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交响曲》 正文 第1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1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chp01 死人 “小六快走!警察来了!” …… “这里很快会被围住,再不走来不及了!” 听到同伴的催促,蹲在尸体旁的少年这才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手上沾满深红色的血,看起来甚为可怖。 “祖宗你要急死我!快啊!” 听同伴又催了一声,少年便用自己身上那件名牌毛呢大衣的内侧擦了擦手,然后将帽子拉过头顶迅速往角落的阴暗处跑了过去。 同伴等他跑近后就凑前一步拽住他的胳膊、调头以更快的速度朝边上一条小巷深处跑去。 两个人一刻不停地跑了十几分钟,估摸着离刚才那地儿至少有十条街的距离了才慢慢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已经是快跑断气的节奏。 “到这里应该安全了,”同伴先缓过劲儿来,摸出胸前的怀表看了眼:“还有一个半小时,够你回去准备。” “嗯。”少年低沉地应了一声,眼底波诡云谲,看不清有多少情绪在翻涌。 “咱俩先把衣服换了,你穿这样出去太显眼。头发,弄乱些,实在不行支墙上蹭蹭。还有脸,你那张脸--” 同伴说到这儿忽然弯腰用手在地上胡乱抹了两把,然后直起身就朝少年脸上摸。 “喂--” “喂啥喂,都这种时候了还瞎讲究什么,把手放下!” “……”少年眼中无奈一闪即逝,但随即他就乖乖放下手任人涂抹。 一番“乔装”之后,两个人都变得跟刚才大不一样,只不过颀长的身形还是改变不了。 “你这大衣是个麻烦,血迹一时半会儿清不掉,被查出来就糟糕了。” 同伴抖着那件名贵大衣说。 “烧了吧。”少年眉头都没皱一下。 “行。”同伴答得也干脆:“交给我处理,你快回去。” “你一个人可以?” “别像个娘儿们一样婆婆妈妈,赶紧走,要是露出破绽回头不好解释。” “好吧。”少年这次不再犹豫,又把头发胡乱揉了揉,走到巷口四处看了眼确认没人注意到这里,他便弓起背快步走了出去来到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一个穿着普通、灰头土脸的瘦高个儿突然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人的特别留意,少年便把步伐放慢,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直至走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建筑物前他才顿住脚步。 这里是全市,不,应该说是全国最著名的一家音乐厅,能来这里表演的至少都是国家级知名演奏家或演奏团体。 而现在,在这家音乐厅门口最显眼的位置上贴着一副巨大海报,上面用花体加粗的文字写着:新一代“钢琴王子”--席音--带您走进天才的创作空间,领略无与伦比的演奏艺术! 少年对着这幅海报多看了几眼,嘴角渐渐浮起一抹说不清是不屑还是嘲弄的冷笑。 接着他转身,绕至音乐厅背面一个鲜有人知的小门,从那里撬开锁悄悄溜了进去。 没有人发现,就像他出来时一样。 无人察觉。 ※ 原定两个小时的钢琴演奏会,因为观众请求加奏的呼声太强烈,席音便又多弹了两首曲子和一段即兴的创作这才让大家心满意足地离场。 现在席音刚刚从舞台上下来,身边簇拥着一群粉丝和记者都在拼了命地往他身边挤,随行的保镖和工作人员不得不围成一道“人墙”把他护在其中。 忽然,在身后很近的地方却传来一句话。 “音乐会很不错。”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席音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声音中就含了一抹淡淡的讽刺道:“杜警官,我不知道您还有来听音乐会的雅兴。” “雅兴是有,可惜没时间。” 说话的人身穿一袭藏蓝色警察制服,看上去很年轻,五官轮廓清晰得恰到好处。 他此时正微微笑着,显得很友善,唯有那一双眼睛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真的是,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没时间您还跑到这里来,不算因私废公么。”席音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强行按住自己想要立刻离开的念头冷冷说道。 “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公事。”这人向席音出示他的警徽,表情略微严肃了些:“席音,我需要你协助调查。” “调查什么?”席音的手指在身侧下意识微微蜷起来问。 这人用审视的目光认真盯着他:“又发生一起命案。” 席音不由握紧拳头:“关我什么事?” “这也是我想查清楚的地方。” “杜念!” 席音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冰冷,紧盯着对方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和这些天的案子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犯人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你有闲工夫来调查我不如好好去案发现场寻找线索。” 杜念定睛看着他,几秒后忽然勾起嘴角,表情似笑非笑。 “八月二十七号,第一个案子发生,死者是席家的司机;九月三号,第二个案子,死者是席家的园艺修理工;九月九号--也就是今天,刚刚发生了第三起案子,死者是席家大少爷席音的专用调音师。” 杜念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如老鹰般犀利的目光牢牢锁定着席音的一举一动,连脸部那几不可察的颤动都不放过。 “吴叔……死了……” 席音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四个字来。 “嗯。”杜念点头,看着席音的脸色又补充一句:“节哀。” 席音半晌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紧握双拳低头站在那里。 杜念盯着手表,在时间过去三分钟时又开口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来找你。一次两次还能用巧合解释,但是三次,再说是碰巧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了。席音,无论这次的犯人是谁,他都是冲着席家去的。” “那又怎样。”席音的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松开了握拳的手一字一句问道。 “你就不要装糊涂了。” 杜念直白地说:“席家现在真正的主人只有你一个,如果对方真是冲席家而来,那最终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你。” 席音闻言不禁猛地抬头看了杜念一眼,然而转瞬又把头低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杜念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过的纸摊开递到席音眼前。 “我已经跟局里请示过了,并且得到了批准。从现在开始,我会二十四小时和你待在一起,以确保你的人身安全。” “什么?!谁让你擅自决定的!”席音瞬间一扭脖子差点脱臼。 杜念把那张纸重新折好,走近,在席音惊怒的目光中将纸塞入他燕尾服上方的口袋里。 “看来你我不得不朝夕相处一段时日了。席音,我会看好你的。”杜念微笑着说。 席音在听完之后脊背却莫名升上来一股寒意。 杜念……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chp02 诘问 “走吧席音,我陪同你回家。”杜念站在那儿单手插兜笑道。 席音攥紧拳头,冷冷凝视着他:“我不同意。” “这就难办了。”杜念眼中似有寒光闪过:“我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你最好配合一点。”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席音说话时面部肌肉都绷紧了,下巴微扬,仿佛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 然而,他这么做对杜念却没什么作用。 “遗憾的是,我的确有这个权利。”杜念从怀中取出另外一张纸:“席音,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同意作为潜在被害人接受保护,要么作为这几起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接受监视。” 杜念说完勾唇一笑,补充一句:“先说清楚,我对他人进行保护和监视的手段可大不相同,你谨慎选择。” “杜念!” 席音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提高音调道:“你把话说明白,谁是犯罪嫌疑人。” 杜念双眼微眯往周围扫了一圈:“你确定让我在这里说?” 席音的面部不禁抽动两下,僵立几秒后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向休息室走去。 考虑到来宾等级,这里的休息室装修得很是豪华,为了保障嘉宾安全还特别配备了最先进的电子密码锁,只有嘉宾自己及其信得过的人才知道数字都是什么。 按下密码解锁,席音进去后便自顾自走到他的专属真皮沙发上坐下,抬头对跟过来的杜念道:“说吧。” 看他把排斥的态度摆得如此明显,杜念淡淡笑了下:“心虚是掩饰不住的。” “少废话。”席音冷冷瞪他一眼。 “行,那我们直入主题。”杜念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他的部下便会意地把休息室清空然后关上门退了出去。 杜念见没外人了就抖抖肩膀放松了些,往席音身旁一坐翘起腿道:“席音,吴叔生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 不容辩驳的陈述句,杜念说得掷地有声。 席音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深吸一口气:“那又能说明什么。” “根据我们暂时的观察结果来看,吴叔是在跟你打完电话后不久就死了,说明这通电话的意义不同寻常。”杜念深邃的目光定定落在席音眼中,像是要把他给看透了。 席音被看得十分不自在,偏过头说:“只是猜测,你没有证据。” “电话内容是什么?”杜念直接地问。 “与你无关。”席音沉下声音回答。 “吴叔为什么给你打电话?”杜念又问。 “与你无关。”席音的答案未变,连声调几乎都是一样的。 “席音。” 杜念这时点起一根烟放在嘴边,升起的烟雾让他本就莫测的表情变得愈发不明朗。 “你就不好奇吗?” 杜念忽然换了种莫名轻快的语气:“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身边这些人?” “杜警官,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席音不由冷笑一声:“刚才还说我是犯罪嫌疑人,现在又问我这种问题,你有病么。” “我需要考虑所有可能性。” 杜念伸长胳膊,越过席音的肩膀将烟灰弹在他那边的水晶烟灰缸里:“这次事件你的确可疑,但我个人更倾向于认为三起案件是同一人所犯,而你在前两次中都有不在场证明,这就很矛盾。” “所以你今天来就为了找我说一堆废话?”席音的表情充满不屑。 杜念对他笑着:“说过了,我来是为了保护你。” “不需要。”席音干脆地说。 “不需要我也会留下,局里的命令由不得你反对。” “我要是--” “你今天去过案发现场吗?” “什么?!”席音觉得口干舌燥,杜念说话看似毫无章法,但往往一句话问出来都让他难以招架。 杜念继续抽着烟,席音的全部反应都被他看在眼里。 “别紧张,就问问。”杜念把腿换了另一边来翘,微微晃着说:“我猜测吴叔之前的那通电话会不会刚好告诉了你他的所在地。先假设人不是你杀的,那你会不会在那之后去找他,然后碰巧,看到些什么?” “杜念你有毛病吧!”席音霍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眼底温度已降至冰点。 “恼羞成怒对你当前的境况没有帮助。”杜念打量着他:“席音,来说说吧,今天下午六点到六点半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 杜念的这种语气让席音听着很不舒服,于是他眯起眼睛厉声道:“你在审问我吗?!” “例行公事而已。”杜念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他所说的都是很天经地义的事。 席音努力压制着怒火,问:“你还在怀疑我是凶手?” “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 咚-- 杜念话音刚落,席音已一拳重重地打在桌上。 “你听好,我今天从下午两点开始到晚上八点以前一直待在这里为音乐会做准备,门口的监视器可以证明我没有出去过,你满意了?” “听说这里有个后门。”杜念似笑非笑地说。 席音握紧了双手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身体颤抖,咬着牙关道:“后门一向都是锁住的,钥匙只有一把,在管理员手里,你去问问他有没有丢过钥匙不就知道了。” “呵呵。”杜念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你了解得倒是清楚。” “不可以么。”席音脸上还兀自保持着镇定,然而心里已经快撑到极限了。 只怕杜念再多逼问两句他就无法再强装下去。 然而…… “行了,我刚才已经问过了,钥匙一直在管理员身上没有丢失过。”杜念忽然绽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竟不再继续。 席音紧紧盯着他,不知道他还要耍什么手段。 “坐吧席音。”杜念这时却用力拽了席音一把又让他坐回自己身侧,顺势拉过他刚才打桌子的那只手握|住轻轻揉着,动作极不见外。 “疼吗?”杜念语气温和地问。 席音眼中的火都要喷出来了:“你到底想干嘛。” “下回想发脾气,往软的地方打,受伤了划不来。”杜念继续道。 席音不禁微怔,等了片刻才莫名有些认真地问:“杜念,你是不是人格分裂?”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如果我是人格分裂,那我现在回答说‘不是’你敢信吗?” “你--” “席音,等会儿回家前先跟我去个地方。”杜念截住席音的话道。 “我不去。”席音狠狠瞪着他。 然而杜念却对他的回答置若罔闻。 “吴叔儿子今晚回来认尸,你也该见他最后一面。” “……”席音这回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极强的无力感。 吴一。 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chp03 挑衅 辛阜是个警察局权力大过天的奇怪城市。 没有人知道这种权力究竟是谁赋予的,只是在大家意识到的时候,市政府已形同虚设。 席音坐在杜念的警车里,看到警笛呼啸而过时路上行人纷纷避让的情景嘴角就止不住冷笑。 “我们是去认尸,注意你的表情。”杜念这时提醒一句。 “要你管。”席音语气很冲地顶道。 杜念却不生气,笑着说:“希望一会儿你见到吴一也能这么有活力。” 席音闻言瞬间就噤了声。 所谓蛇打七寸,话插软肋。 吴一就是他的软肋。 “说起来,你们快三年没见了吧。”杜念又慢悠悠地说。 席音不吭声,权当没听到。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要满十八岁了。”杜念继续自言自语,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根烟来。 席音现在思绪繁杂,特别不想理他,只希望他过一会儿能够安静。 然而杜念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不让他如愿以偿。 “席音,十八岁是成人礼,想要什么礼物?” “多贵都没关系,只要你开口,我就买给你。” “不过,我希望在你生日之前把这个案子结了,这样我们也好选定庆祝的地点。究竟是在外面,还是在里面。” “你不如现在就实话告诉我,吴叔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你若肯主动交代,我也好跟局里申请对你宽大处理。” “杜念,你有完没完。” 席音终于开口打断,而车子也刚刚好停在警察局门口。 “下车吧,吴一已经到了,在里面。” 杜念先行一步跳了下去,走到席音这边替他将车门打开,用手背垫在门框上缘,服务甚是周到。 席音见状不由冷哼一声,单手插兜迈步下车。 大半夜的,警察局里依然灯火通明,不过席音他们要去的地下二层却要阴暗森冷得多。 那里就是停尸房的所在地。 “害怕吗?” 每次来这儿杜念的固有台词都是这一句,并且一定会赶在电梯门即将打开时说出来。 席音冷冷瞪他一眼:“闭嘴吧。” 说完席音便甩下他自己往前走,然而当视野中出现那个人时,他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停尸房前,已经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了。 他身形瘦高,面容清秀,一副干干净净的学生模样。 此时他的头稍低着,听见有人走近才把头抬了起来,有些失神的目光花了点时间才锁定在席音身上,又定格了两三分钟。 终于,他低低地开口,嗓音是疲惫不堪的沙哑。 “大少爷。” “……吴一哥。” 席音的双手在身侧握了握,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轻轻将他抱住。 “吴叔他……你别太难过了。” “我知道。” 吴一眼中藏着极力隐忍的悲伤,但是再悲伤,他的言语和举动都没有失了分寸。 “念哥,请问现在可以进去了么?”吴一推开席音后转头问杜念。 “嗯。”杜念朝边上递了个眼神,已有人替他们将停尸房的钢铸门打开。 进去后,在房间中部最显眼的位置上放着一张底部带有轮滑的四角桌,上面躺着一个人,盖着一张白布。 席音的喉咙有些发紧,再看吴一,已经一步步走到了桌子跟前。 “看一眼吧。”杜念说。 吴一点了下头,手伸到白布上面刚要揭开,却又停住不动了。 他不动,也没有人催他。 席音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当吴一终于把手落下去时,他两条腿都麻了。 “爸……” 吴一掀开白布,看到静静躺在那里的人,几秒钟后忽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席音不忍看他痛苦的样子,便转过了身,然而杜念这时却走过来站到他旁边轻声道:“你也去看吴叔最后一眼吧。” “我不看。你连这都要管吗。”席音绷着脸说。 杜念拍了拍他的肩膀,弯下身子贴近席音耳边细语:“不敢看?心虚么?” “……” “去吧。”杜念的语气加了几分压力。 而这时吴一的声音却忽然插了进来:“不用了。” 他将白布重新盖好,转身,用疲惫而克制的眼神望向席音:“大少爷就不要看了,我一个人确认足够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尊重你的意见。” 杜念扭头看了眼席音,通透的目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接下来还有事么?”吴一问。 “还需要问你一些问题,做个记录,不过不必赶在今晚,你可以等过两天精神好一些再来。” “没关系,就今晚吧。”吴一垂下眼帘道。 席音看他满脸都写着憔悴不由开口:“吴一哥,我看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比较好。” “多谢大少爷关心,不过不用了。”吴一淡淡拒绝。 席音心里有些发闷,无意中看到杜念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更觉得堵。 “小马,带吴一去做记录,我还有事要领席音先走。”杜念这时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拉住席音的胳膊走了出去。 “杜念!” …… “杜念你放开我!” 席音被拽着一路快步走到电梯口,杜念一直等电梯门关上才放开他。 “你有病——”席音刚一逃脱抬手就朝杜念脸上抡了过去,却被轻而易举地制住。 “不用谢。” 杜念攥着他的手腕往身前一拉,另一只手同时环上来,席音竟直接被他抱在怀中。 “席音,吴一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冷淡,他以前不是挺喜欢你么。”杜念故意贴在席音耳边低声道。 席音脸涨得通红,无奈被杜念搂得死死地根本挣脱不开,只能大骂:“杜念你个神经病快把老子放开!” 杜念听了他的话毫不动气,反而笑笑:“席音,我是看你面对吴一太尴尬才特意带你离开,别不识好人心。” “这事还轮不到你管!” “我记得他以前都叫你‘小音’,怎么突然就改口成了‘大少爷’?”杜念又用一种颇耐人寻味的语气问。 “我说了,轮不到你管。”席音已是咬牙切齿。 然而杜念脸上却忽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我想起来了,应该是自从席乐死了之后,他就再没这样叫过你。对么?” 席音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比冰还要冷。 “杜念,你再说下去我就杀了你。”他一字一顿地说。 “是么。” 杜念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 “那就试试吧,席音。正好,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杀人的。” chp04 遇袭 面对杜念的种种挑衅,席音终于忍无可忍。 他紧抿嘴唇,等电梯刚到达一楼就快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警察局外离门口较远的地方,看周围没有别人,便直接转身向跟在后面的杜念发起攻击。 席音身手不弱,又拼上了全力,想着无论如何也能伤到杜念几分,然而却都被轻松躲了过去。 “别闹了,席音。” 杜念在躲闪空隙还悠闲地看了眼手表,另一只手插在制服口袋里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你少他妈废话!”席音又气又急,继续想方设法要让拳脚落在杜念身上却次次落空。 终于,在席音一个类似于要“同归于尽”的猛冲过来时,杜念先侧身让了一步,紧接着就出手将已失去平衡正栽向地面的席音给拦腰捞了起来,趁他还未来及反应已死死抱住了他。 “你干嘛?!松开!!” 席音拼命扭动身躯,而杜念就静静看着他,脸上表情都没怎么变,像一种略含无奈的怜悯。 而越是被这种眼神注视着,席音就越生气,反抗也更加激烈。 可惜,力气毕竟有限。 席音一口气耗费了大量体力,没过一会儿动作幅度就小了下来,喘息声则逐渐变大。 等着他彻底没劲儿闹了,杜念才弯下腰一把将他抱起,在席音愤怒地注视下直接把人抱到车跟前扔了进去。 “歇歇吧。” 杜念合上后座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座那边坐进来。 “我三年前教你的动作你练到现在不但没有长进反而退步不少,已经和当年席乐的水平差不多了。”杜念发动车说道。 席音弓着身子趴在座位上喘着粗气,听到这句话便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却又因无力而松开,只能用一副要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杜念后背。 “你敢再提他一次……” “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连他的名字都不能提了?”杜念用右手无名指扳起转向灯,边看后视镜边问。 席音依旧死死盯着他:“别人可以,就你不行……” “理由。” “你不配。”席音稍微缓过来了些,坐起来咬牙切齿地说。 杜念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席音,三年前你说这话我不怪你,毕竟你还小,有些道理想不明白。但是现在你该懂事了。” “懂事?” 席音咬着牙冷笑两声:“杜警官,我明确告诉你,我越懂事,就越恨你。” “席音,不要这么轻易地用‘恨’这个字--” 嘭-- 杜念话没说完就听见从车子底部传来一声巨响,车身瞬间几乎失控,杜念牢牢抓着方向盘,对席音大喊一声:“扶好了!”然后踩下刹车控制着力度慢慢将车靠着路边停稳。 “呼……” 车停好后杜念松了口气,扭头看向席音问:“没事吧?” “我没事。”席音别过头冷冷地说:“但你这车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爆胎。” “路上有东西。”杜念说得很肯定,他解开安全带又道:“先下车吧,等我换个轮胎。” “我要打车回去。”席音推开车门道。 “都这么晚了,这条路又偏,你打不到的。” “那我让司机来接我。” “有这个时间我轮胎也换好了。” 杜念这边说着已将备用胎和千斤顶从后备箱里取了出来,往地上一放,蹲下,抬头冲席音扬了扬下巴示意:“来帮忙。” “不帮。” “别使性子了,早换完我们早回去,你也不想大晚上跟我单独待在这荒郊野岭吧。” “……恐怕不是‘单独’……” 杜念听席音声音忽然变了便猛地站了起来,再一看他们周围不知何时已围上来一圈人,各个手里都拿着刀,明显来者不善。 杜念见状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正好挡在席音身前,声音冷冽地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是什么人不重要。” 为首的一人留着一头无比杀马特的发型,面上戴着副特大号墨镜,挡住大半张脸,掂着一把近半米长的砍刀走了上来。 “我们想要的只有席大少爷而已,识相一点就快滚,我们可以不为难你。” “这怕是不行。”杜念的手慢慢摸向腰间,嘴上嘲讽地笑道:“大概到了晚上你们眼神不太好使,没看到这是警局的车么。” “警局?警察?哈哈哈哈--” 为首那人瞬间爆发出一串不屑的笑声,刀把儿在手里转了转,又走近两步。 杜念趁他笑的空当压低声音快速对席音道:“等会儿听我指令,我会用枪转移他们注意力,你趁机报警,记得紧跟着我别乱跑。” “知道了。”席音小声应道。 他知道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当前状况下他还是得听杜念的。 这时为首的杀马特又冲旁边招呼了一声,其他人也都端起武器靠近他们,时刻准备动手。 杜念的手也已经摸到手|枪边缘。 “准备——”他忽然低下声音,席音浑身一紧,就听杜念大喊了一声:“打!” 说时迟、那时快,席音连杜念掏枪的动作都没看清就已经听到了两声枪响和两个人的惨叫声。 席音不敢含糊,迅速拿手机拨通警察局冲里面大声吼道:“快点定位杜念的警车!派人支援!我们被围了!” 他说的过程中又听到连续三声枪响,周围变得很吵,席音也听不清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索性又催了一声“尽快”就把电话挂了。 “席音!”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2节 杜念这时又贴到他身后站着,右手持枪,左手则拿了把刚刚缴获的长刀递给他:“还有两发子弹,打完就用刀,尽量拖到救援赶来,一定要当心。” “嗯。” 席音看现在这伙人还顾忌着杜念手里的枪不敢贸然冲上来,但他们也知道他不剩几发子弹,所以并不着急躲,双方都在等着看谁先沉不住气。 就在此时,对面有人忽然喊了一嗓子:“大哥!咱不能这样跟他们耗下去!警察马上就来了!咱得先把席家那小子带走!” “说得对!” 为首的杀马特立刻赞同,给周围人打了个手势,这帮人就渐渐朝席音围了过来。 “过来就是找死。” 杜念又开一枪放倒一人,紧接着却突然把枪塞到席音另一只手上,自己从怀中取出防身用的蝴蝶|刀冷冷瞪着这伙人道:“不怕死就尽管上,速战速决最好。” “席音,剩下的子弹保命用。” 席音不由多看了杜念一眼,没说话只点点头。 而这时已有人认出杜念手|枪的型号,冲自己人喊道:“他们没子弹了,咱们冲吧!” “好!一起上!” 这帮人原本还想试探,但看席音真得没有开枪的意图便放了心,仗着人多势众全冲了上来。 幸好杜念身手一流,外加席音也不弱,拼命抵抗倒还勉强支持住了十来分钟。 然而只有两个人毕竟太少了。好汉尚且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有将近二、三十号人,各个身上都带着功夫,时间一久杜念姑且能应付但席音却已在勉力支撑了。 这时席音刚刚下手撂倒了一个,对面立刻又补上来两人,席音扬刀去挡对方攻击,余光里却看到自己身后正迅速降下一道寒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呲拉—— 只听一声利刃划破布帛的声音隔空传来,席音视野里出现鲜红的血色,但他身上却未感觉到疼痛。 “蹲下!” 杜念千钧一发的提醒让席音再次躲过致命一击,而杜念却又代他挡了一刀。 “杜念!” 席音蹲身抬头就看到杜念身后有一个人已经举起刀朝杜念头顶劈了过来,席音心里一紧已顾不上其它,掏出杜念给他的枪利落地上膛、瞄准、扣动扳机。 子弹堪堪从杜念耳边飞过,正中那人眉心。 一击毙命。 chp05 回家 席音开枪打死那人的同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也呼啸而至。 袭击者们见情势要转便不敢再缠斗下去,相互使了几个眼色就搀一个、扶一个地往路边野地里跑。 “喂!杜念!” 席音刚顾上去查看杜念的伤势,只见他右肩和左臂上各有一道刀伤,已经是血肉模糊看不清伤口深浅,但从出血量来看肯定伤得不轻。 杜念背靠车门坐在地上,明明受了伤却还在笑,看着席音道:“枪用得不错。” 席音看他一眼,低头用他那把蝴|蝶|刀从自己衬衣上割下两条给他做了个简单包扎,然后才说:“杜警官这回亲眼目睹我杀人,是要逮捕我么。” “你知道正当防卫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又何必明知故问。”杜念笑笑,扭头看到警车已经开到了,便自己扶着车边站了起来。 “放心,我会替你作证。” “多谢。” 席音说完后沉默。 直到有人过来搀住杜念之前他才又补充一句:“谢你是因为你救了我,至于作证的事,你想怎样都随意。” 杜念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嘱咐自己左边的人说:“你去送席大少爷回家,再派一队人守在席家附近,看到可疑人员先抓了再审。” “是!” 接到他命令的小警察立刻调头去安排人手,杜念又回头对正要开口回绝的席音道:“只守今天一晚,明早我就撤人。” 席音冷清的目光落在他肩后那一片血红上,略微顿了顿。 “好,那就一晚。” 席音答应下来,杜念这才看似放心地坐上警车去医院了。 “大少爷,我们也走吧。”负责的小警察走到席音身边说。 席音看了眼他有些诚惶诚恐的神情不禁皱了下眉,但也未说什么,只稍一点头就先行一步进了车里。 接下来这段路程颇为顺利。 路上车少人少无障碍,十几分钟后车子就驶到了席家正门口。 作为当地首屈一指的豪门,席家的宅子修得格外气派辉煌。 主建筑体是一栋单层占地面积超过六百平方米的西洋式三层带尖顶与阁楼的大型别墅,最外面由高两米的围墙和一道花纹繁复的大铁门隔着,围墙内有草坪、花园、喷泉、网球场和一大一小两个游泳池,在别墅正前方还有一大片空地用作访客的临时停车场。 “停这吧,你们可以回去了。”这时车子刚刚开进空地,席音便淡淡下了指令。 “可是杜队让我们在这里守着……” “他让你们守在附近,没让你们进我家里,出去。” 席音从表情到声音都是冷冰冰的,让驾驶座上的小警察不禁打了个寒颤。 明明对方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但他看着他心里却莫名感到害怕,大气都不敢出。 果然只有杜队才能压得住这位席家大少爷…… 小警察还未想完,别墅的大门却忽然被从里面打开,接着走出一位看上去年近花甲的长者,身穿做工精致的纯黑色西装配白衬衣,从头到脚都透着股一丝不苟的气质。 这位长者年纪虽大,行动间却能显出不符合其年龄的利落与矫捷,步伐稳健地走到车跟前替席音将车门打开,恭敬地弯腰伸臂,沉声说道:“大少爷,您回来了。” “嗯。”席音简短应了一声,迈步下车。 而在他进屋前又回头对那小警察说了一句:“让你们的人把车都停好,灯关了,我不喜欢晚上外面太亮。” “知、知道了!”小警察坐在位子上差点要举手敬礼,手都抬到太阳穴了才意识到席音并不是他的长官,又尴尬地放下。 直到看着席音和那位长者都进去后小警察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额头上已是一层冷汗。 这边席音回到家中,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少许,他脱掉已经变得血迹斑斑、褶皱不堪的西服外套和被划得下摆都成条状的衬衣递向身后:“拿去扔了吧钟叔。” “好的。”方才的长者把衣服接了过去。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杜警官刚才打过电话来了。”钟叔眼睛盯着席音,看到他脊背上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时眼中却现出一抹心疼。 不过稍纵即逝。 “对了大少爷,栗冬少爷晚上过来找您,现在还在二楼视听室等着。您是立刻去见他,还是先洗澡换身衣服?”钟叔问道。 席音的脚步顿了一下,刚刚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我现在上去。” “好的,需要给你们准备什么吗?” “暂时不用,有需要我会叫你。” 席音说完就从别墅南角的旋转木质雕花扶梯走了上去,钟叔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眼底这才隐隐透出些担忧。 作为席家的老管家,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自从三年前那两场事故过后,好不容易日子渐渐平静下来,席音也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可是最近的几起事件又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席音的十八岁生日就在不到一个月之后,到时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谁都无法预料。 但愿,能平安吧。 ※ “栗冬。” 席音刚把视听室的门拧开一条缝就听见足以掀翻屋顶的夸张音量,音箱里放的是首经典重金属摇滚,一个身穿黑色背心和破洞牛仔裤的年轻人正站着房间中央忘情地闭眼跟着一起嚎叫。 席音不得不大步走到音箱跟前把音乐暂停,忽然静下来的感觉让人还以为自己瞬间聋了。 “小六!你终于回来了!” 屋里的人反应了一下才看向席音,结果见他赤|裸着上身、裤子也皱皱巴巴地不禁立马皱起了眉头走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 席音绕过他走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喘了口气才道:“你以后稍微控制点行不行,这么听下去五年之内你肯定得聋。” “聋了再说。”栗冬抓了抓自己特意做过造型的栗色头发,揪住背心领子往前呼扇着,像是很热的样子。 “快跟我讲讲怎么了,我看演奏会结束后你跟杜念走了,难道是他对你做的这些?!”栗冬猛地按住席音肩膀说。 席音轻微摇了摇头:“他敢。” “倒也是。”栗冬嘬了嘬嘴:“杜念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从没对你动过手。” 他说完就看到席音眼底一暗,便挑了下眉:“那到底怎么回事?有他在场还能让人把你弄成这样?” “我们被人围了,就在刚刚他开车送我回来的路上。”席音声音沉沉的还有点哑,停顿一下又说:“他替我挡了两刀,现在送医院了。” “他替你挡刀?”栗冬稍显惊讶地重复一遍,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笑,自言自语似的道:“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警察。” 席音沉默着没有立即答话,但等了一会儿他却轻轻叹了一声。 “栗冬,吴一回来了。” “吴一??”栗冬霍得站了起来:“你确定??你看见他了?!” “嗯,他回来认尸。” “……够快的。那他看见你什么反应?跟你说话了吗?”栗冬有些着急。 而席音却静静地朝他看了一眼,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说了。他叫我,大少爷。” chp06 质问 第二天一大早,席音还在睡梦中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他瞬间就醒了。 拿过床头的电子钟瞄了眼,席音差点把电子钟给扔到墙上去。 五点二十分。 外面还在喧闹个不停,不过这回是车子一辆辆开远的声音,席音便耐着性子等到一切归于平静,好容易准备继续睡了却听见自家大门口响起清脆而响亮的门铃声。 杜——念—— 席音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这个名字与其主人嚼碎了千万遍。 这种缺德事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席音憋了一肚子火,将被子一把扯过头顶,只盼着钟叔不要放那人进来,能直接轰走最好! 然而他的愿望却再一次落空了。 三分钟后,走廊里就传来杜念那极富穿透力的清亮嗓音:“钟叔,您别再拦着我了,我找他有事。” 接着是钟叔刻意压低的恳求声:“杜警官,您有什么事不能等大少爷醒了之后再说吗?您也知道大少爷最讨厌在睡着的时候被吵醒,您这样—” “不行,等不了,我有急事。” 杜念说得斩钉截铁,手已经搭在席音房门的把手上。 而就在他准备施力的前一秒把手却自己动了,紧接着门突然被大力拉向内侧,杜念只觉得一股劲风迎面袭来,他便稍一侧身抬手一挡再一拽就把席音整个人从房间里拽了出来。 “刚见面就动手,起床气够大的。”杜念笑着说。 席音对他怒目而视,正要继续揍人却见杜念像是不太舒服地按了按自己右肩,对他道:“不打了,再打伤口就白缝了。” 席音眼神不由一紧,忍了忍终究没有出拳,冷声道:“既然缝了针就好好待在医院,来我家干嘛。” “我答应了你今早撤人,这才专门过来。” “谁让你来这么早了?!” “都五点了还早?”杜念看着席音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显得精神更好起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快点穿好衣服下楼,说正事。” 砰— 席音的房门又重重在杜念面前关上。 杜念回头朝钟叔略显无奈地摊了下手:“看您把他惯得越来越没规矩,眼见着马上就成年了,再不懂点事可不行啊。” “杜警官,大少爷只对您这样,对别人还是很讲规矩的。”钟叔略一欠身,随即便调头说道:“我去给您二位准备早餐,您没事就先去楼下餐厅等吧。” “诶——”杜念对着钟叔的背影喊了一声,但看到钟叔停下脚步他却只说了句:“我要中式的。” “是。”钟叔说完就下了楼。 杜念仍站在席音房门口等着,感觉这时右肩的伤处确实在隐隐作痛,他不由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下手真狠。” 又过了一会儿,席音终于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杜念还在便冷冷瞪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往楼下走去。 “席音,吴叔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杜念跟在后面说。 席音脚步一顿,但不过是转瞬的事,他继续走道:“除非你能找到证明我是凶手的证据,其它的我都不关心。” “包括吴叔给电话录音的事你也不关心?”杜念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 席音顿时站住了。 他的身形有些僵硬,等了一会儿才声音发涩地问:“你说的,是什么录音。” “你认为是什么录音?”杜念就站在席音的正后方,俯下身靠近他耳边道:“什么录音,会让你这么害怕。” “……我……没有害怕。” 席音虽然这么说,但声音却在微微发抖。 杜念看他这样便又站直身子,似漫不经心地笑着,语气却格外犀利:“席音,有些事是瞒不住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对我说实话,我们就好进行下面的调查。但是如果你还继续隐瞒下去,我不会再留情面。” “不留情面?”席音忽然转了过来抬头盯着他:“杜念,你什么时候给我留过情面?!如果你真得给过我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以我才说你不懂事。” 杜念目光里的温度也微微降了下来,神情严肃。 “快三年了,我总以为你能想明白,明白我当初的做法都是为了你好。可是你为什么总转不过这个弯来?” “为了我好?!” 这下席音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揪住杜念的制服领口鼻尖几乎都要跟他挨到一起,又大声问了遍:“为了我好?!” “没错。”杜念干脆地说。 “为了我好就是对终止调查的指令不管不问吗???” 席音的情绪有些失控,眼圈都红了,气息也在剧烈颤动着:“短短几天的时间,我爸妈死了,席乐也失踪了,可是警察局却只草草调查一番就结案,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这到底是为什么?!” 然而,席音的激动却只换来杜念的沉默。 杜念静静看着他,眼神冷静而通透,像是把一切都看透了已不屑于开口。 “……呵呵。”席音看到他这样竟忽然笑了,苦笑。 “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多少次,你还数得过来么?” “算上这回,一共是九十七次。”杜念轻声回答。 席音听完就怔住了。 眼神凝滞,直至漫起一抹淡漠的绝望。 “杜念,我爸妈的案子因为线索不足无从查起,而人也已经死了,就算查出来也于事无补,你们结了它,我可以忍。” 席音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静静说道。 “但是席乐呢?仅凭悬崖上的一件衣服就断定席乐已经掉进海里淹死了,才打捞了二十四个小时就召回了队伍,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搜救?” “这些问题,从来都没人回答过我,连你也没有。” 席音再次看向杜念,眼神如霜。 “谁都知道,席乐从小最喜欢的不是我这个双胞胎哥哥,反而是你,杜念哥哥。” 听到这里杜念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头也稍稍低了下去。 席音握紧双拳,瞪着他,一句一段地道:“可是,他那么喜欢你,你却背弃了他,放弃救他。你告诉我杜念,这些年,你良心何安?!” “席音。” 杜念总算开口了。 但是在叫完席音的名字后他却又沉默起来,深邃的眼神牢牢锁定在席音的眉间,看了许久,好像入定一般。 “怎么不说话了,说不出来了?想不到一向能言善道的杜警官也会有今天。”席音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讽刺的气力。 杜念依旧定定凝视着他,数分钟后,终于发出一声叹息。 “席音,”他又叫了他一声,不过这次却有后话。 “无论你怎么想当年的事,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从始至终我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你。” “是么。”席音看着他,“你指望我说谢谢?” 杜念摇了下头。 “我自愿的事不需要你感谢。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冷静下来跟我好好说说另一件事。” 杜念在席音冰冷的注视下依然保持神态自若,仿佛刚才的那段小插曲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席音,告诉我,吴叔临死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chp07 伤口 当席音和杜念二人之间的气氛达到最胶着的状态时,钟叔的身影刚好出现在了楼梯口。 “大少爷、杜警官,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二位移步餐厅。” 钟叔说完后就躬身等在那里,也不管席音和杜念是不是还在对峙、对峙什么,他都当没看见。 过了大约三、四分钟,杜念盯着席音开口道:“要不先吃饭?给你一顿饭的时间决定要不要向我坦白。” “杜警官还真具有人文关怀精神。”席音冷冷地说。 “如果你想现在说我也没意见。” “我要是拒绝呢?”席音看着他,“如果我始终不配合,你要逮捕我么。” 杜念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显出些无奈来,但他的情绪收得极快,还不等看清就已经消失了。 席音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像是打定主意要跟杜念对抗到底。 只可惜,他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可以长时间维持这份倔强。 又僵持了一会儿,席音开始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心里在动摇,身体在抖,他痛恨这样软弱的自己同时也痛恨那些让自己不得不经历这种事的人。 而最可悲的一点是,他甚至找不到真正应该痛恨的对象。 至爱的双亲死在他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周,他唯一所剩的亲人又在生日当天失踪,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有可靠的线索,警方放弃调查,席音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做的,连怨恨都无从发泄。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他…… 为什么别人想幸福地生活就那么容易、他却那么难? 为什么他的家人都不在身边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为什么他还要独自苦苦支撑下去?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还要这样来逼他…… 当温热的触感从眼角落至脸颊时,席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 但是杜念看到了。 不仅仅是眼睛看到,心里更是看得异常清晰。那一滴滴滚烫的温度仿佛隔空砸在了心房上,生生烫起一层皮。 这两年多来席音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时常会让杜念忘记他还只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孩子。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 杜念看着席音眼中止不住地涌出眼泪,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已经濒临崩溃,终于还是心软了。 “席音,别说了,我不问了。”杜念往下走了一个台阶跟席音站在一起,然后伸手抱住了他。 席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站着没动。 可等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杜念怀里时就剧烈地挣扎起来,连打带踢毫不留情,好几次他正好打在杜念受伤的地方,杜念都咬牙忍了下来,愣是没松手也没出声。 “你放开我!”席音挣扎无果更加急躁,力气又加大几分,然而在接连打了多下之后一个扬手的瞬间他却发现手上似乎沾了什么,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偏暗的红色,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席音一下子愣了,突然猛地推了杜念一把,这次倒是非常轻易就推开了,杜念身子向后倒去直接跌坐在楼梯上,后背重重撞上阶沿立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杜念脸色煞白,嘴唇也基本看不出颜色来,半仰着靠在台阶上深深地喘气。 “……喂……” 席音刚才因为推得太用力自己也差点栽下去,还好他及时抓住栏杆这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此时他刚稳住重心,看到杜念的样子便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然后蹲下,两只手撑住杜念的后背将他小心扶了起来,看到他右肩那里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小片。 “钟叔,给医院打电话。”席音冲楼下说,又加一句:“再把急救箱拿来。” “不用了。”杜念这时忽然开口,声音听起来还不算虚弱,就是气息不太稳。“不用去医院,拿急救箱来就行。” “你这明显是线开了,不去医院你指望我给你缝吗?”席音冷冷地说,眼神却有些焦灼,只不过杜念看不到。 “你替我重新包扎一下就行,开线的程度应该不明显,我有感觉。” 席音有些气结:“你以为自己多有能耐?连线开到什么程度都能感觉出来?!” 杜念用手撑了下力自己稍稍坐直,扭头看了眼席音不由扯起嘴角笑了笑:“昨天我刚受伤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担心,现在是怎么了?” “……谁担心了,少自作多情。”席音沉下脸,刚好看到钟叔拎着急救箱上来他就站起了身,用膝盖抵住杜念不让他倒下去,对钟叔说:“你来替他包扎。” “是。”钟叔应完就把箱子放在身侧,蹲下后动作极为娴熟地将杜念外面的衣服剪开,把伤处露出来,又小心地将原先缠在上面如今已被血染透的旧绷带小心地解了下来,一看伤口果然裂开了。 “还是需要缝合。”钟叔严肃地说:“我先再包扎一次,不过等一会儿去到医院您还得再经历一遍取下绷带的痛苦。” 杜念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没事,这点疼还忍得了。不过钟叔,我记得您会缝合伤口,您直接帮我缝上就好了,省得再去医院折腾一趟。” “这怎么行,受伤不是儿戏,您去医院比较稳妥。” “一样的,我实在不想去医院,万一因为失血过多在半路上挂了怎么办?您就帮我个忙……” 杜念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弱了下去,钟叔不由抬头朝席音看了一眼:“大少爷,您看这……” 席音眉心紧蹙,等了两秒开口道:“帮他缝吧。” “是——” “不过,”席音忽然又道:“我家没有麻药,疼死不负责。” “呵……”杜念轻笑一声,扭头看了眼钟叔:“开始吧。” 钟叔点点头,取出医用酒精还有专门的手术缝合针及缝合线,这些原本应该出现在专业手术室里的装备在席家竟意外齐全。 在钟叔做准备的工夫,杜念又扬了扬下巴对席音道:“你要留下来陪我么?不看着就不放心?” “杜警官自我感觉未免太过良好了。”席音甩他一眼,突然撤了膝盖转身下楼:“钟叔他就交给你了,我去吃早点。” “好的。”钟叔答应前已及时扶住了有些后倾的杜念。 而杜念自己反应也算迅速,在席音收腿的瞬间就用左手撑在身后,不然估计他又得和台阶来个“亲密接触”。 目送着席音转过楼梯拐角,钟叔这才低声叹道:“您不想让大少爷看到缝伤口的样子完全可以好好说,为什么非激他不可。” “我好好说他会听么?”杜念摇头轻笑,“现在是我说东他就往西,我说南他非往北,我要是让他不要在这儿盯着,他肯定会一直待到缝合完才走。” 钟叔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不由叹了口气。 等针线准备就绪,钟叔便用棉球蘸了酒精先替杜念擦拭伤口那里,看得出他的肌肉都绷紧了,但始终咬着牙没发出声音。 “要开始了,忍住。” 钟叔话音未落针头已又快又稳地刺穿皮肤,杜念身体瞬间僵了一下,好半天才听他顺出一口气来。 钟叔怕他太疼,就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于是说道:“对了,杜警官——” “您还是叫我杜念吧,”杜念打断了他,做了两个深呼吸后又道:“我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何必这么生疏。” “……是。”钟叔的眼底沉了沉,有太多感慨还未来及激起什么波澜就已被掩盖至无迹可寻。 “说起看着长大……” 杜念这时忽然又稍稍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是微笑的表情,只能看得出有些怀念,隐约还有几分暖意。 “我想起来小的时候,每次看到我受伤席乐都会哭,而且是那种劝都劝不住的嚎啕大哭……” 钟叔听到这句话手上动作不禁一顿。 “杜警官,您以后当着大少爷的面还是尽量不要提起小少爷了。”钟叔的话语里含着淡淡的警告。 杜念呼了口气,笑笑:“这不是没当着他的面么。” “……那也是不提的好。” 钟叔在说这话时目光却没有看着杜念,反而投向楼梯下方的某个角落。 那里,是杜念视线的死角。 而那一抹倔强中又透着孤寂的身影,从刚才开始,就没离开过。 chp08 照顾 “他怎么样?”席音站在客房门口看着刚从里面出来的钟叔问。 “有点发烧,但属于正常情况,大体上还好。”钟叔关好门微微欠身答道。 席音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房门正中,一时没再开口。 钟叔看他这样,等了等还是小心提了一句:“大少爷,您要是担心,要不进去看看他?” “……我不担心。”席音骤然收回目光,脸上又恢复冷峻的表情,双手也下意识握紧。 “钟叔,你照顾他,我先回房间了。” 席音说完就转身想走,然而钟叔却叫住了他。 “大少爷,请您等一下。” “还有事?”席音侧过半个身子。 钟叔神色略显凝重地点点头道:“家里没有止疼药了,但以杜警官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服止疼药的话,很可能过一会儿就会疼得无法安寝,这样对他的恢复不利。” 席音这下完全转了过来,问:“你的意思是?” 钟叔又点了下头:“我想去医院替杜警官开些止疼药,至少让他多睡几个安稳觉,恢复起来会比较快。” “止疼药的话,打电话直接让医院送过来不就行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席音稍稍蹙眉,看上去不太能理解钟叔的行为。 “还有些其它的医疗用品需要补充,送过来说不清楚容易出错,我亲自去比较放心。” 钟叔的话合情合理,席音也知道家里有些药和器具原则上来讲不能私下从医院购买,于是点了点头:“行,你去吧。” “是。”钟叔应完又看看客房,躬身道:“那在我回来前只能先麻烦您照看一下杜警官了。” 席音表情一僵,隔了好几秒才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钟叔见他答应这才放心离开。 席音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脑内还在做着激烈地思想斗争,而这时他却忽然听到客房内传来一些响动,接着就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席音心里一紧瞬间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杜念!” 席音一进屋就看向床上,发现杜念还好好地躺在上面不由松了半口气。 他走到床边,看到原本摆在床头柜上的台灯已经掉落在地,边上还躺了一只玻璃杯,因为铺着地毯的缘故杯子并没有摔碎,但里面的水已经流光了。 “抱歉,不小心碰到……”杜念此时眼睛半睁着,看到席音就微微张口说道。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听上去没多少力气,脸上还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 席音跨了一步到他跟前探出手去摸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仿佛都能把手心给烧着了,席音的眸色不禁稍稍沉了下去。 “我再去给你倒杯水。” 席音说完就捡起杯子出去,几分钟后他端着水回来,发现杜念正紧闭双眼躺在那里,呼吸异常急促。 看来发烧有加重的趋势…… 不知道钟叔什么时候能回来,等下得打个电话让他尽快。 席音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安,走过去一手托住杜念的左肩、另一只手撑在他颈后,控制着力度将他慢慢扶了起来。 “先喝点水吧。”席音让杜念靠着自己,将水杯送到他唇边微微倾斜,让水慢慢地流进去。 杜念喝得很慢,喉结每回都要间隔好一会儿才上下滚动一次,仿佛连吞咽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如今做来都颇为费力。 席音看他眉头紧皱,知道他右肩那里一定很疼。 本来伤口就深,昨晚刚刚缝好他却不待在医院里面休息,反而一大早跑到这来,精力本身就有点透支了。 而之后席音的那一顿打下手又着实不轻,杜念硬生生挨了过去伤口却开了线,不得不进行二次缝合,还是在完全无麻醉的条件下。 那种针尖一次次穿进肉里的感觉,席音只是想到就觉得双手都在轻轻发颤。 杯子里的水随着他手的颤动也开始轻微摇晃。 一不小心,有一小股水流就顺着杜念的嘴角淌了下来。 “席音。” 杜念这时稍稍睁开了眼睛,喝过水之后他的声音听起来要比刚才顺畅一些,但还是哑得厉害。 因为右臂几乎整个都动不了,杜念就抬起左手握住席音端水的手腕,力气不大,却很稳。 他低声道:“别担心,不疼。” “……谁担心了!” 席音上身猛地挺直,却刚好牵扯到了杜念伤口那里,只见他眉心瞬间蹙得更紧。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3节 席音看他这样便不敢再乱动,手又举起杯子给他喂水,动作小心,语气却充满了不耐烦:“我警告你,以后受伤别出现在我面前。这次算我心软,要是还有下回我就直接打死你再去自首。” 杜念听了他的话不禁笑了两声,却不小心把水呛进喉咙咳嗽起来,胸口震动连带着背部肌肉也一起抽搐,剧烈的疼痛直逼得杜念出了一身冷汗。 等着终于消停下来,杜念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只余下喘气的份。 而席音这时则刚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在用手抚着杜念后心替他顺气,不禁尴尬地停了下来。 “……你……还喝水么。”席音明知杜念闭着眼睛却还是十分不自在地别过了头道。 杜念的头轻微动了一下,因为只有一下,而且幅度很小,席音甚至没来得及分辨出他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 没办法,席音只好又看着杜念问了一遍:“喝还是不喝?” “不了……”杜念勉强撑起眼皮瞥向他,想装出无大碍的样子,目光却由于隐忍的疼痛而有些闪烁。 “席音,你先出去吧……” “干嘛,准备我一出去你就可以哭了么?”席音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冷漠:“我还以为堂堂的杜警官有多不怕疼。” 杜念牵了牵嘴角,等了一会儿才声音很轻地说:“就当是这样,给我留点面子,出去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要哭你就哭,我刚好录下来当把柄。” 席音冷冷地说完,却半天没听到回应。 “杜念?”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回应。 “喂!杜念?!”席音俯下身去查看杜念的情况,发现他似乎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身体还在微微打着摆子。 “再坚持一会儿……” 席音也不知是在对杜念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又重复了一遍:“再坚持一会儿,钟叔很快就回来……对了,钟叔!” 席音又想起要给钟叔打电话的事,便快步离开了杜念的房间准备去自己房里拿手机,而钟叔就在这个时候刚刚进门。 “钟叔!”听见响声席音两步就冲到栏杆边上,冲楼下喊道:“止疼药买回来了吗?还有退烧药!” “都买到了。”钟叔的动作很快,他听出席音声音不太对便赶紧拿好药上了楼,看席音一脸焦急就问道:“是杜警官的情况加重了吗?” 席音接连点了好几下头:“他在发高烧,已经失去意识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看他。”钟叔说完又多看了席音一眼,劝了句:“您别太担心,吃完药就没事了。” “……嗯,你快去吧。”席音抿紧嘴唇,看着钟叔进了客房他却没跟着一起。 没一起去,但也没走。 席音在客房门外大约站了有二十分钟才等到钟叔出来。 “大少爷,您还在。”钟叔打开门后看到席音并不惊讶,只是有些心疼。 席音没有接话,仍定定站着。 钟叔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禁微微叹了口气道:“已经吃过药了,问题不大,剩下的就是让他好好睡一觉,休息好才是正理。” 席音听完点了点头,转身说:“我回房了。” “大少爷,”钟叔忍不住开口叫住他:“您如果实在放心不下,要不再进去看看杜警官?” “不用了。”席音背对着他,微哑的嗓音听上去竟有几分寂寞。 并没有放心不下。 只不过…… chp09 噩梦 “喂?!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接我电话!”栗冬的声音像响雷一样在席音耳边炸开,震得他鼓膜嗡嗡作响。 席音把手机拿远了些,让听力稍作恢复才开口:“刚才手机不在身边,没听到。” “不在身边?!”栗冬又炸了一句:“你不在家?跑哪儿去了??” “在家,只是不在房间。”席音走到窗户边一把将窗帘拉开,弯身坐在了台子上。 栗冬听见他拉窗帘的声音倒不再怀疑什么,只是有些奇怪:“这大清早的我还担心把你吵起来挨骂,没想到你今天这么勤快。” “杜念来了。”席音说完听见对面立时安静下来,顿了一下又道:“他现在还在我家,因为伤势较重所以暂时走不了。” “呀。”栗冬似乎是用手指敲了敲固体表面,只听他那边传来“咚咚”的声音。 席音看向窗外,视线却几乎被树叶挡住了,让人十分憋闷。 “说吧,打电话什么事。”席音深吸了一口气问。 栗冬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刚看了今早的新闻,昨晚你俩遇袭那事被报道出来了,说是有一名匪徒在混战中被警察击毙,可我记得你昨天告诉我开枪打死人的是你吧?” “你确定么?!”席音一下子从窗台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床头拿起遥控器将自己房间的电视打开。 屏幕亮起,出现的画面刚好是辛阜本地新闻台,袭击的事已经播报完毕,但因为事件颇为重大所以还在节目底端的滚动条中循环播放着。 “……昨日夜里十点……遭遇袭击……某警察于混战中击毙一名匪徒,另有多名匪徒受伤……” 席音默念出自己最在意的内容,没拿电话的那只手慢慢握紧。 “看起来他帮你顶了。”栗冬啧了两声:“虽说正当防卫不会被问罪,但打死了人多少也要折腾一番,杜念这个行为让人看不透啊。” “看不透?”席音其实压根没仔细听栗冬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接话。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他一边因为最近的几起命案对你穷追不舍,另一边又替你把明确的杀人之过背了过去,他到底怎么想的?”栗冬的语气充满疑惑。 席音又走回窗边站着,头开始隐隐地疼。 杜念到底在想什么,他从来都不清楚。 以前不清楚的时候还会觉得有神秘感,但是现在,只剩下疲惫和怨怼。 但凡杜念能够对他坦诚一些,把知道的情况讲出来一些,不要让他像个白痴一样被蒙在鼓里,那这近三年的时间他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艰难…… “小六?你没事吧?”栗冬半天没听到席音说话不由问道。 “没事。”席音回答时声音听不出异常。 他略微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冬子,有件事需要尽快确认。今天杜念告诉我吴叔生前打给我的那通电话有录音,可我记得当时我们赶过去之后检查过他的手机,没发现有类似功能。” “录音?”栗冬沉吟了片刻,“你确定真有录音的存在?不会是杜念故意诈你吧。” “有这种可能,但以我对杜念的了解他不会凭空说出这种话。” “我知道了。这事交给我吧,我去想办法确认。”栗冬冷静地说,似乎并不着急。 席音听他的反应也稍稍松了口气,等了几秒又叮嘱道:“你自己小心,如果有危险就立刻放弃,以自身安全为最优先考虑。” “放心吧,这点事情我还搞得定。”栗冬胸有成竹地说。 席音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又嗯了一声。 “没别的事的话就先挂了,我抓紧去打听。”栗冬的话音有些远,应该是准备挂断,但还不等席音说好他却又把话筒拉了回来:“对了小六,杜念住在你家没问题吧?” 席音轻轻蹙眉:“他都半残了,我一只手就能废了他,能有什么问题。” “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对他,情绪上还稳定么?”栗冬减缓了语速问。 许是周围环境太安静的缘故,席音在他说完后都能听见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声。 很吵。 席音心里有些烦躁,拿着手机在原地转了两圈都没想好怎么开口。 栗冬这时却先他一步说:“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你知道什么……”席音声音很轻,像在喃喃自语。 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当然更不希望被别人看出来。 栗冬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了句“你好自为之吧”就挂了电话。 头痛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好像上火了一样,太阳穴那里突突直跳。 估计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杜念早上来的那会儿,席音其实才刚睡着没多久。 一闭上眼睛,他眼前就会浮现出之前子弹打进那人额头时的画面:瞬间变得错愕的眼神和来不及收回的嘴角、定格的动作、下一秒生命之光即从眼中急遽褪去…… 真实的噩梦,让人无论是醒是睡都无法逃避。 双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只要想到这个画面就会产生各种不适,像是已经形成了某种条件反射。 杀人,真的是很可怕的经历。 席音现在还想象不出这种经历多了会对一个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或许是毁灭性的…… 他不禁扶着墙慢慢坐到了地上。 内心的恐惧几乎要将整个人从头到脚淹没…… 席音下意识地用双手死死攥住上衣领口,四肢蜷缩在一起,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还时不时发出一种类似于抽噎的声音,就像哮喘发作一样。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渐渐地,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只是整张脸都已变得惨白,嘴唇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冷汗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个额头。 席音身子一歪筋疲力竭地倒在地毯上,膝盖还抱在胸前,两臂都有些僵硬,身体却仍在间歇性地痉挛。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过来的。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chp10 心疼 黄昏时分,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光线收敛,屋内屋外都一分分地暗了下去。 若是不开灯,席家这偌大的别墅就好像一座巨型坟墓一样,幽暗而寂静。 关键在于人。 人少了,家里自然就冷清下来。 先前席家还有几个帮佣,但在园艺工和司机相继出事之后,人心惶惶,席音看留下的人也待不踏实,索性都预支了半年的工资让他们回家了。 现在,整套别墅里面就只住了他跟钟叔两个人。 钟叔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除非有事席音通常也见不到他,所以感觉就像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似的,有时候难免会有些寂寞。 今天也是一样。 席音上午那会儿躺在地毯上,或许是因为太累,闭眼后竟难得没再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现在他刚刚睡醒,睁眼一看窗外天色已经黑了,房间里面黑洞洞的,他的心情便也如这周围环境一般暗沉了下去。 只是还未等他彻底消沉,席音却忽然想起此时家中还有另一个人。 心底的某处似乎瞬间明亮几分。 席音站起来摸索到墙边将灯打开,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又用手在脸上使劲拍打几下渗出些血色来,总算是看着精神一点。 然而等他走出卧室,在下楼时脚步又有些犹豫。 到底要不要去…… 席音边纠结着却边无意识地走到客房门口,手轻轻放在了门把手上,明明是在自己家里他却有点小心翼翼地,像是怕被人发现。 “大少爷?” 钟叔这时忽然端着一个托盘从楼梯转角处走了上来,看见席音站在那儿犹豫的样子心里已明白几分,柔声道:“您进去吧,杜警官刚醒。” 席音愣了愣,手又收了回来看向钟叔问:“你已经看过他了?好些了么?” “嗯,烧退了。”钟叔走过来站到席音跟前,给他看手上的托盘:“刚才杜警官醒了之后叫我,说是饿了、问有没有吃的,我就去给他准备了几样容易消化的。” “他倒是真不见外。”席音说时目光很快地朝客房瞥了一眼。 钟叔微微点了点头,又对他道:“对了,您从早上到现在也没吃过东西,应该很饿了吧。中午我去您房间敲门时没听到回应,想您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就没有打扰。” “我那会儿的确睡着了。”席音没有多说,身体又转回到客房这边。 钟叔见状便主动上前一步把手里的托盘递给席音,席音下意识接了过来,随即便一脸莫名地看向钟叔。 “给我干嘛?”他蹙眉疑惑地问。 “麻烦您给杜警官端进去吧。厨房里还有准备好的饭菜,您在他这里稍等一会儿,我马上给您送上来。” “诶等等!钟叔——” 钟叔说完就干脆地扭头下楼了,留下席音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又自作主张……” 席音默默嘟囔一句,没办法只好用身体和一只手臂固定住托盘,另一只手则小心地将门把旋开走了进去。 “你怎么才进来?”房间里杜念刚听见声音就转过头来看着他问。 显然刚才席音和钟叔在门口的对话他听到了一部分,却半天没等到人开门。 席音朝他冷冷瞪了一眼,端着托盘走过去略用力地往床头柜上一放,嫌弃地说:“这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你管得着么。” 杜念不禁笑了笑,自己撑着坐起身,席音虽然看出他样子有些吃力却忍着没伸手去扶。 “吃的都在这里,不够你再叫钟叔送过来,我走了。” “先别急着走。”杜念在席音转身前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左臂的伤口被牵扯到有些疼,他却反而更用力地将席音拉近身侧。 “你干什么。”席音眼神很排斥,可身体并没有刻意远离。 杜念盯着他笑,又把席音往下拽了拽说:“钟叔让你在这等他送饭上来,坐。” 