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者长存》 镜头回放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镜头回放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镜头回放 君长流这一年来经过阎王殿的“重塑自我”妇女改造培训项目,可谓脱胎换骨。尤其是她看了无数个“悍女休夫记”后,其实就是女方向出轨的丈夫提出离婚的庭审实录,整个被颠覆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三从四德”人生观。 此刻,她正一脸血地看着阎王殿里的巨型led显示屏,暗自叹息:冲动是魔鬼啊。我怎么就一时想不开,为了个渣男自裁了呢。 君长流对“渣男”、“冲动”、“魔鬼”等词汇的积累均来自于《阎王殿文化培训课程在线网络自学特别版》。作为一个古代才女,她的学习和接受能力无论放到哪个时代,都是顶尖的。 镜头回放采用的是最近才由阎王殿研发投产并已经申请专利的时光倒流技术,剧情则是她死亡当天。 阎王殿的技术部门自新进了一个生前曾就读于广播电视编导系的职员后,十分给力,制作越发良。有时据户,也就是死者的要求,还可以配上片头、片尾曲,有些不乏名家作词,例如林夕、方文山,等等。况且由于地域限制,地下侵权不受地上法律制约,阎王殿属于地上司法管辖区以外的灰色地带,可以无压力剽窃。当然,这些都属于额外收费项目,但一般死了的人是不会介意再当一次冤大头的。于是后期制作,添加各种花絮就成了阎王殿的一个新创收点。 开篇滚动字幕: 曦和七年,玳国皇帝洛轻恒御驾亲征,率三十万大军攻打邻国禹。仅历时三月,禹国兵败如山倒,玳军势如破竹,直入帝都慕云。 禹国率军抵抗,却最终一败涂地的“镇国大将军”顾轩,娶的正是禹国第一美人,被封为“护国神女”的“安平”公主君随波。可见:第一,温柔乡即是英雄冢,这句话再是不错的;第二,封建迷信要不得,该亡国的时候所谓“护国神女”是护不住的。第三,头衔太多、帽子太大,不利于青年才俊的健康成长。 一旁的索魂小鬼十分敬业,热情向君长流解释道:“红字高亮部分是阎王大人的亲笔批注。”君长流闻言,刚想抽搐嘴角,才发现灵魂体的自己要完成这个动作实属技术不能。想说些什么,终究因为自己是否能重生的决定权还握在人家手里,不敢吭声,只得继续紧盯着大屏幕,反省前世。 慕云城破一月后,曦和帝颁布了灭禹之后的第一道诏,迁都慕云,并改名祁阳。 紧接着,又下了第二道诏,宣召合惠皇后入新都祁阳。 曦和帝率领群臣于祁阳近郊相候,并亲迎昔日禹之大公主,今之玳国皇后君长流入城。此举彻底打破众人对这位亡国公主将要后位不保的臆测,亦令众多家有贵女,盼望重选新后的玳国王公大臣大失所望,险些罢朝。 字幕完毕。镜头拉近至凤辇中。 君长流看见屏幕上的自己正了正头上那顶仿若重逾千斤的九凤衔珠冠,见串着红玉的流苏堪堪落在了眉心,才缓缓起身,步下凤辇。 火红凤袍触地,君长流并未环顾四周,而是直直望向距她十步之遥的曦和帝,稳步向他行去。待二人近至呼吸可闻之时,她毫不迟疑地上前握住洛轻恒的手,朝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如春日暖阳下梨花一树乱雪轻扬,着实动人心魄。 君长流自己都看得小心肝一颤。 镜头里,给了一个大特写的洛轻恒也似乎未曾料到她会笑得如此明媚,素来英明果决的年轻帝王身形竟然滞了一滞。 两旁跪了一地的禹国降臣,或有稍大胆些的,用余光窥得皇后容颜,开始窃窃私语:“坊间传言玳国皇帝生得龙章凤姿,俊美无匹;皇后虽贵为我国公主,却姿容平常。今日一见,方知实属谬误。”又或有昔日见过君长流的则小声道:“难道真是玳国气候养人,这位公主年纪渐长,容色较之从前反添妍丽。” 看到此处,君长流不免心生感叹:既生瑜何生亮。从前她在禹国,不免被有倾国之姿的妹妹君随波给生生比了下去。所谓比较出真知,同是公主,她这个娘死了爹不爱的,自然就显得黯淡多了。 画面上帝后二人一路相携,君长流谨守皇后本分,始终落后洛轻恒半步,走向龙辇。 红绸之上,一玄色一火红,曳地下摆皆为海水纹,蓝白相替浪花飞卷,其上龙翔凤飞交相辉映。当真是一对人间尊贵已极的璧人。 行至御辇前,照例,洛轻恒先迈步,而后极有风度地回头倾身俯就,拉她上来。 君长流被他手腕一提,轻易撞了个满怀。 她还记得当时闻到淡淡龙涎香萦绕而来。感觉他的怀抱是如此熟悉,虽隔四月未见,却仿若离别就在昨日。 洛轻恒扶着她坐上车中明黄软榻,才吩咐起驾。 龙辇缓行。帝后二人一路无言。 又是面部大特写:洛轻恒如雄鹰猎食一般,紧盯着君长流一双秀逸眉目。她却只一味装深沉,淡淡回望过去,仍是眉间沉静如一汪深水,半丝情绪未露。 少顷,洛轻恒喟叹一声,手上用力,将君长流半个身子揽进怀中。谁知凤冠之上的鎏金凤头刮得洛轻恒俊脸生疼,终究不得亲近,遂轻道:“摘了吧。待会儿朕再替皇后戴上。” 君长流点头,依言轻轻取下,露出一头如瀑青丝,衬得她一张巴掌小脸甚为苍白,胭脂红唇尤艳。 洛轻恒见她竟未曾盘发,不禁皱眉,再见她容色憔悴,终究克制了未发作出来,反道:“朕知皇后赶路辛苦了。” 君长流摇摇头,轻声道:“七年前我亦是一路车马劳顿去的玳国,此番重新踏上故土,只觉一路风物俱皆改变,瞧着不免触动心怀,反倒不知疲累。” 君长流看到此处,心中补充一句:只觉心痛难当。原本两国边境所在之地,流民不知凡几,皆衣不遮体面黄肌瘦,一望便知都饱受战乱之苦。间或还有山贼出没。君长流为了安全考虑,下令弃用仪驾,但毕竟车马华丽,随从众多,不免被人觊觎,所幸尚有留守的一批禁卫军相护,才得以安然入得慕云。 画面继续推进。 洛轻恒听她两次未以“臣妾”自称,早已心生不满,只是他已安排了宴,让君长流以大公主的身份安抚昔日禹之重臣,以定其心,不便在此时与她争执,是以并未训斥,只吩咐御辇直入禁。 谁知快到门时,君长流异常恭顺温婉求道:“皇上可否容我重登门,再看一眼故国河山。” 洛轻恒不答,半晌才听他道:“今日皇后累了,改日朕再陪你同来。”语气已经略有不耐。 大军开拔之日,她丝毫不顾皇后仪态,未曾梳妆便急急奔至军前,眼神若冰,只仰头问了已在马上的他一句:“皇上是否前去攻打禹?”见他点头,她竟一言未发,转身便走,仪态从容一如当日封后大典。所不同的是,封后当日她向他一步步走近,大军开拔之日却是步步背离。 不待洛轻恒收回思绪,君长流已扬声吩咐停车,内侍素知曦和帝待这位皇后异常眷宠,是以未等洛轻恒发话,就已依言停下御辇。君长流未等梯凳架好,便已跳下御辇,径自向朱红墙走去。 洛轻恒见她连凤冠都不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行下车,脸色不由一沉。却还是跟着下了御辇。 君长流见他跟上,便缓了步子等他。待他行至身侧,道:“皇上请随我来。” 不待他回答,便径自拉着他的广袖,率先快步登上巍巍墙,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却忽然松了手,兀自向墙边走去。墙上的守兵见帝后亲临,早已跪了一地。 君长流只觉日光照得玳国守兵的乌色盔甲极为刺目,便道:“尔等速退十丈。”声音不大,却威仪尽显。 守兵不敢怠慢,竟是连曦和帝的旨意都不及问,便远远退了开去。 洛轻恒微微皱眉,却终是未置一词。 君长流望着墙之下几乎被玳之铁骑踏平,满目疮痍的帝都,淡声道:“洛轻恒你看,这是我嫁你之前生活过十七年的地方。但七年前我出嫁之时,它却是一派车水马龙繁华盛景,并非如现在这般只剩断墙残垣。”这一句竟是连名带姓地直呼,便是他对她极尽宠爱之时,她也未有如此放肆过。 君长流缓缓回身,摆好姿势,任凭和煦暖风挽起如云墨发,开始念台词:“这七年你待我如珠如宝,我竟信以为真,常暗自庆幸,帝王亦有真情。”才说了一句便已有些难以为继,少顷才接着道:“你让我讲禹国旧事,我以为你如我一般,想知你懂你,便整日絮絮说个不休,谁知你真正想听的不过是禹国防务。”说到此处竟已哽咽,神色越发凄惶,良久才勉力道:“我无意中告之你儿时因一时伤心,独自在中乱走,却意外发现密道之事。那夜你听得聚会神,原来当时便已定计从密道偷袭,一举拿下禁。你攻占禹国只用了三个月,未尝没有我这个禹国和亲公主通敌卖国的功劳。你一早对我下了绝育之药。我是不是该谢你看在我提供情报的份上,未曾将我这个绝无可能诞下子嗣的皇后废去!”言罢她目光冷厉,如利剑一般向洛轻恒。 洛轻恒身形一震,却一言不发,只是沉肃了脸,看着她。 君长流从怀中取出一纸卷轴,哗地展开,大红底子,其上有描金字体,二人姓名赫然在目。她忽然向那一纸大红婚狠命撕去。两国缔结的婚,无异于一纸盟约,用的是双层韵墨宣,纸质醇厚,实难毁坏。她这样下死力,竟一连绷断了两枚蔻丹,一时指尖染血。都说十指连心,君长流却不以为意,一声冷笑道:“成王败寇,我原无可抱怨。你我本就互为敌对,不过一纸婚牵绊,撕了也就了无瓜葛。所谓结发之情,哪里敌得过万里江山锦绣,何况一开始这情意便都是假的。”说罢,双手向空中一抛,红色碎片纷扬而下,落下墙,如散了一地的繁花。 洛轻恒还是不言,只是双拳越攥越紧。 君长流面上眼泪疾奔,扯下凤穿牡丹绣金凤袍,里头穿的是一身她早已准备好的禹国装束。 那件藕荷色绣满梨花的公主袍服,正是她第一次见洛轻恒之时所穿。 一旁小鬼夸赞道:“其实你这件道具准备得很花心思,无奈□,打动不了他。”说完稚嫩的脸上一副不甚唏嘘的样子。 小鬼跟君长流显然都明白,以洛轻恒的武功,要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易如反掌。 画面上君长流又泣道:“凡你之所赐,凤冠也好,凤袍也好。我已尽皆还予你。此刻,我身上一针一线皆是禹国的。我原是为了和亲嫁的你,不想如今仍是落得亡国的下场,既如此,我君长流只有一死谢罪于禹国臣民。”言罢,她一脸决然飞身纵下十丈墙。 滚动字幕再现:“免责声明:非故意偷工减料,或扭曲空间。为避免血腥暴力镜头,创建和谐的工作环境,阎王殿特此将冤魂第xxxxxxxxxxxxxxxxxxxxx号摔成饼状的画面剪辑掉了。” 镜头回放嘎然而止,黑屏。 过了几秒,屏幕再次亮起,记录的竟然是她死后至今所发生的事。 镜头里的洛轻恒见到已归为臣虏,一身缟素的君随波向他盈盈下拜,立刻惊为天人,当日便下旨立为新后。而顾轩因不堪忍受夺妻之恨,只身夜闯禁行刺,被乱箭杀。 好一出狗血廷闹剧!君长流义愤填膺之下,差点没抄起小鬼桌上作为办公用品的裁纸刀向大屏幕掷过去。 幸亏小鬼从她狰狞的面目上猜出了她的意图,连忙提醒道:“蓄意破坏公物后果严重,会导致强制重复前世的命运。” 君长流这才勉强恢复理智。 小鬼等她情绪平复后,才郑重其事道:“‘重生’这个项目目前仍然处于试运行阶段,上面很重视,为了保证重生的结果会有所不同,实现我们设立这个项目的初衷——创造无冤魂时代;也为了避免浪费阎王殿的有限资源,我们必须将每一个冤魂回顾前世之后的心得体会上报,经过批准和开会讨论,才能被通过,成为重生的试验对象。请你认真考虑后再填写表格。” 君长流几乎不假思索地大笔一挥,写下十二字隽言:“珍爱生命,远离渣男。贱者长存!” 于是,无悬念通过。 镜头回放在线阅读 镜头回放 镜头回放 重生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重生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重生 君长流是被震天的哭声拉回神智的。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缟素。她看了自己的手一眼,果然小了一圈。 面前的灵牌上写着“忠义贤皇后”五个大字。君长流立刻明白自己的重生生涯从母后殡天的那一日开始。 她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位皇帝老爹在与母后有关的所有事宜上都表现得极不靠谱,唯独这个谥号定得还算差强人意。若说“忠义”,还有什么比救驾而亡更当得起这二字。 至于“贤”这个字大约是拿来凑数的,纵观禹国历代皇后,除了被废、被杀、被贬的那些,又有哪一个不“贤”。谥号越长越显得尊贵,大约不凑满三个字连庆帝都会觉得对自己的结发之妻兼救命恩人忒小气了些,龙脸上过不去。 君长流暗自品评了一番身后跪了一地奉旨哭灵的嫔妃。发现大部分是偶像派,因为年纪尚轻,表演不乏生涩之处。比如有些双肩虽抖得厉害,偶尔翘首扫向殿门的妙目却露出含情期盼之色。她们哪里知道,她的父皇因“伤心过度”而身体抱恙,自始自终都未曾在母后的灵堂露过面。 剩下的小半部分则是实力派。这些人往往占据一主位,不但斗争经验丰富,演技也十分到位,表情堪称细腻传神。尤其脸上哭得梨花带雨,手上还能兼顾按摩跪得酸疼的双腿,实在令她自叹弗如。 极个别的学院派则因出身世家大族,目光到底长远些,此刻不但哭得情真意切,还不忘时时向她投递几个悲天悯人的眼神,好为日后申请领养她打下基础。 说来也怪,自君随波出生后,中竟然再无皇子皇女降生,并且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庆帝亡国自缢。她的皇帝老爹在女人堆里头醉生梦死了一辈子,子嗣却单薄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说他荒无度遭天谴吧,不知是否应了回光返照这四个字,临了反倒有了些帝王气节。死前还颁布了最后一道诏,宣布与她脱离父女关系,理由是她犯了叛国罪,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再经历一回,君长流方能真正体会到母后临终前气若游丝对她说的那句“母后能为你做的只有那么多了”为何意。 当年十岁的君长流将母后替父皇挡剑的行为解释为情之所系魂之所钟,不惜以命相护。待她稍大些,真正识得情滋味之后,又理解为“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式的万念俱灰。再后来她被庆帝废物利用,打包送去玳国和亲,则以己度人地认为母后实在是位深明大义的皇后。庆帝作为丈夫,固然负她母后良多。但无论如何,他仍是一国之君,如不幸遇刺则会动摇国本,而自己的母后替他挡剑,摒除个人感情因素外,也算是为国捐躯。 如今方知,其实母后此举亦是为了她。 柳思萦以生命换得了君长流在中的一点微薄地位。如果当日柳思萦不去救驾,她迟早也会后位不保。与其被废冷,不如奋起一搏。可惜那一剑实在不巧,正中心窝,以至她当场亡故。庆帝就算再缺心眼,也不能废了护驾而死的发妻的元后名号,要不然日后还会有哪个傻子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是以自此柳思萦元后的身份绝无动摇之理。而君长流则成了里出身最尊贵的公主,便是君随波受尽宠爱,也越不过她去。这也是为何那些嫔妃明知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是只烫手山芋,也要抢到手的缘故。 只是有些事靠身份也无用,在中帝宠才是王道。君长流地位虽尊,却是个没封号的空架子,泥捏的菩萨,中诸人皆称呼她为大公主,质就跟懒得翻字典的父母给儿子取名大毛一样。而君随波自一出生就被赐予封号“安平”,名字意为一生顺遂,封号取意安享太平,可见帝宠之深。 不过说起来安平公主的生母,如今的皇贵妃柳思岚出身却是要比元后柳思萦高的。同为柳家女儿,一嫡一庶,天壤之别。坏就坏在当年先帝爷立了如今的庆帝为东太子,又怕他压不住自己的旧部,便属意宰辅柳青纶为辅政大臣。为了拉拢柳家,柳家女儿自然成了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当年柳家的嫡女柳思岚年十三岁,尚需两年才及笄,柳家为了占住将来的后位,便生生拆散了柳思萦和顾涛这一对青梅竹马,将十七岁的柳思萦送入中做了太子妃。 如此倒行逆施到底埋下了祸。待柳思岚成年后,柳家自然又生出拨乱反正的心思来,想让这一嫡一庶各归各位,让柳思萦把后位还给柳思岚。是以柳思萦有柳家这样背景雄厚的家族,实际上却比没有还命苦。酒是陈的香,情人却是新的好,更何况柳思岚正值青春年少,庆帝新鲜劲儿还没过,自然更偏着她些,对柳家的动作也就乐观其成。 原本在柳家和庆帝的通力合作下,两姐妹调换身份并不难,谁知顾涛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竟然在朝堂上公开力挺旧情人柳思萦。后来便逐渐有君长流其实不姓君的话传出来,庆帝深感绿云罩顶,暴怒之下,君长流母女在中日子越发艰难起来。谁知这时柳思萦又出绝招,绕过庆帝,自说自话就给君长流定了亲,定的正是顾涛的嫡子顾轩。如此一来,狠狠扇了散播流言的一干人等的耳光。庆帝虽不满柳思萦越权行事,但好歹正了帽子的颜色,偶尔也会赏给君长流一个笑脸。 不过儿时的君长流早已对皇帝老爹的晴不定留下了心理影,总觉得庆帝的笑属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着十分惊悚。是以父女两个的关系自那时候起便像同极的磁铁两端,怎么都亲不起来,遑论她长大以后了。 君长流此番重回儿时情境,心中感慨万千,自然另有一番触动。她的样子看在有心人眼中却成了不敬母后,面上毫无悲戚之色。而中几乎人人都是有心人,否则早就去别处投胎了。因此当晚大公主天凉薄的话就已传遍中。所幸,再活一次,流言蜚语已然伤不到她分毫。 依照祖制规定的哭灵时辰一过,奉旨哭灵的各色人等立即作鸟兽散。偌大的“凤箫殿”一时间冷冷清清。本来么,对着死人奉承,在这跟红顶白的里头,完全属于浪费表情,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长了一颗“老心”的君长流见此情形并未像前世一样愤慨,而是对着柳思萦的灵柩行了个大礼,轻道:“母后,这一世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的女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言罢,她便从容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前世的君长流在母亲灵前守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直到哭晕过去。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因为年纪小,伤心过度体力不支,加上连日不进食导致的低血糖还有轻度脱水,紧接着她就感染了风寒。犹记那个夜晚凉意沁骨,一弯淡月高悬夜空,月光照进寝殿,似一地残雪般地冷。时已入秋,母后才走便已经茶凉,都没有一个人记得来给她添被,后来问了侍女墨兰才知道,病得这样厉害,她的父皇都未曾派太医来瞧过。也算她命不该绝,然缠绵病榻数日便自行好转,只是日后却落下了秋日咳的毛病。 母后驾崩后被人漠视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年少的君长流都忍了过来,因为那时候她还有顾轩。那时的君长流比世间任何一个少女都盼望长大,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披上大红色的嫁衣,逃出皇这座牢笼,投入顾轩的怀抱。只是后来她连顾轩都失去了,那一刻她只觉得十丈红尘,任凭上天入地,再无她栖身之所。后来的后来,她终于踏出了这十丈门,却是远嫁敌国,嫁给她前世唯一的男人洛轻恒。而那个男人,铸就了她一生一世的伤痕,无可磨灭的痛楚。 君长流一路走一路在脑中回放着与这座殿有关的记忆片段。“凤箫殿”的乐声已经许久未起,就连那片碧色琉璃瓦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灰,衬得整座殿异常沉闷。 君长流记得母后从来最珍爱顾涛给她的那管碧玉箫,常常睹物思人,以箫诉情。就连这座殿的名字也是当年庆帝对她还算宠爱的时候让她自己取的,其含义不言而喻。不过柳思萦是个异常果决的女人。当年庆帝不知从何得知这管碧玉箫的来处,前来兴师问罪,她为了让庆帝消除疑心,竟随手就将那管玉箫抛出殿外。五岁的君长流亲眼看着那一管碧绿沿着“凤箫殿”的汉白玉台阶,一级级滚落;听它轻脆了一路,终于跌成了一地残碎,寂静无声。待庆帝走后,她见到自己的母后背过身去,极力压抑着双肩耸动。只是那时,年幼的君长流不懂,原来自己的母后是不爱父皇的,母后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保全她。 一回到寝,君长流便吩咐人端一碗人参**汤来。这一世,她当谨记,纵然这世上再也无人怜她惜她,她也要爱惜自己。 方在美人榻上靠了,就见她的贴身大侍女墨兰神色匆匆入得殿来,上前轻声耳语道:“公主,顾小公子来了。” 重生在线阅读 重生 重生 与时俱进的品位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与时俱进的品位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与时俱进的品位 长流轻声道:“就说本睡了,让他回吧。” 墨兰听主子这般吩咐顿感诧异,见长流已经闭目不再理会,道了一声:“奴婢省得。”便敛首悄声退了出去。 君长流没有忘记,前世顾轩走后不过半个时辰,消息就被捅到了御前。可见她所处的时空其实挺先进的,算是人工信息时代。她那心血来潮管教女儿的皇帝老爹因此禁了她整整三个月的足。中更是流言四起,都说皇后尸骨未寒,她便私会情郎。其实两个半大的孩子能干什么,顾轩不过是安慰她几句罢了。 当时长流以不敬母后之罪被拘禁在偏殿。那儿远不及正殿日光充足,长日里汲了不少湿之气。时值秋日又无炭火供给,她小小年纪足不出户连太阳都晒不得,不知不觉便落下了体寒的毛病。每每发作也不会怎样,只是骨头从里到外都酸得荒,即便身穿狐裘怀抱手炉也煨不暖,大概正因为如此,她初嫁之时才会格外眷恋洛轻恒的体温。女人跟男人不同,往往身体屈从了,心也会跟着天塌地陷。何况那时她对世间情爱尚存痴念,便以为洛轻恒是一枚因她才燃烧的火种,最终能将她心里的潮气也一并拨除。直到后来长流才明白,洛轻恒确实是火,却志在席卷天下,而渺小如她眼中只见情爱方寸之地,却是扑火的那只呆头飞蛾。 凤箫才失了主人,不到半日便已做了人事调动,从前的人大都被分散调去了别处,且皆是诸如浣衣局等极不得意的地方。更有甚者,柳思萦跟前的几个得用之人,或多或少都碍过柳思岚的眼,轻飘飘“殉主”两个字就被断送了命。 柳思岚如今统领六,正是意气风发之时,长流一时奈何不得,只能暂避锋芒小心行事。所以她现在不能见顾轩,以免落人口实。 按说浴火重生才是摒弃过往的真正新生,可长流此番回到儿时不过平白捡了个从头再来的机会。她深知自己非但不能把千疮百孔的过去抛诸脑后,反而得重拾过往斑驳记忆,打起十二分神同旧人旧事周旋到底。这其实是需要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的,毕竟一般来说只有m体质才会选择再经历一次刚刚惊醒的噩梦。 可是重生到过去是她自己的选择,只为了不甘心三个字。她不甘心一生所爱尽皆为他人所负,不甘心到头来自己落得个国破家亡身死门的下场,不甘心被别人掌控一生。所以,她回来了,回来直面自己曾经惨淡到一塌糊涂的人生。 想到此处,长流忽然一骨碌爬起来,走到虚掩的殿门旁,透过朱红木门的缝隙向外看去。 顾轩此刻正站在殿外徘徊不去,脸上神情略显踌躇,显然对墨兰的回禀有些不知所措。也是,长流从前都是迫不及待命人将他迎进去的,何曾给他吃过闭门羹。是个人都会对自己的五星级待遇忽然被降到了无星级适应不良的。何况顾小公子还不知道自己这位曾经的vip已经被君长流果断拉进了黑名单。 望着生命中的第一任“不堪回首”,长流不禁有些唏嘘感叹。 此时的顾轩才十二岁,却俨然已是一个翩翩少年郎。顾家满门英武,顾轩也不例外。只是他较之其父又多了几分俊逸儒雅。眼前之人一身缟素,立在汉白玉长阶上,身姿如同和煦春风中抽长的柳条,带着一股融融秀挺的英气。 此番再世为人重见顾轩,君长流暗忖自己上辈子的品位还是不错的。无奈她的心境就像被了十七八个洞的箭靶,再也hold不住了。试问怪阿姨看小正太,就算不顾形象流些口水,还能真下得去口么?她又不是心理变态。 用文艺一点的话说,就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如此甚好,旧情复燃什么的,除非嫌命太长才会引火。 顾轩对墨兰道:“那就劳烦代为转告公主,请她务必节哀保重。”说罢转身去了。 长流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回想起从前的今天。 那一日她哭灵到几近昏厥。因皇后灵堂非奉旨哭灵不能入,顾轩不在其列,是以当日墨兰前来通禀之时她不能即刻去偏殿见顾轩。 待到黄昏时分,长流才在在众人散去之后兴冲冲地去见他。她本就因为哀思过度大大耗去了心神,又一整日滴水未进,体虚到走路仿佛都要飘起来。犹记当日如血的一轮残阳悬在远处的墙上,她提起素白的裙裾一路向着黄昏的绝唱之处飞奔,只因为心中记挂着顾轩在等她。 他确实是在等她,不过不是一个人。一个比长流略显稚气些的小女孩掌中托着一只鸟,对着因受伤而羽毛沾染了血迹的鸟头轻轻吹着气,粉扑扑的脸上带着无比怜惜的神色。这只鸟上体黑色,泛着辉蓝色光泽,下|体为棕白色,带着深凹形长尾,腰间栗黄色的一圈看起来像金玉束带。 长流知道这是金腰燕。时值深秋,如果这只鸟不能赶在入冬以前把伤养好的话,就不能跟着鸟群一起南飞,多半熬不过慕云滴水成冰的冬季。 只见随波仰起巴掌大的小脸,软语求道:“轩哥哥就把你家特制的紫玉膏拿出来给小燕子治伤吧。求求你了。”话音刚落,她大大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水汽,仿佛只要顾轩说一个不字,就要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泄下来。 顾家的紫玉膏是治外伤的奇药,用的是顾家祖传的秘方。因取材艰难,工序又极复杂,是以成药极少。一般只有顾家嫡系子弟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才有资格使用,等闲人不要说用来治伤,就是见也难得一见的。 这是在十万火急之时用来救命的药,随波却如此胡闹。中哪种伤药用不得,偏偏要紫玉膏,长流刚想上前劝说,却只听顾轩道了一声:“好”。他的语气轻柔地像春日里卷起飞絮的暖风,是长流从未听过的。 她猛然收住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藏身到朱漆廊柱的后头。 顾轩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小盒,用指尖刮了一层深紫色的膏药给金腰燕的伤口抹上。确是紫玉膏无疑。随波眼睛里的潮水落下去,刹那间笑颜如花。 夕阳的光芒撒在两人的身上,将他们的轮廓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长流顿觉一阵脱力,脚下如同踩着棉絮一般,心中升起一种无可压抑的荒谬感。她很想笑,嘴角却似挂了一层霜,牵都牵不动。记得那天她也是像今日这般朝着顾轩飞奔,却一个不留意踩空了一级台阶。这一跤委实跌得挺重,膝盖都擦破了,渗出的血将贴身绸衣染湿了紧紧粘在皮肤上,又痛又痒。当时顾轩怪她不小心,背着她回了寝。长流还是第一次靠他这么近,近得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时长流压没想到什么膏,只觉得这一跤跌得正是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顾轩也自始自终未曾提及紫玉膏半个字。 后来她自然没有现身,而是沿着长长的廊默默走了回去。一路上她反复说服自己,燕子没有药也许会死,而她的膝盖即使留下了疤痕到底算不得生死攸关的大事。顾轩还是找了来,因恐门落锁未敢久留,只叫她保重身体。 再后长流来年岁渐长,这一幕也就逐渐淡忘了,不想却在重生后与顾轩的首次重逢中想起来。 原来往事尽皆历历在目。 长流暗自叹了一口气,承认在自己的未婚夫眼中恐怕还及不上别人手上的一只鸟,是需要勇气的。其实当日她看到这一幕就该警醒。可见有些事早已埋下隐患的种子,若非她一味自欺,又何至于一叶障目呢?即便十二岁的顾轩对八岁的君随波并无男女之情,起码待她自有一份不寻常的怜惜眷宠。 长流心道:早该明白,不是我的,怎么都留不住。那什么膏,本无福消受。往后只要走得稳,别再摔倒就是了。 与时俱进的品位在线阅读 与时俱进的品位 与时俱进的品位 便宜后娘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便宜后娘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便宜后娘 长流饮下参汤,命人点灯传膳。 因皇后驾崩,庆帝下令茹素十日以寄哀思。 长流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也知道十岁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饮食很该讲究些。夹了一块“银丝金卷”,金灿灿的千层饼里头夹着细白的豆芽,口感倒也爽脆。又吃了两块槐花酥,她忽然放下银筷叹了口气。 三日之后庆帝就会宣召她,询问愿不愿意养在柳思岚身边。前世的时候她年岁尚幼,为争一时之气便一口回绝了,柳思岚自然顺坡下驴不再提及此事。长流小小年纪,硬气是硬气了一回,但自此以后在中便越发势单力薄,无人照拂。按理说柳思岚是她的小姨,又是继皇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正因为如此,为服众立威也好,为贤德美名也好,于情于理柳思岚都不能不摆个姿态出来,主动向庆帝请求抚养长流。 长流若是答应,则必然要与柳思岚这位“新母后”同住。在她心里,母后始终只有一个,自是万万不愿意的。但倘若不答应,凭着柳思岚如今在中的地位,别的嫔妃就是原本想抚养她,也不敢再起心思。 中如今只有她跟随波两位皇女。何况长流是元后所出,有资格抚养她的必然要占一主位。而这些人虽然娘家无不显赫,但敢与柳家叫板的却只有左相楼家。禹国以右为尊,是以虽然同朝为相,右相柳青纶还是隐隐高出左相楼凤棠一头的。这两股势力在朝堂上前者代表深蒂固的世家大族,而科举出身的新晋官吏则多以后者马首是瞻。 左相楼凤棠的妹妹楼倚位列贵妃,如今正是中除柳思岚以外品阶最高的嫔妃。长流得不到柳家的支持,却也不能公然站到柳家的对立面去。她思前想后,都得不出一个稳妥的法子。不过论起前世,楼倚倒是向她抛过橄榄枝的,但因为当时她刚刚丧母,心理上很难接受叫另一个女人母亲,所以并未思虑太多便回绝了。这点也令长流百思不得其解。一般来说想抚养她的都是年纪大了色衰爱弛的嫔妃,这些人自知靠承宠诞下子嗣的机会渺茫,或为排解深寂寞或为给自己将来寻一个保障,才会起了心思。但楼倚年方十八,进不过才两年,庆帝对她也算得上宠幸有佳,她图的却是什么?长流知晓自己本不得庆帝喜欢,抚养她要冒着失去帝宠的危险。别的不论,若是庆帝不想看见她这个女儿,便很有可能不再踏足她所在的某一。若说别人,指望母凭子贵,靠抚养元后的嫡女升一升位分,也合情合理。可是楼倚已经位列贵妃,再往上也不过是皇贵妃,除了仪仗更华丽些,本没有什么实质的好处。何况纵观禹国历代后,有皇贵妃封号的不过渺渺数人。一般是在皇后不得皇上心意,又一时废不得的情况下才会册封,柳思萦和柳思岚的情况就是如此。所以即便楼倚抚养了长流,在位分上再进一步的可能并不大。倘若单单为了下柳家的面子也说不过去。 长流从小在中长大,去了玳国又是皇后,中的云谲波诡她看了一辈子。饶是如此,但她还真猜不透楼家此举意欲何为。 一旁墨兰见长流对着一桌菜肴却食不下咽,便轻声劝慰道:“公主,您多少用一些。”一顿,她轻声道:“奴婢知道如今的情势,咱们里的用度都大不如前,可您就是心里不痛快,也得顾惜着自己。” 长流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轻声问:“怎么了,可是有事瞒着本?” “回禀公主,按照份例,公主您的晚膳应该是十八道。如今却……皇后才去,就这么着,往后可如何得了。”说到此处,墨兰的声音已经隐隐带泣。 长流扫了一眼面前的菜肴,一共十二道。她刚转生回来,于这些琐事并不太记得,又因为方才思虑过重,若不是墨兰提及,她本不会注意这些。 长流不以为意地轻声道:“就是因为母后去了,本自当节俭些为她祈福。何况这些也尽够了,并无不妥。”说罢不紧不慢夹起素三丝吃了一口。心中却是好一阵冷笑:我当柳思岚为何起了善心,独独留着一个用惯的墨兰不调走呢。原是为了这个。墨兰是母后亲自给我选的人,平日里说话做事是最妥帖的,绝不会露出藏不住心思的表情。前世她应该也说过这话,明着暗着说柳思岚苛待了我,好让我在父皇问起想不想被柳思岚抚养的时候一口回绝,方能顺了柳思岚的意。刚才顾轩求见,她明明可以直接把人带到不起眼的地方再来通禀,却偏偏把他撂在正殿外头扎眼。好个忠心耿耿的奴婢。我上一世年岁太小,竟是未曾留心,现在看来,怕是好些事也坏在她身上。 如今连自己的贴身人都不能信,可真是四面楚歌。不过长流知道眼下还不到拔去这颗钉子的时候,先想好如何应对三日后的宣召才是正经。到了这一步,找个便宜后娘势在必行,这不是是非题,而是选择题。在里,没有大树乘凉,只能日晒雨淋自生自灭。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退一万步来说她要是真的顺势答应了柳思岚,反倒将了对方一军。且等着楼倚的橄榄枝递过来再说吧。 次日,长流仍旧与众嫔妃一道奉旨哭灵,庆帝与柳思岚照例因为悲伤过度而卧病在床。长流不免暗自寻思着莫非这两位卧的是同一张床,否则怎么单单父皇身边的大内总管高胜一人来报呢。 时辰一到,众人照旧散去,长流仍如前世般跪着不动。少顷,待脚步声退了个干净,长流方转身回望,果然看到楼倚带着两个贴身侍女上前。 “公主还请节哀。” 楼倚细长的杏眼微红,目光却透出温和的善意,语气也颇为恳切。她素面素服的样子倒让长流想起“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一句。楼家世代香,楼倚人如其名,动静之间犹如手执卷,斜倚楼台,道不尽的娴雅清逸。 “有劳娘娘记挂。”长流连忙回礼。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公主可否带我去‘露园’走走。那里有几株腊梅还是从前与皇后娘娘一同植的。” “娘娘有心了,请。”长流暗自好笑,什么一同植的,说得好像有多深厚的情谊一般。不过是中例行的赏花宴,让专职花木上的人栽种好了,再由众嫔妃执玉壶浇上两滴水,权作锦上添花。 几人穿过长廊,一时寂寂。只有瑟瑟秋风将一路上白色的灯吹得风雨飘摇。 “露园”这名字还是长流取的。只因此处植着一片湘妃竹,夏日里每每晨起,葱绿的细叶尖上总挂着露水晶莹。只是深秋之时未免显得萧条了些。不过楼倚方才提到的几株腊梅倒是有数点荧黄玉珠一般开在枝头,便是离得稍远,清淡一脉冷香亦隐隐可寻。看来今年入冬较早。 “公主这两日可安好?如今‘凤箫’里的人少了一半,公主若是觉得寂寞,大可迁入‘碧横’与我作伴。” 长流闻言道:“多谢娘娘记挂。”接着又踌躇道:“娘娘美意,长流感激不尽。只是此事怕要经过父皇首肯才行。”方才楼倚一个“迁”字可是大有讲究的,若只是小住几日叫她常来常往便是。 楼倚展眉一笑:“你父皇那里由我来想法子,实在不能通融,还有太后不是。” 楼家与太后渊源颇深。传言当年太后只是楼家远房表亲,父母双亡后才入帝都投奔,不想从此因缘际会青云直上,对楼家自然感激在心。只是当今并非太后亲子,楼家也非太后本家,所以受的照拂有限。但饶是如此,楼凤棠不到而立之年已跃相位,未尝没有这一层因果在里头。 长流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起身之时却淡笑道:“私下里我叫你姐姐好不好?叫母妃原也应该,只是怕将你叫老了。” 楼倚已知她心意,笑道:“如此甚好。这几日我便会吩咐人整理洒扫,公主只要静候旨意便可。” 长流谢过,将她亲送至门外才独自折返。方才她虽然随意找了个由头将墨兰支开,但今日她与楼倚一道游园之事断然不会逃过中之人的眼睛。不过,楼倚既然未曾回避众人的目光,想来对此事起码有七分把握,长流只需静观其变就好。 长流虽然仍旧看不透楼家为何走这一步,但也不怕楼倚对她不利。她的玉碟不会改,仍在母后名下,且一旦由楼倚抚养,她二人便共生共荣,同损同折。 便宜后娘在线阅读 便宜后娘 便宜后娘 招财进宝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招财进宝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招财进宝 长流跪在三重宝帘外低眉敛目地等着庆帝开口。事情好像跟前世稍稍有了些不同,直到她的母后过完了头七,长流才受到庆帝的召见。 “朕听太后讲你同静贵妃甚为投缘?”“静”是楼倚的封号。庆帝这一句漫不经心里头带着点不耐,让长流觉得自己就是那不受待见的讨债鬼之流,早打发了省心。 “禀父皇,是。静母妃前几日还同儿臣聊了些母后生前之事。”心道:楼倚果然找了太后帮衬。 “也罢。虽然论起亲疏来你与思岚更近些,但她日后要统领后,且还有你皇妹要照顾。朕便准了静贵妃所奏。” “儿臣谢父皇。” “你退下吧。” 庆帝话音刚落,长流眼角的余光便瞥见水晶帘后头明黄色的一片衣角飘过,登时松了一口气。 出了“清风阁”再去“明月”,倒也顺溜。 进去的时候太后午睡刚醒,正在重整妆容。 前世印象中太后对她跟随波倒也一视同仁,都不冷不热的。不过想想也对,她二人虽是名义上的孙子辈,与太后在血缘上却八竿子也打不着。 按说太后与皇帝老爹没血缘关系吧,两人习惯倒是一模一样,都爱躲在帘子后头见人。不过这一回只隔了一道玉珠帘,那雾里看花的雾倒是淡了些。 “你这孩子,不叫你起来就一直跪着。快起来吧。” “谢太后。”长流起来的时候不禁一边暗想太后不愧是里大神级别的人物,开口第一句就是神逻辑,一边暗自庆幸这里压在她头上的大神只有三个,不然她这小膝盖还真得跪出毛病来。 太后挡下了一旁黄嬷嬷要替她上玉凤的手,再照了两眼铜镜,慢悠悠地道:“哀家看你身边也没什么得用的人,就给你几个使唤吧。” “谢太后。”不愧是神级人物,不必回头就能看见。 长流来的时候轻车简从,回的时候后头却跟了一大串。 一路招摇着回到了凤萧,她才发现自己这块冷冷清清的地头今日热闹非凡。 殿外齐刷刷站了两排女,各自由掌事姑姑领着。 长流定睛一看,乖乖,这两个掌事姑姑的来头都不小。何嬷嬷是柳思岚的陪嫁嬷嬷,齐嬷嬷则是楼倚的娘。两人一左一右,似门神一般戳在殿前。 齐嬷嬷看到长流,一张橘皮脸即刻开成了向日葵,恭恭敬敬行了礼:“给公主请安。老奴奉贵妃娘娘的命,带这些人来替公主做些杂务。” “嬷嬷气了。”长流忙将她迎进去。心道:果然,太后送人楼倚那边早就得了消息,现下楼倚自己送来的只说是使。她做事倒是周到。 “何嬷嬷也请进吧。” 何嬷嬷原想狐假虎威端着些架子,但长流本不看她第二眼,已经率先跨入殿中,她也只好怏怏跟上。 何嬷嬷不等长流发问,先清了清嗓子,道:“娘娘得知公主这里人不太凑手,特地派奴婢送了来。都是娘娘亲自调|教过的,公主大可放心使唤。” 长流微微一笑,道:“劳烦何嬷嬷替本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本身边原就有几个人,加上方才太后赏的,眼看着已经违制了。这当如何是好?”虽说柳思岚正位中已然铁板钉钉,但因为先皇后刚去,册封和祭告仪式尚要拖一些时日,所以何嬷嬷只能含混着称自己主子为娘娘。 按规矩,嫡公主可以有两名内侍,四名大侍女,十二名普通侍女近身服侍。太后这随便一赏,十八个人站成一排,凑成四桌麻将还剩俩候补,已经没别人什么事了。 何嬷嬷脸色一僵,心知这批人是送不出去了,连茶也不吃,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长流出一个荷包,示意墨兰交给齐嬷嬷,道:“嬷嬷吃杯茶再走吧。” 齐嬷嬷接过冰丝绣彩珠荷包,揣入怀中的一瞬间捏了捏,眨眼间又由向日葵笑成了一朵迎春花:“谢公主赏赐。过两日公主迁,老奴泼水煮茶相候。现下娘娘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 待齐嬷嬷告退,墨兰大约是有了危机意识,端茶递水好不殷勤。