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正文 第1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1节 [玄幻灵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作者:朔鸦 晋江非v高积分2014322完结 总书评数:132 当前被收藏数:108 文章积分:6,190,662 时隔四年,林臻依然是林家庄大师兄,孝敬师长,照料同门。 而萧陵却已封侯赐爵,扬名天下,震慑妖魔。 当年师兄师弟手足情深,今日形同陌路各奔前程。 然而一切都在林臻稀里糊涂被萧陵拐到东京后发生了改变…… “师兄,我离不开你。” 情话一句便够,一生挚爱只要一人便好。 然而这时林臻却发现,原来自己本身的存在,远没有那么简单。 ↑↑↑↑以上文案似乎太过严肃,不如欢脱一下↓↓↓↓ 路人:“萧陵他师兄,你和萧陵真配!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臻:“……哪里配了?” 路人:“你是危险品,他是易燃易爆品,凑一对,祸害人。” 林臻:“……” 路人:“……卧槽萧陵,老子是在帮你,你干嘛捅老子一刀!!!” 萧陵:“你剧透了。” 年下攻,傲娇萌受,1v1,不喜慎读。背景架空,有些设定禁不住推敲,不必太过纠结。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天之骄子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臻,萧陵 ┃ 配角:秦云,林武,颜镜,离渊,上官鸿霖,夜雨 ┃ 其它:神氏子,苍龙,魔神 楔子 随着西北方异族的入侵,元汐九年十月,元汐帝下令迁都寿阳,举国震惊,群臣阻挠。 所谓寿阳之地,位于东北方,确是一块富饶的风水之地,但相传百年前此为魔王夜雨的地盘,南陵十七年,天降业火,将夜雨等一干妖魔鬼怪在此焚烧成灰,自此之后,此地不祥,闻时有鬼怪作祟。 但元汐帝执意迁都于此,怒言“朕乃真龙天子,除朕外又有何人能复其之正气?”终是如愿以偿,改寿阳为龙都,一时相安无事。 元汐十年,南王朝迁都后迎来的第一个新年,却是如世人预料一般,天灾人祸,重重不得安生。正月刚过,西南地区便爆发瘟疫。 启城有一林家庄,在附近一带小有名气。少当家林武正值青年,精通医术,心善人慈,听闻疫情后便带着包袱,只身前往疫西南村落救济。 三月十五,林家庄老庄主林慈生辰,林武如期归来,毫发无损。 “师父?”还是七岁孩童的林臻望向跨入院门的男子,幽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彩,咧嘴笑着,左颊处陷出一个小酒窝,“你回来了?!” 男子即是林武,穿着灰色的布衣,看着向自己奔来的孩子,那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此时透着几分柔情,“你哪有一个大师兄的样子,嗯?” 林臻抬头看着林武,挺着小胸脯,似骄傲道:“师父不在时,我天天有按时带师弟们起来练功!太师父的寿宴我也有在认真筹办哦!” “好了好了。”揉了揉自己最宠爱的徒弟的小脑袋,林武无奈地笑着。 林臻傻笑了一阵,这才发现原来林武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子。 面容清秀,生的白净,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幽静的夜晚,脸色并不太好看,有些单薄。 他乖巧地跟在林武身后,穿着粗布蓝衣,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包袱,静悄悄的不做声。 林臻好奇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啊?” 小孩默默地看了林臻一眼,又看了看林武,仍然不说话。 林武将小孩轻轻地推到林臻身前,“这是我从西山村带回来的孩子,臻儿,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师弟了,他叫萧陵。” 林臻见林武这么说,便已七七八八地猜到了一些。想必这位小师弟的父母已经都在瘟疫中病逝了……想到这里,新奇之上又加了不少怜惜。 于是林臻拉过萧陵的手,冰冰凉的,所以他干脆紧紧地握住萧陵,试图让他暖和起来。 “萧陵师弟,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我叫林臻,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萧陵神情淡淡的,但眼底却泛起丝丝波动,他愣了愣,声音沙哑:“师兄……” ` “师兄……师兄……” 林臻被人推醒,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候了?” “卯时了。”眼前出现一张清秀少年的脸,“要出城得赶紧了,不然回来赶不上中午饭了。” 林臻脑袋里清醒了许多,坐了起来,看着帮他打水的少年,道:“秦云,我梦见萧陵了。” 秦云头都没回,但语气却流露出明显的鄙弃:“怎么会梦到那个扫帚星?只怕是噩梦吧!” 林臻摇头,“梦见我第一次见他的情景,那时他特别瘦小,惹人疼惜。” 秦云没好气道:“师兄快快起床吧,你那惹人疼惜的萧师弟今日就要回来了,别再念叨了。” 林臻知道秦云不悦,便住了声,下床换了衣服,开始打理自己。 临走时,他将桌子上用草编的几个假蛐蛐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木盒中。 是了,离开师门四年的师弟萧陵,为了十五那日太师父的百年寿庆,今日提前归来。 第一章 别来无恙 “子熙,不知道你最近喜欢什么,师兄只有像往年一样折些草蛐蛐给你。”林臻将木盒放在墓碑前,单膝跪着,语气温柔。 秦云在身后笑道:“师兄,我觉得子熙师弟肯定都要嫌你幼稚了,都二十几岁的人了!” 林臻莞尔:“幼稚便幼稚,加冠又如何,时间不会改变什么的。” 两人彼此静默了一会儿,给林子熙的坟清了清杂草,擦了擦墓碑。 这是在一个僻静的郊外,荒草凄凄,天地辽阔,此时此刻惟有两人一碑,一束雏菊,一盒草蛐蛐,一盘点心。 一阵微风吹来,吹散了菊花香气,吹得林臻有几分尴尬。 林臻叹了口气:“子熙啊,萧陵他要回来了……” 秦云道:“师兄,提他作甚?子熙肯定恨萧陵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萧陵,子熙怎么可能自寻短见!” 林臻没有理睬秦云,径自抚摸着墓碑上“林子熙”三字,“既为同门,就是一家人,萧陵当日也是无心的,子熙你可不可以看在师兄的面子下,原谅他呢?” 秦云急道:“师兄你是不是迷糊了?” 林臻摇了摇头,拍了拍身站了起来,对秦云道:“走吧,赶回去吃师父的午饭。” 风撩起林臻素色的袍角,吹落雏菊的几片花瓣,似是在回应林臻的叹息。 ` 林家庄位于启城西边的山丘上,从山脚走到林家庄要踏一百个阶梯,经过五十棵梧桐,二十簇栀子,才能看到那一方匾额。 等林臻和秦云从城郊回来后已近午时,只见山脚下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宝蓝色的缎面绣着金线河山,黄色的流苏上坠着圆润的珍珠。马车前前后后站了有二十个侍从,都穿着统一的锦衣,神情肃穆。 “师兄,这莫不是……”秦云低声在林臻耳旁道,满脸惊讶。 林臻眼底也是讶然,但只是低声回道:“不管是不是,我们径自回去便是。” 说话间,马车的帘幕已被侍从恭敬地撩起,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下了车,穿着一件海蓝色的长袍,衣上绣着傲雪寒梅,再一近看,此人英俊无俦,一双桃花眼暗藏风流,金冠镶玉,垂绦坠珠,富贵而不俗气,俊俏而不妖娆。 男子在看到林臻时略一失神,紧抿的嘴角随即微扬,配上那对眼,一笑便多情:“师兄,别来无恙。” 林臻客套地回礼:“好久不见,萧师弟。” 此人便是萧陵无疑。 秦云笑得讽刺:“果真还是萧师兄光耀师门,这一回来排场那么大。” 萧陵这才注意到站在林臻身旁的秦云,挑眉笑道:“原来秦师弟也在这儿。” 林臻和秦云二人皆一惊,若放到四年前,萧陵是绝不会笑着回答秦云的挑衅的。当年的萧陵,虽不算孤傲,但总是不合群,只喜欢跟着林臻,对他人都是爱理不理的。 离家闯荡了这几年,他也算成长了不少,最起码在人际交往上,萧陵变得圆滑了。 圆滑了,也陌生了。 “看到你有出息了,太师父和师父一定很高兴。”林臻道,眉目间是说不出的疏远和客套。 萧陵也是客套有礼的微笑:“这是陵应该的。” 林臻蹙眉,眼前的这个男子,早已不是四年前离开师门时满心期待地对他说“师兄,我们一起出去吧。”的少年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达官贵人,是名动天下的国灵侯萧陵。四年,让他拥有了权势、地位和名声,拥有了温文尔雅的微笑和捉摸不透的眼神。 三人一同上了阶梯,却相对无言。最后终是秦云受不了了,开口找林臻聊起天:“师兄,王员外找你说了些什么?” 林臻淡淡道:“能说什么,和宋家老爷子说的都差不多。” “宋姑娘明艳动人,但却不比书香门第出来的王姑娘温婉贤惠,我觉得啊,还是王小姐更配你一些。” 林臻笑道:“开什么玩笑呢,八竿子还没一撇的事儿。” 萧陵听得分明,问道:“师兄在和秦师弟说什么事儿呢?” 秦云一对萧陵便没了好脸色,颇不耐烦道:“萧师兄不是神通广大得很嘛,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师兄也是到了娶亲的年龄了,来庄里提亲的媒婆来了一拨又一拨,媒婆走了,老爷们亲自上阵,嘿嘿嘿嘿师兄你艳福不浅啊……”说到最后竟满是骄傲的神色。 林臻仪表堂堂,生得俊俏,为人和善风趣,又身为林家庄的首席大弟子,武艺高强,自是很讨人喜欢的。 萧陵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定定地看着林臻,话语却依旧含笑:“师兄,你要娶亲了?” 林臻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笑道:“其实我本无所谓,只是太师父催得紧,不过给那群小师弟们娶个师嫂回去管一管,也未尝不可。” 后半句本有玩笑的意味,但却让萧陵听在耳里分外不舒服。 萧陵道:“师兄,恕我多言,一只鸟儿若在一棵树上筑了巢,那它就只会以巢为中心,在附近飞,而不会想飞到草原,大海,或是其他更远的地方。” 林臻一怔,立即明白了萧陵是什么意思,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萧陵虽是以鸟比喻,但这话说得当真露骨,不正是明摆地嘲讽林臻无所作为还想成家,将来注定碌碌无为吗? 对方却是笑的风轻云淡,好似自己说的话不是尖锐的匕首,而是轻柔的羽毛。他道:“陵是什么意思,师兄自是知道的。” 登到了最后一阶,林家庄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门童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林大师兄,秦师兄,你们回来了啊!咦,这是……” 林臻黑着脸,沉声道:“他是萧陵,你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所以你不认得。” 这下连门童都发觉了林臻的不快,暗自又瞅了萧陵几眼,心想平素也没见林大师兄摆过脸,脾气好得很,怎生今日动了气?之前听厨房的哥哥姐姐说林师父最喜爱的弟子林臻和最出色的弟子萧陵向来不和,就连萧陵出师,一半儿都是林臻暗地里赶的。当时他还不信,今日一看,似是真的了。 林臻接着又道:“我和秦云先回去换身衣服,你带萧师弟先去师父房间吧。” 萧陵笑道:“师兄,你考虑得可真周全,都考虑到我记不得路了。” 林臻也回之一笑,“又怎会寄望淡漠如你,依然记得昔日师门路?” 说罢,林臻大步流星离去,秦云在身后唤了几声师兄,便也跟着跑了过去。 门童暗叹自己是见证了一场师兄弟间的唇舌挑衅,又暗悲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件麻烦事儿。他抬眼看了看萧陵,只见萧陵的眼光一直盯着林臻的背影,浑然没了方才那轻佻的笑容,神情阴郁,似乎有点……落寞? 但那只是一瞬的事情,随即萧陵又勾起淡淡的笑容,看着门童道:“还烦请小师弟带路。” 门童呆了呆,这才回头,恭恭敬敬地带着萧陵往内院走。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果真是件麻烦的事情! 不知道萧陵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找他说话之际总能不为人察觉地将他带到另一条路上,结果绕了一圈,还没有到林师父的书房。 萧陵挑眉,笑道:“小师弟不会是也和萧某一样记不清路了吧?” 门童挠头,没道理自己成了走错路的那个啊。他讷讷道:“我……萧师兄你不要再找我说话了,这会分我心的。” 萧陵:“小师弟,聊那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门童被萧陵又绕进话题里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叫石晓,师父他们都叫我小石头。” “哦,小石头……你今年多大了?” “去年冬至满的十三岁。” “冬至?”萧陵眼眸一亮,“你和师兄同天生辰?” 小石头听不懂他指的是哪个师兄,但想了想,全庄里和他同天生日的,也就是……于是他点了点头,“托林大师兄的福,每年的生日都能特别热闹。” 萧陵的语气似乎多了些柔情,“师兄他这四年来过的还好吗?” 小石头不知道萧陵关心林臻是什么用心,只有敷衍地回答:“挺好的,师父说,大师兄该成家了。” 萧陵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又问:“师兄和秦师弟关系很好?” “是啊,连师父都问,是不是就连大师兄洞房花烛夜,秦师兄都要粘着他。”小石子一说起这事儿来就神采奕奕,显然觉得很有趣,“秦师兄也真是的,没两年就加冠了,还赖着要和大师兄同房睡。” 此时如果小石子回头看,就会看见萧陵冷着张脸,杀气腾腾。 小石子继续道:“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每年今天,他们都会在天还没亮就出门。好像是要去给谁扫……啊,不行,我不能说。”这件事,在整个林家庄都是禁止议论的。 萧陵问:“为何不能说,他们那么早出门干什么?” 小石子心想这萧师兄也不是外人,便老老实实交待了:“他们出城给一个已故的师兄扫墓,那个师兄好像叫……子熙。” 萧陵一愣,然后自嘲般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小石子不明白是哪里说错话了,只有低头带路。 好在在没有萧陵话语打扰的情况下,终于是将人带到了林武的书房门前。 第二章 过往云烟 初春的夜晚如冬日眉梢的一抹凉薄,缕缕寒意慢慢渗入衣裳,浸入肌肤。林风颤抖着树叶,树林中不时地涌起如波涛般一阵又一阵的窸窣声,扰得几烛光摇曳,一地斑驳碎影。 “咻——”剑光一闪,撕裂了树林中的寂静。 一个茶色的身影在灯光朦胧的夜下舞着剑,一招一式都力度十足。 只见他剑尖划破微风,手腕扭转,挥舞一阵,空中随即出现燃着火焰的字符,似是潦草的某个字,又更似一个随意的图形。然后他凝真气于剑尖,将符文推出,火焰瞬间分成数个,分别朝不同方向飞去,并附在了某种东西之上—— 七个鬼魄被火焰牢牢固定在七棵大树上,发出低低的哭声。 那人的剑刚一半入鞘,又忽地拔了出来,朝着身后一划,一团蓝色的火焰如箭般射去,带着杀气。 然后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把扇,将扇面倏地展开,白面无字,便这么直接地拦住了那形如羽箭般的蓝,仿佛那凌厉的一击,不过是美人娇嗔时的香拳一般。 萧陵摇了摇中间被烧出了一个洞的纸扇,桃花眼里流转着迷人的光彩,嘴角挂着笑,“师兄,你可弄坏了我平素最喜欢的一把扇呢。” 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把寻常的白面扇罢了。 而且这个天气根本没必要用扇子。 掌控红蓝两火的人便是林臻,他见来者是萧陵,脸上的戒备和杀气也便全然放下,但见对方如此轻易地便化解了自己的法术,心里除了惊讶,多多少少还有点不悦。 林臻将剑收好,问:“你怎么不陪太师父和师父他们聊天?来这荒林里干什么?” 萧陵弯腰捡起地上的紫金葫芦,将鬼魄都收进葫芦里,笑眯眯道:“我到处都找不到师兄,便寻到这儿来了。” 林臻淡淡道:“找我做什么?” “四年未见,陵想和师兄切磋下灵术。” 林臻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如你所见,我不堪一击,让师弟见笑了。” 摇曳的烛光闪烁在萧陵眼底,“师兄想要练习,何不去妖山鬼崖,反而窝在自家后山,反复拿之前抓的鬼出气?” 林臻闻此,很是尴尬,道:“十五将至,不便离……” 萧陵打断道:“师兄,你想要被师门拖住多久?你一辈子都要留在启城照顾这照顾那吗?” 林臻一愣,定定地看着萧陵,仿佛看到了四年前他对自己伸出手说“师兄,我们一起出去吧,离开林家庄,一起看天下!”的场景,只是今时今日,这番话听来却十分讽刺。 林臻冷冷道:“我是被林家庄所救所养,自是在此奉献一生也心甘情愿。侯爷心志高远,林臻佩服得五体投地。夜深了,先回了。” 萧陵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就连林臻走时也未曾去看,但却久久伫立,抬头凝望着一角黑夜。 ` 事实上,萧陵和林臻的关系并非如小石头所闻那样是一山不容二虎,素来不和。与之相反,萧陵五岁进林家庄后就是被年长两岁的林臻一手照顾大的。 刚进庄的萧陵有些古怪,性格冷漠,不怎么与他人交流,虽还是个孩子,却不爱玩,而是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其他人物漠不关心。 最开始的时候对林臻也不例外。 林臻与萧陵同房,为此伤了大脑筋,数不清有多少次热脸贴了冷屁股,但还是不愿意放弃。春天给萧陵加衣,夏天为萧陵摇扇,秋天为萧陵烤红薯,冬天为萧陵暖被……可谓是对萧陵好到了极致,但对方依然是对自己不理不睬,冷淡至极。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元汐十一年冬季,这时候萧陵进庄已经快两年了。 某日,林武考验弟子,便放了十一只鬼在后山,让包括林臻萧陵在内的十二个人将其收服,三日后没有抓到鬼的人便要接受惩罚。 这是林臻第三次实践灵术,所以虽然花了些功夫,但是还是在一天半内抓到了鬼魄,将其收进了法器里,正准备从山里回去,就在山路的台阶上碰见了萧陵。 六岁的萧陵穿着蓝色的棉衣,坐在台阶上,手拿葫芦,看起来有些失落。 林臻这才想起萧陵这是第一次抓鬼,便快步走向前,担心道:“阿陵,还没抓到吗?” 萧陵抬头,一双眼眸漆黑如夜,看了林臻一眼,又看了看他别在腰间的葫芦,不说话。 林臻知道对方是不会回答自己的了,便一手夺过萧陵的葫芦,掂了掂,果真空空无也。他有些着急:“只剩下一天了,你还傻坐在这儿干什么?” 萧陵闷声道:“抓不到。” 林臻挠头,然后将萧陵拉了起来,道:“走,师兄帮你抓,反正我的已经到手了,不耽搁事儿。” 萧陵一愣,看着林臻眼眸深处闪烁着的光彩,却又低下了头,不语。 整一个下午,林臻都带着萧陵在山头寻找,估计其他人大多都完成了任务,因此鬼魄并没有那么好找。萧陵神色淡淡的,但眼神也渐渐有些忧虑,而林臻性子较急,心头早就在担心了。 入了夜,手里没有灯,用灵术点了一团焰火在掌心照明,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林臻只觉得手中握着的萧陵的手越来越冰,而耳畔传来的萧陵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沉重。 于是林臻停下脚步,而萧陵没料到他会停下,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迷迷糊糊的,也不觉得疼,反而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林臻转身抱住摇摇欲坠的萧陵,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滚烫。 “阿陵?阿陵!不要睡!”林臻拍了拍萧陵的脸,心里很是焦急,“你发烧了,我们回庄里去,坚持一下。” 萧陵只觉得头晕乎乎的,身体一阵热一阵冷,浑身都在发抖,道:“不……我不回去。” 林臻见萧陵病得那么厉害,哪能不带他回去?于是干脆将萧陵背在背上,找了根粗树枝做拐杖,一步步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你……你在干什么?”萧陵艰难地抬起眼,问。 “送你回去啊,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能暖和了!” 萧陵一听林臻是要把自己送回去,登时睁大了眼睛,生气了,在林臻背上挣扎起来:“放我下去,我不回去。” “哎……哎你别动,我我要站不稳了!”林臻毕竟也是个孩子,要背起萧陵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是走路。 但萧陵不管,任性般地挣扎,还用拳头砸林臻的背。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管我干什么?我用得着你来管吗?” 林臻受不住这力道,摇摇晃晃,结果脚一滑,连带着萧陵一起滚了下去。 二人滚落到一个树林里,而林臻被一棵树拦下了,撞得他差点口冒鲜血。他爬了起来,点了一团火,第一件事便是找萧陵。 萧陵躺在不远处,显然已经昏了过去。在火焰的光亮之下,他的脸被冻得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林臻环顾四周,不记得这里是哪里了,于是便就地生火,在周围画了简单的符文界限,防止野怪袭击。又见萧陵靠了火还是不见好,便脱下自己的棉袄,将萧陵紧紧裹住,抱在怀里。 冬季的夜晚寒冷彻骨,夜风阵阵,吹得林臻都快冻僵了。 过了一个时辰,萧陵醒了过来,看到闭眼运着真气驱寒的小师兄,问:“你在干什么?” 林臻笑道:“我体质偏热,没那么怕冷,内功也学得比较久,不必担心我。” 萧陵心想谁要担心你,但看到林臻发颤的嘴唇时,心里涌现说不出的感动。但他还是别过头,盯着跳跃着的火焰,沉默不语。 林臻许是为了解闷,径自说起来:“前些日子就看你有些着凉,熬了姜汤你也不喝,你看吧,最后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萧陵心想,受罪的难道不是你吗? 林臻继续唠叨:“进了林家庄,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就算你没抓到鬼,师父也不会给你多重的责罚的。干嘛那么固执呢?你晚进庄,两年之内能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萧陵心想,你们都抓到了,就偏我没抓到,那些人背地里肯定要笑自己。 “我啊要是有你一半的资质就好了,师父总说我学灵术方面的天资不够,别人学一年就能好的法术,我要学两年、三年……唉,但我宁愿相信是我不够用功。” 萧陵心想,每天你比谁都起得早,比谁都睡得晚,就是为了多练会儿功,你要是都不算用功了那怕是世上无勤奋者了。 “你肯定特别嫌弃我吧?一个资质平庸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大师兄……” 萧陵抬眸,正好撞上林臻的目光,心一动,竟脱口而出:“不是的!” “嗯?”林臻冷得有点不清醒了,本来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在胡话,没想到萧陵还真的有在听。 萧陵的脸终于有了些红晕,“你对我那么好,是在可怜我?” 林臻一愣,“什么?” “可怜我父母双亡,可怜我性子孤僻没有可亲近之人?” 林臻这才知道原来闹了一年多是这么个原因,忙摇头,“当然不是!” 萧陵默默地盯着林臻,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相信。 林臻笑道:“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丢弃在雪地里,幸亏师父将我捡了回来,才没丢了性命。要说可怜,那我岂不是更可怜,连爹娘的样子都没见过就被抛弃了。” 萧陵有些惊讶,这些他从未听林臻提起过。 他窝在林臻怀里,闻着林臻棉袄的淡淡皂角香气,闷声道:“对不起。” “没事儿。”林臻哈了口白气,“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一样,兄弟之间有点儿小误会算不了什么事。” 萧陵胸口暖暖的,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翌日,两人被路过的其他同门发现,送回了林家庄,萧陵的烧没有退,而林臻也染了风寒。 然而,两人的关系却从这天开始好了起来。萧陵虽然照样我行我素,态度冷淡,却唯独对林臻黏得不行,二人形影不离,相处融洽。 如此一直持续了八年,直到元汐十九年。 这一年,林臻的师叔林祥去世,其独子林子熙住进林家庄。 第三章 过往云烟(二) 元汐十九年八月,夏日炎炎,知了鸣倦。 此时林臻还有四个月满十六,萧陵八月中旬即将满十四,秦云比萧陵还小两岁,此时也 已进庄六年。林武门下的子弟们相安无事,依旧过的是清晨练功,傍晚习术的日子。 但这天,大师兄林臻却面色凝重地从林武房间走出来。 “师兄,怎么了?”在外等候多时的萧陵从栏杆上站起来了,担心道。 林臻叹了一口气:“三师叔去世了。” 萧陵一愣,对于不住在庄内的三师叔林祥,他还是有所耳闻的,据说风流成性,成天游荡在花街柳巷,不成气候。他问:“怎么回事?” 林臻有些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嗯……师父说是……花柳病……” 萧陵了然,倒是比年长的林臻要坦然得多,他笑道:“因果报应!” “阿陵,别乱说!”林臻拉着萧陵离林武的房间门走远了几步,有些责备道。 萧陵:“谁不知道三师叔这档子事?惹上花柳,也是他自找的。” “这话你跟我这么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在太师父门前说,知道吗?” 萧陵也并不会觉得林臻婆婆妈妈的样子很烦,反而觉得非常有趣。他懒洋洋地回答:“知道了。师兄,那我们是不是还要操办师叔的丧事啊?” 林臻摇头:“师叔好几年前就和庄里决裂了,而且又是因为这病……不过师叔生前好像还有个孩子,师父准备把他接到庄里来。” 萧陵轻笑:“孩子?母亲是谁?” 林臻低声道:“好像是哪个楼的头牌,小时候长在青楼,那头牌死了后才送到师叔家里的,也不知道是谁。” “啧啧。”果真是四处留情。 “总之,这孩子怪可怜的。”林臻眼神真诚,“他来了以后我们要好好待他。” 萧陵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个孩子就是个青楼出来的小杂种,蝼蚁之辈,难道还能和他分林臻的疼爱? 然而事实证明,萧陵错了。 ` 林子熙来的时候林臻已午睡起来了,在院子里练剑。林臻一起,萧陵自是一块儿,坐在栏杆处,摇着蒲扇,看林臻赤着上身,大汗淋漓。 一套剑法打下来,林臻停下来擦汗,这时听到一个老翁的声音:“林慈师父在吗?” 两人的目光都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孩子站在门口,那孩子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生得十分精致,就像是瓷娃娃一般。他呆呆地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林臻,似是看呆了。 林臻见对方找的是太师父,问道:“太师父在房内午休,倒是师父起了,在书房。您是……” 老翁做了个揖,“小师父,老奴是林祥大人的仆人,带我家小公子来的。” 林臻这才想起这件事,看向怯怯的林子熙,温柔地问道:“小师弟叫什么名字?” “子熙……”林子熙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就像小姑娘一样,“我叫林子熙……” 林臻内心的柔情就像泼倒在地的水一样,“子熙,我是林臻,以后就是你大师兄了。不要怕,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师父。” 林子熙眼睛亮亮的,笑了,眉眼弯弯,脸颊有两个小酒窝,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般扑扇扑扇的。 萧陵起初见林臻对林子熙那么温柔,便已经很不悦了,然而到最后,这份不悦直接转变成了嫉恨。 因为林臻说:“子熙,你长得真好看。” ` 林子熙来到林家庄,本以为不过是多个同门,没想到却带来不少变化。 萧陵性子乖僻,除了林臻外没人亲近他,而林子熙不仅长得好看,人也温顺乖巧,讨不少人喜爱。林子熙刚进庄没两个月,师兄弟之间就在幸灾乐祸地传“萧陵失宠了,现在最招林师兄喜欢的是子熙师弟。” 有一次萧陵打饭时听到有人如是碎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将碗筷一摔,恶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 林武门下的弟子看似彼此间相安无事,但其实早有矛盾,而这最大的矛盾,就是萧陵和其余师兄弟——恐怕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林慈林武和林臻了。倒不是说萧陵有多横行霸道,只要你不惹他,他是绝对不会招你的,准确的说是不予理睬,漠视你的存在,但是如果你被他认定是想取代他在林臻身旁的地位,那他便会对你百般针对。 秦云深有体会。他是六岁时被要改嫁的寡母送进了林家庄,孤苦伶仃,满心是被母亲抛弃的痛苦,幸亏有林师兄安慰他,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然而,却不知怎么地招惹了萧陵,每次和林师兄在一起时都能看到萧陵的脸上浮现戾色,然后在生活里频频找茬,甚至在一场师门间的比试中痛下杀手,差点要了他的命,事后还威胁他,不许再靠近林臻半步。 所以萧陵摔碗那天,他站在角落里,看到了这一切,心里暗暗为林子熙担心。 ` 其实林子熙并不像外人所见那般温顺可人,起码对萧陵,他是充满敌意的。虽然在人前对这个萧师兄客气有礼,一副任萧陵宰割的样子,但在人后却明目张胆地挑衅萧陵,冷嘲热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面目,当面对自己厌恶的时候往往才会展露出来。 一如萧陵看似淡漠,不在乎一切,但实际上对接近林臻的人想方设法折腾一样。 很显然,林子熙比萧陵以前对付的所有人都难搞定。林臻自然还是跟萧陵同房,但林子熙每天都来找林臻,带着自己在厨房做的小点心,每次还会给萧陵准备一份,但仅仅是做个样子。 敏感如萧陵,自是看出,这个师弟对林臻不一般,不同于其他师弟的仰慕之情,林子熙对林臻的讨好,更像是爱慕。 林臻夸他厨艺好,他会羞涩地低下头,整张脸都红了; 林臻有事忙,不能随时顾着他时,他眼底会流露出伤心的神色,然后在房外等林臻回来; 林臻练功时,他在一旁远远看着,眼睛里闪烁着光彩——就如萧陵自己一般。 萧陵恨得牙痒痒,但就是拿林子熙没有办法。虽然林臻对他依然没变,但林子熙始终让他不舒服。 终于有一天,他看见那个老翁在街边店铺里买醉,那么大把岁数了,喝得像摊烂泥,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只听得清他唤林子熙的乳名。 “欢儿……欢儿……” 萧陵预感此事有隐情,便帮忙付了酒钱,坐下,与老翁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句,没想到套出了林子熙惊人的过往。 “三师叔生前很疼爱子熙师弟吗?”萧陵本是无聊,随便抛了个问题。 没想到老翁却哭了起来,泪水填补了纵横脸庞的沟壑,“林祥他……他不是人啊!” 萧陵一愣,老翁是师叔的仆人,平时总是老奴老奴地自称,没想到今日喝醉后竟敢直呼前主人的名讳,可见其不满。 “林祥他怎么了?他对子熙师弟不好吗?” “林祥他……他……他欠了一屁股的债!吃!喝!嫖!赌!欠了一屁股的债啊!”老翁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哽咽着,说到后来,像是不忍一样,声音低了下来,“造孽啊……欢儿有这么一个爹,造孽啊……” “那债怎么还上的?” 老翁浑身颤抖,泣不成声:“林祥那个混账……竟然把欢儿卖给了……卖给了……程国成那个老不死……做……做……做……”说不下去了,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程国成是启城的富商,已经五十好几,据说嗜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家里收了四五个娈童。 萧陵一惊,隐隐约约地猜出了林祥把林子熙卖给程国成做了什么。 “要不是欢儿逃出来……正……正好被我找到了……欢儿……欢儿他……程老爷不会放过欢儿的……造孽啊——” 老翁声音拉长,渐渐消寞,瞳孔忽然放大,身体趴倒在桌子上。 萧陵探了探老翁的脉搏,已经死了。 起身,留下一锭白银,走到店家面前淡淡道:“用桌上的钱给他置办一口棺材吧。” 店家还没反应过来,萧陵的身影就隐没在了人潮之中。 ` 三日后,富商程国成到林家庄登门拜访,林臻萧陵二人为其带路,期间路过大堂,正巧碰见干活的林子熙。 林子熙看向林臻的笑脸瞬间僵住,整个脸变得惨白,像是见了鬼一般。他扔下扫帚,不知所措,只有定定地站在那里。 程国成的脸瞬间充满欣喜,笑得猥琐,他走上前,扑上去就是一抱:“我的宝贝儿,你可真淘气,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放开我啊——!”林子熙尖叫,声音都走调了,听起来格外凄厉。 程国成油腻的脸却越来越靠近,直接在林子熙脸上亲了一口:“下次再跑,就把你绑在床上。” 林子熙大喊大叫,惊动了不少人前来围观,林臻赶忙上去拉住程国成。 林家庄大堂一时间乱作一团,林武也出来解围。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2节 只有萧陵,静静地站在大堂门口,脸上不悲不喜,冷眼旁观。 程国成是何等无赖,说起他的那档子猥琐事情来脸不红心不跳,三言两语,把林子熙的老底都给揭了。众师兄弟顿时震惊,看向子熙的目光也复杂难测。最后还是林武出面协调了此事,保护了林子熙。 林子熙心如死灰,眼神幽幽地看向林臻。 林臻永远无法忘记那时候他的眼神,那般绝望,所有骄傲都被粉碎。 但林臻也着实被震惊到了,心情难以平复,也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便被师父吩咐送程老爷出门。 最后送林子熙回房的是秦云。 子熙一路无言,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直到秦云转身要走的时候,才哑着声开口道:“是萧陵。” 秦云没听清楚,疑惑地问:“师弟你说什么?” “是萧陵做的,一定是他……”林子熙眼神空洞,但话语却无比坚定,他咧出一个凄惨的笑容,“真狠啊他……林师兄一定,对我失望了……” 秦云安慰道:“师弟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一切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也不知道林子熙听进去没有,只见他转身,迈着绝望的步子走进了屋子。 翌日,林子熙被人发现自缢于屋里。 师门震惊,谁也不曾想到平时那么乖巧柔弱的一个小师弟,竟然如此刚烈好强。 七日后,林子熙下葬。 林臻一身缟素,站在林子熙昔日房前,看着天,有些憔悴。 “师兄。”萧陵立在台阶之下,唤了林臻一声。 林臻这才将视线投向萧陵,却是从所未有的冰冷,刺得萧陵心口生疼。 “师兄。”萧陵不禁有些慌乱,走上台阶,想要抓住林臻的手。 “啪——”林臻将手里的一堆纸朝萧陵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林臻冷冷道:“萧陵,我不想见到你。”说罢,丝毫不顾愣在原地的萧陵,拂袖而去。 这是林臻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从此那个爽朗的男人,再也不温柔地叫自己阿陵了。 萧陵捡起那堆纸,当看清这正是自己写给程国成的信时,便如此硬生生地跪在了台阶上,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不相信自己竟还抵不过一个来这里才仅仅两年的林子熙!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第四章 再续前缘 是日天气晴朗,春风徐徐。 萧陵将一枝桃花放在墓碑前,嫩粉色的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与之前的雏菊放在一块儿,有些格格不入。 伸手打开墓碑前放着的木盒子,拿出里面的草蛐蛐儿放在手里把玩。 “师兄永远都那么可爱。”萧陵笑道,“真羡慕你啊,年年都能收到师兄亲手做的东西。” 但回应他的,只有天地间寂寞的安静。 萧陵将小玩意儿放回盒子里盖好,“对于你的事我一直很愧疚,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寻死,我当时只是想……让你离师兄远一点。” “不过现在你的确离师兄挺远的了,但我也被师兄讨厌了。” 说着,萧陵垂下眼睑,神色落寞。 再抬眸时,却已是风云不惊。 “本来出师后我也死心了,为了断绝念想四年都没回来,但是如今不得不回来,因为师兄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危险。” “我必须带师兄走,抱歉,这次不是针对你而做出的决定。” ` 三月望日,林家庄老庄主林慈百年诞辰,天下各地的子弟纷纷赶来,周边名门望族、同行同僚皆不敢怠慢。 林家庄到林臻的师父林武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初创林家庄的是西南地区的一个大地主,对灵术一窍不通,但他的夫人却是当朝御用的灵师,功成名就急流勇退,二人便隐居在启城,创办林家庄,培养民间灵师,为百姓造福。 太师父林慈虽已百岁,发须皆白,却仙风道骨,浑无夕阳西下之态,外人都传林慈已可略知天命,有朝一日必能位列仙班。 “林慈大师的寿宴上上下下打理得颇为有心啊。”宴席上,未城刘家庄庄主拂了拂花白的胡子,“待刘某百岁时,要是能有个那么风光的寿宴,那可真是此生无憾了。” 林慈高坐在大堂正中央,穿着新裁的朱色锦袍,笑得和善:“寿宴上上下下,都由老朽的长徒孙林臻所布置。” 刘家庄主眼中流露出赞许之情:“是个能干孝顺的孩子。” 坐在他旁边的张师父也开口道:“我见过这孩子,上次亲自来给我送茶叶,在门外等了我一天。瞧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吧?现在那么有耐心的年轻人,着实不多喽……” 林臻在底下听着,心里自然是有几分高兴的,但还是会受宠若惊,他忙站起道:“二位前辈过奖了,林臻不过是按太师父和师父的教诲做事罢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传来: “师兄不必自谦,这么些年来你把庄里照料得那么好,都是有目共睹的。” 萧陵穿着天青色的衣服,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浑然没有迟到者的自知。 “今早陵看到一树桃花开得正好,便看得久了,忘了时间,还请太师父莫怪罪。”说着,他笑盈盈地走上殿台,从袖中拿出一枝粉桃,放在林慈的案几上。 然后他径自走到林臻身旁的空座上席地而坐,脸上依然是风轻云淡的笑容。 林臻一愣,不知萧陵唱的是哪出,只得坐下。 林慈拿起那一枝桃花,放在鼻前轻嗅,微微一笑:“罢了,看在这枝桃花的份上,老朽便原谅你。” 刘庄主打量着萧陵,疑惑道:“这是……?” 萧陵笑得温文尔雅,起身行礼:“鄙人萧陵,林家庄一子弟也。” 台下众人皆惊,眼前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便是国灵侯萧陵? 若说林慈是林家庄的镇庄之宝,那萧陵则是让林家庄闻名天下的明珠。 十六岁出师,十七岁封侯,驻府东边最最繁荣之地百锦城,如今弱冠未加,便已名响天下,风光无限,与龙都上官鸿霖、西雪颜镜、夜城离渊被世人称为“神氏子”。 相比之下,本该撑起门面的大师兄林臻,却默默无闻,碌碌无为。 林臻看着不少人开始向萧陵套近乎,心里不是个滋味,只有自嘲一笑,笑自己心胸狭隘。 这时二师叔林桓开口道:“四年不见,萧陵也长大了……唔,今年加冠?” 萧陵点头:“是,今年八月加冠。” 林桓应了一声,“回庄里头来?” “幸得国相赏识,认陵做义子,主持冠礼,由皇上给陵加冠。此事陵早先已告知太师父与师父,怕是不能在启城举行了。” 如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又惊得众人议论纷纷。国相为之主持,帝王为之加冠,岂能在小小启城林家庄?自是在龙都宗庙堂举行!开国来获此殊荣者,除了萧陵,也就只有康怀年间的武状元王康和南陵年间的神童慕容赫而已。 林桓向来沉稳,只是叮嘱道:“宦海浮沉,自当小心。” 萧陵对林桓了解不深,只知道他早些年入了仕,当了个地方官,却因为人正直不理贿赂等人情脏事而丢了乌纱帽。 寿宴的话题明显转向了萧陵,长辈艳羡,同辈仰慕,晚辈尊敬,而萧陵也应对有力,游刃有余,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不通晓人情世故的少年了。 林臻默默地坐在一旁喝闷酒,秦云的位置离自己有点远,所以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有些尴尬。 不知喝到了第几杯,空盏中忽然被倒了杯茶水,散着幽幽茶香。 林臻抬头,萧陵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和其他外人的客套,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师兄别光喝酒不吃饭,伤胃。” 林臻依稀记得自己在萧陵面前第一次喝酒时,萧陵也是这么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说喝酒伤身。他淡淡道:“谢谢关心。” “师兄心情不好?” “没有的事。” “我去看林子熙了。” 林臻一愣,“什么?” 萧陵给自己斟了杯酒,道:“城郊外,挺安静的,我跟他说了会儿话。” 林臻脸一沉:“你自己还有脸去看他?” 萧陵莞尔:“子熙师弟最喜欢师兄了,师兄要走了,自然得通知他一声。” 林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要去哪里?” 但萧陵并没回答他,而是站了起来,朗声对林慈道:“太师父,陵有一事相求。” 林慈正和一位老者聊天,被萧陵打断也丝毫不愠:“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这时大堂里的人的目光又都聚集在萧陵身上,只见萧陵走到大堂中央,正色道:“百锦城妖魔混杂,陵一人之力单薄,着实难以兼顾斩妖除魔与侍君奉主,陵想请太师父恩准林臻师兄离庄,到百锦助我一臂之力。” 字句铿锵,一下下击打在林臻的心上,他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请太师父恩准他离庄?说得好似他林臻已经做好去百锦城的打算了一般。 秦云先一步站起来反对:“据我所知,萧师兄在府内招纳了不少贤士,栽培了不少灵师,不缺帮手。林师兄现为同门里的顶梁柱,又快娶亲了,万万走不得!” 萧陵挑眉,“秦师弟也不小了,怎么说的话如此稚气?难不成要让师兄一辈子都留在林家庄照顾着你们?更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师兄绝不是沉溺于温柔乡之辈。”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堵得秦云哑口无言,众师弟们面露尴尬。 林臻见此,便站起来道:“我的命是林家庄给的,我自甘愿一辈子尽我心力,照顾好庄中长辈和同门们。” 眼见这情况像是要吵起来了,林慈长叹一声,一锤定音:“臻儿啊……” 林臻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忙低头道:“是。” “你的确该出门看一看了……” 林臻猛地抬头,慌乱道:“太师父,我……” 林慈举起手掌,示意林臻不必再多说,“我不希望林家庄成了你的束缚,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看一看、闯一闯,打理家的事情就交给林武去做吧。” 林武在一旁饮下一杯酒,也沉声道:“是为师的错,臻儿,这些年辛苦你了,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收拾收拾,过几日跟着陵儿去百锦长长见识吧。” 林臻只觉得眼眶发涩,竟想要流泪。 最终,他跪了下来,朝林慈林武深深一拜:“林臻谨记太师父和师父教诲。” ` 林臻忽然想起四年前萧陵离开林家庄的场景。 那是一个清晨,天刚刚亮,初生的阳光描勒出萧陵孤独的身影。他穿着从前林臻为他挑的深蓝色布衣,背着一块暗灰色的包裹,牵着一匹白色的马。 林慈在房里打坐,出来送行的只有林武、林臻还有秦云。林武主要嘱托的是要萧陵出门在外不仅要防妖魔鬼怪,还要防人心人患。听到这里时,秦云抬头看林臻,只见林臻沉着脸,眼下一片青色,显然多日失眠。 萧陵对林武所说的悉数应下,忽然道:“我想单独和师兄说些话儿,可以吗?” 林武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既然不舍得那何必还执意离开。” 萧陵不语,林武也不好说下去,便带着秦云离去。 林臻见萧陵只是看着自己而不开口,淡淡道:“你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自林子熙死后,已经过了将近一年。林子熙下葬后,林臻便搬去林子熙的房间一个人住,几乎真的与萧陵断绝了所有来往,就算非要接触,林臻的态度也是冷淡的,客气的。 萧陵知道林臻对自己很生气,很失望,很难过。 所以这一年来,萧陵总是找着机会去道歉,但总会弄巧成拙。一年来,他看林臻与其他师弟们亲亲热热,心里就像长期浸在冷水里一般难过。所以他再也忍受不了了,在这里忘不了,那不如离开林家庄,看不到林臻,说不定就会忘掉了。 但他现在还是心存一丝希望的。 萧陵最后一次道歉:“师兄,对不起,林子熙的事情我真的错了,我……” 林臻打断道:“知错有什么用?人都没了,饶是你知错,他又能活过来吗?”说罢,想起了林子熙的声容笑貌,脸上流露出伤心之色。 萧陵怔怔,随后凄然道:“若有一天,我客死他乡,师兄会为我如此难过吗?” 林臻看着萧陵,“每一个师弟遭遇不幸,作为师兄,我都会难过。” 萧陵自嘲地笑了几声,鼓起最后的勇气,向林臻伸出手:“师兄,我们一起出去吧,离开林家庄,一起看天下!”眼底闪烁着最后的希望的焰火。 但林臻无情地将其泼灭。 林臻转身,只是留下一句话:“出了门,你就是林家庄的脸,不要再顶着林家庄的脸去祸害别人了。” 这句话太重了。 直到今时今日,林臻再想起来时,才发觉当时说得太重了。 第五章 风流公子 “啊——” 伴随着尖锐的嘶叫声,一团黑漆漆的似是影子般的邪物被从中劈开,在地上化为一滩污水,又迅速地消失不见。 刺穿邪物的斩妖剑散发出杀气,隐隐约约又仿佛在抑制着怒气。 林臻一袭道袍,袍角翩然,侧身而立,剑眉入鬓,面容英俊。他将斩妖剑擦拭干净,收入剑鞘,看起来沉稳的双眸里暗自蕴动着不耐。 一个同穿着道袍的少年像是小跟班一样地跑了过来,为林臻递上水壶,“林师父果然厉害,只用一个上午就手刃了二十只影妖。” 林臻默然地接过水壶,心想这哪里是什么影妖,连人形都还没修练成,顶多是二十团妖气。但他已知道多说无益,少年虽知晓点灵术,但只是皮毛,听不懂这些。 少年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赞叹道:“林师父的剑术那么好,不愧是萧大人的同门呢。” 听到这句话,林臻就郁闷不已,怒气升腾。 一个月前,他跟着萧陵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百锦城,南国的东方之珠,全国除龙都外最为繁华的城市,也是南国对外贸易的第一港口城市。 由于气萧陵在太师父寿宴上的擅作主张,林臻愣是一路都没有搭理他,对萧陵的各种主动示好也装作没看见,就这么一直僵持到现在。萧陵到最后也没再主动找没趣,到了府邸后就开始忙着处理走之后堆积下来的事物,并陆陆续续“拜托”给了林臻不少斩妖除魔的工作,都是一些小妖小怪,无关痛痒,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林臻一想到萧陵那日在大堂上一副非他不可的认真神情,就觉得可笑。他真是万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他昔日最要好的师弟戏弄到背井离乡的地步。 少年看着林臻阴沉下来的脸,担心道:“林师父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那么差劲?” 林臻看向少年,心想自己这是干什么呢,怎么能把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微笑道:“没事,只是有些热。” 少年肤色极白,脸稍微一红都特别明显,他善解人意道:“已经入五月了,夏天很快就要到了,百锦就是要比其他地方热一些。” 林臻点了点头,忽然问:“你是叫……初……” “初碧。”少年回答,笑得有几分羞涩,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敢直视林臻。 林臻笑道:“怎么名字像个姑娘?” “在我之前有两个哥哥,爹娘一直盼着我能是个女孩儿。”少年天真烂漫,竟很是信任林臻,将家底一字不漏地报了上来。 “那你怎么到萧陵府上做了侍童?” 初碧也毫不隐瞒,“我大哥被征去当了兵,两年前吃了冤案,要不是萧大人及时相助,早就丢了命。我们一家也没什么好回报萧大人的,便把我送到了萧府。” 萧陵,你也可算做了件好事。林臻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看了看将近正午的天色,林臻对初碧道:“走吧,打道回府。” 萧陵的府邸修在百锦城清桃街头,坐东朝西,规模比当地知府的府邸要大三倍。官家府宅建筑大多相似,没什么特别处,料想是萧陵也懒得去别出心裁些什么,倒是府里种了不少桃花,粉的白的,分外妖娆。 萧陵喜欢桃花?怎么他不知道。林臻自个儿倒是一直衷情于桃花,但记忆里萧陵向来是对这些花花草草漠不关心……难道是来百锦城后兴起了这份雅致? 正当林臻流连于满院桃树,心情愉悦之际,管家齐叔在游廊唤道:“林公子,你回来了?” 林臻眼皮一跳,回头看到年已花甲的老管家:“齐叔,难道……又有什么事?” 齐叔生得矮小,白胡子一把,他悠悠道:“我家主人临走前吩咐老奴拜托林公子一件事情。” “……什么事?” “西郊有片林子,近日有个樵夫在那里看到类似猫的妖怪……” 林臻一听,便知道后文如何了,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好心情又被搅乱,他忍无可忍道:“萧陵在哪里?我要见他!” 老管家倒是淡定,似是对林臻的反应早有预料,却拖长了声音,有点卖关子的意味:“主子他啊……” ` 这大概是林臻有生以来最为气恼的一次了。 若是齐叔说萧陵在哪里哪里办公、做生意或是斩妖除魔为民出害,他也便罢了,体谅萧陵的事务繁多j□j无术。但是,萧陵竟然在醉花楼饮酒作乐,花天酒地! 饶是他一个外乡人初来乍到,也听说过醉花楼——所谓醉花楼,即是东京第一青楼,占东市最大的店面,高四层,集结了各路美人,也是东京最奢华的青楼,来此消费的非富即贵,奢靡之风,令人唾弃。 但他从未担心过萧陵沉溺于风月之中,毕竟他对萧陵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淡漠的少年上。竟未曾料到,不过四年,萧陵竟也变了性情,学会了风花雪月。 林臻越想越气,策马前往东市,不一会儿就到了醉花楼,一路黑着脸,抓了一个姑娘问清萧陵所在的房间后,气冲冲地上了楼。 “砰——”林臻一脚粗暴地把门踹开,打断了屋内悠扬的奏乐声。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脂粉气味,闻得他不舒服地皱了皱鼻。 他大步流星,绕过屏风,大喝:“萧陵!” 屏风后坐着的正是萧陵,眉眼如画,一派风流。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见形势不对劲,都纷纷退散。 见到林臻,萧陵好看的桃花眼弯起了月牙儿,嘴角轻扬,本便儒雅俊秀的面容漾着淡淡的笑容,发带松落,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格外多情潇洒。 他慵懒地倚在榻上,身着一袭宝蓝色的长袍,内襟大敞,衣服松垮,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 萧陵的淡定与林臻的暴躁一时形成了强烈对比,他斟了一杯酒,递给林臻,笑道:“师兄也来尝一尝吧,可甜了。” 林臻怒火中烧,抬手便狠狠地将那酒杯打落在地,惊得在角落抚琴的姑娘抱着琴,不敢动弹。林臻骂道:“白日宣淫,你小子倒是长本事了!” 萧陵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我在此喝酒听琴,怎成了白日宣淫了呢?” 林臻懒得跟萧陵废话,冷笑:“喝酒听琴会衣衫不整?” 萧陵:“喝到陶醉处,听到兴起时,打扮随意点又有何不可?” “胡说八道!”林臻显然被萧陵的狡辩给恼到了,“好,那你就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被你使唤来奔波忙碌,你却在这里闲得来喝小酒听小曲儿?” 萧陵眨了眨眼,笑得狡黠:“若不如此,师兄怎会来主动找我,开口对我讲话?” 林臻这才想起来,自太师父寿宴以后,这还真是他第一次主动跟萧陵说话。他只觉得太阳穴有些痛:“你……你就为了这个?” “师兄也真有耐心,过了整整一个月才来找我。” 整整一个月,他写完折子,查完账本,把府邸上上下下都打理了一遍,都没等来林臻的一次主动。于是他找的活儿越来越鸡毛蒜皮,越来越无理取闹,就是想让林臻气急,来找他讨个公道。 林臻不信,冷声道:“你少跟我撒谎,这四年在外面养成了多少坏毛病?当真以为出师后就没人管着你了?” 萧陵:“师兄不信也罢,那就当陵把持不住好了,现在太师父和师父不在,又有谁奈何得了我?” 林臻不料萧陵如此嚣张,本着师兄的本分,道:“奈何不了你?我林臻既为你师兄,既已至此,那你萧陵的破事儿我是管定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些坏毛病改不改得过来!” 被人指着鼻头,萧陵反而一副得逞的模样,他伸手握住林臻伸出的食指,道:“一言为定,师兄日后可不许反悔,丢下我不管。” 林臻意识到自己被萧陵戏弄了,但又不好收回刚才的话,只有冷哼一声:“你还不赶快整理下你的着装,跟我出去?” “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 折腾了一阵子后,萧陵和林臻终于是离开了房间,屋内顿时清静下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林臻一边下楼梯一边数落萧陵的声音,然后渐渐地也听不到了。 抚琴的姑娘名为朝月,显然吓得不轻,直到老鸨走进来才回过神来,颤颤道:“妈妈……” 老鸨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将朝月扶了起来:“好了好了,难为你第一次接客就遇见这事儿。” 朝月心有余悸,问:“刚刚来找萧大人的是何人?竟敢对萧大人大呼小叫,如此恶狠?” “听说是萧大人的同门师兄。”老鸨也不确定,“罢了,可算把萧陵这尊大佛给请走了。” “妈妈不欢喜萧大人光顾我们醉花楼?”朝月想起萧陵,不禁心动,那般俊俏,举手投足间都无双风流,如此翩翩佳公子,又是当今位高权重的侯爷,自是讨人喜欢。 老鸨皱眉:“萧陵不近女色,更从不来我们这些烟花场所,此次忽然连着来了那么几天,能不让我担心吗?” 醉花楼的顾客有许多达官贵人,既是花楼,同时也是各种消息交流的场所,当然也暗藏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朝月也觉得有道理,又想起姐妹们说,每次萧大人虽都任由她们解他的衣服,却从不让她们真正地近自己的身,喝酒时虽嘴上挂着笑,但眼神却捉摸不定,心不在焉。这她也注意到了,今日弹琴时因为紧张所以错了好几个音,但萧陵竟丝毫没有责备她,准确而言,萧陵根本没有在听。 那为何那位公子冲进来的时候,萧大人却故作风流呢? 朝月想不明白,老鸨也不明白,只当是萧陵一时兴起,让她们虚惊一场。 第六章 青楼风波 回房前萧陵问了林臻一个问题,让林臻的气恼瞬间转变成了尴尬,他怔怔地看着萧陵的眼睛,无地自容之感油然而生。 萧陵嘴角微扬:“既然青楼如师兄所说是万恶之所,滋生淫靡腐败,那为何当年师兄要和子熙他们去逛青楼呢?” 他便这么悠悠然地扔下一句羽毛般轻的话语,却让林臻羞愧得半天难移寸步。 那估计是目前为止林臻最大的糗事了。 那时林子熙已经进庄半年了,林武门下林臻最大,但也才将近十七,其余师弟,有七八个十五六岁的,其余的更小。林武是林慈的长徒,二师叔林桓住在城外,三师叔林祥病逝,其余同门分布在五湖四海,有的早就放弃了本业。 林桓有个徒弟叫岳剑枫,家里是开客栈的,有些家底,却一副少爷做派,挥霍无度,性子顽劣,因此他爹娘才将他送到林桓那里,也不求学什么灵术,只要有人管管他就行,而众所周知林桓是张冷脸,对门下徒弟极其严厉。 岳剑枫着实是在林桓那里吃尽了苦头,纨绔之风大有收敛,但还是玩性未泯,但每次也只有借着给林家本庄这边送东西才能出来玩一玩。他比林臻大四岁,到了林家庄俨然一副大哥做派,给林臻等人普及一些人情世故,林臻和萧陵对他说的话并不太感兴趣,但其他师弟都很喜欢岳剑枫,每次都吵着闹着要岳师兄带他们出去逛。 那天也是如此,岳剑枫来送一些信件,送完后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周围马上就围了好几个好奇的师弟。林臻路过那里,见岳剑枫又在扯淡了,便也去听一听他说了什么。 “你们知不知道北街开了家花楼?”走近一看,岳剑枫正讲得眉飞色舞,“那酒香得来隔几条街都闻得到,那儿的女人各个都比花还俏!” 有个尚还年幼的师弟不解地问:“岳师兄,花楼是什么啊?” “唉,你还小,不懂!这花楼啊……”岳剑枫瞟到了走过来的林臻,笑问,“林臻弟弟去没去过花楼啊?” 林臻脸一下子就红了,他自是知道花楼是什么地方,但从没去过,他皱眉,结结巴巴道:“师兄你……你……别再乱说了,师弟他们还小!” 岳剑枫挑眉,笑得轻佻:“看来林臻弟弟还嫩着呢。不过也是,这种事儿啊小孩子是不懂的。”他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我先走了,林臻啊,你送我到山下吧。”说罢,他又指了几个年龄较长的人,“你们也来送送我吧,我还有些事儿想跟你们说。” 年幼的师弟们都露出失望的神色,林臻训了他们一句,催他们赶快去练功。但惟独林子熙没有散去,而是拉了拉林臻的衣服,道:“林师兄我同你一块儿去送岳师兄吧,你昨日说好要教我练剑的。” 林臻点头,虽心底里疑惑岳剑枫这次走怎么那么兴师动众,还要六七个人来送他,但又因对方年长,不敢拒绝。 谁料一下山,岳剑枫便提议道:“我手里攒了些钱,这次师兄请客,让你们这群没开过荤的猴子也体验体验花楼。” 有几个师弟蠢蠢欲动,明显是感到很兴奋,林臻虽也好奇,但还是被规矩管着,立马摇头道:“师兄你这不妥……” “哎哟有什么不妥,林臻你是不是男人,啊?你都要十七了,怕是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吧?没出息!”岳剑枫反倒责骂起林臻来,“你都畏畏缩缩成这样,还怎么做大师兄啊,你要不要给你师弟们立榜样了!” 林臻急得连脖子都红了,“师父说那里不能去,那里……”忽然想起身边林子熙的身世,便没有说下去,怕伤了林子熙。 其实林子熙倒没有丝毫感伤,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玩心最大,其次是叛逆,他想了想自己要是和林臻去青楼玩,萧陵一定气得够呛,便欣然同意道:“师兄,不如我们便去看一看吧,也长长见识。” “就是啊林师兄,我们看看就回来,一定不会让师父发现的。” “是啊是啊,林师兄你就答应吧,难得岳师兄肯带我们去玩。” 最后岳剑枫放狠话:“林臻,我一直当你是我弟弟,这次你要不去,那小家伙们肯定都不敢去,那你就是不给我面子,我也就当我自作多情,将来你也别喊我叫师兄了。” 这话压得林臻哪敢说个“不”字,林臻内心挣扎,最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正巧萧陵被林武使唤到西街买东西,看到岳剑枫带着林臻和林子熙等人,心里奇怪,跑上前跟林臻打招呼:“师兄,你怎么来这儿了?” 林臻万没想到会碰见萧陵,看着萧陵一脸纯真,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清楚。一旁的岳剑枫嬉皮笑脸道:“哟这不是萧陵吗?正好正好,跟我们一起去街头新开的那家销魂阁好好享受一番。” 萧陵一听,脸色变了变,“销魂阁?什么地方?” 岳剑枫拍了拍萧陵的肩,说的暧昧:“采花的地方。” 萧陵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林臻,像是在质问道:“师兄,你要去青楼?” 林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岳师兄请客,说……带我们来开开眼界。” 萧陵冷笑:“开眼界?去那种地方,只怕会脏了眼秽了心!” 林子熙从小在花街柳巷长大,见萧陵如此,反驳道:“萧师兄自个儿又没去过,怎么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萧陵甚至不屑于看林子熙,冷哼:“你爹怎么死的你自己不清楚吗?不愧的j□j的种,长大后也不忘自己出生的地方。” “你……!” 林臻觉得萧陵说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出言阻止:“阿陵你说话注意一点!” 萧陵见林臻帮着林子熙说话,态度更是冷然:“师兄当真要去销魂阁?” “我去去便回。” 萧陵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林臻:“好,那我便不打扰各位师兄师弟的雅兴了。”说罢,萧陵拂袖而去。 岳剑枫笑哈哈地打暖场,道:“走吧走吧,萧陵性格就是这样,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等他自己想通了,就该后悔今儿没跟我们来了!” 事后回想起来,林臻后悔不已。 岳剑枫明显是烟花场所的常客,对一系列流程轻车熟路,林臻还没适应扑鼻的胭脂香气,就迷迷糊糊地被带到了一间房里,目之所及不是艳粉就是鹅黄,鲜艳得很。随后只听岳剑枫点了几种花的名字,老鸨便扭着屁股走了。 林臻手足无措,无所适从,只有给自己倒水,结果一喝竟然是酒,一时间呛得喷了出来,林子熙笑着给林臻拍背顺气,道:“林师兄现在都那么紧张,等那些女的进来了,你岂不是要咳死过去?” 林臻本来就咳得双颊泛红,抬头正好看到五六个艳丽女子从门口走了进来,穿着低衿的纱裙,白香的胸脯就像关不住的满园j□j,登时脸涨红得像是能滴出血一般,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最后只有低下头,慌乱地给自己倒酒,手一直在哆嗦,倒了好一会儿才满了一杯,便急急地往嘴里送。 林子熙见惯了这些了,比较会来事,对着那几个姑娘便是姐姐姐姐地叫。岳剑枫直接左拥右抱,跟那群莺莺燕燕说自己是如何豪气,请一群师弟来长见识。而其余师兄弟,虽没林臻那么夸张,但都愣在那里,只觉得喉咙干干的,又兴奋又不安。 “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啊。”一个穿着浅蓝色衣服的姑娘对林臻来了兴趣,整个人几乎都要靠在了林臻身上,“奴家叫水仙,就让奴家来陪你喝一杯吧。”说着,伸手要去拿林臻手里的酒壶。 林臻一惊,忙站起来,让水仙差点摔一跤,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结结巴巴道:“姑……姑……姑娘,你你你你……请自……自重……” 水仙心想,装什么君子,待我试一试,你便原形毕露了。于是她也不生气,反而妩媚一笑,玉葱般的纤手挑逗地顺着林臻的小腿摸上大腿内侧,还欲再往上摸。 林臻年少未经人事,哪里经得起经验丰富的j□j的调戏,登时就有感觉了。他吞了口口水,赶快扒开水仙的手,声音沙哑:“姑娘……你……你去找那边那个公子去……我我我……” 水仙才不管那么多,眼看就要到手了,索性身子一软,倒在了林臻的怀里,在林臻耳边吹气:“公子,春宵苦短……” “砰——” 该是有多大力,竟将新装的门板也踢烂了。萧陵阴着一张脸,走进来就看到林臻这么一幕,顿时杀气腾起: “抱歉扫了各位的兴致了,师父已经在楼下恭候多时了。” ` 这件事林臻主动承担了所有责任,其他人心里虽然感激却都不敢出来出头,岳剑枫一想到要被林桓处罚就吓得不得了,把罪过也全部推到了林臻一人身上。但是他最后也难逃林桓的责罚——萧陵气不过,直接登门拜访,把岳剑枫唆使林臻去青楼还让他背黑锅的事情都说给了林桓听。 林臻作为大师兄,竟带着师弟在青楼厮混,这责罚下来可就重了。林武心里自然明白林臻是何等正直的一个人,也猜到了林臻背了黑锅,但既然林臻站出来了,就要严惩。 其他师弟们被罚打扫林家庄一个月,抄心经一本。而林臻吃了一顿鞭打,被罚在祠堂闭门思过五日,抄写祖训给师门上下人手一册,期间不许任何人看望。 林臻身上带着伤,没有跪在垫子上,而是跪在祠堂的地砖上,身前摆了张小案几,上面放着纸墨。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但神情认真,正在抄着祖训。 萧陵在门外默默地看着,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 “师兄。” 林臻回头,看到萧陵时一惊,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快走,师父禁令你们来看我。” 萧陵跨进了门槛,把手上的袍子披到林臻身上,道:“夜深了,不要着凉了。”然后又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白瓷瓶,“这是二师叔让我带来的玉露膏,对消炎治外伤有奇效。” 林臻心里很感动,羞愧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就算师父打死我,我也毫无怨言。你把药带走吧,我身体好,伤口愈合得很快,用不到这么金贵的药膏。” 萧陵不理会,撩起林臻的袖子一看,今下午才打得鞭痕,现在已经结痂了,这暗红色的伤疤看的萧陵心里又是一痛。 “师兄,对不起,我不该去告诉师父的。” 林臻却摇头:“不,阿陵,你做得好,如果不是师父来了,我可能已经……” 萧陵一愣,眼神幽深起来:“可能已经……?” 林臻叹气,“阿陵你还不懂,我……我看着那些姑娘,焦躁不安,竟忘了平日师父的教诲。我真该死!” 萧陵默然,他知道师兄没有错,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正常少年,遇到那般妖娆的女子勾引自己,都会把持不住的。但他心里就是百般滋味,感到有些气恼。 林臻自然是不知萧陵心里这些小九九,自顾自地自责与愧疚,更加认真地抄写起来。 第七章 重归于好 是夜,晚风徐徐,院中桃花轻声歌唱。夜幕无星,一片寂寥。 初碧端着一份茶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看见后,才敲了敲东厢的门,轻声道:“萧大人,是我来送茶水了。” 门内传来萧陵的应答声:“进来。” 初碧缓缓地将门推开,又轻轻地关上。屋内烛火依旧,萧陵正坐在书桌前批改文书,书桌下还堆着一摞账本。 这些年来他丝毫不悠闲,除了理会朝中政务和民间除妖外,还做起了生意,小到出租土地办茶楼设赌场,大到运货外贸组建商船,短短四年,就成了东京的经济巨头,对南国对外的贸易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然,这多多少少有当今圣上上官鸿霖的授意。 所以,府里也少不了上官鸿霖的眼线。 萧陵揉了揉额角,问:“今天你给他递水,他喝了吗?” 初碧恭敬温顺地回答:“喝了。” 萧陵拿着章在文书上盖了一下,这才抬头看初碧,“师兄今日有什么反常吗?” “没有……” “那便好。”萧陵又低下了头,换了一本折子,“明日起师兄就不用去外面奔波了,今日你就不必领药了,退下吧。” 初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您每回让我在林师父的水囊里下的药,究竟是什么?该不会是……”一想起自己很可能成为萧陵杀害林臻的那把刀,初碧就惴惴不安。 萧陵再抬头时,眼底像是一池结冰的湖水,寒气逼人:“你以为我会害师兄?” 初碧被吓得哆嗦,赶快跪了下来:“是初碧一时糊涂,萧大人为人善良,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是初碧糊涂!还望大人见谅!” 萧陵嘴角紧抿,脸色冷峻:“滚出去吧,把嘴巴封严实点。” 初碧连磕了几个头,赶忙退了出去,飞快地跑到了园中,大口大口地喘气。 初入府时就被齐叔提醒过,萧陵喜怒无常,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察言观色,他一向乖巧,入府两年,虽没被赞赏过,但好歹也没有被萧陵说过重话。今晚是他太不谨慎了,看林臻一来,萧陵脾气也没以前那么古怪了,便疏忽了。 而初碧心头虽仍困惑不已,但也只有闭口不谈了。 ` 清晨,林臻打开门,正想要伸个懒腰,就看到萧陵站在门前桃树下对他微笑。 “师兄早。”萧陵风度翩翩,衣着整洁,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林臻倒是因为梦见以前岳剑枫带他去青楼的事,一晚上没睡好,“你怎么在我房前?” 萧陵道:“好久都没和师兄一起吃早饭了,今天陵是特地来邀请师兄的。” 林臻狐疑地盯着萧陵,不知道萧陵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萧陵任林臻盯了一会儿,笑着去拉林臻的手:“师兄站着干什么,难道不饿吗?” 虽已是五月,但萧陵的手却依然是冰凉的,像是秋季的雨滴。林臻愣愣地看着萧陵牵着自己的手,又熟悉又奇怪的触感,但不容他挣扎开,萧陵又道:“师兄的手真暖和,记得我打小手就凉,师兄每次都会握住我的手。 林臻看着萧陵一脸真诚,一时竟不好挣开手,只有任由萧陵握着,心里反而油然而生丝丝温柔。他曾经一度非常心疼萧陵,心想这孩子身体不怎么好,还受了那么多苦,每一次看到小时候萧陵幽深不知其所思的眼眸时,就无比怜惜。 而如今萧陵已长成健壮的男子,甚至比自己还高一点。但握着那冰冷的手,林臻还是会心疼。 萧陵将林臻的心理变化猜得一清二楚,狡黠地笑着,却又不敢露出得意的神色,还要忍住自己把林臻拉入怀中的冲动。他道:“我还记得昔日师兄还经常给我煮粥喝,陵这些年也学了些手艺,做了粥和一些点心,等久了怕要凉了。” 林臻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有点了点头,任萧陵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拉到了东厢。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3节 显然萧陵算准了林臻起床的时间,因为到打开食盒时,粥和包子还散着热气。 萧陵为林臻盛了一碗,带着一些期待的语气道:“这是我熬的花生粥,不知道合不合师兄口味。” 林臻最喜欢喝的便是花生粥,他舀了一勺,只觉得清香可口,不禁有些怀疑:“这真的是你熬的?” 萧陵把这当成对自己的褒奖,莞尔一笑:“师兄不信?那等下师兄到厨房亲自看陵再熬一次?” 林臻见他这么说,便知道这确实是萧陵亲手做的了,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做的那么好。记得我以前……总是掌握不好火候,煮出来的粥总有股焦糊味。” 萧陵微笑,他不会告诉林臻,四年来他学习煮粥做菜吃了多少苦头,手上被烫伤多少次,但依然坚持着把林臻过去十多年给他做过的东西都学完了,甚至做得比林臻好太多。然而,他却不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因为总是会想起林臻,想起那个冷冷的眼神。 林臻自是对这些一无所知,也没有去想萧陵府上不缺用人,为何繁忙如他,还要去学这些活儿。但他是清楚萧陵对他的好的,于是在两人彼此静默着吃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开口道:”萧陵,子熙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萧陵惊讶,“师兄的意思是……原谅我了?” 林臻摇头:“我又不是子熙,哪有资格来原不原谅你呢?我不追究了,不代表我能忘记。萧陵,当年那些信件,要说是你无心,那根本没人会相信,但我相信你是并不想置子熙于死地的。” 萧陵看着林臻,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谈当年林子熙的事情。 “阿云说你经常欺负他们,但是仔细一想,我也有错,是我太娇惯你了。” 果然是秦云在其中作梗。萧陵听着,不动声色,但心底里已在计划着怎么收拾秦云了。 林臻不知道萧陵是怎么想的,继续道:“你擅自做主让我来东京,我最开始的确很生气,但你说的有道理,我后来想了,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唉,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是我太孬了。” 这些话显然是林臻酝酿了很久的,说到嘴边还是怪不好意思的,他笑了笑,看了看萧陵,自嘲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不服我这个师兄?明明你什么都做的比我好,但我还要来管你。” 