听到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席音不禁斜眼睨他:“跟你待在一间屋子里哪有胃口吃饭,你还是自己吃吧。” “席音,”杜念笑的时候不自觉地耸了下右肩,“你不是担心我想进来看看么,这就看完了?” “我担心你?!我看你是发个烧把脑子都烧坏了吧。”席音冷笑着嘲讽。 然而杜念却不急不恼,依旧笑眯眯地道:“你要是不担心我为什么过来?这里是二楼,而你的房间在三楼,难道席大少爷只是单纯来散步?” “我在自己家里上下楼还用不着给你汇报原因。” 席音冷冷地打量着杜念,忽然,他唇角向上一挑讽刺道:“杜警官,你要是职业病发作麻烦等伤养好了去外面折腾。像现在这样连生活都不能自理还要别人伺候吃喝拉撒的状态下,我劝你最好克制一点,否则我不敢保证不会把你直接扔到大街上去。” “变脸真是快啊。”杜念往后靠了靠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咧开嘴角笑道:“明明今天早上还为我担心得坐立不安,这会儿又变得这么冷酷无情,席音,难道你也是人格分裂?” “你——”席音拼命地忍住爆粗口的冲动,原地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才用恶狠狠的眼神瞪向杜念:“我就想来问你一件事,为什么没有告诉警方人是我开枪打死的。” “哦。”杜念眉梢轻轻扬了扬,答非所问:“新闻已经出来了?” 然而席音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回答我!”他猛地提高音量:“为什么没说实话?” “现在的记者真是了不得,鼻子一个个比警察还灵,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全都嗅着味儿跟过来,警方想封锁消息是越来越难了。”杜念轻声感慨道。 “杜念你他妈给老子好好回答!!” 席音这下是真被惹急了。 他伸手去揪杜念的领子却在中途遽然更改了路径,拳头重重地打在后面床板上。 “你,给我,好好回答。”席音咬着牙又说了一遍。 杜念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淡。他默默看了席音片刻才开口平静地问:“席音,你想听我怎么回答。” “我想听你怎么回答?!”席音瞪着眼睛反问一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杜念静静望着他不说话,笑意也已收得一干二净。 “又是这样……”几秒之后席音忽然垂下头低声笑着说道:“又来这套……” “呵……” 他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冷哼,听起来却有几分绝望的意味。 “没有答案,从来都没有答案。我不明白的事,可能到死都不会有弄明白的机会。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想让我一直活在无尽的猜测和怀疑里,直到有天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自我了断么?那样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这个问题你总可以回答吧,杜警官?是不是一定要把人逼到绝路上你才满意?!” 席音说到最后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声音不大喉咙却已经哑了。 “席音。” 杜念皱眉认真凝视着他,又看了好一会儿才颇为严肃地问:“你还好吗?你今天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席音喃喃自语似的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席音,看着我。”杜念忽然坐直,伸手扶在席音下颌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可下一刻席音就用力将他的手给打掉了。 是啊,情绪是不太对劲。怎么可能对劲呢? 每次经历过那种感觉之后他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调整心态,整个人就好像一遍遍地从地狱深处爬出来一样,随时都在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再次落入万丈深渊。 在这种情况下,席音很清楚自己当前的神经有多么敏感且脆弱,稍微受一点刺激整个人就会下意识地进行反击,无论是言语上或是行为上,都会倾向于进行过度的自我保护。 就算他有心想控制,精神的状态也不允许。 更何况在杜念面前一向是他控制力最弱的时候。 席音的双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着,但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很快就被人拥入怀中。 “席音,冷静,我在这里,别怕。” 杜念不顾席音的反抗将他牢牢圈住,用哄小孩子睡觉一样的语气低声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没有害怕……”席音轻微抽噎着,身体却渐渐停止了挣扎,把重量一点点地交了出去。 “不害怕就好。” 杜念能感受到怀里的人正在轻轻把头靠向自己的肩膀,但是速度十分缓慢,好像一直处于不断的犹豫与试探中。 而在这个过程中,杜念本就漆黑的眸色也愈发深沉了下去。 直到席音彻底地靠在他身上,杜念才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手臂却将人环得更紧。 他继续在他耳边轻声道:“席音,有我在,放心。” 而这时脖颈上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烫了一下,是滴落下来的,紧接着又是一滴。 “席音……” 那一瞬间杜念就像被电击中一般,震惊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半天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上一次席音像现在这样依偎在他怀里哭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而跟这一刻所迸发出的心疼相比,之前缝伤口时的所经历的那些疼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chp11 绝望 席音靠进杜念怀里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哭了。 要说委屈、难过、痛苦,这些情绪以往也不是没有过,但在被杜念抱住的那一瞬间,又听他说出那样的话之后他就没能忍住。 感觉到杜念的手臂在自己身后越收越紧,席音心底竟难得生出几分踏实。 好像一直以来紧紧包裹在心脏四周的那层虚空、那片弥漫着孤单与寂寥的虚无领域,终于被人撕开了一条口子。 新鲜的空气灌进来,重新赋予灵魂鲜活的实体感。 难道……原来。 原来在这近三年的时光里,他内心始终渴望的不过是一份陪伴而已么。 只是一份陪伴而已,但又不是随便任何一个人的陪伴都可以。 虽然身边还有钟叔,有栗冬,可是在内心深处他最想要的果然还是…… 席音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绝望。 他猛地推开杜念站了起来。 “席音?”杜念望着他,面露隐忍与心疼。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席音用手背将脸上残留的泪痕擦干,抿住嘴,等了等又补充一句:“不要同情我。” “席音——” “——闭嘴!”席音站在床边转过身去,后背绷得笔直,拳头也握得很紧,好像全身都在用力。 停顿片刻之后,他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刚才的事,你不要误会。” 席音重新转回来面对着杜念,目光已恢复到清冷淡漠的样子,话音中也听不出哭过的痕迹。 他淡淡看着杜念继续说道:“是我失态了,没有控制好情绪,但并不是针对你,换成是谁在我面前都一样。” “你是想告诉我,你刚才靠在我怀里哭的举动换成在任何一个人面前都会有吗?”杜念眼神深邃,定定凝视着席音好像能把他整个人都看穿过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席音有多讨厌他将这副做警察的面目用在自己身上。 似乎能看透一切,但目的却是为了从对方心中挖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不管面前的这个人是谁、有怎样的思想与情感都不是他所关心的,挖出真相之后会对他人造成怎样的影响和伤害他也不在乎,只是一刻不停执着不懈地问下去,像拿针尖扎进血肉之躯里,不到骨裂肠穿就不肯停歇。 所以说,做这种事的人,经受些无麻醉缝针的痛苦应当也算“罪有应得”吧。至少让他也能体会到几分别人的感受。 席音这样想着,表情也是一分分地冷至冰点。 连杜念这回都猜不透他为何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明明前几分钟还可以将内心的脆弱暴露在他面前,而现在却已是一副抵死不愿与他亲近的样子。 “席音,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杜念捂着肩膀移到床边,双脚着地,看上去是想要拉住随时会走的人。 然而席音却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浮现出一种类似于嘲讽的表情。 “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微微勾着嘴角反问,“难道以杜警官敏锐的观察力,还看不出我在想什么?” 杜念眉头稍蹙:“席音,先不要说气话。我看得出你今天情绪有点反常,告诉我原因。” “原因?呵……”席音扬起头,露出不屑的神情:“终于也有你想知道原因的时候了。感觉好吗?” “一码归一码,你想知道的跟我想问的不是一回事。” “当然不是一回事!”席音的音量从骤然拔高到回归正常不过用了短短几秒,“你杜警官想问的都是迫在眉睫、至关重要的事情,而我呢,我想知道的就是些鸡毛蒜皮、不足为道的小事,二者天差地别。你是这个意思吗?” 杜念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他撑着站了起来,走到席音跟前看着他。“你知道我是因为关心你才会问你。” “那你就继续关心好了。”席音冷淡地说。 而片刻后他又莫名笑了笑,双手搭住杜念肩头将他推着坐回到床边。 “既然行为本身才是重点,那有没有答案都无所谓。杜念,如果你觉得这么告诉自己会让你良心上好过一点的话,你就继续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吧。直到有一天,有一天……”席音说到这里时却突然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因为咬得太狠牙齿周边都能看到隐隐透出的白印,他眼中的波光也在轻微晃动着。 杜念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安。 眼前的这个少年,从三岁时第一次相见直到现在即将步入十八岁成人礼,中间十五年的时间,他是一路看过来的。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陪伴着他,也相信今后这份陪伴会一直延续下去,绝不中断。 不管席音对他如何疾言厉色、歇斯底里,也不管席音心里究竟是在怎样恨着他、埋怨着他,杜念都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把一切事情跟他解释清楚,相信到时候他一定可以原谅并且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头一次感觉到了一种不确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昨天那件事刺激的缘故,席音从今天早上开始的所有表现都不太对劲,他好像异常敏感,也正是在这种状态下才让杜念得以察觉到发生在他内心的一些深刻变化。 或许事情没有他原以为得那么简单,席音的想法也不似他一直以来所理解得那么清楚直白。 万一还有他不知道的、甚至是想错了的地方…… “杜念。” 在杜念正用心思索的时候席音又开了口。牙齿松开,唇边已渗出些鲜艳的红色。 “你吃饭吧。吃完早点休息。我走了。”他说完便扭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可是——“席音!”杜念从床上一跃而起不顾伤口的疼痛用力将席音拉住。 他知道不能继续试探下去了,要是再逼席音就说不准会出什么事,到时候一旦出现让他无法承受的后果再后悔就晚了。 杜念不敢再拖,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席音,如果席乐还活着,你是不是就能不这么恨我?” 席音听后身体一下子僵在原地,仿佛想转又转不过来。 而杜念又接着道:“在你来之前我刚接到通知,说是政|府有人打电话来询问吴叔生前遗物的详细情况,因为我昨天特别交代过让他们注意,所以一有人打听我这边就会得到消息。如果我没猜错,去打听的人应该是栗市长的儿子吧。” 席音听他猜到栗冬心里不由一紧,但仍忍着没出声。 “席音,你让他去打听是因为从我这里听说了录音的事,而你既然这么着急,说明你很清楚那份录音中究竟录到了什么。”杜念没有停歇地继续说了下去:“在你跟吴叔通话的最后,他用震惊的语气所说的最后两个字,是‘小乐’。对吗?” “吴叔不会无缘无故地叫出席乐的名字。而在他叫完之后,电话就被切断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也猜到了不是么。” 席音在杜念的注视下紧紧抿起了嘴唇,紧张的表情中还隐约混了几分期待与害怕。 期待着杜念得出跟自己一样的猜测,同时也害怕杜念得出跟自己一样的猜测。 不过无论两种感情中哪种更强烈,他都无法阻止杜念说出最终的推断。 “席音,如果吴叔最后的话是建立在自己眼见为实的基础上,那应该就能说明两件事。第一,席乐还活着,并且出现在了辛阜;第二,吴叔,甚至包括之前死的那两个人,都是席乐杀的。”杜念越往后语速越慢了下来。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席音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却依然无法接受本来他就没能接受的事情。 失踪三年的席乐会是这一串杀人案件的凶手?这不可能…… 自己连处于正当防卫下射杀了一个人之后都被那么强烈的恐惧感折磨着,席乐又怎么可能主动去杀死三个人?其中还包括吴叔,吴一的父亲,他不可能下得去手……一定不会…… 但是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他这三年来杳无音讯……为什么都回到辛阜了却没有回家……为什么明明活着却始终不让他知道……为什么让他揪心这么久…… “席音,席音!”杜念用力抓住席音的两只胳膊让他回过神来,眼中是浓重的担忧。 “我知道你暂时无法相信席乐会做出这种事,我也不想相信,所以我才一定要查清楚。” “查清楚……” 席音喃喃道,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事情想要确认,然而当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杜念时,开口却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句。 “杜念,如果真是席乐,你会怎么做?” 席音的眼神无比认真,褪去了所有戾气与怨怼,仿佛只单纯想求一个答案。 而杜念的回答则更简单,仅仅四个字:“公事公办。” “是么……”席音一瞬间似乎是想笑,但嘴角未及咧开就已收住。 他看着杜念,目光清冷而沉寂,如一潭死水。“杜念,你,真的是个好警察。” chp12 决定 “冬子,录音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席音站在房间里拿着电话,说出这话时表情略微有些麻木。 “杜念说的?他肯主动说是因为发现我去问了么。”栗冬反应很快。 席音嗯了一声,眸色却稍稍沉了下去。“录音是真的。吴叔临死前我跟他的通话……都有。” “包括那声‘小乐’?!” “包括。因此杜念已经开始怀疑了,跟我们之前想得一致。第一是他没死,第二……” 席音不愿说下去,栗冬那边则变得沉默起来。 几分钟后他终于问:“小六,你现在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席音抿了抿嘴唇,瞳孔聚缩:“当然是找到他。” “可杜念已经知道这事了,万一警方介入,你此时去找他的行为被当作是同谋怎么办——”栗冬忽然顿了顿,又道:“我是说,假设他真是凶手的话。” “那又怎样?!”席音的声音猛地透出一股狠劲儿来,“就算他真是凶手、就算我真被怀疑又能如何?反正我一直都在被杜念怀疑不是吗?!” 心里的口子就像突然被自己给拉扯开了一般。 席音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但是如果他真得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找到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当年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失踪了?还要问他为什么做出那种决定!为什么留我一个人……明明知道……他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小六——” “——既然想知道这些事,那跟我一起去找他如何。” 房门忽然被拧开,杜念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席音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电话那头栗冬也顿时没了动静,但是并没有挂断。 杜念倚着门框,见席音不说话便继续道:“席音,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也有。你迫切地想要找到席乐,我也一样。所以,要一起吗?” 因为受伤的缘故杜念说话时感觉气力不是很足,基本上每说几个字就得停下来喘口气,让人听上去感觉心也像被揪着一样。 席音不由握紧双手,转过身,将冰冷的目光落在杜念身上。 “你不懂得进门前要先敲门么。” “忘了。”杜念说着已走到席音面前,跟他站得很近。 “先回答我的问题,要一起去找席乐吗。”杜念又问了一遍。 席音冷冷注视着他,正要拒绝却见杜念忽然露出个莫测的表情道:“席音,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的话,我可以答应你暂时不公开调查。” “什么意思??”席音目光一闪没忍住开口问道,“不公开调查……难道这事还瞒得住么……” “有录音这件事除我之外只有三个人知道,但是听过具体内容的就只有我。” 杜念这句话说完便看到了席音眼中的动摇,显然他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如果不公开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席乐暂时不会被当作犯罪嫌疑人来进行通缉。”杜念自然地接过话来,他很清楚席音最在意什么。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席音的表情立时明朗几分。 “但是席音,”杜念的眼神变得有些严肃,“你必须清楚一点,倘若最后查出确凿证据证明人真得是席乐杀的,那我就必须逮捕他。” 席音目光一顿,抿起嘴垂眸看向地面。 “我能帮你、帮席乐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杜念看着他沉下了声音道。 席音缓慢地点了点头,轻声开口:“谢谢你,杜警官。” “席音。”杜念似乎是微微叹了一声,面上显出些无可奈何来。“你对我不用这么生分。我知道我的话听上去很冷血、很残酷,但这就是我的工作,不会因为对象是谁而分情况处理。” “嗯,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真是个好警察。”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4节 席音面无表情地说完,回身走到自己床边坐下。 杜念仿佛都能看到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那道隔阂又变厚了,将两人分隔得更远。此时无形胜有形。 然而若想消除隔阂,光凭这一时半会儿的几句话显然不会有多大作用,杜念也不愿做无谓的尝试,如果他真有这种想法的话早在三年前就这么做了。 来日方长。他还不急。 肩后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杜念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开口时却听不出什么异常:“席音,那你是同意了?” 席音将床单在手心揪成一团,沉默几秒方点点头回答:“好,我跟你一起去找。但是应该从何找起?他……席乐失踪了近三年,期间没有听到任何一点有关于他的消息,现在即便知道他回到辛阜,但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要找他不还是大海捞针么?” “线索的事你不用太担心,我这边倒是有些眉目。”杜念说得笃定,席音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在这一刻,席音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杜念为他设定好的陷阱里,但他却没有回头的余地。 从逼问他有关录音的事开始,杜念就在一步步地诱导他,诱导他让栗冬去打听,再一点点抛出自己手头已有的信息,拿捏住他最软弱的地方并提出让他无法拒绝的提议,直至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为了把席乐捉拿归案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大可不必与自己在这里虚与委蛇。毕竟以杜念那份超出常人的洞察力和行动力,哪怕是在线索极其有限的条件下他都可以查明他想要知道的真相,对这一点席音从没怀疑过。 甚至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杜念的怨恨才会这么深。 但凡杜念想查、肯查,那当年他爸妈的死和席乐的失踪就不会那么不明不白地结了案……他也不至于在无尽的猜测和折磨中度日如年…… 可是,倘若杜念的目的不在席乐身上,那又会是什么?他这么煞费苦心地要把自己也牵扯进来,到底是何用意? 脑袋里被数不清的问题充斥着,不仅没有答案还时刻衍生出新的分支,席音真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发疯。 假使这一次他最终无法找到席乐,那大概…… 只怕他也撑不下去了…… …… 或许是席音此时身上绝望的气息太强烈,杜念竟又有些不安起来。 “席音,你怎么了?看着我。”杜念走过去手按在席音肩头稍稍用力,本以为他在出神却没想到席音几乎是在被触碰到的瞬间就扬起了头,精致的眉眼微微拢起,嘴角上翘,竟是个微笑的表情。 许是太久没看他对自己笑过了,杜念在一刹那神情都变得有些恍惚。 仿佛于不经意间骤然看到了往日最喜爱的电影场景,情不自禁驻足欣赏,把什么都忘了。 “席音……” 杜念不由又靠近几分,想像从前那样把人抱住,可是却被推开了。 “杜警官,那找席乐的事就拜托了。”席音站起来客气地说,态度平和,神情淡定,那抹笑容还轻轻挂在脸上。 他这分明是一副已经想通什么事的表现,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难道他终于肯放下芥蒂来跟他和平相处么?这个念头只在杜念脑海中闪了一下就被他迅速否定了。 而席音此时定定看着杜念,知道他又在揣测自己的想法,心底不禁默默地冷笑。 任凭杜念再怎么聪明恐怕这次也是猜不到的,他的想法,他的决定。 席音把自己的叹息转化为唇边更加明显的弧度,心里却已经冷如冰窖,冻得整个人都麻木起来。 如果……如果这回找不到席乐,他也不想再一个人活下去了。 是你们逼我的。 chp13 交谈 在跟杜念达成一同去找席乐的协议之后,席音就被告知将在三天以后出发。 “三天后?就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行么。”席音当时听了就嫌弃地说。 杜念却对他无所谓地笑笑:“你不用担心我,这点小伤恢复三天足够了。” “担心你?”席音不禁冷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是不想被人拖后腿。” “没关系,如果真遇到什么情况你不用管我,顾好自己就行。” 杜念说这句时神情倒认真了些,然而席音只是偏过头冷冷地道:“放心,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无关。” “这话从一个刚救过我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可信度。”杜念勾了勾嘴角,玩味的眼神停留在席音脸上细细打量着。 或许是因为从前的那个小孩儿已经长大了的缘故,杜念觉得现在他想要看清席音的想法已不像过去那么容易。 但是,只是不容易,并非看不出来。 而席音这时已经又淡漠地开口道:“不过是还人情而已,你刚救过我两次,我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死。但是杜警官,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这回去找席乐的途中万一真遭遇意外,我没有再帮你的义务和意愿。” “我知道。”杜念了然地点了下头,笑笑:“我也是这个意思。” 杜念的这个笑容让席音看着十分别扭,就好像他认准自己一定不会对他见死不救一样。 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凭什么他要以为他会这么在乎……明明一点都不。 席音攥紧了拳头,沉下气息让自己保持冷静,淡淡问:“说正事吧。告诉我你手头掌握的有关席乐行踪的线索是什么?” “暂时不能告诉你。”杜念很是干脆地回答,看席音面色顿沉他便又补充一句:“虽然是私下调查,我也必须确保行动的隐秘性。另外,这么做也是在保护你。你知道的信息越少,被怀疑的可能性就越小。” 有那么一瞬间席音几乎又要跟杜念顶撞起来,但是看到杜念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是想让我两眼一抹黑地跟你走?对其他事情都不管不问不怀疑么?”席音冷笑一声,然而不等杜念回答他就点点头继续道:“行,既然杜警官是这个意思,我照办就是。” 对于席音这次突然配合的态度杜念不禁略微一愣,随即蹙眉道:“席音,该让你知道的我不会瞒着,但有些事,你真得还是不知道最好。” “嗯,我想也是。”席音挑起眉迅速笑了一下,“我已经不想再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以后你不说的,我不会再问。” “席音。”杜念目光深深地凝视着他,足足过了十来秒才微微颔首,表情又恢复成随意的样子。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然若是在路上发生类似情况我确实会比较为难。”杜念说着手往裤兜里摸了摸,应该是想拿烟,但在早些时候钟叔扶他去客房休息时,为了让他躺得踏实就帮他把兜里的东西全都清空了,杜念左右都没摸着,只好又把手放了下来。 “你说完了么?”席音这时冷冷瞪着他,“说完就可以出去了。” 杜念闻言轻笑了一声:“那我不影响你休息了,说好就在三天后,这两天你把需要带的东西提前整理好,我们这回出去估计时间会比较长,你就按长途旅行的规格来准备吧。” 长途旅行……难道席乐已经离开辛阜了?席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问出声。 “我知道了。”他定了定神回答。 杜念见他答应便略显欣慰地笑道:“好,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席音偏过了头没有答话,杜念则对着他的侧脸又多看了两眼才敛容走了出去。 而等着杜念一走,已在席音手机另一头沉寂许久的栗冬终于大喘了一口气,那架势就好像他刚刚一直都在憋气一样,紧接着他便严肃地问:“小六你想清楚了!真要跟他一起走吗?!你这跟自己往火坑里跳有什么区别!” 席音看着被自己扔在床上的手机,半晌没有说话。 栗冬等得着急,于是又追问道:“你该不会真相信杜念只是单纯为了找席乐才带你一块儿去吧??他明显是在给你下套啊!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鬼药,你不能这么容易就上钩啊!!” “冬子,我知道他是在给我下套。”席乐忽然开口,平静的声音里几乎听不出有任何情感上的波动。他顿了一下后继续说:“但是我现在也只能跟他一起走。假使他手里所掌握的线索是真的,那跟着他就是我能最快找到人的途径;而倘若他手里的线索是假的或者压根没有,那我也只有亲自走这一趟才能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谁说你只有跟他走才能知道他想干嘛——” “冬子。”席音打断了栗冬,自己吸了口气才说:“我这次一定要查清楚真相。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我真得已经受够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了。你能理解的对么?” 栗冬在那边不禁沉默下来,等了几秒他认真地道:“小六,我理解你,但是我真不放心让你单独跟杜念在一起。先不说他那人城府太深,凭你现在这点段数根本玩不过他,更何况你对他还……”栗冬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但他停下来一想就意识到隔着电话席音也不能拿他怎样,于是便有恃无恐地继续道:“你对他还有别的心思,这会影响到你在关键时刻的判断力和选择,我怕你回头把自己给搭进去。” “……说什么呢。我没有。”席音矢口否认。 栗冬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么。本来上回想给你提个醒,但看你的反应感觉提醒已经用处不大了。小六,听我一句劝,杜念那种人不适合你,你让自己陷得越深只会越受伤,这个道理你早该明白了。” “我当然明白。” 可是光明白又有什么用。 席音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到窗户玻璃上,看着上面映出的影子,模糊的轮廓让他感到陌生,仿佛那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由另一个人投射出来的一样。 不到三年的时间,他已经活成了让自己也不熟悉的样子。 大概是已经明白自己无法让席音改变心意了,栗冬只好退了一步说:“小六,要不这样,我跟你们一起去,有我在你边上杜念想做什么应该也得掂量掂量。” 可是他这个提议却被席音干脆拒绝了。 “不行。”席音站了起来说。“杜念知道我以前跟你的关系,我们不在一起还好,若是都凑到他眼皮子底下很容易被看出破绽来,太冒险了。” “这你就放心吧!忘了你三哥我可是演技派的!”栗冬在那边拍着胸脯道。 可席音还是摇了摇头,想起栗冬看不见便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我这回跟杜念一起出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万一真得有事你跟我不在同一处会比较保险,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留下来,有任何问题我好随时跟你联系,这样机动性也更强。”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栗冬沉吟片刻,“可你一个人真没问题么?说实话我倒不担心杜念会做出伤害你的举动,但我担心你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放心吧,我有分寸。” 席音在这句话之后其实还有一句,他想说此时的他真得任何危险都不怕了。 连命都可以不要,还怕什么? 但是这种话他也清楚暂时不能够说出口,要真说出来恐怕栗冬非赶过来揍他一顿不可,他只能忍住。 “对了冬子,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席音这会儿忽然又想起另一个人来。 “跟我客气啥,直说吧。”栗冬直接应承下来。 席音停了一瞬,又轻轻地吸了口气:“如果我这次离开的时间比较久,你就替我多去看看四哥吧。” “……”栗冬那边骤然安静下来。 又过了可能有一两分钟,他才终于开口低声地说:“我知道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 席音话音甫落就听见对面传来了忙音,心底不禁滑过一声叹息。 终究,他们几个人当中没有一个能得到彻底的幸福。 或许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 “您已经跟大少爷说好了?” 走廊里,钟叔看着杜念从楼梯下来后就垂首问道。 “说好了,他同意了。”杜念走过去靠着栏杆,肩膀上愈发明显的痛感让他有些站不住。 “杜警官。”钟叔低着头,表情颇为郑重,停顿几秒后才用拜托的语气道:“这次出去,麻烦您一定要照顾好大少爷。万一他又跟您闹脾气,还请您多担待些,无论如何都请您保护好他。” 杜念偏过头,眼神落在钟叔身上有几分意味深长。 “钟叔,其实您……” “您想说什么?”钟叔没听到下文便主动问。 可是杜念却没有说下去,摇了摇头略微笑了一下:“没事,只是觉得这段时间还好有您疼他。” 钟叔听了不禁微微一愣,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杜念既惋惜又无奈地说:“杜警官,我知道您对大少爷的心疼不比任何人少,但如果您始终不改变对待他的方式的话,他是很难感受到的。” “没关系,他是否感受得到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杜念说着咧嘴笑了笑:“钟叔,我既然一开始选择了做坏人,暂时就只能继续做下去。给他一个可以用来埋怨和仇恨的对象,总比直接把真相告诉他要强。” 钟叔听完他的话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低声叹气。 一个用来埋怨和仇恨的对象…… 杜念只怕是太低估他在席音心中的地位了。 chp14 出发 三天后的早上八点,席家别墅大门口,一辆车身被擦得锃亮的黑色越野车正静静停在那里。 杜念靠驾驶座的车门站着,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一口口云雾吞吐得十分悠闲。 他今天因为名义上是处于“休假期”,所以难得没有穿他那套虽然英气逼人却也过于冷素的警察制服,一身浅色的休闲装十分熨帖,把他整个人都衬得柔和了几分,甚至有些显嫩,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席音从家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杜念这幅宛如要去度假似的装扮,心头不禁一阵窝火,憋着气道:“杜警官,我们是要去找席乐,不是出去玩,你这样是不是太不严肃了。” 杜念抬了抬眼望着还站在台阶上的他,勾唇笑笑说:“席音,私下调查的关键就在于隐蔽,如果我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人,那还不如直接穿着警服拿着警徽去挨家挨户地搜捕呢,你说是吧?” 席音眸色一沉,懒得与他争辩就扭头示意了下钟叔让他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去,而这时车子右侧的后门却被打开,从上面又走下一个人来。 “吴一哥?!”席音回过头来看见吴一就愣了一下,顿了两秒才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少爷。”吴一走上来稍稍朝席音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低下头声音十分平淡地说:“听说你们要去找席乐,我就拜托念哥带我一起去了。” “听说?”席音狐疑地朝杜念瞥了一眼,眼神不言而喻:这就是你所谓的隐蔽?要脸? 杜念当然看出了席音对他的谴责,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道:“是我告诉他的。我是想如果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情况很有可能不好控制,多个人在场应该能好些,找局里的人又不太合适,想起你一直很听吴一的话就征求了一下他的意愿,正好他也想去,那我们刚好三个人一起走,路上相互照应起来也方便些。” 杜念的话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可席音估计是因为自己对他怀有偏见的缘故,怎么听都觉得这个人别有用心。 而在杜念说的时候,吴一始终垂着头静静站在那里,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样。 席音看到他这个状态心里就莫名觉得很慌。 他不知道杜念是不是已经把关于对席乐杀人的猜想告诉了吴一,但是即便还没告诉,只要他们接下来一同上路那吴一早晚会看出端倪。 倘若他真得知道了席乐是杀害吴叔的嫌疑人,那到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一旦他们找到席乐之后他又会怎么做?是会保持冷静还是会被仇恨染红了眼、跟席乐拼命? 这些情况全部都无法预知,可以说吴一的存在本身就给这次“寻人之旅”增加了不少变数。搞不懂某人到底在想什么。 席乐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杜念这个混蛋。 而在席音心思急转这当中,杜念已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虽说不能全中,但凭借着他对席音的了解也能把这小孩儿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了。 他当然也想过在真相曝光以后吴一会有的表现,但是他既然叫了吴一来,就有他自己的考虑。 “席音,东西都拿好了么?拿好了就上车吧,该出发了。”杜念见气氛有些尴尬就耸了耸肩笑着说。 席音瞪了他一眼,没答话直接往车跟前走,结果还不等他的手挨到后门门把,就被杜念从身后一把拽住然后不由分说地给他塞进了副驾驶里。 “喂!谁说我要坐在这儿!” 席音转身就用力推着车门抗议,可是杜念却从外面用身体把门顶住一脸轻松地说:“你不是对我不放心么,坐在前面方便看路,省得回头还要怀疑我是不是把你拉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吴一,上车。” “嗯。”吴一应了一声就又拉开门坐了回去,席音见状不由得安静下来。 然而他安静并不是因为把杜念的话听进去了,只是感觉如果跟吴一一起坐在后座上肯定特别尴尬,还不如坐前面自在,顶多就是看见杜念有些闹心而已,但这样总好过全程都如坐针毡。 杜念见席音不闹腾了便离开了他这侧的车门,绕到另一头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前还颇为精神地说了一句:“出发了!” 神经病。 席音暗骂,手上却忽然多出一瓶水来,是杜念递给他的,递完他又转身对吴一说了声:“你想喝水就从旁边拿,在车门下面那里。” “我知道了,谢谢念哥。”吴一头稍抬了一下,又很快低了下去。 席音觉得杜念简直丧心病狂,吴叔才刚刚下葬,他就拉着吴一来做这种事,果然在他心里别人的感受都是不重要的。 “席音,”杜念这时却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路还长呢,你如果一直对我抱着敌视的态度,到后面会让自己很辛苦。” “我辛不辛苦不劳杜警官费心,你还是闭嘴开车吧。”席音把头扭向窗外,看见钟叔还站在别墅门口关心地看着这里,就把车窗降了下去跟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放心。 钟叔朝他欠了下身,但是依然站着没动,直到他们的车子开出院门席音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钟叔伫立在那儿的身影。 如同在目送自己远行的孩子。 席音忽然就觉得心头一热,忙闭上眼睛将眼角的酸意忍了下去,心脏却还在突突地跳。 记忆中,从他出生开始钟叔就已经在席家了,应该说钟叔陪伴他的时间甚至要比任何一个亲人都要久。这么多年来席音也是早已习惯有他守护在自己身边,特别是在爸妈去世跟席乐失踪以后,钟叔就成了他唯一可以被称作“家人”的存在。 平时朝夕相处的时候不觉得,如今要走得远一些才发现其实心里十分舍不得。 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席音忽然在心里对自己说。 只要他这次能找到席乐,不管他是不是杀人凶手他都要立刻带他回来,回辛阜,回家。 至于之后警察局那边要如何处置、杜念要如何处置,他暂时已经不愿去想那么多了,反正想了也没用。 席音就这么慢慢开着小差,杜念的车已经快开出城了,路两旁的景象逐渐变得荒凉单一起来,让人多看一会儿就有些犯困。 昨晚睡得本就不踏实,今天又一大早起来,席音此时就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在不听话地非要往一起粘,他拦都拦不住,脑袋也不受控制地点一下、抬一下的。 “困了就睡吧。”杜念忽然在旁边声音较轻地说道。 席音憋气地斜了他一眼,嘴硬道:“谁困了,开你的车吧,管那么宽。” 杜念不禁低低笑了两声,语气颇有些温柔地说:“好吧,不困就不困,你就当闭目养神歇一会儿总行吧?” “我才不。”席音没好气地拒绝,扭过头做出不愿再理会杜念的架势,然而还没过两分钟他就已然没出息地睡熟过去了。 杜念开着车,听着身边人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便又看了他两眼,发现席音睡着后嘴角不由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弧度。 “睡得倒快。”他低声打趣一句,然后就把车缓缓开到了路边又稳稳停住,车身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震动,连个向前的惯性都没有。 杜念解开安全带将自己的风衣脱了下来,俯身过去把衣服轻轻盖在席音身上,又扶着他的椅背替他把座位向后慢慢放了下去,直至最大限度,可怜吴一直接被迫移到了另一头坐着。 “念哥。”吴一看着杜念望向席音的眼神里那一抹毫不掩饰的宠溺,忽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杜念回头盯着他,神情稍稍变得有些莫测,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头转回去,又打燃车开回到主路上。 吴一以为他是不想回复自己了,却没想到在几分钟后,忽然听到杜念低沉的声音从前面悠悠地飘了过来。 他说:“很奇怪么,我会知道的原因,跟你一模一样。” “还是不太一样。”吴一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可惜没能成功,表情反而显得更加苦涩。“人不一样。”他又补充了一句。 杜念听了不禁点点头,过了片刻又笑了。 “要是人也一样,那不就坏事了么。” chp15 途中 席音这一觉睡得沉的有些不像话。 可能是因为一路上杜念跟吴一之间都没什么交流,车里静悄悄的,杜念车又开得极稳,没有干扰十分适合睡觉。 其实席音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这一会儿难得睡了个安稳觉,醒来时就觉得精神好了不少。 “到哪儿了?”他睁开眼还有些迷瞪,发现自己身体后仰得很厉害便下意识地坐起身,结果杜念的衣服就从他身上滑落到腿间。 “已经跑了一半路程了。”杜念回答时用余光看见席音正一脸嫌弃地把自己的衣服扔开,不禁笑了下说:“你还是先盖着吧,刚醒来容易着凉。” “我不要。”席音把衣服塞回给他,顺便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下一秒就提高声调不可思议地说:“都快一点了才只是一半的路程??你脑子进水了吧!这么远的距离为什么当时不坐飞机去偏要开车?!” 杜念笑得稳如泰山:“开车方便,而且路上时间长有利于我们增进感情。” “谁要跟你增进感情?!”席音气得不想理他,可偏偏在这时候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两声,在车内这狭小的空间里听得格外明显。 “……”席音瞬间涨红了脸双手按在肚子上看向窗外。 杜念有些憋笑地道:“那先不说增加感情的事了,先吃饭吧,到下一个休息站大概还需要八至十分钟,到了那儿我们就停下找点东西吃,休息休息再上路。” 席音绷着脸不吭声,倒是吴一在后面轻轻嗯了一声,总算没让杜念的话说得像自言自语。 杜念估算得很准,八分钟后他们就看到了休息站的入口,进去开到停车场停好车,整好又用了两分钟。 “想吃什么?”下了车杜念问席音。 席音的目光在这周围扫了一圈,全程没有聚焦,“这有什么能吃?” 清一色的快餐、便利店、汽车旅馆还有简易自动式加油站,以席音的标准根本挑不出一个符合他用餐习惯的地方来。 杜念跟吴一交换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眼神,然后拍了拍席音肩头又朝前指了下道:“就那儿吧,看起来室内还比较干净宽敞,其他的小店铺估计你也不愿意进。” 看他指的是一家全国知名的快餐连锁店,席音不禁下意识缩起了腮帮子说:“它家卖的都是垃圾食品,既没营养还可能对身体有害,我才不吃。” “不吃它,那你还有别的选择么?”杜念选的已经是视野范围内最接近席音标准的了,剩下的餐厅门面看起来都比较破旧,至少五、六年没翻新过的样子,他知道席音肯定更加看不上。 果然,席音又多看了几圈之后发现真没别的选择,但他又不想乖乖听杜念的话,于是便冷着脸说:“你跟吴一哥去吃吧,我去便利店买点面包。” “只吃面包怎么够,还有半天的路呢,下一顿饭要吃估计都晚上了,你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撑不了饿得也是我自己,关你什么事。”席音瞪他一眼就迈开步子想走,然而杜念却紧跟着过来,回头对吴一说了声:“你先去吃吧,我等下过去。” 吴一点点头,多看了眼他们二人的背影就转身往快餐店的方向走了。 席音见杜念跟着自己便不耐烦地加快了脚步,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你来干什么,去吃你的垃圾食品吧。” “陪你买完面包我再去。”杜念人比席音要高出一头来,腿又长,即便席音走得再快他还是毫无压力地跟在他身侧,双手抄着裤兜不疾不徐地说:“出来前钟叔特别叮嘱过我,让我保护好你,我得做到寸步不离才行。” “呵,你少拿钟叔的话来说事。想监视我就别找那么好听的理由。保护我?我就去个便利店能遇到什么,杀|人犯还是恐|怖分子?”席音忍不住冷嘲热讽,可是杜念却偏偏不上他的钩,一点生气的情绪都看不出来,反而笑得愈发明显。 临近便利店门时杜念上前一步把门推开,做了个很绅士的动作让席音进去,席音虽然很不情愿却因为后面还有人不好耽误,只能泄愤似的跨了好大一步进到店里。 作为一个休息站的便利店,这家里头的商品种类着实少得让人心酸。 席音其实平时不是个十分挑剔的人,只在吃上比较讲究,毕竟从小家里都有专属厨师,口味不刁钻已是难得,要让他随意吃点什么他还真挺难将就的。 便利店里转三圈,席音都没挑出一种看起来能下咽的食物来,最后他是实在被旁边杜念那一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表情看得火大,不得已只得强迫自己从一堆卡着保质期的劣质面包里拿出一个看上去姑且还算正常的牛角包,在手里捏了捏才去付账。 不过就在席音准备拿钱的时候杜念却已经把数好的零钱放在收银台上,“我来吧。”他说时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结果愣是把人家负责收钱的小姑娘看了个心神一荡,怔了两秒才想起扯了一个塑料袋递给杜念,脸色微红地说:“给您,欢迎下次光临。” 杜念接过来朝小姑娘温柔地笑道:“谢谢。” “就这么一个东西还要什么袋子。”席音忽然有点窝火,拿了牛角包就走,他就讨厌杜念这种不分时间地点场合都要占据主导的做法。 杜念对着他的背影迅速牵了牵嘴角然后两步追上来,“走吧,跟我一起去找吴一。” “我不去,我回车上吃面包了。”席音闷着头走道。 “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待在车里。你要是不肯跟我去,那我只能饿着陪你了。”杜念在一旁淡淡笑着。 席音听了不禁冷哼一声:“用这种理由来威胁我?杜警官,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要是非要陪着就随便吧,自己想挨饿我不成全你都不好意思。” “嗯,我自愿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杜念耸耸肩,掏出车钥匙按开不远处的车门,依旧走在席音前面帮他开门,“上车吧。” “……”席音在原地顿了一瞬,紧接着转身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又啪得合上。“吴一哥回来我再换回去。” 杜念隔着玻璃看着他笑笑,没说什么,自己回到驾驶座坐下。 其实席音坐到后面反倒更方便杜念透过后视镜观察他,如果是在旁边,那要是一直被杜念盯着席音肯定得炸。 杜念看着席音隔着包装袋把那块牛角面包推出小半截来,然后表情颇为谨慎地咬了一小口,结果眉毛瞬间就皱了起来,显然是十分嫌弃,但是出于对食物的“礼节”他还是艰难地囫囵吞了下去,接着就把面包又落回去放在手边不打算再吃第二口了。 “不好吃?”杜念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办法忍住不笑,用手卡住嘴角问道。 席音沉着脸不说话,但他现在的表情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委屈更多些——肚子饿还没有东西可吃的委屈。 杜念把头转了回来拿出手机准备给吴一打电话,而刚好这时候吴一正把电话打了过来。 “念哥,我快吃完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吴一在对面问。 “我就不去了,你帮忙带回来吧,两人份。”杜念又朝后座瞥了一眼笑道。 后面的人返给他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可惜没多少气势。 “我知道了,马上回去。”吴一应下后就挂了电话,又等了十来分钟他终于回来,两只手上各提一只大袋子,进到车里就先都放在了后座上。 席音这时已经又坐回到副驾驶那边,闻见从身后传来的诱人香气,饥饿的感觉便更加明显,心里痒痒的,他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放弃对所谓“抵制垃圾食品”的坚持。 “念哥,大少爷,你们俩先吃点吧,吃完再走。”吴一从后面体贴地把东西整理好,分开喝的和吃的,用纸垫着给他们分别递了过来。 见席音还在犹豫,杜念就先接过一份然后塞进他手里,又把另一份拿着放到了自己腿上。 “趁热吃吧,等着凉了你又吃不下去了。”杜念对他说道,又扭头给吴一递了个眼色。 吴一会意,劝道:“大少爷,身体要紧,先将就一下吧。” 席音对他的话不好拒绝,另外自己现在也确实是饿得顾不上那么多了,内心又挣扎一番终于把手里那个三明治的纸袋撕开,尝试着咬了一下,竟意外觉得有点好吃,便又接连吃了好几口,直到胃里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缓解了些才稍微减慢了速度。 “别吃太急,会撑着的。”杜念被他孩子似的样子看得心底莫名柔软起来,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他的头,却在触碰到的前一秒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而他这一秒的迟疑也足够席音发觉他的意图,只见席音登时往车门贴了过去,回头一脸警戒地盯着他。 “干什么。”席音冷冷地问。 杜念眼神略微一顿,随即恢复成淡笑的神情将手收了回来,“没事,你坐好继续吃吧。” 席音仍不太放心地盯了他几秒,确认他不会再上手才又一点点让自己回到正常的坐姿。 吴一从后面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直到这时方把目光轻轻移开,掩去脸上一闪而逝的寂寞。 chp16 小镇 快餐三明治这种东西就属于在你很饿的时候偶尔吃一回还觉得不错,然而一旦填饱了肚子就再不会想碰第二次的类型。 还好这家店本身也没有多厚道,正常店里同样价格能买它至少一个半大的三明治,看在手里这玩意还算小巧的份上席音总算是强逼着自己没有浪费全部咽了下去。 三个人都吃饱喝足,准备出发。 “念哥,下午换我来开吧,你已经开大半天了挺辛苦的。”要走之前吴一从后座往前趴了趴说。 杜念本来想说不用,但他这时左臂和右肩又都开始疼了起来,估计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血液不太流通,让本就没有彻底痊愈的伤口又多了些负担。 出于对可持续发展的考量,他终于点了点头答应:“那行,你来开,我给你指路。” “好。”吴一下车跟杜念换了个位置,杜念坐到后面之后还开玩笑似的问席音:“要不你来后面跟我坐一起?” “不去。”席音冷冷拒绝。他早上那会儿之所以不跟吴一坐并排是怕尴尬,但现在吴一要专心开车,顾不上这种事,他自然不愿再到后头去跟杜念凑到一块儿。 杜念听了席音的回答后笑了笑没再强求,从口袋里摸出两瓶药,就着矿泉水喂了几粒进嘴里,也不知道是消炎的还是止痛的。 其实在刚才吃东西的时候,席音就已经注意到他的动作不大得劲,像是两只胳膊都不太能抬得起来,到达一定高度就显得很僵硬。 席音被自己心底隐约升起的焦虑弄得烦躁不堪,他用两只手分别抓住另一边的袖口,使劲攥着,等了一会儿心绪也没平复多少,他便索性又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入睡,睡着了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席音这两天是真缺觉,他这一强行困意很快就从身体四处袭来,竟然真又睡了过去,之后便一直在时梦时醒的恍惚中晃过了全程。 “快到了,从下个出口出去,过收费站再直直往前开五、六分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听见杜念这句话席音便从闭目养神中睁开了眼睛,车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让人以为很晚了,但看时间其实才刚过七点半。 “这里是……”席音喃喃自语了一句,坐起来往前面看正好看到出口处的指示牌,“伊洛卡镇……伊洛卡?” 他扭头疑惑地看了杜念一眼,“席乐会在这儿吗?” 杜念给了他一个不予评定的笑:“是不是只有找了才能知道。” “……”这一次席音没有跟他顶也没有意愿跟他顶,只是默默将目光收了回来,转向车前越靠越近的灯火,渐渐陷入了沉思。 伊洛卡镇,是他爸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爸在来到辛阜之前停留过时间最长的地方。 所以这样说起来的话,伊洛卡镇应该也算是席音的半个故乡,一个他从未来过、却一直倍感好奇和想往的地方。 因为有人说过,在这里你可以同时领略到地狱和天堂。 伊洛卡镇的面积不大,镇里最远的直线距离用走的正常成年人的步伐不到两个小时就能走完。镇上的固定住户也不多,但有很多流动人口,其中大多数都是一些搞音乐的创作人、演奏者,还有那种靠街头卖艺赚口饭吃的不知名乐队及个人表演秀。 而这些流动的音乐人员各个专攻的音乐流派和形式也不一样,有古典、有流行,有蓝调、有爵士,有摇滚、有民俗,甚至一些在主流社会还几乎没有接触过的音乐形态与理念大多都是最先从这里被发现并流传开来,伊洛卡镇也就逐渐被人们冠以“音乐小镇”的称号。 这个称号越有名,慕名而来的音乐人和音乐团体就越多;而这样的人来得越多,也就愈发坐实了伊洛卡“音乐小镇”的名头,就像正反馈一样。 并且,伊洛卡本身的建筑格局也很有特点。五条主干道以几乎平行的方式贯穿小镇南北,构成交通的主体,剩下的建筑物和东西向的小街道散落在主干道附近或如桥梁一般搭在其中,从航拍图来看整个小镇就仿佛是乐谱中的一小节一样,在明晰的五线谱上排列着或实或虚的音符,巧合得令人不可思议。 席音想起自己小时候总爱央求爸妈带他来一次,可是每次都遭到果断拒绝。他也不知道爸妈到底在担心什么,每次都会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伊洛卡当地情形太复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说他年纪太小最好不要去那种地方,等长大了以后再说。 不过虽然被这么屡次告诫过,但席音当时可不是个会乖乖听话的主儿。他那会儿已经跟着杜念学了一些功夫在身上了,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甭管什么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只要敢来找他席家少爷的麻烦,那他一定会揍得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抱着这样的心思,席音偷偷离家出逃过好几次,总幻想着自己能凭一己之力去伊洛卡镇闯荡一番后回来就可以跟爸妈还有自己的那帮小兄弟炫耀吹嘘了,然而他这个愿望却总也实现不了,因为每次不等他逃出辛阜市区就会被杜念给找到并且抓回来。 席音心里盼啊盼,盼着终有一日自己可以挣脱掉来自家里的约束,让他自由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临的时候,竟会是以那样一个决绝而残忍的方式。 爸妈都去世了,从此再没有人会来限制他的行动,可是席音却忽然之间哪儿都不想去了。 想要向其炫耀的人都没了,他就算真去了又能怎样……回来还能跟谁说? 席音想到往事,再看着眼前已经近在咫尺的炫丽夜景,顿时心里就有种很堵的感觉, 杜念从后座那里看过去,透过车子右边的后视镜刚好可以看到席音在短时间内沉郁下来的表情,他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是并没有尝试着去劝解,反而装不知情地对吴一道:“从第二大道的第三个街口往东走,开慢一点,订的酒店就在路边,应该一眼能看到。” “嗯。”吴一顺着他的指示把车慢慢开了过去,果然一转过拐角就在路的左侧看到一家装修颇为豪华的七层楼高建筑,这在平均楼高不超过两层的小镇里已经算是“摩天大厦”的级别了。 酒店的正门口,金色的灯光竖着打出六个闪亮的大字:戴斯蒂尼酒店,用的是颇为龙飞凤舞的字体,一眼看上去还挺气派,就是认起来要费点劲儿。 一般像店门招牌这种东西都是旨在做得越清晰、突出、好认越好,而这家酒店把自己的店名弄成这样,搁别处是奇葩,搁这儿倒也算见怪不怪了。 停好车后三个人鱼贯走进大门,杜念打头,吴一殿后,席音被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像被他们两个人刻意保护起来了一样,十分别扭。 “您好,我预定了两个房间。”走到前台杜念拿出自己的身份证件说。 接待员按他的证件号搜索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十分客气地问:“杜先生您好,请问是一间单人房和一间双人标间对吗?” “对。”杜念点了下头,席音却意识到不对:一单一双,这怎么分??杜念这混蛋该不会…… 席音暂时没有确认状况便先忍住了没有发作,直到杜念拿到房卡后把单人间的那张递给吴一,又过来准备拉他的时候席音才猛地一把将他推开。 “你有病吧?凭什么让我跟你住一起!”在公共场合席音还是控制了下音量。 杜念无辜地朝他摊摊手,“没办法,订房间的时候只有这两间了,剩下的全满,这不能怪我。要是订其它酒店又不符合你的规格,你更不愿住。” “那也不该是我跟你住!”席音说到这里察觉到自己反应有点大,于是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些又看着吴一说:“吴一哥,我跟你换一下行么?” “我都可以。”吴一说完看着杜念,“念哥,你看呢?” 这皮球踢得真顺,杜念在心底好笑,面上也露出些笑意来,将席音往边上拉了一点小声道:“他还不知道我受伤的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省得他操心。但是今晚该换药了,我跟他住一个房间总不好避开吧。” “……你一开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么。”席音瞪着他。 杜念做了个“怎么可能”的表情,“你要是实在不想跟我住也可以,大不了我暂时不换药了,等回头找个方便的时间再说。” “哎哟可别,”席音冷笑一声,“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伤死在半路上,我怕别人怀疑我为了阻碍调查故意杀了你,到时候谁说得清。” “那,同意了?”杜念挑了挑眉。 “住就住,谁怕谁。”席音绕过杜念就往前走了,因为心里憋着火那行李箱的万向轮滚在地上也是特别得响,杜念禁不住一脸得逞的笑容也拉着箱子跟了上去。 其实他当初订房间的时候空房还蛮多的,但是出于安全考虑,杜念肯定是要跟席音住在一起才放心。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只剩两间”的理由未必能让席音信服,可他堵他不会过问,因为这孩子暂时只怕是没那么多心思去考虑这些事,特别还是在他说出自己要换药之后。 杜念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他对席音掩藏在冷漠外表下的心软和弱点心知肚明,而他一直都在利用这些。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如果目的是出于保护,那么采取这样的手段,是可以被原谅的么? chp17 疑惑 “席音,可以过来帮个忙么。”杜念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席音坐在床边身体顿了一下,但下一秒还是站了起来。 “帮什么。”他走过去拉开门站定,蹙眉看着里头杜念正在艰难地给自己换药,讽刺道:“你刚才怎么没叫我,对自己的耐疼度这么有信心?还挺身残志坚嘛。” 杜念听到他的话就笑了:“要只是疼的话倒不怕,就怕使的劲大了又把线撑开,我是没那个勇气再缝第三次了。” “缝第二次也是你活该。”席音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嘴上嫌弃着,人却走到杜念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药瓶,先拿棉签沾了一旁的碘伏替他将伤口消了下毒,棉签滑过皮肤杜念的肌肉就微微绷紧了,席音忍不住又开嘲讽:“不是不怕疼么,绷什么绷。” “这纯属身体的应激反应,我有什么办法。”杜念说着拿起绷带,他刚才自己已经大致给左臂上完药了,就准备往上缠,然而还没等他把绷带挨上去手就被席音打落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5节 “你别乱动,就凭你刚才右手的这点行动力,药肯定上得乱七八糟,等我弄完这边再重新给你处理一遍。”席音板着脸,可是声音中还是有隐约的担心透了出来。 杜念不禁觉得自己罪过更大了,一时间没有说话,静静坐着任由席音处置。 “嘶——”忽然,右肩上传来的剧痛让杜念下意识出了声,紧接着又是一下,还好他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没再嘶出来。 杜念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对着自己伤口“泄愤”的人,虽然身上很疼但还是忍不住笑道:“要是医院里缠绷带都照你这个緾法,那刚抢救回来的人都非得再被疼晕过去不可。” “有那么多废话下回你就自己缠。”席音说完绷带刚好到了头,他便用力一系,看着杜念瞬间抽搐了一下的表情不由觉得心里暗爽。 就是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不舒坦。 “好了,席大少爷,该这边了。”杜念这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身体左侧转过来对着他,因为左臂的伤口没有经过二次缝合,所以看起来要好得快一些,并不像刚才他右肩上的伤处看着依然有些可怖,席音感到压力稍减,拿起药瓶时就微微松了口气。 “席音,你既然这么关心我,这回下手就别太狠了吧。”杜念朝他咧嘴笑道。 “你要点脸吧杜警官。”席音改了主意,放下药瓶换了碘伏在手里,又给杜念消了一次毒,虽然碘伏刺激性比较小,可还是会有疼痛感,席音觉得这样能把自己的心态拉得平衡一些,但同时又觉得自己扭曲得厉害,两种矛盾的心理打得热火朝天,一方面不忍心看眼前这个人受伤、另一方面又不想让他那么好过,感觉自己已经朝着精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杜念仍半靠着洗手台坐着,他用余光可以从镜子里面看到席音脸上纠结万分的表情,结合落在自己左臂上时轻时重的力度,他对他内心的所想所念已能猜个大概。 “对了席音,这周末就是你的生日了。”杜念忽然提了一句。 “是又怎样。”席音没有一点激动的样子。 “上回不就说了么,十八岁是个重要的日子,应该好好过一下。”杜念眯眼想了想,又道:“如果我们能在那之前找到席乐就好了。” 席音的动作停住了。 “席乐到底在哪。”他问。 杜念摇摇头:“我不知道。”说完看见席音不信任的眼神,便又加一句:“真不知道。” “你拿我开涮么。”席音将手里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完,然后站开两步冷冷盯着他。 “席音,我只是知道大概的地点就在这里,但具体到哪一条街、哪一条巷、哪一个房子里的哪间屋子我就真不清楚了,我还没那么神通广大,所以才需要调查。” 杜念边说边收拾搁在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整整齐齐地摆到镜橱里再将镜子合上,好整以暇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席音忽然就有种把自己刚缠好的绷带全扒下来烧了的冲动。 杜念放好东西回过头来看到席音的表情,仔细观察两眼,笑笑:“这么苦大仇深的,怎么了?嫌我哪句话说得不够严谨?” “严谨,严谨得可以去当国家元|首了,我居然到今天才发现杜警官的政|治天赋,以前真是瞎了眼。” 席音一甩门出了卫生间,走到床上迅速钻进被子里,把整个人都盖了个严实,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别他妈再来烦我。 杜念出来看他这样不禁无奈地笑了一下,先去倒了杯温水回来喝了两口,然后坐到席音身侧,拍了拍大概是他肩膀的位置笑着说:“先别躺着,去吃饭吧,中午没吃好,晚上带你去找点有营养的。” 席音其实是想硬气地说一句“我才不去”来着,但是架不住肚子饿,感觉自己撑不过这一晚上只好爬了起来不情不愿地问:“吃什么?跟吴一哥约好了么?” “他不来,刚才说没胃口准备早睡了,让我们俩自己去。”杜念含着笑说,然后在席音拒绝前又道:“别绷着了,界限也不是非要在这种时候划,只是一起吃个饭又不会怎么样,顺便在路上还想跟你说点事。” “你想说什么?”席音不喜欢好奇心被吊着的感觉,特别是在他已经没有多少可吊额度的情况下。 不过杜念要是能痛快地被问什么就就答什么那他就不是杜念了。 挥了下手,杜念先穿好了衣服,拿起大衣走到门口才说:“别急,等会儿在路上说更合适。” 席音瞬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来,扯了自己的外套就一言不发地撞过杜念出去了。 生气归生气,饭还是得吃的。 席音大踏步地往前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但他就是不想停下来问杜念,准备随便找个看得过眼的餐厅就进去。杜念则亦步亦趋地紧随他身后,脸上似笑非笑的,等着席音刚拐到第三大道上又往前走了一点他便伸手拉住了他,在他看过来的疑惑目光中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打了个“这边”的手势,把人领进一家装修看上去还算讲究的家常菜馆。 “坐吧。”杜念开口的同时已将席音按在靠窗一桌的小圆木凳上,桌子也是木头的,颇为陈旧的感觉,却擦得很干净,看起来倒有几分古韵古味。 杜念十分相熟地跟隐在柜台后半打着盹儿的人招了招手:“老板,老三样,再加两份荤的,您给看着上吧,快一点就行。” 那老板一点头连声都没吭就调头进了内厨,席音等他彻底进去后就转过脸来冷笑着看着杜念:“杜警官,常客呀。” “还好,不算太常。”杜念神色坦荡,没有隐瞒的意思却也不打算解释。 席音心想自己反正都跳坑里来了,也不在乎多被他坑几次,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于是索性不再问,安安静静等着菜和饭上来一顿风卷残云,填饱了肚子把碗一推,“吃完了。” 杜念比他先停了筷子,一直坐那儿看着他吃,此时听见便站了起来松松肩膀说:“吃好就走吧。” “不付帐?”席音不由又往柜台扫了一眼,发现那老板已经连人都不见了。 “付过了。”杜念拍拍他,半推半揽地出了店门,席音等出去后肩膀一抖甩开了他,顺便将眼中的狐疑收了起来。 就算被坑也是有尊严的。他说了不问,就会说到做到。 “走错方向了,在这边。”见席音闷着头准备回酒店,杜念喊了他一声。 席音左右看了几眼,感觉自己的方向感不会有错,的确他走的才是正确的方向,于是嘲笑道:“就你这认路能力还去当警察,不嫌丢人么。” “谁说要回去了?”杜念挑起唇角却没怎么笑,表情有些认真地问:“席音,你不打算去云叔以前的家看看吗?” 云叔是席音的爸爸,他听了不由愣了一下。 “我爸以前的家……现在还在?”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但并不是不相信房子的存在,而是不相信自己居然终有一天能接触到席捉云的过去。 杜念朝他点了点头:“就在四大道上面,至今空着没有人住,我猜席乐会不会也去那里。” “席乐……”席音忽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层层疑云包裹住了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涌上这样一股强烈的不安,既想把这团疑云破开又害怕破开之后不得不面对的真相。 杜念刚才站在距他两米远的地方,这时已经走到他跟前,托住下巴把他的头抬了起来:“席音,不用勉强,我这只是个提议,你不想去我们可以不去。” “去。”席音忽然把杜念的手拨开又认真地重复一遍:“当然要去。” 他就是为了真相才来的,在这里退缩之前的心理准备就都白做了。 不就是一栋老房子么,怕个鬼。 chp18 密码 月朗星稀,天幕上幽幽洒下几缕清光,在四周不算亮的昏黄路灯的陪衬下将整栋房子笼罩其中,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幽静和微妙的不和谐感,让人一眼看上去不太舒服。 席音暂时还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让他感到不舒服,他就是觉得看着这房子的时候牙齿间就像嚼了沙子一样,又膈又磨,半边脸都有些发酸。 “怎么了?”杜念注意到他不太对劲,扭头打量着他问。 席音没回答他,吸了口气压了压心里这种违和的感觉,走到这栋小二层别墅的门口,先透过窗户往里面观察了一会儿。 这栋别墅的整体建筑风格和伊洛卡镇的其它房子类似,华丽而复古,但是因为长期无人打理外墙的墙皮已有些脱落的迹象,颜色也褪去不少,显出一副豪华衰颓后的景象。 从面积上来看,这栋房子不算是小镇里最大的,但也不小,明显比刚才一路走来见到的普通房屋要大个一点五到两倍的范围,高度也突出至少两米的样子,而且周围所占的私属领地也更大,矮篱笆墙圈成的小院子里杂草丛生,甚至盖住了从院外延伸至正门的石头小径,席音跟杜念刚才就是踏着草走进来的。 虽然这里显然没办法跟席家在辛阜的那栋宛如庄园一般的宅子相提并论,但能看得出来,以前席捉云住在这里时,他的身份和地位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那后来为什么离开了呢?并且这么多年以来,席音都没有听他爸主动跟他提起过自己曾经住在伊洛卡的事,他会知道还是有次一不小心听到爸爸和席乐的对话,一时好奇就冲进去问,结果却被席捉云三言两语就给打发走了。 