本来么,太后赏的人自然是要尊贵些的,她虽先来,此刻反倒要靠后了。 长流目光向两个内侍扫过去:“你们叫什么名字?都抬起头来答话。”中规矩,答主子的话必要低沉了眉目以示恭敬。只是长流第一次见他们,想认个明白。 待其中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年微抬了下巴,长流心中蓦然一惊。 他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穿了一件浆洗得十分洁净的半旧布袍,红唇素容,眉间却似凝了一团化不掉的冰雪。整个人立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竟有一股萧肃气韵。那一双眼睛更是生错了主人,满目清华,好似浮着天边流云。 这样一个人却扑通一声就跪下去,还不忘拽下一旁明显在发愣,脸长得有点像元宝的同伴:“掌事公公说小的从前的名字不能再用,得等里头的主子赐名。”他的声音如同身姿一般,略显轻薄,却并不尖细,反透着一种异样的明澈。 “你从前跟的哪位主子?”长流明白他说的掌事公公应该是里头最大的人贩子,专管新进人的雷公公。 “小的运气好,一进就跟了公主。他也是一样的。” 长流不禁有些疑惑。这里的内侍多半从小就进来了,半道上练“葵花宝典”的却是极少。他旁边那个元宝还好说,不过十来岁。他却俨然已经是一个少年人了,何况还生得这般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而卖身为奴的。不过听他说话倒也恭顺讨喜。 “那你们就叫招财、进宝吧。” “谢公主赐名。”招财从容磕下头去谢恩,仿佛本不知道自己完全是被进宝连累的。其余的人想笑又不敢笑,一则怕引火上身,二则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不过均想:这位主子到底年少,便是金枝玉叶也免不了小孩心。 长流再向紧挨着他俩的四名女看去,模样确实比排在后头的齐整些,明白这是太后给她安排的贴身大侍女。就是不知道这十八个人煮成的一锅夹生饭里头,哪些有那份体面得过太后的赏识。 “你们呢,之前可跟过谁?”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人。 那四人果然乖觉得很,一一出列,却只由领头的一个圆脸女答话:“禀公主,奴婢四人原就在太后跟前当差。奴婢叫和风,她们几个叫细雨、银霜、绛雪。” 长流心道:太后取名倒也有趣。寻常人不过用春夏秋冬四个字,太后取风霜雨雪,却又偏偏是和风细雨。只是不知霜雪取意为何,是志怀霜雪还是欺霜塞雪。 “本这里原也没什么事,你们自己挑擅长的做就是了。” “是。” 剩下的那些人长流暂时未及一一辨认,反正来日方长。 长流在榻上坐了,示意招财烹茶。 招财在铜盆前以手过水,擦干后取出新贡的云雾茶置入碗状的双层茶洗中,又取过一旁红泥小炉上半沸的玉泉水往茶洗中浇淋去尘,再以银筷夹去老梗,待茶洗中的水透过上层小孔滤至下层才将涤后色泽翠绿,香如幽兰的茶叶移入青花盏,以沸水冲之。 一时之间,清冽盈室。 想不到他这名新进职员,一整套烹茶的动作却如同行云流水般优雅娴熟。 长流命众人散去,只留和风在一旁随侍,自取了一本讲禹国各地风物的杂记来看。读品茗,倒也难得闲散风雅了一回。 傍晚时分,长流放下册:“本出去走走,片刻即回。不必跟着。” 和风久在太后跟前,虽不曾近身服侍,但每日耳濡目染却也将黄嬷嬷的贴心学会了三分,忙命人掌灯,又取了一件对襟直领的滚银边披风来,服侍长流穿上。 长流独自步下玉阶,任凭长风拂开襦裙的裙褶。 她一直走到凤箫的门处才停下,转身面对着漫天云霞映照下的恢宏楼宇,整个人浸润在夕阳的彤光之中,眼中映着暮色沉沉。这里有她前世年少短暂的欢乐无忧,亦见证过她出嫁前冷般寂静无声的岁月,更埋葬着母后一生的无可奈何。如今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招财站在正殿朱漆木门后的影里,逆光看着远处那抹立在斜阳淡金之中的玲珑身影,仿若冰雪,须臾之间便要化去。 招财进宝在线阅读 招财进宝 招财进宝 僧多粥少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僧多粥少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僧多粥少 长流奉旨迁的那日却是难得的秋高气爽,一扫连日霾。因昨夜刚下过雨,天空是一片荡涤过的澄澈碧蓝。当然她也知道皇帝老爹不可能因为她要挪个地界就小题大做去钦天监算卦,不过还是把天公作美看作了时来运转的征兆。 一大早,长流理所当然地做了甩手公主,只管在一旁看着众人打点。凤箫中的好物件早被洗劫一空。大部分被柳思岚以守孝逾制为由入库封存,余下的零散小物则被调往别处忧心前景的人冒险顺走。长流只来得及藏了些母后生前常用的物件,那日给出去的夜明珠就是其中之一。是以若认真论起来,她堂堂一个公主的家当实在寒碜得紧,统共装不满两车。这一去倒像是打秋风的,不过她仗着人小皮厚,只作不知。 “碧横”外建绿瓦重檐,内饰天光彩绘。远观似碧龙踏浪,近看如长桥卧波。晨雾缥缈之时则另有一番峡云深翠,瑰丽庄严。 长流下辇时看到楼倚率众侯在朱漆点金的门口,快步上前就是一个大礼。 楼倚倒也不推辞,大方受了才扶起长流迎入殿中。 齐嬷嬷待两位主子坐了,即刻上茶。长流对她甜甜一笑。齐嬷嬷素来稳健的手轻轻一滑,便又将掌中放着杏仁果脯的芭蕉叶水晶碟向长流推近了寸许。 “我这里暂时没有别的姐妹,公主初来也不必拘束。一会儿等他们收拾好了我再亲自带你去看。”“碧横”如今只住了楼倚一个嫔妃,这独占一的架势,除了皇后以外在整个里头都是独一份,就凭这也没人敢将她这个贵妃小瞧了去。 “有劳倚姐姐了。唤我长流便好。” “你这孩子倒会讨人喜欢。” 二人随意说笑了一回。一盏茶还未尽,和风便过来禀告屋子已经收拾妥当。说是收拾,其实只是将长流带来的东西归置一番,费不了多少功夫。 原来楼倚将正殿辟了一半出来给长流作寝。其内摆设清雅富丽,一应俱全。房与寝室相连,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只存放着各类干果蜜饯的琉璃八宝盒,一把双面绣檀木扇。 长流明了,既然要抱大腿就不能嫌姿势难看,所以毫不吝惜赞美之词,何况是真的无可挑剔。 次日,长流随楼倚一同到柳思岚跟前应卯。 磕了头,长流下定决心只管把自己当成蹲在花梨木椅子上的一颗土豆,不说话不挪地儿。嫔妃之间的眉眼官司,她也只作木纳,连热闹也瞧不分明。一个土豆知道什么呀,连一亩三分地都烦恼不着。 只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句话在里那是行不通的。冷不防噼啪一个火星已经沾上了身。 不知是谁先提的子嗣二字,可戳到了在座所有人的痛脚。就连柳思岚想起这事都免不了郁结于心。 “贵妃娘娘可就好了,平白得了公主这么大的女儿。”不知是谁提了一句。 这下子可是油锅里头溅了水,炸开了。有酸有讽,有羡有妒,百味齐聚。柳思岚高坐上首,含笑看着众人议论纷纷。 “不过是皇上体恤信任,让本帮着照看大公主罢了。”楼倚轻轻吹了吹面前杯盏里浮着的黄绿色茶梗,只待这个话题悠悠沉下去,不再开口。楼家世代清贵,楼倚又有嫡亲哥哥坐镇朝堂,众人原也不敢得罪她,只待她抚养长流邀宠不成反受冷落,看够了笑话方能痛快。 长流不禁哀叹,这都是僧多粥少闹的。那么多女人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算计一个男人身上,能不出事么?她的皇帝老爹便是那群狼环伺中的唐僧,一众妖天天虎视眈眈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要说皇上对安平公主可真是疼到了心坎里。”所谓捧高踩低,踩不着总捧得起。 “过几日就是安平公主的寿辰了,不知是怎么个章程?”皇后驾崩,按祖制中须禁歌舞酒宴三月。 “皇上说了,这次宴席就摆在本这里,也就图个热闹。”柳思岚语气淡淡,听不出是得意还是不满。往年随波生日都在乾坤殿设宴。要说乾坤殿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一般只有外邦有重要使臣出访禹国,才会在乾坤殿设宴以示睦邻友好。 “那臣妾回去可得好好准备寿礼了。” 众人言笑晏晏直聊了一个多时辰方散。长流这颗土豆早就蹲得腿脚僵硬心思麻痹。曾几何时,她也在玳国的凤栖中高坐上首不动如山,俯看姹紫嫣红。原来心境变了,连肢体感受也会变。 方才众人七嘴八舌之际,长流自然也想到了乾坤殿。 君长流永远不会忘记十七岁那年与洛轻恒在乾坤殿初见。他似一道天光冉冉照进秋色连波的水中,也照进了她心里。 只是这一世再不能了,还有七年的时间,她必须早做准备,以期扭转乾坤。 从皇后那里散会出来,长流草草用过午膳便赶去“陶然阁”上学。 长流觉得这地方的名字取得十分具有欺骗。陶然本为闲适欢乐之意,陶然阁却是历代皇子上学的地方。门口竖着两块石碑,右“教者天子,不教者天子,君君臣臣乎!”左刻“教者尧舜,不教者桀纣,为师之道乎!” 相传太祖皇帝是铁匠出身,因为自己文化层次不高,自然也就不够尊师重道。一次他经过陶然阁,却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罚跪,当即教训楼太傅:我的儿子读不读都照样做皇帝,你怎么能骨头这么轻叫他罚跪。谁知这位楼太傅却是个牛人,当即答道:皇子虽然读不读都可做皇帝,但读得好的,就有可能成唐尧与虞舜这样的圣主,不读的,则有可能成为夏桀与商纣这样的无道昏君,所以责罚太子是在尽自己的为师之道。太祖说不过楼太傅,只能认栽,叫自己的儿子继续跪着。而传说中这位敢跟太祖爷单挑的最佳辩手楼太傅正是楼凤棠的老祖宗。可见楼家隔了这么多代还能出楼凤棠这样权倾朝野的人物,实在是有家学渊源。 因为庆帝无子,讲经史子集的老师们就开始长期旷课躲懒。如今讲课的却是一位女先生。 说是上学,不过听些《女诫》之类的老生常谈。 说来也颇为可笑,一直到长流九岁,庆帝也压没想起来要让她读明理这回事,反倒是随波在七岁生日宴上说要上学,长流才搭上了顺风车。庆帝的原话是:“安平一人上学恐不得趣,与长流结伴为好。”敢情她就是一陪读的。所幸,柳思萦早年已经开始教导长流读识字,于诗词歌赋均有涉猎,否则堂堂一国公主到了九岁还是文盲,岂不贻笑大方。 长流坐在明晃晃的课堂里,觉得自己这买一送一后面那个“一”当得还算愉快。不知是不是柳思岚特意吩咐过,反正女先生从不向她提问,完全是放牛吃草的架势,却对随波督管甚严。 随波仰起粉嫩小脸,不解道:“‘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本出生时也是如此么?” 女先生嘴角抽了抽,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自是与民间不同。” 班昭所《女诫》又称《七戒》,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本来只是班家私用教材,结果被京城世家争相传抄,不久之后便风靡全国,乃至流传后世。 随波问的乃是“卑弱”篇中的第一句。班昭引用《诗经小雅》中的说法:“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就是说生儿子,便当作宝贝疙瘩,放在床上,给他穿上好衣裳,手里拿块玉玩玩;倘若生女儿,那就对不起了,只能抛在地上,丢给她一块纺砖。 凭你是什么金枝玉叶,到了《女诫》里是不配拿玉的。更不用提后面那些以夫为天、逆来顺受、从一而终的废话。班昭你好歹也是个女文学家、历史学家、兼政治家吧。接替你哥班固撰写《汉》,独立完成第六志、第七表的是你吧?能让大学者马融在东观藏外心甘情愿地跪着,只为了聆听教导的人是你吧?邓太后以女主执政,以师傅之尊参予朝廷机要的人是你吧?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才女,写出了一篇《女诫》,到底闹哪样啊!?你写了就写了吧,让别人抄来抄去算怎么回事啊,那时候又不会有人付你版税,发行量那么大,一版再版到底为毛线啊?掀桌! 长流前世读这些只觉得天经地义。如今再看,只想站到整个皇的最高处放声大喊一句:“你哥的!” 僧多粥少在线阅读 僧多粥少 僧多粥少 贺寿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贺寿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贺寿 随波寿辰那日,长流以还未除服,恐冲撞了为由,向庆帝告假。请假条却被柳思岚给挡了回来,理由是集体活动,重在参与。 于是长流在当日换上了一身浅绿色的衫,随楼倚一同前去充当临时演员。 虽则长流已经迁出了凤箫,柳思岚正位中之后却并不打算搬进去,而是另行择了一块地修建室。新就在原先的“梨花海”。 “梨花海”顾名思义,种有梨花万树,花开似海。彼时柳思萦刚刚入,得了帝王宠爱,不过说了一句“平生最喜梨花”,一夜之间,“福海”前便种满了梨花,素雪一般漫到天边去。如今柳思岚同样得了帝宠,一夜之间,万树梨花被连拔起,其上堆沙垒石,不日便会砌成巍巍阙。 长流看着不远处沙石飞扬,不禁暗叹:帝王之爱如同幻海浮沙,或可得一时之宠,却不可享一世之情。 她记得小时候曾经见过母后以“梨花海”为景画的一幅画。如镜般的水面映照出大片大片似云朵一般的梨花,上面题了一首七律: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那时长流才五岁,尚不解诗中深意。如今想来这鱼难寄之人便是顾涛,隔绝二人的不是山长水阔,而是似海门。“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一句写的并不是一望无际的“福海”,而是柳思萦未嫁之时在家中的院落和池塘。一别经年,当年柳思萦题诗之时,二人已各有儿女,现如今更是天人永隔。怪不得她画的是水中花海,想来这段情便是应了那四个字——“镜花水月”。 如此这般一路胡思乱想,很快便到了柳思岚现的“栖霞”。 “栖霞”朱门红墙斗拱巍峨,远远看去如同栖息人间的一道万丈霞光。 时值深秋,虽时刻有人清扫,通往正殿的百级汉白玉台阶上亦不免落了几枚红叶。每每风过,便有跟长流巴掌差不多大小的几脉素红打着旋飘下来,将其上的一层清霜染到衣襟上,凉意沁怀。 长流跟楼倚的品级均高过前来贺寿的后众嫔妃和外命妇,是以二人拾级而上,一众女子尽皆避让缓行。 入得正殿,里头已然云鬓齐聚。一干嫔妃借着此番机会尽皆脱去素服重着华裳。鸟兽花枝形状的各色步摇,晶莹辉耀簪于发上,直晃得长流眼疼。 长流的原计划是当一块称职的布景板,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谁知天不遂人愿,该逃的该避的跟前世一样,都逃不开也避不过。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跨过门槛的方式不对,难道应该先抬左腿?不然以她最近深简出的低出镜率,一出场绝对不该有现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待遇。好几个嫔妃的动作都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先向长流瞥一眼,再挪开视线微微一笑,末了还用扇欲盖弥彰地挡一挡下颌。长流深知,这种笑法除了具有廷特色的风情万种之外,还代表有好戏可看。 柳思岚正亲热地拉着一个身着金绣云肩大杂花霞帔,金珠翠妆饰,相貌端丽的妇人说话,仿佛并未看到长流与楼倚二人欲上前行礼。 又说了两句,柳思岚才转过头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你不必退,受她一礼也是应当的。”按品级,长流尚且排在楼倚之前,自然第一个上前,这个“她”是谁,不言自明。 孟颜秋却道:“娘娘说笑了,臣妾领受不起。”她边说边站起来退于一旁。 长流向柳思岚行了礼,却感到芒刺在背。方才这二人一来一回轻飘飘两句话就将什么都说尽了。长流与顾轩有婚约在身,即便她贵为公主,将来也必然要敬孟颜秋一杯媳妇茶。但那是将来的事,万万没有此刻便由长流向孟颜秋行礼的道理。柳思岚这么说只怕是在试探孟颜秋对这桩婚事的态度。而孟颜秋更是一语双关,表面上说此举于礼不合,实则态度已然十分明确。 对情人的女儿那叫爱屋及乌,对情敌的女儿那叫新仇旧恨。于顾涛而言,长流是柳思萦的女儿,配给自己的儿子未尝没有了却一桩遗憾的心思。说不得看到长流还会回忆一下自己的青葱岁月,感慨万千一番。于他的夫人孟颜秋,长流自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当妈的勾引了自己丈夫还不够,女儿也要来一脚,拐带自己的儿子。何况柳思萦已然香消玉殒,成了永远的明月光、朱砂痣,孟颜秋这粒沾了蚊子血的白米饭,看见长流难免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正是婆媳相见,分外眼红。 柳思岚头上的龙凤珠翠冠颤了颤,显然对试探的结果很满意,对起身的长流亦难得地和颜悦色起来。 楼倚上前恭顺行礼。柳思岚微抬了抬手,大红衣袖上的织金龙凤纹轻展而开,慢声道:“行了,你退下吧。”前头朝堂上楼家与柳家已经势同水火,再加上收养长流这件事,柳思岚对楼倚连敷衍也懒得再做表面功夫。 这时候只听哗啦啦一阵轻响,水晶帘子被两名女撩开,接着又闻环佩之声。一名头戴九翚四凤冠的紫衫少女从后堂款款走出,动静之间翩若轻云出岫。两条缀着珍珠的云朵状绫绢掩鬓从冠沿两侧垂落及肩,衬着丹唇素齿,如水明眸,越发显得她小小年纪已有倾城之姿。 柳思岚笑道:“安平快来,让母后好好看看。”祭告仪式虽未行,凤印却已经到了柳思岚手中。她这个皇后终于可以当得名正言顺。 随波依言盈盈上前。 孟颜秋方要拜见随波,就被柳思岚一把拉住,笑道:“陛下宠爱,她这么个小人儿就要做寿,倘若再叫你这个长辈拜见,只怕反倒折了寿数。” 最后四个字非同小可,孟颜秋自然拜不下去。她见机极快,忙笑着从腕上退下一枚冰底飘阳绿的极品玉镯来,道:“公主富贵已极,定然什么都不缺。这枚镯子乃是顾家祖传,聊表心意。”孟氏作为顾家当家主母,将贴身的祖传之物送给一位闺阁小姐,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何况正经寿礼已经在礼单上了,哪里需要当众再送别的。人人瞧在眼中,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柳思岚笑道:“多谢夫人美意。” 长流险些就要笑出声来,这两个女人谈判效率真高,孟氏果然是来拆cp的。如今再世为人,顾轩在长流眼中就像出墙去的狗尾巴草、被人咬过一口的梨,爱谁拔去谁拔去,能丢多远丢多远,她正求之不得。只是如此一来,她本人接收的“同情怜悯”的目光未免太多了些,委实与她保持低调的初衷背道而驰。长流前世虽然才十岁,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宴会中途便不顾礼节强行早退,无形之中又白白落下个不知进退的名声。这样的羞辱不要说她贵为公主,就是普通人家定了婚约的女孩儿也极难承受得住。长流还记得自己那天回到凤箫凄凄哀哀地对月痛哭了一整夜。 楼倚与长流一道落座,隔着杯盏暗中窥见她神色平静,不禁心道:她小小年纪,当面受人这般羞辱,却也沉得住气。 今日设宴后,来的宾都是外命妇,庆帝不便露面,便差高胜送了礼物来。不过是一些珠宝玩器,倒也没什么稀罕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长流的错觉,唱名之时念到“西凉极品良种马驹一匹”,招财替她布菜的手滞了一滞。 说起来,招财进宝二人如今在里头的知名度并不下于大内总管高胜。长流平日出入使唤之时难免叫到他们的名字,因此大公主好黄白之物的名声也就渐渐越传越响。 唱名的内侍声音格外尖细,前世的长流听到这份仿佛流水一般冗长无尽的礼单,感觉就像被人用针一下一下扎在心口。自她记事起,父皇就从未赏赐过她任何东西。自从母后去了之后,每每生辰,不过按照份例得一碗寿面。 如今她听着这份礼单,环视四周靡衣媮食之景象,不禁多了一分隐忧。今日随波生辰,虽未像往年一般设宴乾坤殿,却仍然用度奢糜铺张至极。前世禹国城破,固然因为玳国兵强马壮国力强盛,但这只是外患;禹国本身太过穷奢极侈,上行下效导致吏治才是禹国兵马不堪一击的内因。 不过再往细处想,现今任光禄寺卿的正是柳思岚的母亲,柳家当家主母王素芝的嫡亲哥哥王素和。光禄寺主掌膳食帐幕,眼前这林酒池自然要摆到极致方能表得了忠心。 这边厢长流才想到她的嫡外祖母,那边厢柳思岚跟前的何嬷嬷便来传唤。 皇家行事讲究个体统规矩,宴会的座次自然要分个三六九等,以品级论贵贱是一说,以血缘论亲疏远近又是一说。柳思岚一早就跟庆帝请了旨意,内宴按家宴论,外宴以品级论,内外仅以一帘相隔。 长流跟何嬷嬷进了帘子后头,便有一道目光冰魄寒芒一般扎到她身上。循着目光望去,她那位好祖母王素芝正笑得一脸慈和。 长流不禁感叹自己女人缘实在太差,刚应付了一个找茬的,又来一个。不过思及她前世男人缘也挺差,也就平衡了。 倒是随波见了长流颇为高兴,先开口道:“皇姐过来坐。” 柳思岚笑道:“长流还得先见过你外祖母呢。” 长流闻言半点不含糊地就跪了下去,心知这些人是看她投靠了楼家,失了柳家脸面,要借她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好找回些场子。 王素芝迟迟不叫起,长流也不急。面上仍旧一派恭敬,心中却不由冷笑,论血缘,王素芝与她八竿子打不着;论尊卑,怕是应该反过来跪才对。也罢,且受着,日后再讨回来不迟。 “起来吧。”王素芝又喝了口乌**白玉汤,用丝帕抹了抹干瘪的嘴,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倒是像你娘亲,看着就是个懂事的孝顺孩子。从前你娘亲向我这个老婆子行礼,也是一般地恭顺。” “礼不可废。这原是应该的。来日皇后小姨封后大典之时,还请于母后灵前告知,长流一切都好。”柳思萦是元后,柳思岚再风光也免不了要去祭拜她才能封后。何况按祖制,庆帝不会举行第二次大婚典礼,继后永远也无法享受“三六礼”迎娶的待遇。皇家祭祀之时,继后面对元后的灵位,必须执以“妃妾之礼”。便是柳思岚将来的灵位也只能排在柳思萦的后面。 长流童音清脆,却字字如刀。话音刚落,就连王素芝也微微变色,同柳思岚对视一眼。二人再去瞧长流神色,只见她目光清澈无畏,神情一派天真,一时抓不到由头不好发作,只得作罢。 长流却不知道柳家母女两个把刚才她逞口舌之利的这笔账算到了楼倚头上,一边吃得食不知味,一边惦记着回去之后要让和风给她开小灶。在这祖孙三代面前吃东西能落下什么好,她可不想小小年纪就得胃病。 宴席直到戌时才散。外头的人都提着羊皮牡丹灯等各自侍奉的主子出来。另有专司引路的女站成一排,等着领外命妇出。 长流同楼倚品级皆高,等候的人自然最众。二人方要相携回,长流忽然看到玉阶下站着一个装丽人翘首而盼,忙向楼倚告了罪请她先行一步,便快步走到那位已露出焦急神色来的丽人身前。 “给姑姑请安。” 长公主看到长流颇有些惊讶,怔楞片刻后方轻声叹道:“难为你还记得唤我一声姑姑。” 长流见她不过二十出头,两鬓却已隐隐泛出霜色,心中暗叹,面上却只作不见,甜笑道:“许是姑姑的家臣在里迷了路,不如我让女先送姑姑出去。” “那就多谢公主好意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公主也知晓自己如今身份尴尬,对长流投去感激的一瞥,便随和风安排的人走了。 长公主的婚事也算一桩千古奇闻,不到双十年华便开始守寡,认真论起来跟先帝爷脱不了干系。先帝爷跟耳子软和的庆帝恰恰相反,颇为乾纲独断。为避免外戚专权,他立了一个开天辟地的古怪规矩——凡是皇室公主皆不得嫁去勋贵之家,只能择平民为驸马。驸马爷的人选则全凭坊间口碑或由近臣举荐。先帝爷圣明烛照,他在世的时候,几个女儿嫁的驸马爷都经过他亲自面试鉴定,虽是盲婚哑嫁,婚后倒也举案齐眉。到了长公主这里,先帝爷已经去了,离庆帝最近的莫过于大内总管高胜,于是为公主牵线搭桥的人成了这位宦官头子。长公主要选驸马的风声一出,举国震动,引来民间无数妄图攀龙附凤的投机倒把分子。高胜选人的法子倒也颇为简单,谁家给的银子多便是谁,价高者得。他本不知道驸马爷长得是圆是扁,就爽快地把长公主拍卖了出去。谁知这位驸马爷是个早已重疾在身,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病秧子。 大婚当日,病秧子驸马在婚礼现场大流鼻血,向众人展示了一番何谓血染的风采。长公主到了此时才知被一个太监误了终生,无奈圣旨已下,她自己没有权限悔婚只能认命。新婚刚满一个月,驸马便一命呜呼。高胜是庆帝身边的大红人,在里几乎遮天蔽日,长公主投诉无门,苦不堪言。这还不算完,她嫁的人家也真是胆大包天的奇葩,非但敢娶公主冲喜,当婆婆的竟然还敢当面辱骂长公主克死了丈夫,又诸多刁难怠慢。长公主品温良一直隐忍不发。 庆帝坑了自己的亲妹妹,却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随波,暗中废除了先帝爷立的这项规矩,不想却被柳思萦钻了新政策的空子,给长流和顾轩定下了亲事。 贺寿在线阅读 贺寿 贺寿 躺着也中枪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躺着也中枪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躺着也中枪 长流还记得前世她因为好奇西凉的贡马,便去了马场,打算偷偷看一眼就回去。 白云在蓝天上如同飞马竞相追逐。绿草如茵的马场上,随波望着半人多高的神骏马驹,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露出怯意。顾轩低了头在一旁温言鼓励。原来奉皇后懿旨入教习随波骑马的人正是顾轩。 彼时自被禁足,长流已经多日未见顾轩一面,她当时全然忘了顾轩取出紫玉膏替随波救治金腰燕的那一幕,也忘了来马场的初衷,见了他便即刻现身。 顾轩乍见长流,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灿然一笑,问她想不想试一试。长流欣然点头。因西凉马驹是随波的御赐之物,长流不好随意骑乘,顾轩倒也细心,让马场的人另外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来。 顾轩自小便有专人教习骑武功,驾驭一匹成年马自然不在话下。长流还记得当时清风拂面纵马飞驰的快意,顾轩从身后环来的那一双手臂是如此稳健,让她安心地将自己全然交付。后来那一双手臂不再属于她,但是当另一个人在马上向她伸出手的时候,长流决定再冒一次险。那一瞬间她只迟疑了片刻便也伸出了手,任凭洛轻恒用长满茧子的大手将她拉上马背拥于身前。这两个男人都带着她飞驰过,也都在事后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心字成灰。 那是长流第一次跟顾轩共乘一骑,也是最后一次。随波眼见二人绝尘而去,不知哪来的勇气,然勉强骑上了马背,想去追赶二人。西凉马从来都是战马,这匹名驹更是经过层层筛选才被上供的纯种宝马,自血脉中便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脾,当即毫不气地将随波给甩了下来。幸好太医院院使、院判等共十人集体会诊的结果是安平殿下穿得厚实,只擦破了一点皮。 事后顾轩挨了庆帝一顿训斥,长流则被罚跪三日,不许饮食。而那匹万中无一的宝马被当场处决,血染草场。 记得那个晚上飘起了零星细雪,周围没有一个人,长流跪在外头,冷风沿着廊回旋呼啸,枯枝被风吹得树影森森。她当时又冷又饿,便想随意走动一番,以防身体冻僵。谁知伤心害怕之下闷头一通乱走,在荒凉夜色中迷了路,无意中发现了密道所在。 长流想起过去,不禁一阵恍惚。今日的茶水不似往日甘醇,放下细瓷杯盏,长流问道:“招财呢?”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一阵喧哗。长流皱了皱眉,吩咐和风道:“你出去看看,何人胆敢在此放肆。” 和风领命而去,不刻便已转回,道:“禀公主,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何嬷嬷,满脸厉色向这里来了。” 长流微微垂了头,心中一怒。反了天了,不过一个奴婢,胆敢硬闯碧横。便是奉旨宣召也应该在外头候着,没有直闯内室的道理。 她向绛雪使了个眼色,才起身向外走,和风几个紧紧跟着。绛雪会意,即刻从后堂穿出向明月的方向快步去了。 何嬷嬷见了长流本不行礼,开口便高声道:“皇后娘娘问大公主为何派贴身内侍去马场,又如何害得安平殿下坠马。” 这便是质询了,怪不得何嬷嬷敢如此嚣张。按照里的规矩,奴婢是可以替主子问话的,这就是质询。 长流心中咯噔一下,扫视了一下身后,一众奴婢里头果然不见招财的影子,便暗道一声不妙。她吸取了前世的教训,尽量躲着随波,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她这个妹妹是有定位功能的扫把星不成?真是躺着也中枪。招财这个自作主张的奴婢,不知跑去马场干什么,平白给她惹了这一桩官司。果然寿宴那日并非错觉,招财此举定与那匹西凉宝马有关。 长流平静了神色,朗声道:“此事定然有所误会。皇妹没事吧?” 何嬷嬷不答,只冷哼一声。反叫长流放了心,看这架势,应该并无大碍。 这事她既不能直接揽下,也不能推得一干二净。倘若揽下,像前世一样不吃不喝跪个三天三夜还是轻的。前世的事清清楚楚是个意外,长流被罚只是出于迁怒,这次却直接指控她指使奴才意图行凶残害手足,如果罪名坐实了,有她受的。但倘若上来便推个一干二净,招财恐怕立刻命难保。一则他是太后赏的人,长流也得顾忌着些,能保住自然还是保住的好。二则,她不能为求自保,叫一干奴婢看着都寒了心。 想到此处,长流道:“不若本亲自前往向皇后娘娘解释,以证清白。”如果她不出面,招财被他们抢先一步或软硬兼施或屈打成招,她就是跳进福海也洗不清了。 何嬷嬷想不到长流如此干脆,一扭身便带头走了。她原先还怕长流故意拖延时辰,好等楼倚从太后那儿讲经回来。 到了栖霞,长流方入殿便闻到一股子血腥之气,再抬头一看,招财果然已经被打得屁股开花,鲜血透过蓝色的布袍渗出来,那叫一个淋漓。不过别人被这样一顿好打都是死狗一般趴在地下,他却趴得颇有风姿,造型很有些宁折不弯的味道。 再偷偷瞥了一眼柳思岚,一张芙蓉面憋得跟锅底一般黑,显然被气得不轻。 看这架势莫非是僵持不下,中场休息?想不到招财挺能抗,长流对这位新收的小弟稍稍减了一分不满。 长流飞快地向柳思岚行礼之后不等她叫起便站了起来,又抢先开口道:“招财,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殿下您菩萨心肠放奴婢一日假,奴婢不知怎么的晃晃悠悠就到了马场。奴婢正在看景儿,忽然听到一阵惊呼,紧跟着一群人乱哄哄闹成一团。奴婢不想凑热闹,正待要走,就被喝住了,再然后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皇后娘娘里。” 难为招财气若游丝一般,却还口齿清楚地讲了这一大通话。 “大胆奴婢,分明是你受人指使图谋不轨,还敢抵赖?”何嬷嬷本以为招财早就昏死过去本开不了口,哪里想得到他如此硬气,被打得皮开绽,却一张口就回护自己主子,不由有些沉不住气。 “给本继续打,看他还嘴硬!” 柳思岚一发话,两个执杖太监就要上前再打,长流忽然大声道:“住手!说是招财做的,可有人看见?”这是打算干脆打死招财,好来个死无对证,接下来柳思岚自然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柳思岚想不到长流小小年纪面对眼前那么大阵仗还能镇定如斯,她也知道这桩官司倘若那个叫招财的奴婢不肯屈打成招,是栽不到长流头上的。正待答话,忽然外头高声通报:“顾轩公子求见。” 柳思岚掩耳蹙额,片刻方道:“宣。” 顾轩原本侯在殿外,给随波看诊的太医出来报了平安,他一个外臣不便久留,正打算出去,却远远看见何嬷嬷带了长流往栖霞的方向去了。方才随波坠马,他曾隐约听到随波跟前的人指认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太监是长流身边的内侍,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中途折返。 顾轩一进殿即刻跪倒:“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微臣方才没有看顾好安平殿下,有负娘娘重托,罪该万死。不知殿下是否安好?” “不关你的事。是这个奴婢不安好心。” “微臣为了示范骑术一时不察骑远了些,这才让安平殿下坠马。实在是微臣的过失。” 顾轩一再主动交代自己的渎职罪,柳思岚的脸色自然越发难看。 长流不敢回头看顾轩,免得刺激到柳思岚的神经。不过她十分明白,顾轩这么一搅合,柳思岚只有更恨她的。 此时又闻通报:“皇上驾到。” 长流心中一沉:得,我那皇帝老子一搀和,准没好事。 果然,那团明黄色的不明物体一飘进来便指着长流骂道:“小小年纪竟然毒如蛇蝎,谋害自己的亲妹妹!” 长流知道这下子彻底完蛋,她的后娘还知道要走个过场来个屈打成招什么的,她的亲爹却二话不说就给她定了罪。如今这个时代跟现代也没什么两样,在里头拼的就是靠山。她的娘拼不过是因为不在了,老爹跟随波总是一样的吧,可惜轮到她头上就分了,反而更加拼不过。 可见公用的爹不好用啊。 这世上的事但凡要争个是非曲直不外乎摆事实讲道理,只有一个人例外——皇帝老子。有一个成语就是专门为皇帝老子准备的——指鹿为马。皇帝认定的事谁敢反驳?他就是指着大象叫老鼠,你也得认啊。 不幸中的万幸,皇帝老子也是有娘管的。长流等待终审判决的时候,黄嬷嬷终于最后一个压轴出场,一句话便结了案:“太后娘娘说了,招财这个奴婢是娘娘赏给公主使唤的,马场也是太后娘娘让去的。既然安平公主有马骑,她这个当祖母的也该为大公主物色一匹。” 这是明着说皇帝不该厚此薄彼了。太后威武!不枉她上次辛辛苦苦到明月去拜码头。 明黄色又发话了:“朕去看看安平。长流你退下。” 长流暗自松了一大口气,让人抬着招财逃命一般出了栖霞。她明白这次过关实属侥幸。所谓打狗看主人,招财算是太后的人,柳思岚刚掌凤印就敢拿太后的人开刀,太后老人家怎么都得杀杀她的气焰,让她知道谁才是后的老大。要不是长流一早让绛雪去太后那里借东风,恐怕今天半条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殿下,我送你回去吧。” 长流一回头,原来是顾轩追了过来。顾小公子年十二,承袭云骑尉,正五品。此刻他官袍清整,立在杲杲秋阳之下,瑶台琼室之前,俨然一名英姿勃发的风华少年。 “不必了。”中耳目众多,这位公子她可再也惹不起。小正太再正,为了他挨板子也不值当。 顾轩闻言一怔,片刻之后轻声道:“我奉诏入不过是想见你一面。” 长流不禁诧异地看了顾轩一眼,前世他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再看一眼招财,这位惹祸的兄台只怕再耽搁下去就要把血流光去见太祖皇帝了。 唉,男人就意味着麻烦,不管是有鸟的还是没鸟的。长流压没理睬顾轩,怀着这样的感叹回了碧横。 进宝跪在一旁,腿都差点抖折了。长流喝完了一盏茶,才叫他回话。 “回禀公……公主,给招财上过药,也换过干净衣裳了。” “那好,本亲自去看看他。” 长流一回就吩咐过,招财暂时在独立的单间里头养伤,不必回大通铺了。一众奴婢都看在眼中,只道这位小主子体恤仁厚。却不知道,长流屏退左右,在招财耳边压低了嗓子严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奴婢原先叫洪七。家里人都没了,这才进的。”虽然挨了打,招财的声音听起来却只较以往低沉了一线,清越依然。 话音刚落,招财却立刻回过味来。他刚才是很镇定没错,但长流问的话显然透着不信任的意思。在里,普通人的命比修补墙剩下的砖头还不值钱,主子弄死个把奴才就跟烫死几只蚂蚁一般,本不当一回事。就算心里头没鬼,被自己的主子所疑,怎么都应该诚惶诚恐才对。坏就坏在他反而太镇定了。而这种镇定绝非一个刚入的小太监该有的。 思及此处,他索抬起头来细察长流的表情,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暗道一声不妙,心想:这位公主虽然年纪尚小,却异常敏慧,需得小心应付。 他脑中念头急转,电光火石之间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用一双清湛的眸子看牢了长流,缓声道:“其实末将是顾将军派来保护公主的。” 长流果然大为动容,惊疑道:“你说什么?顾将军?” “正是。公主容禀。大将军派我来教公主习武。因恐有损公主清誉,连顾小公子都不知情。这是顾将军给的信物,还请验看。”说罢,招财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冰底飘阳绿,刻着海水纹的玉佩来。 长流小心接过。这块玉的材质、水头跟上次孟颜秋送给随波的一模一样,海水纹暗含一个“涛”字,最重要的是顾轩小时候淘气,偷出来给她瞧过,应该是真的。 长流点点头,将玉佩交还,却仍是疑惑道:“教我武功,这却是为何?” “自皇后娘娘遇刺之后,大将军常自戚戚。公主乃是皇后娘娘唯一的血脉,大将军唯恐悲剧重演,故派末将潜入中教公主武功,让公主有自保防身之力。” “那你去马场做什么?” “末将曾经随顾将军出征西凉,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是我的坐骑替我挡去箭矢又勉力将已经昏迷的我带出了战场,这才让我保住了命。因此当日在安平殿下的寿宴上,末将闻听中有西凉宝马,不禁想起为了救我而战死的那匹战马,一时触动心怀,就想去看看。不想险些置公主于险境,末将该死,还请公主恕罪。”招财的眼睛紧盯着长流的表情,一顿,又接着道:“之前皆因公主身边人声嘈杂,未曾觅得与公主单独倾谈的机会,一直不得表明身份。还望公主恕罪。”他原本趴在榻上,一连道了两声恕罪,勉力起身想要下跪,却被长流轻轻按住了肩头。 长流点点头,轻声安抚道:“本信你。好好养伤,本会再来看你的。今日你在栖霞应对得很好。” 招财粲然一笑,道:“公主方才也夸奖奴婢应对得当,却不知殿下从何处看出了破绽,还请不吝赐教。” 阳光透过雕花窗格一束束照进来,落到他异常苍白的脸上,这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清丽雍容。 长流暗骂一声:了不得了,这世上还有笑起来跟洛轻恒一般足以蛊惑人心的男人。 “一个普通小太监被拖到皇后里去,打得这样厉害怎么都该吓破了胆。你倒好,反而有胆子气得她七窍生烟。”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流露出淘气的神色来,生动异常,将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表情学了个十足。 长流走出屋去,脸上已经全然没了笑意。这厮简直信口开河,鬼话连篇。倘若他真是顾涛派来的,前世怎么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何况顾涛又怎么会派个比自己儿子还“标致”的假太监守在未来儿媳的身边,从早到晚近身服侍?再者说了,就算顾涛能买通雷公公将人给弄进来,也不至于手眼通天到把手伸到皇后中的太监身上去。这里头打板子的花样多了,有时候打得皮开绽却分毫伤不到筋骨,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就可以下地;有时候外边看起来毫发无损,里头已经捣腾得稀烂,一顿板子下来挨不过两个时辰就要去见阎王。看招财这厮不痛不痒的样子,这顿打怎么都像是糊弄人的。 只怕这一席鬼话里头只有关于西凉战马的故事有几分是真的,不然那混蛋不会流露出回忆的神色来。他倒是聪明,假话里头混着几句真的,还懂得拿着清誉说事,让我不能去找顾轩对质。