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少年楚庄王》 正文 第1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节 书名: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文案 熊侣在一场爆炸中意外穿越到春秋时代,因与庄王长得一模一样,被卜尹观浮休胁迫,代替庄王成为楚王,当上了楚国国君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朝堂是聪明人的地盘,明争暗斗猝不及防。连古文字都不认识的半文盲熊侣,如何在楚王宫中顺利地装逼? 嗯,只能靠卜尹了! 欢乐穿越爽文,1v1 cp:健气大雪参x腹黑小神官 虽然不可能完全按历史来写,但欢迎考据党入内共同学习讨论。有bug可以提出,某人不玻璃心。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传奇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熊侣,观浮休 ┃ 配角:叶晓宇,蒍敖,影子,子重,子反,屈巫臣,优孟,潘崇,虞邱子,伍举,蒍贾 ┃ 其它:穿越,爽文 ☆、【第001回】穿越 我叫熊侣,绰号熊二,男,今年十九,某高校大一新生。今天是我生日,本想趁十一放假,回家同爸妈聚一聚,没想到爹娘居然被无良公司临时派去出差,简直坑人。高中好友志愿填得远,大多都没回来,不过好在死党叶晓宇还在。昨日夸下海口,说要做一桌的好菜来招待。结果弄了半天,厨房被整成灾难现场,却连饭也没煮好。呵呵,熊某果然是个生活白痴。 “晓宇啊,蛋糕不用买,买点别的过来,小龙虾、鸭脖子都可以。我这儿快搞不定了,急需你的支援!!!”挂掉电话,熊侣无奈地看着被他弄得一塌糊涂的厨房,心中羊驼狂奔。 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大好青年,怎么能轻易屈服?他站起身,决定怎么着也得把饭给煮了。先淘米,然后放进电饭锅里,他回忆爹娘做饭时的情景,往里边倒了两杯水,比米高出那么一点。 关上锅盖,按下电源,窗外风声大作电闪雷鸣,他揉揉眼睛,耳旁一声炸雷,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我擦,什么鬼天气,能不能消停点啊!” 雷声过后,大雨便倾盆而下。熊侣心里挂着叶晓宇,手忙脚乱地找伞,准备出门接人。 电饭锅的按钮突然闪动,发出嘀嘀刺耳鸣声,白烟从缝隙散开。熊侣有些紧张,这锅不会是坏了吧?他慌忙跑过去看,电饭锅却响得越发厉害。对了,雷雨天最好不要使用电器,不然还是拔了吧。 熊侣颤颤巍巍伸出手,没想到手刚摸上插头,天边一个炸雷,耳边“轰”的一声巨响,眼前白光一片,整个人慢慢失去了意识。明天各大网站头条,会不会是“男大学生生活能力低下,使用电饭锅不当当场被炸伤”呢?呵呵,真是哔了狗了。 身体湿湿的,天好像在下雨。耳边传来人声,忽远忽近。刚开始听不懂,只觉得语调怪怪的,但后来居然听明白了,有人在叫他。 “小兄弟……小兄弟……”熊侣迷迷糊糊睡着,只觉得双颊不断传来灼热的疼痛感,像被扇了几十个大耳刮子。 “王伯,他不会是不行了吧?”衣不蔽体的瘦弱中年人对同样衣衫褴褛的老年乞丐说。 “不会,我再扇几巴掌他就该醒了。”老乞丐说罢,对着少年的脸蛋又是啪啪几下。 熊侣挣扎着睁开眼,只见一个白发苍苍衣服破烂的老人,正不懈地用手扇他。他连忙跳起来,喝到:“你……你是谁?怎么能打人呢!”老乞丐见他醒了,微笑道:“小兄弟,你终于醒了,还记得你是谁,怎么来的么?” 熊侣定睛一看,这里并非他家,也不是熟悉的街道,更不是医院或者他知道的任何地方。他朝四周看去,触目可及的是几间低矮简陋的平房。不,这不叫平房,只是用废旧木材搭起来的简易居所。远处有一座高高的城门,城门后面,似乎是繁华的世界。但在这个地方,只有贫穷和疾病。 不少人躺在地上呻吟,远处还有几人一动不动,熊侣不敢想象那是否是尸体。将他揍醒的人像是个老乞丐,身边围着的几人也都衣衫褴褛,身体瘦弱,有的还缺胳膊少腿。他低头看去,他身上穿着的,同样是一身破烂衣衫,同这些人没有一点区别。 “我这是被炸到横店来了?”他挠了挠脑袋,觉得头发痒得很,好想赶紧洗洗。“这可是大新闻啊,我一个大活人居然从家里被炸到横店了……” “老伯,你们演戏一天多少钱?”他低头问老乞丐。问完他就后悔了,众人像看疯子一样看他。其实熊侣心里明白,这里不是横店,因为四周一点现代化的痕迹也没有。 天刚刚下过雨,有几个女人用破旧的容器接雨水,熊侣疯了一般奔向水塘,对着水照了照。还好还好,他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脸脏了一些。脖子上有个东西在闪光,他摸了摸,是一年前叶晓宇送他的生日礼物,一个银坠子。这证明着,他还是他,没有变成别人。 这里是哪里?他是穿越了么? 熊侣又跑了回去,站在老乞丐面前,忐忑问道:“老伯,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能……告诉我么?” 老乞丐身旁的男子道:“咱们王伯不仅救了你,还给了你一身衣裳呢。刚刚我们几个看到你的时候,你浑身冒着火光,衣裳都被烧干净了。” “起初我们几个还以为你是妖怪,一身的火,身体却没被烧伤。是王叔让我们不要动你,说你不是妖怪。” “一身的火?”熊侣惊讶了,他只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浑身浴火一点事也没有。若是他穿越了,这又是什么时代?他看了看周围人的穿着,全是衣衫褴褛,有的甚至衣不蔽体。他身上穿了衣裳,也有裤子,但这裤子似乎跟他之前的裤子不同,是没有裆的。 坏了,汉代以前裤子都是没有裤裆的,这绝对是汉代以前了。汉以前多萧条啊,好多东西都没发明,战乱还多。他忐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一个跛脚男子答道:“丹阳。” 熊侣挠挠耳朵:“哪里?” 老乞丐说:“楚国。” 熊侣一惊,这岂是汉代之前啊,秦还没统一六国呢! “哪位君主在位?!” 老乞丐淡淡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熊侣。” 熊侣眼前一黑,差点倒地。他丫的,这会儿才春秋啊,难怪这么落后。熊侣,也就是与他同名的楚庄王了。当初他爷爷给他起名熊侣,便是想让他跟庄王一样,有一天能一鸣惊人。 哎,慢着!当今庄王在位,那他便不能用这名字了,用了会死啊。难道以后只能叫小熊吗?熊二?郁闷! “唉,小兄弟别光问我们啊,你从何处来的,叫什么,是不是妖怪啊?”周围人问道。 熊侣伤心过度,白了他们一眼,说:“我是神仙。”便倒在地上睡了。他多希望这不是真的,这都是梦。 恍惚间,门铃声响起,熊侣连忙脱了围裙去开门,一个憨厚的大眼睛少年站在门外,笑眯眯看着他,将手里提着的袋子举了起来:“小熊,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鸭脖子、臭豆腐、卤牛肉、卤鸡腿、鸭翅膀……” 熊侣“哇”地大叫一声,朝他扑了过去,拿起一个卤鸡腿,便不顾形象地啃了起来。叶晓宇穿了拖鞋进屋,一边脱掉湿漉漉的外衣,一边说:“我就知道你做不出菜来,还得我亲自出马。” 熊侣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忙不迭地点头,恭维道:“是是是,我们家晓宇最厉害了,赶紧给我做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叶晓宇皱了皱眉头,说:“小熊,你家电饭锅怎么回事啊?” “电饭锅?”熊侣回头一看,一道白光闪过,叶晓宇消失了,温暖的家也消失了。他猛地弹起来,天上繁星闪烁,地上不远处有一小堆火,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光亮了。 是的,他穿越了,虽然这很不科学,但他真的穿越了! 熊侣垂头丧气,想继续睡下去,再做个好梦。可地面太硬,他睡了这大半日,肚子饿了,全身骨头也疼得不行,只好站了起来,仰望星空。现代都市污染严重,天总是灰蒙蒙的,晚上也看不到几颗星子,他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漂亮的星空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似乎是小时候随妈妈去外婆家的时候。都多少年了…… 唉……肚子饿了,要怎么办呢…… 他慢慢向火堆靠近。周围的人都睡了,只有老乞丐还醒着,不时往火堆里添柴。他觉得这老伯应该不一般,和其他人相比,身上有种沉着的气质。他问:“老伯……我肚子饿了,有没有吃的?”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说:“没有,明日城门开了,进城去要。” 熊侣想起刚刚出现在他梦里的鸡腿,咽了咽口水,继续问道:“老伯……你们……是乞丐啊……” 老乞丐将树枝折断,往火里扔去,火光将他的脸印得通红。他自嘲地笑了笑,说:“从前不是,这会儿的确是。上个月下暴雨,发洪水,把老家的地给冲没了,房子也冲跨了,地里颗粒无收,只能跟着同乡往城里跑,等着大户人家的施舍,或者做点小工勉强糊口。前段时日还好,城里还需要帮工,我们可以做点体力活。但后来啊……”老乞丐顿了顿,长叹一声,说:“楚国不少地方都遭了灾,很多人涌进城来,派粥的变少了,抢的人多了。很多人没吃的没地方住,死了不少,发了瘟疫。因此我们这些人被赶了出来,在城外住着。如果能混进城去,说不定能弄点吃的。” 自己居然穿到了这样的乱世,简直太特么倒霉了,他吸吸鼻子,决定先找个靠山再说。他郑重道:“老伯,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也不知是否活下去。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弄到吃的?” 说到这里,老乞丐眼中射出光来,他道:“年轻人,我知道你定不一般。既然你有心向我讨教,我便将这几月所学的生存之道尽数教授与你,明日清晨,你随我进城。” 熊侣看着老乞丐,郑重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要告诫大家,打雷闪电的时候不要乱使用电器,噗噗~~ 熊侣穿越过来的这一年为庄王即位三年之时,也即是公元前611年。楚国天灾过后,又迎来周边国家的反叛,当真是乱的不行呢,看咱们小熊同志如何在乱世中生存吧! 咳咳~一个收买不了吃亏,一个评也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请不要错过,坑品有保证,绝对he~~ 动动小手收藏某人吧,不时撒个花留个评,某人会心花怒放的哟~~ ☆、【第002回】进城要饭 第二天天还没亮,熊侣就被老乞丐几个铁巴掌给唤醒了。他将熊侣拖到水塘边,用浑浊的水给他擦了擦脸,又为他整好衣裳,接着递给他两根棍子,说:“今日城门开了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混进去。守城的问你,就说是进城当帮工做力气活的,顺便把我给带进去,就说我是你爹。” 熊侣迷迷糊糊被推着往前走,丹阳城的大门在天亮之后徐徐打开,一群难民都想涌进城去。把守的官兵们看见衣衫褴褛的老人和妇孺,便禁止通行,只放了衣衫整洁的,和衣衫虽然不整,但看上去年轻力壮的人。 这下子熊侣明白了。他昨天睡的那处全是些老弱妇孺,年轻的没有几个,还都病怏怏的,不是跛脚就是瘦得一把骨头,看上去干不了力气活。这些人,都是进不了城的,老乞丐只能靠着他进城去。 熊侣被老乞丐推着走,到城门时,官兵没有拦熊侣,拦下了老乞丐。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熊侣道:“官爷,这是我儿子,难不成要让咱们父子分离么?天见可怜,我可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啊……” 几位官兵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一阵,便点点头让他们过去了。熊侣斜眼看伏在他肩上抽噎的老乞丐,这简直就是影帝啊,不去演戏十分屈才。进了城门,老乞丐表情立马平复下来,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小熊,这次多亏你了。咱们在城里好好干着,说不定明日之后,可以给阿大他们带点吃的和药材回去。” 熊侣想到城外的那群人,点了点头。这个被尊为头领的人,果然还是会为大家考虑的。他初来乍到,应该是碰上了靠谱的人吧。 “好心的大爷们,大娘们,来看看我这个可怜的小乞丐啊……上月发了大水,死了爹,冲走了娘,弟弟妹妹也饿死了,呜呜呜……就剩我,折了一条腿,还要照顾八十岁的爷爷……好心人发发善心,给点吃的,小的感激不尽……” 熊侣趴在丹阳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决定收回刚刚的想法。他一条腿收进裤腿里拖着走,感觉就跟折了腿似的。老乞丐则是用花白的头发盖住脸面,躺在地上,装成奄奄一息的模样。 妈蛋,这不是骗人么?跟他们那儿的街头乞丐一毛一样啊!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做下去了。他穿过来之后,还没吃过饭呢,人都要饿晕了,不管怎样,先要点吃的再说。 熊侣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比较纯洁,或者说,智商有限,见识不高。老乞丐的骗术,骗得不少人的同情,有好几个好心大娘给他送了些面饼状的东西,黑黑黄黄,估计并不怎么好。不过熊侣还是很感动,一边流泪一边道谢,末了,咬了一口,面饼硬得慌,牙都要磕烂了。 到了正午,老乞丐对他作了个手势,熊侣连忙低下头,伏在他唇边听。 “干得好,这回是收成最好的一次。你先吃,剩下的包好,留给城外的人。对了,若是看见有人来巡街,赶紧收拾东西跑。” 熊侣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又开始哭号:“爷爷啊,你千万不要死,不要死啊……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呜呜……” 今日平安地过了一天,收获颇丰,有人送吃的,还有好心人给他们送了一些廉价的药草。傍晚时,老乞丐在城墙边吹声口哨,便有人在墙的另一边敲了敲,老乞丐也敲了几下。熊侣猜出他们大概是在对暗号。对完暗号,老乞丐将他们骗来的多余食物包好了扔出去。墙外的人收到后,发出了轻微的欣喜声。熊侣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些流民,心中感慨了一番,突然觉得自己在街上装可怜行骗也没什么了,好歹帮了这群人。有了食物,他们就能活下去。多活一天,也是一份希望。说不定等局势好了,他们会迎来新的生活,幸福地度过余生。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跟老乞丐睡大街。熊侣打了个呵欠,默默跟在老乞丐身后。 “王伯,我们去哪里?” 天色暗了,伸手不见五指。夜里街道清净,极少有人出行。老乞丐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跟上。他们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的后门处,在檐角下撅着。老乞丐轻声说:“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有屋檐,不怕下雨。明日早些起来,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要饭。” 今天晚上星星依旧很明亮。熊侣仰望天空,心里想着温暖的家。从前看穿越,主人公总是开着金手指,一路前行风雨无阻,最后功成名就万人之上,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可他穿越过来的意义是什么?来这里当乞丐么?体验春秋时代的生活? 他是的专业是历史学,不过大一刚开学一个月,要学的东西只刚刚开了个头而已。有了这次经历,说不定回去之后能变成历史学文献方面的专家,这样想想,还是有点激动的。 不过,前提是……他能回去……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熊侣用老普的诗安慰着自己。说不定明天就碰上奇遇,走上人生巅峰了呢。 然而,自我安慰并没有什么用。穿越的第三日,熊侣依旧跟着老乞丐在街上行乞,有时还要慌忙躲避巡逻官兵。 熊侣郁闷了,他穿越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要怎么做才能回去?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去了?他是不是在做梦…… 熊侣脑子里一团糟,只想往墙上撞两下,解解烦。街上巡逻官兵追着他俩跑,他与老乞丐躲在巷子深处,他想了又想,鼓起勇气对老乞丐说:“王伯,我……我其实不是这里的人,你知道……有什么路子可以让我回去么?” 老乞丐看白痴般看了他一眼,说:“我自然知晓你并非丹阳人氏,你是别处飞来落到此处,至于你为何并未受伤,某弄不清,若是你自个儿也不清楚,那我更不可能知道了。你……究竟是何人?” 熊侣咽了咽口水,说:“我……就是个普通人,同你们一样。我那日前一刻还好端端地在家,也不知为何便来了这里。” “是被人施了法术?” 熊侣不知道怎么用科学来解释他的穿越经历,因为这是一件非常不科学的事情,若是告诉王伯他是几千年之后的人,被电饭锅炸到这里,不被当成疯子才怪。他点点头,说:“也许,那……如果是被施了法术,要如何解呢?” 老乞丐低下头,用棍子在地上画了两个圈,喃喃道:“你是郢都人么?你从郢都方向来,那里有不少巫师,能通鬼神,或许你能在那处找到答案。” “郢都?”郢都便是楚国都城了,既然老乞丐说他是从那个方向掉落的,他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去那里看看。郢都的巫师,说不准真能送他回去。 “我要怎么去那里?” 老乞丐咳了两声,正色道:“先学好要饭,今日我便教你第二种方法,保准你一路上受益无穷。” 熊侣的脸绿了绿,他这是要一路讨饭去郢都的节奏啊,还要不要他活了! “大娘,可怜可怜我吧,都饿得快走不动了……”熊侣抱着一位中年女人的大腿涕泗横流,大娘一边为难地迈着腿,一边从篮子里拿了一块饼给他。说:“孩子,快吃吧,放开手,大娘得走了……” 熊侣收好讨来的饼,躲在巷子里的老乞丐向他投以赞许的眼神。熊侣擦了擦头上的汗,为自己的乞讨天赋默哀。难不成他是注定要成为乞丐王的男人?他挠挠背,见远处不少官兵过来,慌忙躲进陋巷。 穿过两条小巷,前方行人渐少,熊侣和老乞丐坐下松了口气。 脚步声隐隐传来,熊侣朝前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窈窕女子,缓步而来。看清来人长相后,熊侣眼前一亮,口水差点流了下来。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的大多是灰头土脸的人,穿着粗布麻衣,长相也普普通通,差强人意,少见颜值高的人。而这个女孩,大约十六七的年岁,肤白如玉,眼角眉梢带了一种独有的风情,身材颀长,一身白衣衬得她清丽脱俗,仿若碧波仙子。 熊侣看直了眼,老乞丐也跟着默默咽了口水。白衣女子缓缓走来,嘴角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熊侣被蛊惑了一般,不受控制地爬了过去,抱住美人儿的大腿,哭号道:“姑娘,我好饿啊……” 美人儿并未张皇失措,只静静地看着熊侣。熊侣抬起头来与之对视,美人儿的眼眸是淡淡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散发出一种魅惑的光泽。他停止哭号,贴着美人的大腿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美人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为他擦去脸上污浊,而后忽然猛地捂住他的口鼻。熊侣只闻见一阵浓烈的香气,便觉头晕脑胀,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缩在一旁的老乞丐见状,不禁打了个冷颤,往后退了几步。见美人似乎要将人带走,老乞丐从陋巷中走出,叫道:“慢着,他是……” 美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中寒光令老乞丐不觉间直往后退。她冷声道:“走开,我知你与他并无关系。” 美人儿的声音并不柔美,意外地威严。说话间,美人身后便走出一高瘦黑衣蒙面男子,将熊侣扛在肩上。 老乞丐咽了咽口水,这女人说的不错,他跟这小子不过刚认识几日,犯不着为他得罪不能得罪的人。他往后退去,将身子隐藏在陋巷之中。 美人轻蔑地看了老乞丐一眼,对蒙面黑衣男子说:“影子,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文第一天,晚上18:30还有一发 喜欢的一定要收藏哟( ▽ ) ☆、【第003回】相遇 “小龙虾、臭豆腐、鸭脖子……晓宇,我爱死你了!”熊侣流着口水抱着被子喃喃说着梦话。 “主人,王这是……”影子看着睡梦中的熊侣,将目光转向白衣少年。 这白衣少年约莫十六七的年岁,身材削瘦颀长,肤白若雪,黑发如瀑,及腰长发只用一根白色丝带松松系在脑后。他的眸子是淡淡的琥珀色,如星辰般明亮。 “影子,你先出去,我来照顾王便是。” 影子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听从命令,消失在门外。 少年静静凝视睡梦中的熊侣,过了片刻,熊侣突然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 “啊啊啊啊!电饭锅又爆炸了!!!” 他抬头看向屋顶,古旧的木头建筑物,房子挺宽敞,再看身下的被褥,还是陌生的地方。他往右看去,视线恰好与白衣少年相接,头脑在刹那间冒出的想法是:好一个标志的小白脸! “你你你……我……我这是在哪里?”熊侣摸着脑袋,仔细回想睡觉前发生的事情。他记得之前还在街上要饭,抱着一个绝色美人儿的大腿不放,接着美人用巾帕捂上他的口鼻,他闻到一阵香气便昏倒了。 所以……他是被拐卖了么?春秋时期就有人用迷药拐卖人口了啊!熊侣想着想着便震惊了,少年走了过来,与他对视半晌,问:“你不认识我?”熊侣呆滞地看着少年,木讷地点点头。 “你是何人,叫什么?” 熊侣对上少年琥珀色的眼眸,脑子突然如同受到控制一般,脱口而出:“我叫熊侣。”说完后,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他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少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问:“你的确叫熊侣?那你不记得我?” “我怎么可能认识你……”说完后,熊侣突然发觉自己再次失言。再次对上少年的眼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催眠了。用现代的解释,这少年对他催眠,可这是在春秋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春秋就有催眠术了? 少年见熊侣眼中惊慌瞬间而过,上前一步猛地拉开他肩头衣裳,一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少年洁白修长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熊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会儿更是被惊吓住了。 少年用狠厉的语气道:“你不是他,说!你究竟是何人?” 熊侣被吓傻了,他不会才来这儿几天就把命给丢了吧?这也太惨了!他结结巴巴说:“你……你又是谁啊!莫名其妙把我弄来,逼问这个逼问那个的,我都不认识你,你没必要这样吓唬我吧?……” 少年眼中的狠厉散去,唇边突然浮起一丝笑容。熊侣如同被蛊惑了一般,沉溺在那抹笑中,整个世界漂浮着粉色泡泡。半晌,他回过神来,骂了自己一声。电视里什么美男美女没见过,居然会因为古代人的一个笑就神魂颠倒,太不像话了。 少年放开熊侣,负手道:“影子,将他洗干净,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蒙面黑衣人冷不丁出现在房内,将熊侣吓了一跳。这人从哪里出来的,不是鬼吧?他往后躲了躲,黑衣人站在少年面前,朝熊侣看了一眼,问:“主人,他……” 少年背过身去,“影子,这会儿我思绪很乱,但他一定不是他,你先将他洗干净了,一切从长计议。” 黑衣人拱手回了声“是”便杀气腾腾往熊侣方向而去。熊侣咽了咽口水,只觉情况不妙。 “啊啊啊啊,你轻点轻点啊!皮都要被你搓掉了,不要……不要洗那里,你放开我,我自己会洗啊!变态……”熊侣鬼哭狼嚎要挣脱这个黑衣机器人的攻击,然而不管他怎么叫唤,黑衣人始终板着个脸,面无表情。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啊?要把我怎么样?不会要把我杀了吃肉吧,还是要搅基啊?天啦,夭寿啊,强奸良家男了……”熊侣大声哭号,黑衣人在他脖子上点了两下,他嗓子号不出声音了。他惊讶地看着影子,这是……点了他的哑穴么?天啦,武林高手真的存在啊! “不要大声乱叫,主人会生气。不要动,我会轻一点。” 熊侣用口型说:“我自己会洗,求你别帮我了行么?” 黑衣人头也不抬,手往下边伸去,嘴里道:“主人让我帮你洗,你就不能自己洗。” 熊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之后,熊侣觉得自己的皮都被搓掉了一层。那个被叫做影子的男人,终于让他从水里出来,给他换上一身新的衣裳。玄色长袍,没有裆的裤子,不过料子很好,穿在身上还挺舒服的。 影子解开他的哑穴,熊侣啊啊啊啊嚎了几嗓子,问道:“喂,你家主子,就是刚刚那个小孩儿,他是干什么的?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我被弄晕之前看到的那个美人呢?” 影子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不该问的别问。” 熊侣“哦”了一声,弱弱问道:“兄弟,有吃的么?饿了。” 影子瞥了他一眼,出了门去,一会儿的功夫,门便开了。熊侣欣喜地看去,却是那小白脸提着食盒进来了。熊侣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暗暗鄙视自己,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罢了,有什么好怕的?然而他却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眸。那琥珀色的眼眸,仿佛有神秘力量一般,能将人的意识统统吸进去。 “怎么,饿了?饿了就吃吧。” 少年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放好,有烤肉、鸡汤、鸡肉、几个简单的小菜,还有米饭。这些饭菜在熊侣看来着实普通,但到这个世界以来,他就没见过像样的饭菜。空气中漂浮着饭菜的香气,他口水差些流了下来。 这个时代还没有凳子,人们都席地而坐。熊侣连忙在垫子上坐定,右手就要去拿筷子。刚抓住筷子的那一瞬,右手手腕被抓住,少年似笑非笑看着他,说:“我没说你现在可以吃。” “什么?”熊侣怒目圆睁,“你刚刚还叫我吃的,连饭都不让人吃,还有没有人权了?” 少年神色不变,只笑盈盈地看着他。美食就在眼前,熊侣不信自己摆不平这个看上去比自己瘦弱年幼的小白脸。他右手用力,想要挣开束缚,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牢牢禁锢住了,怎样都无法从他手中挣脱。这少年,似乎不好对付。 “好,既然如此,我用左手好了。”说罢瞬间左手拿筷,朝鸡腿伸去。 然而筷子刚沾上鸡腿,熊侣发觉自己全身麻痹,一点也挪不动了。他惊异地看着少年,不明白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少年微笑着看他,坐正了身子,右手执筷,将熊侣最馋的那只鸡腿夹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吃。 他刚刚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熊侣惊恐地转动眼球。他刚刚不过是碰了自己的手,并没有给自己点穴啊,难不成是什么妖法? 妈呀,有妖怪啊,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小白脸,你你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熊侣怒道。 “小白脸?”少年奇怪地看着他,说:“就这片刻功夫,我便听到不少没听过的词。你究竟从何处来?” 熊侣愤愤道:“哼,我干嘛告诉你!” “哦,那便不说吧。”少年笑盈盈地低下头去,又为自己夹了一片烤肉。这烤肉肥瘦均匀,火候恰到好处,他将烤肉在熊侣鼻间晃动几下,熊侣馋得差点流口水。 少年将烤肉塞进自己嘴里,道:“这烤鹿肉真是美味,不知兄台是否尝过?” “哎哎哎,小孩儿,你到底是谁啊,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干嘛这么整蛊我?” “整蛊?”少年嘴角微微上翘,“挺有意思的说法。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说一个,我便喂你一口。” “我凭什么告诉你!” “啧啧,如此美食,无人分享,当真寂寞。”少年低下头去,将鹿肉塞进嘴里,自顾自地吃起来,也不再看熊侣。 恶心的小白脸!熊侣斜着眼瞅他,虽说这小白脸为人恶心,但长得真是好。眉眼楚楚动人,比电视上的男明星都漂亮。不过,他年龄不大,稚气未脱,说不准再过两年就残了。 熊侣一边瞅小白脸一边胡思乱想,肚子不可控制地咕咕乱叫起来。他微微红了脸,偏过头去。 小白脸用筷子敲了敲碗边,说:“当真不说?我看你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街边讨饭的小叫花子罢了,说一句给口饭吃还不乐意啊。” 熊侣清了清嗓子,说:“我怕说出来吓坏你。我问你,昨天那个美人儿呢?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跟你说我从哪里来。”熊侣对昨天的白衣美人念念不忘,在这个时代里,遇到比电影明星还漂亮的美人,是多么可遇不可求啊。 小白脸的眼珠转了转,说:“她是家姐,已经离开此处了。” 熊侣仔细瞅了瞅这小子,的确与那美人有那么六七分相似,连眼眸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那我告诉你好了,可别以为我得了失心疯。我是……咳咳……从两千多年之后的世界来的……” 小白脸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熊侣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问:“两千年之后?……两千年之后是怎样的?” 熊侣用眼睛瞟了瞟那鹿肉,说:“哎,小白脸,你该给我喂饭了。还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白脸抬起头,直视熊侣的双眸。他说:“你记住,我叫浮休,观浮休。” ☆、【第004回】命运 观浮休,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熊侣飞快地搜索了自己的知识储备,不过他学识有限,只知道春秋时期楚国有屈氏、若敖氏、伍氏等几个大家族,而观氏却未曾听过,不过看样子,这少年绝非泛泛之辈。 熊侣大口嚼着观浮休喂给他的鹿肉,含糊不清道:“我的手快麻掉了,你使的什么妖法,把我放开。” 观浮休往后退了半步,手指微微动了动,熊侣感觉自己突然被放了下来,整个人差点跌在地上。他狼狈坐正,怒视观浮休,而观浮休只是微笑着看他,说:“该你说了,两千年后的世界,是何等模样?” “小朋友,你真信啊?那好,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两千多年之后,满大街开着汽车,人们可以在天上飞,中国不再有王或是皇帝,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正在上高中,学十几门课,每天做题考试,就为了考大学……”熊侣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观浮休愣愣地听着,好似挺感兴趣。熊侣“切”了一声,说:“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的,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 观浮休问:“你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熊侣看了看房顶,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家煮饭的电饭锅炸了,醒来之后我便到了这里。” 观浮休没有笑他,估计是因为不知道电饭锅为何物的缘故。 “哎哎,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就没跟我说几句像样的话。你是做什么的?” “卜尹。” “卜尹?!”熊侣听到这个回答,简直要给观浮休跪下了。卜尹是楚国专事祭祀占卜及宗教事务的官员,是大巫才能当的。所以说,他刚刚对自己使的,其实是巫术么?天,中国古代真的有巫术啊!真是太不科学了。 不过他既然能不科学地穿越,巫术自然也能不科学地存在。想通了这一层,熊侣连忙绕到观浮休身边,谄媚道:“浮休弟弟,你会巫术么?你能……咳咳……送我回去么?” 观浮休斜眼看他,慢条斯理喝完了一碗米汤,说:“不可以。” 熊侣身形一晃,差点摔在地。 观浮休将碗放在矮桌上,沉声道:“你……可能正是我召唤而来。” “什……什么!你你你……是你干的好事!”熊侣的眼前浮现出鸭脖子、臭豆腐、鸡翅膀……然而这些都离他远去了。导致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个漂亮的小白脸——观!浮!休! “我也不解,召唤出的居然会是你这样的废物。”观浮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既然是天命,便不是吾等能控制的。眼下留你正好有用,你随我去吧。” “你到底能不能送我回去啊!”熊侣揪着观浮休的衣领,眼睛都急红了。 观浮休一字一顿说:“不、知、道。这是我初次做这种事,之前未曾做过。” 熊侣颓然松手,整个人快贴到地上,喃喃道:“完了完了,谁来拯救我……” 观浮休理了理衣裳,站起身来,说:“吃过了便睡吧,今日到此为止,有些事我明日再同你说。” 熊侣从颓废中拉回了一丝理智,抬起头来,说:“今日便说了吧,这样遮遮掩掩故作神秘作什么?迟早要告诉我。” 观浮休正色道:“王不见了,我要你暂时代替他。” “不见了!代替他?胡说八道什么,别乱来好么?”熊侣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舌头都快打了结,他想起观浮休曾质疑他说“你不是他。” 他与这庄王同名,难不成…… “我跟……跟王是不是长得很像?” 观浮休点头:“一模一样,令我惊讶的是,你的名字也同王一样。” “那你怎么肯定我不是他,而不是他失去了记忆?” “王的身上有凤鸟纹身,你没有。而且……你说话如同失心疯,王很沉稳。” 熊侣问道:“那你觉得……我跟王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观浮休坦言道:“不知。或许你是王的转世,又或者是因了别的因由来到此处。不过你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王呢?王究竟是怎么不见的?” 观浮休看向窗外,深秋季节天气渐凉,蝉鸣声声,有些凄凉。 “王去城外狩猎,突然遇伏,落下山崖,至今已有三日。” 熊侣定了定心神,问道:“这种消息传了出去,国必将大乱吧?何况今岁又遇天灾,百姓民不聊生,周边小国蠢蠢欲动。王突然消失,必将引来灾祸。王遇伏的消息,策划者应该早就知道了,为何还未传开?” “潘太师与虞大夫将消息压了下去,令心腹立即寻人,对外则声称王外出狩猎偶感风寒,高热不退,在帐中休息,病愈后回宫。” 胆子真大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敢瞒报。熊侣战战兢兢问:“那……他们会知道……我是假的么?” 观浮休沉默片刻,说:“此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有我跟影子知道便足够了。” 听了观浮休此言,熊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少年是要挟持着他,自己坐这摄政的位置为所欲为么?好大的野心! 观浮休补充道:“你最好按我说的去做,我会帮你骗过宫里的人。” “如果……我说‘不’呢?” 观浮休眼中现出一丝狠厉:“那我便立马杀了你!” 熊侣被吓得毛都竖了起来,半天没缓过神。观浮休靠近他,拍拍他的脸蛋,道:“你也不必害怕,我现在不是还得靠着你么?你不是这里的人,说话做事很容易露出马脚,我会慢慢教你。我已飞鸽传书通知宫中之人,我们明日动身,回郢都。” 观浮休走了,熊侣面对一桌冷掉的饭菜,没了吃饭的欲望。老天这是要玩死他么?他只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啊! 庄王即位后三年无所作为,之后却一鸣惊人。如果说……前面的庄王真的是个酒囊饭袋的人物,那后边的传奇历史,是不是都要由他来完成?鸭梨山大啊! 熊侣抱着自己的脑袋,十分想念家里的电脑,想念街边夜市所有的美食,想念父母,想念朋友。他是不是要一直待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他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大事,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男子啊!真该好好学做饭的,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被电饭锅炸到这里来。 哎,慢着!观浮休是怎么把他召唤至此的? 熊侣抬起头来,往门外望去,这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庭院。他在街边要饭的时候,恐怕便被观浮休给盯上了。这里是丹阳,离郢都还有些距离,观浮休是怎么准确地第一个找到自己的?这小子会巫术,一定知道许多他并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有朝一日能够将他带回去。 而真正的王呢?若是真正的王一日没有出现,他便要代替他一日。如果说……有朝一日王回来了呢?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想到这些,熊侣不寒而栗,第一次感受到被命运摆弄的无措。 要不然,逃走吧?然而将他召唤至此的大巫就在他面前,逃走了,也不知该如何回去,只可能变成流民。他不想再回大街上要饭了。 熊侣轻手轻脚探出头去,房间外一个人也没有,他往院子里走了几步,一头撞在一个物体身上。抬头一看,却是那位叫“影子”的蒙面男子。熊侣怪叫一声,被影子及时捂住了嘴。 “请小声些,回房中去,主人若是知道你想逃走,你会死。” “知道了知道了,将我放开吧。”熊侣悻悻往回走,回头看了两眼影子,影子很高,比他还高了半头有余。他的身高接近一米八,影子恐怕快一米九了,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的衣料中,长什么样也看不见。 “哎,你一直都这样么?” “什么?” 熊侣指了指他的面巾,“我说这个,一直都蒙着么?观浮休命令的?” 影子有些不大高兴,道:“不许直呼主人姓名。我的命是主人的,从将命交给他的那日起,我便如此。” 熊侣叹了声气,“砰”的一声关上门。他觉得影子应该是个帅气小哥,不过他这会儿没工夫关注影子,他自顾不暇。命运啊命运,你为何如此爱捉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中,主要角色除了观浮休和影子是某人创造,其余的基本上是历史人物 观浮休的原型是楚昭王时代的观射父,但基本上没有多少原型的影子了,只是借用了他的姓氏和身份。浮休二字,取自《庄子·刻意》篇,“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句。 ☆、【第005回】契约 熊侣从美梦中醒来,看着木头雕花的房顶,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在春秋。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再次闭上眼睛。 “王,该起身了。” 是观浮休的声音。观浮休正处在稚气未脱的年龄,声音有些沙哑,却意外地好听。然而听见这声音的熊侣却像见了鬼,慌忙缩进床角。观浮休唇边带笑,去掀熊侣身上的被褥,再次道:“王,该起身了,不然臣要惩罚你了。” 熊侣一个激灵挺起身子,见鬼一般看着观浮休。今日的观浮休依旧一身白衣,极其简单的式样,穿在身上却意外地好看。眉毛浓淡适宜,带着些英气,眸子是淡淡的琥珀色,像是能将人的目光吸进去。若是他成年之后还能这么好看,那当真是妖孽了。 熊侣觉得今天的观浮休有些奇怪,他亲自端了银盆,为他梳头洗脸,像位忠心的奴仆般尽心尽力。熊侣面上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沸腾了。妈呀,他是要做什么?太恐怖了! 观浮休像是猜到他心思一般,说:“王,你不必多虑,浮休不过是想让你多熟悉今后的生活。” 这下子熊侣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原来他不过是想让自己早点熟悉这边的生活罢了。观浮休俯下身为他穿好鞋袜,熊侣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真没办法同昨天那狠厉多谋的少年联系起来。他清清嗓子,问:“你……你多大了啊?” “回大王,臣十七了。” 果然比他小。 然而,他的命,现在便系在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少年身上。熊侣有些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观浮休给他穿戴完毕后,对着他那一头短发,微微发愁。问:“王,你们那个世界,男人都是短发么?” “啊,差不多吧,男人多是短发,但也有例外的。”其实这会儿他头发还算长的了,高考之后就没剪过,之前更短。 观浮休盯着他的脑袋看了半晌,喊了声“影子”,影子便从房梁上落下,稳稳落在地上。熊侣吓了一跳,难不成他昨天晚上便是这样被影子看着入睡的?作为影卫,要不要这么尽责啊! “影子,你将头发剪下来一些,我想办法为他接上。他这样没法回去见人。” “是,主人。” 熊侣在一旁吃着早饭,观浮休则是拿着一堆头发捣腾来捣腾去。熊侣喝着简单的米粥,吃着粗粮饼,感叹这个时期真是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毕竟调料都欠缺。不过昨晚的鸡汤倒是很香,烤肉的味道也不错。这就是原汁原味的味道,是他那个时代的养殖鸡和注水肉比不上的。 “宫里会有好吃的东西么?”熊侣问。 观浮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宫里自然会比这里好一些。王,你是觉得食物不合口味么?臣以为已经很不错了。” 熊侣失望道:“我就知道……哎,这个时代太落后了,远远比不上我那个时代。交通四通八达,网络购物也很方便,哪里有好吃的,上网查一查便知道了,叫外卖也就一个电话的事儿,好吃的多得不得了,能吃到世界各地的各种美食……” 熊侣说起吃的便滔滔不绝,观浮休静静听着,末了,说:“你的世界,听上去真不错。两千多年之后……实在太遥远了……” 熊侣眼前一亮,连忙道:“卜尹,不然咱们一同走吧?你跟我去我的世界,不就能看到了?你既然能将我召唤至此,就能把我还有你都送过去,你说是不是?” 观浮休摇头:“我召唤你至此不过是场意外,我并没有能力将你送回。何况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也有,你不能回去,在我找到王之前,你不能走。” 熊侣急道:“什么找到?万一他已经死了呢?万一他回不来了呢?你怎么找?!” “不会的,王不会有事,你少胡言乱语!”观浮休的情绪有些激动,然而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被左右了情绪,连忙冷静下来,淡淡道:“你慢慢吃,浮休会尽快将头发做好,为你接上。” 熊侣有些惊讶有些意外。他以为观浮休会盼着真楚王死,那样他便能控制自己,做真正的王。然而,他似乎想错了。这观浮休是真的想找王,并无谋反之意。 “你有没有想过,他会在哪里?” “悬崖下是一条河流,不大不小,潘太师派人去找了,没人找到。我觉得王不在那里。”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观浮休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一阵,说:“告诉你也无妨。王消失之后,我在郢都做了一次占卜,卦象显示凶中有吉,有新生之象。卦象很乱,凶是大凶,而那新生之物,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当日潘虞两位大人告诉我,事情紧迫,问我此事能否解决,我将卦象告诉了他们。意识到事情严重,两位大人去宗庙将先人留下来的卷轴拿了出来,那是历代楚王一代代传下来的卷轴,只能在最危急的时候打开。我打开了,上面记载了许多符号,还有图案。我勉勉强强看懂了一些,便按照图案做了一次祭祀。那日电闪雷鸣,仪式结束后,便有一个火球,划破天际,往丹阳方向而去。” “那个火球,就是我?”熊侣指着自己的鼻子。 观浮休淡淡看了他一眼,说:“恐怕正是。” “卦象大凶,……意思是你家真楚王凶多吉少了吧?” 观浮休不悦地看向他,说:“少胡说八道。”他拿着理好的头发过来,在熊侣身后慢慢摆弄。熊侣无聊地冒烟,问道:“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 观浮休使劲扯了他的头发,熊侣疼得咧嘴:“你轻点轻点,我现在可是王,放尊重点!” “王无论是学识见识还是武力,都强过你百倍。” 熊侣意外道:“不能吧?怎么可能?” “浮休也觉得不可能。王明明英明睿智,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却突然消失,换成了你……” 熊侣怒道:“哎,别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好么?我虽是生活白痴,但学习上好歹是个优等生啊!” “何谓‘优等生?’” “咳咳,就是读书读得出类拔萃的那类。” 观浮休一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表情,令熊侣更是窝火。他道:“我看过一些关于楚国的书,庄王即位后三年不理朝政,这是真的吧?如果是真的,他哪里英明睿智了?” 观浮休慢条斯理地弄着熊侣的头发,说:“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帝王之术,你不明白。”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2节 熊侣双手环抱胸前,重重地“哼”了一声,无比郁闷。不过看来,这楚王的确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属无能之辈,恐怕是个深藏不露厚积薄发的,或许比他要优秀。他还以为楚国的未来要靠他拯救,看来是想多了,他穿越到这里替代庄王,不过是意外罢了,历史的车轮并不是非他不可。 不过,他并不想就这样认输,他好歹是两千多年之后的人,对历史进程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楚国未来的大概走向。光凭着这一点,他就占了不少先机。 “唉,观浮休,我可告诉你了,别瞧不起我,我怎么说也是未来的人,知道很多你们这个时代不知道的事情,你就这么肯定,我比不过你的王?” “你们是不同性格的人,我希望你越来越像他,回郢都后别在别人面前露出马脚,如此而已。” 熊侣愤愤看向窗外,影子站在庭中,看起来很寂寞。他的头发短了一截,不过关系不大,反正他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头发短一些长一些一点关系也没有。 观浮休在他身后忙了快两个钟头,才将他的头发弄好。熊侣在铜盆里照了照,还挺像那么回事。他要用手去摸,观浮休立马制止道:“别动,我替你将头发束起来,然后你便不要再去弄它。” 熊侣悻悻收回手,哦了一声,坐回原处。 “今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上的蚂蚱。请王回宫之后,也不要轻易忘了这一点。浮休会告诉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明白么?” 观浮休的脸就在近前,琥珀色的眼眸带有强烈催眠暗示的意味。熊侣点点头,说:“我明白,我会听你的。” 观浮休不再看他,熊侣才松了一口气。不听观浮休的话会被杀掉,那只能暂且听他的了。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第006回】刺杀 国不能一日无君,真楚王已经消失好几天,带熊侣回楚王宫已迫在眉睫。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观浮休将熊侣带上马车,一路疾驰,往郢都而去。 马车刚动,熊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马车晃得比碰碰车还厉害,是个人都坐不习惯。然而看坐在他身边的观浮休,像是坐惯了一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驾车的是影子,观浮休说,到了郢都城郊,宫里会有人来接他。 路程颠簸,熊侣掌握不了平衡,几次撞在观浮休身上。观浮休转过脸对他笑了笑:“王,你是坐不惯马车么?” 熊侣怒道:“谁坐得惯这个?还不如让我骑马!” “王恐怕还不会骑马吧?” “这个嘛……咳咳……的确没骑过……” “潘虞两位大人都盼着我们早些回宫,好稳定人心。王,到时候该怎么对潘虞两位说,想好了么?” “嗯,就说我被人挟持,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恰好被观卜尹发现……” “嗯?”观浮休看着他。 熊侣连忙道:“哦,对,要说寡人!寡人不慎被歹人挟持,以致流落民间。多亏观卜尹善于占卜,及时找到寡人,才将寡人救了出来。” 观浮休点点头,说:“就这么说。不过时间稍长,众人可能会发觉你同从前不一样了。我会告诉他们,我发现王的时候,王生了恶疾,正高热不退,以至于神智有些不清。记住,到了郢都之后,装得虚弱一些,明白么?” “明白!话说……我们要多久才能到郢都?”熊侣捂着不小心磕到的额角,小心翼翼问道。 “至少是明日清晨。” “什么?!”熊侣震惊了,“那……路上能休息么?” 观浮休淡定道:“可以下车如厕。” 熊侣生无可恋地靠在车窗上,窗外风景飞逝。现在刚过正午,离明日还有那么长。看来这小子是夜里也不打算休息的,到时候根本就不用装虚弱,说不定整个人都虚脱了。 观浮休继续道:“离见到宫里的人还有大半天时间,我会告诉你可能会见到的人。” 熊侣虚弱地靠在窗边,有种想呕吐的感觉。窗外风景很好,观浮休挑的似乎是小路,一路上没什么人烟,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春秋时期,自然环境还未遭到破坏,树木高大,草木丰茂。而他无心欣赏,只想着自己进了宫,或许就再也出不来了。而等待他的,是他未知的事情。 他握紧了脖子上的银坠子,这是他从自己的世界带过来的唯一的东西,是他来自未来的证据。在那个世界,他还有梦想,还有家人,他不能任人摆布,不能忘记自己,要想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车子颠簸至半夜,熊侣迷迷糊糊醒来,发觉身边的观浮休已经不见了。他掀开帘子,发觉车夫换成了观浮休,而影子不知所踪。 影子应该是类似于影卫之类的人物,在暗处保护主人,不轻易出现在无关人群的面前。影子消失,意味着郢都近了。 他静静看着马车前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观浮休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比他小两岁,还是个古代人,怎么能扛起这么多事情?他在这个年龄,只是个忙于学习的高中生,脑子单纯得近乎发蠢,也不知观浮休为何会如此冷静,好像一切都了如指掌,胜券在握。 马车又颠簸一阵,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熊侣觉得心跳加速,眼睛睁开,往边上挪了挪,感觉危险在向他靠近。 忽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从车窗射入,正巧插在他刚刚坐的位置上。熊侣猛地弹了起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下一刻观浮休掀开帘子进来,见熊侣并未受伤,拉着他的手躲到车下。果然,一转眼的功夫,他便听见耳边有无数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箭头全都插在马车上,甚至车轮旁。 熊侣吓得差点昏过去,一个出生于和平年代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这种刺杀桥段,他只在电视里看过,万万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如此传奇的经历。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方才第一波箭雨来时,观浮休就解开了绳子,马儿已受惊奔逃。观浮休捂住他的嘴,将他压在身下,等这箭雨过去了两轮,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树林中,隐隐有火光,过了一阵,十来个黑衣人手持弓矢举着火把,向他们走来。 熊侣只听见观浮休在他耳边轻声道:“趴着别动。”之后便给他身上盖了一层毯子一样的东西,然后从车底爬出。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行刺楚国卜尹?难道眼里没有王法吗?” 熊侣蜷曲在两个巨大的车轮中间,这毯子又给了他一层保护色,此刻黑灯瞎火,只要不注意查看,黑衣人便难以发觉车底下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他朝毯子的缝隙往外看去,火光中,十几个黑衣人的包围之下,一袭白衣的观浮休尤其扎眼。他看见观浮休的左手臂膀位置有一丝血迹,恐怕是方才被流矢所伤。 为首的黑衣人凝视观浮休一阵,有些意外。“卜尹?王呢,将他交出来,饶你不死!” “呵,好大的胆子!看来你们并非要行刺我这个小小卜尹,而是想行刺楚王。究竟是谁给了你们这份胆量?” “少废话!”那男子将剑指向观浮休,剑尖离他修长的脖颈不到一寸。“快将王交出来!”说话的同时,这男子示意身后几个黑衣人,走近马车进行搜查。 观浮休临危不惧,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哂笑道:“你凭什么认为王在我这里?试想,我一个小小卜尹何德何能护得大王周全?我知你或许得了王的消息,不过你该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为了保护王的周全,有时会放出一些假消息,而你们……早已入了他人的圈套。” 见几个黑衣人前来搜查,熊侣吓出一身冷汗,动也不敢轻易挪动半步,就是呼吸也放缓了节奏,只希望这些人不要发现他,否则他小命难保。 然而那些人只看了马车内部,便说:“没有。”熊侣微微放下心来,心里默默骂了声傻逼,结果其中一个黑衣人俯下身来,差些与他对视。熊侣闭上眼睛,差点昏了过去。然而奇怪的是,那人查探之后,站起身来,说:“没有人。” 熊侣松了口气,想起观浮休会巫术这回事儿,心想说不准他是在毯子上施了什么法术,才让人看不到他。厉害啊,之后去了楚王宫,得想办法跟他学点东西,说不准他就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了。 听完属下的回话,黑衣人首领表情有些难看,将剑挪近了一些,几乎要划上观浮休纤细的脖子。熊侣在车底下颤颤巍巍看着,心想这小子不是会巫术么?怎么不使两招厉害的,赶紧把这些人干掉啊! “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观浮休的嘴角微微上翘,说:“你要死了。” 黑衣人怒道:“黄毛小儿口出狂言!” 观浮休质问道:“你是若敖氏的人?还是……晋国奸细?” “你以为我会说?” 观浮休朝上望去,唇边的笑意慢慢扩大:“无妨,我会带一个活口回去,慢慢拷问。” 话音刚落,树林里便传来无数振翅之声,突然间无数黑点铺天盖黑压压向他们袭来。黑衣人们惊叫:“蝙蝠,是蝙蝠!” 凶猛的蝙蝠压了下来,恶狠狠地撕咬着那群黑衣人,而其中一个黑衣人突然倒戈相向,一剑杀死了为首的黑衣男子,倒戈之人,正是影子。那名男子睁大了双眼,看着刀刃从自己胸口抽出,热血洒了遍地。 观浮休微笑的脸庞印在他的瞳孔里,他道:“我的话你为何不信?你要死了。” 熊侣躺在车底,看着眼前如地狱般恐怖的景象,眼睛都忘了要眨。这比刚刚他性命受到威胁更加可怕。漫天的红眼蝙蝠撕咬着那群黑衣人,将他们咬得血肉模糊。观浮休站在中央,有几滴血落在他稚嫩的脸上,他轻轻拂去,并不在意,脸上带着快意的微笑。在这场杀戮中,他仿佛死神一般,早已将生死簿握在手上,想取谁的性命,不过是一瞬间的意念。 熊侣手抱紧了膝盖,身体微微发抖。这个少年有着超越年龄的心智和谋略,且出手狠厉,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007回】回营 杀戮过后,尸首遍地。影子从地上拖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起来,他还有一口气在。 观浮休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横陈尸首,面无表情道:“影子,你先带他走,交给该交的人,飞鸽通知宫里的人来接我跟王,车坏了。” “是。” 他轻轻擦去脸上的血迹,走到马车跟前,车上已经被扎满了羽箭,他蹲下身,道:“王,已经安全了,出来罢。” 熊侣对上观浮休的眼,颤抖着伸出手,观浮休将他拉了出来。草地上尸首遍地血流成河,空气中漂浮着令人窒息的味道。熊侣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差点就吐了。观浮休捂住他的双眼,说:“王,臣让你受惊了。不过大王要记住,这种场面,恐怕今后还会见到,臣希望你不要吓得手脚麻痹。” 熊侣木然点了点头,直到走出很远,才大口喘气。 “我们去哪里?不会要继续步行,走到营地吧?” 观浮休道:“不会,前面有个山洞,我们暂且进去避一避。还有两个多时辰便天亮了。” 听了观浮休的话,熊侣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继续赶路了。他累了,好想赶紧洗个澡睡觉。洗澡可能指望不上,只要有个地方能歇歇脚就够了。 步行约莫二十来分钟,跨过一条小溪,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观浮休说的山洞。这山洞掩映在几棵灌木后面,极为隐秘,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 观浮休进了山洞,便将火生了起来,整个山洞充满了淡淡的黄色光晕。熊侣朝四周看去,这个山洞不大不小,容两个人绰绰有余,山洞内有稻草和毡子,似乎早有人来过。熊侣见观浮休熟练地将稻草和毡子理好,问道:“你从前来过?” 观浮休点点头。 熊侣鬼使神差问道:“跟他?楚王?” 观浮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说:“是,早几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来过,好几年前的事了。” 观浮休沉默着理好了睡觉的地方,说:“王,你去睡吧,我来守夜。” 熊侣见他的手臂好像还在渗血,道:“你受伤了,不用包扎么?”观浮休看了一眼手臂,满不在乎道:“小伤罢了,无事。” “那个……谢谢你。”熊侣不好意思道。 “嗯?” “你受伤……都是因为要保护我的缘故,谢谢你……” 观浮休凝视熊侣半晌,道:“你不用感激我,我是为了我自己。” “不介意的话……你将火灭了,过来一起睡吧。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你也说……再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会有人来接我们。” 观浮休灭了火,靠在石壁上,说:“你先睡,我两刻钟后再睡。” 熊侣躺在毡子上,毡子虽然旧了,但很软,躺着还算舒服。在漆黑的山洞中,他试着看清靠在石壁上的观浮休。明明已经很累了吧,赶了一天的路,刚刚又杀了那么多人,还受了伤,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如果是他,连拿起武器搏斗都未必敢,更别说杀人了。 熊侣乱哄哄想了一通,眼皮很沉重,终究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有光从叶子的缝隙洒入山洞。熊侣伸伸懒腰站了起来,眼睛适应了山洞里的昏暗光线,却发觉靠在石壁上睡的观浮休躺在了地上。 “叫你过来睡的嘛,逞什么强啊,睡地上会着凉的。”熊侣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却发觉观浮休面色酡红,双眸紧闭。熊侣抚上他的额头,惊道:“坏了,发烧了!” “唉,让你包扎伤口你不包扎,睡觉也不在垫子上睡,看看,生病了吧?”熊侣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连忙将观浮休往毡子上拖,给他盖好后,在山洞里急得团团转。 没有观浮休,他真不知该怎么办。虽说这观浮休挺吓人,但毕竟是他的救命稻草,这会儿他怎么说也得想个法子让他好起来。 他迟疑着拉开观浮休的衣袖,伤口虽然不深,但也有个十来厘米长,血跟衣裳都黏在一块了。这小子可真倔,受不了就说一声嘛。 他想起昨天夜里跨过的小溪,附近是有水的,他可以弄一些过来。他们两都需要水,尤其是观浮休。 熊侣沿着灌木叶的缝隙往外观察一阵,见没有任何人经过,便拨开灌木,往外走去。他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种阔叶植物,摘了叶子做成碗状,去溪边取水。回去的路上,还意外地发现几株仙鹤草。 多亏了学中医的爷爷,他认识几样常见草药。这仙鹤草是止血消炎用的,观浮休正好用得上。他兴致勃勃取水回去,拨开灌木丛回到山洞。此时观浮休已经醒了,睁大眼睛警觉地盯着山洞外。熊侣连忙道:“别慌别慌,是我,我给你取水去了。渴了吧?赶紧喝点水。你发烧了,先歇会儿吧,我来看着,不会有事。” 观浮休喝了水,不放心地问:“没有人吗?” “我没走远,只在溪边而已。路上连只动物都没有,只看到几条小鱼。”他将在溪边沾湿的衣带敷在观浮休的额头上,“先降降温吧,发烧是伤口发炎引起的,我在外边找到了这个!” 他将仙鹤草从怀里拿了出来,观浮休伸出手去碰了碰,迷迷糊糊道:“你……认识草药?” 熊侣挠挠脑袋:“认的不多,恰巧认得这个,算你运气好。” 他将草药嚼碎了,敷在观浮休的伤口上。观浮休烧得恹恹的,没说什么话,只躺着休息。熊侣觉得满口的草药苦得紧,说:“我出去再弄点水回来。”便扒开灌木走了出去。 路上他四处搜寻着,期待能找点野果吃顿早饭。在溪边漱了口,用叶子装了水,便往回走。远处来了几个小黑点,他却浑然不觉。 现在的时节应该是八九月,山里或许会有成熟的野果。他一路张望,摘了好几个果子,也不知能不能吃,统统揣在兜里。他觉得观浮休应该知道哪些能吃,拿回去问问他便是了。 他笑盈盈地转过身,却发觉四五个身着盔甲之人正站在他不远处。他吓了一跳,手里捧着的水撒了一地。然而那几位似乎比他更惊吓,吓得全跪在了地上。 “大王,是大王!” “大王,恕臣救驾来迟!” “大王,你这些日子是去了哪里了?” “大王……” 熊侣往远处看去,还有好些穿铠甲的,站在远处,焦急地看向这边。 这些是他的人,都在等他回去。意识到这点,他清清嗓子,道:“咳咳……观卜尹为了救寡人受了点伤,正在山洞中歇息,你们将他接出来,尽快找大夫医治。至于别的事情,回去再说。” “是!大王!” 熊侣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有人来杀他了。至于观浮休,有了大夫的照料,胳膊上的小伤,应该很快便能好了。 被接回营帐时,是他一个人坐的马车。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与观浮休同坐。熊侣一路上忐忑不已,生怕被人瞧出异常。他透过车窗缝隙往外瞧,先是青山绿水,而后便到了一处营地,有不少身穿盔甲的人。看来他不是直接回郢都,而是回上次楚王狩猎的地方。 马车停下,他下了车,营地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恭迎大王回营!”响声震天。 熊侣惊呆了,这么多人对他跪地膜拜,这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他愣了一阵,不知该说什么,对身边的侍卫道:“让他们免礼,我想先行回去歇息。” “是,大王。” 他朝后看去,观浮休坐着的马车也停下。他不好总是注视着他,任由侍卫将他带到最大的营帐。他走了进去,侍卫放下帘子的那一刻,他总算松了口气,在毯子上坐下歇息。 不一会儿便有侍卫送来美酒佳肴,询问道:“王,需要沐浴更衣否?” 熊侣一惊,镇定道:“暂时不用,午后再派人送来,还有……观卜尹醒了记得告诉寡人。” 侍卫回道:“是。” ☆、【第008回】商议 熊侣吃饱喝足后便开始打量这个营帐,营帐很大,地上铺满了柔软的毡子,床上也铺的是珍稀兽皮,熊侣伸手摸了摸,像是狐狸的皮毛,滑不溜秋的,挺舒服。墙上还挂着两张老虎皮,霸气外露。老虎皮的旁边,挂着一把弓和一盒箭。矮桌上放着镶了宝石的宝剑,和几卷竹简。 都是古董,都是古董啊!熊侣兴奋地摸来摸去,简直停不下来。 楚人尚武,庄王必定也十分喜爱狩猎。毕竟在这个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除了狩猎和欣赏歌舞,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了。至于读书嘛……春秋时期著作很少,估计就只有诗和史书可以稍微读一读。 他拿起桌案上的竹简,春秋时期使用大篆,也即是籀文。他对古文字有点兴趣,但也只是有点兴趣罢了,没有系统地研究过,勉勉强强认得几个。从认得的字来推断,这一卷正是诗。 这个时代孔子还没出生,也就是说,他看到的这一卷诗,是孔子重新编订之前的内容,第一手古籍资料啊!太珍贵了。如果能带回去研究,说不定能改变学术界对诗经的认识! 熊侣兴奋地翻着那堆竹简,期待能发现新的东西。不过翻了一阵,他就放弃了。他觉得自己该从认字开始,他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是个文盲。天,太惨了…… 熊侣想起观浮休,不知道这小子学识怎样,能出任卜尹,至少认字什么的没问题。嗯,是不是该制定一个学习计划,赶紧学会认字,不然很快就要露馅了! 熊侣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助。这种感觉,就像是明天要考试了,而他却连教材都没拿到。等待他的究竟会是什么?他想象不到。他能在这个世界顺利地混下去吗? “王,热水来了。” 侍从鱼贯而入,熊侣连忙站起身,有些呆滞地看着这些人忙前忙后,为他准备洗浴用具,准备干净的衣裳。试好水温之后,侍从退了出去,留下两个侍女,要为他更衣。 熊侣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摆手,说:“出去吧,我……寡人自己来便是。” 两位侍女对视一眼,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熊侣松了口气,悄悄往外边看了一眼,小心脏扑通跳个不停。之前的楚王都让这些小侍女服侍洗澡么?太羞人了。不过仔细想想,其实古代有钱人不少都这样,是他不习惯罢了。熊侣胡思乱想一阵,便脱了衣裳进去洗澡。 这个时代没有香皂,没有沐浴露,没有洗发水,不过上回影子给他洗澡的时候,用了一种应该是皂角水的碱性液体。他看到大浴桶旁还放了个小木盆,伸手进去摸了摸,好像就是那玩意儿。唉,勉强洗洗,没香皂好用,不过这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 洗去一身尘埃,他穿上侍从为他准备好的衣裳。这套衣裳比上回观浮休给他准备的更为华贵,黑色长袍,用金线绣了云纹,不过裤子还是没有裆,只有两个腿套。他叹了声气,已经渐渐习惯胯下清凉的感觉。回宫之后是不是让人给做条裤子穿穿?总觉得没啥安全感。 “王,观卜尹求见。” 熊侣刚穿好衣裳,正犹豫该不该洗头。这头发洗了会散得到处都是吧?接的是影子的头发,观浮休弄了好久才弄好的,给弄坏了就不好了。 “宣!” 熊侣话音刚落,观浮休便掀开营帐帘子,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玄色衣裳,楚人尚黑红,穿玄服是较为正式的一种着装。依旧是简简单单的式样,将他单薄瘦弱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观浮休还在成长,身高比他略矮,应该是一米七出头的样子,熊侣可以轻易看到他的头顶。 “怎么样,你好些了么?” 观浮休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点点头,说:“好多了,只是有些头昏。” “下次不要再逞强了,受不了要说出来。”熊侣挠挠脑袋,问:“对了,我能洗头么?” 观浮休说:“坐下,我帮你将假发取了再洗。” 熊侣高高兴兴坐好,观浮休好了,他心里似乎多了一种安全感。他知道观浮休会帮着他。 “怎样,王遇到问题了?” “目前没有,我很少说话。不过这样下去不行,我不认识你们这个时代的字,迟早会露馅,你得教我。” “两千年后文字变了么?变成什么样了。” “变了,变了好多好多。但……还好,并非完全变了一个样,只是简化了而已。”熊侣想起别的文明中断的国家,后世所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文字,而中国不一样。 “我们那个时代,称你们这个时代为‘春秋’,春秋之后还有战国,战国之后秦国统一中国,然后便统一了文字,使用小篆。再后来,又使用隶书,楷书,到新中国成立,为了实现全民教育,推行简化字,因此我那个时代的字,同现在的字,已经大不一样了……” 观浮休听完,皱着眉头,道:“秦国统一中国?” “是啊,不过现在还没到战国,三家分晋之后,战国便开始了,秦国统一中国,是好几百年之后的事情。” 观浮休的眉头依旧皱着:“秦国何德何能一统天下?” 原来他是在纠结这个。熊侣咳了两声,道:“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偶然和必然的嘛,秦国后来越来越强大,秦兵又骁勇善战,到了战国后期简直天下无敌。当然,楚国也很强,可惜楚国后来却变弱了。” “那王呢?你知道王会怎样吧?” 熊侣回忆着历史上对庄王的评价,说:“庄王在楚国史上是一位了不起的明君,是春秋五霸之一,他会扬名天下,成为这个时期的霸主。” 观浮休静静听着,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熊侣有些明白他的感受,这个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庄王,究竟是他,还是真正的庄王?如果是他,他这辈子可就回不去了,他可不想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家人。 “你知道他会在哪里吗?”熊侣转过身去,直视观浮休琥珀色的眸子,说:“你也希望成为霸主的是他而非我吧。” 观浮休将驳接的假发全部卸了下来,道:“不知,但我会尽我所能将他找回来。而你,在他回来之前,做你该做的事情。” 水还没有凉,熊侣将脑袋伸进水里仔细洗好头发,突然间冒出一个想法。他跑过去揽住观浮休的肩膀,兴奋道:“嗨,浮休弟弟,我有个想法!他与我同名同姓,我来了这里,说不准他是去了我的世界。你将我送回去吧,送回去说不准他就回来了!” 观浮休正在沉思,被熊侣突如其来的碰触吓了一跳,他斜着眼看熊侣,道:“先别想着回去,应付好即将发生的事情罢。至于……你说的话,我会慎重考虑。回楚王宫之后,我会想办法连通你的世界,将王找回来。” 听观浮休这样说,熊侣倒是暂时放心了。他觉得这观浮休应该不是想利用他控制楚国,相反的,他对楚王似乎还挺忠心。不过,人心是易变的,说不准过个三五月或者一两年,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便欲罢不能了。 “这个营地里没有特别高级的将领,全是王的亲兵,你不认得也没关系,只要话不多,便不会暴露。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潘太师与虞大夫也不必替你遮掩,或许今日便会有人接你回宫。至于前来接应的人,臣想或许是屈氏。潘太师与虞大夫皆已年长,不适合骑马长途奔走,屈家的几位重臣倒还年轻。若是屈家出面,来的多半是申公巫臣。” “申公巫臣?”熊侣仔细回忆之前看过的有关楚国的各种资料,说:“巫臣是反派啊,我记得他最后叛逃出国了!” 观浮休有些讶异,他道:“当真?” “是,不过后世的屈原倒是个好臣子,尽心尽力为国为君,还落得个投河汨罗葬身鱼腹的下场,惨呐。” 观浮休思量片刻,说:“同出一个家族,也未必皆是忠臣。若敖氏也有过忠臣,不过如今却是内患一枚,不得不想办法压制。不过臣以为,巫臣虽正邪难定,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臣子不可尽信,但该用之时却可以任用。” 熊侣挪揄道:“小观,我看你挺懂得如何治国嘛。” “臣不敢,臣只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罢了。对了,除申公巫臣之外,可能前来的还有你的王弟子重与子反。子重年十七,与臣同岁,长相清秀,喜穿素衣,谈吐儒雅。子反很好认,他比子重年幼一岁,发色偏红,性格冲动急躁,但为人大方开朗,与王关系甚好。” “我的两个弟弟……不会干背叛我的事情吧?”熊侣想起无数夺嫡宫斗,随口便问。 “目前没有迹象表明二位王弟有逆反之心。不过人心隔肚皮,王可以时刻防备。” 熊侣摆摆手:“随便说说而已。我没听说子重子反有过谋反,想来应该不会的。” 观浮休微笑道:“如此甚好。王,你的发已干了,让臣为你接上假发吧?” 熊侣撇撇嘴,坐了下来,一脸悲壮。他道:“好吧,你快些。什么时候才能不绑假发啊,回宫之后你会给我绑头发么?别人给我绑,不会露出马脚?”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的头发再过三月或许就能束起来了,那时便不用驳接假发。在此之前,我会尽量配合你演好戏。” ☆、【第009回】巫臣 观浮休刚为熊侣束好头发,外边便有通报,说宫里来人了。 人来得太快,以至于熊侣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要他出去见非观浮休的重要大臣,他一定会紧张啊。 观浮休问侍从:“今日宫中来的,是哪位贵臣?” 侍从答道:“是申公。” “你先下去,我会为王整好衣冠。” 一听是屈巫臣来了,熊侣更觉得不好对付,急得手心冒汗。一来就是大反派,他要怎么做才好?观浮休手放在他手背上,说:“王不必担忧,想必已有人告诉他你身体微恙,少说话便是。” 熊侣点点头,说:“靠你了,我尽量少说……”他脑中勾画着屈巫臣的模样。历史上的巫臣,为了一个叫夏姬的女人,叛逃至晋国,并给楚国找了不少麻烦。这种人,必定又狡猾又好色。长相嘛,估计贼眉鼠眼一副色相。 “他……好对付么?” “申公巫臣是极聪明的人。” “我明白了。”说罢起身,将桌案上的宝剑别在腰间,“走吧,总是要走的。从现在走,日落之时能到郢都么?” “骑马可以,乘马车慢一些,撵更慢。你身体微恙,申公应该会派人抬辇。” 熊侣叹了声气,说:“你们这个世界,就是麻烦,这样的距离,我们那个时代坐汽车估计半小时就到了。” “半小时?” “哦,也就是四分之一个时辰。” 熊侣正要提脚迈出去,观浮休连忙阻止,道:“让他亲自来营帐前就好,王不必出去。此时出发,要好几个时辰才能回宫,路上进食不便,我们会先在此进食。” “原来如此。”熊侣放下手中宝剑,说:“我是不是该装病了?” 观浮休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伸手抹了点粉,往熊侣脸上擦。 熊侣激动地握住观浮休的手,惊叹道:“哎,这是春秋时期的化妆品啊,天,这时候有粉饼了?” 观浮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王,这是浮休专门做了用来易容的,不是女子用来打扮的。” 