去抚平它。 在这样无关紧要的细小的动作中,两年的时光还是不会回来,但至少坚定地向前迈进了,谢明朗又说:什麽让你改变主意了。你一辈子都在演异性恋,干嘛要告诉别人自己是同性恋。还是同一个人,多不新鲜。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7 章 言采看著谢明朗说:你车祸的消息是记者专门跑到美术馆告诉我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我事先想过,如果被拒绝,这会很难堪。当年事情出来,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当时我希望你看清楚,再自己做决定,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谢明朗这一晚来第一次笑了:言采,你要知道,生死和年纪无关,你看,这次先死的那个可能是我。你心理建设得好,又有经验,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也会好过一点…… 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笑容凝固在脸上,后又散去,盯著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言采站起来坐到谢明朗身边来:我们之前都心平气和端著酒杯讨论过我的新戏了,最坏的不过如此,你还在怕什麽,还有什麽不能说的。 谢明朗一震,微微叹了口气:那是装的。 这句话一旦说出,谢明朗忽然觉得从回国之前就开始反覆自我强调的防备和对策统统没用了。他乏力地继续说:我根本不应该回来去看你的戏,这简直太低估你而太高估我。 言采听了,只说:你不知道,再遇见你的那个晚上,大概是这两年我最难堪的一晚。 去非洲之前我回家了一趟,和我父亲就性取向的问题大吵了一架。说到这里谢明朗反而笑了,我真是个糟糕的儿子,一般人面对暴怒的父亲,不论是坚定的死不回头,还是低头认错从此洗心革面,都好歹算是正常的反应,但像我这样吼回去我搞摄影和同性恋之间没必然连繫,就像你出轨和你做中学校长没关系一样的,估计没几个,我这一辈子估计都进不了家门了。 他们好像在笨拙地自说自话,又都不在乎。各自说完这一通后,安静地对望了对方一番,谢明朗忽然想起来某事,问他:霏霏见到你,反应如何? 言采仔细想了一下:一开始看起来是呆住了,你醒来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很镇定,也很客气。看来你还是没告诉她。 谢明朗没有上绷带的那隻手的手指稍微一动,就碰到了言采搁在病床上的手:当我想告诉她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他说到这里有点无力:沉知反覆说你不会爱人,这是假的。但是有一点没错,你真的不知道什麽是寻常情侣,演著演著,就出破绽了。 那这次换你来教我吧。言采眉头一动,低声说。 在我们都没死之前……谢明朗又一次微弱地笑了,两年里我已经想好了,还在想怎麽找个机会说,呵,没想到会是这种狗血的场合……言采,我现在睏了,你让我睡一会儿。明天再说。 好,你睡。 谢明朗闭上眼睛之前又看了眼言采,他觉得自己眼花,笑笑说:奇怪,原来车祸还会让人视力也跟著出问题。我怎麽看见你有白头髮了? 言采倒也一愣,才跟著笑了起来,站起来,离谢明朗远些,也好让那些新生的白髮一并远离他的视线:没有的事。看来你是睏得狠了,快睡吧。 天亮的时候潘霏霏去医院看谢明朗,她看见两个人都睡了,手握在一起,姿势看起来都很僵硬,绝不是什麽舒服的睡法,但是表情安详,睡得很熟。 后来谢明朗伤好了,临时租的房子也退了。再后来是戏剧节,言采因《小城之春》第一次拿到戏剧奖的提名,几个月来第一次重新曝光在荧光灯下。 很多记者在等著言采的到场,不约而同地想围追堵截也要逼出个态度来。这样想著,言采的车到了。 当看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时,黑压压的媒体席和影迷区,反而静了一瞬,接下来才是含义各不相同的叫声。谢明朗看著闪光灯,手一下子汗湿了,言采察觉到,扭头看他,发觉他领结不知何时歪了,就倾过身帮他调正。同时低声说:下次摄影家年会,是不是不需要正装出席啊。 谢明朗本来还脸色发白,听到这句话之后蓦地笑了:是啊。 他们牵著手往颁奖大厅走,言采一直在笑,就像他每一次走红地毯时一样,后来谢明朗适应了那些刺眼的光,也开始微笑。那些光依然让他不舒服,但是看著前方,他知道,这些浮光散去,就应该是人生了。 FIN 第20章 番外一:天起凉风 和相熟的面孔笑著打过招呼,谢明朗在老位子坐下,又一次看见那个人。 那段时间他去酒吧去得很频繁,太阳落山之后总会过去坐一坐。那家酒吧受到好几本旅游丛书的大力推荐,来的客人除了世界各地的旅行者,就是和他一样在肯尼亚暂居的异乡人。有的时候他只坐下来喝杯酒,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閒聊一番,再各自散去;有的时候遇见合适的人,酒店或者对方的住处,一夜也就过去了。不管怎麽说,都好过在房子裡对著电脑和电视发呆。 几天前他就发现了那个年轻人,亚洲人的长相,很可能是同胞,面孔陌生,但讨喜,坐在酒吧的角落裡,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瞟过来,眼睛好像会说话。他的目光虽然跟著谢明朗,但从来不曾过来搭话,前天谢明朗和别人出去的时候顺便往那个陌生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到对方微微诧异的眼神,那个时候他正在应付别人,见状只是笑了一笑,再没多管。 谢明朗要了一杯淡酒,握在手裡还没来得及喝,忽然那个今天自他进门悄悄看著自己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沉默地走过来,直到近了,才微笑著说:旁边有人吗,我可以坐吧? 他说的是英语,有一点口音。谢明朗这非洲的一年多裡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同行,也有旅行者,对于分辨口音已经很在行,听到之后也客气地笑了,用中文说:没人,请随意。 年轻人就坐下来,要了一杯和谢明朗一样的酒,短暂的寂静过去之后,他开始向谢明朗搭话。 异国他乡,很久没有碰到说母语的人,所以即使很清楚年轻人的意图,谢明朗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加入了这场对话中。半杯酒喝完,谢明朗已经知道那个年轻人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在找第一份工作之前决定出门旅行一番,首站是约旦,再以色列,接著过红海到北非,又因为喜欢野生动物,一路南下来到肯尼亚。 说到后来,年轻人的手滑到吧台下面,有意无意碰著谢明朗的大腿。谢明朗看著对方乌黑的眼睛,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隐隐发光,又好像上了上好的釉色,他不由得笑了。果然在说完又一个话题后,再一次地简短的停顿过去,那个年轻人扬了扬眉毛,问:我前天看见你和别人出去,今晚有伴吗? 目前没有。 这样啊…… 对方的手忽然停在谢明朗腿上,隔著衣服传来热度和虽然不熟练但意图已经很明显的挑逗感。谢明朗放下酒杯,转向他的方向,摇头的同时乾脆地拒绝:我不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过夜。 年轻人颇为惊讶,愣了一下说:……前天那个人你也认识? 一起工作过。谢明朗答完之后,想问对方究竟在酒吧裡待了几天,又看到了多少,但很快觉得这些实在无关紧要,就再没开口。 这个回答让年轻人垂下肩膀来,脸也低了下来,手很自觉地收回来,搁回吧台上,握著已经空了的酒杯,很轻地哦了一声。 谢明朗忍住莫名其妙浮起来的笑意,又要了一杯酒,喝完之后站起身来:我先走一步,再见。 他往门口走的时候年轻人也站了起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著谢明朗身后也出了门。谢明朗起先没有理他,坐进车裡之后,目光一瞥,看见年轻人目光闪亮地站在几步之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谢明朗一瞬间好像觉得自己正在看一隻守在灯柱下面眼睛忽闪忽闪的大型犬类,这让他真的笑了,同时觉得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年轻人,于是他摇下车窗:你住哪裡,我可以载你一程。 一路上都很沉默,在等待某个路口的红灯时,年轻人忽然凑过去亲吻谢明朗。他们都在酒吧呆久了,身上带著各种烟草混在一起的气息,口腔裡则是酒精味。年轻人的手一开始还很谨慎地按住谢明朗的肩,后来随著亲吻的深入,慢慢扶上了后颈,手心的汗意带来潮湿的热度。 后来绿灯亮了,谁也没有留心,等到红灯再一次灭掉,谢明朗推开他,同时听见对方依依不捨地笑问:你真的不需要一个伴吗? 这次谢明朗没有拒绝:也好,那就去宾馆吧。 他却摇头:我住青年旅社,不是单间。 那就临时找旅馆好了。谢明朗看了眼手表,随口就答。 年轻人忽然搭住他的手,有点固执地说:非要去宾馆吗? 露水姻缘而已。谢明朗不免冷淡地想,嘴上却说:难道你想在车上做?真可惜,我已经过了可以这样折腾的年纪了。 这句玩笑话并没有让对方笑起来,他朝谢明朗身边坐近一些,手指在谢明朗的手臂上游走,声音很轻,但怎麽听都带著诱惑的意味:不可以去你那裡吗? 他盯著谢明朗,目光依然固执,有点不屈不挠的意味;谢明朗看了看他,勾起一个笑容来:可以。不过到时候你来换床单。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8 章 第二天一早那个年轻人就离开了,他走之后谢明朗才想起来连名字也没有问一声,不过想到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此人,谢明朗并不觉得有何遗憾。年轻的身体的确美好,但也仅此而已。 但是几天以后,当他又一次从奈瓦夏湖工作回来,却发现自家门前台阶上,多了一团黑影。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谢明朗从车上下来,正熟门熟路地往门前走,忽然瞥见门口偌大一团影影绰绰的黑影,廊灯又没开,也不知道是什麽。 他在非洲这些时日,小麻烦遇上不少,但真正可能危及生命的险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他站定,声音沉下去,问:谁在那裡? 那个影子却不动,还是团在一起。谢明朗知道那不可能是什麽大型动物,静静等了片刻,还是等不到回应,他心底暗暗发凉,声音倒是更镇静,稍微提高了一点,又重複说:谁在那裡?说话。 这下影子终于动了,接下来的声音让谢明朗有点哭笑不得,竟是饱含睡意的一句:唉……你回来了?对不起,我等了你好久,不知怎麽回事就睡著了。 认出声音的主人,谢明朗一直绷著的神经陡然鬆懈下来。他向前一步,说:廊灯的开关在你身后,你先开灯吧。 灯亮之后,谢明朗总算看清他。的确就是那天在酒吧遇见的那个年轻人,只是此时他睡眼惺忪,头髮蓬乱,脚边放著个一个足有七十升的旅行包,和当日的形象判若两人。 见到这副景象,谢明朗心裡有数,他走上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当心蚊子,进来说。 年轻人却不动,颇为为难地抓了抓头髮:还是先说明白……我被人偷了钱包,所有的现金和卡都丢了,家人汇钱过来还需要几天时间……我在这裡唯一认得的可以投靠的人,想来想去只有你了。能不能暂时收留我几天?顶多一个礼拜。这是我的护照…… 谢明朗在看见包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多半是这个结果,只是过程和他原先设想的略有差异。他还是说:不管怎麽样,先进来吧,在非洲喂蚊子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你怎麽找过来的? 身上最后一点零钱,打完电话,就打出租车过来了。 他背起包,跟著谢明朗进了门。两个人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谢明朗倒了杯水给他,重新开始打量他。 察觉到谢明朗审视一般的目光,年轻人残存著的睡意也消失了,挺直了背,直面谢明朗。如此坦然的态度让谢明朗很快收回目光,点头说:没问题。你可以住下来。 面对如此爽快的答覆,年轻人反而有点措手不及:唉……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好心,但是你至少也应该问一下我的名字……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或者看一下我的证件什麽的…… 谢明朗打断他:那好,你叫什麽? 梁睿。 我是谢明朗。谢明朗点了点头,沙发对你来说可能小了一点,我这裡有多馀的蓆子,你可以睡在客厅。包放在工作室就好。电话在那边的檯子上,你要打电话回家随意。冰箱裡的食物和其他用品你都可以随便用,那就这样吧。备用钥匙在门口那盆花的下面。 从惊讶中恢复之后,梁睿站起来,走到谢明朗身边:这真是雪中送炭。 谢明朗不在意地说:没问题,小事而已。 梁睿很乖巧地安置好自己之后,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见谢明朗穿著浅色的汗衫和砂色的沙滩裤,赤著脚,头髮还湿漉漉地贴著脸,正一边抽烟一边查邮件。梁睿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很自然地伸出手搭在谢明朗肩膀上,轻声说:谢明朗,你真是一点戒心也没有。 谢明朗头也不回:我也接受过陌生人的帮助,将心比心而已。你既然都敢来投奔陌生人,我还怕什麽? 梁睿笑了一下,正要贴过去,却被察觉到的谢明朗先一步让开。他回头,看著梁睿说:这可和那天晚上不一样,你要住就住,其他的就算了。 为什麽?梁睿很奇怪地问,你并不讨厌我。 的确不。只是那个时候彼此作伴,理所当然,但是现在你遇到麻烦,在我这裡借宿,我不想让事情变得複杂。 梁睿鬆开手,笑了,眼睛还是闪闪发亮:你是个好人,而且你有著奇怪的道德观。 闻言谢明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当晚两个人各睡各的,也很安生。第二天早上谢明朗按时起床,发现梁睿已经起来了,客厅收拾得不像前一晚还有人住过。就在谢明朗愣神的瞬间,正在看书的梁睿已经发现他,抬起头来露出笑容,问道:起来了吗,我已经先看过冰箱了,食材还不少。你早饭想吃什麽? 虽然对这个年轻人还是一无所知,但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早饭的时候,谢明朗发现他筷子用得很好,吃东西也很有规矩,显然是家教很好的孩子。早餐做得也很美味,这才谢明朗心裡不免有点感慨。等两个人都吃完了,梁睿开始收拾碗碟的时候,谢明朗才说:以你现在的年纪来说,真的是过于能干了。 梁睿听到只是一笑:这是夸奖吗?简单的家务的确都会做,谢谢你收留我,做这些事情也让我心裡舒服一点。 那就加油吧,田螺姑娘。 勤劳的田螺姑娘听到这句话依然笑眯眯的,进厨房之前飘来一句:我试著以身相许,无奈流水无情啊。 过了将近一个礼拜,谢明朗才发觉这个一时兴起收留的临时同居人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相反,梁睿表现出来的成熟和伶俐,远远超过他的年纪。他谢绝了谢明朗暂时借钱给他的提议,也不出门,很平静地待在谢明朗的住处,看书,听音乐,收拾房间,准备三餐,做得泰然自若,倒像是把这几天寄人篱下的窘境当作了长期旅行中难得的休息和调剂。 那天谢明朗结束工作回来,刚一开门,就见梁睿兴高采烈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说:我一直在想为什麽你的名字那麽熟悉,你是谢明朗,那个摄影师! 听到这个,谢明朗脸色反而在一瞬间略略阴沉了,他放下相机,看著梁睿说:哦,什麽让你想起来的? 梁睿眉宇间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好像遇见什麽天大的好事:下午有人打电话来,说你的照片得奖了。我这才忽然想起来。嗯,对方留下了姓名,我记下来了,你要打个电话回去吗? 谢明朗接过便笺,看了一眼,这下露出真真切切的笑容来:的确是好消息。已经晚了,明天再打一样。 说完就去洗了把脸,等出来的时候忽然见到本来还空空如也的餐桌上多出一桌子的酒来。 谢明朗见状皱起了眉头:哪裡来的酒? 家裡的汇款今天到了,我去取钱的时候顺便买回来的,今晚就好好庆祝一下吧,为了你的得奖,也为了我能再次继续旅程。他走上前,大力拥抱谢明朗,那个只包含著纯粹的善意和友好的拥抱让谢明朗很快也伸出手回他一个拥抱,只听梁睿说,我想明天动身,这些天,真的谢谢你。我非常感激。 最后一句感谢渐渐低了下去,倒是不胜留恋惆怅。谢明朗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说:不必客气了,这几天也谢谢你做伴。那今晚就大醉一场吧。 他们先喝烈酒,倒也还没事,之后又干了几听啤酒,场面这才开始稍微有点失控,先是梁睿从自己的旅行袋裡找出一隻口琴,咿咿呀呀地吹起来。最初还在调子上,那是民歌一样优美舒展的曲子,但后来跑调得越发厉害,连谢明朗这个五音不全的人都听不下去了,拍他一把:你既然会就好好吹,这都走调到哪裡去了。 梁睿停了下来,笑说:酒好像喝多了,舌头不听使唤,恐怕要亲吻才能治好。 谢明朗没奈何地摇头:那就别喝了。 梁睿大笑,一把勾住谢明朗,吐气声已经近在唇边:明天我就要离开了,所以今晚就暂时忘记你那彆扭的道德观了吧。只是一个吻而已。 说完不等谢明朗说话就已经吻上去,唇舌交缠,难解难分之中过了一会儿谢明朗才推开他,问:哪裡不听使唤? 梁睿还是在笑,慢慢鬆开手,退回去,又摸起自己的口琴,说:我给你吹一支曲子吧。 这一支曲子还是一样的民谣调子,轻快得很。他本来还斜眼笑著看向谢明朗,后来吹著吹著专注起来,眼睛垂下,不知在看著什麽地方。 谢明朗一边听,一边喝著手裡的酒,他心想到底是年轻人,还会用这种方法调情,不知不觉一罐又下去了。曲子收住之后谢明朗拍了拍手,问道:你写的曲子?有歌词吗? 不是我的曲子,别人的。歌词倒是挺蠢的,我记不大清楚了,无非是你是我心头的花之类的……梁睿把口琴往沙发上一丢,又开了一罐酒,靠著沙发脚,头向上仰去,不过这曲子还挺不错吧。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49 章 很有意思。 我说,我曾经去看过你的摄影展来著。不过我记得那个时候你都是照人,所以看著房间裡那些动物的照片,完全想不到会是同一个人,才一直没有想起来。你干嘛不继续照肖像啊?我朋友对你的肖像照非常喜欢。他说著,就往同样坐在地板上的谢明朗身边靠过去一点,最终蹭在他身边。 被问起这个话题,酒都在刹那间变得难喝了。谢明朗固执地沉默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屈服在酒精的力量之下,麻痺的神经让唇舌不受控制,思维似乎也是一样:我讨厌照人像。 身边的人一声轻笑:说谎。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再次沉默之后,谢明朗又说:好吧,是我照不好了,我找不到他们真实的情绪,他们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所以乾脆放弃了。 闻到烟味,梁睿不满地皱眉,第一次劈手去夺谢明朗手上的刚刚燃起的烟:喂,抽烟会得肺癌,你还是考虑一下戒烟吧。 但是因为那几分酒意,他一下子没扑住,反而跌到谢明朗怀裡,惹得谢明朗笑了,用力扶他起来:开始戒烟实在是太容易了,我已经戒了好多次了。 如果不是这麽醉,梁睿或许可以从这冷淡的口气中听出其他一些情绪来。但此时的他思路完全是沿著一条漆黑大道笔直前奔,顺著谢明朗的话就说:好像电影台词……你让我想想你哪一部裡面的。 谢明朗微笑:那好,你慢慢想。 想了一会儿,还是无果,反而脑子更加飘飘然。梁睿索性放弃,又回到之前那个话题上:难道你是进入瓶颈期了?艺术家都有这种时候,不是吗?所以过去了也就好了。 然而半天他都没有等到谢明朗的回覆,梁睿不免扭头去看他,同时模糊地嗯了一句。这时谢明朗才说:这和瓶颈期没有关系,我是个懦夫,失恋之后就想换一种工作状态,生硬地割裂过去,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说完这句话,谢明朗一下子觉得郁在胸口的一团闷气舒展一些,他费力地别开脸,自嘲地笑了:我又开始酒后话痨了。 回答他的却是梁睿的傻笑声:呵呵……真有趣,难道远走他乡真的是治疗失恋的好办法吗?你在非洲多久了,有用吗?有用的话我也待得再长一点。 在大量酒精的帮助之下,身边又有一个用母语就可以交流的人,有些平时绝对不会和人提起的话似乎很自然地都堆在了嘴边,并且随时可以倾洩而出。谢明朗看著身边的梁睿,忍不住摇头说:别把旅行想得这麽可悲。失恋这种事情,总是会过去的。 梁睿不满地都哝了一声:别说得如此老气横秋的样子。你和之前的恋人是怎麽回事?难道对方移情别恋了吗?如果是这样就去爱别人好了,爱这个东西,虽然映射在不同的人身上多多少少可能变质,但有爱总比没有好。 他一口一个爱字,听得谢明朗失笑,用爱抚犬类的动作揉了揉他的头髮:说得好像你真的很瞭解爱这种东西一样。 喂喂,不要忽然拿这种长辈的口气出来啊。梁睿躲开他,索性躺倒在地板上,望著天花板,一个人愣了半天,才低声说,我喜欢的人喜欢女人……真糟糕……连失恋都做不到…… 说著说著自己莫名委屈起来,灌了一口酒下去,却呛进鼻子裡。 眼看著梁睿手忙脚乱一边咳嗽一边坐起来,掩著口鼻痛苦不堪,谢明朗扯了一张纸巾给他,忽然觉得这下看来此人又瞬间和他的年龄相称了。然后他也滑到在地板上,勾起一个模糊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去爱别人吧,反正爱这种东西,给别人也比没有好。 这句话堵得梁睿一时无语,跌跌撞撞跑去浴室洗了把脸,才衝回来,把剩下半瓶酒喝了,又躺回在谢明朗身边不远的地板上,有气无力地说:这才叫同是天涯沦落人。 谢明朗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乾涩的笑声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停止,之后他还是低声说:我第一个男朋友大学毕业之后和女人结了婚,对方是也很照顾我的师姐,大学时候一起混摄影社的,婚礼我去了,觉得场面尤其有荒谬感;第二个男朋友嘛,认识他的时候只敢想能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过了这麽些年,更长久的承诺放在面前,我却跑了。 ……太不划算了啊…… 笑容维持在脸上,就像一张面具一般坚固,他无意识地重複:是啊,太不划算了。 梁睿想想,自己觉得不甘心,翻了个身,盯著谢明朗问:第一个也就算了,第二个,你跑什麽?这个年头,找到一个愿意长期发展的恋人已经不容易,更不要说愿意给承诺的了。 本来想说只有过分天真的小鬼才相信承诺,但这句话最终还是保留在了心裡。被问到往事,谢明朗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起,也怔住了,半晌还是开不了口,苦笑著无声地摇了摇头。 和出柜有关? 谢明朗盯著木质地板上一块天然的疤痕,说:只是出柜就容易了。 这不是一样的吗。梁睿面对这句没有没头没脑的话,困惑地说。 不一样。谢明朗闭起眼睛,如果对方不是他的话,可能就不会这麽扭曲了。 等一下,这不就好像普通情侣,一方向另一方求婚,但是一方却说我不想和你一起吃苦,扔还了戒指,然后自己跑掉……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谢明朗苦笑:基本上没有错,过程可能再複杂一点,我怨恨他事到临头一声不响地消失,忽然出现又咄咄逼人,他个性认真,大概觉得我意志不坚定从来没有考虑未来……以前风平浪静,也没有任何利益上的衝突,他站在前面,我也很自然地对他所有依赖,觉得这样就是一辈子了,或者至少可以长久一点,谁知道根本不是这麽回事。事到临头,裡面先碎了,也就无可挽救了。 听起来真不像平常情侣,还是同性情侣之间就是这样的?你们应该沟通一下。梁睿好心地安慰。 谢明朗不理他,自顾往下说:虽然按照一般逻辑来说是可以指责他自私冷酷,遇事就拍拍翅膀各自飞开。但是本来可以独自思考的一个月却被我在焦虑和不安中浪费了。他是什麽人我其实很清楚,只是那个时候愚蠢地抗拒一些现在看来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而已。 说到这裡梁睿已经是半懂不懂了,也不打断,让谢明朗自己说下去。谢明朗面对著他,他看不见表情,只能见到谢明朗在说完那一段话之后微微弓起脊背,像在紧张一样。见状,梁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谢明朗的背,彷彿这样就能把他又拉直:也许他本身是个自私冷酷的混帐,就不用替他开脱了,这样你也好受一点。 谢明朗笑了:开脱?他是最不需要这个的人。 说完挣扎著爬起来去拿扔在另一个方向的烟,梁睿讨厌烟味,想拖住他,可惜手脚没有力气,抱著谢明朗的胳膊,反而被谢明朗拖出去一段距离。烟点燃之后梁睿无法控制地想要咳嗽,为了忍住又去喝酒,这样一来二往,只是让自己醉得更厉害而已。 谢明朗本来已经不再说话,沉默地抽著自己的烟,心不在焉地看著贴在牆上的那些到非洲之后照的动物和风景照,不防备梁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拎著酒瓶,满脸通红,眼睛却奇异地维持著清澈,好像清楚得很。谢明朗不由转过脸看,只听梁睿说:为什麽我总遇见这样的人?还是口是心非过得更容易一些?喂喂,这可是离开前难得好心的建议了,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裡,想开了,就回去说清楚吧,不能做情人的话,心无芥蒂地做朋友也比在这种遥远的地方喝醉了再和陌生人说有的没的更有建设性得多。 他这一大段话说得流利无比,中途连换气都不带,听得谢明朗愣了一下,尔后竟也认真地说:这也并不难,只是我现在还捨不得回去而已。而且,以为过去的事情还能回头的,大概是只有你这个年纪才能发生的奇蹟了。 梁睿低下头看著谢明朗,谢明朗以为他还有什麽话要说,也抬起头看著他;谁知道在短暂的凝视之后,梁睿浮起一个彻底的傻笑,眼睛一下子蒙了,砰地一声跪坐下来,凑过去,抓住谢明朗拿烟的那隻手,口齿不清地说:每次看你抽烟,都好像在怀念什麽人一样。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了,我们来做吧。 他去找谢明朗的嘴唇,却失去了准头,动作一大,酒精冲上来,整个人趴在谢明朗身上,不得动弹。谢明朗知道他是醉了,让他趴了一会儿,没多久那些听不清的低语也消失,这下竟是彻底地睡著了。 后来谢明朗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著了,再醒来人躺在床上,身边也没有人。久违的宿醉让他很不舒服,但想起梁睿,还是爬起来了。 谁知道客厅裡乾淨整洁,一点也看不出前一夜裡酒瓶遍地烟灰四散的荒唐场面。听到脚步声,梁睿从浴室裡出来,除了脸上的泡沫之外,也是收拾得整齐得体。见到谢明朗,他扬起个很自然的微笑,解释说:我半夜醒了,再也睡不著,就把你扔到床上,顺便把房间打扫了。 是吗,我一点也没听见声音。 你睡得太沉了。 谢明朗摇了摇头,也笑:昨晚趴在我腿上睡死过去的不知道是哪一个。 闻言梁睿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又转回来:我也打好包了,等一下叫个出租车就可以走了。你早饭想吃什麽?今天是田螺姑娘的最后一次服务了。 谢明朗等他剃鬚完毕,衝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之后早饭果然已经做好了。两个人安静地吃著早饭,交谈也仅仅限于牛奶递给我一下,我的舌头完全吃不出味道之类的日常交流上,昨晚那些忘情之下的废话,经过一夜的安眠,彼此似乎都彻底忘记了。 谢明朗说可以开车送他去火车站,梁睿谢绝了,还开玩笑说让宿醉的人开车还不如相信肯尼亚的出租车司机,他说笑时眉目生动,俨然又回到昨晚之前的那个活力十足的年轻人。 道别的时候两个人只是握手,起先梁睿还很愉快地说著将来谢明朗出名了,出了自传什麽的不要忘记给他寄一本签名书。