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 正文 第1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1节 《深巷》作者:江亭 警察攻x小流氓受 he 1v1 不定更 20151111完结 故事介绍什么的就是小流氓离家出走碰到警察叔叔,傲娇不肯和警察叔叔回去做乖小孩, 然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后还是决定做乖小孩的故事… 第一章 少年低着头,嘴巴咬着铅笔的另一端,全神贯注看着手底下的文案。突然额前的刘海掉了下来,挡住视线,他伸手往耳边拨了拨。 周建的目光停留在他干净的后颈上,愣愣出了两秒神,硬是没想起来这个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眼神越过下巴偷看到对方的胸卡,印着“宋昂”。 “小宋,你来一下。”后面的人突然喊了一句。 少年从座椅上起来,差点撞到站在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周建很尴尬,“没事,你忙你的。” 少年微微一笑,匆忙走开了。 接下来一整天周建的脑海里都盘桓着这个宋昂。漂亮的少年,腼腆的笑容,纤细干净的身体。他第一次看人看得眼睛都移不开。 晚上周建去熟悉的酒吧找了个乖巧的男孩子,在后面小黑屋呆了四十分钟。把钱塞在人家内裤里之后,他才慢慢平复了心情走出乌烟瘴气的巷道。 外面下着雨,鱼龙混杂和醉生梦死都倒映在坑洼的污水上。 周建忘了带伞,找了旁边一家宵夜摊子的屋檐躲雨。 十五分钟后宋昂穿着白背心运动裤撑伞走过,略停,“周经理。” 周建眼神一亮,“小宋啊。怎么在这儿?” “我家就在这后面。” “你家在这儿?” 身后是老城区斑驳的旧砖房群。这片城中村被挡在酒吧街后,早该拆了。 “嗯,您呢?” “出来办点事儿,忘了带伞,哈哈。” 宋昂点头,“您吃了吗?要不去我家坐会儿?” 周建刚打完炮还真是有点饿,“借你家一把伞,回去还你。” 两人穿过一小截石板路,前方显出两盏明亮的红色塑料灯。 周建闻到宋昂身上明显的油烟味,反应过来他们家居然是个夜宵摊子。 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店门口点着一支烟,因沉默显得有些冷峻。 宋昂走上去说,“我回来了。有客人。” 男人露出笑容,开口夹着陈年的烟腔,“里面坐,吃点什么?” 小店还算干净整洁,周建问,“小宋,这位是?” “我叔叔。我爸妈不住这里,我现在跟我叔叔住。”宋昂倒来一杯水。 男人叼着烟,“认识的?” “周经理,我的领导。” 男人笑着把烟递上去,“领导好。抽根烟不?” 周建摆手,“谢谢,不抽。” “领导吃点什么?我去做。” 周建翻着菜单,“那炒个米粉吧。要瓶纯生。” 男人掀了厨房帘子进去开火。宋昂蹬蹬蹬也跑进去,爆裂的油声掩盖了两人的对话。周建环顾四周,啧声摇头。他也不是不知道下面这些员工有的白天光鲜亮丽人模人样,晚上屈身出租屋,三四个人挤在一个四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掐着电表开空调。他只是没把宋昂和着油腻发黄的瓷砖地板、沾水带泥的人字拖鞋和猩红色塑料灯联想在一起。 米粉炒好了。 周建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不错,小宋你这叔叔手艺挺好。” 宋昂乖巧地站在桌子后,“经理喜欢吃常来啊。” 周建意思意思笑笑带过。他可不敢常来。快四十岁连烟都不抽的老好人其实常年混迹酒吧买人打`炮的事情他不能让公司的人知道。 他把钱包掏出来,“该回去了。多少钱?” 宋昂连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伞给您准备好了。” “不行,钱要给。”周建看了看头顶的菜牌,抽了一张十块出来,“来,领导也不能吃饭不给钱。伞明天还给你。” 他从宋昂手里接过伞,少年冰凉的手心擦过他的指尖。 周建心猿意马,连忙默念来日方长,也没忍住摸两把宋昂的脑袋,“好孩子,我回去了。” 周建走后晚上的生意才刚开始。 宋昂把刚买的菜送进厨房。男人背对他认真地切着洋葱。整齐利索的刀切声伴随着排风扇的嗡鸣,空气湿热,浓稠得粘人,洋葱的辛辣味仿佛一点即燃。 “你早点上去睡,别搞这么晚,明天早起上班。” 宋昂摸到他背后两手绕过他腋下,被雨水沾凉的手贴着他的肚子煽情地在肚脐下滑了两圈,然后一路向下,直袭重点部位。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那……我的宵夜呢?” 男人的动作被他的撒娇制止,转过身一脸无奈的表情。 宋昂已经在扒他的裤子。男人赶紧说,“厨房脏的要命。” “就要。”少年毫不在意。 男人的眼神变得温柔,妥协道,“吃过了就上去睡觉听到没?才有了工作要谨慎对待。” “是是是。”宋昂大方地敷衍。他现在对宵夜更感兴趣。 男人扬起头来,宋昂伏在他的胯间,白`皙干净的小腿跪在发黑的瓷砖上,对比鲜明。口腔包裹着器官的感觉温热而紧致。男人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鼓励地用手刮着他的后颈线。 厨房溢满了浓厚的荷尔蒙的味道。 男人低低地哼了一声,想把器官从宋昂嘴巴里抽出来。少年不满地嘤嗯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吞得更深,喉咙紧仄的压迫感刺激得他眼泪盈眶。男人闭上眼,他不能看宋昂这个样子,看到会连自己姓什么都他妈的不记得的,只想把他扒光了。 深喉的激烈抽动持续了几下,男人喘了一口,射在宋昂嘴里。 “赶紧漱漱口。” 宋昂接过递来的水杯,到池子边上涮了两把,凑过来就往男人嘴巴上亲。 “好了好了,”男人笑着躲开,“快上去睡觉。我一身汗。乖。” 宋昂终于满意了,在砧板上偷了根洋葱条直接塞到嘴巴里扭着屁股就上楼去了。 男人摇摇头,嗤笑骂了一句,“小骚`货。” 二楼只算是个阁楼,只有二十平方不到。一个洗澡间带一个小房间。房间还被一排冷冻柜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两张单人铁架子床拼在一起,一个书桌,一个双拉木衣柜。角落里还放着一摞摞的书和卷子,垫了张报纸就这么堆在墙角。 宋昂洗了个澡,只穿了一条短裤,顺手把床边的电风扇拧开。 机动的嗡嗡声立刻灌满了整个房间。宋昂趴在床上,把窗户打开,楼下那两盏红色的塑料灯一晃一晃的,印得整个世界通红发光,旺盛地灼烧着。他就这样望着两盏灯发呆。人声随着炽热的风飘上来,宋昂迷迷糊糊地枕着男人的枕头,缓缓睡去。 进入梦乡前他盘算着是不是应该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去买台空调。真他妈太热了。 第二章 六年前。 男人叫宋明武,二十八岁,临和街道派出所治安管理大队大队长。 “不好意思宋队长,学生们都着急放假,所以闹哄哄的。”教导主任客客气气倒上茶,还拿了点饼干出来。 宋明武坐在他旁边,身高和体型优势增强了气场,“主任别客气,本来都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安全教育我们所长很重视的。” 话是屁话,稿子每年都一样,稍微改动的部分也只是临时在路上想的。 “谢谢你们所长。每年寒假最头疼,高三马上要高考了,这一带乱七八糟的人很多,我们的学生很容易受影响。还请队长多照顾照顾。” 宋明武爽快道,“主任你放心,我们知道的。” 十五中位置不好,隔着小街有一间技校,学生混混常年逗留此地。小街上小网吧小酒吧桌球室棋牌室一应俱全,这还不包括地下的仓库车库里游击队式赌场和声`色`场`所,学校的教育工作重点都围绕着如何让中学在服务业如此发达的地段洁身自好。 宋明武去年才调任这里,学生多的地方他喜欢,朝气活泼,单纯可爱。 寒假安全教育做完,从教学楼下来穿过操场,宋明武顺路揽下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同学问一下,洗手间在哪?” 那男生斜乜他,眼角轻笑,指指左边的保安亭,“亭子后面有一个。” 宋明武喊了声谢谢朝着亭子跑过去,到门口正撞上一头长发。女生惊叫了一声,“干什么?!这里女厕所,男厕右边!” 宋明武愣了愣,“不好意思,对不住。没看清楚。” 三十几岁的人给小朋友耍了。去你妈的单纯可爱的学生。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校门口人单影只。 停车场后一个浓妆的女孩子揪着短裙边委委屈屈地哭。 男生烦躁地抖着两张钞票,“哭给谁看呢?钱少了。” “就是这么多呀,一百五,三分之一就是五十呀。” 直接把钱摔她脸上,“你他妈的打发叫花子啊?都等你开灶呢你拿个五十?思思她们全是一百的。你他妈糊弄谁啊?” 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我真的没有了,我给你看,我真的就一百五。” 男孩子冷笑,一巴掌扇过去,“说笑话呢?规矩定了都是三百一次,你就打五折了?你怎么这么贱,五折你也出来卖?” 宋明武看不下去,黑着脸两步走到人身后一把拽住胳膊,“警察。” 男孩儿立刻吓懵了,“干干嘛?” “打人勒索,抓你回警察局坐牢。” “我没勒索!她自愿的!她自愿的!我没勒索!” 女孩子神色慌张咬着嘴巴,转头抱着书包就跑。 宋明武反应迟一步,“别跑啊!” 男孩儿腆着脸,“叔叔,你放了我吧,我真不是勒索,是她欠了我们钱。我是学生,你看我的校服。我还有学生证。”说完从兜里把学生证掏出来。 “欠钱你就让她去卖?强迫卖淫罪听过没?我录音了。”宋明武掏出随身的录音笔。话依旧是屁话。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强迫卖淫罪”,但光听着也挺吓人。男孩儿兜不住,“我哪儿强迫她去卖了,她自愿的!我大哥还等我交钱呢,我也不不愿意打她的真的,我没有强迫她。她自愿做生意的,你问她本人嘛。” 这孩子上面居然还有个大哥。 宋明武嗤笑,“大哥?人呢?” 男孩儿往后面指了指。他身后一栋烂尾楼后面的空地上一辆破旧小型货车,后箱搭着两块黑色的布帘。两人走过去,男孩儿叫了一声,“宋哥。” 帘子撩开来,夭暗的光线里只看见烟头明亮的火光闪了一下,依稀描出了一段少年晦涩的侧脸轮廓来。 “钱呢?刚才怎么回事?” 小弟把钱递上去了,小心翼翼汇报了两句刚才的情况。少年跳下车来,他就穿着十五中的校服,个头不高,面相很乖巧的样子,但神情跋扈轻蔑,天王老子一样拿警察也当混混看。他嘴角叼着烟,唇边染了一点女人大红色的唇蜜。 宋明武的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 “喂,所长啊对结束了好的好的我马上回我这有点事好好好我立刻回立刻回”宋明武挂了手机。 面前的少年对着警察制服吹了声口哨,“叔叔,女厕所好玩儿吗?” 宋明武想起来了,这是刚才操场边上那个耍他的小朋友。无奈那女孩子溜了,没抓到“强迫卖淫”的证据,他只好摆正经脸吓唬吓唬,“下次让我逮着证据,你们全都得进少管所听到没?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搞些歪门邪道。” 宋昂抱臂咧嘴,“我们可是为人民服务。叔叔您要有需求我给您介绍啊。” 宋明武不想和他一般见识,摆摆手拍屁股走人。 “叔叔走好啊。” 回派出所后哥们儿跟宋明武解释,“一直都有。那些小姑娘有的是不懂事叛逆,有的是真的家里短,供不上。小混混应该只是收点保护费或者介绍费。这种事我们不管,属于市场经济供求关系,很少真的是强迫卖淫。” 宋明武摇摇头,“你说我们做学生那会儿哪有这种事儿。” “别开生面吧?”哥们儿拍拍他,“走,出任务去了。” 张盛把最后一点酒吮了个干净,猛然将玻璃瓶子哐当砸在地上。 碎片飞溅,哗啦啦像是迸射的流星群。宋昂闭紧眼跪着,一动不动地装死人。 一瓶子碎片像是砸在了棉花上,什么效果都没有造成。张盛粗喘一口气跌在沙发里,如若困兽地到处找打火机,找不到,一脚踢在已经变形的沙发上,那笨重的老物竟然也闷哼一声都没有,死在原地,想来是被踢多了,也麻木了。 张盛终于找到了打火机,点起一支烟,隔着烟丝看宋昂。 他以前觉得宋昂这孩子身上一股劲儿特别像自己,那种拼了命的要出人头地、要往上爬的劲儿,眼里藏了狼一样狠毒。他觉得这孩子肯定有出息,肯定能成事儿。上个月东街姓郑的在他们发廊里找茬,十来号人围着里头的出租屋,有的还拿着铁管。宋昂抄着衣架子打架,差点把对方一个人勒死。张盛当时自己都觉得有点怕,他想宋昂为什么不怕死呢? 后来他听几个学生说,宋昂已经离家出走好几个月没回家了,每天到处找地方蹭床过夜,有时候是在同学家有时候是在网吧麦当劳。他想,难怪,穷途末路,难免不要命。 一般这些混混学生也就是放学出来打机玩闹,碰到打群架的时候上去逞逞威风,以前他们周末会飚摩托车,后来市里面为了治安禁摩,这项活动就取消了。到了晚上十一二点这些小孩子们也都乖乖回家,免得老妈子穿着睡裙在街边大吵大闹叫名字丢人。 宋昂为什么离家出走张盛不感兴趣。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闹脾气性子要强非常正常。说实在他挺喜欢这个小孩儿,要是能培养出来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可这也要能镇得住听话才行。像是今天这样碰到警察还不要命的情况,张盛可兜不住。 想到这里,张盛心里头火冒起来,揪着宋昂的领子一巴掌就扇过去,“你跟我说说今天干嘛了?谁他妈告诉你跟条子对着干的?老子教你的?” 宋昂闷不做声,老半天摇摇头。 张盛回手又一个巴掌,“那你他妈见了条子为什么不跑?你脑子有病是不是?万一给你逮进去你不想混了是不是?啊?脑子有病就给我滚!” 宋昂咬着嘴唇,低声说,“对不起,我错了盛哥。” 张盛扔下他的领子,一脚踹过去,“错哪儿了?” “错……不该和警察顶嘴……”宋昂滚了一地玻璃渣子,差点划着脸,他缩在角落里显得有点可怜,“我错了盛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盛嗤笑,“那下次碰上条子该怎么办?” “……跑。” “大点儿声,该怎么办?” “跑!” 张盛狠狠一脚踹过去,“给老子他妈记住了!再记不住你看我不抽死你!” 宋昂抱着头任他踹,一脚踢在他胃上面胃袋痉挛,他疼得抽气大喊:“记住了记住了!” 张盛收了脚,跌回沙发里,踢了踢玻璃渣子,看着宋昂缩在角落里抽搐。东西也砸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骂得他肚子饿头疼。他想起今天是交租的日子,心里烦,“这个月钱呢?” 宋昂抱着肚子,哆哆嗦嗦爬过来,从书包里面扒拉半天扒出一个旧信封,鼓鼓囊囊一包扔过去。他吸了吸鼻子,滚了灰脏兮兮的手就去擦脸,轻声说,“一共两千五。” 张盛眉毛一挑,抽开信封略数了数,心里挺惊讶的。宋昂每个月送来的钱一次比一次多,他当初承诺自己,只要手上的人足够他一定能交出钱来。没想到真给他办到了。什么方法张盛不在意,钱到手那是实实在在的。 张盛觉得自己刚才打得有点狠了,看在钱的份儿上也不该下手那么重的。他表情缓和下来,抽了两张出来,放宋昂手里,“算这个月奖金。” 宋昂额角被玻璃渣擦出血来,缓缓顺着眼角流下。他还咬着牙死撑着,“谢谢盛哥。” “行了,谢你自个儿。”张盛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擦。等会儿买点药抹。就你娇气,我搁你这么大的时候刀口都挨过。” 宋昂心里冷冷的。 张盛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 关上房门。宋昂抱着肚子阴着脸扫一圈在外面等他小弟们。男生们被他看得战战兢兢。 “宋哥,盛哥说什么了?” 宋昂揪着其中一个一拳就打了过去,“敢跑到盛哥面前打报告,你他妈的活腻了是吧?我`操`你妈了搁我这儿玩无间道呢?” 被打的那个没反应过来,被打蒙了捂着脸怒气冲冲的。旁边人赶紧把宋昂架开,“宋哥有话好好说,别打了别打了。” 宋昂不解气张牙舞爪,“操`你妈了个逼!” 那小弟也吼,“操`你妈了个逼!” 吼完大爷一样跑出去了。 宋昂脸色黑得要出墨,眼睛瞪得像是要杀人。男生们看得都不敢说什么。宋昂狠辣不要命他们都知道,私下里他们也有点怕宋昂这样会殃及无辜。宋昂冷冷喘了两口气,“都散了。” 人都走了。 老旧斑驳的筒子楼里一点光线都没有。走廊灯早就坏了。 宋昂蹲在满是烟灰的楼梯上抹了把脸,神情慢慢透出深深的疲倦来。 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今晚去哪里住呢?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常驻的网吧,一个晚上二十块钱,就是吵了点,有时候还可能碰上打架,闹腾一个晚上不安宁。麦当劳也可以,有暖气开水随便喝,就是睡桌子太硬了。 太阳沉了下去,背上一点温暖都感觉不到的时候,宋昂停在一个便利店的后门,敲了敲,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开门,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 宋昂吹了声口哨,“借你这儿住一晚上行吧?” “可以呀。”女孩子拉着他进屋,“我妈晚点回来,我给你泡个面你到楼上去吃,别出来就行了。” 宋昂点头,轻车熟路钻进了楼上的杂物间。里头堆满零散的箱子和货品,一张旧床垫靠着墙,垫子上一只蟑螂的尸体横在中间,那东西腿脚朝天僵得仿佛碰一下能散成灰。宋昂呆滞地盯着那只死蟑螂,心里油然羡慕,要是自己能死在这么宽敞一个地儿,得多他妈开心。 窗户外面的月光慢慢浸染到他的头发边上,他觉得有点冷,一脚把那只蟑螂踢开了,躺床垫上舒服得叹了一口气。他看看那只滚到一身灰的尸体,心里默念,打扰,借您吉地睡一晚。 女孩子端着泡面上来了,汤汁的香味立刻涌了上来,“来来来,吃东西。”她从口袋里掏了一包火腿肠出来挤到泡面里,“今天有肉哦!” 每次小姑娘总是从自己家店里偷泡面和火腿肠提供免费晚餐。 宋昂感动地摸摸她的辫子,“谢啦。” 小姑娘脸一红,“赶紧吃你的,等会儿味儿散不了我妈问起来我怎么说。” “说你偷汉子藏了人在家里呗。” 姑娘脸更红了,嘟着嘴巴,“懒得理你,等会儿自己扔碗。” 说完蹬蹬蹬像个兔子似的跑了。 第三章 宋明武出任务的时候受了点伤。这个月扫赌,他们在一处拆迁小区的地下车库蹲了三天晚上。赌场设在地下负二层,西边儿拆迁塌陷,两队人南北围剿前后将那个车库摸了个遍。最后在保安室发现五桌牌,遍地红光发亮的毛爷爷。赌徒们见了警察就爬窗,宋明武扯着一个人的脚,那人狗急跳墙回头就是一刀子,直接戳在宋明武胳膊上划出二十多厘米长的口子。 伤口不深,只是看着血淋淋。宋明武抱着制服下班坚持骑单车回家。 他在重溪口买了一套二手房,二老给的首款,自己再当六年房奴。一开始二老觉得应该买得靠中心一点。但宋明武觉得这地方不错,烟笼寒水意境好。房子就在一楼,门口搭了个花架子围了一圈马鞍藤,摆了几盆鲜艳的姜花。 隔壁家里养了一只土狗,一见到他回来就嗷嗷叫,主人栓了条链子在纱窗栓上面,那畜生特别激灵,用爪子扒拉纱窗栓能把门栓弄松。宋明武每次就悄默默过去,把它那链子绕开,给他丢一根火腿肠,这家伙有奶就是娘地认了宋明武的门。 房子里还住了一个人,宋明武的老同学黄海平,两人在警校认识的,又碰巧在一个分局上班。昨儿晚上宋明武听说扫黄打非组有任务,估计这个点室友回不来。他急匆匆洗了个澡,在冰箱里摸出点东西来对付一下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厨房里有水声。 黄海平正洗锅。他这人精瘦,因为常年在外面跑皮肤黢黑,典型的农民工形象。“起了?我听他们说你受伤了,给你拿两条黄瓜补补。”桌子上一道菜就是黄瓜炒鸡蛋。这家伙手艺不差,家常小菜深得人心,这是宋明武把他留下来一起住的重要原因之一。 宋明武捏着两片黄瓜直接塞嘴巴里,抱着手上的纱布,“没事儿,划了一下。刀子一共那么宽,没多深。” “缴了多少?” “差不多六万。” “蹲了三天就六万块?” “小作坊小生意,钱流动快。” 黄海平摸了根烟出来点着,靠着厨房油腻腻的木框门一点点抽起来。他刚出警校的时候没考上公务员,头两年穷得四壁涂光,一根烟都要抽出两根的享受来,后来习惯抽烟慢,烟屁股也不舍的扔,攒着深怕有这顿没下顿。 “快过年了,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没?”宋明武问。 黄海平外地人,每年买车票回家是个问题,“今年可能不回了,值班。” “那刚好,我也值班。值完班你跟我回我们家过。” 黄海平一笑,笑出一口牙,“我觉着在你带女人回去之前我还得孝敬你爸妈好几年。” “扯淡,老早的事情。” “那行。”黄海平把烟扔了,抓着门口外套就换鞋。 宋明武喊,“哎哎哎,你自己做的饭不吃啊?” 黄海平抖了抖钥匙,一串清脆的金属声,“值班!” 他想,就他妈惦记你受伤回来专门做顿饭慰劳一下,没心没肺的东西。 年三十多少下了一点雪。宋明武晚上接到任务下河东路段小网吧着火了,可能发生踩踏事件,要去现场维持秩序。他带着人跑到现场,消防已经到了,那么窄的路口停着一辆巨大的消防车,有点像是巨人国闯进来的。 网吧门口乌烟瘴气。宋明武找到消防队长问,里面情况怎么样?还烧吗?消防队长摇摇头说,电线走电和烟头烧起来的,烧得正旺。 宋明武说,那人都出来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门口两个消防员驾着一个穿羽绒服的学生出来,被烟呛得半昏迷状态,消防员把他扔在门口的地板上。队长说,宋队长帮我们照顾照顾人,里头估计还有人没出来呢。 五分钟后小屋发生小爆炸,宋明武正疏散人群听到背后有人喊,“这儿还有一个!”他一回头,宋昂顶着一头焦黑的头发半踉跄被人扶出来。 宋明武乐了,他还想打个招呼结果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个小混混的名字。宋昂那副样子也的确太惨了点,差点就被爆炸炸没了,人都没回过神来有点懵,消防队员把他拎出来放他在墙根上坐着。宋明武叫人倒了杯水过去。宋昂接过来,大概没认出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家长们闻讯赶来后场面特别热闹,骂的骂,哭的哭,闹的闹。调皮孩子各自回家去都缩着脑袋蜷着衣服一群待宰的鸭子一样给爹妈赶回笼子里去。 火灭了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家里发短信说饺子都包好了等他回来下锅。 宋明武看差不多了,打电话给黄海平汇合。刚挂电话看到宋昂还坐在墙根儿下面捧着那个塑料杯子发愣,杯子里的水一口都没喝,给他晃得差点洒出来。 “哎,小孩儿,回家了。” 宋昂冷冷道,“没你事。” 宋明武笑着说,“今儿晚上过年街上没人,明天再为人民服务不迟啊。” 宋昂却突然发难呼一声站起来,拳头对着人就砸过来。宋明武轻轻松松接下来,反手擒拿两只手给结结实实绑在身后。宋明武吹了声口哨,“袭警就不对了啊。” 宋昂阴鸷地看他。宋明武觉察到他的敏感和紧张,突然心生同情,啧啧两声把人放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吧。” 宋昂很不识好歹,“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问,“警察叔叔有烟吗?” 宋明武送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递给他。他咬了一根出来,啪地点上,说了句谢谢,转头走了。宋明武等到黄海平骑车过来,两人转出巷道拐上临江路,江边上正掠过去一个人,那是宋昂,他靠着一张长凳睡过去了。 寒假并不长时间。开学之后宋昂没回学校。他没钱交学费了。 正好,他也不想回学校,打算拿混混当正职了。 徐小灵,就是那个便利店里的女孩儿,来找过他几次。她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闯进乌烟瘴气的台球室里面,问宋昂为什么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学校了。宋昂觉得有点愧疚,他老老实实在这女孩儿面前低着头听她唠唠叨叨大半天。末了,他说,对不起小灵,我不回去上课了,没钱交学费,我也不想回去上课了。 女孩儿说,你等着,我找办法给你钱交学费。 宋昂破罐子破摔说,我还没到要女人钱的地步。 徐小灵哭了。宋昂不知所措,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徐小灵突然抱住他,她哽咽着说,宋昂你不要这样,你这样对得起我给你的泡面嘛。她的头发撩到宋昂的脖子,痒痒的。宋昂心里很难过,他很不希望让徐小灵伤心,哪怕只是为了对得起那几碗泡面。 他把徐小灵送出台球室,支支吾吾地撒谎,说我自己想想办法吧,你不要哭了。 每个少年心里可能都会当个古惑仔的幻想。宋昂觉得自己也没错他咬着牙坚持到了这里,如果半途而废回家妥协,实在是很窝囊的事情。 台球室里,正对大门的房间叫得正尽兴。 隔着门缝是一幅黑白的画面。女人雪色的四肢像夹钳一样扣着一团污重的黑色。她散着头发,脸被半挡着,只能听到婉转娇柔的呻吟声。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了,仍然抽不干净里头浓烈的香水和汗臭。只有大夏天里刚下过雨的空气才这样潮湿又散发着瘴气般的酸腐味。 宋昂懒懒地回到沙发上,调侃,“听听,我们雪伦妹妹敬岗爱业。教科书式的模范叫`床。” 旁边的小弟也笑,“宋哥,刚才那个也是来竞争上岗的?” 宋昂满足在乎地说,“小丫头片子一个,谁看得上她啊?还竞争上岗,排完这条街轮不上她。啰里啰嗦跟个老妈子似的烦死了。” 一根烟的功夫,里头安静了。不一会儿,女人穿着学生裙赤着脚和男人走出来,到门口亲了一下脸高高兴兴把人送走了。 “操,妈的折腾了一个小时。”她烦躁的用手腕上的皮筋把一头枯黄的头发扎起来,挑了个沙发坐下,“那边那个,倒杯水过来。” 宋昂亲自过去倒了水,“咱们商量着,给几个妹妹搞个业务培训,你来当讲师。兄弟几个觉得你那声音发挥太完美了,光听就能硬。” 苏雪伦轻轻地笑,她正在咬一块粘在唇角上黄色的死皮,咬得太用力扯破了个口子,血丝立刻涌了出来,嫣红的嘴唇鲜血欲滴,销魂摄魄。 她是这个台球室里的杠把子,和宋昂一样大,却已经在这条街做了两年的生意了。宋昂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见着她,周末的时候她在台球室里面呆的时间长一些,周一到周五她常常会回学校上个课,还会把作业带回来写。宋昂知道她家里有个精神病母亲,一天到晚打人,有一次打得她半条胳膊没有知觉了,一个人肿着半张脸在台球室里睡了半个月。 苏雪伦说,“没空,姐姐我要学习。”说着她爬过靠墙的沙发,把她那个脏兮兮的书包扒拉过来,先掏了根烟出来点上,然后慢慢悠悠翻着数学卷子。 到哪儿还讲求个资历。这一屋子人愣是没有一个敢和她抬杠的。宋昂也不理她,让她专心做作业。苏雪伦是他们里面的一个异类,好像对学习这件事有一种奇怪的执着,她成绩并不是很好,但坚持要去学校要做作业。久而久之宋昂也懒得管她。 “你妈又打你了?”宋昂指着她脖子上一道红痕。 苏雪伦摸摸脖子,一边扣着脚趾甲上红色的指甲油一边打草稿,“不是。我最近没回去。上次搞了个男的妈的不老实,爱掐人。” 宋昂沉默地抽烟。苏雪伦写写画画,那张卷子她写不出十道题出来,情绪很烦躁,“什么破题目看都看不懂,这些人他妈的有病是吧?” 宋昂笑得差点呛到,“不会在这儿充好学生,得了吧。” “我还指望考个大专呢。”女人咬着铅笔,她拿小刀削笔,削完了塞进书包里,“我明天回去上课问问老师。明天不来了。” 宋昂点头,“你好歹一个月去盛哥那儿一回,他想着你呢。” 苏雪伦嘟着嘴,“懒得去。老爱折腾,摸半天也不搞,哪有那么难伺候的。” “来来来,爆点料,活儿怎么样?” 苏雪伦悄悄压过来,哑着声音说,“他、早、泄。” 宋昂笑跌在沙发上,咳得喘不过气。苏雪伦懒得理他,整整头发背着书包走了。 第四章 立春前最后一桩案子和宋明武的关系并不大,但他们派出所丢脸丢到了全国人民面前。网传临河街小流氓流窜贩毒,拐了一帮学生在公共厕所吸白粉。里面一地针头被人拍了照片发上网,一两天时间就是上百万的点击量。 所长在会议室里发了一顿火,下命令,“我不管你们明察暗访、求人下套挖地道,要把这个点断掉。”于是连累了宋明武他们跟着遍地找人。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2节 非刑侦组下面没有线人。宋明武从哪儿找起都不知道。 黄海平给他介绍了一个人问问,是个发廊里面的剃头小哥,扎个小鸡尾巴辫子,一边给他剃头一边操着浓重的方言说,“这里的几个厕所都是这样,可能都有好几年了。他们大部分不是什么社会流氓,都是学生贩毒,特别是技校里面那一群,学生间传的很快。第一次第二次先请你吸,上瘾了之后再收钱。” 说着他拿着小桌上的可乐罐,指了指底部,“这里,拿注射器插进去把粉打进可乐里,下面用口香糖糊住,然后转手给同学。小伎俩,但是很好用。所以你要跟那帮人混一起,转过身手边喝的一口都不要碰。” “他们还有上家吧?货源呢?” “那就不知道了。” “针头哪里来的?” “对面塑料小店,批发,平均也就五毛钱一个。” 于是宋明武他们换了便装,放学时间躲在学校后门随机抓人抽查,捋袖子拉裤腿看身上有没有针眼儿。结果第二天后门就清净了,基本上没学生敢走。饶是这样一年级查出了六个来。 宋明武想不明白这些小孩子干什么不好非要吸毒。他转头一想,可能还有半数是被可乐罐坑了的。几个小孩子哆哆嗦嗦站在一起嘴巴咬的死紧,有两个手臂都扎肿了硬是说那是学校打预防针打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宋明武烦的差点把他们直接拉到检验科去验血。一个女孩子被问哭了,动静闹得很大,宋明武他们也不敢真的当街把人抓了,最终不了了之。 街边安静得像百鬼游街,所有形迹可疑的黑影销声匿迹。 宋明武他们几个蹲厕所蹲了一个星期,一根毛都没逮着,全队累的死狗一样趴在夜宵摊上面烤串喝啤酒。黄海平负责端菜送酒。 “海平,晚上给打个折吧,哥几个钱没带够。” 黄海平把火机啪地扔桌上,“吃他妈个宵夜还打折看你们出息的那样,没钱就先赊着,下次补上。不然小店就不招待了。” 几位不敢得罪衣食父母,闷笑着喝啤酒。 宋明武把火机摸了过来,烟点上,“你这地方找得太偏了点。” “租金没那么贵嘛。” “一个月能赚多少?” “小生意,净利润也就一万左右,我赚点外快帮他们管着。” “搞那么累干嘛?白天还要值班。” 黄海平点头,“朋友人情嘛,他们又不放心请外面的人。这一片儿你看看都是一家子老的小的靠一间店活,没那个成本请外人。” 有时候宋明武觉得黄海平是个难以琢磨的人。比如为什么经常跑回家给他做顿饭然后自己不吃又回所里加班,又比如为什么突然找了个夜宵摊子管店赚外快。他从前穷,口袋里一摸摸不出两个钢镚儿,后来考上公务员当警察,也不怎么留钱,每个月大手大脚,跑去探望老干部还送两条特贵的烟;也不结婚也不买房,从不为明天打算。 当警察的人见的事情多,身上故事也多。每个人都有些秘密。黄海平不说,宋明武也不问。即使多年同学朋友,也彼此尊重留有余地。 “上次你跟我说那个人我去问了,没什么头绪。”宋明武灭了烟,“法不责众,牵涉学生数量很大,我估计这个事儿管不了。” 黄海平说,“货源查到了吗?” “没,学生肯定不会凭空变出白粉来。但是他们不开口你怎么往上查?” “你们动静也搞得有点大了,那样查学校谁不知道?” “这是上面的意思,这都已经闹大了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 黄海平点头,“行吧,我再替你问问,看看他们还有没有线人。” 警队从宵夜摊出来,各自散去。宋明武转了个弯。街灯下宋昂正靠着灯柱抽烟。宋明武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个招呼,但对方其实是在等他,见他出来立刻走过来压低声音,“我知道你要找什么,跟我来。” 宋明武眉毛一跳,感到被宋昂握住了手腕。他默不作声跟着他往狭窄的巷子里走。宋昂说,“我有个条件,我帮你找到贩毒的上家,你保密,不要和任何人说是我带你去的。” 宋明武沉默,半晌,“嗯。” “警察叔叔要说话算数啊。” 他们穿过老城区的小菜市场,绕到市场后门。宋昂若无其事领着他走过一排集装板屋,“眼睛别到处看。货在板屋里,这是其中一个点,我就只知道这里。每个星期二的早上四点,他们准时会有人来存货。我建议你们可以派便衣来蹲,但我告诉你,这个市场里面起码一半人知道里面有什么鬼,有没有本事抓到人看你们自己。” 市场被抛在了身后。前方见到酒吧街丛丛摇曳的灯火,视线陡然明亮,照出越来越多的人影,各色杂鱼混迹。人声渐渐涌上来,将方才的岑静卷走,送来了一股股甜蜜的香气和笑声。 “你胆子够大。”宋明武闷笑。 宋昂翘了翘嘴角,眼梢挑起,“如果没有我,你们下辈子也找不到这里。” 宋明武当他是得意。他问,“你刚才在等我?” “嗯。我看到你们进了那家店。” “学校的人跟你说警察在缉毒?” “你们太高调,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在缉毒,满街抓毒贩。” 湿淋淋淌满污水的巷子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因为小路很窄,地下水道几乎无处掩盖,生活垃圾和生产垃圾更是随处都有。这个城区如果想好好走一走可以逛出很多名堂,它的整体结构和建筑规划是一种智慧,体现的是万变不离其宗条条大路通罗马的真理。要深入中心只有一个入口,然后三分岔道,再盘根错节、密密麻麻、蜿蜒曲折,最后归到一处出口。其中忽上忽下、左右分离、或藏或显,有的路是活路,有的路是死路,看你会不会走。 宋明武沉默爆发,猛地一把抓着宋昂就开始捋袖子。 “操`你妈干什么!”小孩子瞪圆了眼睛。 宋明武一哂,“看看你身上有没有针眼。” 宋昂大怒,冷冷甩手,“他妈有病是不是?我有那个本钱吸毒么我?” 宋明武点点头,“也是,年三十都不回家的人,估计是没钱吸毒的。” 宋昂说,“和你没关系。”他告诫似的盯着宋明武,“叔叔,我是谢谢你那根烟今天好心跟你说这件事。你们警察整天在这蹲点搜查我们也不安生。有本事,抓了人缴了货赶紧走人,别打扰这天下太平的好日子。” 宋明武一怔,爆笑,“哈哈哈哈……” 小朋友阴鸷的表情仿佛被耍了。 宋明武故意卖关子,“我还没打算相信你呢。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贩毒的小朋友是一伙的,联合起来欺骗人民警察混淆办案人员视线?”他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这个罪很严重的。” “信不信随便。不信他妈的滚蛋!” 把小孩子惹毛了。宋明武摸摸他的头发,“小小年纪这么爱说粗口,不好。你妈没教你要懂礼貌嘛,我起码也比你大十岁,见了长辈一句好话没有谁教你的?” 宋昂彻底炸了,“神经病!有妈没妈轮的上你来教训!” “好好好,我神经病。”宋明武彻底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宋昂嗯了一声,“干嘛?” 宋明武耐着性子,“匿名提供线索我们是尊重你的个人隐`私和信息的。但是你好歹提供个名字和联系方式,如果对方找你报复,我们能够及时派出警力保护你,知道吗?” “我不需要。”宋昂摆摆手,指着对面的零食店,“你帮我去买一盒柠檬茶,要冰的。” 宋明武轻叹,走到零食店冰箱里拿了一盒柠檬茶,付账。 转过头来,人群里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溜得比鬼都快。 宋明武拿着那盒茶才想起来,谁他妈这个天气喝冰的? 他心里嚼着刚才少年的话,天下太平的好日子……谁说不是呢? 张盛喝醉了回来,抱着马桶吐得胆汁都快没了。 但他心里还是挺爽的。最近警察在缉毒,姓郑的最近孬的和断了鸡`巴的狗一样。要是警察真的查出点什么玩意儿来那才叫好。这条街上毒品是一个大买卖,暴力行当,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本钱参一脚,张盛早就想要这块肉了。 等攒够了第一批货的本金…… 他脑袋浑浑噩噩地想,一边从厕所爬出来,一边去摸顶灯开关,摸半天没摸到,啐了一口所幸不摸了。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疲倦感涌上来。他叹了一口气,倒在沙发上。 突然,他猛地翻身,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被他精准地捉住,反手一带将人扯进沙发压在身下,他暴戾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对方温和地叫了一声,“盛哥。” 张盛甩开他,懒洋洋的,“小昂啊,这么晚来干嘛?” “洋哥说您出去喝酒了,所以我就想等您回来。有点情况想和您说。” “我的烟呢?”张盛摸了摸裤子口袋,“操`你妈,顺了老子的烟。” 宋昂抽了一根自己的凑过去给他点上。 “我今天被一个便衣抽查了。学校已经查出不少人了,他们在调查货源。” 张盛挑了挑眉毛,“和我们没关系,以后避着点。” “是。不过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嗯?” 宋昂低着头,声音很轻,“姓郑的战战兢兢很谨慎,越是小心翼翼越是不容易出漏子。我看这是个能让他翻船的机会。就算不是整锅端,砸个窟窿眼儿也好。” 张盛打住了,他觉得再说下去恐怕会是个很危险的话题。但是宋昂眼神擒住了他,这种眼神他很熟悉——充满欲`望的、无餍的、幽深的力量——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恰好是人们最不屑于口的东西,比如说对于钱和权力的欲`望。这哥眼神让张盛有了点共鸣,于是还是问了下去,“行,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我和警察说了,菜市场有鬼,等着他们去查呢。” 张盛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感觉到那股冷冽的香气直接安抚了肺部的躁动,这才冷静一点,“怎么说的?他们怀疑了没?” “半真半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张盛闷头抽烟,心里不太安定。 宋昂这小子胆子忒大,把警察都引来了。他们这样的人最惹不得的警察,万一要是失败了恐怕恐怕会被警察盯上,到时候就再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从前小打小闹不要紧,涉毒的事情要是说不清楚就真的要吃牢饭的。再说姓郑的不是好惹的,要是给发现有人告密,恐怕要疯狂报复,闹出人命来。 但要是成功了……姓郑的折了条腿、菜市场的生意还有货源都能收到手上来……一本万利的买卖,谁还在乎那几千块钱小流莺的中介费? 张盛贪婪的目光移向了宋昂,“你觉得能成?” “能。”