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烟月伴黄昏》 正文 第1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风亦飞 文案 萧段是赤泱国遗族,身负国仇家恨,冷心冷情,平生唯一愿,便是复国和手刃仇人。 然而那一年的上元节,他初遇北辰的熙王冷月澜,看到了面具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拔动了心底的那根弦。他在挣扎中步步沦陷,情根深种。 京城风烟起,江南边尘动,他们在荆棘中携手偕行。无奈天不怜见,当初的那一卦,竟一语成谶,梦碎江南。 萧段:“待我夺回江山,我便与你归隐,此生此世,定不负卿。” 冷月澜:“一言为定。” 当繁华落尽,看遍沧桑,他们是否能实现当天的誓言? 本文日更,1v1 ,he。 ps:本文强攻强受,攻武功高强,但假装文弱书生。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段、冷月澜 ┃ 配角:白天择、冷筠、魏煦、郭长风 ┃ 其它:强攻美受、国仇家恨、亲王受 第一卷:帝都风云 第1章 丹青里的倾城色 北辰仁康三年春 是夜,月魄清清。望月山之颠,梨花绕径,在素白如雪的梨花掩映中,柴门隐约,绿萝爬满竹篱,景色清幽。 木屋内一灯如豆,一名男子坐在窗前看书,淡淡的月光从窗外射入,照亮那张五官精致的俊美脸庞,衬上那身灿若雪华的白衣,宛如谪仙。 窗外风声凛烈,吹落树上的梨花,幽香弥漫。 少顷,门外响起了一阵略显低沉的男声:“公子,我们的人截获了一个南岐探子秘密呈给白锦的锦盒。” 当“南岐”二字掠过耳际时,正在看书的萧段蓦然收紧五指,原本儒雅的脸上掠过一抹凛烈的杀气,一双深邃的星眸如沸水般翻腾。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冷声说道:“拿进来。” 门外的男子应了一声,随即木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朱逢时身穿一身淡蓝衣衫,走进木屋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神色淡然,他恭敬地呈上一个红色镶金锦盒。 萧段伸手接过锦盒,俊美的脸冷漠如冰,他以纤长的手指打开锦盒,却意外地发现里面放着一幅丹青。 “想不到白锦如此风雅,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绝世名画。”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 说罢,萧段取出里面的丹青,在案上缓缓铺开。顿时,一幅美人图映入眼帘,只一眼便如羽毛缓缓扫过心头,让他有种心痒的感觉。 丹青里的男子身穿一身红色皮弁服,头戴玉冠,醉卧于梨花树下。他的眼帘半垂,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慵懒,一片花瓣落在他那含笑的唇畔,风华无双。 自古赤泱族出美人,萧段便是赤泱族人,他自小便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美人,如今已少有美人能触动他的心弦,但丹青中的这名俊美男子却能让他只消一眼便触动了心底的那根弦,虽然只有一瞬的震憾,却已让他破了例。 连一直对美色如见尘埃的朱逢时也忍不住有一瞬的渺茫感,随即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人物,不知是谁家少年郎?” 萧段的目光扫过画中男子身上的皮弁服,沉吟片刻,终于说道:“从服饰上看,此人必是天潢贵胄。” 朱逢时闻言,恍然大悟:“素闻北辰的熙王俊美无俦,近年不知有多少江湖人为了一睹熙王的风采而暗探熙王府,想必画中人便是熙王。” 据说“天下第一剑”黎飞曾暗探熙王府,见了熙王一面之后,感叹道:“愿为熙王门下走狗。” 但熙王向来行事低调,从来不招惹江湖人,最后黎飞未能如愿,只能黯然离去。 萧段容色淡淡地收起丹青,冷哼一声:“白锦平日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想不到竟然肖想着北辰的熙王。” “若非这熙王生在帝王家,只怕早已沦为白锦的禁脔。”朱逢时感叹道。 萧段小心翼翼地把丹青放回锦盒中,声冷如冰:“白锦此人心思难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使对方贵为北辰的亲王,他未必不敢动。” 朱逢时闻言,不禁想到当年赤泱国亡国时的情景,忍不住悲从中来,他把目光转向眼前这名淡漠的男子,一身看似寻常的白衣,却是赤泱族的丧服,萧段一穿便是十年,更曾立下重誓,只要一日未能复国,他便一日不换下丧服。他要以此告戒自己,他曾犯下的错。 这名如谪仙般的男子,原是如熙王那般尊贵的人物,却因为一时慈悲,毁了赤泱国的江山,不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族被斩于阙下,更看着赤泱国的百姓沦为贱民,朝不及夕。 时如白煦过隙,十年不过转瞬间,他看着这名曾经天真慈悲的少年渐渐变得心硬如铁,一步步重新建立自己的势力,性情也日渐坚毅,除了复国,再也没什么事能憾动他的心魂。朱逢时在欣慰之余,也为他感到心疼。 回过神来时,朱逢时的目光又掠过案上的锦盒,问道:“那……这幅画如何处置?” “放着吧!”萧段漫不经心地扫了那锦盒一眼:“好不容易抢回来了,扔了可惜。” 朱逢时想到熙王的画像千金难求,也觉得扔了可惜,于是恭敬地向萧段行礼,关切地道:“属下告退了,您早点休歇。” 萧段摆摆手,示意朱逢时退下,然后把那镶金锦盒放置在榻沿的一个抽屉里。这时的他,并不知道丹青里这名风华绝代的男子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挚爱,而这让当时的他不太在意的一幕却成为他日后极珍贵的回忆。 —————————————————————————————————————————— 北辰仁康五年上元节 在北辰的都城月岩城里,街道上游人如织,摊位上的花灯美轮美奂,把整条街道映得亮如白昼。街道中央有人在耍龙灯,嚣声震天,游人在道旁驻足观看,热闹非凡。 萧段身穿白衣游走在人群中,他的头上插着一根玉簪,身上并无多余的饰物,只有手上拿着一柄折扇,看起来一身书生气。 北辰国人有上元节戴面具驱鬼的习俗,因此迎面而来的游人大多戴着面具。萧段漫不经心地漫步,五光十色的彩灯柔柔掠过那张温文儒雅的脸庞,惹得擦肩而过的少女频频偷看。 萧段久居江南,第一次在月岩城过上元节,终于明白何谓天子脚下。月岩城里的达官贵人比比皆是,炫富之风盛行,每逢上元节便在灯市上争建灯楼,穷极豪奢,让人目不暇接。 眼睛到处,灯楼叠叠,璀璨夺目,比江南喧闹许多。萧段站在繁嚣的街道上,内心却一片荒芜,说不出的寂寥。 就在此时,他看见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站在一个地摊前看彩灯,男子身穿淡蓝衣袍,腰系白玉佩,脸上戴着鬼面具,一双眼睛深邃如潭,却又带着几分优雅和傲然。 萧段几乎立刻认出了这双眼睛,虽然他当年只看过那幅丹青一次,却印象深刻得无法磨灭。此刻这双眼睛再也不见丹青里的慵懒,但里面的煯煯神采一如当年,瞬间夺人心魂。 萧段把目光移到那人腰间的玉佩,一个“澜”字映入眼帘,让他心中一动。熙王的名字叫冷月澜,眼前这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萧段尚未收回目光,便见一个人鬼鬼崇崇地走近冷月澜,目光里全是不怀好意。萧段原非多事之人,但当他看到那人伸出手要偷走冷月澜腰间的玉佩时,他情不自禁地快步上前,以折扇压住那只行窃的手,淡声说道:“这位兄台,请手下留情。” 冷月澜终于被惊动,转目望向神色惊慌的小偷和眼前这名儒雅男子,眼中并无怒意,只是拂开了小偷那只被强行压在他腰间的手,说道:“我国既然有上元节放偷的习俗,我便依从国法,此事就不追究了。你走吧!” 那声音清澈如溪水流淌,缓缓掠过萧段耳际,淡漠中带着优雅,十分动听。 萧段闻言,收回折扇,沉默地站在一旁。那偷儿顿时如获大赦,瞬间便消失在人群中。冷月澜不愿再为一个小偷浪费眼神,转目望向萧段,作揖道谢:“感谢兄台出手相助。” 萧段立刻回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冷月澜看萧段气度沉凝,一身儒雅之气,不禁问道:“在下看兄台不像京城人士,难道是来赴考的士子?” 萧段含笑答道:“不才正是来赴春闱的。” 冷月澜此时微服在外,他虽然欣赏萧段,却不便长谈,于是他没有追问萧段的身份,而是作揖告辞:“祝兄台金榜题名,在下尚有事,先告辞了。” 萧段也拱手作揖,说道:“请!” 说罢,萧段转身离去,才刚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脆响,他下意识地回头,竟见冷月澜的面具被人撞落在地,露出那张绝世俊美的脸,一双狭长的眼睛带着与生俱来的傲然,眼睫毛纤长浓密,鼻梁高挺,嘴唇饱满,宛如涂了朱丹般艳丽。他的肌肤白皙如雪,衬着那张轮廓宛然的脸,显得清逸出尘。 当日萧段看见那幅丹青时,已感叹熙王风华无双,然而今日一睹真容,才知熙王的风采笔墨难绘,心中的震憾更胜当日。 冷月澜仿佛感觉到萧段的目光,蓦然回首,对着萧段淡然一笑,他虽然长相俊美,笑起来却没有半点媚意,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优雅。然后,他戴回面具,翩然离去。 直至那高挑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萧段才缓缓收回目光。经过刚才的那段偶遇,他已失了逛灯市的兴趣,举步往居处走去。 那一夜,萧段辗转反侧,想到他此行来京城的目的,再想到日后的风云变幻,不知这名风采清越的熙王殿下最终会成为他的同盟还是敌人? 第2章 天子门生 殿试过后,萧段被北辰帝冷筠钦点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当夜,冷筠在御花园设宴,百官皆出席。 萧段再见冷月澜是在宫宴上,他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冷月澜身穿皮弁服,饰以五采玉,举止优雅,仿佛一道清幽夺目的风景,让旁人的目光忍不住停驻在他身上。 当他看见萧段时,他的表情微怔,似乎想起身过来,但这时坐在他身旁的那名男子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投来一瞥。然后,冷月澜微倾的身体回复原状,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萧段虽然听不到那名男子说的话,却能猜个大概。自他入京以来,京中便流言不绝,当他被北辰帝冷筠钦点为状元后,更是谤书盈箧。今夜来敬酒的官员虽多,但萧段却能看清他们眼底隐藏着的轻蔑。他本是性情淡漠之人,对旁人的目光毫不在意,然而当他看见冷月澜的动作之后,仍然忍不住失望。 酒过三巡之后,萧段已微醺。北辰帝冷筠高坐于龙椅上,唇边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偶尔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而坐在另一端的冷月澜已将这幕尽收眼底,原先结交的意欲也随着魏煦的几句话而全部打消。 当时,左军都督魏煦说:“这个人便是萧段,最近被传得满城风雨的天子门生。他选择这时候进京,只怕并非巧合。殿下需谨慎应对。” 对于萧段这个名字,他早有耳闻。冷筠在登极之前,曾是名符其实的逍遥王,他无心帝位,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游历,因此在十三年前的四王之乱中,四位亲王斗得不可开交,冷筠却能全身而退。 十年前,这位逍遥王突然在江南收了一名徒弟,并在江南定居了四年,直至先帝驾崩,他才被众臣迎回京继承大统。 最让人纳闷的是,冷筠的这名徒弟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这件事在当时便惹得众人猜测,但当时冷筠只是一名闲散亲王,而权贵养娈童是常事,人们只是一笑置之。可如今,这名身份神秘的天子门生上京赴考,并被冷筠亲自钦点为状元,得以瞻仰九重,人们不禁又想起当日的那段流言,每当提起萧段这个人时,语气便带着几分暧昧。 冷月澜打消结交萧段的念头并非因为听信流言,瞧不起萧段,而是因为他这些年战功卓著,已有功高震主之嫌,与冷筠之间的关系虽不至于太僵,却总有种不尴不尬的感觉,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冷筠看着他的目光让他后背发凉,因此他近年行事尽量低调,避免获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同是被冷筠带大的人,萧段圣眷正隆,他却日渐疏离,思及此,他便感到惆怅。 因冷月澜身份尊贵,百官不敢肆意敬酒,冷月澜便得到了片刻的清静,然而没多久,便有一人来到他面前。那人同样身穿皮弁服,却身形粗犷,正是逸王冷逸清。 冷逸清高举酒杯,笑道:“如此良辰,熙王怎可独自饮闷酒?本王敬熙王一杯。” 冷月澜见状,连忙起身回敬,说道:“是侄儿怠慢了皇叔,竟让皇叔亲自前来敬酒,侄儿自罚三杯。” 说罢,冷月澜仰头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当他正要去斟第二杯时,却被冷逸清按住右手:“叔侄乃世间至亲,不必如此客套,熙王日后若得空闲,不妨多来逸王府坐坐,本王必定倒履相迎。” 四王之乱后,先皇的儿子丧亡甚众,只剩下冷筠和冷逸清。北辰立储的规矩是子凭母贵,冷筠的母亲是贵妃,而冷逸清的母亲却是一名宫女,因此众臣经过商议之后,决定让冷筠继承大统,冷逸清的年纪比冷筠大,早就参与政务,在朝中党羽众多,对冷筠多有不服,近年已昭反迹,君臣之间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如今的北辰国除了皇帝冷筠外,最大的势力便是冷逸清和战功卓著的冷月澜,虽然这两年冷月澜已渐渐交出兵权,但他在军中的威望仍然无人能及。最近冷逸清极力拉拢他,一直以兔死狐悲之理多番暗示,希望冷月澜能助他一臂之力,然而冷月澜幼时与冷筠感情亲厚,虽然近年已渐渐疏离,他却绝不会背弃冷筠而选择冷逸清。 冷月澜幼时曾中奇毒,连宫中的御医都已束手无策,当时得知消息的冷筠立刻回京,带着他四处求医,辗转数年才解了毒,却又发生四王之乱,他的父母及弟弟皆死在四王之乱中,他当时只有十岁,幼无所依,便一直被冷筠带在身边,直至他到军中历练为止。 虽然如今他和冷筠日渐疏离,但对于这位亦师亦父的男子,他始终心存敬意,即使冷逸清许以半壁江山,他仍不会动摇。 冷月澜虽不肯帮助冷逸清,然而他心里清楚,他功高震主,已遭猜忌,倘若除去冷逸清,冷筠再无顾忌,下一个便轮到他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苦闷异常,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旧向杯中倒了酒,恭敬地对冷逸清说道:“侄儿礼数不周,这是侄儿该罚的。”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又倒了一杯,匆匆饮下,因为喝得急,他那如白玉雕琢的脸染上了一抹驼红,长长的眼线带着几分慵懒,眼眸顾盼之间夺人心魂。冷逸清纵然不爱男色,也忍不住有瞬间怔忡。 冷月澜因幼时体弱,几乎不能碰酒,后来从军,军中又禁酒,因此酒量平平,这几杯酒喝得急,酒气直冲脑门,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见冷逸清仍有继续攀谈之意,便借此说道:“侄儿已不胜酒力,想到外面醒醒酒,请恕侄儿失陪了。” 冷逸清也知道冷月澜酒量平平,因此并无不悦之意,只是关切地道:“那你小心些,若实在不适,便让御医瞧瞧。” “多谢皇叔关心。”说罢,冷月澜便举步向寂静处走去,魏煦见状,立刻上前挽扶,和他在御花园漫步。 走了片刻,他们便在凉亭内歇息,冷月澜坐在美人靠上闭目养神,魏煦则坐在他对面,低声问道:“还难受吗?” 冷月澜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轻轻点头:“酒喝得急了,缓一缓就好。” “谁让您非要自罚三杯,逸王都说不用了,您还逞强。”魏煦虽然语带责备,却掩饰不住浓浓的关切。 冷月澜低声说道:“他是逸王,本王不想无故得罪他。” 魏煦叹息一声,无奈地道:“如今这种形势,不是同盟便只能当敌人,您避得了么?” 冷月澜的眉宇一动,却未答话。魏煦这些日子就如骨鲠在喉,今天多喝了几杯,已顾不了那么多,只觉得不吐不快:“您可曾想过,陛下若除掉了逸王,下一个是谁?” “魏煦!”冷月澜蓦然睁开眼睛,眸中的醉意已消失无踪,只余下斥责。 “这是您我心知肚明的事,难道还不让说了?陛下对您有恩,您不愿意负了他,但他如今心中可有您?您为他覆军杀将,却反遭猜忌;您嫌京郊的士兵吃不得苦,不肯在京郊招兵,跑了半个北辰才在那穷山恶水找到自己想要的士兵;您建光锐营,不辞劳苦亲自训练,带着他们呼啸疆场,千里杀敌,结果如何?” 魏煦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继续说道:“打退敌军之后,陛下命您立刻回京并交出兵权,还特意向光锐营下令,只有他亲临或手持兵符才能调兵,他这是明摆着提防您。您一退再退,很快就没有退路了,您知道吗?” “放肆!”冷月澜怒喝一声,随即又压低声音,斥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只要你说错一句话,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你……”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声脚踩在枯枝上的轻响,顿时心头一凛,他和魏煦一同转目望去,在清幽的月光下,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那人丰神如玉,天姿清劭,正是萧段。 冷月澜呼吸一窒,无数个念头闪过脑际,最后却只是故作淡然地问了一句:“萧大人有何事?” 萧段恭敬地上前,双手逞上玉佩,淡然一笑,说道:“殿下的玉佩丢了,臣正好拾到,如今来归还殿下。” 冷月澜站了起来,伸手接过玉佩,以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低声说道:“多谢!” 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魅惑和性感。月光射入凉亭中,照亮他那张如染胭脂的俊颜,明皓如仙。 萧段归还了玉佩,却不急着离去,而是含笑站在一旁,说道:“臣借殿下吉言,被陛下钦点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今后还请殿下多多提点。” 冷月澜缓缓把玉佩系回腰间,唇畔慢慢漾出一抹笑意,说道:“萧大人客气了,本王两次得萧大人相助,心中感激不已,日后萧大人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王,本王在所不辞。” 萧段心道这熙王果然沉得住气,于是故意不提刚才的事,继续与他说着闲话。 站在一旁的魏煦自知惹祸,早已急如热窝上的蚂蚁,但听到他们聊了半天,却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于是上前一步,想要质问清楚。 冷月澜见状,眉宇一扬,向魏煦说道:“你已经出来很久了,想回去就回吧!本王独自回府便可。” 魏煦闻言,欲言又止,最终只好匆匆作了个揖,一甩衣袖,回到了宴会上。 第3章 夜袭 待魏煦离去之后,冷月澜转眸望向静立在一旁的萧段,问道:“萧大人不回宴席了?” 萧段闻言,淡然一笑,朗声道:“臣不胜酒力,只好借此中途离席。” 冷月澜如今已功高震主,而刚才魏煦的一席话更可能为他们惹来杀身之祸,是安然度过还是身败名裂全在萧段一念之间,,却又不知道萧段听到了多少,不便随意试探,他虽然表面平静,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 可恨这萧段却不肯挑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想到此处,冷月澜便不想再逗留,于是说道:“本王有点不适,先回府了,告辞。” 就在他转身之际,萧段连忙叫住他:“殿下!” 冷月澜停住转身的动作,抬眸回望萧段,一双狭长的眼眸沉静如水。 萧段看了一眼那张如玉脸庞,立刻便移开目光,恭敬地说道:“时候不早了,臣不胜酒力,回居处多有不便,不知道殿下能否纡尊降贵载臣一程?” 冷月澜想了想,觉得萧段说的是实话,便点头答道:“无妨,走吧!” 两人出了宫门,熙王府的马车就候在门外,冷月澜和萧段上了马车,冷月澜在两人的膝盖铺上暖毯,这才转目望向萧段,问道:“请问萧大人居住何处?” “绿柳巷。”萧段看似语气恭敬,但眼神却不谦不卑。 冷月澜向正在驾车的近卫程古吩咐道:“先去绿柳巷。” 听到外面的程古应了一声,冷月澜这才闭目养神。 萧段偷偷打量着身旁的人,冷月澜虽然经常在外征战,肌肤却仍旧白皙如玉,再配上那张如仙如幻的俊美容颜,就如日华般耀目。如今萧段看着他的侧脸,也不禁感叹,这样的风采,也难怪那白锦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想起白锦,他便觉得心中恨意难平,他不愿意让冷月澜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于是也开始闭目养神。 等到了绿柳巷,他们才睁开眼睛,萧段开始为程古指路,等马车停在他的家门前,萧段立刻向冷月澜告辞,冷月澜出于礼节,只得下马车相送。 萧段正要推开家门,却突然顿住,缓缓回头望向冷月澜,问道:“如此良辰,您可愿进来再喝一杯酒?” 冷月澜正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萧段这时候出言相邀,只怕是为了刚才魏煦失言之事,于是他吩咐程古在原地候着,便随萧段走进前院。 当萧段正要推开主屋的门时,冷月澜突然感觉到门里传来一阵杀气,他当机立断地推开萧段,自己也则身一闪,躲过了突然透门而出的利刃。 萧段一怔,却只呆在原地,并无对策。冷月澜心里暗道:到底是个书生,何时曾见过刀光影剑? 想归想,他却把萧段护在身后,向门里喝道:“什么人!” 喝声刚止,门突然被踢开,两名黑衣人飞窜而出,举剑向冷月澜和萧段刺去,同时,身后的主屋被点燃,屋内很快便成一片火海。 冷月澜早有准备,随着一声铮鸣,长剑已握在手中,他闪过其中一名黑衣人的攻击,手中的长剑格开另一名黑衣人的长剑,随即反手一剑刺回来,然而就在此时,躲在屋内的一名黑衣人迅速对准他身后的萧段出剑,冷月澜情急之下只好把萧段撞开两步,他自己闪避不及,被尖锐的长剑划破手臂,顿时血光崩现,更有几滴洒在他那如玉瓷般的脸上。 “殿下!”萧段的脸色蓦地擦白,想上前查看冷月澜的伤势,又知此时不合适,只得隐忍下来。 几名黑衣人企图把他们二人逼进屋内,造成失火死亡的假象,但冷月澜又凯会让他们如愿,他的长剑几圈几抖,剑华纷然如雨,把数名黑衣人逼退,他同时护着萧段往门口退,并低声对萧段说道:“你马上跑回马车里躲着,本王的车夫是个高手,他会保护你,这里由本王断后。” 萧段听罢,立刻急了:“臣又岂能弃殿下而去?” 冷月澜闻言挑眉,说道:“你不会武功,留下来也只会拖累本王,逃了反而让本王省些力气。” 萧段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最后只得咬牙说道:“那殿下小心些。” 语毕,萧段立刻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向程古叫道:“大哥快来,有刺客!” 程古听罢,立刻跳下马车,提剑便冲了过来。 虽然有黑衣人想去追杀萧段,但都被冷月澜挡住。少了萧段这个包袱,冷月澜再无顾忌,长剑横扫,很快便杀了一名黑衣人。后来有了程古加入战阵,两人合力把另外两人击杀。 等冷月澜回到马车时,额角早已被热浪逼得渗满细汗。萧段着急地拉过他的手臂,仔细地检视伤口。 冷月澜不甚在意地说道:“只不过皮外伤罢了,你不必介意。” 马车内没有伤药,萧段只好从袖袋里取出汗巾,为冷月澜暂时包扎一下。他的双目盈满内疚,连声音都放低了些:“是臣连累殿下了。” 冷月澜看着正低头包扎的萧段,问道:“你可知是什么人要杀你?”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节 萧段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说道:“臣乃一介书生,又久居江南,几乎不问世事,与别人素无仇怨,若说有谁最想臣死,依殿下的才智,应该已猜到了。” 冷月澜沉默下来,如今冷筠与冷逸清斗得如火如荼,萧段是冷筠的徒弟,又选在此时入京,冷逸清不杀他杀谁? 包扎好后,萧段抬头望向冷月澜,说道:“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冷月澜回过神来,以锦帕拭去额角的汗水,说道:“萧大人但说无妨。” 萧段看到一滴汗水沿着冷月澜那线条优美的脖子滑落,立刻移开目光,说道:“臣的居处已无法居住,臣希望能在熙王府暂住数日,直至臣找到新的居处为止。” 冷月澜立刻明白了萧段的意思,冷逸清一击未中,必定还会再下手,但放眼整个京城,除皇宫以外,能让冷逸清有所顾忌的地方就只有熙王府,萧段这是找他作靠山。另外,满朝皆知萧段乃天子门生,倘若冷月澜收留了萧段,那就等于支持冷筠。 这萧段,竟在呼吸之间便想出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真聪明绝顶,难怪冷逸清要杀他。 虽然冷月澜明白萧段的意图,无奈他有把柄在萧段手中,又刚承诺过日后会出手相助,如今只得吃下这个暗亏。他露出一抹笑意,说道:“萧大人曾两次为本王解困,如今萧大人有难,本王又岂会坐视不理?熙王府里薄设卧榻,若萧大人不嫌弃,只管安寝。” 萧段得偿所愿,心里顿时放松下来,他心思一转,又想起刚才在御花园所听之事,知道冷月澜心中戚戚,便说道:“虽然刚才魏大人酒后失言,但酒后之言不可当真,臣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泄漏半句让殿下为难,殿下尽管放心。” 冷月澜听罢,终于放下心头大石,虽然不知道日后是否会被秋后算帐,但至少目前暂时不会有事。 看来收留萧段至少有一个好处,便是方便监视他。冷月澜以前虽然听过关于萧段的传闻,但一直不曾放在心上,因此至今仍对他一无所知,但经过此事,他觉得有必要查一查这个人了。 “多谢萧大人手下留情,本王感激不尽。”说罢,冷月澜继续闭目养神。 萧段看见冷月澜似是不愿再多言,便沉默下来。其实刚才魏煦所言全是事实,他虽然远在江南,却对此事早有耳闻。冷月澜自知功高震主,这两年越来越低调,但他至今都看不透冷筠对冷月澜持着什么态度。倘若有一天冷筠要杀冷月澜,他也许会成为冷筠的刀锋。 想到如此玉人或许有一天要血染陛阶,他便感到有点失落。 但愿……他们永远不会有敌对的时候。 第4章 一舞现杀机 住进熙王府以后,萧段才发现这位尊贵的熙王殿下生活相当自律,他如今尚未娶妻,府里却没有蓄养任何姬妾,也不上青楼,整天躲在书房里看书,偶尔到凉亭喝茶赏月,悠然自得。 众人只知熙王擅守疆场,书法也有所成,却不知他也精通音律,可谓文武全才。 萧段精通音律,尤其擅琴。那日他听说仙云楼的素云姑娘琴艺超群,特意去听琴,一听之下,发现素云姑娘果然琴艺过人,有余音绕梁之妙。 然而回到熙王府之后,他在不经意间听到熙王在凉亭抚琴,那琴声柔爽清籁,让他忍不住驻足细听,一曲听罢,只觉得素云姑娘的琴艺也不过尔尔。 萧段一直认为人间有两大美景,一是江南的月下烟雨,二是彩帘瀑布的雨后彩虹,然而在看过熙王抚琴时那长袖迎风的模样之后,在他心中又加了一道人间美景,那便是熙王抚琴。每遇熙王抚琴,他总要绕路经过凉亭,看上几眼才会满足。 那英姿仙纵的模样深深地刻印在他心中,让他越来越沉迷,等他蓦然惊觉之时,那人已在他的心中生了根,即使他一再自欺,仍然无法阻止心里的悸动。 然而,十年前的教训让他封闭了自己的心,他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使命,即使对冷月澜心动,他却只是狠狠压抑着,等待时间抚平一切痕迹。 —————————————————————————————————————————— 这些日子以来,关于冷筠和萧段的谣言甚嚣尘上,萧段曾多次出入冷筠寝宫,每当那个时候,冷筠便会挥退所有人,至于他们在里面干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这件事,魏煦没少向冷月澜抱怨,说萧段乃误国之臣,冷月澜却只是神色淡然,不置可否。 这天下朝之后,魏煦来熙王府拜会,冷月澜命人在凉亭摆了一壶茶和几碟点心,与魏煦对桌而坐。魏煦看起来有点烦燥,他和冷月澜聊了几句朝政之后,便忍不住说道:“您为什么会答应让萧段住进熙王府?” 冷月澜抬眸望向魏煦,眉毛一挑,反问道:“你说呢?” 魏煦突然想起自己当日酒后失言之事,顿时有点尴尬。少倾,他又忍不住说道:“那萧段乃天子门生,怎么可能找不到地方住?他分明是想拉您入局,并方便监视您。” 冷月澜捧着手里的茶杯,久久没有喝下,他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汤,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本王的选择早已注定,与萧段无关。再说清者自清,本王并非逸王,就算被他监视又何妨?” 魏煦闻言,轻声叹息:“您这样一退再退,只为彼此保全,为何陛下却不懂?难道如今值得他信任的人只有萧段?” 冷月澜放下手中的茶杯,语重心长地说道:“魏煦,你对萧段的敌意太明显了,他如今是宠臣,你即使心里不满,也别表现得太明显,否则自寻死路。” 魏煦听罢,激动地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如今全天下都说那萧段狐媚惑主,臣眼看着陛下的英名将毁于一旦,又如何能不着急?” 冷月澜看着眼前神色激愤的好友,知道他向来认死理,只得说道:“陛下这名声,说不定是他自己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要不然,以他的手段,他又岂会让遥言传成这样?” 魏煦一怔,随即放下茶杯,凑近冷月澜,低声问道:“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冷月澜唇边蕴笑,答道:“本王又不是陛下,哪知道他在想什么。” 魏煦半信半疑地看着冷月澜,随后便沉默下来。 冷月澜知他疑虑未消,又再说道:“他是君,你是臣,你纵然对陛下的举动有微辞,也只能忍着,别试图挑战他的权威,陛下如今……已不是当年的逍遥王了。” 说到这里,冷月澜低叹一声,神色惆怅。 魏煦也听得心里戚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和冷月澜相对两惆怅。 —————————————————————————————————————————— 很快便到了端午节,冷筠在御花园设宴邀请百官,宴会中推杯换盏,热闹非凡。由于皇后早逝,冷筠又不热衷于女色,因此后宫只有两名妃子,但两人均无所出。今夜冷筠设宴,两名皇妃却没有出席,反而是萧段坐在冷筠下首,虽然他的位置在冷月澜旁边,但却比冷月澜离冷筠更近,受宠程度可想而知。 这样的安排让多名官员不快,但却没人敢上前进言。当酒过三巡之后,魏煦终于忍不住了,只见哐的一声,他放下手中的酒杯,乘着酒意上前请示道:“陛下,今日适逢佳节,臣想为陛下献一首剑舞。” 正在喝酒的冷月澜听罢,宇眉一蹙,握杯的手突然收紧,随即立刻向魏煦投去一个警告的目光。 魏煦却刻意不去看冷月澜,而是低着头等待冷筠的答覆。冷筠虽然有些意外,却轻笑一声,说道:“难得魏卿愿意为朕献舞,朕准了。”语毕,冷筠命人取剑。 “谢陛下。”魏煦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剑,舞动了几下试感觉,随即便向冷筠恭敬地行了个礼,舞起剑来。他的动作虽然并不柔美,却干脆俐落,别有一番风味。 只见一剑光寒,那高大的身影在殿内轻快地旋转,宛如飞燕。除了冷月澜,没人发现他在旋转之际,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坐在旁边喝酒的萧段。 冷月澜自然知道他的动机,于是缓缓站了起来,走近萧段,含笑说道:“本王敬萧大人一杯,多谢萧大人两次相助。” 冷月澜本就俊美无俦,今日身穿冕服,上刻十二章纹,显得既庄严又尊贵,惹来无数人侧目,尤其当他露出笑容时,竟让某些刚入朝为官的年轻人红了脸,转过头不敢再看,就连坐在龙椅上的冷筠也忍不住投来似有若无的目光。 萧段立刻起身回敬,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来自魏煦的恶意,他和冷月澜碰了杯,说道:“这杯酒本该是臣敬殿下的,如今竟然让殿下亲自来敬酒,臣惭愧。” 说罢,他们各自仰头饮下杯中美酒。魏煦见状,转了个圈,借机移了位置,找到了萧段的空门,正想出击,却又见冷月澜移了一步,挡住魏煦的视线。 冷月澜又再为各自倒了一杯酒,再次举杯,说道:“萧大人两次为本王解困,本王应当再敬萧大人一杯。” 萧段虽然被冷月澜连续敬了两杯酒,脸上却没有受宠若惊的神色,而是淡然地笑着,迅速举杯回敬:“谢殿下,臣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魏煦虽然明白冷月澜的苦心,却一心舍命报君王,于是又再转了个圈,换个角度准备一剑封喉,却不料原本坐在龙椅上的冷筠突然一掌拍向椅柄,暴喝道:“够了!” 满座皆惊,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僵在原地,不敢发一言。魏煦立刻下跪请罪:“臣知罪。” 冷筠怒不可止,冷声说道:“你在朕眼皮底下都敢伺机杀人,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魏煦只是跪在原地,不敢反驳。冷月澜见状,正要求情,却被萧段暗暗牵住衣袖,他被萧段一阻,顿时冷静下来,他自知身份敏感,只得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冷筠被魏煦扫了兴,已无心再继续饮宴,他冷冷地看了魏煦一眼,拂袖而去。 冷筠一走,其他官员也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冷月澜和萧段。冷月澜看着跪在地上的魏煦,既生气又无奈,只觉得骂无可骂,最后只得轻拍一下魏煦的肩,离开了御花园。 冷月澜一走,萧段也跟着离去,他跟在冷月澜身后一步处,两人始终不发一言。直至上了马车,冷月澜才暗暗吐出一口气,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萧段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模样,竟有点心疼。 待马车开始前行,冷月澜才说道:“萧大人,本王有一事相求。” 萧段心思珑玲,冷月澜刚说了个开头,他便已明白,于是说道:“殿下可是希望臣为魏大人求情?” 冷月澜闻言点头,俊美的脸上略显为难:“本王知道这请求有点过份,魏煦如此待你,本王却要你以德报怨,但他只是听信谣言,一心为了清君侧才会如此。这次就当本王欠你一个人情,可好?” 说罢,他还未待萧段回答,便取出挂在腰间的匕首,解了发冠,割下一小撮青丝,用丝带扎紧,递给一脸愕然的萧段:“这束头发代表本王的一个承诺,他日萧大人若要本王还人情,可出示此物,本王自当遵守承诺。” 萧段沉默片刻,终于伸手接过青丝。手中的青丝触感柔软,光滑如丝绸,让他忍不住摩挲了几下,这才放进袖袋里:“臣居处被焚,幸得殿下收留,这才得以解困。魏大人对臣有敌意,臣本不愿为他求情,但既然殿下一心要救他,臣看在殿下的份上,就跑这一趟,但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臣只能尽力而为,不敢保证一定能救他。” 冷月澜暗松一口气,感激地向萧段作了个辑,语气真诚:“多谢萧大人!” 萧段自认并非良善之辈,在必要时,他比谁都狠,他对杀气十分敏感,所以他很清楚魏煦当时已对他动了杀机,若换作平时,他绝不会让魏煦好过,甚至会让魏煦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以绝后患,但今天他破了例,这一切全为了眼前这个人。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眼前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已超出他的想象,就连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魂。当年的事历历在目,他对别人错付了友情,使赤泱国转瞬覆灭,皇族几乎被屠杀殆尽,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谨记,不可轻信他人,更别说动心了。 这种时时刻刻心系别人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危险,也特别抗拒。 冷月澜见萧段神不守舍,试探地问道:“萧大人可是因为本王的请求而不快?若萧大人觉得为难,本王就不勉强了,本王可以进宫去向陛下求情,说不定陛下能开恩。” 萧段闻言回过神来,看冷月澜的神色不似作伪,便说道:“殿下多虑了,臣只是觉得殿下待魏大人情深意重,实在让臣敬佩。” 冷月澜的唇畔慢慢漾开一抹笑痕,说道:“本王与他乃总角之交,虽然他油盐不进,却待人真诚。如今他有难,本王又岂能坐视不理?” 萧段心头一震,他很清楚冷月澜如今的处境,冷月澜虽然少时和冷筠感情深厚,但已日渐疏离,更有功高震主之嫌。今日魏煦对他动了杀机,他心里明白此事与冷月澜无关,但倘若冷月澜为魏煦求情,便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主谋,更会成为日后清算的借口,冷月澜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 冷月澜明知如此,却仍然愿意为魏煦求情,如此重情重义,确实让萧段动容,他立刻安抚道:“殿下勿担忧,过了今夜,陛下的气也该消了,臣明天一早就入宫为魏大人求情。” 冷月澜立刻肃容行礼,说道:“本王待魏煦多谢萧大人。” 萧段立刻扶住冷月澜,温声说道:“殿下不必多礼。” 此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冷月澜猝不及防,整个人跌进萧段怀中。 一阵兰香扑鼻而来,萧段温香软玉在怀,心弦一震,低头一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就贴在他胸口,浓密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让他的心旌也跟着轻颤起来。 此时,外面传来程古低沉而恭敬的声音:“殿下,到了。” 冷月澜立刻尴尬地离开萧段的怀抱,并避开萧段的目光,说道:“我们下车吧!” 下车之后,萧段一直注视着走在前面的那个纤长的身影,鼻间仿佛仍有兰香浮动,而他的心动则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第5章 凉亭私语 翌日,冷月澜派出去查萧段的探子终于回来复命,趁着萧段进了宫,冷月澜把探子带到书房,对着他拿回来的信沉默了许久。 “就只有这些?”信里的内容都是从十年前开始的,萧段不知何故坠入江南的淮河,被当时游历的冷筠所救,然后收为徒弟,定居江南,从此几乎足不出户。而这些事情却是众所周知的,根本不用查。 那探子闻言立刻下跪,说道:“臣查了很久都查不到他坠入淮河之前的事,那些事就好象被人刻意抹去一样。臣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冷月澜闻言,轻声叹息:“你起来吧!这个人不用再查下去了。” 那探子如获大赦,立刻站了起来,缓缓退了下去。 冷月澜把信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那点点幽光在厢房内明明灭灭,眉头轻蹙。 这个萧段,究竟是什么来头?但转念一想,既然冷筠肯收他为徒,那必定已经知道他的身世,这件事就不需他操心了。现在更让他担心的是魏煦的情况,希望萧段能带来好消息。 想到这里,他便无法静下心来,只得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等待萧段的消息。 —————————————————————————————————————————— 魏煦自激怒冷筠之后,他便一直跪在锦庆殿前,虽然已跪了一夜,但他的后背仍然挺得毕直,只是头微微低着,让人看不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及干裂的嘴唇。 上朝的官员络绎不绝,但众人皆知魏煦激怒了冷筠,百官为了避嫌,无人敢上前劝慰。而冷筠经过时,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甩袖而去。 下朝之后,冷筠到晨晓殿批阅奏折,忽然听到门外的侍卫说萧段求见,他讶异地抬头,放下手中的奏折,朗声道:“让他进来。” 少顷,便见一身官服的萧段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臣叩见陛下。” 冷筠扬眉一笑,抬手示意萧段过来。萧段立刻上前,恭敬地站在一旁。 冷筠那阴郁的脸渐渐柔和了下来,露出慈祥的笑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想严惩魏煦?” 萧段闻言一笑,说道:“若真是那样,就显得臣太心胸狭窄了,臣是来为魏大人求情的。” 冷筠闻言沉默片刻,这才问道:“是澜儿让你来的?” 萧段心头一跳,却仍然如实点头:“魏大人虽然鲁妄,却忠心为国,臣认为让他跪一夜便够了,如今逸王未除,陛下不能自断臂膀。” 冷筠也明白此理,虽然他昨夜确实感到震怒,但如今已经消了气。魏煦跪了一夜,算是得了教训,既然萧段来求情,他便给个顺水人情,不再追究了。 想到此处,他便轻笑一声,说道:“既然段儿来为他求情,那就饶了他这回。也亏得澜儿机智,阻止了他的行动,否则他一旦出手,便不是跪一夜能了事的。” 萧段听罢,终于暗松一口气,他为冷筠倒了一杯茶,试探地问道:“陛下对熙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冷筠微怔,随即拿起案上的茶杯,吹了吹热气,问道:“你认为澜儿的为人如何?” 萧段想了想,说道:“臣观熙王其人,光风霁月,懂进退,而且并无不臣之心。” 冷筠喝了口茶,表情幽深,语气淡漠:“朕也认为澜儿无心帝位。” “那陛下为何……”萧段虽然与冷筠感情亲厚,但有时候仍然不懂冷筠的心思,尤其是冷筠对待冷月澜的态度,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冷筠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杯中升腾而上的袅袅白烟,说道:“澜儿虽无夺位之心,但他战功卓著,不知道有多少人起了拥立他的心思。朕这是在警告他,也警告他身边那些动歪心思的人,让他们尽早死心。” 萧段闻言,恍然大悟,自古帝君与权臣之间总难以善始善终,冷筠及早提醒冷月澜,让冷月澜韬光养晦,也算是一种彼此保全的方式。 萧段顿时肃容行礼,说道:“陛下圣明!” 冷筠用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目光锐利,语带嘲讽:“朕至今未有子嗣,倘若朕驾崩了,澜儿便会继承大统,现在许多人带着这种投机的心态,开始讨好澜儿。若非澜儿性情淡泊,只怕早就气骄志满了。” 萧段想到月下抚琴时的冷月澜,那人高华孤傲,总是容色淡淡,宛如谪仙一般,永远不会有气骄志满的时候。 少顷,萧段想到冷筠说的问题,便劝道:“近年陛下忙于国事,以至后宫空虚,为了安定人心,陛下应该充盈后宫,早育皇嗣,断了某些人的妄想。” 冷筠闻言点头,说道:“朕也有此意,朕过几天便下诏选秀。” 萧段又说道:“陛下的四十大寿将至,陛下可以邀请各国使臣参加,并暗示有和亲之意,各国若有意和亲,必会带公主出席,陛下可以选一位贤惠的公主为妃,说不定能换来几年安宁。” 冷筠含笑赞道:“这个主意好,如今逸王将叛,朕应该多拉几个盟友,就算不能成为助力,至少不能让他们成为敌人。” 萧段立刻恭敬地行礼,说道:“陛下圣明!” 两人又聊了一些寿宴的细节,直至午膳时间,萧段才行礼退下。 —————————————————————————————————————————— 当萧段回到熙王府时,冷月澜已在凉亭等候,连午膳也没用。萧段回府后便听到下人传话,于是匆忙赶了过去。 冷月澜身穿一套淡蓝色常服,头戴玉冠,坐在桌前看书。桌上的茶已冷,几碟点心丝毫未动。冷月澜心里担忧魏煦,看书看得心不在焉,等萧段进了凉亭,他立刻合上书,问道:“陛下的态度如何?” 说罢,冷月澜正要为萧段倒茶,却发现茶已冷,这才重新煮了一壶,为萧段倒了一杯。 萧段向冷月澜行了礼,并在他对面坐下,答道:“陛下已答应不再追究。” 冷月澜闻言一喜,眉梢的愁烟尽褪,染上了几分笑意,他起身向萧段作了个揖,神色认真地说道:“多谢萧大人,本王他日必定亲自押魏煦来道谢。” 萧段立刻起身相扶,说道:“臣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殿下不必多礼。” 萧段虽然心里对冷月澜悸动不已,但他本能地抗拒这种感情,于是只轻轻扶了冷月澜一下,便立刻放开。只是停留在指尖的余温仍让他有种酥麻的感觉,更让他无所适从。 冷月澜放下一桩心事,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问道:“你自宫中回来,可曾用午膳?” 虽然冷筠提出一起用膳,但萧段知道冷月澜担忧魏煦,不敢多留,匆匆赶了回来,这时也是腹内空空,便欣然答道:“臣尚未用膳。” 冷月澜唇边蕴笑,命人在凉亭摆午膳。他虽然贵为熙王,却一直游历在外或在军营中度过,因此膳食向来简单,如今也只有四菜一汤。 桌上摆了焖笋、三鲜丸子、清拌蟹肉、什锦豆腐和三鲜汤,凉亭里菜香四溢,让人胃口大开。他们虽已饿了,但吃饭的时候仍然动作优雅,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 吃至半饱时,萧段忽然问道:“殿下如今已到了适婚之龄,为何仍未纳妃?” 冷月澜闻言,动作一顿,这才涩声说道:“曾经有大臣请陛下为本王赐婚,但陛下拒绝了。陛下说,他曾在本王少时请高僧为本王算过命,高僧说本王命犯天煞孤星,命中无姻缘,也命中无子,倘若本王娶妻,必有身死之祸。自此之后,朝中再无人敢提本王的婚事。” 萧段微讶,沉默少顷,才又问道:“真有此事?” 冷月澜摇头,声音转低:“本王不知。” 萧段本是心思珑玲之人,又与冷筠相处多年,自认比别人更了解冷筠,然而在冷筠对冷月澜的态度上,他却看不透切。想了片刻,他才试探地问道:“难道是因为陛下至今尚无子嗣,所以不允许您先有子嗣?” 冷月澜缓缓垂下眼帘,那纤长的眼睫毛在那如玉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以垂眼的动作掩去眸中的忧郁,说道:“也许是吧!” 凉亭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压抑,萧段看他停住夹菜的动作,忍不住为他夹了一颗丸子,劝慰道:“殿下不必多虑,陛下心如明镜,自然明白殿下的一片丹心,但他乃一朝君父,所费心力必定多于常人,为了天下安宁,有时候会做出一些不得已的举动,希望殿下能谅解他。” 冷月澜抬眸望向萧段,此时他眼眸中的忧郁已褪去,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本王明白。” 萧段看着冷月澜吃了一些菜,这才说道:“最近天空久阴不雨,乃臣下异谋之象,殿下小心些。” 冷月澜无意中与萧段四目相接,看到萧段眼中的关切,于是回以一笑:“想不到萧大人还懂天文,萧大人如此博学,难怪陛下此时召你入京。” 萧段不甚在意地说道:“殿下谬赞了,臣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冷月澜为萧段夹了一块蟹肉,感叹道:“世人皆喜欢班门弄斧,萧大人却如此谦逊,真是难得。” 萧段把冷月澜为他夹的那块蟹肉含在口中,只觉得那滋味比前面吃的那些都好,待吞下口中的蟹肉,他才答道:“臣乃一介书生,就算书读得再多,也无法像殿下那样保家卫国,又有何张狂之本?” 冷月澜轻声叹息,说道:“本王却希望有一天能刀枪入库,再也没有战争。” 萧段听罢,眼眸半垂,沉默不语,他心中却明白以目前的形势是不可能的。南岐国皇帝白锦乃虎狼之辈,即使如今愿与北辰交好,但总有一天会亮出锋利的獠牙。他甚至可以预见,不出十年,南岐国的铁骑便会越过边境,踏上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 到了那天,他们的际遇将会如何? 第6章 千番思量 在月岩城内有一条湘河,湘河两岸青楼遍布,一到夜里便灯火烛天,把整条湘河映得亮如白昼。河面上歌声悠扬,风流才子、达官贵人皆沉沦在那浆声灯影之中,乐不思归。 萧段手执折扇,走进其中一艘画舫,和老鸨寒喧几句,立刻有婢女把他带入房中。然而在房中等着他的却并非美人,而是朱逢时。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3节 朱逢时正凭窗远望,此时听到开门声,立刻转过身来,向萧段行了个礼:“公子。” 萧段关上门,缓缓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问道:“你怎么来了?” 朱逢时恭敬地立在一旁,低声说道:“熙王派人查了公子。” 萧段闻言一笑,那笑容极淡,似乎一切皆在意料之中,他喝了口茶,说道:“倘若不查,那就不是熙王了。不过,他肯定查不到。” “是的,他没查到。”语毕,朱逢时目光一凛,声音冷了下来:“不过,既然他已对公子起疑,便不能留……” 蓦然一声脆响,打断了朱逢时未完的话,他讶异地望向已放下茶杯的萧段,看着萧段以指尖拂去不小心溅在手背上的茶水,心中顿时有种怪异的感觉。 萧段抬眸望向朱逢时,说道:“熙王并非沉常人物,你若不打算与北辰为敌,那就别动他。” 朱逢时闻言却只是不屑地一笑:“据属下所知,陛下与熙王的关系并不融洽,我们若除掉熙王,说不定正合了陛下的意。” 萧段却不为所动,语气淡漠地说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恶劣,反正他也查不到的,别自找麻烦。” 朱逢时沉默少顷,终于问道:“公子不舍得杀他?” 那一瞬间,萧段的眸色一颤,答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杀他。” 朱逢时原是赤泱族的贵族,他素爱自由,在赤泱国灭亡前一直游历天下。赤泱国灭亡后,他毅然回京救走萧段的幼弟萧月魄,并亲自教萧月魄武功和为君之道,又一直辅助萧段复国,是赤泱国里不可多得的忠臣。 这些年来,他们患难与共,虽名义上是主仆,但实际上却是至友。他们潜踪匿形,为了躲避白锦的追捕不惜一切,并非没错杀过无辜,萧段的信念是复国至上,绝不允许任何人阻碍他的脚步,然而如今,他为那名俊美的男子破了例。 朱逢时神色凝重地望向萧段,说道:“今天您不杀他,属下不会说什么,但希望公子想清楚:倘若有一天,当熙王阻碍了公子的复国大业,公子又会如何选择?” 萧段闻言,神色一凛,眼神冷漠如冰:“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倘若真有那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朱逢时却神色未变,声调平缓地说道:“希望公子记住您今天说的话。” 语毕,他向萧段行了个礼,干脆俐落地退了下去。直至关门声响起,萧段才回过神来,刚才他说的是实话,倘若有一天,当冷月澜成为他复国的阻碍,他会亲手杀了冷月澜,因为对他而言,个人感情和复国大业根本不在同一个天秤上。当年因他的一时慈悲,让他的国民深陷于水火之中,他即使粉身碎骨亦无法赎罪,如今他更不能为了一己私情而使他们的多年努力毁于一旦。 然而,想到或者有一天要亲手杀了那人,他的手便忍不住颤抖。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那渐渐紊乱的呼吸,直至平静下来,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往门外走去。 —————————————————————————————————————————— 翌日,冷月澜在凉亭摆了一席酒菜,亲自带着魏煦去向萧段道谢。经过此事,魏煦欠了萧段一个人情,又听闻冷筠下召选妃的事,虽然心里仍有些别扭,但对萧段的印象已改观。 他斟了一杯温酒,向萧段举杯,神色有点不自在:“在下敬萧大人一杯,多谢萧大人为在下求情。” 萧段俊美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举杯回敬道:“下官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魏大人不必客气。” 说罢,两人一饮而尽,当萧段把酒杯放回桌面时,他的语气一变,神色也凝重起来:“魏大人忠心为国,让下官十分敬佩,但魏大人的一时冲动很可能牵连殿下,希望魏大人以后三思而后行,莫让殿下为难。” 魏煦闻言微怔,随即转目望向坐在旁边的冷月澜,只见那张五官俊美的脸上笑容淡淡,一双眼眸里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反而带着几分宽容和无奈。那一瞬间,他忽然鼻子一酸,愧疚地说道:“殿下,臣……” 冷月澜抬眸望向他,温声道:“以后莫再冲动行事,快用膳吧!” 魏煦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有点闷闷不乐。冷月澜见状,给他夹了一块栗子鸡,含笑说道:“多吃点。” 魏煦闷声说了句“谢殿下”,便把栗子鸡送入口中,然后一个劲地扒饭。 萧段见到魏煦这模样,原本藏在心中的不满便渐渐烟消云散,正要动箸,却见冷月澜把一片牛肉夹入他的碗中,清脆的声音传入耳际:“萧大人也多吃点。” 段萧心中的那根弦又再狠狠震了一下,细细咀嚼着那片牛肉,只觉得肉香四溢,鲜美无比,久久不舍得吞下。 这顿饭虽然吃得略显沉默,但萧段与魏煦之间的嫌隙却就此揭过去了,后来魏煦遇见萧段还会主动打招呼,虽然朝中仍然盛传冷筠与萧段的事,但魏煦听罢却只是蹙眉,不发一言。 —————————————————————————————————————————— 到了七月,各国受邀的使臣已陆续抵达京城。不出萧段所料,几个国家皆有公主随行,而最受瞩目的一行便是南岐国的靖王白天择和三公主白昭云。 白天择外表俊美,身材均匀,虽然为人冷漠,但那高贵冷艳的气质仍然瞬间夺走了众多宫女的心神,成为宫女们口中最热门的话题。 此刻,这名高贵冷漠的南岐国靖王正坐在听竹阁的躺椅上,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名冷筠派来侍寝的美人,声如寒冰:“出去!” 那名美人在白天择的注视下压抑不住地颤抖,樱唇微启,颤声说道:“可是……陛下有令……” “出去,别再让本王说第三遍!”白天择的声调并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和霸气。 就在那名美人不知所措时,靖王的近卫姚伟业冲了进来,声音温和却坚定地说道:“姑娘,殿下向来洁身自好,不需要人侍寝,请回吧!” 说罢,便向那名美人走近两步,作了个请的动作,气势迫人。那名美人脸色发白地行了个礼,跄踉退了下去。 姚伟业迅速关上门,走近白天择,只见白天择的手中拿着一束青丝,以指尖轻柔地摩挲着,脸上的冷漠已不复见,眼神柔和如水,仿佛在凝视着此生的挚爱。 姚伟业虽然跟在白天择身边将近十年,却仍无缘能见到那个被白天择深藏在心中的人。他只知道,当白天择结束在赤泱国的多年质子生活后,回国的第一件事便是疯了般派兵找寻坠崖的赤泱国皇长子萧净玉,一找便是数年,至今仍无音信。 这些年来,曾有不少男男女女尝试接近白天择,却总被拒绝得毫不留情。匆匆十载年华逝,白天择对萧净玉的执念却未减半分,连姚伟业这种粗人都想感叹一句情为何物。 白天择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青丝藏回袖袋中,以一双天生带着冷意的杏眼望向姚伟业,问道:“逸王那边如何?” 姚伟业恭敬地说道:“逸王说若要动手,必须先除萧段,这个人是江南的文坛领袖,江南的舆论都跟着他的笔杆转,逸王怕他到时候要坏事。” 白天择闻言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一个书生罢了,竟然让他惦记了这么久,还无法除掉。” 姚伟业解释道:“萧段有熙王护着,逸王不方便动他。” 白天择闻言微怔,沉吟片刻,随即说道:“本王倒觉得与其先杀萧段,不如先对付熙王。萧段只是一介书生,要杀他易如反掌,但倘若先杀了他,熙王便有了防备,到时候就不好对付了。” “殿下打算先杀熙王?”姚伟业乍听之下脸色微讶,但细想之后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冷月澜一死,冷筠便等于断了一臂,他们动手时便容易多了。 白天择摇头,说道:“父皇下了命令,此行一定要带熙王回宫。” 白锦此人,志在天下,不热衷女色,多年来只有一后一妃,即使皇后早逝,他也没有重新立后,但自从当年在战场上见了冷月澜一面,他便念念不忘,一直想得到冷月澜。 冷月澜乃天潢贵胄,即使与冷筠日渐疏离,他依然是北辰尊贵的熙王。白锦求而不得,只好挑选一些容貌与冷月澜略相似的少年充入后宫,聊以慰藉。 白锦虽然找了些代替品,却一直没放弃过强取豪夺的念头,适逢冷筠四十大寿,他便派白天择前来贺寿,暗地里向白天择下了命令,一定要把冷月澜擒回南岐,一尝夙愿。 姚伟业对白锦的心思早有耳闻,听到此言并不惊讶,但要生擒冷月澜并非易事,于是蹙眉问道:“殿下可有办法?” 白天择转目看了姚伟业一眼,问道:“蝎蛇带来了?” 姚伟业恍然大悟,立刻答道:“已经带来了,殿下打算何时用?” 白天择那双杏眼带着冷冷的幽光,吩咐道:“事不宜迟,今晚就动手。” “是,殿下!”姚伟业向白天择行了个礼,正要退下去,却又被白天择叫住。 “吩咐下去,以后若冷筠再派女人过来,全部轰出去,不准再让那些女人进门一步。”白天择的声音一如以往般冷漠,甚至带着几分厌烦。 姚伟业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直至关门声响起,白天择才又从袖袋里取出那束青丝,细细回忆着昔日与那人相处的朝朝暮暮,然而最后挥之不去的却是那人跳崖时拂开他的手那一幕,以及那人抬头望向他的那最后一眼,眸中刻骨的恨意。 那一幕已折磨了他十年,让他在漫长的年年月月中咀嚼着自己的悔恨,从未随着岁月流逝而褪色。他寻了十年,却一无所获,他真怕哪一天,他会因为承受不住那刻骨的思念而疯了。 “净玉,你到底身在何处?”如泣如诉的呼唤,一如十年来的每一次那般,从来得不到那人的回应,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沧凉的静默。 第7章 命悬一线 翌日,萧段在翰林院时一直无来由地心慌气闷,待他出了宫门,便见魏煦等在门外。魏煦见了他,立刻冲了过来,轮廓分明的脸上渗满细汗:“萧段,快和我回熙王府,殿下出事了!” 萧段闻言,心头一紧,急忙随着魏煦上马车,问道:“殿下怎么了?” 魏煦催促完车夫,这才转过头来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熙王府派人来通知我,说殿下一直昏迷不醒,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却束手无策。” 萧段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先回府看看再说吧!” 魏煦沉默地看了萧段片刻,这才问道:“萧段,你实话告诉我,这是陛下做的吗?” 萧段微怔片刻,摇头道:“不是陛下,陛下有心保全殿下,绝不会在这时候下手。” 魏煦忽然捉住萧段的手,诚恳地说道:“萧段,你就住在熙王府,我知道此事瞒不了你,所以马上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为殿下保密此事,否则……不但殿下有危险,京中也会乱成一团。” 萧段自然明白事情的轻重,如今京中局势紧张,倘若冷月澜出事的消息传出去,必定闹得满城风雨,更有可能使冷筠和冷逸清提前决裂。一旦乱起来,冷月澜没有自保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萧段轻拍一下魏煦的手,温言道:“魏大人放心,下官知道事情轻重,绝不泄漏半句。”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途中只有魏煦催促车夫的声音。 好不容易到了熙王府,两人匆匆下了马车,赶往冷月澜居住的月阁,此时大夫已经离去,只剩下冷月澜的近卫程古候在榻前。 萧段迫不及待地望向躺在榻上的冷月澜,只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一头青丝撒满枕席,让人见之心怜。 魏煦和程古是熟人,于是一进门劈头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殿下为何会昏迷不醒?” 程古看了萧段一眼,见魏煦没有让他回避的意思,便从某个角落拿出一个笼子,递到魏煦面前,说道:“这是我从殿下的榻沿搜出来的,后来我在殿下的脚踝找到了一个伤口,料想殿下是被这条蛇咬了。” 魏煦和萧段闻言神色骤变,魏煦连忙接过笼子,定睛细看,只见里面装着一条很短小的蛇,蛇身的颜色与蝎子无异,看起来十分诡异。魏煦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蛇?” 程古摇头道:“我从未见过这种蛇,连大夫也不知道,我曾给殿下服过解毒丸,却毫无效果。” 当那条小蛇映入眼帘时,萧段全身一震,望向榻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容,藏在衣衫内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种蝎蛇乃五行山特有之物,而五行山以前属于赤泱国的国土,因此只有少数人知道它的存在。此蛇剧毒无比,一旦被咬中便无药可解,五日即死。 为何这种蛇会出现在熙王的厢房内? 他的脑海里纷乱如潮,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身边的程古沉默片刻,随即说道:“我明天再去找些江湖人士打听一下消息,说不定这条蛇根本没毒。” 魏煦虽然毫无头绪,但因为冷月澜只是昏迷不醒,并没其他症状,所以他按捺着心中的烦燥,说道:“我先回去找些古藉看看,说不定能知道这是什么蛇。” 在魏煦告辞离去之后,萧段行色匆匆地去了湘河边的落月楼,找到朱逢时。 此时朱逢时正坐在窗边欣赏月色,原本冷竣的脸上带着几分悠闲。当萧段推门而入时,朱逢时停住喝酒的动作,问道:“公子怎么来了?” 萧段因为心里焦急,额角盈满细汗,他关上门,匆匆来到朱逢时面前,冷声问道:“熙王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朱逢时闻言微怔,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反问道:“熙王中毒了?” 萧段的胸口压着一道气,闷得心口灼灼作痛,他的表情未变,又再问道:“真的不是你?” 朱逢时摇头,语气诚恳:“属下没有动手。” 听罢,萧段才慢慢把压在胸口的那道气呼了出来,一双眼睛如覆寒冰,又带着几分迷惘:“那到底是谁?” 朱逢时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片刻,这才说道:“属下听说白天择来月岩城了。” 萧段全身一震,双眼微眯,眸中的寒冰渐渐化作刻骨的恨意,就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过了片刻,他才冷静下来,低声自言自语:“他到底想干什么?” 朱逢时慢慢喝尽杯中的美酒,说道:“属下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为陛下庆生而来的,公子小心些。” 萧段轻笑一声,说道:“我总有一天会和他再见的,如今的我已不是十年前的我了。” 对于他的转变,没人比朱逢时更清楚,因此朱逢时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是继续慢饮。 萧段坐到朱逢时对面,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这才问道:“蝎蛇之毒可有方法解?” 朱逢时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 萧段沉默片刻,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曾听你说过,我的身体几乎已百毒不侵,倘若给他喝我的血,能否解毒?” 萧段因为身份特殊,自小便浸泡药浴,早已百毒不侵。眼看着冷月澜中了蝎蛇之毒,五日不解即死,他实在着急了,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朱逢时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声音冷了几分:“虽然您的身体百毒不侵,但不能保证您的血能解毒。” 萧段的眼睫毛缓缓垂下,避开朱逢时的目光,说道:“说不定可以一试。” 听到这里,朱逢时已经没多少惊讶的感觉了,自从上次与萧段见面,他就感觉到萧段的转变,虽然萧段极力否认,却仍逃不过他的眼睛。 “公子,蝎蛇剧毒无比,就算您的血能解毒,但需要的量肯定不少,而且您一旦救了他,就等于让他知道您的血能解百毒,您把自己的护身利器都亮在他眼前,您认为没问题吗?”朱逢时的话里并无责备之意,他只是容色淡淡地反问,却如利箭般扎进萧段的心头,让他的心猛地一跳。 厢房在一瞬间静了下来,只能听见他们浅浅的呼吸声。朱逢时只是提点萧段,并没打算等他的答案,他认为萧段虽已动情,却始终是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人。 相对无言片刻,萧段终于放下酒杯,说道:“我懂你的意思,我身负复国使命,必须步步为营。倘若今天必须以命换命,我不会换,但若只是用我的血便能救回他,我会救。” 自亡国之后,他一直是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的人,从不曾迷惘过。 他用十年时间布了一个局,在对手即将入局的此刻,他不可能因自己的某个决定而弃了全局。然而,失去的血可以补回来,冷月澜死了却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 “倘若有一天,他觊觎我的血,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我会亲手杀了他。” 语毕,他站了起来,快步走出门外。当他离开画舫的时候,抬首望向天上的明月,神色惆怅。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立在河岸的那人长袖迎风,飘逸如仙,但那清爽的晚风却无法拂去那人的惆怅。 —————————————————————————————————————————— 当夜,熙王府里一片寂静,只有侍卫偶尔走动的声音。萧段穿着夜行衣,身法轻盈如巧燕,在熙王府里穿行。他避开巡夜的侍卫,悄悄潜入熙王的厢房,快步走到榻沿察看,冷月澜仍在昏迷,但却呼吸急促,双眉紧蹙,似在承受极大的痛楚,那原本浅淡的唇色已变成深紫,入水不濡的肌肤也苍白得几近透明。 萧段仿如被万刃剖心,他掀开面巾,坐到榻沿,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冷月澜苍白俊美的脸,忍不住伸手抚平他那紧蹙的眉头,轻声叹息道:“蝎蛇剧毒无比,若非遇上我,可能您过不了这个劫。也许这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 指尖下的眉头渐渐松了开来,眉宇下狭长的眼线非常好看,让他忍不住印上一吻,当那温热细腻的触感在唇上传来,他的唇突然舍不得离开,嘴唇在那人的眼线来回轻吻。过了片刻,他才慢慢移开唇,低声说道:“为了救您,我把护身利器都亮在您面前了。” 他那纤长的手指离开了冷月澜的脸,轻轻拢了拢冷月澜散落在枕席上的长发,神色柔和如水:“不过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说罢,他脱靴上榻,把冷月澜扶坐起来,揽入怀中,然后从腰间取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划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他把染血的手腕放在冷月澜唇畔,另一只手撬开冷月澜的嘴,让鲜血滴入冷月澜喉咙。 浓重的血腥味让冷月澜蹙起双眉,粘稠的鲜血沿着喉咙滑落,让他恶心想吐,他在半梦半醒间睁开一双狭长的眼眸,映入眼帘的便是萧段那张清俊的脸庞,萧段的眼神专注,虽然手腕一直在流血,却没有丝毫退缩。 喝血的过程对冷月澜来说非常漫长,但看着面前这张眼神坚毅的脸,恶心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他的脑海昏昏沉沉,对于现在的状况似懂非懂,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那张俊美的脸,直至再度昏迷。 第8章 心弦初动 当冷月澜醒来时,萧段已不知所踪,坐在榻沿的人身穿织金龙纹常服,眉目威严,竟是冷筠。 冷月澜见状一惊,正要下榻行礼,却浑身无力,只动了一下便跌回枕席上。那动静惊动了正在看书的冷筠,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靠近冷月澜,并细心地为他掖好丝衾,柔声说道:“你别动,想要什么告诉朕。” “陛……陛下……”冷月澜刚说了几个字便发现喉咙一阵干渴,说出来的声音嘶哑干涩。 冷筠会意,立刻走到桌上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把瓷杯凑到他唇边,说道:“不必多礼了,先喝水吧!” 此刻的冷筠神色温柔,一如当年他中毒时的模样,仿佛这些年的隔阂从不曾存在。冷月澜轻啜着杯中的温水,感受着这名亦师亦父的男子传来的体温,鼻间一阵酸涩。 待喝完杯中的水,冷筠为冷月澜的后背垫上软枕,问道:“你可知你已昏迷了三日?” 冷月澜闻言微怔,他只记得那日早晨穿靴的时候被藏在靴里的毒蛇咬了一口,随即便不醒人事,想不到待他醒来时已过了三日,还惊动了冷筠。 冷筠见冷月澜神色恍惚,便问道:“你可有不适?” 冷月澜摇头,如实说道:“只是头有些昏沉,身体使不上力。” 冷筠的唇畔含着笑意,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些冷月澜看不懂的情绪,让冷月澜不知不觉放轻了呼吸。 “你的身体余毒未清,这几天要多歇息。朕带了许多药材过来,你别为朕省着,多用些。” 冷月澜闻言正要起来谢恩,却被冷筠轻轻按住,温和的责备伴随着一阵鼻息柔柔掠过他的耳朵:“都说了别多礼,怎么总是不听话。” 冷月澜心头一暖,表面上却淡然如昔:“臣区区贱体,竟然惊动陛下,臣惶恐。” 冷筠沉吟片刻,这才说道:“你中毒的事已经传遍朝野了。” 冷月澜震惊地抬头,他的手下都是知轻重的人,即使情况紧急也会谨慎行事,又岂会在数日之内传遍朝野?唯一的解释是里面有阴谋。 冷筠看冷月澜陷入沉思中,便继续说道:“你中的是蝎蛇之毒,此乃剧毒,中毒五日即死。朕知道你中毒后立刻派了御医来看诊,但所有御医皆束手无策。朕还以为……” 说到最后,冷筠的气息有点不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及时止住,然后便沉默下来。少顷,当他再说话时,已回复了平时的冷竣淡然:“南岐国的靖王听闻此事,特意来找朕,说南岐国的雪月山有一种雪药莲可解百毒,只是此花十分娇贵,摘了一个时辰之后便会枯萎,所以若要救你,必须先用药压住你的毒,再把你带回南岐国医治。” 冷月澜闻言挑眉,他与白天择素无交情,白天择自然不是真心要救他,所以他立刻问道:“他有什么条件?” 冷筠与冷月澜对看一眼,他的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表情淡然,仿佛在叙述与己无关的事:“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与朕联姻。” 冷月澜沉默下来,只为联姻,是否值得白天择大费周章去救他? 冷筠见冷月澜若有所思,便说道:“朕当时束手无策,几乎要答应了,但今天来看你,却发现你体内的毒已解了,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冷月澜心里一跳,想起意识昏沉时看到的那张脸,以及萧段眼中那坚毅的目光,心中顿如沸水翻腾,一时之间竟忘了冷筠就在眼前。 冷筠见状,眉宇轻蹙,又再问道:“澜儿,你可记得发生了何事?” 冷月澜回过神来,暂时压抑住心中的万千思绪,恭敬地答道:“回陛下,臣不知。” 虽然冷筠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但冷月澜解了毒,总算让他放下心头大石,于是他的神色缓和下来,换了一个坐姿,问道:“你认为是谁下的毒?” 冷月澜沉吟片刻,终于说道:“蝎蛇乃南岐国独有之物,所以白天择的嫌疑很大,但他又提出要救臣,而且他的交换条件并不苛刻,这点让臣很疑惑。”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虽然白天择的嫌疑很大,但因为臣想不到他的动机,所以暂且不提。若说如今有谁最想臣死,必是逸王无疑。” 冷筠闻言点头,随即眸色一冷,声音也仿若断冰:“不管是否逸王下的毒,但你中毒却对他最有利。既然你中毒已人尽皆知,不如我们将计就计,继续装下去。” 冷月澜乍听之下心里剧跳,但他很快便了悟,声音转低:“陛下想动手了?” 冷筠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既然逸王对朕的皇位朝思暮想,朕便给他一个抢夺的机会。” 冷月澜一细想便明白了冷筠的心思,如今各国使臣聚在北辰,倘若北辰一乱,只要把各国使臣控制住,便等于手上有人质,邻国纵使想趁机入侵也会投鼠忌器。 冷逸清的不臣之心朝野皆知,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顾忌冷月澜。倘若冷月澜假装昏迷,冷逸清绝不会错过此良机,就算他尚有迟疑,冷筠也会想办法把他逼反,以绝后患。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4节 想明白之后,冷月澜的眼里瞬间转了好几种情绪,最后恭敬地道:“臣遵旨。” 冷月澜余毒未清,如今说了这么久的话,身体已有些不堪重负,渐露疲态。冷筠见状,站了起来,说道:“你的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劳累,再歇一会吧!朕先回宫了。” 冷月澜此时全身无力,又有冷筠的责备在先,因此并未下榻恭送,只是恭敬地说道:“臣恭送陛下。” 冷筠回首看了冷月澜一眼,只见冷月澜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长发如瀑,精致的脸被烛火染红,宛如涂了脂胭,让人忍不住心旌摇曳。 冷筠收回目光,转身离去,没有人看见,在他转过身的那刻,他眸里的思绪变幻莫测,似在极力隐忍,黑沉得吓人。 当那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后,冷月澜便开始回忆那夜的情景,却只记得萧段那张坚定的脸,以及他那血迹殷然的手腕。 他的心绪纷乱,忍不住想起初见时萧段那风神俊朗的模样。从初见那日,他便觉得此人隐藏得太深,虽然心中欣赏,却不敢与之深交,交谈时也只说五分真话,免得到时候被他推入万丈深渊,永无翻身之日。 然而今天,他命悬一线,却是这个人以血相救。他虽不懂医理,却知道蝎蛇乃剧毒之物,若要以血相救,绝不可能只用少量鲜血,而以血解毒之事更是世间罕见,一旦泄露出去,世人皆觊觎萧段的血,萧段将永无宁日。 这些事情萧段在救他之前必定清楚,但却义无反顾地选择救他。 从他半梦半醒中看见萧段那张脸开始,他心里筑起的冰墙便渐渐崩塌,胸口如浸温泉,暖意充盈鼓荡。 冷月澜心里挂念着萧段的事,即使疲累至极,他仍不愿意就此歇息,忍着倦意向门外喊道:“来人!” 程古闻声,立刻推门而入,恭敬地走到榻前候命:“臣在!” 冷月澜压低声音吩咐道:“本王已醒之事不要声张,对外就说本王仍昏迷未醒。”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对萧段和魏煦不必隐瞒,省得他们担心。” “是,殿下!”程古在不经意间看到冷月澜那长发如瀑的性感模样,立刻垂下眼帘,免得亵渎了尊贵的主子。 冷月澜的眉宇间已盈满倦意,一双狭长的眼睛半张半阖,声音有气无力:“萧段在哪里?” 程古低着头,目光一直投向地面,答道:“萧段已两日未归。” 冷月澜心里暗忖,这萧段果然是半夜潜入厢房救了他,没惊动任何人。如此一来,萧段便并非文弱书生,甚至武功在他之上。这萧段,竟隐藏得如此深…… 既然萧段半夜潜入厢房救他,必是为善不欲人知。思索至此,他暗下决心,为了让萧段安心,他只当不知情,但对于这个救命之恩,他却永远不会忘记,倘若萧段有需要,他必定以命相报。 主意一定,冷月澜心里豁然开朗,又吩咐道:“你去打探一下萧段的消息。” “是,殿下!” 当程古抬头时,见冷月澜的脸色愈加苍白,不禁担忧地问道:“殿下可是要歇了?” 冷月澜的意识已开始昏沉,他闻言点头,在程古的挽扶下躺好,闭目歇息。程古为他掖好丝衾,这才退了下去。 厢房内一室幽静,连呼吸声亦清晰可闻。冷月澜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想到那个不知所踪的人,心里一片忐忑。 那人为他割脉献血的一幕在脑海里模糊又清晰,时刻提醒着他,他欠下了别人的命债。 “萧段……你这是为何……” 一声呼唤,带着复杂难辨的思绪,被揉碎在那线条优美的唇边。冷月澜在一幕幕明明灭灭的回忆中沉沉睡去。 第9章 神交弥笃 在湘河岸边,落日残霞铺满半边天,宛如一道艳丽的胭脂,灿烂夺目,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睛。 萧段睁开双眼,随即又被窗外的残阳迫得重新闭上,待适应了那道强光,他才掀开眼帘,把目光转向守在榻沿的朱逢时。 朱逢时与他四目相对,目光中带着斥责之意,但他扶起萧段的动作却十分轻柔,每一个动作都让萧段感受到他的关怀和爱护。 “先喝药吧!您已经昏睡三天了,您不知道您刚回来时脸色有多吓人。”朱逢时端起桌上的药碗,凑到萧段唇边,并调整成方便他喝药的角度。 萧段迅速把碗中的药汁喝干净,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可有熙王的消息?” 朱逢时闻言,原本平静的眼眸顿时冷了几分:“虽然您的血可解百毒,但失血过多也会致命,请您以后慎行。” 萧段却只是轻轻一笑,说道:“放心,我有分寸。” 朱逢时千言万语被哽在喉间,想发火又发不出来,只觉得无比郁闷。这些年来,他一直看着萧段长大,看着他从慈眉善目的少年变成如今七情不动的模样,他以为萧段心中只有复国,其余一切皆无视。 然而,萧段遇到了熙王,熙王端庄优雅、风华绝代,竟把冷心冷情的萧段吸引住了。 他们为复国布局十年,眼看着白天择即将入局,却不料横生枝节。虽然熙王暂时不会成为他们复国的阻碍,但他心里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看到朱逢时陷入沉思之中,萧段心里挂念冷月澜,忍不住又再问道:“熙王……” 朱逢时甩过来一记眼刀,神色冰冷:“熙王至今昏迷未醒,白天择提出带熙王到雪月山找雪药莲治毒,但陛下尚未回应。” 萧段闻言神色微变,声音转冷:“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 朱逢时并未对此事多言,只是转移话题道:“您失血过多,不能过于劳累,不如再歇一会吧!” 萧段却迅速掀开丝衾,以极快的动作穿靴下榻,说道:“我先回熙王府看看。” “倘若他的毒未清除,您是不是打算再让他喝血?”朱逢时已顾不得主仆之分,抓住萧段的手就把他按回榻上。 “一般人中蝎蛇之毒五日即死,今天已是第五天了,我必须回去看看,若有状况,可及时应对。”萧段虽然容色淡淡,却没妥协的意思。他一直谨记自己的使命,时刻不敢忘,但纵然如此,他仍然想暗中守护冷月澜。 两人对视片刻,朱逢时的眼睛里无喜亦无悲,却沉静得诡异。少顷,萧段的语气一转,声音带着几分恨意:“难道你想看到白天择把他带回南岐?我以为你会歇尽所能给白锦添堵。” 语毕,他下了榻,整理好衣衫,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却俊雅依旧。 朱逢时收回目光,终于妥协:“请时刻谨记您的使命,勿使我们的多年努力毁于一旦。” 萧段闻言,转目回望朱逢时,眼眸坚定如昔,唇畔慢慢漾开一抹冷酷的笑意:“放心,我从来不敢忘。” 说罢,他走向门口,后背毕挺,那倔强的背影让人忍不住心酸。 朱逢时怔怔地注视着空寂的厢房,突然意识到,萧段纵然性情冷漠,却始终是一个人。既然是人,便难以摆脱七情六欲。过了片刻,他才发出一声迟来的叹息,低声喃呢:“您设了局等着白天择入局,却不知您自己也入了一个名为爱情的局。既已入局,还能全身而退吗?” —————————————————————————————————————————— 冷月澜再次醒来,已是月上花梢之时。程古在外面打探了一天,依旧找不到萧段的任何踪迹。冷月澜虽然知道萧段只是失血,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一个人突然失去踪迹两天,总让人心里担忧。 冷月澜每当闭上眼睛,浮现在脑海里的总是萧段的手腕鲜血奔流的模样,那种窒闷的感觉几乎让他无法喘息。 他掀开丝衾,下了榻,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几不可闻的交谈声,他全身一震,快步回到榻上,盖好丝衾,闭上双目假装昏迷。 少顷,随着一声轻响,门外的人走了进来,脚步声渐近,冷月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心跳如鼓。 来人在榻沿坐下,凝视他片刻,这才说道:“殿下可是醒了?” 冷月澜听到萧段的声音,忐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缓缓睁开眼睛,与萧段对视。 萧段的脸虽然俊美依旧,但看起来却有几分苍白憔悴,原本便瘦削的下巴又尖了一点,一双总是笑得温和的眼眸里盈满关怀。 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沉寂下来,只余他们互望的目光。以往他们对视的目光总带着几分隐忍和深沉,温和有之,关怀有之,但却总有所保留。只有此刻,他们抛却种种隐忍深沉,感情真挚,无声胜有声。 少顷,萧段的目光慢慢往下,落在冷月澜苍白的嘴唇上,问道:“殿下如今可有不适?” 冷月澜唇边蕴笑,温声道:“本王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使不上力。” “那就好。”看到冷月澜安然无恙,萧段总算放下心头大石,他的眼帘半垂,藏住眼眸中的思绪,关切地道:“殿下大病初愈,不宜劳累,最近多些歇息吧!” 关于献血救人一事,萧段只字未提,就连他这两天失踪之事也只当从未发生过。冷月澜便遂了他的意,只当不知此事,但他待萧段的态度却温和了许多,连平时带着几分冷傲之色的眉眼也柔和了下来。 冷月澜沉默片刻,缓缓起身,一头光可鉴物的长发披满身。萧段见状,立刻把他扶坐起来,并为他的后背垫上软枕。 待坐定之后,冷月澜如实说道:“陛下今天来探视本王,他命本王继续假装昏迷,本王纵然想劳累也有心无力。” 萧段闻言并不觉得惊讶,但他眼眸里的笑意渐渐褪去,换上几分沉重之色。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看来,要变天了……” 冷月澜的眼帘缓缓垂下,语气沉重:“陛下会在适当的时机让逸王看到希望,即使逸王不反也会被陛下逼反。” 萧段点头,语气淡然:“陛下和逸王斗了这么多年,是时候作个了断了。” 逸王野心太大,冷筠又岂能容他,他们之间已注定难以善始善终,而且在这场角力之中,没人可以独善其身。 冷月澜轻轻把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拢到身后,那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风情让萧段忍不住心弦如沸,他按捺住心里的思绪,关切地道:“倘若逸王有异动,他必不会放过殿下,殿下万事小心。” 若换在以前,冷月澜必会认为萧段此乃虚伪之言。然而如今,他却知道萧段出自真心。他的唇边带笑,说道:“放心,他动不了本王。” 萧段闻言,却未放下心头大石,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白锦惦记着冷月澜,如今冷月澜假装昏迷,冷筠又不肯答应让白天择带冷月澜回南岐国治毒,白天择忙了一场却得不到预期的效果,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哪天会暗闯熙王府把“昏迷”的冷月澜掳走。 想到这里,萧段便暗暗决定,在白天择回国前,他一定要暗中守护冷月澜,不能被白天择掳了去。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当心里的防备消散之后,冷月澜便发现萧段果真博学多才,他不但擅长诗画、弹琴,还擅长写和戏曲,几年前江南出过一本名叫《浮华》的,讲述一个世家渐渐没落的故事,此书文采斐然,剧情起伏跌荡,被誉为千古绝唱。 虽然当时举国若狂,但人们对那位名叫“净世玉”的作者却一无所知,而负责出版的人也守口如瓶,虽然此书的读者曾猜测过多名才子,但最后都一一排除了。