萧陵却是静静地看着林臻,似是想把林臻看穿,然后用手拉下领口,拿出脖子上用红绳挂着的一块薄玉片,色泽明润,但并不珍贵,但却被他当宝贝一样挂在胸口。他道:“师兄,我对你,如同对此玉一般,一直放在心口。” 林臻不料萧陵竟还戴着这块玉片,惊诧道:“这不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吗?” 萧陵的脸上绽开暖暖的笑意,“是,那年我满十岁。” 林臻也笑了,那玉片是他有次去外地跑腿时长辈送的,后来适逢萧陵生日,就转手送了萧陵,“没想到你还留着,都做侯爷了,也不嫌寒碜?” “师兄觉得寒碜?” “恩……” 萧陵眉眼弯弯:“那师兄再送我一块好的吧!” 林臻挑眉,“原来你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行,等你二十岁生辰那天,我重新送你一块儿……话说回来,你行冠礼那天在龙都,那你最迟八月初就要动身啊。” 萧陵的眼神暗了暗,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他递了一个包子给林臻,道:“师兄快点吃吧,都要凉了。” 林臻接过,也没注意到萧陵的闪烁其词,只觉得心里少了一个大疙瘩,舒畅了不少。而萧陵则在一旁思考着怎么样才能避免让林臻也跟去龙都。 龙都实在是对于林臻而言太危险了…… “萧陵?” 萧陵回过神来,看到林臻担忧的神色:“你怎么就不吃了,吃那么少你饱得了吗?” 萧陵看着林臻嘴角上粥的痕迹,恨不得吻上去,但幸亏理性战胜了冲动,他伸出手亲昵地抹了抹林臻的嘴角,又用舌头舔了下沾了粥的指头,笑道:“这下我就吃饱了。” 林臻脸一红,觉得有些别扭奇怪,但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只有嗔道:“别闹!” 萧陵先撑着下巴看林臻,忽然觉得自家的师兄迟钝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 这天之后,林臻和萧陵的关系又好了起来,虽然比不上当年的形影不离,但起码林臻对萧陵的态度不再是淡漠和客套了,而萧陵也不似在林家庄时说些直白的话了。 每天的三餐萧陵都要拉着林臻一起吃,而林臻也会督促萧陵和自己一起练剑。 有一次,初碧去给林臻送洗干净的衣服,结果却看到林臻在给萧陵补衣服,紧密的针脚,做起针线活来十分熟练。 “林师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林臻手上的这件月牙白长袍是萧陵昨日命人丢掉的那件,“你在干什么?” 林臻嘴里还抿着个线头,吐掉后道:“你看萧陵有多浪费?那么好的一件衣服,不就破了个口子吗,竟然就不穿了!在外面那么些年,变得那么奢侈浪费怎么行?” “……”初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以前我们师兄弟的衣服,每人也就那么三四套,破了都是我补的,缝一缝照旧能穿。又不是姑娘家家的,讲究那么多干什么?你说是吧。” “你说萧陵自个儿也不知道珍惜,那么好一件衣服穿着也不注意点,划那么大一个口子,啧啧。” 初碧没有吭声,默默地走出了房间,为林臻关上了门。 后来初碧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萧陵,没想到萧陵变本加厉,丢的衣服越来越多,最后林臻实在受不了,去好好“教育”了一顿萧陵,萧陵却笑得一本满足。 第八章 一起命案 五月一过,六月卷着夏日暑雨滚滚而来。 林臻走在街上只觉得热得很,后背湿了一片,他也只好微敞衣襟,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手臂。秦云常说他是个火炉,其实仔细想想也形容得非常贴切,他当年虽是被丢弃在雪地里,却丝毫没有染上寒气,夏天怕热,冬天倒暖和,经常用来给师弟们暖手。 萧陵倒是不驱使他去收拾那些可除可留的小喽啰了,但他反而觉得一天闲得无聊,便主动提议带萧府里的灵师练功,心想好歹他林臻也是林家庄响当当的大师兄,带萧府里的那些少年绰绰有余。林臻心眼好,与那批少年也相处得其乐融融,他这话一说,初碧等人的脸上都是欣喜的笑容。 谁料萧陵脸一沉,竟然很干脆地否定了这一提议。又怕林臻不悦,便将每月考察萧陵名下客栈茶铺等生意的差事塞给了他。 如此一来,他又成了跑腿。 林臻走到了东市的一家茶楼,核对了地点和名字,没错了,这便是今日他要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最开始他还以为萧陵记不清这茶楼的名字了,便只好在单子上写了“小茶楼”一词。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这间茶楼普通到连一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古棕色的匾额上直直白白地用金字写道“小茶楼”三字。林臻挑眉,撩帘而入,生意竟是出人意料的红火。 他在二楼找了个地方坐下,走了那么久早就口渴了,心想反正看完这里就要回去了,在这儿喝会儿茶水也不妨,便点了壶毛峰,悠闲地饮起茶来。 茶楼中心设有一个台子,林臻的手旁就是栏杆,往右一看便能看到底下戏台的情况。一般的茶楼都会设这么一个戏台,平日里请些说书的弹唱的在上面,供茶客解闷。 今日在台上的是一个抚筝的姑娘,一身白绿相间的衣裳,素雅中带着一丝清冷,琴艺精湛,指尖拨弹处便是高山流水之音,娴熟得仿佛手下生弦。 林臻不是文雅的人,自是听不出这是什么曲,但就是觉得无比悦耳。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琴声温软如春日花鹂,这位姑娘的琴音犹如山间笔直而下的泉水,干脆,清冷,有着几分决绝,又让人想起高山上的松柏,雪里的红梅,悬崖上的野草,坚毅不可摧毁。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女子的声音也如她的琴一般,冷冷的,字字清晰,如冬日呼啸而过的寒风,又如幽谷里的溪泉。 林臻对这位姑娘很是好奇,可惜的是从他这个角度无法看到那人的正脸,只有看见她背影单薄,却丝毫没有让人有柔弱之感。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字字如玉珠落在人心上,留下无法复原的塌陷。 听了一会儿,林臻对女子所唱的词也大体明白了,不由地有些惊诧。这位姑娘所唱的,并非世俗传唱的那些小曲儿,而是控诉贪官污吏的民歌,寓意露骨,字句犀利。 “啪——”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一个摔碗声所吸引,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粗犷大汉站了起来,满脸不耐,“爷来这儿是来喝茶解闷的,谁要听你叽歪这些苦凄凄的东西?什么老鼠啊什么死啊不死的,你们茶楼是最近死耗子太多了还是怎么着?” 众人皆笑,起哄道:“就是就是,听着这些,小爷我茶水都喝不下去了!” “三娘来一首《俏郎君》吧!” “对对对,《俏郎君》!哈哈哈哈哈……” 林臻皱眉,想要站起来为那位姑娘说几句公道话,但却不料女子丝毫不为之所扰,歌声依旧,筝音潺潺,带着阵阵凉薄之意。忽而筝声一转,扫弦阵阵,如雷霹雳,如乱马踏蹄。 忽然停下,这便是曲终。林臻在那一瞬似是听到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如此微弱,却又清晰。 女子站了起来,径自走下了台,背影孤傲。 林臻对她颇感兴趣,拉住了一个小二,问道:“小二,刚才弹琴的那个姑娘是谁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她住在我们这儿,靠弹琴讨口饭吃,大家都叫她陆三娘。”小二顿了顿,又道,“这姐姐傲着呢,不常跟咱们说话,这都是这个月第二次惹客官们不满了。” 林臻一听,更是对这位陆三娘多了几分欣赏。心想下次带着萧陵一起来听这位陆姑娘弹唱。 ` 林臻回到萧府时已经申时了,想要去找萧陵,却找不到,碰到齐叔一问,才知道萧陵不在府上了,他去了…… “什么?”林臻瞪大了双眼,“你说他又去醉花楼了?!” “哎哟林公子你听老仆解释!”齐叔一看林臻的脸色便知他想偏了,急忙道,“醉花楼出命案了,萧大人才赶了过去!” 林臻一听,松了口气,但一听出的命案,又惊道:“命案?发生什么事了?出这种事难道不该由知府出面吗,萧陵跑去干什么?难道是妖魔作祟?” 齐叔被林臻的一长串问题绕的脑袋都晕了,只有简明扼要道:“死的就是东京的知府,其他的老仆也不清楚,林公子要是想知道就去醉花楼看个究竟吧。” 林臻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萧陵,于是又出门而去。 东京知府死了,那百锦城便全由萧陵一人掌控全局,林臻心想自己能帮着分担点就帮着点。 赶到醉花楼时那里已经被官兵围住,幸亏其中有萧府的人认出了林臻,林臻这才得以进去,上了楼,被带进了一间房间。 房间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整洁干净,也没有浓重的血腥味,淡淡的脂粉气洋溢在屋内。林臻绕过屏风,便见着了尸体——两个中年男子倒在床上,衣服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只是稍微有些凌乱,另外还有三个打扮妖娆的女子躺在地上,与那两个男子不同的是,每个女子的脖颈下巴都溅满了鲜血。 萧陵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静静地思忖着,察觉到了林臻的到来,抬头道:“师兄,你来了。” 并没问林臻为何而来,因为他早就猜到林臻会因为担心他而来醉花楼。 因为他知道,师兄就是这么一个爱操心的人。 林臻问:“这两个里哪个是东京知府?” 萧陵指了指哪个穿绿衣服的,“喏,就是他,王云磊,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明明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但林臻却想笑,因为萧陵的语气,就像是个孩子在告状一般。他忍住笑,板着脸,继续问:“他旁边那人是谁?” 萧陵冷哼:“皇上派下来的钦差曾泽。这两人聚在一起,多半在谋划什么脏事儿。” 林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两位朝廷命官死在妓院里,此事非同小可。他问:“有头绪了吗?” “师兄你看,”萧陵起身,带林臻看床上的尸体,“虽然具体的还要等仵作验完尸后才能知晓,但我看了看,这两人身上无一处伤口,也没中毒的迹象,最重要的是……” “妖气。”林臻接道,他能在尸体身上感受到微弱的妖气,“看来凶手是妖了,它吃了这两人的魂魄。” “不一定。”萧陵又蹲下,指着女尸的脖子,“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林臻也蹲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女尸,这才发现,每个女尸的颈部都被穿了一个小孔,而血就是从小孔喷涌出来。那个小孔极小,若不是萧陵提醒他仔细地看,他都不会发现。 林臻将一个女尸翻了过来,发现这个孔竟是两边对称,如此说来,便是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这三个女子的颈部,杀死了她们。 “师兄,如果凶手是妖,还费得着用凶器杀人吗?”萧陵道。 林臻再低头看了看那个孔,“凶手是用的针吗?”如果是针的话,得用多强大的内力,才能让它刺穿颈部?而且房间的地上也没有针,莫不是被凶手收了起来? 萧陵也不清楚,他虽能力卓越,却没接触过调查命案这个领域的事情,着实无能为力。 林臻道:“不如我们换种方法来想,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被杀?这两个一个是知府,一个是钦差……皇上给这位钦差大人的使命是什么?” 萧陵想了想:“曾泽……我记得,皇上派他来调查各城财政。” “王云磊是个怎样的官?贪吗?” 萧陵冷笑:“反正他一直嫌我挡了他的发财路。” 林臻一听,心想这可闹大了,还涉及了朝廷里的一些事……不过这凶手到底是人是妖?若是妖,那为何会在女尸上留下伤口?若是人,那为何会夺走曾泽和王云磊的魂魄?而且,为什么会以两种不同的方法杀死这群人?难道凶手不止一个? 林臻想得头都大了,萧陵也实在不想再对着这群死尸了,于是对林臻道:“师兄,这里就先交给仵作验尸吧,我们先去吃晚饭。” 林臻揉了揉太阳穴,“不行,我还是要再想一下……王云磊一死,谁受益最大啊?” “我。” “啥?”林臻一惊。 萧陵幽幽道:“朝中的人都认为,王云磊是限制我的一枚重要棋子,现在他不明身亡,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多半要造谣说是我害得了。” “怎么会?”林臻第一次听萧陵叹气在朝中的人情世故,没想到萧陵的人缘竟然那么差。 萧陵笑了笑,显然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师兄,走吧,吃饭去。” 第九章 炎译来访 今日萧府有贵客。 来者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清秀,眼角上挑,长发卷曲,竟是少有的暗红色。他穿着金边红袍,露出些许苍白的胸膛,胸口处挂着一颗琥珀球般的珠子,泛着神秘的光泽。 他冲着林臻咧嘴一笑,眉眼中都是轻狂:“这位小哥哥怎么以前没见过呢?” 林臻对这个少年是有些警惕的,虽是这是萧陵的客人,但他一见到这个少年,心里的不安就如雨前的蚁群一般,骚动起来。 今天距离醉花楼出事已经过了三天了,三天的思索,依然没有头绪。林臻也没放弃,本打算今天吃完早饭就出门和萧陵一起调查的。 却没想到小厮通报,说戚国炎译公子造访。 萧陵看着炎译,一脸漠然:“你来干什么?” 炎译瞪着萧陵,动作和表情都很夸张:“不是吧,苍龙!你就这么对我?我们少说都认识一百来年了!怪不得大家都说天界的人冷漠得很!你……” 萧陵皱眉,打断道:“我已转世为人。” 炎译一愣,眨了眨眼看向林臻,又看向萧陵:“这位小哥哥知不知道你的事?” 萧陵满眼风雪的冰冷,恨不得撕了炎译的嘴,“他是我师兄。” 炎译这才会意,没有才抖出什么陈年旧事,他翘着腿,舒舒服服地靠在藤椅上,冲林臻笑道:“小哥哥长得真有味道,可否告诉我姓名啊?” 林臻皱眉,心想此人说话怎么如此轻佻,萧陵又怎么会和这种人打交道……刚想回答,却被萧陵抢了话,萧陵一把拽着炎译的领口,低声冷冷道:“炎译,要是你敢对师兄有什么想法,小心我剥了你狐狸皮!” 炎译挑眉,“原来是这么回事哈。明白了明白了!” 萧陵这才送开口,坐了回来。 林臻听他们的对话听得犯糊涂,对炎译的身份更添一份疑惑,他道:“在下林臻。” 炎译理了理衣服,见林臻答了,笑得十分高兴,他大大咧咧道:“炎译,双火炎,言旁译,狐族最漂亮的一只火狐狸是也,幸会幸会。” 林臻惊诧,原来这个少年是只狐妖,他还从来没见过有哪只妖会如此坦然地自报家门的。要么是对萧陵十分信任,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功力十分得意。 炎译坐了那么久,林臻竟一丝妖气都没感觉到。据说妖魔鬼怪中的贵族能隐蔽自己身上的妖魔气息,混迹于人群中而不察。如此看来,炎译并不如外表看来那么简单。 萧陵见林臻对炎译的事情陷入沉思,心里不悦,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其实就是无聊,来找你玩……”看到萧陵的眼神,炎译硬生生地把那个“的”字吞了下去,换上一脸正经的表情,“当然是开玩笑的。其实我是来找我哥哥炎久的。” 萧陵:“他不是已经离家出走几十年了吗?” “恩,听说你们这里发生了一起奇案?” 林臻以为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便问:“人是你哥哥杀的?” 炎译一脸悲痛:“当然不是!我哥哥是何其善良正直!他要杀,还不得屠城吗!” “……”林臻汗颜。 炎译道:“这是一个又悲伤又冗长的故事,那一年,哥哥爱上了一个凡人……” 萧陵不耐道:“废话少说,说重点。” “这起案子和我哥哥有关。” “……”这不就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吗?! 林臻叹了一口气,从来没见过这么难对付的人:“算了算了,你从头开始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在听了炎译将近两个时辰声情并茂的讲述后,林臻对事情的认识总算有了个雏形:炎译是狐族的现族长,而炎久是前任族长。在南陵年间炎久很俗套地爱上了一个凡人,结果那个凡人在一场大火中死了,炎久伤心欲绝,从此销声匿迹,与炎译失去了联系。 “这个东西,”炎译拿起胸口的那个琥珀球,“叫摄魂珠,是我们狐族代代相传的宝物,只有两颗。父王死之后,我和哥哥各得一颗。这东西能吞噬人的魂魄,但对于我们来说拿着也没用,只当个传家宝保管着呗……哥哥心疼那个凡人,就送给了他用来防身,后来也就是在灰烬中找到了这枚珠子,哥哥才确定那凡人已经死了,啧啧啧……那凡人长得可真好看啊,想想也挺可惜的。” 眼看炎译又要扯到其他话题上了,林臻开口道:“王云磊和曾泽的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口,魂魄尽毁,难道是死于这摄魂珠?但照你这么说,摄魂珠不应该是在你哥哥身上吗?” 炎译道:“这摄魂珠对于他而言也是个伤心物,或许是送了人?我猜j□j不离十,哥哥才不屑于拿这种东西去杀人。我哥把这个看得重要,不可能随手乱扔,也不可能是被人偷走,没谁有那本事。” 这时,萧陵沉声道:“我查过了,五年前,在回城和安城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而最早的出现在十年前长安礼部尚书张钊的府上。” 林臻道:“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摄魂珠所为,那么炎久最迟是在五年前把摄魂珠转手送人的。” 炎译难得正经了一回:“我也知道这三个案子,族中长老有专门去看了尸体,都认定是摄魂珠无疑。我此次来,长远的是为了找哥哥,同时也是为了收回摄魂珠,以免祸乱人间。” 当今天下,人与妖共处,妖魔鬼怪各族虽仍有残害凡人者,但各族总体都是抱以与人界互不侵扰的心态。这很大原因是南陵十七年魔王夜雨因受天谴而亡,妖魔界群龙无首,族长们都怕步夜雨后尘,因此都要求族人安守本分。 但其实说来,夜雨也并非罪大恶极,危害人间。千年以前,群魔作乱,闹得人界乌烟瘴气,各族明智者目光长远,料想按此发展下去,妖魔必灭,因此集各族精血,孕育而出了一代魔王夜雨,来统领妖魔鬼怪。在夜雨的统领下,人界与妖界渐渐分离,人间重见光明。 林臻心想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炎公子,那你想怎么调查?” 炎译又恢复到吊儿郎当的样子,摆摆手道:“不急不急,事情你越急越办不成。”说着摸了摸下巴,笑道,“林哥哥,干脆你陪我一起出去逛一逛吧!” 萧陵阴恻恻地笑道:“不如我陪你逛一逛?” 炎译赶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苍……萧大人,我是说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呢?嘿嘿嘿嘿……” 萧陵:“我昨晚查了后发现,前前后后四起案子里,死了的人都有官员,而且都不是什么好官。” 林臻一听:“行凶的莫不是个替天行道的义贼?” 炎译大叫道:“管他是不是义贼,拿着我们狐族的东西杀人,影响多不好啊是吧,要是再多发生几起命案,我们狐妖还怎么在妖界立足啊对吧。” “不管是不是义贼,都得把他先找到。” “嗯……等一下再去醉花楼看看吧,看有什么线索。” “还是师兄想得周全。” “哪里哪里,为你分忧而已。” 炎译发现眼前这对师兄弟竟然完全忽视他的存在,你一句我一句径自聊起来,气得跳了起来:“你们不要欺狐太甚!” “师兄,这里好吵,我们先走了吧。” “恩好的。” 炎译眼看萧陵和林臻起身要走,赶忙拦在前面,本想理直气壮地说一句什么的,结果被萧陵一瞪,硬话一下子就变成了软话,他只有道:“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乖。”萧陵笑眯眯地拍了拍炎译的脸,像是在逗宠物一样。 炎译心想,可怜你今生成了个凡人,我就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一般计较! ` 于是两人一狐又走了一趟醉花楼,在那个房间待了一个多时辰,依然一无所获。 “这人海茫茫的,往哪里去找啊……”林臻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满以为多了一个人就能多发现一点东西,结果炎译一来,就忙着勾搭青楼里的姑娘,一点忙都帮不上。 “大人别烦,喝口茶吧。” 抬头一看,只觉得端茶水来的姑娘分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朝月见林臻疑惑的神色,便道:“小女朝月,之前大人来我们这儿找萧大人时小女在房里抚琴。” “哦……”林臻却记不太清楚了,当时实在是气得不轻。 朝月见林臻和颜悦色的,不似那天那般凶恶,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醉花楼因为发生了命案,官兵进进出出的调查,这生意也实在是做不下去了,只有关门歇业,楼里的姐姐们都说楼里是着了魔进了鬼,吓得一个二个疑神疑鬼。 朝月一出,炎译就走了进来,春风满面,一点都不心急。 萧陵讽刺道:“摄魂珠是长在那些女人的脸上还是胸上了,把你高兴成那样。” 炎译拉吧凳子就坐了下来,一副二世祖的样子:“那是你没有情调!”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萧陵忽然问:“那个凡人是个怎样的人?” “哈?谁?” “炎久喜欢的那个。” “哦……他啊……”炎译想了想,“挺孤傲的一个人吧,清清冷冷的,比你还没情趣!但听我哥说,是个倔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固执得可怕,骨子里挺极端的……你怎么忽然问起他?” 萧陵道:“随口问一问而已。” 炎译夸张地叹了口气:“那人真是古怪极了!我还从没见他开怀地笑过呢……唉,不过我还是挺喜欢那人的,因为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萧陵暗叹,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女子,竟让阅人无数的炎译都觉得惊艳。 也难怪炎译的哥哥炎久竟会为之伤心到这种地步。 他看了眼林臻,试着按照自己的思路想着……要是师兄是那个凡人,而他是炎久,那他会将摄魂珠转送给什么样的人呢? ——结论是,他根本不会转送给别人,他会胡乱杀一通出气后,带着摄魂珠一起去给师兄陪葬。 萧陵苦笑,这个推想的前提便错了,他根本不可能成为炎久,林臻也绝对不会是那个凡人。 一切踪迹都无从觅起。 第十章 歪打正着 知府和钦差在东京被杀,皇上派出大理寺正到东京进行调查。而萧陵作为此时东京之首,自是要前去陪同,就算查不出个所以然,好歹也能为自己正身。 这种涉及官场的事情,萧陵希望林臻能不接触就不接触,而林臻也自知是个闲杂人等,跟过去只会徒增麻烦,便留在了萧府,在自己房里看会儿书喝会儿茶。 但偏偏会有人来扰你清闲。 “林臻!”炎译毫不顾忌地推开林臻的房门,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我们出去玩吧!” 林臻手一抖,茶水洒出了几滴,饶是从小到大都在照顾师弟的他,也对炎译有点头疼。他尽量让自己笑得和善点:“你都那么大把岁数了,怎么还童心未泯?” 的确,炎译看起来和秦云差不多大,但听萧陵说,这家伙起码活了有三百岁,外表看起来纯良天真,内心其实狡猾无比,彰显狐族本色。但林臻总是会忍不住地将炎译当成自己的小师弟般的人物来看,分不清那份顽皮是本性还是伪装。 炎译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手一拍桌子:“肯定是苍龙……哦不,萧陵他跟你说了我的坏话!哼,他走之前还来警告我不要来找你!真是坏透了!” 林臻好奇地问:“苍龙?你为什么管萧陵叫苍龙?” 炎译眨了眨眼,咧开嘴糊弄道:“没什么,我随便给他起了个花名叫来玩的。” “你和萧陵是怎么认识的?” 炎译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他心里很快就编出一个像样的故事了,“哦哦,前几年他来戚国,想收了我,我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林臻惋惜道:“怎么没有收成?” 炎译大笑道:“那当然,我好歹也是狐族一族之长!怎能就范呢,我自是宁死不从!哈哈哈哈……” 林臻心想,就萧陵那个性子,碰上你这种厚颜无耻的,还不把你打得鼻青脸肿? 想象着炎译鼻青脸肿的狼狈样,林臻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一回神就看到炎译猛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责备道:“你干什么!” 炎译没有马上后退,而是仔细地看了会儿林臻,才退回去,笑道:“真是奇怪,我一见着你,就觉得分外亲切……不,也不能说是亲切吧……” 一种类似于敬畏的心情油然而生。 炎译脸上依然是笑,但眼神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刚刚凑近了去闻去看,确认是林臻是一介凡人无疑。只有自嘲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有点怕萧陵,所以连带着对林臻都有点怕了? 那时候炎译还不明白,这是妖魔的一种天性,与生俱来,铭刻在血液和灵魂之上——对王者的臣服。 林臻只当炎译又在说胡话来逗自己,淡淡道:“这真是鄙人的荣幸。” 炎译见林臻明显不想搭理自己的冷淡语气,也不识趣,还一个劲地找林臻说话:“林臻啊,你多大了啊?” “过了今年冬至,就二十四了。” “哦……”炎译拉长了声音,若有所思,忽然问,“不如我们去青楼玩玩吧?” “噗——”林臻刚喝的一口茶水登时喷了出来,心想这个炎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擦了擦嘴角,一脸严肃地拒绝道:“要去你去吧,恕我失陪。” “好吧好吧,那陪我出去逛一逛总行吧?”炎译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如果此刻他露出原形,那肯定是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狐狸,“我待在这里都要发霉了,思兄之痛缠绕着我,我都快无法呼吸了!” “……” “啊!真的无法呼吸了!难道我真的要因相思而死吗?对象竟然不是如花美眷,而是我那个残忍的臭哥哥!”炎译做势要哭的样子。 林臻还想给自己倒杯茶,结果发现茶壶里已经没有水了,也觉得有几分没趣。忽然想起那天在小茶楼看到的那个姑娘,兴致便起来了,道:“走吧,我们去茶楼喝茶。” ` 炎译一听林臻同意陪他出去了自然欢喜得不得了,结果出门后就自顾自己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打趣下这边的姑娘逗一下那边的小猫小狗,把要和林臻一起去茶楼听曲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苦着脸对林臻道:“茶楼那么闷,不去不去!林臻你去吧,你说个地方,东京我可熟着呢,我等会儿在外面等你。” 林臻拿炎译没办法,把小茶楼具体在哪儿说了后,炎译忙忙点头称知道了,转身就去跑到卖冰糖葫芦那里买糖葫芦去了。 没了炎译,林臻也乐得耳边一片清静。 然而,当林臻走到小茶楼门口时,却正好看见一个女子抱着用布裹好琴,从门口走出来,身后是一个跑堂的,在她身后念叨着什么,说完后便丢下女子一人在门口,自个儿又进了茶楼。 女子孑然一身,黛眉凤眼,瑶口琼鼻,长得明艳,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裙,身影看上去倒有点像是前些日子看到的陆三娘。 林臻见她独自在茶楼门口站了一会儿,仰头看了看天,神色自若,却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子清冷,心一好奇,便走上去搭话:“姑娘,你可是……这茶楼里弹琴的陆三娘?” 女子不料林臻会来跟她说话,脸上浮现一抹惊讶,但很快又是淡淡的神色:“我不是陆三娘。” 林臻有些尴尬,没有想到竟然会认错人,刚想道歉,却又听那女子道:“陆三娘是那些人方便称呼我,胡乱取的。我的名字是陆曦寻。” 林臻笑道:“原来如此。我前些日子听了陆姑娘的弹唱,很是欣赏,今日来这儿也是想再一饱耳福。” 陆曦寻将林臻打量了一遍,依然很淡漠:“公子算是白跑一趟了,我已经被茶楼赶了出来,不唱了。” 林臻一惊,原来那个跑堂的是在赶人,“为何?” 陆曦寻看着林臻,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目光却老成得像是活了几十年的一般。她道:“世人昏碌,不愿听警世醒人之声,自甘沉迷于花街柳巷靡靡之音。我陆曦寻,也不愿为这群醉生梦死的人弹唱。” 此话一出,当真震撼到了林臻。陆曦寻字字犀利露骨,也不怕被人听去。林臻心生佩服,刚想说一句,就听炎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臻!离那个女人远一点!” 话音刚落,炎译就施展法术到了林臻身旁,伸手一把抓住陆曦寻的手,脸上没有之前的轻浮:“林臻,这家伙是个半人半鬼!” 陆曦寻脸色一变,林臻一愣,伸手探向陆曦寻的颈部,果然空有温度而无脉搏,正是半鬼之身! 陆曦寻也不过分挣扎,冷笑道:“是,我就是半人半鬼,你们要怎么着?这东京妖孽多得去了,你们偏偏管上我来了?” 炎译看她的语气与眉眼,竟有熟悉的感觉,然后只觉胸口一烫,拉开衣襟,摄魂珠在熠熠发光。 “摄魂珠在你身上。”炎译惊诧地盯着陆曦寻,伸手就想试探,修长的手指指尖凝聚着淡淡红光。 陆曦寻这时却冷冷开口:“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做未免太显眼了。放开我,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 炎译笑道:“半鬼姐姐,你说放开就放开?你是不是太不把狐狸的脑袋当回事了?” 说着,他握着陆曦寻的手加重了力度,陆曦寻吃痛,趁机大叫道:“来人啊,这里有登徒子要轻薄我!来人啊!” 这茶楼门口本就是人来人往,陆曦寻这么一喊,登时有好多路人都投来目光,有几个热心的还走了过来。 炎译不得不放手,谁料刚一放手,陆曦寻就扔下琴跑走了。 林臻和炎译见状,顾不得那么多,赶快追了上去,没想到刚一拐角,就见陆曦寻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唉!竟然让她给跑了!”炎译烦躁得很,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臻没想到陆曦寻竟然就是他们一直要找的凶手,难以置信道:“陆姑娘竟然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炎译挑眉:“误会?林臻,你看。”说着,他带林臻回到小茶楼门口,抱起陆曦寻落下的那把琴,拉开布包,露出琴弦。 林臻不解:“这是陆姑娘的琴,有什么不对劲吗?” 炎译笑道:“我们兽类比你们凡人的鼻子可灵敏多了,这琴上有血气,虽然很轻微,但我可是闻得很清楚。” 林臻端详着那台琴,发现有三根弦格外的新,“这三根弦像是刚换上的……”而且这三根弦依次排列,是音最高,弦最细的那三根。 炎译闻言,也定睛一看,想了想,恍然道:“我可算知道那三个j□j姐姐是怎么死的了。” 林臻不解,看了看炎译,又看了看琴弦。j□j是死于脖子上的细孔,那个细孔……难不成……他惊道:“难道是琴弦?” 区区丝弦,竟然能穿过人喉,置人于死地?! 炎译笑道:“这有什么难?你以为妖魔鬼怪比凡人胜在哪里?不就是力量吗!” 林臻深吸一口气,“真没想到,凶手就这么被我找到了。” 炎译拍了拍林臻的肩:“有缘分有缘分,你简直就是当灵师的料啊。我们现在抱着琴先回去吧,等萧陵回来再去一起去找那女人。” 林臻一听,急道:“那怎么行,等萧陵回来,陆曦寻早就逃离东京了吧。” 炎译得意地挑眉:“放心,她走不出东京的,我刚刚那一握,其实给她下了毒,估计她这会儿伤的不轻,走都走不动路。” 就在他抓着陆曦寻的手审问那会儿,毒就通过他的指尖,渗进了陆曦寻的身体里。 炎译心里暗叹林臻真是好运,殊不知,这并非是运气,而是冥冥之中,林臻原本应有的本能悄悄地显露而出。 第十一章 来龙去脉 萧陵回府后,只看到炎译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在大堂嗑瓜子,翘着个二郎腿,哪里有半点族长的样子。 “师兄呢?”萧陵皱眉,开口问道。 炎译吐了个壳,砸了砸嘴:“今天我们找到凶手了,叫陆曦寻,是个唱曲儿的姑娘,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她……” 萧陵的脸色已经阴了下来,瞪着炎译:“师,兄,呢?” 炎译见萧陵要生气了,赶忙正襟危坐,道:“他不听劝,去找那女的去了。” 一阵阵寒气从萧陵身上散发出来,让炎译感到一阵压迫感:“你让他一个人去了?” 炎译吞了口口水,干笑道:“我不得留下来提醒你情敌出现了嘛。” 萧陵一听,想剁了炎译的心都有了,他恶狠狠地剜了炎译一眼:“真是多谢了!” 炎译笑嘻嘻地摆手:“不谢不谢,应该的应该的。” 萧陵懒得再跟炎译费口舌,径自急匆匆地出门找林臻去了。 炎译再后面叫道:“啊喂你等等我啊!苍龙你这个见色忘友的混蛋!” ` 林臻手里握着炎译的摄魂珠,先是找了各个医馆药铺,以为陆曦寻中了毒应该会去看大夫解毒,但一个找了一下午,走了半个百锦城,都没有任何陆曦寻的踪迹。 他抬头看着渐晚的天色,心里担忧更多的不是让陆曦寻逃之夭夭了,而是担心她中毒不治,危在旦夕。 林臻向来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慈悲心绝对没有到泛滥的程度。他知道陆曦寻很有可能是好几起命案的凶手,但听了她的琴和歌,以及那番话后,无论如何他都相信陆曦寻所作所为必事出有因,不说苦衷吧,总是有她的道理的。 如此想着,他凭着自己的直觉走出了北城门。此时已经傍晚,夏日天黑得晚,因此还能看清四周景物。西门一出,一路古道,两旁荒草,没有什么可藏身的地方。 林臻有些灰心,要是萧陵在身边,烦恼也有人担,但现在就他一个人。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甚至没留意到阴下来的天,被一场大雨淋得措手不及。 夏雨来得突然,来得猛烈,却也来得快。林臻抱着头往前跑,这时才记起上次给萧陵当苦力在这里除狸猫妖的时候看到向东的方向有一间破庙,心里也不是很确定,只有咬牙往那个方向跑去,希望能暂且避雨。 走进破庙,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林臻抹了一把脸,刚要转身,脖子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了。 “原来是你。”掐着林臻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林臻找了半个东京都没找到的陆曦寻。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乌紫,说话微弱,是逞着强在挟持着林臻,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上了。 此时陆曦寻的手已经不是白天见着的那种普通女子的手,现在她已显露出半鬼之身,手指细长,指甲又尖又长,陷在林臻的皮肤里,直渗出血来。 林臻被陆曦寻掐得难受,咳了几声,道:“陆姑娘……我不会伤害你的……” 陆曦寻冷笑,盯着林臻,“你是谁?” “我是林臻。” “官府的人?” 林臻心知陆曦寻误会了,忙道:“我是萧府的人!” 陆曦寻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回答,一愣:“萧府?你是国灵侯的人?” ……我才不是国灵侯的人,我是他的师兄! 林臻听着陆曦寻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疼痛之际脑袋里竟然纠结起这个。 忽然林臻只觉刮了阵风,吹得自己一冷,脖子上的压迫感顿时消失了,疼痛也减轻了。眨了眨眼,定睛一看,陆曦寻已经摔在了地上,随她一起落地的还有一把青伞,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这一脚踹得狠毒,直把人一下踹到了另一边去。 陆曦寻本来就中了毒,身体虚弱,刚才威胁林臻完全是在勉强自己,现被这好好一折腾,登时吐了一口黑血,面若菜色,气息奄奄。 她抬起眼,看到的便是怒气腾腾的萧陵,一袭青袍随风舞动,杀气毕露,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手中握着一把红伞。陆曦寻明白过来,萧陵手中本有两把伞,在门外看到如此场景后便用一把伞打下了自己掐着林臻的手。 陆曦寻不知萧陵身份,只暗惊此人绝对不简单。 萧陵收拾完陆曦寻,赶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搭在了林臻身上,责备中流露出的尽是温柔:“师兄,你怎么都不带把伞,全身都湿了,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4节 林臻咳了咳,笑道:“我哪知道它竟然会下雨?” 萧陵道:“这雨说下就下,我不都提醒了你吗?还有,你刚刚为什么不反抗?” 林臻觉得好笑,怎么萧陵反倒像个师兄一样管起他来了,但只有“嗯嗯”答应着,然后把目光移到陆曦寻身上,皱眉道:“萧陵,你下手太重了。” 要是普通人被萧陵这么踢一下,只怕肝肠寸断,命都要没了。 萧陵冷哼:“死不了,大不了成个全鬼。” 林臻瞟了他一眼,虽看不惯萧陵冷酷的作风,但心想这毕竟都是为了救他,所以也没有说什么,走到了陆曦寻身旁将她扶了起来,道:“陆姑娘,多有得罪。萧陵,快把解药给陆姑娘吧!不然她撑不下去了!” 陆曦寻听到了林臻和萧陵的对话,眼睛直直地看着萧陵,问道:“你就是国灵侯萧陵?” 萧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 陆曦寻自嘲地笑道:“见到恩人不感谢,反而下此毒手,萧陵,这就是你的为人处世?” 萧陵淡淡道:“我不认识你,更不记得何时受了你的恩。” 可能是毒性发作,陆曦寻捂住胸口,痛得眉头紧蹙,表情扭曲,她道:“给我解药。” “给我答案,就给你解药。” 陆曦寻深吸了几口气,缓了一会儿,才道:“王云磊想要勾结曾泽,把东京府上的财政亏空嫁祸到你头上,所以我才把这两个贪贼给杀了……这个还不算有恩于你?” 林臻愕然,没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这么轻描淡写而出。 萧陵眯着眼看着陆曦寻一会儿,然后从怀中掏出瓷瓶,丢给她,看着她喝下解药后,走上前去把林臻拉到自己这边来,道:“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有恩于我。” 陆曦寻喝了解药后抬头,有些惊讶。 “只要是伤了师兄,就得死。”萧陵眼底满是戾气,“留你一条命,也是因为师兄不想你死。” 林臻闻言,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口蔓延开来,说不清是震悚还是感动。 陆曦寻也不免震惊,不料位高权重的萧陵竟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物,她看向被拉到萧陵身后的林臻,倒也不是个领情的人:“如此说来,林公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喽?” 林臻伸出自己的左手,拳头松开,炎译的摄魂珠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发着光,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手上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珠子?” 陆曦寻的脸色已经好了一些,她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打开荷包,正是与林臻手中一模一样的一粒摄魂珠。她笑道:“闹了那么半天,你们只是在找它?” 林臻道:“不,我们是通过找它来找你。陆姑娘,虽然你说杀死知府和钦差是为了萧陵,但是据我们所知,在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命案,都是出自你之手?” “是。”陆曦寻懒懒地靠着墙壁坐下来,“杀的第一个是张钊。” 林臻不料陆曦寻那么坦然,追问道:“为什么要杀他?你……你什么时候不是全人的?” 陆曦寻笑着看他:“我可不是说书的,说的没唱的好听,纵使如此,你还是要听我讲吗?” 萧、林二人也席地而坐,萧陵冷冷道:“那你说来听听。” 陆曦寻敛起了笑容,呆呆地看了会儿门外渐小的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是长安人,元汐五年我进了张钊府做唱曲的丫鬟,说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陆曦寻出身贫穷,母亲早逝,父亲原是宫廷里的琴师,却因一次弹琴时断了弦而坐了两年的牢,出来后只有在小茶楼里弹弹曲以谋生计。从小陆曦寻就跟着父亲学吹拉弹唱,长大后也经常跟着父亲出去跑场子,希望能为身体每况愈下的父亲分担。 一直到她十五岁那年,她在台上唱曲儿,不料台下坐着礼部尚书张钊。 张钊听了她的琴和歌后赞不绝口,了解到她和父亲的窘境后主动提出可以把曦寻收到他府里专门做弹唱丫鬟,供吃供住,还会给陆父每月送钱,权当陆曦寻在府中的薪酬。 虽然张钊口碑还算不错,但陆父还是有些担忧。陆曦寻虽是不舍得父亲,但一想到自己一去,父亲的生活便会好很多,便也答应下来了。 最开始的半年,过得风平浪静,张钊经常找她来弹曲,跟她聊聊天,但是后来渐渐地,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了。张钊的目光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打量,说的话也越来越暧昧,经常晚上把她一个人叫到房中弹琴,弹完后还总是会暗示她留下。 陆曦寻自小聪慧,但毕竟未经人事,表面上强装镇定,但心底却怕得要命,硬着头皮拒绝了几次后终于是惹恼了张钊。那天夜里,张钊竟然公然不放曦寻走,大门一关,将她按倒在床。 陆曦寻被张钊囚禁了整整七日,这七日来,陆曦寻受够了张钊的折磨和j□j,只要张钊一进房,她就会吓得发抖。 终于有一天,进来为曦寻梳洗的丫鬟是与她平日交好的姐妹鸢尾,鸢尾得知事实后也吓得来变了脸色,心一横,趁张钊不在,带着陆曦寻逃出了了张府。带回陆家后,陆父看她的模样,便猜到了一二,平素那般温和的人登时气得来想要拿着刀进府砍了张钊。 “我和鸢尾那时只有十六岁,还太天真了,竟然去报了官,想要揭穿张钊的真面目。”陆曦寻自嘲地笑着,神色中却是淡淡忧伤,“怎想到官官相护!我爹被活生生地打死!鸢尾和我也受了杖刑,张钊还嫌不够,派人将我和鸢尾杀死后,将我两的尸首投进了江水里。” 但那年夏季长安闹旱灾,江水水量不如往年,她的尸体被一块从水面突出的大石挡住。虽然被张钊的人捅了一刀后但她并没有死,坚强的意志支撑着她苟延残喘,她怨气冲天,差点成了恶鬼。 “就在这时,我被一个公子救了,他就是给我摄魂珠的人。” 第十二章 初露端倪 当时已经是黎明,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陆曦寻的伤口被江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已经疼痛得麻木了。她睁着眼,望着天,静静地躺在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又觉得没有呼吸的必要。 “即将要化为恶鬼的死人么?”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子的声音,低沉犹如暗夜的歌曲。 ……是在说我吗?原来我已经是死人了吗?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死的人不应该是张钊吗!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 陆曦寻开始挣扎起来,面部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看起来无比狰狞。 这时,一团火焰飞到了她的眉心,深深地烙了进去。她痛得来凄厉地惨叫,感觉魂魄都烧了起来一般。 “闭嘴。”那个声音又冷冷地响了起来,“不然就随你去做个孤魂野鬼。” 陆曦寻闻言,紧咬着嘴唇,忍着不再叫痛,还没一会儿,嘴皮子就咬破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痛楚渐渐消除,她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而她躺在水中,身体轻得来像一片羽毛。 她撑着坐了起来,胸口被刀捅穿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她抬头,看见岸边一个玄色的身影背对着她,正渐行渐远。 “那个……恩人!”陆曦寻冲着那人大声唤到,也顾不得衣服都湿透了,站了起来,冲那人跑去,竟不觉得沉重,反而轻快得很。 她跑到那人跟前,才发现那人是个高大的男子,身体颀长,俊朗非凡,貌若神袛,他眼角上挑,仔细一看,瞳色竟是接近黑色的暗红色。他看到陆曦寻的面容时一愣,似是有些失神,但很快恢复常态,沉声道:“我也只是让你成了半人半鬼而已。” 陆曦寻怔住了,半人……半鬼?原来她已经不是人了吗?她道:“我……我怎么会……”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男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容浮现出悲恸之色,“你身体将死,求生欲太强,怨气太重,本要成为厉鬼。我用心火将你的魂魄定住,所以你依然能有人身。” 陆曦寻太过震惊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看男子又要走了,“扑通”一身跪了下来,冲男子磕了一个响头:“恩人救命之恩,曦寻没齿难忘!他日报了仇,曦寻必来报答!” 男子看了看她,淡淡道:“你要报仇?” “张钊那个狗官,辱我清白,害我父亲,杀我挚友,我……我一定要让他碎尸万段!”陆曦寻一想到张钊,恨得牙痒痒。 男子不以为意:“你一个小姑娘,想怎么去报仇?” 陆曦寻咬牙切齿:“我与他同归于尽!” 男子默然,从怀里掏出一颗琥珀色的珠子,珠子上还串了条精细编织的红绳:“这是摄魂珠,将它对着你要杀的人的眼睛念咒,那人便会立即魂飞魄散。” 陆曦寻接过摄魂珠,记下了咒文,感激不尽,刚要再屈身一拜,却听男子道:“不要死。” 陆曦寻愣愣地看着男子,只觉得男子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神色耐人寻味。 “曦寻一生谨记恩公教诲!” 等陆曦寻磕完头起来时,那个黑袍男子早已不见。 “之后我卧薪尝胆五年,完全掌握了摄魂珠的用法,并学会了将琴作为我的武器。”陆曦寻笑着看着手中的珠子,“可笑吧,就是因为琴,我才遭受了那么多,最后也是用琴了断我的过往。” “我想我知道哥哥为什么会把摄魂珠给你了。”炎译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坐在在萧陵身旁,“你有几分像梅寒卿。” 他这几天可算是把那个凡人的名字给想了起来。 陆曦寻看着炎译,笑道:“原来你是他的弟弟……这下看来倒是有几分相似。” 炎译嬉皮笑脸道:“哪里像了?小爷可比他长得英俊多了!” 林臻眼看话题就要被炎译扯远了,赶忙道:“陆姑娘,你继续说吧。” 陆曦寻道:“元汐十一年,我在张钊出游的茶楼,杀了他。之后我便一路南下,以弹唱为生。后来也杀过两个人,都是贪官,不巧被我听到了他们龌龊的勾当,没忍住,就送了他们一程。” 陆曦寻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不小心踩死蚂蚁一般轻松。 炎译大笑:“这姑娘性格好,我喜欢!话说你是怎么混进醉花楼的啊?” 陆曦寻:“醉花楼里有个弹琴的姑娘,叫朝月。” 林臻恍然:“你假扮成她?” 陆曦寻笑道:“你怎么不说是别人眼拙,把我认错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以朝月的名义进去了,杀了几个贪官后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也比较感兴趣,来东京观察了一阵后就时常混进去听一听那些贵人们聊天。” 林臻也笑了,但欣赏归欣赏,案子总是要办的,他问道:“那我们该怎么结案啊,我们回去商量下?” 萧陵虽然对陆曦寻想要伤害林臻一事耿耿于怀,但听了陆曦寻的一番话,心里也有几分赞赏。他淡淡道:“府里有皇上的眼线,不如趁在这里讨论个结果吧。” 炎译摸着下巴,笑眯眯道:“我倒是有个提议……把事情都推到我哥身上吧!” 林臻瞪道:“这样不好吧?” 炎译道:“有什么不好?我看妥当得很!” 陆曦寻闻此,也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让恩人替我背负罪名?” 萧陵这时却开口赞同了这个提议:“这个可行。炎久是狐族前族长,朝廷那边根本奈何不了他,况且他行踪不定,已经失去消息很久了,就算派灵师去寻,也不会有结果。” 林臻道:“所以说,这样的话这桩案子就是既结了,又没结?” 萧陵挑眉:“正是。”这样子朝廷那边也找不了他麻烦。 炎译拍了拍林臻的肩膀:“我这亲弟弟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呢?要不是炎久把摄魂珠给了这姑娘,能有那么多事儿吗?这罪,本来就该怪到他头上啊!” ……你真的是亲弟弟吗啊喂。 林臻对炎译无语了,想了想,又道:“那炎久要是回来找我们报复怎么办啊?” “正中下怀啊!”炎译眨了眨眼,“也省得我那么累死累活地去找他了,干脆你们遇到没头没脑的案子就都判到炎久头上吧!” “……” “我都编好故事的起因经过结果了!就说我哥失踪了,不知道抽什么风,可能是看那些人不爽吧,就杀了他们。反正你们凡人对我们狐妖的概念不就是吸人精气吗?萧陵就写时炎久不想吸那人的精气,就改吸魂魄好了!” 陆曦寻:“……” 林臻:“……” 萧陵:“……” ` 几日后,龙都,皇宫内,一片肃静。 上官鸿霖穿着龙袍,坐在乾坤殿披着奏折,时而锁眉时而冷笑,竟没有一份满意。他身边只站着一个御前侍卫,面容清秀,目光淡然。 大内总管张盛德走上了台阶,轻声道:“皇上,派去东京的大理寺正回来了,带回了国灵侯大人的奏章。” 上官鸿霖抬头,眉眼间已有淡淡倦色,他揉了揉额角,沉声道:“呈上来。” 张盛德将奏折递给上官鸿霖,上官鸿霖展开看了看,嘴角竟微微上扬,看不出喜怒:“狐妖炎久?萧陵就这么把案子给结了?” 张盛德猜不透这位年轻的皇帝的圣意,也不好接话。 上官鸿霖将折子随意地丢在桌上,道:“派到萧府上的暗卫回来了几个?” “一个,正在门外候着呢。” “让他进来。” 张盛德赶忙下去把门外的暗卫传了进来。暗卫穿着一身黑色,蒙着脸,见到上官鸿霖时才将面巾摘下,“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官鸿霖淡淡道:“你起来吧。” “谢皇上。” “萧府最近有什么动静?” “禀皇上,两个月前侯爷的师兄林臻住进了府里,王云磊一案后狐族族长炎译登门拜访,现仍住在萧府内。” 上官鸿霖挑眉,懒洋洋地笑道:“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狐族族长?” “这……”暗卫抬头,不知如何回答,“侯爷接见炎译时,臣就在周围。” 上官鸿霖哼道:“萧陵是何其聪明的人,会不知道你们在听?” 暗卫脸色一变,但上官鸿霖并没有在为难他:“罢了,朕派你们到萧府也不是真的要监视萧陵,只是那人太懒,有什么新鲜事儿都不愿告诉朕。” 张盛德在旁边听得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皇上这么对一个臣子。 上官鸿霖道:“他那个师兄怎么样?” 暗卫道:“林臻为人老实善良,府上的人都很喜欢他,侯爷他……非常亲近林臻。”他在一旁默默关注着萧陵对林臻的一举一动,惊诧不已,那个喜怒无常的萧陵竟然会那么黏林臻,而且每次都呵护备至,全然无那副冷傲的样子。 上官鸿霖闻此,倒是好奇起来:“怎么个亲近法?” 暗卫将近些天的事情一一讲给了上官鸿霖听,听到最后,上官鸿霖竟龙颜大悦,笑道:“萧陵这家伙也会意中人啊?哈哈哈哈朕下回见他要好好取笑取笑他,他也会有今天!哈哈哈哈……” 大堂一片安静,因此上官鸿霖的笑声显得格外大声。 张盛德和暗卫默默地在一旁,不知道是哪里好笑了。 只有上官鸿霖身边的那个侍卫,抿嘴露出淡淡的笑意。 上官鸿霖道:“把林臻的画像给朕看下,朕倒是要看是什么人俘获了萧爱卿的心!” 暗卫在监视人时必须将出现频率较高的人的模样画下来,因此一幅画像自是画得惟妙惟肖,逼真至极。 上官鸿霖展开暗卫递上来的卷轴,画中的男子长得英俊,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一般,上官赞赏地点了点头,心想萧陵还是挺会挑人的。但渐渐地,上官觉得画中的人有些眼熟,心里莫名其妙地开始不安起来。他仔细看着林臻的画像,心里的不安与忧虑竟越来越重,忽然,他明白了自己不安的根源。 上官鸿霖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已然没了笑意,竟浮现出焦急的神色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把夜雨的画像拿过来!快去!就是从离渊那里拿过来的那幅夜雨的画像!” 张盛德不明其意,被吓得屁滚尿流,赶快跑去吩咐人去藏墨阁取画。 上官鸿霖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他身旁的那个侍卫也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皱着问:“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盛德才捧着画卷跑了上来。 “容铭,你看……”上官鸿霖展开画卷,与林臻那幅一对比。 身旁的侍卫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十三章 百锦庆典 东京百锦城今日无异,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一如既往地安乐祥和,六月闹得人心惶惶的命案就这样被时间掩埋,东京人很快便将此遗忘,仿佛这里从未有过血雨腥风。 小茶楼也依旧满座,台上依旧传来悦耳的琴声,歌声依旧,歌曲却已不是犀利露骨的民歌,而是悠扬雅致的小词曲儿,伴着幽幽茶香,氤氲出一个和乐的午后。 一曲终了,琴女抱琴走下台,转身朝茶楼的一间雅间走去。 推开门,只见一个身着茶色衣服的年轻男子盘腿而坐,手里把玩着茶具,脸上浮现淡淡笑意,左颊处有一个小酒窝。 见陆曦寻进门,林臻道:“没想到昔日寒冰还能做今日春莺,陆姑娘当真琴艺了得,在下心生佩服。” 陆曦寻挑眉,坐下,也不谦让:“那是。” 林臻道:“怎么不换个去处?这个茶楼人多口杂,哪比得上萧府清闲。” 陆曦寻笑着道:“你快别提了,当日你挽留我继续待在东京,国灵侯的脸已经黑了。你还说要我住进萧府,哈哈你没看到国灵侯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给碎尸万段。” 林臻道:“萧陵待人是冷漠了点,但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本性还是很善良的。” 陆曦寻叹道:“林臻,这和他本性善不善良没有关系……当时我真是进退维谷!驳了你的面呢,怕国灵侯为了你而报复我;不驳你的面呢,又怕他砍死我。这不是横竖都是死吗?” 林臻想不通陆曦寻为什么会那样想萧陵,萧陵虽是维护自己,但也不至于过分到要把陆曦寻怎么样,而之所以不同意陆曦寻住进萧府,多半可以对陆曦寻心存忌惮罢了。他只好道:“你这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吗?” 陆曦寻道:“是啊,就是成天担惊受怕。”喝了一杯茶,她算了算日子,问道:“今儿是七月初一了?” “是啊,怎么了?” “七月七日不是百锦庆典吗?” 林臻恍然。所谓百锦庆典,是东京一年一度的大节,与夜城万灯会,龙都斗妖宴并称南国三庆,天下闻名。每到这三段时间,都有成千上万的异地人甚至是异国人前来凑热闹。 然而,这也是妖魔易动之时。人群混杂,场面拥挤,人气齐聚,于大妖而言是进食足欲的好时机,对小妖小怪而言是调皮捣蛋的好机会。 林臻叹道:“看来又要忙了。” 陆曦寻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国灵侯约了你?” 林臻不明所以,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到时候我应该会从萧府带灵师在各个街道巡逻。”这个也要约吗? 陆曦寻凤眼睁大,难以置信道:“国灵侯竟然派你去巡逻?他不约你一起去逛庆典?” 林臻道:“东京的新知府迟迟没有选下来,现在萧陵忙得来要死要活的,估计是不会去玩了,他本身也不是很爱参加这些东西。”记得在启城时赶庙会,虽然萧陵会跟着林臻去,但总是兴致缺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林臻当然不会想到,萧陵不高兴是因为一到庙会,林臻就要照顾到每个师弟,和其他师弟说说笑笑。 陆曦寻心想萧陵你一天到晚把林臻盯得那么紧,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看不住他,看来真的只有把林臻安排去巡逻了。 正寻思着,只听林臻道:“不过我对这百锦庆典还是有些好奇的,陆姑娘,你那天应该有空吧?” 陆曦寻手一抖,想起萧陵那如寒冬腊月的深夜般的眼,就只觉一阵寒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炎译兴冲冲地推开东厢的门,看着埋头处理东京财政的萧陵,幸灾乐祸道:“我跟着林臻到小茶楼,你猜我偷听到什么?” 萧陵一顿,却没有抬头看炎译,“听到什么了?” 炎译显然不满意萧陵的这态度:“你是不是很在意啊很在意啊?想知道的话求我啊求……” 萧陵抬头,冷冷地剜了他一眼,炎译马上闭嘴,停止了得瑟。但也不轻易罢休,他哼道:“不理我是吧?陆曦寻都要成你师嫂了你还不急?” 萧陵的目光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炎译咂嘴道:“百锦庆典不是要来了吗?你忙成这样,肯定不可能和小林臻一起去庆典啊!七月七日是什么日子?是七夕啊七夕!你不陪小林臻去,小林臻多孤独寂寞啊是不是,小爷我呢又有约……” “师兄和陆曦寻怎么了?”萧陵才懒得听炎译的连篇废话。 “哦,林臻约陆曦寻一起去庆典。” 萧陵看了看桌上的折子,心生烦躁,然后忽然眼色一沉,笑了起来:“谁说我那天不去了?” 炎译只觉得萧陵笑得他毛骨悚然的,心想曦寻姑娘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 七月七日如约而至。华灯初上,东京瞬间变成了灯与花的海洋,街道两旁都摆满了各种花卉,有季节花,也有在其他地方早不开放的不合季节的花种,就连平常百姓家的屋檐,都挂着花环。夜风习习,空气中洋溢着扑鼻的芳香,清新而不艳俗,让人忍不住不断地大口呼吸。花团锦簇,不愧为百锦之名。, 东京商业繁荣,风俗开放,女子出行并未加何严格束缚,此日出门游玩的女子大多都穿着绣着花卉图案的衣服,头戴鲜花,不是有好儿郎相伴,便是好姐妹几人相约一路,与花争美。 桥下鸳鸯戏水,树上喜鹊衔环。百锦庆典又被当地人称为有情人相会的节日。 当然林臻是对这些一概不知,初来乍到,也没谁告诉过他,他也没想过去问。 理所当然的,林臻接下了当夜巡逻的任务,带领一支小队,负责人最多的一段街道,从东市巡查到西市,再如此折返。期间有休息换班,而他与陆曦寻便约在换班的一个小茶铺碰头。 林臻的队伍停在茶水店前休息,陆曦寻还没到。 其间有好几个妙龄女子都站在不远处悄悄打量他。林臻抬头,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嘴角轻扬,没有半点羞涩,反而有些落拓不羁,他笑道:“可别往人少处走啊,姑娘家的要多注意下安全。” 那几个女子你推我搡,不时发出几声低笑,最后终于推出了一个人,穿着淡粉色的衣裳,额点花印,头戴桃花,长得虽不明艳,但却娇小俏丽,惹人怜爱。 她红着脸走近林臻,从头上取下那支桃花,低着头,递给林臻:“望公子能够收下。” 虽是看不真切,但想必定是红得来要滴血了。 林臻收下桃花,倒是有点意外,他真诚道:“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桃花。” 女子抬起头,脸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道:“小……小女……小女……” 最后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转身跑掉了。 其他女子见她仓皇而跑,也只有欠了欠身,离开了。 队伍里有个年龄稍长的人借此打趣林臻道:“林公子可是让咱们看了一出好戏啊!怎的最后把人家小姑娘给吓走了呢哈哈哈哈哈!” 林臻也一头雾水:“我看起来很凶吗?” 又有另一个人开口了,他比林臻小一岁,皮肤黝黑,高高瘦瘦的,他笑道:“林哥不是说约了人吗,想必是心上人吧!能被林哥儿看上,那姑娘一定长得十分漂亮喽。” 林臻刚要解释,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多谢夸奖,只不过可惜陵是男儿身。” 回头,只见萧陵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袖口和领口绣着白色槐花,袍面纯色,看起来格外雅致。他长发束起,额悬翡玉,手摇折扇,倒有几分书香门第的味道。 其他几个人见了萧陵都纷纷行礼问好,收敛了不少,明显是敬畏着萧陵。 萧陵颔首许可免礼,走到林臻身旁,淡淡笑道:“师兄,我们去逛庆典吧。” 林臻愣住了,“怎么……怎么是你?” 萧陵虽然笑着,但眼眸中的光彩已经沉了下来,不悦道:“师兄不乐意见到我?” 林臻忙道:“当然不是,只是你这几天太忙,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新知府后日便上任,我忙完后就来找师兄你了。” “哦……” “师兄约了别人?是姑娘吗?” 林臻莫名地心虚起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恩……是陆姑娘……” 萧陵摇了摇扇,笑道:“陆姑娘今天有事,不能来了。” “哈?”林臻一惊,有些急,“她出了什么事了吗?” 萧陵忍住不悦,语气也带着点不耐“炎译拉着她问炎久的事情了。” 林臻心想遇到炎译那话痨,陆姑娘肯定要烦死,两个人在一起说不定更热热闹闹的。便也不再问陆曦寻的事情了。 林臻和萧陵并肩而行,高矮相差不大,看起来倒真有点兄弟手足的味道。林臻想起过往种种,不由抿嘴一笑,萧陵见此,猜到了林臻在想什么,道:“以前小时候跟着师兄出来,总是会和师父他们走散。” 林臻道:“是啊,光顾着和你说话,把师父给跟丢了,早早回到林家庄,才发现师父他们还没回来。” 两人又聊了会儿陈年旧事,聊第一次偷喝师父的酒一起挨板子,聊岳剑枫在庙会上碰见狐朋狗友被师叔抓到好好收拾了一顿,聊当初一起练功完太饿了去厨房偷吃东西…… 林臻发现,萧陵在自己的人生里真的扮演了一个无可或缺的角色。 这时,一个暗卫出现在了萧陵身后,低声道:“萧大人,皇上有紧急密折送到。” 萧陵敛起了笑容,神色有些复杂,上官鸿霖竟然会让暗卫公然现身?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莫非他…… 萧陵对林臻道:“师兄,我去去就回,你就先在这附近等我吧。” 林臻点头,果然萧陵要事缠身,自己做师兄的当然不好为难他。 萧陵走了后,林臻想找个能休息的地方等萧陵,往人少的地方走几步,却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林臻……” “林臻……” 第十四章 初次心动 林臻提着灯,循着声音,走进了一条寥落冷清的小巷子,呼唤着他的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一会儿苍老沙哑,一会儿尖细渗人,一会儿温柔如女子的低语,一会儿洪亮如男子的慷慨陈词。 “林臻!”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语气急切,就像是怕黑的人终于抓到了一丝光明。 “谁?”林臻一惊,皱眉喝起来,提起花灯,往前一照。 眼前赫然是一只千眼狐狸! 狐妖满脑袋长着上千只眼睛,不时地眨一眨,在幽暗的小巷中发着荧荧绿光,看起来无比惊悚。 林臻愣住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看见只在师父的书上看到过的古老妖种。 而更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妖怪中的稀罕品竟朝他欠了欠身,竟毕恭毕敬地对林臻做了一个跪拜的动作,样子谦卑,声音有些颤抖,仿佛有千万种不同的声音合在一起,道:“未曾想过吾辈有生之年,能再见您一面!” 狐妖的千只眼睛同时盯着林臻,荧荧绿光,却仿佛又是千个世界的窗口一般。 林臻怔怔地看着它,竟忘记了拔剑,似乎有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飞快闪过,让他有点头晕。 忽然,就只见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白色的亮光,将他从那些令人晕眩的幻觉中抽了出来。白光如闪电般从狐妖身上劈过,林臻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剑光! 只见那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狐妖从头到脚砍了下去,如斩云泥,透着丝丝杀气,不过眨眼功夫,之前还说着话的千眼狐妖已经裂成了两半,血肉四溅。 林臻刚想躲开那横飞的血迹,只见一把折扇挡在自己面前,扇柄轻旋,扇面扑闪,竟完完整整地接下了飞来的秽物! “师兄,我才离开你多久啊,你就让这种妖孽近了身。” 侧头看去,只看那执着扇与剑的人一脸风轻云淡,一袭天青色袍子一尘不染,仿佛刚刚斩杀妖魔的人不是他一般。 然而萧陵虽是微笑着,眼底却闪过一抹惊慌。他冷冷地看着地上那具尸体,上千只失去生命的眼睛很快化作了一块块石头。看来这个千眼狐妖本身已经死期将至了,苟延残喘地来见林臻最后一面。 被师弟救下可真是太丢人了,林臻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他道:“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这种妖怪。” 萧陵将扇子丢弃在地上,将剑擦拭干净后入了鞘,仔细盯了林臻一会儿,问:“千眼妖狐的眼睛能蛊惑人心,师兄,他跟你说了什么?” 林臻被萧陵看得来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清咳了几声:“就说了一句呢,你就来了。放心吧我没事儿。” 萧陵却紧追着林臻不放:“说了一句什么?” 林臻心想萧陵真的是小题大做了,但见对方面露急色,怕是担心坏了自己,便道:“好像是说他没想到能看到我之类的……” 萧陵松了一口气,庆幸他来的早,于是也不再对这件事深究了,拉着林臻出了巷子。 林臻看着萧陵握着自己的手,怎么看怎么别扭,尴尬道:“萧陵,你能不能松开我?”毕竟两个大男人之间牵手还是很奇怪的。 萧陵幽幽地看着他,道:“师兄嫌弃我?” “呃,不是这个原因。”林臻怕萧陵误会了,“两个大男人之间拉拉扯扯很难看啊……” “我觉得师兄长得挺好看的,我也还不至于难看吧?” 林臻看着萧陵的侧脸,与平常无异,也不像是在装傻,只有解释道:“你不觉得男的和男的牵手很奇怪吗?一般不会有这样的吧。” 萧陵抬手往前一指:“那个,那个,还有那个,不都是?” 林臻一看,人群中还真有三四对手牵着手的男子,彼此年龄相仿,说说笑笑的,还不时地做出一些亲昵之举。他不禁惊诧,他知道东京民风开放,但没想到奔放到这种程度上。他不知道怎么跟萧陵解释男风这种东西,他硬着头皮道:“不一样的,他们……他们都……恋人!”说完以后也不知怎么的,脸竟然微微有些发烫。 萧陵面色不改:“小时候师兄也经常这么拉着我啊。” “那是小时候……” “难道师兄在小时候就一直把我当做恋人?” 林臻脸一下子烧得滚烫,看着萧陵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更是急得来不知所措,开口道:“胡……胡说!小时候怎么能和现在比?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想法都没有,当然能够牵手什么的了。” 萧陵故作恍然道:“那师兄现在不肯和我牵手,是因为什么都懂了还是对我有什么想法了?” 林臻答不也不是,答是也不是,尴尬得耳根都红了:“咳,我对你自然是什么想法都没有!” 萧陵一笑,握紧了林臻的手:“那我们这样又怎么了?照样清清白白的啊。” 林臻被萧陵绕糊涂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有皱眉道:“你非得抓着我的手吗?” “嗯,我手冷。” “……”林臻倒是被东京的七月天热得来满身是汗,再加上刚刚一激动,汗水更是直直地往外冒,“现在是夏天。” 萧陵淡淡道:“师兄手热,我为你凉手。” “……”好吧,林臻也不打算和萧陵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了。只好与萧陵贴近一点,把两人相握的手尽可能地挡住。 萧陵嘴角轻扬,心情甚是愉悦。 两人走到河边,东京的这条河名为锦河,与东海相通。两岸柳树枝条飘展,岸边也设了铺子,买灯笼买泥人的,还有画糖人的,热闹非凡。 萧陵看着那画糖人的老伯,忽然道:“我记得师兄小时候很喜欢吃糖人。” 林臻一看,也乐了,“好多年没吃了,当时吃得我牙疼,师父硬是给我拔了,把我痛惨了。” 萧陵想起当时林臻拔完牙后眼圈红着,大半的脸肿着的样子,乐了:“师兄还敢再吃吗?” 林臻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吃个糖人有什么不敢的?那么多年没吃了,偶尔吃一回,料它也不会闹得牙痛。” 萧陵笑得眉眼弯弯,和林臻走到了老伯面前,让老伯画一个糖人。 “客官要画什么图案啊?”老伯一抬头,就看到林臻和萧陵相互交错的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知道了!就画鸳鸯吧!” 林臻:“……” 萧陵笑眯眯道:“鸳鸯就鸳鸯吧。” 老伯显然是个经验老道的手艺人,眨眼功夫,一对鸳鸯就画了出来,精致生动。他递给林臻,接过萧陵的钱,还不忘祝福一句道:“祝你们生活美满。” 林臻:“……” 萧陵点了点头:“承你吉言。” 林臻郁闷地咬了一口,把其中一只鸟的头咬断了,“你不觉得我们被误会了吗?” “误会什么了?”萧陵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师兄,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林臻一听,脸又红了,急道:“谁、谁说我想多了?我什么都没想!”这下连吃糖人的心情都没了一半,他把糖人递向萧陵,“吃不完了,你拿去吃了吧。” 谁料萧陵也不接,身体往林臻这边靠近了点,低头咬掉了另一只鸟的头。 “好甜。”萧陵微微一皱眉,伸出舌尖轻舔唇角沾上的糖。 林臻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萧陵当真是长得俊俏极了,这鼻子这眼……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林臻的脸更红了,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干脆趁现在萧陵没抓着他的时候转身,一个人失神落魄地向桥走去。 萧陵眼眸一沉,以为林臻又在想刚刚千眼狐狸的事情,方才已经放下的担忧又浮上心头。 走到桥上,往下一看,河水里都漂着花灯,一盏又一盏,五颜六色,点亮了整条河。 如是几波河灯过去了,后面从桥洞漂出来的灯却让林臻、萧陵二人同时一惊。 成百上千盏红色的花灯不知道被用什么方法连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字,整整齐齐地顺水漂流,吸引得众人都来围观,发出笑声。 一个一个的字拼成一句话:“小爷我今儿很高兴。” 林臻感应到了河流上传来的妖气,失笑道:“我想我猜到是谁了。”心里依然暗自惊讶炎译竟然那么肆无忌惮地在那么多人面前施法。 不过炎译来了,那陆姑娘呢? 萧陵也笑了,继而伸出手,朝着河流,忽然一翻掌,仿佛控制了流水一般,那些花灯悉数被卷起的河水淹没。 林臻:“……” 炎译也就算了,萧陵也竟然那么公然地使用法术。 见花灯都消失了,围观者也都笑着散开了,这时只见炎译气冲冲了跑到了桥上,道:“萧陵!你淹我的灯干什么!” “你很高兴?”萧陵挑眉。 “是啊!” “我现在也很高兴。” 炎译心想真的是一百多年都不能摸清萧陵古怪的脾气,气得来就像一口血堵在喉咙里一样,“你太过分了!我们来决斗!决斗!” 萧陵语气淡淡的,丝毫不畏:“好啊,我们来比剑。” 炎译自知自己比不过,赶快转向林臻,控诉道:“你师弟这么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林臻皱眉,炎译以为终于有人为自己开口说话了,没想到林臻开口却是幽幽一叹:“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啊……” 炎译的心都碎了一地,抹了把脸,只有回头道:“曦寻姑娘!” 