但倘若我真的下定决心要去向顾涛求证也不是不能,只是颇费周折罢了。难道他有把握让堂堂大将军替他串供?还有,说奉命来保护我就行了,何必非要扯上教习武功,这样岂非徒增麻烦?想到此处,长流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明了,这厮必然没安好心。他因为有伤在身,暂时不便行动,便打算先唬住她,等他伤好了,一旦中事了,再藉由教武功让她来个经脉逆转、走火入魔之类,数日之后自行暴毙,达到封口的目的,到那时恐怕他已经在外逍遥自在。 只是顾涛的信物又是怎么回事?玉佩不像是假的,这厮跟顾涛到底有何渊源?为今之计只有想方设法见顾涛一面,问个明白。否则身边放着这么一个煞星,她没准就要小命难保。长流一路走回自己的寝室,反复默念着“西凉”这两个字,眉头不禁越皱越紧。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如果真是这位,她的项上人头只怕挂不了几天了。 苍天啊,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前世跟她无关的幺蛾子都找到她头上来?! 果然,笑得跟洛轻恒一样好看的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躺着也中枪在线阅读 躺着也中枪 躺着也中枪 省亲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省亲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省亲 长流死过一次,对自己的脑袋较之前世更为感情深厚,招财这个炸药包是太后送来的,不好随便退货,因此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见顾涛一面。 顾涛每日必然要进应卯,但内廷和外廷虽只一墙之隔,于后女子来说无异于天堑难度。长流寻思了半天,要去找顾涛问个明白只有一个法子——蹭省亲。按祖制,妃位以上的嫔妃每年可回家省亲一次。她只有跟着楼倚去楼家才能跨出这墙。 长流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才好,不想楼倚反倒先提了,她自然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这第一步是成了,至于之后如何顺利见到顾涛,只能见机行事。 省亲一共为期三日,皇室在这一点上颇为大方。本来么,好不容易兴师动众回去一次怎么都得多给些时日,让这些个娘娘把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子子孙孙们全都见个遍,耳提面命一番。又或是家里有狗头军师的自然要为自家女儿如何顺利爬上龙床生下龙蛋出谋划策。总之这是一项十分人化的你情我愿的政策。 从里出去的各位娘娘自然是皇室形象代言人,为了撑住门面,体现皇家威仪,出行之时无不华盖锦车,仆从如云。 一路出皇城经鎏金桥过了金水河,煊煊赫赫地到了位于天水街的楼家。下了凤辇,长流并未见到预想中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景象,楼家并不像别家那般张筵设戏,只是全家老小按常规在门口列队欢迎。 一名年轻男子很快越众而出,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身着牙白圆领礼服,束玉带,挂青绦牙牌,上一个“文”字。云肩通袖和膝襕的织金自素华牙白中跳脱而出,于净淡中隐隐透出簪星曳月般的雅贵气象,衬着他清俊济楚的容色,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长流不禁暗叹一声:好一个翩翩白衣云端!自己的皇帝老爹长得也算对得起禹国臣民,气质上却差得太多了。跟这样一个人每日一同上朝奏对岂不是压力山大? 长流前世是见过楼凤棠的。庆十七年,玳国派使团出访禹,求娶禹国公主。当时邺之骑兵多番滋扰禹之边境,玳又以兵临城下相胁。为免腹背受敌,虽然明知玳国趁火打劫,禹国上下还是一致主张和亲安抚。起草和亲国的就是这位叠赋华章不在话下的当朝左相楼凤棠。长流重生之前撕毁的婚也正是出自此人的手笔。楼凤棠还曾奉旨送亲至嘉陵关外。犹记他黄沙漫天中鲜衣怒马的背影。 现在想来洛轻恒实在雄才大略、深谋远虑。当年他求娶长流的初衷便是迷惑禹国,使其对玳国不加防备。庆帝以为嫁了一个女儿就万事大吉了,却不想洛轻恒意在徐徐图之,花了整整七年时间备战,一朝发难便势如破竹直捣黄龙。 本来和亲这档子买卖想法是不错的。如果一国储君为和亲公主所出,待他登基之后又有太后压阵,一般不会无聊到跟自己外公过不去。可是洛轻恒这厮不是一般人,他早就防着这招,君长流压生不出孩子。庆帝的如意算盘彻底没打响,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最终国破家亡。 楼凤棠一直走到长流近前才缓缓弯下腰去,双膝就势而落,叩头行礼。长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眼前之人即使礼仪恭敬地无可挑剔,却仍是透出一股淡漠的味道。只是不知他在金銮殿上跪自己的皇帝老爹态度是否也这般敷衍。 楼凤棠起身的时候抬眼看到面前的小女孩望着他笑若春风,反倒微微一怔。这一世长流的吃穿用度自迁入碧横之后并无半分克扣之处。此刻她身穿常服,大衫霞帔套在她瘦小的身上却并不显得累赘可笑,反倒渗出两分超越年龄的沉静来。 楼家人丁单薄,自楼倚入之后正经主子只剩下楼凤棠一个。这位天子近臣当朝宰辅的履历倘若拿到现代,随随便便就可将一个企业高管的金领饭碗手到擒来。楼凤棠,字叔大,号不详。五岁入学,七岁能通六经大义,十一岁考中了秀才,十二岁时参加乡试成了举人。十七岁中进士,一甲第三,也就是全国高考第三名,俗称探花,任翰林院编修。之后官至侍讲学士,又一路高升任吏部左侍郎兼文华阁大学士。换言之,这种人生来就是刺激范进先生以头抢地的。 楼倚与楼凤棠想来感情极好,并未行君臣之礼,便被请了进去。 楼家现的宅院位于帝都cbd黄金地段,乃是太祖赐给楼太傅的私人别墅。这座风水宝宅倒也并非世袭,楼家也曾出过不孝子孙,丢过祖宗基业,只不过这栋宅子几经转手,最后又回到了楼凤棠祖父手中,承袭至今。门口两棵参天古樟,经过五百多年风雨侵袭,一枝一叶都完好无损。 楼家两兄妹并未寒暄,其余下人自然屏息跟着。一路行来只听得见细碎的脚步声和衣衫窸窣。 长流大至知道这座宅院的由来。太祖皇帝虽然没有读过什么,却极喜附庸风雅,曾经十分赞赏一个从江南来的建筑师。楼家的宅子叫“楼园”,便是由他设计的。江南园林大都移步换景、婉约纤巧,只因着一个“水”字。“楼园”这般浮于水上的宅院在整个慕云除了皇里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这水便是引了金水河的水而来。金水河为禁护城河,普通人便是用来洗手也是杀头的大罪,太祖偏偏特许引水建宅,又将这座独一无二的宅子赐给了楼太傅,可见对其宠信之深,引得后人无数遐想。 穿过“飞虹廊桥”便到了“松风水阁”,顾名思义为看松听涛之所。 廊下挂着一只红嘴绿鹦哥,颇为人来疯,忽然振翅吟道:“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 这一句十分响亮应景,倒像是它临水自照作的一般。楼凤棠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对楼倚道:“这还是你在家时教它的呢。这扁毛畜生倒记得牢。” 长流被安排入住一处卷式砖额的院子。推窗而望才发现竟又是一处水榭。一池凝碧倒映着山峦叠嶂般的红枫林。秋风掠过,将翠色和霜红吹皱了揉在一处,无数红叶跌落水面漾起细碎涟漪。 和风几个服侍长流去了凤冠、大衫和霞帔,刚换上寻常褙子,便已有楼家下人前来通报引路。 午膳摆在“流淙亭”。说是亭子,却似普通人家厅堂般大。长流还未走近已听到瀑布一般的水声。亭外三面环水,走进去却并无料想中的冷意袭来。再定睛一看,四周角落处竟早早就置了炭盆。窗外正对的巧石便是水声的来处。一线飞流似水银泄地一般自巅崖峻壁而下,鸣湍叠濑,喷若风雷,水花四溅,蔚为壮观。 按规矩,楼凤棠见了长流又要行礼。长流刚想叫免了,却又一时犯了难。她到底该如何称呼这位宰相大叔?“爱卿”是她老爹叫的,轮不上她。叫字又仿佛该在平辈同僚之间,何况这位兄台字“叔大”,很容易叫漏了嘴颠倒过来。她纠结了一番,索装纯,脆生生叫了一声:“楼哥哥。”心下不由恶寒,总觉得自己这声不由自主学了随波叫“轩哥哥”时候的语气。 楼凤棠又是一怔,这该屈的膝盖就没屈下去。楼倚以为长流怕生,遂上前解围道:“平日私下里公主叫我姐姐,她现下叫你哥哥却是你沾了我的光。” 楼凤棠不置可否,招呼二人落座,尽起了陪吃的义务。 菜肴虽然不比里致,却因为取材新鲜而别有风味。 楼家兄妹都秉承食不言的原则,一顿饭吃得只闻窗外瀑布水声。 直到长流用罢离开,楼凤棠屏退左右才对楼倚轻声道:“这几年苦了你了。” 楼倚摇了摇头,微笑道:“当年爹爹执意要我入也是为了我们楼家好。如今我在中地位稳固,陛下因着公主的缘故也不再来。我的日子倒也好过许多。” 楼凤棠自取了一盏茶漱过口,声音清冷道:“她心如何?” 楼倚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素来疼爱她,对她进侍奉皇上这件事至今难以释怀,也就不再多提,遂顺着话头道:“通情达理,待人们也随和。柳思岚百般打压刁难,她也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楼倚秀眉微蹙,接着道:“倒像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孩子。” 楼凤棠点了点头,不在意道:“那也无妨,终究是个女孩子。” “我看柳家是铁了心不认她了。这次省亲柳思岚带着安平回去,倒像是本想不起大公主这个人来。另外,安平生日那天,柳思岚的意思明摆着是要拉拢顾家。” 楼凤棠轩眉一抬,问道:“不会是想打顾轩的主意吧?” “顾家倒是还有个庶子,柳思岚只怕也看不入眼。” “顾家老二如今领兵驻守嘉陵关。陛下虽忌惮顾家势大,却也半分动弹不得。”他冷笑一声:“柳青纶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楼倚点点头:“倘若安平跟顾轩的亲事成了,咱们手里的只能是一枚废棋。” “顾家是什么态度?” “顾夫人自然属意安平。”她遂将安平生日宴上孟颜秋赠镯子的始末讲了一遍。 “明日海棠坞有马球赛,不若提议公主去那里游玩。” 省亲在线阅读 省亲 省亲 海棠坞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海棠坞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海棠坞 《群芳谱》记载海棠有四品: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一般的海棠并无香味,独西府海棠不同,因而有“国艳”之誉,历代文人墨题咏不绝。“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说的便是了。 海棠坞的西府海棠又与别处不同,年年花开二度。 千树花开,深沉似海。晓天明霞一般的淡粉直漫到天边去,堪与朝日争辉。 秋风荡涤而过,粉白骤雨急下,霎时撕碎了锦缎霞光,落了一地壮丽艳绝。 当真应了那一句——“繁华一梦忽吹散。” 长流望着面前这一场盛大的胭脂急雨,不禁暗叹,她的前世又何尝不像一场富丽到极致的旧梦。 再往花林深处,笑语喧哗依稀可闻。不等她走出花海,便已看到不远处两队衣着鲜亮的人马,一为暗红一为青灰,你来我往,拼抢激烈。长流微微一笑,就知道楼倚让她来此绝不会只为了叫她赏花。 她索吩咐和风取了一件锦袍,择一处较干净的地方铺上,席地而坐,悠然观战。 才望第二眼就已经觉察出了异样。场上共八人,七人皆骑着高头骏马,唯独一个穿着淡粉色骑马装的人例外。那匹枣红马驹长流却是认得的,正是前世因为随波擦破皮惨遭砍头的那倒匹霉贡马。不过,这次随波坠马,招财被打得屁股开花,这匹马却躲过一劫。此刻马上的娇小身影虽因离得远看不真切,但定是随波无疑。 看了大约一盏茶功夫,红队的前锋马术湛,又因为队员配合默契而连连得分。顾轩因为要分神照顾随波,带领的绿队本无法组织起攻势,场上形式一面倒。 长流正寻思着自己跟这个妹妹命中犯冲,应该适当回避。不想突变就在这一瞬间。 红队还有一分便要赢了。此刻骑在马上的红杉少年运球如风直向绿队球门而去。随波眼睁睁看着对方迅速逼近,已急出了一身细汗,刹那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将顾轩的再三叮嘱完全抛在脑后,夹紧马腹挥鞭而上便想去截球。不想这一下过狠,身下马驹顿时哀鸣一声撒开四蹄猛然横冲过去,眼看着就要跟从侧翼而来的黑色骏马迎头撞上,幸亏马上的少年反应迅捷,忙丢下球槌,死死勒住缰绳,前蹄凌空马嘶长鸣中他总算勉强控住马身,停住冲势。 经此变故,随波的枣红马惊吓之下反倒越发没了阻拦,便直直向长流冲了过来。坐久了不免有些腿麻,长流一时竟难以站起。和风等人皆正在后头花树下摆放茶点,待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再要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长流就要小命玩完儿…… 随波见势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双手亦不知不觉脱了缰绳,她一声尖叫,瞬间便被甩下马背。紧跟在她身后的顾轩眼看救之不及,便飞身而起,伸臂将她搂住,两人翻滚了几下才停下。 那匹脱了缰的枣红马驹前蹄转瞬就要落到长流的身上,她只能凭着本能护住头部,希望能侧身就势滚到一旁。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青灰色的身影凌空而起,削劲身姿如同绷紧的弓弦,飞鱼出水一般向马头急而去,一个利落的连环腿落到马头上,竟将整匹马踢飞出去丈许。 长流只觉得自己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被呕出来,勉强定住心神,向已经跌落在地上的马驹望去。竟是一副血横飞头骨碎裂的情景。 这时和风、绛雪两个才飞奔赶到,皆口呼“公主”,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两人虽然机灵,到底也只有十六七岁,资历尚浅,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已脸孔煞白。和风忽然跪下,“哇”地一声金豆子滚滚而落。长流明白自己虽不受庆帝宠爱,但也算是皇家公主,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跟着她的人都要陪葬。 “本没事,别哭了。”她有些无奈地安抚道,心下对哄女孩子颇为无力。 和风哭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这般在主子跟前放肆大哭,实属失仪,便强迫自己渐渐收了声。一旁绛雪的眼眶也早已红了,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长流定了定神,再向救她的那抹绿色身影看去。对方竟是一名十四五岁,长身玉立、俊眼修眉的少年。青灰色的曳撒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素整清华,倒比顾轩还要英气个三分。他本跟顾轩是一队的,但被随波顶替了位置,才没有上场,机缘巧合之下反倒救了长流一命。 见长流清澈的目光向自己投来,少年立刻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末将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非也非也,要不是你,本逃不过这一劫。”一顿,长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顾非。” 绛雪素来子活泼,在一旁听着他二人一问一答,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若是平时她自然不会这样放肆,只不过刚刚才受了惊吓,又看出长流是真心安抚她们,不免一时忘了规矩,流露出真实情绪。 顾非想到刚才长流那句“非也”,亦不由弯了弯唇。这一展颜,竟是顾盼神飞,不复清冷。 顾轩早已松开随波站了起来,顾不得整理衣袍,快步向长流跑去。 “殿下你没事吧?” 长流摇了摇头。 顾轩心中一松,这才转身对顾非郑重行了一礼,道:“大哥,方才之事多谢你了。” 顾非常年跟随叔父顾凯驻守嘉陵关,最近几日才到的帝都,本不知道顾轩跟长流的关系。自己这个弟弟从未叫过他一声哥哥,见他态度忽然这样谦恭,一时不免有些不明所以,便只随意点头走开。 长流轻声道:“顾非踢死了西凉马,父皇定会问罪于他。”随意毁损御赐之物按律是要杀头的。一顿,她才接着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顾轩一愣之下才道:“但凭殿下吩咐。”记忆中长流跟随波不同,从未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还请带我去向顾伯父亲自说明原委。”虽然利用自己的救命恩人有忘恩负义之嫌,但长流一时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理由。 “好。”顾轩刚要接着说什么,就听见一阵哭声。一回头便看见随波跪在那匹频频惹祸的马驹旁哭得梨花带雨。旁边围过来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其余参与球赛的都是少年,亦从未见过长流,见顾轩与她交谈自然更不会上前,只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处说话。 顾非走到穿暗红色曳撒的几人身边,其中一个国字脸的少年对着他挤眉弄眼得起劲,正是方才红队频频进球的先锋。顾非狐疑地跟着他走到一旁。那少年一边瞥向随波,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子不要命了?敢动安平殿下的马!” 顾非挑了挑眉,不解道:“我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何况此举是为了保护公主殿下,只要向陛下陈情应该就会没事的。” “笨蛋,你懂什么?!你救的这位殿下不得陛下喜欢,她的命未必金贵得过这匹马。何况,”说到此处,他朝随波的方向努了努嘴,才接着道:“那位哭得这般惊天动地,她要是回告状,有你的好果子吃。” 顾非俊眉一扬,冷道:“那也不能见死不救。” 林飞飞反倒立刻笑起来,狠狠捶了一下顾非的肩膀,道:“好小子。正该如此!” 顾非也微笑道:“你还说我。方才安平公主在场上,也不见你让着她。” “还不是为了替你出一口恶气。他不过就是托生了个好肚皮,其他哪一点强过你?凭什么你在边关吃沙子卖命,他在京城锦衣玉食?等着瞧,你就是负伤立了大功却也未必有他升得快。”林飞飞是五城兵马司指挥林坤的独子。五城即中、东、西、南、北,虽然这只是个正六品衙门,却总管帝都治安,相当于现代的北京市公安局,是十分紧要的所在。指挥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却往往都是皇帝十分信任的臣子,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因此虽然顾涛官拜正二品大将军,林飞飞却也并不买顾轩的账。 顾非整肃了容色道:“说这些做什么。” “我明白,你一心报效国家,并不看重功名利禄。只是小爷我看不惯他,想要压一压他这股子邪气。”一顿,林飞飞取笑道:“不过你知道自己刚才救的人是谁吗?” 顾非疑惑道:“不就是公主殿下么?” “没错。也是你那个好弟弟的未婚妻。”说完这句林飞飞嘴里叼了枯草走开了。剩下顾非呆立原地。 他怎么都没想明白,怎么会有人放着自己的未婚妻不救,反倒去救别人。 关于这一点,长流的解释是顾轩童鞋是个彻头彻尾的sb,并且从今天开始他是经过君长流殿下亲自认证过的升级版sb。 倘若刚才顾轩纵马而来直接赶到长流跟前,确实是来得及出手的。那样做的后果是随波跌到地上,最多骨折,应该不至于摔成重伤瘫痪什么的。但是顾轩却没有这样做。要是没有一旁的顾非,长流被马踏过,轻则重伤致残,重则再次去地府报道。 海棠坞在线阅读 海棠坞 海棠坞 一树梨花压海棠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一树梨花压海棠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一树梨花压海棠 经过方才的变故,众人自然不可能再打球。 长流遣了和风、绛雪两个请众人过去一同用些茶水。她们寻思着小主子是想藉此谢谢顾非,却不好单单请他一人,于是便索都请了。 几个男孩子出了汗,都渴了。虽然有些腼腆,但到底都是勋贵之家出来的,并不推却,也就围拢了过去。 绿队的另外两个少年人都是顾轩的堂弟,也是顾凯的嫡子,老大叫顾正,老二叫顾怀。红队这四人除了林飞飞,其余三人虽然也有家里袭爵的,在军队里却都是顾非的手下,听他调遣。几人看起来跟顾非同年,却明显对他极服气的样子,以他马首是瞻。他们四人平时见惯了顾非的能耐,并不以他刚才一脚踢飞奔马为怪,反倒是顾轩的两个堂弟都偷偷看了他一眼,目光透着一股子怪异。 长流心下了然,这些世家子弟总是有些个瞧不起庶子的心结,再看顾非神色,却不见半分不忿、自怜。 随波终于哭够了,顶着两只兔子眼睛过来坐到长流身边。仿佛才注意到左手边不远处坐着顾非,想起他刚才踢死了自己心爱的马驹,不由又向长流靠了靠。 长流深知自己这个妹妹怕是永远不会知道什么叫犯规的。方才她看得分明,随波冲出去的时候横穿红队前锋的运球路线,这才惊了马。 随波喝了几口热茶,吃了几块绿豆糕,很快又活泼起来,提议道:“此处风景秀丽,不若我们每人都吟一句前人咏海棠的诗吧。想不出的人要认罚。”不等其他人发话,她便带头道:“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俗。”吟罢看着长流,示意她接下去。 “繁华一梦忽吹散,闭眼细相民犹历。” 顾轩不禁抬头看了长流一眼,心道:那么多诗,都盛赞海棠艳丽绝伦,为何她独独选了这一句。嘴上却开口接到:“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长流微感诧异,如此多的文人墨爱海棠,却只有苏轼此句爱到痴绝,深夜秉烛只为看花。想不到顾小公子还是个情中人,难怪上一世他甘愿为随波赴死。 其余几人也依次说了。 如此轮了一圈,最后一个才是顾非。他从小在边关出生,混迹军队,哪像顾轩受过系统的教育。再说顾涛原本就重武轻文,对庶子的教育自然又不若嫡子这样看重,初时请了先生不过教顾非识些字罢了,后来顾非自己痴迷于兵读了不少,于诗词却一直鲜有涉猎。再说他最后一个才轮到,耳熟能详的几句早已被众人都说尽了。顾非正准备认输之际,抬头却见长流的目光扫了过来,又很快收了回去落到她坐着的锦袍上。顾非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上面竟然用海棠花瓣拼了一幅字:“一树梨花压海棠。” 他未及多想便照着念了出来。难为他倒着看,还只瞥了一眼便将那一地用花瓣拼得歪歪斜斜的字给认了个齐全。 此句一出,众人好一阵哄笑。顾非正茫然不解之际,林飞飞凑到他耳边眉飞色舞地嘀咕了两句。一瞬间顾非清俊的面容竟然泛起了淡淡红晕,微有些恼怒地向长流看去,却见宝蓝锦缎衣袍上的花瓣已经一派凌乱,哪里还有什么字。 这一句典自苏东坡嘲笑好友张先以八十岁高龄娶十八岁妙龄小妾,白发对红颜。大诗人就是大诗人,尤其一个“压”字那是相当地有意境。 原来长流一时兴起了作弄顾非的念头,便趁着众人吟诗的时候以大袖遮挡,用花瓣摆了这一句诗出来。待听得顾非果然念出这一句,又很快用袖子拂去,毁尸灭迹。这番小动作只有她身后的和风、绛雪看见。两人只道长流取了花瓣玩耍,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顾非着了长流的道,其余人只以为顾非读诗不求甚解,并不知道这句诗的来处。 红队的四人摄于顾非往日威,并不敢如何放肆取笑。顾正却毫无顾忌,对着顾轩笑道:“快让大伯给顾非娶亲。他这是想媳妇了。”顾怀并不多言,只在一旁嗤笑。 这一起哄不要紧,顾非的脸色竟然一下子绯红。长流刚才见顾非出手果断,神色冷峻,并没想到他其实是个脸皮薄的。她正要另起话题岔开去,不想顾非忽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向远处走去。长流见他真恼了,越发觉得好笑,不禁盯着他的背影瞧。却发现顾非走路姿势有些奇怪,深一脚浅一脚的,倒像是带着三分勉强。再定睛一看,他衣袍上竟隐隐泛出血渍。 长流一时未曾多想便追了过去,拦住顾非道:“方才对不起了。” 顾非见她追来一开口就道歉,微有些诧异,遂挑眉道:“兵不厌诈。我只以为不才在下并未得罪过殿下,殿下当不至于害我。”他这几年纵横沙场与敌人周旋,已经十分少年老成,但到底心尚未成熟,又是第一次面对女孩子,无措之下反倒一开口便带了刺。 “谁知我却戏弄于你。是也不是?”长流不待他接口,又道:“是我不对。” 顾轩见她一个女孩子,又是金枝玉叶,竟然如此干脆连连道歉,暗忖自己身为男儿怎好小**肚肠,遂真心道:“殿下不必如此。只怪在下鄙,不通文墨。”当即便暗下决心,回去要好好在诗词上下功夫,不可再被人耻笑了去。 长流见他面色稍霁,便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懊恼,那句诗里的梨花与你半点不相干。”一顿,她才接着诚恳无比地解释道:“公子正值青春年少,正是大好一株海棠。”心想:夸你青春貌美,总该满意了吧。 殿下却浑没想到,海棠是被压的…… 顾非倒也没想到压与被压的问题,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比作娇花,顿觉一股血气上涌。抬眼见到长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却又立刻下意识地把目光调向了别处。 长流哪里知道顾非的纠结,只道已经将人哄得回转,便直入正题道:“你身上可有伤?” 顾非方才为了救她,情急之下运足了内力到腿上奋力一踢,不想却因为用力过猛牵动了旧伤,伤口崩裂流血。此刻听她问起,不由一愣。不过他素来刚硬,并不肯说。 长流见他抿唇不言,便道:“本令你侯在此处,不可移动半步,等我回来。” 顾非还未及答话,见长流已经奔了出去,遂摇了摇头,只当她是小女孩耍子,待要迈步,却又不知为何迟疑了,心下颇为无可奈何,只能依言等她回来。 长流径自奔到顾轩身前,不及喘气便道:“紫玉膏呢?” 刚才长流一举一动顾轩都看在眼里,他自然知道长流要紫玉膏干什么,正迟疑之际,只听长流冷声道:“你方才不肯救我,现在为救了我的人治伤也不肯么?” 顾轩心中一震,他们俩从小青梅竹马,长流从未对他如此冷言冷语过,更不用说语气里还透着指控的意思。他一时无从辩解,只得取出紫玉膏递给长流。长流道了一声谢,便向顾非跑去。 顾轩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空。 顾非见长流跑得气喘,便道:“末将流这点血不会怎样,殿下实在不必如此。”他自来不擅言辞,虽然心中感激,说出来的话却也是冷冰冰的。 待长流拿出紫玉膏,顾非看了一眼便冷笑道:“末将贱命一条,这样的珍奇药品不敢也不配用。” 长流猜到顾非身为庶子享受不到紫玉膏的待遇,却不想他如此倔强,便道:“你懂不懂什么是君臣之道?本说你配用就配用。”见他还是不接,又道:“你是想本亲自替你上药?”对付这种青春期叛逆少年,长流实在没有多少耐心,只能来硬的。 顾非虽然因为刚才那句诗,隐隐察觉这位公主跟一般的大家闺秀不同,却不想她如此百无禁忌,耳又不由自主地烧起来,片刻后终于妥协道:“末将遵旨。” 长流见他走向花林深处,便在外头等着。 顾非很快便从漫天花雨中走了出来,身上也落了几瓣粉白,使他冷峻的容色不由柔和了几分。 “你腿上受的是什么伤?” “不小心被玳国小贼的流矢中。”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那一箭却十分厉害,是对方用程最远最强力的弓弩出的一箭,且箭头用的不是普通的铁,而是一种特殊的钨钢,上面带有尖利的倒刺,倘若强行拔出便会血流如注。林飞飞对顾非如此服帖,就因为是顾非单枪匹马闯入敌方阵中,奋力冲杀才将已经坠马并拼杀至力竭的林飞飞给带了回来,这才捡回的这条命。 长流知道早在洛轻恒老爹当皇帝的时候两国边境就已经冲突不断,她当年该是怎样地天真才会相信凭她一个和亲公主便能化干戈为玉帛。 “我父皇要是因你踢死马驹向你问罪,你千万不要顶撞他。”长流思及他小小年纪便已在边城保家卫国多年,忍不住对顾非多叮嘱了一句。她深知庆帝在群臣面前其实并无多少权威,却十分爱面子,而且说不定会将在顾涛身上憋着的那口气从顾非身上找回来。 “嗯。” 听他答应得干脆,并未说一些类似“谢殿下提点”之类的废话,长流不禁粲然一笑。 顾非与长流错开一肩的距离,跟在她身后走着。外人远远看去,却只以为二人并肩而行。顾非耳聪目明,远远便听到随波童稚的声音:“轩哥哥,你怪我吧。是我执意要上场,又拖了你的后腿。眼看我们要输了,情急之下才忘了你对我说不要逞强的话。” 顾非为人一向光明磊落,并不喜听人壁角,便没再去听顾轩如何答话。不经意间转头向长流看去,只见她纤腰上系着串玉的翠色绦,柳枝一般压住秋风吹起的裙裾,显得整儿人格外娇小单薄,却又似新月清晕一般光彩照人。想起方才林飞飞说的话,这位殿下小小年纪却不得皇上宠爱,不由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一树梨花压海棠在线阅读 一树梨花压海棠 一树梨花压海棠 兵不厌诈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兵不厌诈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兵不厌诈 顾轩看着长流上了马车,这才跃上马背。顾家其余三人原以为顾轩要送长流回去,并没在意,只是碍于尊卑不好先行一步,便施施然跟在后头。 直到一行人过了朱雀街,长流跟随波的坐的马车皆向左拐,众人这才有些诧异。禹虽民风开放,并未有禁止订婚男女见面的习俗,但却极少见女方婚前到男方家去的。一来大部分的女子过的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生活;二来世人皆认为身为女子很该矜持些,贸然到男方家去有迫不及待送上门的嫌疑,是一种“掉价”的行为。何况长流身份这样贵重,如此行事众人难免疑惑。所幸有随波同往,并未显得太过出格。 一路慢行到了将军府,宅门深锁,门口只余一对镇宅石狮矗立。上悬匾额“将军府”三字铁画银钩,长流一见便知乃是先帝爷的手笔。 顾轩不待长流下车,已抢先跳下马背,快步上前叩门。 片刻便有门房老翁探出花白头颅,见是顾轩,忙恭敬叫了一声“少爷”,又往外探了探,这才发现门口停了两架马车。长流因不喜招摇,出来时让楼家备了寻常贵女用的马车。随波仍坐了公主车架,披金镶玉华贵难当。 老翁听顾轩说公主驾到,唬了一大跳,忙唤了人往里通报,自己将正门大敞,才在石砌的台明上跪迎。 方跨过单檐硬山布瓦顶大门,一名身着紫色常服的壮中年男子已快步迎了出来,见到长流当即拜倒:“臣拜见公主。” “将军请起。”长流不见孟氏微感奇怪,却不知自己来对了时候,孟氏回娘家去了,又恰逢顾涛休沐。其实平日顾涛对顾轩管教甚严,今日肯放他出去只因一道打马球的都是簪缨世家的子弟。 顾涛这才站起,忍不住细细打量长流。恍然中只以为那名皎如花树堆雪的女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长流见他目光虚浮、不言不动,便也静静立在一旁。 倒是随波甜甜喊了一声“顾伯伯。” 顾涛这才惊醒,忙笑道:“小公主也来了。臣家中无甚景致,承蒙两位殿下不嫌鄙陋,大驾光临。” 将军府内灰瓦青砖、质朴厚重,与“楼园”水榭亭台、雕梁画栋大相径庭。 到了正厅,顾涛唤仆人奉茶。又见顾轩衣袍脏乱,便道:“去换身衣服再来。”语气虽略显严厉,目光却十分慈和。 长流见顾涛自始至终没有看顾非一眼,不禁暗叹一声,这又是一个跟自己一样不受亲爹待见的。但瞧顾非神色竟是半点波澜不起,倒像是习以为常安之若素。 顾涛一员武将,实在不知与两位小公主说什么,正尴尬间,顾轩已然换了家常便服从内堂出来。随波一见他便甜笑道:“轩哥哥不是说家中有个铸剑池,快带我去看看。” 顾轩看了长流一眼,示意她同去。长流正愁如何单独与顾涛攀谈,这两个碍眼的去了正中下怀,因此只作不见。 随波拉着顾轩的大袖便走。顾轩又看了长流一眼,见她并无动作,也就不再坚持,跟着随波走了。 顾涛见长流并未同去,遂疑惑道:“公主可是有话对臣讲?” 长流点点头,却并不开口,只看了院中往来的仆从一眼。顾涛不免疑惑更深,却还是道:“不若公主屈尊去微臣的房一叙。” 长流自是欣然前往。 顾涛的房外有兵士把守,因有边关军情谍报文往来,是为重地。 墙上挂着一幅嘉陵关的地图,村庄、河流、关隘等均一一标出。架上垒着几本兵,边角均已蜷曲残破,想来已被翻阅多遍。 长流忽道:“不知本可否借将军文房四宝一用?” 顾涛几要疑心这位小公主只是戏耍于他,却碍于君臣有别,只能硬着头皮奉陪到底,自然点头应允。 长流取了笔架上一支象牙杆狼毫,就着案上端砚里未干的墨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已一挥而就,递给顾涛。 渺渺数笔便将画中风姿卓然的少年勾勒得栩栩如生。 顾涛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方要开口,长流微微一笑,抢先道:“此人现在是太后赏给本的贴身内侍。” “此人手持将军信物,自称是将军派来保护本的。”长流抬眼微笑看着顾涛,细察他的表情。 顾涛闻言不禁心中大骇,但他到底老成,面上仍作一派沉稳。沉吟片刻,方答道:“不错。恕臣斗胆,臣事先为免公主尴尬,再三叮嘱他不可向公主透露半句。不想殿下如此冰雪聪明。” “将军过奖。”长流面上谦逊,心中却道:这便是一个破绽,既然再三叮嘱他不可随意吐露身份,招财怎么又说是来教她武功的。既然要教习武功,怎可不吐露身份。 “他还说将军派他来中寻一个要紧的物件。”长流说到此处故意顿住不言。 顾涛拿着画纸的手不禁一颤,右手却不自觉地曲了中指,在案上轻叩。这是他每有难以决断之事便会做出的动作。长流虽不知他的习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却瞧得分明,心中对招财的身份越发确定。 “他可说了是何物么?” “不曾。” 见长流说得肯定,顾涛松了一口气,道:“是臣莽撞了。不论此人要公主从旁协助何事,公主请务必袖手旁观。他的事也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就连轩儿也不行。这也是为了公主的清誉着想。” “本明白。只是前几日他受了伤,又得罪了皇妹,皇后娘娘只怕不会饶他。” 顾涛虽力持镇定,掌心渗出的冷汗却已将画稿所攥之处黏湿。沉吟良久才道:“公主不必忧心。臣会尽快将此人调离公主身边。此事实在是臣思虑不周,还请公主体谅臣的苦心,原谅则个。” “大将军哪里的话。本自然感激在心,岂有责怪之理。将军放心,此事既然涉及本自身清誉,自然不会同任何人提起。”长流心道:顾涛果然早就知晓招财在中被打一事。不过这倒也不奇怪,此事便是顾轩回府不曾说起,顾涛也该早已派人盯紧了招财。 顾涛当即拜倒,口称:“公主雅量宽宏。臣感激不尽。” 长流敛去忧虑之色,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嫣然笑道:“不知皇妹现在何处?” “臣这就命人领公主前去。” 待长流走出屋子,顾涛又向手中画像瞧去。果见画风细劲柔和,笔墨连绵不缀。 曾经有一个眉如黛山连绵的女子也用这样春蚕吐丝、紧劲联绵的笔法描绘过他。曾经他以为自己终有一日可以效仿张敞画眉,做一位画眉将军…… 原来竟是这般心有所恨,莫失莫忘。 顾涛手一松,那一张素纸悠悠而下,落在炭盆上,霎时青焰卷舌,归于灰迹。 前来引路之人正是顾非。长流跟着他一路默默在槭树林中穿行。顾非已换了一身雨丝蜀锦常服,锦面上淡青与银白交织相替,丝丝明淡如雨线直下,将他嵌在一片艳红秋色中的清濯背影衬得明净如雨后青竹一般。 直走到一片水光玉莹之处,顾非足尖一点便落到一叶孤舟上,船身依旧静泊于水,未曾激起半分涟漪。 待他握住长流伸过来的手,才觉掌心一片柔滑细腻。不知怎地船身一荡。 舟上无桨,木舟却无风自行。越往水中央去,越觉清冷逼人。 “公主可觉得凉?” 长流摇摇头,这才知晓何谓“凛凛如剑气浮空”,便好奇问道:“你的佩剑也是从这寒池里淬炼而来的么?” 顾非点点头。 扁舟恰巧穿过一孔石砌拱型涵洞,黑暗中,长流只听他清冷的嗓音如雨打石阶一般响起:“殿下若是想看,改日自当奉上。” 长流正待答话,只觉眼前一线天光洞开,遂眯了眯眼睛。行过一个船身,她才向后望去,只见一白玉石拱浮在碧波金鳞之上,桥身正中刻着朱红色的三个大字——“饮雪桥”。 待双眼完全适应了灼灼日光,长流才道:“本想看你舞剑。” 片刻之后方得了他一个“好”字。 又行得片刻,顾非指着一处石头雕刻的吐水麒麟道:“这便是寒池的源头了。” 岸上泊着一叶孤舟,旁边有立有一块巨石,形似双掌相合。 “这便是试剑石么?” “嗯。” 相传这块石头正是被太祖用自己铸的宝剑“沉渊”一劈为二的神迹。 其实长流心下对这则传说颇为不以为然,她反而更相信眼前这块石头是被雷劈的。 帝王皆自称天子,要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必然得鼓捣出一些个所谓神迹来糊弄人民群众,比如把得了白化病的鹿称作天降祥瑞之类。尤其像太祖这样草出生的“天子”,此招更是必不可少。他原本只是个打铁匠,因为卖力气混不到一口饱饭吃,就用最后两块铜板在路边摆摊瞎子那儿算了一卦,之后就果断抄起自己打的家伙拉上三两个地痞小流氓开始干革命。一开始那规模也就是一黑社会质的帮派组织,再后来勾结了一群占山为王的劫匪,算是鸟枪换升级到了土匪路霸。再再后来认识了楼凌风这个狗头军师,也就是楼凤棠的十八代祖宗里头最有出息的那一位,才逐步开始招兵买马抢地盘。没想到这一不小心,地盘越抢越多,最终黄袍加身成了万岁爷。敢凭一个瞎子的两句话,就干上造反这样高风险、高成本的买卖,太祖老人家确实狗胆包天,所以走了狗屎运也没啥奇怪的。 长流寻思着他们姓君的一家子要说魄力,除了敢造反的太祖,也就是敢杀人的先帝爷了。先帝爷亲手干掉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又逼着他老子当了太上皇。史官怕照实写会掉脑袋,便婉转至极地征询了先帝爷本人,得了“不可随意篡改”的批示。说起来自己的皇帝老爹跟这两位正好相反,皇位就跟天上掉下来砸到他脑门上的一般。前朝太子战战兢兢当了十六年储君,末了还是被患有严重疑心病的先帝爷给灭了满门。之后,庆帝的另外两个哥哥为了争储位斗了个两败俱伤,白白让庆帝捡了个现成便宜。说起来更是啼笑皆非,先帝爷的传位诏写得明明白白:“朕晚年失德,以至祸起萧墙,唯剩一子,得寄厚望……”,也就是说没别人了,你就是烂泥也得给你皇帝老子我糊上墙。然而俗话说得好,宝剑锋从磨砺出,庆帝的皇位不是抢来的,是声色犬马的时候中彩得的。他子软和,缺乏主见,本不是块当皇帝的料。先帝爷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所以临死前连发四道金令,把一干藩王都以临终想见一面为由给骗到帝都,集体砍了脑袋以绝后患,又把朝中这批人的势力血洗了一遍,当时可谓风声鹤唳、血流成河。