除了出版的人,至今仍无人知道此书的作者是谁。 冷月澜甚爱此书,并对作者仰慕不已,无奈一直查不出作者是谁,直至今日与萧段提及此书,并从萧段的话中听出端倪,迫问之下才知道“净世玉”便是萧段。 冷月澜虽然乍听之下震惊不已,但回过味来之后便发现萧段与他想象中的净世玉形象颇相符,惊喜之下对萧段的欣赏又多了几分,甚至相见恨晚,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亲昵。 萧段自然能感觉到冷月澜的改变,他的心中暗暗欢喜。他原本极抗拒这份感情,但自冷月澜中毒之后,他便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虽然不期望有结果,却打算暗中守护,只求冷月澜一世安好。 第10章 弃剑问情 此后数日,萧段必会在半夜偷偷潜进月阁,确保一切如常才会离去。 这夜,萧段得了一张好琴,他心中欢喜,便抱着琴去了月阁。此时尚早,但因为冷月澜“昏迷未醒”,熙王府一片寂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宛如鬼泣。 萧段踏着月色而来,一身白色长衫显得飘逸如仙。他的手里抱着琴,那白如冠玉的脸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柔和,但当他踏入月阁之后,目光无意中一瞥,隐约从半开的窗户里看到厢房内有黑影一闪而过。 他心头一凛,快步冲进冷月澜的厢房,里面的人似乎早已听到脚步声,一剑朝着门口刺来,剑光森寒,瞬间夺人心魄。 萧段不到紧急关头绝不肯暴露自己习武一事,因此只得把瑶琴砸过去,挡住那凌厉的剑势,顺便制造声响把巡夜的侍卫引来。 随着一声脆响,瑶琴碎裂,木屑纷飞。萧段看见来人一身夜行衣,并以黑巾蒙面,只是那双眼睛凌厉似刀,气势迫人。 当那人终于透过纷乱的木屑望向萧段时,一双冷厉的眼眸突然闪过一抹惊讶,随即迅速变换着多种情绪,他出手快如闪电,扣住萧段的手腕,激动地叫道:“净玉。” 当这一声“净玉”在黑夜中响起,萧段那平静如镜的心终于泛起一丝波澜,神色有一瞬间恍惚。 已有多少年没听过这句称呼了?如今再听一遍,只觉恍如隔世。 他拂开黑衣人的手,冷声喝道:“阁下夜闯熙王府所为何事?” 念了十年的人就在眼前,白天择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他只想再确认一遍眼前这人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他因过于思念而出现的幻觉,因此几乎在萧段拂开他的手那刻,他便立刻上前一步,再一次抓住萧段的手,激动地说道:“净玉,是我。” 语毕,他掀开面巾,露出那张俊美的脸,他那原本略显冷竣的脸部线条瞬间柔和下来,声音极轻,仿佛怕吓着眼前的人:“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找你。” 面对那深情的目光,萧段却不为所动,只是容色冷漠地答道:“阁下认错人了,在下萧段。” 白天择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停在萧段脸上,虽然一别十年,但他早已把萧段的眉目深深刻印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绝不会认错。有一瞬间,他以为萧段失忆了,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萧段那一身白衣上时,他便否认了这个想法。他曾在赤泱国当质子多年,自然知道这是赤泱族的丧服。他不敢去想萧段这十年来是否一直穿着赤泱族的丧服。 “萧段……你想用的恐怕不是这个段字吧?”说到这里,白天择的表情忧伤,目光里带着无法言喻的惆怅:“你想断了十年前的一切,是么?” 萧段沉目不语,此时外面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白天择神色骤变,迅速戴上黑色面巾,对萧段说道:“净玉,我会再来的。” 萧段却不屑回应,只是快步走到榻前,察看冷月澜的状况,直至确认冷月澜无恙,他才暗松一口气。 白天择见状,眸光一沉,但因情况紧急,已不容他再拖延,因此他只是看了萧段一眼,便破窗而出。 外面响起捉拿刺客的声音,另外有几名侍卫从门口冲了进来,着急地问道:“萧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萧段仔细地替冷月澜整理好丝衾,答道:“刚才有刺客,不过他尚来不及出手便被我惊拢,只好逃了。” 众侍卫闻言,暗松一口气,迅速清理干净地面上残屑,退了下去。 当厢房的门被关上之后,房内暗了下来,只余下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萧段沉默地坐在榻沿,静待冷月澜开口询问。 冷月澜缓缓睁开眼睛,俊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痕,说道:“萧大人来得真及时,若再晚一点,本王就有危险了。” 萧段此时心里忐忑,却只得隐忍着,假装冷静地说道:“殿下智勇无双,自然有办法转危为安。” 冷月澜但笑不语,他躺在榻上与萧段对视,一头长发柔滑如丝,配上那双如流波明泉的眼眸,让萧段几乎无法移开目光。 少顷,萧段终于捌过脸,低声问道:“您明明已经听到了,为何不问?” “不需要。”冷月澜的声音轻轻浅浅,带着一点刚睡醒时的沙哑。 萧段神色微讶,但悄悄紧握的拳头却慢慢放开了。 “你若想说,便会主动告诉本王。你既然选择隐瞒,必有原因,本王不想强人所难。” 冷月澜的声音虽然一如以往那般清冷,但却如温泉水般慢慢渗入萧段的心,让他忐忑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他抬眸望向眼前这名男子,即使躺在榻上仍然掩饰不住那绝世风华,让人忍不住想据为己有,难怪尊贵如白锦亦为他倾倒。 冷月澜见萧段沉默不语,又再说道:“只可惜了那张瑶琴,就这么毁了。本王知道你最擅弹琴,却一直没机会聆听仙音,若不是那刺客夜闯熙王府,只怕今夜本王便能如愿了。” 萧段听罢,眉目柔和下来,声音放轻:“若殿下想听,臣改天弹给您听。” 冷月澜的笑容灿若艳阳,说道:“一言为定。” 那一瞬间,萧段很想握住他的手,却硬生生忍住,回以一笑:“一言为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至冷月澜露出倦意,萧段才行礼退下。 待那扇门徐徐关上,回复一室幽暗,冷月澜才静下心来把刚才的事细细想了一遍。其实当他听到那名黑衣人唤出“净玉”二字时,他便猜到了萧段的身份,姓萧名净玉,就他所知,这世间只有一人,便是昔年赤泱国的皇长子。 赤泱国与南岐国相邻,虽然领土不大,但他们的铁骑却闻名天下。二十一年前,白锦御驾亲征,意图入侵赤泱国,但赤泱国悍将极多,两军对战一年,赤泱国虽然死伤甚众,却寸土不让。 后来白锦因决策失误被围困在瑶山,被迫签下和约,誓言永不入侵赤泱国,并以当时年仅五岁的皇长子白天择为质子。 因为这场战争导致赤泱国死伤甚众,此赤泱国人对南岐国恨之入骨,常迁怒于年仅五岁的质子白天择。那段岁月,白天择过得举步维艰,直至赤泱国的皇长子萧净玉渐渐长大,一直护着他,这才让他的处境好转。 当年的萧净玉天真无邪,真心当白天择是知己,然而白天择却因长年所受的冷遇和折磨而心生怨恨。为了早日回国,他一直利用萧净玉的感情,在萧净玉面前装可怜,更故意把自己折腾至重病,假装因思念故乡而患病,暗地里却与白锦策划如何攻陷赤泱国都城。 萧净玉怜他孤苦,在凤帝萧近腾殿前跪了两日,才得凤帝首肯,让白锦在凤帝寿辰时来赤泱国的帝都羲城参加寿宴,顺便父子团聚。 就在那天,白锦与潜入羲城的将士里应外合,攻陷羲城,赤泱国所有皇族除萧净玉外,全被屠灭殆尽,赤泱国的领土正式拼入南岐国的版图,而萧净玉则成为白天择的俘虏。 在白锦班师回朝时,途经三国的交界处,萧净玉刺杀白锦未果,被白锦追杀至悬崖边,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跳崖自尽。 这件事当时震惊天下,身为皇族的冷月澜更是印象深刻。时如白驹过隙,至今已隔十年,他从没想过当年跳崖的萧净玉尚在人间,因此当他知道萧段是“净世玉”时,却从没联想到萧净玉这个人。 如今,当他拂开重重的历史尘埃,再回想一遍那段血肉模糊的篇章,想到当年的萧段小小年纪便要面对国破家亡的局面,不由得心疼起来。 以前他只觉得此人的城府极深,总让人看不透,但如今再想起萧段的种种,他却不由得心生敬佩。一个人到底有多隐忍,才能在经历过世间至痛之后仍能拥有如此温和儒雅的笑颜? “萧净玉……” 他的薄唇微启,慢慢唤出这个在记忆中染尽沧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酸涩和心疼。 第11章 瑶琴怨 翌日,白天择一身华服,带着一张名贵的瑶琴,郑重地到熙王府拜会萧段。 萧段原本拒绝见白天择,但无奈熙王府的人挡不住尊贵强势的白天择,被他直接闯进了萧段居住的星阁。 当时萧段刚净身焚香完毕,正在调琴,忽闻门外一阵吵闹声,他轻轻蹙眉,抬首望向门外,眼神平静无波。 “殿下,萧大人今日不见客,请回吧!”外面响起奴仆急切的声音,却阻止不了渐渐走近的脚步。 萧段止住调琴的动作,向门外吩咐道:“让殿下进来吧!” 话声一落,门外的呼声乍止,白天择快步踏过门槛,眉目含笑,柔声唤道:“净玉。” 萧段抬眸看了白天择一眼,神色漠然,声音毫无起伏:“殿下认错人了,在下萧段。” 白天择那暖若初阳的笑容瞬间僵住,他走到萧段面前,神色凝重地说道:“净玉,我知道你恼我,但我当年是迫不得已的。自你坠崖之后,我一直在找你。这十年来,我没有一日忘记过你。我曾对自己说过,只要能找到你,一定不会再放手。” 萧段完全不为所动,朱唇微启,语声无情:“殿下真的认错人了,在下在南岐国并无故人,又岂会是殿下口中的净玉?” 白天择闻言,嘴唇微抿,但他很快便把目光转向萧段身上的丧服,说道:“若你不是净玉,你为何穿着赤泱族的丧服?” 萧段微怔,随即转过脸,沉默不语。 白天择见状,心如针扎,却还是放软了语气问道:“难道这十年来,你一直穿着赤泱族的丧服?” 萧段淡笑一声,说道:“殿下看错了,这只是一身普通的白衣而已。” 白天择却不容萧段逃避,他直视萧段,眼神真挚:“我在赤泱国生活多年,又岂会认不出来这身丧服?净玉,我知道你怨我,当年我太年轻,做了很多错事,伤了你的心,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可好?我发誓,从今以后,永不相负。” 萧段心中冷笑,覆宗赤族之祸、亡国之恨,又岂是一句话可以轻易抹杀的?白天择凭什么认为他会选择原谅? 白天择见萧段沉目不语,心中一急,小心地奉上手中的瑶琴,说道:“我昨夜毁了你的琴,今天特地带了一张琴来赔罪,你收下吧!” 萧段眸光一转,扫了一眼白天择手中的瑶琴,那确是好琴,只可惜他对白天择恨之入骨,自然不肯接受:“此琴极贵重,在下不敢受,请殿下带回去吧!” 白天择神色一僵,但他很快便回复过来,说道:“礼物既然送出去了,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语毕,他把瑶琴放到不远处的石桌上,随即又快步走回来,肃容说道:“净玉,我对你是真心的。这十年来,我身边从来没有别人,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萧段和白天择一起长大,昔日彼此感情深厚,但萧段只是视白天择为知己,那时候正是懵懵懂懂的岁月,萧段尚来不及把朦朦胧胧的好感升华至爱情,就被白天择扼杀在鲜血之中。自此之后,萧段对白天择的感情除了恨,再无其它。 在事变之前,白天择确实对萧段呵护至极,即使偶有闹情绪,也是为了萧段好。正因如此,才让萧段更心寒,当时的他无法想象,白天择是否在关怀他的同时,在心里暗暗诅咒他早日归天。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5节 那些前尘往事,萧段时刻不敢遗忘。昨夜与白天择相逢之后,他一夜无眠,族人死不瞑目的情境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如万刃刨心,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痛楚,身体内流动的血液都冷得让他颤抖,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拔剑刺过去的冲动,让自己平静地面对白天择。 这样的心情,白天择也许永远不会懂。 “只是人有相似罢了,殿下莫再执迷不悔。在下身体不适,要歇了,殿下请回吧!” 萧段冷冷地抬眸看了白天择一眼,起身向屋内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说道:“这张琴,在下不会收,请殿下带回去。” 白天择情急之下抓住了萧段的手,语带哀求:“净玉!” 萧段蹙眉,想甩开白天择的手,却被抓得更紧。他没有回头,背影里带着淡漠和疏离,让白天择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两人僵持片刻,最后白天择不得不妥协,他放软声音说道:“既然你身体不适,那就先回去歇着吧!我改天再来。” 萧段不置可否,他甩开白天择的手,快步走进屋内,关门声干脆决绝,昭示了他不肯妥协的态度。 白天择怔怔地注视着那扇紧闭的门,良久,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 白天择离开之后,萧段立刻命人把那张瑶琴退了回去,仿佛多留一刻便会染上剧毒。完成这件事之后,他暗松一口气,然而心头翻滚的感觉却仍旧未能平息。 心乱至此,本不该去见冷月澜,但他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思念。越是心乱,想见冷月澜的念头便越迫切,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快步往月阁走去。 由于冷月澜假装昏迷,所以在独处时,冷月澜绝不会弹琴,否则无法解释琴声的来源。 他们早已说定,每当萧段进月阁时,便故意和守在外面的程古说几句话,让冷月澜知道是他,免得冷月澜匆忙跑回榻上假装昏迷。 当萧段推门而入时,冷月澜正坐在躺椅上看书,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束发,任由一头柔软如丝缎的长发披散在身上,抬眼望去,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艳丽,让人骤生旖念。 萧段心中一跳,赶紧关上门,上前行礼。 当白天择踏进熙王府那刻,程古便向冷月澜报告了此事,这更让冷月澜肯定了黑衣人的身份,只是没想到,萧段会在此时过来找他。萧段此人城府极深,不喜欢把情绪暴露在人前,冷月澜以为他此时会默默躲在星阁舔伤。 冷月澜转目望向萧段,唇畔微扬,俊美的五官随着他的笑容渐渐柔和下来。 萧段此时心中酸涩,虽然脸带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恭敬地说道:“臣今天是来兑现诺言的。” 冷月澜早已看出萧段心情不佳,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书,笑道:“本王洗耳恭听。” 萧段在案上焚了香,这才走到琴台前坐下,试拔了几下琴弦,然后放开十指,在琴弦上拨了起来。 丝弦如沸,时而杀气四溢,时而哀婉动人,更有一处商调弹成了羽调,昭示着弹琴之人此刻心绪正乱。 冷月澜垂目听着琴声,感受着萧段那五味杂阵的情绪,沉默不语。直至一曲罢,冷月澜才轻声叹息:“萧大人今日似乎有心事。” 萧段既然选择此时过来,便没打算瞒着冷月澜,他的眸光一转,望向冷月澜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语带歉意:“臣明知道此时心绪不佳,却仍为殿下抚琴,臣惭愧。” 冷月澜起身走到萧段身旁,温和地笑道:“无妨,既然萧大人心绪不佳,今天就别抚琴了。” “谢殿下。”萧段略带歉意地起身,说道:“臣不宜为殿下抚琴,但泡茶却是可以的。” 语毕,他便离开琴台,去为冷月澜泡茶,当他拿完茶叶之后,却见冷月澜坐到琴台前,闭目片刻,然后按指成音。 他身穿白衣,长发如瀑,眉目如画,宛如仙人下凡。萧段以前曾看过美人无数,直至见了冷月澜,才明白何谓真绝色。 琴声如漫天飞絮,溢满厢房,轻轻拂过萧段的心弦,他边泡茶边听琴,原本焦燥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静静地凝视着冷月澜抚琴的风姿,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此时的他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转变,他从前虽然表面温和,却把自己藏得极深,绝不愿意让自己的伤口表露分毫,但如今,他却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摊开在冷月澜面前,并让冷月澜为他舔伤,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这个下午的时光对萧段来说是平淡却难忘的,冷月澜抚了数曲,皆是清正平和的曲调,萧段一直注视着那张让他心动的侧脸,渐渐回复到平日温和儒雅的模样。 面对斑驳的往昔虽仍恨意难平,却再也不会让他不知所措。这一刻,他多么庆幸冷月澜在他身边。 第12章 决战前夕 自那以后,白天择经常到熙王府找萧段,并带上许多贵重礼物,但萧段始终冷若冰霜,更把他的所有礼物全部退了回去。 经过冷月澜的安抚之后,萧段虽然仍旧心中愤恨难平,却再也不会因为见到白天择而情绪失控。他曾经受过的苦,以后会加倍俸还给白天择。 如今冷筠和冷逸清的关系已日渐紧张,朝堂之上一片萧杀,但因为冷月澜“昏迷不醒”,所以熙王府里还算平静,虽然偶尔有几名不速之客夜探熙王府,却很快便被熙王近卫解决掉。 在一片让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之中,冷筠突然下令到上林苑狩猎,二品以上的武将随行。冷筠和冷逸清皆心知肚明,这道命令便是一个决战的暗号,因此在决战前夕,他们都忙于约见心腹,商讨对策。 —————————————————————————————————————————— 在湘河岸边的艳冠楼内,花团锦簇,脂粉香盈满楼。一个个姑娘云鬟拥翠,丽若芙蓉,那似嗲似怨的话语更让一众男人心神俱醉。 然而,却有两名男子在众美娇娘之中穿行而过,面对众美人的挑逗却仍面不改容,直接阔步上楼,停在一间厢房前,敲了三下门。 “请进。”门内响起一阵低沉的声音,两名男子闻言,推门而入,随即迅速关上门,望向座上左拥右抱的冷逸清,神色淡漠。 冷逸清立刻放开怀中的美人,起身相迎:“靖王快请入座,本王今天带了好酒过来,准备与靖王痛饮一番。” 语毕,他便向身边的花魁示意,那花魁立刻坐到白天择身边,正要以一双柔若无骨的双手抚上白天择的肩膀,却被白天择甩手阻止,花魁脸色微变,却知道白天择并非故作清高,只得悻悻地退回冷逸清身旁。 冷逸清见状,立刻说道:“倘若靖王不喜欢女人,本王府中还有几个上等的娈童,若靖王喜欢,本王可以立刻令人送来。” 白天择心下厌烦,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淡漠地道:“不必了,本王不好此道。” 冷逸清碰了个软钉子,却只是长笑一声,取笑道:“想不到靖王竟是柳下惠。” 白天择仰头喝尽杯中之物,站在他身后的姚伟业见状,立刻为他再斟一杯酒。白天择抬头望向冷逸清,然后目光一转,扫向冷逸清身边的一众美人,意有所指。 冷逸清立刻了悟,命所有闲杂人退下,等厢房静了下来,这才进入正题:“冷筠下令明日狩猎,二品以上武将随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白天择神色未变,目光落在碧玉杯里微微荡漾的酒痕,说道:“你确定这不是冷筠在请君入瓮?” 冷逸清闻言却不惊慌,他的眉目威严,声音冷静,似早有所料:“这次狩猎不管对他还是对本王而言都是一个好机会,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看鹿死谁手罢了。” 冷逸清之所以信心满满,是因为他有南岐国这个强邻当后盾,而这是冷筠意料之外的事,他要把冷筠打个措手不及,继而乘胜追击,把梦寐以求的皇位抢到手。 白天择端起酒杯,目光却停在冷逸清脸上,说道:“按照之前的约定,事成之后,北辰必须割让十五座城给我国。” 倘若不能抢到皇位,别说十五座城池了,冷逸清连性命都难保,因此他并不后悔当初和白天择做了这个约定,连忙点头道:“没问题,只要本王登极,马上便会下旨割让十五座城池给南岐。” 白天择虽然和冷逸清合作,但他心中却极瞧不起这种为了皇位而出卖国土的人,他再喝一杯酒,沉吟片刻,这才说道:“事成之后,本王想向你讨两个人。” 冷逸清闻言,眉一扬,好奇地问道:“是哪两个人?” “熙王和萧段。”白天择虽然表情冷竣,但当他说到萧段的名字时,内心却一片柔软。 冷逸清听罢,暧昧地看着白天择,笑道:“本王还以为靖王是柳下惠,原来靖王是瞧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白天择也不解释,他放下酒杯思索片刻,终于说道:“本王的人已经成功混入北辰,但要进入上林苑却不容易。” 冷逸清却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口,随即命身边的侍卫取出地图,在桌上摊开来。只见叠叠山蛮如芥菜般刻画在地图上,线条清晰,图中所画之地正是上林苑。 冷逸清用竹箸指着其中一处,说道:“在这片丛树里有一条狭小的通道,那是本王在一次狩猎时无意中发现的,这条通道虽然难行,却可以通向京城郊外的天龙寺后山,往返只需一个时辰,是一条捷径。到时候只要你带兵从这里进入上林苑,便可以和本王会合了。” 白天择听罢,心中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他仔细地看着地图,把每一处地形都刻印在心中,这才问道:“郭长风会参加狩猎吗?” 郭长风是冷筠的近臣,与冷月澜有同袍之谊,为人清正廉明,自冷筠和冷月澜渐生嫌隙之后,便开始重用郭长风,他现已官至兵部尚书,兼任京营提督。 如今冷月澜昏迷未醒,郭长风便成了这场决战中至关重要的人,因此白天择必须查清楚他的去向,免得到时候误事。 冷逸清指着地图中的某处,说道:“本王已经打听清楚了,他负责外围的护卫,但他负责的地点离猎场不远,倘若得到消息,他瞬间便可疾驰而至,所以本王希望你派兵埋伏在此处,截住郭长风的军队,这样本王便能安心与冷筠决一死战。” 烛火摇红,把白天择那俊美的脸映得异常冷漠,他微微点头,目光锐利如刀:“好,明日本王就把郭长风的军队腰斩于朗目林,然后再去支援你。” 冷逸清听罢,顿时豪气干云,举杯道:“好,那就预祝我们成功。” 白天择举杯回敬,说道:“预祝逸王君临天下。” 白天择虽然声音清冷,但他说的话却是冷逸清多年夙愿,于是说得冷逸清心里大悦,又连续喝了两杯酒。 饮尽之后,他们又对着地图商量了一些细节,直至计划再无漏洞,白天择才告辞离去。 当厢房内只剩下冷逸清和他的心腹霍南山之后,沉默了整晚的霍南山这才问道:“殿下,靖王是您的盟友,您为何对靖王隐瞒了明日派人生擒萧段一事?” 冷逸清仰头饮下杯中的美酒,呼出一口气,答道:“本王总觉得靖王提起萧段时的语气有些暧昧,事关重大,为免节外生枝,本王只好连他一起隐瞒了。” 语毕,冷逸清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空酒杯,补充道:“反正本王没打算杀萧段,事成之后把他和熙王一起交给靖王就行了,想必靖王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然后,冷逸清的唇边露出一抹冷笑,目光一懔,声音也冷了下来:“到了明日,冷筠的命运就如同此杯。” 话声一落,他掷出手中的碧玉杯,摔在墙壁上,“哐”的一声,酒杯碎成数片,零落于地面,在清酒的浸染下泛着凄惨的冷光。 酒香弥漫,冷逸清的冷笑倒映在碎片之中,揭开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序章。 —————————————————————————————————————————— 在熙王府的月阁内,也正进行着一场秘密策划。案上的金鼎正焚着沉香,袅袅白烟在室内升腾而上,香气弥漫一室,却无法舒缓那紧张的气氛。 冷筠、冷月澜、萧段、郭长风和魏煦围在案边,对着上林苑的地图仔细研究对策。冷筠指着地图中的某处,朗声说道:“朕预计明天的战场会在这个这禳福林,所以长风就守在这个入口,一旦接到朕的讯号,立刻从朗目林穿插过来,和朕前后包抄,把逸王的军队歼灭。” 郭长风听罢,立刻行礼说道:“臣遵旨。” 接着,冷筠把目光转向萧段,说道:“段儿负责进宫监视各国使臣,绝不能让他们借口离开皇宫。” 语毕,冷筠从袖袋里拿出一道密旨,递向萧段:“一旦出现紧急状况,宫里的侍卫由你自由调配。” 萧段恭敬地接过密旨,说道:“臣遵旨。” 当冷筠的目光转向魏煦时,魏煦立刻屏住呼吸,等待冷筠的旨意。 冷筠端起案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直至干渴的喉咙回复湿润,这才放下茶杯,说道:“魏煦负责稳住月岩城,虽然朕认为城内不会成为主战场,但凡事小心为上。” 魏煦立刻行礼领命:“臣遵旨。” 最后,冷筠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冷月澜,沉吟片刻,他才从袖袋里拿出密旨和兵符,递给冷月澜,说道:“澜儿,你半夜就动身去京营,密旨里提到的那几个人皆是逸王的心腹,你看着办,必要时可以果断杀了。肃清内奸之后,你立刻率领五千士兵埋伏在上林苑附近,接到讯号便冲进禳福林,和朕一起围歼逸王。” 冷月澜小心翼翼地接过密旨和兵符,声音清朗而沉稳:“臣遵旨。” 冷筠目光复杂地看着冷月澜,叮嘱道:“逸王在京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他的实力不容小觑,你此行须小心。” 冷月澜闻言心中一暖,抬头与冷筠对视,关切地道:“是,您也万事小心。” 后来他们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确定计划无误,冷筠这才离去。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冷月澜,一双狭长的眼里似乎带着万千思绪,却又深沉得似云遮雾绕的夜空,让人看不真切。 萧段注意到冷筠看向冷月澜的目光,突然心中一跳,他虽然并未真正看懂冷筠的目光,却能感觉到里面的压抑和隐忍,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目光非常危险,却又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直至冷筠和魏煦的身影消失在月阁,萧段才暗松一口气,摊开掌心一看,里面渗满细汗。 第13章 步步沦陷 夜色正浓,熙王府里灯火璀璨,萧段看着冷月澜那张在烛火下如梦如幻的俊美脸庞,想到明日一战生死难测,不禁升起一抹愁绪。 冷月澜感觉到他的目光,转目回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萧段回过神来,问道:“殿下可是要歇了?” 冷月澜摇头:“本王半夜就要前往京营,今夜不歇了。” 萧段闻言,眸光一转,唇畔带笑:“那殿下可愿意和臣到后山赏月?” 冷月澜爽朗一笑,说道:“难得萧大人有此雅兴,本王自当奉陪。你先行一步,本王随后就到。” 萧段听罢,心中的愁绪稍减,小心翼翼地抱起琴台上的瑶琴,说道:“臣在怡心亭等您。” “好。”冷月澜应了一声,待萧段开门离去,他便从柜子里取出一张黑色面巾,戴在脸上,又拿了两坛酒和两只碧玉杯,这才走出月阁,向守在外面的程古说道:“本王要到后山赏月,你不必跟来了。” 程古知道冷月澜如今不便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怕有人突然来访,必须留他下来作掩护,于是恭敬地答道:“是,殿下!” 冷月澜这才跃上屋顶,翩然如翔鹰般向后山的方向飞掠而去。当他到达怡心亭时,萧段已摆好琴,正坐在美人靠上看着他。 月色横空,柔柔光晕透过叶缝斜斜射入亭中,映亮了萧段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就连他唇畔的那一抹淡笑都显得特别清晰。 冷月澜举步入亭,放下手中的两坛酒,举目四望,不远处的梧桐树集结成林,凉风吹来,叶中有声。凉亭外种了翠竹,此时正啪啪作响,仿如呜琴。 天山共色,翠竹奏管,如此良辰美景,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冷月澜拍开酒壶上的封泥,倒了两杯酒,顿时酒香馥郁,在这山林间缓缓飘散。萧段吸了一口酒香,赞叹道:“好酒!” 冷月澜唇边蕴笑,说道:“这是当年陛下御赐的,本王一直不舍得喝。” 萧段顿时想起冷筠临走前回望冷月澜的那一眼,那目光一直让他无法释然,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预感,但却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只得把那些刚萌芽的想法埋藏在心中。 他走到桌前,端起一杯酒,说道:“臣敬殿下一杯,预祝殿下一切顺利。” 冷月澜与他碰杯,各自喝下杯中的美酒。然后,冷月澜转目望向萧段:“这醉红尘产于江南,萧大人久居江南,是否早已喝过此酒?” 他此时刚喝完酒,嘴唇被酒染湿,在月下带着一层烟泽,特别性感。萧段看得心弦如沸,他暗暗压下心中的悸动,笑道:“臣虽然久居江南,可这醉红尘千金难求,臣只偶尔喝过几次。” 冷月澜眉宇轻扬,又问道:“此酒与南岐国的迎客来相比如何?” 萧段闻言神色骤变,声音冷了下来:“亡国之酒,不喝也罢!” 冷月澜顿时想起当年赤泱国败亡的原因正是白锦在迎客来里下了毒,然后和潜入城中的将士里应外合占领皇宫,他不禁心中懊恼,原本明朗如月的双眸也黯淡了下来。 萧段见状,心头一紧,立刻解释道:“殿下,臣并非有意冒犯,臣只是……” 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萧段的心顿时急如火烧油煎。 冷月澜又为萧段倒了一杯酒,待酒满之时,他眼眸中的懊恼已渐渐消散,俊美的脸漾出一抹清淡如莲的笑,说道:“看来萧大人并不喜欢迎客来。” 顿了一下,他又再说道:“本王也不喜欢,那酒太烈了,本王三杯即醉,实在丢人。” 萧段听罢,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唇边忍不住勾出一抹笑痕,让那张原本便清俊的脸更显得神采灵逸。 一阵凉风袭来,山中暗香浮动。冷月澜迎风把盏,衣带翩跹,那绰约风姿如仙人下凡,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这杯本王敬萧大人,也预祝萧大人明天一切顺利。” 萧段连忙端起酒杯回敬,关切地道:“皇宫并非主战场,上林苑才是决战之地,殿下万事小心。” 两人仰头饮尽酒中美酒,冷月澜因为饮得急,一抹酒液从唇边溢出,沿着线条优美的脖子滑入衣领。萧段见状,立刻取出锦帕为他拭擦,他的手指在无意中掠过冷月澜的唇,指间微凉,触感软滑,那一刻,萧段的手指仿佛被灼到了。 两人俱是一震,但萧段却没有立刻避开,而是继续为冷月澜拭去脖子上的酒液,他的动作极轻柔,看着冷月澜的目光很专注,眼眸里仿佛倒映着整片星河,亮得灼人心目。 有一瞬间,冷月澜几乎以为他要吻下来,他放缓呼吸,心跳如鼓,但萧段却很快便收回锦帕,后退一步,笑道:“可以了。” 在萧段退后之时,一抹惆怅骤上冷月澜的心头,但他又觉得这才是萧段所为,心中有些自嘲,他尽量调整思绪,说道:“萧大人可是打算为本王抚琴?” 语毕,他把目光落在琴台上,眉目含笑。 萧段刚才差点失控,此时尚未完全平复心绪,他连忙避开目光,不敢再看冷月澜的笑颜,答道:“那日臣心绪不佳,让殿下见笑了。如今景色清幽,臣正好实现承诺,为殿下抚琴。” 冷月澜坐在石椅上,俊脸带着酒后的慵懒,说道:“本王洗耳恭听。” “臣献丑了。”萧段说罢,端坐在琴台前,试拨了几下,突然表情一变,在瑶琴上拔捻搓抹,雅韵铿锵,在这寂寂山林间弥漫。 冷月澜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却注视着正在抚琴的萧段,此时的萧段依旧一身白衣,在月下璀璨如雪。以前冷月澜只以为萧段喜穿白衣,后来他注意到萧段的白衣和一般样式有些分别,在腰带、衣领和衣袖处皆绣有暗纹,知道萧段的身份之后,他派人查了一下,才知道萧段身上穿的是赤泱族的丧服。 那时候,他的心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和怜惜,到底要多深的恨和执念,才能让一个人终年身穿丧服? 时至今日,看着萧段月下抚琴,他的心疼仍未减退分毫。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人已经占据了他心里最重要的角落。这些年来,并非没有人关怀他,但那些关怀总是七分假三分真,即使表现得再真挚,也带着几分虚伪。 萧段与他们不同,即使萧段终年戴着面具,但那些关怀爱护却是真心的,而且不欲人知、不求回报。他不敢说萧段对他没有所求,但萧段对他付出的比所求的更多。 这个人用真切的关怀和守护一步步占领他那颗淡漠的心,让沉寂了二十三年的心渐渐沦陷。 烟山空翠,冷月澜把盏听琴,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渐渐有些困,竟伏在桌上睡着了。 曲罢,萧段转目望向冷月澜,发现他已入睡,立刻脱了外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冷月澜身上。 萧段坐到冷月澜身旁自斟自饮,感受着喷在身上的浅浅呼吸。月华碎剪,轻洒在冷月澜酣睡的侧脸,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冷月澜那肌若晚雪的脸颊,目光专注,神色温柔。 也许是冷硬的石桌让冷月澜睡得不舒服,此时感受到熟悉而让他安心的气息,便往萧段的方向滑去,他在萧段的身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沉沉睡去。 萧段伸出手环住冷月澜的肩膀,确定他熟睡后,才慢慢俯下头吻上他的唇,唇上传来的触感温软细腻,让他欲罢不能,他又细细亲了几下,这才移开唇,继续慢饮。 到了丑时,冷月澜从萧段怀中醒来,一抬头便对上萧段专注的目光,不禁心中一跳,他不迩声色地离开萧段的怀抱,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瞬间冷下来的感觉让他们都有点失落,但决战在即,没时间让他们儿女情长,萧段轻声答道:“丑时了。” 冷月澜迅速站了起来,整理好衣衫,这才说道:“本王该去京营了。” 眼看着冷月澜转身要走,萧段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月澜!” 话落之后,他自己先怔住了,不管这个名字在他心中辗转了多少遍,但他对冷月澜一直执礼甚恭,从未试过直呼其名,这一句“月澜”道出了多少妄念,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冷月澜停住脚步,转过脸来,唇畔带笑:“什么事?” 萧段回过神来,直视冷月澜的脸,关切地道:“要早些回来,我在宫里等您。” 冷月澜唇边的笑意更浓,轻声应道:“好。”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6节 萧段本以为他会就此离去,但冷月澜沉吟片刻,又再说道:“萧段,以后别在我面前用敬语了。” 萧段只觉得有万道暖泉在他心中涤荡,暖暖的,甜甜的,让他窝心。他回以一笑,说道:“好。” 两人相视的目光如溪水般清澈,又带着无法掩饰的情愫,仿佛要用这一眼把时光留住。 少顷,冷月澜先收回目光:“那我先走了。” “万事小心。”萧段不舍地说道,然后他看着冷月澜转身走远,看着那修长的身影渐渐在夜色中杳微。 人尚未走远,思念便已开始。萧段冷心冷情多年,初识情滋味,想不到竟如此来势汹汹。他慢慢回过神来,无奈地一笑:“萧段啊萧段,你这回是彻底裁了。” 然而此时,他却裁得心甘情愿了。 第14章 臣下异谋 丑时末,正是万赖俱寂的时刻,只有负责巡夜的士兵来回走动。忽然有一阵铁蹄轰鸣声由远而近,仿佛整个军营都在那轰鸣声中颤动。 巡夜的士兵们见状,皆警戒地看着营门的方向,而整个军营也开始骚动。 少顷,一名身穿戎装的男子高举令牌,对守营门的士兵说道:“本王奉命来传旨,速开营门。” 守营门的士兵在摇曳的火光中看到了一张俊美绝伦的脸,这张脸整个京营无人不识,正是熙王冷月澜。 士兵们见状,迅速开了营门,并恭敬地行礼。 此时的冷月澜表情冷竣,周身缠绕着一阵肃杀之气,仿如索命修罗,他二话不说便向五军营主帐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的护卫队紧跟其后。 当冷月澜停在主帐前面时,五军营都督王泛丹早已得到消息候在帐前,恭敬地行礼:“臣王泛丹拜见殿下。” 冷月澜叫了一声免礼,这才下了马,走到王泛丹面前,朗声道:“本王奉命前来宣旨,请王大人立刻召集各将领前来主帐。” “是,殿下!”王泛丹是冷筠的亲信,早已料到今日之事,虽然传言中“昏迷不醒”的熙王突然如天降神兵般出现在军营让人始料未及,但这对王泛丹来说有利无害,因此他并不惊慌。他先把冷月澜请入帐中,然后命人召集各将领前来主帐。 冷月澜的三护卫早已守在主帐附近,他们的身体毕挺如剑、长枪锋光烁烁,让人不敢直视。 少顷,众将领心情忐忐地进了主帐,当他们看见冷月澜时,皆面露讶色,但众人早已见惯了风浪,很快便回复平静,等候旨意。 冷月澜以一双冷锐如隼的目光扫视众人,发现人都到齐了,这才取出诏书,朗声道:“上谕!” 众将闻言立刻跪了一地,山呼万岁。冷月澜肃容宣读诏书:“谕五军营都督、三千营都督:国有大变,要严防逆臣作乱,着熙王将京营暂时封闭,京营兵马若无朕旨意,不得擅离军营,违者立斩!” “臣遵旨。”五军营都督王泛丹和三千营都督徐奉胜立刻行礼接诏书,并走到营门口,传令封闭军营。 一时之间,主帐内一片寂静,虽然每个人看上去皆波澜不惊,但内心却一片惊惶。 冷月澜坐到椅子上,接过程古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这才对营内的众将说道:“如今朝中遇急警,就麻烦各位大人在此帐内待一夜了。” 语毕,他的语气骤然变冷,眉宇间杀气腾腾:“倘若有谁踏出此帐一步,罪同谋逆,立斩!” 虽然众将皆是从尸山血海走过来的人,但此刻仍然被冷月澜的煞气震住,连呼吸都乱了。 冷月澜命人搬来竹椅,招呼众将入座,并缴了他们的武器,然后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就在冷月澜喝完第二盏茶的时候,终于有两名将领忍耐不住,对看一眼便打碎了手中的茶杯冲上来,一左一右攻向冷月澜,意图以手中的茶杯碎片抵住冷月澜的咽喉。 “殿下小心!“ “殿下!“ 他们一行动,满座皆惊,立刻有人想冲过来阻止,却已来不及。冷月澜眸光转冷,立刻侧身躲过其中一人的攻击,并抓住他握着茶杯碎片的手,另一只手猛力一劈,那人痛呼一声,手中的碎片铿然坠地。 而程古也迅速出手,只见寒光一闪,另一名将领那只握着碎片的手被硬生生斩了下来,顿时血光崩现,有一些洒到冷月澜身上,染红了他的戎装。 那名将领的一声痛呼尚未叫完,便被程古一剑穿心,殷殷血迹沿着他的衣衫汩汩而流,湿了一地,血腥味在帐内弥漫,薰人欲呕。 在程古拔剑之后,那人便不支倒地,气绝而亡。 冷月澜把另一名将领的双手反剪到身后,随即向帐外冷声下令道:“来人!” 门外立刻有两名士兵走进来,恭敬地行礼:“臣在!” “把他们带下去,顺便清理一下帐内的血迹。”虽然浓烈的血腥味在鼻间浮动,但冷月澜却似乎不受影响,他冷眼看着士兵们把那两人拖出帐外,嘴唇一直保持着冷硬的弧度。 少顷,一名熙王卫队的千户在帐外请示道:“殿下,臣有事禀报。” 冷月澜扬眉说道:“进来!” 那名千户俐落地走入帐中,在冷月澜耳边轻声说道:“殿下,名单内的人已经处理了,只剩下……” 语毕,他顿了一下,却无意再说下去。 冷月澜知道他想说的人是谁,立刻说道:“帐内那两人已经处理了,你先退下吧!” “是,殿下!” 待那名千户退下之后,帐内又回复了平静,冷月澜命人重新为帐内的各将领上了茶,又开始轻啜慢饮。直至拂晓时刻,他才站起来,亮出兵符,对王泛丹下令道:“本王奉陛下之令调五军营五千士兵前往上林苑护驾,请王大人马上集结士兵。” “是,殿下!”王泛丹肃容领命而去。 冷筠和冷逸清不和并非什么秘密,如今适逢冷筠狩猎,京营的众将领却被扣在军营内,而郭长凤明明已调动了京营的部分士兵前往上林苑护驾,如今冷月澜又前来调兵,在场的将领即使再迟顿也知道要变天了,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只是心中愈加惶恐。 待士兵集结完毕,冷月澜便从容地走出帐幕,王泛丹早已候在帐外,两人一同走到校场,五千士兵毕挺如剑地站在校场上,气势迫人。 冷月澜却不急着上前,而是回过头对王泛丹说道:“王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若有谁擅动一兵一卒,立斩!见如故纵,纵者亦斩!” 京营里人多关系杂,许多士兵和将领都是高门子弟,恃权而骄,王泛丹是平民出生,凭着战功升至五军营都督,他一直瞧不起军中那些高门子弟,高门子弟也瞧不起他。如今事变,人心各异,原本王泛丹未必压得住军中众将,但经过冷月澜的威压,绝不会有人敢作乱。 “是,殿下!”王泛丹应了一声,退到一旁。 冷月澜走到军前,朗声说道:“将士们,随本王前往上林苑护驾,出发!” 众士兵应了一声,呼声入云。 然后,冷月澜带着三护卫及京营的五千士兵浩浩荡荡地出了营门,往上林苑的方向疾驰而去。 晨光初现,柔和的光晕映亮了冷月澜那张冷竣的脸,却无法融化他眼眸里的冰寒,他抬首望向朝阳的方向,俊脸带着死而不悔的决绝。 决战在即,战场之上生死不过瞬间,今日之后,不知又要增加多少白骨,又有多少红妆空度流年。 他叹息一声,扬起马鞭,向着那未知的命运疾驰而去。 —————————————————————————————————————————— 在那古木森森的上林苑里,上遮日光,地面幽暗,流水声影影绰绰,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声音,此刻却隐隐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一阵雷鸣铁骑响彻整座树林,惊起林中的飞鸟。远远望去,只见旌旗蔽日,弓箭耀目,禁军与逸王的三护卫并排而驰,犹如天兵神将般威武。 冷筠身穿织金龙纹罩甲,头戴鞑帽,看起来容光矍铄,他身下的战马竹披耳峻,疾驰在狩猎队伍的最前面,显得威风凛凛。 冷逸清身穿锁子黄金甲,同样看起来气势迫人。他催马上前,停在冷筠身旁,朗声说道:“陛下,倘若臣幸运得胜,请恕臣不敬之罪。” 冷筠闻言笑道:“臣下有才能乃国之大幸,倘若逸王胜了,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冷逸清闻言大喜,但当他落在冷筠身后一步之处时,他看着冷筠的目光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寒意。 狩猎开始时,按惯例由冷筠先开弓,他瞄准了停在不远处吃草的一头麋鹿,迅速弯弓,随着一声尖啸声响起,利箭插入麋鹿的身体,麋鹿轰然倒下。 顿时欢呼声起,冷筠身边的侍卫立刻冲过去拾起猎物 一声号炮,兵将踊跃,禁军和逸王的卫队分别派探兵搜寻野兽,其余士兵排成阵势,来回盘旋。 少顷,一名士兵策马而回,向冷筠恭敬地行礼,说道:“禀陛下,臣在禳福林发现麋鹿。” 同时,逸王的士兵也回来禀报:“禀殿下,臣在禳福林发现猛虎。” 冷筠和冷逸清闻言对望一眼,一起命令道:“去禳福林!” 语毕,两队人马拍马迎风,浩浩荡荡地往禳福林进发,虽然士兵们走马如疾风骤雨,队伍却没有一丝凌乱。 到了禳福林,冷筠首先找到了禁军探兵报告的麋鹿,并已有人留下来追踪那头麋鹿,此时见到冷筠,立刻行礼报告状况,然后归队。 冷筠争取先机,命令士兵把麋鹿赶到死路,团团围住。 只见麋鹿彷徨地四处乱窜,期望突围而出,但每窜到一处,都有士兵赶上来,它东窜一下,西窜一下,很快便渐见疲态。 冷筠张弓搭箭,扯满虎筋,利箭如流星般朝着麋鹿的脖子飞驰而去。倾刻间,便听见麋鹿一声悲鸣,裁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便断了气。 众士兵激动地欢呼着,并有士兵下马收拾猎物。经此一箭,禁军的斗志激昂,人人摩拳擦掌,准备再创佳绩。 冷逸清见状却不恼,反而爽朗地笑道:“陛下果然有百步穿杨之神技,臣佩服。”语毕,便对他身后的卫队说道:“将士们,你们也拿出本领来,别让禁军的兄弟瞧不起你们!” 他身后的卫队连忙高声附和,不但没受到打击,反而全军沸腾起来。 逸王的探兵寻到的猎物就在不远处,冷逸清下令围捕,立刻全军分散,小心翼翼地朝着猎物的方向缓缓靠近。冷逸清找了一个极佳的位置,张弓搭箭,但他的目光却一直追逐着正在树下等候探兵回报的冷筠。 忽见一人一骑出现在不远处,正是禁军的探兵。冷逸清的唇畔泛起一抹冷笑,趁着冷筠把注意力放在探兵身上的时候,箭头的方向一转,瞄准冷筠发箭,随着一声锐响,长箭带着破骨断甲的气势飞向冷筠的胸口,箭光森寒。 御前侍卫黄席见状,立刻催马上前,挥剑劈落迎面而来的长箭,高声喝道:“护驾!” 冷筠眯起双眼,看着冷逸清的身影渐渐从树影中移出来,冷声说道:“逸王这是何意?” 冷逸清并未指望一击即中,因此并不失望,他收起弓,睨视着冷筠:“冷筠,你为君多年,却毫无建树,更暗中宠幸萧段,乱了伦常,枉为人君。今日本王就替天行道,以保冷氏万世一系。” 冷筠闻言,冷哼一声:“朕登极数载,朝无失政,抚育蒸黎,无愧于列祖列宗。你早有不臣之心,迟早是要反的,今日朕就和你作个了断。” 早在冷逸清的那一箭发出之后,双方的人马便已放弃了猎物,自动集合在主子身边,随着冷筠的最后一句话,树中人马奔腾,杀气漫天,一触即发。 冷逸清被冷筠压迫多年,早已不愿再与冷筠废话,于是一声令下,他的身后顿时鼓声嚣天,对准冷筠开弓。 冷筠身边的护卫见状,立刻围在冷筠身边护驾。冷筠也下令禁军迎战,并令近卫黄席点燃号炮通知守在外围的郭长风。 顿时,三声炮响直冲霄汉,也意味着冷筠与冷逸清今日不可善了。 骄阳似火,箭影如浪,两队人马先向对方射了一轮箭,直至两军开始混战,这才收起弓箭,亮出长枪。 只见密林之中充斥着碎影流光,喊杀连天,山岳震动。 从开战至今,冷逸清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冷筠,他持枪跃马,冲杀至冷筠面前,却被冷筠的近卫挡住去路。 冷逸清高喝一声,与冷筠的近卫拼杀起来。骄阳之下,长枪如闪电,血雨飞扬,一场恩怨的清算将在此拉开序幕。 第15章 剑华初现 皇宫的御花园内,凉亭叠叠,莳花垒石遍布,凉风一吹,花香馥郁。 萧段奉冷筠之令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各国使臣,他站在中央,看着身穿彩衣的宫女在园内忙进忙出,摆香炉、上菜、侍巾栉,忙而不乱。 一名侍卫来到萧段面前,恭敬地说道:“萧大人,我刚才收到消息,南岐国的靖王已经出宫了。” 此人名叫叶秋河,是冷筠的近卫,冷筠为防宫中有变,今日特地留了十名近卫供萧段差遣,叶秋河便是其中一人。 萧段闻言神色骤变,着急地问道:“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遇此变数,叶秋河自然会调查清楚才来禀报,于是立刻答道:“据说他一大早便到天龙寺祈福了。” 萧段的手一抖,顿时脸上的血色褪尽。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逸王会勾结南岐。 虽然冷筠曾说过,朝中只有他知道天龙寺的后山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往上林苑,但白天择选择此时去天龙寺祈福绝非巧合。只要一想到冷筠和冷月澜有危险,萧段连呼吸都不稳了。 叶秋河只看萧段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好,于是轻声问道:“萧大人,此事可有不妥?” 眼看着各国的使者即将到场,萧段此时已走不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吟片刻,终于转目望向叶秋河,神色如凝冰雪:“叶护卫,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事关重大,请你一定要替我办成。” 叶秋河听罢,知道事态紧急,立刻说道:“萧大人请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萧段不敢迟疑,立刻从腰间取出匕首,割下一片衣袖,递给叶秋河,说道:“在天龙寺的后山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往上林苑,你立刻进入秘道,去追白天择,然后把这片衣袖交给他,就跟他说:这身丧服,他还要我再穿多少年?” 叶秋河是聪明人,一听说天龙寺后山有通往上林苑的秘道,他便已猜到发生了何事,当下惊惧异常。虽然他不知道萧段与白天择有何渊缘,却明白这是唯一能阻止白天择的方法,于是接过萧段的衣袖,坚定地说道:“萧大人请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 说罢,叶秋河迅捷如风地消失在御花园之中。萧段虽然让叶秋河带着他的衣袖去追白天择,却仍心中忐忑,惶惶然立在凉亭前,反复回想着冷月澜临别前那一笑,只觉得喉咙酸涩得挤不出声音。 少顷,各国使者陆续入座,萧段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主位入座,端起桌上的酒杯,笑道:“各位不远千里而来,陛下十分感动。为表敬意,陛下今日亲自去上林苑为各位猎取珍禽异兽,今夜将举行烤肉宴。在这之前,请各位先观赏歌舞解闷。” 因有意联姻,在座的使者之中有不少女人,他们看萧段天姿清劭,笑起来时神色柔和,不禁心生好感,一个个含羞带怯,脸颊艳如夕照莲花。 萧段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虽然有好几位公主生得丽若芙蓉,但却无法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他的心早已系在上林苑的战场上,只盼着心中那人能兑现诺言平安归来。 即使心中百转千回,萧段却不迩声色,举杯遥敬道:“萧段在此敬各位一杯。” 众使者纷纷举杯回敬,喝罢,萧段一击手掌,立刻有十数名舞姬鱼贯而出,随着悠扬的乐声起舞,顿时水袖纷飞,轻盈旖旎,让人不由得凝神细看。 凉风送爽,袅袅沉香借薰风以入鼻,与香醇的酒香混为一体,让人心旷神怡。萧段独自举杯慢饮,心神不定。 十年前白天择为国而背叛了他,十年后虽然白天择表现得悔不当初,但他却不敢肯定白天择会否顾念他的情份。 他坐在主位上神游万里,握着酒杯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湿了一片。就在此时,乐声乍止,原本轻盈飞舞的舞姬先后倒地,而正在饮酒言欢的各国使者也开始软倒,酒杯纷纷坠地。 萧段闻声暗惊,把目光转向冒着袅袅白烟的香炉,他心知有异,立刻泼出杯中的酒,把香炉浇灭。 萧段体质特殊,自是不怕迷香,但他仍然假装不敌药力,软倒在桌上。 少顷,霍南山带人冲了进来,他扫视全场,然后把目光定在萧段身上,冷声道:“萧段,你狐媚惑主,拢乱朝政,我今日奉逸王殿下之令清君侧,你若识相便束手就擒。” 说罢,霍南山挥剑向前,正要擒住萧段,却不料萧段侧身避过,手一伸,便从桌下抽出一柄长剑,以凌厉的剑势斜刺而来,霍南山几乎顺势撞了上去,他见状一惊,硬生生止住攻势,双足一用力,狼狈地往后一滚,堪堪躲过致命一剑。 萧段一击未中,眉宇间杀气大盛,他左手一拍桌面,借力飞掠过去,长剑对准霍南山的胸口,下手毫不留情。 霍南山情急之下以长剑一挡,顿时虎口一麻,几乎招架不住,他着急地用左手抄起旁边的一张椅子砸向萧段,把萧段硬生生地迫退了数步,这才得以喘一口气。 两人交手不过片刻,霍南山已经从鬼门关绕了两圈,如今回过神来,不禁冷汗涔涔,语气又惊又怒:“想不到你竟然懂武功。” 萧段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白衣迎风而动,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杀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霍南山见识过萧段的武功,不敢硬碰,只想拖延时间等待迷香的药力发作,但萧段忧心上林苑的战况,只想速战速决。 此时埋伏在附近的禁军闻讯赶来,与霍南山的人打成一片,耳边刀剑争鸣,动魄惊心。 萧段暗暗蓄力,然后双足一跃,以雷霆万均之势冲向霍南山,霍南山见势不妙,伸手入怀,取出数枚毒针,向萧段撒去,萧段挥袖一挡,毒针纷纷坠落,甚至有两枚被萧段拂了回去,刺入霍南山腹部。 霍南山闷哼一声,左等右等也不见萧段药力发作。他一直以为萧段不懂武功,而且要带人混入皇宫并不容易,因此他带来的人不多,此时已几乎被消灭殆尽。 他心知大势已去,而他却已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他只攻不守,但求两败俱伤,招式愈加凌厉。 萧段目光一冷,右手拂开霍南山的长剑,同时左手一掌挥出,把霍南山打飞出去,砸在一张桌子上,顿时口吐血沫,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 众侍卫一直以为萧段不懂武功,如今见他攻掠如龙,武功竟在众人之上,不禁目瞪口呆。 萧段快步上前,一脚踩在霍南山的胸口,玉容生煞:“来人,把他押下去。” 众侍卫这才回过神来,有两名侍卫听令上前,用绳索把霍南山的双手反绑在身后,押了下去。 萧段又命人安顿好各国使者,收拾好御花园,并差人去找魏煦。迅速处理完一切杂事之后,他便在凉亭里来回踱步,心头急如热窝上的蚂蚁。 少顷,魏煦进了宫,他朝着萧段所在的凉亭阔步走来,脸色焦燥:“萧段,我刚才听说你这边出了事,现在情况如何?” 萧段一见了魏煦,立刻停止踱步,拉着魏煦到了凉亭一角,低声说道:“我这边不要紧,但陛下那边情况紧急,逸王和南岐勾结,今早白天择已出宫去截击援军了,我怕殿下被打个措手不及。” 在这场决战中,冷月澜和白天择的军队皆作为奇兵,鹿死谁手尚未知,但突然出现了变数,总令萧段心神难安。 魏煦闻言神色骤变,连声音都变了调:“那我立刻带人去支援陛下。” 虽然魏煦的责任是稳住月岩城,但实际上他的军队等同预备队,哪里情况紧急就往哪里去,如今上林苑情况未明,他自然要支援上林苑。 萧段派人找他就有此意,于是叮嘱道:“在天龙寺的后山有一条秘道可以通往上林苑,白天择就是走这条道,我估计他会在朗目林设伏。” 魏煦听罢,冷声道:“那我也走这条道,倘若他兵败撤退,我正好和殿下前后夹击。” 战场之上呼吸成变,此时已不容他们多说,萧段关切地道:“万事小心。” 魏煦向萧段作了个揖便风风火火地走了,当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御花园又再回复宁静,只余下萧段立在凉亭里,对着满园四时不绝的繁花,望穿秋水。 第16章 逆者伏诛 长空一碧,虽然天空中有万顷日光倾洒而下,但朗目林里草深林茂,只有少许日光穿透叶缝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白天择率兵埋伏在茂密的草丛中,透过叶缝窥探着外面的情况,此时号炮已经响过,隐约有喊杀声从禳福林传来,即使相隔甚远,仍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杀气。 又等了片刻,终于有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白天择目光如刃地扫视蹄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一队约五百人的军队正急如星火地赶赴禳福林,队中旌族猎猎,为首之人身材挺拔,五官端正,目炯如星,正是郭长风。 白天择正要下令截击,却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他心里暗惊,转目望去,隐约记得来者是冷筠的近卫,他们的藏身之处虽然在前方看起来极隐蔽,但在后方却一览无为,因此白天择黑眸一眯,准备下令把叶秋河射杀。 叶秋河只看白天择的眼神便知此时凶险万分,他立刻飞身下马,急喊道:“靖王殿下,萧段大人有东西要给您。” 白天择心知萧段此时给他送东西必有所图,但他数日来不断示好,却被萧段冷笑无视,心中苦闷不已,如今好不容易有转机,他自然抓紧机会,于是他敛尽杀气,走到叶秋河面前,问道:“净玉有何物要给本王?” 叶秋河听到“净玉”二字,心中惊疑不定,但如今情况紧急,不容他多想,他俐落地从袖袋里取出一片衣袖,恭敬地交到白天择手中,说道:“萧大人说,这身丧服,您还要他再穿多少年?” 白天择全身一震,骤然忆起当年萧段坠崖前那双含恨的眼睛,心里一阵剧痛。他连忙稳住心神,抬眸问道:“净玉可还有话说?” 叶秋河摇头道:“萧大人只说了这一句话。”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7节 白天择点头,只见银光一闪,他手中的长剑顷刻间便出了鞘,贯穿了叶秋河的胸口,叶秋河尚来不及轻哼一声,便骤然倒下。 白天择拭干剑身上的血,放回剑鞘内,他紧紧抓着手中的一片衣袖,心乱如麻。 他知道萧段仍然对他恨意难平,此举只是为了牵制他,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含了多少怨恨、多少痛苦,从看到萧段那身丧服开始,他便明白这些都是他以后要承受的,他必须要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中用行动向萧段证明他的爱,现在是第一步,也是最关健的一步,若他妥协,他尚有机会挽回萧段的心,但若他执意参与北辰的内乱,今后他和萧段再无可能。 若进攻,便是名垂竹帛的大功,离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更近一步,但错失良人;若退,他与萧段之间尚有挽回的余地,只是功败垂成。 是要江山,还是爱人?他左右为难。 姚伟业见状,着急地催促道:“殿下!陛下还在等着捷报。” 白天择回过神来,向前望去,郭长风的军队已近在眼前,若再晚一步便要错失良机。他高举右手,准备下令截击,然而恍惚间,他想起了那日对萧段许下的承诺。 “我发誓,从今以后,永不相负。” 这一挥,便要斩断他和萧段的情,也斩断了他的所有希望,他们已经蹉跎了十年,再也经不起下一个十年…… “殿下,二害相权取其轻。请下命令吧!”姚伟业眼看着郭长风的军队在前方呼啸而过,早已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拼杀一场。 然而,白天择那只高举的手终究挥不下去。最后,他叹息一声,苦涩地道:“净玉,你赌赢了,我终究不忍再负你。” 语毕,他小心翼翼地把萧段的那片衣袖放到胸口,望了一眼已渐渐杳微的军队,下令道:“撤退!” 时机已失,姚伟业纵然失望,却不敢多言,只得恭敬地退到一旁。 南岐的军队退如风雨,倾刻间便消失在那繁茂的树林之中。清风习习,地面上碧草摇曳,这片古木参天的树林很快便回复宁静,仿佛这队人马从来不曾出现过。 —————————————————————————————————————————— 而在禳福林,正进行一场铁血交迸,冷逸清一心只想杀了冷筠,然而冷筠身边护卫众多,他数次带兵冲突,才勉强找到了一个缺口,与冷筠战至一处。 战场上金鼓互鸣,双方人马驰骋逐杀,偶尔可见人马腾空,随着刀光血雨坠落地面。酣战间,忽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喊杀声震碎浮云,冷逸清原以为是白天择的人马到了,转头一看,却是郭长风,不禁心头一凛,心思数转之间,已惊出满身冷汗。 他已无睱细想白天择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死中求生,于是更对冷筠穷追不舍,招招夺命。 禁军见到郭长风率领的京军,士气大振,人人争先杀敌,一时之间乱坠者无数,血雨染红了草地,呼吸之间皆是血腥味。 郭长风手持长枪冲杀入阵,挡在冷筠面前,恭敬地说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冷筠得了郭长风的掩护,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不禁暗松一口气,说道:“这里交给你了,朕去压阵。” 说罢,冷筠便打马离去,冷逸清见状正要追,却被郭长风挡住去路,冷逸清心里恼怒,冷声喝道:“郭长风,你识相就滚开,不然本王饶不了你。” 郭长风以长枪指向冷逸清,说道:“逸王殿下,您大势已去,若能束手就擒,说不定陛下能网开一面。否则,自促其死。” 冷逸清苦等良久,南岐的友军却不知所踪,郭长风的队伍来时威武整齐,根本不像曾苦战过的模样,冷逸清就算再迟顿也知事情有变,倘若不能尽快杀了冷筠,他的人马迟早要被围歼。 思绪一定,他不敢拖延,立刻高举长枪向郭长风击去,郭长风不敢大意,举枪相迎,两人的招式如狂风扫落叶,枪来枪往,那森冷的寒光几乎让双方睁不开眼。 整个禳福林腥风血雨不断,仿佛披上了一件艳丽的外衣,远远望去,草木尽赤,触目惊心。 战了数十个回合,冷逸清忽见自己的队伍阵脚大乱,各将领自顾不睱,无人压阵,更有被禁军和京军左右包抄之险,他不禁大惊失色,向郭长风虚晃一招后,拍马上前压阵。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蹄声震天,沙尘滚滚,一队人马正往这边疾驰而来,声势迫人。冷逸清原以为是南岐友军,心中大定,但当他看清楚为首之人那张肤色玉曜的脸时,心中一突,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将士们,随本王誓死保护陛下!” 冷月澜高呼一声,顿时应声如云,他挥动长枪左右翔舞,很快便杀到冷筠身旁,说道:“此地凶险,请陛下移驾安全之地。” 冷筠望了冷月澜一眼,点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冷筠在近卫的保护之下渐渐退离战场,冷逸清虽然心知大势已去,却仍做垂死挣扎,已顾不得身上添了多少伤口,横冲直撞地向着冷筠冲杀而来。 冷月澜手持长枪等着冷逸清,待冷逸清靠近,他立刻挥枪击出,挡隔冷逸清的去路。冷逸清此时犹如一头盛怒的狮子,对冷月澜高声喝道:“冷月澜,今日冷筠容不下本王,明日便容不下你,你功高震主,冷筠无物可赏,只有赐死。” 冷月澜玉容如霜,不屑地道:“你如今已是失林之鸟,难道还想策反本王?” 冷逸清招式凌厉,用的全是伤人伤己的招式,好几次都差点刺伤冷月澜,冷月澜一边闪避一边还击,银枪如雪,纵横逆顺。 两人过招片刻便已露痕满衫,最后冷月澜找到了冷逸清的空门,一枪刺向冷逸清的腹部。面对凌厉的攻击,冷逸清虽然避开要害,却仍然受了伤,鲜血染湿了腹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几乎把他呛咳。 冷月澜长枪一转,冷逸清的伤口骤然扩大,腹部一阵剧痛,他咬牙拍马后退,长枪骤离身体,那阵剧痛几乎让他承受不住,他急促地喘息着,说道:“本王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有数……总有一天,你会步入本王的后尘。” 冷月澜的眼帘半垂,黑眸幽深,声音如幽魂私语:“本王与你不同,你逆焰薰天,但本王却无不臣之心,陛下明镜悬心,自然不会为难本王。” 冷月澜虽然语声坚决,却终究因冷逸清的这句话乱了心神,被冷逸清的长枪刺伤肩膀,鲜血汩汩而流。他虽已受伤,却不闪不躲,反而以左手抓住冷逸清的长枪,右手一枪刺出,贯穿了冷逸清的胸口。 冷逸清的口中鲜血狂喷,血雨纷纷坠落,有一滴落在冷月澜的眉心,宛如朱砂,把那肌肤莹泽的脸庞映衬得艳绝尘寰。 “冷月澜……你……会后悔的……”冷逸清艰难地说完,又再呕出一口鲜血,最后坠落地面,染了满身尘土,他的手脚挣动了几下便气绝而亡,一代袅雄就此结束了一生。 冷月澜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冷逸清摔落马背,直至冷逸清闭目长眠,他才暗松一口气。从昨夜至今,他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突然觉得浑身脱力。 冷逸清的长枪仍插在他的肩膀,他用尽最后一口气折断枪柄,却无力再去把枪头拔出来。守在他不远处的程古蓦然回头,看见冷月澜的模样,顿时吓得脸无人色,急叫一声“殿下”便冲了过来。 冷逸清一死,他的卫队便溃不成军,惊骇逃散。冷筠原本正在指挥扫尾,突然听到程古的急叫声,心头一凛,猛然转目望向惊叫声传来的方向,看见冷月澜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他不禁神色骤变,策马冲了过来,抢在程古前面接住冷月澜:“澜儿!” 虽然冷月澜肩膀插着长枪的模样挺骇人,但实际上却伤得不算重,他只是因为脱力才会摔落马背,他抬眸扫视冷筠,看到冷筠的身上也有数道伤口,于是劝道:“陛下处理伤口要紧!臣不碍事。” 说罢,便要伸手拔出枪头,却被冷筠急急按住,此时冷筠已冷静下来,低声说道:“别妄动,让御医来处理。” 少顷,御医冷汗涔涔地跑了过来,仔细检查了冷月澜的伤口,随即对冷筠说道:“陛下,拔枪头时会很痛,臣建议先让殿下服草乌散,等殿下昏睡之后再拔枪头。” 冷月澜闻言摇头:“不必了,本王受得住,你就这样拔吧!” 冷筠却不理会冷月澜的话,转过头对御医吩咐道:“让他服草乌散。” 冷月澜心里有些无奈,却仍乖乖顺从。他自幼跟在冷筠身边,一直由冷筠教导照顾,冷筠对他而言亦师亦父,深恩难报。这些年他因为战功卓著而被冷筠疏远,虽然心知君臣有别,但他的心里总有点委屈和不知所措,如今冷筠对他表露关怀,态度一如当年,他自然心中欢喜。 冷月澜服了草乌散,很快便陷入昏迷,御医小心翼翼地拔了枪头,为冷月澜包扎好伤口,并向冷筠说了些注意事项,冷筠一一记下,之后便一直守在冷月澜身边。 当魏煦带着援军赶到时,禁军和京军已经开始打扫战场,魏煦向冷筠禀报了宫中的状况,只是在禀报的同时,他的目光总会瞟向躺在冷筠身边的冷月澜,眼眸里带着忧色。 冷筠看到他那神不守舍的模样,听到一半便忍不住出声打断:“澜儿没事,只是服了草乌散。” 魏煦听罢,暗松一口气,继续报告月岩城及宫中的防守状况,冷筠一直气定神闲地听着,虽然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却完全没有疲惫之色。 直至夕阳西下,战场才打扫完毕,冷筠下令回宫。魏煦正要扶起昏迷不醒的冷月澜,却听到冷筠的声音在耳际掠过:“把澜儿扶到朕的龙辇上。” 魏煦闻言暗惊,立刻劝道:“陛下,此事不妥,不如让臣和殿下共乘一骑……” 冷筠一个眼刀扫过来,声音虽淡,却不容反驳:“澜儿受了伤,不能受颠簸之苦,那些规矩就别计较了。” 话已至此,魏煦不好再劝,只得和程古一起把冷月澜扶上龙辇。冷月澜在包扎伤口时早已卸了戎装,此时身穿赤色金织蟠龙长袍,静静地躺在云龙宝座上,他眉心那点宛如朱砂的血迹尚未拭去,衬着那张如仙如幻的脸,添了几分艳丽,让人只看一眼便移不开眼睛。 待冷筠上了龙辇,魏煦立刻放下珠帘,遮住里面的旖旎风情。冷筠一声令下,队伍声势煊赫地向皇宫的方向前进。夕阳下,龙旗飘飘,鸾辂争鸣,士兵们高唱凯歌,人心激荡。 端坐在龙辇里的君王用右手掀开金云龙幨帷,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只见残阳如血,那艳丽的颜色笼罩了半壁河山,几乎灼伤眼睛。 这场持续多年的权力之争,终于在如血残阳的见证下彻底结束。 第17章 愿得一人心 这天的黄昏特别漫长,艳丽的夕霞让人的心里隐隐不安。萧段和冷筠的近卫静立在宫门前,望眼欲穿。 渐渐暮色转浓,宫女们已点燃了宫灯,那柔柔光晕在他身后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显得异常孤寂。 又等了片刻,终于看见一队长长的队伍出现在夜色之中,龙辇的金色圆顶和玉饰在月下幽幽亮。萧段扫视队伍的前方,却不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不禁心头一跳。他又来回扫视了几遍,仍然不见冷月澜的踪影,顿时慌了神,藏在衣袖内的手指开始颤抖。他快步上前,跪在龙辇前,恭敬地道:“恭迎陛下回宫。” 冷筠掀开珠帘,温和地笑道:“辛苦你了,先回寝宫再说。” 萧段应了一声,退到一旁,龙辇继续前行,萧段茫然地看着龙辇渐渐远去,想追却无法移动脚步,直至耳畔响起魏煦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 “萧段,你这是怎么了?” 萧段骤然听到魏煦的声音,就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他连忙拉住魏煦,着急地问道:“魏煦,熙王殿下呢?” 魏煦看到萧段着急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殿下受了点伤,现在仍昏迷未醒,陛下命程古送他回熙王府了。” 萧段一听说冷月澜受伤昏迷,整个人如坠冰窑,又急问道:“殿下伤到哪了?情况如何?” 魏煦知道萧段是真心关怀冷月澜,立刻安抚道:“殿下只是肩膀受了伤,不碍事,他是服了草乌散才昏睡的。” 萧段听罢,哽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顿时觉得有些脱力。他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奔回熙王府看看冷月澜,哪怕只看一眼,能确认他安然无恙便好。然而他还需向冷筠禀报今日之事,只得跟着龙辇走向寿和殿。 进了寿和殿,冷筠和魏煦、萧段、郭长风一起用膳,萧段心里挂念冷月澜,一直食不知味。用膳后,各人一一向冷筠禀报情况,并商讨对逸王的家眷及党羽的处置方式,直到丑时,他们才离开寿和殿。 一出了宫,萧段便看见魏府和郭府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他隐忍了数个时辰,此时已心急火燎。他快步冲到魏府的马车前,把车夫掀下马车,然后飞跃上马车,向身后的魏煦喊道:“魏煦,请借你的马车一用!” 说罢,一挥马鞭,绝尘而去。 “喂,萧段……”魏煦走了两步,却追不上去,只得无奈地与郭长风对望一眼,略显尴尬地说道:“郭大人,可否载我一程?” 郭长风望向萧段消失的方向,感叹道:“看萧大人一身书生气,想不到武艺如此高强,经此一战,昔日那些流言不攻自破了。” 魏煦想到自己也曾听信流言误会萧段,心里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他和萧段已前嫌尽逝,更成为朋友,今后萧段若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一定尽力相助。 心思一定,魏煦便和郭长风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宫。 —————————————————————————————————————————— 萧段一回到熙王府便迫不及待地冲进月阁,此时冷月澜尚未醒来,但身上已梳洗过,换了一套常服,他躺在榻上,表情安逸。 萧段一步步走近,在榻沿坐了下来,他把手伸入丝衾中摸索,直至碰到那只温热的手,十指紧扣,那焦灼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帐内浮动着熟悉的兰香,他笼罩在那香气之中,细细回忆着冷月澜的一颦一笑。不知过了多久,握在手中的纤指微动,冷月澜缓缓睁开眼睛,对上萧段那关切的目光。 “你的身体可有不适?”萧段毫不掩饰眸光里的温柔,连询问的声音都轻得像情人间的私语。 冷月澜过了片刻才从一片混沌中缓过神来,摇头道:“不碍事,你那边的情况如何?可有受伤?” 萧段闻言一笑,语气轻蔑:“就凭霍南山,哪伤得了我。” 听他的语气,似乎两人已经交过手了,而且是霍南山惨败,想来应该挺顺利。冷月澜暗松一口气,待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这才发现两人正十指紧扣,他微怔,却没抽离自己的手,而是轻笑道:“真遗憾没看到你力战逆臣的英姿。”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程古站在门外说道:“萧大人,殿下的药煎好了。” 萧段闻言放开冷月澜的手,起身开门,他接过程古手中的药碗,又重新坐回榻沿,小心地扶起冷月澜,用汤匙捞了一勺药汁,等吹凉了才送到冷月澜唇边。 冷月澜看了一眼浓稠的药汁,尚未喝便觉得口中发苦,但他仍乖乖地张嘴喝下。萧段一勺勺地耐心喂着,冷月澜把药汁尽数吞下,两人虽没交谈,但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脉脉温情。 待碗中的药汁喂尽,萧段拿出锦帕为冷月澜拭擦嘴唇,两人靠得极近,呼吸相闻,萧段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吻上那带着淡淡药香的粉唇。 冷月澜的眼睫毛轻颤一下,终于开口说道:“萧段……” 萧段却突然把他揽入怀中,颤声说道:“你可知当我听说你受伤昏迷时,心中有何感想?” 冷月澜顿了一下,终于缓缓伸出双手回抱萧段,低声安抚道:“我说过会回来的。” 萧段因大业未成,原本只想一生暗中守护冷月澜,但经过此事,他才明白自己比想像中贪心,想要的更多。 他放开冷月澜,与冷月澜面对面,神色认真:“我萧净玉一生之中波折重重,尝遍甜酸苦辣,原以为情之一字不过是世人多余的幻想,本已决定孤独一生,但却遇到了你。” 冷月澜虽然早已从萧段的种种行迹猜到他的心意,但听闻此言,仍觉得心跳如鼓,他不躲不避,以一双澄清若镜的眼睛直视萧段,静待下文。 萧段同样心若危弦,眼前这个人是如此优雅俊美,多少人求而不得,他却打算据为己有。他定了定心神,第一次说情话,竟有点不好意思,他缓缓垂下眼帘,说道:“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尝到相思之苦,第一次想与一个人朝夕相伴,我原想就这样暗中守护你一辈子,但我发现我越来越贪心了。” 说罢,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冷月澜,只见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缱绻情意在他的眼波中荡漾,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萧段执起他的手,神色端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萧净玉今生只愿执子之手,你可愿意?” 冷月澜反握住萧段的手,同样神色认真:“我愿与君执手,永不相负。” 萧段闻言心中大定,激动地把冷月澜揽入怀里,狠狠吻住他的唇,尝够了那温软的触感之后,舌尖撬开他的牙关,与他的舌尖辗转交缠。 冷月澜的口腔仍残留着苦涩的药味,但萧段却能从那苦涩之中尝到了几分甜味,直至冷月澜喘不过气来,他才慢慢离开冷月澜的唇,两人细细喘息着,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刚才表白之时,萧段为表诚意说了本名,既然决定与冷月澜此生相守,他便不会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于是他紧紧抱住冷月澜,在他耳边软语道:“我的本名叫萧净玉,是昔日赤泱国的皇长子,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冷月澜从知道萧段的身份便一直沉默至今,终于等到萧段愿意对他倘开心怀,他的心里又暖又柔软,然而,他却仍然摇头,说道:“我不想揭你的旧伤疤,让你再痛一次。” 冷月澜却不知道,他便是萧段最好的伤药。萧段轻吻一下他的耳垂,细细诉说着自己的旧事:“我年少时也曾鲜衣怒马,也曾为了赏玩之物一掷千金,更曾偷偷潜进宫里的酒窑喝得烂醉,而这些全部都有白天择的参与。我们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至少表面上如此。只是,我太天真了,我忘了他始终是敌国的皇子,却一直对他真心相待,还为了让他父子团聚而在父皇的寝宫前跪了两日。然而,我的天真毁了整个赤泱族,白天择父子联手,攻陷了羲城,屠尽赤泱国的皇族,我至今仿佛仍能听到当天他们凄厉的呼喊声。” 说到最后,萧段已颤不成声:“我……我是赤泱族的千古罪人。” 冷月澜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轻轻抚着萧段的脸,安抚道:“萧段,那些都过去了……” 萧段沉默了片刻才缓过思绪,低声说道:“月澜,我大仇未报,尚未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甚至在面临情与责任的决择时不得不选择责任,但我今生一定只爱你一人。” 自从冷月澜知道了萧段那段沉重的过去,虽未能感同身受,却一直为他心痛,只恨相遇太迟,不能在他最彷徨无助的时刻给予他帮助和安慰,又岂会怪他? 冷月澜的手缓缓向下,沿着萧段的脖子轻抚,一直滑落他的后背,说道:“萧段,你是个顶天立地的人,虽然你曾犯下过大错,但你没有推诿自己的过失,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更不会因为前路险阻而退缩,这样的你正是我所欣赏的。” 顿了一下,冷月澜的声音转低,柔和如水:“萧段,我以你为荣。” 萧段紧紧抱住冷月澜,那力道仿佛要把冷月澜揉进他的身体里。他这辈子历尽苦楚,看遍人生百态,自亡国之后,他每日都仿佛活在深渊之中,生活中再也尝不出甜味。 冷月澜的出现就犹如深渊之中开出一株灿烂的桃花,让他的整个天地亮了起来,他见识过了桃花的艳丽就再也不舍得放手。 良久,萧段才发出一声感慨:“我曾经恨过天、恨过地、恨过世道不公,但唯独遇见你这件事,让我感谢上苍,并愿意相信上苍终究没有弃我。” 萧段并非花言巧语之人,他的每一句话皆发自肺腑,正因如此,才最真挚动人。冷月澜与萧段相拥,听着他以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真挚的情话,唇畔的笑意渐浓。 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在茫茫人海之中相遇,并勇敢地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 第18章 情劫 翌日正是圣节,冷筠开始对逸王的党羽进行清算,朝中和军中都被清洗了一遍,这位睿智的君王终于在不惑之年除去了心头之患。 被逸王阻碍了的烤肉宴在祥云殿继续举行。宴会中,群臣山呼万岁,各国使臣纷纷献上贺礼,所献之物皆非常品。 端坐在龙椅上的君王显得神采焕发,唇边一直带着欢愉的笑意。 为表诚意,冷筠决定亲自为各国使臣烤肉,他举起火把,首先点燃碳盘下的柴火,一时之间火光大盛,这名神武不凡的君王立在碳盆旁边,显得霸气迫人,让人不敢亵渎。 众宾客在宴会中言笑晏晏,气氛非常融洽。萧段一战成名,众官员对他的轻视之心顿时烟消云散,频频敬酒,一再感叹萧段文武双全。面对众官员的恭维,萧段却不骄不躁,执礼甚恭。 由于冷月澜受了伤,冷筠命他进宫后必须先让御医看过才能赴宴,因此当他出现时,冷筠已开始为众使臣分割烤肉。 冷月澜身穿九章衮冕,头戴金簪,脚穿赤舄,一身玄色上衣显得十分端庄。因日前中了蝎蛇之毒,冷月澜一直在宫宴中缺席,各国使臣只闻其名,却未见其人。当他出现在大殿时,满殿金玉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各国使臣只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眼睛了。 冷月澜先向冷筠告罪,随即坐在冷筠下首的位置,神色端凝。各国的公主偷偷打量着这名尊贵俊美的男子,只希望能与他无意中目光相接,无奈冷月澜目不斜视,让挂在他身上的几颗芳心碎了一地。 白天择看着坐在对面桌那明皓如仙的人,向身后的姚伟业感叹道:“虽然这天下未必找不到容貌可以媲美熙王的人,但若论风采,却无出其右。” 说罢,他把目光转向斜对面,落在正与人对饮的萧段身上。熙王虽俊,却始终不是他心中想要的那个人,昨日从叶秋河手中接过那片衣袖之后,他一直想找机会和萧段深谈,无奈双方都太忙,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当萧段身边敬酒的人散去之后,白天择终于起身走了过去,向萧段举起酒杯,说道:“净玉,我敬你一杯。” 此地并非说话之处,因此他们都默契地对昨日之事避而不谈。萧段举起酒杯回敬,语气不亢不卑:“多谢殿下。” 当他把酒杯凑到唇边,正要喝下之时,忽有一阵灵香袭衣,他的动作一顿,一双原本淡泊幽深的眼眸泛起几缕波澜,随即抬头注视着白天择。 白天择早有所料,而且可以说是刻意而为之,他知道萧段是念旧之人,尤其怀念故乡里的一切,因此他今日特意命人焚了一种名叫亡川的香膏,此香的原料来自一种只产于赤泱国的香树,因此非常珍贵,赤泱国的皇族最爱薰此香,昔日的萧段亦不例外。 白天择轻撩衣袖,笑道:“我记得你最爱忘川之香,如果你想要,我明日就给你送过去。” 萧段收回目光,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婉拒道:“不必了,我很久没用过此香了。” 白天择看着萧段那看似温和的脸,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归期将近,他却无法与萧段拉近距离,即使妥协撤军也换不来萧段的一个眼神,这让他感到挫败。 不管白天择心中如何感想,但他和萧段私语喁喁的模样看在外人眼里却十分暧昧。冷月澜端着酒杯,目光却总是忍不住瞟向萧段和白天择,唇畔的笑痕渐渐淡去,眼眸慢慢黯淡下来。 对于这名一直参与萧段的成长、曾经让萧段全心全意信任、并在如今仍能让萧段的情绪剧烈起伏的男子,他终究是在意的…… 他不愿再看,只得叹息一声,起身向冷筠告辞。冷筠知道他有伤在身,自然不会阻拦,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回去歇了。 冷月澜出了宫,直接在马车上换了外袍、发冠和赤舄,却没有乘坐熙王府的马车,而是命车夫在原地等候萧段,打点好之后,他迈步往宫门外的灯市走去,程古紧跟其后。 今年圣节因为有各国使臣参与,为了显示北辰的繁华,冷筠下令在南门列灯市二里,并在宫外建灯楼,更命人在灯楼上放烟火。 如今尚未到放烟火的时辰,但灯楼外已经站满了人,冷月澜一身华服、容貌俊美,惹得路人频频回首观看,他完全无视路人的目光,游走在街道上。 满街璀璨灯火,人人笑脸相迎,只有他那修长的身影显得特别凄清。当他回过神来时,不禁有些好笑,萧段那人虽然整天以面具示人,但在感情方面却绝不会屈就,萧段说爱他,那就一定是爱他,而且他能从萧段的种种言行中看出萧段的感情。 萧段可能会隐瞒他、欺骗他,甚至在必要时刻牺牲他,但唯独对他的爱是无法怀疑的。 既然心中早已清楚,为何还要闹别扭?情之一字,果然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正沉思中,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位公子请留步。” 冷月澜闻言停住脚步,转目望向旁边的当摊,只见一名相士坐在桌子后,那名相士长得十分清瘦,显得仙风道骨,他的身后插着一面锦旗,上书一个“相”字。 冷月澜上前两步,低声问道:“请问先生有何事?” 那名相士仔细观察了一会冷月澜的脸,随即掐指一算,双眉渐渐蹙起:“贪道观公子命格不凡,想赠两句,公子可愿听贪道唠叨?” 冷月澜乃不信天命之人,不过闲来无事,只当消遣,便揖手说道:“请道长指教。”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8节 那名相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冷月澜便到桌前坐下,静待下文。 那名相士又对着冷月澜的脸端详了片刻,这才说道:“贪道看公子眉宇间黑气大盛,公子近日可是有过血光之灾?” 冷月澜闻言微怔,随即点头:“是的。” 那名相士接着说道:“公子的命格贵不可言,却六亲缘淡,应是自小离家或亲人多早逝。” 冷月澜全身一震,抿了抿唇,终究点头承认:“是的。” 那名相士见状,问道:“公子可否在纸上写上你的名字?” 冷月澜拿起桌上的狼毫,沾了墨,优雅地落笔,写下“冷月澜”三个字。 相士沉吟片刻,说道:“这个冷字的左边有两点,上短下长,右边是个令字,说明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月字乃情字的一部分,却注定无法完整,而且这个月字若是过了便成了丹字,丹乃血色,说明公子命中有情劫,若用情太深便会致命。” 冷月澜呼吸一窒,悄悄紧握双拳,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 那相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澜字的左边是水,右边的阑字代表尽头,公子命中忌水,恐怕命尽于水中。” 冷月澜缓缓垂下眼帘,少顷才问道:“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那相士毫不犹豫地说道:“断了情方能避灾。” 冷月澜闻言,眸光闪了闪,复又问道:“若不断情,可有其他方法?” 那相士捻了捻脸上的长须,语重心长地说道:“公子还是断了情比较好。” 冷月澜沉默片刻,这才缓缓站起来,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说道:“多谢道长指点。” 说罢,他正要把银两放到桌上,却被那相士拦住,那名相士摇了摇头,说道:“贪道与公子有缘,这才唠叨两句,不必收银两。” 既然那相士不收,冷月澜便不愿勉强,于是收回银两,向那名相士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刚走了数步,便听见燃放烟火的声音,街道上的人纷纷转头望去,并发出阵阵惊叹声。冷月澜望着漫天烟火,想着自己那未知的命运,心里一片茫然惆怅。 —————————————————————————————————————————— 萧段与白天择交谈了片刻,下意识望向冷月澜的位置,却发现他已离席,不禁心头一跳,慌忙扫视全场,依旧不见那人的身影,他的心里有点担忧,暗忖着找借口离席,却听见一句让他全身紧崩的话。 “陛下,外臣看熙王殿下气宇不凡,不知可有婚配?” 