原来陆曦寻就站在桥头,本来在好好地看风景,见炎译喊她,只有走了过来,瞪道:“死狐狸本领没多大,嗓子倒不小。” 明明是对方恩人的弟弟,却被称为死狐狸。可见陆曦寻的耐心都被炎译烦得来耗光了。 炎译哼道:“我本事小?那是因为我不端族长的架子!啧啧,你们这些一百年都没活够的愚蠢的人类,我不屑于跟你们一般见识!” 林臻听着炎译的唠叨,心想自己真的是一辈子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圈朋友:侯爷,狐妖,半鬼……自从来了东京以后,当真是开了眼界。 四人吵了一会儿,只听“砰”一声,夜幕上绽放开五彩缤纷的花朵,河两岸的烟花开始放起来,一时间河上光亮,天上也生辉,耳边都是人群的欢笑与嘈杂。现世安稳,生活和乐,又有何求?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5节 正看着热闹,林臻忽然觉得手腕上传来凉凉的触感,抬起手来,一串又暗蓝色的珠子串成的手链不知何时被戴在了他的手上,那一颗颗深蓝如海的珠子,仔细一看又有复杂的纹路,每颗珠子表面都刻满了细小的符文。 林臻看向萧陵:“这是什么?” 萧陵道:“别人给我的,辟邪效果很好,师兄收下吧。” 林臻尴尬地笑道:“就刚刚着了那狐妖的道,一次而已。”心想这回丢脸真的丢大了,明明自己是师兄,却被师弟担心被妖魔袭击。 萧陵道:“不是这个问题。师兄你就收下吧,戴着总是好的。” 林臻心想那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带?刚想再拒绝,就听炎译兴致勃勃道:“狐妖?什么狐妖?” 林臻把方才在巷子里遇见千眼妖狐的事情跟炎译说了,炎译也极为吃惊,感慨道:“当真?现在的千眼狐据我所知也就只有我们族的一个长老了,没想到南国竟然还有。啧啧,可惜了可惜了,可能身体也已经不行了,不然怎么会被萧陵一剑就杀死了呢?” 炎译在那里自顾自地唏嘘了一会儿,但毕竟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妖,哪比得上现时的享乐重要?不一会儿又活泼起来,缠着萧陵等人到处去逛。 很久之后,林臻回忆起这一天,不由感叹那时的开心是何等无忧无虑。 第十五章 月夜比剑 清晨,夏日的天早早便亮了,空气中残留着昨夜全城狂欢的温度。七夕一过,百姓们照旧开店做生意,仿佛昨晚只是一场繁花似锦的梦境一般。 萧陵和炎译对坐在大堂,炎译穿着来时的那件衣裳,翘着二郎腿,坐在来时的位置上,一切仿佛都倒退到他大大咧咧地来登门拜访的那一天。 萧陵看着炎译,道:“这次怎么走的那么匆忙?”一早起来,就看到炎译坐在大堂里,说要回戚国去了。 炎译懒洋洋道:“这次本来就是为了收回摄魂珠的,任务完成了,长老们就催着我回去。啧,烦!” 萧陵挑眉:“不找炎久了?” “也不是说不找了。”炎译咬了一口包子,竟叹了一口气,“其实想想,把他找回来也没什么事情,不如就随着他在天涯海角转悠转悠散散心。你要是有一天遇见了他,跟他说起码回戚国来看看我吧,他一走,把族长的烂摊子甩给了我,别提我多闹心了。” 萧陵答应下来了,举起茶杯示意炎译道:“以茶代酒,也算是为你送行了。” 炎译撇嘴:“我要走了,你心里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啊?说一句‘此次一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见了’等温情一点的话会死吗?啧啧啧说得好像我要送死去了一样……” 萧陵道:“那我还是说‘滚’吧。” 炎译赶忙与萧陵碰了下杯,干笑道:“嘿嘿嘿嘿和你开玩笑呢,怎么那么没有情趣,就这样还想追小林臻?” 萧陵:“……” 炎译观察着萧陵的神色,悠悠地开口道:“林臻生活作息那么规律,向来是不会起晚的啊……” 萧陵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辟邪珠”炎译说出这两个词,看了看萧陵的神色自若,便接着说下去了,“若我没看错,那海蓝色的珠链并不普通,辟邪作用倒不大,镇邪效果倒不小,林臻此刻在适应那珠子,所以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醒来的。” “师兄灵术高强,这点辟邪的作用足够了。” 炎译见萧陵闪烁其词,深吸了一口气:“难道真的是……?怪不得我说瞧着林臻怎么那么亲切!苍龙,你真的……还好你赶紧把那珠子给他了,但这并不是长远之计!” 萧陵却道:“炎译,你猜对了一半,但师兄还要更复杂些。” 反正上官鸿霖已经知道了,萧陵便也不怕这些被那些暗卫听去。 炎译一听,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震惊之情,但随后他正经了起来,认真道:“此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萧陵第一次对炎译展露了接近笑的表情,想到当年两人一度势不两立,而今对方却是自己少数的能够全心信任的人。 ` 炎译估计错了,林臻一直睡到晚上才醒来。 林臻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却只有一个场景在反复出现。 大火蔓延,目所及处,皆是火光,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火焰的妖花在四处疯长,林臻已分不清哪些是火哪些是血。阁台楼宇,都在大火中焚烧,昔日阑干,此时已成灰烬。 火舌嚣张,染红了夜,天空闭着眼,对火海中的哀嚎充耳不闻。 林臻在火海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只听他在大笑,悲凉也悲壮,指着天骂道:“世人都道妖魔残暴冷血,却不知真正无情冷酷的是天界诸神!天要亡我夜雨,灭我一人便好,何故连累寿阳上下无辜的人和妖?该死的天,该死的天帝!我夜雨只恨平时对你们太忍让,竟不料你们如此步步相逼!” 林臻听得模模糊糊,想要走近一点,看清那人的模样,听清那人的声音。刚一挪动脚步,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大海般的深蓝,将他与那个场景隔离。 他敲着蓝色的屏障,迫切地想要之前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越离越远。 “砰——”一声,屏障被他敲裂了,手上流出血来,他竟感觉到了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林臻猛然睁眼,只觉得满头冷汗。 原来是梦…… 林臻用手将自己撑着坐了起来,看了眼窗外,皓月当空,风平浪静。 和梦里那带着沉重的压迫感的场景截然不同。 林臻心里奇怪,怎么还是晚上?难道他一觉下去才睡了两三个时辰?此时此刻他已然没有困意,肚子还有点饿,干脆起床穿了衣服,走了出去,顺便缓解下心中那沉闷的情绪。 不料撞见了萧陵。 月光如水,倾泻在庭院之中,潺潺细流,是带着些许凉意的柔情。 萧陵一身月白色常服,手执长剑,正在舞剑。 这把剑此时仿佛承月之名,剑背流淌着皎洁的月光,剑尖又将月色划破。萧陵动作轻快流畅,一跃一弯,一刺一挡,都浑然天成,令人不禁拍手叫好。 如出海蛟龙,叱咤风云,杀气凝于剑尖,震撼旁人。 萧陵一招一式都决绝有力,杀戮于他而言仿佛是场盛宴,他淋漓尽致,将鲜血视作佳酿。 林臻看得心头一热,轻喝一声,竟踏着石路一跃而前,剑拔出鞘,欲与萧陵比试一番。 对于林臻的忽然加入,萧陵并没有慌了手脚,只见他反手一档,竟接下了林臻横空的一剑。 “师兄。”萧陵挂上了笑容,“你醒了。” 林臻只觉得方才的沉闷之气一扫而光,现在只是满怀的激动热血,“手痒了,你就陪师兄我练练吧。” 若说萧陵是享宴者,那林臻便是名副其实的杀戮者。 不同于萧陵的非凡魄力,林臻的招式非常粗犷,每一招都让人觉得仿佛有泰山压来,有风雨席卷,野蛮如野兽,狂乱如雷电,豪气万丈,与林臻平时沉稳的性格大相径庭。 连师父林武都曾笑着调侃道,都说人剑合一,但林臻明显是人剑不一。 由于练习的频繁,林臻太熟悉这些套路了,所以在其中加了自己的修改和简化,使之出招更快,威力更大。 但萧陵并没有任何招架不住的样子,仍是那抹风雨不惊的笑容,气淡心闲的模样。 这让林臻看了有些气恼,剑出如龙,攻向萧陵,却被萧陵反客为主,一剑反击差点近身。 林臻向后空翻,躲过一剑,原以为萧陵会收手防备,没想到对方竟又是向前一式! 剑光如月,月似剑光。 萧陵的剑抵着林臻的胸口。 不过六七个回合,竟已经分出了胜负。 林臻觉得十分过瘾,并没有为此感到郁闷与不甘,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毕竟他是努力过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苦练,有了今日的他,虽然终究是没有比过萧陵,但是他问心无愧。 很多时候,当他发现他与萧陵的实力差距越拉越大而产生一些自私好胜的想法时,都是这样安慰着自己的,但这一次他发现,这不是安慰了,是他自己真真切切的是这样想的。 于是林臻咧嘴一笑,坦坦荡荡,竟似十分开怀,“是我输了。” 萧陵也颔首微笑,“是师兄你谦让了。” 林臻摆了摆手,“是你赢了就是你赢了,我可没半点谦让的意思,你那么多客套话干什么?” 萧陵道:“师兄睡了一天了,想必是饿了,我去给师兄做点小菜吧。” “恩好……什么?我睡了一天了?”林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萧陵眼眸幽深如夜,看不出情绪,但声音却满是柔情:“师兄因摄魂珠一事太劳累了,我便也没忍心打扰师兄。” 摄魂珠一事?那不是六月的事情了么。林臻皱眉,心想虽然是庆典上被炎译拉着通宵,玩得太疯了,但也不至于睡到那么晚才起啊? 萧陵道:“师兄睡得可好?” 林臻想起那个模糊不清的梦就觉得胸口一闷:“别提了,做了个噩梦。”说罢又怕萧陵笑他那么大个人了还怕做梦,便又加了句:“有点沉闷。” “什么梦?” “……记不太清了。”林臻只觉得那梦支离破碎的,现在想起,竟已经无法拼凑出来。 萧陵:“那可能是受了千眼妖狐的影响,你看了它的眼睛,做的梦也与它的回忆有干系。” 林臻明白了萧陵的意思,心里倒是对那只已经死于萧陵刃下的妖狐心生几分怜悯,虽然记不清那梦是什么了,但现在仍心有余悸,可见其恐怖痛苦。 厨房的下人都已经睡了,萧陵去给林臻热了点小菜,端了两盘糕点,端到了院中的石桌上。 夏夜虽然比白天凉快些,但还是有些人,林臻吃着吃着身上就开始发汗,萧陵见他干脆把上衣的衣领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胸膛和凸起的锁骨,眼色一沉。 林臻道:“真难得,今天我睡了一天,炎译竟然没来吵我?” 萧陵不慌不忙地把目光从林臻身上别开,淡定地喝了一杯茶:“他一早就走了。” “走了?”林臻一惊,心想照炎译的性子,要走肯定闹得惊天动地,说不定还要开个送别会什么的,怎么会如此无声无息地就走了?还不叫醒他? 萧陵知道林臻在想什么,便道:“这次很突然,他早上起来收到戚国那边的消息,说是让他速回。” “哦……”林臻这个时候才想起炎译不是一只四处流浪的野狐,而是狐族一族之长。 两人相对静默了一会儿,林臻忽然开口问:“对了,你是不是很快也要动身去龙都了?” 萧陵知道他说的是加冠一事,脸上依然是淡淡的,“没那么快,等八月初吧。” “哦哦,那你要去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也跟着去开开眼界。” “恩。”萧陵虽是答应着,但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第十六章 飞来横醋 陆曦寻最近有了一个烦恼,闹得她十分头疼。 走马上任的新知府刘大人有一个独子,叫刘莽,屡试不第,二十出头了还整天无所事事,专与地痞无赖勾结成伙,四处玩乐,作风纨绔。东京何等繁华,纸醉金迷,刘莽自是坐不住,一点都不同情老爹被贬降职,反而欣喜天助我也。 刘家来了没几天,刘莽就把东京的东西两市逛了个遍。一日,他正好路过小茶楼,便进去喝茶,正好听见了陆曦寻的弹唱,心生好奇,又正好下楼时瞅见了陆曦寻的模样,如此便一见钟情,一面倾心,从此对陆曦寻展开了疯狂的死缠烂打。 陆曦寻最开始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把送来的礼一一退了,退得烦了,也就懒得理了,可没想到刘莽见此非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愈挫愈勇,竟然跟踪起她来,不时地出现,邀她去喝杯小酒吃点小菜什么的。 陆曦寻一向说话不留情面,冷言冷语地刺了回去,谁知道刘莽一急,竟然说:“你知不知道我爹是知府?我告诉你!我家还有亲戚在龙都做大官!我就不信收不了你!” 陆曦寻恨不得杀了这个飞扬跋扈的少爷了事,但新知府刚上任,若东京立马又死了知府他儿子,肯定会有人起疑。 她回想着平时看周围的女子是如何拒绝别人的,于是干脆冷冷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刘莽笑道:“陆姑娘别开玩笑了,据我观察,你根本不与什么男子来往,还是乖乖跟我去知府府上吧!” “你不相信便算了。” “好吧,那你报个名上来?小爷我去收拾收拾他!” 陆曦寻心里一阵烦躁,开始想自己身边有谁能来帮忙做挡箭牌。见刘莽离她越来越近,她自做了半鬼来第一次如此心急。 “是国灵侯……”陆曦寻想到萧陵的冷脸,不禁打了个寒颤,“……的师兄。” ` “噗——”林臻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得来久久缓不过劲来,桃花运来得太突然,砸得他措手不及,“咳……咳……你就这么把我当挡箭牌来用了?” 陆曦寻示意他噤声,“嘘,这件事千万别让萧陵知道了。” “为什么?” 陆曦寻深吸一口气:“我现在还是个半鬼,还不想变成个全鬼呢。” “……”林臻心想萧陵也没那么凶神恶煞吧,“于是那个流氓……呃刘莽信了?” 陆曦寻竟然脸色一变,叹了一口气。 那刘莽再玩世不恭,也是知道国灵侯位高权重,哪里是他能招惹得起的,所以听到陆曦寻说出国灵侯三字时,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结果又一听,不是国灵侯,顿时松了口气。 林臻听到这里,气道:“不是萧陵又怎么了?侯爷的师兄也是他得罪得起的?” 陆曦寻赶快把他按了下来,天知道炎译走了以后萧陵有没有换个眼线埋在小茶楼里,要是被萧陵听了去,她还不是只有死? 她道:“这个无赖,也不知道他那厚脸皮是怎么练出来的,搞得我现在都不敢出下茶楼了。” “怪不得今天你竟然托人来萧府找我。”林臻恍然,“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陆曦寻盯着林臻,“还要请林公子帮忙。” “……”林臻可不打算说有话直说有求必应,“在下忽然想起还有事,先告辞了。陆姑娘,下回再见。”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陆曦寻化作一缕青烟,下一秒便出现在了门前,死死地挡住门,不准备放林臻出去:“林臻,你要是不帮我,下回再见,我就是刘府的小妾了!” 林臻道:“恭喜陆姑娘贺喜陆姑娘,我和萧陵一定会送一份大礼,就算为陆姑娘做嫁妆了吧。” “哼,你要是不帮我这个忙,我就写信到林家庄在你师父面前告你一状,说你始乱终弃!”当然,最后很有可能是萧陵抢在林师父收拾林臻前把她给结果了。 但这一招对林臻显然有用,林臻惊道:“你胡说八道!” 陆曦寻挑眉:“我们可以走着瞧。” 林臻又坐了下来,无奈道:“好吧,你说,我该怎么做。” 一个时辰后,林臻和陆曦寻走出了小茶楼,光明正大地走在了街道上。 果然还没走出一条街,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满含笑意的男声:“曦寻,好久没在街上看到你了。” 陆曦寻朝林臻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同时转身,俱是一惊。 倒不是因为看到了王莽,而是竟然看到了萧陵! 萧陵穿着深蓝色的长袍,面无表情,但陆曦寻却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她暗叹,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天亡我也! 站在萧陵身旁的身着黄色衣服的男子便是刘莽,他向前一步,笑道:“曦寻姑娘,我正和侯爷说起你呢,你就别骗我了,乖乖准备进府吧,不会亏待你的。” 陆曦寻的脸白了白,却听见林臻道:“这位便是刘公子吧?” 刘莽这才注意到林臻,有些戒备,“你是……?” 林臻道:“在下林臻,是国灵侯的师兄。” 陆曦寻:“……” 刘莽:“……” 萧陵微微一笑:“师兄,陆姑娘终于觅得如意郎君了,让我们一起来为她庆贺吧。” 谁知林臻不知形势已变,还按着陆曦寻给的剧本发展,一脸严肃地对刘莽说:“刘公子,陆姑娘不能嫁给你。” “哈?为什么?” 陆曦寻伸手抓林臻的衣服,想要阻止林臻说出下面编好的台词,可惜林臻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竟一把握住了陆曦寻扯他衣角的手,正儿八经道:“因为,我和陆姑娘两情相悦。” 陆曦寻感觉自己都要魂飞魄散了,都不敢往萧陵那边看。 刘莽惊愕:“可……可侯爷说这事儿是假的啊!” 萧陵也笑容一僵,望着林臻:“师兄,你没必要为陆姑娘撒谎。” 林臻道:“嗯,我瞒着萧陵的,他并不知情。” 刘莽已经傻在一边了,没想到陆曦寻说的竟然是真的,方才他与萧陵谈话间了解到萧陵对他师兄可谓极其敬重,招惹他师兄不就等于招惹了侯爷? 而萧陵就像是大冰块一样,在炎炎夏日之下嘶嘶地冒着寒气。 事后等刘莽走了,林臻便和萧陵一边走,一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陆曦寻跟在身后,想偷偷溜走,竟被萧陵发现了。 萧陵笑道:“陆姑娘不到府上来坐一坐?” 陆曦寻硬着头皮回道:“不敢叨扰。” 萧陵道:“师嫂太客气了。” 陆曦寻:“……” 林臻也感受到了萧陵的气场逼人,忙出来打圆场:“刚刚不都跟你讲清楚了吗,我和陆姑娘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我就是帮她个忙。” 萧陵挑眉:“陆姑娘以后有什么麻烦,直接来找萧某便是。” 陆曦寻心想谁敢来找你啊,她这次也真的是烦得来胆子大了,才来请林臻帮忙。 终于走到了萧府,陆曦寻松了口气,没想到萧陵竟对林臻道:“师兄先进去吧,我有些事还要跟陆姑娘说。” 林臻疑惑道:“什么事啊,当着我的面说也没关系啊?” 萧陵笑道:“我刚接下锦河边的一家门面,想再开个茶楼,由陆姑娘做掌柜。具体细节师兄你听来也怪无趣的……哦对了,启城那边传了家书,我放在你房里了,去看吧。” 林臻一听家书,便站不住了,抬脚便走。 萧陵笑眯眯道:“陆姑娘,借一步说话。” 陆曦寻被萧陵笑得心里毛毛的,也只有硬着头皮跟着萧陵走进了萧府附近的一条小巷,结果刚一拐角,后背一痛,萧陵便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抵在墙上。 萧陵脸上已然没了笑容,多情的桃花眼里只剩下冰冷与怒气,他冷笑:“真后悔当初留你一条命。” 陆曦寻虽是忌惮萧陵,但也向来不是示弱的人,她艰难道:“但你不会杀我。” 她笃定,萧陵不会杀她,因为她是林臻在东京为数不多的朋友,杀了她,林臻会伤心,而萧陵舍不得看林臻伤心。 萧陵眼色一沉,“你给我离师兄远一点。” 陆曦寻反唇相讥:“自个儿那么喜欢林臻,怎么不见你去表白?怕被拒绝?怕是你连林臻的脸都不敢亲吧?” 萧陵手上用力,捏得陆曦寻吃痛得皱紧了眉,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后,萧陵又忽然将陆曦寻放了下来。 “谢谢你的提议。”萧陵淡淡道。 ` 当天晚上,萧陵竟然提了一壶酒到林臻房里。 林臻一愣,虽说小时候和萧陵一起偷喝过师父的酒,但来东京那么久,还从未见过萧陵在府里沾过一滴,向来是以茶代酒,怎么今儿兴致那么好。 萧陵为林臻斟了一杯,笑道:“这可是齐叔背着我偷偷藏的酒,陈年花雕。” 林臻想起小时候偷酒的事情,也笑了:“背着你?那你怎么拿到手的?” 萧陵道:“他埋酒的时候被我看到了,我给挖了起来。” 林臻一想齐管家发现酒没了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更乐了,“哪有你这样做主子的,还骗人的酒喝。” 萧陵几杯下肚,脸上竟然也微微有些泛红,笑盈盈道:“哪有你这样做师兄的,还带师弟去偷酒。” “……你肯定记错了,那不是我,是岳师兄。”林臻推卸责任道。 “哦,话说岳剑枫现在怎么样了?” 林臻抿了口酒,“去年终于收心了,娶了妻,现在被吃得死死的,再也不敢胡来了。师叔也算省心了。” 听到娶妻,萧陵一顿,然后猛然喝下一杯酒,道:“师兄会娶亲吗?” 林臻被问得莫名其妙:“怎么不会?要不是你把我弄到这儿来,我可能都娶了。” “很想娶?”萧陵的语气急切起来,“很喜欢那个宋姑娘,还是王姑娘?” 林臻不料萧陵还记得,笑道:“其实也没有很想娶亲,不过大家的意思……” “那师兄不会太过分了吗?”萧陵脸色稍霁,“这样子,对人家姑娘来言岂不是太无礼了吗?” 林臻知道萧陵想说什么,其实他也想过,但师弟们实在是催得紧。 萧陵幽幽地看着林臻,道:“师兄,我不打算成亲了。” 林臻被吓了一跳,皱眉道:“胡说什么!” 萧陵一笑,却有些苦涩,“没什么,我喝糊涂了。”接着又为自己倒酒,一下喝了好几杯。 两人又继续聊了些琐碎的小事,林臻看萧陵的神色和话语,知道萧陵醉了,正好酒也空了,便走过去扶着萧陵站了起来。 没想到萧陵已经醉得来站都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忽然,林臻只觉脸颊一阵温热,然后才发现竟然是萧陵的唇不小心吻到了自己的脸。 许是喝了酒,林臻的脸也马上通红,站在那里呆住了。 而萧陵像是已经长醉不醒一般,靠在林臻身上,没有动静。 林臻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将萧陵扶着送出了房间。 第十七章 出发龙都 大火,悲鸣,人影幢幢,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臻又一次从梦境中醒来,心有余悸,他侧着身动了动,脑袋瞬间清醒起来,心里一惊——身后躺着的人正紧贴着他,一只手搭在他的腰间,像是将他抱在怀里一般。 更让林臻感到不自在的是,他能明显感受到身后有硬物顶着自己股间。 林臻是二十出头的男人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也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生理现象,他自己前头也搭着小帐篷。但是这样被另一个男人抱着,还被那人顶着,林臻还是不由地红了脸,十分尴尬。 萧陵还在睡着,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昨晚两人对酌,萧陵喝醉了,原本林臻是要扶着萧陵回东厢,谁知一出房门,萧陵就又开始东倒西歪。林臻和萧陵个头差不多,能把萧陵扶回去已经不是易事,被萧陵这么一闹腾,林臻根本走不了几步路,索性把萧陵带回房,凑合着和自己睡了。 当时林臻哪会料想到早上醒来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小心翼翼地扒开萧陵的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匆匆忙忙地套上了衣服,悄悄地把门推开,又再悄悄地闭上。 出了房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干嘛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的?人家萧陵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师弟,如亲手足一般,自己怎么竟然会产生这种龌龊的念头!林臻越想越羞愧,又想起昨晚萧陵喝醉后不小心亲到自己的脸这件事,干脆也不吃早饭了,早早逃离萧府,去找陆曦寻开导去了。 林臻关门后,萧陵随即便睁开了眼睛,用手感受着床上师兄残留着的体温,嘴角微扬,狡黠如偷腥的猫一般。 ` 陆曦寻闭门不见,林臻此时也已冷静下来许多,便只好在外面转悠了两圈,随便找了个店子吃了碗面,如此磨蹭了两三个时辰,才回到萧府。 推开房门,萧陵早已不在床上,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床铺上一片整洁。 桌上有一封信,林臻展开,映入眼帘的是萧陵棱角分明的楷体字: “师兄,安城有事,陵前往相助,勿挂。陵不在期间,府中上下,全劳师兄费心。” 林臻心想,不知是何时,让萧陵走得那么急,自己不过出去两三个时辰,他便已经启程了。转念一想,又怕是朝廷里的事,萧陵自然是不方便和自己这个布衣说,便也打消了疑惑。 然而,萧陵这一去便是十来天,八月初二过了,林臻才忽然想起,萧陵十五就要加冠了,现在还不回来不就晚了吗? 齐叔见林臻着急的样子,忙问:“公子急着飞鸽传书,是所为何事?” 林臻道:“萧陵再不回来,哪有时间准备去龙都?” 管家面露惊诧神色:“林公子难道还不知道?” 林臻一顿,“知道什么?” “主子走的时候就说了,在安城办完事后他直接就去龙都加冠了啊。” 林臻愣了,难以置信道:“什么?他什么时候说的?” 齐叔道:“走的时候吩咐老奴的……怎么,他没告诉公子啊?” 林臻愣愣道:“他没说啊。” 齐叔显然也想不通,据他的观察,主子将林公子视为最重要的人,没道理不把这么大的一件事告诉林公子啊。 林臻完全蒙了,不是已经好几次说好要两人一起去龙都吗?为什么萧陵不但撇下了他,还不告诉他?作为师兄,他自认为有资格去参加萧陵的成人礼的,难道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的吗?其实在萧陵看来,他这个师兄根本没什么重要性可言?还是说,把他带到龙都是一件让萧陵感到羞耻的事情? 林臻忽然想起七月时林家庄来的家书,看来师门里也没有人去参加萧陵的加冠礼。如此说来…… 萧陵是不预备让任何林家庄的人参加,这是不是说明,他是想要和师门撇清关系? 林臻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往这方面想,最后一团怒火中烧,心想这忘恩负义的小子,自己自立门户还不够,还敢这样对待养他教他那么多年的林家庄? 思量了半日,林臻收拾好行装,等天一亮,就出发去龙都,好好质问萧陵。 次日一早,齐叔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林臻背着包袱,不由一惊:“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林臻牵着马,道:“去龙都。” 齐叔一听,便知道林臻是要去找萧陵,但还是阻止道:“主子说了,他一走,府上所有事都有公子做主,您这一走……” 林臻上马,恨恨道:“以前我不在时你们是怎么办的,就怎么办呗!我林臻难不成还要为他看家?”说罢,便策马扬鞭而去。 齐叔望着林臻离去的背影,长长一叹,赶忙回屋给萧陵传消息。 ` 百锦城离开东京并不近,骑马的话就算日夜兼程,也要十天。林臻算了算,只希望能抢在十五那天之前到龙都。 最短的路程里必过一山,山并不高,却山路漫漫,树木丛生,传闻此山多鬼怪作祟,樵夫总能在白天发现前几晚误入山中的醉汉的尸体,七窍流血,好不凄惨。 林臻也是对此有所听闻,却并不畏惧,山中精怪他见过无数,他虽是比不上萧陵,但在灵师一行中也算是上乘。 他清晨入山,前行到正午时,隐隐约约听到微弱稚嫩的哭声,就像是孩童发出来的一般。 林臻下马,将剑握在手上,另一只手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 再往前走了几步,才判断出声音是从右边传出。林臻走下土坡,用剑拨弄了一下那堆丛生的杂草,露出一点点沾了点血迹的白,在草丛中微微颤抖。 林臻面色沉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只小苍狐,右脚被捕兽器咬住了,鲜血染红了狐毛。 林臻将捕兽器卸了下来,从包袱里拿出绷带,细心地为小狐狸包扎好,而整个过程中小狐狸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发出任何声音,眼睛也不看林臻,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似的。 林臻挑眉,笑道:“百年小狐妖佯扮野狐,不怕失了身份吗?” 听了这句话,苍狐眼珠一转,惊讶地看着林臻,“你……你怎知我是妖?” 林臻打趣道:“山野小狐能发出哭啼声吗?” 小狐狸有些紧张无措:“那、那你为什么救我?” 林臻点了点狐狸的额心,道:“灵光加护,并定是圣洁高人所收服的善妖。把你扔在这里不管,岂不是徒增那些山中凶怪的修为?” 苍狐看了看林臻,幻化成了人形,俨然是一个水灵灵的小男孩,身穿白衣,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他朝林臻一拜,郑重其事道:“恩人能看出这些,想必不是肉眼凡胎,是通灵之师。我白穹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 林臻恍惚间有种看到小师弟的感觉,不禁用手摸了摸白穹的小脑袋,问:“你家主人呢?他怎会让你这小家伙险些丧命于这里?” 闻言,白穹神色忽地暗淡了下来,随后又气鼓鼓的样子,哼唧了一声:“反正他不会管我的死活,他巴不得我饿死才好!” “……”林臻恍然,“你是离家出走?” 嗯,他家那些小师弟,偶尔得不到他和师父的关注时也会耍这种把戏。 白穹一脸愤怒:“我才不干离家出走那么幼稚的事情呢!我是要和他决裂!” 林臻大笑两声,伸手揉了揉白穹的小脑袋。 于是一人一狐一马继续上路,白穹一直保持着人身,与林臻共乘一骑。一路上白穹都在诉说他的血泪史,一副被虐待了五百年的可怜样,而林臻只是默默地抚摸了一下小狐狸的头以表安慰。 “林臻你知道吗,我吃个冰糖葫芦不知要盼多少年!小孩子爱吃糖是天性啊,但我主人竟然还要扼杀一个孩子的天性!” 林臻心底默念:你都活了一百年了,装什么小孩子…… “我身为一个妖,不吃人已经很善良了,但我主人竟然连肉都不给我吃,要我和他一起吃素,害得我面黄肌瘦的!” 林臻默默地看着小狐狸肉乎乎的脸一眼,不发表任何感想。 “我主人简直是丧心病狂啊!哎……林臻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可怜了,怕说话就哭出来?没事儿的,那么多年我都这么挺过来了……” 林臻迟疑了一阵,终是说道:“白穹,你主人有说过你……吵吗?” 白穹一脸痛心:“你一针见血,这就是我决定离家……哦不,决裂的关键,他竟然嫌我太闹了!我是瞧他多寂寞啊才一天到晚挖空心思地找话跟他说,他竟然还嫌弃我!” “白穹,”林臻一顿,斟酌了一下话语,缓缓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白穹丝毫没有理解对林臻想要表达的意思,道:“你说的太对了,他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乏味……但他好像不是人!” 我说的是你啊……林臻只好闭上了嘴,他发现这小狐狸比他的小师弟们难沟通多了。 白穹似乎说累了,就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问:“林臻你是要去哪里啊?” “龙都。” 白穹一惊:“你去龙都干什么?” 林臻把萧陵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没想到听完后,白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声音拉得长长的:“你要去龙都?天啊——” 林臻怕他的声音把人引过来,赶快捂住他的嘴,沉声道:“鬼叫什么?” 白穹用手扒开林臻的手掌,“要是被上官鸿霖逮到我,那我可就惨了。” 林臻一听白穹提到当今圣上的名讳,不由吃惊:“为何?你的主人难道就是皇上?” 白穹垂头丧气道:“不是……唉,既然你是萧陵的师兄,我也就不瞒你了。我的主人是颜镜。” 林臻闻言,面露惊愕,自己怀里坐着的竟然是神氏子颜镜的善妖? 虽说萧陵和颜镜平起平坐,但是在林臻心中,颜镜远非凡胎肉骨,他远离尘嚣,超然脱俗,自是那个流连于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的师弟望尘莫及的。 传闻颜镜都将近百岁了,却依然是保持着十j□j岁时的容貌和身体,常年住在西雪,少有走动。 白穹继续道:“上官鸿霖打了很久我们家主人的坏主意了,这次他还不得抓了我去讨好主人啊?” 林臻恍惚,原来还有这么一处八卦小闻? 白穹咂嘴道:“干脆这样吧,出了这个林子,你就把我放下吧,我可不想自投罗网。” “……”林臻无奈,你以为我是免费马车呢? 第十八章 一座空城 傍晚驻足,生火扎篝,林臻用鸡血在自己休息的地方以火堆为圆心画了一个圆,并在圆内写了驱魔的咒文,才坐下来休息,而白穹早就累得睡着了,躺在地上,身上披着林臻的衣服。 看着燃烧的火焰,林臻无聊地打呵欠。心想在东京过得真是太懒散了,以致于现在没走几步路就有些疲倦了。然后又想起萧陵,让他头疼无比的师弟,回忆起昔日种种,可见这个师弟对自己还是相当不错的,可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抛下了他?莫非有什么苦衷? 想着想着,林臻有些犯困,便闭上眼准备休憩一会儿 晚风徐徐,树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就像是在哼唱。 然而,正值盛夏,却无蝉鸣,除了风声外,竟万籁俱静。 林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多久,他是被符咒的感应惊醒的,而醒来时天还是黑的,火已经灭了,空气中透着丝丝寒气。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白穹的手,另一只手握剑,屏息。 忽地,他拽起白穹就往树上一跃。 “轰——”只听一声巨响,方才他和白穹待的地方已经有巨物砸下。 “哎哟,咋……咋了?!”白穹被巨响惊醒,见一片漆黑,反手放出狐火。 幽蓝色的火焰霎时间将巨物照亮,是一只大蟒蛇的尾巴。 还未等林臻说一句话,黑暗中,一双巨大的绿眼睛忽然靠近,林臻单手抱起白穹,在树被忽然伸过来的蛇头撞碎之前跳到了另一棵树上,并念咒扔下火符。 火焰自平地而起,灼烧着蛇妖的尾部,刹那间只听一声巨响,蛇妖挥动尾巴把周围的大树都拦腰斩断。 白穹已变回原形,立在林臻的肩上,狐火环绕,毛发竖立。 大火将一切照的通亮,站在地上的林臻仰头看清了蛇妖的真面目,不禁愕然。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6节 何其巨大的蛇妖,少说也有千岁!只见他浑身紫黑色的鳞片泛着森冷的光,足有三面窗那么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林臻猜测,之前入山时没察觉到它,那么很可能它平日是常年沉睡在地底,此时不知是被什么所吸引,而重新回到地面。 是被什么所吸引了呢? 林臻的目光落在白穹身上,难道是被白穹身上的灵光吸引?怕是不太可能,这种老妖有上千年的修为,不会像其他小妖小怪一样稀罕白穹。 白穹倒抽一口冷气,道:“林臻,你打不过他的。” 林臻也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对抗这么一个老怪物,只有咬紧牙关,放出十个缚身咒,趁困住蛇妖的十几秒,抱起白穹,往林子北边逃跑。 蛇妖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挣扎开了咒文,就往北边冲去,横冲直撞,硬是把一林树木都折断了。 林臻带着白穹,借助着树木的遮掩躲避着,但终究还是没有那老蛇追得快。只感觉腰间一紧,然后便被一段蛇尾卷住了腰身,直直往身后拖去。 “你这家伙赶快给我放开林臻!”白穹落在蛇尾巴上,开始撕咬,但蛇鳞太厚,很快就割得他满嘴是血,但他丝毫不放,一边还用狐火在击打着蛇尾。 林臻被蛇尾巴缠得来动弹不得,只觉得紧得来快要不能呼吸了。但他挣扎着用剑刺蛇尾,但根本刺不穿那坚硬的鳞片。眼看就要被拖到蛇头那边了,他看着手腕上海蓝色的辟邪珠,灵关一闪,吃力地将珠链取下来,套在剑尖,然后猛地朝蛇尾一刺! 辟邪珠发出蓝色的光芒,竟化成一束光融在了剑尖表面,一点点地渗进蛇鳞。紧接着,蛇血溅了林臻一脸,蛇尾成功被林臻刺了一剑! 蛇妖不料会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林臻,林臻被甩出了十几米,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白穹也跑了过来,赶快舔醒林臻,道:“干得好!我们快点跑!” 林臻忍着痛,爬了起来,奔跑速度比不上之前,只有让白穹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跟着。 但刚才的那一招并没有让蛇妖停止追他们,跑了一会儿后,身后又传来了撞断树木的声音。林臻喘着气,用最后的力气放了一个火咒,往身后丢去,希望能拖延一点时间。 一人一狐便这么被蛇妖追着,往北边跑去,因为一直往北走,林子就到了尽头。 渐渐地,林臻感应到蛇妖的速度变慢了,但是他和白穹丝毫不敢懈怠,连滚带爬地继续北去,不知道逃了有多久,两人终于逃出了山林,接受到了晨曦的洗礼。 “终于……终于逃出来了。”白穹气喘吁吁,整个狐都要累趴在了地上。 林臻虽然累,但一听身后树林又传来“簌簌”的声音,根本不松懈,抱起白穹,直奔前方的城门。 现在林臻回想起来,当初这条蛇妖好像就是为了把他们赶到这座城池一般。 ` 此时大概是寅时,但城门却已经大开。林臻当时哪里会注意到什么古怪,只想要带着白穹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进了城后,林臻才察觉到这里的诡异。 城门竟无一人看守,街道上门户紧闭,没有一个店铺开张,而大街小巷也无一人行走往来,整座城像是一座空城一般,静默地立在淡淡的雾气之中,散发出丝丝寒气,让八月天也染上几抹凉意。 白穹愕然:“这……这城池里面怎么一丝人气都没有?” 兽妖对气息最为敏感,炎译如此,白穹自然也不差。听白穹如是一说,林臻脸色一沉,道:“这是一座空城?” “难道这里的人都被那个大蛇妖给吃了?”白穹咽了一口口水,“好家伙,难怪能长得那么大。” 林臻带着白穹又走了一段,四处观察,才反驳白穹的说法:“不是那个蛇妖,这里的楼房建筑完好无缺,如果是蛇妖所为,必不会如此整齐。” 这里的街道楼房,毫发无损,看起来就像人们还没起床或者全城的人都离开了一般。 白穹闻言,又化成了人形,孩童的脸上没了嬉笑,反是认真起来:“林臻你在身后等着,我去敲一家客栈的们。” 林臻点头,白穹是妖,无论是人是妖来开,他都能有所应付。于是他站在不远处,看着白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一家客栈的名字。 “咚咚咚——” 敲门声本来不大,却在寂静的城中显得如此清晰和突兀,白穹脑袋一抖,生怕因此惊动了什么麻烦的家伙。 无人应门。 如是试了好几家,都没有人或妖来开门。 白穹叹了口气,皱眉道:“林臻,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我有个不好的预感,这整座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棺材一样。” 林臻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也有些毛毛的,进来的那个城门是不能出去的了,如果蛇妖在后面埋伏着,那必然是自投罗网。所以两人只有沿着街道走着,一边走一边记路,寻找另外的城门。 南朝的城池一般有四个城门,东南西北,而两人刚刚是从南城门进来的,照理说往前走,总会找到与之对应的北城门的。 然而,白穹和林臻绕来绕去,却发现只能回到原点,就像是鬼打墙一样,他们怎么都走不出从南城门进来后的这一段。 “谁那么无聊,在这里设结界?”白穹哼一声,精疲力尽地坐在之前敲过门的客栈门口的台阶上。 林臻也浑身疲倦,刚刚逃得匆忙,把包袱落在了林子里,现在想喝一口水都不行。心想怎么来趟龙都就偏生遇上接二连三的怪事,自己可真是背到家了。 白穹望着天,哀嚎道:“我不就是逃个家吗?怎么如此多舛?难道我注定只能待在西雪那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吗!” 林臻沉声道:“别嚎了,小心惊动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白穹看了看他,眼珠子一转,忽然站起来道:“把他们闹出来,总比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这空城里藏着些什么东西来得好。”然后不等林臻回答,朝着客栈那门就是一脚猛踹。 林臻一惊,白穹那一脚可以说是卯足了吃奶的劲,这一声响,在空城里分外让人毛骨悚然。 “吱嘎——”老木门禁不起这怪力狐妖的一踹,发出一声响,竟被踹开了。 白穹和林臻二人在门外站定,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门里并没有冲出来什么凶神恶煞,而四周也没有什么动静。 白穹啧道:“看来真的是空的了,林臻我们进去休息吧。” 林臻一把抓住想要进去的白穹,皱眉道:“我们还没摸清楚这城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怎么敢贸然进去?” 白穹道:“我倒希望能出现点什么,这样才能有对策。留在外面,你我体力不支,遇到个什么情况也是凶多吉少。进来休息休息,就算遇到不对劲的东西,也算是对这个破城有了些头绪。” 林臻没想到白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大概白穹这些思路也是颜镜一手培养起来的。他干脆也跟着白穹进了客栈,只见客栈内桌椅酒柜,俱整整齐齐,甚至没有一点灰尘。 两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发现每间客房都是敞开的,此时天已经亮了,阳光穿过雾气,带着一丝清冷,照进房间里,林臻感受不到一点妖气。 他们进了一间离楼梯最近的客房,房间不大,但却样样俱全。 二人关上了门,林臻将物内包括屏风后和床下都检查了一遍,并无异样。他坐在了床上,万分困倦,只见被子折好放在一遍,露出翠绿色的缎面,上面绣着的不是云藻不是金凤,而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鸟一样的图案。 这是什么?是乌鸦吗?林臻心里奇怪,还真没见谁把乌鸦绣在被子上的。 白穹见了,也觉得奇怪,于是跑到其他房间看了看,发现所有房间里的被子上绣着的竟然都是乌鸦。 “难不成乌鸦是这个城的守护神?”白穹大胆地推测道。 林臻觉得不是,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白穹给他倒了一杯水,“没想到这里连水和食物都有,你快喝吧,我闻过了,就是普通的水而已。” 林臻口渴难耐,但还是用灵术验了验这水,发现果然是普通的水,便喝了下去。 刚喝下去,就听白穹忽然道:“我听主人说过,龙都及龙都附近,原本是魔王夜雨的地盘。” 白穹的眼睛水灵灵的,此时却蒙上了一层忧惧:“据说夜雨的本体,是乌鸦。” 第十九章 空城灯火 白穹是妖魔之身,不必睡觉也能养好精神,因此由他守着,林臻躺在床上睡觉,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白穹就会摇醒他。 然而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林臻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熟睡过了,明明是身处不知藏有什么玄机的空城里,却能如此放松地睡去,一眠无梦,期间也没被白穹叫醒,待到他自己醒来时,外面竟然已经天黑了。 他一惊,屋内已被点亮了灯光,白穹并没有在床前,他赶快下床,唤道:“白穹?白穹?” “哎哟我在这儿呢。”白穹从屏风后走了进来,“我在窗口那里看外面的情况。” 林臻望着灯火,道:“你点的灯?”想象一下,若是全城都是黑黢黢的,那么就只有他们这里有光亮,岂不是太引人注目了? 白穹摇头:“不是,天色一暗,灯就自动燃上了。其他房间也是。” 林臻一惊,灯会自己亮起,看来这城里必然有鬼怪无疑。但是又没来伤害他们,是没注意到还是心存善念? “你这一觉睡得太长了。”白穹叹气道,“一入夜,这座城就更不对劲了。”说着,他带着林臻走到窗前,林臻一看,满脸愕然。 窗外哪里有半分早上那空城无人的样子?只见街道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热闹程度不输东京的夜市。方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城中早已告别寂静二字,在楼上都能听到楼下的喧闹声,仔细一听,林臻还能听到好几个踩上楼梯,说说笑笑的声音。 “这……这怎么回事?”林臻低声道,“难不成这里的人都是夜里才出来活动?” 那也不对啊,来的时候客栈里明明没有人,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 白穹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并没有人气。” “那他们难道都是鬼?”那么多鬼,那这岂不是一个巨大的鬼城? 白穹面色凝重道:“林臻,他们也不是鬼。”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也并无重复之景。 林臻深吸一口气,道:“管他们是什么,我们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出去看看吧。”说罢,他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只见走廊处已经是一道亮堂,不知什么时候已挂上了一排一排的红灯笼,在一片热闹声中也并不显得渗人。 林臻和白穹趁着走廊还没有人,赶快下楼,只见楼下已经坐满了人,桌子上摆满酒菜,客人们把酒言欢,说说笑笑,吃得好不开心。掌柜的在台后拨着算盘,想着今天的收入,笑得嘴角咧起,十分高兴。 林臻赶忙又带着白穹上了楼,回到房间里。看来下楼时必定会碰见这里的“人”了,要出去,只有翻窗出去。 所幸这里是二楼,并不太高。白穹化为狐狸,趴在林臻肩头,而林臻则将剑系在腰间,扒着窗台,翻了出去,然后轻声念咒,跳了下去,落在了客栈前的草地上。 这里被一丛矮灌木遮挡,林臻带着白穹,半跪在地上,近处观察着街道来往的人,男女老少,衣着普通。如是等了一会儿,林臻才敢带着白穹走了出去,然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发生,行人面色不改,依然是一派人来人往之景。 林臻道:“白穹,我们再走一走,晚上形势有所变化,说不定结界已经解开了。” 白穹点了点头,但不好公然变回人身,只有由林臻抱着,沿着街道行走。 没想到还真的没再出现鬼打墙的现象,他们走出了那一块儿区域,来到一个两路交汇的地方,像是一个圆形的广场,格外宽敞,一群群穿戴华丽的男女正在中心跳舞,时而散开时而聚集,林臻看了看,大概有两百来号人的样子。 鼓声,琴声,瑟声,锣声,各种奏乐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组成欢乐的乐曲。圆形广场上的男女踩着舞点,欢快而轻盈。 北面修了一栋红楼,楼上是一个精致的看台,然而却无人倚栏观看。 白穹道:“这儿可真热闹啊。” 林臻皱眉,道:“这倒像是什么庆典……” 话音刚落,那跳着舞的人像是分成了两条支流一样,竟分别从左右两侧过来围住了林臻和白穹,手拉着手,圈成一个圆圈,绕着林臻跳舞。 林臻拔出剑,但是那群人却像是没看到他的剑一般,依然笑盈盈地,欢快地舞蹈,也并没有对林臻做出什么攻击性的行为。 “这是什么情况?”白穹惊诧,“他们这是在……欢迎我们吗?” 林臻也摸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带着白穹想要出去,然而这个圈却越围越小,人群最后分成了十来圈,紧紧地围着林臻。这时,奏乐声进入了高|潮,鼓点越来越密集,琴声越来越猛烈,林臻竟出现了晕眩之感,眼前出现了幻觉。 “林臻……” “林臻……” “林臻……” 耳边想起许许多多不同的唤着他的名字的声音,他想起了那只千眼狐狸,又想起了那条巨蛇,脑袋里浮现出那大火燎原的梦境,一时间极为混乱。 这时,一个格外悦耳的男声响了起来:“林臻。” 这一声,犹如一条绳子,将溺水的林臻救了上来。林臻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清凉,只见身旁的人群都已经散了。 灯火依旧,而城中却一片寂寥,好似又回到了早上的空城一般。 林臻还以为是到了一定的时间,所以“人”又不见了。刚回过神来,就听白穹兴冲冲地道:“主人!” 林臻回头,看见了自己这辈子所见到的最好看的人儿。 刹那间,天地万物都为之黯然失色,人间百花都为之惊艳。 男子额悬紫玉,身着紫色长袍,袍面是反复的云藻珠纹,衣物层层叠加,整洁庄严,一丝不苟,独特的气质浑然天成。 凤眸深邃,眉似新月,肤若羊脂,唇若娇樱,是冬日里惊艳的红梅,明艳冷傲,又似黑夜中的弯月,孤独皎洁。 他注视着林臻,眼底是寒冬凛冽而简单的夜,脸上没有再多的表情,“多谢公子照顾我家幼狐,在下颜镜。” 颜镜!竟然是神氏子颜镜! 林臻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道:“你……你是颜镜?” 白穹在一旁笑嘻嘻道:“林臻,看傻啦?嘿嘿嘿刚才就是我主人救了你!” 林臻脸一红,忙道谢:“谢颜大人出手相救。”刚刚他为幻觉所困,若无颜镜出手,被攻击了也不会意识到还手。 颜镜道:“我没有做什么,我一来,他们就消失了。此地不宜久留,这座城本身就是一个幻境。来,我带你们出去。” 林臻看着颜镜,生来第一次领悟到何为“顾盼生姿”,也难怪当今九五之尊之躯也要费力讨好他。 而此时白穹乖巧了许多,一声不吭地跟在颜镜后头,也没有跳到颜镜肩头或怀里撒娇。林臻心想,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跟着颜镜走着,总觉得安心了不少。林臻问道:“对了,颜大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想来将他拉出幻觉的那一声,便是颜镜喊的。 颜镜道:“萧陵知道你来了,不放心,但又走不开,所以我就代他来接你。” 林臻一愣,有些受宠若惊,颜镜竟然是来接他的?萧陵的面子还真是大。 林臻道:“颜大人你……” 颜镜回道:“你可以直呼我为颜镜,大人就免了,听着不舒服。” 林臻只有改口:“颜镜,你也是来参加萧陵的加冠礼的吗?” 颜镜道:“是,也可以说不是。”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萧陵。 林臻心想不愧是高人,说话都那么高深,也不好再多嘴其他问题,只有安静地跟着颜镜。 没一会儿,两人一狐便到了北城门,门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见颜镜伸出手掌,运气一用力,门便如玻镜面一样,出现了裂痕,而裂痕随之蔓延到四周景物,那些楼房街道竟一时间都如平面的镜子一样,裂开了来。 然后只见从裂缝中钻出无数片鸦羽将自己包裹住,林臻听到颜镜喝道:“现在时机未成熟,你们这样做,不怕他死吗?” 林臻心想,你说句我能听懂的话会死吗? 不容林臻多想,颜镜一把抓住了林臻,往门外冲去。鸦羽瞬间消失,而身后的空城化为一块块碎片,一眨眼间就已经不在了。 一切都不过是幻境作祟而已。 但林臻仍记得那人潮热闹的真实,那锣鼓琴瑟的真实,那些笑靥的真实。他呆呆地站在空地上,只觉心头空空的,好像记起了昔日繁华一般,让人心生落寞。 “林臻。”颜镜一声唤回林臻。 林臻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先是在树林里被一只千年蛇妖追,然后又进了一个幻境,这究竟是怎么了?” 颜镜别有深意地看了林臻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上了车再说吧。” 原来颜镜的马车就停在这里的不远处,那是一架极致华美的车,车面用的是上好的缎子,却不是龙凤图案,而是绣着梅兰竹菊,清高优雅。驾车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着白袍,梳了两个髻儿,水眸澹澹,秀气灵动。拉车的马匹均是白马,纯色无杂,血统纯正。 少女看着白穹,笑道:“这才走了多少天啊,就被救回来了?” 白穹恼怒地哼道:“轻絮你说句话来安慰我会死吗?你知不知我经历过什么!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 轻絮哈哈大笑,不理白穹的抱怨,赶快为颜镜和林臻撩开车帘,而白穹也跟着钻了进来。 上了车,颜镜给了林臻一些糕点和水,林臻狼吞虎咽地吃完后,赞叹道:“好清爽的小点心。” 颜镜道:“用西雪的梅花做的梅花糕,白穹吃不惯。” 林臻想起白穹离家出走的原因,不禁笑起来,这回跟着他吃了一番苦头,想来白穹起码在近期内不会再动出走的念头了。 “这些只能先垫下肚子,等明日到了龙都就好了。” 林臻一惊:“明日就能到龙都?”他明明记得,自己出了山林,才算刚走了一半的路途。 颜镜猜到了林臻心中的疑惑,解释道:“可能是幻境的影响,现在我们已离龙都不远了。” “哦。”林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有沉默了,好在有白穹在,气氛才不算尴尬。 白穹将他与林臻相识的经过和种种遭遇都告诉了颜镜,滔滔不绝,颜镜静静地听着,听出个大概后便给白穹下了禁言令,又呵斥了白穹一顿。 林臻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随意,看起来有些拘束紧张。而颜镜虽然姿势端正,严肃安静,却一副淡然闲定之气。 “萧陵很担心你。”半晌,颜镜抿了一口茶,开口道。 林臻想起萧陵就来气,道:“那他干嘛一个人去龙都?当初说好是要一起去的。” 颜镜看了看他,若有所思道:“萧陵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臻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庸俗了,以致于无法和颜镜交流。 当时他哪里会晓得,颜镜看到他时的复杂情绪。 就像他不曾想到,一路上他以为颜镜喝的茶,其实是民间灼人的烈酒。 第二十章 暧昧涌动 一路上,林臻与颜镜交谈甚少。林臻一方面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另一方面则是怕再听不懂颜镜的回答而被嘲笑。而颜镜浑无尴尬之色,神态自若,喝完茶以后索性靠在车上闭上眼小憩,连带着一向闹腾的白穹,也窝在颜镜腿胖睡着了。 林臻无聊得很,又怕弄出什么动静惊扰了颜镜,也只有学着颜镜的样子,靠在车的棱角处,小睡一会儿,没想到这一闭眼,又是相当漫长的一觉。 林臻刚一睡着,颜镜就醒了,他睁开眼,深邃的眼眸就像镜子一般透亮平静,就像是并未睡着一般。 ` 林臻梦到了刚刚逃离的那座空城,梦里是夜晚时的热闹景象,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圆形广场上跳舞的人们有男有女,穿着红黑搭配的舞衣,脚系铃铛,手缠花环,打扮得明丽鲜艳。舞步与之前所见相似,但是更加欢快,更具生气。 与现实所见不同的是,广场北面高高的红色看台上,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男子穿着精致的黑袍,高大伟岸,手扶着栏杆,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似乎在欣赏楼下的歌舞。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身着湖绿,打扮不俗,已身孕在身,腹部凸出。 林臻听到男子开口,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幽儿,看!这是我名下的善妖们对我们未出生的孩儿的庆贺!待他出生,必是万魔屈膝,千妖来贺,百鬼护他左右,你我保他一世平安!” 女子声音温柔,但话语中却隐隐间透漏着担忧:“若是如此,自然是好,我只怕天界那边不会放过我们。” 男子爽朗一笑,“你已被剔去仙骨,天界有何理由来干涉我们?幽儿尽管放心安胎,不必担忧那么多。” 女子叹了一口气,她所想的显然要比男子想的要复杂多了。然而,当她抬起头时,林臻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却感觉她一直在盯着自己,好像是发现了这个偷窥者存在。林臻在梦里自是迷迷糊糊,只觉得被她这么盯着自己,心里莫有来地涌起一股悲伤之情。 他往后退,没想到一脚踩空,便从看台上掉了下来。但等他在梦里回过神来时,眼前早已换了一副光景,又是那已经出现了无数次的梦境,大火焚城,哀鸣遍野。 但他这次听到有人说话,好像就是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此时哽咽沙哑道:“凌西,快带渡离走……快啊!这里能把他送出去的也只有你了!快啊!跑啊!跑啊!” 女子的哭声最终还是被大火吞噬,林臻并不清楚当前发生的状况,只觉得脑袋晕得很,眼前的一切景象又在不知不觉中归为虚无与平静。 林臻睡醒了,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马车上了。他正躺在床上,眼前是华丽的床帘顶,瑰丽的金色交织成繁复的图纹。 “师兄,你醒了?”林臻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耳畔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温温和和的,隐隐有些担忧。 林臻这才一点点清醒过来,他侧过头,看到坐在床旁的萧陵,怔怔道:“你……萧陵?” 萧陵微笑,握着林臻渗出冷汗的手,道:“师兄,睡一觉来就不认得我了?” “不是不是!”林臻撑着坐了起来,才发现脑袋异常的晕,晕得来让他有些犯恶心,根本顾不上在意萧陵握过来的手。 萧陵见此,脸色一变,放开手,问:“师兄怎么了?” “头……好晕……”林臻一手扶着头,只觉得身体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难受感。 萧陵眼色复杂,但却微笑安慰道:“师兄想必是睡了太久,又有点水土不服吧。等下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哦哦好的。”林臻只有躺下,反应也因身体的不适而迟了半拍,躺下后才明白过来,惊道,“太医?!我……我现在是在哪里?” 他记得他明明是在颜镜的马车上睡着了,难道就这么快就到龙都了? 咦他是怎么躺在这个上面的?难道他睡得那么死,没人叫醒他吗? 萧陵道:“师兄,你现在已经在皇宫里了。” 闻言,林臻激动得起身,结果头晕得来一下子无力地又倒了下去。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陵,道:“皇宫?!怎么那么快?我……我怎么来的?颜镜呢?白穹呢?” “颜镜已经走了。” 林臻更加吃惊了:“他不是来参加你的加冠礼吗,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萧陵顿了顿,道:“师兄,你睡了整整三天。” “……”林臻惊呆了。 “而我的冠礼昨天就过了,所以他已经回去了。” “……” 林臻这才注意到萧陵的装束如以往不同,头戴金冠,身穿深蓝色官袍,不似在东京时的随性,衣襟领口都分外整齐,层层相叠。 他竟然睡过了那么重要的冠礼?那他千里迢迢跑到龙都来是为了什么? 震惊了好一会儿,林臻才开口道:“我怎么睡那么久……” 他并不是嗜睡的人,但是最近竟然出现了两次一睡睡过一天的情况,第一次因为睡得太久而错过了给炎译送行,第二次因为睡得太久竟然错过了萧陵满二十岁的成人礼!这让身为师兄的他,情何以堪? 萧陵安慰道:“师兄从没来过北方,身体不适也是情理之中。冠礼也没有不寻常的,师兄还是安心休息吧。” 林臻万分遗憾道:“再不寻常对我来言也非同一般啊!萧陵,那可是你的成人礼!一生只有一次!而我这个唯一的师门的代表竟然都没亲眼见证!” 萧陵心想如果省去最后一句话就好了,他挑眉道:“师兄真的那么想见证我成人?” “这不废话吗,不然我跑到龙都来干什么?” 萧陵笑眯眯道:“师兄辛苦了。” 林臻还是郁闷得不得了,只有道:“那你跟我讲讲冠礼的事情吧,这可是我朝为数不多的皇上和国相亲自给臣子加冠啊!我……我好奇了好久呢……” 萧陵见林臻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心想坦率的师兄真是可爱得不得了,于是笑意更浓了:“就是在庙堂先是皇上说了话,然后国相说了话,然后加了冠,取了字啊。” 林臻心想你还真是简洁明了,心里更郁闷了,问萧陵的话肯定听不到什么细节的东西,头更晕了。 萧陵站起来,走到床头后面,弯下腰来,伸出手指搭在林臻的太阳穴上,冰凉冰凉的,竟开始慢慢地为林臻按摩。萧陵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按得林臻舒服了许多。 林臻闭着眼,问:“国相给你的字是什么?” “闻息。”萧陵淡淡回答,指尖泛着光,悄悄地在给林臻输入灵力,“闻天下万物之声息。” 林臻赞道:“说明国相对你期望很高啊!认为你一定能是天下之栋梁!” 萧陵笑了,“那师兄对我的期望呢?” 林臻一愣,说实在的,他还真没对萧陵期望过什么。萧陵太过优秀,才能卓越,在他之上,那么多年,萧陵一直做得比他好千倍万倍,他哪会有什么期望? 于是他只有随口糊弄道:“当然也希望你兼济天下,青史留名喽……” 萧陵却道:“陵不要青史留名,只要能在师兄心里留名,便好。” 林臻一惊,猛地睁开了眼,却正对上弯下身子为他按摩头部的萧陵的眼睛,那一双桃花眼此时正定定地看着他。林臻与萧陵对视了一会儿,别过头去的时候脸已经有些红了,呵斥道:“一天到晚胡说些什么!” 那话说得太暧昧,让林臻不由地多想,但他又不敢直问,只觉得是自己想得太荒谬了。 萧陵却丝毫没有难为情,反是笑道:“想师兄。” 明明是那么轻浮的答案,却被他说得有一往情深的味道。林臻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去看萧陵,心想这要不是他在做梦,那就是萧陵吃错药了。 男风在当今并不算不齿之事,但是林臻根本没有想过萧陵会和这个词扯上半点关系。 或许,萧陵的意思只是担心自己? 正慌乱不安之际,却又听萧陵问:“师兄,头感觉好一点了吗?” 见话题被转移了,林臻松了口气,但太阳穴失去了萧陵手指冰凉的触感,又让他心底有几分类似落寞的情绪。他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好多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萧陵坐在林臻床头,刚要说什么,而这时,房间里进来了一个太监,弓着腰走到萧陵面前,毕恭毕敬道:“侯爷,万岁爷让奴才来传个话,说今晚摆宴清正殿,请您务必前往。”说罢,瞅了眼床上的林臻,继续道,“万岁爷特意嘱咐了,要是林公子醒了,也请一同赴宴。” 林臻一听,呆了。皇上设宴,点名要他去?这对他一介草民而言简直是受宠若惊啊! 然而萧陵却冷声道:“师兄身体不适,不能去。” 公公面露难色,“这……侯爷,这可不好吧。” 萧陵道:“我看挺好的。” 公公犹豫了一下,最后见林臻一脸呆滞,萧陵脸色森然,只有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林臻看着那公公离去,才明白萧陵这三言两语竟把他这一场难遇的宴席给推掉了!也顾不上头晕了,急忙坐了起来,道:“你……你帮我推了干什么啊?我简直是八辈子都没想过能和皇上一起参加宴席!” “你身体不适,不宜应对那种场景。” 林臻急得要吐血了,难得能进了皇宫,又难得能见到当今天子,就算再不舒服,也要硬挺啊!怎么能摆架子说不去! 萧陵冷冷道:“你就那么想见上官鸿霖?” 林臻赶紧扑上去捂住萧陵的嘴,紧张道:“萧陵你是不是脑袋坏了?在皇宫里你竟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讳!” 萧陵看着他,眉毛轻挑。林臻这才意识到刚刚一时情急,只顾赶快制止萧陵,结果自己半个身体都压在萧陵身上。 刚要收手,谁料掌心竟然传来一阵湿热,萧陵竟然用舌头舔了自己一下! 林臻赶忙整个人都退了回来,因为四肢无力,所以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床上,他也没在意,干脆扯起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想睡一会儿!你你你你你先出去!” 萧陵轻笑道:“希望师兄的梦里有我。” 才不要有你呢!林臻在被子里又羞又恼。 ` 萧陵等林臻睡着后,体贴地把那蒙头的被子拉了下来,露出林臻的睡颜,不由一笑,却分外疲倦,从五天前收到齐叔的信说林臻自己一个人来龙都后,他就几乎没合过眼。 担忧是不可避免的,但更多是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作出决定时没有考虑到师兄竟会单枪匹马地追到龙都来。路途漫漫,又一路向北,师兄必然会遇到危险,若稍有差池,他……一想到自己很可能会因此失去师兄,萧陵就觉得很可怕。 当日收到消息,他第一反应就是出龙都找林臻,然而却被上官鸿霖拦下了,说要是他真的离开龙都,那会有多少人注意到林臻的不寻常?现在要帮林臻瞒天过海已经很艰难了,要是因此萧陵在朝政上又落什么话柄,岂不是徒增一堵障碍? 所幸颜镜当日到达了龙都,闻此便愿意帮萧陵去找林臻。 萧陵想起颜镜走之前,看了眼床上的林臻,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长得和他父亲真像。” 第二十二章 口是心非 八月的龙都,也并未因为其居北位置而凉快许多。清正殿的殿柱中填有冰块,以此消暑,因而殿内温度适宜,而林臻一出清正殿,就被扑面而来的夏风热得来直冒汗,此时他只觉得自己这一身繁复的衣服分外碍眼,恨不得当场脱掉。 幸好门外的轿子依然候着在,林臻上了轿,准备打道回府。 坐在马车上,来赴宴的激动心情一扫而光,心里甚至有些不悦,满脑子都是玉娴公主和萧陵的事儿。国相看来是想撮合萧陵和公主,皇上态度不明晰,更像是在试探,而全场态度最明确的无非就是公主本人了,十分钟情萧陵的样子,对着那张冷脸还能继续柔声细语地谈心,但萧陵无动于衷,依然是一脸冷淡的模样…… 但会不会是萧陵因为不好意思在他这个师兄面前表露出来对公主的爱意,所以才故作客套疏远的呢? 这很有可能啊,萧陵才满二十,这个年龄的人不愿意在较年长的家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性情,也是情有可原。 说起来,公主和萧陵是怎样认识的?是在萧陵封侯的时候的吗?亦或是更久?看她那一脸深坠情网,不可自拔的小女儿家家的模样,难道和萧陵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萧陵对她说过什么?私底下一起做过什么浪漫的事吗? 林臻越想越乱,心里的落寞之情铺洒开来,原本萧陵的事情,他应该无一不知的,因为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师弟,这天下应该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了解萧陵的底细。但是萧陵出师后的四年里,他对萧陵的印象仅停留在他哪年封侯哪年驻府,一切都与其余听闻者无异。 萧陵在没有他的时候,遇到了哪些人,做过哪些事,他一无所知,就连萧陵现在的性情如何,他也捉摸不透。 林臻以前从未深想过这些问题,与萧陵再见之前,他因子熙的事情耿耿于怀,到东京之后,觉得二人相处得还不错,也就没有想去想其他的。 如今想来,萧陵就像一片云,自己此时能看到他的风轻云淡,但却不知道他在哪里聚了又散,经历了哪些风雨,遇见了多少美丽的景色。 四年之久,而他却一日未陪在萧陵身边。 林臻皱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胡思乱想起来,他心烦地撩起轿子的窗幕,看着宫中的一景一物怔怔出神。 恍惚间,眼前的假山花草好像变成了朱红色的阁楼戏台,建筑上灯火通明。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假山依然是假山,花草依然在月夜下低语。如此出现了几次,林臻不由奇怪,难不成他是热晕了,所以频频出现幻觉? 回到房里,百无聊赖,他干脆自己泡了壶茶喝,哪想到一抬眼,吓了自己一跳——竟然看到梦中常出现的那个黑袍男子,正两手抱胸在前,倚在窗前。 男子未束发,乌黑的长发微卷,他眺望着远方,似乎在看夜和月,林臻看不到他的脸。 “你是谁?”林臻警戒地握起放在剑架上的剑,站了起来,颇为警惕。 男子置若罔闻,林臻便提高了音量,再次喝道:“你是谁?” “那你又是谁?”男子终于回答了,却答非所问,也没有回头看林臻,声音如梦中那般沉稳、浑厚。 林臻朗声道:“我是林臻。” “林臻?”男子轻笑,然后转过身来。 待看清男子的真面目时,林臻震惊了。 眼前的这个黑袍男子,竟长得和自己有八分相似,只是眼底多了分沧桑与内敛。 男子道:“你才不是什么林臻,你是渡离。” 渡离?渡离是谁?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好像……也在梦里出现过。 窗外刮进来一阵热风,月光自一方窗口倾泻进来,成千上万的鸦羽随着风涌了进来,林臻下意识地闭上眼,用剑护在前方。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一杯冷茶还静静地放在面前。 他一惊,赶忙坐起来,一件披风从肩上滑落在地,他看向窗前,空无一人,一轮明月挂在窗外的夜幕之上,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好像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难道又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师兄,怎么了?”萧陵不知何时坐在了林臻对面,见林臻如此惊慌,便关切地问道。 林臻被频频出现的幻觉和梦境折腾得分外疲倦,他叹了口气,将披风捡起来,“你给我披上的?” 萧陵道:“我一回来就看到师兄趴在桌上睡着了,怕师兄着凉,又不好叫醒师兄。” 林臻揉了揉额角,果然是自己又睡着了,做了一场梦。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睡了又睡,真的是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吗? 萧陵道:“本来我想要和师兄一起走的,但是碍于公主在身边,我实在是不好抽身。” 林臻实在没想到萧陵竟然会跟自己解释,回道:“没事没事,英雄难过美人关,佳人在侧,想抽身都难。”说完后他便一愣,怎的好好的一句调侃的话说出来,自己听起来都有点酸酸的? 他赶忙笑道:“我……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嘿嘿嘿嘿如果你要当驸马爷的话那当然好喽,也算是为林家庄争光,太师父和师父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萧陵将林臻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久久地看着林臻,看得来林臻的笑容都僵了。这时,萧陵却站了起来,弯下腰飞快地在林臻嘴角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如落花漾漪。 他皱着眉,像是在竭力忍住深吻下去的欲|望,看着林臻,眼底是化不开的浓稠的深情。 林臻呆呆也看着萧陵,两人之间不过是一指之距,萧陵呼出的热气喷薄在自己脸上,惹起一窜发烫的红晕。 “师兄,你会高兴吗?”萧陵沉声道。 林臻恼怒地用手去推萧陵,道:“萧陵!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萧陵用手握住了林臻打来的拳头,幽幽道:“在林家庄山脚下重逢的时候,你也说见到我那么有出息,太师父和师父一定会高兴的……当时我就想问,那师兄你呢?再次见到我,见到已经封侯成名的我,师兄高兴吗?” 林臻看着萧陵一点点抠开他的拳头,与他十指相扣,握得是那般用力,心头涌起一种难以说清的情绪。 那么小的一句话,竟然被他记忆至今,更别说林子熙死后他对萧陵说的那些狠话了。 林臻故作平静道:“我很高兴。萧陵,把我放开。刚刚那个……我就不追究了,我就当兄弟之间小时候的那种亲吻。” 虽然其实小时候,他们也并没有亲吻过,但现在林臻想不出其他台阶给萧陵下。 萧陵的表情瞬间充满寒气,他冷着脸喃喃道:“兄弟?小时候?” 林臻的手被松开,他看萧陵站在那里不说话,只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于是拿着茶壶起身,想要到门外让宫女们倒热水。 “啪——” 林臻还没走几步,就突然被萧陵拽着按到了墙上,茶壶在地上摔得粉碎,后背因撞在了墙面而发疼。他心里一把火“腾地”就起来了,正要发火,却在抬头的时候被萧陵堵住了嘴。 萧陵的吻急切而深入,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像是野兽在霸占领域一般,咬着林臻的唇瓣。林臻未经人事,当场就愣了,没有咬紧牙,让萧陵趁虚而入,措手不及地笨拙地依着本性回应着萧陵。 林臻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在欲望的驱使下也想要从被动的形势下挣脱出来,开始向萧陵攻城略地。一时间,两人唇舌相交,更像是在互相撕咬,林臻此时只能听到暧昧的涎水声和砰砰的心跳声,脑袋已经发蒙了。 萧陵一手捧着林臻的脸,一手搂着林臻的腰,更加深入地吻着对方,似乎怎样都索取不够。后来看林臻实在要窒息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领地,一点一点地轻吻着林臻的额头、眉心、眼角、鼻尖,密密的吻落在下巴处,与其说是吻,更像是唇与肌肤之间的摩擦,萧陵伸出舌尖,舔着林臻脸角轮廓,最后顺着舔上林臻的双唇,像是在描画林臻的嘴型一般,欲擒故纵地挑逗着。 