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入骨髓》 正文 第1节 贱入骨髓 作者:画眉红 第1节 《贱入骨髓》作者:画眉红 文案 人都说江南有三好,美人、美景与佳肴。 人也说江南第一贱,便是简少爷那张刀子嘴。 简傲冷笑一声,说:“吾之贱,贱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任公子之贱,贱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贱`人大大x喷子大大 任诞x简傲 第一章 清风拂过,吹地落花如雨沾了人满身。绍兴巡抚厉秣之将调任建康,特在沈园设私宴,广邀本地名士赴宴,以慰离情。 风光如画,高朋满座,堪称盛会。 简傲面无表情地低头望着手中酒杯,漆黑睫羽低垂,敛去一半眸光,风姿俊逸,周围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他却一脸寡淡,一个人拿落花在桌面上堆叠着什么。坐在简傲左右的客人倒也像是习以为常,并不去和他说话。 温渊自开宴其便暗中观察简傲,心中渐渐生出几分疑惑:虽然看起来有些孤傲,与传闻中倒不太相符。他长居卫州,因父亲胜任绍兴巡抚才举家迁来绍兴府,但来之前早已听闻过江南简傲的名声,一是闻江南简家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名。 这第二闻,却是简少爷从不留情的利齿。 温渊频频望去,叫右边的中年人看在眼中,那中年人轻咳一声,开口道:“温公子识得简公子?” 温渊回神,道:“自然识得,江南简傲便是在北地也算大名鼎鼎,今日一见,的确风采不凡,与传闻中,倒也不尽相同。”那中年人神情古怪地看了温渊一眼,干笑两声,道:“简公子的‘盛名’当然无虚,温公子可是起了结交之意?” 温渊坦然道:“确有此意。” 中年人默默地看了温渊一眼,见他神采飞扬、眉宇之间带着一点锋锐之气,却到底是个少年郎,于锋锐之间还残存少许任性稚气。中年人不由得委婉地劝说:“简公子的鼎鼎大名的确无虚,只是今日怕不是良机,简公子似乎并无谈兴,他若无谈兴,要他开口实是难事。” 温渊不知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然后开始琢磨了起了什么。 酒过三巡,不知谁先起的话头,从南北风物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南北人物。新任巡抚大人是北地人,巡抚大人的公子还在座中,席中多半又是江南宾客,免不了南北互相吹捧一番,但隐隐还是有南地略胜一筹的意味在。 温渊忽然开口道:“江南人物的确钟灵毓秀,但北地也不少秀士俊才,不知简公子以为南北可有高下之分?” 场面登时一冷,众人先齐齐看了简傲一眼,然后目光转向温渊,神情都复杂非常。此时简傲抬眼看向温渊,温渊面上不显,内心却颇有些不屑,他的确是闻简傲之名已久,但多半都是刻薄的恶名,尤其是一位族兄在简傲那里吃了大亏之后,更是厌恶此人。深觉简傲轻狂至此,必是那等哗众之辈。 简傲语调平平地道:“自古文无第一,南北又何必分什么高下呢?” 众人都暗自在心中吁了口气,看来简公子今天心情挺好,哈哈,挺好。 温渊却不肯就此罢手,紧接着又咄咄逼人地道:“但如今论起文章,人皆道是‘北梁南简’,论起丹青笔墨也有‘北任南简’之说,不是‘南简北梁’,也不是‘南简北任’,纵然简兄惊才绝艳,也不免屈居梁启章与任诞二位兄台之下,南北又如何没有高下之分?” 温渊此言中的针对之意并不掩饰,却是已不顾及满座的江南名士了。但若是他注意到了满座宾客的神色,便会发现包括厉秣之在内的满座宾客都是满脸的惨不忍睹之色。 简傲面无表情地看着温渊,问:“敢问君子尊姓大名?” 温渊愣了一下,道:“不敢,姓温单名一个渊。” 简傲说:“哦,等有了‘北温南简’,还不是‘南简北温’之时,在下一定专门去金撰堂定制一块‘南北第一’的牌匾送到贵府。” 此言毕,温渊的脸登时涨地通红!温渊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你不配!简直如同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满座宾客都一脸“早就料到”的神色。温渊到底是少年人、心高气傲,简傲半分面子也不给他,他只觉颜面尽失、一时无地自容,不知该如何是好。 简傲拿起一只乳梨开始啃,温渊羞愤欲死,厉秣之作为宴席主人轻咳一声,三两句话将此事带过,安抚了温渊几句,又转开话题道:“好风好日好景,焉能无诗?还请诸君赋诗一首,方不负今日。” 侍从们纷纷捧了纸笔送入座中,简傲拾起笔正要写,坐在他左侧一位蓝衣青年对他低声道:“早知道不拉你来了,幼微你也何必,第一句都忍了,后面怎么又犯脾气。” 简傲咬着牙道:“北梁南简,北任南简,我非要南北换一换如何?” 那蓝衣青年犹豫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 众人陆续交上诗稿,厉秣之一首首念罢,众人品评推敲,气氛渐渐好转。厉秣之翻到简傲诗稿,粗看一眼发现只写了两句,忍不住笑道:“简公子也有才尽之时吗?怎那么只得两句?”说完自然而然地对着诗稿念下去:“可怜春风渡不得,北地胭脂少颜色……”读完,厉秣之才觉不对,可惜诗已经读完。 温渊才觉得好受了点,这句诗一出,他差点捏碎手中酒杯。 众人一时默然,尴尬非常。 简傲慢慢道:“简傲才疏学浅,只想出这两句便写不出来了,不过不是论起诗来都说北任南简吗?既如此,便等着任诞任兄来续出余篇吧!”说完,简傲放下酒杯,道:“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言罢,广袖一翻,就离席而去。 温渊将手中酒杯一掷,酒水登时洒了他满身,瓷杯在地上撞地四分五裂。他“腾”一下站起身,冷冷对简傲道:“春风渡不得,北地少颜色?果然不愧是江南第一,傲气凌人,简家倒的确是向来不少颜色,容色亦是江南第一,可惜也未能如意。” 简傲步子一凝,并不回头,扬长而去。那蓝衣青年一脸无奈之色,长长叹了口气,也起身道:“在下亦不胜酒力,告辞了。”言罢,追着简傲离去。 先放喷子大大出来……喷子大大的脾气比较臭…… 另,作者爱装逼,如果装逼失败了……请温柔地告诉我qaq 第二章 沈园宴会,简傲写下“可怜春风渡不得,北地胭脂少颜色”,不过半个月,就在北方传开,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北地文人纷纷撰诗作文大骂简傲夜郎自大、目中无人,一时间千夫所指、万笔如刀! 若是旁人写下这么句诗,多半兴不起什么风浪。 偏偏江南简家号称江南第一,在南地风头无两、在文坛中地位非常、拥蹙甚多,族中子弟行事也一向傲慢招人诟病。简傲是简家年轻子弟翘楚,天资卓绝、少年扬名。四年前梁启章退了简家三娘子的婚事,却又做了十五公主的驸马,简傲怒而写下一封《割席书》,因一笔狂草写的奔逸纵横,声名更甚。虽然言行较其父兄更嚣张无羁,却隐隐有成为南地年轻一辈中魁首之势。 简傲写下此句,倒真有几分要分出南北高下之意。 北地文人对简傲发难一阵,简傲却半句话也未回应,便是要兴风浪也难了些。温氏与简家本就有隙,此番温渊又被简傲一番,积怨更深,不愿轻易事了,便暗中煽风点火说简傲既要任诞接他的诗,便不如让任诞代表北地发难。 一时间,任诞又被推上风口浪尖,访客络绎不绝。 偏偏任府大门紧闭,无论何人来叩门,只要是提出要见任诞,司阍就会笑容可掬地道:“不巧郎君这几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先生若有急事,不妨留下名帖。”态度温文有礼、拒绝地有理有据。 但与任诞相熟的人都在心里骂了句:“呸!” 是夜,明月当空,一江碧水泛着点点银光。一艘轻舟在粼粼波光中飘荡,舟子立在船尾安静撑篙,船头挂着一盏风灯,两名年轻公子背向而坐正在夜钓,其中一名赫然是仍在病中的任诞任公子。 任诞手持钓竿,风灯昏黄灯光照出他英俊的侧脸,他漫不经心地道:“唉,那些人骂我缩头畏尾做什么,不是我写的‘可怜春风渡不得,北地胭脂少颜色’,也不是我在沈园宴会上非逼着简傲说一说南北高下,我这么可怜,都不堪重压病了。” 另一名年轻公子姓孙,名籍,是任诞表弟。他觉钓竿动了一下,惊喜收竿,却发现鱼钩上空空如也,连鱼饵也没了,悻悻道:“简家那小子不是指名道姓找你吗,说什么‘论起诗来都说北任南简吗?既如此,便请任诞任兄来续出余篇吧’,还不是表哥你树大招风,不然人怎么不点梁启章的名,不是还说北梁南简的吗?” 任诞沉默了一会,一半叹息一半惊讶地道:“你竟然真的是我任诞的表弟?” 孙籍捏紧了鱼竿,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我想当你表弟?” 任诞收竿,一尾黑鱼脱出江面,尾巴拍起高高的水花,他将黑鱼丢进鱼篓,随口:“简傲不是写过《割席书》给梁启章吗?他不点梁启章,不过是为了表示不屑与梁启章齐名,他一向狂得很,我是挺喜欢他诗里那点气韵,不过多的是人看他不顺眼想给他教训借机生事。唉,我这么可怜,都怪我诗写得太好。” 孙籍木着脸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他想了想,忽然兴致勃勃地问:“表哥你说梁启章干嘛放着简家三娘不娶去娶公主?当驸马多惨啊!梁家人不是最喜欢娶简氏女吗?而且他当年和简傲那么好……” 这个问题任诞无聊的时候还真思考过,毕竟梁启章退婚简直震惊南北,成了一时茶余饭后的谈资。猜测层出不穷,哪个版本似乎都有道理,但哪个版本都凭据不足。 任诞自己也没想出答案,就义正言辞地教训孙籍道:“小小年纪,正经书不读、道理经义不想,饶什么妇人口舌。” 孙籍气坏了:“我以前明明听你和方斯轩他们说过这事儿!那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们饶妇人口舌!我看你说的可高兴了!” 任诞愣了一下,说:“是吗,我忘了。” 孙籍气呼呼地把鱼竿一摔,说:“不钓了,我明天也不来陪你钓鱼了!” 任诞听见“咚”一声,就知道这败家表弟把自己鱼竿摔进江里了,不开心地说:“我也不找你了,一条鱼没钓上还扔我一好竿。” 孙籍气地彻底不想说话了。 已是丑时下三刻,任诞便让舟子回程。表兄弟不欢而散,一个回家生气,一个回家继续装病。 任诞今夜虽然赔了一根好鱼竿,但因鱼钓了不少满载而归,心情颇佳,回府后美美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神清气爽,卧房外玉兰树的花竟开了大半,一株白花、一株淡紫,相映成趣,任诞更觉心情大好。他吃了早饭回忆起昨夜夜钓,一时兴起就去了书房,打算画一张《夜钓图》。 任诞刚刚在大案上铺好了一张澄心纸,一名侍女上前轻声道:“郎君,孙家郎君来访。”任诞略觉诧异,把笔搁下,道:“请他来书房。” 那侍女颔首退出。 不一会儿,孙籍带着一脸假笑提着个鸟笼进了书房,见任诞大案上铺的白纸,立刻阿谀道:“表哥要画画?哎呀一定是一张绝妙之作!” 任诞直接略过这句废话,笑道:“表弟来赔我的钓竿?” 孙籍把鸟笼往大案上一放,掀起鸟笼上布帘,谄笑道:“昨天弄丢了表哥鱼竿,心中着实愧疚,想到表哥这几日闭门养病,难免无趣,这只鹩哥就作赔礼,给表哥消遣时日,我今日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孙籍就要溜走。 恰在此时,那鹩哥叫了起来:“可怜春风渡不得,北地胭脂少颜色!”说的颇为字正腔圆,必是被好好训练过一番。 任诞:“………………哪来的鸟?” 孙籍:“………………我是被迫的,他们说动了我爹,逼我把这鹩哥带给你。” 任诞简直哭笑不得,他逗了逗那小鸟,小鸟又快活地将那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看来是只会说这一句诗。 孙籍说:“我可没把你是在装病的事情说出去。” 任诞颇有自知之明地说:“这不用你说。” 孙籍好心道:“表哥你还是把这事应下吧,反正你不应也不行了。” 任诞心中忽然一动。 孙籍道:“我听我爹说,温大人给董先生写信了。” 贱`人大大出场了,其实贱`人大大对喷子大大还是充满了同情与善意的! 第三章 五天后,董先生派人给任诞送了封信。任诞看完,叹了口气,命人备下车马,启程去摆放董先生。 董先生名董明彦,师从理学大儒郑颂。半生宦海沉浮,五十三岁忽然决意辞官,回乡著书治学,开办了闻登书院,门下弟子俊才无数,继承先师开创颂学,任诞与梁启章皆是其得意门生。董先生一生交游广阔,却有一个敌手至今针锋相对,便是扬州名士白晋生。年轻时两人是政敌,归乡后还都办了书院继续争斗。 而简傲偏偏就是白晋生最喜爱的弟子。 