萧段心头一凛,立刻转头望去,看见西丰国的礼部尚书陈达辉正一脸堆笑地缠着冷筠说话,他的身旁站着含羞带怯的昭月公主,其意不言而喻。 萧段既然认定了冷月澜,自然不会让旁人染指,当他望向昭月公主时,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杀机。 白天择见状,心里渐渐有些明白,不禁有点慌,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萧段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他只得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观静其变。 原本与陈达辉相谈甚欢的冷筠听罢,眼神疾闪,唇畔的笑意慢慢变浅,说道:“朕在熙王小时候曾请高僧为他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他命犯天煞星,命中无姻缘,倘若他娶妻,必有身死之祸,所以熙王今生不会娶妻。” 这件事早已在朝中传开了,因此即使冷筠说出此言,百官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心中有些同情冷月澜,但西丰国的昭月公主闻言却有些失望,她沉默片刻,终于开启檀口,说道:“天命之事未必可信,我愿意……” “公主!”冷筠迅速打断昭月公主的话,他虽然俊脸含笑,但眼神却十分冰冷,让人不寒而栗:“虽然天命之事不可尽信,但朕不想拿熙王的性命去赌,朕替熙王感谢公主的错爱,但请公主另择良人。” 昭月公主被冷筠的目光一盯,只觉得如坠寒冰,吓得几乎不敢呼吸,她立刻倒退一步,别过头去。 话已至此,即使再有什么念想也只能放在心上了。 萧段怔怔地注视着冷筠,一时之间震惊得无法言语。他对杀气十分敏感,所以没有遗漏刚才冷筠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气。那种一直被他忽视的怪异感觉也渐渐清晰,以前听闻此事时,他一直想错了方向,以为冷筠为了权势才不允许冷月澜比他先育子嗣,如今方知大错特错,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冷筠对冷月澜的占有欲。 原来,冷筠竟对冷月澜怀着这样的感情…… 顿悟之后,萧段开始神魂不安。以前冷筠对冷月澜的感情是极克制的,甚至刻意疏远到让人误以为他想除掉冷月澜;但不知从何时起,冷筠似乎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这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稍有不慎便会让冷月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萧段极不愿意走到那一步,但他必须及早为冷月澜想定退路,以免悔恨终身。 思索至此,萧段已无心再留,匆匆向冷筠告罪一声便离开了。 第19章 姻缘石 当萧段回到熙王府时,冷月澜尚未回府,萧段心中顿生不详之感,他一直站在月阁外面的凉亭里等冷月澜。这一等,便等到深夜。 当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月夜的沉寂时,萧段迅速抬头,快步从凉亭走出来,语气有点着急:“月澜,你去了哪里?” 冷月澜慢慢抬头,原本淡漠如冰的脸上慢慢漾出一抹笑意,说道:“我刚才去游灯市了。” 虽然他极力掩饰眼眸中的惆怅,但却无法瞒过细心的萧段。萧段抓住他的双肩,担忧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冷月澜听了那相士之言,心中有些忐忑,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跟萧段说,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 萧段心疼地轻抚他冰冷的脸,安抚道:“你不想说不要紧,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温热的手渐渐融化了冷月澜脸上的冰冷,他缓缓垂下眼帘,如羽扇般的眼睫毛轻轻抖了抖:“如今太晚了,先歇着吧!我明天找你。” 萧段闻言,总算定下心来,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好,我等你。” 冷月澜轻轻握了握萧段的手,随即举步走进月阁。萧段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那背影渐渐被关上的门掩去,他才转身离开。 —————————————————————————————————————————— 翌日,原本一直在考虑和亲人选的冷筠突然宣布与西丰国联姻,娶昭月公主为妃。 昭月公主虽然对冷月澜未能忘情,但她的婚事却由不得自己作主,最后由冷筠和陈达辉作主议定了婚期。 事情一定,其他各国便没有再留下来的借口,只得陆续回国。 临行前,白天择特地到熙王府向萧段告别。 当时日已近暮,冷月澜进宫未归,萧段挂念昨夜之事,于是在星阁的凉亭里备好茶和点心,等待冷月澜归来,结果等来的却是白天择。 白天择带来几坛迎客来和数盒忘川香膏,就放在石桌上,但萧段却只是神色淡淡,对珍贵的酒和香膏未看上一眼。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白天择终于说道:“那天……你没受伤吧?” 萧段原本淡漠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嘲讽,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天择。 白天择见状,心里一急,立刻说道:“我当时并不知道逸王会对付你,若我知道,一定会阻止他的。净玉,我为你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毅然撤军,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会再负你。” 萧段拂袖避开白天择握过来的手,漠然地道:“你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了,我不在乎。” 白天择心如刀绞,却仍然不肯放弃,他低声说道:“冷筠已经选定了和亲的对象,我们不能再留下来了,你……可愿和我回国?” 萧段想起冷筠选的和亲对象,心里一阵烦燥,无奈眼前还有个纠缠不清的白天择,他只得强打精神应付:“故国无故人,我回去干什么?” 白天择不顾萧段的拒绝,硬地握住他的手,言下切切:“你还有我,岂会无故人?” 白天择素来待人冷淡,然而面对萧段时,他的眼眸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深情,再也找不到平日的冷冽气息。只可惜,他的柔情却再也无法让萧段动容。 萧段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直视白天择,语气漠然:“我回去也不过徒添悲伤罢了,又有何益。我与你曾经有缘,不过只是孽缘,如今孽缘已了,你就别再执着了。” 白天择眼神疾闪,眸心里掀起了重重波纹,他蓦然把萧段揽入怀里,不顾萧段的挣扎,彷徨而不舍地感受着萧段的体温,苦涩地低喃道:“难道人真的不能做错事?我曾经做错了,如今我想弥补,你是不是永远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萧段正要斥他放开,却突然一阵心悸,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门口,只见冷月澜长身玉立,脸无表情,一双眼眸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 萧段心头一紧,猛然推开白天择,急欲上前:“月澜!” 然而他刚走了两步便又被白天择拉住,萧段已露不耐之色,但白天择却不肯妥协,他转目望向冷月澜的方向,说道:“本王和净玉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熙王能否回避一下?” 不待萧段反驳,冷月澜便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便不打扰了,你们聊吧!” 说罢,冷月澜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萧段看着那个毅然转身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感觉,倘若他此刻不拦住冷月澜,那么他便再也没机会倾听冷月澜昨夜的心事。然而,白天择却不肯放手,他边拦住萧段边说道:“净玉,难道你对熙王……” 说到这里,白天择脸上的神色数变,最后沉声告诫道:“熙王是父皇看中的人,他迟早落在父皇手中,你和他是不可能的,早日死了这条心吧!” 萧段闻言顿住脚步,眉目含煞,冷声道:“谁要敢打他的主意,我萧段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白天择怔怔地看着萧段杀气大盛的脸庞,一时之间竟无法回话。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便无法回头。他当年之举为他获得了白锦的赞誉,却失去了心中最珍贵的那段情。 他错过了十年,而这十年间,萧段却不会在原地等他,停留在原地期待再续未了缘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悲凉一笑,放开萧段,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我绝不会放手。我回国之后,你保重自己。” 萧段作揖为礼,声音却带着几分虚伪和疏离:“殿下保重!” 白天择不舍地看了萧段一眼,转身离去。 送走了白天择,萧段的神色乍变,急不可耐地奔向月阁,里面却没有冷月澜的身影。萧段心绪大乱,又着急地奔向熙王府的大门,向门口的守卫打探消息,得知冷月澜已外出,却不知去往何方。 萧段顿时有种昏天暗地的感觉,他神不守舍地回到月阁,站在门外看着那寂寂的院庭,直至深夜。 —————————————————————————————————————————— 第二日、第三日……萧段日日守候,冷月澜依旧未归,萧段累了便潜入冷月澜的厢房,躺在他的榻上,拥着他的丝衾,呼吸着他残留的气息入眠。 到了第五日,萧段终于忍不住去了落月楼找朱逢时,当他进入朱逢时的厢房时,朱逢时正在用膳,桌上摆了三菜一汤,菜色十分清淡,朱逢时却吃得津津有味。 萧段坐在朱逢时对面,一副魂不守宅的模样。 朱逢时心中讶异,不禁放下竹箸,问道:“怎么了?” 萧段沉吟片刻,终于问道:“你可有熙王的消息?” 朱逢时想起数日前听到的那个消息,再看如今萧段的神色,不禁轻声叹息,答道:“他离京了,正往北行。” 萧段虽然早有预感,但乍听之下却有些惴惴,冷月澜此行除了程古之外谁也没带,到底是何事让他走得这么隐秘? 思及此,他忍不住又问道:“你可知他为何离京?” 朱逢时闻言摇头,一双眼睛深沉似海:“属下不知。” 萧段心里一阵焦躁,恨不得立刻追过去,却又怕坏了冷月澜的大事,只得恹恹地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朱逢时已很久没见过萧段如此消沉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最近北方很平静,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萧段懒懒地应了一声,随即低声叹息。他并非不相信冷月澜的能力,但在离别前发生那样的误会,总难免心中惴惴,又怕冷月澜因为赌气而延误归期。 萧段冷漠了数年,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谓牵肠挂肚。 —————————————————————————————————————————— 在北辰的极北之地有一座天极山,此山的山顶终年积雪,触目所及之处一片雪白,如纱如烟。 当冷月澜走到半山腰之后便渐觉寒冷,而且山势愈加陡峭,没有道路通行,只能攀爬。冷月澜和程古在半山腰休息了一晚,日出之后便爬上山顶。 山顶之上寒风凛冽,冷月澜额角那因为爬山而渗出的汗水很快便被吹干了,他拉紧领口,环顾四周,眼前只有一片雪色,而在正中央,屹立着一块巨石,石面光滑似镜,上面稀稀疏疏地刻着一些成双成对的名字。 传说天极山上有姻缘石,只要能攀上天极山,并于七夕之夜在姻缘石上刻上自己和爱人的名字,便能一生相守。 冷月澜本是不信天命之人,但那夜听了相士之言便一直心中戚戚,离开那当摊之后,他便一直在街道上游荡,后来无意中听人提起这个关于天极山姻缘石的传说,他算了算日子,发现要赶在七夕当夜攀上山顶有点困难,于是轻装出行,星夜赶往天极山,甚至来不及与萧段解释此事。 幸好……终于赶上了。冷月澜暗松一口气,感受了一下风向,便坐在姻缘石的背风处等着夜幕降临。程古从包袱里拿出几块肉干,又从腰间拿出水袋递给冷月澜。 冷月澜伸手接过水袋,就着冷水嚼肉干,一张俊美的脸在低温下显得愈加苍白。连日赶路之下,两人早已累极,吃完干粮便倚在姻缘石上小憩。 当冷月澜醒来时,已经夜幕降临,夜空中星河倒映,璀璨夺目。冷月澜立刻站起来,取出腰间的匕首在姻缘石上刻着他和萧段的名字,一笔一划皆盈满深情。 完成之后,冷月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暗笑自己傻,竟然把传说当真,千里迢迢跑来北疆,攀上山顶,只为了在石头上刻两个名字。 但愿上苍真有怜悯之心,看在他一片诚意的份上,让他安然度劫。想到这里,冷月澜闭上双目,低叹一声。 第20章 情深刻骨 “你是说,他跑到天极山的山顶,在姻缘石上刻了他和段儿的名字?”冷筠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却有几分咬牙切齿。 那名探子只觉得一阵寒气直窜后背,但他却不知道眼前的君王为何而怒,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的,熙王殿下此行除了在天极山的姻缘石刻字之外,再无其他事。” 冷筠紧握双拳,过了片刻才冷静下来,挥手让那名探子退下。当整个大殿静了下来,冷筠才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猛然挥手扫落案上的奏折,连呼吸声都渐渐粗重。 当他意识到自己对冷月澜的感情时,他曾在无数个夜里挣扎,最后决定把这份感情埋藏在心底,只求守着冷月澜,保他一世安康。 然而,随着年月渐长,他越来越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为了彼此,只能选择疏远。结果就是这份疏远,让他错失良机,初时他注意到冷月澜和萧段之间举止暧昧,却只当那是错觉,直至听到探子所言,他才知道事情已发展至此,让他措手不及。 他挣扎了数年,一直举棋不定,却在听到冷月澜爱上萧段的那一瞬便已下了决定。那是他守护了多年的人,怎能让别人抢了去。 冷筠主意一定,眸光也冷了下来,那眼睛里压抑着的思绪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风雨,而将要受到牵连的那两人却毫不知情。 —————————————————————————————————————————— 当冷月澜回京时,已是一个多月后的事,那正是月落西山之时,他带着一身风霜之色走向月阁,却看见月阁外面的凉亭上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站在满地斜阳之中,再也不复昔日的从容,嗒然若丧。 冷月澜微怔,停住脚步,低声唤道:“萧段?” 萧段原本正沉浸在无边的思绪中,忽然听见冷月澜的声音,全身一震,他的身体比思想更快,向着斜阳下的那个身影疾奔而去,把人紧紧揽入怀中,嘴里喃喃地道:“月澜……月澜……” 冷月澜看到萧段这副模样,心里一阵柔软,随即又意识到不对,立刻问道:“难道你这些天一直都在此地等我?” 萧段委屈地点头,语声涩然:“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肯回来见我了。” 纵然在看见白天择和萧段相拥那刻确实曾生气过,如今也早已被一个多月的刻骨思念磨灭掉了。他回抱住萧段,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说道:“这里是熙王府,我若不回来,又能去哪里?” 萧段在冷月澜的眉心轻吻一下,语气有些着急:“我和白天择没什么的,我小时候虽然与他感情深厚,却只是友情,如今除了恨,什么也不剩了。” 说罢,他拉住冷月澜的手,十指紧扣:“你别生我的气。” 冷月澜纵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此处终究不是谈心之地,于是他拉着萧段走进月阁,边走边说道:“先进去再说。” 萧段也意识到地点的问题,于是乖乖地跟着冷月澜进月阁。刚关上门,他便紧紧揽住冷月澜,印上他的唇,舌尖突入他的牙关,辗转吸吮,以此来安慰自己那颗忐忑了一个月的心。 冷月澜任由他发泄心中的不安,直至无法呼吸,他才轻拍一下萧段的肩,离开萧段的唇,急促地呼吸。 “萧段,你听我说……” 话尚未说完,又被萧段吻住,舌头被那强势的动作吸吮得发麻,带着轻微的痛感,萧段用双手把他整个人圈住,仿佛在宣布所有权,但冷月澜却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不安。 他从来不知道,一直成竹在胸的萧段竟有如此不安的时候,而他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萧段。 又一个深吻之后,萧段骤然把冷月澜抱起来,脚步沉稳地走到榻沿,动作轻柔地把他放在榻上,当他反应过来时,已被萧段再一次吻住,萧段的动作狂野,仿佛要把他拆骨入腹。 冷月澜虽然有满腔的话要说,却总被萧段有意无意地打断,重逢后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他的舌尖被萧段追逐纠缠,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当他的意识开始昏沉时,突然有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腰带,随即衣裳半开,冷月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冷月澜一惊,迅速瞪大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推开萧段,却无法让萧段的身体移动分毫。萧段感觉到他的抗拒,离开他的唇,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月澜,我想要你。” 冷月澜虽有预感,闻言却仍全身一震,他乃堂堂熙王,身份尊贵,哪曾想过有一天会在别人身下,他心里自是不愿的,但当他对上萧段那双带着不安、哀求和强烈占有欲的眼睛时,心里又疼又怜,竟不忍心再一次推开眼前这个人。 萧段久等不到冷月澜的回复,心知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屈居人下,于是果断地吻住他的颈侧,轻轻舔弄,冷月澜身体一颤,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吟。萧段见状,更用心地以舌尖反复舔吻,发出阵阵让人脸红心跳的吸吮声…… —————————————— 拉布幕 —————————————————— 两人乍得甘霖,心里一片欢畅,相拥了片刻,萧段立刻命人取来热水,为冷月澜清洗干净。冷月澜长途跋涉,又初经春雨,身体有些受不住,刚洗清到一半便已跌在萧段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萧段原本满心彷徨,但经过这一场缠绵,心里定了下来,也不急着问冷月澜,而是把他揽入怀中共眠,他这个月来一直睡不安稳,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中,终于能一夜安眠。 翌日,萧段比冷月澜先醒来,他抬眼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无铸的脸,昨夜的片段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他的唇畔不自觉地上扬,心里盈满暖意。 眼前的人眉目如画,让萧段不舍得移开眼睛,他就一直这样看着这张睡颜,感受着这刻的平静,他觉得能每天看着冷月澜醒来便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直至日上三竿,冷月澜才睁开眼睛,那双微微颤动的羽睫让萧段生心怜意,他凑过去轻吻了一下,低声说道:“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冷月澜眨了几下眼,才渐渐缓过神来,笑道:“人都给你了,哪还能生气?” 萧段闻言,总算心里踏实了,他一直记挂着冷月澜离开的事,此时两人终于能静下来相对,便问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冷月澜望了萧段片刻,这才说道:“陛下寿辰那夜,我在街道上遇到了一名相士,他为我算了一卦,说我命中有情劫,若不断情,便有性命之忧;而且我命中忌水,恐怕将命尽于水中。” 萧段闻言,顿时脸色擦白,不禁紧握住冷月澜的手,说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冷月澜反握住萧段的手,继续说道:“后来我又逛了一会,无意中听到一个传说:天极山上有姻缘石,只要能攀上天极山,并于七夕之夜在姻缘石上刻上自己和恋人的名字,便能一生相守。” 说罢,冷月澜的唇边泛起一抹淡笑,看着萧段的目光柔和如水:“所以我去了天极山,在姻缘石上刻了我们的名字。” 萧段实在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他的心里有些担忧又有些酸楚,虽然恨不得把冷月澜捂在手心疼着,但他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天命而放开冷月澜的手,用感情的双输去换不知真假的安定。 冷月澜用行动表示他不会向天命屈服,那他也不能退缩。他神色坚定地望向冷月澜,说道:“月澜,我不会用放弃你来保全你的性命,但我一定用尽全力守护你,绝不让你应了劫。”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若你死了,我为你守墓,待我夺回国土,我便为你殉葬。” 冷月澜心弦一动,笑道:“我若死了,那是命,不用你为我殉葬,你只要活得好好的,我在九泉之下便能安心了。” 萧段却不答,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倔强。冷月澜见状,并不勉强他,他们都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不需要别人指点该如何走他们的路,即使那人是为了他们好。 两人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一整日未出月阁,只是坐在一起喝茶看书或聊天,却过得极舒心。 数日后,后宫中传来喜讯,梅妃已怀有三个月身孕,群臣那忐忑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同时,冷筠封西丰国的昭月公主为月妃,朝野共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其实是有完整版的,但某飞写出来只是为了文章的完整性(也就是写来自己欣赏的),亲们看这个简略版就好了啦!群抱一个~~~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9节 第二卷:烟雨江南 第21章 下江南 北辰仁康六年 开春之后,江南突然发生水灾。夕柳河决堤,淹没无数田舍,数万人受累。冷筠令户部发付钱粮,赈济灾民,并命令工部侍郎江衡为安阵按察使,前往江南治水;但两个月后,夕柳河又再决堤,所有田地茅舍变作一片汪洋,百姓啼饥号寒,夕柳河两岸荒圮不堪,江南各县雪片告急,江衡畏罪自尽。 冷筠下令截留江南商船数百艘,迁徒灾民,又命令当地官府开仓放粮,太仓粮尽,还不够用,便又派户部官员到附近的各县调粮,并劝募富户和商贾给百姓借田借粮,暂时解决难题。 冷筠先后又再派了几名官员下江南治水,但那些官员都纷纷告病还乡,安阵按察使一职后继无人。冷筠无奈,只得发皇榜招聘懂水利的人下江南治水,但数日之后仍无人敢揭下皇榜。 冷筠为此事宵旰俱忧,日渐烦燥,一张俊美的脸终日如浸寒霜。朝堂的气氛日渐诡异,百官如履薄冰。 直至有一天,萧段上了一道关于治水的奏折,提出在某几个地方疏通河流、分减水势,并在干旱地区修渠,把夕柳河水注入恒河的方法,此法虽然功程浩大,但可以新增水灌溉良田数万余顷,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如此一来,不但水患得以解决,连旱灾也一同解决。 由于萧段久居江南,因此对江南的地形十分熟悉,在哪处疏通河流、哪处修渠都有详细说明,头头是道。 冷筠读罢,凝聚在眉宇间的愁云终于消散。他立刻命人召萧段入宫,与萧段详谈,直至日落,萧段才离宫。 当萧段回到熙王府时,冷月澜正在凉亭里抚琴,一袭白纱帘在风中微动,亭中抚琴的人影在白纱中若隐若现,让萧段心旌摇动。 萧段快步进入亭中,坐在桌前听琴,桌上的茶已冷,他又煮了一壶,倒了两杯,顿时茶香漫溢,驱散了几丝寒意。 曲罢,冷月澜起身坐到萧段对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问道:“陛下怎么说?” 萧段起身拿起挂在亭柱上的披风,轻轻披在冷月澜身上,又仔细地为他系好领口,这才说道:“陛下明日便会下旨让我去江南治水。” 冷月澜闻言眉头一动,抬眼望向萧段,问道:“你一个人去?” 萧段避开冷月澜的目光,点头说道:“我一个人去。” 冷月澜放下茶杯,有意无意地发出一声轻响,那声音虽不大,却让萧段心头一跳,但他仍沉默着,等待冷月澜的质问。 “我们说好一起去的。”萧段写这道奏折用了数夜,这些日子皆是冷月澜在一旁研墨,当时说好了一起去江南治水,但没想到萧段竟临时变卦,又或是……萧段当初说一起去只是为了安抚他?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冷,下意识地收回握杯的手。 萧段眼疾手快,立刻握住他的手,急道:“我很快便回来,你在京中等我。” “有多快?一年?还是两年?”冷月澜要缩回手,无奈萧段握得太紧,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抽回,只得泄气地望着萧段。 萧段一直沉默着,没有一句解释,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坚定。 冷月澜等不到萧段妥协,只得冷声说道:“我马上去找陛下,让他下旨派我同去。” 萧段一听就急了,他越过桌子抱住冷月澜,说道:“我答应你会尽快回来,你不能去。” 冷月澜轻声叹息,问道:“是不是因为那相士的一卦?因为他说我命中忌水,将命尽于水中,所以你不让我去?” 萧段闻言把冷月澜抱得更紧,声音有点沙哑:“我不能让你出事。” 冷月澜顺势枕在萧段怀中,安抚地反抓住萧段的手,说道:“萧段,我并非一时冲动。那夕柳河一直是江南的隐患,年年闹水灾,这边堵住了,那边又决堤,重复循环,倾害民生无数。水利是安天下的大事,但纵观那些被选中的按察使,只去江南转了一圈便立刻告老还乡,事出必有因。我虽然不懂水利,但凭我的身份,去了那边办事总比一般人容易些。” 冷月澜所言,萧段哪能不明白?但如今的江南并非安逸之地,夕柳河虽然暂时堵住了,哪晓得何时又再决堤?更何况那相士的一卦简直砍在他的心坎上,他后来听冷月澜说,那相士把他的前半生都算中了,而且算完卦后一文不取,只说他是有缘人,正因为那人什么都不图,这才更让萧段心里戚戚。 即使那一卦未必算得准,萧段也不敢拿冷月澜的性命去冒险,他宁愿长年忍受相思之苦,也不肯让冷月澜同赴江南。 当然还有另一个不能诉之于口的原因,那便是冷筠对冷月澜的占有欲,冷筠不会允许冷月澜跟他离京这么久。冷筠如今仍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若把他迫急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段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柔声劝道:“月澜,你离京确实不妥,我除了顾忌那一卦外,还因为你的处境,如今逸王已除,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你一旦离京,便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那时候你再想做什么也鞭长莫及了。” 冷月澜闻言沉默下来,逸王已死,他便成了冷筠霸权道路上的唯一绊脚石。冷筠是个好皇叔,但更是一个好皇帝,而一个好皇帝,不但要杀人,还要懂得诛心,否则难成大业。 逸王死后,冷筠多少有些改变了。表面上,逸王的余党全部革职还乡,但他们要么在回乡途中被山贼所杀,要么突然患病身亡,总而言之,全部难免一死。 群臣心里雪亮,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从此以后,朝中上下对着冷筠的都是同一张笑脸,再也无人敢与他对抗。 倘若冷月澜离京,冷筠要治他易如反掌。 萧段看冷月澜眉宇轻蹙,有点心疼,他轻吻一下冷月澜的眉心,说道:“你答应过与我相守一辈子的,所以你要把自己照顾好,不要让我担心。” 冷月澜并非一意孤行之人,经过思量之后,他知道该如何做才对彼此最好,因此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那……你答应我,若遇到危险,不能一意孤行,必须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萧段听罢,暗松一口气,柔声说道:“那当然,我还要留着一条命来与你相守。” 冷月澜点头,静静地窝在萧段怀里,感受着那心心相贴的温暖。离别在即,即使在浓情蜜意的时刻也染上几分哀愁。萧段恨不得时刻把冷月澜捂在怀里,一刻不分离,但为了冷月澜,他却不得不忍受相隔两地的痛苦。 这一夜,萧段与冷月澜整夜缠绵,如锁如匙,萧段如脱缰的野马般,动作狂野霸道。因为即将离别,冷月澜对萧段十分纵容,到了后半夜,他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承受着萧段仿佛永无止境的撞击,直至佛晓,萧段才抱着冷月澜沉沉睡去。 —————————————————————————————————————————— 圣旨在下午到了熙王府,萧段没有叫醒冷月澜,他默默地接了圣旨,收拾好包袱,一个人踏上了前往江南的道路。 此时驿道两旁的梨花开得正盛,在风中飞扬如雪。他孤孤单单地坐在马背上,回首望向那座屹立在驿道尽头的城池,目光温柔而不舍。少顷,他才转过头,一声轻吒,扬鞭而去。 —————————————————————————————————————————— 当冷月澜醒来时,已到华灯初上的时分。他唤来程古,得知萧段已离京,俊美的脸平静无波。他有条不紊地洗漱穿衣,用膳赏月,一如往昔,唯有喝入腹中的冷茶昭示着他的心不在焉。 当冷月澜第五次把凉掉的茶喝入腹中时,他不禁苦笑。在认识萧段前,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喝茶赏花、调琴咏月,偶尔和魏煦在城外策马驰骋,月下比武,当他的闲散亲王,日子过得潇洒快意。如今,萧段一走,回到从前的生活,却不习惯了。 时时刻刻回忆着萧段的音容笑貌,想着何日才是他的归期,望穿秋水。 待回过神来时,冷月澜放下手中的冷茶,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石桌上写了萧段二字,每一笔一划都盈满思念,寄托着他那刻骨铭心的情。 第22章 再会何期 萧段离京之后,百官暗松一口气,朝中原本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下来。这数日以来,冷月澜终日躲在熙王府看书抚琴,两耳不闻窗外事。 魏煦来了两次,见冷月澜那魂不守宅的模样,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有件事臣不知该问不该问。” 两人正在下棋,但冷月澜下了一会便开始失神,此时闻言回过神来,笑道:“本王与你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魏煦虽是武将,却并非粗疏之人,他和冷月澜、萧段走得近,对他们二人的感情早已看出端倪,只是不便多问,但如今萧段离京,冷月澜终日闷闷不乐,他想开解又不知从何宽慰,心里实在难受,不如早日说破。 “您和萧段……是不是……”虽然北辰男风盛行,但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魏煦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冷月澜听罢,俊脸泛起一抹笑靥,坦言道:“没错,我和萧段正如你所想那样。” 冷月澜如此坦诚,倒让魏煦有点不好意思,他为冷月澜换了一盏热茶,关切地道:“臣看您最近终日怏怏,心里有些担忧。治水并非易事,快则一两年,慢则数年,萧段此去,归期难定,殿下要有心理准备。” 冷月澜发出一声低叹,举杯喝了一口热茶,让茶杯温暖自己冰冷的手心,这才说道:“本王原本说好和他一同去江南的,但他临时改变主意,自己去了。本王虽然明白他的苦衷,但心里总有些不痛快。” 说罢,冷月澜放下茶杯,在棋盘落下一子。棋盘上星罗棋布,黑白子纵横逐杀,而棋盘之外,气氛却一片萧然。 魏煦抬头望向冷月澜,表情诚恳:“他是为您好,您别怪他。您如今处境尴尬,确实不宜离京。” 待魏煦下了一子后,冷月澜把一颗白子拿在手中,说道:“本王心里有数。” 亭外遍植梨花,纷飞如雪,淡淡的梨花香遥飞入亭,似有若无,香沁脾胃,让人精神一振。冷月澜起身掀开纱帘,看着外面漫天飞花,想起去年萧段入住熙王府时,也是梨花遍地的时节,心里又酸又甜。 魏煦看着冷月澜那落寞的背影,沉默片刻,终于说道:“臣现在已经看不懂陛下了。” 冷月澜回过神来,回到桌前坐下,目光落在碧绿的茶汤上,低声说道:“别说你了,本王也不懂他。” 逸王伏诛之后论功行赏,他什么也不敢要,唯恐赐无可赐,终赐三尺白绫。自那之后,他行事愈加谨慎,不结党,也不敢招惹任何江湖人,但有时候冷筠看着他的眼神却深沉得让他头皮发麻,他真担心哪天一觉醒来便看见一道圣旨及三尺白绫。 然而,君恩九鼎重,臣命一毫轻,更何况他的命是冷筠救回来的,若冷筠真要杀他,他也只能引颈就戮。 这话题沉重得让人呼吸不畅,两人渐渐沉默下来,只余风声。 过了片刻,程古禀报冷筠的近侍李四喜求见,冷月澜和魏煦立刻出亭相迎。待他们把李四喜请入亭中,上了茶,李四喜立刻低声说道:“殿下,陛下有密旨给您。” 说罢,李四喜恭敬地向冷月澜递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冷月澜立刻恭敬地接过,凤目一扫,看见在信封一侧写着“熙王冷月澜开拆”几个楷书小字。 冷月澜把密旨收入袖中,含笑说道:“李公公请用茶。” 李四喜却摇头道:“臣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不宜久留,臣告辞。” 既然如此,冷月澜自是不便留他,只得说道:“请。” 待李四喜离去之后,冷月澜立刻拆开冷筠的密旨,把里面的内容细读一遍,读罢,他的神色乍惊乍喜,复杂难辨。 魏煦见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冷月澜把密旨放进袖袋里,沉吟片刻才说道:“陛下命本王秘密下江南,一路跟踪萧段,并定时向陛下报告萧段的行踪。” 魏煦闻言,脸上的神色惊疑不定:“难道陛下连萧段也不相信了?” 冷月澜摇头,语气苦涩:“未必,也许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 魏煦一惊,急问道:“难道陛下想引您离京,然后对您下手?” 冷月澜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藏着密旨的袖袋,那如白玉雕凿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声音落寞:“本王不知。” 语毕,他坐在石椅上,缓缓垂下眼帘,一张俊脸如遭霜凌,那模样特别惹人心怜。魏煦烦燥地来回踱步,片刻后突然走到冷月澜面前,按住他的双肩,说道:“臣怎么看都觉得这道密旨不安好心,不如您装病推了吧!” 冷月澜摇头轻叹:“早不病迟不病,偏偏在接到密旨的时候病,意图太明显了,此举徒为祸阶。” 魏煦神色一僵,又思索片刻,说道:“不如您借此离京,走了便别回来了,以后潜踪山林,总好过命悬刻漏。” 冷月澜却仍然摇头,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又能逃到哪里去?” 魏煦急得脸色苍白如纸,连声音都不自觉上扬:“难道您就等着被杀了?” 冷月澜却比魏煦冷静许多,他端坐在石椅上,一身赤色织金蟠龙袍映衬着那如雪后梅蕊般的肌肤,显得俊秀绝尘。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凉的清茶,说道:“事已至此,唯有见步行步了。去了江南,若有不测,至少还来得及见萧段最后一面。” 魏煦闻言全身一震,心里纷乱如麻。这些年来,他看着冷月澜从意气风发到一步步如负山岳,他却无能为力,心中既着急又疲惫,甚至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伴君如伴虎,他已从冷月澜身上了解透彻了。 冷月澜见魏煦沉默不语,便说道:“你先回府吧!本王要收拾行装了。” 魏煦怔怔地看着冷月澜,少顷才说道:“臣前几日在郭长风那里拿了一坛醉红尘,待您回京之后,臣与您痛饮一番。您……要早日回京。” 冷月澜含笑答道:“以本王的酒量,也只能喝三杯了。你把酒藏好了,本王很快便回来。” 魏煦涩涩地嗯了一声,红着眼睛告辞离去。 —————————————————————————————————————————— 冷月澜不敢拖延,草草收拾了行装,星夜兼程地追赶萧段,终于在半个月后追上萧段。让冷月澜疑惑的是萧段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入住驿站,而是选择偏僻的小客栈,最后更弃了官道,转向一条狭窄的小道,而那条道路已经偏离了安阵府的方向,不知奔往何处。 萧段诡异的行踪让冷月澜心中狂跳,夜里整条道路寂静得落针可闻,他虽然裹了马蹄,却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地尾随在后。越跟下去,他的心中越不安,仿佛会出现他不乐见的结果,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只能继续跟下去。 弃了官道之后,萧段一路策马扬鞭,越行越荒芜,急促的马蹄声在这万赖俱寂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月影如钩,残残破破地挂在枝头上,如一道被镰刀所伤的割痕,深深浅浅,悲婉苍凉。 萧段策马上了望月山,到了半山腰处,马匹再也不能前行,他把马系在树旁,踏着月色徒步上山。 远处层层叠叠的峰峦淡化在月色中,树色依稀犹见。萧段闻着淡淡的梨花香,越过花落如雪的梨树,一栋宽敞的木屋在树枝掩映中若隐若现。 萧段那冷绝的脸终于泛起一丝暖意,快步走向木屋。屋内的少年从窗边看到萧段的身影,立刻高呼一声:“大哥!” 说罢,便飞奔而出,冲入萧段怀里,抱怨道:“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萧段轻抚着少年的头发,原本清冷的脸柔和了下来,笑问道:“大哥最近有事,月魄的武功可有进步?” 萧段面前的少年约十一二岁的年纪,俊秀的五官尚带着几分稚气,他闻言轻笑,骄傲地抬起下巴:“先生说我最近进步了很多,可惜你都不陪我。” 此时,朱逢时从屋内走出来,冷声说道:“公子有事要办,小公子莫要胡闹。” 萧月魄闻言脸色微变,却不敢反驳朱逢时的话,只是怏怏地抓着萧段的衣袖,一言不发。 萧段又再轻抚萧月魄的头,轻声说道:“大哥这次真的有事,你好好跟先生练武,等大哥回来时给你带好玩的。” 萧月魄虽仍有些不快,但神色却缓和了下来。 朱逢时又再说道:“属下和公子有事要谈,小公子先进屋吧!” 萧月魄原本有些不满,但一对上朱逢时那清冷的视线便蔫了,他依依不舍地看了萧段一眼,徐徐进屋。 萧段含笑注视着萧月魄的背影,对朱逢时说道:“他毕竟才十一岁,你别对他太严格了,偶尔也该哄哄他。” 朱逢时闻言摇头,一张脸如寒冰雕琢而成,目光坚定:“倘若铸成大业,他便要称孤道寡,属下不敢轻忽。” 萧段知道朱逢时虽然对萧月魄很严厉,心里却十分疼他。当年皇宫沦陷,朱逢时冒死把襁褓中的萧月魄从宫中救出来,两人从此隐姓埋名,潜居山野。朱逢时一手把萧月魄带大,教导他文韬武略,这份用心,连萧段都自愧不如。 萧段轻笑一声,说道:“当年你教我观天象时倒是挺纵容,如今想来,你是懒得与我计较。” “那不一样。”朱逢时把目光投向天际的一轮幽月,目光飘渺:“您并非嫡子,将来不会继承皇位,属下何必太苛刻。” 萧段唇畔的笑意渐渐散去,声音带着几分苍凉:“是我毁了属于他的江山,我对不起他。” 朱逢时原想安慰他几句,却感觉到不远处有异动,而萧段也神色一凛,比朱逢时出手更快,只见他双足一跃,向发出轻响的树丛飞掠而去,同时一掌挥出,下手毫不留情。 此时的萧段玉容生煞,眼中杀机大盛,然而当他越过茂密的树丛,看见那蕊靥仙颜时,他骤然一惊,连忙撤回掌力,却为时已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掌击中冷月澜的胸口,顿时漫天血雨从冷月澜的口中喷洒而出,落在萧段的脸庞,几乎灼伤他的肌肤。 当身体撞击树干的声音响起,萧段才惊恐地回过神来,向冷月澜的方向疾奔而去。 第23章 诛心 萧段才刚跑到冷月澜身旁,便听到一阵破空之声,他转目望去,竟见朱逢时来势汹汹,一只手几乎要抓上冷月澜的咽喉。 冷月澜刚中了一掌,受创已巨,根本无力避开这致命一击,只得闭目待死。 萧段呼吸一窒,急喊一声:“逢时!”同时伸手截住朱逢时的手,迫使他停下攻击。 冷月澜看着那只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之遥的手,虽然眼中没有惊惧,但额角却有冷汗滑落,他急速地咳了几声,唇畔鲜血漫漫,顿时血腥味四溢。 萧段紧紧抓住朱逢时的手,神色坚定地说:“别杀他!” 朱逢时不可置信地回望萧段,激动地说道:“您可记得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萧段的眼神不闪不躲,但抓住朱逢时的手却愈加用力,唯恐稍有不慎便被朱逢时得逞。 “我当然记得,但我相信他。” 朱逢时却冷哼一声,语气咄咄:“事到如今,他必须死。难道你想连累小公子?” 萧段却不肯妥协:“若他透露月魄的事,我会亲手杀了他;但若他保守秘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您已经魔怔了,您知道吗?等到他透露小公子的事,一切都来不及了。您十一年前已经犯过一次无法弥补的大错,难道您如今要步入十一年前的后尘?”朱逢时一双冷厉的眼睛愤怒得赤红,声音渐扬。 萧段却坚定地回视朱逢时,字字清晰:“他和白天择不同,我相信他。” 朱逢时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急促地喘息几次,这才放了手,妥协地说道:“罢了,您既然要护着他,属下也无可奈何。” 萧段闻言,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放开朱逢时的手,说道:“多谢你手下留情。” 当萧段正要上前去扶冷月澜时,朱逢时忽然神色一凛,出手快如闪电,一只手捏住冷月澜的下颔,另一只手把一粒药丸塞入冷月澜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很快便和着口中的鲜血滑入喉间,冷月澜又被鲜血呛得剧咳,一张俊脸苍白如纸。 萧段神色骤变,立刻上前挥开朱逢时的手,顺势抱住冷月澜,急问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朱逢时迎风而立,不惊不惧,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毒药。” 萧段抱着冷月澜的手一紧,他感觉到冷月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眉宇紧蹙,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心如刀绞,望向朱逢时的目光愈加冷冽:“解药呢?” 朱逢时坦然承受萧段迫人的目光,说道:“没有解药。” 萧段全身一颤,随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再说一次,给我解药。” 朱逢时看到萧段那倔强又惶恐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忍,他轻叹一声,说道:“此毒才刚研制而成,没有解药。” 萧段听罢,毫不犹豫地摸索腰间的匕首,想取血为冷月澜解毒。朱逢时见状,立刻说道:“此毒专门为他而制,药引便是您的血,所以……您的血解不了。” 萧段摸索匕首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朱逢时,他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逢时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瓷瓶,递到萧段面前,说道:“此毒名叫诛心,逢月圆之夜毒发,毒发时如被万蚁啃咬,但若服了这种保心丹便可暂时压制毒性,你逢初一十五毒发时给他服一颗,只要定时服药,他不会有事。” 冷月澜在萧段心中有多重要,朱逢时很清楚,所以制造此毒时,他不敢做绝,唯恐造成他和萧段之间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就连制造此毒,也是他经过千番思量之后才行动的。冷月澜虽然是个潜在的威胁,但倘若杀了,造成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萧段着急地接过药瓶,倒了一粒送入冷月澜口中,待冷月澜把保心丹咽下,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好点了吗?” 冷月澜紧蹙的眉宇渐渐松开,但却无力回答,一张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窝在萧段胸前,身体冷如冰。 萧段心里悔恨交加,轻抚一下冷月澜的脸,目光又转向朱逢时,眸中的温柔都化作寒冰,语气森然:“倘若没有保心丹又会如何?” 朱逢时站在萧段面前,如孤松独立,声音毫无起伏:“倘若没有保心丹,他毒发时会一次比一次痛苦,就算他能熬过去,一年之后也会毒发身亡。” 萧段一颗惶然的心如坠寒冰,整个身体僵如石头,嘴唇颤得厉害,唯有抱着冷月澜的力道不减分毫。 朱逢时认识萧段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一时之间竟有些不忍,他生硬地安抚道:“只要他安分,那便不会有事。” 就在此时,冷月澜一阵剧咳,温热的鲜血沿着唇边滑落,竟止不住。萧段大骇,立刻抱起冷月澜冲进木屋,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又找了几颗救命的丹药,惶然地塞进冷月澜口中,然后为他运功疗伤。 躲在屋内的萧月魄早已把刚才的事情看进眼里,此时见萧段抱着冷月澜冲进来,立刻跟到榻边,着急地问道:“大哥,他怎么样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0节 萧段根本无暇理会萧月魄,他的一颗心全悬在冷月澜身上,他让冷月澜坐好,动作俐落地为冷月澜打通经脉。 朱逢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缓缓走进来,他轻拍一下萧月魄的头,说道:“公子要为殿下疗伤,您别打拢他。” 萧月魄虽然只有十一岁,却比一般的孩子早熟,他听到“殿下”二字时双眸一闪,目光定定地落在冷月澜那张冠绝天下的俊美脸庞上,少顷才问道:“难道他就是熙王?” 朱逢时闻言点头,随即说道:“公子和熙王需要洗沐,麻烦小公子去烧一桶热水来。” “好。””萧月魄好奇地再看了一眼萧段和冷月澜,然后跑了出去。 朱逢时握着冷筠的那封密旨,静立在榻沿。 少顷,冷月澜那灰白的脸色渐渐恢复,唇边的鲜血也止住,但萧段却脸色苍白,连运功的手都有些颤。朱逢时见状皱眉,说道:“公子,您已不宜再运功了,不如由属下来吧!” 萧段却不为所动,一双苍白的唇抿得紧紧的,他汗如雨下,显然已后力不继。 朱逢时无奈地道:“公子,倘若您倒下了,谁照顾熙王?” 萧段全身一震,却不肯停下动作,直至一直双目紧闭的冷月澜低低地叫了一声:“萧段,够了……” 萧段那原本冷如冰的眼眸终于柔和下来,他边运功边说:“你别说话,再过一会就好。” 冷月澜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十分坚决:“停下来,否则我立刻就走。” 萧段这才慌张地停下动作,上前抱住冷月澜,问道:“你感觉如何?” 冷月澜试着深呼吸,虽然仍有些呼吸不畅,但胸口那仿佛被利刃凌迟的感觉已缓了不少,他的头仍有些昏沉,四肢也没什么力气,不过比起刚才那种清晰感觉到生命力流逝的感觉好太多了。 萧段光听冷月澜的呼吸便知道他巨创未愈,更悔恨自己的冲动,若非他及时撤了掌力,冷月澜此刻恐怕已成一具尸体了。想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两人皆心有余悸。 少顷,萧月魄放轻脚步走了进来,说道:“大哥,热水烧好了,你是现在洗浴吗?” 萧段闻言,扫视一遍自己和冷月澜的衣衫,发现两人衣衫尽赤,血腥味扑鼻而来,他低声问冷月澜:“我现在带你去洗浴可好?” 冷月澜身上被鲜血浸透,感觉十分不适,于是缓缓点头。 萧段抱起冷月澜,动作轻缓地下了榻,当他正要走向门外时,忽然停住脚步,望向朱逢时手中的牛皮信封,若有所思。 冷月澜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即眸光一顿,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萧段收回目光,抱着冷月澜走出厢房,进了不远处的洗浴房。 虽然山顶宽阔,但此地太冷,为了保暖,洗浴房没有建太大。走进房内,一道花梨木屏风映入眼帘,上绘山水风景,精致美观。 萧段绕过屏风,一个檀香木桶摆在正中央,桶内热水荡漾,檀香味弥漫,让人紧绷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放着一个木架,上面挂着汗巾和干净衣裳。 萧段小心翼翼地为冷月澜宽衣,试了水温,这才把冷月澜放进木桶内。他随即也褪了衣裳,跨入木桶中,与冷月澜相对而坐。木桶宽大,虽然坐了两个人,却不觉得挤。萧段把冷月澜揽入怀中,动作温柔地为他清洗身体,对于刚才那封密旨只字不提。 木桶内水波盈盈,烟雾氤氲,冷月澜透过升腾的烟波望向萧段那张白皙俊美的脸,说道:“关于那道密旨,你为何不问?” 萧段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淡淡地答道:“我能猜得出来。” 虽然他这样说,但冷月澜还是决定坦白:“在你离京之后,我收到陛下的密旨,命我监视你的行踪。我追赶了数日,前天才追上你。” 顿了一下,他又看了萧段一眼,萧段神色未变,似乎并不惊讶于冷筠对他的猜忌。冷月澜不知萧段有何感想,却对他愈加怜惜,他继续说道:“我当时对这道密旨很不解,觉得陛下此举让人心寒。直至如今,我才懂了。” 萧段却轻声叹息,其实冷月澜根本不懂冷筠的真正用意。冷筠当初虽然只是一名逍遥王,但身在帝王家,该有的谨慎还是有的。以冷筠的为人,又岂肯收养来历不明之人?而且他当初重伤未愈,根本来不及也没能力隐藏身份,冷筠当初不问他的身份,是因为冷筠心中有数,这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至于后来他和萧月魄、朱逢时重逢并寻回昔日的旧部、在北辰及南岐层层铺网,待时而动,这些都是冷筠默许的。冷筠明知道这些,却仍派冷月澜跟踪他,不过是想让冷月澜看清楚他的真面目,让他们心生嫌隙,同时在警告他。 想到这里,萧段的嘴唇紧抿。若未曾与冷月澜坦言心思,他也许愿意放手,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放手了。 冷月澜看萧段陷入沉思,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安抚道:“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保密。” 萧段闻言,忍不住吻上冷月澜的唇,直至把他口中的血腥味吮尽,这才放开他,继续为他清洗身体。此时的冷月澜身体虚弱,萧段怕他洗久了感染风寒,不敢拖廷,他草草洗净血迹,然后把冷月澜从木桶中抱起,先用汗巾为他擦净,再穿好衣衫,这才顾得上自己。 待萧段把冷月澜抱回厢房时,朱逢时仍在房内等着,那个牛皮信封被他放在案上最显眼的地方,刻意提醒着萧段勿忘此事。 萧段看了那个封信一眼,把冷月澜放到榻上,这才转目望向朱逢时,声音淡漠:“此事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在意。” 朱逢时既然提醒了萧段,便不想再自讨没趣,他起身向萧段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却又被萧段的声音叫住:“尽快为诛心调配解药。” 朱逢时无奈地应了一声,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情爱误终身,然后快步走远。 第24章 道阻且长 今日一场折腾下来,已到了半夜,冷月澜俊美的脸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眼睛半睁半阖,一副随时会昏睡过去的模样。萧段为他擦干头发,扶着他躺下,为他掖好锦衾,在他耳畔低语:“睡吧!” 冷月澜勉强睁开眼睛,说道:“治水之事延误不得,我们明日就走。” 萧段的眼帘半垂,那目光显得特别温柔:“你受了重伤,不宜立刻赶路,不如再歇两日。” 既然冷月澜跟踪一事已败露,萧段自然要与他同行,何况如今冷月澜受了伤又中了毒,他更恨不得把冷月澜系在裤腰带上,以防不测。 冷月澜闻言摇头:“我以前习惯沙场厮杀,受伤是难免的,这点伤看起来严重,但我挺得住。” 萧段却不为所动,只是为他抚平锦衾上的皱褶。 冷月澜已累得睁不开眼,却仍喃喃地说道:“萧段,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萧段轻吻一下冷月澜的额角,目光专注而深情:“就算是包袱,我也心甘情愿一辈子把你背在身上。” 冷月澜呼吸均匀,显然已坠入梦中。萧段翻身上榻,小心地把冷月澜抱在怀里,闭目入眠。 —————————————————————————————————————————— 翌日,萧段一大早便起来为冷月澜煎药,虽然朱逢时表示过愿意代劳,但萧段却不为所动。 萧月魄也起了个大早,然后便守在冷月澜的厢房内,以好奇的目光审视着沉睡的冷月澜。当萧段端着药碗走进来时,他仍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萧段把药碗放在桌上,语气有些不悦:“你一直盯着他看干什么?” 萧月魄仍有些孩子心性,虽然被萧段责备了,但却毫不惧怕,反而赞叹道:“大哥,他长得真好看。” 萧段看了冷月澜的睡颜一眼,唇畔不自觉地泛起温柔的笑意。 萧月魄见状,问道:“大哥,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萧段微怔,随即笑着承认:“是的,他对大哥很重要,所以你永远别伤害他。” 萧月魄自与萧段相认以来,他见过心狠手辣的萧段,见过眉目含恨的萧段,见过端庄威严的萧段,却从没见过他如此温柔深情的模样,就好象一辈子冷漠,只为把所有柔情留给眼前这个人。 以前每次见到萧段,他总觉得萧段的身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然而如今,那种感觉却消失不见了。虽然朱逢时对冷月澜十分警惕,但萧月魄却很庆幸萧段能找到与之并肩的人。 冷月澜醒来之后精神好了很多,他再一次提出上路,但却被萧段否决了,两人商量了片刻,决定每人退一步,休息一日,明日上路。 用午膳时,冷月澜听说此处便是醉红尘的产地,顿时兴致勃勃,他知道名酒产地必有佳泉,细问之下才知道泉水就在半山腰,当下便决定去尝几口泉水。 萧段见状,笑得一脸纵容。 用过午膳之后,萧段为冷月澜系好披风,背着他下山,他踏过磴道,走过一片乱琼碎石,终于有一道溪流映入眼帘,这道溪流一直伸延至山下,汇入河中。 溪流两岸遍布鲜花,清香馥郁,冷月澜站在溪边,只觉得心中的烦忧顿减。他蹲下身,捧起溪水喝了几口,溪水入口甘甜,沁入脾胃。 萧段静静地站在一旁,眼前溪山如画,而那蹲在溪边喝水的人却是画中最美的风景,让他心里一片暖意。 “附近有个山洞,我以前经常待在那里,那里入夜经常能看到人间美景。”萧段唇边带笑,白衣翻飞,在细碎的日光下显得特别飘逸。 冷月澜站了起来,笑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分享你的胜地?” 萧段毅然蹲下身,背对着冷月澜,说道:“来吧!” 冷月澜覆到萧段背上,双手紧紧挽住萧段的双肩。萧段再次背着冷月澜踏过碎石,再走过一条幽径,这才看到在林木掩映中的山洞。 洞内很干净,还铺了干草,萧段把冷月澜放在干草上,说道:“如今离入夜尚有一段时间,我先去打几只野兔,你在这里等我。” 冷月澜伤得不轻,就算想跑也没办法,于是点头,乖乖坐在干草上等萧段。 萧段先捡了一些干柴回来,又出去打了几只野兔,在外面清理干净才带进山洞,架起柴枝烤野兔。 等吃过晚膳,又休息了片刻,终于入夜,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声音敲打在石壁上,清脆悦耳。 冷月澜转目望向萧段,眯起凤眼,问道:“下雨了,你说的人间美景可还能看到?” 萧段含笑答道:“这就是我说的人间美景,去看吧!” 说罢,萧段抱起冷月澜走到洞口,小心地把他放下,并肩而立。 此时乌云已散,淡淡的月华倾泻而下,笼罩着整座望月山,把这片山色渲染成一片烟雨蒙蒙的景象,雨水让远处的溪流生起了淡淡轻烟,仿如浮光跃金,美如人间仙境。 冷月澜看着眼前的美景,只觉得心旷神怡,他突然生起了归隐之意,感叹道:“若能在此地隐居,闲时看着落花溪雨,那该多逍遥。” 萧段望向冷月澜,说道:“若你有此意,待我为月魄夺回江山,我便和你归隐于此,此生此世,定不负卿。” 冷月澜回望萧段,那素洁的月华把他的眉目映得特别温柔,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一言为定。” 萧段沉吟片刻,又再说道:“只是要从南岐的手中夺回江山并不容易,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光阴,你……可愿等我?” 冷月澜唇边的笑意渐浓,眼眸里也带着怜惜和纵容:“我等你,多久都会等。” 萧段活到现在,这月下烟雨的美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却从没有一刻能像此时那般让他灵魂激荡,此时的月色太温柔、烟雨太美,眼前的笑颜太让他心动,让他不醉于酒,却独独醉于风月情浓,而且还甘愿一醉不醒。 他的一生荆棘满途,却有这个人与他携手偕行,他知足了。 —————————————————————————————————————————— 一夜之后,他们收拾行装继续赶路,因顾及冷月澜的身体,萧段特地买了辆马车,他们晓行夜住,数日之后便赶到了安阵府。 到达安阵府的青河县之后,冷月澜没有再和萧段同行,而是隐姓埋名住进了青河客栈,暗中观察一切。 萧段到任后,拒绝了莫知县为他办洗尘宴的提议,立刻召集各官员讨论治河之策,广纳意见。 “我们可以从这里修渠,沿着这里通向恒河县的恒河。如此一来,既可以疏通沉积淤泥,分减水势。也可以灌溉恒河县的良田,解决旱灾的问题。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萧段指着案上的地图,神色认真地解说他的治河之策,无奈听者藐藐,萧段知道再说下去亦是徒费口舌,于是停了下来,扫视众官员,问道:“各位大人认为此策如何?” 众官员闻言,脸有难色,却没人回答。 萧段的表情未变,温声说道:“各位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众官员面面相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们经过一番眼神交流之后,由莫知县开口道:“萧大人,此法虽好,但却不易实行。” 朝中那么多官员在安阵府绕了一圈之后便知难而退,萧段当然不认为此行能顺利,因此他依旧态度谦和:“莫大人,治水一事刻不容缓,请莫大人为萧某解惑。” 虽然萧段乃天子门生,但莫知县并不认为萧段能顺利解决此事,因此各官员相视片刻之后,皆认为应该早日向萧段坦言,把他打发了,免得惹麻烦。 于是莫知县诚恳地道:“实不相瞒,恒河两岸的良田乃楚王殿下所有。楚王殿下在先帝时曾救驾有功,连先帝都敬他三分。陛下登基以后,更是亲赐他手杖,准他御前不拜。这样的人物,岂是我等能得罪的?” 萧段听罢,知道这事确实棘手,但他身负君命,不能就此知难而退,更何况他的身后是万千百姓的安危,他这一退,便是无数人葬身鱼腹。他自认并非良善之辈,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苍生殄灭。 想到这里,萧段眸光一凛,朗声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楚王殿下感念皇恩,便应该欣然献上良田以解燃眉之急,岂可因一己私利而妄顾百姓生死?” 萧段才名满江南,此时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但在众官员眼里却是书生意气,他今日说得尽兴,明年却不知道魂归何处了。 众官员虽然敬佩萧段的勇气,却不敢成为另一个萧段,因此无人敢附和,众人皆低头不语,府衙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僵。 少顷,莫知县轻咳一声,歉然道:“萧大人不畏强权,一心为民,下官实在惭愧。” 话虽如此,却等同废话,实际上仍是不敢附议。 萧段也不勉强,如今知道问题所在,总算没有白忙。当务之急是拜会楚王,试探一下楚王的态度。 想到这里,他便说道:“萧某会找个机会拜会楚王殿下,此事改日再议。” 众官员闻言,暗松一口气,莫知县恐遭池鱼之殃,不敢让萧段留宿在府衙内,于是连忙起身作揖:“萧大人,请!” 萧段原本便无意入住府衙,对莫知县此举并不在意,只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去。 众官员看着萧段那修长的背影,皆摇头叹息,直道可惜了一代才子,那语气仿佛萧段已是将死之人。 第25章 悖逆之臣 萧段离开府衙时已到了晚膳时间,他想念冷月澜,便故意到青河客栈用晚膳。当他走进客栈时,已座无虚席,幸好正有一席人结了帐离开,萧段才得以坐下。他扫视全场,却不见冷月澜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他唤来店小二,随意点了一壶酒和几盘清淡的菜,便听起说书先生的故事来。 “那个捕快大喝一声‘你这小贼,见了本捕快还不束手就禽。’那小贼回头一看,顿时吓白了脸,飞也似的往城东的方向跑去……” 站在柜台旁的说书先生手执折扇说得口沫横飞,在场用膳的顾客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拍手叫好,那说书先生偶尔做几个动作,让故事显得更生动。 说到一半的时候,说书先生忽然一顿,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楼梯的方向,萧段见状,往楼梯的方向望去,见一名身穿淡黄色衣衫的男子正缓步下楼,那人肌若晚雪、俊秀绝伦,正是冷月澜。 萧段见那说书先生的目光总往冷月澜身上瞟,心中不悦,却不便发作,只得喝起闷酒来。 此时又有两桌客人结帐离开,其中一桌正是萧段邻桌,冷月澜便走到那桌坐下,那店小二不待他叫唤便自动走了过来,热情地道:“客官有何吩咐?” 冷月澜有伤在身不便喝酒,便点了一壶茶和几盘清淡的菜,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 说书先生从没见过像冷月澜这般俊美的男子,一双眼睛几乎粘在冷月澜身上拔不出来,此时发现冷月澜在听他说书,心中更是激动万分,说得愈加动听。 邻桌的萧段握竹箸的手越来越紧,恨不得把手中的竹箸当暗器甩过去,刺瞎那双总粘在冷月澜身上的眼睛。 故事说完,说书先生收起折扇,却有些不舍得离去。萧段虽然心中不爽,却仍对他说道:“若兄台不嫌弃,请过来喝杯水酒。” 冷月澜听罢,也对那说书先生微微一笑,说书先生见状,立刻走到萧段桌前,轻轻一揖。 萧段立刻起身恭请,并说道:“在下萧段,敢问先生大名。” 萧段虽然不及冷月澜俊美,但却同样丰神奕奕,让人见之难忘。说书先生连忙说道:“在下丰若神,很荣幸能认识萧兄。” 萧段起身为丰若神倒了一杯酒,那丝绸衣袖掠过桌子的一角,幽香扑鼻。萧段神色温和地说道:“萧某初临江南,人生路不熟,以后还请丰兄多多指点。” “萧兄请别见外,四海之内皆兄弟。丰某没什么本领,却爱管闲事,所以对青河县之内的大小事都很清楚。如果萧兄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萧段闻言,笑意更甚:“多谢丰兄,萧某打算久居此地,所以想置些田产和房屋。我来的时候沿途经过恒河,看到河堤两岸有良田数千亩,想把它买下来,却不晓得卖主是何人,请丰兄解惑。” 冷月澜听罢,喝茶的动作一顿,但他很快便回复过来,仰头把杯中的香茶饮尽。 萧段此话一出,饭馆里的大部份人都往他这边望来,神色古怪。正巧此时有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踏进门槛。他闻言,立刻转过头,冷冽的目光如鞭子一般飞掠而来,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萧段身上时,他的神色微怔,寒冷的气息渐渐散去。 萧段感受到门口的目光,转目望去,与那名黑衣男子对视一瞬,随即又立刻移开目光。 与他对桌而坐的丰若神怔忡片刻之后,立刻露出笑颜,说道:“不瞒萧兄,你若看中这青河县的任何一块良田都可以垂涎,唯独那恒河两岸的良田碰不得,萧兄还是另寻他处吧!” 萧段注意到刚才进门的黑衣男子在他不远处的桌子坐下,向店小二要了一壶酒、几盘下酒菜,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偏冷,想必是不常与人交谈之人。 萧段回过神来,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温声问道:“丰兄何出此言?难道这良田大有来头?” “萧兄有所不知,两年前,突然有一群凤凰落在恒河两岸的良田之上,那情境真是壮观至极,人生难得几回见。当时全县的人都争相赶来观看,你在街上随便找来一个人,都可以打听此事。” 萧段闻言,转目四望,果然看见在场众人皆点头附和,他的眸光流转,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靥,让他的整个轮廓显得特别柔和:“人常道:风凰不落无宝之地。难道那恒河两岸的良田藏有稀世宝物?” “不,那是比珍宝更贵重的东西。”丰若神见萧段的双眸闪动着好奇,不禁附到萧段的耳边,轻声说:“当时围观的人之中,有一名得道高僧,他说那块良田上有真龙之气出现。所以,那河堤两岸的良田隔天就被楚王买下来了。” 萧段的眸光一闪,但那情绪很快便被隐没在深邃的眸色之中。他尚未回答,便见那名黑衣男子转过脸来,冷冽如冰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溢出,让在场众人如骤降寒霜。 “两位兄台,闲谈莫说人非。要是因言获罪,那就得不偿失了。” 萧段对于这名男子的提醒有些意外,他起身恭敬地向那名男子作了个揖,说道:“多谢兄台提醒,在下自当铭记于心。” 语毕,他又把目光转向丰若神,语带歉意:“丰兄,萧某今日在外面诳了一整天,已有倦意,就此告辞了。” 语毕,他放下银两,对丰若神然翩然一笑,便在黑衣人那深邃的目光中迈步离开。 当萧段走到门口时,正有几名身穿华美衣衫的青年迎面走来,那几人走路摇摇晃晃,脸上已有醉意,一阵混浊的酒气扑鼻而来,让人十分不适。 其中一人无意间看见萧段,立刻眼前一亮,挡住萧段的去路。 萧段神色未变,温声问道:“这位兄台有何事?” 那名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段的脸,笑得极淫荡:“这位公子长得真俊,不知是否愿意和在下共饮几杯?” 正在喝茶的冷月澜唇畔逸出一抹冷笑,心里暗道一声不知死活,却不打算插手。 萧段神色渐冷,根本不愿意为这几名纨绔子弟浪费眼神:“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失陪了。” 说罢,萧段正要离去,却被那几人围住,刚才说话的那人想伸手抚上萧段的脸,被萧段甩袖拍开。萧段玉容如霜,说道: “公子请自重!” 那几人听罢,哈哈大笑,举止愈加轻浮,让人心生厌恶。 “你既然被咱们看中了,就别想逃出咱们的五指山,若不想受苦便乖乖从了,否则别怪咱们无情。” 萧段那深沉的眼眸闪过一丝厌恶,本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教训这些人,无奈这些人不识风色,非要惹他出手。 他的手指微动,正要出拳,却见一柄阴森的长剑横在他的面前,剑身拼发出凛冽的杀气,让那名正想扑向他的纨绔子弟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萧段惊讶地转目望向握剑的黑衣男子,那人的脸上仍带着与剑光如出一辙的森寒,但他的身体却坚定如磐石地挡在萧段面前,为他挡住所有的恶意和伤害。 那名纨绔子弟惊惧地瞪着那柄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之遥的长剑,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抖如风中落叶。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1节 “滚!”黑衣男子冷冷地睨了他们一眼,根本不屑掩饰自己眼眸里的杀气。 那几名纨绔子弟呼吸一窒,色心已早在惊惧中消散于无形,听得那冷冷的一声“滚”,他们如获大赦,跄踉地逃出客栈。 萧段冷眼看着那几名纨绔子弟消失在眼前,瞬间掩去眼眸中的不屑,转身面对黑衣男子,作揖道:“多谢兄台仗义相助。” 那黑衣男子闻言,收敛起眸中的锋芒,劝道:“公子既然初来此地,便应该低调行事,怎可做出刚才那种引人注目之举。在下言尽于此,希望公子好自为之。” 萧段知道黑衣男子此言乃出自善意,于是含笑温言道:“多谢兄台提醒,萧某必定铭记于心,告辞。” 说罢,萧段转身离去,那素白的衣衫因他的动作而翻飞,淡香浮动,让黑衣男子有瞬间失神,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萧段渐渐远去的背影,深沉的眼眸中染上几分不舍。 冷月澜的目光透过人群停在那名黑衣男子身上,若有所思。 —————————————————————————————————————————— 冷月澜用过晚膳之后,很快便回了厢房。他让店小二抬来一桶热水,洗了个浴,然后沏一壶雨前龙井,坐在窗前对着明月看书,悠闲自在。 过了片刻,一个人影踏月而来,动作迅捷地从窗外掠进他的厢房,站在房中央含笑看着他。 冷月澜合上书,转目望向萧段,眉宇温柔,唇畔含笑:“来得真早。” 萧段上前把冷月澜揽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喃道:“我想你了。” “刚才不是见过了?”冷月澜伏在萧段怀里,双手环住萧段的腰,他的声音仿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掠过萧段耳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爪子在他心底挠着,让他心痒难耐。 刚才见是见着了,却必须假装不认识,这比不相见更折磨人,于是萧段一进来便立刻抱住冷月澜以慰相思,他轻抚冷月澜那头光可鉴物的长发,说道:“虽然刚才见过了,但还是想你。” 冷月澜离开萧段的怀抱,为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刚才的事我都听到了,也听懂了,难怪那么多官员知难而退,原来在他们前面压着楚王这座大山。” 萧段接过冷月澜手中的茶杯,轻啜一口,说道:“我今天召集各位大人共商治水之策,但却无人附和。” 当初那道奏折是冷月澜陪着萧段写的,他当然很清楚萧段的治水之策,虽然早就知道前路艰难,但如今听闻萧段所言,想到众官员庸碌无为,仍是感到气愤。 他冷笑一声,讽刺道:“若是附和了,到时候要淹了楚王的地,他们该如何收场?” 袅袅白烟从杯中升腾而上,模糊了萧段那张俊美的脸,他的眉宇轻蹙,神色凝重:“楚王听到那块田上有龙气,却不肯献给陛下,而是据为己有,这不是想谋反么?” 冷月澜以指尖轻轻抚弄着茶杯的杯沿,眉锁愁烟:“想不到楚王竟有不臣之心,此事须谨慎,若把楚王逼急了,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萧段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我明日就去拜会楚王,探探他的口风。” 冷月澜闻言点头,他奉命暗中监视萧段,此时不便出面,因此即使担忧萧段,却不能随着他去楚王府。转念想到楚王独占龙气良田之事在安阵人尽皆知,却未达天听,不禁心中陡寒,他一掌拍向桌面,怒道:“楚王有谋逆之心,此事人人皆知,但人人不言,朝廷要这帮庸臣有何用!” 萧段抓住冷月澜拍得微红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劝道:“他们为求自保,当然装聋作哑。你伤势未愈,别气坏身子。” 冷月澜发出一声轻叹:“我只怕他们已跟楚王暗通款曲,倘若楚王叛乱,而我们尚在安陈,那就无兵可调,九死一生了。” 萧段闻言下意识地抓紧冷月澜的手:“楚王乃皇亲国戚,就算真要办他也只能由陛下动手。我们当务之急是边治水边搜集楚王谋反的证据,到时候把证据全部交给陛下,由陛下定夺。” 冷月澜自然明白萧段的意思,虽然他也是皇族,但他已遭猜忌,倘若动了楚王,便有排除异己之嫌,这必会成为日后清算的罪状。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能走这一步。 冷月澜反握住萧段的手,叮嘱道:“你明日小心些,我怕楚王对你使阴招。” 萧段与冷月澜十指紧扣,那原本偏冷的脸色瞬间便柔和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窗外月华如练,月辉洒在执手相看的两人身上,他们十指紧扣,眸光缠绵,用脉脉无语去诠释他们的爱情。 第26章 杀机 翌日,萧段到楚王府拜访,由于他发过拜贴,因此楚王早已在府内等候。 萧段在侍卫的带领下穿过辉煌夺目的前院,他的目光一扫,小桥流水、珠心玉角、方丈蓬莱映入眼帘。满园芬芳,香染衣袖,这巧夺天工的景致竟不输皇宫分毫。萧段虽然早有预感,却仍然心中一阵寒意。 萧段走进堂屋,立刻看到端坐在檀香木椅上的楚王冷衡,冷衡约五十岁左右,他脸廓偏冷,双目炯炯有神,一双浓眉深入发鬓,一看便知并非寻常人物。 楚王的身后站着一名黑衣男子,看样子应该是楚王的近卫,当萧段踏进门槛时,那名黑衣男子的目光下意识地往门口扫来,随即面露讶色,身上的的凛冽气息缓和了下来。 萧段立刻恭身上前行礼,语气恭敬:“臣安陈按察使萧段拜见楚王殿下。” “萧大人请起。”楚王安然坐在檀香椅上,举止威严,语气也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气势。 萧段这才抬头,无意中看见楚王身后的那名黑衣男子,竟是昨日在青河客栈出手相助之人,他心中讶然,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道:“臣蒙天恩封为安陈按察使,奉命前来安陈治水,特来拜见殿下。” 萧段执礼甚恭,却又不亢不卑,这份气度不禁让楚王多看了几眼。 楚王请萧段入座,含笑说道:“素闻陛下收了一名高徒,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风。” 萧段闻言笑道:“殿下过誉了。”说罢,他暗暗打量四周,只见奇珍古玩罗列,珠帘翠箔风雅怡人,侧立琉璃屏风。满目所见,皆非常品。 冷筠一直提倡节俭,这楚王却穷侈极奢,用度比冷筠更费,若只是这样便罢了,但他竟暗窥国柄,简直是自促其死。 楚王喝了口茶,露出一个带着傲气的笑容,说道:“萧大人若有何难题,尽管提出来,本王必定尽力相助。” 双方皆明白这是场面话,不能当真,但萧段却起身向楚王拜了一下,坦言道:“不瞒殿下,臣此行确实遇到难题,而且此事只有殿下能解决。” 萧段说罢,立刻注意到楚王身后的黑衣男子向他投来警告的目光,并摇了摇头,想必已知道他的来意,认为此事不妥,但他若要治水,只有此途,自然不能后退。 思索自此,萧段收回目光,望向楚王的表情更诚恳。 楚王故作疑惑地“哦”了一声,但表情已隐隐不悦:“萧大人有何难题?” 萧段立刻答道:“这些年来,夕柳河多次决堤,而恒河一带则常有旱灾,倾害民生无数。臣奉命在夕柳河与恒河之间修渠,把夕柳河水注入恒河,既可以分减水势,又可以灌溉良田数万余顷,顺利解决恒河一带的旱灾,此乃利在千秋的大事,但据闻恒河两岸的良田属殿下所有,所以臣冒昧向殿下借田。等修渠完毕,臣自会禀明陛下,重新赏赐良田,以补偿殿下的损失。” 当萧段说完,楚王的脸色已黑了下来,冷声说道:“恒河两岸的田另有他用,请萧大人另寻治水之法。” 萧段闻言,也淡去唇边的笑痕,问道:“殿下,有何用途比天下万民的安危更重要?国难当前,殿下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妄顾苍生的安危。” “大胆萧段!竟敢质问本王。”楚王恼羞成怒,一掌拍向旁边的檀香木案,案上的茶杯被他扫落地面,滚了几下,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碎片散得哐哐作响。 萧段却不惊不惧,声音咄咄地说道:“若殿下不肯赐田,治水之事便无法进行,臣只好如实禀报陛下了。” 说罢,萧段眉宇一轩,语气上扬:“当然,还包括两年前有凤凰落在良田之上的事。” 萧段虽然没有把话说绝,但那意思却十分明显,他表面上说凤凰落在良田上的事,实则暗指良田之上现龙气。楚王本就心虚,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意思?听罢立刻脸色乍青乍白:“你!” 楚王身后的黑衣人眉宇紧蹙,却又无法出言劝阻萧段,只得紧握双拳。 萧段知道这楚王是得罪定了,于是继续说道:“殿下可是答应赐田了?” 楚王气得呼吸急促,根本答不出来。萧段便当他答应了,作揖道:“多谢殿下赐田,臣他日必定向陛下上书阵说殿下的慷慨之举,并让陛下另行赏赐。治水一事刻不容缓,臣告辞了。” 语毕,萧段潇洒地行礼退下,很快便消失在楚王府。 直至萧段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楚王才一掌拍向几案,又发出一声巨响,他的眼中盈满怒焰,望向门口的目光如蛇信般让人心惊:“狄灵。” 他身后的黑衣人闻言,立刻上前行礼:“臣在!” 楚王冷声说道:“你立刻带人去截杀萧段,并造成强盗杀人的假象。官府那边,本王自会打点。” 一阵寒意从后背直窜而上,狄灵稳住心神,以平静的声音答道:“臣遵命。” 说罢,他匆匆退下。楚王又沉默了片刻才静下心来,命人收拾了地面,又重新上了茶,这才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等候消息。 这片河山,迟早纳入他的掌中,而在这个过程中,总会有这几不识时务的人。对于死人,他不想再浪费心神。 —————————————————————————————————————————— 一匹骏马疾驰在绿林翠树间,马蹄甚急,而骑在马背上的萧段更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警惕着将会出现的伏击。 突然一阵轻响划破长空,萧段神色一凛,右手不自觉地按住剑柄。他转目望去,看见狄灵飞掠而来,挡住他的去路。 萧段勒住马缰,问道:“兄台可是奉命截杀在下?” 狄灵的剑并未出鞘,他上前拉住萧段的马缰,脸上的冷竣渐渐褪去,换上一抹忧色,劝道:“楚王已决心杀你,你不能再留了,赶快辞官回乡吧!” 萧段听罢长笑一声:“在下的故乡就是江南,辞了官也还是住在楚王殿下的家门口,那还不如不辞。” 狄灵沉默不语,少顷才又说道:“你辞了官还有机会保住性命,若再继续固执下去,别说治水,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萧段听到狄灵所言,知道狄灵打算违命放他走,不禁心中好奇,问道:“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狄灵如实答道:“在下狄灵。” 萧段思索片刻,却毫无印象,不禁疑惑:“难道我们曾经见过?” 以他的观察,狄灵并非心善之人,却一而再相助他,若非他们有过交集,便是狄灵想在他身上获得更可观的回报。 狄灵坦言道:“你可记得两年前,你途经白石族山寨时的事?” 萧段自然记得,当时瘟疫盛行,朝廷用来救济的银两被官府私吞了大半,大部份人无钱治病,白石寨里尸积如山。他和朱逢时正好途经白石寨,他们散尽盘缠,典当身上的所有物件去换药,救回寨中许多人的性命。 想到这里,萧段顿时了悟。 狄灵看见萧段的神情便知道他想起来了,于是说道:“我是白石族人,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 萧段想不到他的一时善举能化解今日的一场杀机,于是说道:“多谢兄台不杀之恩,但请容许在下坦言,楚王有不臣之心,跟着他迟早累及性命,兄台不如早日另投明主。” 狄灵却避而不答,反而劝道:“听我一句劝,马上就走,否则便要大祸临头。” 萧段却摇头,说道:“在我的身后是无数安陈百姓的性命,倘若连我都知难而退,今后将无人敢来安陈治水。我身负皇恩,岂能如此贪生怕死。” 狄灵却着急地说道:“你为何如此固执,我不想你死。” 萧段从狄灵的手中夺回马缰,说道:“生死有命,兄台不必介怀。告辞!” 语毕,萧段一踢马腹,驰疾而去,扬起漫天尘土。狄灵站在阵阵烟尘之中,目送萧段的背影渐渐杳微,紧握双拳。 第27章 烟锁重楼 辞别楚王之后,萧段怕连累冷月澜,不敢去找他,于是回了客栈。他预感到今夜会有事发生,很早便用过晚膳,洗了浴,看了一会儿书便熄了灯,躺在榻上等候。 到了三更,客栈突然起火,火势蔓延得极快,客栈内外人声鼎沸,呼声不绝,救火和逃难的人乱成一片。 萧段连忙翻身跳起,拿起放在枕边的长剑,冲到窗边,推开窗一看,外面赤焰焚空,热浪迫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萧段飞掠而出,如巧燕一般跃上房顶,举目四望,暂未见可疑人影,他却不敢放松,继续潜伏在房顶,静待敌人的出现。 少顷,冷月澜那张惊惧的脸出现在火光之中,他大叫一声:“萧段!”未听见回应,便毅然冲向火光满天的客栈。 萧段见状一惊,吓得差点魂飞魄散,立刻起身叫道:“月澜!” 冷月澜闻声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漫天火光之中,一个人影迎风而立,一身白衣在火光的掩映下艳若朱丹。冷月澜怔怔地看着那个风采清越的人影,一颗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纵身一跃,来到萧段身旁,着急地说道:“你白天才见过楚王,夜里便客栈失火,这肯定不是巧合,你为何还要跑到这么显眼的地方当箭耙?” 萧段却笑道:“在屋顶打才不会殃及无辜。” 冷月澜听罢默然,他尚未知道萧段和楚王之间发生何事,但从夜半失火来看,肯定是撕破脸了。为了萧段的安危,他不能再藏在暗处,此事过后,他必须拜会楚王并召见各位官员,他要让所有人知道陛下治水的决心。 萧段知道失火之后必有后着,但他不想连累冷月澜,于是对他说道:“你先回客栈等我,我随后就到。” 冷月澜尚未回答,便听见猎猎风声之中传来一阵异动,他转目望去,果然看见数名黑衣人飞跃而来,他们手中的长剑早已出鞘,被火光映成赤色,似浴血而成,让人不寒而栗。 冷月澜和萧段同时拔剑迎战,在他们飞舞萦绕之间,青芒如浪,黑衣人来势汹汹,招招夺命,但萧段的武功在他们之上,他的长剑所到之处皆血雨飞溅,洒在滚烫的房顶之上,瞬间便干涸了。 萧段脸无表情地左折右回,一张俊美的脸在烈火中宛如夺命修罗。 原本在客栈下围观的人见房顶有人厮杀,早已惊骇星散,房顶上烟尘滚滚,呛人欲咳,冷月澜有伤在身,此时已呼吸不畅,他趁着杀掉一人的空隙剧烈地咳了几声,萧段听罢,心急如焚,一双眼眸被烈火染成了红色。 房顶已摇摇欲坠,不断有硬物坠落地面,发出阵阵闷响。萧段和冷月澜合力把最后两名黑衣人击杀。当最后一名黑衣人倒下时,房顶终于崩塌,萧段神色骤变,立刻抱住冷月澜的腰,提气飞跃,他举目四望,却发现客栈两旁是空地,根本找不到借力之处,而他的怀中又抱着冷月澜,身手不及平时灵活,竟然后力不继,往地面摔去。 萧段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把冷月澜的头按在怀里,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在那冲击力仍没缓下来时,萧段眼尖地看见冷月澜的后背将要撞上前面那扇墙上突出的几颗长钉,他心头一凛,用尽全力推开冷月澜,却已没时间自保,只能任由长钉深嵌进他的后背,那传遍四肢百骸的痛楚让他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如梨芯,额角冷汗涔涔。 “萧段!”冷月澜被甩到地面上,染了一身尘土,当他爬起来时,便看见萧段的后背撞上长钉,不禁脸色骤变,他冲到萧段面前,小心翼翼地察看萧段的伤势。 萧段的后背被钉在墙上,汩汩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血腥味伴随着火硝味在鼻间浮动,让人呼吸困难。 冷月澜的眼眸里盈满心疼,他轻轻拭去萧段额角的汗水,柔声道:“萧段,我现在要为你拔钉,可能会很痛,你忍一忍。” 萧段已痛得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想让冷月澜担忧,只得哄道:“我不怕痛,你拔吧!” 冷月澜却不敢相信他的话,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故意问道:“你可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景?” 萧段听罢,竟真的被冷月澜吸引了注意力,他轻笑一声,低语道:“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并非在那个上元节。” 冷月澜闻言微怔:“是在哪?” “那是在三年前,我无意中得到一幅你的丹青,丹青中的你醉卧在梨花树下,那模样非常迷人。”现在萧段很庆幸他截获了那幅丹青,不然……只要一想到白锦每天用痴迷的目光看着那幅丹青的模样,他便忍不住想杀人。 “那时候我在想,天下何止女子能倾国,这名男子才是真绝色。” 冷月澜想不到竟有此事,虽然心中好奇,但当务之急是为萧段拔钉,于是他趁着萧段陷入回忆的时候,猛力推开萧段的身体,在长钉离体的那刻,萧段又再闷哼一声,后背血如泉涌,脸上冷汗如雨,沿着他的轮廓滑落。 萧段咬牙忍着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俊脸毫无血色。冷月澜看着他那虚弱的模样,心如刀绞,一双凤眼烟雾迷蒙。 萧段喘息几下,这才说道:“我没事,你别这样。” 冷月澜小心翼翼地把萧段背起来,冲向附近的医馆,脚步如飞:“我现在带你去看大夫,你忍一忍。” “我一点也不痛……你别着急……真的不痛……”声音渐低,最后消散在猎猎风声之中,萧段把头枕在冷月澜的后背,昏了过去。 —————————————————————————————————————————— 当萧段醒来时,日已近暮,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冷月澜扒在榻沿的睡颜,窗外夕阳如水,在那张俊美无双的睡颜浮动,显得明皓如仙。 萧段用指尖划过冷月澜的眉宇和轮廓,感受着指尖的温度,连心也跟着温暖起来。指尖下的眼睫微动,那张明亮如星的眼睛渐渐睁开,与萧段目光相接。 冷月澜立刻起身,扶起萧段,说道:“醒了?伤口可还痛?” 萧段摇头:“我说了不痛的。” 冷月澜为他的后背垫了软垫,端起桌上的药碗,凑到他唇边:“你没看到你昨夜那个样子,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萧段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握住冷月澜的手,语带歉意:“抱歉,让你担心了。” 冷月澜与萧段十指交缠,说道:“你不必道歉,只要你以后好好保重自己就行了。” 萧段轻吻一下冷月澜的指尖,低声说道:“我以后定不再让你担心。” 冷月澜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我打算明日拜访楚王。事到如今,我必须出面了,他至少会对我有些忌惮。” 萧段虽然不愿意让冷月澜牵扯进来,但昨夜冷月澜已经暴露,若再躲躲藏藏反而惹起楚王的疑心,不如以监督治水的名义光明正大跟在他身边。 他把冷月澜拉到身旁坐下,搂住冷月澜的腰,说道:“也好,我想楚王暂时还不敢动你。” 冷月澜冷笑一声:“只要我出现,那块田他再不愿意也得献出来了。” 霸占有龙气的良田毕竟是不能放在名面上的事情,除非楚王决定反了,否则他肯定要在冷月澜面前表现忠君之心,献上有龙气的良田便是首要之事。 萧段叮嘱道:“虽然我认为楚王现在不会反,但你还是小心些。” 冷月澜低声安抚道:“放心,我有分寸。” 萧段因为睡了一日,现在不觉得困,冷月澜便把他扶到窗前坐下,沏了一壶茶,与他对桌共饮。窗外明月皎洁,桌上茶香馥郁,眼前笑颜醉人,这美好的情景让萧段有片刻恍惚,甚至不敢出言惊拢,怕一碰即碎,就如十一年前那鲜衣怒马、父慈子孝的美满生活,终成镜中水月。 而冷月澜,是他即使梦醒仍然不肯放手的人。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紧握冷月澜的手,当那温热的触感传到掌心时,他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 当楚王接到冷月澜的拜贴之后,这名冷傲霸气的亲王终于乱了阵脚,他连忙召帐下的谋臣商量对策,最后可悲地发现,除了献上良田别无他途。 忐忑不安地等到下午,终于等到这名北辰第一美男子的光临。当冷月澜踏入堂屋时,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让满室珠翠都失了颜色。 冷月澜身穿赤色窄袖金织蟠龙袍,头戴翼善冠,腰间的玉带与两肩的金织蟠龙相辉映,龙姿凤表,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 楚王虽然同样身穿金织蟠龙袍,但却相形失色。他连忙起身相迎,笑道:“熙王大驾光临,让寒舍逢荜生辉,快请坐。” “楚王,请!”冷月澜露出一抹淡笑,俐落地入座,待上茶点的侍女退下之后,这才说道:“陛下听闻夕柳河年年决堤,使黎庶流离失所,宵旰俱忧,特命本王前来监督安陈的治水工程。” 说罢,冷月澜眉宇一扬,唇边的笑意更浓:“本王与楚王已多年未见,心中十分想念,今日特来拜会。” 楚王虽然心中忐忑,但表面却不动声色,一张略显松驰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能得熙王挂念,是本王的荣幸。本王今晚在后院设宴为熙王洗尘,你我痛饮一场,不醉无归,如何?” 冷月澜端起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说道:“多谢楚王的盛情,但陛下怕本王饮酒误事,在离京之前已与本王约法三章,此行不可饮酒。” 楚王听罢,心中怏怏,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本王还为熙王准备了几坛美酒,看来熙王无福消受了。” 冷月澜抬眸望向楚王,说道:“本王酒量太浅,纵有再多美酒亦枉然。”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愉快,但彼此心知肚明这愉快里有几分真。 待冷月澜放下茶杯时,忽然轻声叹息:“这安陈府的管治也太不像话了,本王昨夜拜访安陈按察使萧段,竟遇上客栈失火,而且还出现了盗贼。幸好本王与萧段合力把盗贼击杀了,否则不知要殃及多少无辜性命。” 楚王听罢心中一跳,立刻应和道:“竟有此事?看来这安陈的盗贼得治治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2节 冷月澜只是略略提一下,并无意在盗贼的话题上纠缠,他假意喝一口茶,便又转了话题:“听萧段说,楚王毅然献出恒河两岸的良田用于修渠,想不到楚王竟如此深明大义,实在让本王佩服。” 楚王纵然心中有怒意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脸上挤出一抹笑意,说道:“治水乃利国利民的大事,本王自当尽力相助。” 冷月澜展颜一笑,说道:“陛下在宫中常常提起楚王,说楚王乃国之栋梁,楚王今日之举确如陛下所言。” 楚王抚须笑道:“熙王谬赞了,本王不过尽了本分罢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冷月澜不愿多留,于是放下茶杯,优雅地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本王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楚王暗松一口气,立刻起身相送,直至冷月澜的身影消失在前院,他才冷下脸,一掌拍向几案,恨声道:“冷月澜,本王不会放过你的!” 直至心中的怒意渐渐平复下来,楚王才唤出躲在厢房内偷听的谋士朱睿,命令道:“你去告诉白天择,就说本王答应和他合作。明日卯时,本王在香山的十里亭等他。” 待朱睿退下之后,楚王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道:“冷月澜,本王就让你再逍遥片刻,待本王功成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楚王一甩衣袖,愤愤地离开堂屋。 第28章 蒹葭寄语 拜访了楚王之后,冷月澜又召见了安陈县的各官员,责令他们配合萧段治水。各官员见了冷月澜,心中惶恐,恨不得把他当佛供起来,哪敢违令。 而楚王在献田之后也不再有任何动作,修渠之事得以顺利进行。冷月澜和萧段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率领数万河工来到夕柳河边拜祭河神。 由于冷月澜之前卜过一卦,说他命中忌水并死于水中,这让萧段心中戚戚,坚持不肯让冷月澜同往拜祭。冷月澜虽然不甘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妥协。 这天阳光明媚,金风送爽。萧段恭敬地立于河堤上,命下属宰杀白马,投入河中,再恭率数万河工跪拜河神,礼毕,他亲自朗诵祭文。 详云烁绕,阳光如银瓶泄水,映得眼前明河如雪。萧段身穿白罗祭袍,白凌印花抹额,那灵妙风姿何殊天宫仙人。 他手执祭文,举止庄严,声如清泉溅石,洋洋似水,让人如听仙音,十分悦耳。 忽然天空风云突变,下起倾盘大雨,并狂风大作,地面上一片飞沙走石,雨水如碎空撒玉,打落在人的身上,阵阵激痛。 萧段的祭文尚未朗诵完毕,却被扑头扑面的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眼,他的声音也渐渐被风雨声掩去,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粘在身上极不舒服,但他却不为所动,后背倔强地挺着,艰难地继续他的使命。 风雨太骤,渐渐河水盛涨,似有决堤之势。萧段抬首望了一眼河面,神色骤变,他急令河工搬运沙石堵塞河堤,意图力挽狂澜;但见所有沙石沉没于河水之中,却起不到作用,水势越涨越高,只怕再过不久,这夕柳河附近的土地便要变作汪洋。 萧段渐渐冷静下来,命令停止堵堤,向身边急得跳脚的安陈知府陈少亭说道:“陈大人,你马上遣散这里的所有河工,并安排百姓上山避水。” 陈知府就等他这句话,闻言立刻转身想走,但他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疑惑地问道:“大人,难道你不去避水吗?” 萧段的唇边泛起一丝淡然的笑意,神色皎洁如雪:“祭文尚未诵完,若我中断祭典,那是对河神的不敬,必遭天谴。” 陈知府扫了一眼风高浪急的河面,很想说天谴就在眼前,若不快逃,那便真的要遭天谴,但看萧段那神色坚决的模样,似是情愿以身作祭,保全万民性命。 陈知府知道萧段心意已决,便转身去遣散所有河工,并组织百姓上山避水。 劲风袭来,把萧段身上的白罗衣吹得猎猎作响,怒涛拍打岸边,水花掠过他的衣衫,立刻在那如玉瓷的肌肤上留下几个红印。萧段神色如常地继续朗诵祭文,惊涛在前而不摇足,以最虔诚的声音在风雨中念出祭词。 忽有一阵脚步声在涛声之中若隐若现,最后停在萧段身旁。萧段心中一跳,转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玉骨冰肌的冷月澜,他手执油纸伞,为萧段挡去头顶的风雨,当他感觉到萧段的目光时,回眸一笑,仿如满谷繁花盛放,让人心醉魂荡。 萧段想起那相士为冷月澜卜的卦,着急地道:“这里危险,你快回去。” 冷月澜却笑容未变,只轻声说道:“我陪你。” 萧段只觉得喉间一阵热流,几乎语不成句:“我不需要你陪,我只想你好好的。” 冷月澜却只是眉宇轻扬,一张被雨水打得半湿的脸上神色淡然:“若你要以身祭堤,我陪你,至少你在九泉之下不会寂寞。” 萧段心中的震撼无法言喻,眼前一片迷蒙,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热泪。他最后终于妥协,执起冷月澜的手,继续朗诵祭文。河水遥飞而来,却无法让他们后退半步,他们本就风骨神秀,就连在风雨中衣衫尽湿的模样都显得特别风雅,宛如一副水墨丹青,让人动魂惊心之余又赏心悦目。 祭文朗诵完毕,萧段和冷月澜把三杯冷酒洒入河中,虔诚地向河面行了跪拜之礼。 过了片刻,云消雨霁,河水渐退。萧段暗松一口气,又向着夕柳河一拜,说道:“感谢苍天放天下万民一条生路,待他日修渠完毕,必定再来拜祭。” 说罢,萧段接过冷月澜手中的油纸伞,与他相视一笑,柔柔情意映在彼此的眼中,胜过满城烟花。 雨后天朗气清,河畔不闻人语,只余流水之声。萧段柔声道:“你看你全身湿透了,快回去换一身衣裳,不然要感染风寒了。” 几缕黑发粘在冷月澜那几近透明的肌肤上,却不显得狼狈,反而别有一番风韵。冷月澜看四下无人,便握住萧段的手,唇边笑意醉人:“我们回去吧!” 两人走了几步,萧段忽然问道:“刚才河水盛涨时,你在想什么?” 冷月澜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我在想,倘若生不能相守,那在泉下相依也无妨。你呢?” 萧段发出一声低笑,语气霸道:“我那时候在想,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即使你后悔了,我也不会再放开你的手。就算把你捆起来,也要让你继续留在我身边。” 冷月澜闻言,一双凤眼盈满笑意:“我既然许了你一生,那便不会后悔。”说罢,他把两人交握的手举至胸前,郑重地说道:“愿同尘灰。” 萧段的眼睛瞬间便红了,冷月澜并非嘴上说说,他用自己的性命去实现这句承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比这世间的任何诗歌及情话更醉人。 萧段顿住脚步,放开冷月澜的手,跑回河边,摘了一撮蒹葭,递给冷月澜。 雨后的气温有点湿冷,萧段和冷月澜全身湿透,但他们彼此对望的目光却很温暖。萧段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默默献上一撮蒹葭,用最真挚的目光诠释他的爱。 冷月澜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蒹葭,俊美的脸露出一抹笑容,冰洁如莲,让萧段无法移开目光。 “回去了。” “好。” 他们双双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去,柔和的日光在他们身后拖出两道旖旎的影子。在玉带流碧之处,一道彩虹横跨河面,璀璨夺目,似在见证这一幕人间至情。 —————————————————————————————————————————— 自祭河神之后,修渠进行得很顺利。萧段亲自督工,先命河工疏通夕柳河上的沉积淤泥,再开渠筑堤。两个多月下来,进度神速。 冷月澜表面上醉心于游山玩水,实际上却暗中搜查楚王谋反的证据,让他吃惊的是,楚王不但私铸铜钱,还私造大量兵器和盔甲,其他或大或小的过错更是馨竹难书。 自冷月澜出现之后,楚王便不再有任何动静,似乎十分忌惮冷月澜,但萧段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之感。 随着楚王的罪证越来越多,冷月澜的心情便越沉重。他原以为楚王只有不臣之心,并无造反之实,却不料他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动作,只要他反掌一翻,便会让半壁江山烽火连天。 回客栈后,冷月澜一直心事重重,萧段等了片刻,却等不到他坦白,只得问道:“怎么了?” 冷月澜转目望向萧段,神色凝重:“萧段,我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萧段在冷月澜身边坐下,轻声问道:“是因为楚王?” 冷月澜点头,他的眉头轻拢,为那俊逸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忧色:“我现在越查越心惊,楚王的种种悖逆之举已显示了他谋反的决心,此事等不到修渠完成了,我们必须尽快将此事禀报陛下,让陛下早日防范。” 萧段沉吟片刻,说道:“楚王这两个月确实平静得有点反常,倘若他只是私藏良田,忌惮你还说得过去,但他都敢私造兵器了,可见胆子不小,他又怎能容忍我们在他的地界上逍遥?” 桌上一灯如豆,摇曳的灯火映在冷月澜的眼眸中,让那沉重之色又浓重了几分:“倘若楚王在修渠完成前反了,我们该如何平叛?” 按制若藩王的封地遇有急警,藩王有权调遣封地内的军队平叛,但此处是楚王的封地,他自己反了,封地内的军队便成了敌人。 冷月澜的情况十分特殊,他虽然是亲王,却没有封地,他能调遣的只有熙王三护卫,约两千人,但他此行是奉密旨追踪萧段,为了方便行事,他连近卫程古都没有带。后来他身份暴露,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无法把卫队往楚王的封地里调,只暗中调了几名密探。 萧段在江南肯定有人,但那是赤泱遗民,不便参与北辰内乱。 现在离这里最近的军队便是驻守在边疆的光锐营,虽然那是冷月澜一手创建的军队,但冷筠早对光锐营下过命令,必须冷筠亲临或手持兵符才能调兵。冷月澜两手空空,谁听他号令? 萧段肯定已想到这点,所以他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抬眸望向冷月澜,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冷月澜转目望向窗外的月光,那张侧脸半隐在阴影里,湿润的唇被月色染上了一层光泽,他的薄唇微启,说道:“我半夜就走。我走后,你帮我掩人耳目,别让楚王发现我走了。” 萧段闻言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冷月澜看着水波荡漾的茶杯,感觉他们的处境就似杯中摇晃的茶水,心中无法平静,他关切地道:“你小心些,倘若发现不对,先离开再说,别逞强。” 虽然情况未明,但萧段听闻此言,还是露出一抹愉悦的笑意:“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要守着你一辈子,不让别人抢了去。” 就在此时,一只信鸽飞入厢房内,停在萧段肩膀,冷月澜和萧段见状,皆神色一懔,他们幼年都曾跟随在冷筠身边,自然知道这是冷筠的信鸽。 萧段立刻取下信鸽脚边的纸条,快速把里面的内容读了一遍,随即神色复杂地递给冷月澜,说道:“陛下秘密来了江南,此时就在蓬山。” 冷月澜接过纸条细看,神色更凝重:“陛下既然是秘密前来,身边肯定没带多少人,倘若被楚王知道了,只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他不由叹息道:“陛下为何此时来江南祭天?我真是搞不懂他。” 萧段看了一眼冷月澜,嘴唇微抿,沉默不语。 冷月澜把纸条放在灯光中点燃,看着纸条变成灰烬,徐徐落在桌面,他翻掌一拍,顿时灰飞烟灭。 萧段起身取剑,说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蓬山禀报陛下,否则便要受制于人了。” 冷月澜也匆忙拿起剑,对萧段说道:“我们走!” 说罢,两人离开客栈,两匹骏马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只余几缕烟尘。 第29章 碧血平国难 萧段和冷月澜冒霜犯露赶往蓬山,直至半夜才抵达。他们向守在山下的禁军通报一声,便坐在树下等待召见。 月华如雪,笼罩着整座蓬山,穿透叶缝拂过萧段那略带倦意的脸庞,几滴汗珠从他那白皙的肌肤里渗出来,为他俊美的脸增添了几分慵懒。 冷月澜望向挂在天空中的玉弓,笑道:“今夜月色正好,可惜无酒也无琴。” 萧段也想起他们和逸王决战的前夜,他们坐在后山饮酒抚琴的情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人生在世,就如白驹过隙。待我白发之时,细数曾悠闲看日出的日子,恐怕不出五指。”说罢,冷月澜轻声叹息。 萧段听罢,柔声道:“待此事终了,我天天陪你看日出。” 冷月澜慢慢转过脸来,说道:“只怕以后的日子由不得你我来定。” 萧段心头一紧,立刻说道:“月澜,不管以后如何,我……” 就在此时,前去通报的侍卫回来复命,说冷筠召见。萧段和冷月澜立刻起身上马,往半山腰驰去。 夜色苍茫,却仍能清楚看到沿途巡夜的禁军,萧段一直注意禁军的人数,等到了冷筠驻扎之处,再扫了一眼剩余的人,整个人如坠冰窑。 如果冷筠身边的禁军只有他看到的这些人,恐怕不到两千。倘若楚王此时围困蓬山,后果不堪设想。 半山腰处有一片平坦的山地,上面扎了一个黄色镶金边帐篷,看起来既庄严又华美。数十名禁军守在帐外,为首之人正是郭长风。 郭长风显然不知道冷月澜也在此地,当他的目光扫向冷月澜时,他的神色有瞬间怔忡,随即立刻上前行礼:“臣参见殿下。” 冷月澜挥手示意他免礼,并说道:“本王有急事要见陛下。” 郭长风早已得了冷筠的命令,便恭敬地道:“陛下已在帐内等候,殿下请。” 冷月澜和萧段不敢拖延,立刻掀开帐幕,上前向冷筠行礼:“臣萧段(冷月澜)参见陛下。” 冷筠正在研究安陈府的地图,他闻言转过脸望向萧段和冷月澜,一双眼眸深沉似海,却不急着叫他们起来。 冷月澜和萧段皆心里一怵,冷月澜奉命监视萧段,如今却与萧段一同前来谒见,那便是违旨,难怪冷筠生气。 冷筠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们片刻,随即想起了什么,目光扫向冷月澜的脸,说道:“起来吧!” 萧段和冷月澜暗松一口气,说了一声“谢陛下”便站了起来。萧段神色凝重地说道:“陛下,臣有急事禀报。” 冷筠端起桌上的茶杯,冷声道:“说吧!” 萧段便把他到达安陈之后的事和盘托出,只隐去他和冷月澜之间的事,待他说完,帐中原本便沉重的气氛便愈加压抑。 冷筠细细翻阅冷月澜整理出来的罪证,眼眸渊深似海,声冷如冰:“楚王走到这一步,看来是非反不可了。” 萧段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幸好陛下命熙王殿下暗中保护臣,否则臣已葬身火海了。想不到楚王殿下竟如此猖獗。” 冷筠闻言,冷冷地睨了萧段一眼。他命冷月澜监视萧段的本意是让冷月澜知道萧段的真实身份及他暗中培植势力的事,借此离间他们二人。事实上,他已另派了人跟踪冷月澜。他虽在京中,对冷月澜的事却万里如见。 因此,他不但知道萧段伤了冷月澜,更知道朱逢时向冷月澜喂毒的事,甚至连他们执手祭河神、以蒹葭定情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至此,冷筠终于坐不住了,他当年为冷月澜解毒之事费尽心思,一直参与冷月澜的成长,看着冷月澜从病弱孩童变成如今风华无双的模样,经过数年的隐忍挣扎都未能说服自己放手,又怎可让萧段抢了去? 于是,他借祭天之名前往江南,待祭天完毕,便要把冷月澜带走,他不能再放任冷月澜继续待在萧段身边。 萧段被冷筠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窒,但他却不敢肯定冷筠到底知道多少,只得低头避开冷筠的目光。 冷月澜虽然不知道冷筠为何突然对萧段如此冷淡,却被冷筠的目光吓到了,他尝试用楚王的事引开冷筠的注意力,说道:“倘若被楚王知道陛下来了蓬山,只怕他会提前动手。” 萧段暂时压下心中的愁绪,说道:“楚王私占良田却无人举报,可见他封地内的官员已被买通了,那些人关键时刻肯定指望不上。陛下是否去一趟光锐营调兵?” 虽然冷筠心里对萧段有点恼怒,但毕竟是自己带在身边多年的人,又认为萧段不懂他的心思才会对冷月澜有了不该有的感情,因此他暂时压下心中的恼怒,想着改天要和萧段好好谈一谈,让萧段死了这条心。 心思电转之间,他便收回凛冽的眸光,神色缓和下来:“安陈附近各府的兵力不能动,一来未必可靠,二来里面肯定有楚王的眼线,只要他们一动,楚王便知道朕要对付他了。” 说罢,冷筠低头喝了一口茶,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原本略涩的声音便清晰起来:“朕马上去光锐营调兵。” 随着一声闷响,冷筠已放下茶杯,起身走向帐外,然而就在此时,帐外响起郭长风焦急的声音:“陛下,楚王率军数万围困山下,他命人带来书信一封,请陛下过目。” 话声刚落,郭长风已掀开帐幕,走到冷筠面前,恭敬地逞上一封书信。 众人尽皆震惶,冷筠夺过郭长风手中的书信,打开一看,睚眦欲裂:“这楚王真是欺人太甚!” 萧段和冷月澜见状,立刻往信上看去,信中满篇狂言,并扬言若冷筠一日之内不投降,他便要踏平蓬山。 众人连忙走出皇帐,往山下看去,只见山下士兵如蚁,旌旗密密,号带如蛇信般在风中张牙武爪,让人见之心寒。 萧段咬牙切齿地说道:“竟然被他抢了先机!” 郭长风的目光一直钉在山下,这位在沙场上从不畏死的悍将此时也不禁脸露忧色:“看这人数,至少有四五万,我们却只有一千禁军,只怕难以突围。” 冷筠看着山下,虽然未有惧色,却一直沉默不语。 萧段把山中的地形扫视一遍,说道:“全军突围并非上策,陛下乃万金之躯,我们不能冒险。楚王之所以不敢贸然进攻,是因为此地易守难攻,我军虽只有一千人,但若要死守,至少可以守三日。” 郭长风急道:“倘若没有援军,我们一直守也没用啊!” 冷月澜转过脸来,原本凝重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说道:“你忘了光锐营就在附近?” 郭长风想说若冷筠不突围,谁能调兵?但当他看到冷月澜眉宇间的峥嵘锋芒时,他瞬间便明白了。若问这天下有谁能没有兵符而调兵,那人非冷月澜莫属。 光锐营由冷月澜一手创建、一手训练而成,冷月澜与光锐营都督陆铮袍泽情深,更对陆铮有过救命之恩。冷月澜虽然已失去兵权,但与光锐营之间的牵绊并非轻易能斩断的。 萧段显然也明白冷月澜的意思,他心头一紧,却明白此时情况紧急,他根本无力阻止。 冷月澜轻撩衣摆,毅然下跪,向冷筠请命:“陛下,臣请求独身突围,前往光锐营调兵。” 萧段见状也跟着下跪,说道:“臣请求同往。” 冷筠目光复杂地望向冷月澜,他不希望冷月澜涉险,但倘若他不能亲自前往光锐营,就只能指望冷月澜。他若允了,大家尚有一线生机,若他不允,任由这一千禁军死守,那便全军覆没。他看似可以选择,实际上却没法选择。 冷月澜转目望向萧段,说道:“萧段,你武功高强,必须留在陛下身边护驾。” 萧段欲反驳,话语却哽在喉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冷筠思索片刻,纵然不舍,却还是忍痛说道:“朕准了。” “陛下!”冷月澜截住冷筠的话,抬起俊美的脸望向冷筠,坚决地道:“臣请求一人突围。” “月澜!”萧段情急之下已顾不得在人前对冷月澜用敬语,只是他的声音刚落下来,便又被冷月澜打断。 “萧段,只有心无牵挂才能一往无前。” 萧段紧握双拳,关节被他握得咯咯作响,两人相视片刻,最后萧段拗不过冷月澜,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冷筠见状,压抑住心中的怒意,朗声说道:“熙王接旨。” 冷月澜早已跪在地上,此时立刻应道:“臣在。” 冷筠眉目威严,声音清朗地说道:“逆臣作乱,朕命你带一百禁军突围而出,前往光锐营调兵救援。” 冷月澜叩首道:“臣尊旨。” 随后,冷筠命人取来笔墨,写下调兵的圣旨,交到冷月澜手中,软声道:“澜儿,一切小心。” 冷月澜接过圣旨,辞色壮烈:“臣即使肝脑涂地,亦不负陛下所托。” 说罢,冷月澜起身,把圣旨收入怀中。此时一百禁军已整装待发,有士兵牵来冷月澜的坐骑,冷月澜上前拉住马缰,正要上马,却突然动作一顿,转目望向萧段。 萧段见状立刻上前,脉脉不语。 冷月澜凑到他耳边低语:“倘若我此行身死,你把我的尸骨收回来,葬在望月山的那个秘密山洞里,若生不能相守,我仍会实现承诺,在那里等你归来。” 萧段顿时双眸迷蒙,摇头道:“你说过与我相守一生的,怎可负我。” 冷月澜想握住萧段的手,无奈有别人在,他只得忍住,柔声说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说罢,他翻身上马,依依不舍地看了萧段一眼,昂道向蓄势待发的一百名禁军下令道:“出发!” 声音一下,他便拍马扬尘而去。一百名禁军见状,应和一声,立刻随尾。 萧段追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英姿绰绰的身影渐渐杳微,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第30章 飞鸿荡天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3节 冷月澜走后,冷筠便开始布防,并命人在山中做了许多陷阱。 夜色中峰屿沉浮,一执冷月在空中散发着幽光,萧段神不守宅地守在山崖边,注意着山下的情况。 郭长风站在他身边,同样神色紧张。过了片刻,他看不到山下有动静,忍不住转目望向萧段,问道:“你看出动静了吗?” 萧段摇头,他连呼出来的气息都紧张得能灼痛肤肌,一双星眸望穿秋水,却等不到那人的消息,只觉得五内如焚。 少顷,郭长风惊呼道:“有动静了!” 原本在远处布防的冷筠闻声,立刻跑了过来,边喘息边望向山下。 萧段凝神望去,只见山下营头大乱,烛影乱舞,喊杀声震天,声音却乱如风雨。 三人屏息观望,山下的杀声渐烈,声声扎在他们心头。萧段紧张得咬紧牙关,竟在不知不觉中咬得出血。 第一营过后,第二营的烛火渐渐凌乱,直至赤焰焚空。他们立在半山腰都能感觉到那浓烈的杀气。 萧段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湿透,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山下最凌乱的地方,那是他最爱的人在浴血奋战。 山风迎面扑来,风声凄厉似鬼哭,吹得萧段双眼刺痛,他却不肯闭上,哪怕只有一瞬。 第三营、第四营……山下人仰马翻,杀声伴随着惨叫声,在风中或凝或散。火光蔓延到最后一营,把山下的营寨映得亮如白昼,无数士兵弃下营帐,夺路而逃。 看此情形,冷月澜应该突围成功了,众人闷在喉咙的一口气总算呼了出来。萧段闭目迎风,身上的忧郁一扫而空,当他再睁开眼时,眸里锋芒如浪,他向冷筠说道:“陛下,熙王既然突围成功,楚王必定倾尽全力攻上山,请陛下移驾山顶,以策万全。” 冷筠闻言点头,叮嘱道:“你万事小心。” 萧段的眸中寒芒如电,坚定地道:“臣就守在这里,绝不让敌人越过此地。” 冷筠轻拍一下萧段的肩膀,带了部分禁军上山顶暂避。待冷筠走后,萧段也转身往山下走去。身后的郭长风忽然叫住萧段,说道:“萧段,你久居醉红尘的产地,却连一杯醉红尘都没请我喝过,这也太小气了。平叛之后,你必须尽地主之宜,请我喝一坛。” 萧段转过身来,他唇边带笑,白衣在月下如珰似雪。 “可以,如果这场仗结束后,你我都还活着的话。” 郭长风朗声一笑:“就为了喝你这一坛酒,我也要努力活着。” 话罢,两人不再交谈,各自为这场硬仗而忙碌。 —————————————————————————————————————————— 冷月澜突围之后不敢稍缓,带着战后余生的数十名禁军疾驰向光锐营。 他们越接近边塞,雾色越浓。此时已晨光初现,光锐营半隐在雾色里,带着一份神秘的色彩,只有营门的火光在夜色之中摇曳。 冷月澜没有穿战甲,一身衣衫上的血色如染秋枫,他来到营门前,朗声说道:“吾乃熙王,有事找光锐营都督陆铮。” 守门的士兵是老兵,他一看见冷月澜那张肤色玉曜的脸,立刻上前开了营门,恭敬地行礼:“参见殿下!” 战场之上瞬间万变,冷月澜心急如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本王有急事找陆铮,麻烦你去通报一声。” 那士兵听罢,立刻领命而去。此时校场上已有许多士兵在晨练,他们听闻熙王驾临,总是假装不经意地投来敬慕的目光。 少顷,身穿绿色长袍的陆铮匆匆赶来,他完全不掩饰脸上的惊喜,匆匆行了礼便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当陆铮的目光扫过冷月澜身上染血的衣衫时,他的笑容骤然凝结在脸上:“殿下受伤了?” 冷月澜摆摆手,说道:“本王没事,那是别人的血。” 然后,他神色一懔,上前一步,凑在陆铮耳边说:“本王有急事要和你说,这里不方便,先进你的营帐再说。” 陆铮光看冷月澜的模样便知道事态紧急,于是不敢稍缓,他作了个请的动作,恭敬地道:“殿下请!” 说罢,他领着冷月澜往主帐走去,两人脚步甚急,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在军营里回响,一下下落在冷月澜心头。 进了营帐,未待陆铮为他斟茶,冷月澜便着急地说道:“日前陛下秘密南下祭天,现驻扎在蓬山,但楚王得知消息,欲篡位,他已派数万兵马围困蓬山。本王奉陛下令冒死突围,前来光锐营调兵救驾,请陆大人迅速调兵随本王赶赴蓬山。” 说罢,冷月澜从怀中取出圣旨,递向陆铮。 陆铮神色凝重地接过圣旨,仔细阅读了一遍,随即抬头问道:“殿下可有兵符?” 冷月澜脸色一僵,如实答道:“陛下离京前把兵符交给了魏煦,本王并无兵符。” 营外晨光四射,帐幕里也渐渐亮了起来,而陆铮犹豫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显得特别清晰:“但陛下有令,只有陛下亲临或手持兵符才能调兵,否则便罪同谋逆,臣不能出兵。” 冷月澜的眸光一冷,质问道:“你不信本王?” 陆铮闻言急道:“臣怎会不信殿下?但君命难违,臣也无可奈何。” 冷月澜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铁青,他睨视陆铮,斥道:“国难当前,你岂可如此犹豫不决?若陛下遭遇不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说到最后,冷月澜怒急攻心,猛然拔剑劈向身边的几案,烛台被长剑斩落,顿时火硝纷扬,烛台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发出一阵闷响。 陆铮见状心头一跳,立刻上前劝道:“殿下莫气坏身体……” 冷月澜哪听得进去,他怒道:“你想清楚了,你出兵虽算违旨,却有救驾之功,至少能将功补过,但倘若你举扇自蔽,那便是千古罪臣。你们陆家一门忠烈,你日后有何颜面见陆家的列祖列宗?” 陆铮闻声叹息,低声道:“殿下,臣死不足惜,但臣是为您考虑。陛下的这道命令本就是为削您的权而设,如今危难之际,陛下自是不会追究,但日后陛下回过神来,想到今日之事,又岂能饶您?臣这些年随您征战沙场,若非您相救,臣早已是一堆白骨,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走向末路。” 冷月澜与陆铮相知多年,自然明白他所言非虚,但冷筠对他而言不仅是一朝君主,更亦兄亦父,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弃冷筠于不顾,更何况萧段还在蓬山。 思索至此,冷月澜手中的长剑转了个方向,抵在自己脖子上。陆铮神色骤变,急叫道:“殿下!” 冷月澜望向陆铮,目光如炬:“食君之禄,当死君之难。倘若你不肯出兵,致使陛下命丧蓬山,本王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唯有以身殉君。” 陆铮见冷月澜此举,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说道:“臣惭愧,臣愿听殿下差遣。” 冷月澜暗松一口气,声音软了下来:“你放心,倘若陛下怪罪下来,本王一人承担。” 陆铮却跪了下来,辞色坚定地说道:“无论殿下如何选择,臣愿生死相随。” 冷月澜虽然听出了他的意思,却不愿意回应,他阔步走出营帐,对跟随在身边的陆铮说道:“事不宜迟,快下令吧!” “是,殿下!”陆铮应了一声,立刻招来副将,下令集结全军。 少顷,高亢的号角声响彻军营,声音急如风雨,让人情绪激昂。随着号角声响起,陆续有士兵冲出营帐,往校场集合。 旭日东升,万丈霞光穿透云层落在军营上,那光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冷月澜和陆铮对看一眼,随即扬眉说道:“走吧!” 说罢,便举步往校场走去。在前面等着他们的将是干戈交拼的战场,但这片江山需要用军人的鲜血来守护,纵使下一刻,他们便将洒尽最后一滴血,忠骨埋于江南,但他们不悔。 —————————————————————————————————————————— 冷月澜带兵突围之后,楚王唯恐事情有变,立刻下令攻山。山下顿时金鼓雷鸣,士兵们士气大振,手持长枪精神抖擞地往山上冲去。 蓬山地形陡峭,易守难攻,士兵们一路仰攻,又遇上禁军设下的陷阱,刚进攻不久便已死伤甚众。 禁军人少,又熟悉蓬山的地形,因此不打算与楚军正面交战,他们一直神出鬼没,一但得手便毫不恋战,瞬间又消失于山林间,让楚军恨得咬牙切齿,一直骂禁军阴险,却又无可奈何。 山林间惨叫声不绝,宛如野兽的嘶吼,十分骇人,但士兵们悍不畏死,即使血流成河,仍然前伏后继。 当楚军接近半山腰时,忽有一排滚石沿着山路滚落,伴随着轰隆巨响,让人犹如置身于巨浪之中,许多士兵来不及躲避,被巨石击中,当场殒命。 余下的士兵被山石一阻,早已队形散乱,士气渐渐低落。当他们正要重整队形继续进攻时,却见前方半山腰处出现了数十骑禁军,他们手执马刀,森冷的刀光扎得人眼睛痛。 禁军为首之人没穿战甲,一身白衣璨若雪华,他手执长剑,虽然脸容清俊,却眼神蕴冽,气势迫人,楚军怔怔地注视着那人,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胆怯。 萧段以凌厉的双眸扫了一眼下面鲜血淋漓的山路,从牙关里拼出一个字:“杀!” 说罢,他身先士卒,策马沿路冲杀而下,长剑所到之处皆血光崩现,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他的白衣上,如一簇鲜艳欲滴的牡丹在他身边飞舞,艳色无双,却又让人胆颤心惊。 他身后的禁军受到鼓舞,厮杀声越昂,护在他身边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他们虽然只有数十骑,却如狂风扫落叶,楚军大乱,纷纷夺路而逃。 第31章 固守疆场 狄灵负责第二轮进攻,但离半山腰尚有一半路程便遇到溃散的逃兵,他脸色一凛,连忙拉住一名慌乱的逃兵,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士兵早已心神大乱,在狄灵的迫问之下竟语不成句:“大……大人,有敌将带兵冲杀下来……万夫莫敌啊……” 狄灵冷哼一声,喝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来人,准备绊马索。” 众士兵原本有些心神不定,但看见狄灵如此沉稳,他们渐渐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在地面上布置绊马索。待布置完毕,狄灵命众人埋伏在道旁,静待敌军的来临。 一时之间,此地只剩下猎猎风声。 少顷,萧段率军从山上疾驰而下,当他们准备驰至楚军的埋伏地点时,萧段忽然勒住马缰,急声喝道:“停!” 众禁军闻声也勒住马缰,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问道:“萧大人,这里是否有问题?” 萧段一双眼睛如闪电般掠过道旁,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一路冲杀下来,沿途皆鸟兽忘群,但到了此地,竟然没有惊起一只飞鸟,岂不奇怪?” 众禁军顿时明白过来,按萧段的说法,此处必有伏兵。 萧段命身边的禁军拿出弓箭,他迅速接过,张弓搭箭,朝着道旁连射数箭,顿时响起一阵长箭入肉的闷响。 萧段冷笑一声,喝道:“还不出来?” 埋伏在道旁的狄灵看见萧段,神色复杂,既然事迹败露,他们已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他一挥手,所有伏兵便朝众禁军的方向冲杀过去。 当萧段看见狄灵时,并不感到意外,他长眉一挑,提剑跃马,冲进敌军之中,许多楚军士兵收势不及,死于马蹄之下,肉骨成泥。 此地山路狭窄,楚军人数太多,很快便阻塞了山道,萧段冲杀了两回便弃了马,在人群中一阵砍杀,死在他剑下的人不计其数。 狄灵纵然再不愿意与萧段为敌,此时也由不得他,他越过厮杀的人群,以充满杀气的一剑直刺萧段面门。萧段从感觉到杀气的那刻便已暗自警戒,待那一剑刺到身前,他以左手拉过身边的一名敌军,挡在身前,右手从那名敌军腰旁斜斜刺出一剑,狄灵始料未及,连忙后退,无奈身边人太多,竟没空余的地方闪避,被刺伤了右腰。 萧段推开面前挡剑的敌军,长剑一旋,身边的一圈敌军皆被割伤,痛呼声盈耳。萧段暂时杀退了身边的杂兵,立刻把剑锋指向狄灵,冷声道:“只要你如今立刻离开,我可以不杀你。” 狄灵却苦涩一笑,说道:“楚王以国士相待,狄某必须以国士报之。” “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萧段曾得狄灵手下留情,自然不想以死相拼,但在此情此境却容不得他犹豫,他能告诫一声已尽了人情,既然狄灵不肯妥协,那便只能各安天命。 萧段说罢,身上杀气大盛,手中一剑光寒,整个人比出鞘的长剑更锐利。狄灵虽然身手了得,却不敢大意,他以眼神示意身边的士兵围捕萧段,但每当那些士兵稍有动静便会被萧段以迅雷之势一剑封喉,那狠辣的手法让楚军心生畏惧,下意识地远离萧段。 萧段曾救了狄灵全族,又是狄灵心心念念的人,如今虽然各为其主,但狄灵仍不想对萧段痛下杀手,因此交战时他弃了夺命的招式,总不自觉地手下留情,很快便处于下风。 两人缠斗片刻,萧段看准了狄灵的空门,一掌击向他胸口,狄灵口吐鲜血,后退数步。 山风忽盛,把萧段身上染血的白衣吹得啪啪作响,萧段身上的杀气凛冽,手中的长剑尚在滴血,整个人宛如夺命修罗,一时之间无人敢近身。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山下金鼓齐鸣,马蹄声雷动,厮杀声震动山岳,而在那骇人的杂声之中,一句万人齐发的口号直冲霄汉。 “诛杀逆贼,誓保圣驾!” 楚军闻声色变,而萧段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缓了下来。 狄灵知道为今之计只有直闯山顶诛杀冷筠,但他刚抬起头,便对上萧段那双冷如冬日寒江的眼眸,萧段立在原地,身姿毕挺,那气势让人仿佛山岳在前,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闯过去。 “只要我萧段在此,绝不让任何叛军越界一步。”虽然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因为有几名勇敢的楚军被激怒,首先冲了上去,立刻被一剑封喉。其他禁军见状,聚拢在萧段身旁,高声呼道:“誓保圣驾!” 山下厮杀声渐烈,马蹄声越来越近,楚军感觉大势已去,虽然狄灵极力压阵,但仍有大部分楚军惊骇星散。狄灵率领余下的残军意图冲过禁军的防线,无奈数次冲杀皆被压了回来。 不知不觉便过了半个时辰,随着一阵震动,一队骑兵从山下冲杀上来,利若龙泉,飘扬的旌旗中,一个“锐”字飘然入目。 萧段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呼啸而来的援军,直至那名脸如冠玉的男子映入眼帘,他才暗松一口气,一直紧握剑柄的力道也渐渐松了些许。 冷月澜看见全身染血的萧段,虽然有些担忧,但一直哽在心头的窒息之感总算缓了下来,他横剑跃马,向萧段的方向冲杀过去,虽然身上血迹殷然,却仍然风华无双。 狄灵虽然不知道山下的情况,但既然冷月澜成功冲杀上来,情况便对他们不利,于是他双目一冷,决定作最后一搏,即使最后功败垂成,但总算不负楚王的一番厚待。 思绪一定,狄灵暗暗蓄力,待冷月澜接近时双足一跃,长剑划破长空,迅速落在冷月澜的马旁,他的剑锋却不是对着冷月澜,而是冷月澜身下的战马。 冷月澜见状一惊,迅速调转马头,但狄灵早有预料,长剑转了个方向,刺向马腿,骏马嘶鸣一声,轰然跪地。 当狄灵跃起之时,萧段便知道不妙,他迅速追了过来,但仍然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冷月澜的坐骑坠地,他不由得惊叫一声:“月澜!” 在骏马坠地时,狄灵抽出长剑,刺向冷月澜。冷月澜眉头一皱,翻身往地上滚去,狄灵趁势追击,迅速跃至冷月澜身旁,向着他的胸口一剑刺出。 此时萧段已飞掠而至,拂剑挡住狄灵的一击,并一掌拍向狄灵的胸口。 萧段一心要救冷月澜,情急之下用了全力,狄灵猝不及防,被拍飞数丈,吐血不止。 萧段一击得中,却无心追击,而是望向冷月澜,急问道:“你可有受伤?”说罢,他的一双眼睛来回扫视冷月澜,却因冷月澜浑身是血,根本看不出来哪里受了伤。 冷月澜被萧段扶起来,他摇头道:“我没事,那都是别人的血,你呢?” 萧段也摇头,柔声说道:“我没事。” 狄灵被萧段打了一掌,受创已巨,他躺在地上喘息不止,被光锐营的士兵围上来擒住。他透过人群看着不远处低声交谈的一对璧人,看见了萧段望向冷月澜时的那个眼神,不禁心中黯然。 自见到冷月澜之后,萧段便不愿意对狄灵浪费眼神,他听着山下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不禁问道:“山下可是陆铮在领军?” 冷月澜闻言点头,解释道:“我和他兵分两路,他负责围剿叛军,我负责上山护驾。” 说罢,他顿了一下,又问道:“陛下在何处?” 萧段的目光一刻不离冷月澜,此刻听他发问,便如实答道:“陛下在山顶,我们上去吧!” 刚走了一步,他忽然想起狄灵,便转目望了狄灵一眼,对看押狄灵的士兵说道:“先把他押下去,等待陛下发落。此人悍勇,说不定陛下有招抚之意,你们莫要暗中折辱他。” 那些士兵闻言,立刻肃容答道:“是,大人。” 狄灵原本一直情绪低落,如今听到萧段此言,他的心里生出一股暖意,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 萧段只是淡然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当日你曾对我手下留情,事已至此,我无法为你做什么,只能让你免受折辱,以后是福是祸便看你的造化了。” 狄灵闭上双目,不再言语,但身上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凄楚。 在他们交谈间,冷月澜已布置好留守的兵力,站在一旁等着萧段。 萧段对狄灵仁至义尽,便命人重新找来两匹马,和冷月澜飞身上马,并肩而驰。两人英姿飒爽,却又不减风雅。其余的士兵见状,立刻追随他们上山,冷月澜沿途布置兵力,等他们到达山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第32章 月下相依 在万顷阳光之中,一顶皇帐独立于山颠,帐外守着数十名禁军,众人刀斧森严,一片肃杀之气。郭长风看见冷月澜,不禁大喜,他立刻向皇帐内的冷筠禀报:“禀陛下,熙王殿下回来了。” 皇帐内顿时响起一阵脚步声,冷筠阔步走出来,抓住冷月澜的双肩,仔细审视:“澜儿可有受伤?” 冷月澜正要下跪,却被冷筠扶住,他只得恭敬地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冷筠看着冷月澜低眉顺眼的模样,柔声道:“你救驾有功,何罪之有?”说罢,他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可有受伤?” 冷月澜低声说道:“回陛下,臣一切安好。” 冷筠这才暗松一口气,然后转目望向萧段,见他同样衣衫浴血,便又问道:“段儿可有受伤?” 萧段的目光扫过冷筠停在冷月澜肩膀的双手,眸中闪过一抹情绪,但转瞬即逝,他恭敬地答道:“回陛下,臣一切安好。” 冷筠闻言点头,又问道:“山下的战况如何?” 他搭在冷月澜双肩的手尚未收回,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冷筠说话时气息掠过冷月澜的耳际,让冷月澜心里有种诡异的不安,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答道:“回陛下,陆将军正率部掩杀,楚军不备,阵营大乱。臣另率了五千兵力上山护驾,并与陆将军商量好每隔一个时辰上山通报战况一次,想必战报将至。” 说罢,冷月澜神色一懔,双目锋芒毕露:“陛下放心,臣定拼死守护此地,不让叛军伤害陛下一根头发。” 冷筠虽然因为冷月澜后退一步而心生不快,但此刻听到冷月澜所言,他心中的郁闷顿时冰解,他轻笑一声,说道:“那朕的命就交给澜儿了。” 这些年来,冷筠一直疏远冷月澜,与他亲近的次数寥寥无几,冷月澜虽然心中有点失落,但早已习惯了他的态度,如今他突然表现出脉脉温情,竟让冷月澜感觉有点怪异。 萧段看着冷筠的转变,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事情正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以前不想冷月澜伤心,一直未向冷月澜坦白此事,但如今冷筠对冷月澜的态度大变,恐怕势在必得,他不能再瞒下去了,必须早日和冷月澜商定退路。 冷月澜向冷筠交待了调兵的过程之后,便下跪请罪:“臣有罪,请陛下处罚。” 冷月澜功高震主,又没有兵符而成功调兵,这是历代君王的大忌,因此在救援途中,他便和陆铮商定,由他率兵上山护驾,把诛杀逆臣的首功让给陆铮。 虽然如此,但冷月澜仍然心中忐忑,怕引起冷筠猜忌,于是主动请罪。 “朕说过了,澜儿救驾有功,何罪之有?快起来。”冷筠挑眉望向冷月澜,想去扶,但冷月澜坚决不起,垂首说道:“臣早知楚王有反心,却不及时禀报,致使陛下陷于险境,此乃臣之过,若陛下不肯降罪,臣于心不安。” 他真正的罪过,两人心中有数,但却不能言明,只能以此搪塞。萧段明白冷月澜的心意,因此只是站在一旁,并未求情。 冷筠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坚决把冷月澜扶了起来,说道:“澜儿虽然未及时通报,但后来救驾有功,已将功抵过。此时战事未平,若朕罚你,岂非动摇军心?此事就此揭过,澜儿莫再说了。” 冷月澜闻言终于动容,怔怔地叫了一声“陛下”,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萧段见状,立刻说道:“陛下,血色不详,臣想和殿下去换一身衣衫。” 冷筠扫了一眼萧段和冷月澜,两人皆一身血迹,看着确实刺眼,于是点头应了:“就在皇帐里换吧!” 说罢,他便命人取来两套白衣,递给萧段和冷月澜。 萧段和冷月澜并未推辞,谢恩之后便走进皇帐换衣衫,冷筠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前事,不禁目光一凝,随即,他的眉宇间腾起一道霸气,眼眸里带着势在必得。 少顷,果然有光锐营的士兵前来通报战况,虽然光锐营是精锐,又攻其不备,但除去冷月澜带走的五千人,陆铮手上的兵力只有一万七千,面对数万楚军,一时之间却难以取胜。 冷筠静静地听着战况,表情沉静,待那士兵通报完毕,他吩咐了几句便让那人退下,顺便命人准备晚膳。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4节 萧段和冷月澜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衣从皇帐里走出来,找了个视野校佳的位置观察山下的战况。虽然他们离战场较远,但仍然能听见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感受到刀剑碰撞的激情。 此时楚军的阵形已开始散乱,而光锐营却如尖刀般插进了楚军的阵形,把楚军腰斩于山下的平地之中。 后来有人过来请他们去用膳,他们才回到冷筠身边。这顿膳食比较简单,只有四菜一汤,但冷月澜和萧段久未进食,只觉得这简单的饭菜非常美味。 吃至半饱的时候,冷筠突然说道:“澜儿,朕看你血不华色,是否身体欠佳?” 冷月澜和萧段闻言皆动作一顿,虽然他们很快便神色如常,但却逃不过冷筠的眼睛。 冷月澜立刻放下竹箸,神色淡然地答道:“可能是这几天思虑太多,又疲于奔命,才会气色不佳。” 萧段坐在冷月澜身旁,听着他为自己掩饰过错,又思及他中的毒,心里一阵难受,顿时味同嚼蜡。 冷筠看着他们演戏,眼中冷光一闪,却不说破,只是继续说道:“你自幼体弱,虽然如今已养好了,但仍不能大意。待平叛之后,你就随朕回京吧!” 冷月澜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但最终还是恭敬地应道:“是,陛下!” 萧段既然明白了冷筠的打算,自然不想冷月澜回京,但却无可奈何,只希望稍后能想个借口把冷月澜留下来,再向冷月澜坦言冷筠的心思,寻找万全之策。 之后冷月澜和萧段皆无心进食,匆匆吃了一点便放下竹箸。冷筠只当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待吃过晚膳,又有士兵来通报战况,冷月澜和萧段站在一旁听着,听到战况对光锐营有利,他们心中稍定。 夜色渐浓,山上已撑了灯。虽然已到盛夏,但山顶的夜晚仍然十分清凉。冷月澜看冷筠渐露疲态,便劝道:“陛下已多时未歇,不如先进去歇一会吧!按目前的战况,今夜未必能分出胜负。” 冷筠闻言点头,关切地望向冷月澜,说道:“你若累了,也去歇一会,别累坏了身体。” “臣遵命。”冷月澜应了一声,目送冷筠走进皇帐,这才暗松一口气。 待冷筠的身影消失在帘幕之中,萧段立刻把冷月澜拉到一棵较隐蔽的树下,两人席地而坐,抬头望去,一轮弯月如弓,清辉醉人。 刚才冷筠在场,冷月澜一直强打精神,如今只有他们两人,冷月澜便不再掩饰,俊美的脸上疲态毕露。萧段心疼地说道:“你的脸色很苍白,先歇一会吧!” 冷月澜感受到萧段的气息,心里渐渐放松下来,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也歇一会吧!这里有郭大人守着。” 萧段昨夜一直担忧冷月澜,如今重逢,他放下心头大石,整个人都有些疲软,便靠着冷月澜,闭上双目,很快便沉沉睡去。 冷月澜早已累极,几乎和萧段同时入睡。两人睡容平静,呼吸相闻,两张脸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眉目如画,让人不忍打拢。 当冷筠从皇帐走出来时,四下遍寻不着冷月澜和萧段,心中已有预感,他放轻脚步往两人藏身的方向走去,远远便看见那两人相偎而眠,他们虽然没有太明显的动作,却仍然让人觉得缠绵入骨。 冷筠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却忍着没发作,沉着脸转身走入皇帐。 —————————————————————————————————————————— 到了佛晓时刻,两人悠悠转醒,已神清气爽。萧段和冷月澜又来到昨日观战之处,俯视山下的战场,此时光锐营已把楚军切割得支离破碎,准备逐一歼灭,而楚军的旌旗散乱,已显败像。 冷月澜观看了片刻,含笑说道:“如无意外,楚王很快便要听楚歌之声了。” 萧段闻言却感叹一声,说道:“只可惜了陆将军,战胜有赤族之忧,战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冷月澜神色骤变,低声争辩:“怎么可能?若陛下真要秋后算帐,第一个也该杀我,总不至于诛杀陆铮。” 萧段神色复杂地看了冷月澜一眼,说道:“你不懂。” 冷筠心里爱着冷月澜,自然不会伤害他,但冷筠曾对光锐营下旨,只有冷筠亲临或手持兵符者方可调兵,陆铮此次出兵虽然是救驾心切,但毕竟有违皇命。今天来调兵的人是冷月澜,陆铮因地制宜,但倘若来调兵的是别人呢?陆铮是不是也要违命调兵? 冷筠就如那天上的太阳,凛凛在天地间,若天日之命可违,如何仰照苍生?陆铮作出此举,冷筠就算知道他并无不忠之心也不可能真的不计较。 若情况好点,冷筠想办法压压他的气焰便揭过去了;若情况糟糕,说不定有身死之祸。 冷月澜等了半天,却发现萧段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不禁急道:“你说清楚啊!” 萧段却不愿意坦白,只是敷衍地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吧!陆大人刚立了大功,陛下应该不至于兔死狗烹。” 冷月澜听罢,这才稍安,低喃道:“虽然我已看不懂陛下,但料想他不至于心胸狭窄至此。” 萧段见他眉宇含忧,不忍地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想太多了。” 如今毕竟胜负未定,那些事情多想无益,冷月澜很快便重整思绪,和萧段继续观看战况。 晓色云开,天边红霞万顷,映得天山共一色,冷月澜和萧段被这奇景吸引住,纷纷抬头观看,天空如燃金霞,山颠并肩看日出的二人飘逸如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景色醉人还是那双璧人更让人迷醉。 第33章 君恩九鼎重 到了中午,光锐营的士兵来通报战况,说楚王在战场上中流矢身亡,楚军见主帅已亡,纷纷溃散,还有部分本就不想叛的便向光锐营投降,陆铮正是派那士兵过来请旨。 冷筠立刻回皇帐写了一道圣旨,交给那名士兵,吩咐道:“传令下去,降者不杀。” 那士兵领命而去,萧段和冷月澜守在冷筠身后,听到这份战报,终于暗松一口气。 —————————————————————————————————————————— 直至日落,这场战争才迎来最终的胜利,顽抗的士兵已被歼灭,降者两万余人。当陆铮上山顶谒见时,他的脸上并没有得胜者的意气风发,反而一脸恭敬谨慎。 冷筠看着那高大壮硕的身影踏着夕阳的残光而来,在他面前毅然下跪,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眸光复杂深邃。 “禀陛下,楚王已伏诛,楚军顽抗者已全歼,降者两万余人,该如何处置,请陛下定夺。” 冷筠的目光未变,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铁血将军。陆铮虽然低着头,却仍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不禁后背一寒。 少顷,冷筠才说道:“降军先安置在山下,凡有老弱病残者,让他们解甲归田,精壮者收编入光锐营,选二千兵力留守安阵,其余的事后收编至各营。” “是,陛下!”陆铮俯首应道,却不起来。 冷筠见状,挑眉道:“起来吧!” 陆铮却不敢起来,反而语声坚决地说道:“臣违命调兵,请陛下降罪。” 冷筠闻言笑道:“你救驾有功,何罪之有?朕不但不罚你,还重重有赏。” 陆铮却没有定下心神,生怕冷筠的这个赏赐是赐死,他的后背挺直,冷汗在不知不觉间便湿了后背。 少顷,冷筠说道:“陆铮,你救驾有功,朕封你为平南侯,赏恒河以西的食邑一千户,光锐营暂时交由郭长风接管,待朕回京之时,你便去封地吧!” 陆铮闻言,心下陡寒,这千户侯乍听之下很风光,但那恒河以西年年旱灾,收成微薄,而且当年曾发生过四王之乱,这恒河以西正是主战场,几乎所有壮丁都在四王之乱中战死,只剩下老弱残兵。冷筠这是在削他的兵权。 陆铮只怔忡了片刻,便恭恭敬敬地叩谢皇恩。 冷筠强打精神等了数日,终于等到捷报,此时顿觉累极,便赏了陆铮一坛醉红尘,再三言两语打发了陆铮,自己起身进皇帐歇息。 陆铮怔怔地捧着一坛醉红尘,许久仍无法回过神来。直至冷月澜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很久没喝过醉红尘了,可否请本王喝一杯?” 陆铮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这一坛酒,就当是殿下为臣饯行吧!” 冷筠召见陆铮时并没有刻意避开其他人,因此冷月澜已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他心中愧疚,想悄悄向陆铮道个歉,这才出言相邀。此时听陆铮所言,更是难受。 两人举步走向偏僻处,对着夕阳坐下,陆铮拍开酒坛的封泥,递给冷月澜。 冷月澜接过酒坛,喝了一大口,顿时酒香浮动,入口爽滑,齿颊流香,他淡笑道:“好酒!” 陆铮叹息一声,说道:“刚才陛下的话,您已经听到了吧?” 冷月澜点头,慢慢放下酒坛,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本王害了你。” 陆铮却摇头道:“殿下光风霁月,何须道歉?臣只是有点不甘,臣为国征战数年,想不到最后会落得如此结局。今日一调,只怕永远没有翻身之日了。” 冷月澜俯览天地,举目所及之处峰峦竞秀,万壑争流,而他却有一种日暮穷途之感。他昔日自知功高震主,因此步步为营,一直低调行事,只可惜所有的努力全在此战付之东流。也许待他回京之后,等待他的便是一道圣旨和三尺白绫。 思索至此,冷月澜心中无限凄楚。 陆铮见冷月澜眉目楚楚,立刻劝道:“殿下,陛下之所以急着削臣的兵权,是想先剪除您的党羽,等您的党羽倒得差不多,您这柄良弓便要折断了。这个朝廷再也容不下您,难道您还要为这样的君主尽忠?只要您一声令下,臣……” “陆铮!”冷月澜脸色一沉,喝止陆铮的话,直至陆铮怔怔地望过来,他才低声说道:“别再说了。” 陆铮沉默少顷,最终还是坚持说完:“殿下,臣知道陛下对您有恩,但为了殿下,臣必须冒死说完。” 也许是因为离别在即,又或许是因为心中愧疚,这次冷月澜并没有再阻止。 陆铮见状,说道:“只要您一声令下,臣便愿意为您出生入死。现在光锐营还在臣手里,只要我们杀了陛下和几名近臣,暂不报丧,载着空辇回京,便可以直入皇宫了。到时候把陛下之死推给楚王,死无对证。陛下的兄弟已不存于世,国赖长君,他的子嗣年幼,不宜登基。那些武将与您袍泽情深,自然甘愿俯首为臣。至于那些文官,见大局已定,必然不会为难殿下。” 冷月澜仰头饮酒,沉默不语。计划虽好,却终非他所愿。冷筠在他中毒之时带他四处求医,在他孤苦无依之时养他教他,待他视如己出,虽然渐生嫌隙,但他却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当恩将仇报的小人。 残阳当照,映亮了他眉宇间的愁绪,但那双洁如冰雪的双眸却始终坚定如初。不须他多说,陆铮只要看到他的眼神便已明白了他的选择。 那一瞬间,竟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陆铮才发出一声低叹,说道:“其实臣早该明白您的选择,只是忍不住想劝您……但愿您的选择是对的。” 说罢,他们一人一口地饮起酒来,冷月澜是三杯即醉的体质,此时却不知不觉喝了半坛,很快便醉了。 虽是盛夏,但毕竟山上风寒,陆铮怕冷月澜酒后吹风伤了身体,便把他扶到逆风处,命人取来披风盖在他身上。 萧段闻讯赶来,和陆铮交谈了几句,见他脸容疲惫,便劝他去休息。陆铮的一身血迹尚未洗净,此时才觉得难受,便想沿着山路去寻溪流清洗身体,他向萧段说了叮嘱几句,匆匆离去。 萧段为冷月澜拢紧披风,静静地注视着他的醉颜,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 到了夜半,冷筠转醒,闻知冷月澜喝醉,连忙命人把他扶入皇帐休歇。萧段心中顿生不详之感,却又无法拒绝,只得把冷月澜安顿好,然后守在帐外不远处。 冷月澜醉得人事不知,静静地躺在榻上,眼睫毛仿若羽扇,粉颊如染胭脂。冷筠坐在榻沿,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冷月澜的眉目,再沿着鼻梁滑落,停在冷月澜的唇上,那浅浅的气息拂过冷筠的手指,让他全身一颤,下腹的欲望竟渐渐抬头了。他的呼吸一窒,指尖轻轻摩挲着冷月澜的唇,然后仿佛魔怔了般,把手指伸入冷月澜口中,摩挲着柔软的舌头。 冷月澜犹在睡梦之中,虽然因手指的入侵而有些不适,却只是蹙起眉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萧段,别闹……” 冷筠神色一凛,胸口燃起怒焰,他抽出手指,紧紧钳住冷月澜的下颚,怒声问道:“你和他有过肌肤之亲了?” 冷月澜被迫抬起头来,这个姿势让他极不适,他睁开迷蒙的双目,正要训斥,却看见眼前的人是冷筠,顿时惊醒过来,酒意去了大半,颤声道:“陛下!” “你和段儿有过肌肤之亲了?”冷筠的双眸如燃烟火,迫得冷月澜全身发寒,连呼吸都放轻,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他会在冷筠帐中,还面对如此困窘的问题,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冷筠心思玲珑,只消看一眼冷月澜的表情便已知道答案,他心中怒气更盛,冷声道:“朕历尽千辛万苦才把你养大,为了不想伤你,满腹情意不敢表露分毫,宁愿背负狭量的名声也隐忍着疏远你,最后却把你推给了别人,朕怎么甘心?” 冷月澜惊颚地瞪着冷筠,几乎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只有下颚那清晰的痛楚昭示着眼前这一幕的真实性,他颤声叫了一句“陛下”,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冷筠放开冷月澜的下颚,把他按倒在榻上,一双眼睛里盈满霸气和占有欲:“朕派你监视段儿,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继而对他死心。谁知你执迷不悟,中了诛心不但不恨他,还为他掩饰。朕费了多少心思才救了你的命,你怎可如此糟蹋它?” 冷月澜听罢,心中如坠寒冰,一时之间,竟觉得不认识眼前的人,更不知道该如何与之交谈。 他对冷筠有感激、有敬重、有亲情,却唯独没有爱情。 “陛下对臣有救命之恩,臣万死不能报,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却无法……” 冷月澜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冷筠以唇封住,冷月澜惊骇万分,意图侧过脸避开,却又被冷筠用手钳住下颚。冷月澜此时酒意未散,身体绵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很快便不敌,被冷筠的舌头入侵到口腔内,他的舌尖一再躲避,却仍然被冷筠辗转追逐纠缠。 良久,冷筠才离开冷月澜的唇,低声警告道:“以前的事就算了,从今天起,你和段儿断了,以后就是朕的人。听到没有?” 冷月澜闻言,脸色瞬间擦白,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几乎让冷筠把持不住。 “臣敬重陛下,却对陛下并无儿女之情。臣愿脱离皇族,游历天下,今生今世不再踏足京城一步,请陛下成全。” “你休想!”冷筠渐渐降下来的怒气又被冷月澜激起,他撕开冷月澜的衣衫,按住冷月澜的双肩,俯下头吻冷月澜的脖子,并刻意吸吮出青紫的颜色,以此宣示占有权。 冷月澜拼命挣扎,却被压得动弹不得,急得脸上迅速换了几次颜色,语气急如风雨:“陛下,请住手!陛下!” 冷筠抬头与冷月澜对视,眼神锐利如刀:“朕隐忍了数年,今天绝不会退让,你尽快收了其他心思,专心当朕的人吧!” 冷月澜因挣扎得太猛,已气喘不休,却毫无作用。绵密的吻落在脖子,细细摩挲过每一寸肌肤,那怪异的触感让冷月澜感到恶心,他虽然无法动弹,却仍坚定地说道:“陛下,臣不愿意,请陛下手下留情。” 冷筠冷笑一声:“澜儿,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陛下!”冷月澜神色绝望地唤了一声,却唤不来冷筠的一丝退让,他终于闭上双目,眼睫毛惊惶地颤动着。 恍惚中,听到帐外传来萧段的声音:“陛下可是有事?” 冷月澜呼吸一窒,他怕连累萧段,下意识地闭口不言。 冷筠看见冷月澜的神态已知他心中所想,顿时怒焰更炽,向帐外喝道:“退下!” 忽然帐帘一动,萧段已大步冲入帐中,当他的目光掠过榻上两人时,顿时眸瞳一缩,动作比思想更快一步冲上去,一把推开冷筠,把冷月澜拉了出来,并迅速脱下外袍披在冷月澜身上。 “萧段!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冷筠不怒反笑,一双眼眸寒冷如冰,他仍维持着倒在榻上的姿势,却气势迫人。 萧段扶住冷月澜那摇摇欲坠的身体,恭敬地道:“请恕臣无状,但山下的降军出了点问题,陆大人请殿下出面处理,请陛下放行。” 冷筠的视线冷冷地扫了一眼萧段和冷月澜,随即又把目光转回萧段身上,一双眼眸如渊如海:“萧段,你想清楚了?” 自收养萧段以来,冷筠一直以段儿相称,然而如今他却唤他萧段,仿佛往日的情份都不复存在。冷月澜心中一酸,连忙移开视线。 萧段坚定地挡在冷月澜面前,他的眸心沉静不见波澜,说出来的话字字清晰:“军中事变,请让殿下离去。” 冷筠凄然一笑,声音骤冷:“萧段,朕救你性命,并把毕生所学尽教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萧段虽然心中酸楚,却不为所动;两人对峙片刻,仍然没人肯妥协,最后萧段一咬牙,狠下心来说道:“事态紧急,臣告退!” 说罢,他便拉着冷月澜踏出皇帐。当皇帐的帘幕在身后合上,里面便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声声砸在萧段和冷月澜的心头,但萧段握着冷月澜的手却不肯松开分毫,他脸沉如水地带着冷月澜走到马旁,拉开环扣,先扶了冷月澜上马,再飞跃至冷月澜身后,一拍马股,骏马如飞箭一般绝尘而去。 第34章 爱别离 山风呼啸,吹刮着萧段那张如降寒霜的脸,他一路上沉默不语,却紧紧环住冷月澜的腰,并坚持把冷月澜按在他怀里,以此寻找安全感。 一想到刚进皇帐时看到的情景,他便恼怒得想发狂,但到了最后,他却发现最恼恨的只是自己,因为他明明许下了一生守护的誓言,却未能护得冷月澜周全。 冷月澜抬头望向萧段那冷峻的脸庞,心里一阵难受,他不禁伸手抚上萧段的脸庞。萧段感受到那温柔的触感,清俊的脸轻轻一颤,表情瞬间柔和下来。 冷月澜见到萧段的转变,暗松一口气,但想到前路茫茫,不禁又增了几丝愁绪。 疾驰至山下,两人下了马,停在道旁,冷月澜看萧段一直沉默不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副欲默欲语的模样,眉宇更是盈满愁烟。 萧段心思电转数遍,定下心神之时,便看见冷月澜那如遭霜凌的样子,他心中一阵怜惜,便把冷月澜揽入怀中,情不自禁地吻住冷月澜的唇,深入浅出地品尝着那甘美的蜜汁和软滑的舌头。冷月澜也极力配合,仰起头迎接萧段的吻,因为绝望,所以愈加疯狂,他们仿佛要把以后的所有时光都用在此时此刻,那紧环着对方的力道大得让人呼吸不畅。 少顷,萧段终于放开冷月澜,两人细细喘息着,目光却一刻不肯离开对方的脸。 直至呼吸渐渐缓了下来,冷月澜才低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再回去了,以后我就跟着你,无论天涯海角,我愿执手相随。” 萧段迟疑片刻,这才说道:“我怕陛下会对月魄下手,我必须去望月山看看。” 既然冷筠已知晓冷月澜中毒的事,那萧月魄的存在便不是秘密,冷月澜心思一转便已明白了,他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冷月澜说罢,正要转身上马,却被萧段拉住右手,两人对视片刻,冷月澜眸光一凛,问道:“你不打算带我去?” 萧段避开冷月澜的目光,说道:“以陛下的性情,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把柄,所以望月山肯定危险重重,我怕顾不上你。” “我能顾好自己。”冷月澜反握住萧段的手,着急地说道:“我们说好执手相随的。” 萧段却不愿意让冷月澜涉险,他神色坚决地回望冷月澜,说道:“等我三日,三日后的卯时在香山的十里亭等我。” 冷月澜对萧段了解甚深,他知道萧段是执意不让自己跟随,又怕到时候连累了萧段,只得妥协:“我只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后你未归来,我便躲到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萧段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他轻吻一下冷月澜的额角,说道:“好。” 说罢,萧段便把冷月澜扶上马,冷月澜回头望着萧段,不舍地道:“你万事小心。” 萧段在冷月澜的左手轻轻一握,点头道:“你也小心些。” 说罢,萧段猛力拍向马股,骏马嘶鸣一声,扬尘而去。冷月澜频频回首,目光里似有千言万语。萧段静立在路边,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一人一骑远去,直至杳然无踪,他才依依不舍地飞掠向望月山的方向。 萧段途经某村庄的时候买了马匹和干粮,往望月山的方向急驰而去。离开冷月澜之后,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那柔和的感觉渐渐被冷峻代替,一张俊脸虽然悦目,却因表情过于冷硬,显得有些凉薄。 越接近望月山,萧段越显得心绪不宁,不禁加快马速。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掠过,想到自己和冷筠从感情亲厚的师徒演变成今日的决裂局面,他的心中一片黯然,但如果时光能重来一次,他依然不悔当初的决定。 策马至半山腰,马匹不能通行,萧段只得下马疾奔。山中玉带流碧,一如往昔的模样,但却处处透着诡异。 萧段奔走了片刻,忽见山顶烟火漠漠,不禁骤然色变,更不遗余力地向前疾奔。跑到山顶,一阵刀剑铮鸣声随风入耳,萧段目光一冷,飞跃而至,看见一群士兵正在围攻朱逢时和萧月魄,他二话不说便拔剑横扫,下手毫不留情。 朱逢时乃高手,萧月魄虽然年龄尚幼,但多年得他教导,武功自然不弱,只是围攻的士兵太多,两人一时之间脱不开身。萧段突然以风雷之势出现,让人猝不及防,士兵们的攻势便缓了下来。 朱逢时看准一处空门,三尺青霜凌厉纵横,杀得敌人大乱。朱逢时立刻拉着萧月魄冲出重围,萧段垫后。他们的动作比普通人迅捷许多,望月山又是他们的居处,他们对地形自然比其他人熟悉,只见他们的身影忽闪忽现,很快便消失在山顶。 奉命前来捉拿他们的士兵见状,纷纷色变,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萧段三人专挑弯弯绕绕的偏僻小道走,前来捉捕的虽是精兵,但毕竟武功及不上三人,很快便被甩在身后。萧段三人不敢稍停,一口气奔至半山腰,各自找到自己的坐骑,包好马蹄,飞身上马,又专挑偏僻小道下山。 朱逢时这时候才转目望向萧段,一双眼睛深如渊海:“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陛下会派兵围剿望月山?” 萧段迎风拍马,压下心里汹涌的难受,说道:“这件事一时之间说不清楚,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朱逢时也知现在并非说话的好时机,他只得把满腹疑惑按捺下来,三人马行甚急,还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路潜行而下。 疾驰了片刻,忽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人数众多。双方不期而遇,皆脸色骤变,萧段清楚看见为首之人是郭长风,他的黑眸微眯,对身边的朱逢时说道:“冲过去,否则就要被前后夹击了。” 说罢,三骑如飞箭般冲出来,他们手中的长剑已出鞘,碎影流光在剑柄流转,带着森冷的杀气。 郭长风见萧段神色冷绝,立刻喊道:“萧段,陛下命你速回蓬山见驾!” 萧段却不为所动,他挥动手中的长剑,招式宛如飞花溅玉,瞬间便杀退两人。郭长风看到萧段的动作,知他心意已决,便挥手下令士兵围困。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5节 众士兵得了命令,立刻向三人冲去,他们手中的长枪随即挥出,刺向马腹。一时之间,枪影巍巍如山,向着三人迫来。三人拍马避开,各施剑招,并跃马来回冲撞,把士兵们撞得鲜血飞溅,倒地者无数。 郭长风又做了一个手势,后面又有几名士兵冲了上来,对着萧段三人撒网,网上更附着长钉,只要挣扎便会被割伤。三人闪避不及,连人带马被网住,萧月魄少年气盛,极力挣扎,很快便多处扎伤。 有一名士兵见萧月魄挣扎得厉害,立刻一枪刺出,正中萧月魄的腹部,他闷哼一声,腹部鲜血漫漫。 “月魄!” “小公子!” 朱逢时和萧段神色骤变,不顾一切地挥动长剑,并拍马向前冲撞,虽然身上扎伤多处,但终于寻到了突破口,他们挑剑而起,把猎网挥开。 萧段双眸寒冷如冰,下手再不留情,他飞跃至郭长风身前,身法如雁翔长空,郭长风没料到他的动作这么快,只能举剑抵挡,萧段右手的长剑被挡住,却以一个错身左掌击出,正中郭长风胸口。郭长风闷哼一声,被打飞出去,倒在碎石之中,嘴角吐出几口血沫,一时之间竟无法起来。 此时朱逢时已为萧月魄解了网,他喂萧月魄吃了一粒止血丹药,便挥剑横扫一圈,剑风凌厉,所过之处血光崩现。 众士兵见郭长风受了伤,又被萧段和朱逢时的气势镇住,竟无人敢上前来对招。 萧段和朱逢时对看一眼,便飞跃上马,扬尘而去。 —————————————————————————————————————————— 三人驰了数十里,才敢找个偏僻之处停下来休息。他们走得匆忙,没带水和干粮,此地草深林茂,萧段便去打了几只野兔,顺便把水袋装满。 待萧段回来时,朱逢时已帮萧月魄包扎好伤口,并生了火。萧段把洗干净的野兔放在木架上烤,然后把水袋递给脸色苍白的萧月魄:“先喝口水吧!” 萧月魄接过水袋,仰头喝了两口,又把水袋递给朱逢时。朱逢时默默接过,喝了两口,随即放在一旁。 萧段在朱逢时身边坐下,说道:“你让我们的人全部撤出北辰,留下几个暗棋便行了。我先护送你们到边境,然后回来一趟,等办完事再去五行山和你们会合。” 萧月魄闻言微怔,立刻问道:“大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萧段摇头,说道:“你们先走,大哥随后就到。” 朱逢时目光一懔,问了一句:“为了熙王?”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萧段自知瞒不住,便干脆点头承认:“是,我要带他一起走。” 朱逢时冷笑一声,嘲讽道:“公子,属下以前一直觉得您为人冷漠,却不料您一旦动了情,竟如此痴情。您总有一天会为他误了终身。” 萧段坦然迎视朱逢时的目光,字字清晰:“我萧段决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但同样不会放开月澜。” 感情之事最出人意料,萧段既已动了情,朱逢时也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沉默下来。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只听见烈火燃烧的声音。萧月魄的眼珠转了几圈,为了缓和气氛,便问道:“大哥,到底发生了何事,陛下竟会待你如此绝情?” 萧段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坦白:“陛下想强行占有月澜,我冲进去把月澜带走,陛下便恨上我了。” 朱逢时闻言又冷笑一声:“这熙王殿下果真倾国倾城,竟然连陛下都被迷住了,若我们赤泱族有这样的人,早把白锦拿下了。” 萧段知道朱逢时心里有气,所以无论他怎么讽刺自己也默默承受,但如今听到他讽刺冷月澜,萧段自然心中不快:“你别说他,他是无辜的。” 朱逢时看他如此维护冷月澜,恨铁不成钢,他衣袖一甩,便不再说话了。 过了片刻,野兔肉被薰得一片金黄,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几声轻响,柴火燃烧得更盛。 空气中肉香弥漫,三人血战了一场,早已饥肠辘辘,萧段取下一只烤熟的野兔,先后扯了两块给萧月魄和朱逢时,说道:“陛下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这一路上免不了一场血战,现在快点吃了休歇一会,尽快恢复体力。” 朱逢时虽然气萧段,但毕竟在逃亡,只得恨恨瞪了萧段一眼,沉默地吃起兔肉来。 待吃饱之后,他们又休歇了半宿,掩去地上的所有痕迹,这才继续上路。 第35章 潇湘两望 三日后,一直潜踪匿形的冷月澜寅时便守在香山的十里亭,等候萧段的到来。这夜没有月光,地面上一片漆黑,冷月澜不敢点灯,整个人沉浸在黑夜之中,心里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 虽是盛夏,但山中的日夜温差极大,山风袭来,冷月澜衣衫单薄,只觉得通体生寒。他用双手环住双臂,极力眺望远山,但在这迷云雾拥之夜,什么都看不真切。 到了卯时,冷月澜心中更忐忑,不由得起身走出凉亭,往来时路望去,望了一回又一回,却总等不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夜里万赖俱寂,他来回踱步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晰,卯时过去,他的衣衫已被夜露染湿,来时路依旧一片寂静。他站在昏天暗地之中,心中已有些绝望,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昔日的一幕幕,想起昔日的枕上风月,想起他们约定相守江南,想起萧段说的三日之期,靠回忆支撑着等了一个又一个时辰,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夜半,三日之期已过,萧段却没归来。 第二夜仍然没有月光,冷月澜孤身等在凉亭里,听着山风呼啸的声音,回味着昔日相处的点点滴滴,可到了后半夜,又忍不住乱想,萧段不可能弃他而去,最有可能的便是遇到了麻烦,无法如期前来。 魂不守宅地等到天亮,冷月澜下了山,戴上斗笠,到附近的城镇打听消息。待进了城,果然看到城里各处张贴着皇榜,他走近观看,尚未看完便已变了脸色。 皇榜上说安陈监察使萧段意图谋反,事败被收押,秋后处斩。 站在皇榜前的百姓一片哗然,议论起当日的状元郎是何等风光,越说越唏嘘。 冷月澜知道这极有可能是诱他出现的假消息,但萧段过了限期未归,必定处于危险之中,他不敢拿萧段的性命去赌。 他迅速退离人群,备好水和干粮,悄悄来到蓬山附近,养精蓄锐。 —————————————————————————————————————————— 入夜,他避开沿途的岗哨,一路潜行,又在途中悄悄抓了几名士兵询问萧段的情况,得到的答案都是萧段已被收押在山顶,他的心绪大乱,更加快了潜行的速度,很快便到达山顶。 山顶守卫森严,很难潜入,冷月澜不敢贸然行动,只得潜伏在茂密的树丛后面,等待时机。 更漏深沉,冷月澜等了两个时辰,仍然找不到潜入的机会,不禁有些心急。就在他调整好呼吸,准备继续潜伏时,他忽然感觉身体一阵锐痛,那痛楚仿如万刃穿身,又如被万蚁齐咬,瞬间便让他汗湿衣衫,他脸色骤变,不禁扒开树丛抬头看天,果然看见一轮玉盘挂在空中,竟是一个月圆之夜。 他这几日突逢巨变,又挂心于萧段,完全忘了身上的诛心之毒,这时巨痛袭来才想起此事,他连忙把手伸入胸口取保心丹,但摸索了半天,竟然找不到。 冷月澜又细细找了几遍,还是找不到,想是颠簸之时把药弄丢了,不禁心中骇然。然而祸不单行,就在他不知所措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把他所在之处包围起来。 风中传来一阵喜怒难辩的声音,让冷月澜的心头瞬间变凉。 “澜儿,既然来了便出来见朕一面吧!” 冷月澜知道藏身之处已暴露,便起身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他忍着身上的巨痛,冷声问道:“萧段在哪里?” 冷筠闻言,眸色一沉,语气森然:“你与朕多日未见,一见面便只知关心萧段,真让朕伤心。” 诛心之毒最歹毒,一旦发作便十分难熬,此时冷月澜的后背已冷汗涔涔,连眼前冷筠的身影都渐渐朦胧,冷月澜强忍着痛楚,又问了一遍:“您把萧段怎么样了?” 冷筠冷哼一声,说道:“只要你听话,朕不会把他怎么样。” 冷月澜自知以他目前的状况难以突围而出,于是语声低了下来,带着恳求:“他是无辜的,您把他放了。” 冷筠的黑眸遽眯,说道:“朕说过了,只要你听话,朕不会把他怎么样。” 身体剧痛更甚,冷月澜已摇摇欲坠,他听到冷筠的话,虚弱地说了一句:“臣由您处置,请您紧守诺言。”说罢,便不支倒地。 冷筠见状一惊,立刻上前抱住他,急问道:“澜儿,你怎么了?” 冷月澜急促喘息着,脸色苍白如梨蕊,冷汗沿着眼睑流下,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那模样仿佛一个人濒死的时候,不由让冷筠大骇。 冷筠连忙抱起冷月澜冲入皇帐,放到榻上,急问道:“你哪里受了伤?” 冷月澜一躺到榻上便不由自主地抓住身下的丝衾,那力道紧得使他手上的青筋突出,他边喘息边努力说出两个字:“诛心……” 冷筠一怔,用锦帕为冷月澜拭去脸上的冷汗,问道:“那药呢?” 冷月澜早已痛得全身虚软,根本听不清楚冷筠在问什么,直至冷筠又问了两遍,他才答道:“丢……丢了……” “你怎么能丢了?”冷筠声色俱厉,但帮冷月澜擦汗的力道却极轻柔,他顿了一下,又问道:“知道在哪丢了吗?” 冷月澜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他这几日一直四处奔波,根本不知何时丢了药,于是虚弱地说道:“臣去过的地方太多……根本不知何时丢了。” 冷筠把冷月澜抱入怀中,轻吻一下他的额角,柔声说道:“不要紧,朕马上派人去找,若找不到,朕就派人把药研制出来,朕不会让你受苦的。” 冷月澜闻言,眼圈蓦地红了,涩声问道:“皇……皇叔,我们能不能回到从前……” 他叫的不是陛下,而是皇叔,一如小时候那样,冷筠仍是他最敬爱的长辈,他们之间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压迫,像无数父子那样相处。 冷筠心中一悸,却仍然摇头,声音同样干涩:“澜儿,朕已不想再当你的长辈,朕只想当你的男人,而且朕不会放手。” 冷月澜心中一阵悲凉,却已没力气再与冷筠讨论这个问题,他痛得仿如筋脉俱断,几乎昏厥过去,只凭着一份执念强撑着,他抓住冷筠胸前的衣衫说道:“陛下……请您不要为难萧段……” 冷筠把冷月澜抱得更紧,眼眸里一片深沉:“朕说过了,只要你听话,朕不会为难他。” 冷月澜听罢,心中松了一口气,终于昏迷过去。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冷筠忍不住吻了上去,入侵他的唇,以那湿滑的触感告诉自己已经拥有眼前人的事实,一吻毕,他不停地轻抚冷月澜汗湿的脸,神色柔和如水。 “澜儿,从今以后,你休想再逃离朕。” —————————————————————————————————————————— 翌日,当冷月澜醒来时,仍然全身无力,他不禁一怔,随即心思电转,便知是冷筠所为。 