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席音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半天一直对着玻璃发呆,窗户里头漆黑一片连根毛都看不见,他怕直接进去会有些唐突,然而转念一想现在爸妈都过世了,席乐下落不明,这房子基本就算是他的了,身为新主人他想进去“视察”一下根本用不着瞻前顾后。 于是,席音给站在门口的杜念打了个手势:“进去吧。” 杜念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便笑着招手示意席音过去,然后用手指在门把手下面摸索了一会儿,忽然用力一推有一小块门板居然向内然后向左收了起来,露出底下的密码盘。 “想进去的话,得先开这个。”杜念按开后就往旁边让了一步,给席音腾出地方来,“云叔的房子要是不解开密码强行进入,谁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席音不解地走过去蹲下,仔细观察着那个密码盘,居然不是那种现代化的电子密码锁,而是一个类似于老式拨号电话的圆盘,但是上面数字只有“1”到“7”,分别对应七个孔,最后还有一个确认键,正好按照将三百六十度八等分的形式在圆盘边缘排列开。 席音心里犯着嘀咕,他知道他爸向来喜欢琢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对机关、密码一类的东西似乎情有独钟,但是给自家一栋废弃不用了的老房子上面还配备这样的装置,真得有必要么? 除非这房子里面还藏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然而席音对此却没有丝毫概念,他印象中不记得他爸有藏匿“私房钱”的习惯,也没必要,席家完全不缺钱。 既然如此他还能藏什么?难道是一些违法的东西?枪|支弹|药大|麻鸦|片??怎么可能呢……席音想完就觉得自己思维发散得厉害,席捉云的确不算很循规蹈矩,但违法乱纪的事他应当也做不出来。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把这道破门锁起来?! ……席音忽然一阵烦躁,他知道自己精神一紧张就容易发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猛地站了起来质问杜念:“你是不是来过好多次了,但是进不去,就特意找我来帮你开门?” 杜念在席音起身的同时就用手扶了他一下,怕他忽然起来头晕,结果手刚挨到人就劈头接了这么一句,略微顿了一瞬才说:“其实进不进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里面的东西都是云叔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确认席乐有没有可能在这里停留过。” “就算他来了也不知道密码吧——”席音说到这儿时骤然止住了,等了几秒才又开口,声音却小了许多:“或许他知道……但是我不知道。杜警官,你的愿望落空了。” “没关系。”杜念真得就像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我也没抱太大期望,毕竟就算你真得知道密码,也未必会告诉我。” “你这话什么意思?!”席音觉得自己有病,明明他也清楚杜念说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但是他如此直白地表露出对他的不信任还是让席音难以接受。 杜念见他生气就走上来顺毛一样地摸他的头,席音反应慢了一步第一下没能躲开,脸上的表情就更加郁闷了,他听杜念说:“席音,你知道一般调查中嫌疑人的家属都需要避嫌,我这次已经算是破例了,但适当的怀疑对我们彼此都好。” “难道是我自己非赖着要跟你一起来的吗?”席音给他气笑了,有火发不出来憋得整张脸微微泛出些奇异的红色,在此时的光线下看着就像害羞了一样。 “杜警官,你如果是把我当成嫌疑人家属来时刻提防着,那当初完全可以不让我跟来,就算我肯死皮赖脸地求你,但根据过往经验来看那么做一点用处都没有,你根本不会在乎,所以也不会担心会有那种情况的出现。” 席音冷冷笑了一下,“既然明明可以省去这层麻烦,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们继续这样互不信任地调查下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干脆分开,你走你的‘追凶’阳关道,我过我的‘寻亲’独木桥,大家谁也别干涉谁了行不行?” “分开?”杜念审视着席音,不慌不乱,“分开你一个人能找到席乐吗?你当时愿意跟来不就是因为我手里有线索,现在这个条件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你如果真得想找到他,就别再赌气了。” “我赌气??”席音反问一句,忽然把眉梢一挑,笑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真没意思。你要是乐意再研究一会儿密码就自己留下吧,我先回去了。” “席音等等,”在朝自己投射过来的意义不明的眼神里,杜念说:“一起走吧。” “你是警察你说了算。”席音看似没脾气地接口,其实心中有多少怨气当事人心里最清楚。 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起来,那就是在所有人当中,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 席音现在的心情已经从离家前的压抑和愤怒逐渐转变成一种无法言说又无可奈何的自嘲。 就好像出了门心境也随之开阔了一样,离开席家和辛阜让他身上所感受到的束缚减轻不少,又或许是纠结了太长时间刚好达到某个临界点,让他看待事情的角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尽人事,他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好。 回酒店的路上十分安静,不光因为席音和杜念的沉默,主要是连周围环境都静得一塌糊涂,小镇里常见的风景之一——街头流浪艺人,都不见了踪影,不算笔直的大道上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活物。 席音又走了几步,忽然放慢脚步,侧头跟杜念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你的人么。”他压低声音问。 杜念撇了撇嘴,语气轻松眼神犀利:“气氛这么不友好,就算是我的人也是来篡位的。” 席音嘴角迅速抬了一下,一瞬间竟体会到一种幸灾乐祸,他的手已经握住藏在口袋里的折叠刀的刀柄,轻轻拨开安全扣旋出刀片,做出备战的姿态来。 而就在这时杜念却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腕,一声“跑”响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拉着他跑出了十几米,身后的动静瞬间嘈杂起来,毫不留情地戳破方才寂静的假象。 席音在奔跑中回头扫了一眼,发现不知道从哪里窜出的黑影,至少有五个人,正在对他们穷追不舍。 难道还是上次那伙人,追他追到这儿来了? chp19 暗槽 一跑起来,席音就发现杜念对这里的地形不是一般得熟悉。 他拉着他三绕两拐地在一堆平房和小巷里穿梭,似乎完全没考虑路线的事,身后的喧嚣声却渐渐被甩得有些远。 席音已经跑晕了,完全搞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在第几大道上的哪个位置,可脚步还不敢停,因为他明白杜念拉他跑的原因。 要是在两个人状态都好的时候,要对付这么几个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现在杜念身上有伤,还伤得不轻,席音没把握自己能一个人解决所有人,又不愿再冒让杜念伤口开线的风险,只能跑为上策。 说起来伊洛卡这个地方也真够奇怪的,地图上明明就只有那么一亩三分地,但跑着跑着席音就意识到他们早就跑出地图范围了,可是为什么周围还有房屋?城不城、乡不乡,看起来都是没人居住的房子,有新有旧,偏偏建得十分紧凑,格局致密又复杂,其间还有数不清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道,跟骤然闯进了一处迷宫一样。 就在席音觉得自己已经要开始头晕了的时候,杜念终于猛地停了下来,拉着他往旁边一转就卡进一个暗槽里。 说是槽,真得一点也不为过。 这里本是两栋挨得很近的房子之间的一条暗道,只够很瘦的人一人通过,但是没有想到,在这暗道中间,右边这堵墙有一个地方竟凹了进去,刚好形成一个约六十公分深、五十公分宽的暗槽,像是特意为某种目的设计出来的一样。 杜念把席音推到了里面,自己挡在外头,两个人身前身后衣襟相贴才堪堪能把身形完全隐在里头。 伤还没好,跑得又急,杜念喘得有点厉害,席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后背上的起伏,不由把目光落到他右肩上,但因为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你还好吗?”他忍不住问道。 杜念头稍向后侧过来点了一下:“没事,只要不发生大场面动作戏就没事。” “……有病。”席音骂了一句,又侧耳听了听动静,问:“我们为什么不往回跑?” “现在还不确定他们是否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如果贸然回去,不就等于暴露自己么。”杜念说到这儿时忽然抬手“嘘”了一声:“过来了。” 席音也听见了脚步声,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也跟杜念贴得更紧了些。 杜念不禁一僵,席音现在离他太近了,近到他胸膛上的热度都透过那两层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绵绵不断地渗进他体内,杜念一瞬间竟有些心猿意马。 好在他心绪收得很快,知道现在不是开小差的时候,强行把自己的意识拉回主位,专注于外头的情况。 “仔细找!他们很可能藏在这儿!给我搜仔细了!”有个人喊了一声,听起来距离他们并不远。 又有几人分别应了,紧接着是人四散开来的声音,其中至少有三个在朝着席音和杜念藏身的方向找过来。 席音有些紧张,再一看他现在跟杜念这站位才觉出不对来,他怎么让一个伤员挡在前面……虽然杜念护着他已成习惯,但特殊情况还需特殊对待,明显这一回让他站前头战斗力会强得多。 想到这里席音便伸手轻轻戳了杜念后背两下,杜念的目光从前头漏过来,席音又把他的衣服往后拽了拽示意要跟他换位置。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席音心里清楚以杜念和自己之间的默契程度他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 几秒钟过去了,杜念连动都没动,仿佛压根不懂席音这些小动作用意何在。 这个死人! 席音被他这种装傻充愣的态度气得牙痒痒,又不敢发出声音来,只好又用力拽了几下,可惜全被杜念无视了。 席音也是给惹急了,右手忽然从杜念腰间穿了过去揽着人用力一拉就把杜念身体侧了半边过来,而当他正准备挤到前面去时却一下子被杜念给捂住嘴压在墙上。 有人已经走到巷口了。 席音的心跳开始逐渐加快,但这回并不是出于怕被人发现的紧张,而是因为,他此刻跟杜念的姿势实在太他妈尴尬了…… 他们两个现在是面对面站着的。 或者说,用“对”这个字并不是很贴切,换成“贴”应该要准确很多。 这个暗槽本就不宽,一个人站着尚且不松快,两人挤在一起就完全是在“夹面包片”,突出一个难解难分。 虽然席音比杜念矮了大半头,脸之间又有杜念的手挡着,倒还不至于来个嘴唇的“意外”碰撞,但是由于他身体比例比较不平衡的缘故,腿长“超标”,所以导致两人的尴尬部位几乎正正地贴在了一起。 “……”席音觉得有些气短,随着心跳的加快,愈发急|促的喘|息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明显,他听见自己这动静脸不由就憋红了。 杜念方才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听外面人的脚步声上,这会儿听到那人似乎观察了几眼没发现异常就走开了,他这才把注意力收回眼前,感觉身前的小孩儿反应不太对劲,刚想看看他怎么了却忽然觉出身|下异样的触感,顿时回过味来,全身的肌肉也在一瞬间绷紧了。 手掌下,席音湿|热的气息将掌心那一片撩拨得又痒又麻,皮肤碰触到柔软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让人心里仿佛都突然软了下去。 席音这时也已经察觉到了杜念动作的凝滞,一想到他大概也发现自己那里羞耻度爆表的状况……登时死死闭上眼睛恨不能一头钻进这墙里去。 也是因为如此,他正好错过了黑暗中杜念看向他的那一抹温柔到有些悲伤的眼神。 …… “他们应该走远了,这里暂时安全,你站前面吧,我们再等一会儿再出去。”大概过了几十秒后杜念忽然扶住席音的肩膀把他推到了自己身前,就像席音最开始想做的那样,压低声音说道。 然而被他推到前面的人还没从刚才的“世纪级”尴尬症中缓过神来,怔怔地站着小口而迅速地喘着气,用了好几分钟才逐渐平复下来。 随着尴尬慢慢消散,心底却不知不觉地涌上了另一种情绪,渗入血液里迅速遍布四肢百骸。 杜念定定看着席音的背影,感觉到他此时周身的气场极为压抑和消沉后,心里蓦地一沉,忍不住伸出双手环在他腰间,将他轻轻搂住。 席音身体立刻就僵住了,但是破天荒地,他竟难得没有急着将杜念推开,而是在静静地呆立几分钟之后,身体又向后靠了靠。 就一次……就放纵自己一次…… 趁着现在月黑风高、穷巷窄槽的时候……没有人能看到,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杜念,就当成是在做梦…… 其实,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有那么一刻连席音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chp20 同宿 席音跟杜念在这格外逼仄的暗槽里足足藏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确认追他们的人确实已经走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出来。 而出来之后,两人倒是十分默契地谁也没提刚才“亲密接触”的事,装傻能力ax。 “现在怎么办?要回酒店吗?”席音走在前头,到巷子口先谨慎地往外看了几眼,然后回头问杜念。 “不行,直接回去有点冒险。”杜念左手按着右肩走近,在漏进巷子里的微薄月光下,他的脸被衬得雪白,连嘴唇都是霎白的。 席音瞟见他这幅样子就觉得闹心,语气有些着急:“那你说去哪儿?大晚上的我们不可能一直在外面这么晃荡吧,就你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再待一会儿非晕过去不可。” “你担心我么?”杜念苍白着一张脸凑近笑眯眯地问,被席音面露嫌弃地躲了半步远。 “年纪越大越不要脸。”席音偏过头骂了一句,眼睛又在周围这密集的房屋上头逡巡几圈,忽然有了个想法:“你说这里的房子都无人居住,那我们要是找一间进去待一晚上,应该不算私闯民宅吧?” “嗯,不算。”杜念回答的速度和语气的笃定让席音怀疑他其实早就想好要这么干了。 他被他憋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要不就旁边这家吧。”席音心说能想到在墙上开这么一道暗槽的人家应该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搞不好屋里还会有些其它了不得的东西,能用来防身或逃命。 杜念没吭声算是默许了,两人于是脚步轻快地跃到这栋房子的正门口,杜念手法娴熟地开了锁,席音在一旁看着简直忍不住要翻白眼。 警|匪就是一念之差。 不过,等他们进去之后,席音借着月光看着这屋内的摆设却有些小失望。 普通,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别有洞天的潜力。 席音不禁轻叹口气,杜念猜到他为什么叹气就在背后忍不住地笑,席音回头刚想瞪他一眼,却见杜念忽然对他招了招手:“过来扶我一下……” 他那个“一下”的“下”还没说完身体就朝前倒了下来,席音忙迈了一步过去及时将他抱住,这才阻止了杜念直接跪到地上去。 “喂你行不行啊……”席音努力想让声音里的嫌弃盖过那份蠢蠢欲动的焦灼,杜念现在整个人伏在他身上,气息又粗又急,席音一搂住他的腰就感觉他上半身瞬间松了下来,仿佛之前一直都是在强撑着。 席音心里愈发着急,环顾左右确认了卧室的方位,就扶住杜念的前胸、勾着他的腰让自己缓慢转了个身,因为不敢拖拽他的两只胳膊,只能半背半扶地把人一点点往卧室那边转移。 到这时他才发现杜念虽然人看着精瘦又苗条,但分量可一点也不轻。 就二十来步的距离,等到终于把杜念好好地放到卧室里那张大床上时,席音已出了一身热汗。 “你先别躺。”他刚把人放下就紧跟着叮嘱了那个坐在床边摇摇欲坠的人一句,然后手脚麻利地把这床上不知落了几百年灰的床单和被子给掀开,露出下面还算能看得过眼的一层褥子,这才回身一把捞住几乎快载到地上去的杜念,扶着他到干净的这边来俯身躺下。 杜念明显是体力不支了,趴下来一动不动,席音先检查了一下他肩后的伤口,发现并没有出血的迹象,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又看了眼左臂上的伤也无大恙,总算是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今天晚上这么长时间精神和身体都一直紧绷着,其实他自己也已经累得不行了。 “席音……”杜念这时稍微缓过些气来,侧过身拉住席音的手腕,说:“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今晚你还是跟我待在一间屋子里吧,两个人在一起比较踏实。” 席音侧头瞄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抿了下唇:“知道了。”片刻后他站了起来,“你先躺好,我去找个能盖的东西,刚才那些都太脏了。” 杜念目光悠悠地望着他:“脏没关系,我们都沦落到这份上了哪还用那么讲究。” “你以为我是嫌脏吗?”席音忽然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说:“你身上还有伤,那些灰尘那么大,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拜托你有点常识好不好。” 杜念眼中一动,等了两秒才笑笑:“都听你的。” “……”席音听着他莫名温柔的语气,脑海中不知怎的又浮现出方才在暗槽中的那一幕,心头一阵燥热,他便先大步出了卧室的门找到洗手间,进去用冷水洗了几把脸这才把那些隐匿在内心深处见不得人的小火苗给浇灭了些。 然而怕只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席音又站在洗手池前呆呆地愣了会儿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底布满血丝,他便又用手接了些冷热掺和在一起的温水,低头蒙在眼睛上。 没想到这里都没人住了居然还同时有冷热水的供应。 这个念头刚刚从大脑中飘过席音就忽然反应过来,这里为什么还会供水?? 如果真的是长期无人居住,连地图上都没有标出来的区域,按理说应该早就停了水电气这类生活用度。电的话他现在不方便开灯不好试验,席音便又摸索到厨房,走到灶台边上试着打了下火,居然一下就点着了。 ……这地方真是出了鬼了。 席音压下心中愕然,一边思考这样齐全的供应究竟是被他们瞎猫撞了死耗子、独此一家有,还是这一片的所有房子都是同样的,一边往杜念所在的卧室走。 “怎么去这么久?被子找到了?”杜念听见脚步声就提了提声音问道。 席音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出去的目的,表情不由僵了一下,还好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他便绷着声音说:“刚看了几个房间都没有,怕你着急先回来说一声,我再去其它房间看看。” 席音说完也不管杜念回不回应就躲债似的又走远了,不过他这一圈倒是真——一无所获。 有些挫败地再次返回卧室,席音已经累得只想挺尸,但又担心杜念的身体,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什么都不盖地睡一晚上。这个季节天气已然转凉,特别是晚上温度较低,正常人这么睡都很容易感冒,更别提他这种不给力的伤员了。 席音又想了想,越想越头疼,实在也找不出好办法了,他只好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又打起精神来,先去洗手间找了条也不知道是毛巾还是抹布的东西洗了洗,拧干去将外面皮沙发的表面擦干净,再把刚才那一堆“被嫌弃”了的床单和被子都从卧室里抱了出来,放在沙发上,屏着呼吸把被套拆了下来,尽管如此还是有一股呛鼻的烟尘味儿直往鼻子里头钻,弄得席音刚拆完就咳嗽起来。 等他咳好了,这才抱着被“扒了皮”的被子回去,估摸着这玩意儿也没多干净,便先把自己刚刚脱了放在床边的外衣披在杜念身上,然后才把被子给他盖了上去。 “干不干净也只能这样了,你就听天由命吧,真感染了也不关我的事。”席音把一切弄好后站在一边微微喘气道。 杜念要不是因为这会儿身上实在没力气,他其实特别想下床抱住他,如今却只能用言语调笑道:“要是真觉得不关你的事干嘛还费这么大劲,刚才直接给我把脏的搭上不就好了。” 席音一听眉毛差点立起来,但不等他真立就发现自己已经没劲生气了,最后只是用眼神当刀子朝杜念身上割了两下,“杜念,你就是造孽。” 杜念闭了嘴淡淡笑了一下,他也觉得自己是在造孽。 不过席音并没打算跟他把“批|斗”进行下去,他浑身疲惫地坐到了大床旁边一张带靠背的小单人椅上,看样子准备就这么睡了,杜念只能叫他:“席音,你也来床上睡吧,就我这样子你还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你就算什么都不做,光躺在那儿就够招人心浮气躁的了……席音心里想。 他还忘不了刚刚跟杜念贴着站时自己起“反应”那丢人事,这会儿是打死都不愿再跟他躺到一张床上去,于是故意冷冰冰地说:“你快闭嘴睡吧,我睡觉特别不老实,别晚上把你踢得背过气去。” 杜念闻言不禁轻笑一声:“你睡觉老不老实我还不清楚么。” 然而这话说完他跟席音两人却同时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睡觉老不老实……”席音忽然喃喃地问。 杜念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了几分试探的口吻道:“以前席乐告诉过我,你忘了?” “我……”席音似乎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但是几十秒之后他终于放弃了,低下头神色颇为黯然,“我忘了……席乐告诉你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 杜念深邃的目光定定凝视着他,漆黑的色泽竟比这周围夜色还要沉上几分。 “是么,也对。”他突然勾了勾嘴角,拍拍身侧,“上来睡吧,别犟了,休息好才有精力去应对明天的突发状况。” 席音的后背紧绷起来,他仍低着头,但这次却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绕到另一头迅速躺了下来。 杜念把被子给他顺过去一大半,席音推了回去,又被塞了过来,两次三番之后他忍不住转身瞪了过去,就见杜念正用眼神示意他靠近一些。 杜念:“你要是不过来就只能我过去,但我现在动一下还挺费劲的。” 席音:“……无赖。” 杜念毫不在意地低笑:“过来吧,你要是生病了,难道让吴一照顾我们两个人么?” “……无赖……”席音又骂了一遍,人却不情不愿地靠了过去,这回总算是盖严实了。 两个人都已困顿不堪,一旦躺踏实了放松下来,就觉得眼皮都快粘到一块儿去了。席音合上眼,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见杜念问了他一句:“席音,你就不问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爱哪哪儿……”他赌气地哼哼出几声,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意识。 我就不问,我要等你主动说。 chp21 线索 昨晚睡觉的时候为了防止显出可疑来,席音没有拉屋里的窗帘,结果今天一大清早他就被外头朝气蓬勃的阳光给晒醒了。 席音先拽过自己的手腕瞥了眼睡前懒得脱下的手表,然后瞬间又把手推远闭上眼准备接着睡,结果没等两分钟他就一脸生无可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已经睡不着了。 明明昨天那么累,但现在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起来竟也不觉得困,到底是年轻,精力恢复得很快,相比起某位“上了年纪”仍在熟睡的人,还挺能滋生出一种优越感来。 席音扭头看向杜念,见这么大太阳都没把他给照醒眉心不由又轻轻蹙了起来,担心的神色在不经意中倾泻出些许,因为他人没有醒看不到,所以他也不急着刻意收回来。 老做这种追来赶去的事,他那两处伤可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全。 席音默叹了口气下床去洗手间简单洗了洗,回来后就看到杜念也起来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我们抓紧回酒店吧,你的药都在那边。”席音又恢复成一副清冷的样子说。 杜念回头看看他,感觉这小孩儿自打出门后虽然对他态度依然别扭,但言语和行动间的关心却越来越明显,就算是刻意压着也比先前要热络许多,似乎是正在慢慢变回曾经那熟悉的模样。 看来一直待在辛阜那个地方给他的压力真得很大。 杜念不禁心疼,虽然明知在这份压力当中他本人的贡献绝对不小。 不过眼下也不是细究这种事的时候。两个人都收拾妥当就从这“免费旅馆”里面出来,估摸着大白天应该不会有人打埋伏,而这里的地形又很克监视和偷窥,所以一眼没看到什么人倒可以暂时放心。 杜念单手握着席音一只手腕,在对方少见的顺从下又将人轻车熟路地拉回到地图范围之内。 走出去的时候席音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昨晚天黑其实观察得不太清楚,如今大白天再一看他就莫名感到脊背有些发凉:“这根本就是一座迷城啊……” 杜念在前面轻声笑:“差不多吧,不知道路线的人要是莽莽撞撞地闯进去基本都走不出来。” 席音:“走不出来那怎么办?” “找人带啊,在那里面还有人住的时候。”杜念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幽幽道:“不过现在里面空了,正常人长着脑子谁会自己往那里头闯。” 席音总觉得他像是话里有话,仿佛在警告他别想着自己再去一趟似的。 还别说,他刚刚真冒出过这个想法……如今一听只能暂时作罢。 他并不是怕进去以后出不来,反正以杜念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要找他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但是他不想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那里面玩“走迷宫”的游戏,如果不确定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他不想浪费时间。 其实杜念原本还以为席音会有一堆的问题要问他,类似于:这“迷城”到底是什么地方?用来干嘛的?为什么地图上没有?里面的人都去哪了?为什么你会对这里的路线这么熟悉?等等…… 然而席音什么都没问。这让杜念不免有些意外。 他很清楚席音心里不可能不好奇,但是他竟然忍住了不问,难道真是憋了一口气跟自己较劲呢?杜念这么一想就觉得小孩儿挺可爱的,连带着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向上翘,孰不知他这笑落在席音眼中都变成了“心怀鬼胎”的奸笑,就是看上去让人特别想揍他的那种。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等终于回到酒店上到所住楼层时,却不防在房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念哥,大少爷。”吴一的目光淡淡投向他们俩,多余的话不说,也不问他们怎么这个点从外面回来,只是好像等了一会儿的样子活动了下肩膀,“去吃早点吗?” “去。”杜念看了眼席音,拉着他边往里走边说:“稍等我俩一会儿,换个衣服,好了去你房间叫你。” “不用专门来,打电话就行。”吴一略一点头就走了。 杜念望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这人怎么也越来越深沉了……” 席音一脸“反正你们都拿我当傻逼”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笑笑:“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起得好头,人家学得像你还不乐意了。” 杜念:……我竟无法反驳。 “行了,赶紧来换药吧。”席音说罢一抬脚进了屋,杜念在后头耸了耸肩,无奈一笑跟了进去。 吃早餐的时候,席音、杜念还有吴一三个人之间奇异地连一句交流都没有。 吴一跟席音就不说了,这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就都跟被喂了哑药一样,不说话尴尬,一说话更尴尬。杜念倒是个不知“尴尬”为何物的,然而今天他却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席音反常的克制和淡定,他总觉得心里发虚,怕这孩子是把引线埋得太深底下藏了个大炮仗,别给他不知死活地一点直接炸出朵蘑菇云来。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虽然无聊倒也清静。 不过就在他们快要吃完的时候,从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吱吱呀呀的小提琴声,这声一听就是个初学者,难听得十分任性,换成是个有点基础的故意拉估计都闹不出这种动静来。 既然身处“音乐小镇”,各个流派、各种乐器、各种程度的选手都不在少数,大家也都不怕丢人,甭管什么水平都敢拉出来遛,所以这里的人听到这些早已司空见惯了。 就是席音平常很难听到如此“不入流”的演奏,此时就觉得牙碜起来。 杜念见他皱着眉板着脸绷着嘴不禁好笑,“一大早听到这个调是挺不和谐的。” “太不和谐了……”席音蹙眉刚附和了一句,忽然脑中一道电光闪过,“和谐”两个字拼命在耳边回响着,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杜念迅速说道:“是协和音程!”说完调头就往出跑。 杜念跟吴一瞬间对视一眼紧跟着追了出去,发现席音竟一路跑到了原来席捉云的房子跟前。 “协和音程……原来是这样……”席音有些发呆地盯着斑驳的外墙,心中却已经明晰起来。 杜念和吴一都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吴一给杜念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去问,杜念朝他无奈地回视,然后才走到席音身边问:“你看出什么了?” “呵呵……”席音忽然低低笑了两声,语气褒贬难辨:“果然是我爸能想出来的法子。这面墙上的墙皮并不是自然脱落的,而是被人故意弄成这样又做旧了。” “故意?”杜念蹙起眉,对乐理方面的东西他所知有限,就等着席音继续往下说。 而席音这时已经穿过篱笆墙往正门走了,边走边向杜念和吴一解释:“我昨天晚上看到这墙皮的时候因为天黑所以视感不明显,只觉得看上去很不舒服却说不上为什么,刚才被你一提醒才想起来当时的那种不和谐感源自何处。” 他走到了门边,学着杜念昨天的样子把手伸到门把下方摸索了一会儿,扣到一个机关,按下去后那奇怪的密码盘就又露了出来。 “这上面剥落的墙皮,其实分别代表了七组不协和音符,按高音谱的位置排列,以中央c作为起始点,两个一组,不是大二度就是小二度,但这两者没差,总之都是不协和音阶。” 席音说到这里先停了一下,瞥了眼身后两人,发现杜念是一副“我假装我能听懂”、吴一则是一脸诚实的“我听不懂”地看着他。 跟外行人讲乐理是很耗费心力的一件事,席音没那么好的耐性,便决定不管他们,径自往下讲道:“一般学音乐的人都很不喜欢不协和音程,因为很突兀而且刺耳,如果这墙皮真是我爸的杰作我想他肯定是别有深意,不然犯不着在自家墙上弄这么一套来天天恶心自己。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东西是对密码的提示。” “你们音乐家真会玩。”杜念摊了摊手,下一秒就被席音一道寒光瞪过来闭上了嘴。 “可是仅凭这些,怎么能确定密码到底是什么?”吴一适时地插|进一句,席音因为注意力都放在那密码盘上所以并没有留意到他提起自家这门上密码时那种自然而然的语气。 “我爸最喜欢的音程是纯五度,”席音说着话手已经开始拨动转盘,“每组固定第一个音不动,第二个音要想使其构成纯五度所需移动的度数就是……” 一共七个数,一下一下地拨过去,直到最后确认,大门应声而开。 说实话席音在门开的那一瞬间心里连一丁点的兴奋或是成就感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又被坑了一次,还是被他亲爹。 杜念:“席音?” 这里是席捉云的房子,席音不往里走,杜念跟吴一自然不会抢在他前头。 席音知道他俩在等自己,于是先做了两个深呼吸,感觉情绪还算稳定,这才用手扶住把手将门缓缓推开。 推的过程中他还在想,万一打开门后看见房子里面堆满了各种“一言难尽”的违禁品,他该怎么办?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偌大的房间里头,空空如也,那股子凄凉劲儿都让人忍不住为门口的密码盘感到心酸……尽职尽责地就为守住这一屋子空气么? 席音自己倒开始觉得一言难尽起来。 直到他注意到被放在客厅窗台上的一张不起眼的小纸片,那寒碜的大小和不规则的形状很容易被人当成是一张没打扫干净的垃圾,也就是席音实在没东西可翻这才捡起来瞄了一眼,结果竟然就这样发现了令他啼笑皆非的“线索”。 纸上一行小字,字迹十分扭曲,只能勉强认清写的是:“不要找我。” 落款处的两个大写英文字母倒是写得颇为洒脱刚劲:xy。 席音握着这张纸,只觉得胸口处瞬间烧起一团意义不明的大火,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只有从五脏六腑传来的那种灼痛格外清晰刺心。 杜念本来在房间的另一头搜索着,察觉到席音不对劲便快步走了过来,看清楚他手中纸上的字样先愣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向席音,发现他脸色忽红忽白得心里顿时一紧。 “席音,你还好吗?”杜念扶住他双肩表情略严肃地问。 席音条件反射似的点着头,而那张纸已被刚过来的吴一急急拿了过去,强迫症一般反复看了好几遍,整个人就变得怔怔的,看反应比席音强不到哪儿去。 杜念正头疼着该怎么把这俩人的魂给唤回来,却忽然听到席音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凉凉地,让人后背发寒。 只听他声音森然地说:“xy是吧……我还abc呢。不让找?他做梦。” chp22 困境 “你们认为,这张纸条是由席乐本人留下的可能性有多大?”杜念顺过吴一手中的“线索”,为缓解气氛便故作沉思地问道。 席音低着头不吭声,吴一的眼神则仍怔怔停留在他手的方向,杜念一句话问出去这俩人连屁大点反应都没给他,也是十分心累。 但是,出于一名警察的基本职业素养,杜念还是先自己分析了起来:“我觉得应该是他,因为要想解开门口密码就必须同时满足对音乐有较高的敏感度以及熟悉云叔喜好这两个条件,其他人来很难摸到门道。” “不过,”杜念故意停了一下,给另外俩人留出插话的机会,然而并没有人承他这个情,他只好又往下说道:“如果真是席乐留的,那就说明他很清楚我们的行踪,他知道我们已经来到伊洛卡,也知道我们会去云叔的家,更猜到席音能把密码解开。可是为什么他宁肯做到这一步都不愿露面呢?以及,他留下这句话的意思又是什么?单纯不让我们找他有些说不过去吧。” “三年了。”席音这时忽然声音寒凉地飘出一句,“到这个周末,就整整三年了。” 吴一听见他这话也像是受到某种触动,将头微微地转了过来。 席音继续道:“他失踪了这么久,期间明明活着却不肯跟家里透漏半点消息,现在好容易被我们发现了下落,他却让我不要找了……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6节 “席音——”杜念试图去安抚的手伸到中途就被席音挡开,少年的眼中闪烁着有些异样的光彩,似嗔似笑的样子让人看了莫名感到不安。 “这里应该没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了,先回酒店吧。”席音突然转了话题,说完便脚不沾地闪身出门,杜念为了追他也顾不上反应慢半拍的吴一了,对身后喊了声“回魂了自己回去”人就已经消失在门口。 席音在前面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到后来几乎是小跑起来,杜念跟上他也没说什么,知道他心里乱,便只当自己是个保镖一样安静地陪同。 然而等回到酒店,席音拿房卡开了门后一步进去转身就要关门,被杜念眼疾手快地用脚顶住,手撑着门框,透过不到十公分的缝隙看着里头那孩子沉郁的面色,叹了一声:“席音,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 席音眼皮轻轻抬了一下,摇摇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去吴一哥的房间吧。”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个人。”杜念稍用了点力想把门再推开些,然而席音却死死地顶住,倔强却声音发虚地说:“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杜念定定看着他,感觉自己要是再拖一会儿席音就快要哭出来了,他瞬间心软下来,把手和脚移开,席音顺势将门从里面反锁住。 “那我去吴一那儿待一会儿,有需要打我电话,别做会让自己受伤的事。” 杜念说完并没有听见门里的人有任何回应,他又在门口站了十几分钟,里头还是静悄悄的,杜念不禁默默地叹了口气后才缓缓走开。 席音这会儿其实又开始难受了。 他手脚发凉地瘫坐在地上,痉挛的感觉时强时弱,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衣服都贴在了前胸和后背上,湿冷粘腻的感觉让人更加不舒服,过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放松,深呼吸,放松,深呼吸……席音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着。 有过这么多次的经验之后他已经知道最后肯定能撑过去,持续时间最长也不过一个小时,然而每当他身处这种折磨之中时,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怎么盼都盼不到头。 席音绝望地闭紧眼睛,大口喘着气,心中唯一庆幸的是刚才把杜念使走了,他绝对不想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被他看到。 在杜念面前,他可以允许自己流露出适当的软弱,但绝不能软弱到这步田地。连席音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究竟想怎样,一方面他总是在对杜念发泄自己这三年来过得有多煎熬,可另一方面他又在竭尽全力地将自己最煎熬的一面从他面前隐藏起来,这种矛盾的心理简直要把人逼出病来。 又或者,他已经病入膏肓。 席音趴在房间的地毯上,心里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和杜念有关的事情,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总算渐渐平静下来,他深深地喘着气,从额头和眼角流下来的汗水已经把头下面那一小块的地毯给打湿了。 终于……结束了…… 虽然不能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但席音感觉也差不多,甚至还要更恐怖,从鬼门关回来的人通常会感受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而他现在,却只感到在经受过一顿生不如死的摧残后那种全身心的疲惫和麻木。 他为什么不让他找到他。 为什么,不肯来见他…… 还有杜念跟吴一,这两个人都比他事先所想象的城府还要深。杜念他是习惯了,但为什么吴一也是这样? 席音并不在乎他们是否有各自的秘密,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他也是同样,但他在乎的是,自己被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隔绝在一个共同的秘密之外。 就好像其他人一见面互相交换个眼神就能秒懂的事情,他却要像个白痴似的去猜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猜对了没人肯定,猜错了也没人来纠正他,飞蛾扑火一般乱撞,到最后粉身碎骨都不知道自己撞的是不是正确的那个灯。 席音真得是已经撞疼了,也撞怕了,所以他才什么都不再问,他不想再看到遮掩的表情也不愿听到敷衍的回答。 除了自己,他如今只能指望自己。 又趴了一会儿,等到力气稍稍回流到身体里,席音这才扶着墙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又摸到床沿坐下,静静等着自己身上那种“肌无力”的状态一点点消退。 待到他刚刚能不靠扶自己站起来,席音便随手擦了把脑门上尚未消去的冷汗,打开房门出去,并没有跟杜念他们打招呼。 心里闷得快要窒息,他就想一个人到外面吹吹风,透透气。 因为感觉自己这会儿精神还略有些恍惚,席音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怕不小心撞着谁,就漫无目的地一路沿着人流稀少的小路走,走到哪里他也不清楚,但是并不担心会走丢,毕竟除去“迷城”那一片伊洛卡就这么大点儿地方,真能把自己给转迷路了也是人才。 不过,就在他晃荡了一会儿之后,席音忽然察觉到他被人盯上了。 对方并没有刻意掩饰存在的意思,只是略微放轻了脚步跟在他身后,他却因为此时反应有些迟缓的关系发现得有点晚。 看到自己面前的似乎是一条被封死的巷子,席音便站定了脚步。 “有话出来说,别遮遮掩掩。”他转过身,看着方才来时的巷口。 有四、五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这时从两旁的阴影处围了上来,慢慢接近他,脸上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小兄弟长得挺俊啊,有没有兴趣跟哥几个找个好地方玩玩?保准‘伺候’得你舒舒服服,怎么样?” 席音脸色顿沉,放在口袋里的手下意识去摸自己那把折叠|刀,没想到摸了个空,他忽然想起今早回去时匆忙换了衣服,他还没顾上把刀从换下的外套里拿出来。 “怎么样啊小兄弟?去不去给哥哥一句痛快话,哥哥们不会亏待你的。”说着话这几个人又逼近了几分,几乎就要凑到席音跟前。 席音面沉如水,唇角略微露出一丝冷笑,“哥哥?你们也配?” 他话音刚落就突然抬脚猛地踹向说话这人的胸口,那人不防这一招向后趔趄了几步,再站稳时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冲旁边的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哎呦,今天还碰上个烈的。” 席音心里微微发紧,他刚才踹出那一脚时就感觉到自己腿上有些发软,明明已是用了全力,却连把人踢倒都没能做到。照这情形他要想跟这几个人硬拼显然有点悬。 席音于是绷紧了肌肉,双手握拳,做好速战速决的打算,准备一抓住空当就从巷口跑出去。可这些人却像是猜到了他的意图,把出路围得水泄不通,“人墙”一样朝他压了过来。 往后退了几步后,席音意识到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开始主动进攻,然而这几个大块头也不完全是吃素的,多少有些功夫,想困住如今一身力气只剩三成的席音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也不是真想和他打,就耗着他,兜兜转转、躲躲闪闪,只守着不让人逃出去,边欣赏似的看着席音那缺乏力度却仍十分漂亮的动作,眼底的某种欲|望反而愈发强烈。 很快,席音就变得气喘吁吁起来。 这几个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相互使了个眼色,开始围上来抓他。 席音扔在奋力抵抗,然而就在他好容易牟足了劲用过肩摔把一个人狠狠砸向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到已有一人绕到了他的背后,手里握着一根自来水管道粗细的木棍,趁他不备扬起手就朝他猛砸了下来。 席音只觉得脑子里瞬间嗡得一声,连疼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眼前的色彩迅速转变为一片空白。 下一秒,他就人事不知地倒了下去。 chp23 对比 杜念下楼去吴一房间时,正好跟刚刚坐电梯上来的吴一碰上。 两人面对面互相看了一眼,杜念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淡淡笑了一下:“回来了。” “嗯。”吴一点头,“念哥怎么下来了?大少爷还好吗?” “不太好,但他说想一个人待会儿,我就出来让他清静清静。”杜念摊着手表情有些无奈。 吴一目光稍侧,停在他脸上不过一瞬:“那正好,我有话想问念哥。” “行,进屋说吧。”杜念瞄了眼吴一沉静的侧脸,忽然就有种“弟弟们都长大了、猜不透了”的感觉。 到房间之后,吴一让杜念先坐,他自己去倒了两杯水过来放在茶几上,然后正襟危坐在杜念对面。 一张口,便是开门见山。 吴一:“念哥,你昨晚带大少爷去‘基|地’了?” 杜念端起水杯呷了一口,慢悠悠道:“不是我要带他去,是被人追得没地方逃才去了那里。” 吴一:“什么人追你们?” 杜念:“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我大概有个怀疑的方向,这次这批跟上回在家的不是同一伙人。” 吴一闻言沉吟片刻,关于杜念所说的怀疑方向他自己也已有了些想法,他们颇为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便已明白对方跟自己想法一致,于是就不再对这个话题进行深入地探讨。 “对了念哥,”吴一等了等又问,“昨天去‘基|地’之后大少爷有什么反应?” “反应啊……”提到这个杜念的眼睛稍稍眯了眯,杯子也被他轻轻放回茶几上,显得心事重重。“他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很不正常。从昨天到今天,他几乎没有问过我任何跟那儿有关的事,好像压根不好奇,这孩子……” ……让人担心啊。杜念默默在心里补完这句。 然而吴一这时却忽然颇为含蓄地接了一句:“念哥,你不该再把他单纯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了。” 杜念目光一抬:“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在当年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之后,大少爷心里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可能要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如果你还总拿判断孩子的标准去判断他,肯定会出现偏差。”吴一略一停顿,澄澈的目光落入杜念眼里,“念哥,你的感情太理所当然了。” 杜念听着嘴角不由微微挑起,眼神却越来越淡,待到吴一说完便不怎么客气地道:“你个快三年都没回过家的人,现在竟是在教训我对他不够了解么?哪儿来的自信?” 吴一垂眸望着自己衣服前襟,隔了两秒才回道:“我没有教训的意思。念哥,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没办法面对他,我是让自己懦弱地躲了三年,但也因为这样我看到他之后所感受到的变化才更为明显。” 吴一的声音停在这里,杜念不动声色地用手扣住茶几边沿,静静等待着下文。 “念哥,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注意到,三年前几乎全部需要强装出来的东西,如今已有一部分渗透到他的骨血里了。一个人的性格要发生南辕北辙的变化,这个过程可能容易吗?” 杜念定定看着吴一,表情一时十分严肃,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柔和下来,甚至还透出些许笑意。 “南辕北辙的变化么……”他自言自语似地将吴一的话重复一遍,忽而扬起了唇角轻声笑道:“说起来,席乐跟席音的性格还真是截然不同,从小到大,想凭长相和声音来区分他们根本没戏,但要是看性格,那包管一分一个准。” 吴一听完在一旁沉默着,半晌才应了一句:“是啊……是截然不同。” 杜念扫了他一眼继续说:“席音从小性子就稳,凡事话不多,主意却拿得特别正,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就坚决不肯放弃,连云叔都拗不过他,这一点简直跟席乐形成鲜明对比。” 吴一轻轻点了点头:“嗯,小乐太活泼好动了,几乎没见过他踏踏实实定下心来做什么事,也就是粘你粘得格外执着,十几年如一日……” 杜念一听就忍不住乐了起来:“得了吧,他还粘我?都是看那些毫无逻辑的英雄主义动画片看的,动不动就惦记着往出跑,美名其曰要‘闯荡世界’,其实就是闲不住,被我抓回来几次也没见他学老实了。” “他也是为了出去长点本事,回来好让你对他刮目相看啊。”吴一替席乐辩解了一句。 杜念却不以为然地笑道:“真想学本事他倒是好好跟我学功夫啊,你看我给席音教的时候那孩子学得多认真,轮到他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嫌练拳脚功夫累就歪着心思去琢磨怎么用枪,你多说他两句还理直气壮地跟你讲枪用得好比打架厉害多了,偷懒的理由都能给自己找得这么清新脱俗。” “说是这么说,可最后只要是你稍强硬一点要求他练的,他不也都照做了么。”吴一微微叹气。 杜念想了想,“那倒也是。” 空气又安静下来。 刚才的一番对话让杜念和吴一都不由开始回忆起从前的事,记忆分别从他们第一次见到心里的人开始,却在三年前的那个时间点戛然而止。 良久,吴一忽然低声问:“念哥,就是这周末了么。” 杜念的思绪被他强行拽了回来,反应了一瞬,刚积蓄了些温情的眼神便缓缓沉了下来。“嗯。” 吴一:“到时候应该就瞒不住了吧……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其实杜念已经想了很久了,但却至今都没想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才如实回答,吴一愣了愣,有些意外。 “你不担心吗?”吴一追问一句。 杜念将两条长腿戳了出去,仰躺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语气似漫不经心又似乎非常笃定:“担心有什么用,他迟早会知道,我还能一直瞒着他不成?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接下来不管会招来什么,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那些王八羔子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吴一觉得杜念的重点有点偏,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示他道:“念哥,会招来什么人还在其次,关键是如果他知道了当初云叔做的决定,会是什么反应?” “会很崩溃吧。”杜念轻描淡写地掀了下眼帘,将瞳孔中一抹转瞬即逝的凝重遮掩过去。 吴一身体都坐直了,目光一眨不眨地盯住他:“说完了?” “不然呢?”杜念将双手扣在脑后当成枕头一样压了上去,眼睛看向天花板,喉头一下一下滚动着说:“这种事放在谁身上能若无其事地接受?换我我都不行。但是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了,那他就必须亲自面对,旁人只能看着他不要做傻事,可心理上,他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可这也太残忍了……”吴一不忍地低下了头。 杜念眯起眼睛,依然跟顶上的墙皮定定对视,“我相信他能挺过去。” 吴一不清楚杜念这到底是盲目乐观还是真得有据可依,但从他的角度理解,即将发生或揭露的一切对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几乎是颠覆三观的。 最伤人的刀,往往来自最亲近的人。 chp24 祈求 把想说的事情说完之后,一时无话,杜念便干脆借着吴一的地儿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才站起来说:“我先回去看看小孩儿怎么样了。” 吴一正靠在椅子上出神,忽然见他起身目光还来不及聚拢,看起来稍有些茫然地点点头:“你去吧,我就不过去了,让你俩单独待着。” “你也别把心思放太重了。”杜念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用指关节轻轻敲了吴一额头两下,“既然已经确定人还活着,好歹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我知道……”吴一的心思藏得比席音要深,同样是对于那人三年未知踪迹的疑惑和忧虑,他的反应却要内敛克制得多。 不过再内敛、再克制,在杜念面前他的那些心思都无异于被镜子明晃晃地从内心映照出来,只有想看或是不想看,却无能否的问题。 就像现在,杜念其实猜到以吴一的敏锐,他恐怕已经察觉到了杀害自己父亲的可疑对象是谁,然而情感压迫着理智不让他问出口,他只好憋在心里,杜念也更倾向于这样。 这种事要是真挑开了去谈就不可能再维持什么稳定平和的局面,虽然杜念不怕乱,但是眼下他们还有更棘手的问题需要面对,乱上加乱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现在只要吴一自己不往开揭,杜念就继续对这昭然的“秘密”装糊涂。 “那我走了,有事联系。”杜念按住准备起身送他的吴一,自己走到门口出去了。 看时间的话,他在吴一这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想起席音刚刚的脸色杜念还不太确定他会不会放自己进去,所以走到门口敲门的动作都是轻轻地,为了不惊扰到里面的人他便柔声道:“席音,能开下门么?” 没有人回答。 杜念不知道他是不愿意理自己还是睡着了,便又稍提高了些音量:“席音?你怎么样了?” 正好这时有个推着小车的客房服务员走了过来,看见杜念站在门口便主动问:“先生,请问您是忘带房卡了吗?” “不是忘了,我弟弟在里面,我就没拿。”杜念扭头冲她笑着说。 而这小姑娘一听却忽然眼睛一亮,弯起嘴角笑得甜甜地说:“原来那是您弟弟,怪不得……” 怪不得都长得这么帅,看来基因好真得很重要,她默默地想。 杜念听她话没说完便问:“怪不得什么?您见过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见这个服务员。 小姑娘立马点了点头,她对刚才那个长相英俊的男孩子印象十分深刻,特意留心了人家是从哪个房间里出来的,此刻说时还有些羞答答:“他刚才出去了,我正好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您弟弟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杜念眉头一皱:“您还记得他多久之前走的吗?” “大概……半个小时以前吧。”小姑娘想了想道。 “多谢了。”杜念听完立刻掉转头下电梯,出了酒店,他边给席音打电话边沿着自己认为可能的路线找了过去,然而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杜念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凭席音的身手,一般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是怕的就是万一…… 虽说席音故意不接他电话的可能性也蛮高的,可万一他不是故意,而是接不了呢?万一有什么其它不得已的原因…… 杜念又走了几步后脚步骤然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地瞎找,于是拨通吴一的电话,直接问道:“你带电脑了吧?现在赶快开机。” 吴一听他声音格外严肃便也顾不上询问原因,迅速将自己的笔记本从包里掏出来打开:“开机了,现在做什么?” “登录辛阜警察局官网,我给你账号和密码,进手机gps定位系|统输入席音的手机号。”杜念语速很快,声音却很稳。 吴一边按照他的指示操作边担忧道:“大少爷不见了么?警察局这个系|统只在辛阜市内精度高,出了市就不那么精确了。” “有大概位置就行。”杜念沉声道。 他脑子里不光印着整个伊洛卡及其周边的地图,还对这里每条大街小巷上坐落的各家店铺、民房、餐馆、医院、酒吧等等烂熟于心。只要能知道一个大概的定位,关于席音具体在哪就不难想出线索。 “有了!”吴一那边忽然敲了下键盘,“我拍下来发你。” “好,”杜念应完吴一照片已到,他打开扫了一眼眉心便蹙得更紧,对吴一说:“你就留在房间里盯着他的位置,有更新随时告诉我。” “念哥!你要一个人去?还是我跟你一起——” “你得了吧,”吴一没说完就被杜念打断,“就你那点军训形体拳的程度去了也是拖后腿,还是安静地做一个后勤吧,挂了。” 吴一:“……那你注意安全。” 杜念哼了一声算作答应,撂下电话后就往刚才地图上那一片区域赶。 要是他印象不错,那里应该是伊洛卡最为鱼龙混杂的一块,里面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没几个有能养家糊口的真本事,就仗着小镇人流量大做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勾当度日。 不过鉴于伊洛卡这里有史以来的犯|罪传统,警|匪早有勾结,只要不出现杀|人碎|尸之类的恶性事件基本都没人去管,久而久之那里也是形成了几小股势力,既各自为政又热衷于互相兼并。 官方不让他们闹得太“扰民”,他们倒也听话,平时基本都会将行动限制在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范围内,普通人没事也不会靠近去招惹。 杜念想席音应该不会是自己闯进去的,因为那里周遭的气氛跟主流街道很不一样,他不可能注意不到,或是明明注意到了还做出冒失的举动。 然而杜念这回确实想错了,席音的确是自己走到里头去的。 带走他的那几个男人虽然从“你懂的”范围外就盯上了他,却一直忍着没有下手,直到他自己越过“雷池”他们才肯露面。 这会儿,席音刚从方才遭受重击的休克中悠悠转醒,脑袋后头传来一阵阵钝痛,嘴里还有一股浓稠而劣质的酒精味,不知道是被强行灌进了什么,让他呼吸之间胃里就开始犯恶心。 随着意识慢慢回笼,席音也渐渐想起来在自己晕倒以前的事,他想起自己正跟几个男人对打的时候忽然头后面挨了一蒙棍,心头顿时一紧。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在哪?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席音尝试着半眯开眼睛,看了看,感觉这里应该是在一个颇为封闭的室内,屋里只有很微弱的光亮,暗沉沉地飘着一线昏黄。他正脸朝下趴在一张陌生的沙发上,那沙发表面不知道都沾染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本的颜色已分辨不太清,还不时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席音觉得自己是真要吐了,他努力想把身体直起来,可是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浑身从肌肉到骨头都软得不像是自己的,这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甚至比他每次身体痉挛过后的感觉还要强烈,在努力了几分钟无果之后,席音的心已经缓缓沉到了底,丝丝地往外渗着凉气,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被人下了药才会有这种状态,而若真是如此,那他在药效退去之前基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就在这时,旁边似乎忽然有人站了起来,气流涌动带起一阵风,卷着沙发上那股子恶臭就入侵了席音的呼吸系|统,他一下子没忍住干呕似的咳出了声,一个粗哑又油滑的声音就在脑袋上方响了起来:“哎哟,小兄弟醒了?” 而紧接着,就有一只手按在了席音的后腰上,十分淫|荡地抓了一把,席音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而心脏撑力撑得都快要炸了,身体却纹丝不动,一种即将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猥|亵的绝望在几秒之内袭遍全身,发泄不出的怒火烧得他眼角都红了起来。 “瞧这模样,小兄弟怕还是个没开过苞的,你说哥哥猜对了么?”又有一个人走近了坐到席音头这边,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提起来了十多公分,油腻的大脸贴近,好|色的目光恨不得黏在席音脸上,从口鼻中喷出的浊气说不出的难闻,跟那沙发的味道难分高下。 接着又来了第三个人:“你这样猜叫人家怎么说?说不定小兄弟不是个被开的,而是个开人的主呢。” 第二个人不怀好意地笑:“谁管这种屁事,反正不管开还是被开,今天都得便宜咱哥几个了!你说是吧?”头被人揪得更高,那人用另一只手在席音下巴上十分色|情地摸着,“别紧张,哥哥们会好好疼你的。” 席音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无比厌恶又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虽不停祈求着有人能来救他,却又残忍而理智地意识到自己能获救的可能性极低…… 有谁会来救他呢?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跑出来也没跟那两人说,现在谁会知道他身在何处,又该如何寻找…… 杜念呢……他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找到他…… 身|下传来金属扣被按开的声音,裤带被人慢慢悠悠地抽了出去,席音感觉到那只一直按在自己腰上的手已经准备探进他裤子里面去了,强烈的屈辱让他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可又强忍着不愿在这些禽|兽面前显露出软弱。 裤子已经被掀开,那只手在逐渐地下移…… ……杜念……求你了……求你快来救救我…… 席音心里只剩了这一个想法,是剩下这一个人,就像这三年间他无数次被那些可怕的感觉折磨得痛不欲生时,其实在内心深处真正所盼望的也无非如此。 可是,他没有一次盼到的,每一次都是自己扛到最后,难道这次也…… ——嘭—— 忽然的一声巨响让屋里的几个人瞬间停下动作站了起来,一齐绷紧了身体看向被强行踹开的房门,还有门口站着的那个眼神冷如刀锋的男人。 “哪个不长眼的撒野撒到你爷爷地界上来了?!艹你——啊——” 几人中的一个刚喷了一句就被突然逼近身侧的来人狠狠一脚踹到了地上,登时满脸痛苦地捂住胸口缩成一团。 “他妈的你谁——我□□……” 第二个人话没说完也遭遇了跟第一个人同样的命运。 屋里还剩下两个站着的,见状学乖了不再吭声,直接一起扑了上来想把人撂倒,却没想到被人轻松躲开了,紧接着胳膊就被狠狠地反压在后背上,一声骨头断裂的响动配合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没缓过劲关键部位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膝盖,立马都疼得滚到地上呲牙咧嘴,比之前两个还不如。 席音只能默默看着,直到这时才看到来人向自己走了过来,冷峻的面孔从阴影中渐渐浮现,仿佛要杀人一般的可怕眼神却在跟他对上的瞬间转变成一种压抑的心疼和愧疚。 “席音……”杜念缓缓地在他身侧蹲了下来,伸手拂过他已被泪水沾湿的眼角,声音又哑又沉:“我来晚了……” 席音看看他,方才忍了半天的眼泪忽然就脱缰般地涌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这个样子让杜念看得揪心得疼,忽然起身将人拦腰抱了起来,低下头轻声在他耳畔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席音合上了双眼靠在他怀里,一颗快要被冻住的心这才慢慢有了回暖的迹象。 这一回,他终于盼到了。 chp25 药效 都说警匪难分家,杜念能这么快地找到席音,也是因为他自己手里在伊洛卡的混混区还埋着几条暗线。 没有监控之地,便只能依靠证人的眼睛。 虽然区域内拐人拉线地做些皮|肉勾当也是常事,一般谁也不多上心管到别人那一亩三分地上去,但幸好是席音的整体形象太不符合这里的氛围,被这几个人架着进来时还是吸引了一些注意力,这才留下了线索。 其实刚刚杜念在看到席音无力地趴在沙发上、被几个壮汉围在中间那一刻时,心中骤然迸发的火气差点要把他整个人从前月匈到后背烧个对穿,恨不能直接冲上去揍死一个算一个,可到底理智尚存,终究还是忍住了。 现在他怀中抱着像是半昏过去的席音,有任何的想法此时都得暂且抛之脑后,他只想尽快带他离开这里。 伊洛卡因为地方小,并没有成型的公共交通体系,只有拉私活的人力车和一些私人小轿车,有一趟没一趟地在街上溜达着。杜念抱着席音一路大步走出这片“混乱区”的边界,用眼神拦下一辆轿车,那司机极有眼力见儿地过来替他们将后门打开,杜念便直接抱着人坐了进去。 “戴斯蒂尼。”他头也不抬地报了酒店名,目光始终停留在席音脸上,看得极为专注仔细。 席音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他便紧张地攥住他的手低声询问:“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席音终于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又干又涩的一声,刚才可能是那药效的缘故,他趴在那里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此时药的作用渐渐有所减退,席音才感觉到身体又慢慢变回自己的了,虽然依旧沉重,但至少在他大脑下达一个指令后,相应的部位多少能做出点反应。 而与此同时,席音还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在体|内蔓延。 起初只汇聚在下|腹部,热乎乎的一团,但逐渐地又往四肢百骸倾泻开去,如电流一般,烤得全身上下都变得燥热起来。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渴望正在急速地破土出芽,从血肉之中攫取营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抽条,继而开枝散叶,待成参天之势时便再也压不下去了。 此时车子刚刚停在酒店门口,杜念抱住席音下车,忽然感到自己月匈前的衣服被怀中人骤然攥紧了,他低下头,只见席音双眼紧闭着,身体也紧绷了起来,整个人在他月匈口蜷缩成一团,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杜念心里一紧,边迅速往房间走边用力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低下头擦着他耳侧道:“席音,难受吗?再等等,马上就到房间了。” 然而杜念本意是安抚,却不想在他这一句说完后席音的身体竟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他身前的衣襟被扯得更厉害,几乎要将整个领口都露出来。而席音此时的呼吸声也变得有些急|促,气息里还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太自然的粉红,杜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该不会是给你……”这句话杜念没有说完,眼睛里却蓦地翻涌起浓重的墨色,像是被谁不小心把墨水打翻了一样。 他月匈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拼命压抑着想立刻返回去把那几个人杀了的念头,回房将席音轻轻地放在*上,却在要起身时人一下子僵住了。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本来身上没什么劲的席音竟然努力地将手臂抬了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微微开口,嗓音低得近乎温柔:“杜念……” 杜念被他这一声叫得半边身子都软了,定了定神,才缓缓蹲下到能与他平视的高度,声音微哑道:“我在……” “杜念……”席音又唤了一声,手搭在杜念的肩头,眼睛有些费力地撑|开一条线,露出里面略显迷|离的神色。 他可能是因为刚刚哭过,眼中还残留着微弱的水汽,两团湿漉漉的氤氲就那样楚楚可怜地望过来,“我……难受……帮帮我……” 杜念感觉自己魂都要被他勾走了。 “席音……”杜念有些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两人几乎是面贴面地对视着,杜念心里还在激|烈挣扎着,席音却忽然主动扬起了下巴,温热的嘴唇贴了上来,在杜念的唇边仿佛无意识地研磨着:“我好……渴……” 杜念自诩定力远高于常人,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却几乎要把持不住,身体由内而外地紧绷着,连呼吸都停了。 终于,在僵直了大约一分钟后,杜念才用上了几乎是自己全部的意志力将席音轻轻推开,声音格外沙哑地说:“渴是吗,我去给你倒水……” 可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瞬间,手却被人给扣住了。 “别走……”*上的人眼中已有些难以忍耐的炙热,嘴唇半张着,原先白|皙的肤色这会儿却都如同他脸上一般淡淡地浮起一层潮|红,好像披了条极其细薄的轻纱,欲露还遮的样子撩得人心里愈发骚动起来。 杜念喉咙发紧地咽了口唾沫,口中干得像是刚从外面迎风跑了五公里回来,被席音手指微微扣着的手心已经出了好几层热汗,他心里意识到再这么下去真有可能出事,刚想着要静静心寻思出一个解决办法来,却见那位“只管点火不管灭”的小祖宗另一只空着的手竟然o到了自己领口那里,下意识地乱抓想把扣子解开,偏偏他这会儿手上没多少力气,神智也不太清醒,半天找不到门道,把从锁骨到月匈前那块抓红了一片,扣子却一个都没开。 杜念看得眼眶都热了,眼周一圈全是汗,忍了忍终于伸手过去想将席音的手从身上拿下来,可谁知刚一碰触就反被席音给按住了,压在自己的月匈口正中,他微微扭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又带着颤音地央求道:“帮我……忍不了了……” 杜念目光下意识地移了下去,看到席音裤子前头已经撑起来的那里,心跳一下子就不听使唤了。 他其实知道被下了那种药之后如果不进行纾解人会十分难受,刚才也不是没考虑过要帮席音“泻火”,但是“泻火”姑且还能算容易,要如何保证在“泻火”的同时不把自己体|内的火点起来才是最难的…… 他是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然而这事若要他假手他人,哪怕是拜托吴一,他都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杜念……”这边席音还在喃喃地催促着,身体略微朝他转了转,眼角竟比几分钟前还要红上几分,杜念终究是看不下去他这么难受,只能一面用尽全力压下心头呼呼直冒的三昧真火,一面将手缓缓地移了下去。 席音的裤带刚才已经被人抽走了,后来杜念抱他回来时虽已替他合上了前面的拉链,但没有皮带的束缚那条裤子在他那平坦纤细的腰腹间就显得十分松垮,杜念的手毫无阻碍地就从缝隙处滑了进去,停在小|腹上又停顿了一会儿,席音下意识地铤了铤腰,像是已经等不及了,杜念又犹豫了一下便放弃了刚刚还想要隔着一层的念头,直接沿内|裤边缘将手探了进去。 “啊……”当杜念的手指碰到那火|热之处时席音便无法自抑地低口今一声,他这一声婉转异常,对有心人来说简直有销魂蚀骨之功效,杜念那双平时拿刀握枪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真是要了老命了…… 杜念有生以来头一回不敢直视席音的目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那双眼睛勾去了魂魄,他只能让自己专注于手下的动作,可是手中湿滑坚|铤的触感再配合上身边人愈发急促的喘|息和时不时地口申口今,杜念不禁觉得就算是高僧转世也救不了他了。 而就在这他已经半只脚挂在“悬崖”外边的关键时刻,力气刚恢复了些的席音又轻轻推了他一把。 席音从*上半支起身子,手揪住杜念的领子迫使他低下头,然后席音凑上来再一次吻住了他,舌头顺着唇缝无比自然地漏了进去,如梦呓般含混地说:“杜念……我……喜欢你……” 杜念:“……” 他还想保持最后的理智,便强忍着心头的冲动退后了些,解气似的狠咬了自己嘴唇一下后方用有些飘渺的声音说着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话:“席音……你现在是在药物作用下……并不清醒……所以才会这么说……” “我知道……”席音竟朝他眯起眼睛格外温柔地笑了一下,眼中是一种混合了迷|离与深情的奇异之色,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含了几分鼻音的软糯声线竟犹如撒娇:“我现在……好晕……但是……不影响……我喜欢你……” 杜念:“席……” 席音:“怎么办……我从小就喜欢你了……杜念……哥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杜念身体剧烈地一震。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强压在心中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极限,仿佛骤然被点燃了火|药引子,将用作束缚的屏障在顷刻间炸了个灰飞烟灭。 什么理智、隐忍、克制都已被爆炸后所引起的熊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杜念猛地翻身上*将席音压在身|下,唇齿交缠中更深地吻了回去。 此时此刻就算是天塌下来都无法再阻止他了。 他想要这个人,从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想法就已在心里生了根,经年累月地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再也割舍不下。 “乐乐……” 情到深处时,杜念禁不住唤出一声发自内心如耳语般的叹息,席音并没有听到。 chp26 孤儿 十五年前,杜念十岁。 他至今都还记得自己被杜叔叔——现在应该叫爸爸了,从孤儿院领养出来的那一天。 印象极为深刻,每每回忆起来都如昨日重现。 没错,杜念是孤儿。 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已经身在孤儿院里了。 对于自己的身世,杜念没有丝毫可以用来追溯的线索。 院里的嬷嬷告诉他,他是在差不多一岁多的时候被人放在了孤儿院门口,身上不带任何可以用作日后认亲的信物,就是一条毯子裹着一个婴儿,被当时的老院长看到后就捡了回来。 这样的身世乍听上去或许有些可怜,但其实真要说起来,在孤儿院里的日子还算得上是衣食无忧的。 这家孤儿院本身的资金来源很充足,条件设施已属上乘,而时不时地,杜念也会收到有人匿名给他送来的生活用品和书籍文具一类的东西,甚至不亚于普通人家父母双全的孩子所能拥有的水平。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孤儿院里遭到了其他孩子——无论大小的一致孤立。 院里的嬷嬷们对哪个孩子都是淡淡的,谈不上喜爱或是不喜爱,只是单纯地履行完应尽的职责,一日三餐管够,夏天不给棉袄冬天不给短裤,这就是全部了。至于孤儿们的心理健康和品德发展等问题,并不在她们需要关心的范畴之内,院长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所以私底下这些孩子当中的一些欺压、霸凌的现象便愈演愈烈。 杜念当时是深受其害,背地里不知道差点被整死过多少回,不是亲身经历真得很难想象原来小孩子竟也可以那么残忍。而且,小孩子一旦残忍起来比大人还恐怖的一点就是,他们根本不分轻重、不辨是非,更不知道何为适可而止。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杜念六岁那年,他被一帮人直接推进了孤儿院后院的一口枯井里,那口井至少有十来米深,他掉下去落地的瞬间就感觉身上有好几处的骨头都给摔断了,钻心的疼,那帮熊孩子还在上头一边咒骂一边从井口往下扔石头,真正贯彻了什么叫做“落井下石”。 所幸在那周围并没有什么大石头可供他们扔,杜念忍着痛用胳膊蹭着地面将自己推到了井壁边缘,尽可能地躲掉这些“天降横祸”,胆战心惊地等着他们终于扔累了、也骂得没意思了,对他的攻击这才停了下来,但在临走前却还不忘坏心眼地找了几个废弃的麻袋和一堆烂树叶子用石头做压,将整个井口给他封了个严严实实。 这下杜念真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个人孤立无助地躺在暗淡无光的井底,绝望和恐惧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增长壮大,他以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甚至做好了要把这条尚且年幼的性命交待在这里的准备。 但他最后还是被找到了,在两天后。 杜念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被救上来以后,明明是又饥又渴狼狈异常,身上的伤还疼得几乎要让他昏过去,但他却没哭也没闹,只是在被抬上救护车时,目光平静地从那几个将他推下去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为人处世,常有人教导说应该要“惹不起、躲得起”,不要逞一时之能。但是当躲都躲不起的时候,再忍下去就实在太窝囊了。 杜念在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变强,以后绝对不再任人欺凌。 那位总是匿名给他送东西的人曾经让院长给他带过话,告诉他想要什么就跟自己说,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杜念之前从来没开过口,但是这一回,在他养伤期间就托院长将自己的想法转达出去,他要学功夫,能够以一当十、把人打趴下的那种。 匿名人士回应很快,答应得十分干脆。 杜念还想他大概是会给自己请一个师父,却没料到最后竟是这位匿名人士亲自来教他,杜念也是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位资助他几年的人。 一个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面如刀刻,目光如炬。他说他姓杜,是一名警察。 或许男孩子小时候都有过这样一个阶段,对警察还有军官这类身份的人会本能地涌出崇拜和尊敬之情,杜念也是同样。 如果说最开始他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杜叔叔还只是心存感激,那在跟着人家练了几次基本功、看过此人的几套示范动作后,他就完全变成了一个痴迷自家“爱豆”的“迷弟”,恨不能五体投地,把人家一身的本事都学过来,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今天杜叔叔会不会来教我打架?” 而在他开始学了之后,因为领悟力高,又肯勤加练习,水平进步飞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那帮妄图来找他茬的熊孩子们了。 能力弱的和能力强的或许还能放手一搏,但没能力的在有能力的面前只能乖乖认怂。 很快,被揍怕了的其他孩子便不敢再来招惹杜念,而这样一来杜念身边就更是连一个愿意亲近他的人都没有了,整个人成天像个“活物绝缘体”一般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其实杜念不是没怀疑过那位杜叔叔的身份,他虽然年纪小,但也懂得“天下没有免费午餐”这个道理。杜叔叔倘若与他非亲非故,凭什么会偏偏对他这么照顾?单纯的合眼缘实在有些说不通。 那难道他就是当年遗弃了自己的双亲之一吗? 杜念有一回实在没忍住将这话问了出来,谁知当时那位杜叔叔听了之后先是一愣,随即就对他一脸“怎么可能”地笑笑否定了,说自己连婚都没结,哪儿来的孩子。 也就是杜念当时还太单纯,听到他这句解释后竟也不疑有他。倘若再放他年长个七、八岁,说不定就能想明白越没结婚才越有可能把孩子丢掉的这么个道理。 不过如今杜念已经确定地知道杜之恒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了,当然这是后话。 至少在当初那个时候,身边能有一个肯照顾、肯教导自己的长辈对杜念而言还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更何况他也非常尊敬这位长辈,两人在亦师亦亲的相处过程中渐渐地有了感情,所以在四年之后,当杜之恒提出想要领养他时,杜念便生怕头点晚了似的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离开孤儿院的那天,杜念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兴奋的是自己终于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忐忑的则是担忧自己能否适应那个之前几乎没有踏足过的世界,以及,那个世界里的人会不会接受他。 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杜念坐上了杜之恒的车,随他前往一个未知的前方。 事实上,连杜念这个名字也是一周前杜之恒刚刚给他取的。 在孤儿院这种地方长大,名字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顶多作为一个代号,阿猫阿狗、老大老二老三的乱叫,只要能分清谁是谁就行。但是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姓名,有姓,有名。 随着路途时间的增加,能感觉到自己离那个既定目的地越来越近,杜念就越来越紧张。 他在安静了大半程过后终于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的好奇,犹豫地问道:“杜叔——爸……”甫一开口又僵住。 杜之恒偏头朝他微微笑了下:“称呼不用急着改,你要是觉得不习惯可以继续叫我‘叔叔’,时间还长,慢慢来。刚才想说什么?” 杜念听话地点了点头:“叔叔,请问您家里人多吗?我去了的话……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这些年来杜之恒鲜少提到自己家里的情况,这会儿杜念问得隐晦,他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点都不麻烦,”杜之恒眼睛看着路说,“我家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你,咱爷俩儿相互还能有个照应。” 杜念闻言便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我们现在不是直接回家。”杜之恒忽然又加了一句,从后视镜里看到杜念瞬间抬起的头,一双眼睛稍显紧张地盯着他,便用颇为轻松的口吻道:“我先带你去另一个叔叔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让他先见见你,顺便还有些事要找他谈。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是个很随和的人,而且他家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才三岁,你这下可以给他们当哥哥了。” 杜念前面还认真听着,到最后这一句却瞬间觉得头皮炸了一下。 三岁的弟弟?还俩??回想起之前在孤儿院的经历,杜念满脑子飘过的就仨字儿:熊孩子……熊孩子……熊孩子…… 可怕的是这次的“熊孩子”身份还不一般,那可是杜叔叔最好朋友的儿子,他总不能一言不合就像收拾孤儿院那帮人一样把这俩“小公子”揍一顿……想想就觉得心累。 不过虽然杜念已经极力掩饰了,但他到底还嫩得很,被开车的杜之恒一眼看穿了心事,不由跟他开玩笑地说:“你别想那么多,席叔叔的两个儿子里面至少有一个你应该会喜欢,做哥哥的那个才三岁就已经特别懂事了,像个小大人。” 杜念心惊肉跳:“……那弟弟呢?” 杜之恒:“弟弟嘛,就稍微淘气一点……”杜之恒说到这里似乎是自己都觉得态度不怎么肯定,便又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对,只比他哥哥淘气一丁点!” 杜念:“……” 人还没见着,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盼着不要让自己遇上这位“稍微”淘气一点的双胞胎弟弟了。 chp27 初见 刚刚见完那位和颜悦色的席叔叔,杜念在杜之恒的一个“我们要谈正事了”的眼神中,极有眼色地说了声“我出去看看”,然后就从主屋出来走到席家后面的小花园里。 他其实是想尽可能地避免遇见人。 房子里头除了杜叔叔和席叔叔以外,还有几个帮佣,虽然一见他都十分和善,但杜念初来乍到一次性见到这么多陌生人依然感觉不太习惯。 小花园的存在是刚才席叔叔告诉他的,后面缀了句“一般没什么人去”,杜念就决定来这里打发时间了。 不过,虽说是“小”花园,席家这个花园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小。 颇为别致的设计让这花园从入口处看进去只觉得曲径通幽,一眼望不到头,里面花草鱼虫、大树灌木样样不少,感觉就算叫“迷你森林”也不会夸张到哪儿去。 杜念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知道没什么危险便也不觉得害怕,停停走走地往里溜达,沿途看见好些他从未见过的植物,便会忍不住驻足观察。 就在他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候,杜念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第一反应是有什么小动物,他便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探了过去,结果刚绕过一个由两棵大树留出的转角后就发现前面的视野豁然开朗起来,入眼处是一大片草坪,草坪尽头是围墙,显然是已经到头了。 不过杜念这第一眼看过去时根本没看到有小动物的影子,连根毛都没有,他正奇怪着,就又听到从比自己高的地方传来了刚才的窸窣声。 杜念猛一抬头,结果刚好跟一个长得瓷娃娃似的小男孩对上了眼,他居然趴在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上……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7节 那男孩见他看了过来便小心翼翼地冲他比划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杜念还来不及琢磨他那个个头是怎么爬到这不矮的树上去的,目光已经先被男孩趴的树干前方的另一样活物给吸引了。 在那树干的最顶端,居然蹲着一只毛茸茸的松鼠。 他该不会是想去抓那只松鼠吧…… 杜念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那男孩已经预备着出手了——前胸伏低、下颌收紧,撑在树干上的脚尖微微踮起——“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杜念话音未落那小男孩已经猛然扑了出去,杜念心里一声卧槽,眼睁睁看着那松鼠察觉到动静后游刃有余地蹦到了另一根树杈上,而那小孩儿身体都出去了却扑了个空,平衡感早丢到了爪哇国,扑棱两下啥都没抓住,直直摔了下来,杜念下意识伸手一接,然而下落的冲力比他想象的要强,他被撞到后胳膊抖了抖差点又把人给扔出去,为了不让怀里的人受伤他只能自我牺牲般地向后倒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嘶……”倒下去的时候磕到了胳膊肘,杜念不禁轻抽了一口气。 而此时趴在他身上的“罪魁祸首”先是有点被吓住了似的呆愣片刻,跟他大眼瞪着小颜,接着目光移到了他已经擦破皮正微微往出渗着血的手肘,嘴角瞬间抽了抽,一双漂亮的星星眼里几秒之内就聚集起一片水汪汪的光亮,杜念心头一紧正想开口阻止,可眼前的人却抢先一步哇得哭了出来。 杜念:……受伤的难道不是我吗? 很快,这小孩儿毁天灭地般的哭声就把席家的佣人给招来了。 跑过来的一位小姐姐吓得脸都白了,压根没管还半躺在地上的杜念,只拉过小男孩前后左右地看,嘴上不停地问:“小少爷你怎么了?有没有受伤啊?是不是哪里疼?是摔着了还是有人欺负你啊??” “有人”:……受伤的难道不是我吗…… 不过他也不能怪这位姐姐这么紧张,毕竟她是专门负责照顾小少爷的人,刚才不过是偷懒在别墅里面躲闲,没想到本该留在房间里面“睡午觉”的某熊孩子竟然又偷偷溜了出来…… 要是这一位真得出点什么差错,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她肯定是保不住了。 而杜念从方才看到这个男孩子趴在树上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他是谁了——只淘气“一丁点”的席家双胞胎中的弟弟,席乐。 真得是越躲着什么就越来什么……杜念觉得自己这如同中彩票一样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不过就在他还默默吐槽时,旁边的席乐却忽然挣开了那位姐姐的手,凑到他身边小心地揽住了他的胳膊,边抽噎边可怜兮兮地问:“哥哥……你疼、疼不疼啊……” 杜念微微一愣,心里忽然想道:他难道是因为担心我会疼所以才哭的? 心头蓦地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感,十岁的杜念看着三岁的席乐,在那对清澈的瞳仁里第一次看见了自己所不熟悉的纯粹和温暖。那是一种孩子在面对自己信赖之人时所给出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就算是杜叔叔也从未用类似的眼神看过他。 杜念的心脏稍稍跳得有点快,他其实真得很不擅长和小朋友相处——如果用武力收拾他们不算的话,此时也是平生第一次用上了格外温柔的语气,略显局促地哄道:“你是席乐对不对?别哭了,哥哥不疼,真得不疼……” 小朋友吸着鼻子,眼泪把一张白净的小脸都给染花了,“可是都流血了……一定很疼……” 杜念忍不住冲他笑了下:“皮蹭破了而已,没什么感觉的。” “哥哥……” 小朋友这时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酝酿了老半天把脸都憋红了,然后才抿了抿嘴唇支支吾吾地说:“哥哥……这样你就算我的救命恩人了么?” 杜念:“……啊?” 他从小长在孤儿院,虽然也偶尔看看电视,但基本都是新闻一类的,平时看的书也多以科普、军事、历史为主,极少接触通俗文学,所以乍一听到“救命恩人”这个词就有点发懵。 这边席乐还在抓耳挠腮,用他那已深受各类武侠电视剧或小人书“荼毒”的思路继续说道:“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报答你……” 杜念怔了怔,下意识问:“怎么报答?” 这下连旁边的小姐姐都津津有味地瞧着自家小少爷,一脸期待地等着听他的回答。 只见某位脸已经憋成猴屁股的小朋友勾着头使劲吸了两口气,忽而抬头视死如归般地慨然道:“如承蒙哥哥不弃,我愿意以身相许!” “扑哧——” “……” 杜念只觉得随着他的话音自己的心肝肺同时颤了三颤,小姐姐已经捂着肚子哈哈哈地滚到了草坪上。 而席乐在说完这句话后大概也从他们的反应中看出些端倪,估计他可能闹笑话了,就紧绷绷地把自己站成了一颗直溜溜的红皮萝卜,不哭不动不说话,一双眼睛只盯着杜念的嘴唇看。 他的这双眼睛好像会说话,含着祈求和忐忑,竟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杜念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因为接下来,他竟然仿佛灵魂出窍似地答应一句:“好啊……” 席乐眼睛顿时亮了。 小姐姐在草坪上快要笑晕过去了。 而刚刚发生的对话,却犹如承诺一般牢牢地刻进杜念的心里。 他说要以身相许,他已经答应了。 绝不反悔。 ※ 催|情的药效能将人的体能激发到极致,而在彻底地纵情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抵挡的疲惫。 席音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他睡了个昏天暗地、昼夜不分,一觉十几个小时过去,中间完全没醒过,形同昏迷。 等他终于醒来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开只看到视野里昏暗一片,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仍在被打晕带走后的那间小屋里,身体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席音?”熟悉的声音自身边传来,及时将席音从那可怕的噩梦中拽了回来。 杜念就坐在床边,察觉到他醒了便侧身躺了下来,将人轻轻揽住。“还好吗?”杜念低声问。 席音仿佛没回过神似的定定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神一顿,脸色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不到一分钟就熟透了。 被下药了之后神智会不清楚,但是在迷失神智期间所发生的各种事的记忆竟都完整无缺地保留了下来,此时的苏醒便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临时包裹住记忆断片的幕布一个角接一个角地掀开,最后将它最原本的形态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席音的脑海中。 他在当时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产生的那些感觉…… 全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席音这才刚醒过来就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脑仁好像要炸裂了似的一跳一跳地疼,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甜涩难辨的梦,可是身体上每一寸肌肉所传来的酸疼都在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是现实。 “席音……”杜念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便伸手覆上他的脸颊,席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可因为背后就是床板,避无可避,于是眼神就变得战战兢兢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杜念心里瞬间抽疼了下,他昨天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不自禁,等到席音安顿下来之后,他冷静了、清醒了,就觉得自己简直没干人事。 他不是想好了要一直等他的么…… 他曾经跟自己约定过要等他成人,可是如今,他竟然在离他十八岁生日还有两天的时候做了那种事…… 还是在他被下药的状态下…… 这不是趁人之危又是什么。 杜念现在看着席音看他的眼神,就觉得自己跟昨天那帮人比起来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一样的无耻。 杜念心中自责到了极点,他把自己搂着席音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身体跟席音拉开了一点距离,忏悔似的:“对不起……” 席音目光倏地一震,看上去像是快哭了,眼睛通红,双唇也抿得紧紧的,原地停了片刻忽然猛地翻身从杜念身上跃过跳下了床,本来是要接着夺门而出的,但这时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居然没穿衣服,而且浑身乏力得很,腰那里本就酸痛异常,结果他再这么突然一发力直接就给撑着了,席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疼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杜念被他吓了一跳,紧跟着下床手刚扶到他的肩头想把人抱起来,却被席音猛地甩开。 “别碰我……”他跪在地上低低地说出这句话,杜念的心立时就凉了一截,心想他一定是打心底里厌恶自己了。 可是杜念没有想到席音接下来的话竟然是:“可不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不应该……不是——是你不该……不该和我……这样不对啊……” 席音抓住床沿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扯过被子遮在身前,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不该是和我……不应该是我……” 杜念有些莫名地望着他,愣了一会儿,忽然之间却有种任督二脉被打通了的感觉,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原来这三年以来,他完全搞错了方向……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怨愤…… 杜念此刻终于懂了,眼前的这个少年,在这三年里每每面对他时,究竟用的是怎样一种心情。 席音还揪着被子几近半裸地站在那儿,青色的血管从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突显出来,身体也在微微发抖,让人看着分外心疼。 杜念深吸了一口气,靠近他,在席音想要躲开前就将他紧紧抱住了。 席音:“放开我——” “不放。”杜念将想要挣脱开的人死死压在怀中,忽然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乐乐,我不会放手的。” 席音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了。 那两个字仿佛炸弹一样,将他心中炸成乱七八糟的一团,无数念头在大脑里面横冲直撞,撞得他脑袋发懵,眼前发虚,定定地站了半晌之后才声音发涩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杜念松开了一只手,扶起他的下巴与自己对视,目光里有些隐隐约约的忧伤,却总是在即将被捕捉到时便消逝不见。 “席乐,”这一次杜念没有再用那个他对他的专属“昵称”,而是敛容极其认真地叫了大名,一字一句地问:“你真得以为,连吴一和栗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我会看不出来么?” 席音的面色顷刻间变得惨白:“……什么时候……” 杜念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却充满了无奈与苦涩,“三年前,从你第一次以席音的身份站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了。” chp28 告白 ……“三年前,从你第一次以席音的身份站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了。” 在杜念说出这句话之后,席音——哦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席乐了,顿时变得面白如纸。 他一时间大脑中几乎是空白的,思路就像是卡壳了一般,什么都想不出来。 杜念不忍心看他这幅模样,便拿了衣服罩在他身上,手扶在他脖颈后面微微低下头,语气平缓地说:“席乐,我们谈谈好吗?” 可是席乐站在原地没有动,杜念能感觉到自己手心下的皮肤绷得死紧,仿佛被人施了石化咒一般,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故意激他道:“当初决定瞒着我的时候那么有觉悟,现在被我戳穿了,你就扛不起了么?” 席乐被睫毛遮住的目光里瞬间震颤了下,多种情绪翻翻覆覆又归于沉寂。 他其实也想谈,但是从何谈起呢?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的药物还有残留的副作用,他只觉得自己现在脑子就像被人整个从里面掏空了一样,稍微想要思考一下就会针扎似的疼。 杜念见他仍不开口,知道这个口子只能由自己来往开撕,于是继续道:“三年前,当‘席乐’坠崖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外面追查云叔和云婶的案子。你知道我当时听说这件事之后是什么感觉么?” 席乐听了这话头似乎稍微往起抬了一下,但又迅速地低了下去。 杜念接着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回来的……” 他想起自己那会儿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赶到“出事”的崖边,有人将“席乐”身上那件带着弹孔的衣服递给他,上面斑驳的血迹看得人肝胆俱裂,杜念一双手抖得完全不受控制,差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跪在地上。 要不是还剩下一个要“找出凶手”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恐怕最后都没办法好好从那悬崖边上走下来,再赶去席家安抚同样悲痛的“席音”。 可是等他到了席家之后,杜念看见迎出来的“席音”整个人就呆住了。 席音和席乐这两兄弟,除了在性格上差异巨大,在其他方面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他们两个同时静止不动地站在人前,那能够准确将他们分辨出来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而杜念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在此之前,杜念自己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自己的分辨能力,因为刚才的那个假设其前提条件就是不成立的,席乐就不可能像席音一样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年。他像是有多动症,时时刻刻都安定不下来,即便屁股沾在椅子上,眉梢眼角之间也都始终洋溢着想要“放飞自我”的活跃气息。 可是当时站在杜念面前的,却是刻意将自己本来性格都收敛压抑起来的“假席音”,眉目间的生动活泼荡然无存。 然而杜念依然一眼就看穿了他,不费吹灰之力。 大概当你在意一个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会熟悉他身上的每一个小动作,熟知他的所有习惯和喜好,有些方面甚至了解得比他本人还要清楚。 触及灵魂的刻画,即使面前有一千张如出一辙的脸,也绝对描摹不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心上人。 因此,在杜念眼里,席音就是席音,席乐就是席乐,绝无弄混的可能。 在这一点上吴一也是同样的。 而此时此刻,杜念定定凝视着低头不语的席乐,终究还是把那句在心底压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 杜念:“乐乐……你当初决定要让我误以为那个生死不明的人是你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有考虑过——倘若我真得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你,我该怎么办?” 这一下席乐的头彻底抬了起来,红着眼睛跟杜念对视。 “我……”他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发苦,“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杜念问。 席乐这时已逐渐回过神来,断开的思路又重新连结在一起,他听出了杜念话音中隐含的淡淡压力,自己也急了,忍了三年的委屈突然间就不想再忍下去了,一股脑地全部涌上心头,瞬间就将他胸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只能不吐不快。 “你是想怪我瞒着你吗?”席乐忽然将一道凌厉的目光砸在杜念脸上,胸口轻微地起伏着,声音还竭力保持着平稳:“你以为我不想把实话说出来吗?你以为我就愿意每天人前人后地假装成席音、生怕出一点差错被人看出不对、只能一刻都不敢松懈地绷紧神经活着吗?要不是席音在失踪之前留下那么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他自己又是生死不明让我不敢不照做,我也不至于——” 席乐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杜念眉头深锁紧跟着问了一句:“席音给你留了封信?上面写了什么?” 席乐惨然一笑:“杜警官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一丁点线索都抓着不放……” 杜念忽略了他话中的冷嘲热讽,扶住他肩膀十分严肃地问:“告诉我席乐,席音信里写了什么?” “没什么。”席乐忽然淡淡地说,看见杜念明显怀疑的眼神,他便又自嘲地笑了笑:“不相信是吧,行,那我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你听。” 杜念:“……席乐——” “——席音在信里说,”席乐不客气地将杜念打断,自顾自道:“他发现了杀害爸妈凶手的线索,要自己先去查证,但是可能会有风险,所以如果他在一天之内没能回来的话,就让我无论如何要假装成是他,而对外则宣称是‘席乐’失踪了,并且这件事除了钟叔以外不能对任何人说,特别是,要对你跟吴一保密。” 一口气说完,席乐看着杜念愈发深沉的脸色,面无表情地补上一句:“这就是信里的全部内容,除了让我假扮成他这件事,其它的我没看出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甚至连为什么一定要对你们两个人保密他都没有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杜念仿佛陷入了沉思,听完后半晌没有说话。 事态的发展似乎骤然脱离了控制,话赶话地说到这里,已经和最初想要谈论的主题差之千里。 席乐趁着杜念沉默,自己默默地走到床前开始穿衣服,然而就那么几件薄薄的布料他拿在手里却有如千斤之重,待全身都穿戴整齐后他就仿佛泄劲儿似地滑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里不愿抬起来。 都说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人会轻松一些,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就是个如此奇葩的存在,说出来后反而更觉得沉重。 大概是知道即便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使自己的疑惑加深…… “席乐。”杜念这时忽然开口了,席乐本以为他要继续问自己席音失踪当时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杜念却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手臂一搭将他揽进怀里。 “乐乐……”杜念忽然更改了称呼,席乐刚准备要挣开的动作就没能施展出来。 只有杜念会这么叫他。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就在他们两个刚认识后不久,已经把逗席乐当成自己人生乐趣的杜念就故意当面念错他的名字,非要把“yue”发成“le”的音,害得小席乐以为这位哥哥大概是脑子有点问题,一边心疼其智商、一边不厌其烦地给他纠正正确的读音,那副较真的模样不知道让杜念笑抽过去多少回。 后来大概实在是次数太多了,杜念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便对席乐一本正经地说:“快乐的乐听起来更好听,以后叫你‘乐乐’好不好?” 席乐那会儿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充满了信任和喜欢,当时立马就毫无原则地答应了。 等后来他再懂事一点之后才发觉“乐乐”像是叫小狗的名字也已经迟了,杜念已经叫顺了口他也听顺了耳,于是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可能是心理作用,席乐觉得杜念每次叫他“乐乐”时声音都尤其温柔,让他不知不觉形成了条件反射,每每听到这两个字就会情不自禁地心软,几乎是杜念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而他现在发现,即便中间隔了三年的时光,他的这种反应也依然没有改变,依旧是听到他这么一叫他就再坚定不起来……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习惯。 席乐有些认命地撑起上身,扭头看向旁边的人:“你还想问什么。” 杜念的目光极深,定定探进他眼底:“我们先不说别的,就谈你跟我,可以么?” “我跟你?”席乐微微一怔。 杜念点了点头,漆黑的瞳仁里忽然多出几分别样的情绪,陌生中又透着熟悉,让席乐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他类似的表情,应该离得很近,就在不久之前—— ——脑海中一霎那如有电光闪过,席乐一下子想起来了。 昨天……在他吻他的时候……拥抱的时候……肌肤相亲的时候……还有——最后他们——的时候…… 刚刚被其它思绪给暂时压制下去的记忆在这一刻又全面复苏起来,席乐心脏开始不受掌控地狂跳,每一下都能跳到他嗓子眼儿里,“嘭嘭”地响成一面非洲鼓,让席乐产生一种只要自己系条草裙就能随之起舞的错觉。 他还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了,堪比信号灯。 “乐乐,昨天你说过的话,都还记得吗?”杜念凑近的脸在席乐眼前投下一小片阴影,这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让他有点喘不上气,可是身体竟仿佛丧失了应激机制一般都不知道往后退。 席乐嗓子里有些痒,一开口就结巴:“我……不、不记得……” “是么……不记得也没关系。”杜念看着他格外温柔地扬了扬嘴角。 眼前的阴影缓慢而持续地放大,在清醒的状态下,嘴唇上传来的触感似乎比在药效下的刺激更加强烈,席乐下意识地闭上眼,呼吸竟在微微发颤。 杜念只用舌尖在他的唇瓣上研磨一圈,虽然炽|热却很克制,然后撤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对他认真地说:“席乐,你在我心里,已经十五年了。” 从你说以身相许开始,就没有一天中断过。 chp29 私心 酒店的房间窗帘厚重,拉严实之后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屋里暗暗的,让人误以为天还早。 其实这会儿已经过中午了。 吴一的内线电话打来没几分钟他人就已经来到了杜念和席乐住的房门口,轻叩两下,听见里头杜念应了一声“进来吧、门开着呢”,这才稍有些犹豫地推开门。 刚刚在电话中,杜念对他说的是:“我和席乐在房间等你。” 是席乐,不是席音。 吴一明白他们已经把话挑明了,看来昨天那件事倒意外地成全了什么,这两个人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应该也是经过了一番深谈的,说不定连彼此的心意也已经传达完毕,吴一心里已做好了要被“秀一脸”的准备。 不过等他进去之后就发现里面的气氛跟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杜念跟席乐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一个是气定神闲,另一个则面无表情,见他进来十分同步地抬了下眼点头示意,默契中又夹着一层说不上来的古怪,虽不显尴尬,但是跟甜蜜暧昧之类的氛围也绝对沾不上边。 这难道是……谈崩了?吴一递给杜念一个“你又作什么了”的眼神。 杜念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下巴朝床上一抬道:“坐吧,来重新认识一下。” 吴一:……别人都是花式撩,只有这位是花式作。 席乐在一旁轻轻清了下嗓子,吴一将目光投向他,两人视线碰在一起时还是下意识地尴尬了下,不过都没有避开,片刻之后吴一先开口低声叫道:“小乐。” “二哥……”席乐神情顿了顿,用了旧称。 在他们还小的时候,一共有六个孩子玩得比较亲近,以杜念为首,按年龄依次排下来就是吴一、栗冬、栗夏、席音,最末是席乐。 席乐对杜念是有别样的亲昵,跟栗冬是太熟不想客气,对席音则压根用不着,所以这么“按资排辈”的称呼他只用在了吴一和栗夏身上,习惯性地叫“二哥”和“四哥”。 不过自从三年前席音失踪,他假扮成他之后,在人前便只能按照席音原来的叫法来。 但事实上吴一当初在出事后一赶到席家就认出他到底是谁了,正如杜念所说的那样,以吴一对席音的感情也不可能把人认错。 仓促中吴一曾将席乐拉到一边问他席音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忽然离家,又为什么会遇到那种事…… 可惜这些问题连席乐自己都没有答案,更没有办法去回答他,见吴一看穿了自己只能央求他不要把真相说出去,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不能说,但是席音让他要保密,他在不明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只能照做。 当然,吴一答应了他,可是那声“小音”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 最后吴一几乎是逃也似地踉跄离开了席家,没过几天正好他也要去外地上学,这一走就是将近三年没再回过辛阜。 他在逃避什么,席乐心知肚明。 这一次要不是为了吴叔的事他不得不回来,席乐估计吴一可能还会继续避开他,避开见到与自己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以免勾起心中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几分的伤痛。 他们三个人一路从辛阜到伊洛卡,途中席乐几次看到过吴一望向他时那种充满落寞又怀念的眼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只好都装作没看见。 到了此时方把话说开,身份无需再强行伪装,他跟吴一之间的尴尬也终于消去一些。 杜念在旁边静静观察着他们两人的反应,为了给他们多留出一些缓冲时间他便暂时没有吭声,趁着空儿还稍稍将自己的思绪抽离了片刻,回想起刚才的事。 就在二十分钟前,他刚对席乐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虽然这份表白来得比他预定的要早一点,不过影响不大,杜念一直都不是个很在意形式的人,能让他知道了就好。 而席乐在听到之后,虽然在最初几分钟之内整个人都是呆住的,眼中也不是没闪过惊喜和动容的神色,但是最终他却冷静下来,对这句期盼已久的话所给出的反应竟只有一个沉默的颔首。 不是应该高兴的时候,他高兴不起来。 更何况,在他以“席音”的身份怨恨着杜念的这三年中,其实一直都被一个难以启齿的自私念头折磨着…… 那就是比起“无端终止调查”和“刻意隐瞒真相”这两大“罪名”,席乐很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最无法原谅杜念的地方,是他在得知“席乐”失踪之后所表现出的那种冷静和淡定。 他冷静得近乎无情,好像“席乐”的下落不明对他并未造成什么影响,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席乐”的死活,好像生命中有没有“席乐”这么个人的存在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席乐就是恨这个。 他在不知道杜念已经认出他的前提下,一直都以为:原来我在他心里是无足轻重的。 他对他交付了几乎全部的信任和感情,所以在他“失踪”之后,才会被杜念所表现出的“事不关己”伤了个体无完肤…… 可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杜念知道他是谁,自始至终。 因为知道他还好好地在自己身边,所以才能够保持镇定,并没有惊慌失措或是伤心欲绝。 三年来的一幕幕场景在席乐脑海里头过电影,曾经那些被自己忽略了的细节,以及那些原以为是对“席音”的关心,此时再回想起来才体会到当事人的行为背后更加深沉的动因。 可是难道这样就可以了么? 难道撤销了这条最为严重的“指控”,他就可以从此对杜念敞开心胸,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表白吗? 那怎么可能呢……席乐在心中对自己默默地说。 他做不到那么草率,也不想当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对当年爸妈的死和席音失踪的调查至今都没有着落,此时又多了席音忽然出现在席捉云老家留下字条和那个莫名其妙“迷城”的疑点,席乐脑子里的问号多得都可以当多米诺骨牌来玩了,在这种时候他要是还能若无其事地去跟杜念谈情说爱,除非他疯了,不然正常人绝壁干不出这种事来。 而席乐心里的这些个想法,杜念猜得毫不费力。 事实上早在杜念表白之前就已预料到了席乐会有这样的反应,之所以还是选择说出来,只是为了安他的心,不想让这小孩儿再胡思乱想下去。 眼瞅着马上就要到“那个时间”了,前方还不一定会有什么情况等着他们,在众多的不确定中,他至少还能告诉他这么一件确定的事情。 “念哥,”吴一这时终于结束了他跟席乐之间不长不短的沉默,看向杜念严肃地问:“那我们现在要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小乐吗?” “呵……听起来你们瞒着我的事比我想象的还多。”席乐自嘲地笑道。 杜念头略微一点,厚着脸皮承认了:“他知道的比你多,我知道的比他多,要不吴一你先来?你说完我再补充。” 吴一迟疑地皱了皱眉:“你想让我从什么地方开始?” 杜念:“当然是最难说的地方了,骨头要先捡硬的啃。” 吴一:“……”那凭啥你自己不啃? 杜念:我今天不想当这个恶人。 吴一:…… 席乐就看着这俩人跟打哑谜似的把眼神递来递去,当他不存在一样,心里不由得窝火,指节用力敲了敲茶几:“到底说不说?!” “说。”杜念迅速接过,朝吴一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始吧。” 吴一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再看向席乐脸上那颇为紧张和焦虑的表情时就忽然有种于心不安的感觉。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若是诛心,伤害残留的时间将会十分长久,甚至往往伴随着一生都难以磨灭。 席乐……他会需要多久呢? chp30 席家(一) 吴一接下来给席乐讲的故事,简直有种般的跌宕起伏,要不是因为席乐清楚他的为人,恐怕这时已经要当他跟杜念串通好了编故事来哄自己,没准儿都预备着动手了。 所以说杜念这个人真是聪明得让人想揍他。 他早知道这些话如果由他讲出来席乐肯定不会相信,所以就把吴一这个老实人推出来当枪使,还美名其曰“我帮你补充”。也就是吴一脾气好不跟他计较,换成是席乐这样的估计早扑上去了。 不过事实上此时此刻席乐一点要跟杜念理论的心思都没有。 假设吴一说的都是实话,那席乐现在已经彻底听懵了。 大脑中的反应一路从“什么?”、“开玩笑呢吧?”、“你特么在逗我?!”转变为“不是吧……”、“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最后整个人从头冷到脚,从内凉到外,等吴一终于说完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小乐……你还好吗?”吴一见他沉默着,不禁颇为担心地问道。 席乐勾着头没吭声,看表情似乎压根没听见他这句话。 吴一只得又将担忧的目光投向杜念:“念哥……我……” 杜念看出了他的意思,冲他点头道:“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回去吧。” “好……”单纯被召唤过来充当了“背景解说员”的吴一仍然不是很放心地朝席乐看了一眼,但他清楚自己留在这里也起不了多少安慰作用,可能他把口说干都抵不过杜念的一句话,于是也就不打算做无谓的尝试了。 吴一走到席乐身边,伸手在他肩头按了按,然后没再开口转身出门。 而等他离开以后,杜念就站起来将自己那张椅子搬到了席乐对面,两张椅子挨得很近,为了坐进来他便强行将一条腿从席乐膝盖上跨了过去,屁股再往下一落,两条腿刚好将席乐的双|腿夹在中间,这姿势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十分羞耻。 席乐抬眼特别无语地扫了他一下,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有话要说?”杜念盯着他问。 席乐看看他,摇了摇头,“能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么。” “好,你想你的,我陪着你。”杜念很自然地牵过席乐一只手扣在自己手心,放在膝盖上,席乐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走了个来回,脸色很快地闪过一抹不自然,但是他并没有把手抽回来。 杜念手心里传来的温度稳定而持久,沿着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运送至心肺,让方才还如坠冰窖的五脏六腑这才渐渐有了回暖的迹象。 席乐开始试图从已经被各种“高能”信息炸蒙了的大脑中梳理出一条线索来。 大概也是得益于他这三年里被各种谜团摧残得太狠,此时虽然又被劈头盖脸地砸了几闷棍,但反应和恢复速度已远非昔日可比,在短暂的懵逼过后竟然已经能够说服着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了。 吴一刚才讲的故事很长,他必须得从头到尾再缕一遍才能确保自己没有漏掉什么重要信息。 按照吴一的说法,席捉云——或者说他们席家,这几代人其实一直都传承着同一个“家族事业”——偷盗。 席乐那会儿乍一听差点想笑,怎么都想不到吴一竟能说出这么天方夜谭的事情来。 席捉云?他那个在辛阜混得有头有脸、可以翻云覆雨的音乐家老爹居然是个小偷?!开玩笑离谱到这个地步都已经起不到惹人发笑的作用了。 可是不等他表态,吴一又继续说了下去,席乐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 他不傻,真话假话多少还是能分清楚的。 吴一告诉他,席家的偷盗传统在“业内”都是颇负盛名的,甚至有点“龙头老大”的意思,曾经众多小帮派、小团体以及个人都唯席家马首是瞻,行动准则就是“大哥指哪儿我们偷哪儿,大哥不让动的地方饿死我们都不伸手。”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偷盗界“盛况”竟维持了有几十年之久。 然而到后来,情况却慢慢出现了变化。 大概就是从上上代|开始,席家这靠着“白手打天下”的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居然祖坟上冒了青烟,生出一个极具音乐天分的孩子,这孩子就是后来席捉云的父亲、席乐的祖父——席泽。 席泽的音乐天赋从很小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玩各种乐器不光玩什么像什么,还能自己作曲写谱子,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要是按照那个势头发展下去,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位享誉世界的音乐大师。 可惜,席家却用事实告诉大家:孟母三迁不是没有道理的,孩子的成长环境对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 席泽生在这样一个以偷盗为主业的家庭里,从小耳濡目染,一身天赋都被带偏了路子,导致他长大之后继承了“家业”,便形成了十分有他个人特色的偷盗风格和习惯。那就是,他只偷世界各大著名作曲家的作品手稿以及各位知名演奏家所使用过的乐器。 当然,他这么做只是出于个人喜好,但是其他一起“玩”的小伙伴们一见是这个情形慢慢地就不太开心了。 在当时,一般市面上流出了什么好东西或是有了第一手的消息,都是要优先“孝顺”给席家的,席家一旦决定出手那便会带上一帮兄弟,待东西到手之后即可交给雇主拿酬金,或是去黑市上换了钱再分给大家,谁也不会亏着。 可是自从有了席泽这个新当家的之后,受限于他自己的兴趣爱好,大家所能下手的东西也一下子少了不少。金银珠宝、古董绘画一类的好东西,哪怕价值连城,搁在席泽面前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上一眼,压根没有染指的兴趣。 可是“大哥”不出动,其他人便也不太好意思下手。说来颇为讽刺的一点,“盗亦有道”这句话在当时那个圈子里面还真不是一句空谈,大家伙儿跟着席家吃香喝辣这么多年,即便一时心中有些不满,但本质上还是十分敬畏的,大多数人只敢在私底下发发牢骚,明面上依然维持着让“大哥”说一不二的权威。 不过,即使一百个人里面有九十九个都是听话乖顺的,也总会有那么一个“刁民”天生反骨,没事总想搞个大新闻把大哥拉下马,无风都能起三层浪,更别提现在已经有了可以煽动的群众基础,简直是正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立马按捺不住起来。 季衡声就是这样一个人。 “大哥”的身边总会依附着不少小喽啰,在这当中肯定不乏趋炎附势、虚与委蛇之徒,能真正得到“大哥”信任的其实一般也就那么几个。 而对于席泽来说,除了从小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小钟以外,最信赖的人则非季衡声莫属。 从他十八岁正式入这一行开始,季衡声就几乎一直以“副手”的身份陪伴他左右,几年下来两个人早已情同手足,至少在席泽心里已经把季衡声当成亲兄弟来看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兄弟”竟会背着他偷偷鼓动其他人脱离席家的“掌控”。 类似这种事就怕有个挑头的,一旦有人率先“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旗帜高高地举了起来,那剩下那些意志不坚定又唯利是图的小人物们自然就会跟着响应,都想为自己多分一杯羹。 席泽在音乐方面天赋异禀,从他老爹那里继承过来的偷盗手艺更是被他练得炉火纯青还能发扬光大,唯独在跟人勾心斗角玩手段这一项上没加什么技能点,成天被季衡声糊弄得团团转,等他稍微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手底下早就“变天”了,“大哥”从此姓季不姓席了,除了少数几个仍对席家忠心耿耿的“保席党”以外,剩下那些全都转了阵营。 说白了,能踏踏实实把偷盗这份职业干下去的人本质上都是贪婪的,只不过所贪之物略有不同而已,谁也没有高尚到能对他人的行为指手画脚,连席泽也不行。 既然他给不了人家想要的利益,那人家要走要留都无可厚非,席泽对这一点看得很开。 所以,在当时这件事出了之后,席泽并没有什么过度的反应,他本身也没有要成为“盗林盟主”的雄心壮志,只要能把自己看上眼的东西偷到手就很满足了,唯一觉得打击有点大的就是季衡声的背叛。 可是席泽这个人脾气实在是太好,他认为季衡声这次的行为并没有对他本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在伤心之余竟还想着帮人家找理由开脱,心想:说不定他也顾念着兄弟之情呢?说不定他就是想给底下的人多揽些活儿,本意并不是背叛呢?万一他没想要背叛他,那他这时候要是恼羞成怒了,岂不是反而伤了兄弟的心么? 托席泽这份写做“菩萨”念做“白痴”心肠的福,他们那一片的“圈子”居然极其难得地在经历了这种“兄弟阋墙、拆伙分家”的事件之后还十分和平稳定地发展了一段时间,那副“兄友弟恭”的场面真是任谁看都能感动得流下眼泪来。 说不定继续这么保持下去,也能成就一段“一圈两治”的佳话,“席家军”专偷手稿乐器,“季家党”涉猎广泛来者不拒,双方共同努力、共同进步,“天下至宝尽入其手”的梦想也未必就实现不了。 然而,人心总是欲壑难填。 季衡声并不满足于现状,虽然他也终于当上了一呼百应的“大哥”,可说到底还是得靠着偷盗来赚钱糊口讨生活,跟席家那种已经把偷盗当成是一种人生追求,纯粹为了磨练本领、超越自我的“权贵”根本没法比。 因此,当席泽终于发现季衡声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他席家的“祖产”上时,他们之间的这段已然名存实亡的兄弟之情,也就彻底地走到尽头了。 chp31 席家(二) 关于席泽和季衡声之间恩恩怨怨的过程吴一没有讲得太详细,大概他自己对那一段往事了解得也不够多,只知道季衡声这人实在太不识好歹,在明知席泽已经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不但不知收敛,反而愈发得肆无忌惮起来,最后终于把他这位只知道“玩谱弄乐”的大哥给惹急了。 老虎脾气好,不代表你就真可以把他当只布偶猫来养。 生气后的席泽行事手段突然变得凌厉果决起来。 他的确不擅长勾心斗角,但往往越是能力强的人越不需要通过这种途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席泽身后有席家这么多年的积淀,他自己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当真得开始用心对付季衡声及其党羽之后,对方的那些个小伎俩在他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最后斗争下来的结果,当然是以季衡声的惨败告终。 直到被席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了他全部的“消息线”和“销路”的时候,季衡声方才真正体会到席家身为他们“盗界龙头”所代表的意义。 人家手里的“线”,随便牵出来几条都比他们辛苦搜集、建立、维护几年要来的多还靠得住,他曾经还以为自己从席家那儿夺下了多大的“市场份额”,如今才发现原来席泽对他的这些举动都心知肚明,人家只是不管,但并不是管不住。 季衡声彻底绝望了,他很清楚闹完这一次后自己怕是要被彻底“清除”,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实在是舍不得就这么去见阎王爷……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是,席泽最终居然还是放过了他,不过有一个条件。 事到如今,席泽已经不会还天真地相信这位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不会再背叛他,但他对他下不去狠手,又担心他将来死性不改还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那个时候席捉云也已经出生了,席泽不怕季衡声会对自己做什么,但他不放心自己的儿子。 因此,席泽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一件事情。 因为席家的“子承父业”一向都是从孩子十八岁成年那天开始,所以席泽规定,今后只要是在席家下一任继承人未满十八岁之前,“圈内”的任何人都不许对这个孩子下手。 也就是说,他要保证自家的娃能平平安安地活到成年,而待到成年之后,倘若席家的男人没有练就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那其他人想要对他做什么就听天由命了。 这个要求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但当时在席泽说完这番话之后,迫于压力,大家自然都纷纷应承下来。不过其实席泽打心底里已经不再相信这些见风使舵、鬼话连篇的玩意儿了。 所以,他为自己的决定套上了一层保险。 席泽先是从自己收藏的手稿中挑出最为珍贵的一份来,然后亲手临摹出一份复制品,这复制品与真迹在各个方面几乎都一模一样,连纸张都被席泽按一定的年份碳化做旧,抄录用的墨水也是家里祖传的造假秘方配制而成,除非用上极其先进的检测仪器,不然根本分不出真假来。 只不过,席泽在复制品上刻意留下了一些小线索。 这些线索其实就是在对个别音符进行临摹时,故意做了些微小的变动,比如把尾巴略微拖长一点点,或是弯曲的弧度略微大那么一点点,因为实在太细微了,所以要想辨认出他究竟在那些音符上动了手脚就必须拿出原本一边对照一边察看。 而关于席家积累这么多年的“祖产”藏于何处的关键性密码,就被隐藏在这些被改变了的音符之中。 席泽别出心裁地做完这一堆准备之后,就将包含密码的复制品存进了那个以严格保护客户隐私安全著称的世界级大银行里,并交代此物只能由儿子席捉云成年后亲自带凭据来取,而真本他则留在了自己身边,准备在儿子十八岁的时候再交给他。 除此之外,席泽对负责保管的银行那边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倘若席捉云在成年之前发生任何意外、或是他这个真本持有者发生任何意外,那银行里所保存的那一份复制品都将被立即销毁。 反正东西都是席家的,即便让它们从此以后都被藏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腐烂发霉,也绝对不能便宜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 果然,在他如此做了安排之后,本来还蠢蠢欲动预备着上蹿下跳的人都不得不消停下来,因为束手无策。 别说他们在没有席泽的帮助下根本摸不进那家放着“ 密码”的银行,即便真摸进去了、拿到了“密码”,他们也没有信心能将真品从席泽手中抢过来,那“密码”对他们而言将毫无用处。 席泽对自己的这个点子满意极了,为了留下纪念他便又多做了一件事——为他们“盗村”命名。 其实原先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根本没什么人气,大家干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自然不会让自己住在什么大张旗鼓的地方,找个偏僻点的地儿作为落脚点,有活儿的时候就出去干一票,回来又能修养一段时间,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以席家为中心的一个“盗贼基地”。 但是席泽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觉得不能让弟兄们每次干点小活儿都要跑到大老远的地方去,成本又高效率又低。 虽然“基地”的整体财务有大头的雇佣单作为支撑,但是偶尔偷个钱包、顺个皮夹子什么的也很有必要,捞捞碎银子可以有效缓解人员压力,顺带着还能让小一辈儿们练练手艺。 因此,席泽决定要发展他们当地的经济,他想让自己周遭的地方繁华起来,人多起来,这样才方便开展“业务”。 在席泽的极力推动下,没几年的工夫,“基地”旁边就新发展起了一个小规模的镇子,席泽打着“音乐家”的旗号作为形象大使来招揽“客户”,倒还挺有成效,甚至有些年轻人特意慕名前来想要拜在他门下学艺,他也欣然接受了,无论钢琴、小提琴、单簧管、萨克斯都给人教得有模有样,把他“道上”的那些小伙伴都给惊呆了。 当时好多刚入行的小伙计在看到席泽的时候全部都是星星眼,一闪一闪亮晶晶,比追星族看自家偶像还虔诚,崇拜得五体投地。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8节 他们就没见过一个人居然能以偷窃为动机,最后发展出如此崇高的一项事业来。 不过,小镇发展很快,却始终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因为席泽一直没想好要叫什么。 这次正好赶上这个机会,他便终于决定了下来。 席泽所选的那份自己最珍贵的手稿,就是贝多芬第三交响曲——又被称作“英雄(eroica)交响曲”的手稿,席泽觉得取谐音是个不错的主意,还能更好地配合“音乐小镇”这一属性。 于是——“就叫伊洛卡吧。”席泽一锤定音。 而从此,伊洛卡镇的名字也就这么流传了下来,延续至今。 …… 其实听到这里的时候,席乐的感觉还只是震惊,同时也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祖父充满了崇敬和钦佩之情。 虽然说偷盗这个行业实在不是什么端得上台面的东西……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席泽还真是个人物。 闹了半天伊洛卡这个地方居然是他亲爷爷给命名的,这事儿怎么想都让人觉得热血沸腾,好像连带着自己都跟着酷炫狂拽了起来。 不过,吴一的故事并没有到这里就结束。 …… 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在席泽退居二线之后,就由儿子席捉云接替了他的位置。 大概是从小受他爹熏陶的缘故,席捉云也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长大后也养成了只偷手稿和乐器的习惯。 和席泽一样,席捉云的个性也是既聪明、又谨慎,比之席泽的心慈手软还多出一份决绝和果断来,因此在他当家之后气场竟比席泽还强上几分,虽然他才刚刚十八岁,却已经自带一种令人心生畏惧的气势。 另外,席捉云比起席泽来还更幸运一点。席泽身边当初最亲近的只有两个人,最后还有一个背叛了他,但是席捉云周围却有三个过命的好兄弟,除了他爹派给他的钟哥以外,剩下两个分别是跟他从穿开裆裤开始就一起玩到大的杜之恒和吴琛。 杜之恒只比席捉云小几个月,吴琛则比席捉云年长三岁,但是出于尊重两人都管席捉云叫“大哥”,只有钟哥虽然名义上算是席家的“下人”,但就凭他是被席泽亲手带大的这一情分,对于席捉云来说从小也算得上是半个长辈了,因此席捉云坚决不肯让钟哥喊自己“大哥”,而钟哥也不跟他客气,就管他叫“少当家”。 他们四个人各个本领都不差,席捉云深得席泽真传自不必说,杜之恒胆大心细,吴琛脑子好使,钟哥打小儿跟着席泽见过不少世面,经验丰富手段老道,凑在一块儿简直就是个“高智商犯罪团伙”,看上眼的东西从来就没失手过。 也就得亏他们只是热衷于当盗贼,要是再坏一点,迈上杀人放火的路子,那非得成为全社会的一大祸害不可。 不过就像所有个人英雄向电影里演的那样,每个主角身边一定要配个厉害的反派才能让剧情足够出彩,而老天仿佛也是为了让席捉云的才能显得更突出,便很狗血地给他安排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季衡声的儿子,季明安。 所谓的“世仇”就是这么来的。 当初席泽虽然没有太追究季衡声的所作所为,但是显然也不能容忍他继续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讨嫌,于是就将他们一家、以及那些“誓死”追随他的人一起从“基地”里驱逐了出去。 手上没“线”,兜里没钱,身后还有一堆人要养活,季衡声最初那段时间的日子简直过得苦不堪言,他没有别的生活技巧,一辈子靠偷,但是小偷小骗根本济不了什么事,大单子也没人愿意给他,真是好几次都想找棵树把自己吊死就一了百了了。 好在他还有季明安这么一个儿子。出这事的时候季明安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遭遇如此变故他一个小孩子竟也不慌不乱,不光自己稳得住阵脚,还能劝他爸妈以及那一堆叔叔伯伯们,那种领导气质比起他爹来要强多了。 接下来,又是一段血与泪的“奋斗”史。 季衡声自从发现自己已经是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之后就索性放开了,养家糊口、重振旗鼓的担子都甩给了季明安,一点为人父母的觉悟都没有。 而季明安比他还狠,刚接过担子的前一两年还勉强“孝顺”地接济他爹妈一点,但后来他妈生病死了,他就彻底不管他爹了,任那一辈子叛众离亲的老东西自生自灭,以至于后来他连季衡声到底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也懒得关心,季衡声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要说句公道话,季衡声对自己的家人虽谈不上好,但也是不差的。 只可惜他教子无方,任由儿子从小在那个是非混淆、黑白不辨的“贼窝”里放养长大,长成一头白眼狼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而在这个时候,席捉云的四人小分队在“江湖”上已经颇有名气。 季明安并没有要为父亲“报仇”的孝心,但他就是看席捉云不顺眼,对这个从小处处都高他一等的“太子爷”一肚子的火气,所以本能地就想跟他对着干。 只要打听到席捉云想偷什么东西,他就一定要去搅局;黑市上散出招募席家的单子,他抢得了就抢,抢不了就毁。总之贯彻一个原则:你让我小时候不好过,我就要让你现在不痛快。 不过,席捉云显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那会儿他还有些少年心性,心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不知道席家头上“老大”那俩字儿是怎么写的。 于是他也开始故意给季明安设套,对方给他挖一个坑他就掘人家一口井,礼尚往来绝不含糊,偶尔吃次亏很快也能找补回来,就这么有来有往、相爱相杀了好多年,竟然还莫名形成了一种动态平衡的状态,也算得上“和谐”。 然而,有一天这个平衡却忽然被打破了。 而被打破的“□□”仅仅是黑市上流传出的一则小道消息。 没有人知道消息的来源是谁,但其内容本身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无数盗贼竞折腰。 消息说,真正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手稿,居然面世了。 chp32 礼物 故事理到这里,席乐心里已经累积了太多疑问,不得不停下来让自己消化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确听席捉云有次提起过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手稿的事情,不过不是跟他说,而是在对席音讲的时候被他偷听到的。 那个时候的席乐其实对这些并没有太大兴趣,他从小就知道他爹对席音跟他的期望值完全不一样,几乎是云泥之别,但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不服气和委屈之后他也就习惯了。 少年时代正是爱玩的年纪,看到席音成天被席捉云“逼迫”着学这学那,连爬个树的空闲都逮不到,席乐不禁深深地为他感到可怜可惜,反倒庆幸起来没人对自己提要求。 所以,即便在后来他知道每次席捉云“单练”席音的时候不仅仅是教他弹钢琴,还会有些“秘密课程”之后,他也懒得上心,心想反正那些都跟自己没关系,“受罪”的是他哥,出于良心上的考虑顶多等他练完后多陪他玩一玩就不错了。 可是现在,听过吴一给他讲的“席氏发家史”,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杜念。”席乐静静地开口叫了一声。 面前的人倾身与他贴近了些,低下|身子扬头看着他:“问吧。” 席乐一句话在齿缝里转了几个来回,磨得他牙都有些发酸,想忍又忍不住,最后好容易挣扎着开口,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对自己伤害最低的方式问道:“我爸——我的意思是……席家……有规定说继承人只能有一个吗?” 杜念深邃的眼睛定定看了他好几秒,随即郑重地嗯了一声。 