观浮休的手抹上熊侣的嘴唇,熊侣安静下来,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观浮休收回手,说:“还是等进食过后再擦。”说罢便站起身让外面人传饭。 熊侣看着他瘦弱纤细的身体,想起他左手的伤,问:“浮休,你的手没事吧?” 观浮休摇摇头,说:“无事,小伤罢了,调养几日便能痊愈。” 观浮休吩咐传饭,刚过一刻钟,侍从便鱼贯而入,将烤肉、肉羹、美酒、瓜果等一一呈上。这里的伙食比观浮休给他在别院时准备的稍丰盛些,但吃惯了也就那样。毕竟还是春秋时代,要求也不能太高了,烤肉还是超好吃的,只不过少了孜然和辣椒粉而已。 他吃了几口,发觉观浮休却丝毫未动。他道:“浮休,你怎么不吃啊?” 观浮休摇摇头,说:“这里外人太多,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我官位太低,不合适与你同桌进食。” 熊侣嚼着一大块肉,含糊不清道:“哪来的破规矩啊?我让你吃不行么?” 营帐外,侍从的声音响起:“王,申公求见。” 熊侣愣住了,鼓着腮帮子含着一大块肉忘了嚼。清亮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王,多日不见,臣万分思念。听说大王身子微恙,臣十分忧虑,不知此时可否求见?”熊侣正想拒绝,一位着黑袍的年轻人就这样钻了进来。 熊侣与他大眼瞪小眼干瞪着,年轻人见他吃相豪放,唇角微微勾起,连忙俯下身,跪地行了个大礼,说:“臣该死,未经允许便进了营帐,还请大王恕罪。” 熊侣使劲将肉咽了下去,心想恕个毛啊,你都进来了,我能把你怎样? “无事,起身吧。” “谢大王。”年轻人抬起了头来,熊侣仔细看了他的长相,心中有几分震撼。 这屈巫臣跟他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年龄应该比他年长些,看上去大约二十四五,长相标志得不行,凤目丹唇,眼角一颗泪痣,有几分妖冶。长成这样,好什么色啊?脸蛋长得一点也不比小白脸观浮休差。虽说春秋时期大街上多是些灰头土脸的人,但观浮休和屈巫臣这样的美男子也真实存在着,也许是贵族基因都不错的缘故。 二人坐着继续干瞪眼,熊侣鬼使神差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说:“爱卿饿了么?吃吧。” “爱卿?”屈巫臣反问,然后连忙谢恩,说:“臣多谢大王厚爱,恭敬不如从命。”说罢便在熊侣对面跪坐下来,观浮休为他拿了一副碗筷。 “爱卿”似乎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的词,刚开口就说错话了,熊侣恨不得将刚刚说的话全部咽下去。他看了一眼观浮休,观浮休用眼神示意他镇定。熊侣低下头喝汤,尽量避免跟屈巫臣再说什么话。 “依臣看,大王气色不错,身子应该好了吧?” 熊侣咳了两声,观浮休连忙接话:“申公想必已经听说了,大王前几日偶感风寒高热不退,昨日起才退热,今日还有些微恙。” “哦……”屈巫臣看着观浮休,道:“观卜尹离开楚王宫这么长时间,真是少见。想必一直陪伴着王。” 熊侣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观浮休站在一旁,答道:“这是王的意思。” 屈巫臣用餐很规矩,不急不慢,透露出一种贵族做派。熊侣也不得不慢下动作,收敛起来。唉,吃个饭真难,战战兢兢,也不知是不是同之前的真楚王差别很大。 屈巫臣喝了一碗肉羹,每样菜吃了一点,便放下碗筷。熊侣见状,再吃几口,也放下碗筷,眼睛时不时看向观浮休。 两人都吃过了,屈巫臣连连表示感谢,熊侣只回:“不必客气。”观浮休便命人收拾了残羹,等二人消食过后,便启程上路。 观浮休出了营帐,帐中暂时只剩熊侣与屈巫臣二人。熊侣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看着墙上的虎皮发呆。 “王,观卜尹长得很美,对么?”屈巫臣突然在他耳畔轻声道。 熊侣吓了一跳,不知屈巫臣这厮怎的突然就到了他身后,还站在与他这么近的位置,说这般没头没脑的话。 慢着!他这是几个意思?咋的突然扯起观浮休来了? 熊侣看着屈巫臣,他微微笑着,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比方才更加妖冶。 “什……什么,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臣失言了,臣方才见大王总是时不时望向观卜尹。作为楚灵子,观卜尹的确长了一副极美的皮相。” “这……这又怎样?” “大王若是总毫无缘由地将他放在身边,恐怕会引来谗言呢。” 熊侣咳了两声,有些不大自在。什么跟什么嘛!居然怀疑他跟小白脸搞基?有没有搞错啊!你自己不也长得一副受样,不怕惹来以色侍人的骂名?还不赶紧离我远点以示清白! “卿怕是多虑了……” 此时观浮休正好进了营帐,屈巫臣在熊侣耳畔轻声道:“臣也以为恐是多虑了。大王,我们上路吧。” 屈巫臣将一旁的披风取下,为他披上,站在他身前,仔细替他系好系带。熊侣脸色瞬间变得绯红,屈巫臣的脸离他太近了,他简直能看清他每一根卷曲的睫毛。屈巫臣比他略高几公分,高,但不会对他造成一种压迫感。 直到他为他系好披风,为他掀起营帐的帘子,熊侣心里默默鉴定道:比我高、比我帅、比我强壮、还比我有魅力……嗯,完全跟贼眉鼠眼搭不上边。 熊侣踏出营帐,群臣纷纷俯首行礼,屈巫臣在一旁为他引路,直将他引到八人抬的辇面前。 “大王,巫臣会在大王身边候着,路途若是沉闷,大王可以找臣解闷。” 熊侣点点头,说:“知道了。”便不再多言,上了辇。巫臣看上去太精明了,若是随便瞎聊,估计一会儿就暴露了。 他掀开帘子向后看去,观浮休不知道去了哪里。没看到观浮休,回过头时却对上屈巫臣的眼眸,不由得心中一惊,立马放下帘子。 队伍缓缓移动,往郢都方向而去。从这里到郢都,要到日落之后。真是漫长啊,估计需要五六个钟头。这么长的旅途,没有手机没有pad,真是不习惯。熊侣无聊地玩着手指头,想着家里人到底在做什么。 他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天了,要过饭,被绑架,被要挟成为楚王,经历过刺杀,这会儿还要进宫去骗人,人生简直太精彩了。 叶晓宇来了他家,见不到他,会怎么样?他是不是已经成失踪人口了?或者……他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熊侣摇摇头,握住脖子上系着的银坠子。这个坠子是叶晓宇送他的,是他从自己的世界带过来的东西。这证明,这个肉身的确是他的,他没有死,只是不知为何来到了春秋时代。他穿越了。 窗外不时有风吹过,路边高大的芦苇随风摆动。熊侣脑子里一片混沌,想着有的没的。宫里的人那么多,从前服侍过楚王的他必定都不认得,观浮休也不可能时时在他身边提点,这可怎么办? 就像屈巫臣说的,如果他回来之后时时刻刻带着观浮休,那也太奇怪了些,反而引人疑窦。还是静观其变,少说说错,最好不言不语装聋作哑。唉,真特么烦! ☆、【第010回】楚王宫 辇车进入郢都,夜已经深了。郢都繁华,此时街上还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见官兵从城门而入,皆自觉退散至道路两旁,俯首行礼。 夜风从帘子吹入,熊侣掀开竹帘,凝视这夜色中的街道。郢都的格局比他想象中壮观,道路宽阔,规划得井井有条,街道干净。 此时应是日落后三个小时左右,大约九、十点。古代人基本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了便睡下,而郢都的街道此时居然还有一些行人,说明城市繁荣,商业和娱乐业有一定发展。 真是有趣啊,若是条件允许,哪天出宫看看,查访一下民情,定会有不少收获。想到这里,熊侣有些兴奋。他毕竟身在两千多年前呐,一般人想来还来不了呢。 队伍在恢宏宫殿前停下,宫人开了王宫城门,他与一些近侍进了宫城,而其余的官兵,则需要另寻地方驻扎。楚王宫内灯火辉煌,挂满了宫灯,乍看过去,仿若天上银河。下车之时,他抬头仰望天空,银河灿烂,仿佛一条玉带,缀满了珠子。 “大王,当心脚下。”屈巫臣在他身旁适时提醒。此时熊侣才注意到原来身边还有这么个人物,他刚刚走神走太远了。 屈巫臣引着他往前走,熊侣心想,完了完了,真楚王住了十几年的宫城,走了十几年的路,他这会儿全然不认得。这道路曲曲折折,灯火又暗,只走一次怎么记得?他今晚睡在哪里?会有谁来服侍?明天要上朝处理政务否? 现实再一次向熊侣压来,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怎么了,王,身体不适么?”屈巫臣问。 熊侣摆摆手,按住胸口,说:“无事,只是有些胸闷。” 熊侣往后看去,依然不见观浮休。屈巫臣脸上带着一丝微笑,道:“王,你离宫好些日子,宫里的美人们可都挂念着你。” 怎么,想给我塞美人?熊侣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屈巫臣,说:“寡人想好好睡一觉。” “王不看跳舞了?也不听音乐了?”屈巫臣目光灼灼。 熊侣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想起那庄王即位好几年都吃喝玩乐没有作为,大臣劝也不理,他是不是每天都各种听歌看跳舞呢?如果说,真楚王每天都有各种娱乐活动,而他一回来反而不爱玩了,这不是很奇怪的嘛。所以说……咳咳……要不要…… “臣明白了,大王一路旅途劳累,是臣多言了。” 屈巫臣主动退让,熊侣点点头,好一个精明谄媚的奸臣呐,不知道真楚王是不是很喜欢他。若不是事先对他抱有成见,他说不准也会对他印象极佳的。不过即使知道他在历史上做过的事情,熊侣对巫臣的印象也谈不上坏。巫臣是楚共王时代才叛逃,距今还早得很,历史的轮轴交到他手上,他或许能扭转乾坤改变历史也不一定。 巫臣将他带至寝宫门前,便停下行礼跪拜,要告退。熊侣明白这是到了他私人的地方,便让巫臣先行回去。前方有掌宫灯前来接应的宫人,熊侣随着他们向前,来到一间宽敞的卧室。宫人为他开了门,询问道:“王,需要备水么?” 熊侣点点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宫人便鱼贯而入,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宫女要上来伺候,被他拒绝了,他可实在不习惯让人伺候着,尤其是洗澡。 他泡在热水里,只觉得全身毛孔都张开来,尤其舒服。最近几日奔波劳累,来到楚王宫便更要小心谨慎。明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观浮休说王很少上朝,因为先王丧期三年未满,所以无所作为。这么做一为的是尽孝,对先王表示敬意;二为的是暗中查看,哪些大臣才是忠于他的可用之才。 无为而治熊侣可以理解,不过每日里寻欢作乐似乎也过了点。不是说好的尽孝么?尽孝不该寻欢作乐的吧。看来这个第二点,查找可用之臣麻痹政敌才是真楚王的用意。 一个竹球骨碌碌滚了进来,球上系了两个铃铛,叮铃铃作响。熊侣还在沉思,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定了心神。 “王,你的衣裳。”怪模怪样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熊侣朝前看去,一个影子将换下的衣裳拿走,然后在边上挂上为他准备的寝衣。 熊侣皱起眉头,这是什么鬼?寝宫里怎么来了这么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人啊? “谁?”熊侣问道。 那个影子窜到他跟前,险些将他吓了一跳。熊侣正疑惑着,那人在他跟前跪下,面上带着一个可笑的面具。他说:“大王,我是阿孟啊。”说罢,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白净俊秀的脸来,脸上带着笑意,“听说大王狩猎时感了风寒病了些日子,阿孟在宫里很是忧心。不过大王吉人天相,这不,平安回宫来了。” 熊侣点点头,名叫阿孟的人更高兴了,一笑脸颊边上便显出两个小酒窝。熊侣稍稍打量了他,这个阿孟与他年岁相仿,身形可能比他略矮一些,长得斯斯文文,挺俊秀的。 不过,眼下是个什么情景?他在洗澡好吗!这人是不是经常在真楚王洗澡的时候在他寝宫里转悠呐?他两人啥关系?观浮休没告诉他楚王身边有这号人物啊! “王,今晚上想看戏么?”阿孟从衣袖中变戏法般掏出两只大布偶,套在手上。两只布偶一男一女,表情生动。他手指灵活,手中布偶的表情跟着他的手指作出变幻,熊侣看得出神。原来这么早之前,布偶戏就这么厉害了啊。 熊侣愣愣地看着他,阿孟似乎也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便自觉退到屏风后,说:“今日阿孟见了大王实在欢喜,有些得意忘形。大王,今日是不是同从前一样,让阿孟为你在屏风后表演?” 熊侣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嗯”了一声,表示默许。这真楚王还真会享受啊,洗澡的时候还能看戏呢,果真是帝王级的待遇。 阿孟退到屏风后,吹灭了几盏灯,留了几盏。室内昏暗,只有屏风后边最为明亮。阿孟摆好阵势,左右手齐上,好戏便登场了。先是一位女子走在路上,后来了一位男子,意欲轻薄。阿孟的声线能自由转换,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毫无压力,有时候说话又怪腔怪调,十分有趣。 他学着女子尖叫道:“你这臭男人,要干什么?再过来,我可要喊人了!” “哇哈哈,小娘子,我乃楚国大司马斗克!这四周之人,莫不听说过我的名字,你叫也没用。” 阿孟表演的是中国烂俗的调戏妇女戏码,然而听到“斗克”二字时,熊侣睁大了双眸。斗克?庄王初年制造“斗克之乱”的那个斗克? 合着这小子,是在贬低楚王的敌人来取悦他啊。庄王平时的娱乐活动,就是听这阿孟说政敌的坏话?嗯,真diao丝。 “呔,斗克,且往哪里走!” “呵,竖子何人?” “我乃庐大夫戢梨是也,速来送死!” 阿孟的布偶戏演得挺有意思,讲的人物也多是楚国人。因为生在楚国故地,又取名与庄王同名,作为历史系学生的熊侣,对于楚国史有一定了解,但也只有那么一点而已。他刚进大一,还没来得及系统地学习历史学知识,对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恐怕他得多跟观浮休了解一些当朝局势。 阿孟演完了一场戏,将熄灭的灯火重新点上。熊侣脑子里乱哄哄的,也没注意阿孟这小子又绕了过来。 “王,我来为你擦背吧,王平时最喜欢了。” 什么!熊侣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阿孟已经开始给他擦背了。熊侣红着脸,不知道该说啥。过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要冷静,要冷静,在古代,小厮给主人洗澡什么的,再平常不过了。对了!慢着!观浮休说,真楚王身上又凤鸟纹身,他没有啊!熊侣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偏过头去看阿孟,阿孟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奇怪,探究地看着他的背。见他偏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脸色恢复了平常。他道:“已经好了,王,我为你拿衣裳。”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3节 是不是已经露陷了,这个阿孟是楚王的人还是别人的人? 若这阿孟是别人放在他身边的探子该如何?若他与派人刺杀真楚王的是同一伙人,那他恐怕很快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左传·文公十四年》楚庄王立,子孔、潘崇将袭群舒,使公子燮与子仪守而伐舒蓼。二子作乱,城郢,而使贼杀子孔,不克而还。八月,二子以楚子出,将如商密。庐戢梨及叔麋诱之,遂杀斗克及公子燮。 ☆、【第011回】纹身 阿孟退下后,熊侣穿好衣裳,在室内不安地踱步。他让宫人将水撤了,对其中一位看似头领的人说:“帮寡人传观卜尹,寡人与他有要事相商。” 那人低头回了声“是”,连忙去了,熊侣稍稍安心,片刻之后,便有人道:“大王,人来了。” 熊侣一喜,连忙开门去迎,结果外面哪有观浮休的影子?来的反而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他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熊侣扶额,他说的话他们有没有在听啊! 他拽住刚刚那位头领的衣领,道:“寡人不是让你去传观卜尹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战战兢兢道:“大……大王,此时夜已深,召见卜尹于礼不合,恐……恐怕引来前朝和□□的谣言……这……这几位美人都是王平日里最喜欢的,她们好些日子没有看到王了……王可以……” 什么跟什么啊?熊侣恶狠狠道:“寡人管不了那么多!寡人有重要之事与观卜尹相商,否则寡人夜不能寐,你明白么?明白了赶紧去!” “是……是是……”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熊侣烦躁地挥挥手,让人把几个美人统统带走。这些美人粗略一看,倒也真楚楚动人,算得上大美女了,不过……比不得观浮休的姐姐。熊侣想起那日所见美人,倒真有些心神激荡。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观浮休才在宫人的带领下出现在熊侣面前。熊侣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知是几点了,估计没有十二点也十一点了,这个时间对于古人来说,实在是太晚了。此时的观浮休似乎有些疲惫,但依旧站得很直。 熊侣心里很抱歉,毕竟观浮休受了伤又连着赶路,这会儿必定累坏了,他这个时候把人给叫来,实在是打扰了,不过不打扰不行,此事关乎他二人性命,实在大意不得。 观浮休郑重地给他行了个礼,熊侣管不得那么多,让人下去后,便关上门。 “怎么了?”观浮休问。 熊侣不安道:“刚刚来了个叫阿孟的人,他……他帮我擦背了……我一时没想起来,你说……” 观浮休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确定无人监听后,便带他往寝宫深处走,小声道:“莫要惊慌,慢慢同我说。” “那个阿孟,你知道么?他平日里跟楚王关系如何?” 观浮休听说是阿孟,似乎没那么担忧,点头道:“王很宠他,他能说会道,会戏法,是个不错的伶人。” “那他……他看到我的背了,他应该知道真正的楚王身上有凤鸟纹身吧?” 观浮休看上去并不担忧,他道:“优孟是王几年前从街上捡回来的,那时他饿得奄奄一息,快死掉了。他身子好了之后,便向王展示了的技艺,王没料到他如此有趣,便将他收为伶人,让他跟在身边。优孟很感激王,我未曾听说他跟若敖氏或者别的贵族有关系,他应该不会轻易同他人说起此事。不过,王依旧需要注意……” 熊侣摸着脑袋想了一阵,道:“优……孟……优孟……哎,等等,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一个很有名的伶人,他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大明星一样的存在吧!” 观浮休奇道:“你知道优孟?” 熊侣点点头,说:“知道啊,书上有写。有个成语,叫‘优孟衣冠’,正是从他而来。不过……我居然没听说过你,你太低调了吧。” 观浮休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卜尹,只管祭祀之事,不参与朝堂,也没有事情可以传扬,史官自然不会书我。” “那他……可以信任么?” 观浮休的手搭上他的肩,示意他在床边坐下,“我说过,你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再信任也不能让其知晓真相。” “那怎么办?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啊!要杀了他吗?我不想杀人啊!”熊侣回想起那日浑身浴血的观浮休,猛地打了个寒颤。 观浮休摇摇头,说:“不必,我这次来,便要为你解决此事。” 熊侣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问:“怎么解决?” “你将衣裳褪了,躺好,我会让你变得跟王一模一样。” “不是吧?”熊侣见观浮休慢慢从衣袖里掏出一堆东西,小心脏直跳。“会很疼的!你……你会不会弄啊?”观浮休推了他一把,将他按在床上,说:“不会也得会。” “哎,别乱来啊,你真能纹得一模一样?找个会的来弄吧!你……你你你……” “别叫了!”观浮休扔给他一卷布,说:“咬着这个,待会儿别乱叫。” 熊侣坐不住了,叫道:“哎!你来真的啊!” “真吵!”观浮休将布条塞进他嘴里,便手脚麻利地将他的里衣给褪了下来。熊侣无奈地趴在床上,将布条从嘴里拿了出来,说:“你……你轻点啊,有没有能麻醉的药?这个很疼的吧?” 观浮休瞥了他一眼,“你这么大人了,还怕这点疼?王被挑选为继承人时不到十岁,尚且一声不吭。放心,我会轻一点。” 熊侣脸上一红,嘴里喃喃道:“在我们那个时代,只有混社会的不良少年才纹身呢……” 观浮休调好朱砂与玄墨,便开始用笔一点点将花纹绘在熊侣的背上。熊侣心里想着有的没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问:“观浮休,你是……楚王的近侍么?” 观浮休手中动作不停,道:“我是卜尹,显然并非王的近侍。” 这就奇怪了。身为近侍的优孟见过楚王身上的纹身并不奇怪,而观浮休作为卜尹却知道王身上的图案,这是为何?一般人就是知道楚王身上有纹饰,也不该准确知晓纹饰什么模样,具体纹在哪里吧? “那你怎么知道王身上有纹饰的,还清楚纹在哪里,甚至记得清纹饰具体的模样?” 观浮休的笔一顿,不小心晕染了一块,他停下擦拭,道:“别再跟我说这些,待会儿有你难受的。” 熊侣连忙道:“哎!我戳中你痛处了吗?你……你不能挟怨报复啊!” 这个观浮休,不会是楚王的老情人吧?看这楚王姬妾无数,说不准是个风流浪子,对他玩玩儿就算,而这小子当了真,对楚王一心一意用情至深。这样想想,还怪可怜的呢。熊侣自行在脑中脑补一番,几乎要信以为真。 过了好一会儿,观浮休放下笔,说:“我跟王自幼相识,是他将我带到郢都。纹身时我在场,匠人纹了许久,因此印象深刻,后来巧合之下,又见过几次。我天生记忆超人,记得也没什么奇怪的,你可别想歪了。” 熊侣愤愤咬着布条,心想自己当真是太无聊了,才如此八卦。 观浮休适时补刀道:“你们那个时代的人都不锻炼身体么?你比王瘦弱多了,一点也不强壮。我让影子教你习武吧。幸而,身量是差不多的……” 熊侣闷不做声,只用鼻子出气,下一秒,他就惨叫起来。观浮休连忙捂住他的嘴,将布条塞紧了些。熊侣含着布条含糊不清道:“你到底会不会啊……” “闭嘴!”观浮休手上的动作不停,见熊侣似乎疼得厉害,便点了他一处穴道。熊侣只觉头晕眼花,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要说是昏迷,也算不上,还有点感觉,只是没先前那么痛了。然而,总能感觉有东西扎进肉里,没办法痛快地昏迷或是睡过去,这感觉可不怎么美妙。 过了许久,也许是好几个小时,一切总算结束了。背上有种冰凉的触感,应该是观浮休用冷水在给他擦背。熊侣总算不难受了,立马昏睡过去。 ☆、【第012回】生病 翌日,熊侣起得特别迟,准确地说,他根本就爬不起来。脑子晕得厉害,眼睛也几乎睁不开,只听得耳边依稀有人在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王全身高热,恐是昨日路上风大,染了风寒。微臣去为王开一副退热的药,几日便能康复了。” 一双手按在他额头上,为他敷上一块冰凉的巾帕,又轻柔地为他擦脸。他向那双手的主人靠去,嘴里喊道:“浮休,水……水……给我水……” 不一会儿,便有水递到他嘴边,他贪婪地喝着,未曾睁眼。过了一会,又有人给他喂了药汁,药汁苦涩,熊侣勉强睁开眼,打算抱怨一番。未曾想,这一睁眼,把他吓了一跳。 刚刚给他擦脸的哪里是观浮休,这眉眼,这架势,分明是屈巫臣! 今日的屈巫臣一身绿衣,式样比昨日随意,像是平日里穿的便服。熊侣往后一缩,沙哑道:“浮休……观卜尹去哪了?” 巫臣似笑非笑看着他,手朝外一指,说:“观卜尹昨晚在王的寝宫待了整整一夜,而王又突然高热,因此……他被若敖氏的人请去盘问了。不过……究竟是盘问还是拷问,那就说不清了。” “什么?”他记得庄王即位之初的斗克之乱便是若敖氏闹出来的,前段时日庄王遇刺失踪与他回郢都路上遇刺都可能与若敖氏有关。然而因若敖氏势力太大,依旧有好几位身居高位。观浮休被请去盘问,也不知是否会受到伤害。 “你……申公,去替寡人传观卜尹过来,就说寡人无事,不准为难观卜尹。” 屈巫臣凝视熊侣片刻,答道:“是,臣即刻便去。不过……”他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熊侣的耳垂,轻声道:“大王,方才医者悄悄告诉微臣,大王并非风寒高热,而是……身上有伤。昨日微臣见大王生龙活虎,不料观卜尹在王的寝宫待了一夜,王便病了。大王,宫中美人多得是,你又何必……你就是喜欢观卜尹,也不该如此惯着他……” 熊侣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是被他误会成什么了? 他以为自己是受? 不!就算是搅基,他跟观浮休站在一块,谁攻谁受不是一目了然么?观浮休比他矮,比他瘦弱,哪里像攻了! 熊侣很气愤,但不想解释,怒道:“申公,寡人想见观卜尹,立刻!马上!” 屈巫臣面带微笑,仔细为他盖上薄被,道:“是,微臣即刻便去。大王不愿接受他人照顾,便留他在此处照顾大王,直到痊愈。” 熊侣愤愤拉着被子,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疼。被误会也好,可以暂时将观浮休放在身边。他身上的伤不能被别人知道,他还需要观浮休教给他很多东西。 再次醒来,床边坐着的人就成了观浮休。观浮休看上去有些疲惫,熊侣问:“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观浮休摇摇头,说:“没有。你好些了?” 熊侣说:“好些了,背上还是好疼。他们没发现我发热是背受伤的缘故。” 观浮休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趴好,我来为你敷药。” 熊侣将衣裳脱了,然后背过去,背上赫然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凤鸟图案。观浮休轻轻按了下,说:“恢复得不错,并未发炎,用不了几日便能痊愈。” “像吗?没纹坏吧?” “放心,几乎一模一样。” 熊侣想起方才屈巫臣的话,想说,又觉得不大合适,便不提了。他道:“你最近便留在我身边吧,你不在,我随时都会露出马脚。我这几日便称病依旧不去处理政务,你先教我认字好吗?” 观浮休点点头,说:“好。” “昨晚没有睡么?你看上去很累。” 观浮休又点了点头,干脆就倒在床上,睡了。 熊侣叹了声气,确定他没受伤后,将他往床上拉了拉,道:“一个小孩儿,逞强做什么?困坏了吧?” 观浮休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加上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嗜睡,这会儿早该累坏了。给观浮休盖上被子,看着他的睡颜,熊侣顿时涌上一股睡意,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早已过了正午,太阳已经西斜,他肚子饿得厉害,睡在身边的观浮休不见踪影。不远处有声音传来,他走下床,原来是观浮休正在摆放菜肴,整理碗筷。他抬起头来,说:“王,你醒了,肚子饿么?快过来用膳吧。” 熊侣见除了他便没有别人,便放心坐下。观浮休为他盛了一碗肉汤,熊侣毫不客气地吃了个干净。他道:“你快坐下吃饭呐,过会儿该凉了。” 观浮休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碗筷,慢条斯理吃起来。熊侣学着他的样子,也放慢动作。他想起申公巫臣吃饭的时候,也慢条斯理的,于是问:“浮休,你是贵族么?” 出乎意料地,观浮休摇头,说:“我并非贵族,一介平民,自洞庭南面三苗而来。我有占卜的能力,因此被选为楚灵子,担任卜尹之职。” 洞庭南面?三苗?那就是湖南省境内咯?熊侣眼睛一亮,连忙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我两是老乡啊!两千多年后,我跟你一个省呢!” 观浮休奇怪地看着他,估计他刚刚又说了他不明白的词。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省”这个概念的。 说起故土,熊侣便滔滔不绝地说起街边小吃。这个时代调味品不多,连湖南人最爱的辣椒都还没有引进,味觉上的确单调了一些。 观浮休问:“王对这里的饮食很不满意?” 熊侣边嚼着肉,边道:“不,还不错,只是非常想念原来的世界罢了。这个时代的肉,味道特别香,我们那个时代比不上。还有……我在我们那个时代,可吃不到鹿肉狼肉之类,这对我来说挺新鲜的……” 一顿饭下来无人打扰,熊侣觉得分外自在。吃饱喝足,背上也不觉得疼了。他在寝宫中来回踱步,这里放置着许多庄王的个人物品,宝剑和弓箭占了不少,书也挺多,不过大多都被堆在矮桌下方、墙角等不起眼处,积了不少灰尘。 宫人将饭菜撤下后,观浮休接过宫女手中的灯火,将寝宫中的灯盏一一点亮。熊侣从角落里将一堆竹简和帛书卷轴翻了出来,观浮休从其中挑了一卷,问:“你们那个时代,夫子上课教些什么?” “我们四五岁便开始上学了,从幼儿园读起,教生活常识,一些简单的字母拼音和字。然后上学前班,升小学,小学读完了读初中,初中读完读高中,高中读完读大学。一般人大学毕业就找工作,也有继续读的,叫研究生。研究生往上还有博士和博士后……教的东西很杂……语文、数学、英语、地理、历史、政治……这些是初高中课程,高二要分科,我是文科生。大学可以选择喜欢的专业,这就更多了……”熊侣回忆着自己的过去,嘴里便滔滔不绝起来。 “你到哪个阶段了?”观浮休问。 “大学在读。我刚上了一个月的学,就被炸到这儿来了,大学的课程才刚开始。” “你学的什么?” “历史学。不过还没开始系统地学习。我高中历史成绩一直很不错,除了课本上的知识,还了解不少东西。” “跟我们这儿史官差不多?学完了去记录历史么?” 熊侣眼皮跳了跳,道:“我们那个时代,已经没有史官这个官职了,只有历史研究者。”他不太想告诉观浮休,他学的这个专业如果只学到本科阶段,出去找工作,很可能跟所学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学这个,仅仅出于爱好而已。 “那你是历史研究者?” 熊侣厚脸皮地点点头。 观浮休对熊侣时代的教育体系和所学课程挺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最后意识到时间不早,便直接进入正题,问道:“你们的……‘语文’这门课程,可有教我们现在也需要学的内容?” “有,我们教《诗》,不过……课本只选了几首,我对《诗经》不算熟悉,只有《关雎》、《桃夭》、《氓》、《黍离》、《将仲子》、《采薇》……这几首倒还能背一些。” 观浮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就从你熟悉的开始教吧。”说罢从一堆卷轴里挑出几卷,放在桌上,然后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很大的沙盘,里边均匀地铺着不少细砂。 观浮休用筛子将沙子重新筛过,拿出一根细竹枝递给他,说:“我先念,你将你们世界的字写下,之后对照着将卷轴上的字写几遍,然后记下来。” 熊侣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于是便欣然接受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先写这一段罢。” 听观浮休念《黍离》,熊侣心中有些感慨。他握住竹枝,将简体字写了下来,末了对照着竹简上的文字,又写了四五遍,勉勉强强将写法给记住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熊侣突然叹了一声,说:“我可想家了,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死了……” 观浮休沉默片刻,说:“……我也想回洞庭南边走走,虽说父母不在,但亲族还在,不知他们过得如何。对了,浮休该先教会你最重要的几个字。”说罢,他站起身,将沙子重新铺平,然后握住熊侣的手,写下两字。 “这是……是我的名字么?” 观浮休点点头,说:“先学会这两字比较重要。” “那……你的名字呢?” 观浮休在下面又写了三个字,说:“我的名字也请记住。” 熊侣笑了,说:“我一定记住,不会忘的。” ☆、【第013回】子反 接下来几日,熊侣称病不出,整日躲在寝宫中苦练大篆,好歹将最常用的字记住了一些。若有臣子求见,统统拒绝,他是怕一旦见了,反而暴露自己。 第三日傍晚,宫人来报,说公子侧求见。 “公子侧?”熊侣转头轻声问观浮休,“公子侧是哪位?” 观浮休替他弄好头发,说:“就是你的王弟,子反。” “要见吗?” “还是见吧,子反同王的关系一向很好,你若是突然冷待了他,恐怕他会不好受。” 熊侣点点头,说:“那你去宣吧。” 观浮休刚过去通报,一位少年便急匆匆闯了进来。熊侣快速打量了他,果然同观浮休说的一样,这孩子的长相很有特点,挺好认的。子反长得浓眉大眼,发色偏红,一看就是急脾气,个子已经很高了,身体挺壮实。 “王兄!王兄!”子反急匆匆上前,直到快撞上熊侣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行了个礼,笑嘻嘻道:“王兄,今日子反无礼,还请见谅。” 熊侣笑道:“无事,自家兄弟,守礼作什么。” 子反哈哈大笑,说:“王兄所言极是啊。王兄回宫那日,子反要来看哥哥,结果子重跟潘老头都不让我过来,说哥哥病了,怕我惊扰哥哥休息。这怎么可能呢?子反有那么粗鲁吗!……对了,哥哥,你这是已经好了吧?”说罢一把揽住熊侣的肩膀。 “咳咳,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明日便去处理政务。” “哈?处理政务,哈哈哈……”子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道:“哥哥别开玩笑了,明日和子反去打猎吧!最近我得了几匹好马,跑得可快了,哥哥一定要来试试。” 真楚王要处理政务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即位这几年是颓废到一定程度吧,整天吃喝玩乐,哪里有明君的样子了!亏观浮休这小子还将他视若神明。 熊侣看向观浮休,轻轻拂开子反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道:“不……哥哥还是不去了,咳咳,哥哥的病还没痊愈,要是骑马吹风受凉,又得躺上好几日了。” 子反凝视着熊侣,认真道:“哥哥你怎么了?最近纵欲过度身体虚弱么?”说罢用手掐了熊侣的腰,喃喃道:“好像是瘦了不少……没有之前壮实了……” 熊侣连忙离这小子远些,急道:“咳咳咳……你小子胡说啥呢?什么……什么纵欲过度了!” “是越姬还是杨姬?还是……”子反突然看向自觉站得远远的观浮休,喊道:“喂,给我和王兄端酒来!” 熊侣瞠目,这小子居然把观浮休当下人使! 观浮休远远地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一会儿的功夫,宫人便摆好酒菜。子反见了酒更加放诞,直接抱着酒壶便痛饮起来,直到将整壶酒喝下肚,才奇怪地问熊侣:“哥哥怎么不喝酒啊?” 观浮休道:“大王的病初愈,不宜饮酒。” 酒劲上来,子反有些醉了,指着观浮休道:“你……你插什么话?我问的是哥哥,又没问你!” 熊侣摆摆手,说:“我听大夫的话,不饮酒。” 子反不屑道:“哥哥从前不是都不在乎这些的么?怎么现在这么听话了。”说罢又拿起一壶,咕咚咕咚便灌了下去。 熊侣知道这个时代的酒酒精含量不高,不大容易喝醉,可这样乱饮,对身体也不好吧?何况这家伙还是未成年人呢。 “哎,子反,喝够了吧!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骗酒的?喝这么多会醉的!” 子反呵呵笑了几声,道:“是啊,哥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子反有多无聊。子重不跟我玩儿,下面的人……嗝……都怕我,老让着我,一点也不好玩……” “好了好了,别喝了,浮休,让人把酒给拿走。” “不行!”已经有些醉醺醺的子反突然握住观浮休的手腕,道:“不许撤走!” 观浮休淡淡道:“我只听王的命令。”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不许撤!” 寝宫外的宫人已经进来,要帮着观浮休收酒,子反这么一闹,他们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熊侣怒道:“子反,不许对观卜尹无礼!” 子反回头吃惊地看着熊侣,道:“哥哥,你为了他凶我!” 这会儿熊侣傻眼了,柔声解释道:“呃……子反呐,这是在王宫,你得守规矩。观卜尹并非宫人,你无权命令他。” “可是……可是你为了他凶我……”子反的情绪说来便来,在熊侣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壮得像小牛犊般的子反,突然嘤嘤哭了起来,这令熊侣始料未及。 “我都听说了……,你在外边那么多天,都跟这个观卜尹在一起,杨姬跟越姬还问我来着呢,这下子我可以告诉她们了……你居然为了他能凶我,杨姬跟越姬在你眼里也算不上什么了……” 熊侣整个人都石化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你们这个时代的人不要这么敏感好吗?他还以为只有在他那个全民腐化的年代,人们才会往这方面多想。作为春秋时代的远古人,不要这么开放这么潮好吗!少想点乱七八糟的会死啊! “别胡思乱想好吗?你今日过来,就是来找我麻烦让我不痛快的?” “没有……呜呜……子反不想惹麻烦……只是有点想哥哥了……呜呜……” 子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使劲往熊侣衣服上蹭。这孩子,长得这么着急,行为怎么这么□□呢? 熊侣一头黑线,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个人哭成这样多丢人。” 子反擦了擦眼泪,道:“王兄,叫优孟来,我想看戏了。他只听你的,我在外边碰到他,他溜得飞快。” 熊侣心里默默吐槽,这恐怕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吧。 “去传优孟过来。”他示意门外宫人。 见宫人去传信,子反擦干眼泪,端坐起来,理了理头发。 哟,知道注意形象了?熊侣默默腹诽几句,发觉胸口被子反哭湿了一块,便去换了一身衣裳,等他出来时,优孟已经到了。 经历上回的尴尬事件,他见了优孟有些不自在。不过背上已经有了纹身,不怕被他揭穿。今日的优孟穿着花花绿绿的补丁衣裳,乍看之下有几分滑稽,不过他本就是伶人,也没什么稀奇。他脸上戴着个白色面具,见熊侣出来,便解下面具,恭敬道:“阿孟见过大王!” “起来吧,子反想看你演戏,你便演给他瞧瞧。”说罢,他转向子反,道:“想看哪一出,就跟优孟说吧。” 子反正襟危坐,咧嘴一笑,开口便道:“我想看阿孟跳舞!” 熊侣捕捉到优孟眼中的一丝意外,他意识到优孟应该是不会跳舞的。子反这小子是故意来刁难人的?到底醉没醉啊,刚刚又哭又闹都是装的? 优孟的眼珠转了转,回道:“回公子侧的话,阿孟并不会跳舞,说到跳舞,整个楚国,能有人比得上楚灵子么?”说罢,看向站在一侧的观浮休。 熊侣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观浮休会跳舞。听优孟的意思,观浮休跳舞跳得极好,甚至是全国第一的舞者? 观浮休回道:“谬赞了,浮休所跳之舞旨在愉神并非愉人,按规矩,浮休不能在宗庙之外的地方跳舞。” 阿孟脸上带着笑意,缓缓道:“今岁七月祭祀,阿孟有幸在宗庙外看了一眼,当即便惊为天人了。当时我想:我阿孟会的这点小把戏,在观卜尹面前,当真是一文不值。” 阿孟的话起了作用,子反果真被说得心痒痒,对观浮休道:“观卜尹,愉神之舞是愉神之舞,你就不能跳一支愉人的舞么?我这两年祭祀都跑去狩猎了,没能见着。” 熊侣也很好奇观浮休跳舞是什么样子,但见他表情有些不悦,便道:“子反,你要看戏我便将优孟叫来了,可你偏偏要看人跳舞。要看跳舞,何不直接唤舞姬过来?” 子反伤心地低下头,阿孟见状,连忙打圆场:“大王,臣有个极好的建议。” “说罢。” “看普通舞姬跳舞也没什么意思,阿孟前些日子在林中捡到一只小猕猴,聪明得紧,阿孟花了几日调教,它居然很快就学了不少东西,不仅会学人走路跳舞,还会给人敬酒呢。” “真的?”子反抬起头来,一双大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优孟笑道:“自然是真的,我这便让我的新朋友来与诸位见见面。” ☆、【第014回】帝王之术 优孟拍拍手,便有个十三四的小宫女抱来一只小小猕猴,那猕猴长得可爱,穿着一身花衣裳,颇为滑稽。它从宫女怀中跳下地,几下便扑进优孟怀里。子反见了这打扮奇怪的猕猴,顿时被逗乐了,不顾形象哈哈大笑。 优孟打趣道:“阿孟还没开始让小弥表演,公子侧便被逗乐了,可见小弥比阿孟还厉害了。”他从怀中拿出另一件衣裳为小弥换上,这是一件红色的舞服,做得像模像样,只不过穿在猴子身上,说不出的滑稽。他说:“去吧小弥,给王和公子侧献舞。”说罢,便将猕猴抛下地去。 小弥在地上站定,听见优孟有节奏的掌声,便开始在原地旋转。子反见了又惊又喜,脸上的笑就没停过。熊侣也挺惊讶,没想到这个时候便有猴戏了。能把猴子训练得这么好,这优孟也是不简单呐。 又过了一阵,宫人来报,公子婴齐求见。听见宫人传话,子反连忙道:“子重哥哥来了?赶紧让他进来呀,我们正看好戏呐。” 熊侣点点头,说:“让子重进来。” 听观浮休描述,这子重是个沉稳少年,比子反年长一岁。他正想着子重该长什么模样,一个清瘦的人便缓缓走了进来。一身素净麻衣,头发束得一丝不苟,长相清俊,而且很有诗书气。他很正式地向熊侣行了个礼,道:“见过大王。” 子反在一旁挥手叫道:“哥哥快过来坐,自家兄弟行礼做什么。快点坐好,小弥还要演戏呢!” 熊侣点头,示意他过去坐,子重这才在子反边上坐好。 子反迫不及待地逗弄猕猴,道:“来啊,小弥,给我子重哥哥献酒。” 在优孟的示意下,小弥果真握了一杯酒,走到子重面前,恭恭敬敬将酒递给子重。子重有些惊讶,接过了酒,一饮而尽,而后对小弥道:“多谢。” 小弥吱吱叫着,欢喜地回到优孟身边。子反看戏看得高兴,便咕咚咕咚给自己灌酒,整个脸蛋红彤彤的。子重将他的酒壶抢过来,说:“子反你少喝几口,待会儿走不回去了。” “嗝……有……有什么关系嘛,你专门过来,不就是……就是来接我的嘛……”说罢倒在子重的肩膀上。子重无奈地看了子反一眼,对熊侣道:“王兄,子反鲁莽,也不知今日是否打扰了王兄。” 熊侣摆摆手,说:“无事,我已经好多了,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 子重微微笑道:“见到王兄精神抖擞,子重便放心了。” 这次聚会直到子反喝得烂醉如泥方才罢休,子重将他扶了出去,优孟也带着小弥告退了。宫人收拾了残局,熊侣回到桌边,写了两遍大篆,心想:庄王这两个王弟应该比较靠谱,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看上去不错。 观浮休站在他身后,道:“今日公子侧与公子婴齐来过,朝堂之人会知道王已经康复。明日,潘虞两位应该会来探望大王,其余的人,或许也会来。” “潘崇与虞邱子,可靠吗?” “潘崇潘太师是大王的父亲楚穆王的太子师,跟随先王多年。先王去世之后,也是他一心辅佐大王,使大王顺利即位。虞大夫也是两朝老臣,对先帝忠心耿耿,与潘太师为至交。” “明白了,这两人挺可靠。哦,对了,楚国最高的官员,应该是……叫‘令尹’来着吧?” “是,之前由成嘉担任此职位,不过他去世之后,因大王拒绝听政,这个位置便一直空悬。” “成嘉是……” “成嘉是若敖氏。若敖氏分斗氏与成氏两支,均为楚君若敖的后人,合称为若敖氏。虽说二者同出一支,都为楚国公族,但二者之间内斗得厉害。如今成氏人丁不旺,成大心、成嘉之后便没有厉害人物出现。而斗氏虽出了斗克这样的乱臣贼子,却依旧人才辈出,斗般、斗椒等把持着楚国兵权,不容小觑。” 熊侣沉思一阵,道:“前些日子闹出来的刺杀事件,应当与这斗氏脱不了关系吧?能将这事情彻查了,把他们一锅端掉么?” 观浮休摇摇头,道:“若敖氏势力太大,把持着楚国军权,况且他们与王族关系密切,同大王有着血缘之亲,想除掉谈何容易?若是没有必要,浮休以为善加利用即可,不必走到灭族这步。” 熊侣讪笑道:“我只是说说,一个大家族的起落,哪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不过……这令尹的位置,是不是换一个家族的人当比较妥当?” 观浮休依旧摇头,说:“谈何容易?你也明白,令尹是除了楚王之外最高的存在,这个位置,从前几乎只由斗氏与成氏二家,也即若敖氏所包揽。这个位置太重要,能控制楚国兵权,只有与王族关系密切且骁勇善战的若敖氏才能担此重任。” “那个……如果我没记错,屈氏不也是楚王族后代么?”熊侣突然想起屈巫臣的脸,心想这厮也不大适合这个位置。要不是看在咱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面子上,他才不会提屈氏。 “是。”观浮休有些意外,他以为熊侣不会知道这些,他道:“屈氏的确是楚王后代,但很早便分化出来,关系上不如若敖氏与王室血缘关系亲近,在战功上也大大不如若敖氏。不过……大王可以试着利用屈氏等同为公族的大家族,削弱若敖氏的势力。” 又是帝王术啊。熊侣在心里默默叹气,他活了十几年,一向顺风顺水,同学们都团结友爱,哪里要动这样的脑子?帝王术帝王术……从前听着感觉高大上,现在真的处在这个位置,他只觉得头疼。 夜已经深了,熊侣洗漱过后还在一遍遍地熟悉着日常用字的大篆写法。观浮休道:“不歇息?你们那个时代的人,似乎休息得很晚。” 熊侣抬起头来,哈哈笑了两声,道:“被你发现了。我们那个时代,对于有些人来说,天黑下来,一天才正式开始。我之前跟晓宇,也就是我一哥们儿,有时打游戏能打到三点呢,也就是……丑时过后……” 观浮休有些惊讶,他问:“常常这样?” “不,偶尔。不过我平时也睡得不早,十二点……也就是子时左右才上床睡觉。” “王,你早些歇息,明早我再过来。”观浮休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熊侣目送他出了寝宫门,消失在黑幕中。抬头看窗外天空,星斗漫天。这个时代,有着他所在时代看不到的灿烂星空。他两千年后的家人,偶尔也会抬头仰望这同一片天空吧。 翌日,果真如观浮休所说,潘太师与虞大夫前来求见。熊侣也不装病了,宣二人觐见。 潘崇与虞邱子的形象跟熊侣想象的差不多。潘崇年纪更大一些,就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虞邱子也差不多了,黑发白发各半,比潘崇年轻不了多少。在春秋时代,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相当了不起了,这两人居然还思维活跃,完全没有老年痴呆,简直是奇迹啊! 二人先行了礼,熊侣连忙让二人免礼。潘崇先开了口,声音出乎意料的洪亮,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儿。楚国目前令尹之位空悬,而潘太师则是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老臣。若是没有他在,这朝堂恐怕早就乱了。他道:“王,多日不见,身体是否已痊愈?” 熊侣点点头,道:“多谢潘太师,寡人已经无恙。” 虞邱子道:“王,前些日子的事情,我与潘太师处理不当,令王受惊,还请王责罚……”说罢,二人便匍匐在地,请求治罪。 熊侣连忙道:“快快请起!两位老臣皆是为国尽忠之人,何罪之有?” 二人从地上起来,道:“前些日子王出城狩猎,却不巧遇上伏兵,也不知是何人所派。幸而观卜尹夜观天象,及时将王救回。王吉人天相,乃我大楚之福……” 熊侣问道:“关于刺杀寡人一事,不知两位可有线索?” 虞邱子道:“或为内患或为外敌,目前尚无定论。楚国虽雄霸一方,却树敌无数。今岁又遇天灾,周边之国蠢蠢欲动。加之我楚国,一向与晋国相争。王的根基未稳,或为晋国刺客所为也未可知……” 熊侣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刺杀真楚王与他的,未必就是若敖氏的人。春秋这个时代,虽比不得战国混乱,但随着周王室衰落,诸侯争霸早已有了苗头。各国国君蠢蠢欲动,都欲登上霸主之位。就连一些小国家,也有这样的野心。楚国树敌无数,周边之国想趁着庄王羽翼未丰干掉他的,也不在少数。 潘崇正色道:“王,刺客一事,老臣会继续追查。不过……朝堂之事……王该从先王之痛中走出来了。” 虞邱子也道:“先王自然是疼爱大王的,斗克与公子燮之乱,先王也始料未及,不然不会命此二子为太子师。王经历斗克之乱后便不再学习诗书礼仪,只喜好田猎,我与潘太师都放心不下。此次田猎又出了这等大事……老臣想,王是不是多待在宫中,另寻一位帝师,熟悉诗书及政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楚国世家大族的关系,某人主要参考的是田成方的《东周时期楚国宗族研究》,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筒子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另,卖萌打滚求评论求收藏~~~ ☆、【第015回】太傅 来庄王即位之初闹出内乱的斗克与公子燮,竟是庄王的老师。难怪庄王会消沉不已,只顾玩乐。连教导他的老师都能背叛他,他还能相信谁呢? 不过……若是另找个师傅来教他学习,他不认识几个字这事儿不就暴露了?这不是找死么!熊侣的脸色立马变了,可该如何正确拒绝老人家的好意呢?想起庄王这几年里过得相当混蛋,不如他索性更混蛋一些,将这两个老家伙轰出去,然后耳根清净? 不不不,潘崇跟虞邱子好歹也是忠心老臣,这样做未免太绝情了,他还要集齐可用之才,振兴大楚国呢。 不过潘崇跟虞邱子比他想象的识相得多,虞邱子见他面有难色,便道:“王还请三思,臣与潘太师有几位人选,已写在帛书上了,我二人告退后,王再行考虑。”说罢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将卷起来的帛书放在熊侣座位前方的矮桌上,二人行礼告退。 熊侣见二人走远,将那帛书翻开,上面写的应该是几个人名。不过……这些人名应该没有日常用的字,因为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呵呵,只能坐等观浮休了。文盲真可怕啊!熊侣在春秋时代,头一次感受到了知识就是力量。 快到正午,观浮休与前来送午膳的宫人一同来了。熊侣像见了救星,刚吃完便迫不及待拿出那份帛书递给观浮休,道:“今早潘太师与虞大夫来过了,给了我一份名单,说是要为我找个帝师,这该如何是好?” 观浮休将帛书展开,上面写着三个人名。熊侣道:“这些人名我都不认识,你跟我说说,他们到底是谁?” 观浮休按顺序念道:“蒍贾、苏从、潘尪。” “这几人我未曾听你提起。” 观浮休想了一阵,道:“若是这几人教你读书,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这样下去,我不识字这事儿不是暴露了么?” 观浮休低着头思考,缓缓道:“蒍贾官居工正。蒍氏也属楚国公族,地位权势与屈氏相当,及不上若敖氏。蒍贾年逾四十,年轻时聪颖,有才华,为政颇有能力。苏从与潘尪则非公族,皆为外姓。苏从算是老臣,年逾五十,性子直,敢于死谏,在朝中小有名气。潘尪则是潘太师的亲信,年约五十,也很有学识。若大王短时间内无法回来,你势必要学习这个时代的学问与法则,选一位太傅是有必要的。但正如你所说,有了这位太傅,你的问题很可能会暴露。此事……容我再想想,若非要从这三位中挑选一位,我以为蒍贾最合适。第一,他聪颖才学高,身份地位也合适。第二……他政务较为繁忙,你们接触的时间应该不会过多。苏从性子太直,容易较真,我担心他很快便会发觉你的问题。潘尪是潘太师侄子,虽说潘太师这是举贤不避亲,但若将他放在身边,潘尪势必会常常将你的情况告诉潘太师……” 熊侣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浮休,你以为……除了这几位之外,朝中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潘虞两位才学都不错,不过……均年事已高,况且他们呈上的名单中,并未加上他二人,这表明,他们无意再行教习之事。对了,除了读书,我以为王应当习武。潘尪潘大夫的儿子潘党,是楚国有名的神射手。他年约二十余,大不了你几岁。王可以下令让他陪你练习射箭,这样也算给了潘尪与潘崇两位面子。潘党只会射箭,人听说比较老实,应该不会发觉你不对劲……” 听到要学武,熊侣有点郁闷,他这个文科男,最讨厌上体育课,连篮球都不会打。让他学武术学射箭,实在是有点为难。不过身处乱世,学点武术防身还是很有必要的。会射箭的男生很帅的样子,这样想想,还有点期待呢。 “蒍贾恰好这段时日在外负责一项工程,兴许月余才能回郢都。你下旨后,可以命他不必及时回朝,这样,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应该足以令你学会看字。你资质不错,学得很快。” 听到观浮休夸奖,熊侣得意道:“这是自然,在我们那个时代,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必须学得快啊。”再加上,他人也还算聪明嘛,熊侣心想。 “那先暂且如此吧,任命太傅的指令我会帮你拟好。晚饭前一个时辰,我会让影子过来教你一些基本的武功套路。” 熊侣震惊道:“这么快就开始教了?我……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观浮休看着熊侣,却又像在透过他看别人:“王从前武功不弱,而你一点武功底子也没有,骑马射箭更是不会。” 熊侣丧气道:“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当国君可真烦人,你赶紧找到你家真楚王,让他回来吧,我受不了了!” 他走到沙盘边上,一笔一划开始练习。穿越到古代他一点儿也没觉得轻松,这会儿简直又回到高三时代了,而且不仅要学文化,还要学体育啊,真是见了鬼了! 任命太傅的消息返给潘太师后,他与虞邱子又来过一次,听语气似乎还挺欣喜的。诏书已经快马送给人还在郢都之外的蒍贾工正,令他不用立即回都,而是完成任务后再回朝。目前熊侣唯一要面对的,就是“体育课”了,要认识的新人物,则是楚国有名神射手潘党。 上课的第一天,熊侣带着几个宫人提前一个时辰来到校场,到了场地后,熊侣令他们全部退下,远远地等在外面。熊侣朝前看去,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已经站在那处许久了。他病好后观浮休便不好时常往来于寝宫,很多时候都是由影子为他带信,然后顺便教他一些基本的武功套路。今日他提前一个时辰来此,也是为了在潘党来之前,先让影子教习一阵。 影子对他拱拱手,道:“大王,主人命我在潘党来之前,先教会大王射箭。” 熊侣挠挠头,说:“那便开始吧,我还不确定是否能将箭射在靶子上呢。” 熊侣按着影子的动作慢慢开始学习,先拿箭,将箭搭在弓上,然后将弓拉满,再将箭射出去。这一射熊侣才发现,他担心自己是否能射在靶子上完全是想多了,因为他的箭根本就没射出几米远便掉在地上。 熊侣的脸黑了黑,影子也一径沉默着。熊侣哈哈笑了几声,说:“风太大了,箭一射出去,就被风吹走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影子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道:“影子手把手教大王吧。不然……恐怕一个时辰之内,影子无法完成主人的任务。” 熊侣尴尬地点点头,决心努力学习箭法。不过这样手把手教,两个大男人贴在一起,其实挺别扭的。看着影子蒙了黑纱的脸,他忽然记起,自己还不知道影子的长相。不过影子上半张脸长得不错,只要下半张脸不长着血盆大口,起码是个帅气小哥。 影子把着他的手,将弓拉满,对准红心,一箭射出。箭矢稳稳地插入红心。熊侣有些兴奋,高兴道:“中了,中了!”影子朝他拱拱手,道:“大王亲自来射一回吧。” 熊侣鼓足了劲,用尽力气,射了一箭。这回箭没有直接落在地上,不过却与箭靶擦身而过。熊侣又试了一次,这一次,箭总算上了靶。影子稍稍放下心来,道:“王,还有半个多时辰,多练几次。” “谢了,影子。”熊侣抬头看了日头,擦了擦汗,忽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影子有所察觉,道:“王,有人,影子先行回避。” 熊侣还未明白到底何事,空荡荡的校场便只剩下他一人。他擦了擦汗,打算趁着师傅来之前,再射几箭。谁料日头太大,看花了眼,箭矢又脱靶而去,不知飞哪儿了。他摇摇头,再从背后抽出一箭,只听得背后传来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啧啧,这么烂的箭技,也敢来校场练习?” 熊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身着劲装,背着弓箭,似乎也是来练箭的。少年长相清秀,却相当张扬跋扈,不知是哪位高官家的孩子。熊侣不跟他计较,继续抽箭练习,他可没这么多闲工夫替别人教导孩子。 况且,这孩子说的没错,他技术的确很烂嘛。 ☆、【第016回】斗氏 那少年见熊侣淡然处之,对他视若无睹,绕道至他面前,怒道:“我的话你听见了吗?报上名号,这个校场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今日熊侣穿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劲装,没有任何可以标识身份的记号,若这小鬼没见过他,自然难以从衣着或是装饰看出他的身份。熊侣停下手中动作,道:“你又是何人?在问别人名号之前,应当先报上自己姓名,这是基本的礼貌,你难道不懂?” 少年怒气冲冲:“我乃当朝右司马之子,你是何人?” 右司马?熊侣想了想,观浮休应该跟他说过,不过他不大记得了。不过也无所谓,记不得便算了,一个嚣张的官二代小孩儿罢了,不足为惧。他道:“噢,原来是右司马之子,失敬。”说罢,继续拉弓射箭,这一箭,堪堪射在靶上,没有脱靶。 这个右司马之子似乎平日里嚣张惯了,见熊侣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眼中怒气更胜。他道:“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如此轻视我!” 熊侣停下来看他,道:“小孩儿,你如此轻视他人,又怎能要求他人重视你?你是右司马之子,你爹身居高位,可你自己呢?身负一官半职么?为国家效过力么?为国效力官居高位的是你爹,不是你。再说了,你方才也说,这校场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那你觉得我此刻站在此处,该是什么人呢?” 少年听了这席话后有些惊讶,但怒容未退。他见熊侣穿着普通,料想大约是个小将领之类,但箭法如此之差,那就绝非军中之人了,怕是有亲友在军中担任职务,才能趁着无人之时在校场练习。但听他如此一说,倒像是身份不在他之下,这令他有些拿不准。 “贲黄!不是要等爹一起回去的吗,怎的独自跑到此处来了?今日大王要来此处练习箭法,半个时辰后便到了,还不赶紧跟爹回去!” 熊侣偏过头去,心想原来是孩子他爹到了。远处走来一男子,身着铠甲,英武非凡。这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熊侣真想不到,这样年轻的男人,居然会有个十多岁的儿子。转念一想,古代人结婚早,很多人十几岁便成亲,这男人这么年轻当爹也不稀奇。 少年见父亲来了,用撒娇般的语气道:“爹,贲黄知道,正打算玩一轮便走,不过这里有个讨人厌的家伙,架子大得很呢。” 男人走近,见了熊侣,眼中的表情转为惊讶。他慌忙单膝跪地行礼,抱拳道:“臣斗椒不知大王在此,多有冒犯,请大王恕罪!”接着,连忙那拉了少年一把,道:“贲黄,赶紧向大王请罪!” 斗贲黄愣在当场,他没想到,这打扮无奇的男子,居然是当今楚王。 见儿子一动不动,斗椒眉头微皱,请罪道:“大王,贲黄年纪还小,不识大王真容,多有冒犯,还请大王惩罚。” 居然是若敖氏的人。斗椒……浮休似乎提过,是个挺厉害的人物。熊侣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小孩子而已,寡人不会计较,右司马请起。” 斗椒起身,教训贲黄道:“你这小子,怎的竟四处捣乱,回去非教训你不可!” 斗贲黄的嚣张气焰在斗椒面前消失无踪,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时不时抬头偷看熊侣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熊侣笑了笑,不去计较。斗椒再次请罪道:“大王,都是臣教子无方,才令孽子惊扰大王。不知……大王今日为何早到了些许?” 熊侣整理弓箭,心想着潘党差不多该到了。他道:“寡人大病初愈,许久未曾走动,便想早些过来四处走走,活动筋骨。右司马不必多虑,贲黄不认得寡人,寡人又岂能苛责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斗椒捏了捏儿子的手,道:“大王不罚你,还不谢过大王!”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4节 斗贲黄弱弱低下头,道:“谢……谢过大王。” 熊侣擦了擦箭盒子,道:“你父子二人先行回去吧,寡人还要在此处留一阵。” 斗椒带着斗贲黄行了个礼,说:“臣告退。”然后便走远了。 熊侣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身影,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校场偶遇若敖氏的人,而且还是斗氏。不过他们看上去好像并不恐怖,斗椒长相周正,正值壮年,斗贲黄也就是个臭脾气的官二代,挺普通的。不过,他们身后的斗氏家族的确非常棘手。 熊侣拉着弓箭嗖嗖地往靶上射,一半上了靶,一半脱靶,又过了一阵,终于有一箭接近红心。他有一丝欣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洪亮至极:“王!臣潘党来迟,令王久等,请王责罚!” 熊侣回头一看,原来是潘党到了。这潘党与他想的差不多,挺高大壮实,国字脸,十分英武,是荧幕中常见的硬汉长相。他道:“卿并未来迟,是寡人先行到了,你赶紧起身吧,寡人还等着你教授箭法呢。” “臣不敢,多谢大王恕罪。”说罢起身,抽出自己背上的弓箭,准备教熊侣箭法。他朝靶子看去,惊讶地发现一地脱靶的箭矢和一堆没插在红心上的乱箭。 熊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寡人大病初愈,许久未曾活动筋骨,箭法已经生疏了。” 潘党拱拱手,认真道:“臣会将自己所学尽数展示给王。”说罢,便认真演示起来。 潘党的箭术的确高过影子,熊侣觉得在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他几乎每次都能射在靶上,并且离红心越来越近。他兴奋地揽住潘党的肩膀,道:“潘党,你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我大楚国第一神射手!” 潘党被夸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大……大王过奖了,潘……潘党雕虫小技,只是平日时常练习,熟练而已。” 熊侣拍怕他的肩膀,道:“不必过分谦虚,寡人说你行你就行。” 太阳落山,熊侣将弓箭交给一起来的宫人,高高兴兴地回寝宫。没想到刚到门前,已经有一个穿便服的在门外候着了。熊侣有些惊讶,对那人道:“子反,你怎么来了?” 子反笑眯眯地将他拉到一旁,避开那些宫人,在他耳边悄声道:“哥哥,子反夜里想去外边走走,你去不去?听说郢都街上,新开了一间酒楼,子反还未去过,咱兄弟可以去那里玩玩。” 熊侣听了挺心动,他来郢都后,还没上街玩过,他很想去看看这春秋时代的民情到底如何。 “哥哥,带上优孟吧,优孟对郢都的大街小巷都熟悉得很,让他带路一定不会被人糊弄。” 等等!怎么又是优孟,你是别有居心吧?熊侣暗搓搓地揣度子反的心思,不过这会儿他确实有些禁不住诱惑了,他很想到外边去瞧瞧。他道:“子反,你也知道哥哥前些日子险些被人行刺,我兄弟二人一同出去,不会被人盯上?” 子反奇道:“哥哥怎么病了一场,人都变胆小了?放心吧哥哥,子反有侍卫数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会在暗处保护我二人。” 熊侣左思右想,觉得子反还算可靠,便放肆了一把,换了便服,叫上优孟,三人从侧门出了楚王宫。子反一身劲装,一把长剑,打扮得像个江湖人。优孟一身素雅长袍,手捧一卷诗书,俨然是个书生。而他,锦衣华服,打扮成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上了大街,熊侣左看右看,只觉得处处新奇。此时太阳落山,天色还未完全变黑,子反不停地跟优孟说着什么,不时哈哈大笑,优孟则是但笑不语,偶尔回几句,时不时偷偷看向熊侣。熊侣恍然不觉他们在干什么,因为他的目光完全被街上的情景给吸引了。 此时郢都城里还有不少小贩在叫卖,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有些东西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有叫卖贝壳等装饰用品的,有叫卖水产山珍的,有叫卖水果的,总之,场面挺热闹,比熊侣想象中的热闹。这可是春秋时期的街市啊,普通人想看也看不到的。若是能回去,他一定要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记下来,这对研究春秋时期的民风民情一定有很大帮助。 子反忽然一巴掌拍向他的背,调笑道:“哥哥,你瞧什么呐,眼睛都直了。我晓得哥哥许久未曾出来,也不能看傻了吧?哈哈哈……”熊侣这才回过神来,道:“是许久没出来了,感觉有不少变动。” 说起街上的变动,子反兴奋道:“是啊,你瞧瞧,那边新修了不少店面,我说的酒楼,转个弯就到了。”他转过头对优孟道:“阿孟,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尽管说,听说那楼里好吃的可多了。” 阿孟微微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道:“阿孟倒是不饿,阿侧该先问问你家侣哥哥饿不饿。” 熊侣走着走着,忽然一阵香味飘来,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他道:“我饿了,赶紧去吧。”说罢便顺着香味走了过去。他今天射了一下午的箭,早就累了,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饿。 ☆、【第017回】楚红楼 转过一个街角,果然有一家大酒楼,熊侣欣慰地发现,这匾牌上的字他居认得,这段日子果真没白学。 “楚红楼”三个大字写在正中,他闻了闻,香味正是从楼里飘出来的。他快步往前走,没料到被一个黑影拽住了腿。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抱住了熊侣的大腿,凄凄惨惨哭道:“大爷,小的好饿,赏点饭吃……” 熊侣一脸黑线,原来他跟老乞丐学的讨饭技能,在郢都早已有人灵活运用了。他习惯性地思考道:这乞丐是职业的呢,还是真走投无路呢? “臭乞丐,放开我哥哥!”子反怒发冲冠,拔出长剑。那乞丐见旁边有个厉害角色,连忙撒手跑得没影。熊侣见他跑得挺快,不像快饿死的模样,便没那么担忧了。他道:“子反……咳,阿侧,把剑收起来,别吓到别人。” 阿孟俯下身去,帮熊侣拍了拍乞丐摸过的地方,道:“还好侣哥的衣裳没弄脏,阿侧赶紧把剑收起来,侣哥饿了,我等进去用饭吧。” 子反收了剑,大步流星跨进了门。见掌柜迎上来,他吩咐道:“我们要去楼上雅间,有什么好吃的统统端上来。”掌柜的连连点头,赶忙吩咐厨房去做了。 熊侣坐在楼上,心里想着刚刚那个乞丐,又想起在街上要饭的日子,还想起王伯,想起丹阳城外的那些百姓。听王伯说,楚国今年天灾,农作物歉收,许多地方都乱了套。郢都虽然繁华,城外恐怕也有不少流民吧。他问:“子反,平日里,郢都的乞丐多么?” 子反摇摇头,说:“不多吧。子反从前见得少,不过……近些日子倒时常见到。哥哥若是不喜,可以让守城将他们赶出去,原本他们就不该进来……” 熊侣摇摇头,说:“不,不用赶。这样的流民,城外多么?” 子反答不上来,优孟道:“很多。今岁发了大水,淹没不少良田,老百姓的收成化为乌有。阿孟前些日子出城,见路边有不少流民,他们奄奄一息,许多人长途跋涉想到郢都寻一份生计,而守城却不敢轻易将他们放进城来。” “为何?” 优孟的脸色有些凝重:“守城自然也有考量。天灾之后,流民多了,往往会发生疫病。附近的城邑,就有因为流民聚集过多,而感染疫病的。不敢将他们放进来,也是为了郢都的百姓考虑。” 熊侣问:“目前有何救治措施?” “城里存粮不多,救济也只是暂时的,很多人都吃不饱。” 问到这里,熊侣突然有点脸红。身为一国之君,应当多关心民生,而他,什么都不了解,就连有没有采取救济措施都不知道。不过其实这也不关他的事,是庄王给他留下的烂摊子。 子反平日里只顾着玩,也不关心这个,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觉得上菜速度太慢,下去催了催厨房,过了片刻,果然上菜了。 这里的菜色与王宫里的不一样,子反笑道:“怎么样,果然没吃过吧?掌柜的告诉我,有几个厨子是从郑国、宋国来的。” 熊侣觉得挺新鲜,尝了尝,觉得不错。外面传来喧闹声,他隔着帘子去看,门外不少流民经过。优孟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唇边有一丝笑意,回头道:“是申公!” 申公巫臣?熊侣坐直了身子,心想,那人在此做什么? 子反问:“屈巫臣来这里做什么?” 优孟笑道:“阿孟未曾想到,申公是这样的善人呢,他在为刚刚那些流民派吃食。” 熊侣有些意外,站起身来朝下看去。此时天已经黑了,楚红楼外的灯火还算亮堂。屈巫臣一身素净长袍,看上去倒挺文雅。他站在一旁,吩咐家丁将面饼分发给衣衫褴褛的乞丐,刚刚抱住他大腿的那位也赫然在列。 子反见他二人看了许久,也凑到窗前,哼了一声,道:“一定是吃饱了没事干,所以出来喂流民,想博个好名声。” 阿孟道:“博名声又怎样?那些流民实实在在吃到了东西,填饱了肚子,总比饿着强吧。” 子反不甘道:“不就是在城内喂喂乞丐嘛,他敢出城么?明日我到城外去,也让城外的流民填饱肚子。” 阿孟笑嘻嘻看着子反,说:“如此甚好,公子侧莫要忘了今日说过的话,也去做一个大善人。阿孟平日里最佩服那些大善人了。” 子反昂起下巴,坚定道:“我子反,说到做到!” 熊侣一动不动趴在窗边,也许是感到投来的目光,屈巫臣居然往上看去,二人目光恰好对视。熊侣一惊,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连忙转过头去,离开了窗子。他坐下,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不就是出宫么?不就是被屈巫臣发现自己出宫么?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又不会跟谁告状。他拿起筷子,往嘴里扫了几大口饭,却没了滋味。 优孟和子反还在交谈,熊侣默默地想起了宗庙里的观浮休,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这次出宫没有告诉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想法。 雅间的门被叩响,子反奇道:“谁啊,菜都上齐了。” “在下,屈巫臣。” 熊侣将一大口饭咽了下去,知道这人又要来找麻烦,但总不能不见吧。 “进来。” 屈巫臣进门后,将门重新关好,郑重向熊侣和子反行礼,“微臣见过大王,见过公子侧。” 熊侣道:“申公过来坐吧。” 屈巫臣在垫子上坐下,优孟伶俐地为他添了碗筷。屈巫臣道:“王,楚红楼里的菜肴,还合胃口么?” 熊侣听了他话里的意思,惊讶道:“难不成,这楼是你家开的?” 屈巫臣颔首道:“正是。臣特意从周边数国请来名厨,让郢都人能一览众国风味。” “这主意甚好,我觉得这楚红楼里的菜肴,比起宫里风味更佳。” “多谢大王赞赏。”屈巫臣脸上挂着微笑,抬头与熊侣对视。熊侣心道不好,他定是要说什么了。 果然,屈巫臣微微一笑:“天色暗了,大王用完饭,臣送大王回宫。” 子反心下不悦,道:“屈巫臣,王兄许久未曾出宫,我们兄弟二人在郢都城里走走,难道不行么?” “回公子侧的话,并非不可,只是夜色已浓,最近郢都并不太平。”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大王想夜游郢城,请让巫臣陪同。” 熊侣想了想,道:“也好,就请申公带寡人四处走走。”陪着就陪着吧,他还担心子反的人不能护得自己周全。 月上柳梢,屈巫臣领着熊侣几人出了楚红楼。见恩人出来,一几个乞丐远远地对他鞠躬致谢,熊侣想起方才同优孟说的话,问道:“申公,城外的流民如何?” 屈巫臣的表情有些许意外,熊侣心想,大约庄王真的不关心这些。巫臣答道:“最近流民数量有所增长,不少流民长途跋涉而来,期盼着能在郢都安家。不过,今岁收成不足,周边小国蠢蠢欲动,郢都城并没有多余的食物,可以分发给流民。” “朝廷可有采取措施?” 屈巫臣微笑着看着他,道:“这就要看大王了。” 熊侣突然觉得着了他的道,这屈巫臣又是拐着弯来劝谏的?不行,他得回去跟观浮休商量商量。 他正踌躇着,屈巫臣道:“各城邑有存粮的放存粮,存粮不够的只能耗着。郢都的粮食不大富余,目前……潘太师与虞大夫都在用自家存粮救济灾民。臣与家弟商量,每日家弟巡视之时,去城外派一百人的口粮。臣每晚在楚红楼外,给附近的流民乞丐分些粮食。” 熊侣觉得画风不大对劲,申公巫臣不该是个颇有心机又好女色的大反派么,为何如此贤良?这行为妥妥的慈善家啊!熊侣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他又英俊高大了几分。 难不成是装的? 不大可能吧,他只是随便出来走走,便撞见他做好事,这可是装不来的。 优孟的眼睛简直能冒出星星,对着屈巫臣一脸崇拜的表情,子反有些不悦,抱着手臂,鼻孔出气。 “卿真是个善人。”熊侣赞美道。 屈巫臣微微笑了:“哪里,臣只是为大王分忧而已。” 回到楚王宫,夜已经深了。他洗漱一番,准备上床睡觉。结果刚躺下,一个黑影便出现在房中。熊侣已经见怪不怪,若每次都一惊一乍,他非得被这影子吓出心脏病来。熊侣眼都不睁,道:“怎么,浮休有话同我说?” 影子的表情淡淡的,对他行了个礼,道:“主人最近不便时常过来,他希望大王明日能借着看望先人的由头去宗庙一趟,他有事情想同大王说。” “也好,我正有事情想同他商量。还有别的事情么?” “主人请大王尽量待在寝宫,不要轻易外出。” 熊侣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说:“我偶尔出去走走不行么?” “主人的话,影子只如实复述。大王早些歇息,明日继续练字。”说罢,恭恭敬敬行礼告退。 熊侣睁眼去看天边弯月,觉得自己似乎被禁锢住了,没啥人身自由。他的身份固然不能被他人发觉,可若是连寝宫都不出,也太郁闷了吧。 ☆、【第018回】宗庙 今日阳光灿烂,晴空万里。熊侣记着昨晚影子说的话,一大早便穿上正式的玄服,前往宗庙,去找观浮休。 宗庙位于楚王宫东面,临着一大片荷塘。此时荷花已落尽,荷叶亦开始衰败,乍看上去,倒还翠绿。他拒绝宫人用辇抬着,决定自己走过去。不过,这路途确乎长了些,走了快半个时辰,一座宏伟的宗庙终于出现在眼前。 熊侣一步步踏上台阶,命宫人在宗庙外等候。大殿中光线昏暗,点了长明灯,灯火在微风拂动之下明灭不定。几位身着白纱表情淡然的美貌少女,引领他往宗庙内走。 熊侣探究地看着那些少女,心想着原来观浮休在这宗庙之中,还有如此多的妙龄少女陪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过他好似记得,先秦时期掌管祭祀的,通常是一群美貌男女,他们要在祭祀中扮演天神,因此非要美貌不可。所以,这里的女孩长得貌美,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他往大殿内走去,穿过层层帘幕,里面赫然是一只巨大的凤鸟雕像。观浮休一身素服,闭着双眸,在凤鸟前盘腿而坐。这画面太安静,安静到他不愿轻易打扰。就这样静静看了片刻,观浮休睁开眼,站起身来,道:“王,你来了。” 熊侣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浮休,昨夜影子说,你要找我。” “我听影子说,那日你在校场遇上了斗椒。” “不错,不过我们并未交谈几句他便离开了。” “你昨夜出宫了。” 说起私人的事情,熊侣突然间有些不舒服,他道:“是,影子是一直跟着我么?你什么都知道。” 观浮休不再问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幅卷轴,放在光洁的地面上,徐徐展开。画面上有文字,有图案。他道:“将你召唤出来时,卷轴已经烧掉了,上面的图案我凭着记忆画了一些,你过来看看,可有认得的。” 原来他是要说这个。熊侣连忙趴在地上凑在卷轴边看,字他不认得,只好看看图画。看着看着,总觉得其中一样,长得挺像他家的电饭锅。他惊道:“这不是我家电饭锅吗?难不成那锅有诈!可那就是平常的锅啊,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其余的图案,有鸟兽,还有别的他不认得的东西,他摇摇头,说:“我也不懂。你知道些什么吗?” 观浮休淡淡道:“不知。我上回祭祀只是按照卷轴上的内容去做,并不知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卷轴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只说是楚王危急之时方可使用,至于卷轴从何而来,何人绘制,已经无从知晓了。” 