冷筠正坐在榻沿看书,看见他醒来,便关切地问道:“澜儿,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吗?” 冷月澜的脑海仍有些昏沉,又四肢无力,便躺在榻上不动,口中说道:“臣现在已经不痛了,只是全身无力。” 冷筠闻言一笑,伸手轻抚冷月澜的脸,柔声道:“朕知道你不愿留下,但又觉得以绳索束缚你有失亲王的体面,所以让你服了软筋散,对外宣称你有病在身,暂留皇帐内养病。” 虽然冷月澜早有心理准备,但乍听之下仍觉得如坠深渊,一时之间对前路有点彷徨绝望,他转过脸避开冷筠的碰触,但冷筠却不让他退避,伸手把他抱入怀里,轻声说道:“你必须慢慢习惯与朕亲密,朕会给你时间。” 顿了一下,他刻意放柔了声音,说道:“听话。” 冷月澜全身一僵,想起萧段之事,不敢再避开,只得任由冷筠抱着,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他昨日毒发,无暇细想,如今脑海清明,疑点便慢慢浮上心头,于是试探地问道:“保心丹找到了吗?” 冷筠见冷月澜没有挣扎,唇边的笑意渐渐漾开,说道:“朕已命人去找了,现在还没找到,不过你放心,朕已命人研制了,应该很快可以制出来。” 冷月澜听罢,原本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就凭这个答案,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萧段不在冷筠手中。倘若萧段在,冷筠直接向他要药和药方就行了,哪需要命人寻找和研制。 理清思绪之后,冷月澜忽然抬头与冷筠对视,问道:“您没有擒住萧段,是吗?” 冷筠闻言微怔,最后不甚在意地笑道:“没错,但你知道得太迟了。” 冷月澜原本一片冷凝的眼眸渐渐缓和下来,他确实知道得太迟了,但知道萧段一切安好,这就够了。 即使今生不能相守,但至少知道萧段能继续光复大业,至少……他不会向冷筠屈服。 冷筠似乎看穿了冷月澜的想法,一双盈满柔情的眼睛瞬间冷了下来,他把冷月澜压在榻上,左手钳住冷月澜双手,右手从他的衣领伸入,抚摸着那光滑的肌肤,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认为萧段不在朕手中,你便可以不听话了?” 说罢,他的力道时轻时重,冷月澜虽然用尽全力挣扎,但却四肢酸软,毫无用处。一阵恶心的感觉弥漫全身,让他忍不住全身发抖,他着急地道:“陛下乃臣的至亲,又岂可行男女之事?” 冷筠用了多年时间挣扎,如今早就想通了,听到冷月澜的话根本不为所动。看到冷月澜一心只想着萧段,他心中恼怒,只想尽快和冷月澜行了云雨之事,让冷月澜接受现实,再慢慢想通。 冷筠解开冷月澜的腰带,掀开他的衣衫,吻上他的脖子,细细品味。 那光滑的肌肤让冷筠意动神驰,他死死压住更猛烈挣扎的冷月澜,如品尝美酒般轻轻吸吮着那线条优美的脖子。 冷月澜浑身抖了一下,明明天气不冷,他却仿佛全身坠入寒渊,每一滴血都冷入骨髓。 他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以如此屈辱的姿势躺在这名敬如父兄的男子身下,面临着如此难堪的境地。他绝望得仿如濒死的野兽,嘶哑着声音叫道:“陛下,您怎能如此辱臣?” “澜儿,你别怕,朕会待你温柔点。” 源源不绝的难堪瞬间将冷月澜淹没,他绝望地说道:“陛下在臣心中如兄如父,如今陛下要行逆伦之事,有损皇家体面,亦损陛下圣名,臣无力阻止,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冷月澜说得无比决绝,说罢,便要咬舌自尽。 冷筠尚未听完便觉得不对劲,立刻钳住冷月澜的下颚,并把另一只手伸入冷月澜口中,锐利的贝齿正好咬在他的手指上,十指连心,一阵激痛传遍全身,但最让冷筠惊骇的却是冷月澜宁死不屈的决心。 冷筠虽然有很多方法让冷月澜求死不能,但那毕竟是他的至爱,他不但要得到冷月澜的人,还要得到冷月澜的心,所以手段不敢过激。 思索片刻,他慢慢让自己的神色柔和下来,哄道:“澜儿,朕答应不会强要你,但你也要答应朕,不能再自寻短见,好吗?” 若非迫不得已,冷月澜自然不想走到这一步,如今冷筠愿意妥协,他便渐渐冷静下来,放弃了寻死的念头,于是点头回应。 冷筠暗松一口气,他慢慢从冷月澜口中抽出手指,又为冷月澜整理好衣衫,盖上丝衾,说道:“等找到了保心丹,朕便带你回京。你虽然一时无法接受朕,但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朕愿意等。” 冷月澜以前一直以为冷筠猜忌他,虽然敬重依旧,但总有些心灰意懒。如今方知那时候冷筠的刻意疏远是为了彼此保全,这个男人虽然对他换了一种心思,但却对他疼爱如昔,是这世上少数真正对他好的人之一。 但他只能把冷筠视作父兄,就算冷筠和他耗上一辈子,也不可能变成男女之情。他向来淡泊名利,对权力可以一退再退,但唯独在感情方面不肯屈就,更何况这是逆伦之情。 想到如今陷入死局,冷月澜不禁心乱如麻,俊美的脸上一片凄楚。 冷筠见状,心中怜惜,便低声说道:“朕待你是真心的,你好好想想。” 说罢,冷筠便轻拍一下冷月澜的肩膀,走出皇帐。 直至那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帘帐中,冷月澜才收回目光,以双手环住自己尚在微微颤栗的身体,哽咽道:“萧段,你到底在何处?我快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删节版,因为脖子以下的亲热戏都不能通过,所以只能修成这样发上来啦~~~只要亲们知道皇帝没得逞就行了= = 第36章 峰回路转 虽然萧段在江南也有势力,但为了方便掩藏行踪,萧段并没有和他们会合,而是命令他们分部撤出北辰。 三人一路潜行,但郭长风步步紧迫,途中打斗了好几次,这才接近边境。 这夜,他们在边境附近的一座山中休歇,吃过野味之后,他们皆已累极,原本应该抓紧时间睡觉,但萧段一直显得心绪不宁,整个人烦燥不已。 朱逢时心细如发,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便问道:“公子可是有心事?” 至于有何心事,他也心里明白,冷月澜是萧段心尖上的人,两人原本约好三日之期,萧段却为了护送他们而失约。他们被郭长风迫得太紧,萧段怕暴露冷月澜的行踪,甚至不敢给他送信说明情况,只能留下冷月澜一人在那里枯等。 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爱人相隔千里,萧段哪能安心? 萧段这夜异常沉默,此时听到朱逢时的问话,便如实答道:“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逢时虽然认为冷月澜误了萧段的大业,但却不忍看到萧段如此煎熬,便安慰道:“可能是公子挂念熙王,才会如此烦燥。若熙王真有什么事,自然会有消息传来。” 萧段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只得起身来回踱步。 过了片刻,一只信鸽从空中飞落,停在萧段的肩膀,萧段立刻取出信鸽脚上绑着的纸条,摊开细看,顿时脸色骤变,整个人都晃了下。 萧月魄对冷月澜的印象极好,见萧段如此反应,也有点担忧,连忙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段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过神来,涩声答道:“陛下以我为诱饵设局引月澜出现,月澜信以为真,上山救我,被陛下擒住了,如今就软禁在皇帐内。” 朱逢时把萧段的话想了几遍,便说道:“公子莫急,陛下既然爱慕熙王,自然不会伤害他。” 萧段想起那日闯进皇帐时看到的情景,哪能不急?冷筠不舍得杀冷月澜,但却会强占他的身体。冷月澜性情如此孤傲,又岂受得了如此屈辱? 自那年羲城沦陷之后,他便谨记教训,一直步步为营,做事从来没再悔过,然而此刻,他却后悔了。他很后悔那天没带冷月澜去望月山,有他在身边护着,即使冷月澜不能毫发无伤,但肯定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现在想来,郭长风之所以步步紧迫,也是为了拖住他的脚步,让冷筠有时间使计引出冷月澜。 萧段无法想像此刻的冷月澜会有多彷徨绝望,他现在五内如焚,恨不得土遁回去救冷月澜。 朱逢时知道此时肯定留不住萧段了,便叹息一声,说道:“既然熙王身陷险境,您还是尽快回去救他吧!属下和小公子只要跨过这座山便到边境了,公子不必担心。” 萧段一颗心已粘在冷月澜身上,即使朱逢时不说,他也打算去救人。既然朱逢时比他先说,他便点头说道:“好的,我救回月澜之后便会赶往五行山和你们会合。” 说罢,萧段立刻拿起放置在地面上的佩剑,不待朱逢时叮嘱什么便冲到马旁,飞身上马,眨眼间便绝尘而去。 朱逢时看着那渐渐杳微的背影,只能无奈地摇头,再次感叹一声情为何物。 —————————————————————————————————————————— 自那天之后,冷筠一直命人搜山,寻找冷月澜丢失的保心丹,却一无所获。正因如此,冷筠一再拖延回京的时日。 到了第四天夜里,山下突然出现异动,冷筠走出皇帐,命人前去打探。少顷,有士兵急匆匆回来禀报:“禀报陛下,降军里潜入了一万南岐兵,现在他们正攻打上来。” 冷筠闻言蹙眉,虽然他曾对楚军的人数疑惑过,却没想过楚王会通敌叛国。这些南岐军一直潜伏在降军里,眼看着他即将回朝,又适逢他和萧段反目、派出郭长风追杀,而冷月澜又被他软禁,南岐军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时机。 他思索片刻,便问道:“敌军的将领是何人?” 那士兵立刻答道:“是靖王。” 冷筠脸色微变,他知道南岐军来势汹汹,便立刻命令那名士兵通知各将领到半山的平地候命,同时命人牵来坐骑,飞身上马,往之前扎驻皇帐的地方驰去。 到了半山,各将领已候在那片平地上,他们一看见冷筠便立刻下跪行礼,冷筠摆摆手,迅速下了马,在士兵准备好的木椅上坐了下来,他扫视一遍众将,却没发现陆铮的踪影,不禁心中疑惑,但又想到陆铮已被削了兵权,也许因为心生不满才会迟到,他便暂时按捺住心中的怒意,和众将商议退敌之计。 此时山下杀声如潮,他们站在半山仍能感受到战况的激烈,冷筠脸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听着那催魂夺魄的呼啸声,忽然有种脚下的江山在动荡的感觉。 —————————————————————————————————————————— 自被擒至今,已有四个日夜,冷月澜全身无力地躺在榻上,神色恍惚地感受着每一个晨昏,帐内的灯火亮如白昼,他却觉得昏天暗地。 这段时间里,陆铮曾来过一次,却被挡在帐外,自此之后便再无人来找他,仿佛这世上再无熙王此人。 想到日后将在冷筠的后宫虚度流年,冷月澜便心丧若死。 冷筠因为势在必得,反而不急着占有他,只是每晚必定和他同榻而眠,偶尔抱一会,亲几下,似乎是想让他慢慢适应这种亲密行为,却又会在他表现出反感时停止。 冷月澜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何时,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希望萧段出现,但又害怕萧段出现,每天反反复复的想,身心俱疲。 这天入夜之后,山下突然传来阵阵厮杀声,声音激昂如潮,一波又一波袭来,冷月澜即使躺在皇帐里仍然能感受到那种肃杀之气。 冷月澜不知发生何事,心急如焚,唤来守在帐外的士兵询问,士兵却毫不知情。冷月澜命那人去打探一下,然后躺在空寂的帐幕里,听着漫山遍野的厮杀声,心里一片忐忑。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6节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几声闷哼,随即响起一阵打斗的声音。冷月澜紧绷着身体,身上很快便盈满细汗。 少顷,帐幕被掀开,陆铮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道:“殿下,臣马上带您离开此地。” 冷月澜看见陆铮,眼前一亮,立刻问道:“外面发生何事?” 陆铮来到榻前,低头看着冷月澜,一张脸隐在阴影里,神色难辩:“有南岐军潜伏在楚王的降军里,他们今夜发起突袭,正与我军战斗,臣趁机潜进来救您。” 冷月澜闻言一惊,想不到楚王竟与南岐勾结,难怪兵力如此盛。转念一想,楚地乃边疆之地,只要楚王同意,潜入军队易如反掌。他不由问道:“敌军潜入了多少人” 帐内烛火摇曳,在帘幕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显得有点诡异。 陆铮答道:“一万左右。” 冷月澜闻言蹙眉,心思一转,又抬头望向眼前的陆铮,问道:“你怎知本王……” 此事毕竟不光彩,因此他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实在说不下去。 陆铮闻言,神色一懔,语带愤恨:“臣前几天听说殿下身体抱恙,本想来探望,但却在帐外听到陛下和殿下的对话,知道陛下欲迫殿下就犯,而殿下却宁死不从,差点殒命。” 说到这里,陆铮顿了一下,双目燃烧着怒焰,越说越激昂:“殿下为北辰固守疆场多年,立下汗马功劳,最后竟受辱至此,臣……臣实在痛心。” 说罢,陆铮瞬间便红了双眼,随即又说道:“殿下,事态紧急,再不走就被发现了,请恕臣冒犯了。” 说罢,他便不由分说地拿起放在不远处的披风,盖住冷月澜的身体,然后抱起冷月澜冲出帐幕。 帐外的打斗已结束,此时尸体遍地,大部分是禁军的士兵,山顶血腥味薰天,十分刺鼻。而战胜的光锐营士兵已候在帐外,见陆铮抱着冷月澜出来,立刻向冷月澜行礼。 冷月澜被冷风一吹,瞬间清醒过来,立刻说道:“若本王一走了之,陛下怎么办?” “撤!”陆铮向士兵下了命令,然后抱着冷月澜快速奔向山下,光锐营的士兵立刻紧跟其后。 陆铮轻声向冷月澜说道:“殿下放心,南岐军不是我军的对手。若殿下此时不走,以后就没机会了,难道殿下甘心成为陛下的禁脔?” 冷月澜闻言,全身一震,但他很快便理清了思绪,问道:“若我军只对付一万南岐军,自然没有不胜之理,但楚王旧部呢?他们的态度如何?” 陆铮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冷月澜看到陆铮的表情,心中一凉,又想到郭长风才刚接掌光锐营,恐怕无法驾御,便又问道:“光锐营里有多少人随你走?” 陆铮还是沉默不语。冷月澜已感觉到不对劲,他望着陆铮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放本王下来,本王不走。” 陆铮却不肯听命,反而加快脚步:“请恕臣无法听命。臣自从军以来便一直追随在您身边,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受辱。” “如今陛下有难,你我身为人臣,岂能想着一己之私?”冷月澜扬声斥道,但因为他虚软无力,所以声音没什么震慑力。 陆铮却不为所动,反而说道:“君无德则臣叛,陛下所为已让臣寒了心,臣今天决意救殿下,倘若殿下怪罪,臣日后任凭殿下处置。” 冷月澜闻言气极,奋力挣扎,却无奈挣不开陆铮的怀抱,他冷声斥道:“你有没有想过,陛下若有不测,北辰将如何?陛下只有一子,而且还是个婴孩,如何继承皇位?到时候诸侯争霸,北辰将四分五裂,你便是千古罪人。” 陆铮却语气平淡地说道:“不是还有殿下吗?到那时候,臣便拥立殿下,您就是众武将心中的神,他们都会拥戴您。至于那些文臣,国赖长君,他们都懂得选择的。” “胡闹!倘若北辰因本王而落得如此地步,本王绝不愿苟活于人世,更别说登极了!”说罢,冷月澜把目光转向紧跟在陆铮身后的众士兵,命令道:“本王命你们立刻回去护驾,否则视同谋逆,本王绝不轻饶!” 跟随陆铮而来的士兵闻言皆神色一僵,顿时为难起来。陆铮见形势不妙,立刻一掌劈昏冷月澜,向身后的士兵冷声说道:“殿下忠心为国,那昏君却不能体谅殿下的一片丹心,反而觊觎殿下的美色,软禁殿下,咱们随殿下出生入死、保家为国,怎能眼睁睁看着殿下落得如此下场?今日本将非救殿下不可,你们若要追随那昏君、眼睁睁看着殿下受辱,现在立刻就离开,本将绝不会勉强。” 在场的士兵都是曾追随冷月澜多年的人,心里对冷月澜敬仰若神,自然不能看着冷月澜沦为禁脔,于是齐声高呼道:“愿追随将军!” 陆铮满意地点头,来到马匹的隐藏之处,抱着冷月澜上了马,朗声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出来救美的英雄不是萧段,而是陆铮(不过陆铮不是萧段情敌啊)~~~~ 第37章 梦葬江南 当被派出去寻找陆铮的人回来通报时,冷筠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他迅速飞跃上马,往山上驰去,因为走得太急,身后的禁军几乎无法跟上他的速度。 到达山顶,满地尸体映入眼帘,冷筠的眸瞳蓦地一缩,忽然勒住马缰,下马时因为太着急,差点一脚踩空,他在禁军的惊呼声中晃了晃,立刻往皇帐冲去。 掀开皇帐,帐内空无一人,冷筠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一片空白。过了片刻,他渐渐冷静下来,放缓呼吸,咬牙切齿地说道:“来人!” 禁军统领萧思载立刻上前听令:“臣在!” 冷筠声如寒冰地说道:“熙王被掳,朕怀疑是陆铮所为,你马上带五百人沿着下山的道路追查,一定要寻回熙王,不得有误。” 萧思载迟疑一瞬,终于说道:“陛下,如今情势危急,臣不能离开您。” 冷筠闻言,眼眸微眯,正要斥责萧思载,却有士兵匆匆来报:“报,南岐军已攻上半山,原本已降的楚军降而复叛,随南岐军发起进攻,情况已十分危急!” 冷筠心头一懔,厉声问道:“光锐营如此悍勇,怎会轻易被攻上半山?” 虽然光锐营之前与楚军的一战折损了数千人,又被郭长风领走了五千人,但好歹剩下约一万三千人左右,怎么可能让敌军轻易突破防线,除非…… 想到这里,冷筠顿时如坠寒冰。那名士兵战战兢兢地看了冷筠一眼,本想解释什么,但当他看见冷筠那双明澈冰寒的眼眸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冷筠悲凉一笑,他御宇数载,朝无失政,想不到竟有一天要面对众叛亲离的局面,他挥手让那名士兵退下,自己独自一人坐在皇帐里,对着摇曳的烛火,胡思乱想起来。 楚军的背叛自是为了名利,只要这仗胜了,原本在北辰面上无光的降军便会成为南岐的功臣。而光锐营背叛却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众将领企图让冷月澜取而代之。 满心忐忑,并非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是不知心里念着的那个人有没有参与这个计划,是否欲将他置之死地。 他写了一道密旨,藏在隐秘之处,再写了一封信,用信鸽送给郭长风。处理完之后,他在皇帐里换上庄严的龙袍,倚剑而坐,等待着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 山中杀声震天,陆铮抱着冷月澜往偏僻小道下山,尽量避开正在厮杀大部队。当他们到达山下时,忽然遇到严阵以待的白天择一行人。 白天择一身戎装,俊美的脸半隐在月华中,神色未明,他身后的一众士兵弓箭森严,茂密的树叶中人影幢幢,偶尔又反射出迫人的寒光。 虽是盟友,但此时相遇,陆铮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因此不敢靠近,而是冷淡地道:“靖王殿下,你我各取所需,如今我已救出熙王殿下,这就带他离开,后会有期。” 白天择向前一步,冷锐的目光打量着陆铮怀里的人,只见冷月澜半张脸埋在陆铮怀里,露出轮廓优美的侧脸,他双目紧闭,眉头轻蹙,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一双洁如冰雪的眼睛,那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即使把他当作情敌的白天择也不由得感叹熙王风华无双。 收回目光之后,白天择轻笑一声,说道:“原本按照约定,本王应该放你们下山,但父皇对熙王仰慕已久,想请熙王到南岐作客,所以……希望熙王能赏光。” 陆铮闻言大怒:“白锦那老贼竟然敢觊嵛熙王殿下!” 白天择自动忽略陆铮不敬的话,俊美的脸微微抬起,唇边泛起一抹弧度,说道:“父皇说了,倘若将军有意投向南岐,父皇必定重用。” 陆铮冷笑一声:“我陆铮纵然再不堪也不会拿熙王殿下来换自己的前程,你若想掳走殿下,除非我死。” “那就没办法了。”白天择唇边的笑容未变,只是一双眼睛冷了下来,他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便冲上去挡住陆铮一行人的去路,迅速张弓搭箭,气势迫人。 陆铮为了隐藏行踪,只带了三百名亲兵,现在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显得捉襟见肘,只能拼尽全力突围而出。 “杀出去!”他冷喝一声,左手揽紧冷月澜,并抓紧马缰,右手高举长枪,在身边的士兵掩护下冲杀出去。 一阵箭雨过后,因为距离太近,南岐军不敢再放箭,而是改用长刀近身博杀,顿时鲜血飞激,刀剑清音铮鸣,仿佛整座蓬山为之震动。 陆铮不敢恋战,他让部分下属断后,自己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往出山的道路策马狂奔。白天择因为要留下来主持大局,只得命姚伟业率军去追。 陆铮虽然悍勇,但寡不敌众,他们边走边杀,很快身后只剩下十数骑,而姚伟业仍在穷追不舍。 陆铮一咬牙,往望月山的方向策去,他们好几次被追上,血战了几场,陆铮身上已添了许多伤口,鲜血奔流,染红了一身戒装。 颠簸中,冷月澜缓缓醒来,他抬头望向面前的陆铮,想起昏迷前的情境,神色骤变,冷声喝道:“赶快回去救驾!” 陆铮加重揽住冷月澜的力道,说道:“殿下,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冷月澜全身一震,以为冷筠已遭遇不测,颤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 “不是。”陆铮立刻打断他的话,解释道:“臣下山时被白天择阻住去路,白锦……白锦觊嵛殿下……”陆铮这句话说得特别艰难,他知道冷月澜乃铮铮铁骨,哪堪受辱,无奈冷月澜风采独绝,让人忍不住想据为己有,一身风姿竟惹来这么多麻烦。 冷月澜瞬间明白了陆铮的话,一张俊脸蓦地擦白,再望向身后寥寥可数的十数骑,他终于明白如今的处境:“身后有南岐的追兵?” “是!”陆铮哑声答道:“姚伟业一直穷追不舍,臣和他边走边战,一直纠缠至今。” 冷月澜沉默片刻,知道如今再怪罪陆铮亦无益,只得问道:“你可知陛下那边的情况如何?” 陆铮迟疑片刻,这才答道:“郭长风率了五千光锐营士兵追杀萧段,除了部分伤残士兵,陛下身边约剩下一万三千人左右。” 陆铮没有坦言的是,在白天择的授意之下,这几日军中流言四起,都说冷筠对冷月澜起了色心,更不顾冷月澜的意愿把他软禁,欲行苟且之事。 光锐营由冷月澜一手建立,军中的将士追随冷月澜多年,虽然冷月澜已交出兵权,但这些旧部依然对冷月澜敬仰若神。如今才刚平叛完毕,冷筠便削了陆铮的兵权,更不顾他与冷月澜的叔侄血缘,意图强占冷月澜,这自然让军中的一群铁血汉子寒了心,遇到战事时便不肯死战。 而在这场变故中,为了顺利救出冷月澜,陆铮向光税营的旧部下了暗示,让他们纵敌上山,缠住冷筠,让他无暇顾及冷月澜。 至于已投降的楚军,本来就谈不上什么忠诚,更是毫不犹豫倒向曾经结盟的南岐军。 如今的冷筠可以说是四面楚歌,倘若没有奇迹出现,只怕不会有好下场,但事已至此,多想亦无益。从决定救冷月澜开始,陆铮便知道自己已无回头之路。 冷月澜虽然担心冷筠,但此时已自顾不暇,便又问道:“你可知萧段的情况?” 陆铮闻言摇头:“臣只知郭长风率了五千人追杀萧段,却不清楚他们的情况。” 冷月澜听罢,心里有点惘然,当年在京中把盏言欢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眨眼间,却落得如此田地,冷筠和萧段生死未卜、而他亦前路渺茫,原本强大的北辰面临大厦将倾的局面。而他,却难辞其疚。 昔日的情景一幕幕掠过脑际,心思转了一重又一重,越想越绝望,他闭上双目,低声问道:“我们如今去哪里?” 陆铮看到冷月澜那悲伤的模样,心中同样难过,他本是将门之后,曾经多么意气风发,最终却背上叛臣的污名。他压下心中的思绪,坚定地说道:“这附近最合适藏身的地方只有望月山,臣想带殿下去那里暂避。” 听到望月山的名字,冷月澜的心思又再翻腾起来,但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又说道:“就去望月山吧!” —————————————————————————————————————————— 冷筠在空寂的皇帐里坐了一夜,却没有等到他心中念着的那个人,桌上烛火摇曳,烛泪一滴滴落在桌面上,空留无法言喻的苍凉。 厮杀声仍在持续,东南西北四面沸腾,让他的心倍受煎熬。他想起自己昔日的种种行止,终于闭目承认自己此行太过任性,若他继续疏远冷月澜,纵使不能如昔日般感情亲厚,但至少能善始善终。 正因为他强求不属于他的感情,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一生中只任性了这么一回,却要赔上自己的命,伤人伤己。在这一刻,他终于悔了……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萧思载着急的声音:“陛下,靖王率兵迂回到此地,准备到达山顶了,请陛下速速随臣离开,臣定会掩护陛下突围而出。” 冷筠闻言却只是叹息一声,绝望地道:“突围之后呢?何处有救兵?你真以为白天择是迂回而来的?” 帐外的萧思载闻言顿时沉默下来,冷筠苦涩一笑,说道:“罢了,你趁敌军未来,赶快离开吧!” 萧思载却立刻答道:“臣不走。” 冷筠的声音低低的,不知道是在对萧思载说还是对自己说:“你这是何苦呢?” 帐外的人不再回答,而冷筠也结束了对话,他整理好衣冠,然后准备好一壶毒酒,端坐在桌前,仔细回忆着此生最珍贵的一幕幕,里面全是那个绝世俊美的人。 过了片刻,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拔剑的声音。冷筠知道白天择到了,他向守在帐外的萧思载吩咐道:“思载,让他进来。” 声音刚落,便响起收剑的声音,随即响起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厚重的帐幕被掀开,白天择冷竣的脸出现在眼前,几缕阳光透过帐幕的缝隙射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你来了。”冷筠脸无表情地看了白天择一眼,随即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碧绿的酒痕在金樽中徐徐浮动,一如此刻北辰飘遥的江山。 看着冷筠那沉着的脸庞,白天择心中钦佩,无奈立场各异。他看了一眼冷筠面前的酒樽,轻点一下头。 冷筠端起酒杯,冷声问道:“靖王可否告诉朕,熙王如今在何处?” 到了此时此刻,白天择已没有隐瞒冷筠的必要,于是如实答道:“熙王被陆铮带走了,本王也在找他。” 冷筠闻言暗松一口气,又问道:“熙王可有参与此事?” 白天择摇头:“和本王勾结的是陆铮,熙王毫不知情。” 冷筠终于闭上双目,似乎极疲惫,但他的唇边却绽放出一抹温柔的弧度,他举杯一饮而尽,当他放下酒樽时,那声敲着桌面的闷响显得异常沉重。 白天择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未阻止。少顷,冷筠的唇边开始溢出黑色的血,那浊血一滴滴落在龙袍上,仿佛在庄严的龙袍上绣了一朵落花。 冷筠坐得毕挺的身体渐渐滑落,最后倒在地面上。帐外的萧思载闻声冲了进来,满眼泪光地喊了一声陛下,随即拔剑自刎。 过了片刻,白天择才上前探冷筠的鼻息,确认他断了气,这才起身走出帐幕。此时正是日出,朝霞当照,橙光似练,把他的整个身影染得艳红似血。 —————————————————————————————————————————— 陆铮一行人逃了片刻,姚伟业的部队又追了上来,那急促的马蹄声一下下踏进陆铮和冷月澜心里,动魄惊心。陆铮的坐骑承载着两人的重量,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面对越迫越近的敌军,陆铮只得咬牙拍马。 狂风迎面而来,如刀锋般凛冽,瞬间刺痛了陆铮的眼睛,他加重了握着缰绳的力道,手背的青筋异常清晰地突显。 身后的副将见敌军来势汹汹,辞色坚定地说道:“将军带殿下先走,末将断后。” 陆铮轻点一下头,涩声说道:“你小心些。” 说罢,双脚一踢马腹,向前飞驰而去,那种穷途末路的感觉让他的眼圈瞬间便红了起来。 身后的厮杀声渐远,而陆铮的身边再没任何人,连吹来的风都显得特别孤冷,他抱紧怀里的冷月澜,两人皆沉默不语,只有空洞的马蹄声在路上回响。 到了佛晓,他们终于抵达望月山,陆铮在山下放走马匹,让他继续沿着前路扬尘而去,自己背着冷月澜踏着偏僻小道上山。 晨光四起,山上青郁迎人,陆铮沉默地踏过花影树荫,清晨的露珠从树叶滴落在他的肩膀,明明隔着戒装,却仍能让他感觉到那彻骨的寒意。 冷月澜被陆铮背在身后,感受着陆铮踏出来的一个个沉重的脚印,问道:“陆铮,你可悔?” 陆铮走了几步才答道:“臣不悔背叛了陛下,却恨自己没有计划好,让殿下陷入末路。” 冷月澜叹息一声,说道:“在半山腰处有一道溪流,你沿溪踏过碎石,里面有一个隐蔽的山洞,我们可以在那里暂避。” “是,殿下!”陆铮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山上走去。他拼杀了一夜,又沿途护着冷月澜,早已疲惫不堪,但却不敢稍歇,怕一停顿便使不上力。 冷月澜听着陆铮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明明有种穷池之鱼的末路感,却反而越来越平静。无论如何,他最终回到了当初约定相守的地点,总算没有负萧段。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雷霆铁蹄声,陆铮和冷月澜皆脸色骤变,陆铮加快脚步,凭着意志力一路前行,喘息声越来越重。 冷月澜问道:“他们怎知我们上了望月山?明明我们已放走了马匹……” 陆铮脚步未停,他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声传来:“他们之中应该有擅长追踪的高手。” 冷月澜顿时沉默下来,如果陆铮的猜测是真的,那无论他们藏得多隐蔽,最终仍难逃被擒的命运。 冷月澜闭上双目,低声说道:“我们试探一下吧!” “是,殿下。”陆铮应了一声,立刻往道旁的密茂草丛走去,他艰难地在深草之中游走,每一步都如负山岳,但他却没想过要放开背上的人。 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在接近半山腰的时候,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陆铮和冷月澜心里一沉,知道陆铮的猜测已成真。 陆铮一口气冲出茂密的草丛,沿着溪流奔跑,耳边流水声阵阵,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声清喝:“陆将军,靖王殿下说若将军愿意交出熙王,殿下便可让将军在南岐封候拜将。” 陆铮闻言冷哼一声,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冷月澜看着前方的景色,只见云山苍苍,峭壁如削,已是末路。 陆铮在悬崖前停住脚步,俯瞰山下,一道江流绕山而过,水势轰然。他微怔,说道:“这里是……” 冷月澜脸无表情地看着山下的淮河,此河横跨北辰、南岐和西丰国,当年冷筠便是在这里救下萧段。如今,他却在这里走到末路,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恍惚中,他又想起那相士为他卜的那一卦,说他命中忌水,注定命尽于水中。竟然……真的应了卦。 陆铮回头看了一眼渐渐接近的敌军,再望了一眼冷月澜的侧脸,坚定地说道:“殿下,对不起,臣无法眼睁睁看着殿下受辱,所以……臣宁愿陪殿下一起死。” 冷月澜再看一眼这座美丽的望月山,涩声道:“去吧!” 那一刻,陆铮忽然忆起那年他和冷月澜初见时的情景,在朦胧的青辉下,少年鲜衣怒马,一笑倾城,从那时起,他便发誓对那人一生忠诚。后来他们经历过人世浮沉,然而无论世事如何幻变,唯有这份忠诚始终未曾变过,他愿意当冷月澜身边守护到最后的那个人。 思绪一定,陆铮便托紧身后的冷月澜,纵身一跃,投江而去。 即将赶到悬崖的姚伟业见状一惊,他立刻冲了过去,却只能看见大雾垂江,那两人已无影无踪,他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向身后的士兵命令道:“马上下山搜索熙王的踪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士兵们应了一声,立刻往山下走去。 姚伟业看着山下的朦胧雾霭,头痛地抚额:“这下糟糕了,我该如何向殿下和陛下交待?” 烟山空翠,飞鸟漫天翔翥,仿佛刚才那悲壮的一幕从没发生过,只有拂过悬崖的风带着些许悲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已经完结了,江南的部分到此为止,故事剩下最后一卷。 第三卷:梦回故国 第38章 犹有未归人 北辰仁康六年九月 五行山位于昔日的赤涣国最东面,此山藏在两座山后面,终年被迷雾笼罩,沟壑幽深,山中更有众多毒蛇猛兽,让人避之不及。 因此地终年无人踏足,便成了赤涣遗族的藏兵之处。与北辰望月山不同,五行山从山外便开始设岗哨,山中更是处处设防,守备极严。 此时在山颠传来一阵琴声,声如孤雁长鸣,每一次弄弦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牵挂,悲凉的琴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却难以尽诉抚琴之人心中的悔恨和苍凉。 朱逢时站在后面看着坐在凉亭里抚琴的萧段,他仍是一身白衣,十指在琴弦上灵活地游走,一张俊美的脸紧绷如雕塑,脸色苍白而疲惫,显然已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最让人心酸的是他那双眼睛,漠然而空洞,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 自冷月澜投江自尽之后,萧段便魔怔了,他调回了所有人马在淮河附近搜索冷月澜的下落,当时几方人马都在寻找冷月澜,淮河两岸人仰马翻,但淮河连接北辰、南岐和西丰国,要找起来不容易,他们至今仍无消息。 当日郭长风接到冷筠的密旨之后,很快便回去集结光锐营的残兵,全军缟素和南岐军大战了一场,打得翻天覆地,最终抢回了冷筠的尸体。 后来渐渐传出冷月澜投江自尽的消息,原本打算拥立冷月澜的将士们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消息传来的那夜,光锐营所有将士号哭了一夜,并对迫得冷月澜自尽的南岐军恨之入骨。 虽然北辰相继失去了冷筠和冷月澜,但毕竟还没见到冷月澜的尸体,原本心思各异的将士在那时异常团结,一边抵挡外敌,一边派人沿着淮河搜索冷月澜的下落。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7节 后来南岐又陆续增派了数万援军,企图趁着北辰风雨飘摇之际一举击破。 冷月澜生死未卜,帝位不能一直虚悬,于是在寻找了一个月未果之后,郭长风写信回京请求各元老大臣早立新君。 当消息传回京时,京中乱成一团,当时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有冷筠未满周岁的儿子冷阳,于是众大臣商议许久之后,选出了三位大臣共同辅政,直至新君成年为止。 虽然南岐来势汹汹,但北辰倾全国之力抵挡,人人奋战,把南岐军挡在安陈,不能寸进。 那段时间里,萧段几乎在淮河两岸掘地三尺,依然寻不到冷月澜,他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不眠不休地搜索,因体力不支而昏迷了好几次。 冷筠已死,而萧段的谋逆之罪又是冷筠亲定,因此无人敢平反,通辑令一直未解除。朱逢时不能让他在北辰久留,便极力劝说他派人在南岐和西丰国搜索。 那时候萧段的人马已引起北辰军和南岐军的侧目,萧段无奈之下,不得不撤出北辰,回了赤涣遗族的据点五行山。 直至如今,萧段仍未放弃寻找冷月澜,他派人在南岐和西丰国的淮河岸边悄悄搜索,日复一日等着消息,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他终日活在焦燥和悔恨之中,整个人瘦了一圈。 看着这样的萧段,朱逢时突然希望冷月澜能活着,否则,他不敢想像萧段将会变成什么模样。以前的萧段虽然性情冷漠,但至少充满生机,但如今,却与行尸走肉无异。 想到这里,朱逢时忍不住叹息一声,慢慢走近萧段。 一曲罢,琴声乍止,萧段没有回头,只是冷声问道:“可有月澜的消息?” 朱逢时的鼻间一阵酸涩,低声答道:“还没有。” 萧段沉默片刻,终于声音沙哑地说道:“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四个字低得几不可闻,说罢,萧段仿佛用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颓然倚在琴台上。 朱逢时见状,不忍地说道:“公子……”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萧段低着头,声音颤抖,似是无力承受那汹涌的痛楚:“那时候他说过,若我三日之后不能如约而至,他便躲到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我想不到……我很后悔,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不带上他?如今我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绑在身上……却再也找不到他了……” “公子,别自责了,谁也想不到会这样。”朱逢时上前一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轻拍一下萧段的肩膀。在那刻,他看见萧段红红的眼眶,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承载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让人不忍细看。 萧段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白色锦帕,他缓缓摊开锦帕,露出一撮青丝,随着他的动作,一阵熟悉的兰香浮动,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柔滑如绸缎的青丝,眼神中带着无限眷恋:“我永远不会放弃寻他,即使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骨带在身边,将来与他并骨青山。” 朱逢时尚未听完便不忍地转过脸,萧段对冷月澜的深情,即使是他这个旁观者也几乎负荷不了,更别论萧段这个当事人。 少顷,萧段小心地叠好锦帕,放回袖袋里,随即淡漠地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朱逢时回过神来,说道:“从快意居那边传来消息,北辰和南岐仍然在寻找熙王,看来白锦对熙王仍未死心。” 萧段闻言,咬牙切齿地说道:“白锦和白天择!我和他们不死不休!” 朱逢时坐到萧段旁边,又再说道:“听说,白天择在战场上被流矢射中肩膀,伤得不轻,白锦召他回朝了。” 萧段闻言冷哼一声,声寒如冰:“算他命大,总有一天,我会在他胸口补上一剑。” 萧段原本便对白锦父子恨之入骨,如今白天择迫得冷月澜投江自尽,新仇加上旧恨,便如东海明沙,无穷无尽。 朱逢时看着萧段那张恨意难平的脸,问道:“您什么时候去霜城?” 萧段沉默片刻,终于说道:“霜城那边的消息打听得比较快,我明天就动身。” 一旦萧段踏足霜城,便代表他们的行动正式开始,可以预见南岐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萧段要用自己的双手,为隐忍多年的国仇家恨作个了断。 —————————————————————————————————————————— 华灯初上,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进南岐的怡王府里。当马车停下来之后,一名约二十出头的男子出了马车,他身穿银边锦服,腰系玉带,头戴银冠,脸容清秀,看起来一身书卷气,此人正是怡王的独子白慕棋。 怡王府的总管郭福早已得到消息,此时见白慕棋的脚步有些不稳,便知道他在赏花宴上喝多了,郭福立刻上前挽扶,说道:“世子,您回来了,醒酒汤已备好了。” 白慕棋的脚步并未停,他迫不及待地往他居住的观涛阁走去,边走边说:“你让人送到观涛阁去。” “是,世子。”这两个月来,郭福已习惯了白慕棋的转变,他最近不但出门少了,若出门,回府后也会匆忙赶回观涛阁,仿佛里面藏着稀世珍宝。 白慕棋不再理会郭福,快步往观涛阁的方向走去,当他踏进观涛阁,他的小厮守元已候在那里,尚未待守元说话,白慕棋便紧张地问道:“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守元神色激动地说道:“世子,那位公子醒了!” 白慕棋闻言欣喜若狂,正要进去,却忽然想起自己一身酒气,于是说道:“我先去洗浴,稍后就到。” 说罢,他便快步走进浴房,俐落地褪去衣物,踏入浴池,还用了花瓣洗浴。 他等了两个月,终于盼到那个人醒了,白慕棋心中的激动无法言喻。 他不由得想起初见那人时的情景,当时他和一群好友到郊外踏青,他因身体不适而提前回府,途经淮河时发现岸边躺着一个人。他本性善良,便走过去查看,那人虽然一身狼狈,但一张脸却俊美无铸,让他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更毫不犹豫地把那人带回府中医治。 刚开始那人的情况很不好,有好几次都几乎熬不过去,全靠他府中的珍贵药材吊命。后来虽然情况稳定,但那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自从救了那人,白慕棋几乎不愿意出门,他终日待在那人的厢房,对着那张精致的睡颜发呆,即使外出赴宴,也总是牵念着府中那人,魂不守舍。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刻意隐瞒了救人的事,享受着这个温馨的秘密。他并非没想过那人的身份,那人身穿华服,身上的饰物无一不是珍品,但他总是刻意忽略一些细节,不愿意深究。 洗浴完毕,他快步走进那人的厢房,那人正在喝药,清瘦的身体倚在围栏上,他没有束发,一头青丝披散在身上,遮住了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听到开门声,那人停住喝药的动作,缓缓转过脸来,那双眼睛沉静如水,却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四目相接那刻,白慕棋觉得这世间的所有星光都聚集在眼前人的眸中,让他的心里悸动不止。 守元见状,立刻对那人介绍道:“他就是世子。” 白慕棋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行礼道:“在下白慕棋,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的眼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低声说道:“我不记得了。” 白慕棋闻言微怔,随即立刻了悟:“你失忆了?” 虽然惊讶,但他心中的某个角落却忍不住窃喜,因为这样一来,眼前这个人就只能依靠他。 那人掀开锦衾,想要下榻,却全身无力,只能倒回榻上。白慕棋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扶住他,并为他重新整理身后的软枕,柔声说道:“你重伤未愈,宜静养,若有什么需要,你只管跟我说。” 那人低低咳了几声,那略带沙哑的咳声传入白慕棋耳里,虽不剧烈,却让他心疼得肝颤。待咳声静止,那人便说道:“听说在下已昏迷了两个多月,全靠白公子仗义相救才能活命。请受在下一拜。” 说罢,他正要下榻行礼,却被白慕棋急急阻止:“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别乱动。” 白慕棋说完,便接过守元手中的药碗,凑到那人唇边,轻声说道:“先喝药吧!” 那人闻言,伸手接过药碗,缓缓饮尽。 白慕棋暗暗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行止优雅,知他必是出自高门,一时之间百感交杂。 那人喝完药,守元立刻机灵地接过药碗,退到一旁。 白慕棋拿起放在一旁的蜜饯,凑到那人唇边,那人伸手接过,细细咀嚼,厢房内不闻人语。 少顷,那人又咳了几声,随即说道:“多谢白公子救命之恩,在下已叨拢多时,就此告辞……” 那人尚未说完,白慕棋便急了,他轻轻按住那人的身体,说道:“路见此事哪有不救之理?你伤得很重,此时虽然醒了,但尚要调养很久才能下榻行走,否则会留下顽疾。再说你如今已失去记忆,无亲无故,能去哪里?你别多想,只管在这里安心养伤。” 说罢,白慕棋也不待那人回答便仔细为他掖好锦衾,然后坐在榻沿,安抚道:“我当时是在淮河岸边救了你,你身上虽没明显的外伤,但也不排除是仇家所为。为了你的安全,我救你时没有声张,除了我和守元,没人知道你在这里,你不必担忧。” 那人闻言微怔,抬头看了白慕棋一眼,那眼眸冰洁如雪,让白慕棋心跳如狂,几乎把持不住,连忙移开目光。 “多谢白公子。”那人的声音清脆如琴声,柔柔拂过白慕棋的心弦。眼前这个人,无论是容貌、行止还是声音都让人迷醉。白慕棋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触动他的心。 听到那人的称呼,白慕棋心中有些失落,他立刻说道:“你可以叫我慕棋。” 语毕,他从身上拿出一片玉佩,递到那人面前,说道:“这是你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澜字,可能是你的名字,既然你已失忆,不如我就叫你阿澜好了。” 那人接过玉佩,唇畔泛起一抹弧度,仿若暖阳初照:“好。” 一笑倾城,白慕棋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他立刻起身,手足无措地说道:“你应该饿了,我让人去做一些粥,待会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带着守元匆匆离去。 直至关门声响起,冷月澜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紧紧抓着手中的玉佩,心乱如麻。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当日和陆铮投江自尽之时,再醒来已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道冷筠和萧段的情况如何。问了守元,才知道已过了两个多月,而他竟然被南岐的怡王世子所救。乍听之时,他心中惊惶,怕白慕棋救他另有所图,只得假装失忆,静观其变。 相处之下才发现这个怡王世子天性纯良,身上完全没有官场上那套尔虞我诈的气息。他实在无法想像,那名在南岐权势过人的怡王怎会教养出一个气质如此干净的儿子。 无论如何,他身为北辰的熙王,住进南岐怡王府总有不妥,即使他假装失忆,也不过能隐瞒一时,一旦事情败露,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因此他拖着病体向白慕棋告辞,谁料白慕棋竟为他瞒过所有人,而且白慕棋看他的眼神太露骨,他纵使再迟顿也无法忽略那眼眸中的浓浓情意。心里的念头转过一重又一重,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留下。 他不敢打探外面的形势,怕被对方看出端倪,但心里却焦虑不安,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胡思乱想片刻,他才转目望向手中的玉佩,玉佩中系着红色的流苏,而在流苏中间,却有一个以蒹葭编成的结,纵使那蒹葭已枯黄,却仍被他万分珍惜地带在身边,因为它代表了一个生死不易的誓言。 冷月澜温柔地轻抚着手中的蒹葭,低声说道:“无论前路如何,我绝不会忘记当天的誓言,只要你不弃我,我一定会尽快回到你身边。” 说罢,他把枯黄的蒹葭放到唇边,印下一吻,以此慰藉自己那颗惊徨无助的心。 第39章 朝露之骨 冷月澜虽然捡回一命,但却伤得极重,只得终日躺在榻上养伤。白慕棋怕他闷,便带了许多书给他看,又给他讲了许多南岐的见闻,为了他的身体,更不惜砸下许多名贵药材。只是冷月澜心里焦虑,用膳时味同嚼蜡,夜间难以入眠,因此康复得极缓慢。 自冷月澜醒来以后,白慕棋更不愿意出门了,他恨不得与冷月澜形影不离,有时候得到冷月澜一个笑容便能让他开心很久,冷月澜的一个蹙眉又让他惊慌不已,他这种痴恋成颠的状态很快便引起守元的忧虑。 这天,两人刚出了冷月澜的厢房,守元便把白慕棋拉到院庭,低声说道:“世子,我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白慕棋听罢,心里有些不快,但守元自幼跟在他身边,与他情同兄弟,因此他按捺住心中的不快,问道:“有何不妥?” “奴才看澜公子的举止谈吐,总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奴才前几天听说北辰的熙王俊美无双,又在两个多月前投入淮河自尽,那熙王的名讳便是冷月澜……” “不必再说了!”白慕棋冷声打断守元的话,警告道:“本世子就当没听过,你以后莫再提!” “世子,你应该早就怀疑他的身份了,为何不肯正视此事?倘若他真是熙王,你便是窝藏敌人,这罪可不小,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怡王殿下想想。” 白慕棋烦燥地说道:“阿澜现在已失忆,他举目无亲,我怎能弃他于不顾?” “他是否真的失忆也很难说,世子,人心难测……” 守元尚未说完,便看见回廓里站着一个翩翩如玉的人,那人脸如寒霜,苍白的嘴唇紧抿着,即使身体一直颤抖,却仍然挺直着后背,不肯示弱。 守元立刻住嘴,眼神闪烁不定。 白慕棋看到守元神色有异,立刻转过脸,当他看见冷月澜那刻,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他快步走过去,想扶住冷月澜,却被冷月澜避开,他立刻着急地说道:“阿澜,你别听他胡说,我……” 冷月澜一张俊美的脸愈加苍白,他神色冷漠地向白慕棋揖手行礼,说道:“在下叨拢已久,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就此告辞。”说罢,他便迈步离开。 白慕棋立刻着急地拦住他,神色惊慌地说道:“阿澜,你别走,守元只是乱说的,我连一个字也不信,更不会把你交出去。” 冷月澜被白慕棋拦住去路,他的表情未变,连声音也毫无起伏:“请让开。” 白慕棋看着那即使全身颤抖仍然不肯屈服的人,心里又急又疼,忍不住伸手扶住冷月澜:“阿澜,我从来没怀疑过你,我既然救了你,便会救到底,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把你交出去。” 冷月澜想挣开白慕棋的手,但白慕棋抓得很紧,他挣了几次都挣不开,不禁低声叹息:“慕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即使你把我交出去,我也不会怪你。如守元所说,我很可能是敌国的人,继续留在这里对你没好处,我不能连累你。” “这些只是守元的猜测,完全没有根据。再说,倘若你真的是熙王,一旦你离开怡王府,岂非危机重重?我既然救了你,便要守护到底,怎能中途弃你于不顾?”白慕棋的态度极强硬,他已打定主意,就算冷月澜坚决离去,他也会强行留住,绝不能让冷月澜就此离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恼怒地看了守元一眼,斥道:“你以后若再敢胡言乱语,我绝不轻饶!” 守元在白慕棋身边侍候多年,这还是白慕棋第一次对他厉言怒色,守元心里有些惊慌,立刻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保证道:“奴才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胡言乱语,请世子恕罪。” 冷月澜见状,正要阻止对自己打耳光的守元,但他只走了一步便脚步不稳,被紧跟在后的白慕棋抱住,他咳了几声,气息有些不稳,让抱着他的白慕棋急如火烧油煎:“你怎么样了?你看看你,拖着这样虚弱的身体能去哪里?你要是恼我就骂我,别再折腾自己。” 冷月澜过了片刻才稳住气息,虚弱地对白慕棋说道:“你别怪守元,他是为你好。” 守元听到此言,眼睛蓦地红了,心中的委屈顿时消散无终。 白慕棋哪里敢逆他的意,立刻应道:“好,好,我不怪他,你先回厢房休息,可好?” 冷月澜折腾了这么久,已经眼前发黑,只得任由白慕棋把他挽扶回厢房,他躺在榻上低低咳了一阵,声声割在白慕棋心头,恨不得以身相代。 冷月澜喝了汤药,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白慕棋守在榻沿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的心中暗下决定,若有一天冷月澜的事情曝光,他即使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冷月澜,最多与冷月澜浪迹天涯。 此时的他却没想过,他的这份给予,眼前的人是否会接受。 —————————————————————————————————————————— 经过此事,冷月澜已暗暗开始为自己考虑后路,他并非不相信白慕棋,但长留怡王府终非长久之计。 体养了小半个月之后,他的身体已有好转,只要不做太剧烈的动作便无碍。他心里挂念北辰的局势和萧段的去向,于是趁着白慕棋外出赴宴,他支开了守元,留下辞呈,偷偷溜出怡王府,以斗笠隐去容貌,到酒馆去打听消息。 听完当前的局势,他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窑。这些日子以来,他想过很多可能,但却没想到事情会糟糕到如此地步。他敬如兄父的男人被白天择迫死了,萧段不知所踪,江南烽火连天,北辰的江山危于春雪。 强烈的恨意冲击着冷月澜的脑际,使他几乎支撑不住,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虽然此事非他所愿,但他却难辞其咎。 他脚步蹒跚地离开酒馆,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一时之间不知该往何处,渐渐出了霜城。 他在城外寻了一处僻静的树林,终于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倒在一棵大树下面休息。 斗笠已被他放到一旁,露出那张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他反反复复地想着投江前的一幕幕,想着那名亦兄亦父的男子在自尽前是如何的痛苦绝望;想着在边关死守的将士们是如何艰辛;想着萧段若得知真相是如何苦闷矛盾;想着在战火中奔波的百姓是如何无辜。他的心里一片茫然,更觉得无颜见萧段。 渐渐夜色苍芒,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收拾柴枝,生了火,拿出白天买的干粮吃。勉强吃到半饱之后,他便收好干粮,看着火堆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剧痛弥漫全身,而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剧烈,他倚在树干上,俊美的脸盈满冷汗,呼吸渐渐急促,却无力抵挡那一阵阵的痛楚。 他记得当日朱逢时说过,若停服保心丹,毒发时便会一次比一次剧烈,就算能熬过这痛楚,一年后也会毒发身亡。 他拖着这样的病躯,即使真能找到萧段,他敢相认吗?萧段已为他投江之事痛了一次,好不容易能重逢,却又要再一次面对死别,他还是因朱逢时下毒而死,这让萧段情何以堪? 思绪流转之间,他身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夜风袭来,两袖生寒,他咬着下唇忍痛,脑袋渐渐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可闻马蹄声,他心生警惕,但却无力防备。马蹄声渐近,随即一声惊叫响彻寒夜:“阿澜!” 冷月澜听出那是白慕棋的声音,暗中松了口气,他费力睁开双眼,看见白慕棋一脸惊惶地跑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守元。 “阿澜,你怎么了?”白慕棋停在冷月澜身边,着急地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原本白慕棋的心中有些怨冷月澜不辞而别,但此情此境,斥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冷月澜闻言摇头,虚弱地说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全身剧痛……” “你看看你这样的身体,我怎能让你离开?”说罢,白慕棋抱起冷月澜,冲到马旁,守元立刻机灵地跟过去,在白慕棋上马时扶住冷月澜,待白慕棋坐稳之后,他便把冷月澜扶到白慕棋怀里。 “慕棋,我……不想回怡王府……你在客栈放下我便可……”冷月澜的声音低不可闻,语声中还夹杂着细细的喘息声。 白慕棋闻言心中一痛,立刻安抚道:“我在城里买了一座宅苑,这就带你过去,我们不回怡王府。” 冷月澜没再回答,白慕棋低头一看,发现他已昏迷过去,忍不住把他揽得更紧。 没人知道,当他看见那封辞呈时是如何惊慌,他想不到守元的一番话会让冷月澜产生心结,竟然不辞而别。他和守元找遍全城,遍寻不着,这才出城继续找。幸好冷月澜生了火,让他们看见火光,否则他无法想像会有什么后果。 白慕棋虽然贵为怡王世子,但却性情淡泊,他此生不曾执着过什么,唯独对冷月澜,从初见便一直放在心尖上,即使猜到了冷月澜的身份,却仍不想放手。对于这种执念,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城门已经关闭,他亮出自己的身份,命守城的侍卫开了城门,然后吩咐守元去请大夫,他便向着自己新买的宅院飞驰而去。 宅院虽不大,却清雅怡人,正符合冷月澜的喜好。白慕棋来不及拴住马匹便抱着冷月澜进了门,把冷月澜轻轻放到榻上,又赶紧烧水为他拭去身上的冷汗。在拭擦身子之时,他看着那在烛火下莹白如玉的肌肤,不由得脸热心跳,好几次都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他不敢多看,很快便为冷月澜换了衣衫,然后便坐在榻沿看着冷月澜的睡容发呆。 过了片刻,守元领着大夫进来,白慕棋立刻让出位置。那大夫诊脉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沉吟片刻,这才说道:“这位公子中了毒,但此毒极为罕见,老夫一时之间想不出解法。” 白慕棋闻言如坠寒冰,立刻问道:“若此毒不解,他会如何?” 大夫如实答道:“这位公子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但毒已开始扩散,老夫也不知道继续扩散将会如何。” 白慕棋又问道:“那你能不能为他压住体内的毒?” 大夫捻一下长须,摇头说道:“此事老夫无能为力,公子另请高明吧!” 说罢,那大夫便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去。 白慕棋此时心急火燎,起身来回踱步,忽然怒道:“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竟然向他下毒?” 守元知道白慕棋心情不好,送走大夫后便一直躲在外面煎药。白慕棋踱步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可奈何,便又坐回榻沿,执起冷月澜的手,低声说道:“阿澜,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40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南岐的霜城里,有一座名叫快意居的宅院,此宅原是南岐文坛魁首苏青安的住宅,但因苏青安名气太盛,前来论道的人络绎不绝,最后苏青安只得把快意居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供书生们论道会友,后院居住。 自此之后,南岐的文人都以去快意居论道为乐,若能有幸见得苏青安一面,更是无上光荣。后来渐渐有权贵附庸风雅,也喜欢到快意居作客,在里面谈论天下大势。于是快意居的前院又分为畅心阁、聚贤阁、咏月阁、棋阁、听琴阁、丹青阁。 畅心阁供朝中权贵消遣时光,聚贤阁供在野人士畅谈天下大势,咏月阁是天下才子以文会友的地方,棋阁供人对奕,听琴阁供人切磋琴艺,而丹青阁则供人切磋画技,一时之间,天下能人尽聚快意居。 苏青安,别号安乐居士,早年喜欢游历天下,与南岐的众隐士论道,渐渐名满天下,后来他收了数名弟子,门下能人辈出,世人把他及其门人称作苏门,并以进入苏门为荣。 然而,世人却不知道,快意居只是赤涣遗族的其中一个据点,更是赤涣遗族收集消息的地方。 在快意居的临风轩里,一池荷叶团团如盖,岸边晚风拂细柳,凝阴如绮,柳树旁是一座凉亭,凉亭四周系着白纱帘,两个人影在帘中若隐若现。 萧段冷着脸坐在石桌前,倒了一杯茶,袅袅白烟驱散了些许寒意,却无法温暖他那颗冰封的心,他轻声问道:“陆铮的尸体都已找到了,还没有月澜的消息吗?” 朱逢时注意到他说“尸体”二字时声音有些颤抖,不由得叹息一声:“禀公子,目前还没有熙王的消息。” 时隔这么久仍然没有消息,只怕熙王生还的机会渺茫,但后面的猜测他不敢说出口,因为一旦说了便会绝了萧段的希望,他实在无法想像萧段会如何。 萧段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继续找,直至找到为止。” “是,公子。”朱逢时早就料到萧段不会轻易放弃,自熙王出事之后,萧段便以寻找熙王为首要之务,连报仇的计划都因此而延后。若换在以前,他必定满腹怨言,但如今看到萧段那牵肠挂肚的模样,他却连一句抱怨也说不出来。 萧段想了想,又说道:“月澜这个仇,我定要帮他报。从今天开始,按计划行事。”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8节 朱逢时闻言暗松一口气,立刻答道:“是,公子。” 说罢,萧段便不再言语,朱逢时知道谈话已结束,便行礼退下。 如今四下无人,萧段那冷漠的面具终于瓦解,他以手指按住眉心,一双眼眸里盈满悲恸和沧桑,低声喃呢道:“月澜……你到底在何方?我已经知错了,我以后绝不会再丢下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那如泣如诉的低语渐渐消散在一阵又一阵的冷风中,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只余下一个落寞的人、一颗破碎的心在默默忏悔。 —————————————————————————————————————————— 冷月澜醒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守在榻沿的白慕棋。白慕棋眼圈青黑,脸容憔悴,显然一夜未眠。 感觉到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冷月澜怔了一刻才知道那是手被握住的感觉,他立刻悄悄把手抽回。 白慕棋原本正在打盹,直至冷月澜的手抽了出来,他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看着冷月澜,问道:“阿澜,你醒了,如今可有不适?” 冷月澜缓缓坐起来,倚在围栏上,摇头道:“除了有些泛力之外,并无大碍。” 白慕棋这才松了口气,他端起案上的药碗,递到冷月澜面前,柔声说道:“先喝药吧!” 冷月澜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又吃了一颗蜜饯,这才说道:“慕棋,我昨日不辞而别……” 白慕棋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你的身体尚未痊愈,如今又身中剧毒,必须静养,以后切勿再不辞而别,知道吗?” 冷月澜原本心里牵挂着冷筠和萧段,才会急着离开,如今打听完消息,知道冷筠死于非命、北辰江山日危,他便改变了主意,决定留在白慕棋身边,伺机向白锦父子报复。 他所剩的生命已不多,若能杀了白锦父子,也算是为北辰的江山尽了一分力,他日在九泉之下也能向列祖列宗有个交待。 虽然可能会连累无辜的白慕棋,但比起国仇家恨,这不算什么。 主意一定,他便低下头,诚恳地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白慕棋闻言大喜,情不自禁地抓住冷月澜的手,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手,脸颊发烫地说道:“抱歉,我失态了。” 冷月澜只是回以一个淡笑,说道:“你早些回府吧!免得家人担心。” 白慕棋昨夜为了照顾冷月澜并没回府,如今冷月澜醒了,他必须先回府一趟,于是他向门外唤道:“平安,你进来。”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缓缓走了进来,恭敬地道:“世子有何吩咐?” 白慕棋一改平时在冷月澜面前的温柔无措,清秀的脸带着几分威严:“以后你就在这里侍奉阿澜,他身体不好,你侍奉得仔细点,知道么?” 平安立刻温顺地应道:“是,世子。” 白慕棋吩咐完,又把目光转回冷月澜脸上,声音缓了下来:“阿澜,他叫平安,以后他就在院中侍奉你,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我先回府了。” 冷月澜唇畔泛起一抹笑意,点头说道:“好。” 白慕棋不舍地看了冷月澜一眼,随即起身离去。待白慕棋消失在门外,冷月澜便抬眸望向静立在一旁的平安,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瞥,却带着无尽风情,让平安的心里不由得一跳,连忙转开目光。 冷月澜温和地说道:“平安,你先坐下吧!” 平安是白慕棋精挑细选才带过来侍奉冷月澜的人,他为人老实,嘴巴极严,又不爱多事,因此虽然冷月澜叫他坐下,他却只是恭敬地答道:“奴才不敢。” 冷月澜又抬头一瞥,唇边蕴笑,说道:“坐吧!我与慕棋相识多日,一直承蒙他照顾,却至今仍对他了解不多,实在惭愧。你能不能多跟我说些慕棋的事?” 平安知道白慕棋对冷月澜十分敬重,因此听到冷月澜的话,并未觉得有何不馁,便依言坐在榻旁的木椅上,把他知道的事都告诉冷月澜。 白慕棋的生活十分简单,无非是与一群风流才子调琴咏月、饮酒赋诗,但冷月澜却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说得眉色飞扬的平安没注意到,在冷月澜那淡如月的笑容下,暗藏着一抹寒意。 —————————————————————————————————————————— 白慕棋刚回到怡王府,便听闻他的堂兄白天择来了,他立刻赶往堂屋。 此时白天择正坐在梨花木椅上喝茶,今天他身穿一身淡黄色织绵长袍,头戴螺纹金冠,眉目如画,让白慕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白天择看见白慕棋进来,只是投来一个淡淡的眼神,英气的眉宇微微挑起,显得既冷竣又霸气。 白天择在赤涣国为质多年,又性情孤傲,六亲冷淡。回到南岐之后,他与皇族子弟向来不亲近,唯独对白慕棋另眼相看,虽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却经常往来。 白慕棋立刻上前行礼,并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白天择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白慕棋身上,并在他那青黑的眼眶上多看了几眼,问道:“你怎会这般憔悴?” 白慕棋心中一跳,他避开白天择的目光,答道:“臣找到了几本喜欢的书,昨夜看得忘了时辰,便显得有些憔悴。” 白天择发现他那闪避的目光,轻轻蹙眉,又问道:“听说你最近很少出门,是否身体抱恙?” 白慕棋心虚地看着墙壁上的墨宝,说道:“臣最近都在府中看书。” 白天择又看了他一眼,虽然心中疑惑,却并未细问,而是转了话题:“你可曾去过快意居?” 快居意是南岐文人骚客最向往的地方,白慕棋自然不会陌生,他闻言双目一亮,在白天择旁边的椅子坐下,说道:“臣去过几次,遇到了许多同道中人。”说罢,他的语气转低,话中掩饰不住失望:“可惜至今无缘见苏先生一面。” 白天择见状不禁失笑:“不过是一个老头子,不见也罢。” 白慕棋却意兴不减,眼眸中带着仰慕:“能与苏先生论道是臣毕生的心愿。” 白天择沉吟片刻,说道:“本王总觉得这快意居没有它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它如今一直主导着南岐的舆论。” 白慕棋却对此话不置可否:“天下才子皆聚集在快意居,而舆论大部分便掌握在读书人的笔上,这并不奇怪。” 话虽如此,但白天择仍然对快意居心生警惕,经过多年经营,快意居不但主导着南岐的舆论,还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这些人遍布朝野,若任其发展下去,只怕会成为南岐的阻力。 但正因如此,才不能轻易动它。文人向来笔削千秋,又意坚气盛,一旦朝廷动了快意居,只怕南岐的所有读书人都不会轻易罢休。 思索片刻,白天择终于说道:“不如你陪本王到快意居看看吧!” 自救了冷月澜之后,白慕棋便很少去快意居,如今听白天择一说,他也有点心动,于是起身说道:“那就去吧!让您见识南岐才子的风采。” 白天择把瓷杯中的香茶饮尽,这才站了起来,和白慕棋一起走出堂屋。 白天择的马车早已候在外面,两人上了马车,向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便向着快意居的方向缓缓驶去。 第41章 意迟迟 到了快意居,白天择和白慕棋下了马车,走进前院。虽然他们身穿华服,但因快意居经常有贵族子弟出入,他们并未引起注意,只有走进畅心阁时被许多官员和贵族子弟认出来,但那些人被白天择冷冷的眼神一扫,便懂了白天择的意思,不敢上前相认。 白天择只在畅心阁待了一会,便无趣地走到下一个室,他把快意居的前院巡视了一遍,冷眼看着众生百态,看着文人墨客飞花粲齿地讨论天下大势,很快便意兴阑珊。 他们最后进了丹青阁,此时正有一名才子在画丹青,他的旁边围了许多人,皆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用一笔一画勾画出一幅美人图,图中所画的是一名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正坐在梅树下抚琴,他的神色专注,眉目如画,虽然容色无双,却并无媚态,而是端庄高雅,让人见之不忘。 白天择只消看一眼,便知此人画的是冷月澜,只可惜冷月澜的风采是笔墨难以描绘的,因此他很快便移开目光。然而站在他身旁的白慕棋却全身一震,故作镇定地问道:“他画的是谁?” 白天择淡声说道:“北辰的熙王。” 虽然白慕棋早有心理准备,但得知冷月澜的真正身份,他的心里还是暗涛阵阵,目光盯着那幅未绘完的丹青,一言不发。 白天择以为他被冷月澜的容貌摄住心神,便低声说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白慕棋回过神来,他掩饰住混乱的情绪,说道:“殿下先回去吧!臣想再待一会。” 白慕棋本就喜欢琴棋书画,因此白天择并没多言,只是点了下头,便告辞离去。然而当他走出快意居,上了马车之后,他便向驾车的姚伟业吩咐道:“你去查一查,这些天慕棋都在干什么。” 姚伟业虽然惊讶,却不敢多问,只是应了一声,便驾车离去。 —————————————————————————————————————————— 白天择离开之后,白慕棋便一直待在丹青阁看着那名书生描绘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的目光极专注,眼眸中流转着无法言喻的柔情。 待丹青完成之后,白慕棋立刻对那名书生说道:“兄台可否把这幅丹青卖给在下?” 那名书生闻言微怔,随即笑道:“在下作画并非为了营生,只是曾在无意中看过这一幕,一直念念不忘,这才把它画了出来。” 白慕棋听罢,心中暗暗着急:“在下并无看轻兄台之意,只是看这幅丹青画得极好,所以才想收藏。” 那名书生发出一声低叹,说道:“实不相瞒,画中之人俊美无双,在下虽然酝酿了许久才下笔,却仍难以描绘出他的风韵,此画算是失败之作。若兄台不嫌弃,在下就把它送给兄台吧!” 白慕棋双目一亮,立刻感激地作揖:“多谢兄台慷慨。” 之后他们又谈了许多名画和戏曲方面的话题,直至丹青上的墨干透,白慕棋才仔细地收好丹青,向那名书生告辞。 当白慕棋走出丹青阁时,已过了午膳时间,但白慕棋心情激荡,并未觉得饿。他沿着前院的小道步行,想着冷月澜的一颦一笑,归心似箭。 其实他也知道这幅丹青难以完全描绘出冷月澜的风采,但他却不希望冷月澜的丹青被别人珍藏,因此即使向别人低声下气亦在所不惜。 当他即将走出快意居时,他突然被一名身穿罗裙的女子拦住去路,那名女子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却带着几分冷漠,她向白慕棋裣衽为礼,说道:“公子请留步。” 白慕棋闻言停住脚步,疑惑地问道:“请问姑娘有何事?” 那名女子抬眸望向白慕棋,说道:“我家公子想以一千两银买下公子手中的熙王抚琴图,望公子割爱。” 白慕棋心里暗惊,随即立刻有礼地说道:“请姑娘转告你家公子,此图不卖。” 那名女子仿佛早料到他有此一答,仍是神色淡淡:“公子要多少银两才肯卖?” 白慕棋不假思索地答道:“在下十分珍爱此图,不管多少银两都不会卖。” 那名女子这才面露迟疑之色,说道:“那请容奴家禀报我家公子,请公子稍待片刻。” 白慕棋心中有些不耐,他在那女子离去前问道:“敢问姑娘,你家公子是何人?” 那名女子停住脚步,恭敬地答道:“我家公子名唤净世玉。” 白慕棋微怔,随即心中狂喜,他知道净世玉是苏青安的二弟子,曾著《浮华》一书,从此他的人与书皆名动天下。只是此人早年在北辰隐居,又行事极低调,虽然南岐众才子皆想一睹其风采,却不得其门而入。想不到如今竟因一幅熙王抚琴图而有所交集。 白慕棋回过神来之后,有礼地向那名女子轻轻一揖,语气诚恳:“在下对净世玉公子仰慕已久,希望能见公子一面,请姑娘为在下通报一声。” 那姑娘听罢,微微点头,说道:“请公子稍待片刻。”语毕,她便踏着莲步往后院走去。 白慕棋按捺住激荡的心情,手下意识地轻抚着手中的丹青,眼中柔情漫溢。虽已知晓冷月澜的身份,但他的心意不会改变,而且更坚定了守护冷月澜的决心。 少顷,那名姑娘徐步走来,恭敬地说道:“我家公子已在临风轩等候,请公子随奴家来。” “有劳姑娘了。”白慕棋说罢,便跟随那名姑娘走进后院。 快意居的后院遍植松竹和梅树,葱郁迎人,道旁左侧摆着几排荼蘼架,右侧摆着芍药之栏,让人赏心悦目。 走了一段路之后,一栋楼阁映入眼帘,门口有一块木牌匾,上面刻着“临风轩”三个字,字迹苍劲有力,让人眼前一亮。 一阵清越的琴声从楼中传出来,声韵高朗,弥漫院庭,让闻者清心。 白慕棋听着琴音,想到即将能见到仰慕已久的人,心里十分激动,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踏入门槛,他的目光便转向琴声传来的方向,透过青郁的荷叶,隐约可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影,那人头束白玉冠,肤色玉曜,俊美非凡,比白慕棋想像中的净世玉风采更甚。 他们走过荷花池,来到凉亭旁,那名姑娘向亭中抚琴之人行了个礼,恭敬地道:“公子,人已经带来了。” 琴声乍止,亭中的萧段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淡漠中带着几分灵气,鼻梁挺直,唇色润泽,每一个神态和动作都显得优雅无比。他看了那名姑娘一眼,说道:“银袖,你先退下吧!” “是,公子。”银袖应罢,再向白慕棋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白慕棋立刻上前作揖,温声说道:“在下白慕棋,对公子慕名已久,希望能与之结交。” 萧段从琴台前站起来,含笑说道:“在下净世玉,白公子请入座。” “净公子请!”白慕棋在亭中央的石桌前落座,萧段也随即坐下,并往锅中盛水,点燃风炉,开始煎茶。他的一举一动皆优雅过人,仿佛一道永远看不厌烦的风景。 在等待茶沸的时刻,萧段抬首望向白慕棋,笑容浅淡,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听闻白公子刚刚得到一幅熙王抚琴图,在下对此图亦十分喜爱,不知白公子能否割爱?” 白慕棋早知道他会提及此事,因此并不惊讶,只是坚定地拒绝道:“实不相瞒,在下亦十分钟爱此图,打算带回府珍藏,很抱歉此图不能相让。” 萧段闻言,面露失望之色,语气惋惜:“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勉强了。” 此时锅中的水已沸,萧段往锅中投入茶叶,并拂去沸水上的茶沫。 白慕棋拒绝了萧段,心中有点过意不去,但想到萧段曾在北辰隐居数年,又意欲珍藏冷月澜的画像,他不禁心中一动,试探道:“不知净公子为何要收藏此图?” 萧段轻声叹息,说道:“熙王的风采笔墨难绘,在下即使未看过公子手中的丹青,也知道它无法尽描熙王的神韵,但……熙王乃在下的故交,如今他生死未卜,在下听闻有人为他作画,便忍不住想收藏起来。” 白慕棋心跳得极快,表面却不动声色,他看着萧段,说道:“原来公子竟是熙王的故交,在下也对熙王仰慕已久,只可惜熙王投入淮河自尽,在下此生恐怕难睹他的风采了。” 萧段狠狠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波涛,眸色黯了下来,虽然手中的香茶馥郁醉人,但他却如饮黄莲水,苦不堪言。 白慕棋看见萧段如此模样,心中不忍,又怕再谈下去会露出马脚,便立刻转移话题:“在下曾拜读过净公子写的《浮华》,感觉十分震撼。净公子的文采灿若云霞,让人读之如亲临其境,实在让在下敬佩不已。” 萧段回过神来,掩饰住眸中的黯然,含笑说道:“白公子谬赞了,在下与白公子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说罢,他又为两人的茶碗添茶,一阵茶香随着升腾的白烟散开,弥漫凉亭。 在两人的刻意之下,话题被成功转移,接下来两人开始讨论《浮华》一书,相谈甚欢,却默契地再也没提过熙王和他的画像,仿佛此人已被遗忘。然而,只有他们知道,此人早已藏在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不想被别人轻易触碰。 第42章 谪仙人 当白慕棋踏入冷月澜居住的小楼时,平安正在院庭煎药。冷月澜倚在榻上看书,而他手中的书,正是净世玉所写的《浮华》。 白慕棋的目光轻轻掠过冷月澜手中的书,随即立刻转开目光,他坐到榻沿的木椅上,眼角眉梢带着欢愉。 冷月澜见状,合上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唇畔泛起一抹笑意,问道:“遇到什么好事了?” 白慕棋看到冷月澜的那一抹笑颜,目光再也移不开了,他定了定心神,这才答道:“我今天终于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净世玉。” 冷月澜闻言微怔,那长长的眼睫毛明显地颤动了下,随即眼帘半垂,低声问道:“净世玉不是隐居南岐么?你怎会遇见他?” 白慕棋一直注意着冷月澜的反应,此时见冷月澜垂眸低语的模样,他心中闪过一抹异样,但他按捺下来,说道:“他是苏青安居士的门生,如今就住在苏先生的快意居。” 冷月澜听到萧段的消息,心中早已一片狂澜,但在那翻涌的思绪之中,却又带着一抹无法相见的苦涩。他知道不该多问,却又忍不住想知道萧段的消息,心思电转之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快意居是什么地方?” 白慕棋柔声解释道:“那是苏先生的居处,也是天下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因为前来论道的人太多,苏先生便开放前院给天下才子论道,也可以切磋琴棋书画。” 冷月澜一听便明白了,那应该是赤涣遗族的其中一个据点,既可以收集消息,也能收买人心。 他抬眸望向白慕棋,一双凤眼明明没有媚意,却带着无法言喻的风情,让人见之犹如置身于漫天清辉之中,心悸不止。 尚未待冷月澜说话,白慕棋便又说道:“闻名不如见面,那净公子就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而且他学识渊博,举止优雅,绝非寻常人物。” “寻常人物又岂能写得出《浮华》这样的书?”冷月澜的目光转向放在枕边的书,每当想念萧段的时候,他便会拿出此书细读,以此慰藉相思。 白慕棋看见冷月澜那略显柔和的目光,心里有些不安,他忍不住又再出言试探:“难道你也欣赏净公子?” 冷月澜闻言收回目光,语气淡然:“当然。” 白慕棋心中一跳,忐忑地问道:“你打算见他吗?” 冷月澜却摇头:“净公子岂是说见就见的?再说我虽然欣赏他,却不一定要见他。” 白慕棋暗松一口气,他心中对冷月澜的执念甚深,恨不得从此把冷月澜藏起来,不让任何人与他接触。自从得知净世玉与冷月澜是故交,他便一直忐忑不安,怕两人重逢之后,冷月澜会离他而去。 他就如一只迷恋绚烂火焰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沦陷在那短暂的欢愉之中,无法自拔。 —————————————————————————————————————————— 自那以后,白慕棋经常拜访萧段,他想问清楚冷月澜中毒一事,却又怕暴露冷月澜的行踪,数次欲言又止,最终只好保持沉默。 萧段虽然对白锦父子恨之入骨,但对这名光风霁月的世子却是欣赏的,因此并不厌恶他的拜访,两人渐渐成为朋友。 白慕棋又陆续找了多位名医为冷月澜治毒,却仍然束手无策。后来有一位名医告诉他,若要救冷月澜,只能尝试服用雪月山的雪药莲,但雪药莲摘了一个时辰之后便会枯萎,去雪月山时冷月澜必须随行,如今已入秋,雪月山严寒,以冷月澜的身体只怕熬不住。 白慕棋与冷月澜商议之后,决定在明年开春之后去雪月山摘雪药莲。 —————————————————————————————————————————— 时光飞逝,眨眼便到了十月,这天正是怡王的四十寿辰,怡王府在前院大宴宾客,并命人搭了戏台。一时之间,百官骈集,歌弦喧阗,喧哗声不绝于耳。 戏台上的戏子正唱着戏,典雅的昆山腔惊艳全场。台下身穿彩衣的侍女穿梭在众筵席之间,席间摆着珍馐百味,更有阵年美酒,酒香和菜香盈满筵席,让人胃口大开。 怡王白艺身穿冕服、头戴五采冕旒,端坐于首席,那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白慕棋坐在他身旁,他身穿七章衮冕,腰系革带,饰以白玉,虽然眉目含笑,却少了几分昔日的书生气,多了几分贵气和威严。 酒酣之际,一声清朗的通报声响彻院庭:“靖王殿下到!” 原本把酒言欢的众宾客立刻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下跪行礼:“参见靖王殿下!” 白天择身穿皮弁服,头上的乌纱冠饰以金玉,虽然一身红裳,表情却淡漠如冰,他的手里拿着一卷玉轴绫锦织品,来到怡王面前,说道:“上喻!” 在场众人听罢,立刻山呼万岁。 白天择朗声说道:“怡王为南岐一生戎马,鞠躬尽瘁。现逢怡王的四十大寿,朕要为他题字贺寿。” 说罢,他缓缓打开手中的绫锦织品,露出四个笔力苍劲的大字:国之栋梁。 怡王见状,神色激动地谢恩,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白天择手中的绫锦织品,看了片刻,这才命人摆在香案上,并吩咐总管将这几个大字制成牌匾悬于中堂。 回过神来,怡王立刻把白天择请到白慕棋旁边入座,笑道:“天择,二皇叔知道你喜欢喝醉红尘,今天特别为你备了一坛,二皇叔要与你好好喝一杯。” 白天择落座后,跟随他而来的姚伟业便在他身后站着,待白天择接过酒坛之后,他便拍开封泥,为怡王、白天择和白慕棋各斟一杯。 白天择那好看的唇微微勾起,端起桌上的白玉杯,恭敬地说道:“侄儿敬二皇叔一杯,祝二皇叔寿比南山。” 怡王朗声一笑,与白天择碰杯,随即说道:“好!” 两人一饮而尽,随即便举起银箸夹菜。熟悉的酒香残留在齿颊之间,这北辰的名酒让白天择不由自主地想起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自北辰一别,已过数月,当日萧段被冷筠追杀,生死未卜,他派人翻遍北辰的南境,几乎掘地三尺,却仍然得不到萧段的任何消息。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19节 他心知萧段在北辰背负着谋逆之名,在南岐又是前朝余孽,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行踪,但他仍然牵挂不已,只希望早日重逢,把萧段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再让萧段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殿下可是有心事?”白慕棋见白天择端着酒杯沉思,不禁问道。 白天择回过神来,答道:“只是喝了这醉红尘,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白慕棋知道白天择向来性情冷漠,能让他失神至此的故人,两人的关系必定不简单,于是好奇地问道:“是谁?” 白天择却明显不愿多谈,敷衍道:“只是一个无名之辈罢了。” 尚未待白慕棋再问,他便转了话题:“听说你最近经常去快意居?” 白慕棋见白天择不愿意谈及故人,也不勉强,顺着他的话题谈下去:“是啊,我在那里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净世玉公子,与他交谈了几回,受益匪浅。” 