席乐:“……那我爸选的人,是席音对么?” 杜念感觉到小孩儿被自己攥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便又将他握紧了些,沉声道:“没错。” 席乐嘴角迅速咧了一下,但是弧度极小,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用力向内拽着。他深吸口气,继续说着刚才那些吴一没忍心挑明却已被他自己猜到的事情。 “按照我爷爷定的规矩,圈里的人在席家继承人未满十八岁的时候不能对他动手,否则含有密码的手稿复制本将被销毁。而到了我爸这里,他用来作为密码储存的手稿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一样是复制品存入银行,真迹则交给了钟叔保管,是这样吧?” 杜念:“嗯,云叔为了避嫌,没有将真迹留在自己身边,交给钟叔更为稳妥。” “是么……”席乐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咬住嘴唇顿了片刻,忽将目光倏地抬了起来直勾勾看着杜念,轻声问道:“如果、说,这么做可以保障席音的安全,那……我呢……我爸妈……他们做决定的时候,是怎么替我打算的?”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这一刻席乐和杜念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然而其实这正是杜念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他刚才跟吴一说从“最难的地方”开始讲起就是想让他把这只“烫手山芋”给接过去,可没想到吴一前面光是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就追忆了大半天,等着他好容易要说到关键地方时却忽然不厚道地停了,借故让席乐缓缓神、消化消化,弹指间又把“山芋”给杜念甩了回来,自己先行开溜了,狡猾得有些可恶。 杜念就知道这小白脸看着一脸纯朴良善的三好学生模样,其实肚子里的弯弯绕绝不比自己少。 虽说他倒也不是不能强留下吴一,但当时看席乐的状态已经不太好了,杜念心再大也不敢逼得太紧,不好让吴一一口气把话说完再走,只能“体贴”地让他先回去,心里却已骂出了花样。 可惜骂归骂,他就算再不想回答,也避不开席乐如此直白的提问。 席乐一双眼睛还瞬也不瞬地停在他的面孔上,眼神既紧张又异常执着,杜念心头那一点所剩不多的负罪感此时全被他勾了出来。 是自己造的孽有负罪感他也就认了,可是席捉云作下的妖现在让他这个晚辈来擦屁股实在让人有点冤得慌。 杜念无可奈何地摸了摸鼻尖,借机又为自己多争取了几秒的时间,然后才一字一句斟酌地说:“乐乐,席家有自己的规矩和传统,云叔要做什么决定自然有他的考虑,我不方便评判。不过据我猜测,云叔大概是认为只要有他在肯定不会让你们出事,所以继承人选择了谁并不代表他对另一个孩子不够重视,你跟席音对他而言肯定都是一样宝贵的。” 像这样正儿八经地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在杜念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一共都没发生过几次。 然而,有幸见证并亲身体验这一纪念性场景的人并不承他的情。 席乐先是攥紧了双拳,几秒后松开,然后又攥紧,再松开,重复了好几次,期间一言不发。 杜念难得有些沉不住气。 其实要是席乐真得跳起来发一顿火,或像之前对他那样大哭大闹一场也都在他的预料范围内,可他这么默不作声地杜念就有点吃不透了。 到底该哄还是不该哄?该哄的话怎么哄? 难道要昧着良心说“没关系,虽然你爹没太考虑过你的死活,但他还是爱你的”这种屁话吗?这听起来甚至不能算安慰,更像是来煽风点火的。 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能说什么?说“其实你爹根本不在乎你,只要席音好好地把席家的‘手艺’传承下去,你这个双胞胎弟|弟怎么样都无所谓”?杜念觉得自己即便有时候的确很不是东西,但也没有这么不是东西。 所以……怎么办? 杜念虽然曾经对吴一说他相信席乐在知道真相后能够挺过去,但是挺过去的方式有很多种,是云淡风轻有如闲庭漫步,还是掉一层皮甚至割肉见骨,这区别还蛮大的。 不管表面上装出多么稳如泰山的样子,一想到面前这个被自己护了十几年的孩子正在承受着煎熬,杜念就觉得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地,让人心里发慌。 “乐乐……”杜念还是没忍住站了起来,把椅子踢到后边去,自己收回一条腿避开那个尴尬的姿势,从侧面抱住席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手还在他背后轻轻拍着,像在哄小孩儿睡觉。 席乐肩膀稍微动了动,片刻后抬起头皱着眉头望向他:“你干嘛?” “安慰你啊。”杜念心说这不明摆着么。 可是席乐却将他轻轻推开了,自己也站起身踱步到窗台边上,背对着杜念,声调平稳得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怪不得你之前总要提起我十八岁的生日,原来背后还藏着这一层。” 杜念被他反常的淡定弄得一愣,过了两秒才应道:“是啊,就是明天了。” “也就是说,我爸之前所设置的那层保护到明天为止就不再起作用了是么。”席乐喃喃地说,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沿上滑动,直到被人轻轻握|住,又朝他手心里塞了个颇为小巧的物件儿,那种冰冷坚|硬的触感甫一传来就让席乐心头一颤。 “不起作用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在么。”杜念塞完了东西就毫不避嫌地伸手环在席乐腰间,嘴唇几乎快要贴到人家耳朵上去。 他说话时带出的湿热气息一钻进来席乐就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头皮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腰腹那里不知怎的又有一种说酸不酸、说软不软的感觉,他便使劲握紧了手中那块凉凉的东西,深深吸气,努力将一身鸡皮疙瘩都压了下去。 “这是……”待平复了这种奇怪的生理反应后席乐才抬起手,把杜念给他的硬疙瘩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竟然是一把不到成年人手掌大小的手|枪。 席乐对这方面懂得多,目光一落上去就立时被这极其精巧的设计和构造给吸引住了,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一阵儿才难以置信地问:“这难道是……dellger?” 杜念笑笑点头:“就知道你识货,用来当生日礼物,喜欢么?” 席乐扭过头呆愣地看看他,然后又转回来,极轻地嗯了一声。 历史上,曾经有位特别著名的总统就是被这把可以藏匿于掌心之中的袖珍手|枪给暗杀致死的,因此这枪的名字也随着这起事件被人所铭记。 席乐从小就爱玩枪,一直都想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枪可以让他随身佩戴,但是显然家里人不会同意,连杜念当时都是坚决反对,没想到今天他竟会亲自送给他一把dellger。 “……明天开始,会很危险吗?”席乐已经猜到了杜念送他枪的目的。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杜念说得轻松,可是席乐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就觉得这话没多少可信度。 他轻轻拨弄着枪上的扳机,弄出哒哒的响声,“杜念,你实话告诉我,你带我来伊洛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别说是为了找出席音,这理由我现在不信。” 杜念眯了眯眼:“你觉得会是什么?” 席乐:“我猜你是故意带我离开辛阜,故意赶在我十八岁生日的这个时间点上,怕我留在那里会有危险对么?” 杜念眉梢一挑,搂住他的腰轻轻一转,让两个人变成面对面地站着,四束目光汇聚成两道平行线,专注地看进对方眼底。 “乐乐,你忽然说我的好让我很不习惯啊。”杜念笑出一脸浮夸的荡漾。 “别蹬鼻子上脸。”席乐反射性地堵他一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席音”了,也不再是那个对“抛弃了自己”的人感到万分绝望和愤怒的“前席乐”,他似乎并没有继续对杜念冷言冷语的理由。 可是这样的态度,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来。 而趁他微微愣神的工夫,杜念已经笑眯眯地贴到他面前,两人鼻尖就快要挨到一起去,席乐猛一回神想往后撤,可头刚一动就碰到了杜念撑在他脑后的“黑手”,这只“黑手”的主人还笑得越发邪性起来。 “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不用改回去,我也习惯被你横眉冷对了。”杜念说时又将席乐的头朝自己按了按,这下鼻尖是真挨上了,连嘴唇都只差那么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距离,席乐不禁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有病……”他颇为小心地躲过杜念近在咫尺的脸,侧过头有些艰难地开口,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地加速跳动起来。 杜念低低笑了两声,头一低,竟顺着他偏头的动作吻上了他颈侧,舌尖轻轻一舔一勾,席乐只觉得自己脑子瞬间嗡得一声——当空炸成了一朵霸王花。 “杜念——”席乐刚想控诉几句,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差点被自己软绵绵的跟娇|喘似的声音给吓尿,赶紧又把嘴闭上,可是某人却越发来劲了。 “喂……”席乐手撑在杜念的胸前,想推却使不上力,感觉自己脖子都快被他舔湿了,像大夏天日头底下的冰棍儿,再用力点吸说不定都能听见滋儿滋儿的水声,臊得他面红耳赤,实在有些受不了,终于狠憋了一口气下足力气将这人推开了一些距离,哑着嗓子骂道:“你吃错药了?!突然发什么情!” 被推开的杜念不急不恼,细长的眼睛轻轻眯起,眼角仿佛带着钩子一般往上挑了挑,看得席乐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滞了一瞬。 杜念看着他的反应弯唇道:“乐乐,我现在发现有时候得不到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一旦得到过,再想戒就难了。” 席乐:“……你他妈别精虫上脑还给自己找这么清新脱俗的借口!” “那我直接一点?”杜念的手在席乐脑后轻轻揉|捏着,手指穿进发间流连缱绻,所到之处无不激起一小串细微的电流,席乐的呼吸随着他这格外轻缓的动作却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脑海中不停闪过昨天的某些画面,不知不觉间勾起了他与当时差不多的感觉。 就在席乐下意识地揪住杜念肩膀上的衣服时,身|下却忽然传来异样的触感,他身体一震,猛地抬头视线便直直撞进了杜念灼|热的瞳仁里。 席乐喉咙发紧:“……你不是来真的吧……” “你希望我来真的么?”杜念一只手握着他诚实的“反应”,逼近后低沉着嗓音缓缓地道:“乐乐,我想忍,但是快要忍不住了……如果你想拒绝我,趁现在还来得及。” 席乐:“……” 现在他妈的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席乐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 然后,他就拉过杜念的领子狠狠碾上了他的嘴唇。 爱是不是吧。 chp33 席音 辛阜市,午夜,十二点整。 对于在暗处潜伏了十几年之久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钟叔前几天刚从席家的储藏室里将被自己封存了整整二十年的“老伙计“取了出来,虽然这么久不用刀锋有点钝,但经过他几天的磨砺已经能够看出当年的光彩。 他是个“老派儿”,用枪总觉得不够自如,还得是沉甸甸的刀端在手里心底才能踏实。 “钟叔,都准备好了么?” 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只不过比近几年听习惯了的那一个要略微低沉些。 钟叔循声望向扶梯上,看见说话的人正在下楼,便点点头站起身道:“准备好了,大少爷。“ 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长着一张和席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一样俊秀的眉眼,轮廓却比席乐的更加锋利凛然,一眼看上去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迎面逼来。 这个人,俨然是已经失踪三年的席音。 钟叔对于席音的出现并无特殊表示,但当看到席音背后出现的另一个男人时,他却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手中的刀柄。 不过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席音背后那人的眼睛。 “老爷子,对我不必有这么大敌意吧。”那人生了一幅花花公子的好面相,笑起来却凉凉地渗着几分森冷,看起来年纪不过三十岁上下,身上那股子在刀光血影里浸淫出来的血腥气却已经浓得让钟叔这个“老江湖”嗅着都觉得不大舒服。 闻言钟叔也没有理会,依旧保持紧握武器的姿势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那人像是颇为无奈地摊了下手,紧走几步绕过席音走到钟叔跟前,看架势是准备要理论几句。 “季拾。”席音这时却从他背后淡淡地叫了一声,声音里暗含威胁。 被叫做“季拾”的男人脚步顿了一下,停在离钟叔有三步远的地方,回头冲席音扬唇一笑:“放心,我没打算做什么。” 席音没有回他的话,过来后手轻轻附上钟叔肩头,神情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钟叔,您说过相信我的判断,对么?” 钟叔微微颔首:“是。” 席音手上加了些力度,拍了两下:“既然信我,暂时先跟他和平共处吧,把今晚度过去再说其他事。” 钟叔低下头,握刀的手垂至身侧:“是。” 季拾在一旁看着不由轻哧一声:“不愧是席家大少爷,说话就是有份量。” “显而易见的事还要说出来,不是你的风格。”席音抬了抬眼皮,目光清寒如潭水,扫到季拾身上时多停了几秒,“人你都布置好了?” “全部各就各位。”季拾啪得打了个响指,似笑非笑地说:“音子,先说好,我不敢保证今晚一定能捉到‘大鱼’,估计来得主要是些杂毛军。” 席音听了嘴角迅速牵动一下,笑意浅得稍纵即逝:“杂毛军有杂毛军的用处,他们不来,我们怎么引蛇出洞。对于这条‘大鱼’,虽然缩起来比王八还谨慎,但我跟了这么久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以前他不肯露头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筹码,如今筹码可是都放出来了,他再不出面就得面临东西被别人抢走的危险,我不信他不着急。” 季拾点头:“肯定会着急,他之前那么急着‘销毁证据’就足够证明我们找对方向了,他已经坐不住了。” 席音:“嗯,稳扎稳打,随机应变吧。” 钟叔听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大少爷,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哎哟,老爷子这是防谁呢。”季拾先冷嘲热讽了一句。 席音瞥他一眼,遂将目光投向钟叔:“去书房吧。外面先交给你了,盯紧点。” 他这后一句是冲着季拾说,季拾耸耸肩表示自己知道了,随手将长过眉峰的刘海往脑门上面撩了一把,前额整个露了出来,他又从手腕上褪下一根橡皮绳,随意地把刘海绑在脑后,整个人顿时显得精干不少。 席音明白他这是在表示自己已经认真起来的意思,但本人却对此类中二的“我换个造型就不再是那个废柴的我了”情结接受无能,不得不抿了抿嘴唇强行把一些难听的讽刺给咽了回去。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看见他这么做都会觉得耻度爆表。 席音背对着季拾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跟着前面已经走出去一段的钟叔一起进了书房。 “大少爷——”刚进门钟叔就转过身来满脸严肃地看向席音,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席音朝他轻轻摆了摆手。 席音:“钟叔,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 钟叔眼神一顿,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想说的话最终还是被席音坚决的目光给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席音跟曾经的席捉云也是越发相像了。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么?”席音这时问道。 “有。”钟叔仿佛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十分正经地说:“大少爷,有关手稿的真迹——” “您不用告诉我。”席音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音,年纪轻轻的脸庞上出现一种深不可测的表情,却也不显得违和,只是让人觉得有几分诡异。 席音的视线移到书房门上,似乎在透过门观察着另一侧的人,声音放低说道:“真迹在什么地方,我暂时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钟叔不禁皱起了眉头:“……既然您对他心存怀疑,为什么还要带他一起回来?甚至今天晚上也让他参与进来。” 席音:“怀疑也分程度轻重,我只会让他做在我信任范围内的事,您不必担心。” 因为他说得过于笃定,钟叔便没再表示出置疑,只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您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不,我必须得回来。”席音看着他,目光缓缓沉了下来。“我知道您和师父特意把小乐从辛阜调开了,为的是保障他的安全,但是仅仅调开还远远不够,必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他身上引开才行。” 钟叔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这样一来您的处境就危险了。” 席音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危险怕什么,这三年来我也没过过几天踏实日子,早习惯了。” 钟叔:“大少爷……” 席音:“钟叔,您也清楚在这个时间点上席家不能没有个当家主事的。倘若我和小乐两人都不在辛阜,那肯定会有人起疑,怀疑起我们的动机和去向,布下天罗地网来搜索都有可能,到时候小乐将不再安全,这不是您想看到的吧?” 不等钟叔回答,席音又继续道:“现在外面的绝大多数人仍然以为‘席乐’已经坠崖身亡了,只要我这时出现在席家,他们的关注点就都会被吸引过来。席家‘继承人’的身份只能保他平安长到十八岁,在这之后,还是让他回归原本的身份才更安全。” 钟叔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惊诧,似乎想感慨些什么又忍住了。 “爸妈不在,我能替他做的事情不多。”席音忽然又小声说了一句,“希望——” 希望什么席音来不及说完,因为紧接着他们就听见外面传来几声响亮的枪声。 席音跟钟叔顿时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都在顷刻间警醒起来,打了个手势轻轻拉开书房门,却刚好被藏在门口的季拾顺势摸了进来。 “你们这谈话可够久的,人家都打进来了。”季拾边说边给枪上膛,动作丝毫不乱,一边还对席音道:“来的人比我们预想的要多,我的人估计撑不了多久,不能留在房间里面等死,必须主动出击。” 席音目光凌厉,听到他这话蝴蝶|刀已在手中转了两圈,冷笑道:“正合我意,我也想看看都有谁这么不怕死。” “看的时候别把命丢了。”季拾给他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接下来怕是场硬仗。” 席音勾了勾嘴角:“那不是正中下怀么。” 不是场硬仗的话,要找的人是不会出来的。 chp34 猜疑 席家的安保系统由席捉云这个盗贼头子亲自设计,可以说安全等级在世界范围内都属第一流的。 不过,他这毕竟是一栋以居住为主要目的别墅,不是座用来防空防弹的碉堡,安保等级再高也没达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地步,个别来三五个小喽啰想摸进来根本不可能,但要是成群结队的专业偷盗或犯罪团伙有预谋、有规划地闯入,那就基本起不上太大作用了。 之前季拾已经让手下的人守在别墅的四角八方,确保一旦有人接近能够立刻察觉。而从他刚刚得到的消息来看,此时围在席家围墙外的至少有四、五十人,并且能来的只怕功夫都不差,毕竟席捉云虽然已经死了,但席家余威尚存,没点本事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来到席家跟前挑事。 这时席音和季拾已暂时跟钟叔分开,钟叔去了后门小花园那头,他们两人则关了别墅里的灯,摸黑往正门移动。 如果有人这会儿手里有台红外线夜视仪的话,就能够看到在黑暗中席音跟季拾移动的身形异常流畅,几乎没有一丝停滞,完全看不出跟在灯光下行动时有任何差别。 十几秒后,就在他们刚刚贴近门口时,季拾手中的枪忽然越过席音肩头向外打了出去,一声枪响伴随着一声闷哼,对方不知是强忍着没大叫还是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挂了。 席音身体半蹲着,眯起眼睛朝半开的门缝外看了片刻后低声道:“都已经明目张胆地来了,到这会儿又偷偷摸摸起来,果然做贼改不了心虚的本性。” 季拾背靠门边的墙站着,听见他的话轻嗤两声:“你这一句话可把咱两家的老祖宗都给扫进去了。” “扫冤枉了么。”席音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低沉的音调略有些上扬的趋势,“要是不心虚,至于劳心劳神地做这么多安排么。” “话说得没错,但你好歹对先人多显示出一点尊重吧。”季拾漫不经心的语气从头顶传来,反正席音是没从他这话当中听出多少真心的成分。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不然也不至于能在一起凑合这么久。想法若是不一致,那他俩估计早就掰了。 一句话没接上的空当季拾又朝着漆黑一片的门外开了一枪,有人应声倒下,在这种几乎没有视野的夜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瞄准的。 席音又蹲了几分钟,似乎是有些不耐烦这么等着了,便抬起身准备出去:“你守着,我去外边看看。” “先再等会儿。”季拾按住他肩膀,打眼观察着暗处的情况,嘴上教导说:“这种时候不能急,谁先沉不住气谁完蛋,最好等他们主动过来,正好我们是人少打人多,开暗枪能干掉一个是一个。” 席音:“我知道,但我们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万一警察赶过来,把人都吓跑了,我们还抓谁去?” “杜之恒给了多久?”季拾问。 “半个小时。”席音说着用右手从怀中掏出枪,蝴蝶|刀握在左手轻轻一甩亮出刀刃,让自己保持枪、刀同时在手的状态道:“你就留在这儿,我猜真正背后那人的人手一定藏在这些人当中,但是应该缩在比较后面准备来个‘渔翁得利’,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季拾:“我明白你想直接冲出去抓人,但是当前条件下你抓错人的可能性很高。” “这还用你说?”席音忍不住挑了挑眉,对这个总喜欢在关键时刻泼冷水的“搭档”相当无语。“我也知道要从这么多人里挑出那人的手下不容易,但总得试一试,有组织的和杂毛军相比起来在行动模式上肯定有所不同,只要能找对一个有嫌疑的就先绑起来,留着逼供。” “逼供?万一人家以死明志了呢?”季拾笑着用几个手指来回转枪。 席音忍住没直接一子弹崩他脑门上,耐着性子回答:“你太高看他们了,就算是亡命徒也都是些见钱眼开的货色,我出更高的价钱,还怕他们不开口么——” 席音的话音刚落忽然被季拾一脚踹翻在地,紧接着身后就是一声东西碎裂的巨响,他竟堪堪避过一颗子弹。 “谢了。”从地上爬起来的席音抬头对季拾说了一声,也没多客气,季拾点点头,淡定的模样似乎这是件多么稀松平常的小事。 不过…… “下次轻点踹成么。”席音揉了揉肩膀又加一句。 季拾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情况紧急,力度控制不好。” 席音心想这人九成九都是故意的,暂时便先咽下这口气,猫起腰摸到门框:“那我先出去了。” “真是拿你没辙。”季拾说着把席音拉到身后,自己先往外探了探情况,然后轻轻撂了一句过来:“一起吧,黑灯瞎火的,刀枪不长眼,你要是挂了我的金库就没了。” 席音听了不置可否地一哂,“随便你。”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地俯身出去,期间碰上两个已经快摸到别墅门口的家伙都被席音一个手刀上去敲晕了扔在路边,季拾的人也解决了十几个想要硬闯的练家子,后面还有二十来个蠢蠢欲动的。 不过虽然打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留情,但双方都十分默契地尽可能保持安静,到底心里都明白像这种杀人劫舍的事情见不了光,而且很多人也摸不清辛阜警察局的反应速度,一边闯其实也一边做好了随时逃脱的准备,想着在警察到来之前能抓到席家大少爷的活口最好,抓不到也没事,大不了之后再卷土重来。 席家家业固然十分诱|人,但也得有命消受才行。 席音自己也清楚在今夜来的这帮人中的大部分都只是想趁热赶个新鲜,他们认准了只有席音本人才能取来密码本,至于还需要真迹来解|码的这一层他们并不是特别关心,反正在他们的想法中,只要把席家大少爷攥在手里,那密码什么的都不是问题,由着他去解,最后只要坐等着收钱就够了。 对于这些个阿猫阿狗席音都懒得搭理,这种事在席捉云成年之时就经历过,只要扛过了最初的明潮暗涌,把人心安定下来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新当家的不是好惹的,后续的事就非常好解决了。 而他现在最担心的,则是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人,也就是杀害自己父母的真正凶手。 “喂,音子,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头?”季拾这时忽然拽住席音闪到林荫道旁的一棵树后,神情警醒地说:“这里面似乎没有我们要找的人,而且从我们两个出了大门开始,周围就比之前安静了不少,好像忽然走了一部分人。” 席音蹙眉听了听,点头道:“人的确比刚才少了,但是应该不至于这么早就撤退,他们会去了哪儿。” 季拾:“你家那位老爷子不是去了后花园么,那里有门吗?” 席音:“有门,但是要想从外面开必须得用密码。而且后花园的安全防范比前院要强得多,当初我爸生怕有人进去糟蹋了他那些花花草草,所以对那一块的保护设置得最为齐全。” “既然这么安全,老爷子还去那里干嘛?”季拾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是以防万一,还是他有别的什么想法?” 席音瞪他一眼:“别乱猜,不会是钟叔,他去后花园只是为了防止那些人从后面进来。” 季拾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角:“是么,但愿不是他。” 两个人就这么打哑谜似的交流完,季拾给席音打了个手势,准备继续往前走一点收拾掉剩下的人,远处却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笛声,呼啸着越靠越近。 “已经半小时了?”席音迅速看了眼时间,发现果真已经到了十二点半,眼看着一些隐隐绰绰的人影在听到警笛后就开始飞速地撤离,他心里不禁感到奇怪,难道这就结束了? 对方还压根没近到他跟前,这样一来他抓不到人,对方不也是一无所获吗?如果没办法控制住他,那又如何得到标有财产所在地的密码本? 除非是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席音飞快地将思绪从头理了一遍:假如对方最初就不打算在今晚绑架他,那就很可能没有露面。可是今晚应该是最好的机会,来的人多且杂,趁乱下手总比之后再单独组织成功率更大一些,对方会错过么? 另外,假使说对方的目的不在他身上,而在于真迹,但是除了当年在席捉云身边的几个人和他这个亲儿子之一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真迹是被交给了钟叔。如果这个幕后之人真得得知了这个消息,那只能是之前某人已经泄了密。 他会直接去找钟叔吗? 席音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那是小花园的方向,虽然在这儿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可以现在过去,”季拾捕捉到他的视线动向,“如果你担心老爷子的话。” 席音其实倒不是很担心钟叔的安危,因为以他对钟叔身手的了解,要收拾他都绰绰有余,寻常人碰上钟叔根本捡不到什么便宜。另外,考虑到外人能通过后门进来的可能性很小,只要他跟季拾把前面的路堵住,钟叔那边基本上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他刚刚才放心让钟叔一个人去后花园。 可是此刻,听着外面愈发喧闹的警笛声,席音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 “去看看吧。”他终于还是决定去查看一下钟叔的情况,这一边已有数十辆警察停在席家门口了,他不用再担心有人从正面闯入,于是调头快步往后花园跑去。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席音跟季拾赶到后花园之后,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钟叔的人影,遍布花园上空的红外线干扰器运转正常,没有生成任何警报,密码锁的门也关得严严实实,可是人却不见了,地上还散落了一些疑似血迹的斑点,在夜色中看得并不清晰。 “你家这里是不是还有密道一类的东西?”季拾在周边的树干上一边摸索一边问。 席音默默站在一旁不吭声,心情却不像外表所表现出的这么淡定。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最大的可能性无非有两种:第一是钟叔自己开门出去了,但这样一来就无法解释血迹的问题;第二则是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进来,跟钟叔发生冲突,来人占据上风将他带了出去。 可是,席音想起来他这次刚刚回家就问过钟叔,都有谁知道后门的密码,钟叔告诉他只有席乐和自己知道。如果钟叔这话说得是真的,那么第二种可能性也就被否定了,没人能在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从外面打开席捉云亲自设计的密码锁。 到底是…… 席音还在沉思着,就听季拾忽然在边上唯恐天下不乱地撩了一句:“音子,看我说什么来着,家贼难防。” 席音:“……” 钟叔……会是家贼么?他会一声不吭地把手稿的真迹带出去? 这也太难令人信服了。 chp35 思路 伊洛卡,戴斯蒂尼酒店,早上六点。 席乐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闹醒的。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闭着眼睛在床头一通乱摸,好容易将手机攥在手里,拿到眼睛跟前几乎是贴着眼皮眯开扫了一眼,整个人瞬间就清醒几分。 来电显示上的号码是栗冬的。 席乐了解他,栗冬不是个会专门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的人,除非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他才会冒着“丧命”的风险在这么早就把他给吵醒。 席乐立马坐直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身边和旁边的床上都是空的,洗手间也不像有人在里面的样子,不知道杜念一大早是去了哪儿。 两个异常的现象综合在一起,席乐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他接通了电话,手机靠近耳朵先试探地问了一句:“冬子,出什么事了?” “小六。”另一头栗冬的声音格外严肃,停顿好几秒之后才慢慢地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比较严重,你有个心理准备。” 席乐本来预感就不好,听他这么一说更加心慌,着急道:“放心吧我有准备,你快说!” 栗冬沉着声音嗯了一声,然后又低又缓地道:“昨天晚上,你家被人强行闯入,房子里的人跟闯入者打得很激烈,有发生枪战。钟叔……” “钟叔怎么了?!”席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栗冬顿了顿:“钟叔失踪了。” “……失踪?!”席乐懵了几秒后才回过神来。 因为事先已经听杜念和吴一讲了席家的历史,所以此时听到家里遭人硬闯他并不是特别惊讶,只在刚刚听见“枪战”两个字时紧张了一下,生怕钟叔受伤或是有更让他不愿接受的情况……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从栗冬口中说出的竟然是“失踪”。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还真能变成蝴蝶飞走了不成?! 然而就在席乐这边还处于一个难以置信的震惊中,栗冬却在那头颇为“体贴”地安慰了他一句:“小六,你先保持冷静,还有一件事……我也得告诉你……估计等你听完这件事就不会对钟叔的失踪反应这么大了。” 席乐:“……你说。” 他心想能让他比现在更震惊的事大概得达到“他爹诈尸了”的这个水平。 而栗冬接下来的这句话,却的的确确跟他想象中的这条标准起到了差不多的效果。 “小六,席音回来了……”栗冬自己明明也已经知道一会儿了,但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一副见鬼了的语气。 “席音……等等——”席乐感觉自己呼吸有点困难,狠狠吸了两口气后差点把自己吸到缺氧,缓了缓神才确认般地问道:“你说‘席音回来了’,是指席音回到辛阜了吗?” 栗冬被他传染得也深吸了一口气,方回答道:“是啊,他现在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小六,席音好像很清楚你的事情,他刚才过来嘱咐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和杜念一起出去的事,依旧保持‘席乐失踪’的状态,配合他把这个‘真席音’当下去。” 说到这里时栗冬似乎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你还别说,正主这魄力一出来,比你练了三年的都强。” 席乐:“……这不是废话么。” 栗冬的这一无心对比说实话还是对席乐“脆弱”的心灵造成了一点“创伤”的,他这三年来拼死拼活得伪装,结果到头来就落了这么一条评语,实在让人气馁。 可惜现在不是跟他在这种事上较真儿的时候。 席乐想到之前在席捉云老家发现的席音留给他的纸条,以及有关于席家继承人满十八岁之后需要承担的责任和一真一假两份手稿的去处,再联系上这次杜念连哄带骗地把他带到伊洛卡来,还有在辛阜遭遇的袭击、伊洛卡那天晚上被人追踪、席家被人闯入、钟叔失踪…… 这所有的一切融合在一起,渐渐就在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线。 席乐开始觉得这三年来始终困扰着自己的疑团终于有了要被解开的迹象。 酒店的房门这时候“啪嗒”响了一声,席乐下意识警惕地看了过去,结果发现进来的人是杜念。 “小六,你那边来人了?说话不方便的话我就先挂了,回头有新情况再联系。”栗冬反应很快地说。 “好,再联系。”席乐应完后挂了电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念。 杜念这会儿还是他平常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见席乐看他便笑着走过来勾了勾小孩儿的下巴,又跟逗小动物似的顺了顺他头顶上的毛发,往旁边一坐道:“寿星今天醒这么早?要不再睡会儿?” 席乐没心情跟他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杜念听后略微沉默了一瞬,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像藏着两团漩涡,把他的所有疑问都吸入眼睛深处。 过了一会儿,杜念才微微叹息似的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边拍边道:“你的消息也够快,刚才那个电话是栗冬打来的?” “到底什么情况?”席乐目光紧盯着他,“关于钟叔的去向,警察局内部有更多的消息吗?还有,席音回到辛阜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杜念无辜地撇了撇嘴:“乐乐,你有跟谁说过后花园那道门的密码么?” 席乐:“你不要打岔——” “这挺重要的,说真的,跟谁说过?”杜念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席乐不由一愣。 说了半天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但根据反应却也能将答案推断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比较关键的部分,靠猜是猜不出来的。 以及席乐还发现,自从他的身份被挑明之后,杜念似乎就不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当面对他说瞎话,于是就都改成顾左右而言他,对于不想回答的话题一律采用回避策略,臭不要脸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一门心思按着自己的思路往开扯,不把他扯到自己这根线上就不肯罢休。 说实话这一手用得好也是门绝技,不过要想练到他这种程度脸皮也得足够厚才行。 比如现在,明明最开始发问的人是自己,但看到杜念脸上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席乐就不好再坚持下去了,不由自主地妥协道:“后花园的密码我只跟冬子说过,为什么问这个?”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9节 “栗冬?”杜念眉心微微蹙起,这句反问更像是自言自语,因为问完后他就仿佛陷入了沉思里,手扶在下巴上默不作声。 可是这样一来席乐就坐不住了,心头被各种疑惑所包裹。 为什么杜念要问他后花园密码的事情?难道有人从后门闯进席家了?这又跟钟叔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因为手头所掌握的线索不多,席乐只能根据他目前所知道的信息来条分缕析地进行推测。 杜念刚才的问题显然证明他在怀疑密码的泄露,而这也就说明有人在没有破坏密码锁的前提下从后门进了后花园。那就是外部入侵?可是外人是如何知道这个只有他、钟叔跟栗冬三个人知道的密码的?席乐自己没有对除栗冬以外的人说过,那么另外两个人呢? 不管最终密码是从谁那里走漏的,都让席乐觉得难以接受,毕竟这两个都是他这三年间最为信赖的人,席乐不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会故意把密码告诉其他人。 可倘若不是故意,那就是无意中被人窃取了? 钟叔和栗冬都是嘴很严的人,很清楚在各种场合下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应该不会是通过聊天被人套出来。剩下的途径,跟踪观察么……?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考虑到钟叔的失踪,门会不会是被他从里面主动打开的?这样的话就不存在“闯入”的问题,而是他自行出去。但他出去干什么呢?赶走闯入者?在对方进都进不来的情况下这种行为显然是多此一举…… ……难道,他开门是为了放什么人进来? 这个念头骤然在脑海中闪现,席乐登时自己把自己惊得打了个哆嗦。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任谁会背叛席家,钟叔都不会。 “乐乐?”杜念此时察觉到他的紧张,扭头看了过来,“想到什么了?” 席乐猛一抬头,又用力摇了两下,自我否定似的说:“什么都没想。” 杜念眯了眯眼,定定看了他几秒后忽然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扣向自己怀里。 席乐:“你干嘛……我没事……” 杜念没有吭声,手轻轻捏住他的后颈,待两人之间距离足够近时低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有些沉重的吻,席乐僵住了没动,杜念就足足保持了有一分钟左右才抬了起来,语气温柔地说:“放心,我也不相信钟叔会背叛席家。” “……真的么……你也这么认为?”席乐对他猜中自己想法的本领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下只想为心头那一份坚持找到一个更加稳固可靠的理由。 而杜念正好就给了他这样一个理由。 他看着他轻点了点头,说:“钟叔这些年来对云叔和对你是什么样的大家有目共睹,我们不该怀疑他。另外,刚才鉴定结果也已经出来了,现场的血迹是钟叔的……如果他跟来人是一伙的,那这就说不通了。” “血迹?钟叔受伤了?!”要不是被杜念按着席乐这时已经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又是震惊又是焦心。 杜念劝道:“你先别太担心,说不定只是轻伤。” 轻伤……席乐觉得凭钟叔的身手,既然能让他受伤恐怕就轻不了。 他默默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忽然坐直抓住杜念的胳膊说:“我们今天就回辛阜吧!不能再在这儿待着了。” 杜念目光倏得一跳,刚开口想要劝阻却被一阵门铃声给打断。 席乐:“吴一哥吗?” 杜念摇摇头站了起来:“应该不是。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但在这种敏感时刻席乐显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开门,便也下了床跟过去,看到杜念先从猫眼往外看了看,然后扣上房门的链条锁,揽住他一起站到了与开门方向相反的一侧,这才谨慎地用左手握|住门把小心地露出一条缝,右手则按在腰间的手|枪上面。 “请问是杜蜜乐——杜先生吗?有一位姓席的先生给您寄了一份快件。”门外是个身穿快递服的小哥,听声音像在使劲憋着笑。 杜念听后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那位不“尊师重道”的徒弟的一点点恶趣味,于是应道:“是我,谢谢。” 快递小哥憋笑憋得身体都在抖,颤颤巍巍地将那份薄薄的快件从门缝里递了进来,然后也没再多说话,迅速朝着门鞠了一躬后就跑了。 杜念不禁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关好门后仔细看了眼这份快件上头,果真是大刺刺地写着“杜蜜乐”三个大字,亏他能想出这么一个羞耻的组合来,估计刚才送件那小哥在来的路上就笑了一路。 席乐就站在他身后,自然也听见了这个能把人雷哭的称呼,脸色难免有些尴尬,想看又不好意思凑近地问:“是席音寄来的?” “除了他也没别人了。”杜念已经拆开了封条,走到床边把封套里面的东西倒在床单上,只有两样,席乐蹲下去看,发现是一把花纹极其繁复又很复古的铜钥匙和一张对折起来的上面写满了外文的信纸。 他心头一震,顿时明白过来席音的意图。 “看来,他想让你去取手稿的复制本。”杜念将淡定的目光投向他,面色沉静,波澜不惊。 席乐:取他妹啊。 chp36 焦尸 “我不去。” 在杜念点明席音的目的后,席乐的拒绝十分干脆。 杜念无奈地笑了起来,对他这个反应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完全是在预料之中。 润了润嗓子,杜念刚酝酿好情绪准备来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席乐却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抢先开了口。 席乐:“你不要劝我,在确认钟叔没事之前我绝对不去。” “乐乐。”杜念看着他叹了口气。 席乐目光里是不变的坚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放心,我这不是在跟席音赌气……刚才我已经想过了,在这个时候我不方便回家,有他在那边就行,我不会回去添乱,就留在伊洛卡等钟叔的消息——可以吗?” 最后这个问句感觉是他挣扎着强加上去的,听起来有点不那么走心,但好歹是个诚意的体现。 杜念凝视着小孩儿异常认真的神情,思索片刻后问道:“那如果短时间内都没有钟叔的消息,你打算一直等下去?” 就像当初席音一失踪就是三年,钟叔这一次,谁又能说得准。 席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表情凝滞了几秒后才仿佛下决心一般地说:“一周,我只等一周。如果一周后还没找到人,我就先跟你去把手稿取回来。” “那好,就一周。”听见杜念终于同意了,席乐不由松下一口气。 “对了,吴一要回去了。”杜念这时又说道。 席乐愣了愣没什么太大反应,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知道吴一一定是急着回去见席音。 看来先前关于席音已经回到辛阜的事情杜念不仅仅没告诉他,连吴一也一起瞒着,怪不得他那时候说“他知道的比你多,我知道的比他多”,这人的心眼多得简直让人稍加揣测就觉得心累。 坦白地说,席乐其实并不明白杜念这次叫吴一同行的真正目的何在。把他带出辛阜是出于保护,那么吴一呢?也是为他的安全考虑,还是有别的原因? 明知道吴一心里一直惦记着席音,可是却瞒着不让他知道席音的下落,直到今天消息都曝光了、再也瞒不住了为止,又这么若无其事地放他一个人回去。难道现在就不担心他会在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威胁都解除了吗?这些威胁跟席家又有什么关联? 以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吴叔的死。 之前席音本人没有露面的时候,所有关于他的猜测还只停留在想象的阶段,但是现在他回来了,那么就让人不得不去正式面对那几起跟他“密切相关”的人命官司,特别是其中吴叔的案子,有录音为证在吴叔临死前的几秒之内见过他,这他怎么可能脱得了嫌疑? 当然,对于其他那些不知道席家双胞胎在三年前互换了身份这件事的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影响,录音的事也只有个别人知道而已,不会引起对他——这个假席乐的大面积怀疑。可是席乐总有种感觉,他觉得吴一似乎已经猜到席音跟他爸的命案有关系了,因为在他偶尔流露出的神色中除了正常的想念和担忧以外,还有一层更为深刻的矛盾,像是在拼命地跟自己做着斗争。 恐怕,他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喜欢的人不是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凶手。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理,在席乐的想象中,当吴一跟席音再次相遇时场面一定会十分尴尬……换成是他,此时再见到席音都不一定能保持冷静,必须得有人在旁边拽着他点儿才行。 那吴一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吗?杜念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越想大脑中就越乱,席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下意识地将口袋里那把精致小巧的dellger握在了手心,五根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外壳,好像这样就能让心里沉静下来少许。 杜念这时候忽然拉开了房间里的窗帘,清晨的阳光瞬间倾洒进来,骤亮的光线让席乐不由得眯了眯眼。 窗户外,天光明媚,风轻云淡,整个小镇都仿佛被笼罩在一层安宁祥和的氛围中。 如果人的心境也能如这般平静安稳就好了。 如果能够疑问少一些,再得过且过一些,他大概也可以跟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过得轻松愉快,每天只需操心自己的温饱就好。 席乐忽然想到,如今席音已经回来了,他今后不需要再进行伪装,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终于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了。 等找到钟叔,取回手稿,再跟席音一起把当前的局面稳定下去……或许…… “喂,是我。”杜念忽然接通的手机打断了席乐的思路。 他看见他先是安静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几秒后眉心却骤然团成一簇,紧紧地拢成个“川”字,表情变得极为凝重。 席乐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回去,先把人带回局里做身份鉴定。”杜念全部听完后只说了这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席乐心跳得有些厉害,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打心底里感到不安。 他盯着杜念问:“有新情况?” 杜念扭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向他,似乎在纠结究竟要不要把刚才通话的内容告诉他。 “……到底……什么事?”席乐强压下心慌的感觉,猜测道:“是不是钟叔的下落有信儿了?” 杜念嘴唇微抿,没有说是,但也并没有否认。 “……先把人带回局里做身份鉴定……” 这句话忽然就像响雷一样在席乐脑海中炸开。 如果……如果人是活着的……那还需要做身份鉴定吗?……可是即便钟叔—— ——为什么还需要做鉴定……难道不是看一眼就清楚了么…… 席乐感觉时隔三年之后他再一次要被这种不知道自己在乎的人是死是活的感觉给逼疯了。 “杜念,告诉我……”席乐这一句的语气近乎央求。 杜念其实十分为难,对着他的眼睛凝视了好一会儿,明白自己这次不可能再回避过去了,终于才颇为斟酌地开口道:“就在刚才,局里的人在辛阜西郊开发区那里的一间空厂房里,发现了一具被火烧焦的尸体。根据尸体身上的残留物来推断,是钟叔的可能性较大……” 席乐:“烧焦……尸体……” 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表情怔怔的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杜念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走近后轻轻把他抱住,用沉着的嗓音缓缓道:“乐乐,你先别急,还没有最终确认身份,说不定不是他。” 席乐听着他的话觉得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而杜念的声音还在从耳边一字一字地传来,他说:“乐乐,我今天得抓紧回辛阜一趟,坐飞机的话争取能当天往返,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要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商量好吗?” 或许是半晌都没有听到席乐的回应,杜念的手便试探性地落在他后背上,小心地拍了两下,刚想着小孩儿这算是默认了准备松一口气,却没想到席乐忽然把头抬了起来,推开他的手站远了些,一双眸子黑如浓墨,已看不出平常的清澈来。 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也要回去。” 杜念:“……乐乐,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回去不合适。” 明明之前已经说通了的,可是谁能想到竟会突发这种事。 席乐是已经铁了心了。 这一回,他一定要亲眼确认。 “不合适我也回定了。” chp37 钟叔 伊洛卡小镇里是没有机场的,要乘飞机必须去它南边大约有半个小时车程的帕斯特罗市。 杜念开着车,余光里看到沉默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席乐,心中禁不住叹气。 终究还是让他跟着来了。 其实要是来真的,杜念对席乐的态度也不是强硬不起来,但他这回却没坚持一会儿就妥协了,主要还是不忍心。 欠下的债总得还,而他只怕是之前欠这孩子的太多,如今愣是顶着一层刀枪不入的厚脸皮都不好意思再说出反对的话。 毕竟……那是钟叔啊…… 席乐现在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坐在那里,杜念只要稍作想象就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抽疼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尖不断地流窜上来,一下下地刺在心脏上,十分难受。 而等上了飞机之后,席乐依旧一言不发,杜念把他搂到怀里他也没拒绝,瘦削的肩膀硬硬地顶在杜念肩窝处,硌得人有点疼。 杜念知道他现在是在强装镇定,表面上看着没太大反应,身体却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直到他们抵达辛阜走出机场的时候,看见已经等在外面的杜念的两个属下,席乐才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了杜念的胳膊,他的手心已被冷汗浸湿了。 杜念握紧他的手,毫不避讳地将二人十指牢牢扣在一起,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警车。 事实上凭借他敏锐的观察力和对自己人的了解,杜念从看到那两位小警察的表情时就知道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而且,正是他不想看到的那个结果。 “杜队——”见他们俩走近后其中一个警察便要开口汇报,被杜念一个不大明显的眼神制止。 杜念:“这里人多眼杂,先上车再说。” “是。”两名警察应完后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席乐,然后迅速移开了视线转身去帮他们打开车门。 杜念跟席乐一起上了后座,待门一关严杜念就问:“都按我的吩咐做了么?有没有人起疑?” “您放心,我们出来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一个人抢先答道,紧接着又补充:“您找到小少爷的事情现在局里都瞒着呢,除了我们两个以外没别人知道。席家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了,大少爷暂时回避,等一会儿我们到了之后就由小少爷扮作大少爷去认领尸体。” 席乐听到“认领尸体”四个字时身体忽然抖了一下,杜念紧了紧他被自己握住的拳头,对前面说道:“我知道了。记住这件事一定要严格保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包括局长都不能说,明白吗?” 两个小警察瞬间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异口同声回答道:“明白!” 就在这时,沉默了大半天的席乐突然出声问:“身份……那具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了是吗?”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小警察一听就扭头颇为为难地看向杜念,满脸都写着“队长我能不能偷偷告诉你然后你来跟他说……” 杜念的神色又是严肃又是无奈,知道这事瞒不了,拖下去也没有意义,只能指望着“长痛不如短痛”了,于是他对小警察微微点了下头道:“知道什么说什么。” “这……”小警察一脸生无可恋。 他虽然入行不久,但对席家的情况却丝毫不陌生,有关于三年前席捉云夫妇命案的一切资料在警局里都是一个敏感度极高的“禁区”,并且至今处于未结状态,让他想不感兴趣都不行。 而面对这个已经“失踪”三年、刚刚回来的席家小少爷,他其实还是挺心疼的,一想到他曾经经历的那些事……再加上如今又一个家人的离开……这话让他说实在是自己都觉得残忍。 偏偏他还不得不说…… 小警察万分沉重地长叹一口气,不敢跟席乐对视,就半低着头小声说:“身份确认了,正是席家的钟管家……请您……节哀……” “真是……钟……叔……” 席乐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原地坐着就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上半身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晃了两下,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让心头骤然涌出的难过减轻几分。 而下一秒,杜念就揽过他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抱得非常紧,完全无视了前面那俩目瞪口呆的“电灯泡”,低声在他耳畔道:“乐乐,你还有我。” “钟叔……”席乐依然在喃喃地重复着,不愿相信一般,“杜念……钟叔他……怎么会……” 他此时忽然就想起来在几天前,当他坐车离开家时从后视镜中看到的钟叔始终目送着他的身影。 谁能预料到,那竟然是最后一眼…… 没有特殊的告别,没有煽情的场面,什么都没有,就是普普通通、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次分别,竟就这样成为了永别。 他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就再也见不到那个活生生的人了…… 一股极其强烈的悲伤忽然从席乐的胸口处迸发开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浑身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眼泪已经无法自控地夺眶而出,他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死命地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两名警察都已经把目光直直地投向了路前方,不忍心再看下去。 杜念则用手掌在他后背上轻轻抚着,低低劝着:“难受就哭出来吧,别压着。” 然而席乐听完却反而把头埋得更深了,脊梁几乎弓成了一道半圆弧,手指一触上去就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精神上的压抑,杜念是真心疼到了骨子里,抱着他感觉自己全身也都绷得死死的放松不下来。 如果能够互换身份,让自己去替他承受这些事,杜念肯定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答应了。 可惜,他换不了。 人生中所有需要经历的痛苦和磨难,他都不可能代替他来承担,所以,他只能帮助他变得坚强起来,让他的内心坚定到足够去面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即便不依赖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赖,他一个人也能够沉着坦然地把自己的路走下去。 因此,哪怕明知道在这个帮助的过程中自己会对他造成伤害,杜念也别无选择。 十几分钟后,车子行驶到了警察局门口。 这个季节已经快入冬了,天气很凉,车门一开冷风便一股脑地灌进来,虽算不上刺骨,但也能把人给冻得一激灵。 席乐下车时脚步有些发虚,差点一踉跄,好在杜念从身后扶着他让他站稳了。 已经有其他的警察等候在一楼大厅,席乐他们走进去,被人领着,又是那条熟悉的去往停尸房的路。 杜念:“害怕吗?” 一如既往的台词,在电梯下到地下二层时开门的前一刻响起。 席乐这一回已没有了当初来看爸妈尸身时的瑟瑟发抖和惊慌恐惧,也没有来看跟席家有关的那几个人时的惶惶不安,更没有来看吴叔时的那种如坠迷雾之中的手足无措…… 可是,唯有这一次,他终于破天荒地对杜念的这个问题认真给出了答案。 席乐:“嗯。” 简单的一个音节,听上去却无比晦涩。 但他好歹是说出来了。 害怕,其实一直都是害怕的……无论是停尸房这个地方,还是尸体本身,亲眼看到自己曾经十分熟悉的那些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冷冰冰地躺在这里,心理上所感受到的那种憋闷和重压总会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甚至在从这里离开很久之后都会因为一个偶然的回忆引发一阵令人窒息的心悸。 他不喜欢来看死人。一点都不。 “杜队。”停尸房的门打开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手给他们示意了一下房间中部。 可能是因为被烧焦的缘故,那张白布下躯体的轮廓显得有几分诡异,仿佛是将一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突兀地鼓起来一大块,并不像正常死亡状态下那种平躺的样子,也分辨不出到底哪里是哪个部位。 席乐的双腿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缓缓朝那白布走了过去,杜念在后面拉住他,犹豫地问:“确定要看吗?被火烧过的人……模样会面目全非的……” 席乐缓缓回过头来看他,一双眼睛睁得有些大,眼里还有些藏不住的水汽,嗓音沙哑地说:“再面目全非,那也是钟叔啊……” “……” 杜念没有理由再去阻拦他,于是改拉为扶,手托在他腰后一起走到了白布旁边。 而就在此时此刻,前一秒还尚能保持镇定的席乐双手却骤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把这张白布给揭开。 最后还是由杜念稳住了他的手,两个人的右手手心贴手背地叠在一起,落在边缘,轻轻地将这层遮挡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一截已经变得焦黑的手臂。 枯朽的,狰狞的,毫无生机的。 …… “——席音——” 席乐忽然一把将整张白布全部掀开,杜念没来得及拦住他,钟叔的尸体就这样整个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杜念只顿了一瞬,下一秒他就想都没想地扯过席乐搂入怀中,自己则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再多看一眼。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保护性的动作。 杜念在这么做完之后其实才回过神来地想:也许让他亲眼看见钟叔尸体的样子并不完全是件坏事……然而心里虽然有这个想法,他箍在席乐身体两侧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松动的倾向。 理智又被情感占了上风……他还是舍不得。 可就在这个时候,怀里的人却轻轻推了他两下。 席乐:“杜念,放开我。让我再看看钟叔吧。” 杜念呼吸一紧,劝他:“还是别看了,已经看过了。” “再让我看看吧。”席乐低声重复,“我没事的……就想再多看他一会儿……” 在钟叔还活着的时候,因为太过于习惯他的存在,席乐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看他,跟他说说话了。 尤其是最近这三年来,由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痛苦之中,他几乎没怎么关注过钟叔的想法和心情,只是在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他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不曾认真想过在这份照顾背后钟叔究竟为他做了多少事,又操了多少心。 虽说从席泽开始,席家就没有一个人把钟叔当成是下人看待过,可是他自己却始终以比席家人低一等的身份自居,这么多年来任劳任怨,默默地为这个家付出,却从未听他开口要求过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成家,没有老婆孩子。一辈子,都耗在了席家。 可他不惜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在他心里,真得就没有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包括这一次他不明不白地“失踪”,一天后又被确认了死亡,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会是什么人对他下的手?以及,手稿的真迹如今又在何处…… 当席乐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到这上头时,他便一下子停止了思考。 此时当着钟叔的“面”想这些事情是很说不过去的。 不管钟叔最后的行动动机是什么,对席乐来说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只知道这位长者从他刚出生到现在,一直都陪伴着他、教导他、照顾他,对他就像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却又要比席捉云的严父形象多了些宠|溺和纵容。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席乐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去怀疑他的用心,他过不了自己的良心。 即便钟叔真得选择背叛了席家又能怎样,他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他吗?他不是始终都在保护着他吗? 那还需要怀疑什么呢。 席乐对着钟叔的尸体一边看一边想着,足足看了有五、六分钟,这才又将那张白布拉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盖过钟叔的头顶,让逝者安息。 “席音,我们走吧。”杜念见他盖好后便出声道。 席乐点了点头,收起眼角的一抹残红,朝向身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他这时已由最初的震惊和悲痛中渐渐缓过神来,冷静下来之后大脑也重新恢复运转,让他想明白此时此刻自己并没有太多用来哀悼和伤怀的时间,反而是找出真相的目标更加刻不容缓。 接下来,他要回家。 也该是时候去见见自己那位“报失”三年的双胞胎哥哥了。 chp38 重逢 因为乘坐的是提前一班的飞机,吴一到达辛阜的时间比杜念和席乐要早将近两个小时。 一落到地面上,他哪儿都没去,直奔席家的别墅。 自从今天早上听说真正的席音已经回到席家的这个消息之后,他脑海中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去见他。 显然,迫切想知道席音这三年中到底身在何处、又做了什么的人,不止席乐一个。 这会儿的时间是早上不到十点,路上车不多,他搭了辆出租车坐上去后就不停地催促人家师傅开快一点,这样迫切的状态在他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中都是很难见到的。 而在他“催命”似的督促之下,司机师傅也是把油门踩得十分彻底,车子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估计师傅心里也是烦得不行,巴不得赶紧把这个“赶着去投胎”的主儿撂下自己也能图个清静。 不过就这么一路疾驰,等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吴一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 就在席家院子的外墙边上,整整齐齐地并排停了五辆黑色的高级商务车,牌号都是连着的,而在隔着大约一个半车位的位置还停了一辆警车,规格比平时杜念常开的那辆要高出许多,看起来现在别墅里面至少有两拨人,而且气派都不小。 吴一大概猜到了是谁,心里有一瞬间的犹豫,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暂时回避。 可是,他实在太想见到席音了,连多一秒钟都不愿意再等。 吴一转念一想,反正人都已经到了门口,管不了那么多了,谁爱在谁在,他统统不关心,只要让他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就好。 于是,吴一下了决心就往里走,守在门口的那些个警察大多认识他,里头没有特殊吩咐他们便也不拦着,直接痛快地放行了。 从大门口到别墅正门的这条路吴一走过无数次,但是,没有哪一次他的心情能像现在这么复杂。 刚才在门外时那种迫切的心情,从他踏入门口的那个瞬间就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他依然是非常得想快步冲进去找到席音、抓住他将心中的疑问问个究竟……可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的脚步变得极为沉重,仿佛每迈一步都需要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更需要消耗巨大的力气…… 在这矛盾的双重心理的折磨下,吴一的步伐变得格外奇怪,时而疾走几步,时而又站定不动,等他这么忽快忽慢地挨到别墅跟前时,刚刚好就跟里面走出来的几个人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两个男人都是西装革履,魄力十足,看上去大约是不惑的年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饱经沧桑的成熟气度。 特别是走在左边的那个,眼神尤其深邃犀利,烙在线条硬朗的脸庞上如同两柄能够直插人心的利剑,让人一旦被他盯住就会觉得心底生寒。 这两个人,正分别是辛阜市的市长栗尧钧和警察局局长杜之恒。 杜之恒率先看到迎面过来的吴一,锋利的目光便有意收敛了回去,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跟他打招呼道:“回来了,来找席音?” “是。”吴一朝杜之恒跟栗尧钧微微弯了下身,再抬起头时就注意到了跟在他们俩身后的那个人,呼吸瞬间就乱了。 席音此刻也发现了他,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停滞了几秒,直到杜之恒又开始说话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开。 “你不是跟杜念一起出去的么,他人呢?”杜之恒问吴一。 吴一愣了愣,他现在大脑的反应有些缓慢,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席音身上,只能抽调极小一部分的脑细胞分给其他事和其他人。 见他没反应,杜之恒便又叫了他一声:“吴一,怎么了?” “嗯……?