熊侣的心凉了半截,感觉回去的希望十分渺茫,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像霜打的茄子。 观浮休正色道:“先谈朝廷之事吧。” 熊侣想起昨晚的经历,便道:“我听说,城外有不少流民,而且这些日子,流民越来越多。我是不是该采取措施,让这些流民能够安定下来。” “朝廷内的事情,恐怕比这事紧急。令尹之位空悬,斗克被杀后,大司马之位也空悬着。若敖氏的人见你此次回宫后任命太傅,有逐渐掌政之势,恐怕要开始抢夺这两个位置了。” 又是若敖氏。熊侣道:“我见过斗椒和他儿子,他儿子斗贲黄虽跋扈了些,可我感觉斗椒似乎对我挺敬重的。” “若敖氏不可不防。” “行,我明白。”熊侣左右张望一番,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道:“浮休,你姐姐呢?也在这宗庙之中么。” 见观浮休表情微变,熊侣连忙打趣道:“哈哈哈哈,我随便问问而已,我是见……这儿挺多漂亮小姑娘。” “她们是从楚国各地挑选而来,为楚之先辈及神灵服务之人,你可千万莫要动歪脑子。” 熊侣连忙道:“说……说什么呐,我是那种人么?” “还有,宫里别的女人也不能动,尤其是王留下的宠姬,杨姬、越姬之类。” 熊侣心里挺不是滋味,他觉得观浮休似乎不大信他,道:“知道,我没那么好色,不会对别人老婆乱来。你还有别的话要同我说么?” 观浮休摇摇头,说:“无事了,王若想回便回吧,记得学认字。影子依然会来寝宫,教王习武。” 熊侣深深凝视观浮休一眼,转身离开宗庙大殿。心里有点苦涩,恍然间觉得一颗心无处安放了。来到这个世界,只有观浮休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情,他也只敢同观浮休商量。可观浮休,似乎并不相信他的为人。或许自己方才表现得太轻浮了,他是不是不该问起他姐姐?下次一定不问了。 想起在小巷中遇上的那位清雅美人,熊侣摇摇头,说不定再也看不到了。仔细想想,就算见到了又怎样?若是他能回到未来,也没法跟美人在一起。这样想想,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他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突然感受到了小四的哀愁。人生,真特么寂寞如雪啊! 回到寝宫,熊侣来回踱步,莫名地哀伤且烦躁。他想家了,想父母,想朋友,想念那个世界的一切。但意识到现实问题后,他默默地翻出书卷,开始认字,在沙盘里一遍又一遍地练着。 “王兄!哥哥!子反来找你啦!”声音远远地从寝宫外传来,熊侣收好沙盘,宫人在门外通报道:“王,公子侧求见。” “让他进来。” 子反几乎是冲进来的,看到熊侣在整理书籍,很是惊讶。他奇道:“哥哥,你居然看书了!” 看书很稀奇?熊侣再次对庄王的综合实力进行了评估,认为他的文化水平必定不高。他很怀疑,这庄王是否真如观浮休所说,能文能武? “呵呵,不是,我只是见它们放在桌下许久,挺碍事的,想换个地方摆放。” “就是嘛,书有什么好看的。哥哥,杨姬告诉我,她和越姬学了新舞步,想让我告诉哥哥,什么时候想看歌舞了,就找她和越姬。” 合着这小子是专门过来拉皮条的?不过见他一双大眼闪着真诚的光芒,应该还算忠厚老实。熊侣挪揄道:“子反弟弟啊,你对哥哥的后宫女子似乎比哥哥还要熟悉呢。” 子反连忙摆手道:“哎呀,哪敢哪敢啊!哥哥可别误会,是嫂嫂多日不见哥哥,思念成疾了,才悄悄地让我多在哥哥耳边提一提她二人。” 熊侣想起方才在观浮休那儿的不悦,心想我见一见这庄王的宫妃又如何?便道:“那好,我今日正好想看歌舞了,你让她们过来给我跳一跳。” “真的,那我便让宫人去传啰?”熊侣点点头,子反兴奋地去叫人了。 熊侣觉得这场表演必定是预谋产物,因为子反去了不到一刻钟,一群莺莺燕燕就涌了进来。按理说,这后宫离楚王寝宫应该较远,至少不会很近,这群女人梳妆打扮然后再往这边来,至少得半个时辰以上,不到一刻钟便到了,一定有鬼。 熊侣坐着不动,静静看着这群人要做什么。乐工分开两排站好,将编钟等乐器一一摆放整齐。舞姬有数人,中间站着的两人穿着最为华丽,看来就是杨姬跟越姬了。客观地说,长得挺不错,年岁看上去大概均是十七八。舞姬中,除了这杨姬与越姬,其余几人也有几分眼熟。恐怕上回那头领给他带来的人当中,就有她们。只不过她们品级偏低,因此穿着打扮统一且素净一些,不敢与杨姬越姬争艳。 穿红衣的美人美得张扬,大眼高鼻小嘴,长相颇为艳丽。穿蓝衣的美人则眉眼清秀,肤色雪白,看上去颇为温婉。不知这二人,谁是杨姬,谁是越姬。 钟鼓开始敲响,女子们迈着轻柔的舞步,在殿中翩翩起舞,犹如一群彩色蝴蝶。熊侣觉得新鲜,也看得目不转睛。换过两支曲子,跳过两支舞,他见姑娘们有些累了,便拍手叫好,让她们停下来休息。 子反招招手,乐工和其余舞姬全都退下,只留了杨姬跟越姬。红衣女子端了一杯酒递给他,说:“大王,越姬给大王敬酒了。” 原来红衣的是越姬。熊侣接了酒,觉得不喝不合适,便一饮而尽。酒的味道不算浓,酒精度数不高,这样小喝几杯,应该不会醉。蓝衣女子笑盈盈地坐在他边上,也为他倒了一杯。熊侣盛情难却,只好也一饮而尽。 子反坐在边上,笑道:“哥哥嫂嫂好好聊,子反就先走了。” 熊侣头都大了,这子反是要干嘛?他道:“哎,子反,先别走,让两位嫂嫂也给你倒几杯。” 将祸水顺利引到子反身上,熊侣有几分得意。杨姬和越姬要再为他倒酒,他便道:“寡人最近不宜饮酒,爱姬给我王弟多倒几杯。”子反不好推辞,只好接了。 杨姬和越姬两位美人与他只一步之遥,他心里有些忐忑,真不该好奇把这二人引来。毕竟是别人家的老婆,还是离远点为好。又想起观浮休姐姐,只觉得这二人顿然失色,没有哪点比得上的,不过他却是再难见美人一面。再过两年,她会不会嫁人,变成他人妇了?想想还真有点忧伤。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今天提早更新啦,求评论求收藏呀 某人可是日更的小天使哟,快点包养某人吧~~ ☆、【第019回】一鸣惊人 “唉哟啊哟,哥哥,子反肚子好疼啊,先回去了。”子反挤眉弄眼装模作样一番,捂着肚子麻溜地跑了,只留下熊侣干瞪眼。 留下这两个女人要怎样?让他白日宣淫吗?熊侣尴尬地咳了两声。 见没有外人,穿红衣的越姬主动将脑袋靠在熊侣肩上,嗔怪道:“大王,你好久没有见我跟杨姬,是不是另结新欢了?” 杨姬掩面而笑,也靠在他另一边肩膀上,柔声道:“王,越姬靠肩膀,杨姬也要靠。” 熊侣额头冒汗,觉得自己简直在作死。一开始就不该让她们过来跳舞。眼下这情景,该怎么破啊! “咳……哈哈哈,两位美人,来,喝酒,喝酒……”熊侣连忙给杨姬和越姬分别倒了一杯,不着痕迹地将二人推开,说:“来,你二人干一杯。” 杨姬越姬高高兴兴喝了酒,杨姬道:“王,你回来后好像变温柔了呢。” “哈哈,是吗……”接着又给他二人倒了几杯。 越姬皱了皱眉头,道:“王,臣妾不想喝酒了,臣妾想亲大王一口。” 熊侣快疯了,天,你们古代人要不要这么大胆奔放啊!要求得这么直白,要怎么拒绝嘛! “那个,哈哈哈……”熊侣轻轻推开越姬,杨姬又拉了拉他的袖子,意思是不要光顾着越姬。熊侣欲哭无泪,谁赶紧来拯救他啊! “王,伍举求见。”宫人在外禀报。 伍举是谁?听这名字有些熟悉,不过是谁都好,来得简直太及时了,一定是个好臣子啊!他连忙正襟危坐,道:“快宣!” 伍举低着头进了寝宫,手中举着一卷竹简,道:“大王,臣有事启奏。” “说罢,何事?” “今岁楚国天灾,近日城外流民不减反增,郢都的存粮早已不足。虽说有潘太师等,拿出自家存粮救济,但毕竟杯水车薪。臣将自己的几点拙见,写在这竹简之上,还请大王过目。” “呈上来。” 伍举低着头,将竹简放在桌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熊侣发觉他非常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斯文俊秀。伍举见熊侣左边坐着杨姬,右边挨着越姬,桌案上杯盘狼藉,神色微变。熊侣也有一丝尴尬,这情景看上去,确乎……有一丝……淫乱。 伍举退下,乖乖低着头。熊侣将竹简翻开,有些字他认得,有些还是不认识,阅读起来十分困难。他道:“伍举,将你的想法,告诉寡人。” “臣以为,大王可抽调部分护城兵,前去助流民于城外修建临时住所,否则风餐露宿之下,容易引发恶疾。臣闻,城外已有数人发了高热。……另,臣愿三月不领俸禄,用这俸禄赈济楚国流民。还请大王上朝,在朝堂之上谈论此事,臣相信,不少楚国贤臣也愿将俸禄用于帮助流民……” 伍举说了许久,说得头头是道,熊侣听了频频点头。他道:“伍举,你说的不错。你热心城外流民之事,潘太师等也正在赈济灾民,你同他们商量商量,共同处理此事吧。” “大王,上朝之事……王已经许久未曾上朝了……” 上朝?熊侣沉默一阵,他还不知道上朝该怎么上呢,得先问问观浮休啊。 伍举等了一阵,见熊侣心不在焉,并未回答,道:“大王,臣还有一事要奏。” “咳,说罢。” “臣听说,南山上出了一只怪鸟,这鸟停在树上,三年不翅,不飞不鸣,也不知是什么鸟。” 熊侣抚掌道:“这有什么奇的,说不定那是只凤鸟。三年不飞,必当一飞冲天。三年不鸣,必将一鸣惊人!”说完这话,熊侣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不正是历史上“一鸣惊人”典故的由来么?他居然就这样顺口说出来了。 伍举听了这回答,也很是讶异。他抬头望了熊侣一眼,微微颔首,道:“臣明白了,大王洪福。” 伍举离开后,熊侣陷入沉思。他挥挥手,说:“两位美人,今日献舞辛苦了,先行回去歇息吧。”听了这逐客之辞,杨姬、越姬只好规规矩矩地行礼离去,表情有些失落。熊侣其实挺可怜这些宫里的女人。她们只能围着唯一的男人转,有的一辈子都得不到恩宠,实在不值得。 上朝,上朝……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干点事情了。目前的楚国,急需一个能决断的君主。否则,像王伯那样的流民,得不到及时的援助,真不知会变成怎样。那些丹阳城外的流民,不知此时是否还活着。 他整理了衣衫,再次往门外走去。宫人问道:“王,欲前往何处?” “去一趟宗庙,寡人有一个心结,需要观卜尹为寡人占卜吉凶。” 到宗庙时,天色已经暗了。殿中长明灯似乎亮了一些,熊侣往深处走去,观浮休静静坐在凤鸟雕像前,在看一卷卷轴,不知卷轴上的内容是什么,令他如此全神贯注。 一天之中第二次见到熊侣,他有些吃惊,道:“王,怎的去而复返?” 熊侣在他对面坐下,道:“你家王是好几年没上朝了吧?我觉着这楚国的灾情是不得不处理了,明日我上朝吧。我这会儿不想理什么若敖氏,我只知道,城外的流民,可能撑不住了。” 观浮休卷起卷轴,道:“好,按你想的去做便是,我来告诉你上朝时该注意的事情。” 熊侣微微笑了:“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我一顿,然后反驳回去。” “为何?只要王做了正确的决断,浮休自然甘愿追随。” 翌日,楚国臣子们以为,到了正殿后还同平日里一样,听一番潘太师的说辞,与同僚讨论两句,便可返家。可今日到了正殿,他们惊讶地发现,楚王居然早已在殿上等候。群臣俯首行礼,均是讶异非常。潘崇静静立在一旁,唇边带着一丝笑意。虞邱子摸摸胡子,似乎心情不错。 见大臣到的差不多了,正殿中黑压压的一片,都对他俯首行礼,他抬手,道:“众卿家,起身。” 待所有人起身,他道:“寡人多日不朝,心中忧愧。日前,我大楚流民四起,已成社稷之患。昨日,伍举入宫进谏,提出不少可用之法,寡人以为甚好。伍举,上前一步。” 伍举受宠若惊,上前一步,向他拜了一拜,道:“大王谬赞。” “卿家不必过谦,在这大殿之上,将你的见闻与所想,说与诸君。诸君若是有所疑惑,请卿再一一为其解惑。” 伍举站正了身子,挺直了腰板,朗声将昨日所言,在大殿之上说了出来。熊侣的眼睛掠过群臣,仔细辨认着众人长相。有许多大臣他并未见过,即使观浮休在他耳边提起,他也完全对不上号。这些人里,哪些是可用的,哪些心怀鬼胎?以他目前的能力,实在无从分辨。 排除若敖氏斗、成两家,屈氏应该暂时可用。虽说屈巫臣有些……难缠,但似乎还算忠心,人也挺善良。潘太师与虞大夫没有问题,潘太师同支的潘尪与其子潘党应该也算老实。这个向他进谏的伍举,是个年轻才俊,必定前途无量。对了,后世有名的伍子胥,恐怕就是这伍氏后代。……苏从是没有贵族身份的外姓,朝中既无势力,又敢于直谏,应该可用。只是,不知他是这些人中的哪位。 “……臣以为,在朝之官,每人应献出三月之俸禄,以解我大楚燃眉之急……” 伍举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大臣们纷纷议论,有的附和,有的不置可否,有的则另有担忧。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头站了出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他道:“大王,为了大楚,莫说是三月俸禄,就是三年俸禄,我苏从,也乐意奉上!” 原来,这便是苏从了,与他想象中的模样差不离多。苏从一发话,许多大臣纷纷赞同。熊侣微微颔首,道:“寡人以为伍举此说有理,那便依伍卿所言,将俸禄用于赈济灾民。流民之事,就按照伍举所说去做,由……伍举与申公巫臣二人共同处理。” “臣领命!”伍举答道。申公巫臣也出列,郑重地接下了任务。 顺利处理了流民之事,熊侣觉得心里悬着的大石放下,畅快不少。他道:“众卿家可还有事需要请奏么?”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众人中走出,他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只是眉间隐隐有杀伐之气。他道:“王许久不曾处理政务,此刻决心出面,真乃我大楚之福。除了流民之事,臣还想提醒大王,朝廷之内要位空悬,重新选定令尹与大司马迫在眉睫。” ☆、【第020回】蒍敖 熊侣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还真如观浮休所说,有人为这空悬之位出面了。这位不知是否正是若敖氏之人,如若是,又是谁呢?他快速想着该如何回答,把这事儿往后再拖一拖。 此时,虞邱子摸摸胡须,站了出来,道:“左司马,令尹与大司马之位乃楚国要位,吾王年纪轻轻,即位不久,选定令尹与大司马,自然要多费些时日。今日诸位已经累了,不如改日再议。” 虞邱子这老头来得正好啊!熊侣感激地看了虞邱子一眼,道:“要位空缺乃我大楚亟待解决之事,左司马有心了。然而,正依虞大夫所言,令尹与大司马乃楚国要位,人选之事当仔细考量,不可不慎重。今日诸位卿家已经累了,人选之事,改日再议。” 左司马的脸色不大好,但不能不给小楚王面子,俯身行礼道:“那便如大王所言,改日再议。” 下朝之后,熊侣的心情格外明朗。今日在朝堂之上威风了一把,感觉特神气。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居然能有这奇遇,代替楚庄王上朝,太不可思议了。他想着方才那个左司马,仔细回想观浮休与他说过的话,觉得那人应该是斗般了。斗般的位置在斗椒之上,身份更为尊贵,气势上似乎也强势一些,看起来绝对不好对付。 回到寝宫,领头宫人向他行礼,道:“王,任蒍贾为太傅之事还记得么?” 什么?熊侣的脑袋“轰”地一声响,连忙问:“蒍贾已经回郢都了?不是让他先做好手头的事情么?” “蒍工正并未回到郢都,他深感自身未能尽到责任,便先将其爱子送了回来。其子蒍敖乃我大楚有名的才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蒍工正的意思是,先让蒍敖陪伴大王读书。” 原来如此啊。蒍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问:“那这蒍敖呢?可已经到了?” “回大王,这蒍敖已经在书舍中候着了,王可想宣他?” 熊侣抬头看天上的日头,已是正午了。他道:“你先为他准备午膳,寡人用过饭后,会去书舍见他。” 熊侣踏入寝宫,心想这蒍贾还挺负责任,自己来不了,也要让儿子过来。既然是大楚有名的才子,那便不会像斗贲黄那般蛮横。也许,跟公子婴齐差不多吧。 在寝宫中略略休息,他便随宫人往书舍方向走。这书舍是王室专用,供王室子弟读书,就跟后世的御书房差不多。他估摸着庄王小时候也在这儿上过课。书舍的边上,便是史官之所,楚国的文职人员都在此处办事。周边更是有一处书库,摆放各国典籍。他知道的书库还有观浮休那里,不过宗庙里摆放的多是宗教祭祀之典,神秘的很,一般人不能看的。 宫人将他领到一处偏舍,这里便是书舍了,规模不大,房间宽敞明亮,周围种了不少斑竹,很是风雅。宫人知道他不喜欢被打扰,自觉站在门外。熊侣轻轻走进去,一位褐衣青年,捧着一卷帛书,正看得出神。 那青年应该大不了他几岁,二十左右,长相俊美,按熊侣的标准来说,妥妥的大帅哥。肤白,感觉没怎么晒过太阳,眼睛不是很大,五官十分和谐,脸上的线条也很柔和,穿着打扮相当朴素,跟街上普通百姓差不多,穿的是褐色麻衣。 按理说,他爹身份不低,还是楚国贵族,他作为一个官二代,这么简朴,也真是难得了。熊侣一直走到他跟前,他还沉浸在书的世界里,恍然不觉。熊侣打量了他半晌,见他实在看得投入,只好轻咳了两声,以作提醒。 蒍敖惊醒过来,见了熊侣,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连忙俯身行礼,赔罪道:“大王,臣不知大王已至,怠慢大王,当罚。” 熊侣赶紧摆摆手,说:“卿不必自责,你我年岁相仿,若寡人脱去这国君的身份,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寡人也只是刚到,见你读书如此专注,还怕打扰了卿。” 蒍敖的眼中有一丝无措,他道:“大王爱民如子,臣庆幸。” 熊侣笑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蒍工正既然让你过来陪我读书,那我们便是朋友关系,今后不必计较此等小事。” 蒍敖呆呆地看了他一阵,觉得熊侣说的应该不是客套之语,便道:“臣……遵命。” 熊侣对这个叫蒍敖的,印象挺好。第一,他们年岁相仿,他觉得亲近;第二,这人心思挺单纯,不像会耍心计;第三,这应该是个真学霸,留着有用。熊侣心里高兴,话也多了几句。他觉着蒍敖有些呆愣,完全是个书呆,应该察觉不了他的身份。 “蒍敖,你父亲蒍工正可有交代你来楚王宫后,要做些什么?” 蒍敖如实回答:“父亲很忙,并未多言。他只道,大王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将自己会的东西,教给大王。不懂的多问史官,再不懂就自己去书库找书看。” 这孩子可真老实啊,熊侣心想。他道:“你父亲蒍工正现下忙些什么?” “今岁楚国洪灾泛滥,父亲在沅水附近修筑工程。” 对了,工正就是掌管百工的官职,这蒍贾相当于他们那个时代的工程师,是楚国工程大队的队长,抗洪什么的,有很大一部分要靠他呢。那这蒍敖,说不定还是个技术宅喽?他兴致勃勃问道:“那你呢?蒍敖,你会修筑工程么?” 蒍敖点点头,说:“会,我会帮父亲画图,此次父亲所筑之河坝,便是我二人共同完成。图纸画好后,父亲便让我快马赶来了,说陪伴君王读书,利国利民,更为重要。” 熊侣感慨,多好的一对父子啊,不仅深明大义还有文化有技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蒍贾的个性或许跟他儿子蒍敖差不多。熊侣这样想想,觉得大楚国人才济济,可以往上走了。 “你会些什么?” “蒍敖所学,诗书、历史、礼仪、天文、百工、数术都有所涉及……王想考哪样?” 熊侣心想:果然是大学霸,我好歹是个现代人,可不能被他比了下去。于是清清嗓子,笑道:“这算术你学的怎样?” 傍晚,熊侣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宗庙行去。自从第一回去了宗庙之后,他就觉得这地方不错,又安静又能看到不少漂亮小姑娘,于是便时时往那边跑。宫人劝道:“大王若想见观卜尹,属下去传令即可,何必劳烦大王亲自前去?” 熊侣摆摆手,道:“不劳烦,寡人想四处走走。这宗庙附近鸟语花香风景宜人,多走动走动,寡人便觉得心情舒畅不少,哪有劳烦之说?” 他走进宗庙,小姑娘们向他低头行礼,恭迎入内。他熟门熟路走到观浮休常在的凤鸟雕像前,观浮休果然在那儿,正在看一卷卷轴。观浮休平日里在干什么呢?他来宗庙,最常见的就是观浮休在看书。 观浮休收起卷轴,向他行了礼,道:“王,今日如何?” 熊侣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向他说了,问道:“那左司马,就是斗般吧?” 观浮休微微颔首,道:“是。他性情跋扈,不过倒真有几分本事。” “今日……蒍贾工正的儿子蒍敖到了楚王宫,蒍贾暂时不能回郢都,怕耽搁我学习,特意将他儿子先行送了过来。我觉得此人是个可用之才,很有意思……” 观浮休见他嘴角漾起的微笑,道:“他是个不错的人吧?浮休也曾听说,这蒍敖年纪轻轻便十分有才,同他父亲一样。” “他心思单纯,绝对察觉不出什么。今日我同他讨论算术,他对我懂的东西大吃一惊,这会儿正在地上用我留下来的公式一遍又一遍地演算,可有意思了。” 观浮休吃了一惊,他知道熊侣作为后世之人,懂得许多他们这个时代并不明白的东西。他道:“你还是慎重些为好,蒍敖虽然单纯,但他父亲蒍贾可是个精明人。” 熊侣笑道:“这个你放心,我告诉他,这是你长年累月在宗庙之中想出来的,然后教给了我。他今日一边拼命演算,一边说哪日定要找你讨教呢。” 观浮休有些意外,他蹙眉:“你这……可浮休明明不会,他若是真找上门来,我该如何解释?” “没关系,我会让他先赢了我,再来找你这位师傅。我学的公式,够他学好几年的,他没机会来找你。”他左看看,右看看,道:“对了,影子呢,他平日里不在这儿么?” “他还没回来。” “其实我挺想问你,你常年在这宗庙之中,不参与朝政,为何对朝堂的情况了如指掌?” 观浮休淡淡道:“很简单,只要用点心思,去问一问宫人,再让影子探听些情报,这些事情,都能弄个大致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知道蒍敖是谁么?他还有另外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大家一定都听过。好孩子们来竞猜啦,登录状态下 答对的前三位,某人发红包哟~~ 敲响乃们的小键盘,先答先得呀~ ☆、【第021回】星夜 其实熊侣还挺想问,你为何要了解这些?作为一个专事祭祀的卜尹,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但他觉得这事儿不该问。或许跟庄王有关,亦或者,真的跟观浮休的野心有关。 不过,观浮休的野心到现在还未曾表露出来。他作为神职人员,已经处在神职人员的最高位置上,若要进入朝堂,困难重重,不是那么容易的。 若是为利,观浮休目前为止从未要求过增加俸禄及宗庙供奉之类。他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凤鸟之前,如同谪仙一般,看不到半分欲望。熊侣也不大相信他是这种求财之人。那么……就只能是为了那个人了。 从小相识,为了他来到郢都,知道他背后的凤鸟图案,知道他的任何事情。这不是泛泛之交可以做到的。然而,就他从宫人那里旁敲侧击了解到的而言,观浮休从前和庄王并不算亲近。至少观浮休成为卜尹之后,他们的往来便很少了。 “你在想什么,天都黑了,不回去?”观浮休见熊侣居然盯着他的衣襟发起傻来,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熊侣立马惊醒,看了外边的天色,厚着脸皮道:“嘿嘿,卜尹大人,今日天都黑了,寡人的肚子也饿了,回去还要半个时辰,会饿死我的。不如……就在观卜尹这里蹭一顿吧。” 观浮休拿他没辙,道:“也好。不过我这里饮食清淡,恐怕不合你口味。对了,既然要留,你便将你说的什么……公式之类教给我吧,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是是是,我正好有几个疑难字不认得,你教教我。” 熊侣跟着观浮休从凤殿移到了偏殿,观浮休休憩之所。他没来过这个地方,一时间充满了好奇。这里装饰素雅,挂着不少竹帘,将房间隔成几部分。地上摆放了棋盘,熊侣心想或许是观浮休与影子下棋用的,墙上挂了一些奇怪的面具和雕塑,看似大有来历。这里堆放的书籍挺多,比那庄王寝宫多多了,也不知他平日里看的是什么书。 走到房间正中,观浮休指着垫子,道:“坐吧,我已经让他们下去备饭了,两刻钟之内,就能呈上来。” 熊侣左看右看,问道:“浮休,你会看天象吧?不如教一点给我,我最近认字认得差不多了,基本上能读通奏章信件,只是慢一点而已,偶尔有些生僻字不认得。” 观浮休离座,在桌案前翻了一阵,找出两卷竹简,道:“这两卷是有关星象的,你先看一遍,今夜有星,等你教过我公式,天完全黑下来,我二人可以前去观星台。” 熊侣拿起卷轴慢慢读了起来,先秦时期的文法与现代有很大不同。他字是认得,可除了日常用语,有些句子是看不懂的,只好看一遍后一处处问观浮休。 小姑娘们将菜肴一样样呈上。熊侣觉得这宗庙里的小姑娘都很漂亮,而且是自带仙气的那种。她们年纪很轻,看上去最大的只有十五六岁,身姿轻盈,体态优美。直到小姑娘们上完菜,全都出去了,熊侣才收回目光。 他盯着人家看,并不是因为好色,只是心中有惑,因此才多看几眼。他问:“浮休,这楚国宗庙之中,只有你一个神官么?那些小姑娘是做什么的?” 观浮休道:“这里的女孩是从楚国各地挑选而来,服务于宗庙。她们至多在这里待到十六岁便会返还故乡。运气好的话,可以嫁给当朝官员或是贵族子弟。她们在这宗庙之中修身养性,为宗庙守长明灯,看守楚国神灵塑像及楚君先君灵位。她们中,善舞的,可以在祭祀大典之中扮演仙人侍女。这里不止我一个神官,我作为卜尹,掌管宗庙,主要负责主殿和凤殿。后殿之中,住着一个叫兰姑的女人。她从前便是这些女孩中的一个,因天资过人,又不愿意离开,便成了寝尹,为人释梦。我有惑之时,也常去拜访她,与她交谈释梦之法。她年纪比我大一些,我来的时候,她便在了,如今……大约二十七八的年岁。” 熊侣观察这宗庙里的菜肴,的确清淡。这里的菜,大约就跟和尚庙里的素斋差不多,区别是有肉。观浮休每日就吃这些么?熊侣伸长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尝尝,居然觉得还不错。 “偏殿里还有一位龟尹,叫彭生。他专攻龟占之法,重大祭祀活动之时,负责以龟甲占卜。他的偏殿比我这处热闹,有好几位弟子与他学习龟占。不过他此时并不在偏殿,而是云游去了,只留得学得较好的弟子二三人,以备不时之需。” 熊侣边吃边瞧观浮休,道:“你也快吃吧,等会儿再跟我解释,我不着急。” 观浮休才十七,却早已是卜尹了,比那兰姑和彭生地位都要高。这么说,他的本事定是这二人及不上的。他想起那日铺天盖地而来的蝙蝠,有些发憷。 饭毕,他给观浮休教起了数学。他今日给蒍敖演示的,就是一些简单的数学应用,阿拉伯数字,勾股定理及乘除法。其实在商朝便有人提出“勾三股四弦五”的勾股定理特征,只是没有系统化地应用和证明。今日他用了几种方式去证明,并演示了非直角三角形的计算法则,把蒍敖给彻底唬住了。他走的时候,蒍敖还在用阿拉伯数字演算证明他说的法则,不知道这会儿消停了没有。 熊侣在沙盘上开始讲解,观浮休看得眼睛都不眨,他问:“你们那个时代,算术达到何种地步了?” “我刚刚演示的东西,阿拉伯数字幼儿园便会学习,乘除法是小学所学,勾股定理则是初中内容。我是文科生,高中没学高数,但高中数学也比这个难多了。至于大学数学嘛……对我来说那就是天书了……” “也即是说,这些内容,在你们那个时代,几乎是人人皆知的对么?” 熊侣点点头。 观浮休感慨道:“人们历来将算术视为小道,并未重视。许多人连最简单的加减都弄不清楚,实在是不便。若是像你们那般,多学一些算术之法,这些问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观浮休用竹枝在沙盘中写写画画,不时问他几个问题。熊侣发觉,观浮休的脑子几乎与蒍敖差不多聪慧,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放现代估计也是大学霸了。 你小子是半仙好伐,半仙不是专门装神弄鬼糊弄人的吗?怎么这么聪明!他觉着要是自己是古代人,有人突然跟他讲这么多内容,他非得昏了不可。可观浮休立马就记住了,还会举一反三,真可怕。 夜已经深了,观浮休算了好几遍,觉得差不多了,才忽然想起要带熊侣去观星台。 熊侣靠在一旁,有些困顿,迷迷糊糊看去,只觉得灯下的观浮休异常好看。他在自己的世界,还没见过这么帅的小哥呢。电视上的那些小鲜肉,想来想去,似乎也赶不上。也不知是怎样的帅哥美女爹娘,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王,你困了吗?” 熊侣惊醒过来,说:“没呐,你不是要带我去观星台么?” 观浮休放下手中竹枝,提上灯笼,道:“跟我来吧。” 观星台建在宗庙后边,一层一层台阶累积上去,把台子搭得几乎与宗庙殿顶般高。熊侣跟随观浮休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上走。其实观星台并不太高,大概相当于四、五层楼的高度,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很高的了。 观星台顶,是一小块平坦之地。熊侣爬得有些累了,在边缘处坐了下来。观浮休将灯笼摆放一旁,在他身边坐下。头顶是浩瀚银河,他抬头看去,只觉得心情分外舒畅。 “浮休,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时代,虽然发展很快,但对环境的破坏也很大。我小的时候,星空和现在差不多明亮。可等我长大之后,这样晴朗的夜空,却很难再见到了。” 观浮休从袖中拿出一卷卷轴,在灯笼下展开,对着南方的天空,道:“那边便是朱雀七星所在之处。” “二十八宿对吧?在我的那个时代,人们对这二十八宿的起源已经不可考了,据说……最早的出土文献是战国时期,再往上便无法追溯。这二十八宿的说法,从何时便有呢?” “这个浮休并不知晓,只知道代代相传的古书有记载,浮休并未考其出处。” 熊侣看向观浮休手中拿着的图,对着浩瀚夜空细细地寻找起来。不过他只找了一会儿,便聊起银河系太阳系之类的话题,又把观浮休唬住一回。二人在观星台上看星星,仰望无边夜空,身边多了一人,熊侣居然不觉得孤独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5节 ☆、【第022回】暧昧 夜深了,偏殿之中灯火阑珊。熊侣困极了,稀里糊涂跟着观浮休从观星台上下来,还没走到床,便倒在离床不远的软垫子上睡死过去。 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从眉眼,再到嘴唇,一寸又一寸。他浑然不觉。门外忽然传来银盆翻倒之声,水流了一地。熊侣眼皮动了动,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观浮休转过身去,眼中隐隐有怒气。门外侍女慌忙跪地,又顾忌着熊侣还在睡着,不敢大声说话。观浮休站起身,一步步缓缓走到她面前,道:“怎么如此不当心。” “小莲该死,观卜尹……大王他……” 观浮休直视她的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小莲慌忙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王的侍卫还在殿外候着……” “你出去告诉他们,王困了,今夜在此歇下,让他们明日过来。” “是。” “再去端一盆水过来,放在门外即可。” “小莲明白。” 观浮休关上门,帘子后面隐隐有个人影。他道:“影子,把王扶到床上去。” 黑影走了过来,轻轻巧巧地抱起地上睡着的熊侣,将他移到床上。观浮休为他盖上薄被。 “主人,他不是王。” 观浮休回头看了影子一眼,走到竹帘后,影子亦步亦趋而至。观浮休郑重道:“从我捡到他那天起,他便是王。在真正的王回来之前,他都是王。” “可他毕竟不是。主人……他们是不同的二人,主人何以抱着同样的心思?” 观浮休微微皱眉:“影子,你可有尽力去做我交待之事?” “主人放心,主人交待的任务,影子即便粉身碎骨,也会去做。这些天,并没有王的消息。” 观浮休一盏盏将灯火熄灭,说:“影子,你累了,去休息吧。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影子静静地站了一阵,抱拳道:“是,影子明白。” 昨夜是多晚才睡?好困,一点也不记起了。熊侣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脑子空荡荡,一点也不清明。对了,他昨晚最后好像没有回宫。想到这里,熊侣瞬间起身,睁开眼,满目的竹帘与白色帷幔。这里是……观浮休的房间。而身下的,则是观浮休的床。 他掀开被子走到房间中央,不见观浮休,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霸占了他的床,那他去哪里了? 熊侣在房间里站了一阵,一身白衣的观浮休推开门,端着银盆走了进来,说:“王,你已经醒了。” 熊侣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昨晚……霸占了你的床。” “无事,这殿中并不缺睡觉的地方。王过来洗漱吧。” 熊侣的头发已经变长了,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人,还是短,但可以勉强束起来,不用再戴假发。观浮休轻柔地将他的发梳顺后束好,然后戴上发冠。观浮休不在的时候,熊侣学会了自己束发,免得他人发现他的头发短了许多。只不过技术有限,束得不好,幸而戴上发冠后看不大出来。观浮休就比他做的好多了。 在观浮休处用过早膳,他才慢悠悠地往寝宫走。今日本就不上朝,因此他并不急。在寝宫换过一身衣裳,他决定出门到后院走走,散散心。结果一出门,就跟蒍敖碰上了。 准确地说,并不是碰上的,而是蒍敖有意等他。他昨日决定将蒍敖放在身边,让他住在自己寝宫附近的偏殿当中。因此,蒍敖在演算了一夜的算术之后,顶着两只泛黑的眼眶,兴致勃勃地一大早便在附近徘徊,就等着他出来和他讨论算术。 熊侣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挥退了宫人,干脆让蒍敖陪他逛一逛这楚王宫。楚王宫的几条重要线路他已经铭记于心,只要走在大道上,走对了方向,怎么都不至于迷路。 “大王,臣昨日想了一夜,夜不能寐,只觉得这算术实在奥妙非常,因此格外想见一见那位观卜尹,又怕打扰唐突了这位神官。” 熊侣摆摆手,说:“你想要看,倒是不难,只不过要与他讨教算术,他恐怕没那个闲情。观卜尹平日大多数时间在钻研古籍,而且此人有几分高傲,教过一遍的东西,就不想再说第二遍,因此,你同我讨论即可,若有不懂之处,我去问观卜尹便是。” 蒍敖惊道:“那蒍敖可怎生是好!大王日理万机,臣怎有脸面占用如此多的时间?” 熊侣笑说道:“无妨无妨。你父亲让你陪我念书,每日你便先行教导我文学礼仪,我再花约半个时辰同你讨论算术之法,如何?” 蒍敖忙不迭地点头,道:“多谢大王。” 二人在宫中漫步,谈论算术,直到正午将至,宫人急匆匆赶来提醒,熊侣才记起午后还要同潘党学射箭。吃过午饭,躺在床上小憩一阵,便提前去校场。他还记得和观浮休的约定,让影子在潘党到达之前先行指导半个时辰,内容或与射箭无关,有时是一些简单的防身招式。 他赶到时,影子果然已经在那处等他,二人练了一阵招式,熊侣总觉得影子今日兴致不高,心事重重。他道:“影子,你不开心吗?” “王有心了,影子无事。招式已练过两遍,影子再教王练一阵箭法吧。” 熊侣点点头,将弓箭盒子背上,拉弓射箭,影子在一旁指导。熊侣刚射出第二支箭,影子敏锐地察觉人声,在他耳边道:“有人,影子暂时回避。” 这一箭堪堪射中箭靶边缘,熊侣有些郁闷,怎么老有人在他练习的时候闯进来呢?真是烦死人了。他装作不知,又抽出箭来,再射一支。 脚步声渐渐近了,熊侣听出脚步十分沉稳。沉稳男声从身后传来:“大王的箭术有待提升,这两箭一箭在红心边缘,一箭只堪堪射在靶上。我大楚以武立国,大王又怎能在箭术上弱于普通将士?” 那人走到他跟前,在很近的距离停下。熊侣停下动作看他,突然有些紧张,手心微微渗出汗来。这人他自然认识,正是那日在殿上提醒他令尹和大司马之位空悬的斗般。近距离看斗般,只觉得他神态威严,杀气四溢,绝对是久经沙场之将。 “原来是左司马,真是巧了,左司马今日来校场,亦是来练箭的?” 斗般直视着熊侣双眸,熊侣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偶尔没考好,父亲教训他时严厉的模样。熊侣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搞笑,斗般怎么能和他爹放在一块儿比较呢,真是糊涂了。 “臣今日并不知大王在校场刻苦练箭,只是顺道过来,经过校场,去看战马。” “原来如此,左司马果然十分尽责,实乃我大楚良臣,哈哈。” 斗般的表情依旧很严肃,熊侣甚至以为他立马要像班主任似的劈头盖脸骂他一顿,没想到他突然搭上他的肩膀,道:“大王有心练习是好事,若不嫌弃,就让臣来教吧。”说罢居然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拉弓射箭。 熊侣脑子里嗡嗡乱响,没料到这斗般居然会这么做。他也没好意思说过一阵潘党要来教他,这不是在拒绝他么?于是只好乖顺地任他牵着手,缓缓将弓拉满,一箭射出。 箭矢没入红心,熊侣面上有几分喜色,谢道:“多谢左司马指教。” 斗般的表情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大王要记得,瞄准红心时,定要稍稍往上,腰要挺直,手臂用力。”他往四周看去,问道:“那帮宫人呢,难道不该时时跟随大王身边么?如此失职!” “不怨他们,是寡人不想让人看着,便让他们躲远些。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潘党会来陪寡人练箭。” 斗般皱了皱眉头,道:“潘党那小子,怎能让大王等?” 熊侣又急忙解释:“是寡人要先来的。寡人自知……箭术太差,因此想早些过来,练上一阵。” 斗般的脸上隐隐有些笑意,他道:“大王不必担心他人嘲笑,箭术不好,多练便是。潘党那小子没到,就让臣来教吧。” 熊侣觉得这斗般真的像极了他爹和班主任的合体,要不要这么尽职尽责啊,你们斗家不是大反派么?他想着上回看到的斗椒,礼数周到,对他相当尊敬。这个斗般对他不算敬重,但似乎是将他看成了子侄辈,还试图管教,挺负责任。仔细想想,这若敖氏为楚王一脉,这么算来,斗般其实算得上庄王的叔伯。 上回刺杀之事,到底与这二人有没有关系?熊侣心下有些疑惑。若身旁这人就是乱臣贼子,那他此刻不是很危险?斗般如此强壮,随随便便就能掐断他的脖子。 ☆、【第023回】战事 斗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王,你似乎有心事。” 熊侣回过神来,连忙道:“左司马对不住,是寡人失神了。” “臣听说大王身体不大好,大王年纪轻轻,该多出来走动。总在寝宫之中,会闷出病来。我大楚的江山,还要靠大王维系。” 熊侣只好应道:“左司马教训的是。” 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斗般皱了皱眉头,放下弓箭,向后看去。几个士兵和侍卫急急忙忙往这边跑来,跪了一地。 斗般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如此惊慌。” “报……报大王和左司马,庸人叛楚,伐我楚西南。” 熊侣一听,事态似乎挺严重啊。 “小小庸国,也敢犯我楚国疆界?前线战事如何,不要说那些个守边境的,连庸人也抵挡不住?” 那士兵擦了擦额上的汗,说:“回左司马的话,此次不仅有庸国,庸人集结了群蛮,包括苗人巴人等,一同攻楚。麇人率百濮聚于选,也准备攻楚。楚国多面受敌,边防将士要守不住了!” 斗般怒道:“楚国多面受敌,这消息为何如今才传到郢都?” 士兵颤颤巍巍道:“戎人从西南进攻,已经打到阜山……麇人与百濮暂时没有动作,只在城外观望……” 熊侣被这阵仗吓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听得斗般怒道:“混账,这些个守前线的,怎的如此窝囊!” “大王……还请大王决断……” 熊侣清醒过来,看了看斗般,问:“左司马,眼下该如何做?” 斗般郑重行礼,单膝跪地,抱拳道:“大王,请让臣带兵出战,臣愿为我大楚击杀乱贼!” 见斗般郑重行礼请战,熊侣才突然意识到,他刚刚在慌乱之中,居然不自觉地向这个有可能是内贼的人求助了,简直是脑门子被驴踢了啊!也许是这人给他的感觉,太像一个严厉的值得依靠的长辈吧。 意识到这点,熊侣的脑子转了转,道:“左司马快快请起,这仗自然要打,只不过这会儿突发战事,朝中恐怕还有不少大臣并不知晓。”他转向宫人和士兵,道:“你们还不赶紧将消息告知诸位大臣,一个时辰后,大殿上见。” “是,大王!” 熊侣看向斗般,道:“左司马,你我同去吧。” 熊侣在寝宫匆匆换过朝服,便赶往大殿。他记得庄王在伍举进谏后不久,楚国便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恐怕便是他刚刚知道的这件。楚国周边族群和小国群起攻楚,应该是天灾过后存粮不够,想通过进攻楚国来掠夺粮食。楚国目前流民四起,存粮也不大富裕,估计军队战斗力也不高,这可如何是好? 他坐在殿上,心里惦记着宗庙里的观浮休。若是观浮休也能上朝便好了,有他在,一定能给他出很多主意。但这节骨眼上是不能去找他了,等跟这些大臣商议结束后,再同他商量吧。 穿着朝服的大臣急匆匆赶来,一个个神色慌张,与同僚窃窃私语。熊侣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道:“众卿家,想必诸位已经知道楚国四面受敌的消息。目前庸人以属国身份,带头发动叛乱,夺我楚民财,实在罪大恶极。若只有庸国也罢,可这群蛮也参与其中,实在棘手。诸位卿家,可有妙计?” 潘崇上前一步,道:“为今之计,只有力克敌军。边境将士不足,请大王立马将郢都王师,派往楚国边境。” 斗般道:“大王,郢都王师可保都城平安,不可全部调派。” 虞邱子摸摸胡子,道:“左司马所言有理,还请大王调派一少半左右兵力。” 熊侣这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点子,道:“那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右司马!” 斗椒道:“臣在。” “你手握郢都兵权,即刻兵分两路,赶往西南、西北两方进行支援。” “臣领命!” “左司马,你坐守郢都城,保护郢都安全。” 斗般对未能出兵前线似乎有些许不满,他看了斗椒一眼,道:“臣领命。” 兵力调派暂时解决,他知道这事儿恐怕还没完。群蛮从四面叛楚,这可不是好解决的事情。目前楚国兵力不足,很可能抵挡不住群蛮攻击。他留下几位重臣继续商议对敌之策,又增派数位探子去前线打探情报,以便及时了解前线状况。此时的他,无心吃饭,以占卜为由,心事重重赶往宗庙。 天色深沉,乌云蔽日,到夜里下起了雨。他刚跨上台阶,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熟门熟路走到凤殿,观浮休已经在那处等他了。 “王,此等大事,直接宣浮休便是,不用走这么远的路。” 熊侣笑了笑,说:“不算远,我心里有事,想到处走走。” 两人进了殿中,面对面坐下。熊侣问:“浮休,此事你已经知晓了么?” “略知一二。” 熊侣将他所知的情报复述了一遍,问:“你可有良策?” 观浮休眉头微蹙,道:“你今日的做法,不好不坏。目前前方战事刚起,发展态势呈未知之态,先派兵支援当是第一要务。只是……此次战事恐怕不易解决。” “我大概记得,庄王三年发生过一场重大战役,至于战役具体情况如何,我并不知晓,只知道这场仗最终是打赢了的……” 观浮休看向桌案上的楚国地图,沉思片刻,道:“王,任命令尹和大司马吧。” “嗯?怎么突然……” “是时候了。” 熊侣疑惑道:“可是……任命谁呢?” 观浮休直视熊侣双眸:“你今日不是已经有决断了么?” 熊侣低头略略思考一阵,说:“任命斗般为令尹,斗椒为大司马,对吗?实质上的兵权大都在他二人手上,只有给予他二人这份荣耀与头衔,才能令他们奋力杀敌,为楚而战。可这般做法……权力又回到若敖氏手中了,此战过后,若敖氏会比从前更盛。” “先安外,后治内。” 熊侣实在佩服观浮休的智慧,他觉得他的智慧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龄,若生在当代,观浮休定是个天才般的人物。他道:“我明白了。浮休,你当真是我的好军师啊,你不去当朝官真可惜。” “谬赞了。”观浮休盯着楚国地图细细想了一阵,道:“王不必过于担心若敖氏。此次战役是若敖氏重新掌权的契机,也是大王坐稳王位的大好时机。大王可利用此番机会将权利握在手中,增加威望。还可以提拔楚国公族之外的外姓臣子,给予他们机会,令他们施展抱负,战役胜利后,赐予封赏,他们便会对你心悦诚服。” “可以提拔谁呢?”熊侣突然想起那日优孟在屏风后所演的布偶戏,道:“对了,从前你家大王不是被那什么斗克和公子燮劫持出城过么?是被谁给救下了……名字我记不得了。” “庐大夫戢黎。” 熊侣兴奋道:“对,就是他。还有……潘党他爹潘尪。潘氏是外姓,我觉着潘太师与潘党都挺忠心,这潘尪我也见过,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应该信得过。将他的位置拔高,也可以削弱若敖氏的力量。” 观浮休点点头,道:“这场战乱,庸人是始作俑者,与他一同前来的群蛮及戎人,不过是想趁机捞点好处。你我静观其变,看能不能想办法逐个瓦解敌手。先将兵力重点用在庸人、戎人、麇人身上,至于群蛮和百濮,我想办法解决。” “你?”熊侣有些惊诧,突然想起观浮休曾经说过,他并非郢都人士,而来自三苗。三苗与巴人住在一起,感情自然不错。观浮休如此上心,恐怕是担心这两族的安危吧。 “这几日我会让影子前往三苗,询问族人究竟为何有一部分追随庸国,若能将联盟瓦解,还请大王事后不要追究群蛮责任,依旧以安抚为主。” “这个你放心,能和解自然还是和解的好,以免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百姓。” 熊侣与观浮休谈到深夜,才返回寝宫。虽不知战事会如何发展,但观浮休的话给了他底气。既然暂时无法控制局面,那就静观其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左传》文公十六年(公元前611年)楚大饥,戎伐其西南,至于阜山,师于大林。又伐其东南,至于阳丘,以侵訾枝。庸人帅群蛮以叛楚。麇人率百濮聚于选,将伐楚。于是申、息之北门不启。 ☆、【第024回】计策 翌日,雨下了整天。朝中重臣皆是直接在宫中休憩,等待前方急报,共同商讨对策。天快黑了,熊侣坐在王座之上,看着大殿之中正在商讨对策的臣子,心思有些沉重。这样的事情,他活在现代的时候,永远摊不到他头上,现在却要为一个国家的百姓做出决策,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好不好,对不对。 夜雨之中,有人竹杖芒鞋冒雨而来,熊侣往外看去,只看见雨滴顺着蓑衣缓缓下落。 宫人报信说:“大王,蒍工正从沅水赶回来了。” “快请进。天色暗了,点灯吧。” 蒍贾将蓑衣脱下,竹杖交给宫人,走入殿中,俯首行礼道:“臣蒍贾叩见大王。” 大殿之中,灯火一盏接一盏点亮,熊侣道:“不必多礼,蒍工正冒雨而来,辛苦了。” 熊侣细细打量了他,四十左右的年岁,看起来有几分严肃。他觉得蒍贾与蒍敖长相有几分相似,但从神态来看,性格似乎截然不同。 蒍贾起身后,与他说了几句,便去潘太师处,与几人讨论战况。熊侣在一旁静静听着,听他们争论,想对策,脑子也活络起来。能在这里议政的,大多是聪明人,能听他们交谈,其实挺享受。 第三日,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并不妙。多支军队与楚军僵持不下,还有几支队伍又往楚国腹地推进了一些。任命令尹与大司马之事,熊侣已悄悄同潘太师与虞邱子两人商量过,二人也同意了。今日他从观浮休那里拿来了写好的指令,他的字迹还不够漂亮,因此还是将此事拜托给观浮休来做。 诏书有两份,一份给斗般,一份给斗椒。前线消息再次传到郢都之后,他便召集群臣,命人当场宣读了这两份诏书。斗般跪地接了诏书,声音有些激动:“多谢大王厚爱!臣当竭尽所能,护我大楚安宁!” 熊侣见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真是非常感激。他不禁想,难道这人真的曾经派遣刺客去刺杀庄王和自己么? 而斗椒的那份,则交给士兵,由士兵带去前线,交给斗椒。 这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彻底转凉。熊侣多加了衣裳,看着天色,隐隐有些忧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将这个国家带向何处。他若是做得不好,会不会改变历史?若是历史发生改变,那他会不会不存在了? 又过了一日,前方急报,敌军已深入腹地,直逼郢都。朝中人心惶惶,许多大臣坐不住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一大臣站了出来,道:“大王,敌军即将到达郢都,楚国四处受敌,郢都已经不安全了,不如先行避退,将都城迁至阪高!”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应和。熊侣很是意外,心中忐忑不安。先行撤退保留实力是没错,可现在敌军未至,这样做简直就像先认输了一般,对楚军士气不利。熊侣不大认同这种做法,可殿上一片应和,让他拿不准他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此时,蒍贾上前一步,高声道:“臣以为不可!” 熊侣定了定神,道:“蒍工正请讲。” “楚国能将都城迁至阪高,难不成庸人戎人不能去?此次战事,乃庸人撩拨在先,臣以为,首当伐庸。麇人与百濮以为我大楚闹饥荒,民不聊生,兵力不够不能克敌,因此在城外等候良机,最近更是有入城之势。若是我大楚先行出兵恫吓这两支军队,他们必定罢兵而归。解决了这两支军队,混乱的局势会稍稍清明一些。” 朝堂上一片混乱,熊侣突然懂得刚刚那些大臣为何要弃郢都而去。这些大臣大多是贵族后代,享受惯了好日子,敌军突然上门,自然会担忧,出于自安全身考虑,因此赞成迁都。 蒍贾这一出,熊侣总算恢复了理智,道:“寡人以为蒍工正所言极是,就按蒍工正所说去做。” 蒍贾跪地谢恩:“谢大王!臣……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臣想请大王亲自前往前线。” 想请我御驾亲征?熊侣想了想,这种关乎国家危亡的时刻,自己是该站出来,像个男子汉一样,为国而战。于是乎点点头,道:“寡人正有此意,今日斗令尹、潘太师、蒍工正、申公、虞大夫、伍大夫等留下议政,其余的皆散了吧,明日寡人便随军出征。” 臣子们纷纷退散,大殿之中清净不少。熊侣松了口气,觉得压迫感变小了。 斗般将楚国地图挂在墙上,桌案上还摆放着兵马模型。从这两日的相处,熊侣看得出来,斗般与蒍贾似乎不大对付,两人势如水火。但此时此刻,国家危亡之际,他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虽然时有针锋相对,但基本上是在认真地相互学习、相互切磋,共商大计。 潘太师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大王当真要亲自前往前线?老臣总是担忧,这战场上危机重重,大王年纪尚轻,亲政也不过数日……” 潘太师的话说了一半,斗般接着道:“潘太师的担忧有理,可臣以为,大王应当多出去历练。我楚王室之子,没有胆小怕事的。大王也该像历代先君那样,成为勇于进取之君。” 要求还真是严厉呢,熊侣心想。他说:“斗令尹说的是,潘太师担心寡人安危,有自己的考量,但寡人总有一日要担起楚国君主的大任。寡人不能总依靠贤臣治国,自身也应当成为贤明之君,才配得起诸位贤臣。”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潘太师的眼中泪光闪闪,微微点了点头。虞邱子也摸摸胡子,唇边漾起一丝笑意。申公巫臣眼光射来,在熊侣身上逡巡一阵,渐渐收敛了回去。斗般眼中,似乎也涌动着光芒,他道:“大王似乎比前些日子成熟不少,越来越有先君风范了。” 熊侣笑了笑,说:“多谢令尹夸赞。” 说罢,几人的目光回到地图上,蒍贾将战势重新梳理了一遍,问:“大王,恫吓麇人与百濮,宜派何人前去?” 熊侣想起上回与观浮休的谈话,道:“寡人心中已有人选,此人先将麇人与百濮击退,然后绕道攻打庸国。寡人思前想后,觉得庐大夫戢黎不错,此次便任命他为元帅,击退敌军。” 斗般有些意外,道:“大王,戢黎此人虽然有功,可并未真正上过战场杀敌,臣恐怕……” “令尹的担忧有理,可楚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庐地离麇人与百濮军队驻扎之地较近,利于派遣。蒍工正也说过,这两支军队不足为惧,寡人相信,戢黎能应付。” 蒍贾看向斗般,眼中带着一丝挑衅。斗般偏过头去,瞪了蒍贾一眼,回道:“就依大王的意思。” 熊侣见这二人私下里斗来斗去,不禁汗颜。多大人了,不嫌幼稚?而且,这蒍贾大叔的个性,真的跟天然呆蒍敖一点也不像啊,精明的要死,往往一语中的。亏他以为,这蒍贾也贤良淑德,是个有些呆傻的技术宅呢。 “任命令尹与大司马后,左右司马便空缺出来。寡人以为,潘尪潘大人为左司马比较合适。右司马之位,各位心中可有人选?” 虞邱子摸摸胡子,看向申公巫臣,道:“申公家弟屈荡为巡城将,老夫听说屈荡武功高强,又仁德好施,是个不错的人选。” 申公巫臣拱拱手,道:“虞大夫谬赞,家弟是个直肠子,巫臣实在担忧他是否能处理好朝廷之事。” 熊侣不了解屈荡,可虞邱子说话他是信的,于是道:“申公,如今我大楚正在用人之际,就请屈荡先任这右司马之职,若真的不适,寡人再为他另谋职位。” 话已至此,申公巫臣拱拱手,道:“那巫臣便替家弟谢过大王。” 明日便要亲征,熊侣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兴奋。临别之时,潘太师转过身来,提醒道:“大王,明日出征,记得命宫人去宗庙请观卜尹出面祷告神灵,祈求王师顺利归郢。” 原来他还可以见观浮休。他点点头,道:“寡人即刻命宫人前去告知观卜尹。” ☆、【第025回】出征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停了。熊侣穿上戎装,与准备出征的将士一同前往宗庙祭台。 当士兵到达宗庙外,观浮休与宗庙中的妙龄少女们已经等候在此了。熊侣站上祭祀台,俯看这整齐划一的军队,心中顿时生出万丈豪情。 祭台之上,烈火熊熊燃烧。观浮休一身红衣,如浴火凤凰一般,站在祭祀台中央。风拂过他的发梢,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熊侣还没见过观浮休穿红衣,只觉得这衣裳穿着也挺精神挺漂亮。他朗声念着祷告词,将龟甲投入火中,静静伏于地面。一刻钟之后,火势渐渐熄灭。观浮休从鼎炉中取出龟甲,辨认龟甲上的裂痕,道:“先君指示,出战大吉,宜午时出发。” 诸位将士听了这占卜结果,皆是大喜。熊侣不懂占卜,也不知这结果真是占卜出来的,还是为了安定人心凭空说的。不过,他信观浮休。 午时,熊侣帅楚国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只留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兵力留守郢都。他们此行目的地是庐地,戢黎逼退麇人与百濮后,他们将与之汇合,共同对抗庸国军队。熊侣出城之后,突然觉得有一丝尴尬,因为他还没怎么学会骑马。虽然想骑马去庐地,但又怕自己不会,反而丢脸,只好安安静静地坐马车。 临走之前,观浮休走到他近前,低声道:“大王,专心对付庸人即可。浮休将亲自前往三苗,劝服苗人与巴人退兵。若浮休成功归来,便去庐地与你汇合。” 熊侣点点头,说:“路途遥远,你自己当心。” 马车向庐地行驶,路上的天气并不好,幸而并未遇上暴雨。熊侣坐在车中,看着阴沉的天气,不自觉地持续发呆。这可是去打仗哎,熊侣心中有一丝忐忑,不知道没有观浮休在身边,他拿不定主意时该怎么办。既然观浮休决定前往三苗,他相信他一定能说服苗人与巴人。 在路上行了一日,前方来报,麇人与百濮果然退兵。楚军士气大振,加快速度往庐地行去,争取早日与戢黎的军队汇合。熊侣看着军旗上大大的红色“楚”字,心中暗暗发誓,这一仗,一定要胜。不仅为了楚国百姓,也为了自己。既然坐上这个位置,就要对这个国家和这里的臣民负责。 三日后,由熊侣率领的楚军到达庐地。此时戢黎的军队正陷入与庸人的激战,据了解,楚军在此次战役中并不讨好,戢黎的副将都被庸人给掳走了。这日傍晚,他见到了戢黎。这人是庄王的救命恩人,因此他表现得十分尊敬,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戢黎连忙行礼,道:“大王,臣不敢当!” 戢黎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很有书生气质,并不像武将。听说他当时使用计策诱杀了挟持庄王出城的斗克和公子燮,那么此人应该是个很有些头脑的人物。 几个重要将士都在营帐中商讨对策,熊侣问道:“戢帅,如今庐地战况如何?” 戢黎跪地道:“臣初次挂帅,经验不足,以致副将子扬被敌军抓走,还请大王治罪。” “快快请起,如今以大局为重,休要说什么治罪的话。诸位卿家都是懂兵法的,对此情况,有何妙计?” 潘崇、虞邱子年纪大了,只能留守郢都,申公巫臣也并未前来。此次随行的,有斗般、蒍贾、潘尪、伍举等。子反要来,熊侣没让,但蒍敖跟了过来,他父亲说要让他出来历练,长长见识。 众人听了戢黎的描述,陷入沉思。庸人气势正旺,就在城外叫嚣。此刻他们气焰嚣张,又有群蛮助力,实在不好对付。蒍贾问:“斗椒大司马那边境况如何?有消息么?” 探子道:“大司马正同山戎打得难舍难分,胜负难定。” 蒍贾喃喃道:“除了庸人,还有蛮人巴人……难不成,真要去借兵?” “借兵?”熊侣惊道,从哪里借兵? 斗般道:“蒍工正,我们楚军到了阵前,还没开始打,便想着借兵,不是太软弱了吗?” 蒍贾应道:“斗令尹,楚国四面受敌,除了庸人,还有山戎、巴人、苗人、与其他蛮族。就算我们打得过庸人,其余几支军队一哄而上,楚军即使赢这一仗,势必有损。若是能借兵一用,有益无害。” 熊侣的脑子又混乱了。他知道这个时代是春秋,有好多个诸侯国。但他来到这个世界,身处楚国,听到的也都是楚国的情况,对于其他国家没啥概念。他想不出,此时楚国若是借兵,应该找哪个国家借呢?找临近的郑国?宋国?额……还有哪几个国家和楚国挨着呢,记不清了…… 蒍敖站在一旁,见父亲为难,上前一步,道:“大王,此刻前线急需用人,蒍敖不会武功,留在此处并没有多大益处,恳请大王赐蒍敖使臣身份,派遣蒍敖前往秦国。蒍敖会说服秦王借兵,解我楚燃眉之急。” 秦国?居然是秦国么? 蒍贾点点头,道:“没错,正是要同秦国国君借兵。潘尪潘大人,你怎么看?” 潘尪摸了摸腰间的剑,道:“我以为可行。秦国与我楚同与晋国交恶,若是楚国危亡,无人与秦联合抗晋,秦国的处境也会艰难。只要晓之以理,我想……秦君应该会派遣军队助我大楚。” 熊侣转向斗般,发现他面色凝重正在沉思。既然斗般都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那即是说,向秦国借兵是可以一试的。 “蒍敖,你清楚向秦国借兵需要多少时日吗?”熊侣问。 蒍敖道:“快马去四日,来四日,借宿一日,回到庐地应当至少是十日之后。” 要这么长的时间,那得及时决断,早日派使臣了。他又转向戢黎,问:“戢帅,你以为,以你目前的兵力,可以撑多久?” “撑半个月以上是没有问题的,时间长了容易生出变数,到时候便说不清了。” “那好。”熊侣目光看向四周,“诸位都以为向秦国借兵较为保险,对么?那便需及时派遣使臣。外面危险重重,蒍敖一人前去恐怕不妥,还有谁愿一同前去?” 伍举站了出来,道:“大王,臣愿前往。我与蒍敖,只需带精兵二十人左右,便可前往秦国。” “诸位没有异议么?” 斗般摇了摇头,道:“大王英明,斗般并无异议,此事还是尽早决断为好。若是决意上路,马上备水备粮,即刻出发吧。” 蒍贾看向儿子,有几分担忧,嘱咐道:“敖儿,你此次前去,定要听伍举大夫的话,二人在路上多商量。一旦借兵成功,马上回楚。” 蒍敖点点头,道:“明白了,父亲。” 商量有了结果,熊侣即刻为二人写好文书,盖上印章,蒍贾也为儿子挑选精兵,准备食粮。等打点好一切,几十人的队伍趁着星夜出发了。他们会前往秦国,而留下的人,将面对庸国军队。 在庐地驻扎了三日,碍于庸人连战连胜,他们并未主动出击。而庸人,似乎也在忙于庆祝,用抢来的食粮大摆筵席,并未将楚国军队放在眼里。战事就这样僵持着,熊侣郁闷地在营帐里走来走去,长吁短叹。 唉,当时怎么就没好好研究一下战术兵法之类呢?这眼下所学的东西完全不够用了啊。 这场仗,他是想打,又不想打。他们这支军队虽然人不多,但属郢都王师,全是精挑细选的将士,战斗力应该是极好的。说不定他们这一来,与庐地的将士联合在一起,便能一举收拾了庸人。然而,从戢黎口中得知,那庸人又是不好对付的。若贸然进攻,再次败了,他们就没多少赢的机会了。所以,他们目前的想法是,尽量往后拖延时间,等秦军快到了,再出击庸人。或是等庸人再次发动进攻,他们再用兵对付。 他跨出营帐,在城楼上徘徊。往下望去,不少受伤的将士缠着绷带,靠在城墙边上休息。这个时期医疗条件很落后,即使是小伤,若是感染,也会没命。他不希望看到楚军伤亡,受伤的人越少越好。出于这点考虑,更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城外被庸人攻陷的城池,那里的人呢?他们的粮食被掠夺,生命受到威胁。他们过得怎样? 打与不打之间,熊侣万分纠结。 第三日的夜晚,熊侣在帐中休憩,突然有人急匆匆赶来,报说:“大王,戢黎元帅的副将子扬从庸人处逃回来了!”声音相当激动。 什么?熊侣几乎一跃而起。这副将竟然能自己逃回来,真乃神人是也。如此一来,便能清楚庸人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场战争,某人基本上是按《左传》来写的: 楚人谋徙于阪高。蒍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住。不如伐庸。夫麇与百濮,谓我饥不能师,故伐我也。若我出师,必惧而归。百濮离居,将各走其邑,谁暇谋人?”乃出师。旬有五日,百濮乃罢。自庐以往,振廪同食。次于句澨。使庐戢黎侵庸,及庸方城。庸人逐之,囚子扬窗。三宿而逸,曰:“庸师众,群蛮聚焉,不如复大师,且起王卒,合而后进。”师叔曰:“不可。姑又与之遇以骄之。彼骄我怒,而后可克,先君蚡冒所以服陉隰也。”又与之遇,七遇皆北,唯裨、鯈、鱼人实逐之。 庸人曰:“楚不足与战矣。”遂不设备。楚子乘馹,会师于临品,分为二队,子越自石溪,子贝自仞,以伐庸。秦人、巴人从楚师,群蛮从楚子盟。遂灭庸。 ☆、【第026回】箭伤 几位重臣听到消息,皆自觉向议事的营帐靠拢。熊侣略略整理衣冠,也往那处去了。大帐中灯火通明,子扬站在中央,正在同戢黎说话。与各位行礼过后,他开始讲起被庸人俘虏的经历。 子扬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身强体壮。他此时看上去十分疲倦,但身上只有几处轻伤,情况不算糟糕。他道:“子扬不才,被庸人掳去,给大楚丢脸了。” 戢黎道:“子扬,你不用自责,先告诉大王庸人那边情况如何。” 子扬顿了顿,道:“庸人在城外军队众多,蛮人各族都聚集城外。子扬趁着他们放松警惕连夜饮酒作乐,才逃了出来。依子扬看,他们虽然军队众多,但眼下警惕不高。今又有大王亲征,不如再次合力发动攻击,定能打败庸人。” 熊侣在思考,他先看看蒍贾,又看看潘尪,再看看斗般,都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潘尪摸了摸下巴,道:“大王,臣以为暂时按兵不动为好。” “何解?” “子扬方才说,庸人军队甚多,蛮人各族也聚集城外,不可小觑。他们连战连胜,必定骄纵。我们楚军不妨令其更加骄纵一些,他们若是来扰,我方依旧用戢黎手下将士对敌,边战边退,令敌军认为我大楚不堪一击。趁此机会,我军可将庸人军队引入圈套……” “圈套?潘司马有何妙计?”熊侣来了精神,他觉得潘尪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有他的道理。 潘尪道:“回大王,这圈套……得看斗椒斗大司马那边的状况,若是时机把握得当,我方甚至可以多方夹击,一举灭庸。” 说完此话,潘尪偏过头去问探子:“斗大司马那边战况如何?” 那探子回道:“最新情报,战事依然胶着,但据说山戎快撑不住了,已有败势。” 潘尪点头道:“甚好。我们可以再等等,先故意败给庸人,等斗司马的军队从山戎处脱身,我方再作打算。” 熊侣问斗般:“令尹有话要说么?” 斗般心事重重地看了潘尪一眼,道:“臣以为,潘尪大人所言很有道理,不妨一试。只不过,不知我军的运气会不会如潘尪大人预料的那般顺遂,毕竟斗椒何时得以从山戎处脱身,还未可知。” 蒍贾也点点头:“出征之时,观卜尹的占卜是大吉。但愿我大楚顺风顺水,得以战胜这些贼子。” 来到庐地的第四日,庸人饮酒作乐庆祝够了,便又来庐城外叫嚣着攻城。熊侣他们早已商量好对策,按兵不动,只用戢黎手下的残兵来对付庸人,故意边战边退,打上一会儿,便退回城内,造成无力抗敌的假象。 庸人与蛮人们在城外哈哈大笑,嘲笑楚人无能。熊侣坐在帐中,都能听到他们哄吵。他抠了抠耳朵,觉得响声太大,有些烦躁。这些个杀千刀的庸人,打仗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吵闹,真是不成样子。赶紧把他们灭了算了,真是受不了。 他低下头去看书,竹简上的文字他已经会认了,只是看得比较慢,需要来回读好几遍才行。接下来的日子,多要面对这样的文字,他得多读一些,阅读速度才会提升。照他的速度,一上午才能读个一两卷,而且头疼不已,实在是弱爆了。 快到午时,侍卫为他呈上饭菜,他才将竹简放下。谁知刚吃了两口,便有探子急匆匆赶来,跪地行礼道:“报告大王,前往有消息传来,斗椒大司马快要得胜了,或许这会儿正在处理俘虏。” 熊侣大喜,饭也不吃了,说:“你去将令尹、工正、左司马、元帅叫来,寡人与他们有要事相商。” “是,大王。” 众人聚集在营帐中,皆是面有喜色。潘尪道:“如果不出所料,斗椒接到消息后几日便可赶来与我等会师。大王,我们可以从庐地撤走了,让戢黎留下,将庸人引入有利于我楚师作战之地。” 斗般看了一阵地形图,指着一个地方说:“诸位请看,临品之地如何?此地地势复杂,易守难攻,若是我楚军先至,可以在此地设阵,将庸人虏获。” 蒍贾看了地形,思索一阵,微微点头。潘尪盯着那处,抚掌道:“此处的确是个极妙的好地方,斗令尹果然是会打仗的,潘尪佩服。” 熊侣见三位大臣都统一了意见,便对那探子道:“你去通知斗椒大司马,令他处理完山戎之事,即刻赶往临品,与我军会师。对了,再派一批探子,在去往秦国的路上等候蒍敖等人,一旦蒍敖借兵成功,让他在临品汇合。” “是,大王,小的即刻便去。” 熊侣当机立断的决策令潘尪不禁微微点头,他道:“大王,那我们便先行离开庐地吧,此地留与戢黎元帅与他的部下即可。” 戢黎拱手领了任务,道:“大王放心离去,戢黎会按照计划行事,定不负大王期望,将庸人引至临品。” 此时蒍贾插话道:“戢帅,时机一定要把握得准,多与那庸人缠斗一阵。”他细细思索一阵,又道:“边战边退,但也不要退得过快。我等以十日为期,最多不过十日,最少也要七日。若是敖儿真能从秦国借兵回来,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够了。大王,你以为如何?” 熊侣觉得可行,道:“蒍贾大人有理,七到十日,时间应当够了。” “那我等即刻往临品去吧。” 从郢都而来的王师拔营而去,熊侣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前行。因为部署得当,此时他心中少了一分忧虑,多了几分胜券。有了这般周全的计划,得胜不成问题。他看向南边天空,想起那日祭台之上一身红衣的观浮休。不知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他双手紧握,心中默念,希望他平安归来。 这几日雨淅淅沥沥下着,因为一直没有收到蒍敖和观浮休的任何消息,熊侣心中隐隐有些忧虑。算着日子,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潘尪告诉他,戢黎按照原计划,边战边退,故意战败了五六回,或许再过两三日便会将庸人引至临品。 夜,雨还未停。熊侣看了一阵卷轴,揉揉眼睛,觉得有几分困倦。临时驻扎地条件不好,他略略洗漱,便打算睡了。刚打算吹灭油灯,帐中一阵阴风吹来,营帐内赫然多了一个黑影。熊侣刚想叫人,那黑影道:“大王,我是影子。” 熊侣定睛一看,影子浑身湿透,怀中抱着一人。那人双眼紧闭,后肩处中了一箭,正是观浮休。熊侣连忙上前:“怎……怎么回事!” 影子将观浮休放在床边,道:“大王,说来话长,我与主人回来路上碰巧遇上伏兵,加上最近天凉,主人前两日病了,一时不察,便中了一箭,还请大王立即叫军医来医治。” 熊侣手忙脚乱叫了守在营帐边上的侍卫,令他叫军医立马前来。侍卫不明所以,还以为王受了伤,连忙跑去叫人了。熊侣急得团团转,影子守在边上,魂不守舍。 “不……不能,影子,快藏起来……”观浮休从昏迷中醒来,见自己身处营帐,便知道是影子将他带过来了。他看向熊侣,说:“王,最好先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儿。” 熊侣不知道观浮休是否还有别的用意,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这里又没有奸细,知道你在这儿又如何?” 听营帐外脚步声近了,观浮休看向影子,道:“听我的,先躲起来,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了?” “影子没忘。”说罢,躲进营帐角落,消失踪影。 影子是没经过通报直接进他营帐的,因此这会儿大伙儿一定会奇怪,观浮休为何突然出现在他帐中,不过他也管不了了。 来的军医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熊侣只让他一人进了营帐。军医见床上躺着个少年人,一时有些奇怪,不过王的事情,他也管不着,他只管自己分内之事。熊侣将他引到榻前,道:“大夫,快看看他怎样了,他背后中箭,你赶紧帮他治伤吧。” 军医摸了摸观浮休的脉搏,再看了伤势,道:“王不必过于担心,伤者目前没有性命之危。不过伤者有些高热,伤势需要尽快处理。伤者应该淋了很久的雨,眼下寒气入体,需为他换一身衣裳,再打一盆热水过来。” 听军医这么说,熊侣连忙让营帐外的侍卫去打水,自己则找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军医用小刀将衣裳割开,观浮休时昏时醒。熊侣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入骨。 ☆、【第027回】休憩 箭已经被斩断,只剩将箭头拔出。熊侣有些担心,道:“军医,拔箭头时,会不会失血过多?” 军医点点头,道:“会。不过这位小兄弟运气好,并未伤在要害,只要压紧了,一会儿便不流了。” 军医将他上衣全部割开,露出大片肌肤,箭头深深扎入后肩,不断有血渗出。熊侣只觉得那箭头和伤口无比碍眼。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射的,他真想带着几十个精兵,轮流给那人射几发,把人给打成筛子。 军医左手按住肩膀,右手拔箭,观浮休的眉头皱了皱,熊侣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箭扎得挺深,老军医拔了好一会儿都没拔出来,熊侣看着干着急,道:“军医,好拔么?我看病人疼得不行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止疼啊。” 军医摇摇头,道:“大王不用担心,臣立马将箭拔出来。拔出来再上药便好了。”说罢,右手用力,箭头终于从肉里被拔了出来。熊侣觉得观浮休浑身颤抖了一下,往他怀里靠近了一分,软软地倒在他身上。熊侣抱紧了他,伸手去摸他湿漉漉的头发,观浮休一动不动。他急道:“浮休,浮休,你怎么了?”说罢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军医,快看看他怎么了?” 军医为伤口洒上药粉后,用力压着伤口,血不停渗出,就这样静静压了一阵,血渐渐渗得少了,军医松了口气,道:“大王,血止住了,病人暂时无事。若是他几日后不发高热,便能痊愈。若是高热不断,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侍卫将热水送了进来,军医将伤口稍稍清理了,又重新上了一遍药,将伤口妥善包扎了,便退出营帐。营帐外的侍卫有些担心,道:“大王,有事吗?” 熊侣道:“寡人无事,是朋友受伤。你进来将水倒了,再弄一盆热水过来。” 侍卫有些纳闷,王整日里都只有一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受伤的朋友。 待侍卫将热水端进来,熊侣说:“你出去吧,今日之事,无需张扬,我这朋友越少人知道越好,明白么?” 侍卫点头。 营帐中只剩二人,不过熊侣知道影子还没走。他为观浮休换下湿了的衣裤,又为他擦了擦脸,道:“影子,没人了,你出来。” 影子从暗处走出,神色疲惫。熊侣说:“坐吧,你也累了。我这里还有几件干净衣裳,你挑合适的拿去换上。” 熊侣挑的都是黑色的样式普通的衣裳,影子穿上也不会奇怪。熊侣看出他受了几处伤,翻出刚刚那军医留的药粉,道:“影子,你受伤了,这里有药,自己擦上吧。” 影子换好衣裳走到他跟前,脸上还蒙着那湿漉漉的黑色面巾,脸颊边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熊侣嘴角抽了抽,道:“就我们三人,你的脸受伤了,把面巾摘下吧,不然可要烂脸了。” 观浮休是趴着睡的,熊侣小心翼翼为观浮休盖上被子,避免碰到他的伤口,回过头看影子时,他终于把面巾摘下。这是熊侣头一回看到影子的脸,他怔了怔,发觉影子长得挺好看的。剑眉星目,鼻子高挺,嘴唇薄而红润,完全就是个小帅哥嘛。这样的脸一年到头都蒙起来,多浪费资源啊。 影子感受到熊侣的目光,警惕地看着他,熊侣连忙笑笑:“都是自己人,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嘛。脸上的伤你看不见在哪儿,我帮你擦吧。” 说罢往手心倒了一点药粉,轻轻往影子的脸颊点去。影子被熊侣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了,他脸上的伤有些红肿,熊侣轻轻往他脸上擦药粉,有一点刺痛感。因为伤口离眼睛有些近,眼中便氤氲了些许雾气,看上去一点也不冷漠凶恶了。 熊侣道:“这样子多好,每天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可爱。” 还没等熊侣擦完,影子便往后退了两步,说:“多谢大王,脸上的已经抹好了,剩下的影子自己来。” 他将身上细碎的伤口抹上药粉,深一些的就包扎起来,熊侣问:“你和浮休遇到了什么?” 影子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观浮休,道:“我与主人一同去了洞庭南面,三苗和巴人并非全部有意攻楚,主人找到三苗的老首领和巴人有权势的几位长老,请他们劝服跟从庸人的那部分族人退兵。这些人虽然也在忍饥挨饿,但心里是不愿攻楚的。他们也想将前线的族人给召回来。一个跟随庸人的苗人小头领透露了他的想法,说是怕将来退兵楚国也不会给他们活路,因此主人便想与我先行回来与大王要一纸赦书,明确告诉他们,只要向庸人倒戈,站在楚国这方,楚国便不会惩罚其过错。” 熊侣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我的字写得不好,你去写了,我盖上印章,然后你去交给他们。”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6节 影子包扎好身上的伤,便来到桌案前,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笔一划写了起来。熊侣走到他边上,问:“你们在路上碰到庸国军了?” “是。路不好,天气也阴沉,我与主人险些走错了路,在路上碰到了一小波庸国军队。主人想早些解决此事,马不停蹄赶路,已经好几日不眠不休。这几日下了雨,主人身体原本就不大好,早两天便有些发热,因此才不慎被流矢射伤。” 影子说观浮休身子不好,熊侣才想起他们在山洞那回,观浮休手臂上受了点伤,第二日便发热昏倒,的确看上去弱不禁风。他一直以为那日是个意外,影子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观浮休的身子的确并不结实,比他想象中的要柔弱许多。 影子写好赦书,熊侣在帛书的右下角盖上了楚王印章。影子将卷轴用油布裹好放进细竹筒里,小心翼翼收进怀中,向熊侣行了个礼,说:“多谢大王,影子这便趁夜出发。” 熊侣连忙拽住他,怒道:“影子,你找死呐。你也说了,观浮休好几日未曾休息,那你呢?一定也一样吧!今日潘尪告诉我,戢黎还有两三日才能将庸人引到临品,若是需要延迟,他们完全可以将时间拖长,你没必要争取这一晚的时间。你许久未曾好好歇息,身体又受了小伤。若是你出去出了什么意外,这任务便完不成了。这个道理你懂吗?” 影子深深看了熊侣一眼,末了,微微点头。熊侣微笑道:“今夜就在我这里歇下吧。我的营帐很大,箱子里还有好几块厚毡子没有拿出来,将毡子铺厚一些,可以将就着睡。” 影子将毡子拿了出来,在原本就厚实的地毯上再铺一层,熊侣也帮忙抱了两床被子出来。他将被子扔给影子,打了个呵欠,将观浮休往里边稍稍挪了挪,就要睡下。突然间只觉得后背阴凉,似乎被人盯着一般,他打了个颤,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转身,影子正阴恻恻看着他。 “怎……怎么了?”你这小子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不要跟主人睡。”他说,语气坚定。 熊侣迟疑地看向观浮休,他正昏睡着,脸颊透出一层红晕,还在发热。他略略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跟观浮休睡了,万一夜里翻身不小心压着他怎么办?便道:“那……那好吧,我跟你睡好了。”说罢脱了鞋,要在影子边上躺下。 影子的脸红了红,打算吹灯,熊侣想起一事,起身摸了摸观浮休的额头,道:“等等,我去给他弄一条凉的巾帕过来,敷在额头上,免得他夜里高热,烧坏了脑子。” 影子静静看着一切,握紧了怀中的卷轴。 翌日,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熊侣挠了挠鸡窝似的脑袋,撑起身来。昨天影子躺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印,他摸了摸,已经没有温度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这小子,真是硬气啊,单枪匹马的,也敢到处乱闯。