今日出门时天就有些阴沉沉地,马车走了一阵,竟真的下了场雨。虽是春日,却无春雨绵绵情致,反而倾盆而下,淋地人措手不及。这里距董先生的宅院已经不远,任诞干脆让车夫催马疾行。 约莫半刻,马车终于到了董府。车夫身上打湿了一片,任诞叫他随小厮去吃茶烤火,便去拜见董先生。 董先生如今七十有一,前半生思虑太过、奔波劳碌,如今年纪上来,身体渐渐衰弱,虽然精心调理,精力也江河日下。等任诞赶来,董先生却在榻上睡着了。侍女从内室出来,觉得十分为难,董先生近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却又不好让先生的爱徒这样回去。任诞不介意,笑道:“无妨,我等先生睡醒便是。”便在外间坐着静静等候。 茶杯里的热水添了三次,董先生仍在酣睡。门帘却响了一声,任诞抬眼看去,一名青年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头发衣衫湿了大半,多半是骑马来的结果路上遇雨,却未避雨直接来了。青年唇色冻地有些发白,但他眉目温雅、仪态出众,这样竟不叫人觉得狼狈。 这青年识得任诞,任诞也认识他。 任诞起身对那青年一礼,想起前几日与孙籍还在聊这人,想叫一声“梁驸马”揶揄一声,但仔细一想两人又不熟,实在没趣,便规规矩矩地道:“梁兄。” 那青年——梁启章看见任诞,有一瞬诧异,眉轻轻一挑,旋即一笑,道:“任兄。” 小厮又生了新火盆给梁启章烤衣服,婢女端了热茶干布来,请梁启章擦擦头发去换身干衣。衣服换罢,任诞与梁启章寒暄了两句便无话可说,默默对坐了一阵。两人是同门师兄弟,但在书院中不过是点头之交,梁启章还先任诞一年离开书院。虽然都是董先生的爱徒,但梁启章儒雅温和、任诞惫懒无赖,总是无话可说,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感。 瓦檐上雨水滚珠一般纷纷坠下,织出细密琉璃帘,雨声淅淅沥沥,不绝于耳。 梁启章喝了口茶,唇色红润起来,忽然道:“听闻任兄最近一直在病中,没想到今日能在先生这里相见,任兄的病想必大好了吧。” 任诞对着梁启章这类温润如玉的君子最不得劲,他心里想谁有病,嘴上却端着斯斯文文的架子客客气气地说:“有劳梁兄挂心,已经病愈了。倒是梁兄,临安千里迢迢,来见先生可是有要事?” 梁启章眉头微蹙,这么一个简单动作有他做来也俊美无俦,的确是个偷香韩寿、傅粉何郎。梁启章道:“既能巧遇了任兄,我确实为了简——”任诞听到“简”字,饶有兴趣看着梁启章,内室忽然传出长长一声呵欠声,董先生拖地长长的苍老声音道:“什么时辰了?任放之来了吗?” 梁启章住了口,任诞颇觉可惜,只得朗声道:“学生在此。” 待董先生整理好仪容,侍女便请两人入内。两人进了内室,董先生已是衣冠整肃,两人才行了礼,董先生张口就把两人都大骂了一顿。 不晓得温大人在信里写了什么挑拨话语,董先生冷着脸对任诞道:“本以为任家郎君身体不适,老夫必是请不动你,没想到老夫在郎君这里还有几分薄面?” 任诞腆着脸道:“有几日的确不太舒服,不过老师有命,我自是爬也要爬来?” 董先生脸色好了一点,却还是道:“跟我装什么,简家小子狂地不知天高地厚,你却装病避事,难道我颂学门人还怕了白晋生那老匹夫的教的小匹夫!你是要叫南北文坛看颂学的笑话?” 任诞老老实实地说:“不敢不敢。” 梁启章忍不住开口道:“老师——” 董先生一听梁启章开口,本来好些的脸色脸又沉了下去,直接截断梁启章的话对任诞恨恨道:“你不要学你梁师兄,一封《割席书》被人戳到了脊梁骨上,还夸人家绝交书的狂草写的潇洒,别人可没领他半分情。” 梁启章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说:“是我有错在先,而且幼微的字本就写得出色,有了名声也是应当的。” 董先生听见自己的爱徒还帮对手的弟子说话,气地胡子都吹起来了:“那小匹夫是字写得好,但以前写的千百帖,也不及一封盛怒下的《割席书》出色,他写了绝交书难道还写两份,一份自己留一封寄给你?你不与人看谁知道这字写得好?这也罢了,妙品共赏、疑义相析本就是应当,但他把你骂成那样你还一点脾气也没有。这次你要是还是来为那小匹夫说情,以后也不必说是我的学生了!” 梁启章闭嘴了。 任诞一边自觉地沉默,一边支棱其耳朵听,在心里慢慢琢磨:原来如此,简傲的《割席书》成名是梁启章为其造势。想到此,又有些叹息,这样说来,梁启章与简傲倒本该真是一对知己,可惜可惜。 董先生骂累了,叫任诞答应必会让简傲得个教训,才心满意足地哼了声,留了两个爱徒用午饭。 吃罢饭,两人又与董先生说了会话,便告辞出门。 这一番消磨,大雨竟已经停了,天色一碧如洗,草木也被雨水洗的清脆可爱。任诞与梁启章作别,正欲上车,梁启章却道了一声:“留步。” 任诞转身,梁启章抿了抿唇,道:“幼微此番在沈园口出狂言,对任兄多有得罪,实是他一向轻狂惯了,任兄切莫放在心上。” 任诞见梁启章如此为简傲着想,倒对对方有了几分欣赏,道:“我已答应先生,就必会叫先生满意,不过简公子在沈园有一句话我深以为然——自古文无第一,南北又何必分什么高下呢?” 梁启章会意,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 对我自己的进度绝望了,下章一定让贱`人大大回击,话说,我一直想问你们:为什么不送我花!!!!!!!!!!! 第四章 简傲翻了个身,倒扣在枕侧的书本被他肩膀推出床,在青石板地板上砸出“啪”的一声脆响。简傲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昨日和几个朋友喝了个大醉,宿醉醒后又是难受又是迷糊。 窗外日光大盛,窗格的影子投在床前的青砖上,香炉里逸散出淡青色的烟雾。 简傲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把垂下的帐子挂上铜钩,整个人还有点晕。坐了一阵人才醒了几分,简傲随手将因在床上滚了一夜而掉到臂弯的里衣拉好,下床将掉在地上的《广卓异记》捡起丢在床上,慢腾腾地开始穿衣。 侍女捧了清水骨刷青盐进屋,见简傲醒了,立刻来伺候简傲洗漱。 这一场醉的厉害,起床已经午时了,早饭吃不上,晚饭还早地很。老管事心思细,让厨下煨着老鸭汤泡了碗让简傲填填肚子。 简傲喝了一碗汤觉得肚子里舒服了许多,却又犯了懒,在院子里放了把竹椅,躺在上面一边晒太阳一边继续看那本《广卓异记》。看了几篇,老管事拿了几封信过来,躬身道:“郎君,第一封是大人的信,与贺礼一起早到了一日,第二封是七家酒库子斗酒,请郎君去品酒,第三封是白先生的,照旧年看,应是邀郎君去东湖过寿。” 简傲愣了一下,接过信道:“明日是五月十五了,我的日子怎么像是过丢了许多?”老管事忍不住道:“过丢了的都是郎君宿醉的日子。” 简傲脾气极大,若是旁人这样说他一句,他要么一句“干卿底事”要么就不理会,但简傲是老管事看着长大,说是主仆,倒更似祖孙。尤其是简傲这一支人丁单薄,简傲父亲简伯玉一生有三个孩子,长子早夭,二子三女一对龙凤双胞倒是顺利长成,发妻却在生这对双胞时难产而死。子女四岁时简伯玉又被调往大名府做官,考虑再三便将子女留在绍兴本家托兄长照看,并将老管事留下。 简三娘子三年前嫁了人,简傲便买了宅子搬出本家,老管事也跟着简傲去了新宅。 简傲少时爱与老管家顶嘴,现在却乖了许多,一边拆信一边说:“下次他们叫我不去就是了。”老管事哪里信,拆穿简傲道:“该是郎君做东了?” 简傲不答,巧妙地换了个话题:“酒库子斗酒赵伯推了,我不去喝,明日帮我收拾一下再雇艘船,晚上我与殷五郎去东湖和白先生……嗯,说文章。” 赵伯开心起来,一张脸笑的全是褶子,连连点头道:“好。” 五月十五大端午,还是简傲生辰。白天来送礼的人快踏平了简傲家大门的门槛,简傲躲出去和几个朋友看了一日赛舟。天擦黑,就和殷五郎坐船去了东湖,白先生自从在东湖置了别业就不太在扬州长住,这几年每逢简傲生辰都让简傲去东湖与他同过,也是怜惜他父母姊妹皆不在身边,殷汝成是简傲好友也是白先生门生,便也常常同去。 说是去说文章,却也没说什么文章,除开吃吃喝喝便是白先生对两个门生大说老对头董先生的坏话,再赞简傲“北地胭脂少颜色”写地快意过瘾。白先生为了两个弟子,专门取了窖里最好的酒待客,白先生年纪大了不好多饮,简傲与殷汝成喝了个痛快。 最后却是白先生先醉倒,简傲与殷汝成告辞。 船夫立在船尾,手中船桨在分开湖水时拍出无数涟漪。两人坐在船头,被湖面冷风吹散了满身酒气。已是四更天,但远远望去,湖上还有华丽的画舫游船,船上灯火照亮一片湖水,两岸更是因过节灯火辉煌、丝竹弦管声遥遥传来,满城人人皆若狂。 简傲还有些醺醺然,嘴里含着枚酸李子醒酒,不知怎么地忽然想到前几年过生辰,多半是梁启章陪他过。一想到梁启章,简傲眉宇间便生了几分戾气。 恰在此时,湖上忽然有人高声唱了一曲《懊侬歌》:“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还有二千在!”唱歌的是个男声,带着些北地口音,声音颇为爽朗悦耳,把这首《懊侬歌》唱地也轻快动听,叫旁人也听得出他的快活。 声音不远不近,梁启章与简傲略一搜寻,便在不远处望见了一艘迎面而来的快船,船头风灯照着个人。 殷汝成——便是沈园宴会上那蓝衣青年,忍不住对简傲笑道:“幼微还真是倾慕者众。”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其实是因为这首《懊侬歌》正是简傲度曲。简傲十六七岁时好制曲,虽说不上什么浪子班头,却也出入过秦楼楚馆,所制曲往往被名伎乐师竞相传唱,只是后来被梁启章劝了几次、又被大伯教训了几回,简傲才渐渐不往花柳地去,不再制曲。 今日是简傲生辰,四更之时在东湖上忽然有人坐船迎面而来,唱起了简傲旧时作的曲子,难免殷汝成会以为对方是简傲的仰慕者。 简傲久未听到自己作的曲子,倒是觉得亲切有趣,眉梢一挑,道:“若真为简傲而来,凭这份用心,也可以结交一二。”言罢,叩着船板找了找拍子,也朗声唱了一曲《大子夜歌》:“丝竹发歌响,假器扬清音。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这首《大子夜歌》也是简傲制曲,他虽然唱技平平,但音色清冽,此情此景之下听来竟也泠然悦耳。 一艘靠地近的画舫上似乎有人注意这边两艘船在斗曲,船上丝竹之声停了,大船慢慢靠近听曲。 对面船上静了一会,片刻,那男声含笑唱了一首《摽有梅》:“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刻意唱地情致绵绵。 简傲与殷汝成听了神色却古怪起来,忍不住相视笑了起来。这首《摽有梅》是首婉转示爱的曲子,对面唱歌的人分明也是听了简傲的《大子夜歌》起了结交之意,但偏偏这首《摽有梅》并非简傲制曲。若真是如殷汝成所猜,歌者是简傲仰慕者,便不应当换了别人制的曲来唱,看来之前的《懊侬歌》只是巧合而已。 殷汝成笑道:“简家郎君这回也自作多情了!” 简傲也失笑,却嘴硬道:“既然‘求我庶士,迨其今兮’,也不算我自作多情。”殷汝成知简傲真的起了结交之心,笑话他:“庶士还不唱?” 简傲便真叩着船板又唱了一曲《木瓜》。 任诞听见对面船上的人慢慢唱完了“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也觉得十分有趣。他此番来江南虽然是专奉师命来寻简傲的晦气,不过晦气什么时候能寻,玩耍才是正经事,便尽兴地先在苏杭扬嘉先玩了一番,玩够了才慢慢到了绍兴。结果到了绍兴想起东湖住着个朋友,东湖夜景又甚是有名,便干脆趁夜坐船去访友。没想到半途却遇上有趣人物,忍不住想要结交。 这几首歌唱罢,两艘船已隔地不远,任诞借着对面船上风灯看清船头坐着的两个青年。都是芝兰玉树的人物,只是左侧的青年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了右侧的青年,面上满是事不关己的笑容。任诞便知与他斗曲的多半是右侧的青年,那青年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姿容俊逸,风流意气全在眉梢。 青年对他微微一笑,神气不自觉便流露出一点傲气,却并不叫人讨厌,道:“听兄台口音是北方客?良夜清风一游东湖,当真快意。” 任诞将那青年不动声色打量一番,忍不住暗暗赞叹当真是好人物,笑道:“在下是初来绍兴,得遇君子,自然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 青年愣了一下,像是未料到任诞这般直白,旋即笑道:“那我既为地主,欲一尽地主之谊,这几夜城南如意棚夜夜有马定斋、胡六郎背商谜,我欲邀郎君同赏,如何?” 任诞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自然一口应下:“敢不从命。”言罢,让船夫掉头与另一艘小船同行。 