宋昂攒着拳头,“警察这次势必要查出些东西来,他们那头鼓足干劲比我们还想要个结果呢。早收工早完事,抓几个人进去,搞不好姓郑的那一条链子都能端掉。” 张盛兴奋了起来,点头,“行,这个事情我交给你去做。” 宋昂微微一笑,“盛哥放心。” 第五章 警察在菜市场附近徘徊了近两周,终于找到了点眉目。刑侦组和缉毒组开了一晚上的会为了定抓捕方案吵得不可开交。会议室外面都听得到里头拍桌子的声音。刑侦组杨队是个暴脾气,能动手绝不瞎嚷嚷。所长怕两边人真的打起来,叫人进去劝,结果被轰了出来。 被炮灰了的小协警一脸委屈平白无故遭了一顿骂,蹲在会议室门口喝可乐。宋明武见了觉得特逗,忍不住上去撩两句: “吵什么呢里面?” “抓捕方案定不下来,杨队坚持往上摸摸,邢队说要把货先缴了。听说这次可能超过三十公斤白粉。我都吓了一跳,小街小巷的这么多毒品。” 宋明武眼皮跳起来,笑笑,“别低估了人民群众。” “要不然邢队着急什么,的确是影响力太坏了。拖着拖着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宋明武抓了一把瓜子给他,“这事儿不好说。” 小协警好奇道,“宋哥,你怎么查到菜市场的?” “下面线人报的,不是我查的。” “但好像这次粉的质量不高啊。他们买回来的样品检测出来里头掺了很多山药粉,颜色差不多所以肉眼分不出来,但纯度就比较低了,估计价钱不高,低于市场价。” “学生抽的玩意儿,价高了怎么卖?都是些紧巴巴的平头百姓,你真以为有个金山银山随便抽?” 协警把空可乐罐一捏,腾空抛了出去,“为什么吸毒这种事反而是这些社会底层阶级多呢?” 罐子呛一声投进了垃圾桶。宋明武想了想,回答他,“很多因素吧,受教育的程度、家庭环境、社会环境……我觉得,一个人没有希望、把快乐建立在虚幻的事情上,就像是深坠泥潭,你给他稻草给他浮木哪怕救生圈直接套腰上都是浮不起来的。有些人生来在岸上,有些人生来在泥沼,可能生来在泥沼里的比岸上那些人,对前路有更深的迷惘吧。” “那也不该自甘堕落。” “是,这些都不是理由。” 宋明武想起了那个不愿透露名字的小混混。当警察当多了,好人和坏人都看得多,阅人经验也相当丰富。也并非所有人都浮不上来。宋明武心想,那不是陷足深渊的人的眼睛,那是野心家的眼睛,狂妄自大,孤高骄傲而且毫不收敛一身戾气,这样的人一方面自我膨胀欲`望强烈,另一方面这种人往往代表着强烈的目标、坚定的信念和疯狂的精神动力。这世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怕就是怕这种不要命的。但是宋明武也好奇,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如此强烈的希望? 远处的云翳渐渐泛青,又一个值班的夜晚过去。听说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稀稀拉拉的。窗外已经有早起的人家的晨灯,在冷淡的天色和深灰的街景中突兀而格格不入地亮着,碍眼。 臭河涌边,少年骑着单车伴一串清脆的铃铛穿梭而过,女孩子坐在后座上,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拿着小册子背书。白色的学生裙飞扬起来。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流入宫墙……” 宋昂啧声,“背了这么多天还没背出来?” 徐小灵啪一声把小册子盖腿上,“烦死了,这么长背个鬼。”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女孩子的脸有点红,“我真的背了那么多天了吗?我记得我昨天才开始背的嘛。” “那是,我都能背下来了。” 徐小灵不满地嘀咕,“你记性那么好,干嘛不回来上课。” 宋昂搪塞,“这不是还没凑够钱嘛。要不你每天早上念,我也顺便背背,咱俩互相抽查。” “切,你背的什么知道吗就背出来了。” 宋昂朗笑,“不知道。说不定等会儿抽根烟就忘了。” 车子穿过小桥到达市场。徐小灵每天早上骑车到这里来进货,把东西运回家之后才去上学。两人笨拙地把箱子放到后座上,用尼龙绳绑好。徐小灵换了个座位,侧着身体坐在前头的横杆上,宋昂骑车,将她裹挟在自己的臂弯里。这个姿势让小姑娘有点害羞,又十分满足,一直低着头玩辫子,也不说话只蹬腿,自顾着甜蜜。 过了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宋昂。” “嗯?” “我……那个最近……” 宋昂低头,下巴顶在她的发梢,“干嘛?学校有人欺负你?” “不是!” “那就有屁快放。” “你怎么这么低俗?” “你高雅得到哪里去,一篇古文背不下来。” 徐小灵恨恨地吐了吐舌头,自暴自弃,“学校有男生追我,怎么办?” 宋昂吹了声口哨,“呦,还有人能看得上你啊?喜欢就谈啊,别上床就行。谁啊?帅吗?” “谁说喜欢了。烦得要死,一下课就缠到教室门口来,老师都找我谈话了。” “那就跟他直接说呗,让他滚。” 徐小灵瘪着嘴巴,“他……他问我来着……” “嗯?” “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 宋昂哈了一声,“就你?c罩`杯以下的都没资格入我的眼。” 徐小灵呸了一口,“切,谁稀罕。那不是怕惹着你这个混世大魔王。” “知道就好。你不喜欢就直接让他滚,再缠着你我找人帮你收拾。” 徐小灵点点头,“好。” 她心里一下子难过起来但又觉得有点丢脸。回去的路变得有点漫长。 宋昂把人送到学校门口,正好见到传说中的追求者在后门等人。看到徐小灵下车,他满脸笑容走过来,把手里的白色打包盒递过来,“给你买了点早餐。” 徐小灵满面窘色,不安地回头望宋昂。对方笑意盈盈神色戏谑。徐小灵懊恼起来,她一把挥开男生的早餐,故意扯开嗓子,“别缠着我!再这样我告诉老师!” 男生很难堪,“那你让我帮你买的春游的泡泡胶你还要不要……” 徐小灵脸都红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买的?” “你自己昨天说的嘛。” 宋昂看不过去了,问,“就要春游了?上学期不就说了以后没有了嘛?” “高三肯定就没有了。这是最后一次嘛。” “去哪儿啊?” “新建的嘉年华,十环过山车。他们都想去,学校最后就通过了。我们还一人交了一百五的门票呢。” 宋昂啊了一声,“不错嘛,搞得我也想去了。” “去嘛,你这两天过来交钱还来得及的。” 宋昂摇头,“算了,我回去了。” 他骑着车打了个弯儿走了,徐小灵的眼神黯淡下来。 网吧这个时候已经开了,里头人还不多。宋昂掀了门帘进去,挑了一台电脑开机坐了下来,顺手打电话叫人,“他妈的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啊?” 对面的人闹哄哄的,“宋哥这么早啊。” “601啊,半个小时以内。别他妈每次都让人等。” 二十分钟后小男孩儿们呼啦啦涌进来,蝗虫过境一样先扫荡了食品柜。没一会儿整个网吧里头全是方便面的味道。 晨间活动就是两排人对着八台电脑联机打游戏。 “操`你妈卡视角懂不懂,送上去死也行?” “不要不要,救我!救我!” “右边那个打掉!你妈怎么还没清干净?行不行了?” “猪队友!就是猪队友!” 宋昂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按得飞快,“两点钟!点掉!漂亮!老子他妈今天再攒点,积分够上排行榜了,你们给我留意着点。” “宋哥不是吧,你哪儿来这么多积分?” “都跟你们一样妈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然没有那么多。” 小男孩儿开玩笑,“这不爱护视力人人有责嘛。” 宋昂喊起来,“拖死拖死——” 隔壁发出一声狂吼,“操`你妈——” “哈哈哈哈,”宋昂扯下耳机,啪点了个根烟,夹着烟指着人家,“看到没,实力。跟你说,刘烁不行,换了换了要不然还坑队友。你没看他那一片儿惨的,这他妈的送上去直接死的。” 坐最后头的男孩儿小声嘀咕,“我是刚刚被烫了一下。” “你这不是第一次我跟你说。” “真的是被烫了一下。” 宋昂敲敲电脑盖儿,“你看看他的伤害量嘛,数字摆那儿还能骗人的?” 这回就不说话了。宋昂笑,“哥哥拿首杀的时候你们他妈都还是一血达人呢。跟我说这个。老子起码在这儿花了上千了。” “你那披风多少钱?” “二十。” “扯淡,世界喊都是两百起。” “真的二十。我低价拿的,那小子a了。” “宋哥太不够意思了,自己低价拿东西也不跟我们说。” 宋昂窝在凳子里乐呵,“那是,我能跟你们说嘛,一帮吸血鬼。来来来,继续继续啊,争取给哥哥多送点分。那个谁,去给我拿瓶啤酒,冻的。” 黄海平从股市里头挣了一笔钱,把那间夜宵摊子盘了下来。这件事情大概是他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了。他这人爱炒股,本质上是喜欢冒险和刺激的东西,有一段时间亏得本都没了厚着脸皮拖欠房租,最后又翻盘了。这件事让黄海平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点运气的,于是继续他的赌徒生涯。 股市里头的钱全部都挪了出来用来管店。本来宋明武不看好他这么做,觉得毕竟是副业,心思不能全花在上面。但是黄海平坚持,他像是发现了第二人生乐趣一样整天就坐在那堆无烟碳旁边做菜烧烤洗洗涮涮,贤惠得跟家庭煮夫一样。宋明武隐隐有点担忧。很快黄海平显露出他的赌徒本性——他要辞职。 “你不是吧,辛辛苦苦考上了才几年就要辞职?” 黄海平嘿嘿一笑,“我觉得我还是适合开店。” 他一笑露出齐齐的牙齿来,很质朴也很天然。这人活法儿糙,身上总是抹不掉的极其原始和粗犷的质感。宋明武时常从他身上感觉到不属于尘世的赤子之心。他觉得黄海平这么多年没变过,喜欢什么做什么,不是任性,是自由。 两人沿着重溪河堤推着单车一起走回家。黄海平闷,他的活跃和开朗大部分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宋明武记得他们在警校的时候这家伙就不是什么特别合群的人。那时候两人打靶,黄海平枪法是他们全班第一的,精准数在小数点后两位,神乎其神,在女学员们那儿传成一传奇人物。所以只要考试就有女孩子帮他搞复习答案,结果这人毫不领情,十分不惜福。教导员后来担心他考不上,背书的时候头悬梁锥刺股挣扎得像掉在水里的猫一样痛苦,最后还是考上了。那时候宋明武觉得这人是能成事的,因为这是有那么一股劲儿活着的人。 人活着要活那么一股劲儿。 黄海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也是考虑清楚了才这么决定的。” “我是觉得不值得。”宋明武撇嘴。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队里有人不喜欢你?” 黄海平摇头,“人都不坏,还行吧。” “那是为什么?你以前不是最想当警察嘛。” “干了五年,觉得也就这么回事。”黄海平说,“上次端了一个夜总会,有个小女孩,这么高,穿个天蓝色的小裙子哭着扒着我的腿不让我们扣她妈。后来还是扣了。小孩子没办法管,给送回外婆家去了,昨天才知道,一脖子吊死了。她外婆说,本来母女俩约好了那天晚上去看电影的,小孩子盼了整一个学期,宁愿每天晚上一个人骑单车到夜总会去给她妈送宵夜。” 宋明武沉默,这种事情不少,他们都遇到过。有时候这份职业是需要比别人多一些承受能力。 “一两次还好,有时候看多了这种事吧,觉得挺没有意思的。”黄海平说,“咱们也不是什么当官的,管不了这么多。但是吧,有时候就觉得,于心不忍。” …… “交接可能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辞职信还没写。我不太会写这些东西,你帮我构思构思。” “你去网上找找辞职信什么的,有模板,套着抄。” “哎。”黄海平点头。 第六章 深夜,酒吧。 两个男人背对,烟酒相酬。 宋昂仰着头,吊顶的水晶灯是个剔透的球体,中心藏着褐黄的灯芯,像一颗人头大的龙眼。 他摇了摇手里的酒瓶,轻轻打了个酒嗝。 “酒量不小。”宋明武掂量了一下他脚边的瓶子。 “有人请客当然要尽情喝。” 宋明武弹了弹烟灰,“你安全吗?身边的人也要小心,该防要防。” “查不到我。”宋昂眯着眼,“查出什么来了?” “你提供的线索价值很大,我们接触到了一个贩毒点,便衣买了样品回来。纯度很低的劣质品。” “学生抽的东西。纯度虽然低,数量不会少的。技校里面十个有三个吸,还有不少受骗的老人,都以为能包治百病呢。” “十五中为什么进不去?” “管得严。学校也知道一点这些事。高三的都封闭式学习,不给出来。开家长会也会说这些问题,上学不给带钱,手机没收,老套路,但管用。” “学生没意见?” “有意见也没用。学校在开发区新买了地,准备在那里建新校区,下学期高三的先挪过去。全体住校,直到高考前都不会放出来。” 宋明武笑了,“你高几?” “干嘛?”小朋友立刻戒备起来。 “紧张什么,又不是问你银行卡密码。聊聊天嘛。” “高二。” “那下学期要被关到笼子里了?” 宋昂意思意思表情晃了一下,勉为其难地为这个冷笑话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五官。 宋明武的余光落在他的影子上。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宋昂的动机。对于这个连名字都还不知道、并且有过一次恶作剧警察记录、看起来拽的老子天下第一的小混混,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但这些只是次要,以职业经验的角度来讲,贩毒案里线报者并不好当,风险很大,大多数懂得行道的会慎重衡量其中利弊。 贩毒案件里作案者对受害者的精神控制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受害者和作案者相互包庇,形成一个比较稳定的犯罪链条才是犯罪者最终想要的结果。如果学生们老人们和混混们都不说话,说明他们安于现状,都不想让警察查到,因为一旦打破,双方都会非常焦躁。在这条坚固的犯罪管道里,毒品仅仅是包裹着管道的铁皮壳,里头流通的是犯罪者和受害者双向的满足心理。 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背叛者,往这条链子上砍了一刀。背叛者要承受的威胁也是双向的,不仅仅毒贩对他有报复心理,甚至吸毒者也会对他产生愤怒。在城中村这样一个有限的局域内,环境封闭,即使不是参与其中的人通常也会三缄其口,因为没有人会让自己置身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 宋明武想不通,为什么宋昂会充当这个黑羊的角色? 在警校的时候宋明武见过一个贩毒案的例子,非常典型的一个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村,村民百分之六十都吸毒,其中一半共享贩毒者和吸毒者的双重身份。白天他们在附近工厂上班,晚上就在后山公园里头聚众吸。警察摸排了一个月什么都查不到。后来上头派了个非常有经验的卧底打进了工厂,为了递消息差点死在里面,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染上了毒瘾,被送到戒毒所一年,出来之后人废了,没再干警察。 “行了,没事我先走了。” 宋昂扔下空酒瓶。他走出污浊的酒吧,冷风迎面。旁边的垃圾桶不知道烧着什么东西,白烟滚滚,一靠近就是浓烈的大麻的味道。宋昂皱着眉跨过臭气熏天的垃圾桶,一路不少花花绿绿的男女打量他。这条街的性质不那么纯,什么口味都有,宋昂平时并不太愿意来这种地方,一来消费水平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二来这不是他能掌控和驾驭的地方。 一个穿着皮衣的男人走过来递上一根烟,笑嘻嘻地问,“来一根?” 他的手还没碰到漂亮的男孩子就被人打断了。来人利索地亮出证件,“警察。让一让。” 皮衣男眨巴两下眼睛赶紧溜了。 宋昂嗤笑,“杂碎。” 宋明武搭着他的肩膀,“小小年纪积点口德。” 宋昂冷冷扯了一下唇角,挥开他的手默默往前走。 经过小巷的入口他踉跄着拐了进去。宋明武离他只有五步路,悄无声息地跟着。小男孩走到了十五中的后门,去敲保安的门。保安开了门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北口音问他干什么。宋昂l说,我是这里的学生,我来上课的。那保安骂了一句,神经病,晚上了上什么课。宋昂的声音低了下去,大概是嘟囔了一句什么。保安不耐烦地推开他,“明天早上才上课!” 门轰地一声关上了。男孩茫然地站了一会儿,靠着掉漆玄色铁门坐了下来。 宋明武等着,看他是不是能自己站起来。可男孩儿就这样靠着门板歪头闭起眼睛睡起来。他那样子,仿佛大年三十晚上江边靠着长椅睡觉的模样。宋明武的胸口发出了轻轻地喟叹,他走过去也坐下来,“起来了,回去睡。” 宋昂睁开眼睛,醉眼迷蒙,“啊?” “起来吧,乖。”宋明武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低头将他刘海前的头发拨开。 娟秀的五官一下落进了朦胧的月色,他的眉眼其实很温柔,并不像性格那么膈手。 宋明武的目光柔和下来,“我们回家,好不好?” 宋昂沾着水汽的眼睫轻轻抖动,“我要去春游。” “去哪儿?” “去春游。明天……学校要去春游。” “那就明天再去。现在先回家。明天还早。” 宋昂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月色发酵,浑身都是麦芽的香气。 如果明天还早,不妨先醉一场。 许多年后宋明武想起这个心动的夜晚,仍然记得很多当时的细节。包括校门外漂亮的阴香,晚春枝头吐青,薄薄的透明一层薄荷绿色的叶夹,宛如萤火在永夜的星幕下凝望。 宋昂那时候孤傲地像是一朵扶桑,是一抹带着浓厚悲剧色彩的艳丽。 苏雪伦这几天觉得肚子特别不舒服,肠胃不消化。她随便塞了两枚胃药但是没什么用处,于是她诞生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她跑到隔壁社区小医院做了个尿检,医生冷淡地把报告扔到她面前,说,“怀孕了。打不打?” 她用力一点头,“打!” 这附近天天都有小女生来打胎的,医生见怪不怪,哗啦啦开了好几张单子,“左边验血,右边b超,今天手术室已经排满了等会儿检查完了你填个表预约时间,最早后天能做。” 苏雪伦拿了单子去旁边缴费,糊着黄胶纸的小窗口下一盏红灯亮了起来,小护士说,“你好,240块钱。”苏雪伦哑口无言,做检查这么贵? 她兜里一共一张一百加几块零散的碎钱,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啊,我先不做了。” 小护士见怪不怪,点点头把单子还了回去。 狭窄昏昧的走廊上苏雪伦抱着她的书包有点苦恼地坐着。 做生意的事情她一向是很有原则的,不戴套的客很少接。秉着大家都健康的思想,大部分人其实会愿意戴个套儿。有时候遇到特别难缠不讲道理的客人,她会自己吃点药图个安心。生意安安稳稳做了两年从来也没出过事儿。 她咬着指甲把那两张体检单子揉成了一个团,狠狠砸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旁边诊室的房间啪一下门开了。她吓了一跳,手指一缩自己咬了自己一口。 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子抱着肚子被小男朋友扶了出来。小男朋友很无奈,“还疼啊?” 女孩子瞪过去一眼,“给你肚子里挖一块肉疼不疼?” 她那裙角沾着暗色的血迹,苏雪伦看得那块发黑的红斑发愣了一下,突然站了起来,走过去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那个……刚刚打完?” 女生白了一眼没好气地点头。 “做那个手术……多少钱?” 男生脸都苦了,“一千六。” 苏雪伦讪讪然,“哦。” 她心里想着,还好刚才把那两张破纸扔了。 回台球室之后她找了个小女孩子来问。那女孩子立刻明白了,给她写了个医院的名字,说,“还没到三个月吧,趁着没三个月赶紧堕了,要不然堕不了。这个事儿不能省,身体坏了本钱就没了,姐姐你客人这么多,还没两个傻点的?坑了去给你交钱就是了。” 显然这是经验之谈。苏雪伦点头,“行,我去找找。” 她翻了一圈电话号码本,挑了个软柿子把人约到了医院,威胁人说如果不给钱做手术就告诉他老婆孩子,去他家里面闹。柿子果然一捏就软,老老实实拿了三千出来,还要她立个字据打了孩子后分道扬镳绝不纠缠。苏雪伦豪气万千在那张纸上签了名,数着钱窃笑着跑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3节 做手术那天她没通知任何人,下了课背着书包到医院换了个衣服非常悲壮往床上一躺,医生说局部麻还是会有知觉的,你自己留心着点。她诚惶诚恐点了点头,突然想到电视上都说医院做手术要给红包的,又有点担忧自己没给红包会不会被塞个剪刀到肚子里。 手术床进门的路上,世界在倒着跑。大门敞开,迎来一阵冷风,忽然身体一停,啪一声头顶强烈的灯光刀一样插进了视网膜。她怪叫了一声把眼睛闭了起来,原本黑色的虚空散发着灼热的红光,她觉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从得知怀孕开始就从未产生过的罪恶感从四肢百骸涌出来了。她知道这种罪恶感来自什么地方,因为要亲手扼杀一个生命总不会无动于衷。听人说堕`胎是要下地狱的,为什么呢?又不是我想要这个孩子的,生出来也只是个拖累罢了,又贵又费精力,自己都养不活还养个小孩,万一养不好又要去做鸡,那样也不好。 能不能免除堕`胎下地狱的罪责呢?我是在为这个世界上少一份可能的肮脏做贡献啊。她想。 手术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过程也没有什么感觉。 她感觉到身下那张旧床单已经被冻得僵硬得像纸一样的时候,手术结束了。大门一开,世界这次是正着走的。她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宋昂醒的时候在派出所警队的临时宿舍,一般是给值班的警员休息的。虽然脑袋断片,但还知道自己是喝多了,估计被那个警察弄过来睡着的。宋昂忍不住往温暖的被子里窝了窝,四肢都不愿意往外面伸。他嘟囔了一声眷恋地滚了两圈,最终还是走了出来。 休息室里有暖气,并不特别冷。他整理了衣服,确定手机钱包烟打火机都在身上,大摇大摆走出了警局。门口值班的小警察看到他还对他笑了一下,“醒了?” 宋昂有些尴尬,还是给人家点了点头,“嗯。谢谢啊。” 门口一辆灰色的雪佛兰停在街边,猛地响了两声喇叭。 车窗摇下来,一个滚烫的包子贴着脸递上来,“走。上车。” 宋昂忍住骂人的冲动,想起昨天晚上能睡一场好觉没被人丢在大街上冻死的恩惠,还是收敛了脾气展现出难得的教养,“去哪?” “废话那么多,快上车!” 宋昂跳上了车,冷热交替让他哆嗦了一下。手边正好是一杯柚子茶。 “把东西喝了免得头疼。”宋明武打方向盘掉了个头,“你们春游是在学校集合吗?我记得上学期是在沿江路口坐大巴?” 宋昂眉毛跳起来,“什么春游?” “不是你自己昨天说的,今天学校春游。” 宋昂脸黑下来,“不去了。去网吧。” “网吧多没意思,跟大家出去玩才有意思嘛。” “我没说要去春游!” 宋明武笑了,摸摸他的头,“春游去哪儿玩?” “英雄嘉年华。然而我没有交钱,所以没去。你最好现在掉头,要不然等一下那段路很长没办法掉头浪费你的油钱。” “为什么……”前面一辆车横冲过来,将后面的问句截了下去。宋明武哗一下打拐了方向盘车子在道上滑出一个s型依旧向前行进。 晨光正浓。沿江带初醒的树木在阳光下招摇。 下一个路口车子转左往高架路走去。宋昂莫名其妙,“去哪?” 宋明武爽朗地笑起来,“英雄嘉年华!” 第七章 “快到了。” “唔……嗯?” 宋明武将座椅拉起来,“起来了。快到了。看看外头漂不漂亮?” 窗外正是无垠的芒草从天边漫过,青色的风穿过拉长的电缆,信号塔站在田架上,塔顶挑起白色的云。天光落在露水蒸腾的雾气上,折过七彩的光斑。 男孩的眼睛亮起来,唇角轻轻翘起。 车子过收费站可见嘉年华天蓝色的童话城堡和飘扬的五彩小旗。宋明武将车子停进停车场。 “来得有点早,还没有开门。” 宋昂摇摇头,“就在门口看看就好。” “想进去就进去。一张门票能贵到哪里去?” 宋昂说,“真的不用。我其实不是想进去玩。我只是想来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特别幸福。 “谢谢你啊,警察叔叔。” 城堡被扔在了身后。少年蹲在灰色的河堤上,极目眺望,天地宽广,人间辽阔。 宋明武买了热奶茶,“冷不冷?” “还好。这件毛衣是我妈给我打的,特别厚。”男孩摸了摸身上的毛衣,“穿了三四年了,我看我要是不长高了的话再穿个七八年没问题。” “你妈还会打毛衣?这是羊毛的吗?” “不是吧,不知道什么毛。” 宋明武喝了一口奶茶,“男孩子你这个年纪还有得长,到大学还能长个一两公分。我小时候很矮,初中的时候还不到我们全班平均身高,后来高中三年窜了十五公分。我在警校还长了两公分来着。你有一米七吧?” “一米七五。” “那就是嘛,能再长五公分,一米八就更帅了。” 宋昂拨开头发,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指着下面的河涌,“你说,这个天气,那水会不会很冷?” “废话,会冻坏人的。你要下去游泳?” 宋昂眼内精光一闪“我想去捞鱼。” 春天的河水有点下不去脚。宋昂倒是很熟练的样子,把奶茶杯子撕开封口,裤腿一卷就往下摸。冰凉的河水冻得他撕地倒抽了一口气,表情十分生动。他朝宋明武招了招手,“还行,不是特别凉,你要不要下来玩?” 宋明武陪着他下了河。河水清冽,表面浮动着鳞动的光带,石头五颜六色,沾着青苔和河泥。鱼小而精,滑溜的很,一杯子舀上来都是水,舀不到鱼。 宋昂弯着腰,毛衣向上撩起,露出一截清瘦的腰来。宋明武无奈地把毛衣拽了下来。男孩儿奇怪地转头忘他。宋明武摆摆手,说,冷不冷。男孩的杯子里一条黑色小鱼在水里翻腾,它小的几乎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儿,远看像是一个逗号,拖着灵活的尾巴撞到了杯壁来回折返,四处碰壁。宋明武握住他的杯子,说,你看。 男孩雀跃起来,手指伸到杯子里逗弄。他摊开了手掌两手并拢,让宋明武把小鱼倒在他的手心里。冰凉的水淌过指缝,从折叠婉转的皱褶里缓缓浸透,黑色的逗号这时候亲吻了他的指尖,又滑到手心里,跳起来甩开一小从水花直打在脸上。 少年朗笑,眉眼全开,毫无顾忌。宋明武看着,脸颊燥热。 “快点,再倒点水,会死的!” “没事。不会的。”宋明武把水淋到他手上,“以前我们抓鱼,为了让鱼活得时间长一点,就把河泥捞起来敷在它身上,厚厚一层全包起来,能多活半天。很坚强的生命。” 宋昂看着掌心里的小东西,“是吗?这么小也能这么耐操吗?” 宋明武笑,“那就不知道了。这种鱼养不大的。永远也就是这么小了。” “为什么长不大?” “品种就是这样。” 少年捧在手心里像是宝一样看了又看,拨弄又拨弄。小鱼被弄得躁动不安,甩着尾巴拍打他的手。那触感只有轻微的瘙痒。宋昂有点不舍得把它放走了,这时候小鱼轻轻跃起,尾巴打了个拐朝着掌心边缘猛地将自己甩了出去。宋昂啊了一声,那小东西已经跳了出去,啪地栽进了河水里眨眼间被带走。 宋昂扁扁嘴,对旁边的人控诉,“它逃掉了。” 宋明武摸摸他的头,“你再玩要把它玩死了,它能不逃吗?上去吧,等会儿会冻坏的。” 他伸出手牵起少年慢慢淌过急促的流水回到河堤上。被阳光熨帖过的草地温暖而干燥,宋昂这时候才感觉到脚被冻得有点麻,他跌坐在草地上慢悠悠地晒着两只脚丫子,眼神越过了信号塔向云翳身后的山川飞去。 他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晚上警局正式开展了抓捕行动。宋明武他们被调过去做保障,晚上十二点多就已经在菜市场蹲点,藏在后头居民楼一个出租屋里面监视,窗帘拉开一条缝正对着那排流动板屋,几个窗几个门看得清清楚楚。 大概两点多钟周围布置妥当,两组人员陆续到达就位。空洞的菜市场像个漆黑的漩涡,周围不少孤魂野鬼们席地而睡,还有拾荒者托着板车像是归家的倦客,拾掇拾掇了个角落睡在自己的板车上。野狗一两只,偶尔吠两声把鬼们吓醒,自然遭到了残忍的驱逐。 宋明武坐在窗前,心思并不太在板屋上。 “宋哥惦记哪门子姑娘呢?”队员调侃他。 宋明武失笑,“扯淡。” “那你在这儿两眼放空地傻笑?” “困的。你他妈连着晚上值班试试?” 队员戏谑地笑了两声,也不拆穿他了。 近四点,偶尔有一两名早起的小贩已经开始活动,板车三轮车晃悠的声音在空旷的小道上回荡,显得更加寂静。最初,是个穿校服的男孩子背着书包靠近了菜市场,他一进入视野,气氛似乎就变得压抑起来了。在那横七竖八躺尸一样的菜市场门口,这男生大约徘徊了五六分钟,他先抽了一根烟,然后接了个电话。电话过去大约十分钟,一个穿兜帽衫的男人靠近,直接走近男生讨了根烟,两人对话,然后环顾四周一起上楼。 刑侦组杨队打了个手势,一组十人平分两队前后左右靠近流动板屋那间房间。一楼前后两个门被另外一组平分两队包围。宋明武将窗帘的缝隙撩得大了一点,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扇刷着蓝灰色漆的小门上。他看杨队一招手,队员踹门而入,那小屋里似乎有一盏亮着的灯,耳边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队员靠近了问,“宋哥,怎么样?” 宋明武示意他闭嘴,突然叫了一句,“不好。” 短促的枪声划破了寂静,第一声像是幻觉,紧接着第二声变得真实。 耳机里,杨队发出轻轻的叹息。良久,有人说,“报告!确认击毙!” 杨队嗯了一声,“收队!带走!” 宋明武这才踉跄着连滚带爬跑下了楼,直奔上流动板屋,一进门正对上杨队惊愕的眼睛,“干什么呢?慌慌张张的。没让你进来。” 地上躺着那个小混混,他胸前一个黑乎乎的血洞,死不瞑目。宋明武喘着粗气,猛地转头那个穿校服的男生——他手里拽着书包,满面泪痕地哭,腿都合不拢靠着墙壁低声抽着气。 身后的特警可怜地看着这小男生,“估计是吓傻了。看到我们进来的时候,连爬窗户的力气都没有,同伙急得就把枪拔出来了。我估计刚才他那枪是走火,不是故意开的。”是不是走火都不重要,对着执法人员开枪,特警当机立断选择现场击毙。 杨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明武,我就说应该再等等,往上摸排摸排,这下好了,死了一个,那边那个孬货还不知道有没有用呢。” 宋明武看着满仓库的箱子,点点头。 回了所里,宋明武帮着刑侦组清点东西,那边审讯科的过来,低声说,“宋哥,那小朋友想和你说话。” “啊?谁啊?” “刚抓的那个小男生啊。” 宋明武莫名其妙被叫到了问讯室。审讯科只放了他一个人进去。强烈的白光下小男生摆着张萎靡枯涸的脸,他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像是个过重的废物多余地空架在脖子上。宋明武并不认识他,也想不起来是不是和宋昂有什么关系。 他拉开凳子坐下,掏了烟盒出来,递过去一根,“要吗?” 男生怔了怔,摇头,“算了。” “你认识我。” “嗯。你来我们学校讲过安全演讲。” 宋明武点头,“是。去年这一带几间学校都是我去讲的。” 男生很没礼貌,“我面对他们觉得很不舒服。你好一些,看着舒服一些。” 宋明武一笑,“是吗,想说什么?” “没什么。”男生摇头,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点精神,“不是应该你们问吗?” “我不是审讯科的。是你自己说要和我说话。” “哦。对。好像是我说的。” 宋明武吐了一口烟,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水,“你多大了?” “16。” “知道自己早上去菜市场是干嘛吗?” “知道。卖粉。” 宋明武把水递了过去,耐着性子说,“咱们国家16岁以上可以负刑事责任了。你虽然不是主犯,但是不妨碍你参与贩毒的事实。小同学,这次你是玩儿大了,知道吗?” 男生有气无力地问,“如果我说出其他的供货点,能减刑吗?” 还知道戴罪立功。宋明武说,“可以啊,你提供的线索有价值的话法庭会考虑的。” 宋明武要了纸和笔给他,写了几个地方,拿出去了。男生转着笔,懒洋洋的,神色空洞。他还是问宋明武要了一根烟,慢慢抽了几口,精神显得好点了,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贩毒的流程和细节,谈到那个死人的时候他脸色显得很不好,猛抽了几口才说那是个上家,因为这段时间警察查得严,所以混混们都很不安心,他那个上家做这个生意很多年了,经验丰富,于是带着他以免有个万一。宋明武问枪是从哪里来的,那男生摇头不知道,开着玩笑说我还想搞一支来玩玩呢,不过大概很贵吧。 说到后来他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点激动。 “其实你们不应该抓我。”男生不耐烦道,“如果说我是共犯,那菜市场里的所有人都是共犯。这条街上所有人都可以叫共犯。有本事你们把整个临河街都抓起来啊!你以为没有人知道我们吸毒卖粉?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是不说罢了。因为闹到网上了对你们来说面子过意不去所以才要抓我们。你们这些警察,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过河拆桥。” 宋明武停了停手上笔记的动作,“过河拆桥?” “是啊,你不知道这里有吸毒的吗?你们这些警察在这条街上工作这么久真的没一个知道这里有人吸毒?知道了不抓,为什么呢?”男生冷笑地看着他,“在自己家里因为懒得打扫刻意纵容和滋生了我们这些老鼠,然后有一天客人来发现了,给你们丢脸了,恼羞成怒了,要把我们都搞死。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呢?” 宋明武在笔记本上写了共犯两个字,然后画了一个圈把这个词圈了起来,又加上了下划线。这个共犯理论滋生了宋明武心里略带阴暗的质疑。宋明武的理智告诉自己,所谓共犯逻辑是荒谬的,不能把自己犯错的原因归咎于社会,否则人的自制和理性就显得毫无意义和可笑。 但现在他又觉得有点动摇,质疑自己一直坚信的理智是否也是下意识寻找用来逃避责任的借口。宋明武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的立场和姿态来教育这个小孩儿,如果以警察的身份代表正义说话,他们同样怀有心虚和自大;如果作为长辈,那么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情分,更加不存在立场和姿态。 男生说的累了,挥挥手,“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宋明武拉开椅子,犹豫了一下,拍拍他的肩,“以后出去了就别再吸毒了。” 男生怔了怔,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第八章 宋昂这段时间的精力全应付在打架斗殴上了。 警察缉毒的范围扩大了。菜市场之后,周围陆续三四个点也被端掉,警察在闹哄哄的人群中整车整车地把毒品拉走。姓郑的躲回了老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影子都找不到。临河街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众多猢狲没了山大王提不起劲儿来,都蔫儿了吧唧地游荡。于是宋昂的胆子像野草一样疯长,每天找人挑衅闹事、打架斗殴,带着小弟们打巷道战,欺负姓郑的那帮猴儿们,还强行霸占了几块儿对方根据地。 某一次惨烈的群架之中宋昂挂了点彩,头上给人打破了一块儿,血流得又急又快,把下面的小弟吓得不轻。医生说要缝针,鬓边就剃掉了点头发缝了五针,疼得宋昂龇牙咧嘴。张盛知道了之后跑到医院来看他,宋昂脑袋上贴着硕大一块纱布,那样子挺逗。张盛明着没说话,心里却有点后怕,觉得宋昂这小子太不要命,来日有个万一,身边就缺了一个出主意的人。 缉毒案张盛获益匪浅,就算风头还没出,仅仅是姓郑的回老家一件事已经足够他全身三万六七个毛孔都舒坦,这让他越发喜欢宋昂。 张盛给了他一点钱,说,小昂,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咱们不急。宋昂被他这样说的都有点不好意思。张盛对他虽然并不宽厚,但是他到底当张盛是长辈,心里有点软。 张盛又交代了几句。末了,宋昂说,“只是吃了点皮肉亏,没什么。但是既然都撕破脸了给人家火上浇油,不如豁出去搏一把,趁着风头还没过去重新划划地界儿。盛哥要是有能帮忙的朋友一起叫来干,那边他妈的都是野路子,我们一帮学生没多大用处。” 张盛点点头,勉强笑笑,安抚他,“行行行,我回去想办法。你不要想这么多,好好养伤。” 苏雪伦带了两个苹果来正走到门口,一推门进来发现张盛也在,还是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盛哥。张盛喜欢这姑娘喜欢了很久,偏偏苏雪伦美则美矣,就是扎手了些,消费享福可以,要亲近些却很难。久而久之张盛也不自己给自己找过不去,见了苏雪伦客套两句也就算了。 等他走了,苏雪伦才拉了张椅子来在床边坐下,语气很轻蔑地说,“就一个草包,看他那孬样儿,你还指望他干什么?” 宋昂一抬头,笑笑,“没你说得那么差吧?”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他妈的有病?打架的时候他不知道躲哪儿喝酒,你还玩命儿似的给他干,脑袋给削成这样了他甩两百块钱打个嘴炮就走了?我告诉你你再这么搞以后别变残废。” “少乌鸦嘴。” 苏雪伦找了个小刀子给他削苹果。宋昂发现她穿的素,手上脚上指甲油全抹了,也没化妆,长长的头发放下来鬓边别了一枚小夹子。苏雪伦是个美人坯子,素颜有她婉约秀丽的风韵。 宋昂怪笑,“哎呦,今儿给谁当白莲花呢?” 苏雪伦嗔了一眼,“少他妈放屁。” “我放什么屁你还不知道?这不是你风格啊。” “要的就是这副行头,懂不懂?”苏雪伦偷笑,压低了声音,“哎我跟你说,我发现我只要穿成这个样子一哭,再说两句狠的,那些男的全部乖乖交钱,你猜我这个月赚了多少?” 宋昂明白了。这丫头还拿怀孕这个事情诈骗她的客人们呢。 苏雪伦从包里掏出个信封,鼓鼓囊囊的,宋昂一摸,少说七八千,全是红通通的票子。 “你他妈骗上瘾了?” “你以为我愿意?”苏雪伦眉毛一横,立刻把信封抢回来,“老子他妈的肚子整天疼,又开不了工,没点钱我开不开饭了?还要吃药呢,我他妈上哪儿搞钱?” 宋昂点头,懒得管她,“行行行,你也留着点资源,别一次骗干净了下次我看你怎么办。” 苏雪伦得意道,“我有分寸。反正这两个月不愁了。” 其实苏雪伦骗钱这套不是无师自通的。她这人是化教训为经验的典范模板。 宋昂第一次遇到苏雪伦正好是她第一天开工,接了一个快七十岁的阿伯做第一单生意。好不容易折腾了两个小时把那老人家伺候舒服了,苏雪伦鼓足勇气开口要钱,没想到老头儿两手一摊说没钱。苏雪伦那时候菜,人都傻了说阿伯你不要开我玩笑,我是第一天开工。阿伯耍无赖说我就是没钱啊,你能把我怎么样?