谢明朗只是笑,好像忘记了他们之间现存的唯一的联繫方式也就是梁睿在某一天死皮赖脸记在谢明朗电脑旁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便笺纸上的一个电邮而已。但道别之际,谁也没有点破,只是愉快地继续寒暄说笑,开著不轻不重的玩笑,就像才过去的那个礼拜中的大多数时间一样。 出租车停在门口的那一刻,梁睿的笑容扭曲了,终于流露出不捨的痕迹,谢明朗倒是一味微笑著,祝他一路顺利。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0 章 梁睿在上车之前,还是拥抱了谢明朗一下,说:谢谢你。虽然我知道可能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再想到我,但是这几天真的谢谢你……还有就是,既然你都说了我这个年纪是有奇蹟的,我决定回国之后,还是回头的好。你要保重。 谢明朗目光一闪:很好。你也保重。 目送著车子离开,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谢明朗转身回到房间。梁睿临走前把房间打扫得很乾淨,真的一点也没有留下曾经还有另外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谢明朗倒在沙发上,闭著眼的时候忽然想到,当年自己也是可以这样毫无痕迹地退出的,又是为什麽留下来和被挽留住的呢。 他懒得去想答案,看了一眼钟,觉得时间差不多合适,又翻出昨天梁睿为他记下的人名,挂电话过去的同时,他又想,明天不去湖区了,还是背著相机在市中心转转比较好。 FIN 第21章 番外二:无终之始 听见雨点扑在窗玻璃上的声音,谢明朗醒了。 他醒来一半是在医院住久了,生物钟早已被调整得无比规律,另一半却是因为每到雨天尚在恢复期的肋骨和尺骨都不免隐隐作痛,胸口像被压了重物,把所有的睡意都驱散得一乾二淨。 他出院已经一个月,搬到郊外也快一个月,除了每週去复健路上远了点,倒也没什麽不方便。然而这个城市漫长而潮湿的冬天刚刚过半,新年将至,雨季却似永无尽头。 言采还在睡。《小城之春》风评大好,演完一季又加演一个月,不管外头娱乐报章上如何渲染眼下这出无人真正站出来表态和评价的大八卦,票房依然大卖,言采的生活状态也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日日睡到午后起来,下午准点去剧院,演完之后自有朋友陪他宵夜,回到家差不多半夜后,那个时候谢明朗已经睡了,他也不叫醒他,各睡各的,也是一宿好睡。如果硬要说什麽不同,大概就是近来的曝光程度,已经再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谢明朗看了眼睡得正沉的言采,先起床去冲了个澡。却没料到洗完澡出来,言采竟也跟著起来了。 谢明朗一愣,擦头髮的手停了一下:才几点,怎麽就醒了? 言采听到谢明朗的脚步声,先抬起头来,手上还握著记事本:你今天不是要去医院复健?我送你去。 按理说谢明朗应该一直住院到复健期结束,但他在拆除石膏后就坚持要出院,上医院复健一直是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两个人最初商量的是请护工,但试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发觉女人不方便,男人也不见得怎麽方便,加之无论是言采还是谢明朗,都受不了家裡长时间多出个外人来,所以也就作罢,宁可叫计程车,要不有时潘霏霏来看谢明朗也接送他一下。 听到言采这麽说,谢明朗又愣了一下,才开口:我昨天已经约好车了。 说完立刻觉得这句话太傻,摇了摇头,笑了:那我再去打个电话。 到了钟点两个人按时出门,他们同进同出的机会本来就少,近来更是为了省事,几乎没有过。果然车子一开出去,就见到闪光灯团花一样盛开在阴沉的天气之下,谢明朗下意识地要低头,忽听见言采一声轻笑:你以为全城还有谁不知道你现在住在这裡? 你就这麽想帮忙娱乐报纸增加销量? 反正你一个人从家裡走出来和我们两个人出门,对他们来说没有差别,躲也没用,我总不能为了躲记者再去买一套房子。 这种事情上谢明朗素来说不过言采,苦笑了一声:只要是涉及到你,就算躲到地底下也能被翻出来。 眼看前方交通灯转色,言采忽然加速,把还顽强跟在后面的几辆车甩在红灯之后。谢明朗没有防备,一快一慢之中后背撞到座椅,痛得眉头瞬间蹙成一团,又担心被言采觉察,硬撑著若无其事般转开脸去。言采这时说:我约了个人,送你去医院之后我去见他,谈完之后再来接你,一同去吃饭吧。 还是你告诉我餐厅在哪裡,我们分头去,这样时间上也自由。我今天……说著说著忽然意识到说漏了,谢明朗飞快地看了一眼言采,收住了话端。 言采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谢明朗的后半句话:嗯?你今天怎麽了? 没什麽,我今天约了吕大夫,可能晚一点。 吕大夫是谢明朗的主治医师。言采听他一提,沉默了片刻,说:这几天后半夜你总是不停翻身,是不是肋骨痛? 没有的事。谢明朗不由笑了,我看你睡得沉,还能听见我翻身? 言采就不说话,转过头去看著谢明朗。谢明朗被他盯著,过了一会儿,才说:定期检查而已,你不要想多了。你又不是没骨折过,痛起来哪裡真的瞒得过去。 谁知道言采一本正经地说:我骨折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痛不痛早就忘记了。 谢明朗摇头大笑:难道真的要我认了我骨头没接好,痛得死去活来你才安心? 听到这麽说,言采瞄了眼谢明朗,才不问了。 言采要送谢明朗到骨科,谢明朗却执意让他把车停在离医院还有两条街的地方,说是走过去,也活动一下。不管说得怎麽理直气壮,那些不能说也不必说的东西言采恐怕比谢明朗本人还要清楚一些,他就没多说,只替谢明朗开了车门,看他走出几步发觉谢明朗没带伞,又追上把伞给了他,这才赴约去了。 谢明朗在骨科自是熟门熟路,还和护士长聊了一会儿,才去见主治医师。落座之后吕大夫问了问他的复健情况,又把上周来时拍的X光片拿到手看了,告诉谢明朗恢复状况非常理想。 这都是好消息,谢明朗却只是沉默地坐在一边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感。默默等大夫说完,又默默看著他把X光取下,谢明朗才开口:吕大夫,这次来我是有别的事。 嗯? 我的手总是在抖。他平静地说。 像是要验证自己所言非虚,谢明朗说完之后把一直放在外衣口袋裡的手伸出来,平放在桌面上。如此温暖的诊室裡,那双手却如同畏惧寒冷一般,始终在微微颤抖。 赶到说定的餐厅的时候,果然又开始下雨了。 言采推开包厢的门,看见先到的谢明朗低著头在翻看摄影杂志,听见门声,谢明朗抬起头后有点惊讶:怎麽就你一个人?我以为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来。 没,今天只是简单见了个面,隔日细谈。言采把外套挂好,同时接话。 怎麽? 有个年轻人写了个不错的剧本,想自己拍成片子,顾雷愿意投资,问我愿意不愿意做製片人。 谢明朗虽然不混演艺界,但和圈子裡面的人打交道久了,对很多事项的流程也略有所知:製片?这可不是轻鬆差事。 言采微微一笑:我知道。但正好最近我也起了这个念头,想试试看,谁知道机会就来了。 怎麽,开始厌倦演戏了吗,要挑战更艰苦的工作? 谢明朗问得本是玩笑话,不料言采的回答却很严肃:这不是厌倦与否的问题,既然有另一条路摆在眼前,尝试一下也无妨。 或许是觉得自己也答得太严肃了,说完这句,言采又笑了:万一将来那一天不能演戏了,也多一条路,不至至于落魄街头。 虽然谢明朗听完之后,脑中瞬间闪过的言采落魄街头这麽个景象让他觉得滑稽无比,但又很快被别的思绪勾住,笑容一掠就收住,再过了一会儿才不太自然地浮起:你?我都想不到你演流浪汉的样子,就更不要说什麽真的落魄街头了。 要知道人生从来都是比电影更有喜剧感。言采看著谢明朗在笑,也笑了,又问,见过吕大夫,他怎麽说? 谢明朗正视著言采的眼睛,镇定地说:说肋骨恢复得很理想,其他也就没什麽了。 那就好。说完又觉得不够似的,看著谢明朗,又低低重複了一遍,那就好。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1 章 谢明朗就笑了:的确是好事,值得庆祝一下。 午饭在轻鬆愉快之中安然结束,这天下午言采还有戏,吃过饭言采送谢明朗回去,再开车又回市里。他们道别的时候言采说:新年之后我要去外地十天,回来之后就没什麽事了,新年假到那个时候再补吧。 谢明朗却心不在焉,直到察觉言采笑眯眯等著他良久,才恍然回神,跟著笑:那就要看我忙不忙了。 言采走后,谢明朗的笑容卸下来,倒在沙发上,心跳如鼓,汗水渐渐从背上渗出来。起先他还反覆默念是上午复健太心急了,耗去了太多体力,后来还是无法抑制地端详起自己的手来。他把手握成拳,又鬆开,如是再三,终于忍不住还是站起来,往自己的工作间去了。 这个房间新整出来不久,当时他还在住院,所以整个房间几乎是按言采的风格来的,什麽东西都给摆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像是进了新开张的文具店。后来是谢明朗住进来之后才按照自己的偏好加以调整。谢明朗看著一排相机,不用开灯就摸到车祸前最常用的那个,奇蹟一般经历车祸而完好无损,甚至连漆都没有蹭掉。他拿下镜头盖,还没有举到胸口,尚未痊癒的左手就背叛了他。相机砸在地板上,声音大得骇人,谢明朗愣愣站著,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好像才足以让他意识过来是自己的左手还托不起相机。这个认知以比他所能想像的还要迟缓的速度慢慢传达给自己,但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谢明朗立刻弯下腰用没有受伤的另一隻手把相机捡起来,拿到檯灯下面,心疼地检查起机器,直到确定无碍后,才鬆了一口气似的,捧著相机倒回椅子上。 午饭喝了酒,雨天又最是催眠,谢明朗就放任自己睡了个午觉,还很快就睡熟了。忽然搁在枕边的手机不依不饶地响起,他正梦的是当年还在《银屏》时被编辑催稿,听到铃声吓得一下子坐起来,看到打电话的人是潘霏霏,才鬆懈下来。 潘霏霏约他晚上出去吃饭,谢明朗本来还有些迷糊,听到这个邀约顿时笑了:还是病人好,每天过著吃了睡睡了再吃的生活,还有人前仆后继来喂。 电话那头也噗赤一声笑出来:其实我们是有事想告诉你,希望你一定赏光。要我们来接吗?启文今天没事,我倒是要加班,我让他过来。 谢明朗心想自己伤的明明不是腿脚,为何人人约他出门都说要来接他,真以为家门口时不时埋伏著的是游乐场的迎宾伫列。想到这个他又觉得乏力起来,应下今晚晚餐的同时,又坚定地谢绝了潘霏霏来接的提议。 当晚谢明朗准时赴约,入夜之后气温骤降,风刮在人身上刀子一样,计程车司机在路上不停说著搞不好要下雪。途中他接到言采的电话,原来是担心他中午喝多了对骨头癒合不好,谢明朗笑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未免太晚,从这个话题开始,两个人一径閒扯,不知不觉就到了餐厅外面,这个时候言采忽然问了一句:年底的最后一场演出你来不来看? 计程车已经停了下来,谢明朗往车窗外一瞥,顺口说:你有几张票? 言采笑著反问他:你要几张? 给霏霏留一张。既然她去,再多一张留给启文,有备无患。谢明朗付了车资,我到了,要下车了。 那好,就这麽定了。 进了餐厅写明朗发觉先到的是梁启文。后者见到他立刻站起来:霏霏临时加班,说是晚一点赶过来,要我们不要等他,先吃。 她说你们有事和我讲,怎麽了? 梁启文本还颇镇定自若的模样,但听到谢明朗这样开门见山的一句话,眼睛立刻转开了。谢明朗本来不解,转念之间明白过来,不由得笑起来:那看来是好事。 我签下讲师的工作了,和霏霏商量之后,我们想年后结婚。 谢明朗原本猜的是他们说要去见对方父母或是订婚之类的事,没想到竟是要结婚。他愣了一会儿,继而笑颜逐开地伸出手:求婚成功,恭喜你们了。霏霏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总是看著她还小,不知不觉,竟也有归宿了。 明朗你不要一脸把我终于卖出去的便宜表情,先好好锻炼身体等我出嫁那天背我出家门。门声一响,潘霏霏一边说话一边大步走进室内,说完这句眼风扫到梁启文身上,你哪裡这麽藏不住话,怎麽也是应该我亲口和明朗说。 但是那一刻梁启文只笑,谢明朗也笑,潘霏霏看著他们的含义各自不同的笑脸,脸上热得厉害:明朗,这事我还没和爸妈说呢,我想过年的时候带启文回家。 谢明朗始终在微笑,听到这句话亦笑容不改:好啊,潘姨见你终于带未婚夫回家,一定高兴坏了。 在未婚夫和终于二词间徘徊了片刻,潘霏霏决定忽略后者,听来颇有些蛮不讲理的言语也因为此时的笑容显得太没说服力:爸妈看过之后,要是觉得不及格,当场打出去。 可怜梁启文正在喝茶,立刻被一口茶水呛住,咳得满脸通红,就是说不出话来。 谢明朗觉得自己好久没见到潘霏霏如此这般的小儿女神色,看她和梁启文笑闹,只觉得有趣,又觉得他们般配。不防潘霏霏忽然转过头来,对他说:明朗,你想好送我什麽没有? 她笑容款款,谢明朗猛然想到多少年来,每到年底潘霏霏总是这样笑著向他要新年礼物。一阵恍惚后,他也加深笑容,故意说:还没结婚呢,就向家人讨结婚礼物了,你这才是便宜买卖。 闻言潘霏霏作势要打他,但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觉得闹得可以了,坐回座位上,翻开菜谱,却不看,只是先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说:明朗,结婚那天,送我一套照片吧。 谢明朗看著她,也收起笑容,正色说:你结婚,拍照怎麽还能找别人?这不用你说,当然是我来拍。还附赠把你背出家门背下楼,买一送一,不赖吧? 说到后来又露出说笑的表情来,然后垂下再抬起来,指著潘霏霏去梁启文说:不要怕,她都在想结婚照和喜宴了,绝不会打你出门。 这时梁启文说:她嘴恶心善,我知道的。 潘霏霏又要瞪梁启文,谢明朗在一旁先笑倒了。 这一晚三个人边吃边闹,热闹得要命。谢明朗又喝了酒,捉迷藏一样和梁启文说起潘霏霏小时候的趣事。虽然他说的故事裡一半是潘霏霏平日裡说给梁启文听过的,但是在梁启文听来,事情换一个角度重新说过,又涉及潘霏霏,怎麽也听不够。而谢明朗中途不止一次看见梁启文的目光,心裡想,这个年轻人恐怕是心甘情愿被霏霏钩一辈子。想到这裡,好笑之馀,更多还是欢喜。 吃到餐厅打烊,他们才不得不离开。潘霏霏醉了六七分,谢明朗因在兴头上,来不及觉察,也喝多了,只有梁启文滴酒未沾,说是要开车。在送谢明朗回去的路上,谢明朗借著酒大说潘霏霏小时候为了不洗碗使出的种种伎俩,潘霏霏起初还有些恼,听到后来自己也乐不可支,大笑著扑在谢明朗肩膀上,嘻嘻哈哈说了一通,听来又好似酒话,弄得梁启文连连说下次再也别让她这麽喝了。 到了家门口,所有的灯还是熄的。谢明朗费力地看了眼手表,算时间戏已经散了,言采应该正在哪裡吃饭。他挪开半睡半醒决定年后结婚,他们今天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就喝多了。偶尔为之,下不为例。 说完想起晚上的笑闹,忍不住又笑起来。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2 章 这时两个人已经走进客厅,言采打开顶灯,把谢明朗安置在沙发上。房间裡暖气开得足,谢明朗又喝多了,立刻就犯睏,往沙发深处倒。等言采端了杯水出来,看见的是谢明朗整个人蜷在沙发上,很满足的样子。 你这个酒鬼。言采摇头,拍他起来。 你抽烟我酗酒,正好。谢明朗都哝一声。 一个要睡,一个要弄对方醒来,两个人拉锯许久,最终成功的还是言采。被拖著去冲了个澡,谢明朗的酒也醒了些,就是头重脚轻的状况并不见得有所好转。裹著浴袍往床上重重一扑,觉得立刻就能再睡过去。但这个时候脑子又逐渐恢复了部分功能,他挣扎了一下,还是坐了起来,对端著水杯和药片走进来的言采说:我告诉你没有,霏霏要结婚了? 言采坐到谢明朗身边,先看他吃药,才点点头:你已经告诉我了。 谢明朗吃完药又躺回去,盯著吊灯良久,才好似无可忍受一般抬起手臂遮起双眼:我说过了?真要命,完全记不得了。 言采居高临下看著他,眉头皱起来:你们到底喝了多少? 真的不记得了。谢明朗凭声音捞住言采的手。他自己的手暖不起来,愈是觉得言采的手温暖。 言采也觉得谢明朗的手一直在发冷汗,又抖个不停,全当他又喝多了,叹了口气,说:你看你的手抖的。喝多酒对神经不好,酗酒的人我见得多了,都是从没事,这才多少起头的。你最近每喝必醉,不是好事。 谢明朗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看了一眼言采,笑了:霏霏说要我给她照结婚照,我现在连相机都拿不起了,醉和不醉手都是在抖,一点差别也没有。言采,你陪我躺一下。 胡说八道。这句话的口气出乎意料的温和。言采并没当真,抽出手来,去关了灯。 感觉身边多了个人,谢明朗下意识地靠过去。他此时脑子裡还是糊成一片,因为酒精作怪,胸口又燥热不已。天晕地旋之中,他一直想笑,就真的笑出声音来,说:是啊,都是胡说八道。 身旁人似乎还说了什麽,但那时谢明朗已经不可抑制地,往睡眠的深渊滑去了。 他这一觉睡得糟透了,反反覆覆在做梦,而且翻来覆去梦见自己赶一班船,气喘吁吁赶到码头上,码头被巨大的海浪推得颠簸不已,要赶的那班船却已经朝著夕阳开远了。强烈的挫败感让他烦躁不堪,特别是这梦一再重複,他终于忍无可忍,把行李箱狠狠往大海裡抛去,就在箱子入水的一瞬间,人也醒了。 这大概是黎明到来前最暗的一刻。谢明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隐约的轰鸣声,过了一会儿那奇怪的声音才消失,换成了自己和言采的呼吸声。 他觉得口乾舌苦,知道是宿醉的后遗症,想爬起来喝杯水,坐起来才察觉自己一隻手被言采紧紧握住,两个人都一手是汗。 谢明朗想这是小鬼的睡法,忍不住笑了;他抽不开手,只能就著这样的姿势扭开檯灯,床头柜上果然还留著昨天晚上没喝完的水。喝完这半杯水,喉咙和胃都舒服多了,就要关灯再睡,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动,谢明朗转头,愣了愣,说:我吵醒你了? 言采已经坐了起来,眼底全无睡意:你昨天睡著之后手还在抖。怎麽回事? 谢明朗瞬间无言,定了定神,从言采手裡抽出手来,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去看言采。印象裡他从未见过言采眼底有过如此重的阴影,以至于差点疑心成是灯光在玩的把戏了。 但是言采一直盯著他没有说话,眉心紧蹙,固执地在等待谢明朗的回答。谢明朗故作轻鬆地说:我也不知道。吕大夫怀疑是神经的问题。检查已经做了,这几天结果就出来。也许没什麽事,虚惊一场而已。 言采还是不说话,面部的线条却鬆动了。谢明朗意外地发觉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于是就笑了:提早体验一下衰老的滋味也不错。我都说完了,现在可以睡了吗。 说完也不等言采说话,迳自关了灯,重新睡下去。 但这时他已经睡不著了,睁大眼睛,看著漆黑一片的虚空。很久之后听见言采也睡回去,过了一会儿,才又一次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谢明朗的手。就是这一次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凉的,一点也不舒服。 谢明朗忽然想起什麽,牵动了下嘴角,问言采:你以前要安慰别人的时候,会怎麽做? 我会走开。 真是体面的做法。谢明朗想。于是他就说:那这次也走开吧。 言采没作声,感觉到谢明朗的手离开,还是没有表态;两个人在这无声的黑暗中不知僵持了多久,在言采都以为谢明朗又睡著的时候,他听见他的声音:说真的,言采,这些年我遇见这麽多坏事,我想过和你分开,在非洲的时候遇到危险,想过会死,唯独没想过有那麽一天我再不能照相。谁知道最习以为常的,竟也会有可能成为奢侈回忆的一天。 因为睡眠不足,也因为宿醉,谢明朗那久违的低血压,在被闹钟强制性拎起来之后,发作了。 眼前黑了好久,才能看见东西。暖气很足,窗帘还拉著,谢明朗本来就觉得口渴,清醒过来之后更是觉得热。他偏一偏目光,半边床已经空了。 这不是言采会起床的钟点。谢明朗没听见动静,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言采的名字,房间裡静悄悄的,谢明朗想不到这个时候言采能到哪裡去,终究还是有点在意,挣扎著爬起来,套了件毛衣去找言采。 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本以为他出门去了,或者在车库,但走到玄关,发觉鞋子都在。谢明朗都觉得好笑了,就这麽大的地方,人能到哪裡去。 他索性不找了,回卧室,想冲澡换衣服,再去医院领检查报告。再回房间才留心到窗帘没拉好,谢明朗这才想起来,忘记看一眼卧室外的阳台了。 他拉开窗帘,却见言采背对著门,坐在靠椅上抽烟。手边的烟灰缸积满了烟头,都不知道待在室外多久了。 谢明朗愣了一下,拉开门,感觉到暖风灌出来的言采立刻回过头,顺手把烟掐了,问:现在几点? 瞄了一眼言采的手,谢明朗说:九点不到。原来你在这裡。 睡得太早了,醒来得也早。言采站起来,早上下了点雪,现在化了,你看这个天灰的,迟早要下大雪。 谢明朗顺著他说的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看远方那好像被阴沉天气压低的湖面,顺口说:下就下吧,不要再封路就好。 言采本来脸上还有点绷著,听到这句话,神情渐渐柔和起来。他看著谢明朗,微笑说:关于天气的预言你向来很准,还是不要说了。 谢明朗也笑,同时把言采从椅子上拉起来,若无其事地说:你坐了多久,不冷吗?进去吧。 把言采拉进室内之后谢明朗就去梳洗,整理好之后下到一楼,言采坐在沙发上,眼看就是好整以暇等待出门的架势。谢明朗见状也不吃惊,只是笑了笑: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谁说我会走开的。 言采顺手翻开新送到的报纸,头也不抬地接话:你不是别人。这也不是以前。你今天是去做复健还是去拿检查结果? 都是。 那正好。言采这时抬头,口气听来也很平静,我送你去,然后和你一起去见大夫。 我自己去就行了。每次和你去医院我都紧张。 嗯? 大概是我潜意识裡不希望有坏消息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谢明朗在言采身边坐下来,何况你讨厌医院。所以我一个人去才是皆大欢喜的法子。你要是愿意,等我检查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言采本来还要说什麽,但谢明朗后来的话又让他改变了主意,转而说:神经科的主任和我认识,刚才我去了电话,所以我说我们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也是一样。他姓什麽? 贺。 好。他点了点头,看见言采的神色还是有几分鬱鬱,反而笑了,勾过他的脖子来送去一个亲吻,这肯定不会是我经历过最坏的事情。你要往最好的情况想,搞不好只是我杞人忧天罢了。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3 章 言采几乎一个晚上没睡,加之在冷风裡坐了一个早上,在送走执意要一个人去的谢明朗之后,破天荒地去睡了一个回笼觉,等他再被谢明朗的电话吵醒,一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赶到市里差不多是三点。看谢明朗气色不错,言采刚刚要询问检查结果,谢明朗已经先开口了:医生说是我某处神经受到压迫而产生的后遗症,需要手术。那些複杂的医学名词我记不得了,你既然和贺大夫认识,可以直接问他。还有就是,我决定年后动手术。 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反而让言采心裡一沉,面上却还是不动如山。他发动车子,同时问:贺仪说他主刀? 他的原话是目前我手上没有失败的先例,所以我想我也不会有幸成为第一个失败案例。谢明朗似乎也被自己的话振奋起来,双眼闪闪发亮地望著言采。 言采忍不住轻轻笑了:之前担心自己再也不能照相的,真不知道是哪个? 谢明朗不理他,别开脸去,再一会儿转回来,问得却是:我其实对一件事有点好奇。 什麽?言采整个人都放鬆下来,随口应道。 那位贺大夫,是你的新欢,还是故交? 言采见谢明朗满脸都是看笑话的神情,也跟著缓缓展开一个微笑:哦,我的新欢和旧爱,不是就在眼前吗。 谢明朗有心玩笑,只想看言采做什麽应对。没想到听到这样一句,倒叫他有点措手不及。原先预备好的调侃顿时也没了用处,后来匆匆说了一句这甜言蜜语说得太职业化,还是骗你的小姑娘影迷去,就又一次别开脸去。但双耳发红,终究还是留下破绽来。 言采晚上还有戏,两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家或者去剧院。看著谢明朗搭乘的计程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言采的笑容慢慢卸下来,他把车停下来,找出个号码来,过了一会儿,电话终于通了。他清了清嗓子,说:贺仪吗,是我。 年末的最后一齣戏在二十七号晚上。 前一晚言采当真带了三张票回来,全是最好的位置,可惜第二天谢明朗打电话约潘霏霏,才知道梁启文不巧在外地参加学术会议,只留潘霏霏一个人在市里过週末。三张票就这麽只去了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不说全然不情愿,但态度勉强情绪複杂,倒也是一望而知。 谢明朗自然不会说破,在潘霏霏来接他去剧场的路上把病情告诉了她,顺便也说了手术的事情。潘霏霏先是错愕,结结巴巴问当初不是做过脑部检查了?不是说没问题的吗?同样的话言采也问过,谢明朗就耐心地再一次回答,转述的也是医生的原话:当时检查是担心脑伤和有隐蔽的出血点,再说神经系统的问题也是有潜伏期的。 这句话显然没有起到任何安抚的作用,潘霏霏还是很快陷入了自我恐慌之中:到底有多严重?明朗,你不能瞒我。 谢明朗自从见过贺仪之后,反而成了一群人裡面最轻鬆的一个,见到潘霏霏紧张得握方向盘的手指都仿佛要痉挛了,也只是微微笑了,拍拍她的肩膀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也没有那麽好的演技来瞒你。大夫说只是个小手术,你轻鬆一点。 潘霏霏依然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动这种手术,会不会有什麽后遗症?你最近还要去医院吗?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医生怎麽说……还有意明他们学校,是有医学院的…… 如果手术也治不好,那估计我只能去找心理医生烧钱了……察觉到潘霏霏愈发惊恐的目光,谢明朗终于收起玩笑神色,正色说,霏霏,我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这双手,你相信我,不要多想了。 潘霏霏蓦地僵住,瞪大眼睛盯了谢明朗好久,才缓缓说:上次你要我不要多想,大概是从埃及回来之后。 这是在算旧账吗。谢明朗暗自苦笑,嘴上却说:这不是一回事情。 潘霏霏抿著嘴不再说话,闷声闷气一路开到剧院。她想到旧事,心裡尤其憋气,启动刹车的时候手都特别重。到了剧院门口,才重新开口:好像没车位了,我换个地方停车。 週末找车位总是格外艰难。等他们把车停好再敢去剧院,大厅裡已经没什麽人了。验票时工作人员看到票,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谢明朗和潘霏霏两个人,问:你是谢明朗? 我是。 对方递还票,笑说:一直没见到这几张票,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言采托我们转话给你,请你和同伴下了戏去后台。 谢明朗稍稍意外,先是看了一眼潘霏霏,这是顶灯熄了,只有壁灯,暗得看不出来她的表情,单从站姿上来看明显有些僵硬。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说完就拉著潘霏霏一道进场去了。 剧院裡面灯都灭了,他们前脚落座,后脚周蓝拎著菜篮缓步走上舞台。因为换了剧院,佈景有了不小的变化,整个舞台的色彩感似乎比初演浓烈一些。 言采出场之后谢明朗觉得他的目光飞快地朝这边偏了一下,接著自己的馀光则瞄到本来还心不在焉窝在椅子上的潘霏霏坐直了;谢明朗顺势转过脸去,她正盯著舞台目不转睛,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人在看她。 