当“净世玉”三字掠过耳际时,白天择心头一跳,他顿时停住斟酒的动作,转脸望向白慕棋:“净世玉?” 白慕棋以为白天择慕名已久才会有此反应,便答道:“就是写《浮华》一书的那个净世玉,他是苏先生的二弟子,原本在北辰隐居,现在回来了。” 听到此言,白天择那渐渐剧烈的心跳再也缓不下来了,他心里有个预感,这个净世玉便是他一直寻找的那个人。 虽然思之如狂,但现在毕竟在怡王的寿宴上,不能立刻离场去找他。白天择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又问道:“那净世玉住在哪里?” 白慕棋虽然心中疑惑,却仍然如实答道:“他住在快意居的临风轩,你……找他有事?” 白天择为两人斟了酒,说道:“没事,只是随便问问。” 白慕棋不放心地说道:“北辰和南岐都有很多才子仰慕净先生,你可别为难他。” 白天择闻言一笑,与白慕棋碰杯,说道:“放心,本王不会为难他。” 白慕棋这才放下心来,仰头把杯中的醇酒饮尽。然而,两人尚未放下酒杯,便听到一阵破空之声,白天择神色一凛,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竟见一支短箭以雷霆之势向怡王的胸口射去,那箭头在阳光下闪着青黑色的光,显然已涂了毒。 白天择正欲出手,却见怡王把手中的白玉杯扔了出去,玉杯与短箭相撞,发出一声脆响,随即偏了方向,射入不远处的香案中。 满座皆惊,大部分人已经变了脸色,更有几个人惊慌地喊道:“有刺客,快抓刺客!” 随着惊叫声起,宾客乱成一团,有些已经离席,打算逃出去。 白天择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喝道:“慌什么!不就是一个刺客吗?你们平时耀武扬威的气势都去了哪里?” 经此一喝,混乱的场面渐渐平静下来,众人的目光扫向怡王,便见怡王气定神闲地坐在首席,更命人重新取来白玉杯,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众人这才定下心来,坐回座位上,继续把酒言欢。 白天择立刻恭敬地向怡王说道:“二皇叔,侄儿要处理刺客,请允许侄儿先行离席。” 怡王淡漠地嗯了一声,说道:“去吧!小心些。” 白天择作揖告辞,随即便领着姚伟业和一众侍卫伧促离去,消失在人声鼎沸的宴席之中。 第43章 故人之思 日落西沉,灿烂的晚霞一层层铺在天边,把整个天地染成了一片艳丽的橙黄,眼前的快意居笼罩在这片艳色之中,显得分外宁静。 转了个弯之后,那刺客便杳如黄鹤。姚伟业甩了一下衣袖,恨声道:“竟被他逃了!” 白天择把目光转向简单却典雅的大门,发现此处正是快意居,突然想起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于是迈步走了进去。 姚伟业以为他在搜寻刺客,便吩咐身后的侍卫入内搜寻。白天择举手阻止:“不必了,本王只是想进去看看,你们去别处搜搜看。” 姚伟业闻言,只得讪讪地带着侍卫走向别处。 —————————————————————————————————————————— 白天择快步进入后院,就在他踏入门槛之后,忽然有一名女子快速走近,挡住白天择的去路:“公子,此地乃快意居的后院,外人不能进入的,请公子回前院去吧!” 这名女子正是萧段的近婢银袖,虽然白天择气势迫人,她却不亢不卑。 白天择黑眸微眯,冷声问道:“净世玉可在?” 银袖闻言微怔,随即答道:“我家公子今日闭门谢客,公子请回吧!” 白天择早已心急如焚,哪肯听银袖的话,他一听说萧段在府中,便立刻迈步向前走。银袖见状神色骤变,立刻上前拦住:“公子请回!” “滚开!”白天择推开银袖,继续沿着小迳步行。银袖立刻紧跟其后,冷声说道:“公子如此无礼,可别怪奴家叫人了。” 白天择冷冷看了银袖一眼,说道:“刚才怡王的寿宴中出现了刺客,本王追至此地,刺客便失了踪影,本王怀疑刺客就藏在快意居内,若你再阻拦,休怪本王不客气!” 银袖闻言,脸色瞬间擦白,却又无法辩驳,只得跟在白天择身后。 白天择越过蘼架和芍药之栏,心跳渐渐剧烈,不禁加快脚步。过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临风轩,白天择举步走入院中,便见一个白衣人影坐在凉亭里烹茶,凉亭里的纱帘并未放下来,晚风徐徐而入,拂动那人的衣袖,飘逸动人。 白天择激动地冲入凉亭中,抓住萧段的手,哑声道:“净玉……” 这时银袖也走入临风轩,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公子”。 萧段拂开白天择的手,转头对银袖说道:“银袖,你先退下。” “是,公子!”银袖看了白天择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白天择的手被萧段拂开,心中难免失落,但想到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那失落的感觉便又渐渐淡了下去,他深情地望向萧段,柔声道:“净玉,我一直在找你。” 萧段为白天择倒了一杯茶,淡声道:“殿下请坐。” 白天择依言坐下,端起茶杯放在鼻前轻嗅,顿时清香扑鼻:“好茶。” 萧段放下手中的勺子,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白天择轻啜一口茶,这才说道:“自你在江南出事之后,我便一直在找你,可惜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今天偶尔听到净世玉这个名字,我想那可能是你,便来看看。” 萧段轻声叹息,说道:“我早年曾拜苏先生为师,只是后来隐居北辰,与先生多年未见。如今逢此劫难,我在北辰尚未洗脱叛臣之名,在南岐又是前朝余孽,只得隐姓埋名。” 白天择心中一痛,立刻握住萧段的手,说道:“净玉,我以后一定会让你光明正大生活在南岐。” 萧段正想再一次挣开白天择的手,但白天择抓得太紧,他挣了一次却没成功,只得抬头说道:“我早已习惯隐姓埋名,即使下半生就这样过下去也未尝不可。只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眸思绪复杂:“你可有月澜的消息?” 白天择的心骤然冷了下来,他放开萧段的手,怒道:“你竟还挂念着他?” 萧段虽然发现了白天择的怒意,却不在乎,他神色端庄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问世事的冷漠,唯有提及心中在意的那个人时,他才会像个凡尘中人。 “殿下,我想和你作个交易,我助你夺得储君之位,你为我做两件事,一是撤掉赤涣族人的奴藉,二是帮我找到月澜。” 白锦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白启元,次子白天择,白天择乃皇后所出,当年与白锦里应外合攻陷赤涣国,白锦便承诺将来传位于他,但多年过去了,白锦依然未立储君。 南岐的皇位向来传长不传幼,若长子没有太大的过失,是不可能被废的。 虽然白天择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但毕竟白启元才是长子,又并非庸碌之辈,因此白锦一直犹豫不决。 因白锦未立储君,朝中分成两派,分别拥护白天择和白启元,每天明争暗斗。 内阁的四位大学士中,内阁首辅刘永歌是白启元的表兄,次辅施少明是白天择的舅舅,这两位权臣明显对立,蔡密则是中立派,一直隔岸观火,两边不得罪,也两边不靠近。最后一位大臣张汉辰原是赤涣族民,但早年因经商方便而转成南岐国民,后来因偶然救了白锦而受重用,他多年来从不结党,只忠于白锦,更不肯介入皇储之争。 白锦既没有足够的理由立白天择为储君,却又因为白天择手握兵权,唯恐白启元继位后引起萧墙之乱,他多年来一直在观望,两边安抚,让他们互相制衡。 白天择努力多年,却始终无法触及那座辉煌的龙椅。 想到这里,白天择看着眼前捧着茶杯的人,只觉得萧段比任何人都狠,为了冷月澜,他可以毫不在乎地踩踏自己的心。 但为了接近眼前的人,他却不得不答应。当然,他虽然答应,却不会笨到真的把情敌的消息告诉萧段。 为了不让萧段起疑,他不能答应得太快,于是他沉吟片刻,问道:“你凭什么助我争夺储位?” 萧段冷冷地挑眉,说道:“就凭快意居是南岐文人的聚集之地,凭我净世玉在文坛的影响力。” 白天择当初之所以忌讳快意居,就是因为快意居主导着南岐的舆论,想不到如今这快意居却会成为他的助力。虽然萧段的其中一个条件让他不快,但那座龙椅却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个交易,无论如何他都得答应。 “好吧!倘若我能登极,我一定撤掉赤涣族人的奴藉,并会立刻派人去寻熙王,一旦有消息,便会立刻告诉你。” “既然如此,我便在此地等着殿下的好消息。”说罢,萧段捧起茶杯细饮,逐客之意甚明显。 白天择心中一片苦涩,低声说道:“净玉,虽然熙王风采过人,但他却不属于你,而我多年来待你始终如一,你难道就不能放下心结,考虑接受我?” 萧段缓缓放下茶杯,抬头望向白天择,眼神蕴冽:“这世上有些错是无法弥补的,当年的事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我如今尚能与你相对饮茶已不容易,你别迫我。” 白天择听罢,只得把苦涩藏在腹中,说道:“我不迫你,我会给你时间。”说罢,他起身离去。 直至那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萧段才放任自己的恨意奔流,原本平和的神色已不复见,此时的他冷若冰霜,望向门口的目光尖锐如利刃。过了片刻,他拿起白天择喝过的茶杯,猛力摔向地面,茶杯应声而碎。 他和白锦父子的仇已是不死不休,无论白天择怎么努力都没可能弥补这国仇家恨,他不知道该说白天择太自信还是太天真。 为了报仇,他曾付出无数辛酸和代价,更让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冷心冷情,唯一让他不能舍弃的只有那个人。 这时,狂风忽盛,在凉亭里呼啸而过,让人通体生寒,他披上挂在亭柱的披风,系好领带,随即从亭角取出一坛桑落酒,倒了一盏,仰头饮下。 此时已月上花梢,早有奴婢掌了灯,柔柔烛光在凉亭里散开,映得萧段那张俊美的脸异常苍白寂寥。 那时冷月澜等了他三日,如今他却等了冷月澜三个月,不知何处觅伊人仙踪。 饮罢一盏醇酒,他似倦极,闭上双目,良久才低声说道:“当日卿等我三日,如今我愿等卿一生,只盼终有一天能等到……” —————————————————————————————————————————— 白天择回府之后,姚伟业立刻随他进了书房,报告近日白慕棋的行踪。当白天择听到白慕棋最近救了一个人,并把他安置在别院时,不禁眼眸微眯,心中已有了猜想。 他问清了别院的地址,便迫不及待地命姚伟业备马车,决定一看究竟。 出发后,驾车的姚伟业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如此在意世子的举动?” 白天择半倚在绒毡上,淡声说道:“慕棋最近有些反常,他心无城府,本王担心他会吃亏。” 姚伟业顿时了悟:“您是指他救的那个人……” 白天择闻言摇头,打断道:“本王怀疑他救的人是熙王。” 姚伟业想了想,也觉得极有可能。白慕棋救人的时间和熙王投江自尽的日子极接近。虽然白慕棋天性善良,但救人一命已是仁至义尽,安排在怡王府让下人照顾便可,但此人却让白慕棋挂念得足不出户,更安排得如此妥帖,他必定风采过人。 想到白慕棋有可能爱慕熙王,姚伟业便觉得头隐隐作痛:“倘若世子救的人是熙王,殿下是否还会把他献给陛下?” 白天择轻声叹息,说道:“父皇对熙王势在必得,慕棋想在父皇眼皮底下藏住熙王不容易,为了他好,只能把熙王献出来。不过……若让净玉知道本王把熙王献给了父皇,只怕他会对本王恨之入骨。” 向来杀戮决断的靖王如今也陷入了两难的局面,他开始闭目沉思,静默无语。 到了别院,白天择和姚伟业下了马车,敲了几下大门上的铜扣。等了片刻,才有人来开门。 当平安看见站在门外的白天择和姚伟业时,他心下一惊,脸色微变,待他回过神来时,连忙向白天择行礼:“草民平安参见殿下!” 白天择看到平安的神色,幽黯的眼眸闪过一抹幽光,他举步踏入院庭,说道:“本王听说慕棋新买了一座别院,便过来看看。” 平安连忙拦住白天择的去路,着急地说:“殿下,世子如今不在别院,不如殿下改日和世子一同前来吧?” 白天择闻言,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世子虽然不在,但院中不是还有一位客人在吗?那是本王的旧识,本王今日要与故人相聚,你先退下,莫要打扰。” 平安看到白天择的神色,知道无法阻止,只得怏怏退下。待白天择走入堂屋,平安便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慌张,连忙去怡王府向白慕棋报信。 第44章 生当复来归 堂屋里并无人迹,白天择便转过角门,直接走向后厅。他踏入门槛,越过后厅的梨花木屏风,便看见一名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书,那人以白玉冠束发,一张精致的脸肤白似雪,他身穿青色四合如意云纹缎衫,风骨神秀,瞬间便慑住白天择和姚伟业的目光。 冷月澜闻声抬起头来,对上白天择的目光,他的心中暗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疑惑地问道:“请问公子有何事?” 白天择曾在北辰与冷月澜见过面,但如今看冷月澜的神色和语气,却似乎不认识他,他不禁心中疑惑,但无论如何,能找到冷月澜总是好事。 他快步走到冷月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冷月澜,唇边漾出一抹冷冷的笑意:“数月不见,熙王的风采更胜从前。熙王可知,为了找到你,本王几乎掘地三尺?” 冷月澜心知一旦落入白天择手中,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场,他的思绪转过千万重,却不知道该如何脱困,只得皱眉说道:“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白天择闻言长笑一声:“熙王的容貌举世无双,本王又岂会认错?” 说罢,他伸出右手,紧钳住冷月澜的下颚,冷声问道:“你留在慕棋的身边有何居心?” 冷月澜乍见白天择时,心中的恨意如波涛般汹涌而至,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但他深知自己现在没能力报仇,只得咬牙忍住这份屈辱,把恨意压在心底。 他意图移开脸,却因白天择太用力而无法挣脱,于是抿唇不语,那眉目楚楚的模样连姚伟业都看得有些不忍。 白天择见冷月澜一脸倔强,便收回手,说道:“那时本王以两万大军围困蓬山,却无法擒获熙王,今日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顿了一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冷月澜,问道:“熙王是想自己随本王回府,还是本王亲手捆你回府?” “你!”冷月澜神色骤变,瞬间站起来,怒道:“公子擅闯在下居处,行止失仪,更意欲胁迫在下,难道在公子眼中没有王法了?” “王法?”白天择的笑容未变,眼神暧昧:“等你到了父皇枕边,再跟他讨论王法吧!”说罢,便要去抓冷月澜。 冷月澜见状一惊,立刻侧身闪过白天择的碰触,并后退数步,一张俊美的脸瞬间苍白如梨蕊,他转目看了一眼桌上的匕首,立刻冲过去把匕首从皮套中拔出,冷若冰霜地看着白天择:“公子若再无礼,别怪在下不客气。” 白天择看着冷月澜,只见他手执匕首站在窗前,仙风满袖,如玉山将倾。白天择乍见冷月澜便知道他上次投江伤了身体,猜想他撑不了多久,于是神色缓了下来,说道:“本王无心伤害你,希望你也莫要自伤。” 冷月澜对白天择恨之入骨,此时已起了玉石俱焚的心思,无奈身体损伤殊甚,只怕拼尽全力也伤不了白天择毫厘,心里顿生挫败之感。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连呼吸都渐渐放轻。直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白天择才终于变了脸色,而冷月澜则暗中松了口气。 白慕棋神色惊慌地冲了进来,尚未看清后厅的情况便急急叫道:“阿澜!” 待他站定,看清楚目前的局面后,不禁神色骤变,向白天择厉声喝道:“殿下,莫要伤他!”说罢,他便冲到冷月澜面前,夺下冷月澜的匕首,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白天择。 白天择的脸色冷了下来,斥道:“你真是糊涂,你可知他是北辰的熙王?” 白慕棋闻言却神色未变,他紧紧抓住冷月澜的手,仿佛怕冷月澜消失不见,虽然他惊慌得双唇颤抖,但身体却毕挺如剑,他的眼神在坚定中带着哀求:“那又如何?他如今已经失忆,他再也不是北辰的熙王,只是臣救回来的阿澜。” 听到冷月澜已失忆,白天择神色讶异地看了冷月澜一眼,却又被白慕棋巧妙地挡住了视线。他思索片刻,还是觉得冷月澜不能留在白慕棋身边,冷月澜的身份太特殊,虽然冷月澜有失忆的可能,但他心里并不相信。看白慕棋的样子,几乎已经魔怔了,倘若冷月澜有不轨之心,白慕棋必定落入圈套。 思索至此,他眼神冷冽地望向白慕棋,说道:“他是父皇看中的人,你凭什么与父皇争?” 白慕棋闻言大惊,转脸看了一眼脸无表情的冷月澜,又把目光转回白天择身上,倔强地道:“阿澜必定是不愿的,臣不能让他受委屈。” 听到此言,一直沉默不语的冷月澜终于说道:“慕棋,大不了一死了之,你别再为我为难了。” 白慕棋一听便急了,他加重握住冷月澜的力道,斥道:“不准你轻易言死,我有在,你死不了!” 语毕,白慕棋把目光转回白天择身上,说道:“殿下,只要您放过月澜,臣愿意支持您当储君。” 白天择微怔,他深知白慕棋厌恶朝中的尔虞我诈,虽然与白天择交好,却一直置身事外。如今,他竟然愿意为了冷月澜而投入这动荡的朝局之中,这份坚持不禁让白天择动容。 他深知,倘若今天他拒绝白慕棋的请求,便要与白慕棋决裂,但若他允了,便可得一助力。虽然他把冷月澜献给白锦能得到白锦的一时欢心,但那利益却无法与怡王府的助力相比。该如何选择,自然不需多想。 而且转念一想,不管冷月澜有没有失忆,白慕棋如此相待,即使是冰山也该融化了。即使他尚未动心,但他如今只能依靠白慕棋,两人朝夕相对,总能日久生情。 只要冷月澜对萧段无心,萧段即使再痴心也总不能勉强冷月澜,萧段求而不得,他趁虚而入,总有一天能得到萧段的心,这对他来说将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他必须要在北辰再撒一把火,让冷月澜真正无处可去,只能待在白慕棋身边。 主意一定,白天择的神色便缓了下来,叹息道:“你这个痴人,本王若不应允,只怕要与你形同陌路了。” 白慕棋暗松一口气,双目炯亮如星,试探地问道:“您这是答应了?” 白天择点头,随即眉宇一扬,说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白慕棋的脸上绽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整个人的气息因他的笑而瞬间改变,又变回昔日那个儒雅温和的世子,他说道:“如今臣有把柄在您手里,哪敢食言?” 该谈的都谈了,白天择不便多待,他看了冷月澜一眼,告辞离去。 随着脚步声渐远,后厅瞬间沉寂下来,冷月澜迟疑片刻,终于说道:“慕棋,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 白慕棋忽然转身抱住冷月澜,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便满足了。” 只要看到冷月澜的玉佩,他便知道冷月澜心有所属,冷月澜贵为熙王,若非真心相许,又岂肯把蒹葭编成的结随身戴着?他甚至猜到了冷月澜的心上人是谁,只是执念太深,不肯放弃,只盼着有一天冷月澜能被他的真心打动,答应与他相守。 冷月澜骤然被白慕棋抱住,心中有些不情愿,但白慕棋刚舍了自己的逍遥生活来救他,他不好表现得太疏离,只得任由白慕棋抱着,诚恳地说道:“无论如何,我真心当你是朋友。” 白慕棋听罢心中一酸,却勉强笑道:“你安心在这里待着,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语毕,他放开冷月澜,柔声问道:“你刚才可有伤着?” 冷月澜摇头,随即看了一眼窗外,说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府歇吧!” 虽然白慕棋想再待一会,但看冷月澜满脸倦容,便只得答道:“也好,你也早些歇,别想太多。” 冷月澜点头,静立在窗前看着白慕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直至白慕棋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才卸下温和的面具,回复冰冷的神色。 想着以后可能会对不起白慕棋,他的心中有些不忍,但个人的良知与北辰的江山孰轻孰重,他心中有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北辰的江山毁于一旦,只能选择对不起白慕棋。 想到这里,他仿佛已累极,闭上双目半倚在墙上,感受着窗外袭来的寒意,轻声叹息。 —————————————————————————————————————————— 不久之后,北辰渐渐流言四起,说熙王觊觎帝位,与南岐勾结,迫死冷筠,后来因利益冲突而与南岐决裂,这才投江自尽。 流言一出,原本人人敬仰的熙王立刻成了叛臣,虽然军中众将大多不会听信流言,但熙王之名却成了朝廷的禁忌。如今的北辰皇帝只是个婴孩,倘若朝廷得知熙王还活着,必定猜忌他,为了朝中的稳定,即使他没有谋逆之心,朝中的权臣也不会允许他回北辰。 白慕棋在快意居听到这消息时,他心中窃喜,立刻便回别院把此事告诉冷月澜。冷月澜听罢沉默不语,少顷才叹息一声,说道:“罢了,我已是将死之人,回不回北辰已不要紧了。那些虚名,比不过我手中的一壶茶,没什么可惜的。”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0节 流言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白天择刚知道他未死,流言便出现了,冷月澜不必费心神便已猜到是白天择所为。只是事已至此,他却无可奈何,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白慕棋虽然不想冷月澜回北辰,但听到他如此淡然地说自己乃将死之人,不禁心中剧痛,他着急地掩住冷月澜的唇:“我说过不准你轻易言死的,待开春之后,我便带你去找雪药莲,你给我好好活着,知道吗?” 冷月澜却神色认真地说道:“这世间也有雪药莲解不了的毒,我身上这毒闻所未闻,众大夫皆束手无策,我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即使雪药莲解不了这毒,我也会找其他方法救你,即使散尽家财,我也在所不惜!”白慕棋心里焦燥,越说越激动。 冷月澜见状,立刻安抚道:“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再轻易言死,你别担忧。” 白慕棋自知失态,他立刻收敛脸上的狂燥之气,温声说道:“我不求你接受我的感情,只求你能好好的活着,明白么?” 冷月澜缓缓垂下眼帘,避开白慕棋深情的目光,说道:“我明白,我一定努力活着。” 白慕棋心里稍安,看天色已晚,虽然想多待片刻,但怕引起别人的猜疑,只得告辞回府。 直至白慕棋离去,冷月澜才允许自己的思绪肆意奔流,他无法想像当萧段听到这些流言时会如何愤怒难过,更恨不得立刻跑到快意居安抚萧段。然而咫尺之间,却是天涯,是生与死的距离。 虽然白慕棋说雪药莲能解百毒,但此毒是朱逢时为他而制,更用了萧段的血作药引,他并没抱多大希望。为了不让萧段痛苦内疚,他宁愿忍着相思之苦,让萧段误以为他死在淮河。 当日他曾向萧段许诺,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然而,他如今却挣扎在生与死之间,每个月圆之夜承受着噬骨之痛,以后他的身体会日渐虚弱,形如枯槁,直至命尽。这样的他,怎敢与萧段相见? 既然无法陪萧段走下去,他便希望萧段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即使忘了他也不要紧,他会把思念带到九泉之下,不走奈何桥,就站在忘川河边默默地看着萧段度过余生。 他将以自己的方式去实现当日的承诺。 第45章 浮生若梦 虽然白天择与萧段做了交易,但萧段对他的态度仍然一如从前,总带着一股冷漠疏离,那语调唯有问及冷月澜的消息时才会变得热切。 白天择心里妒忌得发狂,无奈他有错在先,只得一再放下身段讨好萧段。 这天,他刚下朝便到了临风轩,却得知萧段已外出,他不禁心中疑惑,向银袖追问萧段的行踪,银袖却只推说不知道。白天择只得坐在凉亭等候。 这一等,便等了一天。直至日落,萧段才踏着细碎的残阳走进临风轩。 白天择喝了整天的酒,早已醉薰薰,如今一见萧段,立刻如箭一般冲了过去,想把萧段揽入怀中。 萧段刚进入临风轩便见一人向他疾冲而来,他神色一凛,侧身避开那双伸过来的手,并迅速拍出一掌,掌风凌厉,下手毫不留情。 白天择虽已后退避开那一掌,却仍被掌风拍出一个红印,他立刻叫道:“净玉,是我。” 萧段闻言停下动作,目光转向醉态毕露的白天择,惊讶地问道:“你喝醉了?” 白天择一步步走近萧段,他神色不快,语气也隐隐带着怒意:“我已经等了你一天,你到底去了哪里?” 萧段冷笑一声,眉宇间露出几分冷傲:“殿下管得着么?” 白天择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萧段的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影子,却已不再是昔年那名天真慈悲的少年,而亲手扼杀这些的人却是他。 当年他在赤涣受尽欺凌,满腹怨恨,以至城破之时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那时候过分了。他有心弥补,但这世间最难弥补的便是血海深仇、灭国之恨。他的心里并非不清楚,只是不愿舍弃这份情。 想到这里,白天择悲从中来,趁萧段不备把他抱住,声音沙哑地道:“净玉,我知道那时候我终究是过分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我答应你,今生只要你一人……” 眼前露出来的玉颈白皙粉嫩,让他情不自禁地凑过去亲吻,就在他意乱情迷之时,忽觉腹部一痛,随即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掀翻,整个人跌向地面。 萧段望向白天择,一双眼眸闪着怒焰,声音也不复昔日平和:“这里不是你耍酒疯的地方,你若再如此无状,休怪我下手无情。” 说罢,萧段便快步走进小楼内,并顺手关上门,把白天择隔绝在门外。 白天择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地面一片冰凉,寒意透骨。眼前满池摇芳,似在嘲笑他的痴心。 他悲凉一笑,随即缓缓爬起来,脚步蹒跚地离去。 —————————————————————————————————————————— 当夜,白天择彻夜未眠,他一直想着昔日与萧段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便已到天亮。 下朝之后,他又情不自禁地跑到临风轩,尚未踏入门槛,便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他轻轻蹙眉,加快脚步走进去。 只见两个人影在凉亭里对桌而坐,桌上茶香馥郁,白烟袅袅,两人尚未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笑容,乍看之下温暖如三月春光。而与萧段对桌而坐的并非别人,正是他的堂弟白慕棋。 白天择昨天受到了冷遇,今天却看见萧段对白慕棋笑得如此亲切,不禁妒火中烧,他加快脚步踏入凉亭,对白慕棋讽刺道:“本王看你在这里聊得如此欢喜,恐怕是把别院的那位抛之脑后了,本王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下当初的决定?” 白慕棋听罢神色骤变,却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白天择,顿时心急如焚。 萧段见状,冷声说道:“我和世子志趣相投,便多聊了几句,难道碍着殿下了?” 白天择见萧段变脸如此之快,更心中恼怒,他不能对萧段发火,便只好把气撒在白慕棋身上:“既然如此,本王便不打拢了,本王这就去拜访另一位故人。” 说罢,白天择一甩衣袖,转身离去。白慕棋大惊,立刻冲过去阻拦,着急地道:“倘若臣冒犯了殿下,请殿下直言,臣一定改正。” 白天择的唇畔泛起一抹冷笑,目光来回扫视萧段和白慕棋,说道:“本王不喜欢别人觊觎净玉。” 白慕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一想到白天择可能会因此而迁怒于冷月澜,便又心里惶恐,立刻解释道:“殿下误会了,臣又岂会觊觎净……” 尚未说完,他蓦地想到白天择对萧段的称呼,又想起白天择儿时的经历,他突然如遭雷击般僵立当场,良久才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望向萧段,问道:“难道你就是赤涣国的皇长子萧净玉?” 萧段神色淡然地点头,答道:“正是在下。” 白天择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冷着脸警告白慕棋:“此事不要声张,否则……你知道后果。” 白慕棋想起别院中那位同样必须隐姓埋名的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白天择得到白慕棋的承诺,这才暗松一口气,他剑眉一挑,说道:“本王有话要和净玉说,你先回去吧!” 白慕棋既然知道萧段的身份,自然不想惹白天择猜疑,于是把目光转向萧段,说道:“净先生,那我先告辞了。” 事已至此,他们自然不可能继续把酒言欢,萧段点点头,算作回应。 白慕棋向白天择行礼退下,消失在拱门中。 此时杯中的茶已冷,萧段把冷茶倒掉,重新取了一个瓷杯放在白天择面前,为他倒了一杯茶。 白天择冷着脸坐下,虽然面前的茶清香扑鼻,他却无心品尝。 萧段却不管白天择心情如何,他悠闲地轻啜着杯中的香茶,仿佛根本看不见眼前坐着的人。 白天择一再被忽视,心里的怒气更甚,他猛然伸手抓住萧段的衣领,俯下头要吻他。萧段眸色一冷,一掌挥出,狠狠落在白天择脸上,随着一声脆响,那张俊美的脸立刻出现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萧段的眉宇间如凝冰雪,厉声喝道:“你若再如此,休怪我无情!” 白天择轻抚着灼痛的脸庞,激动地说道:“慕棋与我同为南岐的皇族,为何你愿意与他随意谈笑,却唯独对我一人如此苛刻?” 萧段的唇边勾出一抹冰冷的笑痕:“你当真不知原因?” 凉风拂过院庭,一池瑶芳随风而舞,池中碧波荡漾,映带左右,而凉亭里的人却相对无言,只有风声穿亭而过。 少顷,白天择挫败地回望萧段,声音低了下来:“净玉,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错误,我知道我曾经负了你,但我已经付出了代价。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想办法挽回。我虽有错,但我对你的情却是真的,你若真的不懂,逸王叛变的时候就不会以割袍来阻止我的行动。在那重要关头,你还是愿意在我身上下注,你选择了相信我……净玉,你还在乎我,是不是?” 萧段沉默不语,一双眼眸在袅袅白烟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白天择又再说道:“我们曾经一起长大,朝夕相对,这份情又岂能轻易抹杀?” 外面阳光正盛,照得院庭一片绚烂,几缕阳光穿透叶缝斜斜射入亭中,为萧段那苍白的脸染上一层艳色,他的嘴唇微抿,不发一言。 白天择仿佛怕惊拢了他,声音一再压低,宛如幽魂私语:“净玉,你对我还有情,是不是?” 萧段微微捌过脸,那半张沉浸在阳光下的侧脸显得极淡漠,不禁让白天择心头一跳。 萧段沉默良久,这才说道:“当年,我们朝夕不离、彼此依靠,你虽然是南岐的皇子,却更像我的护卫,在遇到危难之时,你总是不顾一切地救我。那时候,我毫无保留地对你付出信任。虽然我的族人一再劝诫,但我始终不肯把你当外人看待。然而,我为此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你以最残忍的方式背叛了我的信任。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国破君亡,暴骨成邱。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宿睡得安稳,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看见满城鲜血。倘若你是我,你愿意回头吗?” 白天择听得心如刀绞,萧段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他的心弦颤动,一时之间竟答不出话来。关于那段过去,是他最不愿意回忆,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他若要得到萧段,就必须跨过这个坎。 萧段看白天择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显得特别孤独和寂寥,他却不愿给予任何安慰和同情:“我和你之间只有利益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若没什么事,那就早些回府歇吧!” 白天择看着那个转身走远的身影,不禁紧握双拳。自重逢之后,他一直在重复地看着萧段的背影,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追赶上去。他虽然早就知道不会轻易得到萧段的原谅,但坚持了这么久却毫无进展,他已疲惫不堪。如今一再听到萧段语出无情,他已无法负荷。 他是南岐尊贵的靖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一而再地受到冷遇,难免心灰意懒。他暗暗告诫自己不是非萧段不可,也许……他可以尝试忘了萧段…… 第46章 唯此心不变 自那天以后,白天择连续数日没有踏足临风轩,他努力让自己沉浸在酒色之中,又或是疯狂地狩猎,在杀戮的快意中短暂忘却那个占据在他心头多年的身影。直至筋疲力尽,他才回靖王府梳洗就寝。 有时候夜半惊醒,面对寂静的珠帘翠箔,总忍不住失落。即使心中怨恨萧段绝情,但他心里清楚,是他亲手扼杀了当年那个天真善良的少年,也亲手扼杀了这段两小无猜的感情。萧段的冷言冷语与他当年的绝情相比,其实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踏足快意居。 他来的时候尚早,前来议政的人很少,整座快意居显得有些冷清。白天择心情复杂地踏过小迳,在接近临风轩时,他刻意放轻脚步,只想静静地看一眼那个心里挂念的人,然后悄悄离开。 然而,在到达门口时,一个气扯高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耐和蛮横。 “你马上收拾一下,随本少爷回府,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少爷的人了。” 白天择闻言微怔,当他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之后,不禁心头火起。他上前一步,终于看清了院中的情况,萧段正衣衫单薄地坐在凉亭里,他的脸容冷竣,眼眸里带着怒焰,却又极力压抑下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的青筋突显而出。 在他面前站着一名身穿绸缎的男子,那人原本样貌不俗,但却带着一股猥琐之气,眼神里的欲望毫不掩饰,举止轻浮,一看便知不怀好意。 凉亭四周围了七八名孔武有力的汉子,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坐在凉亭里的萧段,蓄势待发,只怕一言不合便要上前抢人了。 来人正是南岐吏部尚书米扬之子米达成,他是个典型的绔纨子弟,天性好色,又行事嚣张,经常仗着父威欺男霸女,这些年已不知污了多少男女的清白。当初萧段的目光在南岐众官员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决定向此人下手。 当日得知米达成到了快意居,他便命手下好几个长相美艳的男女各自找时机在米达成眼前晃,但这个不长眼的人却偏偏看上了他,连续几日求见被拒之后,竟然直接带着家丁上门抢人。萧段用尽力气才忍住了扭断他脖子的冲动。 萧段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冷声说道:“后院是禁地,不是阁下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米达成一双急色的眼睛在萧段身上乱瞄,嘴里说道:“本少爷连续数日上门求见,但你却将本少爷拒之门外。本少爷若不硬闯,如何能见到你?” 说罢,他上前一步,轻佻地说:“本少爷原本觉得这快意居无趣得很,但那天偶遇了你,才知这里竟然藏着这般俊美绝伦的人,瞧这脸白的……” 嘿笑两声之后,米达成便伸出手要摸萧段的脸,萧段神色一凛,挥袖拍开他的手,厉声道:“阁下请自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米达成在众家丁面前被拒绝,顿时觉得下不了台,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本少爷看中你是你的福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段冷笑一声,站了起来:“我倒要看看这罚酒的味道如何。” 米达成处处被拒,已没耐心好言相劝,他大手一挥,身后的众家丁一涌而上,要将萧段擒住。 萧段又轻甩一下白色衣袖,立刻发起两声脆响,那衣袖硬生生甩在两个家丁的脸上,只听见两声痛呼,两名家丁连忙后退,伸手掩住明显发红的脸颊。 萧段以一个轻盈的转身跃到凉亭之外,他身上的白衣随风起舞,鹤骨仙风,但神色越发冰冷。 米达成的眉宇间戾气更盛,向周围的家丁喝道:“捉住他!本少爷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带他回府!” 当众家丁正要再扑向萧段时,忽有一个人影冲了进来,他拦在萧段面前,气势如刀,耀目得让人不敢迫视:“谁敢碰他!” 萧段没想到白天择会出现得这么巧,但计划却比想像中顺利,于是他安静地站在白天择身后,任由白天择为他挡住眼前的麻烦。 米达成此时已怒火中烧,虽然白天择一身贵气,但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贵公子,于是他并没放在心中,反而出言威胁道:“小子,识趣便让开,上次那个跟本少爷争花魁的书生已经被本少爷扔到凌焰江喂鱼了。” 白天择不屑地看了米达成一眼,玉容含煞:“谁敢动他!” 米达成闻言,眼眸里杀机乍现,他冷声向家丁下令道:“杀了他。” 米达成因美色与人冲突已不是第一次了,虽然出过几次人命,但都被他父亲米扬摆平了,因此众家丁不疑有他,立刻围攻白天择。 白天择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出手还击,招招凌厉,出掌伤了几名家丁之后,他把目光转向米成达,眼神凶狠,让米达成大吃一惊,连忙后退数步, 白天择懒得对几名家丁浪费眼神,他神色冰冷地踹开两名冲上来挡路的家丁,一掌拍向冷达成的天灵盖。 萧段见状,着急地上前推开他的手,叫道:“别杀他!” 白天择的手被萧段推了一把,立刻偏了位置,拍向米达成肩膀,然而出掌的他却已无法顾及身后,其中一名家丁趁着他来不及收势,拔剑刺向他咽喉,他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杀气,侧身闪避,却仍被长剑划过肩膀,割出一首长长的血口子,顿时鲜血奔流。 “住手!”一声惊喝如春雷落在庭院,喝声中还带着颤音,让满院庭的人一惊,纷纷转目望向大步走进来的米扬。 米达成看见米扬,顿时满脸得意地冲过去告状:“爹,你来得正好,这个人冒犯了孩儿,爹你快把他打入天牢……” 尚未说完,便被一个巴掌打断,米达成那白皙的脸浮现一个鲜红的五指印,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怒喝:“闭嘴,蓄生!” 说罢,米扬毫不犹豫地走到白天择面前,毅然下跪,脸色苍白地求情:“臣教子无方,希望殿下恕罪,臣必定对犬儿严加责罚,并严格管教。” 米扬虽然身穿官服,但身上的官威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神色和言语都带着惊惶和难堪,仿佛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年。 当米达成听到米扬的话,整个人僵如石头,脸无人色,他内心惴惴地跟着下跪,声音颤抖地说道:“请殿下恕罪。” 白天择冷笑一声,望向米达成,言语咄咄:“刚才不是要杀了本王吗?为何还不动手?” 米达成缩了缩脖子,惊恐地叩头道:“草民罪该万死,求殿下恕罪!” 米府的众家丁见状,知道闯了大祸,也跟着下跪叩头,一时之间,临风轩只闻叩头声和求饶声。 米扬听到白天择的话,顿时心如死灰,因米达成是家中幼子,他平日百般纵容,才让米达成变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闯下大祸。 蓄意谋杀皇族,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倘若白天择坚决追究,他们米家便要举族成灰。想到这里,米扬的眼中已有泪光:“殿下,求殿下高抬贵手……” 白天择的肩膀虽然伤得不深,但那道血口子太长,此时鲜血漫漫,很快便染红了整个前襟。白天择按住伤口,冷声道:“滚!” 萧段见状,立刻对米扬说道:“殿下伤得不轻,必须立刻包扎,米大人不如先行回府吧!” 米扬也知道白天择的伤不能拖,只得行礼退下。他走的时候脚步蹒跚,整个人仿佛染了霜的茄子,带着无法言喻的苍凉。 直至院中回复了寂静,萧段才转目望向白天择,说道:“你随我进屋吧!” 白天择因失血过多,脸色有点苍白,但此时听到萧段的话,他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快步随萧段走进屋中。 萧段把白天择按坐在木椅上,随即取出伤药、纱布和水盆,为白天择清洗伤口,他的动作轻柔,一如小时候那般小心翼翼。 白天择一直注视着萧段那专注的脸,神色温柔:“我以为你会对我的伤视而不见。” 萧段的注意力仍放在伤口上,只随意答道:“你为我受伤,我总不能让你就这样回去。” 白天择的唇边微微勾起,笑得眉眼弯弯:“我若知道受伤可以使你动容,宁愿为你受伤千万遍。” 萧段却没有被打动,只是神色淡然地说道:“我为你包扎是出于道义,并非解开了心结。” 虽然萧段这样说,但白天择仍然心情愉快,他的眼眸里情深缱绻,不让萧段一语带过:“刚才你阻止我杀他,分明是为我着想。” 萧段轻声叹息:“你为我出头,我不能让你闹出人命。” 在白天择心中,萧段一直是当年那个天真慈悲的少年。虽然萧段这些年改变了不少,但他始终相信萧段的天性未变。他突然握住萧段的手,深情注视着萧段,说道:“净玉,自那天之后,我一直在尝试忘记你,我强迫自己不找你、不想你,可是,始终徒劳。我怕你说的话并非出自真心,怕因我的退却而错过了你。” 萧段想挣开白天择的手,又怕因动作太大而使他牵动伤口,只得作罢。他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当年那一劫,我赤涣国皇族被屠灭殆尽,九庙成灰,倘若我对你释怀,将来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我的族人?” 白天择知道萧段的心结,更知道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释怀的,于是不敢迫得太紧,只承诺道:“净玉,倘若我能继承大统,我一定撤了赤涣族人的奴藉,让他们过得富足。” 萧段趁机白挣脱白天择的手,继续为他包扎:“这件事阻力重重,要成功并不容易,但我只能相信你了。” 白天择在答应交易之时便已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利弊,南岐国向来以孝治天下,倘若他一登基便撤了赤涣族人的奴藉,必然会在朝中掀起大浪。但正因为艰难,才能显出他的诚意,也只有这样,才能解开萧段的心结。 为了萧段,他愿意冒险。 包扎完毕,白天择尚有事要处理,便告辞离去。临走前,他回过神来,诚恳地看着萧段,说道:“净玉,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去向你证明,我今生不会再负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窗外风声轻轻,鸟弄清音,几缕荷花的清香随窗而入。萧段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锦帕,缓缓打开,以指尖温柔地抚摸着里面的一束青丝。当日冷月澜只是以一束青丝许诺欠他一个人情,如今这束青丝却成为这段感情的见证。 白天择愿意用一生向他证明真心,但他却愿意以一生去等待冷月澜。他此生,除了复仇便只剩下守候,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唯有此心不变。 第47章 同室操戈 临风轩里一切如昔,萧段每日坐在凉亭里饮茶赏花,偶尔兴致来了便抚琴作画,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而,吏部尚书米扬在请求白天择遭拒之后,便在临风轩门外长跪不起,请求萧段为他解困。此事因萧段而起,又因为白天择的态度太明显,让无计可施的米扬缠上了萧段。 今天下起细雨,漫天雨线笼罩着整座快意居,寒意迫人。米扬跪在门外,身体冷得直颤抖,他的发冠凌乱,双目无神,无处话凄凉。 银袖为萧段添茶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公子,虽然米达成该死,但米家的其他人是无辜的,您是不是该帮帮他?” 萧段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脸无表情地说道:“你以为此事真的那么简单?米达成的事不过是引子罢了。” 银袖闻言微怔,随即说道:“请公子解惑。” 几片白梅随风飘来,落在萧段的衣袖,他用手指取了几片花辩,又让它们随风而去,他看着仍残留着余香的指尖,说道:“如今南岐未定储君,两派斗得很厉害,朝中一日三变,每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为震动朝野的大事。而米扬,他是白启元的心腹,白天择哪有可能赦免他?” 银袖恍然大悟,但仍有些不忍:“无论如何,米家的人都是无辜的。” 萧段却不为所动:“这世间无辜的人很多,我救不过来。从米扬选择白启元那一刻开始,便该料到这样的结局。” 银袖虽然明白这道理,却仍有些心软,顿时情绪低落。萧段让她退下,饮了一会茶,这才起身拿起放在凉亭一角的油纸伞,走到米扬面前。 当一双锦靴出现在面前时,米扬迅速抬起头来,眼眸亮得吓人,语气却显得极卑微:“先生,子不教父之过,我代犬子向先生陪罪,但米家其他人是无辜的,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米家其他人。” 萧段神色未变,既无悲悯也无厌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米扬,说道:“此事的决定权在殿下,我无能为力。” 米扬狼狈地抓住萧段的衣摆,着急得双眼通红:“此事因先生而起,只要先生出言相劝,殿下定不会再追究。倘若先生肯出手相救,我米扬愿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萧段沉默片刻,这才叹息道:“以我的身份,实在不该插手朝中之事。而且令公子对殿下露出杀机,又伤了殿下,米大人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米扬闻言,立刻说道:“我米扬死不足惜,只求保全家人。”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1节 萧段看着米扬,目光里带着不忍:“想救令公子,办法并非没有,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米大人切莫使用。” 米扬感激地看着萧段,声音渐扬:“请先生赐教。” 萧段弯腰凑到米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米扬听罢一阵错愕,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脸露欣慰之色。他向萧段叩了三个响头之后,告辞离去。 萧段看着他那跄踉的背影,忽然说道:“米大人,秋雨生寒,不如大人撑这柄伞回去吧!” 米扬回过头来,神色苍凉:“不必了,事已至此,老夫爱惜身体有何用。” 说罢,米扬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萧段冷若冰霜地注视着米扬离去的方向,只觉得前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然而,为了死去的族人,即使穷其一生,即使双手染满鲜血,他亦在所不惜。 —————————————————————————————————————————— 翌日,米扬在自己的府邸里畏罪自尽,米家的人在他的厢房里找到了一封遗书,面呈白锦,遗书的内容如下: 臣望北而叩。臣因教子无方,导致逆子米达成误伤靖王殿下的千金之躯,臣不胜惶恐,唯恐因臣教子无方而累及九族,故以死谢罪。希望陛下看在臣数十年恭谨侍上、秉公处事的份上,赦免臣的九族,臣必能含笑九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罪臣:米扬 遗书一展,震惊朝野,保奏米家的折子如雪片般纷纷扬扬。 为了安定人心,白锦下旨赦免了米达成的罪,并擢升米扬次子米达功为吏部尚书。发丧之时,由内帑发帑银万两,白锦亲临尊祭。这可谓极大的恩宠。 顿时,舆论钳口。然而,此事却让朝中众臣极震撼,更深感“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生死予夺,全在君王一念之间,从此众臣处事更小心翼翼。 而白天择和白启元的关系更被推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 —————————————————————————————————————————— 这天万里无云,但南岐皇宫的凌霄殿内却一片压抑。白锦遣退了众人,把一叠奏折摔到龙案上,怒声道:“你自己看看,这些奏折明里为米家求情,暗地里却在讽刺你欺人太甚,这件事之后,你又得罪了多少人?” 白天择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中的奏折,眼中并无悔意。 白锦见状,怒火中烧:“你别以为朕不知道那萧段的身份,他便是当年那个赤涣国的皇长子萧净玉。当年他刺杀朕未遂,如今又来兴风作浪。你身为靖王,为了一个前朝余孽与人大打出手,被误伤之后公然威胁报复,迫得忠臣上吊自尽。皇家的体面何在?朝廷的体面何在?” 白天择原本已打算乖乖挨训,但听到白锦提起萧段,他立刻变了脸色,为萧段辩护道:“此事并非净玉的错,是米达成欺人太甚,他身为朝廷命官之子,却要强掳净玉,儿臣看不过眼才拔刀相助,更被米家人误伤,谁是谁非,难道父皇不清楚吗?” 白锦看着眼前神色愤恨的皇儿,忆及他昔年的遭遇,知道他是因入质赤涣国受尽苦难才会养成刻薄寡恩的性情。 当年赤涣亡国时,出于对白天择的愧疚和心疼,他曾允诺立白天择为储君,后来发现了白天择的军事天赋,他更是心中欢喜。然而,白天择高傲冷漠、性情凉薄,不懂张驰有道,一旦登基,只怕酷吏满朝,怨声载道。于是他一再犹豫不决,造成如今的局面。 少顷,他终于缓了怒火,语重心长地说道:“情、法、理自有轻重之分,因人而异。怎能统一衡量?米扬忠心侍主,勤勤勉勉,正因有国无家,他才无暇管教儿子。他是南岐的忠臣。对于忠臣,纵有不是,也可以稍稍施恩,这是身为人君的气度。你该多学中庸之道。” 白天择闻言,心中的不快稍减,恭敬地道:“父皇的教诲,儿臣定当铭记于心。” 白锦点头,随即说道:“此事虽然并非你有错在先,但你处事不周,迫死忠臣,终究有错,朕就罚你这几日为米扬守灵,然后在靖王府面壁思过一个月,好好反省。” 白天择也知道此事惹怒了白锦,于是连忙点头:“是,父皇。” 白锦看着白天择离去,然后随意翻动龙案上的奏折,过了片刻,才命人去传白启元。 一柱香之后,白启元进殿请安,白锦注视着低眉顺眼的白启元,问道:“你可知朕传召你来所为何事?”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白启元虽然自认并无过失,却仍里心忐忑,他如实答道:“请恕儿臣愚钝,不懂父皇的意思。” 白锦看了白启元片刻,终于说道:“朕已看了你的密折,那个萧净玉确实是朕的心头大患,择儿对他迷恋颇深,更不惜为他迫死忠臣,若此人不除,我南岐只怕永无宁日。朕如今已把择儿打发到米扬家守灵,你立刻带人去把那萧净玉杀了,以绝后患。” 关于萧段的身份,正是白启元所奏。这些年来,白天择与白启元水火不容,终日互相寻衅。自从白天择踏足快意居,白启元便盯上了萧段,并终于查到了萧段的身份。白启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上密折告密,说白天择勾结前朝余孽。 白锦知道白天择对萧段的感情,因此没有尽信,但留着萧段毕竟不妥,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为了白天择,他必须除掉萧段,而白启元便是最好的人选。 白启元听罢,头中暗喜,唇畔不自觉地泛起一抹笑意:“儿臣遵旨。” 白锦又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命白启元退下。 白启元领命离去,待他出了大殿时,不禁眺目远望,今日阳光灿烂,幽光洒了一地,一如他现在的心情。阳光在他的眼眸中流转,融化了里面的冰寒,他微微眯起眼,眸光狠绝。 想到即将可以亲手杀死白天择的爱人,他便无法掩饰心中的兴奋。他已迫不及待想看见白天择悲痛绝望的模样。 他深呼吸一口气,随即轻撩衣摆,在寒风中渐行渐远。 第48章 对面不识 到了华灯初上之时,白慕棋在别院陪冷月澜下棋。自那日在快意居听到白天择的威胁之后,白慕棋一直心有余悸,怕白天择找冷月澜的麻烦,于是再也不敢去快意居,终日在别院陪着冷月澜。 当棋局下到一半时,忽然有人来找白慕棋,而且听语气相当着急。白慕棋原本很不快,可一听说那是白天择的人,他便立刻出门接见,两人躲在外面窃窃私语。 冷月澜心中疑惑,悄悄跟了出去,躲在隐蔽处偷听,他尚未站定,便听见白天择的眼线小声说道:“明王殿下奉陛下密旨诛杀萧净玉,明王殿下已集结了人马,很快便动身了。如今靖王殿下在米府守灵,我不方便找他,只能来找世子,请世子出手相助。” 冷月澜听罢,神色骤变,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压抑着冲出去质问的欲望,继续偷听。 白慕棋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有点激动:“陛下要杀净先生?我也想帮他,可是……那是陛下的命令,谁能阻止?” 那人又低声说道:“世子至少去给他报个信,并到城门打点一下,让他马上出城,否则……靖王殿下那里恐怕无法交待。” 白慕棋迟疑片刻,终于说道:“好,我马上派人去城门打点,并亲自去快意居一趟,想办法带他出城。至于出城之后的事,那就不是我可以插手的了。” “那就有劳世子了,我不能离开太久,告辞!” 冷月澜闻言,立刻回到偏厅,坐到棋盘前,假装毫不知情,然而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脑海里百转千回,思索着该如何救萧段。 少顷,白慕棋神色平静地走进来,避开他的眼睛,说道:“府中有急事,我要先回府了,改天再和你下棋。” 冷月澜知道萧段有危险,也无心再应对,只是懒懒地点头,说道:“你小心些。” 白慕棋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转身离去。 白慕棋一走,冷月澜再也坐不住了,他找了一条白纱巾,放进袖袋里,取了剑,又拿了银票和弓箭走出院庭,此时院庭里一片寂静,平安并不在院中,想必是被白慕棋差遣去城门打点了。 冷月澜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便匆匆去马厮牵了马,向城门的方向赶去。 —————————————————————————————————————————— 白慕棋得了消息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快意居,萧段正在凉亭里作画,他一看见白慕棋便停下笔,皱眉问道:“世子何事如此匆忙?” 白慕棋夺过他手中的狼豪,着急地说道:“明王奉陛下之命要杀你,只怕很快便到了,如今靖王在米府守灵,无法顾及你,你快随我出城。” 萧段闻言神色微变,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他什么也没取,匆匆随白慕棋离开了快意居。 为了掩人耳目,白慕棋找了一辆最简陋的马车,他和萧段上了车,便着急地往城门驶去。因城门已提前打点过,白慕棋又露了面,城门的守卫不敢阻拦,他们顺利出了城。 出门数里之后,白慕棋下了马车,对萧段说道:“我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便看你的造化了。” 萧段对白慕棋十分感激,连忙下马车相送,白慕棋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直至白慕棋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萧段才驾了马车离去,但他并没有前行,而是把马车驶入茂密的树林中藏起来。他隐身在林中,等待着外面的动静。 既然白启元奉命杀他,便不会轻易放弃,一旦发现他出了城,一定会穷追不舍。他不如先藏起来静观其变,等白启元的人马走了,他才绕道离开。 这夜月色清冷,城外碧茵露冷,一场黑夜之中的角逐即将展开。 —————————————————————————————————————————— 因平安已在城门打点过,冷月澜一抬出白慕棋的名字便顺利出了城。他策马离城数里,系上纱巾,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让马含枚,取出弓箭,注视着来时路。 过了片刻,一辆简陋的马车在前方的官道经过,他知道萧段就坐在里面,心里剧烈跳动,却又带着点苦涩。等马车过去了,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守候。 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看见白慕棋独自一人往回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直至那个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长夜漫漫,不知过了多久,官道再次传来异动,冷冷的马蹄声在黑夜里特别响亮,听声音至少有二十人。 冷月澜知道那是追兵,他连忙张弓搭箭,瞄准官道。随着蹄声渐近,一行身穿便服的大汉在黑夜中现出轮廓,为首之人身穿华服,气势非凡,一看便知并非普通人。 冷月澜估计那是白启元,便把箭头瞄准他,发出凌厉的一箭。虽然风声甚响,但那尖锐的破空之音仍然引起那群人的注意,众人神色骤变,白启元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把白启元护住,长箭刺入他的身体,他发出一声闷哼,却仍然紧紧护住白启元。 “有刺客!”侍卫惊叫一声,随即有人拔剑冲了过来。冷月澜迅速张弓搭箭,向着来势汹汹的大汉射出一箭,那名大汉听到破空之声,凭着直觉侧身闪避,但仍然被射中肩膀。 射了两箭,冷月澜藏身的地点再也隐瞒不住,他立刻弃了弓箭,拔剑迎了上去,与众侍卫缠斗起来。 为了杀萧段,白启元特意挑选了二十名好手,虽然冷月澜开始的时候趁着他们措手不及占了上风,但毕竟以一敌众,很快便渐渐处于劣势。 冷月澜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暗暗算计着找机会出其不意地擒住白启元,但对方人多势众,把他堵得密不透风,他左支右绌,缠斗了一柱香的时间仍然找不到缺口,反而被划了几道伤口,虽然伤得不深,但仍然鲜血奔流。 铿锵龙吟惊彻寒夜,附近的飞鸟纷纷避走,一片鸦飞鹊乱的景象。 再缠斗了片刻,冷月澜已气喘不已,但他一心拖着白启元,自然不肯逃走,只得勉强支撑着,一不留神便被白启元一掌拍飞,撞在道旁的树干上,腥红的血从他的嘴里溢出,瞬间便染红了白纱巾。 白启元冷着脸缓步上前,恨声道:“让本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半路截杀本王。” 冷月澜胸口受创,一时之间无法缓过来,只得眼睁睁看着白启元走近,他惨白的脸上带着必死的决心,准备拼着一口气把白启元击杀。 就在白启元即将走近冷月澜时,一个人影飞跃而来,一掌拍开白启元,那人的一身白衣在夜风中飘飞,仿佛即将乘风而去,他的神色十分冰冷,如在脸上覆了一层寒霜,他的唇紧抿着,整个人仿佛一柄利刃立在那里,气势迫人。 当萧段听到打斗声时,他原本以为是白慕棋遇到了麻烦,立刻赶了过来,但却见一名脸覆白纱的人正与白启元一行人缠斗。他原本并非多事之人,若是平时,绝不会多事出手相助,但当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突然心头一跳,在他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已立在那人身前。 白启元看清面前的人是萧段,顿时冷笑一声:“萧净玉,既然你自投罗网,那就受死吧!” 萧段睨了白启元一眼,说道:“你以为凭这些人就能困住我?” 白启元寻到了萧段,心情愉悦,也不在意萧段的冒犯,只是轻哼一声,说道:“死到临头还嘴硬。”说罢,他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立刻一涌而上,刀剑的寒光为这官道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冷月澜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对萧段说道:“这里有我,你快走。” 萧段一听到这声音便知道身后的人便是他苦寻了数月的人,原本一片死寂的心顿时活了过来,他心里的激动无法言喻,恨不得就在此时此刻抱住冷月澜吻个天昏地暗,但想到冷月澜受了伤,又一阵心疼,他转过脸望向冷月澜,柔声说道:“你别乱动,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伤。” 冷月澜一看萧段的神态便知他认出来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想尽快离开,却又无法在此时抛下萧段,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白启元中了一掌,伤得不轻,但此刻听到萧段所言,他忍不住长笑一声,语带讽刺:“原来皇弟是一厢情愿,他巴巴地把真心捧到别人面前,人家却不屑一顾,真是活该。” 萧段亲眼看见白启元伤了冷月澜,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白启元。他双足一跃,势若奔雷地闪至白启元面前,等白启元回过神来时,已被萧段掐住咽喉,白启元惊恐地瞪大双眼,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整个人如遭霜凌。 众侍卫见状,脸色骤变,却又拿萧段没办法,只得边戒备边叫嚣:“大胆狂徒,快放开殿下!” 萧段押着白启元来到冷月澜身边,不屑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但也不能让你找麻烦。” 白启元闻言,一颗心渐渐放松下来,却仍嘴硬地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萧段冷声说道:“你让他们回到城门口,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此地接你。” 其中一个侍卫听罢,立刻说道:“我们怎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萧段骤然收紧五指,白启元立刻觉得呼吸困难,他吓得脸无人色,众侍卫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萧段一怒之下杀了白启元。 萧段达到效果,满意地说道:“你们没得选择。” 白启元以颤抖的声音向众侍卫下令道:“就按他说的去做。” 众侍卫不敢再多言,应了一声便无奈地转身离去。 直至白启元的人马消失在苍茫夜色中,萧段才暗松一口气。冷月澜知道危机已解除,便悄悄后退,随即转身狂奔。 萧段见状,神色骤变,着急地叫道:“月澜!” 这声带着慌张和惊惶的呼唤很快便被揉碎在风中,无迹可寻。 冷月澜却仿佛身后有猛兽,他忍着胸口的痛楚,在夜色中荒不择路地疾奔。 萧段以一记手刀劈向白启元的后颈,不管不顾地向冷月澜追去。 第49章 破镜重圆 冷月澜弃了官道,在树林里奔跑,身后传来一阵狂风拍打衣衫的轻响,他知道萧段仍在穷追不舍,不敢稍停,但他的身体损伤太甚,跑了不久便渐渐力歇,最后更不慎被地上的树根拌倒,狠狠摔落地面。 萧段看着他摔倒,心头一颤,立刻冲过去把他扶起,着急地问道:“月澜,你怎么样了?” 冷月澜剧烈地喘息着,他避开萧段的目光,冷声说道:“你认错人了。” 萧段二话不说便掀了他脸上的纱巾,露出那张俊美无铸的脸。虽然树林里月光微弱,但萧段自然不会认错这张曾在梦中徘徊过千百遍的脸,他既苦涩又着急地问道:“你为何不肯认我?” 冷月澜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命不久矣,只得抿着唇不发一言。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却待他如此冷淡,萧段不禁心中一痛,低声问道:“你是否恼我当日弃你而去?我只是不想你赴险,事后我也很后悔。” 说罢,他握紧冷月澜的手,柔声说道:“月澜,你原谅我可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冷月澜心中酸涩难言,却硬起心肠拂开萧段的手,说道:“我如今已对情爱之事看淡了,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萧段顿时如坠冰窑,他慌张地看着冷月澜那冷漠的侧脸,只觉得他的心就如落在冷月澜肩膀的月光,碎了一地,他猛然抱住冷月澜:“我不答应,你既然当日许了一生,便不能反悔。你如今只是恼我,总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的。” 冷月澜顿时双眸迷蒙,他强忍着那酸涩的感觉,奋力推开萧段,起身说道:“萧段,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你今后别再找我了。” 说罢,他忍住回头的冲动向前迈步,但就在他踏出两步之后,一阵仿若被分筋挫骨的剧痛穿透灵魂,让他的身体晃了晃,倒回地上。 萧段见状一惊,迅速抱住他,却发现他的身体冷如冰,不禁心中大骇,急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冷月澜的额角布满冷汗,嘴唇毫无血色,他全身剧烈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段蓦然想起诛心之毒,又抬头望天,正好透过叶缝看见天空中的一轮玉盘,他立刻着急地说道:“你的保心丹呢?” 冷月澜知道此时此刻已隐瞒不下去,只得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丢……丢了……” 萧段骤如五雷轰顶,他扶着冷月澜的手开始颤抖,脸色和唇色瞬间褪去,余下一片苍白,他厉声道:“丢了?怎么会丢了?那是你的救命丹!” 冷月澜咬紧下唇,一张俊脸冷汗涔涔,默默承受着削骨之痛。 萧段终于明白为何冷月澜要故作冷漠,更心疼得无以复加,他轻轻抚摸着冷月澜汗湿的脸,说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才避开我?你有没有想过,日后我得知真相时情何以堪?” 冷月澜细细喘息着,少顷,才低声说道:“只要我藏得好,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宁愿你以为我死在淮河,也不愿意你知道我死于诛心之毒……” 一个死字让萧段的眸瞳瞬间收缩,他声音沙哑地斥道:“不准你轻易言死,你答应陪我一辈子的。” 他用锦帕为冷月澜拭去额角的冷汗,柔声道:“我不会让你死,即使倾尽所有,我也会救活你。” 冷月澜闭上双目,没有回应他的话。他不想轻易给萧段希望,随即又让他陷入绝望之中。 萧段放好锦帕,抱起冷月澜,轻吻一下他的额头,心有余悸地说道:“你刚才那些话比诛心更毒,以后不许再说了,即使我不会当真,但听到之时还是会痛。” 冷月澜轻轻点头,把脸窝在萧段怀里,虽然痛楚不曾稍减,但心里却感到温暖。兜兜转转之后,他终于还是回到这个怀抱之中。 萧段抱紧冷月澜,提气在树林中飞纵,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 这夜,萧段带冷月澜上了附近某座山的山顶,他找了一个背风之处度过漫漫长夜,等待日出。 在熬过一阵阵钻心的剧痛之后,冷月澜疲惫地昏睡了过去。萧段一直紧紧抱着冷月澜,仿佛要弥补这些日子以来的空虚,更仿佛害怕怀中的人消失,他以目光描绘着冷月澜的眉目,整夜都不舍得移开眼睛。 佛晓之时,晨光划破天际,映亮了冷月澜那俊美的脸庞,瑞雾在山谷盘旋,放眼望去,仿若仙景。 冷月澜睁开眼睛,看着绚烂斑斓的朝霞,不禁深呼吸一口气,他暂时摒弃心中的忧虑,静静地窝在萧段怀里看日出。 萧段轻吻一下冷月澜的脸颊,眼眸里柔情缱绻:“你可还记得当天我说过的话?待我助月魄复国之后,便天天陪你看日出。” 冷月澜自然不会忘记,萧段曾许过的每一个承诺都被他珍藏在心中,每当伤心失落的时候便会细细品味一遍,慰藉自己。如今离当日不过数月,却仿佛经历了一辈子那么漫长,一切已物是人非。 “当然记得,我原以为再也没机会陪你看日出了。”冷月澜看着漫天红霞,语带感概。 萧段闻言心头一颤,双手紧了紧,他把冷月澜牢牢圈住,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些天到底在哪里?” 冷月澜便把分别之后的事说了一遍,萧段虽然早已知道冷月澜投江自尽的事,但当他听到冷月澜亲口叙述时,仍然觉得心如刀绞,他不发一言地听着冷月澜的一字一句,把它们默默记在心里,紧咬的牙关直到冷月澜说完也无法松开。 听到冷月澜被白慕棋藏了起来,再想起当日白慕棋拿着那幅丹青时的模样,萧段心中有些吃味,但同时也感激白慕棋出手相救,否则,他无法想像失去冷月澜的余生要如何度过。 听完整件事,萧段沉默了许久,一张脸在艳丽的霞光中仍然无法掩饰那铁青的颜色,他的双眸更是盈满心疼和自责。冷月澜见状,紧紧握住萧段那冰冷的手,轻声安抚道:“我没事。” 萧段听到那轻柔的声音,冰冷的心渐渐暖了起来,他把脸贴着冷月澜的脸庞,说道:“这段时间逢时一直在研制解药,若在开春之后解药仍然无法研制出来,我便带你到雪月山找雪药莲,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冷月澜神色柔和地注视着萧段,说道:“这并非你的错,你别把自己迫得太紧。” 萧段太害怕失去冷月澜,哪能不紧张,不过为了让冷月澜安心,他只得把害怕的情绪压抑在心中。 冷月澜看到萧段眼中的愧疚和心疼渐渐缓了下来,这才问道:“你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失去冷月澜的日子,萧段自然过得不好,但他不希望冷月澜担忧,只得轻描淡写地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但冷月澜仍能从那一字一句中感受到那种迷茫和绝望。他无法想像,若让萧段再经历一次这种失去的痛楚会不会崩溃。 重遇萧段之后,他决心要活下去,他可以为北辰而死,却必须为萧段而活。 接下来,萧段大致说了一下报仇的计划。如今白天泽杀了冷筠,他们便有了共同的仇人,冷月澜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他仔细听完,终于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萧段闻言摇头,望向冷月澜的目光里盈满怜惜:“你重伤初愈,又身中剧毒,我不想你太劳累。你只要养好身体,对我来说便胜于一切。” 冷月澜心里一阵暖意,他如今已举目无亲、有国不能回,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总难免孤独,但重遇萧段之后,他的心中便被填得满满的,萧段是唯一能让他放心把自己交出去的人。 虽然萧段这样说,但他仍然希望能为报仇尽一分力,于是不死心地说道:“我可以从白慕棋那边入手,他性格单纯,比白天择好对付。” 萧段原本便对白慕棋把冷月澜藏起来的事谨谨于怀,如今又再听到冷月澜提起此人,他心中的醋意更甚,不由得说道:“他就算再善良也始终是怡王世子,他之所以对你不设防,是因为他对你有所图。你不知道,当日快意居里有人画了一幅你抚琴的丹青,被白慕棋缠着要走了,我得到消息之后便立刻派人截住他,想把那幅丹青买过来,他却坚决不肯,说此图千金不卖。他明知道我在找你,却一边向我打探你的事一边把你藏起来,让我日夜牵肠挂肚,我每当想起此事便恨不得揍他一顿。”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2节 萧段毫不掩饰心中的醋意,说完犹不解恨,他抱紧冷月澜,说道:“我也要把你藏起来,再也不让他见你。” 冷月澜知道萧段那些日子过得苦,他一边心疼一边安抚道:“无论他的心意如何,我都不会有丝毫悸动,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萧段听罢,心中的不悦渐渐消散,唇畔泛起一抹愉悦的笑意。因为冷月澜的事,萧段被折磨得憔悴不堪,整个人清减不少,眉目之间也仿佛覆了一层薄冰,总让人望而生畏。 直至如今,寻回冷月澜,他那颗缺失的心也补完整了,眉宇间的薄冰也随着冉冉升腾的日光而融化,整个人的气势都柔和了下来。 十月的清晨寒气迫人,他们出门得急,没来得及带御寒衣物,冷月澜重伤初愈,有些承受不住,萧段便一直把他紧紧圈在怀里,用体温为他御寒。抱了一夜,萧段才终于找到真实感,相信他心心念念的的人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冷月澜忧虑地问道:“如今白锦要杀你,你自然不能留在霜城,我们是不是要找个地方隐居?” 萧段闻言点头:“我先带你回五行山,让逢时为你稳住体内的毒素。至于这边,白天择会解决的,我好歹是他的盟友,即使他不念旧情,也会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他绝对舍不得放弃快意居这个助力。” 冷月澜想了想也觉得此话有理,便决定把一切交给萧段安排,但转念想到白天择和萧段的过往,又有些隐隐不快,他感概地道:“他待你倒是情深意重,倘若当年不是他背叛在先,你们只怕已成神仙眷侣。” 萧段听罢,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甜蜜,立刻解释道:“我虽然曾经视他为挚友,但经历过国破家亡之后,那些感情已烟消云散了,我如今对他只有恨。” 冷月澜见萧段神色慌张,又想到萧段这些日子以来的寻寻觅觅,心里顿时软了下来,他握住萧段的手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若非你真心相待,我又岂会把自己交给你?” 萧段暗松一口气,拉着冷月澜站了起来,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快离开。” 说罢,他握着冷月澜的手,两人并肩下山。 朝霞把整个天地染成一片柔和的橙红,两个人绕着山道而行,身后的金霞仿如烈焰燃烧,把一对神仙眷侣洒了一身,若有人能看见此情此景,必会感叹这才是笔墨难绘的绝世风景。 第50章 温酒对酌 萧段毕竟是前朝余孽,而南岐的朝中又有部分人是赤涣旧臣,他在快意居待了这么久,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因此对于白锦或白启元会来找麻烦,萧段并不惊讶,他早在行动前便已把快意居里的部分人撤回五行山,朱逢时便先他一步走了。 经白启元这一闹,萧段便顺理成章地把冷月澜带回五行山,一路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奔波了大半个月,终于回到五行山,萧段心中那紧绷的弦才终于松了下来。 然而,冷月澜身上的毒始终是插在萧段心头的一柄利剑,他们刚疏洗完毕,便命人请朱逢时过来,向朱逢时详细讲述了冷月澜的情况。 在讲述冷月澜的情况时,萧段无法掩饰脸上的内疚和疲惫。 虽然萧段没对朱逢时说过一句责备的话,但朱逢时听完冷月澜的情况,心头已凉了半截,倘若冷月澜死在他手中,他无法想像萧段的心情会如何。 他仔细为冷月澜诊了脉,沉默良久,这才说道:“熙王重伤初愈,身体损伤太甚,加上停服保心丹,他的身体会日渐虚弱,必须及早调理。属下会每日为熙王煎药,只要熙王按时服用,便能延缓衰弱的速度。” 朱逢时并不后悔给冷月澜喂毒,但造成这个结果并非他的本意,他的心里有些内疚,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尽力治好冷月澜的毒,并尽量为冷月澜调理身体,让他能与萧段相守到白头。 冷月澜抬头望向朱逢时,这是他自望月山一别之后首次再见朱逢时,他能明显感觉到朱逢时的态度变化。当日在望月山,朱逢时恨不得杀了他,如今却是真心想救他。 他很清楚朱逢时虽是萧段下属,但对萧段来说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如今朱逢时能放开成见接受他,萧段便不会再为难。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松一口气,说道:“有劳了。” 萧段着急地问道:“他的毒能解吗?” 朱逢时垂下眼帘,遮住眸中复杂的情绪,答道:“毒已经开始渗入五脏,解药仍在研制,尚须些时日。” 萧段紧紧握住冷月澜的手,又问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他毒发时的痛楚?” 朱逢时闻言摇头:“他已停服保心丹数月,如今毒已渗入五脏,即使他再服保心丹也压制不住毒性。” 萧段的手蓦地一紧,连握痛了冷月澜也不自知,他的脸色瞬间苍白,神色恍惚,不发一言。 朱逢时看到这样的萧段,忍不住有些心疼,他想说什么,又觉得多说无益,只得匆匆退下去煎药。 两人才刚梳洗完毕,皆是长发披散的模样,冷月澜见萧段情绪低落,便抱住他,用右手轻抚他半湿的长发,那一下一下的抚摸就如暖阳般慢慢渗进萧段的心怀,使他焦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冷月澜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低喃道:“不要紧的,我已经习惯了。” 萧段知道冷月澜只是在安慰他,这种痛楚哪能习惯?每当想起冷月澜毒发时的模样,萧段便仿如烈焰焚心,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我那日看着你毒发,恨不能以身相待,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冷月澜又低声安抚道:“天无绝人之路,朱公子不是在研制解药吗?我忍一忍不要紧,至少有你在我身边。” 冷月澜的气息柔柔掠过萧段的耳际,顿时让他心神一荡。他这数月来为了寻找冷月澜一直神魂不安,如今佳人在怀,那些忽略已久的绮念便如山崩海拂般扑来,他把冷月澜压在榻上,看着眼前人长发如瀑、眉目柔和的模样,心中的爱意充盈鼓荡,他轻吻一下冷月澜的额头,声音中带着浓烈的欲念:“月澜,我想要你。” 自重逢之后,冷月澜便感觉到萧段一直在狠狠压抑着心中的内疚、不安和心痛,无论他如何安抚都无法让萧段这股压抑的情绪消散,于是他回抱萧段,主动亲吻萧段的唇,他的动作很温柔,是以安抚为主的吻,萧段立刻夺取主导权,用舌尖侵入他的口腔,不放过他口中任何一处地方,两人忘情地唇舌纠缠,半湿的长发也随着他们的动作而缠作一起,风情无限。 这一夜,萧段沉沦在冷月澜的温柔之中,一次又一次地以互相纠缠的身体来感受着怀中这个人的存在,而冷月澜也对他十分纵容,即使倦极也始终抱住萧段不放,让萧段一次又一次发泄多日来的不安和焦虑。直至拂晓,他才昏睡过去。 萧段为冷月澜清洗好身体,这才满足地抱着冷月澜沉沉睡去。 —————————————————————————————————————————— 经过一夜缠绵,萧段焦虑的情绪终于被安抚住,他在黄昏时醒来,转目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冷月澜,原本清冷的眉目立刻柔和下来,他轻吻一下冷月澜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下了榻。洗漱之后,他开门走出木屋。 朱逢时早已端着药候在门外,此时看到萧段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恭敬地道:“公子,熙王该服药了。” 萧段唇畔带笑,温声说道:“他累了,让他再多歇一会吧!” 朱逢时放好药碗,和萧段走到凉亭里对桌而坐,边煮茶边问道:“霜城那边的情况如何?” 萧段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朱逢时沉默地听着,待萧段说完,他才说道:“白锦既然先支开白天择再杀你,想必是顾念到白天择的,只要白天择肯出手相助,您必然能安然返京。” 萧段点头,待朱逢时为他倒了茶,他捧起茶杯,目光投向里面碧绿色的茶汤,说道:“不过白天择肯定要做出些妥协,前朝余孽的罪不是那么容易赦免的。” 朱逢时喝了一口茶,随即语气淡然地说道:“听说白锦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萧段闻言冷笑一声:“难怪他急着杀我,想必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急着为下一位君王铺路了。” 两人对饮了一杯,萧段想起冷月澜的毒,便说道:“待开春之后,若诛心的解药仍未制出来,我便带月澜上雪月山找雪药莲,我不能放过任何希望。” 朱逢时听罢,心头一紧,立刻说道:“属下会尽快制出来的。” 萧段轻点一下头,却未多说什么。少顷,木屋内传来一阵轻响,萧段立刻放下茶杯,快步走进木屋内,冷月澜正披衣下榻,他光洁的脚踏在冰冷的木板上,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萧段见状,立刻冲过去把他按坐在榻上,并为他穿靴,嘴里责备道:“山中寒冷,你怎能光着脚下榻?” 冷月澜心头一暖,低声说道:“我只是一时忘了。” 朱逢时捧着药碗走进来,看到这一幕,他的表情微怔,随即便走到冷月澜身旁,说道:“熙王,该服药了。” 冷月澜接过药碗,向朱逢时轻点一下头,仰头饮下微温的药。 朱逢时拿了药碗便开门离去,在出门前,他再回头看了一眼萧段和冷月澜,忽然觉得只有和冷月澜在一起时的萧段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以前一直严格要求萧段,眼看着萧段变得冷心冷情却从没打算阻止,如今想来,却觉得自己对萧段有些苛刻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掩上门,阔步离去。 直至朱逢时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萧段才关切地问道:“你的身体可有不适?” 萧段要了一夜,冷月澜的身体自然不可能一如平常,但他不想一直躲在木屋内,便说道:“虽然有些不适,但并无大碍,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难得冷月澜提出要求,萧段哪能不答应,他为冷月澜披上白狐裘,并仔细掖好领口,这才与冷月澜并肩走出木屋。 山中的木屋都建在较隐蔽的地方,被岩石或大树遮挡着,莫说在山下,即使在附近看过来也不一定能发现。 萧段带着冷月澜转过几个弯道,一大片梅林映入眼帘,灿烂的梅花开满枝头,花瓣随风飘飞,宛如落雪。地面上也铺满了花瓣,芳香盈袖。如此美景,让人见之忘俗。 冷月澜深吸一口梅花香,感叹道:“真是人间仙景。” 萧段转目望向冷月澜,眸中情深缱绻,声音温柔得仿佛风过即碎:“我一直想带你来此地赏花,今天终于得偿所愿。” 冷月澜唇边蕴笑,眸光柔和地说道:“若能边饮酒边赏花,那就更好了。” 萧段回以一笑,说道:“我上次来时,在梅花树下埋了几坛醉红尘,等着你回来时共饮,今日便挖出来吧!” 说罢,他便在梅树下来回走了几圈,随即停在某棵梅树下,蹲下身挖起土来。冷月澜虽想帮忙,但他身体有些不适,不宜蹲下,只得站在身旁看着。 萧段挖了片刻,终于挖出了一坛醉红尘,以冷月澜的酒量,一坛便够了。他把土填好,擦干净酒坛,放到道旁的石桌上。 石桌上早就摆好了烫酒壶和酒杯,萧段拍开封泥,开始温酒。一阵狂风吹过,梅花漫天,数瓣梅花落入烫酒壶中,泛起阵阵涟渏。 两人对桌而坐,看着落花翩翩,闻着浓浓的洒香,偷得浮生半日闲。待酒烫好之后,萧段用勺子舀酒,和着壶中的梅花一起倒入杯中,竟添了几分风雅。 冷月澜已许久没喝过醉红尘,此时闻着熟悉的酒香,昔日的记忆纷至沓来,让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萧段见状,握住冷月澜的手,说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北辰,你放心,只要南岐一乱,他们便无暇顾及北辰了。” 