苏雪伦以为他嫌太贵,一再减价,最后逼得没办法说,那算了你走吧,我就当今天免费做了这单生意。 结果这事儿没完。小丫头想着好歹把这无赖送走也就了事,结果老无赖说,不好意思我晚饭还没有吃,你给我去买个饭吧。苏雪伦哪里见过这种套数,脸都黑了。老头儿即刻甩狠话,说你要是现在不去,我就去跟街道派出所讲你在这里卖淫,把你抓到少管所去。 于是苏雪伦倒贴一单生意还给人买晚饭。小姑娘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噙着眼泪跑到楼下去买饭的时候正碰到宋昂。宋昂是正打完网游心情爽,见着个美女梨花带泪,决定当一回活雷锋,听了这个事情带着苏雪伦上楼把那老头一顿揍,直接骂走了。 此一役结下了苏雪伦与宋昂坚固的战友之情,从此两人狼狈为奸,目标一致向钱看。后来宋昂向学校里头“做生意”的女孩子索要保护费这招,就是苏雪伦出的主意。她活学活用,和这些女孩子们说,如果不交钱,姐姐我把你们名字一个个报给学校和班主任,到时候闹得家长知道了你们自己看着办。看着菜鸟们满脸的菜色,她心里是很爽的,也从此过上了只要钱不要脸的生活。 “你肚子好一点没有?” “还行,就是晚上老是疼。有时候吃止疼药没用。” “都这样儿吗?你做了多长时间了?有没有问题啊?” “半个月了吧。” “要不要去医院复查一下?他们说小医院很容易做不干净的。” “没事儿,我跟我们那儿一个小姑娘问了,是要疼一段时间的。” “你别把本钱砸了,指着你发家致富呢。” 苏雪伦嗤笑,“你得了吧,姓郑的滚回老家了你恨不得四肢都抻直了往他的地儿伸吧?” “反正我也不去上课,没事儿做还不折腾折腾?” “我跟你说你看着点吃啊,别撑着胃到时候还上吐下泻。”苏雪伦收敛收敛表情,“我们这种人骗点小钱可以了,卖粉那种事儿我劝你别干,太缺德。” 宋昂把目光挪到了她身上,掂量她的认真,“你干的缺德事儿还少?” “那不一样。”苏雪伦转着笔又在做她那皱巴巴的卷子,“反正你要是被抓,我是懒得探监的。” 过了没一会儿楼下传来了徐小灵结结巴巴的声音,“我……我找宋昂。” 宋昂眉毛一挑,把杂志放了下来,撑着一只手臂往床下挪。苏雪伦摇了摇头,叹息,“得,愿意探监的那位来了是吧?我撤了,你好好消受美人福啊。” 她站起来把书包往身上一甩,哗一下打开门,正对上徐小灵满面窘困的小脸蛋。她打量了一圈那丫头,笑了笑,径直掠过去了。 晚上。 宋明武挑开塑料帘子进了网吧,巡了一遍包房在最后一间里头找到了宋昂。少年套着一件宽大的厚风衣,嘴巴叼着烟还能骂人,正骂到起兴儿,手指在键盘上打钻一样狠狠地敲。 “来了?”宋昂接下嘴巴里的烟,在旁边烟灰缸碾了碾,指着旁边的电脑,“你的。” 宋明武大学玩网游,通宵开荒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手下还带着整个公会,为了拿首杀连续几顿不吃饭地打游戏的时候都已经是七八年前了。当时他们条件差,大学生也不是每个都有电脑,就只能到网吧联机打。那时候连包房的钱都省,经常因为太吵差点跟旁边的人打起来。 宋昂光脚登着两只拖鞋,地下还放了一盒吃完的快餐面,样子活像个农民工似的。 宋明武指着他脑袋上那块纱布,“干什么去了?” “蹭了点皮。你玩儿不玩儿?不玩滚。” 宋明武老老实实闭嘴开机,登了游戏界面,“借个号过来。” 他拿的是宋昂的小号,勉强合格的毕业装,陪着打了两局—— “走位!走位!我`操,你年纪大了反应也慢?滚滚滚,别卡我视角。” “我`操`你过来帮一把啊!” “还剩多少血?” “两万。” “你他妈不开减伤是吧!还不开减伤是吧!” “怎么被控的!操`你妈你跑啊!” “爆发还有没有?交交交!全交!” “操`他大爷老子怎么死的!为什么你还没死!我刚才还有七万多血的!” 宋明武大笑,“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死了就死了,全听你吼了,你看我怎么没那么激动。” “你那是死人脸,谁他妈知道你激动不激动。” “你这号装备不行,还有没有别的,换个好一点的来,叔叔教你怎么做人。” 宋昂嗤笑,“切,轮得到你教我做人?” 十分钟之后他就后悔了。宋明武拿着少了他两千装备分的号把他打到了残血,停手了说,“没人说过你操作不太好?”宋昂直接一个烟灰缸就往他头上砸,“我`操`你大爷!” “这样,我们俩组队打2v2,带你刷分。” 宋昂扔了耳机摆摆手,“休息一会儿,看了三个多小时了,眼睛晕。” 宋明武也放下鼠标,拍拍腿,“过来。” 宋昂冷冷盯着他,“干嘛?” “过来我看看你的伤口。” 宋昂犹豫了一下,乖乖把头靠了上去。宋明武慢慢揭了纱布瞥了眼,“这叫蹭点皮?” “多管闲事。” “是关心则乱。”宋明武笑。 宋昂怔怔地不说话。他妈以前也这么说过。 “一身泡面味儿。你能吃点长脑子的东西嘛?”宋明武继续说他,“天气快热起来了,伤口要多换换纱布,弄干净点儿,不然容易发炎知不知道?” 宋昂尴尬地嗯了一声。 “休息一会儿。”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温热的手掌盖在他眼睛上,把光线挡去了,遮得严严实实。宋昂眼前暗下来,鼻尖可以闻到刚才他夹烟的时候留下来焦油烧灼的味道。他觉得这味道很亲近,下意识蹭了蹭这只手,翻了个身子养神。 宋明武难得安静和他说会儿话,开起玩笑,“你不是大哥吗?怎么还要你亲自上场,指挥你那帮小弟去打不就好了。” “算了吧,一群怂包蛋,就会起哄,都是每晚十点前就得回家的乖学生。” “所里面收到好几起报案说你们械斗。别玩儿过火了。小打小闹就算了。” “关你什么事?” 宋明武摸摸他的头,“好好好,和我没关系。” 少年闭着眼枕在自己腿上的模样安静而温顺,很好看。宋明武拍抚他的背,觉得大概是月光淌进心里都化成了水,不然不会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一样。 温柔又从他眼睛里流露出来。在宋明武的想法里,宋昂还只是个小孩儿,男孩子青春期淘气爱玩儿一些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虽然向流莺收保护费这种事不那么入流,但终究没有伤害人,还是可以调正的。宋明武克制,男孩儿年纪太小了,哪怕只是说一句“关系则乱”他心里都悄悄发热,担心给听出什么来。何况他的确有那么点心动,特别是宋昂长长的眼睫刮在自己手心的时候,轻轻的瘙痒挠到了心里,特别诱人。 宋昂实在有些累了。他短短睡了大概二十分钟。少年轻微的鼾声在吵嚷的网吧里并不太明显。宋明武逗弄他着他的鼻头和眼睫,一根一根烟地抽。直到他醒来,迷迷蒙蒙的,有些窘迫。 “走吧,太晚了,打了架受了伤还要来网吧折腾。你该回去多睡一会儿。” 宋昂走在他旁边,伸了个懒腰,他本来就是想今晚住网吧的,但还是跟着宋明武走了出来。 空旷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晚归的菜贩推着板车缓缓从石板道上经过。 宋昂不说话,神情有点遗落空茫。头一次觉得跟着一个要把你送回家的人走在路上,却无处可去,有那么点滑稽可笑。 黑暗里,匆匆几个身影闪过。 宋昂眼神一凛,扯住了宋明武。 男人回头来时眼神温和,对他笑笑,“没事。” 宋昂的目光落在前方,狭窄的巷口四五个人堵住了去路。 第九章 宋明武问,“来找你的吗?” “嗯。来找我打架的?” “为什么?” “姓郑的……”宋昂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个贩毒的混混大概是他们朋友吧。” 宋明武哦了一声,“你的社会关系好复杂。” 宋昂带着甜腻的撒娇味道,“叔叔,现在被围堵了,怎么办?” 宋明武无奈道,“好吧,陪你打打架。” 宋昂装模作样地拍手,“叔叔最帅了!” 对面的人步步逼近,只听到一句蛮狠的口号,“打!” 四个少年围扑了上来,混乱中宋昂才看到对方竟然还拿着铁管,那杆银亮的东西在月光下散发着冷冷的光芒,杀意影影绰绰。宋昂心里有点慌,五对二对方还有武器,这个胜算他自己心里不太清楚。他一手截下了一只铁管顺势往回一扯将那个混混拽到跟前,左拳直接揍在对方侧脸上把对方打在地上。武器到手,他想也没想直接一管子打在对方的膝盖上,就听到清脆的骨裂声,少年发出疯狂的惨叫,响彻巷道。 身后宋明武低头躲过一棍,横扫对手的小腿将人掠翻在地,铁管掉在地上呛地一声。男人一脚将人踹到墙角,反身躲过一记侧击,左手扯过对方手臂顺杆爬蛇两下利落卸掉了肩膀,那混混疼得浑身发抖,直接跌倒在地上。 宋明武轻轻换了口气,甩甩手,“手感不太好。” 宋昂呼了一口气。铁管冰冷光滑的触感握在手上,却将表情也冻得阴鸷冷酷起来,“你们最好留一个人,不然全都残了可没人拖回窝。” 带头那个有点慌了,指着宋明武问,“你谁啊?我们来找他的。和你没关系,赶紧滚。” 宋明武笑笑,“我是他小叔。你们这些小朋友这么暴力,回头我要跟你们家长谈谈才行。” 宋昂低声骂道,“谁他妈是你侄子。” “吓唬吓唬人嘛,乖,别说话。” 对方衡量了一下力量对比,宋明武到底是警察,往那儿一杵,人高马大气场吓人,脸一黑跟十殿阎罗一样。那混混扶着两个还能走路的,恨恨骂了一句有的没的,最后走了。 宋明武牵着他的手快步往外头走,“快走,刚才叫得那么惨,等会儿来人了就走不掉了。” 两人很快融入了过往的行人中,将血腥的杀意抛在了背后。 “他们经常找你麻烦吗?” “你说那些混混?不是,”宋昂得意地笑,“他们老大滚回老家了,我这段时间找了他们不少麻烦,所以偶尔会有几个不长眼睛的来找茬。” 宋明武沉声,“我跟你说过要注意安全。” “反正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上来的。我还不清楚他们?欺软怕硬,你只要比他们狠就不敢来招惹了。说实在的,真的要怕也是怕那些带枪的,比较难防。” “枪从哪里来的?” 宋昂环顾四下,悄悄说,“地下钱庄。高利贷老板有枪。暂时我只知道这么一个出处。” “地下钱庄?” 宋昂一笑,领着他优哉游哉地往前走,“嗯。” 宋明武在犹豫间,想起一件事情来。缉毒案最初击毙的那个混混就是带枪的。和他一起的那个小男孩儿说那个人是个上家,经验丰富。但上次击毙了那一个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第二个带枪的。宋明武当时考虑过,这个贩毒的犯罪架构可能也是呈金字塔形,越往上的人物越危险。佩戴枪支的混混显然比普通的学生混混要高级一些。但是人数恐怕就不那么多了。 宋明武心跳快了一些,毒贩子不要命起来,疯狂程度比连环杀手造成的伤害可能更大。刚才宋昂说那个老大回来家了,那么那个老大是谁?也是上家吗? “干嘛?”宋昂嘲笑他一脸苦闷的表情。 宋明武严肃起来,“有枪不是闹着玩儿。你如果这么危险,可以向警方申请特殊保护。” 宋昂摇头,“说了查不到我。他们就算找我的茬儿也是因为我给他们捣乱,最多也就是打打架而已。还不至于街头巷尾拿着枪追杀我。他们不敢。”他说,“你别看我们平时说话狠,但是没出过人命。不敢的,闹出人命来肯定要把警察引来了。” “怕就是怕有个万一。你能不能不惹事?” 宋昂挑着眉,“和你有半毛钱关系?” “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有人求着你救我吗?” “谁跟我说叔叔你最帅来着?” 宋昂语塞,恼怒道,“轮不到你来管教我!” 宋明武好笑,“好好好,我不管教你。我只是希望你安全。” “我安全得很!”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4节 他们继续走了一段,在酒吧街的路口要分别了。 宋明武认真拉住他,“你如果晚上没地方去,可以去我那儿,会比你在网吧麦当劳棋牌室发廊这些地方安全得多。我说认真的,你才多大,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人打架去网吧打机,但是你好好想想,如果有人拿着枪躲在背后可能要杀你,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宋昂抿着嘴,脸色很难看。 “我那天审问的那个男孩儿说,在你们这些小混混眼里,我们警察过桥抽板,间接纵容了这条街上很多乌烟瘴气的事情,吸毒械斗赌博卖淫,有很多事情我们明明知道,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等到事情闹大了又把你们都抓起来义正言辞地教育,好像我们全然没有责任一样。我回去想想,觉得作为警察也确实有没履行到责任的地方。所以我现在想尽可能地多履行一些作为警察的责任。不是怕有一天你们会说我,而是出于愧疚,可能在很多时候,因为我们不在意的态度,而导致你们发生危险,甚至丢失生命而我们全然无知。” 宋昂冷笑,“哦,警察叔叔突然变得这么伟大了?这是要拯救苦难同胞于水火吗?” “不是。”宋明武摇头,他低声说,“我只是想关心关心你。” 冷风吹得人心燥。少年的脸莫名有些热。 宋明武牵着他的手,顺手给他台阶下,“今天晚上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找来,走吧。” 宋昂抿着嘴晚了两步,最终还是跟着人往前走了。 离开了喧闹的酒吧街,越往外围走越清净。 重溪掩映在一片丰茂的竹林边,薄雾轻轻笼在小河面上,晚灯的光晕一圈一圈,照出一片归地来。这片地方原本很多的红砖小楼,传说是解放前国`民`党高级将领们修的小宅子。十年浩劫没有遭到破坏,被分给了市里面的管理班子,改革开放之后这些小红楼们仍然是私产,一代一代传下来。宋明武当初看中这里也有这么一个原因,不仅环境好,来往人员也不那么复杂,治安的问题压根不必担心。 康禄小区在这个地段的位置虽然好,但是住的人不是很多,因为它本来是个祠堂园子,后来给拆了建了小区作为内部房产用来分配的,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也有人拿出来卖了。 宋明武在街口买了一份馄饨打算给宋昂当宵夜的。 家门口那只狗看见他回来又叫,男人笑着说,“邻居的,偏偏和我很熟。” 宋昂过去逗那狗,差点被咬了一口,恼怒之下踹了一脚过去,那畜生立刻老实了,趴在地上不敢过来。宋明武进里头给他拿了一段火腿肠出来,扔了过去,把它又逗回来了。 “你这个花挺好看的。” “姜花。你喜欢的话改天多买两盆放在这里。” “能种出姜吗?” “嗯……可能有点难度。” 房子是两房一厅的。黄海平最近住在他那个夜宵摊子二楼的鸽子窝里头,回来的少,房间基本上都是空的,也没再租给别人住。宋明武一来也不放心不熟悉的人住进来,二来他本来也想着如果黄海平店面守不下去了回来还能有个地方住。 宋明武找了一套干净的床单出来把自己房间里面的东西换了,“这是我房间。你要是来住,你就睡我这间。我睡隔壁我朋友那间。房子是我的,他偶尔在这里借住,现在找到地方住了基本就不回来了。我有时候晚上值班不回来,你自己在姜花盆子下面拿备用钥匙。” 宋昂有点后悔。他站在宋明武的房间门口不知所措。房间灯一开视野一亮床是床桌是桌,花是花架子是架子,归属的气氛是浓郁的诱人的。宋昂觉得这就像宋明武本人站在他身前,给他一个温柔的坚实的表情,张开手等他自己走进来。这种感觉让他浑身战栗。 但他也有点心动,重溪后面有一个小的分部队基地,岔道上硕大一个“军事管理区”的牌子,这地方要是不安全那就没有地方安全了。 宋明武把空间留给他,“我先去洗澡,明天早上我早班。要是早上起来你没看到我自己把门带上就好了。你把馄饨吃了再去洗,早点休息,不要太晚睡。” 宋昂点点头,嗯了一声,像第一次到同学家的小孩子显得特别乖巧。 宋明武笑笑摸摸他的头,“别把东西都偷了就行,我不介意你在我床上打飞机。” 少年立刻炸毛,脸刷地一下红了,“滚!” 今夜月圆。宋昂坐在床头抱着那碗热腾腾的馄饨。 他沉思,和以往想的不同,不是什么算计坑蒙拐骗的事情,而是有点想家。但这个想家也不知道具体想的是什么,不是想念那道门、门旁边的鞋架子或者是家里面的哪个人,也不是想念自己从前的房间,或是厨房里的某一种味道,他就是这样空空地想着一个“家”,把他的幻想都加诸在上面,虚构了一个从来不存在的家的气氛,想象着自己在想家。 好像没有什么可想念的。那又究竟是在想念什么呢? 第十章 大中午十二点半黄海平才慢悠悠起床,从小鸽子笼爬下来,拾掇拾掇去菜市场拿菜。他的辞职交接已经快完了,去单位的时间慢慢减少,他也就把工作重心慢慢转移到了夜宵摊子上。宋明武那里的房子他还没退,但是为了看店方便,他把二楼原来堆杂物的小房间辟出来简单放了两件家具就当做临时的住所。慢慢家具添得多了,住的也就多了。 菜市场被缴了毒之后附近的混混明显少了。黄海平把定好的菜拿上推个单车回店。他把几篮子东西从车上卸下来,搬到店后面的仓房里,来回两趟已经出了一身汗,抬抬头就觉得眼睛被阳光晃得晕,看什么都像是镀了层金边一样。 中午的时候人最少,都在家里头睡午觉吃饭。黄海平把车子推到了后头,逆着光他隐约觉得有几个黑影朝他走过来了。他抬起手挡了挡眼前的光,想看个清楚,但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刀向他砍过来的时候黄海平本能躲开了,这要感谢他在警校多年优秀的格斗训练。他心里一紧,脑袋里嗡嗡地响。身后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他下意识往后面一肘子就捅了过去,迅速扯过那条胳膊往后一掰直接把肩膀卸了,后头一身惨叫摔在了地上。 黄海平喘了一口气,眼神在两堵墙壁之间荡了几个来回。店子后门空间狭窄,一共就两个人这么宽。对方前后夹击,看来是专门找上门来的。 黄海平咧开嘴没正经笑了一下,“好歹报个家门,兄弟哪条道上的?” “自己得罪了人不知道,活该做个糊涂鬼。”对方回了一句,照着他脑袋就砍上来。 黄海平扫了一腿,没扫到,心里喊了一声糟糕。他没来得及往后转觉得背上被人重重打了一下,钝器巨大的力道震得他的内脏都在剧烈颤抖,他往前扑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上。他的脖子用力往后转,扭到了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角度,似乎瞥见了那根泛着赤光的铁管。他脑袋后知后觉想,为什么铁管会发红光呢?是生锈了吗? 肚子上紧接着就挨了一腿,他咳出了一些胃液出来,觉得眼压有点过高了,突然双眼猛地瞠大,嘴巴张了张,感觉到脖子一凉,他下意识拿手捂了上去,粘稠腥浊的液体止不住从指缝间流了出来。他重重喘了一口气,觉得心窝一热,栽了下去。 大概在一点二十左右宋明武有一个黄海平的未接来电。但是他没接到。因为当时他在休息室里面打盹,旁边都是协警打牌看球的起哄声,手机放在枕头旁边上压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两点半他起床的时候往回拨了一次,可黄海平没接他电话,他想大概在忙吧,晚点再回。 这一晚就晚到了下班的时候,黄海平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并报警。刑侦组神色匆匆冲了出去,楼上宋明武他们办公室里坐窗边的小伙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嘿了一声,说,这个点儿出案子什么人这么不体谅人民警察?宋明武听了一边玩手机游戏一边懒笑。 有人撞开了门,小协警两眼放光地说,“操,黄哥死了!” 宋明武放下手机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协警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扫黄打非组的,宋哥你老同学,辞职的那个黄海平,死了。” 宋明武从椅子上跳起来风一样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宋昂窝在沙发里,冷冷看着站在面前几只带伤的公鸡头。 小弟解释道,“他们下午在发廊后边儿打架,陈元琼带着刘斌他们几个给人揍了。” “谁让你们去的?陈元琼你给我过来,你干嘛?上次被划了一刀不过瘾是吧?” “宋哥,不是我故意要去的……乐乐给他们欺负不只一次了。” 宋昂抱臂想起一个短头发带着眼镜的小姑娘,喜欢穿一双系带子的红色高跟鞋,“乐乐怎么被欺负了?她干嘛不跟我说不跟雪伦说?” 陈元琼憋着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宋昂环顾一周搓了搓鼻子,把站着的一堆人打发了,“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 台球室这个时候不是很多人,翘课的小混混在小卖部买了冰镇的可乐聚在树荫下面聊天。 宋昂平息了心里的火气,调动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冷淡。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 陈元琼从前是个乖学生,不知道怎么混进他们这些人里头来的。这一点宋昂从来没有去关心过,他只是看到陈元琼有一次在拆迁楼的楼顶跟着一群翘课学生喝啤酒,对他印象颇深。 一个乖孩子夹杂在一群“坏学生”中,文秀内向,安静敏感,他坐在一群人里面不说话,别人看不到他,但所有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宋昂注意到他,觉得他像个自我放逐的牢犯,来这里是为了找自由,但依旧四处碰壁,他的热望与软弱很纯粹,也潜藏着力量。 宋昂找了他来监督着这些做生意的女孩子,陈元琼手上有五个女孩子要负责,他要负责收钱,联系客户并且得到客户的反馈,然后转达给宋昂。这些工作他按部就班规规矩矩,钱有时候收不上来他还会自己掏口袋为这些女孩子补一点,老好人做得并不讨好。 “宋哥。”陈元琼绞着手指,“乐乐说这个星期不想接客人了,她不太舒服。” 宋昂点头,“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了。接多少客人她有权利自己决定。” “嗯。好。” “你跟着乐乐这么久,她被人欺负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她是怕告诉别人了也没有什么用。” “那你带着人去打架有用吗?你和她说,下次还有这种事情起码要和雪伦说。” “好。我会跟她说的。” 宋昂想明白了一点,“你喜欢她?” 陈元琼脸刷地就红了,“我……我不是……” 宋昂笑起来,“啧啧,她给你做过了?” “没有没有!”男孩儿拼命摆手,“我们只是有时候聊聊天。乐乐她有时候不开心了会打电话给我。她情绪有时候不好,比如接了不好的客人或者跟家里人吵架之类的。” “讲讲,怎么喜欢上她的?” 男孩儿很不好意思。 宋昂搂着他的肩膀,给他点了根烟,“哥们儿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不跟她说,咱俩聊点八卦。” 男孩儿舔舔嘴唇,感情经过湿润之后仿佛变得容易出口,“我们真的只是聊聊天而已。她……反正我看她那个样子大概也觉得我这种好学生跟你们不是一类的。是有一次她……来那个……然后让我给她去买卫生棉……” 宋昂嗤笑。他能想象这个唯唯诺诺的男孩子去给心动的姑娘买卫生棉的样子。 这个故事很简单,性格压抑的男孩暗恋上了任性美丽的小姑娘。我有相思不可说,一片素心难着墨。有时候他整晚听她在电话里抱怨哭泣,有时候他陪她抽一根烟,有时候她打扮漂亮和客人吃饭,他在饭店外面等,有时候她会笑笑说咱俩朋友你有需要我免费。他的愿望也很简单,他说,“我明年高三可能……可能还是要回去上课,我妈说不考大学的话以后真的连工作都难找……我觉得也是……” 宋昂一根烟已经吸完了,笑得特别恶劣,“不过我想问问啊,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别误会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你不是特别理解,你说她每次和客人在里面搞,你都在外面守着,你什么感觉呢?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在里头跟别人搞,还要听个全程?” 陈元琼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白,“我……我……” 宋昂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乐乐、小思、佑宁……她们三个,你觉得乐乐最好?我怎么觉得小思声音更软一点?你没听过她叫?” 陈元琼一把推开他,“不是!” 宋昂也没发火,把烟碾了好以整暇地说,“你那么大反应干嘛?讨论讨论嘛,宁宁胸更大一点吧?我上次听雪伦说几个姑娘她胸型最好,差不多能有c。啧啧,没看出来,你喜欢贫乳?” 陈元琼有点生气了,“我不是要和她上床。” 宋昂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记住以后不能私自带着人跑出去找人打架,起码要跟我说一声。知道了吧?下次还搞出来这种事情,你就别混了。” 陈元琼点头,“好。我下次不会了。” “我个人的建议,你别把这种事情跟她说,”宋昂莞尔,“像你这样的乖学生呢,真不是她喜欢的那种,我敢打包票。雪伦以前也是这样的,追她的人多的去了,这条街恨不得随便抓一个都知道她的名字。你保护不了她,也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说白了她也就是拿你消遣消遣调解一下心情,再说现实点,你宁愿跟她做,别跟她说我喜欢你。消受这群女人,床上伺候好了最实在。” 宋明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现场的。 他只记得自己心跳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一场爆炸,吵得耳朵疼。 现场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警察强行疏散了人群拉开警戒线,宋明武跑下车直冲到后门,黄海平的尸体趴在地上,血已经流干了,脖子上粗粗一条口子像虫一样扭曲地攀附着,嘴巴流出黑色的干涸凝固的稠液。尸体的面部已经被地上污水泡得有点皱,看不出人脸原来的质感,透出一种僵硬的石青色。宋明武两腿发抖,他缓缓蹲下来伸手去摸黄海平的脸。 摸到一手湿冷粘腻,他的皮肤颗粒特别粗,像油条在豆浆里泡久了,疲软下垂,耷拉着仿佛要从脸上脱下来一样。宋明武拨开他散在额前的头发,双眼安静地闭着,眼睫垂在眼窝上仿佛柳枝轻点在湖面,温顺而平和,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副赌徒的睡脸。 宋明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双手里,呼吸都在发抖。 身后一名刑警拍拍他的肩膀,“宋哥。让咱收拾收拾先把黄哥带回去吧。” 他仍旧守着尸体不起。 有女警过来轻声劝他,“明武,别让海平老躺这儿,要弟兄们收拾收拾,好歹干干净净的。” 宋明武终于点点头,他扶着墙壁站起来,还是腿软没力气。最终女警把他撑了起来,扶回了车上。 等了二十多分钟,队员抬着担架盖着白布把人送到车上来了。 宋明武掀了白布,黄海平的脸才终于完全暴露出来,他哑着嗓子问,“怎么……死的……” 坐他对面的队员叹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脖子上那么粗一条口子,割喉之后失血过多。具体拿什么玩意儿划拉的还要法医验过才知道,我猜是菜刀。” 女警说,“最近这附近混混打架械斗很多,我们收到过几起报案,会不会是被殃及的?” “你傻啊,海平好歹也是警校这么多年出来的,他那体格没进刑侦我都觉得可惜。几个小混混打闹能把人砍成这样,就算人多势众还不会跑吗?” “现场呢?检查了没有?” “留了人在现场取样。看看能不能采到指纹吧。” 宋明武抹了把脸,冷冷地说,“谁打架不小心割别人喉咙?肯定是针对他来的。他还没有完全离职呢,什么人敢公然杀害警察?说是一般的小混混鬼才会相信。” 车上的人都沉默了。 杀害警察性质敏感,不仅容易引起恐慌,而且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原因就是平民因遭遇社会不公而泄私愤。明天这件事情恐怕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如果媒体借题发挥、天马行空,还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宋明武心里隐隐有着担忧,这种担忧是从黄海平辞职开始就冒头了,他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只是想太多,但如今担忧爆发,终于酿成惨案,光是想恐怕已经不够了,抓到凶手搞清楚事情真相才是第一要务。他的脑袋里思绪很乱,黄海平辞职会不会也和这桩案子有关系呢?他是不是在刻意逃避什么来保护自己,但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场劫难? 第十一章 回到家,宋明武看到少年抱臂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微微佝着背,烦躁而不安地抖弄烟灰,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灰色的烟气。 “吃了晚饭没?” 宋昂啊了一声,转头,“吃了。刚下班?” “嗯。带了点酒回来,要不要过来喝一杯?” 宋昂把烟头碾灭在窗台上,走到厨房里拿了两个杯子出来倒酒。 宋明武在厨房里把小菜拿到微波炉里加热,手一抖,盘子掉在地上碎了。他蹲下`身子去捡,把几块儿大的拨弄到手里,站起来觉得头晕目眩,脑子供不上血,眼睛里全是雪花儿。 一只手扶了他一下,他转头看到宋昂疑惑的目光。 “可能加了几天班没休息够。”他笑笑,“没事儿。” 宋昂眼神指了指客厅,“去坐着,我来吧。” 宋明武怔怔看他拿走了手里的瓷片儿,又去把地上的碎渣扫了。他仿佛看到从前的室友也是这样在厨房里给他做饭洗碗打扫。 宋昂端着热好的菜出来,宋明武抽着烟已经闷掉了一杯。 “心情不好?” “坐。” 宋昂握着杯子。他很少喝白的,浓烈的辣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烧进了胃里,忍不住咳了两声。宋明武看他那个样子笑起来,伸手摸他的头,“不会喝就慢点。” 宋昂归还他一记白眼,“不想笑就别笑。” 宋明武的手停在他头上,无力地耷拉下来,“叔叔是大人啊。” 宋昂给他倒酒,“你怎么了?” “同事出了点意外,死了。”宋明武一口闷掉,“他杀。” 宋昂一顿,眼神黯淡下来。 宋明武摇头,“做警察呢就是有这点不好,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说没了就没了。所以跟你们这些小孩子说不要整天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窜,好好念书上大学找工作,平平安安的,就可以了。要不然真的哪天有个万一,就留下我们这些还活着的糟心。” 宋昂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话。 “不过现在做什么都有危险,也很难说。”宋明武叹息,“干什么都不容易。” 宋昂低声问,“那你为什么做警察?” 宋明武想了想,“因为喜欢。我觉得挺好。”他和宋昂碰了碰杯子,继续说,“你叫我去坐办公室坐不住,我不太适合那种坐下来慢慢弄的事情,什么写文章啊搞研究啊都不行。我喜欢在外面跑,到处逛,比较有意思。我以前还想去做记者,在警校那会儿参加学校报纸的社团,抗摄像机跑出去拍摄,结果差点把人家机子弄坏,那活儿你不要看也是跑来跑去,挺有技术含量的。后来文笔太差了,写稿子人家不要,就算了。” 宋昂笑笑,喉咙习惯了呛辣的味道。 “你别喝太多了,这不是啤酒,现在觉得没事等会儿就闹腾了。”宋明武看着空掉的杯子,“上次就把你抱回宿舍的,你还不知道吧?瘦得没几两肉,骨头都膈人。” 宋昂凉凉地看他,“也比大叔的啤酒肚好。” “我哪里有啤酒肚了?”宋明武撩起毛衣,腹部紧实,浅浅的腹肌线条若隐若现,“看到没,这样才有男人味儿,小不点儿一点肉都没有。我跟你说,男人不能太瘦了,壮一点才扎实。” 宋昂玩味儿地打量他,舌头轻轻舔着上唇,“叔叔有多扎实?” 他挑高的眼梢沾染着媚意,显得有些情`色。宋明武有点尴尬,在这种事情上他的见识的确没有宋昂专业。少年粲然的双眸落在圆融的月色里,让宋明武脸红。 宋昂栖身过来,指甲划过他的腹部,“你们扫黄打非,自己从来不找小姐吗?” 宋明武拍开他的手,“你觉得我们有时间吗?” 宋昂撇撇嘴,有点失望,“我也见过警察来找的啊。” “那不是我。” “有需要来找我,给你打折。” 宋明武神使鬼差地问,“你也给人做?” 宋昂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又恼羞成怒,“你他妈才这么重口味。” 宋明武朗笑,“你说的,找你可以打折。” 白酒的后劲的确大,宋昂觉得头晕的时候胃已经烧得有点难受了。 他躺在床上翻了两圈觉得实在不舒服就起来去烧热水。隔壁宋明武的门虚掩着,宋昂余光瞥了一眼,男人背对着门站在桌子前面慢悠悠收拾东西。宋昂觉得有点奇怪,手放在门上停了一下,又放了下来。他到厨房去烧了一壶热开水,兑了一杯温的拿到宋明武的房间,轻轻推开门,“你也难受?要不要水?” 宋明武明显僵在原地,头也不转过来,声音嘶哑,“不用。你去睡吧。” 宋昂听出了哭腔,他有些抱歉,退了出去。 第二天分局开会就黄海平的这个案子专门做了布置和指示。上面的意思是要尽快抓到凶手调查杀人动机,任何媒体渠道都不要透露消息,以免引起舆论风波。这个会是找刑侦开的,宋明武不在列会人员当中,一个字也没听到。他注意到第二天的报纸和网络上没有出现任何关于警察被杀的消息——当时那么多群众围观,竟然没有媒体发布只字片语。 开会之后刑侦组迅速行动,在现场采集到了凶手指纹,五天之内破案,抓获了两名犯罪嫌疑人。人被拘捕到警局来的时候,宋明武在外面执行任务,刑侦组杨队特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说黄海平那个案子两个凶手抓到了,你回来有时间可以过来听听审讯。 宋明武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站在审讯室门口的玻璃窗看进去,两个外来务工人员一样的男人,黑黢黢一个胖一个瘦,都低着头看不清楚脸。 “还有几个共犯,逃到外省去了,我们在联系省外各个分局配合抓捕。你不要急。”杨队陪着他在审讯室外面坐着,递过来一支烟,“98年省内最大那起连环公交车爆炸案,我有两个兄弟也折在里面,其中一个当场就烧焦了,完全认不出来,我当时吐了两天没吃下去饭。” 宋明武对着他笑笑,把烟点上。 “等审讯结果出来吧。我们怀疑是毒贩报复,不针对个人,可能是见过海平穿制服,所以才盯上的。上面也说了,海平还没完全离职,该有的待遇不会少的。你放心。” 宋明武点头,“谢谢啊。这几天你们也挺辛苦的。” 杨队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兄弟,客气什么。不进去听听?” 宋明武回头望了望那个玻璃窗,他捏了捏手指,“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踏实。” 杨队笑,“怎么了?觉得人抓得太快有点不敢相信?” “可能吧。我是觉得海平辞职和这件事可能有关系。” “什么意思?” “我俩从前在警校铁得恨不得能一起去死。他那个时候想做刑侦,成绩也很优秀,我们教导员说他有这方面天赋,以后肯定能成。他特别喜欢当警察,这一点别人不知道我肯定是知道的。他突然搞一出辞职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这还没辞掉呢,人就没了。” “他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他说他辞职只是因为黑暗面太多有点受不来。但是我们干这一行入行前就已经有准备了。你说在警校的时候也没少跟我们做教育上心理课。” “所以你觉得他辞职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他觉得有人可能要杀他,但是碍于他警察的身份……这说不通啊。如果做警察有人要杀他,那他不做警察不是更容易被人杀?” 宋明武沉思,猛地抬头盯住他,“不对!应该是有人威胁他辞职,不让他做警察。” “那他辞职了啊,为什么还要杀他?” 宋明武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这两件事肯定是有关系的。” 杨队安慰他,“别想那么多,先等审讯结果出来吧。说不定会有其他线索。” 宋明武垂着脑袋,情绪仍然沉重。他坐了一会儿还是开门走进审讯室。 审讯科两位同事留了后面一个位置给他坐着。 “继续说。” 瘦子操着浓厚的方言口音,摇晃着脑袋,“我就上去勒他的脖子嘛,结果他会武功,把我摔在地上。我一条胳膊都差点断了!我就看着阿明在我旁边敲了一下他的背,他就往前扑。然后…然后,”他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哦,然后他们就上去打他,我就上去补了一刀。” “怎么补的?在什么位置?” “应该是在脖子上。我当时只有一个手,另外一只胳膊特别疼。我就没有什么方向感,随便就砍过去了。我当时感觉就是那个血特别多,喷出来的,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那时候我感觉就是砍对了地方,应该是砍在脖子上了。” “你拿什么砍的?” “闸刀。” “闸刀哪里来的?” “我们厂里面的。” “你在东郡钢化厂工作了多久?” “五个月。” “你知不知道被害人是警察?” 那瘦子一怔,想了想说,“不知道。我哪里晓得他是警察。” 宋明武眉头皱起,被这个回答吸引了注意力。 “所以你杀他仅仅只是因为发泄被解雇的不满?” “大中午的那个街后头就他一个,我就想着趁着人少正好。” “你认为东郡钢化厂解雇你的理由不正当,为什么?” “他们说我喜欢不老实,但是又拿不出证据。我一没有偷东西,二没有搞破坏,我怎么不老实了嘛?无缘无故就解雇我。” “那你偷拿工厂的闸刀出门杀人不算盗窃工厂公用物品吗?” “我是后来才拿的嘛。” …… 女警看了看宋明武,往后挪了挪,将资料摊开放在他面前,低声解释,“犯案人朱钢,三十二岁,河北辉山人,是科学城东郡钢化厂一名线上流水工人,之前在城西两家玩具厂呆过,都没有满一年工龄就被解雇。目前就他的说法是由于频繁遭遇解雇挫折萌生了报复社会的想法。海平只是一个导火索,犯案前两天他们在海平那个地方吃了个快餐想赊账,被海平打了一顿赶跑了才想着要找上门报复的。” 宋明武对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得头疼。他观察那瘦子的眼神,杀人犯一副可惜被抓了只能认倒霉的哀怨眼神盯着地板,似乎仍然在感叹自己命不好才没逃过天网恢恢。他每说一段就要叹一口气,将脑袋拨到另一边撇着嘴巴发出啧啧的声音。他的眼珠似乎天生地比常人更凸出眼眶一些,偶尔喉咙里滚动着咕噜咕噜的音节,又显得扭曲而诡异。 这时候门开了,所长走了进来。 