可这人是都给砍了,却不等于地方割据政权就此消亡,反倒埋下了更大的祸。总而言之,太利害的皇帝未必能留下青出于蓝的继承人,因为他年轻的时候铁腕了一辈子,老了也不容许有野心的儿子强过自己,导致父子相残,最终只能把江山托付给一个不争不夺没有骨气的软蛋。真真可悲可叹。 先帝爷把这块“试剑石”连着整栋宅子一同赐给了顾家,旁人都以为这是了不得的荣宠,长流却觉得此举无非就是想用这块石头镇一镇顾氏一门。 长流跟顾非刚要上岸,就看见顾轩背着随波从林子里走出来。 顾轩见到长流不禁脚下一滞。 随波原本把头耷拉在顾轩的肩上,见了他们遂抬头笑言:“皇姐,我脚酸。林子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吧。”她虽任,但也知道出来多时,该回去了。 因恐小舟不能吃水太深,四人还是同来时一样分舟而坐。顾非见长流神色宁淡,不禁暗忖:公主只怕还未曾识得情滋味,不然怎会如此大方。转念又觉好笑,自己便是虚长了她几岁,难道就识得情滋味么?既然不识,又何以揣测他人心思。 顾涛闻听二位公主告辞,连忙带领顾家众人亲送而出。 长流方在马车上坐定,就见和风拿出一只如意团花锦盒来。 见长流面露疑惑,和风眨了眨眼,笑道:“顾小公子方才让交给公主的。” 长流打开一看,是一只掐丝珐琅海棠花式笔洗,底下压了一张海棠笺:“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正是顾轩的笔迹。 此句写海棠开花较桃李稍晚,称赞其矜持、自重和谦让的品格。 是叫她让着随波?还是另有深意? 长流懒得思量,便丢开了手。此刻在里养伤的那个才是真正叫她糟心的。 兵不厌诈在线阅读 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柳府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柳府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柳府 长流下马车的时候,柳府一干人等皆在门口跪迎。她赶忙上前扶起头发花白却体态尚算康健的柳青纶,笑道:“本特来拜望。外祖父不必多礼。”心知柳家事先并不知道她要来,只怕阖府的人跪的都是随波。她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回。 随波也立刻上前笑道:“皇姐,我们搀外祖父、外祖母进去吧。外头风大。” 柳青纶还是第一次见到长流,看她衣着、车马并不显得如何华丽,却都讲究在细处,又见她身量虽小,举手投足却气度不凡,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长流见他老辣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的严厉,反笑道:“外公,您瞧我长得跟母后像不像?” 柳青纶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个已经去世的庶女在他脑海中实在面目模糊,却仍旧干笑一声,道:“公主自然同先皇后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长流欢喜道:“长流想去看看母后的闺房。” “那是自然,公主稍事歇息,待老臣安排妥当。” 一路行至厅奉茶。 长流见二老坐定,遂上前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她此番如此做作,一是不想落人口实说她认楼家人为亲,却鄙弃了自己的亲外祖家;二是想看一看上辈子无缘得见的母后入前的所。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王素芝自然笑眯眯地受了她一礼。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王素芝便带着长流跟随波一起到内院拜见柳思岚。 二人磕了头双双起身。柳思岚漫不经心地对长流道:“你退下吧。” 长流倒退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柳思岚将随波拉到身边,心疼道:“这是怎么了,才出去大半天,怎么回来眼眶就红了。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母后替你出气。” 这不提还好,一提随波的眼眶更红了,带着细弱的哭腔道:“母后,父皇赐给儿臣的西凉马被人踢死了。” “谁这么大胆!?” “是轩哥哥的大哥。” “我的儿,别伤心了,让你父皇再替你找一匹就是了。乖,外头玩儿去吧。” 待侍女领了随波出去,王素芝才道:“听说顾家这个庶子从嘉陵关回来是带着军功的。” 柳思岚冷笑一声:“难怪这么飞扬跋扈。连御赐之物都敢打杀。” “顾家跟咱们家以前的情形倒是一样的。庶出比嫡出大个几岁,难免家宅不宁。” 柳思岚细眉一挑,道:“想必孟夫人为这个庶子也了不少心。不如本借此向她卖个好。” 想到顾轩,王素芝即刻换了话题道:“没想到她倒乖巧,今天不请自来,叫人一丝错儿都挑不出。” “早知道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还不如当初就把她放到本眼皮子底下。现在反让楼家钻了空子,叫外人看笑话。” “是啊。哪有不亲近亲外祖家,却去攀附别人家的道理。” “谁让楼家有太后撑腰,就是皇上碍着一个‘孝’字,也得有所顾忌。” “等娘娘有了小皇子自然就好了。现在你虽然正位中,楼倚那个贱人只怕也未必服气。” “本不是不想,只是如今我年岁也大了,皇上便是来我里多半也只为了看随波,极少留宿。” “总之娘娘要抓紧了。千万不能让里别的什么人抢先生下皇子。” 柳思岚叹了一口气,不再接口。 柳思萦的院子比柳思岚从前住的小了不少,却极幽静。柳思萦入的时候,长流的亲外祖母已经去了,为皇家脸面考虑,名义上柳思萦是记在王素芝名下的嫡出。 院子里原先的下人早就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现只有几个老仆妇负责看门洒扫。 虽然门窗大敞,屋子里仍能闻到一股霉气味,混着临时洒扫留下的水汽,叫人心头生出一种异样的潮湿来。 柳思萦的闺房陈设极普通,只有中间摆的一张双面绣大屏风颇为抢眼。虽然丝面因年岁长了有些发黄,上面的人物却颜色依旧,栩栩如生。一个青衫落拓的背影手执玉箫,隔着迢迢不绝的如带江水,遥遥望着对岸青山逶迤,隐于天际。右侧则用墨色丝线绣了两句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长流盯着这幅《玉人吹箫图》仔细看了半响,暗道:只怕那个背影便是顾涛了。看题诗的日期应该就是他随凉王出征的前夕。而那人手中的竹节玉箫,就连上面佩的黄绦和红穗都跟母后在中经常吹的那管一模一样。 “和风,去问问院子里的下人,可有从前服侍过我母后的。” “是。公主。” 不消片刻,和风便带了一个使婆子进来。 那妇人跪下后并不敢抬头看长流,只一味盯着眼前的地面。 “你可认得我母后?” “奴婢从前是这院子里花木上的人,见过小姐几次。” 和风欲出言提醒她称呼皇后,却被长流摆手阻止。 “你可知道为何这间屋子空荡荡的,母后入前用的摆设器物都去哪儿了?” “奴婢……奴婢不知。”言罢那仆妇抬头飞快地看了长流一眼。 长流使了一个眼色给和风。和风会意,出几颗银裸子塞到那仆妇手中。 那仆妇果然双眼放光,开口道:“谢公主。谢公主。奴婢只知道早些年里头传来皇后娘娘有孕的消息,夫人便命人整理了些娘娘还在闺阁的时候用的东西送到里去。” 长流忽然想起来,柳思萦对她说过,那管玉箫是怀着她的时候家里让送来的。长流当时只觉得母后吹箫甚为清越通透,便缠着要学,对玉箫的来历并未在意。 此刻她心下不由冷笑:早就猜到皇帝老爹知道母后跟顾涛的旧事是柳家人自己拆的台,却不知王素芝耍得如此好手段,故意在母后有孕的时候将这管玉箫送进去,好提醒她不忘前人旧事。柳家敢如此行事,无非是因为柳青纶把持朝政,谅皇帝老爹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柳家。皇上知晓了母后跟顾涛有旧最多厌弃了她,并不会祸及整个柳家,柳思岚进照样获得圣宠,取母后而代之。如此说来,母后入时是下过决心斩断情丝的,不然她不会把玉箫留在家中。只怕我不姓“君”这样的诛心之言也是柳家人自己传出来的。老爹这个皇帝当得还真窝囊。柳家敢隐瞒母后与人有私在先,又敢主动揭发在后。而顾涛这个先帝爷亲封的大将军直到现在还当得好好的。 既然这两家皇帝一个都惹不起,长流便理所当然当了替死鬼,被庆帝厌弃多年。 长流不禁暗下决心:日后定当竭尽所能报答柳家这份厚礼。 柳府在线阅读 柳府 柳府 月下飞雪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月下飞雪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月下飞雪 “传皇上口谕:宣大公主即刻前往清风阁。”高胜高临下瞥了长流一眼,轻慢道:“公主,您请吧。” 长流站起来,向和风使了个眼色。和风即刻上前递给高胜一个蜀锦荷包。 长流道:“因恐父皇等急了,今儿个就不请公公吃茶了。不知父皇宣召本何事?” 高胜捏了捏手中轻软,才阳怪气地道:“皇上刚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龙颜震怒。其他的,老奴也不清楚。”再看一眼一边从容问话,一边让人替她整理衣饰的长流,高胜不禁暗忖:这位公主倒是比她的亲娘要开窍得多。那位要是不那么清高自守,也不至于失宠这么多年。就算护驾送了命,皇上也未必念着她的好。 趁着和风蹲下替她整理衣冠,长流轻声郑重道:“一个都不许跟来,也不许搬救兵。” 和风略作迟疑后点了点头。 几人送至殿外,直到看见长流跟高胜的背影消失在廊的转角处,绛雪才开口道:“公主不许我们跟,是怕我们一同受罚。只是为何不准我们再去向太后求情?” 和风摇摇头,轻声道:“公主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吧。” 到了清风阁,长流叩了头,迟迟听不到庆帝叫起,便知果然大事不妙。 “朕听闻你惊了随波的马,害得她又跌下马背,是不是?!” 长流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柳思岚告状定然不会将整个过程说清楚,故意说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引到长流身上,好让她为了洗脱自己将顾非咬出来。不论是非曲直,顾非损毁御赐之物是事实,皇上只要一句话便可以降罪于他。如此一来,非但柳思岚可以卖孟颜秋一个人情,也可以让顾涛对长流心生不满。何况,据长流所知,皇帝老爹正愁抓不到把柄向顾家发难。此次顾非进京既是带着军功而来,皇帝势必要封赏。只是皇上对顾家已然如此忌惮,怎会允许顾家继续坐大。那匹马死了已经是既成的事实,就是此刻庆帝不知,早晚也会传到他耳朵里,瞒也瞒不住。如今支持顾轩跟长流婚约的人只有顾涛,长流怎么也得将这桩婚事保住,一直拖到玳国求娶和亲公主。 “儿臣当时只是坐在远处观战,还请父皇明鉴。”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皇妹学骑马时日尚短,难免骑术不,加上拼抢之时犯规,这才惊了马。顾非为了救儿臣于马蹄之下,危急之时别无他法才将马踢死,使儿臣捡回一条命。父皇不分青红皂白就问罪于儿臣,难道在父皇眼中,儿臣的命竟抵不过一匹马么?何况顾轩飞身去救,已令得皇妹安然无恙。皇妹是父皇的女儿,儿臣难道便不是么?父皇若执意怪罪,儿臣甘愿受罚。此事儿臣愿一力承担,只求父皇不要责怪他人。” “这么说你是一丁点儿错处都没有。好,朕这就成全你,去外头跪着,跪满四个时辰才许起来。”庆帝见长流跪在地上,看似低眉顺眼,说话却掷地有声,质问连连,越发气得胡子乱颤,只觉一股气被她堵在心口。 长流朗声道:“谢父皇应允儿臣不再怪责他人。”便也不再辩解,起身跨出门槛,在殿外的丹墀上跪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要说是跪,就是她的大好头颅,皇帝若是想要,也没奈何。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向来大抵如是。她方才言辞激烈,就是拼着激怒庆帝领一顿责罚,只要顾家领情便好。 少顷,天空竟飘起雪粒,锋利如细碎刀锋一般,凛凛然扑面而来,直刮得她脸上生疼,却又很快融成了一片冰冷濡湿,如同盖了一块在冰水中浸润过的丝帛,叫她透不过气来。 落雪纷纷而下。这一跪就跪到了夜深人静。 头顶飞檐上青铜铸就的铃铛在呼啸的风中清泠作响,除此之外别无他声。 前世她因随波被罚跪,没想到今生竟还是逃不过,难道天命不可违?不,她不信。 不知跪了多久,长流只觉头脑一片昏沉。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清润好听的声音:“殿下,时辰够了。奴婢接殿下回。” 长流一抬头便见到一个容颜似月色般清透寒凉的少年提着一盏灯站在自己面前。再细看,他剑眉之上凝了一层素淡霜华,衣袍下摆处有几道深深的折痕,遂弯了弯唇:“我不是命你们不要跟来。你一直在我身后跪着?”不过短短一句话,她却说得断断续续,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是。主子跪在这里,做奴婢的岂可置身事外。”他亦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好几个时辰,说话却与平常一般无二。 招财见长流脸孔与雪色并无二致,嘴唇冻得干裂发紫,瘦弱双肩不住轻颤,忙将她搀扶起来。长流双腿早已跪得麻痹,半起之时,竟毫无支撑之力。招财一把托住她下滑的娇小身躯,轻声道:“臣逾越了。”说罢便用手掌抵住她的一双膝盖。长流只觉一股暖流从膝盖骨下一处位涌入,如同温泉水一般轻柔回护,遂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多谢。”又看了他一眼,忽道:“你蹲下。” 招财虽不解,却仍依言蹲下,与她齐高。见长流清冷目光如月华一般照过来,他只觉这位公主虽受了这样重的责罚,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长流忽将一双冰冷的小手伸进他的袖管中,握住他的手腕。 招财不防她会这样做,一时只觉手腕上扣了一团轻软冰雪。脉门被制,他出于本能便要使出小擒拿手反制,只听一个细小孱弱的声音道:“你别动,让我捂一会儿就好。”一顿,才又听她轻声道:“母后从前就是这般为我暖手。”不知怎的,他终究还是没有将手抽出来。 片刻之后,长流果然松手,轻道:“我走不动,你背我吧。” “是。” “你不是会武功么,能不能做到踏雪无痕?” “殿下是在考较臣?” “不是。月下飞雪这样的景致也是难得一见的,我只是不想污了脚下这片洁净颜色。” “好。” 长流负在他背上,又从他手中接过那盏灯。 “我重不重?” “殿下轻如飞雪。” 招财只觉得她的双臂细弱短小,连自己的脖子几乎都环不住。耳边传来她轻缓的呼吸声。周身是月色笼罩下的茫茫飞雪,片羽吉光一般划过他的记忆深处。此时此刻,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背上背着的是他的小九。他的小九还活着,轻声问他:“七哥,我重不重?”他却故意逗她:“重。七哥都累得走不动了。”然后她便会如两人一同捉来的小豹子一般,龇牙咧嘴地咬他的耳朵。 长流手提灯,将他脚下方寸之地照得一片晶莹。落雪似泼天珠玉簌簌而下,覆在碧瓦飞甍之上,一时天地都换了颜色,平日里看惯的一楼一阁竟别样陌生。再回头望,一路走来,地下半点痕迹都无。果真应了她那句不要污了好颜色。 其实长流也知道这雪早晚有人来踏,只是既得一时洁净便享得片刻静好。哪怕天亮以后又是另一番光景。如同他们两个之间,只怕早晚有一场兵戎相见。 月下飞雪在线阅读 月下飞雪 月下飞雪 聂七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聂七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聂七 楼倚正歪了头靠在美人榻上等信儿,见招财背着长流入殿,忙起身道:“快,和风去把备好的姜汤端过来。细雨,准备香汤给公主沐浴驱寒。” 长流见楼倚一脸关切,扯出一抹笑,道:“姐姐,我没事。别担心。” 楼倚挨着长流坐了,握住她的手含泪道:“好孩子,这大雪天的,难为你了。别怨怪你父皇,他也是听了别人的挑唆。”又从银霜手中接过一只手炉递给长流,再命人将炭盆摆在长流近前。 长流点点头,却暗暗好笑:你这难道就不算挑唆?我只让和风别去搬救兵,却也没阻止你去求情。 招财忽道:“元宝,去取一块厚实些的锦帕来。” 元宝正愁没个手处,欢欢喜喜地去了,很快便回转。 招财接过锦帕,将那只紫铜喜鹊绕梅镂盖手炉细细包起来,才塞回到长流手中,道:“殿下的手太冰,若是一下子碰了太暖的东西反而容易生出冻疮来。” 见和风端了姜汤来,招财又道:“奴婢来吧。”便接过汤碗一口口喂长流喝。 楼倚见一碗姜汤下去,长流脸上略恢复了些血色,便擦了泪,对招财道:“你倒是细心。把公主服侍好了,本有赏。” “谢贵妃娘娘恩典。” 长流心中却在感叹,这厮别要她脑袋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此殷勤服侍,她可消受不起。 绛雪又端了**粥上来。招财方要接过碗,长流伸手道:“本自己喝。”她的手已经不僵了。 招财遂蹲下身子,替她将脚上的高底弓鞋脱下,换上圆头“寿”字绣牡丹平底棉鞋。 长流也不挣扎,任他动作。她饿了一天,知道不能一下子吃太饱,待喝了大半碗粥,便推了碗。恰巧细雨进来说香汤已经备好了。长流便起身去了浴池。 里有地龙的地方只有皇帝住的正阳,有温泉浴池的却有三处,正阳、凤箫、碧横。不过听闻在建的皇后新也会凿池引泉。 长流命侍女卸去钗环,放下一头乌发,踏着玉石铺就的台阶慢慢走入水中。她看着晶莹的水柱从金龙嘴中喷出,闻着玫瑰花香,任凭温柔的水波轻轻拍打着肌肤,这才放松下来。直到感觉身上的寒气都驱尽了,被水汽蒸得微有些气闷,她才缓缓起身。 走出浴池,招财已拿着一块布巾候着。长流在榻上靠了,让他擦头发,心中不免感慨:这双手从前握过剑,执过笔,打过马,张过弓,沾过血杀过人,唯独没有服侍过人,谁知手法却这样轻柔。 “本累了,想要就寝。就留招财一个值夜,其余人都下去休息吧。” “是。” 招财方要去灭灯,长流轻声道:“跟本说说西凉吧。” 招财心中一惊,却微笑道:“殿下为何想听这个?” “因为那匹西凉马,你挨打,我罚跪。自然是要问问的。” 招财即刻释然笑道:“公主可知为何人都说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长流其实是知道一些的,不过此刻她自然只是摇头,满脸好奇地望着烛光下“肌肤如玉鼻如锥”的少年。 “凉州有冰川岳岳,万涧争流,水草丰盛,可耕可牧。中部的绿洲盆地更是一马平川,良田万顷。那里什么风景都有,雪域高原,大漠瀚海,骆驼牛羊,胡杨红柳。春天有一望无际的绿野和落了满头的杏花。夏天草原上遍地都是金黄色的油菜花和紫色的马莲。”其实他最怀念的却是秋天草木摇落,金风肃杀的气息,也许是因为他七岁那年第一次跟随父王跃马疆场便是在秋天。 “怪不得西凉有‘塞北江南’之称。从前母后教我念过‘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写的便是凉州繁华吧。” 招财点头笑道:“公主好学问。凉州元宵节夜市灯火之盛堪与京城媲美。‘千条银烛,十里香尘。红楼逦迤以如昼,清荧煌而似春’说的便是了。”那时候他跟小九都不耐烦人跟着,便常常配合默契地甩开王府侍卫,像普通老百姓那样逛夜市。回去之后虽然免不了被母妃念叨几句,但只要送几盏别致的绢灯,母妃便再也绷不住脸,一边命人将灯挂在檐下,一边着小九乌亮的发辫,夸他们有孝心。 “那你会不会弹琵琶?‘只愁拍尽凉州破,画出风雷是拨声。’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用拨划出风雷之声。”她记得前世那名刺死了以后,从怀中搜出的东西只有一枚象牙拨。 “公主说笑了。臣在顾将军麾下效力,虽在西凉打过虏寇,却不通音律,自然是弹不出这裂帛之声的。”小九从前最喜欢听母妃弹琵琶,总以为“百万金铃旋玉盘”的美妙乐声出自那枚神奇的象牙拨,便千方百计讨了来。他永远忘不了小九手中紧紧捏着象牙拨,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聂七忽然觉得面上有些痒,伸手一才发现湿漉漉的,再一看,烛光下长流素着一张小脸已经合上了眼睛,睡着了。他用袖管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走到烛台边熄灭了殿中所有的蜡烛,靠着廊柱慢慢滑下身子,坐在一片黑暗里。月色水一般漫进殿中,浸润着少女垂落在莲纹锦被上的乌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第一次谈起梦中故土,却是对着这样身份的一个人。 那一晚聂七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天山之顶白如玉,六月披裘忘暑溽”的地方。听到大漠驼铃,遥响边外。看到家家户户将生了紫皮的大蒜跟红艳艳的辣椒串在一起,挂在门头上,院子里堆的苞谷黄了一地。他又站到了儿时常常站立的城头,顶着高悬的烈日,任凭朔风吹去颊边的汗水,为凉王的猎猎旌旗出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尽头而雀跃欢呼。梦到他在军营里同西凉将士一起架起烧锅大块吃,用茶缸杯大口喝酒。 从前,聂七是凉王府的小王爷,过的一直都是葡萄美酒、烈马狂沙的日子。而现在他每天睁开眼睛便要自称奴婢。 聂七在线阅读 聂七 聂七 蝴蝶效应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蝴蝶效应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蝴蝶效应 晨曦的第一道阳光透过窗格碎金一般落到少年如玉如瓷的脸上。聂七只觉眼前一片血光,惊喘之间只听“咔哒”一声,他奋力睁开双眼,又眯了眯,才看清昨夜捏在手中的象牙拨落到了脚边。他的目光一一掠过殿内的青砖、廊柱、帷帐,终于确定此刻自己身处帝都皇,而非血洗后横尸遍地的西凉王府。 聂七动作麻利地将象牙拨拾起,揣入怀中的暗兜,无声无息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他打算在公主醒来之前,草草洗漱一番再过来服侍。 长流又挨了片刻才拉开轻纱帷帐,盘腿坐起。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任凭事态发展,袖手旁观。如此一来,招财必然行刺失败,跟前世一样去地下跟他被先帝爷灭掉的一家子团聚。第二,阻止他行刺皇帝老爹,保住招财的命。 第一种选择有两个致命的弊端。第一,招财如今是她跟前的人。上次这厮被打,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因此管了一趟闲事,且颇有维护之意。如果这厮去行刺,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甚至会被诬陷成主谋,陪着他一起掉脑袋。更不用说她还有个随时等着落井下石的后娘,到时候一定会推波助澜。第二,招财死了,西凉必然大乱。西凉地处边城,朝廷一直鞭长莫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凉王虽然没了,他原先在西凉的基还在。这些势力应该仍然捏在招财手中。一旦凉王的最后一丝血脉断绝,西凉便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邺国骑兵还会像前世那样攻破古浪峡,夺去河西五郡。那时朝廷只能跟前世一样派兵镇压。而洛轻恒又会趁人之危前来求娶和亲公主。 第二种选择也有莫大的风险。第一,要说服招财必然得让他知道,她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这厮很可能立马杀她灭口。第二,就算他不杀她,要说服他放弃谋刺也并非易事。毕竟先帝爷灭了凉王全家,独独漏了招财。可见斩草除是个技术活,先帝爷再凶悍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第三,她重生的目的只有两个:禹国不亡,不再嫁给洛轻恒。要达成这两个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自己当皇帝。这虽然不易,但如果庆帝跟前世一样,除了她跟随波外再无其他子嗣,也不算是天方夜谭。倘若她真有问鼎天下的那一天,现在放过招财,无异于纵虎归山。 长流左思右想难免一时决断不下。记得前世招财行刺之日便是上元节,也就是说离现在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前世她被幽闭在凤箫,极少出来走动。别说她身边只有裁人没有添人的道理,倘若跟了她这样一个整日足不出户的主子,招财定然难以在中走动,自然不利于他行事。因此前世他在中想来是用了别的身份,这辈子却差阳错被调派到了长流的身边。 长流记得前世上元节国宴上,戏台上正锣鼓铿锵地在演人物最多的热闹武戏《英雄会》,讲的正是先帝爷造反当皇帝的光荣事迹,因此也是每年的保留戏目。当鼓点打到最密集处时,忽然所有演武将的戏子都飞身而起向着庆帝坐的高台而去。刹那间,赴宴的宾都哗然尖叫、抱头逃窜。当时长流见场面过于混乱,本没有人记得来保护她,为了避免被人群踩踏,她索本不逃,而是迅速钻到桌子底下躲起来。虽然心中十分害怕,她还是大着胆子抬头窥视外头的动静,因此看得十分清楚。其中一个身穿蓝袍的刺伸手甚是了得,竟然仗剑直逼御前。眼见蓝袍人就要得手,长流险些失声惊叫,危急时刻,高胜忽然挺身而出,趁着蓝袍人毫无防备之际,一掌劈在他心口处。紧接着,禁卫军迅速站成一排挡住了其他刺的去势,将庆帝安然护在人墙之后。再后来禁卫军统领何辰下令弓弩手向场中箭,一时箭如蝗雨,刺被全数诛杀。何辰当场下令将所有的刺搜身,并且禀告庆帝,这些人唱戏所用刀枪本不是道具,而是真的。刺中最年轻的便是那个蓝袍人,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也只有他身上搜出一枚弹奏琵琶所用的象牙拨,其余人身上则一无所获。 上元节的戏班里混进了刺,庆帝自然十分震怒,下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却因为一干刺全数被当场诛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本无从查起,一时便断了线索。谁知此时又传出中藏失窃事件,缺失之物正是凉王聂荣身前所的《行军纪要》。庆帝得之此事后下令搜。长流之所以对这件事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当时何辰领着一帮凶神恶煞的禁卫军到处搜查,弄得中人心惶惶。她整日提心吊胆会查到凤箫来,冒犯母后在天之灵。所幸,很快便在内务府雷公公的所搜出了凉王手记。据说雷公公畏罪自裁后,又在他经手的从外招聘来的人员名单里头查出那名蓝袍刺正是在某处当差的小太监,并且被人指认了,而验尸证明他本是个假太监,并未净身。前世此事在中闹得沸沸扬扬,就连长流都略有耳闻。 三司便向皇帝回禀此次谋刺事件乃是凉王余孽所为,就此结案。 长流暗忖:从前世的种种信息看来,表面上顾涛与整件事毫无干系。可是今生,顾涛明明是知晓招财入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顾涛本就是想借招财的手除去皇帝,谁料半路杀出来一个深藏不露的高胜。否则顾涛明知招财混入中,为何知情不报?难道禁卫军统领何辰跟顾涛是一伙的?谋刺不成便将招财的人全数当场诛杀灭口?当时是何辰亲自给那个蓝袍刺搜的身,而他身上除了象牙拨别无他物。此人十四岁左右,武功极好,又是雷公公弄进来的,一切特征都跟今生的招财相符合。唯一可惜的是,前世刺杀当日,他面上涂了唱戏用的油彩,我并未看清他的真面目。前世搜身的时候,顾涛给他的玉佩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招财应该会贴身携带才对。莫非是何辰搜招财尸体的时候私自藏起来了?前几日我在将军府刺探顾涛的时候,他并未否认招财手中的信物是真的,可见十有□那就是真的。招财只怕也是因为手中捏着顾涛的信物,才敢笃定顾涛不会出卖他。 据长流前世闲来无事读禹国大事记所知,凉王作为藩王长期驻守凉州,曾经因邺大举进犯边境,向朝廷请求过派兵支援,顾涛就是那时候从京城去的西凉,此后便一直在凉王麾下效力,并且颇得凉王赏识,由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被一路提拔为副将。先帝临终之时,凉王作为藩王之一被先帝传唤到帝都,当时顾涛也是随行人员之一。之后,随同凉王入京的一干将领全数被诛杀,只有顾涛一人被先帝爷封为大将军,掌管天下兵马。难道顾涛是先帝爷安在凉王身边的一颗棋子?可是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人人都能猜到个□分,为何招财还会在灭门惨剧之后相信顾涛? 长流深深叹了口气,因为今生她选择了抱楼倚大腿,招财这个瘟神才会来到她身边。蝴蝶效应真是害死人。不过危机危机,虽然危险,利用好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蝴蝶效应在线阅读 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 寒塘鹤影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寒塘鹤影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寒塘鹤影 庆帝猛然站起来,将手中中省上来的折子用力掷在澄心殿的青砖地上,握成拳的手余劲未消,垂落的时候不免又打翻了案上的茶盏。青色的茶水溅了几滴在袖口的缂金彩云蓝龙上,其余全数顺着酸枝木案几溜滑光亮的边沿滴答而下。 他这一发怒,殿中奴婢立刻跪了一地,独一人例外。 高胜忙上前劝道:“万岁爷息怒。”边命人整理擦拭,边扶了庆帝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他又看了一眼庆帝仍旧青筋暴起的手,道:“万岁爷,您就是生气,也别拿自己身子撒气啊。” “朕这个皇帝不当也罢!”庆帝的头微微垂着,并不叫人窥见他的龙颜。 高胜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贵为九五至尊,却让自己这个阉货生出两分同情来。 “万岁,要不您这几日去玉泉行散散心,如何?” 庆帝烦躁地撸了撸衣袖,道:“也罢。”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那一地茶汁已经清理妥当,庆帝坐回案边,道:“顾家那个庶子呢?叫他进来。” 顾非已经足足在殿外侯了一个时辰。初次面圣不免忐忑非常,这一等反倒静下心来。因此他进殿的时候步履十分从容,又利落地行了一个军礼:“末将参见皇上。” “平身吧。” “谢陛下。” “听说你把朕赐给安平公主的马踢死了。” 想不到皇上第一句便提这个,顾非心中一惊,想起长流叮嘱他不要拧着来,便立刻跪下道:“末将有罪,还请陛下开恩。” “你不替自己辩解?” “当日确实情势危急,不过末将毁损御赐之物是事实。末将有罪。” 庆帝听他连连谢罪,倒也不好发作,便道:“罢了。朕念在你此次立功的份上不予追究。听说你受了伤,这样吧,你就不必再回嘉陵关去了。朕让你做御前侍卫,正阳行走。” “陛下厚爱,末将感激不尽。只是末将在边关待惯了,恐行止鄙,冒犯了陛下。末将……” 庆帝摆手打断他,道:“你这几句就说得很得体么。你在边陲之地是保家卫国,在帝都皇城保护朕,难道就不是保家卫国?” 顾非听他语气淡淡,意思却已经十分严厉了,便不敢再推辞,遂道:“臣领旨谢恩。” “退下吧。” 待顾非退出去,庆帝揉了揉眉心,道:“顾家这个庶子看着倒是个识时务的。” 高胜笑道:“陛下这是将他顾家一干子弟都圈在了眼皮子底下。陛下圣裁。” 庆帝叹了一口气,道:“朕也是没有办法。朕不能叫这几十万人的军队都姓了顾。文臣武将,没有一个让朕省心的。” 高胜笑道:“陛下宽仁。这顾非在军中不过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今却是从五品御前侍卫,连升两级。” 御前侍卫多半是勋贵子弟,大多数情况也只是一个挂名头的虚职。太祖立下的规矩,武官不得参政,御前侍卫虽然听起来是属于武将编制的,却不受这条规矩的限制。先帝爷的时候就有一干中门下的文臣挂过御前侍卫的头衔。按理说,那可是个好差事啊,成日里在皇帝跟前晃悠,一旦混了个脸熟,将来要有什么好差事,就是近水楼台。不过这也要靠皇上提拔才能露脸不是,在军队里就不一样了,那军功可是实打实的。当了御前侍卫会有朝廷额外补贴的俸禄,不过高胜心里头明镜似的,顾非的仕途算是到了头了,从此他就是朝廷养着的一介闲人。 高胜咂了咂嘴,试探道:“皇上,您去行,想让哪位娘娘伴驾同行?老奴也好早点去传旨讨赏。” 庆帝笑道:“你啊你。叫妃位以上的都去吧。”一顿,他瞥了一眼方才摔在地下又被拾起来的奏折,道:“皇后要治理后,就不必去了。” “皇上,那安平殿下?” “朕记得安平上次说那里风景甚好。自然要同去。” “可是公主去了,娘娘不去,这……” 庆帝的目光斜刺过去,沉声道:“有那么多人照看,能有什么事。” “是。那大公主……”高胜猜测定是刚才那道折子惹恼了庆帝,多半跟柳丞相有关。他知道皇上这是把气撒到了皇后头上,便也不敢再劝。 “她也去吧。” “是。皇上预备何时起驾?老奴这就去传旨。” “就明日吧。回来,给各赏些泡浴用的药材。” “老奴遵旨。” 玉泉行位于慕云远郊的苍山。 长流的马车哒哒走在可供八车并行的大道上。她掀开云锦挂帘看向一旁的高大雪松,层层白雪堆叠在苍翠葱郁的枝头,宝塔一样地垒上去,像是就要与天相接,却仍然隔着一线。来行泡温泉可是她前世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倒也有几分新鲜。 和风从暖壶中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长流,劝道:“公主别只顾着看景,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公主上次在雪地里跪了一整日,连太医都说虽然没得伤寒已经是万幸,却已经让寒气入了关节。这次来玉泉行倒是对症下药,公主可要好好养养身子。” 长流笑道:“越来越啰嗦。知道了。” “公主这是嫌弃奴婢多嘴了。奴婢这就下车去换了不多嘴的上来。”和风这段日子见招财只一味殷勤服侍,也不多话,倒是对这个小了几岁的内侍印象不错。 “使不得,他却是个不怕冷的。你去换他,他也未必领情。” “公主体恤奴婢,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公主怎么知道招财不怕冷呢。” “他是男人,自然耐得。” 和风却是个为人端厚的,怕再说下去让外头的两个听见了难堪,便换了个话题道:“奴婢听闻顾非公子刚领了御前侍卫的差事,这次也一同来了。可惜顾小公子没……” 绛雪忽将茶盏往磁盘上一摆,哼了一声。和风瞪了她一眼,绛雪撇了撇嘴,也就不做声了。 长流知绛雪是因为上次随波惊马的事为自己不平,遂笑道:“和风,把你藏的水晶杏仁糖拿出来给绛雪。” 和风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琉璃小罐,塞到绛雪手中,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奴婢想要偷个嘴都不成。” 几人遂笑成一团,方才那个话题算是过了。 行分前殿和后殿,以一道巨型九龙石壁相隔。前殿供皇上与大臣们议事,后殿则专供伴驾的嫔妃住。 到了九龙壁前,长流一行下车步行。 穿过九龙壁便是鹤影湖。湛蓝的湖面平如明镜,将楼阁恢宏、轩窗明净、回廊幽曲,玉阑朱楯,都倒映成了一池澄碧幻影。 长流一路东张西望,却不见半只仙鹤的影子,不免有些失望。 绛雪忽道:“奴婢从前沾了太后娘娘的福泽,有幸来过一回。听这里看的老人们说因为冬季太冷,仙鹤觅食艰难,这些飞禽又野未除,警觉得很,就是撒了稻谷,它们也绝不肯吃的。是以都快绝迹了。”一顿,她又道:“公主仔细着脚下。这路被人踩过,上头已不是干雪了,虽不曾结冰,但到底还是有些湿滑。” 长流点点头。自那天晚上招财说起西凉之后,他就变成了个闷葫芦。她也不敢去招惹这位小王爷,只同别人说笑。 长流被分到的所在湖东岸的沉香殿。整个后殿则以北岸飞霜殿为主,自然是楼倚住的。随波住在与沉香殿相对的咏春殿。西岸则是九曲回廊。由北向南过龙石舫,再经丹阳亭、九龙桥、落霞亭,便到了汤池。 一行人进了沉香殿,归置器物、铺床叠被、点炭焚香,忙得不可开交。长流这个坐享其成的无事可做,便取了一本地理志歪在软榻上看。 到了傍晚时分,长流用了些火腿笋尖白菜汤,便想散步消食:“本出去走走。招财随我来。其他人不必跟着,若是乏了早些就寝也使得。” 和风知道这位小主子虽然从不挑剔动怒,却是个说一不二的子,忙替她从带来的箱笼里寻了一件青金色提花云锦披风来。长流虽这么吩咐,但众人哪里敢睡,自然是要替她等门的,不过心里感念一句主子体恤罢了。 招财蹲身替长流换了高底弓靴,又替她系上披风。和风递了一盏羊皮莲花灯给招财。两人这才出得门去。 长流一路踏雪向着鹤影湖心的渡鹤亭去。招财一声不吭在后头跟着。 长流望着水中冰轮似的明月,忽道:“你既然会武功,那会不会飞?” 聂七一怔,微笑道:“殿下是说轻功么?”耳边仿佛又响起小九稚嫩软糯的声音:“七哥,你会不会飞?” 长流点点头,道:“如果会的话,能不能背着本掠水飞上渡鹤亭?”她语气天真,听来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异想天开罢了。 聂七不言,只是慢慢矮下|身来。 长流装作雀跃的样子顽猴一般立刻跳到他的背上,心中却在腹诽:本为了活命,装萝莉真是辛苦……这厮既肯如此讨好,看来真的有求于我。 聂七等她一双细弱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脖颈,这才足下轻轻一蹬,向着湖心亭飞掠过去。 明月浮水。二人重叠的影子真的如飞渡寒塘的鹤影一般,仙姿袅袅。 忽听一声清冷喝问:“谁!” 从湖的南面极速掠过来一个清瘦的影子。 聂七见对方连踏水都不用,看轻功似与自己不相上下,心中一凛,暗道一声大意。他迅疾掠过亭中栏杆,将长流放下,抬眼间,那人已经追了过来,迎头便是一剑。 那人背着月色,看不清服制,聂七不知对方来路,不便拔出腰间软剑,只能以掌相迎。对方的剑锋淬着月色寒芒,星辉一般洒落,招招刺他要害。一时间聂七十分被动,只能连连闪避。 忽听一个清脆的童音道:“住手!什么人?连本也敢冒犯。” 顾非只觉这嗓音竟带着五分耳熟,又听她如此自称,隐隐已经知道立在暗处那抹娇小身影是谁,忙收剑跪倒:“臣不知是殿下在此,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长流却毫不理会,只转身对招财道:“你先回去吧。免得陪本戏耍丢了命。” 聂七无意中露了武功,不想再节外生枝与人照面,遂叩首道:“是。”再抬头,却因顾非伏地请罪看不清容貌,只能即刻转身去了。 顾非迟迟听不到长流叫起,又听她方才言语中似乎有恼了自己的意思,一时想不出对她说什么,只能一声不吭地继续跪着。 半晌,长流才道:“起来吧。”她边说边走到与亭子相连的长桥上,又向顾非招手,示意他过来。 