林臻浑身发软,双眼迷离,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经不住萧陵的挑逗,干脆自己狠狠地扑上去吻住了萧陵。 两人吻得情动,下面早已硬起,萧陵搂着林臻的手不安分地在林臻身上游离,最后撩起林臻的袍子,摸上了那分外精神的凸起。 林臻这下总算是恢复了一点理智,虽然欲|火焚身,但还是急忙推开了萧陵。由于双腿发软,踉跄地往旁边退了好几步,扶着柜子,才勉强站稳。 “萧陵……你到底在干什么!”林臻意识到刚才两人在做什么事后,心里一下子就慌了,面对萧陵,满腔只剩下怒火。 萧陵看着躲避自己如蛇蝎的林臻,眼底的欲|望渐渐褪去,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浇熄了内心的急切,也让好不容易袒露出来的热情一点点冷却。他语气有些嘲讽:“师兄也不妨把这当做兄弟小时候之间的亲吻。” 林臻怒不可遏,沙哑着声音吼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滚!” 萧陵走上前,抓住林臻的肩膀,怒气也在隐隐涌动,“傻子?被当傻子的人恐怕不是师兄你吧!这不都是你自己的自欺欺人吗?”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7节 “我是你的师兄!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情?”林臻得快吐血了。 萧陵冷冷道:“师兄自己不刚刚也很投入吗?” “我……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当然受不了你这样的撩拨!” 萧陵咬牙切齿道:“难道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这样撩拨你,你也会这样忘情地回应?” “当然不是!”林臻气急,明明自己是被突然强吻的人,怎么此时争辩起来,反而有些理亏? 萧陵眼眸深邃如子夜,此时却流露出神伤之色,道:“师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正视我对你的感情呢?而且,你自己明明也是对我有感觉的。” 林臻连着耳根子都红透了,道:“胡说!如果不是你,我早已经成家了!将来……我也是要娶妻生子的……”说到最后,自己都没底气了,成家?说起来,那么多年,他还真的没有钟意过哪家姑娘。 萧陵冷笑道:“师兄要成亲?” 林臻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萧陵表情发狠,一股戾气萦绕在眉目间:“师兄你尽管娶,我就当再处理一个林子熙。” 林臻闻言,整个脸色都变了,又想起了子熙的事情,暴跳道:“萧陵你!你丧心病狂!你给我滚!” 萧陵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并不理会。 “对,这里是皇宫,你是侯爷,我只是平民。”林臻被萧陵气到了极点,“该是我滚蛋!” 萧陵看着林臻气哄哄地离开,就这么站在那里,直到林臻走之后,也没有挪动脚步。 “砰——” 忽然,他一把掀翻桌子,又把柜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像是暴怒的野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第二十三章 火欲破纸 明月高悬,漆黑的夜幕寥落无星。夏夜闷热,悠长的蝉鸣此起彼伏。 林臻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气得那么厉害,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走到门口时被守着的宫女太监们瞧见了,硬是要跟上来,于是他烦躁地挥手道:“你们别跟着我,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侯爷大人在房里,你们还是在这里好好守着他吧!” 那些人见林臻气呼呼的,语气不善,一时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最后只好让一个小太监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林臻,免得他迷路了。 小太监名叫八宝,年纪虽小,但已经入宫两年了,对这宫里的一切了若指掌,跟着林臻保证不丢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反正在远云斋守着也是无聊,跟着眼前这个林公子四处转转也无妨。 林臻腿长,步子也迈得大,八宝远远跟着,不时要小跑一段,还怕被他发现。 远云斋位置比较偏,人少清静,所以一路下来都没碰见几个人。八宝看着林臻一直直走,遇到弯就右转,不加思考,好像只是气急了所以出来随便散散心。跟着跟着,也觉得有些无趣,便怠慢起来,离林臻的距离越来越大。 等到他注意到林臻的不对劲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林臻走在皇宫里,回想起萧陵冷漠的样子,心里就来气,但更气自己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萧陵是他的师弟,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亲同手足的师弟有非分之想?这人伦天理,可是万万乱不得的。 “为何乱不得?”心底却忽然响起这么一个声音。 林臻一愣,这才发现身边的景象已经与之前不同,先前还是林荫小道,现在却已身处花海之间,四周已然开阔起来,没有树木没有宫殿,唯一没变的是一轮明月,在黑夜中孤独高悬。 花坛中栽种的不是牡丹菊花,而是大片虞美人,有红白蓝三色,相错相衬,摇曳成姿,在月华之下分外妖娆。林臻凝视着这些花,恍惚间以为花活了过来,发出如玲的笑声,他惊讶后屏息一听,又什么都没有。 连夏日里一直挥之不去的蝉鸣都没有作响。 林臻环顾四周,发现来时路已经消失了,就连那个偷偷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太监也不见踪影。这个花坛占地之大,更像是一个宽阔的道坛。他回头望去,只见到满目虞美人,赤红妖蓝,如团团红火鬼火般在点点涅白间闪动。 是梦,还是幻境,亦或是他的幻觉? 林臻沿着石子路在花海间穿行,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前方有一个白色的亭子,说是亭子,但也不像,因为空有柱子而无屋檐,阶梯之上设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月光之下,两个人影在台阶下站立,看着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林臻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男子可不就是和萧陵吵架前在梦里出现的那个黑袍男子?而他怀中的女子,也似曾相识,应该也曾梦见过。月光勾勒出女子的风姿绰约,她的一身白裙与男子的黑衣形成强烈对比。 女子侧着脸,依偎在男子怀里,明明面朝林臻,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似的,她径自叹道:“夜雨,这天理,是乱不得的。” 男子冷哼,语气轻狂:“有何乱不得?天界所谓的那一套,为何要强行加在我夜雨头上?” 女子道:“人鬼殊途,更何况神与魔?” 男子笑道:“你说人鬼殊途,但人鬼相恋的事情屡见不鲜。我夜雨,好歹也算个魔中之王,虽不算善良仁慈,但也并非作恶多端,有哪点配不上你这个天帝之女?”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子急了,解释道。 林臻听清他们的对话,不由一惊,那黑袍男子竟然是七十多年前在天降之火中被焚的魔王夜雨?当年魔王被焚,寿阳被烧,世上有几个版本的原因流传,其一便是传夜雨勾引天帝之女梓幽,触犯天怒,惹祸上身。这一版本爱被说书人采用,因为具有英雄美人的浪漫性与悲剧性,而他一直以来都不信,堂堂一代魔王,竟会为了儿女私情断送了自己的姓名,而且差点危害了整个妖界。 但从对话推测,那女子应该是梓幽。 等等……为什么他会看见本不复存在的人?为什么这些会出现成他的幻觉亦或是梦境? 林臻一步步走近,但是眼前这对璧人像是并未察觉到他一般,亲密低语着。林臻看着夜雨,感觉就像是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夜雨是个极其成熟的男人,三言两语便将梓幽哄笑了,梓幽的笑声轻柔若羽,夜雨的笑低沉如夜,林臻看着他们的笑容,听着他们的笑声,心头流动的,竟然是止不住的哀伤。 然而,夜雨忽然化为一团漆黑的鸦羽,飞散而去,空留梓幽一人,孤独地站在月下,站在林臻身前。 林臻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梓幽神态自若,一步步地走上台阶,面朝林臻坐下,呆呆地望着明月,两行清泪无声地流淌在脸颊上。 一阵夜风袭来,满园的虞美人悉数枯萎。梓幽的视线慢慢地移到了林臻身上,缓缓道:“你回来了,渡离。” 林臻心中诧异,之前梓幽根本看不到自己,怎么这会儿竟又像看得见一样,把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了。他犹豫着,最终开口道:“你是梓幽?” 梓幽怅然,倦然道:“看着你,我还以为是夜雨回来了。你长大了,来,走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林臻见梓幽答非所问,和之前梦到夜雨的情形一样,不由迟疑,警惕地看着白衣女子。 梓幽脸上的哀愁,逐渐蔓延成满目绝望,她站起来,用洁白的水袖将桌上的杯酒扫落在地,凄声道:“罢了,你还是快逃吧!北斗的人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她忽地转身,单薄的背影,就如一只纸鸢般弱不禁风。她背对着林臻走下台阶,绝然离去。 林臻满腹疑惑,想要追上去,但是刚踏上台阶,一阵冷意就从脚到头漫上来,他此时就像溺了水一样,无法呼吸。 而在八宝这个角度来看,林臻很是奇怪,走在路上,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一样,忽然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左顾右盼,满脸惊愕,然后又加快脚步行走,害得他又要小跑跟上,谁料林臻又停下了,对着前方仿佛陷入沉思,神情恍惚,八宝开始还心里犯嘀咕,后来就有些害怕,以为林臻中了邪。 此时他跟着林臻已经绕到了宫里的一处小湖,他听到林臻自言自语道:“你是梓幽?” 八宝往林臻望着的方向看去,正对着小湖,哪里有什么人? 八宝心里有些惊悚,两腿打起哆嗦来,转身就想逃,谁知就在这时,他看林臻朝小湖跑去,身体竟然穿过了白玉雕栏,直直地落入湖水中!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 八宝吓得屁滚尿流,赶快往远云斋跑,想要大喊救命,却发现自己怕得来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低低的惊叫。 惊慌失措之中,没看清前面的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 远云斋灯火未灭,萧陵坐在灯下看书,但心烦得来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望了望外面的天,心里后悔跟林臻吵架,也不知道师兄散了那么久的心,回来时还会不会发火。 都快一个时辰了,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萧陵担心起来,起身就要出门找林臻,方才是他不应该,林臻让他滚,他就该走,而不是让人生地不熟的林臻走出房门,虽然会有奴才们跟着,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正走到中庭,就看到一个容铭半驮着林臻走了进来,两人浑身都湿透了,一路都在滴水,他们后面还跟着哆嗦着的八宝。 萧陵一惊,赶忙过去将林臻接了过来,才发现林臻已经不省人事,脸色惨白,浑身冰冷。 他也顾不上问容铭事情经过,赶快将林臻打横一抱,抱进了房间,为林臻换上干衣服,结果扒开里衣后发现,林臻身上出现了一些条纹,就像回路一样,发着光,时隐时现。 萧陵一愣后赶紧继续为林臻换好衣服,然后给林臻盖上厚被子,坐在床头,握着林臻的手,眼底第一次出现如此慌乱的神色。 忙活的这一阵,宫女们也带着容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容铭披散着湿淋淋的头发,带着已经平静许多的八宝,走了进来。 容铭自幼习武,走路无声,但八宝不同,脚步慌乱,萧陵一听便知人来,冷然道:“怎么回事?” 八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萧陵听到这话,不甚心烦,起身对着八宝就是狠狠地一脚,森然道:“就是你在跟着师兄?” 八宝被踹得来只觉得喉间血气直冒,蜷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萧陵看向容铭,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可遏制的怒气,道:“怎么回事?” 容铭面无表情,似乎世上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为之动容,独特的琥珀色眼睛里也是一片平静,他淡淡道:“这奴才撞到我的时候,已经吓得来快魂飞魄散了,哆嗦了半天说林臻中了邪,跳湖了。这附近的湖也就那么一个,我就下水把他救了上来,还好没淹死。” 寥寥数语,却听得萧陵心惊,他再看向容铭时,目光柔和了不少,道:“谢谢你了。” 容铭道:“我要回去了,皇上那边,我也没办法帮你瞒住。” 萧陵早就习惯了容铭说话的直白,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这份恩情,我一定会铭记在心,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告诉我就可以了。” 萧陵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人,难得感谢谁,更难得要报恩于谁。 但容铭却摇了摇头,道:“我的忙,你帮不上。”说完后,也不行礼,就这么转身离去。 萧陵也不在意,他看着还倒在地上的八宝,冷哼道:“还不赶快把事情说清楚?” 八宝听到萧陵这么说,强忍着疼痛,重新跪了起来,断断续续地把林臻撞鬼中邪的事情说了一遍,瞧了眼萧陵的脸色,捉摸不透。 半晌,才听萧陵道:“你滚出去吧。” 八宝如释重负,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侯爷,用不用奴才去请太医?” “滚!” 八宝赶快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八宝一走,萧陵脸上的冷静犹如面具被剥了下来,他将林臻的手握着,凑到嘴边呵气,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 他喃喃道:“师兄,我错了,我不该和你置气。早知道就跟着你出去了……” 太医有什么用?太医治的是普通伤寒,但萧陵清楚,林臻的这一病,非任何草药可以救治。 林臻体内的血液,正在慢慢苏醒。 第二十四章 所谓真相 林臻感到彻骨的寒冷,就像浑身j□j着被埋在大雪之中一般,他想要睁开眼睛,但怎么也睁不开。忽然,身上的冰冷感消失不见,耳边不再是死一般的寂静,开始嘈杂起来,乐舞生、谈笑声,他像是从死亡逃脱,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 他终于睁开了眼,却觉得四肢用不上力,挣扎了一阵后才发现自己竟被一个女人抱在胸口,而他的双手,软软短短的,显然不是成人的手,更像是小婴儿的手。 他试着说话,但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软糯糯的,与他原本的声音大相径庭。 “乖儿,想说话啊?”上方传来温柔的女声,林臻抬头一看,发现抱着自己的正是梓幽。梓幽脸色有些憔悴,唇色很淡,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但是脸上却挂着幸福温馨的笑容。 怎么回事?难道他成了梓幽的孩子? 林臻愈发觉得自己做梦的神奇,他失神地看着梓幽,却觉得这样被梓幽抱在襁褓里的感觉分外熟悉,而梓幽身上淡淡的体香也让他闻起来安心舒适。 “才满月,能说什么话啊?”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响起,接着,林臻的眼前出现了夜雨的脸。夜雨低着头,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道:“小怪物,就是为了生你,看把你娘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虽是责怪,但却充满了宠溺。 梓幽嗔道:“你怎么胡乱称呼你儿子?要是他是小怪物,那你岂不是老怪物!” “是是是,那你就是老怪物的夫人,专门帮老怪物生小怪物的。”夜雨调笑道,小心翼翼地接过林臻。 林臻被夜雨抱了起来,才看到梓幽穿着内衣,坐在床上,正在坐月子。然后他听夜雨道:“小怪物的满月酒可真够有面子的,大家都赶来看稀奇,啧啧,神魔结合之子,这还是开天辟地来第一次啊。” 梓幽叹道:“我怀着他被剥了仙骨,没想到他反而没事。纸包不住火,天界那边很快也会知道,我怕天枢他们北斗一派就加害于孩子。” 夜雨道:“想这么多做什么?来来来,我们的小怪物还没有名字呢,满月这天取个名吧。” 梓幽见夜雨一脸乐观的样子,担忧也只好放在心里,她伸手描着林臻的轮廓,道:“未来很可能发生不幸,你我不能护他一生,希望他在没有我们时也能平安生活……便叫渡离吧。” 夜雨道:“取个名字干嘛也那么惨兮兮的?不过这个名字好听,喂,小怪物,从此你就叫渡离了,记住没?” 夜雨捏了捏林臻的鼻头,林臻怔怔地看着夜雨,这才知道原来渡离是夜雨和梓幽的儿子的名字。 只是为什么,他会梦见自己成为夜雨和梓幽的儿子? 还未做细想,周遭又起了变化。 他看到夜雨带着几分决绝的背影;看到梓幽愤怒地指天唾骂;看到夜雨麾下的妖魔与天兵天将厮打在一起;看到变色了的天,看到满地遍野的火,看到慌乱作一团的众妖魔,看到平静而微笑着的夜雨,看到坚定着握着夜雨的手的梓幽…… “小怪物,想要以后看不到你了,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夜雨用手眷恋地摸了摸被梓幽蹲下来紧紧拥抱着的林臻的脸,“你爹呢,是个老怪物,拖累了你娘,将来可别学我。” 梓幽强颜欢笑道:“这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幸的是他那么小,也记不得什么骨肉分离之痛,不幸的是,才三岁,就要没了父母。” 夜雨长叹一声,伸手点着林臻的眉心,林臻只觉身体忽冷忽热,感官逐渐没有那么灵敏,全身一麻后,看见夜雨这么一会儿,额间已经泌出了汗。 他转身,对身旁的男子道:“凌西,我已将渡离的力量暂且封印,你带着他,现在快逃。” 男子转眼化为一只巨犬,看着夜雨和梓幽,因为不舍而在犹豫。 梓幽看着快要蔓延过来的天火,咬牙道:“凌西,快带渡离走……快啊!这里能把他送出去的也只有你了!快啊!跑啊!跑啊!” 火舌舔着房窗,这天降之火直灼人心骨。 夜雨施法,将林臻封印到了凌西体内。然后他与梓幽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火海。 林臻莫名其妙地就身在犬妖的身体里,浑身被透明的屏障保护着,可以看到凌西的内脏和视野,他感觉到凌西奔跑了起来,忍住烈火焚烧之痛,穿越火海。 “你身上流着的血,是你的罪,但却是我们的希望。”一边跑着,凌西一边对着在自己体内的孩子说道。 林臻看着消失在天火中的夜雨和梓幽,眼眶一热,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内心涌现无限的悲伤与哀痛。 泪眼朦胧中,他透过凌西的眼看到那片被火映得通红的天,而天上浮着一个人影。 是他放的火吗? 林臻微眯着眼睛,没想到真的把那人看清楚了,却不由一愣,然后是巨大的震惊。 他不知道凌西带着他跑了多久,身边的景物快速变换着,火海、草原、树林、山丘、小溪……最后来到了雪地。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 凌西没有再奔跑,而是慢慢走着,气喘吁吁,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他道:“渡离,你醒着在吗?” 林臻无法说话,接着凌西继续道:“可能你不知道,离你父母双亡那日,已经过了七十二年了。” 七十二年? 林臻只觉得在凌西身体里待了没有多久,没想到竟然已经七十二年了吗? 对啊,这是梦境,他怎么较真起来? 凌西的语气有些沉重:“我要不行了,渡离。我必须把你放下,不然你会和我一起死的。” 林臻看着他身旁的景物,只觉得分外熟悉,终于,在凌西停下的那一刻,他惊骇地认出,这里正是林家庄附近,而师父曾说过,就是在这一棵松树下的雪地,捡回了自己。 怎么回事? 究竟怎么回事? 林臻此刻好像又不再是那具身体的主人,他的视线脱离了凌西,看到凌西用上自己最后一份力,将封印着的孩童从体内剥离,而被封印着的渡离,又回到了婴儿的样子,在襁褓里安详地睡着。 林臻惊讶得来半天不能回神,他看着凌西化为人身,将渡离放在雪地上,然后离开;他看着远方有人走来;他看着那人将婴儿抱起;他看着那人环顾四周——正是林武无疑! “怎么会……”林臻喃喃着,看着林武将婴儿抱回林家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追上去,一问究竟,但是却无法挪动身体。 一番挣扎后,他梦醒了。 林臻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昏暗,微弱的晨曦透过窗户进入房间里来。他的心因为刚刚那漫长而逼真的梦境砰砰直跳,后背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动了动身,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紧紧地拥在怀里。 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动,萧陵也醒了,他睁开眼道:“师兄,你醒了?” 林臻诧然:“你抱着我干什么?” 萧陵赶忙在林臻发火前松开林臻,解释道:“师兄昨晚掉进了湖里,半夜发冷,我怕师兄冷,所以才抱着师兄。” 林臻倒没生气,听着萧陵的声音,他忽然想起了梦境里他透过凌西看到的一幕,久久没有开口回应。 萧陵见林臻不回答,轻声问:“师兄,睡了?” 林臻道:“没呢。” 两人面对面地躺着,萧陵在林臻醒后自动往床边挪了挪,然后道:“师兄,对不起。” “啊?”林臻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萧陵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和师兄争执的。” 林臻一听,才想起来昨天在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他来说,好像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一样,根本无法再气起来了,他只有道:“没事。” 萧陵顿了顿,还是决定试探道:“师兄……身体是不是还不舒服?”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思绪太混乱了,现在还处于震惊之中。 “做梦了?” “嗯。” 萧陵警觉道:“做的什么梦?” 林臻迟疑了一会儿,回道:“记不得了。” 萧陵也没怀疑,额头低着林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半夜一直在照顾林臻,才睡了两个多小时,非常疲倦,他几近低语般道:“师兄,以后我们别吵架了。” “容铭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真的是……头一次那么慌乱……师兄,把我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吧,我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你别气了,气多了对身体不好……” 萧陵真的是太累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不清楚,最后就这么沉沉地睡去了。 萧陵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在心头,林臻心里复杂得很,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动情也是假的,萧陵对他的好,他是知道的,这份好超过了师兄弟的关系,他也知道的。 林臻不是要故意折腾萧陵,若问天下谁对萧陵最好,那肯定是林臻,不然萧陵也不会如此地袒护他,只是他心里太纠结,道德与人伦束缚着他,弄得他心烦意乱。 而且,又有了刚刚的梦境…… 林臻对梦境里的真相半信半疑,他宁愿那就是一场无头无脑的虚幻梦境,但是一切感触的真实却让他心里又觉得这就是真相。 如果是虚惊一场,那还好,但如果是真实的呢? 林臻看着萧陵熟睡的脸,再次想起他离开火海时透过凌西的眼看到的那一幕。 他看到了在天上放火的那人的面容,高高在上,倨傲而冷漠。 幽蓝色的战甲,英俊的面容,带着寒意的桃花眼,紧抿着的嘴角 ——萧陵。 第二十五章 洗神温泉 林臻自落水以后就感觉水土不服的症状更加严重了,身体总是一阵热一阵冷的,太医也看不出什么毛病,萧陵向上官鸿霖要来了建在洗神池的行宫的使用权,想要带林臻离开皇宫,去泡泡温泉,散散心。 林臻已经听说自己跳湖一事了,也知道最后是御前侍卫容铭将他救了上来,不由有些羞愧,心想再待在皇宫里也不知道自己要闹多少笑话,所以听萧陵要带他出龙都,他也很干脆地同意了。 他的确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理一下思绪。 洗神池是南国著名的一池温泉,在龙都的郊外,平时只供皇室使用,先帝在此修筑行宫,但上官鸿霖却使用甚少,也只来过两三次,次次都不带妃嫔,独带容铭,朝臣谏言劝皇上收敛收敛,烦得来上官鸿霖最后也懒得去了。 不过,连行宫都拿来给萧陵住,可见皇上对萧陵不是一般的器重与信赖。 两人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傍晚到了行宫。一路上,萧陵虽然对林臻照顾得无微不至,却若有若无地表现出一些疏远,有好多次,萧陵的手无意间碰到了林臻的脸,林臻倒还没反应过来,萧陵就急忙把手收了回去,转移话题。 关于那天的那个吻,就像成为了一个禁忌,两人都闭口不谈,林臻沉浸在对梦境的梳理,无暇顾及,而萧陵则是尽可能地收敛自己,不与林臻发生肢体接触。 照理说,这种结果应该会让林臻满意,然而,当他看到萧陵一次又一次的躲避,心里竟有种微妙的感觉,反正不是高兴。 一路无言,林臻看着萧陵的手,竟萌生想要主动握住它的念头。 但最终也没敢伸出手去。 到行宫的时候,他身体的不适已缓解了许多,仿佛龙都皇宫才是他最大的病根,这一远离,就会无药自愈。二人用了晚膳,休息了两个时辰,萧陵提出要带他去泡洗神池。 林臻这也是第二回泡温泉,第一次是在萧陵进林家庄前,林武带他去的,想起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林臻在隔间里脱了衣服裤子,用遮布围住下面,打开门时,发现萧陵已经下了池子,正一步步地往更深处走,池水一点点地漫上他的遮布。 萧陵虽常日忙于政务和查账,但身上没有丝毫赘肉,皮肤白皙,却并不瘦弱,身上都是结实的肌肉,平时穿着衣服看倒是单单薄薄的。 林臻就这么望着萧陵的背,竟然都觉得分外性感。他也学着萧陵的样子一步步下水,水温正好,也不会太热,当水漫上大腿的时候,他觉得舒服极了。 “师兄,感觉还好吗?”萧陵转过身,正对着林臻。 只见他分明的锁骨优美如远山,性感的人鱼线往下延伸,直到隐没在池水之中。 林臻的脸不自然地红了起来,他和萧陵并不是没有赤身相见过,以前都觉得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两个男人都什么好羞的,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他竟然感受到一股欲|望从下面涌上来,让他的眼睛慌乱得不知道看哪里好。 萧陵见林臻目光躲闪,脸色绯红,凑上前关切道:“师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林臻见他靠近,下意识地就是往后一退。 结果没想到脚下一滑,他“噗通”一声直接以后仰的姿势摔入水中。 萧陵见林臻往后退,眼底闪过落寞之情,见林臻落水,又忍俊不禁。他伸手把林臻拉了起来,笑道:“师兄可得小心了,水虽然浅,但还是可能淹死人的。” 林臻现在浑身都湿了,额前的碎发就这么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颇为狼狈,他自然听出了萧陵语气中的戏谑,刚要还嘴,就发现了不对。 诶,他的遮布…… 遮布! 刚刚那一摔,竟然把遮布也弄松了。 林臻脸色一变,本来这里就只有他和萧陵两人,又都是男儿身,放到平常,哪需要遮布这么麻烦的东西?只是他和萧陵……不知道萧陵怎么样,林臻只觉得难为情,因为遮布下的那一部分已经有些抬头。 由于刚才一摔,再站起来时已经往浅处走了一布,水已经不到林臻的胯部,私密的阴影部分在水面上下若隐若现。 林臻见萧陵还拉着自己的手,尴尬道:“那个……萧陵,你先放手……我理一下遮布……” 萧陵却并不放手,深情的桃花眼愈发深邃,他看着林臻,眼底汹涌着炽热的情感。 然后他猛然一用力,将林臻往自己身上拉。林臻猝不及防,哪想到萧陵会突然来这一招,脚下没站稳,身体就这么地扑向萧陵。 萧陵并没有原地接住林臻,而是被林臻一扑,也往后一倒,随着林臻一起摔入水中。两人身体相贴,林臻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萧陵圈在怀里,温热的池水中,他的嘴覆上了比水更热的萧陵的唇。萧陵用舌头撬开林臻的牙关,就这么横冲直撞进来,与林臻唇舌纠缠,也不顾池水和津液混在一起。 林臻的遮布已经完全松开了,与萧陵紧贴额的身体之间,只差一布之隔。 两人都早已有了反应,虽然隔着一层布,但依然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吻到林臻实在无法继续在水下憋气了,林臻赶快将头露出水面,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喘着气道:“萧陵,你自己不都说水浅也能淹死人吗!” 萧陵也站了起来,他的发带已经解了,长发披散而下,看起来有几分邪气。他笑道:“如果真能以那种姿势与师兄一同淹死,那陵此生无憾。” “你……” 林臻皱眉,刚要说话,结果又被萧陵扣住后脑勺,吻了上去。但萧陵这次只是仔仔细细地亲着林臻的唇瓣,并没有深入,最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深深地看了林臻一眼,用手轻轻地抚着林臻的唇。 林臻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萧陵的眼睛分外动人,好像一池深水,水漾着圈圈涟漪,碎成片片情深。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林臻听到萧陵沉声道:“师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冒犯你了。对不起。” “啊?”林臻还摸不清状况,怔怔地看着萧陵。 “师兄继续在这里休息吧,温泉可以解乏,我就先上去了。”说着,萧陵一步步地从林臻身边走过,最终上了岸,进了房间。 此时天已黑,池边修建的游廊上灯火通明,林臻往池边挪了挪,然后坐了下来,温泉水正好及锁骨。他仰头望天,发现这里倒有点像在启城,晚上也能看到星星,星星点点的,就像他的思绪一般散乱错杂。 他和萧陵现在的关系很微妙,不进不退,现在萧陵忽然退了一步,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应该忘记对萧陵的那些杂念,好好地遵守一个师兄的本分? 话说回来,在梦里看到的那个放火的人,真的是萧陵吗? 不对……七十二年前,萧陵根本还没出生啊,怎么可能腾云驾雾地到天上去放火?不过那人着实太像萧陵,不仅外貌像,给人的感觉也一模一样。 莫不是萧陵的前世? 林臻想起来不由有些好笑,在自个儿身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连带他的想象力也离奇起来,如果真是前世今生,那未免也太巧了。 其实最关键的,是那个梦是否真实,他是否真的是渡离? 林臻开始认真回想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在林家庄时日复日一日,练功看书帮师父打理庄里的大小事务,没什么奇怪的,生活是在跟着萧陵去东京后才有意思起来,认识了炎译和陆曦寻,还逛了百锦庆典……对了,遇到了千眼狐狸! 就是在遇完千眼狐后,他才开始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那只狐狸,难道是夜雨的妖,所以在死之前来看自己一面? 林臻叹了一口气,也不准备继续泡了,起身进屋里写信给师父,问一问夜雨和千眼狐的事情。 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告诉萧陵,一切都太令人难以置信,若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肯定要害萧陵白白担心一场,若是真的…… 嗯,到时候再和萧陵坦白吧,萧陵应该会相信他的。 洗神池距皇宫不远,此行宫搭建只是为了皇室享用温泉方便,因此修得并不宏大。林臻在下人们的带领下进了自己的房,而隔壁住着萧陵,。 书桌上笔墨现成,林臻斟酌了下字句,该如何跟师父谈起这些日子的经历?还是罢了,这些事情不宜张扬,于是他只问了一句千眼狐与夜雨有无关系。封好后交给小厮,让他尽快找人去送。 而林臻写完信,还是没有睡意,干脆到隔壁找萧陵下下棋,说说话什么的。 “师兄?”看到林臻推门而入,萧陵有些惊愕,又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刚刚收到的来自夜城的信收了下去。 林臻尽量让对话不尴尬,他笑呵呵道:“那个……你吃饭了吗?” 萧陵道:“师兄,我是和你一起吃的。” “……”林臻差点咬到舌头,暗恨自己的搭话能力实在太差了。他干笑道:“呵呵呵呵我以为你会吃宵夜……” “师兄,我从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 萧陵问:“师兄,其实你没必要找话说的。” 林臻脸一红,没想到那么快就被萧陵看破了,赶忙道:“我才没故意找话说,其实我就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回东京?” 嗯这个话题找的不错,林臻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陵道:“等师兄的身体好一些。” 林臻不服道:“我身体好得很!平常半点小病小痛都没有,谁知道来了龙都竟然还会水土不服……但我这底子绝对还很好!不信你摸我手,热乎乎的!” 他朝萧陵伸出手,这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对,又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萧陵假装没看到林臻的不自然,笑道:“那等师兄在这里再休养几日,我们再回东京吧。” 若是在龙都附近的别的地方,他肯定第二天就带林臻走,但这里是洗神池,多泡泡这里的温泉,对林臻百利而无一害。 说不定,能把林臻身上唯一的害给压下去。 这时萧陵对林臻的状况毫不知情,根本没想到,林臻的情况已经无法靠水中加药和泡洗神温泉能压抑得住了。 这也是离渊在信中的建议。 两人又继续尴尬地聊了几句,林臻只好回房,只希望时间能够让他们的相处再次自然起来。 殊不料,翌日,洗神池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二十六章 情敌相逢 林臻一觉醒来,确实觉得身体舒服多了。自来到龙都后,虽然睡得久,但是总是睡不安稳,如此一夜无梦地醒来,这还是头一次。 起床的时候天已全亮,他暗叹自己真是越来越懒散了,以前在林家庄每日天还没亮就会醒来练剑,现在睁开眼时都不早了。 林臻起来后去敲萧陵的房门,没有人,于是找下人一问,才知道萧陵今儿去上朝了,还没回来。 原来萧陵也用去上朝吗? 林臻没入过仕,身边当官的也只有萧陵一人,因此他对南国的朝政并不了解,在他看来,萧陵这侯爷就像个半官半商,每天都有事做,但事情也不多。 林臻吃过饭后,休息了一阵,百无聊赖,索性拿着剑到庭院里比划比划。 他舞着剑,只觉得内力在体内运行得更为通畅,虽然多日未练,但身体内的力量却有增无减,他动作灵活熟练,忽然觉得比起以前,他现在才是真正拥有自己的这具身体一般。 一套剑法打完后,林臻只觉得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传到他的剑尖,他停下来,这种力量的不适应感让他有些发愣。 “林臻师兄这一套剑法打得真英气!”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林臻转头,看到游廊处站着一个少女,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头饰复杂,额点梅花。 林臻只觉得这少女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他走近去打量了一下少女,想了想,不确定道:“你是……玉娴公主?” 公主的笑容僵了僵,没想到自己那么热心地打招呼,对方竟然都已经认不得自己了,但出于皇家的良好教养,她还是微笑道:“林师兄不必那么拘谨,玉娴是我的封号,师兄叫我的本名菱婉便好。”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本名比封号好听多了,想必如此一来,林臻对自己的印象也会深几分吧。 谁料林臻竟道:“玉娴好记一点。” “……”菱婉的笑容又一僵,出于皇家的良好风度,她决定转移话题,“师兄刚刚那套剑法打得真英气!” 林臻表情有些古怪:“阴气?” “……英气。”菱婉特意将第一个字的音咬得特别重,拉得特别长。 “可是我打的这套是‘惊魂’剑法,是先隐匿自己的气息,佯作鬼怪,再变换。如果打得好的话,的确该是阴气才对!” 菱婉的笑容完全僵硬,她对林臻讲的半懂未懂,只觉得怎么师兄和师弟一样难搞定。 皇兄明明说过,林臻为人敦厚老实,待人亲切啊。 林臻看着公主吃瘪的样子,心里大爽,总算为当日宴席上他被公主关于练舞一事一口否决的尴尬泄恨了。 林臻向来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但是却把当日这事记得特别清楚,现在逗起玉娴公主,竟觉得有几分当年在庄里逗小石头他们几个师弟的乐趣。 于是他主动给菱婉台阶下,道:“公主怎么会来这里?” 菱婉的表情终于不再僵硬,几分羞涩浮上她精致的面庞:“我……我来找侯爷的。” 林臻也料到了这个答案,暗想这个公主对萧陵追得还真紧,一点也不顾身份和矜持,不过南国相对其他四国而言,风气开放,女子受到的束缚也较少。他想起陆曦寻,那家伙估计连羞涩都不会有了。 他道:“萧陵上朝去了。” 菱婉却毫无失落惊诧之色,淡定地微笑道:“我知道。” 林臻不知道菱婉想干什么,想了想,对方毕竟是公主,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你是……迷路了?” “……”看来对林臻用含蓄的战术是行不通的,菱婉只好挑明,“在找侯爷之前,我想多和林师兄聊聊。” 皇兄说过,想要得到萧陵,就必须先搞定林臻才行。 菱婉对这个“搞定”的理解就是,尽力拉拢,能相处得多好就相处得多好。 林臻看着菱婉一脸势在必得的样子,心想一段闲话家常是无可避免了,于是道:“既然如此,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菱婉一屁股坐在了栏杆上,颇为豪气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师兄请坐。” 怎么看都有一种江湖侠气的感觉。 林臻一边坐下一边暗惊,当日菱婉翩翩起舞,缠着萧陵时,可不是眼前这副大咧咧的形象啊。 菱婉开始提问道:“林师兄,听说是你一手把侯爷带大的,是吗?但我怎么觉得师兄看起来很年轻啊。” “……我只比萧陵大两岁。” “侯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难道一直都是冷着张脸吗?” 林臻看着菱婉学着萧陵板着脸,忍俊不禁,笑道:“是啊。” “林师兄给我讲讲侯爷小时候的事儿吧!” “诶我不知道从何讲起啊……” 林臻回忆起从前,嘴角不禁上扬,也忘了之前对菱婉的针对与不耐,开始娓娓道来。 ` 于是萧陵回来,就看到这么一幅诡异的画面。 原本绝对想象不到会凑在一起的两人正随意地坐在游廊栏杆上畅聊,自家师兄噙着笑,一脸春风般的温暖,正讲着什么有趣的事情,逗得身旁的公主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面色红润。 看上去真的是其乐融融,郎才女貌。 萧陵脸色一沉,身上还穿着黑青色的朝服,头上还戴着冠,衬得他的脸更加严肃。他走近正谈得欢的两人,竟然没被察觉,心里更加不悦。 而两人的话题已经从萧陵的小时候变化成了林家庄的师弟们。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8节 “诶诶,那个秦云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嘛……” “在林家庄我就最挂念他了,放心不下,前些日子他还写信吵着要来看我。” “林师兄很喜欢秦云嘛!” “哎呀那小子可烦了,一打雷,半夜就钻我被窝,吓我一跳,哈哈哈哈……” 萧陵森然的声音在两人的欢笑中显得格外突兀:“师兄,你说秦云要钻你被窝?” “哈哈哈哈哈是啊你说他烦不……”林臻笑着笑着,忽然脸上笑容一僵,意识到不对,猛地往后一看,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萧陵在跟自己说话! 萧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鄙人的寒气,他言简意赅道:“烦。” 菱婉赶忙站了起来,理了理裙摆,好像这时才记起皇家的教养和风度一般,她嘴角上扬,摆出她对着镜子演练许久的微笑,不客套但也不过分亲昵,道:“侯爷,你回来了。” 萧陵扫了菱婉一眼,道:“公主怎么来了?” 林臻看了看菱婉,见她面露羞涩,心想肯定又要把刚刚和他讲的那些话语重新说一遍,但没想到菱婉对萧陵又是另一副说词:“玉娴听皇兄说侯爷带林臻师兄在这里静养,心里担心,正好从万佛寺祈福回来经过,特来拜访。” 说得好像你是来看我的一样。林臻看穿了菱婉那点少女情怀小心思,不忍戳穿,只觉得有些好笑。 但落入萧陵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萧陵只见林臻闻此笑了起来,似乎分外欣喜。 他哼道:“师兄身体安康,公主可以放心回宫了。” 菱婉对付萧陵显然已经经验丰富了,显然不会因这种程度的冷淡而击退。她道:“洗神池风光甚好,玉娴这几日在宫里闷得慌,也想来这儿住上一两日,希望侯爷不嫌叨扰。” 彬彬有礼,方显皇家本色。 萧陵道:“只要公主不嫌冷清就好。” 冷清?这行宫虽然奴才不多,但可住着萧陵和林臻啊,怎么会冷清? 言下之意不就是,即使你住过来,我也不会多加理睬吗? 菱婉知难而上,继续微笑道:“玉娴相信侯爷的待客之道。” 萧陵丝毫不动容道:“这行宫本就是皇家的,陵等才是客。” 菱婉愈挫愈勇:“如此说来,玉娴是主?那玉娴一定热心招待侯爷!” 萧陵道:“不必劳烦了,公主少来这边,对这行宫上下也不熟悉。” “……”菱婉有些招架不住了,但还是硬着头皮上,“那就劳烦侯爷带菱婉熟悉熟悉了。” “陵也不熟,要不帮公主叫来这里的总管吧?” 菱婉败下阵来,果然萧陵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攻破,但她并不气馁,因为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一被萧陵拒绝就不知所措的女孩了,她将目光投向在一旁观战的林臻,道:“林师兄,菱婉在这里的几日,希望林师兄多担待一点。” 以名而非封号自称,亲密程度更加,菱婉想以此告诉萧陵,林臻已经站在她这一边支持她。 林臻没想到菱婉会把话头丢给自己,一愣,也没反应过来菱婉的用心,毫不领情道:“公主,你的自称用错了。” 菱婉的笑容僵得来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咬牙道:“林师兄,我刚刚告诉过你了,那是我的名……” “哦哦,想起来了!”林臻恍然,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果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吗,都那么不好对付。菱婉欲哭无泪,刚刚和林臻谈得那么融洽,还以为已经给林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萧陵见不得两人继续聊下去了,插入两人的对话道:“方才陵见公主和师兄相谈甚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啊?” “我在听林师兄说你们林家庄的事……” “她向我问你小时候在庄里的事情……” 两个人同时回答出不同的答案,菱婉的脸忽地就涨红了,皇家的风度真的要端不下了,瞪了眼林臻,心想刚刚不是说好了不告诉萧陵的吗! 萧陵淡淡地看了眼菱婉,道:“公主要是对陵的这些事感兴趣,以后直接来问陵便好。” 本来如此甚好,但看到萧陵冰冷冷的样子,菱婉知道自己除非是蠢死了才会去当面问萧陵。 第二十七章 分外眼红 玉娴公主便这么入住行宫,浑然没有察觉到林臻、萧陵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她谨记皇兄上官鸿霖的告诫,誓要拉拢林臻,以此作为她征服萧陵的奠基石。 但很显然,这块基石并不是想踩就踩,菱婉甚至怀疑,顺着林臻去接近萧陵,会不会和搞定两个萧陵一样困难? 然而,她上官菱婉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这三年下来,当初和她一起喜欢上国灵侯的姐妹都深感无力,纷纷放弃,只有她从不气馁,坚持至今。 她还记得,初见萧陵,是在四月的龙都。 那时人间芳菲未尽,宫里的一处桃园里桃花盛开,颜色深深浅浅都有,满园春|色关不住,引得来蜂蝶飞舞。 她与几个王孙贵族的小姐在宫里玩捉迷藏,跑着跑着就进了桃园,没想到就看见了园子里赏桃的萧陵。 彼时萧陵十七岁,刚封侯,穿着宝蓝色的长袍,额悬翡翠,微微颔首,盯着满树繁花出神,似是想起了什么人或什么事,嘴角轻扬,一抹微笑柔情似水却也淡若清风。 菱婉望着他俊秀的侧脸,竟然整个人都呆住了。宫里不缺美人,长得好看的男人她也见得多了,但都未能拨动她心底的那根弦。 萧陵浑身都散发着疏远与傲气,却在这满园桃色中并不显格格不入,桃花本多情,映入他的眼中,却衬得他的神色一往情深。 菱婉当时还不知道,这就是那一年轰动天下的国灵侯,少年封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但在萧陵身上,却寻不到一丝得意与浮躁,他沉稳安静得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站立在花团锦簇之间,撩拨了别人的心弦,自己却依旧气定神闲。 等菱婉第二次见到萧陵时,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了柔情的微笑,满脸淡漠,纵然嘴角扬起,也不过是个分外客套疏远的表情。 他从上官鸿霖那儿走了出来,看到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她,也不过是淡淡一扫,行了个礼,目不斜视地离去。 权势美人宫殿,都不足以让他眷恋。 “当时我就觉得,侯爷真的是……太与众不同了!”菱婉为她的长篇大论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林臻听着菱婉陈述她与萧陵的初识,自动忽略菱婉夸张的各种词句,总算是明白了菱婉是怎么喜欢上的萧陵。当他了解到萧陵并未做任何主动的事情后,竟然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疙瘩也解了。 但是大疙瘩依然在,那就是他和萧陵依然处于不进不退的尴尬阶段。 菱婉见林臻丝毫不理会自己,知道自己要开始挑战困难了。她微笑道:“林师兄,你看,人家都把这么难以开口的心里话告诉你了……” 林臻心想,听你讲得那么顺溜,估计这心里话早被多次挂口头了,但也不戳穿,故意打太极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好了。” 菱婉一听,以为八字有了一撇,结果就听林臻悠悠开口,开始胡编乱造:“记得那年也是桃花开,我在河边遇见了那个她……” “等等!”菱婉一听,这发展不对啊,林臻怎么讲起自己的事情来了?她的意图都表达得如此明显了,林臻怎么可以还无动于衷! 林臻对付菱婉,就像在逗小师妹一样,他故作叹气道:“唉,这事儿我谁也没讲,就说给公主听,结果公主还嫌弃。” 菱婉也觉得自己忽然打断的确有点冒昧了,微笑道:“呃,那林师兄继续吧!” “唉,没心情了。” “……”想她堂堂南国公主,从小就是父王母后的掌上明珠,现在又被皇兄罩着,哪里受过委屈,真的有生以来的憋屈都在林臻萧陵这对师兄弟吃尽了。 她怎会想到,一物降一物,萧陵降他,林臻又把萧陵吃得死死的,所以林臻自是有本事降住自己,简直是更上一层楼。 ` 然而,山人自有妙计,菱婉为了萧陵,早把女儿家的矜持抛之脑后。萧陵不来找她,她也不好主动找萧陵,那守株待兔还不简单吗? 这个行宫,最大的特点就是有洗神温泉,现在天气那么炎热,她在这边守着,总会等到萧陵来泡温泉的。 菱婉在自己房里梳妆打扮了好一会儿后,才到温泉池边的走廊上坐着,被温泉散发出来的蒸汽热得来发汗。但她忍着,想着天色一晚,萧陵肯定就要过来。 “噗——” 池中突然冒出一个大水花,把菱婉吓了一大跳,她差点一个没坐稳掉下去。 定睛一眼,林臻竟然站在池子里,刚刚那个水花,正是他整个人破水而土。 林臻看到菱婉也吓了一跳,刚才他泡着温泉想自己的身世,只觉得越想越烦,干脆整个人都闷进水里憋气,结果一出水,就看到池边坐着公主。 “玉娴公主,你怎么在这里?”所幸这次围的遮布很严实,不会突然垮下去。 菱婉虽然大胆,但这也是第一看男人赤着上身,她盯着林臻结实的胸膛,咽了咽口水,满脸通红,但是又觉得用手捂住眼睛矫情得很,干脆就愣在那里。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萧陵森然又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菱婉心里“咯噔”一声,心说惨了,这下该如何解释? 林臻看着萧陵,想起了之前和萧陵在温泉里干的那些事,脸一红,干笑道:“萧陵,你来泡温泉啊嘿嘿嘿嘿嘿……” 萧陵还未进屋子换衣,依然衣冠整洁,他远远地就看到玉娴公主和林臻在一块,心里腾地一股火在冒,又充满不安与焦虑。 他才放手没多久,师兄就急不可耐地找女人了吗? 无论萧陵再怎么退,也无法容忍师兄和别人再一起,不,别说在一起了,亲密都无法容许,更别提j□j相对了! 而林臻现在,竟然赤着上身给上官菱婉看! 而上官菱婉这个女人,竟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兄看! 萧陵把外衣脱下,扔给林臻,冷着声道:“穿上。” 林臻接住外衣,听这语气就知道萧陵生气了,但也不知道萧陵在气什么。他披上萧陵的衣服,胡思乱想着,难道萧陵是……在护着公主吗? 不想让公主尴尬,所以给了他衣服,这次竟然也没喊他“师兄”,显然是对着自己发火。 林臻如是想着,心里也吃味起来,萧陵这架势,就好像他林臻调戏了他的未婚妻一样。 萧陵看出林臻脸上的不悦,以为林臻是在烦自己打扰了他与公主的二人世界,心底的火烧得更旺,他呵斥道:“师兄多大的人了,也没个分寸,在公主面前还赤着身体!” 林臻被萧陵训得来也有了火气,干脆把披上的衣服又扯了下来,扔还给萧陵,道:“是,我没分寸,我没规矩,我没羞耻!脏了公主的眼,也碍了你的眼!” 萧陵冷着脸,也不顾还穿着衣服了,直接踩下水,走到林臻身前,给林臻披上。 林臻瞪着萧陵,一手将衣服打落在水。 萧陵也不发作,将衣服捡了起来,又要给林臻披上。 林臻固执地将衣服打落,然后扭头就要上岸。 谁知萧陵一伸手,扳住了了林臻的肩膀,林臻一怒,转身揪住萧陵的衣领,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怕你我还躲不起?” “躲?”萧陵冷笑,“师兄何须躲,直接明目张胆地给我找师嫂呗。” 林臻不明所以,骂道:“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萧陵逼近林臻,“是,我脑袋被驴踢了,没想到让公主住进来倒遂了你的意。” 菱婉在一旁看着两人争吵起来,渐渐地,竟然扭打在了一起!最先是林臻出的手,将萧陵一把按到了水里,然后萧陵也不甘示弱,就是执着地要将早已打湿的衣服裹在林臻身上。 林臻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汹涌,那股自那日做梦后就日渐增长的力量化为他的戾气。 萧陵看着林臻原本漆黑的眼眸忽而染上了暗红,又忽而褪去,心里的嫉妒与气恼慢慢冷却下来。他意识到林臻的手虽没用力,但已经青筋凸起,心里一惊,刚才让林臻一生气,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 他自是知道那是什么力量。 那是会置林臻于危险中,会让他失去林臻的力量。 萧陵开口道:“师兄……” “砰——” 菱婉见两人扭打在一起,想要上前劝架,结果刚走到池子边,脚一滑,倒栽进了水里。 听到巨大的落水声,林臻和萧陵都停止了动作,回头看菱婉。 林臻也怒气也一点点平息下来,眼底恢复了清亮,没了一丝暗红。 他见菱婉落水了,想要走上前去扶她起来,结果被萧陵抢了先。 萧陵将菱婉扶了起来,只见她狼狈极了,精心打扮的妆容也花了,头发散乱,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衣服也全湿透了,皱巴巴,哪里有方才光彩照人的样子? 林臻只觉得自己生了一场气后分外疲惫,看萧陵走去安慰菱婉,也不想看下去了,干脆趁机上岸走人。 走的时候,他身上还披着刚刚两人争吵的来源——萧陵的外衣。 萧陵一边安慰着菱婉,一边也注意到了林臻的离去,眼色一沉,心想要赶快把这个情况告诉离渊,让他帮忙想想办法。 的确如菱婉所说,他不眷恋权势,也不眷恋宫殿,不眷恋美人。 他萧陵在这天下唯一眷恋,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爱桃花的男人。 第二十八章 春风得意 翌日,林臻还是闭门不出,连早饭都是下人给送到房间里的。 林臻也并不是赌气,与之相反,他的气早就消了,甚至开始后悔昨天怎么没控制住自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发那么大的火。 而且还是在外人面前,他二十来岁的人了,对着自己的师弟又打又骂的,像什么样子! 他承认昨天是嫉妒了,以为萧陵护着公主,但到了后来,怒气越来越强,从体内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好像生气,成了种释放自己的途径一般。他甚至都记不得,和萧陵扭打的具体经过了。 看着搭在凳子上已经干了的蓝色外衣,林臻叹了一口气,照理来说,他应该拿着衣服还给萧陵,然后道歉的,但他心底犹豫,无论如何都走不出那一步。 正烦恼着,门外传来的萧陵的声音。 “师兄,我要送公主回去了。”平静无澜,仿佛昨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才住两天就要走了吗?林臻想,说不定是昨天自己和萧陵吵架吓到小姑娘了吧。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淡淡地在门内应了一声。 “林师兄,你不和我们一起吗?”没想到菱婉也在门外,语气俏皮,“侯爷答应带我在龙都的东市逛街!很有意思的,来不来?” 萧陵竟然答应带公主逛街? 林臻心里怪怪的,道:“不去了,公主你们好好玩吧。” 菱婉预料到了林臻会拒绝,心里有些遗憾,对于昨日林臻和萧陵的争吵,归根到底是因为她大胆跑去了温泉守株待侯爷,所以她昨晚辗转反侧,觉得很愧疚,决定今日回宫,回宫前尽量帮忙让师兄弟俩和好如初。 萧陵其实也比较倾向让林臻留在这里,龙都前身是寿阳,对林臻的影响非同小可,昨日他已发觉林臻的封印已有松动,不如就留在这里休息好。 于是他也没多说,只是道:“那师兄好好休息,我带公主走了。” 走吧走吧!最好做了驸马就别回来了! 林臻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和菱婉主动讨好萧陵的声音,愤愤地想。 一个时辰后,林臻黑着脸打开门,叫住一个小厮,道:“你帮我去牵匹马来,我要进城。” ` 林臻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行宫离城门不远,他骑马奔跑两个时辰就到了,而萧陵带着公主,自然是坐马车,因此他虽然迟了一个时辰出门,但最后还是追上了。 然后他悄悄把马托付给了一个看马人,自己偷偷摸摸地跟在萧陵和菱婉的后面,保持着不近不远不容易被发现也不容易跟丢的距离,在后面默默地观察着。 进了集市,还不忘用碎银买了顶斗笠戴着。 林臻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还暗喜自己跟起人来还是颇有天赋的,但随后又呸自己,堂堂男儿,竟然干这些偷鸡摸狗跟踪自己师弟和公主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人群中的萧陵和菱婉,菱婉依然不知疲倦地在笑着跟萧陵说着什么,萧陵偶尔会回答,但始终面无表情。这时,林臻看到萧陵好像回头扫了一眼,他赶快压着帽子低下头,假装在摊贩上买东西,再抬头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远了,林臻松了口气。 不过还好萧陵长得高,不容易跟丢,林臻赶快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龙都比东京大,东市也大得多,人群熙攘,也便于林臻掩藏自己。他看着萧陵陪着菱婉一会儿去买蜜饯,一会儿去看胭脂,一会儿去打簪子,一会儿去捏泥人,心想这个公主还真的是花样百出,也难为萧陵一路竟然没抽身离去,还一直帮萧陵拿东西。 萧陵向来不喜侍从跟随,所以他虽然陪着的是南国公主,却也没有带侍卫,倒是公主自己,带了个贴身的小丫鬟。 不一会儿,林臻远远看到萧陵和菱婉进了间栋楼,看起来像是茶楼客栈一类的。 他们进去不会要待一两个时辰吧?那他怎么办,在外面等吗? 林臻在两人进去后,才敢走到那楼前,却惊讶地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客栈茶楼,这竟然是赌坊! 好你个萧陵,竟然敢带公主进赌坊! 不……萧陵你竟然自个儿要去赌坊?! 林臻正惊愕着抬头看这龙都第一赌坊的建筑气派,就觉得脑袋上的斗笠被人往下一拉,从脑袋上落下来,但因为有绳子系在下巴下,所以没有掉。 他莫名其妙地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站在自己身后的不就是刚刚进赌坊的萧陵吗? 萧陵皱着眉,刚刚他一直注意到有个戴笠帽的在跟踪自己,本以为是刺客,没想到竟然是林臻。 他将林臻拉到赌坊附近的一条无人的小巷里,才问道:“师兄,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臻一紧张,就结巴起来:“我我我……呃……出来转转。” “你刚才不是不和我们出来吗?” “……我我我就是突然……突然想出来了……哈哈哈好巧我没想到会看到你诶哈哈哈哈!” 萧陵注视着林臻,林臻一慌,干脆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带公主进赌坊?” “没,我带她进的是赌坊旁边的裁衣店。” “胡说!我亲眼看见你们进去的!” 萧陵道:“赌坊的一楼与隔壁那家店是相通的。” 所以说萧陵刚刚悄无声息地出现是因为从裁衣店走出来绕到自己身后的? 萧陵继续道:“你亲眼见我们进去的?师兄,你在跟踪我们?” 林臻笑得尴尬,跟踪人还被抓现成,这下怎么解释都不行了。 但好歹溺水的旱鸭子也知道要扑腾几下,他狡辩道:“没有没有,刚好路过!” “师兄,你说过,撒谎不好。” 林臻看了看萧陵,一下子就泄了气,心里不痛快,道:“好吧,我就是跟踪你和公主……” “为什么?” “我……哈哈就想看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师兄,说实话。” 林臻被萧陵步步紧逼,越笑越僵,但还是只能胡编乱造:“我我我就是想看看公主和你般不般配……” 萧陵轻挑眉毛,“那你觉得配不配?” “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神仙眷侣,真的的是……”说着说着,林臻心里有点难受了,不知为何,委屈如藤蔓般在心口蔓延,让他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怎么了,师兄?” 林臻眼圈泛红,越说越难过,见萧陵还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就气,瞪道:“一点都不配!简直就像对兄妹!” 萧陵有些意外,但慢慢地,眼底漾开笑意,但面色不改。 他淡淡道:“哦?那兄妹出来逛街,师兄跟着干什么呢?” “我……”林臻心里别扭,但心想这扭扭捏捏的真不成样子,索性说明了,“我就是好奇你俩怎么了?我就是见不得你们在一起所以不想和你们一起出来怎么了?我心里就是嫉妒我气量就是小我……我……” 还是说不出来情话,林臻虽然意识到了自己对萧陵的感情,但还未能真正适应。 然而这些对萧陵而言已经足矣。 他轻轻吻了吻林臻的眼角,然后将林臻抱在怀里,如获至宝,他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你这样,我又怎么放得下你?” 林臻也不矫情,没有推开萧陵,反而用手轻轻地反抱住萧陵,埋在萧陵肩上闷声道:“我才是你师兄,别像说小孩子一样说我!” 萧陵笑了,眨了眨眼,又亲了亲林臻的额头:“以后师兄就能任我亲。” “……才不是!”林臻反抗道。 “那你还要谁亲?秦云?” 林臻赶忙道:“你怎么对秦云敌意那么深……好吧,算我答应你了。” “以后师兄也任我抱。” “……好。” “以后师兄的被窝也只能我钻。” 林臻哭笑不得,萧陵怎么还一直对秦云钻他被窝的事情耿耿于怀。 “以后师兄不穿衣服的样子也只能给我看。” “啊喂!”林臻耳根一红。 萧陵笑着咬了咬林臻的红耳朵,低声笑道:“师兄,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只是在说泡温泉而已。” 林臻咬牙切齿:“萧陵!” “侯爷,原来你在这里啊!” 菱婉从店里出来就不见萧陵的人,带着丫鬟找了好久,终于在一个小巷的角落看到了萧陵。 她刚打完招呼,就注意到萧陵怀里抱着的,不就是林臻吗! 两人贴的很近,萧陵的手环着林臻,林臻一只手放在萧陵的腰上,一只手抵着萧陵的胸膛。 菱婉第一反应是:看林臻面色不善,肯定是又打架了! 她也不顾身后那个拿着满手东西的丫鬟了,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劝架道:“你俩有话好好说,同门师兄弟,干嘛动不动就动手?” 林臻和萧陵也没想到菱婉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俱是一愣,然后林臻赶忙推开萧陵,尴尬地解释道:“那个……公主……我们没有打架。” 菱婉杏眼一睁:“还说没打架?那你们跑小巷子里来干什么?” 林臻一时语塞,赶快向萧陵使眼色,让他赶快转移话题,吸引公主的注意力。让他欣慰的是,十来年的默契果然不是一般的,萧陵立马会意,走上前道:“公主。” 菱婉眨了眨眼:“啊?” “公主方才不是一直好奇陵口中的意中人吗?” “是啊……”菱婉有些迟疑,怎么忽然又提起这个,她一向是不信萧陵心里有人的,她以为那不过是萧陵用来搪塞她的一个借口罢了。 林臻一惊,心想这话题转得怎么如此奇怪,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只见萧陵露出笑容,拉起林臻的手,对菱婉道:“公主,我的意中人就是师兄。” 说罢,也不等菱婉置疑,萧陵用手抬起林臻的下巴,凑上前便是一吻。 这个吻短暂却也深情,林臻愣愣地看着萧陵,面红耳赤。 萧陵笑着离开林臻的唇,转头对菱婉道:“暗卫一直在暗处保护公主,恕陵和师兄先行告退。” 然后萧陵便拉着林臻离去,颇为潇洒。 菱婉当场就愣在那里了,震惊、难以置信、难过、愤怒、委屈……这些情感一涌而起,却通通被最后她看萧陵的一眼所比过。 时隔三年,她终于又在萧陵脸上看到了那柔情似水,淡若清风的微笑。但这次笑意更深,就连那双平素平静的桃花眼,也惹了一池春水风波。 封侯加爵,不让他狂傲;美人相邀,不让他开怀;钱财富贵,不让他心动。 这样子的男子,却在此时此刻,浑身上下散发着喜悦与满足。 菱婉这才发现,原来春风得意也能用在萧陵身上。 第二十九章 雨过天晴 一辆马车行进在从龙都返回百锦城的路上,道路两旁种着香樟,枝叶繁茂,层层遮掩,此时不过申时,懒散的阳光在丛丛树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正午的炎热减退三分,林风阵阵,送来丝丝清凉。 道路平坦,马车并不颠簸,可谓一派午后闲情好时光。 林臻的眼皮染上倦意,但他并不想睡去,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微妙,既舒坦又不安,其中还有些无奈,他开口道:“我们……我们就这样走了?” 没有回行宫,没有带任何包袱,就这样将就着萧陵送公主时坐的马车轻车上路,打道回府? 这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 但林臻看萧陵一脸从容淡定的样子,闭着眼睛养神,但脸上始终浮现着淡淡的笑容,丝毫找不出半点慌张与急促。 全然一副酒足饭饱,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的模样。 萧陵缓缓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明亮,“师兄不想回东京?” “呃……也不是不想。”林臻摸了摸头,“我们这样把公主丢在东市真的好吗?” 他是被萧陵强行拉走的,当时自己也不是太清醒,等回过神来时人已在车上了。 等到想起刚刚萧陵和他做了什么后,心里万马奔腾,绝不是兴奋,而是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都被踩得稀烂。 萧陵竟然当着公主的面吻了他! 这这这这不等于向天下宣告了他萧陵喜欢男人吗,而且喜欢的那个男人,还是他嫡亲嫡亲的大师兄吗? 公主一定伤心透了,说不定会怨恨上他俩,向上官鸿霖告上一状,然后给萧陵穿小鞋或是弄得萧陵最后身败名裂,他一介无名小辈无所谓,顶多在师父面前以死谢罪,再难看,面对的也不过是林家庄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和启城的一些熟人,但是萧陵可不一样,官拜国灵侯,到时是全国嘘声一片,他多年来在东京的苦心经营也免不了受人非议。 林臻想着想着,有些怕了,早知道自己干嘛那么多事跟过来? 萧陵观察林臻太多年了,尤其对林臻懊恼的神色格外了解,他心知林臻想得多,在担心自己,心里一甜,笑着安慰道:“我走后暗卫已经出现了,他们会带公主回宫的。师兄别想那么多,玉娴公主通情达理,不会和我们一般计较的。” 林臻知道萧陵向来不会说没把握的话,但还是不确定道:“皇上……皇上会知道吗?” 萧陵本想说上官鸿霖早就知道了,但转念一想,此时不捉弄一下师兄就太可惜了,便沉声道:“恩……可能会知道吧。” 林臻见萧陵变了脸色,心里更加不安了,忙问:“那你会怎么样?” 其实在南国,男风并不稀少,只是林臻现在关心则乱,把事情越想越严重。 萧陵一脸沉重:“可能会催我早日成婚吧。” 早日成婚…… 早日…… 成婚…… 林臻头一晕,讷讷道:“那、那你怎么办……” “唉,皇命不可违啊,不然可是会诛九族的。” 林臻没想到前一刻还花前月下,这一刻的话题就如此沉重了,他抹了抹脸,叹了口气:“那就只有这样了。” 萧陵见好就收,笑眯眯地揽过林臻,狠狠地在林臻脸上亲了一口:“所以我们才要走得那么急,师兄你看,我们像不像在私奔?” “……”林臻对上萧陵的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得来用手肘抵了一下萧陵,恨恨道:“滚!” 萧陵挑眉道:“要滚的话我要和师兄一起滚。” 林臻脸一红,骂道:“谁要和你一起滚,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萧陵又亲了林臻一口,抱着林臻就往他颈窝处钻,贪婪地吸着气,闻着属于林臻的味道,呼出的热气喷在林臻的脖子上,更像是挑逗,萧陵笑道:“这儿凉快,我就待这儿了。” 林臻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来训萧陵了,说真的,他也只有在萧陵小的时候,才见过他那么黏人的时候,怎么就半天功夫,萧陵就活成小孩了? 他无奈道:“你这么无赖,我怎么以前都不知道?” 萧陵此时此刻哪有半分世人面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笑呵呵道:“以前怕那么无赖,把师兄吓跑了,就不和我好了。” “……你就不怕我现在被你吓跑了,不……不和你好了?”林臻说到后面,还是不免脸红,有些羞涩。 他还是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师弟那啥了,有点难以启齿。 他毕竟是师兄,想起这事,总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心里过意不去。 萧陵干脆整个人都扑在了林臻背上,听到这话,对着林臻的脖子,忽然用力地咬了一口。 “哎哟我去!萧陵你在干什么!”林臻吃痛,想要捂住脖子,却被萧陵阻止了。 林臻这些天少有外出,竟还养白了一些,麦色的脖颈处此时有一派整齐的牙印分外明显,都快渗出血来了。 萧陵又低头轻轻地吻着那排牙印上,并顺着一路吻上了林臻的耳根,凑到林臻耳旁轻声道:“你要是不和我好了,我也一辈子跟着你,你对谁笑我就折腾谁,你和谁好我就弄死谁,一个也不放过。” 师兄是他的,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现在却真真正正地在自己怀里。终于柳暗花明了,萧陵是万不会再让林臻给逃了的。 林臻皱眉,明明这话说得那么毒辣,充满戾气,但他竟然感受到丝丝甜蜜。 完了,他以后还要怎样才能教育萧陵? 他被吻得舒舒服服的,但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慢慢地推开萧陵,红着脸道:“别闹,现在还在马车上,外面有人驾车呢。” 萧陵眼睛一亮:“师兄的意思是,没有人的时候就可以……” “可以个屁!”林臻恼火,怎么萧陵变得那么不正经,“你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想下车的时候满脸口水,脏死了。” “那师兄来吻我吧,我不嫌脏。” “……你正经点。”林臻真的搞不定萧陵,终于感受到了菱婉挑战萧陵时的无助感。 萧陵知道自己不能太过火,林臻性格比较保守,这回难得主动了一把,要是逼得太急,他又会退缩回原来思想观念的龟壳里,到时候自己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道:“皇上和我们也是同道中人,他会理解我们的。指婚这件事也是绝对不可能,我跟他说过,他要是敢乱点鸳鸯谱,我就去投奔戚国国主。” 林臻瞪大了眼:“你吃了豹子胆了是不是?你竟然……你竟然敢威胁皇上?” 萧陵安抚道:“没事,我和皇上关系挺好的。” 若说上官鸿霖在这天下最信谁,一是自己的枕边人容铭,其二便是与自己有前世今生交识的萧陵。 萧陵就是上官鸿霖的眼,帮他深入民间,看一些在他坐在龙椅上看不到的东西。 若说上官鸿霖怎么还记得转世的萧陵,这就说来话长了,事关林臻,事关颜镜,更和夜城的离渊有很深的渊源。 林臻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忘了二师叔在太师父生辰宴上说你什么来着?宦海浮沉,自当小心!你怎么不长记性!” 萧陵听着林臻的絮叨,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乐在其中。他知道,师兄唠他,就是关心他。要是师兄对他烦了,就像林子熙死之后那段时间,连送别之际都吐不出好话来。 萧陵眼睛都笑弯了:“是是是,我以后会长记性的。” 林臻看着萧陵受训都被训得那么开心,心想他真的是没有治萧陵的办法了。 马车有轻微的震动,一抖一抖得,抖得林臻犯困,他渐渐地合上了眼,睡了个迟来的午觉。 `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枕在萧陵的腿上,一睁开眼,就对上萧陵若有所思的目光。 漆黑如夜,林臻难以从中看出萧陵在想什么。 林臻忽然想起梦里那个酷似萧陵的人的目光,也是这般复杂而清冽,难以捉摸。 见林臻醒了,萧陵笑道:“师兄,你醒了。” 林臻问:“我睡了多久?” “两三个时辰吧,师兄,该起来了,等下进了城我们好投宿。” 萧陵虽是嘴上这么说着,却慢慢地低下了头,想要凑近林臻。