宋明武跟着审讯同事起立,行了个礼,“所长。” 所长环顾一周,笑笑,“没事,我只是随便来看看。” 这两天气温上升不少,宋昂脱掉了毛衣只剩一件加兜帽衫了事。他偷偷摸摸爬回家了一趟,趁着早上十点来钟家里没有人,他溜了进去,窜进自己房间抓了几件夏天的衣服出来,一并收拾了一些生活用品和相册旧物。 他的房间被打扫过,可能换了人进来住,床单被子都已经不是他走的时候的样式,桌面上也清理过,东西全部都挪到了角落的箱子里。宋昂翻了半天箱子没找到什么实用的东西出来,最后还是去主卧房的床头柜里面偷了她继母的首饰盒子、私房红包还有存折卡片。 出来之后他就去了银行,把他那个不沾亲带故的妹妹生日输进密码栏,顺利取出两万八千块钱出来,就手剪了卡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他偷鸡摸狗也不是一天两天,苏雪伦见了不奇怪。 两人在小酒吧吃了一餐好的,后头就有人送了酒过来,指明是送给苏小姐的。 宋昂笑,“看吧,我们苏大小姐这么久没出门了,街上都快闹起来了呢。您再不出来,可要天下大乱了。” “我搁这儿养身体呢,懒得理他们。”苏雪伦推了那杯酒,径自抽起烟来。 才刚立夏,她已经穿起了鲜红色的短裙子,烟粉色的半截袜和高跟鞋,在这云雾缭绕的鬼室里搔首弄姿,全然是一副交际花的模样。要是回到民国,改天选个花国总统不为过。 偏生宋昂也是个奇葩,于是两朵妖物竞相绽放,一时不输仲伯。 苏雪伦问,“你这几天住哪儿去了?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你人。” 第十二章 “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人。” 宋昂装傻,“到处晃悠呗。” “你别糊弄我啊。盛哥那天问我,我说我不知道,也许在哪个丫头那儿吧。” “我糊弄你干什么?人家家里又不是没人,我藏衣柜里啊?” 苏雪伦捂着嘴笑,“我看行,一副奸夫相。” “去你妈的。” “正好有件事跟你说。”苏雪伦勾了勾手指头。 宋昂说,“怎么了?” “你觉得乐乐那丫头怎么样?” “陈元琼那天还跟我说起她呢,一对野鸳鸯。” “我下个学期高三,我要念书考试,台球室我会少去一些的。” 宋昂笑,“哎呦,真的要从良啊?” 苏雪伦甩了甩头发,收敛起表情,“不跟你开玩笑。盛哥那边我说过了。” “你也看看你那个成绩,能考得上?” “考不上大学考个大专学点东西也能找工作。” 宋昂有点想不通,“那你说乐乐那个丫头是要干嘛?” “我让她接了我照看那帮姑娘,你就可以少点事儿。” “不是不行,她跟陈元琼我有点担心。” 苏雪伦懒懒靠着椅子吞云吐雾,“你担心什么?乐乐那丫头我知道,没心没肺的,陈元琼那种窝囊废配她搭梯子都不够高的。你也有点良心,拐个好学生出来遭这份孽。” “我不是担心他,我担心乐乐。”宋昂抬起眼皮目光精准地抽在苏雪伦身上,神色十分沉静,“雪伦,她和你不一样,你知道要念书。她是一心要沉底的,我怕她以后是浮不上来了。” 苏雪伦没说话,直到她手上那只烟燃烧到头。 良久,这女人哑着嗓子说,“那再看看吧。” 两人从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苏雪伦挽着宋昂的胳膊,有点醉,半个身子几乎搭在他身体上。宋昂搂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调侃,“你别真不回来了,咱俩天造地设的一对散了多可惜。” 苏雪伦醉笑着大方亲他的嘴角,“宝贝儿你这话我爱听。” 宋昂抱着她沿着黑透了的街道走,踉踉跄跄过了一条街回到台球室,苏雪伦一把推开他,“行了,我上去睡觉了。不要你了。白白。” 宋昂摸摸她的头发,“我送你上去吧。醉成这个样子。” 苏雪伦摇头,“我自己可以。你走吧。” 宋昂看着她晃晃悠悠爬着楼梯上去了,鲜艳的红色裙子在夭暗的灯光下像一簇活泼的火舌,一转身就被吞没在黑暗里面了。 黄海平的葬礼在警局举行。他的父母从老家被接出来了。一对朴素的乡村老夫妇,由所长亲自陪着到现场来的。老先生身体尚硬朗,看着精神头儿还不错,老太太就显得有些吃力了,掺着拐棍儿还有些驼背,走得慢,老先生扶着她耐心地一步步走。大概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在老人的心里扎根太深,宋明武觉得老人脸上每条皱纹都显得异常深刻。 灵堂就设在警局一楼大厅,布置简单庄重。灵位摆在大厅正中央的位置,一条长桌,供着遗像、香炉和一些贡品,两边各设一盏灵灯并布置了浅色的花环和白色帐幔。 宋明武站在第一排最左边。老太太经过他的身边认出他来了,问,“这个是小宋吧?” 黄海平曾接父母来市里游玩,全程由宋明武陪同开车。老夫妻对儿子的这个警校同学十分熟稔。宋明武感念老人家心里还记着自己,不由悲从中来,握着她的手低声道,“阿姨您辛苦了。请节哀吧。” 老太太红了眼眶,“我听他说今年他去你们家过年的。麻烦你们照顾他了。” “没有麻烦。海平和我这么多年好朋友,彼此照应,应该的。” 老太太由着人搀着进了灵堂,上香的时候她在自己儿子的灵位前没有忍住眼泪,泣不成声。这个孱弱的女人的哭声在偌大安静的警察局大厅里引起了一阵悲痛。后面有女警也跟着哭起来。宋明武狠下心背过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黄海平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由所长交到了老夫妇的手里。老太太千恩万谢地给所长跪下来了,说是一定要抓住杀了儿子得凶手。宋明武赶过去把老太太扶起来,安慰了许久才让老人家平静下来。所长把宋明武叫到身边来,吩咐,“等一下我就不去送人了,你替我去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老人家身体不太好了,一定要照顾周全。” 宋明武点头,“您放心。老先生老太太我会平安送回去的。” 所长说,“你今天也辛苦了。要是老人家问起案情,缓缓地说,有些该保密的要记得保密,案子还没有结论,不要先叫老人家想太多,知道吗?” “嗯。我知道。” 所长拍拍他的肩膀,“明武,我知道你很着急。我也理解你的心情。等案子结束后我们一定会给海平一个交代,你放心。” 把老夫妇送上车之后天色已晚,早过了吃饭的时间。宋明武没有食欲,他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想起宋昂来,一时间脑袋里的念头纷乱又隐晦。有时候他回家看到宋昂在屋子里心里是挺安慰的,屋子里没有黄海平,却仍然还是有个人在那里等他回去。但有时候他也觉得遗落,他对宋昂的一切全然不知。这个少年就像一个无,一阵乍然吹起的风,穿堂而过,毫无痕迹。 可这风毕竟撩动了自己的心弦,悸动的感觉尚有余温,让人忍不住回味。 他到网吧、台球室、麦当劳逛了一圈,回到酒吧街的时候正看到宋昂搂着一个女孩子出来,两人举止亲昵,女孩子明丽的侧脸由着刘海勾出来,红唇落在宋昂的唇角上。 宋明武站在原地,心里烧得慌。 “女朋友?” 宋昂转过头,警察叔叔站在他身后,表情显得格外冷峻。 “不是,朋友而已。” 宋明武看着那女孩儿觉得扎眼,“朋友搂搂抱抱还要亲个嘴儿?” 宋昂皱着眉头,“你跟了我多久?” “没多久,也就一条街。” 宋昂有点生气,“干什么跟着我?” “不是跟你说了晚上不安全,早点回去,现在几点了?你自己看看。” 宋昂莫名其妙被训,“叔叔你更年期啊?你是我谁啊我爱几点回去几点回去。” 宋明武疾步冲上来,瞠眼狠厉道,“大晚上的抱着个鸡卿卿我我,我不跟着,你是不是还准备把人带回去?是不是还打算在我屋子里来一炮?” 宋昂像个炮仗一样点了就着,跳起来一拳打在他脸上,满口粗话,“操`你妈!老子爱抱着谁就抱着!嫌脏绕道走!”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5节 “我不是说你脏,我是让你离这些人远一点!” “她们都是我朋友,你什么意思?”宋昂眼神阴鸷而嘲讽,“叔叔,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遇到我第一天开始我就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我还靠她们赚钱呢。” 宋明武咬牙切齿,“朋友?你也睁大眼睛看看你自己交什么朋友?一群妓`女加一群混混,你以后想干什么?是当老鸨还是去贩毒啊?” “我要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怎么这么关心我?” 宋明武烦躁得眼睛烧红,他尝试用尽量冷静的语调说话,“我说过,我很想关心你。你知不知道这条街上有多少人吸毒?这些妓`女身上可能有病?艾滋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吧?你知道得了那玩意儿救不好的吧?这点常识你还是有的吧?你要干什么和我没关系,我也没有权利去管!以后要是得病了也和我没有关系是不是?” 宋昂扬着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是。我以后生老病死叔叔还想负责不成?我就是个混混,以后也只打算做个混混。叔叔你们这些所谓的好人肯定是看不起了,我也没让你们管过啊。” 宋明武直接给了他一巴掌,“你指着你自己的良心说说!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你!是自己看不起自己,我现在是在帮你!硬是要冥顽不化一条路走到黑,你有什么出息?” “是谁凑上来要带我回家的?”宋昂叫起来,“他妈的现在莫名其妙发脾气也是你!受不了就滚!没强迫你站在这儿关心我!” 宋明武一巴掌直接扇在他脸上,“你自己说说你说的叫什么话!” 宋昂喘着气,一句一句地说,“我就是这样说话的。还有,我从来没有看不起我自己,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一分钱没带出来逍遥自在活到现在是靠我自己!我没接受过任何人施舍!我没来之前,我大哥欠着四万多块钱赌债给人堵在巷子里打得胃出血,现在全部由我赚来帮他还完了。现在这条街都是我的,你去问问,我什么时候要过任何人的可怜和关心?你以为只有你在认真地生活?” 宋明武觉得他的逻辑实在扭曲,“你靠自己活到现在?你所谓赚钱就是圈着一群妓`女给她们介绍恩客收中介费和保护费?靠女人养活还债就是你在认真地生活?你有手有脚智商正常你找点什么途径养活自己不好要这样?就这样走在街上你也心安理得?” “我要怎么活是我的事,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生下来就能一帆风顺吗?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摆着一副救世主的恶心样子,每天嘴巴上嚷嚷着要帮助人,要关心人,等没了耐心就跳脚发脾气骂人。怎么了?满足不了你们伪善的圣母心了?” 宋昂冷笑,“今天早上我还回家偷了三万多块钱出来,现金和首饰加在一起就放在你房间床头柜下面的箱子里。我都交代了。警察叔叔,你要不要现在把我抓起来带到少管所去?” 宋明武说,“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偷东西难道还正大光明了不成?” “那你来抓我啊!一把铐上我拉到警察局去不就完事儿了!” 宋明武表情变得失望。 宋昂哽着一口气,“不抓吗?你想好了,我现在站在这里给你抓。等会儿我走了也许你哪儿都找不到我了。” 宋明武走过去,抓着他的胳膊,指尖用力到生生在他手腕上印出痕迹来。宋昂神情冷漠等着,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一把甩开,“既然你不抓我。那我就走了。”他摊开手,径直擦肩而过。 宋明武抓着他的肩膀,“你去哪?” 宋昂冷淡地挥开他的手,“我去哪关你什么事?我去再找个妓`女过夜不行吗?” 他走得很快,扛着一身冷雾没入幽深的巷道,仿佛再也不会出来了。 第十三章 宋明武十分颓然。他攒着一身的怨气没发泄出来,像个妒妇一样黑云漫天地回到空寂无人的家里。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被子叠好了放在床脚,箱子盒子老老实实都呆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他头一次进自己的房间有些做贼心态,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上,拿手将床单抹平,坐下来,眼睛看着手两边,脑袋里是空的。 枕头的中间有一个浅浅的下凹的形状,里头躺着一根头发,半截手臂那么长,弯曲成s形状,有那么点像是一个人侧卧在摇篮里的侧影。宋明武捻起那根头发,陡然胸口涌出浪漫的感觉来。他用头发在自己的无名指上面打了个结,剩下的握在手心里。 这是他们老家的一个习俗,无名指是联通心脉的地方,头发象征心意思绪。新婚夫妻各自拿一根头发绑在对方无名指上面,是要互通心意,心有灵犀的意思。 床头柜下面的抽屉拉开,一个漂亮的月饼铁皮盒子,嫦娥穿着白色的透视长裙,怀里捧着嗷嗷待哺的白兔,两只耳朵伸直了瞪着眼睛望着月亮。他打开盒子,里面散落着几打现金,都是连号的红色毛主席。钱下面有一些首饰,两只玉镯子、一条珍珠项链、一枚金戒指,还有凑不齐对的几只钻石耳环。 就这些东西拿到去卖了也没多少钱。这小孩儿有这么缺钱吗?缺钱可以向我借啊。 宋昂其实并不怎么花钱,他最花钱的项目大概就是充游戏点卡买点装备,其次就是吃饭。但自从缉毒之后,他可以活动的点更多了,能蹭饭的地方也多了,吃个饭也不算太难的事情。晚上他住在台球室,有时候呆在网吧一晚上也就十几块钱。这点钱他还是有的。 所以他偷东西多半不是因为缺钱,他这个年纪其实并不会因为缺钱而产生太大的危机意识。和苏雪伦那些女孩子不一样,他出来混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实现理想,尽管他那个要当大混混的理想在宋明武看来非常不入流,但只要不是为了生存就不会有太大的负担。 宋昂一觉睡醒来已经是夏天,蝉鸣轻浅,细雨霏霏。 他感觉到燥热,抬手把旁边的风扇打开,热气才稍稍驱散了些。 外头正是雨打芭蕉,他望着脱锈的窗柩发了一会儿呆,才打开门走出来。 台球室里两个女孩子坐在地上,对着两个塑料盆儿,一个在数糯米纸片儿,另一个手伸在深红色的水里头捣猪血块。宋昂坐过去点了根烟,“早上你们俩值日?” 女孩子点点头,“嗯。雪伦姐上次说猪血用完了所以要我们去买了。” 宋昂嗤笑,“你们雪伦姐专业实力就是霭香里头那些小姐也比不上,跟着多学学。” 所谓高手在民间,苏雪伦算是一例。她想了一个装处`女的办法,用可食糯米纸包住捣碎的猪血块塞进下`体,做的时候既有破膜的感觉,血流出来更是非常逼真。为了效果好,苏雪伦自己还试用了很多不同的材料,最后才定下来糯米纸性价比最高。她自己用这一套骗了不少钱,在知情的圈子里有个“夜夜处`女”的称号,后来她号召手下所有女孩子都用,一次能多赚上千块。 宋昂看着这些女孩子没来由心里有股隐晦的燥热。他跑到楼下吃了个早餐,顺便溜达了一圈,在徐小灵家后门停下来,敲了敲门。徐小灵跑出来,一见到两根辫子都翘起来了,“你怎么来了!” 宋昂笑笑,“没什么事儿,惦念你们家方便面。” “方便面吃多了不好。”徐小灵吐吐舌头,“进来吧,我妈去进货了,下午回来。” …… “头上的伤好了吗?” “早好了。” “我前几天去台球室找你怎么没看到你?” “你什么时候去的?” “吃完晚饭吧。我骗我妈散散步,本来想给你带点零食过去的。” “你以后少去那里。他们要是打个架还要伤着你。” 徐小灵心里甜甜的,“还好吧,有那么危险吗?” 宋昂没说话,他熟门熟路,来这儿和回自己家一样。徐小灵的房间在二楼,进门就是床,床头有个叮当猫的玩偶坐在粉红色的枕头套上,旁边落着一件吊带睡裙。宋昂挑着镶了花边的吊带,笑意盈盈,“你身材有那么好吗穿这样的裙子。” 徐小灵脸一红,把那裙子夺过来,“要你管。” “我来看看,有b吗?嗯……a?还是a?四川平地也比你那个隆起程度要高吧?” 徐小灵手上那条睡裙急匆匆又砸了回去,“去死!” 宋昂摘下她那条裙子,跟到了书桌前。徐小灵本来是在写作业,书桌上乱糟糟摊了着四五本笔记,小姑娘算太阳角度算得眉毛都扭曲成一团了。 “地理那么差干嘛报文科?” “理科更差。” “什么时候期末考?” “还有三周。” 宋昂低下头来,徐小灵的脖子和耳朵就在嘴边上。没想到她一转过头,鼻尖正对上,她啊了一声,圆圆的眼睛望着宋昂。宋昂没往后退。他的理智提醒自己,徐小灵比台球室里那些女孩子差太多了。在宋昂的大部分学生时期,他没有见过那些长得又漂亮但是人又特别孤傲独立的女孩子,但凡是有那么些姿色的,在打扮和举止上都不免大小程度上的刻意做作,不仅比普通女生要出挑,且非常会利用自身资源吸引人群的注意力。这种女孩子热衷社交,会玩、爱玩、挑人堆里头扎,更有甚者是既会玩又能学的人才。 反而规规矩矩的那些是没什么看头的。徐小灵算是这些平头脸面里的上乘。宋昂不太喜欢的是她的性格。他喜欢苏雪伦那种的,活泼、艳丽、强烈的、极致的,非常鲜明。徐小灵是那种典型有贼心没贼胆的,她喜欢那种看上去有点危险的事情,觉得刺激兴奋,但是你要她去做,她就往后退了,她是个窝在蛋壳里刚孵出来的小鸡崽子,在母鸡的保护下呆惯了,系欢上宋昂已经她能做到的最叛逆的事了。 宋昂享受所有徐小灵投递过来带着爱意和崇拜的眼神,非常有成就感,他也下意识在控制这个小女孩,若即若离,让她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全看自己的想法。徐小灵温顺驯服,全心全意,所以宋昂喜欢她,这种喜欢里面没有恶意,有时候还带有克制,这算是一点良心。 他低下头来,轻轻吻在徐小灵的嘴巴上,缓慢地吮`吸她的唇瓣。女孩儿从未被男人触碰过的私地被悄悄浸润了,久旱逢雨一般品尝着甜蜜,在引逗下渐渐绽放。 宋昂只停留在了她的嘴唇上。男人面对不同的女人在性的幻想方面也是不同的。徐小灵是那种只适合吻,不适合伸舌头进去的类型。他拨弄着徐小灵的头发,低声说,“糟糕了,早上起来那阵子劲儿还没缓下去,怎么办?” 徐小灵的脸已经烧熟了,她欣喜又害怕,“宋昂……” “乖。”宋昂亲亲她的唇角,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撩开她的头发,手伸进她的上衣,里面没有穿胸衣,小小的隆起不够手,他轻轻笑了一声,“还是比四川平地好一些啊。”说完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锁骨和脖子。 徐小灵嘤嗯了一声,她的手环绕着宋昂的脖子,眼角已经湿润。 宋昂觉得早上躁动的欲`望已经抬头。他沉滞而缓慢地抚摸女孩的身体,手伸进衣服和裤子里面,在她的皮肤上面游移。徐小灵咬着唇一动不动趴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宋昂的吻印在她的脖子、锁骨上。她浑身发热,轻易被撩动,宋昂的手滑入她的腿间,用力按在她的胯骨上,徐小灵扒着他的背手一紧,差点从他身体上滑下来。 宋昂将她的裤子一把扯了下来,连同着内裤一起,女孩子柔软的下`体暴露出来。徐小灵还是害怕了,她偏开头去尖叫,“不要…” 仿佛天遂人愿,宋昂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屋子里荷尔蒙的味道暴涨,少女的私密处如同一个黑洞窥视着宋昂。他怔了怔,感觉到欲`望在迅速消退,白色的肉`体在他眼睛里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他见过的,在台球室里面那些黯淡的小屋里,散着浓郁的瘴气般体味的房间,女人的下`体和男人的器官结合在一起,浑浊的液体、透明的身体、红色的嘴唇,黑色的肉块。 宋昂一把推开了身上的女孩。他自己跌下了椅子忍不住喉咙里干呕的欲`望。他抹了抹嘴巴,微微喘息,“抱歉,小灵。你应该推开我。” 徐小灵毫无声息地低头哭泣。 宋昂缓了过来,把她扶起来整理好衣物,轻轻搂着给她擦眼泪,“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把你吓到了,是不是?对不起,是我的错。” 徐小灵抽抽搭搭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宋昂一愣,摇头,“不是。小灵,我很喜欢你。” 徐小灵听明白了,她更难过了,呜哇一声哭得毫无顾忌。 宋昂自己造孽自己擦嘴,好不容易安抚了徐小灵,陪着她做了一上午的作业,还帮着店里面打杂,小姑娘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了。午饭的时候她还是给他泡了方便面,加了火腿肠,打了个鸡蛋进去。宋昂有点愧疚,她只是笑笑,说,“吃吧,一桶方便面还是请得起的。” 宋昂叹了口气,说,“小灵你记着,成年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碰你包括我,知道吗?” 徐小灵怯怯地望着他,最终乖巧地点头,“嗯。我记住了。” 午饭虽然吃得尴尬,但是好歹还算舒服。宋昂回到台球室的时候,生意已经做起来了,女孩子们各自在各自的房间里,台球室四面窗户全开着通风。几个男孩子窝在沙发上面玩手机,见了宋昂都连忙起身打招呼,“宋哥。” “你,下去帮我买包烟。” 小弟撇撇嘴,收起手机下去了。 没一会儿他上来了,拎着粥和糖包,宋昂正在接电话。 张盛在电话另一边声音非常沉郁,“小昂,我听说……姓郑的从老家回来了?” “您从哪里听到的?” “我昨天在车行那里听到的。几个老家伙说前天下午姓郑的特地跑来车行打了个招呼。” “都见到真人了?” “嗯。听说还带了几个他老家的兄弟过来,说是揽了一单大生意。” 宋昂坐直了身体,“警察查了四个他的囤货点,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不,这次不一样。”张盛叹了一口气,“他那么大的囤货量,货源警察查到了吗?” “那倒是没有。” “梅姐说他晚上准备去霭香吃饭谈生意。你觉得这件事和霭香有多大关系?” 宋昂不好说,他想了一会儿,“我去查查。晚一点有消息告诉您。” “不要太高调了。我怕他这次回来会找我们报复。” 宋昂笑笑,“没查到我们身上来呢,盛哥你放心。” 放下电话,宋昂叼着烟慢慢地整理起思路来。 酒吧街是去年下半年才开始火起来的,一开始只是一两间小酒吧。真正把它叫“酒吧街”是从霭香营业开始。作为夜总会,霭香算得上这条街上档次最高的声`色`场`所,听说一顿晚饭没有一千块钱下不来,而且不是随便人可以进去消费的。它招揽了大量的客人吸引了钱财,酒吧街才慢慢发展成为一条街,但它也包揽万象,深不可测。宋昂听说过它的老板,是一个转业军人,借着官场上面的人脉开了这间店,和姓郑的这些地痞混混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张盛的意思是姓郑的和霭香勾搭上了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乍听上去的确是挺让人担心。 宋昂就算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种地方不是他们可以伸手的。这样一来张盛就会变得非常被动,刚刚坐稳的好局势恐怕又要发生变化了。 第十四章 黄海平的店子长久不开门,也没有归属。宋明武是为数不多有那间店子钥匙的人。 处理好后事,宋明武才想起这间店子。他拉开早已积灰的铁闸,一楼餐厅空旷,木板桌和塑料凳都整齐靠墙站着,应该是黄海平走之前一天整理过,又来不及第二天营业,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厨房里炉灶冷清,洗手池的槽壁上爬着两只拇指大的蟑螂。宋明武随手拿鞋底拍了,才发现旁边垃圾桶已经遍布白蛆,爬的墙根上都是。 后门小楼梯上二楼,上面是个鸽子窝。黄海平把店刚盘下来的时候带着宋明武来过一趟,宋明武觉得太小了,黄海平说还成,我挺喜欢的,改造改造装修一下就行了。 他所谓的装修其实就是搬了个铁架子床进来,加一个折叠式的衣柜和一套书桌,剩下的地方全部是用来放货品的。十几个箱子高高堆在门口,场面蔚为壮观。 宋明武整理了部分生活用品,在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一个账本,夹杂厚厚一摞发票便签纸条之类。宋明武潦草翻了几页,都是店子里进出的账目,最后一页贴着一张两人的毕业合照。 这张照片宋明武自己都没有,他饱含心酸摸了摸相片上的人,找了把美工刀把照片周围的胶水割开,把照片取下来收了起来。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 “喂,明武哥吗?我小余。” “嗯。有事儿吗?” “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人,我找到了一点消息。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麦当劳。 “朱钢我查了,这个人的确是个不怎么老实的家伙。他前两次被解雇厂里面给的原因是偷盗,但他自己大喊冤枉又叫又闹的,城东附近几个厂都知道这个名字。”发廊店鸡冠头小哥摇晃着奶昔,掏出两张照片来,“有两件好玩的事,也是我去城东走厂的时候无意间知道的。这个男的,去年在厂里面晚上加班的时候被卷入机器当场死亡,鉴定是意外事故。这个女的,前年在宿舍楼坠楼死亡,鉴定是自杀,原因是家里头欠了债压力太大。但是她曾经的工友说她情绪一直很好,自杀的可能性不太大。” 宋明武点了根烟,“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这两个厂朱钢都呆过,而且人死的时候朱钢都还在聘用期。我算了一下时间,两件案子都是人死当月他就被解雇了。这样的巧合我觉得里面可能会有问题。工厂死人这种事情,一般不愿意闹到明面上来,都是工厂方面协调死者家属私了,赔偿完事。特别是意外事故或者跳楼自杀这种案例,如果爆出来很容易被人说是工厂剥削刻薄工人导致工人死亡。” “所以你觉得工厂息事宁人,知道朱钢杀了人但是为了怕事情闹大了所以不敢报警抓他?”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还有别的线索吗?” “我不知道朱钢杀这两个人有什么动机。因为我去这两个家里打听的时候,他们家人跟我说这个人不熟,可能是同期的工友,但是没有熟到死者在家人面前提起的程度。我装作社区的去了朱钢的家里,他一个没工作的人家里还挺宽裕的,租了个两居室,老婆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小孩儿吃进口奶粉,也不知道钱从哪里来的。” “他老婆干什么的?” “钟点工,帮别人家里面打扫卫生。一个月也就四千来块钱。” 宋明武明白了,“那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两种可能,一是他自己还干什么别的勾当赚钱,要不然,”小哥停顿了一下,撇撇嘴压低了声音,“要不然就是做的杀人生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喽。” 晚上张盛过生日,带着宋昂、苏雪伦几个小姑娘还有一些老朋友在大排档吃晚饭。十个人喝了三扎啤酒,喝得最后宋昂抱着马桶吐得胃液都快出来了,张盛终于大发慈悲散席。宋昂被苏雪伦灌了一大杯酸奶,走出摊档口的时候总算脑袋还有点理智。 因为时间太晚,一伙人索性都打算睡在台球室里,挤得里头横尸遍地片寸不留,宋昂觉得脑袋疼,不想跟着人挤,就干脆没上去。他一个人在楼下逗留了一会儿,才被宋明武捡到。 宋明武专门来找他,在台球室楼下看到宋昂猫着腰勾着背蹲墙角根,一双发亮的眼睛窥视着黑洞洞的巷子,不知道以为什么东西成了精在这儿等着吃人呢。 “要吗?”他递了烟盒过去。 宋昂瞥了一眼,接了过来,抽出一根点上。 宋明武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来,掏出一张银行卡,“以你的名字开的账户,钱都存进去了。一共四万一千九百三十三块。下次不要放那么多现金放在家里,万一老鼠咬了呢?” “多了那两千块从哪来的?不会是你把我那些首饰卖了吧?” “你放心,你那些宝贝都在抽屉里,没动你的。两千块是工资。” “什么工资?” “帮我个忙。两千块预先付你。” 宋昂沉默着把烟抽完,剩下一口掐掉了烟拿脚碾掉,“说,要干什么?” “我告诉你一个家庭住址,你去帮我把里面存折卡片账号全偷出来。” 宋昂挑了挑眉毛,笑道,“哦?警察叔叔不是说偷东西不好嘛?” 宋明武无奈道,“会还回去的。我不是要偷钱。” 宋昂嗤笑。 宋明武轻叹,“好好好,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好不好?” 少年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了。 “这件事很重要,对我来说。”宋明武低下头来,“关乎我朋友的性命。拜托。” 宋昂转过头来,莞尔,“你骂了我,加钱。” 宋明武忍俊不禁,“行,你说加多少就多少。” 黯淡的夜幕下升起冷雾来。行人渐少,晚灯寥落。 一个疯子坐在花坛下,距着拐棍对行人开枪,口里念叨着,“杀!杀杀杀——杀死你——” 连月亮的戾气都变得很重。 宋明武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跟我回去吧。” 宋昂指指后面的台球室,“有地方睡。” “睡那里又要和人一起挤,吵吵闹闹的,回去你一个人一个房间不好嘛?” “你是不是经常收容各种不归家的孤魂野鬼回去睡?” “不是,”宋明武耐心等着他,“就你一个。” 宋昂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手上。 离期末考试只有一个星期,苏雪伦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开工”了。老顾客们想她想念得紧,宋昂迫于压力给她打电话让她周末去台球室一趟陪叔叔伯伯们喝会茶,免得她长时间不露面台球室的招牌都要暗下去了。苏雪伦不甘不愿答应了下来。 结果徐小灵周末偷了个闲又摸到台球室去了。刚开门,苏雪伦正坐在沙发上穿丝袜,她可能刚洗完澡,头发有些湿漉漉地搭在背上,裙子背后湿了一片。她抬起头来,露出卸了妆的素颜来,被水汽蒸红的脸颊上微微潮湿,在徐小灵的眼里散发着浓浓的情`色感。 在苏雪伦面前,她相形见绌,开口都笨拙,“你好,我想请问宋昂在吗?” 苏雪伦刚刚结束下午的生意,准备回家,“不在。找他什么事儿?” 徐小灵摇摇头,“没事,那我先走了。” 苏雪伦算着时间觉得宋昂也该回来了,“你留这儿等他吧,估计一会儿就来了。我刚好要走。” “那你……” 苏雪伦笑,站起身体来大大方方把丝袜拉上去。短裙被撩起露出她白色的内裤,丝袜扣在腰上发出啪的一声。徐小灵脸刷得红起来偏过头去不敢看她。 “坐,站在门口干什么?叫什么名字?”苏雪伦点了根烟,把烟盒递过去,“要吗?” 徐小灵连连摆手,“不……我不抽的……” 苏雪伦点头,把烟盒收了回去,“还没说呢,你叫什么来着?” “徐小灵,双人旁的徐,大小的小,灵活的灵。” “哦~小百灵鸟儿。”苏雪伦吸了一口烟,“十五中的学生?高几了?” “高二。” “要考期末考试了吧?” “是啊。” 苏雪伦想了想,把烟放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套卷子来,“正好,我有个题不会,你教教我,你们这些好学生肯定没问题的。来来来,你过来看一下。” 徐小灵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学习问题,有点惊讶。苏雪伦对她招招手,笑得慈眉善目的。她只好战战兢兢靠了过去,那卷子上姓名一栏歪歪扭扭写着“苏雪伦”三个字。下面选择题没几个空是填进去的,应用题第二第三题拿两个大红圈画着,下面用红笔写了四个字——重点必考。她偷偷笑了一下,“是这两题吗?” “对对对。我线性几何不好。你帮我写上去吧,我自己看。” 徐小灵乖巧地拿着笔蹲在茶几前面给她写答案,比划了半天,把答案写好了。苏雪伦坐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看她比划,她一动,苏雪伦就叫,“等会儿!慢点!这条和那条怎么过去的?” “平行,你看,c1和e1是平行,所以一样的,换过来就行了。” “所以下面直接写e1就可以了?” “对,平行的都可以这么换。” “好好好,下一步下一步。” “下面要证明b3和e1垂直……” 说话间大门被撞开了。拿着铁棍的男人们涌进来,徐小灵吓得跌坐在地上。 苏雪伦扔掉烟站了起来,抱臂而笑,“各位什么事儿啊?” 周末宋明武带着宋昂去英雄嘉年华了,上次没去成,这个月宋明武刚好发了奖金,借了辆车载着宋昂就跑了。到游乐场里面宋昂显露出小孩子最真实的一面,绕着过山车叫,宋明武陪着他坐了两回,下来头有点晕了,不上去了,宋昂嫌弃他“不够扎实”,把他扔在出口指使他去买冰淇淋,自己上跳楼机来来回回荡了三四遍,爽够了才肯下来。宋明武等了他半个小时,一下来冰淇淋最先从手里被夺走,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嘉年华晚上八点钟关门,宋明武晚上还要值班,差不多下午五点钟拽着拖着宋小疯子硬是也出来了。上车之后宋昂一脸不高兴,话也不说。宋明武哄了半天答应他晚上回家给他带棉花糖和布丁,宋昂脸色才缓和下来,撇撇嘴巴在十字路口下了车。 “说好了,今晚一定回家。听到没有?”宋明武探出车窗叮嘱。 宋昂敷衍地摆摆手,“知道啦,啰叽巴索的,叔叔再见。” 宋明武满足地把车开走了。宋昂这才想起把手机掏出来看看,十几个未接电话。 他打了过去,“喂——什么事?” 小弟在那边哭丧着嗓子说,“宋哥,雪伦姐和那个经常来找你的女生被姓郑的带走了!” 宋昂猛地掐掉了电话,拔腿跑起来。 苏雪伦和徐小灵是从霭香后门进去的。这个地方徐小灵不认识,苏雪伦很熟。她偶尔有一两个客人特别喜欢她或者特别大方的,会请她在里面吃饭,一顿上千块,吃的都是苏雪伦听没听说过的东西。宋昂告诉过她,盛哥怀疑姓郑的和霭香勾结,恐怕会卷土重来。但是普通人对霭香没办法,那个地方有它自己的主人,轻易不能动。苏雪伦当时没放在心上,她都是半隐退的人了,不担心会有什么麻烦。没想到有一天会跟徐小灵来这个地方。 包厢房门一关,对方话也不多,问了名字,确定了身份,就把他们老大叫出来了。 姓郑的从前就是个地痞,如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西装往身上一穿人模狗样的装起黑社会来,蹲在徐小灵面前阴笑,“丫头,宋昂那个小子很护着你是吧?” 徐小灵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事情,她哭了,一边哭混乱地摇头。 苏雪伦把她扯到自己身后护着,“郑哥,你搞错了,跟这丫头没什么关系。” 姓郑的摸摸她雪白的肩膀,亲亲她的脸颊,“啧啧小雪,好久没见,也不过来找我玩?” “郑哥忙着发财,怎么会有时间搭理我们这种平头小户?” “别的人不说,咱们小雪我怎么会不搭理呢?” 苏雪伦攀着他的脖子媚笑,“这话我爱听。” 姓郑的把她拉开,摸摸她的脸蛋,“还是你比较可爱。不过今天咱们先说正事。”他把徐小灵拽了过来,苏雪伦要挡,他递了个眼神过去,“小雪,你乖乖的,没你什么事儿。哥哥今天找这个丫头聊聊,你听话,等会儿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苏雪伦听明白了,姓郑的今天是冲着徐小灵来的。她咬咬牙,退了两步,没敢妄动。 第十五章 “丫头,”姓郑的拉着徐小灵的手,“宋昂断了我的生意,还让我折了几个兄弟,我肯定要找他算账的。这件事呢,本来和你没有关系,我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不过后来有人跟我说宋昂很宝贝你,我觉得他那种没心没肺的小家伙难得有个宝贝,一定要见识见识。” 徐小灵浑身哆嗦,蜷缩在一旁不停地哭。 姓郑的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她尖叫起来,疯狂挣扎。 苏雪伦忍不下去了,“郑哥你要干嘛?” 姓郑的嘿嘿笑出两颗金牙,在徐小灵脸上狠狠亲了两口,将她抱到沙发上扯起衣服来,“你们几个过来,帮我按住她。这丫头宋昂估计还没碰过吧,便宜我了。” 徐小灵吓得魂不附体,歇斯底里地尖叫,“不要——小雪姐救我——救我——不要——” 苏雪伦疾步上去攀扯住男人,勉强娇笑道,“郑哥,那丫头真的一点关系没有。你看看她柴棍一样干瘪瘪的有什么好,郑哥想玩我陪你。” 姓郑的一把将她摔在地上,“雪伦你听话一点,我搞完就带你出去玩。别逼我动手。” 他扯下了徐小灵的牛仔裤。徐小灵如当头一棒,浑身打了个冷战,只记得宋昂说过,在成年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碰她的身体。她张牙舞爪放肆尖叫,四肢被四个男人同时蛮力按住,双腿被迫打开,男人居高临下,对着她将裤子脱下来,暴露出丑陋的性`器官。徐小灵绝望了,她哭得嗓子一抽一抽的,难以置信地摇头退缩,“不可以,你不能碰我——” 姓郑的摸到了少女光滑柔软的大腿,触感比他想象中要好,忍不住在上面逗留。他另一只手滑向女孩臀`部的内裤,一把扯了下来。女孩的私`处暴露在空气里,徐小灵急迫之下张嘴就咬,一口咬在姓郑的下巴上,还没咬稳左边横冲出一击力道打在姓郑的侧脸上,力道之大立刻将男人的头打歪到了一边。 姓郑的回头去看,苏雪伦正收起拳头,眼睛急的血红。他一脚踹了过去,“操`你妈的个小婊`子,给你脸不要脸是吧?滚一边去!我`操`你妈了个逼的!” 苏雪伦惊呼一声身体撞击在茶几角上脑袋呛地直磕在了玻璃口。她顿时头晕目眩,巨大的撞击力导致太阳穴剧烈疼痛,视线灼烧,额角有温热的液体留下来。她顾不上这些,迅速爬起来扯住男人,就着跪起来的姿势急切地将那个半勃`起的器官含了进去。 姓郑的正要扯开她被她的动作制止了,温暖的口腔立刻激发了快感。他喘了一口,叹息道,“小雪……” 苏雪伦的技术这条酒吧街估计找不出第二个能比得上她的,她舌头灵活,那东西到她嘴里迅速胀大。她鼓囊着腮帮子,舔舐着堆叠的肉折,嘴唇柔和地收拢,将那根东西往喉咙深处吞挤进去。深喉一般是要在快射的时候她才做的,情势所逼,恐怕要挑战一下她的技术功底了。 姓郑的抽了一口气,器官进入更深,狭窄的喉道果然更加舒服。他一把按着她的脑袋往里面捅进去。这样香艳的画面刺激了周围的男人。徐小灵趁机惶恐不安爬到了角落里,手颤抖着连裤子都穿不上,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苏雪伦卖力地为男人做着口`交,脸色因为缺氧而惨白。 姓郑的一边喘着气一边笑,“哥几个要不要也尝尝?反正今儿两个丫头,大家尽管玩!” 没一会儿,姓郑的猛然把东西抽了出来,抓着苏雪伦的头发把她扔在沙发上,扯了内裤直接就插了进去。苏雪伦扬起头来,她烫的焦黄的头发甩在雪白的背上,拉过另一个男人,轻轻舔着嫣红的唇瓣,撒起娇来,“好哥哥,人家饿嘛。” 男人们发出欢呼声,庆祝着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 宋昂好不容易打通了张盛的电话,对方烂醉如泥地躺在小酒吧里,话都说不清楚。