两个人是见面了,但还是没回击,我真的对自己的进度绝望了!下章,下章一定回击我发誓!不回击我是小狗! 第五章 船靠岸,任诞与简傲、殷汝成上岸后,便一边向南瓦市走一边交谈起来。简傲本以为任诞是自己的仰慕者,如今知道了对方不是,反而不太想报出自己姓名,便刻意不提。任诞见对方不提,也从善如流地不报姓名,殷汝成自然也不主动道出姓名。三人兄台来兄台去,倒聊地十分投契,颇有些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意思。 待到了如意棚,一眼望去灯火下全都是乌泱泱的人头,三人才从湖上清风被拉回红尘烟火里。灯火最明亮处是戏台,台前栏杆上的绘着的精细花纹也被灯火照得清清楚楚。台上站着的二人正是马定斋、胡六郎,这二人是临安赫赫有名的伎艺人,这棚内应是一半人是为了他们而来。 腰棚里是没有座位了,神楼上倒还有零星空位,任诞跟在简傲与殷汝成身后上了神楼寻座。正巧有三个挨着的空位,三人入席坐下,任诞坐左边,简傲坐中间,殷汝成坐右侧。茶博士立刻来为三人沏了茶,还端了几碟蜂糖糕、澄沙团子、脆梅等点心果子。 台上,马定斋捋了捋一把美髯,正打出一个谜面:“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他念罢,乐床上乐工振了一下铎。腰棚里客顿时经嚷了开,你一言我一言说出各种谜底,一时间众说纷纭。 殷汝成想了想,说:“我猜了一个。” 简傲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说:“我也猜了一个。”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左右的客人刚刚还注意力在台上,现在却都若有若无地往他们这里瞟。任诞方才一路听身边二人交谈,知道坐在自己身边这一位的字该是幼微,而右侧那位兄台则被唤作五郎。而那些目光看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位五公子,而是坐在中间的幼微兄。 任诞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次给人陪衬成了明月前的萤火,珍珠边的鱼目,一边暗自好笑一边猜测这位幼微兄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总不该是无名之辈。 但纵然心里绕过诸般猜测,他也未问出口,倒像是三人之间一种隐隐的默契。 忽然,简傲似是发觉自己被人窥视了,眉头微皱,转头迎着那些看他的目光一个个狠狠地瞪了回去,眼神冰冷神情漠然。偷看的人立刻齐刷刷地转回目光,本来没做什么亏心事却都像是心虚地不行似地。 任诞正在喝茶,见此情景笑地差点把茶喷了出去,登时被呛地咳嗽了起来。简傲与殷汝成不由得地看向他,任诞努力压住了咳嗽,一边正经地说:“无事,我也猜了一个。”一边在心里想:跟个小孩儿一样。 三人目光相对,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同时在木桌上一笔一画写了一个“日”字,彼此瞧瞧对方的谜底,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戏台上,胡六郎故意选了几个台下看客错了的谜底答出,忽然拍掌笑道:“有了,我却也说一个谜面与你。”月床上的乐工立刻击鼓一声。胡六郎高声念道:“东海有一鱼,无头亦无尾。便除脊梁骨,便是这个谜。” 这时满棚十之七八的看客都猜了出来,纷纷嚷道:“日字!” 胡六郎与马定斋又说了几个谜,棚内客人渐渐稀少,棚外天色渐渐亮起来,不知不觉已至五更天。 简傲、任诞、殷汝成玩耍了一夜,简傲与殷汝成还喝了不少酒,现在都困倦起来,便起身下了神楼出如意棚,打算回家睡上一觉。 三人在如意棚前分别,本就是一见如故,一夜相处下更觉志趣相投。殷汝成主动报了姓名,简傲与任诞更投缘,更是收敛了一身傲气,正色道:“在下简傲,字幼微,家住月池坊长桥巷。”说到此,简傲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道:“得遇君子,十分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兄台若还要在绍兴停留,尽可来寻我,必再尽地主之谊。” 这番话说的十分真挚,那句“得遇君子,十分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分明是在东湖上任诞对简傲说过的话。若不是任诞听到了“简傲”二字,他必定十分感动,视眼前人为知己好友。 但这简直天意弄人,眼前这个笑起来右边脸颊还有个小酒窝的青年竟然姓简名傲字幼微!他偏偏姓简名傲字幼微!任诞脑海中如有千军万马崩腾而过,面上神情倒是颇为自然半点不变,他沉默了片刻,注视着眼前微微笑着的青年,脸颊上小酒窝还若隐若现,再联想一下关于简傲的传闻,还真是…… 任诞实话实说:“在下姓任名诞,字放之,大名府人。” 北任南简,颂学门人,白氏门生。 简傲与殷汝成都怔了一下,殷汝成转眼去看简傲。简傲面上的笑意尽褪,看简傲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点了点头,微微抬起下巴,道:“见面不如闻名。”语气倨傲又冷淡,倒真是传闻中的简傲的样子。 见面不如闻名刚刚还笑着请我去府上做客……任诞绷住脸让自己不笑出来,温声说:“郎君却是闻名不如见面。” 简傲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任诞反而会夸他,皱了皱眉,问:“东湖上那首《懊侬歌》是我谱曲,任兄知道吗?” 任诞顿时明白简傲误会了什么,诚恳地说:“确实不知,难怪余音绕梁。” 简傲又被夸了,瞪了任诞一阵,忽然轻嗤一声,道:“侯君赐教,告辞。”言罢,便与殷汝成转身离开。 任诞见简傲走远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了该怎么教训简傲了。 简傲一路都面无表情,殷汝成深知简傲性情,明白简傲现在一定满心郁气,便不开口去触霉头。待简傲回了府,直接回卧房摔上门,扑上床就沉下脸开始仔仔细细地回忆昨夜,结果仔细一想只觉昨夜当着任诞做了无数蠢事,尤其是竟然对任诞唱了《木瓜》!气地狠狠捶起了床。 ……汪汪汪,下章真的真的反击。 话说关于看商谜,这一幕我查的资料太少,就连猜带蒙写了一下场景,里面的那个谜语是王安石与吕吉甫的,我没有文化写不出来只好借别人的了qaq话说我到底为什么要写我这么不熟悉的东西啊!作大死 第六章 简傲放下话后便一直侯着任诞手段,结果对方竟无声无息了。简傲想了想任诞此人,觉得古怪又觉得可惜,古怪的是猜不透这人心思,可惜的是一夜相识本以为是个趣友,却偏做不得朋友。 见对方迟迟不来赐教,干脆便将此人搁下抛诸脑后了。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简傲天生怕热,便成天躲在府中不出门,乱七八糟的宴请推了个干净。 这天日头正毒,简傲在书房里写一个欠别人的扇面,写了三张都不满意,心火旺地很。殷汝成和几个好友突然登门拜访,一来就看简傲心浮气躁地三两下将一张扇面撕开,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简傲看见朋友了来了,稍稍压了压火气,皱眉问:“今日来这么齐?难不成有什么事?” 那几人看了看地上的几个纸团,面面相觑了一阵,殷汝成干笑了两声,道:“好些日子没见幼微,挨个请你去喝酒,一次也不赏脸,少不得亲自来请了。” 简傲又选了张素扇面,将袖子挽了挽,没好气地说:“快热疯了,出门就熟,还出去干嘛,等天气凉快点,我去雇艘船请你们去湖上喝吧。” 薛留最是心直口快,立刻问了出来:“那幼微是还不知道了?” 简傲这才觉得些不对了,问:“知道什么?”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贱入骨髓 作者:画眉红 第2节 薛留正要说,赵伯忽然叩门,送了个大名府来的锦盒,说是别人送来的生辰贺礼。 简傲的生辰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天,但照旧年例看,外地贺礼或早到或迟来是常有的事。简傲本来正火大想叫赵伯扔进库房,但见赵伯的脊背微微佝偻,心头火忽然降了许多下去,吁了口气,语气还是有些冲地对赵伯说:“怎么不叫别人来送!” 赵伯自然不怵简傲的臭脸,不紧不慢地道:“回郎君的话,纪大夫说了,我这腿上的病该多走动走动。” 简傲哼了声,不再说什么,一边想除了父亲自己在大名府还识得谁一边拆锦盒,里面是一幅卷轴,书房里另外几人的眼皮狂跳了起来。 简傲解开绸带,将卷轴展开,上面画了一幅画还写了一首诗,简傲一看脸色却登时青了! 不是那画画的不好,画笔墨精湛、线条流利、神韵十足,一看画中人就知道是简傲。但就是说不出的怪,笔触非常的妩媚婉转,画里的人也有点流眄动人的意思,恶心地简傲一个激灵。 也不是诗写得不好,字迹潇洒遒劲,写得是: 自有简君清颜在,应惭此间无限春。 可怜春风渡不得,北地胭脂少颜色。 简傲猛然想到,除了父亲,在大名府他还识得一个任放之! 薛留恍然道:“幼微原来最后一个知——”话还没说完立刻被同伴捂住嘴。 简傲略一思索就知道任诞这混帐,已经将这诗这画传地南北皆知,偏偏最后才把卷轴寄给他!简傲捏紧了卷轴手上青筋暴起,他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将画往桌上一摔,气地一脚踹翻了楠木书案,怒道:“任诞!任放之!你欺人太甚!” 任诞伏在桌上快笑岔气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简直传遍了整个酒楼,隔壁包厢的客人简直都快来砸门了。 孙籍终于忍无可忍,拍着桌子吼道:“表哥,别笑了别笑了!你再笑我们都得被掌柜的赶出去。” 同桌的一个年轻人不住摇头:“放之这招甚贱甚贱,不行简直太贱了。” 另一名年轻郎君好奇地说:“温家人听说了简傲盛怒也就是抚掌而赞,放之你这可是扶桌狂笑,你难不成比温家人还讨厌简傲?” 任诞终于缓过劲儿来,辩解道:“不不不,我不讨厌他,幼微这样的少年郎,我简直欣赏极了!”说完,他又想了一下简傲气的踹桌子的样子,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满桌人都瞪着他,满脸写着: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欣赏他…… 孙籍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说:“别满口幼微幼微叫这么亲近,人现在肯定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你也犯不着用这么贱的招儿吧,简大人好歹做着大名府府尹,留点余地也好。” 任诞跷着腿,单手撑着下巴,拿起酒杯喝了口酒,放下酒杯闭上眼睛似乎正在遐想,翘着嘴角说:“气肯定也是要气一下的,气罢了幼微总会晓得我的好意,至于简大人肯定谢我还来不及,老师那里也觉得出了气,我这分明是十全十美的办法。” 那年轻人抖了抖,表情复杂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放之叫‘幼微’的口气听得我背上麻麻的。” 那年轻郎君附和:“我也是,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孙籍一针见血:“腻歪死了,好像简傲真的跟他多好一样,还好意,现在和简傲有仇的全都领了你的好意,知道现在那些人怎么说吗?简郎占去七分色,何怨北地无三分?这还是好听的呢……我要是简傲,我非得提刀来砍你。” 任诞抬起眼皮瞟了孙籍一眼,用手在眼睛上一遮,叹息道:“愚不可及就算了,偏偏还是我表弟。” 孙籍怒:“那你来做我表弟啊!” 一个看起来颇为稳重的青年道:“放之这主意虽然损了些,却的确也不失为好意。这回闹地这么大,分明是有人推波助澜想要挑起南北争端,可大可小,放之这么处理倒是让此事成了他与简傲二人的恩怨,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再说,简家怕是也准备让简傲入仕了,朝内说到底还是重北轻南,此番若真是叫人挑拨起来,简傲无论是输是赢,日后仕途怕是难得平顺了。” 任诞拍案道:“知我者,公昀也!” 年轻郎君皱眉道:“任放之竟然这样好心。” 孙籍恶狠狠地说:“天方夜谭。” 任诞随手将窗户打开,看窗外酒旗抖尘灰,又自斟一杯饮尽,愉快地说:“自然没有这样好心,欠了任放之的人情,哪里有不还的道理,不与我做个知己请我喝够两千斤的酒,我与幼微是没完的。” 