月色之下,少年清秀的面庞显得异常冷峻。长流反倒噗嗤一笑:“怎么,本叫你跪了这许多时间,你生我气了?”言罢忽然朝他逼近一步。 顾非下意识地低了头,忽然单膝跪地,又是一礼,轻声道:“臣不敢。臣听闻殿下为替我求情,在雪中足足跪了一整日。”一顿,他又坚定道:“臣的剑锋日后绝不会再对着殿下。” 长流忽然拉住他的袖子,轻声道:“那你会保护我么?会在没有人记得我的时候保护我么?” “臣一定竭尽所能护殿下周全。” “你要记得才好。” 顾非听她说得寂寥,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出来,生平第一次深恨自己笨嘴拙舌。他也不管夜色深重长流能不能瞧见,只是郑重点了点头。 长流却是看到了,展颜一笑:“你起来,转一圈。” 顾非虽觉匪夷所思,却仍是起身照做。 “此处太黑。你什么时候白日当值再来找本吧。本想看看你穿侍卫制服是什么样子。” “是。” “能不能送我回去?” “殿下请。” 长流将莲花灯塞入他手中,转身走在前头。 静夜中,顾非只听到前头的小女孩一路踏雪的声音。 寒塘鹤影在线阅读 寒塘鹤影 寒塘鹤影 下套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下套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下套 次日。烟波致爽阁。 长流起了个大早,随楼倚一道去给庆帝请安。 还未入殿便听到随波娇声道:“爹爹,您一会儿同儿臣一起去赏景可好?” 此处十里平湖,四围秀岭。方才长流一路行来还看到飞鸟啄雪。景色确有一观。 “哈哈。好。爹爹待会儿要考你。若有进益,爹爹有赏。” “谢爹爹。” 高胜通报道:“大公主到。静贵妃到。” 庆帝收了笑:“让她们进来。” 二人分别行礼请安。 难得庆帝今日心绪颇佳,遂道:“安平说要赏景。既然来了,就同去吧。” “是。” 庆帝率先拉着随波的手跨出殿门,长流跟楼倚即刻跟上。 一行人踏上望湖桥。白日的鹤影湖水静波明、沉静优美。 庆帝忽道:“安平,长流,你二人都作诗一句来形容这水中倒影。若是作得好,朕答应你们一个要求。”庆帝暗忖二人进学时日尚短,便不强求她们作出一整首诗来。 “是。” 随波皱着小脸思索了片刻,道:“鱼在山中泳,花从天上开。” 庆帝笑着点了点头:“嗯,虽用字浅显,意思却到了。不错。”遂转身看着长流。 “鱼游天上餐云影,树倒波心濯练光。” “好!好一个鱼游天上,树倒波心。” “长流,你要什么赏赐啊?” 长流见庆帝对自己难得如此和颜悦色,却也不敢骨头轻,遂跪下道:“儿臣恳请父皇允许儿臣随意出入藏。” “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朕准了。” “谢父皇。” 楼倚见长流得了彩头,心下倒也十分欢喜。 庆帝又道:“高胜,去把昨日江南进贡的南珠做成花冠给安平。” “高胜,去把昨日江南进贡的南珠做成花冠给安平。” 随波高兴道:“爹爹怎么知道儿臣想要一顶这样的冠?” “爹爹就是爹爹,有什么不知道的。” “长流啊,你退下吧。安平留下陪爹爹用膳。” “是。” 长流早知道自己待遇没得比,因此并未觉得如何难受,转身下桥。 她出来的时候怕招财见了庆帝目露凶光什么的,遂只叫和风一人跟着。 快行到沉香殿的时候,长流远远就看到一道石青色的修长身影立在皑皑白雪中,遂对和风道:“本有些冷,你去取一个手炉来。” “是。” 待和风去远了,长流才向顾非走去。 顾非方要行礼,长流摆手道:“免了。”她行到近前,上下打量。这件石青色织金四合如意云纹飞鱼服穿在顾非身上衬得他越发身材清癯,轩眉朗目。遂笑道:“这制服很配你。只是……” 顾非正在等她下文,不防长流又近前一步,动手将一件物事系在他腰上。他方要挣动,只听长流道:“不许乱动。”他遂低垂了视线,落到她漆黑的发髻和光洁如细瓷的侧脸上。 长流系好了,又后退两步,细细打量。顾非却越发不自在,遂向自己腰间看去,原来是一块用青绦穿了的血玉,衬着石青底上的织金,华而不奢,却贵气超逸。 “翡翠、白玉之类虽然更配你,但瞧着未免太过清冷。如此甚好。”长流见他表情局促,只作不见,继续道:“收了我的礼,便是我的人了。” 顾非只觉得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只得道:“无功不受禄,此物太贵重了。臣不敢领受。” 长流笑眯眯地道:“那好,你帮本一个忙。” 顾非只觉得碰上了这位殿下就没个招架处,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请吩咐。” “你蹲下。” 顾非依言照做。只觉耳边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又有清雅绝伦的沉香味从身边少女的衣褶间如丝如缕般渗出,萦绕鼻端。那几个字他都听清了,却一时之间仿佛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长流才得了他一个“好”字,遂心满意足道:“走。咱们踏雪寻鹤去。” 二人一路向着树林深处走去。脚下的雪越来越深。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长流一脚踏下去,雪已经完全盖过脚面快没过靴子的高筒了。她越走越慢,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半只仙鹤的影子,长流不禁有些失望,却也不肯就此放弃,因此又勉力往前行了几步。 忽听顾非兴奋道:“殿下,臣听到鹤唳之声了,就在前面。” 长流闻言顿时神为之一振,方要举步向前,却听顾非道:“不若臣背着殿下去吧。此处雪深,殿下不宜足底受凉。” “好啊。有劳你了。”心中却想:萝莉也有萝莉的好处,倘若我现下是个大人,他一定不肯背我的。 顾非背着她踏雪竟然如履平地一般。 “什么时候开始学武功的?” “大概三岁吧。臣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要是我也会武就好了。”她现在这样手无缚**之力,确实不太像话。 “殿下是女子,不必拿枪动刀。不过殿下身子弱,学些运气的法门未尝不好。” “那你能不能教我?” “好啊。”其实刚才虽然离得远,但庆帝跟长流、安平在桥上的对话顾非听了个一清二楚,因此现下长流如此问,他便不忍拒绝。 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袤无垠的雪原呈现在他们面前。 放眼望去,雪原之上竟然真的是鹤群。 顾非背着长流走近了几步才将她放下。 那些仙鹤或单腿独立将头也一并埋在羽翼中只缩成雪白的一团,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仰头望着天空。也有几对则引颈高歌一般,半张了羽翼面对面,似在雪中相伴而舞。 再定睛一看,这是一群丹顶鹤,除颈部和飞羽后端为黑色外,全身洁白无暇,头顶上那块火一般的艳红,在莹白飞雪中煞是美丽。正是“含丹而星曜,顶凝紫而烟华。引员吭之纤婉,顿修趾之洪姱。叠霜毛而弄影,振玉羽而临霞。长扬缓骛,并翼连声。轻迹凌乱,浮影交横。众变繁姿,参差洊密。” 此情此景不禁让长流想起鲍照所作的《舞鹤赋》,便随口念了几句:“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始连轩以凤跄,终宛转而龙跃。踯躅徘徊,振迅腾摧。惊身蓬集,矫翅雪飞。” 顾非听她念得好听,只觉心境甚为平和。他本为不能再回嘉陵关而颓丧了几日,此时此刻反倒释然了,凡事需要顺势而为,强求不来。 长流忽道:“‘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其实鹤舞不是最美的,我的母后跳舞才是翩然似流风回雪,轻盈如有云雾生。”她自己前世也曾花过无数力气练习歌舞,一心想叫洛轻恒惊为天人。 顾非不欲她伤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将来殿下的舞姿也会曼妙倾城。” 长流摇了摇头。心道:前世我从小就被教导身为一名女子要知耻守礼,琴棋画、音律舞蹈我更是无所不学。结果呢?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如此一想,就连雪中鹤舞仿佛也失了意趣,长流遂道:“我们回去吧。” 顾非一路带着她出了雪岭,直送到沉香殿门口才离去。 一进殿,和风便道:“殿下这半日是去了哪里,叫奴婢好找。”一边替长流拂去身上落雪,一边接着道:“方才陛下派人来传旨,说是赐公主去‘海棠池’沐浴。这会儿就要天黑了,殿下不若用了晚膳再去。” 长流点点头。 晚膳随意用了些黄焖鱼翅,长流便带了和风、绛雪两个往汤池去了。 本来饭后不宜即刻沐浴,但从沉香殿到汤池,以长流的脚程怎么也得走上一盏茶的功夫,早已消食了。 赐浴这档子事也是颇有讲究的。皇帝沐浴的地方叫“莲花池”,池形如石莲花,其他人不可越雷池一步。而“海棠池”池形如海棠,则供嫔妃享用。“尚方池”是大臣们沐浴之处,得皇帝钦赐,那可是了不得的荣宠。传说中的“星辰池”四周无遮蔽物,沐浴时可观天上星辰,故名。只是不知为何,“星辰池”早几年就被庆帝下令贴上封条,现在是禁地。 “玉泉”不愧享有“天下第一御泉”的美誉。水质纯净,细腻柔滑。 长流泡的叫“六福汤”,用的药材有灵芝、当归、薄荷等。药材放得并不多,因此并不味重熏人;相反,淡淡药香在泉水的蒸腾下十分清新宜人。 泡温泉也讲究循序渐进,入水时间长了反容易体乏。因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长流就起身命侍女替她着衣。 出了海棠池向前行便是落霞阁,为浴后观景及凉发之处。晚上黑灯瞎火也无甚景观可看,长流浴后口渴,便饮了一盏茶,一边只待头发稍干就要回去。 谁知走到望湖桥上便见到一个清瘦人影。走近一看,果然是顾非。 绛雪也认出他来了,便将灯往顾非手中一塞:“我们殿下为公子跪得膝盖都出毛病了,公子于公于私都应当护送殿下回去吧。” 绛雪素来是个直脾气,和风也不以为怪,只在一旁掩嘴而笑。 见长流不置可否,顾非只得跟上。 踏望湖桥从飞霜殿前经过的时候,长流忽然仰头道:“你可知此处为何命名为飞霜?” “微臣不知。” “因为冬日温泉吐水,在寒冷的空气中,水汽凝成无数个美丽的霜蝶,故而命名。” “微臣受教。” 长流方才出浴,脸色红润,眼波清亮。顾非只觉得她身上的沉香味比上次更浓了一分,虽不知是因为刚刚出浴的缘故,却也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与她又隔开寸许。 一路沉默行到沉香殿门口,长流忽然转身取过顾非手中灯,仰头直视他,轻若耳语道:“本方才从‘海棠池’沐浴回来。若是有朝一日,本也能赐浴,顾卿可要欢欢喜喜领受才好。”言罢甩下呆若木**的顾非径自去了。 下套在线阅读 下套 下套 骂神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骂神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骂神 直到除夕夜,庆帝才从“玉泉行”移驾回。长流心中有事,再加上春节过得同往年并无不同,只觉得日子稀里糊涂便过去了好几日。 大禹习俗正月初八上灯,十七落灯,连张十夜。 是以虽然初七严格来说仍算过年,但作为春节与上元节的分水岭,当日却并非法定国假日,长流日间仍须去陶然阁进学。 太祖皇帝自己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因而更加指望自己的子子孙孙都能经纶满腹,使得大禹江山永固。为了鼓励读,太祖令所有还在上学的皇室子弟在每年正月初七当日带一盏事先做好的花灯去,让老师点起来,是为“开灯”,喻示新年前途光明。这一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长流屏退左右,独自入阁。因长流跟随波都是女子,教育质量难免不受人重视,所以如今坐镇陶然阁的饱学鸿儒一个都没有。今日值班坐堂的只有司徒常胜,都察院给事中,正七品,每年领四十五两俸银,吃不饱、饿不死的小喽啰级别。 这位虽然只是个芝麻官,却有个声震朝野的名号——“骂神。” 司徒常胜是先帝爷那会儿中的进士。其骂功之深厚,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因而成为公认的“骂神”。长流十分佩服为这位从没骂输过的司徒先生取名字的人,寻思着要不她也把名字改为君常胜得了。 常胜先生作为言官可谓战绩卓著、功勋彪炳:曾只靠雪片一般的奏疏将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共计二十四人,其中有侯爵一人、伯爵两人,先后全部骂回家吃自己。并曾在一日之内连上三道奏疏,成功弹劾曾经追随先帝征战四方的武国公,又得了个“司徒三本”的别号。“骂神”之名可谓实至名归! 但因为此人的骂功杀伤力太大,极其不招人待见,是以虽然“政绩”卓著,但吏部考核年年只能得“合格”二字,在七品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幸亏太祖一早立下了规矩,言官杀不得,一般惹得皇帝不高兴了最多廷杖、罚俸、充军、免职,最厉害的也就是连进士的功名都一并免去,永不录用。是以他虽得罪人甚众,却依旧保有项上人头。先帝爷在时,他就敢把皇帝老子当自己孙子骂。先帝爷皮糙厚,不予计较。而庆帝就难免恼羞成怒廷杖过他,原想让他老实在家平躺几日。熟料此人虽然年过半百,却十分经打,第二天仍旧跟没事人一样带伤继续上朝,叫人不得不服。 此刻这位头发已经半花白的骂神正耷拉着眼皮坐着打盹。他神态安详,看着就像街上一个卖红薯的普通老翁,一点瞧不出是大禹大名鼎鼎的第一喷子。 长流一连叫了他几声,都不见醒,只能走上前去轻轻扯他的胡须。 司徒常胜一个激灵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面容致、穿着华贵的小姑娘将自己的一把美髯抓在细白如刚蒸好的馒头一般的小拳头里。 长流见他醒转,即刻松了手,笑嘻嘻地道:“司徒师傅,本特来请您点灯。” 司徒常胜不由一愣,这位小殿下他是见过的,只是并不曾教导过她,又暗忖自己才名远不如“骂名”响亮,何以她放着朝中这么多大儒不请,却请自己来点这盏灯。 长流见他面露惊讶,只是一揖到底。 司徒常胜心道:是了,定是今日陶然阁除了自己找不到第二个人。这位小公主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也罢,老夫姑且就为她点上一点,她也可早些回去玩耍。 长流见他伸手,忙递上早几日就用高粱秸为框架,做成的一盏巧别致的走马灯。 司徒常胜接过灯,为长流点燃。 不刻,那走马灯便悠悠然转了起来。只见灯的外圈画着一个人,官袍落拓,长须飘然。灯的内圈上并不是寻常的图画,而是极清丽的一笔梅花小篆。仔细辨认竟然是一份名单:“太常寺少卿陆启政,礼部尚贺青,恭敬侯刘协,钱宁总督穆怀才……” 这其实是一张亮眼的成绩单,记录了所有被司徒常胜成功弹劾的官员。因是走马灯的关系,排名不分先后。 司徒常胜乍见自己的弹劾履历被眼前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一一整理罗列,饶是他曾经舌战群雄无数次,此刻仍不免张口结舌。心道:原来公主是有备而来,并非临时找上老夫点灯充数。 长流微笑道:“司徒师傅不必惊讶。这些人无一不是贪赃枉法的国之蛀虫。本送先生这盏亲手制作的明灯,就是希望先生牢记太祖遗训,不畏权贵,直言不讳。” 司徒常胜闻言不免下颚一抽,连带着胡须一抖,又细细打量这位锦衣华服的金枝玉叶几眼,方负手傲然道:“公主可知臣近日上疏弹劾何人?” 长流毫不迟疑地清脆道:“本的外公柳丞相。” 司徒常胜闻言不由一怔,他原以为公主身处后,必然不知朝事,就算知道了也会漠不关心,不料她却回答得如此干脆。司徒常胜如何会知晓,那是因为长流前世在元宵节上拜见皇后的时候曾听闻王氏向柳思岚抱怨过司徒常胜不知天高地厚。她当时年纪尚幼,听过也就罢了,直到几年后读禹国史料才知司徒常胜这一弹劾,将自己的一条老命弹没了。 长流接着肃然道:“是,先生所料不错,本正是希望先生就此收手。然而原因却并非先生所想的那样,只因柳青纶是我外公。如今朝堂上柳家势大,先生何不暂避锋芒,隐忍不发?倘若此刻先生因为弹劾一事被赶出朝堂,永不复起,那岂非于事无补?须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先生何不等待时机,谋定而后动?”前世这位一代骂神就是因为弹劾柳青纶联合几个世家大族大肆圈地,而被贬出京城,在回乡路上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 司徒常胜缓缓松开负在背后的双手,垂于身侧,不解道:“公主为何对微臣说这些?” 长流学他的样子,也作老气横秋状负手道:“不错,柳青纶是我外公。可我更是君家的子孙。祖宗基业怎能丧于外戚之手!”她虽年幼,前世做皇后的威仪还是剩下几分的,此时刻意显露,倒也有模有样。 司徒常胜忽然跪下大礼参拜,伏地道:“老臣受教。公主亲制走马灯在先,对老臣循循规劝在后,爱惜保全之意彰明较著。老臣感激不尽。”一顿他微微抬了头,又道:“老臣有一肺腑之言,还请公主参详。” “先生请讲。” “过刚易折。公主对当今何不学学疾风劲草,持本心而顺风势。公主只要将‘孝道’二字做到无可指摘,当今喜或不喜又耐之若何?”大公主无故被罚跪的事,前朝也略有耳闻,只是大多数官员认为此事不足一议,何况柳家都不管,别人更是无从管起。 长流将这几句话细细咀嚼一番,又是一揖到底:“多谢先生。长流受教。”也对,表面功夫做足,叫人抓不住把柄,她自然也就能为自己谋求到更多的福利。至于庆帝到底是喜是厌,她既然无从左右,也就不需要放在心上。关于这一点,前世她毕竟年纪小,母后去了之后自然更渴望父亲的怜惜,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长此以往不免郁结于心。而现在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就不会再强求奢望所谓的父爱。 “公主不必多礼。公主可知老夫平生有两大得意?” 长流其实是知道的,其中一样必然是他那把美胡子,却佯作不知地摇摇头,好奇地看着他。既然是骂神,必定喜言,装作不知道才可以助长他的谈。 司徒常胜果然抚着他前那一大把胡须得意道:“第一便是老臣的这把胡子,这第二么才是老臣的骂神名号。”一顿,他笑着道:“公主既然打一照面就抓住了老臣的胡子,又何须再气多礼。” 长流不禁粲然一笑,心道:他这是把自己那一把胡子比作老虎屁股么。以前一直以为言官风闻奏事,都是尖酸刻薄之辈,想不到这位言官中的翘楚倒也有几分襟。 骂神在线阅读 骂神 骂神 危机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危机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几乎所有人物一言一行都是有意义的。比如长流赐食物。 读猫的文请花几秒钟看一下作者有话说,除了卖萌,猫也会说几句有用的话的。有时候童鞋提出的疑问猫猫来不及一一回复留言,就会写在这里。作者有话说里回答过的问题,猫就不再重复回答啦。 危机在线阅读 危机 危机 惊鸿一瞥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惊鸿一瞥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惊鸿一瞥 大雪天气,长流然出了一身汗,也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因为跑得热了,只觉得身上黏腻。 来不及沐浴,只得让和风端了热水来,略擦擦身。 到了酉时,来接她的然是禁卫军统领何辰。 “微臣拜见公主,请公主蹬车。” 长流原先是见过何辰的,不过他一贯是武将打扮,此刻穿了件普通直身,倒是添了两分儒雅。 长流看了和风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携了墨兰的手蹬车而去。 算来墨兰也有些日子没在长流跟前服侍了,此番同坐一车竟显得有些局促。 长流见墨兰把自己的手指绞成了麻花,知她心中忐忑,便道:“墨兰,你家还有什么人?” “奴婢,奴婢家中还有老母和一个哥哥。” “他们现下在哪儿?” “在京城。” “本记得你的老家在江南吧。” “是,殿下。” “你的家人都上京了,凭你的月例银子怕是不够贴补的。” 长流拔下头上唯一一枚金钗递给墨兰。 “奴婢,奴婢不能要殿下的赏赐。” 长流也不勉强,把金钗随手丢在身旁软垫上,轻声道:“本的赏赐你要不得,皇后娘娘的赏赐你却是要得的。” 墨兰听到这一句好似挨了晴空霹雳一般,睁圆了眼睛看着长流,忽然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委屈道:“殿下可是听了别人的挑唆?奴婢是先皇后亲自为殿下挑选的啊,奴婢怎会背叛殿下?” 长流的目光冷然逼视过去:“当真没有?” 墨兰信誓旦旦猛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长流心下冷笑一声“冥顽不灵”,转头不再理会墨兰。 夜幕缓缓垂落。马车越行,人声越沸。 再行了片刻,外头反而清净了些。 忽然传来何辰的声音:“殿下,穿过这条巷子就是朱雀大街了,还请殿下下车步行。” 见长流下了车,何辰又道:“今夜是陛下特许两位殿下出游玩,为了让两位殿下与民同乐,才没有封街清道。二位殿下不必有所顾虑,臣会带人跟在二位殿下身后,二位殿下只管尽兴。” 何辰又转身对手下吩咐道:“马车就停在此处。你们二人留下看管,其余人跟我走。”中车马华丽,万一来几个仇富的暴民,砸了也不一定。 长流知道马车停在隔街已经属于搞特权的范畴了。因为今日是实行交通管制的,所有车架必须停在离朱雀大街五条街外的地方。 因此朱雀街的火树银花确实如同吹星落雨一般,却并不见香风逶迤的宝马雕车。 随波带了两名女走在前头,长流快步跟上。 远远就看到天灯楼上悬挂的串串灯盏如瀑直下,于飞雪之中飘摇不坠,流金溅玉一般辉煌耀眼。 长流却无心赏景,只在不远处晚枫桥上的人群中搜索林飞飞的身影。 她身不由己跟着人潮慢慢涌向晚枫桥,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周围喧嚣在这心跳声中皆化成了虚无的背景。眼前万盏彩灯汇成的璀璨琉璃海;茶坊酒肆中透出的亮堂烛火;锣鼓声声、鞭齐鸣、奇术异能、歌舞百戏;所有的金碧相,锦绣交辉都与她不相干,她踏入的仿佛不是绵延十里的灯山焰海,去的也不是人间繁华的极处,而是通向地狱的锦绣之路。如同夺嫡这条通天路,满目盛景,却不过荆棘遍地。 长流终于踏上了晚枫桥的台阶,却仍没有瞧见林飞飞的影子,不由有些焦躁起来。 忽然,人群中猛地跳起一个穿绿绸衫的少年,满嘴嚷嚷着:“我媳妇呢?!”他个子不算高,年纪不算大,却已经娶亲了。旁边有好事的汉子道:“小哥,快将你的美娇娘寻回来看紧了。不然恐怕你不光要穿绿衣裳,还得戴绿帽子咯。” 长流定睛一看,那少年方脸薄唇,穿了一件绿得油光水滑的直身绸衫,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油锅里头捞上来的油麦菜梗子,那挤眉弄眼的“奸猾”样儿,不是林飞飞是谁。她一颗心算是落下一半,对着林飞飞扬眉一笑,便向前走去。 林飞飞对自己这身行头也甚为得意,手一扬,道:“走着,跟少爷我前头赏灯去。”那好事汉子又道:“不寻你媳妇儿啦?” 林飞飞细眼一横:“小爷我这会儿瞧上别人了。”便不再理会那汉子,迈着外八向前去了。他身边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亦步亦趋紧跟而上。满京城这样的纨绔多了去了,大伙只当看景儿,丝毫不以为奇。 长流身量太小,放人堆里头,踮起脚尖儿都看不见人影,林飞飞要跟着她着实不易,幸亏她身边还跟着个穿橘色衣衫的女。 如此这般在人潮中走了将近大半个时辰,什么事都没有。 林飞飞身边一个高大汉子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别是殿下小孩儿心耍着咱们玩儿吧。” 林飞飞年纪虽小,却不是个毛躁子,颇为沉得住气:“再看看。此处人多。再过两条街,到了飘絮桥就是灯市分岔的地方。我估着要有什么事儿也得在那以后。” 那汉子点点头。 长流发现一路上墨兰都东拉西扯说个没完,就是普通灯盏上的鸟飞花放、龙腾鱼跃,她都能讲出个把神仙地府、牛鬼蛇神的故事来。 快到飘絮桥的时候,墨兰忽道:“殿下,夜深了,您还是披上这个,免得着凉。”说罢递上一挂灰蓝棉披风来。长流这才知晓这一路上墨兰紧紧挎在臂弯里的包裹放了什么好东西。再一瞧,果然她手上还有一件青灰色的,想来是给她自己准备的。 长流推开墨兰的手道:“本不冷。” 墨兰只得披上自己那件青灰色的。 林飞飞忽然觉得手臂被老六捏得生疼,他今日之所以叫了这个人来,一是因为老六个头高,容易在人群里看清楚人,二是因为他练得一手铁砂掌功夫,劈砖碎石如同砍瓜切菜。不过此刻林飞飞觉得自己一条手臂就要被老六卸下来了,忙道:“老哥,您轻着点儿。” 老六对他的讨饶充耳不闻,异常冷肃道:“前头路口,出现了两个人,一大一小,打扮跟殿下还有那穿橘色衣裳的女几乎一模一样。” 林飞飞忙向长流的方向看去,却不见了人影,心中一紧,压低了嗓门道:“六子哥,人呢?” 老六冷笑一声:“那女刚才在人堆里头披上了一条青灰色披风,又强拉着殿下去街边猜谜,故意用身子挡住殿下。你放心,凭我老六这双当过军粮经纪的火眼金睛,跟丢不了人。” 人群中随波的两个女忽然同时蹲下了身。 何辰忙对身边的人道:“别是安平殿下有事,快跟上去看看。” 那三人依令上前,不刻即返:“没事。殿下路走长了,腿酸。两个女不过替她捏捏。” 何辰松了一口气,再去瞧另一位殿下,那抹鲜亮的桃红色背影仍由橘色女搀着,在前头走得好好的,遂放下心来。 到了飘絮桥上,人烟渐稀,无论墨兰怎么哄,长流都不肯再走了,只一个劲儿说腿酸。墨兰拿她无法,便答应她歇歇再走。 长流回头望去,看到林飞飞这棵油麦菜,才稍稍安下了心,暗忖:“看墨兰如此卖力的样子,今晚绝不会风平浪静。只是不知对方有多少人,实力如何。” 她不禁又看向河道两旁铁索连舟一般的灯火。清一色的大红灯笼高挂空中,糖葫芦一样串在一处。红光朦胧晕开,飘落在水中,沉缓了夜色,就连飞雪仿佛也凝住了,悬在空中,迟迟不落。 人都道码头送别,渡水而去。长流万没想到,他却是从灯火旖旎处、华灯浮水中荡舟而来。她站在飘絮桥上,望着那个立在船头锦衣华服、星眸若晖的少年——洛轻恒。 惊鸿一瞥在线阅读 惊鸿一瞥 惊鸿一瞥 遇袭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遇袭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遇袭 转眼间洛轻恒的轻舟已经钻入了桥洞。长流双手死死抓住望柱上的石狮子,强迫自己不要回头。那人的背影,她实在已经看过太多次;那人的容颜,她实在已经盼过太多回。他开心的时候会叫她名字,不开心的时候会叫她皇后;他醒着的时候锋利如刃,睡着的时候却像孩童一般会踢被子;他对她好的时候能衣不解带照看生病的她三天三夜,他冷酷的时候能连续一个多月都不踏足她的寝半步。这个男人给过她世间最极致的珍宠,也给过她世间最残忍的毁灭。 她的手指越扣越紧,指尖已经泛起青白,仿佛这样就能强压下心底那股蓦然涌起的酸涩潮水。她细弱的身姿在夜风中站得笔直,等待眼中不知不觉泛起的雾气被冷风吹散。过了片刻,长流终于松了手,缓缓转身回望灯火绵延的十里长街。手提兔子灯的麻花辫小女孩,驼背拄着拐杖的老阿公,拿着一串烤鱼吃得嘴唇油亮的少年……形形□的人从她面前经过,脸上无不洋溢着俗世欢欣。方才一路上被她隔绝在外的十丈红尘此刻在她眼睛里竟然如此鲜活生动。 长流曾经问过自己千万遍,洛轻恒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然而,她忽然觉得答案已经不重要了。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都敌不过江山家国、狼子野心。 洛轻恒亲率三十万大军一举踏碎她的山河故土。自尽当日,她站在墙之上也曾遥望过朱雀街,若非亲眼所见,又如何能想到眼前繁华会凋零若斯。 一己之私情,与江山社稷相较,终究轻如鸿毛,不值一顾。 前世,长流曾经千万次揣摩洛轻恒的心思而不得。这一刻,她却有些自嘲地想:再世为人,我然理解了洛轻恒,理解了他的万丈雄心和一颗与生俱来的帝王心。所谓知己知彼,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开端。 这一刻,君长流暗自起誓,要守护大禹万千子民不受战火荼毒!要保卫大禹万里江山不被敌国战马的铁蹄践踏! 墨兰见长流怔怔出神,竟轻轻攀着她的肩膀摇晃道:“公主?殿下?” 待长流的目光落到她眼中,墨兰立刻不自觉地松了手。这一眼仿佛要洞穿她一样,比先皇后的目光更具震慑力。所谓天家威仪,并非言过其词。 少顷,墨兰才又试探道:“殿下,咱们走吧。” 长流点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长流闲暇时曾将京城的地图细细看过。倘若要回到来时停放车马的那条窄巷,最简单的方法是原路返回,或者稍微绕远些,往左拐从河道另一边再绕回去,一路上也颇有些景致可看。最错的却是向右拐,那边是城东,只会越走越荒僻,是万万回不到晚枫桥的。而墨兰带她走的正是右拐的这条道。 长流走得很慢,全身的细胞都警戒起来。 走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忽然从暗巷里走出几个人来。衣衫褴褛、流里流气的,看模样都是地痞小混混。 从来都是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最吓人,真的手起刀落也就一了百了。看到这几个角色,长流反倒松了一口气。她这次敢托大冒险无非仗着林飞飞跟在后头。倘若今天搬不到救兵,她只能死死缠住随波寸步不离。 那四人都不过才十几岁,一上来就把她跟墨兰围在中间,嘴里开始污言秽语。 林飞飞带来的人没有再给他们胡言乱语的机会,齐齐冲上来三下五除二就将四人全给摆平了。 那几个小流氓被捆成粽子一般丢在地上,却兀自喊着自己是什么十八寨的,等他们大当头来了就要他们好看。敢情是《水浒传》说听多了。长流兀自感叹着青少年教育很重要,必须从娃娃抓起。 林飞飞浓眉一挑,撩起袖管道:“什么十八、十九的,小爷我先揍你们一顿再说!”便上前好一阵拳打脚踢。 直到那几人脸上都挂了两颗青皮蛋,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跟他们穿的补丁衣差不多色彩斑斓,也没交代出什么来。其中一个叫二蛋的狗腿软些,终于扛不住连声讨饶道:“是早先有人给了银子叫咱们侯在这儿的。” 林飞飞抡起拳头作势要再打:“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儿?” “小爷饶命。小爷饶命。那男人中等身材戴着斗笠,看不清模样,说得一口官话。” “给的银子呢?”林飞飞经常跟五城兵马司的这帮人混,对办案的门道也略知一二,希望能从银子上找些线索。 “给的都是碎银,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这些银子他们几个已经斗**走狗都花用得差不多了。 老六忽然道:“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这几个人意图对殿下不轨。绝不能留。万一他们乱说话……”林飞飞素来敬佩老六做事沉稳老辣,是以长流的身份他只告诉了老六一人,为的也只是让老六尽心尽力。其余几人不过当做办一桩寻常案子,并未在意,见事情已了,只一心惦记着林飞飞事先允偌的那顿小酒。 林飞飞点点头悄声道:“这我自然知道。只怕殿下年少心软。” 老六却摇头道:“我看未必。” 两人正商量着如何将那几人结果了,忽然从暗处又纵出一队人来。 那些人身法灵动迅疾,看样子都是好手。老六跟林飞飞变故之下措手不及,对望一眼,十分默契地迅速移到长流身边,挡在她身前。 熟料对方一十二人待包围圈形成,竟然齐刷刷亮剑。 老六到底江湖经验丰富些,低喊一声:“不好。是剑阵!”而且看那动作整齐划一的架势,怕极难对付。 林飞飞这一方的人除开他跟老六外才四个。不过一招过去,最弱的一个已经被人砍去了手臂,只听咣当一声长刀落地,血花四散飞溅。兵马司的人平时不过救个火,抓些**鸣狗盗之辈,手底下能有几分真功夫?其余几人瞧这架势早就双腿发软,更有甚者连刀都握不稳了。 长流眉头紧皱,心道:到底还是大意了。我原以为对付一个小孩子,皇后不至于兴师动众。 眼看着包围圈越收越紧,兵马司的人又折损了两名。对方的剑尖齐齐指向几人中功夫最好的老六,而他手中的那把刀渐渐被对方剑势牵制,舞得力不从心。 长流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墨兰往剑光最密集处一推。这一下场中之人谁都未曾料到。只听一声惨呼,原本毫无破绽的剑阵忽然被撕开一道缺口,林飞飞见机极快,猛然拉起长流,踏着对方的剑尖纵出包围圈外拔足狂奔。 黑衣人中反应快的已经追了过去。老六只得拼了死力缠住剩下的那几人,好在剑阵已破,倒也可以拖上一拖。 黑暗中长流拼命奔跑,心中已经感觉不到恐惧。她只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千万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暗巷之中。 林飞飞本来轻功尚可,但拖着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长流本跑不快,很快就被最先追赶来的几人包抄合围。 那几人本不欲与林飞飞缠斗,其中一个只一味使出大擒拿手去抓长流,其余人则用剑网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眼看此人就要抓住长流瘦弱的肩头,忽然,暗夜中一把流星般的光辉迎面撒来。那个使大擒拿手的黑衣人被击中膝盖,猛然扑地,闷声道:“有暗器!” 一个清削的身影踏着月色而来——顾非。 只见他出手快如闪电,剑剑直取敌人咽喉,一剑洞穿便血流如注,且身形飘忽间竟无一剑落空。 林飞飞见几人顷刻间已被解决,忙道:“我保护殿下,你快过去帮老六!” 顾非看了长流一眼,见她安然无恙,便迅速向巷子深处奔去。 月色之下,横流的鲜血显得尤为深浓,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长流跟林飞飞返回原地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四具是兵马司的人,那四个小混混也都已经被解决,其余则全是黑衣刺。 顾非道:“本来想留个活口的,不料剩下两人都服毒自尽了。” 长流轻声道:“这些人连蒙面都不曾,可见是死士。估计也查不出任何线索。这件事也不能查。” 顾非不禁脸色一变,已经隐隐猜到一些。 长流忽然走到墙边,轻声道:“你现在想对本说实话了么?” 原来方才墨兰被长流一推之下只是被刺中腋下和胃部两处,却都不是致命伤。墨兰此刻因为失血面如金纸,见了长流似活见了鬼一般,她做梦都想不到这位小主子竟会如此心狠手辣。 “殿下,我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奴婢也是没有办法,我的娘和哥哥都在皇后娘娘的手里。奴婢求您开恩啊。” 林飞飞虽然隐约猜到幕后主使人必然是个大人物,否则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但此刻听墨兰亲口将皇后咬出来也颇为震惊。老六跟顾非亦是满脸惊诧。 长流轻声道:“此人不能再留。” 林飞飞急道:“殿下,这个女是人证啊!” 顾非却忽然上前,左手蒙住长流的眼睛,右手出手如电补上一剑。墨兰即刻歪倒,再也没了声息。 长流抓下顾非的手,轻声道:“不必如此,方才也是我为求自保把她推到刺剑尖上的。” 顾非闻言诧异过后反倒微微一笑,安慰道:“她死有余辜。” 长流对林飞飞郑重道:“今日之事必须守口如瓶,谁都不准说出去一个字。兵马司的人由本出资抚恤他们的家人,只说遇上凶悍盗匪便是。” 想到地上那四人,林飞飞跟老六心下生出几分黯然,此刻听长流这样安排自然没有异议。 林飞飞只是不解道:“殿下,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然买凶暗害殿下。您大可以禀告皇上,为何反倒替她遮掩?”心道:就算皇上再怎么不喜欢这位公主,皇后犯了国法总是事实,何况方才还有墨兰这个人证。 “今日一共两拨人。倘若何辰警觉着些,那几个小混混本无从接近本。后来来的那批杀手是在万一何辰没有将本跟丢的情况下,专门用来对付何辰一干手下的。”一顿,她整肃了脸色,轻声道:“即便我将此事告诉陛下,也动不了皇后一丝一毫。墨兰名义上是本的女,证词本不足为信。何况她的家人在皇后手中,她随时可能翻供。到时候就成了本诬告攀咬国母,不忠不孝。”眼前这三个人都是为了保护她拼过命的,长流倒也不用避讳。 听长流侃侃而谈,说得有理有据,林飞飞跟老六不禁暗自心惊,对望一眼,均想:这位殿下小小年纪,遇到今日这样的事都能沉着应对在前,分析利弊在后,足以称得上有勇有谋。而且她敢将这样的事剖白来说,可见是把自己当成了心腹。 其实还有一点长流没有说出来。今晚的事庆帝就是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本不会去找皇后的晦气。这件事倘若揭出来,皇后必然毫发无损,何辰却会因为保护公主不利而难辞其咎,他这个禁卫军统领只怕就此做到头了。而这样的结果也许正中庆帝下怀。也正是因为如此,柳思岚才敢如此猖狂。就算长流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庆帝也会认为一个不讨喜的女儿换下一个禁卫军统领,这笔买卖划算。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何辰必定不是皇后的人。既然扳不倒皇后,那就干脆卖给何辰一个人情。何辰是先帝爷器重的臣子,没有大错庆帝不能将他撤换下来。从前世招财刺杀一事看来,何辰只怕跟顾涛关系匪浅,庆帝忌惮何辰也不是没有道理,倘若何辰和顾涛这两人串通一气,里应外合,要夺只怕不难。但这件事前世并没有发生,可见何辰坐在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上比不坐对长流要有利。谁知道皇后是不是借此一箭双雕,想让自己的人替换何辰。 长流忽然走到林飞飞跟老六面前,深深一揖:“二位救命之恩,长流感激不尽!” 二人忙道:“殿下不必如此。” 长流却道:“本还有一事相求。”一顿她接着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老六豪爽道:“我姓刘名六,这名字叫着拗口,因此别人都叫我老六。”他说完这句又觉得有些不对头,兵马司那些汉子叫他老六没什么奇怪的,可是由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是金枝玉叶叫来,倒显得有些江湖匪气,不伦不类的。 谁知长流微微一笑,道:“老六,麻烦你待会儿送本回到晚枫桥旁停马车的地方。”又转头对顾非和林飞飞二人道:“你们二人是御前侍卫,让人知道你二人与本交好,于你们不利。何况本迷了路,五城兵马司护送本乃是职责所在。” 三人听她思虑周详,俱答道:“是。殿下。” 林飞飞自告奋勇留下处理现场。 顾非却仍是不放心,执意要陪着长流走一段。 此刻灯火虽不及来的时候鼎盛,朱雀大街上却仍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长流忽然走到一处卖冰灯的地方,买下一盏桃花形的冰灯递给顾非。 灯盏如豆的火光将外层雕细刻的花瓣形冰壳照得晶莹剔透,纤毫毕现。顾非只觉那盏灯提在手中格外温暖。 长流忽然问道:“今晚可能有埋伏的事,我关照林飞飞不能告诉你的。