这种时候宋昂不知道除了向张盛求助还能去找谁,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张盛毫无作用。他跑的满身是汗,跟着的小弟说他们看到姓郑的车子进了霭香,估计是把两个姑娘带进去了。苏雪伦他不是很担心,那女人都快成精了,自保尚不足为虑。但他想着徐小灵,徐小灵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以为找个混混男朋友挺刺激,其实她没有见过真正的堕落和黑暗,没见过血腥和屠戮,也从来不曾体会过真正的伤害和绝望。宋昂害怕,他一想到徐小灵那张怯生生的脸就怕得浑身直打颤。 他跑到了霭香门口,正门的服务生拦住了他,问他是不是会员。他愣了,说不是。服务生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这里是会员制的如果您不是会员恕我们无法接待。他急切地喊,我有朋友在里面很危险!服务生麻木道,小同学,我们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你再吵闹我叫保安了。 宋昂站在原地,冷汗爬满了他的额头,他跑得心跳都觉得快停止了,脑袋里空空的,茫然失措,仿佛他的人生永远都卡在了这一刻。 小弟拉着他的衣角,期期艾艾地说,“宋哥,不然我们报警吧。” 宋昂一把抹了汗,狠狠盯着他,“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找警察。” 他打了个车到警察局,接待的民警问他小同学怎么了?他说我要报案。女警笑笑,你要报什么案呀?宋昂喘着气说,是真的,我朋友被黑社会带走了,很危险!女警看看他说,不好意思,人口失踪48小时以上才能报警的。你朋友失踪48小时以上了吗? 宋昂一拍桌子,大喊,“不是失踪!是绑架!两个女孩子被绑架了你们管不管!” 女警被他的态度惹恼了,“这里是警察局,你什么态度?” 宋昂觉得跟她在这里扯淡纯属浪费时间,干脆问,“你们这里有个人,寒假暑假去学校做安全教育的那个,叫……叫什么来着?我找他!” 女警疑惑地看着他,“小同学,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赶紧回家吃饭。” “拜托你,我真的有急事,你帮我叫他出来。他说他今晚值班的。我认识他。”宋昂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来,“姐姐,拜托你。真的,谢谢你了。” 女警烦躁地朝着后面值班室喊了一声,“明武!有人找你!” 宋明武和他分别不到两个小时,看到宋昂出现在警察局,“你怎么来了?” 宋昂把他拖到门外头,拉着他的手,低声请求,“帮我一下,求求你。” 他的声音哽咽。宋明武吓了一跳,“怎怎怎么了?不哭不哭,你别吓我,好好说。” 宋昂断断续续地整理事情经过,“我两个朋友,女孩子,被黑社会带进酒吧街的夜总会了,就是那个毒贩的老大,估计是来找我报复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查到我身上的,但是我那两个朋友是无辜的,她们两个姑娘进了那种地方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很……担心。” 他说着说着哭了,“我找不到别人帮我了……求求你……”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淌过脖子落进衣领中,宋明武心疼,拿袖子擦着他的脸,“好好好,我跟你去,别哭,我去我去,不哭了不哭了。” 宋昂哭得牙齿上下打颤,“现在就走!” 宋明武按着他,“你等等,我叫几个人跟着我,人多好一些。” 他把值班室里几个协警带上开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宋昂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稍微一个颠簸就把他惊得惶惶不安,眼泪直流。宋明武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牙一咬脚踩油门直接飚到霭香门口。下车后,宋明武吩咐几个协警,“你们俩堵后门,你们俩在这儿守着。一个都不准放出去。走,我们进去!” 服务生见到警察刚要拦截,被宋明武一张警官证制止,“警察!突击检查,让开!” 大堂经理赶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架势,上来就赔笑,“警察同志,这是什么检查啊?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们好做准备。来来来,我带您走。” 宋昂阴着脸揪住那个经理,“姓郑的在哪个房间?” 经理装傻,“什么……什么姓郑的?” 宋明武拉开他,把警官证直接拍到经理脸上,“房间号!” 经理哆哆嗦嗦说,“在三楼!319!” 宋明武把他甩开拉着宋昂往楼梯间跑。经理气都没喘匀吩咐服务生,“快打电话给总经理,警察突击检查,要他们赶紧和何局长联络,快点!” 三楼。 轰然一声撞门声。宋明武踢开了319的包厢门。 男人们赤`裸身体,吵嚷着逃窜。 宋明武大喊,“警察检查!全部抱头蹲下!蹲下!手放后!” 他只带了一个协警上楼,人手不够,还放走了一个。那协警立刻将房子搜查了一遍,把五个男人赶鸭子一样赶到了墙边上,一个个蹲下用束带捆住手。宋明武站在门口把守,宋昂则已经冲到了最里面。 房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徐小灵身上还穿着衣服,下`体光裸,神色呆滞地缩在角落里,宋昂看到她两腿内侧斑驳的血迹,没忍心再看下去,脱了外套披在她肩膀上。 “小灵,是我,没事了。”宋昂把她搂进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小灵?” 徐小灵回神,微微发抖,抓着他的肩膀,嘴唇张开半天,“宋昂,”她的眼睛钻心地疼,又涩又肿,眼泪流干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宋昂满是懊恼,此刻恨不得干脆把自己杀了给她赔罪,“对不起小灵,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早就应该禁止你去台球室的。对不起,我把命赔给你。” 他抱着这个女孩子,眼泪流进她的头发里,剔透的水珠仿佛是女孩曾经干净澄澈的面容一下子融进了一片黑暗的荆棘。他低下头来看她,女孩仍然睁着眼,可瞳孔里的神已经散了。 宋昂握着她的手颤抖起来。 “叫了120了,你让她休息一下,没事的。”男人低沉的声音落在他耳边。 宋昂愤怒地吼叫,“什么叫没事了!这能没事了吗!” 宋明武将女孩从他怀里接过来,用衣服盖好,“你冷静一点!她还活着!” 宋昂咬着牙拳头攒紧了,隐忍不发。宋明武摸着他的肩膀,安抚道,“最紧要是先处理伤口,减少身体上的损伤。只要休息康复过来,只要你陪着她就还不算失去希望。” 少女轻浅的呼吸传来,宋昂怔了怔神,伸手去摸她的脸蛋。宋明武已经将徐小灵抱了起来,放在沙发上,把协警叫来,“小张!找夜总会的医务人员先过来看一下,他们这里肯定有的,快,先处理干净伤口。” 协警站在另一头低声说,“宋哥,这边还有一个女孩,情况很严重,恐怕不行了。” 宋昂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身体被劈中了一样往后跌了一下,才跑过去,“雪伦!” 那个协警蹲在原地,探了探苏雪伦的鼻息,已经很微弱了。苏雪伦浑身赤`裸,皮肤发皱,肢体僵硬。身上一道道的,血液凝成了黑色,体液错综交杂,遍布全身,胸口腿部还有斑斑点点的褐黄色水渍。脸上也污迹不少,黑的红的白的都有,眼睛微微眯着,张着猩红的嘴唇像脱水的鱼一样急促而无力地呼吸着。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6节 宋昂竟然不知如何下手,他拿手胡乱地擦拭她的身体,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雪伦,雪伦,是我,你听得到吗?救护车已经叫了,你撑住……撑着……很快就来了。” 苏雪伦抬起眼睛来,她看起来好像从没有这么削瘦过,颌骨突出,眼睛下凹。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插在她的身体里面,因为警察进来男人情急之下把她踢到了门后面,身体狠狠撞了一下,导致咳出了一口血在嘴巴上,嘴唇因此染红。 宋明武走过来,她突然伸手抓住宋昂的领口,力道很大,神情凶悍,声音嘶哑,“走——” 宋昂握住她的手,“雪伦,不要说话,省着力气,嘘!乖,医护就到了。” 她冥顽不顾,仍然死死扯着领口,表情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狰狞,“宋昂……”她喘着气,“别……别混了……你……你不能……死了。” 宋昂绝望地闭上眼,心中大恸。 第十六章 救护车到了。场面很混乱。 警察控制了夜总会的前门,协警押着人从里面出来,外头已经有媒体拿着相机等候。宋昂跟着昏迷的苏雪伦和徐小灵上救护车。他阴沉的目光回落在狼狈的犯人身上,低声对宋明武说,“那几个人里头没有姓郑的,我怀疑他和夜总会老板勾结,一定要把他抓到。” 宋明武站在车下拉着他的手,“我叫了小张跟着你们。在医院等我,我把人押送回警局就带刑警过去找你。要给你朋友录证词,有了她的口述才能顺理成章缉捕主犯,知道了吗?” 宋昂仍然不太放心,“如果夜总会老板要保他……” 宋明武将他拉过来搂在怀里,拍拍他的背部,“都交给我,你陪着两个姑娘。不要多想,有我在呢,嗯?” 宋昂在他的怀里有一刻僵硬。熙攘喧闹的人群里,宋明武的怀抱里很安静。他轻轻点头。 “手机号码给我一下,万一有什么事好联系。” 宋昂踟蹰了一下,报了一串数字。他深沉的黑色瞳孔显得有些冷淡,低声说,“宋昂。唐宋的宋。昂扬向上的昂。” 宋明武微笑,握着他的手,“你好。宋明武。明天的明,武术的武。” 回到警局把人安排下来办了例行的手续之后宋明武通知了刑警,然后他一路马不停蹄赶去医院。大晚上医院人很多,宋明武本来给宋昂打电话,没打通。这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我现在有任务,什么事晚点说。” 对方低声道,“宋哥,两分钟的事,你给我那个银行账户我查到了。只有几笔交易,而且时间都对得上号。金额很大,图片我发到你手机上了你待会儿看。” “账户是哪儿的?” “本市的。开户支行是东区解放路支行。” “解放路?那儿不是住宅区吗?能查到开户名字吗?” “我一个在银行的朋友私下帮我查了,开户名叫曾希红,女的。” 宋明武觉得有点熟悉,“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应该是知道的,但是,啧,记不起来了。” “去年和前年这女的分别向朱钢转账两次,一次五万。就在上个月又有一笔款项进来,这次有十万块。我对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就是两次死人之后一个月左右。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有人买凶杀人,朱钢就是凶手。可能这次运气太差被抓了吧。” “你帮我查查曾希红这个人。” 对方声音更低了,“宋哥,这个人我可不敢查。” “怎么了?”宋明武想了想,“这个人很重要?” “她是你们市局局长太太啊。” 宋明武怔了怔,“局长太太?” 他想起来了,有一次过年团拜的时候局长过来敬酒带着太太,当时几个人聊八卦聊到过这个女人,也就是提了一下名字,没怎么注意。局长家里在解放路是没错,那个地方有两个小区从前是市局的分配房,起码处以上的干部才能拿到的房子。现在市局已经没有分配房这个说法了,但是从前的老房子还在那里,那一片儿都还是市局的地盘。 “宋哥,不是我说。这里面水可能很深。”对方叹了一口气,“我也只能帮到这儿了。我那银行的朋友特别叮嘱,不能往下查了,再查下去可能会出事的。你心里有个底就好了。” 宋明武捏了捏拳头,“海平总不能白死。” “我心里也气。海平和我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也不能让他白死。可宋哥,再查下去会有危险的。海平就是走了也没留下只字片语,恐怕也是不希望我们知道太多吧。咱们不能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有这么严重吗?” “宋哥,你还不明白吗?局长太太买凶杀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好,你还能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刑侦然后把你们局长逮了拷问不成?这里头水多浑你压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多少利益牵扯在里面我们也不清楚。也许还不止这三桩案子,不止这一个凶手,不止这二十万块钱。上面的人要干什么不是靠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阻止的。” 宋明武被他说得一头冷汗,他心有戚戚,低声问,“那就只能查到这里了?海平为什么死?他一个扫黄打非组的小组员能干什么犯着上头人的忌讳?” “那就要问海平了。”对方惋惜道,“宋哥,这个事儿你和谁都不要说,一定记着。” 宋明武点头,“嗯。我知道了。” “那我晚点再联系你,你先忙吧,咱们找一天出来好好再分析,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好,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宋明武隐隐察觉到黄海平的死和工作有关系,但没想到会搅到这么大一个局里。天高九重,云深雾重,远远不是他伸手可以岂止的。压抑感积累在胸口难以言说,使得他的表情变得十分晦涩。刑警到的时候见他脸色沉重抑郁,小心翼翼地问,“宋哥怎么了?” 宋明武摇摇头,没多说。他打通了宋昂的电话找到病房。里头乱糟糟的,还没进去就听到徐小灵声嘶竭力的尖叫,伴随着哗啦啦的吵嚷声。病房门口协警小张叹气道,“那姑娘情绪很激动,医生想要检查她的下`体她不让,摔东西撞人搞得一团糟。” “另一个呢?还在抢救室吗?” 小张摇头,压低了声音,“没到医院就没了。医生说下`体撕裂过度,流了很多血。我们在夜总会的时候没察觉,那里灯光那么暗,地毯颜色也是深的,没人注意到她在流血。” 宋明武神色一凛,他推门进去,就看到宋昂耐心地安抚着徐小灵。徐小灵缩在他怀里拒绝任何人靠近。病房里没有其他男人,女护士在宋昂配合下给徐小灵打了一针镇静,过了一会儿这女孩儿安定下来,人变得十分颓唐萎靡。等检查做完了徐小灵昏睡过去,宋明武伴着宋昂从病房里出来,少年抹了一把脸,神色极度疲倦,眼眶是红的,眼睫上沾着湿意。 他低声说,“陪我去看看雪伦。” 苏雪伦在隔壁病房,一张病床盖着白色被单。 宋昂坐在床沿拉着一只枯瘦的手臂,沉默地端详着苏雪伦的遗容。他张开嘴眼泪却先落下来。他想起来苏雪伦有一次期末考试完了和他在学校后面废弃的小仓库顶上烧卷子。他们那个时候几个玩得好的混混学生放了学就喜欢跑到那上面玩,拿打火机把参考书和卷子烧了,然后坐在火堆边上喝啤酒,喝到尽兴了把酒浇在火堆上,火苗冲天窜起,烧得噼里啪啦的,透彻而旺盛。后来几个人喝多了也聊开了,苏雪伦悄悄和他说,宋昂你觉得你死的时候会有多少个人为你哭?真心实意的那种。宋昂自己掰着指头算了算,没超过三个。苏雪伦也在心里算,她说,你一个,我姥姥一个,两个。不过等我以后发达了,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 宋昂不能理解苏雪伦为什么要考大学。他看不上苏雪伦的志向,觉得那是白费力气。但有时候他觉得苏雪伦心里比他们都清楚,自己活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有些小聪明又有点任性,就靠着一点小便宜和偷鸡摸狗生活,嘴巴上说出来是逍遥自在,但是心里也有野心,还是想做出些什么东西来。苏雪伦的野心不大,她就是要考大学,就算别人不理解她反正不管,她个性就是这样的。她说她知道自己死了有几个人为自己哭,那就是她真的考虑过身后事,认认真真打算过。 宋昂心如死灰,摸摸她的额头,低头轻吻她冰凉的额心。 “叫医生来送她走吧。到时候通知她姥姥来领她的骨灰。” 宋明武陪着他将送苏雪伦走。隔壁徐小灵的母亲才赶到,跪在女儿床前痛哭流涕。刑警已经和小姑娘谈完出来,见了宋明武挥了挥手上的录音笔,“录好了,回去就申请缉捕令。没问题的,放心吧,这年头死了人的事情哪那么容易摆平。” 宋昂本来还想再陪陪徐小灵,见她母亲到了不好再进病房,只好退了出来。宋明武把他送到自己家里,看着他洗漱睡下了才放心回警局继续加班。 三天后刑警在霭香抓到了主犯郑鹏,以刑事罪提起公诉。 宋明武下班高高兴兴把消息带回家,宋昂不在家,再打电话打不通了。 直到郑鹏上庭开审,被判无期宋明武都没找到宋昂的人。 案子结审后没几天所长把宋明武找到办公室去谈话,他才知道郑鹏怎么抓的—— “明武,这个事情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何局上个星期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我也就听过就算了。霭香的事情咱们插不上手以后除非是上面有命令,不要随便去。这个是我没跟你说,我也有责任。”所长按下他,语重心长道,“你调过来还不久,我们有些灰色地带要顾忌,各方面的人情啊关系啊有时候要注意。霭香和何老板关系好到这个地步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你那样带着人冲进去什么说法也不解释还直接把人扣了,闹得何局很不好做。” 局长的意思宋明武明白了,他解释,“我当时也没多想,而且两个未成年女孩被轮`奸,要不是去得早活下来一个,要不然两个都会没命的!” “我知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死了个人这么大的事情你现在捅出来了谁来收拾呢?” “什么收拾……抓了人不就收拾了吗?” 所长拔高了嗓门,“人被弄死了,而且大庭广众之下又叫救护车又是警察现场押解犯人的,你也看到那么多媒体了对不对?那就要问责了,人家追到夜总会那边问怎么弄死的,谁弄死的?不管怎么样牵扯未成年夜总会肯定没法脱罪了。这边夜总会怕影响生意啊,打电话给何局求情,那边又有媒体盯着死人的事,那你让我们是去抓呢还是不去抓呢?” 宋明武脑袋懵了,“那难道不抓吗?人命这么大的事情啊。” “不是说完全不理。”所长不耐道,“你以为夜总会第一次搞这种事情吗?他们那儿多了去了这种事,人家本来就是做那种生意的。伤了死了的还没见过吗?人家自己肯定有规矩怎么赔怎么补偿嘛。你不把事情闹那么大,万一出什么事,你要是何局你怎么搞?” “那为什么后来还是去抓了……” “就是因为你把事情搞大了嘛。”所长急的拍他脑袋,“那个姓郑的是个地痞混混,不是夜总会的人。他跟霭香老板搭上关系以为霭香是他家后院呢,把人带过去去搞事,结果弄死人了。你说你是霭香的老板能怎么办?” 宋明武明白了。霭香不会因为一个地痞而丢了和警察局的交情。这件事既然已经闹大了,又有徐小灵指名道姓证词如铁,霭香如果把姓郑的直接扔给警察,可能暂时亏点生意,但也算给何局长一个面子,不愁再计长远。再说要找地痞合作,临河街盛产流氓没了姓郑的还有姓王的姓李的,老板不是傻子,帐该怎么算是很明显的事情。 “所以姓郑的算是被舍了。” “他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当然能舍就舍了。”所长站起来倒了杯茶,润润口继续说,“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叫你来就是让你注意,以后有什么行动和任务不要毛毛躁躁的,一个是要及时汇报,另外一个像这种公开敏感场合要注意收敛行动,你是警察,制服一穿到哪儿都很惹眼的知不知道?低调做事情,有个什么万一也好收拾。” 第十七章 宋昂不见了。 期末考试后灼热的暑期席卷全城。宋明武甚至觉得宋昂是为了避暑躲到南半球去了。 手机号码打不通,台球室麦当劳网吧发廊车行菜市场都没有他的影子。宋明武咬牙推开台球室的门,随便抓了一个学生问,那学生说我们也很久没有见到宋哥了。宋明武堵到了十五中的校门口,但是暑假学校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压根没有线索。 和宋昂一起消失的还有他带来的那堆首饰和钱。 房间里除了已经更换过的床单,没有任何其他人进来过的痕迹。 整整一个夏天,宋昂仿佛人间蒸发。 近十月,冷空气第一次南下,警局招进来一批新人,办公室里气氛显得活泼不少。周末晚上队里面组织聚餐,有年长的老队员试探要给宋明武介绍对象,被一笑带过了。宋明武对婚姻的态度一直游移不定,有一段时间他想交女朋友,还接受过相亲,连在重溪的房子都买好了。同事都以为他要结婚,结果这事儿黄了。他从心底并不热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也不喜欢小孩。男人到了一定年纪会产生的传宗接代的欲`望在宋明武的年纪并没有显露出来。 聚餐结束后,宋明武回到家。 宋昂出现在姜花的花盆旁边,他拖着一个灰扑扑的半旧旅行包,穿着十五中的校服靠着门口的铁纱窗抽烟。他低着头,一只手无意识地蹭着姜花的花苞口,那艳红色的小嘴将他洁白的指节吞了进去,那画面看得宋明武脑子直烧,连带着身体起了反应。 “你去哪儿了?两个月找不到人,电话也不接。”他半生气地质问。 宋昂收回手指,有些尴尬,“手机被我继母摔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暑假我们学校把高三生都拉到新校区去封闭补课了,全部不让出校门。今天刚回来。” 宋明武走近了些,端详他的脸。宋昂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抬起澄澈疑惑的目光回望他。他像是去了一趟改造营,身上沾染了一些书卷气,显得有些文弱娟秀。宋明武没见过他真正像是个学生的样子,那模样意外很好看。他的手指像是宋昂磨蹭姜花叶一样磨蹭着他的侧脸,细腻的皮肤留在指节上的触感触电一般刺激。 “你干嘛?”宋昂问。 宋明武不着痕迹地摸上他的头发,虚伪地掩饰,“没什么。先进来吧。” 他牵着少年的手开门进屋,给他倒牛奶拿巧克力,“回家了?” 宋昂坐在沙发上,疲倦地自嘲,点点头算回答了。宋明武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回家对他来说大概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他看看那个半旧的旅行包,“今晚住下来吧?” 宋昂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嗯了一声。 “如果我晚上加班你是不是要等我到明天早上?”宋明武问。 宋昂开门见山,“你借我点钱。以后还你。” 宋明武毫不意外,柔声问,“要多少?做什么用的?” “2500,交学费和书杂费。我爸给的钱让我继母私吞了,反咬一口说我拿去网吧玩。我现在身上没钱了,你先借我,高考完了我打工还给你。” 宋明武觉得他变化很大,有点不知如何开口,“你决定要高考了?” “嗯。”宋昂低下头来,轻声说,“我想回去念书。” 宋明武搓着指头想了想,站起来回屋子里摸了张卡出来,交给他,“里面有五千块钱,你拿去用,顺便买新的手机和电话卡,没有利息,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宋昂伸手去拿,宋明武往回缩了一下,他恶意地笑笑,“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尽你最大的努力考大学,如果你能上重点我就免了你的债务。第二,”他比了个指头,“每天晚上十二点钟之前回来睡觉,我不管你混到多晚,如果晚上我值班十二点我会打家里座机随机查岗,有特殊情况提前请假,要不然你自己看着办。” 宋昂有点不满,“管那么多干嘛。” 宋明武温柔地将卡放进他手心里,低声说,“不要让我再找不到你。我会很担心。” 宋昂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应该把手从男人的手里抽出来。回想起失踪的两个月,他有点愧疚,“我知道了。我会回来睡觉的。” 宋明武满意了,他现在是债主,行动的限度立刻被放低了。他把少年拉到自己怀里,亲吻他的发顶,在他耳边呢喃,“你很坚强,也很努力,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小昂,不要太勉强。” 宋昂眼眶发涩,僵硬而缓慢地贴近男人的怀抱,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一句话也不说。 宋明武耐心地抚摸他的背脊,唯恐惊动他似的,“不怕不怕……” 晦暗的光线里宋昂徒劳地挣动了一下喉咙,他像一只被割了鳍的鲨鱼,只能在暗流涌动的深海中随波沉浮。他眨了眨眼,“我老是做梦梦到她,不穿衣服,抱着我,要我和她做。我吓得要命,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人掐着我,不能呼吸……” 他破碎的哭音让宋明武心疼,“没事的,她只是想念你而已。” “她是不是想我和她走,是不是只有我死了她才能安宁,是我害了她……” “胡说八道,”宋明武轻柔地打断他,“不是你害了她,害死她的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我亲眼看到警察把他扣押到法庭上,法官判定强`奸罪,犯人获无期徒刑立刻执行。” 宋昂将他拉开,“被抓住了?判无期徒刑?” “是。就是你走的那一天,霭香的老板故意把郑鹏供了出来,为息事宁人他们舍弃了郑鹏,声称他不是霭香的人,只是当地流氓,在霭香消费。他们还保证以后会严格注意客人的身份,不会再出现这类事故。郑鹏在法庭上坚称自己和霭香老板关系很好,但是警方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法官当他乱扣帽子。他已经入狱了,不可能再出来为害四方了。” 宋昂低下头,似乎松了一口气,“那……雪伦知道了应该会安心一些。” “你不要胡思乱想,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犯人已经落网,她一定会安息的。” 宋昂的嘴唇抖了抖,“我很害怕,我去看望过一次小灵,她整个暑假都没有来上课。她精神不好,可能不能来上课了……她妈妈恨不得把我杀了……她本来可以考上大学的……” “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少年固执地咬着嘴唇,“如果我严厉一点!或者我坚决不跟她来往,我本来就不应该和她来往……像我这样的坏学生会影响她高考……” 宋明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想起黄海平来。宋昂比他幸运,黄海平的死他到现在为止无法查核清楚,死得仍然不明不白。他叹息道,“生死祸福,人各有命,小昂,没有人应该为别人的生死福祸负责任,你还太小了,你扛不起来的。” 宋昂听不懂,他还不理解什么是人各有命。 “我和你说说我的事情吧。我那个去世的朋友,如今我也搞不清楚他被杀的真正原因。上次让你偷出来那个银行账户查出来的结果不太理想,他可能被卷入了一些危险的事情里,牵扯了警察系统里面级别比较高的领导,是我完全没可能申诉和了解的。”宋明武说,“我朋友不是本地人,他在这里只有我一个比较好的朋友,他父母也只认识我。但是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叔叔阿姨解释他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宋昂安静下来,垂落的眼睫一动不动。 “小昂,我也很惶恐。你也看到了,大人的世界和你们一样迷茫一样辛苦,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你以后会慢慢长大,会有属于你自己的责任,那时候,你仍然保持着柔软的心态、纯善正直的灵魂,就是对这个世界所有痛苦和疑问最好的回答。” 深夜,宋昂像一只终于被驯服了的狐狸,蜷在宋明武怀里睡了过去。 刚开始他还坚持自己睡,要宋明武坐在床边上看着他睡着就好。等他一睡过去,就扯着宋明武睡衣的袖子不放,还用牙齿咬得满口口水。宋明武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像他一样,喜欢咬着母亲的睡衣睡觉。因为那时候父母工作繁忙,晚上经常不能陪他,他就养成了咬着母亲睡衣睡觉的习惯。宋昂尖锐漂亮的小牙齿厮磨着他的袖口,躁动不安,他只好摸摸他的头发将他拢到怀里来,少年仿佛落入了保护圈,朝着他的手臂蹭动两下,蜷起来睡得心满意足。 当然第二天早上宋昂肯定是不认账的,他翘起的头毛就像他口是心非一样怎么按都按不平。 宋明武不和他一般计较,给他煮了个鸡蛋塞到嘴巴里自然就安静了。 “你们高三要不要晚自习?” “要。”宋昂嚼着鸡蛋,晃荡着两条腿,吃得一嘴巴蛋黄渣子,“晚上上到十点。” “啧啧,现在的学生真辛苦。” 宋昂大言不惭,“你说我是考清华呢?还是考北大?” 宋明武递给他一杯牛奶,看着他那一嘴巴的渣子拿纸巾给他抹了,好笑道,“你这个月月考先考了吧,还清华呢。牛奶喝了自己洗杯子,等一下太阳大起来把你先烤了。” 宋昂大马金刀一口闷,呛一声把牛奶杯扣桌上,抓起书包晃动钥匙圈叮呤当啷响,“今天要迟到了,你先帮我洗,我走啦。” 宋明武无奈地目送他明朗欢快的背影消失在翠绿的篱笆架后,他眼中笑意隐隐,仿佛终于看到了今年夏天葱郁盎然的生机。 星期二宋明武请了一天假去探望他的老队长,并说明了辞职的意愿。 他们老队长已经退休了。宋明武在调到临河街之前跟着老队长做了多年刑侦,也算有师徒缘分。调任的时候老队长对他寄望深厚,希望他能够一直在这一行做下去,如此爱重宋明武深感有愧。他本性念旧重情,如今这个选择对他来说也不是一天两天冲动之下形成的念头,嘴巴上哄哄宋昂要保持自己最初的梦想,然而他自己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的梦想到底是一个梦还是什么真切的志向。 老队长一针见血地说,“海平这个人我看第一眼就知道是个穷途末路者,你不要不信,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他就是个亡命徒,结果呢?最后把自己的命赌上去了。” “师傅,我觉得这件事不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我知道。”老队长按着他的手,“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做这个选择我也尊重你。有时候呢我们在工作的过程中肯定要面对一些不公正的事情。所以为什么我当初看好你,就这一点,你没有什么野心,即使在基层做也能踏踏实实做好工作。有时候面对那些我们不太喜欢的嘴脸,应付应付也就算了。不过这次不一样,毕竟是搭了一条命进去。我懂。” “谢谢师傅。” “你找没找到确切证据证明为什么他们要雇凶杀海平?” 宋明武摇头,“没有。只查到银行账户是局长太太的。应该是局长以他太太的名字开的。我觉得可能是牵扯到了一些利益关系,要不然就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吧。” “嗯。”老队长点头,“你也想开一点。这年头世道不好,人命不值钱。” 宋明武苦笑,“我以为您会阻止我的。”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老队长笑,“你就是这个脾气。我又不是你妈,我管那么多干什么。你自己有分寸就好了。” “既然打算辞职,以后的出路有没有想过?” “海平留下来一间店,他之前盘下来的,我当初帮他出了一点钱,所以他把我的名字也加在了上面,现在我想把那间店接过来自己做,能赚一点是一点。” “发工资的可是比领工资的要难做哦。” 宋明武朗笑,“慢慢来嘛,国家现在还鼓励自主创业呢。个体户自由一些,也好。反正我不怕辛苦,警察也干了这么多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帮忙尽管来找我。”老队长拍拍他的肩膀,“可惜了,是块好料子。以后好自为之。” 第十八章 十五中给高三开了誓师会,把全体学生拉到广场上面,派学生代表去上面表决心。 宋昂拉着小板凳坐在最后一排记着袖子里面藏的单词表。背到astonish的时候,前面传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九班的徐小灵是不是被你强`奸了?宋昂满脸戾气地写:你妈当初被你爸强`奸了怎么还愿意生个小畜生出来?然后把纸团搓起来猛地往前扔过去。 天高云淡。秋风凉爽。 十五中高三独占一栋教学楼,位于校园最深处,紧靠小后门,自成一片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午周围没什么人,宋昂溜到后门小树林抽了一会烟,然后跑到小卖部去买饮料喝,碰到他的英语老师。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刚从院校毕业出来没几年,特别喜欢折腾自己的头发,今天她编了两串小马尾垂在两鬓,发尾跳动的粉红色蝴蝶结显得翩然俏丽。 “喝什么?老师请你喝。”她帮他把柠檬茶的帐结了。 两人顺着楼梯走回教师办公室,英语老师咬着吸管说,“其实我高三没背过单词,就把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上面的题做了两遍,就142了。单词不用背,题做熟了就可以了。去年高考题那么难,今年我觉得会比较容易的。”她从抽屉里摸出一袋零食,“给你带回班上吃。” 袋子里东西很丰富。宋昂有点不好意思,“不用啦。老师你自己吃吧。” “我要减肥。你没看我牛奶都喝脱脂的。”她吐吐舌头,“不要给肖老师知道。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但是我吃不了。你偷偷吃哈。” 宋昂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肖老师追你?啧啧,有八卦!” 小老师害羞了,一边捂着脸嘤嘤嘤一边拿英语书敲他脑袋,“小孩子关心什么大人的事情。有时间抽烟不休息就乖乖在我这写作业!” 宋昂嗤笑,“切,害羞就直说,假正经。” 午读前宋昂一直乖乖在英语老师这写作业,稍微忘了时间。回到教室的时候午读已经读了一半。 语文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见到他抱着厚重的习题册上来,冷冷道,“宋昂,你迟到了知不知道?怎么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宋昂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老师,我去帮英语老师拿作业晚了。” 语文老师说,“你在外面站着,等大家读完了你再进来。放学过来我这里补读十五分钟。” 然而那天晚上放学宋昂没能去补读。他的英语口语报考信息填错了,被教导处叫去改个人信息。等改完回来的时候语文老师已经下班,教师办公室里只剩下晚自习值班老师。 这件事宋昂没有放在心上,想着明天去解释解释就好了。没想到第二天中午语文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不由分说骂人门楣,“叫你来补读你也不来,你以为你是天才吗?也不看看月考考得什么样子。老师的话都敢无视,你爸妈怎么教你的?啊?哪个没家教的野孩子,教养这么差,难怪学习成绩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以后都没什么出息!” 宋昂开口想打断她解释解释,“老师,我昨晚是有事…” 语文老师冷笑,“那今天早上你怎么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和我解释?还要我放学的时候把你叫到办公室来才来?你是哪家少爷啊?要不是我记着你就不打算来了是吧?你看看你这个素质,老师的话敢顶嘴,你以为就你这样的以后能干什么啊?扫大街都没人要我告诉你吧,没规没矩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这位听说家中孕有一子的中年妇女扯着菜市场砍价一样的嗓门将宋昂拉到办公室中间当着整间办公室老师发了一通火。宋昂无力辨别,自认倒霉。但他想起自己答应了宋明武少在学校里面惹是生非,于是咬紧牙关忍着没开口。 但到底是没忍住。下午上课语文老师将他叫了起来,“宋昂,你站到前面来。” 宋昂莫名其妙,老老实实从后排走到了讲台上。 语文老师洋洋得意道,“来,跟同学们讲讲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午读迟到大大方方磨磨蹭蹭的,老师叫你也不当回事,你以后这种作风传染开来你们班要不要高考了还?啊?就你这种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粥的人,你觉得你是不是欠全班同学一个道歉?” 讲台下几个男生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女孩子们噤若寒蝉,低头看书。 这女人变本加厉起来,“我觉得你今天应该给同学们好好道个歉,带坏班风、无视尊长、毫无诚信。我没说错吧?” 宋昂火了,心中全是屈辱。他怒极而笑,反唇相讥,“老师,你长成这样,不觉得对不起你爸妈?同学们忍受你这种无理取闹的八婆整一年,你怎么不先和大家道个歉?” 有的女孩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看着宋昂的眼神里隐藏着赞扬。 女老师恼羞成怒,“宋昂!你别以为我管不了你了!跟我到校长办公室去!” “我说错了吗?您拿个镜子自己照照?” 话没说完女人气得抬起手就往他脸上扇过去。 宋昂一把抓住那条粗壮的手腕,用力制住,眼神冷酷而暴戾,“老师,我尊敬您是我的长辈,又是女士,您昨天当着整个高三年级老师的面辱骂我家教,我忍了。没有去补读的事情我也向您道歉过了。但请您也尊重我。要不然,这件事情闹大了,其实您不在理的,您自己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我是你老师!在我面前你谈什么尊重!我说的话你不听还想怎么样!” 他充满怜悯看着这个女人,把她的的手放下,“不是我想怎么样,是您想怎么样。从一开始不就是吗?