那稳重青年有些惊奇,笑着说:“看来这简家郎君的确是个极妙的人了。” 任诞笑道:“有趣的很呢。” 总觉得相爱相杀快杀不起来了……任大大完全无心应战的赶脚啊= = 我写了一万多字终于确定了喷子大大的人设,他一定是个暴躁的喷子。另,作者没文化不要和我计较…… 第七章 简傲冷静下来之后,也想得明白任诞这手贱招背后的深意,简大伯怕他气不过又去惹事,还特地趁长孙办周岁宴简傲来观礼时,专门私下敲打了简傲,警告他此事就此了结。 简傲内心怄地要吐血,想了又想,便应承绝不再计较什么南北高下,简大伯也就放心地由他去了。 只是说了不计较南北高下,却没说要放过任放之!奇耻大辱,焉能不报! 简傲回府后,就钻进库房里随便翻了支女子用的金簪,装入锦盒,又写了封措辞文雅的信附在一起,信中收到生辰贺礼不胜感激,偶然见到这支金簪觉得与任诞十分相配,特意回礼。信中小半篇幅都在称赞任诞的风采,夸他风姿俊美无匹、气质骨秀神清,而大半的篇幅则在赞美那支金簪如何精美如何漂亮,与任诞如何如何相得益彰,文辞优美极了。 简傲收到了那幅画当然一点也不感激,那支金簪也是随便找的,任诞更不可能与一支女子用的金簪相配。任诞作画写诗拿简傲的容貌说事,简傲就回敬他一根簪子,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写完之后,简傲心中大畅,叫人把锦盒寄去了大名府任家。 任诞的朋友再约任诞出来玩耍时,发现任诞总是拿着一支金簪把玩个不休。几个朋友见了,彼此挤眉弄眼一番,一人开口揶揄道:“是哪位美人遗在枕边的鬓上钗,勾的任郎这日日相思?” 任诞听了,神情古怪地一挑眉,说:“要说是美人,倒,嗯……也没错?只是让他听见了这句话,大概永无宁日了。”说到这里,任诞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微眯笑了起来,说:“这可不是什么遗在枕边的鬓上钗,是幼微给我那幅画的回礼,说这根金簪和我甚是匹配。” 一名年轻人一口茶喷了出来,其它人一时默然无语。 半晌,孙籍才说:“表哥,你……为什么还能笑的这么开心?” 任诞将金簪收回袖中,勾着嘴角,说:“因为我回礼了。” 孙籍立刻说:“我也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回礼了什么。” 另一人叹气:“我对那位简公子,忽然觉得好生怜惜。” 数日后,当大名府寄来的漆盒送到简府时,简傲右眼皮跳个不停。赵伯还记得,上一次大名府寄来的锦盒气地简傲踹翻了书案,不由得有些担心,主动开口道:“郎君,不如收进库房,不必看了吧。” 简傲心中也觉得不太好,但不肯失了颜面,绷着脸道:“不看像是我怕了他,至多是一盒胭脂,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送个什么来。”说完,还是留个心眼,拿了漆盒一个人回卧房去看。 那漆盒做的十分精致,雕花描金。简傲把它放在桌上,看了又看,终于皱着眉将盖子揭开。盒内却是分为两层,上层之躺着张素笺,只写了一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字迹还是任诞那一笔潇洒飘逸的钟王小楷,简傲看到他的字就一股火,把素笺揉了丢到一边。 简傲把第一层揭开,露出下面一层。 里面躺着一件抹胸。 简傲难以置信地“啪”一声把盒盖盖上,半晌后,又皱着眉打开,里面的确躺着一件红绫抹胸。 简傲再次把盒盖盖上,满脸通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连骂都不知道该骂什么好了。 气过之后,简傲恨恨地烧了那抹胸。 经此一役,简傲深觉任诞此人厚颜无耻,与他比无赖决计是比不过。简傲思前想后,干脆去书房翻出任诞的文章诗集画作认真钻研,数日后,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挑出任诞文字中的毛病,书成一封长信寄给任诞。 任诞看了赞赏连连,然后也去翻出简傲的诗词文章丹青笔墨细细品读,找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再写成书信寄给简傲。 简傲自然不服,一边继续挑任诞的刺一边为自己辩驳,任诞喜滋滋地回信。 二人你来我往,竟然从莲叶田田一直写到了枯荷残梗,彼此倒是受益良多。南北文人都知道沈园诗会那件事了结后,任诞与简傲结了仇,一直互相写信攻击对方的文字。二人都是有名的才子,有人好奇去求他们往来的书信看,两人大大方方地拿与人看,都写的字字珠玑、有理有据,到后来有书商专门找上二人想为这些信出一本信集。 简傲写这些信就是为了让任诞丢脸,自然乐得让更多人看到,应了那书商。任诞本来就无可无不可,简傲答应了,便也爽快应下。 因为简傲不肯排在任诞姓名后,信集最后定名为《简任集》,而白先生与董先生为了给自己的爱徒助威,分别为此书作了跋和序。《简任集》开板入了各大书斋后,竟十分好卖,一时间洛阳纸贵。 简傲看多了任诞文字书画,一开始那股意气过后,也不得不承认任诞确实个天纵之才,尤其是于丹青一道造诣非常,无论花鸟人物还是山水风月都驾轻就熟。抛开那副故意恶心简傲的画,其它画作都深合简傲心意,简傲还想办法偷偷摸摸去买了两幅收在书房里。虽然还是记着旧仇,对任诞的厌恶已经少了许多。 任诞则深爱简傲书法,无论是《割席书》之后大成的笔法,还是《割席书》之前尚有涩气的笔法,任诞都觉各有意趣,正大光明地去有简傲书帖的人那里求购,美其名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书房外的第一枝白梅开时,简傲收到了一封大名府寄来的信,这次却不是任诞寄来的,而是从简傲的父亲简伯玉那里寄来。 简傲拆开信看罢,脸色顿时变了,马上写了封信叫人送去平江交给简三娘子,然后叫人为他收拾行囊准备车马,说要去大名府。赵伯知道自家这位郎君一向懒得很,连绍兴府外都少去,不由得紧张地来问缘由。 简府大门前,简傲已经准备登车,他脸色颇难看,看了看赵伯花白鬓发,口气刻意放软之下还是硬邦邦地说:“父亲他身体抱恙,我去大名府看他,我不在时,若是大伯或旁人来问,赵伯便直说缘由,我去些时日便回,府中便托付你了。” 《简任集》,贱`人集,这就是喷子大大要做前面一位的下场= = 下章开大名府的恋爱副本~ 还是希望大家能多和我讨论啦,原定三万字左右,我都写了一万五了……不过看这个势头可能会飙到五万字,希望我能收住,因为我又陷入了疯狂想完结期 第八章 卫河水滔滔流去,前方就是“西峙太行,东连河济,形强势固”的大名府。一艘客船停在了卫河渡口,渡口前人声鼎沸,船工搬运着货物在栈桥爬上栈桥,船客背负行囊行色匆匆。 一个小孩仗着身小灵活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他躬身从一个中年人身边撞过去,右手在那中年人腰间一勾,就要把一枚玉珏收进自己怀里。 一只手却忽然从旁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五指修长、皮肤白`皙、骨节分明,却看地小孩儿心里一跳,他惊惶地抬起头看向那手的主人,简傲也冷着脸低头看他。那小孩子望着简傲微皱的眉峰、黝黑的眼睛,怕的眼里盈起了泪水,被握住的手也抖了起来。 简傲眉皱地更紧,他忽然从小孩手里扯过那枚玉珏,转身拍了拍那个被偷了玉珏的中年人的肩膀,将玉珏往他怀里一丢,不耐烦地说:“看好自己的东西。”说完,径直向栈桥下走了,侍从紧紧跟在他身后。 那小孩儿见简傲不揭发他,劫后余生地吁了口气,急忙也一溜烟跑了,只留下那个中年人捧着失而复得的玉珏一脸茫然。 简傲辛苦挤出人群,一个衣着齐整正东张西望的大汉望见他,立刻迎上来满面欢喜地问:“敢问可是简家郎君,小的是府台大人府上的王奇,郎君一路辛苦了,马车在这边,请随小的来。”言罢,还拿出一面腰牌。 侍从忙上前代为应答几句,结果腰牌看了看,道了谢。 简傲登上马车,车内却已经坐了一位头戴幂离的女子,简傲立刻口中道了声:“失礼。”就要转身下车。那女子却将幂离摘下,露出一张秀丽绝俗的面庞来,笑意盈盈地道:“阿兄连我也认不出了吗?” 简傲听到这声音便是一愣,随即回头笑道:“阿婧,对了,你是该比我先到。” 简傲在简婧身边坐下,侍从坐在车辕上,王奇也上车驱马,马车缓缓驶动。简婧嫁去了平江府,简傲在绍兴府,平江离大名府要近些,故而简婧虽然后收到信却先简傲一步到。 简傲与这妹妹是双胞龙凤,自小关系就极好,简婧小时候比简傲还要懂事,有时候倒更像简傲的姐姐。简傲脸色缓和了许多,问:“你么来了?” 简婧抱着简傲的一只胳膊,微微笑着说:“我想阿兄啊,正好算日子这几天你就要到了,爹叫人天天来渡头等你,我今天忽然动个念头想来接你,没想到你今天还真的到了。” 简傲摸了摸简婧的头,问:“你一个人过来的?” 简婧摇摇头,说:“七郎送我来的,呆了几日陪我一起照顾爹,他也想见见你,结果任上事多你又迟迟不到,不得已前日只好先走了。” 七郎姓齐名郯,在家排行第七,也是简傲好友。当年梁启章退了简婧的婚,除了简傲气急败坏,齐郯也气地和梁启章大吵了一架。齐郯倾慕简婧已久,便求自己父亲上门提了亲。简傲自梁启章之后对简婧婚事更是慎重小心了许多,考量许多,又与大伯商议,最后写信问父亲,还问了简婧意见,才把这门婚事定下。 现在看简婧比以前倒像是胖了些,顾盼间多了一点风情,精神也颇好,看来这门婚事倒没有定错。 简傲点了点头,又问:“父亲的病怎么样?” 简婧面上的笑容褪去,神情低落起来,勉强道:“好多了,就是爹虽然不说,看得出来还是想你得很,今日见了你必定高兴。” 简傲心沉了下去。 任诞从一家书斋里出来,见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车厢小窗上的帘子被风吹的掀起一点,露出半张面庞来,只一瞬间,又被车帘遮住。 任诞忽然怔住,友人也从书斋里出来,见任诞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由得伸手在任诞眼前晃了一下,说:“放之?放之?” 任诞回神,将好友的手按下去,失笑道:“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总觉得刚刚好像望见了幼微。” 那好友听了,挑起眉把任诞看了又看,欲言又止。他们这一伙朋友都是一处长大、一起读书,对彼此自然了解,自从任诞识得了简傲之后,他们就觉得越来越古怪。任放之这个人,着实聪明,大概也就是太聪明了,对什么都难得上心,就算上心了,少则三天长则三月也就搁下了。都说简傲傲气凌人,其实任诞也未必好的了多少,只是他的傲气全部都笑眯眯地收敛着不与人表罢了。但认识了简傲,任诞倒像是认准了这个人似地,一口一个幼微,半年多只要得闲就在钻研简傲的诗词文章,到现在也兴致不减。 哪还是那个万般浮云、诸事不理的任放之? 那好友最后只道:“简家公子还在绍兴呢,你青天白日发什么痴?” 任诞拍了拍自己额头,说:“也是,走吧。” 马车行到了府邸,简傲先下车,又扶着简婧下了车,司阍见了王奇就知道是简傲与简婧回来了,一人进府通报,一人忙迎了上来拜见,然后嘘寒问暖。 简傲心里记挂着简伯玉,拉着简婧径直往府里走,口中道:“带我去见父亲。” 简伯玉坐在书房里写公文,容貌俊美、眉飞入鬓,与简傲有七分相似,面色虽然苍白了些,却怎么看也不想大病未愈的样子。 他见简傲与简婧站在门前,笑了起来,说:“婧儿一去就接到你了,你们兄妹倒是心有灵犀。”说完,对一旁磨墨的女使道:“去叫人给郎君收拾屋子。”那女使颔首退下。 简傲面无表情地想了想信中的内容,又想了想自己问简伯玉的病情,简婧的一番作态,如何还想不到此事有诈?他瞪了简婧一眼,简婧笑嘻嘻地说:“阿兄瞪我做什么?我可是说了,爹的病好多了,就是想你得很,见了你必定高兴。” 简傲语气沉沉地说:“看来,父亲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简伯玉说:“看到我儿自然好了。” 简傲说:“那我回绍兴了。” 简伯玉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道:“简幼微,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今年难得逼你去了大比,明年就参加春闱吧。” 简傲不说话了。 简伯玉又道:“此事我与你大伯还有白先生都商量过了,你大伯管不了你,也不能让白先生守着你。那春闱之前,就住在我这里温书,到时候我亲自派人送你上京,策论这些自明日起每日作一篇来,我不满意你就呆在府里好好温书吧。” 不好的预感,大概真的要飙到五万了……我为什么管不住我的手qaq 第九章 简傲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耳根子最软。