你又是怎么出的?” “臣临时与人调了班。”其实是他听闻长流出,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急急寻了过来。正好碰上黑衣人对她行凶,此刻回想起来,今晚的情形实在凶险非常,不由暗自心生庆幸。 二人又默默走了一段,长流忽然粲然一笑,没头没尾地道:“觉得这盏灯挺像你。” 顾非这才知道这盏灯是买给自己的,想问她哪里像,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两人一路再无话说。一直走到晚枫桥上,长流对顾非笑道:“我教你个法子,你今晚私自出就不用受罚了。你现在沿着河岸到另外一头去截住何辰,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会承你的情,替你描补一二。”如此一来,何辰也不会在发现跟错了人之后,因为满世界寻她而闹得沸沸扬扬,反倒把自己失职这件事给坐实了。 顾非微微一笑:“多谢殿下提点。” 待他走了,长流又对老六道:“大恩不言谢。今日之事,本不会忘记。” 老六心中已然觉得这位殿下年纪虽小,却称得上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只暗暗可惜她终究并非男儿身,不然将来定能做成一番大事业。老六出身草莽,吃了这几年公家饭,却仍旧不改江湖习气,忙抱拳道:“殿下言重了,倘若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随时吩咐。” 长流走回马车处,只看见两个看守车架的人,却不见其他人的影子。 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随波一行人才在何辰的护送下匆匆而来。 何辰虽然从顾非口中得知长流安好,但此刻亲眼见到才觉得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老六果然依照吩咐只说长流迷了路,身边的女也被人群冲散了,不知去向。何辰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场面话,十分领情。 何辰到底如何想,长流不得而知。只是送长流上车的时候,何辰显得态度异常恭敬。 坐在马车里,长流寻思着今晚倒也不是全无收获,毕竟拔去了墨兰这颗钉子。至于她身边的其他人,应该是暂时无碍的。 眼下只剩招财这枚定时炸弹了。 楼府。 昏暗的烛光照在楼凤棠温雅的面容上。他负手立在案前,轻道:“然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属下怀疑是公主自己通知的他们。和风回报说公主殿下曾在出前离开过一段时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却不得而知。” 楼凤棠深思片刻后道:“还有什么消息?” “属下带人赶去的时候现场已经清理干净。那名叫墨兰的女死了。假扮公主跟女的两人服毒自杀。还有另外两拨人搜捕过这两个鱼目混珠的,一方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一方是何辰的人。不过谁都没来得及拿到那两人的口供。” “你下去吧。” 楼凤棠心道:我还是低估了皇后,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她不过才三天的功夫,然出手那么快。幸亏公主这次安然无恙,还有自保之力,反倒是我低估了公主。 遇袭在线阅读 遇袭 遇袭 谈判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谈判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谈判 上元节的早晨,长流照例去了庆帝和皇后处问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这两位大boss想必都心知肚明,不过一个仍旧给她吃了闭门羹;另一个笑容淡淡,端的是好定力。长流不由感叹,在里混的都是演技派啊。 她今日不必进学,便又去了藏楼读先帝爷的手记。这次长流读的是先帝爷写的《后记》,也就是工作总结报告。第一句:“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祖”。长流不免暗自腹诽:干嘛刻意强调太祖爷用打铁的家伙抢来的江山很“正”呢,这不是典型的做贼心虚么。 接着往下读:“朕今为前代帝王剖白言之,盖由天下事繁,不胜劳惫之所致也。”简言之接下来的这段话都是先帝爷作为历代帝王的代言人说的。皇帝短命,本不像那些著立著的人写的,都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其实那都是读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污蔑,据先帝爷考证,大多数皇帝都是过劳死。 接着,先帝爷开始大肆吐槽:你们这些当大臣的职业经理人,哪有我这个绝对控股的大boss“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诸葛亮童鞋有资格说这句话是因为他辅佐的是刘阿斗,他自己不鞠躬尽瘁,这江山就得玩完儿。但是,我们君家的子孙一个个都是良材美质,不是阿斗可以相提并论的。你们想当官就当,不想当就可以撂挑子欢欢喜喜回家抱孩子。“臣下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可是老大我呢,我一辈子都木有好好休息过,而且必将累死在这把椅子上。“了无休息之日”。 然后先帝爷开始谦虚了:他说自己不能做到“家给人足”,天下人的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因此不能跟“三代明圣之主”相比。这三代明圣之主就是上古时期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也就是韦小宝同志说的“鸟生鱼汤”。先帝说自己要想后进赶先进只怕是来不及了,因为他预感自己马上要进回收站了。 长流对君家人惯于使用欲扬先抑的手法颇为熟悉,果然接下来开始转折:但是,纵观历代皇帝任期记录,从传说中的黄帝甲子年开始,总计三百多个老大,像我这样在位六十年,工龄这么长的真是凤毛麟角。 长流不禁叹气:正因为先帝爷您老人家占着位子死活不肯下台,才会逼死了太子大伯,又让另外两个伯伯火拼。最后这把椅子不幸垫到了皇帝老爹的屁股底下,害得我要在他手下辛苦讨生活。偏偏他是个坐不稳椅子的皇帝,让我不得不造他的反。孙女我容易么我…… 通读全文,长流感触颇深,皇帝这份自负盈亏的工不好打。先帝爷这样圣明烛照的皇帝都只敢说自己打败同行的绝招是工龄长。倘若她想以女子之身为帝就更不易了。 而且就因为她是女子,享受不到皇子待遇,得不到正规的储君教育,只能靠自学成才。 长流打算先从政府部门职能开始学起。读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她不敢做详细的读笔记,只能大略记下只有她自己才能看懂的只字片语。 从藏楼出来,长流一眼就看到了顾非。 “是来寻我的么?” 顾非点点头,递给长流一个小瓷瓶和一本蓝皮。 长流打开册随意翻看,恰好翻到一张人体位图。抬眼见顾非偏过头去,长流心道:你要不要这么纯情啊,又不是送本一本春图……再翻几页,旁边还有详尽的注解,想来是顾非的笔迹。这家伙的字写得还真是不怎么样。 果然顾非道:“臣的字让殿下见笑了。” “嗯。日后你教我武功,我教你写字。”长流说这话倒没想太多,只觉得如果这笔字日后要经常见到,委实有些碍眼。 顾非默然片刻,才道:“这本是内功心法。虽入门不易,但讲究厚积薄发,一旦领悟便可一日千里。殿下先看着,有不懂的再来问臣。”观灯那晚发生的事让顾非觉得长流习武极有必要。即便成不了一代宗师,起码得有自保之力。 “多谢。今日的晚宴你会在么?”她并不知晓手中这本薄薄的册子是何等珍贵,倘若拿到江湖上去又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只是随意接过。此刻她更关系的是另一个问题,虽然之前就问过,不过长流觉得还是再确认一下更为妥当。 顾非点点头。 为了晚宴能够准时开始,品级越低的人越要提前入场。长流地位虽尊却也得干坐着足足等上一盏茶的功夫。只有皇帝老子可以踩着时辰进,真是好命。 下午那块芙蓉糕,她可是亲自看着招财咽下去的,只希望这厮千万别是什么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不然明年的今天只怕就是她君长流的祭日了。而且君家的公主入葬都不能享受特殊待遇。归云山这座风景秀丽的皇家墓园是不收公主的;相反,嫔妃倒可以按各自品级大小分得一块地头。就凭这,长流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得好好奋斗,争取分到归云山风水最好最大的一处,同时让柳思岚没地头可分。 几个丫头因贪凉,吃多了冰镇的东西都闹肚子不能跟着,长流跟前只招财跟元宝服侍。 乾元殿内灯火通明,长流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随着那时高时低的烛火突突地跳。 随着帝后二人一同携手亮相,晚宴正式开始。 长流跟众人一起跪倒三呼万岁,心中默念:“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皇帝击掌三声之后,皇后用纤纤玉指沾了金樽中的玉酿对着空中轻弹三次。庆典拉开序幕。 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舞龙舞狮之类的老一套。但这样的官样文章每朝每代都不得不做,以示歌舞升平、国运昌盛。 长流装作不经意间瞥了招财两眼。一向冷静的小王爷也有些不淡定,右手下意识地频频触腰际。 顾非今日当值,就站在不远处。长流望过去的时候见他的目恰好扫来,便趁机对他做了个鬼脸。顾非一愣之下,冷峻的神色终于绽出一抹笑,如月光拂过泛着碎冰的泠泠湖面。 等到花儿都谢了,终于等来了第五个庆典项目——《英雄会》。 长流的手掩在大袖中,不由紧张地攥紧。 随着锣鼓响起,台下胡琴咿呀,台上念、做、唱、打。各色人物身着蟒、靠、褶、帔、衣、盔、靴等行头纷纷出场。 这戏长流前世听过不下十遍。随着锣鼓渐喧,台上人物越聚越多,她知道那最要命的一出便要上演,不知不觉手心已经捏出了一层细汗。 就在一瞬间,前世那一幕重演了。几乎所有演武戏的戏子都飞身扑向高台,朝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而去。 与此同时,招财身形刚飘出不到一丈,便颓然委顿在地。 众人尖叫着四散奔逃,一时翻杯碎碟、狼藉不堪。 一片混乱中,顾非掠到长流身边:“殿下,我带你先离开此地。” 长流指了指元宝:“别问为什么。你先打晕他。”又指了指倒在不远处的招财道:“你背着他。跟我来。” 顾非见她神色坚定,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劝不动,只能依言先在元宝背后狠狠来了一记手刀,然后抄起招财跟着长流奔向殿外。几个眼尖的死士看到小王爷被劫,顿感不妙,无奈拼命突围都杀不出禁卫军的箭雨如林。 混在纷乱的人群中,长流三人毫不起眼地退出了大殿。 深夜。一灯如豆。 招财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昏沉得紧,下意识地一运气,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十几处道被封,勉力睁眼,只见自己被麻绳捆螃蟹一般五花大绑着坐在沁凉的地上,一颗心不由沉到谷底。 抬头却看见一个姿容秀丽的小姑娘瞪着乌亮圆的大眼睛,见他醒来即刻笑出一双深深的梨涡。招财不禁失声道:“公主!” 长流轻声道:“现下整个里都在肃清刺余党。小王爷悠着点。否则本只能立刻剐了你,向我父皇领赏。” “你!”聂七一向风轻云淡的双目迸出愤恨的怒火。长流只觉得自己的衣裳都要被火星子溅着,却仍是笑眯眯地道:“你叫什么?真名。” 聂七听她叫自己小王爷,十有八|九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一时只觉万念俱灰,又想自己素来自傲,自诩聪明,如今却败在一个小姑娘手中。一时又恍悟道:“你平日里总是赏我们东西吃,原就是为了叫我不防备今日。你给我吃了什么?” 长流轻描淡写道:“一点补药而已。”心中却大赞顾非弄来的补药,怪不得江湖号称千金难买“骨头酥”。其实就是顶级的软筋散。寻常不会发作,只有在内功运行的一瞬间药效才会抵达四肢百骸。 “你叫什么名字?” 聂七咬了咬唇:“少废话!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长流笑容不改,好脾气地道:“小王爷心里只怕不是这么想的吧。你是不是想着既然我把你带到此处,必然有所图谋,应该不会杀你。你只要多诱我说话,就能争取时间,暗中冲开道,再将我一举成擒,以我为质,杀出禁?” 聂七所想全数被她料中,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公主蔷薇花瓣一般的嘴唇吐出的却是世间最可恶的话。又觉一口气堵在心口,急怒攻心。 长流轻声道:“你是凉王的儿子,你知道你父王一生的志向是什么么?” 聂七被她问得一怔。 长流继续道:“驱除虏寇,保我大禹山河永固!”一顿,长流继续道:“你知道今日行刺成功的话后果是什么吗? 见聂七张口欲言,长流道:“小王爷是想说我父皇是个无道昏君吧。” 聂七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小王爷想必自认有治国之才,能取而代之。”长流冷笑一声,继续道:“当今皇上没有皇子,一旦驾崩则帝位无人继承,到时群雄并起逐鹿,禹国必然大乱。邺、玳早就对我大禹虎视眈眈。内政不稳则外敌必侵。到那时你就是亡我大禹的千古罪人!小王爷再狂妄,西凉兵马再横行天下,也不可能既打朝廷又抗外敌吧。” 长流说到此处逼近一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厉声道:“此刻若是杀我父皇一人,无异于屠杀大禹千万百姓!其实你就是个只顾报一己私仇而不惜生灵涂炭的小人!谈什么治世之才!又或者是本高估你了,小王爷一旦谋刺成功便会退西凉,守好你父王生前的封地,西凉之外任凭生灵涂炭,你都不会动一下眉毛!哼!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到时大禹四分五裂,玳国国力强盛,一直觊觎我大禹领土,你西凉会不会在邺、玳两面夹击下被蚕食殆尽也未可知。” 聂七此事再也掩盖不住面上的震惊之色,他万万想不到这样咄咄逼人的一席话会出自一个小女孩之口。 长流忽然取了案上一本封面残破的册子掷到聂七面前。 聂七心中又是一惊,父王的笔记,他绝不会错认。正是他当日在藏楼搜索半日,却没有找到的凉王手记。父王曾经手把手教过他写字,直到今天他还记得那是一只干燥、稳定、长满薄趼的大手。 长流翻开第一页,又取了一旁的灯盏照明。凉王气势凌厉的字迹即刻映入眼帘:“吾平生唯愿驱除虏寇,保我大禹山河永固!”封皮之后第一页上只写了这一句话。 聂七此刻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心思反复,一时只想杀了狗皇帝为凉王府上下几百口人报仇雪恨;一时又觉得自己倘若真的这样做了,父王在天有灵必然要怪罪他。他还记得小时候父王教他习剑时对他说,要好好习武将来报效国家;也记得自己第一次手刃敌人的快意。他想得入神,刚要伸手触眼前的凉王手记,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行动受制。 聂七忽然平静道:“你说了这么多,难道想放了我?” 长流道:“我与你做个十年之约。十年之内,你仍做你的凉州小王爷,守我大禹西北门户。十年后如果你还放不下,仍可上京行刺。只一点,在此之前你不得起兵造反!” 聂七闻言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话匪夷所思,几要疑她疯了。 “倘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即刻杀了你。” “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 “其实你杀不了我父皇的。你自己也明白。” 聂七疑惑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放了我?” “为我凉州百姓。我相信你在则凉州百姓安。”前世这厮死了之后凉州城破,河西五郡皆被邺所夺,朝廷花了整整七年时间才将邺的骑兵赶出关外。也正因为如此,消耗了大量的兵力和国力,才使洛轻恒轻而易举便连破二十城,一路杀入帝都。 聂七冷哼一声:“你倒看得起我聂湛。凉州的兵马我调动不了。父王的虎符不在我手中。” “我知道。虎符被先帝爷毁了。”长流知道他这话不尽不实,却也没有点破。不能调动全部的兵马是肯定的,但若说连一兵一卒都不会听他号令,她却是万万不信的。毕竟虎符只是死物,但人却是活的。 “一派胡言!这么重要的东西,那狗皇帝怎么可能毁掉!” “道理很简单。虎符并不是朝廷给的。小王爷应该知道它的来历。” “虎符是我父王出征的时候因为怕底下人持令无所倚仗,便叫人用铜铸了一个可以分成两半的老虎。那又如何?” “那便是了。虎符原本只是你父王的私物,后来却渐渐成了能调动凉州十万大军的信物凭证。先帝爷这样的英才明主会用你父王的私物去调兵么?倘若如此,皇家颜面何存,皇威何在?这虎符既然朝廷用不得,倘若落在他人手中则又是一个祸端,不毁去难道还留着么?” 聂七听长流所言有理,已经信了她,心道:怪不得阿公在中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原来虎符已经没了。 “你是怎么知晓我的身份的?” “小王爷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么?” 长流并不知道她这一句信口胡言,让聂七整整十年都睡不好觉。 长流听他刚才自称聂湛,想来是他的名字,知道这位小王爷已经有所松动,便道:“本不能出来太久。你到底答不答应?” 她见招财欲言又止,轻声道:“先帝爷也许是欠了你的,可是本并没有欠你分毫。本的母后是怎么死的,你应该心知肚明。本一介女流都能为了凉州百姓放你逃生,难道你堂堂男儿就便不能为了大禹万千百姓放下私仇?” 聂湛见烛光下长流稚嫩的脸上泪光盈盈,眼睛却仍旧清湛沉静,心中越发五味陈杂、纠成一团乱麻。他方才几番想问她:“倘若你的母后死于我先前派出的刺之手,你还会不会放了我?”却怕她听了之后真的会反悔,便强忍着不问。却万万没想到她其实是知道的。他一时想着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小女孩襟开阔,一时又觉得她的母后一人怎么抵得过自己凉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命。 长流并没有给他继续纠结的机会,她忽然吹熄了灯。顾非从门外闪进来,一记手刀,将聂七劈得人事不知。 …… 聂七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躺着。他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仍旧绵软无力,只能警觉地环顾四周。屋中陈设陋,不像是在里。 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了,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布衣老妇:“小伙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这是哪里?” “这里是城东我家啊。小伙子。你是掉进粪池了还是怎么的?我儿在巷子里捡到你的时候,你就昏迷不醒,身上一股冲天的馊水味。我让他给你换了衣裳。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不?” 聂湛心道:原来我已经出了。她就这样放了我,胆子真大。随即又不免自嘲地想:是了,这次我牺牲了在京城积累多年的力量,她有什么不敢的。我身上一股馊水味,她竟然把我同粪桶一道运出来! 聂湛想起那双明亮皎洁如月光的眼睛,气恼之余不禁又觉得有两分好笑。倘若聂湛此刻知晓那双眼睛的主人找到雷公公,以事后雷公公必须自我了断为条件,让雷公公将他运出去,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聂七一时伤心怨愤准备多年的谋刺最终功败垂成,一时又庆幸自己仍然活着。好半晌,他才从思绪纷乱中回过神来,往自己身上索,又猛然想起刚才老妇人说替他换过衣裳,便急急问道:“我身上可有东西?” 老妇人驼腰走到一个矮柜旁,拿起一本包了崭新封皮的递给他道:“有,就是这个。你的衣裳我替你洗过了,晾在外头呢。” 聂七勉力支起上身,接过他父王的手记,翻开第一页,墨色深浓:“吾平生唯愿驱除虏寇,保我大禹山河永固!”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眼眶中止不住的酸意涌来,顷刻间模糊了视线,那几个字再也看不清楚,却又仿佛清清楚楚地刻在了心上,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碧横。 帷帐内,长流把玩着手中刻着海水纹的玉佩,心道:是得找个机会再会会顾涛了。 谈判在线阅读 谈判 谈判 奏疏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奏疏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奏疏 明月。 楼倚手法轻柔地替太后捏着腿。 太后闭着眼睛享受道:“你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将公主教养得也不错。她现在晨昏定省一日不拉。我这个老婆子眼神差了,听她那脆生生的小嗓子读经,倒也有趣。” “公主对儿臣也甚为孝顺,昨儿个还亲手做了糕点送予儿臣尝鲜。” “那凤梨酥味道是不错,老婆子我也得了。”一顿,太后忽然睁开了一双犀利凤目,漫不经心地挥退左右后道:“听说萧太医前几日暴毙家中。” “是,儿臣正是来向母后禀告此事。” “可怜见的,刚当上太医院院判没几日。” “儿臣早料到柳家必会将他灭口。只是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对公主下手了,幸亏公主福大命大。” “如今她就是咱们手上的宝贝,可不能叫人毁了了去。” “是,儿臣一定加倍小心。”楼倚暗忖如今长流的饮食起都有专人看管,已经小心到了极处,当不至于再出岔子。想到长流如今身边缺了个内侍,楼倚又道:“公主身边那个叫招财的内侍好端端的竟然投了湖。” “听说原本是挺清秀的一个孩子,竟然在水里脸都泡肿了。这些太监怎么了,一个个都那么想不开。内务府的雷太监也悬了梁。找人补上容易,只是原先那个招财别是跟皇后有什么瓜葛。” “如今人都死了,往后儿臣只能越发仔细着。” “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没有不放心的道理。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先帝爷当年让哀家当这个皇后,就是看中我娘家无人。”太后慈爱地拍拍楼倚的手,笑道:“哀家进之前,在楼家寄多年。如今楼家就是我的娘家。” “儿臣一家能有今日,才是沾了母后的光呢。” “就你嘴甜。”太后就着楼倚递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玉露,才继续道:“先帝爷在时十分赞赏柳青纶的才干,命他为辅政大臣。柳青纶这老狐狸确实奸猾,只一点不足,他压制不住自家那头河东狮,才叫咱们捡了现成便宜。” “这也难怪,柳青纶起先是靠着王家起势的。在儿臣看来,王素芝最是个目光短浅的。她要是笼络好了大公主,柳家毕竟是大公主的外家,岂不比咱们亲近万倍。大公主和安平如果都跟柳家亲厚,将来无论谁得了势,不都是柳家的好处。” “我的儿,就是这个话。再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昨晚上皇后大发雷霆,砸了好几件古董玉器。” “昨儿个是十五,皇上没去她那儿反倒临幸了刘美人,皇后自然气不顺。只是儿臣不明白,她既然已经知道皇上……为何还这般……” “我的儿,这里头似你这般通透人其实不多。皇后只怕对皇上是有几分真心的。” “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却原来那么想不开。” 又说了一会儿话,楼倚见太后有些乏了便退了出来。 碧横。 长流正在读顾非给她的那本武功心法。她从未习过武,心中甚是没底。好在她悟极高,心也静得下来,渐渐地也有了些领悟。 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响动,长流立刻将册放入一堆杂中,等脚步声近了才走到门口迎接。 楼倚笑着进来,命人将一只了几株新鲜红梅的甜白瓷瓶放在案上,笑道:“公主做什么呢?” 长流拉过她道:“姐姐快坐。长流闲来无事,不过随便读些。”又命和风奉茶。 两人坐定,楼倚先问了几句长流的功课,忽然屏退左右,从怀中掏出几张叠得十分整齐的纸来递给长流。 长流疑惑地接过,拿到手中展开一看,顿时大为吃惊。这竟然是一道奏疏。再翻看署名,果然出自楼凤棠的手笔。他的字写得十分清拔雅正,跟记忆中长流同洛轻恒的婚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管子曰:‘内有疑妻之妾,此家乱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宗乱也。故曰:立正妻者,不使嬖妾疑焉;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杂则相伤。子两位者,家必乱;子两位而家不乱者,亲犹存也,恃亲不乱,失亲必乱矣。孽疑其宗,无不危之家也。’……” 这一段引用了管仲说的“四乱”中两乱,也就是说家中有疑忌正室的小妾,这是家乱。庶子疑忌嫡子,这是宗乱。立正妻的时候,不能让妾疑忌;立嫡子的时候,不能让庶子疑忌。一有疑忌就要有所行动,不分正偏、长幼就要争斗,没有秩序就会互相伤害。同时立两个嫡子的情况也一样。而这种情况家不乱的,是因为家长健在,如果一旦不在了,势必还是要乱的。因此庶子疑忌嫡子,没有不危害家庭的。 读到此处,长流的心砰砰跳。再往下读,果然,楼凤棠说皇上至今无子,为保社稷稳固,应当立皇太女。而人选自然是元后的嫡长女君长流。 楼倚紧盯着长流的神色,不放过最细微的变化,待确定她将奏疏通读了一遍,柔声道:“公主以为如何?” 长流面露疑惑道:“父皇正当年富力强,将来定然会有皇子出生,为何……” “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长流心下倏然一惊:不,一定不会是未雨绸缪。如果皇上将来真的生出皇子来,不论现下谁当了这个皇太女,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就是随波也一样。楼家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楼家从收养我的那一刻起,甚至更早就知道父皇这辈子生不出孩子来了。 她心思转得极快,一下子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前几日皇后忽然下狠手对付她,多半也是因为知道皇上再也生不出孩子来了,除去她好为随波彻底扫清障碍。而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正是楼家故意透露给皇后的。无他,谁提出这件事,谁就是故意在揭皇帝的短处。不能再生育对任何一个普通男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缺陷和耻辱,更别提九五之尊。主动揭开这件事的人必然会遭到皇上的记恨,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样看来前几日太医院风头一时无二的新院判在家中离奇暴毙,多半也是因为此事。历来,皇帝的脉案是要送给太后阅览的,有时候就连皇帝本人也未必清楚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但太后一定知道。这是因为太医怕皇上讳疾忌医,心理太脆弱,一旦碰到很严重的情况,太医不能如实禀告皇上本人,只能先报之太后让太后定夺,这才是太医们保住人头最稳妥的办法。 “楼哥哥准备什么时候上这道奏疏?” “等你外公上过奏疏之后。” “本能先见见楼相再说么?” 楼倚听她换了称呼,立刻笑道:“正好哥哥明日会进来看我。你们见一见也好。” 奏疏在线阅读 奏疏 奏疏 试探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试探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试探 待和风上了茶,长流不禁心下微微一嘻。难为和风如此周到,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茶具茶汤。长流面前的是甜白瓷盏盛的铁观音。楼倚的红茶配的是青花瓷盏。楼凤棠的暗花青瓷盏里则飘出明月峡独有的清洌香气。明月峡茶只产自明月峡一处,且因为茶树生长在悬崖的缝隙之中,采茶艰难,因而产量极低。楼倚素来脾胃弱,只喝红茶,到皇后处问安才勉强饮几口绿茶。倘若说和风从前在太后处当差,因而知晓楼倚的喜好,那她对楼凤棠如此刁钻的品味也了若指掌就未免太过能掐会算。 喝了几口茶,楼倚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好让长流跟楼凤棠单独谈话。 楼凤棠不免重新打量起这位小公主来。她一身淡青色常服,除袖口和衣襟处绣着几朵绿梅外,别无装饰。整个人坐着并不显得端宁,却尤为沉静,倒像是一盏凝碧的茶汤。 长流也不言语,毫不气地打量回去。这位当朝炙手可热的年轻宰辅今日是下朝后直接来的,因此穿得十分正式。身着织金蟒袍,腰环青白玉带,头戴嵌着晴绿珠石的金累丝冠,衬得他如琢如磨的玉色容颜多了两分贵气。再看他手执有“雨过天青云破”之色,被誉为“青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青瓷盏,更添两分儒雅。 “听娘娘说,公主读过臣的奏疏了。” 长流闻言忽然起身,从一旁架上取了那份奏疏,随手丢进火盆里。 楼凤棠不防她如此动作,一怔之后淡然笑道:“公主无心于大宝,是臣强人所难了。” 长流转身轻笑道:“楼大人穿这身蟒袍甚是好看。” 楼凤棠听她如此说,一愣之下笑得倜傥:“谢公主夸奖。” 长流也不再同他绕圈子:“楼大人何必拿本取笑。楼大人能位极人臣想必对此事早已洞若观火。”蟒袍乃是天子赐服,是难得的荣耀。楼凤棠虽宰相高位,但他的一品朝服应该是绯色,仙鹤补子,而不是与龙只差一爪的蟒。倘若这厮真的把那份奏疏呈交御览,不要说蟒,就是仙鹤只怕都要飞走了。 “此话从何说起?” 长流郑重道:“多谢楼大人好意。只是,立不立皇太女,立何人,都应由父皇一人乾纲独断。长流不敢存丝毫非分之想。” 楼凤棠看着她似笑非笑,久久不言。 又过了片刻,楼倚才进来。三人一同用了午膳,席间却是一句话都无,只闻杯盏之声。 长流因要进学,膳毕便早早辞了出去。 楼倚见楼凤棠看着长流背影的神色十分玩味,待长流走远了,她才好奇道:“哥哥同公主谈得如何?” “她把我的奏疏烧了。” “烧了!?”惊诧过后,楼倚奇道:“难道公主当真谨小慎微至此?”她秀眉紧锁又道:“不,不会。敢当面驳了哥哥面子,她绝不是个胆小懦弱之人。” 楼凤棠从怀中取出另一份奏疏来。楼倚狐疑地接过,越读神色越疑惑不解:“哥哥准备的这第二份奏疏才是要呈给皇上的?之前那份不过是为了试探公主?那又是为何?” 楼凤棠不答反问:“为兄在朝中威势较之柳青纶如何?妹妹在中地位较之皇后如何?公主在皇上心目中教之安平公主如何?” “皆不如也。” 楼凤棠微微一笑道:“然。旁人只道我一路平步青云,却不知我之所以升得这么快,只因皇上不满柳青纶把持朝政。柳青纶推举安平公主为皇太女是存了私心。你既然收养了大公主,倘若我推举大公主,岂非也出于私心。如此一来,皇上必然不会再信任我。何况皇上虽然对皇后揭短的举动恼怒之极,但倘若真要立皇太女,他心目中的人选必然还是安平公主。我又怎么会逆着他的心意来。再说,就是我联络朝中大臣以立长立嫡为由推举大公主,皇上必定不会同意,柳青纶背后的世家大族也不会同意。另一方面,原本支持我的士大夫清流必会因为女主天下而哗然,你以为他们就会同意么?两相角力,最后登上皇太女之位的还是安平。” 楼倚疑惑道:“那咱们在大公主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楼凤棠摇头道:“此言差矣。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公主心知肚明。她甚至知道我给她看那道奏疏只是为了试探她。只要公主与顾家的婚约不出变故,安平公主就是封了皇太女也做不成女皇。何况这个皇太女不是那么好做的。自古以来未有女主称帝,谁是第一个皇太女,谁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天下所有读人口诛笔伐的对象。然一旦柳青纶、皇上、皇后三股巨力凝成一股,力排众议立了皇太女,天下人只怕也只能认命。一旦认命,人们就会在安平公主和大公主之间比较谁是更优秀的继位人。到时候我们手里这把牌就能起死回生。” “可是,依哥哥所言,大公主是个颇有主见的人,而我们原先想让她……” “你以为到了这一会,她还不知道我们原先的打算么。她在我面前不再藏拙也是不得不为。可我支持她又何尝不是别无选择。倘若安平公主当了女帝,柳家一手遮天,还有我们兄妹二人的立足之地么。至于以后,即便大公主称帝,你不要忘了,她终究是女子之身。而我楼凤棠却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天下读人的领袖。” 楼倚这才笑道:“是小妹见识浅薄了。只是哥哥与柳相的关系如今闹得如此之僵,何不趁此机会卖他一个好,干脆推举安平公主为皇太女呢?这样也合了皇上的心意。” 楼凤棠断然摇头道:“这个好却是卖不得的。即便卖了,柳家也绝不会领情。这道奏疏说立储君应由皇上乾纲独断,才是最合皇上心意的。但倘若我这把用来对付柳青纶的枪突然调转矛头举荐安平公主,皇上会认为就连我也跟柳青纶连成一线,反而坏了大事。”一顿,他从容一笑,道:“何况,一旦立了皇太女,大公主亦会受益匪浅。” 楼倚知道自己兄长的子,也不问他什么好处,却另有一个疑问:“一旦安平名分定了,大公主要花数倍的力气才能扭转乾坤。倘若她只是个资质平庸之人,哥哥又待如何?” 楼凤棠笑道:“傻妹妹,想这些无用的做什么。”其实他自己也曾想过的,倘若果真如此,庆帝健在的时候他便当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后急流勇退。至于中的楼倚他却再也无力照拂,是以才不愿谈这个话题。 试探在线阅读 试探 试探 拟旨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拟旨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拟旨 长流站在藏楼的走道上,一线天光洞开,照在她手中沉甸甸的铜虎身上,金光耀目。凉王的虎符被先帝爷随随便便弃置在斋的角落里,年深日久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她其实早已无意中找到虎符,却骗招财说虎符已经毁去,忽悠他的那几句话倒并非全然凭空捏造,只是心里想着倘若她自己是先帝爷一定会如此做。不过长流万万想不到,先帝爷狂妄至此,缴获虎符的时候并未将它当成一件了不起的事物,因为拿着颇为趁手,便随意当镇纸用了。 长流方才读到先帝爷对诸位臣工的点评,提及凉王的倒占了不少篇幅。大抵说凉王是一员猛将,未必有反心,然而反或不反视乎天子与诸侯的强弱而定。倘若在先帝爷自己手下,当然不怕驾驭不住凉王,但要是换了一位不能叫他心悦诚服的主子,难免日后会压服不住,生出祸端。长流不禁微微一笑,聂湛这厮要替他的父王报仇,将先帝爷欠下的血债算到皇帝老爹头上,从这点上来说倒也不算冤枉了皇帝老爹。 只有一点长流百思不得其解,先帝爷忌惮藩王,于是杀之。但他将天下兵权集中在顾涛一人手中,岂不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头衔实在太大了。先帝爷凭什么相信顾涛?难道他还留有后手?长流不禁向怀中那块贴身藏着的玉,暗忖:何辰跟顾涛到底又有什么样的交情? 长流现如今天天往藏跑,一则是为了读先帝爷的手记,二则是因为她前几日发现了一个巧宗。她原本练了几日内功,却仿佛白练一般,丝毫感觉都没有。那日在藏中冻得牙齿格格作响,却隐隐然感到体内有一丝活气缓缓流动,所到之处通经达脉,渐渐竟自体内泛起丝丝暖意。她于是越发日日勤勉来此挨冻,那股体内的活气也好似一日强过一日,让她暗自欣喜不已。 长流走出藏楼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的时辰了。新补来的内侍被赐名旺财,显然是大公主视财如命风格的一种延续彰显。他一见长流,立刻停下因挨不住冻而原地踏着的小步,拉开一个笑脸通红着鼻子迎上去。旺财不过十五岁年纪却已是中老油子一名,惯会看主子眼色,虽极不明白为何公主喜欢在大雪天气往不准点炭的藏跑,害他一道在外头候着挨冻,但纳闷归纳闷,他一分都不敢抱怨,只道:“方才和风姐姐来过,说贵妃娘娘让公主早些回一道用膳呢。奴婢怕和风姐姐冻着,让她先回去了。” 长流点点头,心中猜测怕是推举皇太女的事前朝已经有了议论。 果然,回到碧横,长流陪着楼倚草草用过饭,便见楼倚屏退左右。 “今日你外公联名几位朝中重臣上疏,推举你皇妹为皇太女。” 楼倚原以为长流再怎么少年老成,面对自己外家这样厚此薄彼多少也会有些激愤,却不料她只是点了点头,一脸平静地等待下文。见她这般,楼倚倒也有几分欣慰,当下接着道:“这事只怕会引起一阵朝野震动。公主还需不动声色才好。倘若有大臣趁此机会结交公主,公主千万要保持距离。” “多谢姐姐提点。长流明白。”一顿,长流好奇道:“父皇怎么说?” “皇上在金銮殿上十分震怒,当即宣布退朝。” 长流微微一笑,心知皇帝老爹这是因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揭了短,一时下不来台,只能落荒而逃。不过,如此一来,皇上不育的消息定会传到邺和玳那边,滋扰边境的事更会频频发生。这么一想,她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三日后。金銮殿。 庆帝高坐龙椅,数着目光所及之处金龙身上的片片鳞甲,终于不耐地一挥手,打断了礼部侍郎黄钟关于“立嫡立长”的高谈阔论,沉声道:“此事朕思虑再三,还是难以决断。昨日太学生静坐抗议,想必众位卿家都听说了。古来立嗣必子,而今朕无子可立,太学生反对立皇太女也是情有可原。” 皇上这话虽是对着众臣工说的,目光却在殿内扫视一圈之后,越过右列第一道朽木一般的佝偻身影,堪堪停在紧挨着的修竹一般的身姿上。 楼凤棠知道皇帝在看自己,却仿佛对他的目光浑然未觉,丝毫没有芒刺在背的自觉,目光径自垂落在手中的象牙笏板上,纹丝不动。 庆帝无法,只能宣布道:“退朝!