谢明朗就想起过来的路上他问潘霏霏是不是看过这齣戏,后者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说:你车祸之前想去没时间,后来也一直没看。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重新把目光转回舞台上。 这齣戏已经演了四个月,又到了演出季的最后,如何在保证演技的同时,且不流露出随著演出週期拉长而变得难以避免的那种因为重複和圆熟而起的疲惫感,对任何一个演员都是考验。谢明朗重看这齣戏,心裡不是没带著一点考量的意味,但从始至终再看一遍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三个主演的哪一个,都没有陷入那麻木的熟练之中。 散戏之后谢明朗发现潘霏霏又一次热泪盈眶,就不作声地递过纸巾去。潘霏霏接过之后有点窘,勉强笑一个:我倒是希望玉纹和志忱两个就这麽远走高飞算了。 谢明朗不由笑了:这话呢,是像潘霏霏小姐说的,却也不像眼看就要结婚的潘霏霏小姐说的。 潘霏霏狠狠拍他一下:你又在扯嘴皮子。 本来留给梁启文的那个位置中场时候也有人来坐,只是这次等到谢幕时候谢明朗才看清对方的长相。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当年认得卫可的往事来,就在兀自出身的当口,潘霏霏说:明朗,走吧,人都在往外走了。 谢明朗回过神来,说:我看著你身边的位子,想起当年我们看蜘蛛女之后,你和卫可大吵的事情了。 潘霏霏愣住,接著竟然脸都热了:这事尤其丢脸,你想旧事就不能想点别的麽。 说完就推著谢明朗往外面走。出了剧院之后潘霏霏立刻说要走,谢明朗一把拉住他:后台的入口不是这个方向。 我不去。 戏既然看得,人有什麽见不得。 潘霏霏语结,谢明朗见她犹豫,二话不说拉著她,绕到另一条街上,往后台去了。 他们走的门是演职人员的出入通道。后台那边言采想来也是关照过,见到陌生人推开门后门房只是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就再不问,倒是谢明朗不知道言采的化妆间在哪裡,专程去问,搞得对方这次倒是反覆打量了几次,终于忍不住问你是谢明朗吧,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又再次上下打量一遍,才忍笑指路楼梯上去左拐,左边第三间,门口贴了名字的就是。 散戏之后,这后台反而忙碌起来,人流穿梭,每个人都在忙,也个个都走得又快又急,无暇他顾;谢明朗出入后台也是常事,但对于潘霏霏来说,后台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进来之后她也收起之前那不情愿的难堪表情,情不自禁地左顾右盼起来。 谢明朗走出几步发现潘霏霏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见她定在角落裡看工作人员搬著道具从舞台上下来。谢明朗就走回去叫她:霏霏,这边。 潘霏霏一边上楼一边说:我还是第一次进到后台来,有点像工厂。 听到她的比喻,走在前面的谢明朗回头,正要接话,楼梯拐角转过一个人,急匆匆正和他撞上。双方都没提防,彼此退了一大步,尤其是谢明朗是上楼那个,正好被撞了个满怀,差点栽下去,慌得潘霏霏一把拉住他,也不管是谁,当即皱起眉头说:怎麽走路…… 话没说话另一方抬起头来,眉头也皱著,不过想来是痛的。潘霏霏见到来人顿时愣在当地──原来是周蓝,妆没卸服装也没换,就裹了件大衣,扣子还没扣上,完全是匆忙要出门的样子。她站稳之后,也不管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连连道歉说对不起我赶时间,没看见你们,实在对不起,又在得到回覆之前等不及似的风一样继续往外赶。 莫名其妙碰见这一齣,无论是谢明朗和潘霏霏都没搞明白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目送著周蓝衝出门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潘霏霏才恍然想起自己和谢明朗还站在楼梯上,她赶快回神,问:明朗,你没事吧,没有撞到哪裡? 谢明朗其实被撞狠了,不愿意让潘霏霏知道,笑著摆摆手,扶著楼梯继续向上走,走了两步好一些,这才又说:我不要紧。 潘霏霏猛地鬆了口气,赶上去走到谢明朗身边,继续抱怨:她这麽著急做什麽,又没有人在后面追。还有哪裡有人道歉连个头都不回的? 恐怕有急事。你看连妆都来不及卸。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4 章 那也不能…… 说话间两个人上了楼,按之前门房的指点去找言采的化妆间,途中经过郑晓的,门虽然关著,音乐声却隐隐传出来,是普契尼的歌剧。潘霏霏噗赤笑了,压低声音说:原来化妆间裡还有音响。 谢明朗笑笑,没接腔。很快他们来到写著言采名字的化妆间外面,就在他伸手敲门的前一刻,潘霏霏抓住他的袖子:要不然我去向郑晓要个签名……晚一点过来。 这话未免太底气不足,谢明朗就说:你人都上来了,现在逃,就说不过去了。霏霏,你真的这麽不愿意见言采? 踌躇片刻,潘霏霏低下头,说:我觉得很尴尬…… 话说到一半,门开了,言采裹著浴袍,从门裡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掠过彻底呆住的潘霏霏,浮起惯常的笑容:我听见你们的声音。对不起,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进来吧。 这化妆间裡乾淨得吓人,镜子边贴著演出的日期表,演完的场次都被划去,桌面上除了必要的化妆品外几乎别无他物,收拾整齐的演出服挂在一边,再一张单独的茶几,上面放著点心和茶水,除此以外,就是一张长沙发。谢明朗草草打量一圈,笑说:奇怪,一般化妆间裡不是贴满影迷寄来的信和贺卡的吗? 那你要去郑晓的房间看。言采领他们坐下后就去浴室换衣服,没几分钟人出来,已经换上浅色单衫和黑色的裤子,只有头髮还是湿的。他看了眼局促地坐在沙发一角的潘霏霏,走近她身边,加深笑容的同时伸出手:我听谢明朗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 这语气中的真诚亲切都恰到好处,潘霏霏却近于受惊一般从沙发上弹起来,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言采的手,一字一句回应:谢谢。 言采笑一笑,等潘霏霏鬆开手,就转向谢明朗说:你手机没开,我就让他们转个消息给你。只你们两个? 出门之后手机没电了。谢明朗这才明白为什麽是别人转话,启文出差去了,只我们两个,你这是做什麽? 今年的演出季结束了,我本来想散戏之后请霏霏他们吃饭……他顿了顿,又看了看潘霏霏,才继续说,虽然只有三个人,也是一样。你们来剧院前吃过没有? 没有。 吃过了。 后一句话让在场的剩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过目光来。潘霏霏身子一僵,儘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开话题:……我在接明朗之前吃了东西…… 那就一起宵夜吧。 谢明朗知道潘霏霏之前那句话不是真的,但言采在场,他也没有拆穿,就坐在一边看著他们,顺便反思两个人目前的彆扭状况裡,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但是他很快发现,言采是难以抗拒的。潘霏霏兀自负隅顽抗了片刻,目光左飘右闪,似乎并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坚定起来。 就在沉默变得益发不自然的时刻,敲门声又响起,并在言采应答之前先一步开了。郑晓神采飞扬走进门来,对言采说:陆杰今晚来看戏了,现在人在我房间坐著,约我们一起去吃饭……唉,谢明朗,原来今晚你也来了。 他说得兴起,说了一半才留意到房间裡远不止自己和言采两个人。谢明朗当年跟过郑晓几齣戏,彼此年纪相仿,私下也有些来往。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谢明朗站起来寒暄:是,带妹妹来看戏。 看气色你恢复得很好嘛。郑晓看了看谢明朗,又去看言采,最后还是把目光转回谢明朗身上,既然你也在,那就一起去吧,也请这边这位小姐赏光。 言采就笑:人家请你吃饭,为什麽拉上一群人? 他是请我们三个人吃饭。周蓝不知道哪裡去了,你嘛,刚才估计在洗澡,只有我坐在房间裡。你看你听到陆杰的名字眼睛都亮了,真的不去吗? 郑晓说话时自有种欢快而迷人的神色,这种神情一般只能在青年人身上看见,却奇异地在他身上保留下来。 听到周蓝的名字,谢明朗顿时觉得之前被撞倒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了。这时言采转过脸来,问他:你说呢? 谢明朗看了眼潘霏霏,发觉只要有外人在,她就再不那麽侷促不安,于是也笑说:其实我也很想亲眼看看戏剧界已经成为符号的人物。 餐厅离剧院只两条街的距离,一群人索性步行过去。陆杰是长辈,就由言采和郑晓陪著;谢明朗和潘霏霏则走在稍后,听前方的笑语被夜风刮过来。 这时已经晚了,走在偏僻的路上,笑声就格外响。谢明朗看他们三个人走在前面,背影被路灯拉得细长,又晃动不定,简直像是活物。言采在抽烟,一点红光就在他指尖时闪时现,陆杰抽烟斗,路灯下的侧影显得相当有趣,而最边上的郑晓不知道正说到什麽,兴致恰高,微微扬起手来,仿佛还在舞台上。 他看得走了神,忽然潘霏霏的声音传过来:明朗,你在找什麽吗? 谢明朗一个定神,转过脸来,看见潘霏霏关切的神情,一味微笑:没什麽。倒是你,冷不冷? 的确有一点。 潘霏霏挽著谢明朗,听见这样的问候就理直气壮往他身边靠过去。谢明朗忍不住笑:冬天只穿这麽一点,自找苦吃不是。 潘霏霏朝他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事先可没有人告诉我半夜还要在冷清清的大马路上步行。 谢明朗拍了拍潘霏霏的手:是我不该和女人讨论衣服和温度的关系。 潘霏霏起先闷笑了一阵,但走了一段,再次地沉默起来。谢明朗觉得此时的她情绪有点低落,却不知道这低落感从何而来,索性不吭声,只当一无所察。这时前面的人已经转过街角,潘霏霏这才叹出一口气,闷闷说:明朗,我总觉得你一直没有变。时间在你身上,过得特别缓慢。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痕迹也格外浅。 所以? 不,我就是想到了,随口一说。她低下头去,半晌才不情愿地补上后面一句,你当我在胡说八道。 谢明朗也跟著沉默了,而后微笑:会装也是成年人必要的社交能力。 他答得这样乾脆,反而叫潘霏霏一时无话可说了。好在转过街角,那依然亮灯的餐厅,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落座之后发现是西餐厅,陆杰是这裡的常客,点单之后笑著摇了摇头:真是老了,什麽克不动了。以前我下戏来这裡吃饭,点这麽大一块牛排,还能再喝一品脱的苹果酒。说完拿手比划一下,看得潘霏霏目瞪口呆。 食物没来之前他们继续聊天。谢明朗之前还担心潘霏霏不自在,后来见她正兴致勃勃和郑晓说著什麽的样子也就放下一半心来,转而去听言才和陆杰之间的对话。而这两个人聊得也在兴头上,等食物上来之后也没有中止的意思。 听到一半,谢明朗忍不住插话:你们从来没有合作过? 被问到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一齐笑了;陆杰指著言采说:没有,但是不是没有过机会。二十多年前我在物色一个年轻演员演我的儿子,有人向我推荐他,我也觉得他不错,结果他却不肯演。 言采赶快说:当年不肯上舞台,是我太不懂事。现在再重头来过,希望不会太迟了。 不迟不迟。陆杰笑著摆手,银髮在灯光下闪著暗暗的金光,就是我太老了,没有机会再和你们年轻人演戏了。说来也巧,当年我第一次演主角,用的化妆间就是郑晓那一间。 说话间他浮出追忆的神色。谢明朗就坐在他对面,不免想,老人露出这样的神色,总是迷人的。 午夜刚过陆杰的家人来接他,这顿宵夜就此散了。彼此告别的时候潘霏霏似乎不敢看两个人的眼睛,一味低著头,说:那我走了。 看著她掉头大步离开,谢明朗瞄了一眼身边喝得眼睛都在闪闪发亮的言采,忍不住苦笑:你眼看是不能开车了,唯一能开的又跑掉了,那就我来开吧。 或者我们打车回去。 谢明朗看著空荡荡的街面,忍不住笑出声来,挽住言采:我保证我的手还不至于没用到不能开车,走吧。 车发动之后两个人一时没有说话,谢明朗盯著路,言采就盯著谢明朗的手,这样开过几条街,言采才放鬆地靠在椅子上,莫名其妙地开口:你知道吗,传说中有点年岁的剧院都有鬼魂游荡在其中。守夜的人老是在凌晨时分听见化妆间裡有人在背台词,但打开门一看,却什麽人也没有。于是他们就说是当年曾经在剧院登台的演员们,因为怀念此地,魂魄至今徘徊不去。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5 章 嗯。谢明朗许久不开车,手有点绷著,听到言采的话虽然想回应点什麽,却不敢分神,只应了一声。 言采反而笑了,举起一隻手,遮住眼睛,继续说:所以说不定若干年后,我的鬼魂也游荡在哪个剧院裡。 正好前面是个红灯,谢明朗一边减速,一边说:你确定不会游荡在摄影棚裡? 言采至少看起来是愣了一下,才加深笑容:就是不知道我抛弃的地方是不是还能让我回去。 谢明朗暗自皱眉,说:你什麽意…… 话没说完,不妨言采凑过来,扶住他的脸开始亲吻。言采指尖弥漫著烟草的气息,口腔裡则是淡淡的酒味,纠缠起来之后谢明朗有一刻短暂的失神,等意识到车子还停在路口,他忙推开言采,定了定神,说的却是:今晚住市里吧,我很想念那间老公寓。 言采看著他微笑:也好,我们是很久没有回去过。 谢明朗踩下油门,补充了一句:你可能不信,目前为止我有过的最好的回忆,有一部分就是在那裡面。 言采还是在笑:为什麽不信?我也一样。 谢明朗看他一眼:那就希望彼此的回忆裡都重叠的部分。 言采只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今晚愉快吗? 很愉快。戏很好,我都好奇你们几个人在演了小半年同一场戏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的。不过这次有点可惜,你似乎没有打动霏霏,她倒是被郑晓和周蓝感动了。还有见到了陆杰,这更是意外之喜。他到底多大年纪了?好像自十多年前知道他起,他就是这个样子。 恐怕八十都不止了。 我以为他至多七十。谢明朗吃了一惊,尔后失笑,难道在舞台上的人,都比别人老得慢嘛。太不公平。 言采一直在笑,他笑得久了,弄得谢明朗都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今晚是出了什麽事情。好在这时目的地已经近了,他也放鬆了点,也有馀裕说閒话:你今晚真的兴奋得过了头。 对此言采并不否认:想到这一年的工作终于结束了,放鬆一下也很正常。 说完再次转过脸来,低声说:就是不知道对结束工作的人来说,有没有额外的奖励。 正巧这时谢明朗也转过目光,正对上言采的眼睛,一瞬间只觉得要溺进去。谢明朗一转念,还是忍住笑,也不搭腔,绷著脸继续开车,直到车子停好,到了家门口,再看著言采拿钥匙开了门,他才忽然抓住言采没拿钥匙的那只手,两个人力道都没控制好,一起跌到门边的沙发上;言采本来喝了酒,一时间有点发懵,等意识过来,谢明朗正攀住他亲吻,吻过之后才玩笑一般说:下次讨礼物,请一定提早暗示。再说勤勉工作本是你的优点,无私的勤勉工作更是美德…… 谢明朗话没说完,忽然觉得言采的手臂硌到他胸口,大概是碰到早些时候周蓝撞到他的那一块,只觉得一阵抽痛,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察觉到谢明朗的身体在发僵,言采停下来,撑起身体低头看他,问:你怎麽了? 晚上我去找你的时候遇见周蓝,她正急匆匆下楼,就正好和她撞个满怀,估计是撞青了。 言采想了想,说:哦,她一对双胞胎一起感冒,所以归心似箭。说完就去开最近的檯灯。 谢明朗没想到周蓝已经做了母亲,吃惊之馀有点走神,对言采开灯查看自己的伤势也没在意。正想著灯又暗了,还来不及问,黑暗之中言采的笑语缠到耳边来,又或者那根本是另一个吻,只听言采说:是有一点瘀青。还有,抱歉…… 嗯? 这个时候让你走神,是我的错。 本年度公演结束之后两个人回去之后除了吃饭就没出过门,胡天胡地过了几天,结果作息反而全乱了。好在没人在乎,清醒的时候偶尔彼此取笑一番,但那几天,到底几多时候是真正清醒的,还真是计较不来。 前一天他们其实睡得也晚,谢明朗迷迷糊糊觉得言采醒了,也还是犯懒,往床上另一个人背上贴过去,眼皮还是沉得很,说:嗯,昨天谁没拉窗帘,怎麽这麽亮……说完整个人蜷起来,往被子深处钻。 言采看他表现得完全像是畏光动物,和往日作风大不相同,一时觉得有趣,翻过身来想看看谢明朗现在是什麽样子。但谢明朗正缠著他,手搭在言采腰上,颇像只深海裡的章鱼。言采好不容易转了个身,却惹得还一心想睡的某人不满地重重拍了他一下:你不睏吗?再睡一会儿。 言采还是笑,由著谢明朗窝在被子裡,才起来拉严窗帘,再去洗澡。谢明朗起先还是贪睡,但睡了一刻钟,半边床铺冷下去,虽然不太甘心,还是慢慢醒过来了。 看一眼时间,没想到居然还没到中午。谢明朗顿时又倒回去,翻来覆去,试图再睡一会儿。在他半睡半醒之间言采已经冲好澡出来,瞥见谢明朗还不死心地藏在被子裡,也不去叫他,自己在衣柜裡拣衣服。持续不断的响动声让谢明朗又一次坐了起来,他起先没看言采穿什麽,只是问:今天几号了? 三十。 谢明朗一惊,一下子醒了:不是二十九吗? 言采忍笑:如果一天算三十六小时,那还是二十九。 谢明朗这才觉得真是厮混得没天没日了,但坐起来仔细一回想,过去两天裡似乎只做了那麽几件事,无怪觉得时间慢。这一来他也不好意思再睡了,捡起睡袍说:我也起来了。 等他从浴室裡出来,却看见言采已经换好衬衣,在繫领带。谢明朗极少看到言采如此郑重其事地穿西装,一时间愣住了,站在浴室门口看了好久,才被从镜子裡瞄见他正看得入神的言采叫回来:怎麽了? 你要出门? 嗯。 说话间领带已经繫好,言采顺手换好袖扣,又去拿搭在一边的黑色外套。这时谢明朗已经收回神了,一笑说:一般穿成这样,我只能想到你去两个地方,一是去参加婚礼,二是葬礼。 言采正在低头繫扣子,听到谢明朗如此说,头也不抬地接话:我是要去墓园。 听到这番话,谢明朗迅速把双方都认识的朋友在脑子裡过了一遍,印象裡似乎没有接到葬礼的通知。他有些疑惑地看著言采,恰好言采也在看他,两个人目光相接,都看起来再自然不过地开口── 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 是谁的葬礼?要我陪你去吗? 说完谢明朗笑了一下,言采也勾了勾嘴角,但他看著谢明朗,摇头说:不是葬礼,我是去扫墓。每年我都去。 这是出乎意料的答案。谢明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要去给谁扫墓,只点头应:好啊,我和你去。 说完他就加快动作换衣服,言采倒是叫他不要著急,悠悠泡了茶,还去打了几个电话。看见电话,谢明朗才想起自己手机自从看戏那晚起断了电再没管过,就先换块电池开了手机。一开机就见到一串语音信箱的留言。一看头几个都是卫可的,要他打回去,又不肯说是什麽事情。谢明朗诧异地挑了挑眉,顺手就按了回拨。 拨通之后才想起现在还早,好在卫可很快接了电话,听声音也没在睡,劈头盖脸就是笑骂:你躲到哪裡去了?电话也不开,找你真是难。 谢明朗瞄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言采,忍住笑,说:我二十七号看完戏忘了开机,何况你找我也从来没有正经事。晚两天应该不要紧。 卫可也不在意,笑眯眯继续说:这都几天了,难怪言采也找不到了,原来躲到一起做动物去了。这还真的是正经事,晚两天,就没有了。 什麽? 是这样,我前几个月在山上看中一栋房子,订金都交了,本来想求婚时用上的。现在,你也知道,就这麽回事。房子我还是很喜欢,但看著总是碍眼,估计就算真的买了,住进去,也未必见得舒服。说到这裡卫可又恢复了玩笑口气,那房子真的不错,要我转手给其他人我还真捨不得,我知道你现在是有钱人了,有钱人都要置产嘛,想不想去看一看?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6 章 卫可和江绮分手,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他们的事情谢明朗早就知道,所以新闻出来,反而不好去问当事人,只是陪著卫可去大醉了一场。听他这样说,谢明朗竟然一本正经接话:可是保险公司赔的全部换作药费了。不知道把内脏全卖了,够不够买你的房子。 卫可这才知道谢明朗说冷笑话的本事远在自己之上,连连告饶,咳了一声继续说:总之,我是想你应该会中意,有空可以去看一下,两个人去看当然更好,到时候我把钥匙给你…… 电话裡无法说得更细,谢明朗想了想,就说等新年之后山上的雪化了再去看,这边卫可的电话挂了,言采也走过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我都不知道哪天我们踢掉了电话,还想林瑾怎麽真的就不打电话来找了。 谢明朗想笑,也没忍,扬了扬手机说:刚才卫可也打电话来,我手机自从那天晚上进剧场,就没开过。哦,你再等我一下,衣服这就换好了。 谢明朗一直到坐到车上还是不知道言采要去见谁,甚至连去哪个墓地都不晓得。他最初想的是言采的亲人,但看言采的神色和中途专门去买的花,又不像。后来车子开到近郊,谢明朗才猛的想到一个人,进而装作若无其事瞥了一眼正在专心开车的言采,还是没问。 静了一路的言采这时忽然开口:我要人送了食物来,晚上在家裡吃吧。 谢明朗在想别的事情,听到这句话后没多想,脱口而出:你做还是我做? 我来。 谢明朗顿时盯著他:你说过你不会。 言采微微一笑:我只会做讨人欢心的饭,平时吃的,还真的不会。 见他说得如此坦白,谢明朗之前纵然再有心事,也还是笑了。 冬天的墓园更显萧瑟,夹道的松树依然青翠,草地却是被霜打得雪白,乔木的叶子都落了,只剩曲虯的枝条向上攀去,像是要无声地把灰白的天空割裂。 言采对此地甚是熟悉,开著车弯来绕去一点不见迟疑。谢明朗看著窗外,忽然觉得有点冷,正要把空调拨高一点,车子已经停了下来。 言采说:到了。 墓地旁堆满了鲜花,从颜色上来看都是不久前新摆上的。谢明朗在看墓碑,听到言采说:花好像比去年少一些了。 谢明朗把目光从沉惟二字上收回来,听到这句话没表态,又扫了几眼花束,才说:我不知道他忌日是今天。 是昨天,只是我都这天来。言采平平说道。 说完他就把花从车裡拿出来,放好后又直起腰,注视著墓碑,不动也不说话。谢明朗陪著言采,最初还去看他的神色,但见他面色宁静如水,也就再不多看。谢明朗知道自己在走神,却又分辨不出究竟在想什麽,到后来索性放任思绪四极八荒起来。 容不得他走神太久,言采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说:好了,我们走吧。 没想到这麽快,谢明朗怔住,下意识就问:就这样? 言采理所当然般点头:我就是习惯了每年过来一趟。 谢明朗点了点头,却还是站著不动。言采看他不动,也站住了。风刮过来,吹得松树顶上起伏连连,近处的花也被吹得迎风摆动,瑟瑟作响。四下静下去,在这冬季的近午时分,简直有些寂静得难堪了。 忽然言采提议:既然出来了,那就一起走一走吧。我好像很久没有和你一起走在外面了。 谢明朗听到这句话,颇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在微笑中不动声色地放缓气氛:好。下次要散步就到墓园来,清静。 言采已经走在前面,听他这麽说又停下来笑了一笑,等谢明朗跟上来,才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随便拣了一条路走下去,冬天来墓园的人也少,一路上看不到别人,倒是见几隻乌鸦停在路中间,人一走近,才叫著飞开了。 谢明朗也是一路在等言采开口。自他知道言采是来看沉惟,反而希望言采能说些什麽──早与好奇无关,只是能出来哪怕几句,总也让言采舒服一些。 于是他就说:你想不想说点什麽。随便说什麽都好。 言采只是沉默,谢明朗只当他沉湎于旧事之中不可自拔,也不催他,还是慢慢往前走。眼看前面就是个岔路,正在想要走哪边,不防言采这时开口:……沉惟的病,其实当时我是知道的。 看了一眼诧异地转过目光来的谢明朗,言采只一笑,低头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才继续说:他身体不好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大家都只知道他胃病,我偷看过他吃的药,才知道还有脑血栓。那个时候他要筹拍《尘与雪》,我想在裡面演个角色,为此想尽一切办法,推了所有的片约,製片人以至赞助商都去打好关节,只有他不同意,甚至连试镜都没给我。为了这个我们大吵,这当然没用。我就赌气接了要出很长时间外景的片子,走得天远地远,也不联繫,谁知道他忽然发病了。 说到这裡言采又重重去抽烟,谢明朗看他下巴都绷著,心裡也一紧。下面说的就是当年谢明朗还在《银屏》时候听到过的传闻,竟一一对应:接到消息的时候我人在外地,快新年了,临时买不到票,就开车去别的城市赶飞机,结果路上堵车,飞机又遇上气流,好不容易到了,结果人还是没见到。 说到这裡言采微眯起眼来,仿佛已经彻底沉淀到往事中,嘴角居然是一直勾著的:……然后最蠢最糟糕的部分来了。他死了,我也不知道发了什麽神经病,将近一年的时间不演戏,从早到晚厮混,好像没有哪天是在同一个地方醒来的。当然了,就算是那个时候我也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他不会活过来,我也大不必这样自暴自弃,因为就算没有那场争执,就算我还在边上,他可能还是要死,但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当找到了自我放纵的藉口,时间过得太快,一切也变得太容易。 直到有一天,我都记不得那天之前做了什麽,清醒来之后发现躺在房间的地板上,吐得一塌糊涂,心跳过速,连眼睛都没办法看清楚东西。其实就我当时来看,随便哪一天横死在什麽地方,都再寻常不过。可是我也没死。事实上我一次次侥倖地活下来:我滥交,却没有得爱滋,酗酒咳药,神经也没受到永久性伤害,连飙车也没弄得车毁人亡……那天我爬去浴室,差点都溺死在浴缸裡。但也就是之后,我才去想,沉惟是死了,我也的确很内疚,但儘管如此,我还是不能用他做藉口去下地狱。 在言采刚开始说的时候,谢明朗还皱著眉头,听到后来,倒是很镇静,默默注视著言采,眼睛亮晶晶的,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来。他看见他镇定地回忆过往,却神经质一样吸烟,连手都在发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用力握住言采没有握烟的那只手。 这小小的动作却让言采一震,他有点无措地看著自己的两隻手,慢慢苦笑说:我失态了。 不是。谢明朗摇头,我很高兴你让我一起来,我也很愿意你说过去的事情,但我只是想让你心裡舒服一点,你不必勉强说这些。 言采这时已经平静一如往昔,也是摇头:没什麽,说难道比做会更难吗?何况我自己也会不时想起,这的确值得羞耻,但也足够引以为戒。 谢明朗听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自己倒先低沉起来,想了一想,正要试著安慰言采,言采已经接著说下去:而且是我想说给你听,只是今天恰好有这麽个机会。这些事情我也希望你知道。以前我觉得我没办法和别人讨论《尘与雪》,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当年拍《尘与雪》你在,我很…… 说到这裡言采反而踟蹰地停住了,他本不是呐呐之人,但似乎也一时不知道,是该说高兴,还是要用感激。他们早就停住脚步,谢明朗听完言采这样说,反而蹙起眉来,注视著他半晌,也才说了一声:哦。我知道了。 言采正要再说话,谢明朗却猛地凑过来,开始亲吻他。言采起初因为惊讶略略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回应了这个吻。谢明朗用力拥抱著言采,觉得手指都要穿透衣物,陷进血肉裡,又觉得正隐隐作痛的其实是自己的皮肤,然而这一切又是无关紧要的,他在想何时结束这个吻,告诉言采说他的确对言采的过去一无所知而觉得遗憾过,也嫉妒过,但如今知道了,却也未见得不那麽遗憾或是嫉妒。但又有什麽能回转时光。 谢明朗一直到手臂痛得受不了才放开手,看著言采,说著说著眼睛低下去,头也低下去:我爱你,本来就是对你一无所知又对将来毫无信心的时候开始的。我还是妒忌,但妒忌的却是时间,这有多愚蠢。 接著他听见言采说你低头说话我听不清楚,再接著脸被扳起来,两个人又吻在一起,这次有点肆无忌惮的味道,分开之后谢明朗感到言采的头髮擦他的脸,下巴磕在肩膀上,整个人都贴过来,分外温暖。