而简伯玉看似温柔和气,反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简伯玉的百日寻医假还未用尽,身体也的确还须调养,便干脆不急着回府衙,每日除了养病就是督促简傲功课。 这也还算了,简傲也不是忍不了。但简傲好酒,若是文章作地不叫简伯玉满意,不仅功课重作连酒要禁。简傲一向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便是在书院时也没这样发奋过,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相比之下,任诞过的简直神仙日子。 任家虽然也算望族,但任诞不是家中长子,又天生一个偷懒的脾气,能有如今的才名父母已觉足矣,不指望他入仕作官、封侯拜相,他每日喝酒看书游园会友自在的很。只是想起寄给上一封寄给简傲的信迟迟没有回信,觉得叫人等地未免也太久了点。 铜盆里的火炭被烧的噼啪作响,地下埋着地龙,屋里温暖如春,窗前美人瓶里斜插着的一枝白梅香气幽微。简伯玉膝上盖了层薄毯,手上拿着简傲刚作的策论看,他如今四十有五,一个低首的侧面,看起来活脱脱就是简傲二十年后的样子。可是他的眼角生着细碎的纹路,眉宇间也没有简傲的傲气,看人时总是微微笑着,眼角的笑纹像是春水的波纹,里面盈满了简傲没有的游刃有余。 简傲站在简伯玉身侧,梗着脖子臭着脸。 简伯玉看完,说:“叫你作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你写的也还算上心,不过通篇含沙射影,对为父很不满吗。” 简傲一听就知不好,却也说不出服软的话来,抿着唇只说:“不敢。” 简伯玉点点头,说:“虽然不敢,却还是不服了,拿回去重——”木门却“笃笃笃”响了几声,简婧端着托盘进了门,温温婉婉地说:“爹,我给你把药端来了。” 简伯玉不再说话,接过药碗,似笑非笑地把一双儿女看了看,摆手道:“罢了,去吧去吧。” 简傲松了口气,简婧服侍简伯玉把药喝了,两人便告退跑了。 简伯玉忍不住笑了出声,笑着笑着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今日能这么容易就脱身都是简婧的功劳,简婧在大名府住了这些日子,也快到时候回平江,前些日子简伯玉心情颇不错,简婧借机撒娇说走之前想去普照寺进香,若是能和兄长同去就更好了。简伯玉也知道这些日子把简傲拘束地有些过,便应了下来。 简婧挑了今日,正帮简傲逃过一劫。 大名府刚落了一场雪,卫河边冻起无数琼枝玉树,却冻不住沿河一路翻飞的茶旗酒幌。马车停在街边,简婧看着简傲跳下马,忙道:“那我从普照寺回来便来这里接你,阿兄要等我。” 简傲回眸笑道:“自然,阿婧去吧。” 简婧撩起一半车帘,望着简傲将马拴好进了一家小酒肆,才让车夫催马前行。 任诞给简傲的信中曾略提过一句,大名府最负盛名的酒是滴溜酒,而这酒在哪个名楼喝不到绝品,一定得去卫河边的文家酒铺尝尝。 简傲走到酒铺门口,酒香尚未入鼻,先闻了一段丝竹之音,小女孩子娇滴滴的嗓子合着琵琶唱道:“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还有二千在。” 唱的是简傲制曲的那首懊侬歌。 简傲一边掀开门口的棉布帘子一边暗暗想:嗓音清甜、情意绵绵,好听是好听,却失了懊侬歌的本意了,还不如东湖上任诞唱的那一曲。 他正想着,酒铺里有人就开口道:“小娘子好缠绵,可惜缠绵错了曲子。” 简傲一听那声音就呆了一呆,一时间倒说不出心中是恼火多些还是兴味多些。 只因这声音分明就是任放之,任放之再惹人厌,也比不上策论,而若不看任放之惹人厌的地方,他又是个再有趣不过的人。 蓝色布帘后,简傲一眼便望见坐在靠江处的一桌年轻人,任诞坐在其中,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袍子,嘴角勾着一个笑,显得轻佻又散漫。 有人道:“说说谁不能,你行你唱一曲来。” 任诞用懒洋洋的口气学着小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说:“奴怕一曲,叫公子三月不知肉味啊!” 满堂大笑,那唱曲子的小姑娘都掩了口轻声笑了起来。 又有人笑道:“哈,怕是我们有心闻齐韶雅音,任郎却嫌我们做不得他的钟子期。” 那小娘子唱完了懊侬歌收了银子,一时无人叫她唱曲,眼波流转顾盼,忽然望见门口一个年轻郎君自捡了个僻静位置坐下,那小娘子望着那年轻郎君,面上忽然红了几分,眼波更柔软了几分。 那年轻郎君像是忽然察觉,也看向那小娘子,微微颔首,开口道:“小娘子可会唱大子夜歌?” 任诞听了这声音,蓦地看了过来。 那小娘子抱着琵琶走了过来,红着脸点了点头。 简傲也看向任诞,慢慢道:“那就请小娘子,为那位一曲的大娘子唱一曲大子夜歌吧。” 小女孩讷讷地看了看简傲又看了看任诞,不知道唱还是不唱。 任诞望着简傲笑了起来,对那小女孩儿说:“小娘子唱吧,这是我的钟子期来了。”然后对酒博士道:“打一角滴溜酒,一碟鲊脯,一碟冻鱼给那位郎君送去。” 那小娘子放下心,拨起琵琶,柔柔地唱了第一句:“丝竹发歌响。” 简傲与任诞目光相对,都说不清这一眼里各自想了些什么。 简傲吃人嘴短,终是点了点头,道了声:“任兄。” 第二句又唱道:“假器扬清音。” 任诞单手撑着脸,笑盈盈地说:“如今也轮到我为幼微尽地主之谊了。” 简傲被叫这一声幼微叫的头皮发麻,打了个寒战,却又想起那一夜自己说的:“那我既为地主,欲一尽地主之谊。” 小娘慢慢唱了第三句:“不知歌谣妙。” 酒博士将酒菜上好,任诞起身走到简傲那一桌坐下,为简傲与自己各斟了一杯,简傲拿起杯,两人轻轻一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琵琶变调,托出最后一句:“声势出口心。” 简傲眼睛一亮,赞道:“好酒。” 任诞又为简傲斟了一杯,举起自己酒杯道:“从前多有得罪。” 这杯酒便是要泯恩仇。 简傲看了看任诞,又看了看滴溜酒,终于举起酒杯与任诞又是一碰杯,各自饮尽。 孙籍望着那边已经聊起来的两人,瞪大了眼睛看,道:“这就是简幼微啊。” 同桌一人道:“竟然没吵起来。” 另一人道:“我们好像被放之这小子给随便丢开了,为什么他不请简傲过来喝酒?” 又一人幽幽说:“因为我们不是他的钟子期……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眼睛好痛。” 这章写的略纠结,啊啊啊啊啊我好想完结啊啊啊啊,但还有几个剧情得走吐血 第十章 简婧撩起一半车帘往外看,简傲一身白衣正从酒铺里出来,酒铺旁是琼枝玉树,玉树下是白雪白衣,衬地简傲也像是红尘外的人一样。简婧正想叫一声哥哥,就看见酒铺里又有一个年轻人追出来和简傲说了几句话,那年轻人穿着一身鸦青色的袍子,发像是泼在雪地的徽墨,隔得远只大概能看出该是个好看的人。 两个人站在一起,当真是要人忍不住赞一声风流年少。 简婧想:这就认识了一个酒友吗? 两人说完话,那青年转身回了酒铺,简傲也登上了马车。简婧打量简傲一番,嘴角稍微翘起了一点点,神情也颇放松,看来心情很不错,便笑着问:“怎么?喝到了好酒还认识了好友吗?” 简傲听了,立刻把脸板起来,轻嗤一声,说:“酒还不错,哪有什么好友,刚刚那个人是任诞。” 简婧自然听的出来自己的哥哥什么时候是口是心非,她也听过任诞与简傲的事情,知道简傲必定很讨厌这个人,没想到今日看起来倒不像是不和的样子。简婧试探性地问:“看起来你也不太讨厌他?” 简傲微微一皱眉,却没有说话,竟是不打算否认。 简婧见简傲不说话,也不再开口,垂下眸子想着些什么。 自此日后,便总有帖子送到简伯玉府上请简傲,下帖子的人都是些大名府颇为出色的年轻人,帖子也写的端正有礼,由头也都寻的正正经经,什么文宴、诗会,尤以任诞下的最勤。 简伯玉斟酌着推过几次,却也没有全推。他虽然不愿简傲放松了功课,但简傲与北地文坛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和任诞更算是针锋相对,那些帖子写的客气得体,想来便是因为自己也不太会刻意为难简傲,倒不若让简傲去缓和一下矛盾。而且,任诞也是简伯玉颇为欣赏的年轻人。 简伯玉抱着这样的念头,也就放简傲出去玩耍几次,简傲也都乘兴而去,兴尽而归。简伯玉便也放心了,只是简婧似乎不太开心。 简傲也很领任诞的情,那次在文家酒肆简傲和任诞说了自己被拘着读书的困境,任诞热心地说要援手。结果后来那些下帖子请他的人简傲一多半都不认识,便知道是任诞好心请了朋友帮忙,简傲嘴上不说,心里对任诞其实颇为感激。 而任诞那些朋友也都是些颇会装模作样的家伙,帖子上写些什么斯文名目,结果简傲去了之后多半是被拉去喝酒、冬猎、蹴鞠……简傲虽然爱绷着一张高傲的皮,却也是个玩中老手,酒里圣手,和任诞与他那些朋友倒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天简傲被简伯玉扣在家中奋笔疾书,本来约好大家一起去爬沙麓山,结果简傲去不成,又忽然下了场雨,大家都觉扫兴,干脆各自回家。 孙籍一个人去听了会书,也觉得没意思,便去找任诞玩耍。 任诞书房里一盆茶花刚开,孙籍一来目光就被那盆茶花吸引住了,三两步扑倒花前,双眼发亮地把这盆山茶看了又看,马上转头对任诞道:“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好表哥,这盆鹤顶红舍给我吧,我拿一盆玉茗和你换怎么样?” 任诞正在画画,头也不抬地应道:“抱走抱走,你的花养得半死不活我不要,你闭上嘴就行了。” 孙籍大喜,立刻跑到任诞身边来看他画画,打算说两句好话来讨好任诞,结果眼睛往画上一瞟,就把嘴里的话吞了回去。 任诞正在画一幅半身像,笔法细致,形容神态十分传神,衣纹用了柳叶描法,可赞一句吴带当风。孙籍看了任诞画了许多画,其中也不乏人像,这一副绝对是其中的精品,任诞作画往往随性,这一副却能从每一笔中看出细致。 画中人眉飞入鬓,神情睥睨,嘴角勾起少许,任诞正在画他的眼睛。 孙籍沉默良久,才问:“表哥,你为什么要画简公子?” 任诞皱着眉打量自己的画,随口说:“我问幼微要一帖他的字,他让我用画去换,我当初画了张他的像去开他的玩笑,结果他说气的撕了,我就想干脆就好好画幅给他。”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个屁…… 孙籍看着任诞俯身提笔细细勾勒简傲的双眼,神情极为专注认真,长发从耳侧垂下落在画上,与画中人的长发好似缠在了一起。 孙籍没说话,他只是默默想:糟了。 简婧第二天就要启程回平江去,心中舍不得父亲又舍不得兄长,从早上起就一直陪着父亲,下午想起简傲还困在房间里写文章,便去寻简傲。 窗前一瓶梅花换成了水仙,简婧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偷偷看了一眼,简傲果然在伏案用功。简婧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走到简傲身后想要吓他一跳,却发现简傲并未做功课,反而在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简婧也忘了吓人,疑惑地问:“你怎么在抄经?” 她虽然无意吓人了,但简傲抄地正专注,乍一听人说话吓地笔下一滑,一笔歪了,简傲登时崩溃,转头怒视简婧:“阿婧!!!!!!!!” 简婧自知闯祸,急忙讨好地给简傲捶肩,小心翼翼地说:“不生气不生气,哥哥怎么在写经?” 简傲长长呼出一口气,臭着脸换纸重抄,说:“任放之问我要一帖我的字,我让他拿画换,他今儿把画给我送来了,我就给他抄经。” 简婧知道任诞的画技十分有名,饶有兴趣地说:“那给我看看,我还未见过传说中的任郎妙笔呢。” 简傲一向欣赏任诞的画技,听简婧这么说也有些与有荣焉,便把任诞的画取来给简婧看。简婧兴致勃勃地打开卷轴,卷展慢慢展开,画上的青年神态潇洒,眉目传神,简婧脸色唰一下白了。 简傲得意地说:“怎么样?画地如何?” 简婧勉强笑道:“当然好……只是——”她声音变低,自语般地说:“不要又是一个梁启章才好。” 简傲没听清后半句:“什么?” 简婧说:“没什么。”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贱入骨髓 作者:画眉红 第3节 弟弟和妹妹都十分地着急。 我也急,怎么还不完结 第十一章 简婧满腹的忧虑不能说出口,第二日还得回平江,简傲把她送到渡口,她旁敲侧击地提了提简傲婚事,却被简傲浑不在意的随口敷衍了。 简婧更愁了。 转眼又是上元,简傲一早起来陪着简伯玉喝了一杯聪耳酒又吃了碗五谷饭,就老老实实回房写了篇文章给简伯玉过目。简伯玉看了,难得赞了两句,又说:“今天这么乖觉,难得过节,自去玩吧。” 