林臻看着他,也马上会意,勉强地撑起身体,与萧陵的嘴唇碰撞。 两人的热情就被一个平淡的吻所点燃,萧陵咬着林臻唇,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双手捧着林臻的脸,用舌头挑逗着林臻的唇舌。 林臻刚睡醒,一身懒散就这么地转化成欲|火,他忘情地回吻着萧陵,舌头凭着本能灵活地动起来,见萧陵欲擒故纵般地退了回去,不如将计就计,猛地朝萧陵进攻。 但这个姿势并不好受,萧陵为了照顾林臻,将林臻扶正,自己移下了座位,跪在车板上,用手揽过林臻的脖子,让这个吻更加深入。 津液顺着林臻的嘴角流下,打湿了衣领。萧陵又从下巴一路啃了下来,舔过林臻的喉结,冲着林臻的脖颈一阵咬啃,最后扯开对方的衣襟,站起来弯身抱住林臻,肆意攻占着心爱之人的锁骨与肩头。 两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好不容易才互通心意,此刻两边的热情都难以浇灭。萧陵享用林臻的同时,林臻也已解了萧陵的衣带,右手触及萧陵光滑而细瘦的腰,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萧陵显然比林臻熟练得多,他将林臻扑倒,坐在了林臻身上,将林臻的上衣彻底解开,露出麦色的胸膛与平坦的小腹。 萧陵的手不安分地在林臻身上抚摸,望着林臻一眼情|欲迷离的模样,身下早已胀了起来,而林臻也是。他俯身吻着林臻迷人的肉|体,挑逗着林臻胸前暗色的凸起。 俯身相贴,他也能感受到对方早已高涨的欲|望,正与自己相抵。 萧陵一直吻到林臻的肚脐,然后又舔着对方的人鱼线,最后隔着裤料,含住了师兄的宝贝。 林臻一惊,赶忙要起来阻止萧陵,他早已羞得来浑身通红。 他道:“萧……萧陵……你放开,那儿脏。”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9节 萧陵虽然衣服还是穿在身上,但衣带已解,衣衫不整,他抬眸看林臻,那模样竟让林臻又硬了几分。 萧陵松开那儿,抱住林臻,亲了亲林臻的嘴角,道:“我真想在这里要了师兄。” 林臻的脸早红得来不能再红,他道:“……别……” 萧陵的话说得毫不隐晦,林臻明白萧陵想要和自己干啥,但是他……别说和男人了,这辈子他连女人都没碰过,心里对那事还是怀着敬畏之情的。 萧陵善解人意道:“不要也可以,但我实在难受,不然师兄用手帮我解决解决?” 林臻自知这是萧陵的陷阱,但还是心甘情愿地踩了进去,他回吻了萧陵,半天才闷声道:“好。” 第三十章 风平浪静 “渡离,渡离……快醒醒……” 林臻慢慢地在客栈的床上睁开眼来,只觉得有人在叫他,但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呼唤着他的声音便消失不见。 又是在做梦么? 林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头发披散凌乱,一副没有睡饱的模样。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将明未明,估计还是卯时,但理应还睡在床上的萧陵却已经不见踪影。 林臻想起萧陵,不由有些脸红,昨晚未投宿客栈之前,他与萧陵在马车上用手互相安慰彼此,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为此萧陵还让马车夫绕了远路。 两人都得到了释放,虽意犹未尽,但这已经算是林臻目前最大的底线了,萧陵也不强迫他,在客栈要了一间房,然后和他相拥入睡,期间没有一点不安分。而林臻最近本来便嗜睡,加上方才那么一折腾,更是疲倦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林臻坐在床上,正在想是要多睡一会儿还是起身去找萧陵的时候,房门传来“吱嘎”一声轻响,一个人推门而去。 隔着屏风,看不到来人是谁,林臻以为是萧陵,便唤道:“萧陵,那么早你跑哪里去了?” “林公子,侯爷他去驿站了。”然而来者并不是萧陵,那人走出屏风,生得短小,长得健壮,皮肤被晒得黝黑,五官无奇,穿着粗布短衣,踩着麻鞋,年龄约莫三十来岁。 林臻认得他,这人便是马车夫鲁二。 他有些难为情,昨日他和萧陵在马车里,虽然尽力忍住,却还是搞出一番不小的动静,也不知道鲁二有没有注意到。林臻一想到这位老实忠厚的马车夫可能不仅注意到了,还知道了他们在干什么,脸就微微发烫,不敢直视鲁二。 林臻清咳一声,问道:“他去驿站干什么?” “小的也不知。”鲁二也纳闷地摸了摸脑袋。 林臻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萧陵如若没有要紧的事情是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的,而鲁二也奇怪,那么一个老实憨厚的人,怎么会突然推门而入,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的? 他再次打量了一遍鲁二,眼神锐利起来,他冷声道:“你究竟是谁?” 鲁二还是一脸迷迷糊糊的样子,憨厚地笑着:“林公子睡糊涂了吗,小的是鲁二。” 林臻这时已经摸索到了放在床边靠墙的剑,林武自幼教导,就算是睡觉也剑不离身,因此他和萧陵都有睡觉时将剑放在床边的习惯。 他盯着鲁二,揭穿道:“昨夜下马车前刚下过雨,泥土湿润,鲁二下车后必然鞋上沾泥,然而你的鞋子干净如新。” 鲁二的神色一改,原本憨厚的笑容像是一点点剥落了一般,通过五官细微的变化,凑成了若有所思的微笑,再无一点老实愚钝,反而显得高深狡猾。他朝着林臻,双手伸直,十指相交,弯腰行了一个格外奇特的礼,道:“林公子好眼力,小的的确不是鲁二。” 林臻将剑拿了出来,拔出鞘,下一秒泛着银光的剑刃便已落在“鲁二”脖颈旁,“那你到底是谁?” “鲁二”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笑嘻嘻道:“不知那只小苍狐怎么样了?” 小苍狐? 林臻疑惑,但很快便想起了白穹。只是,眼前这个人,和白穹有什么关系? “鲁二”看出林臻的疑惑,继续提示道:“林公子的辟邪珠真是厉害,扎得我现在都有点疼。” 闻此,林臻登时睁大了眼,千想万想,都未曾想到眼前这个人竟然是这个身份! 这个假扮成鲁二的,竟然就是当日在树林里对他和白穹穷追不舍的千年蛇妖! 林臻的剑紧贴“鲁二”的颈部,稍一用力,便可让他人头落地。他瞪道:“既然你是蛇妖,那萧陵肯定不是去驿站了。说!你把萧陵弄哪里去了?!” “鲁二”轻笑,丝毫不忌惮架在脖子上的刀刃,语气悠闲:“萧陵本领高,对付起来颇为棘手,我也不过就是使了一计调虎离山。” 林臻道:“调虎离山?这么看来,你是专门要来找我的?” 是要来报树林里的一剑之仇吗?林臻觉得不像,若是真的要杀他,何必等他醒来? “鲁二”道:“我的这一计,也只能暂时骗过萧陵,不过一两个时辰,他就会意识到中计了,时间不多,我也不多废话了。我的确是那只把你们赶到空城去的蛇妖,名为邪斗,曾是夜雨大人旗下的一妖。” 林臻听到对方是夜雨的妖,一愣,隐隐约约知道邪斗这次来是所为何事了。 邪斗仍是笑嘻嘻的,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就像是在吐信子一样:“我和夜雨大人手下的那些善妖不一样,杀人放火吃小孩,无恶不作,夜雨大人不想继续帮我收拾烂摊子了,就让我待着那山林里,我也知道自己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就乖乖呆着,只有在你满月的时候出去过一次,回来后一觉醒来,已被告知夜雨大人被天灭了。” 说着,他的笑容慢慢淡去,脸上出现怀念与悲伤,似是想起当日一觉醒来,晴空霹雳,昔日最敬爱的王竟已丧身于天火之中的悲恸。 “我出生?”林臻喃喃。 邪斗盯着林臻:“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是南陵十五年,梓幽大人为你取名为渡离。” 林臻皱眉,“现在不会是在梦境里吧?” “当然不是,一会儿你就会看见萧陵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林臻看着邪斗,深吸一口气:“好吧,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这几天他也想明白了些,什么夜雨什么梓幽什么渡离,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而他是他,过去的那些与他无干。 邪斗道:“也不尽然。殿下可知自己身上有夜雨大人的封印?” “……知道。” “随着年龄的增长,殿j□j内的封印力量越来越弱,迟早有一天会接触,到那时候……” 林臻见邪斗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问道:“到那时候会怎样?” “开天辟地以来,犯禁忌与人或魔相结合的神并非只有梓幽大人一人,然而千百年来,都不曾有神魔结合之子诞生于世,而殿下你是第一个,本以为神魔相抵,然而你却没有胎死腹中,而是又神又魔,非神非魔。”邪斗叹了一口气,“天界的事情我不太懂,只听梓幽大人说过,南斗司生,北斗司死,北斗的天枢在天界勾心斗角,谋权篡位,眼里不容三界内还有你的存在,于是天降业火,说是要烧夜雨大人,实则是要烧殿下你。” 林臻似懂非懂,“北斗一派”这词在梦里也听梓幽和夜雨说过。 邪斗自嘲一笑:“殿下肯定听糊涂了,不说天界那些混账事了,此次来,我就是想要告诫殿下一事:不要吃经萧陵过手的一切东西,包括喝水。” 林臻没想到会扯上萧陵,一愣:“又关萧陵什么事?” 邪斗的笑容有些古怪:“殿下不知萧陵是何人?” “国灵侯?” 邪斗笑了,然而神情发狠:“小殿下还真是单纯,萧陵那身手,会是区区凡夫俗子?他前世乃天界四灵之首苍龙,北斗的走狗!” ` 邪斗离去后还没半个时辰,萧陵就回来了,而林臻此刻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前喝茶。 萧陵匆匆忙忙地闯进房间,看到林臻如此气定神闲,微微一怔。 林臻抬头,笑道:“清早起来就不见你人了,跑哪儿去了?” 萧陵皱眉道:“师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内,没什么东西进来吧?” “东西?什么东西?没有啊。” 萧陵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确定地再问一次:“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你到底怎么了?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我起床后见不到你人,就运了会儿功,然后就泡茶等你了。” 萧陵虽然心底疑惑,但看林臻这么说,也不好再怀疑,敷衍道:“我就是出去看看有什么早点卖。” 林臻见萧陵撒谎,心里冷了几分,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邪斗说,萧陵如今已有前世记忆,有野鬼曾看到四灵之一朱雀下凡,到萧府与萧陵见面,没有几天,萧陵就决定回启城参加太师父林慈的百年寿宴。 据说,当年凌西放下林臻后,没走多远,就被朱雀带兵抓住,当场诛杀。 如此说来,朱雀多半知道渡离的藏身处,天界那边之所以没动静,可能是因为寿阳一事动静太大,不便再有什么大动作。而朱雀找上萧陵,四年未归的萧陵之后又忽然决定回启城,思来想去,其中必有蹊跷。 别的不说,林臻长得和夜雨如此相像,萧陵怎么会对此没有怀疑? 萧陵早就知道他是渡离了。 却没有告诉他。 邪斗的到来给林臻太大的冲击,虽然他自己安慰自己,心说这是老蛇妖在挑拨离间,但是还是禁不住多想,想多了,也就起疑了。 萧陵真的有前世的记忆吗?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炎译,那只红狐狸曾经多次把萧陵唤作“苍龙”,与萧陵交谈起来,就像是认识几十年一般熟络。 炎译说,他与萧陵是在戚国碰见的,萧陵想要收了他,结果不打不相识。 “萧陵,”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四年都在南国吗?” 萧陵一顿,看向林臻,道:“是啊,怎么了吗?” 林臻心一凉:“那……呃,我只是记起你账簿上有出海贸易的那些数目,我以为你要亲自走商……” “东京的事情那么多,哪里走得开。”萧陵见林臻脸色变了变,还以为师兄失落了,笑道,“以后有机会出海,一定忘不了师兄。” 林臻勉强地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不好了。 炎译说的这事,明显是在骗他。难道是炎译记错了吗?凭他和炎译相处的经验,他觉得不会。炎译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正经,心里却精明得很,事情记得一样不差。 既然如此,那萧陵是怎么认识炎译的?十六岁之前未出庄,又与林臻形影不离,不可能是那会儿遇见的,萧陵出师后四年,如果炎译是在这期间认识的萧陵,又何须说谎来瞒他? 那么萧陵有前世忆这个说法,十有j□j也是真的。 林臻的心情分外沉重,他不得不承认邪斗说的都对了。 但他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他鼓起勇气,问萧陵道:“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萧陵看着林臻,发觉有些不对,“师兄,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有……我是怕玉娴公主那边有什么动静,你一个人担了,不告诉我。” 萧陵抿嘴一笑,左手覆上林臻的手背,柔声道:“师兄想太多了。”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瞒着我吗?”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有事瞒着师兄呢。” 林臻第一次发觉萧陵手掌的冰凉是如此刺骨,他眼底的温柔此时看来像快要漫出来的毒药。 第三十一章 波涛汹涌 回到东京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夏天的炎热依然肆无忌惮在城市角落流窜,街道依旧一个多月并没有让这个繁华的港口城市有何变化,兴许某条街某个巷子又建起了什么花楼茶坊,但这些细微的改变都不会影响到百锦城的整体模样。 死物依旧,人却不尽然。 记得林臻八月初离开时,满心都是对萧陵撇下他自个儿去龙都的愤怒与不解,而如今他回来,内心复杂极了,对身世的震惊,对未来的迷茫,对萧陵的探究与猜忌…… 一路上,有好多次他想着这些烦心事,真想直接跟萧陵坦白,问他究竟有何居心。 但做不到。 他怕这些话一出口,他与萧陵从此覆水难收,形同陌路。 林臻脑海里想起梦里萧陵冷峻的脸,心里就不舒服,本来想要睡个午觉,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总觉得身上有股力量在不安地流动,这种感觉以前也出现过,但没有这次严重。 他下了床,拿着剑就往院子里去,心口充斥着急躁之感,好像他此刻不做点什么,就会发狂一样。 剑拔出鞘,然而舞剑的节奏却明显不同于之前,以前林臻的剑法虽然粗犷有力,但不至于暴躁,这次他的一招一式,都出得异样急躁。 俗话说,剑要稳,不能急,因为一急,就会慌乱,也难以将力度集中在剑身上。然而林臻的节奏虽是乱,但剑都注满了力,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充满力度。 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戾,仿佛剑所划之处不是空气或草石,而是恨之入骨多年的仇人一般。 这吃人的架势,活生生是要把人赶尽杀绝,不杀不为快。 林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他只觉得烦,浑身慢慢地烫起来,却不是被太阳晒的,而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热,烫得他每个关节都像要撕扯开来那般的痛。 萧陵在屋子里看离渊的来信,忽然就感应到萧府里的不对劲,空气里出了夏天的炎热外还混杂了其他奇怪的热量,有一股力量正一波一波地荡开,由最开始微弱得不可察觉,一点一点的到萧陵可以明显感应到。 师兄! 萧陵第一反应就是林臻,心里顿时充满了惊慌,他也顾不得收好信了,抓着信就往外跑,凭着自己的感觉赶到了庭院,看到林臻时,不仅是惊慌,还有些恐惧。 林臻乌发披散,眼呈暗红,右颊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从脸部表皮之下凸起,看起来有些狰狞。他关节处衣服已被烫烂,露出麦色的肌肤,上面也同时布满如血管般纵横交错的黑色条纹。 那把剑已经无法承受住林臻注入的内力,剑尖已震碎,但林臻像是察觉不到一样,挥舞着断刃,就像发了狂的困兽一般,又疯狂,又痛苦。 萧陵赶忙冲上去,但一时情急,竟然忘了随身要带的剑,他只有徒手与林臻过了两招,大喊道:“师兄!师兄!是我啊!” 然而林臻根本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进萧陵的话,他嫌萧陵碍着他了,目标锁定了萧陵,一个劲地把剑挥过来,虽然急躁,但章法还是有的。 萧陵一个闪躲不及,手臂被划了一剑,原本断刃已经不如全刃锋利,然而在剑身贴近萧陵手臂的那一瞬间,覆盖在剑身上的戾气就已将萧陵的衣料烫烂,顿时鲜血就溅了出来。 林臻见到了血,这才稍微停下了发狂,怔住了。 萧陵忍着痛,伸手想要趁机抢过林臻的剑,却被发现了,林臻手腕一翻,萧陵的手干脆直接握住了断刃,立马见了红,血肉模糊。 林臻这才真正地清醒过来,他看到萧陵触目惊心的手,吓得来赶快放下剑柄。 “萧陵你……”林臻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萧陵手臂和手掌的伤口,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师兄,没事。”萧陵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手臂,安慰道。 然而就在这时,方才情急,随手赛进袖子里的信,不小心掉了下来,落在了林臻的脚前。 林臻弯腰捡起,萧陵慌了神色,赶忙上前制止:“师兄!不能看!” 但是已经晚了,林臻展开信,信纸上的字娟秀整齐,内容也简洁明了,只有一句话:渡离封印终解,你若执意封他,只怕会伤他魂魄。 短短一句,一扫而明,但林臻不信,固执地反复看了好几遍。 心里有什么正在分崩离析。 他抬起头,看到萧陵一脸苍白,难过如洪水猛兽,朝林臻侵袭而来,他难受得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睛酸涩,液体就快夺眶而出。 萧陵也慌了神,“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林臻原本黑下去的双目又泛起了暗红,他捏着信纸,信纸竟就在他的掌心化成了一团灰烬。 “师兄,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萧陵想要将林臻揽进怀里,但林臻此刻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了,他身上的封印已经自行解开了一半,喷薄而来的力量让他比以往更容易愤怒与被蒙蔽。 他一把推开萧陵,怒吼道:“你骗我!萧陵!” 萧陵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阻止的地步,只有躲闪林臻的赤手空拳,他引着林臻追了好一会儿,手掌低垂,甚至不时地自己捏着伤口挤血。 很快,林臻就发觉了不对——萧陵的血竟画出了一份阵法! 然而这时要走出这个阵已经太迟,正当林臻怔住时,萧陵已经念起咒来,一时间,好几根粗壮的树根从地底破砖而出,像是有生命一般,绑住了林臻的颈部、肩膀、手腕、腰间与膝盖,由于林臻身上逼人的灼热,树根在贴近之时冒出一阵白烟,但并未被烧断,而是更加牢牢地捆住了林臻。 林臻被压得快要窒息,难受得吼叫起来,惊动得萧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跑了过来,一见这场面,当场就愣住了。 只见平日里温和宽厚的林师父面容狰狞,被紧紧地束缚在了状似树根的物体上,以他为圆心,罩起一个青色的屏障,像是牢笼一样,将他与树根困在了里面。 而一向冷面平静的萧陵,手掌和手臂全是血,面色苍白,嘴角紧抿,眼底满是心疼。 初碧拨开人群,看到这番景象惊呆了,以为林臻出了什么事,赶快冲了上去,却被萧陵拦住。 “这里的人,没我的命令,不许靠近他。” 萧陵声音清冷如夜,却透着浓浓的疲倦。 林臻此刻冷静了一些,听到萧陵这话,只觉得心里像是插了刀子一样疼,他咬牙切齿道:“萧陵!你骗我!萧陵!你竟然骗我!” 他这一吼,把初碧都吓了一跳,此刻的林臻哪里还有副人样?就像一只猛兽一般,再也找不到平日的亲切温和。 萧陵动了动唇,想要解释,但是又气恼地发现一切不知从何说起。此时他虽然故作镇定,但整个人都已经慌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连他都只好暂时困住林臻,以后再想对策。 他只有转身,对围观者冷声道:“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我的允许,不许靠近庭院一步。” 下人们心里虽是好奇,但一听萧陵的话,都纷纷散去,就连初碧,也不得不离开。 这下,庭院又只剩下萧陵和林臻两个人。 林臻挣扎累了,靠在树根上一口一口喘着气,他看着萧陵淡淡的神色,满心都是被欺骗的痛楚,他近乎绝望道:“你早就准备好了。” 这个阵法,他从未见过,而历来血阵,都是由施阵者独自设计。 萧陵布的这个阵,虽然仓促,但却样样针对他体内汹涌的力量,将他压制得不能动弹。 萧陵望着他,也不去为自己的伤口止血,但也不说话。 林臻见萧陵沉默,知道是默认了,愤怒再次波涛汹涌,他的声音都吼哑了:“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萧陵你这个混账!你竟然骗我!” 萧陵终于开口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虚弱:“师兄,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想起来了。” 林臻没想到萧陵一开口,便是往自己心口再插一刀,他自嘲地大笑起来:“告诉你?哈哈哈哈哈你反倒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你以为是为什么!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害怕你担心我!我真是个蠢货!我竟然害怕你担心我哈哈哈哈哈!” “师兄……” 林臻又奋力挣扎起来,黑色纹路的颜色越来越深,他已经陷入了疯狂,他用力吼道:“你滚!滚!老子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滚!萧陵!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遇见了你!我恨你!” 什么一往情深什么独有情深,都是扯淡! 那些美好的回忆也不过就是萧陵苦心经营的一场谎言,一场骗局! 他还傻不拉几地安慰自己,觉得邪斗是错的,真是笑话!萧陵不仅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和外人书信来往,要封印他要损他魂魄! 林臻的悲伤与心痛,此刻都化为了愤怒,注入他的每一句唾骂中。 他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老虎,在牢笼里不甘地呐喊。 萧陵听着林臻的谩骂,脸色更白了,他看着林臻狼狈伤心的样子,看着林臻憎恨他而发狠的模样,难受无比。 他摇晃着身子,第一次那么的虚弱,走出了庭院。 但林臻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就算在房间,都能若有若无地听到他的咆哮,他的怒吼,他的嘶吼……揪得萧陵心痛,几次提起笔来,手抖在止不住地颤抖,还未写字,墨水就毁了一张纸。 这还是萧陵,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慌。 第三十二章 四方营救 是夜,天空一片漆黑,乌云遮住了月亮,漫天甚至无一点星光。萧府上下一片静谧,人们都忍住好奇与不安,不去过问庭院中的古怪,相继熄灯睡去。 林臻被束缚在粗壮的树根之上,四肢不能动弹,他挣扎了一下午,也累了,靠着树根,侧着头,没有闭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模样憔悴,墨水般的眼眸里了无生气,如同将死之人一般。 右颊的黑色图纹交织成花,虽然不再像血管一样突起,但依然爬在林臻的皮肤上,犹如不可磨灭的烙印。 “师兄,饿不饿?”萧陵站在屏障外看着林臻,他的手臂和手掌已经经过简单的包扎,但他的脸色仍然不好看,他关切地看着林臻,胸膛内的疼痛从未止息。 林臻依然是那副样子,对萧陵的话置若罔闻。 “师兄,多少吃一点吧,你晚饭还没吃呢。”萧陵打开放在地上的食盒,飘来饭菜的香味,他端出一碗饭,夹了林臻喜欢吃的菜覆在饭面,端着进了屏障,夹了一筷子递到了林臻嘴边,“这饭菜都热了好几回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去给你重做。” 林臻根本不看萧陵一眼,就连一个冷漠的眼神都不屑于给。 萧陵的声音有些发颤:“师兄,别这样,你和我置气,也不能饿着自己啊。” “放了我,我自己吃。”终于,林臻缓缓开口,声音因为下午的嘶吼而沙哑低沉。 萧陵眼色一沉,道:“师兄,我不能放了你。” 林臻面无表情:“那你就滚。” “师兄,吃饭吧,到时候封印合了,我怕你受不了。” “滚!” 这个字就像是从林臻的胸腔里迸发出来的一样,带着林臻的怒气与狠戾,冲击得整个屏障都震了震,屏障外的食盒直接四分五裂,饭菜倒了一地,很快就燃为灰烬。 然而下一秒,树根就做出了反应,加紧了力度,勒得林臻难受地哼了一声,直咳嗽。 “师兄!”萧陵握住林臻的肩头,林臻的体温灼热伤人,“不要再挣扎了,越挣扎,这个就会越紧!” 看着林臻难受,他的心更难受。 如果可以,他也想解开这些该死的东西,将林臻牢牢地抱在怀里,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但他不行。 林臻缓过劲来,冷笑道:“多谢苍龙大人提醒。” 萧陵一愣,愣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强打出来的精神也没有:“你知道了。” 林臻笑睨着他,但眼底却是寒冷的深渊,“放火放得很痛快吧?看到我们这些妖魔鬼怪被烧得呼天抢地,心里很痛快吧?” 萧陵放开了林臻,看着他:“我只是……奉公行事。” “奉公行事……”林臻若有所思地轻喃着,随即笑着望向萧陵,“那不知你与朱雀见面,是不是也是奉公行事?” 萧陵没想到林臻会连这些都知道了,这下事情就更复杂了,他不知道林臻还有哪些知道,哪些不知道,想要编谎瞒过去,都怕被揭穿。他最后只有抿嘴道:“师兄,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等帮你把封印合上后,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林臻觉得很累,累得他根本不想再挣扎和怒吼,他感觉得到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树根,正在一点点地吞噬着他散发出来的力量。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精疲力尽,他道:“萧陵,你走吧,看不见你,我会好受点。”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在萧陵听起来,却和那日出师时林臻对他的冷言冷语一般沉重伤人。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就像四年前看着林臻转身而去一样无力。 他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喉咙间堵满了难过。他只有颓丧地拿着碗筷,一步步地离开屏障,离开这个关着林臻的牢笼。 ` 林臻昏昏沉沉的,睡着过,但很快又被体内蠢蠢欲动的力量催醒,如此反反复复,一直熬到了第二天傍晚,除了早上看到萧陵来送饭外,就没有再看见过萧陵了。而整个庭院在萧府已成禁地,下人们根本不敢踏足。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初碧走在游廊上左顾右盼,确认自己来这里没被看到后,朝林臻走了过来,轻轻唤道:“林师父。” 林臻睁开眼,看到初碧,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萧陵不是说,不准你们过来吗?” 初碧看着林臻被缚在树根上,衣服破烂,面色憔悴,眉眼之间不复昔日的神采,他的眼眶立马就红了,“萧大人去夜城了,现在不在,林师父到底怎么样了?” 说着,他想冲进屏障,但下一秒便被狠狠地撞了回来,跌在了地上,一口血直接就喷了出来。 林臻见了,急得来往前一伸,无奈全身都被绑得紧紧的,他忍着痛,道:“初碧,你进不来的,这是萧陵布的阵。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初碧用袖子擦了擦嘴,满脸坚定:“我不走。林师父对我,就像亲大哥一样,我怎么能眼看林师父受罪?” 林臻一怔,平日他对初碧,就像对其他人一样,没有想到初碧竟是个如此有情有义的孩子。 但他仍然道:“你走吧,你拿这个没办法的。” 初碧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心一横,道:“那我就留在这里陪着你。若是林师父嫌我闹,我就闭嘴。若是林师父不想看见我,我就坐到林师父看不见的地方陪你。” 林臻心生感动,只好叹了一口气:“好吧,那你就坐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 其实林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和初碧的共同话题,也就只有萧陵了。然而现在,萧陵就是他心口的一个伤,还在淌着血。 初碧心里对事情并不了解,只知道事态严重,但他也并没有开口去问林臻。 犹豫了半天,初碧道:“听说萧大人去夜城,是为了林师父的事情求助离渊大人。林师父,其实萧大人他……他本意肯定不是要伤害你的。” 这句话着实是发自真心,但林臻却不想再听了,他疲倦地别过头,闭上了眼,初碧见此,识趣地不再多说。 初碧就这样坐着陪了林臻一宿,什么也没再说,却给了林臻莫大的安慰。天一亮,初碧就走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初碧又会抱着小薄被,跑到庭院里来陪林臻。 一直到第三天晚上,初碧悄悄地过来,道:“林师父,今天有两个人来找你。” 林臻抬头,这才看到初碧身后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当看到看清他们的模样时,林臻一惊,整个人都傻了。 秦云看到林臻的这幅模样,鼻头一酸,可能已经从初碧那里听说了屏障的事情,刚要冲上前去,就止住了脚步,只能哽咽道:“师兄,你怎么成这样了?你……你还好吗?”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被这样五花大绑的,换你的话你能好?”另一个人便是陆曦寻,相对于秦云,她要冷静许多。 秦云瞪道:“你……你懂什么?j□j的萧陵!那个王八蛋,简直就是混……哎哟你捏我干什么?” 陆曦寻轻声喝道:“你来就是为了骂人?小声点,你想要全府的人都知道我们溜进来帮林臻逃跑吗?” 秦云被陆曦寻唬住了,立马噤了声。 林臻不知道这两人是怎样碰见的,听着他们的争吵,只觉得有意思,心里的阴霾稍微散去,心情舒坦了一些。但他注意到了陆曦寻的话,道:“你们来帮助我逃跑?” “不然这夜黑风高的,我们潜进来是来偷盗的?”陆曦寻见林臻这样,心里也难受,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嘴上不饶人。 四人轻声交谈了一阵,了解了情况。原来秦云是因为想念林臻,所以半个月前就动身,前往东京,顺便带上了林武的回信。而陆曦寻则是凭着自己半鬼的直觉,感觉到了萧府里气息的变动,所以想找林臻一问究竟。没有想到,就这样,两个人在今天早上碰在了一起,也一起被齐管家拒之门外。 初碧知道了这件事,看到了事情转机的一线生机,背着齐叔拦下了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的秦云和陆曦寻,知道对方身份后,觉得是可信之人,便把林臻的情况简单地告知了,秦云听了后当场气得暴跳,一副要硬闯萧府的气势,好歹有陆曦寻,出手阻止了他。 林臻也只好把事情的前因经过简明扼要地讲给这三人听,听完后,三人都惊呆了,想过事情严重,但没有想到严重到这种地步,要不是林臻此时伤痕累累地被困在这里,一脸严肃,他们还以为林臻是在说笑。 陆曦寻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和炎译都觉得看你分外亲切……” 秦云听陆曦寻这一说,哼道:“我师兄英俊潇洒,宽厚有力,是个人见了,都觉得亲切。” 陆曦寻轻笑:“可我不是人。” “那你是啥?” “我是半鬼。” 秦云和初碧都面露惊诧,没有想到陆曦寻都是个半死人。 冰雪聪明如陆曦寻,自然知道这俩人在想什么,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林臻。她寻思道:“现在我们人是到了,但是该怎么救呢?” 她伸出手,触碰到了那层薄薄的屏障,并没有像初碧那样被弹回去,只是觉得有点烧手。她屏息运气,集中在掌心,想要弄烂屏障,却发现只是徒劳。她收回手,摇了摇头:“萧陵这阵法太厉害了,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秦云也去试了试,立马便被弹了出去,好歹有初碧接住。他吐了口血,骂道:“杀千刀的萧陵!” 三人对着这屏障发愁,现在连屏障都破不了,更别说里面的大树根了。 初碧着急道:“我们得快点了,不然天亮了,就出不去了。” 秦云也着急,但是就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仰头思考,低下头时,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两个绿眼睛,吓得他忽然跳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蛇!” 这声响太大了,陆曦寻想要捂住秦云的嘴也已经晚了。 不远处传来下人的脚步声:“谁啊!” 林臻随机应变,吼道:“啊啊啊啊痛死我了!萧陵!你去死吧!” 来人一听是林臻在发狂了,赶快收了声,匆匆离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到微不可闻。 四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被秦云甩落在地的紫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转身一变,竟成了个紫袍男子,从模样看将近三十,眼角细挑,生得邪魅。他双手伸直,十指交错,向林臻行了个礼,笑盈盈道:“殿下真是机智过人,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三十三章 王者天成 林臻自是认得这奇怪的行礼姿势和轻佻的腔调,心里一动,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邪斗?” 邪斗挑眉,嘴角噙着笑,音调拉长,颇像是在唱戏:“小的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其余三人第一次见邪斗,惊了一下,秦云见这蛇妖不仅吓自己一跳,还在这个紧要时刻阴阳怪气,说话没个正经,于是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 邪斗笑眯眯道:“乖乖,刚刚是不是都要被爷爷我吓尿裤子了?” 秦云本就是个直肠子的人,见邪斗出言不逊,当机就恼了,幸好有初碧和陆曦寻拦住。 林臻看着邪斗,皱眉道:“你来帮我?” 邪斗有上千年的修行,能破萧陵的阵法,也并不奇怪。 然而邪斗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这种阵,我们管它叫神仙阵,天界的人布血阵,都基本是这个构造,恶心得很,这个阵一被破坏,施阵者就有感应,这阵最关键的就是里面那一环,也就是现在困着殿下的树根锁,这个主要指望殿下从内破坏了。” 秦云撇嘴,嘲讽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邪斗笑道:“谁说我帮不上忙,这外面不还有一层么?” 说着,他的手贴上了那层薄壁,一束红光在他的掌心炸开,如血一般在整个罩子般的屏障表面迅速蔓延,映得众人的脸都是红色。 就在血色封顶的那一刻,邪斗迅速地运气于另一只手,一掌击在了染成红色的屏障上,这一掌灌注的力量之大,连被束缚着的林臻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随后,屏障上的红色如干掉的血痂,一块块剥落下来,还未落地,便又碎成粉末,随着一阵凭空生气的风,卷向了西南方向。 邪斗看着风吹的方向,道:“夜城在东京的西南方,看来过不了两个时辰,萧陵就知道有人把这结界给打破了。” 秦云咋舌:“你……你就这么破解了萧陵的阵?” 虽然目测眼前的这个蛇妖道行不浅,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就用这么一招半式就打破了萧陵布的结界。 那可是萧陵啊,林家庄的传奇,他从小虽反感却又难免心生佩服的萧陵! 邪斗道:“我虽然是这么简简单单地破了,但可是下了至少五天的功夫。上次我对萧陵用了调虎离山计后,他便警惕起来,一回东京,就在府外布下了与这个差不多的结界,啧啧,不然的话,殿下出事那天,我就来把殿下带走了。”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秦云,似笑非笑:“要不是我破了府外的结界,你小子还进不来呢。” 秦云一愣,说是陆曦寻进不来他还能理解,毕竟是个半鬼之身,但关他什么事? 邪斗见秦云的反应,心里明白了一二,敢情这小子被附了身还毫不知情呢。 现在没了碍事的屏障,陆曦寻和初碧早就到了林臻跟前。方才有屏障相隔,现在离得近些了,陆曦寻将林臻脸上的图纹看得更加清楚,反而没了最开始的狰狞之感,一股敬畏从心中油然而生。 她的手挨上那比两根臂膀加起来还粗的树根,发现想要扒动它是不可能的。她的手开始发青,指甲在眨眼间长得如针一般长,她用指尖划过树根,却发现根本无法像划普通树木一样,一划即断,她用尽了所有力气,都只能在树根表面留下浅浅的痕迹。 而很快,就连那浅浅的痕迹都消失不见, 秦云拔出长刀,也向树根发起攻击,然而这更是无力,几刀下来,树根仍然完好如初,而刀身却已经开裂。 初碧急道:“这可怎么办?” 邪斗一点都不急,悠然道:“我都说过了,要靠殿下自己。” 林臻苦笑:“要是我能自己挣开,早就不在这里了。” 邪斗却道:“谁让你挣开?” 林臻愣道:“不是你说要靠我自己从内破坏吗?” 邪斗逼近林臻,一双细长的眼眸就深幽神秘,他凑到林臻耳畔,一字一句道:“你是渡离,身上流着魔王和天女的血,你何须挣脱?你要做的,是让这个像树根一样的固执的蠢物,敬畏你,臣服于你脚下。” 林臻不明白邪斗是什么意思,然而听着邪斗的这番话,他体内的血液好像沸腾起来一般,慢慢冷下来的身体又开始发烫,他的眼眸暗红,脸颊上的图纹浅了又深。 邪斗退了回来,微笑道:“如果你是发狂的野兽,那只能歇斯底里地怒吼。但是若你是觉醒的王,那就命令它,让它滚蛋。” 林臻想起了梦境里的夜雨,那个豪气万丈的男子,傲看天下,指挥万魔千妖百鬼,一个字一句话都足以让人心生尊敬与敬畏。 而他抬头,看到在邪斗眼中映出的他的样子,却是如此狼狈不堪,像是一头发疯后遍体鳞伤的怪物,在做最后的挣扎。 要是让夜雨见了自己这副模样,想必会是十分失望吧。 他与梓幽,皆卓然超群,却生了他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还为此丧了性命。 林臻咬了咬牙,闭上了眼睛,脑袋里开始回忆过去的种种,回想夜雨,回想梓幽,回想那个身负重伤却还要带着他跑了整整七十二年的凌西。 等林臻再睁开眼的时候,秦云等三人都觉得他与之前不一样了。 不用细看,而是直觉告诉他们,林臻不一样了,他浑身上下散发的,不再是先前的颓废与悲愤,而是一种狂傲之气。 他的眼睛红得像那日被烧红的天空,右颊的黑色纹路慢慢地褪去,只留下眼角的一条如柳枝一般的印记。 他的眼神凛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虽是被困于此,却反倒像是他凌然于万物之上一般,居高临下,他的语气不复温和与谦逊,整个人都非常倨傲。 “滚。” 这一个字,他这三天说过太多次,尤其是对萧陵,然而没有一次,是说得如此冷静,就像是对开口本身的必要,都觉得可有可无。 天地之间,唯我独尊,这话你忘记了,我也就费一次口舌,提醒你一遍。 ` 秦云盯着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的林臻,欲言又止。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10节 一个时辰前的林臻着实把他吓到了,他见过林臻在生活里的各种样子,温柔的、稳重的、孩子气的、口是心非的、悲伤的、懊恼的,却独独没有见过林臻傲慢的样子。 那般孤高冷傲,睥睨天下,连带着眉眼,都让秦云觉得陌生起来。 他只听到林臻的一声“滚”,然后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漆黑的鸦羽如纷飞的蝶虫,密密麻麻地覆在了每条树根上。他被热气喷得来只好捂住眼,等睁开眼的时候,林臻已经站在了眼前,先前还粗壮结实的树根,如枯死的野草般细瘦萎靡,倒在地上,就像在朝林臻匍匐朝拜一般。 他还震惊得说不出话,就被邪斗催着走了,因为阵法全破,在府上动静不小,再不跑,就难免碰上萧府的人。邪斗带着一行人翻墙而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了一驾马车,让他们都坐了上来,自己拉着初碧在外面驾车。 这期间,林臻没有说过一句话,他面色冷静,眼底的血色沉淀,又恢复了黑色。马车行了没多久,他就双手抱胸,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熟悉的鼻子眼睛,熟悉的神色,却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他熟悉的大师兄。 林臻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睁开了眼睛,朝着他轻声道:“怎么了?” 秦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盯得太久了,有些局促道:“我……我就是觉得师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呃……”秦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忽然想到一个比喻,拍腿道:“以前的师兄就像软柿子一样,怎么捏怎么好,现在的师兄就像枝头的柿子一样,树下还有一只恶犬看着,越想捏,越不敢捏,越捏不到!” “……”林臻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满以为自己在秦云眼里肯定是个靠谱的师兄,敢情他其实自始至终都是个柿子? 坐在一旁的陆曦寻本来也和秦云一样觉得林臻变了,但听了秦云的解释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秦云,你上辈子是吃多了柿子撑死的吧?” 秦云瞪道:“你懂什么,我的生花妙语只有师兄最懂得欣赏。” “……”林臻忽然想起一年前秦云对他的相亲对象宋姑娘的赞美,说宋姑娘皮肤白皙,性格温顺,又会纺织针线活,真像一只趴在桑叶上的温顺的白蚕一样,赏心悦目。当场就让宋姑娘脸色变了,还以为秦云不待见她,眼泪花都要出来了。 这么一想,林臻释然了,被比作柿子也没什么不好。 林臻起身,去撩开车帘,问邪斗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邪斗笑道:“殿下怎么这回儿才问,不怕小的把殿下拐去深渊地狱,然后把你的师弟知己煮来吃了吗?” “不会的。” 邪斗眼前一亮:“殿下就这么信任小的?” 林臻道:“像你这种老妖怪,喜欢生吃,不喜欢煮着吃。” 邪斗一顿,意识到林臻是在开玩笑时,开怀地笑了起来:“有意思,你比你老爹会说笑……我们去西雪找小苍狐玩。” “白穹?”林臻明白过来邪斗什么意思后,沉声道,“你要带我去颜镜那里?” 邪斗解释道:“现在能抗住萧陵的人,不多。龙都那个当皇帝有权但没灵力,离渊现在和萧陵在一起,剩下的只有颜镜了。颜镜前世是南斗的益算星君,和你爹有拜把子的交情,我清楚他的为人,不会加害于你。” 林臻这才知道颜镜原来和夜雨有交情,看来当初在空城,颜镜对自己出手相助,不单单是萧陵的原因。 林臻想起那张漂亮得无人能比的脸,那淡漠脱俗的目光,此时莫名的令人心安。 邪斗继续道:“你身上的封印已经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梓幽大人传给你的力量,神的这些东西,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哪里懂,还是让知道行情的人来帮你吧。” 秦云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径自对着初碧道:“初碧弟弟,你进来坐一会儿吧,我出去替你。” 初碧忙道:“没、没事……我本来就是萧府的下人……” “哎哟,我想当个下人,还怕萧陵他j□j的看不起呢。”说着,秦云就想去拉初碧,却被邪斗阻止了。 邪斗道:“你进去陪殿下,初碧是人,不适合进去。” 秦云眼一瞪:“你怎么说话呢?我难道就不是人?” 林臻明白了邪斗的话中意,有些惊诧地看着秦云,现在他已经恢复了一半的魔身,仔细一看,发现秦云身上的确有点不对劲。 他的身上,还附着另一个魂魄! 第三十四章 人鬼重逢 林臻把帘子放了下来,扳过秦云的肩膀,一脸严肃地端详着他,看得秦云心里也有点毛毛的,纳闷地问道:“师兄你干什么啊?” “别动,你身上有东西。” 秦云一听,还以为是自己衣服或者头发上沾了什么灰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今年新裁的,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于是又抖了抖脑袋,道:“师兄你瞧瞧还有没有?还有的话帮我弄下来哈。” “好。”林臻点了点头,正合他意。 秦云低着头,等着林臻给他弄脏东西,没想到脸忽然被林臻用手指抬了起来,紧接着,只见林臻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直摁他的眉心! 秦云哪里会料到会吃痛,当下被林臻戳得来哇哇乱吼,疼痛从皮肤渗透到魂魄,他只觉得浑身一阵撕裂的疼痛,然后身体一阵轻松,疼痛全无。 他咧着嘴抽着冷气:“师兄你在干什么啊……” 抬眸看向林臻,才发现林臻的视线早就不在他身上了,他心里奇怪,于是顺着林臻的目光看去,口头“咦”了一下,只见两边车座之间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跪着了一个人,穿着春芽绿的布衣,看身板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秦云惊道:“这人是哪里来的?” 一旁的陆曦寻道:“这是你家师兄刚刚从你身上清出来的,你自个儿被附身了还不知道。” 秦云睁大了眼睛:“不会吧,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曦寻戏谑道:“秦少莫不是欠了笔风流债,惹得来野鬼上身了吧。” 秦云一脸疑惑:“你别调侃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臻坐在正中,看着地上跪着着的人……不,准确来说是鬼,不同于陆曦寻的半鬼半人,眼前这个是完完全全的孤魂野鬼,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林臻沉声道:“你是谁?” 地上的鬼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却不作答。 林臻继续道:“你是什么时候附在我师弟身上的?” 车板上传来“滴”的水声,轻微却清晰可闻,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跪着的那个鬼的泪水落在了车板上。 林臻奇怪:“你哭什么?” 说着,他伸手去撩那鬼披散在前的长发,那鬼似是认命一般,一动不动,任由林臻动手。 乌黑的长发被林臻撩开,一张苍白却清秀乖巧的面庞慢慢地呈现在三人眼前,泪痕未干,一双眼睛充满太多感情:喜悦,忧虑,期望,胆怯,担忧…… 看到那鬼的脸,林臻足足愣了有半分钟,直到秦云大声地抽了口气,惊叫道:“师弟?!” 那鬼看着林臻的脸,整个肩膀都激动得抖动起来,他颤着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林师兄。” 林臻怔怔地看着他,呆住了。 那鬼泪如雨下,伸出苍白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林臻的手,哽咽道:“师兄,我是子熙。我是林子熙啊!” 林臻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林子熙的声音柔柔的,就像个小姑娘似的。 陆曦寻估计他们是要叙旧了,也不好在这里面多待,跟林臻打了声招呼后就弯着腰走出马车,与邪斗他们并排坐到外面驾车去了。 林臻回过神来,他伸出另一只摸了摸林子熙的脸。时光荏苒,四年就这么过去了,自己从少年成长为了男人,然而时间却在林子熙身上停滞,他还停留在死时的年龄与模样。 四年前,他因为林子熙而把萧陵逼走。四年后,他被萧陵逼走时,与林子熙重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无巧不成书。 他半天只道:“子熙,好久不见了。” 林子熙的鼻子吸了吸,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子熙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师兄了。” 秦云一惊一乍道:“子熙师弟你……你不是都入土为安了吗,怎么会变成孤魂野鬼呢?” 林子熙道:“四年前,我虽是自缢,心有不甘,入棺后久久不得安生,因此阴魂不散。每次林师兄和秦师兄来给我扫墓送花,我都偷偷躲在坟冢后偷听偷看。” 林臻道:“那你怎么不来找我们?” 林子熙咬了咬下唇,摇头道:“子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兄,况且子熙修行不够,单凭我一人,是出不了墓碑附近的。我也只有一年一年地等,盼着师兄记着我,来看我。” 年复一年,他就盼着那一两日林臻来看他的日子,其余时光,都一直是与野草风雨作伴,孤苦伶仃,又怕被成形了的鬼怪吃掉,就这样心里又害怕又担心,靠着对林臻的思念和期盼熬过一天又一天。 当然,这些林子熙是不会告诉林臻的,因为他知道师兄心软,会心疼,会自责。 他现在能看到师兄,就是他莫大的幸福了。 林臻为他把头发理好,道:“那你怎么附到秦云身上了?” “今年三月十五早上,萧陵竟然跑来看我,吓得我钻进了棺材了,这才没被发现。”林子熙想起来心有余悸,“他跟我说,他要带师兄走,因为师兄处境危险。我当时没听明白,只知道他要把师兄带走,心里很着急,但没全信,等到四月秦师兄来看我时,才告诉我你已经被萧陵带去东京了。我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师兄了,就觉得很绝望,我……” 说着,他的眼圈又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道:“所以秦师兄临行前来看我,说要去东京看你时,我就毫不犹豫地附在了他身上了,我现在能力太弱,不附在别人身上根本不可能出远门,我知道这会给秦师兄造成身体上的负担,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秦云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林子熙的头道:“没事没事,你爱附多久附多久,我带着你走南闯北,到处游历都没问题。” 林子熙却哽咽道:“我只想和林师兄在一起。” “……”秦云一僵,讪讪地收回手。他白白燃烧了一腔“我是师兄我护你”的热情。 林臻握住林子熙的手,一股魔力源源不断地输给林子熙。 林子熙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暖,他惊道:“师兄,你这是……” 林臻笑道:“你躲在秦云身体里,应该也知道我的事了。我发现吧,我不是人的这件事也有个好处,就是能时不时地给你点魔力,这样你就不用一直附在秦云身上了。” 林子熙也觉得林臻有了改变,轻描淡写时,举手投足间都多了一份稳重与从容,多了一份气势。 这种改变,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林子熙想起令林臻这么痛苦地蜕变的人,那个喜欢林臻喜欢得眼底一颗沙子都容不下的男人,怎么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舍得让师兄吃那么多苦? 他原以为自己也会和秦云一样气愤的,他是有理由憎恨萧陵的,苦心积虑地把他逼死,现在对这样对待林臻,他能不气能不恨吗?但他却觉得自己是非常了解萧陵的,他深知,萧陵对林臻抱有的情感,甚至比自己对林臻抱有的还要深。 于是他也没料到,自己开口竟然是在为萧陵说话:“师兄,萧陵他……我觉得萧陵肯定是有他的苦衷的。” 秦云气道:“子熙,你是不是糊涂了,竟然为那个扫帚星说话?” 林臻愣了愣,眼底闪过伤心,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分外疲惫:“不管他是不是有苦衷,他都是欺骗了我。” 他放弃了伦理道德,放弃了原则廉耻,义无反顾地去爱萧陵。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场欺瞒。 ` 夜城,南国的地下城市,终日成夜,不见曙光。 萧陵与离渊相对而坐,正谈着,窗外飞来一群血蝴蝶,飞舞回旋在萧陵身边,萧陵见此,脸色一白,立马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离渊伸手拉住他,道:“怎么了?” 萧陵眼神里充满慌乱,他语气沉重:“离渊,我得马上走了,我的阵法被打破了。” 离渊一点就透,也猜到了那群血蝴蝶究竟是什么,道:“你别急着走,从这里赶回去,少说也要十来天,而且你回去的时候,他们肯定也不在百锦城了。” “他们?” 离渊实在是看不下去慌得来漏洞百出的萧陵了,强制把他按了下来坐着,道:“怎么一涉及渡离的事情,你就乱了手脚呢?林臻要是能一个人破你的阵法,哪用等现在,肯定是有人帮他。” 萧陵皱眉:“夜雨以前的妖?” “很有可能。”离渊为他倒了一杯茶,“别慌,你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朱雀看出来。” 萧陵强忍下心里的担忧与不安,喝下那盏茶,入口清凉,扫去他不少惊慌。他道:“师兄现在封印半解,逃出去,没过多久就会被北斗的人注意到。” “别担心,能解你阵法的,必不是泛泛之辈,他会懂得如何掩人耳目的。”离渊顿了顿,“如果那人真的是以前夜雨的人,那多半他会带渡离去解开剩下半个封印。” 萧陵面色阴沉:“解开剩下半个封印?”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师兄的封印一辈子都不要解开。 这样师兄就可以一辈子作为一个平凡的人,幸幸福福,没有任何身家性命之忧。 而他虽是转世为人,不比前世为神,但还是能保护这样的师兄一生一世。 然而,一旦师兄封印全解,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魔神,天枢的眼中钉肉中刺,肉体凡胎的萧陵就算拼尽全力,也难以保护他。 离渊道:“抑或也不会,总而言之,你不要那么急,关心则乱,待明日一早,我和你一起走。” 萧陵知道离渊是自己能求助的人之中最可靠的一个人,听他的话,总不会错,然而他实在寝食难安,他看着离渊,道:“离渊,你不知道师兄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多待,我现在就要走。” 离渊似是没想到萧陵竟然会驳他的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也和你一起走,你等我收拾一下。” 谁没个情深的时候呢,想他离渊当年,不也是因为情这一字沦落到这种地步么? 又岂敢要求别人,风轻云淡? 第三十五章 红梅傲雪 邪斗带着林臻等人连夜赶路,西雪距东京近三千公里,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也少说要二十余天,先不说会不会被萧陵追上,光是林臻的身体能不能撑那么久,就让众人忧虑不已。 林臻体内的另一半封印在蠢蠢欲动,虽是他嘴上不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但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就足以说明一切。秦云和林子熙从小就只有被林臻照顾的份,哪里会照顾人?所幸还有陆曦寻和初碧,一路上把林臻照顾得细心妥帖。 大概过了有七天,这七天里,林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直发着低烧,也不愿靠在谁身上让自己舒坦点。邪斗将马车停下后进来看他的情况,看着林臻固执地倚着车板,闭着眼皱着眉,眼下的如藤蔓般抽开的黑色纹路衬得他的脸多了几分妖邪。 邪斗看着林臻的脸,竟有些失神。 他不得不承认,林臻长得和夜雨真是一个模样印出来的,然而性格却是截然不同的,林臻的性格更像梓幽,温温吞吞,有时让他在暗处看得来心生不耐。 夜雨是霸气的,狂妄的,孤傲的,豪气万丈的,因此他才能统领妖魔鬼怪,被称作魔王,也正是因此,邪斗才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麾下,为他效忠卖命。 所以他一开始是并不看好林臻的,这样单纯温和的人,说好听点是善良老实,说难听点就是难有作为,空有一身让老天都嫉妒的力量,一想到这就是夜雨的儿子,他不禁失望。他会明处里接近林臻,心态复杂,更多的是为了试探,想看看林臻解开封印会是什么样子,但估计也挺孬的,所以他本打算就此撒手不管。 然而林臻着实让他震惊了,解开一半封印后的他,愈发有当年夜雨的风采。邪斗不由地心生敬畏,照这样发展,他倒是不介意一路帮到底。 但邪斗知道,林臻永远成不了夜雨。在记忆里留下深刻烙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黑衣男子,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别说并肩而战,就连想再看一眼,都对邪斗而言成了痴人说梦。 林臻睁开眼睛,眼底遍布血丝,样子虚弱,他眯着眼看清眼前人,道:“邪斗……” 邪斗又重新换上那副笑嘻嘻的表情,道:“殿下,你的情况可不太妙啊。” 林臻也心里明白了,他问:“还有多远?” “这一半都还没到。” “……” 邪斗道:“照这样下去,我们只有三个结果:一是被萧陵追上;二是被天兵发现;三是被心怀不轨的鬼怪袭击。” “……你就不能报喜不报忧吗?” “行,殿下,我有喜了。” “……你还是继续报忧吧。” 林臻本是看车子里的人都神色凝重,才开了句玩笑,现在看着邪斗的痞笑,这下是真的被逗乐了。 邪斗道:“这样走太慢了,我已经给颜镜传了信,让他派小狐狸来接应我们。” 林臻道:“就算白穹来了,只不过多一个同伴在马车上,我们到西雪,还不是得那么多天以后?别折腾白穹了,白费功夫。” 邪斗悠然道:“谁说我们还要坐马车?” 林臻疑惑地盯着邪斗。 “出东京时选择马车,是掩人耳目。”邪斗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诡异,“现在已经到了荒郊野外,我也可以出来舒展舒展,想必殿下肯定想念当初被我用尾巴卷着的感觉吧?” 其余人都听不懂邪斗在说什么,只有林臻一愣,头皮发麻:“难道你……” 邪斗笑盈盈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 西雪,顾名思义,位于南国最西端,地势高,常年冰天雪地。西雪地域广阔,由东向西慢慢爬升,终成绵延的山脉,覆盖着皑皑白雪。东部高原,偶有村落,简单朴实,人口稀少。 白穹化为人形,穿着银紫色的小棉袄,坐在东边的西雪界碑上,手里拿着颜镜坐的梅花糕,百无聊赖地荡着腿,一口一口地咬着糕点。 他在西雪都要无聊得开始计划第二次逃家了,但就在昨天,颜镜竟然让他下山,来东边接林臻。他一听是自己单独下山,就乐了,再一听是林臻要来,更乐得来合不拢嘴,连连答应,顺了一两块吃的,就跑来了,但没想到等待的时间更是无聊,还不如他在山上能和轻絮斗嘴取乐。 正掏出包里最后一块时,白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有人有鬼有妖……还有一种复杂的,强大的,他从未见识过的气息。 他站在界碑上,翘首望去,远远地只看到一团黑色的阴影,阴影的移动速度极快,没过多久,白穹就看清了这团朝自己逼近的阴影的真面目。 他手一抖,手上最后一块梅花糕碎在了地上,自己差点摔下界碑。 正在朝这边来的,是一条黑紫色的巨蛇!和他之前和林臻在树林里遇见的那蛇不分上下,长得极像,就连带给他的那种恶心的感觉都一样。 他心想,自己一只小狐狸,修为浅浅,何德何能三番五次地招惹上这种老妖怪?立马决定变回原形,转身就跑。 然而就在他刚刚变成小白狐时,一条蛇尾巴从天而降,卷着他的身体,将他拎在了半空中。 “娘呀啊啊啊啊啊啊啊!”白穹忽然被悬在空中,被吓得奋力挣扎,“你这个死老妖!我我我我跟你说!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更何况你要打狐!我主人可是颜镜大人!你要是敢动我,保你吃不了兜着走!” 尾巴将他往下一收,白穹一睁眼,就发现眼前是硕大的绿色的蛇眼,自己离蛇头非常近,近到这蛇妖吐个信子都能舔到他的脸。 这蛇妖张开嘴,露出森白的毒牙,看起来似乎在笑:“我不打狐,我吃狐,上次树林一别,小狐狸你可让爷爷我找惨了。” “你你你就是那只?”白穹都要吓傻了,难道他魅力超群,竟引得一只老蛇妖对他念念不忘,千里迢迢跑来吃他? 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好了邪斗,别逗他了。” 白穹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蛇头之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傲霸之气,但脸色苍白,这模样……咦,这人怎么那么像林臻? 林臻看着白穹,露齿一笑:“白穹,怎么,不认得我了?” 白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蛇,面露惊恐:“林臻,难道说……一切都是你布的局?其实你和这老妖怪早就串通好了,一起上演了树林里的那一幕?天啊,这是好大的一个阴谋!” “……”这孩子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 白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难道说你们也和颜镜一伙的?唉,我明白了,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我回来!林臻,我懂的,我都懂的……” “……”你到底懂了些什么? 和白穹打完招呼以后,邪斗就将白穹放了下来,自己也变回了紫袍男子,风度翩翩,虽然西雪人少,但能避免被人看见还是尽量避免。 从东京过来,他们选择的都是荒凉无人的山路,五人坐在邪斗的蛇身上,穿山越岭,虽然翻肠倒肚不甚舒服,却比坐马车快了好几倍。 白穹为林臻等人带路,林臻一边走着,一边跟白穹解释邪斗的事情,讲了起码半个时辰,白穹才弄清楚这事情的经过,解除了误解,而后他停了下来,点了点头:“既然弄明白了,那我们就去主人那里吧。” 林臻愣道:“你没带我们去颜镜那里?那这半个时辰我们在干什么?” “弄清事情真相啊。”白穹理所当然道,还翻了个白眼,“西雪之巅离这里还远着呢,还要爬山,多麻烦,我给你们念个主人给的回山咒,我们就可以直接到了。” 林臻无语,敢情走了那么久,其实都是徒劳的? 白穹念完回山咒,林臻等一行人身边就开始被一层光圈围绕,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眼前的风景已经变了,入眼处,一片雪白。 林臻体质特殊,在冰雪天里也保持着温热的身体。邪斗是蛇妖里的老妖怪,本来就体寒,根本不畏冷。林子熙和陆曦寻一个是鬼一个是半鬼,察觉不到冷热。而秦云和初碧两个大活人就不行了,本来一路向西,气温越来越低,两人靠着秦云包袱里的衣服加在身上勉强对付,现在一下子到了山上雪地里,冷得来直打颤。 “秦云,初碧,你们俩还好吧?”林臻一手握一个,用自己的体温为二人驱寒,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白穹道:“再往前走过一片红梅林,就到了,两位小兄弟还是忍一忍吧。” 邪斗拍了拍秦云的肩,笑道:“要不要爷爷我温暖一下你?” 秦云哆嗦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呼出一口白起,道:“死开点。” 一群人在白穹的带领下,就在觉得看雪看得来都要雪盲时,眼前出现了点点艳红,点缀在白色的天地间,尤为惊艳。几树红梅枝条斜疏,花朵傲然枝头,清高冷寂,全无悲凉之感。 走进梅树林,众人都边走边赏花,暗叹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还有红梅绽放,一股清幽的香气融在寒冷的空气里,吸进胸腔,一阵凉寒却又清爽之感。 没走多久,眼前就出现一座屋子,不似北方的雪房,也不似西雪的当地建筑,仔细一看,反倒是南方的屋子,青瓦斜檐之上已有积雪,门户敞开,也不怕进了寒气。 白穹把他们带了进来,屋内异常暖和,丝毫不受门窗打开的影响。 进门处有一屏风,描着高台楼宇,街道桥廊,竟是画着一座城,看不出是哪里。 屏风后是一个坐台,台后的墙壁开了两扇窗,此时窗户大开,现出窗外庭院中冷艳的雪中梅景。 而与这美景相衬的,便是坐在台子上的那人。 颜镜衣袍精致,层层相加,袍长落地,他托腮侧身看着窗外景色,如同画中人一般。 白穹一个扑腾就变成了狐狸模样,奔跑几步,跳上台钻进了颜镜怀里,颜镜这才回过头,看着林臻等人,颔首致意。 “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第三十六章 坦诚相对 窗外白雪红梅,天地清静,屋内一缕青烟迷离,从镂花的青铜香炉里袅袅升起。 这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若是懂得建筑的老工匠来看,一定不难发现屋内悬梁阁角的一些设局布置,都是百年前才兴的机巧。房屋古老,入门时还以为就是间小屋,却不料其实是个院落,然而房间却不多,大堂主卧书房厨房柴房,竟然没有客房。 看来屋主建这座房子时就没想过邀请谁或是欢迎客人来访,凉薄寡淡,与世隔绝至此,倒是与屋主性情相符。 颜镜抿了口杯盏中的水,姿态高雅,他的每个小动作都细致从容,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耐。 邪斗坐在坐台旁的桌子上,右膝屈起,踩着桌子,模样随意放肆,他微眯着眼,笑道:“这味道闻着像是……寒潭香啊,啧,这酒后劲挺足的。你还是老样子,嗜酒如命。” 林臻看着颜镜把酒当水一样喝,有点惊诧,然而颜镜却习以为常,没有搭理邪斗,而是对林臻道:“所以你们就这样离开了萧府?” 秦云和初碧被轻絮带着下山到城镇里买厚衣服了,陆曦寻和林子熙在门外看花,而林臻方才在屋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颜镜时而看着他,若有所思,时而低头抿一口酒,时而又看看窗外风景,总之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林臻点头,道:“是。” “你我只有一面之交,我又与萧陵有交情,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而不是转手把你送回给萧陵?” 林臻道:“有交情和有八拜之交,是不一样的。” 闻此,颜镜斜了眼邪斗。 邪斗笑道:“夜雨大人可是帮你酒窖添了不少好酒,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天地辽阔,而我的知己唯有夜雨一人。”颜镜忽而感慨,满眼寥落,他看着林臻,似是在看他,又好似是在看夜雨,“你既是夜雨的骨肉,我自然会全力相助。只是……” “只是什么?” 原本在外面玩耍的小苍狐惊慌失措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跳到颜镜怀里,道:“萧陵和离渊来了!” 颜镜深深地看了林臻一眼,“只是……这事你必须跟萧陵讲清楚,他才是最能心甘情愿,帮你最多的人。” ` 林子熙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帮不上林臻什么忙,所以没有像邪斗一样留在屋里听他们讲话,而是默默地关上门,坐在台阶上,望着枝条上的梅花出神。 忽然,眼前出现一枝红梅,他猛然回神,抬头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陆曦寻折了一枝梅花,递在了他面前。 “别这么没精打采的,林臻要是见你这副样子,肯定又要瞎担心了。”不同于林子熙的担忧,陆曦寻心底倒是很豁达,再糟糕不过的事情她都已经经历过了,于她而言,只要能好好活着,就没有什么可忧惧的。 林子熙接过花,莞尔一笑:“陆姐姐,你擅自折花,主人家要是知道了,恐怕会不开心。” 陆曦寻摆了摆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看见我摘花了吗?” 一旁自娱自乐的白穹忽然静了下来,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两人。 林子熙:“……” 陆曦寻:“……” 白穹咧嘴一笑,笑得十分狡黠:“这几树红梅,都是主人悉心照料的,主人心疼得紧呢。” 陆曦寻颔首:“子熙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毁尸灭迹。” 说着,她就挽着袖子朝白穹走去,白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赶快撒开腿跑起来。 林子熙看着你追我赶了好一会儿的一人一狐,也被逗乐了,心情愉悦了不少。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往远方一瞥,看到远方有两个人影,正朝这里走来。他以为是秦云和初碧回来了,便站了起来,走到了梅花林边,准备迎接二人。 然而,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人,林子熙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他的表情有点发冷,神色中有警惕、不安、厌恶……甚至还有……恐惧。 他的脚步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他右手紧握着旁边细瘦的梅花树干,树皮表面的凹凸不平磨得他的手心有些发疼。 鼓起勇气,他最终还是冷声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陵在看到林子熙的脸时,也不由地一愣,眼底难掩惊诧:“林子熙?” 由于一路实在太过心急与仓促,萧陵未来得及准备御寒的衣服,仍然是一袭翩然的苍袍,袍边已被雪水浸湿,他风尘仆仆而来,脸上已显憔悴与疲惫,然而一双桃花眼仍清亮冷透。 他身后的男子穿着过分宽大的黑色斗篷,帽子几乎盖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细削而苍白的下巴。他听着两人的对话,只是停下脚步,并未插嘴半句。 林子熙嘲讽地笑道:“怎么?没有想到我会再出现吗?萧陵,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在我墓碑前说几句好话,我就能原谅你,这笔旧账永远不会销毁,我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萧陵眼色一沉,表情冷峻:“我现在没空和你啰嗦。” 说着,他看都不看林子熙一眼,径自绕过他,林子熙见萧陵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脸色白了白,又拦在了萧陵身前,恶狠狠道:“这里不欢迎你,你快滚。” 萧陵一手捏住林子熙的肩膀,这一捏,让已成鬼的林子熙痛得来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就凭你,也敢叫我滚?”萧陵语气里满是狠劲。 许是听到了声响,陆曦寻和白穹也走出来看情况,看到眼前这一幕,都颇为惊讶,白穹一个机灵,赶快转身跑进屋里通风报信,陆曦寻见林子熙在萧陵手里动弹不得,忙出来劝道:“萧陵,林子熙好歹也是你师弟,你就这么对他?” 萧陵看到陆曦寻,脸色更加森然,他冷笑:“原来这件事你也有份,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你,多一个祸害!” 林子熙本来就身子虚,多亏林臻渡给他的魔力才能维持实体,单独行动,萧陵掌下又施了灵术,没过多久,他就感到呼吸困难,身体难受。 