颐指气使大呼小喝,到了校长面前,您打算怎么说呢?因为我没有午读所以要把我开除了吗?校长肯定要问缘由的。到时候把其他老师和同学拉到办公室里对峙,您认为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您纠缠着一个小孩子不放手,别人是觉得我幼稚呢?还是您幼稚呢?” 女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相信学校里有家教和有素质的人还是比较多的,大家都是会讲道理的,不是吗?”宋昂懒得理她,径自回到座位上,将课本收拾收拾,放到书包里背起来就往门外走,“我有事这节课请假,假条我会交给班主任的。您请自便。” 宋明武辞职后工作交接期间清闲了不少,时常还回家帮老人干干活。老太太倒是很看得开,觉得辞职是件好事,毕竟警察这份工作又危险又辛苦,当妈的宁愿儿子平安轻松点,别太苦了。黄海平出事后老人家心里都埋下隐忧,宋明武也就坡下驴正好找个借口搪塞搪塞。 但是干个体户到底有风险,老爷子担心他没做过生意容易受骗上当。老太太则更实际,她计较着宋明武在重溪那套房子还欠着银行贷款,现在没了工作收入不稳定恐怕钱的方面会紧张,悄悄给儿子塞钱,把宋明武弄得哭笑不得。 工作六七年宋明武自己其实有点存款。黄海平的店子他没有进行大的改造,就把厨房翻新了一下,刷了一遍墙,二楼打掉一堵墙拓宽了一些。他头疼的是经营问题,首先要请个掌勺师傅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从前黄海平店里那个师傅找到了新的下家,人家不愿跳槽了。 于是宋昂晚自习一回家就看到一个大男人在厨房里面倒腾得乌烟瘴气的,他好以整暇靠着厨房门点了根烟,问,“在干嘛?” 宋明武穿着背心短裤,“学厨艺。” 宋昂撇嘴,“干嘛学这个?” “反正也无聊,你赶紧洗澡做作业去,乱七八糟脏的要命别进来。” 宋昂把书包一摔,拖着背带垂头丧气回房间。他月考成绩发下来了,除了数学和物理,其他科目堪称惨烈,成绩条上祖国江山一片红,杜鹃啼血猿哀鸣。 宋明武察觉到他气场不太对,一手拎着菜刀一手掂着棵莴笋跟到房间门口。宋昂怨气滔天地收拾书包正抬头,见他手持菜刀寒意逼人,吓了一大跳,“干嘛!” “学校情况怎么样?” “别拿刀指着我!” 宋明武把刀放下,坐在他旁边,“神经兮兮的,谁惹你了?” “你!看到你就不爽!” “那行,我懒得理你,自己爱干嘛干嘛。”说完掂起菜刀和莴笋就走了。 宋昂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他洗了个澡把没背完的生物知识点拿出来看,外头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隆吵得他头疼。烦躁得不得了了他把门一拉啪嗒啪嗒踢着拖鞋走到厨房大喊,“吵死了!” 宋明武把抽油烟机关了,无奈道,“吵着你了?” “吵得头疼。我要背书,安静点。” 家里有个高考生就跟有个祖宗似的。宋明武只能供着,“行行行,那我收工了。你背书吧。” 宋明武收拾了厨房出来看到宋昂在阳台上抽烟。少年抱着手臂将烟灰抖弄在窗柩下,目光不安地四处游走。他削瘦的侧影微微弓着,在初秋的天气里身上只有一件衬衫显得单薄了。 他没去打扰,进房间里见到满桌子乱七八糟的书和卷子,书包丢在桌脚下,旁边几团皱成球的纸。他拿起纸球来抻开摊平,几个艳红的大问号和一些略带嘲讽的评语。 “谁让你翻我的东西了?” 宋明武给他把卷子弄平了,“数学很不错。” 宋昂嗯了一声,直接瘫在床上。 “考不好再考就好了。进步空间还很大。”宋明武给他盖好被子,掖到下巴,“被子要不要换厚一点的?晚上冷不冷?” 宋昂安静地看着他,轻声问,“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 “才开始能就说考不上。男人要有点克服困难的意志。”宋明武拍拍他的胸口,“尽力就好。咱们不勉强,但是不要有遗憾。” 宋昂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牵着他的袖口慢慢闭上了眼睛。宋明武习惯地把他拢到臂弯里,拍着他的背直到他睡过去。 宋昂又梦到了苏雪伦。梦里苏雪伦被一个男人插着,朦胧中仿佛感受得到一种湿润的香甜流窜全身。她似乎呻吟着,婉转而柔媚地发出撒娇的声音。宋昂觉得自己硬了,他在梦里是个偷窥者,隔着洗洗的门缝贪婪地注视着女人雪白的身体和美丽的面容。 然后苏雪伦看到了他,她赤`裸着向他爬过来,肢体匍匐的方式有点像一只猫,悄然无声来到他面前。她轻轻地笑,用他熟悉的语调和方式亲吻他的唇角,说,宝贝儿你来啦。 宋昂觉得有点热,她帮他把衣服脱了,凉风打在皮肤上又有点冷。苏雪伦柔软的四肢包裹上来,她用四肢钳住他的身体,殷红的嘴唇近在咫尺,朱色的舌头轻轻舔舐他的耳侧,滑腻的触感冰凉犹如蛇行。 他发起抖来,苏雪伦抚摸他的身体,把手伸到了下`体。她的手很凉,冷冰冰的,宋昂觉得自己在出汗,很不舒服,他抬头看到苏雪伦的脸,女人的脸青白,五官狰狞而扭曲,她的眼珠已经灰白失焦,死人一般无声而冷淡。 宋明武被宋昂蹭醒了,他一直往他怀里拱,像只小猪一样哼哧哼哧的。比较要命的是那两条腿夹着自己大腿,重点部位都快擦出火了。 他低头将宋昂的微微潮湿的刘海拨开,满头的汗,少年的表情很晦涩,他抱着他顺着脊柱线慢慢往下一遍遍拍抚,宋昂低低喘气,终于抖开沾满水汽的眼睫,冰凉的身体投了过来。 “做噩梦了?” 宋昂空茫而失神,嘤嗯了一声,身体在细细地痉挛,不让他拉开距离。 宋明武失笑,他“好好好,不闹,是不是冷?” 宋昂缩了缩,点点头。他难受,骨子里觉得冷,面儿上觉得热。宋明武和他都勃`起了,两人最脆弱的部分贴在一起,他还下意识里觉得舒服,往男人身上贴,刻意拿着那个部位摩擦宋明武的大腿侧。 宋明武皱眉,发出低声警告,“小昂!” 宋昂不满地轻哼,表情沾染着浓重的情`欲。不经意仰起头来露出氤氲的双眼。 宋明武迷失了在他的目光里。 第十九章 宋昂仰起脖子,脆弱白净的后颈线下隐隐透着青色的血管。 宋明武忍不住抚摸那段漂亮的皮肤,他另一只手探进宋昂的内裤,将那个半勃`起的器官握在手里,微微用力一捏,宋昂在他怀里轻哼一声,那东西迅速胀大起来,对于性生活疲乏的警察叔叔来说,这种蓬勃的生命力和活力实在令人羡慕。 “舒服吗?”宋明武微笑起来,他克制自己亲吻男孩的发顶,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宋昂仿佛受了刺激,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发出呜咽的低喘。他瞪着腿,小脚踢在宋明武的背上,用足了力气发泄情`欲。宋明武按住躁动不安的少年,强行将他的腿掰开,低下头去将那活泼的器官含进嘴里。 宋昂只来得及瞠大眼睛,发出短促的叫声,他扭动腰肢,声音变得纤细软糯,“宋明武……” 宋明武也是第一次给人做这种事情,他的舌头裹着器官的头部,不断收拢嘴巴轻轻吮。小孔分泌出液体来,合着唾液交裹形成了强烈的味道。 宋昂推着他的脑袋,惊慌失措,“不要……” 男人蛮力按着他的双腿,毫无反抗的余地,他的腰上下左右摆弄,像甩绳一样鞭挞着床单,下`体温暖紧致的合拢感直逼脑髓,神经元接收到了信号,满脑子都只剩下感官欢愉。 宋明武将那东西推进了喉咙里,他并不适应这种做法,喉管产生了自然的排斥反应猛烈收缩将东西往回挤。宋昂承受不住激烈的夹击,“拿出去!” 然而已经晚了,脆弱的器官禁不起这么强烈的刺激,直接射在了宋明武嘴里。 宋明武略显狼狈,抹了把嘴巴。精`液没有什么味道,温凉温凉的,顺着食道滑进了胃。 这玩意儿好歹也是高蛋白。他这样安慰自己。 宋昂则满脸羞愧,爬到床头拿纸巾给他擦嘴。他裤子来不及穿,露出个白白胖胖的小屁股在外面,看的宋明武满脑子火气。男孩显得有些尴尬,“谁让你拿嘴巴做的?” 明明是他占了便宜还一副我没让你帮我的论调。宋明武笑笑,“没事。” 宋昂被他笑得脸红,他移开视线瞥见宋明武的胯间,昂扬的器官形状明显。 宋明武表情一怔,调整了个姿势掩盖住欲`望,“你先睡,我去解决一下。” 宋昂把他拉回来,三下五除二就把裤子扒下来了。宋明武被他压在身下,宋昂冰凉的手摸了进来,宋明武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别闹!去睡觉。” “你帮我,我也帮你。” 宋明武怕控制不住自己,“胡说八道,睡你的觉去!” 宋昂莫名其妙,“一把年纪了,你装什么处!摸一下都不行。” 宋明武被他逗笑了,“好好好,我是处我是处,你闹够了吧?” “糙老爷们还吊起来卖,有什么矜贵的,”宋昂嘟着嘴,满脸失望,突然变脸直袭重点部位,“你不会是特别小所以自卑吧?让我看看,有我的大吗?”他爬进宋明武的怀里,嘟嘟喃喃,“我跟你说这玩意儿我没看过一千也看过上百了,按理说这个鼓起程度应该也不算小。” 宋明武哭笑不得,像个良家妇女一样被扒光了裤子,器官暴露在空气里。宋昂很满意点点头,一边品头论足一边用手抚弄它,“还可以嘛,你真是处啊?” 宋明武懒懒地抱着他的腰,舒服地叹息,“不是,以前也有过女朋友。” “后来呢?” “后来分手了,她去外地工作了,长久不在一起感情自然就淡了。” “她漂亮吗?你们做过?” “做过一次。算不上漂亮,很普通的女孩子,”宋明武调笑着勾勾他的下巴,“没你漂亮。” 宋昂打开他的手,“认真一点!不漂亮你干嘛还找她。你喜欢什么样的?” 宋明武拿了个枕头垫着自己颈椎,看他垂着眼睫给自己手活。宋昂一直没等到他的回答,手里的器官已经发热发烫,坚硬`挺拔,他的脸也有点热,半嗔视着瞪了宋明武一眼。宋明武压抑不住心里的情动,鼓励地将他搂近,让他趴在自己胸口上,他轻吻他的眼睑、鼻子、唇角,最终将他的嘴唇吞了进去。宋昂怔忪,没推开他,反唇热烈地回吻上去。 “我喜欢你,小昂。”宋明武点点他的鼻头,心里充满心酸。 宋昂耳根有点红,“同性恋。” “你还太小了,这件事你不要考虑。”宋明武笑看他。 宋昂嗷呜一声扑上来就咬他的嘴巴,根本是放在嘴巴里嚼,吮`吸地津津有味。他握着宋明武的欲`望,嗤笑,“我太小?”他把宋明武衣服扒开,手指绕着他的乳`头挑`逗拨弄,舌尖轻轻抵触两个红点,顺着胸线一直滑到肚脐。他活像个男妓似的,跨坐在他身上用屁股摩擦他的器官,扭着腰脱衣服,他一边脱一边摸着自己,导引着宋明武的手找身上的敏感点。垂落的刘海斜扫荡着翘起的眼睫,他低头淫`荡地用大腿根夹着男人的器官往自己臀缝里面送。 宋明武欲`望难耐,忍无可忍,用力搓`揉他漂亮的屁股。 宋昂得逞了,他把那个枕头抽出来,彻底按到男人,在床头柜里找了一只护手霜出来抹到手指上,在宋明武眼皮底下插进自己的后面的小洞里。 宋明武秉着呼吸,他的男孩儿是那么漂亮,人间殊色。 宋昂双眼湿润,媚态横生,冷笑,“就你?这种事情你嫩着呢。”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7节 一场床事势在必行。 少年扯开安全套给男人带了上去,开始讲规矩,“第一,永远记得带套。” 然后他倒上护手霜扶着宋明武的手指插进自己身体,“第二,永远记得润滑。” 他抬起屁股自己坐了上去。实战他也是第一次,难免缺乏经验,刚进去的时候稍微有些困难,宋明武缓慢地抽动着,一边问他痛不痛一边亲他的脸。宋昂满脸红晕,趴在他胸口上,环着他的脖子,低啐,“妈的,我真是疯了。” 宋明武听着却觉得十分甜蜜,“宋老师还有没有规矩要讲的?” 宋昂款摆着腰难耐而不安,开口就骂,“少废话!” “好,第三,少废话。”宋明武挺腰直接插了进去。少年在他身上立刻绷直了身体,微微抖动。宋明武抱着他坐起来,一手捧着他的盆腔,狠狠往里面捅。 肛`交的快感剧烈而直接,宋昂只觉得脑袋被人打了一下似的,感官充满了迷幻体验。他重重地喘息,声音有些破碎,“太…太大了…” 宋明武接受了表扬,他翻身将少年压下,托起精瘦紧致的腰肢,畅快淋漓地抽`插。少年漂亮的小口被无情地捅开,红肉翻扯,穴道高烧。他觉得爽快不已,肆意挞伐,宋昂受不了了,闹腾着哭叫,跟吃了摇头丸似的,“慢一点…啊!操`你大爷…啊啊啊啊——操……不行……” 宋明武哪里会放过他,扣着他的嘴激烈地亲吻,将他两条腿抗在肩膀上,掰开两半屁股肉直插进去。宋昂被刺激得眼睫挂满了泪珠,“宋…宋明武…” 宋明武催促着说,“叫名字,乖,叫名字。” 宋昂张开泪目,满眼情`欲与脆弱,讨好地亲他的嘴唇,“不要了…明武…不要了…” 宋明武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欢喜都在爆炸,这些隐秘的甜蜜就像太阳黑子,是他心头最深沉的那些阴暗面。他幻想过,就像这样把宋昂压在床上,看他哭求自己,温顺而淫`荡地奉献自己的身体,看他喜欢自己,迷恋自己……这些所有的幻想到头来映照出他扭曲而畸形的爱情,他明白过来,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能最大可能挖掘一个人的邪恶,他只想迫害毁灭,想强制攫取,想堕落深渊。 宋明武把他按在床上,让少年趴着,掰开他的臀瓣毫无顾忌地插入。他攫住少年的手,一根根手指亲吻,一遍遍盲目地重复,“我爱你。” 宋昂咬着枕头,剧烈地痉挛。他的脸被泪水打湿了,哭得嗓子一抽一抽的。 宋明武问,“喜不喜欢,嗯?” 宋昂抖开眼睫,迷茫而失神。 宋明武心酸地亲吻他的侧颈,耳鬓厮磨,他把自己深深打进宋昂的身体里,无可抑制地高`潮。宋昂闭着眼,身体在收拢,他紧紧抱着男人,细细地呜咽,“不要了…不要了…” 宋明武拍拍他的腰,“好好好,不要了不要了。” 情事过激,过后宋昂靠着宋明武的肩头好一会儿没缓过来。他脖子酸了,转了个身换一边趴,神经在经过紧张的高`潮后放松下来,困意上涌。 “困…” 宋明武给他把睡衣穿上,“睡吧。” 宋昂舒舒服服蜷了起来,大大方方把他整个手臂抱在怀里,满意地睡他的春秋大觉。 第二天早上肯定是不上课了。宋明武陪着他睡到十点多才起床,宋昂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被叫起来就撒起床气,死死揽着他的手不让下床,吹眉毛瞪眼睛的,“你敢!” 宋明武好笑道,“你不饿我还饿呢。” “不干,给我陪睡!” “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宋明武知道他这段时间很累,早上六点钟就起来往学校赶早课,晚上经常是看书搞到一两点,这种还长身体的时候睡不够对身体负担很大,他也心疼,“起来给你弄点东西吃,要不然等一下胃又疼。” 宋昂扁着嘴巴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宋明武心一动,跪在床边把他揽进怀里,送上早安吻,“听话,嗯?” 宋昂不甘不愿缠着亲了好一会儿终于离开了他心爱的床,拖着半残的身体去洗漱,洗了一半在厕所大叫,“宋明武你看你的牙印!” 他从厕所跑出来,光着个屁股把腰一抬,侧面近臀肌的地方一个明显的牙印。宋昂龇牙咧嘴嚣张跋扈,“都是你干的好事!” 宋明武走过来拍他屁股,“行,下次你说咬哪就咬哪。” 宋昂脸一红,“流氓。” 宋明武拉开衬衣露出满是咬痕的肩膀,“谁流氓嗯?你看看你自己咬的。” 宋昂轻哼,扭着屁股就走了。 第二十章 冬至那天雪很大。宋昂体育课在厕所给宋明武打电话, “今天晚上不上晚自习,刚考完月考放一个晚上假回家吃饭。” 宋明武那边吵吵嚷嚷的,“嗯。那晚上回来吧,我做饭。” 宋昂挂了电话。把嘴里的烟掐掉,烟头踢进下水道。 外头下着雪,只有男生们锲而不舍抓着一点时间还在操场上打篮球。宋昂走到后门让保安帮他去买烟,自己站在保安亭里头跟宋明武发短信聊天。 一阵脚步靠近,宋昂听着觉得熟悉,抬起头来正看到张盛拎着罐啤酒缩着脑袋从对街走过来。 他开了门朝张盛打了个招呼,“盛哥早啊。” 张盛显得有点疲倦,胡子拉碴的,打量他上下,点点头,“过来看看你。小陈说你在学校。” 宋昂一点不尴尬,“嗯。还有六个月。” “高考?”张盛笑,“考那玩意儿没用。满大街大学生游手好闲,还不是一样。” 宋昂说,“反正我也没别的想做了,试试看呗。” 张盛走近了一些,手搭在他肩上,“我说真的,姓郑的进去之后日子好过多了。这事儿真的要谢谢你。我跟你说,”他压低了一点声音,还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最近我拿到点渠道,整好把姓郑的从前的货源接下来,虽然不能像他那时候那么嚣张,咱偷偷的赚点小钱还是可以的。你看怎么样?你帮我规划规划,带带人手。” 宋昂知道他今天是专门来找自己的,不着痕迹退了两步,笑笑,“盛哥你说什么呢,我要考试呢,赚什么钱?你要我请你喝酒那行,赚钱的事还是算了。” “小昂!”张盛有些不满,把他拉近了,“我跟你说,我保证,你继续跟着我以后钱肯定不会少。考什么破试,考完还读四年,花那个钱,不如现在就干。绝对不比你考完大学找工作赚点工资少。你以为现在工作那么好找,工资又低,没经验能拿多少钱。” 宋昂把他的手拿开,语气冷淡下来,“盛哥,我跟你说好了的,街上的事我以后不掺和了。” 张盛不耐道,“那不是那时候小雪刚走我看你伤心嘛。”他继续游说,“一个女人罢了,你要是喜欢,哥给你介绍!这都好几个月了,该翻篇儿了啊。我跟你说,男人要干大事,不能为了女人磨叽。没了就没了,一个鸡而已,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了。” 宋昂瞥见保安回来的身影,懒得再跟他说了,“盛哥,学校保安要回来了。我看你也先回去吧。等会儿给看到你这样子小心他报警了。” 张盛果然慌了,转身四处看了看,“小昂我跟你说认真的啊,你想好了回来找我。一定!记清楚没?哥知道你肯定是能干大事的人!” 宋昂冷笑,“盛哥好意我心领了,我没那么大出息,也不打算做这个生意。您回去吧,要为了这个事儿您就别惦记我了。要是想找人喝酒那我一定奉陪。” 张盛急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儿呢!我先回去,我下次再来找你啊!” 保安走近了,指着张盛就喊,“喂!干什么呢!” 张盛掉头就跑。宋昂看着那背影,啐了一口,“杂碎。” 他接过了保安的烟,卖乖道谢,不忘叮嘱,“是个混混,喜欢找学生骗他们吸毒。叔叔您下次再看到这个人一定记得赶得远远的不能他进学校来。” 晚上六点多宋昂才拎着书包跑回来。外面那条狗朝他狂吠,他把手里一截烟丢了过去,狗以为是吃的东西,伸出舌头去卷,结果被烫了嘴巴,嗷呜一声躲得远远的。它不喜欢宋昂,对比起来宋明武显然更讨它欢心,不仅每次都有东西吃,有时候还能得到抚摸拥抱。 姜花已经谢了,光秃秃的。宋昂把它搬到了屋子里,免得冻死了。 宋明武在厨房炒菜,听到开门的声音往外面喊了一声,“过来帮忙!” 宋昂翘了鞋子,书包扔在姜花盆子下面就往厨房走。里头炖着牛肉,特别香。宋明武在炒虾仁,“去拿个盘子过来,洗一洗。” 这段时间宋明武很忙,没时间在家里做饭。宋昂看得盘子里的虾仁很期待。 “你最近在干什么?晚上都不回来。” 宋明武给他舀牛肉,“嗯,最近可能会比较忙,晚上有时候可能不回来睡。” 宋昂疑惑,“你不都已经是队长了吗?为什么老是值晚班?” “不是值班。”宋明武笑笑,“我辞职了。不干警察了。” 宋昂筷子一停,“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开学的时候吧。快吃,凉了不好吃了。” 宋昂说,“为什么辞职?那你现在干什么?”他有点恼怒,宋明武什么都不和他说。 “你安心高考,没你什么事情。我接了我朋友那个夜宵店,最近开始营业了,但是晚饭点才开门,第二天早上两点关门。有时候收拾不过来我就先睡在那边。早上你自己吃早饭。钱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一点?” 宋昂一拍筷子,闹情绪了,“你当我白痴?你一个人开店?” “没有没有。请了一个兼职的学生,但是刚开始比较忙。” “那你怎么住?睡板凳?”? “二楼有个小房间,拉个行军床就能睡。” “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住?” 宋明武知道他不高兴了,坐到他旁边亲亲他的嘴巴,“起码也要小半年吧。” 宋昂搂着他的脖子,用脑袋蹭他的脖子,“不行,太久了。大冬天的一个暖床的都没有。” 宋明武也不舍得,但是不营业不行,没有收入他就要还不起房贷了。 “等你高考完了再说好不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把高考顺利考完了。” 宋昂摇头,“我过去跟你住。反正我现在每天回来也只是睡个觉而已。那边还离学校近。” “不行,那地方太小了,睡不好你没精力学习了。” 宋昂挑起眉毛,“你能睡我怎么不能睡了?这么大个房子空出来就我一个人才睡不好。” 他从来是说一就一说二就二,要干嘛就干嘛,不给就直接吵,宋明武不跟他比嗓门儿大,一向都是惯着哄着的。宋昂吵不起来就装可怜,卖乖撒娇耍赖皮,不择手段,行事一向都是混混作风。这件事本来宋明武想缓缓地说,就是怕小孩子闹脾气,一冲动上来劝不住。没想到宋昂比他锐利得多,一针戳破,他也措手不及。 “说了你要考试。其他时候你要干嘛就干嘛,我不管,现在不行。”宋明武收敛了表情,“这件事没道理讲,你给我好好住这里,保证你有个好的环境复习、休息。” 宋昂一甩脸不理他了,“那我回台球室住。” 宋明武掰过他的脸,“你敢!” “要你管!”宋昂扯开嗓子,“包吃包住包用,爱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就冷着,你有本事你以为在家养姨太太吗?是不是回来之前还要点个红灯笼在家门口让我准备着伺候?” 宋明武给他吵得有点头疼,他本来这段时间杂事就多,心里不免有点烦躁,宋昂爱跟他吵他也火了,筷子啪一声拍在桌子上,拽着他的手腕把他压在桌子上,“你别这么任性行不行?” 宋昂吓了一跳,从没见过他发火,气势低了下去,怯生生看着他,眼里全是委屈和怨气。 宋明武心软了,他见不得宋昂这种眼神,心里有点自责。他忘了宋昂原本就是这样的人,那么骄傲,一点骨气都不愿意折,小年轻宁愿吃点苦不想心里有一点不舒服。他立刻松开了宋昂的手腕,摸摸他的脑袋,“对不起。” 宋昂爬到他怀里,亲亲他的嘴唇。宋明武搂着他,觉得他其实特别乖特别可爱,“最近事情很多,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经验所以有点烦躁。对不起,我不是想跟你发火。”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是怕你住的不好会影响考试。那个地方比较小,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的,味道也大,也没空调,很不舒服的。” “没事。网吧也差不多,我睡习惯了。”宋昂低声说,“哪,你看你还有房贷要还,我一个人一天也住不了几个小时,耽误这么大一个房子。你把房子租出去,可以平衡掉房贷,我在那边休息空隙也能给你帮忙嘛。” 宋明武还是不想让步。 男孩嘴巴一扁,装可怜,“你不要让我晚上一个人睡觉,好冷的。” 宋明武有些心动,他看看这小男孩,对方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等着他的回答。他叹了一口气。 宋昂放开手,重新爬回他的椅子坐好,拿筷子敲了敲碗,“就这么决定了。吃饭!” 吃了饭宋明武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拎着点东西回家看父母,回来的时候宋昂还在房间里看书。他就坐在宋明武以前坐的那个书桌前面,一盏小台灯开着,窸窸窣窣写着卷子。宋明武走过去从后面抱着他,头搁在肩膀上,少年漂亮的手握着签字笔飞快地在草稿纸上算着,那些公式和定律宋明武已经忘记了,他看不出符号和数字的意义,只觉得这些横飞跳动的字迹都是美的,都是以一种刻意的姿态展现在他面前。连着等号后面的结果他也开始期待,他觉得宋昂会写一个句子,或者一行数字,任意一个,那都代表我爱你。 宋昂回头看他,亲了一下他的脸,把答案最后写在空格里。他最近的成绩进步很大,上个月月考分数破四百五,数理化的成绩全部达到平均线以上,就是文科差了点。语文尤其最差。宋明武听说他和他语文老师有点矛盾,并没有放在心上。男孩子语文不好很正常。 “我觉得你写的每一个字都好看。”宋明武在他耳边小声说。 宋昂脸刷地就红了,忍不住嘴边的笑容。他放下笔,两人交缠着交换了一个吻。 “今天还去店里面吗?” 宋明武的眼神越过他的肩头,窗柩上积起小雪,被台灯照得发亮。 宋昂瞪着亮晶晶的双眼,“外面很冷很冷哦,超级大的风。” 宋明武刮着他的鼻子,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那就不去了,今晚我伺候你。” 宋昂开心了,抱着他的脖子主动迎上来。宋明武扒了他的裤子,带套润滑一步到位,熟门熟路就进去了。宋昂一翻身跨到他身体上扶着他的肩膀热情如火地上下蹭动。他在床事上对于主动权的执着到了宋明武都觉得费解的地步。 这件事有好有坏。宋昂在这种事情上的花样很多,他们上一次试了双飞燕、再上一次试了牵丝攀藤、上上次试了过桥抽板……千奇百怪各有趣味。有一次他背靠着宋明武坐下,让男人屈起双腿来当靠背,然后他就自顾自背对着他上下挺动,就跟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下面插着根按摩棒自`慰差不多。做到最后宋昂爽了,完全忘记男人的存在,自顾自射得床单脏了一片,结果是宋明武只呆看着他的背,高`潮的时候表情了无生趣,宋昂回过头一看以为他挺尸呢。 宋昂在这种事情上绝对不会亏待自己,而且一旦搞上了他肯定是以自己的快乐为主要考虑,有时候做到最后宋明武很没有成就感。要不是做完了之后少年肯定会爬回到他怀里撒娇要抱要亲,基本上整个过程真的可以算作宋明武在“伺候”他。 高`潮的时候宋明武扳过他的脸,激烈地亲吻,唇舌搅动,涎水流淌。 宋昂满脸通红,表情十分餍足满意,“你真棒。” 宋明武觉得有这句表扬怎么辛苦也值得了。他终于开始反省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太冷落宋昂,正是热恋的时候就要搞分居,的确是态度有点不端正。况且照宋昂这尿性,有他在尚且是自己先爽,要是没人看着翻到天上都不会有人知道,那还得了? 第二十一章 宋昂半夜从酣梦中醒来,毫无理由地,意识特别清醒。 他披了件外套坐在门口看下雪,狗趴在他脚边上。 日出之前,天空密不透风,雪从天上落下来,他抬起手,白色晶体堪堪从指间擦过,留下淡淡的冰凉的水痕。他把烟掐灭在雪堆中,积雪渐渐高过他的脚,他往回缩了缩,没穿袜子的脚冻得冰凉,他的心里却很安宁。 近五点半天空亮起来,太阳从低矮的灌木边升起,夹在高楼的缝隙中。 宋明武醒来,站在他身后,“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就起来了。”少年哑着嗓子,摸摸狗头,站起来亲亲他,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宋明武看着镜子里满嘴泡沫的他,好笑道,“牙要刷够三分钟,不然还是容易坏。” 宋昂把嘴里的泡沫漱掉,凑到他嘴边上哈气,“臭不臭?” “香,你最香。”他攫住他的舌头,深吻。 宋昂低声说,“昨天张盛来找我,他可能开始贩毒了。这条街贩毒根源很深,时间也很久,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是你们端掉几个藏货点就能根除的。他要造孽我没办法,我是不会跟他回去了。但是我有点担心逼急了他会去找徐小灵的麻烦。你帮我多留意留意他们行么?” “嗯。我知道了。”宋明武拍拍他的肩膀,“我会跟以前缉毒的同事说说看的。你放心。” 其实张盛和姓郑的远远比不上,张盛是个窝囊废扶不起墙的烂泥。说到底宋昂不是怕张盛,他是怕自己,他没有了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那种自信,他仍然骄傲,但是也惶恐。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让身边的人受到伤害。苏雪伦的死已经成为一个不能克服的困难,他只能接受事实——他缺乏保护别人的能力。 怎么样才能成长起来?拥有力量?是不是自己走的这条路最终能见到光明? 有时候宋昂恍恍惚惚的,读书读到一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走进校门不确定自己在哪里,坐在公交车上忘了在哪一站下车。有一天他去上学,走出家门没有两百米,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就记得要去公交车站,他拦下一个人,问车站怎么走。那人反问你去哪个公交车站?他答不上来,脑袋里一片空白。路人好心给他指路,他到了公交车站看着站牌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出门是要干什么。 这种状况只出现了一次,当时他攒着手机充满恐慌,他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真的什么东西都不记得,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虚妄的青春回忆并不很美好,但是那已经变成他仅有的东西。那时候宋明武还没有跟他说我喜欢你,那时候他看着茫茫人群第一次觉得,人来人往虚以委蛇全部都是幻觉,时间是幻觉,钱是幻觉,只有孤独是真的。 搬家的那天,宋昂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放进了二楼的鸽子窝。宋明武给他买了一个小的折叠式衣柜,他的课本卷子辅导书堆在墙角,就用两张报纸垫在地上,摞满整整两沓。宋明武还添了一张架子床,把两张床拼在一起,枕头靠着枕头,顶着墙上的暖气管放着。 晚上他担心宋昂觉得吵,楼下还装了一道门,两道门关起来应该能格掉不少声音了,结果他忙完了上楼一看,宋昂暖气都不开,窗户大敞着在那背古文,冷风吹得鼻涕直淌,颇有古人头悬梁锥刺股那种拼命劲儿。 “别冻感冒了。”宋明武把窗关了,开了暖气,“早点睡。” 宋昂冰凉的身体往他怀里钻,像个小冰人儿似的,“吹吹风脑袋清醒一点,暖气开得困。” 宋明武摸摸他的头发,“什么时候放假?” “下个星期五上完就放,有十五天假。” “除夕跟我回家过。” 他们鼻子顶着鼻子,说话声音大不过蚊子声。宋昂笑,“好。” 除夕那天学校才放假,宋明武早上没找到宋昂。小朋友关了五个月到底没忍住,趁着网吧上午没关门跑去打游戏了。他那帮狐朋狗友也在,包了整个场八台机连着打团战。 打到中午才想起来看手机,宋明武打了四五个电话来。他赶紧拨了一个回去,接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心虚,宋明武问他在干嘛他说我去看徐小灵了。依依不舍终于下线关机,宋明武拎着饭盒刚到网吧口,掀了塑料帘子进来就看到小恋人在前台结账,他掏了五十出来按在桌上,“开个包房加两个小时。” 宋昂欢呼一声,拎着饭盒往里面冲。两人打到下午三四点一起回宋明武家。 进门前宋昂有点紧张,“我要叫奶奶爷爷还是叫叔叔阿姨?” 宋明武拍他的头,“叫叔叔阿姨吧。” “会不会很奇怪过年带其他人到家里?” “没事,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不好的。” 宋昂帮他拎着水果蛋糕进了门,见到一个老伯站在浴缸前面喂金鱼,“有客人?” 宋昂很紧张,“叔叔好。” “爸,这我认识的一个学生。家里今年回不去,把他带过来一起吃个年夜饭,免得小孩子一个人在这边孤伶伶的。” 宋老爷子点点头,“好好好。” 宋昂乖巧地把东西送到厨房,双手背在身后,笑得甜甜的,“阿姨新年快乐!” 宋老太太喜欢小孩子,开了冰箱拿罐汽水给他,“这么懂礼貌,拿着喝,要不要吃饼干?我给你去拿饼干,还有巧克力。” 宋明武知道他惯于讨女人欢心,按住母亲,“妈你随他去吧,小孩子不用那么费心。我来就好了,你别管我们。” 老太太忍不住摸了摸宋昂的头,看着很满意,“上几年级了?吃不吃的了辣?吃不了阿姨晚上就不做辣的好不好?” 宋昂满眼星星,“我今年高三,六月就高考,我什么都吃的,阿姨我来帮你的忙。” 老太太一颗心像泡在蜜糖罐子里似的。 宋明武哭笑不得。宋昂在家里牛奶杯子都不愿意洗,到了这儿像个三好学生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他这么瘦是宋明武虐待的呢。 老太太把宋昂赶到客厅里逗猫去了,抓着宋明武问这孩子的事。宋明武来之前就准备好了理由,就说当警察的时候碰巧救下的一个小孩儿,家里头继母打人不让上学,就在他店里帮忙。半真半假糊弄过去了。 宋家一直是本地人,家里头亲戚大多都在本地,老爷子四个兄弟姐妹加起来五户人家二十几口人一起过。按照传统一家安排一个晚上,年三十是宋老爷子家,初一是二哥家、初二是三妹妹家以此类推。傍晚几个女人先过来帮忙包饺子,在客厅里靠着一张圆桌板,饺子包好了排在上面,排齐了整整一面,烧水下锅。 宋明武他们这些老爷们儿一般不干活,只等吃。吃完了晚饭,客厅分开三张桌子打麻将。 几个老太太喜欢宋昂这个小朋友,开玩笑叫他上牌桌。宋明武见他开心,点头说行,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老人家牌局玩得也不大,一块两块意思意思罢了。宋明武没见过宋昂打牌,站在后面看。开局宋昂输了两盘,第三盘开始后他手法渐渐快起来了,宋明武给他凑对子,他摇了摇头。 “这对先不要,再等一下。”他抬起头来朝宋明武吐吐舌头,“放心,给你赢个整数当红包。” 宋明武觉得有点对不起这帮老太太。他忘了这小朋友以前吃喝嫖赌是行家。宋昂打牌这一手是苏雪伦亲传绝学,曾经不知道陪着多少嫖`客赢了丰厚的夜渡资回来,那是人家看家吃饭的本事,一帮老太太闲来兴趣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还好宋昂心里有分寸,他也没太过分,三十块钱之后他就下了牌桌,抖着三张崭新漂亮的十块钱钞票送到宋明武手上,讨赏似的笑脸粲然,“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男孩眼梢挑高得意洋洋的漂亮模样让宋明武心动,他拉着人到小阳台上激烈地亲吻,吵嚷的人声中压抑着嗓音,狠狠捏着男孩的屁股,“我想干你,怎么办?” 宋昂气喘吁吁,红着脸,“三十块钱就能买一次?你怎么这么贱?” “我倒贴三十,你一辈子都得是我的。”宋明武抱着他,把他的屁股摁在自己跨上。 宋昂嘤嗯了一声,轻喘,“你放开!会有人!” “你喜不喜欢?嗯?喜不喜欢?” 宋昂满脸羞色,抱着他的脸轻轻吻他,“喜欢,我最喜欢你。” 宋昂的这个年算是过舒服了。他跟着宋明武从初一吃到初五,牌也从初一打到初五。初六那帮老爷子还想叫他去打牌,他说我要考试得回学校了,然后他提前回去自习去了。 年节过后学校的节奏越来越紧,他压力也跟着变大。天气从冷又变热,三月开春,六月立夏,高考如期而至,开考第一天他还穿着旧校服,拿着那个灰扑扑的书包,宋明武前一天晚上提早关门收工,为了让他睡一个好觉,早上起来给他检查铅笔橡皮准考证,送到学校门口去的。 七月放成绩和各批次分数线,宋昂510分低空飞过一本线。他自己咬着铅笔涂涂改改报了志愿,档案最后投进了本地一间211一本院校,已经算是十分幸运。 一个惠风和畅的天气,宋昂买了一束白色菊花到公墓去看苏雪伦。苏雪伦的骨灰最后无人来领。她的姥姥远在乡下老家,警察联系了她的父母,她精神病的母亲毫无自主意识,父亲失踪已久根本找不到人。宋昂留下了苏雪伦的骨灰,征询宋明武的意见后在公墓申请了一块位置放着,重阳清明都来看过一次,中元还烧了点纸钱给她。 “刚拿到录取通知书,过来看看你。”宋昂点了根烟,把复印的录取通知书和成绩单点了连同纸钱一起烧在盆子里,“都还行。我也去看过小灵,情绪好像恢复了不少。她跟我说谢谢你,要不是你可能她活不下来。其他人我就不熟悉了,听陈元琼说乐乐去外地了,在酒店做,看来是要发扬光大你的衣钵,你要有时间可以给她指点指点。” 风有点大,他拨弄拨弄额前的刘海,低声说,“雪伦,我好像爱上宋明武了。” 说完这句话他胸口涌上一阵不可抑制的心酸与悲伤来,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本能地知道他失去了一些东西。爱情的线缠着他像个落入泥的风筝,永远陷在这个尘世。他摸摸脚下青黑的碑石,“对不起,说好了等我们有钱了,我会娶你的。现在我要跟别人走了,你别怨我。” 满目青山,合身荒土。烟丝随风而散,留下淡淡的焦灼的味道。他把烟抽完了,给苏雪伦磕了个头,站起来道别,“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上大学了。就在大学城,一个小时就能回来。我也不住学校,还住在这边,以后再来看你。” 宋明武在公园门口等他。两人并肩走回家去。 九月。初秋清爽,天高云淡。宋昂背起宋明武新给他买的书包,踏上了大学旅途。 第二十二章 四年后 “晚上回来吃饭吗?” 宋昂打好领带,走到床边亲吻睡眼惺忪的爱人,“今晚部门吃饭,你自己吃吧。” 宋明武拦过他的头,低沉而餍足,“你真好看。” 宋昂有点小得意,“帅吧?” 男人亲亲他的脖子,咬下一个齿痕。 宋昂把他按回床上,电扇关小,“再睡会儿。我去上班了。” “早点回来。” 班车七点半准时停在地铁站口。宋昂背着书包上车,熟练地和司机师傅打招呼,然后挑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合眼眯一会儿。 公司在开发区,离市中心远,宋昂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不少。他还是个新人,和两百多名应届学生通过校招进来刚三个月,真正业务上的事情都还不上手。他的桌子在办公室最前排角落,原来是个打印机区,部门扫描打印和公共网络终端都连在那里,网线杂物堆了半边桌子,人员来来往往有时候很尴尬,他也先忍着。 周建喜欢这个小男孩,一个偶然的机缘巧合他带宋昂出去吃饭,发现了这小孩儿能喝会玩,且酒品不错,自此应酬的事情宋昂总是有份。 这天晚上是总经理请几个部门的人一起吃饭,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来,宋昂坐在周建身边算是新鲜气息,掺在陈年老油坛子里头,暂时还只能在油上面飘,沉不下去。周建也不勉强,他带着宋昂去敬酒,介绍说这是我们新来的小孩儿,带出来让见见世面。 总经理扶了扶眼镜,举着酒杯问,“文清上次跟我说你们去吃饭带一个小毕业生很能喝会打牌那个,就是他?” 周建陪笑,“上次我刚好不太舒服,才打完针从医院出来,就让他陪总监去玩了一会儿,回来都跟我问我这儿有个小朋友很能玩。” 总经理用杯子碰碰宋昂的,“不错,小孩子可以多培养培养。咱们接待那一块儿就缺这样的,看看有没有这个意向?” 周建心里有点吃惊,“那是总监抬举了。刚毕业呢,好多东西都不清楚状况。” “那不是,专业人才专门利用,怎么跟你们说的,平时就该多让他们这些年轻人发挥发挥。不会的就学,多教教就会了。又不是蠢。” “是是是。” “好吧,我刚想起来这个事,你不带他来我还忘了。文清上次跟我说这孩子牌桌上她都不一定玩儿的过,看来你也会藏人了。” “哈哈哈哈,那我真的是无辜的,现在小孩子都会玩,我真是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才能。” …… 吃了饭上车后周建问宋昂,“文总监上次和你说了什么没?” 宋昂坐在车里,喝的有点晕,头靠着沙发背摇了摇,“没说什么,说我牌打得好。问我能喝多少?