谢明朗本想说句玩笑话,打散之前的鬱鬱,但此时又温暖又安静,一时竟也不捨得说话了。 这样过了一刻,谢明朗先一步鬆开手来,言采转身,却看见十步之外某座墓地前面,一个老人定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他不免朝谢明朗那边瞥了一眼,后者显然也看见了,倒是不慌不忙拉著言采大步拐到另一条路上,走出去许久,两个人也不晓得是谁先没忍住,笑出来,人声在这种地方总是格外响,更不必说笑声,就听见若干鸟儿被惊动,扑著翅膀四下窜上天去。 笑也笑够了,言采看看表,说:那就回去吧,我饿了。 你说要做饭,不知为什麽,总觉得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言采看他笑得眼睛弯起来,还是淡淡说:想留住你下半辈子,还真是要把殷勤献好了。 谢明朗听到这句话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别开脸去,言采看见他颈子都红了,就也是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要走回去才发现,这样七拐八绕,早不知道到了哪个角落。他们无人可问,只得一边閒聊,一边找归路。眼看人已经远在路的尽头,笑语还是被风刮过来,依稀说的是山上,房子,但还是不真切,最终都散在风裡,只能听见一点笑声了。 FIN 第22章 番外三:LightsVariety [枝白路&浮光同人]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7 章 方靖毕业之后,短短一年工夫,已经在数个剧团辗转。不是急著人往高处走,而是戏剧市场近年来的不景气,早是不争的事实。他资历浅又没人脉,要活下去又有戏演,总得从小角色起来。这样的日子虽然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但毕竟还有一群和他年龄资历皆相仿又都有志于此的年轻人,彼此之间互通声气,绝不至于落到没有角色的地步。 近来他经以前一起演路人甲乙时候认得的朋友张舫介绍,去《多少怅》剧组试镜,拿到一个有台词的角色。排演进行到第四周,某天他们到排练场的时候,助理导演忽然通知,演周容止的那个演员,前一天在公园骑自行车锻炼,为了躲一个孩子,撞到路边的树上,摔折了腿,送去医院后照了片子,大概直到公演都好不了,剧组正在积极与其他人接洽。 这《多少怅》,是本年内最大的几齣剧码之一。究其根本,是把契诃夫的《海鸥》移植到沦陷前的苏沪来,用俄国的心肝,塑上中国的骨肉。这是导演程岚娅的第一部作品,她之前是知名的编剧,改写剧本的时候不急著生搬硬套,在一些情节和台词上都做了调整;又有个声望人脉都了得的电影製片人男友,剧本出来后很顺利地拿到了大笔的资金,颇有馀裕地聚齐一流的製作班底,道具美工不惜成本,无不力求精美到位,又在几个重要角色上启用对大众来说并不出名的演员。几个回合的公关下来,早已为这齣戏累积了足够多的关注的目光了。 剧作家周容止,这个角色也是主角之一,是故消息通报出来,众人立刻私下议论开来,话题集中在谁来替演周容止,一时之间有点人心涣散。虽然很快听说新的人选已经有了,但剧组并没有正式公佈消息,弄得更是传言不断。几天之间,方靖也在餐歇茶歇之际跟著众人猜过会是谁来,但因为拿不到确实的证据,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付之一笑罢了。 在猜测和留言中,排演还是要继续进行。那天方靖早早来到剧团——他习惯在哪怕没有排练通知的日子也到剧场观摩,还和常常窝在角落裡做笔记。时日一长,从导演到主演,也都习惯了,偶尔还会在閒暇时候过来和他閒聊几句。 他照例又在角落裡坐下,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些人也坐在等候席上看排演了,并在低声讨论著什麽。他们看到方靖来,笑著招呼:今天到得没有平常早嘛? 嗯,路上堵车。他压低声音,脱下背包和外套。 这时排练场中央已经就绪——周容止是个什麽人物,倒说来听听。 他……很聪明,低调,颇有些涵养,就是依我看,不免落落寡欢了些…… 这裡停一下。程岚娅叫了个停,口气太犹豫了。姚景如虽然心裡不以为然,但在舅舅面前,还是要作出一副矜持客观的样子来,不要这麽早露出捨我其谁的神气。再来一次。 周容止是个什麽人物,倒说来听听。 他很聪明,又低调,颇有些涵养,就是依我看,不免落落寡欢了些。他还不到四十岁吧,就声名鹊起好评如云了。至于他写的那些东西嘛,才气是有的,可惜国人罕有看左拉易卜生的,若是看了,恐怕也就不这麽急著奉上美誉了。 这一段语气上做了些微的调整,导演想来满意,没有叫停。这边台上正在继续往下演,排练室那一头门声一响,方靖顺便拿馀光一瞄,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停在了门边。 他本来以也是剧组的演员,没去多管,继续看他的戏。不料却见台上的人朝程岚娅使了个眼神,程岚娅立刻回过头去,笑开了:怎麽到得这麽早,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去门口接你。 方靖听她口气,不免一寒。一起工作过这麽些日子,剧组上下皆知工作起来的程岚娅根本就是个男人,如今她忽然流露出如此轻快可爱的口气,弄得方靖和他周围的其他人也都跟著转过头,想看看来的到底是什麽人。 扫过那一男一女,方靖第一念头其实是程岚娅的男友到了。然而来人戴著眼镜,穿深红色的V领毛衣,风衣搭在臂弯处,高而瘦,这程岚娅那魁梧的男友决然不同。方靖正在想此人看著眼熟,身边一个压低的女声激动得好像整个人跟著声音一起在抖:天哪,言采…… 方靖一愣,就听见四周都议论开来—— 他来做什麽? 不是要演周容止吧。 周容止虽然也是主角,但是要他来演,角色还是小了点。 唉,我在想,你说现在过去要个签名合适吗? …… 这时程岚娅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言采身边。言采才笑著接话:是整个剧组上下太勤奋了。本来想和林瑾趁著时间早过来转一圈,没想到你们人员都到位了。 程岚娅笑笑,拉开门:早是不早了。找个化妆间坐吧,先泡杯茶给你们喝。 说完,就不管一室的人,跟在言采和随著言采来的那个女人身后,离开了。 寂静大概维持了五秒钟,似乎每个人都在思量如果言采真的接下周容止的角色会如何。方靖发觉众人的神色有些莫名的严肃,有些人眼底却还闪著光,正在暗自莫名,舞台上传来叫他的声音:小方,既然你来了,那就来对一场。 他匆匆回神,放下手上的东西,应道:来了。 他自己过了三次场,又看剧组的其他人就其他场景排演了四五次,程岚娅回来了。虽然回来的时候孤身一人,但眼睛亮得吓人,明显的喜不自禁。果然到了当天下午解散的时候她留住在场的剧组人员,宣佈了言采即将出演周容止一角的消息。 也就是在这个消息公佈的第二天,言采正式加入了排演。 他的到来对剧团的气氛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影响,最明显的是一点就是方靖留心到,只要言采在场,无论是排练还是仅仅坐在一边看其他人演戏,一些因为角色不大而不那麽全情投入的人员都会比他不在场时认真若干倍。张舫私底下和方靖玩笑,说简直像一个个给足马力发光发热的电灯泡。言罢不满方靖露出的茫然表情,歎了口气又说:他是不演电影了,但是和那个圈子裡的关系一点都没断,不然你以为他怎麽能作好製片人的?这可比单作演员时要的关系人脉铁多了。退一步说,就算没被他看中,如果能给谢明朗作模特,也是捷径一条啊。 听到谢明朗的名字,方靖心裡一动,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张舫,张舫不解他目光从何而来,狠狠抽了口烟,大惊小怪又压低声音说:你这是什麽纯洁的眼神?不然你以为为什麽他们这麽卖命演戏?年轻人嘛,谁不想从戏剧舞台跳去拍电影?言采前段时间不是听说身体不好吗,现在肯演这个角色,搞不好就是程导私下应承了他什麽。 方靖懒得解释,微微一笑:哦,大概吧。 方靖的角色小,和言采的排演几乎没什麽交集,传说中言采在排演室看人演出的几次,他也因为别的零工缺席了,好不容易赶上一个尾巴,也只是看著言采的车开出剧院大门。随著时间的过去,各种后期准备也陆续到位,不知不觉之中,全场串演已经完毕,再不久就要换装彩排了。 那天方靖帮服装师收拾最近到剧团的服装,别人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他却还想著帮一把手,道具师看他收拾东西的动作甚是熟练,就一面做事,一面和他閒聊:小方,看你满熟的,以前做过剧组的后勤? 最早是在电影的道具组,后来还兼过一段时间的化妆。 灯光下新作的衣服闪动著幽幽的光彩,孔雀绿、葡萄紫的织锦缎旗袍上,暗纹团花徐徐绽放;年轻女孩子穿的颜色和式样都娇嫩得多,偶有一两件洋装,正是当年富贵人家女学生的作派,也有一件反覆过水刻意做旧的,看款式已经属于妇人了,那是落魄流离之时的登场和谢幕;三件套的西装是老款,看起来刻板却也优雅,全然不是流行的收腰又紧身的华丽式样;长衫只有两色,深蓝和灰,雪白的内衬挂在一边……方靖看到最后,终于看见了貌似将来自己要穿上身的戏装:一套仿欧式僕人的制服,另一套好像还该配个绑腿,俗称短打。 他忍不住笑出来。服装师不知他在笑什麽,接著他之前的话说:哦,哪个剧组?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说:《苦夏》和《晚春福顺祥》都待过。 《晚春福顺祥》那个片子满喜庆的,我和我家那口子还陪著老太太去看。 嗯。 方靖把空了的箱子端到服装间外边,再回来,又听到服装师在说:化妆比管道具好玩吧?要化好真不容易,其实我还想有空去学学舞台剧怎麽化妆呢,和电影应该不太一样吧。 你有演员做,还去管什麽化妆?说到这裡她想起来什麽似的,又说,你知道吗,我们剧院出过个有趣的事,究竟是谁我就不说了,你当故事听听吧。当年有个年轻人,生来有点口吃,却一直想做演员。去学了表演,但没有戏给他演,要不就是些小的不用说台词的路人角色,他很聪明,也能吃苦,人也很诚恳,看他这麽熬著,大家私下都劝他算了,作什麽怎麽也比作演员有前途些。他也不听劝,还是要留在剧院裡,转去做化妆师。几十年前剧院的光景比现在好多了,一年到头剧院都是满的,他就每天来化妆,然后再过道裡看戏。后来有一次,一个名演员,唉,这裡也不说是谁了,过来演戏,正好轮到他做化妆师,谁知道两个人投缘,那个演员不仅教他怎麽正确发音吐气,演出季结束之后,还给他推荐医生做了矫正手术,又介绍角色给他,从此就开始顺风顺水了。 方靖不知道为什麽服装师会说起这个故事来,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又个励志篇。这时故事已经平稳收尾:所以说啊,也许年轻时候吃点苦不是什麽坏事。唉,有的时候以为走到了偏路上,谁又不知道这是不是捷径呢。 倒也不是捷径不捷径。年轻时候为理想吃苦,也不见得怎麽苦,至少心裡是不苦的。您说的那个人,他心甘情愿做几年化妆师,又不是专门守株待兔遇贵人的。 对方听到这句话笑了,拍了拍他肩膀说:当然不是。你正年轻,又在奋斗的劲头上,哪裡知道什麽是真的苦。 收好服装离开剧院,天已经黑了,剧院后面的院子裡的路灯都开了,晚风把古树刮得沙沙作响,归巢的禽鸟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气氛宁静而美好。方靖去取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剧场后台,灯亮起来了,有的是晚归之人。 骑车经过停车场时,意外地发现还有好几辆车没走。程岚娅的那辆最好认,红色的保时捷在夜色下也是张牙舞爪。言采的车难得这个时候也在,车灯开著,裡面还坐了人,低头不知道在看什麽,看不清脸。 方靖没多想,径直往前走,出门后过了三四个路口,遇到这一路上的第一个红灯。老实等到绿灯,恰一辆车无声地自身边开过去。这车看得好生眼熟,依稀就是和之前在停车场裡见过的言采那辆同款同色。方靖也注视著车,直到它汇入滚滚车海。 有段时间方靖会想,是不是那一天道具师说给他的故事冥冥之中预示著什麽。当然他自己也清楚,这个想法彻底是个笑话。虽然,事实是,在那一天过去不久,程岚娅在一天彩排后留下他,短暂地谈了一刻,就通知方靖由他来做男一号姚景如的替角。 而这个决定,又以令方靖头皮发麻的速度,迅速传遍了剧组上下。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8 章 虽然只是替角,但和整齣戏也没有十句话的超级龙套一比,还是不可同日而语,光和人练习对戏的机会就不知道多了多少。方靖很清楚这是导演在抬举他。但自莫名得了主角的替角,方靖在剧团裡的位置随之也变得莫名有些尴尬了。他也知道拿到这个机会绝对不是因为演得好——退一万步说,至少不仅仅因为演得好,更何况进剧团之后,自己也没什麽在导演面前表现演技的机会。 更微妙的变化还是来自人际关系,平时午饭时候会很自然坐在一起侃天说地的伙伴,不知何时起,已经形成其他的圈子了。 对此方靖从来不曾解释,或者说,他无法解释自己都不知道根源的事情。他还是来得早去得晚,见到每个人也一如往日地笑著致意寒暄,也不去管投向自己的目光裡,是否有那麽几道,包含著冷冷的审视和疑惑的意味。 但这样的日子确实也并不好过,最难熬的是一开头,那个时候方靖就老是想到以前周策和他说的管他们怎麽想,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发觉周策的神情历历在目,连语气都生生在耳,不免就是一阵悚然。 到了週末,当日彩排结束,大家三三两两散去,方靖帮著搬了个道具,顺带借回一把排练室的钥匙,准备给自己开个小灶,多练习一下。 剧院是个回字形结构,除了舞台和座位的那一面,其他的办公室、排练厅、更衣室和化妆间等等后勤设施都分佈在另外三侧的三层楼裡。方靖刚刚到剧团报导后的前两个个礼拜还总是迷路,现在早已经是穿堂过室非常熟练了。 傍晚时分,三楼的一排排练室都很安静,靠后院一侧的连排玻璃窗,让方靖颇有些走在学校自习室路上的熟悉自在。无数人的脚步留下痕迹的地板上被夕阳一罩,那些磨损都变得有时光的温柔触感起来。方靖任由自己放缓脚步,享受一下整个一层楼都是自己的奢侈感。 他借到的排练室在这层楼的角落,很小,撑死五六个平方,形状也不规则,落地镜和窗台按房间的格局开成一个直角。一开门,夕晒的热气扑面而来,把方靖逼得退了一步,才又进去,把唯一的一扇大窗子推到最大,又用椅子顶住门对流了一会儿空气,房间裡才变得凉爽起来。 练习前方靖想把窗子关小一点,走到窗台边,本来只是下意识地扫几眼,却看见院子裡有人抱著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孩子,和程岚娅说话。程岚娅一边逗小孩,一边说笑,笑声在院子裡迴荡盘旋,连三楼这边都听得清楚。程岚娅之外的那个人背对著方靖,倒是能看见小孩的手臂藕节一样白生生的搭在来人胳膊上,手裡牵著个巨大的熊猫头像的气球,自顾自玩得也很开心。 週末果然是让所有人都鬆懈下来。方靖不免想。 重逢的场景。 瓢泼大雨的夜晚,他当年求之不得的女子正在他的怀中,苍白,瘦弱,惶惶不安,低声饮泣。 淑慧,淑慧,真的是你!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你会不会过来看看。这一整天只要想到你可能会来,我从心到手指,每一块都在作痛。他再自然不过地为她脱去大衣,不去看上面风霜泥水的痕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哭,我们都不哭。 她却惊恐难安,睁著眼睛,看向大厅裡每一个灯光找不到的角落,闪躲著,哑声喊叫有人在这裡、会有人来的,把门锁起来,别让他们进来之类支离破碎的言语,他不得不一再地安抚她,试著抓牢她冰冷僵硬的手,让她的手指温暖起来,并一再保证:这就去锁门,这就去。不会有人来的。 他走过去,锁好门,再用凳子抵住,走回去。站在应该的位置上。曾几何时,少女的面孔已经变作妇人的了,这样忧伤却也温柔地凝望著他:让我看看你。 三年的鸿沟无可隐藏,离得再近,如今也是枉然。她便羞涩不安地垂下头,低声说:这儿真暖,我记得以前这边摆了张美人榻,现在换成沙发了啊。我变了很多吧? 瘦了,眼睛也大了。淑慧,你看起来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为什麽不让我去找你?为什麽不回来找我?我知道你都回来好久了。我去了你住处好几次,躲在门口窗下,就像个叫化子。 光线中幻化出一张年轻女人的面孔,有著光洁的额头,却并不整齐的头髮,看著他无言地落下泪,顺著面颊,滚进夹衣裡。方靖想著她这几年遇人不淑,孤立无援,眼睛也热了起来。 哭声渐渐转强,这种哭法不该是剧中人物的。方靖差点想去纠正她,这时,那个幻影消失了,越发凄厉的哭声却真切起来。 分辨出是孩子的哭声,方靖又一次凑到窗前,眼前所见先是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但定睛细看,还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印象中素来衣冠楚楚进度有度的言采,此时正爬在院子裡那棵老榕树上,大概……是要取正挂在树枝上的那个,熊猫气球。 作为一个小时候时常爬树掏鸟蛋粘知了的人,没看多久,方靖已经开始为言采捏一把冷汗了。他又看了一眼正在一边安慰那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孩一边又仰著头紧紧盯住言采的男人,儘管此人还是背对著自己,方靖还是迅速地意识到这是谁了。 言采足足爬到二楼那麽高,伸手去探被枝叶缠住的的气球的姿势著实有点滑稽,但落在方靖眼裡,更多的还是无奈,他整个人趴在一枝粗壮的枝干上,双手牢牢抱住树,低头对谢明朗说:你先让他不要哭了,一个气球而已。 我说你来抱小鬼我爬树去取你又不肯,要不是气球飞了他哭什麽。霏霏他们把他宠得够可以了。 拼命给他买玩具助长他气焰的人裡面,不是也包括你吗? 言采,我觉得这些风凉话你还是站在地面上说比较好。 两个人的交谈声渐小,或是那哭声又大了。方靖站在视窗,犹豫著要是过去帮一把,又不愿落下偷窥之嫌。举棋不定之际,只听谢明朗提高了一点声音,叫言采的名字:你下来,再想别的办法。 方靖都疑心自己看到言采皱起的眉毛了:不让他彻底死心,他是不会甘休的。下树之前狠狠摇了摇挂著气球的那根树枝,反覆数次,之前还一直顽固地和枝叶缠绵的气球,终于摇摇晃晃地越过重重阻碍,不急不徐地,化作了天空一个黑色的小点。 谢明朗怀裡的小孩看到气球在眼皮底下消失,一开始居然没反应,傻乎乎楞了好久,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气球回不来了,小胳膊扑打一阵,扯起嗓子,又尖锐地哭起来。 这哭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方靖一个外人,都不免生出点对常年和这小孩共处的人的同情之心。谢明朗好像一下子慌了手脚,抱著小孩,也僵住了。 言采下树倒是很俐落,攀著几根大枝桠,没一会儿就下来了。拍掉蹭了一身的树苔灰尘之类的东西,他一直看著谢明朗怀裡一边哭一边扭动不安的小孩,半天,终于说:你把他放下来,让他叫。这裡哭累了总比在车裡哭一路好。他有点烦躁,声调拔高了。 谢明朗拍著孩子的背,看来是没有理他的意思。言采就不管了,点了烟,朝车走去。开车门之前,他又转身看了眼那棵榕树,而方靖所在的房间正好在树冠的上方,方靖一时避之不及,和言采的目光堪堪对上。尴尬之中方靖挤出一个笑容,言采点点头,继而走到谢明朗身边,说了一句话,谢明朗听完,立刻抬起头。 于是这下方靖知道,还是躲不过,要下楼了。 见到方靖,谢明朗看来毫不意外,把怀裡的孩子交给言采,腾出来手来和他握手。方靖察觉到他上衣湿了一大块,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口水,蓦地想发笑。听谢明朗说:好久不见。那天在车上看到你,才知道你也在这个剧团。还是想演舞台剧吗? 方靖心裡一沉,之前一些看起来迷雾一般毫无头绪的事现在全找到了根由,目光不由自主就往一边的言采身上飘。言采把小孩放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盯住那孩子。小鬼哭闹一阵,发现大人们都没搭理他,又新发现一隻甲虫,就抽抽泣泣自顾自玩去了。 还是想演舞台剧。方靖收回目光,镇定地接话。 年轻人多演舞台剧不是坏事,锻炼几年再向大萤幕发展也不晚。 我也是这麽想的。一边接话,一边想著该怎麽向谢明朗得体地道谢,但一细想,另一张面孔不期然地浮出来,让方靖又是不甘又是索然。谢明朗不知是否也察觉到了方靖此时的神情,轻轻笑了笑,又说:这个剧团的班子很好,你既然有心,肯定会收穫良多。 方靖点头称是,谢明朗又和他寒暄两句,忽然摸出手机来,看了眼号码,扭头对言采说:霏霏的电话,来接孩子了。 言采早不知道拿这个下午的第几支烟,听到这一句手停了,面上却是看不出一点痕迹地淡淡应:哦,那好,正好他也不哭了,算得上完璧归赵。 谢明朗忍不住为言采的话笑了一下,走过去弯腰把孩子抱起来,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意明,你妈想起你了。回家去。 方靖注意到谢明朗直起腰的动作不太自然,果然这边言采也帮著托了一把孩子,抱好之后那孩子似乎又不乐意了,捏著他手裡的虫子扭来扭去,嘴裡不知道自己唸刀什麽。谢明朗拍著他的脑袋,转向方靖说:我们约了我妹妹吃晚饭,先走一步。下次有机会再聊吧,哪天一起出来喝个茶。 方靖应承著,眼看他们转身就要走了,方靖拿定主意,朝著谢明朗鞠了个躬,也不管后者是不是被他唬得侧开半边身子,也不多说:谢谢你。 你这是做什麽。谢明朗眼睛都笑弯了,你不该谢我。好好努力练习吧,你的路还长著。 …… 过完週末,方靖又早早到了剧团。他到得特别早,大排练室裡再没有别人,索性放开嗓子练了好一阵子发声,练到嗓子开了,手脚也都暖和了,就一个人对著镜子演了第一幕裡姚景如自编自导的戏剧在母亲面前演出失败之后的歇斯底里。过了两道,自己也觉得颇是那麽一回事情了,顺势往回退了一步,这一退,就在镜子的空隙裡,看见有人立在门边。 方靖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别人,飞速转过身子,看清站在那裡的人是言采,背后一下子就麻了。言采先笑著打了招呼:我看你在彩排,忍不住进来看一眼,没有打搅你吧。 没有没有……他一边摇头,一边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早,就说,我就是想著早上排练室没人,过来练习一下。没想到你也来得很早。见笑了。 今天要对戏,索性早点来练习。 你也要练习?方靖下意识地跟了一句,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问得多傻,讷讷低下头,脸也热了。 言采听到这裡,果然笑了,却很认真地回话:当然,这是不能间断的功课。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59 章 见他回答到这个份上,不管真假,这股勤勉已经让方靖颇生出些尊敬,甚至于少许微妙的认同感来。这时言采看到丢在一边的剧本,目光转回方靖脸上的同时,微笑说:缺人对戏麽? …… 再一次在排练室中央站定,看著几步开外的人成了言采,方靖瞬间变得恍惚了。由不得他进一步分辨此刻的心情和调整状态,言采没拿自己的剧本,戴好眼镜,就著方靖递过来的剧本看了看,说:可以了。 最初他想的是所谓对戏,对手又是言采,无非是在必要的时候说一句台词,顶多语气上稍加配合,但没想到,言采很快把剧本放到一边,自然而然地换了口音,声线放高,听来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乡下小伙子:少爷,我们想去玩一会儿水。 说起来这还是方靖原本的角色,所以初听反而愣了一下,稍后才介面:……去吧,记得早一刻钟回来。 知道了,少爷。 在言采目光的注视之下,方靖觉得整个人身上的每一根筋都无条件地绷了起来。他暗暗吸了口气,镇定下来,大步走开两步,换上轻快的口气,仿佛一切佈景均已完备,回头说:这裡看起来就和真的剧场一模一样!幕布在这裡,然后是前台,后台,都在这裡,不必人工造景。视线正对著这池塘,八点半钟月亮起来了,就正好拉幕。 好极了。 不知何时起,言采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边上,笑眯眯听方靖说话。方靖在说下一套台词之前习惯性地看看言采,留心到他眼中满是慈爱的目光,知道言采已经早一步切好角色,心下愈是不敢放鬆,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开始演。 在说台词走步之中,方靖觉得背后全是汗,还有一些从额头上滑下来,又在动作中不小心滚进眼睛裡,热辣辣的,但因为言采在场,他竟也不敢去擦,忍著这种不适演下去。一边演,还要一边仔细看言采的反应,但言采实在没几句台词,也不需要动,就坐在椅子上,反而是在看著他,但他的眼神满是慈祥,以至于方靖根本分辨不出那注视著自己的目光,到底是言采,抑或是属于舅舅的。就在这样暗自的拉锯和不动声色的观察中,又轮到言采念台词:你知道麽,景如,我素来仰慕读书人。当年我曾想过要做两件事情:一是结婚,二是当个作家,现今却一事无成。哪怕只做个寂寂无闻的作家,也很了不得吧。 我听到脚步声了!他演得兴起,早已全情投入,便按照剧本上说的重重拥抱了一下舅舅, 我不能没有淑慧,哪怕…… 这一下气没换过来,台词也没说完,当下就呛到了。方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为了避免让言采看见此刻的窘迫,明明弯腰咳嗽很不舒服,也还是不肯抬头,就听见言采说:不要急,你把背直起来,会好过一点。 等气息终于平稳了,方靖抬起头,镜子裡赫然就是一张涨得通红的脸,狼狈不堪。方靖扯过面巾纸,擦掉脸上的汗,向一旁等著的言采说:真是对不起,呛到口水了。 你动作太大,又急著接台词,是容易呛到。很紧张吗? 方靖想了一下,这时言采示意他也坐,他就拉了一张椅子坐去言采对面,才说:也不是……就是不太习惯……他不能说言采演得好,又在一直看著自己,无形中就是个压力。 言采想了一想,说:你没把我当那面镜子。 方靖一愣,笑著摇头否定:我想向你偷师还来不及,怎麽敢当你做镜子。何况如果不是演独角戏,那表演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为什麽要把你当镜子?从你的表演裡,也映射不出我来。 言采似乎对眼下的话题也起了兴趣,反问方靖:如果你接到一个和你性格完全不一样的角色,你会怎麽处理? 当然是儘量地揣摩角色的性格和一切细节,尽可能地去贴近人物的内心。 但如果角色的形象和性格并不尽善尽美,在表现出负面情绪的时刻,你还是为这个角色觉得羞耻,对吗? …… 你都不能忘我,哪裡能尽可能地去贴近角色? 以前在学校的表演课上学的一系列表演理论这时都涌到嘴边,方靖蹙起眉,忍不住轻声反驳:表演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出戏吗? 言采的笑容深了,调整了坐姿,整个人面向方靖;刚刚开口,话就被敲门声中断了。两个人不由得双双偏过目光,来人是位女士,身量高瘦,穿黑色的套装,晨光中显得很干练,但方靖认得这个人当初和言采同来剧团,只见她对自己笑了笑,就转对言采说:你怎麽用这间排练室了?有空吗,借一步说话。 嗯。言采站起来,这是我经纪人,我失陪一下。 言采这一去许久没有回来,方靖等了一会儿,回味著自己和言采之前的交谈,不知怎的,想起当年毕业演出之后郑老师私下和他的那次谈话。 那演出本身非常成功,方靖自己也觉得满意,但是郑老师在得知剧团来找他接洽之后,专门找他去谈了一次。有一段话方靖记忆尤其深刻,她说:你以前表演一直存在的问题是你和角色之间存在著距离感。一个优秀的戏剧演员,对于到手的任何一个角色,应当始终紧记保持适当的距离感,这是不错的……但是方靖,你出戏的方法一直有问题。你拉开角色距离的方法是靠不断地提醒自己和角色之间的差距,如果碰上角色性格过于激烈,或是负面,你就会为角色羞耻,继而被束缚住表演。克制在日常生活中或许是美德,但在舞台上释放角色能量的时候,绝对不是。 ……距离感和你投入身心去揣摩角色并不矛盾。等你揣摩到位了,记得出来,记得表演是你的工作,一齣戏三个月,一週六天,八到十场,只要戏裡的三个小时你是角色,就可以了。 他兀自出神,许久才留心又有人在门口处。他站起来,打招呼:您好。 言采的经纪人笑著走过来,走近之后从包裡掏出名片递上:方先生,我是林瑾。言采等一下有个专访,可能短时间内过不来了,他托我向你说声抱歉。 不要紧不要紧,其实我还想向他道谢,蒙他拨冗指点呢。 林瑾抿起嘴笑了笑:我会转告的。哦,还有,言采让我送几张戏票过来,也是改编自契诃夫的戏剧,也许你愿意去看看。 戏票递到眼前,方靖低眼一扫,最上面一张就是《海鸥》。