简傲听了微微怔了一下,自他四岁起简伯玉调来大名府,父子便不常见面,虽然关系不至于不睦,却也不如何亲厚。这种温情训导言语,一向是由大伯和白先生来说,甚至是梁启章、殷五郎来说,从简伯玉口中真是少听到。 简伯玉见简傲发怔,问:“怎么?” 简傲回神,不再多想,道:“没,那孩儿告退。” 简傲前几日便与任诞他们说好,上元节时往任诞家去,问他们玩什么,一个二个但笑不语,故作神秘。 入了任府,便有女使来引路到花厅,掀开帘子便是扑面而来的熏香与热气。屋子里火盆烧的正旺,众人都在,却是满地的竹丝篾片、纱纨、刀尺、笔墨,人人都在糊灯笼。 一人望见简傲来了,招手道:“快点,都糊了几个了,就只有你一个没有了。” 简傲莫名其妙:“怎么?我也要糊?” 任诞说:“幼微头一年玩,便和我算在一起吧,到时候卖出的钱钞折半就是了。”其他几人便笑嘻嘻地说:“如此甚好,我们便占了这个便宜。” 孙籍不吭气低头糊灯笼,心里想:也不晓得谁占便宜。 简傲在任诞身边坐下,任诞细细解释了一番。这群五陵公子倒真是变着花样寻玩耍,上元节看腻了灯,便亲自来做灯拿去卖,谁卖的钱最多,谁便请客去笙笙娘子的船上吃酒。简傲听着也觉新鲜,便跟任诞学着糊灯。 简傲第一次糊,到底手生,篾片扭断了好几根,任诞就手把手地教,简傲聪明,慢慢也像模像样起来。 只是旁边几人在一边看着二人动作,明明也没什么不妥,举止言辞都未有如何过分亲密,但偏偏就是让人莫名有种非礼勿视的感觉。 一人道:“我牙好酸。” 孙籍搓了搓胳膊,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一人说:“眼睛又疼了……” 插科打诨一阵,坐在简傲右边一个年轻人忽然说:“对了,幼微兄再有俩月就该去参加春闱了,从此以后一入凤池便是天子门生了,今天可抓紧多做几个灯笼卖夺个头名,毕竟以后再去什么花船秦楼,便要被参一本了!” 另外几人也起哄,一叠声念起来:“以后便改口称简大人吧。” 一个傅姓青年忽然来了兴致,笑吟吟地念起来:“穿朱着紫罗锦衣,玉笏金章点象犀。何不挂印三山去,眠他野鹤与闲云。” 众人笑着嘲他:“做什么打油诗,简幼微、任放之在这里也好班门弄斧?” 任诞却颇给面子,说:“是我辈中人哩。” 简傲被戳到痛处,用尺子敲了敲铜剪,臭着脸道:“落井下石,我若真有挂印之日,你们未必没有别的话来挤兑。” 那傅姓青年轻咳一声,忽然说:“不过仕途当真不易,三馆、三司、六部,哪里的水是清的?简兄未必能消受!我瞧着府台大人的意思也不过是想简兄寻个事,若是能娶一门亲成个家,简大人说不得就不逼你了,我有一妹,年方十六,不敢说国色天香也是花容月貌,若是简兄有意,我必玉成此事,从此红袖添香、吟赏风月,岂不美事?” 简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剪子剪坏一块纱,他还未说话,其他人先齐齐笑了起来,任诞更是一句话脱口:“你妹妹嫁给幼微?”口气颇为难以置信。 傅姓青年说了这事本就尴尬,被任诞这口气一冲,登时没了好脸色,怒道:“我妹妹怎么不能嫁给幼微?任放之,以前你可夸我妹妹直爽可爱、落落大方!” 任诞摸摸鼻子,干笑道:“我也没说你妹妹嫁不得幼微啊,只是你怎么忽然想起撮合他们?” 那傅姓青年脸一红,颇不好意思地说:“唉,不是简兄前些日子去渡口送令妹吗,我妹妹和娘刚好探亲回来遇见了,便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了来是简大人的公子,又晓得了我们最近常一起玩,我就来,这个嗯,探个口风。” 简傲倒也不是第一回遇上这种事,按他一贯脾气必是要推了的。当年与温家结仇,便是温家有意求娶简婧,被他毫不客气地推了。但前些日子简婧与他提过成亲的事情,这傅公子说的出仕之事又点中了他的心事,他一时竟没开口。 简傲这一沉默,气氛立刻有些微妙,众人本以为简傲会马上就推掉,他的行事大家都了解了一二,傅公子也不会生气。但此事若成,大家也是乐见其成的。 孙籍心中颇矛盾,一边在心中想简傲答应,一边又偷眼去瞥任诞,却见任诞微微皱着眉像是在出神。 简傲想了一番,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妥,正待开口推掉,任诞却笑着说:“傅十一娘自然千好万好,只是这门亲事不好。” 傅姓青年暗暗观察简傲神情,已心灰了八分,见任诞插嘴只当他来给台阶,便借坡下驴道:“哪里不好?” 任诞笑意盈盈地说:“我怕十一娘争不过我。” 众人都静了一刻,孙籍与几个早看出些端倪的人表情都古怪起来,另几个呆些的与傅姓青年以为是任诞的好意,便开起玩笑来。 简傲却是心中一跳,转眼去看任诞,正对上一双点般漆的眼睛,他隐隐从任诞的话语中觉出些不同寻常的意思,待要深想,又觉得未免太过荒诞不经,更荒诞的是,自己竟也没觉得哪里不妥,简直令人发笑。 简傲的确笑了出来,任诞那点漆般的眼眸便也一弯,盈了满满笑意。 孙籍掰断一条篾片,低下头痛苦地想:瞎了。 写到感情戏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 不行我一定要3w左右完结,神也不能阻挡我,我要准备收尾了 第十二章 辛辛苦苦到了申时,灯笼都做了个七七八八,众人开始提笔在灯笼面上画画、写诗或是写个谜语修饰。做灯笼的时候简傲没帮上太大的忙,现在却起了作用,任诞画灯笼他便在上面写些诗词、谜语来配,写的快了任诞画不及,他就也画上几笔。 这么一来,到了酉时简傲与任诞已经做好了所有灯,引地其他人又嫉又恨。任诞把一大堆灯分成两份,简傲提了一堆自己提一堆,志得意满地说:“走,我们去占好位子。” 简傲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卖个花灯都有这么多门道。原来文庙街是最好卖的地方,而街口三十丈那一段路又是文庙街最好的位置。 简傲提着一大堆花灯和任诞向文庙街走,一边走一边茫茫然地听任诞传授卖灯的秘诀,只觉果然是做什么都不易。 才酉时初刻,天光仍盛,但满街已是灯火通明,将天光压倒,再兼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大名府倒也不愧是陪都。 待走到文庙街,已是满街乌泱泱的人头,举袖成云、挥汗如雨。要是抱着这么一大摞灯笼去挤,灯笼非得挤坏几个。 简傲皱着眉想该怎么挤,任诞却腾出一只手来拉简傲,说:“今年还是来晚了,我领你绕路过去。” 简傲深深看了任诞一眼,他们俩被相提并论比较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简傲对任诞心悦诚服。 从巷子里七拐八拐出来,出口处就是文庙街里。任诞和简傲跑出去眼疾手快占了街边一个空位,将包灯笼的布一抖铺在地,就开始摆灯笼。旁边摊贩路人见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郎君开始摆摊都觉有趣,忍不住多看两眼,还有个卖脑子饼的中年人似是认得任诞,笑着跟任诞问了好。 待两人摊子摆好,天色已然全黑了,两边高楼上明灯高悬,一盏盏连绵开来,放佛直延伸到天边明月。往来游人如织,伎艺人也开始演起鱼龙百戏,喧嚣非常。 任诞去相熟的卖脑子饼的小贩那里借了两个小凳,分了一个给简傲,简傲接过在摊子后坐下,懵懵懂懂地看着任诞,问:“就开始卖了?” 简傲少有这样呆的样子,任诞望着简傲觉得有趣极了,却不晓得他自己的眼神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任诞蹲下`身将所有灯里的蜡烛点亮,这一块立刻明亮了许多,灯火照在简傲面上,愈发显出他眉眼出挑。 任诞说:“差不多了,我去买些吃的,你等一等。” 简傲坐在原地等。 任诞去买了两碗糯米圆子和脑子饼,又打了一角羊羔酒,结果回来就见摊子前站了个五六个年轻娘子。简傲微微皱着眉,一个个地报了价,把灯笼递出去。那些小娘子给了钱还要红着脸站一会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共才做了二十盏,四分之一就没了,任诞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走过去,忽然见一对青年男女走到摊子前。简傲似也发觉,抬头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愣了一下。 那对青年男女其中的一个是梁启章。 我擦写不完……半更一下qaq放驸马爷出来和基友解决一下矛盾…… = =我一定要3w完结,握拳! 梁启章看着简傲也是一愣,他与简傲是总角之交,自幼亲密,却因为当年退婚一事闹地割席断交,自三年前起就没有再见过面。 这上元灯火夜,在大名府久别重逢,两人一时相对无话。 站在梁启章身侧那名女子风姿梳着流苏髻,衣着精致、风姿绰约,神态温婉,举止娴雅。任诞与简傲同时在心里想:哦,十五公主。 十五公主提着裙摆蹲下,拿起一盏小花灯细细端详。那小火灯虽然做地有些粗拙,但纱面上画着几杆翠竹,活灵活现,放佛可闻竹叶萧萧作响。竹叶旁还题了一首《竹枝词》,字迹为了配合词意刻意写的笔触温柔,却仍掩不住墨间的锐意。 十五公主照着纱面上的《竹枝词》轻轻念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念完又把小灯在手里转了转,起身拉着梁启章的衣袖,把小灯献宝一样地给他看:“你看,街边小摊都有这样的笔墨丹青,我看这丹青笔墨比你还好些。”说的样子充满依恋又爱娇,一副小女儿情态。 梁启章知道十五公主是喜欢这盏灯,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又转头看向简傲,却不问价格,他深知简傲脾性,若是自己问了价格怕是对方反而动气,便只是对十五公主温声说:“简公子书法上的造诣炉火纯青,我当然比不上。”为防简傲生气,梁启章连简傲的字也未叫。 简傲看着梁启章与十五公主站在一起,倒的确是举案齐眉、郎才女貌的一对。两人之间那种脉脉温情,让简傲想起了简婧与齐郯,齐郯对简婧也是百般的爱护。 如今看来,简婧嫁了齐郯没什么不好,梁启章娶了十五公主,过得也很快活。若是当年梁启章履行了婚约,他与简婧不一定过的比现在更好,却也不一定比现在糟。 简傲恨梁启章,是恨他悔婚让简婧难过,恨他转身娶了十五公主让简家成为笑柄,所以盛怒之下写下《割席书》与梁启章断交。这几年见简婧过得很好,简傲的不满多少去了一些,而就梁启章的品性简傲又不觉得他会图什么尚主之荣,如今见到公主与梁启章琴瑟和鸣,那再猜测当年退婚的情由,简傲也只想得出一个情之所钟了。 而情之所钟,又真是太没道理难以分辨的事情。 简傲心中乱七八糟想了许多,嘴上只淡淡地道:“殿下喜欢,便赠予殿下了。” 十五公主听见梁启章叫简傲简公子,又听简傲道出自己身份,她心思玲珑,一转之间已经想通,便不推辞,笑盈盈地道:“那谢过简郎了。”她知道梁启章一心想与简傲和好,便继续搭话:“郎君好兴致,怎么在大名府摆了摊子?” 简傲也给面子的客气回答:“和朋友作耍罢了,两位又怎么来了大名府?” 梁启章听到简傲说是在玩耍,面上不由得露出无奈与纵容的笑,好声好气地说:“再过几日是祖父八十大寿,就从临安过来了,既然是和朋友玩耍,怎么只一个人。” 这话说的关切,放佛两人还是少年交好一样。简傲不知怎么地,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怅然,正要说话,一碗糯米圆子就塞进了简傲手里。 任诞站到简傲身侧,笑眯眯地对梁启章说:“梁兄,多日不见了。” 章节补完,同学要请我吃饭,要是回来的早就再写一章。 干嘛要讨厌老梁qaq这货多惨啊!就像段小军gn说的,梁启章和简大大当年啥也没有啊,只是竹马竹马,然后单相思了一下,结果被妹妹看破,这个亲也不能结了,只好主动退婚还被喷子大大大骂一通绝交…… 就这样老梁还想办法给喷子大大搏好名声,喷子大大惹了北地文坛,老梁还去找老师求情。 只能说老梁是个比较正经迂腐的古代文人,看重人伦纲常,没有贱`人大大这么百无顾忌罢了。 第十三章 街口处有人开始架灯树,铁树约莫十七八丈,几个大汉搭着架子将一盏盏花灯挂在曲柄上,直挂到树梢。路人都忍不住驻足观赏,堵的街口一时水泄不通。 灯树光华炫目,整条街都能望见。简傲十五公主都被灯树吸引,看了过去。 梁启章见任诞作为,如何还不知道简傲说的朋友就是他?心中一时有些黯然,却仍是与任诞客气了几句,待他想要再与简傲说几句话,又怕简傲手里那碗圆子冷了不好吃,又见十五公主想要去看灯树,正巧一个妇人带着孩子来买灯,梁启章只好道:“那就不打扰了——”说到此,梁启章犹豫了一下,轻轻说:“任兄,幼微,告辞。” 梁启章那句“幼微”说的谨慎又苦涩,叫简傲心中也是一涩,年少情谊一时漫上心头,到如今,却是连一句稍显亲密的称呼都要深思熟虑。