就是武功高,也得注意自身安危呀。早知道昨夜便为他准备良马和行李,他走得如此匆忙,也不知要备的东西都备齐了没有。 他从营帐缝隙处看了看天色,似乎已经不早了。观浮休还在睡着,熊侣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有点发热,但不算太烫,估计三十八九度的样子,不会烧坏脑子。他有些着急,也不知该不该叫他起来。他一定很久没有进食了,吃点东西身体才好得快。但若是醒了,伤口必然很疼,睡着倒不会有多大痛楚。 他走出营帐,吩咐侍卫道:“早膳多盛一碗肉羹,对了,再去叫昨日那位军医过来。” 熊侣回到营帐,把地上的毡子重新收好,然后坐在床边,将昨晚放在观浮休额头上的巾帕拿了下来。拨开他额前乱发,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此时的观浮休,柔弱得如同刚出生的雏鸟一般。他轻轻唤道:“浮休,你饿不饿?要醒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求评论求收藏! ☆、【第028回】转机 观浮休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但没有醒来。军医到了,蹑手蹑脚走到床前,道:“参见大王。”熊侣摆摆手,说:“不必多礼,赶紧看看病人恢复得如何了。” 军医把脉后又解下包扎的布条看了伤口,重新换上药膏,说:“大王,病人伤势恢复得不错,暂时没有出现炎症。臣去熬一副药来,给病人服下。” 熊侣颔首道:“多谢军医了。” 军医拱拱手:“大王客气。”若有所思地看向床榻上的少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军医走后,观浮休缓缓睁开眼睛,熊侣欣喜道:“浮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观浮休微微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我想喝水……” 熊侣听了,连忙唤侍卫弄了一壶温热的水过来,此时早膳也已经送到了。观浮休喝了大半碗水,问:“影子呢?” “我醒来他便不见了。昨日他与我要了一纸赦书,我便给了他。原本想着今早为他准备行李再让他走,结果我醒的时候他早不见了。” 观浮休听了,喃喃道:“他独自前去,也不知能否成事。” 熊侣端起肉羹,道:“别管这么多了,你自顾不暇,赶紧吃饭。”他吹了吹那肉羹,给观浮休喂了一口。观浮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熊侣问:“是不是还很烫?我再吹吹。” 观浮休伸出手,说:“我自己来吧,太劳烦你了。” “这有什么劳烦的,你赶紧躺好,别动!”熊侣轻轻按住他的手,然后再次将勺子伸到观浮休嘴边。观浮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张嘴吃了。熊侣满意地笑了笑,说:“这才对嘛,来,趁热吃掉。” 喂完一碗肉羹,熊侣见观浮休精神似乎还不错,便道:“路上如此艰险,你怎么只与影子一起行动?我为你拨几十个精兵护你二人周全不好么?” 观浮休道:“大王,按规矩,我是不能参政的。我做的事情,于理不合。眼下时间紧迫,思来想去,只能暗地里做了。不过我如今身在你的营帐,怕是瞒不住了。” “这有什么?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早知你与三苗有些渊源,因此特意派你去的,成不?” 观浮休沉默了一阵,微微点头:“不过,影子三日内若是不能将消息返回,那多半就失败了,也不知够不够时间再去一次……” “不是说都与那边说好了么?相信你,肯定能成。就算不成,蒍敖也能从秦国借兵回来,再不济,斗般和蒍贾在临品布置的陷阱也足够对付庸人了。” “秦国?你答应他们去秦国借兵了?” 熊侣有些紧张,问:“有什么问题么?是不是不妥啊!我心里觉着是不是有点不妥,但他们都说可以一试,我便同意了。” 观浮休道:“并没有大问题,只是此次借兵,必然会欠秦国一个人情。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熊侣放下心来:“嗨呀,欠个人情不算什么,你就不要多想了,安心养着吧。” 观浮休还在烧着,脸蛋红扑扑的。熊侣给他擦了擦脸,但他的脸蛋似乎更红了。熊侣觉得这样的观浮休跟平时一点也不一样,甚至有点可爱。熊侣说:“你还是睡吧,多睡好得快。”观浮休趴在床上,看着熊侣的身影,道:“王,我睡了你的床,你在哪儿睡的。” 熊侣边收拾东西边说:“原本想着床上够宽敞,一起睡得了。结果你们家那影子,非不让我跟你睡,我就睡地上咯。” 观浮休垂下眼帘:“大王,对不住,我不该……” 不等观浮休说完,熊侣连忙说:“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己人嘛。以前家里客人多的时候,我也偶尔睡过沙发,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观浮休的手指,慢慢往后背伸去,轻轻摸了摸后背的绷带:“背上的伤似乎没有恶化迹象。我明日休息够了,便去庸人那处找巴人和苗人的首领探一探虚实。” 熊侣急得脑门都冒汗了:“哎,千万别啊。我拜托你好好歇着,别玩高难度动作了,你这是在玩命啊,不需要!我觉着蒍贾、斗般、潘尪几人的计划已经够周详了,干掉庸人不成问题。” 观浮休低着头,欲言又止,眼中有几丝淡淡的忧虑。熊侣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知道,观浮休之所以对此事如此热心,是有自己的小小私心的。他试探道:“你……是在担心叛军中你的族人,对么?” 观浮休淡淡道:“杀我楚臣民,掠我楚食粮,背叛亲族,做出这等事情,我已不承认他们是我族人。只是……这叛军中,有长老的孙子,还有族里我曾经认识的几个年轻人……若能令他们倒戈相向,重新臣服楚国,他们便能免于灾祸。对楚国,对他们,都是一件幸事。” 熊侣想起他亲眼所见的流民,以及被庸人杀伤的楚国兵,道:“为了你,我不会追究苗人和巴人的责任。主要的肇事者是庸人,此次战役之后,庸国将在地图上消失,成为我大楚的地界。” 观浮休趴在床上,静静看着熊侣。这一刻,他几乎要以为从前的王真的回来了。或许他一直就住在这个人的身体里,未曾流落他方。他道:“王,多谢了。我与族人,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正午过后,雨停了。天气微寒,熊侣穿上厚实一些的衣裳,出了营帐,去找蒍贾。此时斗般和潘尪忙着布置军阵讨论战术,并不在营中,而是实地勘察去了,蒍贾则坐在帐中,对着地图和一堆情报沉思。 “太傅,蒍敖有消息么?” 蒍贾摇了摇头,说:“去的探子说,未曾收到消息。” “戢黎那边战事如何了,若是能控制住,寡人想让他再往后拖延两日。” “为何?” “寡人前些日子派人去了三苗处,想争取三苗、巴人与庸人分裂,站在楚国一方。目前已有些有头绪,但来回之间总要费些时日。” 蒍贾想起昨夜不寻常的动静,问:“大王,我听说昨夜你有友人来访……” 熊侣心里默默叹气,果然是瞒不住的。既然如此,他干脆便认了:“是观卜尹,他受了伤,我让他在营帐中修养了。观卜尹虽是卜尹,但他足智多谋,一点不输朝官。此次寡人派他前往三苗,只因观卜尹出生三苗,对族内之事的了解多于我等。他不想看到苗人与巴人等亲族被庸人带向覆灭,便想瓦解联军,使苗人巴人回头。” 蒍贾抚掌道:“对啊,我等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大王,此计可行否?” “可行。观卜尹告诉寡人,苗人与巴人大多并不愿意攻楚,跟随庸人的那部分也有所动摇。只是他们有些担心,楚国战胜之后会对他们不利。” 蒍贾摸摸下巴,说:“这倒无妨。领头的是庸人,楚国得胜后多半只拿庸人开刀,别的最多小施惩戒。若是他们能够倒戈,大王可以许他们无事。” “寡人也是这般考量的,因此便写了一份赦书,令手下带过去了。” 蒍贾笑道:“如此一来,我大楚又多了几分胜算。” “报……前方来信,使臣已顺利借兵!”探子急匆匆赶来,头上满是汗水,神色十分兴奋。他接着道:“我方已顺利与使臣联系上了,目前秦军正赶来临品与我军汇合。” 蒍贾一扫先前的沉闷,击掌笑道:“好,实在是太好了,天佑我大楚啊,敖儿总算成功完成了任务……” 原来蒍贾先前阴沉着脸是在担心蒍敖啊。也是,蒍敖个性单纯,一看就是容易被糊弄的,虽说他头脑聪明,但也比不过有经验的社会人士,他爹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嘛。熊侣露出笑容,道:“蒍工正,这回不担心了吧?” 蒍贾的表情有几分得意,看得出来他很喜爱这个儿子:“哎,臣不担心了,我该相信敖儿,他有那个本事。” 熊侣步伐轻盈回到自己的营帐,观浮休还在睡着,安静得如同一幅画一般。熊侣不忍打扰,轻手轻脚走到桌案前,在垫子上盘腿坐下。本想继续看书,却忍不住时不时往观浮休那儿瞧。美少年就是美少年,若生在现代,进了娱乐圈,说不准就红遍大江南北了。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熊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观浮休微微睁开了双眼。熊侣有些尴尬,连忙翻开竹简,随便找了一段,便低头看了起来。自己真是太无聊了才干这种事情,虽说美人不分男女,他也用不着总盯着观浮休瞧啊!一定是太久没有看电视了,才会把观浮休当成画儿或是电视屏幕给看了。 “王……” 熊侣连忙放下竹简,走到观浮休跟前,在床边坐下,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观浮休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只愣愣瞧着他。熊侣觉着有些奇怪,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他早晨退下的热又烧了起来。他惊道:“这怎么回事?又热起来了。浮休,你哪儿不舒服么?”见观浮休神魂不定,他连忙起身,想去找军医过来。然而他一起身,观浮休便拽住了他的袖子。熊侣回头,琥珀色的眼眸中散发出魅惑的光泽,摄人心魄,令熊侣有一瞬间的失神,又顺势坐了回去。 ☆、【第029回】意乱 观浮休的头枕在熊侣的大腿上,发丝散乱开来,熊侣突然一个激灵,回了魂。 “王,浮休累了,想靠着你休息一会儿。” 熊侣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肾上腺激素在一秒钟之内急升。这……这是怎么了?这小子是烧糊涂了?好端端的怎么……怎么跟发了春似的,不得了了。 这下熊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腿被观浮休枕着,半分不敢挪动,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低头看观浮休,只觉得他比平日里多了一分魅惑,少了一分强势,越发地讨人喜欢了。熊侣在心里默默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的脑筋变得怪怪的。他怎么会觉得观浮休可爱呢?这厮分明是个聪明而凶恶的腹黑少年啊! 熊侣舌头打结,见观浮休又抬头看他,结结巴巴道:“浮休……浮休啊,你还病着,好好睡吧……” 观浮休丹唇轻启:“侣哥……若不是你,浮休早死在苗疆。浮休的命是侣哥的,纵使身死,亦不后悔……” 熊侣的嘴张得大大的。侣哥?观浮休从未这么叫他。既然不是在叫他,那便是在叫另一个人咯?熊侣心中酸酸涩涩,有几分不悦。观浮休这会儿定是烧糊涂了,把他看成了庄王。他做的这一切,包括将他控制住带到郢都,不眠不休地奔波,中箭,都是为了庄王。他不过是个影子,是个替身。嗯,真他妈的令人气愤。 熊侣有些不是滋味。他真这么好?不过是年少时的恩惠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将你忘在宗庙,每日里吃喝玩乐,风流无度,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了!还丢了一堆烂摊子让我收拾。 熊侣越想越气愤,简直想将那人拉出来,两人比试比试,看看他是不是真如观浮休说的那般好。当然,郁闷归郁闷,病人的情绪一定要照顾。他摸摸观浮休的额头,这小子烧得不轻,绝对超三十九度了。他挪了挪身子,将他的脑袋放回枕头上,说:“观浮休,我是熊侣,不是你家王。你这会儿烧糊涂了,我去给你弄点凉水过来,顺便叫军医。” 观浮休睁开眼,眼中带着些许疑惑。熊侣将浸了凉水的巾帕敷在他额头上,便出了营帐命侍卫去叫军医。观浮休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冰凉的巾帕,看向熊侣离去时的身影。 原来方才竟弄错了,他,毕竟不是他。 军医再次为观浮休诊断确定无事之后,熊侣便走出营帐,决定去四周晃晃。刚刚那事儿实在尴尬,这观浮休与庄王到底是什么个关系?难不成真如他以前想的,关系有那么点……不纯洁?熊侣郁闷了。他将自己带到郢都,教会自己这么多东西,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吧。 他一步步往高处走去,雨已经停了,脚下的草地潮湿松软。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便在石头上坐下,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有些暗了,才往营帐走去。观浮休此时已经坐了起来,脸色不再酡红,而是苍白,毫无血色。熊侣急道:“你不好好歇着,坐着干什么?” 观浮休从袖中抽出一小块丝帛,说:“我已经收到影子的飞鸽传书,他说一切顺利,三苗与巴人首领会带着族人赶来临品助我大楚,而庸人那边的蛮族,他也在斡旋之中。若是进展顺利,庸人被引入临品之时,正是苗人巴人等族倒戈之日。” 观浮休这会儿思路清晰,面色平静,又恢复了平时的样貌。熊侣不禁想起他方才意乱情迷的模样,微微有些脸红。他道:“好!……实在是太好了……那我们大楚是必胜了。” 观浮休脑子清醒了,熊侣却觉得他自己的脑子像被夹了,吞吞吐吐不知该说什么好。然而,观浮休似乎忘掉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或许他以为自己先前在做梦,因此不当回事儿吧。 “王,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哈哈哈。蒍敖也从秦国成功借兵,估计再过几日便能到了。” 夜幕降临,小兵给他们送来了晚膳,知道观浮休受伤,特意多做了一个肉菜,还加了一道鹿血,说是补血用的。熊侣与观浮休对案而食,熊侣心里挂念着先前那事儿,总觉得有点不痛快。 然而,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不痛快的。他不过不小心穿越到了这里,只要有机会,他是一定要回去的。既然如此,他对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么上心做什么?观浮休对庄王如何干他屁事! 他使劲拔了两口饭,咯嘣咯嘣咬着菜梗,决定多吃一些,吃到撑。这样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观浮休吃得慢条斯理,先吃专门为他备的煮鹿血,然后喝了点肉羹。熊侣见他吃得太少,又给他盛了一碗,说:“多吃点,你受伤了,得补一补。再说了,你年纪不大,还能长个儿,若是吃得少,可就不长了。” 熊侣絮絮叨叨念了几句,惊觉自己居然如此多话,简直自作多情,做替身还做得尽职尽责。观浮休沉默了一小会儿,低下头去,说了声多谢,默默将肉羹给吃完了。 观浮休住他的营帐这事儿,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了。熊侣以为他们会用心地负责地专门给观浮休另外安排一个住所,然而并没有人提这件事。直到该睡觉的时候,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情。熊侣想起宫中谣言,他们……该不会……都以为,观浮休这小子是自己的禁脔之类吧?熊侣抠了抠脸,只觉得尴尬指数飙升。 观浮休也是个不自觉的,都这个点了,咋的也不提出要出去睡?不过……也许他怕自己不高兴也说不定…… 熊侣面上不动,心里却乱七八糟想了一大通。镇定下来之后,仔细想了想,观浮休受了伤,影子又不在身边。他新来此处,这么晚了必定不好再给他另外安置营帐。这军营里全是五大三粗的,要让他跟别的男人挤在一起,似乎也挺为难。这么想想,他在这儿,其实挺好的。他的营帐最安静,最适合养伤了。观浮休好歹也救过他,也同在一个山洞一个寝宫里呆过,其实也没什么嘛。其实熊侣心里明白,他不是嫌弃观浮休,而是…… 帘子后有细细的水声传来,观浮休后背有伤,没法沐浴。他方才去跟侍卫要了些清水,正在帘后擦拭身体。熊侣听着水声,脸不可控制地慢慢变红,偏头瞥了一眼那帘子,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他鼻腔一热,想起那晚为他更衣时的情景,险些喷出鼻血。 熊侣猛地拨开营帐的帘布,先是疾走,后一路小跑,上了小山丘。四下无人,他停下喘气。冰凉的夜风吹过,他总算觉得心头的热稍稍缓和了些。天,他这是怎么了!他抱着膝盖蹲在白天坐过的大石头上,仰望漆黑的夜空。他好像……变得怪怪的了…… 在山上磨蹭一阵,有侍卫过来寻他,熊侣才慢悠悠回到营帐。观浮休坐在床边,身上穿着他的寝衣。这寝衣稍稍大了一些,松松垮垮的,锁骨清晰可见。观浮休看上去有些困倦,平时精明的双眼,此时有些迷糊,看上去柔弱可欺。熊侣咽了咽口水,不敢靠得太近。他觉得他现在简直心魔作祟,不得了了。 “王,夜已经深了,不累么?睡下罢。”说罢,他往里挪了挪,示意熊侣睡在另一边。 “我……你先睡吧,我待会儿在地上铺上毡子,对付一夜得了。我怕我晚上睡觉吵着你,妨碍你养伤。” “若要睡地上,该浮休睡才是,哪有让大王睡地上的。浮休已经好多了,大王不必过于担心我的伤势。” 观浮休话说到这个份上,熊侣也不好推辞,只好洗漱沐浴,然后紧张兮兮小心翼翼地在床边躺下。这时候观浮休已经睡了,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睫毛又长又翘,比小姑娘还好看。熊侣给了自己一巴掌,把灯吹了。夜深人静,熊侣背对着观浮休,营帐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天又开始下雨了。熊侣心中默默叹气,叹着叹着,自己也慢慢睡着了。一夜无梦。 翌日雨停,熊侣翻了个身,突然想起身边睡着的人,连忙惊醒。然而,宽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人。被子上浅浅的凹痕,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人躺过。 熊侣起身,揉了揉乱蓬蓬的发,伸出手来,去摸那被子上的凹痕。末了,像被灼伤了一般,连忙收回手,穿上衣裳,踏出营帐。 侍卫向他问好,他询问道:“观卜尹呢?” 侍卫说:“观卜尹一大早便醒了,去马厩那儿领了一匹快马,往南边去了。” ☆、【第030回】大捷 听侍卫说观浮休骑马走了,熊侣惊道:“他受着伤呢,怎么不拦着他?” 侍卫连忙跪地,惶恐道:“卑职知罪,卑职人微言轻,没敢问观卜尹要去做什么,还……还以为是大王授意……” 熊侣摆摆手,说:“无事,赶紧起身吧,是寡人失察,不怪你。” 他走回帐中,见矮桌上留了帛书一封。拿起来看了,是观浮休留的,字迹秀丽。观浮休说,影子潜入庸人军劝服跟随庸人的苗人、巴人,而他则要去南边接应前来助阵的族人。还说,他背上的伤不碍事,几日后定能赶到临品与大军汇合。 这观浮休是有多倔啊!明明前一天还在发高烧说胡话认错人,今儿个一大早就跑去南边办公,当真是不要命了!这一主一仆,都是先斩后奏说走就走,身上还受着伤,真教人担心。 不过观浮休这一走,熊侣倒收拾了心情。观浮休比他年少尚且如此拼命,他又有什么理由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无所事事?熊侣想到这里,当即提剑出了营帐,跑到高处的一片空地,一招一式练起剑来。剑法是影子教的,他学会了,但还不够熟悉。只有熟悉了一招一式,与人对打时,才能将剑招灵活运用起来。 两日后,蒍敖带着秦军赶来临品,北边是黑压压的一片秦军,看着很是壮观。蒍敖斯文俊秀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一路小跑着向他汇报,末了又跑到蒍贾那里,得到了父亲的赞赏。前方传来戢黎的消息,说是一日之后,便会将庸人引至临品处。 驻扎在临品的楚国士兵听到消息,无不摩拳擦掌,想要大显身手。他们等待太久了。这几日,斗般与潘尪、蒍贾早已安排好军阵,就等着庸人自投罗网。他们都坚信,这会是必胜的一战,而且是漂亮的一战。 熊侣看向南边的天空。大雨过后,天晴,山顶处漂浮着红艳艳的彩霞。这两日他并没有收到观浮休的消息,不知道他如何了。观浮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熊侣相信他定能按时赶来。 戢黎带领部分楚军边战边退,庸人见了气焰越发嚣张,认为楚军不堪一击。他们追逐着败军,攻陷了一座又一座小城,直到这日正午,他们来到临品。 雨停过后,阳光格外灿烂。临品城中静悄悄的,并无一人。他们感到一丝异样,却很快放松警惕。一路过来几乎皆是如此,楚国老百姓闻风而走,多半在他们到来之前便逃亡他处,只会碰上几个落在后面慌不择路的流民。不过这次,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庸人并不在意,专注在城中打家劫舍,找寻值钱的东西。一个小兵在前面喊道:“楚军!楚军往城外逃了!” 庸军兴奋起来,连忙收拾东西,往前面追去。 一路过来风雨无阻,庸人连战连胜,渐渐爱上了胜利的滋味。他们甚至忘了,最开始攻打楚国,只是为了弄点东西充饥而已。充饥的食物早就够了,而他们却想要更多。楚国土地如此辽阔,若是多争得一片肥沃的土地,下一个荒年来临之时,便不会如此狼狈。 他们蜂蛹着朝楚国兵的方向追去,这样接连打下去,说不定能拿下整个楚国! 熊侣坐在战车之上,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今日骄阳似火,太阳升到正中,午时将至。他身旁是大片身穿铠甲的楚国军,楚国军的后方,则站着黑压压的一片秦军。斗椒的兵也到了,他会在庸人军队被引入临品之时,从后方出击,令庸人退无可退。 远处隐隐传来大军奔走之声,先是几个楚国兵跑来报信,说庸人马上便要到。约莫一刻钟后,便见几个打头的庸人兴致勃勃拿着长矛背着弓箭追逐伤兵而来。他们入了山谷,四周是山。进入此地之时,庸军首领突然发觉事态不对。他停了下来,示意庸军安静。但已经晚了,四面响起战鼓和号角,他们被包围了! 震天鼓声令庸人首领意识到事态严重,他命令道:“退!往回退!休要往前走!” 然而已经晚了,不知何时,他们身后不远处站满了整装待发的楚国士兵。他们退无可退!这种情形之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庸人首领喊道:“战士们,我们今日便在此与楚军决一死战!冲啊!” 鼓声与号角声不断,杀戮之声在这片山谷中回响。熊侣偏过头去,他不喜欢杀戮,不忍看。耳边突然传来悠扬乐声,那乐声初听来十分弱小,远不及战鼓与号角声音洪亮。然而,那声音却穿过鼓声与号角声,悠悠传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了。众人似乎有一瞬间的震颤,有的战士甚至停下了动作,一愣过后,继续加入战斗。 那是木叶的声音,是来自大山的木叶之声。熊侣站起身来,朝南方看去。一匹白马,快速朝山谷奔来。马上之人,一袭白衣如雪,正是观浮休。 马的速度极快,他却并未拉着缰绳,只凭它快速狂奔。他的手中,拿着一片树叶,放在唇边,正缓缓吹奏。 随着木叶之声越发响亮,一些士兵纷纷丢下武器,那部分士兵大多身着蓝布衣裳,耳带银环,腰间缠着绣花腰带,一看便是苗人。庸人首领见状,骂道:“你们这些苗人是怎么了!大军在前,现在还能投降不成!” 木叶声停了,观浮休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的族人,若是放下武器,楚王可以赦免你们的罪行。” 影子早已将消息带给苗人,然而他们却犹豫不决,直至今日依旧跟随庸人。观浮休的声音传来,不久之后,南边又来了一支军队。 不,不是军队!这支队伍虽然大多是男人,却有老有少,领头的是几位花白胡子的老者。苗人士兵见了,立即弃了武器,离了庸国军,涕泗横流地往南边跑去。就连巴人,也跟着走了。 斗般见状想令士兵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熊侣连忙制止,说:“令尹,再等等。把事情交给观卜尹,他会解决的。” 花白胡子的老者跪在熊侣面前请罪,几个是苗人那边的,几个则是巴人那边的。投降的士兵也纷纷跪地,祈求原谅。熊侣将几位老者扶了起来,道:“老人家,这并非你们的过错,要错,也是庸人的错。若不是庸人有心蛊惑,你们的族人也不必受这战争之苦。” 观浮休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表情平静。苗人、巴人倒戈,庸军溃散,军心不稳。然而庸人却不肯轻易低头。战鼓再次擂响,楚国兵将庸人重重包围,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战争便结束了。熊侣没想到今日战事竟如此顺利,他乘着战车来到阵前,庸军已败下阵来。庸人首领被擒获,双手被缚跪在碎石当中。 熊侣直视他的双眸,看着这正值壮年浑身浴血的庸人首领,道:“大胆庸人,是否知罪?” 那庸军首领“呸”了一声,“黄毛小儿无心政事,国力衰败民不聊生,我庸军乃顺天命而为之!” “天命?何谓天命?”熊侣看这满目疮痍的战场,尸横遍地,满目伤兵。“我楚国国力稍弱你便攻打,伤我国民,杀我楚军。你看这满目伤兵,若非你一意孤行,你庸军士兵原可与家人共享天伦,而你,却将他们推向万劫不复!既然你相信天命,那么,你今日败了,这就叫天命!” 庸军首领偏着头,一声不吭。熊侣道:“今后,不复有庸国。庸主无道,庸国的土地,将成为我大楚的地界!” 楚军打了胜仗十分兴奋,在听到熊侣要将庸国纳入版图之时,便越发兴奋,振臂高呼。将士们喊声震天,庸人士兵知晓大势已去,纷纷低下头颅。熊侣俯看庸人首领,道:“寡人并非无道之主,不喜杀生。今日暂且留你一命,而其余庸国军,寡人也一并饶其性命,令其回归故土。而你……就留在楚国做质子吧。” 红黑相间的军旗在飘扬,军旗上大大的“楚”字格外惹眼。熊侣抬头去看北边的天空,头顶上苍鹰飞过。历史正在上演,他成功完成了庄王即位后的第一场战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从今往后,庄王不再是沉迷于钟鼓女色的庄王,而是中原大地初升的新星。 ≈lt第一卷完≈gt 作者有话要说:  铛铛铛……第一卷完成,同志们有什么建议,都可以留言告诉某人哟~ 对剧情和人设有不满的也可以吐槽,如果发现有bug或是错别字,都欢迎指出。 在此,特别感谢投雷的同志们。感谢咔咔、小猪(老萝莉同学)、夜凉如水、雨雪霏霏四位,也感谢贡献留言、收藏、点击的亲们。你们的支持是某人的动力! 最后……求留言求收藏呀……o(≧v≦)o~~ ☆、【第031回】祭祀 处理完战俘,熊侣与众将士于庐地犒赏前来助阵的秦兵,设宴七日,军民同庆,将粮仓里所有的粮食都拿了出来,分发给受灾百姓。七日后,楚军班师回朝。 回到郢都的那日是晴日,天气微凉,郢都城外铺满了落叶。熊侣哈了一口气,居然能看见淡淡的白雾。他掀开竹帘,黄叶遍地,原来秋已经深了。 还未进城,便听得城中人声鼎沸。车马从城门进入,欢呼声简直要将他们掀翻在地。郢都城中每个人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手中拿着鲜花和水果,看到顺眼的士兵,便砸过去,以表示喜爱之情。楚王的车他们自然是不敢砸的,怕惊扰了大王,不过他车前车后的侍卫都得了满满一兜子水果和鲜花。深秋能有啥花?熊侣定睛一看,嗯……果然是菊花。 大部分军队留在城外,禁卫军则跟着他到楚王宫。王宫城门还没打开,一个壮实的少年便三两下冲到他车前,掀开帘子钻了进来,侍卫们竟没来得及拦下。那人生得浓眉大眼,一头偏红的头发随意束着,穿着一身黑色武服,正是子反。他见了熊侣,双眼通红,扑进他怀中呜呜哭了起来:“呜呜呜……侣哥,你走了这么久,我在宫里好担心。子反都十六了,早就能打仗,你怎么狠心把我留在郢都,呜呜呜呜……” 熊侣一头黑线,简直败给他了,这孩子说哭就哭,跟大河决堤似的。熊侣看着自己的衣襟发愁,估计又得换套衣裳。他拍拍子反的后背,安慰道:“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嘛,出发前观卜尹占的卦象是大吉,哥哥怎会有事?你才十六,还不够懂事,多跟你子重哥哥学学,你若喜欢打仗,等你满十八,哥哥带你去便是。” 得了熊侣的答复,他抬起头来,问:“当真?” 熊侣点点头:“自然当真。” 子反擦掉眼泪,呵呵笑了一阵,拉住他的手,说:“恭迎哥哥回楚王宫,子重哥哥和潘老头都在里边等着呐。我在宫中听到楚军败阵先是急得不行,后来听了哥哥的威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熊侣被他拉下车来,乘上了辇。走过长长的宫道,前面是一片平坦的广场,后方便是大殿。他走下辇车,所有未能参战的朝臣皆等候在此,见他到来,跪地行礼:“恭迎大王回宫,恭喜大王得胜归来,扬我大楚国威!” 耳边回响着朝臣们的话语,那一瞬间,熊侣差些落下泪来。将士们的辛苦没有白费,楚国胜利了。击退了外敌的楚国,恢复了自由,从今往后,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多坐一天,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国人得到幸福。 潘崇道:“大王,既然此次得胜归来,便按古礼,在今夜举行祭祀,感谢神灵及先祖庇佑,祭奠死去的将士吧。” 观浮休静候一旁,熊侣看向他,道:“祭祀之事一向由观卜尹主持,此次也交由观卜尹全权处理。” 观浮休俯首道:“是,大王。” 在寝宫沐浴更衣,他换上寝衣,躺下歇息。宴饮从今日正午开始,会不间歇地进行到午夜。当太阳落山,便是神官们出现的时候,众人将前往宗庙祭奠亡灵,与战亡将士一同庆祝此次战争的胜利,感谢神灵及先祖庇佑。 宴饮他可以不去,但宗庙祭奠亡灵,他是非去不可的。在这个时代,他最怕的就是坐车,一路上马车晃荡得厉害,令他头晕眼花。此刻他已疲惫不堪,只想躺下休息。他拽紧了身上的被褥,沉沉睡去。 “大王……大王……”铃铛声在他耳边响起,“时候不早,大王今日难道不想看观卜尹跳舞?” 听见这话,熊侣来了精神,揉揉眼睛,看向床边。优孟难得地穿着正式的玄服,在他耳边摇铃铛,微微笑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都忘了,优孟算是近侍,是可以服侍他的人。因此,他进来并不需要特意通报。 熊侣撑起身子,看向窗外,天边是一片红霞,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他竟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阿孟,你怎么来了?” 优孟努努嘴,看向门外宫人,道:“他们不敢叫大王起身,所以拜托阿孟过来喽。” 熊侣起身,优孟连忙为他披上衣裳,系好衣带,一边絮絮叨叨道:“大王定要带优孟前去宗庙,这样阿孟才能坐靠前的位置。阿孟盼着观卜尹跳祭神之舞盼了许久,说什么也要找个好位置看……” 熊侣被他说得心不在焉,连连想起那日观浮休身受箭伤,在他怀中微微颤抖时的情景。优孟说,观浮休跳舞很美,他还未曾见过。 “大王,大王!你的发还未束好呢!” 熊侣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情不自禁地迈开步伐往寝宫外走去。他尴尬地停下脚步,优孟掩嘴笑道:“大王,阿孟替你束发吧。” 夜幕降临,熊侣来到宗庙,此时宗庙大殿之外,早已放置了席位,就等众人前来。他坐在最靠近祭祀台的高位之上,其余群臣座位分散于两侧。火把被依次点燃,整个宗庙笼罩在淡金色的光辉中。宗庙少女纷纷来到座前打点,迎接宾客,奉上美食。写有“楚”字的军旗在夜风中飘扬,代表死去的战士。折戟被投入火中,与亡灵一同前往地下。 第一场祭祀,由龟尹彭生主持。他将龟甲兽骨投入火中,用铜杵不时搅动,嘴里念念有词。此时火势瞬间暴涨,彭生整个人简直要卷入火中。众人皆是一惊。不过一刻之后,火势渐小,恢复如常。他于火中拾出龟甲兽骨,念道:“魂魄归来兮,归来兮……”将士们纷纷红了眼眶,思念起已逝战友。熊侣眼睛一眨不眨,望向高台后方。宗庙之中灯火通明,也不知观浮休此刻身在何处。 第二场祭祀则是以一个女人为主导的祭祀。那女人表情淡然,脸蛋却一等一的好看,不过看上去比年龄稍大一些,约莫二十七八。这女人应该是观浮休提过的寝尹,兰姑。她身旁站了不少妙龄女子,随着钟鼓响起,她缓缓唱了起来,声音动听。那些少女们,声线柔美,轻轻跟着合唱,音调极其悦耳。她们唱的是什么,熊侣并没有听清。他听得几句,似乎是安魂之曲。这位寝尹一定是在安抚战死的亡灵,使他们安心离去。 曲子很长,反反复复咏唱,约莫两刻钟才结束。当那些妙龄女子和兰姑从祭祀台退下,钟鼓之声却又响了起来,比起先前的乐声更加激扬。随着鼓点一次次响起,熊侣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黑夜中,一袭白纱衣格外惹眼。那人戴着一面纯白色面具,看不清容貌。他体态修长,腰肢纤细,腰上系了五彩丝绳,丝绳串着细小的银铃,赤裸着一双足,脚踝上也以红绳串着银铃,一步步向前,仿佛脚下踩着红莲,衣摆随着夜风轻柔摆动,飘逸如仙人降世。 他一步步向前,来到祭祀台正中,随着鼓点骤停,解下面具。 今日的观浮休,不同于寻常。他的额上,以朱砂绘了一只小小的凤鸟,脸上有装饰过的痕迹,在火光中显得极其浓艳且魅惑。那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之下,散发出一种淡金色的光芒来。嘴唇像抹了胭脂,红润如樱桃。熊侣不觉间愣住,什么也不想,只看着观浮休出神。 “王,看来观卜尹今日扮的是湘水神女。”优孟在他耳边道。 熊侣适时回神,钟鼓再次敲响,随着鼓点,观浮休在祭祀台上以一种十分飘逸优雅的姿态,开始了愉神之舞。不同于之前见过的杨姬、越姬所跳之舞,他今日虽扮演的是湘水神女,每个动作却都充满了一种飘逸洒脱之感,这种感觉令他看上去介于少男与少女之间,这是一种很难言明的美,美得惊心动魄。 熊侣的眼睛一眨不眨,随着观浮休赤裸的双足而动。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男孩也能跳出如此美丽的舞蹈,且并不阴柔,尽管他此时扮演的是位神女。 优孟果然没有骗他,观浮休的舞,是他见过最美的舞,美,且震撼。 在场之人,莫不为之倾倒,除了钟鼓之声,再无其他声音。先前被美食吸引的人,也纷纷停下筷子,看向祭祀台中。这一定是他们再难忘记的场景,熊侣只恨自己没有带数码相机过来,不然他就可以将此刻录下来,每天晚上回放一遍。 舞蹈的时间不长,随着音乐的变幻,观浮休缓缓走下祭祀台,沿着红色的毯子向前。熊侣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盯着观浮休脚踝上的红色丝线,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来到楚王御座,观浮休单膝跪地,双手合起,掌中是一块小小帛书。他抬起头来,恰好与熊侣视线相接,熊侣只觉得,第一次见他时那种魅惑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与观浮休相处得太久,久到他都忘了,观浮休是个会魅惑人的。他仿佛催眠师一般,只要看向谁的双眼,便能将那人蛊惑。 ☆、【第032回】情意 “王,这是先前那位龟尹彭生的占卜结果,观卜尹将它呈上了。”优孟见熊侣完全处于神魂颠倒的状态,好心提醒。 熊侣咳了一声,掩饰掉自己的情绪:“优孟,你来念。” 优孟从观浮休掌中拿起帛书,朗声道:“庸国灭,大楚兴。不鸣则已,鸣动中原!” 听到这个占卜结果,群臣庆贺,将士欢呼。熊侣于庆贺之声中看向观浮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清清,但就这么一眼,却令熊侣移不开眼睛。 失神过后,熊侣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心中愤愤想道:好你个观骗子,你根本就没有姐姐! 三场祭祀过后,群臣开始饮酒。扮演湘水神女的观浮休,则与熊侣同坐,以表示神灵眷顾楚国。优孟识相地走远了,子反兴冲冲过来找优孟,两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熊侣突然变得拘谨且紧张,观浮休为他倒了一杯,他一饮而尽。 “浮休,你……没有姐姐,对吧?”他在丹阳城初见的那位美人,是观浮休扮成女装的样子,他还记得那位美人的模样。他真傻,当初观浮休说那人是他家姐,他居然信了。 观浮休淡淡道:“为了避人耳目,有时需要乔装打扮。” 熊侣的梦彻底崩塌了,真相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相信,自己一见钟情之人,居然是个男人!熊侣手指微颤,观浮休却突然覆上他的手,道:“王,你怎么了,生气浮休骗了你?” 熊侣微微摇头。他并没有因此生气,他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好像沦陷了…… 酒一杯接一杯,午夜之时,宴会结束,群臣散去。宗庙少女收拾着狼藉杯盘,优孟留了下来,将喝得醉醺醺的熊侣扶到宗庙去。按照规矩,楚君要在宗庙中为先君及神灵守长明灯一夜,以示对诸神的谢意。 观浮休走在前面,飘逸的白衣下摆仿佛云彩,熊侣伸手去捞,却怎么也够不着。优孟掩嘴笑道:“王,别胡闹了,好好走路。上台阶的时候小心点,可别摔了去。” 爬上高高的台阶,熊侣几乎要睡着了。优孟有些扶不住,观浮休伸手过去拉了一把,几人进了大殿。大殿之中灯火通明,少女们在为长明灯添加油脂,这油脂的分量,足够灯火燃至明日正午。 走到凤殿,灯火阑珊,观浮休道:“就在此处罢,我会照顾王。” 优孟扶着熊侣坐下,道:“观卜尹,优孟这便告辞了。” 不知何时,凤殿之中,所有人皆退下,只剩观浮休与熊侣二人。熊侣喝得烂醉,迷迷糊糊说着什么。观浮休低下头去听,似乎是在说他那个世界的事情。恐怕他在梦中,又回到两千年后了。 他回到房中,换下祭祀之服,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麻衣,又以清水洗面,将装饰之物,尽数除去,随后回到凤殿。熊侣趴在垫子上睡着了,整个人蜷成一团。观浮休拍拍他的脸,道:“王,天气凉了,别在地上睡。”熊侣哼哼两声,偏过头去,不愿起来。 观浮休叹息一声,想来他这副模样,是不可能在此守夜了。他站起身来,道:“影子,在吗?将王扶到我房中。” 黑色的人影从凤鸟像后走出,他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将他扛了起来,随着观浮休的步子缓缓往宗庙更深处行去。 耳边隐隐传来水声,熊侣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帘幕之后,纤细的少年之躯,从浴桶中跨出,披上一件薄薄的纱衣。开始熊侣只是睁眼看着,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陡然一惊,握住了拳头。见少年穿戴完毕往这边走来,他连忙闭上眼睛。他很是恼怒,为何自己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了?都是男孩子,看一看……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对方是观浮休啊。 熊侣不知道观浮休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脑中想着刚刚的画面,只觉得面上发烫,心脏也一上一下跳个不停。 这里是观浮休的房间。他记得祭祀结束之后,他要按照规矩在宗庙中待上一夜,以示对诸神的谢意。所以……是观浮休将自己带到此处的吧。 他竖起耳朵听周边动静,过了一阵,观浮休似乎端了一盆水到他跟前,沾湿了巾帕为他擦脸。他感受着周边的一切,自己身上的外衣已经脱下,只剩了寝衣。被子盖得好好的,很是暖和。熊侣有些紧张,也有些感慨。原来观浮休还挺会照顾人的,没让他直接睡过去完事。 观浮休擦得很仔细,从额头到下巴,还有脖子,甚至前胸的一部分也仔细擦了一遍。熊侣很是紧张,却又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了。观浮休的手在他面颊上流连不去,熊侣有些疑惑。 下一刻,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触到他的嘴唇,熊侣一懵,差些晕厥过去。 他……他是要做什么! 熊侣猛地睁眼,观浮休的脸就在近前,肤色白皙,长长的睫毛。他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就这样轻轻地挨着,并没有别的动作。 熊侣失了神,大脑如同被僵尸吃掉了一般,空空荡荡。他的眼里,只有观浮休的脸。等观浮休稍稍动了,他仿佛回神一般,立马闭上双眼,继续装睡,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 天啦!天啦!!天啦!!! 待观浮休端着银盆出去,熊侣猛地撑起身子,面上通红,大口喘气。他脑中飞转,将从前往事一一回想了一遍。惊吓过后,熊侣不得不承认一个很可能的现实。这观浮休喜欢的人,应该是那庄王。而他……不过是替身罢了。观浮休喜欢他的几率实在太小太小,而他……对观浮休居然有些在意起来。他知道,他是在意观浮休的。 熊侣被这个悲哀的想法占领了大脑,情绪从激动兴奋立马转为低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连忙盖好被子,闭上双眼。灯火被熄灭,室内昏暗一片。观浮休为他掖好被子,轻轻地走了出去。熊侣松了一口气,看向窗外星斗,心中有几分寂寞。 “大王,回寝宫来了?”优孟鞠躬向他行礼,脸上带着微笑,两个小酒窝显得特别俏皮。 熊侣听出他话里的挪揄。也不怪他,观浮休与他之间的事情,宫里在隐隐传着。连杨姬、越姬这样的美人都失宠了,还不能证明他跟观浮休不同寻常么? 昨日饮酒过度,又想的太多,以至于今日正午才从梦中醒来,回到寝宫之时,早已是午后。今日阳光不错,照得人暖洋洋的,熊侣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昨日饮酒过度,今日睡过了。” 优孟连忙道:“那阿孟让厨子为大王准备醒酒汤。” 熊侣慢慢走到床边,倒在床上,心里想着临走时观浮休看他的眼神。他总觉得观浮休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这种感觉,说实在的,并不好。心里头苦苦的,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难受。也许……是因为观浮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底细的人吧…… “大王,醒酒汤来了!”优孟欢快的声音在寝宫内响起。熊侣回过神来,优孟端着一小碗汤走了过来。 “大王,你今日有些闷闷不乐。”熊侣喝完汤,优孟接过汤碗,端详了他一阵,如此论断。 熊侣看向窗外,说:“大约是酒未醒的缘故吧。” 优孟从袖子里变戏法般掏出两个布偶,道:“让阿孟来为大王解闷吧。”说罢,操控起两个表情各异的布偶。布偶的表情十分生动,其中一只特别像一个大大的“囧”字。熊侣笑出声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庄王尤其喜欢优孟,并将他作为近侍,时时留在身边。 “大王,你这不是笑了么。有何烦心之事,不妨告诉阿孟。阿孟虽不懂政事,但人情还是懂的,说不定能为大王分忧。” 熊侣看向阿孟,清秀的脸蛋上,一双眼睛清澈无比,当真是个讨喜的年轻人。他道:“那你为我演一场戏吧,有趣的戏。” 优孟笑道:“遵命。” ☆、【第033回】秘密 深秋季节,天气渐凉,不久便要入冬。蒍贾回了郢都,便意味着他要行使太傅之职,不过他忙着安置郢都附近的流民,他们见面的时间依旧不多。 蒍贾是一位严厉的老师,见他字迹潦草,便让他每日抄写历代先君国策,简直令他苦不堪言。蒍敖依旧住在宫中,陪他读书。不过蒍敖常常沉浸于各类知识的学习当中,自然不会注意到熊侣根本不会这个时代的一些用语。而熊侣偶尔蹦出的一些新奇词汇,他也只当是民间用语。中原国家这么多,说不定是哪位别国游学人士影响了王呢。 天气太冷,熊侣写着写着,便觉得手冻得不行。春秋时期的冬天比他那个时代要冷,这会儿应该才十一月吧,冷得跟快过年了似的。他对着手心哈了口气,优孟贴心地送了个汤婆子过来,也给在一旁读书读得什么都不知道的蒍敖送了一个。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熊侣也不忌讳优孟了,他觉得优孟并非有异心之人。优孟是庄王救回来的,怎会背叛他?将这样一个有趣的人放在身边,也使他开朗不少。 他想念着那个世界的一切,却不能回到故土。在那个世界时,并不觉得生活有多好,离开之后,才开始不断地想念。他叹了一声,窗外黄叶飘零。 “王,你心中似乎隐隐有忧。”蒍敖在一旁道。方才优孟给他递汤婆子的时候,他便惊觉自己又失职了。王找了一卷他从未看过的书给他,他便看得忘乎所以,将自己的职责忘得一干二净。 “是否誊抄先君国策太过枯燥?父亲也真是的,就算是习字,也该找些有意思的书……” 熊侣摇摇头,放下笔,来到窗前。窗外的空地上,黄叶堆积。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啄食着掉落的果子。 “并非为此事而忧……” 宗庙前的那片荷塘,已经完全衰败了吧。好些日子未曾见到观浮休,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他知道,观浮休并非只在宗庙中安心行占卜之事。他野心不大,但做的事情尤多。他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一个人——庄王。 而他……若是庄王能够回来,他大概便不算什么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办?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吗?观浮休……还会在意他吗? “王,樊国使者到了。”优孟在门外通报,“今晚举行接风宴么?” 熊侣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交给申公巫臣去办吧,由他来定夺。若是今日太过仓促,便定在明日。” “是,大王。” 樊国?熊侣想了想,问蒍敖道:“蒍敖,你以为,此时樊国来此,意欲何为?” “王刚刚打了漂亮的一仗,灭庸国,安定楚国,破除了新楚王是无能之辈的谣言。樊国作为楚国属国,此时定是前来送上贺礼、表达心志的。庸国作乱,楚国必定对周边臣属之国有所防备。樊国怕受庸国影响,因此,派遣使臣来楚国一趟是免不了的。” 熊侣颔首道:“有道理。今日便写到这儿吧,你我去后园走走,我想散散心。” 接待樊国使者的宴会在当夜举行,大殿灯火通明,殿外点起火堆,驱赶夜的寒冷。熊侣穿上厚实些的衣裳,坐在高位之上。樊国使者来到他御座前,献上樊国国主亲手所写文书。 熊侣翻开看了看,没仔细瞅便放到一边。樊国使者依次献上樊国国主准备的礼物,先是珠玉珍宝,后是十把名匠所铸之良剑。最后,还搬来一支樊国的小乐队送给楚国。那些乐工们在殿上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眼下外交之事,大都由申公巫臣处理。他站在熊侣身侧,待樊国使臣送完了礼,交给为首的使臣一份楚国还礼的礼单。熊侣将没看完的文书交给他,巫臣仔细逐条看了,眉头微蹙。 夜宴已经开始,大殿之内觥筹交错,樊国使臣与楚国大臣相互交谈,一片和和美美。熊侣偏过头看巫臣,见他表情有一丝凝重,问道:“怎么了?” 巫臣的眉头舒展开来,对他微微一笑:“王,没什么,只是怕宫内的美人儿又要闹起来了。” 熊侣不得要领,问:“什么意思?” 巫臣将那份文书递到熊侣面前,指着其中一条,道:“方才大王没有仔细看这文书,樊国国主有意将自己最爱的女儿樊姬送给大王。” “什么?”熊侣一惊,差些拍案而起。屈巫臣连忙道:“大王,此乃小事一桩,大王不必如此高兴。” 高兴?高兴个头啊!莫名其妙娶一个不认识的老婆,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啊。熊侣斜着眼看屈巫臣,觉得这厮定是脑子有问题。 “樊姬是樊王最爱的女儿,今年大约十六七。樊姬是个有才有貌的女子,德行出众,不少有识之士都想娶她为妻……” 熊侣偏着脑袋,依旧不为所动。屈巫臣继续道:“王,你就算顾忌宗庙里的那位,待那樊姬来此,如杨姬、越姬一般,好吃好喝供着,不理她便是。” “咳咳咳……”熊侣刚喝了一口果酒,差些喷了屈巫臣满脸,“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屈巫臣呵呵笑了两声,道:“是臣多言了。大王继续饮酒吧,巫臣这边告退了。” “慢着!”熊侣连忙扯住屈巫臣的衣袖,示意他靠近些。他看向樊国使者,众人似乎都忙着饮酒交谈,并未看向这边。他小声道:“屈巫臣,寡人不想娶那樊姬,你给我退了这门联姻。” “大王,这恐怕不合适。樊姬是樊国国主爱女,想必樊王作出这个决定,是忍痛割爱。若大王不接受,那便是不给他面子,樊王必定脸上无光。大王若是见了那樊姬不喜,在宫里放着便是。” 熊侣沉默一阵,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语句,喃喃道:“那不是……牺牲了她的幸福么?” 他知道在古代,王族间多的是政治联姻。有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也有一辈子冷冷淡淡,凑合着过的。那些深宫中的女子,常年在寂寞中度过,就像杨姬、越姬,真庄王走后,他便不曾理会她们。她们失了宠幸,听说每日里都悲悲戚戚的。樊姬来这宫中,他必定不会临幸。多了一个寂寞的女子,这是他的罪过。 巫臣听了他的话,道:“大王,这是政治联姻,想必那樊姬是识大体的,并不会因此悲悲戚戚。作为国君之女,便要有为国牺牲婚姻幸福的准备。大王作为国君,不也正为国事牺牲自己的婚姻么?” 过了许久,熊侣微微点头,说:“我明白了,你下去罢。” 酒过三巡,大臣们喝得醉醺醺的,熊侣也有些醉了。他来了这个世界后,常常需要饮酒,便时常喝一点,才使自己没那么容易醉。观浮休知道他不喜欢喝酒,也不会喝,便让宫人专门为他酿了果酒,味道酸酸甜甜,酒精度比寻常的酒更低,不过喝多了还是有些头昏。 优孟见他已经困倦,便走到他跟前,道:“大王,既然累了,阿孟扶大王回寝宫吧?” 将至午夜,座下诸位都醉醺醺的,有的已经倒在桌案上沉沉睡去,樊国使臣也都醉得说起胡话。熊侣见是优孟,便将手搭在他肩上,道:“咱们回去。” 走过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长廊,一路挂着红色的宫灯,格外明媚。此时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二人的脚步声。空气又湿又冷,熊侣使劲嗅了嗅,仿佛闻到了冰雪的味道。恍惚间,夜风忽然大作,红色宫灯摇晃不已,明灭不定,如砂一般细碎的雪纷纷落了下来。熊侣伸手去接,那一点点细雪立马化掉,无影无踪。 “王,下雪了,回寝宫吧,天越来越冷了。” 优孟将熊侣身上的大氅系紧了一些,挽着他的胳膊向前。熊侣一路看向夜空,细碎的雪花洒在地面,薄薄地铺了一层,如盐一般。这是他来到这里,看到的第一场雪。 回到寝宫,雪却越来越大。优孟忙前忙后地支使其余宫人准备炭盆和热水,他则翻箱倒柜翻出一件白色狐裘大衣,又翻了一阵,翻出一床柔软的兽皮垫子,将床榻上的垫子加厚了一层。 熊侣半醉半醒,用手支着下巴看窗外飞雪。优孟唤道:“大王,夜里看雪也看不清什么,洗漱了便歇下吧。明日优孟陪大王去观星台上看去。”说罢便给熊侣擦脸。 “观星台……”熊侣喃喃道:“明日……明日去宗庙找浮休……” “是是是,明日阿孟陪大王去找观卜尹。”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7节 熊侣只觉得困顿不已,打了个呵欠,便倒在床榻上。优孟叹息一声,任劳任怨地为他宽衣解带。他手摸上衣带,有一丝犹豫,最后道:“王,今日大殿之上群臣宴饮,这里衣也沾了不少酒气,阿孟为大王换一件干净的寝衣吧。” 熊侣困得厉害,随便哼哼两声,便随他去了。优孟解下衣裳,将熊侣背过身去,只见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盘踞着整个后背。他揉了揉眼睛,有些错愕。上次王回宫之时,他见过他的后背,分明白白净净,没有任何纹饰。而如今…… ☆、【第034回】观雪 熊侣赤着上身,感到一丝寒冷,他缩了缩背,转过身来,看到优孟错愕的脸。 “怎么?” 优孟连忙跪地道:“大王,阿孟冒失了,还请大王恕罪。” 熊侣摆摆手,说:“哪里冒失了,我自己来吧。”说罢撑起身子,自行换了寝衣。 优孟还在地上跪着,面上难得地显出无措的表情。熊侣轻轻叹息一声,看向窗外纷飞雪花,道:“我来楚王宫的那一夜,你看到了吧。” 他惶恐道:“是……优孟不该……” “没什么,你是聪明人,你以为如何?” “你不是大王。” 熊侣转过身来,发觉优孟已无声地流了不少眼泪。那张年轻的、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时眼泪纵横,看着极为可怜。优孟常伴庄王身边,怎么可能连他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刚回来那段日子,你时常躲着我。” 优孟点了点头,颤声道:“阿孟……阿孟很害怕,怕这楚国还有楚王宫,会迎来一场浩劫。可是……是……大王让你来的?”说罢,他又自己摇摇头,道:“不可能,你究竟是谁?” 他自然不可能是真楚王派来的,他是被观浮休给带进宫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恰好与庄王同岁且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也相同。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观卜尹……观卜尹知道这一切,对吗?”优孟猜道。 这次他猜对了。庄王与观浮休虽然熟识,但关系并不如与优孟般密切。此次他回宫之后,时常召见观浮休,平常人以为他沉迷于少年姿色,若是去掉这一层,便不难想通他到底为何突然重视观浮休。 熊侣微微点头,道:“你不会说出去吧。” 优孟连忙摇头,说:“不会,阿孟对天发誓!可是……大王在哪儿?” “没人知道。我是观卜尹用秘术召唤而来,你的王,自上次田猎,便消失无踪了。”他看向优孟震惊的脸,问道:“你相信观卜尹吗?” 优孟先是微微摇头,然后迟疑一阵,点头道:“信。观卜尹……也是忠于王的。阿孟……相信他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不会对王不利。”他看向熊侣,继续道:“其实……只要不是若敖氏安插的人,阿孟都愿意相信。” “很好,从今之后,务必保密,直到你的王回来的一刻,明白?” 优孟连连点头,听到庄王可能还会回来,表情变得欣喜了些。他忐忑问道:“王……还能回来?” 熊侣背着手躺下,道:“唉,谁知道呢。我也盼着他回来,我好回到我的世界。你知道我身份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就连观浮休也不能。” 优孟擦干脸上的泪水,说:“阿孟明白。从今往后,阿孟定当尽心尽力侍奉,绝不向第三人透露半点实情。” 翌日,雪依然下着。熊侣伸着懒腰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惊觉自己昨晚微醉,竟对优孟透露了实情。不过想想也罢,观浮休都认为优孟不会多嘴,他还怕什么? 他打了个呵欠,去推床边的窗子。窗外雪花飞舞,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王,你起身了,赶紧将衣裳穿好吧,当心着凉。”优孟见熊侣只穿一身寝衣便站在窗边,连忙为他披上白狐裘大衣。见熊侣还未完全醒来,他微微笑道:“不是说好今日要去宗庙找观卜尹么?大王还要同他去观星台看雪呢。” 想起观浮休,熊侣脸上一红,想起那晚他贴在自己唇上的情景,不禁有些出神。自从上次祭祀结束,他大约已有一个月没见到观浮休了。这段时日他没有主动往宗庙去找他,观浮休也未曾主动前来,只让影子偶尔传信。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想他。 “王,今日不带冠吧,用发带束着然后插桃木簪子也不错……白狐裘配白色长夹袄最好看了,还得配一双浅色的鹿皮靴子……” 昨夜的酒劲还未完全消除,熊侣站在窗边,痴痴看雪,心中想着观浮休,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神色凝重。优孟则忙前忙后地给他洗脸束发,然后换好衣裳。等熊侣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居然被打扮得十分隆重。 那件白狐裘可不得了,一看便是极贵重的,罩在白夹袄外十分温暖。他在铜镜前照了照,去看观浮休打扮成这样,像是刻意为之,反而不大好意思。他面上红了红,挠了挠后脑勺,问:“看上去不会太傻?” 优孟笑道:“怎么会,忒好看了。王,吃过早膳再过去吧。” 沿着宗庙台阶一级一级往上,宗庙少女换上了冬衣,裹得严严实实。优孟留在大殿,与几位少女闲聊,熊侣则沿着熟悉的路线,去找观浮休。 宗庙中虽长明灯不灭,冬日里却十分寒冷。他一步步走向凤殿,观浮休如同往日那般,坐在凤鸟面前,身上裹着厚厚的冬衣,双眼闭着,整个人缩进玄色大氅里,看起来怕冷极了。 “这么怕冷,怎么不生火?” 观浮休睁开眼往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华贵的白狐裘,那是王冬日里通常的打扮。他呆愣着,仿佛回到从前的日子。王骑在白马之上,伸出手对他说,浮休,跟我去郢都吧。 熊侣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观浮休终于回过神来,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熊侣哈哈笑了两声,他发觉观浮休迷糊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这样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嘛。 “王,你怎么来了。” “你感冒……感染风寒了?” 观浮休微微点头:“是,最近天气太冷,浮休一时不慎。” “这殿里太冷,你无事便在你房中歇着好了,干嘛非坐在这里受凉。” “这是浮休该做的事情。” 熊侣无语,直接将他提了起来。观浮休摇摇晃晃跟着他走,他才发觉,他似乎病的不轻。 “用不用给你找大夫?” 观浮休摆摆手,说:“不用。浮休自己便会看病,后殿的兰姑也能看,不需要其他医者。” 熊侣嘀咕一阵,总觉得观浮休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扶着观浮休回到房中,观浮休沾了床便躺着了。熊侣摸了摸那被子,只觉得太薄,比起他的被子,简直能冻出病来。他叫道:“来人,给观卜尹弄几床被子来。” 宗庙少女听了旨意,连忙翻出两三床被子,将床垫加厚,又换上两床厚一些的被子,熊侣这才满意地点头。他见观浮休的手一直收在袖中,又道:“难道这宗庙中没有炭盆么?给观卜尹生一盆火来。” 观浮休睁眼,道:“不要生火,拿一个汤婆子便好。” 熊侣奇道:“怎么?” “火的烟气太重,会将房中熏黑。” “切!你倒讲究。自个儿的身子不管,倒管起房子来了。” 这个时期的炭火自然比不得他那个时代的无烟碳之类,粗糙得很,的确会将房子熏黑。这宗庙之中一尘不染,除了点满长明灯的大殿及走廊是刷黑漆,其余房间都是浅色,观浮休的顾忌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吃药了吗?这里没人照顾你?” 观浮休摇摇头,说:“我不碍事,只是到了冬天,便困顿得很。” 熊侣越看缩在大氅里的观浮休,越像一条即将冬眠的小蛇,他笑道:“我看你真像条蛇,快冬眠了。” 观浮休不解地看着他,问:“何谓冬眠?” “冬眠都不知道?冬眠呐,就是……像蛇之类的动物,到了冬天,便找个洞藏起来,躲在里边睡觉,到了春天再出来找吃的。” “原来如此,浮休倒真想找一个温暖的洞穴,睡到来年春天。” 与观浮休胡扯了半天,熊侣突然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一是和他去观星台看雪,不过观浮休看样子是去不了的。这第二嘛,便是与他商量樊国联姻之事。他将这事与观浮休说了,观浮休斜靠在床边,道:“王便迎娶她吧。” “就这么娶了?你家真庄王回来怎么想?” “王会理解的。不过……依旧要约法三章。第一,不许对樊姬或宫中任何女子动感情。第二,不许与她们行床弟之事。第三,不许撩拨这些女子的感情。她们是王的人,并非你的姬妾,我相信你能明白。” “咳咳,第二和第三那是一定的,不过……人的感情是无法控制的,我可不敢保证,一定不会看上这宫里的人。” 观浮休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一些,道:“你敢!” 熊侣嬉皮笑脸道:“我看上了不告诉你,你奈我何?” 观浮休淡淡道:“若要单相思,那便自行单相思去,浮休管不着。” 想起那夜的吻,熊侣情不自禁问道:“你呢?你在单相思吗?” “我……”观浮休看向他,目光交接之时,情愫暗涌。过了片刻,他偏过头去,坚决道:“不属于浮休的,浮休从来不敢奢求。若是无法求得,单相思也无益,不如自行舍去。” 熊侣看向窗外飞雪,喃喃道:“你是这样想的?不如自行舍去……” ☆、【第035回】木偶 “王,你终于出来了,让阿孟好等。”优孟搓着手,对着手心哈气。这宗庙大殿冷得很,又从不燃火盆。在这里跟小女孩聊了一大会儿,他手都快僵了,也亏得这些娇滴滴的女孩能忍受这寒气。 熊侣在想着什么,见到优孟,突然晃过神来,看向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宫城,道:“阿孟,我们去观星台看雪。” 阿孟连忙跟在他后面,问:“观卜尹不一同前去?” 熊侣道:“他身体抱恙,染了风寒,正在房中歇息。” 阿孟感到熊侣的一丝惆怅,静静跟在他身后。沿着台阶继续往上,视野渐渐开阔,整个楚王宫尽收眼底,甚至王宫之外的郢都街道也能看见。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看着干净极了。 “阿孟,这里冬天都来得如此早么?” “并非如此,今岁的雪,大约比往年早了近一月。” 熊侣眺望宫城之外,再远便看不见了。行人如蝼蚁般渺小,在银白色世界中缓步穿梭。他喃喃道:“也不知……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此时如何了。” “蒍工正与伍大夫、申公都在忙于安置流民,想来是没问题的。百姓若是知晓大王如此爱民,关心他们的日常起居,定会喜笑颜开。” 熊侣嘴里说着流民,心里却在想观浮休。他好不容易承认自己有些喜欢观浮休,而观浮休的那番话,却令他再次陷入迷茫。他并非百分百直男,因为家庭教育原因,思想比较开放,并不忌讳同性间超越友谊的感情。之前做过的一些测试,显示他很有可能是双性恋。对此,他坦然接受了。而观浮休…… 那日在陋巷中遇见,便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他一直以为那日出现的是观浮休的姐姐,没想到却是他扮成女装的模样。而那次他受了箭伤扑倒在他怀中,还有那晚的吻,都令他迷惘。这一个月来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承认自己对他心动,然而仔细想想,自己不过是替身罢了。 观浮休说得对,若是无法求得,不如自行舍去。若他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与观浮休隔着两千年的时空再也无法相遇,这该多令人伤心。况且,浮休并不喜欢他,他喜欢的是楚庄王。而他,只是熊侣。 “王,雪开始变大了,不回寝宫么?”见熊侣一动不动站了许久,优孟在一旁提醒。 熊侣伸手去接雪花,他许久未曾见过雪。他是南方人,如今南方的冬天极少下雪,即使下了,也只是一星半点,一会儿便化了。“再等等吧,难得出来赏雪,再等一刻便好……” 三日后。寝宫之中,熊侣唤来申公巫臣,交代联姻之事。 “申公,楚国与樊国联姻之事,便交予你处理。礼品一定要备齐,千万莫要怠慢了樊姬。” 申公巫臣抬起头来,问:“宗庙里的那位,同意了?” 熊侣白了他一眼:“申公,没想到你的舌头比妇人还要长。” 屈巫臣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关心大王,是臣分内之事。” 熊侣整理桌上的竹简,屈巫臣靠近了些,问:“今岁冬月,王打算去田猎么?” 田猎?他都快忘了庄王是个极其喜欢田猎的人,然而他并不喜欢。在影子和潘党的教导之下,他的箭术和武功都有所提高,骑术也高明不少,他的确想出去练练。不过…… “今岁的税收够用么?”今年雪下得太早,还有许多流民没有安置,他估摸着国家的预算可能不够了。 “流民安置得差不多了,若大王只在郢都附近田猎,预算是够的。” 熊侣摆摆手,说:“那便算了,留着那点钱,过节时给朝臣发点年货。寡人若要田猎,私下与子反他们前去即可,不必大费周章。” 屈巫臣道:“臣明白,大王当真仁慈。那……臣便告退了。” 屈巫臣出了寝宫门,优孟为熊侣倒了一杯热羊奶,说:“大王,冬日里喝羊奶可以补身子,趁热喝了吧。” 熊侣喝了两口,见优孟一直看着门外屈巫臣离去的身影,心道:这小子难不成是个花痴?蒍敖在的时候,优孟也格外积极。看到漂亮小姑娘和英俊小少年,这优孟仿佛心情都格外愉悦。 “阿孟啊,你瞧什么呐?” “啊,没什么没什么……”优孟回过神来,脸上浮起两朵小红云。 熊侣挪揄道:“没什么?” 优孟不好意思道:“那个……是因为申公长得格外英俊的缘故。” 熊侣差些被羊奶呛着,咳了半天才缓下来。这优孟不会是个基佬吧? 优孟连忙解释道:“王不要误会了,阿孟喜欢观察人的长相,对长相好的,格外倾心,这是因为……阿孟在做木偶的缘故。” “木偶?” “是啊,阿孟在做木偶。将木头刻画成人的样子,涂上漆,穿上衣裳,跟真人几乎一样。”优孟说起木偶,洋溢着一丝兴奋。他道:“阿孟有做好的木偶,可以给大王瞧瞧。”说罢便径直跑出去了。 熊侣摇摇头,将羊奶喝完,优孟搬了一只箱子过来。他将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不少木偶,做工精巧,漂亮极了。熊侣被吸引过去,拎起一个穿绿衣的木偶。那木偶眉目如画,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与申公巫臣像了八九分。 “王,申公的木偶阿孟还没做完呢……”优孟不好意思道,说罢便要为这只木偶整理衣裳。 熊侣将半成品给他,又朝箱子看了一眼。这优孟真是手办狂魔啊,不少宫人都成了他的木偶。守宫门的英俊小哥、漂亮侍女,每一只木偶的表情都十分生动,栩栩如生。 他从箱底翻出一只木偶,那木偶穿着白纱,手腕和脚踝都缠上红色的丝线,挂了几只银铃。头发是用真发做的,肤色比其余木偶都要白净,眼睛是琥珀色,鼻子和嘴刻画得十分精致。他将那木偶捧在手心,这木偶是按观浮休的样子做的,身上穿的,正是他祭祀之时所穿的衣裳。 优孟挠挠头发,说:“阿孟爱极了美丽的男女,观卜尹……自然也成了阿孟的木偶……” 箱中还放着一只漂亮的沉香木盒,熊侣伸手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男性木偶。那木偶剑眉星目,双目炯炯有神,神态自带威严,身上穿着帝王朝服,朝服外面还披着白狐裘,与他身上穿的这件一模一样。这只木偶做工极为精巧,每个环节都极其用心。但从木料来看,这只木偶的做成时间,比放在箱子上面的几只都要早。 优孟惊呼一声,道:“大王,阿孟……” 熊侣轻轻触碰那木偶的脸,道:“做得真漂亮,花了不少功夫吧。” 优孟点点头,说:“这是阿孟的兴趣所在,每日雕琢几笔,觉得分外快乐。” “为我演一场戏吧。”熊侣将手上的木偶交还给优孟。 熊侣坐在桌前,支着下巴看那些漂亮木偶。优孟将木偶上的线整理好,戏便开始了。优孟虽然可以用线控制木偶,但技艺毕竟还不成熟,木偶的灵活性比不得后世。不过这些木偶着实漂亮,令熊侣大开眼界。毕竟,这可是春秋时期。 优孟表演的似乎是那晚祭祀的情景。观浮休模样的木偶被线提着,活动着手脚,翩翩起舞。不一会儿,庄王形象的木偶出现了。他遥遥看着他,道:“原来是湘水神女,我乃楚之君王,不知可否有幸与神女同行?” 神女轻盈地转了一圈,以袖掩面,道:“翩翩少年郎,奈何做君主?都道是君王无情,妾身不与君王同道。” 庄王伸出右手,拽住神女的衣袖。神女微怒,转过身来,道:“你这放诞君主,妾身即将回归湘水,为何阻拦?” “在下情不自禁。湘水流经楚地,泽我大楚,是神女之功。在下一时情急,为的是在神女归去之前,当面重谢。” “哦?你这年少君王还有这心思。那妾身便许楚国十年风调雨顺……” 熊侣凝视木偶,想起那日观浮休于祭祀台上所跳之舞,实在是太美,美到他想每日都看一次。 戏已经落幕,优孟见熊侣似乎在沉思,轻声唤道:“大王……大王?” “啊?”熊侣回过神来,看着那两只木偶,过了半晌,问道:“阿孟,你知道……你家大王与观卜尹的事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定还不知道小熊具体长什么模样,看了这一回总该知道了。既然是耽美文男主,怎么可能毫无姿色呢,哦呵呵呵呵…… ☆、【第036回】樊姬 优孟似乎懂得他问这问题的心思,缓缓道:“阿孟知道的不多,阿孟来得晚,那时观卜尹早在楚王宫中了。阿孟听说……观卜尹是大王于云梦泽田猎之后带回来的。那时大王还只是太子。……这样算下来,观卜尹应当是十二岁便来了郢都。他出任卜尹,大概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那时阿孟已经在了。那一年,他与彭生比试占卜,每一卦都能赢半分。观卜尹似乎会许多秘术,比如招蜂引蝶,甚至能暂时控制武夫的行为。大王很早便说他是楚灵子,这一场比试下来,没有不服的,于是观卜尹便出任卜尹一职……” 优孟低着头细细想着,突然道:“对了,阿孟曾经听说,观卜尹其实是大王母族的血缘至亲。大王的母亲,据说原先是三苗圣女,不过她很早便薨逝了。听说……观卜尹的亲人也都去世了,因此大王将他带回了郢都。” “子反跟子重……” “公子侧与公子婴齐二人生母不同,与大王也不同。” 观浮休与庄王,其实是表亲?仔细想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与观浮休所说的话对上。他说他与庄王自幼相识,若十二岁才初见,如何见到庄王纹身?不过,既然是表亲,为何这小子对庄王含情脉脉?这是有悖伦常的好伐!他其实还想问一个问题,他咳了两声,道:“那个……” 优孟快速答道:“阿孟从未发觉大王对观卜尹有别的心思!”说罢怕他发作,扛着自己装木偶的箱子,一溜烟跑得没影。 也是了,庄王如此风流,宫中有杨姬、越姬,还有一堆叫不上名的,想来绝对直得不行。就算那小子脸蛋长得再美,估计也不会动心思。这样想想,似乎好受多了。观浮休那小子,一定是自个儿在单相思呐,哈哈。 可是,就算观浮休单相思,也不干他的事。熊侣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待阿孟藏好他的宝贝回来,他还趴在桌案上,偏着脑袋看窗外雪景。他安慰自己道:未来世界还有好多可爱小姑娘等他回去,用不着吊死在一棵树上。 一只白色小鸟停在窗沿,他连忙起身,对优孟道:“阿孟,你先出去,寡人要休憩一阵,让外面的人不要进来。” “是,阿孟明白。” 寝宫大门被关上,不一会儿,一个黑色修长身影出现在房中。影子依旧一身黑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熊侣问:“影子,浮休命你前来,可有事情交代?” “无事,主人只说,大王最近对习武之事生疏了,让影子适时前来,指导大王练武。” 熊侣有些失望,想及那日观浮休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大氅中,极为怕冷的模样,问:“浮休他……病好些了么?” “好些了,主人身子不好,到了天冷的时候,是会困顿一些。等来年春暖,便立刻好了。” “我这里有许多补身的药材和食材,你回去之时,将东西带上,让他多注意身体。” 影子道:“大王费心了。” 樊姬来楚王宫那日,天正下着雪。樊国车队从楚王宫一直排到郢都城外,场面十分宏大。 熊侣穿着正式朝服,头发用最华丽的楚冠束着,朝服外披着白狐裘,站在大殿前迎接。樊国车队进了楚王宫,樊姬坐在辇车之上,着最华贵的礼服,头上戴满珠玉,神态端庄。先秦时期不兴红盖头,于是樊姬一下车,熊侣便有机会一睹芳容。 陪嫁女子挽着樊姬玉手,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最后一级台阶,熊侣接替那女子,扶住樊姬的手。 樊姬肤白若雪,唇上染了胭脂,眉眼也细细描过。熊侣偏过头看了两眼,总觉得有些熟悉。他挽着樊姬的手步入大殿,直至婚礼开始,樊姬站在他对面,他才猛然想起,这樊姬与他小学时的小班长郁黎很像,少说有五六分相似。 他突然有些紧张,小班长当时可是班里男孩子们的女神,他也曾经暗恋过一阵。那时小班长坐在前排,他总是在教室前面来回走动想引起她的注意,可郁黎的心思都在学习上,从来没瞧过他。难不成小班长也穿越了?熊侣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哪是人人都能穿越的,简直想多了。 在群臣见证之下,他与樊姬行了新人礼。宫中还有杨姬、越姬等联姻宫妃,樊姬来此,自然也非正妻。庄王未曾立后,熊侣也不着急,又不是他老婆,都是替庄王娶的。 行礼后,樊姬的侍女陪着樊姬下去歇息,路途遥远,一路奔波,眼下必定累了。而熊侣则与群臣开始宴饮,宴请护送樊姬的樊国使者。宫中的宴会他已见识过无数次,因此早已兴致缺缺,赔笑一阵便偷懒先回寝宫,打算宴会即将结束之时再过去晃一晃。熊侣今日见了樊姬,突然很想念自己的世界,不知父母此时如何了,那些小学时的玩伴现在又在哪里?然而,他们之间隔着两千多年,真是造化弄人。 “大王,樊姬美不美?”回到寝宫时,优孟突然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熊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还不错,挺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人。” “大王喜欢她吗?” “谈不上吧。” “婚宴深夜才能结束,大王趁着无事先休息一阵,有事阿孟会进来提醒。” 寝宫大门被关上,熊侣坐在床边,捧着一卷书自顾沉思。沉默了一阵,他便打起精神,看起了来。一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呐。他在这春秋,不读书真是不行。 翌日雪停,昨夜婚宴劳累,他回了寝宫倒头就睡,直至午后才悠悠转醒。新婚之夜他没有去樊姬那里,也不知宫人们是否会因此多舌。他不止昨夜不去,今后也不会去。虽是政治联姻,对樊姬来说,刚到楚国便失了宠,心里恐怕挺失落吧。这样想想,还挺对不住的。 他打了个呵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听到动静,优孟便殷勤地钻了出来,服侍他更衣。 “今日雪停了,我想去后园走走。” “阿孟陪大王去” 到了花园,地上积雪皑皑,熊侣一时玩心大起,便想堆个雪人玩玩。他道:“阿孟,你会堆雪人么?” “堆雪人?就是把雪堆成人似的对么?”阿孟蹲下身,将雪推到一起,说做便做。 优孟的年龄同熊侣一般大,都是将到弱冠,这会儿如同孩子般,揉的揉雪球,找的找材料,玩得很是投入。熊侣滚雪球,滚着滚着,前方便出现一双褐色小靴,他抬起头来,樊姬那张淡然的脸便出现在他视线中。与樊姬一同前来的,还有她的陪嫁侍女,昨日里熊侣已经见过了。 今日的樊姬洗了浓妆,打扮十分素净。樊姬的容貌并不算太美丽,但身上有种雍容的气质。她看了看熊侣,又看看优孟,欲言又止。熊侣心中对她有愧,想着这樊姬恐怕是个内向的性子,便主动笑盈盈地看着她,道:“今日天寒地冻,爱姬怎么来这后园里走动。待雪化了,寡人亲自带你在宫内走走吧。” 樊姬行了个礼,柔声道:“多谢大王美意,妾身不敢劳烦。妾身刚来这宫中,还不熟悉,便让侍女小环带妾身四处走走,没想到在此处遇见大王。” “寡人也是无事,便出来玩玩,爱姬要不要同我二人一起堆雪人?” 熊侣看樊姬也不过十六七的年岁,在他那个世界,十六七还算小孩,玩个堆雪人应该有兴致。不料樊姬的眉头却蹙了起来,道:“恕臣妾直言,大王是快到弱冠的年龄了,不该与内臣玩此小儿之戏。” 熊侣有些惊讶,正在抠雪玩的优孟也尴尬地停下动作,站在熊侣身后。熊侣尴尬地笑了两声,道:“这不,寡人也只是一时兴起,爱姬说的是,寡人这便回去处理政务了。小环,你陪着你家姑娘好好走走,不认识路问宫人或是侍卫便好,千万别客气。” 樊姬与她的侍女小环行礼后便走向远处,优孟吐吐舌头,调皮道:“大王,夫人很有正宫王后的模样嘛。” 熊侣汗颜,看来这樊姬并不是杨姬、越姬那类爱求宠的女生,而是……卫道士类的“贤妻良母”。这种女性在历史上时常被赞颂,但真正相处起来,总觉得有些隔阂,只能遥遥看着、捧着。对了,他隐隐记得,庄王的王后便是这樊姬。这么说,他将樊姬娶过来是必然喽。 “大王,真不玩啦?”优孟再问。 熊侣转过头来,笑嘻嘻看着他,说:“玩呗,你去找个萝卜,给雪人做鼻子。” ☆、【第037回】隔阂 虽说这樊姬人挺死板无趣,但熊侣还挺爱跟她交往。为何?一是樊姬有五六分像他初恋情人小班长,二是樊姬是新来的楚王宫,对庄王并不了解,在她面前,他不会有露馅的危险。 他自从来了这楚王宫,就未曾临幸任何一位宫妃,从前最受宠爱的杨姬与越姬都被冷落,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四个多月了。这是极不正常的。从前庄王在时,常召幸宫妃,他却好几月未曾踏入后宫半步。虽说有谣言传他与观浮休如何如何,但比起从前,实在是反常得很。他不想等庄王回来之后,给他留下个断袖形象,而且……这对观浮休也不利。 因此,樊姬来这楚王宫后,熊侣便时时前去她宫里找她。结果这樊姬果真乃贤良女子,只要他白日里去,樊姬言语间便透露出大王不该白日宣淫之类的意思,有两回他靠得近了些,居然被赶了出去。