呃……没、没什么……”吴一总算是让自己暂时回过了神,不过眼睛还黏在席音那里,有些恍惚地回答:“您刚才问念哥……他,他可能要比我晚回来一些……有别的事需要处理……” 杜之恒皱起了眉头:“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重要,不赶紧回来还在外面瞎倒腾。他也是越来越野了,我都不知道他成天在干些什么。” 旁边栗尧钧这时听了便插话劝道:“杜局这么说肯定是冤枉自己儿子了。杜念那孩子不是一般的稳重,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轻重缓急他分得清楚,既然没跟吴一一起回来那说明在那边一定有更重要的事,你先别忙着责怪他。” 杜之恒看看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尧钧,你不用帮他说话,我也是实在没有时间,顾不上对底下的事详细过问,才让他顶着个队长的名号胡作非为。不该管的事瞎管,这到了用得着他的时候反而见不着人了,你说这像话吗?” “哪里,杜念不是这样的人,他很负责。”栗尧钧拍了拍杜之恒的肩头,又扭头对席音说:“小音,你就听叔叔们的话,安心在家等消息,暂时先不要出家门,自己多注意安全。” 杜之恒一听也附和道:“是啊,你耐心等待,一旦鉴定结果出来我会让局里立刻告诉你。” “好的,我等您通知。”席音顺从地应完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杜之恒面前道:“对了杜叔,您把用来保护我的人都撤了吧,我没事,相信他们也不会在大白天来动手。” “那怎么行!”杜之恒还没开口栗尧钧就先反对道,“小音,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昨晚那么大的事刚刚发生,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掉以轻心呢。” “真得没事,您相信我。”席音礼貌地对他说完又看向杜之恒,“杜叔,撤了吧。” 杜之恒看他一眼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栗尧钧不禁有些着急地瞪他:“杜局,你还真打算听他的?!这人坚决不能撤啊!不然万一回头小音出了什么闪失,你我怎么跟老席交待?” “栗叔叔,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但您应该知道的,自从我爸妈走了之后,我实在不习惯周围有这么多生人在……”席音说的时候还稍稍握紧了拳头,将那种精神紧绷又敏感的样子扮得恰到好处。 栗尧钧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杜局,你倒是也劝两句啊。” 杜之恒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叹了口气:“席音,人我可以撤走一部分,但还是要留一些盯着别墅外面,防止可疑人员接近。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没有商量的余地。” 席音听完先沉默了几秒,遂“忍辱负重”地点点头:“好吧……就按您说的。” “不过,只留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杜之恒又不放心地问。 “没——” “没问题。”吴一忽然抢在了席音前面回答道,见杜之恒和席音都看向他,他便又补充说:“杜叔您别担心,我会陪着他。” 席音的眼神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而杜之恒看上去则颇为踌躇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道:“也行,有你在这儿我心里也能稍微踏实些。那我先回局里了,一旦有任何情况记得随时联系我,不要乱跑。” 吴一、席音:“好。” 栗尧钧见没法再劝,只好伸手在席音肩膀上按了按:“有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等下我也会让栗冬过来陪你们。对了,要不你们干脆直接去我——诶杜局?!” 不等他把话说完人已经被杜之恒拽上走了,身后一众助理、保镖随行,院子里的警员也在杜之恒一个手势的招呼下悉数撤了出去,四下里顿时变得清静起来。 而没有了“闲杂人等”,吴一才终于能够跟席音单独地、面对面地相视。 为了这一面,他等了三年,甚至曾经以为有生之年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今天总算是让他等到了。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刚预备着要开口喉咙却先哽住了,眼眶渐渐地酸涩起来,各种埋藏许久的情绪此时都如同脱离了桎梏一般从眼神中逃窜出来,拦也拦不住。 席音也看着他,不过他的表情却是冷静异常,只有眼底那一丝细微的波动方能泄露出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如外表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于两个曾经相互喜欢却又分别很久的人来说,最残忍的事并非是在无法相见的过程中察觉到感情正在逐渐变淡,而是在最后终于碰面的那个瞬间,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彼此真得已经回不去了。 分别的时间无谓长短,有些感情能够历久弥新,但在他们二人之间,此时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已经发生了深刻变化的东西。 至少,不论吴一对他还抱着怎样的想法,席音都很清楚自己已经不是以前他所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无奈太深,连叹气都显得没有必要。 席音掩去眼中那一抹差点倾泻而出的落寞,侧身转过半圈,淡淡说道:“进去说话吧,外面冷。” 说完他就率先进了门。 吴一怔怔地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扯开步子跟了进去。 房间里,温度果然要高了不少。但对吴一而言却没什么差别,他并没有觉得暖和多少,心底还是凉飕飕的好像漏了风。 另外,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此时别墅里面居然不仅仅有席音一个人。 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正靠坐在客厅的沙发边沿上,一脸玩味地打量着他。 席音就站在这个男人旁边,见他看过来便说:“介绍一下,他是季拾。” “……季拾?!”吴一这下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当乍一听到这个男人的姓之后,他所感受到的震惊甚至要超过刚才那一瞬间心头骤然升腾上来的嫉妒。 “季”并不是一个十分常见的姓。 对于熟知席家过往的吴一来说,他捕捉到的这个字眼由不得他不去产生一系列的联想。 席音为什么会跟姓季的人在一起?而且,他们的关系看起来还很不一般…… 吴一僵立在原地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而这时季拾已经施施然地朝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客气笑道:“你好。” “……你好。”吴一尚且镇定地跟他虚握了一下,然后转向席音,喉咙发紧地说:小音……我们……单独谈谈好么?” 他这一声“小音”让席音的脸色微变,虽然收得极快,但那一瞬的动容却没能逃过季拾的眼睛。 季拾的眼神稍稍沉下去了些。 席音点了点头。 “正好,刚才师父打电话来了,说他跟小乐马上回来,他们会直接去警察局,我需要暂时回避,我们去书房吧。”席音眼皮一抬往二楼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吴一看了眼季拾后说“好”。 季拾对他的视线恍若未觉,走到沙发边拎起自己搭在靠背上的外衣,往身上一披,“那你们先谈,我出去转转。” “现在?”席音不由严肃地看着他,“杜叔没把人都撤回去,你这会儿出去会被发现的。” 季拾耸肩一笑:“放心吧,我不出你家大门,就去后花园看看情况。老爷子昨晚是从那里失踪的,我得检查一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警察不是都查过一遍了么?”吴一接口道。 “警察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季拾反问,语气相当不屑,还顺带着朝席音挑了挑眉梢,“你说是吧,音子?” 席音眉心蹙了蹙,没接他这茬儿,“行了,那你去吧,但是记着不要尝试去开那道门。那个门上的密码是对内外通用的,里外都连着警报器,强行从内部打开一样会触发。” 季拾啧了啧嘴:“不愧是席捉云,这作风够严谨的,从一开始就防着自己人呢。” “你少说两句吧,那是我爸。”席音目光微冷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吴一能感觉得到席音其实并没有生气,会这么说也没让人觉得他是在维护自己的父亲,反而更像是出于礼貌不得不“例行公事”一下而已。 先是跟席家的宿敌季家人走到一起,如今又是对席捉云隐隐流露出的不满,吴一实在搞不清楚席音现在的态度,。 他已经看不透他了么?还是说,他从来都没让自己真正地看透过…… 季拾这时已经往屋后走了,席音看着他的背影转过楼梯拐角,终于轻轻松了口气似的走到吴一面前,绷紧的肩膀也略微放松下来,定定看着他,这让吴一忽然间意识到,三年前那个个头只到自己下颌的少年现今已经几乎能够跟他平视了。 “你长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席音的表情一顿,眼睫迅速眨了两下,然后他微低下头,开口叫了声:“吴一哥。” “……小音……” 吴一:“……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 chp39 疏远 人与人之间的重逢往往充满了戏剧性。 而除此之外,作为曾经虽未公开挑明却早已被大家看出二人相互都有意思的一对“准恋人”,吴一跟席音之间还要多了一层感觉——尴尬。 刚刚见面的时候或许还来不及细细体会,但随着相处时间一分一秒地加长,这份尴尬就越来越明显了起来,让人无所适从,甚至无言以对。 吴一站在窗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席音,目光移不开,嘴也张不开。 进书房已经超过十分钟了。但除了最开始说的那两句以外,他们之间没再进行过其它的交谈。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10节 好像忽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又或者,是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打破沉默,因为心里都明白一旦他们开始谈,只怕不会有什么轻松的话题。 但是一直拖下去显然也不是办法。 大概又过了将近一刻钟,还是席音先轻轻咳了一声,等了等,站起来走到吴一对面,目光沉静如水地看向他问:“吴一哥,你想跟我谈什么?” 而在吴一说话前他又补了一句:“有关于我当年怎么失踪、这三年在哪、还有为什么不回家来的这些问题我想暂时先不说,等小乐回来了,我再一起告诉你们。” 吴一没想到他一下子把自己最想问的几个问题都给堵了回去,神色就变得有些难看,嘴唇动了动又抿住,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好,这些等小乐回来再说。你现在能不能先告诉我,那个季拾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席音像是想到了他接下来会问这个,丝毫不显意外,只略微思忖了片刻像在组织措辞,然后说道:“季拾,他是季明安的儿子。我跟他在一起是有目的的,应该说我们两个现在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 “……季明安的儿子……”吴一重复了一遍,直勾勾地盯着席音欲言又止。 老实说,这个答案他之前已经猜测到了,但是现在听席音亲口说出还是让他感到很难接受。 季明安不应该是席捉云的死对头吗?而且,有关于三年前席捉云夫妇的命案,经推断最有可能的行凶者就是在那之前不久刚刚越狱的季明安。 只不过在席捉云夫妇死后,季明安也彻底失去了踪迹,至今都未再听到任何一点跟他相关的消息,这条线索也就此断了。 倘若席捉云两口子真是被季明安所杀,那他现在人在哪里?他的儿子季拾又为什么跟席音搅和在一起?还有席音本人,说什么“相互利用、各取所需”,他们两个人会出于怎样的理由才要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又分别能取到些什么? 季家想从席家手中得到积攒了几代的“收藏品”这倒能说得过去,但席音想从季家人那里得到什么呢?他们有的他应该都是不缺的,季拾应当也不会拿自己亲爹的下落作为筹码—— ——等等,似乎……也不一定。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季明安当年对季衡声的态度作为参考,季家这“不孝顺”的传统说不定已经打进了基因中代代相传了下来。 吴一联想到这里不由下意识叹了口气,他有种眼睁睁地看着席音深陷泥潭却不知该如何才能把他拽出来的无力感,斟酌了许久,他才对自己面前这个已经盯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呆的少年说道:“小音,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去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能不能告诉我,你跟季拾现在一起在做的事情,危险吗?” 席音听后回过头来看向他,认真地反问:“吴一哥,你相信我吗?” 吴一在这个瞬间脑海中飞速地闪过自己父亲被杀害的事,理智上他已经猜到了席音肯定与这件事有关,可接下来他却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我当然信你。” “好。那我告诉你,我现在在做的事会有一定的危险,但是目前都在我能掌控的范围内。”席音沉吟片刻,“至于今后会如何发展,在拿到进一步的消息之前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估计。” 吴一:“小音……你在查云叔和云婶的案子对吗?” 席音点了点头:“对。” 在这一点上他已经无需隐瞒。 而听他痛快承认,吴一反而无从再劝,毕竟这是一个于情于理都不好去反驳的理由。 看起来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吴一没想太久,“让我帮你吧。”他对席音说。 席音眉头立时蹙起:“不行——”他话说一半书房的电话却响了,席音便用口型对吴一说了句“稍等”,然后拿起听筒放到耳边,“是我。” “……”在那边说了什么之后,席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吴一不知道电话里面的人是不是还有说话,总之席音在这头是安静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后才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了。” “什么事?”吴一等着他挂断后问道。 席音低着头,好半晌,他才握了握拳声音平稳地说:“尸体身份确认了,是钟叔。” “小音……”吴一怔了两秒就伸出手想要抱他,席音却不动声色往旁边一闪,面无波澜地继续道:“钟叔的死是个意外变故,有些事必须得重新考虑,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可能会更加棘手。” 吴一对他的这种反应十分无措,心头甚至有些无名之火冒了上来,不禁提高了音量:“你一定要这样吗?哪怕当着我的面,也一定要冷静到这种地步吗?!” 席音被他“吼”得一愣,大概是从小到大没听他对自己这么说过话,消化了几秒钟才将面色恢复如常,淡淡地问:“吴一哥,在你看来,我现在假如不冷静的话又该是什么反应?崩溃?还是歇斯底里?” “我没这么说。”吴一对于自己刚才未能控制好情绪有些懊恼,此时便有些内疚地压低了声音,声线也放得格外缓和:“小音,我只是不想看你刻意把自己的真实情绪给藏起来,特别是在我面前……” 席音:“我藏什么了?” “钟叔走了,你肯定不好受。” “是不好受,但可以接受。”席音的目光渐渐沉淀下去,连温度仿佛都在一分分地降低,这让他的语气和声音听起来也愈发的冷酷绝情,“吴一哥,你应该还记得当年我爸妈去世之后的事吧。那个时候,你见我有过任何过激反应么?” “那个时候、你……” 他这一说吴一便回忆起来了,当初席捉云夫妇刚刚出事,尸体被发现之后席音跟席乐两兄弟被带去认尸,席乐几乎是脚刚踏进停尸房的门眼圈就红了,后来虽然一直强忍着没发出太大的声响,但眼泪却是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淌。而相比之下席音就显得太淡定了。 他全程都是一副异常冷静的姿态,不哭不喊,连表情似乎都没有过太明显的波动,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搂着席乐,间或轻声安慰一下自己的弟弟。 吴一还记得他那时对席乐说的是:别怕,还有我呢。 可是在那一周之后,他就不知所踪了。 席音现在的状态,跟三年前极其相像。 吴一忽然一阵心悸,想到席音会不会在几天后再一次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如果他真得又消失了,那他还有没有再等一次的能力?再说了,即便他还愿意等、还可以等,但谁能保证他下一次还会不会等到?万一席音出了任何意外——万一他回不来…… “小音!”吴一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没忍住上前一把攥住席音的两只胳膊,焦虑又担忧地盯着他快速说道:“我现在真得看不透你的想法,也不知道你接下来都打算干什么,可是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一次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要瞒着我!云叔和云婶的事、钟叔的事,我们一起解决!你让我来帮你,别再自己一个人背着大家去偷偷调查了好吗?” “吴一哥,你想太多了。”席音不费吹灰之力地拂开他的手,别过脸有些冷淡地说:“你不能跟我一起,我选择季拾作为同伴是有理由的,他符合我心里的条件,但是你还达不到。” 吴一感觉自己心脏就像是被一根锋利的刺给狠狠扎了一下一样,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强咬着牙问:“你都需要什么条件?” 席音没有看他,身体几乎完全转得背向他,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说:“首先,最基本的一点要求就是不能在行动中拖我后腿。吴一哥,你向来聪明,但是聪明挡不了刀也躲不了子弹,我如果带着你就等于是给自己找了个累赘。” 吴一目光霍得一闪,仍不肯放弃地说:“……可是除此之外在其它方面我都能帮你!” 然而席音毫不留情地回绝道:“其它方面更用不着。季拾的脑子很好使,我也不蠢,我们两个在一块儿对于解决问题来说足够了,不需要帮助。” 吴一能感觉出他是铁了心了,心中淡淡地漫上一层来自于被心爱之人抛弃的绝望…… 他原先还自我安慰过,席音这三年来不与他联系是迫不得已,可是如今看来,根本没有“不得已”这回事,有的仅仅是“不愿意”而已。 “为什么……”沉默良久,吴一低声问出了这一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寂的书房中显得尤为苦涩,仿佛都蔓延到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你为什么要有意疏远我? 他的言下之意席音听出来了。 正好这也是席音这次打算跟吴一说清楚的话题,借着他发问的机会,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回答他。 “吴一哥,已经不合适了。”席音终于转了回来面对面看着吴一神色淡然地说。 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chp40 兄弟 席乐跟杜念回到家,看见席音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依然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 就好像大脑已经接收到了最新的信息,但是传达得不够及时,身体其它部分还没能从前一个状态中转变过来。 他隐约觉得自己还处在那个“钟叔活着、席音失踪”的世界里,可意识上却明白这不是事实,这种身心上的分裂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 席音也看着席乐,心里其实有诸多感慨,不过暂时面上什么都没表露出来。 他知道席乐需要一个接受的时间,特别是在钟叔刚刚出事的当下,他不可能要求他那么快就将心态整理好。 席音也明白自己当年的不告而别让这个弟弟提心吊胆了整整三年,不管目的为何总归是他有错在先,所以这时在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先妥协地叫了一声:“小乐。” 然而他不叫还好,席乐本来正有些愣神地盯着他看,他这一叫席乐的眼神却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席音多年的经历让他瞬间感知到一丝危险的信号,条件反射地往后撤了一步,刚刚好避过席乐拼尽全力打过来的一拳。 “小乐!”在一旁看着的吴一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阻拦,却被杜念给挡了回去。 “念哥?”吴一着急地回头,就见杜念不慌不忙地给他做了个“安心看着”的手势,而那头已经打得火热了。 这兄弟俩时隔三年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用这样一种“势同水火、你死我活”的方式作为开场,吴一自己是看了个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杜念为什么能那么淡定,他就不怕这样打下去真伤到一个怎么办…… 不过杜念倒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 与吴一这个“战五渣”不同,他自己身手一流,所以能够轻易地将席音跟席乐之间武力值的差距看得一清二楚。 一般只有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打起来时才有可能对双方都造成比较大的伤害,而对于一面倒的碾压局,只要实力强的那方无心伤人,那最多只是让两个人都多留点汗、耗点体力罢了。 就像先前席乐非要跟他打的时候一样,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一直不出手,全程仅靠躲闪便已足够。 席音的功夫还没能游刃有余到他这个地步,但用来对付席乐已然够用,除了偶尔抬手格挡一两招以外,他基本没什么大动作,始终处于防守的地位却丝毫不显被动。 杜念专心看着他们二人的打斗,心底不免默默叹气,感觉自己以前就是对席乐要求放得太宽松了,几乎都由着他的性子来,结果导致他现在跟席音比起来还差了一大截。 但是,想起曾经他开枪时的那种果断精准的表现,杜念又轻轻笑了起来。 多少能找补回来一些。 杜念跟吴一这两个看客就这么怀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盯着眼前如同动作片一般行云流水的场面,杜念风轻云淡,吴一则捏了把冷汗,差不多过了十多分钟才终于看出些要结束了的迹象。 席乐的体力快要跟不上了。 这也是他最关键的一个弱点——耐力太差,又喜欢从一开始就采用高爆发的攻击模式,通常持续不了多久就会感到体力透支,到那个时候别人再想对他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席音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小乐,你这三年来没什么长进啊。”在席乐又一个不管不顾地猛冲式“人体炮|弹”砸过来之后,席音朝边上一闪、攥住他右手手腕往自己身前一带,席乐正要用力却感觉席音另一只手扣在了自己麻筋上,这人还极不厚道地拨了一下,席乐瞬间整条胳膊都麻了,力气一松身体就失去了对平衡的掌控,整个人都朝席音压了过去,因为力道太大被席音接住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此时席乐脸上是气愤又不甘的愠色,他缓了两秒又抬起那只没被麻到的胳膊伸向席音,席音看他这跟慢镜头似的速度和软绵绵的力度根本连躲的欲望都没有,估计席乐是彻底没劲儿了,便安静等着他将这一“拳”落在自己身上。 不过出乎席音意料的是,席乐并没有打他,而是把手穿过了他脸侧、大臂架在他的肩膀上、小臂贴在他背上后收拢,将两个人拉近,然后他自己也靠了过来,竟然是个拥抱的动作。 席音愣了愣,感受到席乐慢慢地把他越箍越紧,头也深深埋进他颈窝里,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仿佛刺激了他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一条神经,让人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了几秒,眼神和心脏都变得柔和起来。 席乐还紧紧抱着他不说话,席音便也回抱住他,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又觉得太轻描淡写了,于是酝酿了老半天情绪,好容易才逼着自己十分别扭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席音别扭倒不是因为认为自己不该道歉,而是单纯觉得跟自己亲弟弟说这种话太矫情了,自己听着都怪怪的。 而更让他无奈的是,席乐听完他这么矫情的话之后竟然毫无反应,还不吭声地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嫌弃他没有诚意。 席音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站在“观众席”的两位,眼睛里明显写着:你俩就打算这么“事不关己”下去么? 杜念对他“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吴一则是刚刚被他一番“你最好对我敬而远之”的言论给打击到了尘埃里,本来心情就压抑,先前只是怕他跟席乐两人打起来会受伤所以才想拦一拦,但这会儿看他们已经不打了便也没了要参与的兴趣,只轻轻摇了下头算作回应。 席音:……真够意思。 而正在席音为难的时候,席乐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听上去不大真切,像醉酒之人的梦呓,说得又轻又缓:“你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忽然就不想再计较那么多了。 当初席音为什么走、这中间为什么不回来、如今又为什么回来,这些问题当然还是要搞清楚的,但是席乐已经不打算采取原先脑补过无数次的兴师问罪的方式。 钟叔走了,他就剩下这么一个亲人,再经不起折腾了。 积攒了三年的愤怒和委屈已经在刚才那一架中发泄出去大半,剩下的,他已经能够进行自我排解。席乐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态似乎放平和了不少,大概是经历的多了,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不往淡了看。 席乐松开勾在席音肩膀上的手臂,与他分开几公分的距离,人已经冷静下来,“席音,我们谈谈吧。” “嗯。”席音目光定在他脸上仔细观察着,没瞧出什么刻意压抑或克制的感觉来,这才略微放心。 而就在这时季拾的声音却忽然从一边的客房里冒了出来:“认亲结束了?那我出来了。” 席乐听见陌生的声音瞬间看了过去,“是谁?” 席音不禁皱眉,刚才他担心跟席乐见面后场面会不太好控制,为了尽量减少不可控因素他便让季拾先去客房回避,等他跟席乐说好了再出来。 可季拾明显过于“自觉”,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席乐这个人的存在他就自己先亮了相,此时再轰他回去也来不及了。 季拾出了客房几步就晃荡过来,眼睛打量着席乐一副新奇的样子,而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杜念这时却走上来将席乐拉到身后,目光笔直而锐利地射向面前这个看起来就有几分危险的男人。 其实他们两个人在气场上十分相似,不过一正一邪,从见面第一眼起就知道自己注定无法与对方和平共处。 见杜念朝自己投过来的明显不怎么友好的目光,季拾先无所谓地笑了笑,对他伸出手道:“你就是音子他师父吧,久仰。” 杜念手抄在裤兜里动都没动,皮笑肉不笑地说:“幸会。” “啧啧,这是不欢迎我的意思。”季拾挑了挑一侧的眉毛。 杜念定定看着他,脸上保持淡笑,并不接话。 季拾:“音子,我好像跟你师父合不来啊。” 席音:“……你俩都先成熟一点吧。” 杜念听了一哂,季拾则不屑地切了一声。 而席乐还在等着季拾的自我介绍,刚才问的被人无视了,此刻他便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席音。 席音似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又看看杜念,然后才清了下嗓子说道:“他叫季拾,是季明安的儿子。” 杜念一听表情顿时变冷了。 席乐则直接一脸懵逼地盯着他哥:……wtf?! 吴一站在后面看着这俩人的反应,默默地叹了口气。 chp41 爆发 从一个刚刚听完席家发家史的人的角度来说,席乐现在对“季明安”这几个字不是一般得敏感。 而当突然看见季明安的儿子出现在自己家里时,他心中的震惊程度不难想象。 特别是这个叫季拾的还一副大摇大摆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席乐随即递给席音一个满是疑虑的眼神,意思很明显:什么情况? 席音有些无奈,“这件事一句两句地说不清楚——” “没关系,现在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有听的时间,我们说到清楚为止。”杜念打断他道。 “哟呵,不愧是当师父的,架子摆得还挺足。”季拾这时绕到了席音身后搂住他肩膀,颇有几分护着他的意思,这画面看得吴一眼皮和心里同时跳了两下。 席乐一时也摸不准席音跟季拾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看到身边杜念一脸严肃的表情,他便也不敢放松戒备,即便这人是席音领回来的。 杜念直接无视了季拾的话,仍盯着席音道:“席音,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许多事都已经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我说了我应该说的,其余的部分只能由你来补全。” 席音点点头:“我知道。” 他推开季拾,目光扫向席乐,沉吟片刻开口道:“那我就不兜圈子了,直接从三年前爸妈出事开始,我们长话短说。” “行。”席乐跟杜念交换了一个眼神,收回来时又有些警觉,感觉当下房间里的气氛颇为微妙,谁也说不好是跟谁站在一边,几个人虽然话都不多,但空气中却隐隐透着一股火药味儿。 但凡能燃起一星半点的明火,就会瞬间引爆他们之间紧张的关系。 除去季拾不算,屋内的其他四个人彼此应该都是最为亲近的,然而现在这种“亲近”却反而让本就绷着的弦收得更紧。 席乐跟杜念和席音之间都有尚未来得及彻底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席音跟吴一之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与矛盾,跟杜念则是介于“师徒”和“警匪”之间的尴尬身份。 其实假如只有他们四人在的话,这些事情倒都可以暂时压下,因为他们实在太过熟悉也太亲密了,特殊时期出于对彼此的担心和体谅大多会选择暂时性地“健忘”,假装这些事已经翻篇儿了,然后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让事情沉淀在心底,直到某一天也许就真得能够不再计较。 类似于一种多方参与的动态平衡,或许会有暗潮涌动,也或许会在私下里有复杂的反应,但整体表现出来的却是一个非常和谐的状态。 然而,季拾的存在却打破了这种平衡存在的可能性。 他就像一个“异物”忽然侵入了一个原本和谐的系统,瞬间引发一系列特异性防御反应,让系统内的各部分在尝试着将他排斥在外时也乱了自身应有的节奏。 这一下,种种矛盾又都按捺不住地浮出水面,甚至有被进一步激化的趋势。 席乐最先沉不住气。 他大步走到沙发边上却不坐,靠着靠背一站,对另外几个人抬了抬眼:“坐下说呗。” 杜念闻言似乎很顺从地走了过去,就坐在席乐正背后,吴一跟在他后面坐到一旁,静静地不发一语。 席音看这情形明白自己应该是处于风暴眼上,再看季拾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在那儿笑得没心没肺,他就特别想上去踹他一脚。 而季拾见席音看自己便贱兮兮地问了一句:“音子,这回我还需要回避吗?” “待着吧你。”席音给了他一张冷漠脸,然后到沙发那儿左右看了看也没挑该坐的地方坐,腰一弓屁股直接落在了茶几上。 席音:“我开始了?” 席乐侧身对着他点了下头。 “先把时间线缕清楚。”席音的眼神微微沉了下去,像在思考:“首先,在三年零一个月前的时候,杜叔最早得到消息——季明安越狱了。之后,几位长辈猜测季明安这次越狱是冲着咱爸来的,因为当年季明安被抓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季拾听到这里点着头插了一句:“没错,就是席捉云干的‘好事’。” 席音没有理他,继续道:“在那以后大概过了快三周都风平浪静,但是有一天妈妈忽然失去了联系,杜叔派人到处找都没能找到,而隔了一天之后爸也不见了,等再次得到他们二人消息的时候就是尸体被发现的时候。” “你说的这些除了跟季明安相关的以外我都知道,说我不知道的吧。”席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 杜念后背稍用力地向他靠了靠,示意他耐心一点。 “小乐,你当时应该还不知道妈妈最开始是被季明安带走的吧?”席音这时问道。 “我当然不知道。压根没人跟我说过,我上哪儿知道去?”席乐的声音有些冷。 席音:“还在说气话?刚才不是都好了么,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席乐:“我想没想通跟你要说的话没关系,还能不能继续了?” 席音:“当然有关系。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很怀疑还有没有接着往下说的必要。” 席乐:“呵,这逻辑可真够奇怪的,你都没把事情彻底说清楚呢,让我怎么想通?我想得通吗?” “席乐。”席音的语气骤然一沉。 然而席乐不吃他这套,反而声调更高地反问:“难道我说错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席音蹙眉严肃地看着他,“既然想听事情的真相,你好歹也该配合一点。” 席乐听到他这话似乎怒极反笑:“我都配合着你们被活活瞒了三年了,你还想让我怎么配合?难道你觉得瞒着我是应该的,如今我想听句实话还非得求着你不成??” 席音到这会儿脾气也不太好了,冷冷注视着自己弟弟:“的确,我瞒着你是有不对,但我也是为了调查爸妈的死——” “——你别拿爸妈当幌子!”席乐猛地拔高音量,“席音,忽然之间父母双亡的不止你一个人!在你选择‘生死不明’之前,有没有想过家里面还有我的存在!” “我怎么没想过,就是因为想到你我才这么做。你以为我就愿意这样吗?三年来我经历过什么你都不知道,你没有资格来指责我。”席音的话音又冷又利,犹如尖刀一般破空而出。 而他的这种反应也彻底激怒了席乐,席乐冲他大声吼道:“谁他妈逼你经历这些了??你明明可以选择留下来把真相告诉我跟我一起面对,可你非要选择走!现在嫌自己经历得多了?不好过了?我告诉你就是他妈的活该!!咳——” 席乐话音刚落已被席音猛地上前揪住了领子,席音此时的眼神极其可怕,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 “活该?”席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活该?席乐,你良心被狗吃了么。如果不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席乐一双眼睛都被愤怒烧红了,微微眯起后淡淡冷笑一声:“为了我?又是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都是为了保护我对吧,不管做任何事都他妈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是吧?” 杜念默默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感觉有点发烫。 席音则用格外冰冷的语气回答道:“怎么,难道你想不明白么。功夫没长进连智商都喂狗了?” “我想得明白。我也特别感激。”席乐的咬字一分分加重,“但我就想问一句,在你们做决定之前征求过我的同意了吗?在你们自作主张地做着自以为对我好的事的时候,有考虑过我是不是愿意吗?你们有想过这种所谓的‘好意’,我真得需要么?!” “不需要的话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席音话说完便猛地放开了席乐的衣领,把他用力推了出去,席乐没撑住劲一下子向后仰着跌坐在地板上,屁股那里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还不肯示弱地狠狠瞪着席音。 见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站在旁边围观的人总算无法再保持无动于衷。 兄弟之间打一架其实也没什么,小磕小碰或是缺胳膊断腿儿的都不算大事,养好了伤过了这劲儿照样能勾肩搭背地哥俩好。但要是真话赶话地说到伤害彼此感情的地步,之后就不太好挽回了。 看到席音、席乐之间的气氛明显剑拔弩张了起来,吴一跟杜念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去一个拉一个抱,让这两个人分开一个安全距离,只不过还没等吴一再多拉一会儿季拾就从旁边插了上来,把他的手从席音胳膊上扯开了。 吴一不禁愣了愣,发现席音没什么反应后眼神一黯,没有说话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而杜念这时也已经拖着席乐一起坐到了沙发上,席乐被他两条长腿紧紧卡在中间,腰也被用力圈住,根本挣脱不了。 “你们两个人都冷静一下,好好的话题吵着吵着就偏了。再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说到正题。”杜念搂着席乐,眼睛看着席音说。 季拾却忽然不合时宜地笑了两声:“我觉得没偏啊,刚刚你们要是不瞎掺和,这阵肯定已经说到关键地方了。是吧音子?如果他们不拦着,你是不是就该告诉你这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弟弟,当年你身中四枪、幸亏被我捡回一条命来的事情了?” 偌大的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杜念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一刹那自己怀中和身侧的两个人呼吸同时停住了。 连席音都有些错愕地扭头看向季拾,表情明显是在嫌他多事。 但这也恰好证明了季拾所说的是事实。 吴一的脸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惨白,仿佛他此刻自己被枪打中了一样,呆呆地望着席音,眼中是铺天盖地的心疼。 不过席音并没有在看他,他的目光全部落在席乐身上。 虽然他本来没打算把这件事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但是既然现在席乐已经知道了,那应该可以理解他了吧。席音心里默想。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在震惊过后,席乐的表情很快就平静下来,甚至比他们发生争执之前还要平静,就像是一张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脸。 席音跟他静静对视,半晌,才看到席乐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了,你活该。” 冷漠如刀,血肉横飞。 chp42 隔阂 五个人再次平静地坐下来时,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沉闷的房子。心有隔阂的人。 即便有说话声空气中也始终漂浮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寂。 席音接下来的叙述也完全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在里头,彻底将自身剥离在外,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也丝毫打动不了自己的故事。 “接刚才的说,季明安把妈带走了之后让人给爸寄了一封信,里面用曾经席家特有的暗语写出时间和地点约爸见面。但是在他们见面之前,季明安那里却先出了意外,有另一方人率先找到了他,控制住他并且同时劫走了妈妈,那伙人从季明安口中问出跟爸约定的细节,然后布下陷阱等着爸去自投罗网。” 杜念听到这里已听出些眉目来,问道:“照这么说,你三年来在追查的‘真凶’就是这第三方人的领头?云叔云婶的死和季明安的失踪都跟他有关?” “谁说我爸是失踪了。”季拾忽然冷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像笼着一层寒霜,“我爸已经死了,比席捉云还要早上一会儿。” 杜念目光一凛:“季明安死了?” 季拾凉凉地朝他看过去:“人是我亲手埋的,假不了。” “这样一来……”杜念的话没说完整,他想说这样一来先前的部分推断就被推翻了,虽然说之前有关于这一推论他也并没有太过信服,但心底还是有所倾向,希望这就是真相,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只怕会有更令人心惊的事实。 席音这时继续道:“这件事我也是后来遇到他才知道。”他的目光往季拾身上掠了一下,“我们两个在综合了现有信息之后推测出,当时我爸去见那第三方的人后就遭到了挟制,对方应该是拿妈妈做人质要求我爸满足他们的条件,但这个条件没能谈拢,因此对方才干脆杀人灭口。” 杜念:“这样想确实说得过去,但如果对方最开始就是为了从云叔手里得到东西,那为什么要特意在中间加入季明安这一层,目的是什么。” “这段我来说吧。”季拾把话音接了过去。“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三年前我爸能越狱绝不是偶然,是有人唆使并协助了他,用意就在于让他出来后‘报复’席捉云。” “你说的‘有人’就是这个第三方吗?”吴一突然出声。 季拾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应该是。这个人最开始只是想利用我爸来对付席捉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后来发现我爸不肯完全配合他,他才不得不亲自动手。” 杜念:“季明安为什么不肯完全配合?他应该动机很充足。” 季拾摊了下手:“这我也说不好,‘老狐狸’心里头到底想干嘛我十几年都没琢磨明白过。想对付席捉云是事实,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大概是斗争出感情来了,像我俩一样——”季拾瞟席音一眼:“——是吧音子?” “别扯远。”席音没接茬,“第三方的存在已经能够确认了。席乐,你不是想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失踪了么,现在就说这事吧。” 席乐没出声,单手扶在太阳穴上看着他。 “爸妈死后,我在爸的书房里发现了季明安寄给他的信,上面的暗语我只知道一部分,还有一些爸还没来得及全部教给我,我只能自己研究,依照他原来教给我的自己去试、去推,直到我们生日当天终于全推了出来。” 席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向席乐像在等他的回应,但席乐只是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 席音:“推出来之后,我就想找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杜叔不让我们去现场,说是怕给我们更多的刺激,但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不亲自去看一眼不放心。但是我当时也想到这一去可能会有危险,更主要是担心留在家里的你的安全——关于‘圈内’对席家继承人十八岁的那个传统你已经知道了吧?”他忽然问。 席乐嗯了一声。 “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留信让你假装成是我。这样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只要你作为‘继承人’的这个身份在,那至少在你十八岁之前应当都是安全的,何况还有师父在。”席音看了眼杜念,对方还他一个明了的眼神。 而这时吴一却突然坐直了问道:“小音,你当时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让我们陪你一起呢?明知道有危险还要以身犯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有在直面吴一时席音的表情才会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迟疑。尽管吴一问话时对他的态度依旧温和,不带有指责和埋怨的意味,但席音看上去仍有些不自在。 他想了一会儿才面露难色地说:“我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另外,在那个时候我也不太能相信其他人。” 吴一目光不由一震:“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席音像是想起什么,眼底墨色又加深几分,顿了顿却没再说出别的话。 反倒是杜念将话头接了过去:“我来替你说吧,你是不相信吴叔和我家那位杜局长对不对。所以当时让乐乐假装这事你只让他告诉钟叔。” 席音看了眼席乐,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回视,他便移开了视线:“没错,我不相信他们。” “为什么?!难道——”吴一很快反应过来,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你该不会怀疑这个第三方的领头人是……” “你怀疑这个人就在云叔的这几位兄弟当中。”杜念神情冷肃地说。 席音轻微点头,默认了。 杜念握住拳头,大拇指来回磨在其它四指的关节上,沉默了片刻道:“看来不是我想多了。” “念哥……你也这么怀疑……?” 吴一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猜想,但他知道杜念和席音能这么说就不会没有根据,而且这个根据如果不够可靠的话他们二人也不会轻易下判断,一定已经事先经过一番论证了。 席音看出他的纠结和矛盾,主动解释:“吴一哥,我也不想这么猜疑,但是很多事情都显示出这个‘第三人’对席家的事实在太熟悉了,而有些事仅仅是我爸和几位叔叔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去想。即便这个‘第三人’不是他们中的一个,也一定有一位与席家关系十分密切的人跟这一系列的事情有关。” “那你先前是刚查到吴叔?”杜念忽然话锋一转,眼神登时凌厉起来,“席音,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我就直接问了,之前发生在席家周围人身上的几起命案跟你有关系么?” “人不是我杀的。”席音回答得很干脆,特别他又盯着吴一加了一句:“我没有杀吴叔。” 听到他这两句话杜念和吴一心中瞬间都是一松。 他们绝不希望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 “但是,”席音猛地一个转折又让几个人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儿,只见他稍稍盯着吴一看了一会儿,然后头朝向旁边转了一个角度,放低声音说:“我是亲眼看着吴叔被人杀死的。” “……你说什么……”吴一怔怔道。 席音眯起眼睛,没有看他,“他就死在我面前,被人狙击,因为我当时身在暗处所以没有被那个狙击手发现,不然估计我也活不了。出事之后我跟季拾迅速搜索了所有可能的狙击地点,但是对方把行迹收拾得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吴一听着眼睛就红了,缓缓低下了头。 “为什么……”他喃喃地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有些话不好说出口,而且他们也知道他自己能够想明白。 遭人狙击,形同灭口,对方既然想掩人耳目,那就是为了隐瞒一些事情——跟当年席捉云夫妇的死相关的事情。 席音说一定有十分熟悉席家情况的人参与到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当中,而吴叔,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人选。 作为席捉云曾经的好兄弟,也是席家这么多年来的“御用调音师”,更是亲眼看着席音和席乐从小长到大的长辈…… 他选择了背叛。 吴一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也必须承认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那你中枪又是怎么回事?”杜念这时转移了话题。 席音略微犹豫一瞬,很快地说道:“我按照信上的内容找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但是不小心被留守在那里的人发现了,就受了伤,幸好被季拾救了。” 他的描述十分草率,细节全部省略,显然是不愿意细谈。 其实要真论起来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席音注意到席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言不发,手就没离开过太阳穴那个位置,不停按揉着,到这会儿已经连眼睛都闭了起来,眉心团成一簇,模样颇为痛苦。 席音看了眼杜念,杜念扭头看向席乐,拉住他的另一只手低声问:“乐乐,你还好吗?” 不好。 席乐在心里回答道。 他一点都不好。 脑子里从刚才的隐隐作痛到这会儿已经发展到头痛欲裂的程度,太阳穴那儿一跳一跳地,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身体中那种类似于平时痉挛的感觉已被他强行压制了半天,但是并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他忍到现在已经是四肢冰凉,冷汗层层冒出,附着在皮肤和衣料之间,湿冷的触感仿佛催化剂一般让他愈发得难受。 “乐乐?乐乐……” 杜念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了,席乐此时难得的还保有一份清醒,他想到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于是便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至少他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而在其他几个人眼中,看到的却是他做出了一个类似于要起身的动作,但是还没等屁股彻底抬离沙发他就又向后栽了回去,脸色惨白如纸。 “席乐!!” 不知道这一声是谁喊的,席乐已经听不到了。 chp43 偃旗 席乐睁开眼的时候席音跟杜念都在,俩人正窸窸窣窣地低语着什么,见他醒来便同时住了口。 “乐乐,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杜念先问道。 席乐其实这会儿仍旧头疼,胃里还有点泛恶心,但他却摇摇头说:“不了。” “刚才医生来看过了,说你应该是精神太紧张、压力太大,身体上倒没有别的问题。”杜念见席音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接着说,“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席乐再次摇头:“不用了。” 他坐了起来,其间杜念伸手来扶他,却被他轻轻拨拉开。 “我出去一会儿。”他边下床边说。 杜念目光一顿:“去哪儿?我陪你。” 席乐看看他,“就去厨房找些吃的,不出家门,没什么不放心的。” “饿了?”听他表达出正常需求杜念心里稍稍踏实了些,但又想到平时三餐都是钟叔在准备,如今钟叔人已经不在了,他怕席乐想到这个心里又不好过,便按住他自己站了起来。 杜念:“你在这里等,现在没有现成的,我去弄好了拿上来。” “我自己去。”席乐不承他的情。 而席音这时却沉沉扔下一句:“还是我去吧。”说完他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席乐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 杜念看这兄弟俩之间的尴尬气氛也是无以复加了,虽然明知自己身上的“官司”还没抖落干净,但感觉还是应该劝劝,于是道:“乐乐,我知道你暂时没办法原谅席音,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是斗气的时候,你们两个人都不容易,相互多体谅一下吧。” “我知道。”席乐回答得出乎杜念意料的干脆。 不过还没完。 席乐停顿了几秒又继续说道:“发作一次也就够了,次数多了我自己都烦。但是你们记住,这事没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我——们?”杜念明知故问。 席乐甩给他一个“少给老子装蒜”的冷漠眼神道:“好自为之吧。” 杜念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想去搂人家却被躲开了,但他毫不气馁,锲而不舍地粘了上去将正要挪地方的席乐一把捞入怀中:“这是怎么了,连我也一起埋怨上了?” “又不是第一天。”席乐冷冷瞪他一眼。 杜念耸肩极其无辜地眨眨眼:“可是之前你对我不是已经很友好了么,现在再翻旧帐不合适吧?” “之前是没顾上。”席乐用力推了他两下,没推开,表情就显出些无奈来,“放手。” “席乐。”杜念忽然凑到席乐耳朵边上低低叫了一声,舌头还迅速地探出来在他耳垂末端轻轻舔了一下。 席乐被他这个“突袭”激得浑身一震,瞬间麻了半边身子,忍不住又臊又愤地爆了句粗口,结果刚骂完就被杜念“堵”上了嘴。 杜念单手扣着他后脑勺让他没法随意动弹,边用舌尖在他唇上研磨着边故意压低声线道:“原谅我吧,我比席音的罪过小啊,他是‘主犯’,我顶多算个‘从犯’,请求从轻发落。” “放屁,你俩就是半斤对八两唔——”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杜念“攻城略地”的时机把握得很准,说着话舌头已经探进了齿缝中间,灵活的舌尖若有若无地扫着对方上颚,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轻颤他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动作稍放慢了些,力度却加重了,带着鼻音哄道:“我跟他不一样,他是‘罪大恶极’,像自己还活着这么大的事都能瞒你这么久,我绝对干不出来。虽说他当年中枪之后伤得很重,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都无法自理,更别提行动自由了,但无论再怎么身不由已也该尽可能地给你通个消息对不对?” “……你当我是白痴么,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帮他说话?”席乐下了些狠劲儿,愣是把杜念的上半身推开几公分,说话时还在微微喘着,脸都红了。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11节 杜念瞧见他这副模样身体里就又有些蠢蠢欲动,当下只觉得自己自从第一次做了“禽兽”之后就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好在他自制力算强,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尚能分得清楚,这时便还不至于按捺不住自己,只是忍得有些辛苦罢了。 杜念先稳住心神,端详了席乐一会儿才把声线恢复成正常状态道:“乐乐,我不是刻意帮他,只是说了实情而已。况且即便我不说,这些事你应该也都能想到,特别是最关键的一点,席音当时为什么会中枪?你仔细想一想不觉得奇怪么?” 席乐听了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有什么奇怪。” 杜念知道他是别扭地不愿认账,于是兀自往下说道:“你也知道圈内人在席音十八岁之前不会伤他的规矩,假设那个时候他是忽然被人发现的,但是对方不认识他的可能性非常小,多半都能猜到他是云叔两个儿子中的一个。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想发现他的人在确认他的身份之前并不会想要他的命。” 席乐微微收紧了拳头,没有吭声。 “乐乐,”杜念不由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席音想保护你的念头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呢?”席乐等了几秒后忽然声音压抑着说,“所以就可以以此为借口来理直气壮地欺骗我吗?换一种方式来伤害就不算伤害了么?他这三年过得身不由己,我就活得心安理得了么……” “乐乐……”杜念看到小孩儿眼眶又红了,不忍心再说,就静静搂住他。 正好这时席音端了吃的上来,到门口一见是这副光景不禁别过头轻咳了两声提醒他们。 席乐瞬间就从杜念身边弹开了,一眨眼坐出三米远。 席音清完嗓子走进来,把手中的托盘放到床边的花梨木矮桌上。 一碗粥,两盘菜,虽然简单,但卖相看上去都很不错。 “能力有限,将就吃吧。”席音把筷子递到弟弟手里,然后在一旁坐下。 席乐有些置疑地看看他,又看了看眼前的食物,感觉有些微妙,还尴尬,但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来缓解气氛,他其实也不太想缓解,于是干脆一言不发地坐到桌边端起碗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 似乎……还有点好吃。 席乐心里颇为意外,他记得曾经席音跟自己一样,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作风,能知道家里厨房门朝哪儿开已经算不错的了,根本不指望能掌握什么烹饪的技能。 可如今席音这手艺已经颇有模有样了。清淡可口,色香味俱全。 “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席乐忍不住,就装得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席音沉默了片刻,道:“一个人在外面跑段时间,该会的自然都会了。” 席乐动作顿了顿,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对了,吴一跟季拾呢?”杜念换了话题。 席音:“我让吴一哥先回家了,季拾在客房。” 杜念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你让他回他就乖乖回去了?” “嗯。”席音似乎猜出他言下之意,主动补充道:“我看他也累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让他回去休息休息,有事再找他。” 杜念点点头:“那我们接着说刚才的事。你说到之前被杀的几个人都跟幕后这个‘第三方’有关?” “没错,我就是沿着一条线索去追查,结果每次都在要跟当事人接触到之前他们就被人先行一步给灭口了。”席音眉头紧锁着说。 “棋子埋得够深的。”杜念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透着有些危险的光芒。 席音:“是的,对方行事十分谨慎,我跟季拾费了很大工夫,调动了不少资源才查到些蛛丝马迹,其实都没有百分百地确定,即便真见到人也未必能有办法套出想知道的事,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杀了。” 杜念想了一会儿问:“你们是怎么查到这些人身上的?” “半靠运气半靠猜。”席音有些无奈,“我们只是在确定这个‘第三方’是跟席家走得很近的人之后,就加强了对所有跟席家有来往的人的调查,从里面搜寻可疑对象。” 杜念听出席音在说到“调查”两个字时语气略有迟疑,心下明白他们当时做的绝不仅仅是调查那么简单,恐怕跟踪、监视这些都是少不了的。 当然,这些行为随便拎出来一条都涉嫌违法,但是如今没有证据,杜念暂时也不想追究,便先装着无所察觉。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杜念等了等又问,手无意识地摸向口袋,许久不抽,这会儿想得事情一多烟瘾就又犯了。 “正面接触吧,对方已经动了手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们迂回不了多久。”席音见杜念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着就从自己上衣口袋掏出一盒烟递给他,“抽这个吧。” 杜念挑了下眉,接过来笑笑:“什么时候染上这毛病了?” 席音眉头稍蹙:“我不抽。”他顿了顿,“季拾抽。” “哦。”杜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您是师父,别不正经了。”席音隐晦地白了他一眼。 杜念勾唇一笑,没继续打探,点起一支烟吸了两口才悠悠地说:“正面接触也得有接触对象才行,告诉我现在你最怀疑谁。” 席音听到这个问题后脸色却蓦地沉下去几分,盯着杜念不说话。 杜念手指夹着烟屁股转了个圈,“我爸?” 席音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也是,四个兄弟里面死了仨,现在就剩下他一人还活着,这么怀疑不奇怪。”杜念自言自语似的说。 “不过,”他忽然又眯起眼睛看着席音,“不太说得通。这么着目标太明显了,不像他能干出的事。” 席音:“嗯,我也是这点想不明白。杜叔做事向来心细,这么大的破绽他不会白白放在外头等人发觉。可如果不是他,那三年前那么仓促地结案又因为什么?” 杜念摇摇头,“这件事我也问过他很多次了,可他始终不肯跟我说全,只说是为了保云叔的名声,怕公开调查会引起很多麻烦,还会给你们两个人带来一些不可预知的危险。” 席音:“听起来像在糊弄你。” 杜念:“都是扯淡,关键原因一个字都没说。 他说到这儿时突然往席乐那边瞄了一眼,像在给自己讨回公道一样地说:“看吧,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我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席乐默默点了下头。 席音见状不禁心事重重地跟杜念交换一个深沉的眼神,像是在说:该拿他怎么办? 杜念冲他撇了撇嘴,用口型说:我尽力了。 “……”席音对自己这位非关键时刻总靠不住的师父感到十分无奈。 而席乐这时刚好吃完,放下碗筷抬头看向他们两人,声音平淡地说:“等钟叔葬礼结束,我就去把假手稿取回来。这也是你们最开始的计划对么。” 席音跟杜念同时把目光射了过去。“你想通了?”席音问。 席乐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扫了眼杜念道:“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先把正事解决了再说。” “那还有些具体情况——” “不用说了。”席乐打断席音,神色相当冷静,眸子里清泠泠的一片,仿佛忽然之间稳重了许多。 “大概我都能猜得出来,要是还有不知道的我直接问杜念……”席乐说到这里莫名顿住了,随即便像是不太确定地扭头问杜念:“你跟我一起去吗?” 杜念看着他笑得一脸无可奈何:“这还用问?舍命陪君子。” 闻言席乐的目光不由微微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就低下头作为掩饰,“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他抿了抿嘴唇,将嗓音又压低了些,“哥,调查爸妈和钟叔的事、以及真手稿的所在就交给你了。” “小乐……”席音的嘴张了又合,反复好几次,最后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决断,点点头道:“你注意安全,有危险东西可以不要,人没事就好。” “嗯……你也是。”席乐盯着他,在某个瞬间他淡漠的外壳似乎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撕了条小口子,自那缝隙间泄露出的神情仍在压抑却又难耐地昭示着血浓于水的牵绊。 “别再挂了,活着等我回来跟你算账。” chp44 临界 席乐跟杜念出发当天,临上车前就看到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一路狂奔到他们面前,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汗极不讲究地喘着粗气说:“哎呦呵差点就赶不上了!快快快!快走!!” 来人正是栗冬。 席乐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他:“你来干嘛?” 栗冬气还没喘匀,急得直接拍了他一把:“还能干嘛!一起去啊!快走快走!再不走等栗市长发现我就走不了了!!!” 席乐:“……谁让你偷跑出来了,没让你跟来啊。” “诶你这人有没有良心?!我好心来你还想赶我走是吧?别做梦了!快上车!念哥,走!”栗冬一连声地咆哮完就特别自觉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倒把席乐看了个目瞪口呆。 今天因为要尽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所以他跟杜念要走这事除了席音跟季拾以外,就只告诉了吴一和栗冬,为了不让他们两人担心。 席乐没想到栗冬会过来,明明之前跟他在电话里说的时候他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表现出来。 而栗冬这时坐在车上还不断催促着:“我说小六你到底上不上来?不上来就我跟念哥走了!你搁家待着吧!” “……有你这么反客为主的么。”席乐看看杜念,示意他帮忙把这位哥哥赶紧劝走。 然而杜念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居然说:“栗冬要和我们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 “你这叫什么话?!”席乐差点炸了,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栗冬这回则更加有恃无恐了,车门被他拍得山响:“听见没,念哥都发话了,你还叽歪啥!” “不行。”席乐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说话没用,我说不行就不行。” “乐乐,”杜念走近按住他的肩膀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这一趟路上可能会遇到些突发状况,三个人比两个人的战斗力强。” “你也知道路上会有危险?”席乐紧紧盯着他,“有危险你还让他来!!” 栗冬闻言故意板起了脸:“小六这你就不够意思了。三年来你做什么不是我陪着你,现在跟念哥‘相认’了就开始跟我见外了是吧?” “不是这样的……”席乐看起来相当无奈,“这次不一样。” “有毛的不一样,快别矫情了,抓紧时间!”栗冬从车窗里把手臂伸得长长的出来拽他。 席乐躲远了些,低下头声音小了一点说:“冬子,我已经害了四哥了……我不能再把你卷进危险里——哎你干嘛!” 席乐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栗冬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轻轻松松地勾着他肩头往车前带了两步,然后手忽然抬起来捏住了他的脸晃了晃,看似使劲其实一点都不疼。 “栗夏的事不是你的错。”栗冬的眸色略微比刚刚暗了少许,语气格外认真。 席乐:“谁说——” 栗冬:“我说的。当年发生的一切我都亲眼看到了,是他自己不懂事弄出了意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总惦记着这茬。” “栗冬说得对。”杜念这时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行了,没工夫耽误下去了,先走。” 他这句话说得颇有警局大队长的范儿,席乐一瞬间竟忘了反驳,结果就这么片刻的走神已不防被杜念跟栗冬俩人一推一拉地塞进车里。 他们的确需要抓紧时间。 席音今天一大早已经带着季拾大张旗鼓地赶往警察局,打着“研究案情”的旗号,让季拾手下那帮小弟开了一列车队在后头跟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席家大少爷出门了。 按计划席乐跟杜念就是要趁这个时机偷偷开溜,不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如果计划顺利,那么就能靠席音在“台前”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一门心思只关注他的动向,而席乐则趁机在“幕后“掩人耳目地将藏有密码的假手稿取回来。 但是,无论再怎么掩人耳目,只要他们到达目标所在的地区,就不可能完全做到不被察觉。 对方又不是傻子,不至于连一点布置都没有,到时候一旦他们不小心泄漏了行踪,那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特别是在取到手稿之后——回来的路上,恐怕是凶多吉少。 席乐就是考虑到这一层才无论如何都不愿让栗冬跟着。 虽然栗冬和杜念都那么劝他,当年的事也确实不能全怪他,但说到底要不是因为他…… “诶念哥,我们怎么走的是这个方向?不去机场么?”栗冬忽然的疑问把席乐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他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发现果然不是去机场的路,反而跟上回去伊洛卡是一个方向。 杜念边开车边解释道:“机场目标太明显,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再换路线。” “哦。”栗冬听了没再多问。 席乐心里却莫名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熟悉的不安感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是不是漏了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到…… 计划已经跟席音和杜念他们完完整整地确认过几遍,各种细节都考虑到了,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那为什么现在又会觉得心慌?能让他觉得没有准备的事、不确定的事……除非,是取手稿这件事本身存在问题? 席乐想到这里整个人忽然像被电击了一样。 一个令他害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杜念真得是要带他去取手稿吗?? 