他不免有些迟疑,就在犹豫的当口,林瑾已经把票交到他手裡:要是忙转送他人也可以。我受人之托,这是我的工作。 林瑾事情办完,便客气地告辞而去。她穿著套装的背影乍看起来和温雅何其相像,方靖恍惚地想,只是背影再相似,待人接物的风格,到底差得多了。 下午排练结束,去公共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方靖把一直塞在口袋的戏票拿出来,想放进包裡。没想到这个动作给旁人看见了,就问:咦,有什麽好戏要看? 方靖还没来得及答应票已经被拿走了,一番传阅,只听得啧啧声一片,却一直没有人说什麽。过了许久,终于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此人才进剧团,方靖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他把票递还到方靖手裡:这戏售套票的吗?位置真好。 话音刚落,更衣室一片暗笑声,闷闷听来不是滋味。但居然有人正色回答他:听说早就卖光了,试验话剧,场次有限。 新人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色来,方靖私心裡衡量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是别人送的…… 话音未落,张舫站起来,打断他的话:方靖,差点忘了,你帮我借到《海鸥》的原著剧本没? 他本来想说你哪裡要我给你借剧本,但张舫已经先一步走到他身边,拉著他的胳膊又说:哦,你车借我一下。说完就把他快步拉出更衣室去。 下了一层楼再走到走廊的尽头,张舫鬆开手,打量著看情形还是没摸清楚状况的方靖,皱著眉说:方靖啊方靖,不知道你是真的too simple, sometimes na?ve还是怎麽回事……别笑,就你不知道言采帮那一系列全男班契诃夫剧码找了出资人,你也不知道谢明朗在这个圈子裡人缘有多好,没有事传不到他耳朵裡。非要全剧团都知道言采送票给你吗,要晓得装傻啊。 方靖一开始没说话,听到后来慢慢蹙起眉头,像看怪物一般盯著张舫,良久之后,才冷淡地说:那又怎样? 张舫被他问得一愣,浮出个冷笑:我以为你是真的不知道,原来是在装傻。我犯混,多管閒事。说完狠狠自抽一巴掌,重重扭过头,走了。 目送张舫走远,方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但心裡不是不在赌气的,原本脑子裡盘旋的一点要解释的意思也淡去了。他勾下脑袋,盯著自己的鞋尖,同时听著那脚步声又快又急地消失了。 方靖当然没有把票送人,而是按照票上所写的日期把戏看了。从《樱桃园》到《万尼亚舅舅》,最后看《海鸥》。剧组的规模不大,就是七八个演员,今天这个主演了海鸥,明天那个就主演樱桃园,整个灯光和道具显得简练俐落,虽说小製作一望而知,但看起来确实别有一番趣味。 果如张舫那天所说的,这三齣剧码裡原本的女性角色都替换成了男性,也在台词上做了相应的调整,于是原著中一些感情基调被彻底推翻,当方靖看到《海鸥》中昭然的俄狄浦斯情结被伊勒克特拉情结所取代,以及因女性角色的存在而给戏剧本身带来的那种的柔和圆润的情感被另一种,纯男性的、更刚硬乃至粗糙的质感取代之后,他走神了。冰冷的灯光是倾泻在台上的,每一个角色看起来都有几分大理石塑像的质感,但与此同时,灯光却也仿佛毫不吝啬地也刺过来,如匕首如飞矢,照得他芒刺在背。他难以抑制地分神去偷偷观察四周其他观众的神色,那一刻他虽然不是在舞台上,但由表演而产生的辐射力,让他有一种这样荒谬的错觉感:那些人,把不该广而告之的情感宣洩出来,而他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之中,也成了他们中的一部分。 看完演出之后方靖专门查了这几齣话剧的评价,大多数剧评家给出的评论都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因为这涉及同性恋题材而另眼相加。但很偶然的,他倒在社会新闻一版上看到和这个剧团相关的报导,说的是相关社会学家建议在观众入场前检查身份证件,以免未成年观众误入后造成不必要的性心理扭曲。结果引来同性恋组织社会活动家的抗议,开始没完没了的打笔仗。头几篇方靖还认真看了,但后来发现这其中委实牵扯太多,这才没有再多关注下去。 他承认这几齣戏对他理解角色理解契诃夫的风格都大有帮助,他也的的确确为这表演所震撼,儘管这几个晚上,他并不愉快。 方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言采道谢,可是一连几天言采都没出现,听人议论,好像是说家裡出了事情,暂时脱不开身。直到有一天下午方靖去剧场对面的咖啡店带咖啡,才又一次见到言采。 两三点钟,正是咖啡店裡生意最冷清的时候,连兼职的小哥都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站在一边呆滞地看著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方靖点好咖啡,帮自己要了一杯巧克力,等待的同时也不免无聊地打量这个已经很熟悉的店面,却意外地在角落裡看到正在打电话的言采。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0 章 言采刚好放下电话,察觉到有人看他,偏过眼来。眼看言采展露笑容,方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没想到在这裡碰到你。谢谢你的票,我一直想当面道谢。 言采推了推搁在桌子一角的烟盒:出来买烟,乾脆再喝杯茶。如何,好看吗? 很精彩。我从来没想过契诃夫的戏能这麽演,歎为观止,也受益良多。 言采闻言,目光深了一点,笑容也在同时深了,顺手点了根烟,以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像在用一面特殊的镜子在审视人物。契诃夫笔下的女性角色都很抢眼,把她们统统替换成男人之后,原本的世界就好像被劈开了,所有柔软的情绪都消失了,变得很坚硬,明明说著他的台词,却又完全不是他,这种感觉,非常奇特。 言采就像听见什麽非常有趣的事情:那我真不知道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去看。不过给你票的初衷是让你去看表演的。 表演也很出色,每个演员都演得很好……方靖觉得这样的回答难免敷衍之嫌,思索一阵,缓慢而谨慎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恰逢其境,非常真实。 他们裡面不全是同性恋,你看到的舞台上和同性舌吻深拥的那些人裡面,有几个换女友比翻书还快些。他们也没觉得顾虑难堪。 唉……我没太留心这个。方靖听不出言采这句话什麽意思,蓦地有点没来由的心慌。 言采侧过脸,眼光不知道落在何处一瞬,又忽然笑了,一笑眼角的纹路变深,却奇异地没有带来任何衰老感,倒更似无言中发出一个邀请一般。方靖暗暗为这个念头吃惊,赶快收拾好注意力,听言采说:要是留心到反而坏了。我听说你是表演专业出身的,那更应该知道不该为角色的任何身份和情绪帮助手脚的道理了。 先生,您的咖啡好了。 侍者的声音从吧台方向传来,方靖猛然意识到不该在此地久留,匆匆站起来,又匆匆告别:知道和能做到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谢谢你指点,我回去会再好好想一想。 言采还是笑容不改,这时他电话响了,方靖不便打搅,悄悄离开,正好听到一句你只嫌背摔得不够狠。车和房门的钥匙我都扔了,你就老实待在家裡。这口气实在和之前的交谈判若两人,弄得方靖在取咖啡的时候没忍住,瞥了两眼——语气是很严厉,但他半垂著头,只能看见眉心一点拧起,若是单单看掐烟的姿势,简直像在赌气了。 端著咖啡回去,排练厅裡一派閒散气氛,程岚娅不见踪影,只有副导演在,演员也分作几团排练一些短的片段,和他被支开买咖啡之前的气氛截然不同。众人见咖啡买回来了,也就纷纷停下手上的事,过来休息。 方靖不免问:好像人少了不少? 《剧院》派了记者来採访,程导带著洛明和薛婧去了,他们还在找言采,不知道找到没有。 哦。方靖把咖啡託盘扔进垃圾箱,既然导演和男女一号都走了,也就是说,午休延长了? 要练当然可以。你看大家不都没有闲下?再没多久就要换装串全场了。 方靖端著他的热巧克力刚坐下,言采后脚就进来了。副导演见他来了,立刻告诉他有杂志来做採访,言采点头,表示知道,却大步往场子中央走:我就不去了,之前有一段我台词记得不是很牢,想再练一次。方靖在啊,既然洛明有事,那就偏劳你一次。 听到言采的话,方靖忙站起来:应该的。想练哪一段?我一定尽全力。谢谢你有空肯指点我。 第四幕第二场。放轻鬆,你可以带你的剧本过来。 方靖一边往前走一边飞快地低头翻剧本。他留心到说话声消失了,但是耳边反而开始嗡嗡作响。咽下一口气,他抬起头来,把剧本放到一边,正视言采的眼睛:我想这一段大概可以。 空无他物的舞台,最简单不过的灯光,冷冰冰毫无情感。但也就是这一刻,方靖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又成了姚景如。两年过去,他终于也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刚刚从上海回到母亲在苏州的院子。 舅舅住了他的房间,他一时睡不著,就在小客厅裡看书写稿,忽然听到簌簌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只见周容止走过来,谨慎地看了看他,说:你妈说你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也不记恨我了。言采为周容止选的口音颇有点意思,官话,略有一两分南方口音,又不全是苏沪一带的,更有一点宁人的腔调。如果他紧张,方言的口音就重一些。 方靖听著他愈发浓重的口音,反而眯起眼睛微微笑了,停下笔站起来,与他握了个手,并没有说话,借著檯灯的那一点光打量他。 邓淑慧两年前和他私奔,不惜抛家万里,闹得满城风雨,周容止为这件事情也两年没有回苏州,并和姚太太断了往来。但姚景如两年间一直和邓淑慧保持著书信往来,所以对周容止又如何在近期抛弃了她,独自从北平回到上海,再到苏州和姚太太和解,都清楚来历。他甚至知道邓淑慧近期悄悄回了苏州,只是躲著,寻不见她。 周容止递了本杂志给他,也不待招呼,自己坐在了书桌另一侧的椅子上:他们买了登有你最新一篇小说的杂志,拿给姚太太看了,她很开心。 姚景如冷淡地说:多谢你,烦劳你记得送来,你真好心。 他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口音也不知不觉变得圆滑柔和起来:听说你回苏州来,你的仰慕者早早送了一堆名帖来。上海和北平都有人在向我打听你,什麽模样,多大年纪,连是白是黑都在问。不晓得他们为什麽都觉得你应该上点岁数,但又没人知道你究竟是谁——因为你写作都不用真名。你真和西洋片裡的铁面人一样神秘了。 姚景如还是无动于衷:打算在苏州住上一段时日? 我明天就动身到北平去。有一部戏写得差不多了,又应承了另一家报社写连载的事。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些事,没什麽新鲜玩意。 这时下人过来点蜡烛,一边轻声提醒老宅要拉闸了。姚景如就不再说话,若有所思地盯著女僕的动静;周容止却自顾自往下说:天气坏透了。你听听这个风声。 说到这裡他停了下来,侧开脸,仿佛目光尽头就是一扇窗户,被寒风吹拂得玻璃摇摇欲坠,老梨树的枝干瑟瑟在近窗一侧的地面投下影子,在黑黝黝的地板上留下更深的颜色。 他这才收回目光,看著面前竖起戒备的年轻人,露出个涵义微妙的疲惫笑容:如果这场雨天亮前过去了,我想去钓鱼,想再去看看那个园子,哦,你还记得那裡吗,当年你那齣戏上演的地方。那齣戏倒是不错,但我就是想再去看看那个戏台…… 不想再见一见当年的人吗? 话说出口,方靖才意识到怨愤和刻毒让自己的声音在无意识中变得何等尖锐。他吓了一跳,几乎都要分神了,却瞄见言采一个一闪而过的讚许的目光。他见到他蹙起眉头来,好似迷惑不解,又无比无辜,低下头点了支烟,一丝青烟笔直而上,连指尖都没有丝毫颤抖:姚太太说你下午出去了,原来是拜访故人去了。 他猛地离座而起,又坐下,死死盯住书桌上的稿纸,他竭力忍耐著,以至于全身都在发抖还无所自知,半晌,他开口,因为情绪过于激烈,嗓子反而低哑了:你也知道她回来了。 下午在牌桌上,听姚太太他们谈起。 对方轻巧的语气轻而易举地激怒了他,他的声音再正当不过地拔高了:我没有见到她!我听说她回来就四处找她!当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她的住处,也还是没有见到她! 是麽。周容止弹掉烟灰,那你是应该去看看她现在什麽样子。 她是为了谁……为了谁……他不安而痛苦地开始在室内踱步,脚步擦著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是你给她上台做女演员的憧景,让她抛弃一切不顾一切跟著你,你怎麽能就像扔掉破布、蹭掉鞋泥一样摔开她! 周容止冷冷地笑了,目光就像刀子,眼底划过锐利冰冷的光:你知道得这麽清楚,看来也去看过她的表演了。如何,她有天赋吗? 这样的目光直直划开姚景如的面具,连之后的方靖也被刺伤了。这下连言采的面孔都消失了,变成一个消瘦、鬱鬱、克制但此时蓦然连神情都变得锐利起来的四十岁不到的中年男人,穿著惯穿的蓝色的长衫,像隻瘦弱的猛禽,在灯火微弱的夜色裡,目光如电地死死盯住他。 方靖莫名涌起一阵畏缩感,咽下口口水,他想从周容止,或是言采那裡拿回主动权,但是却无力地发现,随著台词,他已经被牵著走。他垂下头,乾涩地说:她总是在挑战一些场面大又艰难的部分,但表演出来的,尖锐又单调,手势太重,也很粗鲁。有些尖叫和死亡的场面,很不错,但那也是偶尔几场的发挥。 周容止嘴边的笑纹深了,牙齿白得吓人,像居高临下打量一个已经再无反抗之力的猎物,从容,又缓慢地重複他的问题:你觉得她有表演的天赋吗? 我……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有的。他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脱力一般再次去正视周容止,觉得对方正朝他露出一个残忍的、胜利的笑。他无法控制地继续说,你以为你很瞭解她吗?她给我写信,那麽温柔、敏感又明睿。她从来都不抱怨,但是我告诉你,她一点也不快乐,字裡行间都透露著绷得紧紧的一触即发的痛苦。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她总是在信后署名莺,这不是她的艺名吧? 一直无动于衷冷硬如磐石的周容止,听到这困惑的自言自语一般的话语之后,却慢慢扭过头来看著姚景如。 方靖看著他眉目间细微的变化,那冷漠下流动著的对于美好往事的怀念,正竭力衝破这皮相的禁锢喷薄而出,让他那苍白的面孔都在无言中变得动人了。但最终,近于麻木的冷漠笼罩了一切,他垂下眼,往事一如这手边的烟气般被轻鬆挥去,就是恶狠狠掐烟的动作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你既然很瞭解她…… 你既然很瞭解她……方靖学著他的口音,讥讽和愤怒毫不隐藏,你这个懦夫。你引诱她,又抛弃她,她因为你夭折了孩子,现在你就这麽冷血地讨论她是不是有表演天赋?你明知道她落魄不堪地回来,还能坐得住陪我妈打牌听她们说她閒话,周容止,你到底是什麽心肝! 方靖像一隻愤怒的狮子,因为义愤和心裡不可名状的怜惜而咆哮著。他想到楚楚可怜的女人,娇弱,无助,这更激发了他伸张不平的痛惜之心。谁知这时言采的声音也变得尖锐了,是忍耐和伪装到了极致的爆发,但依然可怕地克制著:你确实应该和她谈谈,看她是如何的天真和愚蠢,还有该死的无辜。孩子的事你也应该是问问她,看看天底下有哪一个母亲会在大冬天把几个月大刚洗完澡的孩子抱出去看雪——在北方的冬天!你是要问问,你的那隻小黄莺,又是什麽心肝。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1 章 这话无疑激怒了姚景如,他听见自己咬牙握拳,骨头被握得咔咔作响的声音。他几乎都要挥拳衝过去了,直到动手的一瞬前,一种近于条件反射的反应牵住了他——姚太太要来叫周容止陪他去张家打牌了,怎麽还没来呢? 他茫然地左顾右盼,思考著下一步该如何反应。渐渐地,世界回来了。此时是下午三四点,他还是方靖,在剧院一楼的排练厅,两张椅子,一张简易桌,对面站的人,是言采。 他看见言采对他微笑,伸出手来:演得很好,我很尽兴,谢谢。 他却愣愣地,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手脚发软,一身是汗,他甚至不知道从几时起,他哭了。 方靖赶快低下头,把眼泪擦去。这时身后响起掌声来,他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头也不抬,调整个方向就势深深地鞠躬。其实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刚刚过去的一切就好像梦,而他在梦境裡翻腾,欲仙欲死,似假还真。就算到时正式开演,他还是只是一个小的角色,永远也没有替掉洛明演上姚景如,但是他隐约已经知道,如果有那麽一天,他真的演上姚景如,或是《海鸥》裡的康斯坦丁,又或是任何人,会是怎样的体会。那本是虚幻的虚幻,又是真实的真实。 在掌声中他听见言采在身边说:入戏了,恭喜你。我们等你再出来。 FIN PS,附赠删节片段一则,因为文中视角关系,无法插入正文。请参见正文谢明朗带著儿时的意明来剧团一段。 程岚娅看见谢明朗先下了车,却没先打招呼,而是走到另一侧车门,从中抱出个圆乎乎的孩子来。她一惊,一句话脱口而出:谢明朗,你们几时养起孩子来了? 谢明朗听完极其镇定,指著此时出现在大楼门口的言采,面不改色地说:我养他都养不过来,还养什麽孩子。 程岚娅一怔,迸出笑声来,起先还有所遮掩,后来越想越得趣,笑得弯下腰去;谢明朗对著言采笑一笑,等她笑够了,才继续慢悠悠地说:这是我妹妹的心肝,临时交给我而已。 第23章 番外四:日影飞去 对言采感兴趣,纯属偶然。 那段时间导师在编一本有关过去三十年间国产电影的书,而我正在做的论文也正好和那一段时间的大众文化有关,为了给导师和自己找资料,镇日在音像素材的海洋中翻滚。 某一天离开图书馆之前,鬼使神差一般随手借出一份距今大约五十年的纪录片,这片子本身和我的论文没有关系,当时拿起来也只是单纯好奇学校图书馆裡居然还保留著年代如此久远的纪录片。回到住处后,本来打算借著吃晚饭的半个小时把它看了,谁知道却被其中的一张一闪而过的面孔迷住了。稍后字幕出现,当看见演员表上列著言采二字,一瞬间惊讶得无以复加。 我不敢相信这张脸的确是言采的,按下暂停键,倒回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片子裡他出现的镜头很少,到了最后索性定格,总算在那张脸上找出日后的痕迹,立刻也就觉得这的确是同一个人了。只是看著当年的他,再想想更熟悉的言采的模样,惊讶尚未挥去,感慨已然袭来:再怎麽沿著理想的轨迹老去,岁月还是无情。 在我有记忆以来,言采就没有年轻过。当然就他的年纪,已经不可能是我这一辈人会去关注的演员。对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中时候看他在金像奖上作颁奖嘉宾,人是老了,但一双眼睛还是光彩逼人,饶是当年一门心思全扑在他身边领奖的那个人身上,旁人于我几若无物,还是有那麽一两秒种,心裡闪过真是个迷人的老头这麽个念头。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种讚美已经是极限了,绝对不会心血来潮的找部片子来看看,就连娱乐版上偶尔之偶尔看到名字,也是无甚兴趣地快速掠过。不过事隔多年,不知道是不是能稍微沉得下点心来,还是说整个审美趣味有了翻转,在那一夜的惊鸿一瞥之后,寻找资料的时候,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留心一下是否有和言采相关的内容。而随著工作的进展,一些有趣的细节慢慢展现,对于一个在演艺界沉浮了一辈子的人来说,他的一生也的确如同一齣高潮迭起的剧码:二十多岁崭露头角,三十四十岁间大红大紫,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裡,他甚至没有演过一部电视剧;然后就是在大银幕上仿佛凭空消失一样的十年,当然这种消失只是相对的,他转而活跃在戏剧界,不时客串独立电影製片人,一直到五十几岁再一次拿到金像奖的提名,这才又开始以一年一部的频率接演电影,但直到二十年后去世,言采工作的重心却再也没有回到大萤幕上去了。 无怪这近三十年之中,论及电影,关于言采的消息不多,但略一涉及戏剧舞台,资料就可称得上丰富多彩了。 此人的一生和演艺界中人所走的一般道路大相径庭,我既然在查他的种种,对此也不免好奇。好在隔壁系裡对这种陈年人物的老字或许对于影像作品不算个很好的载体,但论及其补充性的乐趣,又别是一番滋味。加之翻看陈年报刊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也是替导师和自己准备资料的好来源,抱著这样多的目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大把时间过去,笔记本上记了一堆材料,都是有用的,却和初衷相差甚远了。 週末又在图书馆裡坐下,手边是十年前的整整一年份的画报,堆得老高,经过者无不侧目,我就对这样的目光报以一笑,继续干自己的事情。裡面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很多,涉及言采的依然很少——因为这段时间翻老也是在考古,就当扩充性阅读好了。 他点头:原来如此。 这口气我听得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就说:你说话的口气真奇怪。 意明挑眉看我:怎麽了? 好像我在说什麽你熟悉的东西。 他反而笑了:胡说。我连一部他的片子都没有看过。 其实我也没有。看见他浮起的笑意,忙把霜泣淋往他面前一推,又说,好了,我知道这是以貌取人,你不用笑话我。快吃吧,霜泣淋都要融化了。 和意明分开回到家裡已经将近半夜,洗澡之前先开了电视,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台正在重播什麽访谈节目,一边擦头髮一边站著看了一会儿,原来是为了庆祝卫可从艺五十年的特别访谈。以他的名声地位,他的电影我怎麽还是看过几部的,后来索性坐下来把声音调大一点,认真地看,就在考虑是不是要把它录下来时,竟然听到他们说起言采。 最初挑起话题的是主持人,她问起卫可最喜欢的演员,后者几乎毫不犹豫地笑著说:我还以为人人都知道我疯狂地爱著言采呢。 全场顿时笑声一片,连坐在台下的他的太太和女儿都不例外。这段时间看老杂志,最喜欢看卫可的採访,真是妙语如珠,而看现场,加上神情动作,更是精彩。主持人听他这样说也笑了,不以为怪地笑著继续问:这麽说来你的第一部电影《尘与雪》,就是和言采合作的吧。 没错,我就是从言采手裡抢走他心爱女人的那个家伙。这又惹来一阵笑声和掌声。 和偶像合作的感觉如何? 这次卫可稍稍思考了一下,才继续笑著说:当年我的戏份很少,和言采在一起的对手戏更少。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几场,我想也足够他恨我了。就没有一场能一条顺利通过的。那个时候我不会演戏,他也清楚这一点,难得他耐心这麽好,一遍遍地对戏,到后来连我都开始讨厌自己了。真是不堪回首。 也许是你潜意识裡希望和他合作的机会更多一些。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2 章 是啊,我说了那时我疯狂地爱著他。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言采知道吗?主持人也被这轻鬆诙谐的气氛感染,笑著追问一句。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在爱著别人,所以根本无暇他顾。卫可还是笑眯眯的,轻描淡写地说。 我听到这裡大笑,直从椅子上翻下来,这人说话真是有趣。但是不知道为什麽,主持人的脸僵了一瞬,好像在考虑怎麽转到其他话题上,不过卫可在笑,座下的人也在笑,没人当真,很快话题就换到其他方面去了。 后面的话题更加严肃一些,毕竟三十岁之后才是卫可事业的重心。这一段我录了下来,但录影机一旦打开,人也不可抑制地犯睏,裹著毯子瘫倒在沙发上,后来也就慢慢睡著了。 媒体真是折磨人…… 我不懈地在某一年特定的几天的报章中翻来翻去。 那一年肯定出了什麽事情,但我得不到确证。比如言采的第一个戏剧奖,其他得奖的演员个个都配红地毯照,就连稍有名气的没得奖的演员的照片都有了,唯独他的照片只得一张得奖致辞的。但得奖感言上又看不出任何异状。再往后看一期,也就是半个月后,有一条消息说言采和某剧组解约,然后接下来的这一年裡,就再没有他的任何新闻了。当然如果是其他什麽人也就罢了,但对比一下他在同一份报纸裡前半年的曝光度,就不能说没有蹊跷了。 肯定是在藏著些什麽。 直觉和在大众传媒系混了数年的经验都在叫嚣著。我当然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是去找同一时期的八卦报刊,但这种东西国图裡没有,我就转而去找一些影视刊物,还是不得其中三昧。这样折腾了一个下午,等到查阅室关门,依然云裡雾裡。 出门的时候想起意明晚上要来家裡吃饭,而冰箱裡空空如也。就匆匆去超市买菜。路上忽然下起雨来,整个城市又湿又冷,我临时起意,买了一堆火锅的材料,到了家门口,在楼下的书店外犹豫了一阵,还是衝了进去,问:前不久出的那本言采的传记,还有得卖吗? 收拾好菜再整理一下房间,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门铃就响了。意明进门时难得夸奖了我的手艺,我厚著脸皮接受了,没好意思说那香味是火锅底料的功劳。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挟给他一只鱼丸,他就弄个蛋饺到我碟子裡,有点傻气。然而火锅总是让人容易满足,香味和热气之中我稍稍有点飘飘然,很快就饱了,不防意明忽然说:那天我们去看音乐剧,我爸妈好像也在。 哦……啊? 我们在一起这麽久,从来没有对家裡提过,我是想著稳定一点再说,但也没和意明讨论过这个问题,听他这麽一说,应该是也没对家裡提过。看见我瞪著他,他反而笑了:真的。所以他们要我问你,愿意不愿意哪天去我家吃饭,我这就来问你了。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我一时间愣住了,看著他的眼睛,没有过的心慌。他笑容愈发深:你怕什麽,不就是吃顿饭吗,我家人难道会吃了你?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有点虚弱地说,只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我不能就这麽去你家吧。 他无比奇怪地问我:怎麽不能? 于是我也笑了,摇了摇头:是啊,没什麽不能的。这个週末我约了朋友,其他时间都好,你提早一个礼拜告诉我,我也准备一下。 现在才准备学习做贤良淑德的女朋友吗,也不嫌太迟了。 他的口气让我忍不住拍他一下,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吃饱之后他去洗碗,我窝在沙发上,看到他带来的袋子正搁在茶几上,就问:你带了什麽来? 几张老片子。你不是说在研究这三十年来的电影吗?我今天经过音像店,觉得也许你会有兴趣,就买了。不过我也不懂,你看看吧。声音和水花声一起飘出来。 他体贴起来,真是无敌,完全不像独生子。我兴高采烈去拆包装,果然都是好片子,而且和学校图书馆的版本不一样,附带的花絮不少是我梦寐以求的。我一张张拿起来,心花怒放,拿到最后倒是愣了一下,不自觉地问出来:意明,还有一张言采的片子? 你不是对他感兴趣吗?我也随手挑了一张。我看封套上面的评价还不错,要是不好看别怨我。 上面写这片子是言采第一次问鼎金像奖影帝的作品。看海报他真是年轻,从侧面看来身形挺拔,就是可惜看不见眼睛。我笑著扬声对意明说:看著这张脸真的不相信他也会有老的一天。那等一下来看这张消食吧。 要是不好看能不能换一张? 再说再说。 等意明洗完碗我们开始看碟。言采在片子裡演一个单身父亲,带著一个患自闭症的幼儿生活。故事的情节倒也不複杂,无非是后来另一个女人出现在这一对父子的生活之中,并终于皆大欢喜。我不知道言采当年多大年纪,他年轻时候的脸总是没有年龄的,具有极大的可塑性和欺骗性,但我知道言采此人单身到老,无儿无女,没想到在还年轻的时候演一个父亲,竟然能真实细腻到这个地步。