不过熊侣并不懈怠,反而觉得有趣。既然白天不让去,他便晚上造访。他自然是不会留宿的,只在那里同樊姬聊一会儿,吃个便饭就走。但外面的人看来,他时常临幸樊姬,对她格外看重,为此连宗庙也很少去了。 为了加深人们这种印象,他甚至常常夸奖樊姬有德,还流露出想立她为后的意思。这让樊姬在宫里迅速稳了下来,楚国同樊国的交往也越发密切。只是这宫中其他女子,不免嫉妒。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呐。 这一日,熊侣下朝之后,又嬉皮笑脸地去找樊姬。侍女小环热情地将他迎了进来,而樊姬却在垫子上坐着,冷着一张脸,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起身行礼。 “爱姬,今日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熊侣故意调笑。 樊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大王,这后宫中有美姬若干,大王该雨露均沾才是。大王只往樊姬这里来,宫里人免不了说闲话。这媚主乱政的名头,樊姬担不起。” 熊侣笑了笑,道:“爱姬有德,寡人格外看重,因此多来你这宫里,不算过失吧?” 樊姬的脸依然板着,她看了看天色,道:“这个时候,大王应该回寝宫读书了,妾身也要做女红,就不陪大王了。”说罢,起身往里间去了。 熊侣碰了一鼻子灰,却习以为常,他了解樊姬的个性,发生这种事再平常不过了。他的心情依旧格外的好,出了樊姬的住所,便由优孟陪着回了自个儿的寝宫。 今日蒍贾依旧忙于政事,无法亲自教导熊侣念书。熊侣抄完国策,与蒍敖交流了算术,便打算在晚饭前小憩一阵。他伸了伸懒腰,整个人仰面躺在床上,窗户旁停了一只小小的白鸟。他立马瞌睡全无,坐了起来。 观浮休冬日时身子格外疲软,因此很少找他。他想着避嫌,也极少去找观浮休。影子时常教他习武,却很少带来观浮休的嘱咐。即便有嘱咐,也是不痛不痒的几句关照,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却不敢贸然跑去宗庙见他。况且……他已经决定放弃这段感情了。 但即便是如此,他依旧盼望着影子能带来他的消息。他很希望,观浮休让他去见他。 白鸟出现后不久,影子便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是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站在床前,淡淡地看着他。 “怎么这时候来了?浮休……有话要同我说么?” “主人请大王近几日去宗庙一趟,他有事情想当面同大王说。” 熊侣隐隐中的期待成真,心情大好。他回道:“既然是有事,我可不敢怠慢。今夜无事,我便去宗庙吧。” 熊侣整理了衣衫,甚至有些急不可耐。他借着去观浮休那里占卜问卦的由头,晚饭都没吃便去了。宗庙的饮食虽然清淡,却别有一番风味,许久未曾吃过,现在有些想念了。他从寝宫乘着辇至宗庙,也不过刚到平日里用晚膳的时间,天色已十分昏暗。优孟掌着宫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踏上这一级又一级的台阶。 大殿灯火依旧,明亮如天上星辰。熊侣沿着熟悉的路线前往凤殿,观浮休果然坐在那处。他身上穿着白色夹袄,围着狐狸皮小围脖,显得肤色如玉,整个人如同漂亮娃娃一般。他想起优孟做的以观浮休为原型的精致木偶,这木偶已经非常漂亮,却丝毫比不得观浮休本人。 此时看到熊侣,观浮休有些意外:“大王,怎的此时便来了?” 熊侣以右手拭去额头上的薄汗,道:“老朋友好久不见,想你了呗。” “大王还未曾用膳?我让她们传饭,去房中坐吧。”观浮休站起身来,将围脖系紧了些,又拢拢身上的衣裳,显然十分怕冷。 熊侣点点头,随着观浮休的脚步走,问道:“你的病痊愈了么?怎么如此怕冷?” “大王有心了,浮休的风寒已经痊愈。只是这宗庙寒冷,浮休身子虚寒格外怕冷,因此便显得畏缩了些。” “我让影子带的药材,你服过了吗?” 观浮休微微点头,说:“服过了,多谢。” 二人在桌前坐下,侍女还未传饭,观浮休话锋一转,突然道:“樊姬怎么回事?” 熊侣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果然还是问了。他嘿嘿笑了两声,说:“你以为呢?” 观浮休眉头微蹙:“这宫中的女人,就算是做戏,也要隔着些距离。你不仅时常下了朝便去她宫里,夜里也去了许多回。” 熊侣脑子里突然冒出一点恶意的念头,他盯着观浮休琥珀色的双眸,道:“樊姬恰巧同我以前喜欢的女孩长得很像。” 观浮休的脸色顿时变了:“你假戏真做?” 熊侣笑道:“你说呢?” 观浮休的眸中隐隐有怒气,但立刻恢复如常。他忽然用一种魅惑的眼神看向熊侣,熊侣只觉他目光流转,全身突然麻痹,仰面躺在垫子上,丝毫动弹不得。 他听见观浮休沉声问道:“你去樊姬宫里做什么?” 熊侣听见自己老老实实回答:“跟她聊两句。” “除此之外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喜欢樊姬么?” “不喜欢。” 观浮休迟疑一阵,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那个女孩?” 熊侣听见自己明白了当地答道:“不喜欢。” 脚步声传来,是传饭的侍女快到了。熊侣突然觉得身上一轻,麻痹感顿然消失无踪。他坐了起来,惊得全身冒了一层薄汗。观浮休许久未曾对他施加这种奇怪的“巫术”,久到他都忘了他是个多么可怕而又危险的人物。 他心中悲戚,没想到与观浮休认识这么久,自以为两人熟识,算得上好友了,观浮休依旧这样对他。他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大王,卜尹,晚膳已经做好了,小莲可以进来么?”侍女在门外问道。 观浮休道:“进来。” 菜摆了满满一桌,熊侣想着方才的事情,一点食欲也没有,心里凉飕飕的。待侍女下去后,房中又只剩他二人,熊侣感到一丝尴尬。观浮休神色如常,为他盛了一碗肉汤,道:“王,吃饭了。” “刚刚……你对我用的,到底是什么?你之前也对我用过……” “你如果够老实,也不用浮休逼你说出真话。方才浮休一时心急,对不住。” “对不住!一句对不住就完了?”熊侣隐隐有火,但对着观浮休的眸子,始终发不出来。 观浮休自知理亏,解释道:“浮休近日心情浮躁,方才过激了些,还请见谅。我对你使的控制之法,从小便会,并不知晓从何得来,但请放心,不会伤身的。” 熊侣挠了挠头发,很没骨气地消气了。他端起碗喝汤,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对了,观浮休的最后一个问题……他问来干嘛?他喜不喜欢小班长,跟他有什么关系?熊侣心里暗搓搓计较一番,最终觉得恐怕是观浮休一时兴起问的。他哪可能在乎自己啊。 夜已经深了,发生这件事,熊侣心中有个结,也就没死皮赖脸地留着,黯然地走了。优孟静悄悄跟在他后面,生怕扰了他沉思。他一步步走着,觉得万分寂寞。小四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哀伤。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主人,你变了。”影子站在暗处。 不远处,观浮休抱着汤婆子,正翻着一卷帛书。他头都没抬,回道:“影子,你也变了,你不觉得自己话越来越多?” “是,影子多言了。可……” 观浮休将卷轴合上,抬起头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不是大王,对么?这事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你不该……” “我不该如何?” “当影子没说。” 影子转身走入暗处,观浮休突然道:“慢着,你去注意优孟,比起樊姬,我倒更担心优孟。” 影子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回道:“是,影子明白。” 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临走前,他问道:“主人,你不打算找王了?” 观浮休闭上双眸,道:“整个楚国找遍了也无踪迹,开春再继续找吧。或许真如他说的,王在两千年后……” 他将卷轴展开,上面绘的正是那日给熊侣看的那些图案。他几乎翻遍了宗庙中的书籍,却没找到任何类似的记载。他其实很想按照当日的程序再走一次,却也害怕又生出什么无法控制的变故。他想,那人被送到此处,定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结果。而他,究竟该不该…… ☆、【第038回】权谋 熊侣在观浮休那处讨了没趣,连着两日无精打采。优孟猜测他大约是与观浮休闹了别扭,也不敢随便说话,每天熊侣空闲的时候,便演有趣的戏给他看。饶是如此,熊侣似乎依旧心事重重。 这一日,熊侣下了朝,子反已经笑嘻嘻地在寝宫门口等他了,一见熊侣,便兴高采烈道:“哥哥,去狩猎吧,子反最近又得了好马,你不去看看?” 熊侣这两日正郁闷着,正想拒绝,优孟却道:“大王,这几日政事不忙,何不趁此机会去城郊走走?阿孟乐意跟随。” 子反对优孟挤眉弄眼,说:“还是阿孟好,体贴知趣。子反有不少好马,等哥哥先挑,哥哥挑完了便轮到你,子反最后挑。” 优孟笑道:“那便谢过公子侧了。” 子反见熊侣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拍了他肩膀一掌,道:“哥哥,你想什么呐?这么出神,到底去不去嘛,让子反站在这里好等!” 熊侣道:“好,去便去,我换身衣裳便出来。” 春寒料峭,虽然已过了年,天气有所转暖,但依旧寒冷。今日出了点太阳,但很快就阴下来,令人捉摸不透。不过,好在看上去不会下雨。 他们三人换上平常百姓衣着,骑马沿着郢都最宽阔的街道,一路驰骋。还好今日并非节庆,街上人不多。子反简直太骄纵了,一路纵马狂奔,险些撞上过路的小贩,直到熊侣大吼一声,让子反慢下来,他才勒紧缰绳,委委屈屈地停下。 熊侣骑着马赶到他身旁,怒道:“子反!你堂堂楚国公子,怎的如此放纵?若是撞上无辜百姓,该如何是好?” 子反委屈道:“子反今日得以跟哥哥出来,一时高兴,就放纵了。哥哥教训的是,子反下次不会了。” 优孟慢慢地骑马过来,熊侣瞧见他从兜里掏出一颗小金豆扔给那跌倒的小贩。小贩连声道谢,将散落的货物捡起,挑着担子走了。熊侣向他投以赞许的表情,优孟微微一笑,脸上两个小酒窝格外可爱。 “子反,你跟优孟学学。刚刚那人已经走了便算了,若是下回做错事,定要当面赔礼道歉。” 子反瞧了瞧优孟,脸都憋红了,最终点了点头。 出了城门,再往前行一段路,熊侣发觉这里多了不少新搭建的民房。这些应该就是安置流民的房子了。他慢了下来,仔细瞧走过的每一人。他们脸上已经看不到愁苦,有时还会露出微笑。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玩耍,衣裳虽然简朴,但都干干净净的。他们嘻嘻哈哈玩着游戏,看上去很天真,很快乐,比起他刚穿越时看到的状况好太多了。 不过这里是郢都城郊,不知丹阳城如何了。王伯是否已经回家过上安宁日子?他的家,是不是也得到重建了? 他一路走走停停,走到一处山脚,那处围了不少孩子,不远处还站着些大人。熊侣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瘦高的人影站在中间,给孩子们分发甜饼。那人一身素净衣衫,头发简简单单扎在脑后,左眼下方那颗泪痣一点也不显得妖冶,反而很温柔。 “哥哥,给我一个!” “给我一个!” 孩子们伸出小手跟巫臣要糖饼,他耐心地一个个发着,一个都不落下。孩子们拿了糖饼,高高兴兴地说谢谢,然后嘻嘻哈哈地跑开了。他抬起头来,目光恰好与熊侣对视,熊侣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下了马。 屈巫臣慢慢往这边走来,碍于熊侣是微服出访,微微鞠躬,轻声道:“臣不知大王驾临,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你常来看这些孩子么?” 屈巫臣笑道:“也不算常来,臣负责安置流民,便需要常常来此。房屋修建完成之后便来得少了,今日前来,没想到那些孩子还记得我。” “郢都之外,各城流民安置情况怎样?” “据臣了解,楚国上下流民安置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 听到这话,熊侣安下心来。王伯是个聪明人,即使在艰苦的条件下,依然能生存,想来是已经安定下来了。 “不知大王今日出宫,欲前往何处?” 熊侣眼皮跳了跳,道:“跟子反和优孟出来走走,傍晚便回宫。” “外面不够安全,臣陪着大王走吧。”说罢他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翻身一跃,上了马背。 子反眼看同行之人又多了一个,还是他不怎么喜欢的屈巫臣,当即道:“喂!你怎么也跟来了!” 屈巫臣朝他笑道:“回公子侧的话,王已同意臣同行。再说了,多一个屈巫臣又何妨?不会妨碍大王与公子侧游玩。” 此时还是初春,策马狂奔,寒风依旧烈烈,但空气明显湿润许多。熊侣微眯双眸,嗅着清新的青草香味,心情愉悦不少。他瞧见小山坡上生长着不少桃树,再过一月便是桃花初绽的日子,那时此处必定云蒸霞蔚,十分壮观。 不远处是一条小溪,溪流清澈,不少附近居民在此处取水。此时快到饭点,想来是取来做饭的。大叔大婶年轻姑娘脸上洋溢着笑容,熊侣不禁拉紧缰绳,使身下的马儿慢了下来。大树下,几位百姓在交谈。 “那位申公可真是个好人呐,不仅让我们这些流民年前便住上了新房,还时常接济穷人……” “大王亲政之后,政治清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才得到照顾……” “我怎么……听说大王前两年什么事也不管,只知道吃喝玩乐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咱大王得为穆王守三年之丧,这三年不能表现得比先王贤明,因此才故意整日里吃喝玩乐。去年那一仗打的还不够漂亮吗?连我在郑国的亲戚都听说了……” “多亏了大王,咱们才能安定下来……” 熊侣默默地听了去,心中涌动着一腔热血。他如果再努力一些,这些百姓可以过得更好。这只是开始,远没有结束。楚国的未来还可以往上走,甚至走到春秋时代的巅峰。只要他足够努力,有卓越的远见,他可以让楚国变成一个人人艳羡的国家,使楚国臣民过上最好的生活。即使他只是暂时代替庄王坐这个位置,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将本该庄王去做的事情也做得很好。 “王,你听见了吗?”巫臣离他很近,而子反跟优孟追追打打,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熊侣点点头,道:“听见了,申公作何感想?” “臣只是在做自己分内之事,还要多谢大王,让臣去负责此事,让臣平白地收到如此多的谢意。” “申公过谦了,即使寡人不派你负责安置流民,你也做得够多的了。寡人知道,申公是个很有仁爱之心的人。” 巫臣勒停了马,拱手道:“大王谬赞。臣希望大王可以更成熟一些,将来能独当一面,摆脱若敖氏。” 熊侣一听这话,也勒停马匹,问:“申公也以为,寡人非要摆脱若敖氏才能安定楚国?” 屈巫臣淡淡一笑,道:“这是自然,若敖氏太过张狂,楚国上下近七成的兵力都握在他们手中,削权谈何容易。原本他们几乎握着九成兵力,上次与庸人一战之后,才勉强留了两成在潘尪手中。” 熊侣犹豫道:“你说……寡人若是直接问他二人要兵权,会如何?”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8节 “大王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寡人看不到人心,不知他二人心里是如何计较的。不过单看表面,他们似乎没那么可怕。” “呵,他们不管怎么说,也是大王亲族。若是大王给予权利,他们自然会暂时安于现状。但大王一定知道防范未然这个道理。他二人手握重兵,若是突然同室操戈,或生出异心,局面就不可控制了。” 巫臣所说,自然是有道理的,熊侣也知道不能让个人权利过大。若是从他们手中掠夺既有权利,是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弄不好反而会引发矛盾,甚至突发叛乱。因此,只能慢慢来,但至于怎么个来法,熊侣一时想不到点子。 于是他虚心问道:“申公有何妙计?” ☆、【第039回】桃花 屈巫臣扬起眉毛:“静候时机。” 切!我还以为你小子有什么不得了的好主意呢,熊侣一头黑线。 “申公别开玩笑,说正经的,寡人爱听。” 屈巫臣淡淡一笑:“王多与周边臣属小国交往,与他们联姻。若是下次战事来临,王可以争取他们的支持,如上次战事一般,不着痕迹将权利握在手中。” 又是打仗?这个时期为何总要打仗!好好地恢复生产安居乐业难道不好? 不过他知道,下一次战事,不会太远。楚人好战,从不停下征伐的脚步。相传楚王至少三年出一次兵,这是楚国历来惯例。若一位楚王在位五年不出兵,会被人耻笑,冠上无能的称号。 熊侣心里还在想打仗的事,巫臣突然凑到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道:“臣还有一个点子。不过这个办法便不是从斗氏手中削权,而是将他们连根除去。” “连根除去?”熊侣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对,大王仔细想想,如若只是削权,定会引起斗氏的反抗与不满,说不定会引来一场血雨腥风。若是利用一些小手段,令他们相互怀疑相互争斗,主动犯错,大王得胜的几率便高多了……” 熊侣在脑中飞快地计较得失,听了巫臣这番话,他突然一阵恶寒,但心底却明白,屈巫臣的做法是最简单的能令他们分崩离析主动交出权利的办法。 “巫臣知道大王仁慈,虽然这样做牵连太大,整个斗氏都会覆灭,但对大王的损耗无疑是最小的。” 春寒料峭,熊侣额上却渗出汗珠。屈巫臣垂下眼帘,思考一阵,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左眼下方的泪痣格外妖冶。 他道:“大王有所不知,斗般与斗椒虽为同族,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却并不算和睦。他们二人是堂兄弟,斗般为嫡系长子,斗椒只是旁系。斗椒从小便天资过人,好不容易爬到今日的位置,但还是赶不上天生便比他优越的斗般。他是个孤傲且不安分的人,而且有两分自傲,总被堂兄斗般压着,早就一肚子怨气了。若是先让他二人反目,接下来的事情,便好玩了……” 听屈巫臣说了一阵,熊侣冷汗涔涔。他想的没错,屈巫臣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很聪明,可以仁爱,也可以心狠手辣。历史上的巫臣,在庄王死后为了夏姬不顾一切叛逃楚国前往晋国,并教吴人兵法,令他们反过来攻打楚国。 巫臣呐巫臣,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大王,巫臣今日只是暂且提了些点子,至于是否可行还有待考察。大王姑且先听一听,若觉得可行,我等再仔细商议。” “哎,哥哥!你们在那儿干嘛呢?我跟阿孟都走得老远了,又返回来找你们。”子反在不远处大喊。 屈巫臣不着痕迹离熊侣远了些,熊侣策马向前,道:“没什么,我方才与申公闲聊了一阵,你们先玩着吧,我片刻便过去。”他看向屈巫臣,道:“申公,一起来吧。” 时光慢慢流逝,春天来临,草长莺飞。 楚王寝宫之外,桃花开了满树。熊侣将窗子打开,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优孟殷勤地拿了花瓶,将新鲜桃枝插于瓶中,满室的春意。熊侣看那桃花,心情愉悦不少。 他来这里半年多,逐渐习惯了春秋时代的生活,几乎所有的字他都认得了,渐渐地能自己写奏章指令,毫无障碍地与大臣聊治国。只是在午夜梦回之时,时常梦见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 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但只要留在这里一日,他便要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得当。等庄王回来,他便会与这个世界告别。这里有许多他认识的人,优孟、蒍敖、巫臣、子反、子重……还有观浮休。无论在春秋还是在现代,所有的日子,他都要珍惜。 “王,杨姬、越姬两位美人在寝宫门外呢,说是给大王熬了甜汤,要亲自送给大王喝。”优孟微微一笑,脸颊边上便显出两个小酒窝。 熊侣一听,只好无奈地笑笑,说:“让她们进来吧。” 自从他“专宠”樊姬之后,杨姬、越姬便坐不住了,尤其是这个月以来,两人活动得越加频繁。时不时借着给他送饭送甜点的理由,往他宫里跑。他不能总是拒绝,便让她二人进来。等她们献完殷勤,才好言好语将她们打发出去。 今日杨姬、越姬都精心打扮一番,手中提着精致的小食盒,优雅地踏进寝宫。越姬比较主动,朝熊侣笑得花枝招展,道:“大王,许久不见,今日真精神。” “哪里哪里,有爱姬如此为寡人着想,寡人自然精神抖擞。” 杨姬比较内向,只是甜甜地笑着,时不时偷看熊侣一眼,将食盒放桌上,打开。房内香气四溢,熊侣定睛一看,食盒内放着一盘淡红色的糕点,和两盅汤。 杨姬道:“近日里桃花开了,大王爱桃花,不知是否吃过桃花做的点心和甜汤?” 越姬在一旁附和,道:“杨姬妹妹最会做点心和甜汤,这又是她想出来的好主意,我们姐妹俩都尝过了,香味浓郁,口味也很好,大王赶紧试试吧。” “对了,还有一盅是越姬姐姐做的荷叶汤。最近荷叶刚露出尖尖细角,嫩嫩绿绿,煞是好看,姐姐便采了新鲜莲叶,加上莲子和红枣熬制,味道可好了。” 熊侣赞许道:“难为两位爱姬如此有心。东西就留在此处吧,寡人片刻之后还要批阅奏折,两位爱姬先行回去。” 杨姬、越姬的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十分失落。越姬道:“大王,我与杨姬都十分想念大王,今日好不容易过来,就让我二人多在此留一阵吧。尤其是杨姬妹妹,她想念大王,想得夜不能寐……” 杨姬羞红了脸,扯了扯越姬的袖子,道:“姐姐,别说了,不然……我们还是回去,不要妨碍大王了……” 熊侣想了想,道:“优孟,你过来。” 优孟乖巧地应了一声,走了过来,问:“大王有何吩咐?” “今日我陪两位爱姬看戏吧,不知爱姬想看什么?” 听了熊侣这话,杨姬、越姬总算高兴了些,越姬笑眯眯道:“想看武王出征!”杨姬绞着手,跟着点点头。 三人在寝宫里看戏,熊侣盛情难却,将那盘桃花糕和两盅甜汤都喝了下去,简直快撑坏了他。幸好有优孟帮他吃了一些,不然他的胃可要受不了了。 一场戏落幕,越姬牵着杨姬乖乖回宫,走的时候神情还是有些落寞。对此,熊侣也无可奈何。他转过头看优孟,只见他捂着肚子,表情有些微妙。他问:“阿孟,你怎么了?” 优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道:“大……大王……优孟要去如厕,就不伺候大王了!”说罢一溜烟跑得没影。 熊侣摇摇头。这优孟,平日里就爱乱吃各种小东西,这不,吃坏肚子了。他转过身,腹中突然一阵绞痛,他连忙捂住肚子,整张脸都绿了。天!刚刚杨姬、越姬送来的东西不会有毒吧?是放了泻药吗?他来不及多想,连忙跑向恭桶,半个时辰都没能离开。 一个时辰后,脸色青灰的优孟脚步虚浮地踏进寝宫,熊侣无力地靠在床边,道:“阿孟啊,刚刚两位美人带来的东西,不会放了泻药吧?用不用找个大夫来看?” 优孟摇摇头,说:“应该不用,一会儿就能好了。恐怕是桃花惹的祸……桃花与荷叶,都易导致腹泻……” “你……你不早说……”经优孟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他小时候还曾因为吃多了毛桃子而拉肚子呢,桃花也有同样的作用。 优孟嘿嘿一笑,道:“阿孟是想着……大王总得顾忌杨姬与越姬的面子嘛,两位美人如此辛苦,不能浪费不是……” 熊侣咬牙道:“好你个优孟,看我好了怎么收拾你!” 优孟笑道:“大王吃的比阿孟多,自然好得比阿孟慢,还需要阿孟照顾,怎么会罚阿孟呢?” 熊侣恶狠狠道:“你等着!” 春日的午后,优孟在桃花树下顶着盘子罚站,熊侣背着手,一个人悠闲地往宫中小路走。今日拉了快一中午,中饭都没吃成,两小时前才消停。他随便吃了些点心,在寝宫里闷的无聊,便出来四处走走。他的脚步依旧虚浮,因此只是慢慢地走着,累了就坐下来歇会儿。 楚王宫中多的是桃花梅花。梅花谢了,桃花接着开,宫中景色优美,处处可以入画。他走着走着,来到一片荷塘,才发觉自己不觉间离宗庙越来越近了。 荷叶还没长起来,嫩嫩地飘在水面,有的还卷着,露出尖尖小角,有蓝色蜻蜓正立在上头。他在石凳上,后方有脚步声传来。看到前方有人,似乎又退了回去。 熊侣转过身,那娇小瘦弱的人儿,正是樊姬。他有些疑惑,站起身来,道:“樊姬,今日真巧,在此处遇上了。” 樊姬转过头来,对熊侣行了个礼,道:“臣妾参见大王。” 熊侣朝前几步,走到樊姬身前,问道:“方才你见了我,为何要躲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某人一觉醒来发觉文文已经在月榜上了,这可是某人第一回上月榜呢,开心~ 昨晚上懒懒童鞋还给某人补了很多评论,今天就双更庆祝好了! 话说……某人的存稿快没了,得加紧码字了。 谢谢每位留评的同学,某人爱你们●▽● ☆、【第040回】情人 樊姬面色不变:“臣妾见大王正醉心美景,不忍打扰,便想先行回避。大王,臣妾这便走了。” 熊侣心想,难不成这樊姬很讨厌他。他有些好奇,这樊姬究竟为何讨厌他呢?难不成另有所爱,被迫嫁与他?如果是这样,他倒可以帮她。他拦住樊姬脚步,问:“爱姬是讨厌寡人么?为何寡人每次见你,你都爱理不理?” 樊姬听了,连忙道:“大王多心了,臣妾万万没这个心思。服侍大王是臣妾的福分,大王垂爱臣妾,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 见樊姬急红了脸,忙着解释,熊侣更疑惑了。这樊姬若是不讨厌他,还喜欢他,那该跟杨姬、越姬一样呐,怎么会百般拒绝? 此时,熊侣下腹一痛,脚步虚浮,便踉跄了往前走了两步,恰巧抓住了樊姬的衣袖,还差点吻上她的嘴。樊姬一惊,连忙闪开了去,道:“大王!你做什么?这……这光天白日的……”说罢,脸颊上浮起两朵红云。 熊侣疼得头昏脑涨,只想赶紧找个恭桶。杨姬奋力挣开了去,红着脸,提着裙子跑了。熊侣被她这一推,整个人“扑通”一声掉进池里,喝了好几口池水。 然而樊姬跑得太快,压根就没发现大王被她推进池中。熊侣扒拉着池边的青苔,回到岸边,却一时半会儿无力爬上去。他想:这樊姬的力气可真够大的,跑的也真快啊。跟他脑子里想的小鸟依人,似乎完全不一样啊。熊侣脑中昏昏沉沉,手脚也不大使得上力,爬了好大一会儿,硬是没爬上去。 一双白色的鞋子出现在他视线中,他抬头望去,白色的衣裳,清冷的神情,琥珀色的眼眸,正是观浮休。他像见了救星,连忙伸长了手,道:“浮休,拉我上去,快淹死我了!” 观浮休慢慢蹲了下来,就这样看着他,道:“王,你练武练了这么些日子,似乎没多少长进。”说罢,就这样蹲着,没有打算伸手去拉的意思。 “咳咳,有长进,绝对有长进呐!今天……今天是个例外,平日里我早就上来了……”他觉得吃了杨姬、越姬做的甜点拉肚子拉到虚脱十分丢人,便没有主动说出来。 然而观浮休还是在岸边站着:“王,浮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同樊姬过于亲近?方才你对她拉拉扯扯,还意欲……樊姬都不好意思,逃走了。” “喂,刚刚我可不是故意的啊!我是不小心才拽了她的袖子,什么也没想干!”熊侣手一松,整个人又滑进池里,呛了好几口水才连忙抓住岸边。 今天真是不宜出门啊,怎么这么衰呢? “观浮休!你到底拉不拉啊,我就快淹死了!”春天虽然到了,可这池水冰凉,冻得他手脚直哆嗦。 过了许久,观浮休伸出一只手,熊侣连忙拽住。没料到他刚想往上爬,观浮休的手一松,他重重地跌回池中。 观浮休冷冷道:“方才之事,浮休在远处都瞧见了,你无需狡辩!你就算喜欢樊姬,也不能同她有任何肌肤之亲。” 熊侣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大吼道:“你说什么!我是这种人吗?”他一急,手脚并用爬了出来,观浮休欲转身离去,他一把便拽住他的袖子。 “观浮休!你今日是怎么了?吃起飞醋来了?” 熊侣一身水藻,观浮休嫌恶地甩开他的手,道:“你什么意思?” 熊侣怒道:“我才要问你什么意思!上回在宗庙里,你怎么对我你自己清楚!你不喜欢我,偷偷亲我怎么回事?” 观浮休苍白的脸顿时有了些许血色,也不知是羞是怒。 “观浮休,我一点也不喜欢樊姬,你明不明白?我……”他犹豫了一下,道:“我喜欢的……分明是你啊……” 观浮休呆立着,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熊侣想起那日宗庙之中观浮休的吻,胸口便微微发烫,将他的理智都烧光了。他还记得,那嘴唇冰凉柔软的触感。他一步步向前,将观浮休整个人压在墙边,将他困在自己怀中。 观浮休冷冷看着他,熊侣却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强硬地将嘴唇压上观浮休的嘴唇。强烈的刺痛感和血腥味在他口中蔓延开来,他放开了观浮休,两人都大口喘息着。 观浮休唇边挂着一丝血迹,但那并不是他自己的。熊侣呆呆地看了他半晌,观浮休也看着他。就在熊侣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观浮休却按紧了他,强硬地吻了起来。 熊侣睁大了双眼。这是个什么情况?直到此时,熊侣才惊觉,这小子,似乎长高了。 疲惫与倦意袭来,贴在身上的衣物使他浑身冰冷,腹中的绞痛又开始了,加上心情过于激动,熊侣终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被子里暖烘烘的,使他不愿立马醒来。 “你怎么回事,为何身体如此虚弱?”是观浮休的声音。 熊侣挣扎着起身,只觉得鼻塞头疼,浑身难受。他抬头看了房顶,四周是白色帷幔和竹帘,这里是观浮休的房间。他撑起身来,惊觉自己未着寸缕。脑中突然记起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立马就脸红脖子粗了。 观浮休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过来,递给他,说:“你脑子烧傻了,问你话怎么不答?” 熊侣偷偷抬起头来,去看观浮休,只见他脸色平和,似乎并未生气。他喝了一口药,汤药虽然不是很烫,但他的嘴被咬了一口,现在还疼着呐。这个伤口也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并不是一场梦。 熊侣喃喃道:“吃错东西了呗。今天杨姬、越姬这两个小妮子,拎了桃花糕、桃花甜汤、荷叶甜汤什么的,要给我喝。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就吃了不少,结果拉了一中午……下午出来走走,还被樊姬推到池塘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熊侣的耳边突然传来笑声,他抬头看去,只见观浮休在笑。他还是头一次见观浮休笑得如此开朗。两只眼睛弯弯的,很亮,如同月牙一般。熊侣不觉间看呆了去,将药端在手中半天也没喝下去。 观浮休道:“还不快些喝完?春寒料峭的,居然吃了这么多寒性的东西。真是个傻子,不知道吃桃花跟荷叶做的东西容易闹肚子?我去让侍女再为你熬制一碗补身汤过来。”说罢便出去了。 熊侣仰头将苦药喝下,望着观浮休离去的背影暗自出神。观浮休是怎么了?想起方才的吻,他的胸口又热了起来。 他这是接受了?自己的表白,难道是成功了? 熊侣高兴起来,简直要手舞足蹈。不过他刚动了动身体,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床上。他只好淡定下来,将药碗放在一旁,拉上被子,让自己暖和起来。 估计是原本就闹了肚子,又加上在水池里泡了好一阵,着凉感冒了。摸摸额头,还有些发烧。唉,真是不中用啊,看来得接着加强身体锻炼了。 不一会儿,观浮休回到房中。熊侣突然间便无所适从起来,总觉得有几分不安忐忑。观浮休坐在床边,为他把脉,道:“不是什么大病,喝两天药便能好,你若乏了,继续睡吧。我会派侍女告诉优孟你在我这里。” “浮休……我……”熊侣欲言又止,看着观浮休,突然便没了主意,不知该说什么好。 观浮休看着他,道:“你今日倒挺猖狂,居然打起我的主意。” 熊侣一听,不知他到底是喜是怒,一时间心又悬了起来。 “你是两千年后之人,说不准某日要回去,但也许永远也回不去了。若是将你困在宫中,这人也不准喜欢那人也不准喜欢,不是会令你十分难过?” 所以? “浮休可以试着安慰你,不过……从今往后,不许再跟任何人拉拉扯扯。” 观浮休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力握住他的手腕,熊侣只觉一阵酸痛,连忙点头。方才这一番话,分明是恋爱宣言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许跟别人不清不楚的哟,否则走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你。观浮休……是这个意思吧? 熊侣心中简直要笑开了花,嘴角微微咧开,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对了,你……方才说的吃飞醋是什么意思?” 熊侣哈哈大笑一阵,说:“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的说法,容我慢慢道来。” 他清了清嗓子,道:“话说啊,后世唐朝有个宰相,娶了个老婆十分霸道,不许丈夫再另娶小妾。皇帝要赏这个宰相一个漂亮小妾,便将一壶毒酒放在宰相老婆面前,说,若是你准许你丈夫娶小妾,便不用喝毒酒。若是不准,喝了它。结果啊,这位宰相老婆宁愿死也不愿意让丈夫娶小妾,仰头便将毒酒给喝了。结果酒壶中放的并不是毒酒,而是醋。因此,后世之人将这种情形叫做‘吃醋’!无端地胡乱吃醋,便叫做吃飞醋喽……” 观浮休听得脸上发红,隔着被子掐了熊侣大腿一把,说:“好啊,居然说我是妒夫!” “唉哟,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可不要忙着承认啊!”熊侣怪叫。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两人总算承认相爱,今后某人要开启小情侣模式了,哈哈哈…… ☆、【第041回】独占 “熊侣,你听着!我便如同这故事中的妻子,不能忍受任何越界行为,你若有违我方才所说,那我二人便一刀两断。” 熊侣连忙道:“我明白……总之,若是我一直身在春秋,我们便好下去。若是……我回到现代,我便带着你一起走吧。” 谈到这个问题,观浮休也禁不住沉默起来。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道:“你难道不能为了我,留在此处?” 熊侣道:“我走了,意味着庄王已经回来。你说,我若是还在此处,会如何?” 观浮休垂下眼帘,此时门被叩响,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卜尹,大王的补身汤已经熬好了。” 观浮休起身去接汤药,两人沉默了一阵,观浮休吹了吹补身汤,道:“张嘴,喝药了。” 熊侣乖乖喝药,喝完后嘴又不闲着,与观浮休胡聊起来。他今日太高兴,以至于说了太多的话。他将那些积压在心中不能对别人说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也不管观浮休是不是烦他。 翌日,熊侣从榻上醒来,也不知昨夜是何时入睡的。身下还是观浮休的床榻,他只记得昨夜没头没脑地与他说了不少话,后来说着说着便乏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想起昨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不禁微微羞赧。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告白居然会收到回应,当真是始料未及。他翻身下床,却发觉身上没穿衣裳,连忙钻进被子里,四处观望。可哪里也没看到衣裳。 此时,观浮休端着银盆进来,见他醒了,道:“你醒了,我瞧瞧退热了没。”说罢,放下银盆,用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满意道:“已经退了。” “我衣裳呢?” 观浮休道:“脏了,拿去洗了,还没干。” 哎,这不是理由好吗,不知道给我随便另拿一件?瞧见观浮休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诡异笑容,熊侣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熊侣瞪着眼睛:“另外给我拿一件,能穿就行,难不成让我裸奔!” 观浮休淡定道:“我的衣裳你穿不下,这宗庙里全是小姑娘,难不成让你穿她们的?影子不喜欢别人碰他,不会借衣裳给你。” 果然!观浮休这小子,怎么这么爱折腾人呢。人有三急,他现在很想尿尿怎么办? 观浮休从银盆里捞起浸湿的巾帕,给他擦脸,从脸擦到脖子,甚至前胸也不放过。熊侣突然有些脸红,连忙缩进去一些,道:“天冷呢,这样不穿衣裳会着凉的,而且……待会儿吃饭怎么办?还这样躺着吗?” 观浮休微笑道:“放心,浮休会一口一口喂给大王,大王安安心心躺着便是。” 熊侣突然一阵恶寒,看来这近一年的日子里,他还未曾完全见识到观浮休的腹黑。这小子分明一肚子坏水,而且爱往熟识的人身上使。他昨日对他告白,已被他划为自己人的范畴,因此整起来格外放纵。 不过,这样的观浮休,似乎也挺可爱的。 熊侣沉浸在恋爱的氛围当中,只觉得恋人哪里都好,怎么做都是可爱,便时不时不受控制地傻笑起来。 见观浮休出去,他连忙蹦下床,想找恭桶快速解决。然而没想到观浮休并未走远,忽的将门打开。熊侣愣了半晌,兔子般急忙钻了回去。他整个人罩在被子里,心里哭号道:观浮休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观浮休的嘴角漾起一丝邪恶的微笑,关上门慢悠悠地走了。 熊侣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寝宫。他脑子里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如同一团浆糊。他只记得观浮休将他尽情捉弄一番,终于把烘干的衣裳还了他。于是乎,他晕头转向地套上衣裳,在侍卫的簇拥下,乘着辇,慢悠悠地回了寝宫。 优孟还在桃花树下装模作样地顶盘子。熊侣知道他定然是听到自己要回寝宫,才将盘子重新顶回去,斜瞄他一眼,自顾自地回寝宫歇息。优孟偷偷地跟在后边,谄媚道:“大王,大王……阿孟听观卜尹派来的人说,大王昨日行到宗庙附近突发高热,因此便在宗庙歇下了。大王,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熊侣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连话都懒得说,径自往床上一躺。唉,这小子太能折腾了,喂个饭也调戏,穿个衣也调戏,熊侣只觉得他今日才头一次认识观浮休。 优孟凑近了些,瞧见他脖子上的痕迹,神色微变。 熊侣察觉到优孟的异常,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神有些疑惑。 “怎么了?” 优孟连忙摆手:“没……没什么……呵呵……” 熊侣一个翻身起来,走到铜镜前,翻开衣领左照又照,才发觉脖子两侧都多了许多红点,斑斑驳驳。熊侣的脸霎时间红得像猴子屁股,难怪昨日夜里,梦见一条大蛇围着自己的脖子缠来缠去,缠了半宿才消停。观!浮!休!你到底是闹哪样啊? 他回过头看优孟,只见优孟猛然往后退了几步,道:“大王,你脖子被蚊虫咬伤了,嘿嘿……阿孟去为大王拿药吧!”说罢一溜烟跑得没影。 熊侣锤床,简直哭笑不得。 “大王今岁已是弱冠之年,宫中姬妾无数,却无正宫之主,臣以为,大王是时候立后了。” 这日上朝,熊侣坐在王座之上,听得这句,突然间惊住。他看向虞邱子,这老头今日怎么有这闲工夫,管起他的后宫之事来? 他没料到的是,潘崇也上前一步说:“臣以为,方才虞大夫说的有理。虽说此事并非急事,但大王可以考虑正宫之主的位置该由谁来坐。立了后,后宫之事有人替大王打理,大王才有更多的精力处理朝政。” “何况,楚国现与多国交好,每岁接待外国使臣,都只有大王一人出面,显得不够亲和。若是与王后一同出席,那便好多了。” 原来如此。若是没有王后,接待重要使臣的宫宴,他便只能自己出席,宫妃里带哪位都不合适。有了王后,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带着正妻出席了。就像他们那个时代的外交活动,国家领导人也总是带着夫人一同出席的。 他微微颔首道:“两位有心了,寡人会慎重考虑此事。” 下朝后,在宫人的陪同下,熊侣慢悠悠踱步回寝宫。如果他记得不错,樊姬应该就是庄王的王后。若要立后,那就该立樊姬。但杨姬、越姬等也是政治联姻,来得还比樊姬早,显然更有资格。杨姬是郑国贵族,越姬是越国贵族。相比于樊国,这两个国家更为强盛。虽说樊姬是公主,但真比起来,身份地位恐怕还比不得杨姬、越姬。 不过,立后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杨姬、越姬即使有意见也阻止不了。衡量之下,还是立樊姬。 “大王,想什么呐,这么出神?”优孟举着两只布偶,在他面前晃悠。 熊侣道:“今日在大殿上,潘崇跟虞邱子都让我立后呢。” “立后?”优孟惊了一下,说:“会不会太突然了?” 熊侣点点头,说:“对我来说有些突然,不过这个岁数立后是件平常的事情。你说……若是你们大王,会立谁为后?” 优孟苦着脸,想起了此熊侣非彼熊侣的事实。虽说他知道面前之人并非救他一命的大王,却从来不敢多问他的事情,还常常自我欺骗,让自己将他当作大王。他摆弄着手上的布偶:“优孟不知。” 过了一阵,他问:“那王打算立谁?樊姬?” 熊侣微微点头,说:“若此时要立后,那定是樊姬。” 一只白鸟停在窗前,熊侣转身时恰好看见,连忙道:“阿孟,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阵。” 阿孟也看见了那只白鸟,点点头,伶俐地退了下去。关于熊侣的事情,他是从不多问的。 熊侣看向那只白鸟,眼睛圆圆,小红嘴巴尖尖,一只脚站着,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影子好几日没来,怎的今日他刚下朝就过来了? 熊侣等了一阵,来的人不是影子,而是观浮休。他从窗子进来,将鸟握在手中,伸手一扬,将鸟扔了出去。白鸟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见观浮休步步走向自己,熊侣居然不觉间往后退了两步,言语间更是有些忐忑:“你……你怎么来了,不怕被人看见?” 熊侣本想早些去找观浮休,但碍于风寒刚好身体还未复原,又怕观浮休作弄,思来想去,竟好几日未曾再去宗庙拜访。 观浮休又上前两步,见熊侣神情忐忑,笑道:“怎么,你干了什么不敢让我知道的事?” ☆、【第042回】影子 直到观浮休离他只有一步,熊侣才发觉,他确乎是长高了,虽然还不及自己,但比去年看到他时至少高了好几公分。也难怪,观浮休的年龄本来就比他小,能长高也不是什么奇事。 “没……没什么事情,我什么也没干。” “真的?”观浮休的手抚上熊侣的下巴,将领子微微揭开,脖子上的吻痕依然在。 想起观浮休给他的尴尬,熊侣站定,抓住他的手,说:“别胡闹了,我被你弄得都不敢穿衣领稍低的衣裳了。对了,影子呢?影子没跟你一起来?” 观浮休神色微变,道:“影子最近状况不佳,我让他出宫去了。” “今日在大殿上,潘崇和虞邱子,让我立后呢。”熊侣想了想,决定和盘托出。 “立后?”观浮休的调子立马高了起来,“你打算立谁?” 熊侣忐忑道:“樊……樊姬吧,我记得历史上,庄王的王后应该是樊姬……” 话音刚落,熊侣便觉得大腿一痛,被观浮休狠狠掐了一下。 “我看是你自己想立!” 观浮休的独占欲实在太强,熊侣不禁感慨,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端倪呢。他连忙摆手:“天地良心,绝无此事!我可是品德优良,努力践行八荣八耻原则,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青年呐,怎么会三心二意不知廉耻拈花惹草呢?” 观浮休被他逗笑了。跟熊侣在一起久了,他知道熊侣那个时代的不少事情,get到笑点根本不成问题。他道:“行吧,既然如此,你便立樊姬为后。不过从今往后不许主动去她宫里,连装也不用装了,正式场合见面也必须点到为止,明白?” 熊侣忙不迭地点头:“明白明白,都听你的!你今日过来……”他是想问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 观浮休拉着他在床边一坐,道:“无事。想过来看看你好了没有,顺便同你说说话。” 熊侣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 “你说……你们那个世界,都是一夫一妻,没有小妾,对么?” “不是。” “嗯?” 熊侣贼笑:“还有一夫一夫……” “嗯。”观浮休满意地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世界上有好几个国家同性恋是合法的,可以结婚,受到法律保护。不过嘛,在中国还不能。嗯……其实……世界上还有一些国家,一个男人可以娶很多个老婆……”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聊的还都是熊侣那个世界的事情。观浮休对于未来世界充满了好奇,熊侣便源源不断地向他说着自己的见闻和身边的事情。 “你母亲是做什么的?”熊侣曾经告诉过他,在两千年后,许多女人跟男人一样工作。 “我妈是学药学的,在一家制药公司工作。我爸也是,他们是同学。我妈还是我爸的上级呢,工资比我爸高。” “真的?”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我妈是个很可爱的人,你见到她就知道了。她思想开明着呢,一定能接受你。” 事实上,熊妈是建国后第一批腐女,赶上了新时代的潮流,即使当了母亲,对bl的兴趣依旧不减,时常在业余之时看点。熊侣曾经不小心翻过一本他妈收藏的同人志,当即被雷得外焦里嫩。没想到,终有一日,还是栽进了这条船里。 “我家人都是学理科的,只有我是个文科生,大学专业是历史学,不好就业,被亲戚议论了许久。还是我妈支持的我,说家里不缺钱,用不着为了挣钱选专业,爱学啥就学啥……对了,你父母呢?” 观浮休犹豫了一阵,说:“我……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了。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听说是为了保护我,被老虎吃掉的,但不知为何,我却相安无事,被族人发现并带了回来。我被姑姑和族人抚养长大,姑姑去世后,便是族人带我。我天生便有奇特的能力,族人对我又敬又怕,族里的孩子没有跟我玩的……” 熊侣想起优孟曾经说过的话,问:“你姑姑是……” 他沉声道:“我有两个姑姑,抚养我的是侣哥母亲的胞妹。” 熊侣这下明白了。观浮休的成长环境太孤独,这时候庄王出现在他面前,他必定将整颗心都袒露出来,并对他产生依恋。 熊侣摸摸观浮休柔软的长发,说:“你父母必定很爱你,看到你高兴了,定会为你高兴。放心吧,他们走了,会有我来爱你的。” 熊侣把话说得肉麻兮兮,观浮休的眸子却亮闪闪的,他一翻身,便吻上熊侣的嘴唇,轻轻咬了咬,手也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熊侣脸色赤红,脑子里却在想,不对劲啊,这事儿不是该我来干么?怎么变成他主动了? 过了一阵,观浮休趴在他胸膛上,说:“谢谢你。” 熊侣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第二日午后,又到了武课的时间。虽说不知影子是否会前来,熊侣还是自觉早到了一个时辰。没想到的是,影子居然在。熊侣好些日子没瞧见影子,居然有些想念,毕竟是老熟人了。 他一路小跑过去,脸上挂着笑容,然而影子的脸色却冷冰冰的。不过熊侣并不在意,因为影子时常如此,只不过今日看上去格外冰冷。 “影子,你最近去哪儿了?浮休说你状况不佳,出宫去了。” 影子面色如冰:“是,影子出宫一阵,又回来了,不知王的武艺是否精进?” 熊侣笑道:“你太抬举我了,就这么些日子,我又未曾练习,自然不会有多大进展,还要请你这位高手赐教。” 他与影子用竹剑练招,刚开始接了两招便隐隐觉得不对劲。影子平日里与他练习都以喂招为主,重在与他演练招式,而今日倒像是全力在与他对打,熊侣接了四五招便隐隐架不住了,而影子却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熊侣只好也用尽全力,尽力与影子相拼。然而影子武功太高,他不可能敌得过,十几招后便被挑开了剑,跌倒在地。 “起来再战!” 熊侣起身,将剑捡了起来,再次与影子过招,这次结束的时间更短,仅仅十招他便被击伤了手腕,重重摔倒在地。他捂着右手手腕,应该只是轻伤,并不碍事,可影子…… 他抬头看去,影子黑色的身影站在他近前,给人一种压迫感。他问道:“影子,你今日怎么了?不开心?” 过了良久,影子蹲下,握住他手腕揉了揉,查看并无大碍后,道:“王,是影子不对,伤了大王。” “没事,小伤而已,我还可以继续拿剑。” 影子从怀中抽出一方巾帕,紧紧缠绕在红肿破皮的地方,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是影子的错,跟大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什么叫跟我没关系?这孩子在说啥呢?熊侣正疑惑着,影子却径自走了。熊侣张大了嘴,觉得不可思议。难道,正如观浮休说的,他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可是……为啥呢? 影子离去的身影仿佛十分落寞。他想叫住他,又觉得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兴许是有什么心事吧。 这日夜晚,熊侣沐浴过后准备入睡,没料到观浮休居然又来了。熊侣左看右看,见无人发觉,轻声道:“你怎么老自个儿过来啊?你功夫没影子好,不会被人瞧见?可以让我去你那边的嘛……” 观浮休面上没什么表情,直接拉起他的右手手腕。熊侣疼得嘶了一声,右手手腕有些红肿破皮,他还没来得及抹药。 观浮休的脸上隐隐有怒意,道:“今日影子跟我坦白,他心绪不稳弄伤了你,我罚他跪一个时辰。” “啊?”熊侣惊道:“没什么啊,小事,这种小伤也值得动怒?快去叫影子起来吧。” “放心,他早跪完了。你最近一个月都不用跟他学剑,我让他出宫去了。” “不学就不学,你不用生气了吧,哈哈……”熊侣瞧见观浮休依旧冷着脸,不知道他还在气什么。 观浮休怒道:“我是气你这蠢货,手腕伤了还要撑着跟潘党射一下午箭,不知道告诉他你手腕伤了吗?” “我……我……我真觉得没什么事,不要大惊小怪嘛。” 观浮休拉着他的手腕看了一阵,说:“你若还这样,这手腕非肿起来不可,我给你擦药。”说罢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将药轻轻抹在熊侣手腕上。药膏十分清凉,刺痛感立马便消失了,熊侣啧啧称奇,这药堪比云南白药啊。 到了这时熊侣才发觉,观浮休护短得很,还挺心疼他的。这样想想,便忍不住幸福得傻笑起来。等观浮休抹完药,熊侣问:“影子到底怎么回事?” 影子的事,观浮休似乎不大想说,只道:“他自己有事想不通,让他出宫静一静。” ☆、【第043回】立后 “影子毕竟跟着你这么久,这点小事就不要动怒了。对了……你跟影子,到底是何时认识的?” “那年我跟侣哥从三苗来郢都,路过云梦泽时救下的。当时他被老虎咬伤,奄奄一息,我便救了他。他伤好后却不肯离去,我发觉他功夫极好,便留他在身边了。影子只在暗中助我,从不出现于人前。这件事,就连侣哥也只知道一点……” 熊侣听观浮休总念着侣哥侣哥,当即就有了备胎的感觉。他拉长了脸,郁闷道:“你跟你那侣哥,到底怎样?我可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你要知道,我不是他。” 观浮休转过身,正色道:“我承认,我之前的确对他有过一丝遐想,不过自从跟着他来到郢都后不久,便断了念想。我答应跟你在一起,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观浮休回答得太决绝,熊侣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小肚鸡肠了。不过据观浮休的个性,他大概能猜出他为何放弃庄王。观浮休独占欲太强,庄王太风流,而且还是单恋,不如早些放弃算了。熊侣打趣道:“是不是受不了他姬妾成群呐?” 观浮休脸红了红,承认道:“是又怎样。我们族里,没有三妻四妾的,我父母便只深爱对方。小姑姑说,大姑姑恨先王不忠,因此早早便含恨而逝,只是想不到侣哥也会如此。不过也怪不得他,既然是王,就不大可能只爱一人……” 没想到观浮休还挺纯情挺的,不过,与他的观点不谋而合。爱情是一对一,爱情是嫉妒,若是第三人出现,怎么可能让天平保持平衡?熊侣拍拍他的脑袋,说:“我理解我理解……” 观浮休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令他始料未及。观浮休离他很近很近,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了。熊侣突然害羞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不是长高了啊?” 观浮休笑道:“是高了,去岁的衣裳穿着短了一截,只好重做了几身新的。” 熊侣仔细瞅了瞅,觉得他脸上的线条也比去年刚硬了,幸而没有往硬汉方向发展,还是俊秀那挂的。他俩就这个姿势站了很久,熊侣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问:“你今晚不回去了?” 观浮休随意道:“明日清晨回去,不会有人看见。” 熊侣贼笑:“留下来干嘛?” 观浮休一口朝他脖子咬去,说:“跟你……说说话,然后玩一会儿……” 翌日,熊侣一脸倦容地从床上爬起来,观浮休已经走了。他没料到,昨夜里自己简直被调戏了整晚。当然,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即使情动,也只是搂搂抱抱,外加亲亲咬咬而已。他跟观浮休大约都接受不了刚确定关系就滚床单这种行为,因此谁也没有越界。不过……观浮休这小子好生厉害,把他这个现代人弄得面红耳赤,也是不容易啊。 他打起精神,该将立樊姬为后的事情透露给诸位大臣了。 决定人选后,过了几日,熊侣便拟好诏书,立樊姬为后。至此之后,樊姬便是他……不,庄王的正妻了。 立后的仪式十分隆重,比樊姬来郢都那日更加热闹。群臣出席,所有宫妃也前来庆贺。他与樊姬穿着最正式最华丽的礼服,在宗庙中祭拜天地。主持仪式的人,是观浮休。 祭拜天地之礼在大殿之外众目之下举行,而那交拜之礼,则在宗庙大殿之内。 樊姬身上的礼服尤其厚重,熊侣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眼睛却看向台阶顶端站着的人。观浮休一袭庄重玄服,精致且飘逸的布料剪裁得当,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好看。到了大殿之内,楚国历代君主灵位之前,他道:“大王、王后,这一拜过后,你夫妻二人便是一人,共同肩负楚国大业。” 樊姬的嘴唇动了动,微微点头。 观浮休手中拿着一只玉如意模样的器物,放在二人之间,道:“诸神在上,众先君在上,新人交拜。” 樊姬俯下身去,熊侣也照样去做,直起身子之时,却发觉樊姬居然保持着弯腰的动作,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去看观浮休,只见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顿时明白了。这小子又对着樊姬施展超能力了。 “唉,你……” 观浮休走到他正前,道:“方才是大王与樊姬的新人礼,现在是我跟熊侣的。” 熊侣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他做贼心虚般左瞧右瞧,大殿内空空,没有第四个人。樊姬还是弓着身子,仿佛静止了一般。他诧异道:“这回又玩的什么?你是来自星星的叫兽吗!” 观浮休懒得理他吐槽,将他的脸正过来,道:“你看我就行了,管别人作什么?” 熊侣只好看着观浮休,额上微微冒着汗。这样的行为,的确太大胆了,樊姬还在这儿呐。 “诸神在上,今日我观浮休与熊侣在此结心,愿一生相守,永远不负。”说完此话,观浮休看向熊侣,道:“该你说了。” 熊侣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脑子晕乎乎的,结结巴巴道:“远在两千年后的爸妈……我……我就要跟两千年前的古人结成一对了,希望你们能够接受。我熊侣,愿与观浮休一生相守,不论贫穷富贵,战争疾病。观浮休会是我唯一的恋人,终此一生。” 说完此话,观浮休朝他一拜,熊侣也照做了。观浮休唇边漾起一丝微笑,道:“这可是说好了的,若是违背,浮休必定不会罢休。”观浮休笑得太灿烂,如同朝阳般明媚,熊侣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点头。其实明天会如何他怎能提前知晓?那一瞬间,他居然隐隐担忧起来。 “浮休,若是我回到未来,你跟我一起走么?” 观浮休愣住。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一时半会儿给不出答案也情有可原。不过今日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熊侣笑笑,说:“殿外的人怕等急了吧,我们日后再说。” 他站回原处,观浮休说了句:“礼成。” 樊姬直起身子,腰间酸麻,不禁往前踉跄两步。熊侣有些羞愧,连忙扶住她。樊姬完全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觉自己有些丢人,微微红了脸。二人牵手步出宗庙。他感到身后观浮休的目光,心中暖融融的。 这夜,他躺在床上,想着从前的事情,虽然想念,却觉得十分遥远。不管如何,他在这边也算有家了。若是一辈子回不去,与观浮休相互爱着也挺好。 夜来风雨,桃花落尽,只留得残红于枝头。熊侣开窗看景,心想着再来几场雨,天气便要热了。今日不上朝,他穿了一身便服,打算四处走走,优孟隔着几步跟在后面。桃花落了满地,宫人还不及打扫。他踩着湿淋淋的花瓣,往花园走去。 “杨姬妹妹,别哭了,还有我呢……” 熊侣站定,往前望去,花丛间坐着两人,看身形应该是杨姬与越姬。越姬正搂着杨姬的腰轻声劝慰。杨姬的声音带着哭腔:“妹妹知道……姐姐最好了,可是我二人都失了宠,今后如何在宫中生存?尤其是有了樊姬……姐姐不觉得,宫人们待我二人不如从前了么?” 越姬叹了一声,道:“大王虽然不宠我二人了,可吃穿用度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宫人们稍有怠慢罢了。这宫里有我二人相互照应,还怕日子过不下去?” 杨姬扑进越姬怀中,道:“还好有姐姐在此,不然……杨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越姬轻柔地抚着杨姬的头发,道:“不是说好了么?我们姐妹彼此才是最重要的,在意自己就是了。杨姬妹妹,姐姐在这宫里最在意你,你呢?你比较在意大王么?” 杨姬抬起头来,摇摇头,红着脸道:“杨姬不在意大王,还是姐姐更好……杨姬和姐姐一同去邀宠,也不过是想让我二人地位更稳固一些罢了。不过……只要有姐姐,就是过得再落魄,杨姬也甘之如饴……” 越姬吻了吻杨姬的额头,说:“起来吧,今日我们去采些花瓣做香囊。” 熊侣站了一阵,走开了。他一度觉得亏欠了这些女子,不过看来,这宫中简直是一对百合一对基的节奏,她们之间已经内部解决了。他偏头去看优孟,优孟脸上带着笑容,不知在想什么。 “咳……阿孟啊,你吩咐下去,让管事给宫中每位宫妃准备一件礼物,寡人许久未曾去看她们,实在是愧疚。”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9节 优孟笑了笑,说:“还是大王有情,优孟回去便吩咐着。宫中美姬见了礼物,如同见到大王,必定会开怀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喜欢看感情戏呢还是看朝堂戏呢~ 大概还有几章感情戏,就会回到朝堂了。之后会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小熊同志解决,还有更多的谜团出现…… ☆、【第044回】使臣 “报……大王,郑国使者到了。”就在此时,宫人匆匆前来报信。 “郑国使者?申公知道了?” “申公已经知晓,正在安排接待。他问大王今日是否带王后一同出席。” 刚立后便有重要使臣来访,这种场合,王后便显得尤为重要。他点点头,说:“王后是要去的,你让申公好生准备。” 正因为刚立后,樊姬必须去,这样才能显出她正宫的地位。他转身对优孟道:“我们今日顺便去樊姬那处,请她参与宫宴。” 优孟点点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自从樊姬被立为王后,居所也跟着变了,她住进了正宫所居之殿。熊侣来的时候,樊姬正在一针一线地缝制香囊,不过她手艺似乎并不好,频频扎到手指。见熊侣前来,她慌忙将手中之物藏到桌下,面上镇定,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熊侣满头黑线。他原以为这樊姬是个传统型封建女子,而且是非常讲女德的那种,但似乎……并非如此。熊侣调笑道:“爱姬,今日又在努力做女红啊?” 樊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女红已经做过,樊姬要去看书了。”说罢便要离席而去。 “哎,别啊。”熊侣连忙叫住她,道:“今日郑国使者来访,王后今晚要盛装出席才是,寡人今日正巧在后花园散步,回来要经过此处,顺便前来告诉爱姬。” 樊姬站住,问:“只有郑国么?” 熊侣猜她可能是想家了。郑国使者来了,樊国使者未来。这个时代的女人,尤其是跨国联姻的,嫁过来后基本上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去见娘家人,盼望着自己国家来人,也是人之常情。 “此次只有郑国。若是樊国来了使臣,寡人定当命人火速告知爱姬。” 樊姬在原地站了一阵,突然道:“樊姬不去。”说罢便风一般回房了,只留下熊侣和优孟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这樊姬……是不是太任性了些呐…… 婢女小环见樊姬如此,连忙跪地道:“大王息怒……王后她……小环定当竭力劝王后出席,大王不要怪罪王后……” 樊姬的行为,若是在真庄王面前,那便是大不敬了。不过熊侣是个脾气好的,并不会发怒,只对这樊姬有些好奇。他问:“小环……你家主子是怎么了?” 小环哭道:“王后她一直很思念樊国……以至……以至……心绪不宁,得罪了大王……” 唉,怎么又一个心绪不宁的?这年头,心平气和地过日子难道不好? “她没得罪寡人,只是……寡人不知王后为何对寡人如此冷淡。也罢,小环,你去劝劝你家樊姬,让她务必出席这次宫宴。这是她立后之后初次遇上使臣来访,若未能出席,恐怕朝中不满,后宫也会有所非议……” 小环擦了擦眼泪,道:“小环明白,恭送大王!” 熊侣转身走了。他摸了摸下巴,问道:“阿孟啊,我有这么招人讨厌吗?” 优孟瞪大眼睛:“大王何出此言?” “那为什么……樊姬总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呢?” 优孟回道:“或许另有隐情吧……” 二人走着走着,居然又走到宗庙附近。熊侣坐在池边,犹豫着要不要顺路过去一趟,看看观浮休。熊侣现在对观浮休简直又爱又怕,每回再见到观浮休,观浮休便对他更热情一些,直到他招架不住。 他翘脚坐在池边,池中荷叶已经长了起来,大片大片立于水面。 “观卜尹……”优孟见观浮休过来,连忙叫了一声,乖巧地退得远一些。熊侣转过头去,瞧见观浮休也是一愣。他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去找你。” 观浮休在他身边坐下,道:“怎么?有事?” “是樊姬的事儿。郑国使者来了,我去通知樊姬,让她今晚出席宫宴。不过不知这樊姬是怎么了,突然说不去,然后把我给关外面了。” 观浮休朝他眨眨眼睛,说:“就这事儿啊?” “什么就这事儿?这是大事儿啊。郑国可不是庸国、樊国比得上的,虽说没有咱楚国强,也没楚国大,但人家是正牌中原国家。这种外交场合,王跟王后都得出席啊。樊姬她作为王后,还是刚立的,能不去?我是无所谓,但她若是不去,郑国知道楚王有王后却不出席,会不会觉得咱楚国不给面子?就算郑国不多想,前朝也会有想法。后宫更是是非之地,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就是为自己,她也该好好想想嘛……” 熊侣还在滔滔不绝,只觉得大腿一痛,原来是观浮休拧了他一下。他连忙离远些,道:“怎么?” “你倒挺关心她。” 熊侣额头冒汗,连忙道:“没没没……我是在骂她!她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没脑子!” 观浮休若无其事搂着他的腰,说:“这事儿,交给我就是了,王后会出席,不会让楚国失礼。你放心,在我那儿吃过中午饭就回去准备准备,不用担心此事,晚上保准你满意。” 两人坐在一处,看上去很是要好。优孟在一旁看得直受伤害,赶紧装作看风景,到远一点的地方溜达去了。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了半天,熊侣才想起优孟也在边上。他还记起杨姬是郑国人,连忙将优孟招过来,说:“我在宗庙里吃过午饭再回寝宫,你先回去吧。杨姬是郑国人,回去时记得告诉她一声。郑国使者里,说不准还有她认识的人,让她跟郑国老乡叙叙旧。” 优孟笑嘻嘻道:“遵命。” 两人沿着一级级台阶往上,去观浮休的寝宫用午膳。侍女走后,观浮休突然问:“优孟知道你身份?” 熊侣愣了一愣,心想还真瞒不过这小子,嘿嘿一笑,说:“知道。”下一刻,脑门子上就挨了一下。 “哎!你怎么这样?这可是谋杀亲夫啊!”他叫道,揉了揉脑门上的红印。 “你是不是向他点破了此事?他是个聪明人,若你不点破,他怀疑归怀疑,绝不会妄自行动。” “嘿嘿,你也说他是聪明人,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的……” “即便如此,若哪一日在他身上出了什么变故,我们可就麻烦了。” 熊侣想着这事儿,突然道:“浮休啊,我突然觉得咱俩很像坏人。鸠占鹊巢,霸占了你侣哥的王位,还勾搭成奸,结成一对奸夫淫夫,一起霍乱江山,啊哈哈哈……” 熊侣觉得好笑,观浮休也笑了两声,突然就沉默了。他道:“我直到如今还说不清当初的做法是对是错。若侣哥一直不出现,我也不找你代替,楚王的位置恐怕会轮到公子侧或是公子婴齐,甚至被若敖氏抢走。如此一来,未必不是好事……” “这样的话,历史就改变了,就不是我所知道的历史了。你的做法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必然,不用自责。若哪一日你侣哥回来,我便放了这江山,跟你一同去两千年后,你说好吗?” 这一次,观浮休点点头,喃喃道:“但愿真能如此顺遂……” 见观浮休点头,熊侣很是高兴,观浮休终于答应跟他一起走了。他道:“这回可说好了,你到时得跟我走。我跟你说啊,两千年后的世界可好了,保准你去了永远不会后悔……” 夜,大殿之外缀满宫灯,点起火堆。郑国使者坐在贵宾之位,与楚国重臣饮酒交谈。熊侣午后在寝宫中小憩一番,便换上礼服,等夜幕降临,便准备出发接见使臣。 直到此时,熊侣也不知樊姬同意出席了没有。观浮休说会替他解决,熊侣便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观浮休答应的事情,有哪次是没做到的?他就算用超能力控制樊姬,也能将她弄去参加宫宴。不过……好像挺对不起樊姬的。 熊侣越想越觉得樊姬是个怪人,下次再好好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好了。但若是让观浮休知道他主动找樊姬说话,他的大腿估计又逃不过一阵掐了。他揉了揉大腿,突然觉得一阵肉疼。 “王,王后已经候着了。”宫人在门外说道。 “知道了。”优孟帮着回答,然后转过头对熊侣说:“王,我帮你理理头发再出去。” 还是观浮休有办法。熊侣这样想着,大步流星跨出寝宫。来到寝宫之外,几人撑着宫灯站在一位华服女子身后。灯火阑珊看不仔细,但大致身量还是看得清的。熊侣眨了眨眼睛,不对啊,樊姬啥时候长这么高了?樊姬个子不高,还赶不上杨姬、越姬两个呢…… 他走到那人近前,脑袋里轰的一声响,内心差点就崩溃了。那人脸上妆容精致,身材高挑,完全就是个美到极致的美人儿,试问这宫里除了观浮休,还有谁能这么美?这种场合,别胡来好么! ☆、【第045回】醉意 熊侣还在崩溃,观浮休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小声道:“别大惊小怪的,不会有人察觉。” 优孟跟在后面,看到“樊姬”时似乎愣了愣,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着。 我的娘啊,他的媳妇儿好可怕。观浮休挽着熊侣的胳膊,特意稍稍屈膝矮下身子,大致矮到去年那般高。但即使如此,也比樊姬高了一大截。 熊侣想着想着,突然记起樊姬平日里极少出门,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只有初来之时与立后之时。那两回她都画的浓妆,脸很白嘴很红,眉毛描过,粗略看看,就是个美人,看不出什么特点。今日观浮休也是如樊姬一般画的,妆容一样,可生生美了不少。众人真看不出?也许看不出吧,只远远见过一两次而已,一般人恐怕见过也就忘了…… 嗯,他会施妖法,说不准过会儿那些个大臣一个个的都跟眼瞎了一样呢。 走过一段路,后面的人跟的远了些,熊侣才敢跟观浮休说话:“樊姬……不愿来?” 粉雕玉琢似的人儿冷笑:“被我迷晕了。” “嗯?”迷晕?你小子干什么好事了! “樊姬这姑娘有些倔,我担心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待会儿闹出事来,还不如我上。” “可是……”熊侣仔细瞧了瞧观浮休身上穿的王后之服,穿在他身上恰好合身,如定制一般,问:“你怎么找到合适衣裳的?” “这套衣裳是侣哥母亲,我姑姑的。她个高,这套衣裳又做得宽松,我人瘦,穿着正合适。她死后,留了几身礼服在宗庙里头供着,我便捡来穿了。更早之前的王后礼服我那里也有,兴许也有合适的,但年代久远,料子旧了,还是这件最好。” 熊侣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心想你小子是早就想好要来这一出了吧。 不过……这套华丽的王后之服穿在他身上,真的十分好看。什么祸国妖妃之类,长相最多也就如此吧。 大殿灯火通明,使臣与楚国大臣们把酒言欢,其乐融融。熊侣搀着观浮休的手来到大殿,大臣们见了皆是目不转睛。他们记得上回见这樊姬,似乎没有这般惊艳,但似乎又差不多,或许是王后礼服华贵,再加上妆容精致的缘故。 使臣们皆向上看去,虽说距离稍远,看不仔细,但灯火之下那遗世独立的气派确实是世间少有,脸蛋也精致到极点,雍容华贵,大气非凡。 申公巫臣也朝那处看,愣住,微微一笑。樊姬顶多是个小美人,怎能如此光芒四射? “申公,楚王与楚王后当真是良配,看上去般配极了。王后听说是樊王之女樊姬……据说她美姿容,还格外贤德……果然名不虚传……” 郑国使臣在屈巫臣耳旁说话,屈巫臣微微点头,与使臣客套了几句,眼睛却看向王座。 从少年成长为青年,是一个说漫长却不漫长的过程。是雄鹰,就算幼时被迫蛰伏,终究会冲破牢笼,翱翔于天际。 熊侣坐在座位上,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他偷偷斜瞄观浮休,见他镇定自若,心中的不安便减了。就算有大臣觉得王后与记忆中的樊姬不一样,那又如何?会来质疑么?这样想想,他突然就轻松了。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熊侣偷偷看身边之人,想到初见之时的惊艳,只觉得心神荡漾,十分甜蜜。当时觉得若是能找这样一个女友,简直羡煞旁人。现在他得到了,只不过……是男友。围脖上网友说的“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果然是有道理的啊,哈哈。 “嗯……我还没醉啦……还可以再喝一打啤酒……晓宇,给我拿鸭脖子过来,我要啃……” 再次从熊侣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观浮休的嘴角抽了抽,“啪”地朝睡在床上的人脸上扔了一块湿了的巾帕。 “什……什么……怎么回事?”熊侣连忙爬了起来,酒醒了几分。 郑国使者里有个特爱喝酒的,说了很多话,又频频朝他敬酒,他只得一杯又一杯喝着。虽说酒精度不算高,可他不怎么会喝,因此一场宫宴下来,醉了个七八分。 他朝床边看去,观浮休身着白色单衣,披散着头发,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洗过。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才想起宫宴结束的太晚,是观浮休扶他回来的。虽说一路黑灯瞎火的,只提了几盏宫灯,也不知骗过那些宫人没有。总之,观浮休今天以樊姬的名头,留在他寝宫里了。嗯,王后侍寝,留在寝宫,十分正当的理由呀。 熊侣傻笑了几声,将帕子拿在手里,自己擦了擦脸。观浮休指着浴桶道:“去洗洗,一身的酒气。” 熊侣只好下床,慢悠悠地脱衣裳。观浮休的眼神盯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熊侣,告诉我,你跟叶晓宇有多好!” 哎哟,又吃飞醋了。熊侣一边泡着,一边说:“我两从小是邻居,上同一家幼儿园,小学是同学,初中是同学,高中还是同学,十几二十来年的交情呢,能不好?” “为何你做梦时老叫他?”观浮休干脆走到熊侣面前,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他。 熊侣被人看着洗澡怪不好意思的,答道:“还不是……还不是他做饭好吃么?那小子家里是开餐馆的,爸妈都是大厨,他打小就会做很多好吃的。我一想好吃的就叫他的名字,做梦梦到好吃的,就……自然而然叫出来喽……” “嘴真馋。”观浮休也发觉了,熊侣对吃的相当执着,时不时就叨念起两千年后的各种美食。 见观浮休站在一边,熊侣突然玩心大起,拽了他一把,说:“浮休,若是你跟我去两千年后,我一定带你边旅游边吃各种好吃的,保准你没多久就变胖了,哈哈哈。”熊侣脑中浮现出观浮休变成小胖子的模样,乐不可支。 观浮休右手擦了擦衣服上的水渍,道:“你将我的衣裳弄脏了。” 熊侣随口道:“弄脏了再洗洗呗……” 观浮休慢慢扯开了衣带,青涩的少年身体便呈现在熊侣面前。熊侣没料到观浮休这小子突然对他放招,喉头一干,脸蛋倏地红了。 观浮休笑道:“那好,我便同你再洗洗。”说罢,就这样赤着身子跨进浴桶。 浴桶很大,同时进了两人,温热的水便溢了出来,浸湿地毯。观浮休向前靠了靠,正好靠在熊侣的胸膛上。熊侣上前轻轻啄了啄他的嘴唇,换来更激烈的回应。 熊侣搂着他纤细的腰肢,随着吻的深入,不觉间情动不已。观浮休的手摸到他两腿之间。 熊侣突然睁大眼睛,道:“你……” 观浮休轻笑道:“你难道不记得了,我们可是正正经经在宗庙里拜过的,这点事情,不算什么。难道,你不想要?” 熊侣犹豫了一下,心想我该主动才是。两人在水中搂搂抱抱,没羞没躁地闹了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从已经凉了的水里出来,擦干了身子,躺床上睡觉。 熊侣刚要睡过去,观浮休却精神得很,突然翻身压了上来。熊侣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眼便对上那琥珀色的眼眸。观浮休的发丝散乱开来,长长地垂在他身旁,他被罩在这团青丝之中,忽然间便瞌睡全无,只剩下心跳。 “不然……今日把该做的都做了吧……”观浮休说。 “嗯?!”熊侣睁大了眼睛,这小子居然如此积极。 宫宴的第二日,群臣哪里起得来去上朝,因此是不上朝的。宫人都知道他喝醉了,就是他睡到下午也没人管。可是……他们二人都没经验呐。他忐忑道:“今日……不然便到此吧,听说那个挺疼的,我怕弄疼了你……” 观浮休愣了愣,道:“你还挺疼我。” “是啊,自己媳妇儿,怎么不疼啊。” 观浮休突然笑了,清亮的琥珀色眸子,突然间带了极强的蛊惑意味,熊侣恍惚间被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 “既然疼我,那便让我做主动的……” 熊侣昏头昏脑地差点就要点头,感觉事情不对,立马回过神来。 不对啊,你小子是要做攻?跟我想的不一样啊。虽说两攻相遇必有一受,他不认为自己就该变小受,连忙道:“你方才怎么又蛊惑我了?不行,我比你高比你壮年纪比你大,不能当零号!” 观浮休的脸垮了下来:“那凭什么浮休就得屈居你之下?论年龄,你该比我小两千多岁。论本事,我将你按住,你能反抗?” 熊侣吞吞口水,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关键,是夫夫和谐的基本要素。若是这事儿谈不拢,他两非得闹起来不可,说不准这一段穿越姻缘就这样给断了。观浮休说的也有道理,凭啥非让他在下边呢?他又不是天生喜欢。 ☆、【第046回】浴火 熊侣郁闷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一阵,只好道:“那改日吧,咱们都在这宫里,急什么……今天亲也亲过,摸也摸过了,我们……刚刚那样不也挺好的么。再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你还睡不睡?” 观浮休似乎有些失望,放开了熊侣的肩膀。熊侣松了口气,没料到下一刻观浮休居然温柔地吻起他的嘴唇。熊侣只觉心脏跳漏了两拍,不觉间发泄过的身体居然又热了起来。观浮休的手在他身体间游走,他连忙伸手将他捉住,没料到全身一麻,躺在床上,竟是动不了了。 完蛋了,这小子又用超能力使诈。 “喂……你做什么?将我放开啊,你你你你……你若是真敢做,我不理你了啊……” 观浮休说:“今日你乏了,便先让我做主。浮休也不是霸道不讲理的,这次过了,下回浮休由着你来便是。” “喂!我要睡觉啊,别胡来,你你你……别啊,我后日还得骑马射箭呢……停下停下!” “嘘,别叫,免得把宫人引来。”