回程中可能遭遇的凶险连他都想到了,杜念跟席音就更不用说。 上一回他在伊洛卡时席音之所以会把钥匙给他让他去取东西,无非是因为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刚满十八岁的席家新当家身上,对假手稿这边的关注肯定会有所放松,可如今过了好几天,情况早已发生了变化。 而这两个人一向习惯于护着他,之前他们之间会产生那么大的矛盾也是因为这二人对他过度保护的缘故,难道如今这种保护的意愿说淡就淡了么? 倘若真有这么容易,他们也不至于至今都未在谁对谁错的问题上争出个结果来…… 席乐越想越心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他从后面用力扒住杜念的座椅靠背,声音发紧地问:“杜念,你老实告诉我,我们到底是不是去取手稿?” 杜念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回答得毫不犹豫:“是啊。” 他这语气听上去不像骗人,但根据过往经验来看席乐对他实在没多少信心。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不要骗我,我们真得是要去银行把我爸藏了密码的那份假手稿取回来吗?” 然而这一回,杜念却沉默了。 席乐感觉自己一瞬间心都凉了下来,沉默几秒后冷着声音道:“我要听实话。” 杜念似乎是轻叹了口气,过了差不多半分钟后他才开口:“乐乐,我们确实是去取手稿,不过不是取假的,而是真的。” “真的?!”席乐一愣,紧接着问:“真手稿不是由钟叔保管么,你怎么知道在哪?” “钟叔在我们上次去伊洛卡之前就告诉了我他用来存放手稿的地点,以防他自己遭遇不测。”杜念又发出一声叹息,“没想到一语成谶。” 席乐:“……钟叔……” “乐乐,事先没告诉你是怕你反对,我跟席音商量过了,还是由他去取假的更为稳妥,毕竟他才是真正的席家继承人。”杜念一边观察着席乐的神色一边说。 栗冬这时却咳了两声,似笑非笑道:“念哥,敢情你们又合伙骗了小六一次?” “怎么能说是骗,我们一开始只说了去取手稿,并没有说是哪一份。”杜念虽然这样辩解但心里还是知道自己理亏,所以并没有很理直气壮。 而席乐的表情已经从惊愕转为麻木了。 只见他默默地转头看着窗外,过了半晌才道:“今天早上,席音其实没去警察局吧。” 杜念已知瞒不过,只好全盘托出:“嗯,他们直接去机场了。现在应该所有人都知道他出发去取密码本,暗中盯着的人肯定不少,但也不用太担心,有季拾跟着他呢。” “我不担心。”席乐淡淡地说,慢条斯理的森冷声线中又透着一缕莫名的优雅,仿佛一个正在不慌不忙磨刀的高手,每吐出一个字就是一个来回。 他脸上还浮现出一种若有还无的淡漠笑意,幽幽道:“命是他自己的,死活我都没有发言权,他开心就好。你们,开心就好。” “乐乐……”杜念被他这忽然之间寒如冰刃的语气冻得心底一颤,隐约有种要出什么事的预感,不禁试探地问了一句:“你生气了?” 席乐冷笑着摇头否认:“没有,没生气。” 他只是受够了而已。 chp45 中枪 “冬子,帮我个忙。” 中途在杜念停车加油的时候,席乐小声对同样站在旁边等候的栗冬说道。 栗冬心想肯定没好事,但还是压低声问:“你想干嘛?” “等会儿杜念过来,帮我拖住他,我要一个人开车走。”席乐目视前方,眼神中有股肃杀之意。 栗冬:“你疯了?!先前不停跟我说路上危险的是谁啊?!” “我没疯。但我要是再这么跟他待下去,就不一定了。”席乐的眼睛定定对上栗冬震惊的脸,“你就再帮我一次吧,即便你不帮,我也要走。” “小六,咱先别冲动行不行?”栗冬的口气软了下来,思索几秒后道:“我知道你心里憋着火,他们做事的确太不厚道,我听着都生气,但你此时此刻跟他们较劲儿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听我的,咱先把手稿这事解决了,回头等情况稳定下来,你想离家出走、想玩失踪、玩神隐我都帮你成吗?” 席乐看看栗冬神情有些动容,但还是坚持:“我已经决定了,你别再劝我了。就说帮不帮。” “你啊……”栗冬无奈地长叹一声。 俩人又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栗冬咬了咬牙:“要不这样,我帮你,咱俩一起走,把他甩了!” 席乐:“不行。” 栗冬:“……哎我说你找人帮忙能不能态度好一点?!” “……别贫了,”席乐看了眼车的方向,杜念已经加好油了,正在招手让他们过去,“冬子,杜念追人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一起走那估计开不出多远就会被他赶上,你得留下来拖着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把你一个人放出去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现在那些人眼睛都盯在席音身上,应该没人知道我们要去伊洛卡取真迹的事,不会有危险。”席乐说着给杜念远远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要去超市买点东西。 杜念见状就朝他们走了过来,栗冬语速极快地问:“你怎么知道东西在伊洛卡?没听他提过啊。还有,就算你自己真能一个人到了伊洛卡,你又怎么知道手稿存放的具体位置?不能漫无目的瞎找吧?” 席乐也快速回道:“不用他说,我已经大概猜到东西在哪儿了。具体的以后再说。就趁现在把他引开。” “……我他妈真是被你拉着上了无数次贼船。”栗冬恨恨地小声骂了句,然而当杜念走到跟前时他已换上一副笑脸,“念哥,买点零食和饮料什么的吧,不然路上太清淡了。” “可以啊。”杜念看着席乐,“想吃什么,一起进去挑吧。” “你们去吧,我没胃口,钥匙给我我先回车里了。”席乐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对杜念十分抵触。 杜念颇为无奈,不过想想席乐的这种态度也属正常,小孩儿被瞒了一次又一次,现在闹闹脾气无可厚非。 其实要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杜念这会儿肯定已经开始死皮赖脸地亲亲抱抱求原谅了。 可如今有栗冬在场,杜念多少都得顾及下影响,想了想道:“那我跟你回去,让栗冬去买吧。” “你要回去我就不回去了。”席乐两手插兜,极不待见地瞧着他。 听他把话已经说得如此直白,杜念觉得自己此时再强求也没什么意思,心说不如就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指不定过阵子就能想通了。 于是,杜念把车钥匙给席乐扔了过去,席乐一把接住调头就走,杜念望着他的背影苦笑,像跟栗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哄不好了。” 栗冬背对他翻了个白眼,“就没看出你们有要哄的诚意。” “他这么觉着的?”杜念回头问。 “不知道,反正我这么觉得。”栗冬说完就进了超市,那种誓要跟席乐穿一条裤子的样子倒把杜念给看笑了。 要不是知道栗冬小时候曾经为了追一小姑娘拦截加围堵、最后让人家家长都告到了市长办公厅去的“光荣事迹”,杜念想自己肯定会吃他跟席乐的醋。 然而人俩只单纯是好哥们儿,他就无话可说。 笑了笑,杜念又看了眼车的方向,见席乐已经坐进去了,他便也转身走进超市里面。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席乐的时候席乐其实也在看着他。 直到确认他完全进去了,席乐迅速发动了车,熟练地倒车移位后一踩油门车子就喧嚣着跑远了。 虽然还没有考驾照,但开车这项技能席乐却是从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掌握了的,开起来得心应手。 他记得当初去伊洛卡那一路上并没有人工的检查站,收费口都是自动的,所以也不怕查。 至于钟叔藏手稿的地点,凭席乐对他的了解,应该就在席家那栋老别墅里。 席捉云留在外墙上的密码,除了席音跟自己之外,钟叔、杜叔、还有吴叔都能推得出来。但是上回他们进去的时候也看到了,别墅里面空无一物,别说藏东西,连片影子也藏不下,让人一眼看上去就丧失了探索的欲望。 但这说不定正是席捉云和钟叔想要的。 身为房屋的设计者,就席捉云那个尿性,不给你挖出几条地道几个暗门来他都不痛快,那房子怎么可能像看上去那么一目了然。 席乐想一定还有他没发现的线索。上次赶得急,好多地方没工夫细看,这次得细细地找,但他依然没有太多时间,必须要赶在杜念追过来之前把东西拿到手并且离开。 他不想再处处受人牵制、被人“保护”了。 想到这里席乐不由又加重了右脚施加在油门上的力度,仪表盘稳稳地顺时针偏转一个角度,车身仿佛在公路上漂浮。 席乐不得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路上,为了不让自己悲催地挂在交通事故当中。 也因此,他没能注意到就在距他一二百米之后,有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始终跟着他,不远不近。 而事实上,这辆车从他们刚刚离开辛阜的时候就在了。 *** 席乐记忆力很好,跑过两次的路他很轻松地就找了过来。 把车停在离席家有两个街口的位置,下车后看了眼被自己关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已经攒了一串未接来电,然而他仅仅是看了看就又放回口袋里。 也有你着急的时候,席乐心想。 他走到老房子门口,一回生二回熟地学杜念的样子把手伸到门把下面摸出密码盘,密码还是先前的那个没有变,房门应声而开,席乐先往里看了两眼才谨慎地迈步进去。 依旧是空无一物。 想一想,仔细想一想……假如是自己那位思想天马行空的亲爹在这里,他会把藏东西的地方选在哪儿?这个地方不光让席捉云感到满意,也让钟叔觉得放心,对于保存的安全性十分有把握,会是哪里呢…… 墙壁里面?或是地板下面?不对,这些地方虽然看似隐蔽,但其实很容易想到。而且如果有人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把整栋房子都给破坏了,手稿只怕也保不住。 可是应当也不会在房子的外面。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如果想在屋外动手脚的话,无论白天黑夜都难保不被人发现。 那还剩下哪里? 手稿那么脆弱的东西,水火皆可侵,还容易被折叠压皱,凭席家手段的稳妥外面一定是会加防护层的,而这个防护层就算再轻薄也需要占据一定空间,必须得足够坚韧才行。 这样的一个东西,究竟放在那里最为合适呢? 席乐踱着步,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位于房间内侧的大门把手上。 上次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席捉云给这栋房子所选用的门的材质都是纯金属的,现代感极强,也极为厚重,手推上去不用点力都推不开。 然而说实话,这种金属质感的门跟这整座别墅的风格并不是很搭,看上去有点微妙的违和,倒也无伤大雅,他就只当是自己老爹在年轻时审美走偏了一次,而且想到金属门方便在里面内部设置机关,估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都弄成这样,所以当时并未深究。 不过现在,席乐开始觉得是自己想简单了。 审美可以跑偏,但有些东西却是根深蒂固的,打从出生就刻在骨子里,没那么容易更改。 而对于席捉云来说,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就是——豪。 无论是席家现在在辛阜的那栋城堡似的别墅、还是后面那个精致到夸张的“小”花园、亦或是家中每一个摆件、桌椅板凳、甚至瓷砖地板,全都价值不菲,因为席捉云就是喜欢这种“一眼望去全都很贵”的感觉。 当然,席乐对该趣味向来不置可否,他只是忽然觉得那个镀金的门把手此时显得尤为扎眼。 镀金?exce ?!弄个纯金的放在这儿才是席捉云的风格。 虽然就是有点土…… 席乐默默腹诽了两句,走过去又握住门把手上下按了按,确认了这种手感肯定不是纯金的,不过仿得还不错,质量相差不大。 他蹲下身去仔细观察着把手下方,乍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细细看一会儿就能觉出些端倪——这道金属门上有许多细小的纹路,但是就在把手正下方,却有块儿婴儿手掌大小的方形区域,其中的部分纹路跟周围边缘处的纹路对应不上,就像打了块补丁在那里一样。 “也不嫌麻烦……”席乐对这一发现有点无语,手指在这方形区域上按了按,感觉有所松动,他便按住后再往旁边轻轻一滑,竟然就这么滑开了,露出底下一个小小的齿轮状机关,不过现在是处于关闭状态,否则极有可能把手指给绞断。 席乐已经大致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原理,恐怕外面开门的密码锁和里面的齿轮是相连的,只有通过正确的密码打开门,这里的机关才会失效,从而能让人完好无损地取出门里的东西。 他又伸手去探机关里面,修长的手指十分灵活地绕过齿轮向内摸索,很快就摸到一个类似于开关的凸起,席乐轻轻按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门内仿佛有个弹簧把什么东西给弹了起来,指头边上的齿轮也朝里缩了回去,露出一个角度略微倾泻的槽口,紧接着就有一个拇指粗细的管子从槽口探出头来。 席乐:“哎呦我去……”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细管,发现这管子是全密封的,认不太出来究竟是什么材质,但肯定很严实就对了。 席乐想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么那份第九交响曲的手稿真迹就被一圈圈地卷成了一个细长条封在这里面。 真是够费劲的。 心底涌上些不屑和嫌弃的情绪,但随即席乐便晃了晃脑袋,像是为了把这些想法赶出去,他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毕竟做这些事的人是他亲爹。 “算了,目标完成,撤退。”席乐叹了口气站起来,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估计杜念他们也快到了,他不想被抓住,于是不敢再耽搁下去,将这珍贵的管子塞进怀里藏好后就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是先找个地方住下,还是开车连夜返回辛阜呢……” 席乐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而就当他刚走过第一个街角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爆破声,他心脏瞬间一紧,然而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在顷刻间钻进了他的肩膀里。 是子弹! 嘭——嘭——又是连着两声沉闷的响动。 席乐猝不及防后腰那里又中一发,但另一发也许是黑暗中对方瞄准失误,打偏了,炸在他脚边。 从身体上中枪的两处传来某种奇怪的温热感,席乐心里是震惊的,然而万幸的是他此时此刻并没有被打懵,头脑还很清醒,意识到自己当下的状况后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伤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要疼,他便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往之前杜念领他去过的“基地”跑去。 那里形势复杂,不容易被发现,一定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说不定还能躲过去。 席乐如今只能抱着这唯一的念头了。 chp46 扯平 “呼……呼……嘶——” 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喘息,一片漆黑之中,席乐背靠着墙蹲坐在门背后,一边倾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刚才拼命地奔跑多少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些时间,那些人被他甩在身后,而他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跑到上回跟杜念一起过夜的房子。 这里完全没变,还维持着他们之前离开时的样子,那团被他拆了外罩的被子还原封不动地在床上挤成一堆。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这里真显出被别人动过的痕迹,席乐只怕也不敢再继续逗留下去。 这会儿他体内的肾上腺素水平应该已经稍微降下去了些,痛觉逐渐恢复,中枪的那两处开始要命地疼了起来。 他咬住嘴唇,感觉自己前襟和后背上都被冷汗给浸透了,因为失血的缘故身上还一阵阵发冷,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席乐意识到再这么下去他恐怕要交待在这里,终于想到了要“找人”求助,现在已经不能由着他耍脾气了…… 他刚才过来那一路上肯定留下了血迹,就算仗着夜色作为掩护能稍微增加些搜索难度,但也拖不了多久,那些人很快就会追过来,而他已经没力气再跑了。 席乐压抑而急促地喘着气,小心曲起没受伤的肩膀那侧的手臂,有些艰难地伸到裤兜边缘将手机勾了出来,用手指去滑动屏幕,然而他现在满手都沾着血,一抹屏幕上就是一片,滑滑的压根没反应,他只好把手和屏幕都在裤子上擦了擦,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丝丝地被抽干,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做到最后手都在抖。 按亮屏幕,席乐用不停在颤的手指艰难地给手机解了锁,发现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了,红的见底的电池槽莫名给他一种看见自己血条状态的心惊感。 这算不算是一种征兆?席乐自嘲地想。 而他忽然又想到,如果这次自己真得挂了,杜念会是什么反应?他会没事吗…… 手底下的通话键,迟迟没有被按下去。 还是……不要让他来了。 万一对方人多,又人手有枪的话,奈何杜念身手再好也难保能救他全身而退。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毫无战斗力了,完全就是个累赘,万一连累得杜念为他搭上一条命该怎么办……那个人为了保护他肯定会不顾一切的……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都挂了强。 手机屏幕中的光亮,又彻底地暗了回去。 四周依然很安静。 席乐不太确定到底是那些人追得太慢,还是自己的听觉已经不太好使了。他正在经历着失血所必然造成的意识涣散,眼睛有些睁不开,渐渐地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大清楚…… 这一次,举目无亲的人该换成席音了吧……他算是熬到头了…… ……“乐乐!” ……已经开始幻听了么……看来真得快要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乐乐?!”“小六!醒醒!!” 耳朵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而立体,席乐感觉到自己那几乎要消散于空气中的意识又稍微回来了些,他努力地眯起眼睛,让视线能够汇聚在一起,让他能隐约认出眼前两张熟悉的脸。 杜念和栗冬的脸。 “你们……怎么……”席乐刚说了几个字就觉得喉咙里一阵血气上涌,呛得他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有气无力又如同声嘶力竭般地咳了几声。 “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出去。”席乐这时听见杜念的话,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些颤音。 虽然说席乐之前的确是想让杜念也体验一下担心的滋味,但这会儿见他真急了自己又有点过意不去,有心想说一句“放心,我没事”,结果一开口只发出几声含混的呢喃,嗓子眼儿里全是血腥味,好像有好多泛着血水的小泡泡,哼哧哼哧的,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也罢,至少他尝试过了。 杜念动作极其利落地给席乐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紧接着席乐就被他扛了起来,栗冬在旁边帮忙将人扶正,让席乐整个人趴在杜念的后背上,杜念用一只手稳住他,另一只手里则握着枪,对栗冬说:“去开门,你先不要出去,等我们走了之后确认把人引开了你再走,注意安全。” 栗冬:“那怎么行?!我得跟你们一起走,这样才能打掩护啊!” 然而杜念却沉声反对:“不行,一起走风险更大,他们目标在乐乐身上,你一个人走至少能保证安全。而且你手里没枪,我要同时顾两个人不太可能。” “那你一个人还得背着小六,万一被人堵住怎么办?” “这一片我很熟,绕路的话应该比他们占优势。但要是实在躲不过也没办法,见机行事吧。”杜念说着已经起身开始往大门的方向移动了。 栗冬见状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当下只能先听他指挥行事。 “……知道了。”栗冬叹了口气猫着腰站起来,跟杜念两人一起走到房门口分两边站定,然后他先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外面黑得只能看到周围房屋隐隐绰绰的轮廓,半个人影也看不着。 栗冬于是回头压低声音问杜念:“念哥,看不到人,你们这样贸然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再危险都得出去。”杜念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仿佛被染上了一层狠戾,他扶在席乐背后的手臂也收得更紧,“没时间再拖了。” 栗冬明白他的意思,担心地朝席乐看了一眼,可惜看不清真正的情况,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正在愈发微弱下去。 “那你们一定要小心。”栗冬在黑暗中朝杜念点了点头,然后将房门轻轻旋开,留出足够他们二人出去的空隙,看着他们离开后才又将门小心地扣住。 这边杜念背着席乐迅速往“基地”外面走,其实杜念已经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能把席乐送进医院,可他又不敢跑得太快,怕颠得太厉害让他失血更多。 “乐乐……坚持住……答应我一定要坚持住……”刚才当着栗冬的面杜念还勉强能克制住一些,然而现在他的声音却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席乐伏在他身上都能感受到从他背部透出来的深重的害怕和不安,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费力地挤出几个连不成句子的字眼:“小心……逃不掉……别管我……” 他说得很不连贯,杜念却听明白了。 席乐想说的是:小心,如果逃不掉,就别管我了。 杜念忽然之间就觉得五脏六腑像被点着了一样,火烧火燎得疼。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有了动静,杜念敏锐的反应能力让他瞬间往旁边闪了个身,而一声子弹的鸣啸就堪堪划过他耳畔。 对方已经追上来了。 杜念手中的枪已经上了膛,他一边沿墙根快走一边凭感觉朝身后开了两枪,听声音至少打中一人。 而他的这一反击显然也激怒了对方,枪声忽然变得密集起来,连着几发一齐打过来,幸好杜念及时带席乐转过一个角落避开了。 根据对枪声的分析,杜念估计追他们的大概有四到五个人,就是不知道这四、五个是不是全部,还会不会有他们的同伙守在“基地”入口。 刚才的动静肯定是会惊动警察了,然而伊洛卡的警察反应速度一向比正常水平要慢五到十分钟,大概需要一刻钟以上才能抵达现场,杜念想这增援怕是指望不上。 即便他真得可以撑过这段时间,但席乐的伤势到那时会怎样谁也说不好,万一……不行,他必须尽快带席乐出去。 身后的人已经追得很近了,已能够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和窃窃交流的声音。 杜念仗着对路线的熟悉一点一点钻过一条暗巷,换到了另一边跟刚才的路平行的小路上,然后趁着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便加快速度往出走。 不过就在他们即将绕出“基地”的时候,正前方的路口却忽然冲出一人,杜念条件反射地开了枪,不料这竟是对方的“诱饵”,那人中枪倒下,后面却是两声枪响接连而至,杜念手还未来及收回,肩膀上却忽然吃力,整个人被拽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而与此同时一个人的身影就在他面前缓缓倒了下去。 “……乐乐!!!”杜念喊出这一声时嗓子都失真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席乐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劲,竟抓着他的肩头自己从他背上翻了下来,把他向后推了出去,而他自己却硬生生替他挡了那两枪。 “不要……”杜念这个时候大脑忽然懵了,他看着倒在自己身前的人,仿佛忘了还身处危险之中一般,居然慢慢地跪了下去。 而袭击他们的人似乎是因为已经打中了最想打的“目标”,一时也没进一步举动。 “……念哥!小六!……” 栗冬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他实在不放心,最终还是没有听话追了上来。 “念哥?!”跑近后栗冬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呆愣几秒后突然俯身上去就给了杜念一巴掌,“你在干嘛!快送他去医院啊!!” 杜念像是被打醒了,猛地抬了下头又蓦然低下,目光在席乐身上定格了一刹,下一刻他就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警笛声已经能够听见了,还在快速接近。 而刚才的那伙人不知为何,竟然就到此为止,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冬夜风厉,寒凉彻骨。 席乐这回是真得觉得冷了。 身上又被接连开了两个洞,冷风毫不留情地灌入,体温随着血液一起迅速流失,让生命流逝的感觉都具象化了起来。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12节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住颤抖着,像抽筋一样,或者说成是痉挛应该更为准确。 难道死之前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若真如此的话,那他之前岂不是已经体验过无数回了,好像也没什么新鲜的。 不新鲜,也就不怕了。 席乐心里竟然涌起一丝淡淡的骄傲,为自己临死前的淡定以及这时候还能保持一种跟周围温度同步的幽默感的境界。 “……乐乐……” 杜念的声音不知怎的一下子变得很远,像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 “……乐乐……席乐我求你……别睡过去……求你别睡行么……马上就到了……” 这个人,到现在才知道说软话,是不是太迟了…… 他此时此刻倒是完全没有要继续跟他怄气的心情,但是他真得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太累了,身体由内而外的脱力感已经扩散到每一个毛孔,直至将他完全淹没。 “杜念,三年……扯平了……” 话说完,世界就彻底黑了下来。 chp47 手术 相比起席乐这里的惊心动魄,席音那头则要顺利得多。 早上他跟季拾一同上了飞机,没想到起飞之后却发现吴一竟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那会儿再让他回去显然不可能,席音只好答应了让他同行。 总共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落地后直奔席捉云存放手稿的银行,因为事先已经打电话联系过,他们到时对方已经把需要办理的手续都准备好了,席音只用按部就班地完成身份认证和领取协议等一系列事项后就将手稿取到了手,前后连一个小时都不到。 不过当他们取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却遭遇了一些小的阻拦,有人试图在门口拦截他们,可是还不等席音和季拾出手就另有一帮人出面替他们解了围,竟是当地警察署的人。 事后席音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杜之恒担心他们过来会遇上麻烦,所以提前就跟这边的警察署打好招呼,让他们帮忙在暗中保护着,一旦有情况立刻出面,以防再出现像上回在辛阜时席家被人袭击的“意外”。 席音原本心里一直都没有放下对杜之恒的怀疑,但是如今看来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倘若杜之恒是那个幕后黑手,那么他一定会想要得到手稿,最有可能的做法是趁有其他人前来抢的时候趁乱下手,而不是还专门派人保护他,并且跟警察局里都通了气。 说实话得出这个结论后席音松了一大口气。 怀疑归怀疑,他打心底里还是不希望这个像自己亲叔叔一样的人就是害他父母的真凶。 更何况还有杜念跟席乐。如果杜之恒真是那个凶手,那么即便杜念能够秉公对待、不徇私情,但是席乐心里可能一点芥蒂都没有么?杜念也未必能坦然到毫不在乎的地步。到时候他们两个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恐怕恋人是绝对做不下去了。 席音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弟|弟对他师父的感情,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还好,至少暂时他可以把杜之恒排除在嫌疑之外了。 “音子,电话。”在警察署的门厅里,季拾晃着席音的手机走了过来递给他。 刚才那会儿在银行时,因为办手续的过程中不允许携带电子设备,所以席音就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季拾保管,这时听他提起才想起来。 “谁的?”席音接过来时随口问了句。 “那个自以为是的警察。”季拾的语气很不友好,席音无奈笑笑,一看号码显示的正是“杜念”。 他把电话接通,手机支到耳边:“师父,我这边差不多弄好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不是他,是我。”电话里传来栗冬的声音,席音不禁蹙起了眉头,“你怎么拿他的手机给我打?” “他现在自己打不了,我怕我直接给你打的话你不接。”栗冬的嗓音有些沉重,听起来闷闷的。 席音的预感不太好,皱眉问道:“‘自己打不了’是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小乐呢?” 栗冬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竟隐隐有种压抑的哽咽,“小六受伤了,中了四枪……现在还在抢救中……” 席音的心跳瞬间停了。 “你说……什么……”他下意识地想再确认一遍,希望是自己听错。 “你就别让我再重复了……”栗冬吸了吸鼻子,“总之我打电话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你,他情况很严重……你那边也要注意,千万别掉以轻心。” “等等——是谁干的?小乐跟师父去伊洛卡这件事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才对。” “老子要是知道是他妈谁干的还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栗冬一下没控制住朝席音吼起来,但吼完他就后悔了,小声说了句抱歉,又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道:“他中枪的时候我都不在场,具体的得问念哥,不过现在不行……他现在魂不守舍的,说话都够呛,还是等小六抢救过来之后再说吧……”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席音挂了电话,转身时脚下忽然发软,季拾眼疾手快地从旁边搀住他,“出事了?” 吴一这时也刚打听完事情过来,见席音脸色不对心里就蓦地一紧:“小音,怎么了?” “去机场,马上。”席音的手死死抓着季拾撑住他的手臂,脸上一片浓云,跟眼底的墨色翻涌着同样的情绪。 季拾和吴一都还没搞明白状况,但是见状二人不约而同地都未多问,季拾搂住席音往出走,吴一看了他们一眼后跟在后面说道:“对了,刚才杜叔来电话说让我们回程的时候把之前帮忙的那几个警署的人带上,这样路上万一再遇到什么事有他们跟着也比较放心。” “好。”席音干脆地应了一声,速度快得让吴一甚至怀疑他并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纯粹为了应付一句。 而事实上他猜得没错,席音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生死未卜的席乐身上。 这些年来他做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最本质的目的不就是要保护他这唯一的弟|弟安全么…… 如果席乐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席音不敢再放任自己想下去,越想只会越恐惧而已,对事态没有任何帮助,他现在必须稳住心神让自己相信席乐一定会没事,他必须要亲眼去确认了他没事才行。 这种迫切和惊惧的心情,让人仿佛同时身处于冰窖和火炉之中,一分一秒地挨过这冰火两重天。 席音这时不知怎得竟想起之前席乐跟他发生争执时的眼神,想到他眼底的那种偏执和痛苦,他忽然之间就明白过来。 “你像这样……过了三年么……”席音喃喃地闭上了发胀的眼睛,他终于能够体会到席乐的感受了。 对不起…… 这次是真心的,对不起。 *** 此时此刻,在伊洛卡最正规的这家医院里,手术室门口,杜念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门上那盏亮着红光的灯。 手术中。 三个字,就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他现在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无法对周身的其他事物做出反应,唯一的关注点就在手术室中那人的身上。 就在半个小时以前,医生已经拿了手术许可证明出来让他签字。原则上只能由家属来签的,但毕竟这里是伊洛卡,杜念又有警察的身份,双方协商了一下之后院方总算同意了由他来做家属代表。 根据医生所说的情况,席乐身上一共中了四枪,都在身后,一发打在左肩,一发在腰后,还有两发在背上,最凶险的是背上这其中一发离心脏非常近,哪怕在手术中出一点点差错人都可能救不回来,医生也是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 杜念签完了字,目送医生走进手术室,然后就一直靠在旁边的墙上站着,一动不动。 栗冬坐在门前的长椅上,自从给席音打过电话后也再没说过话。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真得会失语。 手术已经进行了近三个小时,时间在等待的人心里被无限拖长,仿佛总也等不到头,盼着能早点听到一个好消息,却又同样恐惧着最终得来的是一个让人无法承受的结果。 最后,当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时,杜念和栗冬都屏住了呼吸默默祈祷。 医生带着倦容走出来,摘下口罩,看着把担心和害怕都写在脸上的两个人只露出了一个司空见惯的淡然表情,面无波澜地说:“人暂时是抢救过来了,但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仍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是最关键的,能坚持过去的话,之后应该就问题不大了。” 杜念跟栗冬这心脏刚刚落下去半分就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栗冬先开口问:“大夫,那这二十四个小时都需要注意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做什么都行!” “具体的生命体征会有护士负责观察,家属暂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医生疲惫地挥了挥手道。 “那我们现在能进去看他了么?”杜念这时问,他嗓子哑得像喉咙里含了一把沙子。 医生对他点了点头,“能看,现在要把他转移到病房去,你们一起跟着过去吧,不过他暂时应该说不出话,你们别太打扰他。对了,有一件事要记着,刚手术完他的身体非常虚弱,各项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特别是胃肠功能需要一定时间来缓解,从现在开始的六个小时内你们要确保他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就算他要也不能给,清楚了吗?” “清楚了。”杜念答应道。正好这时从手术室里三个护士正推着席乐的担架往出走,他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 医生见状便对他们二人道:“你们过去吧,有情况的话随时反应。” “好。”杜念、栗冬齐声应道,然后就跟着担架一起进到席乐被安排的病房中。 这里是杜念之前特意要求的单人套间,条件很好,安静,也干净,很适合休息。 护士们将席乐安顿好后就先离开了,只留了一个值班护士守在外间,里间就留给了他们三个人。 杜念和栗冬靠近床边,看到床上躺着的人面色霎白,连唇上都毫无血色,心里俱是一疼。 “乐乐……”杜念伸出手极为小心地蹭了蹭席乐的脸颊,感受到一点微弱的温度,他才稍稍能觉得踏实一些。 席乐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其实他这时是有意识的,可惜这份意识不是很强,眼睛也睁不开,他只能通过意念来告诉杜念他听到了。 不知道杜念有没有接收到他的脑电波,不过接下来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十分温柔地握在手心里,暖暖的很舒服,这大概是他从昨天到今天最舒服的时刻了,席乐有些享受,又怕他会松开,于是不禁也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往回缩了下,虽然什么也没抓着,而且他的动作幅度也实在是小的肉眼几乎不可见,但杜念却瞬间察觉到了。 “……乐乐?”杜念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俯下|身仔细看着他,然而见席乐没有睁眼他又失望地垂下头,手也握得更紧了些。 席乐暂时是着实没有力气再去回应他了,意识模糊得厉害,渐渐地转入半昏迷状态,但手边那个暖得入心的温度他却始终能感觉得到。 …… 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席乐已经丧失了时间概念,他只是在迷迷糊糊之间感到口渴难当,挣扎着张了张嘴,费力地发出一声自己都听不大清楚的声音:“水……” “乐乐?!你说什么??”有人似乎很急切地问他。 席乐便又努力重复了一遍:“水……渴……” “……想喝水是么?”听他终于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席乐十分欣慰,然而紧接着就听这人又低声对他说道:“乐乐,再忍两个小时好不好?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喝水……再忍一忍……” 席乐一听这话委屈坏了,随着麻药作用的减退他身体上的各种不适都在逐渐显现出来,该疼的疼、该烧的烧,好像从里到外燃着一团火,让他躺都躺不安稳,只想尽快地喝口水来缓解一下,而这个人居然还不给他。 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拽旁边的人,但是刚一动就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抓着,于是他就用上了自己此时能用的全部力气握|住了拳头,撑着力央求道:“给我水……想喝……” “不行……真得不行……”对方还是不肯妥协,不仅如此,他还在锲而不舍地劝他:“乐乐,听话,很快就好了,等会儿时间到了我立刻给你水喝好不好?” “不……”席乐急得想哭,浑身上下又难受又憋屈,他这时候大脑几乎是当机的,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即便能讲通恐怕他也忍不了。 “我渴……求你了……”席乐这回是真带上了哭腔,他刚刚费力发声求水的时候不知牵动了哪里,身上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还是在体|内,仿佛连着筋骨让全身都受到了波及。 他的眉头已紧紧地拧成一团,痛苦全写在脸上,让人看着揪心。 席乐:“……疼……求你……我……”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可是忽然之间,这种无意识的呢喃却停了下来。 唇上骤然传来一种温润的触感,有某种柔|软又湿滑的物体正在他的唇瓣上细细研磨着,给他传送着些微的水分。 虽然说这点水分相较于他此时的需求无异于是杯水车薪,但好歹聊胜于无,席乐不肯放过这一点点的“供给”,情不自禁地仰起下颌用自己的舌头和口腔去攫取每一丝潮湿的气息。 他几乎是有些贪婪地舔舐着对方递来的“救命稻草”,最后甚至连啃带咬,但凡有一点湿|润的地方他都不曾遗漏,舌尖探过去将那点湿意一一掠夺了来,很快他就发现对方也是“赤地千里”了,而自己面前的温度却变得很烫,耳边还充斥着不属于自己的喘|息声,又重又急。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席乐的意识已经略微恢复了一些,他感觉到不对,便微微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结果就看到杜念近在咫尺的脸。 此时已过半夜,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夜灯,微弱的灯光根本照不清楚什么。 可是席乐却清晰地看到在杜念眼底汹涌着无比炙热又压抑的情绪。 他倏然有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干了什么。 “乐乐……”杜念见他睁眼,眼神就愈发复杂起来。 席乐隐约觉得杜念那双眼睛里除了对他的关心和对冲动的压抑以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但是他现在并没有去分辨这些的力气。有些尴尬,又十分疲惫,身上更是疼得厉害,他便索性把眼一闭继续装死,这会儿倒也不再叫着要喝水了。 杜念却心事重重地凝望着他,在他闭上眼睛后也一直看着,如果此刻席乐再睁眼的话就能看到,他两只眼睛周围都泛着淡淡的红色。 不过席乐并没有睁开。 这一次疼痛袭来折磨得他几乎半身不遂,他双目紧闭、牙关紧锁,只盼着自己能早点疼晕过去就好了。 而如席乐所愿,他晕过去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灯光昏暗。 栗冬已经倚在一旁的沙发上睡着了,刚才的动静并没有惊动他,而杜念却仍定定地坐在床边守候着。 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乍看上去就好像这阴影不是来自于房间,而是自他身体里发散出来得一样。 方才眼睛里被他刻意压下去的情绪此时又重新肆虐起来,它将其它所有情绪都碾压至角落里,传达出一种沉闷不堪的窒息感。 那是,绝望。 chp48 身世 深夜里,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骤然刺穿了医院原有的平静。 栗冬猛地翻身从沙发上跳下了地,只见眼前迅速闪过一道人影,是杜念已经拿着手机出去了。 栗冬心里有点打鼓,看了眼床上仍处于昏睡状态的席乐后就不放心地跟了出去。 “……你说什么?!” 栗冬刚走出病房门就听到杜念充满肃杀的声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我知道了,先别说这么多,马上送他来医院,我这就去安排。” 杜念说完挂了电话,大步流星地走过栗冬身边甩下一句:“你留下看着席乐,千万别走开,我很快回来。” 栗冬:“诶念哥!又出什么事了??” “吴一被人捅了——”杜念回答着已经走远了。 栗冬简直要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给整懵了,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后就迅速转身回到病房里面,紧张地守在席乐身边寸步都不敢离开。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又或者是两个多小时,栗冬没有专门去看时间,全凭感觉,终于等到杜念面色凝重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袖子卷了老高,胳膊上还缠着绷带,衣服裤子上的血迹跟先前相比似乎又增添了些新的,明暗参差的色泽让人看着就觉得瘆得慌。 “念哥——”栗冬刚要开口就被杜念摆手阻止了。 “你自己去看吧,吴一在二零七,席音在那边。”杜念对他说话时眼睛却看着席乐。 “……知道了。”栗冬答应后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他能感觉得出来杜念此刻不是一般的疲惫。 虽说之前先是忙着赶路、又遭遇袭击、然后不眠不休地熬到现在换成谁都会累,但杜念的状态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感觉他更像是心里有什么事,沉甸甸地坠着他往下陷。 虽然栗冬跟杜念的关系向来不算特别亲近,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又因为都喜欢跟席乐在一起的缘故他俩相处的时间还不少,说一点记挂都没有也不可能。 栗冬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他,犹豫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念哥你没事吧?” “嗯?”杜念似乎刚刚在走神,听见他问顿了两秒才道:“我没事。” “那我先去看吴一了?”栗冬指了指门口。 杜念点点头,在他正要出去时忽然又叫住他,面色难得露出几分迟疑,“等会儿我——杜之恒来了的话,过来叫我一声。” 杜局要来?栗冬心下疑惑,但看到杜念的表情他便识趣地没再问,说声“知道了”就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杜念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抓住席乐的手,另一只手则垫在被子上,俯身将额头靠了上去。 他确实是有点累了。 他其实很想把大脑放空休息一下,然而刚刚从吴一被送过来后所发生的事情却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放,没有停止键,他就只能被迫重复地看着相同的记忆…… …… “……伤者身上有三处刀伤,失血严重,亟需输血!” “……他的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血,血库里现在没有储备,有没有家属在这里?!我们需要相同配型的来献血!” “……我是rh阴性,我来吧。” “……师父?你——” “……没时间耽误了!快带他去做匹配测试!” “……太好了!你们的血型匹配度竟然能达到9997%,这样排异反应都几乎不会有!不过很奇怪啊,一般这么高的匹配度只会出现在亲子或亲的兄弟姐妹之间……你们俩,确定没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 “虽然知道这样说很突兀,不过你们这种情况实在少见……” “……如果可能的话,可以考虑做一个dna检测……” “……” …… 血缘关系……他,跟吴一么? 杜念知道自己是孤儿,也知道吴一曾经有个亲哥哥在未满周岁时就被人偷走的事。 但好端端的,他怎么可能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第一他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他被人抱走,在离辛阜那么远的孤儿院里待了十年然后又恰巧被领养回辛阜?而领养他的人刚好是他亲生父亲的好兄弟?这算是哪门子狗血剧情。 第二,年龄也对不上。孤儿院里的人告诉他,当年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一岁多了,但吴叔丢了的那个孩子当时还未满周岁,除非有人故意骗他不然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会有人故意骗他么? 杜念忽然不确定了起来,莫名得心慌。 跟以往电视里演的不同,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以用作“认亲”的胎记,当年被丢下时身边也没留什么信物,一点跟他身份有关的线索都找不到,扔他的人像是刻意这么做的一样。 为了什么?难道是怕将来有朝一日他再面对亲人时会被认出来么? 如果真是出于这个目的,那么当年把他从亲生父母身边带走的人……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 杜念想得头疼,本来体力就透支,刚才还强行抽了多于正常量的血给吴一,人也泛着晕,走过来时感觉脚步都是浮在空中的。 负责抽血的护士本来让他原地卧床休息,但他担心席乐,硬是撑了回来。 精神紧张地绷了太久,这会儿一趴下来就觉得再也支撑不住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就彻底昏了过去,可抓着席乐的手却始终牢牢地没有松开。 这大概,是目前唯一一件能让他感到踏实的事了。 …… 一觉醒转。 杜念起来的时候看着从窗帘透进来的并不明亮的光线,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刚刚到早晨,然而等他看过时间后就发现原来已经是下午了。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杜念让眼睛适应了几秒,然后微微眯起,看向沙发那里。 “爸。”看清后他淡淡叫了一声,这时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杜之恒的衣服。 杜之恒看他要把衣服拿下来,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你先披着,折腾一天了,又刚献了血,抵抗力弱,小心着凉。” “没那么金贵。”杜念说着站了起来,却是瞬间一阵头晕目眩,他抓着椅背定了定神才朝杜之恒走过去,把衣服递给他。 杜之恒没接。 “铁打的身子骨也有脆弱的时候,你别总是逞强。”杜之恒说完就见杜念不为所动地把衣服给他扔到一边,然后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了下来。 杜之恒:“你有话要跟我说?” 杜念扭头定定瞧着他,“应该是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杜之恒没有答话,昨天半夜接到杜念的电话时他就感觉到出问题了,而今天来到这里问了吴一的情况和昨晚发生的事,他已经能基本确认。 杜念已经察觉到了。 “你想知道什么?”杜之恒想了想问道。 杜念忽然觉得可笑,听着这熟悉的套路,他算是明白之前他这样对待席乐时那孩子的感觉了。 “爸,在我面前你就别用忽悠人的那套了,我自己都用腻了,咱爷俩儿真诚点行么?” 杜之恒的眼神微暗,停顿片刻,“先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又来?”杜念咧嘴笑笑,深感苍天绕过谁,“也行,我说就我说。”他清了清嗓子,“局长,杜叔叔,我真是吴叔被人抱走的那个孩子对么?而且当年抱走我的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谈论的不是自己那被掩盖了二十几年的身世,而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杜之恒一边琢磨着杜念的真实态度,一边心里也忍不住感慨这个“儿子”跟自己很像。 虽然不是亲生,但他们两人身上却有种很相似的东西。而且除此之外,杜念还遗传了几分那个人的个性,这或许也是他当初不惜暴露的危险执意将杜念带回辛阜的一个主要原因。 现在杜之恒看着杜念,总觉得能透过他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心中也会回荡起一些熟悉的感觉。 可惜,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这些感觉从荡起到湮灭不过一瞬,甚至来不及激起什么波澜就已经消失不见。 他毕竟是老了。 而曾经带给他那些感觉的人,已经死了。 杜之恒忆起旧事微微有些出神,看在杜念眼里他这样的反应跟默认没有区别,不禁慢慢呼出一口气后将双手交握,紧紧缠在一起。 “为什么。”杜念问。 杜之恒停止了回忆,看向他:“我年轻的时候,性格比较偏执,容易走极端——” “我问的是为什么。”杜念打断他。 “报复。”杜之恒将目光移开,轻轻叹了一声,“心上人跟别人结婚生子,换成是你,你怎么做?” “爸,编谎话也得有个把门的,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当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男人?”杜念挑起眉笑容有点冷,“你一直不结婚,难道要告诉我是因为你心里——” 杜念说到这里时表情忽然僵住了,杜之恒给了他一个“继续”的眼神,杜念愣了好一会儿后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心里的……心里的人难道是……是吴叔……?” 杜之恒:“嗯。” 杜念:“……” 忽然就明白什么叫心里卧槽卧槽的了。 “我们……其他的先不说,就说你为了报复——吴叔……去把人家的孩子偷走,不觉得这样太卑鄙了么?”杜念极力克制着情绪道。 杜之恒没有看他,“是很卑鄙,可我就是这样的人。那个时候我就是想让他痛苦,让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也痛苦,抢走他们的孩子是最好的方式。” “最好的方式?”杜念回过头,压抑着声音道:“就因为你的这个做法,让吴一母亲受到过大打击,身体一直不好,从而导致她后来在生下吴一没多久之后就去世了……吴一也是从小到大体质一直很弱,不光生病的次数比别人多、症状也更严重……这次受这么重的伤以他的身体状况还不一定能挺过来!” 杜念的最后一句音量没控制住稍微大了些,床上的席乐像是被惊动了,轻轻哼出一声,杜念立马噤了声走过去紧张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见席乐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才舒了口气,把被子替他往上提了提,又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有点烫,但是还处于医生所说的可接受范围之内,他这才把心略微放下了一点。 “我们去外间说吧。”杜念又回到沙发旁轻声对杜之恒道。 杜之恒点了点头,站起来跟他一同出去,杜念小心地把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杜念。”出来后杜之恒似乎比刚才放开了些,明明他是警察局的局长,但此时在自己儿子面前却像个受审的犯人,说话谨慎,还带着隐隐的不安。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他们,还有你。” “你后悔了么?”杜念盯着他。 杜之恒摇摇头:“现在肯定后悔了,但是,当时在我那么做完的几年之内我都没有后悔过,甚至在看到他们痛苦的样子后还产生过报复成功的快|感。” “既然是报复,那你为什么还要一直资助我?放任我自生自灭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领养我,还把我带回来?” 杜之恒再次摇头,“说不清……大概是不能完全狠下心,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杜念淡淡地笑了两声。“把我从亲生父母身边带走,又扔到了孤儿院门口,你还惦记着我无辜呢?” 杜之恒沉默着无言以对。 杜念抬头用一副审视又嘲讽的目光看着他,虽然诧异于自己此时内心的镇定,嘴上却忍不住刻薄起来:“‘爸’,这十几年每次听我这么叫你的时候,你不觉得心虚么?你又怎么做到每次在面对吴叔的时候那么坦然?是假装得太好了,还是你压根不在乎。” “我在乎。但是当我想把真相告诉你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开不了口了……”杜之恒长长地叹了一声,“我是卑鄙,但我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和孩子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 “谁是你的孩子?”杜念忽然厉声质问,“开不了口?你一句‘开不了口’就让我当了二十几年的孤儿。一句‘开不了口’就让我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亲都死了!其中一个还他妈是我亲自从案发现场抬回来的!!!” “杜念……” 杜念:“我的年龄,是你让孤儿院的人刻意隐瞒了吧?” “嗯?”杜之恒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事,点了下头,就看到杜念勾着嘴角冷笑,“不愧是局长,做事真够缜密,居然能让我在亲爹眼皮子底下生活十几年都没被认出来。” “……”杜之恒这一刻是真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事情是他做的,从最开始的天不怕地不怕到后来越来越的战战兢兢,他其实也已经给自己画地为牢很多年,只不过锁在心里面,别人看不到。 早知道这件事迟早瞒不住,可他还是存过侥幸,最起码,他希望能瞒过杜念。 毕竟相依为命了这么久,这份“偷来”的父子关系早已在他心底扎了根。他不想失去这个儿子。 可是现在他瞒不住了。 “杜局。”杜念这时又叫了他一声,杜之恒蹙眉等着下文,不过却被突然推开的门给打断了。 进来的人是席音。 “师父,我来看小乐。他还好吗?”席音说的时候看了杜之恒一眼,但却没有跟他打招呼。 杜念给他朝里间示意了一下,道:“情况还算稳定。吴一怎么样了?” “不是很乐观……”席音皱着眉极为凝重地说,“他先前烧得厉害,刚刚让医生看过又打了一针,现在稍微能好一些……我让栗冬和季拾帮忙照顾着他,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小乐……就想过来看看……” 席音说话时嗓音沙哑,不过精神还好,只是他现在身上也是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可怖。 “你进去吧。”杜念冲他微微点了下头。 席音回视一眼,正要转身迈步却又骤然顿住,目光落在杜之恒身上,透着股森然的寒意。 “杜叔,还有师父,等会儿我出来,我们几个该好好谈一次了。”他定定看着杜之恒,咬字咬得格外清晰。 杜念扭头瞥了眼“养父”,杜之恒没有出声,点点头算作应允了。 “那好,一会儿见。” chp49 心结 “这玩意儿,真比听故事都精彩。” 在听杜之恒和杜念讲完当年的爱恨情仇和抢孩子的事情之后这是席音的第一反应。 他半天一直在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并不插话,此时的表情却有些奇怪,像是困惑又像是无奈。 “是不是当小偷太损人品了,弄得你们这些人都要断子绝孙。”席音又凉凉地笑着说了一句。 杜之恒愣了下后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杜念却禁不住幸灾乐祸地扯了扯嘴角。 想想还真是,席捉云、杜之恒、吴琛和钟叔这四个兄弟里面,杜之恒和钟叔没有结婚,只有席捉云和吴琛分别有两个儿子,可这四个孩子还都偏偏是弯的,香火显然是延续不下去了。 这事仔细一琢磨就让人觉得讽刺。 而且更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吴家的两个儿子分别看上了席家的两兄弟,连点儿发展“外援”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内部解决了。 还好席捉云跟吴琛在这方面态度都很开明,一向都尊重自家孩子的选择,所以杜念、吴一跟席乐和席音之间的感情才发展得那么顺利—— ……至少在三年前的变故发生以前,都是顺利的。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分钟,席音又道:“杜叔,你们上一代之间有什么恩怨我管不着,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想跟你确认,麻烦你务必跟我说实话。” “你说。”杜之恒定睛看着他。 席音的拳头在身侧收紧几分,瞧那架势像是一旦杜之恒回答得不合他意、他就要准备动手了。 “杜叔,之前跟着我们负责保护的人是你亲自安排的?” 杜之恒事先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知道吴一之所以受伤是因为陪同他们一起来伊洛卡的那四个人中,有两个在下飞机往来赶的路上忽然对席音下手,并且路边还有人接应,用钉子爆了他们的车胎,上来就是要命的阵仗。 吴一跟席音坐在同一辆车上,千钧一发之际吴一奋不顾身地把席音护住,帮他挡住了最致命的几次打击,自己却被重伤三刀。 幸好季拾跟他手下坐的车就跟在他们后面,虽然司机故意绕路,但被季拾及时发现,解决司机后他就自己开车追了上来,前后只耽搁了不到十分钟。 然而就这几分钟也够难撑的。 这次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全都是高手,席音拿出拼命的力气才勉强护住吴一没让他再受伤,自己身上到处都挂了彩,最后实在打不过被那几个人死死按在地上,身上的手稿被人搜了去,胸腔和腹部都被踩得钻心的疼,像是要裂开了一般,炸得喉咙里都是血腥味。 要是季拾再晚几分钟赶过来,席音恐怕自己不死也得变成个半身不遂。 不过席音当时隐约有种感觉,就是对方没真想要他的命,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手稿,拿到手稿后并没有表现出要对他斩尽杀绝的意图。 可是席乐这里的情况为什么出现了偏差? 只是想取得手稿的话,没必要用枪把人逼到绝路上。 席音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后怕,他真怕席乐真死了,想着手都在抖。 “席音。”杜念这时从旁边伸过手来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按了下,对杜之恒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安排的人为什么会出问题,给个解释。” “我安排人的时候都查过底,但这样还是出了事,只能说明这些人是在我查之前就被埋好的钉子。”杜之恒双手下意识地摩擦,沉吟道:“小音,要害你们的人不是我。” “我也不希望是你。”席音盯着他,“但是想要让我相信,你的话还需要更多的说服力。” 杜之恒微微颔首:“我知道你无法相信我,但我现在解释再多听起来也像辩解,我说我不知道杜念会带小乐来伊洛卡的事你一定不信,我说我跟钟哥的死无关也没有切实证据,但有一点,至少有一点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席音抿住了嘴唇,杜念轻嗤一声问:“你想说……吴叔么?” “我,不可能杀他。”杜之恒说这句时眼帘垂得极低,把情绪遮挡得很彻底。 席音跟杜念都没吭声,等了一会儿就听他继续说道:“依照现有线索的推测,你们应当也同意这一系列事情的背后主使人是同一个,从三年前开始,对不对?” 杜念:“想得是没错,但万事无绝对,您身为警察局长说出‘不可能’这么确定的字眼来形容嫌疑关系不觉得很可笑吗?” 席音:“是啊,既然之前能做出抢人家亲骨肉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谁敢肯定你现在不会因为突发矛盾一气之下杀了人?” “你们会吗?”杜之恒无视了他们话中的咄咄逼人,忽然问,“杜念,你会因为生气气到想杀了小乐吗?还有小音,你会因为突发矛盾而杀了吴一吗?” “不会。但我同样也不会夺走他的孩子。”席音冷冷地说。 杜之恒苦笑了一下,“性质不同,一个是让他经受和我相当的痛苦,另一个却是要永远失去他,这个判断很难做么。” “你不是说自己已经看淡了么,”杜念声音有几分冷酷地说,“要是没感情了,会这么做也不奇怪。” “看淡归看淡,可是有些感觉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杜之恒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仿佛忽然间苍老了几岁,透着深重的无奈。 杜念瞳孔骤缩了下,一瞬的不忍闪过,更过分的话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而杜之恒在等了几秒后却主动对他道:“杜念,你不是一直问我三年前为什么仓促结案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原因。” 这下子杜念和席音同时抬起了头看着他。 杜之恒深吸了口气,面容凝重:“之前一些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情我就不重复了。其实在三年前,我就知道这个幕后黑手的存在,当时云哥和嫂子突然出事我就想到是我们中有人背叛,肯定往出透了不该透的消息,结果没想到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竟然查到了……他的身上。” “吴叔背叛了我爸。”席音神情冷漠,一字一句道。 杜念如今立场莫名尴尬,虽然是早已猜到的事,但他这会儿却保持着缄默不语的状态。 杜之恒继续说:“我去找过他对质,那时才知道原来幕后那人拿吴一的人身安全威胁他,他没有办法才告诉了那个人关于云哥的事。” “然后你就被说服了?为了自己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就选择对我爸妈的死视而不见?”席音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 杜之恒摇摇头,又看了眼杜念才道:“我不是在兄弟之间做选择,而是我当时不得不把吴一的安全作为最优先的考虑……我已经抢了他一个儿子了,我怎么能让他再失去另一个……” 说起吴一,席音的眼神又微微缓和了一些。 “小音,你要相信我,我真得也想查清楚你爸爸妈妈的案子,但是我不能拿活着的人的生命去冒险啊。” “你不能冒险,那现在就由我们去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杜念终于开口,打量着杜之恒,“你刚才说吴叔三年前就跟幕后人接触上了,那他没告诉你那人是谁?” “没有,因为连他都无法确认那个人的身份。”杜之恒说完后就露出一种陷入沉思的神情,人也沉默了。 杜念跟席音对视一眼,眼神明显都透着不信任。 吴叔曾经在他们的四人盗窃团伙中一向以做事谨慎缜密著称,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儿子生命都被威胁的情况下还对对方一无所知呢? 是他对杜之恒有所隐瞒,还是杜之恒没有对他们说出全部事实? 杜念依据他这么多年对杜之恒的了解,感觉他到目前为止所说的都是真的。要是这个幕后之人真得跟他无关,杜念心头压着的石头总算是能少一块。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13节 正这么想着,眼尖的杜念忽然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墙注意到里间床上躺着的席乐似乎动了一下,他瞬间站了起来开门进去。 “乐乐??”杜念走过去时发现席乐的眼睫毛果然在轻微颤动着,他好像想要睁开眼睛,但又十分困难。 “小乐?他醒了吗?”席音也紧跟着过来扶在床头紧张地瞧着席乐。 杜念没回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还在跟眼皮作斗争的人,直到看见他颤抖的睫毛之间露出一条细小的狭缝,仿佛有微弱的光线从那道狭缝中倾泻而出,他暗沉许久的心才终于有了些许被照亮的痕迹。 “杜……念……”席乐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他,眼睛又用力往大睁了睁,颇为吃力地喊出他的名字。 这一瞬间如同有灼热的暖流从心口一路燃至眼眶,烧得人眼角发烫,杜念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去倒水。”他猛地转身远离床前,低头拼命地把从胸腔里涌上的酸涩给咽了回去。 “小乐……”席音没有发现杜念的异常,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弟弟身上,凑到跟前后又是心疼又是小心地伸手将挡在席乐前额的碎头发往两边拨了拨,那上面还沾染着部分已经凝固的血迹,眼睛看不出,但手一摸就能感觉出来。 席音想起自己曾经中枪时的滋味儿,这会儿就愈发觉得揪心。他明明应该保护好他…… “喂……”席乐这时忽然把眼珠转向他,表情像是想笑又扯不动嘴角,气若游丝还不忘挖苦道:“你干嘛……演……电影吗?是不是……还打算……哭一个给我……看看……” 席音本来刚刚酝酿出些情绪结果被他这么一打岔立时泄了一半,忍不住略显无奈地苦笑道:“你还是少说话吧,说多了伤口会疼。” “得了吧……”席乐原地躺着翻了个白眼,“我就算……不说……也疼……” 正好这时杜念接了水回来,听见他这句话眼底眸色顿沉,嘴张了张似乎是想劝几句,可最终一个字都没漏出来。 杜念将水杯先放到床头,然后给席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自己把席乐扶起来一些,席音会意,把手小心地垫到席乐脖子下方,然后用一只手扶着他后脑勺,轻轻用力让他的头抬起一个角度,尽量不动到上半身。 然而尽管他已经很注意了,席乐却仍随着身体的动作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几处伤口那里呈辐射状发散开来,顷刻间就遍布全身,他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本就苍白的脸色几乎都要变成透明的。 “嗯……”席乐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还是有一丝痛苦的口申口今从嗓子里泄露出来。 “乐乐……”杜念端起杯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水差点洒到被单上,席音不禁蹙眉朝他看了一眼。 而席乐刚才疼得眼睛都闭上了,这会儿又勉力撑开就看到杜念脸上动摇的神情,不由心里一怔。 “杜念……”他张口叫他,杜念听到后却像是忽然醒神一样地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又僵了几秒,随即才俯身继续刚才的动作,把水喂到席乐唇边。 席乐边小口费力地喝水边默默打量着他,心里想道:他有点反常啊,该不会是为我受伤的事在自责吧?可是不至于啊……他这人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想不开。 眼看着水喝完了,席乐还寻思着歇口气就问问杜念是怎么回事,然而杜念却把杯子往旁边一放,站起来对席音说:“你先好好照顾着他,我出去有点事。” 席乐:……??出去有事?我都这样了你还“出去有事”?!难道这种时候你不该对我表现出无微不至的关怀吗? 席音脸上也有些不解,但他想杜念或许是想去看看吴一的状况,就算杜念再喜欢席乐此时此刻也不可能对他刚刚发现的亲弟弟毫无牵挂,这也是人之常情,就像自己一样。 于是席音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目送杜念出去。 