我说我试过最多一次一斤半白酒。” 周建低笑,“你大学学什么的吗?” “数学。” “平时爱和你小叔叔打牌?” 宋昂反应过来他的小叔叔是谁,“不是,我们大学几个家里条件不太好的有时候会去高档娱乐场所陪人打牌喝酒赚点学费和生活费,您知道我们学数学的正好活学活用。” “怎么个玩儿法?” 宋昂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骰子麻将德州扑克拖拉机斗地主什么都玩,基本上现在会所里面有的玩法我们都会。开桌子算人头,一局从100到1000不等,当然要玩更大的也可以,大部分人在这个阈值。带酒喝也有很多喝法,最简单的,骰子喝点数扑克喝牌面,高级玩法就多了去了,猜酒带猜牌,我试过最复杂的,一个小老板一副牌喝了十八杯,手里最后一张没来得及打完就倒了,直接让人抬出去的。” 周建心里很惊讶。只见宋昂低垂着眼睫笑意十分促狭,“会所赚的大部分是酒钱,因为开包厢打牌算点钟数,赚不了多少的。我们这些陪玩的服务费底价也很低。所以要赚钱只能设计带酒的玩法。大部分人玩法简单,其实简单的最难玩好。后来我们能做到两副牌104张4个人,我们想拿什么就能拿什么,输多少赢多少都由我们说的算。运气好加小费一个晚上能赚上千。您去华英附近几家会所问问,现在那里招兼职都只招学数学、统计或者精算的。” “看来我们的大学也不是没有培养人才的。”周建笑起来。他问司机要了烟盒递给宋昂,试探性地问,“要吗?” 宋昂接过来,“谢谢经理。”他将车窗摇下来熟练点起烟。周建看着他的侧脸想,也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周建放松下来,他伸手拨开少年鬓下的头发,“要是可以的话你愿意调到业务部去吗?” 宋昂保守地说,“那只是玩玩而已,我们这些学生的小聪明罢了,上不了台面的。” 周建摇头,“上不上得了台面不重要,重要是总监看中你这一块的能力。不是只有算账解题写算式才是能力,你还年轻,公共关系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可以好好学学。” “嗯,记住了,谢谢经理。”宋昂把烟掐了,他直接在手指头上碾灭,烧红的烟头立刻将指头烫焦,周建只来得及扯过他的手,“小小年纪没点好习惯。” 宋昂笑笑,“习惯了没事的。不烫。” 周建没搭话,心里啐了一口,真他妈的勾人。 少年的纯真和妖异是一颗火种,在周建的心里悄悄地燃烧。但周建并不蠢,目前他和宋昂的情况都不合适,冲动易酿大祸。他还没打算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 文清看上了宋昂,有要重点培养的意思。周建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找文清吃了个饭就把这件事定下来了。于是宋昂有一天晚上被文清一个电话叫到了华英的包厢,里头一桌牌空出来一个位置,就等他了。文清在门口悄悄给他比了个数字。宋昂点点头记住了,开门进去了。 华英上到老板下到小姐经理对宋昂很熟悉,这里等于他半个主场,房间哪个犄角旮旯里有针孔相机他都清清楚楚。三个小时后他带了一身汗出来,楼层经理递给他一杯柚子茶,热腾腾的,“这么久没看到你,一回来就是来赚大钱了。” 宋昂满面春风摆摆手,“陈哥你别搁我在这儿打嘴炮,喝你一杯茶这么多屁话。” 陈经理瞧了瞧里头的情形,“打仗呢?” 宋昂摇头,“还没他妈的你们那几个姑娘能耐,就只会灌人。” 陈经理把扶他到电梯口,看他一头虚汗脸色有点白,“你没事吧?” 宋昂摆摆手。电梯噔一声停了,门一开光线刺眼,宋昂晃了晃,踩前一步觉得没踩踏实,心口一勒,用力喘气,倒了下去。 宋明武看到人的时候宋昂已经睡着了。酒店经理熟门熟路打电话把他叫来,给开了个房间让宋昂躺着,还送了小米汤进来。医务人员紧急打了催吐针,宋昂吐过两次,吐空了就睡了。 华英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周到,经常有兼职的或者小姐喝酒喝得晕倒的事情,个个都送到医院酒店不愿意费那个钱,所以会所会自己配备医务人员,喝多了就打一针催吐,全吐出来再喂两片中成药就没事了。年轻人身体好恢复能力强,有的睡一觉第二天起来还能接着干活,但这种事情肯定是消耗身体底子的,搞一次折一次寿。 宋昂大学期间在这里做兼职搞过两次这种情况,宋明武心疼,不想让他去了,宋昂去的次数就少了。他有时候偷偷摸摸去,不喝酒只打牌,赚的少一些,但是他自己也开心。宋昂是天生爱玩的人,管不住。 凌晨四点多宋昂才醒来,他不安地动了动,第一眼看到宋明武半着合眼的面容,他伸手摸了摸男人的侧脸和眼睛,抬起身体亲吻他的眼帘和嘴唇。宋明武睡得很浅,他搂着宋昂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小胶布一样粘着人,嘤嘤嗯嗯地轻喘撒娇。宋明武拍拍他的屁股,“喝了多少?” “不知道,混着喝有点受不了。你怎么过来的?” “陈经理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的。有小米汤,喝不喝一点?” “要。”男孩直接张开嘴巴,指着黑洞洞的喉咙,“喂我。” 嘴对嘴喝小米汤。温热的液体进了空空的胃袋,宋昂觉得还有点反胃,“给我揉揉肚子。” 宋明武就给他揉肚子。他脑袋发晕,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在男人怀里慢悠悠打盹。 宋明武说,“再睡一会儿。” 宋昂眨巴眨巴眼睛,忽然说,“我可能会被调到业务部去,以后也许要经常做接待。” 宋明武没说话。宋昂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抬头看他,“你生气了?” 男人摇头,摸摸他的头发,“没有。” “那就是你不愿意我去。” 宋明武叹息,“我只是担心你。” 宋昂握着他的手说,“我觉得我能做好。” 气氛很沉默。最终宋明武妥协了,“你喜欢就行。自己要注意身体。” 宋昂开心了,“等我赚大钱养你!” 宋明武忍俊不禁,“要你赚什么大钱,你别整天喝得打止吐针就可以了。” 第二十三章 宋明武早上起床的时候觉得右手有一点麻,拿杯子刷牙的时候使不上力气。他一开始没在意,中午备菜的时候他差点切到自己手指头,终于把刀放下来活动活动手腕。腕部的神经并没有什么痛觉,五指微微有些颤抖,承不住力气,他试着在手上放一个苹果,两分钟之后手腕一松,苹果掉在地板上了。他叹了一口气,弯腰弓起身体捡苹果,觉得脊椎被扯了一下,一抬起身体来满眼全都是雪花,差点站不住。他扶着灶台站了一会儿,世界才清晰起来。 来打工兼职的学生在外面把桌椅都摆好擦完了,掂着抹布看到他靠着洗手池子发呆,手里握着自己的手腕,学生关切地问,“明武哥,你还好吧?” 宋明武回神,“没事,手有点使不上力气。” 那学生放下抹布,手搭在他的腕关节上,“手腕疼?” “不是,有点麻麻的,东西握久了就没力气。” “不会是神经麻痹吧?”学生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去看看医生吧,这里我来准备。” 宋明武不太好意思,“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可以的啦,明武哥你放心。下午回来就好了。这边我先准备着。你去看医生吧。” 下午宋明武跑到市医院去挂了个号,医生按了按他的手腕,问,“就是麻,没有别的了?” 宋明武说,“拿苹果拿不了两分钟。” 医生把他转过身去,掀开衣服按他的脊椎,“还行,去照个片子。” 医院很多人。宋明武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总算是把片子照了,森森的黑绿色相片上印着他银白的脊柱,笔直的一条。医生把片子挂在灯箱上,拿笔指了指下面一小节,“稍微有点变形,就这一小节,可能压迫到神经了所以才会手麻。你多大了?” “三十二。” “平时运动不多吧?” 宋明武不干警察之后的确运动量少了,“平时忙,运动时间少。” “还是要多运动,注意拉伸一下脊柱。”医生比着他的后背,敲他那一节变形的脊椎,“人的脊椎是一节一节的,像竹子一样,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神经,支配四肢运动。到了你这个年纪呢很多人都会开始有脊椎问题了,很正常,就是平时运动少了又不注意姿势,就会有点变形,一变形呢,里面的神经就会被压迫,影响你的四肢正常活动。所以你的手会麻。” “那现在怎么办?” “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要紧张。”医生笑笑,“我说了很多人都会有的。你回去找个健身房或者小区运动器材什么的,吊吊单杠,两手抓着身体往下吊,一次十分钟,一天起码吊个半小时,用人的重力拉一拉你的脊椎,它承重之后会自动伸展,多拉一拉就能回位了。没事的。” 宋明武收好病例,“知道了,谢谢医生。”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8节 那医生打量他,“也别不当回事啊,一定要注意了。现在不把它修正回位,到时候年纪再大它彻底变形弄出个腰椎间盘突出什么的,到时候搞不好弄出高位瘫痪来的。” 宋明武点点头,“嗯,好。” 那医生轻轻地笑起来,手里的笔指了指旁边的诊床,“躺上去,趴着。” 宋明武脱了鞋,平躺到床上翻个身子背朝上。医生把帘子半拉起来,“我给你推一推。”他将宋明武的衣服推上去,双手拇指按在最下面的一节尾椎骨上往上用力推,“疼不疼?” 宋明武摇头,眯着眼睛觉得很舒服。医生拍拍他腰腹两侧,开起玩笑来,“身材保持还不错,看来不是坐办公室的。宋先生在哪儿高就?” “个体户,勉强吃饱饭吧。”宋明武说。 医生手上的力道十分专注集中,从下往上一寸一寸地爬。宋明武从来没给人这样伺候过,肌肉都给人碾开了推揉按压,神经疏散,身体十分放松。他抱着颗小枕头闭起眼睛来,舒服地叹了口气,听到背后医生低低地笑了一声。 十五分钟后,背上的那双温凉干燥的手离开了。宋明武显得有些瞌睡,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觉得似乎好一点。医生打趣道,“好了,起来吧,就按一次哪有那么大效果,心理安慰而已。回去该运动还是要运动,手不要用力过度了,有时间多拿热水泡泡脚,驱驱寒气,天气现在冷了,泡一泡发发汗清清身体里的毒。买个大一点的水桶,水要没过小腿,一次至少十五分钟才有用。” “好,麻烦医生了。” 医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片,在后面写了一串数字,“杨纬岚,手机写在后面了。还有不舒服就来找我。有时间打个电话来我可以帮你再按一按,不收你钱。” 宋明武接下了名片,心里挺高兴,“谢谢啊,杨医生。” 周建在宋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觉得宋昂像他,都是善于伪装的人。 “本来今天想请假的,临时被叫过来有点事情。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办公室都走空了,总经理今天都还在,你们也太夸张了。” 宋昂朗笑,“本来我们这儿平时就很难看到人齐的。总有那么几个是在外面跑的。” “那也是。你们不能闲下来,要是你们都闲着了那就真是没钱了。怎么样?过来快半年了吧,适应得怎么样,累不累?” “还行,忙的时候是挺累的。不过文姐也会替我们安排,忙一阵也能休息一阵。” “文清在这个位置上十几年了,很有经验,你听她的没错的。” 宋昂想了想,问起一个问题,“有个问题想问问周经理。” “说。” “我也就是在办公室没事的时候随便翻翻看到的。我看05年的时候公司章程里写的我们部门和运营是共同直属汪总指导,后来是不是好像并到一起去了?但是我看资产那一块又是独立办公室,每次我们这边和客户代表对接还要走他们那边的程序报告。” 周建一笑,“这个问题有点渊源了。以前公司人手不够,所以品牌运营是我们找外面广告公司做的,其实做的事情和运营没什么特别大关系。06年的时候董事长指导部门合并,就把品牌运营和你们合并了。当然中间还有很多其他原因,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运营只有资产那一块是我们自己管,因为外人管不来,知道吧?” “那文姐当年是从那边过来的吗?” “不完全是。”周建想了想,“文清最早是党工团办的,也是后来调到业务部去的。但是她在党工团办打了好几年基础,所以对企业方方面面宣传啊运营啊包括公共关系事务都比较了解,后来汪总就说把她调过来做运营,慢慢才接了你们业务这一块的。懂了吧?” 宋昂明白了,“难怪现在我们还是汪总直属。” “是,她也是基层上来的,很不容易的。”周建说,“怎么了?你们和运营有问题?” 宋昂说,“也不是。文姐那天跟我说,运营可能又要独立出去了。我就搞不清楚它现在到底什么性质,乱得要命。” 周建挑眉毛,“运营要独立了?品牌管理和资产合并吗?” “不知道。文姐只是说了一句。我看她脸色不好没多问。” 周建表情有点奇怪,“文清真是不容易啊。我基本上和她差不多时间来公司的。她在高层面前很吃得开,特别是汪总。我一直跟我手底下的人说,文总监是咱们公司最操心的人。她小孩儿一年也见不到她几面,开家长会从来是她先生去开的。她就只管赚钱。” “是嘛?” “不过她喜欢赚钱就是了。她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赚钱。” 快到下班时间了。稀稀拉拉能看到走廊上有早退的人。 周建说,“你父母不是在外地?和你小叔叔过年?” 宋昂想起宋明武心里暖暖的,“是啊。车票也难买现在,又没几天假,想想还是不要跟着人挤了。来来回回也累。周经理家里在本地吧?” “省内吧。初二还要开车回去看老人家。”周建笑,“还是年轻好,现在还能玩抓紧着玩。等你上了年纪就知道了,老婆孩子家里头亲戚一大堆,全是麻烦事。” “您是痛并快乐着吧。一家子热热闹闹团团圆圆还不好?” …… 宋昂到家的时候稍微有点晚,直接进了厨房。宋明武正在洗番茄,见他回来指了指冰箱,“有萝卜汤,自己拿出来热一下喝。” 宋昂走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上楼换衣服下来热汤,“你的手好一点没有?” 宋明武早上去健身房锻炼,一个月来小有成效,右手感觉减轻很多了,“挺有用的吊单杠那个方法。我今天还去找医生按了按,医生说要坚持锻炼,不能停。” 宋昂有点心酸,他拿过番茄来帮着洗,“我来。跟你说了多请一个人,你以为你还是我这个年纪恢复能力能那么强?” “没事,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宋昂躺在床上等着他关了店门上来,对他张开双手,“抱。” 宋明武把他搂在怀里,被子里正暖和,他舒服地调整姿势,低头攫取少年的嘴唇。宋昂热情地回应,用胯部磨蹭他的下`体,像个发情的小动物。宋明武低笑,“干什么?明天不想上班了是吧?吃什么春药了?” 宋昂已经勃`起,缠着人撒娇,“就是要……快点……” 宋明武摸进他的裤头,握住他的器官,却被宋昂按住,他自己解开了裤子,坐到宋明武腿上,然后就去摸润滑剂和保`险套。宋明武知道他是馋了太久了,低下头来给他含住。宋昂喘了一口气,抱着宋明武的头,摸到他粗糙的皮肤,口`交刺激得他不断涌出生理性泪水,他眨巴眨巴眼睛,眼泪掉在宋明武的头发上。宋明武停了停,继续吮`吸。 “唔——”宋昂咬他的耳朵,动情地哽咽,“你进来……” 宋明武摸着他的腰,探到他身后的洞里面查看润滑的情况。润滑剂已经快用完了,他索性把最后一点挤出来抹在自己的器官上,慢慢遁入少年的身体。 “还行吗?”男人爱`抚他的背部,在他的肩上留下湿润的吻痕。 宋昂点头,“嗯。”他伸手探到后面摸到身下被撑开的地方,竟然觉得很满足。他拉过宋明武的手轻吻,开玩笑,“如果有一天你抱不住我了怎么办?” 宋明武追逐着他的嘴唇,“是啊,有一天也许我会抱不住你的。” 宋昂摇头。他一点也不担心宋明武会老去。衰老只是迟早的事情。有一天宋明武老去,他就会变得强壮,他们仍然可以一起生活。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宋昂回到宋家,看到宋明武和宋老太太在厨房里面忙碌,男人弓着腰在低矮的洗手池刷锅,后脑勺冒出一根白头发来。宋昂走过去帮他拔掉,宋明武调侃说开始老了。宋昂不觉得他老,他即使只是站在厨房里,随意点一根烟,对宋昂笑一笑,宋昂都能勃`起。他喜欢宋明武身上的味道,喜欢他站在厨房里打理食物的样子,宋昂一回家冰箱里都是满的。宋明武和一个满了的冰箱,对他来说就是全部的安全感。 “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宋昂低喃,沉醉在男人深邃的目光中。 宋明武摸摸他的侧脸,手掌抱着他的半边脸颊,拇指轻轻刮弄他的脸蛋。宋昂偏过头来,温顺地在他的手掌心里蹭动,宋明武感觉到手掌的纹路都微微发热,他的指尖沾到宋昂眼角的湿意,他嘲笑宋昂,挺身插入,“喜欢我不好吗?” 宋昂声音陡然拔高,“没让你动啊——” 宋明武用力至上而下将他贯穿,“你不喜欢我还想喜欢谁,嗯?” “不是……嘤嗯……”宋昂只来得及攀住他的肩膀,咬他的肩膀,“哎你……你慢一点……” 宋明武太清楚他在床上的习惯了,给点自由就浪的没边,非要按在床上操得一点空隙都没有了才肯乖乖收起他那套作妖的坏毛病,要不然是绝对一点便宜都不会给人占了。他索性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拉开两腿腿捅进去,那个贪吃的地方把他咬的死死的,跟上面那张一样不肯吃亏。 架子床震得嘎吱嘎吱响。宋昂却无暇分心,他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满眼全是情`欲。他揪着床单,隐晦的嘤嗯声从齿间漏出来。宋明武大力挺送,问他,“还喜欢谁,嗯?宝贝还想喜欢谁?说出来。” 宋昂摇着头,甩开满眼的眼泪,被他强制掰开嘴巴,崩溃地哭,“没有了……没有了……” 宋明武吻掉他的眼泪,带他一起进入高`潮。宋昂濒死般痉挛颤抖,表情脆弱却艳丽,泪痕清浅,眼睫湿透几乎无法抖开。月光照耀,宋明武屏息亲吻摇落在少年肩膀上的树影,他想起曾经冬日里萤火照亮的阴香树和漫天而来的芒草,少年宛如蝴蝶轻轻落在他的身边。 文清的考验宋昂通过了。 一个月后宋昂的人事调动通知下来了,他的打印桌还没坐热就收拾箱子搬到主楼去了,在办公室里也应起了不少的话题。 宋昂又开始重现适应环境。文清带人的手法和周建不同。这女人要不是生不逢时肯定是做指挥官的。她手底下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能打能干的,特长各异,功能有别,一颗子弹一个敌人,指哪儿打哪儿毫不含糊。他们上班时间弹性自由,但要24小时开机随叫随到,宋昂在她手里被训得跟条狗似的。有时候他半个月都闲在办公室上网,有的时候出差连喝一个星期,每天早上在不同的地方醒来连自己什么时候倒的都记不清楚。 有天晚上宋昂给宋明武打电话,在五星级酒店高级套房一边吐一边哭,哭完了就发酒疯,“我不要喝了,我要回家,你来接我,我要回家,我不喝了” 宋明武在电话那一头心疼得不得了,“好了好了,明天就回家了,我去机场接你好不好?” 宋昂摔手机,“你来这里接我!” “是是是,我现在出门去机场飞过去接你。” 宋昂背靠着马桶,屈腿抱着自己,很委屈,“今天那个卖饼干的送了我们好多东西,手机六千多块钱一部的,听说能有指纹识别功能,你喜不喜欢,我带回去给你。” 宋明武宁愿他自己摔得开心,“不喜欢,我不用指纹识别。” “那不给你了。我自己用。才不稀罕给你。”他这样说着,却一边失望地吧嗒吧嗒掉眼泪,“我喝了那么多才给你换一部手机,你为什么不喜欢?” 宋明武想把他搂在怀里,他想象得到他的男孩是怎么哭的。他叹息,低声说,“我只喜欢你,宝贝,你不在家里我拿个手机也不能把它当着是你啊。” 宋昂捂着嘴巴不停掉眼泪,哭得嗓子一抽一抽的,额前的头发早就被汗浸湿了。他浑身发冷,可这一次没有人凌晨半夜到酒店里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年终算业绩的时候,文清特地点了宋昂的名字,说小宋虽然是今年才来的,但是表现很好。文清不经常表扬手下,宋昂心里不免有些自满。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文姐手下一个小毕业生花样多很能干,特地从行政岗位上调来的,很多重大接待都有他在。文清那个地方虽然苦,但是待遇好,且不说工资和各种隐性福利,现在公司里中高层级别的管理干部基本上都在她那儿呆过,是一条往上爬的必经之路,何况宋昂年轻冒尖,可谓前程无量。 年前宋昂忙到了年三十才能回家。他今年还在宋家过,和宋明武说好了,下了班回家吃饭。办公室里人走得都差不多了,空荡荡的,大部分人提前几天买票回家了,宋昂毕竟资历最小,不好请假,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天,电脑看得眼睛疼,走到公共吸烟区去抽根烟。 周建许久没见到他,逮着少年大大方方在吸烟区抽烟,“还没走呢?今年不回家?” 宋昂也有些意外,“周经理也没走啊。” 第二十四章 开春重溪的房子贷款全部还完。宋明武结束了漫长的房奴生涯,完全拥有了人生里的第一套房子。他想花点钱把房子装修一下,拓宽主卧室,把黄海平原来那间改成书房给宋昂用。因为装修经验不足,他去建材市场挑东西,左左右右选不过来,也不知道宋昂喜欢什么样儿的。 后来市医院那个杨医生给他介绍了做家居装修的一个朋友过去,倒是解决了不少麻烦。周末宋明武本来想和宋昂一起去挑家具的,结果宋昂被文清叫走加班去了。陪宋明武的人就变成了杨纬岚。 “年轻人比较喜欢休闲一点的,价格没那么贵,过几年不喜欢了还能再换。”杨纬岚笑笑,“你爱人年纪比你小很多吗?” 宋明武点头,“刚参加工作不久,我看他每天也挺辛苦,东西换好一点让他也舒服一点。也不用太花哨,主要是实用的就行。” 杨纬岚给他挑了白橡木的床,“我个人偏向于大地色系,颜色搭配起来比较容易,男女都适合,居家气息浓。女孩子可能的话我建议选白橡木,感觉更柔和一点。深色的木头太硬了,估计你爱人不喜欢。梳妆台可以不用那么大,多大都不够她们摆化妆品的。” 宋明武没刻意点破女孩子的问题。他挺喜欢白橡木,纹路细腻,质感平滑,木头没上油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四角各一个矮小的床柱,样式是经典款,很耐看。宋昂还很年轻,配这样柔和的颜色会很有味道。 “那就这张吧,一米八的是吧?” “够吗?我看两米比较好。” 这张床近一万块钱,杨纬岚本来是想送他的,但是有点担心他接受不了。刷卡的时候他试探性地把卡递了上去说恭喜你结束房奴生涯,就当送你个礼物吧。宋明武说,杨医生是怕等会儿刷卡机说余额不足想给我解个围吧?杨纬岚把卡收了回去,不勉强。但他挺好奇的,一万块钱买一张床对宋明武来说算得上奢侈消费了,要过日子这张床买得并不划算。 医者善识人。宋明武心性坚定,收敛克制,这样的人,心里就算有不舒坦,愁是轻愁,恨是隐恨,日复一日他们只会继续埋头踏踏实实活在当下。宋明武像一条大河,始终是往前走的,他往前走并不是因为他想去什么地方,他没有很强的目标性和功利性。因为时间往前走,所以他也往前走,他不在乎走到哪里去,甚至不会去计算什么时候走到彼岸。他是一个状态,一个持续的动态,永远在某一个阈值内,不会摆偏。有一天他的时间停了,他也就停了。 杨纬岚对宋明武的喜欢甚至羡慕里面包含一种中产阶级对浪漫的幻想。有时候越是肮脏低俗脱这种浪漫幻想越艳丽。贫穷甚至也是一种浪漫,杨纬岚有时候上班开车经过小巷,看到小姑娘散着头发白色的睡裙站在下水道口拿着塑料杯子刷牙,漱口水吐在地上,他也觉得那个画面挺有美感。宋明武则是杨纬岚这种浪漫幻想的审美观中最极致纯粹的那一种。 “晚上去你店里吃黄鳝吧,上次你做的那个一直还想吃一次。” 宋明武请他到店里来吃过一次饭,做了个黄鳝锅给他,很开胃。杨纬岚一直惦记着。 “行。给你现做。用萝卜和豆豉闷,新学的一个做法,味道很好。” “你白天不在店里面没事吧?” “多请了两个人,没事。”宋明武点了根烟,“晚上早点打样,白天就早点开门。” 杨纬岚说,“等装修好了请我去你们家坐坐。” “一定。”宋明武把烟递过去,“杨医生抽烟吗?” 杨纬岚接了一根过来,“不经常抽,抽多了的确对身体不好。” 两人上车。宋明武看着杨纬岚的车很喜欢,想着要不要给宋昂买辆车,他上下班方便,“这车多少钱?很贵吧?” 杨纬岚笑,“二十六万,还行吧,明年打算换新的。我喜欢大点的车。” 一路开车回到店里。因为没到晚餐的点,店里人不多。宋明武上楼换了身衣服,擦手进了厨房,“杨医生等一下,我去看看还有没有黄鳝,有给你做,可能时间有点长。” 杨纬岚站在厨房门口看他。宋明武熟练地剥了黄鳝,洗干净切段,开锅烧油用姜蒜先炒一下,然后洗了个小砂锅出来把现成的萝卜丢到里面和黄鳝一起闷。火关小他就出来和杨纬岚坐着打开电视来一边看一边聊天。 二十分钟后宋昂喝得一身酒味儿回来了,拎着书包,头脑半醒半昏。一脚跨进正门就往厨房里面扑。宋明武闻着酒味就知道他回来了,上去扶着表扬了一句,“还能认家门,还不错。” 宋昂酒量大了不少,今天这顿没有到不清醒的地步。他舔舔嘴唇,甜甜地笑,“有客人啊?” “嗯,一个认识的朋友过来坐坐。” 宋昂变了脸,这几年宋明武的圈子变窄。他有什么朋友宋昂很清楚。 杨纬岚也笑,“明武,这是你那个小侄子是吧?” 宋明武说,“是。今天出去喝了点酒,杨医生你等等我先扶他上去。” “没事。你忙。我不急。” 宋昂打量杨纬岚,冷笑,“医生?哪家医院的?” “市医院的。给我看手的那个。喝了酒就一点礼貌都没有了是吧?先上去。一身都是酒味。” 宋昂撇撇嘴,有点不开心,“我哪里没礼貌了?” 杨纬岚当他是小孩子,毫不介意,“明武,要不然这样,改天我再来,你先照顾你小侄子,我看你忙不过来。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东西快做好了,要不然给你带回去吃吧,等一下我把锅给你打包一下。”宋明武把小矮人扶到后门,低声哄道,“乖,宝贝自己先上去好不好?我送送杨医生就上来。” 宋昂毫无顾忌地嚷嚷,“我不是小孩子,别整天拿你那套哄骗人的手法糊弄我!” “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时候糊弄你了?” 宋昂眼神不屑,指着外面,“你跟那个医生,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天去买家具吗?” “是,今天去买了床,杨医生陪我去的。” “他干什么陪你去?” “家里面装修我不太懂,他介绍了个朋友给我,刚好就一起去挑家具了。” 宋昂轻哼,“买东西是假的吧,约会是真的。” 宋明武知道他吃醋了,“行了你个小醋坛子,人家是正常人。” “正常人一分钱不收整天给你按摩?正常人这么好心给你介绍朋友装修还大周末陪一个男人去挑床?你是谁啊让一个大主任医师上赶着讨好你?说出来鬼都信!”宋昂叫起来,“你让他立刻给我走!滚出去!” 宋明武当他耍酒疯,点点头,“我去送送人家。乖乖上去睡觉。再闹腾晚上我打你屁股。”他转身去厨房,身后还听到宋昂骂骂咧咧地嘶吼,“宋明武你他妈脑子有病是不是?人都带到家里面来了,怕我看到做贼心虚了?你他妈的有种带回来就别避着我啊!偷偷摸摸算个什么事!我要是再晚一点回来,你们俩是不是该上楼睡一块儿了?” 黄鳝锅正好关火。宋明武连锅整个端出来给了杨纬岚,把人送到门口。就听到楼上噼里啪啦地砸锅摔瓢的声音。宋明武说,“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杨纬岚一颗七窍玲珑心,大约猜到一些来,他试探性地说,“不过他说的没错。” “嗯?” 杨纬岚接过他的锅子,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刮过,“我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宋明武很惊讶。杨纬岚轻轻笑起来,背过身体慢慢搂着他的腰贴近他,“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对我的口味。我怕吓着你没直接跟你说,没想到你有个小男朋友,脾气这么火。”他微微蹭了蹭宋明武的胯部,情`色意味很重,“他长得是挺漂亮的,年轻果然还是好。你喜欢这个类型的吗?要不要换个口味试试?” 宋明武推开他,收敛了表情,“杨医生是什么口味的?” 杨纬岚说,“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宋明武摇头,“我的房子都在他的名字下面,我不会离开他。” “房子而已。”杨纬岚毫不在意,“咱们俩定下来一样可以再买。我也不缺一套房。” “不是这个意思。杨医生你搞错了。” “那是什么意思?” 宋明武看了看楼上,心里已经想念起宋昂哭哭啼啼的小脸了。他有些无奈地说,“杨医生可能不明白,我们这些底层老百姓一套房子基本上就是全身家当了。不是缺不缺的问题。是一种生活必需品,特别是第一套买的房子。”他意有所指,神情温柔,“那是我的全部。” 杨纬岚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他手上的锅子还热腾腾的,心里却有点失落。 “抱歉,杨医生。” 杨纬岚说,“他们说老夫少妻年纪大的那个肯定是被吃死的。小孩子这么讨人喜欢?” “他年纪是小,但有时候吵吵闹闹听着也觉得开心。”宋明武点了根烟,“永远充满生机,永远充满活力。有时候人年纪虽然越来越大,其实却已经停止成长。生活圈越来越小,眼界越来越窄。但是回过头一看到他就觉得还是一种希望。” “他是他,你是你。他不能代替你去看这个世界,也不能代替你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是。”宋明武低着头声音有点哑,“我也没想着让他替我做什么。他有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想看的东西。他以后要是走出去了,发现还有更好的人更好的世界,说不定就不回来了也有可能。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杨纬岚想说的就是这个,“你不担心?到那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宋明武朗笑,坦坦荡荡的,“我又不是活不下去。说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样。所以说你们这些中产阶级的脑袋有时候没我们好使,浪漫主义的余毒。” 杨纬岚跟着他笑起来,“是是是,小资思想浸淫过度。” “我跟他渊源很深,他未成年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宋明武说得很实在,“要磨合很长时间才能很好地生活在一起。有时候也会想图个新鲜换换别的试试,男人嘛肯定会想的。但是这个事我跟你说等你娶了老婆就会明白了,是一样的,什么事情到了脑子里都会先想想他,有时候可能就是慢慢形成的一种责任了。都是一步步学过来的。” 杨纬岚说,“我独生惯了,鸡毛蒜皮的零碎过不来。” 宋明武说,“各有各的好。你只是不适合。” “那你等会儿上去是不是要跪搓衣板儿了?”杨纬岚开玩笑,“现在人家里还有这个东西吗?都是洗衣机洗衣服了吧?尊夫人这个脾气你恐怕是有的受的了。” 宋明武毫不在意,“那是惯坏了。我前几年一直很忙,他爱闹腾也随他,是该管教管教了,越来越无法无天,一点礼貌都没有。” 杨纬岚最后开车走了。 宋明武上楼,鸽子窝里面一片狼藉。宋昂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就穿着一件长衬衫坐在床上抽烟,看也不看他,冷淡地说,“十八相送终于送完了?怎么不干脆跟着回去算了?” 宋明武坐到床边上,拉过他的手,心里有点愧疚。宋昂猛地甩开他,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宋明武二话不说立刻跪下来了,“我错了。” 宋昂表情麻木,“错哪儿了?” “我不应该跟别人去挑家具,不应该轻易相信无事献殷勤,更不应该把人带回来。”宋明武沉痛道,“我应该早点给你打电话,去吃饭的地方接你,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回来。” 宋昂咬着嘴巴没说话,撇过头去一个劲儿抽烟。宋明武等他抽完,膝盖跪的有点麻了,讨好地说,“年纪大了跪起来腿疼,能不能宽待一下让我坐着?” 宋昂眼眶红起来,转过头来说,“宋明武,你是不是觉得我任性小孩子脾气像个泼妇似的?” “没有没有。宝贝你一直都很乖,特别优秀特别出色。是我表现不好,我作检讨。” 宋昂抽着鼻子,哽咽了,“你是不是准备不要我了?” 宋明武说,“胡说八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宋昂在有一些方面的确还是小孩子。可能是他童年并没有过完整而健康的感情,亲情爱情他都需要,有时候敏感有时候又粗枝大叶,你不能仅仅把他当做是一个爱人,要领着他,一步步慢慢教他。做大人是不能急的,要等他自己靠过来,慢慢帮助他诱导他建立自己的感情,建立信任,建立生活。宋明武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他自己也已经适应了这个节奏,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以后还有很多年的时间来帮助宋昂真正独立,真正成长。 第二十五章 晚上宋昂躺在床上。 宋明武说,“今天买了床,白橡木的,我给你看照片。”他把手机拿出来给宋昂看拍好的图片,“星期一送过来。你书房的桌子椅子柜子到时候你自己去挑喜欢的。” 宋昂喜欢那张床,“这个颜色好。多少钱?” “差不多一万吧。” “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别管。东西送来之后下个星期搬回去住。就不要住这里了。我也回去住。” 宋昂点头,“好吧。” 搬家计划后来还是延期了。公司开董事会和管理研讨会议,号召全部门各单位都要做总结表彰。几个大会议撞在一起,把一群人拉到周边城市大酒店里头开了半个月没开完。宋昂和宋明武说要不稍微挪后时间搬家吧,等这一波过去了就好了。于是搬家暂时没搬成功。 第一季度业绩评估出来。宋昂那天早上在客户代表那里签合同,没在公司里。下午回来的时候正好在电梯里碰到文清。 “总监。” 文清看他手里拿着的合同,“签完了?” “嗯。等会送到总经理办公室去签字了。” 文清推了推眼镜,“给我吧,我刚好过去。你昨天跟我说下星期三上午请假是吧?” “是星期三下午。下午我去一趟房产局那边办一点我们家房子的手续。” “买房子了?上午去也行吧?” “主要是预约拿号上午没号了。不是我买的房子家里原来就有的,刚还完房贷还差交税。” 文清没再问,到十二楼开门走了。 宋昂回到办公室觉得气氛不太一样。他们这个部门专靠嘴皮子吃饭的,平时气氛是比较活泼的,再加上俊男美女密集度高,鲜衣华冠的小年轻们话题很广。几个小姑娘通常都是叽叽喳喳没停过的,男人们有时候也会掺和掺和。 宋昂敲了敲坐第一排的一个姑娘,低声问,“怎么了?都不说话撞鬼了?” 姑娘四处瞄了瞄,压着嗓子对着口型,“文姐发飙啦,安静一点,免得她进来又头疼。” 宋昂摸了她桌子上一块饼干塞到嘴里,“心情不好,为什么?” 姑娘摇了摇杯子,拿着小镜子照照脸然后又翻出粉盒来补妆,“早上给汪总骂了,说我们就知道玩办公室整天没人。听说这一期业绩不好,三十层的全在发火。按理说第一季度本来就比较低的,以前从来也不看重,奇了怪了。” 第一季度报表一般不看重是因为中国人二月份都过年去了,理论上是一个星期假,实际就扯得远了,前头算一个星期先回家的后头再一个星期延期回程的,后面还有个进入状态的过程,整个月就耗进去了。所以第一季度基本上只能算两个月,和后几个季度就没法比了。 宋昂想起文清在电梯里的脸色,“我刚刚在电梯里碰到她,看脸色还好。没布置任务?” 旁边位置的男同事凑了过来,“你早上干嘛去了?找你找不到。” “我去签云石那个合同啊。” “还好你早上不在,你没看到咱姐姐那脸色。我刚问的严禹,是董事长说过年我们这边没人来值班,找人又找不到。就说我们只会玩儿不想事,接待越来越不认真了,所以业绩上不去。” 姑娘问,“初五就有人会来值班了呀。” “那就不知道了。” 宋昂问,“董事会什么时候开完?” “明天结束。下星期一开始开部门会。”姑娘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烦死了整天开会有什么好开的,还能把咱们部门开了不成。” 男同事阴笑,“你别乌鸦嘴啊,大老板都在讨论运营独立,真独立出去还不得开了?” “有咱姐姐在,怕啥?” 宋昂当时没太在意这句话,不想铁筷子也有敲断那一天。 公司董事会一开完他们立刻开始开部门总结会。星期三早上业务部统筹,文清那天早上穿得很素,月白色的套装梳了个高发髻,很干练利索,她一贯表情比较严肃的,有点像是中世纪宗教画里出来的老修女。宋昂见着她这身衣服眼皮子就开始跳,一直没停。他觉得这个预兆不太好,但没开口问。 汪总坐打头,左右下面两个副总,然后才是文清。总结先说了两个小时,然后表彰。快到末尾汪总说前几天开董事会也讨论了一下,今天宣布一个事情。宋昂坐在最远一排心里咯噔一下。他旁边的男同事胳膊肘捅了捅他,侧过来跟他嘀咕说你看看等一下是不是说运营的事,我堵百分之六十运营要独立。 就这么一句话上面人在说什么宋昂就没听清楚,说完了宋昂听到一句,“公司暂时在社会招聘这一块没有遇到更合适的人,所以决定先让文总监过去担任联华总监的职务。大家心里不要有什么其他想法,联华和我们尚处在融合期,这也是董事长和各位公司高层对联华那边的一个重视。以后就辛苦我们文总监了。” 全场鸦雀无声。宋昂脑袋一懵。他抬起头来眼神瞄向了文清,正撞上文清的目光。那个表情使她有点像个单纯无辜的女孩,有些埋怨嗔怪的意思,仿佛下一秒会在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猫叫的嘟囔声。宋昂看到她浮在瞳膜上那层水光,澄澈粼粼的潋滟,浅浅的一湾十分烁亮。 宋昂尴尬地避开了这道目光。一时间他脑子很乱,想法十分晦暗纷杂。联华是集团下属才并购不久的分公司,这个案子后续一些事情宋昂他们这个团队也有参与。文清在这个节骨眼被调走,难免不会被人议论是流放。 文清在集团的时间超过十五年,算是元老级的人物。公司上市之后这些老员工里很大一部分手上都有公司的股份,照现在的股价来算他们这些人完全是可以不靠工资生活的,但这些人还是日复一日在公司里老老实实上班干活。文清基本上是没假的,她周末也很少过,有时候宋昂周末被叫回办公室看到文清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他看了都觉得文清很不容易。 “操`他娘,我他妈要是文姐就撂挑子。”旁边的男同事小声叱骂,宋昂压低声音问,“你们都不知道这个事情?那是突然决定调职的?” “公司的决定我们怎么能事先知道。我估计只有姐姐自己提前知道,难怪这段时间脾气不好。他妈的给公司服役十五年,上不去就算了还给流放。” 宋昂没搭话了。会开完了之后下午他没在办公室,跟着宋明武去房产局交印花税去了。