楼爱卿留下。” 待众人三三两两结伴议论着退去,楼凤棠仿佛对自己受到的特殊待遇习以为常,抬起头看了高胜一眼。高胜遂笑道:“楼相爷请随杂家来。” 庆帝盘腿坐着饮茶,见楼凤棠进来,便道:“坐吧。” 楼凤棠眉目沉静道:“臣不敢。” 庆帝忽然提高了声浪,怒道:“不敢?你鼓动太学生造反,还有什么不敢的!” “陛下应当看过臣的奏疏了。臣万万不会做出此等言行不一、欺瞒君上之事。何况臣虽在士林之中薄有才名,却与国子监众学生素无往来。”这也是楼凤棠厉害之处,虽无实交却可以文章动士林。 若是别的大臣此刻只怕早就屈膝伏地连连叩首请罪了。一旁高胜看了都替楼凤棠捏着一把汗。不过面前这位年轻的左相大人却不动如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显半分慌张惶恐。只怕满朝文武在庆帝盛怒之下镇定如斯的除了他就只有柳相了。只不过柳相未免有倚老卖老之嫌,楼凤棠的姿态却拿捏得刚刚好,除了有两分读人的狷介傲气之外,倒并不显得太过狂妄。 僵持片刻,庆帝望着眼前茶盏飘散的一缕轻烟,反倒松散了眉目,道:“罢了。你叫他们都散了吧。” “臣自当尽力而为,前往劝说。” “礼部侍郎黄钟在朝堂上口口声声要立大公主为皇太女,你怎么看?” “臣还是那句话,立嗣之事全凭皇上一人决断。” 静默片刻,庆帝遂叹了一口气道:“朕原先想着静贵妃收养大公主只怕存着什么心思,如今看来倒也不像。” 楼凤棠抿紧了薄唇,目光垂落到面前的青砖地上。他并没有如庆帝料想的那般趁机表忠心,也不为楼倚辩白半句。 庆帝忽道:“你就替朕草拟立嗣的诏吧。”一顿,他见楼凤棠只是跪倒准备领旨,并没有太过惊讶的样子,又接着道:“立安平公主。” “臣遵旨。” “另外,朕打算给大公主封王。赐一块地,让她在外开府独。你也一并拟旨来看。” “臣遵旨。” 当庆帝捕捉到一缕惊讶之色在楼凤棠沉静的眉目间一闪而过,终于放下了心,缓缓道:“爱卿一会儿去看看静贵妃。朕这一向怠慢了她,如今长流也要搬出去,朕怕她心里难受。” “臣不去。” 庆帝长眉讶异地一抬,沉沉目光压过去,却并未言语。 楼凤棠却疏朗了眉目笑道:“臣看贵妃娘娘对公主甚是钟爱,如今公主要搬出去,娘娘必定伤心。臣自小就怕这个妹妹哭。她这一哭,臣这奏疏只怕就狠不下心落笔。臣却更怕误了陛下的差事,是以不敢去。” 庆帝这才摇头失笑道:“行了,朕也不叫你为难。朕这里自有赏赐给她。你且去吧。” “是。谢陛下。” 待楼凤棠退了出去,高胜见庆帝双眉紧锁,便小声道:“皇上,您这是……” 庆帝长叹道:“楼凤棠在士大夫清流中声望颇高,他这一拟旨,这些人对立皇太女的议论应该会低下去一些。朕这次一并封了大公主为王,又将她移出去,也是想一举定了名分,叫那些成日嚷嚷着‘立长立嫡’的人去了非分之想。”历来只有太子在成年后还能住在东,其他成年的皇子或领受封地离开帝都,或像长流这般开府住到外去。如今长流才十岁,庆帝为了定下名分便破例叫她早早搬离禁。 高胜劝慰道:“皇上,依老奴看,皇上不必对大公主过于担忧。一则她是女子,若没有皇上您的支持,是断然不会像先帝时候的皇子们那样闹腾的;二则她虽然封了王,却没有自己的封地,皇上您还担心什么呢?” 见庆帝并未展颜,高胜恍悟道:“皇上是怕柳相爷会……”这皇太女一旦确立,柳家自然又水涨船高。 庆帝并未答话,却将手中的青花瓷盖往茶盏上一掷。一声脆响间,温热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他却仿佛浑然未觉。 “皇上,这不是还有楼相爷呢么。” “也只能如此了。”庆帝的目光又落到案上的另一份奏疏上,心道:如今六部之中除了工部和礼部这两个无关紧要的部门之外,其余人全都与柳青纶这老匹夫一个鼻孔出气。这个吏部侍郎郑观潮的奏疏倒是给朕出了个好主意,如此对待大公主既叫那些人没了非分之想,又不显得朕刻薄寡恩。此人倒是个可用之才。 拟旨在线阅读 拟旨 拟旨 真相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真相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真相 长流觉得自己最近待遇明显提高了不少,太后接见她不再“美人如花隔云端”,并没有在中间拉一道帘子。 “皇祖母,孙女想出去大觉寺为皇祖母祈福,还请皇祖母恩准。” 太后拈了一颗蜜饯笑道:“别拿我这个老婆子当幌子。说说,这是要去见谁啊。” 长流见太后满脸期待jq的表情,只能佯作害羞道:“皇祖母……”心中却腹诽老太太为老不尊。不过她这一趟确实要去将军府,也不算被冤枉。 太后假意拂了拂袖,笑道:“去吧。去吧。”一顿,又命黄嬷嬷道:“叫他们跟好了,别再出岔子。” 长流离开明月的时候身后跟了六个侍卫,其中两个身着飞鱼服,想来也是勋贵人家的子弟。她因为前世时常画人物的关系,对人的面孔几乎过目不忘。只随意瞥了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眉清目朗的飞鱼服少年正是那次海棠坞打马球跟顾非一队的。不过里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长流只作不知。 回到碧横,长流即刻吩咐和风替她更衣。 长流换了衣裳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那位美少年对同伴道:“我看咱们哥俩的前程算是毁了。” 江淮见长流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立马禁了声,暗忖他方才声音极轻,这位小公主应当听不到才对。他虽有恃无恐,但到底不是个没轻没重的人,也就直起靠在廊柱上的身子,跟着长流走了。 江淮哪里知道长流自练了内功,耳力比往常好了不少。这一点就连长流自己都没发现。 马车一路出了皇,江淮见车子一路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便估着公主是去会情郎。 “你刚才话才说了一半。”凌照凑近江淮提醒道。 “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公主就要封王了。咱们今天出了这趟差事,你当这就完事了?只怕她将来分府出去,咱们也得跟着。” 凌照知道凭江淮的家世,消息灵通些并不奇怪,他说的十有□是真的,但仍是无所谓道:“出来也好。总比里头自在。”一顿,他又道:“不过你跟我不一样,你们家老爷子就没想着给你挪个地方?”凌照家里头如今空顶着一个伯爵府的头衔,原指望着他能出息,但眼看家里使不上力,希望渺茫,他也就想开了。 江淮皱了皱眉,没吭声。其实要是没有今天这一趟,这事儿原本也好办。他爹是九门提督位高权重不错,但面子再大还能大过太后去。江淮正寻思着,不想马车里探出一个头来:“这位小哥,还请你先行一步去将军府通报一声。公主说了,天寒地冻的,不必在门口跪迎。”那女脸若银盘、杏眼桃腮,江淮瞧着挺面熟。他答应一声,便一马当先而去。 马车到了将军府,顾家以顾涛为首在门口迎接,但到底并没有跪着。众人等长流下车的时候才伏地参见。长流扫了一眼,不见顾轩跟他两个堂弟的影子。她连忙上前扶起顾涛,笑道:“本又来打扰了。顾伯伯勿怪。”她边说边以大袖遮挡,飞快将那块玉佩塞入顾涛手中。顾涛心中一凛,忙欠身迎长流入府。 江淮见了顾非倒也高兴,心中怨气去了几分,颇为熟稔地跟着进去了。 房。 长流坐在上首呷了一口茶,静静看着顾涛,不说话。 顾涛原本就因为聂湛在谋刺当日离奇失踪,连日来惴惴不安。方才玉佩却叫长流暗中给还了回来,顾涛自然不会再奢望长流对聂湛的身份一无所察。 长流见他并不打算主动开口,便道:“顾伯伯将如此危险之人安排到本身边,难道事后不该给我一个交代么?” 沉寂片刻后,顾涛终于艰涩道:“臣曾经效力于凉王麾下。小王爷也算我的旧主。臣只当他想取回凉王手记,并不知道他的图谋。小王爷去到公主身边实乃机缘巧合,并非臣的本意。” 长流轻轻放下茶盏,悠然道:“顾伯伯,您刚才说的话若是到我父皇面前去讲,你猜他会不会信你?” 顾涛忽然跪下道:“臣一时昏聩。臣有负先帝爷所托。” 长流忽见他潸然泪下,心碎神伤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心道: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顾伯伯,你恨我父皇。”长流这一句说得叹息一般,声音虽轻却极为肯定。 顾涛忽然双目通红,豁出去一般悲愤道:“说来公主也许不信。你的母后……你的母后是护驾而死的没错。那一剑却不是她主动上去挡的,是皇上,是皇上把她强拉过去的!” “什么!”长流不禁站起来失声道。 这件事顾涛一直憋在心头无从倾吐,犹如附骨之疽,日夜折磨得他痛如锥刺,此刻忽然说了出来,便干脆说个畅快:“如此行径简直禽兽不如!他不配做她的丈夫!我好恨哪!” 长流听他说得几乎声嘶力竭,失魂落魄道:“顾伯伯,此话当真?” 顾涛将这一桩锥心泣血的心事说给了他认为最该知道的人知道,忽然心气平了些,道:“是何辰一次来臣家中喝醉酒说漏了嘴。这件事当时禁卫军有好些侍卫都看见了,当时在场的还有何辰本人,他也是亲眼所见。”一顿,他平复了下喘息,接着道:“事发当日在澄心殿当值的侍卫都被皇上灭了口。” “所以何辰才会帮你?” “那倒没有。何辰虽然明白此事过后,皇上必然对他心存芥蒂,但仍然一心侍主。他只后悔自己酒后失言,将这件事泄露给了我知道。” 长流已经信了七八分。怪不得她这个父皇总是不肯见她,就是见了她也从不拿正眼看她;怪不得何辰前世会替顾涛将招财一伙灭口;怪不得皇上想把何辰换掉。原来她有一个这样的父亲。长流想着想着便怔怔流下泪来。 “顾伯伯,你起来。”长流上前将顾涛扶起,轻声道:“这件事本绝不会再说给第二个人听。顾伯伯只管放心。” “殿下……”顾涛一时失控,然哭得泣不成声。 少顷,顾涛才平复了情绪,郑重道:“臣听闻皇上要立皇太女,殿下心中可有成算?倘若殿下有心,臣一定一力促成。” 长流擦了泪,微微一笑,道:“顾伯伯只需按兵不动便好。这个皇太女我是不会去争的。” 顾涛点点头:“臣再多言一句。陛下,陛下是个狠心的,殿下您千万要小心谨慎。” “长流明白。”一顿,长流道:“本今日是以到大觉寺烧香为由,求了皇祖母才出来的。我也该告辞了。” “轩儿这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让顾非护送殿下去吧。” “也好。多谢将军了。” 顾涛忽然面露迟疑,片刻后终是问道:“臣看顾非这几日心神不宁的,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长流轻声道:“本从小王爷身上搜出玉佩的时候,顾非也在场。”其实长流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让顾非对她心存感激,以为她是为了保全顾家才放走小王爷的。而顾非也确实值得信任,此事连顾涛都没有告诉。长流却不知道,顾非因为这件事对顾涛生出了隔阂。他虽然不知道聂湛的身份,但很容易便将此人跟上元节行刺联系了起来。顾非为人正直,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父亲然有反心。 “公主日后有事,犬子顾非但凭差遣。只是……只是轩儿年纪尚小,恐行事欠缺妥当。” 长流忙乖觉接口道:“顾伯伯放心,本省得。” 顾涛今日在长流这个小辈面前对柳思萦真情流露,不免有些尴尬,但瞧长流神色如常,也就暗暗放下心来。 大觉寺地处西郊,位于半山。山路狭小,积雪难行,马车本上不去。 到了山脚下,顾非隔帘问道:“殿下会不会骑马?” 长流忽然跳下马车,跃上一匹雄健黑马的马背,头也不回便打马而去。见她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利落漂亮,江淮跟凌照不由都吃了一惊,赶紧跟上。 顾非见长流一马当先,艳红的披风旌旗一般在风雪中翻飞肆意,不由一笑。 长流本来心怀郁气,一路纵马之后才觉得畅快不少。不刻便来到大觉寺门口,她翻身下马,将马鞭往身后赶来的江淮怀中一丢,脆声道:“去叩门。” 江淮心中直犯嘀咕:这位公主差遣起人来怎么就那么顺理成章呢。 顾非忽然轻声道:“殿下最近好生勤奋。”他自然是瞧出来了,长流如今虽说还不到身轻如燕的地步,但身体灵活了许多。 “我日后搬出了,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好。”顾非见她发髻有些松脱,本能地伸出手想替她挽发,见长流目光清亮一转,中途硬生生又将手收了回来。 出来的小沙弥见他们一行人衣着不俗,尤其江淮、凌照两个一身飞鱼服甚是打眼,立刻将他们迎了进去,又道:“各位请稍后,本寺方丈正在接待其他香。不若贫僧先给几位安排一处清静些的禅院。” 长流忽道:“不知方丈大师接待的是何人?”能让明錾大师亲自相陪的想必不是一般人物。 小沙弥道:“听那几位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但举止有度、衣着华贵。” 大雪天气,上山的香稀少。 长流求了两道平安符。方才那个小沙弥便说禅院已经准备好了,请他们一行移步品茶。走到半道上,长流脚步猛然一滞。顾非不由奇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瞧见前头大殿台阶上几人的背影。 真相在线阅读 真相 真相 明錾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明錾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明錾 洛轻恒站在墨玉九龙御道之前,身后是犹如天迎面的大雄宝殿。大殿正脊上的琉璃塑“二龙戏珠”几欲驾着祥云一般的素雪凌空而起。 原来对一个人熟悉到了极致,就连背影亦是熟稔的。无关轮回,无关岁月。 长流闭了闭眼睛,下意识地将斗篷的帽子拢起,转头跟着小沙弥快步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庭院。 院中几株红梅开得正艳,浮动的暗香混着落雪的清新气息叫人神为之一振。 禅房收拾得十分素净。长流径自跨入最里间。江淮几人自动止步,只守在外头。顾非迟疑片刻还是跟了进去,倒叫江淮诧异了一瞬。 长流要了两壶茶,一壶专给江淮他们暖身。几人久在大内当差,行事极有分寸,虽只一墙之隔,却十分安静。 长流从前跟母亲来过几次,知道此处茶水引的是山上流泉,甚是清冽。她刚要动手倒茶,谁知被顾非抢先一步。 浅碧的茶水将细牙白瓷映得莹润可爱。长流将双手拢在袖管中握着瓷盏取暖,并不急着喝。 此处的茶盏乃是寺院特有,杯面上烧制的都是经文。耀白的雪光透过七层青皮木透雕窗照在瓷杯上:“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长流默默读着这几句话,几乎痴了去。 顾非早看出长流眼眶微红,显是哭过,现下又见她神色凄惶,忍不住轻声道:“殿下。” 长流抬头对他浅浅一笑。 二人对坐静静吃了一盏茶。 明錾进来的时候顾非心中大惊。江淮他们在外间已经同明錾见过礼,顾非自然听见了。但在此之前,顾非竟然半点不知有人靠近禅院。他本以为有如此修为者怎么都会是一个白须高人,谁知走进来的却是一个僧袍胜雪、面如冠玉的年轻和尚。 长流轻声对顾非道:“你叫他们都退到外头去。” 顾非领命而去。长流则端坐着任凭明錾打量。 半晌明錾才开口道:“殿下跟上次来大不相同。” 长流知道他说的上次应该是一年以前,可对她来说其实已经隔了一世,心中不由一嘻:我这个回炉重塑金身的壳虽未老,内里却已沧桑至妖。他是得道高僧,看在大家是亲戚的面上,应该不会把我当妖怪打吧。 长流并未接话,反道:“父皇要立皇太女。最近有没有人来扰你?”长流一共有三位姑姑,生的儿子却只有这一个,偏偏还遁入空门。即便如此,难保有心人不会提出过继之说。 明錾摇了摇头,笑道:“知晓我身份的人并不多。何况我这个人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小时候我就给自己算了的。我娘偏不信,越发给我说亲,结果这一说将我说进了庙里。” “总之这几日表哥要小心。”一顿,长流道:“表哥能否帮我一个忙?” 明錾大方道:“殿下请讲。只要不叫我杀生,什么都行。” 长流方才反复读那几句经文,确实动了杀念,但她也知道和尚表哥定然不肯,此刻听他如此说,心中辨不清是何种滋味。 江淮看到顾非出来不由八卦道:“你家那位正主怎地不来?却让你相陪?” “他不在家。” “要我说,你该当离这位殿下远着些。也好避嫌。” 顾非面色一滞却未答话。 此时明錾恰好面上带笑从禅房出来,道:“各位请进。贫僧备了斋饭,一会儿就送过来。” 江淮见他僧袍在风雪中动若流云,步子迈得不大,走得也不见得快,却仿佛转瞬就消失在艳色梅影中,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黄衫小沙弥果然各携了一只红漆食盒敲门进来。 大觉寺的素斋远近驰名,江淮早就跃跃欲试。 长流叫众人同坐。其余人皆有些拘谨,只敢取了几样菜到外间同食。长流见了也不勉强。江淮本想跟众人一道,但念头一转,反而坐到了长流身侧。 长流本不以为怪,只对一旁的顾非温言道:“你也坐。” 顾非依言坐下。 江淮夹了一筷子素三鲜,笑嘻嘻地问道:“公主方才同那美貌和尚说了什么?” 顾非听他语出无状,盯了他一眼。 那一眼只让江淮觉得冰雪入喉,冻得脖子缩了缩。 长流却笑道:“这话你该当着明錾的面说,他一准给咱们多备些斋饭。” 江淮似全然忘记刚挨过顾非的眼刀,怪叫道:“难道他一个方外之人还真喜欢别人夸他貌美不成?” “嗯。要不怎么说他是得道高僧呢。自然与众不同。” 江淮这下子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又问:“都说他会相面,一看一个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长流喝了一口笋汤,着实鲜美,遂笑眯眯地道:“方才他在这儿,你怎么不试一试。他想说真话自然会准。就算是他信口胡说,别人也只当是真的,又有什么分别。”前世这位表哥说她不得善终,她不信。谁知果真被他言中。这一世无论他说什么,她还是不会信的,索便不问了。 “殿下,卑职瞧着他的武功已入化境。不知练的是何种功夫?” “嫁衣神功。” 江淮出身勋贵之家,却对武学颇为痴迷,这门功夫他从未听过,忙追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武功?” 长流笑道:“你不知道他是因何出家的么?他先后议婚三次,新娘子却都与人有情在先。他知道后不但不怪,反而出钱出力助自己未婚妻与人私奔。但三次过后他身心俱疲,也不想再做这等成人之美之事消除业障,干脆卖身佛祖一劳永逸。”若是别个,长流自然不会在背后议论,独独明錾经常将这段经历对人说起,用以度化为情所困的芸芸众生。只是明錾的出身来历长流自然隐去了未说。当年这位表哥要求剃度,方丈不敢收,他就给自己剃度,就连这法号也是自己取的。 江淮想到长流说的“嫁衣神功”四个字原来是这么个曲折来历,不由好笑。他本以为深中的金枝玉叶都弱不禁风、言语无味,谁知这位公主不但马骑得好说话也极诙谐,便越发与长流攀谈起来,倒忘了她比自己小好几岁,更将他原本打算故意惹她不快的主意完全抛在了脑后。 顾非听他二人说得有趣,也不言,默默替长流添了一碗汤。 这边厢长流一行人吃着素斋,那边厢明錾忽然从大雄宝殿的三尊身后缓步而出。他径自走到洛轻恒面前,躬身道:“施主面相至贵,眉宇汇聚天下之气。只是尊在极北,南方有凶,届时还请三思而行。”又对洛轻恒身旁一位佩剑少年道:“这位施主亦有九五之相,只要假以时日,大业可成。敝寺今日得二位登临,当真蓬荜生辉。” 洛轻恒身旁的少年闻言大怒,抬手便要拔剑。 洛轻恒却一个眼神将他阻住,笑道:“这位高僧莫不是糊涂了。这天下至尊怎会一出便是两个,且恰好结伴而来。” 明錾身后的牙白色三尊端于莲座之上,炫目鎏金宝相庄严,却将他一身广袖白袍衬得纤尘不染,混不若尘俗中人。怎么看都像得道高僧,跟江湖术士半点搭不上边。明錾笑而不言,转身便走。那少年愤愤然道:“殿下,何不让我一剑杀了这个妖言惑众的欺世盗名之辈。” 洛轻恒沉肃道:“你带几个人,将寺庙细细搜查一遍。” 少年剑眉上扬,低声道:“殿下怀疑咱们被识破了身份?” 洛轻恒点点头:“不然明錾方才接待咱们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诛心之言。”此处虽是禹国,但难保不传到玳去,大意不得。 其实这一点长流也考虑到了。只是现在洛轻恒未登大宝,尚能如此推断,但十年后等他身边的少年成长为一代名将,他但凡想起今日明錾之言还能如前世那般信任他的爱将么? 田蒙带人搜查的时候,长流一行人早就从侧门出去骑马下了山。时机拿捏得刚刚好。 回的路上,江淮骑马与长流的马车并行,好奇道:“殿下原先去过大觉寺?”不然怎会对寺中的曲径如此熟悉。他为人虽然活泼好动,却甚是敏锐,隐隐觉得长流是在躲避什么人。不然她堂堂公主,何必从侧门走。 “嗯。原先陪我母后一起来过。” 提及先皇后,江淮果然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明錾在线阅读 明錾 明錾 立嗣大典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立嗣大典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立嗣大典 楼凤棠拟的这两道诏并没有在朝中引起太大震荡。一是因为以柳家为首的世家大族都乐见其成,二是由于楼凤棠这一派势力的默许。武将素来不得议论朝政,但出人意料的是顾涛对此事也保持缄默未置一词。不过,册立皇太女的诏却在民间引起了众多文人酸腐的抨击辩论。楼凤棠文采斐然、辩才无阂,洋洋洒洒将天地、阳、乾坤的道理剑走偏锋论述了一番,简言之就是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并没有谁比谁高贵一说。这一论调奠定了女主天下的理论基础,也引起了众多士林才子的激烈骂战。 不管民间议论得如何热火朝天,终究无碍于大局。至此,安平公主这个皇太女之位算是铁板上钉钉了。朝臣纷纷上表庆贺。庆帝和柳后成日见喜气洋洋。相比之下,长流这个齐王名号则显得暗淡无光。 皇太女册立的吉日由钦天监定在开春。因为时间紧凑,礼部官员个个忙得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奇怪的是之前一力主张立大公主为皇太女的礼部侍郎黄钟并未遭到贬谪,仍旧在礼部当差。针工局亦是忙乱不堪,本朝第一位皇太女的服制自然跟太子不同,又无先例可考,从设计到制作可说是煞费工夫。不过也因为制作皇太女的服制积累了些经验,到了长流这个女王爷这儿可说是驾轻就熟按部就班。 庆帝此次对长流格外恩典,送了她一处占地八十亩的豪宅。这栋宅子乃是先帝爷时候最受宠的三皇子的府邸,其内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光闪闪犹如贝阙珠。倒不是皇帝老子刻意大方,这事的起因实在是户部弄鬼,只一味推说因为皇太女册立大典花费颇丰,朝廷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给齐王修建府邸。庆帝因此才想着废物利用,将那一处封存了许久的宅子赐给了长流。如此一来工部只需派人稍做修葺打扫便可。待皇太女册立大典之后,长流便要搬出皇去她的新据地安身立命。 这一向长流除了去皇上、皇后、太后、贵妃处晨昏定省以外,行止低调深简出。庆帝原先就没有将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见她颇为循规蹈矩,也就越发疏于管教。如今庆帝请了朝中大儒专门教导随波,就连长流也跟着沾光。那位讲解《女诫》的女夫子因为没了学生,不幸下岗了。而那几个原本整日鱼的大儒自然不能再躲懒,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神教导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女储君,弄得随波课业繁重、苦不堪言。当然,长流受的教育跟随波还是有差距的,皇帝新提拔的太子太保成了随波专属的授业恩师,专门给她开小灶。 这一季冬日的尾声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匆匆流过。长流觉得自己就如同冰雪消融的山川湖泊,正在慢慢积蓄力量,只等百川入海的那一日。 册立皇太女的前一天,高胜奉旨亲自在皇正殿陈设御座香案,并在御座前的正中安放好特制的诏案、册案、宝案。丹陛东边,临时设立册宝亭一座。而一应参与册立皇太女典礼的赞礼官员、文武百官和所有相关人员都要在册立的前一日排演册立礼仪。其中自然也包括长流。 册立当日,禁卫军由何辰带领,于清晨时分威风凛凛地列队于午门外东西两侧。奉天门外旌旗猎猎仪仗森严。拱卫司在丹陛东西、丹埠东西陈列仪仗。文楼、武楼南安放礼仪车格。典牧官在车格南陈设仗马,在奉天门外依序排列经过严格训练的虎豹。鼓乐、仪仗伺俱迎送册宝至东,迎候皇太女。文、武百官身穿官服,按品级齐集于午门外。因刚换下冬服,不少官员一边在料峭春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一边不得不耐着子等待尚宝卿、侍从侍卫官一同恭恭敬敬地赴正阳奉迎庆帝。庆帝身着祭天时穿的礼服衮冕,在近侍的簇拥下起身离座,乘辇前往奉天殿。随波一身盛装冕服侍立于奉天门外。尚宝卿捧着皇帝的玺印,侍仪导引圣驾,一路前往大殿。廷乐队吹奏雅乐乐章。皇帝在庆典乐声中表情和悦地登上宝座。四位服饰庄严的引导官引随波进入奉天门。一时鼓乐齐鸣。皇太女到大殿前丹陛拜位侍立。 立于随波左侧的赞礼官高喊一声:“跪。”随波应声跪下。宣制官以无比高亢的声调宣布:“册君随波为皇太女。”随波即刻庄重了一张小脸,由赞礼官引导行礼,俯伏,平身。随着跪在殿西的承制官高声回奏:“传制毕。”随波再次鞠躬,再拜。 随后由捧册官在案前跪下捧册,郑重交给读册宝官。再由内赞官宣布读册。宣读册后,读册宝官将册交给柳青纶。柳青纶以当朝首辅的身份郑重将册跪授皇太女。内使将册、宝放入册宝亭盈匣中。而后,随波在丹陛下鞠躬,郑重四拜。册、宝亭在仪仗鼓吹和百官迎送下抬入东。随波则到中朝谢皇后,正式成为本朝第一个皇太女。 长流随着众人一道观礼,站了大半日,跪来跪去倒不觉腿酸,只感到饥肠辘辘。楼凤棠见她神色平静坦荡,也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担心,就连他自己对自己此刻的心态亦感到颇为玩味。 唯一让长流欣慰的是接下来她可以回碧横吃香喝辣补充能量。而随波还得接着拜渴宗庙,敬告君家各位祖宗。 随波坐在巨大的铜辇中,前往太庙。沿途百姓夹道而立,鼎沸的人声源源不断地穿透铜辇四周垂落的薄纱向她齐齐涌来,叫她心中一浪高过一浪地凭空生出一种惶恐,就连铜辇前端象征王者气韵的龙头金身都压制不住。那些争睹未来女天子仪容的百姓叫她无端生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所适从。而这份惶恐和无所适从开启了她作为皇太女移东的储君生涯。 立嗣大典在线阅读 立嗣大典 立嗣大典 齐王府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齐王府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齐王府 次日。 相比随波册立皇太女的万人空巷,长流封王的仪式可说是寒碜得紧。只由礼部官员在碧横授予王爷服制和宝、册等物。 礼毕。长流前往皇帝处谢恩。谨慎起见,她并未换上王爷服制,而是仍旧以一身公主常服求见。庆帝倒是破例隔帘接见了她。 庆帝看着一帘之隔的长女,一时觉得颇为陌生,待她缓缓抬头,那酷似先皇后眼角眉梢的风流韵致又叫庆帝回想起那晚柳思萦临终之时不敢置信中带着一丝鄙弃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太阳突突而跳,急急挥手只盼她速速退下。 长流恭恭敬敬地又拜了一拜,低垂着头退至门边,转身的一刹那唇边才露出一抹讥诮冷笑,头也不回地去了。 不知是否因为随波封了皇太女,总之柳思岚的态度显得颇为亲切,甚至叮嘱长流要常常进来看看。不论柳思岚说什么,长流只管一一答应。 再到明月。太后见了长流颇为高兴,给了长流不少好东西。各类首饰珠翠、玉器摆设、珍奇画,光看礼单就眼花缭乱。长流心道她这个便宜倒是对她不错,前世不曾亏待她,今生又对她照拂有加。她却不知太后年纪大了,身处深终日倍感寂寞,相处久了自然对她这个小辈有几分真心。 太后特意叮嘱道:“你府上的人皇祖母虽然替你筛选过,但保不齐有些个不长眼的要弄鬼。皇祖母年纪大了,难免有老眼昏花的时候。你自己要掂量着些,别给人算计了去。” 长流笑道:“皇祖母叮嘱孙女儿这话,可见本不老。劳皇祖母费心了,孙女谨记皇祖母教诲。”又郑重磕了头才辞了出来。 回到碧横,楼倚很是落了几滴眼泪。长流知道这是比拼演技的时候,因而毫不含糊陪着她哭了一场。两人又一道用了格外丰盛的午膳。 楼倚净了面,转身道:“天色不早了,公主快去吧。”楼倚此刻是真心羡慕长流的,羡慕她可以飞出皇这座牢笼,或许暂时还不能展翅高飞,但起码她头顶的这片蓝天已经不再是墙之内的这方囹圄。而自己呢,只怕要老死在这寂寂深。她今年才十八岁啊。 长流从楼倚含着水光的眼中看出了羡慕,心中不无唏嘘。前世她也这般在墙里耗尽了一生,虽然那一生并不长,但这样的日子经历过一次已经足够。 礼部安排的凤辇侯在碧横门外。在众人眼中,长流这次封王分府无异于争储失败落魄而去,再加上中皇后地位越发稳固,各竟然无人前来道贺送行。楼倚怕长流灰心,想要安慰一二,但碍于礼部官员在场,心知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见长流面上带笑伏地拜别,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长流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蹬车离去。 楼倚心知,按照长流的品级是无须如此大礼的,见她的凤辇行在被午后正阳照得一片通白明净的大道上缓缓驶离,心中真的生出几分失落与不舍来。往后的日子,又少了一个可以同她说话的人。 长流的亲王府因为占地面积太大,因而反在cbd地段的外围。正门坐落在伏虎街,与楼凤棠在天水街的宅第背靠同一座墙,却是斜错开且背门,严格来说算不得邻。 王府大门五间三启,坐北朝南。 长流下了凤辇,抬头见到门口高悬的“齐王府”三个字,认出是楼凤棠的手笔,不由一笑。 因是本朝第一例分府的女王爷,群众围观的热情虽不若看储君那样高涨,但亦是好奇的。幸亏礼部事先清了半条街的道,不然长流的车架都进不了巷子。 还是绛雪眼尖,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顾非,高兴地道:“回禀公主,奴婢瞧见顾非少爷了。” 长流顺着她的指点看去,不单顾非,林飞飞和江淮也在边上看热闹,遂笑道:“你叫侍卫放他们几人进来。” 王府的红漆用的是“二朱色”,仅次于皇的朱红,又较铁红为艳。大禹规定琉璃瓦亦有等级,黄、绿、蓝、红、黑依次降等。按制,亲王府邸为碧瓦。因而这座齐王府是标准的红墙绿瓦。 长流看着门口那九纵七横六十三枚鎏金门钉,不由感慨,活了两辈子,她竟然第一次有自己的住所。虽然这座王府还是仰人鼻息得来的,但终究算是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关起门来她一人独大。从前在玳国为后,说得好听是统领六,不但每日要对太后晨昏定省,还得应付各色嫔妃,现在想来,竟没过过一日舒心日子。 礼部的官员命人点响爆竹。长流在喧嚣声中踏着一地红碎跨进门槛。 和风跟旺财指挥着仆从将中带来的一应器物卸载归置,又忙着熏香晾晒。长流不用理会这些琐事,见顾非三人被带了进来,遂笑道:“本王也是第一次来,各位不若陪我游览一番。” 顾非见她站在彤庭玉砌,壁槛华廊之前,一身盘领窄袖,两肩上的金织盘龙跃动着流丽灿光,头上戴的并不是公主凤冠,而是似男子一般的累丝金冠,以一枚衔珠凤簪固定,通身气派非凡,不由想到她长大之后该是何等贵气逼人风华耀目。 江淮一向眼明嘴快,笑道:“卑职日后效力齐王殿下麾下,敢不奉陪。”他与凌照的调令前两日已经下了。因在大觉寺中与长流相处了半日,江淮对于进王府当差也不再如何排斥。 长流转身又对黄钟道:“黄大人,请。” 原来礼部都道这位公主失势,又见弃于帝后,无人敢领今日的差事,便将黄钟推了出来。黄钟推举长流为皇太女只因他读了几十年圣人,认定立长立嫡乃是大道正理。他虽然为人迂腐了些,但并不见风使舵一点尤为可贵。长流有心与他结交,平日里却恐怕惹人耳目,今日却是顺理成章之事。 黄钟忙一叠连声不敢,仍是跟在长流身后往园子里去了。其实长流开府,他作为礼部分管此事的主事官员,里里外外的布置都是出自他的安排。这园子景色再秀丽,他跑了那么多趟亦早已看得腻味了。但黄钟也明白,这于齐王殿下乃是对他的礼遇,于他自己则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是以也就欣然前往。 园中一派春和景明。玉阶长桥如白虹一般贯过一顷碧波。桥边弱柳荡风、青绦拂水。远处玉兰如雪涛云海漫漫而过。 黄钟殷勤道:“殿下若是想重新为园中景致题匾,还请随时吩咐。” 长流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多费心思,谢过便算。 几人随意游览了一番,长流见黄钟额头出汗,甚为疲累的样子,便道:“黄大人今日辛苦了。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黄钟一早便开始准备今日封王开府的事宜,此刻早已有些支撑不住,得了长流这句话如蒙大赦而去。 黄钟一离开,林飞飞和江淮两个便完全放开了少年心,一路笑闹玩耍,渐渐与长流顾非二人离得远了。 长流忽然转身对顾非伸出手来,见顾非茫然不解,便道:“今日本王乔迁之喜,你既然过来瞧热闹,可有准备贺礼?” 顾非将手中一件物事捏得几乎出了汗,却仍是摇了摇头。听长流“哦”了一声,又见她转身便走,以为惹得她不快,情急之下便道:“殿下不是想看臣舞剑么。” 长流果然回头,一边打量他俊秀眉目,一边笑言:“你随我来。” 她带他去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桃花林。 顾非选了一处较为开阔之地,缓缓抽出腰间悬挂的长剑来。 一时间身姿轻扬如柳荡风,似杨花漫漫揽天。 剑光如日照霜雪,万点寒芒飘散。 粉白花瓣为剑气所摧,如雨丝风片一般纷纷扬扬落在他石青色的飞鱼服上,灼灼日光将花雨中舞剑的少年雕琢缕刻出了一种别样的亭亭英姿。 长流正觉天青日朗、惠风和畅,忽听一声娇喝:“好!” 回身望去,只见顾轩与身着皇太女常服的随波相伴而来。 长流遂施施然行了一礼。顾非亦连忙还剑入鞘上前跪拜。 长流起身,抬眼见顾轩穿了一身青碧锦袍,心中不由腹诽:从前此人在我眼中是有春水绿波之名的倾城牡丹,现在却怎么看都像一颗发育不良的卷心菜。青天白日,你带谁来不好,偏偏带个本王见到要跪的人,真是大煞风景。 不满归不满,面子情总是要的,长流遂笑道:“太女要来怎么事先不对我说,也好叫人准备宴席。” 随波遂拉了她的袖子道:“皇姐,你开府这样的喜事也不请孤。” “太女现在今非昔比,臣不敢劳动大驾。不过既然来了,咱们到流翠亭品茶去。”这倒也不是推脱之辞。随波这次出行跟了一大群东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长流偌大一个王府来了个鹊巢鸠占。 随波自然走在前头。 长流趁转身之际对顾非轻声道:“日后我命人在园中种满海棠,你再为我舞剑。” 顾非方才怕她不快,现在听她言语如此活泼,又觉哭笑不得。 顾轩虽未听到长流说了什么,却敏感地觉察到他二人之间如暖风一般流动的气韵,本能地对自己无形之中被隔离在外感到一阵烦躁。遂上前一步将二人隔开,轻道:“冒昧而来,殿下不怪我么?” 长流摇了摇头。吐槽就罢了,她怎么会真的跟两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顾轩却只以为她反应冷淡,便冲口而出:“你不要以为随波做了皇太女是抢了你的地位。她现在也是极辛苦的。” 这话就诛心了,传到庆帝跟皇后的耳朵里,长流只怕要倒霉。 长流只能淡淡一笑,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多虑了。你看我这里景色可好?做个富贵闲人,岂不美哉?” 顾轩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本意是觉得长流没有当上皇太女,搬出皇必然失落,想要安慰她一番。但这话他自己稍一回味也像是为随波抱不平。想要描补,却见长流已经上前亲亲热热地招呼起随波来,看不出丝毫芥蒂。不知怎么地,顾轩只越发感到失落。从小到大,随波想什么,他就算猜不到也能问出来。相反,长流子清冷,就像天边的一线流云,怎么都抓不住。 四人坐在亭中品茶。和风送暖、茶香四溢。 随波忽然放下茶盏道:“皇姐,孤看你这侍卫剑舞得甚是好看,不如你割爱给我吧。” 齐王府在线阅读 齐王府 齐王府 一别经年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一别经年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一别经年 面前的一帘烟雨,如丝如缕,远远近近,无休无止,将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润得透了,剥去尘色,洗出一种别样的清新明丽来。 那一年,齐王府的桃花开得正好。 她后来笑言:“他是在正阳行走的,可不是我王府的侍卫。太女想要他,只管去求父皇便是。我可做不了主。” 再后来皇太女真的去求了皇上,却被御史弹劾。先帝爷年间,太子擅自调动禁卫军,先帝爷震怒,下令东不得擅令御前侍卫。是啊,他本是草芥之人,标上“御前”这两个字,倒让太女都动不得了。皇上不得不在朝堂上申斥太女,却暗中迁怒于他,将他降级罚俸。半年后,嘉陵边关告急,他被兵部调往嘉陵关。 临别之时,西郊相送,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再回军营,一展抱负。这半年来你可恼我?” 她笑:“连我的血玉都不戴了,可见是真的恼了。” 她哪里知道,他自听说玉是要靠人养的,便贴身戴着。 林飞飞见顾非望着窗外的一株桃花出神,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酒杯道:“你回京三天了,去见过殿下没有?” 顾非将视线调回,摇了摇头。 “我可告诉你,还有一年多殿下便要及笄了。她可是有婚约的人,到时候你别后悔!” 顾非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着林飞飞。 “你小子别给我装蒜。我问你,三年前上元节殿下给你的那盏冰灯化了之后,只剩下一光秃秃的杆子,你为什么不扔掉,巴巴地带回家?我再问你,殿下开府那天你明明为她雕了个小人,为什么到今天都不拿给她?”一顿,林飞飞咽了口口水,挑眉奸笑道:“那小人你带去嘉陵关了吧。” 仿佛这样还不过瘾,林飞飞忽然站起身,隔着桌子凑近顾非的耳朵坏笑道:“别是你小子连睡觉都搂着那小人,才舍不得送出去吧。” 雨过天青,一道光恰好漏过团云间的缝隙,照在顾非被边关的风沙打磨过的英俊面庞上。十八岁的少年忽然脸红了。 半晌,顾非才冷声道:“我配不上殿下。” 林飞飞一拍桌子道:“呸!你配不上,难道你弟弟那样儿,就配得上?” 顾非皱了皱眉,忽道:“江淮呢?他怎么不来?” “不清楚。许是殿下又派给他什么差事。我送帖子去的时候,他们家管事说他最近早出晚归的,也没个准时辰。” 迟疑了一瞬,顾非终是问道:“殿下,她好么?” “你小子不会自己去看她?”一顿,林飞飞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来,递给顾非道:“现在不比从前,等闲人本进不去齐王府。殿下府上水泼不进,严实着呢。” 顾非闻言一笑。