看他照顾孩子时的熟练,以及试著和自闭的孩子沟通时的小心翼翼,再后来女主角加入之后整个影片散发出来的平实温暖的气息,好几次眼睛一热。明明是节奏并不快的片子,竟也很快地过去了。 影片结束后我叹气,靠著意明说:这麽老的片子,现在看还能打动人,剧本自然功不可没,但是演员的表演,好像能超越潮流而出一样。难怪他拿影帝。 意明听完我的话转过头来,低头看著我,他眼睛裡似乎也在闪著什麽:不要在我面前迷上别的男人啊。 我大笑,搂住他。 我们洗了澡,身上似乎都还飘著火锅的味道。意明在睡前抱怨说下次还是要出门吃火锅。我骂他挑剔,他笑笑,没多久睡熟了。我没他喝得多,又因为之前看了片子,洗完澡之后兴奋得很,很晚才睡著。睡著之后不知道多久听见好大一声雷响,接著就听见暴雨倾盆而下,人一下子醒了。正在想怎麽下这麽大的雨,意明忽然坐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这时又一阵雷翻过,闪电的光透过窗帘,划在牆上,一闪而过。意明没说话,还是坐著,我也跟著坐起来,他倒是比我先一步开了灯。我看他冷汗涔涔,顿时就猜出来了,他看著我在忍笑,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脸,转回来的时候又似乎镇定一点,皱著眉说:我讨厌打雷。 他这个时候神情彆扭得像个孩子,我真的笑了:那就开著灯睡吧。我也不喜欢打雷。 开灯之后反而睡不著了,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我下床去拿下午买的那本传记,这传记的目录上直截了当写著年份,也很清爽,而那个让我心中存疑的年份,果然也有单独的一个章节。 窗外雷声小了,落在天边,雨声却不止歇,身边的意明睡熟了,呼吸声绵长而均匀;我本来还有一点睡意,看书一目十行,但几页翻过,书上也峰迴路转,另一个名字忽然出来,看客如我的确在一瞬间被惊呆了。盯著那张彩照目瞪口呆良久,这些时日来的迷雾也在同一刻豁然散去。 原来如此。 怎麽会是谢明朗? 第二天正好又是学院餐会。当时指点我的几位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神奇生物,我也意识到自己过分激动了。收敛一下,语调还是在微微颤抖:谢明朗?那个谢明朗? 这下真的有人笑了:谢明朗。那个谢明朗。据说当时两个人的事情出来满城轰动,但还是被慢慢淡忘了,我们真是善忘的动物啊。 都这麽多年了,不止一辈人了,谁还会去关注这个。而且当年被关注无非是一方是当红艺人,后来言采不演电影了,舞台的观众圈小,淡出在公众的视线之外,自然就没有波澜了。 他们说得起劲,我犹在震撼之中。艺人的性取向从来不会令我惊讶,哪怕物件是言采,一个我眼中从来没有年轻过的、名字已经写在过去的书页上的人物。但是另一方是谢明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去看过一个近年来得奖摄影作品的联合影展,其中有一组照片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是在一个小房间裡,黑漆漆的,放著不知道谁的歌,投影仪则不间断地在幕布上反覆投下一系列的照片。当时我刚刚成年,厚著脸皮和朋友两个人进到门口标著此展出有敏感内容,请未成年观众以及敏感人士慎入的房间裡,心裡其实不是没有一点隐秘的雀跃和期待的。 到的时候正好上一轮播完,新一轮正要开始,同伴说如果血淋淋的就赶快出去,于是我们在离门口很近的牆边坐下来。当然屋子裡还有其他人,但是因为黑,谁也看不见谁。 每张照片出来之前都标明了时间,第一张出来的照片就是两个正在热吻中的男人,他们看起来英俊而健康,缠在一起的手臂透出无限的生命力。房间裡哗动了一刻,有人退场,但还是不少人留了下来,我听到同伴骇然的抽气声,却没有管她。 翻过几张照片,出来一张HIV阳性的化验单的特写,大概明白了即将看到的是什麽。果然接下来两个人中的一个明显地衰弱下去,又因为每张照片都间隔一段时间,那衰弱更加明显。 但是照片的语言一直很平静,忠实地记录著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坐在一起吃饭,开车去医院治疗,打球,和朋友聚会,等等。没有生病的那个是画家,于是镜头也记录下他的情人看著他工作的场面。还有一张一个帮另一个洗澡的,那个时候病人瘦得已经像个鬼,脊背和手臂每一块骨头都突出来,阴森森地嶙峋著,但是他男朋友嘴边却有笑意,一点都看不出阴霾。 也有裸露的照片,偶尔一两张有著性暗示的,在疾病的阴影下异常触目惊心,但坦陈得让人几乎无法正视了,就像在窥探本不应该被展示出来的感情。不记得何时同伴口齿不清地说了句我觉得噁心,先出去透气,就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看到最后,上一张还是已经病到一看就无可救药的一个坐在钢琴边上弹琴,下一张忽然就是赤裸的两个人相拥著躺在床上,一个人依然有著漂亮的身体,好像古老的雕塑,皮肤仿佛都在黑白的照片上闪闪发亮,另一个,根本就是挂著人皮的骷髅。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3 章 这个场面过于震撼,本来看得还聚精会神的自己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连太阳穴都痛了。我觉得胸闷,噁心,这样的对比太忠实强烈,我从来没有觉得正常的人体会是这麽美丽的存在,我也没办法把目光偏到相片的另一边,哪怕是分毫。 因为不敢看另一侧,就死死盯住健康的那一个,他闭著眼睛,身体很放鬆,好像睡著了。 我觉得很害怕,不知道是因为从来不知道的感情,还是死亡,或者其他乱七笔相当不错,没有很多人物传记那味同嚼蜡的平铺直叙,讚美之词的确俯仰皆是,所幸感情还算真挚,没让人特别反感。 也顺便找了言采去世之后别人写的纪念文章看,那倒是很热闹,各类文章纷纷出台,不说死人坏话这一点在文艺圈裡更是发挥得十足,每一篇都在送给他不同的帽子,同辈人的追怀,后辈人的仰视,种种不缺。言采想来在圈子裡人缘不错,不少文章写出来细节纷呈,儘管文笔有高下,但把那些旧事串起来看,倒是依稀能勾勒出一个周旋得滴水不漏的人物。 不过这些文字说得越是花团锦簇,我越是想起那天餐会上的话,觉得离真正的言采,说不定反而远了。 当然了,仅仅想靠这些东西去寻找真实,也是痴人说梦。 去意明家那天正是週末,老板出差去了,我忙裡偷閒,一边等他来学校接我一边看书,正看到最后几章,整个基调都哀伤起来。作者比读者先一步哀伤迟暮,真新鲜。 听到敲门声放下书,打开门,果然是意明。看到彼此的第一眼我们都笑了:他穿得很随意,一看就是小儿子回家,我却郑重其事地穿著裙子还盘了头髮。 我觉得脸上登时热了起来,说:不行,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换一身。这样好像我年纪比你还大了。 他笑容没忍住:挺好,别换了,我们要快一点走,不然晚了塞车。迟到了我妈又要说我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包,顺手把言采的传记塞进手提包裡。意明在身后忽然来了一句:你带这麽大的包?吃个晚饭,弄得好像去加班。 他这麽一说也是,但我又没有别的包了,说:我今天只有这个包了,要不然等一下绕去我家一下? 你把资料夹什麽的拿出来,会好一些。 哪裡有什麽资料夹。我抽出书来,对他说:不是资料夹,是正在读的传记,总算抽空要读完了,这包大,合起来看不出装了东西,就这样吧,我已经够紧张了,你不要雪上加霜了。 他看了看我的包,没再在这个细节上纠缠下去:你紧张什麽。这有什麽怕的。 他越是这麽说,我越是忐忑。我们很少在彼此面前说起家人,所以对意明的父母究竟是什麽人根本没有底。不过事到临头,想也是白想,上了车之后他一直在和我閒扯,终于让我渐渐安定下来,这一路上也很顺利,最初担心的塞车什麽的完全没遇上,开到在城另一头的他家,比预想的还早了二十分钟。 他家房子大,就两个老人住著,不过看来两个人都能自得其乐,也不显得冷清。我觉得意明和他父亲更亲一些,这让我暗自有些奇怪,因为在一起的时候,他提起母亲的频率要高得多。 开饭前四个人坐在客厅閒聊,我才知道意明泡得一手好茶。他在我惊讶的注视之下一味不动声色,把茶杯推到我面前后抬眼看了我一眼,还满有点得意的样子,我用脚轻轻踢他一下,他也没作声。 话题基本上都在意明母亲的控制下进行。我来之前担心他们会问我家裡的事情,想到当著陌生人大谈家裡的状况曾经让我不寒而慄过,但他们谁也没有问起,一直很轻鬆地在谈我的研究方向,平时的爱好什麽的,谈著谈著想起来意明提过他父亲退休之前是大学的教授,虽然是纯理科,但却是在剧院和他母亲认得的。我就顺著他们的爱好陪他们聊天,电影戏剧和流行音乐都算是我所学的一部分,果然皆大欢喜。 后来吃晚饭,气氛也很愉快,他父母都是健谈的人,又绝对不会把话题引到任何可能让人尴尬的点上,不得不服气这就是老人的经验和智慧。说得兴起,真是会忘记正在聊天的人是男朋友的父母。 因为气氛如此的轻鬆,在吃完晚饭收拾好桌子后我整个人彻底地放鬆了,看到客厅钢琴上面放著好些个相架,下意识地凑过去看──都是家人的合照。看到小时候的意明,我不由得笑了。 过了这麽久,梁叔叔和潘阿姨变化其实不大,这点著实让人羡慕;意明的变化也不大,有几张看来是和亲戚家年龄相近的孩子们一起照的,很容易就能认出他来。 因为觉得太有趣了,不免仔细地看,潘阿姨看到我在看照片,也走过来,说:这都是家裡人的老照片,我也好多年没换过了。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4 章 她又说了一点意明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我的目光正好落在一张照片上:意明被一个男人抱在怀裡,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个人明显不是梁叔叔,我就多看了一眼,那个人三十多岁,眉目间开朗得很,头髮眼睛漆黑,就是看五官看不出和他家任何人相似。 眼熟感莫名袭来,再看一眼,背后一凉,觉得冷汗刷就下来了。偏偏这时候潘阿姨察觉到我正盯著那张照片,瞄了一眼后,很平淡地说:哦,这是意明和他舅舅。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偷偷在看开车的意明,他应该知道,但是我们都没说话。 我觉得很尴尬,好像未经允许而窥探了身边人的隐私一般。他明知我在查言采的过去也不出声,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因涉及亲人而产生的尴尬。 但又觉得不出声装傻也不是办法。当初是不知道,现在都知道了,哪怕只是表明一下知道这麽回事,也应该说点什麽。思索再三,最后挑了一句最保险的:原来谢明朗是你舅舅…… 这一下又觉得不对,改口说:表舅?唉,他和潘阿姨不是一个姓。 意明在开车,目光没转过来,还是看著路:是舅舅。但是他和我妈没血缘关系,我外公是我妈的继父,他是我外公前妻的孩子。 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本来只是想提一下就赶快抽身而退,没想到意明说了这些,感觉上倒像是被拖到更深处了。我嗯了一声,他听了居然笑了:我们家的事情是有点複杂,不过他们兄妹感情很好,他对我也很好。 嗯。 说到这裡他想起什麽,转过脸来:对不起。 啊?他忽然道歉,吓了我一跳,你干嘛道歉? 今天在办公室和你扯包的事情,其实是因为看到了那本书。我不希望你把它带进家裡,我妈要是看见了会难过。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又觉得忽然提起太突兀了,就一直没说。 我知道。潘阿姨指给我那张照片的事情我就想到了。我拍拍他的手,不过我真没想到,谢明朗的家人就在我身边。我一直以为这些人都离我远得要命,才兴致勃勃地挖坑追字,和那些配在裡面的照片一样,是看得见感情的。 传记的最后一句是从言采晚年的一封信裡摘下来的,说,我怀念著过去,近于思乡一般。 原来言采也会怀念过去。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在想书上的最后一句。 不知道为什麽,戴隐芙整本书裡不遗馀力塑造的那个言采,因为这一句话,这段时间来在我眼中几乎已成有实体的形象又莫名翻转了。好像看到一个孤独的老人,正惆怅地回头遥望。我无法克制地想,他到底在怀念什麽。最后一段,戴隐芙的每一行文字都在带著读者回溯言采那灿烂的前半生,最后急转直下,以这句话收尾,以至于让人不免想到,她是知道什麽的,所以单独挑出这一句话。感情是脆弱的不可持久的,事业也是,失去后者更令言采耿耿于怀,因此而生的落差感堆积到晚年,终于在去世前不久忍不住在给朋友的书信裡记上一笔。是这样吗? 这样的收尾总是让人禁不住浮想翩翩,戴隐芙不愧是编辑出身,明知道被暗示的真实,和真实的真实之间,也许天差地别,也明知道那种因文章而起的怜悯和感怀对于死者来说可能是最不必要的,但还是我被她的文字和叙述动摇了。 我再没有主动和意明谈起言采的事,倒是有一天约会,吃到甜点的时候,他莫名来了一句:我舅舅很喜欢这家店,我小时候他会带我过来,点双份的霜泣淋给我。 呵,我也喜欢纵容我吃双份零食的亲戚,虽然我妈总是抱怨,但我总是心甘情愿被这样收买。 抬头看著他,他也正看我,笑一笑:我喜欢这家店的缘故,是这麽多年来,厨师想来换了不少,菜的味道和水准却始终如一。 嗯。我忽然想起来那一个晚上他没有说完的故事,觉得此时也许是个不错的机会,就说,对了,你那天晚上说你是父母递出去和解的树枝,怎麽回事?我其实心裡一直惦记著。 你还记得这件事情啊。 怎麽不记得。 他把手边的盘子推开,往椅子深处一靠,起先有点不自然地别开眼睛,好像是要努力把往事再聚拢一样:七岁之前,我不知道我还有个舅舅。 这个开头让我心裡一沉。果然接下去是:在一年级暑假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爸妈双双都要出差,最早回来的一个也是半个月之后,我以为要被送到爷爷或是外公家裡,正在闹,谁知道来了个陌生人,我妈说是我舅舅,这半个月他带我。 当时的场面挺好笑的。那时候我爸已经出差了,我妈晚上的飞机,然后忽然来了个人,风尘僕僕,头髮老长,身边好大一个箱子,当时只觉得我妈要扔了我,又哭又闹发了好大脾气,怎麽也不敢和他走,我妈就被我闹得都发脾气了,只有舅舅坐在沙发上等我哭得没劲了,他就和我妈说,小鬼他带走了。我当时本来都哭不动了,听到这句话,又给吓哭了。 我晓得如果我笑出来意明肯定会怨恨我,但还是忍不住,又尽力克制著抿著嘴做认真倾听状,估计样子也很诡异。先笑出来的反而是意明,虽然看来有点窘,但倒是真的很怀念,又接著说:舅舅他们在山上有房子,每年夏天都会待上几个月,跟他回去没几天,我也被带到山上去住。我胆子也大,不认生,每天在房子裡外跑来跑去,只乐得有人陪我玩又没人管我。半个月之后我妈说要来接我,我都不想回去了,又多赖了一个礼拜,后来还是舅舅送我回去的。再后来每过一段时间舅舅就会到我家来吃顿饭什麽的,我大了一点,偶尔说要去他家住个週末,我妈也不反对。 大概快升初中的时候隐约觉得哪裡不对。我是说舅舅和言采的事情。又一两年,我妈那天说漏了嘴,才晓得原来在那天舅舅来接我之前,我们家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什麽往来了。应该是和爷爷奶奶的态度有关,以至于爸妈结婚他也不在,我妈就一直觉得对不起他。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5 章 听到这裡鬆了口气,微笑著说:幸好有个你。 你怎麽和我妈说一样的话。他皱起眉头,但最终还是笑了。 这个口头便宜是你送我的啊。玩笑一句,想了想,还是问,那言采呢? 意明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从他刚才一大段话裡的态度,我就知道他不太愿意谈起这个人。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遮罩掉这麽个大活人似乎也说不过去。他犹豫了一下,脸色缓和些:你想问什麽? 我也不知道……这是真话。我根本不知道言采对于意明和他家人,是个怎麽样的存在。 他叹了口气,还是说:我第一次见到舅舅,也就是差不多第一次见到他。不过这个人,我从来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有些惊讶地盯住意明。意明又补充: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瞭解他。我小时候有点怕他,因为像一般长辈那样抱一下拍拍我脑袋这样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做。当然他对我很好,言采对任何人都很好,所以他在圈子裡人缘好,大家都愿意袒护他,应该多少出自真心。那本传记你看完了吧,我不知道,也许我是错的,但是还是觉得戴隐芙根本不知道言采是个什麽人,她觉得她在澄清他,保护他,让更多人消除对他的误解,可你要是真的和他在一起生活过,就知道他根本是个很冷漠的人,冷淡从容地活在自己的空间裡,非常有规律而且理智地安排著自己的生活。除非他自己愿意,要不就是舅舅希望他妥协,不然根本没有什麽能动摇他的轨迹。她怎麽会觉得他不去演电影什麽的是因为舅舅,言采这个人,和无辜这个词一点关系都扯不上。 可惜眼前没有镜子,意明怎麽也不会知道他说起谢明朗时眼中是怎样的崇拜和怀念,这光芒又是如何在谈起言采的一瞬间熄灭。他大概真的不喜欢言采,只是因为对方的人生和谢明朗的紧密相连,他才试著去接受和理解。 也许意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情绪,有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好吧,我是不喜欢他,我也怕他。唯一一次觉得他可怜,是…… 他却不肯说下去,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总之就是这样。我不知道言采这个人。 每个人都告诉我一个不同的言采,而每个人的主观情绪都这麽浓重。我又问:他和你家有来往吗,会不会也和你舅舅一起去你家什麽的? 没有。他最知道怎麽不让别人和自己尴尬。 我没有再问下去。 后来晚了,我们离开餐厅,我决定还是多嘴一句:我看戴隐芙用了很多言采的信件,这些东西在哪裡?和你舅舅的照片一样,也是你家收著吗? 没,那些信是言采去世之后他几个朋友收集了平日间的通信往来,整理好捐的图书馆。我们给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一些他的笔迹,也跟著送去了。 几周以后我把论文的提纲和成稿的一部分交给老板,请他老人家过目。然后趁著意明出远门,找了言采的几部电影,早中晚期皆有,窝在房间裡看了一个週末。看到最后脚步虚软两眼发直,真是悔不当初。 看完那本传记之后,我陷入了某种空白期,对于言采其人,我想我大致看见了一个轮廓,但依然迷雾重重:戴隐芙写的是广为人知的言采,再加上传记中必然会出现的联想推论,和一些相对罕见的素材,最后给出定论,这是标准的传记写法;意明告诉我的言采,则更私人化,也情绪化。我相信他们笔下口中的言采,至少是此人真实的一部分,但这不等于,我就真的能看得清楚了。 在看完那些片子后,我觉得元气大伤,谁告诉我要瞭解一个演员,先去看他的作品。为什麽看来看去,记下来的都是角色,根本不是言采。这些作品起到的唯一帮助,大概就是让我对言采的认知更混吨不清了。 后来有一天去图,顺带複印了一些自己需要的参考资料。这天馆裡人特别多,常用的影印机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这时正好工作人员过来说在二楼某处还有其他的机器,这就去了楼上。 这边果然没什麽人。我一边心不在焉地複印,一边四处张望,赫然发现档案室就在对面。过一阵子就有一两个看来也是读者的人出入,看来也不是想像中那样森严。 抱著试试的念头,我去按门铃,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我问这裡是否可以查阅国图馆藏的私人信函,对方看了我一眼,问:你要查谁的?带了证明身份的证件没有? 填写完申请查阅的单表,又把身份证交去複印,这时查询结果已经出来,馆员问:不可外带,不可複印,只能在小阅览室翻阅。我们还有两个小时下班,你看吗? 我从没想到会是这麽容易的事情,喜出望外之馀,一个劲地点头:看,看,当然看。 激动得过了头,完全没在意人家莫名其妙看著我,直到被带著坐在椅子上还是晕晕乎乎的,还来不及打量一下这个独立的阅览室,那装著信的资料夹,已经非常有效率地摆在我面前了。 言采有写信这个习惯是从戴隐芙的那本书裡得知的。当时读到这个细节还甚是诧异了一下:这个年头,愿意亲手写信联络感情表达情绪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放到演艺圈裡,这个比例想来只会更低。 那些信已经按照年份归类,又重新整理,夹在厚纸板中便于查阅。言采的字出乎意料的好,信大多是短函,但书面乾淨工整,看得出是习惯写信的人。 本人一笔恶书,看到字好的人难免心生羡慕。特别是好字便于阅读,节省时间,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在仔细查阅之前先大概翻了翻,这都是言采中年之后的信,数量不算太多,一个档盒就够了,收信人就那麽几个,应该是捐出这些书信的人。 我喜欢读书信,这其中的乐趣远远多于可以一窥写信人当时的心态和翻找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琐事。但是读陈年书信又是考验人的差事:那些人名地名事件因由,对当事人是再熟悉不过,两三句话彼此心领神会,但放到若干年后,外人看来,熟悉一点倒也罢了,不熟悉的,那就是看侦探小说兼之解谜。 初看言采的信,我乐了,一连几封都是和对方讨论当时在演的新戏,演员如何,导演如何,剧本如何,兴致勃勃的;要是他自己的戏,好像就从来没有见到他满意过,虽然也提,但大多是匆匆一笔带过,看来是对别人来信中礼貌的回复。 看过传记再来看信,果然省事许多。信中常常见他谈及朋友,措辞都很得体,但亲疏还是一看可知。 此人是个人精。 我越看越如此认定。 当天图书馆闭馆前,正好读到一封提及谢明朗的,还恰好是当年和我看见的那个展览有关。上面写:……吴敏的情况很不好,病情恶化得很快,我去看过他,他自己也不乐观,还竭力在陆修彦面前装出积极的样子。谢明朗前段时间登山摔到了背,伤到筋骨,又不肯停把拍照的事情暂缓(在病情确定后他们请他拍一组照片留念,至今已经两个月)。吴敏的病让他压力很大,情绪也很低落,他又坚持用胶卷,每次都在暗房裡坐很久,这让伤势恢复得更慢。我当初应该坚决劝他不要接手…… 没想到那组照片之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现在想想,那照片裡传达出坚定和阳光,哪裡看得出是情绪低落的病人拍的。 第二天被其他事情拖住,没有去图书馆,第三天才又坐到那个明亮宁静的阅览室,拿著那些信,看到已经变得熟悉起来的字迹的一刻,竟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亲切。 甩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继续读信。言采的信大多都是那些内容,想来也是,能乐意捐出来的信上,记的必定是些不伤大雅的事情。不过这字看得舒服,我又有目的性,读起来很快。 随著年纪变大,他的信不出意料地少了,变得更简短,字还是整洁有力,但行与行之间的间距也变大了。我无奈地想衰老是无人可以倖免的,哪怕那些语言依然生动有趣,但看著这些细微处的变化,时时暗示著时光的流逝,还是不免伤感。 他人生的最后一年只写了两封信,默默看完之后,又不死心地反覆看了几次,只觉得大梦一场。记得谢明朗去世是因为癌症,免疫系统的问题,好像是淋巴。他给人的印象一直积极健康,上山下海,样样乐意尝试,以至于媒体公佈病情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难以置信。我有同学对他敬仰有加,去他住院的医院探望不得,回来之后还专门给他寄了花和卡片。但他的病情起伏很大,前一阵子还听说手术好转,没多久又恶化,去世得很突然,但看来是没有受什麽罪。那一年的第一封信看时间是写在谢明朗去世一个月前,收信人名字很陌生,叫沉知。 谢明朗听说你来信,也让我附上他的问候。前段时间他病情忽然加重,弄得我们都措手不及。所幸目前症状又稳定下来。相较之下,他的精神状态比起我来还是好得多。他一个礼拜去医院两次,还是坚持照顾我、喂饱我、打起精神侍候花园。反而是我每天无精打采又沮丧,脾气也很坏。不管怎麽看,到了这一步上先走的那个人都应该是我,但大概我是真的做了什麽坏事,这种事情落到他头上。 前几天看戏回来──《侧影》这齣戏不错,我们都很喜欢──回来的路上他忽然问我想怎麽死。我不知道怎麽答他,他说天底下最好的死法是两个人一起数数,数到十之后合眼一起死去。我真的不知道怎麽答他。在他生病之前我从未觉得自己老朽无用,现在却是每时每刻都在体味这一点了。 医生说再过几个月他的情况应该会进一步好转,但越来越多的朋友来探望我们,当然主要是他,这让他很疲倦,而我则觉得我们正在玻璃鱼缸裡──太多人知道可能连我们都不知道的真相。但是我也不很在乎这一点,那就乾脆别告诉我们。不过谢明朗和我认真商量过,如果病情到时没有好转,我们决定再动一次手术。 另,夏天近了,我们还是会上山,你要是有空,来看我们。记得再带个人来,四个人正好打牌。 另一封信上的日期是谢明朗去世后的三个月,这封信上他的字明显不行了,我看著都替他难过。收信人是后来和言采在戏剧上合作多次的导演,顾雷。 谢谢你的来信。我很感激。 最近家裡多出很多人来。他们不放心我,找了很多看护,自从买下房子,从来没有这麽多人,几乎每个角落都是,这只是让我更不方便。现在朋友们常来看我,想法设法让我振作一些,只可惜我无法让他们如愿了。晚上的时候我会从一个房间逛到另一个房间(就是脚不太好用),这样倒是能让我好过一些。 最后的时刻很可怕。我们在医院频繁地出入,但这都是无益的折腾,其间我也病倒了,虽然很快好了,但这对此时的我们还是有雪上加霜之感。最后谢明朗说要回家,我们就回来了。所有的止痛剂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用处,我就看著他在受罪。有几天他的精神不错,本来决定挑时间再去医院複查一次,直到九号早上,他忽然在我面前倒了下来。 他说不要来宾众多的葬礼,也不要什麽仪式,我就和他的家人把他的骨灰埋在了山裡的一棵树下面,将来我也准备这麽做。 我必须面对没有他的生活,这麽多年了,还真是有些艰难。 不知为何,近来我怀念著过去,近于思乡一般。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6 章 之前那封信上还是两个人的签名,我已经很熟悉言采的字迹,看得出谢明朗的签名是言采代签的,这下忽然看到这一封的落款只剩下一个,心裡还是堵了一下。 再没两个月,言采也去世了。 在一天之内看掉一个人的悲欢生死,只觉得信息量太大,呆呆坐著好久,手脚都冰凉了。 本以为那封信就是最后,谁知道习惯性合起资料夹的最后一页的时候,竟看见最后一封信反面一页上还夹著一张卡片。 卡片年份未知,只有月份和日期,图书馆的标注是言采写给谢明朗的生日卡片。我从字迹看,应该是还比较早的时候,卡片上寥寥数语── 这一生中的灵机一动或是忽然兴起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那天晚上带你回去大概是唯一让我至今想起依然庆倖幸亏如此的举动。你给了我一辈子,我希望这些年过去,你不会觉得后悔或是白费,因为我已经再给不起任何东西。生日快乐。谢谢。我爱你。 我没有告诉意明我去图书馆翻看了言采的信件,有那麽一两次想提一句,最终还是羞于出口。如果只是言采也就算了,那是意明的外人。然而言采在,谢明朗也在,我怎麽能提起一个不牵扯到另一个。还是不提为上。 看完那些信之后对于言采私生活的挖坟,暂时告一段落。我不能说我对言采的好奇都被满足了,但目前真的无法走得再近一些,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会再去看一看他的片子,找些正统的评论,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没多久暑假到了,老板八月出门休假,也大发慈悲给了我将近一个月的假期。正在考虑去是不是回家,一天约会的时候意明貌似不经意地提起,他把年假也排在了这个月,后来还很无辜一般问我:要不要去哪裡玩? 在一起这麽些年,还没怎麽出去玩过,听他这样说难免心动,反问他:你想去哪裡? 意明沉思片刻,说:我其实就是想两个人找个地方躲起来。