因为缴税人很多他排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终于办完了。出来宋明武说晚上去吃点好的,两个人就在附近找了个小有名气的西餐厅吃西餐。 吃到一半一个女人走进来,散着头发,但是身上的颜色很熟悉。宋昂见她牵着个小女孩,拿着个娃娃,眼神一动,表情有些复杂。宋明武问怎么了?他说那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们文总监,她手上那个小女孩我没见过,难道是她女儿?宋明武说那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宋昂擦擦嘴巴过去。小女孩很有礼貌说哥哥好。文清倒是意外,“补完税了?” “诶,和朋友出来吃饭刚才看到您,过来打个招呼。” 文清伸伸手,“坐,吃点什么?” “没事,您吃。我吃过了的。” 中途文清坐下打了个电话。宋昂逗着小女孩玩。文清说着说着犹豫地看了女儿一眼。小女孩低声对宋昂说妈妈肯定要去公司了。如果我说对了哥哥你买巧克力蛋给我好不好?宋昂点点头。 果然文清有工作,“小宋你帮我送西西回去吧,麻烦你一下。等她吃完你俩打个车到呈庆公馆312。帐我先结了。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就回去。估计你们到了我也差不多到家了。” 说完她亲亲女儿额头,“西西自己吃饭,妈妈晚上带棉花糖给你。” 宋昂牵着女孩回到位置上。宋明武叫了个巧克力布丁给她,“陪酒升级当保姆了?”宋昂皮笑肉不笑,看着女孩乖乖吃完东西,叫了个车和她一起坐到呈庆公馆。这个别墅小区不便宜,说不定厕所比他整个鸽子窝都贵。小女孩手里握着宋昂给她买的巧克力蛋,急急忙忙藏进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一个,女孩愁得眉头都拧起来了。宋昂笑问,“怎么了?怕妈妈知道你偷吃巧克力蛋吗?” 女孩点点头,“今天穿了裙子出来,没有地方藏。” 看来是个惯犯。宋昂拿起巧克力蛋放进她粉红色的兜帽里,帮她整理整理衣服,“进房间之后脱衣服的时候再偷偷拿出来,记住了吗?”女孩开心起来,“好,记住了。” 保姆给他们开门,把女孩接了进去。她还偷偷对他眨眼睛,挥手,“哥哥再见。” 宋昂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徐小灵。他和徐小灵从小学就认识了,一二年级的时候,徐小灵也是这个样子,非常可爱,喜欢从她家的零食柜里面偷东西过来吃。那时候徐小灵还没有长开,在一群女孩子里很不扎眼,穿衣服也是土里土气的,刚开始留个西瓜头。后来头发续长了,扎两个马尾辫子在后面,小姑娘第一天扎辫子上学很忐忑,紧张地要命,进了学校就躲进厕所里面照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深怕自己的变化会引来同学笑话。宋昂在厕所外面喊她,她才红着一张脸出来,低着头问这个样子会不会很怪异。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徐小灵在宋昂的心里有一些变化。他觉得这是他心里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那天徐小灵走进教室之后立刻引来了笑话,她燥着脸想把皮筋扯下来,被宋昂制止了,连带着几个起哄的男孩子骂了回去。放学的岔道口上,徐小灵对他说谢谢,也是穿一件带粉红色兜帽的外套,挥手说,“明天见。”宋昂成就感很强烈,他小小的胸腔里洋溢着作为英雄的自豪感。 “刚到?”文清的车在小院子门口停下。 宋昂眼里还带着回忆,“嗯。” “是不是觉得很可爱?自己去生一个。”文清说,“进来坐坐吗?今天麻烦你了。” “没什么,我也没什么事情。西西很可爱。” 文清开了门在鞋柜边上脱下她的高跟鞋,揉了揉脚腕,“我平时很少时间管她,都是保姆带着,一晃就上小学了。老师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她的音标学得不好。我说一年级就开始学音标了吗?我那个时候初中才开始学英语的。下个星期还要去给她开家长会,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一堆手续还要办,烦得要命。” 宋昂想起来了,文清以后要去联华了。如果交接办完正式过去上班就要经常在外地,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他看着房子的装饰,精致的墙纸上还有小女孩拿水彩涂得乱七八糟的污迹,“文姐这房子很贵吧?要不要一百万?” 文清仿佛是才注意到这是她的房子似的,陌生地看看周围的环境,想了想,“不止,加装修两千多万,这是呈庆三期了,我还不太喜欢这一块的环境,离上班还是有点远。要不是为了西西住的好一点我就直接搬到公司旁边公寓去了。呈庆一期刚建的时候也就一百多万一套,这几年他妈的放假长了不知多少倍,这还是我一个朋友拿的友情价。” 宋昂连连啧舌。两千多万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客厅整体风格偏欧式,宋昂注意到脚底下踩的瓷砖,他站起来俯视,整片客厅的瓷砖图案拼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世界地图,非常壮丽。这倒是文清一贯的风格。她自己的总监办公室里面一架很漂亮的航海船的金属模型,桅杆高耸,船头尖锐,那个模型十分巨大,站了几乎四分之一面墙,银光闪闪,寒芒矍铄。宋昂第一次进她办公室就被这个模型吸引了。后来听办公室同事说是她升任总监的时候汪总亲自送的,曾经夸她是公司的航向标。 文清喝着茶揉了揉太阳穴。西西从楼上跑下来把作业拿给她签名。她大略翻了几页,没说什么递回过去了。西西紧绷的脸色松了一口气,捧着作业本跑回去了。 “叫你进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宋昂本能提起精神,“您说。” “下个星期公司有个很重要的接待,我可能不在,你跟着梁于冰去。因为是外宾,董事长到时候会去。资料我刚刚拿到,我想了一下,你去锻炼一下也好。所以会有翻译啊技术人员啊一大堆人。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表现。” 宋昂立刻口干舌燥,“我……英语是低空压过六级线的……” 文清笑起来,“要不然带着翻译干嘛?对方那么多人呢。你反正注意点吧。也别紧张。” 宋昂点头,把资料接过来,翻了前两页,见她实在面目疲倦,“那要不我先回去吧,太晚了打扰您休息。明天您回公司吗?我那儿有上个月报销的票单可能要让您签一下。” “明天上午我不在。你先拿去给汪总签。” 宋昂站了起来,“那文姐我先回去了。” 文清闭着眼睛扬扬手,表示知道了。宋昂走到一半,回过头来有点犹豫,问,“文姐,如果……您去联华,会带上西西一起去吗?” 第二十六章 文清睁开眼睛,表情显得有点怪诞。宋昂也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了。但他想起西西那张憋着神经的脸,想起徐小灵在厕所里慌张照镜子的样子。他实在没有办法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文清在思考,宋昂站得有点尴尬了。她才低声说,“她是不是不想我去?” 宋昂舔舔干燥的下唇,很诚恳地说,“我觉得她会想和您一起去。” 文清叹了一口气,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和她谈谈的。谢谢你,小宋。” 警局最近通宵加班。宋明武承包了他们的晚饭和宵夜,骑着车一筐一筐的盒饭送过去。值班的警员是他曾经手底下的协警,如今考上公务员得到正式编制,见了他还喊宋队,仿佛他仍然还是团队的一份子。这里头的人大部分对他还很熟悉,最开始经营店面的那一两年,生意并不理想,宋明武也是靠着警局这帮朋友的支持撑过来的。 宋明武纵然不进那个院子,却也被里头的灯火与景色吸引。这栋红砖小楼已是古物,楼梯口的灯光线永远比其他的地方淡一些。宋明武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自己从前的办公室,靠窗户的那个位置,已经换了一个人坐着,也是翘着个腿低着头看手机的样子。门前来往的人的样子、步伐和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熟悉的。 宋明武觉得隔着这道院子门有一个不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不同。因为这样不同的时间导致了完全不同的生活。院子里的时间对他有一种本能的吸引,每次他遥远地看去,都能立刻切身体会到里面的生活。他的骨子里和血液里仍然对这种时间觉得亲切,对那种节奏和步调产生本能的亲近,他曾经也是这样走路,这样说话,这样呼吸,这样感受时间。 但如果他进入这个院子,就像一枚硬币掉进了不属于自己的维度里。从横轴和纵轴上都有疯狂的压迫感逼袭,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无法忍受,他曾经是这个区域里完美的一个点,有属于这个空间独特的两个数值,现在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点能成为他的立足地。 “我们一加班就得麻烦你给你增加工作,还好吧?”杨队从后面拍他的肩膀。 宋明武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听说他升任副所长,“恭喜啊,听说高升了。” “高升什么,工资才加了一千块钱,累死累活还不如以前。” 宋明武递了烟过去,“最近忙什么老是加班?” “以前的一个案子,闸门的那个团伙,最近又出来了。你知道吧?” “好几年前了,还没有抓到?” “都是他妈陈年旧事,烂到根儿里了才开始挖。上面的指示也是一会变一个样。” “辛苦了。我看你们都搞了一个星期了。” 杨队摇头抽烟,“还才刚开始呢,从外面还调了人进来配合。我还想着到时候让人去批发几箱咖啡过来放在办公室里屯着。一群人办公室里本来味儿就重,他妈的,我一回去我小孩儿都不跟我抱,说爸爸你身上臭。我那个郁闷啊。” 宋明武笑,“辰辰快上初中了吧?” “明年。他们学校已经开始加补课了。” “好快啊,我走的时候他才刚上小学。” “是吧。你什么时候才有啊?该结婚了啊,再晚了小心生不出来了。” “再说吧。才刚吃饱饭就要锦上添花。” 杨队莞尔,“什么锦上添花,这是必须品。”他搭过宋明武的肩膀,手里把玩着火机,压低声音说,“和你说一个事。这个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别说出去就行了。” “你说。” “我知道你还想着海平的事情。我也是上个月才知道的。因为海平那个案子的涉案人员转监狱了,转回老家了。文件过来的时候我看上面签了字的,当时是掺和在一批转监狱的人里面所以不太眨眼。后来我想想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奇怪。” 宋明武低头点了根烟,没说话。 杨队叹了口气,沉痛道,“后来有一次我跟着上头几个老板吃饭才知道的,他们聊八卦,说去年何局下去是因为他太太雇凶杀人,家里头有个账本专门记着帐,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多少钱,凶手是谁,包括银行账户都有。结果让人抓着把柄了,给整下去的。当然他们肯定不记得具体什么名字谁谁谁,但就是知道其中还有一个被害的是警察。估计就是海平了,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其他警察被杀的案子。” 宋明武猛地吐了一口烟,点点头,“我知道这个事。” “你知道?”杨队很惊讶。 “嗯,”宋明武说,“我当时私自调查过那个凶手,他们家里经济情况和收入水平很不相等,查到私人账户很容易查出来几笔钱金额多少从哪里来的。” 杨队问,“那怎么没查下去了?” 宋明武说,“查不下去了。就查到曾希红这个名字就断了。一个是我当时权限不够,也是托了一些在银行朋友的关系才查到的。另一个是觉得再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那他们杀海平的原因你也知道了?” “我不确定,只是猜猜而已。海平那么个小警员没有个一官半职的,和大老板又没什么接触不太可能明面儿上得罪他。要么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要么是替人背锅。当然还有可能嘛是他本来也在这趟混水里,被人过桥抽板了。但是我清楚海平的个性,不是他会做的事情。我觉得最大可能是他知道了老板雇凶杀人的事情,被灭口了。要不然也不会急忙忙要辞职。” 杨队点头,“差不多吧。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海平这个事水那么深。所以你辞职也是和这个事情有关系吧?你怕自己也会有危险?” “嗯。当时银行那个朋友已经警告我了,曾希红那个账户是特殊账户,有人盯着的。我那个线人也跟我说不能再查下去了。我想的确再查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也没想着要怎么样,我就是不想让海平死的不明不白而已。”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深巷 作者:江亭 第9节 杨队有些惋惜,“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种事不要一个人担着。” “有些事其实还是不知道好。”宋明武说,“他爸妈我也没说什么,免得有多了怨气也不好。”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人也卸职了,好歹一报还一报吧。” 宋明武推着自行车沿途慢慢走回店铺。人流慢慢从身后褪去,两盏红色的塑料灯等着他回去。他把自行车停到店门口放好,回到厨房把灶台和地板又擦了一遍,收拾收拾大堂里的桌椅,把闸门拉上锁好,和兼职的伙计告别,然后骑车回重溪。 屋子里黑灯瞎火,宋昂显然还没有回来。宋明武打了电话过去,另一头宋昂的背景音十分嘈杂,显然是在娱乐场所里面。宋昂说,“我晚点回去,等一下会有人把我送回去的,你别担心。先睡。”宋明武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宋昂挂了电话,把嘴里的烟掐掉,抬头对周建笑,“抱歉周经理,家里人的电话。” 周建摆摆手,“没关系。很晚了,送你回去吧。” 宋昂上了周建的车,他今天晚上没喝多,但是有点累。文清走了之后,业务部暂时由副总监管着,但是他们这些被文清带惯了的人心有点散,大家都没适应现在的情况。宋昂不知道文清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公司,他有点怀念文清在的时候了。 车上灯光昏昧,周建拿了个毯子过来,“累了就眯一会儿。” 宋昂笑笑,“没事,没喝多少。” “文清走了不是很习惯吧?” “是啊。文姐虽然有时候有点严厉,但是我们都还是很敬佩她,有她在我们也安心一点。” 周建挑挑眉毛,“是,她这个人是一个很靠得住的人,我也觉得很惊讶。” 宋昂顺着他的话问,“至今我们也不敢相信她会调走,好像很少人事先知道这件事。” “这个事情肯定不是临时决定的,文清在公司这么多年了,要调她肯定是高层几个老板深思熟虑过的。不会贸然做这种决定。但是调走她的原因并不仅仅在她身上。所以我们才会事先都无法预计这个事情。” 宋昂不明白,“周经理什么意思?” 周建说,“一般我们调动人事,肯定是因为这个人身上什么什么原因。比如说她犯了错误,领导觉得她的能力不匹配她的位置,或者是这个错误太大了,导致公司损失严重,领导觉得必须要惩戒以儆效尤,所以把她调走了是不是?” “嗯。” “文清显然不是这类情况。她也没犯什么大错不至于这样对吧?那就说明问题不出在她身上,肯定是还和其他什么人有关系。既然问题不完全出在她身上,别的人想什么我们肯定就没办法预知了。”周建掂着手机说,“我估计,这个事情可能是汪总和董事长之间彼此妥协最后出来的一个决定。汪总应该还是希望先保住运营,董事长这边可能就不太想再让文清占着运营这个便宜了,要不然文清可能要升副总。” “运营要独立了,是真的吗?” “我估计是。原来汪总就是这一块的独立领导。他肯定是希望运营独立的,到时候把品牌管理和资产管理合并,那一块就会很大了。” “董事长是觉得文姐带不了以后运营这一块吗?” “怎么说呢?”周建隐晦地说,“虽然你们进来的时候招牌简章上都会说升职通道公平,没有天花板之类的。但是实际上女性在企业里的位置很难走到高层上去,知道吧?” 宋昂点头,“嗯,我知道。” “我们社会就是这样了。文清能力是很强,但是她也应该知足了。你看看公司还有哪个女的能比得过她的?你们那个地方油水多,她自己平时虽然也很知道收敛,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她女儿办个生日会在希尔顿办,出去请人家吃饭动辄上万,还有她家房子车子。老板们这些事情心里都是有数的。当然因为她一个人养女儿也很辛苦,撑着一个家不容易,所以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但是上头的人也清楚你大概就是到这儿了。” 周建说,“其实老板们是不在乎钱的,知道吧?钱是赚不完的,你拿点钱不算什么,因为你就算再怎么样能拿多少钱呢?是不是?老板们在乎的一个是能力,另外一个是忠心。文清在忠心上没有问题。她是能力不够,这个能力不仅仅是业务能力,还有很多其他能力。至于她到底缺哪一块儿能力,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只有她自己和董事长知道。” 周建一席话对宋昂有一些启发。后半车程宋昂一直闭着眼睛在思考。 暖气热哄哄的,他迷迷糊糊有些困意,脖子歪在一边上养神。车子拐进临江大道,周建把他叫醒,“快到了,我记得你家是在后面对吧?” 宋昂睁开眼睛,点头,“对,前面路口不用右拐,直走到重溪路口放下我就好了。” 周建凝视他的侧脸,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运营独立出去之后你会去哪?” 宋昂想了想,“这个事情领导会有安排吧?” 周建笑,“那你就打算听从安排了?不自己努力一把?” 宋昂听明白了,谨慎地问,“您觉得我向哪个方向走比较好?” “看你自己想要什么了?业务那边虽然福利好,但是也挺累的吧?” “那运营会好一些吗?” “应该会好一些吧。看你去哪里咯。品牌管理那一块会相对轻松一点。” 宋昂觉得这是个值得考虑的建议。宋明武不喜欢他太晚回家,每次搞得醉醺醺的有时候还要人去饭店接回来,既不安全对身体也不好。他也权衡过,业务部待遇很好,但是这么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按传统路线他们这些年轻人,一般是做到一定年纪之后会调到其他部门做行政,然后换新一波嫩葱们上来。宋昂本来打算熬个几年再调也行,毕竟现在身体还扛得住,这几年就当存点钱,也不算亏。但是也许现在办公室里的人都在琢磨着要怎么走呢。 车子停在了路口。周建熄了火,打开车窗放了点新鲜空气进来。 “你要是觉得呆在业务部好也行,但是我觉得业务以后的格局很难说,文清一个人走了,她留下来的影响还在,换哪一个领导过来你们肯定都有经历一些调换。不过你要是想去运营,我倒是不介意可以帮帮你。”周建说,“看你自己咯。” 第二十七章 周建说,“看你自己咯。” 宋昂安静地思考。他温驯的样子使周建心动,周建说,“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刚毕业不久的学生,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以我过来人的经验我通常会告诉他们,其实选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要错过选择的机会。你可以按照你的直觉去选,选了之后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安安心心去做就好,总是有路可走的。但是你一旦错过了选择的机会,那就是别人来安排你的命运了。你想想,你都不为自己想,人家能为你想吗?” 他决定多给宋昂一点暗示,“我后来还和汪总提到过你几次,他对你还是有印象的。你要是想去运营,我觉得这是没问题的事情。我找个机会请他吃个饭,你也跟着去,好好谈谈。他那个人还是不错的,只要有能力他不会有意为难你的。” 宋昂拨开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谢谢周经理。” “谢我做什么,经常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珍惜认识的每个缘分。”周建舒展眉头,转过身来面向宋昂,“去了运营也好,方便很多。” 宋昂没听清楚,“方便什么?” 周建抬起手来,将他耳鬓的头发拨开,手指蹭到他的耳垂刻意流连,“小昂,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才为你考虑这么多,你能明白吗?” 宋昂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谨慎地看着他。周建笑起来,并不追上去,“对不起,吓着你了,不是有意的。” 宋昂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我先回去了。” “小昂!”周建按住他的手,强行拉过来,“别动!我不会强迫你,你听我说完。” 宋昂忍耐着没有动手。周建将他的手合拢在掌中,“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特别喜欢,可能这种事情你不能接受,我也理解。我没有要伤害你或者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他低头斟酌着措辞,“我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让我动心的对象了,如果在调职这件事上我能够帮得上你,你愿不愿意试一试跟我在一起?” 宋昂觉得他的话非常荒谬,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周经理,我很抱歉,我有爱人了。” “你谈恋爱了?怎么没听说?” “在进公司之前就有了。我和他在一起很多年了,不会分开。” “是吗?”周建点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没事,我不介意。你可以有你自己的女朋友,有自己的交际圈。我不会限制你的。” 宋昂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他即刻明白周建所谓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一种熟悉的有趣的亲切感在心里涌出来,“周经理不介意吗?那您说的在一起是什么?只需要我陪您上床?” 周建以为自己这样说伤害了他的自尊,“小昂,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事情,我不能立刻强迫你脱离原来的生活嘛,对不对?” 宋昂摇摇头,“我没觉得您提供这个条件有什么不好。”他甚至笑得有点恶意,“不瞒您说,以前我比您更会做这样的生意。不过我现在金盆洗手了,所以也不打算从事老本行。只是没想到周经理也是同道中人,真是幸会。” 这让周建面子上挂不住,“你!” 宋昂开门下车,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朝他招招手,“我还是挺开心您这么看得起我的。看来我这张皮相长得的确还是挺不错哈。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能看得上。不过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不能玩啦,家里头有人了。”他指了指后面亮着灯的小区,“我爱人还在等我回家,那我先回去了,周经理再见。” 宋明武没有睡着。他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辗转反侧也没能入梦。钥匙锁咔哒一声,听到客厅里开门的声音。他调整了个姿势,从床上坐起来,下去开门。 宋昂站在门口手还才刚抬起来,门就开了。宋明武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他走上去靠在男人怀里,抬起手来抱住男人的腰,“我回来了。”宋明武摸摸他的头发,“乖。” 警局的案子终于破了,特例放一天的假单位组织省内游,而且是有旅游补贴的。 杨队带队,不想跑那么远,就在森林公园里租了个小别墅,两天一夜,白天逛公园,晚上烧烤。宋明武修业一天,带上宋昂也跟着他们去了,主要负责后勤。一大早上呼啦啦一车队穿越国道直奔森林公园去了。 早晨的森林公园人很少。雾气未尽,大地被树影切割成长条的方块。宋昂抱着温热的咖啡踩在一节横倒的树干上,摇摇晃晃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他身上厚实的灰色毛衣显得有点大,脑袋和手都陷在里面似的,仿佛十分费劲才能从那一堆毛线里面伸出来。宋明武就站在离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视线落在他手里深红色的咖啡纸杯上,宋昂的手很好看,又白又细。 “看什么?”宋昂抬起头来问。 宋明武摆弄着烧烤架,“看你。你很美。” “给我拍张照片。”宋昂站在横木的中间,比了个剪刀手,“这样。” 宋明武笑他傻,“你没看网上现在拍照片都不比剪刀手了,傻。” “就是傻。”少年吐着舌头,“不傻也不会喜欢你。” 宋明武拿手机给他拍,然后存成桌面,红色的小舌头和红色的小咖啡杯非常吸引人。 少年从树干上跳下来,把咖啡杯放下卷起袖子给他帮忙,“亲一下,就给你帮忙。” 宋明武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沾着晨雾凉凉的脸颊像是刚从冰箱里面拿出来的软糕,“今天怎么这么乖?” 宋昂哼着小歌一手伸进腌肉的海碗里面抓得满手都是酱料,油腻腻的,拿出来就往宋明武脸上抹,“连你一块儿烤了,黑椒盐味的警察叔叔,就是这个味儿!” 宋明武躲开,“口味这么重。去把红椒切了,洗个手,别到处乱抓。” 东西准备好后,两人顺着林道向着太阳的方向散步。别墅身后是大从大从红色的天竺葵,宋昂摘了一束拿在手上,拨弄着花瓣玩。他的鞋跟沾满了泥,裤腿上也溅了一些,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来。宋明武看他在前面跑,一不小心差点摔一跤,拨开头发朝他吐舌头。 “后来他还找过你吗?” “没有。我估计我得罪他了吧。” “没关系,你还年轻以后还多的是机会。” 宋昂并不在意周建,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花,“职场虽然是非多,但是我觉得还是很有挑战性。毕竟这段时间工作我自己也有一些成就感。我只是没想到文姐这么快就要走。不到一年时间职位调来调去,刚熟悉又重新开始,没意思。” “可能只是碰巧撞在了一个不好的时间上。没事的,大家都一样。” “你那个时候当警察就是一条路走到黑?” 宋明武回忆道,“嗯。因为当时考警校还是很不错的选择。我有个叔叔是当警察的,我小时候很喜欢跟他在一起,觉得当警察很威风。我们那个时候年轻小伙子流行看港片,警匪片风靡,对警察也很向往。你想想你往天台上一站,黑风衣,枪口指着对手说,对不起我是警察。别说小姑娘们觉得帅,我们那些男孩子也向往那么一出。” “那你们还真是挺……”宋昂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简单的。” 宋明武蹲下`身子来,给他捉了一只漂亮的瓢虫放在花上,“我觉得也挺好。不用想太多。想太多反而很难做决定的。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就是这样。” “如果黄海平没有死,你是不是会一直做警察?” “嗯。我会。” 瓢虫爬到了花心里,一头钻进去找不到了。宋昂翻来覆去也没发现小东西的踪迹,所幸不找了。他在树底下发现一只橙黄色的武功,两只指头那么粗,速度也很快,它身上油腻腻艳丽的橙色有点让人恶心。宋昂随手捡了跟树枝去戳它,一戳就不动了,躺在地上装死,等一会儿它悄悄蠕动一下`身体,发现没动静了乘机往土里面钻。宋昂眼明手快直接将它挑了起来。 蜈蚣缠在树枝上惴惴不安地挥舞它的两排小脚,它一半尾巴还吊在空中,费力地往上蜷缩去勾树枝,尝试数次之后失败了,徒劳地坠在下面,紧张而神经质地保持着收缩的姿势。 宋昂把树枝放在地上,它几乎想都没想就钻进了泥地。 “以前我们大学里面有个同学喜欢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蜥蜴、蜈蚣、蛇、蜘蛛,他还养过蝙蝠,给它喂带血的肉。我们都怕最后那只蝙蝠真的会吸血,所以就向宿管投诉。后来他把蝙蝠放生了。结果有一次,一个女同学晚自习回来,当时可能太晚了她又是一个人,被蝙蝠袭击,吓得半死。那只蝙蝠倒是没有吸血,就是往她身上抓了一道,她从下坡道摔下来摔摔骨折了,很长时间没有来上课。” “后来呢?” 宋昂笑,“我们都说如果当初养着它也许它并不会惹祸。可是把它放生了它反倒是弄伤了人。后来校方补偿了那个女孩子一部分医疗费,事情就了了。也没有再见过那只蝙蝠。我那个朋友倒是有时候还惦念起,说什么毕竟是养过,一天两天也是情分。那个女生出事后他还很气愤,说肯定是那个女的吓了他的蝙蝠,蝙蝠才抓她的。我们都骂他不懂怜香惜玉。” 宋明武也笑,“无妄之灾。” “是啊,无妄之灾。”宋昂睨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宋明武在心里咀嚼刚才宋昂的那个故事。他明白宋昂是有些害怕了。一只被放生到大自然的蝙蝠,和一个走夜路回家的女孩,对眼前道路的恐惧和不安是一样的。两只惊弓之鸟彼此惊吓,同样受伤,都不是出于故意,也不该遭遇伤害。明明已经足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生活,却要承受无妄之灾,当然令人害怕。 “你如果不想工作了,就辞职回来,到店里帮忙。我养你。”宋明武说。 宋昂咬着唇,他牵过宋明武的手,“我不是想放弃。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宋明武停下来,把他抱在怀里,“不怕,有我在呢。” “我是不是很软弱?”宋昂揪着他的毛衣,声音闷闷的。 宋明武笑,“不,你很好。比我要好很多。” 宋昂说,“我知道我以前那样是不对的,但是我也算及时回头,考上大学,进国企工作,获得领导赏识,在关键部位打拼……我以为……”他抽了抽鼻子,语气有些委屈,“我以为走上正道,过正常人的生活,应该能得到更多……” 正如歌词里唱,还是不安,还是氐愁。世恶道险,终究难逃。 宋明武很心疼。聪明如宋昂,不会不明白该怎么走。但他还是太小了,还很纤细,也很脆弱,他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还有那么多的未知。宋明武亲亲他的嘴巴,宋昂并没有哭,只是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这和他平时刻意卖乖讨巧装可怜不一样,他双眼里微澜荡漾,一如六年前初见时那样澄澈而美好。 “走吧,等一下晚了就看不见路了。”男人握紧他的手。 宋昂点点头,抱着花跟他往前走。 前方是一片明亮的灯火。袅袅的炊烟升起,仿佛有食物的香味传来。 第二十八章 星期一公司的红头文件发下来,运营独立,品牌管理部与资产管理部合并,调资产管理总监任运营部第一负责人。业务部抽调原部门员工并入运营,人事调令另附。 宋昂在内网上看到了调令,业务部十六个调入运营的人员名单中,他在倒数第二个。虽然心里尚有疑问,但他还是低调收拾了东西下楼去布置他的新办公桌。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人问起来人员怎么确定的。人力的主任推了推眼镜低声说,基本上都是原来做品牌管理的团队,有几个是问了文总监的意思推荐过来的。宋昂明白了。文清前几天给他发了个短信,是西西转到新学校之后在学校表演的照片。画面里小女孩穿着夸张的表演服,抹得一脸红胭脂,笑容灿烂。宋昂没想到当初多嘴了一句,换来了文清这样大的回报。 他给文清打电话专门表达感谢之情。文清那头似乎在忙,只来得及提了一句西西在省里面表演获了奖,打算周末带她和几个同学出去庆祝庆祝,问他要不要来。宋昂答应了下来,周末搭飞机飞过去吃了一顿披萨。西西负责玩,他负责堆沙拉,还被小女孩抹了一脸千岛酱。文清似乎没有在总部那么忙了,她的打扮风格也变得舒缓。进来的时候宋昂看到她做了新的头发,原本利落干练的直发烫了卷染成深铜色,温柔而多情地堆在肩上。她戴着一副太阳眼镜,牵一只白色的狗,穿着高跟凉鞋,仿佛度假一样走了进来。 西西趴在身边悄悄对他说,“妈妈认识了一个男朋友。她谈恋爱,羞羞脸。” 宋昂一口可乐差点漏了半口出来,他揪着小女孩的辫子问,“那你喜不喜欢妈妈的男朋友?” 西西像个小大人似的,高傲地扬起下巴,“那只狗就是他送来讨好我的。” 宋昂失笑。他摸摸西西的脑袋,心里十分欣慰。 走出机场,外头下着小雨。 白色的名爵滑进车道。男人下车,朝他抛了抛钥匙。 宋昂挑起眉毛,吹了声口哨,“谁的车?” “你的。”宋明武拍拍车盖,“只能先给你买这个,过几年再换。” 宋昂扑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脖子大庭广众下就亲上来,“我们要不要开回家然后试试车震?” 他亮亮的眼睛让宋明武也有了笑意,“乐意奉陪。” 于是两个人非常干脆开回家然后在后座上来了一次。狭窄的空间里宋昂细细地喘息着,臀`部被固定在男人的跨上。宋明武一脚跪在沙发椅上,一脚跪在椅下,抱着他的腰肢抽动。宋昂热得喘不上气来,只觉得汗流浃背,额头的汗液吹在眼睫上十分笨重,让他看起来像是哭了一样。身体止不住得情动,他拨开眼前的刘海,朦胧的视线里是宋明武轻轻笑起来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在燃烧,像是要和窗外焚炙的晚霞一样抛向天空,他想把自己献给宋明武,当一个祭祀品、一只羔羊。他彻底打开自己,像个器皿一样,宋明武颤抖着要往外拔,他拼命摇头,把男人搂下来,“不要……不要出去……” 明明是他教他永远要记得戴套。宋明武亲吻他的贰鬓,“乖,没戴套不行。” “我要……什么东西都可以……”男孩挣动他的喉结,脸上媚意恒生,仿佛被蛊惑了心智的教徒,“射进来,我都要……”他死死扒着男人的背,宋明武几乎毫无防备,深深射在他的体内。 高`潮过后宋昂直接睡了过去。他似乎感觉到男人把他抱起来,裹在柔软的织物里带回了房间,期间有间断的擦拭和清洗,持续了很长时间。他迷迷糊糊并不想动,直到宋明武重新把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他才感觉到两人交织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带他沉入梦境。 潮湿的傍晚,宋明武醒来,从床上起来点了根烟,骑着车沿小河涌一直骑到店铺里。 人潮涌动,店子里坐满了人。不少熟客和他打招呼,他点点头钻进了厨房里。厨师正在掂锅,他系上围裙从厨师手里把锅子接过来,弯腰在壁橱里面掏出一个盘子来,关火出锅,动作行云流水已经十分顺畅熟练。 兼职的服务生进来端菜,“宋哥,好像有小昂的快递!” 宋明武刷着锅,“快递?在哪?” 服务生指了指门背后,“给你放在菜篮子旁边了,市里的包裹。小昂又在网上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那么大一个。”门后面硕大一个箱子,乍看的确是很可疑。 宋昂自己赚钱之后经常在网上淘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买回家来,有时候他自己懒得拆就让宋明武帮他拆。有一次买了一个很大的洗脚盆回来,陶瓷的还有按摩功能,好几千块钱一个,说是给宋明武泡脚的。当时宋昂在单位和领导聊天说人上了年纪要经常泡脚对身体好,于是就买了一个回来。后来放在家里面宋明武也不经常用,为这个事情被宋昂骂了一顿。 宋明武拿小刀割开透明胶,箱子里头是一些日用品和衣物,看上去并不是新的,有的明显是上了年月了的东西,还有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成年男人的用品,例如贴着变形金刚贴纸的文具盒。盒子翻开第二层还藏了一个小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死八婆三个字。 红色的毛衣上有一个字条,很简短,年长者的语气,大概意思是希望能寄回具体联系方式,多年未曾联系十分想念,盼团圆之类的话语。宋明武把箱子拖到了后门,封好没再动它。 大概十点来钟,宋昂拖着拖鞋叼着一罐可乐晃晃悠悠进来了。 宋明武指了指后门,让他自己去看。他把可乐罐子放在灶台边上蹦蹦跳跳拆他的箱子去了。宋明武收拾好了店铺,准备打样关门,在后门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上二楼才看到少年盘腿坐在架子床上,灰扑扑的床单让他的男孩也显得深重而颓唐。红色塑料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颜色十分诡异。他歪着脑袋,头枕在手臂上,闭着眼,像个课堂偷睡的学生。 空调机吹上来的风都是热的。他的头发被吹起来露出漂亮的额头。宋明武坐在床沿上,来回抚摸他的背脊,宋昂的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声音来,他轻轻地动了动美貌,扁着的嘴巴微微勾起,那样子竟然有些深情。宋明武问,“回家吗?” 宋昂睁开眼睛,眼睫细密地梳理过月光,瞳膜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萤亮。他把下巴磕在手臂上,他想,如果没有宋明武,他就没有家。他从前也有家,失去了,曾经想要挽回,复又失去。后来宋明武接纳他,他又有了新的家。也许以后他们会分开,他又会失去这个家,然而如果没有他,宋明武也会失去这个家。在这得到又失去的轮回里,谁不是一样的呢? 他身体往后靠,不出意料落入宋明武温暖的胸膛。 窗外云翳已经尽了,月钩锋利而寒冷,人和人互相温暖。 宋昂在年长的爱人怀里沉沉睡去。 —完— 第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