他还记得那天事后,长流以无人通报怠慢贵为由,大大发作了一通,将阖府的人都罚了跪,连江淮都未能幸免。江淮事后没少在他跟前抱怨,说这位殿下奸猾着呢,先罚跪立威,后给银子封口,叫人说不出她半句不是。没想到这小子如今却肯听凭她差遣。 夕阳晚照。一个青灰色的背影敏捷地拐进胡同里,敲开了齐王府隔壁的一栋毫不起眼的民宅。 凌照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忙一把将江淮拉了进来,拴上门。两人并未交换只字片语,十分默契地穿过走廊,大约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从王府的假山后头钻出来。 池边垂钓的少女并未回头,只轻轻道了一声:“免礼。” 二人却仍旧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才起身。 那一轮钓线忽然扬起一道高抛的弧线,一条橘色锦鲤腾然跃出水面,激起的水珠闪耀着七彩光芒,碧如蓝的湖面上泛起与锦鲤同色的粼粼水波。少女却将那条肚皮肥白的锦鲤取下,随手丢入水中。 水花激散中,少女翩然转身,日光投在她衣袖的缂丝金线上,灿亮不容逼视。 凌照听到扑通一下水声,暗道可惜。 江淮却怪叫道:“卑职还以为今晚能喝到殿下犒赏的鱼汤哩。” 长流一边抬手示意站在远处的婢女过来替她净手,一边无趣地道:“这池子里的鱼苗才放下去几日,哪来那么大的锦鲤。定是旺财那奴婢弄鬼。”其实她每日坐在此处晒太阳,多半在打坐练功。但干坐着终归不像,便拿鱼竿装样。谁成想,旺财那奴婢倒会弄巧成拙。 侍婢端了水来便退回原地。 长流才道:“怎么样,拿到了么?” 江淮立刻端正了神色,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轻声道:“都在这里。” 长流接过,将信纸取出展开阅览,片刻后道了一声:“好!” “你们俩跟本王去房。” “是。” 江淮跟凌照见长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两封笔迹完全不同的信都仿写了个一般无二,都是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 待墨迹干透,长流将仿写的其中一封,跟另一种笔迹的原件搭配,递给江淮,肃然道:“这两封信今晚就还回去。” 江淮双眼骤亮道:“属下明白。孟复那里放的当然得是他自己的真迹,至于别人的手迹,即便是仿的,他也认不出来。” 长流用象牙笔杆敲了一下他的头,笑赞道:“聪明!” “卑职这点花花肠子,哪敢在殿下这儿班门弄斧。” “得了。不就是鱼汤么。你留下用晚膳就是。凌照也一并留下。” “谢殿下。”一顿,江淮收起了嬉皮笑脸,正经道:“还是改日吧。卑职今晚还得替殿下去……”他顿住不言,只用右手斜劈了一下。 长流点头道:“也好。你记得关照五城兵马司的人救火悠着点。切记,得手以后东西直接交给凌照。”一顿,长流将目光转向凌照,吩咐道:“如今你丁忧,许多明面上的事不便出面。我有一件要紧事交给你去办。” “但凭殿下吩咐。” “你将那一箱子东西和余下这两封信一并送到玳国那人手上。”一顿,长流道:“此去路途遥远,又是敌国,一定要小心。” “属下记住了。” 待二人退下,长流剪手看着一窗闲庭落花,心道:“洛轻恒,不是只有你才会买通奸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自三年前两番见到洛轻恒就已经起了疑心。洛轻恒这厮冒了这么大风险到大禹来,绝不会只为了游山玩水。这几年她暗中派人查访,留心他的动静。果不其然,大禹朝中已有人被他买通。别的小角色还不要紧,独独孟复最可恨。如果长流记得不错,此人几年后就会被外放为汾阳总督,那里是大禹在嘉陵关之后的第二道屏障。汾阳一代山势险峻,汾阳一破,则大禹再无天险可守。 当晚,城南的一处大宅子忽然起了火。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饶是如此,几人还是厚颜领了赏钱才走。幸亏起火的地方只是库房,本没人住,没有人员伤亡。 只是,人们从次日清晨那隔了两条街还能闻到的焦炭气味,以及孟复孟老爷那比死了爹娘还难看的脸色上,不难判断出这次大火让孟家损失惨重。 孟复总觉得这火起得邪乎。鞭打了看管库房的下人,其中一个在昏死过去之前交代说值夜的时候睡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另外一个说只是去了次茅厕,回来那火势已经不可收拾。 管家颤抖着手,将清点过后的财务清单交给孟复过目。 孟复越看脸色越灰败,不禁心惊跳起来:烧了几匹缎子没什么打紧。怎么偏偏那箱金子就没了踪影。就算木箱子被烧了,那些金条怎么都该在才对,难道……不过别的珠宝也有失窃的,应该不是。他企图以别的珠宝一同失窃来宽慰自己,却越发心痛痛,捶顿足。 孟复猛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火烧屁股一般地跳起来,脚底生风向房跑去。待他急急移开观音像,取出后头一套蓝皮经的中间一本,翻开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又将信纸展开,细细辨认,确定是自己的笔迹无疑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不是声东击西就好。 可一转念,他不禁又恨恨地想到:天杀的毛贼,老子冒了那么大风险才攒下这么些东西,却叫你轻巧得了去!如此一想,他方才升起的庆幸之情便淡了去,颓然坐到一边哀悼起自己的金银珠宝来。 一别经年在线阅读 一别经年 一别经年 议亲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议亲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议亲 柳府。 房中,柳青纶方写好了建议太女随堂听政的奏疏,就有下人来禀告说夫人有请。柳青纶正感腹中饥饿,便回了正房。 王素芝见他进来,一边让丫鬟摆饭,一边亲自伺候着。 待丫头都退了出去,王素芝将银筷放入柳青纶手中,笑道:“妾身有件事要同老爷商量。咱们家正儿也大了,眼看着就要十六了,是不是该给他说上一门亲事?” “不是有好些人家来问过么,你先斟酌着,我再定。”如今随波立了皇太女,柳家水涨船高,有意提亲的人家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王素芝替他满上一杯酒,道:“妾身是想着亲上加亲,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柳青纶忽然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糊涂!如今皇上已经忌惮咱们家势大,你还敢把主意打到太女身上?!” 王素芝忙叫屈道:“老爷您急什么?我哪能啊。这不是咱们还有一个外孙女呢吗。” 柳青纶稍稍平了气,道:“她已经有人家了。” 王素芝瞧他额间皱着的老菜皮略平整了些,再接再厉游说道:“老爷,您想啊,这公主的终身大事不都得皇上指婚么。当年这门亲事是思萦同顾将军私下定的,并未过了明路。如今思萦已经去了,我看顾家对这门婚事也未必满意。” 柳青纶皱了皱眉,道:“她如今是齐王,是开府的公主。正儿这孩子从小被你给宠坏了,我怕他压不住。” “老爷,这你可就不知道了。不管多尊贵的女人,一旦嫁了人那都得服软。您看长公主,她就是贵为金枝玉叶又能怎么样呢。”心道:再说了,既然当年我能送柳思萦这个贱人入,如今还不能摆布个小的? “这事我再想想。” “老爷,正儿虽然顽劣些,但打小就聪明。而且他是咱们家唯一的嫡孙,也不算委屈了她。”在王素芝看来,柳青纶这一句已经算是表了态了,只要里头圣旨一下来,一切好办。因而她打定了主意,下午就递牌子进。 中。 柳思岚见王素芝进来,即刻挥退左右,怏怏道:“母亲快坐。本今日专程去了清风阁,哪想到皇上当面给驳了回来。” 王素芝一愣,随即不忿道:“咱们家正儿是嫡子嫡孙,哪里配不上她一个庶出养的?” 柳思岚摇头道:“那倒也不是。皇上说如今顾家老二驻守嘉陵关,他不想因为儿女之事生出君臣嫌忌。” 王素芝冷笑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他顾家还敢抗旨造反不成?!”一顿,她继续道:“要不娘娘您直接下一道懿旨,不就结了?” “不成。本已经请旨皇上在先。再说,柳思萦多半也是下过懿旨的。怎么说她名分上也是元后,若是真有这样一道旨意,就能驳了本的去。不过,本先前派人搜查过凤箫,却没有搜到。应该是被长流藏起来了,又或者本在顾家。” “娘娘,老身倒有个主意,您看成不成?”王素芝眯缝着一双眼睛,将那一份刻毒掩在了她松塌的眼皮子底下,与柳思岚好一阵耳语。 柳思岚斟酌片刻后,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得罪顾家?” “娘娘不是说顾小公子如今经常陪着太女骑马、读么?我看要是大公主出了意外,这事准成。” “那……好吧!”柳思岚妍丽的面庞上掠过一丝狠绝,心道:虽说顾轩每次进都是我巧立名目宣召他来的,但眼看着他与随波相处日渐融洽,倘若没了那小贱人从中作梗,他与随波就是一对璧人。就算顾将军一时生气,过后自然也就好了。 将军府。 顾轩一进门正打算去换衣裳,忽听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喝道:“站住!” 他微微僵硬了身躯,勉强转过身来。 顾涛见他低垂了头,一身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打扮,心下顿时升起一股烦躁:“干什么去了?” “今日奉诏去了里与太女殿下一同打马球。” 顾涛一听便肝火上升,教训道:“你儿时尚好。如今怎么越发不成器?” 顾涛自己戎马一生,深谙从军之苦。他原先驻守嘉陵关,纳了当地一名女子先有了顾非。几年后回京与妻子孟颜秋圆房才又有的顾轩。当时因孩子不足月就落地,又加上孟颜秋哭求,他便想着孟颜秋多年独守空房确实苦楚,这个嫡子又生得文弱些,也就不再执意带他去边关受苦。后来顾涛自己调回京营,想着顾轩在京中历练也是一样的。再加上庆帝的心思他多少明白些,也就默认这个嫡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顺利袭爵,安稳一生便是造化。谁成想,却养出了顾轩一身世家子弟的毛病,眼看着已经十五岁,却仍是文不成武不就。 孟颜秋忙从屋中出来,柔声道:“老爷怎么发那么大火?中宣召他能不去么。”又轻声咕哝了一句:“再说那也是好事。” 顾涛听了这句正待发作。孟颜秋见他神色越发严厉,忙佯装板了面孔,对顾轩道:“快去换件衣裳,再来听你父亲教训。” 顾轩见顾涛没有阻止的意思,如蒙大赦快步往自己院里去了。 孟颜秋松了一口气,又小意挽了顾涛手臂,柔声劝道:“他才几岁,老爷何必同他置气。妾身有事同老爷商议。” 两人在正房坐了,待丫头奉了茶,孟颜秋道:“顾非这孩子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 “嗯。兵部的调令这几日就要下来。升正四品卫镇抚,留在京营。” 孟颜秋笑道:“这可好了。这孩子从小在边关出生,长这么大统共在京里不到一年,吃了不少苦。他今年也十八岁了,妾身是想替他把亲事定下来。他的亲娘已经不在了,这事只有我张罗。老爷您看呢?” “嗯。他年岁是不小了。先定下来也好。不过,你到底不是他亲娘,人选还得他自己喜欢。” 孟颜秋放下茶盅,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是他嫡母,还能害了他不成?” “总之你先看着,到时候我自会问过他自己的意思。”心道:这孩子儿时同我倒是亲的,只是自从我调回京营便多年未见,他早几年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和我这个父亲疏远许多。如今越发生疏气。定亲的事,能顺着他便顺着。倘若他自己欢喜,他那没跟我享过福的娘亲在天有灵也会安慰些。 议亲在线阅读 议亲 议亲 刷新下限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刷新下限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刷新下限 如今长流虽不必日日进,但隔三差五还须去中各大神处问安。秉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则,她一如既往先去见柳思岚。 鸾凤。 “娘娘今日头疼呢,太医说要静养。还请公主一人进去。”小女神情孤傲地瞥了一眼长流身后跟的和风、绛雪二人,示意她们止步。 长流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却一时又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不对。 来到内室的碧纱前,小女轻道:“娘娘还在里头等着公主呢,公主快进去吧。奴婢告退。”说罢却并不急着转身走,仿佛在等着长流动作。 长流走到垂纱后头,只觉室中格外安静。熏香腾起的袅袅烟气从狻猊香炉嘴中缓缓逸出。凭她如今的感知能力,确认屏风后确实有一个人。 再向前走了两步,她忽然屏住呼吸迅疾转身,一个燕投林便从最近的一扇窗扑了出去。虽然这一连串动作她做得迅捷无比,但推窗的时候还是恰到好处地控制住了力度,只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刚才那一瞬间,长流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一晃而过!而且是在京中世家子弟间流行的圆头式样,绝非中内侍平日所穿。心念电转间她终于明白刚才的怪异感出自何处。柳思岚既然头疼,何以还要见她这个只会让她头更痛的人呢,不过是为了支开和风、绛雪二人的借口罢了。再说,她堂堂皇后,何等排场,既然病了怎么可能左右无人服侍。 那熏香果然有问题,且十分之霸道。片刻间长流已经感到脸红心跳,四肢酸软。危急时刻,她心思转得反倒比平日还快:皇后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皇后的鸾凤,且一定不能让人瞧见,不然一旦被截回,绝无可能逃过这一劫。出了鸾凤,最好能直接出,若是半途挺不住便到楼倚那儿或太后处求救。 只是要安然走出皇后的鸾凤已属不易。正焦急间,长流忽然看见不远处停着的浣衣局的辇车。中各色贵人的衣裳自然是单洗单送,用辇车成批运送的则是女和内侍的衣服。浣衣局的方向在北面。从浣衣局再往北走,出了门就是皇陵,这一路上很少有人会经过。她不及三思便迅速钻入车中,也顾不得脏乱,勉力将自己埋入一堆乱糟糟的衣衫中。顿时,汗臭、熏香、以及馊味混杂成的一股奇异刺鼻的气味猛然冲入鼻端,难闻至极。但长流却心生庆幸,因为她知道这趟车是收了衣裳去洗的。如果里头放的是干净衣裳,她反倒走不脱了。 过了片刻,长流听到脚步声。又感到头顶探入一线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该死的熏香的关系,她只觉得心跳得越发快了。幸亏来人只是往她头上抛了更多的衣物,便对另一人吆喝道:“走着”。 辇车终于缓缓而行,渐渐驶出了鸾凤。一路上,长流努力平复着内息,她知道此时越动作药力发散就会越快。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辇车终于停了下来。属于内侍特有的尖柔嗓音再次响起:“这才春天呢,日头就这么毒,咱们先进去喝口水,歇歇脚,再来卸衣裳。”另一个人仍旧没吭声,想来并无异议。 长流听两人的脚步声零零落落渐渐远了,这才迅速从车中爬出来。她此刻也顾不得药力发作快慢了,提起一口气,辨清方向后便开始拔足疾奔。 一开始还好,渐渐却感到力不从心,双腿越来越酸软,像踏不到实处似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小。她却不敢停下来,只怕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更要命的是,她觉得头越来越重,随时随地好似要睡过去一般。 一直苦苦坚持到看见不远处的墙,长流却忽然停了步,拼着最后一丝清明,从头上拔下衔珠凤簪,撩起裙摆,对着左腿的小腿处猛地刺了进去。顷刻间,一脉鲜血顺着她白皙、纤细的小腿肚往下流。 这阵剧烈的疼痛终于唤回了她一丝清醒的意识。长流死死咬住嘴唇,尽力迈着平稳的步子往门走去。 “开门。本王要去皇陵祭拜。”长流一边大声吩咐,一边亮出出入中所用的令牌。 守门的侍卫虽无一人认得她,但听她自称,再看她一身华贵衣饰,已经下意识地默认了她的身份,立刻出于本能跪了一地。 因非特定的祭扫之日,几人略感诧异,但仍然并未多加盘问便急急开启门放行。 长流见朱红门缓缓开启,顿时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方才确实有些担心,虽然她手持令牌,但也知道自己此刻云鬓散乱,衣衫不洁,身后又没有一个侍从,难保这里的侍卫不起疑心,再横生出枝节来。其实关于这点长流倒是多虑了,众人方才只觉她容光迫人,并不敢直视她的容颜仔细打量。也幸亏刚才她在腿上扎的那一下,流的血全被身上衣料吸附,并未滴落到地上,才没让人看出不妥来。 踏出墙,长流脑中一直紧绷的那弦,几乎要随着身后门缓缓合上的一声闷响而断。她知道墙上有侍卫在看着她,现在还不能倒。 她猛吸一口气,勉力抬腿向前走。直到估着已经走出守门侍卫的视野,这才发现自己浑浑噩噩间已然走到了月魄湖边。 日光直直照在她身上,仿佛轻易穿透了春衫烘烤着她的肌肤。身体里像有一团火在烧。长流并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她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随着这股无可抵挡的燥热细烧漫卷一般流窜至她的四肢百骸,同时在她心里扎的是一种浓重的恨意。 她忽然猛地一头扎入一平如镜的湖面。初春的湖水带着彻骨的寒意向她侵袭过来。冰凉的湖水浸润着她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浇灭了体内大部分躁动的火苗。借着涌动的水波传递过来的阵阵寒意,让长流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方才那种明知身处噩梦,却无论如何无法挣脱清醒片刻的混沌状态。 熟料,下一瞬,她的腋下就被一样铁箍般的事物牢牢圈住,紧接着又被一股强力身不由己地带向岸边。方才的经历让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做任何挣扎。长流勉力将头扭向一边,终于辨认出对方是一个男人,却只能看到侧脸。 那人水甚好,片刻后她就被拖到岸边。来人率先爬上河岸,随意拂了拂身上的水珠,转过身来。 水中的少女站在一片澄澈明净的天光云影里,几滴晶莹的水珠滑落她白皙到几近透明的无暇面庞,沿着她脖颈的线条继续往下。乌黑的长发丝缎一般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这幅画毫无预警地直直扑进他的眼瞳,撞入他的心田。那一瞬间,聂湛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公主长大了。 长流看见招财的嘴角露出带着一抹恶意的坏笑。他突然走近她,不容拒绝地伸出手将她一把提出水面。她身上一丝力气都无,只能任凭自己猛然跌坐到他的怀中。一瞬间长流即刻想到聂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正值清明前夕,他应该是来扫墓的。先帝爷是一个乖张到无所顾忌的人,他杀了一众藩王,却说他们是自愿殉葬的,下令将他们葬到君家皇陵。也不知道这些冤魂在地下会不会同君家人算账。 聂湛显然对长流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立毫无准备,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瞬间,他的心神也跟着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他诧异地抬了抬眉,细细观察她的表情,终于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她的呼吸十分短促,脸色格外红润,目光盈盈如春水,整个人柔若无骨一般倚靠在他怀中。 长流只觉得少年的体温像一把细润的火苗,慢慢灼烧着自己的皮肤,方才那股躁动转瞬间再度死灰复燃。 “放开我!”喊出这一声,她才后悔,这要命的声音! 果然,这一声听在聂湛的耳中似将清越、低回、沙哑都揉碎在了一处。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撩拨”,那不是琵琶声声风雷云动,而是绵绵春雨一般的淅淅沥沥如有似无,叫人心中无端湿软了一块。 长流只见一股濛濛雾气在聂七一向清湛无比的眼中浮现了一瞬便沉静了下去。而刚才那抹坏笑又重新爬上他的嘴角:“你乖乖告诉我虎符在哪里,否则……”他故意拖长了音节,同时伸出手去解她的衣襟。他回凉州后曾翻来覆去回想那一夜发生过的事,认定这位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公主竟是生平仅见的奸猾之人,小小年纪竟能不动声色至此,忍耐到最后一刻才突然发难。他便猜想她说的虎符已毁只怕不足为信。方才他只以为有人要跳湖自尽,便误打误撞将她捞了上来。此刻只觉老天开眼,叫她也落到自己手中一回。 一颗,两颗……他修长的手指迟疑着落到长流前的第三颗扣子上,视野边缘鹅黄色的软烟罗紧贴着的玲珑起伏的纤细线条叫他不敢直视,这颗扣子便无论如何再也解不下去。聂湛不明白,从前也不是没服侍过她宽衣解带,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连心跳都仿佛不规律了。 “小王爷自荐枕席,本怎好辜负。” 聂湛方才一直等着面前少女流露出哪怕一丝恐惧或畏缩便可以罢手,潜意识里他想将谋刺失败那一夜的恐惧和挫败感狠狠掷还给她。却不料她用那撩拨嗓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语调却似湖水般清冷。 怔愣之间,下一瞬,他的双唇已被两片别样的柔软贴上,微绽的蔷薇花一般的芬芳辗转,仿佛带着露水的气息,再然后是意想不到的缠绵勾连。他只以为自己从凉地蓦然走到漫天春光之下,瀑白涌来,视野所及一片模糊混沌。 直到听见聂湛喉间漾出轻吟的一瞬间,长流双手快如闪电一连点了他身上四处大。 然后她勉力站起来,随意取下手腕上一枚冰种翡翠镯丢到他身上。少年通透明净如上好白玉的脸上惊诧之色未退,又添一抹疑惑。 下一刻,聂湛感到少女如兰的气息萦绕鼻端,吹拂耳际:“别嫌少。这镯子起码能买十个清倌。小王爷就算姿色出众些,也尽够了。何况你多半还不是。”其实长流本不领行情,故意照大了说,却不知道还是估算得少了。 “你……”他忽然又似被人扼住了咽喉,不再多说一个字。 长流见他目露凶光,显然心中暴怒,这才感到些许快意,甚至有了些力气,心道:我将前世洛轻恒那混蛋教我的招数全都招呼到了这厮身上,以求脱身。当真便宜他了。 聂湛眼睁睁地看着她逍遥离去的背影,心中惊怒却随着那抹玲珑身影淡出视野而渐渐平复。 长流点手法虽准,但输在内力被药物所制。一炷半香的功夫,聂湛几经努力终于冲开道。迟疑了一瞬,他终究还是将落在脚边的那枚比春草更显碧色青青的手镯给拾了起来。 水天一色的月魄湖畔,小王爷逆光望着自己挣来的生平第一笔“嫖资”,再一次深感哭笑不得。 长流绕着皇外围走了大半圈,才走到渐有人烟之处,雇了一辆驴车。她身上湿透,发髻散乱,显得狼狈不堪,却因为打赏慷慨,堵住了赶车老伯一肚子的好奇心。 和风焦急地站在午门西侧门口不时张望着里和外两处。直到有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伯上前轻声对她说:“姑娘,您要等的人在老汉车里。”和风见他掏出长流的令牌,心下既担忧又疑惑,紧张地急急令王府的车夫跟着老汉将马车赶到一旁偏僻处。 长流从驴车上下来。和风见了她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唬了一大跳,却忍住没敢问。待老汉走了和风才急急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长流身上的药效已经散了一大半,这才感到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方才走了不少路,伤口又碰了水,得赶紧回去处理。 “回去再说!” 和风听她语声隐隐含怒,不敢再问,只命人入去通知已经往楼倚处求救的绛雪。 坐在车中,长流问道:“后来鸾凤里的人是怎么对你们说的?” “奴婢一开始被人领到侧殿等候。奴婢二人久不见公主出来便焦急询问。好半晌才有女说公主已经自行离开鸾凤了。奴婢二人觉得事出蹊跷,却不敢在皇后中闹起来,怕一旦闹僵了就连个能出去报信的人都没了,只能强行忍住。奴婢又存着一丝侥幸,想着兴许她们说的是真的,便出来在门口等着公主,让绛雪去向楼娘娘求救。” 长流点了点头。 马车一路快跑到了齐王府。长流下车吩咐道:“去准备热汤给本沐浴。把江淮找来,让他在房门口候着。” 和风替长流除去衣衫,见到她腿上伤口和凝结在衣裙上的血迹只觉触目惊心,忍不住惊呼道:“公主这是怎么弄的?” “本自己扎的。皇后让一个男人等在内室,又在熏香中做了手脚。” “公主!?”和风看着长流冰雪一般冷凝的神色,不禁目中含泪,却迟疑着不敢问出口。 “本没事。一会儿等绛雪回来,如果她没有准信,你再亲自到中去确认一下,查清楚今日递牌子求见皇后的到底是什么人。我猜多半是柳家人。”谅皇后除了她的血亲不敢让别的外男进去自己的寝。 和风含泪应了一声“是。”手势越发轻柔地替长流清洗。 伤口不宜浸水过长,草草沐浴过后,和风又仔细替长流上了中秘制伤药,包扎妥当。 和风正拿剪子裁下剩余的纱布,就听外头报说绛雪回来了。 “叫她进来。” 绛雪一阵风似的卷进来,扑通往长流脚下一跪,已然泪如雨下。 “殿下……” “行了,别哭了。” 绛雪恐惹她烦心,便强自渐渐收了声,哽咽道:“殿下您没事吧?奴婢没有护好殿下,奴婢该死。” 长流摇摇头:“这事不怪你们两个。你起来说话吧。” “奴婢打听清楚了。今日去皇后娘娘里的只有一个叫柳正的男子,乃是柳家嫡孙。”绛雪兀自不肯起身,长流也就随她去了。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是贵妃娘娘亲自派人确认的。”绛雪极为肯定地点头,迟疑片刻,一咬牙道:“本来这话奴婢不当说,怕污了殿下的耳朵。只是……只是听说那畜生后来将个小女给……皇后娘娘为了遮丑,随意安了个错,将这女给杖毙了。” 长流隐约知晓楼倚在皇后跟前也有人,心下明了这消息应该是不会错的,便温言安抚道:“今天的事你们应对得很好。以后咱们要加倍小心。” “是。” 房。 江淮见长流一头长发自然垂落,发梢的水珠不时跌落到衣襟处的朵朵白山茶上,不由略感奇怪,心道:殿下平日最注重仪表,断然没有这般不挽发就见我的道理。又见她清丽绝伦的脸显得较平时更为苍白,目光冰冷锐利,不由心下越发纳闷。 “本王今日到皇后处问安,有个男人在她寝里。殿中用的熏香是加了猛料的。本王差点着了她的道。”长流怒到极处,反倒平静下来,因而声线听来格外平缓镇定。 “是谁?!”江淮方才听她叙述,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听她亲口说出自己平安无事,放心的同时却又觉怒火攻心。 “柳正。本王那个好外公的嫡亲孙子。” 江淮闻言转身便走。 长流厉声喝道:“站住!” 江淮回转之际却即刻跪倒,膝盖重扣地面:“殿下,我去杀了那个无耻之徒!你就放我去吧。”他情急之下谦词尊称都一并忘了用。 长流肃然摇了摇头,缓缓道:“你找林飞飞一起,带几个机灵些的人,不要太多,最多六个。每日十二个时辰给本王盯着柳正的一举一动。他每日去哪里,做什么,玩什么,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总之事无巨细一并报来。切忌意气用事。”江淮为人虽机灵,但有些冲动,行事难免莽撞。往日还能用凌照的沉稳压制住他,如今凌照去了玳国,只能让林飞飞看着他些。 “是。”江淮见长流神色凝淡,眉宇间却一派坚毅,知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并不是要放过柳正,这才觉得闷在中的一口恶气略略散去一些。 “这件事不要让顾非知道,一丝一毫都不能。明白么?” “属下谨记。” 长流轻声道:“本要让他死得街知巷闻。”心中却想:那孩子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叫柳正无声无息地消失。 江淮明白长流这是要一并坏了柳家的名声,赞同道:“很该这样。谁让他们行事如此无耻!”他只以为长流是因为顾轩的关系,不想同顾非走得太近了,便不欲他牵扯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到。虽然入v只两更,但是这章够肥吧。嘻嘻。 刷新下限在线阅读 刷新下限 刷新下限 斩立决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斩立决 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斩立决 柳正那日在鸾凤等了半日都不见人来,便再也坐不住。他走到外头被春日和煦暖风一吹,只觉身上燥热难当,知道是药发作,实在忍耐不住,便强拉了一个女到内室泄火。正在兴头上,皇后身边几个老人却进来好一通咋呼。虽说他事前也有所准备,但临了被人打断好事不免难受得紧。 柳正穿戴整齐怏怏然出去,却见皇后铁青着脸,发作那个小女,竟然命人将她当场杖毙。那小女开头还连声冤枉,几下重的之后便再也没了声息。他瞧着心中害怕,便逃也似的出了。 王素芝见柳正回来后神色不对,心中便咯噔一声,待把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这事错过了一次便没有第二次了,直恨得牙痒,但也无可奈何。 柳正虽略感可惜,然天下佳丽何其多也,金枝玉叶虽高贵些,若是娶回家却也就那么回事。他只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不过在家中躲了半日,第二天尴尬惧怕之心已经全然消去,照样出去花天酒地。 一直听人说北地胭脂比起江南来尚且欠缺几分婉约婀娜,柳正深恨自己被家中管束,不能去江南游历一番。这两日他听闻含梦桥那儿开了一家新酒肆。说是酒肆却与别家不同,专门沽卖于水侧,人可登上致画舫搂着美人一同饮宴游湖,以为笑乐。如此风雅之事,直让他惦记得抓耳挠腮。去了之后才知个中妙处,那酒肆有不少江南来的美人,尤其其中一个酒娘子小模样长得春水绿波一般明媚动人,却只卖吹拉弹唱,不卖良宵美景。若是有人存着将她灌醉的心思好占点便宜,只怕是打错了算盘,谁都不知道小美人什么时候会醉倒,因为等不到那时候,自己反倒先醉了。柳正去过几次之后食髓知味,一天不去便心痒难耐。 画舫中。 阿罗轻轻拍上柳正毛里毛躁的手,那春葱般的指尖似有似无地在他手背上一抚而过,娇笑道:“看你急的。阿爹说许我赎身。只一件,可得跟个好人家,才不枉他这几年费心与人周旋,保我清白。” 柳正心下打鼓,明白这是万万不成的,柳青纶知道了还不打断他的腿。但叫他此刻撒手,也是千百个不甘愿,心下便打定主意,只管哄了她到手再说。 如此这般,柳正在阿罗身上花了无数心思金银。阿罗在他面前也渐渐放得开了些,要搂要抱也不再一味推却。 这一日,王素芝从里头得了件难得的赏物,被柳正软磨硬缠给求了来,送到阿罗这儿。 那桃花钗水晶作花,黄金作枝,翡翠为叶,珍珠为蕊,在阳光下宝光流动、灿烂华美。阿罗果然欣喜地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个不住。柳正一双手已经趁机吃足了豆腐,却还不知餍足,央告道:“好姐姐就给了我吧。” 阿罗比柳正还小着一岁,却被他叫做姐姐,正羞个不住,好半晌才扭着衣带细若蚊蝇道:“现在不行。等晚上你再来。” 柳正见她终于肯了,不由大喜,又痴缠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而去。 夜晚,华灯初上。 画舫都点了大红的灯笼由艄公掌舵在水中徜徉。 柳正兴冲冲走在河道旁,只待从众多游船中寻出阿罗的那一艘来便可一尝夙愿。他借着月光瞧见那艘画舫正泊在岸边,连灯笼都未点起,显是谢专门等着自己,不由心中甘美非常。正要跨步上前,不想却被阿爹拦住。 柳正以为他要银子,便毫不吝啬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来。 谁知对方接了却不似平日那般眉开眼笑,倒像是有几分尴尬心虚。柳正这样见惯风月人,当下便起了疑心。 “柳公子先喝杯茶。” 柳正以为那阿爹要多讹些银子,只敷衍般饮了茶,等着他开价。 谁知阿爹又吞吞吐吐道:“阿罗姑娘今日不方便见。柳公子不如改日再来。” 柳正这下终于失了耐心:“胡说!阿罗说今晚专等我来。” “这……不瞒柳公子说,现下阿罗那儿有贵在。” “呸!什么样的贵能贵过我们家公子。”柳正身后的极品家丁开始撩袖子为自家少爷抱不平。 阿爹忙点头哈腰道:“那是。那是。只是……” 他越不说是谁,柳正越不服气:“到底什么人?” “是吏部尚家的冯公子。” “呸!就他还算什么贵。他们家老爷子在我爷爷面前也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知道那人是谁,柳正的胆也大了,气也壮了,一把推开艄公就往花船上去。 待近了画舫,柳公子一听那喘息低吟之声就知道不对头。想到自己花了那么多力气才哄来的美人现下然躺在别人怀里头,被人抢先尝了新鲜,当下怒向胆边生,抄起一旁架子上的青花瓷瓶就往伏在床榻上的男人后脑勺猛地抡了过去。 阿罗一声尖叫直冲云霄:“杀人啦!”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衫。 巧也是真巧,当晚京兆尹就在附近一艘画舫上宴。职责所在,姚铜当下便带了人登舟一探究竟。这一看,他肠子都毁青了。死的那个是吏部尚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而行凶的那位小祖宗就更了不得了,是柳丞相家的金孙。其实这两人先前都惹过事,但对方都是小人物,自然不打紧。可这次不知怎么的就撞了船。 这事儿碰上了也不能绕道。没法子,先将人犯羁押吧。 眼见出了人命,柳正这会儿才如梦初醒,自己也懵了。回过神瞧见自己手上的青花瓷瓶上沾着血迹,忙烧手似的往地上一丢,心里这才知道害怕。刚才他像被魇住了似的,怎么就气那么大。 跟着柳正的小厮有一个十分机灵,当下便溜出围观的人群,往柳家报信去了。 王素芝正准备熄灯就寝,只听外头一叠连声:“不好了,不好了!少爷打死人了!”声音由远及近,想来是一路跑进来的。 她忙将人叫进来询问,心下倒并不如何慌乱。 “少爷打死人了。死的是柳家,哦不,是冯家的公子。”小厮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柳青纶也闻讯从房赶了出来,喝道:“给我说清楚。是哪个冯家?” “吏部,吏部尚冯家。” 王素芝这下有些慌了神:“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正儿呢?” “少爷被京兆尹大人带走了。” 王素芝转向柳青纶,叫了一声“老爷”,声音带着哭腔,此刻已经六神无主。 柳青纶到底老辣,忙派人出去打打探消息。 姚铜抓了人,却觉得自己手上戴了一副烧红的镣铐,只在家中来回踱步。他小小一个京兆尹,不过四品大的官,冯尚、柳相爷,随便哪个轻轻动一下手指头就能碾死他。这人抓不得也放不得,可叫他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陈师爷见他急得跳脚,抽了两口烟,道:“老爷,您何不将这柳公子直接移交刑部呢。若是皇上问起来,您就说此案错综复杂,您当时也在场,该当回避。” 姚铜一拍脑门,豁然开朗道:“对呀!刑部尚是柳相爷的人。该怎么判他们自己拿主意,老爷我就能脱身了。便是冯尚不满,也怪不到我头上。” “老爷,这移交犯人要快,以免夜长梦多出了变故。让刑部去立案。咱们这儿,最好原封不动。” “对!就这么办!” 柳正从温柔乡咣当一下进了衙门,在京兆尹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被转送到了刑部。不过他这牢却坐得十分惬意,不但没受半分皮之苦,还好酒好菜香褥暖床地伺候着。 次日。王素芝免不了进哭诉。 柳思岚却觉得那日的事甚为蹊跷。她布置得十分周密,用的熏香也是中老人才知道的秘药,该当万无一失才对。更何况殿门口都守着人,这好端端的,那小贱人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难道她这儿有楼倚或是太后的人,暗中帮着她? 柳思岚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半。她只以为要做到助长流脱身,必是自己贴身人所为,却万万想不到长流能凭一己之力顺利逃脱。其实柳思岚平日防得极严,楼倚的人本近不了她的身,因而安在鸾凤的人只是普通女,这才不能对长流事先预警。 柳思岚一味疑神疑鬼,叫她跟前服侍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再三折磨之下反倒跟她离了心。 熟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听王素芝哭哭啼啼地说了事情的始末,柳思岚道:“这事本这里是万万走不了皇上门路的。本怎么好跟皇上开这个口求这份情。正儿打死的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母亲还是让父亲想办法吧。人不是在刑部么,官场上的事,爹爹只怕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你爹爹是这么说的,叫我别瞎搀和,可我还是不放心。咱们家可就这么一个嫡亲孙子。” 柳思岚正为长流的事儿气不顺,听王素芝这样胡搅蛮缠,顿时也没了好声气,道:“既然如此,爹爹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反正本绝不会跟皇上开这个口。” 后中王素芝在柳思岚这里碰了壁,朝堂上冯和当堂狠狠参了柳青纶一本,说他家教不严纵孙行凶。 冯和六十多岁的人,跪在朝堂上求皇上替他做主,哭得声泪俱下,着实可怜。 柳青纶跟冯和同为一榜进士,二人相交多年,在朝堂上互为依傍,此次反目成仇,无异于断了一臂,痛心之余却也深感无可奈何。 庆帝正愁没处发作柳青纶这老匹夫,遂端正了神色道:“冯爱卿放心。这事刑部一定会秉公查办,还你一个公道。”又叫刑部尚言成单独出列,特意嘱咐道:“言爱卿啊,朕知道你与柳相爷私交甚笃,不过此事你还须秉公办理,不得徇私枉法!” 言成听着这话不像,忙不迭跪倒,连称不敢,表忠心道:“臣一定严格查办。” 这一严格查办,不出三日,柳正就被刑部判了斩立决。 王素芝得了消息,在家中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大家猜猜这事算不算完。 话说这是看雍正王朝给我的灵感啊。看过的童鞋也许已经猜到我们殿下的布局了。猫不会写权谋,但是有一点却是知道的,做任何决定都要从全盘来考虑。对我们殿下来说报私仇泄愤算不得本事。 下一章放出来之前,猜中殿下布局的童鞋送分,嘻嘻。 二更啦!!! 斩立决在线阅读 斩立决 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