说罢,用嘴唇堵上他的嘴。熊侣发不出声音,脸红得要出血,哼哼唧唧小声哀叫个不停。 唉,夭寿啊……这次是真的失身了…… 熊侣昏昏沉沉醒了睡睡了醒,朦胧间只觉得下面疼得不行。一双手又抚上他的身体,他动了动胳膊,没好气道:“别弄了,有完没完……” 观浮休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帮你弄干净。” 春眠不觉晓。现下已是暮春,桃花落尽,天气也越发温暖。他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是点了熏香?熊侣就这样沉浸在梦中,不知天晓。 醒来时正是黄昏,他刚睁眼,观浮休便将温水递给他,熊侣毫不客气地牛饮起来。睡得太久,喉咙很干,昨夜宿醉,加上观浮休胡闹,这会儿他的脑子疼得快炸了。 “我……我头疼……”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才发觉声音居然如此嘶哑。 观浮休拉他半坐起来,让他靠在肩上,用手按着他的太阳穴。就这样不急不缓按了一阵,熊侣觉得舒服不少,闭上眼睛,道:“你可真是的……” “怎么,难道你就全然不喜欢?” 熊侣老脸通红,说:“不许瞎说,你自己说的,下回轮我了,不许耍赖。” 观浮休说:“我是那种人吗?浮休向来说到做到。你该饿了,宫人方才送了吃食,我喂你。” 熊侣半躺着看向窗外,桃林远处的天空,弥漫着一大片彩霞,血红如火。身体突然变得很温暖,越来越暖,整个人甚至要燃烧起来。这种感觉十分熟悉,似乎……从前也曾有过。他闭上双眼,两千年后的世界突然冲进他的脑海。 幼时父母牵着自己的手去报名,与叶晓宇一同上学,高考后的联欢,被录取后的喜悦,第一次去大学…… 太熟悉了,真的很怀念。若是还能回去,该多好。 耳边传来器物破碎之声,熊侣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竟身处火中,整个身体正在燃烧,甚至即将消失。 “熊侣,你怎么了?” 观浮休手中的碗筷落地,慌忙靠近,眼中有担心、惊讶。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熊侣突然回过神来。火光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然而身下焦黑的被褥提醒着刚刚确乎发生了怪事。 见熊侣并未消失,而是好端端地坐着,观浮休连忙冲过去搂住他,仔细查看他的身体。熊侣傻眼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刚来这个世界时,丹阳城外的那些人说自己浑身浴火而来,难不成……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刚刚,我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他还处在惊讶之中,没注意到观浮休的双眸先是蒙上一层雾气,快落下泪来,但只片刻,泪水便转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绝之色。 “浮休,难不成……有一天,我会这样突然浑身浴火,然后回到两千年后?若是这样,我如何带你走?” “留下来!”观浮休坚定道。 “留下来?”熊侣喃喃道:“我怎么留?……况且,我原本不属于这里。” “就算是为了我,留下来。你若留下,这万里河山,都是你的。你说过,楚国会走向中原,成为这个时期最强的国家。你难道不想亲手去做,亲眼去看?” 熊侣发觉,观浮休还是他熟悉的观浮休。从前为了庄王逼迫他成为替代品,而这次是为了他们二人,想让他永远占有庄王的一切。 “我……浮休,这江山原不是我的,我不过被迫来到此地,被迫登上王位,若是能回到未来,那是再好不过了。你不是说好要一起走么?” “你先起来,这里的东西得处理掉。” 熊侣披着一件外衣,看观浮休忙前忙后,脑子一片茫然。若有一日能回到未来,但只能他一人回去,他会如何选择? 直到夜深,观浮休静悄悄处理完一切,熊侣还傻坐着。 观浮休摸了摸他的发,道:“春夏之交,是田猎的好时节,往年这个时候,侣哥会去田猎,有时甚至远至云梦泽。我们可以借着春狩的名头,去云梦泽田猎。到时,我带你南下三苗,找族里的几位长老。我想让他们帮助我,解开你身上的谜团。” “解开又如何?” “你不是想回去?苗人与华夏族原本同出一支,都是最古老的族群,华夏族重礼仪,在礼仪诗书教化之下,将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秘密都遗忘了,有些苗人却还记得。他们或许可以帮助你我解开谜团。” “真的?你会跟我走对不对?”熊侣执着于观浮休未能明确答复的问题。他知道,观浮休是说到做到的。若他不愿答应,便是还有所顾忌,或是不愿意。 不过仔细想想,人都是恋旧的,只想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让观浮休离开,去自己的世界,对他不大公平。他颓然道:“我知道你不想走,我也没有权利要求你跟我走……” 观浮休搂住他,郑重道:“你留下,或者我跟你走,只有这二种选择,我不会同你分开。若是有一日,你不得不走,我便随你去你的世界。” “那说好了,我们二人找办法连接未来世界,去将你侣哥找回来,然后我二人走。” 观浮休沉默了一阵,轻声道:“好。” “王,当真要去云梦泽?”申公巫臣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熊侣。他记得王自去年回宫之后便痛改前非,不喜欢玩乐了,就连冬季的田猎也没去,也不知此时为何大费周章,非要前往云梦泽田猎。 熊侣咳了两声,道:“去岁田猎寡人没去成,今岁便想往远处走走。最近朝中也无大事,潘太师等便能解决。再说了,云梦泽便有王家狩猎场,只是走得远些,花费未必会多。” “是,臣回去后便算一算花费,安排随行之人。明日朝上,可与诸臣商议。” 屈巫臣离开了寝宫,熊侣站起身,走到里间。观浮休正坐在床边,翻一卷帛书。 “浮休,你说……他们会同意我去云梦泽么?” 观浮休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他,道:“他们没理由反驳。云梦泽虽然远了些,但从前几乎是王室每岁必去的。侣哥很喜欢狩猎,而你来了之后,还未曾去过一次。去岁打了胜仗,流民也安置妥当了。最近几月并没有要紧的事情可做,去云梦泽狩猎有何不可?” 熊侣在他身边坐下,观浮休手里拿的,正是他从前给他看的那卷卷轴。熊侣看着上面的图案,还是觉得其中有个东西很像他家电饭锅。难不成,要在这边找到类似的东西,他才能穿越回去?可是……昨天的情况该如何解释?昨日他浑身浴火,脑子里尽是各种回忆,身体也在逐渐消失。若是观浮休不叫他,他或许就回去了? 不,似乎没那么简单,一定是缺了什么,才令他无法回去,被迫中止。而他,为何会突然浑身浴火差点消失? 他想到一点,连忙道:“浮休,你说我是你召唤来的,对么?” 观浮休点点头。 “我昨日差些消失,会不会是……在我的那个世界,有人召唤我?不……我那个时代,哪里有大巫。或者……是这里的某位大巫,他想把我送走?” 熊侣这么一说,观浮休的脸色猛地变了,握住卷轴的手微微颤抖。若熊侣说的是对的,那么熊侣的身份很可能已经暴露,并且有有心之人,想在背后动手脚,将他送走。 “不,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熊侣见观浮休脸色突变,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的这种情况,果然有可能发生。如果有这样的大巫存在,那他不是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个世界消失? ☆、【第047回】出行 去云梦泽狩猎之事,果然如观浮休所说,轻易便得到群臣赞同。在那之后,申公巫臣为他拟了一份随行名单。熊侣翻开卷轴,随行朝官主要有斗般、屈荡、潘尪、潘党几位。亲信则有公子侧、公子婴齐、优孟。屈巫臣、蒍贾、斗椒、潘崇、虞邱子等并不随行,而是留守郢都,帮助处理政务。 熊侣对随行人员安排还挺满意。里面自然是没有观浮休的,不过熊侣知道,他会想办法混进去。至于是什么办法,那得看他。 “对了,王,观卜尹要去么?”屈巫臣一脚已经踏出门槛,又收了回来,恭恭敬敬问道。 屈巫臣这么一问,熊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如何是好。该回答去呢,还是不去呢?而且,屈巫臣这话问的也太微妙了吧,他这是默认了自己跟观浮休私交过密了? “申公请勿写上浮休的名字。” 观浮休突然从帘幕后走出,把熊侣吓了一跳。虽说观浮休最近跟影子似的时不时便钻到他寝宫来,但直接走到申公巫臣面前,真的好么? 但屈巫臣只是微微笑了笑,道:“观卜尹的意思,想必是大王的意思。那臣告退了。” 熊侣一时间愣住了,这两人,干啥呢! “你……你怎么又一声不响地从窗户进来了?”说罢连忙起身将门合上,生怕被外边的人听见。不过他怀疑,外面的守卫早知道了也说不定。 “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他写我?” “为什么?” “若我在名单之上,他们必定会为我单独准备出行马匹和车辆,不能时时在你跟前。” “啊?那你要怎样做?该不会扮成哪个女人跟我走吧!”熊侣想起那晚观浮休身穿王后礼服的模样,不禁飘飘然了。 观浮休眼皮跳了跳,道:“不扮女人,我会扮成侍卫,守在你身边。” “啊?”熊侣再次惊叹,“你长成这样,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还不如大大方方跟我走呢。” “浮休会易容,你便放心吧。” 熊侣双手环抱胸前,想象着观浮休扮成侍卫是什么模样,道:“还不如扮成宠妃呢。”话音刚落,脑门子上就挨了一记。他揉揉脑袋,小声道:“还是这么狠,一点没变……” “到了云梦泽,你命令随行之人继续往南。在那处狩猎一两日后,借着机会,我带你去三苗,大约两日便能折返。如果一切顺利,回来之时,你可以说自己一时兴起走得远了些,相信不会有多大问题。” 熊侣点头道:“好,那便依你所言,不过……苗人长老,真能解开谜团么?” “姑且一试吧,我在宗庙之中,翻遍了所有典籍,却找不到答案。苗人中,有好几个有巫力的长老,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什么。” “那……你无缘无故离宫这么久,不要紧?” “神官原本就与朝官不同。彭生一年到头常常不在宫中,从未有人多话。” 熊侣耸肩,道:“那好,到时候要真瞒不过去,我相信大家也能理解。毕竟……我们二人的事情,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了。” 七日后,任务交接完毕,熊侣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楚王宫。熊侣坐在马车之上,掀开帘子往外瞧去,楚王宫在他身后越来越远,城门则越来越近。他原本想直接骑马前行,不过路途遥远,要两三日才能到达,好些个臣子劝说骑马太过劳累,他便乖乖乘车。不过……观浮休在何处? 他左瞧右瞧,硬是没看见他人。或者……等出了城他才混进来? 熊侣百无聊赖地放下帘子,路途遥远,没什么娱乐活动,那便看书好了。他从座位下拿出一卷诗,诗经部分他已读得很熟,许多篇目都能背诵,路途这么无聊,他打算背书打发时间。在心中默念一阵,他便昏昏欲睡。他将那卷竹简放下,从座位后抽出另外一卷。那是一卷空白的,专门用来记事的卷轴。 他一开始是想用日记的形式,将他在这边的事情写下来,但还没开始,便觉得不妥。除了怕有人偷看,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先秦时期书写材料不足,遣词造句都是精简再精简,若是用现代用语写上去,不一会儿一卷竹简就用完了。这样的话,他的日记得堆上好大一堆,想不被人注意都难。用帛太浪费,改用精简的话语来记,又觉得有很多想说的没有说完。想来想去,怕今后被人发觉,干脆便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他偶尔也会在空白的竹简上用毛笔写或是用刻刀刻一些东西,多半是诗词。今日是什么心情,便刻上相应的诗句。若他真回不去,这些从前记得的诗词恐怕会慢慢忘记,记下来,便不会忘了。 他想着观浮休的脸,从怀中拿出刻刀,用简体字刻上“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之句。刻字速度不快,这一刻就是半小时。刻完后,他微微一笑,又改用大篆,再刻了一遍。不知不觉间,车队已出了郢都城,离城好几十里远了。 “大王,已经行进好几个时辰,令尹说休息一个时辰再上路,片刻之后会有侍卫为大王送午膳。” 熊侣在卷轴末尾刻了一颗小小的桃心,侍卫同他说话之时,他正好放下刻刀,道:“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过了一阵,食物的香味飘来,有一人盛着食物,掀开竹帘而入。那人乍看脸色黧黑,仔细一瞧,眉眼却挺漂亮。他以为来送饭的会是优孟,疑惑地多看了那人两眼,道:“浮休,你将自己弄得真丑。” 马车内挺宽敞,观浮休将吃食一字排开,道:“吃饭吧,大王。你方才在做什么?我进来时见你专注的不得了。” “哈,没什么,我在刻东西。” “我瞧瞧。”观浮休不由分说,将熊侣刚刚放在身边的卷轴拿了起来。略过简体部分,直接看了大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读到这里,突然慢了下来,抬起头,问:“你写的?” 熊侣笑道:“哪能啊,我没这么好的文采,是后世的某个文人所作,我想想,那文人叫……徐再思,这首叫《折桂令》。嗯……他好像是元代人,这首是元曲。” 观浮休的目光停留在竹简上,被这首元曲所吸引。过了片刻,目光来到最后一行,末尾处刻了一颗小小的桃心。他问:“这是什么?” 熊侣有些脸红,道:“这个是爱心,表示喜欢的意思。” 观浮休若有所思,将卷轴卷好,还了熊侣,问:“你……方才在想我?” “嗯。”熊侣低头吃饭,轻轻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观浮休给他夹了两片烤肉,道:“饭菜都是从宫中带的,放进热水里稍稍热过而已,只有烤肉是新烤的,你多吃一些。” 熊侣往嘴里塞了几口饭,突然听得外面人声鼎沸。他好奇地放下碗筷,掀开帘子往外瞧。 “外面在闹什么?真热闹。” “你快吃饭,吃完了准许你出去走走。”观浮休将碗筷递给他,态度强硬。 熊侣急忙吃饭,口齿不清道:“你知道?知道了告诉我呗。” “不是什么大事,两个年轻人要比箭术,其余人在起哄。他们还没开始,等你吃完了去看也不迟。” “哪两个?” “潘党,和一个不知名的小子。那小子是新来的军中,据说箭法超群,无人能及。今日他们无事可做,便起哄让潘党答应与他比箭。我看潘党倒是乐意,可他父亲潘尪似乎有所顾忌。所以,这会儿那些士兵正在闹呢,就盼着看两人比试。” 熊侣原本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总爱宅在家里。不过自从来了春秋,就变得爱热闹起来。这春秋时代娱乐活动实在是少,书也没什么好看的,因此只要有热闹事,他居然也爱凑热闹了。 他吃过饭,火速下了马车,往远处看去。队伍停在水边,周边生了许多杨柳。正是四月,杨柳依依,翠绿可爱。 潘党站在一棵大柳树旁,面色有些为难。他父亲潘尪则是冷着脸,一言不发。而在他对面,一个穿着普通小兵衣裳的年轻人,咬着一支狗尾巴草,左脸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面带笑容,看上去有些流里流气的,手指正摩挲着手中的箭。 熊侣指着那个年轻人问道:“那人是谁?没见过。” ☆、【第048回】比箭 观浮休随意道:“就是个普通小兵,毫无背景,你怎么可能认得。应该是平民家的孩子吧,有点本事,便投军来了。” “潘尪不答应?” 观浮休笑道:“他恐怕是在担心吧。真是有趣,这么看来,那年轻人恐怕真有本事。” “啊?”熊侣一头雾水。 “你忘了潘党的名头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楚国第一神射手。若败在这个年轻人手里,可要屈居第二了。潘党很年轻,家中又有权势。靠着父亲和他自己神射手的名声,往上爬是迟早的事情。潘尪不松口,是在担心儿子的前途会受到影响。” “这有什么?潘党是个很好的老实人,武功也很高,即使输了,该升迁的时候还是会升的嘛。你去帮我问问,那年轻人叫什么?” 观浮休走到一旁,问了几个士兵,回来道:“好像叫养由基,不过他不是楚国人,是养国人。楚国将养国灭了之后,他便一直生活在楚国。” “养由基……养由基……”熊侣将这名字反复念了几遍,突然兴奋道:“对了!我记起来了,这个养由基是个神射手呀,传说他百发百中还能百步穿杨……嗯,没记错的话,这两个词就是从他来的。” 熊侣朝前走了几步,想近距离观战。观浮休拿他没办法,紧跟在身后。 士兵们的起哄声不仅引来了熊侣,也把斗般、子反、子重几人给引来了。子反很是兴奋,见二人迟迟不战,急道:“潘党,你罗嗦什么呀,难得有人跟你比试箭法,你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楚国第一神射手!” 在子反的起哄之下,士兵们的气势更加高涨,非要二人比箭不可。 “可是……”潘党看向潘尪,“父亲他……” 潘尪面色严肃,道:“回公子侧的话,军中规定不得私斗,大王与令尹都在此处,怎能无视规矩,任意妄为?” 子重拉了拉子反的袖子,道:“子反,不要起哄,这事儿得问过王兄。” 一时间,几道目光射向熊侣,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他,不禁有些尴尬起来。他的目光来回逡巡,停留在面色严肃的斗般身上。他向他走了几步,道:“斗令尹,潘党与养由基比箭,你以为如何?” 斗般的面容一向严肃,熊侣却觉得他值得信赖。虽说他是若敖氏的人,可熊侣总觉得斗般并不会对自己不利。在他的心里,斗般就像一位严厉的长辈,严厉归严厉,但总有慈爱的一面。 斗般看向场中两位年轻人,道:“此次出行的目的是狩猎游玩,并不是行军作战,年轻人放下军中规矩,公平比试,无可厚非。若大王也想看看谁技高一筹,当下叫他二人比试即可。” 熊侣听了喜笑颜开,道:“寡人也是这样想的。”说罢,他看向远处,道:“寡人许你二人比试,不过比试之前,要说清规矩,公平行事。” 众人一听炸开了锅,叫嚷得更厉害了。熊侣特意看了潘尪的脸色,潘尪一直看着潘党,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他想,也许观浮休的猜想是对的。 潘党上前两步,道:“那么,请兄台赐教了。不知这规矩该如何定?” 养由基吐掉嘴里叼着的草,他很年轻,也许不到二十,左脸上的疤痕当真是可惜了,如果没有那道疤,他应该还挺好看的。 “这样吧,我们在百步之外射箭,看谁射得准。” 潘党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士兵连忙拿出箭靶,挂在柳树上。两人步出百步,分射两靶。只听得嗖的一声,两只箭同时没入靶心。一箭未分出胜负,两人再射两箭,亦是不相上下。三箭过后,众人有些乏了,这个法子不能分出胜负,该如何是好? 他两人对视一眼,养由基道:“将军,我们二人难定胜负,不如换个方式决胜。” 潘党道:“我想不出什么妙法,养兄可有妙计?”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了一刻也没能决定。熊侣咳了两声,道:“潘党与养由基二人不相上下,用这种寻常法子,并不能决出胜负。这样吧,在柳叶上做上记号,你二人百步之外射向柳叶,能射中柳叶正中者为胜。” 话音刚落,就听得子反捧场:“好啊好啊,王兄此计甚妙,潘小子,你定要不负我大楚第一神射手的美名呐!” 一个小兵拿着墨汁分别点了六片柳叶,潘党与养由基轮着射三次,射得最准的那位便能赢。这次由养由基先射,众人皆屏住呼吸,目不斜视。柳叶窄而薄,况且离得又远,能射中作了记号的柳叶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啊。 熊侣也屏住呼吸。相传养由基能百步穿杨,他倒要看看,这话到底夸大了没有。以他的视力,百步之外能看清做了记号的柳叶都算不错的了,要射中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破空射出,穿过其中一片柳叶,打在另一颗柳树树干上。众人刚回过神来,一个小兵跑去查看,跑回来时道:“报……那柳叶确实是做了记号的,而且箭头刚好插在正中!” 众人沸腾了,这养由基箭技当真高明。熊侣也睁大了眼睛。天啦,有这技术,在现代得拿多少块奥运金牌呐。 养由基不在意地将弓箭放下,把位置让了出来,由潘党射第二箭。熊侣心里清楚,潘党就是个老实孩子,并不会因为别人取得好的成绩,羡慕嫉妒而自乱阵脚。他沉住气,拉弓射箭的动作一气呵成,一箭之下,只见又一片柳叶被箭射了出去,打在不远处的柳树干上。 先前那小兵又跑去查看,面带喜色地跑回来,道:“报!是做过记号的,也恰好射在正中!” 众人又沸腾了一回。熊侣见潘尪的脸色缓和了些,甚至高兴地摸了摸胡子,看来他很为潘党这个儿子感到骄傲。 接下来几箭,二人也纷纷射中,难分胜负。 此时,熊侣也犯难了,这百步穿杨这么难,他们都能做到且不相上下,那便真的是不相上下了吧。他看向身边站着的观浮休,发觉他也正看得出神。他问:“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二人继续比试?” 观浮休回过神来,看向熊侣,道:“不然一直比下去,直到分出胜负?” 熊侣正在绞尽脑汁,站在不远处的斗般却开了口:“两位年轻人真是军中翘楚,我们这些长辈都望尘莫及啊。这百步穿杨之法,似乎还不足以分出胜负。”他看向熊侣,道:“大王,臣还有一计。” 熊侣一听,连忙道:“请讲,寡人正在为事此挂心呢。” “射箭不仅要准,而且力度也要足够。光看这准度,潘党与养由基二人已不相上下难分胜负,不如在这力度上作比试,大王以为如何?” “不错,可具体该如何比呢?” 斗般指了指小兵身上穿的盔甲,道:“就拿这个比试吧。盔甲坚硬,若他二人的箭能穿透盔甲,这力度便足以在战场上射穿敌人。普通士兵的盔甲,就臣的臂力,能射穿三四层不成问题。若是用尽力气,能射穿五层。给他二人每人准备八层盔甲,叠在柳树干上。他二人射之,谁穿透的盔甲层数越多,谁便赢了这场比试。” 熊侣道:“这主意不错,让他们照办吧。” 这场比试不觉间便耗了一个时辰,早已过了午休时间。不过众人都很兴奋,将上别的事情抛在脑后。熊侣也目不转睛盯着两人,就盼着他二人一决胜负。 在他的记忆里,射箭这方面,似乎是养由基更胜一筹。不过……谁知道呢。比力道的话,他觉得潘党看上去更有优势。他比养由基高壮许多,看上去力气也更大。 场上,养由基与潘党对视一眼,分列两旁。方才比试之中,他二人惺惺相惜,只觉得世间再难逢对手,因此格外珍惜。养由基也收起了滑头的笑容,郑重道:“将军,此次我二人用尽全力,看能否分出高下。无论胜负,你都是我养由基认定的最强射手。” 潘党羞涩道:“养兄过谦了,在潘党眼中,养兄是最强对手。此次无论胜负,潘党都欣然接受。若是养兄赢了我,我便让出第一神射手的名头,毫无二话。” 众人叫好声中,潘党与养由基同时射出,一箭穿透数重盔甲。众人皆是惊呼,就连斗般也惊道:“他们二人似乎不止穿透了五六层!” 熊侣见状,心中简直要沸腾了。天,这两人的箭简直堪比子弹头啊。这么有杀伤力,简直帅呆! ☆、【第049回】云梦泽 众人惊诧过后,两个小兵前去看射穿的层数。潘党六层半,离射穿第七层还差了一些。而养由基却出乎意料地射穿了七重盔甲。众人惊呼,看上去力气不大的养由基,臂力居然比潘党更大。 潘党大方地替他拍手叫好:“从今往后,这第一神射的美名,只用来称呼养由基。今后潘党还请养兄多多赐教。”说罢,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养由基。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0节 养由基似乎没料到自己赢了这场比试,半晌才回过神来,忐忑道:“我……没料到自己能赢,这第一神射的美名,养由基万万不敢当。能与将军比试……已经是我的荣幸了,又岂敢……我能赢,不过碰巧罢了。” 熊侣见先前一脸痞气的养由基居然忐忑起来,觉得有趣。他想,或许是在比试中,他认定潘党箭术与自身不相上下,而最后一轮的比试,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在臂力上胜了潘党半分。事实上他也觉得挺意外的,因为他们二人中,潘党看上去更有力气。 见场中二人还在为这事纠结,他咳了两声,道:“两位贤臣不必过谦,你二人箭术不相上下,都是我大楚的神射手。现在午时已经过了,我等还要赶往云梦泽狩猎。到了云梦泽,相信两位有更多机会展现绝妙箭术。” 熊侣这么一说,众人才惊觉午时早已过了,连忙整装待发。潘党则慌张地连忙谢罪。 熊侣道:“哎,谢罪就不必了,毕竟让你二人比试,是寡人应允的。寡人还要多谢二位,令在场诸位看到如此精妙的箭法。” 熊侣转身上了马车,回头之时,突然注意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正是屈巫臣的弟弟屈荡。在比试中,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水边坐着,看着场中,一言不发。 他与屈巫臣全然不同,这令熊侣颇感意外。屈巫臣高大瘦削,屈荡比巫臣还要高那么几分,身材壮实很多,但并不是肌肉纠结的大汉。他们的长相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大概四五分像。只不过巫臣看上去有几分妖冶,屈荡看着却格外老实。他想,或许是眼神不同吧。 屈荡十分安静,他给熊侣的印象是不善言辞却心地善良且温柔,这种反差,其实挺萌的。屈巫臣似乎很维护这个弟弟,上回虞邱子提议让屈荡当右司马,巫臣却回绝了,理由是担心屈荡处理不好朝廷之事。不过这次,他却将屈荡写在名单上,也许是想让他多历练一番。 在行进途中,熊侣觉得无聊便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屈荡恰好在马车右侧,只见屈荡时不时往自己胸口处瞧,熊侣盯着他看了一阵,只见盔甲间衣襟处冒出一只黄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熊侣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鸟。见它冒出头来,屈荡的右手似乎抓了米之类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喂给小鸟吃。 喜欢小动物的男人,应该很温柔吧。熊侣这样想着,脸上带着笑容。 再往后看,子反在后面,骑着马,絮絮叨叨同旁边马车上的人讲话。然而,那人并不怎么理他。熊侣乐了,车上的人定是优孟无疑。带优孟出来有个好处,子反他是不得不带的,若是只带了子反,他必定缠着自己。带了优孟就不一样了,他会屁颠屁颠地跟在优孟身后,也不管优孟是不是乐意,就一股脑地自顾自说开了。 熊侣放下帘子,这一张望,并未看见观浮休在何处。他想,也许是在前方吧。他知道,下次休息的时候,他定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路上行了三日,第三日傍晚终于来到云梦泽的范围。只见青山连绵云雾缭绕,前方出现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湖泊群。这里刚下过一场雨,天空放晴,空气湿润。众人停下脚步,惊叹美景,复又上路。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便瞧见从前狩猎时留下的帐篷等痕迹。 斗般行至车前,问道:“大王,天色渐暗,是否停车,在此处扎营?” 熊侣想着观浮休的交代,看了天色,离落日似乎还有两个小时,道:“继续向南走一个时辰,南边的景色更美。” 斗般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图新鲜。这里是从前扎营的地方,或许大王觉得附近的景色都看过了吧。 过了一个时辰,恰好出现一片容易扎营的平地,斗般请示过熊侣后,便命人停下。士兵燃起篝火,驱赶夜间可能前来的野兽,其余士兵则趁着还有一点亮光,忙着搭建帐篷。 熊侣坐在水边,看向远处大大小小的湖泊,心中感叹不已。几千年后,云梦泽完全消失,只有南面的洞庭还在。这一大片湖泊群,是后世之人无法看到的。 一人在他身边坐下,他不用看也知道,正是观浮休。他偏头看他,见身后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离得很远,倒也不怕人听见。 “从这里去你们三苗,快马一日能到么?” “差不多吧,明后两日你跟着众人在附近狩猎,过了这两日,你便带一小队人马,和我同去三苗。至于理由,就说在附近狩猎烦了,想换个地方。” “明白。”熊侣看向远处,天已经暗了下来。他道:“浮休,你知道么,云梦泽在我的时代,已经完全消失了。不,还没到我那个时代,便已经消失踪迹了。” 观浮休有些惊讶,他问:“云梦泽比如此之广,比洞庭更甚,居然也会消失?” “我那个时代,还有洞庭湖呢,是不是很意外?我穿越到此处,能看见许多人根本没机会看到的美景,当真幸运。” “王,帐篷已经搭建好了。” 潘党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观浮休立马不着痕迹地离远了些,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保护大王安危的侍卫。 “知道了,旅途劳累,你先下去休息,寡人即刻便回营帐。” 翌日,路途劳累的熊侣睡到自然醒也没人打扰。观浮休站在床榻旁,见他醒来,便递上巾帕,给他擦了擦脸。 “水是直接从云梦泽里取的,烧热了。” 熊侣不好意思地撑起身子,接过巾帕,道:“我自己擦就好,你不用做得这么周到。我……是不是醒太晚了,耽误了大家的兴致?” “你说什么傻话,田猎是按着大王的兴致来的,他人哪有置喙的余地?放心吧,众人皆路途劳累,没几个早起的。真想玩的,一大早便自行出去了,也不用你发号施令。子反早带着几个亲兵出去玩了,说是为你探路。” 熊侣清楚得很,子反哪是给他探路,只是想玩儿罢了。他微微一笑,道:“正好,让他玩儿去吧。” 熊侣在帐中用过早膳,穿上黑色武服,拿上弓箭,准备出门狩猎。 “喂!我看你生得牛高马大,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把兔子还我,想要自己打去!” “公子侧志在狼虎,这兔子便放它去吧。它是只幼兔,还未长成,怪可怜的……” 熊侣没料到,今日他一出营帐,便有人吵架。而争吵的两人,居然是子反与屈荡。子反一脸怒气,冲着屈荡发火。屈荡面无表情,手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兔子,右腿受了伤,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好了子反,你怎能对司马如此无礼?不过是只兔子,右司马宅心仁厚,你将兔子给他便是。此时还不到正午,稍后还要与王兄一同出行,还怕猎不到猎物?”子重在一旁劝解。 然而子反不想轻易放手,怒道:“这可是我给……唔……算了!算了!这只兔子丑死了,又脏又臭,给你就是!”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方才子反差些说漏了嘴,熊侣微微一笑,猜出这兔子大约是子反拿去讨阿孟欢心的。大约他方才心里一想,又觉得这礼物还不够好,便气呼呼地放手了。 子反已经走远,子重见他出来,向他行礼,道:“王兄,今晨我与子反同去探路了。有南北两条线路,不知王兄想去何处狩猎?” 原来真去探路了。熊侣道:“真是辛苦你二人了。子重,你去的是哪条线路?” “子重去的是南边。” 熊侣道:“我正好想去南边,稍后我们便往南边去吧。” 屈荡也站在一旁,向他行了礼,道歉道:“大王,方才令大王见笑了,屈荡令公子侧不悦,定会想办法弥补。” 熊侣摇头道:“没事儿,子反一会儿便忘了,你不用管他。” 熊侣瞧见屈荡手中的兔子,想起他怀中那只鸟,问:“对了,右司马怀中的鸟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七夕节哟,节日快乐! ☆、【第050回】狩猎 屈荡倏地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大……大王怎么知道?” “卿不必紧张,寡人不过碰巧见到罢了。” “那只鸟儿是被父母遗弃的孤鸟,从鸟窝被挤出,掉落在地上。臣见了,便捡来放进怀中。昨日它伤好,勉强能飞行,臣便将它放走了。” “来,让寡人瞧瞧。” “啊?” “我是说那兔子。” 屈荡将兔子奉上,熊侣摸了摸兔子毛,道:“这兔子长得真可爱,不脏不臭也不丑。它的腿受伤了,我这里有伤药,你给它包扎吧。”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倒了一些药粉出来,擦在兔子受伤的右腿上。这竹筒是观浮休给他备的,他恰好带在身上。 屈荡受宠若惊,看向熊侣的眼神也变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巾帕,等熊侣抹匀了药粉,便将兔子的腿包扎起来。 “多谢大王,难得大王不怪罪,反而帮起忙来……” “没什么,寡人知道你宅心仁厚。楚人尚武,可卿似乎并不喜欢杀戮。” “是,屈荡自认武力尚可,但不喜与人争斗,因此只适合当巡城将,不适合出征。” “如果为了重要的人呢?比如说……巫臣。” “若为家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熊侣将兔子交还给他,道:“我赞同你的观点。减少不必要的杀戮,但为了守护重要的人,绝不心软。卿若不喜欢狩猎,田猎期间,大可在营帐歇息。” “谢大王。”屈荡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之色,显然对此十分受用。 熊侣早就听巫臣说过,他弟弟太过良善,恐怕难以服众。一个武将如此心慈手软,熊侣也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好也罢坏也罢,当初他扶他当右司马,也不过是为了抬高屈氏以抑制若敖氏。屈荡如此善良,对他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正午,阳光正好。阳光照在人身上,整个人暖洋洋的。熊侣带着一队人马,开始了第一日的狩猎。子反和子重都跟在他身后,子反兴奋异常,才过了一会儿便冲到他前面,跑了个没影儿。过了许久,见前方冲出一头小鹿,熊侣抽出一支箭,拉弓,跃跃欲试。然而真正射出之时,却突然心软,羽箭一偏,并未射中。他想,或许是屈荡的善良影响了他。这么活泼可爱的小鹿,他真的不忍心。这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啊! 未过多久,前方又出现一只野猪,而身后的跟随者们,都在盼着大王的第一次射猎呢,定不能丢脸了。这次,熊侣终于射出一箭,正好射中野猪的眼睛。众人皆拍手叫好。见野猪流着血不断挣扎,他接着再射第二箭。野猪完全瘫倒,无法动弹。两个士兵下马,给野猪补了几刀,扛着走。大王的战利品,自然要好好看管着。 为啥杀猪就没有刚才的感觉呢?熊侣想了又想,觉得应该是野猪颜值低的缘故。呵呵,在动物界,颜值也是很重要的。 熊侣记着观浮休说过的话,射中两只猎物便不再射猎,只看别人如何玩乐,留着些力气,别让自己太累。况且,射杀除了野猪之外的小动物,都能引发他的怜香惜玉之情。他在自己的世界,没杀过比蟑螂更大的动物。让他大开杀戒,一下子真做不到。 两三个时辰后,接近黄昏,他便让众人返回营地。不过子反不知道去哪里了,迟迟不见回来,熊侣只好又派一小队人马去寻他。 夜幕降临,营帐前燃起篝火,士兵们将今日捕获的猎物一一展示,然后处理了,放在火上烤。烤肉的香味袭来,令人食指大动。熊侣在营帐里坐了一阵,观浮休端着一盘片好的烤肉过来,道:“这正是你今日打的,快尝尝。” 熊侣喜滋滋地尝了一口,问:“你吃过了么?”夹了一块喂到观浮休嘴边,观浮休尝了,道:“味道不错。” “对了,子反回来没?” “放心,他只是贪玩,小兵说他们已经看到公子侧了,只是他没打到想要的猎物,因此迟迟不肯回来。不过这会儿天快黑了,打不到也得回来了。” 观浮休话音刚落,便听得营帐外传来爽朗笑声,一听便是子反。熊侣跨出营帐,见他骑马而来,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的东西。他翻身下马,离得近了些,熊侣才看清,那是一只白色的狐狸。 子反拎着狐狸尾巴,见他从营帐出来,大步流星地过去,将狐狸递到他眼前,道:“哥哥,你看这狐狸好不好玩?”子反的神色透着几分得意。熊侣明白,这狐狸原本就难打,若要活捉,更是难上加难。子反抓到这漂亮的白狐狸,定费了不少功夫。 熊侣心知这狐狸大约是子反打了送给优孟的,故意调笑道:“呀,这狐狸真是乖巧,子反,你送我的?” 此话一出,果然见子反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只狐狸从昏睡中醒来,龇牙咧嘴地挣扎,子反差些就被咬了一口。他生气地捏紧它的尾巴,叱骂了几声“畜生”,不好意思地朝着熊侣笑。 熊侣也朝他笑,道:“跟你说笑呢,哥哥知道你要送谁。不过你最好给它做个笼子,我看这狐狸野性十足,怕半夜里逃了。” 子反这才如梦初醒,原本还想再嘚瑟两下,但怕别人觊觎他的狐狸,连忙拎着那小家伙回自己营帐去了。熊侣转身偷笑一阵,偏头去看观浮休,见他面色凝重,似有心事。他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管有何难处,我都会与你共度难关。” 他四目望去,见斗般靠着篝火,独自坐在水边,心中想好措辞,便缓步朝他走去。斗般坐在篝火旁,拿着两只木棍,正在烤鱼,鱼的香味四溢,过不了多久就能吃了。熊侣在他身旁坐下,斗般转过头看他,道:“大王,有事?” 熊侣点点头,踌躇了一阵,道:“我想去南边走走,更远一些的地方。” 斗般挑挑眉,似乎没料到他的小大王会有此请求。他道:“王,吃过了么?用不用再来些烤鱼。” 熊侣其实挺馋他的烤鱼,便点点头,道:“我吃过了,但想再尝一口。” 斗般将先烤好的那条递给他,说:“吃吧,小心烫。” 熊侣对着鱼身吹了吹,咬了一口。鱼肉香气四溢,盐也放得恰到好处。虽说没有别的调料,但味道就是好吃。熊侣猛吃了好几口,突然反应过来,斗般还没回答他的话呢。他抬起头看斗般,斗般英俊而严肃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柔和了不少。他想,这斗般大叔,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帅哥一枚。 斗般转头,见熊侣在看他,道:“王是觉得附近的地方都厌了?若所有人再往南走,在路上又得安营扎寨,颇费功夫。” 熊侣摇摇头说:“不是……我……我是想,此处离三苗已经很近了,母亲来自那里,寡人许久未曾回去过……” 斗般仰头,道:“原来如此,臣明白了。大王想去看母族之人,也在情理之中。关于行程,大王是如何想的?” “寡人觉得若所有人都跟着,未免太不方便,因此……寡人想带一小队人马同行,快去快回,最多只在那处停留一两日便回来。” 斗般点点头,道:“也好。既然大王决意要去,臣便随同保护大王安全。大王打算何时出发?” “后日吧,虽说只停留一两日,但准备必不可少。” “好,那便全凭大王指示。” 熊侣满意地站起身来,笑道:“斗叔,谢谢你的鱼了。” “嗯?”斗般惊讶地看向熊侣,他刚刚似乎听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称呼。不过转瞬,他便微微笑了,道:“大王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想吃,明日还有。” 熊侣进了营帐。他想,与其偷偷摸摸单独与观浮休去,还不如光明正大带一小队人马过去。一个比较安全,一个免得不知情的人担心。虽说他要问过斗般,不过,斗般还是依着他的不是? 尽管许多人跟他提过若敖氏的可怕,但不知为何,熊侣就是觉得斗般不会害他,这是一种直觉。也许,真的是因为斗般给他的感觉很像他爹跟班主任的合体吧。 “你方才怎么与斗般说了好些话?”观浮休站在营帐内,双手叉腰,像极了逼问丈夫在外干了什么的小娘子。 熊侣微微一笑,道:“怎么,又吃飞醋了?” 观浮休抬起下巴:“一个老大叔,还不至于。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要与他走得近。” “我方才与他说了,我说我要顺便去三苗看母族人,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好?” 观浮休皱着眉头,沉默了一阵,搞得熊侣无比忐忑。他道:“喂……怎么了嘛?” ☆、【第051回】旅途 “随你,浮休也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不过你去,他反正得知道。这样做,也许是对的。不过……有一事我不太明白,若敖氏分明有过不安分的举动,屈巫臣等其余公族也不喜若敖氏,为何他会安排斗般随行?” “啊?” “或许,正因如此,才要派若敖氏……派若敖氏的人前来保护大王,若大王出了差错,那便是他们的责任。这样,反而会令他们不敢妄动吧……” 观浮休低头喃喃自语一阵,熊侣心中计较一番,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没想那么多。若敖氏,真那么不安份?我觉得斗般似乎是真心想匡扶我这个大王的。若敖氏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主要是因为手握兵权吧。若他们不想反,那楚国上下便一派祥和。我觉着,众人针对若敖氏,还有个缘由。其他楚国公族在权势上皆比不过若敖氏,便将之视为眼中钉。” “你说的也有道理。屈氏、蒍氏等,的确多有针对若敖氏,连带的许多非公族外姓臣子,也纷纷对若敖氏手握重权感到不满。不过……若敖氏的确不得不防。” “我自然明白。眼下这事儿已经同斗般说好了,我们明日便准备准备,后日出发去三苗。” 观浮休微微一笑,道:“听你的。” 第三日,斗般带着一小队人马跟随熊侣前往三苗。熊侣带了潘党和几个比较熟识信任的士兵,但没叫上子反。子反年纪比他小,有些功夫但并不高,性情又急躁。熊侣想了想,还是让他留在营地里,子重会看着他。 子反眼泪汪汪地送他走,熊侣汗颜,两三天便回了,有必要么? 一行人纵马一路向南,这是他头一次骑马走这么远的路。一路风景独好,如同奔驰在一幅绝美山水画卷之中。当风吹过耳畔,山水急速往后退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清晨便纵马前行,只在路上稍作歇息,天黑之际,似乎已进入三苗地界。令人欣喜的是,此处居然有一处小小村庄,住着十来户人家。看来,晚上的住处有着落了。 斗般前去询问借住,熊侣坐在一棵大树之下歇息。观浮休走到他身侧,问:“你累了么?这是你头一回骑马行这么远的路。” 熊侣摇摇头,道:“有些累,不过还好。这里,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多远?” “我们去辰阳,从此处,大约三四个时辰便到了。” “这便好。我们今晚在此处歇息,明天清晨上路,正午便能到了。” 此时,斗般走了过来,道:“侣儿,住处已经打点好了,你与你的贴身侍卫及潘党住在这户,我与其余人再去别家借宿。” 熊侣微笑道:“谢了,斗叔。” 出门在外有诸多不便,因此他们便装作普通叔侄,也不管什么礼节了。 熊侣走进这户人家的院子。他往四周瞧了瞧,这户人家是附近较为宽敞的人家。接待他们的是位少妇,似乎有些怕生,抱着孩子打量了他们许久,将他们领到屋内。一位老妇人坐在堂屋正中,那里挖了个四四方方的坑,用来烧火做饭及取暖。老妇人正在煮着汤,香味弥漫着。 年轻妇人与老妇说了几句话,熊侣一句也听不懂,他猜她们说的是苗语。说完后,老妇人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与少妇说了几句。少妇偏过头看他们,说:“几位客人坐吧,这里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今天只有蘑菇汤和鱼羹。” “那真是麻烦大嫂了,你们吃什么我们便吃什么。” 少妇点点头,微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丈夫出门打猎去了,两个女人总有些不方便,因此方才我才要问过婆婆。婆婆很欢迎你们,我去为客人拿碗筷和酒。”说罢便抱着孩子去取碗筷。 “大嫂,不用费心了,我们不喝酒。” 妇人不好意思道:“方才你叔给了我跟婆婆借宿的钱,我这里没什么好菜招待,你们不喝酒,我便煮几个鸡蛋吧。” 盛情难却,妇人不仅炒了鸡蛋,还煮了十来个鸡蛋给他们装着,说路上带着吃。熊侣问:“钱当真够了么?” 妇人道:“小兄弟千万莫客气,你叔叔给了我们不少钱,够我跟婆婆用两三个月的。” 熊侣这才放下心来,去喝蘑菇汤。他只喝了一口,便惊得抬起头来,味道实在是太香了,这才是原汁原味的野生蘑菇汤呀。他看向观浮休,他似乎也很喜欢这汤。潘党不善言辞,早喝完了一大碗,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问:“大嫂,能再喝一碗么?” 妇人笑道:“婆婆煮的蘑菇汤最好喝了,你们喜欢就多喝一些吧。” 夜深了,妇人拿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为他们引路。她说:“客房只有两间,一大一小。我带你们去看。” 熊侣指着观浮休,道:“我跟他住一间,潘党,你住另一间。” 妇人听了,道:“那这间大的你们两人住吧。屋后面有一条小溪,现在天气不怎么冷,可以去溪水里洗脸洗脚。”说完了,她转向潘党,道:“这位小兄弟可能要等等,这间屋里还没有被褥,我去帮你铺好。” 潘党道:“不碍事,大嫂慢慢来吧。” 二人进了房间,观浮休将木栓栓上。房间很简陋,床是用稻草芦苇和松针等铺成的,在上面又铺了席子和被褥。不过,他坐上去闻了闻,全是松针和野草的香气,感觉挺干净的。观浮休用手摸了摸,说:“被子应该刚晒过,挺干净。” 观浮休走到窗边,月亮恰好升到山头,又圆又亮。熊侣凑到窗前,说:“今夜月明星稀啊。” “等会儿夜深人静了,我们去后面那条小溪里洗洗。” 熊侣解了衣带,说:“好,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一身汗。” 两人躺了一阵,听见四周渐渐没了动静,孩子的哭闹声也没了,便悄悄从窗口跳了出去,翻过篱笆,到了溪边,脱了鞋子和外衣,在溪里戏水。 四周空旷,民房在稍远些的地方。不过夜深人静,他们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他问:“浮休,你听得懂苗语么?” “自然听得懂。” “我们刚来时,老奶奶和大嫂说了什么?” 观浮休调皮地朝他身上泼水,说:“那奶奶夸你长得俊呢。” “啊?”熊侣意外道,“你别骗我,胡说的吧?” “没胡说。其余的就是讨论给我们做什么菜,猜测我们是做什么的,斗般给了她们多少钱之类。” “老奶奶听不懂我们的话?” “听得懂。苗人一般懂官话,只是不太会说。年轻人懂官话的多些,但也有不懂的。” “这样啊,那辰阳呢?” “辰阳也差不多如此吧。族里上过学的、要出远门的多半懂官话,足不出户的可能不懂。你过来,我帮你洗洗头发。” 熊侣仰面躺在观浮休腿上,头顶上是明晃晃的月亮。观浮休搓弄着他的头发,道:“一年便长得这么长了。” 熊侣躺在溪水里,溪水冰凉,不过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他道:“这个时代可真麻烦,头发留这么长,光梳洗就得花不少时间。短头发多好。” “越国倒是断发纹身的,也许他们的想法跟你们那个时代的人一样吧。不过我觉得头发留长一些,显得庄重。” “是吗?” “你留长发,挺好看的。我觉得比我刚见你时好看。” “啊,真的?我妈见了我这副模样,非说我是杀马特,把我抓去理发不可。” 观浮休好奇道:“啥……马特?” 熊侣爆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你不懂的啦,是我们那个时代特有的网络词汇。网络,我上回跟你说过了。杀马特嘛,就是一些打扮得很奇怪的年轻人,他们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发型也弄得很奇怪,喜欢古怪的装饰,还有的喜欢纹身……” 观浮休想了一阵,认真道:“哦,那越国人是不是可以叫杀马特?” “哈哈哈哈,仔细想想,应该挺合适的。他们喜欢断发纹身,跟这个时代的其他国家对比,的确挺杀马特的。浮休,你乐死我了,哈哈哈……不过……不过我还没见过除了越姬之外的越国人呢,我看越姬挺正常的。” 观浮休对上熊侣的眸子,一副你不许谈论别的女人的神情。熊侣咽了咽口水,道:“洗好了吗?我浑身发冷。我起来帮你洗洗吧。” 观浮休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口,说:“好,你来帮我洗吧。我们得快些,在水里一直泡着会着凉的。” ☆、【第052回】辰阳 第二日清晨,天刚亮他们便起身上路,熊侣将大嫂煮的鸡蛋当了早饭。 继续向南前行,道路不再平坦,而是崎岖蜿蜒,有的地方甚至没有道路。观浮休凭借敏锐的直觉和残存的印象为众人开路,三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一处集市。 见到人群,他们脸上的神情便放松下来。大家都人生地不熟,走错路也是常有,看来这次是走对了的。 观浮休在熊侣耳边道:“今日似乎恰好是赶集的日子。苗民多居住在山上,交换生活所需货物并不方便,因此便约定五日一集市,将自家剩余的物品拿到集市上交换。从这里去你母亲住过的村子,两刻钟便到了。” 熊侣点点头对众人道:“不远了,大家再辛苦一阵便到。” 这里对他来说,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有太多他未知的东西。这里的人,穿着打扮都与楚国别处不同,就连语言也是。长老听上去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他会知道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吗?或许,这次旅行,足以令他解开穿越谜团,找到回去的路。 走了一阵,马便不能前行。留了两个小兵看守马匹,众人上山。走过一片迷雾,后方是一个村落。观浮休在前面走着,路过的苗人见了他们,都好奇地停下,但并未问他们究竟为何前来。 来到一处阁楼前,观浮休停下。熊侣向前看去,只见那座阁楼坐落在一处山崖之上,底下是一座瀑布,这位置实在是奇特,阁楼在瀑布的衬托下蔚为壮观。 “侣儿,是这处么?”斗般问。 熊侣看了看观浮休,对斗般点点头,说:“没错,便是这处了,我少时来过几次,不会记错的。” 从楼上下来两位苗人女子,见了熊侣和观浮休,便将他们一行人迎了进去。观浮休与她们耳语几句,其中一位女子便先行离开,似乎是去找人。斗般见了有些疑惑,熊侣道:“没事的斗叔,他们都是我母亲的族人,认得我。” 观浮休与熊侣步入正殿,两位年轻女子却拦住斗般几人,道:“几位客人还请先去偏殿歇息。” 斗般看向熊侣,熊侣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说:“斗叔,你就先休息吧,没事儿。” 斗般听了熊侣的话,与其余人跟着那位姑娘,先行去歇息。 熊侣拉住观浮休的手,问:“这儿是什么地方?这阁楼修得还挺气派啊。” “这里,跟宫里的宗庙作用差不多,是苗人的宗庙,祭祀先祖与神灵之地。” 刚刚的姑娘与观浮休用苗语说了几句便下去了,熊侣不明白他们说了什么,只跟着观浮休走。 “我们去哪里?” “先休息,洗洗风尘,吃个饭。” 来到房中,熊侣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时见观浮休已经沐浴完毕换好衣裳,坐在桌案前等他。观浮休穿的是一身苗民常穿的蓝布衣裳,腰间系了绣花腰带,显得腰身紧窄。一头长发湿漉漉的,还未干。脸洗干净了,不再是黧黑脸色的少年,露出了原本白嫩的肤色。熊侣这段日子看惯了丑版观浮休,突然除了易容的装饰,他只觉得眼前一亮。 他在他身边坐下,几个苗族少女端上食物,熊侣一看,这些菜色也与宫中有所不同。正巧他肚子饿极了,二话不说,狼吞虎咽起来。 “你吃慢点,这里就我们二人,没人跟你抢。” “好……好吃……”熊侣口齿不清道。 观浮休端起碗筷,也慢条斯理吃起来,道:“吃完了,我们休息一阵,便去找长老。” 熊侣边吃边点头,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他是真饿了,加上这里的饭菜,的确好吃。酱菜泡菜之类,许久没吃过,吃起来格外下饭。这里的饭是小米合着豆类及大米一起做的。熊侣心里清楚,这个时代要吃纯的大米饭,其实是很奢侈的,只有宫里的贵族吃得起。正因为平日里都吃大米,偶尔吃这种混合型的饭,觉得格外香。 吃完饭,来了两个少年,与观浮休交谈两句,观浮休便拉着他的手,带他往正殿里走。他们到时,好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都在那处坐定,似乎在等他们。殿中气氛严肃,熊侣小心翼翼进了殿中,观浮休拉紧他的手,二人在长老们面前坐下。 接着,观浮休与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什么,熊侣完全听不懂。不过他觉得,他们似乎在争论。长老们一人一句,观浮休统统顶了回去。最后,坐在正中的那位长老叹了叹气,摇摇头,说了句什么,便起身离开。 “怎么了?”熊侣在观浮休耳边轻声问。 观浮休握紧他的手,说:“无事,我要拿的东西,长老愿意给我了。” “啊?”此次前来,不是要问清楚他为什么会穿越,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险些消失,外加询问如何穿越回去么? 熊侣环顾四周,觉得气氛格外严肃,也不敢说什么。众人就这样沉默了一阵,那位离去的长老捧着个匣子回来,郑重地放入熊侣手中。 “什么……给我的?”熊侣诧异道。 长老用官话道:“大王,这宝物原由先王后保管,后由小观保管,他离开后,我们几人保管。这东西原不该离开此处,现交给大王,还请大王好好收着。这是我们苗人的一点心意。” 熊侣看向观浮休,不明白他到底与他们说了些什么,才让长老们将这宝贝交出来。听长老的语气,将宝贝交给他,似乎挺勉强的,有些委曲求全的意思。 观浮休看出他的疑惑,在他耳边道:“这是长老们的心意,你先收着,回房间等我,我与长老们商量你的事。” 熊侣更疑惑了,商量他的事情,用得着将他支开么? 观浮休似乎明白他心思,道:“反正你也听不懂对吧?你先歇着,我与长老谈完,自会告诉你。” 这么说好像也挺有道理的,熊侣点头,抱着匣子站起身,对长老们说了声告辞,在观浮休耳旁道:“那我回房等你。” 到了房间,在床上躺了好一阵,观浮休也没回来。宝贝既然是给他的,拿出来看也没什么吧?他轻轻开了匣子,匣子里躺着一颗珠子。珠子是半透明的,如同白玉的质地,里面却有蓝色的水一般的物质。他将珠子拿在手心,奇怪的是,珠子被他碰过后居然一闪一闪发着微光。 熊侣痴痴看了许久,只觉得这一定是个好东西。难不成,他能靠着这玩意儿穿越回去? 他此刻挺怀疑上古神话或许是真实的,不然要如何解释这些不科学的现象? 或者,他穿越到的并不是真正的春秋,只是类似于春秋的另一个平行世界? 他探究着这颗珠子,脑子里乱哄哄想了一通,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转醒,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啊,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了。他这样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睁开眼,是观浮休。此时的他看上去有一丝疲惫,在床前坐下,躺在他身边。 熊侣往里边挪了挪,留下足够的空间让观浮休躺下。他问:“怎么样,问到什么线索吗?” 观浮休点点头,却一脸什么都不想说的表情。他将珠子拿起来,放在眼前看了又看,似乎在确认真假,然后满意地将珠子放在熊侣手中。 “这珠子是干什么用的?”熊侣问。 “定魂珠。你身上有火能量,这珠子正好是水属性,可以压制你身上的火。”观浮休将熊侣的手紧握在手中,使熊侣的手拽紧了那颗珠子,道:“这样,你便不会消失了。” ☆、【第053回】四神之力 熊侣更疑惑了:“什么定魂珠?什么不会消失?我们此次前来,不是要问我为何会穿越过来,为何会突然险些消失,外加询问如何穿越回去么?” 观浮休的脸难得地显出一丝不耐烦,熊侣隐隐觉得,观浮休似乎隐瞒着什么。 “他们知道的不多,我稍后告诉你,现在先来做一件事。”他举起熊侣左手,从袖中拿出一把小银刀,在熊侣中指指腹处轻轻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做什么?”熊侣瞪大了眼睛。 只见观浮休将那珠子拿了起来,将血点在珠子上。熊侣惊讶地发现,那滴血竟滴进珠子里,与珠子融为一体。珠子蓝色的物质中,多了一滴血。他诧异道:“这珠子太神了吧,我的血怎么弄到里面去了?” 观浮休将熊侣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允,熊侣倏地红了脸。 “这珠子你今后随身带着,若真有大巫想召你回去也没辙。” 熊侣一脸惊诧,他想要的不是这个。观浮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目前没有找到正确的送你回去的办法,你的处境很危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被召唤走了,而你去的世界并不是你原来的世界,而是另一个未知的地方。那里没有你认识的人,甚至没有我,你会如何?”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那有了这个东西,我就不会被轻易召唤走了?” 观浮休点点头,说:“你的血已经滴了进去,从今往后,你便是它的主人。它会保护你。” 观浮休从匣子底部掏出一个中空的银丝绕成的小银球,将银丝拉开,把珠子放了进去,再将银丝合上,珠子便被关在小银球中。接着,他以牛皮绳将银球系住,挂在熊侣脖子上,满意道:“这样便不会掉了。” 熊侣握住那关在银球里的珠子,观浮休却拉开他的衣领,从他脖子上将银坠子解了下来,道:“一物换一物,浮休为你找了这珠子,你的坠子便归我了。”说罢,笑盈盈地自个儿戴上了。 熊侣见叶晓宇送他的坠子戴在了观浮休的脖子上,笑道:“这不值钱的,只有纪念意义。你愿意要就给你了,戴你脖子上跟戴我脖子上一样。” 观浮休摩挲着熊侣脖子上戴的珠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总算放下了心中大石。然而,熊侣心中却多了许多疑惑。他问:“你跟长老们说了什么?这珠子,我总觉得他们似乎不愿给。” “不愿给也得给,他们不过代为保管罢了,不是这珠子的真正主人。你身为一国之主,自然有资格要。况且,先前苗民反叛,他们还欠了你一份人情。” “你就这么要过来的?难怪他们不情不愿。”他伸手将珠子拿了起来,道:“不然……还是还回去吧。” “不行!这珠子放在山中多年,对这里的百姓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也只是帮你借过来罢了,若你能回到你的世界,自然用不着这珠子。到时,再令人送回此处便好。” 观浮休的话,熊侣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打消了立马还回去的念头。毕竟,这东西是观浮休费了不少心力替他要来的。 “其他的事儿呢?问到没有?” 观浮休的眼睛半睁着,似乎疲惫至极,他道:“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法子,但提了许多神怪之事。我也记起,举行召唤仪式那日,星象不同往日。或许遇上一定的机缘,加上大巫的力量,便能够将你送回。” “是么,但总感觉很不靠谱啊,等机缘得等到什么时候?” 观浮休将手搭在他腰上,说:“先别问,我睡一会儿。”说罢,便闭上眼睛睡了。 啊,怎么说睡就睡?熊侣静静地看了一阵观浮休的睡颜,不想再躺着,便蹑手蹑脚起身,穿了鞋,到外边看雨。他靠近瀑布,一位老者负手而立,若有所思。这位长老灭庸之战时他见过,正是祈求他原谅的那位。他知道他是会说官话的,便靠近他,道:“长老,下雨呢,怎么不回房歇息?” 长老转过身来,向他微微俯首行了个礼,道:“大王,上次还要多谢你。” “长老客气了,并不是你们的责任,不必自责。”熊侣脑中回想着观浮休方才所说的话,他想亲耳听听长老是如何说的。 “长老,若一个人从另一个世界而来,要如何回去?” 那长老看了他许久,久到熊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方才浮休已经问过他们了吧,他再问一次,是不是显得很多余? 就在熊侣以为长老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他道:“是四神之力。原本世间平和,但由于力量不均,四方诸侯遂起,各方相互压制,始终拱卫周室,使天下呈安定之态。如今周室渐微,而王命未衰,四方之力必须顺应天道,呈相互牵制之势。而南方朱雀之力,自穆王而渐衰,及至大王少年登基,国内祸乱横行,更是有危亡之势。因此,老夫心想,这大约便是天命吧。” 熊侣听得似懂非懂,长老继续道:“王,你身上有祝融之火,而观浮休有共工之水。你二人原本水火不容。如今水火共处,也不知是吉是凶……”说罢,摇摇头,慢悠悠地走了。 熊侣听得一头雾水,他刚刚说的,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是什么意思来着? 熊侣在原地慢慢理了理思绪,也就是说,周王室虽然衰落,但是天子之命还没有到头,因此,崛起的诸侯之力要相互压制,才能保证周王室继续存在,天命按计划进行下去。南方主要是楚国独大,然而楚国到了庄王即位之时,呈现危亡之势。因此,那什么四神之力便要扶持南方楚国渡过危亡。这个渡过危亡的办法,就是把他给弄了过来。这样想对吗? 不过,熊侣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他明明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啊,能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吗? 还有,祝融之火共工之水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祝融是传说中的火神,而共工是水神。而且,祝融据说是楚国人的先祖。共工则是可以掌控洪水的人,他与颛顼争夺帝位没有成功,因此怒撞不周山。关于共工撞向不周山,似乎还有另一个版本,说是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水火不容,而共工败给祝融,因此怒触不周山。撞倒不周山的结果是引来一场浩劫,女娲补天之后,世间才恢复了宁静。 关于神话,他就记得这么多了。长老说自己身上有祝融之火,而观浮休则有共工之水,他们原不该共处。这是真的?想起那日他浴身于火,难道那便是祝融之力? 而观浮休……观浮休的能力比他强多了,他能操控人的行为。 等等,人体的主要成分是水,因此观浮休能操控人体? 他伸出手,雨落在他手心。他想,如果长老说的不错,那他应该有操控火的力量,若能熟练运用,他或许会跟观浮休一样,成为有“超能力”的人。 这个想法令他既兴奋又有些害怕。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为何会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这些事,浮休知道吗? 他转身,观浮休正站在他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他道:“浮休,你醒了?” 观浮休微微点头,站在他身旁。雨沿着屋檐落下,在他们下方,是一座巨大的瀑布,水声轰鸣。他凑到观浮休耳边,问:“浮休,你有操控水的力量?” 观浮休诧异地看着他,问:“谁跟你说的?” “刚刚的长老。” 观浮休看向走廊的尽头,道:“的确有一些,但我并不确定。有时可以操控,有时力量不够,便不足以达到我心中所想。”他伸出手,雨水落在他掌心。但只短短一瞬,那水便化作了冰。 熊侣惊讶不已,伸手去摸,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冰。自己所处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为何如此不科学? “还有……还有别的厉害的招式吗?给我看看!”熊侣抓着观浮休的手,兴奋地睁大了双眼。 观浮休笑着摇摇头,说:“有的对身体损耗太大,我就不给你看了。幼时,有次情急之中,我将河里的水变成了龙。” “啊?” “不过……我昏迷七日才醒来。我曾跟你说过,这里的人对我又敬又怕,没人跟我玩。其实,幼时是有人跟我玩的。我当时实在太不成熟,被同伴误会,便伤心痛恨,失了心智,莫名地引起一场大雨,还将水变成了龙,差些伤了伙伴。后来,便没人跟我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回老家一段时间,并没有写文。今天突然发觉存稿没了,因此…… 周二周三停更两天,周四恢复更新 ☆、【第054回】刺客 熊侣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可得静下心,不要老吃飞醋乱发脾气了。” 观浮休给了他一个爆栗,道:“我这么伤心你还拿我说笑,活该挨揍!” 熊侣揽住他的腰,道:“我知道,别人不跟你玩,还有我啊。走吧,我们回房去,这里水声太大,说句话好费劲。” 他转身上楼,却望见楼下偏殿一隅,斗般倚靠栏杆,正向上看,也不知他何时便站在那处。方才他搂着观浮休,贴着他耳朵说话,都被看到了吧。他脸蛋微微发热,观浮休也见了,但并未理睬,拉着他的袖子便走。 “哎,不要紧吧?” 观浮休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他是瞎的吗?好歹也几十岁人了,有什么不懂的。” “可是……”熊侣有种被家长发现的尴尬,像是出柜了一般。其实在楚王宫里,他与观浮休的闲话已经传了许久,早就出柜无数次了。 观浮休关上门,熊侣还沉浸在刚刚的思考中,他问:“浮休,你说……我身上会不会有火的力量?” “或许有,或许没有。你试试?” 熊侣道:“如果能指哪儿点哪儿多方便,出门在外生火做饭和照明就不成问题了。”他试着将意念集中在手指,试了好几回,却什么变化也没有。倒逗得观浮休哈哈大笑,直说他傻。 “明天,我们离开。”观浮休道。 “明天?明天就走吗?” “定魂珠已经拿到了,该问的也都问了,难道还留着?” 熊侣不好意思道:“我觉得这里还挺好玩的……” “最好别离开营地太久,留在营地的人会担心。” “说的也是,那明天便上路吧。”他想起子反、子重他们,觉得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若是回得晚了,大家会担心的。 第二日,观浮休换了衣裳,穿回小兵的盔甲,易了容,又变回脸色黧黑的少年。熊侣对着这个丑版的观浮休瞧了一阵,道:“哎,由美变丑,心里落差好大。” 观浮休瞪了他一眼,说:“赶紧的,我们走了。” 他们今日正午才出发,因为来路已经熟悉,加上从此处到昨日落脚之地,只需要三个时辰,正午出发,日落之时便能到达,不需要一大早便起身。 昨夜吃饭,是大家一起吃的,熊侣与斗般、潘党坐一桌,而观浮休并未出现。今日他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前几天的打扮,斗般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却什么也没说。熊侣也生怕他说什么,主动道:“斗叔,昨夜睡得好吗?” “还不错,水声大了些,听惯了便好。” “咱们即刻上路吧,今夜还在上回那处歇脚。” 斗般点点头,并不多话,等熊侣拜别了这里的人,便跟着他往来时的路走。 虽然此次苗疆之行未能解决他心中所有疑惑,但也得了些线索。熊侣依旧心事重重,他来此处已经快一年,却看不到任何回去的希望。而且,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什么四神之力,什么祝融之火,共工之水,是要往神话剧方向发展么?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越想越复杂。他此刻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完全看不清真相。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1节 日落之时,他们恰好到达了那个小村庄。村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比昨日更加静谧。熊侣想着昨日的蘑菇汤,腹中饥饿,不禁加快了脚步。斗般看向四周,眉头微微皱起,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斗叔,还是按昨天的安排住吧,我去大嫂家。”熊侣说罢,便朝着昨日住过的地方快步走去。 “大嫂,大嫂!”熊侣走到门前,进了篱笆院,妇人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怯怯的笑容,道:“小兄弟,看完亲戚又回来了?” “是啊,今晚还在这里借住,麻烦大嫂了。今天的钱会另给的。” “没事,进来坐吧。” 锅里煮着蘑菇汤,香气四溢,但老奶奶却不在。他问:“大嫂,婆婆呢?” “婆婆今天累了,在房里休息。待会儿汤煮好了,我端去给婆婆。” 观浮休在熊侣边上坐下,看着妇人的背影,若有所思,他问:“大嫂,你孩子呢?” “孩子……孩子睡了,婆婆看着。”妇人揭开锅盖,香味飘了出来。熊侣伸长脖子去嗅,口水差些流下来。妇人为熊侣盛了一碗,递给他。又盛了一碗,递给观浮休。 “大嫂,你也坐下一起吃吧。”熊侣道。他回头去看院子,潘党还在外面不知道在干什么,要不要等他呢?美食当前,他可是很难忍的。 “不了,我先盛一碗,给婆婆……” 熊侣刚要喝汤,观浮休却突然制止了他。熊侣惊讶道:“怎么了?” “别喝,里面有毒!” “啊?” 女子一听这话,身体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就在此时,房梁上突然蹿下两个黑影。 斗般终于明白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昨日来此,十户人家中,有七八户还有炊烟。就是那没有炊烟的人家,屋顶上总要冒点烟气。而今日,有炊烟的,只有三户。 “令尹,那末将便跟随大王……”潘党话说到一半,便听见院中有动静传来。 “不好!潘党,我等即刻去保护侣儿!” 熊侣手里的碗落地,观浮休的剑已出手。熊侣站了起来,退后几步,也抽出腰间的剑,对付另一个刺客。 天渐渐黑了,他视力有限,看不清什么,只好连连后退。斗般与潘党等人都前来支援,与刺客缠斗,此时,杀声却从四面而起。原来,此处早已有人作了埋伏,就等他们上钩! 熊侣心里咯噔一声,感觉不妙。他此次出行,包括他在内只有二十二人。虽然人人都武艺高强,但这些刺客似乎来路不小,各个身手敏捷,死了一个又来一双,源源不断。方才这些刺客靠着伏击,已经杀伤了他好几个侍卫。夜□□临,那些刺客如同蝙蝠一般大片出现。既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便不可能让他们轻易冲出重围。熊侣在心中暗暗思量,这些刺客,到底有多少人?究竟是何人所派? 他此次前来三苗,事先只有观浮休知道。除了观浮休之外,便是与他一同前来狩猎之人。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从郢都便一路追踪,那透露消息之人,便在这些人当中。究竟是谁? “天黑了,点火!”斗般喊道。 目前敌暗我明,这些刺客似乎是经过训练专门在夜中行刺的,视力极佳,再这样下去,天完全黑下来,他们看不到刺客,刺客却看得到他们,实在不妙。 可现在人人都忙着御敌,没几人能脱身。熊侣摆脱了一个刺客的纠缠,连忙跑进屋内,撕碎了衣裳,将布条包在木棍上,沾了油,在火里点燃。 妇人还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熊侣心知她定是被逼无奈,道:“大嫂,你赶紧进去躲躲,别出来了。” 妇人喃喃道:“婆婆……婆婆死了,孩子……孩子被他们抱走了……” 见又有刺客从房顶跳下,熊侣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将她推进房间,关上了门。他做好了三个火把,出门后扔给几个侍卫,四面才稍稍亮堂了些。又有几个侍卫从别处弄来火把,整个小村庄便亮了。 此时,众人才发觉,刺客无处不在。房顶、树梢,还有他们必经之路。四面都堵死了。 这些刺客,目测比他们的人至少多三倍以上。而他的侍卫,在缠斗中渐渐减少。方才那阵过去,他的人只剩了十二三,其中还有不少受了伤,在勉强战斗。这可怎生是好? “你们是何人?冲着寡人来的?要杀还是要擒?”熊侣朝天喊道。 刺客的声音幽幽传来:“楚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原来是要杀他。那么,这一仗只能是战斗到最后了。 他来到观浮休身边,二人背对背,尽量减少将后背暴露给敌人的机会。面对死亡,即使从未拿剑杀人的他,也变得勇敢起来。因为一旦心软,死的人就是自己。 “浮休,你不能叫蝙蝠么?”他想起刚来之时,观浮休成功用蝙蝠杀死数十位刺客,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那一次,他吓得腿都软了,至今还记忆犹新。 “没用的,那一次有影子在,他混进刺客当中,在他们身上作了记号,因此我才能准确操控那么多蝙蝠。” “少量的能操控,对吗?” 观浮休用左手擦去额上的汗,道:“我试试吧。” “你只要让蝙蝠咬他们的眼睛就可以了。” 暮色降临,此时正是蝙蝠出动的时间。这里树木高大人烟稀少,是蝙蝠喜爱之地。熊侣方才便是隐隐听见蝙蝠叫声,才想起让观浮休控制蝙蝠。刺客太多了,他们的人在减少。若是再少下去,就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开学了,某人掐指那么一算,写出两篇论文有点悬,除去看书写论文的时间,没多少功夫写了。未来两周之内都不会日更,不过每周应该至少会有四更。 某人坑品不错的,一定会完结。 ☆、【第055回】激战 观浮休集中意念,控制附近蝙蝠的思维,片刻之间,一群蝙蝠便叫嚣着扑向黑衣刺客。观浮休小声道:“叫我们这边的人趴下,我没有做记号,怕蝙蝠误伤自己人。” 熊侣喊道:“我们的人趴下!” 众人皆矮下身子。蝙蝠最先攻击的,是站在高处的刺客,它们扑向刺客的眼睛,将其咬伤。众人只听得蝙蝠撕咬之声,与黑衣人挥剑声。过了一阵,观浮休的额上流下汗水,俨然是撑不住了。黑衣人却如同蝙蝠一般,少了一拨,又来一拨。 “浮休,还撑得住么?”熊侣站在他身边,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心里干着急。 观浮休闭口不言,面上神色严肃,忽然踉跄两步,倒在熊侣身上,嘴角流下一丝鲜血。就在这一刹那,蝙蝠失去控制,胡乱飞舞着,重归黑暗。 蝙蝠离开后,黑衣人很快调整了队伍,继续对他们发起攻击。熊侣拿起手中的剑,站在观浮休身旁,替他阻挡黑衣人的刀锋。 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就算平日里锻炼再多,体力再强,总有耗尽气力的那刻。他与黑衣人缠斗一阵,只觉得力气流失得越来越快,几乎要招架不住。观浮休也在尽力抵抗,却力不从心。方才控制蝙蝠耗费了他太多精力,此时他自顾不暇。 “当心!有人放箭!”观浮休见暗处有寒光闪动,想要拉住熊侣,将他往旁边带。然而箭实在太快,躲闪不及,眼看着立马便要插进熊侣的后背。 熊侣只觉杀气逼近,想躲却是来不及了。然而,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却并未到来。只听得一声轻微的闷响,那是箭身入肉的声音。一个人向他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护在身下。 熊侣睁开眼,那个总是板着脸的男人,就在他上方,额上滴着汗,扭曲着脸,显然十分痛苦。 “斗……斗叔……我……” “熊侣,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起来,令尹可要没命了!”是观浮休的声音。 熊侣连忙回过神,将斗般拖到一边。幸而方才的箭偏了一些,并未射中要害,斗般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见带刀刺客减少,而使用弓箭的刺客增加,众人急忙寻找庇护之地,退进了民房,关上门。然而房屋也只能暂时抵挡,不至于令众人暴露于箭雨当中。 斗般的箭伤很深,潘党根本不敢去动,只将他扶到墙角歇着。斗般斜靠在墙壁上,面色苍白,而剩下的人也多伤痕累累。潘党的箭不够了,便拾起地上的乱箭从窗户射杀刺客。 “浮休……浮休,你怎么了?” 观浮休面色惨白,身子软了下来,倒在他怀中。此时,熊侣才发觉,他的手臂上有几道刀伤。虽说不至于伤可见骨,但血一直往外渗。 他想起观浮休带他来楚王宫之前的那次遇袭,观浮休操控蝙蝠,一人对付数名杀手,之后却因一道擦伤而发热昏倒。或许,不仅因他身子不大好,还因为耗费的气力太多吧。 “浮休……浮休,你忍着,我帮你把伤包起来。” 他撕开衣裳,将几处不断流血的伤口紧紧扎了起来,这样至少能让血少流一些。 耳边,刺客们的刀剑声还在不断响着。他不知道是谁派了这么多人,不过人来得这么多,想必早有准备,不会让他们轻易活着回去。难道,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 熊侣低头看了观浮休一眼,他半睁着眼睛,已经没有力气了,眼神中却充满了不甘。再看他们还剩着的人,除了潘党和斗般,只有四人了。而他们,全都伤痕累累,眼看着便坚持不住了。 只能认命吗? 不……他不甘心。好多事情还没有做完,他还要带着浮休回到两千年后呢,怎能在这里便送了性命? 门被强行撞开,几个黑衣人涌了进来,门后护着他的几个侍卫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熊侣放下观浮休,让他靠墙坐着,拿起手中的剑,继续奋战。 “火!是火!”有人惊呼。 他们在叫什么?耳朵渐渐听不见了,周身有种温暖的感觉,仿佛冬日里站在火堆边取暖,眼前是一片暖黄色。风在耳边呼啸,也不知响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万籁重归寂静。 “大王!大王!臣有罪,臣该随行的。” “呜呜……王兄,幸好你无事,不然子反也不想活了……”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声响,熊侣感觉自己在虚空里漂浮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猛地醒了过来。他躺在院子里,四周一片焦土,他的衣裳也大半被烧焦,但身上却没什么伤痕。 浮休,浮休呢?他向四周看去,只见他坐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虽然十分疲惫,但依旧注视着自己。还好……还好,至少你还在。 “王,刺客已经尽数被除,我等即刻回营地,整顿整顿,便回宫去吧。” 说话的是潘尪,子反一直坐在他身边,哭哭啼啼的,一点都不像话。他指着子反道:“你哥还没死呢,别哭了,真难看。” 子反不哭了,红着一双眼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背在背上。熊侣偏头看去,养由基正在给潘党简单包扎,屈荡将观浮休扶了起来,而斗般,则有几个属下将他扶着。再看后方,那几位坚持到最后的士兵,已经没气了。 “潘尪,将我们这边死去的战士,都好好葬了吧。” 潘尪沉重地点点头。 熊侣听得房中传来隐隐哭声,继续对潘尪道:“这屋里有个妇人活着,你去给她一大笔钱,让她等丈夫回来之后,接着好好过日子。留几个人下来,帮那位妇人找她的孩子。” “是!臣领命。” 几人出了院子,子反扶着他上了马,自己也坐了上去。 “哥,坐稳了,靠在我身上就是。” “你们来了多少人?” “四五十人,身手好的都来了。” “你们怎么知道……” 子反转头看了那个高瘦的人影一眼,闷闷道:“屈家的那位发现的。你走的第二日,他进山狩猎,发觉一处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其余人都说可能是附近的猎户,他却说不是,至少有十来人来过,而且是身手不错的,坚决让潘尪带身手好的人去追你……”说到此处,子反低下头沉默一阵,又低低呜咽起来。 “子反也是反对他的人之一,若不是我跟他作对,也许能早一个时辰到达此处……” 熊侣缓缓握住他拉着缰绳的手,说:“这便是命运吧,不过,我不是还好好的么?你们来时,看到什么了?” “我们靠近时便出现一些刺客,养由基他们把这些人给杀了,我们过来的时候,只见院中火光冲天,几个刺客直接被烧死了,还有几个在地上挣扎。你似乎乏力了,倒在地上。养由基把最后几个刺客给杀死,我们便进去看伤员情况了。对了哥,那些人是你杀的?你是怎么用火把他们给杀了的?真厉害!” 熊侣咳了两声,看向自己的掌心。这便是祝融之火的力量吧。真是奇怪,这个世界上,为何会存在这样的力量? “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潘尪知道吗?” “我听潘尪跟屈小子说,应该是晋国死士。这些杀千刀的晋国人,看不惯我大楚,总给我们找事。这次居然把主意打在王兄头上了,简直罪无可恕!我们回去便攻打晋国,让他们尝尝败仗的滋味!” “唉,不要轻举妄动,回去再说吧。天色暗,你小心着点,我靠你怀里睡了啊,哥实在是没力气了……”说罢,便偏着脑袋昏睡过去。 明月挂在天边,马蹄声缓缓在静谧树林中响起。四个人都受了伤,不能骑快马,众人皆慢下步伐,慢慢朝前走着。从此处到营地,还有一整日的路程要走。不过众人总算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必须要保护的那人还在。 ☆、【第056回】惑 不知过了多久,熊侣从梦中醒来,有人正用湿漉漉的巾帕为他擦脸。 “浮休……浮休……”他微微抬手,想要抓住对方的手。 “大王,观卜尹没事,在别帐中歇息。” 熊侣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优孟的脸。优孟见他醒来,微微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大王,你总算醒了。虽说军医诊断大王并无大碍,优孟还是担心着,就盼着你醒来。” “什么时候了?”他瞧见营帐的缝隙露出金黄色的光,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 “大王已经昏迷了整整两日,现在是黄昏。大王,是否传饭?” 熊侣点点头,问:“令尹呢?” “令尹伤得较重,路程远路上耽搁了时间,军医还在守着。不过据说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只看会不会感染发热。” 熊侣点点头,心中始终担心着。那一晚,斗般将他护在身下的情景深深地印在他脑海中。是他救了他,若不是他挡下那一箭,自己已经死了也说不定。等他好转,定要好好谢他救命之恩。 用过饭后,他沐浴更衣,换上新衣,洗了头发,才觉得身心舒畅。问了优孟观浮休所在之处,便径直往那处走去。帐篷中,观浮休还在沉睡。熊侣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是稍稍有些发热。他放下心来,去看他的手,已经包扎好了,没有再渗血。此时观浮休睫毛微微颤动,睁开双眸。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像要将人的魂魄吸走似的。 “你来了?你睡了两日。” 熊侣点点头,说:“优孟告诉我了。你呢,怎么样?” 观浮休坐了起来,看向自己双臂,说:“不是什么重伤,月余能好。” “那天,我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你看见了吧。” “是,你身上的确有火的力量,只是你无法控制。那种力量,也许只能在你最危急的时候才能展露。” 熊侣将意念集中于掌心,想象那处有一簇火苗,但掌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失望地放下手,道:“果然如此。” “我想,若是那种力量,能在危急之时助你,或许你便不会死。无论如何都不会死。”观浮休喃喃道。“那日,我力气耗尽,斗般身负重伤,潘党也受了几处伤,自顾不暇,其余人皆战死。在那种状况之下,你突然浑身浴火,将带火之利剑刺向刺客。就连远处的几个刺客身上也着了火。离你较近的,早已烧成了粉末。不过,我们这边的几人离你并不算远,却毫发无损。” “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了,依然下意识地只针对了敌方么?” 观浮休点点头,说:“我想是的。” “那你呢?你说我也许不会死,是因为你知道你不会吗?” 观浮休看向他,道:“我也只是猜测。若情况继续坏下去,我或许会像从前那次一样,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我之所以并未爆发出力量,或许因你我的性命还没有真正受到威胁。” “你说,四神之力到底是什么,普通人怎么会有这种力量,我们是怪物吗?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改变了历史,因此……”熊侣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难不成真的做了什么改变历史的事情,导致这个世界发生扭曲,事情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两千年后的世界不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世界,而是另一个结果。 这该怎么办?他还能回去么? “你未曾到来之前,浮休便拥有这种力量,并且随着年岁的增长有所增强。我想,这是与你无关的,与改变历史之类无关。而你的到来,或许是一种必然。你来到这里,定是有着某种必须来此的理由,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也许吧,也许真是如此吧…… 熊侣心中惴惴不安,只觉得返家愈加无望,两千年之后的世界对他来说,越来越陌生了。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将那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忘掉。他摇摇头,那里还有他最重要的人,有父母和朋友,怎么能忘,怎么会忘? 七日后,众人重新整顿一番,待伤者伤情稳定,便起身返回郢都。众人收起了出发时的愉悦,几乎每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凝重,毕竟此次出行,损失了十几个兄弟的性命,连大王都险些遇刺。幸而大王吉人天相,否则他们一行人就不用回去,在云梦泽以死谢罪得了。 回楚王宫时,一干重臣早已等候在宫门前。屈巫臣神色凝重,对着熊侣行了个礼,道:“恭迎大王回宫。” 熊侣点点头,便继续往寝宫方向走。屈巫臣跟在他身后,道:“大王,此事探子已经将消息传给朝臣,臣与太师将彻查此事。” “潘尪说,此事是晋国死士所为?” 屈巫臣点点头,说:“刺客是晋国死士,但幕后操纵者是谁,这就难说了。刺客知晓大王去云梦泽狩猎的消息,甚至知道大王一时兴起去三苗看望母族亲友,知道大王一路住在何处,挑在借住之地下手,可谓对大王的行踪了解得一清二楚……” 熊侣听了屈巫臣的话,眉头微皱。 “我听你的意思,这操纵者极有可能是寡人身边之人,或是在寡人身边安放了眼线?” 屈巫臣点头。 “也有可能那些刺客从寡人出郢都便一路跟着,因此知道寡人一时兴起去了三苗,然后才在我们借宿之处做了手脚。” “大王说的自然也有道理,臣会彻底查明。旅途劳累,大王这几日好好歇息,臣就先行告辞了。” 熊侣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人想害他是一定的,可这人是谁呢? 又过了几日,天气渐暖,观浮休手上的伤,也好了不少。不过熊侣还是放心不下,常常跑到宗庙里去,怕他随便动动手上的伤口会裂开,非要给他喂饭。观浮休也不拒绝,吊着两只手,一动不动,张着嘴,就等着熊侣喂。两人吃顿饭,得花大半个时辰。 喂完了饭,他看向四周,问道:“影子呢?回来了吗?” 观浮休的表情淡淡的,叹了口气,道:“算了,他并非我奴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也管不着他。不过……我们走的这段时日,他应该回来过。回来,然后又消失了。” “他到底是因何事跟你闹翻了?” 观浮休不悦道:“没闹翻,是影子闹别扭,我可没苛待他。是他……是他心中杂乱,嗯……这么说吧,跟感情有关。” “噢……”熊侣立马一副我懂了的表情,“感情这种事……影子这样冷冰冰的木头应该不善于处理吧,因此心魔顿生,干不了影卫了。……哎,等等,他身边就这么几个人,难不成他喜欢的人是你啊!” 观浮休怒道:“胡说八道!” “嘿,是胡说是胡说,你可别当真,哈哈……” 不过熊侣这么一想,倒真觉得可能性极大。影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同观浮休闹别扭的?似乎是……似乎正是他与观浮休刚开始的时候。 他看向观浮休,影子为什么甘愿一直跟在观浮休身边?只是为了报恩?他一想到观浮休与影子在一起形影不离那么久,心里还有点酸酸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吃醋了。 “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在想,斗般救了我一命,听说他好了不少,能见客了。我明日想去看看他,不知道带什么比较合适。” “带些珍稀药材便足够了,人参鹿茸灵芝之类。别的东西,他又不是没有。斗氏有权有势,什么东西都能弄来。宫里有不少贡品药材,或许比他府上的要好。” 熊侣点点头,道:“好,那就挑些珍稀药材,明日我亲自去他府上探望。” ☆、【第057回】乱 斗般的令尹府坐落在郢都繁华的街道一隅,斗氏家族家大势大,屋舍华美,仆从过百。这日,熊侣换了便服,与优孟及几个宫人一同去了令尹府。家丁不认识熊侣,却有认得优孟的,连忙将他们请了进去。熊侣多瞧了优孟几眼,道:“阿孟,你还挺行啊。” 优孟笑了笑,道:“不敢不敢,阿孟也不过会玩些把戏,在城中小有名气,有几人认得不足为奇。” “主人,有客人来了,是王身边的伶官优孟。” 熊侣走到正厅,只见斗般坐在垫子上,正在磨一把匕首。见到来人,惊讶道:“王,你怎么亲自来了?”说着连忙站起身来,对那位奴仆道:“快,叫厨房准备最好的瓜果菜品。” 仆从对熊侣行了个大礼,匆匆忙忙下去准备。熊侣扶着斗般的手,示意他坐下:“斗叔,不必客气,你还未康复,好好坐着歇息吧。我今日是专程为你送药来的。”说罢,他示意身后的几位宫人,将药材奉上。 “这……臣受伤以来,大王已经派遣宫人为我送了两次药材,这次又亲自前来,臣感激涕零……”斗般没料到熊侣对他的伤势如此上心,这般举动,着实令他感动。 “上两回是例行送的,这一回是寡人亲自挑选宫中最好药材,自然要不同一些。” 斗般捂着胸口缓缓调整了坐姿,熊侣问:“斗叔,还难受吗?” 斗般摇摇头,道:“还不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箭从后背射入,伤了骨头。有时动作牵连着,后背有些难受,胸口处也隐隐作痛,再过些日子便能好了。这段日子老在房中卧着,实在无趣,便到此处坐着,做些能做的事情,锻炼手脚。” “我本该早些来探望,但听说前段日子一直比较凶险,没敢来,怕反而对伤势不好。幸而如今无碍,寡人也总算松了口气。” “大王能来探望,臣已经受宠若惊了,哪敢劳烦。” “哎,斗叔,你就别客气了,寡人的命都是你救的,我得好好谢你。” “臣为君原本就该如此,哪有什么好谢的,斗氏为楚王一支,我们之间沾亲带故,就是并非君臣,斗般也会舍身相救。” 二人断断续续聊了不少,门外突然传来声响,似乎是又有客人到来。优孟朝门外望去,道:“王,我出去看看。” “又有客来此吗?今日还真是巧了。”熊侣道。 过了一阵,只见优孟返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熊侣向外看去,来人竟是屈巫臣,在他身后,跟了不少身穿铠甲的禁卫军。 熊侣表情有些诧异,斗般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屈巫臣见熊侣在此,也颇为惊讶,行礼道:“王,巫臣没料到王今日在此,失礼了。” “巫臣,你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有事?” 屈巫臣回避着熊侣的眼神,看向斗般:“臣今日是来捉拿乱贼的。” “什么?!”熊侣看向斗般,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你今日来捉拿斗令尹?” “正是。” 斗般看向巫臣,脸上没什么表情,是那种他脸上常见的,冷冷的神色。他道:“申公,我斗般忠于王,不可能是什么乱贼,你要拿我,可有理由?” “王在云梦泽遇刺,与你有莫大关系。”他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展开来,道:“这是你与晋国通敌的证据。帛书上有斗氏嫡系才有的红印,红印在你手中,这封信,定是出自你手!” 见了那帛书下方的红印,斗般神色一变,道:“不可能!这份帛书上,怎么会有我手上才有的红印?”他朝站在不远处的仆人道:“阿福,扶我去房中,我去看那红印是否还在。” 屈巫臣道:“不必。探子已查明,红印一直在你手中,未曾丢失。” 斗般捂住胸口,看向熊侣,道:“王,臣未曾做过这等事情,可这……” 熊侣连忙道:“巫臣,这帛书上有红印,也不见得帛书就出自令尹之手。或许是他人故意陷害。” 屈巫臣补充道:“这帛书上的字迹,也同令尹的字迹像了个九分。” “令尹为救寡人险些丧命,难道也是装的?不可能!巫臣,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巫臣低下头,遗憾道:“臣也希望是弄错了,不过按照规矩,既然有证据表明斗般可能是谋害大王的幕后操纵者,应将其拘捕,择日进行审判。”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令尹伤重未愈,又位高权重,想来大王不忍令尹受牢狱之苦,因此,只先禁足府上。” 斗般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哼了一声,道:“也不知是谁想陷害于我。不过,这等事情,不可能与斗某有关,还请仔细查明,还我清白。” “斗叔……” 斗般看向熊侣,道:“既然是规矩,斗般一定是守的,就按申公说的,禁足府上。大王,你先行回宫吧。请相信臣,为臣洗刷冤屈。” 熊侣与他谈了几句,便离开了。走的时候,斗般直直地坐着,挺着腰板,一如往日。这就是军人的气质吧。令尹府被一群士兵包围着,守得严严实实。巫臣送他回宫,一路无话。 翌日,朝堂之上,斗般涉嫌谋害大王一事引起轩然大波,群臣吵得不可开交。熊侣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格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一静。原以为过两日事情便会明朗,他是不相信斗般会害他的,如果他想害他,犯不着为他差些丢了性命。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第三日,巫臣带来了新的证据。更多的通敌书信,甚至还有人证。 令人惊讶的是,斗椒也站出来,说去岁堂兄斗般曾与晋国人有过接触。 难道,是他错了? 宗庙之中,观浮休捧着一卷竹简,在灯下慢慢读着。熊侣躺在他脚边,脑中想着纷乱的朝堂之事,过了半晌,终于道:“浮休……斗般的事情,你怎么看?” 观浮休翻了翻竹简,道:“无解。” 熊侣撑起身来,问:“无解?我不信他会害我。” “有用吗?” 熊侣知道这背后定有问题,道:“我想亲自彻查此事。” 观浮休放下竹简,道:“我这样说虽然很卑鄙,但这种情形,对你来说,再好不过。就算有人诬陷又何妨?将他除去,心腹大患便少了一大块。” “什么!”熊侣惊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意思是的确有人在背后搞鬼,想将他弄下去啰?让无辜的人背黑锅,真正的幕后人逍遥法外,真的好?” “他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趁此次机会将他除去,不少人会暗自窃喜。证据几乎已成铁证,你纵使想为他翻案,也难如登天。” 如若只是削权,定会引起斗氏的反抗与不满,说不定会引来一场血雨腥风。若是利用一些小手段,令他们相互怀疑相互争斗,主动犯错,大王得胜的几率便高多了…… 想起屈巫臣曾对自己说的话,熊侣立马弹了起来。他结结巴巴道:“不……不会是巫臣吧……” “你在说什么?”观浮休疑惑地看着他,“你怀疑他捣鬼?” 此次负责查案的人是他,如果他从中动手脚,再容易不过。如果主使人不是斗般,会是谁?难不成真是屈巫臣? 对了,此次出行,他特意令屈荡跟随。屈荡更是及时发觉事情有变,带着人马前去救驾。难不成,真是他蓄意谋害,事后反而诬陷斗般? 或许,他的目的原本就是诬陷斗般,将斗氏尽除。 不,不可能。上次的确极为凶险,若不是他的火能力突然爆发,恐怕他们一行人都会丧命。相比于屈巫臣是幕后黑手,他更倾向于他在中间使过一些小手段,用来消灭政敌。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觉着屈巫臣不大可能害你,凭他屈家的势力,要想除掉你取而代之,时机远远未到。他们屈氏没那个实力。” “你是说,想害我的,如果真是身边之人,定是在我死后,有能力取而代之的。” 能取而代之的,有他的两个王弟,子重与子反。他认为二人绝无可能,不仅因为他觉得此二人不会做出这等事情,还因他们二人手中并未掌握实权,只是身份上较为尊贵。除了他们,那就是若敖氏中的斗氏,尤其是斗般与斗椒。其余的人,想要取而代之,就很困难了。一是身份不符,二是无兵权。 大王有所不知,斗般与斗椒虽为同族,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却并不算和睦。他们二人是堂兄弟,斗般为嫡系长子,斗椒只是旁系。斗椒从小便天资过人,好不容易爬到今日的位置,但还是赶不上天生便比他优越的斗般。他是个孤傲且不安分的人,而且有两分自傲,总被堂兄斗般压着,早就一肚子怨气了。若是先让他二人反目,接下来的事情,便好玩了…… 屈巫臣的话在他脑中不断回响,他将所有的点统统连了起来,说:“是斗椒!” “浮休,你说呢?如果不是斗般,我以为极有可能是斗椒做的!如果我与斗般都死了,他便手握斗氏手中所有兵权,可强行取我之位而代之。如果我没死,斗般死了,也算了了一个对手。我死了斗般没死,斗般未能护我周全,罪无可恕。结果我二人都活着回来,他便将自己所做之事,尽数推到斗般头上,让斗般替他顶了这个黑锅,处置斗般,也正中他下怀。他这个算盘打得好啊,朝中多有人不满若敖氏位高权重,斗般手中兵权尤多,又占着令尹的位置,树大招风。就算他是被人诬陷,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就是巫臣之类,也盼着用计将斗般等人除去,让斗般顶黑锅他们根本就巴不得。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此事是不是斗般做的,只想着将他除去。正如你说的,除去斗般,更多的兵权能回到我的手中,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在这场棋局之中,无论如何,斗般都只能是一颗弃子,无论他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他的命运,或许在巫臣将他的名字记在册上之时,便决定了……”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心中酸涩。到了此处,几乎就是个死结。如果此次不帮斗般,他定会身陷囹圄。 ☆、【第058回】印章 观浮休看着他,道:“看来你懂了,即便如此,还要去解么?” “真是斗椒做的?我……我不过……这样推理而已,并没有……” “是谁做的浮休并不知情,不过……我相信一切皆有原由。谁能在这次事件中获利最大,便极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熊侣点点头,坚定道:“我想去见斗般,再问他一些细节,在定罪之前,帮他找出证据,证明他无罪。” 那晚斗般将他护在身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此事他不能不管。 “你想清楚了?他死了,对你百利无害。” 熊侣坚定道:“想清楚了,我不能坐视不管,毕竟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观浮休叹了口气,道:“好,我们这就去。” “啊?现在是深夜呐。”熊侣惊道。 观浮休叫了声:“影子,你出来。” 观浮休话音刚落,一个高瘦的黑影便出现在他们面前。熊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影……影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影子的声音不带感情:“昨晚。” “回来就好啊,我心里老记挂着你,怪担心的。” 影子的神色变了变,道:“谢大王关心。” 观浮休道:“在得出结果之前,你最好不要对此事表现得过于关心,以免被有些大臣看成感情用事,看不清局势。因此,不要白天去,我们夜里悄悄过去便是。凭我和影子,无声无息控制几个侍卫不成问题。走吧,趁着还不算晚。若是他歇下了,你去了白去。” 他们三人,简单整理了行装,便悄悄出了楚王宫,往令尹府方向走去。 观浮休凭着自己的能力控制了外围几个守卫,令他们暂时失去感触,影子则将他二人快速带入府内。凭着上次来此的记忆,熊侣沿着小道行走,不过他只来过正厅,并不知晓斗般的卧房在何处。 走了一阵,发觉一处还亮着,便静悄悄走了过去,隐藏在窗户外面。 “主人,别喝了,伤还没好,大夫说……” “去……先出去!我……我再喝一壶……” 宽敞的房间内,一个中年男人自斟自酌,已经喝了半醉。仆人见状,摇摇头,听命出去了。男人趴在矮桌上,手中握着杯子,完全没了平日里严肃的神色,尤其失魂落魄。见他如此情景,熊侣不禁心中一痛。他原本是个多骄傲的人呐,居然落到这般田地。 窗户被风吹开,灯盏被吹灭了几盏,只剩下一盏。斗般的酒醒了几分,抬头去看,失魂道:“……大王,是你?” 熊侣点点头,向他靠近。 “斗叔,我来看你。你有伤在身,怎能不顾身体豪饮呢?” 斗般苦笑道:“斗某恐怕时日不多,再不喝酒,就没机会了。” “斗叔,我此次前来,是想助你。那枚印章,真的一直在你府上?” 斗般摇摇头,道:“我不清楚。毕竟印章并非随身携带,只放在房中,或许有人曾潜入府上,盗取印章也未可知。那人……恐怕是想置我于死地了……” “斗叔,那人是谁?” 斗般放下酒杯,道:“斗某年轻时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同僚,谁都有可能。” 熊侣暗自思量,并未将他怀疑斗椒之事抖出,继续问道:“有谁知道你们斗氏有这枚印章?” “知道印章的,大有人在。这印章乃先君所赐,是斗氏之宝。当然,真正清楚这印章究竟是何模样的,那就非斗氏莫属了。外人或许曾见过,但毕竟不多。斗氏中人,稍有些身份的,都曾见过。” 熊侣听这话的语气,知道他或许也在怀疑斗椒,只是不敢明说,怕惹来更大的、未可知的麻烦。 “巫臣的证据,看似确凿,却也有许多疑点,我相信,这幕后之人,定在某处留有马脚。” 斗般看向熊侣,微微笑了:“难得大王还相信斗某,斗某死而无憾。”他站起身,将一个锦盒打开,里面竟是一枚虎符。 他道:“我知道有不少人想要,斗某如今也没资格拿了,就把这东西,亲自还给大王。这东西,还是拿在大王手中,最为稳妥。若是斗某今后侥幸还活着,大王信得过,斗某仍会为我楚国冲锋陷阵。” “斗叔,你言重了,这案子如今还未明朗,怎么能……” 斗般摇摇头,继续找着什么。过了片刻,他将另一个锦盒拿给熊侣。熊侣打开一看,是一枚狼牙印章,印章上刻了一个篆体的“斗”字,正是他们斗氏嫡系家长所拥有那一枚。 熊侣仔细查看印章上的朱砂印泥,问:“斗叔,你这处有印泥么?” “这印许久未派上用场,朱砂早就干了吧。”他说着,一边四处找着,找出一个古旧的盒子。打开,果然里面的朱砂已经干了。熊侣用手指摸了摸,只能摸到一点红色的粉末。他对着灯,细细察看,这印章上的印泥却是新鲜的。 他道:“斗叔,我心里是信你的。印章定是被人拿出去过,这上面的印泥,并非你家中之物,只要加以调查,相信便能水落石出。” 斗般微微笑道:“但愿如此。说实话,侣儿,你今日能前来,斗叔心中便无憾了。只要你信斗叔,别人再污言秽语,我根本不在乎。若是不成,但愿此事不要影响斗某家人。” “斗叔,我答应你,会尽自己所能助你。夜深了,斗叔歇息吧。” “好,斗叔应你。” 斗般看向熊侣离去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大王,看来你终于长大了。相信过不了几年,就会成长为了不起的君王。然而……他还能看到吗? 熊侣与观浮休、影子皆返回宗庙,熊侣将印章拿给观浮休看,观浮休闻了闻,皱着眉头,道:“我对朱砂印泥之类,并不了解。”说罢,递给影子,问:“影子,你看看。” 影子看了看盒中放的朱砂,再看看印章上残留的印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纯朱砂,要调水才能使用,与这印章上的印泥不一样。这印泥是朱砂掺了黏土所制,可用来盖印章,或是用来做泥封。我试试能不能查出,这封泥到底出自何处。” 观浮休道:“一般的封泥,只要是需要递送情报或文书,都有这种东西,军中也不例外。不过多半只有封泥,印上印章即可,不加朱砂。斗般的军队常年驻扎郢都,作为王师,应该很少需要用到这种东西,而且,只要让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不必经他之手,因此他家中才没有封泥和印泥,只有朱砂。我想,斗椒那里定有。不过,有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朱砂虽然珍贵,但也不是难求之物,不能证明什么。” 熊侣点点头,但不愿放弃,他道:“这样吧,影子,你潜入斗椒府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证明那枚印章曾在他们府上。或许他的印泥上留着印章或是哪卷丝绢帛书上留着印章也说不定。” “是,影子这就去。” 影子从窗口跃出,消失于黑暗之中。熊侣看向他的身影,问观浮休:“浮休啊,影子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观浮休走到他身边,说:“他是自己要回来的,我猜,影子是知道我们差些在云梦泽丢了性命,放心不下,于是又回来了。毕竟,他没什么朋友,最亲近的,就是我二人了。” 熊侣在榻上想了半夜,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没多久,影子便回来了。熊侣打起精神,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影子摇摇头,说:“时间太短,没查到什么。” “斗椒是个聪明人,他不会留下痕迹的。”观浮休在一旁道。 熊侣想了想,突然道:“我倒有个办法,你拿上这枚印章,姑且按我的法子一试。”他示意影子走近,将印章交给他,在他耳边说了一阵。 观浮休惊道:“亏你敢做,当心打草惊蛇。” “现在时间不够了,上朝时他们都逼着我治斗般呢。你说说,还有什么法子吗?若他上钩,定是包藏祸心,可以让影子再探。” 观浮休道:“那好,你姑且一试吧。影子,在他府上要当心,他可不是好惹的。” ☆、【第059回】大司马府 清晨,大司马府。 第一缕阳光刚射入窗内,斗椒便睁开双眼,来到后院操练。约莫一个时辰后回到房中,换了身衣裳,问仆从道:“贲黄呢?醒了吗,让他起来吃饭。” 年老的仆人躬身道:“老仆这便去瞧瞧。早膳已经准备妥当,主人先行去正厅等小主子吧。” 斗椒微微颔首,径自往正屋走去。在矮桌前坐下一阵,斗贲黄半睁着眼,迷迷糊糊走了进来。见了儿子,斗椒的脸上露出笑容,斗贲黄却一脸没睡醒的表情,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抱怨道:“爹,用得着每天这么早起吗?昨晚上没睡好,多睡一小会儿都不行……” “这都几月了?冬日里也就算了,快夏日了,怎的还这般贪睡?”虽说不满儿子贪睡,斗椒却并未生气,给他夹了一只鸡腿。 斗贲黄回答得理直气壮:“还不是你成日里非要我练这练那,我累了就想睡嘛。” 面对儿子的胡搅蛮缠,斗椒却丝毫没有不耐,反而微微笑了起来,道:“好了,今日便准许你玩一日,什么都不用做,来,先吃饭。” 斗贲黄毕竟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玩心重的时候。此时一听不用做功课,立马来了精神,双眼亮了起来,问:“真的?太好了!爹,你要说话算话。” 斗椒点点头:“你也累了这么些日子了,今日就先歇息,明日接着练。” “爹……,还是你最疼我。”斗贲黄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话,唇边漾起一丝笑容。 “爹总得想办法给你最好的。你过几年也是大人了,得争气。不然,谁来继承爹的衣钵?”说罢,给正在狼吞虎咽的儿子顺了顺背,生怕他噎着。 影子站在隐蔽之处,远远望向这边。斗贲黄比去年长高了不少,开始有大人的样子了。斗椒,似乎与平常的楚国贵族不同,格外娇惯儿子。趁着父子二人其乐融融,影子看准了时机,偷偷溜进东边厢房。 午后,斗贲黄与府中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厮玩斗鸡,玩得满头大汗。斗椒忙完公事,回到府中,并未直接回自己房中歇息,而是到了东边厢房。见府中鸡飞狗跳,也只是笑着摇摇头,往儿子书房走去。 斗贲黄见了斗椒,连忙停下玩乐,慌忙跑到他跟前:“爹,你这是干什么来了?不是说今天可以玩么?” 斗椒摸了摸儿子的头:“前几日未曾检查你功课,今日不读书也不习武,我看看你最近在做什么。” 斗椒跨进门去,只见房中狼藉,帛书竹简丢了一地。斗贲黄嬉笑道:“儿子在奋力背书,因此未曾收拾。” 斗椒朝他的头轻轻敲了一记,说:“就你会推脱,去把东西都收拾干净。” 斗贲黄瘪着嘴弯腰收东西,斗椒低头注意到一处,眼神倏地变了。他捡起一卷帛书,帛书背面空白处印着一个浅浅的红印。那印记他十分熟悉,正是斗氏嫡系拥有的印章。他道:“贲黄,你到我书房捣乱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2节 “啊?”斗贲黄停止了收拾东西,转过身看向他爹。只见斗椒阴沉着脸,很可怕的样子。从他记事开始,他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了?”少年小心翼翼问道。 “我问你有没有!” 斗贲黄努力回忆了一阵,道:“是去过书房,可儿子没捣乱,只拿了把小匕首出来。” “什么时候?” “好几天前……更早也去过……爹,怎么了?” 斗椒缓缓展开那卷帛书,把红印给他看了,问:“这红印怎么来的?” 斗贲黄看了一阵,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记得这书上印了这些东西……” “没说谎?” 斗贲黄连连摇头:“真没有!爹,怎么了嘛……” 斗椒阴沉着脸,道:“今后,没我的允许,不许踏入我书房半步。明白?” 斗贲黄点了点头,不明白他爹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说完这话,斗椒在房内看了一圈,没发现其他地方还有印记,道:“若见家中之物有这上面的红印,把东西烧掉,别问我为什么。”说罢,捏着那卷帛书,拂袖而去。 站在门外的小厮见主人生气,生怕小主人挨骂,伸着脖子往里瞧。斗贲黄闷闷地坐了一阵,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小厮还在外面,手里拎着两只不停扑腾的鸡,便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又去玩了。 斗般握着那卷帛书走到书房,一路上想着儿子的话。他想或许是儿子贪玩,拿了东西四处戏耍。但方才他一问,儿子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况且,那东西在他书房里待的时间也不算长,只有两日,放在隐蔽之所,儿子应该找不到的,更不会拿去玩。这么说,是有人故意做的。 他坐在矮桌前,看了那帛书上的红印一阵,放在油灯上烧了。他看向墙角,那里放着两个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和帛书。他伸手去拿其中一卷,拿在手中良久,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放回原处,走了出去。 “康伯,你过来一下!” 老仆人就在不远处的走廊边歇着,立马小跑过来,躬着身子,问:“主人,何事?” “把何通叫来,让他多带点人。” 老仆人走后,他在走廊四处走走,并未发现异常,然而,此事若非儿子捣蛋,事情就严重了。定是有人潜入府中,留了这个红印,想要给他以警示。而这人究竟是何目的,又会是谁?他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还留在府中监视? 斗椒回书房静坐了一阵,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却理不出头绪。很多人有理由这么做,当然,做此事的人,定是知道了他的底细。 过了一阵,另一个仆从匆匆赶来,道:“大司马,大王来访。” “大王?”斗椒惊得站起身来,道:“大王怎会突然到访?” 仆从低头道:“小的不知。” 斗椒理了理衣装,道:“你先叫几个人过来守着书房,别让人进去。斗贲黄也不可以。” 仆从点头道:“哎,是。” 斗椒从书房一路走到正厅,只见熊侣着便服,已经在桌前坐下了,府里的仆从正在给他倒酒。熊侣身边,还跟着优孟。天气渐热,优孟拿着蒲扇,在给他扇风。 熊侣见斗椒到了,笑道:“大司马,你这府上真是不错啊,又宽敞又舒适。”斗椒府上装潢比斗般那处华丽多了,摆设也十分讲究。看不出来,他还是个挺讲究的人。 斗椒行了个大礼,道:“恭迎大王。这宅子原本为大王所赐,臣住着自然舒适。臣不知大王今日前来,招呼不周了。” 熊侣摆摆手,道:“无事,寡人在宫中闲着无事,便来此处走走,与臣下多联络感情。一个时辰后,寡人还要去申公那处。” 仆从们将水果点心呈上桌,斗般亲自给熊侣倒了一杯酒,问:“大王今日前来,不知是否有要事相商?” 熊侣不在意道:“没什么要紧事,不过前来闲谈几句。对了,令郎在府上么?” “在,娇儿任性,实在上不了台面,上回还冲撞了大王,臣没脸让他过来。” “哎,说的什么话。斗贲黄年纪还小,性格活泼了点也是常事。子反比他任性百倍,我也从未苛责。” 熊侣说到这个份上,斗椒只好对仆从招了招手,让他去叫斗贲黄。 熊侣与斗椒闲话闲聊,只说趣事。斗椒虽然连连应和,却有些心不在焉。熊侣其实知道他为何如此,却不露声色。心中暗想,若是计划成功,影子大约已趁着此刻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斗贲黄才姗姗来迟。见他红光满面气息不稳额上有汗,身上的衣裳像是刚换过的,大约是在哪处玩乐,得了消息才立马更衣见客。 斗贲黄见了熊侣,面上不大自在,估计是想起上次的事情了。虽然面色难看,但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在他父亲身边的位置就坐。 “前些日子寡人险些遇刺,多亏斗般相救才免于一死。原本打算回朝后给予他赏赐,没想到他竟是幕后黑手。当真令人惊讶。” 熊侣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斗椒问:“此事还在查证,大王前些日子不是还为堂兄说情?臣还以为皆是误会一场。” 熊侣摇摇头:“大司马不是也曾指证斗般曾与晋国人来往么?” 斗椒低下头去饮酒,道:“臣只是实话实说。不过,就算堂兄与晋国人有过接触,也不能说他就是通敌叛国。他毕竟是臣手足,是斗氏嫡系长子,从情谊上,臣愿意信他。” 熊侣将酒杯握在手中,抬头问道:“是吗,你真这么想?” 斗椒笑了笑,道:“如果大王得了新证据,已确定其有罪。斗椒愿跟随大王,不再认此贼子为兄。” “好,很好。”熊侣放下酒杯,面上露出笑容。“寡人就是喜欢大司马这样的人才。大司马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本事不小。若是斗般的罪定了,他的令尹之位,恐怕非卿莫属了。” 听到这里,斗椒连忙起身行礼,道:“臣不敢!” “哎,这有什么不敢的,大司马快快请起。寡人所说皆是心中所想。若敖氏本我楚王室血脉,斗氏又如此骁勇善战,有斗氏带兵打仗,寡人才能安稳。” “大王言重了,臣等不过是在行分内之事。” 熊侣微微颔首,道:“咱们先不谈国事,寡人来此的目的本是联络感情,反倒弄得如此紧张,实在是不应该。这是寡人之过。”他看向斗贲黄,“贲黄今岁十四了吧?” 斗贲黄看向熊侣,没了上次见面时的嚣张气焰,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少年。 “年底就十五了,过几年就成大人了。”斗椒替他回答。 “平日里做些什么呢?” “跟我爹习武,还有两个夫子教课。” 熊侣道:“我看贲黄挺机灵,功课定是学得不错。” 说起儿子,斗椒的话便多了,他笑道:“哪儿的话,这小子可皮了,不学好。武功是臣亲自教的,还成。让他学经书,比登天还难,夫子都气走了好几个。不读书习武的时候,总跟家里小厮斗鸡玩狗,不成气候。” 斗贲黄红着脸梗着脖子道:“爹,别说了!哪有你说的那么见不得人!” 熊侣笑道:“这才是亲爹啊,你爹可真疼你。” 熊侣跟斗椒絮絮叨叨说了两个多时辰,看了天色道:“去申公府上怕是来不及了。寡人得回宫了。” 斗椒跟在后面,将他一路送至宫城,表现得十分卑微恭敬。熊侣想,这斗椒在装孙子这事儿上还挺在行的。他从前便毕恭毕敬,熊侣压根就没在意过他。现在看来,他怕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不得不防。 ☆、【第060回】取舍 熊侣回到寝宫,观浮休果不其然已经在了,就连影子也在。熊侣问:“怎么样?有发现么?” 影子道:“有,此事正是斗椒所为。我按大王的意思,在斗贲黄的物品上盖了斗氏的印章,斗椒见了果然十分心急,回书房后原本是想翻阅什么,最终似乎有所顾忌,并未翻查,还调来心腹,加强了守卫,明显是做贼心虚。我翻了他原本打算翻阅之处,发现墙上有个小暗格,里面放了这个。” 影子将东西拿在手上,递给熊侣。熊侣略略看了个大概,气不打一处来。这上面是斗椒与晋国权臣赵盾的契约。斗椒向晋国提供情报,晋国在必要之时给予帮助。这个必要之时,恐怕指的就是谋权篡位了。 “果然是他!看来我刚来楚王宫时遇刺,便是他做的手脚。真正的王遇刺,恐怕也与他有关。”熊侣的双目简直要喷出怒火,上回遇刺他与观浮休险些丧命,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算的。 “你们说,我该如何整治他才是?” 观浮休拿过那卷帛书,皱着眉头看了一遍,道:“影子拿着这东西过来,我们的动作就得快了。他是个精明人,说不定现在已经发现东西不见了。他与晋国之间一定多有联系,书信恐怕早已销毁。留着这帛书,是以防晋人反悔,否则他不可能留着。但若只有此物,恐怕不足以搬倒他。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熊侣沉思片刻,道:“不然这样吧,后日便是上朝日,明日还有时间。我们再找一些证据,证明斗般是被诬陷,斗椒才是此事的幕后主使。既然有了目标,那就从斗椒查起,影子你去负责。我明日去申公那处,让他将所有证据交给我过目。这些证据是作伪的,一定有疏漏之处。” 影子点头,转身就要走。熊侣急忙拉过他,道:“你昨夜一夜未睡,先用饭,然后睡几个时辰。不然会撑不住的。” 影子的眼神一变,看向熊侣时柔和许多,道:“谢大王关心。”然而他并没有动,而是看向观浮休。观浮休道:“他让你歇你就去歇着,别头昏脑胀坏了大事。” 影子这才点头。 “今日我们三人一起用饭。”熊侣说罢,笑着跨出门去,叫了优孟,让宫人送吃食过来。 翌日,熊侣一早便出发,前往申公府上。申公巫臣的宅子坐落于郢都城南,不远处便是繁华街市。陪同熊侣的优孟显得格外兴奋,见了申公府,眼睛都亮了起来。熊侣笑道:“阿孟啊,你今日心情不错呀。” 优孟在他身后站定,道:“能陪大王出行,优孟自然心情不错。” 优孟前去叩门,家仆开门之后惊讶得立即跑去唤主人。优孟在熊侣耳边道:“申公的弟弟屈荡与他同住,这会儿应该出门办事去了。” 话音刚落,屈巫臣一身素色便服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微微躬身,道:“大王,有失远迎。” “无事,我等进去详谈。” 走到走廊拐角之处,忽然传来小孩啼哭之声。只见花丛间有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孩,长得粉雕玉琢,坐在花间哭泣。屈巫臣见了,立马将他抱了起来,轻声细语道:“怎么了,我的心肝狐庸,一会儿没看见爹爹,就哭起来了?” 男孩被屈巫臣抱着,立马就停止了啼哭,脑袋搭在他肩膀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向熊侣和优孟。 熊侣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他从来没听说过屈巫臣有儿子。不过以屈巫臣的年龄,在春秋这个时代,早就老大不小了,十几岁结婚生子才是主流。 “狐庸,这是大王。”屈巫臣握住狐庸的小手,往熊侣那边伸了伸。狐庸看向熊侣,呵呵笑了两声,叫唤道:“汪汪……” 熊侣:“……” 屈巫臣哈哈笑道:“大王,这是我儿子屈狐庸,还不大会说话。” “申公,你儿子可长得真俊。”熊侣赞美道。 屈巫臣抱着儿子继续往前带路,优孟碰了碰熊侣,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是亲生的,是他庶出大哥的遗腹子,申公还未成亲。” 熊侣斜眼看着优孟,心想,别人家事,你咋的啥都知道? 到了正厅,巫臣将儿子放在脚边,让他随便扑腾。道:“大王今日前来,定是有事要与臣商量。” 熊侣正色道:“是令尹谋反之事。寡人得了些情报,怀疑有人诬陷斗般,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如若令其逍遥法外,寡人身家性命堪忧。寡人今日前来,是想亲自查看申公找到的证据。” 巫臣将儿子抱了起来,走到门外,交给家中的年轻女仆。优孟十分识趣,说了声:“阿孟在外面等。”便跑出去和那女仆逗弄小孩了。 屈巫臣走到内间,拿出一叠竹简和帛书,道:“就是这些了,大王尽管看。” 熊侣将卷宗翻看一遍,又将那些所谓的证据也查看了。 “这些字迹,虽然极似斗般字迹,但未必能证明就是斗般所写。这个印章,也可能是他人盗用,未必是斗般亲自所为……” 屈巫臣面带笑容,看着熊侣。熊侣自顾自地说了一阵,见屈巫臣似乎并不挂在心上,问道:“申公,关于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大王为何如此笃定斗般不可能是逆贼?”他问。 “那日寡人遇刺,他不顾生死,也要保护寡人。” 屈巫臣的眼似笑非笑:“大王,他保护你,就是忠心了?或许别有私心也未可知。私以为,大王应当弃了他。这对大王和整个朝堂而言,皆是一件幸事。” 熊侣一听这话,心想果真如此,心中愤懑:“你们其他公族为何如此排挤若敖氏?斗般分明忠心耿耿,为何要让他背负骂名?” 屈巫臣向前倾了一些,两人几乎要鼻尖挨着鼻尖,他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道:“大王,若是弃了他可以换来朝堂稳固,何乐不为?” 熊侣怔了一下,才猛地回神。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很像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观浮休对他用的那一招。他定了定心神,道:“申公,凭空污人清白不好吧。” 屈巫臣微笑着:“大王可以为他翻案,整个案子都能翻来覆去再次查办,臣没有异议。” 面对屈巫臣这样的态度,熊侣简直无话可说。他道:“那好,明日朝堂上,我便责令此案重审。” 熊侣看了屈巫臣一眼,他看向窗外,心不在焉。熊侣道:“申公,你若有异议,不妨直言。你从前曾跟我说过除去斗氏的办法,我想知道,这次事件,你在里面做了多少手脚?” 熊侣明知道自己不该点破这点,但此刻他无心斡旋,干脆挑明。万万没想到的是,屈巫臣沉吟半晌,居然道:“除了那盖有印章的书信,其余书信皆为臣伪造。就连人证也是。” “你!”熊侣气急,险些拍案而起。 “大王笃定斗般并未叛乱,应该已经知道此事是谁做的了?” 熊侣闭口不言,只等屈巫臣说话。 “是斗椒。”他说,“是他偷取斗般的印章,伪造了他通敌的证据。这些臣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那你……” “大王,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斗氏内乱,斗椒诬陷斗般,若趁此机会除掉斗般,斗氏势力势必减半。斗椒通敌叛国,来往之间必留下证据。今后再找机会铲除,将斗氏尽除不难。他们二人一去,大权就全全回到大王手中。” “不需要这么做!斗般忠心耿耿,有必要将他赶尽杀绝?” 屈巫臣冷冷道:“不想杀,将他关在地牢之中,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熊侣难以想象骄傲的斗般余生都将在地牢中度过,这比杀了他还凄惨。他拍桌道:“不成!斗般骁勇善战,除去他,如何征战杀敌?” “潘尪、蒍贾都是不错的人选。虽不及斗般、斗椒骁勇,但谋略或许更胜一筹。再不济,臣也能陪大王征战四方。” 熊侣此时不知心中是悲是怒,想起那晚斗般将自己护在身下的情景,只觉得羞愧万分。斗般如此维护他,却要落得凄惨下场,究竟是谁之过?而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将他的污名洗清? “大王,你可以将此案重审,甚至将臣治罪,臣毫无怨言。”巫臣如此说道,面无表情。 熊侣浑浑噩噩走出申公府,脑海中盘旋着屈巫臣说过的话。是啊,他都明白,可人是有感情有是非辨别能力的。活生生的一个人,怎能说弃就弃? 天色暗了,优孟陪着他往宫城走,几个宫人陪在身后。他抬头去看城头落日,不禁心中添了几分悲戚。 ☆、【第061回】抉择 拖着沉重的脚步,熊侣回到寝宫,稍稍歇息后,便前往宗庙。观浮休坐在凤殿,手里捧着斗椒的通敌证据,细细查看。见到熊侣前来,放下手中之物,问:“如何?” 熊侣叹了声气,道:“屈巫臣承认,除了印着斗氏印章的通敌文书不是他所为,别的皆是他所伪造。他是铁了心想将斗氏尽除。” “那你如何打算?” 熊侣一屁股在他跟前坐下,道:“就是不知该如何做啊。屈巫臣说,我大可命此案重审,甚至可以点破这些证据都是他伪造的,治罪他也甘愿。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观浮休低下头去,说:“说白了,这事儿在你。” 熊侣脑子里乱哄哄的,突然想起一事,问:“浮休,巫臣他……也是大巫么?” 观浮休有些惊讶:“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对我进行了暗示,就像我刚来之时,你对我做的那样。不过……他的能力应该没你的强。” “是,巫臣的确有巫力,这也是侣哥重用他的原因之一。他实力如何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似乎有先知的能力。他家族显赫,用不着靠巫力吃饭,平日里没见他用过。” “先知?太牛了吧,他能预先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喽?那他知不知道我会遇袭?知不知道……王已经被换过了?” “他的能力我不大清楚,大概跟兰姑类似吧。先知力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能预知的。我记得……好几年前,侣哥刚即位时,他曾跟他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尽量往庐地走,那里有他的福星。” “你是说,斗克之乱?” 观浮休点头:“是。当时侣哥被斗克等劫持出城,天降大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前往庐地,一条前往别处。侣哥便叫着要去另一条路。斗克自然不会听他,去了庐地。于是在那处,侣哥被戢黎所救。那次之后,他便对屈巫臣信任有加,将他封为申公。” 熊侣不知道,原来身边还有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这个世界,简直太奇妙了。按那长老所说,特殊能力者与四神之力有关,那么其他国家,是否也有人拥有特殊力量? “影子呢?回来了?” “没有。斗椒谨慎,怕是难查。” 熊侣又叹了声气,其实他大可拿巫臣的证据说事,但他不愿意将巫臣扯到这件事情里去。若屈氏也受到牵连,朝廷的动静就大了。最好是将所有伪证都丢到斗椒头上,然而,这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就看影子那边办得怎么样了。 “伍举、苏从……”熊侣掰着手指念念有词。 “?”观浮休疑惑地看着他。 熊侣面无表情道:“我在想,若要翻案为斗般洗刷冤屈,到底有几人会支持我。唉,想来想去,好像就这么几个。好多人巴不得斗氏死光呢。” 观浮休搭着他的肩膀,道:“别泄气,就按你想的去做吧,免得有朝一日,你会后悔。” “卜尹,有人在外,要见大王。”侍女前来通报。 观浮休站起身来,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王即刻便去。” 他在宗庙的时候,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搅他,若是有人求见,定是有要事禀报。他道:“怕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观浮休默然不语,走在他身后,道:“我同你去。” 熊侣来到宗庙大殿,见几人等在殿外,为首一人,正是伍举。伍举被他提拔之后,常常在公务之外为他办事。若朝中有重要之事,他会及时禀报。 “伍举,出什么事儿了?” 伍举走到他身侧,耳语道:“斗般去了。” 去了?熊侣犹如耳边响了一枚炸雷,脑中嗡嗡作响。“你……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他眼前一片模糊。 伍举的表情有些不忍:“就是方才的事,他被仆人发现死在房中,面前摆着一壶酒。臣猜测,若非他服毒自尽,便是被人下毒至死。” “下毒……下毒?” 观浮休拉住熊侣的手,对后面站着的侍女们说:“没你们的事儿,下去吧。” 侍女们散去,宗庙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几人。熊侣仰头去看天边皓月,只觉遍体生寒。他没办法相信,好端端的一人,怎么突然就去了。自杀?还是有人蓄意杀人灭口? “你下去好好查,到底是谁做的。” 伍举躬身道:“是。大王,夜深了,早些歇息。” 伍举转身离去,熊侣在台阶上站了许久。观浮休在他身旁站着,直到他心情稍稍缓和了些,才揽住他的腰,道:“万事怎能尽如人意,进去吧。” 熊侣僵硬地转身,观浮休轻轻在他脸颊啄了一口,以示安慰。熊侣问:“会是斗椒做的吗?” “大概吧。能想出这一招,也够损的。此时斗般死了,众人皆道他畏罪自尽。而你,也不会再查了。” “不会?谁说我不会查?” 观浮休正色道:“查可以查,但这个节骨眼上,却不能再动他。” 观浮休的意思他明白。此时斗般死了,他的确只能是按畏罪自尽来处理。若是再查下去,牵连太多,也容易导致斗椒反骨。斗椒与斗般不一样,斗般在查案时已经被架空了兵权,他上次去看他时,斗般主动交了兵权。而斗椒兵权在握,若宫里有动静,他立马送信晋国,闹出一场内乱来。到时候内忧外患,事情就大了。 虽说他收回了斗般的兵权,可这些士兵皆是斗氏之兵,听不听令还未可知。因此,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能跟斗椒闹翻。 他攥紧了拳头,心中不平,脑子里总想起斗般救他的那一幕,胸口顿顿地痛着。 窗子被风吹开,影子一跃而入,捂着右肩,似乎受了伤。 “影子,你怎么了?” 观浮休的声音将熊侣的注意力唤了回来。他看向影子,只见他似乎疼痛难忍,像是受了重伤。影子进来后,只唤了声“主人”,便昏了过去。熊侣过去看了,发觉他除了肩头中箭,后背处还有一道刀伤。 “这该怎么办?我让人去叫大夫吧。” 观浮休冷静道:“无事,我能处理。” 观浮休探了影子的脉搏,道:“性命没有大碍。你去后面柜中将一个黑色匣子拿来。” 熊侣将匣子找到,翻开一看,里面装了不少瓶瓶罐罐。他立马将匣子拿到观浮休面前,观浮休已经将影子挪到垫子上了。 影子的后背断断续续在流血,熊侣看了实在是不忍,帮着观浮休将他衣裳解了。右肩上的箭伤不深,影子自己已经拔了,只是一直没止血。观浮休按住他某处穴位,血便渐渐不大流了。熊侣瞧着挺神,在一旁学着,心想今后或许能用上。 “熊侣,你去叫外面的人,让她们烧几壶热水来。” “好,我这就去。” 热水很快就来了,观浮休给影子洗了伤口,再上了药。只是后背处的刀伤又长又深,让他为难了起来。 熊侣道:“在我们那个时代,这种伤口都是要缝针的,不然随便动一动,伤口就会裂开。” 观浮休沉吟一番,道:“你说的有理,他这伤口太深了,不容易好。你去给我拿针线来,我姑且试一试。” “啊?好吧,不过不知道这种针线能不能用,在我那个时代,用的是专门缝针的医用线,不过……也没办法了。” 他同侍女要来针线,观浮休将线在热水里烫过,将针也消毒了,便真的一针一线将伤口缝了起来。熊侣在一旁道:“等伤口好了,要将线拆掉。” 观浮休点点头,道:“知道了。”做完这些,他松了口气。去探影子的脉搏,似乎还算平稳,便放下心来。 熊侣帮不了什么忙,就去将东西都收拾了,给影子拿了一床被子过来,问:“要不要把他挪到床上去?光睡垫子晚上会冷。” “先把他挪我床上吧,我与你到别处睡去。也不知他今日怎的这么惨,定是被人发现了。” “影子武功极好,能伤他的人极少。今日伤得这么重,也不知是怎么逃出来的。” 二人在床前守了一个多时辰,断断续续说了些话,熊侣还没想好要怎么做,观浮休劝了许久,熊侣才答应暂时将此事压下去。 “不仅如此,你还要将他提升为令尹。”观浮休道。 “什么?哪有这样的!” “令尹空悬,自然该大司马接任。此时没了斗般,斗椒在朝中势力最大。如果你选了别人,便是不信任他,以他的个性,定会猜出其中缘由,暗自准备通敌谋反之事。” “唉,怎的如此麻烦,不能找人杀了他么?” “杀他?呵,别忘了,他手下精兵若干,就连他自己,也是楚国一等一的好手,影子都非他对手。” “他的功夫,比斗般如何?”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的功夫比斗般要强。你以为他一个非嫡系之子,如何爬到今日的高位?靠的便是武艺。他的地位,是靠一次次比试和一次次带兵打仗得来的。” 熊侣沉默了,撑着下巴不言不语。他没想到,斗椒会如此棘手。 “主人……主人……” 影子突然说话了,观浮休连忙起身,来到他身旁。 “影子,你好些了吗?” 熊侣端了一碗温水过来,喂给他喝了。影子道:“多谢主人和大王,影子没事。今日我盯着斗椒,发觉他有异变。他对自己的心腹说,让他联系手下,去将麻烦解决了。我听了一阵,猜想那个麻烦便是斗般。他们应该早在斗般府上安排了心腹,可以随时要他性命……” “你的伤怎么回事?”观浮休问。 “我走的时候,他发觉了,在他府上与他手下缠斗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主人,影子没有做好该做的事情……” “没事,你好好歇息。” 影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斗般怎么样了?” 熊侣看向窗外,道:“伍举说,他已经死了。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斗般畏罪自尽之事,震惊朝野。在惊诧之余,众人的心思却奇妙地安定了下来。恐怕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局。 斗般的案子还未定罪,熊侣命人依旧按贵族之礼将他安葬,这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熊侣手中握着斗般交给他的虎符,感慨万千。定了定心神,他道:“如今,令尹之位空悬,寡人便将此重任,交予大司马斗椒。大司马之位,由蒍贾担任。” 斗椒似乎没料到自己立即被提拔,上前几步,单膝跪地道:“谢大王,臣领旨。” 蒍贾脸上露出微笑,也上前几步,行礼道:“多谢大王,臣领旨。” 熊侣看向申公巫臣,只见他静静立在一旁,面无表情。想必他此时也松了一口气吧。事情最终还是按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他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故事部分是根据《左传·宣公四年》所记载的内容写成的: 及令尹子文卒,斗般为令尹,子越为司马。蒍贾为工正,谮子扬而杀之,子越为令尹,己为司马。子越又恶之,乃以若敖氏之族圄伯嬴于(车尞)阳而杀之,遂处烝野,将攻王。 谢谢梅子的地雷,某人好开心≈lt( ̄︶ ̄)≈gt。梅子真是爱学习的孩纸呀,特意去查了百度。不过……斗般的百度百科是有误的。 百度先说斗般是楚庄王四年(前610年)前后始任令尹之职,后面又说斗般被楚穆王所杀。楚穆王是庄王他爹,斗般当令尹的时候楚穆王早就死了,怎么能杀他呢?所以说……度娘不可尽信呐。而且度娘引的原文是《东周列国志》,这是一本明清时代的,虽说基本上是根据史实写的,但不少地方有过文学加工,不可尽信。 关于春秋时期楚国令尹顺序,某人参考的是宋公文《春秋时期楚令尹序列辨误》,过会儿我把表上传到围脖吧,筒子们可以去参观。 不过……知道史实,就相当于剧透了,哈哈哈哈。当然,某人也不是事事都按史书资料来写,不然许多情节都没办法展开了。 最后,欢迎筒子们的鞭策。某人……最近太懒惰了…… 真是又忙又懒惰啊!呜呜…… ☆、【第062回】期思陂 天下着细雨。近夏时节正是梅雨泛滥的时候,一人竹杖芒鞋,身披蓑衣,站在一座新墓前良久。另一人也身披蓑衣而来。两人在同一处停下。 二人静默着站了许久,后来的那人道:“没想到大司马会来看堂兄。” 蒍贾重重哼了一声,并未转头看斗椒:“我敬他是条汉子,不像某些人。” 斗椒笑了笑,道:“大司马这话是有所指啊。你敬我堂兄是条汉子,前些日子却在大王面前进谗言,让大王将他重罚。堂兄之死,虽说与你无直接关联,但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蒍贾瞥了他一眼,道:“斗般之死,是谁做的还不知,你怎敢在他墓前如此说话?” 斗椒道:“堂兄如何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蒍工正变成了蒍大司马,你得到了想要的位置,难道心里不舒坦?” 蒍贾仰起头来,道:“是,我愉悦极了,不过怎比得上成为令尹的你?斗椒,你一定乐坏了吧。” 斗椒仰天大笑:“蒍贾,你可真有意思。”说罢,看向前方,道:“堂兄,我这便回了。你好好在此处吧。”说罢,转身离去。 蒍贾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滴,伸手去接,复又低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声。 “斗般,我与你争了半辈子,原以为还会争下去,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没用,随随便便就死了。你放心,斗椒也活不长。我会让他到下面为你赔罪。”说完这话,他看向远处。斗椒已经翻身上马,远远地只能看到一个黑点。 “我走了,下回得空再来看你。”说罢,将带来的酒洒在地上,剩下的一半自己喝了。摔了酒壶,转身离去。 熊侣坐在床边,窗外正哗哗下着大雨。这雨已经连着下了半月有余,这样下去,估计又得像去年那般,闹出个水灾洪灾,人民流离失所。因为雨下得太大,他与观浮休好多日未曾见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他不好意思特意跑到宗庙去。影子的伤还没好全,观浮休也懒得过来。 于是乎,他真成了孤家寡人。唉,真是无聊啊。 “阿孟,过来给我演戏。”这个时候,优孟成了唯一的慰藉。优孟的戏,可以将他从极度无聊中解脱出来。 优孟甜甜地笑着,脸颊上两个小酒窝格外亲和。他立马取了木偶,给熊侣演戏。 “大王,你想看什么?” 熊侣挠了挠脸,说:“演一出先王的戏吧。” “好。”优孟应了声,正要开始。外面宫人道:“大王,伍大夫求见。” 熊侣道:“宣。” 伍举要见他,那一定是有要事。至于是什么要事,他估摸着是哪里洪水犯了。 伍举进了寝宫,行了个礼,道:“大王,近日连降大雨,淮河泛滥……” 果不其然,正是洪水之事。熊侣听了一阵,道:“洪水泛滥,该放粮的放粮,民众该疏散的疏散,你去查明情况,该拨多少钱粮算清楚。不过……淮河洪灾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年一次,实在闹心。有没有什么解决之道,将此事彻底解决?” 伍举低下头去,道:“大王所言极是,臣以为修筑水利是解决之道。不过大司马蒍贾从前曾有志于在淮河处修建水坝,但似乎难度不小,一直未能实行。如今蒍工正官居大司马,事务繁忙,恐怕再难抽身前往淮河。” 熊侣摸了摸下巴,道:“寡人明白了,明日上朝之时,寡人再同众大臣商议吧。” “是,臣告退。” 伍举走后,熊侣也无心看戏了,与优孟道:“阿孟,我不看戏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帘外雨潺潺,殿中湿气很重,仿佛整个天地都湿漉漉的。熊侣的心情也被这梅雨弄得很抑郁,不过……再抑郁也得解决国家大事。 “诸位,淮河再度泛滥,寡人以为,宜在此修筑水利工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苏从站出来道:“大王,臣也以为应当在此修筑水利。不过,大司马曾有志于在此处修筑水利,但因地势复杂,最终未能修筑。” 蒍贾站了出来,道:“大王,诚如苏大夫所言,臣的确有心无力。这些年臣未曾放弃此事,却一直未寻得良计。若时机不成熟,即使勉强修建水坝,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不如大王张榜公告天下,寻有才德之人,臣愿与他共商水利之事。” 熊侣看向众臣,心想难道真没有能修建水利工程的良臣么?就在他要同意张榜公告天下之时,一个人站了出来。熊侣定睛一看,正是蒍敖。他现在是大夫的身份,但资历较低,因此上朝之时只能站在远处。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还有蒍敖在这里。 蒍敖上前来,行了个礼,道:“大王,臣蒍敖愿意一试。” 见蒍敖上前,蒍贾似乎大为吃惊“敖儿,你……为父同你说过,此事难如登天……” 蒍敖看了父亲一眼,转过头,坚定道:“大王,臣愿意一试。臣会带着父亲曾经画的图纸,前往淮河亲自观测。臣这些年对水利之事颇有研究,若能解决淮河水患,不仅能使淮河人民免于水难,还很可能为楚国增加一方肥沃良田,百利无害。” 熊侣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蒍敖,你便去淮河一试。” “这……”蒍贾欲言又止,见熊侣已经决定,不好再说,只好道:“还请大王多派遣几位懂得水利之人,以助蒍敖成事。” 熊侣道:“大司马所言极是,这人选就交由你来定夺。” 下朝之后,蒍敖走在蒍贾身后,蒍贾一言不发,径自走路。蒍敖快步向前,对父亲道:“父亲,你今日不高兴?” 蒍贾看了蒍敖一眼,叹息道:“敖儿啊,你这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啊。你知不知道在淮河修筑水坝有多难?你刚当上大夫,受到大王赏识。此次贸然领命修筑水坝,若是成了,你加官进爵,若是不成,恐怕今后再难有机会晋升了……” 蒍敖低头道:“原来父亲在担心这个。敖儿不担心仕途,只想为百姓做点实事。淮河年年泛滥,人民流离失所,朝廷每年都要拨钱粮赈济。敖儿考虑过淮河水坝的问题,若是那处能修筑水坝,淮河一带将变成良田。不仅不再需要朝廷赈济,还能填充国库。” “哎,你想的倒美,可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将水坝修出来。” 蒍敖道:“如果快的话,三四月的光景或许便成。” 蒍贾摇摇头,他这儿子跟他完全不一样,头脑太单纯了。若是不成,他恐怕要常年住在淮河一带。不管怎么说,留在朝中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晋升。 “父亲,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和田嫂学会做饭,不会饿肚子的。” 蒍敖甩了甩袖子:“唉,罢了罢了,真是怕了你了。我让田嫂跟你去,你不用担心做饭的问题,专心考虑怎么修水坝吧。” 几日后雨停了,洪灾也随之退去。熊侣走出了抑郁,又能跟观浮休愉快地玩耍。 最近斗椒很是安分,熊侣没机会治他,国事上也没什么要事处理,便时常同子反、子重出去玩玩耍,让优孟演演戏,与观浮休看星星看月亮,从风花雪月聊到人生哲学,很是过了一阵悠哉日子。 他已经习惯春秋时代的生活,也学会了自己找点乐子。偶尔有十分想念父母的时候,想得直想挠墙。他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么久,父母会急成什么样。不过急也没有用,只能在观浮休那里找找安慰。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他偶尔也会因四神之力之类的事情纠结,不过自从上次遇刺之后,他的火能力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因此,他平日里也不曾将此事挂在心上。 炎热的盛夏走了,就连秋季也即将过去,初冬就这样到来。 一日霜冻清晨,熊侣从梦中醒来,观浮休躺在身侧。他盯着观浮休的脸看了半晌,才突然想起,昨夜他又溜到自己寝宫睡觉来了,说是冬日里一个人睡不暖。 他动了动,观浮休皱着眉头缩成一团,往他身上靠去。 “浮休,该起床了。”熊侣在他耳边耳语。 “别吵,冷死了。” 熊侣翻身下床穿衣。火炉走了,观浮休不满地占据了熊侣方才躺的地方,蜷着身子再次睡了。熊侣知道他冬日里格外怕冷,替他掖了被子,才转身离开。 刚洗漱完毕,宫人便传话:“大王,伍大夫求见。” 伍举?熊侣轻轻叹了一声,通常伍举前来找他,都没什么好事,久而久之,熊侣都不大想见他了。不过,见肯定是要见的,也不知是哪里又出了事。 “大王,这么早前来叨扰实在罪过。”伍举的脸上带着笑容,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怎么?这次是好事?”熊侣问。 “大王果然料事如神。”伍举道:“大王,还记得几个月前命蒍敖前去淮河修筑水坝一事么?” 熊侣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蒍敖呆呆愣愣的脸来,觉得十分有趣。仔细想想,蒍敖是初夏时节去的,这都初冬了,他已经去了快半年。 “他修好了?” 伍举兴奋地点点头,道:“蒍敖蒍大夫在期思一带成功筑起了水利,日前已经开始运作,听说效果不错,如果顺利,那一带今后不会再泛洪灾,而且周围将多出不少良田,可种植水稻小米,实乃我大楚之福。蒍大夫不日将启程回郢都,或许两日后便能回朝。期思一带是淮河支流最多、流域最大的一条支流所在之处,要蓄水和解决洪灾着实不易。蒍大夫利用北坡的来水,在泉河、石槽河上游修建水陂塘,解决了洪灾和蓄水……没想到蒍大夫青出于蓝,大司马任工正之时花了好几年没解决的事情,蒍大夫不到半年便修好了……” 伍举兴奋地说了一大堆,熊侣抓着了“期思”二字,觉得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伍举,那处工程目前唤作什么?” 伍举愣了愣,道:“那处地名唤期思,这水利便唤作期思陂。” “期思陂……期思陂……期思陂!”熊侣喃喃念了一阵,突然想了起来。 如果他没记错,期思陂是中国最早见于记载的灌溉工程,而它的主持修建者,正是一代贤臣孙叔敖。蒍敖,孙叔敖,名字里都有一个敖字,难不成蒍敖就是孙叔敖? “大王,你怎么了?”伍举问。 熊侣抓住他的衣襟,问:“我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孙叔敖的人?” “孙叔敖?”伍举沉吟半晌,道:“哦,我知道了,孙叔敖……就是蒍敖蒍大夫嘛,我记得他字孙叔。” 原来真是他。 熊侣兴奋得手指都在发抖,伍举道:“大王,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熊侣摆摆手,道:“无事,你先下去,寡人知道了。”伍举刚转身要走,熊侣叫住他,道:“对了,你去通知申公,让他准备一场宫宴,等蒍敖回郢都,所有大臣为他接风洗尘。” “是,大王。” 伍举走后,熊侣的心沸腾了。 孙叔敖,孙叔敖啊!原来这么碉堡的人物一直就在身边,自己简直是有眼不识泰山呐。惭愧惭愧,居然不知道孙叔敖还叫蒍敖,书白读了。 熊侣兴奋地在寝宫里走来走去,自己一个人震惊还不算,走到床前把观浮休的被子给掀了。 “你干嘛?突然发什么疯!”冷空气突然袭来,观浮休叫了一声,顶着一头乱发,不满地与熊侣抢被子。 “浮休,你知道吗?蒍敖就是孙叔敖!”熊侣兴奋道。 观浮休一脸疑惑:“这怎么了?”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3节 “孙叔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原来蒍敖就是孙叔敖,我一直都不知道,简直太瞎了。我要把斗椒解决掉,把令尹的位置给他。令尹的位置,原本就是孙叔敖的。……浮休,咱们去把斗椒杀了吧,杀了他,楚国就迎来和平,可以做大国梦了!耶!” 熊侣在观浮休面前上蹿下跳,观浮休挠了挠头发,见熊侣没有还他被子的意思,从床边捡了自己的衣服穿上,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我看你真是疯了!” 熊侣在观浮休脸上亲了一口,道:“是啊,疯了!我已经找到了贤才,今后不用愁了!等他回来,我便让他连跳三级,直接任命他做左尹,掌管朝堂之事。若是司马之职今后空缺,我便直接让他补上。” 观浮休撇嘴道:“他目前还没那么大的本事,今后再说吧。你说他今后会是个厉害人物,那也是锻炼出来的。你若有心栽培,今后多命他做能锻炼人的事情。” 熊侣在观浮休另一边脸上又亲了一口,道:“你说得对,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到各处去锻炼,让他好好学学各部事宜。” 观浮休擦了擦脸,道:“好了好了,你也太兴奋过头了。赶紧去叫优孟,让人送早膳。你还吃不吃饭了!” 熊侣笑道:“我这就去,你等着。”说罢,一溜烟走了。 ☆、【第063回】冬祭 蒍敖归来那日,熊侣特意设宴,犒赏这位功臣。蒍敖受宠若惊,蒍贾倒一脸得意,群臣皆向他庆贺,他摸摸胡子,十分受用。 宫宴深夜才结束,第二日照例不上朝,熊侣一觉便睡到将近午时。有贤臣在侧,他觉得自己不用担心太多。他记得楚国在庄王时期基本上一路开挂,加上孙叔敖也出现了,确实没什么要发愁的。 然而,心底深处依然隐隐有忧。他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何时会突然离去。那时候,他和浮休该怎么办? “王,你醒了么?伍举求见。”是优孟的声音。 熊侣转过身,优孟站在帘幕后,并不进来。优孟是个聪明人,观浮休时不时造访,他很懂得回避。不过,观浮休今日不在。 “又是伍举?”熊侣小声嘀咕,“也不知这次是好事还是坏事……” 熊侣匆匆梳洗完毕,伍举便躬身入殿,按例先向熊侣行了个礼。 熊侣抬手道:“免礼,伍大夫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伍举将一份文书递给他,道:“此事说重便重,说轻便轻,其实……也算不得要紧。” 熊侣将文书翻开,伍举继续道:“据探子报,晋国与宋国皆发生了一些奇异之事。晋国有人能使万物生长,宋国有人能移山。臣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是真是假……” 熊侣的瞳孔忽然放大,不觉间手也有些颤抖。他知道,这些消息都是真的。 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何有超能力的人会越来越多?是不是他哪里做错了改变了历史? “王,你怎么了?”伍举看出熊侣有些心不在焉。 熊侣道:“无事,你多派些探子过去,收集类似的消息。若有新的情报,立刻通知寡人。” 伍举拱手道:“是,臣即刻便去。” 伍举走后,熊侣回到榻边,静静地坐了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说……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他那个世界的两千年前?难道……其实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熊侣挠了挠后脑勺,只觉得头疼万分。 他看向自己掌心,想象那处有一簇火苗。他静静坐了一阵,掌中突然赤焰燃烧。他吓了一跳,收回手,手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膝盖上飘落了一根烧焦了一半的头发。 他再伸手,将意念集中于掌心,烈焰在掌中熊熊燃烧。 “王,申公巫臣求见。”优孟在帘外通报。 熊侣停下手中动作,愣了半晌,才道:“宣他进来。” 他的力量似乎增强了,而且能够一定程度上运用自如。这怎么回事?与刚刚伍举说的那些事情有关联吗?是不是……所有的异能者身上的异能都增强了? “王……”巫臣站在帘外,向他行礼。 熊侣回过神,掀开帘幕。屈巫臣身穿玄袍,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申公今日前来,何事?” “冬祭将至,大王,请在这几日中选出吉日。”说罢,将一卷帛书呈给熊侣。 熊侣看了帛书上的几个日子,指了其中一个,说:“就初六吧。若是天公不作美,便改到初八。” “臣知道了,片刻之后,便命人将大王选好的吉日转告观卜尹。” 巫臣行礼告退,熊侣看向窗外的天空,掐指一算,他已经来此处一年多了。又到了祭祀的时候么?去年观浮休在祭台上跳舞的模样还印在他脑海,不知此次,他是否还扮演湘水神女。 今日伍举所说之事,他该告诉观浮休才对。熊侣走出帘幕,道:“阿孟,陪我去宗庙一趟。” 一级级踏上宗庙高台,走入熟悉的领域,熊侣心情放松不少。熟悉的人,就在熟悉的地方坐着,他在他身边坐下,用手撑着脑袋看他。 “怎么了?”观浮休偏过头问。 “冬祭我选了十一月初六。巫臣派人来过了么?” 观浮休点点头,道:“他已经派人告诉我了。” “还跟去年跳一样的舞么?”熊侣其实很想让观浮休夜夜跳舞给他瞧,无奈观浮休不大乐意,因此他便很少提了。 观浮休摇头笑道:“不一样,先不告诉你,等到初六那日,你自个儿看便是。” 熊侣笑了笑,又低下头去,道:“今儿个伍举告诉我,晋国与宋国似乎都出现了有超能力的人。今日……我发觉我似乎能控制我体内的火了。”说罢,他伸出手,一簇火苗凭空出现在他掌心,瞳孔中火光闪烁。 观浮休面色一滞,握住他的手腕。熊侣将火熄了,道:“浮休,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的能力呢?变强了么?” 观浮休握住他的手,迟疑一阵,说:“没错,自云梦泽回来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能力似乎渐长。”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怎么会变成这样?若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世界,迟早要乱的……” 观浮休的手搭在熊侣肩上,过了良久,道:“我会让影子去查,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别管了。蒍敖刚解决了楚国水患,明岁起没了洪水多了良田,楚国国力必定上升,惹来周边觊觎。周天子大权旁落,可以不管,但晋国不得不防。你去理理楚国与周边小国的关系,若有朝一日与晋国一战,定要获得周边之国的支持。” 