简傲捏紧手中瓷碗,对昨日种种竟有些迷茫起来,他静了一瞬才点点头,道:“殿下与三郎好走。” 梁启章听到这句三郎有一瞬怔愣,他在家中排行第三,除了亲人就只有几个亲密的朋友爱叫他三郎,简傲一向是叫他的字,只有每次和他吵了架又想和好的时候才会叫一声三郎示好。如今再听到,竟像是已过了半世,昨日种种不可求的妄念也早已被收拾起,再不敢想。 往日事已然,来日理未详。 也就如此。 十五公主提着那盏灯爱不释手,兴致勃勃地拉着梁启章的手去看灯树。 十五公主与梁启章一走,任诞就又将脑子饼掰了一半给简傲,两个翩翩郎君坐在花灯摊子后吃脑子饼和糯米圆子。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管买不买灯,都要好奇的看他们一眼,年轻的女孩子走过时更是要笑着抿唇含羞看他们一眼。 任诞大大方方地任人看,简傲还在想刚才遇见梁启章的事情,也不觉得周围目光如何。 灯卖的很快,任诞回来之后,简傲基本插不上手,只好坐在一边看街上的人流和灯火一边喝羊羔酒。但他也只需要坐在那里喝酒,就把什么都做完了。 最后剩一盏莲花水灯,是简傲一个人做的第一盏,因为格外丑,竟然没卖掉。简傲喝完了酒,看那盏灯还是没人买,不由得有点悻悻然。 任诞看简傲神色觉得好笑,将那盏灯拿到自己手里端详了一番,对简傲道:“嗯,好灯好灯,既然旁人不识货正好便宜了我,就当我买了它,走,去放灯。” 简傲听了,皱着眉看那灯一眼,说:“丑便是丑,任兄不必说这些客气话。”任诞拉着简傲起身,把小灯在手里晃了晃,满不在乎地说:“便是丑,丑的也偏合我胃口。” 简傲觉得有点怪,看了任诞一眼。 两人收拾了下东西,将凳子还给了卖脑子饼的中年人,又把两个瓷碗还了卖圆子的摊主,便穿过人流向西城湖走去。 一家酒楼做了灯轮在门口,堆锦饰绮,放了千余盏灯在上面,华彩辉煌,比街口的铁树还好看。酒楼的客人在看,酒楼外的路人也在看。 简傲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了步子,站在人堆里望着那灯轮出神。任诞也不说话,站在他身边也把那灯轮看了一阵。 过了一刻简傲自己回神,便又向前走,任诞好似浑然不觉简傲的古怪,悠悠哉哉地与简傲说大名府的夜景。说了一会儿,简傲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任诞也晓得他没听进去。 简傲忽然开口:“我十四岁的时候……曾与梁启章在京师安福门外看过一个灯轮,应该有二十多丈高,上面的灯起码有万余盏,看灯的人极多,我当时有些矮挤在人堆里看不到什么,梁启章就把我抱起来。” 任诞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两人一边往西城湖走,简傲一边慢慢把几件陈年旧事说了说。任诞听着,倒像是亲眼看见一对少年一同长大,又决然断交,心中暗想:可惜可惜,幸好幸好。 待到了湖边,简傲已经说完。湖边放灯的人极多,两人挑了个人少的位置,将那盏甚丑的莲花水灯放在水里任它飘走。水灯慢慢飘到湖中,融入万千灯盏中,波光与火光相映,如同天上星河。 任诞说:“梁兄是君子。” 简傲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有些释然地说:“他的确是端方君子,以前是我过于偏执。”他向来不肯低头,但若是真觉出自己有过也不吝低头。 任诞有些诧异地看了简傲一眼,像是想起什么,饶有趣味地说:“第一次见时,就觉得幼微是小——嗯少年心性,如今看来的确是少年心性。” 简傲毫不客气地说:“我第一次见任郎,就觉得任郎十分无赖,如今看来,也只是个风雅的无赖。” 任诞笑了起来,他望着简傲,眼神又温柔又愉悦,他忽然正正经经地说:“在下廿四年纪,不敢说貌比潘安也是侧帽风流,若是简兄于我有意,我必玉成此事,从此同走三山、吟赏风月,岂不美事?” 不远处忽然哄的一响,漫天火星飞散,如同繁花绽放,空中现出一个五尺长的纸叠少女,竟是岸边有人放烟火戏。一响接着一响,花开又灭,演的是一出才子佳人。 简傲难以置信地望着任诞,几乎以为任诞是在说笑话。但任诞微微笑着看他,眼神温柔欢喜,简傲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着任诞神色也认真起来,细细想了一番,才低声道:“不妥。” 任诞问:“为何不妥?幼微于我无意,还是从前多有得罪,惹恼了幼微。” 简傲正色说:“并非如此,我视你为知己,过往不快……”说到这里,简傲想到那件抹胸忍不住蹙了蹙眉,说:“的确是曾有怨气,但现在想想记得的倒是半年书信往来,再说那一杯酒已泯了恩怨,我慕任郎丹青文字,若是任郎是红妆,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任诞也不急,继续说:“榕城有契兄弟之说,男子之间互相倾慕,便上禀父母宗族,待三书六礼便是姻缘,我便不是红妆,也可与幼微成结发之好,愿与幼微成结发之好。” 愿与幼微成结发之好。 简傲心里一跳,任诞还是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简傲一时失语,他从未想过与男人成结发之好,却也没想过和女子的白头之约。如今忽然被人认认真真、近乎逼问地提出,竟有些失措。在东湖上因为《懊侬歌》相识,又因为画像交恶,半年多的笔墨争斗,文家酒肆一杯酒尽泯恩仇,大名府的把臂同游。 有没有一缕情思缠了红线三寸? 半晌,简傲才道:“我将入仕,只能辜负美意了。” 一盏花灯被湖水推上湖岸,灯火明明灭灭。 任诞温柔地问:“那幼微想做什么?幼微有没有什么事,是想做而不能做?又有什么事,是不想做却不能不做的?” 简傲一时神情有些狼狈。 任诞轻轻笑了声,说:“初时不过觉得有趣,慢慢想和幼微做个知己,后来倒只想陪幼微做些能叫你觉得快活的事情,任放之平生耐性最佳,我愿与幼微成结发之好,只等幼微佳音。” 感情戏差点写死我……感情戏苦手 贱`人大大就是表白的时候,也不动声色地耍了下流氓 我快完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四章 一出烟火戏放完,两人都未再开口。待其他人卖完灯来会合后,便一起去笙笙娘子的船上喝了个大醉方归。 上元节后,简伯玉的病忽然重了起来,简傲要温书要侍疾,上元节大醉而归还让简伯玉颇为不悦,简伯玉便将帖子全部推了,不许简傲再去赴会。 简傲倒不生气,上次任诞一席话他还没想通,如今见着任诞就尴尬,自然宁愿躲一时是一时。 昨夜又是一场风雨,简傲窗外的梅花被打落了一半,红白零落,叫人生出些韶华难留的感伤。简傲守着简伯玉把药喝了,看着简伯玉的一脸病容,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还是忧虑。结果下一刻就被布置了题目,只好回去写文章。 简傲写一阵发一阵呆,写了一个半时辰,才写了十之有三。屋子火盆烧的太旺有些闷,女使便去开了一扇窗,然后为简傲磨墨,一瓣红梅从窗外被风卷入,轻轻落在砚上,被女使小心拾出又丢出窗外。 简傲忽然将笔一搁,不耐烦地说:“不想写了,你下去。”那女使愣了一下,随即顺从地放下墨条退了出去。 吹了一阵清风。 半扇窗随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红白梅花扑漱漱落了满桌。简傲心烦意乱地抽了本唐人的诗集,随手翻开一页就看,看到最后一句却翻不动了。 那一页是一首七律,最后一句写的是: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简傲将这句在心中翻来覆去默默想了几遍,品出些从前未品出的滋味,心口竟也隐隐有些疼痛,那疼痛微弱又绵密,让心口像是被裹了蜂蜜的牛毛针扎了,疼过之后剩下的俱是隐秘的甘甜。 简傲对着哪句诗发了阵痴,一瓣还沾着雨水的花瓣落在了他的眼角上,湿润了一小块皮肤便滑落在衣襟。他忽然坐直,将桌上落花扫开,书本纸张放在一堆,从卷缸里拿出一个卷轴铺在案上。 又过了几日,梁家老太爷大寿,简伯玉病着去不了,简傲就不得不去,管事备好贺礼车马,简傲就出了门。 简伯玉这些日子精神不济,简傲的功课也没怎么检查,难得今天精神不错,就动了去查查简傲功课的心思。 书案上书本纸张摆的杂乱,简傲向来不许别人碰他的书桌,女使也不敢收拾。简伯玉看着几篇文章东一篇西一篇的放着,还有一篇沾了墨痕,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亲自为儿子收拾起来。将几支笔挂上笔架,书本归在一叠,文章压在一处,笔洗的水换了一遍,桌子上还剩了个卷轴搭在镇纸上。 简伯玉正打算把卷轴放进卷缸,动作忽然一顿,桌上只放了这个一个卷轴,而且卷轴上的绸绳也没系,应该是简傲这几日常在看。 简伯玉将那卷轴慢慢展开,摊在桌上。 画上画的正是简傲,笔法细致,神态潇洒,十分传神,衣纹用了柳叶描法,真是一副佳作,画上还写着任诞的名字盖着任诞的私印。 而画的左侧题了句诗: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字也写的韵致十足,正是简傲的字迹。 简伯玉将那幅画看了一阵,重新卷好放进了卷缸。 简傲戌时才归,今天赴会他没见着任诞,心中又是庆幸还有些微失落。回了府,就被简伯玉叫了去。简傲走的时候见简伯玉精神还好,结果晚上回来看简伯玉脸色又差了起来,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简伯玉躺在榻上看书,见简傲来了就把那本书随意放在一边。简傲看了眼,竟然是《简任集》,心中忍不住一跳。 简伯玉问了问梁老太爷的身体,又问了问宴席,简傲一一答了。简伯玉点点头,捂着唇咳了一阵,慢慢说:“我去看了看你这几天的功课,一日比一日偷懒。” 简傲以为要挨骂,反而有些放心。 简伯玉又说:“实在不想入仕,这事也不是不能先搁下,我想了想,有一件事更要紧。” 简傲听到可以不考春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简直喜上眉梢,只是面上不显,口中立刻问:“什么事?” 简伯玉看着简傲,道:“你今年二十有二,这些年我不在绍兴,你找理由把说亲的人全推了,但这个年纪再不娶一门亲实在不像话,先把婚事办了也好。” 简傲刚刚还满心雀跃,现在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他看着那本《简任集》将简伯玉的意思猜出了七分,只觉胸中一片冰凉。 纱罩内烛光摇曳,简傲微微低着头,半晌才道:“孩儿以为不急。” 简伯玉微微笑了一下,眼里却全无笑意,口气颇为和善地说:“这么说还是想先参加春闱?也可,我与你大伯先帮你物色人选,春闱之后再成婚,大小登科双喜临门更好。” 简傲站在榻前,简伯玉的话如同箭矢扎的心中淋漓鲜血,脑海中不知怎地忽然浮现出任诞的面容来。 他正正经经地说:“在下廿四年纪,不敢说貌比潘安也是侧帽风流,若是简兄于我有意,我必玉成此事,从此同走三山、吟赏风月,岂不美事?” 他泰然自若地说:“榕城有契兄弟之说,男子之间互相倾慕,便上禀父母宗族,待三书六礼便是姻缘,我便不是红妆,也可与幼微成结发之好,愿与幼微成结发之好。” 他温柔地问:“那幼微想做什么?幼微有没有什么事,是想做而不能做?又有什么事,是不想做却不能不做的?” 他笑着说:“初时不过觉得有趣,慢慢想和幼微做个知己,后来倒只想陪幼微做些能叫你觉得快活的事情,任放之平生耐性最佳,我愿与幼微成结发之好,只等幼微佳音。” 不想做的事这么多,不能做的事也这么多。 这世上明明有这么多事都是不如人意的,为什么他偏偏说的这么轻巧容易,像是真能做成。 简傲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一字字道:“我不愿入仕,也不想娶妻。” 估计三章以内能完结。 幼微犯了拧,简老爹要不是还病着腿都得给他打断。 这几天白天要陪外婆,可能做不到日更,抱歉啦 第十五章 简伯玉抓起那本《简任集》,劈头盖脸就朝简傲砸去。 书角正撞在简傲脸上,划出一道口子,书本落在地上。简傲连血都未抹一下,一言不发一撩衣摆就跪下,屋子里的侍从立时跪了一地。 简伯玉说:“你们出去。”简傲一动不动,其他人屏息起身退了出去。 简傲面上那伤口不深,出血不多,只一痕血从面颊淌至下颌。他虽然跪着,腰背却挺直,抿着唇不肯看人。 简伯玉按捺火气,问:“你不想入仕,你不想娶妻,那你简公子想做什么?好啊,好一本《简任集》,好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我还不知简公子也有这般柔肠百结,北任南简,以后再提该是一段风流佳话?哈,你是要我简家成一个笑话!你可晓得什么叫羞耻,什么叫龌龊!” 简傲听地脸色青白,简伯玉以为他要争辩。