结果一回头发现席乐正一脸吃痛又懵逼地瞪着他,嗓音又哑又涩地问:“他怎……么了?” “没事,估计是这两天压力太大了,好容易等你醒了他就躲出去抽烟了。”席音握住席乐的手安慰道,暂时还不想说太多让他担心。 不过席乐明显是不信的。 他总觉得杜念刚才的神态像是心里受了很大的创伤……可是能有什么事会让杜念心里受创伤?他不一向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不死小强”形象么,这回是怎么了…… 如果是太担心他了,那他现在也已经醒了啊,他又为什么不肯留下来陪他? “……小乐?” 席乐不断猜测着,隐约听见席音在叫他,可他再想去看席音时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视线又模糊起来,脑袋也越来越重,显然是要再次昏睡过去的前兆。 “……杜念……杜……”席乐努力地想大声一点,可是一用力伤口就疼得愈发厉害。 而直到他彻底昏过去之前,嘴里不停在念叨的,就只有这一个名字。 chp50 喜欢 连着十多天,席乐都没怎么见到杜念的人。 虽然知道他每天都会来看自己,但往往都是趁他睡着的时候才来,席乐在半梦半醒之间总能看到个熟悉的人影守在自己床边,可等他真醒过来时杜念不是已经走了就是正准备离开,总之都是一幅不肯跟清醒的他有过多接触的样子。 奇了怪了。 席乐心思很细,他在手术后的第二天就发觉周围人又有事瞒着他,而且还不止一件。 不过在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他对种情况的容忍度已经高了不少,或者说应该是改变了处理策略,不再歇斯底里、死缠烂打地求答案,只是淡淡然地躺在那里用自己身上的伤来威逼利诱,虽未明说什么,但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你们不告诉我我就立刻去icu里打瓶酱油出来”,让人拿他一点辙都没有。 最后是栗冬先败下阵来,趁席音躲出去“避嫌”的时候给席乐讲了从他昏迷至今的所有情况。 席乐听完自己归纳了一下,主要就三点:第一,席音那份手稿被抢;第二,吴一身受重伤,至今仍处于昏迷状态;第三,杜念和吴一是亲兄弟。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 席乐当时在终于理清了这里面的关系后一脸生无可恋地对着天花板望了足足有两三分钟,心里有种一睁眼整个世界都变了的感觉,还是往坏了变。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至于躲着我吧?”又一次刚睁开眼就眼睁睁看着杜念离开,席乐也是有些烦躁地扭头去问坐在床头另一边的栗冬。 栗冬朝他摊了下手,“我也不知道念哥到底怎么了,最近他一直怪怪的。” “他出去真得是去吴一哥那儿了?”席乐怀疑地问。 “我在这儿也没法确认啊,要不我去给你查查岗?”栗冬扬了扬眉,结果就遭来一记不加掩饰的白眼。 “查屁啊查。”席乐皱起眉,又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栗冬以为他伤口又疼了正准备上前察看,席乐却摆了摆手拦住他,“我没事,我只是……” 栗冬:“你个伤员就少操别人的心了,赶紧先把你自己的伤养好。” “你说得轻松,出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不操心。”席乐说完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结果肺部一牵扯连带着后背伤口处的肌肉都被撑到了,顿时就疼得他又倒吸一口冷气。 栗冬看着着急,赶紧过去扶住他,但也不敢轻易有别的动作,只等着他这股劲儿下去之后才道:“你就消停点吧,该操的心有其他人负责,暂时还轮不到你。我听席音说他已经让那个季拾去调查被抢走的手稿线索了,至于吴一那边也有最好的医生用心治疗,肯定会没事的,你放心吧。” “那杜念呢?”席乐脱口而出。 栗冬愣了一下,反问:“他怎么了?唉,我跟你说他就是因为忽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些受打击罢了,但也没多严重,这事情都发生了二十多年了,现在再计较能有多大意义?更何况吴叔人已经不在了……你看杜念平时那样儿就不像是个会想不开的,再难接受的事放他身上估计有个十天半月也就过去了。退一万步讲,哪怕他真钻了牛角尖,不是还有你呢么,他放不下你,所以绝对不会做出格的事的。” 席乐听后不置可否地看向窗外,其实他想说,他感觉杜念最近的反常有一部分原因肯定在自己身上。 而就在这时,席乐忽然注意到在医院楼下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里,有个人正站在那里,看动作应该是在抽烟。 “咦……?”席乐下意识出声,隔得再远他都能认出那是杜念。 “怎么了?”从栗冬的角度看不到亭子那里,他便有些奇怪地问。 席乐把目光收了回来,摇摇头,想了几秒后对他道:“冬子,帮我个忙。” 栗冬现在对他这句话有点过敏,一听登时紧张起来:“你又想出什么妖蛾子?” “一点小忙你至于吓成这样吗……”席乐无奈地瞪他一眼,“我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基地’里面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给掉了,现在手头连个通讯工具都没有,万一有点事找人都不方便,你这会儿要是闲着就去帮我再买一个回来呗。” “嘿我说你使唤人还挺顺口啊,连买手机这种事都要劳动我亲自去吗?再说了,你现在也不用手机啊,想找谁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喊来不就完了。”栗冬又气又乐地说。 “不是这么回事儿,我要手机还有别的用途——具体是什么用途等你买回来我再告诉你。”席乐及时打断了想要继续询问的栗冬。 栗冬有些狐疑地瞄着他,“我总觉得你目的不单纯,是不是想把我使开自己整点儿事出来?” 席乐顿时哭笑:“我能整什么事?你看看我这身体条件我还能整出什么大事来?顶多让自己在床上翻个跟头那都不得了了。” “也对,你现在跟半瘫没多大区别。”栗冬打量着他说。 席乐:“…… 你才半瘫。到底去不去?” “去!您现在是祖宗,我去还不行么。”栗冬无奈地拍了拍手站起身,“那你先自己待着,有事按铃,席音今天出去了,要不我去把念哥给你叫来?” “不用。”席乐果决地摇头,“不叫他。” “那行吧,自己好好休息。我买完就回来。”栗冬说完又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这才穿上衣服走了。 席乐等了几分钟后看亭子里,发现杜念还在,他便咬了咬牙,把目光投向床边的轮椅。 不在疼痛中坚强,就在疼痛中灭亡。 席乐这样给自己打了打气,终于绷足了劲一鼓作气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又下地让自己跌坐在轮椅上,等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完成后他感觉自己都快把牙给咬碎了。 还好,到底是没碎……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变成个满嘴豁口子的模样。 从衣架上扯下外套又是一番伤筋动骨,席乐冷汗热汗出了一身,结果等他坐着轮椅刚出楼门就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 “真是遭罪……”他默默嘀咕一句,双手扶着轮子慢慢往亭子那边移动。 那边本来是一整片小花园,用来给病人们放松修养,但现在到冬天了,天气冷,草败花残的样子看上去十分萧瑟,几乎没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去那里。 席乐心想杜念会一个人跑这儿来抽烟肯定是心情不好,他刚才在楼上认出他时就觉得自己心里也憋得慌,闷闷得像是不透气一样。 幸好路上没碰到人拦他,估计是时机赶巧了,这才能让他顺利“逃”出病房的楼。 席乐移动的速度很慢,因为每动一下都是煎熬。 天气明明很冷,他穿得也单薄,可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冷,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克制疼痛上面了。 “……乐乐?!”等他又近了一点时杜念终于发现了他,回过头神色极为错愕。 席乐见行踪已经暴露,便停住了轮椅,自己竟扶着把手慢慢站了起来,杜念紧张得忙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搀住他。 “你怎么出来了??栗冬呢??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随便出门吗?!” 杜念说着话都能看到席乐的唇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下去,而他却还一脸隐忍地对他笑了下说:“你先别跟我嚷嚷了,我都快疼死了……” “……”一句话,就让杜念没了脾气。 杜念看他身上就穿了件病号服加一件风衣,想说两句又忍住了,默默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将他裹住,又把人轻轻地抱进怀里。 “冷吗?”他问席乐。 “不冷。”席乐把头支在他肩膀上,缓了两口气才又说道:“不过离了轮椅还真有些站不住……” ……谁让你自己跑出来的。 杜念环着席乐微微发抖的身体,硬生生把这句已到齿间的话给吞了下去。 “我送你回去。”他往旁边侧了一步,准备再扶席乐坐回轮椅上,然而席乐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身上,把“不!回!去!”这三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是站不住么?”杜念又退回来无奈地看着他,手臂上略微加了些力,但又不敢太明显,生怕再触动他的伤口。 席乐现在胳膊不能抬太高,他就干脆把两只手从杜念手臂和身体之间穿了过去,绕到他背后牢牢抱住,像只树袋熊一样把重量都挂了上去,还有点耍赖地说:“那边不就有凳子吗,坐那儿。” 杜念听了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是石凳,天这么凉、你身体又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坐上去招病么?” “怕什么。你坐凳子上,我坐你腿上不就解决了。”席乐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假思索地对杜念说出如此亲近的话,上一次像这样大概是几年前了。 杜念似乎也怔了一瞬,眼中情绪几变,最后定格在一种无可奈何上。 “好吧,就待五分钟。”他妥协道。 席乐点点头,心说等坐下就由不得你了。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掉链子,从站的地方到石凳那儿仅仅几步的距离,席乐却觉得自己走成了小美人鱼,每一步落下去都踩在刀尖上,那感觉真是谁踩谁知道。 好容易等屁股落定,席乐也顾不上什么虚弱不虚弱、笑话不笑话的了,身上实在没力气,就靠在杜念肩膀上喘粗气。 “说说吧,非跑出来干嘛。”杜念一只手轻轻覆在他背后,一只手按在他腿上,声音低沉地问道。 “找你。”席乐忍痛忍得眯起一只眼睛,单眼盯着杜念侧脸说:“你不是这两天老躲着我么,要还在病房里你肯定安顿完我就跑了,但在外面,你总不能把我扔这儿不管吧。” 杜念神色一顿,侧低下头看着他,眼神稍显严肃,“你有事找我直说就好,我什么时候躲过。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像在开玩笑吗?”席乐也严肃起来,板着脸道,“杜念,你什么意思?我刚救完你,你就不打算搭理我了?难道我救人还救错了?别狡辩,你当我看不出来你那根本不是因为自责才不好意思见我么。” 杜念稍稍把头转开了,“你别多想。” “我多想?!”席乐原本没打算生气,可一听他这话就觉得火气上涌,一口气抽上来勾得伤痛发作,更添了些燥郁的情绪堵在心头,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席乐:“之前你是死缠烂打,现在又敬而远之,问原因每次都不说,你当我是什么,要怎么对待我全由着你的心情来吗?你高兴了就给好脸色,不高兴了甩手甩得比谁都干净,你这就叫拔、拔——那什么无情知道么!哎呦嘶——” 他话刚说完就缩起了肩膀,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杜念抱住他轻压进自己怀里劝:“……你先别激动,我们有话慢慢说好吗?” “那你倒是说啊!”席乐双手死死揪住杜念领口,在保证不勒死他的前提下发狠问道:“到底为什么??” 杜念听后抬了下手,像是想把他的手拿开,可中途又落了回去,神情一下子变得异常落寞。 “乐乐,其实也没什么——” “你再扯淡我要打人了。” “……”杜念难得地欲言又止,可是看出席乐绝不罢休的架势,他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席乐,我只是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原来你那么恨我。” “……恨你?”这回轮到席乐犯懵,想了几秒终于明白症结在哪儿,禁不住捎带讽刺地笑了起来,“不会吧,从来都没真正意识到?那你也太迟钝了,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清楚了。” 他特意加在“从来”两个字上的重音让杜念听得心里一跳,话也有些压不下去,“你是认真的么?你宁可遇到危险都不愿跟我一起走,我让你这么受不了吗?你在救我的时候,想的居然是‘扯平了’……席乐,你恨我到什么地步,竟然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 “会用这种方式,那说明一定恨到很深的地步啊。”席乐口是心非地说,他还不想让杜念那么好过,既然当初他对自己做那些事时没考虑清楚后果,这时候就不能怪他斤斤计较。 “我跟你说过——事实上是说过很多次,我恨你,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席乐松开了杜念的领子,坐直笑了笑,“我恨你不跟我说实话,恨你让我那三年那么难过,明明只要你转变个态度我就能好受很多。” 杜念:“不告诉你是想让你至少在成年之前都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席乐:“可我能不担心吗?你觉得在我爸妈死了、哥哥失踪了的情况下,我有可能再继续过踏实的日子吗?” 席乐看杜念一时没吭声,自己便将情绪稳定下来,第一次一五一十地跟他讲道:“你知道么,三年啊,一千多天,我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每天不是彻夜难眠就是半夜被噩梦惊醒,心里怕得要死,可是又没有人可以说,一边担心着席音的安危一边还恐惧着自己的伪装被人发现,虽然也不知道这么伪装有什么用可是他告诉我这么做我就不敢不照做,生怕我这里出什么差错对他会有更严重的影响,没有一刻能够放松。一天天,就这么熬过来……说实话,我前段时间真觉得自己快熬不住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之前从没告诉我这些……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在那种状况下你都能以为我没事,那我还有告诉你的必要吗?”席乐抬头对上杜念心疼的眼神,扯了扯嘴角,“杜念,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当时是要配合我把‘席音’演下去,也知道你心里怪我对你撒谎,更知道我受得这些折磨多半都是自找的,可我还是恨你。这个太主观了,跟我的客观认知没关系。” “所以你不惜豁出性命也要让我体会那种绝望吗?”杜念在问出这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绝望的。 席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下头。“对啊,你来我往,礼尚往来嘛。让你也体会到什么是担惊受怕的滋味,让你也经历一次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既然你当初对我寄予厚望,那我相信即便我真得死了你也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心理素质走出伤痛不是么。” 席乐觉得自己这番话已经说得很过分了,因为在他说完后杜念的眼眶明显红了。 他几乎是有些无所适从地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又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深深低下了头,侧脸的线条因为面部肌肉绷得太紧而显得格外突出,轮廓分明,犹如刀刻。 席乐毫不怀疑如果此时不是自己还坐在他身上他一定已经走开了。 不然的话就像现在,他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全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疼么。”席乐隔了半晌才轻声问。“疼吧。” 他这么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眼泪也流了下来。 伤人伤己,他把杜念逼到这个份上,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果觉得难过,以后就别再那么对我了行吗?真受不了。”席乐深吸了一口气说。 而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杜念的声音从下面闷闷地传出:“你还想跟我有以后么?” “不想,不想的话我干嘛要救你。”席乐轻哧一声道。 杜念:“不是为了要报复我……” “你傻吗?我看你这两天是不是累糊涂了,智商都掉线了。”席乐装出嘲笑他的样子,掩去言语里的认真,“杜警官,判别证言真假可是你的本职工作,我刚才说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没听出来? ” 杜念犹豫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面布满红丝,“席乐,跟我所实话,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情……我不敢再猜了。” 他绝望又疲惫的眼神深深探进席乐的内心深处,搅得他心里又酸又疼,已经不忍再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去折磨他。 于是席乐把刚刚装出的玩笑的表情都收敛起来,显露出此时此刻自己最真实的样子,说出最想说的话。 “你真以为,我在替你挡枪的时候会想到‘惩罚’、‘报复’这么复杂的事?”他盯着杜念的眼睛说,“就像你会拼命保护我一样,我救你也根本不需要原因,只是身体的本能,在大脑提供出任何指示前身体就已经做出反应了,不然怎么可能来得及。” “乐乐……”杜念咬住半边嘴唇,心里的动容全写在脸上,眼睛里面又湿了,忍都忍不住。 席乐看着他心里也发酸,便低下头抱住他的脖子,把前额抵在他额头上面,轻轻笑了一声道:“不过我从加油站跑开的时候的确是抱着报复你的念头,后来发现玩脱了,真被人盯上再想联系你都晚了,还好你们来得及时。” 杜念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让唇瓣碰到他的嘴唇,细细研磨,声如耳语:“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么……乐乐,如果你真不在了……我永远都走不出来……” “我知道。”席乐捧住他的脸,抬头亲吻他的眼角,用舌尖将本要滑落的一滴泪珠给轻轻舔去了。 话终于都说开,他也终于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现在还问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么?”席乐忽然问,但却在杜念回答之前就低头吻上他,如同不好意思一般迅速而小声地说:“我喜欢你,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在这份喜欢面前,那点恨又能算什么呢。 chp51 成长 两人又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杜念感觉怀中人的精神渐渐没有刚来时好了,便对他道:“回去吧,太冷了。” “先等等,话还没说完。”席乐拽住他,声音不大眼神却很坚持。 杜念无声地叹了口气,“五分钟早过了,你身体受不了,有话我们回去再说。” “回去就不一定能开得了口了。”席乐的表情多了几分认真,拉住杜念的手看着他,口吻变得有些小心:“吴叔的事……一直都没找到机会问你。你怎么样?” 杜念愣了下,旋即笑道:“我没事,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恩怨了,我现在再纠结没有意义。何况我从小去吴家的次数不多,要论感情的话,我跟云叔还要更亲近些,所以现在知道这些倒也没什么太强的心理反应。” 席乐听完没吱声,定定凝视了他半晌才道:“你这话也就骗骗别人,当我看不出来?” 杜念咧了咧嘴角像被他逗笑了,“你看出来什么了?还是小屁孩儿一个,跟我面前还想装大人。” “……这跟大小没关系吧,而且我也不是小屁孩儿!我成年了,你以后不能再把我当成孩子来对待!”席乐说到这里时不知想起了什么,竟有些脸红,本来还挺顺畅的话忽然卡壳了,憋了半天才从嘴里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出蹦:“我们、我们已经、已经那什么过了……你要是还当我是孩子,我就当你是犯罪!” 他红着脸说出这段话极为不易,到最后耳朵根连着脖子都一起红了个透,杜念看着他这副情态不由心中一动,若不是顾忌他身上有伤只怕是立刻就想将他压在身下。 可惜此时必须得忍住。 杜念对席乐笑了笑,把他身上的大衣又裹紧了些,故意逗他道:“我发现你今天说话总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刚才说了我一句什么‘拔什么无情’,现在又说我们‘那什么’过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些‘什么、什么’的都指什么?” “哎你……”席乐被他给怼得一时半会儿没想出该怎么回应,手指在他胸前狠狠戳了好几下才说:“你要点脸吧,我对警察这一职业的整体印象都是被你给拉低的。” “是么,那我赶紧认个错,你给我个机会送你回去?就当赔罪。”杜念笑眯眯地看着他。 席乐差点就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然而嘴都张开了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题已经被某人给带偏了,顿时无语,瞪着杜念足足十几秒后才深吸了口气平心静气地对他道:“赔罪可以,但你别想岔开话题。” 杜念没想到他反应还挺迅速,想先把人给忽悠回去的计划泡汤了,只好改变策略道:“我不是岔开话题,而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你想听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你有没有事,如果有事的话就别憋着,告诉我。”席乐撑着杜念的肩膀又坐直了些,这样能让他们两人的眼神更直接地交汇,他就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经历过我爸妈的死,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那个时候虽然我表面上总表现出不愿与人交流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想得却是‘如果能有个人帮我分担一些就好了,哪怕只是听我说说话也好……’杜念,当时我身边没有这样一个人,可是你现在有我,你可以跟我说。” 杜念的手臂一瞬间微微收拢了些,头刚要低下却被席乐用手指支住,让他避不开目光:“你不要自责,我们之前的事情已经翻篇了,我这么说也不是为了让你内疚,关键在最后一句,你明白么。” 在杜念眼里,席乐在这一刻仿佛忽然长大了不少。 他的眼神明显透着不同于以往的坚定和稳重,对他的关怀十分内敛,却不容忽视。 看来经过这一次的磨炼,他是真得成熟了。脸还是同一张脸,可是神情中已有了“担当”的味道。 杜念心底慢慢浮上一层不知该说是骄傲还是欣慰的情绪,可能还有一点点失落,他一直护在手心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大概以后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把他当成是自己的□□,不会再时时处处地依赖他。 但是,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并肩同行。 依赖和保护不再是单方面的——或许从很早以前就不是了,只不过他直至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 杜念专注凝视着眼前的人,席乐被他这复杂又深情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故意清了清嗓子道:“到底明没明白,给句话,别吊着行吗。” “明白了。”杜念回答他,然后抬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趁席乐发怔的工夫已然抱着他起身,大步走到轮椅旁把他放了进去。 “欸?明白了你倒是说啊!”席乐梗着脖子冲他喊。 杜念把手放在他头顶揉了揉已经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笑着说:“我说,我一定说,不过得先回去,不然被护士发现就该报失了,到时候再让席音知道你肯定得挨训。” “他敢。”席乐话这么说,底气却不是很足,杜念开始推轮椅时他也没再表达异议。 好在当他们返回病房的时候栗冬还没有回来,不然席乐估计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偷跑出去,那今后再想让他帮忙恐怕都没戏了。 而跟杜念这事后来也没能继续下去,因为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给打断了。 就在杜念送席乐回去刚刚把他安顿到床上躺好时,负责看护吴一的小护士就跑了过来找杜念,一脸喜色说:“杜先生,患者的意识恢复了!您快去看看吧!” 杜念跟席乐瞬间交换一个惊喜的眼神,不过席乐刚挣扎着要起身就被杜念按住,“你自己也是个重伤患就别过去凑热闹了,我先去看看情况,回来告诉你。” “那也行……”席乐没坚持,因为刚才起来那一下又把他疼个够呛,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杜念又嘱咐护士好好照顾他,这才匆匆赶了过去。 席乐这下剩下一个人,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没心思做别的事,就躺在床上干瞪着眼盯着天花板,用思考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仔细想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结合别人讲给他的以及他亲身经历的,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跳了出来,让他好端端地竟打了个寒颤。 “应该……不会吧……”席乐喃喃地念道。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那个一直在背后害他们的人的可能人选。虽然仅仅是一个可能性,可席乐发现当他做出这样的假设后,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然而他心里多不希望是那个人…… 宁可是杜之恒,他或许都不会觉得这么为难。 可若万一真是他呢?自己应该怎么办…… “——小六!” 席乐正陷在沉思里忽然听到栗冬的声音不禁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脸色极为难看,倒把栗冬也给看愣了两秒,等反应过来后赶忙走上前来问:“你怎么了?难受?” “没、没有……”席乐稍有些结巴,盯着他定了定神才又道:“你怎么买个手机能花这么久?” “别不识好歹了,我这算是快的!”栗冬白了他一眼把大衣扔到一边,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小方盒子递给他,“要不是知道你毛病多穷讲究难伺候,我才不那么麻烦非要找个跟你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随便对付一个完了。” 席乐一看果真他买的就是自己丢了的那一款,不由想笑,可是此刻又实在笑不出来,表情看上去就有些奇怪。 栗冬对他了如指掌,见他这样就知道有问题,于是问道:“怎么了?刚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又跟杜念吵架了?” “没有。”席乐顿了下,补充说:“二哥刚才恢复意识了。” “真的?!那是好事啊!”栗冬猛地拍了下手,然后又反应过来凑近观察着席乐的表情,忽然啧啧两声,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吃谁的醋也不该吃人家亲兄弟的醋啊。别说吴一是杜念的亲弟弟了,就算不是,那人家昏迷了这么久好容易醒过来,杜念去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不至于小心眼到这种地步吧。” 席乐听他完全理解偏了也没心情详细解释,只摇了下头:“你想哪儿去了,我没吃醋。” 栗冬一脸“你骗谁”,“那你干嘛这么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就是有些累……”席乐这话倒不完全是在瞎编,刚出去了折腾一趟,他现在的确感觉精力有些透支,说话声音都小了下去。 栗冬没再怀疑,替他把枕头扯正,又把被子盖好,“累了你就睡一会儿吧,还硬撑着干嘛。” 席乐看看他,默默点了下头。 “这会儿怎么这么乖,你还是快点好起来,闹腾点儿我比较习惯。”栗冬像在自言自语,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嘲道:“这要求真贱。” 席乐没再出声,闭上眼睛,在身心双重疲惫的作用下很快就真睡着了。 只是不知道,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等待着他的又会是怎样的变故。 chp52 诱饵 席乐做梦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人在进行着剧烈的争吵,虽然声音不大,但依然扰得他心烦。 他迫不得已地醒过来,结果发现真有人在吵。 正是自己那帮哥哥们。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知情?之前我们只怀疑密码是从钟叔那里泄露的,但如果不是他的话,就只有你有嫌疑。”说话的是席音。 而接话的人却是栗冬:“你有毛病吧!怀疑我??怎么可能是我!” 席音:“不是你还能是谁?后花园的密码连我都不知道,小乐更不可能透漏给除你以外的人,那你告诉我,还有别的途径吗?” “我他妈怎么知道还有什么途径!”栗冬气急,“席音你是不是疯了,你觉得我有可能去害小六吗?!”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席音的语调很冷。 栗冬一听直接炸了:“你放屁!什么叫‘原本以为’!你他妈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听声音席音应该是往栗冬跟前移动了一步,“栗冬,我们现在已经查到栗尧钧头上了,你想告诉我你不知情,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栗冬停顿了几秒,“我爸?你说查到我爸头上是什么意思?” 季拾永远是那副不急不忙的声调:“意思就是我们已经基本上能确认那位道貌岸然的栗市长就是这么多事件背后的主使了。” “你这是诽谤。”栗冬一字一句地甩出去。 季拾呵呵笑了两声,“你家老爷子这次做事做得不够干净,留下了痕迹,看样子是对情况反应有些不及,难得让我们抓住了破绽。” 席乐听见他这话只觉得心里一沉,没想到自己的猜测竟然成了真。 而栗冬已经反驳道:“你有证据就拿证据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季拾:“想要证据还不简单——” “够了!” 里间的门被席乐一把拉开,站在外间的几个人同时朝他看了过来。 “小乐。”席音眉头皱了下,“你先回去躺着,这事你别掺合。” “你都怀疑到栗冬头上了还想让我置身事外吗?”席乐瞪着他,余光里看见季拾又加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被他牵着鼻子跑了。” 季拾一听呵呵地笑了起来,“弟弟啊,护短是人之常情,但是面对事实还故意装看不见就不太好了。在这种问题上你哥哥不太可能被我牵着走吧,你这么说是在质疑他的智商。” 席音也说:“小乐,我知道你不想怀疑他,但你至少先听我们说完证据再反驳。” “你们所说的证据真得可靠吗?找了三年多都几乎一无所获,现在忽然就有了证据不觉得奇怪吗?想让我相信?行啊,但你们要先让我亲自确认它的真实性,在这之前你们不能再盘问栗冬。”席乐颇为用力地说完这段话难免有些气喘,靠在墙上慢慢地做深呼吸。 席音看他的情形想上去扶一把,可没想到栗冬竟忽然挡在他前面,面对席乐情绪低沉地说:“小六……你实话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怀疑……” “说什么呢。”席乐抬头看着他,“我不会不信你。” “但是你怀疑我爸,对吗?”栗冬眼神压抑,受伤的表情让席乐看了心里特别难受,“小六,如果你真是不相信席音跟季拾的话,刚才就不会拦着他们不让说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太了解你了。” 席乐:“……冬子……” “为什么?小六,你也是因为密码的事产生怀疑么。” 席乐摇摇头,“密码虽然知道的人只有你我加上钟叔在内的三个人,但只要有心,其他人通过监视或跟踪的途径也未必没有办法。” “那是因为什么?”栗冬攥紧了拳头问。 席乐抿了抿嘴唇,脸色很难看,看得出十分为难。 栗冬又朝他走近一步,手按在他肩膀上:“说吧,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是在胡说,咱俩这条友谊的小船就翻不了。” “都什么时候了……”席乐被他看似“不合时宜”的玩笑弄得无可奈何,可是看到栗冬脸上勉强的苦笑他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到这个时候他心里其实还在替他着想。 席乐不禁深深吸了口气,犹豫片刻后决定早死早超生,于是道:“我记得在我中枪之后袭击我们的人本来还没走,但是很快你就赶过来了,他们是听到你的声音后才离开的。当时我没仔细想这件事,可就在刚才我回忆那天情况的时候又想起来,这才觉得不对劲。” “你想说因为那些人是我爸派来的,所以他们才会因为顾忌我的安全没有继续下手么。” “有这个可能,但这不是唯一值得怀疑的地方。”席乐跟席音对了下眼神,“三年前,季明安能那么顺利地绑走我妈,说明协助他的人不光对席家很了解,对辛阜的交通状况以及地理周边这些也必须了解,还要具备一定的控制权,否则的话他一个逃犯没那么容易在市里市外自由活动。这样一来,排除下来能做到这种事的就没几个人了。” “那也不能认定就是我爸做的。” “冬子,这次的事你在场,席音跟吴一哥出事时的情况你也听说了,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对方在席音那里首要目标是抢夺手稿,可是在我这儿,却是要我的命。” 席乐说完这句席音不由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席乐也注意到这点了。 栗冬这回没有急着辩驳,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心中已有部分认同了席乐的话,但又本能的排斥。 知道接下来的话席乐不好说出口,席音没有问他,直接自然地接了过来道:“对我和小乐的区别对待应该来源于不同的动机。这个人恨小乐,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栗夏……”栗冬喃喃地念了一声。 席音点头:“我想栗叔叔这么多年应该一直都认为栗夏会变成植物人是小乐的责任,所以他对小乐总也亲热不起来不是么。三年前,他以为失踪的是小乐,心里应该平衡不少吧。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次他突然发现小乐回来了,报仇心切的他才会这么急着动手。至于他是怎么知道‘小乐’回来和你们来伊洛卡这件事,我想只能还是通过你。” “这不可能!”栗冬忽然提高音量,“当年栗夏溺水的事情我跟所有人都解释过,不是小乐的错,是栗夏先推小六下水,在我去救小六的时候他自己不小心也掉下去了,等我回头再去救他已经晚了,这跟小六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没关系,可是栗叔叔也这么觉得吗?”席音问他,“栗冬,栗夏虽然跟你是同父异母,但从小对你的感情就像小乐对师父,他又是个占有欲极强的,所以看到你跟小乐那么要好才会嫉妒到想让他消失。或许在栗叔叔眼里,小乐就是造成栗夏出事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他跟你过于亲近那就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栗夏现在也会好好的。” 栗冬:“这些都只是你们的猜测……没有证据……” “要证据,那是不是该轮到我发言了。”季拾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格外扎耳,席乐狠狠朝他瞪了过去,几乎恨不得上去揍他一拳,但是席音拦住了他。 “小乐,让他说吧,都到这份儿上肯定得说清楚。”席音按住席乐的肩膀,对季拾点了下头。 季拾笑着对席乐做了个无能为力的手势,开口道:“从上次在席家的枪战到这回的两次袭击,可以看出对方的架势比三年前要来势汹汹,但是准备却做得不如三年前充分。毕竟时间短,□□弹药又是个技术活,要想不走漏风声必须得找到可靠的线人才行,可惜这样的线人没那么容易找到。三年前对方可以利用我爸手中的资源,但是现在,仅凭他个人的能力,特别还是在黑市上已经遍布我们季、席两家眼线的情况下,想把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实在太困难。” “说话别绕圈子。”席乐冷冷道。 季拾不介意地笑笑:“简单来说,我们查到了给幕后那人提供枪弹的人,经过一番‘亲切而友好的交流’之后,他供出了自己接收汇款的账户以及对方转帐的账户。来来来,无奖竞猜,户主是谁啊?” 席乐现在对这人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尽管知道他做得事没什么不对,但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不禁硬邦邦地回应道:“麻烦你开玩笑注意下时间场合。” “音子,弟弟好像真得不太喜欢我。”季拾扭头向席音摊了摊手。 “你又不招人喜欢。”席音瞥他一眼,“快说正事吧,别让我轰你出去。” “行行,我说。”季拾假装受伤地摸了摸鼻尖,这才转过来对席乐和栗冬说:“用来转帐的账户是开在我爸名下的,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账户给了出去,但就事实来看这个账户肯定是由别人在控制了。而很奇怪的一点是,通过账户信息我们追踪到了最近一次使用的ip地址,竟然是在‘基地’的一所房子里,被人远程操控了。” “‘基地’?”席乐有些惊讶,“怎么会在那里。” 季拾:“自作聪明吧,以为能转移他人视线,岂不知是弄巧成拙。” 席乐被他这关子卖得心里烦躁,“你一口气痛痛快快说完会死么!” “别急啊,这不是正要说呢。”季拾背起手来回踱了两步,感觉是故意要气席乐,就赶在对方扑上来打他的前一刻才继续说道:“但凡真正在‘基地’里待过的人都知道,‘基地’中人做事是永远不会主动暴露自己ip的。本来就是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再给人留下可查的证据,那不是蠢到家了。所以,能想到用这种方法的人,如果不是使用逆向思维,那就是并没有亲身在‘基地’待过却因为一些原因对那里较熟悉的人。” “没错,”席音接口道:“而特意使用远程操控的做法更是欲盖弥彰,反而留下了可供我们追查的线索。虽然线路是被刻意改过的,但被季拾解析过后还是查到了ip源头就在辛阜市政厅里面。” “他会做这个?”席乐将信将疑地看向季拾。 季拾绅士地右手扶住左肩微微欠身,装出谦逊的样子道 :“我可是有名校软件工程硕士学位的人,虽然学习的目的不单纯,但掌握得很好。” 席乐懒得理他,转而问席音:“市政厅里,但还是不能精确到个人……” “所以我们现在还缺确凿的证据,否则没办法将他绳之以法。”席音说着看了眼栗冬,感觉他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只呆呆地垂头站在那儿,席音就把语气放缓了些道:“这个人做事很狡猾,所有的‘脏活儿’他都没有亲自经手,只雇人来做,而他雇的这些人又多半是亡命之徒,一个个身上都不知道背着多少起命案,即便抓住了也很难扯到他身上,剩下一些跟他关系比较近的又都被灭口了。”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即便能确定这个人是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对么?”席乐问。 席音跟栗冬都从他这话中听出一些弦外之音来,二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他,席音先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需要一个诱饵。”席乐望着二人,神色沉着地说:“要想获得确实的证据只有引蛇出洞,如果对方不亲自行动的话我们很难抓到破绽。” “这倒是个好主意。”季拾插了一句,笑得意味深长:“弟弟有想法,那看来对于诱饵的选择你也已经想好了。别怪我多嘴,筹码不够高,可钓不出大王来。” 席乐斜睨他一眼,淡淡笑了。 “不可能不够。我用手稿的真迹,加上我自己,还怕他不来么?” 季拾啪得鼓了下掌:“我同意——” “我反对。”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知何时本应在陪护吴一的杜念已经回来了。 他迈着步子慢慢走到席乐身边,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反对。只要我还在这里,诱饵的事你想都不用想。” “喂——” “我也反对。”席音这时也开口了,“小乐,你这次要是再想擅自作主,我不介意把你绑起来。” 席乐差点吐血,“绑我?!拜托你们能不能先把那过剩的保护欲收一收?你们自己想,现在除了我的提议以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有。” 半晌都没有出声的栗冬,此时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用我吧。” 席乐:“冬子你疯——” “小六,”栗冬看着席乐,扯扯嘴角:“你听话,已经丢了半条命了,你别再把另外半条也折腾没了。” “那也不可能让你去——” “我去最合适!”栗冬再一次打断了席乐的话,然后在他愕然的眼神里缓缓低下了头。 “如果真像你们所说,那个人……是我爸的话……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chp53 终章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第九交响曲 作者:九萌萌 第14节 无论席乐怎么反对,诱饵这事的最终人选都定的是栗冬。 杜念和席音他们反对的理由很简单,第一栗尧钧对他的仇恨值很高,让他去的话危险性太大,谁也保不准会出什么事;第二就是以他当前的身体状况,走路都困难,真去当诱饵万一有突发状况他连跑都跑不了。 至于栗冬的话就没这两方面的顾虑,栗尧钧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亲儿子,更何况他们打的本就是“胁迫”的旗号,栗尧钧是要来救人的,只要双方都不动手栗冬就绝对安全。 席乐对他们的理由挑不出刺儿来,但是对这个决定却始终无法认同。 即便栗冬是自己心甘情愿,但是让儿子去对付人家亲爹,还要被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怎么想都觉得过分。 可惜就他一个人的反对是做不了数的。 就连原本赞同他的季拾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戈,跳到了栗冬那个阵营里去,席乐对此简直无话可说。 这件事情要做,就得尽快。 席乐心里也明白自己身上的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全好,拗不过那两个“保护狂”,他只能口不服心也不服的答应这个安排。 时间就定在五天之后,地点在“基地”。 *** 行动前夜,为了提前做好“绑架”准备,席音跟季拾趁夜带着栗冬进了“基地”里面,选了席家曾经的房子作为藏身地。 而席乐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之前跟杜念躲进的那栋房子就是杜之恒年轻时候住过的地方,就在席家斜对面。 此时他和杜念两个人又来到这里,房间里面已经事先被打扫过,终于不再是尘埃累积的样子,看上去整个都变干净了,卧室里的一应用具也特意换了新的,方便让他休息。 其实本来要照席音的意思是压根不让他来,但席乐说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在医院里面干等着,就算不能亲自参与也一定要看着才踏实。 杜念倒是难得顺了他一次意,大概他也明白如果强行不让席乐来的话,他自己到时候肯定也得要死要活地往外折腾,控制不好或一时不慎都有可能出更大的差错,还不如答应了他,彼此都妥协一步,让他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变数还能小些。 作为交换,席乐也同意了到时绝不冲动行事,一切行动听他指挥。 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整,席音才把具体的位置发送给栗尧钧。 席家的房间里布置好了窃听器和摄像头,杜念和席乐在对面的房间里可以观察得很清楚。 接下来就是等栗尧钧现身。 —— 八点二十分,栗尧钧本人出现在席家门口,如席音所要求的那样只身一人,没有带保镖。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被绑着的已经“伤痕累累”的栗冬,还有站在他两旁拿着枪的席音和季拾。 栗尧钧的表情一瞬间又急又痛,紧走几步却被席音持枪定住,只好站在原地万般无奈地说:“小音,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回事,电话里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席音冷冷看着他,“栗叔叔,戏演得差不多了,您该说实话了。” 栗尧钧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说什么实话啊!小音,你听叔叔一句劝,千万别做傻事!你怀疑我的事我们可以慢慢说,我会让你相信我不是你所想的那个人,但是你先把栗冬放了好不好?你们可以一起从小长到大的朋友,彼此都像亲兄弟一样,你怎么能这样对他呢……” “亲兄弟?”席音禁不住冷笑两声,忽然回手就朝栗冬肚子上重重捣了一拳,栗冬垂着头发出一声闷哼又没了动静。 栗尧钧一急:“小音你——” “栗叔叔,这算是轻的。”席音的目光寒凉,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的亲兄弟,只有小乐一个人。而你几次三番差点害死他,我只不过从你儿子身上找补回来一些,不算过分吧?” 栗尧钧:“小音、小音你听我说……这些事都跟栗冬没有关系……” “那这么说是跟你有关系了?”席音问。 “跟我也没关系啊!”栗尧钧焦急地看看栗冬又看看席音,恳求道:“小音,先把栗冬放了好吗?我可是看着你跟小乐从小长大的,一直都把你们当亲侄子一样疼,有什么误会我们不能好好解决啊?” 席音一听竟笑了,“误会?什么事是误会?是三年前你杀害了我爸妈、又几乎杀了小乐是误会,还是你在我们生日当天差点杀了我是误会?以及这次小乐中枪、我的手稿被抢,也是误会?吴叔和钟叔的死,都是误会?” “你难道真以为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吗?!”栗尧钧不可置信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理由啊!” “理由不是很充分么。你还在为栗夏的事怨恨小乐。” “我为什么要怨恨他,栗冬都跟我说过那不是小乐的错,我怎么可能不明是非、不辩黑白!” “看来栗叔叔是不肯痛快承认了。”席音忽然眯起了眼睛,“大概你还没认清形势的严峻。” 他说完就给季拾使了个眼色,季拾会意地点了下头,手中的枪忽然往下指了下,只听“嘭”得一声巨响,与接连而来的栗冬的痛呼几乎重合在一起,栗冬的小腹那里已经开了个血窟窿,红色的血液汩汩往出流淌着,大衣上很快就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 “喂——!”正透过监视器观看现场的席乐差点从床上翻下来,还好被杜念给抱住了,及时说道:“别紧张,假的。” “假的?!都他妈开枪了还能有假!!季拾那个疯子老子要去灭了他!!” “真是假的!”杜念牢牢抱着人不让他挣脱,迅速道:“我们提前给栗冬穿了防弹衣,大衣下面固定了血袋,季拾那把枪里装的也不是真子弹,这么做只是演戏给栗尧钧看。” 席乐觉得这么说还有点道理,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杜念:“你们这招也太损了吧,不是开始的时候只说化妆假装成受伤就可以了吗,哪个王八蛋又加了这条?” 席乐这么骂的时候心里想提出这个主意的八成是季拾,但即便是杜念或席音中的一个,让他俩挨次骂也不亏。 不过杜念此时却有些微妙地看着他,等了两秒才说:“这是栗冬自己要求加的。” “……” 席乐:“继续看吧。” 杜念很快地笑了一下:“嗯。” —— 回到席音这边,栗尧钧眼见栗冬中枪瞬间就急了,朝前猛扑了一步却在看到季拾将枪口对准栗冬的太阳穴时又生生顿住了脚步,眼中有气、有恨、有担心、有愤怒,拼命克制着情绪对席音说:“你不要胡来,席音,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我都满足你,只要你让我立刻送他去医院。” 席音慢条斯理地笑笑,“想救人不难,我也不要求别的,只要您一句实话。” “我说了不是我干的!席音,你知道你现在是在犯法吗!如果你爸爸妈妈还活着的话——” “可惜他们都死了!”席音忽然大喊一声打断了他,接着恢复正常音量,威胁道:“栗叔叔,别再讲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一句,你承不承认是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主使者。” 栗尧钧紧紧地抿住嘴唇,眼睛里面血丝红的像是要涨出来,隔了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我。” “是么,”席音摊了下手,显出无奈的样子,“看来你是认定我不会真杀了栗冬,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对不住了。季拾。” “等等——” 栗尧钧根本来不及阻止,季拾运枪极快,当即又是一枪,正中心脏。 “栗冬!!!” 栗尧钧眼睁睁看着季拾一扯绑在栗冬身上的绳子,栗冬当场无声地倒了下去,胸前的血染红了身下的地板。 —— 席乐:“——你最好告诉我这也是假的!!” 杜念:“是假的。” 席乐:“……草。” —— …… 房子里一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栗尧钧呆呆望着栗冬的“尸体”,席音和季拾枪口对着他,都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栗尧钧的肩膀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两下,紧接着他就爆发出一阵宛如哀嚎的大笑。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笑声却像哭一样,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笑了好几分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腰都弓了起来。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刚才的歇斯底里只是个幻觉。 他开口说话,声音里却透着股森冷的阴毒,像在诅咒:“早知道会这样,那个时候就不该对你手下留情,一起杀了就好了。” 席音的表情微微一顿,跟季拾对视了下,“你终于肯承认了。” 栗尧钧冷哼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来,席音认出那正是自己被抢走的那份手稿。 “承认?”栗尧钧面色阴沉 ,把手稿举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则掏出一支打火机,打着了火,在席音愕然的注视下阴笑着把手稿的一角放进火舌里。 纸遇到火会燃烧得多么迅速,几乎是顷刻间就有大半化为灰烬。 季拾不由看了席音一眼,发现他还沉得住气,便也没有吭声。 栗尧钧一直等到那手稿彻底烧尽,只留下些黑色的余烬散在空中、或飘落在地,他这才又放声大笑起来。 “还有什么承认的必要,”他边笑边说,“该死的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快死了,我现在承认,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要知道原因。”席音握枪的手又紧了紧,“为什么要害死我爸妈。” “沈云不是我杀的。”栗尧钧的瞳孔微微收缩,冷冷看向季拾道:“她是被季明安开枪误杀的,所以我才打死了季明安。还有席捉云,也是我亲自动的手,谁让他毁了我的一切。” 席音:“你的一切?” “没错。”栗尧钧忽然笑得有几分凄凉,“我跟沈云青梅竹马,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沈云要嫁的人原本应该是我!可就是因为席捉云……还有他那三个兄弟,自从来辛阜之后就把整个地方搅得一塌糊涂,他娶了沈云,沈家的财产也尽归于他,杜之恒一个小偷居然也能坐上警察局局长的位置,还架空了市政府的权利,他凭什么?席捉云能在辛阜呼风唤雨又凭什么?!” “因为这个你就要置他们于死地吗?”席音不知怎的此刻看着栗尧钧心中竟涌上些悲凉。 栗尧钧冷笑:“这大概就算是积怨已久吧。他们四个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酝酿了那么多年,终于成功除掉了席捉云,本以为还顺带除掉了席乐那个小兔崽子,可没想到他命那么大,居然活着回来了。” 席音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对他道:“你以为除掉的那个人其实是我,而小乐,三年来一直就活在你眼皮子底下。” “你说什么?!”栗尧钧霎时瞪大了眼睛,“那个时候找过去的人不是席乐吗??” “不是。只是我在被抓住之后假装自己是小乐而已,小乐则装作是我。” 栗尧钧目瞪口呆地僵立一会儿,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不怀好意地说:“算了,是谁都无所谓,反正逃得过那次,却绝对逃不过这一次。” 他说着摸出自己的手机,表情似笑又似哭,“本来今天还想至少给你们留一条生路,可是发展到这种地步,大家就都别想活着出去了。” 席音心头一紧,问:“你想干什么。” “这里已经被我布置好了炸药,只要我按下引爆,谁都出不去。”栗尧钧一下子又笑了,“怎么,没想到?其实炸药是早就准备好的,本来只是为了把席捉云那些宝贝炸个干净,没想到这回还多出额外的用途了。” “我爸的宝贝?”席音顿了下,“你是说他把东西都藏在这里?怎么可能,你只拿到了密码本,没有真迹作对比的话根本不会知道确切位置。” 栗尧钧听了不屑地道:“已经不需要真迹了。这里已经空了这么久,席捉云却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着这里的各项设施正常运转,目的还用我多说吗。” 席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要是真这么容易被看出来,那岂不是大家都来了,他也不用大费周折地再弄什么密码本。” “他就是想让人这么想,觉得他不会把东西就这么留在这里。可事实上,即便知道这里是空的又有多少人有那个胆量敢轻易闯进来,先不说席捉云有可能设在暗处的各种机关,就是走不走得出来都成问题,这难道不是最安全的心理保护么。” “可是如果东西真在这儿,你一口气全给炸了,不觉得可惜吗?你就不想据为己有?”席音打量着他问。 栗尧钧看了眼还趴在地上的栗冬,笑容惨淡,“可惜,可惜也已经不可惜了。我的两个儿子,一个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醒来,一个已经醒不过来了,我把那些东西据为己有又有什么意义……” “但你要是现在引爆炸弹,不就等于是和我们同归于尽么。值吗?” “值。”栗尧钧抬头看着他,忽而诡异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席乐今天肯定也来了,并且离得不会太远。只要一爆炸,他也逃不了,我也总算是能给小夏报仇,我觉得值。” “为了给一个儿子报仇,却搭上另一个儿子和自己的命,不划算吧。”季拾这时开口道,并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栗冬的身体,说:“差不多了,起来吧。” “什么——”栗尧钧刚要问,结果却被从地上站起来的栗冬给吓懵了。 “栗、栗冬……你不、不是已经……” 栗尧钧结结巴巴地冒出几个字,栗冬则抬起手将自己脸上的“血迹”擦了擦,然后看向他,无比难过又绝望地叫了一声:“爸。” 栗尧钧顿时明白了。 “你帮着他们来给我设圈套?”他看着栗冬,眼中的失望渐渐盖过了因为“失而复得”而收获的喜悦。 栗冬沉默了半晌,随即才红着眼睛道:“爸,真是你……为什么是你……” “我没有想到,最后你居然会背叛我。”栗尧钧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愿意么……”栗冬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十指关节因攥得太用力而发白,“你知道我有我希望最后能够证明出不是你……可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席乐……你不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栗尧钧有些冷淡地看着他,或许是已经没有精力再给出更多反应了,淡淡道:“我当然知道。如果他不是,那你也不会不顾小夏的生死去救他。” 栗冬一下子呆住了,他仿佛从栗尧钧刚才的话中察觉到一抹微弱的恨意。 而就在此时栗尧钧却突然靠近了席音,谁都没料到他身手竟然那么快,席音刚才也有些放松警惕,一走神的工夫竟不防被栗尧钧夺走了手中的枪,席音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支黑黢黢的枪口已经朝向了自己,枪声响的时候他只感觉一道黑影挡在了自己面前,紧接着就是一声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 “栗尧钧!!”是栗冬大喊了一声将栗尧钧扑到地上。 席音感觉自己仿佛有一瞬的失明,等他又能看见时,就见季拾扶着自己,脸上还若无其事地对他笑着。 “喂……”席音的眼睛下意识往下看去,季拾却箍住了他的下巴,不让他低头,对他道:“音子,你的反应速度还是不够,还得练,可惜我以后,可能当不了陪练了。” “说什么……”席音怔怔望着他,想伸手去摸他的后背,可是却发现自己两只胳膊都软软的抬不起来。 “席音!”席乐和杜念这时也一前一后闯了进来,刚才栗尧钧一开枪席乐就一个猛子跳到床下往外跑,杜念压根拦不住他。 不过好在栗尧钧这时已被栗冬按住,手机摔到一边,杜念过去帮忙一起制住了他,席乐已冲到席音身边察看情况,却被季拾单手挥了挥,示意他别过来。 季拾:“弟弟,你哥没事,给我一点跟他说话的时间。” 席乐顿住脚步,盯着季拾背上看了两秒,马上道:“你坚持一下,杜叔他们都包围在外面,救护车都准备好了,我们这就送你出去。” “别别,不用了……”季拾拦了他一把,气息已变得微弱,靠在席音身上说:“我杀过那么多人,知道什么情况下还有救、什么情况下没救……我这样,来不及了……” 席乐:“什么逻——” “嘘……”季拾阻止了他,转头又看着依然处于僵立状态的席音,笑笑:“没时间了……音子,听我说,其实我跟、我家老爷子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对于他的死,我没有太多要追究的执念,我也不缺钱,更不至于惦记着席家那点东西……” “季拾……”席音像是慢慢回过神来,抱住身体正缓慢往下滑的人,没想到季拾却像忽然之间脱了力,腿一软跪了下去,席音就抱着他一起跪到了地上。 “听小乐的……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席音现在说话有点抖,一开口牙齿总往一起碰,好像不受控制一般。 季拾对他摇了摇头:“坚持不到医院了……听我说完……这三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一直查下去……因为你想查,我才陪你……” 席音死命咬住不停发颤的嘴唇,咬得满嘴的血腥味儿,从牙缝中挤出声音说:“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先去医院,先——” “你明白……就好……”季拾的脸色愈来愈苍白,他颇为费力地用手捧住席音的侧脸,仍对他笑:“其实……我也明白……你心里一直有那个吴一……我也没多想过……毕竟我们,生长的环境太不相同了……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我不想耽误你……” “不是这样……” “音子,刚才你……听到了……你妈妈……是我爸、杀的……这样一来,我们就……更不可能了……” “说了是误杀——”席音眼圈已经红了,他眼睛一向很硬,几乎没见他哭过,可是这会儿眼泪却已抑制不住地汇聚起来。 “这样也好……”季拾凑近了他,声音渐小,“不管你之前……怎么看我……至少在、这一刻……你心里有我……我知足了……” 席音睁着眼睛看着季拾靠过来,嘴唇轻轻贴上了他的,唇齿间便多出另一个人鲜血的味道。 “季拾……”席音的眼泪落了下来,他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很软,全身的重量都压向他,怎么推也推不起来。 “季拾……?季……季拾?”席音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他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叫他,希望能再听到一句熟悉的、有点欠揍的回应。 然而,已经不再会有任何回应了。 席音在叫了十几遍之后终于迫使自己承认了这个事实 。 “他死了……”他喃喃地对自己说道。 片刻后,又忍不住重复一遍,“他死了。” 席乐在旁边已经看不下去,蹲了下来半跪在席音身旁,低低地叫了他一声:“席音……” “小乐。”席音抬起头,嘴唇上还沾着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季拾的血,他用力撑起季拾却又小心地将他靠在一边,手上也已被血沾满。 席乐担心地看着他,他之前没有想过季拾竟会舍弃性命来救席音,更没有想到席音已经对季拾在乎到这个地步。 大概这三年的朝夕相处,在他们二人心里都已种下了一份无可替代的感情,甚至是无法逾越的。 只可惜,他们直到最后才把心意说了出来。 席音已经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席乐看他身体有些晃便伸手来扶他,可一转眼却发现席音手里握着季拾的枪,他心中如有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明白他想干什么,也就是在他往后退步的同时席音也举起了枪直指栗尧钧。 “不要!!”席乐好险地抢先一步拦在栗尧钧前面,紧张地对席音喊:“不要杀他!” 栗冬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把栗尧钧交给杜念看着,自己也起身挡在他面前:“席音……我懂你的心情……可是你能不能留他一条命,把他交给警察处置……” 席音的眼神淡淡的,虽然还泛着微红,可是已经不带任何感情。他直勾勾盯着席乐跟栗冬身后的栗尧钧,说:“留他一条命?他也配。小乐,你就不恨他吗。” “我恨!但是——”席乐扭头看了眼栗冬,正好栗冬也回头央求地看着他,他明白他的意思,想求他救救他爸。 “席音,我虽然恨他,但我不赞同私下结果他的性命,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这的确不是你该做的事。”席音的目光淡淡扫向席乐,“所以由我来做。” “你做也不行!我们俩有什么不同吗!”席乐上前一步抓住席音的胳膊,不顾肩背上的疼痛用力给他按了下去,“哥……你听我的,别当杀人犯好吗?再怎么说他也是冬子的父亲啊……” 席音定定看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将拿枪的手彻底放了回去。 席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回头迅速对栗冬和杜念说:“把他带出去吧,交给杜叔。” 杜念嗯了一声,栗冬嘴唇动了动,席乐看懂了他的口型,他是说谢谢。 栗尧钧的双手已经被杜念用手铐反手铐在背后,杜念将他拉了起来,跟栗冬两人一左一右地挟制住他,出门往“基地”外走去。 席乐回头看了眼席音,对他说:“稍等一会儿,我给杜叔打电话让医院的人进来,帮忙把季拾……” “你打吧。”席音道。 席乐看他又恢复了冷静的样子,不知是该感到欣慰还是该更担心,总之当下暂且顾不上这个,他先转身回到季拾身边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后正准备拨给杜之恒,却骤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令人心悸的枪响。 他那由栗冬刚买回来的新手机就这样滑落在地,或许是角度的关系,一瞬间摔得七零八碎。 席乐迟疑地回身,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是栗冬。 一颗子弹,直直贯穿了栗尧钧的心脏。 席乐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却看到席音手中的枪口还冒着未散尽的硝烟,仿佛带着冷气,就这样冻结了又一条生命。 “为什么……” 席乐呆呆望着席音,一开口喉咙里就像梗了块儿硬物,卡得他生疼,让他每说一个字都极其费力,可他还是要说,“为什么……不是已经放弃了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做?!” “小乐,我知道我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但是这份罪孽,我愿意承担。”席音的表情有种解脱般的轻松,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对他微微笑了笑。 席乐嗓子堵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一样,有种虚无的悲伤在无限蔓延。 席音却走近他,又一次真真切切地笑了,说道:“我应该又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在你身边了,但是这次我能好好说再见。小乐,照顾好自己,好好生活。” “……席音……你就是个混蛋……” “是啊。跟一个混蛋在一起待久了,我也被同化了。”席音伸手摸了摸席乐的头。 “替我跟吴一哥说一声,我欠他的,这辈子还不了了。” “你……” 剩下的生命里,只能思念一个人。 *** 这一系列纵跨三年的案件,终于以犯罪嫌疑人的死亡作为终结,公诸于世。 席音因为犯下故意杀人罪,经过死者家属作证他动机中包含无奈以及综合其它一些因素后,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 吴一在听席乐对他转达了席音的话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会等。” 至于席家那传说中的收藏,虽然没有了密码本,但席乐已经猜到它们的藏身之地。 席捉云不会做无用功,“基地”那里是障眼法,但还有另一处被他精心设计过的地方,就是席家的后花园。 当然,席乐并不打算把后花园挖个底朝天来验证自己的猜想。不管那些东西在不在那里,他暂时都没有让他们重见天日的想法。 已经知道都是烫手的山芋了,就还是继续埋着比较好。 不过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真迹却被他妥善地保管起来,放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就当是对他这些年经历的一个纪念。 *** 栗尧钧葬礼那天,席乐跟杜念一起去参加了。 他本来就没什么亲人,又碍于罪犯的身份,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 席乐远远看见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站在墓前的栗冬,便朝他走过去,可是就在还差几步到跟前的时候他却顿住了,脚下的步子怎么都迈不出去。 栗冬听见了动静,微微偏头,余光里看见是他,却没有转过身。 他们中间没有什么无形的墙,但是席乐知道,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他爸杀了他父母,他哥又杀了他爸。 这种事根本没有所谓的扯平,即便能够原谅,也永远无法释怀。 “栗冬。”席乐轻轻叫他。 “席乐。”栗冬淡淡回他。 杜念从一旁悄无声息地抓住了席乐的手,席乐抬起头,却看见了他眼中的无可奈何。 “栗冬,我……”席乐一句话卡在这里说不下去。 栗冬等了一会儿,对他道:“我知道。我也是。” 席乐一下没忍住,鼻头又泛起酸来。 而就在这时,杜念的手机却震了起来。 他先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说了声“抱歉”就走远了些把电话接起来,在他接电话的过程中席乐跟栗冬毫无交流。 好在杜念这个电话打得很快,而当他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栗冬,医院那边有我安排的人,因为你手机关机他们就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栗冬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奇怪。 栗冬身体略微侧过来了一些,“医院?找我?” “嗯。”杜念点了点头,顿了一秒后才又慎重地说道:“他们说,栗夏有了清醒的迹象,可能,会真得醒过来。” 栗冬这下整个人都转了过来,不敢相信地盯着他。 “栗夏……你是说栗夏会醒来??” 杜念颔首:“院方说根据刚刚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至少有七成的可能。” 席乐一瞬间都不由得觉得内心有些发涨,似乎是这么久以来难得的一个好消息,心理上都有些消化不了的感觉,但是又抑制不住地感到高兴。 他禁不住睁大了双眼看着栗冬,一声“冬子”尚未出口,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只见栗冬缓缓地蹲了下去,开始抱头痛哭。 【全文完】 第1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