冷月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转念一想,虽然如今的北辰处于风雨飘摇的境地,但却不是那么容易被灭的。他如今已是朝露之骨,根本无法忍受颠簸之苦,即使再担心北辰也有心无力,而且北辰谣言漫天,君臣皆对他猜忌,他回国亦无益,甚至有身死之祸。 思及此,他只能叹息一声,反握住萧段的手,说道:“只能如此了。” 两人缓缓碰杯,把杯中之物仰头饮下。萧段看着冷月澜那优雅的动作,只觉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忍受了数月的相思之苦,如今,这个心里最牵挂的人就在眼前,他的每一个眼神都能得到回应,这就够了。 第51章 朝朝暮暮情 赤涣遗族的众侍卫在折腾了数月之后,终于有幸见到了传说中容色无双的熙王。虽然这个人曾让他们来回奔波,但乍见这名风骨俊茂的男子,却没人能生出埋怨之心。 虽然五行山寒冷,但冷月澜却很喜欢徘徊在那片梅林下,或煮茶赏花,或在梅树下弹琴作画,而他抚琴的画面更是众侍卫眼中最美的风景。 冷月澜在朱逢时的调理下,损伤的身体已渐渐调理好,只是剧毒未除,毒发时仍然十分骇人。每当那时候,萧段便会紧紧抱住他,与他一同面对。 山中的日子十分平静,若非大仇未报,萧段几乎想一直这样过下去。然而,一个多月后,他便收到消息,白锦发皇榜赦免了他。同时,南岐将与西丰国和亲,由白天择迎娶西丰国的柔福公主。 萧段听完消息后,冷冷一笑,说道:“看来这就是白天择做出的妥协了。” 冷月澜紧蹙双眉,语气带着忧虑:“白锦是想一举覆灭北辰,又怕西丰国趁虚而入,这才提出和亲,这不但可以免除后顾之忧,还可以向西丰国借兵,倘若和亲成功,北辰危矣!” 朱逢时也赞同冷月澜的看法,他的一张脸如覆薄冰,说道:“不能让他们和亲成功。” 萧段把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上,冷眼看着纸条被烧成灰烬,明灭不定的烛火映在萧段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暗影,他的嘴边噙着一抹冷笑,说道:“我不但要阻止他们和亲,更要让南岐和西丰国反目成仇。” 说罢,萧段把目光转向冷月澜,原本冷若冰霜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月澜,我即将回霜城了,我这次回去将会掀起大风浪,白锦明地里赦免了我,但暗地里肯定不会放过我,我不想把你置于险境,不如你留下来吧!” 冷月澜神色骤变,声音带着隐隐的恼怒:“你又想丢下我?” 萧段心头一紧,又想起分开以来每个牵肠挂肠的日夜,更酸涩难言,但他仍劝道:“你剧毒未除,留在这里比较安全。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会回来。” 冷月澜却不为所动,他的薄唇抿了抿,随即说道:“萧段,我曾经是横扫疆场的战将,虽然如今身中剧毒,却并非废人,我有能力自保,绝不会拖累你。” 萧段闻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涉险。” 冷月澜直视萧段,俊脸微仰,侧脸与脖子之间形成了一条既优美又倔强的弧度,他冷声说道:“我自己的仇可以不报,但白锦杀我皇叔,侵我北辰,我身为北辰皇族,又岂能冷眼旁观?若你坚决不让我随行,那我便独自去找白锦报这个仇。” 萧段听罢,惊惧异常,立刻上前拉住冷月澜的手,说道:“我不准你找他!他一直对你有非份之想,你若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冷月澜神色未变,眼神蕴冽,那毕挺的身姿立在凉亭中就如一柄出鞘的宝剑,眉目皆带着峥嵘锋芒。 清风拂来,梅落如雪,纷纷扬扬的梅花从他肩膀拂过,在他脚下落了一地。 萧段一心守护他,却忘了他始终是那名傲骨峥峥的北辰熙王,两人僵持片刻,萧段终于妥协,低声说道:“你别恼,我带你去就是了。但你要答应我,不要轻易涉险,我不想再看见你出事。” 冷月澜的神色终于缓了下来,点头道:“我答应你。” 随着冷月澜的表情变化,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失无踪,萧段揽住冷月澜轻声细语,朱逢时则悄悄退下,把时间留给他们。 —————————————————————————————————————————— 五行山里一片平静,霜城却几乎翻了天。送萧段出城之后,因为夜已深,白慕棋直接回了怡王府。翌日一早,他便接到平安的消息,冷月澜不见了。 白慕棋心中咯噔一声,回想起昨夜之事,已明白冷月澜去了哪里,顿时整个人急如火烧油煎。他悄悄派人在城内城外寻找,却一无所获。后来他用尽办法打探消息,听说昨夜有人用他的名义出了城门,后来又有人截击了白启元一行人,打斗中引来了萧段,最后白启元被擒,萧段和那人不知所踪。 不必多想,白慕棋便知道那名神秘人是冷月澜。 知道冷月澜和萧段成功逃脱,白慕棋才暗松一口气,但想到冷月澜不知所踪,又忍不住心中惶急,再想到冷月澜与他相交淡如水,却不惜一切去救萧段,心中更酸涩异常,一时之间把人生百味尝了个遍。 他派人去给闭门思过的白天择捎了消息,白天择虽然同样着急,但毕竟萧段已逃脱,而且他如今在思过期,不能再出乱子,否则惹恼了白锦,只会让事情雪上加霜,于是白天择按捺着心中的着急,乖乖度过为期一个月的思过期。 —————————————————————————————————————————— 思过期满之后,白天择立刻进宫向白锦请安,顺便听训。 白锦早年经常南征北战,在战场上受过重伤,落下一身病根。如今年纪渐大,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最近几个月更是迅速苍老,不禁让人感叹英雄迟暮。 听训完毕,白天择迟疑片刻,终于问道:“父皇恩沐天下,为何却要对净玉赶尽杀绝?” 白锦早料到他会提及此事,此时并不惊讶,只是冷漠地说道:“他是前朝余孽,若不赶尽杀绝,后患无穷。” 白天择闻言急道:“净玉虽是赤涣皇族,但他这些年来一直醉心于文学之中,从不曾做过威胁南岐的事,希望父皇能放过他。” 白锦看着眼前的白天择,神色恍惚。他依稀记得十多年前,白天择也曾这样为萧净玉求过情,他当年因为对白天择心中愧疚,便答应了,但结果却换来萧净玉的一场刺杀。 十数年后,白天择依旧在为这个人求情,连神色语气都一如当年,时光仿佛从未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 也许越是薄情的人一旦动了情便陷得越深,这个萧净玉,依旧是白天择的死穴。 白锦轻声叹息,问道:“择儿,你是不是非他不可?” 白天择神色坚定地抬头,说道:“当年儿臣在赤涣族受尽欺凌,只有他真正对儿臣好。他天性良善,待人以诚,深深打动了儿臣。只可惜,儿臣负了他,才造成了当日的决裂。无论是当年,还是今日,儿臣的答案从未变过,儿臣非他不可。” 这些年来,白天择从未在白锦面前掩饰过他对萧净玉的心意,白锦早已接受现实,但他仍忍不住劝道:“择儿,五色令人目眩,他虽然当年良善,但也性情倔强,你背叛他在先,又害他国破家亡,他又岂能轻易释怀?留他在身边乃万乘之患,朕不放心。” 白天择闻言,轻撩衣摆,毅然下跪,他俊美的脸上带着无法憾动的坚决:“父皇,儿臣今生甚少求人,但今天儿臣恳求父皇放过净玉。他情性淡薄,几乎不问世事,在儿臣面前从不作伪,他一直明言拒绝儿臣,只是儿臣不肯放手。” 白锦怔怔地注视着白天择,这个儿子一直性情冷漠,几乎不曾执着过什么,唯独对萧净玉例外,而且他坚韧不拔,一旦决定了便不会回头,白锦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止,只得妥协道:“择儿,如果你坚持要他,朕也无可奈何,但你必须谨记,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你待他一往情深,便容易受制于他。他毕竟是赤涣遗族,面对他,你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白天择终于暗松一口气,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渐渐松了下来,他脸露喜色,连忙叩首谢恩:“谢父皇,儿臣必定谨记于心。” 白锦站在白天择面前,虽然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但仍然气势不减:“先别忙着谢恩,朕有条件的。” 白天择微怔,随即说道:“父皇请讲。” 白锦也不与他迂回,直接说道:“朕要你与西丰国的柔福公主和亲。” 白天择乍听之下一惊,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合情合理。以白锦的为人,若他不作出些妥协,又岂能轻易救人? 只是萧净玉性情孤傲,倘若他娶了妻,只怕再难让萧净玉回心转意。 白锦见他犹豫不决,便声音咄咄地问道:“择儿,难道你真的打算不育子嗣?” 白天择无言以对,那座金碧辉煌的龙椅是他想要的,然而若想继承皇位,必须有子嗣,这是一名储君的基本条件。 白天择早年在赤涣族受尽冷遇,使他燃起了异于常人的权力欲望,他虽然想要萧净玉,却也不想因此放弃皇位。 然而,想起萧净玉,又不禁心中一痛。 白锦见白天择已开始动摇,便语重心长地说道:“择儿,当年朕曾承诺过把皇位传给你,但若想国祚长久,储君至重。你虽有魄力,然而你天性刻薄少恩,尚需磨练。除此以外,对萧净玉的感情也是你的一大阻碍,若不跨过这道坎,你便难以成为真正的霸主。朕绝不会把皇位交给一个为情弃国、不育子嗣的人。” 白天择闭上双目,他看似可以选择,实际上却无路可选,若他不答应和亲,不但得不到皇位,更无法救萧净玉。无论如何挣扎,他最后只能妥协。 少顷,白天择缓缓闭开眼睛,眉宇间的锋芒如晨光破晓,气势迫人,他恭敬地说道:“父皇所言甚是,儿臣愿意与柔福公主和亲,希望父皇遵守承诺放过净玉。” 白锦终于暗松一口气,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因此更着急想鲸吞北辰,然而南岐的动作已让西丰国有了唇亡齿寒的感觉,为了避免西丰国从中作梗,南岐必须表现出与之交好的诚意,而和亲便是最好的方式。 必要时,南岐甚至可以向西丰国借兵,与其瓜分北辰。 想到此处,白锦勉强振作精神,走到龙案前,饱蘸浓墨,落笔挥毫,写下一道赦免诏书,交到白天择手中。 白天择心情复杂地接过诏书,只觉得它有千斤重,他郑重地向白锦行礼,诚恳地说道:“谢父皇成全。” 白锦英武的脸上已渐露疲态,他挥了挥手,说道:“朕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白天择又向白锦行了个礼,说道:“儿臣告退。” 说罢,白天择便快步离去,瞬间便消失在殿门口。 白锦看着白天择那匆忙的背影,不禁轻声叹息。天不假年,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立储之事已不宜再拖,更有大臣伏阙泣谏,请他早立储君。 然而,天下大权集于一人之手,稍有不慎,便遗百年之患。即使早有决断,他也不得不步步为营。 他缓步走出大殿,立于殿前的汉白玉阶梯上,俯视整座皇宫,殿外雾气升腾,天地间浑沌渺瞑,不禁让他的心底升起一阵苍凉之感。 寒风吹遍玉阶,袅袅生凉,他忽感胸中一阵窒闷,一口气提不上来,颓然倒在玉阶上。 第52章 笑看霜城局未终 虽然宫中刻意隐瞒白锦急病昏厥的消息,但时间一久,难免走漏消息,朝中一片动荡,白天择和白启元两派更是日寻水火,高阁深宫之中,翻云覆雨。 白天择拿到赦免萧段的圣旨之后,立刻命人张贴皇榜,并特意命人到快意居宣布了消息,日夜祈盼萧段归来。 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白天择仍然尽量抽出时间到快意居等候萧段,即使萧段仍然冷眼相对,总好过不知所踪。 韶光如流,白天择在冷月寒烟中等候了一个月,终于等到萧段归来。当时白天择正坐在临风轩的凉亭里饮酒,微醺之时,忽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修长身影踏月而来,那俊美的脸虽然略显疲惫,却仍让人移不开眼。 白天择立刻放下酒杯,快步走到萧段面前,神色激动地说道:“净玉,你到底去了哪里?” 萧段似笑非笑地看了白天择一眼,说道:“自然是避祸去了。” 白天择听罢心头一紧,随即立刻说道:“父皇已经赦免你了,今后你不必再躲躲藏藏过日子。” 萧段才刚回到快意居便听到下人说白天择在临风轩等他,于是他找了个较偏僻的院落安顿好冷月澜,匆匆回了临风轩。他此时一身风烟之色,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白天择。 他走入凉亭中,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温暖香醇的酒液落入腹中,驱散了一身寒意,他这才精神一振,呼出一口气。 白天择见状,有些心疼,却又不舍得就此离去,于是上前再为他倒了一杯酒,柔声说道:“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3节 此时皓月如洗,花影翩翩,萧段执杯而立,唇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风采不禁让白天择心中迷醉,他忍不住覆上萧段执杯的手,问道:“净玉,你能答应我吗?” 萧段不着痕迹地避开白天择的手,说道:“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既然陛下已经赦免我,我便不会离开。” 白天择看到萧段的动作,心中有些不快,但听到萧段的话,他胸中那朦朦胧胧的忧郁很快便消散,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抹弧度。 萧段迟疑片刻,终于压低声音问道:“听说陛下已病入膏肓,可是真的?” 白天择沉默了下来,少顷才答道:“是真的,我已尽量隐瞒此事,但终究瞒不住。” 说罢,白天择把杯中的醇酒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御医说父皇时日无多了,如今储君未定,朝中人心惶惶,倘若父皇不早作决断,只怕又一场红墙血雨。” 萧段看了白天择一眼,声音冷了下来:“你以为陛下立你为储君便能风平浪静了?事到如今,你与白启元之间已是至死方休了。” 白天择早已明白此事,而且他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他与白启元斗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又岂能善终?他抬头望向萧段,眉宇间一片坚定:“走到这一步,我与他之间确实无法回头了。净玉,请你相信我,无论今后我做了什么事,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萧段当然明白这段话是何意,却假装不知,而是慎重地说道:“最近天空久阴不雨,臣下必有异谋,你小心些。” 白天择闻言心中暗喜,他总觉得自从他拿到赦免诏书之后,萧段对他的态度已有改变,虽然仍然避免与他亲密接触,却不再冷言冷语,反而在言语中透露出些许关切。 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让萧段回心转意。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白天择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叮嘱道:“我怕白启元对你不利,你也要小心。” 萧段闻言点头,当他再抬头望向白天择时,已是神色淡淡的模样:“我明天便会让人散播一些对你有利的消息,也会让苏门的人支持你,很快整个南岐都会认为你才是最合适的储君。” 白天择心中一片柔软,望向萧段的眼神也掩饰不住缱绻柔情:“我最近会比较忙,不能经常过来,你万事小心。” 萧段点头,迟疑片刻,又再说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会帮你。我可以想办法除掉白启元的心腹,但……这只对你有利,于南岐无益,这件事必须得到你首肯我才会做,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是赤涣族人,若做了对南岐无益之事,难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为了避免惹来白天择的猜忌,他必须向白天择坦言利害。 任何内斗都会有损失,这道理白天择哪有不懂的?即使再有才能的人,若不为他所用,又有何益?还不如尽早除了。 白天择点头,郑重地说道:“我明白了,你放手去做吧!我不会怪你。” 此时,萧段脸上的疲惫已越来越明显。白天择看着他的模样,纵然不舍也只得告辞。 萧段目送白天择离去,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连忙命人烧水洗浴,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然后往冷月澜居住的幽兰阁走去。 幽兰阁里植满各种各样的兰花,因各种兰花的花期不同,幽兰阁里的鲜花四时不绝,清香馥郁,让人时刻如置于暖春之中。 当萧段踏入拱门,便看见那姿貌瑰伟的人正在凉亭里调琴,一头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宛如泼墨,无限风情。 萧段快步走过去,把冷月澜揽入怀中,鼻间缠绕着怀中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兰香,他突然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冷月澜停住调琴的动作,任萧段抱着,更慢慢把头枕在他的胸口。 萧段低声说道:“白锦已时日无多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尽量不要出门,我会担心。” 冷月澜闻言一笑:“白锦虽然赦免了你,但我仍是北辰熙王,在南岐人人得而诛之,我哪敢四处招摇?” 语毕,冷月澜的眼睛斜斜一挑,说道:“倒是你,即使不出门也能招惹白天择,萧公子真是魅力无双。” 冷月澜的那个眼神勾得萧段心痒痒的,忍不住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唇畔的笑意更是止也止不住:“你明知道我心中只有你,理他干什么?” 说罢,仿佛怕冷月澜不相信,他执起冷月澜的一缕湿发,虔诚地吻一下,说道:“他在我心中还不及你的一缕青丝。” 冷月澜知道萧段在感情方面绝对不会屈就,此番只也是打趣,并非真的介意。听了萧段所言,他便转了话题,说道:“如今南岐朝中混乱,正好让北辰喘一口气,我想……该给魏煦写封信了,让他知道南岐的状况,早作打算。” 萧段闻言点头:“也好,他是真正待你好的人,别让他为你担心。” 主意一定,萧段立刻取来文房四宝,亲自为冷月澜研墨。 月影沉辉,灯花乍碎,萧段边研墨边看着身边的人,只觉得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无比风雅,让人赏心悦目,他的目光一投到这人身上便拔不出来了,一想到这个人属于自己,他便心中愉悦。 待冷月澜写完信,萧段便忍不住再把他拥入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今晚不回临风轩了。” 冷月澜并不觉得惊讶,他转过脸望向萧段,笑道:“今日早些歇吧!” 虽然冷月澜的身体经过朱逢时的调理已好了很多,但萧段总忍不住百般呵护,此时听到他的话,萧段知道他是真的累了,立刻心疼地拉着他向楼内走去:“那就去歇吧!别累坏了。” 这夜,萧段和冷月澜相拥而眠。暖帐内,萧段感受着怀中人的浅浅的呼吸,安心地坠入梦中。 —————————————————————————————————————————— 翌日,白慕棋来访。萧段在临风轩的凉亭里为他烹茶,并命人摆上几碟精致的茶点。虽然桌上香气扑鼻,但白慕棋却有些魂不守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段各自斟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含笑说道:“多谢世子当日仗义相助,萧段以茶代酒,敬世子一杯。” 白慕棋闻言,立刻端起茶杯回敬,说道:“净公子太客气了。” 萧段把杯中的茶饮尽,又把一碟桂花糕推到白慕棋面前,说道:“这是银袖做的桂花糕,口味极佳,世子尝尝。” 白慕棋依言拿起一片桂花糕放入口中,糕点软滑,味道极好,但白慕棋却味同嚼蜡,他吞下最后一口桂花糕,随即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想见阿澜一面。” 当萧段听到“阿澜”二字时,他的胸口顿时酸意泛滥。虽然他与白慕棋志趣相投,又蒙白慕棋仗义相助,但冷月澜却是他今生最爱,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人。白慕棋一直对冷月澜念念不忘,他自是心中不快。 萧段又为白慕棋斟了一杯茶,唇畔的笑容未变:“在下不懂世子所言。” 白慕棋心中一懔,立刻着急地说道:“当日阿澜不辞而别,我十分担心,我知道他去救你了,如今既然你回来了,阿澜必定会随你回来。” 萧段的眉目依旧温和,只是一双眼睛总有些似笑非笑,白慕棋自知理亏,却仍不肯放弃:“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确认他安好。” “多谢世子挂念月澜,只是,月澜确实不在此处。”说罢,萧段轻饮一口杯中的茶,打算就此结束话题。 白慕棋却不肯罢休,他的双眸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思念和着急,说道:“净公子,阿澜身中剧毒,我原打算开春之后带他去雪月山寻雪药莲治毒,若净公子真的在乎阿澜,就让我见他一面……” 一声茶杯落在桌面的轻响打断了白慕棋的话,萧段的手仍放在杯沿,只是脸上的笑容缓缓散去,被茶水湿润了的嘴唇显得有些冷硬,他的嘴唇轻启,语声淡淡:“我会治好月澜的毒,不劳世子费心。” 白慕棋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静默片刻,他只好失落地告辞。 第53章 千古难消今日恨 白慕棋离开快意居之后并未回怡王府,而是去了别院。他坐在前厅,默默烹茶,只是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法言喻的愁绪。 平安就候在一旁,他看到白慕棋那忧郁的模样,虽然担心,却不敢多言。 一时之间,前厅茶香弥漫,白慕棋斟了两杯茶,看着茶杯上升腾的白雾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白慕棋却仿若未闻,平安只得出去开门。 少顷,外面响起平安惊喜交加的声音:“世子,澜公子来了。” 白慕棋闻言,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只见冷月澜身穿月白长袍,缓步走来,长袍边沿的金丝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瞬间便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 冷月澜踏过门槛,望向仍有些怔忡的白慕棋,含笑问道:“莫非世子不欢迎在下?” 白慕棋顿时回过神来,紧张地道:“怎么会不欢迎?我刚才去快意居找过你,可惜净公子不肯带我去见你。” 冷月澜对此事不置可否,只是优雅地落座,他的目光掠过桌上的两杯茶,微怔:“刚才有客人在?” 白慕棋清秀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解释道:“不是,我只是习惯了斟两杯茶。” 冷月澜心中了悟,却并未多说,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他的动作优雅迷人,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容貌又俊美无双,让人百看不厌。 白慕棋早已思之如狂,如今再见冷月澜,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 少顷,冷月澜抬头与白慕棋对视,在白慕棋狼狈避开时说道:“当日不辞而别,我一直心中有愧,今日特来请罪。” 白慕棋见冷月澜一切安好,悬着的心已放下大半,此时看见冷月澜面有愧色,他连忙说道:“别这么说,只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冷月澜缓缓放下茶杯,那碰撞的声音竟让白慕棋无来由地心中一颤。冷月澜缓缓垂下眼帘,说道:“你应该猜到了,那时候我根本没失忆,很抱歉骗了你。” 白慕棋注视着那两片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心里一片柔软,不由得轻声说道:“不要紧,我知道你并没有恶意,你只是为了自保,才会假装失忆。” 冷月澜闻言,缓缓睁开眼,望向白慕棋,那目光沉静如水,让白慕棋紧绷的情绪瞬间平静下来。他忽然想起了许多旧事,他曾经和冷月澜烹茶下棋、抚琴咏月,那时候的冷月澜总是神色淡漠,宛如那天上的月亮,虽然让人仰慕,却无法接近。 如今再见,冷月澜那俊美的脸少了几分淡漠,眉目柔和了几分,唇畔总在不经意间带着几分笑意,而这些改变,却并非因为他。 也许,他应该庆幸冷月澜尚对他有些挂念吧…… 冷月澜收回目光,为白慕棋斟了茶,说道:“听说现在朝中暗涛凶涌,依你父王的身份,总难以置身事外,你最近小心些。” 白慕棋听到冷月澜的关切之言,心中欢喜,却仍不忘叮嘱道:“陛下虽然赦免了净公子,但你的身份却不同寻常,你也当心些。” 说罢,白慕棋想起冷月澜身上的剧毒,忧心地问道:“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冷月澜如实答道:“解药仍在研制,如果实在不行就要去找雪药莲了。” 白慕棋听到有希望,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关切地道:“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我一定义不容辞。” “多谢!”冷月澜这一声谢说得十分诚恳,他的神色专注,看在白慕棋眼里,不由心神一荡。 两人又聊了一些话题,待华灯初上之时,冷月澜起身告辞,当他踏出门槛之后,白慕棋终于忍不住起身叫道:“阿澜!” 冷月澜回眸,淡淡一笑,等着他说话。 白慕棋只觉得喉咙一阵酸涩,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若你在那边住不习惯,随时欢迎你回来。” 冷月澜闻言点头,说道:“多谢!” 说罢,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烛火之中,白慕棋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远去,只觉得心在一瞬间空了。 虽然不遗余力地挽留,却终究留不住。 —————————————————————————————————————————— 萧段在凉亭摆了晚膳,等了片刻,冷月澜仍未回来,他面对一桌可口的晚膳,却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几口,便让人撤了。 待夜色苍茫之时,有一名男子来拜访,那人长着一张端正的方脸,一双浓眉斜飞入鬃,眼睛天生带点弯,使他看起来十分和善。他被银袖带入凉亭,立刻恭敬地低头说道:“公子。” 若有南岐的官员在场,必定会对此情此景十分惊讶,因为这名待萧段执礼甚恭的男子竟是南岐的内阁大学士张汉辰。 张汉辰是萧段的父亲萧近腾放在南岐的一枚暗棋,当年赤涣都城沦陷时,张汉辰职位低微,起不到什么作用,后来赤涣亡国,萧段虽然隐居北辰,却一直与张汉辰保持联系。时至今日,张汉辰已是南岐重臣,却仍然对萧段忠心耿耿。 萧段示意张汉辰入座,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温声问道:“白锦的情况如何?” “白锦已时日无多了,公子应该早作准备。”张汉辰提起白锦时语带恨意,虽然他在南岐为官十数载,但毕竟是赤涣族人,灭国之恨岂是那么容易释怀的。 萧段闻言点头,他端坐在桌前,看起来十分沉稳,气势一点也不输给为官多年的张汉辰。他手执茶杯,目光落在杯沿,说道:“人一旦到了暮年便容易疑神疑鬼,若布置得好,我们可以借白锦之手铲除一些朝中重臣。南岐越动荡,我们越有利。” 张汉辰精神一振,立刻说道:“公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属下必定万死不辞。” 萧段放下茶杯,在张汉辰耳边低声吩咐起来,张汉辰仔细聆听,过了片刻,萧段才与张汉辰拉开距离,继续喝茶。 张汉辰的神色有些激动,似是祈盼已久:“是,公子!” 萧段又叮嘱道:“此事过后,你极有可能暴露身份,所以你要时刻警觉,一发现不对劲便立刻逃跑,别枉送性命,明白吗?” 张汉辰听到萧段对他如此关怀,他心中一暖,立刻说道:“属下明白,请公子放心。” 说罢,张汉辰站起来,恭敬地向萧段一揖,说道:“属下告退。” 萧段点头示意他退下,张汉辰便动作迅捷地离开临风轩。顿时,临风轩又静了下来,虽然眼前的荷塘月色很美,但萧段总觉得缺了什么。 以前习惯了孤独一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与冷月澜在一起之后,每当冷月澜不在身边便倍感寂寞,这种时刻牵肠挂肚的感觉又有几人能知? 不知过了多久,银袖进来撤了张汉辰的茶杯,随即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冷公子回来了,他听说公子已用晚膳,便没有过来,而是在幽兰阁独自用膳。” 萧段闻言,立刻起身走向幽兰阁,阁中兰香清幽,百花争艳,却并不显得庸俗,反而清雅怡人。 冷月澜正在凉亭里用膳,他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对萧段盈盈一笑。那一瞬间,满园兰花也不及这一抹笑靥,它能轻易抚平萧段心中的不快。 “听说你已用晚膳,我便在这里用膳了。”冷月澜没有起身相迎,仍然优雅地举箸夹菜。 萧段坐到冷月澜对面,说道:“我以为你会和白慕棋一起用膳。” 冷月澜闻言放下竹箸,目光落在萧段身上,低声问道:“你可是恼我去见他?” 萧段沉默不语,白慕棋对冷月澜有救命之恩,后来知道他有难,又仗义相助。当日冷月澜不辞而别,肯定伤了白慕棋的心,于情于理,冷月澜都该去见白慕棋一面。 这些萧段都懂,但一想到白慕棋对冷月澜的心思,他便忍不住有些吃味,恨不得把冷月澜藏起来,谁也不让看。 他隔着石桌握住冷月澜的手,如实说道:“我不恼你,只是知道他对你的心思,总有些不快。” 冷月澜反握住萧段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挠了挠,这挑逗的动作不禁让萧段心中愉悦,唇畔不自觉勾起一个弧度,之前的不快消散于无形。 冷月澜发出一声低叹,说道:“无论他对我的心思如何,我总有一天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从南岐杀我皇叔那一刻起,这一切便已注定。” 对于即将要做之事,冷月澜不会有丝毫犹豫,但毕竟负了白慕棋,他不可能心中无愧。 能与白慕棋淡然相对饮茶的时光……只怕这是今生最后一次了。 萧段知道冷月澜性情坦荡,自然不想有负于他人,于是心疼地说道:“报仇之事你别插手,你只要待在我身边便行了。” 冷月澜却闻言摇头:“你报你的仇,我报我的仇,我和南岐的仇太深,不想假手于人。” 说罢,他与萧段十指紧扣,温声道:“这条路,我们一起走。” 萧段看着紧扣的十指,心中暖意融融,虽然前路多艰,但他却有了走下去的力量。 第54章 弃子成局 白锦一病不起,百官不能见其主,朝中一日三惊,以内阁首辅刘永歌和内阁次辅施少明为首的两派官员常常结党营私,两派之间已是剑拔弩张。 在这混乱之际,萧段推波助澜,以白天择的名义使计除掉了几名白启元的心腹,虽然表面上对白天择有利,但实际上却伤了南岐的根基。 白启元一派损兵折将,自然奋力反击,于是也除掉了白天择一派的数人,两人的仇恨日深,只需一点星火,便足以燎原。 在两人斗得如火如荼之际,一份份联名要求立储的奏折送入宫中,白锦纵然支离病榻,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这天,白锦私下召见张汉辰,并挥退了殿中所有人。他倚靠在围栏上,看着眼前这名跪在榻沿的近臣,只见张汉辰面容憔悴,神情悲蹙,似乎在数日内苍老了许多,他不禁心中欣慰。 他声音温和地问道:“张卿,你跟在朕身边多年,虽然已是重臣,却为人谦和有礼、清廉如水,最难得的是不结营,倘若朝中众臣人人如卿,我南岐何愁不强大?” 张汉臣闻言,恭敬地说道:“臣蒙陛下知遇之恩,瞻仰九重,乃臣毕生之幸。” 白锦看着张汉辰的眼神愈加温和,又问道:“张卿,你实话告诉朕,如今外面的情况如何?” 张汉辰神色微变,伏地不起,颤声道:“臣惶恐!” 白锦黑眸遽眯,说道:“张卿但说无妨。” 张汉辰仍保持着伏地的姿势,说道:“最近刘大人和施大人常常在家中聚集朋党,更在朝中排除异己,把兵部、户部里的要职都换成他们的门生。蔡大人告病不上朝,闭门谢客。而军营里也有些异动,臣担心……” 白锦神色骤变,他尚未驾崩,这些重臣便不安份了,说不定他哪天醒来,皇位便易了主,从皇帝变成陛下囚。白锦一生自负,又岂容此事发生? 他缓了口气,这才命令道:“张卿代朕议旨。” 张汉辰恭敬地应了一声,立刻取来文房四宝,研墨待命。 白锦思索了片刻,便下令道:“逢国有变,全城戒严,着兵部下牒封闭城门,天下兵马若无朕的旨意,不得擅动,违者立斩。” 张汉辰濡墨挥毫,待议旨完毕,便交由白锦过目盖印。 白锦盖印完毕,又吩咐道:“你马上把圣旨发下去,倘有异动,立刻禀报。” “尊旨!”张汉辰拿着圣旨,缓缓退出宫殿。他抬头望向层层展翅飞檐的宫宇,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无人注意到,他的唇畔泛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 由于全城戒严,朝中的气氛更是波谲云诡,白天择和白启元每日针锋相对,忙得人仰马翻。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唯独怡王府风平浪静,怡王闭门谢客,仿佛那纷扰的立储之争与他毫无关系。 这夜,月色四垂,花径风寒,别院里却始终挥散不去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白慕棋急如星火地推开门,冲入楼中,他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荆棘上,痛不堪言。 他快步冲入厢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殷红,原本淡紫色的锦衾都被鲜血染透,让人骤生寒意。 “阿澜!”白慕棋疾奔至榻沿,映入眼帘的是白衣尽赤的冷月澜,那张绝世无双的脸已无华色,饱满的嘴唇也苍白如雪。 冷月澜细细喘息着,额角渗满冷汗,一双眼睛半张半阖,那模样让白慕棋心中大骇,他立刻坐到榻沿,急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冷月澜咳了几声,这才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无意中偷听到白天择要夺宫的消息,被他重创,几乎命丧于他手中,幸好我逃得及时,这才捡回一命。” 白慕棋原本便心神俱乱,如今听到白天择夺宫的消息,更惊惧异常,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可有听错?靖王殿下怎么会夺宫……” “他和白启元到了此刻……已是不死不休……即使白天择不夺宫,白启元迟早也要走这一步……白天择选择先发制人,否则……便要受制于人……”冷月澜说话间,又有几滴冷汗沿着苍白的脸庞滑落,他力气不继,几乎说不下去,只得继继续续地说话,白慕棋听得心如刀绞。 “你先别说话,治伤要紧。”白慕棋声音哽咽,他翻箱倒柜地找出纱布和伤药,又回到榻沿,把纱布和伤药放在一旁,着急地问道:“你伤到哪了?” 冷月澜却摇头,他的双手紧紧抓住白慕棋的衣襟,气若游丝地说道:“虽然怡王闭门谢客……但人人皆知你和白天择交好……倘若白天择事败……只怕要连累你……” 白慕棋虽然急如火烧油煎,但听闻此言,仍然心中一阵甜意,看着冷月澜的目光也愈加温柔。 冷月澜断断续续地说道:“白天择倘若事败被擒……白锦念在父子一场,最多把他贬为庶民……但倘若他杀了白锦,白启元正好有借口赶尽杀绝……白天择出师无名,情况不利……我当日蒙你相救,才能苟活于世……今日得知此事,定不能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一道血痕沿着他的唇畔缓缓流出,滑过那白如凝脂的脖子,没入衣襟之中,那血迹看起来艳若牡丹,配上那张绝世容颜,更让人惊艳,白慕棋盯着眼前的画面,竟移不开眼睛。 直至冷月澜又咳了几声,白慕棋才突然惊醒,上前按住冷月澜的双肩,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冷月澜摇头:“情势危急,你快去阻止白天择,这里有平安守着,我不会有事。”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4节 白慕棋面露犹豫之色,说道:“可是陛下已下令全城戒严,所有马兵不得擅动,违旨立斩,凭我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止靖王殿下?” “我相信凭怡王殿下的威信……必定能调动魄健营……”冷月澜说话间,又有几道血丝从唇畔滑落,那几道血痕仿佛划在白慕棋心头,留下一阵灼痛。 “不行!违旨是死罪!魄健营绝不能动!”白慕棋激动地摇头,但他此时心绪大乱,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冷月澜急促喘息几下,这才说道:“国家大变,事急从权。当初在北辰,正逢楚王叛变……陛下被困蓬山,附近的兵力不可用,只能去光锐营调兵……虽然陛下曾向光锐营下令,若无兵符或陛下亲临……光锐营不得出兵。但当时别无他法……” 说到这里,冷月澜顿了片刻,待缓过气来,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若调兵成功会遭陛下猜忌……但大丈夫处世,当无愧于天地……岂可贪生怕死……” 冷月澜名闻遐迩,他调兵的事迹更是天下皆知,白慕棋也熟知此事,此时听到冷月澜所言,不禁有些惭愧,他沉默少顷,终于说道:“兹事体大,我先回去禀报父王,由父王定夺。” 说罢,白慕棋把冷月澜脸上的青丝拂到身后,柔声说道:“我让平安帮你包扎伤口,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冷月澜轻轻点头,叮嘱道:“我的身份特殊……倘若你父皇知道是我报的信,必定不肯相信……若他问起来,你别提起我……” 白慕棋觉得有理,而且若要供出冷月澜的事就必须从头说起,这不但麻烦,还会暴露他对冷月澜的感情,说不定还会累及冷月澜的性命,他自是不能坦言。 “若父皇问起,我就说是我听到的。” 冷月澜听罢,关切地说道:“万事小心。” 白慕棋不舍地看了冷月澜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冷月澜一直看着白慕棋的背影,直至那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暗松一口气,整个人倚在围栏上,眼眸中染上几分愧意。 今日之后,只怕白慕棋便对他恨之入骨了。思索至此,他不禁叹息一声。 —————————————————————————————————————————— 在凝香殿里,白锦刚服下汤药,正准备就寝,却听闻张汉辰在殿外请旨候见,他心知有异,立刻宣张汉辰进殿,并倚在围栏上等候。 少顷,殿内响起张汉辰急促的脚步声,这名素来稳定的大臣此刻衣衫凌乱、神色惊惶,刚冲到榻沿便仿佛失了所有力气,摔倒在地上。 “张卿何事如此着急?”白锦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但他为君多年,经历过大风大浪,早就处变不惊,苍白憔悴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君王的威严。 张汉辰伏在地面上,声音颤抖地说道:“陛下,臣接到可靠消息,怡王调动了魄健营的兵马,准备夺宫。” 听闻此言,纵是沉稳如白锦也不禁变了脸色,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待缓过来之后,他沉声说道:“张卿待朕拟旨,令靖王速调京营的两万兵马进宫护驾,倘若逆贼抵抗,杀无赦!” “是,陛下!”张汉辰立刻起身研墨拟旨,让白锦盖章,匆匆行礼退下。 出了殿门,他看着手中的圣旨,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 当白慕棋六神无主地赶回怡王府向怡王禀报白天择夺宫的消息时,怡王正好收到白天择调动京营的消息,他不及细想,立刻前往魄健营调兵遣将,前往皇宫护驾。今夜的南岐剑檄飞驰,急如星火。 当怡王的兵马抵达皇宫时,白天择已早到一步,京营的士兵守在皇宫外围,刀斧森严,一片肃杀。白天择昂然坐在马背上,英姿绰绰,他淡漠地看了怡王一眼,随即高举圣旨,朗声喊道:“逆贼怡王违旨调兵,更企图夺宫。本王奉命护驾,若有抵抗者,杀无赦!” 怡王闻言如遭雷殛,坐在马背上的身体摇摇欲坠,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而立在他身后的将士们更是一片哗然。 少顷,怡王回过神来,立刻飞身下马,跪地叩首,说道:“臣有罪!臣中了奸佞小人的诡计,误以为宫中遇变,故而调兵护驾。倘若臣有异心,不容于死。请陛下明鉴!” 白天择听罢,心知有异。他虽与怡王不太亲近,但也熟知怡王的秉性。这些年来,怡王屡立战功,却从无异心。如今怡王虽调兵而来,却在他宣读完圣旨后立刻束手待擒。从魄健营将士们的反应来看也不像要夺宫,反而像来护驾。 一时之间,白天择也难以决断,他只好命士兵绑了怡王,收缴了魄健营将士的兵器,然后进宫向白锦请旨。 白锦听完白天择的话,沉思片刻,终于说道:“择儿,倘若怡王在宫门前没有遇到你的兵马,他还会束手就擒么?他以护驾的名义前来,却遇到你,而你手执圣旨,师出有名,他却军心不稳。从你们在宫门相遇的那一刻便战局已定。他若束手就擒,尚能以抗旨之罪处置。若反抗,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是聪明之辈,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白锦的神色冷漠,眸光凌厉,让人不寒而栗。白天择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说道:“父皇,儿臣总觉此事有跷蹊,是不是该先把皇叔关进天牢,查清楚再定罪?” “择儿,朕的圣旨早已晓谕百官,若没有朕的圣旨而擅调兵马者,立斩。倘若开了这个先例,天威何在?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需早作决断,你立刻代朕拟旨:怡王违旨调兵,立斩!” 白锦虽然形容憔悴,但眉目间却带着狠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狰狞。 白天择面露犹豫之色,正欲再劝,但只说了“父皇”二字,便被白锦冷厉的眼神打退了,他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白锦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不必多说,快去拟旨,他注定活不成了。” 白天择只得行礼领命,不太甘愿地代白锦拟了旨,神色郁郁地退下。 白天择离去之后,白锦缓了片刻,又命人召白启元进宫。 直至那内侍领命而去,整座凝香殿突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这一刻,白锦突然觉得心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大限将至。 他命侍卫把他扶到殿门前,坐在软墩上,依依不舍地看着殿外曦光初露的美景,天空中辰星如炷,亭台殿角,烟柳如霞,美不胜收。 这片锦秀河山,终于到了易主的时候,而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为下一位君王清除所有隐患。 风利似刀,拂过他那张冷冽如冰的脸,他的眸中,全是无情。 第55章 爱恨边缘 这夜,南岐的怡王因违旨调兵被判立斩,魄健营的众将领也受到牵连,各降一级。白慕棋等了一夜,最终竟是等来这样的消息,他整个人如遭雷击,顿时六神无主。 他进宫替怡王收了尸,浑浑噩噩地回府安顿好一切,转眼便又到了月上花梢之时,白慕棋回过神来,想起昨夜通风报信的冷月澜,不禁怒上心头,更夹杂着无法言喻的伤心绝望,他二话不说便骑马往快意居驰去。 —————————————————————————————————————————— 在快意居的幽兰阁里,烛影摇曳,柔柔烛光在厢房内染开,如纱如烟。萧段冷着脸坐在榻沿,为冷月澜换药,虽然他的神色冰冷,动作却极轻柔,深怕一不小心弄痛了冷月澜。 自冷月澜回来后,萧段除了乍见冷月澜之时惊慌了片刻,便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昨夜黑着脸帮冷月澜包扎伤口之后更避而不见。 冷月澜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虽然因为冷战而有些郁闷,但却能理解萧段的心情,于是他安静地待在幽兰阁,等待萧段消气。 虽然萧段尚未消气,但等到该换药的时候,他仍然准时出现在幽兰阁,亲自为冷月澜换药。 冷月澜看着萧段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柔声哄道:“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萧段抬眸看了冷月澜一眼,虽然语气淡漠,但总算愿意说话了:“我昨日就不同意你去报信,你非要去。你不但去了,还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你让我情何以堪?” 冷月澜握住萧段正在包扎的手,说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样更容易让他相信。此事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我不得不下狠招,但我知道分寸,没伤及要害。” 萧段无法形容昨夜见到全身是血的冷月澜时的心情,那一刻的震撼就如山崩海拂,把他整个人淹没。他很后悔当时向冷月澜妥协,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即使用绑的也会把冷月澜藏起来。纵然冷月澜会恼他,但总好过让冷月澜受伤。 此时他的心情复杂,被握着的手一片暖意,让他不舍得拂开。冷月澜看了萧段一眼,垂眸低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萧段哪里舍得看他如此情绪低落,只得轻叹一声,回握住冷月澜的手,声音缓了下来:“下次别再伤了自己。” 冷月澜闻言点头,俊美的脸上终于绽放笑容,那笑意璀璨如百花盛开,瞬间软化了萧段的心,他环住冷月澜的肩膀,爱怜地轻吻冷月澜的脸颊,以慰自己那颗惊惶的心。 过了片刻,银袖语气惊慌地在门外禀报道:“禀公子,世子闯进临风轩,说要见澜公子,奴婢看他的情绪似乎很激动。” 萧段早料到白慕棋会来,因此并不惊讶,而是缓缓放开冷月澜,柔声说道:“他如今的情绪很激动,只怕会伤到你,我去见他,你待在这里。” “不,他若见不到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跟你去看看吧!”冷月澜边说边下榻,在萧段即将反对前转眸望向萧段,他的眼尾斜斜一挑,风情万种:“有你在,他哪能伤得了我?” 萧段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一荡,将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最后只好无奈地与他并肩离去。 —————————————————————————————————————————— 当萧段和冷月澜来到临风轩时,白慕棋正在凉亭外暴躁地来回踱步,只不过数日未见,萧段却几乎认不出白慕棋,他此时身穿素服,脸容憔悴,眼下一片青黑,身上的儒雅荡然无存,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狰狞,眼眸里一片焦躁。 他一看见冷月澜便冲了过去,正要钳住冷月澜的双肩,却被萧段伸手阻止了。萧段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说道:“他有伤在身,受不得折腾。” 白慕棋见状,心里一痛,但那瞬间的灼痛很快便被满腔的愤怒掩去,他怒视冷月澜,声音嘶哑地吼道:“冷月澜,我白慕棋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为何这样对我?” 冷月澜虽然表情未变,但眼底却闪过一抹愧疚之色,他一言不发,任由白慕棋对他横眉怒目。 “你根本没有偷听到靖王殿下的话,你只是想骗我父王出兵,是不是?”白慕棋见冷月澜沉默不语,心里愈加悲凉,声音越说越激昂。 “我那时候为了救你费尽心力,在你醒后又百般呵护,唯恐你受丝毫委屈,难道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冷月澜抬头望向白慕棋,他的神色悲痛,语气诚恳:“慕棋,我确实听到了白天择的话,但如今想来,却觉得那时候的白天择有些不对劲。恐怕……那是别人设的局。”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这分明就是你设的局!”白慕棋的双眼通红,目光一直停在冷月澜身上。 冷月澜垂下眼帘,愧疚地说:“虽然我是受人利用,但确实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倘若日后有机会补偿,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补偿你。” “补偿?你害死了我父王,你拿什么补偿?你欠我的,就算杀了你也补偿不了。”虽然有萧段阻止,但白慕棋仍然拼命伸出双手去推冷月澜,他的脸色苍白,举止仿若颠狂,犹如困兽。 “冷月澜!今后我与你势不两立!” 拉扯间,几片雪花从空中飘落,拂过冷月澜的脸颊,那袭来的寒意让他的眼睫毛忍不住轻颤了几下,他沉默不语,任由白慕棋发泄心中的悲愤。 萧段却见不得冷月澜受委屈,他推开白慕棋,冷声道:“你那位陛下如此精明,即使如今病体支离,但遇到此等大事,总不至于连审都不审就判立斩吧?难道你就没想过原因吗?” 白慕棋闻言一怔,脸色更显苍白,他厉声问道:“萧净玉,你这是何意?” 萧段冷笑一声,说道:“这不过是一则兔死狗烹的悲剧罢了,白锦命不久矣,便急着为下一位君王诛功臣了,说不定那个假靖王就是他派去的。” “不可能!我父王对南岐忠心耿耿,绝无异心,陛下又怎会……”白慕棋的声音越说越颤抖,最后终于说不下去,他的眼眸里是一片悲凉绝望。 “白锦是君王,他看得比你远。怡王如今一片忠心,但你能保证他十年后仍旧忠于新君?怡王和白锦是兄弟,他可能愿意对白锦效忠,但新君是他的侄辈,他面对自己的侄儿也能维持这份忠心吗?” 萧段字字诛心,句句无情,白慕棋听罢,形若半瘫,无力地倚在门边,喃喃说道:“怎么可能……我父王一片丹心,天地可证,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须防人不仁,先下手为强,等到你父王有异心时便迟了。”说罢,萧段轻声叹息。 白慕棋怔怔地倚在原地,神色僵硬如木偶,再也找不到刚来时的气势。 少顷,冷月澜轻声说道:“白锦若知道我在南岐,他肯定不会放过我,你快离开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白慕棋听罢心头一紧,望着冷月澜良久,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就在白慕棋准备踏过拱门时,一队士兵冲了进来,他们刀剑森严,把整个临风轩团团围住。白启元踏了进来,一张冷竣的脸宛如雕像,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当他看见冷月澜时,不禁面露讶色。他虽未见过冷月澜,但他曾见过冷月澜的画像,那容貌确实让人见之不忘。 虽然那夜隐约听见萧段叫了一声“月澜”,但当时他的心绪正乱,没听得真切,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才知,当日那名截杀他们的黑衣人竟然是冷月澜。 虽然那夜冷月澜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但白启元真正恨的却是让他颜面扫地的萧段。他身为尊贵的明王,带着大队人马来擒萧段,最终却被萧段锁喉,这让他情何以堪? 这段耻辱的记忆让他铭记至今,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便恨得咬牙切齿,只想早日擒住萧段,把他折磨至死。然而,他等来的却是赦免萧段的诏书。 幸好,那道赦免诏书只是用来骗白天择的,最终萧段还是难逃一死,而且,他还能擒获熙王。 思索至此,白启元便心情愉悦,他把目光定在白慕棋身上,说道:“慕棋,这里没你的事,你赶快离开。” 白慕棋的脚步定在门口,再也迈不出去了。他转过身来,犹豫片刻,终于问道:“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白启元冷冷睨了一眼萧段,哼了一声,说道:“本王奉旨诛杀萧净玉,他非死不可,至于熙王……” 说罢,白启元的目光移到冷月澜身上,又挑畔地看了萧段一眼,说道:“长得这么俊,杀了可惜,可以留着慢慢享用。” 萧段闻言,迅速把冷月澜挡在身后,眼眸里杀机乍现,那瞬间暴涨的气势让白启元想起了那夜的不快经历,恼怒之余又带着几分怯意。 白慕棋听到此言也感到不快,虽然冷月澜害死了他父王,但他听了冷月澜的解释,虽不尽信,但他的内心深处却仍存着几分幻想,希望冷月澜说的便是真相,而且他毕竟深爱着冷月澜,虽然如今这份感情笼罩着恨意,他仍然无法眼睁睁看着冷月澜被如此折辱。 正进退两难间,忽然听见白启元冷冽的声音从风中散开,声音森寒,带着浓浓的杀意:“父皇有令,诛杀萧净玉,立刻动手!” 第56章 君临天下 众人闻言,立刻拔剑围住萧段和冷月澜,白启元吃过萧段的亏,这次不敢再轻敌,他带来了几名高手,那几人气势出众,长剑上的寒光凌厉如飞流,森冷慑人。 萧段扫视众人,低声对冷月澜说道:“对方人太多,你别离我太远,免得被冲散。” 冷月澜点头,拔剑相迎,说道:“他一心杀你,绝不会留你性命。若你不敌,别管我,一定要逃出去。” 萧段哪肯答应?只要一想到白启元那龌蹉的话语,他便怒火中烧,即使死,他也不会让冷月澜落在白启元手中。 容不得他们再多说,白启元的人已杀了上来,剑尖甑明雪亮,直往他们身上招呼,萧段横剑飞转,身如巧燕,很快便在数人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顿时血光崩现,洒落在地面,如一个艳丽的图腾。 冷月澜的身手虽不如萧段,但他毕竟是在战场上经历过无数生死考验的人,武功绝对比一般的士兵厉害,那几名高手主要负责对付萧段,这让冷月澜有喘息之机,他和萧段背对着背,各自为对方守护后方,配合得天衣无缝。 白慕棋站在门口看着萧段和冷月澜对敌,心里万分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尤其是看到有人趁冷月澜不备而偷袭时,他好几次都差点惊叫出声。他虽仍恨冷月澜,但感情之事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倘若冷月澜真的被杀或受辱,他必定备受煎熬。 虽然白启元带的人多,但萧段武功高强,白启元一时半刻却奈何不了萧段,他站在一旁观战,想着战胜的计策。 自那夜听到萧段与冷月澜的对话,他便有些怀疑这两人的关系,如今又看见萧段处处护着冷月澜,唯恐冷月澜有丝毫损失,更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 一个人无论有多强大,只要有了弱点,便能轻易击破。而他,已找到了萧段的弱点。 主意一定,他便拔剑冲入战阵,避开萧段,处处针对冷月澜。 白启元纵有名师指点,但却没有冷月澜那种纵横沙场的经历,原本奈何不了冷月澜,只是恃着人多势众,这才让冷月澜应付得稍稍吃力。 白启元加入战阵之后,处处暗示他的人把两人分割开来,逐一击破。众人会意,一直往两人之间的位置冲撞,片刻之后,终于把萧段和冷月澜分开。白启元让几名高手困住萧段,而他则寻找机会擒住冷月澜。 战得正酣,冷月澜忽然感到剧痛钻心,他的心里暗叫不好,立刻抬头望向夜空,只见圆月如镜,清辉遍地,那一缕缕如蛛丝般的月光让他生出一丝绝望。他虽勉强抵挡,但此时受了伤,又剧毒发作,很快便不支,被白启元的剑尖抵住咽喉。 “阿澜!”白慕棋见状神色骤变,他立刻疾奔过来,却害怕惊了白启元,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只得站在稍远的地方,颤声说道:“殿下,您别杀他。” 白启元闻言,似笑非笑地望向冷月澜,说道:“熙王果然魅力无双,连本王那如柳下惠般的堂弟都拜倒在你的长袍下。” 萧段早已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心里一惊,立刻停住攻势,后退数步,冷声对白启元说道:“白启元,别伤他。” 冷月澜被诛心之毒折磨得几乎站立不住,额角冷汗涔涔,他勉强抬眸望向萧段,声音虚弱地说道:“你快走,我不会有事。” “你有没有事,不是你说了算。”白启元冷笑一声,伸手揽住冷月澜的腰,并加重抵住冷月澜咽喉的力道,一道殷红的血迹沿着那优美的脖子滑落,更把冷月澜映衬得艳色无双。 萧段心头一紧,立刻说道:“白启元,你意欲如何?” 白启元轻蔑地注视着萧段,冷声说道:“本王奉旨诛杀你,你说本王意欲如何?” 冷月澜心中陡寒,他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白启元的钳制,反而差点被利刃割伤,他转过脸望向白启元,神色淡漠地说道:“难道你想用本王威胁萧段?你还真是看得起本王,本王虽与他有些情宜,但相交淡如水,今天本王不幸落在你手里,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 白启元闻言轻笑一声,暧昧地说道:“既然你没有利用价值,不如把你赏给本王的众侍卫,让他们尝尝在熙王身上驰骋的滋味,你说可好?” 他虽然在对冷月澜说话,但目光却看着萧段。萧段和白慕棋闻言皆一惊,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萧段明白冷月澜的心思,也心知不能让白启元看出来他在乎冷月澜,但听到此言,他实在无法冷静,他的眼神蕴冽,藏在袖口的拳头已被握得青筋暴突。 白慕棋比萧段更沉不住气,他冲上来,急喊道:“殿下,您别伤他,既然他没有利用价值,不如您把他交给臣。” 白启元向身边的侍卫示意,立刻有两名侍卫押住白慕棋,阻止他上前。白慕棋犹在挣扎不休,嘴里哀求道:“殿下,别伤他……” 冷月澜虽然全身剧情,却仍然强打精神,故作淡然地说道:“白启元,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萧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冷月澜自有打算,因此并未插嘴,只是紧咬牙关,直至咬出鲜血犹不自知。 白启元挑眉望向冷月澜,“哦”了一声,说道:“你怎知本王打了什么如意算盘?” “不管你打了什么如意算盘,只要你杀了萧段,你必定成为白天择帝王路上踏过的一具白骨。”冷月澜语气淡漠,却言之凿凿,这让本来不打算理会他的白启元都升起一阵不安之感。 白启元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说道:“你何以肯定白天择会继位?难不成你与他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冷月澜忍着剧痛,额角冷汗奔流,有几滴沿着眼皮滑落,染湿了他的眼睫毛,使他看起来双眸迷蒙,那眉目楚楚的模样就连白启元都有片刻失神。 “如果你连白锦的意图都看不出来,何以与白天择争天下?”冷月澜的声音虚弱,几乎一说出口便消散在风中,但站在他身旁的白启元却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白启元心里忽地一跳,不祥之感更甚。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启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望向冷月澜的目光冷冽如冰。 萧段听到这里,已明白了冷月澜的意图,他看见冷月澜虽然被剧痛折磨得摇摇欲坠,却仍勉强支撑着,心疼得无以复加,立刻替冷月澜说下去:“白锦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下一位帝王清除隐患。他选定了白天择,而白天择最大的隐患除了怡王,便是你我。他先利用你除掉我,再让白天择有借口除掉你。” “什么借口?”白启元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段。 萧段望向白启元的目光如冬日寒江,眼角眉梢之间都带着几分冷意:“这个借口,白锦早已为白天择准备好了。” 顿了一下,萧段又说道:“你来杀我,可是奉了白锦的口谕?当时可有人在场?” 白启元闻言如遭雷击,他听明白了萧段的意思,白锦早已下旨赦免前朝皇族,这件事举国皆知,此时他奉白锦的口谕诛杀萧段,又没其他人在场,只要白锦翻口不认帐,他便是违旨杀人。以一个皇族而言,杀一个人并非必死之罪,只要粉饰过去便可,别人即使知道也未必敢多言,但他杀的这个人却是白天择的爱人,白天择怎么可能留他一命? “怎么可能……父皇怎会如此待本王?”白启元后退一步,惊惶地喃喃自语。 冷月澜早已暗暗蓄力,就等着这一刻,他找准机会用手刀劈向白启元握剑的手,并迅速反手一抓,把白启元推向萧段。 萧段也迅速上前,劈落白启元的长剑,伸手捏住他的咽喉。 阔别数日之后,白启元再度被萧段锁喉,然而他此时再也没有当日的屈辱感,而是心如死灰,即使他与白天择斗得你死我活,但他对白锦却极敬重,想不到他最终只是白锦的一枚弃子。 “社稷为重,君为轻。为了避免日后萧墙之忧,他必须忍痛为白天择清除隐患。”萧段声音冰冷地补充道。虽然白启元很可悲,但他却不同情,因为他的过去比如今的白启元更悲惨。 白启元惨笑一声,声音中充满悲凉,闻者摧心。 就在此时,白天择带人冲了进来,他着急地扫视四周,目光最后停在萧段和白启元身上,对白启元怒喝道:“白启元,父皇已下令赦免了前朝皇族,你却抗旨诛杀净玉,你该当何罪!” 白启元的笑声乍止,一双迷惘的眼睛看了看白天择,又看了看身旁的萧段,恨声道:“本王不会让你们得意下去的,本王纵是死,也要让你们反目成仇!” 说罢,他悍不畏死地撞开萧段,并迅速拾起地上的长剑,后退数步,连带着后面的冷月澜也被他撞得一同后退,压在墙壁上。白启元的嘴边噙着冷笑,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把长剑插入自己的身体,企图与冷月澜同归于尽。 萧段一时不慎被他撞开数步,想补救却为时已晚,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厉声叫道:“白启元,别伤他!” “阿澜!”白慕棋离他们最近,此时看到白启元要杀冷月澜,立刻脸色苍白地惊叫一声,惶急之中顿生蛮力,挣开了身旁早已惊呆的两名侍卫,以千钧之势撞向白启元。 白启元此时已长剑入腹,眼看着长剑即将刺穿他的身体扎向冷月澜,却突然被白慕棋撞开,他如断线风筝般摔倒在地,一口血沫喷洒而出,腹部也鲜血漫漫,瞬间便染红了他的衣衫。 萧段奔到冷月澜面前,毫不犹豫地把冷月澜锁在怀中,颤抖着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冷月澜一直忍受着噬骨的剧痛,勉强应对白启元,此时落入熟悉的怀抱里,他立刻身体一软,整个人倚着萧段,他对萧段轻轻摇头,说道:“我没事……”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5节 萧段尚未从失去他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他以衣袖轻轻拭擦冷月澜脸上的冷汗,柔声说道:“若实在痛了,别硬忍着,我陪着你。” 冷月澜点头,经历过一番折腾,他早已虚弱至极,根本无暇理会有多少人在场,只是安心地在萧段的怀里喘息。 白天择看着萧段和冷月澜喁喁私语,心里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紧握双拳。少顷,他才回过神来,走向奄奄一息的白启元,神色淡漠地问道:“白启元,你可有话要说?” 白启元染血的嘴唇微张,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内阁次辅施少明冲了进来,一脸悲痛地说道:“靖王殿下,陛下已经龙御归天了,他在归天前当众宣布把皇位传给您,现在百官都在腾云殿哭丧,请殿下立刻进宫守灵。” 在场众人除了萧段和冷月澜外,皆往皇宫的方向哭着叩首。白启元尚存一息,他听着遍地哭声,勉强抬头望向白天择的方向,悲凉一笑,说道:“你赢了……” 说罢,他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在悲伤绝望中结束了他的一生。 第57章 运筹帷幄 看着自己的对手倒在地面上慢慢气绝,白天择只是有一瞬间的渺茫感,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转目望向萧段,神色复杂。 白天择迷恋赤涣国皇长子萧净玉,如今已满朝皆知,施少明看白天择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心中暗暗着急,立刻劝道:“百官已在腾云殿候旨,请殿下尽快赶往腾云殿。” 白天择不舍地看了萧段一眼,轻声说道:“净玉,我最近可能会比较忙,改天再来看你。” 萧段看着冷月澜毒发,心中烦燥至极,他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便把冷月澜抱入小楼中。 白天择见状,失落地叹息一声,随即望向白启元带来的人,吩咐道:“把明王带回去,好好安葬。” 白启元的人原本便怕受牵连,此时听了白天择的命令,暗暗松了口气,立刻带着白启元离去。白天择心知事态紧急,不容他再儿女情长,便带着施少明赶回宫里主持大局。 临风轩很快便清静下来,只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白慕棋,他好几次想进去看看冷月澜,最终却没有踏出那一步,他在寒风中站立了片刻,然后无声地离去。 —————————————————————————————————————————— 国不可一日无君,经过内阁的商议,白天择的居丧期定了二十七日。居丧期结束后,皇宫里撤了白绢,白纱灯也换回黄纱宫灯,减少了几许萧条之感。 白天择登基之后,朝中的官员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有张汉辰失踪了,他的官职由白天择的心腹李汗维顶替。 由于正逢国丧,这年的正旦取消了所有活动,显得份外冷清。 人在势在,人亡势亡。白天择即位之后,恩威并重,驭下以法,昔日支持白启元的余党见大势已去,有的挂官而去,有的接受现实效忠白天择,一时之间,朝野肃然。 到了二月,西丰国的柔福公主以祝贺白天择登基为由出使南岐,但朝野皆知她是为和亲一事而来。 柔福公主抵达后,白天择便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人赏花抚琴,不胜逍遥,那几天白天择再也不曾踏足过临风轩,直至有一天,他接到萧段派人传来的口讯,说要见他一面。 白天择喜不自胜,立刻找借口推了柔福公主的约,迅速来到临风轩。 萧段已在凉亭烹好茶等候,那清瘦的身体在白纱中若隐若现,顿时让白天择心跳加速,他加快脚步走入凉亭,含笑说道:“净玉,可是你找我?” 此时的白天择身穿常服,却仍然无法掩饰那迫人的气势,若换了其他人,只怕不敢直视。 萧段为白天择倒了一杯茶,茶香沿着袅袅白烟飘散,让人心情舒畅。白天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满身的寒意亦随之消散。 萧段放下茶壶,抬眸望向白天择,轻声问道:“你可曾记得我们的约定?” 白天择闻言,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沉默片刻,这才说道:“我并未忘。” 萧段又再说道:“我为你除去怡王和白启元的心腹,让苏门的人支持你继位,在白启元甍后,又让快意居的人为你洗脱弑兄的污名,你是否该兑现当天的诺言?” 白天择虽然曾想过在登极后立刻为赤涣族去除奴藉,以此来表达他对萧段的诚意,但他在登极后才明白此事有多困难。在朝中有一群悍不畏死的老臣,他们忠心为国,却思想守旧,倘若白天择刚登基便要废除旧制,群臣必定抗争到底,即使他赢了,也要背负不孝的骂名。 他立志要做千古一帝,自然不能在此时留下败笔。然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萧段解释。 萧段见他沉默不语,心里一寒,声音咄咄地问道:“你这是打算反悔了?” “不是的,净玉!”白天择迅速反应过来,伸手要握住萧段的手,却被萧段面无表情地挥开,他立刻紧张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反悔,只是时机未到。” 萧段闻言冷笑:“对你来说,何时才是时机?” 白天择耐心地解释道:“净玉,你应该知道我们南岐是以孝治天下的,倘若我一登极便要改制,那是对皇考的不敬,不但群臣会抗争到底,更要受千秋史笔的责难。我如今根基未稳,不能和群臣结怨,希望你能谅解。我答应你,只要时机成熟,我一定会让你的族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萧段冷若冰霜地看着白天择,根本不为所动:“说得这么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如今已荣登九重,又佳人在怀,哪会记得昔日的承诺?” 白天择听罢神色一凛,几度欲言又止,却又怕越描越黑,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萧段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但当他放下茶杯时,那阵轻响不禁让白天择肝儿颤,萧段冷声说道:“第一次相信你是我识人不明,第二次相信你是我活该,今后我们回归陌路,各不相干,你走吧!” 白天择神色数变,他抓住萧段的手,着急地说道:“净玉,关于和亲一事,我并非有心隐瞒你。当日皇考下旨要杀你,我求皇考收回成命,不得已答应和亲。虽然皇考已龙御归天,但事关两国建交,我既然答应了,便不能反悔。况且我如今已登基为帝,不可无嗣,这才决定立柔福公主为后。我答应你,今生只娶一妻,只要育了皇嗣,我绝不再碰她。” 萧段挣开白天择的手,语出无情:“你要娶谁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白天择已急得六神无主,他放低姿态说道:“净玉,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既已为帝,泱泱大国、芸芸众生便系于我一身。身为帝王,我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若你不打算为赤涣族废除奴藉,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说罢,萧段便端起茶杯自斟自饮,不再理会白天择。 萧段单方面结束话题,白天择纵有满腹的话想说,但看到萧段这模样也只得起身告辞。临走前,他不舍地看了萧段一眼,说道:“我还会再来的。” 萧段不为所动,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虽然亭内仍然茶香馥郁,但白天择嗅着这熟悉的味道,却觉得有点苦涩。他等不到萧段的回应,只得失落地离开了临风轩。 待白天择离开之后,萧段立刻命红袖唤来前院的负责人许海军,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许海军恭敬地站在萧段面前,答道:“公子请放心,我已经在柔福公主身边安排了眼线,并让眼线刻意向她透露了白天择痴迷公子的事,那柔福公主心高气傲,被眼线劝了几句便决定要来见公子一面。” 萧段闻言点头,唇边露出一抹冷笑,眼神轻蔑:“她只要来了,便回不去了。我绝不允许南岐和西丰国联盟。” 许海军早就知道了萧段的计划,因此并不惊讶,反而说道:“公子运筹帷幄,那柔福公主又怎能逃得过公子的手掌心?” 萧段对许海军的恭维不置可否,只是淡声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一切依计行事。” “是,公子。”许海军向萧段行了个礼,徐徐退下。 待临风轩静了下来,萧段这才走到琴台前坐下,拔了几下琴弦试音,随即放开十指抚动琴弦。丝弦如沸,琴声如漫天飞絮,笼罩着整座临风轩,声音忽高忽低,却扣人心弦。 不知过了多久,拱门处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虽然声音被掩盖在高朗的琴音之下,但仍没逃过萧段的耳朵,他停下抚琴的动作,转目望向缓步走来的那人。 来人唇红齿白,肌若晚雪,一双大眼睛带着几分娇媚。虽然她一身男装,但萧段一眼便看穿了这人是女扮男装,更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他眼神淡漠地看了柔福公主一眼,声音清冷地下逐客令:“快意居的后院禁止外人进入,公子请回吧!” 柔福公主乍见萧段之时便感到惊艳,虽然他们之间隔了一道白纱帐,但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更突显了萧段身上的仙灵之气,让柔福公主有一瞬间生出自卑之感。直至萧段的声音掠过耳际,柔福公主才回过神来,上前作揖道:“在下赵福,对净先生仰慕已久,希望能见先生一面。” 萧段也不说破,优雅地起身来到石桌前烹茶,并对柔福公主说道:“公子请。” 柔福公主闻言大喜,她优雅地掀开凉亭四周的白纱,徐步走入亭中,又向萧段作了个揖,含笑说道:“请!” 待水煮沸之后,萧段用木勺把水倒入壶中,祛除壶里的冷气,再投入茶叶。 柔福公主注视着萧段的一举一动,只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一道风景,自有一股韵味,难怪白天择对他如此痴迷。 想到这里,柔福公主心头一凛,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笑道:“在下看过净先生的书,书中的情节精彩绝伦,实在让在下佩服。” “赵公子谬赞了。”萧段把烹好的茶倒入杯中,端到柔福公主面前,声音有礼而淡漠:“请!” 柔福公主端起茶杯放到鼻前闻香,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轻啜一口,感叹道:“好茶。” 萧段也轻啜着杯中的茶,并不接话。 柔福公主看着萧段那从容的模样,又想起白天择,终于忍不住问道:“净先生认为当今陛下如何?” 萧段放下手中的茶杯,又为各自倒了一杯茶,随即看着杯中的碧绿茶痕,答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柔福公主闻言,便说道:“快意居本来便是议政之处,虽然今上身份尊贵,但亿万厮民系于他一身,又为何不能议?” 萧段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柔福公主见萧段守得滴水不漏,心中暗暗着急,又再问道:“请问净先生对陛下和柔福公主联姻之事有何看法?” 说罢,柔福公主便以一双翦水秋眸看着萧段,屏息静待他的反应。 萧段唇畔的笑容未变,只是看着柔福公主的那一眼似含深意,让柔福公主不由得有点心虚。 “那是陛下的私事,在下更不能妄议。” 柔福公主却不死心,继续说道:“天家的私事便是国事,先生但说无妨。” “男婚女嫁本是寻常,只要陛下和柔福公主无异议,那便可行。”萧段的声音清澈中带着淡漠,神色随意不似作伪。 柔福公主怔怔地注视着萧段片刻,一时之间五味杂阵,她心中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酸涩。她如此在乎的人,萧段却弃如敝履,也许正是这种淡然处之的气度,才会深深吸引着高座龙椅的那个人。 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思索至此,柔福公主无奈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今天有幸一睹先生的风采,总算不枉此行。在下叨拢多时,该告辞了。” 说罢,她起身恭敬地向萧段一揖,起身离去。 “公子慢行。”萧段起身作揖,目送柔福公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拱门,他的目光忽地冷了下来,身上的儒雅之气消散无踪,余下一片肃杀。 少顷,他闭目重整思绪,直至身上回复儒雅之气,这才复又睁开眼睛,起身走出临风轩,去找他心里挂念的那人。 第58章 千里设伏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柔福公主在回宫的途中遇刺身亡,此事震惊朝野,西丰国的使者言之咄咄,一定要白天择给个交代。白天择当场折箭盟誓,半个月内必定查出凶手。 然而,当他查出柔福公主遇刺那天竟是偷偷去见萧段时,他顿时一阵头痛。不管此事是否萧段所为,他都不可能把萧段交出去,更必须极力隐瞒柔福公主死前曾见过萧段一事。 数日后,白天择宣称已经抓到凶手,并把两名赤涣族民交了出去。西丰国使者虽然心知白天择敷衍了事,但无奈南岐太强大,他们只好隐忍不发,无奈地把两名“凶手”带回西丰国。 此事让南岐与西丰国生了嫌隙,短时间内不会再结盟,萧段和冷月澜终于暗松一口气。 同时,朱逢时命人传来消息,诛心的解药已制成,但因为材料特殊,所以只制了两颗。事关冷月澜的性命,萧段不敢假手于人,适逢赤涣皇族的祭日将至,他便决定回五行山一趟,顺便和朱逢时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因为冷月澜的身体在诛心的影响下日渐虚弱,不宜颠簸,萧段便让冷月澜留在快意居等待。冷月澜虽然想跟萧段回去拜祭族人,但也自知体魄欠佳,怕拖累萧段,只得答应留在快意居。 萧段走后的第五天,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快意居求见冷月澜。 当时冷月澜正在幽兰阁的凉亭里抚琴。此时已到了二月,寒意未消,冷月澜身中诛心剧毒,又停服了保心丹,身体日渐虚弱,虽然凉亭内放了火盆,又以纱帐挡风,却仍感到寒意入骨。 亭内焚了香,袅袅白烟四处蒸腾,把纱帐之内渲染得一片朦胧,仿如仙景。 一曲毕,银袖进来禀报说有人求见,冷月澜双眉微蹙,问道:“你可知要见本王的是何人?” 银袖恭敬地逞上一块玉牌,说道:“那名公子让奴婢逞上此玉牌,说公子看了自会明白。” 冷月澜见状大惊,立刻起身冲出亭外,接过银袖手中的玉牌细看,随即说道:“快请!” 直至银袖离开幽兰阁,冷月澜仍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牌,不敢相信魏煦竟会大胆潜入南岐。 当拱门处再次传来脚步声,冷月澜缓缓抬头,望向快步冲进来的魏煦,他略显苍白的俊脸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魏煦一进拱门便看见了立于亭前的人,那人一身青衣,眉宇清扬,身后的白纱随风而动,更把他映得飘逸如仙。 阔别数月,魏煦再见到冷月澜,心中激动不已,早已不复朝堂之上那威严的形象,他快步冲到凉亭前,双手按住冷月澜的肩,双眼通红,声音高昂地喊道:“殿下!” 冷月澜的脸上亦难掩激动,但一想到魏煦此行有多危险,便忍不住责备道:“如今北辰与南岐势同水火,你怎敢潜入南岐?难道你不想要命了?” 魏煦听着冷月澜的斥责,却觉得心中一阵暖意,他那颗一直如坠迷梦的心才感觉到真实。 自冷月澜离京之后,他便在朝中等着冷月澜归来,但最终等来的却是冷月澜投江自尽的消息,他心急如焚,却又不能离京,只能等着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在一次又一次希望与失望交织之中饱受煎熬,最后几乎死心了。 谁料不久前突然收到冷月澜的书信,当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尚在梦中,迫不及待想确认内容的真实性,于是称病不上朝,偷偷潜入南岐找冷月澜。 如今局势紧张,魏煦要潜入南岐自是不容易,但种种艰辛在见到眼前的人之后便觉得值了。 亭外风寒,冷月澜很快便觉得通体生寒,魏煦见状,立刻把他拉入亭中,两人对桌而坐。 冷月澜开始点茶,魏煦仔细检视正往釜中倒水的冷月澜,感觉冷月澜清减了许多,而且血不华色,显然身体损伤太甚,他不禁声音沙哑地说道:“殿下可是受了重伤?” 冷月澜不甚在意地答道:“本王无碍,倒是你,孤身潜入南岐干什么?” “臣来南岐是为了见殿下一面,确认殿下仍安好,并问明殿下为何迟迟不回北辰。” 冷月澜虽然早有预料,但仍忍不住轻声叹息:“可你此行实在冒险,若你行迹败露,白天择定不会让你全身而退。” 魏煦却肃容说道:“既然殿下能冒险留在南岐,臣自然也能冒险来见殿下。” 虽然朝中流言籍籍,但魏煦对冷月澜知之甚深,绝不相信冷月澜有谋逆之心,因此他决定见冷月澜一面,回朝之后为冷月澜洗脱污名。 待釜中的水沸之后,冷月澜把水注入碗中,用茶筅搅动,待水和茶叶相融,他再一次注入沸水,顿时茶香扑鼻。 冷月澜轻声说道:“自本王到江南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本王身中剧毒,虽为北辰的局势担忧,却实在无能为力。” 魏煦闻言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担忧地问道:“殿下怎会中毒?可有办法解毒?” 冷月澜为魏煦倒了一杯茶,安抚道:“莫急,如今已研制了解药,待萧段回来,本王的剧毒便能解。” 魏煦这才暗松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端着茶杯说道:“如今朝中流言四起,都说殿下谋逆,军中大部分人不信,可惜找不到殿下,无法为殿下洗脱污名。” 冷月澜轻声叹息,说道:“此乃白天择所为,他的目的便是为了让本王无法再回北辰。” 魏煦轻啜一口香茶,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这才问道:“当日在篷山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冷月澜闻言,想到冷筠,不由得红了眼眶,待平复了胸中翻腾的情绪,他才向魏煦娓娓道来。 魏煦边喝茶边听冷月澜细说当日之事,虽未曾亲历其景,却仍觉得惊心动魄,尤其是听到冷月澜丢了保心丹的时候,他连呼吸都骤停,好几次想打断冷月澜的话,最后仍忍了下来。 待冷月澜说完,魏煦沉默了许久,又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想不到陛下竟有这种心思,臣还以为他……” 当日他们千猜万猜,却猜不到冷筠对冷月澜竟有男女之情,再想到冷筠的下场,不禁有点唏嘘,一时之间竟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魏煦又问道:“这么说,您不打算回北辰了?” “只要萧段能重挫南岐,南岐便不会再有余力觊觎北辰,到时候本王便能放心归隐。待北辰平定下来,本王的存在便很尴尬了。”冷月澜早已作好与萧段相守的准备,此时语气淡然,并无不舍。 魏煦知道冷月澜说得有理,但仍忍不住失落,他静默片刻,才问道:“萧段的计划可需要北辰配合?若有需要,您尽管说,臣一定努力劝说几位大人配合。” 虽然南岐因白锦的驾崩而退兵,但北辰并未因此放松警戒,一直屯兵边境,以策万全。 冷月澜端着茶杯思索片刻,终于说道:“南岐兵力强盛,即使赤涣遗族悍勇,但终究兵力有限,若能得北辰相助,此战的胜算便大了许多,即使不能一举击溃南岐,但至少能让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再侵略北辰。” 魏煦哪会不懂这道理?虽然冷月澜尚在人间,但经过篷山一战,北辰已折损了不少强兵,若此时只想着自保,待赤涣遗族战败,北辰将危。 冷月澜与魏煦乃总角之交,此时只消看一眼魏煦的表情便懂了他的心思,他为魏煦添了茶,说道:“如今南岐与西丰国已结仇,只要赤涣遗族和北辰一起进攻南岐,西丰国必定趁机起兵报仇。南岐独木难支,必将重挫。” 魏煦顿时精神一震,连眉目之间都掩饰不住喜悦:“既然如此,臣必定回朝和几位大人商议好对策,随时配合赤涣族。” 冷月澜却神色凝重地望向魏煦,说道:“魏煦,赤涣遗族之事极机密,此事关系着赤涣遗族的存亡,必须慎之又慎,朝中除了几位顾命大臣外,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后果不甚设想。” 魏煦虽然有时候做事冲动,但对此事的重要性还是懂的,他立刻神色一凛,说道:“殿下请放心,臣一定保守秘密。” 冷月澜轻拍一下魏煦放在桌面上的手,感慨地道:“好兄弟!” 两人以茶代酒互敬了一杯,慢慢品着香气扑鼻的茶。好友重逢让他们的心情特别愉悦,他们又聊了一些朝中的近况,直至日落西山,冷月澜才说道:“南岐并非久留之地,你应当尽早回国。” 