萧陵将林子熙往前一丢,像是对待一块破布,陆曦寻见此,想要扑上去接住林子熙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林臻从门内走了出来,正好接住了林子熙。 “师兄!”萧陵看到林臻,心里一喜,一边唤着一边走上前去。 而林臻却不理睬萧陵,而是抱着林子熙蹲了下来,为林子熙再渡了不少气力。 “师兄……”林子熙看着林臻,眼眶一热。 林臻柔声安抚道:“没事了,你等下跟陆姑娘进屋里去,我单独跟萧陵说话。” 萧陵见林臻丝毫不理睬自己,反而是抱着林子熙,温声细语,目光关切,顿时心里一痛,一阵酸楚在心头蔓延开来,他嫉妒林子熙能得到师兄的体贴照顾,他也因师兄对林子熙的好而惊慌不安。 林子熙虽然死了,但没有转世,反而做了鬼,还跟在林臻身旁。 在自己不在师兄身边时,在师兄痛苦时,林子熙在师兄身边。 那是师兄一直都倍加疼爱的林子熙啊…… 那是导致他和师兄四年疏远的林子熙! 一股恐惧淹没了萧陵,他愣愣地看着林臻小心翼翼地将林子熙交给陆曦寻,而后林臻看着陆曦寻将林子熙扶进屋后,才肯转头,与萧陵四目相对。 身后的离渊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估计也是进屋找颜镜了,雪上梅间,只有他与林臻。 萧陵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臻,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他被刚才那一幕打击了,只觉得胸腔的疼痛久久不散。他看见林臻眉眼如昔,英气俊朗,眼角下的印记已不显突兀,整个人完全不见在萧府时的疯狂暴躁的模样,他嘴角紧抿,神色从容不迫,气场已有了微妙的改变,浑身上下散发而出一骨子傲气,甚至有点压迫感。 在他不在的时候,师兄竟然已经发生了改变。 萧陵盯着林臻的模样,万分眷恋而又感伤。 林臻也在看萧陵,心头的恨意早已隐去,看到萧陵眼下的淡青色与有失血色的嘴唇,心里涌起愧疚与心疼,但他仍然无法释怀,他现在对萧陵,是失望。 相别数日,却恍若相隔数年,人事皆变,无从感慨。 “萧陵,你真让我失望。”最终还是林臻最先开口,“草木也不至于无情,没想到你却无半点同门手足情谊!” 萧陵知道林臻是在说刚才林子熙的事情,也无法为自己辩解,只有沙哑着声音,问道:“师兄,你又要因为林子熙而和我决裂吗?” 林臻见萧陵毫无悔意,心下一冷,道:“你为人阴险毒辣,心胸狭窄,就算不为了子熙,我也难以和你这样的人继续朝夕相处。” 听着林臻对自己的评价,萧陵凄然一笑,喃喃:“阴险毒辣……心胸狭窄……”他仰头大笑,心如刀绞,“师兄,原来我萧陵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逼死林子熙,对付秦云,还处处刁难陆姑娘。难道这些还冤枉了你不成?以前我对这些既往不咎是因为我……”林臻顿了顿,“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做这些事情的,所以这些事情最大的责任还是在我。” 萧陵万没想到林臻会如此冷静地告白,整个人一怔。 闻言,心里最开始有点激动,然而很快又被泼了冷水——林臻喜欢他,所以既往不咎,现在又开始追究了,是不是说明,师兄已经不喜欢他了? 是因为恨自己欺骗了他吗? 萧陵伸手拉住林臻的手,忙道:“师兄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你听我慢慢给你说,好不好?” 林臻也不挣开手,只是盯着萧陵道:“那我现在问你的问题,你都好好地回答我,不得有半点虚假!” “好!”萧陵眼底重燃希望,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他也顾不得其他了。 “南陵十五年,在龙都放天火烧死夜雨的是不是你?” “……是。”萧陵顿了顿,“我原为天界四灵之首苍龙,奉天帝之命……准确而言是奉天枢的命令,降业火烧全城,目的就是要让夜雨和……你死,斩草除根。” 林臻虽然知道当年萧陵根本不认得自己,但一听萧陵原本是打算烧死自己的,心里还是一寒,他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渡离的?邪斗说朱雀下凡来府上找你,那时正好是太师父百寿宴之前不久。” “一次去夜城,离渊给了我前世忆,我才发现师兄和夜雨长得很像,后来看了画像后更确定了,但也只以为是巧合。后来朱雀来找我,朱雀和我从前交情不错,他一直希望我能重返天界,于是暗中调查了师兄的所在后把情况告诉了我,要我戴罪立功,我佯装答应,其实只是想一探虚实,从而掩护师兄……如果我不答应,朱雀就会告诉天枢,让天界的人来对付师兄。” 林臻没想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皱眉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陵道:“我以为毋须告诉师兄,因为……等我把师兄的封印再完全封上,师兄就和常人无异,到时天界也不会对身为凡人的师兄怎么样。” 林臻脸色发白,他咬牙问:“所以说,你打算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一生一世都不知道自己是夜雨的儿子?” 萧陵眼眸幽深:“是。” 林臻猛地挣开萧陵的手,“为什么?” “天界里北斗独大,妖界里妖魔早易帜,师兄一旦恢复真身,凶多吉少,就算有我保护,明枪暗箭,也防不胜防,危险重重。” 林臻却怒道:“保护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真好笑,我的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却要你来为我做主?” “师兄……” “萧陵,我真的怀疑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想控制我。”林臻深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我的人生,一切决定都由我自己来做,我要接触谁也由我自己来决定。我不是你的儿子,更不是你的私有品!任你擅自帮我做决定!我又不是没有脑子的废物!” 萧陵慌了,“师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样想!” “萧陵,你走吧,我要留下来解开另外一半封印。” 萧陵眼睛睁大,心早已疼得麻木,他近乎哀求道:“师兄,跟我回家吧。” 林臻第一次听到萧陵用这种语气说话,心里一紧,差点就要原谅萧陵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你走吧。” 他转身,进屋,而萧陵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冷漠的表情已如面具一般掉落在地,他的脸上露出迷茫之色,眼底是碎掉的伤心难过。 两个时辰后,离渊打开门,看到萧陵站在雪地里,茕茕独立,眼眶发红,他从未见过萧陵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萧陵的肩道:“渡离让我转告你:赶快走吧,等他解完封印后会来找你的,如果你执意不走,那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你了。” 萧陵被冻得快要僵了的身体颤了颤,离渊这才看到萧陵脸上竟然有浅浅的泪痕。 第三十七章 无名之谷 林臻缓缓地睁开眼,眼中有一团赤色,如流水般泼洒在瞳仁中,慢慢地加深,最后化为鸦羽般的黑色。 他此时盘腿而坐,上衣被脱了下来,后背的皮肤上出现了以前便出现过的回路,节点处即穴位处被扎上了银针,正散着热腾腾的白气。离渊和颜镜坐他身旁左右,各执一手,方注完力。 离渊也是盘腿而坐,他沉吟道:“这一个月来,你的情况稳定了很多。” 此时他已经脱下了神秘的斗篷,露出一张异常苍白的脸,长得不难看,但也顶多算是秀气,与颜镜萧陵等人一比,就显得有些一般了。他穿着灰色的旧袍,手指也是皮包骨头,白得来没有血色,颇有些病态。 林臻初见他时,心里惊异。离渊的传说他从小就听过,离渊住在那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夜城,深居简出,法力高强,相当于一个半仙,可谓是神氏子四人之首。 神氏子其余三人,颜镜倾城,萧陵冷傲,上官鸿霖坐拥江山,都是独步天下,气质超群之人。 然而,离渊看起来普通到平庸,没有一丝引人注目的气场可言,朴素低调,就像是有不足之症的药罐子一样。 “离渊是自己跳下的轮回道,仙骨未剔,并未进入轮回,不过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以致于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是颜镜之前告诉他的,说话间,对离渊并无怜悯的口气,而是深深的敬意。 就是这么一个病怏怏的人,凭一己之力,指点上官鸿霖,帮助萧陵,拯救颜镜于水深火热之中……当然,颜镜并未将他自己那所谓“水深火热”的事也悉数告知,那不堪的过往,他宁愿永远将它埋葬在他的心底。 林臻看着离渊,看着他,总是不禁地想离渊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奋不顾身慌不择路地跳下轮回道。 离渊见林臻盯着自己,笑道:“我虽然和夜雨没有交情,却认得梓幽公主,你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有点像她。” “总是有人说我和夜……我父亲很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和母亲也像的。”林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这不是挺好的吗,说明我是亲生的,这没有搞错啊。”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11节 离渊失笑,林臻发现离渊的脾气也很普通,偏温和,一笑一怒都有迹可循,不像其他人一样难以捉摸。 而颜镜却道:“这一点都不好,你太像你的父母,让别人光是看到你的脸,就已经起疑了。” 林臻深思不语。 颜镜继续道:“本来凭我一个人,还不知道要给你弄上多久,幸好有离渊在,我们二人合力一起,才能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你的经脉打通了。” 光是打通经脉都要一个月,那解开另一半封印岂不是要一年? 离渊似是看出了林臻的想法,温和道:“神印是扣在各个穴位上的,我们帮你把经脉打通了,相处于把神印的根给断了。” 林臻眼前一亮:“那封印很快就能解了吗?” “你的魔印一解,神印便就开始松落了。”离渊耐心解释道,“夜雨是魔王,封神印是借的梓幽的力量,自然是没有魔印牢固。但是就算如此,你也不可心急,我们只能帮你到此,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自己?” “等它慢慢消失,同时你要适应并能熟练掌握你现在体内的那股混着神力的魔力。不然随着神力的释放,两股不同力量无法共处,那你会有性命之忧。” 林臻没想到会涉及性命,有些惊愕,离渊见此,叹了一口气:“萧陵不想你解印,也有这个原因。” 林臻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半天才道:“他……回东京了吗?” 离渊道:“我劝了他很久,说了如果他不回,你就不会再见他后,他便走了。东京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朱雀那边也等着他去应付,我已经传书给上官,让他尽量在朝政上多担待点萧陵。” 林臻眼前浮现一个月的那日看到的最后一眼的萧陵:孤独,冷凄,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颓丧。 他心里难受,但颜镜这时却道:“林臻的路自然是林臻自己来走,就算丢了性命,也是基于林臻自己的决定,他凭什么来干涉?你们总是看到解印的不好,什么性命之忧什么天界袭击什么妖魔作乱,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懦夫才会说的话!” 林臻吃惊地看向颜镜,只见他满眼绝然,绝世的面庞上扬起嘲讽的笑容,就像是俯瞰众生的高崖上的花朵,看起来格外冰冷:“他本就不伤天害理,是无罪之身,又何必为了北斗一派而逃窜?当年夜雨封印他,只是好让他逃命,但并不是让他逃避命运,逃避他自己!” 萧陵看似不羁,实际内心却相当沉稳与保守,颜镜看似淡然内向,却骨子里有一股偏执与冲劲。 离渊没有因颜镜连珠带炮的话语而生气,反而和颜悦色道:“是,你说的没错。” 颜镜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而是对林臻道:“西雪有个无名谷,位于最西边的山谷中,离这里不远,等一下白穹会带你去那里,以后你每天就去那儿练功吧。” 林臻眨了眨眼:“那儿鬼怪多吗?” “无死人,哪儿来鬼。无活人,哪儿来怪?” “呃……那是野怪多吗?” “空无一物,了无生机。” 林臻有点不明白了:“那我怎么试?总不能日复一日地对着空气舞剑吧?” 他本以为颜镜神通广大,会给他一块试炼场的地方,妖魔成群,猛兽成堆。 颜镜道:“我是让你练功,不是让你练剑。” “……” 林臻心想,原来听不听得懂颜镜的话,不在于自己有没有解除封印。 ` 西雪天气晴朗,辽阔的天空湛蓝清亮,云层稀薄,如一缕缕白色的轻梦。林臻跟着白穹出了门,一路向西,行走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只觉得心情好久都未如此轻松过了。 白穹这次没有用咒法,而是一步一步地带着林臻走路,说是近,但还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 两人进了山谷,天空慢慢变得狭窄,谷底积雪未化,寸草不生,万籁俱静。再继续往下,就觉得光线没有之前那么明亮了,犹如进了日跌,周围有点阴森。 白穹跳上谷底的一块石头上,身上白色的毛快和雪地融为一体,他变回人身,一屁股坐在了高地上,抱怨道:“这破地方我有好些年没来了,鸟不拉屎,要是我一个人来还怕得很。” 林臻环顾四周,悬崖山壁上的雪很少,露出大块大块的土色。 除了土和雪,果真什么都没有。 他在白穹身旁坐了下来,寻思着:“颜镜特地要我来这儿练功,是为什么呢?” 白穹翻了个白眼:“啥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你要是在我们家练功还得了,主人肯定是嫌你太碍事儿了。” 林臻道:“这也有可能,但是……但是颜镜这么安排,一定另有深意。” 白穹接嘴道:“深意就是让你赶快练好赶快走人啊。” “……你就这么不希望我留在这里吗?”林臻郁闷,心想自己和白穹好歹也是患难之交,自己不至于这么讨人嫌吧。 白穹道:“当然希望你留在这里,你一来,就带了好多人过来,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好多,总算有点温馨了。但是萧陵那边隔三差五就捎来信问你的情况,我递信递得来实在烦了,就连主人都不耐烦了,这几天的信看都没看,就回复过去一个‘一切安好,勿再来信相扰’,谁知东京那边还是不断来信,主人还骂萧陵是个‘瞎操心的老妈子’呢。” 林臻沉默了,颜镜从未跟他提过这码事,应该是怕他分心吧?当初本来想心平气和地好好跟萧陵谈谈的,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萧陵扔林子熙这一出,以前的成见又破土重生,让他最后还是发火了。 想起来,那么多年,自己真的没有几次是好好地跟萧陵长谈过,唯一的一次大概就是萧陵第一次邀他吃早饭的那回吧,还是萧陵主动的。 想着想着,他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这样等封印解开了,他就能回去见萧陵了。 林臻叹了一口气,干脆就在原地打起坐在,虽然还是不知道颜镜的用意,但运气调息总是没错的。 被打通经脉的他,练完一套内功后,只觉得浑身舒畅,气息与力量在体内更加灵活顺畅,以往的他在内力方面,总被师父林武说是“先天不足”,然而他不甘心,便日日夜夜苦练,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最后还是勉强地领先于除萧陵以外的其他师弟。 现在他的“先天不足”已解决,如鱼得水,只觉得自己的功力一个月之间,突飞猛进,现在看往昔,已可用“笨拙”一词形容。 白穹在一旁懒懒地躺着,山谷间极其寂静,连风声都没有,好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林臻只觉得慢慢地,有丝丝缕缕冰凉之气,从四面八方而来,穿过他的衣服,渗进他的毛孔,融进他的血液——是灵力。 这地方乍一看什么都没有,却蕴藏着强大的灵力! 林臻暗惊,要是放一只兽或一具尸在这里,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衍出妖鬼出来。 他甚至怀疑,这么强大的力量,都能催生雪妖。 发现了这个玄机,他坐着又打了两个时辰的坐,直到天色明显暗了,才让白穹带自己回去。 林臻走后没有多久,山谷就开始下雪。 十一月的西雪,此时此刻,独独这一处无名谷,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宛如因风飞舞的柳絮,无声地落下,渐渐将林臻和白穹方才所在的石块掩埋在雪白之中。 这雪下得寂静而温柔,就像是阔别多年的故友,送来的轻声问候。 第三十八章 醉不成欢 林臻现在对颜镜的印象多了一个:酒鬼。 萧陵曾说颜镜“随身带着民间烈酒”,邪斗说颜镜“嗜酒如命”,白穹嘟着嘴抱怨着“主人每时每刻都离不开酒”,就连离渊都无奈地笑说颜镜“喝酒喝不醉,不醉不断酒”。 然而林臻始终还是不太相信,看起来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颜镜,会爱喝酒。 直到有一天—— 颜镜坐在案前看书,抬头看见林臻进来了,道:“林臻,你和白穹一起去酒窖拿些酒出来,离渊明日走,今晚就当为他饯行。” 林臻这几天都会去无名谷练功,今天也不例外,这才刚刚回来,就被颜镜使唤了。 他当时也没多在意,一个像样的院子都会有酒窖,拿酒来送别客人也是理所应当。 然而,当白穹带他到了那里时,他不由地惊呆了。 颜镜的酒窖是在院子的地底下,有昏暗的烛火照明,林臻跟着白穹下了楼梯,才发现这酒窖竟然有颜镜一个院子那么大,四面墙壁,从低到高,架子上都放满了酒,地上还有摆了数以百计的大坛子酒,有两三坛已经拍开了泥封。 这还是林臻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酒,他站在酒窖中,瞠目结舌。 白穹就淡定地多了,他拍了拍林臻:“快来帮忙,有些酒太高,我够不着。” 以前拿酒这件事,都是由轻絮和他一起坐的,轻絮比他高,所以高处的酒都由轻絮拿。现在轻絮出门陪秦云等人去城镇玩了,只有靠林臻了。 林臻凑近了看,发现林立在壁柜上的酒上都贴有名字,有民间最便宜的烧刀子,也有皇宫御酒金茎露,还有兰生酒、龙膏酒、桑落酒、蔷薇露……甚至连马酒都有十来瓶。红纸上字迹工整,写的是簪花小楷,像是出自于颜镜之手,纸上除了酒的名字种类,还写了年份产地,有近期的也有年代久远的,林臻弯下腰,惊奇地发现最下面一排有好多瓶都是百年前的酒了。 白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林臻道:“对了对了,林臻,你来看看这个。” 林臻跟着白穹走到了另一面墙壁前,光是乍眼看去,便看出了这整面墙的不同。其他墙上的酒,瓶子大小不一,用材和颜色也五花八门,可以看出是颜镜四处搜罗来一瓶瓶放在这里的。 然而眼前这面墙上的酒,每排每列每瓶,都是用的一模一样的黑釉瓷瓶,瓶面光滑,流转着暗色光辉,没有任何描花。瓶上也贴了条子,却不是用的红纸,而是白纸,纸上也不再是精致的簪花小楷,而是洒脱豪气的行书,好几百瓶上都清一色地写着“寒潭香”三字,没有注明年份产地,唯有一瓶上面多写了一行“赠知己颜镜,来日共赏美酒”。 没有落款。 白穹瞅着林臻的神色,道:“这一墙都是夜雨大人送给主人的,当时我估计还没出生,主人好像是因为轮回转世而在其他地方生活,后来被离渊大人点化后才回来,回来时就看到这些酒了。” 林臻的目光停留在那句“来日共赏美酒”上,不说话。 “主人曾说,夜雨大人送来的酒都好喝极了,所以他总是会先喝夜雨大人送的酒。但他现在却几乎不动夜雨大人的酒了……也就是知道你要来了后,主人才拿了瓶寒潭香,主人嘴上不说,但我和轻絮猜,是主人又在钻牛角尖了,他懊悔为什么自己让夜雨送来的酒只剩下这么点了。”白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一次,主人喝得有些醉了,进了酒窖,我不放心,就悄悄地跟了过来,结果看到主人对着这面墙坐了下来,一边喝酒一边说‘你这家伙怎么那么久都不给我送酒了?’” 林臻向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白穹说话也并不煽情,但林臻听完白穹的一席话后,只觉得心头又暖又涩,感动得来不知所言,唯有长长一叹。 夜雨是真正地把颜镜当做知己,所以才会知其所好,年年送来好酒,即使不知对方身在何处。 颜镜也是真的把夜雨看做知己,所以才会懊恼,才会埋怨,才会愿意倾力帮助林臻。 然而,颜镜当时恐怕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会是夜雨送给他的最后一批酒。 共赏美酒之约,已从“来日”变成了“无期之日”。 据说寒潭香是用高山寒潭水酿成,口感清凉,不知道颜镜喝着这里的酒时,觉得是凉还是冷? 但无论是怎样伤感怀念,颜镜这种人,都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吧。 “拿一瓶这个上去吧。”林臻伸出手触到冰凉的瓷瓶,却是在想,多少年前的夜雨,是不是也这样握过这个瓶子,坚信着颜镜一定会回来? 他虽是夜雨的儿子,总被人说像,却终究不是夜雨。 一切都无从得知。 ` 后来白穹和林臻又抱了两坛女儿红,才去向颜镜交差。 适时秦云等人也回来了,陆曦寻和轻絮去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邪斗前些日子就不知跑哪里去了。颜镜家也没有摆设用来待客的大桌子,一群人干脆就在房间里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就这么吃吃喝喝的,竟然也其乐融融。 颜镜吃的很少,几乎就动了两筷子蔬菜,然后就把着杯盏,优哉游哉地喝着酒。 离渊喝的是女儿红,他不像颜镜一样酒量大,几杯下肚,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他笑道:“在天界时,从未与你对酌过,真是可惜。” 颜镜道:“当时你滴酒不沾,我有什么法子?不过也好,仙露琼浆也没人与我抢。” 离渊喝得醉了,竟笑了起来。 曾有一个人,不许他喝酒,说是伤身体。 也就是这么一个人,逼得他绝望得跳下轮回道,从此也开始学着借酒浇愁。 林臻听着两人在讲天界的事情,好奇道:“能给我讲讲你们前世的事情吗?” 颜镜嘴角轻扬,有几番自嘲:“有什么好说的,就是高高在上千百年,无聊无趣。” “萧陵是苍龙,那你和离渊是什么,也是四灵吗?” “不是,我是南斗的益算星君,而离渊是南斗六星君之首,司命星君。” 林臻挠了挠头:“能给我讲一讲南北斗的事情吗,我还不是很清楚。” 回答的不是颜镜,而是一旁的离渊,他笑眯眯道:“‘南斗司生,北斗司死。’听过这句话吗?” 林臻点了点头,第一次邪斗用人身来找他时对他讲过。 “生与死,本就是世间最为对立的两样东西,分别司管着生与死的南北斗,自然也容易出矛盾与分歧。”离渊叹了一口气,“最开始顶多是两派互不来往,但后来天枢……也就是北斗七星君之首,野心太大了,近百年来慢慢地开始排除异己,妄想称霸整个天界。” “北斗有七个星君?”林臻疑惑,“南斗有六个,北斗却又七个,不是不平衡吗?” 颜镜看了眼离渊,冷哼道:“是啊,谁知道怎么会多一个,那摇光也不想想自己是谁的徒弟,竟跑去北斗派当了个第七星君。” 离渊脸上难见的红晕散去,他的脸一如往常一样苍白,他道:“颜镜,别说了。” “什么叫别说了?”颜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逼你跳下轮回道,恩将仇报!我要是你,才不会忍气吞声,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好歹能出一口恶气。” 离渊沉默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林臻大约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这北斗第七星君摇光,最初是南斗离渊的徒弟,却不知道怎么的,站到了北斗那边,最后还逼得离渊走投无路。 也难怪颜镜会打抱不平。 颜镜话头忽然指向林臻:“你这几天在无名谷练得怎么样了?” “啊?”林臻马上正色道,“还不错。” 颜镜挑眉:“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可以,感觉还挺好的意思啊。”林臻又抓了抓头,不知道颜镜问这个干什么。 “挺好?发现了什么吗?” 林臻点头,“有的有的,我发现在无名谷里打坐,特别容易集中注意力,整个山谷灵力很强,让我身体舒畅。” 颜镜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打坐?你每日来回两个时辰,跑到那里就是打坐?” “你不是让我练功吗,我就只有打坐练心法啊。” “我真怀疑夜雨把你的脑子也封印了。” “……我的记忆的确也跟着一起封印了。” 颜镜深深地看了林臻一眼,“或许夜雨是把你的智慧都挪在了你贫嘴的功力上。” 林臻这几天跟白穹混在一起,耍嘴皮子的功力倒是日有见长:“我爹那么英明,深谙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 颜镜闻言,莞尔一笑:“夜雨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 也对,夜雨是大魔头一个,哪里会和君子扯上半点关系。 林臻对颜镜他们过去的事情都颇为好奇,忙抓住话机,问道:“你当时是天上的星君,我爹是地上的魔王,你们两怎么会成为知己呢?” 颜镜笑容一僵,离渊接过话头,哈哈大笑:“说到这事,我是唯一的见证人,一次我和颜镜到凡间……” “离渊!”颜镜皱眉打断道。 离渊喝醉了,话也多了起来,不理颜镜,继续说道:“结果啊,我俩就碰到了夜雨……哈哈,夜雨错把颜镜当成了姑娘,不明真相地就来调戏,气得颜镜……哈哈……气得颜镜直跳,说要杀了夜雨……这事儿笑了我好久,邪斗当时也在场。” 林臻恍然,的确,颜镜漂亮得雌雄难辨,不仔细看的话真的以为是个冷艳的姑娘。 其他人都识趣地离开了屋子,留下三人一边喝着酒,一边絮叨。 林臻第一次尝了寒潭香,觉得清凉,连喝了三杯,忘记了这酒后劲极大,过了一会儿后就觉得头晕,已呈醉态。他听着颜镜和离渊两人谈着过去的一些事情,心里一动,最好奇的问题在喝醉时也轻易地问了出来:“你们……能给我讲讲前世的萧陵……是什么样子吗?” “萧陵啊……”颜镜微眯着眼,他酒量好,是三人里最清醒的,“四灵一向比较独立,各守天界一门,就相当于守护神吧。如果我没记错,苍龙是守东门。对吧,离渊?” 离渊早就醉得厉害,此时眼都快睁不开了,但还是应了声。 林臻趴在桌上,痴痴地笑道:“守护神?好厉害的样子……萧陵他,萧陵他穿着铠甲的样子,真……真好看。” “萧陵的性格比较独来独往吧,出了名的难打交道,不通情理。” 林臻嘿嘿地笑着,看起来竟颇为得意,他口齿不清道:“他这样,挺好的……嘿嘿嘿嘿这样的话我就不担心……不担心他在天界招惹过……招惹过谁了。” 毕竟是喝了许多酒,颜镜没有那么灵敏了,现在才察觉到林臻已经醉糊涂了,糊涂到都开始酒后吐真言了。 颜镜故意逗他,道:“谁说没有,爱慕他的天女不知道有多少个。” “那不一样!爱慕……嗝……爱慕他,他又不喜欢她们!” 林臻气鼓鼓地看着颜镜,深黑色的眼睛亮亮的,这样的林臻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颜镜失笑,酒后玩心打起,继续逗林臻道:“好吧,是,不喜欢她们。但萧陵和四灵里的朱雀交情挺好的,没准等你从我这儿回去后,就发现萧陵已经和朱雀在一起了。” 颜镜这话说了后过了一会儿,林臻才听明白这话,他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眉头紧皱,垂着眼角,看起来十分失落。 见着他的神色,颜镜有些后悔开起这个玩笑。 然而,林臻忽然将头抬了起来,然后整个人猛然站了起来,气愤地指着房顶,大舌头道:“等……等我变得很厉害以后……我、我、我去拔光那个什么……什么朱雀还是麻雀的毛……把、把、把萧陵给抢过来!哼……我是谁……我可是……我爹可是夜雨!敢……敢抢我师弟……不想活了是吧?” 说着,他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还打了一个酒嗝:“萧陵他……嗝……萧陵他敢跟别人跑了……呵呵呵呵……看我出去了,不好好收拾他!呵呵呵呵我要在他背上刻上林臻,胸前刻上渡离,让……让他敢跟别人跑!” 颜镜被林臻这番话惊得来愣住了,酒杯都忘记了放。 “我……”林臻没站多久,脑袋晕乎乎的,脚下一个踉跄,倒头栽了下去,也不吃痛,反而呼呼大睡起来。 第四十章 白色灯笼 鸦羽汇成一道道环带,将林臻包围,林臻眼角下的条纹逐渐蔓延到他的耳际。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然而,体内的力量却汹涌澎湃,他眼色一沉,鸦羽般的黑影分散开来,如着了魔的蝶群,蒙头乱窜,撞击在四周的岩壁上。 瞬间,山谷之中发出一声巨响,许多石块从峭壁上滚落,砸进了雪堆里。 林臻墨色的袍子无风自舞,他傲然地立在雪地之上,眼深如夜,轮廓棱角愈发俊朗。 而在他身后的四个人,见此都不由赞叹。 初碧两眼放光,一脸崇拜:“林师父好厉害!” 秦云瞠目结舌,拍掌道“师兄不愧是我师兄!” 林子熙激动地笑道:“林师兄真棒” 陆曦寻也附和着鼓掌:“林臻你成长了不少嘛。” 林臻:“……谢谢。” 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林臻回头看着并排而站的四个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他内心复杂的情绪。 他是百般不愿意让这四个人卷入他的事情里涉险,但是每回他婉约含蓄地“赶人”,总是会被秦云他们敷衍过去,第二天照跟着他来无名谷无误。如此下来,他们五个人一起在无名谷修行已经有将近半个月了。 陆曦寻和林子熙习术,秦云练剑,初碧懂点灵术,但只是皮毛,他向颜镜借了几本医书,大家在练功时,他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 林臻摸着了门道,知道这山谷有灵性,像是认得他一样,最开始是在他使力时才会发现变换,渐渐地到了现在,只要他一到山谷,就会下起雪来,不光是风,连岩石泥土都会围绕着他发生改变,像是在考验他一般。 然而这一次,和之前的考验都不一样。 落雪无声,谷底只有风声。 林臻也是不久前才发现,这整个山谷,都被圈在了一个结界里面。 他们五个人走不出去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少说五个时辰,竟然无半点暗沉,他喃喃道:“如果是结界,那我刚才的那份力应该多少能够破坏一些才是……但是怎么会只伤到部分岩石……” 陆曦寻道:“这山谷到处都充满灵力,会孕育出不寻常的结界也不奇怪。” 林臻侧耳听着那风声,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忽然他道:“这不是风声。” “什么?” 林臻又屏息听了一会儿,才确定道:“不是风声,你们静下心来听,有人在唱歌。” 其余人被他这么一说,只觉毛骨悚然,凝神一听,秦云倒是没听出来:“我没听到风声啊。” 陆曦寻接道:“林臻是魔神之身,听觉肯定高于凡人,所以听得清楚。我只是个半鬼,听不清是不是歌声,却能听得到确实有风声,但是很微小。” 秦云叹道:“该把小白穹带上的,他的耳朵可尖了!” 陆曦寻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目光看向了林子熙。 五人中唯有林子熙,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慢慢地,像是在摸索着什么一样,他蹲下了身体,然后俯身,耳朵几乎要贴在了地上。 然后他抬起头,眸光闪烁,“师兄,这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鬼的听力也是很好的,因为他们没有心跳和呼吸,所以就连心跳声和呼吸声的干扰都没有了。 林臻闻言,跪在了地上,俯身在地上侧耳倾听,歌声虽然还是很微弱,但确实是比之前听得要强了许多。 秦云咽了一口口水:“这底下有鬼不成?” 陆曦寻笑看了他一眼:“你左右都是鬼,难道你还怕鬼?” 林臻倒是不惊奇地底下有什么东西,这个山谷灵力之强,没有孕育出来什么妖魔鬼怪出来才是一件古怪事,之前他也疑惑过,只不过没想到,那些东西会在地底下。 这结界也是下面的东西搞的鬼吗? 林臻盯着脚底下的这片土地,正在思考,这时突然,地面开始颤抖起来。 先是轻微的颤抖,众人都以为是错觉,谁知道下一秒就开始了猛烈的摇晃,就好像要山崩地裂一般,五个人都没站稳,一时间都摔在了地上。 然后,只见大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四周岩土猛然凸起,中间的大地塌陷了下去,整一块区域形成了一个圆环! 林臻等人根本来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这样滑入了地面上出现的大坑里。 ` “师兄……师兄……” 林臻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线,但不足以让他看清眼前是在哪里。 “师兄?” 耳畔又唤了一声,林臻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一听,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他看着半跪在自己身旁的人,脸上是难掩的惊诧神情,他讷讷道:“萧陵,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陵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地上放着一盏白灯笼,照出他俊美的脸庞,只见他玉带束冠,一双桃花眼依旧深情。 他道:“师兄,此事说来话长,你先起来,我们边走边说。”说着,他伸出手,让林臻借力站了起来。 林臻迟疑了几秒,但最后还是握上萧陵的手,当触碰到萧陵的手掌时,他心底涌起一股怪异之感,但也说不出是哪里怪。 大概是他太久没见萧陵了,所以变得有些不适应吧。 林臻借着灯笼的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像是在山洞里一样,他问:“秦云他们呢?” 萧陵摇头:“我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师兄在这里,没有看到秦师弟他们。” “只有我一个人吗?”林臻蹙眉,他和另外四个人是一起掉进来的,怎么会不在一起呢? 萧陵安慰道:“此地不宜久留,师兄,我先带你出去,说不定会碰上秦师弟他们。” “……好吧。”的确,这个地方他并不清楚在哪里,萧陵既然能下来找到他,那一定也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 看着熟悉的萧陵的身影,林臻竟然有些失神。 “怎么了?”萧陵走了几步,才发现林臻没有跟上来,所以回头看着怔怔出神的林臻。 林臻尴尬道:“没,没什么,走吧。”说着,跟上了萧陵。 两人并排而走,林臻这才发现这地底下就跟一个迷宫一样,错综复杂,要不是有萧陵带路,他肯定会迷路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臻开口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会来。” 黑暗中,只有摇曳的灯火透过白色的灯纸发出微弱的光芒,映得萧陵的手指白皙修长。 萧陵眼睑轻垂,细密的睫毛遮掩住他的眼色:“师兄,难道我来看一看你都不行吗?” 林臻看着萧陵受伤的神色,于心不忍,也不再追问了,而是道:“你怎么知道这无名谷地面下的路?” “来找师兄的时候,摸索了好一阵。”萧陵顿了顿,“这无名谷是不祥之地,师兄以后不要再来了。” “不祥之地?” “对,想必师兄已经发觉了,这里的灵力异常的强,这单靠山河变化、岁月沉淀,是无法积累得这么浓稠的。” 林臻点头,“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萧陵幽幽地注视着灯笼里的烛火,平静地说道:“这山谷的地底,关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雪妖。据说有上千年的修为了,曾是夜雨的手下,天降业火那日因为不在寿阳,得以幸免。然而在夜雨死后,她无心再侍奉新主,也不再想理会世事,就干脆把自己关在了这里——据说她就是在无名之谷,被夜雨收作臣子的。” 林臻没想到真的是雪妖,那他们忽然掉了下来,是这个雪妖所为? 她想干什么呢,难不成也是看在他是夜雨的儿子的份上,想要约他来怀旧一番? 那可能邪斗是比他更好的人选。 可是…… 既然如此,那颜镜为什么还要让他专门来这里练功? 林臻心里面疑惑重重,但是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萧陵。 虽然只有两个多月没有见,但林臻却觉得分外漫长,就好像一别数载。以前萧陵不在身边四年,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偶尔想起,心情会有些复杂,然而如今,自打把萧陵“赶走”后,他每一天都会想萧陵,他在干什么,他心情好不好,他有没有遇见麻烦……虽然不至于相思成病,茶饭不思,却也够让他劳心的了。 他清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对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恩还行。师兄呢?” “哦,我啊,也还不错吧。” “秦师弟他们呢?” “也都挺好的。” 萧陵微笑:“那就好。” 林臻只觉得心里的那种古怪之感越来越强烈,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盯着萧陵提着的灯笼,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师兄?”萧陵问道。 他并没有转身,而是侧过脸来,声音轻柔。 林臻的目光离开那盏灯笼,他死死地盯着萧陵的脸,深吸了一口气:“萧陵,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呢?” 萧陵笑道:“师兄何必在意这些小事呢?” 林臻心中更肯定了几分,他道:“萧陵根本不会关心秦云他们,也不会管秦云叫秦师弟。” 萧陵的微笑依旧,就像是画出来的,不可更改的一笔一样。 “你说你是摸索着来找我的,也就是说,这是你第二次走这路。这里道路错杂,你是第二次走,面对岔路口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犹豫,这一路上都没有停下过脚步。我想,就算是记性再好的人,都无法做到那么熟悉路线吧?” 萧陵道:“师兄,你想说什么?” 林臻后退两步,笃定道:“你不是萧陵,你是谁?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萧陵提着灯,白色的灯笼此时看起来格外诡异,照得萧陵脸上的笑容清冷僵硬。 他终于正视了林臻,深邃的眼眸令人琢磨不透。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道:“师兄,太迟了。” 第四十一章 雪中宫殿 “师兄,太迟了。” 萧陵的笑容僵硬刻板,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林臻一惊,想要再发问,这时,却忽起一股妖风,冷不防地狂风大作,吹得他下意识地用手护在眼前,等风停了放下手时,萧陵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那盏白纸灯笼,静静地放在地上,烛火跳跃。 林臻提起灯笼,往前路一照,只见道路笔直,没有任何岔路口,就算没有带路人,林臻只要不往回走,就只有顺着眼前这条路走下去。 那个假扮成萧陵的人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林臻不相信沿着这条路走就能走到地面上,那人煞费苦心地要把他引到这里,绝不可能是要帮他离开,也不太可能是要害他——如果要害他,何必等他醒来? 只是不知道秦云他们四个的情况如何,会不会出现一个假林臻去给他们带路? 方才假萧陵说的“雪妖”一事,是真的存在还是为了吓唬他而捏造的,也值得推敲。 现在也只有继续往下走,才能获得线索了。 于是林臻提着灯,沿着接下来的路继续行走,大概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片白光,林臻谨慎地踏了出去,不再是狭窄幽暗的地道,眼前豁然开朗,满眼雪白,刺得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地眯起。 像是为了缓解他的不适一样,光线暗了下来,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得亮眼的雪呈一片冷色,就像被置于傍晚时的天色一般。 这已经出地底下,到了地面了吗? 这里是哪里,地上的积雪格外的厚,放眼望去,一片空旷,没有山壁,没有树木,看起来不像是无名谷。 “师兄?”林臻转头,就看到秦云兴奋地向他挥手,朝他走来。身后还有林子熙、陆曦寻以及初碧。 四个人都安然无恙,只是初碧和秦云的脸被冻得来发白。 林臻经过假萧陵的事情,不禁心生防备,盯着秦云道:“你真的是秦云?” 秦云一愣,瞪大了眼睛“师兄你怎么了?我们四个一醒来时找不到你,就像一天里吃不到肉一样着急!” “……”这奇怪的比喻,的确是秦云。 林子熙问道:“师兄,难道你一个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臻看了看四个人,心头没有之前那股古怪的感觉,便把之前假萧陵给他带路又留下一盏灯笼凭空消失的事情说给他们听。 初碧咽了口口水:“好大胆,竟然敢冒充萧大人……” 林子熙冷哼:“料世上也没谁能扮得像萧陵一样心狠手辣,露马脚是必然的。” 初碧有些不满,皱眉道:“萧大人其实人挺好的……” 林子熙嘲讽一笑,不置可否。 林臻问道:“那你们是怎么从地宫里出来的?” 秦云摇了摇头:“我们没有从地宫里出来。醒来的时候,我们就是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然后忽然刮起了风雪,把我们赶到了这里。”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几个人说话间,陆曦寻却在不远处观察情况,忽然,她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过来看。” 林臻等人闻声而来,走到陆曦寻身旁,这才发现,她身前的雪地上竟然冒出一段有一米多长的白玉柱,柱头呈一个圆形,像是一个盘子。 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臻的手贴在圆盘上,干干的,竟然没有雪落在上面。 秦云问:“这是什么啊?” 陆曦寻思忖道:“难道是什么宫殿被暴风雪埋了后的残骸?” “应该不是。”林臻蹲下来仔细地看着柱子上的纹路和圆盘的边缘,“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东西不会毫发无损,至少它的表面不会那么光滑。” 秦云挠头,因为天太冷而受了风寒,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那它是什么?立在这里好奇怪……” 陆曦寻凝视着这个不知名的东西,缓缓道:“让我们把事情串在一起想吧,山谷出现结界把我们困住,地面裂开然后我们掉了进来,林臻被假冒萧陵的人带到这里,而我们因为骤起的风雪来到这里……” 林臻道:“这一切绝非巧合。” 陆曦寻点头:“我们会来到这里,每一步都是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我们会来这里,会看到这个,也一定是那个布局者想要让我们来这里,想要让我们看到这个。” 林臻皱眉:“可是看到这个又能干什么呢?” “既然我们在别人的局里,那么我们见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布局者给我们留下来的线索。”陆曦寻将手指贴在嘴唇前思考,目光瞥到林臻手里的白灯笼时,忽然停下了,“林臻,你说为什么那个假萧陵不带着灯笼一起消失呢?” 林臻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那盏灯笼,他道:“从他离开的地方到出口,还是要走一段路的,估计是留给我照明的吧……”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路既然是笔直的,而且路上平坦无磕绊,又有出口处传来的微弱光芒,他就算没有灯也能顺利到达出口。 更何况他现在封印已解,要燃一团火,不费吹灰之力。 这么一想,这盏灯笼留着就太多余了。 初碧这时却开口道:“这会不会是个机关?” 其余人纷纷看向初碧,初碧被看得来不好意思,红着脸解释道:“因为萧府埋了一些别处的眼线,所以府里的很多东西都是由机关的,我想着想着也就想到那方面去了。” 林臻惊诧道:“府里有机关?” 初碧点了点头,迟疑道:“林师父的那个房间……其实也设了机关,直通萧大人的房间,下面有条地道。” 林臻:“……”回去以后一定要换房间。 “哼,尽暗地里做这些小手脚……”林子熙很是看不起萧陵的这些小动作,但他明白现在不是挑剔萧陵的时候,他提议道,“这圆盘很平整,像是放东西用的,师兄,你把灯笼放上去看看。”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12节 林臻也是这么想的,他小心翼翼地将灯笼放在了台子上,白色灯笼里的烛火摇曳。 五个人都盯着那个灯笼,就在他们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时,灯笼里的灯,忽然灭了。 大地又剧烈地晃动起来,却没有在无名谷时的震动那么大,五个人一个拉着一个,扑倒在地上,看到了令人咋舌的一幕—— 一座宫殿从雪地里平地而起,随着不断上升,砖瓦屋檐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 令他们震惊的不是宫殿如何的宏伟气派,与之相反,眼前这个宫殿并没有龙都皇宫里的清正殿大。 然而,这个宫殿晶莹冰冷,竟然是用冰雪堆砌而成! 当宫殿全部露出地面时,大地停止了颤抖,五人相互扶着站了起来,都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愣了好一会儿,秦云才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进去一探究竟吧!” 刚踏出一步,他却被林臻拦住了。秦云不解道:“师兄,我们不进去吗?” “布局者竟然煞费苦心地引我们到这里来,肯定就是想让我们进去,为了知道真相,必须要进去。” “那为什么你……” “但是,”林臻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的四个人,“说不定这是个陷阱,前方也可能有更大的危险。这事多半也是因我而起,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秦云瞪大了眼睛:“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臻道:“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但是你们没有必要跟着我一起涉险,你们有你们自己的日子过,我不想因为我而耽误了你们。” 秦云等四人沉默,面面相觑,就当林臻准备转身而去的时候,陆曦寻最先开口道:“林臻,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必要跟随你?我们每个人,可是都有必须跟着你的理由哦。” 林臻一愣,“什么理由?” “嘿嘿嘿师兄,我当你的跟屁虫当惯了,师父也让我跟着你学习,你总得听师父的话吧!” “师兄,要是没有你给我注入魔力,我是不可能维持人身的,所以我真的不能不跟着你。” “林师父,如果不跟着你,那初碧只有回萧府继续当侍童,哪里能学医长见识?” “林臻,你要不罩着我,等回头你不在身边,萧陵砍了我该怎么办啊?” 四个人很有默契地接着发言,虽然有的理由让林臻哭笑不得,但还是让他万分感动。 他左右为难,最后只有叹气道:“好吧,那就一起进吧。” 殿门大敞,林臻一行人步步谨慎地走了进去,林臻打头,陆曦寻护尾。 由于一砖一瓦都是用寒冰做成的,因此散着逼人的寒气,林臻、陆曦寻和林子熙倒是无所谓,然而初碧和秦云就难受了,林臻只有一手牵着一个,给两人注入内力驱寒保暖。 走过走廊,来到大殿,却没有椅子。 却有好几十条结冰的铁链,从房顶悬下,交错束缚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坐在大殿中央,银白色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冰蓝色的衣袍宽松,赤着双脚。他懒懒地坐在那里,端详着自己细长的手指,身上到处都是铐链,然而他却不觉难受一般,悠然自得,浑然没有被囚困的样子。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冲着林臻微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渡离。” 林臻一愣。 那人笑盈盈道:“我不怪你不认识我了,那时你还太小,我要抱你,但夜雨嫌我身体太冷,怕冻坏你。” 那五人皆露出惊诧之色。 那人说第一句话时,是清冷的男声,然而说第二句话时,竟然就变成了如莺燕般婉转温柔的女声! 再一看他的面容,也难以分辨男女。 林臻沉声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我啊……就是无名啊。”那人咯咯地笑了起来,是女子的声气,他忽然敞开双手,锁链震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宫殿里格外清晰,再开口时又是男子的声音,“这里是我家啊渡离,你要是喜欢,不如就留下来陪我吧。” 第四十三章 相思有期 林臻知道自己在浮月的引导下进入了梦境。 梦里面依然冰天雪地,依然是一望无垠,依然是那座晶莹寒冷的宫殿。他站在门外,看到门口立着一个人,玄袍长发,傲然霸气,正是夜雨。 他听见夜雨朗声道:“忽然造访,还请见谅。”然后也不等门内主人回应,就推开厚重的冰门,跨了进去。 夜雨刚进去,一股狂烈的暴风雪就从殿内涌出,直想将他这个不速之客逼退而出。然而夜雨从容不变,在风雪中行走自如,浑身萦绕着淡淡的黑影,使他的头发与衣袍,没有半分凌乱,于他而言,这阵风雪就像微风拂过一般。 阻挠不成,风中又夹杂了尖锐的冰箭,迎面而来,密密麻麻,组成一个阵列,地上和墙壁上也冒出横七竖八的冰刺,按理来说,不会有常人能安然无恙地走过这样的机关。 这样的机关,四面八方都是攻击,无路可退。 但夜雨并非常人,也非常妖。 他袍袖一振,双手一挡,脚步不停也未曾放慢,一双黑如鸦羽的眼眸深邃沉稳,无论是扑面而来的冰箭还是交错集生的冰刺,全部都碎成了冰渣,落在地上,很快被一团团黑影所吞噬。 夜雨笑着,走进了大殿,眉宇间张狂傲慢,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朗声道:“这就是你全部的本事了吗,那可真令我失望,害我白跑这一趟。” 话音刚落,一个冰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夜雨,夜雨何其敏锐,转身以一掌还击,并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飘逸的银发正是雪妖一族的证明,那人模样普通,却难辨男女,古怪的右眼又正是梦妖的象征。看来这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两掌相击,夜雨掌心炙热,那人手掌冰冷刺骨,竟然让夜雨的手也慢慢结冰。 夜雨赶忙松开,纷飞的鸦羽如一把把利刃一般飞向无名,无名面无表情,手掌翻转,风雪将鸦羽全部冻结。 两人斗了十多个回合,才分出胜负。夜雨眼底赤红,鸦羽在他身后汇成一头有四人高的猛兽,朝无名扑来。无名施法应对,却未料到夜雨也随猛兽一同击来,表情一僵,措手不及,被夜雨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剑直指喉咙。 夜雨看起来似乎十分开怀,他笑道:“好久都没有人让我这么尽兴了。” “你是谁,你来做什么?”无名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还从未有过人能闯进他的宫殿,并且打败他。 夜雨道:“我名为夜雨,听闻这谷底住着有两种妖性的人,一时兴起,特来拜访。” 无名沉默了一会儿,转成了女声说话:“我看不透你的心,我无法确定你说的是真是假。”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夜雨,也不免惊愕。 过了一会儿,他恍然道:“原来如此,原来梦妖的灵魂仍在你体内啊。” 无名看着他,不语,像是想把他看透一般。 夜雨扬起嘴角,笑得邪魅:“有意思,看来我这一趟真的是值了。对了,你……你们怎么称呼?” “浮白。”清冷的男声说道,接着转成细柔的女声,“浮月。” “太麻烦了,以后就统称你们叫无名吧。” “……”那你还问我们干什么?等等,你为什么可以一脸淡定地乱给别人取名字? 剑化成黑影消失在夜雨的掌心,他像是浑然没有注意到无名微妙的表情一般,自顾自道:“你收拾收拾,准备着跟我去外面吧。” “哈?” “输了的人理应臣服赢家,不是么?” “……”这个游戏规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你不是说只是登门拜访吗? 夜雨伸手拍了拍无名的肩,爽朗地笑道:“跟我走吧,外面的世界有趣着呢,你也不用跟着我闯南走北,我是绝不会亏待你的。” 无名只觉得眼前这个名为夜雨的男人神秘莫测,捉摸不透,令他有些无措,他低声问:“为什么?” “无名啊,一个人可是会很孤独的。” 夜雨笑眼弯弯,虽然一身黑色,却让无名看到了光芒。 无名很想说,我才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人合用一个身体。 但却无法否认孤独的事实。 由于双妖同身,他们在家族里面被视为异类,既不被母亲家雪妖一族承认,又不被父亲家梦妖一族接受,两族同龄的人也都躲着他们,怕着他们。因此他们才会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山谷,在这座空旷寒冷的宫殿里,独自待了几百年。 几百年的寂寞,就如这里的雪一般,从未停止过。 他看着傲立在眼前的这个男子,神色自信张扬,似乎天地间唯他独尊。 心里一动,他鬼使神差般,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臻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看着夜雨带着无名离开,他很想追上去问夜雨,你知不知道在你死了以后无名又回到了这里,作茧自缚,用沉重的锁链自我囚禁? 但他没有,他安静得就像是这空无一人的冰雪宫殿。 ` 林臻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梅花,一如每一个他在颜镜家里醒来时的早上。 怎么回事,他不应该是在无名谷底的宫殿里吗? 难道这也是梦吗? 林臻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是颜镜的家里,由于颜镜的院子没有设客房,所以他一直睡在颜镜的书房。颜镜嗜书如嗜酒,书房的书架都顶到屋檐了,每一格都塞满了书,丰富却不杂乱,有医术有剑法有经书……甚至连民间的一些画本都有。 颜镜此时并不在书房里。 林臻心想,管它是不是梦,先穿戴漱洗好,再去一看究竟。 然而当他换衣服的时候,却摸到自己胸口多了一样东西——一块上好的翡翠串着红绳,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臻不解地将玉放在捏在手里端详,这块玉大体呈圆形,色泽苍翠无杂,光泽明润,上面雕刻着一条龙,图案凸起,活灵活现,苍龙盘旋,龙头所对的位置上阴刻着一个“臻”字。 林臻心里一动,已经猜到一半,他将翡翠翻过来,当看到背面刻着的那个字时,他只觉得胸腔里溢满了暖意,好像有风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那是一个“陵”字。 林臻愣愣地看着这块玉,不知它是怎么来到他身上的,他用手心紧紧地握住它,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萧陵骨节分明的手。 这不是梦。 林臻忽然想起了他在萧陵十岁那年送的玉片,之前在东京时还笑言太寒碜,等萧陵加冠那天重送,结果事后也忘记了。 可是自己脖子上怎么会挂着这块玉?这是萧陵送来的吗,还是颜镜代为转交? 他赶快换好衣服,急匆匆地推开门,想要找颜镜问清楚。 然而,就在他刚出书房时,脸上就被一团冰凉袭击。 “白穹?”林臻摸着脸上融化掉的雪水,皱眉道,“颜镜不是不许你把雪带进屋内吗?” 白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你不说,主人就不会知道啦。” 林臻:“……” “林师父,你起来了?”初碧从院子里走了进来,看到林臻时,脸上露出笑容。 林臻怔怔地看着他:“初碧你……你和秦云他们不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不是都被无名送回山谷里了吗,怎么一觉醒来,大家又都回到了颜镜的家里? 难道其实有关无名的事情才是梦,还是他们集体被颜镜带了回来? 初碧道:“我们稀里糊涂地就回到了地面上,被白穹带了回来,之后就看到师兄你被……”他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说到不该说的话题,忙转移话题,“林师父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久的,我正打算过来叫醒给你送午饭呢。” “哦,好的。”林臻还是有些疑惑,“怎么今天吃饭是食盒呢?” 初碧眼神躲闪:“这……我也不知道,师兄吃完后去问问颜镜大人吧。” 林臻心想也是,反正憋了一大堆问题要问颜镜,多这么一个也不算什么。 然而,当他之后打开食盒后,碗碟里丰盛的饭菜着实把他吓到了。 这两个多月来在颜镜家,几乎一直吃素,无论什么菜,都是清一色的味道寡淡,只有一些糕点带着甜味。 但是食盒里的饭菜,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比这两个月来林臻吃到的所有东西都丰富,而且都是林臻喜欢吃的菜。 林臻甚至发现,那盘红烧鱼都已经被细心地剔了刺。 “这是怎么回事?”林臻看向初碧,那里哪里还有初碧的影子,只有白穹一只狐狸在房间里绕着屏风玩耍。 林臻夹了一筷子菜,只觉得味道分外熟悉,好像是…… 他放下筷子,忽然站了起来,吓了白穹一跳。 白穹眨了眨眼,道:“林臻你怎么了?” “萧陵呢?”林臻盯着他,语气急切,“萧陵他来过是不是,他现在在哪里?” 白穹后退几步,不敢直视林臻,讷讷道:“呃……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才不会告诉林臻,是他看着萧陵一路把林臻背进来的呢。 林臻叹了口气,心知再多问几遍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离开房间,急匆匆地去找颜镜。 颜镜正在自己的卧室里吃午饭,一菜一汤,样式简单,味道清淡。 “颜镜!” 颜镜抬起头,看到满脸急色的林臻,心里已经猜到了一半,他应声道:“怎么了?” 林臻冲到颜镜身前,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紧张,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道:“萧陵……萧陵他是不是来过了?” 出人意料的,颜镜没有丝毫隐瞒,反而淡然地点了点头。 “那他现在在这里吗?他……”林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当知道萧陵来了的时候,自己就情不自禁地感到欣喜。 他真的是想念萧陵了。 “没,给你做完饭他就走了。” 林臻一愣,果然食盒的饭是…… “对了,”颜镜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看向林臻,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林臻,今天是冬至。” 今天是冬至。 林臻在今天满二十三岁。 第四十四章 五人小酌 林臻愣愣地看着颜镜,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冬至对他而言是什么意义。 他的生辰。 准确而言,是他作为林臻这个存在时的出生日,当年他被林武在雪地中捡到时正值冬至日,因此林武将这一天作为林臻的生辰。 从那一天开始,他摆脱了血雨腥风,摆脱了悲伤仇恨,平平凡凡,过上了安稳平淡却又幸福自在的日子。 林臻讷讷开口道:“你记得我真正的生日是在哪一天吗?” “你出生的时候我经历了转世,不知道夜雨这边的情况。”颜镜轻描淡写,但仍可从语气中窥得一丝遗憾,“听邪斗说,应该是四月初四的时候,寿阳的虞美人满地都是,那一年桃花也开得意外的好。” 林臻点头,有时候他听着别人讲一些过去的事情,会有种莫名的温馨。 当时初为人母的梓幽和初当人父的夜雨,沉浸在拥有林臻的喜悦中,恐怕万万没有想到,两年之后就是大火屠城,从此天人永隔。 颜镜起身,撩开帘子,进里屋拿了样东西出来:“虽说今天不是你真正的生日,但我们还是打算在今天为你庆生。” 只见颜镜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东西,用暗红色的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将那物放在桌上,一声沉闷的重物着地声清晰可闻。 他示意林臻道:“打开看看吧,这是萧陵托我给你的。” 林臻看了看颜镜的神色,迟疑了片刻,伸手去解开红布。 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剑柄上有精致细密的浮雕,如同环绕交错的藤蔓,漆黑里透着点点金色。剑鞘极为漂亮,鞘身上也全是浮雕,刻的竟是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有兽妖有青鬼有天魔,相合成画,遍布在剑鞘上,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这把剑很重,林臻将他拿在手里,只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摸到的最重的一把剑。 他一用力,将剑抽出剑鞘半截,顿时间眼前一亮,剑光照亮了林臻的脸庞。 剑身清亮如镜,映出林臻眼中的惊愕。 他认得这把剑,在梦中夜雨最后得以打破双方均衡,就是用的它。 林臻看着这剑与鞘,愈发觉得手上沉甸甸的,就像是托着一代江山一般。 这把剑,象征着夜雨在妖界打下来的天下,象征着权力与威势。 这把剑,曾经一度,令万魔千妖百鬼皆臣服,指点江山,呼风唤雨。 颜镜道:“萧陵当初负责降天火,天火燃尽后,他奉命率人在废墟里确认夜雨和梓幽以及你已经死了……或许夜雨当时准备了一个妖界的孩子替你吧。萧陵身为苍龙时,是个武痴,捡到这把剑就动了心思,瞒着天界的人,悄悄地把剑藏在了人界的一个地方。”说着,他顿了顿,似乎也有疑惑之处,“我倒是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与其说藏,我猜他更有可能是暂存在哪个人手上了。” 他心里感叹,这把剑历经流离,时隔多年,终究是转到了自己手上。 林臻盯着剑,虽然沉重,但只觉得这把剑是要生在自己手上了一样,怎么都无法放下。 “这剑……有名字吗?” 颜镜摇头,“宝剑自古应有名字相配,但是这把却没有,夜雨说无论是什么名字都配不上这把剑。” 林臻心想,夜雨虽然疏放,但是十分霸道,对于心爱之物肯定不会放过宣告主权的机会,不给剑取名字不太像他的做法。他问道:“那夜雨……我爹他是怎么称呼这剑的,直接说‘这剑那剑’吗?” “那倒不是。”颜镜犹豫了片刻,最后面无表情道,“他管剑叫宝贝儿。” “……”林臻想象夜雨一脸张狂,杀气腾腾,对天兵天将怒吼“让我的宝贝儿把你们杀光”,脸色一变,果断放弃了沿用夜雨对剑的爱称。 你就算随便取个名都比“宝贝儿”这个听得来顺耳啊。 颜镜掩着嘴清咳一声:“林臻你给这剑取个名字吧,一把好剑终究……还是要有个像样的名字来的好。” 连颜镜都对这么好的一把剑千年无名,只有“宝贝儿”一种称呼的遭遇看不下去了。 林臻点头,“行,让我想一想吧。” 颜镜无意间看到林臻脖子上露在外面的翡翠,立即明白过来,深深地看了林臻一眼,“萧陵真的是花了心思。” “……是。”林臻心想颜镜帮了自己这么多,还是把心里话都摊开说了吧,“虽然他欺骗了我,但是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林臻这一生,可能再也找不到像萧陵那样对我这么好的人了,我也很……喜欢他。” “嗯。但你现在不能见他。” “为什么?” 颜镜缓缓道:“你们两一旦见着了,他就会想护着你,你也会不由自主地依赖他,这样不行,你解开了封印就必须成长,而我和离渊一致认为,离开萧陵的你才能更快地成长。萧陵也知道的,所以他只敢在你睡着的时候来看你,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后就必须走。” 林臻很想反驳,说“我并没有想依赖萧陵。”但转念一想,颜镜会有这个看法,显然是有这样的迹象了。 身为师兄,本应该成为能为师弟遮风挡雨的大树,现在却反过来依靠师弟,这种事说出来,真的让林臻有些难堪。 颜镜继续道:“接下来这些月你就拿着这剑练吧,也可以去找无名指导你。” 林臻忽然想起埋在心底很久的一个疑惑:“颜镜你和无名很熟?” “还好。”颜镜将碗里的汤不紧不慢地喝了下去,姿势优雅,“他身上那些链条是我提议他弄的并且最后帮他锁的。” “……”你确定你和无名无冤无仇吗? “要不是萧陵昨天把你背回来说今天是你生日,我还不知道呢,所以也没准备什么。”颜镜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林臻,“这是我酒窖的钥匙,今天就让你喝个够吧。” “……真是谢谢你了。”看来今晚又是要大醉一场。 “好好和你师弟他们去玩一玩吧。” “行,这么多天我还没下过山,等下准备准备,下山去……” “不行。”颜镜却打断了林臻的话,一脸严肃,“你不能下山。” 林臻一愣,不明所以,“为什么?” “朱雀说不定就在附近。”颜镜眼色一沉,“昨日无名之所以会张开结界,就是因为朱雀来了,萧陵拦着他,在离无名谷不远的地方打了起来。” 怪不得无名说感应到一股天界的势力…… 朱雀为什么会来这里?事情露陷了吗?萧陵在帮助他的事情被发现了吗? 林臻一下子慌了起来,那萧陵有没有事? 萧陵替他把麻烦都给挡了,那他自己呢? 颜镜看到他满脸担忧,安慰道:“萧陵没事,你不必担心,朱雀与他像是亲兄弟一样,不敢对他动真的。”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林臻道:“离渊现在在想法子帮萧陵把他的仙骨偷出来。” 林臻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也不敢声张,“这……这也可以?” “四灵并非生来就是他们现在的形态,”颜镜耐心地解释道,“萧陵也并非生来就是龙,是因为被赋予了四灵的使命,所以成为了龙,因此他的仙骨必须被保留下来,等到新的适合苍龙一职的神明出现,再把他的龙之骨植入新人体内,而我们这些星君就不同,没了就是没了,除非有人好好地收着,否则根本无处可寻。” 林臻从不知道天界里的这些细则,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你的仙骨是被人收着的吗?” “离渊替我收着的。”颜镜的表情有了细微的改变,“我转世为人一直到十八岁,家破人亡之际被离渊找到了,还了仙骨。” 林臻察觉到颜镜并不想再提转世为人时的经历,于是忍住心里的好奇,继续问道:“但离渊现在也在凡间了,还能拿到萧陵的龙之骨吗?” “这要看那个小白眼狼了……”说着,颜镜眼底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林臻能感觉到颜镜的不悦。 林臻道:“好吧,那我们能去哪儿?” “你们可以就在门前坐着聊聊,交换礼物。” 林臻咬牙道,“颜镜,我二十三了,不是才十三!” 颜镜淡淡道:“还好你不是十三,不然我还不知道去哪里给你找拨浪鼓。” “……”拨浪鼓什么的明明是三岁之前的孩子才玩的好吗! 林臻赶在颜镜说出更加侮辱自己的话之前,把剑包好,拿着它离开了颜镜的房间。 ` 他回去吃完了萧陵给他做的午饭后,从酒窖里拿了两壶金茎露,邀了秦云、林子熙、初碧和陆曦寻,五人在大堂里围着盘腿坐了一圈,举办简陋的庆生宴。 “大家就凑合凑合吧,好歹有两壶好酒,呃……虽然不是我的,但我也就算是借花献佛吧,聊表我的一点心意哈。”林臻还是按照往年的流程,向在座的四人敬了杯酒,一饮而尽,平时面对师门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时,他都能应付自如,淡然从容,现在面对着眼前四个人,反而紧张局促起来。 “我……呃……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林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什么好呢,感谢你们愿意陪我出生入死吧,也希望大家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 陆曦寻笑道:“哎哟林臻,你省着点说,现在都说完了,明年你满二十四岁的时候就该没话说了。” 秦云也笑:“师兄你别紧张哈,我们什么礼物也没来得及准备,就算是白蹭你这顿酒了,明年后年准备充足了,你再说那么多好话给我们听。” 五个人都笑了起来,林臻听着这话,却觉得分外感动。 不难理解,陆曦寻和秦云的弦外之音是,明年的时候,他们依然会在林臻身边,安然无恙。 林臻坐了下来,五人开始喝酒,而下酒菜只有颜镜做的梅花糕了。 初碧最早喝糊涂,醉着抱怨萧府里的事情多么多么烦人,齐管家有多么多么唠叨。秦云本来话就不少,几杯酒下肚,开始不停地提林臻以前在林家庄时的事情,多是一些糗事,林子熙在一旁听着,听到讲到自己知道的,也跟着眉飞色舞起来,期间也不忘冷嘲热讽一下萧陵是如何如何心胸狭窄,陆曦寻是四人里最老成的,她时不时与林臻对酌,于她而言,往事不堪回首,但是还是有件事让她耿耿于怀。 “林臻,我想找炎久。”陆曦寻将酒杯放下,“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是孤魂野鬼了,也不可能报仇雪恨,如果可以,我想再好好感谢他一次。” 林臻道:“我知道了,等修行完后,我一定帮你找。” 虽然是无期的许诺,但陆曦寻仍然满足地笑了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门外依然下着雪,红梅静默,天地辽阔。 唯有室内五人的谈笑,温馨暖人。 第四十五章 桃花依旧 “大人,您回来了,去刘知府那儿怎么不乘马车?”齐叔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弯着腰将男子手中的伞接了过来。 那把做工精细的油纸伞上附着东京四月的细雨,常言道春雨贵如油,但是在东京,春雨连绵细密,虽是润物无声,下久了也难免让人心生厌倦。 萧陵穿着藏蓝色的春袍,靴子和袍边有些沾湿,他淡淡道:“路又不远,何必张扬?” 他的眼角染上初春料峭的寒意,嘴角紧抿,分明的棱角画出冷峻的神色。 齐叔心里暗骂自己多嘴,自从林臻离开后这半年里,萧陵又变得和以前一样喜怒无常了,准确而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尚且偶有欢颜,现在则整天都冷着脸,寡言少语。 没有人能琢磨出他在想什么。 萧陵也没再多说,迈开脚步往前走,他走在走廊间,孑然一身,就像是要被游廊外的细雨掩埋。 刘知府来东京就任也快一年了,虽然他的儿子刘莽是个纨绔子弟,不成大器,但刘知府本人却为人诚恳,忠厚老实,萧陵这段日子也渐渐地把东京的一些掌控权转交给他,今天去知府门上,也是去讨论政务。 萧府里的桃花已经竞相开放,满园j□j却在细雨中显得有几分寥落寂寞。 记得林臻初来萧府时,也是几树桃花争妍,温柔多情,让平时安静冷清的大宅子也多了分温馨柔情,转眼离那时已经过了将近一年,林臻走了半年,只留下满院凄戚萧条。 游廊外的雨似乎停了,但萧陵却没有心情驻足赏花,他还有一大堆事情堆在书房等着他处理,其中有不少是他硬要向上官鸿霖揽下的。 他只有忙于政务,才能暂且忘记面对没有林臻的恐惧,忘记整个萧府的冷清,抑制住冲出府门策马直奔西雪的冲动。 然而,他却在要过转角处时,停住了脚步。 他睁大了眼睛,眼底浮现一抹惊诧,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怔怔地望向走廊外的那片桃花,目光却并不是投向繁花,而是落在了桃花树下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重重花影之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腰束金带,袍滚金边,衣服上浮动着暗金色的图纹。