最近太热了,山上还是海边,你喜欢什麽? 他说起这种甜言蜜语对我来说素来很受用,无奈生来怕水,海滨浴场沙滩之类统统与我无缘,但和他在一起,想来去哪裡都是好的。我就答应说:别去海边就行,或者你愿意看我煞风景地不下水。 意明笑了,凑过来说:那好,我们去山上避暑。 没几天我们开车连夜上山,盘山公路上我骂他发疯,多等一个晚上又怎麽等不得。他却说摸黑上山别是一番风味。可是放眼四顾,除了路灯,偶尔对开而过的车辆,那就是黑黢黢的山头,随著车子一路开上去而一座座矮下来,风裡传来不知道什麽的声音,风味不风味我不知道,鬼影幢幢倒是真的。 我在途中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夜裡看不分明,借著路灯看见是一栋小楼。这种别墅在这山上多得是,私人产业居多,也有相当一部分改建成旅馆,租给短期避暑的游客。 进门一看果然是旅馆,听地板的声音已经有点年岁,但房间宽敞,装潢得也很体面,最重要的是床看起来很柔软舒适,我累得要命,别的也没多看,就睡了。 接下来几天我们在山上到处玩,晚上出去吃饭,喝得醉醺醺的手牵著手回来,每天都过得很安逸。我是第一次来,意明却对这裡很熟,我也心安理得让他领著我玩。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礼拜,懒散得骨头都要酥了。 这日子虽好,我本性还是个热爱都市的人。此地清幽,太不适合我。住了这一个礼拜觉得已经够了,想想接下来还要再住一个礼拜就觉得乏味。也不太乐意出门了,宁可给朋友打电话再看看电视什麽的。意明对这种生活倒很满意,还拉著我早上起来打球,俨然是要过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的架势。 一天早上我被雷声吵醒。山中多雷雨,也容易起雾气,远处山头的云飘过来,往往就化作雨水。醒来的时候意明不在身边,摸了眼镜戴上,只见他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麽。 因为打雷,醒了吗?我问他。 他回头:嗯。你怎麽也醒了? 我披了衣服起来,走到他身边。我们住的宾馆相对地势本身就高,我们又在二楼,远望出去,只见一座座房子的屋顶掩映在翠色中,有些还能看见花园,在这静谧的清晨,山水画一般。陪著他看了一会儿,我说:我最近白天睡得太多,早上反而容易醒。 他看著我笑说:我想你也觉得无聊了。 倒也没有,只是享清福的日子,不是人人过得惯的。 他听到这裡又笑了笑,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又很快地站起来,说:坐著还是看不见。 什麽? 意明指著那些房子中的一栋说:我小时候在那裡住过。 我顺著他所指的方向,找了一会儿,还是不确定他指的是哪一栋:哪个?花园有个大花架的? 对。那裡以前种的是三角梅,这个时候正好是花季。不过现在看不到花,新主人可能换了别的植物吧。 他这麽一说,我不免有些联想。不是这麽巧的。意明扭过头,看著我说:那是舅舅和言采当年的房子,他们以前每年会过来住两三个月。后来房子卖了,我也几年没上山,没想到变成这样了。 果然。 一旦开启这种话题,我就发现无论意明还是我,都变了。他陷入对往事的追怀之中,有著平时难得一见的固执。至于我,则在一种介于畏惧和好奇的心理之中,不可抑制地希望他说得更多一些。 我就接过他的话:每年来避暑吗?倒也能静心住三个月,他们应酬都很多吧。 我以前也以为是的。后来才晓得言采工作的时候会失眠,一齣戏又动辄几个月,他们就拿这三个月调整。 听到这裡徒然有些羡慕,又去看了一眼这房子:好像能避世一样。 意明听了我这句话,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看起来是要反驳的,但最后居然并没有说什麽。 舅舅去世之后这房子就卖了,等到言采去世,城裡的房子也卖了,钱都放到基金会裡,这遗嘱不知道是他们什麽时候商量的。所以说我搞不懂言采,我不知道他怎麽能在我舅舅生病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商量遗嘱。意明脸色阴沉了,我果然不喜欢他。 你已经反覆在强调了。我心裡暗叹。嘴上则说:他不卖,难道还回来住吗? 意明就不说话了。 早饭吃得不甚愉快,或许是因为早上的回忆。吃完早饭后他也没出门,坐在一楼的厅堂裡看报纸,我就陪著他,坐在边上看电视。这样到了十点,雨停了,太阳也从云裡探出头来,他把手边的报纸统统读完,忽然说:我今早说了些怪话,情绪失控,对不起。 我看著他,说:只要涉及到你舅舅,你道歉的频率就比平时就高得多。其实没关系的,你想说就说,我很乐意听。这是你的家人,我很高兴你和我说这些。 他愣了一下,抿起嘴,又露出那种不自觉的固执来:这些年来我爸和我都不太提舅舅了,怕我妈难过。不晓得怎麽回事,自从听你说你在找言采的资料,我又开始想起他们。舅舅去世的时候我爸妈都在外地,没赶上最后一面。下葬的时候她又病了,是我爸和我去的,她因为这些一直难过内疚,说些傻话。 你想,也许你舅舅就是不想她太难过,才这样避开她。他们感情一定很好。我说完想到这句话和我素信的人死神灭背道而驰,一瞬间竟也想苦笑了。 谁知道呢。说完这句话他犹豫了很久,我正奇怪,意明低下眼来,问我,他们葬在山裡,你想不想也去看看。 我们先是开车,往深山裡绕,一开始还是公路,我一路上都在听意明说谢明朗的旧事。他想来压抑太久,说话的语气连我听来都觉得如释重负。眼看前面没有公路了,意明把车停在一边,我们走下车来。接下来都是山路,但早上下了雨,路面都是泥,看来很不好走。见状意明皱眉,看著我,我就说:路还很远吗?不远就走吧,既然都来了。 还在深处,其实我也不太记得路了,要走走看。 他牵著我走。路很滑,我们走得很慢,没多久鞋子和裤脚都一塌糊涂,但是这一片都是树,风起的时候刮动树梢,松涛阵阵,真的有避世之感。 但接下来路越来越糟,没多远就是一滩水,意明停住了脚步,回头对我说:算了,我们回去吧。还有好长一段路,今天看来没办法了。 我觉得可惜,指著脚上的泥说:这样回去,之前走的路就算是白走了。 他想了想,还是说:去了也看不到什麽。和这裡的每一棵树都一样,也没有标记,就是树而已。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7 章 为什麽不做标记?我很惊讶。 不为什麽。 听他这样说,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意明这时已经往回走了。他说:回去吧,改天再来。明天也许就行了。 我一把拉住他:还是走吧,都到这裡了。只有树也没关系。你又不在乎是不是只能看见树。 他看了看我,目光往路的深处看去,还是折了回来,继续走:那就走吧。 我扶著树干,跟著他慢慢挪,这时我说:暑假前我找了个机会,去看过言采的信了。后面有一张他写给你舅舅的生日卡,是你们找出来的吗? 在一本舅舅的书裡找到的,应该是被拿来当书籤。他一分神,脚下一滑,我赶快扶住他。 他站定后撇了撇嘴,很感人吗? 这样的一辈子,也很好。想了很久,才慢慢说。 以前我总觉得舅舅喜欢言采更多一点。因为言采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他要讨人喜欢,实在太容易了,只要肯付出一点点,不要说事半功倍,就是十倍也是有的。我说了他很冷漠,这不是我的臆想,你知道吗,舅舅生病之后他还接了一部戏,我都不知道他怎麽能再站到舞台上。 你啊,你说是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我喜欢你多一点,我们在买菜吗? 意明牵紧了我的手,继续说:你看过舞台上的言采吗? 没。你呢,你不是说没看过他的电影。 我也就只见过那麽一次。陪著舅舅去的。角色不大,也很轻鬆,感觉上是导演送给他散心的。他可能不是个好人,但是个好演员,看他演戏,才知道原来角色不分大小,只有演技好坏不是安慰奖或是客套话。真的有人哪怕睡了或者往边上一坐,都能吸引人的目光。好多时候他只要一开口,场下就笑声不断,舅舅当然也在笑,弄得我老觉得言采的目光在往这边看…… 我忍不住说:你说你不喜欢他,但是他让你印象深刻。 他缓缓摇头,苦笑:你是不认识他…… 都不记得我们走了多久,只晓得最终停下来的时候,身上又是汗又是被风刮下来的积雨,颇是狼狈。意明开玩笑说:舅舅大概不喜欢我们,所以这一路走得这麽艰辛。 是我们挑错了日子,改天来也许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那是一大片林地,果然如意明说的,都是树,没有任何标记,什麽也看不出来。经过这些年,地上已经铺了一层松针,因为潮湿,踏上去发出歎息一样的奇异响声。 这时意明鬆开我的手,四处张望,最初的微微的失望淡去,流露出怅然的怀念之色来。 我就说:这裡是个好地方。很清静。 是吧。言采说这是舅舅挑的地方。 最后谁送言采过来的? 我们一家,卫可,还有言采的一个朋友,叫沉知。 既然没有标记,你们是怎麽找到之前那棵树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人知道是不是同一棵树,只有骨灰入了土,怎麽可能知道是不是同一棵树。想得很开吧?他们把每一项都安排得很好,什麽都想到了。 我几乎以为那一刻意明的表情是在笑了,可是下一刻,看见了他眼底的水光。他这番话叫我也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看著视线范围内的每一棵树,这似乎也是我们此时唯一可以做的了。 等到我们身上的汗都被风收乾了,意明就说回去吧,起凉风了,可能又要下雨。 回去的路上也很漫长,然而这漫长的一路我也只说了一句话,还没得到回应。我说:这两个人的事情,再也不会有谁真正知道了,是吧? 后来直到我们回到车上,车子发动之前,意明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他们知道。 回去的路上,我又不争气地睡著了。睡著前眼前迷迷糊糊闪过一张照片,大概是言采那本回忆录裡面的某张。言采坐在自己的化妆间裡,妆卸到一半,想来是被手上正拿著的那封信给打断了。但他嘴边有笑,应该是个好消息,所以才放鬆地抬起头来,把镜子裡的眉飞色舞的笑容,留给身后的那个人。 他们知道,也就够了。 FIN 第24章 番外 春天的十七个瞬间 一 照片 那一天,言采去电视台做一档访谈节目。 他的新片刚刚杀青,主持人和他关系不错,特地间了许多关于片子的问题,而把一些有涉私生活的轻飘飘地带了过去。在工作的话题上言采素来健谈,一个半小时的节目,节奏全部在自己手上控制得好好的,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说,照样能哄得现场的影迷笑声掌声不断,甚至连主持人也给逗得忘记把主动权抢在手里。 眼看着节目就要皆大欢喜地落幕,忽然眼前一暗,惊呼声中,言采第一个念头是断了电,并不惊慌,只是稍稍调整了坐姿,等灯光再亮起来。 黑暗中主持人颇有些窘迫地个劲向他道歉,让他少安毋躁,说是正在备用电源,用不了多久就会来电。焦急的语调里隐隐带着不可名状的激动和兴奋,但是连续一段时间以来的超负荷工作让言采没有余裕去探究这异常情绪的缘由,反而合上了眼睛,想趁机休息一会儿。 刚闭上眼睛还没两分钟,他就感觉到灯光又一次亮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音乐声、欢呼声和掌声。之前主持人的反常就有了解释,尽管一时想不到出了什么事情,言采还是瞬间调整好坐姿,露出笑容,偏过头去对着主持人一挑眉头:“什么好事?” 听出音乐的旋律是生日歌,言采略一怔,才想起来今天似乎是自己的生日,眼看着好几层高的蛋糕推到眼前,他才笑着摇摇头,语气轻快地说:“我已经到了只想提起生日而忘记年龄的岁数了。千万不要提醒我。” 在主持人和现场观众的笑闹中,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切蛋糕,然后再坐回来,继续听主持人提问:“言采,又年长了一岁,有什么感想?” 他看了看笑容满面的主持人,也很配合地微笑:“我刚刚还说不要提醒我年龄,又有人犯规了。” 善意的欢笑声再次响起,主持人似乎没打算放过他,追问下去:“三十岁和四十岁的生日,你觉得哪个更有意义一些?” 言采不假思索地回答:“大概是三十岁吧?过了三十岁,就好像彻底和某个时代告别了,但是四十岁,只不过是向尽头更前进一步而已,今天要不是你们给我庆祝,我都忘记了。” “太敬业了,连生日都忘记了。”主持人又问,“那最让你印象深刻的生日,又是哪一个呢?” 瞬间无数的影像在眼前掠过,有的比阴影还要淡,另一些则过于鲜明,反而无法正视。言采低头看了一眼袖口,才说:“我是个健忘的人,不过我想,今天这个晚上,会让我记住一辈子。”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真诚,配合着笑容和目光,无法让人不信。看着主持人的目光,言采知道这个话题就算差不多过去了,他也做好准备回到之前约定好的采访大纲上,但没想到主持人又是一笑,说:“今天为了庆祝你的生日,有神秘嘉宾专门为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托节目组转交给你。” 他故作意外地配合,可是当那份“礼物”从主持人手里递交到他手里的那一刻,言采发现,自己是真的惊讶了。 大屏幕上也在同时放着此时正在言采手中的那些照片的投影,同时还配着主持人周全的说明:“……大家看出来了没有?这是言采在拍摄《尘与雪》的时候,剧组给他庆祝生日时留下的剧照……你们猜猜看那个亲吻言采的女人是谁……江绮?不对,再猜……是卫可,猜不到吧?是如假包换的卫可…,这可是节目组为了给言采庆生好不容易从《尘与雪》剧组要来的照片……”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8 章 言采垂眼看着手里的照片,摄影师的风格未免太熟悉了,以至于一瞬间笑容都无法掩盖住正拼命涌上的其他情绪,他不得不轻轻把照片翻过去,才抬起眼,若无其事地陪着主持人一起看大照片,甚至还能轻巧地评价一句:“卫可这身衣服的确不错,不过如果当初他穿的是平跟鞋,大概照片里还会更好一些。” 说话的同时言采心想,又一个年头过去,演技也愈熟练,这样看来,年岁渐长也并不坏。 二 寿面 录完节目之后离开电视台,林瑾和其他两个助理已经在保姆车里等着了。 言采上车后往座位上一靠,抬起手来轻轻压住太阳穴。这个动作没有逃过林瑾的眼睛,立刻就问:“怎么了,头痛?说是十点节目录完,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录得不顺利?” “没。他们插了个给我庆祝生日的花絮,耽误了。” “哦,对啊,我今天一直顾不上问你,你也没打电话过来,我还想说你该庆祝一下,我现在去订餐厅的位置吧?还有,这一周里收到的礼物怎么办?” 言采还是没有放下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不是做节目,我根本就忘记了。” 林瑾笑着摇头:“你这个人也奇怪,总是记不住自己的生日。” 言采跟着轻轻笑了一下:“怕老。” 车里的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无声地笑了,气氛宽泛之后,林瑾又说:“那我订座去了,想去哪间餐厅,寿星公,今天你最大。” “我今天有点累,想先回去,改天我再请过大家。” 林瑾跟在言采身边这些年,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累”字,整个人都呆了一下,才猛地醒过神:“……哦,这也好。那明天录音棚那边,就不去了吧,我打个电话过去。你最近也是,应该多休息……” 言采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再没表态,一直到车子开到家门口,才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贺卡和信都拆了没有?” “拆了。”眼看言采转过脸来,林瑾摇头,“帮你看过了,大多是影迷寄来的,没什么需要你亲自去回的。” “知道了。还有去查一查,今晚的点子是谁想出来的。” 打开客厅的灯,言采首先看见桌子上偌大一捧的鲜花。他知道多半是公司的安排,也没仔细看,脱了外衣去厨房,想给自己弄点东西吃。 下午的时候为了提神,他贪喝了几杯咖啡,胃不怎么舒服,晚饭没吃就直接上了节目,直到现在才觉得饿了。他记得冰箱里还留了点东两,打开一看发现全是酒水,才反应过来,已经有快三年的时间没有在这套公寓里开伙了。 但饥饿偏偏是那种一旦想起就开始迅速蔓延叫嚣的玩意,没有食物的安抚,绝对不肯平息。言采在一尘不染的厨房里翻找了半天,竟然还真的给他从柜子里找出袋泡面,一看保质期,恰巧就是明天。 泡面的时候言采想起若干年前的某一天,在《尘与雪》剧组闹到下半夜,又在谢明朗的公寓里缠绵到快天亮,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起来,谢明朗忽然端出面来,说是给他补过生日。鲫鱼背样的面条卧在煮得雪白的鱼汤里,汤里加了虾子牡蛎还有其他什么海鲜,满满一大碗,吃到最后,发现最下面还藏了一只荷包蛋。 从那一天开始,每一年的这一天,非要等到谢明朗煮好面,两个人对坐在桌前吃完它,言采才能想起来自己的生日又到了。 所以今天他忘记了并不稀奇。 谢明朗去非洲都是两年多前的事情,连加了防腐剂的泡面都快过期。言采瞄了一眼泡得筋骨酥烂的面条,在洋溢着人工添加剂那特有的喧闹的香味里,他挑了一筷子面,吃了一口。 这是他吃过最难吃的一碗面,但还是吃完了。 三 拼图 从埃及回来的时候,他带回来一盒五千块的拼图,拼了快三年,还是只拼出一个角,就丢在一边,让它和这房子里的许多东西一起慢慢地落灰。有一次他想过重新开始,看着金字塔尖上落日的余晖,却怎么也找不到与之相匹配的颜色了。 四 录像带 几天后林瑾找出了这一期访谈的编导,居然是认识的人。 言采和戴隐芙曾经同在好几个电影剧组里——也包括《尘与雪》,当年她演的都是一些很小的角色,统共三两句台词的龙套,但一直很能吃苦,也很敬业,所以言采记住了她的名字,有一次有个不错的女配的角色,想过推荐她,却被告知她早就在这个圈子里消失了。没想到居然转行到电视台做起了编剧。   他本是随口一问,听说是戴隐芙,也就算了;反而是电视台那边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专门打了电话过来询问,后来更是让戴隐芙和节目的制片人一起到公司来,解释生日当天那个脱离原定脚本的“插曲”。 言采印象里的戴隐芙一直是一个娇小的女人,留很长的头发,这次见面发觉她比记忆里高了不少,头发也剪短了,还架起了金丝眼镜,干练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寒暄完几句言采就笑:“我没想到你去电视台了。昨天上节目的时候还在想到底是谁编的问题。” 戴隐芙也跟着笑了,一笑,整个人似乎又甜美起来:“难得约到你上我们节目,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准备。节目的收视率出来了,同期最高,不愧是你啊。” 除了收视率表,她还留下了一份节目的录像。送走戴隐芙之后言采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在会客室里把带子看了。看到一半林瑾进来,陪着他看完,说:“哦,节目做得不错嘛,问题提得也还有点意思,这个戴隐芙转行倒是转对了,要是当初硬撑着留下来演戏,才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言采按掉电视的开关,才接话:“是还可以。” 林瑾瞥他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不过我看还是你最行,又进步了,简直和真的一样。我和电视台打过招呼了,这种‘意外插曲’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什么叫和真的一样。言采心里想,这么多年来,台前的真真假假,早就没有任何分界了。 五 血缘 后来有一天在相熟的餐厅里,言采看见了潘霏霏。看着她和陌生而面善的年轻男子亲昵地说笑,他在吞咽食物的间隙中尽量平静地窥伺着那姑娘,发现他们兄妹微笑时鼻梁上都会聚起细小的皱纹。哪怕没有血缘上的联系,这对兄妹总有些东西出奇地相似。或许这正是共同生活过很久的人才会出现的痕迹。 六 变老 开始放任自己回望沉湎于往事,或许就是心甘情愿变老的开始。 七 豹皮 以前看到豹皮象牙只会想到爱护动物,现在却直接想起非洲,其他什么也记不起。 记不起也忘不掉。正好。 八 礼言 心血来潮想演一出舞台剧调整一下情绪,林瑾就带回来一出《小城之春》。 导演听说他愿意演,亲自上门来,恳切地说礼言和志忱两个角色戏份差不多,由着他先挑,余下那个给郑晓来演。听到郑晓的名字言采笑了,没告诉导演,当年《蜘蛛女之吻》挑角色,也是被告知一模一样的话——“你看看哪个更合你的心意,另一个留给郑晓”。 这次言采也还是一样地问:“哪个角色更讨喜?” “志忱吧?台词多,角色也明快得多。有点西派作风,你演很合适。” 言采点点头:“那我就演礼言。” 导演一愣,解释说:“那个角色没什么台词,还有肺病,不说话,老咳嗽。”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69 章 “我知道。” 他态度坚决,导演虽然看起来还是犹豫,也就答应了。商量了一些演出有关的细节之后先告辞,临出门又转回来,说:“对了,这出戏里要开口唱歌,没问题吧?” 言采和林瑾一下子都笑了,两个人交换一下目光,言采笑说:“我天生五音不全,只怕一出声毁了你一台戏。” 导演也被逗笑了:“我好像是没听过你唱过歌。不要紧不要紧,到时候打广告,还能多写一句‘言采初次献声’。” “到底唱什么?” “老歌了。《在那遥远的地方》,你要是担心这个,到时候可以轻轻跟着哼,是合唱。” 在那遥远的地方。 九 Rain&Tears 谢明朗倒很喜欢唱歌。最好的音响搁在暗房里,有的时候手上在做事,还不自觉地哼起来。 言采不止一次看见他一边比片子,一边哼歌,总是同一首,轻快的温暖的乐声,时高时低。有时候全神贯注地做手上的工作,声音渐渐微弱直到停止。 过了一小会儿,又再开始,仍然是刚才中断时的旋律。 他记得谢明朗在阳光深处的背影,仿佛被过于温煦的阳光融化了边缘一般,身形纤长。他问过那是什么歌,谢明朗微笑着转过头,说,这叫雨水与泪水。 十 橙汁 言采没想到连徐雅微也看了那一档的节目,还很不够朋友义气的专门拿来嘲笑他。 “……你看看他们把明朗拍的照片拿出来的时候你的那个样子……言采,你真是白混了。还有谁这么招嫌,找什么照片不好,非要拿明朗的片子出来。” 周末的下午,两个人打完球,顺便去运动中心附近的咖啡馆闲坐,结果还没坐五分钟,这件事情又被拎出来了。 言采也知道当时自己有最多一秒钟的失神,但是既然被拿出来说,也只能苦笑着认了:“一秒钟而已。眼睛不要太毒,一点沙子都掺不得,难怪现在还嫁不出去。” 徐雅微作势拍他:“我就拿明朗开句玩笑,你这样戳我心肝。你几时是这样长情的人,这都几年了。” “胡说八道。” 一边慢腾腾地戳碎冻咖啡里的冰块,徐雅微一边说:“是是是,都是我胡说八道。明朗现在人在哪里,不是真的在非洲扎根了吧?总要回来的?” “你怎么问我?具体人在哪里,你去问卫可还来得靠谱一点。” “行了行了,我再怎么不知趣,也不能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徐雅微挥挥手,侧头看了一眼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叹了口气,“言采,要是我真的嫁不出去了,你就看在认识了半辈子的份上,娶我一次吧。我自备嫁妆,不要彩礼……” “条件这么好,哪里轮得上我。再说我们都结过多少次婚了,你也不换一个新鲜的?” 徐雅微垂下眼睛笑笑:“我现在这个年纪,喏,就和那边角落里干花一样,外表光鲜的尸体罢了。” 说到这里服务生过来给他们加水。加过水后却没离开,而是很小声地说:“是徐雅微小姐吗,能不能请您给我签个名?”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高而挺拔,眉眼清秀,说话的时候神色还很腼腆,在徐雅徽给他签名的时候,也还是始终垂善眼帘,既不看徐雅微,甚至也不往言采那边瞄一眼。 要签名的年轻人离开之后,言采忍不住打趣她:“还有新鲜的树木靠过来,看你一眼都脸红,你这朵干花未免魅力太大了一点。” 谁知徐雅微轻轻一笑,继而摇头:“言采你是怎么了,和我装傻就没意思了吧。小伙子根本是为了你才过来的,多腼腆乖巧的小孩,连和你说句话看你一眼都不敢,才拿我做幌子。” 他实在是一点也没留意,听徐雅微这样说,只能回答:“我看他向你搭讪,就走神了。” 徐雅微伸出手来拍了拍言采的脸颊,微微叹了口气;言采这个时候看见吧台正在用机器榨橙汁,一个橙子被锋利的刀刃一剖为二,新鲜的汁液从饱满的果皮中直射出来,角度尖锐,几乎像是护士在试针。失去了坚硬果皮保护的鲜嫩的果肉再送进榨汁机,长而狭的果肉被拧烂、压碎、榨成汁液,橙汁倒在玻璃杯里,尸骨不全的残骸则顺着管道直接倒去看不见的垃圾箱。 很多时候累得睡不着,言采都会觉得自己是那只橙子。 十一 病 彩排开始没多久,言采病了。 十二 空床 林瑾和导演都勒令他休息。他头一天下午吃完药,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钟点工应该是已经来过了。在床边留了温水、感冒药和保温盅里的食物。 生病的人没有胃口,倒是贪恋被子里的一点温暖。 他先是发觉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睡过十二个小时,抬眼看看窗外的阳光,记起以前两个人都休假的时候,没事会在床上腻半天,也不做什么,说一会儿话睡一会儿,醒了的人摸本书,等另一个人醒过来。 那个时候谢明朗喜欢趴着睡,言采有时伸手去抚摸他的脊背,肩胛骨,推到腰,再反推回去,停在肌肉放松的颈子上,非要把人弄醒了,才凑过去在肩头落一个吻。 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睡姿,身边又睡着什么人。 阳光已经晒到空着的半边床,在床铺上创作出微妙的光影。 十三 白果粥 病人比天大。感冒稍好言采还是坚持按时参加排练。反而是林瑾不放心,多派了一个小助理跟着,不管别的,就管他按时吃饭。 所以当言采刚开始提出要吃白果粥,小姑娘欢天喜地给他去买。 到后来全公司有空的助理都跑去全城各家餐厅粥铺买白果粥,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食铺买回来的,言采顶多吃两口就放下。然后下次问想吃什么,还是说想吃碗白果粥。 他这个人在吃穿用度上并不挑剔,年轻时候在剧组跟着吃盒饭,二十年后再递给他一盒他照吃不误。这次他难得说想吃点什么,林瑾倒也开心,还说吃多银杏对肺和喉咙都好,顺便劝他少吸烟。 但是最后过来拍桌子的也还是林瑾。 “你哪里是要吃粥!就算把全城的粥铺给你翻过来,煮粥的人该在哪里还是在哪里。人都放走了,怎么就不舍得一碗粥?你就不能换碗鱼生粥吃啊!” 十四 妥协 这种论调绝对不是第一次听见。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70 章 就像当年沈惟死了,沈知那个时候还很小,也不哭,反而跑过来劝慰自己:“人都是要死的,爸爸死了,你应该去爱别人,好好地生活。” 这个女孩子从小人小鬼大,最近一次回国,还专门来找他,见面没两句话就说:“我在苏丹见过谢明朗,告诉他你还是没学会爱人。” 但她又说:“他忍了半天没反驳我,临到最后分手还是没忍住。” 见言采还是不吭声,沈知笑着撇撇嘴:“你就不问一句?” 言采垂着眼看玻璃杯,眼皮都不掀一下:“问什么?” 沈知终于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连声说:“好了好了,我和你比耐性,这不是自己找没趣吗?他好像说的是,你只是不肯为别人妥协罢了。说得对不对?言采我看你还是去爱别人吧,会有别的人,可以一起好好生活。” “你爸死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既然听了我一次,再听一次,还是一样的对。” 十五 百年 人人都这么劝他,再找一个人,好好地生活。 不过谢明朗曾经说过,人要活得好,不一定要活得久。 只是两情缱绻之下,百年也就是一日,怎么能不想活得久。 十六 后悔 言采知道自己是后悔了。 活到现在他错过很多次,后悔的机会并不多,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十七 轮回 首演当晚,言采上台之前经过郑晓的化妆间,听到脚步声的郑晓从房里探出身子来,笑着说:“这次你先上场,先祝你顺利了。” 握过手后郑晓又说:“你知道吗,他们都说这次我们两个人的角色应该换换。” 