简傲却忽然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用力之狠,竟将面上结了血痂的伤口抽破,他手上动作凶狠,眼神却更狠,口中嘲道:“父亲所言即是,我不知羞耻,我龌龊,我这等人,哪里还能配得上别人家的好女儿。” 简伯玉勃然大怒,问:“简幼微,你是不是以为这些年我由着你,你就能翻天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管得你!” 简傲道:“不敢。” 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虽然骨肉血亲,却又聚少离多,二十多年间相聚的日子怕只能凑个零头。此夜此时相对,都觉得对方的面容似我,却又陌生极了。 沉默了一阵,简伯玉语气沉沉地道:“你四岁的时候我便该把你一起带到这大名府来。” 他不说这句还好,他说了这句,简傲蓦然看向简伯玉,神情复杂又难过,忽然笑了几声,道:“看来父亲是忘了,我四岁您调任大名府,我藏在马车下面,被您捉下来丢给大伯;我九岁时遇上个游侠想随他而去,说服了大伯,给您去了信,结果您从大名府赶回来就把我送到扬州跟白先生读书;我十七岁时好度曲,挣了一点花间薄名,被您说玩物丧志有辱声名!我倒不知,我在您面前是有什么事想做便能做成的。” 简伯玉拧眉,道:“以前你年纪还小,不知好坏轻重,我不做主难道由你任性?” 简傲半边脸上的五指印高高肿起,自嘲道:“所以,如今我二十有二,还不知轻重好坏地喜欢错了人,真是龌!龊!至!极!”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简伯玉闭上眼,疲惫地说:“滚出去跪着。” 简傲重重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庭院里空无一人,月色皎皎铺成阶前霜雪,树影花痕浸在如霜月色中。 简傲跪着青石上,膝盖觉得冰似的冷,面颊上又火辣辣的热。简傲低头看着那些摇曳的影子,竟不知自己今晚到底做了些什么。 明明只是听听而已,哪里能把那荒唐的结发之好当真,这些日子却又神思不属、辗转反侧。 明明打算此事就此作罢,再不提起,但被父亲一逼,却又是百般的不甘心。 明月当空,千载万年亘古如此,人所有不过百年一瞬,七十者稀。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贱入骨髓 作者:画眉红 第4节 忽然想到今晚的争吵,竟然这些年与父亲说话最多的一次,简傲忽然流下泪来,眼泪滚过伤口与肿痕,又是一阵刺痛。 简伯玉披衣坐在床边,一边闷声的咳嗽,一边皱着眉出神。他将四岁的简傲、九岁的简傲、十七岁的分别想了想,四岁时那孩子还晓得大哭耍赖抱着他的胳膊要一起走,九岁的时候就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乖乖去了扬州,十七岁则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就再没制过曲。 想着想着,简伯玉竟是心中大恸,起身去将窗子开了一道小缝,见简傲跪在满庭月色中,素衣几乎要与月色融成一片,一动不动,腰背还是挺直着,一股不可摧折的执拗意味。 简伯玉心中又是一痛,轻轻念了两声:“瑛娘,瑛娘,怎生是好?”这瑛娘却是简傲娘亲的闺名。 半晌,简伯玉硬下心肠打算让简傲再跪一阵,正欲将窗缝合上,却忽然见一枝梅花从树丛中被抛到简傲面前。 这章太特么难写了,我又没写完半更一下。 写着写着就把攻略简爹写成了hard模式,不行我得扭过来 简傲伸手将那支梅花拾起来,断口折痕尚新,白色的花瓣在月色下通透如玉,散发着清浅的香气。他望向抛来花枝的方向,就见任诞从树丛里冒出一个头,悄悄对他招了招手。 简傲差点吐出一口血,他惊疑不定地向父亲的卧房忘望了一眼,又四下顾盼一阵见没人在,想起这院子的人刚刚都被父亲轰走了,才呼出一口气,慢慢挪到树丛边。 任诞头上还沾着一片枯叶,他面色微微发红,眼睛明亮极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树丛中。任诞看着简傲脸颊上的伤痕指印,微微一愣,随即神情自若地叫了一声:“幼微。” 简傲沉着脸问:“你怎么到这来的?” 任诞伸手想要去摸摸简傲脸上的伤痕,简傲下意识一躲,任诞转而在他眉间点了点,说:“爬墙啊,前几次来拜访的时候大致记了一下贵府的道路,本来是去找你,结果你房间里灯都没点,倒是屋外的梅花开的好,我忍不住折了一枝,猜你多半在简大人这里,就寻来了。” 简傲嗅到任诞一身酒气,衣服上沾了不少尘土,听了他这一番说辞,倒是觉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瞪了任诞好一阵才吐出一句:“你有病啊?” 任诞轻轻一笑,说:“幼微怎么晓得?我正害相思呢。” 简傲一噎,面上一时又有些发烫,这才发觉两人挨地太近,中间只隔了一枝梅花,皱起眉别开眼说:“我看任兄喝多了,怎样来的就快些怎么回去,莫被人当贼捉了。” 任诞叹了口气,故作神伤地说:“的确多喝了几杯,这些日子幼微避而不见,上门拜见又被拦下,前两天去办了些事情,回来听说幼微去赴了梁府寿宴,悔死我也!思前想后,实在是怕幼微对我始乱终弃,只能借着酒胆当一回逾墙小贼了。” 简傲见任诞还不走,有些焦虑,又往父亲的卧房望了一眼,将那枝梅花往任诞怀里一摔,压低声音说:“什么始乱终弃,有心思胡说不如快走。” 任诞接住那梅花,按住简傲一只手,只盯着他脸上的伤痕看,口中说:“好个薄情郎君,定情信物都给了我现在又不认,那我问问,小简公子现今是为谁风露跪中宵?” 简傲下意识避开后一个问题,只不耐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了你定情信物?” 任诞啧了声,从袖中摸出一支金簪来。 简傲登时失语,那支金簪的确是自己送的,但明明是为了报复那副画。 简伯玉听不到那两个小子说些什么,只看得见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将一枝梅花抛来抛去浑似打情骂悄,另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任诞的兔崽子还拿出一支金簪,终于忍无可忍,将窗户一推,怒不可遏地大声道:“你们两个滚进来!” 补全,大概下章完结……为了完结我也是拼了,你们就当贱`人大大能顺利一路摸过来是凭智商+运气吧 第十六章 两个都是翩翩儿郎,现在一个脸颊印着指痕,一个衣衫沾着尘土。 简伯玉看在眼中只觉心中怒气翻涌,他道:“任公子不请自来,可知擅闯官员私邸是什么罪?” 任诞酒醒了大半,还未开口,简傲绷着一张脸抢话道:“误会罢了,任兄多喝几杯酒,翻错了墙头,天色已晚,还是尽早归家的好。” 简伯玉看着简傲眼中难掩的焦躁,心中更怒,道:“小畜生,我问你话了?” 简傲还是第一次被简伯玉骂“小畜生”,他脸色惨白,自嘲地想:不知羞耻、龌龊、小畜生,今晚倒是受遍了。心中犯了拧气,反而笑了一声,道:“我一个畜生,能听懂人话就是能耐了,还分什么问的何人。” 简伯玉骂完之后便觉后悔,被这么一顶悔意立刻转成火气,他扶着榻上小桌站起身,长眉倒竖厉声质问:“你这是什么口气?你在跟谁顶嘴!” 简傲说:“跟我爹。” 简傲对着简伯玉多是恭谨有礼地叫一声“父亲”,这一声难得的“爹”却说的又难过又愤怒,竟叫简伯玉心弦一颤,一时说不出话。他伸手端茶欲饮,手触上杯壁才觉得茶已冷透,简傲这些日子侍疾对简伯玉的习惯已十分了解,立刻去把冷茶泼了,用琉璃瓶中的滚水重新沏了茶。 简伯玉喝了口热茶,冷静了许多,食指轻轻点着桌面,疲倦地道:“你们如今年轻情浓,尚觉新鲜,还以为万事能抛百般容易!却不想待到日后被世事、人言消磨尽了情意,还能剩下什么?无妻无子,受宗族唾弃,所爱不可与人道,再看彼此,不过徒留怨怼,与其他日悔恨,不如早日回头。” 任诞正欲开口,简傲却忽然按住他的手,斩钉截铁地说:“合则聚,不合则分,今朝情浓入骨为他无妻无子、受人唾弃,不过是我所愿,便是真有相思殆尽、爱意皆消的那一天,也就是拱手作别,何必后悔?我为何后悔?” 任诞听的挑起眉,看向简傲,插了句嘴:“我对幼微必是情深日久,只愿长结发,不敢与君绝的。” 简伯玉见简傲竟是执迷不悟至此,而任诞这小子则满口甜言蜜语颇见轻佻,怒气攻心,一时口不择言道:“你便是非要分桃断袖,选谁不好却选了任放之!” 简傲:“……”无言以对,他也想不出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任诞:“……简大人,晚生有话说。” 简伯玉“哼”了一声。 任诞只是笑笑,口中道:“其实,简大人让幼微入仕的打算,晚生多少能猜到一些,幼微以往提过一些大人出的策论题目和批改评点,倒似对一甲无意,争的是二甲之席。” 简伯玉神情略有些松动,还是不语。 任诞便继续说:“若是二甲,那大人应是想让幼微进翰林院,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就有外放之机,简大人活动一番,这外放之地多半便是简家根基所在的江南。但恕晚生直言,简大人也必定明白,幼微不是做官的材料,可巧晚生今年也过了秋试,便与父母表明心意,这几日处理了一些产业,只等辞了旧岁,便与幼微结伴入京。” 简傲被这一段话砸地晕头转向,任诞既无父母逼迫,又无意仕途功名,竟然忽然就说要入仕? 而任诞这一席话也正点中简伯玉心事,他心中震动,对任诞口舌轻佻的恶感竟去了几分。他久任大名府尹,与任诞也打过几次交道,对这青年人的秉性略知一二,并非冲动之人。如今竟为了自家不成器的小子做到这种地步,简伯玉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竟忍不住想若简傲是个女儿,倒好办了许多。 任诞见简伯玉沉吟不语,又是微微一笑,道:“晚生无意邀功,更无意逼迫,只是简大人所言的他日悔恨是将来事,晚生许下白头之约也是将来事,天长日久,终有见证,我也不过是为我所许的白头添一件见证。” 简伯玉思虑良久,将简傲遣走,与任诞谈了半宿,自己又空想了半宿,对这两人的事情从此再不发一言。 次年开春,任诞也简傲离开大名府同赴京师。 春寒料峭,卫河上有残冰浮沉,一江水滔滔而去,简傲看浪潮时涌时没,忽然想到自己半年前也是从这卫河到了大名府,生出些时过境迁的感慨。 他正要叹一声,身边人却长长地叹了一声。 简傲问:“离忧之叹?” 任诞摇头,道:“总有归期,我才不忧。” 简傲“哦”了声,转头继续看天看江看云。 任诞扬了扬眉,道:“啧啧啧啧,幼微也不再问问我叹什么气?” 简傲淡淡道:“不必问,不过是我看天看江看云,不看你。” 任诞一愣,随即大笑,道:“那好,我就问问幼微为什么不看我?” 简傲傲慢地说:“大娘子蒲柳之姿,之后还有京中几年、外放不知多少年相对,少看几眼,免得太早就看厌了吧。” 任诞难得被简傲拿话堵住,只得说:“郎君珠玉之颜,我只得多看几眼,免得年老眼花了还可惜没看够吧。” 两人对看一眼,都觉这嘴皮子磨的没什么道理,却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又过了几年,任诞与简傲双双外放榕城为官。 简婧收到兄长来信,气的在房内咬帕子,怄地直拍着桌子说:“走了狼来了虎,去了梁启章来个任放之,还是把我哥哥诓了去,可恨!可恨!” 齐郯初知简、任二人之事时也觉震惊,如今却也想通了,他轻拍简婧肩背哄着:“夫人不生气了,不生气,只这样想,你我之前不也是想不到能成了亲,姻缘天定,只当合该他二人在一起吧!” 榕城呢?有满城榕树、碧海接天、万家沽酒户垂帘。 两人打了酒,已去乌山上踏青了。 完 完结了!!!!!!!!!!! 啊啊啊啊啊我完结了!吭哧刨坑又一年,虎头蛇尾又一篇…… 但好歹是完结文啊感动!最终,我还是个清水小王子,深沉远目 这篇文是一时兴起的产物,和爸爸看鉴宝节目的时候有人拿了张画,然后专家提了句画的主人是个很有趣的人,我就开始一直脑补一直脑补一直脑补,现在脑补成了完结文xd 感谢看到了这里的gn~谢谢你们留言我才能充满干劲(真的有吗)的写完! 不过认真来讲,收尾的地方我自己并不满意,收尾那一截写的有点草= =这简直是我改不掉的毛病,写到末尾就开始急急急急急地完结,也不晓得是什么心理……大概是怕坑吧 不过想这篇文想写的梗基本写到啦,就是两个文青基佬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在太平年景里相爱啦~设定的背景是宋朝,但具体哪一个时刻又很模糊,总之是个难得的太平时候吧,查的资料基本是宋朝的,但应该有不少bug…… 总之,喷子大大和贱`人大大会在榕城结发白头的xd 大家江湖再见哟~ 第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