他乌发高束,额头饱满,鼻梁挺直,英气的剑眉直入鬓角,一双黑眸璨若晨星,流转着自信的光彩,眼角之下,一道墨色印记,如同嵌在皮肤上的藤蔓,姿态妖娆,为这张本该正气凛然的俊脸添了几分邪气。 只见他微微颔首,看着开得正好的桃花,勾起嘴角,似乎心情十分愉悦。 他站在花下,一手轻托花枝,一手负在身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傲气,尊贵如王者,就如高高在上的云彩,纵使美好却居高临下。 不经意间,他侧过头,与萧陵四目相对,只是一瞬,却让萧陵以为自己快要停止呼吸。 许是人与桃花相映红,林臻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他莞尔:“萧陵。” 萧陵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喉间了,他听到林臻唤他,竟然有些发愣,但那只是短暂的,随后他一脚跨出阑干,脚步急切,跑到了林臻跟前,想也不想就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紧紧地搂着林臻,就好像一松手,林臻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是怀里温热的触感和熟悉的气息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这份真实的感觉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林臻虽然也很想念萧陵的拥抱,但是还是忍不住道:“萧陵你……抱太紧了……咳……我没有那么瘦。” 萧陵闻言,脑子里这才恢复理智,他愣了愣,双手僵硬着松开了林臻。 林臻也愣了,他看着萧陵放开自己,还往后退了几步,就像是要和自己保持距离一样,不解地唤了一声:“萧陵?” 萧陵的脸上隐去之前的情绪波澜,他右手握拳在侧,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他眼神幽深道:“师兄,我……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了。你怎么回来了?” 林臻听出了萧陵语气中的小心翼翼,心里情绪复杂,离别的时候两人算是撕破了脸皮,他在理智不清的时候对萧陵说了不少狠话,在西雪又责备了萧陵,也难怪萧陵会是这种表现。 他咧嘴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当然是想你了,所以回来了。” “什么?” 萧陵似是没有料到林臻会是这个回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臻叹了一口气,走到萧陵跟前,伸出手慢慢地环住萧陵的腰,怀着忐忑与小心,轻轻地抱住了萧陵,他将下巴放在萧陵肩上,试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戏谑道:“怎么半年不见,你小子耳朵变背了呢?” “萧陵,我真的想你了,真的很想你。”林臻看着萧陵身后的桃花,自嘲地笑着,“颜镜说我练功不认真,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分神想你,你看我这人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在启城时念着师父师弟,现在又一直挂记着你,啧啧。” 萧陵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这是师兄第一次说想他,是师兄第一次对他说如此动情的话…… 他无法再放开怀里的这个人,他拥住林臻,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底的激动与狂喜,他将头埋在林臻的颈窝,贪婪地吸着林臻身上的气味,夹杂着春雨的潮湿和桃花的清香,以及那让他着迷至今的气息。 他情不自禁地在林臻的脖颈处落了一记吻。 潮红之色顺着吻痕,一路攀沿,直蔓延至林臻的耳根和双颊,他忍不住笑道:“萧陵,痒……” 萧陵抬起头,正对着林臻,桃花眼温柔如水,映出林臻的影子。他的手抚上林臻的脸颊,凝视着他,看得来林臻的脸更红了几分,林臻也定定地看着萧陵,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气氛太过暧昧,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萧陵凑近林臻,轻轻地吻上林臻的眉骨,又如蜻蜓点水般在林臻的鼻梁和眼角落下细碎的吻,然后他用指腹轻柔地抚摸着林臻眼角下的印记,动作谨慎而虔诚,林臻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心里痒痒的,看着萧陵盯着他的脸沉默不语,心下一急,索性将脸往前贴,主动亲上了萧陵的嘴。 去年十月到今年四月,虽然林臻生辰时萧陵来看过他,但只是在他睡着时,什么都没做。相思至极,一旦相见,势必干柴烈火,萧陵万没想到林臻会如此主动,欣喜之际,很快与林臻唇齿相合,将半年来的思念与渴望全部集中在舌尖,两人纠缠难分。 满院桃花之下,两人吻得动情,好像天地之间,唯有彼此。 林臻感觉到萧陵的手不安分地想要解开他的衣带,难为情道:“别……别在这里。” 萧陵嘴角含笑,轻咬住林臻的耳朵,道:“行,我们去房间里。” 林臻的脸早就红得来不能再红了,他只有点了点头,然后任由萧陵拉着他,穿过游廊,快步走向东厢。 门被锁上后,两人再无顾忌,紧紧相拥,已不再能仅仅满足于亲吻。 萧陵一边吻着林臻的唇瓣,一边解着林臻的腰带,林臻赶忙按住萧陵的手,道:“你耐心点弄,这衣服是邪斗送我的生辰贺礼。” 邪斗? 萧陵已经从颜镜口中得知了邪斗的身份,在这种时候听到心上人口中说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无论是谁都让他心里不爽,他干脆就这样把腰带一抽,紧接着手就探入了那宽松的衣襟内,一手托着林臻的腰肢,一手不安分地游走到林臻的胸膛。 林臻看萧陵逆着他的话做,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胸口一阵湿热,萧陵低头用舌头反复舔舐着他胸前的凸起,时而轻咬,时而绕着画圈,惹得他浑身酥麻,如触电了一样,身体都软了,要说的话到了嘴边,竟成了一句沉沉的呻|吟。 他意乱情迷,恍惚间就已经被萧陵扑倒在床,他躺在床上,而萧陵跪在床上,俯在林臻身前,双手撑在林臻肩膀两侧旁边,上衣已经不知何时被脱去,露出精壮的胸膛与结实的臂膀。 林臻的喉结一滚,他伸手环住萧陵的脖子,不知足地吻着萧陵。 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渴望着萧陵。 萧陵在他身上落下的每一个吻,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次触摸,都让他愉悦不已。 林臻早已难耐体内蓬勃的欲|望,下面早就撑起一大片,萧陵将林臻的裤子缓缓拉下,当看到精神饱满的小林臻时,眼色一沉,用手握住小林臻,上下撸动起来。 “啊……”林臻身体一颤,练武之人的掌心必然有茧,萧陵也不例外,粗糙的手掌摩擦着他最敏感的地方,让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迷离,他声音沙哑道:“萧陵,你……你别……” 萧陵另一只手探入林臻的幽穴,耐心地为林臻做着扩张。他看着林臻双眼迷离蒙着层水色,浑身都泛着红色,美好而诱人,他小腹下一紧,欲|望更加膨胀。他的声音低沉如夜:“师兄,像小时候那样叫我吧。” “……哈?”林臻看着萧陵,一脸疑惑,想了想,他道,“阿陵……啊!” 刚念完萧陵的小名,他的身体从腰部以下就被萧陵抬起,之后林臻就感到身下传来一阵痛楚,如同身体要被撕裂一般,他忍不住吃痛地叫了一声,痛得来眼睛和鼻子都皱了起来。 萧陵再次俯身亲吻着林臻,气息也有些紊乱:“师兄你忍一忍,我会轻一点的。” 但随后他抽动了一次,疼得林臻清醒了几分,痛得来脸色都白了,他咬牙切齿道:“萧陵!你……你快出去!” “我不。”萧陵嘴角轻扬,他像是惩罚一般地将林臻翻了一个身,让林臻背对着他跪在床上,腰往前冲,狠狠地往前一顶,疼得林臻又是一声惨叫。 根本来不及骂萧陵,紧接而来的是萧陵一下接一下的抽动,而林臻也渐渐从疼痛之中感受到了欢愉,并且很快地,这种欢愉做了主导。 一波又一波的愉悦从体内涌了上来,林臻最开始忍着不发声,但很快脑子就又不清醒了,呻|吟声接连而出,他浑身都发红,呼吸越来越急促。 “萧陵……萧陵……” 萧陵弯下身,抱住林臻,肌肤相亲,中间毫无衣服阻隔,这种感觉让萧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吸吮着林臻脊背上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吻上林臻的耳朵,低沉如呢喃:“师兄,我都说了,像小时候那样叫我。” 不要叫我萧陵。 这样我会想起那日你站在台阶之上,目光冰冷,遥远得好像怎么样都无法触碰到。 林臻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一句句地唤着:“阿陵……阿陵……”每一声呼唤都带着哭腔,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 而现在你就在我身下,在我怀里,我没有失去你,我也不会让自己再失去你。 萧陵只觉得热血冲顶,他体内的火焰越烧越旺,他眼神深沉,他一边不断地进入林臻,一边深情地念着,仿佛在回应着林臻:“师兄……师兄……臻儿……臻儿……” 他在林臻身上烙下深深浅浅的吻,细密缠绵如他默默爱着林臻的那些岁月。 第四十六章 新婚大吉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屋外又下起细密的春雨,落在阶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新鲜的泥土气味。屋内一室安静,弥漫着淡淡的麝香味和j□j后的倦懒。 林臻被萧陵圈在怀里,两人额头相抵,双腿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一对在母体中的孪生子一般亲密,没有人能使他们分离。 林臻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近在眼前的萧陵的脸,并没有再感到错愕。他端详着萧陵安静的睡颜,脸上虽仍然面无表情,却不见冷峻之色,他垂下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抖,整个人就像是个纯良天真的小孩一样,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看来最近一段时间相当劳累。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13节 想起两人一直从昨天下午云雨到子夜,林臻的脸上就发烫起来,他盯着萧陵的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心里一动,他忍不住凑了上去亲了亲萧陵的嘴角。 这一记吻轻得来就像花瓣落地一般,却让林臻的心砰砰直跳,像是干了什么坏事一样,他小心谨慎地抬眼看了看萧陵,松了一口气,还好萧陵没有醒。 林臻轻轻地移开萧陵揽着自己的手,撑着床坐了起来,这一动,牵扯出浑身上下的酸痛感,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身体后面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好像还有什么液体流淌了出来,他不由地“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该死的萧陵,竟然一声不吭就擅自做了上面的那个人。 林臻暗骂,身体的不适让他皱起了眉头,心想等萧陵醒了一定要让他好看。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时,不由地满脸通红,羞得来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只见他的手臂、胸膛以及小腹上都布满了萧陵的痕迹,有大片微红的吻痕和吸吮后的印记,甚至还有咬痕。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背后和隐在被子下的躯体的样子了。 林臻忍着痛,用被子勉强为自己掩着下|身,轻手轻脚地挪到床边,想要下床。结果一只脚还没落地,忽然就被萧陵从身后拦腰一揽,摔回了床上。 林臻惊讶地睁着眼睛,看着萧陵侧躺在床上,又把自己抱回在怀里,满脸笑意,哪里像是刚刚才醒的人? 他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笑道:“呃哈哈哈哈萧陵你醒了啊,好巧。” 萧陵挑眉,左手在被子里捏了林臻屁股一下,力道不重,却吓了林臻一跳,林臻瞪道:“一大早你发什么疯?” “给师兄一点惩罚。”萧陵轻轻地咬上林臻的鼻尖,“过了一个晚上师兄就忘了,当然该惩罚一下了。” 林臻愣愣地看着萧陵,半天都没明白萧陵说的是什么。 萧陵笑吟吟地提醒道:“师兄昨晚叫的那么欢,今天就忘了?” 萧陵这话说得丝毫不含蓄,羞得林臻来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林臻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别说了……” “师兄还记得昨晚说的最多的两个字是什么吗?” 林臻还是搞不清楚萧陵究竟要问什么,昨晚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好疼?不要?当时情|欲当头,说的话都忘记了,稀里糊涂地说了些情话也不一定。 好丢人,难不成他说了“好爽”“继续”“快来”? 林臻只觉得脑袋里的那根弦快要断了,他干脆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不敢直视萧陵那别有深意的笑容了。 萧陵的笑意加深,师兄怎么会那么可爱呢,让他不由地想要捉弄一番他。萧陵伸手将被子扯下,怎奈何林臻抓得紧,再怎么拽,都只能露出林臻的一只红透了的耳朵。 萧陵俯身有舌尖勾勒着林臻那只耳朵的沟壑与耳垂,挑逗得林臻在被子里身体微微颤抖,但就是忍住不露出头来。 “师兄啊。”即使林臻什么也没做,但萧陵此时也已经燃起了欲|火,下面早已挺立起来。他声音发涩,低沉而迷人,“那两个字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你好烦啊啊啊啊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林臻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当听得出有些恼羞成怒,好像快要崩溃了一样,“就……就算说了什么羞耻的话我都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这这这这这是人之常情!当时我脑袋不清楚!这这这这这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萧陵轻笑,“师兄,你有说过什么羞耻的话吗?” 被子里一下子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林臻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两个字不是什么羞耻的话吗?” 萧陵假装沉吟着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隔着被子对林臻道:“如果‘阿陵’这两个字会让师兄害羞的话,那就算是吧。” “……”被子下一阵沉默。 忽然,林臻将被子掀开,露出一张涨红的脸,他猛然翻身压在了萧陵身上,恶狠狠道:“没大没小,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师兄!” 萧陵平身而躺,看着林臻故作凶狠的模样,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的双手不安分地摸上林臻大腿内侧,林臻身体一颤,萧陵看准机会,直接把林臻按着坐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小萧陵正精神地挺立着,贴着林臻的股缝。 萧陵道:“师兄,你忽然掀开被子,就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林臻红着脸反驳道:“胡……胡说!我我我我……” “嗯?” “我只是被被子闷得来出不了气了,所以才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给师兄渡一口气吧。”萧陵按住林臻的头,伸着脖子与林臻亲吻起来,这个吻由浅及深,非常温情,两人很快都陶醉在这一吻之中。 两人在床上一直赖到快正午,期间没有再结合,只是说话谈笑,搂搂抱抱,亲亲吻吻,甜蜜如新婚之夜后的小夫妻。最后两人都饿了,才决定起床。 萧陵拉铃唤人送来桶热水,拉着林臻一起进桶洗浴,他看出了林臻的难堪,关切道:“师兄你还好吧,我来帮你清洗吧,等一下给你上药。” “……”林臻赶快躲闪,然而沐浴用的木桶实在是太小了,他只有用手击起水花,看起来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忙摆手道,“你离我远一点,我自己洗,我自己上药!” 萧陵也不好再强迫他,谁知道容易害羞的师兄会不会羞恼极了就把整个人埋进水里呢。 然而事情最终是——洗是他自己洗的,但上药还是萧陵帮他上的。 一切都打理得差不多了,林臻换了一件萧陵的衣服穿上,邪斗送他的那件虽然没有破损,但被压得皱皱巴巴的,林臻心虚地决定把它拿出去洗了。 但是这床单和被子…… 满床凌乱,四处可见欢|爱后的痕迹,再眼拙的人都能看出两人在这张床上发生了什么。 萧陵刚要叫人来收拾,就被林臻红着脸制止了,“别叫人来!看到这个……大家会乱想的。” 萧陵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臻一脸慌乱:“大家会乱想什么?” “你蠢啊,当……当然是我和你……呃,大家肯定就会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的。” “哦?知道我和师兄的什么关系?” 林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就是……就是不仅仅是师兄弟的关系啊。”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林臻被逼急了,烦躁道:“你好烦啊就是那种关系啊那种……你是不是脑袋转不过弯来了?” 萧陵笑着揽住林臻的肩膀,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我糊涂了,师兄是说我和你的爱人关系吗?” 听到萧陵的话,林臻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羞红了脸,不敢直视萧陵,只有缓缓地点了点头。 萧陵满意地看着林臻像小白兔一样掉进陷阱里,“他们知道又如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林臻以为他说的是当今男风常见,不会受人鄙夷。他道:“虽然大家不会说什么,但对你的影响不好。” “怎么会影响不好呢?”萧陵在林臻脸上“吧嗒”吻了一口,“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俩的事,让他们都知道师兄是我的了,让他们以后看着我就会想起林臻,看到师兄就会想起萧陵。” “我我我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林臻赶快转移话题,在这方面他还真的是说不过萧陵,只怕越说越混乱,说过萧陵之前自己先羞得来昏死了。 萧陵对林臻是何等熟悉,心里自是了然对方的小九九,也不再挑逗林臻,而是握着他的手走了出去。 两人都忘记了那一床狼藉。 常年为萧陵打扫房间的婢女瑶草在之后走进了东厢,当看到这惹人想入非非的场面,她意外地表现得非常淡定,她处事不惊地将痕迹斑斑的床单和被子折叠好,抱到了屋外,拿来一床干净的床单和被子换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床单上绘着是戏水鸳鸯,被子上绣的是龙凤呈祥,她换上了两个枕头,皆是双蝶飞舞的图案,如此布置下来,这就像是新房里的床。 这一过程里,她始终面无表情,从容淡定,毫无惊诧与慌乱。 收拾完后,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将门合上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掉头往留给下人住的别院狂奔而去。 很快,萧府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啊什么,你说真的吗?咱们家侯爷真的把林师父给吃了?” “哈哈哈哈哈哈侯爷终于下手了!看吧小翠,我赌赢了!” “咱们侯爷那么凶恶,林公子现在还好吧?还能走路吗?喂!小顺!你去换茶时给我看清楚了回来全都告诉我啊!” “哎哟我们得赶快去厨房去跟张大厨子说弄清淡一点,给林哥儿煲点红枣桂圆枸杞鸡汤什么的滋补一下!” 不出两个时辰,萧府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知道了“侯爷与林公子修成正果”一事,就连齐叔也不例外。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该如何称呼林臻,没有一个人对这两人会在一起而产生疑惑,更别说是惊诧,大家都是明眼人,早就看出了萧陵对林臻的不一般。 最后齐叔一锤定音:“大家不要再说了,以后看见林公子,就像喊侯爷一样叫主子吧。” 当然,这些事,两个当事人全然不知。 林臻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小厮们和侍女们看到他都改口叫主子了?但也没再深究。而萧陵对下人们的改口深感满意,给每个人的月钱加了一倍。 第四十七章 苍龙现世 “师弟秦云亲启,展信康健安好:西雪正月一别,弥添怀思。为兄未尽孝敬师长之责,多有劳烦拖累,实为惭愧。已达东京数日,一切安好,毋须挂念,曦寻亦好。五月将近,气候变化,减衣少物须谨慎,切忌多食生冷物品。再者,替为兄与萧陵向子熙与初碧转达问候,好好孝敬师父与太师父。谨此奉闻,勿烦惠答,相见有期。愚兄林臻亲笔……” 林臻刚一放下笔,就见萧陵伸手把信纸拿了起来,忙要抢回来,道:“墨还没干,小心点。” 萧陵轻轻躲闪,绕到林臻的座椅后,弯下腰来把头搁在林臻肩上,一手拿着信放在眼前看,一手搂住了林臻的腰,动作亲昵。他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信的内容,皱眉道:“你给秦云那小子写信干什么?” 林臻伸手把信给夺了回来,斜了一眼萧陵:“我怎么就不能给他写了,他可是我师弟。” 与林臻不同,秦云早在过年前就离开了西雪,回到了林家庄,本来秦云也不太想离开林臻,但是这大过年的,林臻没回去就已经有些奇怪了,来找林臻的秦云要是还不回去过年,谁来帮林臻圆谎?师父那边,林臻还是想暂且瞒着。 林子熙四年没有见过林武等人了,嘴上不说,但林臻还是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他还是想回去看一看,特别是过年这么个热闹的时候。启城郊外的冷冷清清已经困了林子熙四年,之后又跟着他来了荒芜的西雪,也是时候让子熙尝尝久违的热闹感了。于是林子熙最后还是附在了秦云身上,跟着秦云回了林家庄。 至于初碧……完全是由于秦云的热心邀请,再加上对萧陵的惧怕,在林臻三月底离开西雪的时候,半路和林臻告别,去了启城找秦云和子熙。 邪斗送了衣服后又不知所踪,陆曦寻回来后照常开茶楼做生意,只是说以后看到萧陵一定绕道走。 萧陵指了指信纸,挑眉道:“我什么时候要问候秦云和林子熙了?” “客套话而已,你好歹也是他们的师兄,装装样子嘛。”林臻已经懒得指责萧陵毫不顾师门情谊了。 萧陵冷哼一声:“减衣少物,忌吃忌喝?他们多大的人了,自己还不会照顾自己?” “呃……这是基本的关怀啊。” “曦寻亦好?你怎么直呼陆曦寻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好?你回来后还去茶楼看过她?” 林臻被萧陵连珠带炮的质问问得来哭笑不得,他将信折好装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上“秦云亲启”后递给萧陵:“好了好了,把这封信给投出去啊,乖。” “好。”萧陵接过信,阴森森地笑着,“我现在就去把这封信给烧了。” 林臻一脸无奈地摊手道,“好吧你把信还给我,我自己去驿站。” “不还。” “……那我再重新写一份。” “没关系,你写完我再烧就可以了。” 林臻揉了揉额角,他怎么觉得萧陵最近是越活越回去了,“好吧,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萧陵勾起唇角:“有。” “什么?” “亲我一下。” 林臻瞪着萧陵,像是想要看看萧陵的脸皮究竟有多厚。而萧陵满脸笑容,手里拿着信,有的是耐心。 算了,亲一下就亲一下呗,又不会少块肉,而且又不是没亲过。萧陵这脾气他是知道的,虽然是无理取闹,但不闹个结果出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臻站了起来,轻轻地吻了一下萧陵的脸颊,然后红着脸瞪道:“好了我亲了,行了吧。” 萧陵的心里被林臻这一吻挠得痒痒的,他眼底的颜色深了深,一把拉过林臻,一口咬住林臻的嘴,来了一记缠绵的深吻。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在书房把林臻给办了。 林臻红着脸推开他,气结道:“你你你你说好只让我亲一下的!” 萧陵回味般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笑得灿烂,一脸天真无害:“是啊,但是出于礼节,我理应‘回礼’啊。” “……”林臻发现,萧陵是越来越无耻了,或许他也该像陆曦寻一样,以后看到萧陵绕道走。 ` 林臻回来也有一段日子了,别说去看陆曦寻了,他连萧府的门都没踏出去过。回来后除去他和萧陵腻歪着的时间外,他大多是在练功,春意连绵,他也懒得出去。 颜镜说他现在已经能掌控自己的力量了,但是要想像夜雨那样充分地发挥和运用,还早得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到的。拿到萧陵送来的剑后,他每天也在练剑,最开始还觉得沉重无比,慢慢地就适应了,这剑就好像是活的一样,有时候林臻挥着挥着,就有总被剑带着走的感觉。 后来颜镜说,这大概是夜雨使用这把剑时残留下的记忆,这把剑有灵性,被林臻握在手里,误以为是夜雨。颜镜告诫道,一定要小心谨慎,不然让剑掌控了自己,就会走火入魔。 林臻最终决定为这把剑命名为幽雨。寓意不言而喻。 这一天雨终于停了,阴郁的天空也难得放晴,洒下温暖的阳光。林臻想要出门溜达溜达,萧陵迟疑了一阵,最后决定抛下手中的事情,跟着林臻一起出去。 今天天气好,东市的铺面全都开了,林臻自去了西雪以后,今天还是第一次来人那么多的地方,一时有些兴奋,他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发现半年不见,好多小店都发生了变化,他拉着萧陵问这问那,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林臻一激动,就顾不上避嫌了,如此正合了萧陵的心意,萧陵将手搭在林臻腰间,宣告所有权的意味明显可见。 街上的人虽然多,但还不至于拥挤的地步。林臻正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时,却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站在在挂出来的众多商品之后,和林臻不过一个店铺之隔。 只见他穿着一身朱红色的衣服,看不清全貌。 原本在这种地方和别人不小心目光相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林臻的心里却涌上不详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抓住萧陵的手往后退几步。 萧陵一愣,顺着林臻的目光也对上了那人的双眼,笑容荡然无存,眉宇间甚至浮现了类似于“敌意”的神色。 “走。”萧陵没有丝毫犹豫,拉着林臻的手转头就跑,就好像是在逃离那人一样。 林臻的直觉告诉他,萧陵一定是认得那个人。虽然不知道萧陵为什么要拉着他逃跑,但他也不再多问——他的直觉还告诉他,那个红衣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以及杀气。 两人刚转身,那个不知身份的男子也追了上来,他奔跑的速度极快,超乎常人,甚至能穿过人群,惹得不少百姓大叫“有妖怪”。 萧陵凭借对东京地形的熟悉,拐来拐去,尽可能地躲到人少的地方。他拉着林臻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只见眼前一个红影闪过,那个身着朱红衣服的男子就这么站在了他们面前,拦了他们的去路。 林臻这才看清男子的面容,长相英俊,眼角往上翘,绘成红色的火焰图腾,额烙红莲,嘴角紧抿,看起来霸道张扬。 他阴着脸,面色凶狠:“苍龙,你身边这个,就是那个夜雨留下的余孽吧?” 萧陵也寒着脸,“他不是。” 男子身形矫健,眨眼间就到了萧陵面前,一个带火的拳头就朝萧陵挥来,萧陵拉着林臻往后一闪,虽然没有被打到,袍子却被烈火烧了一角。 林臻暗自心惊,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听他管萧陵叫做“苍龙”……是天界的人吗? 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朱雀? 男子笑得张狂:“苍龙,你还想瞒谁?朱雀都告诉我了,你和夜雨生的那个小孽障混在了一起。啧啧,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只要杀了你苍龙身边的人,我就觉得解气。” 说着,他身上冒起一团巨大的火焰,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火焰将小巷子两旁的围墙全部摧毁,他向萧陵直直击来,萧陵拔剑相应,然而凡人之剑又怎敌神火?没有几秒,萧陵手中的剑就粉碎在地。 萧陵护着林臻在地上滚到了巷口,他受了伤,鲜血从他的额角上流了下来,林臻心一痛,想要起来保护他,却被萧陵紧紧握着手。 萧陵在他手心快速地写下一个字后,沉声道:“走。” “可是他……” “快走!”这是萧陵第一次对林臻这么大声地吼叫,他的神色急切,但目光却坚定沉稳,“师兄你快走,不要管我,我很快就会来的。” 眼看着那个男子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萧陵索性站起来,将林臻狠狠地往外面一推。 “走!” 萧陵的这一声,伴随着墙壁坍塌的声响传了过来。 林臻跄踉了好几步,当他回头看向小巷子时,萧陵和那男人都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地杂乱与惊险。 萧陵呢? 萧陵呢! 他眼眶酸涩,想起萧陵在他手上写的那个字,强忍住泪水与担忧忐忑,朝着东边的码头奔去。 萧陵在他手心上,写了一个“码”字。 跑了没有多久,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猛兽的怒嚎,紧接着他听到身边路人的一串惊呼。林臻心里一惊,以为是萧陵出事了,便也暂时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结果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 只见西边的天空之上,出现了一头火麒麟,他口喷烈火,火焰噬天,气势逼人。 而在他对面,一条苍色的巨龙盘踞在房屋楼宇之上,威严雄壮,青色的鳞片散发着丝丝寒气,他张开嘴,朝着火麒麟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咆哮,气魄慑人。 一热一冷,一火一冰,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四十八章 苍龙暴怒 林臻已经到了码头,他焦急地望着西边那片天——只见一束蓝光与红光在快速移动并且相互抵抗着,他们的每一次撞击,都会引发一声巨响,时而会有某一方坠落在地,导致房屋倒塌,好在人群都已经疏散了过来,估计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砰——”又是一声巨响,天空中冰与火相互攻击,一时间天上同时下起了冰雨与火雨,纷纷砸向地面的街道楼宇。照这样下去,不仅楼房被毁,半个东京都有被火烧的危险。 苍龙龙尾一甩,往低空飞去,身体盘曲,龙鳞寒凛,瞬间撑起一片能覆盖方圆十公里的蓝色屏障,接下坠落的冰片与火团。 但就是这一瞬,展露了破绽。火麒麟冲上前去一声吼叫,直直地将苍龙顶飞出去,并不善罢甘休,追上前去不停地喷出烈焰燃烧苍龙。 林臻双手握拳,心里管不得萧陵的用意与安排了,只想冲出去把那头火麒麟碎尸万段。 然而他刚想往回走,就被人群挤得来动弹不得! 百姓们见这两个不知是妖是魔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这里,都害怕得聚集在了较为空旷的码头,眼看苍龙和火麒麟正在逼近,赶忙往船上涌动。 整个东京东边的居民都在这里了,人潮拥挤,根本连手都抽不出来。他们惊慌失措地往正停在码头的大船涌去,就像是一波势不可挡的河流,林臻想要往萧陵那边去,就要逆流而上。 如果要保证百姓们不受到伤害,他就不能使用法力。 “你们让一让好吗?我要出去,求求你们让一让吧。” 林臻急得来眼睛都红了,拼命地想要拨开人群,但是只是徒劳,随着人群的涌动,他没过一会儿就被挤上了船去。 “那两个怪物过来了!” “快开船快开船啊!” “没上船的先到水里躲一躲吧!” “国灵侯呢?国灵侯不管这事吗!” 耳边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惊恐的、疑惑的、愤怒的……忽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多人甚至恐惧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从喉咙间滚出无声的嘶吼,甲板上场面混乱。 林臻费力地钻进人群,挤到了围栏前面,只觉得头顶投下一大片阴影,他随着身边的其他人一同抬头看去,只见那条苍龙正从船的上空飞过,散发出的丝丝寒气混着怒气,把船上的人震慑得忘记了尖叫与呐喊,只是惊愕地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奇景。 苍龙现世,这是何等壮观雄伟的一幕? 就连林臻都不免地被震撼了,龙身距甲板不远,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腹部青色的鳞片,每一片都泛着银光,就像是皎洁的月。之前远看不觉得,隔近看了才知道这条龙究竟是多大,任何一个凡人在他面前都渺小得像一颗沙子,整个船上的人加起来,于他而言,简直是是弱不禁风的细草。 苍龙发出一声怒号,威严凛然,使大海都卷起波浪,波纹一直蔓延至千里之外,震得船猛烈地晃荡颠簸起来。天开云散,一束阳光照耀在苍龙身上,宛若大海的守护之神。 那头火麒麟却仍悬停在岸上,气焰嚣张,对着苍龙也发出一声咆哮,就像是在回应一般,大地颤抖,阳光更加灼热几分。 曾有这么一句话:“毛虫之精者曰麟,鳞虫之精者曰龙。” 而此时此刻,这两个族类的王者正在对峙! 麟龙之争,虽然势均力敌,但是这两个要的并不是平手,而是非要分出个胜负! 两者就这么在码头斗了起来,互不相让,林臻奇怪地发现,萧陵使着各种法子引诱麒麟到海面上,而麒麟的每招每式都想将萧陵拉回陆地,最开始林臻还以为是偶然,但渐渐的,他发现这是双方的战术。 萧陵为什么要把麒麟引到海上? 只见苍龙冲着麒麟喷出一股青蓝色的火焰,随即火麒麟以红色的烈焰相抵。林臻忽然想明白了。 萧陵的火是寒性的,可以入水,但火麒麟的却不能,他的火虽是灼人强烈,却有个致命的缺点。 恐怕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北斗会派萧陵降天火,而不是火麒麟。 因为变数太多,而萧陵的火焰可以减少变数。 这样说来,到了码头,萧陵理应占了上风,然而却没有,或许是因为既魔又神的体质,林臻敏锐地察觉到了萧陵的不对。 太急躁了,不像是萧陵的作风。 冷静沉稳如萧陵,就算面对再强大棘手的敌人,都不应该如此急躁,气息紊乱。林臻盯着那条苍龙,忽然一惊,发现自己漏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萧陵他为什么能化为前世之身了? 想起颜镜曾说过,离渊要为萧陵把龙之骨偷出来,看来已经成功了? 那为什么萧陵不告诉他? 林臻心底涌起不详的预感,愈发忐忑起来,如果一切真如他所料,那萧陵凶多吉少! 几乎只是一晃神的事情,苍龙腾空而起,猛然直下,扑向火麒麟。 “不!”要不是有围栏,林臻差点就要掉进海里了,他睁大着眼睛,眼底翻着红色,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火麒麟之所以想把萧陵引回陆地,并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畏水。 麒龙之间必有一克,龙克麟于水,反之,火麒麟的火焰是对付寒性的苍龙的最有效的武器! 然而此时的萧陵是听不见林臻的呼唤的,他冲向岸边,不顾自己身体被灼伤,用龙身将火麒麟卷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后,带着麒麟猛地扎进了海里。 怕是连火麒麟自己,都没想到萧陵竟然会破釜沉舟,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将他卷入海底。 “萧陵!”林臻被吓得脸色惨白,他冲着还散着白气未能平静的海面急切地唤着萧陵的名字。 无人回应,有的只是耳旁嘈杂的人声。 林臻的心都冷了,他翻过栏杆,不顾旁人的劝阻和惊叫,奋不顾身地跳进海里。 就在他刚入水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忽然汹涌而上一阵波涛,像是来自海底一般,强大的巨流直接就将他涌上了水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浮出水面,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好几排苍青色的龙鳞。 他仰着头,看到了萧陵。 刚刚那波自下涌起的巨流就是因为苍龙出海而引发的。 只见苍龙的一半身体隐匿在水中,一半身体挺直地冒出水面,身上有一段龙鳞被烧焦了,露出鲜红的血肉,触目心惊。 林臻浮在海面,与龙身不过一臂之距,苍龙高大得就算他仰着头,都无法看到龙头的样子。 如果林臻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那双龙眼里已经失去了理智,里面满是盲目的暴怒。 然而林臻并没有看到,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萧陵打败了麒麟。他游到了龙身面前,想要伸手触摸萧陵的身体,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苍龙的尾巴从水中抬起,将林臻不留余力地打入海底。 林臻毫无准备,就这样被扫进了海底,脑袋被打得昏沉沉的,温热的液体似乎要从额头上流下。 如果换做常人,这么一击,肯定必死无疑。 然而林臻不同,他身体里的力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所激发而出,他浑身酝酿起力量的风暴,船上的人们惊奇地发现苍龙身下的那片海越来越黑,发黑的范围越来越大。 浓稠的黑影逐渐在海面上覆盖开来,汇成流的鸦羽从林臻落水的地方冒出水面,如一条条的缎带,往四面八方的天空延伸而出。 苍龙身下的海面被黑影冻结,林臻被密密麻麻的鸦羽包围着从海面浮出。 林臻双目赤红,黑袍飞舞,大量的鸦羽从他身上纷飞而出,他想要走近苍龙,然而被黑影缠住的苍龙却一直怒吼着挣扎着,震得海面不断颤动。 “萧陵,是我啊。”林臻语气轻柔而发颤,他一步步地靠近萧陵,想要帮萧陵恢复理智。 看来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了,如他之前所想,萧陵因为身体的排斥而疯狂了。 萧陵本就是凡人的血肉之躯,不同前世,虽然龙之骨认主人,能再次回到他的体内,但是这样持久地变身用力,萧陵的身体一定会无法承受。 龙之骨可能会反噬萧陵。 所以萧陵一直没有告诉林臻,因为萧陵知道,现在的他还不能控制好龙之骨。 然而,世事无常,横生枝节。 一想到这个,林臻就无比害怕。 他不能失去萧陵。 然而苍龙此时已经六亲不认,只是本能地意识到了林臻力量强大,想要反抗。他疯狂地怒吼,对天咆哮,到处喷射着青蓝色的冷火,最终是挣脱开了黑影的束缚,龙尾重重地往水面一拍,卷起千层风浪,然后飞向了远方的大海,不知道要逃窜到哪里。 “萧陵!”林臻岂能让萧陵就这样跑了,他乘着鸦羽群,追赶着已然失去理智的苍龙,用力一跃,扑到了龙头之上,双手握着龙的两个犄角,迎面扑来的风吹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睛了,他大喊着:“萧陵!快停下来!” 苍龙带着林臻往云层之上冲去,林臻的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他紧紧地握着苍龙的犄角,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萧陵,然而他的声音就像风声一样,从萧陵耳边流过,却不能入耳。 像是为林臻待在自己身上抓着自己的角恼怒一般,苍龙不停地摆动自己的头,想要把林臻甩了下去。林臻的手被犄角上的小冰刺扎得来满手是血,但仍然不肯放手。 只见那条苍龙忽然之间改变了方向,往海面飞去,身体大幅度地摆动着,林臻始料未及,终于被甩了下来,好在他抱住了苍龙的躯体,才得以不落到海里。 林臻的衣袍都被锋利的鳞片割破了,他抱着龙身,紧紧贴在苍龙的背脊上,任泛着寒光的鳞片割裂他的脸,割伤他的手,弄得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他发带已散,墨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阿陵!阿陵!阿陵你……”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水灌满,海水将林臻全身的伤口浸得发疼,他整个人都因为苍龙潜入了海底而泡在水中。 他低头亲吻苍龙的身体,温柔而真诚,温热的唇瓣之下是寒凉如冰的鳞片。 随着苍龙频繁的摆动,他的嘴因为与鳞片的摩擦而流血,但林臻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胸腔内的悲伤与担忧将他埋没。 海底的鸦羽如游鱼般将萧陵包围,苍龙游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第四十九章 炎译相助 炎译最近很烦。 烦什么呢?家族现世在戚国的生意不劳他经手,狐族内部的人员统筹毋须他操心。青天白日,风平浪静,既无天灾人祸,又无明枪暗箭,一切安好。他虽名义上是狐族现任族长,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挂名占位的,用于填补炎久的空缺,族里的大小事项还是由长老会商讨决策,他顶多最后走个形式,点点头罢了。 长老会的长老都是看着炎久和自己长大的老前辈了,在这太平盛世里也没什么谋反篡位的念头,只是在他们眼里,炎译还是个孩子,吊儿郎当的,还不太放心把整个狐族交给他。 炎译也无所谓,他的人生信条本就是吃好喝好玩好,怎么舒服怎么来。小时候有父王顶着天,后来有哥哥安排料理好一切,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习惯了,现在这散漫贪玩的性子定下来了,这几十年根本改不过来。 但是,一直以来无忧无虑的他最近有了烦恼。 这个烦恼,他哥哥面临过,他认识的其他妖族的少主也都没有少为这个烦恼吃过苦头。 那就是—— “二少,听说你……”一直在某条街头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其实是一只久混于人世的老马妖,他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注意后,才凑到炎译耳边轻声地问道,“你要成亲了?” 炎译脸上的笑容一僵,手里刚接过来的糖葫芦差点摔到地上。 他硬着头皮笑道:“没有的事。” 老爷爷一脸关切:“真的没有吗?可是全盛溪都知道了啊,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会在戚国的妖魔之间传遍。” 炎译手一抖,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的确,自从他从东京收回摄魂珠后,长老们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他的终身大事了,但一直说得很隐晦,如果不注意听的话根本不会理解出这个意思。而真正打开天窗说亮话,把那层纸捅破也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与他父亲同辈的长老尤舜借着晚饭之名,与他促膝长谈了一宿。 但是消息怎么传得那么快,连不是本狐族的妖怪都已经知道了? 炎译郁闷至极,就连平时最喜欢吃的糖葫芦在此时都吃不出个滋味来了,他作别了马妖,心情烦躁,本来打算回本家的,现下也不想回去了,干脆去港口吹吹海风,让自己舒坦舒坦。 狐族的本家定在戚国的港口城市盛风,盛风之于戚国,就如东京之于南国,虽不是都城,但是却繁华富饶,在国家外贸上发挥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商业发展兴盛。 在这太平盛世里,识时务的妖类大族都隐于各国城市之间,安家落户,大多还维持着家族群居,成为当地的书香门第或是富商肥贾,与凡人无亦,只是妖怪自然还有妖怪的本性,大祸大乱不搞,小杀小恶还是免不了的,只不过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要惹事都跑外面去惹。 狐狸头脑的那点聪明,都被当今的狐族人用在了经商上,炎译所在的狐族的本家就是盛风里有头有脸的药商,从盛风大街小巷的药铺到规模大点的医馆,里面摸脉抓药打算盘的,可不都是狐狸变的? 这盛风城里,又有哪家不认得胡家出名的二世祖炎译? 炎译一到码头,就有人上来攀交情,他心里烦闷得不行,连带着语气也颇为不好。许是看出了二少爷今儿的心情不好,其他人很快也都识趣地不再去打招呼了。 炎译走在湿润的石子间,正午的太阳照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卷着淡淡盐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满面清爽。 他走得离港口有点远了,看了看四下无人,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冲动,他朝着大海大声地呐喊道:“去你娘的逼婚!小爷我才不娶!” 他想了想,觉得好像自己这样有点欠缺决心,他看了看蔚蓝色的大海,用双手围在嘴巴周围,继续喊道:“要我娶亲?除——非——大——海——变——黑!” 释放了自己的心声后,炎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摸了摸肚子,也饿了,于是准备回本家大宅好好吃一顿,然而就在他要转身的那一刻,他看了一眼海水,呆住了。 娘的,是他眼睛出问题了吗? 怎么大海忽然变得和墨汁一样黑!? 紧接着,他只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像是滔天的海浪般向他席卷而来,他心底涌起熟悉的敬畏之感——与在东京时不一样的是,这次更加强烈,强烈得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强烈得让他膝盖一软,差点朝着大海跪了下来。 兽妖敏锐的直觉告诉炎译,有什么正在海底,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他的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被敬畏束缚在原地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浪逐渐大了起来,打上石子岸,淹上自己的鞋子。 炎译看到水里慢慢地冒出来一个黑影,一个人影随着他越来越走近岸边而一点点地露了出来,由于逆着光,看不清来者的模样。 黑絮一样的东西随着那人的浮出水面而从海面之下钻了出来,像是纷飞的蝴蝶,围绕在那人周围,但后来炎译看清楚了,那并不是蝴蝶也不是柳絮,而是鸦羽。 当一片鸦羽飘到炎译眼前时,他已经在想该如何求饶了。 自己虽然修为近千,但要对付眼前这个人,与其说是心里没有底,不如说是心里清楚地明白根本不可能战胜。 就连长老会的十个长老加起来,也不曾让炎译感到过那么大的压迫感与力量。 每一片飘散的鸦羽都承载着不小的力量,更别说是以鸦羽为气场环绕着的那人了。 眼看那人越来越近,炎译干脆闭上了眼睛,大喊道:“好汉饶命!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有事好商量,没事的话……我请你吃饭!” 然而,没有预料中的攻击与威胁,炎译反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小心地睁开眼,看见那个人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炎译这下是彻底惊呆了,他哆嗦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林臻黑发披散,一袭玄袍上随处可见裂口,露出被水泡得红肿的伤口,他满手伤痕,脸色苍白,脸上也有红痕,样子颇为狼狈。 他满眼急色,脸颊上的黑色图纹蔓延至下巴,模样已经和炎译上回见到他的时候有所不同。 要不是气息相同,炎译还真不敢确定眼前这个黑袍男子是林臻。 然而这并不是令他最惊愕的,使他产生“现在一定是在做梦”的错觉的,是林臻怀里倒着的那个人。 那个男子的脸色比林臻还要惨白,闭着眼睛不省人事,只见眼皮发青,英俊的脸的边缘部分,生着淡青色的硬物,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排排的龙鳞。 萧陵?! 炎译瞠目结舌,“这这这……你你你……他他他……” 林臻仿佛这才注意到炎译的存在,他抬头愣愣地看着炎译,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他虽然虚弱,但语气急切道:“炎译?你是炎译?” 炎译听到林臻的声音,才稍微淡定下来,他一脸惊魂未定:“林臻……你和萧陵怎么了?你们被大鱼追杀了?” 最后一句他本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然而林臻并没有听进去。 林臻抱着萧陵,他盯着炎译,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救他……救萧陵……救他……炎译……我求你了。” 林臻满目悲伤,脸上的海水更像是泪水,他抱着萧陵,好像那是自己的一切。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发生多少事,炎译都不会忘记当时的这一幕。 ` 林臻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萧陵。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根本顾不上摸清楚现在身在何处,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萧陵不在他身边,萧陵在哪里? 然而,他刚一下床,只觉得四肢乏力,根本无力站稳。 还好在他要跌倒的时候炎译扶住了他。 炎译道:“身体虚弱成这样了都不老实?还好我刚好进来看你,不然你肯定摔个底朝天!” 林臻听到炎译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他慌乱地抓着炎译的衣襟,双目布满红血丝:“萧陵呢?萧陵在哪里?” 炎译将林臻按回床上坐着,安抚道:“你别急,我把萧陵送到了长老会那边,他会得救的。” 林臻还是不放心:“我要去看他!” 炎译正色道:“林臻,你现在很虚弱,刚刚你不也看见了吗,你自己连走个路都困难。” “那你带我去吧。” “……”炎译有些头疼了,平时看林臻挺稳重的啊,怎么这个时候那么慌乱了,但林臻毕竟是他的朋友,他也不会因此有半分不耐,“我们狐族的长老正在给萧陵治疗,是不能让人看的,等有消息了我一定带你去看。” “你们族的长老,能救活萧陵吗?” 炎译拍胸脯保证道:“这个你尽管放心,那十个老不死虽然烦人,但还是很可靠的,怎么说我们狐族也在兽妖族里排一数二呢。” 林臻仍然抓着炎译的袖子不放:“萧陵他到底怎么样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炎译叹了口气,看来林臻真的是不问到底就不会安心了。 其实不仅是林臻,就连他自己也有满腹疑惑要问。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14节 他凝视着林臻道:“那我问三个问题,你回答完后我就告诉你。” 林臻忙点头,现下如果炎译让他去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推辞。 炎译问:“你和萧陵怎么会在海里?” 林臻把在东京遇到火麒麟袭击,萧陵化为苍龙应敌最后失去理智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告诉给炎译。 炎译微愕,思忖片刻后,试探性地抛出第二个问题:“林臻,你……你是谁?” “我就是我,我是林臻。”林臻眼神笃定,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缓解心中的急切与担忧,让自己更有耐心些,“我也是渡离,魔王夜雨和天女梓幽的儿子。” 炎译大惊,他瞪大了眼睛,但却没有追问,随即换上一副恍然的神色,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你的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炎译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问道:“你和萧陵是什么关系,除了师兄弟之外?” 林臻短暂地沉默,就在炎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听到林臻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爱他。” 炎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向林臻,林臻也看着他,语气坚定道:“虽然是他奉命放的寿阳的那把火,但我爱他,因为他也爱我。” 炎译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哥哥,虽然林臻和炎久没有任何共同点。 他想起了那年夏天,那个一向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炎久坐在梅城的废墟之上,握着在废墟里找到的摄魂珠,将脸埋在手心里,流下了悲恸的泪水。 他还记得,当他走上前出声安慰时,炎久哽咽着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爱他。”指的是亡身于火海的凡人梅寒卿。 炎译忽然觉得林臻很幸运,因为萧陵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而且有着重新仙神化的身体。 第五十章 愿在伊前 狐族本家在人界中化名姓胡,在盛风的宅邸修得宏大豪华,无愧于盛风第一富商之名。就连林臻所住的客房,里面都摆设着珍贵的古玩,用着价值不菲的沉香木。 林臻身上的伤口早在他昏迷时就被上过药了,胡家好歹也是当地的大药商,什么珍贵奇效的药材都有,没过多久林臻身上被海水浸泡得红肿的伤就已经消炎了,只留下淡淡的红色血痕。 炎译给林臻找了件桃色的衣服换上,衬得脸上稍微有些血色。他安慰道:“萧陵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大可放心,只是他现在的身体还不能承受住龙之骨的力量,所以才会出现那种情况。”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据我所知,四灵在天界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其他星君天尊,剥了仙骨后,重新接受仙骨后虽然不会有痛苦的接受过程,但是恢复的功力只有原先的三成,也不可能再位列仙班了。但是四灵不同,萧陵的仙骨——也就是龙之骨,一旦回到他身上,他就能恢复成原来的功力,天地之间唯有他这么一条苍龙,因此这对身体的考验也是很大的。” 林臻越听越心急,“考验大?会大到什么程度?会危及生命吗?” “非也!”炎译赶快按住林臻的肩膀,“龙之骨是苍龙的一部分,它是不会希望自己的主人因它丧命的。我估计,它不仅不想萧陵死,还很想念萧陵,所以它现在正在为萧陵恢复神身。” 林臻一愣,“这怎么可能?龙之骨是有意识的吗?” 炎译摸了摸下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但他推测道:“你不是说这一路都是你抱着萧陵的龙身过来的,你身上的伤都是让他的鳞片划的吗?” 林臻点头,不明白炎译怎么会突然问他这个。 炎译拉起林臻那用绷带包扎好的右手,端详了一阵,缓缓道:“我觉得——只是我个人推测哈,你的血液里既有魔的血,又有神的血,会不会你那一半神的血唤醒了龙之骨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倘若当初他没奋力扑上去抱住龙身,萧陵现在会成什么样子? 萧陵可能就会一直维持苍龙之身,在辽阔无际的海面上被渐渐地吞噬掉自我。 林臻不寒而栗,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颤着声,看向炎译,恳求道:“炎译,拜托你就扶着我去看看萧陵把。” 炎译拒绝得了林臻一次两次,但第三次实在不忍心再说“不”字了。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好吧。”说着,也不要下人们帮忙,自己俯身将林臻搀了起来。 炎译心想,自己虽然是无所作为了点,但还是很重朋友情义的。 他扶着林臻走出房间,七拐八转进了一个别院,院内种着垂柳,环境清幽,偶尔会听得几声鸟鸣,清脆婉转,伴着午后的微风,让人心情愉悦。 然而炎译感受得到,林臻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不安与担忧,并未因几缕清风、几声鸟鸣而有所淡化,本来到口的玩笑话他也不得不咽了下来,他扶着林臻一步步地走上台阶,门外没有小狐狸把守,看来是有长老在屋内。 他轻轻地叩门,没过几秒门就被打开了,来应门的是一个长者,放在凡人身上也就四五十岁的样子,眼角细长,长眉微扬,下巴瘦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一看就是一脸狐狸相。 他微眯着眼打量着林臻,然而话却是在问炎译:“炎二啊,你来干什么?” 炎译道:“尤舜,萧陵怎么样了?屋里就你一个长老吗?” “没什么大碍,其他人都走了,我留下来采一味药。”尤舜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给炎译看,“趁他的鳞还没褪完,我采了一片下来。” 尤舜手指间捏着一片青色的龙鳞,在阳光之下透亮发光,末端还有未全干的鲜血。 林臻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炎译颇为尴尬,他这个叔叔就有个大毛病,那就是药痴,一见到稀罕的药物就按耐不住了,就算是拼掉老命都要去采集,更别说是如今触手可及的龙鳞了,要他放过萧陵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他长老都走了,惟独尤舜留了下来,采药之心人尽皆知,他炎译刚刚怎么就没立刻反应过来? 炎译看到林臻变了脸色,兄弟之间的情义瞬间当头,他的好兄弟被别人这样对待,他怎么能忍呢,别说对方是自己的干叔叔,就算是亲叔叔也不能饶过啊。于是他清咳一声,正义凛然道:“尤舜,你趁人家苍龙不省人事时干这事,都不觉得羞耻吗?” 尤舜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有啥羞耻不羞耻的,你知道龙鳞是多么可贵的药材吗?全戚国可能就我这一份,其他人手上要是有,也多半是几百年前苍龙不小心掉的,哪有我手上的这份新鲜?” 炎译:“……” 尤舜笑得像个精明的商人,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我还顺便取了些龙血,只可惜瓷瓶不够大,等明日我再带一口大的来。” 林臻的脸色白得来和宣纸一样,他的目光冷冷的,像是一把把尖刀,要不是炎译扶着他,说不定他早就冲上去和尤舜拼个你死我活了。 炎译赶忙瞪道:“你快老实交待,你还拿啥了没?” 问完他就后悔了,要是尤舜像变法宝一样从衣服里再拿出一只犄角,说是从萧陵脑袋上掰下来的怎么办?林臻会不会当场翻脸然后变回今早上那副力量慑人的模样? 还好尤舜摇了摇头:“没有了。炎二啊,这事你知我知,可不要告诉别人啊,要是让苍龙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狐狸皮啊?” 炎译:“……” 尤舜一向聪明,但一进入药痴状态,脑袋就像是灌了海水一样。 这时候,林臻凉凉地开口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了。” 尤舜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他看向林臻,问道:“对了我刚开始就想问了,年轻人,你是……?” “哈哈哈哈尤舜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臻。”炎译一看势头不对,赶快出来做和事老,“他是萧陵的师兄。” 说这话时,炎译一直在朝尤舜使眼色,示意他赶快说点好话。 没想到尤舜眼睛放光,他把龙鳞和瓷瓶收好,握住林臻的手,竟然十分喜悦:“明日估计苍龙就醒了,我也取不到龙血,炎二啊你怎么忽然那么聪明了,介绍个苍龙身边的人给我帮我取血?” 炎译:“……” 林臻慢慢地回握尤舜的手,从掌心飞出几片鸦羽,他微笑道:“我是萧陵的爱人。” 这话的含义再清楚不过了:在我面前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贪欲都给我收回去,我不会允许你伤害萧陵的。 然而尤舜欣喜过头,理解错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枕边人就更好了!小林啊,我看好你!” 林臻:“……” 炎译:“……” 忽然,炎译的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只见一把剑就已经抵在了尤舜脖子旁,剑身白亮如日,锋利可削坚石,剑刃散发着一丝丝怒气,带着威严与压迫感。 林臻将“幽雨”从体内幻化而出,架在尤舜脖子上,双眸翻红,表情冰冷。 “你要是再敢觊觎萧陵身上的东西,哪怕是一根头发,我都扒了你的狐狸皮!” 这话说得狠戾,尤舜微怔后算是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林臻手中的这把剑,只觉得分外熟悉,再又仔细看了看林臻的脸,心里一惊,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子并不简单。 但尤舜若是此时服软,就不会是本家里最难搞定的老狐狸了。 尤舜眯着眼笑道:“年轻人啊,干嘛动气呢?既然我们帮你治好了你的爱人,那你起码得拿点东西回报我们啊,就这样吧,这片龙鳞和这瓶龙血就算是苍龙的治疗费和你俩住在这里的住食费了。” 不愧是狡猾的老奸商!炎译心里犯嘀咕,光是一片龙鳞恐怕都够林臻在他们这里大吃大喝到老了。 ` 放走了尤舜,林臻和炎译进入到屋子里,看到了萧陵。 萧陵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床上,脸上的龙鳞已经淡了不少,被尤舜拔掉的那片龙鳞的地方已经洒了白色的药粉。他安详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影子,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白了,微微起伏的胸膛是活着的证明。 炎译帮林臻拉来一把椅子到床边,林臻坐了下来,双手握住萧陵的手,手心里传来熟悉的冰冷,但他能感知到冰冷之下有血液正在流动,这让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刚刚看到你用刀指着尤舜,真的吓了我一跳。”炎译坐在桌子旁,翘着二郎腿,压低着声音道。 “对不起”林臻自知刚才冲动了,炎译好心帮助他,而他竟然对着炎译的家人拔刀相向。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吓到我了……我二叔那人就欠收拾,嘴贱手贱,活该。”炎译顿了顿,“我吃惊的是那把剑,原来真的在你手上。” 林臻道:“你认得这把剑?” 炎译笑道:“怎么不认得,去年十一月之前,我可是一直替萧陵保管这把剑。” 林臻恍然,原来炎译就是颜镜口中所说的那个“暂存宝剑的故人”。 他用脸贴着萧陵的手背,痴痴地盯着萧陵的脸,舍不得眨眼。 把他从无名的地宫带出来的那一天,萧陵是不是也曾这么凝视过他呢? 那时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是像自己现在一样,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吗? 林臻吻了吻萧陵冰凉的手心,然后趴在了床边,与萧陵十指相扣,眼睛仍然定定地看着萧陵,好像眼前只有他一般。 炎译看着林臻这个样子,知道他是不打算离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为两人带上了门。 他想起了去年萧陵来戚国问他那剑时的模样,虽然依然冷峻,但憔悴之色难以掩藏。然而当他提起林臻时,整张脸都会不由地柔和起来。 百年前他认识的萧陵,从来未曾有过这种神色。 第五十一章 前尘往事 说起炎译和萧陵的初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具体是多少年,炎译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个时候炎久还在当着族长,雷厉风行,把十个长老都收服得妥妥帖帖的,就算风流人间,也无人敢说他半句,那时候炎久还未认识梅寒卿。 炎译那时比现在还要闲,整天吃了玩玩了睡,无忧无虑,小日子过得丰富滋润,炎久也不管他。当然,这也不是因为炎久不重视自己的这个弟弟,炎译虽然贪玩,但有个极好的优点,那就是不和别族同龄的小少爷们厮混在一起,虽然吃喝嫖赌都沾过一点,但都明白适可而,若不是必要的应酬,炎译也不会再去碰这些东西。 尤舜曾经当着炎久说过,炎译是这整个狐族活得最聪明最干净的狐狸。当时炎译正变回狐身蜷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晒着太阳小憩,午后的阳光照在红狐狸的皮毛上,懒散而幸福。 如果不是认识萧陵,炎译根本不会想到,世上会有人如此无趣。 这天狼族族长设宴,邀他哥哥和他赴宴,他打心底里讨厌这种应酬,再甘醇的美酒喝到嘴里都不是个味儿,但为了维护炎久的面子,他还是跟着去了。当时是狼族族长的寿辰,这种场面少不了碰见其他同龄的妖族少爷,掌事的哥哥和其他族长谈得欢,而他也只有跟着其他族的皇子们一块儿出去玩。 一群少年跑到海边上玩,这里是无人的小岛,四下里没有别人,他们你追我打,正玩得疯时,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平静的海面绽出一个巨大的水花,溅得他们衣服上都湿了。 少年们都愣住了,他们呆呆地看向大海——只见一条青龙立在海水中,露出水面的身子起码有十米高,居高临下,正低着头看着他们,一双暗蓝色的龙眼冰冷漠然,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将身上的海水瞬间冻结成冰。 当场的妖族皇子们虽然都活了好几百年了,但几乎没有谁真的在现实中见到龙,就算有,也可能是羽兽一族偶尔会不经意地在云层之间遥遥地看过龙的身影。 狼族的一个少年壮了壮胆子,仰着头道:“你是谁?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不知道吗?” 苍龙的眼睛没有移动,但少年就是感觉得到对方在看自己,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就在这时,地面忽然生长起一排足有两米高的冰刺,如屏障一般,将兽妖们隔在了外面,众人看着锐利的冰尖,都冒了冒冷汗。 兽妖本就敏感,要是连这种逐客令都看不出来,就太眼拙了。 不知是谁先带头,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走!”少年们纷纷变回了原形,迅速地离开了那里,留下海面上的庞然大物。 等那群小妖们都走了,苍龙身上围绕起一圈又一圈的光芒,使它庞大的身躯越来越模糊,直至不见,随后只见海中走出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幽蓝色的战甲流转着寒光,他取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轮廓很深,就像是刻下来的英俊。 他坐在海滩上,将头盔按在地上,仰头看了看天,又远眺大海。期间一直面无表情,一语不发,深邃的双眼幽暗难测,好像在想着很多事情,但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想。 炎译看着他的身影,竟有些呆了。 他炎译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当然不是因为这人长得好看而呆的,让他吃惊的是这个人身上浓郁的孤寂感。 好像天地之大,万物之盛,独独他孑然一身。 炎译变成红狐狸,看着那排排冰刺儿,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但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咬了咬牙往前一跃,越过了那道冰刺儿,有惊无险。 炎译的动作很小,但轻微的声音还是漏进了那人的耳朵。那人敏捷地飞来一团青火,声音清亮,情感平平:“谁?” 炎译一个激灵,躲过了龙火,看着那龙火从他耳旁飞过,打碎冰刺,甚至将远处的一棵大树击断,不禁心有余悸,不敢想象要是自己被打中会是什么样子。 一出手就是要命,哼,小爷倒是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炎译朗声道:“在下炎译,是狐族的二皇子,敢问阁下贵姓?” 男子看了眼他,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又转过身去,继续坐在海滩上看海,似乎是知道了炎译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所以可以把他放着不管。 嘿,你脾气还挺大的,敢不理小爷? 没事,炎译心想,有的是耐心跟你耗,反正他也不想回去跟那群太子爷玩,还不如待在这里逗眼前这块冰木头有趣。 炎译摇着尾巴,胆子打了起来,他索性跑到了男子身旁,又问道:“阁下贵庚啊?” 男子无动于衷,充耳不闻。 炎译又跑到了男子的另一只手边,问道:“有心仪的姑娘没啊,那家姑娘芳龄几许啊?” “……”男子斜了炎译一眼,寒气逼人,仍然不说话。 然而炎译自己玩得高兴起来,哪里会被吓退,他又跑回原来的方向,继续问:“难道说你喜欢男的?对方知不知道?” “……” “你不回答……莫非你有隐疾?” 男子终于正视炎译了,但他没有发怒,好像在他的身上不存在任何情绪一般,连冷漠都没有,他道:“滚。” 炎译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站起来后抖了抖红毛上沾着碎砾,笑道:“我滚完了,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炎译以为男子要么把他当空气,要么冷言冷语,却没想到男子淡淡道:“不,看起来很可笑。” 可笑?! 你看着一只小狐狸在你面前打滚不说可爱也就算了,竟然说可笑? 炎译瞪道:“哪里可笑了?小爷我可是全族里最漂亮的一只红狐狸!” 男子不置可否,紧抿着嘴角,望向远方。 炎译见他又不说话了,赶快又没话找话说,他用爪子拍了拍男子,没想到爪子刚一碰到盔甲,就被一股力量弹了开来,他吃痛地摔在了地上,掌心已经被灼伤了。 炎译呲牙咧嘴着倒抽冷气,有些生气了,他冲着男子嚷嚷道:“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是看你孤孤单单的,好心来陪你说说话,你有必要这样吗?