魏煦见到了冷月澜,总算心满意足,虽想亲眼看着冷月澜解毒,但他肩负着让北辰与赤涣遗族结盟的使命,恐怕拖久了生变,便说道:“臣今夜就动身回国,待臣和几位大人商议过后,便会联系殿下。” 冷月澜点头应允,关切地道:“你回程须小心,若有危险,马上通知本王,本王一定助你离开南岐。” 魏煦应了一声,这才起身告辞:“臣告辞了,殿下万事小心。” 说罢,他恭敬向冷月澜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冷月澜目送魏煦离去,不知为何,竟有点隐隐不安。 —————————————————————————————————————————— 在魏煦踏入快意居之时,白天择便已收到消息,他听完探子的回报,眸中杀机乍现。 站在他身后的姚伟业感觉到他骤发的杀气,不禁问道:“陛下可是想杀了魏煦?” 白天择冷哼一声,说道:“虽然朕之前为了防止熙王回北辰,派人在北辰四处散播谣言,但魏煦与熙王相知甚深,他不会听信流言。如今魏煦得知熙王尚在人世,必定要把熙王请回北辰,到那时,南岐便难以寸进。熙王此人再也不可留,一旦留了,必成后患。” 姚伟业听罢,终于了悟:“陛下是想把魏煦和熙王一起杀了?” 白天择点头,眼眸里一片深沉。他当初不杀冷月澜,只是为了白慕棋和萧段,又听闻冷月澜失了忆和身中剧毒,对南岐再无威胁。可如今冷月澜分明没有失忆,他至今未回北辰,只是因为身中剧毒,倘若有一天他身上的剧毒尽除,便会成为南岐的心头大患。 而且,一想到萧段对冷月澜那紧张的情景,白天择再也无法找借口说这只是萧段的一时迷惑。此人不除,他即使等一辈子也等不到萧段回心转意。此时正好萧段离京,鞭长莫及,若他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白天择紧握双拳,心里暗下决定。少顷,他向姚伟业命令道:“待魏煦走远之后,你想办法引熙王离京,最好别惊动快意居里的人,然后在浙中一带把他们解决掉。” “是,殿下!”姚伟业对白天择的命令并不意外,白天择原本便是很有杀戮决断的人,以他的性格,能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是极限了。 白天择沉默少顷,又吩咐道:“杀了他们之后,处理得干净点,别让净玉知道是朕所为。” 虽然他设的局便是要让冷月澜主动送死,造成误杀的假象,到时候即使面对萧段的质问也能理直气壮,但这件事始终会造成他和萧段之间的感情裂痕,如果能隐瞒,他会不遗余力隐瞒过去。 姚伟业自然清楚白天择的心思,因此他只是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一室寂静,孤独的帝王望向庄严的大殿,虽然稍有不安,却表情坚定。 “倘若不救魏煦,你便不必死。是生是死,看你的造化了。” 第59章 杀阵 当夜,魏煦便动身离开了霜城,在他离开之后,冷月澜一直注意着白天择的动向,生怕传来坏消息。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6节 在魏煦走后的第三天,银袖神色不安地来向冷月澜报告:白天择暗中派了一队人马出城,向着浙中一带的方向前行,目的不明。 冷月澜听罢怆然暗惊,他知道魏煦走的正是浙中一路,因为那一带极荒凉,人烟稀少,容易藏身。 白天择在这时候暗中派人离京,意图不言而喻。魏煦的行踪已败露,而他犹不自知。 一想到魏煦有危险,冷月澜便如坠冰窑,但他不能让银袖看出端倪,否则他必会行动受阻。 他与魏煦有总角之谊,魏煦又是北辰难得的武将,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救魏煦,但这是北辰的事,他不能把萧段牵扯进来。他知道此时正是赤涣遗族最关健的时刻,所以即使明知道此行凶险,他也不愿意让赤涣遗族冒着暴露势力的危险帮他。 他听完银袖的报告并未露忧色,只是吩咐银袖继续注意那些人的动向,然后依旧喝茶赏花,让银袖安心。 直至翌日佛晓,他才收拾了一些必要物品,悄悄出了城,向着浙中的方向赶去。 —————————————————————————————————————————— 萧段在数日之后才得知冷月澜不辞而别的消息,他从银袖飞鸽传书的短短数语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刻猜到了冷月澜的去向。以他对白天择的了解,自然明白这是白天择的诡计。那一刻,就如五雷轰顶,他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朱逢时当时就在他身旁,见状立刻伸手扶住他,关切地问道:“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时萧段的脑海就如一团乱麻,说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魏煦潜入南岐找月澜,被白天择发现,白天择意图在魏煦离京之后截杀他,月澜听到消息,悄悄离开了快意居,我想……他应该是去救魏煦了……” 朱逢时闻言微眯起眼,意有所指地说道:“白天择要截杀魏煦,竟然如此轻易走漏消息?” 萧段眉宇间如燃火焰,双眸里的焦急毫不掩饰:“我了解白天择,他绝对是借故把月澜引出京城,再把魏煦和月澜一起杀掉。” 萧段神不守舍地踱步片刻,喃喃说道:“不行,我必须去救月澜……”说罢便要离去。 “公子且慢!”朱逢时骤然喝住萧段,待萧段回头时问道:“公子打算如何救熙王?” 萧段闻言微怔,很快便听懂了朱逢时的意思。 白天择既然要杀魏煦和冷月澜,自然要出动不少人马。倘若萧段要独自救人,恐怕难有胜算。但如今正是最重要的时刻,赤涣遗族的势力绝不能暴露于白天择面前。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赤涣遗族的多年努力将付之东流,更有覆灭之忧。朱逢时比萧段冷静,他绝不会让萧段因一人而负了全族。 “公子可还记得属下当日说的话?请时刻谨记您的使命,勿使我们的多年努力毁于一旦。”朱逢时的声音平静,目光却咄咄迫人。 萧段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忘。我此行只带十人,绝不会暴露我族的势力。” 朱逢时闻言蹙眉,说道:“公子曾说过,绝不会为熙王放弃性命。” 萧段缓缓抬头,原本深邃的眼眸里盈满坚定,更带着死且不悔的深情:“我当日确实曾说过此言,但我无法明知道他有危险却袖手旁观,如今,我已经无法失去他了。” 朱逢时听到此言其实并不惊讶。这些日子以来,他见证着萧段与冷月澜的一段情,看着萧段从朦朦胧胧的动心到日渐沦陷、再到情根深种,尤其是在冷月澜生死未卜的那段日子里,他看到萧段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已明白了萧段的感情。 萧段一直是冷漠理智的人,唯有冷月澜能让他方寸大乱,面对这样的萧段,朱逢时甚至觉得连阻止都是一种残忍。 两人对峙片刻,最后朱逢时妥协,他叹息一声,说道:“罢了,这是你的劫,我阻止不了。” 萧段就等这句话,他迫不及待地说道:“等我消息。”语毕,便快步离去,瞬间杳如黄鹤。 —————————————————————————————————————————— 冷月澜离京之后不敢稍停,他披星戴月地向着魏煦的方向赶去,数日之后,终于在浙中的山道旁找到了正和一群人缠斗的魏煦。 此地崇山峻岭,逶迤延绵,山下小道偏僻,密林遮天,正是设伏杀人的最佳地点。此时的魏煦并非刚刚遇伏,而是边逃边战,他与白天择的人纠缠了两天,身上的伤口已有多处,几乎力歇。 正当一名黑衣人挥刀向他砍下时,忽有破空之声传来,那黑衣人警觉地后退,但仍然被射中腰侧,发出一声闷哼。 魏煦转目望去,只见月华如洗,在如泼墨的夜色中,一人立在树丛后张弓搭箭,英姿飒爽。虽然那人以白纱巾蒙面,但仍能隐约可见白皙如玉的肌肤和精致的轮廓。 魏煦看着那个在月下朦胧的身影,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那人扯满虎筋,谨慎地对准魏煦的方向,说道:“魏煦,过来。”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熟悉的声音穿透耳际时,魏煦仍然觉得万分激动,他撑着疲惫的身躯,向那人的方向移动。有黑衣人不罢休,动作迅猛地举剑向魏煦冲去,却被一根长箭射中肩膀。 站在树丛后的那人一击得中,立刻又再取箭弯弓,依然是对准魏煦的方向,一双冷漠的眼睛盈满杀气。 虽然有冷月澜的长箭威胁,但对方人多势众,首领一声令下,原本散开的众人立刻向魏煦和冷月澜冲了上去。 冷月澜又再放箭杀了两名黑衣人,这才收起弓,拔剑迎战。 魏煦与冷月澜一起长大,两人极有默契,边战边向对方靠拢,他们背对着背,共同御敌。 白天择早已对魏煦和冷月澜下了绝杀令,黑衣人下手毫不留情,招招直攻两人命门,刀剑铮鸣之声震于远近,声音里杀气四伏。 敌人众多,要把他们尽杀不太可能,于是两人厮杀片刻之后,冷月澜便低声对魏煦说道:“对方人数太多,不宜恋战。本王的马就藏在附近,待会你紧跟本王,先逃再说。” 魏煦与对方缠斗两日,早已狼狈不堪,此时闻言点头,等待冷月澜的讯号。 冷月澜握紧手中的长剑,在对方又一波攻势时主动挥剑上前,他的动作迅若奔雷,身上杀气大盛,众黑衣人虽然经历过刀锋血雨,但仍然被那沙场上锻炼出来的杀气震慑住了。 冷月澜眨眼间便杀了两人,随即扔出一个烟雾弹,趁着敌人无法视物之际,迅速后退,在魏煦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快撤”,然后向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魏煦等到讯号,立刻紧跟其后,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 两人共乘一骑,在山道上策马扬鞭,如箭一般飞驰而过。由于冷月澜包了马蹄,他们并未发出引起注意的声响,但轻蹄过处,落叶尽碎,。 寒风猎猎,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冷月澜的脸,那遮脸的白纱巾已不知何时被狂风吹走,露出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冷月澜手执马鞭,一双如聚星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操纵着身下的骏马在山道上绕行。 魏煦揽住冷月澜的腰,眼观四面,发现暂时没人追来,这才暗松一口气,问道:“殿下为何会追来?” 冷月澜并未回头,那清冷的声音在风中影影绰绰:“本王在快意居听到白天择要杀你的消息,于是便赶来了。” 魏煦听罢,心里一片暖意,但转念一想,却心下陡寒:“白天择那样的人,若要杀臣,又岂会让殿下得到消息?” 冷月澜却只是轻声叹息:“即使知道有可能是陷阱,但本王岂能见死不救?” 魏煦心头一紧,忽然红了眼眶:“都怪臣太冲动了,若非臣潜入南岐找您,您就不会遭遇此事。” 冷月澜听到魏煦的声音沙哑,知道他在自责,不由得安慰道:“以前本王假装失忆,白天择又顾虑萧段和白慕棋,才暂且放过本王。如今他大权在握,又知道本王并未失忆,又岂能再容得下本王?” 魏煦听罢,心里果然好受了些,他立刻劝道:“既然南岐容不下您,不如您随臣回北辰吧!” 无论冷月澜是否愿意回北辰,如今也必须先把魏煦送回去,至于以后的事,只能见步行步了。 他沉默片刻,才答道:“本王先护送你回北辰,其余的事稍后再说。” 两人说话间,已出了偏僻小道,眼前视野开阔,漫天月光如纱般覆盖着天地,置身其中让人觉得如此渺小。 前方烛火摇曳,人影幢幢,士兵们手中的长枪即使在夜里仍然散发出森冷的寒光,一个仪表瑰杰的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那人一身戎装,似孤松独立,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冷月澜,唇畔的冷笑在火光中忽明忽明。 第60章 破阵而出 冷月澜勒住马缰,与站在人群前的白天择对视,他忽然长笑一声,声音清越醉人。 “本王何德何能,竟让陛下亲临此地。” 冷月澜虽然奔波数日,但却难掩其无双风华,这一笑在夜色掩映之中更带着朦胧美感,让人惊艳。白天择痴恋萧段,自然不为所动,但他身后却有许多人目动神迷。 白天择知道冷月澜难以逃脱,要杀他也不会急在一时半刻,于是冷声说道:“不亲眼看着你死,朕便不放心。” 冷月澜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知道追兵已到,面对如此困境,他也没甚胜算,只能暗暗观察周围的地形。 夜已深,此地旷阔,虽有月光和烛火,但一眼望去,远处仍然漆黑一片,让人无端生出一股绝望之感。 冷月澜的目光转回白天择身上,神色渐冷:“本王知道你迟早会走这一步。” 白天择冷哼一声,那声音在黑夜之中显得特别阴冷:“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说罢,他俐落地一挥手,下令道:“动手!” 命令一下,前后的士兵皆动如脱兔,高举长枪向冷月澜和魏煦杀过来。冷月澜黑眸微眯,选了一个防守较薄弱的方向,一踢马腹,拔剑冲杀过去。 刀剑撞击声响彻天际,冷月澜所过之处血雨纷飞,他冷着脸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下手毫不留情,他身后的魏煦同时出手,两人默契地配合,奋力想杀出一条血路。 白天择早已退到一旁,冷眼看着冷月澜和魏煦在杀阵中艰难挣扎,他们虽然悍勇,但毕竟势单力薄,敌人前赴后继,杀之不尽,他们拼杀了一个时辰,仍然无法突围。 两人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魏煦拼杀多时,已经力歇,全凭冷月澜护他周全。 冷月澜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敌人,左支右绌,渐渐力不从心。 白天择站在外围看着冷月澜苦苦支撑的模样,唇畔泛起一抹冷笑。就在此时,忽有一阵雷鸣之声由远而近,大地为之震动,仿佛天崩地裂。 白天择心里暗惊,立刻向身边的姚伟业问道:“发生了何事?” 姚伟业闻言极目远望,无奈只看到漆黑一片,根本看不真切,他的心中骤生不详之感,立刻紧张地说道:“臣觉得来者不善,请陛下暂时回避。” 虽然白天择想维持帝王的气度,但那声音惊心动魄,一听便知绝非详兆,白天择只好在侍卫的护驾之下退到远处暂避。 声音越昂,就如巨浪排空,让人毛骨悚然,正在缠斗的众人不禁停下动作,望向声音来处。只见前方黑鸦鸦一片,不知何物,向着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 待那群巨物渐近,众人才看清那是一群公牛,数量极多,目测至少有一千头,它们来势汹汹,声音惊天动地,草梢乱飞。 众士兵顿时惊骇星散,再也顾不上冷月澜和魏煦,冷月澜趁机催马夺路而去。 少顷,那群公牛冲了过来,众士兵躲避不及,被踩在牛蹄之下,肉骨成泥,惨叫声惊彻寒夜。而在牛群的最后,藏着五名骑兵,为首之人面如清霜,眼中寒芒如电,正是萧段。他扫视全场,最后目光定在夺路而逃的冷月澜身上,立刻调转马头追了过去,他身后的四名骑兵见状,纷纷追随。 魏煦听见身后响起马蹄声,他心头一懔,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长剑,但当他看见追来那人的脸时,立刻惊喜地叫道:“殿下,萧段来了。” 冷月澜闻言一惊,立刻勒住马缰,回头望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萧段。 萧段扬声说道:“跟我来!”语毕,又转了个方向疾驰而去。 冷月澜毫不犹豫地打马跟上去,在月色下追逐着那神武不凡的身影。 此时,躲到远处暂避的白天择终于看清了战场中的状况,他神色骤变,却又无计可施。虽然战场混乱,但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冷月澜,看他到趁乱逃跑,立刻向身边的姚伟业喝道:“抓住熙王,别让他跑了。” 姚伟业立刻领命而去,白天择在原地等了片刻,竟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他心头一紧,策马追了过去,他身后的众侍卫见状,立刻跟随护驾。 白天择虽然策马狂奔,但他距离萧段极远,一时之间无法拉近距离,忍不住叫了一声:“净玉——” 然而他的呼唤却换不来那人的一个回眸,他心里暗暗着急,数次扬起马鞭追赶,渐渐离战场越来越远,他身后的侍卫突然觉得不妥,便有人出言提醒道:“陛下,恐防有诈。” 眼看着萧段一行人消失在前方的密林中,白天择哪里肯听,他疯狂地在夜风中急驰,不死心地喊了数声萧段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过了片刻,前方的密林突然鼓声雷动,声音猛如巨浪,铺天盖地而来,闻声惊心。 白天择勒住马缰,惊怒交加地注视着远处的密林,既不敢追也不肯退。 姚伟业停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难道……北辰潜入南岐的不止魏煦一人?” 白天择虽然不想放弃,但在震动四野的漫天鼓声之中,他无法冲动地迈出那一步。 姚伟业看了玉容如霜的白天择一眼,知道他虽然愤怒,但理智尚在,于是劝道:“陛下须慎防北辰的诱敌之计,不宜冒进。虽然无法杀了熙王有点可惜,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白天择不甘地闭上双目,终于妥协。 —————————————————————————————————————————— 当冷月澜听到林中的鼓声之后也是面露讶色,他对萧段了解甚深,知道此时正是赤涣遗族最关健的时刻,萧段绝不可能暴露自己的势力,然而当他把目光转向萧段时,却发现萧段神色冷冽,目若寒星。 冷月澜知道萧段正在生气,但此时却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只得沉默下来。 随着他们的深入,林中鼓声越昂,几乎震得耳朵生痛。到了密林深处,冷月澜才终于明白鼓声从何而来。 只见前方枝叶摇曳处,数十头羊被倒吊在树上,每头羊的腹部都系着一个鼓,那些羊不堪倒吊之苦,拼命踢动前腿,气势之猛,与人无异,自然鼓声不断。 虽然心中忐忑,但冷月澜仍忍不住轻叹一声:“兵者,诡道也。” 萧段闻言,冷冷投来一瞥,却不言语。 冷月澜心头一紧,轻轻唤了一声:“萧段……” 坐在他身后的魏煦被萧段那一眼看得通体生寒,忍不住颤了一下。 萧段听到冷月澜那声忐忑的呼唤,虽仍心中有气,但看到他安好,总算松了口气。转目又看到他身上有多处伤口,萧段不禁心疼,一张脸再也绷不住了:“你身上伤得可重?” 冷月澜听罢,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了开来,笑意盈盈地答道:“我不要紧。” 萧段虽然恨不得立刻把他按住包扎,但也知道此时情况紧急,只得说道:“如今暂时无法为你们包扎伤口,你们先忍一忍。” 冷月澜和魏煦皆是沙场战将,对这种情况已经习惯了,根本不在意。冷月澜思索片刻,说道:“我们必须赶在白天择封关之前到达凌汉关,否则就难以逃脱了。” 说罢,冷月澜看了萧段一眼,虽有不舍,却仍然说道:“你……赶快回五行山吧,我不要紧。” 萧段却摇头,神色坚定地望向冷月澜,说道:“我陪你回北辰。” 冷月澜深知此时萧段不宜离开五行山,于是说道:“你必须留在五行山主持大局,我在北辰等你。” 萧段却不为所动:“你在北辰处境尴尬,我不放心。”语毕,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我想与北辰的几位铺政大臣谈一谈联盟之事。” 此话一出,冷月澜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知道萧段仍在生气,但在别人面前也不好软言相哄,便沉默了下来。 萧段看到冷月澜那眉目楚楚的模样,终究心软,又想到诛心的解药,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药,递给冷月澜,说道:“这是诛心的解药,你赶快吃了。” 冷月澜被这剧毒折腾了将近一年,生不如死,如今终于得到解脱,他的心里十分激动,接过瓷瓶的手都在抖。他打开木塞,一阵清香扑鼻而来,里面只有两粒药丸,通体黑色,看起来光泽圆润。 冷月澜立刻倒出一粒,吞了下去,药丸涩涩的,滑过喉咙时带着一丝清凉。 萧段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冷月澜吞服药丸,长期悬在心头的利剑终于消失无踪,他的心情也好转了些。 他们一行人顾虑白天择,不敢稍停,迅速离开密林,向着凌汉关的方向前行,很快便杳然无踪。 —————————————————————————————————————————— 白天择在密林外守了一夜,他身后的士兵同样严阵以待,干戈耀眼。 此时已日出,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照亮了白天择那张铁青的脸。 敌人气焰嚣张,擂鼓示威,但过了一夜,却既不打也不撤退,白天择开始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他命几名斥候悄悄前去查探,结果让他相当愤怒。敌人大张旗鼓,只不过是在故布疑阵。事实上,树林里早已杳无人踪。 他立刻拍马飞驰进密林里,一双如燃火焰的眼眸恨恨地注视着被倒吊在树上的羊,一怒之下拔剑砍枝,顿时枝叶摇曳,水珠飞激,晶莹的水珠带着凉意洒落在他的怒颜上,虽然俊美,却也气势迫人。 他紧紧握着手中剑,那力道仿佛要把剑柄折断,长剑在细碎的晨光之中闪烁着灼人的锋芒,见证着他的盟誓:“朕在此发誓,他日必定亲率铁骑踏平北辰的土地,戮熙王,一雪今日之耻。” 南岐与北辰结怨甚深,他身后的众将领闻言,纷纷下跪高呼:“臣愿誓死效忠陛下!” 众士兵见状,也纷纷高举手中的长枪,齐声喊道:“南岐军威武!” 声音雄壮,气吞山河,回声久久不散。 白天择沉吟片刻,终于说道:“姚伟业!” “臣在!”姚伟业立刻躬身向前,听候差谴。 “你立刻赶到凌汉关,传朕口谕,即日关闭城门,绝不能让净玉和熙王逃出边关。若遇到熙王和魏煦,格杀勿论,但必须生擒净玉,明白吗?” “遵旨!”姚伟业命人牵来坐骑,一踏马镫,便稳稳落在马背上,他以双腿一夹马腹,轻吒一声,翔扬而去。 白天择注视着姚伟业消失的方向,脸色苍白如纸,却又神色凌厉,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但后背却毕挺,那后背承载着他不容冒犯的骄傲,以及对输掉这段感情的不甘。 第61章 羽翼北辰 风清之夜,星光璀灿,一轮明月高挂长空,朗朗清辉洒落在北辰的边地,把这片青翠万里的土地映照得仿若万顷碧波。 在夜色中,依稀可见一座座帐幕,此时帐幕里的灯已熄灭,只有巡夜的士兵来往穿梭。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巡夜的士兵们心头一凛,皆严阵以待。 当数匹骏马停在军营门口时,立刻有数名士兵高举长枪,准备拦截马匹。 “什么人!竟敢扰乱军营!” 其中一人打马上前,一张精致绝伦的脸被烛火映亮,让众士兵目瞪口呆。 “如今军营的统帅是谁?”冷月澜清亮的声音穿透黑夜,如风一般掠过众士兵耳际。 “殿……殿下……”众士兵顿时手足无措,一时之间竟忘了开营门。 坐在另一匹马上的魏煦见状,不耐地喝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回答殿下的话。” 魏煦乃北辰名将,众士兵自然认得他,他们如今闻言才回过神来,有人上前开营门,有人跑去禀报主帅,剩下的人皆惊慌失措地向冷月澜行礼:“臣参见殿下。” 冷月澜下了马,挥手示意他们免礼,又问了一遍:“如今营中的统帅是谁?” “回殿下,是……郭长风大人。”其中一人答道。 冷月澜疑惑地望向身旁的魏煦,问道:“他怎么来了?” 魏煦也同样神色疑惑:“臣去南岐时,他仍在京城。” 萧段神色淡淡地说道:“我们在南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朝中那些人应该已得到消息了,郭长风肯定是为月澜而来的。” 冷月澜想了想便明白了,他和魏煦在南岐闹成这样,北辰与南岐的关系已是雪上加霜,郭长风即使不来接应冷月澜,也须慎防白天择怒而出兵。 冷月澜并不急着去主帐找郭长风,而是在原地等着。少顷,便见郭长风策马而来,他在冷月澜面前十数丈处勒住马缰,迅速下马向冷月澜行礼:“臣郭长风参见殿下。” 此时郭长风并未穿戒装,他的身上穿了一件青色锦袍,头上简单束了一条灰色发带,虽然简朴,但却器宇轩昂。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7节 冷月澜亲自扶起郭长风,含笑说道:“数月未见,郭大人风采依旧,只是不知郭大人为何离京?” 郭长风并未隐瞒,如实答道:“臣在京中听到殿下在南岐的消息,知道殿下和魏煦正赶往北辰,又听闻白天择派兵一路追杀,臣特意赶来迎接殿下。” 冷月澜闻言点头,神色端庄地说道:“有劳郭大人了。” 郭长风看了冷月澜身后的数人一眼,说道:“臣有事想单独和殿下说,请殿下移步主帐。” 如今北辰的谣言甚嚣尘上,冷月澜早就料到郭长风会找他探口风,于是欣然说道:“好的,请郭大人带路。”说罢,便上了马。 郭长风吩咐士兵安顿萧段一行人,随即也上了马,他恭敬地对冷月澜说道:“殿下,请!” 说罢,便一拍马腹,为冷月澜带路。 到了主帐外,郭长风神色严肃地吩咐夜巡的士兵守在帐外,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才恭请冷月澜进帐。 郭长风请冷月澜入座,又为冷月澜斟了茶,他的神色凝重,却执礼甚恭。 冷月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声说道:“郭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郭长风忽然跪下,从怀中取出一道诏书,恭敬地向冷月澜逞上,说道:“殿下,此乃先皇的遗诏,臣一直带在身上,遗诏的内容只有臣看过。” 冷月澜疑惑地接过遗诏,问道:“既然是先皇的遗诏,为何你不带回朝中?” 郭长风低着头,说道:“请殿下先看一遍遗诏的内容。” 冷月澜心知有异,立刻摊开诏书细读,读罢,竟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终于明白郭长风为何藏着这道遗诏了,因为冷筠在遗诏中指定的下一任帝王是他,而当时他却生死未卜,再也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如今,大局已定,郭长风让他看遗诏,只是一种试探。 想起冷筠,冷月澜不禁心乱如麻。 郭长风见冷月澜沉默不语,便开门见山问道:“如今既然殿下看了遗召,有何打算?” 冷月澜捧起遗诏,走到摇曳的烛火前,把遗诏点燃,他注视着遗诏渐渐被火光吞噬,神色坚决。 郭长风见状一惊,但最终却没阻止,他看着冷月澜那修长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待遗诏被烧成了灰,冷月澜用手掌一拍,顿时飞灰四散,冷月澜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对郭长风说道:“如今大局已定,本王亦无心帝位。这道遗诏,就当不曾出现过吧!” 郭长风闻言,动容地望向冷月澜,语气真诚:“殿下以大局为重,臣佩服。” 冷月澜眉宇一扬,眼角微微斜挑,目光转向郭长风,虽然并未刻意诱惑,却风情皆露,他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朝中谣言四起,虽然并非事实,但为了清宁朝序,本王终究不宜长留在朝中。待此事终了,本王便归隐山林。” 郭长风虽然拿出遗诏之前对冷月澜有几分防备,但心中对这位光风霁月的殿下却十分敬重,如今听到此言,心中更震撼,他激动地说道:“殿下白璧无瑕,请受臣一拜。” 说罢,便恭敬地向冷月澜拜了下去。 冷月澜端坐在案前,坦然受了他一拜,随即说道:“本王也有事要和你说。” 郭长风乃顾命大臣之一,在朝中地位超然,冷月澜原本便打算找他谈联盟之事,如今郭长风就在眼前,时机正好,冷月澜便打算先在这里说服郭长风,只要他同意了,事情便好办。 郭长风闻言,顿时肃容坐下,静待下文。 冷月澜向郭长风坦言当日蓬山之战的始末,又把他数月来在南岐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转述了赤涣遗族欲与北辰结盟共破南岐的事。 郭长风沉默地听着,越听越震惊,直至冷月澜说完,他仍良久无法回神。 冷月澜并不急着迫他表态,动作优雅地喝着茶,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茶叶,他却如饮琼浆玉液,风雅迷人。 郭长风虽然是武将,但他对于目前的形势十分了解,不必冷月澜劝说,在他心思电转之间,已有了决定。少顷,他抬首望向冷月澜,眸光锋亮,声音坚定:“臣亦同意与赤涣遗族结盟。” 冷月澜薄唇微绽,说道:“待郭大人处理好营中之事,本王便随你回朝,一起说服其余两位大人。” 郭长风正有此意,于是欣然应允。说定之后,郭长风注意到冷月澜脸露疲态,想到他这些天一直在奔波,便识趣地说道:“时候不早了,请殿下早些歇吧!” 冷月澜闻言点头,起身告辞。 郭长风此行是为迎接冷月澜而来,因此早就命人在主帐旁边建了一座较华丽的营帐,他亲自把冷月澜送到营帐外,这才恭敬地退下。 冷月澜前脚刚进入营帐,萧段后脚便走了进来,他一把将冷月澜揽入怀中,柔声问道:“郭长风的态度如何?” 冷月澜靠在熟悉的怀中,慢慢放松自己,说道:“郭长风并非愚笨之人,自然明白如何选择才对北辰有利。” 萧段点头赞同,声音中带着笑意:“说的也是,连魏煦都懂的道理,他没理由不懂。” 冷月澜握住缠在他腰间的手,说道:“既然郭长风同意了,要说服其他顾命大臣便容易多了。” 萧段此行带了十人,在冷月澜回来之前,他便已命人准备好热水。如今看着冷月澜俊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不禁心疼,便为冷月澜宽衣,说道:“热水已准备好了,洗浴之后便睡吧!” 这些天为了赶回北辰,他们一路长途跋涉,如今终于回到北辰边境,冷月澜一放松下来便觉得疲惫不堪,此时已有些昏昏欲睡,只任由萧段为他宽衣解带。 待他进了浴桶,萧段便动作俐落地为他擦身,虽然眼前的玉体让萧段意动神迷,但看到冷月澜如此疲惫,萧段自然不会勉强与他缠绵。 洗浴之后,萧段命人把木桶抬走,又亲自为冷月澜擦干头发,两人相拥而眠。 —————————————————————————————————————————— 翌日,冷月澜亲自阅兵,他身穿银甲,立在校场中,晨光把他的一身银甲映得冰亮如雪,让人过目不忘。 时隔数月之后,这位生死未卜的北辰战神终于又出现在众将士面前,他眉目如旧,丰神如玉,一身贵气浑然天成,他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在众将士心中点亮了一盏明灯,让北辰数月来的压抑一扫而空。 冷月澜并未长篇大论,只是朗声喊道:“将士们,随本王誓死羽翼北辰,守护陛下!” 众将士闻言,顿时心中激荡,喊出了自南岐入侵以来的最强音:“羽翼北辰,守护陛下!” 呼声入云,在旷野四散,回声不绝。 郭长风站在冷月澜身后,看着这名俊美无双的殿下,听着将士们以鲜血和灵魂发出的誓言,心思复杂难言。 但无论如何,功成身退才是君臣之间彼此保全的最好方法。这个道理冷月澜懂,他也懂。 第62章 饮交杯 由于时间紧迫,冷月澜一行人并未在边疆逗留太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京。朝中众臣早就收到了郭长风的信,在他们回朝那天,百官带着刚满周岁不久的天子出城十里相迎。 “恭迎熙王殿下回朝!” 冷月澜下了马,一步步走向站在人群最前面那名粉雕玉砌的婴孩,这名北辰天子身穿龙袍,眉目肖似冷筠,一双眼睛澄清似镜,望着冷月澜的目光难掩惊艳与欢喜。 冷月澜停在小皇帝面前,恭敬地下跪行礼,声音清脆,比琴声更悦耳:“臣冷月澜参见陛下。” 小皇帝懵懵懂懂地看着冷月澜,最后伸出稚嫩的小手,抓住了冷月澜的衣襟,冷月澜绽出一抹笑意,把小皇帝抱在怀里,起身对站在小皇帝身后的两位顾命大臣说道:“城外风大,先送陛下回宫吧!” 从冷月澜向小皇帝下跪那刻,流言便不攻自破,两位顾命大臣暗松一口气。 冷月澜本想把小皇帝交到户部尚书陈喜怀中,却发现小皇帝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还在他的怀里蹭了蹭,一张包子脸十分惹人怜爱。 陈喜见状,立刻说道:“看来陛下十分喜欢殿下,不如就由殿下抱着陛下回宫吧!” 冷月澜原本便要和几位顾命大臣谈结盟之事,于是不再矫情,他慈爱地抱起小皇帝进了龙辇,吩咐道:“回宫。” 一声令下,百官便如潮水般转了方向,浩浩荡荡地回城。 —————————————————————————————————————————— 回宫之后,冷月澜安置好小皇帝,便和三位顾命大臣到晨晓殿议事,萧段身为赤涣遗族的首领,自然同行。 冷月澜简单地把他数月来的际遇说了一遍,又分析了一遍目前几国的形势,最后才说到北辰与赤涣遗族结盟之事。 北辰与南岐结怨已深,如今能有机会报复南岐,两位顾命大臣自然不会错过,他们商议好计划,同仇敌忾,期待击垮南岐那天。 —————————————————————————————————————————— 那夜,冷月澜和萧段回了熙王府,府里一切如旧,仿佛光阴从不曾流逝,而他们却已历尽沧桑。 两人洗浴之后,不约而同地往后山的方向走去,萧段拿了一坛酒,冷月澜抱着琴,两人沿途欣赏月色,悠闲舒心。 到了后山的怡心亭,冷月澜把瑶琴放在琴台上,又在兽鼎上撒了一把檀香,点燃兽鼎,顿时有丝丝香气从空中扩散。 萧段拍开酒坛的封泥,摆好酒杯,开始温酒。 因为北辰与赤涣遗族成功结盟,冷月澜和萧段心情大好,举止之间多了几分轻盈。亭外翠竹轻摇,声音清脆悦耳,远处风吹梧桐,落叶有声。 趁着萧段温酒之际,冷月澜坐在琴台前抚奏一曲,曲调缠绵入骨,温暖醉人。 萧段看着那个在朦胧烛火之下的剪影,心里软成一滩春水。虽然这情景已看了很多遍,但他依然认为冷月澜抚琴的画面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那幽幽琴声仿佛能穿越时光长河,柔柔掠过斑驳的往昔,拂去上面的厚重灰尘,投入一抹芳香及清甜。他虽然永远记得曾经的痛苦和仇恨,但也时刻不忘身边有一个人陪伴着他,将与他携手走向将来。 月色清幽,夜空中星河灿烂,连拂过脸颊的夜风都显得特别温柔。 曲罢,酒已温好,冷月澜起身坐到萧段身旁,闻着浓烈的酒香,含笑看着萧段。萧段斟了两杯酒,柔声说道:“今晚只喝三杯酒。” 冷月澜酒量太浅,萧段与他喝酒从来只喝三杯,通常三杯之后,冷月澜醉在酒里,而萧段则醉在冷月澜的笑容里。 萧段端起一杯酒,起身肃容道:“第一杯酒敬上苍,我前半生历尽劫难,也曾恨过上苍的不公,然而,它让我遇见了你,我很感激。” 说罢,萧段把杯中的酒缓缓洒落地面,直至酒尽,这才端起另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冷月澜听到萧段的一席话,突然感到心疼,于是握紧萧段的手,也饮下杯中的酒。 一杯饮罢,萧段又斟了三杯酒,说道:“第二杯酒敬先皇,他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救了我,又把你养大成人,虽然最后我们未能冰释前嫌,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恩德。” 冷月澜听罢,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涩,眼眸迷蒙地喝下杯中之物。萧段再一次把醇酒洒向地面,待放下酒杯,便俐落地端起另一杯,仰头饮尽,以此掩饰眼中的泪光。 喝了两杯,气氛有些凝滞,他们沉默了片刻,萧段又再斟了两杯酒,他端起白玉杯,望向冷月澜,目光里柔情漫溢:“这第三杯,我要和你喝交杯酒。月澜,我今生只爱你一人,而且永远不会放手。” 这世上最瑰丽的言语也无法尽述他的深情,但他会用一生去让冷月澜明白他的心意,而且永远不会让冷月澜有机会后悔。 冷月澜郑重地起身,端起白玉杯,与萧段的手交缠在一起,他的唇畔绽出一抹笑意,仿佛星辰不小心碎在那线条优美的唇畔,他眉目含情,声音轻柔如水:“萧段,我也不会放手。” 然后,他们慢慢靠近,在彼此的气息中喝了交杯酒。 酒罢,他们互相依偎着看山中夜色,山风凛冽,艳红的落花纷飞,铺满凉亭,就如一幕喜帐,见证着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 —————————————————————————————————————————— 在那以后,北辰开始作战前准备,几位顾命大臣在冷月澜的建议下缮治甲兵,缮垣建堡。 北辰这十数年来内战不断,以致塞垣空虚。冷筠登极之后,由于逸王处处掣肘,他未能投注太多心思在边备上,导致边防重地日久失修。 南岐军擅长骑射,利于野战,而北辰军擅长守城,不利于野,所以一旦南岐大军压境,北辰不宜野战,最好的方法是坚壁清野,死守城池。 朝中重臣都十分清楚,南岐一直对北辰虎视眈眈,如今暂时退兵只是因为白锦驾崩,但他们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冷月澜回朝之后便一直和萧段、魏煦以及郭长风讨论备战之策,他们一致认为应该列兵戍守,让雄兵千里相望,形成为棋布星罗的锁关之势。 此时,在熙王府的书房内,兽鼎焚香,案上铺着边关地形图,几个人坐在案前研究地形,神色专注。 冷月澜洁白纤长的手指在地形图上游移,画出了一道无形的防线。 他在南岐养伤的时候就一直在考虑为石磐关外布一道两百里的防线,以西宁为中心,以崎山犄角西宁,川玫犄角崎山,层层外护。 “当初因为楚王与南岐勾结,让南岐军悄悄潜入石磐关内,这才导致我北辰多城失陷。但倘若我们在关外布置防线,日后若再遇到此情况,敌军即使成功潜入石磐关,也将面临我军前后夹攻,至少我军多了一层胜算。”冷月澜身穿浅黄色长衫,那柔和的色彩把略显淡漠的神色都映得温和了许多。他注视着案上的地图,目朗如星,说出自己的想法。 萧段闻言点头,说道:“这几座城相隔不远,倘若其中一座城受到敌军攻击,其他几座城可以主动出城援救,不必等命令。” 魏煦和郭长风对此并无异议,他们又讨论了一些城防的细节,气氛融洽。 待城防之事讨论完毕,郭长风便指向石磐关外的那片土地,说道:“臣读前史,界河两岸这四百多里的旷野一直是虎步龙骧之地。南岐军擅长野战,一定会想办法诱我军出城,在此地决战。” 萧段闻言冷哼一声:“虽然南岐军擅长野战,但北辰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魏煦闻言,不禁想起当日在南岐那个倒吊着羊群的密林,知道萧段腹藏玄机,顿时信心大增。他沉吟片刻,又说道:“南岐一直想鲸吞北辰,只是因为白锦驾崩才退兵,如今丧期已过,南岐绝不会坐视我北辰休养生息,只怕再过不久便要卷土重来。” 萧段与白天择相识多年,对白天择的性格十分了解,此时听了魏煦所言,便点头说道:“白天择性情高傲,却在自己的国土被我们耍了一道,他必定吞不下这口气,迟早要出兵报仇。” “白天择杀我先皇,乱我北辰江山,此仇不共戴天。即使他不来,本王亦要带着铁骑踏碎他的江山!”提起白天择,冷月澜玉容生煞,眼眸中恨意难平,他一拍木案,立刻发出一声闷响,在封闭的书房内清晰可闻。 萧段立刻握住他因太用力而泛红的手,安抚道:“等到胜利之时,我一定让你亲手杀他,为先皇报仇。” 手中那温暖的触感让冷月澜渐渐冷静下来,他转目望向萧段,摇头道:“他的命留给你,你可以把他带回赤涣皇族的坟前,给你死去的族人一个交待。” 萧段闻言,原本因仇恨而冰冷的心渐渐被捂热了,他握着冷月澜的手愈加用力,温声道:“好。” 郭长风和魏煦虽然早已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仍然刻意转开目光,假装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 接下来,他们又商讨了练兵之事,针对各地不同的士兵制定了许多方法,直至入夜才散去。 第63章 战事打响 北辰积极备战,南岐自然得到消息。白锦在位时,便一直对北辰虎视眈眈,北辰经过数场内战,已元气大伤,虽然冷月澜及时回归,但南岐仍然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且眼看着北辰筑城建堡,一步步巩固防线,南岐又怎会听而任之?白天择不必左右穷搜北辰的罪状,便能轻易说服众臣同意出兵。 于是,不足一个月,南岐已把调兵、调粮诸事准备完毕,白天择御驾亲征,率军十万攻向尚未布置完毕的宁崎防线。 当时石磐关外各城都在整修边备,尚未完工,南岐军已如暴风过境般压来。一时之间,石磐关外昼夜传烽,风鹤惊惶。 镇守崎山城的总兵莫海迪闻讯,立刻集结兵力,实行坚壁清野,把城外的所有百姓迁入城里,并将城外的房屋田舍全都焚毁,使敌军无法获得补给物资。 由于城内的士兵只有三千,难以御敌,莫海迪便动员百姓加入战线,并发誓与崎山城共存亡。百姓感于皇恩,纷纷投入防守中,不能战的则准备物资,万众一心。 七月二十日,南岐军兵临城下,旌旗蔽野,金鼓齐鸣,那闪亮的剑矢几乎让人无法直视,骑兵、步兵、楯车、钩梯一拥而至。白天择另派一队士兵去拦截从石磐关及邻城派来的援兵,每遇援军,必定全歼。 援军不至,崎山城的军民只得孤军作战,面对南岐军那猛烈的攻击,他们矢石俱下,连烧带浇,用尽办法,誓要阻止南岐军攻上城头。 南岐军奋力挖土填壕,架设云梯前伏后继,并发箭射杀城上的士兵。顿时,城上城下,箭矢如雨,喊杀声高耸入云,尸体堆满战壕,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南岐军一边在城门放火,一边手持斧镬凿城,有几处城墙已被凿成大窟窿,莫海迪立刻命人搬运土石将缺口堵住,并向城下投掷火把、火箭,无数凿城的士兵被烧死,顿时,火光漫漫,焦味薰天,哀号声不绝于耳。 到了夜晚,经过崎山城士兵的猛烈抵抗,南岐军死伤惨重,崎山城却依然屹立不倒,白天择见士兵已有倦意,于是鸣金收兵,退到离城十里处扎营。 七月二十一日,白天择又再下令攻城,战况与昨天一样激烈,喊杀声震动旷野,箭矢如篁,血花如雨,连攻城的云梯都被染成了鲜红色。直至二更,白天择才下令鸣金收兵。 七月二十二日,白天择看穿了莫海迪急待援军的心态,命一队士兵穿上之前被他们歼灭的西宁援军的盔甲,打着西宁援军的战旗,迂回到离崎山城西门十里外的地方,莫海迪果然上当,他悄悄率领两千人的部队从西门出城相迎,结果遭到南岐军的伏击,莫海迪被白天择斩于马下。 主将被戮,主力被歼,全城震惊,当南岐军来攻之时,崎山城已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人心惶惶。士兵们疲于奔命,杀了这边登城的敌兵,那边又有,敌兵前伏后继,势不逾息。 南岐军杀了敌将,士气倍增,动如雷霆。他们纷纷架设云梯,身冒矢石,一口气攻破了垛口,越过城墙,闯入城内大开城门,让南岐军入城。 崎山城全城忠义,城门虽破,却仍奋力抗战,全城军民尽死于南岐军的刀锋之下,全城被抢掠一空,尸积如山,鲜血盈路。 残阳如血,万丈霞光照耀着这悲壮的一幕,久久不散。 —————————————————————————————————————————— 崎山城失陷之后,南岐军又一鼓作气攻陷了梅落、川玫。 虽然朝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北辰与南岐必有一战,但失陷的速度如此之快,仍然让举朝震惊,朝中众臣纷纷对这几场战役展开剧烈讨论,更有人因此互相推诿和指责,纷争不断。 三位顾命大臣立刻请冷月澜和萧段入宫商议对策,烛火燃了一夜。 翌日,礼部发皇榜澄清了萧段谋逆之事,萧段官复原职。 第三日,冷月澜自请出兵御敌,立刻获准,朝廷调萧段为宁崎巡抚,随冷月澜出征。而郭长风虽是顾命大臣,却一直执掌光锐营,这次也会回边疆守边。 —————————————————————————————————————————— 离京前夕,魏煦到熙王府为冷月澜饯行,此时已到八月初,府内丹桂飘香,借薰风而扑鼻。 冷月澜开了一坛土窟春,与他们痛饮。众人皆知此战不死不休,因此气氛有些沉重。 敬过酒之后,魏煦看着杯中的玉液,幽怨地问道:“臣也想随殿下出征,为何殿下不同意?” 冷月澜闻言苦涩一笑:“北辰和南岐已是不死不休,本王和萧段、郭长风都要去边疆,自然要给北辰留几个人。” 魏煦闻言,顿时红了眼圈,少顷才说道:“臣家中还藏了一坛剑南春,臣今夜回去就把它埋起来,等殿下凯旋时拿出来喝,殿下切记平安归来,莫要浪费了这美酒。” 冷月澜轻笑一声,说道:“就为了你这坛酒,本王也要活着归来。” 萧段搭住冷月澜的肩,对魏煦说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魏煦立刻向萧段举杯,郑重地说道:“萧段,殿下就拜托你了。” 萧段举杯与魏煦相碰,说道:“你等着我和月澜回来喝酒吧!” 冷月澜酒量浅,喝到微醺便不再喝了,他坐在一旁,看着萧段和魏煦推杯换盏,直至魏煦酩酊大醉,这才命人把魏煦扶到客房休息。 萧段和冷月澜却没有立刻回厢房,而是沿着小迳继续信步,渐渐上了后山。 金风送爽,远远便闻到遥击翠竹之声,萧段握着冷月澜的手缓步向前,隐约可以嗅到酒气之中夹杂着幽幽的兰香,那熟悉的香气不禁让他心神一荡。 到了怡心亭,俯览月岩城的夜色,冷月澜胸口中豪气顿生,他低声说道:“我今生的信念便是守护月岩城的繁华,为了这个信念,此战决不可败。” 萧段从身后抱紧冷月澜,与他共看满城烛火:“我等这一天已等了许多年,是时候和白天择作个了断了。” 亭外设了香案,案上摆着香炉和一扎香,月色正浓,幽光笼罩着整座后山,把香案映得分外庄严。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8节 冷月澜来到香案前,拂袖捻香,诚心一拜,他把手中的第一柱香插在香炉上,朗声说道:“皇天在上,本人诚心参拜,许下三愿,一愿萧段夙愿达成,光复赤涣国。” 语毕,他再躬身一拜,阔袖轻扬,插上第二柱香:“二愿石磐关大捷,人唱凯旋。” 萧段站在他身旁,看着他那仙姿英纵的模样,耳边听着那清朗的许愿之声,心里溢满柔情。 接着,冷月澜再一拜,插上第三柱香:“三愿四海升平,刀枪入库,天下共繁华。” 狂风袭来,他的白色衣摆随风起舞,如珰似雪,他抬首望向天际,后山万赖俱寂,只有耀目的星光和清冷的月色相辉映,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三柱清香插在香炉中,袅袅白烟在风中忽左忽右地飘动,模糊了他们的俊颜,香味在鼻间消散不去。 萧段握住冷月澜的手,把那微凉的指尖置于掌中,用自己的体温把它捂热。 冷月澜转脸望向萧段,那笑容渐渐淡化在升腾的白烟中,他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一缕缕白烟掠过他那浓密的睫毛,使他看起来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离感。 两人对视的目光比星光更璀灿,比月色更柔和,不是烟火胜烟火。 —————————————————————————————————————————— 次日,军队集结完毕,冷月澜率领十万精兵奔赴前线,军队尚未抵达石磐关,前线已传来西宁失陷的消息。至此,冷月澜精心布置的宁崎防线全线溃陷,石磐关直接暴露于敌前,危于春雪。 冷月澜下令星夜行军,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奔赴石磐关,悍守绝塞。当他身穿戒装站在城头那刻,就如万顷阳光,冲破天空中的阴霾,照耀整座石磐关,低落的士气一扫而空,人人斗志激昂。 冷月澜在城头上站了一天,既没血书誓众,也没对全城军民许以厚利,但只要他站在那里,便能让惶惶人心瞬间安定下来。 翌日,冷月澜设坛躬祭宁崎战线的死难军民,亲抚伤兵,随即布防兵马,又下令召集因战乱而溃散的流民。 关内外的流民及忠义之士听闻熙王在石磐关,纷纷投奔而来,关内的军民同仇敌忾,万众一心。 因投奔而来的人太多,冷月澜下令严督关内的奸细,一经查获,立刻斩于军前。 —————————————————————————————————————————— 冷月澜到达石磐关的第五天,曾亲率数百侍卫到关外勘察地形,正巧遇上准备攻城的南岐军,冷月澜一声令下,率领侍卫冲入敌阵,纵横冲杀,南岐军不备,顿时乱了阵脚,竟被北辰军杀得溃散。 萧段手执长枪把冷月澜护得滴水不漏,他武功绝伦又出手狠辣,要是谁敢攻击冷月澜,必定毙于他的长枪之下。 趁着敌军溃散之际,冷月澜张弓搭箭,射落南岐军的旗帜,随即长笑一声,率军张扬离去。南岐军被他的气势震慑住,竟无人敢追,狼狈地退回营地。 事后白天择听闻此事,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更发誓必定手刃冷月澜,以扬国威。 —————————————————————————————————————————— 八月二十五日,清晨,南岐大军进入关外十五里的荒芜圈,侦察哨高举一帜,鲜明夺目。冷月澜立刻做好迎战准备,精密部署,让关门固若金汤。 中午,南岐军兵临城下,士兵们纷纷捧土填壕,架设云梯,以弓箭掩护,并以步兵轮番交攻。北辰军之前被一通猛打,连陷数城,心中十分憋屈,如今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人人悍勇,不肯让敌军踏上城头一步。 城墙上矢石俱下,源源不绝,喊杀声震动旷野,天空中箭矢如飞篁般密集,遮天蔽日。 石磐关外,沙尘蔽野,鲜血如雨,尸体堆于战壕上,纵横交错,甚是吓人。 战至夕阳西下之时,南岐军已有倦意,于两里外督战的白天择下令鸣金收兵,更在退兵途中设伏,意图引诱北辰军追击,决战于野。无奈北辰军不为所动,坚守城池,白天择只好下令在石磐关十里外的旷野扎营。 —————————————————————————————————————————— 次日清晨,南岐军由副将铁林领兵,又再发动攻势,他们一边架设云梯攻占城墙,一边搬运柴草油脂等易燃物焚烧城门。 萧段亲自站在城头督战,若有敌将接近城池,他必定弯弓远射,箭无虚发。他虽然身姿颀秀,但下手毫不留情,那气傲苍穹的压迫感竟将南岐的将领震慑住,不敢再接近城池,南岐的士气渐渐低落。 此消彼长,北辰守军斗志高昂,人人奋勇杀敌,更纷纷往城门下浇开水,无数南岐士兵被烫得面目全非,惨叫声不绝于耳。到了中午,已无人敢攻击城门。 南岐军立刻调整计划,把攻击力转向城墙,继续强攻,却被城墙上的矢石、火把一顿猛打,死伤惨重。 战斗持续了一夜,石磐关依然固若金汤,士卒疲惫不堪,铁林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经过昨日之事,南岐军以为北辰军不会出城追击,谁知萧段却亲率数千精兵如狂风扫落叶般追杀而来,南岐军立刻调整阵型应敌,但萧段毫不畏惧,他高举长枪杀入阵中,那数千北辰军利若龙泉,把南岐军的战阵直接腰斩。 萧段分割了南岐军的战阵,然后策马往铁林的方向冲杀而去,显然要把敌军的主将挑于马下。铁林察觉到他的意图,原本正嗤笑他不自量力,但看到他手中的长枪如蛟龙飞舞,冲杀之间如拾草芥,顿时汗如雨下,不敢撄其锋芒,最后夺路而逃。 主将一逃,南岐军开始溃散,无数人被北辰军斩于马下,土地尽赤。 此战北辰军大捷,自南岐军入侵以来,北辰军一直节节败退,今日终于吐气扬眉。 第64章 雄守绝塞 南岐军之前一鼓作气攻陷了宁崎防线,气势如鸿,但自冷月澜抵达石磐关之后,南岐军便止步关门前,再也无法寸进。 白天择下令强攻,誓破关门。南岐军持续进攻了一个多月,伤亡惨重,却无法撼动关门分毫。 石磐关在冷月澜的防守下固若金汤,无论南岐军如何诱敌,冷月澜始终闭门死守,不肯出关应战,南岐军纵然擅长野战,但始终无法发挥,他们日日浴血攻城,却毫无进展,士气渐渐低落。 在两军胶着之时,萧段编了一首熙王入阵曲,又为歌曲填了词,把当日熙王如何在白天择面前冲出重围的事迹写得栩栩如生,以此歌颂熙王,同时耻笑白天择的无能。 萧段命人日日在城中传唱,即使敌军攻城时仍然歌声不歇,最后竟连南岐军亦倒背如流。 此歌传入白天择耳中,气得白天择当场拔剑砍地,更对冷月澜恨之入骨。在萧段的刻意激怒之下,这场战争到了后来,白天择几乎理智全失,即使明知道士气低落,仍然坚持进攻,为了杀冷月澜,不惜任何代价。 而反观萧段和冷月澜,却十分沉得住气,他们夜夜登上城楼观天象,然后和郭长风回府衙密谈,即使有沉不住气的将士一再请战,他们依然严令不准出战,只是偶尔会下几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比如有一天,冷月澜突然下令搜集一千头健壮的公牛,集结之后,他却只命人养在某处,然后不再理会,仿佛已经遗忘。 又有一天,冷月澜下令搜集两千柄尖刀,关内的工匠不敢怠慢,昼夜不停地打造,造成之后,冷月澜却只命人封箱保存。 后来冷月澜又命裁缝剪裁一千件宽大的彩衣,虽然接到命令的将领感到奇怪,但因为对冷月澜日积月累的崇拜与信任,使他十分积极地完成了任务。事后,依然不知那些彩衣用于何处。 最后,萧段又命人准备了大量芦苇、油脂、香料、黑豆等物品,齐备之后却不曾使用过。 同时,他们为了激怒白天择无所不用其极,南岐军的士气日渐低落,但白天择的怒火却越来越盛,已到了与冷月澜至死方休的地步。 —————————————————————————————————————————— 就在两军对峙之时,南岐国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叛乱,赤涣遗族在赤涣国的故都羲城起兵,势如破竹,迅速夺回大部分故国领土。一石激起千层浪,分散在南岐各地的赤涣族遗民听到消息纷纷投奔而来,有些没有回到羲城的便在各地集结兵力响应,东南西北,四面沸腾。 一直对南岐虎视眈眈的西丰国见状,阵兵于两国的边界,准备大举入侵,为死在南岐的柔福公主报仇。 一时之间,南岐腹背受敌,疆圉弗宁,朝廷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朝臣慌忙商议对策,但长达十多年的党争使朝臣暗生嫌隙,每逢商议战略,总会争吵不休,到最后互相责骂,原本庄严的朝堂就如一团乱麻,朝臣商议数日,却无法得到一个统一的战略。 此时民间又出现许多流言,说怡王是冤死的。怡王在军中威望极高,流言一出,军中人人愤恨,士兵不肯死战,甚至在奸细的挑拨下哗变,南岐已逞上下崩离之势。 赤涣遗族的士兵积怨太深,一旦出战,个个争先。南岐军腹背受敌,只得分兵层层维护,与赤涣遗族对战时兵力上得不到优势,而且士气低落,在战场上经常溃散,主将用尽方法压阵仍然没法改善战况。 赤涣军所到之处,势同压卵,南岐百毒尽发,巨厦将倾。 南岐内举国汹汹,那加急的奏折顿时如雪般纷纷降落在石磐关前线,白天择在深夜接到奏折,当机立断,明早全线退兵,回国平乱。 —————————————————————————————————————————— 当夜,萧段登上城楼,眺望南岐军的军营,只见十里外的营幕纵横于旷野,火光烛天。 他的眼神阴郁,眼眸深处带着无法释怀的恨意,紧握的双拳更是咯咯作响。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听声音不止一人。萧段缓缓转过脸,看见冷月澜和郭长风踏着月色而来,他们脚步沉稳,宽大的衣袍被寒风吹得啪啪作响。 萧段看着冷月澜,眼眸里的恨意渐渐消散,他的唇畔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上前两步说道:“南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郭长风立刻答道:“刚才探子回报,白天择决定明日撤军。” 萧段闻言蹙眉,说道:“虽然我族抢了先机,但如果白天择把主力撤回南岐,我族想要获胜便艰难许多。” 郭长风又说道:“想拖住他并非难事,但要刮东北风,我们的计划才能实行,我怕拖不了太久。” 萧段闻言,唇畔的笑痕渐渐放大,他仰头望向天际,只见东北方向有月晕青色数围,青生风,那是有风无雨之象。他朗声说道:“明日必定刮东北风,白天择恐怕走不成了。” 冷月澜和郭长风闻言,脸露喜色,三人立刻回府衙商议破敌之策。 为了防止南岐的奸细混入军中窃取情报,他们的计划一直进行得十分秘密,只有他们三人参与。 回府衙之后,他们掩好门窗,在案上铺好关外的地图,围案而坐。 柔柔火光在烛台上慢慢渲染,照亮了整张地图,城池旷野,一目了然。 冷月澜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地图,指向图中某处,分析道:“这是南岐军扎营之处,离关门约有十里。我们明早命全城士兵战鼓齐擂,作出将要反击的样子,然后派小股前锋去骚扰南岐军,等他们出兵时,我军立刻不战而退;等他们回营,我们又再派更替的前锋去骚扰,如此反复,敌军必定疲惫不堪。” 萧段看着冷月澜那张被灯光映亮的俊美脸庞,眼神愈加柔和,但当他把目光转向案上的地图时,又变得锐利如剑:“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想办法拖住白天择,让他暂时放弃撤军的念头。” “深泉之鱼,死于芳饵。本王愿意当这个诱饵。”冷月澜眼神坚定地望向萧段,说道。 此言一出,萧段和郭长风同时一惊,萧段脸色一沉,立刻反对:“不行,这太危险了。” 郭长风迟疑片刻,也说道:“殿下,臣亦觉得不妥,殿下千金之躯,岂能犯险。” 冷月澜却不肯妥协,他的俊脸微仰,露出倔强的轮廓,眼神幽亮而坚定:“白天择并非昏庸之辈,南岐国内汹汹,白天择肯定决心撤军,若没有足够的诱饵,他绝不肯留下。如今他对本王恨之入骨,若有机会杀本王,他一定愿意付出代价,即使代价是日后付出数倍的精力平叛。” 萧段沉吟片刻,说道:“我也可以当这个诱饵。” 冷月澜闻言,执起萧段的手,在他耳边低语:“萧段,我当诱饵,把杀白天择的机会让给你。他和南岐是你的一块心病,若不亲手解决,便无法圆满。” 萧段只是一直沉默,他知道冷月澜说的话是对的,但他不希望冷月澜涉险,他太害怕失去这个人了。郭长风知道自己此时不宜说话,只得静默地坐在案前,等待其中一人妥协。 冷月澜知道萧段动摇了,便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我曾说过待此事终了便与你相守,这一次,决不相负。” 萧段闻言,那紧蹙的双眉终于松了下来,他反握住冷月澜的手,说道:“记得你的承诺,若你死了,我一定与你共赴皇泉。” 冷月澜轻声答应,眉目温柔。郭长风在一旁看得尴尬不已,只得捌过脸假装看壁上的画。 两人既已说定,便又开始商议细节,冷月澜说道:“南岐军擅长野战,之前白天择也一直想诱我军出城野战,如今我们如他的愿。” 顿了一下,冷月澜补充道: “待会本王便向军中的奸细放出消息,说本王将于明晚亲自率兵夜袭,白天择必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会以为我们白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疲兵战术,为了夜袭作准备。白天择会主动迎击,与本王一决生死。” 萧段神色凝重地点头,说道:“如果由你当诱饵,那我便率主力迂回到南岐军后面截击。” 冷月澜望向郭长风,郑重说道:“郭大人,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郭长风闻言立刻肃容,恭敬地说道:“殿下放心,臣必定完成任务。” 他们又仔细把计划讨论了一遍,力求每个细节都能完美执行,直至深夜,他们才回厢房休息。 这夜,萧段留在冷月澜房中,抱着冷月澜入眠。他闭上双目,让自己沉浸在冷月澜的气息中,一再叮嘱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冷月澜窝在萧段怀中,安抚道:“我一定为你而活。” 萧段把冷月澜抱得更紧,轻吻着他的额头,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刻画出属于他们的永恒。 这场漫长的复仇……一切都将结束了…… 第65章 硝烟狂舞 次日拂晓时刻,石磐关的关隘上战鼓齐擂,喊杀声铺天盖地,气冲霄汉。 数队小股前锋部队在盈盈鼓声中接近南岐军的营地,杀气四溢。但当南岐军出营迎击时,他们立刻不战而退。当南岐军回营时,他们又再上前挑衅,更高唱熙王入阵歌,嘲笑白天择。敌人一出营追击,他们又立刻撤退,如此环循,让南岐军草木皆兵,搞得筋疲力尽。 最后,白天择下令:不管敌人如何挑衅,全军坚守营门,不再迎击,并传令军厨立刻做饭,两个时辰后拔营撤退。 当时姚伟业不解其意,疑惑地询问理由。白天择只是轻笑,答道:“敌人若想开打,当然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何必战鼓齐擂,刻意告诉我们要进攻了?这是敌人的疲兵战术,当我军被搞得疲惫不堪时,他们必会夜袭。可是,朕现在没时间跟他们耗了,等朕平了内乱,再来收拾他们。” 话刚说完,便有士兵进来禀报:他们安排在石磐关里的奸细有急事回报。 白天择闻言,唇边泛起诡异的笑意,命令道:“宣他进来。” 只见一名身穿北辰士兵服饰的男子进入龙帐中,他一见白天择便立刻下跪,恭敬地道:“臣参见陛下。” 白天择端坐在木椅上,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唇边溢出:“青平,北辰军那边有何动静?” “禀陛下,今早熙王命令全城士兵战鼓齐擂,并呐喊助威,然后派出小股前锋部队骚扰我军,但这只是疲兵战术,他们打算在今晚夜袭,臣也被编进夜袭的队伍中。” 白天择端起茶盏,吹散里面的热气,唇边的笑意慢慢绽放开来,虽然不打算再与北辰军交锋,却仍漫不经心地问道:“今晚领兵夜袭的人是谁?兵力多少?” “熙王将亲率三千士兵夜袭。”当青平答完后,便看见白天择全身一震,静静地放下手中的茶盏,陷入了沉思中。 一种压抑的气氛顿时从帐中弥漫,而白天择那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却渐渐变得冷若冰霜,连眼神都带着透骨的寒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竟是冷月澜领兵?朕等了一个多月,他却一直躲在关内不肯出来,如今,终于肯出来了……” 姚伟业见状,心下暗惊,立刻提醒道:“陛下,现在国内大乱,我军不宜在此地久留。不如先回国平乱,事后再来报仇吧……” 白天择沉默下来,正当姚伟业以为他会答应退兵时,他却突然冷声说道:“朕今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及早杀了冷月澜,朕的一生情以及一世英明全毁在此人手中。你可听见外面传唱的那首熙王入阵歌?” 姚伟业顿时语塞,白天择性情高傲,当年在赤涣为质,原本不至于让萧净玉伤心至此,但正因为他太高傲,每当想起当日赤涣族人是如何羞辱嘲讽他,他便忍不住下了狠手,把赤涣皇族屠灭殆尽。 当日冷月澜在他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脱,让他失了体面,原本他已下令当时在场的众将士保密,但北辰竟作曲传唱,以此羞辱于他,倘若他就这样回国,他将颜面何全? “这关内关外,虽只有区区十里,却有如千里之遥,我军昼夜猛扑,依然无法撼动关门分毫。要杀他,谈何容易?原本朕想忍辱回国,他日再战,但他冷月澜却要来送死!”说罢,白天择一掌拍向木案,发出一声巨响,姚伟业和青平皆全身一颤,不敢再劝。 “一两日罢了,朕拖得起!” 姚伟业和青平知道白天择心意已决,便下跪说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白天择把目光转到青平身上,吩咐道:“青平,你做得很好,倘若再有动静,你一定要设法向朕禀报。” “遵旨!为了避免军中起疑心,臣先告退了。”青平向白天择叩了一下头,缓缓退出帐外。 白天择看着青平的身影消失在龙帐内,眼眸幽远飘渺。少倾,他的声音冷冷传来:“传令下去,集结全军,四面设伏,务必生擒敌军主将。” “是!”姚伟业这次不再迟疑,领命离去,很快便消失在晃动的帘幕中。 龙帐内,只剩下白天择一人,他怔怔地坐在案前,看着自己的十指,脑海中浮现当日熙王逃脱时的一幕幕,忆到痛恨处,他蓦然收紧十指,指尖刺入掌心。 他与熙王之间的恩怨,终于可以作个了断…… —————————————————————————————————————————— 当夜,月色清朗,旷野上寒风四伏,风声犹如号角齐鸣,一片萧杀之气。 冷月澜集结士兵,命夜袭队伍穿上黑衣,包了马蹄,策马往敌营飞驰而去。狂风喧四野,宛如厉鬼号哭,他们乘着风势前行,竹披耳峻,人人眼中杀气大盛。 当他们走了大半路程的时候,忽有一阵狂风从后方袭来,冷月澜的坐骑无故受惊,嘶鸣一声,状若癫狂。 “殿下!” “殿下小心!” 他身后的众士兵见状大惊,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入手,只能看着冷月澜安抚马匹。冷月澜右手紧握马缰,左手轻轻抚着马头,有好几次都几乎被摔下马,幸好他咬牙坚持,这才慢慢把坐骑安抚下来。 冷月澜抓紧马缰,微微喘息着,随即扫视身后的众士兵,说道:“还未开战便惊了坐骑,此乃凶兆,今晚不宜夜袭,撤退!” 说罢,冷月澜调转马头,率领士兵往回走,迎着风驰向石磐关。 急驰中,没人发现有一名士兵悄悄脱离了队伍,在夜色掩映中往南岐军的营中飞驰而去,瞬间便消失在旷野之中。 待冷月澜确定那名奸细已不知所踪,他的唇边泛起一抹诡异的笑意,下令停止前行,并吩咐心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黑豆,命士兵们把煮熟的黑豆撒在地面上。 布置完毕,冷月澜又命令士兵全速往石磐关的方向奔驰,在关门两里外与随后赶来的郭长风汇合。 “殿下!您那边布置得如何了?”郭长风在冷月澜面前勒住马缰,恭敬地问道。语毕,他转目四望,在人群中没找到那名奸细,已确定他们的反间计成功了。 “已经布置好了。”冷月澜的声音在风中忽凝忽散,他眯起双眼,问道:“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郭长风神色端庄地答道:“禀殿下,一切已准备就绪。”说罢,他向身后的士兵命令道:“带上来!” 在幽幽月色之中,隐约可见一千头精壮的公牛在士兵的驱赶下来缓缓前行,牛角上扎着锋利的尖刀,它们身被彩衣,牛尾绑上渗满油脂的芦苇,它们嘶鸣着,蠢蠢欲动。 冷月澜满意地与郭长风交换一个眼神,随即神色一敛,如万道闪电骤落在他的眉间,杀气凛然。 此时已隐约可闻喊杀声,伴随着马蹄声卷席而来,惊动四野。冷月澜高举手中长枪,清朗的声音穿透寒夜,落在每名士兵的耳中:“准备迎战!” —————————————————————————————————————————— 当白天择接到北辰军中途折返的消息时,他立刻着急了,他好不容易盼到冷月澜出关,哪肯就这样放他回去?而且根据青平回报,冷月澜是因为不详之兆才决定回城的,北辰军的不详之兆不正是南岐军的详兆? 于是他起身出帐,指挥四路伏兵一起追击,企图以压卵之势一举歼灭北辰军,然后连夜撤军,赶回南岐镇压内乱。 虽然逆风而行,但在白天择的严令之下,南岐军还是渐渐追上了北辰军。在那广袤无垠的旷野上,白天择已看见前方那隐约晃动的影子,他的星眸转冷,挥动马鞭,誓要追上去斩杀冷月澜。 然而,在他再一次严令追赶之后,前方忽然火光冲天,把整个旷野映得亮如白昼,他被那忽然出现的火光迫得闭上双目,他的心里暗惊,骤生不详之感,而当他勉强睁开眼睛时,便见一千名手握火把的士兵乘风往他们这边冲来,他的脸色骤变,惊喝道:“全军撤退!” 喝声刚落,各路前锋的坐骑竟不约而同地停止前进,低下头吃起地上的黑豆来,不论士兵们如何驱赶也不为所动。 只有白天择的坐骑是举世难求的宝马,有专人照料,每天都能饱腹,这才对地上的黑豆不为所动。 当敌军渐近,白天择才终于看清楚迎面而来的并非北辰士兵,而是一千头扎上钢刀、被火点燃了的火牛,他的脸色蓦地擦白,惊惶地重复命令道:“立刻全军撤退!不必列阵。” 语毕,他立刻调转马头往来时路飞驰而去,他沿途不断挥动马鞭,唯恐速度稍慢葬身火海。南岐士兵见状,惊骇地逃散,全军皆溃,辙乱旗靡,乱坠者无数,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众士兵四面逃窜之时,前锋部队的坐骑吃了有毒的黑豆,纷纷口吐白沫倒了下去,前锋士兵失去座骑,只能拔足狂奔。 在一片混乱中,火牛已渐渐冲到阵前,那锋利的钢刀扎进士兵的身体里,顿时血如泉涌,旷野上一阵鬼哭狼嚎。火牛身上的彩衣落在地面上,点燃了野地上的枯草,不过瞬间,风乘火势,形成一片火海,把整片夜幕映得如染夕霞。 无数南岐兵在烈火中哀号,人马腾空,哭声震野,烧焦的味道直冲云霄,在旷野上久久不散。 冷月澜站在军前,一双明澈冰寒的眼眸直视前方的战场,少顷,他缓缓闭上眼睛,哽咽道:“皇叔,臣和萧段今夜就为您报仇,您安息吧!” 站在他身后的郭长风闻言,也闭上双目,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9节 与君烟月伴黄昏 作者:风亦飞 第29节 第66章 相向关门哭战场 当白天择退至二十里之外时,已残星欲坠,天色渐亮。白天择集结残余兵力,往北辰的边境遁去。这名原本英武如玉的青年天子仿佛在一夜间历尽了人世沧桑,全身狼狈不堪,神色疲惫,握着马缰的手一直在颤抖,除了下命令之外,其余时间皆不发一言。 姚伟业看到他那神不守舍的模样,心里十分担忧,却实在找不到语言来安慰,只得沉默地护着他,一步步撤退。 行至永泉河一带,忽有一阵流矢破空而来,如春雨密降,南岐军纷纷中箭而亡,尸体落在永泉河中,把河水染得一片红。 南岐军早已风鹤惊惶,如今忽遇伏击,顿时大乱。 前方马蹄阵阵,杀声高昂。白天择立刻强打精神严阵以待,只见前方旌旗飘扬,一个萧字在风中起舞,仿佛在嘲笑他的一腔深情。 白天择心中陡寒,却仍然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队渐驰渐近的人马,领军之人身骑白马,穿着白银锁子甲,姿表英异,正是与他纠缠了十数年的那个人。 寒风四伏,白天择明明穿了足够的御寒衣物,却仍然觉得清寒入骨,右手更是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缰绳。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当日种下的因,在今日尝到了果,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必须抬头挺胸去面对。 萧段率军迂回奔袭,却毫无倦意,在一轮箭雨之后,他一声令下,身先士率,杀入敌阵,北辰军正斗志高昂,立刻高举长枪冲杀过去,把阵形大乱的南岐军分割开来, 白天择向残卒宣示现在已到了九死一生之地,穷而不战者亡。原本士气低落的南岐军被求生的欲圌望渐渐激起斗志,奋勇杀敌。 白天择高举手中长枪,率领残卒往北辰军冲杀而去,他的动作迅捷,杀敌如风靡草,那森冷的杀气竟震慑住北辰士兵。 萧段冷哼一声,向白天择冲杀而去,他的神色如凝冰雪,眉宇间全是煞气,势不可挡。有士兵想上前拦截,全被萧段挑于马下。 白天择紧握手中的长枪,看着萧段冲杀过来,知道一场死战在所难免,立刻定了定心神,全力迎战。护在他身边的姚伟业知道萧段武功高强,不敢掉以轻心,待萧段来到眼前,他立刻一枪刺出,与萧段战成一团。 萧段带来的十名赤涣士兵也跟着上了战场,此行一直护在他身边,如今见姚伟业拦住萧段,立刻出手拖住姚伟业,让萧段全副心神对付白天择。在赤涣士兵的刻意之下,一时之间竟无人能越过他们的防线。 白天择和萧段不约而同地高举手中长枪,来往冲杀,他们在一招一式之间风云起伏,枪影漠漠,杀气四溢。 在厮杀之中,白天择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净玉,怎样才能让你放弃此战?” 萧段玉容生煞,眼中盈满恨意,声音更是冷漠如冰:“除非你死!” 白天择闻言心中一痛,又说道:“我虽然做了错事,但我多年来对你一心一意,难道还不能让你消了恨意?” 萧段以长枪挡住白天择的一击,恨声说道:“我这一生,前半生是佛,后半生却因你成魔,你毁我一生,毁我家国,此恨如何能消?” 话已至此,白天择终于死心,他手中的长枪旋了几下,后退数步,蓄力再战。 在沙尘抖乱之中,萧段横枪跃马,直向白天择面门挑去,他的枪法凌厉,伴随着迅猛的劲风袭向白天择,白天择连忙以枪架住,力道之大,让双方的手臂都抖了抖。 他们错开了对方的长枪,白天择立刻抢攻,举枪挑向萧段的前胸,萧段猛抖缰绳,骏马长嘶一声,扬开四蹄,以一个漂亮的回旋躲过了白天择的攻击,马蹄尚未落地,白天择反手又是一枪,出手之快,几乎不带一丝风声,萧段躲避不及,被击中肩膀,温热的鲜血从战甲渗出,瞬间融化了银甲上的霜华。 白天择一击得手,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欢欣,反而觉得可悲至极。他如今已对萧段动了杀念,此生求而不得,不如毁了。 萧段闷圌哼一声,却不顾伤口的痛楚,以同样凌厉的一枪挑向白天择的肩膀,顿时血花散落,有几滴飞击到他的脸庞。 他们都没有给对方喘息的余地,马交肩过去,又转回来,劈面就是一枪,又被对方架住,双方一连数枪猛攻,长枪如神龙戏水般交缠,枪来枪架,枪去枪迎,八蹄交错间,沙尘滚滚,飞击的气流如台风压境般盘旋在他们周围,无人可以近身。 酣斗之中,萧段大喝一声,策马腾空而起,以长枪挑向白天择的胸口,被白天择举枪挡住,哐的一声,双方的长枪皆断成两截,他们迅速扔掉手中的长枪,拔圌出挂在腰间的长剑,横剑跃马,寒光迫人。 这一瞬间,他们忽略了那憾动天地的厮杀声,忽略了战场上飞扬如雨的鲜血,他们那深邃的眸中只看到对方的影子,只看到对方眸中那焰腾腾的杀气,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三尺长剑,操控戎马来回对峙着,气势迫人。 今天,在这个草木浑腥的旷野之中,他们必须作个了断。是成是败,只能在这三尺青霜之中见真章。 两人同时轻吒一声,一夹马腹,动若奔獭,气盖千夫,往对方冲杀而去。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仿佛覆盖了所有喊杀声、哀号声,那凌厉的杀气遮天覆地,如怒海翻腾。 他们的身上已被对方划出多处伤口,鲜血汩圌汩而流,洒落在地面的枯草上,剧烈的喘息声伴随着他们那凌厉的剑势响起,他们已经杀红了眼,攻多守少,不怕负伤,只求对方倒下。 击声响处,萧段手中的长剑贯穿了白天择的胸口,顿时血花飞扬如雨,散落在萧段的银甲上,如点点梅花般绽了开来。 朝圌阳终于冲破黑暗,万顷霞光笼罩着整个旷野,白天择只觉得剧痛穿心,他惊惶地寻找萧段的脸,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穿胸而过的剑身,那光滑如玉的剑身映着萧段那张盈满煞气的脸,以及唇畔那抹冰冷而优美的笑痕。 白天择伸手抓圌住面前的长剑,即使手指被割出一道道血痕仍然不肯放手,一抹残酷的笑意从他溢血的唇畔漾开,决绝而俊美。 “既然朕得不到,冷月澜也别想得到……”一抹鲜红沿着他的唇边溢出,落土无声。 说罢,白天择猛然击出手中的长剑,那一刻,沙尘陡起,血滴如雨,森冷的剑光扎进萧段眼里,让他有瞬间恍惚。 蓦地,一句话闪过脑际,坚定如磐石,却又柔和如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耳际响起侍卫的惊叫声,声音嘶哑而惊惶,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公子——” “大人——” 朝霞灿若锦缎,仿佛要燃尽最后一丝绚烂,把萧段的眸心映得一片赤色。只听得一声闷响,萧段摔落马背,枕在鲜血中,他看着白天择那渐渐滑落的身躯,释然一笑。 —————————————————————————————————————————— 当冷月澜率部赶到战场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南岐军被全歼,极目旷野,赤地千里,永泉河里河水尽赤,军器与尸体随着水流旋转而下,腥味薰天。 战场上箭矢、断甲、长枪无数,每走一步便能踏中那染血的军器或尸体,竟无落足之处。 自去年开始,北辰经历了种种变故,北辰国势益削,甚至有陆沉之忧,然而,这座皇朝最终在风雨飘摇中挺了过来,迎来了彻底的胜利,为驾崩的先皇和死难军民报了仇。生还的士兵那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这刻爆发,一军尽哭,哭声遍野。 冷月澜听到哭声,心头一紧,已不顾是否失仪,四处奔走寻找萧段,遇见跪地恸哭的士兵时,便扯着他们问道:“萧段在何处?” 最后循着士兵们所指的方向一路追寻,终于看见躺在血泊中的萧段。 冷月澜的眸瞳紧缩,顿时有一种撼心裂腑的感觉,脚步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僵在原地。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的脑海里已闪过了千万重念,甚至想到了共赴皇泉。 守在萧段身旁的侍卫看见冷月澜,暗松一口气,对躺在地面的萧段说道:“公子,熙王殿下来了。” 萧段闻言转过脸来,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冷月澜,那张俊美的脸盈满泪水。 冷月澜原本已屏住呼吸,此时看见萧段的动作,他骤然放松下来,身体一软便倒了下去。 萧段见状一惊,立刻爬起来,眨眼便飞掠到他面前,着急地问道:“月澜,你怎么了?” 冷月澜回过神来,突然抱紧萧段,声音颤抖地说道:“你既然没事,还躺在血泊中干什么?我刚才还以为你……” 原本守在萧段身边的赤涣侍卫闻言,立刻说道:“禀殿下,刚才确实万分凶险,公子差点死在白天择的剑下,幸好他下意识一脚踢向剑柄,又因身体不稳而摔落马背,这才逃过一劫。” 冷月澜听罢,瞪大迷蒙的双眼看着萧段,竟无言以对。 萧段怕冷月澜担心,原本没想过把此事告诉冷月澜,却不料被身边的侍卫说了出来, 他不禁瞪了那侍卫一眼,斥道:“多事!” 那侍卫劫后余生,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又说道:“战斗结束之后,公子就一直躺在那里流泪,无论属下怎么叫都毫无反应,直到您来了,才能让公子回神。” 冷月澜知道萧段这十多年来太压抑了,如今大仇得报,他身上那根紧绷的弦便松了下来,他需要狠狠地发泄一场,把这些年来的怨恨、内疚都释放出来,才能放下心中的负担。 他轻轻抚摸萧段的后背,在萧段耳边轻声低喃道:“你终于为族人报仇了,他们若泉下有知,一定可以释怀,你也……放过自己吧!” 萧段闻言全身一震,紧紧回抱冷月澜,两行清泪在他的脸颊上肆意奔流,仿佛要把多年的心酸流尽。 冷月澜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话,那燕语喃呢渐渐把萧段安抚住。少顷,他缓缓站起来,握住冷月澜的手,说道:“我们先回城,战胜的消息必须通知逢时。” 冷月澜点头,举目四望,士兵仍在恸哭,他便决定暂时不下令打扫战场,他迈步回到停放马匹的地方,却见萧段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不禁疑惑地说道:“你的马在那边。” 萧段此时神色仍有些恍惚,他望着冷月澜,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冷月澜长眉一挑,却又在瞬间柔和了下来,他握住萧段的手,往他的坐骑走去,在即将到达时,他低声说道:“别担心,我以后都和你在一起,生死不离。” 萧段握着冷月澜的手蓦地收紧,仿佛掌心里的是他毕生所求的珍宝,怎么也不肯放松。 到了坐骑旁,萧段先把冷月澜扶上马,随即右手轻按马背,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马背上,他抱住冷月澜的腰,说道:“走吧!” 冷月澜回眸一笑,俐落地挥马鞭,轻吒一声,在一片恸哭声中策马扬尘而去。 第67章 举案齐眉 自石磐关一战之后,南岐国内大乱,白锦一脉已断,众臣经过多日商议,决定为怡王昭雪,更让怡王之子白慕棋继位。 白慕棋刚登大位便果断放弃了赤涣故地全境,并发皇榜废除赤涣族民的奴藉,更下令各城若遇归乡的赤涣族民必须放行,若有赤涣族民不愿归乡,仍可留在南岐国土,一切待遇如南岐百姓。 经过石磐关一战,南岐伤亡惨重,从此转攻为守。白慕棋放弃赤涣全境后,立刻派使者给赤涣和北辰议和,并承认赤涣国号。 至此,赤涣正式复国,萧月魄荣登九重,封萧段为净王、朱逢时为太傅,兼任丞相。 萧段很清楚南岐虽然国内大乱,但毕竟国土辽阔,人丁旺盛,以赤涣国目前的兵力是不可能鲸吞南岐的,而北辰这两年经过内忧外患,同样国内空虚,若硬要出战,只怕两败俱伤。西丰国虽然看似来势汹汹,却一直在虚张声势,只想享渔翁之利。 萧段和朱逢时商议之后,也有意和谈。几方使者来来回回了几趟,最后议定在三国边境进行和谈。为表诚意,白慕棋决定亲自赴边境和议,虽然群臣激烈反对,但白慕棋曾和萧段、冷月澜有交情,更对冷月澜有救命之恩,他相信自己是最合适的议和人选。最终,白慕棋力排众议,赶赴边境。 赤涣国的议和使者是萧段,而北辰的使者则是冷月澜。当他们三人在南岐的别馆对桌而坐时,顿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由于南岐不厚道在先,因此白慕棋在和谈时表现得特别谦逊,更向北辰和赤涣赔偿了许多银两和珍品。 如今赤涣族已报了仇,也复了国,他们无意鲸吞南岐,事情发展至此,已是最满意的结果,因此萧段表现出足够的议和诚意。 而北辰也需要休养生息,无意再战,而且白慕棋对冷月澜有救命之恩,为人又光明磊落,若南岐由他御宇,三国之间定能有数十年安宁。不管为公为私,冷月澜都不会刻意为难。他 这场和谈,南岐没有割让寸土,但赔偿了许多金银财宝,并承诺在萧段和冷月澜有生之年,南岐绝不入侵赤涣和北辰的国土。 这个承诺事后让许多人纳闷,这毕竟是国与国之间的和谈,白慕棋却不许诺承平年限,而是承诺在萧段和冷月澜有生之年绝不入侵,万一他们早逝,岂非节外生枝? 只有萧段和冷月澜明白,白慕棋这是为了保他们余生的平安,避免将来发生兔死狗烹之祸。 谈定之后,他们三人把酒言欢,渐渐喝得微醺。白慕棋端起酒杯来到冷月澜面前,一双眼眸盈满深情:“阿澜,我敬你一杯 。” 如今的白慕棋身穿绛纱袍,腰系金龙纹玉圭,庄严肃穆,英气迫人,已不复当日的儒雅书生模样。然而,他望着冷月澜的眼神却一如当日,从未变过。 刚才和谈之时,白慕棋一直以朕自称,对冷月澜敬称为熙王。但如今,国事已定,他在冷月澜面前并非南岐国君,而是当初那个为爱痴狂的白慕棋。 冷月澜见状,立刻起身端起酒杯与白慕棋相碰,说道:“愿天下永太平。” 萧段因为白慕棋的眼神而不爽,但白慕棋的身份毕竟有别当日,他只得勉强按捺下来,静观其变。 白慕棋仰头饮尽杯中之物,之后他又以各种借口敬了几杯酒,目光一直粘在冷月澜身上,欲默欲语。 冷月澜只当没发现他的异状,他敬酒便喝,但行止之间带着疏离。 待到酒阑席散,眼看着冷月澜与萧段并肩走出大殿,白慕棋终于忍不住追了过去,对冷月澜说道:“阿澜,我有话想私下和你说。” 萧段闻言,瞪了白慕棋一眼,额角的青筋隐约可见。虽然他对白慕棋的印象不错,但再大度的男人也无法容忍别人觊觎自己的爱人。 冷月澜向萧段投去安抚的一眼,低声说道:“你先在外面等我。” 萧段纵然不情愿,但却没办法,他只得冷哼一声,气愤地走向大殿。 冷月澜把目光转回来,温和一笑,说道:“陛下想说什么?” 白慕棋呼出一口气,眼神真挚地说道:“阿澜,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变过,如今我已贵为南岐国君,身份配得上你,你的答案……是否有所不同?” 说罢,白慕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冷月澜,屏息以待。 冷月澜的神色未变,他郑重地对白慕棋说道:“本王很感激陛下的救命之恩,也真心把陛下当朋友,但本王今生只爱萧段一人。陛下应该择取贤后,共赏繁华。” 白慕棋的神色一僵,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结果了,只是有些不甘心……” 冷月澜坚定地说道:“你很好,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说罢,冷月澜向白慕棋轻轻一揖,转身走出大殿。 白慕棋怔怔地注视着那个身姿颀秀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等在殿外的萧段,看着萧段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又看着他们联袂而去,渐渐消失在夕霞之中。他终于闭目承认自己彻底输了。 那个风华无双的人、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只能被他埋藏在心底,成为过往。 又是一年春,朦朦烟雨笼罩着整座望月山,周回顾望,溪山青幽,更有潺潺流水之声,动听如鸣琴,让人听之忘俗。 溪上水雾四起,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如飞珠走玉,幽微灵秀。 一个撑伞的人影踏着溪石而行,他身穿青衫,头上系着一条简单的布带,清瘦的身影在朦胧雾霭之中仿如谪仙。他的手中提着两只野鸡,往偏僻处走去。 走了片刻,终于在树丛掩映中看见一个山洞,他的唇畔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走入山洞中,把清洗好的野鸡放到竹架上面烤。 突然有一坛酒放到他面前,清脆如金玉相击的声音掠过耳际:“萧段,我把前年埋下的那坛酒挖出来了。” 萧段闻言轻笑,接过酒坛放到地上,他伸手把冷月澜揽入怀中,轻吻冷月澜的脸颊,少顷才答道:“我回头再多埋几坛,待每年你生辰的时候就挖一坛出来喝。” 冷月澜顿了一下,说道:“上回白慕棋派人送来几坛迎客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酒,就藏起来了。” 萧段却不恼,反而说道:“我不喜欢,可魏煦和郭长风喜欢,改天我让人送过去。” 冷月澜不想萧段再回忆那些不快的事,当然不会反对。他打开酒坛,来到案前,为两只白玉杯斟满酒,酒香弥漫整个山洞,让人闻之心神一振。 萧段烤好野鸡,放到瓷盘上,先撕了一只鸡腿给冷月澜,然后才吃了起来。由于冷月澜酒量不好,两人没有多饮,三杯即止。 待分食完毕,已夜色苍茫。萧段和冷月澜洗净了手,撑伞走向溪边,下雨天溪石湿滑,萧段怕冷月澜摔倒,牵着他的手一步一回眸,嘴里一再叮嘱着小心路滑。 冷月澜任由他牵着手,虽然指尖微凉,但他的心却暖如艳阳。 远远可见玉带流碧,溪水漠漠而流,月下生烟,宛如人间仙景。萧段和冷月澜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美景,心里一片平静。 过了片刻,冷月澜忽觉眉间一阵凉意,他回过神来,看见萧段正轻轻拭去他眉间的雨珠,柔声说道:“雨水都溅到你双眉上了。” 冷月澜望向萧段,低笑道:“不是有你为我拭雨水吗?” 萧段拭了雨珠,把冷月澜的头按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愿意一辈子为你拭雨水。” 冷月澜闭上双目,低喃道:“我亦然。” 有人喜欢权倾天下,有人喜欢金银财宝,但对他们来说,那些浮华不及这青崖白鹿、江南烟雨。 在这烟泽潋滟的江南雨夜,月华斜照,映出一双璧人,他们十指紧扣立在溪前,与这月下溪雨相辉映,成了这世间最清幽的风景。 全文完 第2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