言采点点头,含笑说:“真巧,以前演蜘蛛女的时候,也有人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笑罢之后郑晓坐回去化妆,言采继续往台上走,这一路再没有别人,只有橙色的走道灯,为他指引着舞台的方向。 言采从不信命运,但这一次却忍不住想,这出戏和当年的蜘蛛女,实在是个有趣的对照。如果轮回这种东西当真存在,那么这么多年后,台下的茫茫人流里,是不是还会有当年的人。 FIN 第25章 番外Ep. 1 ——送给五姑娘。开头是小刀想到的,于是我就顺着她的往下写,请笑纳。谢谢你帮我印上一个唇印,我去的那天竟然没有带大红色的唇膏。 下雨的周末,睡到下午才起来的两个人甚至懒得去餐厅,找来黄页,胡乱翻了半天,终于在一家名字看起来是希腊餐厅的店里点了外卖。 结果送来的食物口味太有趣,吃到凉透还剩下大半,只有酸奶水准奇高,谢明朗从厨房找半罐蜂蜜,配着酸奶吃了一半,又伙同言采一起糟蹋干净剩下一半,才窝在床铺里忽然取笑刚才点的菜是多么的难吃。 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里,言采大概是觉得顶着希腊名头的食物实在不该这么糟糕,心血来潮之中,提议说不如去一趟希腊。 谢明朗甚至懒得坐起来,只是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灰暗惨淡的天气和绵绵不断的雨帘,很不当真地轻轻哼了一声。 这点消极的态度并没有打消言采那忽如起来的念头,事实上他们真的买了票,订好旅馆,迅速地去了科孚——具体的目的地也是在地图上随手一点的产物。 不幸的是他们也碰见希腊的雨季,据专程前来探望他们的沈知说“这简直比英国的天气还要糟糕”,但是似乎也没人介意,继续窝在房间里,对着窗外的白浪,和绵绵不断的雨帘,亲吻,做爱,用当地的蜂蜜配当地的酸奶,在科孚待足一个月,才一起回去。 言采记得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七年。 他被雨声吵醒了。 下半夜的卧室静得几乎像坟场,但自从上个月谢明朗从医院回来,一切似乎又好了起来。他听着床另一边的呼吸声,明知道不应该吵醒他,但还是伸出手,抓牢了谢明朗不知何时起变得瘦骨嶙峋的手。 大概是关于科孚的记忆太真实,眼下的触感反而更似梦境,言采忍不住勾起一个无人可见的微笑,慢慢抚摩着那只手上每一寸皮肤上的褶皱,也知道每一根青筋的位置,他依稀记得年轻时候最怕摸到皱纹,可事到如今,他竟然一刻也没想过放开这只手。 谁知道接下来真的醒了。 他的手探到床铺冰冷的另一侧,只有雨声是真实的,没拉上的窗帘的缝隙里,依稀可以看见泛出微微灰蓝色的天空。如果这不是最初的黎明,那便是最后的黑夜。 第26章 番外 瞬间记 每一次正式上场之前,言采会靠着墙默立半分钟,从第一次上台演《蜘蛛女之吻》,到这最后的《李尔王》,从无例外。很多年前他穿过这条走廊,直到今日,才算是走到尽头了。 开始于此,也将终结于此。 几个月前顾雷带着策划找上门来的时候言采几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多年的朋友也没有太多顾虑和忌讳,言采很干脆地告诉他不接戏的原因:“我不想离开谢明朗身边。” 但没想到顾雷听完这个理由之后,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瞒你,这出戏是明朗找到我,要我劝你接的。” 就是顾雷这句话,让自从谢明朗的病情被查出之后就各种小事龃龉不断的两个人又吵了一架。 两个人以前是不吵的,年轻的时候几乎从不,再复合也难得在言语上起什么争执,反而临到老了,病了,忽然有一天像是一个看不见的闸门被冲开,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成为一场“战火”的开端,它们很快地平息下去,又在某个时点自然而然消弭,如此周而复始,看不到个头。 那天也是这样,然后说着说着谢明朗笑了起来,言采一怔,似乎也没办法再发脾气了,他看着谢明朗的嘴角和眼睛,正想再仔细地多看一会儿,谢明朗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说:“你很久没好好演戏了,这出就挺好,去吧。” 言采抬头看了眼他,摇了摇头,抿着嘴沉默好一会儿,终于说:“我老了。” 谢明朗的眼睛里一瞬间划过惊讶,随后顽皮之色主宰了一切。他张开双臂:“说不动台词了?还是抱不动姑娘了?言采,你抱抱我看。” 闻言言采挑了挑眉,起先并没有动。但是谢明朗始终定定地看着他,张开双臂的姿势也维持不变,言采并不是不知道谢明朗的用意,短暂的僵持过去之后,他也还是伸开手,围住他的胸口,把人抱了起来。 他并没有抱他太久,稍微离地就放了下来。确定谢明朗的脚落地之后,言采正要摇摇头再说句话,眼前景色蓦然一变——他竟然被谢明朗扛了起来,像一只沙袋那样。 胃顶着肩膀的感觉不算太好受,何况年纪大了之后渐高的血压也不允许这种突发“惊喜”,言采还没来得及抱怨,脊背已经先一步触到柔软的沙发,接着他看见谢明朗的笑脸,一笑起来整张面孔都在发光的脸,听他说:“你看,我也还是能抱得起你嘛。” 言采总觉得谢明朗这些年来的面相渐渐在变,大概是因为总是在笑,把眼睛都笑弯了,更笑深了,眼角的纹路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见蜿蜒错综,连带着脸上的线条都显得柔软了。他看了他好一会儿,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鬓角,可刚刚伸出手,谢明朗已经整个人扑过来一样用力抱住了言采,在他耳边喃喃叫了两句“老头子”,才换作他更熟悉的称呼,同样是两声:“言采,言采。”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71 章 于是言采的心跳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加速了,说不定是被谢明朗那强而有力的心跳感染的。他感觉到谢明朗的手从他的后背移到颈子上,而自己的脸也正贴着他的脸,他任由彼此的呼吸声起伏许久,才又一次地伸手,紧紧地搂住了谢明朗日渐消瘦的脊背,手指眷恋地划过突兀的肩胛骨,还是固执地说:“老了,不想演了。” 伏在他身上的谢明朗的身体依然是暖的,太暖了,肩颈上的汗意如此分明,就是太轻,轻得让人都会恍惚起来,听到言采的话后谢明朗又一次笑了起来,气息顺着脖子悄悄地窜进领口深处,摇头的时候他的头发乱糟糟戳上言采的脖子下巴和脸:“胡说八道。快去演,我想再看你演一出戏。” 言采接下戏之后,因为谢明朗的病而静止停滞的生活又一次流动起来。 言采剪短了头发,蓄起胡子,在家、医院和排练场之间奔波,随着排练的进度越来越到尾声,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他开始明白谢明朗为什么执意要他演这出戏这个角色,并为跳入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陷阱的坑里而生自己的气。第一次排完柯迪莉亚之死一场的时候他擦干满脸的泪,面无表情地狠狠捶了一下地板,血流了一手,把在场所有的人吓坏了,但当助理急急忙忙奔上台来送药膏和绷带,他看也没看,随手摔了出去。 这是言采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工作时发脾气。 那一天言采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生气过,当天的排练进度一完成就立刻离开。早一步接到通知的林瑾在排练厅门口堵他,不让他一个人开车。她的手抓住他胳膊的一瞬间言采勃然变色,冲着林瑾大吼:“这是要我死啊!” 林瑾被他吼得整个人都僵了,但也没有松开手。言采吼完这一句也怔住了,他看了看林瑾的神色,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别开脸:“你怎么过来了?” 林瑾捏着言采的胳膊不肯放:“来接你。” 闻言言采猛地转过头来,整张脸刹时间面无人色,林瑾猛地会意,赶快说:“不,不,明朗没事,我听说你伤了手,怕你开不了车,来接你。” 言采瞪了一眼她,才冷漠地一瞥左手:血迹已经洗去了,但伤口并没包上,小指一侧的手背上被粗砺的地板蹭破了一大块皮,也不怎么痛。他点点头:“开车也用不上你。我没事,你回去吧。” “不行。大夏天的要是感染就坏了,我送你去医院。” “医院就更用不着你了。” 言采想甩开她的手,起先没用力,也就没甩开,到后来不得不抓住她的手把人推开,快步往停车场走。林瑾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地追着,一直追到车子旁边又一次死死地按住车门:“言采,我求你了,今天我替你开回去吧。” 言采看也不看她,垂着眼睛望着车门:“不然你替我去求求他,不演这出戏,这才是一了百了的法子。” 说完趁着林瑾一时没接上话的工夫,言采还是推开她,上车走了。 这段时间谢明朗去医院去得频繁,言采又有戏,两个人临时搬回市内的公寓住,取个方便。他赶回家的时候谢明朗果然已经从医院回来了,听见言采的推门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也算着你要回来了。今晚出去吃吧?霏霏打电话来要我们过去吃饭,我觉得太远了,就推掉了。” 言采的脸色还沉着,听见他的问题静了一静,才答:“随你。” 谢明朗笑着点头:“手给我。上完药我们就走。” “你到底找了多少人盯住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到你耳朵里了。”谢明朗上药的神色很专注,言采在一边看了他很久,还是轻声开了口。 谢明朗头也不抬地说:“唔,被你发现了,全剧院都是我的线人,替我盯着你的……下次发脾气摔东西就行了,一把年纪了还学年轻人自残,活回去了……你别动,好像看见根木刺了,给你挑出来。” 他的语气里总是有笑意,真真假假分辨不得。言采也不去计较,继续无言地注视着为了挑出那根细刺而把脸都凑到自己手边的谢明朗,他任他努力了很久,才又一次开口:“不管排多少次演多少场,演戏就是演戏,两码事。” 谢明朗的全副注意力都在言采的手上,屏气凝神半天,终于把那根刺挑出来,在言采面前邀功似的晃了几晃:“好了,挑出来了,可以上药了。” “谢明朗。” “嗯?” 得到回应之后,言采反而默不作声起来,蹙紧眉头望着谢明朗,脸色说不清是阴沉还是忧愁,目光中颇有审视的意味。谢明朗任由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做了先开口的那个:“我知道。” 于是言采点头:“那好。” 上完药之后他们按计划出门吃晚饭,吃完在餐厅里喝了点酒,不知不觉就消磨到了八九点钟,来的时候他们把车停在了离餐馆有点距离的地方,回头取车的路上谢明朗不知怎么腿一跛,差点摔了个大跟头,言采一把把他拉住了,直到上车,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就再没放开。 时间还早,路上人来人往,看见他们,很多人都不免扭回头甚至是停下脚步看一眼,夜色里反正他们也看不清楚,就根本不去看,谢明朗慢悠悠地看了看天,又转向言采:“哪天我去看看你排练吧。” 言采却断然拒绝了:“你别来。我会分心。” 谢明朗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看了你半辈子,拍了你半辈子,从来没见你分心过,怎么临到现在,就会分心了?” 言采不肯说破,只是坚持:“等到时候公演了,我也不想你来看。” 谢明朗故作惊讶地盯着他:“当初要你接这出戏,就是我自己想看。这倒好,你演都演了,还不准我看。不讲道理。” 言采反而微微一笑:“是啊,就是不讲道理。” 他承认得如此磊落,谢明朗不免被噎了一下,挑眉又去望他,正要理论,言采收紧了手指,站定脚步:“别来。” 不知几时起,他脸上的笑容蒸发殆尽,嘴角边的纹路尽然流露出忧愁苦涩的意味了。谢明朗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力气,尽管这丝毫不能带给他疼痛。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扳开言采的手指,两只手一得闲,他就抱住了言采,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怕。” 谢明朗去剧场给主要演员拍照是在距首场演出只剩下一周不到的一个下午。身为主演的言采却直到摄影师的身影出现在剧场大厅的一角才明白又被骗了。当时所有的演员都在,他发作不起来,只能看着谢明朗和剧组上下寒暄,看着他坐在观众席的一角整理器材,却不肯走近。直到顾雷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压低声音说:“你们真是合伙挖个坑让我跳。” 言采下半辈子大多数时间都给了话剧,虽然说话剧舞台有自己的规矩和习惯,上演前大大小小的宣传照还是少不了的。言采参演的剧目谢明朗从不参与拍照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多年来的惯例,曾有好事者在某次酒会上问过谢明朗原因,据说当时有点醉意的谢明朗回答的是“我拍不好他”,这个答案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曾经是圈内人酒席间常提起的笑话,但仔细一想,市面上流传最广的几张言采的肖像摄影,作者的确不是谢明朗。 这天谢明朗的到场,分明是破例了。 这天按照计划也是带妆彩排,全剧组都穿着戏袍,拍下的照片将会印在宣传册乃至海报上,也将发到各个媒体以用作相关报道的“标准照片”。谢明朗拍了一辈子人像摄影,年轻时候就是以一系列以舞台为主题的照片而崭露头角,如今他站在场边端起相机,也无怪剧组里年轻的演员们个个精神格外振奋饱满了。 按理说这种照片应该是从主角的片段开始拍起,言采自从谢明朗进来大厅后一直没走过去和他说话,脸色也坏,顾雷心知肚明却苦于不能当着外人调解,和同样若无其事的谢明朗商量之后决定从年轻人先拍起,等谢明朗开始工作,顾雷就拉着整张脸乌云密布的言采到大厅外头,开始解释:“言采,这个事情……” 言采不客气地打断他:“他这个人是不怕死的,你们不要因为他不怕,就推着他再往悬崖边上走。” 顾雷张口结舌望了他几秒钟:“……那你也不能因为人病了,就恨不得把他塞进无菌玻璃屋子。怕不怕我不知道,但舍得不舍得,你们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 这话成功地让言采烦躁起来,又有些无处辩驳的憋闷,好在顾雷说完那句话也没再就着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盒烟:“总之人已经来了。你是最后一个。怎么,是进去看看,还是就在外头坐着等?” 言采严肃地看了一眼顾雷,接过整盒烟,扭头又回了大厅。 谢明朗和言采各自在舞台的东南和西北角上一动一静,他忙他的,他就看着他。舞台上的灯光给得很足,照得台上的人们面孔明亮,戏服闪闪发光,台下的谢明朗半边身体隐在稍暗的台下,手却在光下。几十年以后的现在言采已经很熟悉谢明朗工作时一切的小习惯:他拍照时是不出声的,不要求拍摄对象摆出任何刻意的姿势,甚至不要求配合;他的脚步很轻,动作也很克制,像是害怕收到别人的任何注意;言采微微眯起眼睛之后看清了谢明朗手上的相机,他竟然把胶片机带来了。 这个剧组里有些演员和谢明朗合作过,知道他的风格,明白越是放松投入进度越是顺利,一切和剧场满座时没有区别,只是此时他们唯一的观众是谢明朗一人。 言采不知道谢明朗这个下午的工作计划是几个小时,但两个小时之后绝大多数的演员已经完成了拍摄,除了言采自己,就只有演小丑的小姑娘还没拍完——是的,顾雷挑了个年轻的女孩子演小丑。 这的确是另辟蹊径的做法,但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言采很是清楚这姑娘不缺天分和刻苦,揣摩角色也很用心,更有年轻人身上才有的大胆无畏,平日和她配戏的时候,言采几乎可以说是愉快的。可惜今天的她看起来状态欠佳,台词和动作都很僵硬,和往常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了。 结束拍摄的演员们全都没有散场,而是围在一旁静静地看谢明朗工作。谢明朗并没有催促她,反倒是那个年轻的女演员停了下来,微微涨红了脸色,看着谢明朗说:“不然请你先拍别人吧……” 闻言谢明朗放下相机,往舞台的地板上一坐,仰着头对她笑:“你就是最后一个了。”说完他一拧身,冲着坐在昏暗角落里的言采挥一挥手:“言采,劳烦你来和这位小姐对对戏?你们的戏在一块儿的吧?”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72 章 他一开口,言采就感觉到全场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掐灭了手上的烟头,绕过观众席的座椅走上舞台,来到李尔的小丑身边,身子略略往前一倾,看着她问:“我的马呢?” 拍摄工作在下午五点左右顺利完成,拍完小丑姑娘,谢明朗对还在场围观的诸人含笑道谢:“今天辛苦大家了,谢谢配合。” 此起彼伏的回礼声里他脚步轻捷地跳上舞台,看了看还是站在台上不动的言采,笑容加深一点,走过去拉住言采的手,回头对不少还留在原地的年轻人眨了眨眼:“接下来就请大家留点时间给我吧,拍他太难了,我得歇一口气。” 场下面传来零零散散的笑,演员里有和谢明朗关系很不错的,听到他这句话率先往场外走,还有人假装抱怨“真是的,拍言采还要藏私吗,还是拍摄过程才是我们不能看的”,类似的“抱怨”惹来的笑声直到人群清空很久后似乎依然回荡在剧场的上空。 人散开之后舞台上的灯光仿佛都愈发明亮了,照得不过咫尺之遥的两个人的脸都白晃晃的,没什么真实感。谢明朗没有松开手,而是牵着言采一步步地走回此时舞台上唯一的道具前——那是一张巨大的木头椅子——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接着自己半盘着腿坐到言采膝旁,扬起脸专注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抱住膝盖的手忽然一松,轻飘飘地躺倒在了地板上。 言采立刻伸出手,要把人拉起来;谢明朗却不理会,闭起眼睛再次露出笑意:“别发脾气,是我作弊了,专门找到顾雷毛遂自荐给你们拍照的。” “你啊,这个时候了还玩这一套。” 言采也从椅子里滑到地板上,垂下头看了一会儿仿佛在安睡的谢明朗,就像他自己一样,现在的谢明朗也留着平头,发根很硬,摸上去甚至扎手,剑拔弩张的,倒是和他的人一丁点也不像。汗水正顺着他的额角一路滑下来,在眼角稍作停顿,随着他并不轻缓的呼吸,和颈项上的汗汇作一股,不知最终消失在何处。言采看不见谢明朗脸上的血色,也许是灯光的错觉罢。言采轻轻拍了拍他一边脸颊,很是眷恋皮肤散发出来的热度,继续说:“不早了,拍完我们回家。” 他留给谢明朗一个沉默的坐姿,这几个月来他的头发白得很厉害,又短,胡子却蓄得很好了,从鬓角开始,蓬勃地生长着,有一种莫名的生命力,静下来之后,俨然就是那个衰老的王者了。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坐了很久,谢明朗才去拿起相机,换上定焦镜头,又不知道多久过去,言采才听见一声轻不可闻的快门声。 可是接下来四下再度沉寂下去,第二次的快门声迟迟没有响起。言采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就顾不得是不是在工作,匆匆地转过头,却看见谢明朗垂着手,站在原地看着自己。 言采猛地站起来,赤脚擦过舞台的地板,差点被自己绊倒;不防谢明朗更快地转过身,灯光之外的他是一道笔直的阴影:“好了,我拍好了。可以回家了。” 但那天他们并没有立刻回家——顾雷在大门口拦住了他们,说“你们这段时间深居简出,我们也不好意思打上门,但今天既然明朗来了,怎么也要轮到我做个东吧?” 言采没表态,谢明朗已然笑眯眯地答应下来:“现在请我吃顿饭可不容易。吃饭没问题,我还想要找你开个后门呢。” “你说说看?” 谢明朗先瞄了一眼身边不作声的言采,继续笑着说:“下周开演的这出戏,你手上还有票吗?” “要几张?” “一场一张。不要什么好位置,卖不出去的角落里的票就行。” 这下顾雷也去看言采的脸色了,想了一会儿还是跟着笑:“这个我还真的要去问问票务。这事我记住了,一定给你个答复。不行还有天票呢,总归给你凑出来就是。” “还有,首演那天的票你手上有没有?” 言采在谢明朗身后轻轻摇了摇头,可惜顾雷看见得晚了:“有……没有……额,没太多,哎,言采你的票呢?” “送人了。”言采慢条斯理地答。 不管顾雷错愕的神色,谢明朗继续说下去:“你说他可恶不可恶。顾雷,你看看能不能匀出五张票来,我想请我妹妹一家看戏。” “你妹妹家哪里有四个人?”言采忽然问。 “意明有个喜欢的女同学,我想也请她一起来看。” 不料言采皱了眉,很不以为然地说:“胡闹,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喜欢这个。你别想当然之后给意明帮倒忙,真要继承你们家的传统也是弄两张音乐剧哪怕马戏团的票也好。顾雷你别听他的。” 听完他的话谢明朗搂着言采的肩膀大笑,笑得都要埋到他的颈窝里去,言采很镇静,余下顾雷看得莫名,不知道好笑在哪里。等他笑完了顾雷清了清嗓子说:“到底要几张?” “三张吧。我妹妹妹夫加上我。” “行,包在我身上。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本来只是三个人的晚餐因为顾雷挑了个圈内人常去的餐厅最后终于发展成要了最大的包间还是不够,硬是抬了张小桌子进来拼桌。因为谢明朗和言采实在是太久没有在人前双双出现,听到他们来了,陆陆续续不知道进来多少人打招呼,打着打着又有很多人坐下来不走,索性连晚饭也一起吃了。谢明朗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这个晚上尤其健谈,除了不喝酒,倒是和病前没有什么区别。这一顿饭吃到下半夜,全餐厅只剩他们这个房间还亮着灯,有人喝多了,也有人没喝酒也醉了——一切好像回到谢明朗病前,他们在湖边的大房子里常会发生的情景。 这场久违的筵席持续到谢明朗露出当晚的第一缕疲态才欣然散去。好些朋友都说要再送他们一程回去,又都被言采和谢明朗一一推辞了:这家餐厅离市内的公寓步行不过几十分钟,走过去正好。 他们留下车子,告别了朋友,走在曙光微露的街上,刚过去的热闹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谢明朗一边走路一边哼着听不出调子的歌,兴致不减,言采也不打断他,陪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蓦地谢明朗站定了脚步,扭过脸,露出一个笑脸:“在想什么?” “在想以前有一次你喝醉了,我背你上楼。” 谢明朗有些吃惊地盯住言采:“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很早以前了。当时你醉得连我都不认识了,怎么还会记得。” 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后谢明朗摇摇头:“好吧,既然是很早以前那就不管了。” 言采无声地笑了起来:“别管了。” 不知不觉之中离家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了,言采甚至都能看见自家留着的一盏夜灯,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时间段里是如此的惹眼,但等待他们归家的,也就只是这一盏灯火了,事到如今,他觉得问一问也不错,就问:“当初我要你生个孩子,你没听,现在后悔吗?” “发神经。”谢明朗重重地拍了一下言采的手臂,语气虽然抱怨,但仔细听,又似乎还是含笑的。 “我倒是有点后悔。如果当初我坚持,你这个人其实性格并不强硬,早晚会答应。也就不用过了二十年,给意明中意的女孩子要戏票了。” “要是你真的坚持,那我只好一棒子把你敲晕然后塞进包里带你去天涯海角流浪直到你放弃这个不靠谱的念头为止。” 他说完一挥手,很是豪气干云,像是随时能收拾起行囊走到世界上任一个地方。事实上他也无数次这样做过,收好包,带着相机,一次次离开,又一次次回到言采身边。 像一只顽固的候鸟。 “要是我不放弃呢?” “那你说的不错,我早晚都会答应的。”谢明朗耸了耸肩,看着言采笑一下,“没办法,我喜欢你嘛。” “……哦。” “言采,谢谢你。” “发神经。” 谢明朗满眼的笑意,在这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弥漫开来:“谢谢你没坚持下去。” 戏如期开场。 为期一个月,周一到六每晚一场,周四下午额外加演一场。谢明朗如愿拿到每一天的票,除了陪潘霏霏两口子来看的首演,其他场都坐在楼座不起眼的角落,一场场地看下去。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浮光(原版+修改版) 作者:脉脉/渥丹 第 73 章 这出戏对于言采的消耗太大,体力和心力皆是如此,每晚下戏回到家都是筋疲力尽,可谢明朗那个时候多半也睡了:言采要他不要等,谢明朗也等不到他了。 言采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能睡着,偶尔下半夜醒一会儿,也只是看看谢明朗是不是还睡在身边,就倒头再睡。要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明朗还在家里陪他吃早饭,那这一天总算是平安开始;要是人不在家了,晚上上场之前他就习惯性地往那个固定的位置上瞄一眼,其实黑黢黢的也看不清脸,可只要有个人影,这一天则算是美满收尾。 有了这出戏时间倒是过得飞快,也不再那么难熬,大概是该喊该哭该闹的都在戏里头折腾完了,谢幕之后冲个凉,足够脱胎换骨重整河山。演完第二周的时候言采想这个演出季结束之后不管谢明朗再起什么点子他都不理睬他,也绝不再接戏,就陪他要不住到山上去,要不然住回湖边,安安生生地把接下来的秋天过了,再把冬天熬过去,然后又是新的一年……算盘打得这么好,没想到他自己先病了一场。 诊断的结果是超负荷工作之后免疫力下降从而引发的热感冒。医生建议住院修养,言采难得没有坚持,和剧组那边协调好替演的问题,就很干脆地住进了医院。 住院之后他也不要谢明朗来看——后者免疫系统已然堪忧。但说是这样说,一天下午他从午睡里醒来,一睁眼,看见谢明朗隔着病房的玻璃窗子对他笑着挥挥手,竟然也穿着一身病号服。问完护士才知道自己住院不久谢明朗身体里本来稳定了一段时间的指标又有了异动,于是,也住院吧。 谢明朗这次住院就住到言采出院为止。言采很恼火,觉得谢明朗在折腾,不给他出院。谢明朗似乎已经对他的坏脾气免疫了,只开玩笑说反正医院是家,家是医院,两个人总要在一块儿。说完又回忆起他年轻时候去非洲的三年,格外一本正经地说有些事情注定好了,因为把分离的份提早用光了,现在没办法透支,只能请言采多多忍耐。 言采看着他扬起的眉梢和嘴角,也还是笑了,本来想说的话也不说了,坐在床前亲一亲他,帮忙收拾东西一起出院。 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起,言采下定决心,演完这出戏,就收山了。 这个念头其实在早些时候就在脑海里隐隐约约地闪现过,但直到此刻才真正清晰起来。而一旦清晰,甚至没有太大的心理斗争,就这么决定了。 他没和任何人商量,包括谢明朗,也没打算把这个决定告诉任何人,只是想演完最后这一周的《李尔王》,就当是给自己和观众一个体面的告别了。主意拿定后言采忽然想起沈惟来,觉得如果他还活着,肯定是不赞许的。但是沈惟毕竟是没有活到他现在这个年纪,也和他走得不是一条路。 念及此,他又轻松起来了。 如今言采站在舞台的入口,又一次,亦或许是最后一次,他在众人的拥簇下出场,灯光打上他的脸,照得他的双手发烫,他抽了个空,往观众席的左上角飞快一瞥,又安心地收回目光。 他在演一个衰老的男人,昏聩,偏执,即将为所失去的一切暴怒的疯狂,最终所爱失而复得,却还是被死亡笼罩一切。 他停在了舞台的中央。不管多少年过去,不管年轻或是衰老,不管青涩或是熟练,只要还是站在这个地方,自初次登台就贯穿全身的颤栗和兴奋从未消失。言采准备妥当,念出李尔的台词—— “我已然老朽,是时候摆脱一切事务的萦绕,把它们交给年富力强的后辈,也好安然走向死所。” readydie. 小说下载尽在bbs.[domain] [site]【执笔。】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73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