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烫坏了我的手可是要负责任的,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手,这是我炎二少的手!你烫坏了我的手,让我吃不了好吃的,玩不了好玩的,你你你你你赔得起吗?” 男子看着炎译道:“不是我做的。” “啥?”炎译气急,没想到眼前这个竟然是个无赖,“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你别以为没人看到你就可以抵赖啊!我告诉你,呃……有大海作证!你要是不承认,我就咬你!” 男子道:“这是神甲,你是妖,自然是碰不得。” “你别给自己找借……”炎译这才反应过来男子说了什么,“你说什么?神甲?” 炎译大吃一惊,他不是没有感受到男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只是他从没有见过神,心里虽然奇怪,但也只能勉强认为对方是一只法力高强的……呃,好像确实没听过有龙妖这个族。 是一条神龙? 炎译记起很久以前在尤舜的案头看到的一幅画,当时他还好奇画上这条蛇怎么会飞,之后才被告知了龙的存在。 天地之间,唯有一条龙。 那就是天界的四灵二十八宿之首。 炎译喉咙有些发干:“难不成你就是那条传说中的苍龙?” 苍龙眼色一沉,“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接近我?” “我以为你是……”炎译舔了舔嘴唇,“蛇妖。” “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了,你可以走了。” “傻子才走呢。”炎译凑到了苍龙跟前,伸出自己的爪子,“交个朋友吧,我叫炎译。” 苍龙看了看那毛茸茸的狐狸爪,问道:“为什么?” 炎译笑眯眯地说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炎译声情并茂道:“天地之大,你我相遇,必是缘分!聪慧如我,怎会不懂天意?苍龙大人,你我一见如故,不做知己,就对不起这片大海!” “真话呢?” “你真的要听吗?” 苍龙颔首,意思不明而语。 炎译道:“认识一个天界的人,以后出门都觉得有面子。” “……” 那时炎译并不知道,自己从此荣幸地成为了苍龙身边的除了朱雀外的唯一一个朋友。 在和苍龙熟络后,炎译惊奇地发现,原来世上还有人的生活如此单调。苍龙时不时会从天界下来一趟,也不去城市逛街,就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坐着,这样就算娱乐了,而炎译的存在,就是为他的娱乐锦上添花。 两人相处的时候,大多都是炎译在说话,讲他的哥哥说他的叔叔们,每回还不忘发表长篇大论自夸自夸,苍龙在一旁也不知道听没听,从来都不给个回应。后来渐渐的,苍龙也会说上几句,他的生活太过枯燥,没什么可以说的,只有说些自己的事情,但不多,每回都是轻描淡写地带上几个字。 跟苍龙相识了好几年,炎译才大概了解到了天界的情况:苍龙在天界守东门,平时没有什么事情做,朋友也少,因为性格不好,只有同为四灵的朱雀愿意跟自己说话。 苍龙说,在任职四灵之前,他和朱雀是孪生兄弟。 自己是苍龙的第二个朋友,而且那第一个朋友还是苍龙的兄弟。这个认知让炎译得意了许久。 ` 一晃眼就过了几十年,南陵十五年天降大火于南国寿阳,夜雨被焚,群魔失首,一时间乱成一片。 狐族虽远居戚国,却仍在夜雨手下,此时魔王一死,他的哥哥炎久就忙了起来,忙着回应其他同伴妖族的试探,忙着照顾好狐族内外,于是赶去了南国与蛇族等同僚商议要事,就在这段时间里,蝎族趁机作乱,火烧梅城,等炎久赶到的时候,梅寒卿已经化成灰了。 等把狐族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以后,炎久带着摄魂珠失踪了,从此了无音讯。 夜雨一事过去还没有半年,苍龙就化成人身,亲自到盛风来找他了。 他把一长条用布包裹好的重物交到炎译手上,炎译疑惑道:“这是什么?” “剑。”苍龙顿了顿,“夜雨的剑。” “啥?!”炎译一惊,手一抖,剑差一点掉到地上,索性苍龙伸手稳住他的口。炎译咽了咽口水,“你……你哪里搞来的这东西?” 苍龙道:“捡的。” 炎译仍是睁大了眼:“捡的?你在哪里捡的?” “南国寿阳。” “那里不是被你们天界烧得来一片废墟了吗?” “恩,但这把剑还完好无损,是把好剑。” 天火是天下最烈的火,能经受得住天火而毫发无损,这种剑已经是世间罕有。 但炎译的重点不在这里,他冷静了下,道:“苍龙,你到底怎么得到的这把剑?这把剑完好无损地躺在废墟里,那些放火的天界的人没道理不拿走啊。” 炎译当时想的是,或许是谁带回去转送给了苍龙或者是赐给了他。 但没想到苍龙答道:“那把火,是我放的。” “什么?!” 苍龙目光淡淡:“天枢把天帝的天火借给了我,让我去焚夜雨。火灭后我下去察看,发现了这把剑,我要是带回去,必然会被天枢收回去的,所以想暂时请你替我保管。” 炎译完全没想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他们妖魔鬼魄的伟大领袖就是死在自己的好友手中? 他是没有见过夜雨的,但是他听尤舜讲过夜雨的事情,是个值得钦佩的男人。炎译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有些复杂:“苍龙,夜雨是一位好魔王,你不该杀他。” “我听说了。” 炎译惊诧地看向苍龙,只见苍龙表情仍然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有了命令,我就去执行。” 炎译听着不是个滋味,刚要反驳,就听苍龙继续道:“但是,当我握着这把剑时,心里却怀疑了起来。” “怀疑什么?” 苍龙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将剑托付给炎译,转身离开了。 再一次见到苍龙,是在元汐四年,离把剑托付给他的那一天已经过了四十多年。这次又是苍龙登门拜访。 炎译第一次在苍龙脸上看到了阴沉的神色,他给苍龙倒了杯茶,问道:“怎么这么久才记起来看我?” 若换做平时,苍龙是绝不会动炎译给他的茶的,准确地说,炎译还未曾看过苍龙在他面前吃过什么东西。然而这一次,苍龙久久地凝视着茶杯,然后将它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炎译有点受宠若惊,只听苍龙道:“炎译,我一直以为我只需尽好我的职责便好,但我现在好像发现有些不对劲,奉命办事,心底却生起了不情愿,我到底怎么了?” 说着,苍龙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这着实把炎译吓到了。 这这这这这……苍龙是在向他诉衷肠? 炎译心里为冰山的融化而感动,苦口婆心道:“你能自己发现简直是太好了,老早之前我就想说了,你不能有自己的心意吗?” 苍龙琢磨着炎译的话:“自己的心意?” 炎译兴奋得双手都挥舞起来:“对啊,我的人生我做主,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看不顺谁我就看不顺谁,我喜欢谁就喜欢谁,这样生活才有意思啊。” 苍龙思忖着,半晌,他站起身来,已是一脸释然:“炎译,告辞了。” 炎译愣愣道:“呃……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你有点不正常啊,往常你都是直接走的啊。” 苍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竟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元汐五年,传闻四灵二十八宿之首苍龙因忤逆北斗之长天枢而被剥去龙之骨,堕入凡尘。 武孝三年,炎译路经南国东京,偶然间在桥上看到苍龙的转世萧陵,那时萧陵已经见过了离渊,拥有了前尘回忆。 上次一别,不过十余年,你却已经历了轮回转世。 也就是这十余年,让萧陵遇见了林臻,让林臻改变了萧陵,使萧陵学会在眼底盛开一树桃花,一往情深,笑意温柔。 炎译知道,苍龙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心意。 第五十二章 玄衣黑袍 萧陵这一睡,就是半个月。 萧陵躺了半个月,林臻就在他床旁守了半个月,若是犯困了,就轻轻地侧着身躺在床边挨着萧陵睡一会儿。他每回睡醒,闻着身边熟悉的气味,都不由自主地往萧陵身旁凑一凑,就像是睡迷糊了的小猫小狗,然而当林臻完全清醒后抬起头,看到萧陵依然紧闭的双眼时,心里的那团温馨如云雾般散去,只剩下担忧与寂寞。 有时林臻愣愣地盯着萧陵的侧脸,一看就是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有时林臻会用手帮萧陵暖手,暖了手后又轻手轻脚地坐到床上,为萧陵暖脚。 有时林臻会突然冒出“萧陵会不会已经死了”的念头,然后小心翼翼地俯身,将耳朵贴在萧陵的胸膛处,听着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久久地无法移开自己的头,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有时林臻还会亲一亲萧陵的嘴角,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柔,又如偷亲一般羞涩。 半个月说来也不长,但对于林臻而言却是度日如年,每天炎久来给他送饭时,他都会抓着炎久问萧陵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还不醒等诸多问题,炎久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就跑去把尤舜叫来了,尤舜解释了一通,也无非是什么不能操之过急这些安人心的话,最后还要林臻给出一滴血作为回报。 但是尤舜说,就算睡个一两百年,也是有可能的。 第十六天时,还没到送饭的时候,炎译就早早地抱着一件折好的袍子,进了萧陵的屋。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林臻抬眼看着炎译,心里最先是疑惑,然后皱着眉道。 炎译并没有凑近,而是远远地站在桌旁,将手中的黑色衣袍放在了桌上。他咧着嘴冲林臻笑道,“哪儿有那么多坏事发生?林臻,这是你那天穿着的衣服,我给你放这儿了。” 林臻问:“那天穿的?哪天?” “就是你来戚国的那天。” 林臻恍然,他来戚国那天,不就是抱着萧陵从大海上岸碰见炎译的那一天?当时穿着的……好像就是邪斗送的那件黑袍。 那件衣服做工相当精致,又是邪斗送的生日贺礼,一直以来他都很珍惜,然而却在萧陵化龙的时候被龙鳞割得来到处都开了口子。他当时满脑子都是萧陵,哪里想得到衣服的问题?这几天下来,他都没想起过问这件衣服,直到炎译今日提起,林臻才记起还有这事。 林臻叹了一口气:“炎译,你能不能帮我找个绣娘补一补它?” 炎译笑了,露出两排牙:“绣娘?林臻,你这件衣服它完完好好的啊,没有任何需要补的地方呀。” 林臻闻此,还以为炎译是在开玩笑,“你就帮我跑一趟吧,回头你家二叔要我多少滴血我都给了。” “噗不是啊林臻。”炎译当着林臻的面将袍子展开,黑袍如夜,金丝绣出暗色山河,“你看,真的是一点破损都没有。” 林臻见炎译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心生惊疑,他站了起来,走到炎译面前接过那件衣服仔细端详,还用手摸了摸,的确是那件衣服没错,也的确没有任何破损。 简直就是完好如新。 林臻惊诧,随后便注意到了在他接过袍子的时候炎译往后退了两步,与自己保持了一臂之距。 他看了眼炎译,炎译冲着他眨了眨眼,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林臻将衣袍重新折好,沉声道:“邪斗,同一个把戏玩两次,你可真够没创意的。” 依然是炎译的面容,然而表情却有了细微的变化,使整张脸邪魅了三分,邪斗笑道:“敢问殿下这次又是怎么识破在下的?” 林臻道:“你进来后没有靠近我,我走过来后你又后退两步,可见你是怕虽然你和炎译身上都同有妖气,但是我还是会辨别出来细微的差别——实际上,在接过衣服的那一瞬间,我的确感受到了不同。而且你模仿炎译也模仿得不到位,依炎译的个性,看到裂开的衣服自己愈合的事情,肯定会夸大事实,一惊一乍的。” 邪斗微笑:“那这只能说明炎译非真,又如何知道是我假扮炎译呢?” 林臻想了想道:“可能是你展开衣袍时的动作……去年你给我时,也是这么展开的,很眼熟,我自然就想到了你。” 邪斗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真没想到两次都让殿下那么快就猜出来了,在下对殿下的观察力和记忆力真是佩服不已。” 林臻清咳一声,谦虚道“其实我没有那么厉害。” “不不不,殿下,虽然你武功不怎么样,但眼力方面还是值得夸赞的,不然怎么会轻而易举地识破我两次呢?” “……”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林臻见邪斗面露得意自信之色,心里迟疑,但还是冷静地说出了事实:“邪斗,这都第二次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承认是你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份?” 邪斗眼色一沉,语气不悦道:“你是说我扮得不像?” “呃,当然,外貌身形衣服什么的都很像。” “废话!”邪斗白了他一眼,“那些都是我用法术变的,能不像吗?” “……你以前用这招糊弄过别人吗?” “殿下以为小的很有闲心吗?除了殿下,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邪斗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提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都是过去的傻事了。 林臻看着邪斗忽然止住话头的神色,笑着问道:“看你这样子,肯定还骗过不少人,他们都没识破你?” 邪斗摇了摇头:“除你之外,只有一个人,他没有识破。” 林臻看邪斗抿着嘴角,眼底幽深如夜,已然明白对方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谈下去了。林臻问道:“好吧,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样是怎么回事?” 邪斗道:“这里毕竟是狐族本家,我不伪装一下的话不好进来。” “……不,我要问的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邪斗指了指桌子上的衣服,“它告诉我的。” 林臻皱眉:“什么?” 邪斗道:“去年冬至之前,我不是离开过西雪一段日子吗?那时候我就是去找给你做衣裳的人了。” “找谁?” 邪斗扬起嘴角,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只蚕妖,弱得来连一个人都杀不了,放在生活里倒是纺织的能工巧匠,以前夜雨的衣服都是她负责做的。” 林臻没想到这件衣服竟然还涉及着另一个人,从夜雨的话来看,那个蚕妖十有j□j也是夜雨的手下,于是他问道:“她在南国吗,过得还好吗?” “她住在夜城,以纺织为业,日子过得很低调。嘛……这也很符合她的性子。”邪斗顿了顿,“这件衣服的布之间其实夹着一层丝,是她的丝,能抵挡一些基本的伤害……当然对于苍龙的龙鳞而言,它太脆弱了,所以当然会被划坏,但它是具有自我修补的能力的,而且在袍子忽然破损过多时,禾桑她……就是那只蚕妖,会有所感应,也正是如此,她才让我来戚国这里找你。” 林臻听着,点了点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邪斗拍了拍他的肩膀,“萧陵恢复神身后,我也放心了,苍龙的功力在我之上,我也无需再记挂你的安危了。” 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一会儿,这时,屋门被推了开来,随着一阵微风,一个卷发红衣少年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房间里,当看到邪斗的时候停了下来。 由于刚刚一直在说话,邪斗忘记了把模样变回自己本身的样子,所以还维持着炎译的身形模样。 炎译的眼睛慢慢睁大,瞪着眼盯着和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差点吓得跳起来。他看着邪斗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袍,优哉游哉地从自己身旁走过,跨出门槛,离开房间,一点都不因为假扮了别人而心虚慌张,不禁更惊诧了。 他指着邪斗离去的身影,愣愣地对林臻道:“你的朋友假冒了我,被我看见了,他怎么还这么淡定?” 林臻掩着嘴轻咳一声:“他在练演技。” ` 被邪斗这么一闹腾,林臻沉重的心情减轻了几分,但是眼看今天又要过完了,萧陵依然没有醒来。 夜深了,林臻在烛台上点了盏红烛,孤单的烛光在漆黑的屋子里摇曳着唯一的暖光,渲染出一团橙色的寂寥。 难道萧陵要睡上个三年五载吗? 林臻坐在凳子上,头枕着手趴在床上,一边看着萧陵一边胡思乱想。 他叹了口气,坐直起来,百无聊赖地握住萧陵的手,将他的手掌展开,用自己的指尖描绘着萧陵的掌纹,画着画着,就忍不住赌气般地喃喃起来:“你要是再睡下去,我就走了,让你在这里睡。” 林臻望向萧陵安静的睡颜,故意哼道:“你要是再不醒,我就不和你好了,我找别人去!到时你可别再追上来坏我好事啊!到时等我儿孙满堂了,让我的儿子和孙子叫你一声干爹干爷爷,总算有情有义了吧。” 在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而回应他的,只有萧陵均匀的呼吸声,和跳跃着的烛光。 昔时的萧陵,会因为这句话而扑上来在他脖间留下一个牙印,会狠戾地说出“你对谁笑我就折腾谁,你和谁好我就弄死谁,一个也不放过”这种霸道的话语,会蛮横,会吃飞醋。 然而此时的萧陵,静静地躺在床上,已经十来天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了。 林臻鼻头一酸,眼眶发涩,他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可是不轻弹的泪水此时此刻却有些忍不住了。 他心里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不如把自己也封印成沉睡状态陪萧陵一起不省人事算了。 林臻可能是有点魔障了,他又接着絮絮叨叨地跟萧陵说一些小事,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眼泪鼻涕抹了萧陵一手,说了大概两个时辰,也累了,准备熄灯睡觉。 “萧陵,晚安。”林臻站起身弯腰吻上萧陵的额头。 就在这时—— 林臻只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他的上半身按倒在萧陵的胸膛之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睛正好对上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 萧陵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血色,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臻,咬牙切齿着吐出两个字:“不许。”由于太久没说话,声音沙哑微弱,但仍然透着丝丝寒气。 林臻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萧陵,嘴巴动了动,半晌才憋出一句:“什么?” 萧陵搂着他的手紧了紧,甚至是有些发狠,搂得林臻发疼。 他阴恻恻道:“你还想找别人?你还想儿孙满堂?我,不,许。” 林臻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萧陵猛地按住了后脑勺,一个急躁野蛮的吻向他汹涌而来。 第五十三章 耳鬓厮磨 萧陵霸道地吻住林臻的嘴,缠住林臻的唇舌不放,但他毕竟是昏睡了半个月的人,身体乏力,方才因狂躁而生起的蛮横狠劲随着亲吻的深入而逐渐化为深情与温柔。他啄了啄林臻的嘴角,虚弱地窝在林臻的肩膀上,幽幽道:“师兄,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了。” 林臻抱着倒下来的萧陵,脑袋还发着蒙,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讷讷道:“你……你终于醒了。” 萧陵醒来了。 林臻在这半个月里设想过很多萧陵醒来的场景,有感动的,有温馨的,有深情相拥激动得说不出话的,也是沉默以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 但惟独没有想过会是那么奇怪的场景,萧陵忽然就醒了,然后忽然把他按倒,忽然放狠话,忽然吻他……弄得林臻本该有的激动和兴奋都化成了脑袋中的空白,唯有怀中厚实的满足感把他从茫然中拉了回来,带给了他真实感。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15节 只听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人闷声道:“我要再不醒,你不就跑了吗?” 萧陵是睡傻了还是做梦了,怎么一起床就说胡话? 林臻听着萧陵像是置气的小孩一样的口气,就觉得好笑,他问道:“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怎么竟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萧陵不安分地用发干的嘴唇摩擦着林臻的颈部,舌头伸入衣襟之下,撩拨舔舐着林臻分明的锁骨,弄得林臻痒痒的,林臻忍不住笑着推开萧陵:“别闹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许是太渴了,萧陵竟然没有再拨弄林臻,而是乖乖地放开了他。 林臻想到萧陵有半个月没喝水了,就找了个碗代替杯子,满满地倒了一碗,端到萧陵跟前:“来,还好有温水,赶快喝了。我到厨房里给你拿点吃的。” 然而萧陵却没有接过碗,而是看着林臻道:“师兄,我很虚弱。” 林臻道:“喝点水你就会好点了。” 萧陵凝视着林臻,一字一顿道:“师兄,我很虚弱。” 林臻一愣,还是没明白萧陵是什么意思。 萧陵的眼神幽幽的:“师兄,我的手没有力气,抬不起来。” 林臻心想,刚刚还那么大力地压着他,现在竟然说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萧陵靠在床梁上,嘴角微扬,笑得温和谦逊:“所以还劳烦师兄喂我喝水。” “……”林臻神情有些古怪,“萧陵你……这是在撒娇吗?” 萧陵白皙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红晕,他垂下眼睑,薄唇轻启,笑如春风下的醉桃。 聪明如他,向来是知道怎样的自己是最好看的。 林臻的心砰砰直跳,他虽是在心底暗骂萧陵竟然勾引他,但是还是拒绝不了这样的萧陵,他还是坐了下来,将端着水的手伸到萧陵嘴边,直着背,姿势十分僵硬。 萧陵满眼都是笑意,他含住碗边,就着林臻的手摆出的斜度,慢慢地喝着水,但是眼睛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林臻。 林臻被萧陵看得来脸都泛红了,他紧张得来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想要别过头去又怕因为没有注意到手中的碗而让萧陵呛到,最后目光只有在自己的手和碗中的水之间飘忽。 忽然他听到细微的水声,林臻下意识地抬眼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只觉得下腹一紧,一股欲|望腾地升起,冲击得他双颊绯红。 萧陵吐出舌尖,如兽类在河边喝水一样,用舌头点着水面,使碗中漾起波纹。他盯着林臻,好看的桃花眼蒙着层迷雾般的暧昧,让林臻不由一窒。 林臻看着萧陵桃红的舌头灵活地在水轻轻地激荡起波纹与水声,不由咽了咽口水,突出的喉结滚了滚,像是想要拼命压住快要翻腾而出的某种情绪。 “师兄?”回过神时,林臻对上萧陵暧昧不明的笑容,“我喝完了。” 林臻看着碗中的大半碗水,萧陵这么舔来舔去,加起来也抵不过一小口。他知道萧陵是在戏弄他,生气道:“你这也叫喝水?你是马吗?” 萧陵微微颔首:“我说了,我要师兄喂我。” 林臻抖了抖发僵的臂膀,瞪道:“我不就是在喂你吗?!” 萧陵微笑着,看着林臻不说话。 林臻好像明白了是怎么个意思,他低声骂了一句粗话,然后端着碗喝了一口水包在嘴里,站起来凑到了萧陵面前。 萧陵也没再戏弄林臻,他主动抬头张开嘴吻住林臻,温水经过林臻温热的口腔流进萧陵的嘴里,流过萧陵的喉间,他只觉得白开水从未那么好喝过,让他不舍得入咽。 他稍微调整着角度,吸吮着林臻唇舌之间萦绕不去的甘甜,而林臻已上了床,还未顾得上脱靴,就跨坐在了萧陵双腿上。五月末的天气,对于沿海的盛风而言,只需盖一床薄被。隔着薄被,林臻能感到身下有什么东西凸显而出,若有若无地顶着自己。 两人血气方刚,本来又正处类似于新婚后的甜蜜时期,谁料期间横生变故,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发生身体接触。萧陵平素清心寡欲,但对林臻却一直抱着强大的占有欲与执念,再加上恢复真身后体内充斥着新鲜的兴奋感,就算这半个月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夜长梦,他也饥渴难耐。而林臻也不是重欲的人,但这几天的担忧与不安,让他此刻也急切热烈起来。 正当林臻要和萧陵互解衣带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响起炎译的声音:“林臻!怎么那么晚还没睡?正巧我要和你说件事儿……” 林臻一惊,想要下床整理衣襟时已经晚了——炎译推门而进,大步流星地走到卧室,撞见了他衣衫不整地跨坐在萧陵身上,而身下的萧陵也同样是衣带松散,眼角布满情|欲的淡红色。 林臻看着炎译那惊异的目光,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在干什么?他肯定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在别人家里做这种事情! 这……这种事情……行房事这类事情在自己家里做做就好了,他竟然还在别人家里做!好吧,做也就算了,挺刺激的,问题是他竟然还被主人家发现了! 林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比起林臻,萧陵倒是淡定得多,他没有任何要躲闪遮掩的动作,而是从容地偏过头,一脸不悦地看着炎译,语气因好事被破坏而分外恶劣:“滚。” 炎译长那么大,啥场所没去过,当然见过比这更活色生香的场面,但他还是满脸惊愕,像是受到了重大打击一般,他双唇颤抖,指着萧陵和林臻,久久不能说话。 林臻越来越愧疚,他想要下床和炎译道歉,但被萧陵拉着,身|下还撑着小帐篷,实在没脸下去。 终于,炎译爆发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的位置关系:“我的娘啊!苍龙你……你他娘的竟然是下面的那一个?!” 林臻:“……” 林臻无语有两个原因,一是为炎译的话而哭笑不得,二是……萧陵刚刚竟然在薄被下顶了他的屁股一下。 但萧陵在炎译面前还是很给师兄面子的,他面无表情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炎译摸了摸自己惊魂未定的小心口,经萧陵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正事,他点了点头道:“二叔跟我说,你刚醒来那一天身体在自行调元气,所以不要……剧烈运动,当然,不能行房事。” 林臻:“……” 萧陵:“……” 离萧陵最近的林臻可以感受到,萧陵身上发出的浓浓的不悦。 机灵如炎译,自然看出了萧陵隐隐的怒气,赶快后退几步,干笑着说道:“呵呵呵呵呵你们早点休息吧……呃,萧陵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呢呵呵呵呵。”说完,就像脚底抹了油一样,溜之大吉。 炎译走了之后,萧陵想要继续,就被林臻以“对你的身体不好”为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虽然有些扫兴,但炎译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糊弄他。林臻在过去这半个月尝过没有萧陵的滋味了,他可不想萧陵再有个三长两短。 林臻拍了拍萧陵的肩,然后自己脱了靴子和外衣,翻身钻进了被子里,躺在萧陵身旁:“快睡了吧,别让一时着急坏了事。” 萧陵冷着脸,心里已经在盘算着以后怎么还炎译这笔账了。他吹灭了床头的灯,也躺了下来,但非得抱着林臻才肯睡。 林臻被萧陵从背后抱着,别扭道:“别抱着我,正常点睡觉。” 萧陵紧贴在林臻身后,贪婪地闻着林臻的味道,虽然很不满足,但也不敢硬着强来,他闷声道:“师兄别紧张,我不会做什么的,就让我这样抱着就好。” 林臻他也没再抗拒,索性靠在萧陵怀里,半个月来因休息不足而积攒的疲惫在心安之后铺天盖地而来,他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准备睡去。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萧陵的声音:“师兄说的对,别让一时着急坏了事,未来的日子还长久着,有的是机会和师兄恩爱。” 林臻的耳根一红,心想如果灯还没熄灭,那萧陵估计就能欣赏到他面红耳赤的窘样了。他赶快闭紧双眼,佯装自己已经睡着了,甚至故意地发出打呼的声音。 萧陵轻笑着啄了啄林臻的耳背,声音沙哑低沉:“总有一天,我要把师兄干得来爬不下床。” 林臻本来深呼吸一口气准备模仿打呼的声音,一听这话,羞得来呛住了,猛地咳嗽起来。好在萧陵懂的见好就收,没有再挑逗林臻,而是抱着林臻,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但是林臻却,失眠了。 第五十四章 狐族长老 或许是炎译知道萧陵要找他算账,所以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问狐族本家的下人,他们都说炎二少爷清晨就出门了,半夜才回来,带着一身淡咸的海风气味,一跨进胡家大门就左顾右盼,一副小心翼翼提放着谁的模样,然后化为狐身,迅速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这一天,炎译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炎译轻手轻脚地走到别院的拱门前,偷偷摸摸地把头探了进去,生怕被人发现。他的目光锁定在坐在石凳上看书的林臻,然后又四处看了看,确定萧陵不在庭院内时,才敢张嘴嘘声唤道:“林臻——” 林臻翻过一页书,翻书的声音正好遮盖了炎译的呼唤。 炎译一手摸着拱门墙,一手掩着嘴,继续道:“林臻——林臻——” 他虚着声,听起来就像某个孤魂野鬼在叫着负心人的名字,格外幽怨。林臻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气往脊背上蹿。 他合上书回头,看到躲在墙壁后的炎译,失笑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 炎译见林臻就快把他给暴露了,赶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手捂住林臻的嘴,一手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脸严肃,眉头紧张得皱了起来。 炎译凑近林臻,虚声道:“林臻,你跟我出去一下,不要让苍龙知道我来过。” 就在这时,只听“吱嘎”一声,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萧陵站在阶梯之上看着炎译捂住林臻的嘴巴,见两人挨得那么近,他的脸色瞬间如隆冬腊月,一场暴风雪在眼底肆意寒吹,整个人都释放出逼人的寒气。 他的声音阴寒冷彻:“炎译,你在干什么?” 炎译的动作一僵,其实早在听到那声开门声的时候,他的心就“咯噔”一下。 他在心底里惨叫一声,这出门没看黄历啊,怎么偏偏被萧陵这个阎罗王看到了这样一幕?他赶快收手,后退几步,冲着萧陵笑道:“没、没什么,我和林臻闹着玩呢。” 萧陵道:“你以后想闹着玩,可以找我。” 炎译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哪敢劳烦你啊,你既然是下面那一个,那肯定更加需要休息!” 他不说这事也就罢了,一提这件事,萧陵的表情更加高深莫测起来。 林臻虽然尴尬,但也还是乐了,他“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回头对萧陵道:“听见没有?好好回去休息。” 萧陵道:“师兄的意思是让我为今晚养精蓄锐吗?” 林臻脸上的笑容一僵,他转过头来,轻咳一声,正色地对炎译道:“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炎译一惊,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在他看来,林臻就像是一个惧内的小丈夫,而萧陵……炎译小心地抬眼瞅了一眼萧陵,冷不防地被那冰寒彻骨的目光剜了一下,心里一颤,脑袋里飞过闪过一个词:悍妇。 这个印象深深地刻在了炎译的脑海里,以致于多年之后,当他知道真相时,震惊得如被人颠倒了伦理一般,直到一年半载过去了才能完全接受。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林臻问:“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炎译被林臻这么一问,才想起有正事要办,他连应了好几声,道:“是这样的,尤舜跟我说长老会里有个老东西想要见你。” “见我?” “不行!”闻此,萧陵快步下了台阶,护在林臻面前,“鬼知道你家的那些老狐狸算计着什么?” 炎译挠了挠头,一脸难为的样子:“呃,其实我也不想啊……你也知道的,林臻他吧……他吧身份很特殊。我也不知道那群老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别到时候把林臻抓去当药引子了……” 萧陵脸色一变,警惕之色更添几分。 林臻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功效。 炎译见此,赶忙摆手澄清:“没没没,我说着玩呢!他们虽然狡猾得很,但顶多心里想一想,不敢付诸实践的。” 林臻想起尤舜趁萧陵沉睡时取鳞片和龙血一事,不禁觉得炎译这话的可信度比萧陵今晚不会压榨他的可能性还低。 “哎呀怎么说呢……”炎译思忖着用语,“这次想见林臻的那个长老,比较特殊,我长那么大还没见过他,连传闻都没有……啊不对,也不能说没有,我以前听哥哥说过,好像那个长老不是我们的狐族的。” 萧陵冷着脸:“不去就是不去,你说再多也没用。” “萧陵你别打岔,我记起来了,那个人对尤舜说,对你说了他的名字后,兴许你就会自愿来见他了。”炎译看着林臻,一顿,然后口中说了两个字。 林臻愣住了,然后又让炎译重复了那个名字三次,才肯确认,他坐在石凳上,竟然陷入了沉默。 炎译一脸疑惑与惊诧,就连萧陵,也有些惊讶。 过了一会儿,林臻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带我去吧,我一个人去。” 萧陵想要跟着他,但是被林臻拒绝了,林臻说:“阿陵,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我预想的那个人,那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必须要见他,然后一个人和他好好谈谈。” 说这话时,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从容稳重,眼眸藏着百年岁月。 萧陵一愣,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早已不单纯是林家庄大师兄林臻了。 他是渡离,本可以傲视大地,藐望苍天的人。 于是他只有放手,低声道:“师兄要一切小心,我在这等你回来。” ` 那个人并不住在本家的大宅里。 炎译带着林臻出了大门,乘上胡家的马车,一路向北。炎译解释说,那个人一直很神秘,除了长老会,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本来族长也应该知道的,但他只是个临时代替炎久的,尤舜他们也就一直没告诉他。 “尤舜让我把你带到北溪山——就在盛风的北端,走不了多久的。然后他亲自带你去找那个谁。”炎译看着林臻一脸凝重,好奇心按耐不住道,“诶,你能不能跟我说下那人是什么人啊,你认识他?” 林臻摇头:“算不上认识,但是……你还是别问我了,我心里在酝酿语言呢。” “好吧我不问。”炎译耸肩,然后打趣道,“不会是你的情人吧?你是没看到萧陵那表情,就像是条被抛弃的狗一样,可怜兮兮的,哈哈哈真痛快!” 林臻莞尔,对炎译的形容不置可否。 很快马车就驶到了北溪山脚下,林臻下了车,炎译在车上冲林臻道:“我出去溜几圈,三个时辰后回来找你。” 林臻点头,然后便转身朝前方走去,很快他就看到了尤舜站在山路口,依然是一脸精明的笑容。 他将林臻带着进了山,关怀样地询问了下萧陵的情况后,便没再多说话。最后还是林臻先开口道:“他怎么会成为你们狐族的长老?” 尤舜在前方带着路,语气也没有半分迟疑,他坦白相告:“狐狸天生聪明狡猾,世人皆知,我们狐妖本身也是明白这一点的。聪明人在一起多了,就会尔虞我诈,更何况是狐妖?所以在狐族统一后,设了长老会,而长老会中必须有几个个外族的妖参与,也算是起一个制约的作用吧。” “不过随着与狐族的融合,外族的血统也逐渐不纯正,最后只有一脉纯正的外族妖血保留了下来,所以说他就成了我们族唯一一个外族长老。” 林臻听着,忽然问道:“他还好吗?” 尤舜发出两三声笑,却暗含无奈,只是道:“能活下来就是好。”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尤舜回头看了林臻一眼,道:“别说是你,就连我们,当初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说着,他又看了看天,山不高,天空湛蓝如洗,喃喃道:“你说现在这是什么个情况?天界妖界,全都乱了套。” “乱了套?”林臻琢磨着尤舜的用词。 “罢了罢了,我只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尤舜摇了摇头,然后又走了一段,带林臻进了一个山洞里。 洞壁上都挂着有灯,照出本该幽深的道路。 山洞里吹来一阵又一阵的风,清凉的,孤寂的,却让林臻的心情急切起来。 不知在洞里走了有多久,前方的尤舜忽然停下了脚步,朗声道:“人我给你带到了,有什么心愿未了,就赶快跟他说了吧。” 山洞里空空荡荡,但林臻却听到一声声沉浊的呼吸声传来,如病入膏肓,如黄昏将死,奄奄一息,拖着最后一口气,只为见等候的人最后一面。 尤舜叹了一口气,转身拍了拍林臻的肩膀后,道:“我在山洞外面等你。” 林臻沉默着看着在昏暗的灯光下躺卧在前方的一大团灰色。 记忆里,那应该是一身黑得发亮的皮毛,能在黑夜中隐匿自己,在白雪中骄傲英气。 然而现在,却色如死灰,毫无色泽,若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大团用烂了的棉絮。 那团灰色动了动,然后吃力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头足有山洞那么高的巨犬,毛发枯槁,模样憔悴,病恹恹的,已是一副老年病态之样。 曾经如此矫健,可以突破天火,可以跑过沼地浅滩,可以带着林臻亡命七十二年,然而此去经年,此时一见,竟已然苍老无力到了这种地步。 林臻心里一颤,心头颇有些难受,只听一个饱经沧桑的声音从那巨犬的体内传了出来:“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无法变成人身来见你,还希望你不要见怪。” 林臻挪动脚步,走上去用手抚摸上巨犬的前腿,感慨道:“凌西,好久不见。” 凌西发出虚弱的笑声,“渡离,能看到长大后的你,也不枉我苟且偷生的这二十多年。” 犬妖凌西,夜雨最信任的心腹,狐族唯一的异族长老。 曾忍着伤痛,带着林臻奔跑了七十二年的恩人。 第五十五章 一切全解 凌西曾经明亮的双眼此时已蒙上一层白翳,浑浊得犹如一池老去的潭水,他动了动眼珠,看着林臻,感慨道:“一晃都过了那么多年了,刚刚看到你,我还以为是一时眼花,看见了夜雨大人……但终究是不同,你身上也有梓幽大人的影子。” 林臻听着凌西沉重的呼吸,便已知道凌西命不久矣。他对上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沉声道:“凌西,我并不是谁的影子。” 凌西看着林臻的眼眸在昏暗的烛光下亮如星辰,眉宇间都是坚毅,不由地怔了怔,随后自庞大而虚弱的体内发出一声声带着浊音的笑声,震得整个山洞都好像吓了一跳,为之微微晃动起来。 他的笑,不是讥笑,不是感伤,不是不屑,不是怀念。 林臻听着凌西的笑声,不禁想起了太师父林慈,那个年已百岁的得道高人,也爱这么笑,每一声都拖得极长,但每一声都是那么温和慈祥。 凌西止住了笑,对林臻道:“是,你不是谁的影子,你是我们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骄傲。” 林臻心头一暖。 从未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认识夜雨的,见到他只会说他长得像夜雨和梓幽,却从没有正面肯定过他这个人。 他林臻,虽是夜雨和梓幽的儿子,却并不是他们的附庸品。 林臻顿时又对凌西亲近了几分,他摸着凌西腿上干燥如枯草般的犬毛,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我听邪斗说,你在将我放在雪地之后没多久就被朱雀抓住了,当场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而凌西已经明白了。 凌西道:“当时在场的只有我和朱雀,并没有第三个人,邪斗也估计是道听途说,不过就连邪斗都以为我死了,那世上可能真没谁料到我会活着。” 林臻闻言心起疑惑,没有第三个人?难道朱雀没有带领天兵天将? 接着就听凌西继续道:“那日我被迫放下你后,精疲力竭,没多久就被朱雀堵住了去路……” 白雪之上,朱雀一身烈焰铠甲,格外亮眼。他火红的额带随风飞舞,他手中的红缨枪直立向天,一身正气凛然,剑眉朗目,器宇轩昂。 他手背上的神印发着金光,刺得凌西的眼生疼。 完蛋了。 这是凌西的第一念头。 但一想到渡离就在这附近,凌西咬了咬牙,心里盘算着必须把朱雀引开,不然很快就会被暴露。他心一横,卯足了劲,悲吼一声,孤注一掷,向朱雀冲去。 凌西不眠不休地跑了七十二年,早已是虚弱不堪,将近大限,他这一击,对于天生神力的朱雀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朱雀用手中的红缨枪轻易地就抵住了凌西。 凌西只感觉一股炙热感从头部传来,却没有灼伤他。正当他惊异之时,只听身前的朱雀轻声道:“犬妖勿惊,在下并无恶意。” 闻此,凌西想起寿阳漫天的大火,想起他跟随了几百年的夜雨,立马红了眼,他恨恨道:“我是妖犬,听不来你们这些天界的走狗的胡话!说什么没有恶意?放屁!你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别假惺惺地端着你们天界的虚伪装善人!” 朱雀静静地听完他骂完这一通话,并不生气,而是耐心说道:“天界也不是那么太平的,明争暗斗太多,诛杀夜雨,也只不过是北斗的一家之言,并非天界全体的意思。” 凌西此时哪里听得进去,他继续骂道:“呸!少给爷爷我灌迷魂汤!天界的都他娘的不是好东西!”说着,他拖着无力的身体,转头就往另外一个方向逃去。 朱雀无可奈何,只有用雀火束住凌西的四肢。 “呵,还说是什么没有恶意?”凌西咬牙切齿,“现在又绑着我,是什么意思?” 朱雀走到凌西身前,皱眉道:“别嚷嚷,会把天兵嚷过来的。” 凌西斜着眼看朱雀,冷笑一声:“天兵?哦,我倒是忘了。看你这样子,在天界地位也不小吧,出来自然是带了天兵天将。你让他们埋伏在哪里?难道是……”忽然,他想起了雪地里的渡离,脸色一变,附近唯一可以做埋伏的地方就是放下渡离的那片白桦树林! 朱雀知道凌西在想什么,他嘘声道:“没有别人,只有我,你可以放心了,夜雨之子已经被好心人抱养回去了。” 凌西警惕地看着朱雀,满脸不信任,“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朱雀道:“天枢陷害天帝,使天帝一直沉睡不醒,自个儿谋权篡位,号令众仙,北斗独大。朝中大半数人都沦为北斗的党羽,剩下的神仙中,一半态度暧昧,一半坚决反对北斗,前者被天枢驱使着奔走,后者被天枢想尽法子逼出天界。我们四灵里,全是态度暧昧者,不支持谁,也不反对谁。” 凌西哼道:“你们天界之人心计多城府深,活该混乱!” “但这种立场不清的态度,只是在表面。”朱雀的眼底沉淀着平静与坚定,“我不若我的兄长苍龙,我本天生体虚,命不久矣,若不是天帝垂怜,也不会有今日的造化。天枢野心太大,气焰嚣张,不会长远,天帝终将会醒来,我不想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天界一片北斗旗帜,自己的儿女子孙已全被迫害。” 凌西沉默,他算是听明白朱雀的意思了,渡离虽然是夜雨之子,但同样也是梓幽的孩子,是天帝的孙子。但他还是将信将疑:“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是想从我这里套出渡离的消息吗?门都没有!” 朱雀笑道:“毋须你告知,我自已知晓。”顿了顿,他缓缓道,“你以为,你跑了七十二年,跑遍南国戚国,又兜回南国,真的无迹可寻?天界真的从未发现过你?” 凌西一时语塞,这一路上他的确没有遇到天兵天将的追捕,心里还抱有侥幸之心,以为天界的人都以为渡离死了,所以没有追上来。 听到这里,林臻忍不住问凌西道:“这个朱雀到底安的是什么心?他……他之前还让萧陵来害我,好让萧陵重返天庭。还有之前在码头,也是他告诉火麒麟我的消息,结果火麒麟就火急火燎地杀了过来……” 凌西笑着,语气平缓而声音沧桑:“朱雀下得一盘好棋。” 林臻愣了愣,“你是说……一切都是他的计谋?” “正是。”凌西道,“当日他表明来意后便将我带回了戚国,狐族本家药材多,我虽然大限将近,但也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各种奇珍异草吊回了一条命。救我之事,出了几个长老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朱雀对天界宣城已将我就地正法,渡离也确实是丧身火海,不在我身上,只是把我当做夜雨一派的余孽给处理了。” “我估计他没用多久,就知道你的准确位置了,只是万没有料到苍龙的转世竟然会成为你的师弟,我听他说,苍龙从一个下凡的星君那里得到了前世忆,所以他干脆让苍龙保护你……这中间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他如果是让苍龙来害你,很可能只是一个计。” 林臻惊愕,按萧陵所说,朱雀找他是想让他抓住自己,好戴罪立功。他相信萧陵所说是真,因为没必要在这个话上撒谎……但朱雀的本意却是让萧陵保护他? 一个念头在林臻脑袋里闪过,让他有些尴尬。 如果是这样,那朱雀一定是已经观察到了萧陵对他的感情。 所以料到说给萧陵听后,萧陵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他。若是如实相告,极有可能会引起萧陵的疑心,被天界的人发现了还不好脱身。 好一个专攻心术之人! 这样一个有计谋的人,为敌实可怕,为友实难测! 那火麒麟于朱雀而言是敌是友?林臻猜想,麒麟多半是成为了朱雀的棋子,可是为什么朱雀会告诉麒麟?聪明如朱雀,也一定会料到麒麟会到人间与萧陵干戈一场。 当时萧陵化龙,动静不小,天界之人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知道。 可是这段日子在戚国过得风平浪静,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 等等……龙骨被盗出,会一点都没被人发现吗? 林臻越想越疑惑,问道:“那你最近有见朱雀吗?” 凌西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浑浊的双目在昏暗的灯光下黯淡无神,他道:“有,昨天他才来找过我。” ` 林臻在天黑的时候才被炎译带回来,刚进院子就看到萧陵坐在石凳上,桌上点着一盏淡黄色的灯笼。 灯光朦胧,晕染出他脸上的安静,他专注地看着灯火摇曳,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 林臻屏住气息,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萧陵好一会儿。 许是心有灵犀,萧陵抬起了头,看着林臻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赶忙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师兄,你回来了。” 林臻点了点头,走到了萧陵跟前,主动伸手环住萧陵的腰,轻轻地靠在了那坚实的胸膛间,一语不发,惟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萧陵察觉到了林臻的不对劲,亲了亲林臻的额角,反手抱住林臻,关切道:“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臻摇头,在萧陵的怀里闷声道:“我今天是去见凌西了,就是那个带我逃出寿阳的犬妖。” 萧陵微愕,“炎译不是说是见一个长老吗?” 于是林臻把凌西的事情都一一跟萧陵说了,然后感慨道:“凌西活不长了,我能感受得到。” 萧陵将林臻抱得紧一些,沉声道:“生死有命,师兄别太伤感。” 听到这句话,林臻反而心里更难受了,半晌,他哑着嗓子道:“你知道吗,离渊可能……死了。” 就连萧陵都一时惊诧得睁大了双眼,他看着林臻,愣愣道:“师兄……你说什么?” “凌西说,昨日朱雀来找过他,告诉他……”林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枢死了,离渊生死未卜,天帝醒了。” 萧陵久久不语,半晌,他沉声道:“是我害了他。” “不,你别这样想!”林臻第一次看萧陵出现愧疚的神色,赶忙安慰道,但想起离渊,那个苍白瘦弱的男子,心里一痛,“凌西说,这不关你的事,离渊把龙之骨交给你后,没有返回夜城,反而又上了天界,痛斥天枢谋权篡位祸害天界,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林臻心里难受,离渊再怎么强大,也不过是孑然一身,以一敌百,敌千,敌万,那是得多大的勇气!那是需要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 凌西说,朱雀当时守门,是看着离渊闯进去的,他与离渊说上了话,却不料被火麒麟听见了,麒麟前世与萧陵又嫌隙,现下听到萧陵和林臻的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下凡去找萧陵的茬了。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林臻哪能料到,在他陪萧陵度过那段漫长难熬的时间时,天上的离渊,正孤军奋战,浑身是血,最后选择了与天枢同归于尽的结果。 北斗太招摇了,早就惹得众神不满,但不少星君仙人还是隔岸观火,不敢上前帮离渊一下,只有北斗的第七星君摇光,前来支援离渊。 最后也是摇光,将元气大伤、奄奄一息的离渊封进了冰棺里,以延其寿,并开始四处奔走寻找续命的仙药。 天界虽是多炼炉灵丹,却终究比不上人界地大物博,珍奇异草,种类繁多。 凌西说,离渊本就是半仙之身,之前跳入轮回道,元气已经大伤,身体本就不好,摇光的做法,说白了,只是徒劳,给自己留个念想,旁人看了只是唏嘘一片。 萧陵心里也不好受,虽然前世与南派没有打过交道,但今生却处处受着离渊的恩惠。 人世无常,大概便是如此。 林臻道:“阿陵,我此生也没什么大志向了,也不想去复兴什么父业,我就想能和你一直在一起,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就好了。” 萧陵亲了亲林臻的耳背:“我也离不开师兄,回头把官给辞了,用这几年做生意的钱带师兄游遍天下。” 黑夜为证,烛光为鉴。 在知道身边人的遭遇后,两人愈发觉得此刻祥和的幸福弥足可贵。 第五十六章 重回启城 《南国史·武孝年纪》记载,武孝三年,东京百锦城妖魔动乱,疑似龙与麒麟者,祸乱街头,扰民安生,坏城建设。适驻东京之国灵侯萧陵游访戚国,未能返。萧陵愧其失责,请咎其身,解冠还佩,上书请辞。武孝帝惜才,未撤其官爵,罚俸半年,令其思过耳。 新年伊始,启城下了场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人们在一片欢喜热闹中迎来了武孝四年。 一辆深蓝色的马车不疾不徐地驶过启城街头,车轮子压过积雪,在雪地上留下两排车辙痕迹,深深浅浅,就像是一个悠然自得者前进的脚步。 马车颜色深沉,除了流苏以外,无再多装饰,骏马两匹,车夫一人,无其余侍从,简单轻便,就像是哪家拉了年货回来的客栈小馆的车,在街道中行驶而过,毫不引人注目。 但若是识货的布商凑近一看,就会惊讶地发现,马车上用的布,都是从海国进贡来的御用缎子,在南国,只有皇上面前的红人才能分得一两匹。而这马车的主人,竟将这来之不易的好料,用在马车上,真是暴殄天物! 然而,现在启城里识货的布商都忙着接新衣的订单,无暇上街,所以一路上这辆马车都未曾被谁看出特殊之处。 马车在启城西边的山丘下停下,林臻和萧陵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快两年了。”林臻看着已被扫除积雪的一百个阶梯,顺着阶梯而上,在山丘腰上的,正是林家庄的大门,见到这熟悉的景物,他不禁感慨道,“我离开这里,竟然都快两年了。” 两年前,他和秦云祭拜完林子熙,回到这里时,看见萧陵华车丽马,锦冠绣袍,一副衣锦还乡之态,说句实话,他无法不嫉妒,除此之外,重逢的尴尬与不知所措,让他不得不用疏远的语气与神色对待萧陵。 两年后的今天,他和萧陵同车而来,轻车简行,两人间早已消除多年的隔阂,坦诚相见,心神相交,誓要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想到这里,林臻不禁露出了微笑。 萧陵笑问:“师兄为何而笑?” 林臻道:“两年前见到你的时候,我脑袋里有个词,你猜猜是什么?” 萧陵摸了摸下巴,故作思忖的模样想了会儿,笑眯眯地回答道:“师兄看到我,莫不是想到了‘风流倜傥’?”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以为我是那些小姑娘啊。”林臻笑骂道,“我当时脑袋里就一直有这么一个词:‘形同陌路’……你理解这种感觉吗,呃,就是感觉我和你已经完全不在一个道上了,你封官加爵前途无量,我碌碌无为平淡一生,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萧陵嘴角的笑意淡淡的,一双桃花眼格外明亮,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明白的。” 林臻白了他一眼,道:“你回来一趟还前后那么多人跟着,如此浮华声张,就像中了状元一样,摆明了炫耀。啧,萧陵,你说你也不是那么高调的人啊,当时脑袋怎么想的?” 萧陵望着这一层层的阶梯,似是想起了当日的心情,语气淡淡的:“师兄还记得我离开这里时,对师兄说过的话吗?” 林臻愣了愣,他自是记得,但不知道萧陵指的是哪一句。 “师兄,我们一起出去吧,离开林家庄,一起看天下。”萧陵看着林臻,平静地复述当日的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六年,但却是一字不差。他微微一笑,嘴角染上一抹苦涩,“但是师兄你不仅拒绝了我,还说了很绝情的话,那时我就自暴自弃地想,‘看吧,萧陵,师兄都那么讨厌你了,你就出去自生自灭吧。’” 萧陵说得轻描淡写,林臻却听着心惊。 “但是我不想就这样从师兄的人生里退出,我要即使我不在师兄身边,师兄的生活里也能出现我的名字,这样师兄就会永远记住我了。”萧陵伸手与林臻十指相扣,将林臻的手抓得牢牢的,“我如此兴师动众地回来,也不过是想博得师兄的关注而已。” 林臻愣愣地看着萧陵,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你……你真幼稚。” 萧陵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得格外柔情,他在林臻的嘴角烙下一记吻,离开时还不忘伸出舌尖舔了舔林臻的唇瓣。 林臻惊诧地瞪着眼,低声骂道:“你发什么情呢?这里可是在启城!到处都是认得我俩的人,要是被熟人看到了怎么办,被师弟们看到了怎么样?” 说完,他心虚地四周看了看,生怕等下忽然迸出秦云或是石晓的声音,到时候要解释可真的难说了。 萧陵执着林臻的手,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师兄还怕别人知道吗?” “我……”林臻看着萧陵的眼睛,只觉得心底的勇气慢慢地涌现而上,然而他还是有所顾忌,“我怕。” 萧陵嘴角笑容一滞,眼神逐渐黯淡下来:“我知道了,既然这样,那还是别太张扬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慢慢放开的时候,林臻忽然用力地回握了他的手,并借力凑上前吻住了萧陵的嘴,两人唇齿纠缠了一番,林臻呼着白气道:“我这个人,一生无名,也不怕别人知道。但我怕的是,你是国灵侯,你是家喻户晓的神氏子萧陵,别人知道了会对你怎么想?” 萧陵微怔,刚要说话,却又被林臻用手指贴住了嘴唇。林臻继续道:“但就在刚刚,我想清楚了,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呢?你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什么不光明磊落的事情,为何怕被别人说?别人有何资格来说?能与你在一起,着实是一大幸事,好事应该让所有人知道才对,不是吗?一直以来是我太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了,真的太对不起了,阿陵。我身为师兄,应该更为坦然才是。” 萧陵惊诧地看着林臻,如此坦白直接地说二人的这些事,萧陵还是头一次见林臻这样。 一直以来,都是他逼一步,林臻才会走出一步,虽然很被动,但萧陵已经很满足了——只要师兄能接受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萧陵只觉得心头一热,复杂的情绪在喉间滚动几番,欣喜与感动已不足以概括他此时的心情,他握着林臻的手,只觉得手中握着无限的希望,万般思绪使得他半天才沉声说出一句话:“师兄,我们上去吧。” “好。” 两人手牵着手,一步步地走上了台阶。 从山脚到林家庄大门,要走一百阶台阶,路过五十棵梧桐,经过二十簇栀子。 他们曾一起春看新草,夏闻栀香,秋扫梧桐,冬清积雪。 却从未像这样,两人紧握彼此,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慢,像是每一阶都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濡以沫,此生不渝。 他们走过回忆里的春夏秋冬,终是走到了林家庄的大门。正在神游的石晓看到两人的身影,整个人呆了好一会儿,忽然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回来了!回来了!大师兄和萧师兄回来了!” 两年前还有些脸肥的小师弟,现在已经十五岁了,身子长结实了许多,也瘦了下来,声音也因成长而像鸭子一样。他的眼睛亮亮的,欣喜地扑向林臻怀里:“大师兄!我可想你了!你怎么去年过年都没回来?” 萧陵眼疾手快,先石晓一步,将林臻护住,让石晓扑了个空。 林臻赶忙伸手接住石晓,以免他摔了,他斜了萧陵一眼,转而打量着石晓,脸上难掩喜悦:“小石头,长高了啊。” 石晓浑然没意识到刚刚萧陵的动作差点让他摔个狗啃泥,他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嘿嘿,秦师兄回来时也是这么说我的。”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臻和萧陵两人相握的双手,顿了顿,然后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两人。 林臻用另外一只手轻咳一声,头不自然地偏向另一边,“那个……小石头……你不必感到惊讶,我和萧陵……” “师父一定会很高兴的!”小石头一脸激动地打断了林臻的话,“大师兄终于和萧师兄和好了啊!师兄想来一定会很欣慰的!” “噗。”萧陵笑出了声。 林臻尴尬道:“不是这样的,小石头,我和萧陵……” “哎呀,师兄你们还站在门外干什么,赶快进来啊!”小石头再一次打断了林臻的话,把林臻和萧陵招呼进门。 林臻郁闷了,怎么他好不容易想要坦白件事儿,就那么难呢? 可能是听到了石晓的声音,十几个正在练功的师弟都闻讯而来,一下子把林臻和萧陵两人给围住了。有两个师弟是这两年才入门的,不过十岁左右,他们站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林臻和萧陵,这让林臻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他俩。 寒暄了几句后,林臻看着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决定道:“那个各位,我想告诉大家一件事情……就是……” “萧师兄,听说你辞官但是皇上不肯是不是啊?” “萧师兄你为啥要辞官啊?” “萧师兄你看到龙了吗?你看到麒麟了吗?” “萧师兄你是不是经常去戚国啊,戚国好玩吗?” …… 显然,众人对萧陵的经历更加好奇,问题纷至沓来,淹没了林臻的声音。 林臻笑容一僵,明明他接下来要说的比萧陵的这些破事重要多了啊! 他再次尴尬地开口,音量提高了一倍:“那个……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和萧陵已经……” “萧师兄!据说公主想要嫁给你啊!那个公主长得怎么样啊?” “萧师兄萧师兄,我也想去东京看看,你能带着我吗?” “萧师兄你认识颜镜吗?就是那个据说长生不老的颜镜!” “萧师兄……” 林臻的声音再次被师弟们热情地询问声所盖过。 就在他思量着是不是要第三次开口时,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人群后响了起来,使兴奋的师弟们一下子都安静起来。 “是林臻和萧陵回来了?” 林武穿着灰色的道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看着他最得意的两个门生,微微一笑,“臻儿,你刚刚一直想说什么?你和萧陵怎么了?”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妖魔易除,师弟难防 作者:朔鸦 第16节 第五十七章 龙鸦相会 茶香袅袅,热气在冬季寒冷的空气中化为缕缕白烟,柔和了林武硬朗的棱角,他锐利如鹰的眼睛此时隔着茶烟,看起来倒添几分和蔼。 “臻儿,你这次离家离得久,来尝尝为师我泡的茶退步没。萧陵啊,我这儿好茶没有,你也将就将就吧。”说着,林武一手提壶,一手撩袖,起身要为林臻和萧陵倒茶。 林臻赶忙起来,阻止了林武,自个儿接过茶壶,恭敬道:“徒儿不孝,哪有师父倒茶给不孝徒喝的道理,且让徒儿自己来吧。” 林武深深地看了林臻一眼,点了点头,便退了回去。他看着林臻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又给萧陵满了杯,乍一看仍是稳重熟练,但敏锐如林武,还是捕捉到了林臻动作间的僵硬和紧张的颤抖。 修行多年,林武虽仍是肉眼凡胎,但还是能感受得到林臻的不同的。 并不是说林臻的神色凝重,举止紧张,而是林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与昔日截然不同。 林武是看着林臻从襁褓中的婴儿慢慢到成年加冠的,他于林臻就如父亲,林臻于他就如独子,试问一个父亲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心爱的儿子的丝毫变化? 尽管林臻已经小心翼翼地收敛起锋芒,但林武还是能感受到那种不比昔日的倨傲与气场,虽是蛛丝马迹,但已足以让林武起疑。 从前的林臻,就像是温顺的家犬,而如今林武却觉得,眼前坐着的,是一只假寐的猛虎。 林武的指腹抚着杯缘,他注视着林臻问道:“你脸上的那条印记是怎么回事,是疤痕吗?” 林臻一愣,不知从何说起,一旁的萧陵解围道:“是陵之过,除妖的时候连累了师兄。” 林武微眯着眼睛,目光在林臻与萧陵两人的脸上流转,他最终是盯着林臻,沉声问道:“萧陵说的是真的吗?” “……是。” 话音刚落,林武忽然拿着茶杯一抬手,将杯中的热茶尽数泼到了林臻身上。茶是用刚煮开的水泡的,冒着腾腾热气,就这样出其不意地洒在了林臻的手背上,林臻也顾不上瞬间被烫红的手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头往地上一磕,冰凉的地板上传来厚重的一声响。 “师父请息怒,徒儿知错了。” 林臻忍着痛,没有丝毫埋怨与委屈,字字恳切,句句恭顺。 然而林武脸上的严肃并未减去半分,他冷着声哼道:“知错?你错哪儿了?” 萧陵见林臻的手背一片烫红的痕迹,又听到那声磕头的闷响,心里疼惜不已,但林武毕竟是长辈,又是林臻视同父亲的人,自己自然也不能忤逆他。于是萧陵也与林臻并排而跪,开口道:“师父,师兄对师门尽心尽力,但凡有错,也都是替我包揽,师父你要惩罚,就罚我吧!” 林武厉声道:“有错?你们还知道自己犯了错?” 林臻和萧陵两人沉默着跪在林武面前,面对林武,他们就是孩子,作为孩子而言,他们做的错事实在是不止一两桩,不知从何讲起。 林武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林臻,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一直以来都没娶妻生子,我把你视如己出,你就是我的儿子。你一直以来也不辜负我的期望,把庄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我不想让林家庄束缚你一生,所以让你随着萧陵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话锋一转,林武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让你出去长见识,不是让你学会撒谎!” 林武是知道的,林臻性子善良,为人老实,不擅长说谎骗人,方才他附和萧陵的话时,眼神躲闪,表情不自然,虽然细微,但熟悉他的林武还是能发觉。 萧陵道:“师父,刚才……” “萧陵!”林武犀利的目光落在萧陵身上,“不要老是帮着你师兄说话,你师兄出去时可没这毛病,现在都敢骗我了,你以为我会不追究你?我不管你是萧闻息还是国灵侯,我只知道,你是我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孩子!是林家庄的门生!是我的徒弟!” 萧陵默然。 林臻那么多年来,还是头回看林武动那么大的气,心里暗叹,这整件事情他都没打算瞒过林武,只不过没有想到今天就会坦白。 于是他也只有删繁就简,把渡离的事、苍龙的事以及天界妖界斗争的事情告诉给了林武,由于事先没有准备,说起来断断续续的,不连贯的地方萧陵会补充几句。 林武静静地听完林臻的讲述,眼神时而惊诧时而愕然时而怀疑,但最终只融成一潭深沉。他再次打量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爱徒。 他再怎么也无法想到,他的这两个徒弟,一个是魔神之体,一个是苍龙再世。 区区两年,世事变幻,竟然如此之快! 林武有些不及反应。 他看着两人,怔怔地开口:“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萧陵……你是继续留在东京吗?林臻你……要不要回林家庄避一避风头?” 林臻眼眶一涩,在知道他的身份后,林武还是能接纳他,并且为他着想,让他内心既温暖又愧疚。但他强压下心头的愧疚,抬头对上林武的眼睛,正色道:“师父,还有一件事情请容徒儿禀报。” 林武用手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说吧。” “我不会娶亲了。” “什么?!”林武睁大了眼睛,直起了身子,惊诧地看了林臻一会儿后,恍然般喃喃道,“也是,也是,你是魔王之子,自个儿都处境危险……” “不是这样的。”林臻深吸了一口气,难为情地涨红了脸,道,“其实我……其实我和萧陵……” 萧陵面露惊愕,胸腔里的心脏随着林臻的呼吸,跳得越来越快。 既兴奋又紧张,既喜悦又不安。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柔覆在了林臻被烫伤的手背上,林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让他满足得死而无憾了,他当然明白林武对于林臻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于是萧陵开口想替林臻说出下面的话:“师父,是这样的,我对师兄……” “我和萧陵已经私定终身,人伦也好,道德也罢,徒儿都不要了,师父要是觉得丢脸,就把徒儿逐出师门吧。”林臻不想要萧陵帮忙,许是萧陵伸过来的手让他更加坚定,林臻最终是完整又平静地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这下不光是林武,连萧陵都震惊了。 萧陵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一直冲到头顶,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耳边一阵嗡嗡作响。他看着林臻俊朗又坚毅的侧脸,满心的惊喜喷薄而出,快要将他埋没。 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萧陵有些恍惚,他看着林臻,往事种种,如桃花雨般纷纷而来。 想起第一次心动,是林臻帮他捉鬼,晚上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自己的不足。 想起第一次偷吻,是某个深夜,他悄悄地下了床,走到林臻床前,心里一动。 想起第一次吃醋,是看到林臻和秦云走在一起,安慰刚被寡母送进来的秦云。 想起第一次焦虑,是林臻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初来乍到的林子熙身上时。 …… 那些漫长而苦涩的岁月,都因为有了你,而不单薄苍白。 萧陵覆着林臻手背的手慢慢握紧,与林臻十指相扣。 ` 元宵当夜,按照传统,启城有一场规模不小的灯会。 虽说规模不小,但比起东京的百花会,还是差远了。不过,这并不会让林臻感到无趣,相反,他甚为怀念,本想要随着师父与师弟们一块儿出门的,谁料林武扔下一句话,让林臻当场又惊讶又无语。 “我们可不做打扰别人约会的缺德事,你和萧陵两个人玩起来也有情趣些。” 说这话时,林武的眼睛始终不敢直视林臻,他掩着嘴咳了两声,就转身离去。 虽然一时难以接受林臻和萧陵的事情,但经过几天深思熟虑后,他还是决定不难为这两人了。 林武心想,这两个人的来历都不简单,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灾祸,处境危险,与其找姑娘祸害别人,还不如两人凑一对,也省的来害人。 如此一想,他心里就觉得欣慰了许多。 许多年后,他这一想法不小心在林臻面前说漏了嘴,林臻听到后郁闷了好几天。 华灯初上,大街小巷都是穿着棉袄出来逛灯会的百姓。林臻和萧陵走出林家庄,一路碰上好几个熟人,胭脂铺的兰大姐、米店的张叔、茶庄的李哥儿、绸缎店的钟妹妹……昔日的熟人见林臻回来都分外热情,拉着林臻嘘寒问暖,送林臻一点东西,最后还不忘为林臻介绍某某某家的女子,说是端庄贤惠,长相秀丽,是个可娶的好姑娘。林臻只有敷衍地笑了笑,对方还想继续说,结果林臻被萧陵冷着脸拉走了。 林臻不解道:“你干什么那么急着拉我走?” 萧陵皮笑肉不笑:“怎么,师兄还想继续深入地了解某某家姑娘的情况吗?” 林臻明白过来,笑道:“萧陵,你……你真是个醋坛子!” 萧陵紧紧地握住林臻的手,眼神深邃:“我怎么知道,师兄以后不会跟着别人跑了?” 林臻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跟着别人跑?” “师兄,自从回来后,你就没让我动过你。” “……”这话题是不是转的有点快,林臻一愣,“这和我跟不跟别人跑,有什么关系吗?” “有。”萧陵幽幽道,“你不爱我了。” 林臻瞪了他一眼道:“庄里都是师弟们,这几天都在忙着应付师父和太师父,哪里敢做啊?” 萧陵眼睛一亮:“等离开这里后,师兄就会任由我来吗?” 林臻羞红了脸:“滚蛋!” 萧陵凑上前亲了亲林臻发烫的脸蛋,笑道:“师兄,好几次我都想说了,你红着脸的时候真可爱。” 林臻咬牙切齿道:“滚!” 萧陵失笑,牵着林臻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到了画糖人的铺子前,正好一波客人刚走,萧陵走上前去,开口道:“我们要一个糖人。” 画糖人的也是一个老爷爷,但是比在东京遇见的那一个要胖一些,他笑眯眯道:“好嘞,客官要什么图案的?” 萧陵回望林臻,二人都想起了再百花会时一起吃的那个糖人,相视一笑。 林臻想起当时萧陵种种表现,迹象明显,只不过当时自己太过迟钝,没有发现而已。 还好,迟了发现,却幸运地并没有错过。 林臻隔着衣服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块玉,微笑道: “绘个龙鸦相会吧。”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