熊侣听后,颔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国事为重。” 观浮休补充道:“有异能之人,定是少数。要不然,早就天下大乱了。” 熊侣叹息道:“也是,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冬祭在初六那日举行,此次祭祀没有去岁战胜归来那次盛大,流程上简单不少。兰姑并未出席,彭生以龟甲占卜之后,便轮到观浮休出场。 熊侣坐在席上,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动作。今日的观浮休,与上回祭祀时的着装并不一样,看来今日扮的的确不是湘水神女。他身着玄袍,头发用缀满珠玉的楚冠束起,衬得他面如冠玉。玄袍的袖子与下摆皆十分飘逸,熊侣仿佛能听见夜风拂过衣摆的声音。 在鼓点声中,他开始了一支愉神之舞,只不过此次的舞并不柔美,充满了阳刚。熊侣想着他去岁的模样,只觉得他果真是长高且越发刚毅了。毕竟还是少年,像他就不大可能长这么快了。 观浮休随着鼓点而动,熊侣的目光随着观浮休而动。优孟在他耳边道:“这次观卜尹扮演的,应该是东君了。” 东君,原来是东君啊。难怪动作中充满着阳刚气。熊侣看向祭祀台,只觉得他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如果生在当代,观浮休定是个了不起的舞蹈家,无论跳何种类型的舞,他都能够轻松驾驭。不过……以他如今的身量,再跳去岁的舞,或许也会不同吧。观浮休的湘水神女,是再难复制了。 想到这里,熊侣就无比想念一切能照相和录影的东西。他只能记起去岁观浮休给他的震撼,却已经开始渐渐忘记其中的细节。他仔细地看着观浮休的每一个动作,努力地将所有画面记入脑海。 观浮休的舞并不长,他动作停下之时,熊侣听得坐中传来一阵阵轻轻的叹息,众人似乎都不舍得观浮休停下舞步,然而总是要停的。 观浮休渐渐向前,前方摆放着一个青铜大鼎,鼎内盛了清水。方才彭生将烧裂的龟甲投入水中,观浮休要将龟甲从水中取出,将最终的占卜结果告诉楚王。此次冬祭求的是来年风调雨顺,因此用水来载龟甲。 观浮休的手伸入水中,天空突然飘下细雪,众人惊呼,今岁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就这样纷纷而下了。有几粒细雪飘入席位,熊侣伸手去接,只听得不远处蒍贾叹道:“瑞雪过后,必定是丰年呐。” 今岁天气寒冷,而初雪却迟迟未落,已经有不少朝臣窃窃私语,怕来年虫害多,误了收成。今日好了,下了雪,那些个朝臣也不用担心了。 观浮休将龟甲取出,龟甲上的裂痕比彭生烧制后多了好几道,那是急速热胀冷缩后的结果。就在观浮休将龟甲举到胸前之时,龟甲忽然燃了起来,众人皆是一惊。熊侣也有一瞬惊诧,他去看观浮休的表情,他似乎也不知其中缘由,却不敢轻易放手,坏了祭祀流程。 他将龟甲向上托起,龟甲却突然离开了他的手心,向上升了几寸,在空气中急速变为冰。众人皆是惊诧,却又以为是观浮休神力如此。熊侣看了却明白,方才是观浮休使了自己的力量,才使龟甲重新安分下来。龟甲起火,并不在流程之中。 观浮休托着龟甲一步步上前,在熊侣面前停下。熊侣想起去年的流程,伸手接过龟甲。观浮休道:“楚国诸神佑我大楚,龟甲吉相。” 众人听了占卜结果是吉,兴高采烈,饮酒庆贺。观浮休在熊侣身边坐下,二人饮酒相谈。熊侣想着刚刚反常迹象,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浮休,真是吉相么?” 观浮休扮演的东君,要与帝王饮酒相谈,以示神灵眷顾,这时候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就连一直跟在身边的优孟也离开了。四周放下帘幕,将众人隔绝在外。然而觥筹交错之声时有传来,熊侣担心被人听见,才与观浮休耳语。 观浮休道:“的确是吉,只不过并非大吉罢了。” 原来只是小吉而已,难怪此次的说辞这般少。 “方才……那火是怎么回事?”熊侣小声问道。 “兴许是彭生没有处理好,留了些火在龟甲上,因此方才情急之下,我用冰将它冻起来了。” 熊侣问道:“真的?”他隐隐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观浮休饮了一杯酒,道:“自然是真的。彭生有些火能力,虽然很少,远不及你,但足以让他做一个很好的龟尹。这次……或许是他使力使得稍过了吧。” “真的?彭生有火能力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观浮休低头又饮了一杯,屈身向前,吻住他的嘴唇,将酒慢慢渡了过去。熊侣脑中的理智瞬间荡然无存,喝下观浮休渡过来的酒,感觉整个人都醉了。 “你今日话真多,在怀疑我么?”观浮休道。 熊侣红着脸摇摇头,道:“岂敢,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 观浮休偏头去看飞雪,又喝了几杯温热的酒,道:“又到了我最不喜欢的时候,多喝些酒,身体才暖和。” 熊侣想起观浮休极度畏寒之事,立马将方才的担忧抛之脑后,解下大氅,给他穿上。方才观浮休跳舞,穿得飘逸轻薄,现在定是觉得冷了。不过幸而并未如去岁那般赤着双足。 观浮休拢了拢熊侣为他披上的大氅,道:“稍后众人散了,我不好一直披着你的大氅,去叫阿孟再为我拿一件罢。” 熊侣点头:“我这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们,某人多天未更,真是对不住了。 赶完了作业的某人,又得了重感冒,无心写文。不过,幸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然而……某人的榜单还没有赶完。不出意外的话,筒子们明天可以看到某人一日多更,哈哈哈哈…… ☆、【第064回】记忆 “宝贝儿,赶紧起床,上课要迟到了。”妈妈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闹钟又响了一遍,熊侣翻身起床,关掉闹钟,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 “今天我跟你爸都要值夜班,晚自习回来自个儿先睡,不用等我们。” 熊侣睁开朦胧睡眼,喃喃道:“知道了……不要叫我宝贝儿!” “好好好,赶紧的吧,都六点四十了。”熊侣妈妈走出房门,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 熊侣如同平常那样,穿好衣服,洗漱完毕,爸爸从厨房出来,给他装好了饭盒。 “侣儿,收拾好了没有?饭盒拿着,赶紧去学校,不然就来不及吃了。” “好了好了。”熊侣将书本和饭盒塞进书包,说:“爸、妈,我走了啊。”说罢,匆匆在玄关处换好鞋子,下了楼梯。 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下通讯录里的第一个号码:“晓宇啊,我出门了,你在哪里?” “我早出来了,在小区门口呢,你赶紧的。” 熊侣挂了电话,将手机插在裤兜里,风一般跑到小区门口,一个大眼少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走了,我们得快点。英语刘让背的单词你背了没有?我昨天背了一半就睡着了。”说罢,他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过会儿来不来得及背。” “什么?昨天让背单词?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叶晓宇脸上一副“你完了”的表情,熊侣急得直上火,说:“那我们不等公交车了,坐的士过去比较快。” 二人心急火燎赶到学校,教室里每个同学手捧一本资料,背得起劲。 “糟了,小熊,今天是月考,我都忘了!”叶晓宇夸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在他胸前直蹭。 “什么?月考!”熊侣的眼睛都瞪圆了,这些事情他怎么都不记得了,这不科学啊! “同学们,试卷发下来了,审题要仔细,字迹要干净。记得调节好时间,作文至少预留四十分钟左右……”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雪白的试卷传了下来,熊侣拿了一份,往后面继续传。 提起笔,他一道道题目做,怎么默写题有不少都不记得了?他急得直抓耳挠腮,这可怎么得了?这次考试一定考砸了。 他往右边看去,右前方窗边坐着一个白净的少年,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熊侣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觉得他的脖颈长得很美。少年一直不疾不徐地写着,胸有成竹的样子。熊侣就这样看着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连试卷也忘记做了。 少年的发色很黑,头发的长度比他长了那么一些。皮肤很白,睫毛很长,鼻子很挺。熊侣越看这少年,越觉得仿佛在哪处见过,却怎么也记不得他的名字。在同一个教室里考试,那自然是同学喽,为什么他不记得他是谁了呢。 一种焦虑感爬上心头,熊侣急得手心冒汗,似乎还差一点就能想起他是谁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伸长了脖子,想去看姓名栏,只能看见他的名字是三个字。 “熊侣,你干什么?好好做自己的!”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喊。 熊侣坐了回去,也不想写试卷了,在试卷上写几个字,又往右边看去。 真的,在哪里见过呢?是隔壁班的? 周围的景色突然变幻,教室里沙沙写字声突然间小了,讲台上的老师也不见了踪影。同学们走的走,玩的玩,只有几个人还坐在原位做试卷。 什么嘛!这次月考,居然纪律这么差。 他向右看去,少年依然端端正正坐着,正在写作文。将作文格子写满,少年终于停笔,把试卷翻了过来。此时,熊侣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走了过去。 “同学,我们认识吗?” 少年偏过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漂亮至极,熊侣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低下头去,看见试卷的姓名那一栏,写着“观浮休”。 “熊侣!你连我也不记得了?”少年站起身,在他耳边抗议。熊侣一懵,整个人都傻了。 “熊侣,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观浮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熊侣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松了一口气。不用考试,真是太好了!他看向窗边,天已经大亮了。 “你做噩梦了,嘴里一直喃喃喊着不要考试不要考试……” 熊侣大囧,真是考试考怕了,高考后经常梦见考试也就罢了,穿越过来一年多了,居然还做这种梦,可见应试教育对青少年的荼毒颇深啊。 观浮休坐在他身边,身上穿着素色夹袄,脖子上围着狐狸皮小围脖。熊侣想起梦中短发的观浮休,想着他若真是自己同学就好了。他们若在那个世界相遇,会变成怎样? 观浮休转身离去,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他听见熊侣在梦中,依然唤着他的名字。 熊侣起身,今日天气很好。冬日里的晴朗天气是难得的,他很想出去晒晒太阳。说到晒太阳,观星台是个不错的去处。 好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爸、妈,还有晓宇。做梦的时候,仿佛还是从前的样子。除了要考试比较讨厌,其他一切他都很怀念。 观浮休许久没有回来,他以为他是为自己打水去了,不过似乎不是。熊侣穿上衣裳,在房间里转悠了一阵,从窗户里看到伍举和他的属下离开了宗庙。他是来找自己的吧。 “水来了,洗洗吧,我让小莲去给你做养生粥了。”观浮休端着银盆进来,熊侣站在窗前。 “浮休,伍举来过了?” “是,我说你还在休息,他将情报给了我,让我转交与你。” “影子呢?我许久未曾见他。” “他去了晋国。你不是担心别的异能者么?他去刺探情报了,路途遥远,恐怕月余才能返回郢都。” 吃过饭,熊侣翻开伍举留下的竹简,上面说,探子去宋国刺探情报,能够移山之人,现在是宋君的座上宾。但自从他入朝后,便再无消息,或是宋君有意隐瞒异能者的情况。此外,周天子似乎也极关心此事,派了大夫向宋君询问。不过并不知晓他们最后谈论得如何了。 看完后,熊侣颓然放下竹简,心思又沉重了几分。观浮休从背后搂住他,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说:“你不是要去观星台晒太阳么?快起来吧。” 熊侣握住他的手,道:“你以为……周天子如何?” “不必理会周天子,周天子姬班文弱,权利并不在他手中。他身子不好,这天子之位,恐怕坐不长久。况且,就算他智勇双全,这乱世已成诸侯并起,周天子只有那小小一隅土地,成不了气候。” “明白了,我们去晒太阳。”熊侣站起身,摸了摸观浮休的头顶。观浮休又长高了,他现在的高度,跟自己差不多,说不准明年就比自己高了。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说:“浮休,我爱你。” 观浮休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搂住他的腰,“我也是。” 日子很快就过了春节。他的能力在增强,观浮休也一定如此。至于巫臣,藏得太深,他不好贸然去问。时间长了,只要稍稍注意便能发觉,观浮休在瞒他。他在宗庙时,观浮休会拦住伍举的信,若他问起,观浮休便拿出其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份。 神怪之事,向来不在前朝讨论的范畴,除了伍举,不会有人正儿八经地去调查。直到春节过后,巫臣启奏,说楚之南最近总是无端大火,毁了好几片林子。还有人曾在山中目睹凤鸟,说那大火就是凤鸟惹来的。 蒍贾冷哼一声,道:“神怪之事,皆是无稽之谈。” 巫臣笑道:“大司马,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巫臣听说,在晋国与宋国,也曾出现异事。” 大火,凤鸟……难不成是与他一样拥有火能力的人? “若说神怪之事,凤鸟乃我大楚守护神,为何会无端毁我大楚林地?”虞邱子摸摸胡子,问道。 “虞大夫,难道你也信这无稽之谈?”蒍贾诧异道。 虞邱子笑道:“大司马莫笑,老夫以为,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 巫臣看向熊侣:“虞大夫说的不错,凤鸟乃我大楚守护之神,凤鸟无端发怒,恐有不满之处。” 熊侣心里装着事儿,心不在焉,被巫臣这一看,有些无措。他不知巫臣说这件事,是否有深意,问道:“申公,你怎么看?” 巫臣回道:“再过些日子便是祭祖之日,还请大王占卜请示先人。” 只要问问祖先就行了?总感觉很儿戏啊。熊侣道:“寡人明白了,祭祖之事,当隆重操办。至于具体细节,交予申公处理。” 蒍贾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神怪之事。熊侣看向蒍敖,他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父亲,眼中有一丝担忧。熊侣想了想,道:“蒍贾,你上前一步。” 蒍贾走上前,熊侣道:“寡人命你赶往楚之南,查访林火一事。若有人蓄意纵火,将那人找出来治罪。” 蒍贾领命道:“是,臣下朝后即刻出发。” 下朝后,熊侣回到寝宫,想着刚刚巫臣提到的事情,内心的不安逐渐增长。最近他总梦见那个世界的事情,梦见爸妈、晓宇和其他人。做梦的时候,他似乎从未来过这里。他的梦,每每都以观浮休作为终结,将他拉回现实。难不成,那个世界会有一个与观浮休一模一样的人? 熊侣摇摇头,停止了这种荒诞的想法。他打开窗,天空飘着细雪,想起昨晚的梦,他突然很想见到观浮休。脱下朝服,穿上便装,他对优孟道:“阿孟,陪我去宗庙一趟。” ☆、【第065回】释梦 “大王,观卜尹不在。”熊侣刚登上宗庙台阶,宗庙少女便躬身道出观浮休不在宗庙的消息。这不是第一次了。 熊侣也不在意,道:“寡人进去坐坐,你们好生招待阿孟。”说罢,便径自往里走。 观浮休从前是不会轻易离开宗庙的,而这个月,他大约有三次碰到这种情形。他到底去哪儿了? 情人间本是一体,但也得有各自的空间。他虽知道观浮休有事瞒他,却由着他这种行为。他知道,观浮休是爱他的,他这么做,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所以,只要他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他不会点破。不过,他始终有些担忧。浮休,到底瞒着他在做什么? 他往里走,原本打算去观浮休的房间,却改变了注意,往宗庙更深处走去。观浮休说,那里是兰姑的地方,女子更多,不方便男子出入,因此他从未去过。不过,他今日却想去那处走走。 寝尹,是为人释梦的人,他最近的梦太古怪了,或许这个女人,能为他解惑。 “大王……”路过的侍女向他躬身行礼,熊侣问其中一个道:“寝尹在何处?” 女子站直了身子,指了指后殿最大的一座殿堂,道:“寝尹就在那处。” 熊侣穿过走廊,殿门是敞开的,一位女子,面上蒙着白纱,安安静静坐着,她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棋盘。她在自己同自己下棋。 见熊侣进来,她站起身,微微躬身,行礼道:“王,寝尹兰姑见过大王。” “不必多礼,你一个人下棋?为何不找这里的姑娘们陪你解闷?” 兰姑微微笑了,道:“大王仔细看,兰姑所下之棋,并非普通的棋,就连兰姑自己也疑惑不已,这些姑娘们皆年少,又怎么懂呢?” 熊侣仔细一看,这棋果然同他在别处见的不同,也不知规则如何。 “大王请坐,大王今日前来,定不是为了同兰姑讨论下棋之事吧?” 熊侣咳了声,在她对面坐下,道:“是。寡人听观卜尹说,你会释梦。寡人心中有不少疑虑,想同兰姑讨教。” 兰姑微笑道:“不敢当。还请大王将梦告诉兰姑,兰姑或许会为你解释其中的缘由。请问,梦中的何人何事困扰了大王?” 熊侣想了想,说:“是故人和亲近之人。最近总梦见想念的故人,醒来时失落万分。至于……亲近的人,寡人在梦中总是认不得他,每次都要他告诉寡人他是谁,寡人才从梦中惊醒……” 兰姑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棋盘,轻轻哦了一声,道:“大王并非为国事而忧,而是为人所困。大王心里藏了许多事,并未告诉任何人。”她站起身,“大王似乎对未来很是担忧,对么?” 熊侣点点头,说:“你说得对。那……寡人该如何做?” 兰姑走到帘幕后,点了熏香,淡淡的香味弥漫开,让人心神安定不少。兰姑的声音幽幽传来:“大王,那还得看你。” 她从帘幕后走出,手上多了几只竹签。她道:“大王,兰姑有时能梦见未来,也有使人梦见想梦之事的能力,或许可以助大王一臂之力。大王从我手中抽一支竹简,一支是昨日,一支是当下,还有一支是来日。抽到哪一支,便做哪种梦。在梦中,大王可以看到想看之事,解决心中之惑。” 熊侣伸出手,在三支签之间犹豫。兰姑的这种能力,在他的那个世界,或许是催眠的一种。将病人催眠,然后进行深度治疗,找出心理病因什么的。不过,在这个世界的话,还真不好说。 “只能随机抽取一支么?” 兰姑笑道:“这是兰姑的规矩,一次只能抽一支。大王抽吧,天意会为你做出选择。” 熊侣抽出一支,只见上面写着“来日”二字,倒正如他所愿。他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王,累了吧?请在榻上小憩一阵,观卜尹回来之前,你都可以身处梦中……” 熊侣嗅着那清香,只觉得身子格外疲惫,眼皮尤其沉重,走到榻前,迷迷糊糊睡着了。兰姑的声音远远传来:“大王,你已经睡着了,请看现在身在何处?” 熊侣睁开眼,只觉得自己漂浮在半空。他左看右看,发现这里是宗庙外,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 “大王,请去看你想看之人,做你想做之事,兰姑先告辞了。”说完这话,熊侣再也没听见兰姑的声音,或许正如她所说,暂时离开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是在做梦吧。熊侣掐了掐自己的脸蛋,一点儿也不疼。的确是在做梦。 他三步并两步,轻而易举地踏上台阶。侍女们守着大殿的长明灯,无人前来迎接他,熊侣用手在她们面前挥了挥,她们似乎看不见自己。 他进入宗庙,往凤殿走去。观浮休通常会坐在那处,静静看一卷书,安静得如同一幅画。 “浮休!”他大喊,然而并没有回应。他想起刚刚那些侍女看不见自己,或许也听不见吧。凤殿中空空的,他在那处停留一阵,往观浮休的住处走去。 “浮休,你在哪里?” 推开木门,白色的帷幔在飘,竹帘在微风下轻轻拂动。床上没有被子,整间屋子空荡荡的,矮桌上积满了灰尘,像是许久没有人住了。这怎么回事? 他走出房门,迎面却来了一个男人,这男人他认得,正是彭生。他想喊住他,却意识到彭生看不见他。 “卜尹。”侍女向彭生行礼。 卜尹?熊侣听了一惊,彭生是卜尹,那观浮休呢?他往后殿跑去,兰姑或许知道什么。跑着跑着,却突然发觉自己回到了空中,俯瞰着宗庙。天下着雪,他坐在殿顶,远处的宫殿笼罩在细雪当中。静静地坐了一阵,居然就到了黄昏,天色急速暗了下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他还要找浮休呢。熊侣站了起来,轻轻一跃便跃下殿顶。宗庙后面是一处废弃的殿堂,是从前祭神之地。他走近,耳边传来细细声响。一个声音说:“这样的日子,还不如不过了,永远也看不到头,不如一死了之。” 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却又有些不同。另一个声音说:“主人,请别这么说,影子定会竭尽所能,为你拿到阴阳盘与定魂珠。” “若是从前,你或许可以,可如今……依你的能力,能斗得过他们?还是靠我自己吧。” “浮休!”熊侣大喊,却无人应声。他跑过去,漆黑的废弃殿堂中,站着两人。二人皆着黑衣,蒙着脸,他看不见他的浮休怎么样了。 虽然有一些变化,他还是认出了观浮休,他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心疼不已。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观浮休,我劝你不要再轻举妄动,大王看在母族的份上饶你一命,你非要找死做什么?” 脚步声传来,那人一身耀眼红衣,与废弃殿堂格格不入。来人他也认得,正是屈巫臣。他眯着眼看观浮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大王你今日说过的话。我劝你无事之时,离开楚王宫。” “你来做什么?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今日田地。你以为我不想走?” “呵,让你落到此番田地的,不正是你自己?”屈巫臣笑道。 “你不也后悔了?不如就此放手,站到我这边来!” 屈巫臣摇头,说:“看,这就是他不杀你也不放你的缘由。杀吧,对不住某个人;放吧,你要弄得天翻地覆。你若老实安分,这辈子就平平安安过了。离了你,那人必定也过得好好的。” “你胡说!他……我们……” “那好,便当我是胡说好了。”屈巫臣微微一笑,便要离去。观浮休喊道:“慢着!阴阳盘还在你手上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在为他做完所有事情后,你送我过去。” 屈巫臣摇摇头,说:“我倒想成全你,不过那东西不在我这里。况且,阴阳盘不是说开便能开的,要等待契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懂?熊侣站在他们中间,但谁也看不见他。 熊侣在榻上睡着,眉头紧皱,额上满是汗水。脚步声传来,兰姑向外看去,一袭白衣,正是观浮休。 “王,看到你想看的了?梦该醒了。”兰姑道。 熊侣从梦中惊醒,擦了擦额上的汗,想起梦中所见,后怕不已。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稍稍想想便能明白,这是他回到未来之后的情景。观浮休被罢免了卜尹的职位,被人控制着,过着并不愉快的生活。 他颤声问道:“兰姑,梦中所见,皆是真的么?” 观浮休走了进来,兰姑向他行礼,而后对熊侣说:“大王所见或为大王心中深处所想,但据兰姑所知,多数人做的来之日梦,将来皆会发生类似之事。” “王,该起了。”观浮休道。看向兰姑,眼中有一丝不悦。 熊侣点点头,与观浮休走了出去。回到观浮休的住处,他想起梦中这房间落满灰尘模样,胸口一阵钝痛。 “浮休,你瞒着我做什么了?”他问道。他之前不愿问,做了这个梦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保持不闻不问的态度。 “你梦到什么了?兰姑的法子,有时不能解惑,反而会令人迷惘。” 熊侣拉住他的袖子,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我……我梦见我们分开了,你过的并不好。” 观浮休握住他的手,说:“是来日之梦对么?有时候不一定会成真的。”他低下头,说:“最近的确有许多怪事发生,我想,或许是他要回来了。” ☆、【第066回】执念 他?熊侣陡然睁大了双眼,观浮休说的“他”自然是真正的庄王。 “他要回来了,你如何得知?” 观浮休沉着一张脸,过了半晌,道:“你记得楚之南的大火和凤鸟么?我想……或许正是他出现的征兆。”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世道,立马要乱了。四神之力已经溢出,拥有异能之人越来越多,群雄逐鹿之势必定越加猛烈。或许,你说的战国要提前到来了,更或者,这里会变成未知的可怕世界。” “你为何不提早告诉我?” 观浮休靠在熊侣肩上,说:“告诉你又怎样?命运不在你我掌控范围之内,只会让你徒增烦恼。这世间,原本就有这种力量,使各方力量相生相克,维持世间和谐。楚国危亡之际,这种力量便帮扶楚国,使楚国得以涅槃重生。然而,却有人利用了这种力量,想将四神借于楚国之力无限增强,以达到称霸中原之势。我想,他可能是成功了吧。不过,这其中还有两个变数。一个是你,一个是四神之力觉醒。一旦四神之力发觉楚国势力陡然增强,便会使其他诸侯国也出现这种异能者。如你所见,至少晋国与宋国都出现了这种异能者,今后或许会更多。” 熊侣脑中一片混沌,观浮休搂住熊侣,道:“侣哥消失应该是有内情的,并非巧合。而你的出现,是个巧合,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你是我召唤而来,而你的出现,维系了楚国的稳定。我想,你这个变数,应该是侣哥没有想到的。” 熊侣被绕得一头雾水,他道:“等等,那庄王他……究竟为何消失?” 观浮休说:“我想,他消失并非他人所为,也并非意外之事,是他主动离开的。他应该是去某处,寻找他想要的东西了。” “他为何能有这种力量?” “今岁七夕,我命人清点了宗庙库藏,发现少了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很不起眼,是青铜所铸,名叫阴阳盘。我查阅宗庙记录,发觉那东西是祖上传下来的,因为无人知道用途,便一直放置于库房。我想,这事儿恐怕与这件东西有关。” “阴阳盘?”熊侣一惊,这名字,他方才在梦中听过。梦中的观浮休,向申公巫臣讨要阴阳盘,应该是想去他的世界。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不过,浮休也许已经知道了吧。 “就让这世道乱下去么?百姓怎么办?” “或许跟你说的那样,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过了一个乱世,便是安宁之世。不幸生于乱世,又有何办法?”他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眸闪着光芒,“不过……我还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他凑近熊侣的耳朵,轻声道:“把惹出事端的人除掉。” 熊侣瞳孔瞬间放大,把惹出事端的人除掉?观浮休指的这个人,似乎是庄王啊! “你……他可是真正的王!” “侣哥并不是仁慈的人,我想,这个位置你来坐,或许比他更好。”观浮休靠在熊侣的肩上,说着令他胆战心惊的话。熊侣脑中嗡嗡作响,这与你从前说过的话不一样啊,你明明说过,我样样不如他。 熊侣连忙迫使自己冷静了下,道:“我想庄王未必想将世道搞乱,他只是想振兴楚国罢了,若他回到宫中,我便将王位还给他,再一起共商对策。待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两人,用阴阳盘去我的世界,行么?” 观浮休抬起头来,说:“就知道你会这样。我不愿告诉你,便因你心慈手软。你对人太仁慈,别人未必对你仁慈,你明白?” “我明白,可……这不一样。我鸠占鹊巢,正主回来,我不该还给他?不仅不还,还想杀人灭口,这什么道理?” 熊侣的手腕被观浮休紧紧握住,他道:“我说过,侣哥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你坐在他的位置上一年多,将事情处理得十分得当,比他三年蛰伏之时好太多了。他若回来,我不敢想象你我的下场。” “不……不会吧,我看史书上,他能知人善任,心胸也相当开阔。” “所以,你任何人都信,就是不信我,对么?”观浮休质问。 熊侣对上观浮休琥珀色眼眸,竟无言以对。是啊,他怎么不相信观浮休呢?可……观浮休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对的吗?他不想一直待在春秋,他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浮休……”熊侣低下头,说:“浮休……我很想家。你明白吗?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想……我始终会回到那个世界。当然,我想带你一起走。” 观浮休看了他半晌,似乎很失望,眼中氤氲着雾气,仿佛下一秒便要落下泪来。他站起身,道:“好,随你。我做我觉得该做的事情,你不阻止便好。至于结果如何,浮休一力承当。” “浮休!”熊侣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浮休,求你了,别去!你知道吗?我在兰姑那里,做了这样的梦。我梦见,你不再是卜尹,过着受人控制的生活,而我不在你身边,也许是回到我的世界去了……” “你为何离开我?” “我……” “我知道,在兰姑那里做的梦,多半会成真。不过……究竟是我做了之后变成那样,还是任何事情都不做也变成那样,你想过吗?” “这……”的确是有两种可能。 “与其坐以待毙,浮休宁愿亲手解决后患。你放心,我们并非没有胜算。我有我的族人,还有一身本事。我想,侣哥的能力应该与你一样。水是克制火的,以我之力克制他,应该够了。” 熊侣痛苦地抓紧身下的被褥,道:“我的确很没用,如今风起云涌之际,却没有任何办法。你要做,我没法拦你。可这……” 观浮休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道:“我不求你赞同,只求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王,现在回寝宫么?不在宗庙过夜了?”优孟见熊侣出来,颇为惊讶。一般到了这个点,就不用回寝宫了。 熊侣摇摇头,木然地慢慢走下阶梯。优孟小心翼翼走在他身后,生怕打扰了他。他想,或许又同观卜尹闹别扭了吧。不过,他们的感情很好,就算闹别扭,过几日也就好了。 “王,你在观卜尹那里用过饭了吗?” 熊侣木然地继续摇头。他刚刚已经震惊够了,根本就不饿,也吃不下。 回到寝宫,优孟连忙命宫人准备了一份丰盛的晚膳,熊侣提起筷子,迟迟不动,优孟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忽然,熊侣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优孟,道:“阿孟,你命人去宣申公,让他即刻前来见我。” “啊?哦,阿孟这就去,大王好好吃饭。”说罢,才不放心地转身离去。 屈巫臣到达寝宫,已经是深夜。他穿着一身素色便服,看上去很是风雅。他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问:“大王,今日深夜召见臣,不知所为何事?” 屈巫臣真到了他面前,熊侣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他猜,屈巫臣是庄王那边的人,甚至是个巫力极强的大巫,具有预知的能力。庄王能找到阴阳盘之类,都与他关系极大。可……这事儿该如何说呢? “巫臣,你没有重要之事同寡人说么?” 屈巫臣摇摇头,道:“臣以为,大王召臣至此,是有要紧之事让臣去办。” “上回你跟寡人说了楚之南的大火,还说有人见过凤鸟,这些都是真的?” 屈巫臣笑道:“谁知道呢,大王不是不信么?” “信,为何不信?凤鸟乃我大楚守护之神,自然是存在的,如今凤鸟现世,必是祥瑞,预示着我大楚繁荣昌盛。而卿为何要说,凤鸟恐是有所不满呢?” “凤鸟烧了南边的林地,因此,巫臣才猜测凤鸟恐是有所不满。” “这不一定,凤鸟经过之时,不小心烧着了无人区的林地,并未对我楚国臣民造成伤害。我想,凤神只不过想引起世人注目罢了。他在同寡人说,看呐,我现世了,你该注意我才是。” 屈巫臣噗嗤笑了,道:“大王说的也有道理。” “所以,增加祭祀之物,凤鸟就该满意了吧?” 屈巫臣默然不语,熊侣盯了他半晌,道:“申公,我从别处听说,你有预知的能力,你能告诉寡人该如何做吗?” 他走到屈巫臣近前,灯光中,巫臣的脸格外僵硬。良久,他微微低头,凑到熊侣耳边,低声说:“王,你该离开观卜尹,他会让你二人性命难保。” 熊侣陡然睁大双眼,道:“怎么说?” 屈巫臣叹气,道:“王是个明白人,定明白身居高位的难处。观卜尹做的事情太危险,太狂妄,对他或是别人,都没有任何好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熊侣道:“申公果然是明白人,可我不能离开他。我会带他走,这样行么?” 屈巫臣淡淡道:“这事儿,巫臣做不了主。” 踌躇半晌,熊侣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 他淡淡笑着,说:“巫臣知道这事儿不怨你,相信那人也不会。” “那浮休呢,他怨他吗?他又在何处?” 屈巫臣摇摇头,说:“恕巫臣无可奉告。” 他早该想到的。屈巫臣之所以有时对他并不恭敬,言语间多有管束,是因他早知道他并非真正的王。他与他第一次见面,巫臣没有经过通报,便贸然掀开帘子,进来之后才向他行礼赔罪。这是因为,他那时只是急着想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究竟怎么回事。回宫之后,只要他身在王宫之外,屈巫臣便会一路陪同,为的是不让他做出格之事。他伪造假证据对付斗般,也为的是给真正的王扫清障碍,因此根本就不会理会他与斗般之间的亦师亦友之情。想通了这层,熊侣只觉得十分无力。他一直生活在欺骗与被欺骗中,这样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熊侣深吸一口气,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不会同他争,只求他不要怪浮休。你能带我去见他么?他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申公巫臣并不回答,熊侣无奈道:“他一走便是一年多,这王位怎么办,空着么?你们当时是如何打算的?” 屈巫臣动了动嘴唇,道:“暂时传位于公子婴齐。” “原来早就想好了啊,真是对不住,我突然出现,扰乱了你们的计划。” 屈巫臣摇摇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免了王回来之后的尴尬。只要你走得悄无声息,前朝大臣定不会发现任何异常,你可以回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我真的能回去?带上浮休可以吗?那东西是不是叫阴阳盘?在你手上?”既然话已经说穿,熊侣也顾不得太多,他只想带观浮休走。他不想观浮休如同他在梦里看到的那样,过着痛苦的生活。 屈巫臣又一次沉默了,熊侣知道自己问得太多,有许多事情,他必定不想让自己知道。毕竟,是敌是友还不明朗。 “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巫臣必须为他保守秘密。我在你手下一年,你待我总算不错。巫臣奉劝你一句,最好离开观卜尹。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4节 熊侣听他这话,那人似乎不愿放过观浮休,心中万分焦躁。他道:“你与浮休实力如何?你斗得过他么?你知不知道,你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屈巫臣苦笑一声,道:“巫臣大概能猜到自己的结局,你也知道的,对吧?我猜你是未来之人,知道不少我未知之事,包括你教蒍敖算术。巫臣心里明白,观卜尹不可能有这本事,是你教了蒍敖,骗他说观卜尹教了你。” “历史似乎已经被改变,这里出现了这么多异事,说不定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 “他的想法便是改变一切,或许真能做到呢……” “改变一切?”熊侣大惊,庄王果真野心勃勃。 夜已经深了,二人却并无睡意,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大半夜。尽管关于那人的消息,熊侣始终没能套出半句话,不过他进一步了解了巫臣。巫臣并不是坏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观浮休的处境十分危险,他却不知该如何为他争取,只能安慰自己,还能再想办法。 “夜深了,臣便告辞吧。大王,我不想伤害你。但愿你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熊侣点点头,道:“多谢申公提点。”待屈巫臣转身之际,熊侣突然叫住他,说:“今后若是出现一个叫夏姬的女人,不要接近她,这是我的忠告。” 屈巫臣苦笑道:“若她是我的劫数,那巫臣不得不服。命运是天定的,岂能随意更改?若是真能改变,那便多谢你了。” ☆、【第067回】祭祖 天气渐暖,祭祖的日子也快到了。熊侣内心十分煎熬,他想见观浮休,而观浮休却一反常态,时常不在宗庙,连同影子也不见踪影。熊侣心下焦急,却毫无办法,私下让伍举派人寻了一回,也是半点消息也无。伍举反而惊讶地问:“观卜尹为何离开郢都?” 熊侣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支支吾吾说他二人有过争执。宫里人大都隐隐知道他与观浮休之间的关系,伍举见状也不再询问,猜想大约是情人间有了争吵,因此一方负气出走了。 这日,原本渐暖的天气,突然转寒。熊侣不得不重新穿上冬衣,窗外半开的桃花被风霜打落,倒春寒来了。他看向窗外纷飞的落雪,心里想着观浮休,静静站了一阵,往宗庙走去。 为什么自己不够强大?来楚王宫一年多了,在这宫中,除了伍举,竟未能发展出属于自己的势力。虽说提拔了孙叔敖等人,可他们还完全未到能为自己所用的地步,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很失败? 一旦他离开,所有的一切顺理成章成为庄王的。不,这本就是他的,只不过在自己手上握了一年多,现在该放开了。 然而……那人对观浮休不利该怎么办,熊侣只知道,若那人真的威胁到浮休的性命,他绝不会妥协。 缓步踏上宗庙的台阶,侍女躬身向他行礼,其中一位道:“大王来得真巧,观卜尹昨夜回来了。” “回来了?”熊侣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他很害怕观浮休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又受了伤,就像上次中箭那样。“也是啊,后日便是祭祖日,该回来了……” 这一次,观浮休并未坐在凤殿,熊侣去了他房中,他正蜷缩在被中沉睡,乌黑的发在枕间散落开来。熊侣轻轻拨弄着他的头发。他这些日子必定十分劳累,然而,他却连他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睡得沉,熊侣抽手,观浮休却猛地伸手握住了他,缓缓睁开眼。 “吵到你睡觉了?”熊侣不好意思道。 观浮休摇摇头,说:“陪我睡一会儿。”说罢,枕着他的手臂,又睡了。 熊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慢慢靠近了他,往里边挤了挤,躺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睡脸,熊侣心中百感交集。不详的预感笼罩着他。那人迟早会回来的,到那时,他们还能这样共枕而眠么? 一个时辰后,观浮休往熊侣怀中拱了拱,睁开了眼睛。熊侣静静看着他,收回被他睡得麻掉的手臂。 “浮休,你去哪儿了?”熊侣问。 观浮休沉吟半晌,道:“阻止他。” “你见着他了?” “未曾。我猜他已经回来了,只是躲在某处,暗暗观察着。他走的消息知道的人定然不多,不然朝中必定大乱。潘崇、虞邱子?若这二人知道内情,未免太狡猾了些。当初便是他二人拦着不放消息,命我出城找你。如果真是他俩,我恐怕一分胜算也没有。只要侣哥回来,他即刻便能重掌大权。不过……我觉得并非他二人,若敖氏也不可能,那便只剩下屈氏和蒍氏了……” 熊侣静静听着,太阳穴突突直跳。观浮休猜的很。 “他目前所依靠的那人,在朝中定没有翻云覆雨之能,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权势。这么看,蒍贾与申公巫臣最有可能……若是他们,我倒能一试。” 熊侣揽过观浮休的腰,在他耳边道:“浮休,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我想你跟我去我的世界,我们在那里过平凡的日子,一起去看电影、打球,一起去海滩,在夜市吃烧烤……你不是说,很向往我的世界么?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去看呢?” 观浮休的身体有些僵硬,他道:“就像你说的,人总是不愿离开熟悉的地方。其实我很想同你去看,但我担心你我连放手都做不到。我有一种预感,我担心他对你不利……” “他是你表兄啊,你之前不是很信任很喜欢他?为何……” “那不是真的!”观浮休极力否认,“我喜欢他……不过是未曾遇见你罢了。我心里清楚,他是个极有野心的人,或许真能如你所说,能成为一代霸主。但他并非仁慈之人,如果有必要,他会使出强硬的手段……” 到了此时,熊侣也无从分辨,观浮休对付庄王,究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还是为了他。若是历史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庄王应该会回到正轨。而观浮休和自己……究竟会如何呢? “不过你放心,就算我失手,他也不会杀你,顶多杀了我。”观浮休在他耳旁道。 “你说什么傻话?” “他若要杀你,我定不能令他得逞。你且好好等着,我估摸着,那一日不远了。” 熊侣握紧了观浮休的手,喃喃道:“我定会想办法保全你,不让你受到伤害。” 观浮休碰了碰他的嘴唇,道:“我好累,能再睡一会儿么?” 熊侣轻声道:“睡吧,好好睡一觉,祭祖之日就快到了,你还得在宗庙中坐镇呢。” 观浮休握紧他的手,说:“永远不许忘了我。” 熊侣僵了僵,在他耳旁道:“怎么可能忘?我会一直把你记在心上。” 这次的倒春寒来得凶猛,原以为一两日便会回暖,结果到了祭祖那日,仍是不见回暖的迹象,风雪反倒更急了。祭祖的日子已经往后拖了两次,这次的日子早已通知朝臣,是不能再改了。 熊侣穿上最正式的朝服,系上白狐裘,一步步踏上宗庙台阶。彭生在祭祀台献上为先祖及神灵准备的祭品,群臣膜拜,而后,便剩下最后一个环节,那便是楚王亲自前往宗庙大殿,跪拜先祖及神灵。 到了宗庙大殿之时,熊侣往下看去,群臣站在远处,只剩下一群小黑点。远处的宫阙顶上铺了薄薄的细雪,几只麻雀在雪中行走。他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推开宗庙殿门。 宗庙之中,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音。难道浮休不在? 殿中灯火通明,长明灯之下,列着先君牌位。熊侣先朝着牌位拜了一拜,心中默念道:虽说你们不是我的祖宗,但说不准真有点关系,毕竟我也姓熊来着。 他抬起头,看着明灭灯火,心突然跳漏了几拍。宗庙里太安静了,连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浮休……浮休!”熊侣叫道。“浮休你在哪儿?” 他往凤殿走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他想起在兰姑那里做过的梦,梦里无论他如何叫唤观浮休的名字,都无人应答。 在巨大的凤鸟雕塑面前,观浮休静静地跪坐着,背对着他。熊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轻手轻脚过去,嘴里道:“浮休,你就在这里,为何不应我啊?” “别……别过来……”观浮休有气无力道。 “浮休,你说什么?” 观浮休试图转过身来,凤殿之中突然充满了红色的丝线,细细的丝线将观浮休缠缚着,令他动弹不得。 脚步声渐渐传来,熊侣转身看去,那人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朝服,与他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一分戾气。 熊侣在心中叹了一声,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你果然长得与寡人一模一样。难为你在此处替寡人守了许久的江山,如今,是时候还回来了。”那人的手抚上他的肩膀,轻轻抬起他的下颌。这是真正的庄王,问鼎中原雄霸一方的王者。然而此时,熊侣心中居然没有丝毫兴奋或是害怕,反而心如止水一般。 熊侣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说:“把浮休放了吧,你弄得他很难受。”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的反应,唇边带着一丝笑意,道:“浮休是我的人,他做了忤逆之事,该罚。” 熊侣冷静道:“这江山原本就不是我的,我不过被迫来到此处,能放下重担正求之不得。不过,我有个条件,放了浮休,我会和他一起走,再也不干涉你……” 庄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道:“我想你没明白你与他的处境,你有何资格与寡人讨价还价?” 熊侣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没有这个资格,不过……我好歹替你守住了江山,除了观浮休,我别无他求。” ☆、【第068回】回到未来 “别无他求?”他微微扬起下巴,唇边带着一丝笑意。“你倒有趣,爱美人不爱江山。不过,寡人凭什么信你?” 熊侣直视着他的双眸,道:“你今日前来,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我不从,你也能夺回大权。既然如此,打我进了宗庙的门,便在你的掌控之内,我又能做什么?” “很好,你倒识时务,不过我这弟弟却不大乖巧。”他偏头去看观浮休,观浮休被红线缚住,动弹不得,只能忍痛挣扎。 “他为了我,一时头脑发热,做了对你不大好的事情。但……你毕竟是他表兄,兄弟间……哪有隔夜仇?” “寡人原以为他一心向我,没想到居然被你给迷惑了……”庄王话音未落,熊侣突然感到一种危险,他看见烈火在庄王手中熊熊燃烧。他是要对付自己么? “侣哥,住手!你忘了我说的话了?你不能杀他!”观浮休忍痛扭动着身体,红线在他身上越缠越紧。 “谁说寡人要杀他。寡人不过想试试他的能耐,你说是吗?两千年后的我。” 两千年后的我?观浮休与庄王的声音回响在他脑海。熊侣有些不知所措,他与庄王,难道是同一人? 熊侣被逼入墙角,庄王再次抬起他的下颌。被迫与他视线相对的熊侣,只觉得这场景实在是不可思议。明明一样的脸,却是两个人。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是历史上著名的君王。 “浮休,其实我很想知道,他真的是两千年后的我?你说……我伤了他会如何?” “别试!若非你与他命运相连,我会毫不犹豫杀你,根本不会反被你擒住!”观浮休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向庄王。 “浮休弟弟,你小时候多爱跟着我,笑得傻乎乎的。没想到,为了他,居然能向我痛下杀手。他,难道不是寡人的替身?” 熊侣闭上眼睛,求求你了浮休,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并不相信观浮休真会对庄王痛下杀手,他毕竟是他仰慕了多年的人。或许正因这种仰慕,才使他失手被擒。他了解观浮休的性情,他是个倔强的人,绝不会轻易承认失败。 “庄王,你的能力我也有,你我之间究竟谁强谁弱,还说不准。”熊侣调动周身之力,一团火焰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不过,只要你不将火焰对准我,我也不会用它对付你。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带浮休走。” 庄王转头看跪坐在地上的观浮休,又看向熊侣,道:“你可以走,他不能。他属于这里,不能去往别处。” “你!”熊侣正想发作,庄王却微笑道:“巫臣,送他走。”说罢,便走开了。 申公巫臣不知何时站在他二人身后,手中拿着一个印着阴阳八卦的圆盘,这恐怕正是他在梦中听到的阴阳盘了。申公巫臣微微躬身,回道:“是,大王。” 熊侣只听得他念了一阵咒语,圆盘便发出光芒,将他罩在那层光晕中。熊侣只觉得身体阵阵发热,全身笼罩在火焰之中。 “不!屈巫臣,你放开他!” 耳边传来观浮休的叫喊,熊侣睁开双眼,观浮休的眼中落下泪来。那么倔强的浮休,是从不轻易流眼泪的。而自己,却无法站在他身边,为他拭去泪痕。 “巫臣,怎么回事?” 圆盘仍在发光,而熊侣却并未消失,他站在中央,被火焰包围着,脖子上的定魂珠发出微微蓝光,将他周身护住。 巫臣放下圆盘,看向他的脖颈,道:“王,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有趣的东西,恐怕是观卜尹为他找来的。” “哦?”庄王渐渐靠近,熊侣捏住那颗定魂珠,将它握在手心。 “你不能杀我,也不能送我走。宗庙外大臣们还在等待,我超过两刻钟还未出去,定会引起他们的猜疑。更或者,有人关心我的安危,会亲自进入宗庙。若他们看到眼前之景,会如何?”熊侣看向观浮休,道:“你让浮休过来,我将定魂珠送你。” 庄王摇摇头,走到观浮休处,抽出宝剑,抵上他的脖子。熊侣心下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想跟我谈条件?你也说了,大臣们会猜疑。若是观卜尹好端端的突然不见了,不是更奇怪?走吧,将定魂珠给我。放心,我不杀他,我会让他好好活着。至于你,回你的世界去。”庄王微笑着,“怎么,不信我?”说罢,手下微微使力,一丝鲜血顺着观浮休修长的脖颈流了下来。 “你放开他!”熊侣怒吼。 “不要走!他不敢杀你,你就在此处与他相斗又如何?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进宗庙查看,到时候,谁胜谁负还未可知!熊侣,你……” “浮休,我劝你闭嘴。身为寡人母族之人,居然帮着外人对付我!” 观浮休紧咬着嘴唇,看向熊侣。那个眼神,包含着不甘和对他的隐隐期待。脖子上的剑又深了一分,血沿着伤口源源不断流了下来。 熊侣握紧了双拳。对不起,浮休,为了你,我可能要放手了。 “你会信守承诺吧?大王。”熊侣沉思片刻,扯下脖子上的定魂珠,“我会走,但我要确定他能好好活着。” 庄王拿开了剑,道:“寡人说的话,自然是算数的。若你与他继续冥顽不灵,寡人不保证会放过他。” “好,大丈夫一诺千金,我信你定能做到。”他看向观浮休,道:“浮休,若是有缘,我们再见。”说罢,将手中的定魂珠扔给申公巫臣。 “不要,我不要你走……”观浮休伸出手,却被丝线缚住。 巫臣手中的阴阳盘又开始转动,红色光罩打下来时,熊侣道:“巫臣,你放开浮休吧,反正我要走了。” 巫臣点点头,手指微微动了动,红色丝线瞬间消失。观浮休站了起来,跑向熊侣,却被挡在光罩之外。 他两隔着一堵光墙,熊侣在他唇上烙下一吻。观浮休的泪水涌了出来,而他嘴里在说什么,熊侣却已经听不清了。恍惚间,他凝视着观浮休的脸,想要记住这一瞬,观浮休好像在说着什么,熊侣看明白了,他在说:“我恨你。” 红色的光渐渐蔓延,整个宗庙都笼罩在红光之中,群臣守候在宗庙之外,见了这红光,无不惊叹。而宗庙之中究竟发生何事,却无人清楚。 伍举上前两步,询问蒍贾道:“大司马,大王进去两刻钟了,还未出来。用不用派人进去瞧瞧?” 蒍贾看向红光,摸了摸下巴,道:“你去宗庙门前候着,里面应该有侍女,你去问问。” “是,伍举这便前去。”说罢,领着两位侍卫,小步跨上台阶。 “观浮休,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走?”与熊侣一模一样的脸就在他面前,观浮休看向红光消失之处,泣不成声。 他负手道:“你该留下来赎罪,若有朝一日罪孽赎清,我会考虑,让你与他团聚。” 观浮休抬起头看他,拭去脸上的泪水。 “你……你说的是真的?” “大王,有人来了。”申公巫臣看向殿外,如此说道。 “正巧,寡人的麻烦已经解决,此次多亏了屈卿。”他微微笑着,巫臣上前,为他整理衣冠。 “大王,这是臣分内之事。他们就在门外,巫臣不便露面,臣便带着观卜尹下去吧。” 庄王颔首道:“去吧,前朝之事,寡人自己能应付。” “大王,方才红光乍现,臣等担忧大王安危,不知可否进入宗庙?” 伍举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他走上前,打开了宗庙大殿之门。一模一样的眉眼,周身的气质却有细微的变化。伍举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伍卿如此担忧寡人,寡人心中甚是欣慰。方才红光,正是凤鸟现世,乃祥瑞之兆,卿等不必担忧。从今往后,凤神会庇佑我楚,保我大楚风调雨顺。” 伍举跪地行礼,道:“大王万福,臣等恭喜大王。” 侍卫将庄王的话对群臣转述一遍,群臣在宗庙前行礼跪拜,齐声道:“臣等恭喜大王!” 宗庙之中,观浮休坐在原处,听着远处传来的恭贺之声,思绪一直停留在分别之时。 有缘再见?说的容易,若是没有机遇,怕是一辈子也再难见到了。 他抬起头,巫臣站在他身侧,俯看着他。观浮休道:“王想让我做什么?要怎样做,他才能让我走?” 屈巫臣微笑着摇摇头,道:“观浮休,你想要的太多。若从一开始,你便只想同他走,或许方才走的便是你二人。” “哼,别说的那般简单。”观浮休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我还不知道?如今异能之人四起,他需要留我对付他们。若非熊侣长得与他一模一样,他也舍不得放他走的。” “走吧,你明白就好。”屈巫臣冷冷道。 观浮休缓缓道:“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才是。他把那盼头给了我,我却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我走。影子呢?你们没把他怎样吧?” “他受了伤,昏死过去。你去照顾他吧,巫臣不奉陪了。”说罢,转身离去。 观浮休看向屈巫臣的背影,咬紧了牙。或许,他真不该一时心软,手下留情。他也只是顾忌着,伤了侣哥,怕会伤了熊侣。 他看向窗外,天空还在飘着细雪。 回去了也好,乱世即将到了。 ☆、【第069回】回家 “小熊,都让你不要自己做饭了,偏偏不听,这倒好,把自个儿给炸晕了。你快醒醒吧,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么么……” 熊侣耳畔隐隐传来叶晓宇的声音,他迷迷糊糊睁眼,便看到叶晓宇闭着眼睛,噘着嘴向他亲来。 “叶晓宇,你在干什么!”熊侣将叶晓宇的脸推开,一脸嫌弃的表情。 奇了怪了,虽说他们平日里闹起来挺没节操的,叶晓宇也不会亲他啊。他看向身下雪白的病床,他在医院。难不成,他又回到被电饭锅炸晕的那天,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长梦? 他看向窗外,天正下着雪。 不对,上回他被炸晕,分明是十月份,这会儿都冬天了,难不成自己昏睡了这么久? 他看向叶晓宇,叶晓宇正眼泪汪汪看着他。 “小熊,你怎么了,醒过来就不认人了。” 熊侣:“……” “小熊,你真奇怪,上回被炸,你的头发突然长了不少,这回也是……不过好在我机灵,在送你来医院之前,帮你把头发剪短了,要不然你肯定会被拉去做研究的……”叶晓宇在他床前喃喃道。 头发变长?熊侣有种不太好的念头。 “现在是多少时间了?” 叶晓宇说:“下午两点啊,你看挂钟嘛。” “我是问今天几号!” “哦,那么凶干嘛,今天2月1号啊。你放心,就昏了两天。叔叔阿姨加班,晚上过来看你。你表哥给你拿药去了,过会儿就来。” 熊侣从叶晓宇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一看,20xx年2月1日。他在春秋待了一年多,然而这里的时间,只过了不到半年。这个时间,正好是寒假。如果他没猜错,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那个人正巧就在这里,与他进行了交换。 “哟,小侣已经醒了,看上去好多了,打一针吧。”青年手中拿着一支注射器,他扶了扶眼镜,镜片闪着寒光。熊侣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说:“羽哥……是你啊……哈哈,我觉得我好像可以出院了,不用打针吧?” 熊侣表哥秦羽是个医生,熊侣小时候一旦生病,当时还是医学生的表哥便会拿他做试验品。操蛋的是,全家人居然对此持支持态度。妈妈说,表哥还是学生,小侣你就给哥哥一个机会,让他帮你打针好吗?想到悲惨的童年经历,熊侣不禁额上冒汗。 秦羽说:“打了这针,再观察一晚上,明天出院。小侣,这么大了,身体还这么差,不要让小姨担心呐。”说完,他掀开被子,迅速扯下他的裤子,往他屁股上扎了一针。 熊侣:“……”痛死了痛死了,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痛! 秦羽走后,熊侣揉了揉受到重创的屁股,看向叶晓宇。他觉得自己没什么事,随时可以出院。看着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半,熊侣朝叶晓宇招招手,说:“晓宇,咱们偷偷溜走吧,我想吃烧烤。” 叶晓宇正拿着平板玩游戏,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说:“好啊。不过……”他有些担忧道:“你没事吧?” “早没事了,对了,你把我送医院的?” 叶晓宇点点头,说:“是啊,你好几天都躲着不见我,我那天偷偷溜到你家,找保安大叔要了钥匙,结果瞧见你又在玩spy,穿着一身破烂古装倒在地上,厨房被炸得面目全非……这次好像是电磁炉的电线出了问题,阿姨找营销商理赔了,据说会赔给你药费和精神损失,好在你没什么事,羽哥还担心你会脑震荡呢,看来是没问题的……” 熊侣听了此话,满头黑线。叶晓宇啊叶晓宇,多亏你神经比大腿还粗,居然以为穿着古装的自己是在玩spy,真是服了他了。 “不过你的头发倒挺有意思哎,我上网查了下,据说人受到刺激,会导致毛发迅速生长。你上次让我帮你保密了,这次我也没跟别人说……” 熊侣:“……” “好了好了,我们去玩儿吧。我帮你收拾东西,趁着他们都没注意,我们偷偷溜出去。” 叶晓宇迅速往行李袋里塞了几样东西,熊侣换过衣裳,上洗手间时,抬头往镜子里一看,我勒个去,他大叫道:“叶晓宇,这头发你给我剪的?跟狗啃过似的!” 叶晓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这是趁救护车来之前随便剪的,你待会儿找个理发店再修修吧。” 等他二人走出医院,上了大街,人潮向他们涌来。 快过年了,街上张灯结彩,绿化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他戴上帽子,仰头去看纷飞细雪,这才是他的世界啊。 随便进了一家理发店,理发师是个纤细白净的男孩子。熊侣看着他的手在自己头顶拨弄,恍然间似乎看到一个人。那人也是这般,为他束发,然后接上影子的头发,告诉他许多他完全不了解的事情。 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剪好了啊,你愣着做什么?”叶晓宇在一旁提醒。 熊侣回过神来,站起身,付了钱,揽着叶晓宇的肩膀出了门,四下望了一番,去了一条小巷中的烧烤店。在位置上坐下来,他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晓宇,我的药钱有人付过了吗?” 叶晓宇咬着一串肉串,摇摇头,含糊不清道:“我不知道啊,我反正没付。” 熊侣扶额,说:“算了,表哥会帮我付的,我妈会把钱还给他……” 叶晓宇专注地吃着烤串,熊侣犹豫一番,问:“晓宇,我前阵子,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 叶晓宇的动作停滞住,露出熊侣从未见过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叶晓宇伤感的模样。但很快,他的伤感转瞬而逝,说:“有啊,你上回被电饭锅给炸了,脑震荡很严重,简直变了一个人呢,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阿姨以为你得了精神病,把你放在你羽哥那儿一阵,后来因为学校不能请假太久,你又好些了,阿姨就拜托我跟你一起回学校了。我虽然跟你不在一个学校,好歹在一个城市嘛,也算有个照应……” “是吗……”熊侣总觉得叶晓宇似乎还有什么没告诉他,却无心再问了。他算是好好回来了,只是…… 浮休,我还能再见你么? 夜幕降临,城市的霓虹灯亮起,下班的人潮还未散去,红色的灯笼散发出暖意。熊侣走在路上,叶晓宇走在他身后。熊侣心里想着事情,什么话也没说。奇怪的是,平日里聒噪的叶晓宇竟也安静下来,默默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进了小区,他们住在不同单元,熊侣说:“晓宇,再见了。”他将手放进口袋里,叶晓宇却突然扑过来,从背后抱紧了他。 “晓宇?” 叶晓宇靠在他背上,轻声说:“小熊,我很想你……”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昏黄的路灯打下一片淡淡的光晕。 “晓宇……你……” “就让我靠一会儿。” 雪花落了下来,熊侣感受到肩头的重量。他想,晓宇想的人,一定不是他。而那个人,已经回到自己的世界。所幸的是,他们相处不久,至多几个月罢了,再过些日子,也许就释怀了。 班长:同学们,已经登成绩了,赶紧上教务网查分数哟~ 小小鱼:天啦撸,好可怕,才不要!捂脸 花姐姐:哇呜~班长太可恨了,居然在这种时候发通知,没办法愉快地做朋友了,拜拜 班长:同学们不用担心,咱们学校是很人性化滴,从这个学年开始,会将成绩单寄到同学们家中,同学们可以愉快地与家长讨论本学期的课程啦,撒花花~ …… 熊侣久违地登上企鹅号,开学时加的班级群里跳出一大堆信息,他拖到最后,发现成绩已经出来了。他手指微微发抖,吹着暖风,居然遍体生寒。 在床上辗转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灼,登上了教务处个人信息网,点开了个人成绩查询。 思修72军事理论99史学概论90考古学通论80古代汉语95……咦?成绩好像还不错啊。熊侣再往下瞧,大学计算机60,大学英语18。 熊侣:“……18分?” “18分?直接给挂科了啊!!!”熊侣捂着脑袋,在床上翻滚。翻滚了一阵,他停了下来,躺在床上喘气。让一个春秋时代的人来考英语,也实在难为了些,其他课程分数那么高,已经很不错了。况且,他那个时代的文字与现代还不一样呢,考试什么的,可不能写大篆吧。 “宝贝儿,你回来了吗?哥哥说你怕打针,偷偷溜回来了……”大门被打开,熊侣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 熊侣一头黑线,连忙起身关掉教务网,喊道:“妈,别这么叫我,都多大的人了!我才没有怕打针呢……” “晓宇回去了?真难为他了,肯陪你那么久。” “回去了,他说他困得不行了。”熊侣关掉电脑,找了许久却找不着自己的手机。“妈,你瞧见我手机了吗?” “不知道啊,我跟你爸又不管这种小事,找不着先用你的旧诺基亚吧。实在找不到就算了……”熊侣妈妈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对了,你吃过了吧?” 熊侣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一年多没有见了,妈妈还是以前的样子。不过对她来说,也就几个月时间,哪里会有多大的变化。而且,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 “哎,宝贝儿,你怎么了?想妈妈了?” “才没有,我眼睛不大舒服而已……”熊侣揉了揉眼睛,矢口否认。“妈,你快看电视吧。还有,别这么叫我了!” ☆、【第070回】决心 大学阶段是没有寒假作业的,熊侣难得的清闲,只需要准备开学时的英语补考便好。然而,越是清闲,他越坐不住。穿越的那段日子,恍如一场长梦。他醒了,却留有遗憾。 今年春节,他们没有回老家过年,就在自家过了。吃过年夜饭,一家三口送上对彼此的祝愿,电视里放着春晚,全国人民都是热闹的。手机响了,熊侣接电话,是叶晓宇的声音:“小熊,下来呀,我买了花炮,一起放吧!” “咦?不是禁放的嘛!” “是拿在手里很小的那种啊,街上到处有人玩的,下来嘛。” 熊侣跟爸妈说了一声,穿好外套,围上围巾,出了门。今天没有下雪,但气温很低。叶晓宇站在小区的空地上,朝他招手。 “小熊,咱们去后边吧,保安大叔看不见,就不会赶我们了。”说完,牵着他的手,走到幽暗之处。打火机将烟火点燃,细细的柱身绽放出火花。熊侣将它握在手中,感到一种茫然。 午夜将至,政府燃放的烟花绽放在夜空,叶晓宇握住他的手,说:“小熊,你在想念谁吗?” 熊侣仰头去看烟花,心想着那人若此时能与他并肩而立该多好。 寒假是短暂的,新学期很快就开始了,因为要补考的缘故,叶晓宇陪他提前去了学校。考完英语,熊侣只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不少。如果按他穿越的时间来看,从高考完到现在,他可是快两年没碰过英语,就连稍难一些的单词都快不认得了。抱佛脚抱了一个星期,考完之后,开学第一周便正式行课了。 越是闲他便越容易陷入茫然,那人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在梦中,他总梦见离别的场景,浮休最后对他说的,真的是“我恨你”吗?他在笔记本上茫然写下“观浮休”三字,陷入了又一次的沉思。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浮生指短暂虚幻的人生,《庄子》刻意篇云:‘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人生在世,虚浮不定,因称人生为‘浮生’……” 诗歌艺术课,教授在讲台上讲起南唐后主之词,熊侣的笔尖停在资料的某一行,手指微微发抖。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浮休,你现在还好吗?熊侣摇摇头,不可能好的,明明梦里都梦见了。浮休一直没能逃离庄王的控制,一心只想借阴阳盘之力,前来他的世界。 “哎,刚刚那个同学怎么突然跑出去了?”教授停了下来,指着门口问道。大一下新学期的第一周,还没到选课的时间,课堂上很冷清,寥寥的十来个人突然跑了一个,格外惹人注意。 “老师,那个同学是我室友,他最近都不太舒服,他刚刚跟我说他想吐来着……”坐在熊侣身旁的同学连忙举手替他打掩护。 “哦,天气冷,同学们要注意身体啊,咱们继续……”教授推了推眼镜,按着讲稿继续讲了起来。 浮休,我该如何去见你?既然我能去那个世界,再去一次也是有可能的。但……第一次穿越,真的是因为那个锅吗?熊侣理清了思绪,心想不如再试一试,便按下通话键:“妈,咱们家那口锅呢?” “啊?宝贝儿,妈妈正上班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就是之前突然爆炸的那个,上面好像还有阴阳八卦之类的。” “哦……那个啊,都爆炸了,那很危险的啊,妈妈忘记在哪里了……” “妈,想起来一定要告诉我!” 熊侣飞奔回宿舍,迅速收拾了随身物品,买了一张晚上的机票。 “宝贝儿啊,妈妈想起来了,修锅师傅说锅是好的,但妈妈又不敢再用,就连着你的一些旧衣服之类,寄给你远房表弟稷稷了……秦稷你记得的吧?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他家里困难,爹妈都去了,只有爷爷带着他……” “他家地址是多少?” “你问这个做什么呀?” “妈,你就告诉我嘛,先别问了。” “好好好,等会儿我发给你啊。” 熊侣挂断电话,看来回到s城之后还得转一趟车,去妈妈老家。原本想再打个电话给叶晓宇,想了许久,没有拨出。 “熊侣,你怎么了?突然跑出去,吓我一跳。”同宿舍的同学小齐拎着他的书包回来,把包递给他。 “没什么,家里有点急事儿,刚刚麻烦你了,谢谢啊。” 小齐摆摆手,说:“没什么,给你拿包而已。什么事儿啊,急不急?” “选课是第三周吗,在这之前老师不会点名对吧?”熊侣用笔在纸上写着。“如果我第三周还没回来,你先帮我把课选着啊,我把想选的课写下了,学号和登录密码也给你留着,小齐,拜托你了。” 小齐说:“哪里麻烦了啊,倒是你,出什么事了?” “我……我家里人病了,得回去一阵……” 小齐拍拍熊侣的后背,说:“去吧,我会帮你打掩护的,你也要保重,希望你一切顺利……” 熊侣握住小齐的手,感激道:“小齐,谢谢你。” 这次回家,他没有告诉爸妈,在飞机落地之后,立即转了大巴,赶往妈妈老家。外公外婆还在,他回去不想惊动他们,便只好悄悄行事。不过幸而秦稷家离外公外婆住的地方有些距离,没那么容易碰见。熊侣带着帽子,将衣服领子拉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做贼一般进了村。 “老伯,您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熊侣把秦稷家的地址给老伯看。 那老伯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阵,说:“这不是秦老伯家吗?小哥,你是他家亲戚?” 熊侣点点头,说:“是啊,远亲,这次过来,顺路看看……”熊侣一点也不心虚,他跟秦稷家,确实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老伯摇摇头,叹了一声:“哎呀,你真是来晚了,秦老伯已经走了,就留了个孙子在那儿。但不知道为什么,给秦老伯办完丧事,他家孙子秦稷也突然不见了,原以为是住学校不回来,可后来他们班主任亲自过来找人,我们才知道哟……” 熊侣听了一惊,这秦稷怎么凭空的也不见了呢? “什么时候的事?” “哎,也不久,秦稷不见,也就这两个星期的事儿……” “他们家在哪儿?我还是想去看看。” 在熊侣的坚持下,路人老伯给他指了路。熊侣走到那户人门前,门口是敞开的,他就这样走了进去。窄窄的院落里种了点蔬菜,放了些旧木料。堂屋的木门虚掩着,木质的房屋破败不堪。这种房子,就算不锁门,也不会有人来偷盗的。 如今经济发展一片大好,在偏僻的角落里,还有这样贫困的家庭存在。妈妈偶尔会提起秦稷,说他身世很苦,学习却很用功,是好样的。每年开学的时候,妈妈偶尔还会给他垫付学费,寄些生活用品。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像是许久无人居住了。 那个东西,真的会在这里么?如果那个锅真有这样的神力,说不定秦稷也像他一样,被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厨房里,有什么东西在响。熊侣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厨房正中。 熊侣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不是说这家没人了么?这人又是谁?是强盗? 黑色的人影转过身来,他身上穿着极为考究的西装,边角熨烫十分平整,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腕上戴着极为昂贵的名牌手表。 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光,熊侣看清了他的脸,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他惊叫出声:“屈巫臣?你在这儿做什么!” ☆、【第071回】变 屈巫臣的脸就在近前,熊侣有些不敢相信。看惯了穿古装的屈巫臣,这会儿他穿上西装戴上眼镜,熊侣只觉得有些搞笑,脑子里蹦出一个形容词“衣冠禽兽”。 “熊侣,你终于来了。”他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你……” 熊侣目光看向厨房,灶台上放着的,正是他家那台电饭锅。电饭锅的盖子被人拆开,上面的阴阳花纹不翼而飞。而屈巫臣的手中,却握着一个圆盘。那圆盘,正是阴阳盘。 “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熊侣质疑道。 他还有秦稷,都是被这个东西送进了过去的历史,屈巫臣此时出现在这处,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熊侣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然而,屈巫臣却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你觉得,历史是偶然吗?”而后,他自顾自答道:“不,是必然。不过……有些事情是不受控制的,一旦脱离掌控,便会一发不可收拾。但……只要结果是对的,就没有问题了……” “屈巫臣,你到底在说什么?还有,你为何会在这里?你是一直能自由穿梭么?” “我倒希望自己能自由穿梭……”他沉吟片刻,话锋一转,问:“你今日前来,又是为何?” 熊侣看向他手中圆盘,说:“巫臣,你送我回去,我去找浮休。我知道你有这种能力。” 屈巫臣将圆盘捧在手中,盯着它看了半晌,说:“那个地方,你已经去过了,不能强求的事情,为何要强求?” “什么叫不能强求?明明可以做,却不去做,才会悔恨终身。巫臣,算我求你,你将我送回去吧,我只将浮休接出来就好。我接了他,马上回来,不会碍着你跟庄王。” 屈巫臣摇摇头,说:“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你想去,我可以送你。不……或者说,我必须送你过去。那处此时必定发生了许多变化,我希望你能阻止,让世界回到正轨。两千年前的我还不知道这些,未免他将来悔恨,我希望你告诉他……” “咦?”这么简单就答应送他走?不过,他说的两千年前的他,是指…… 窗外风雨大作,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电台主持人的声音。 “今晚有多人在湘江边看到一条水龙,并拍照发微博,气象学家正在讨论现象的成因……” “现在有电话进来了,喂,您好,请问有什么发现吗?” 连线的另一头传来青涩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学生:“今天我在图书馆看书,我翻的那套二十四史突然间扭曲,变成了一堆白纸……” “真的吗?有别的同学也看到了?”电台主持的音调瞬间拔高,发出了惊异的疑问。 …… 熊侣耳边传来电台的声音,他最近失魂落魄,很少看新闻刷微博,不过从小齐那里,倒听过几次,说最近各地总出现一些怪现象,连专家都解释不了。不过好在没有影响到市民生活,因此大家聊聊也就忘了。还有人说,这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对于末日的说法,熊侣向来嗤之以鼻。他记得,早在1999年之前便有这种说法,说1999将迎来世界末日。然而到了99年,却什么都没发生,大家依旧好好活着。他觉得地球或许真有被毁灭的一日,却不会这么早到来,至少他以及他以下的好几代人,都不用操心这个问题。 然而,这种时候听到这些,令他产生了不太好的联想。 “你听见了吗?这个世界正在悄悄产生变化。如果我无动于衷,或许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走吧,回到那里,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说罢,拿起圆盘,开始念起咒语。 “等等,你不去吗?你也很想阻止事情发生,对吗?” 屈巫臣微笑着摇头,念完了咒语,他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我是无法自由穿梭的。到了那处,记得告诉两千年前的我,他越早觉醒,你们的状况就越安全……” 熊侣还想再问几句,周身被火焰包围,他大喊道:“能让我好好穿越吗?我不想再光屁股降落了!” 巫臣嘴边漾起一丝微笑,道:“是,我的王,臣会尽力的。”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5节 待熊侣再次醒来,是在一处荒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揉了揉酸痛的后腰,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并没有被烧光,包里的手机等物品还好好的,简直是万幸啊。 不过,这里是哪里,这又是什么时间呢?会不会不小心弄错,穿到别的地方去了? 熊侣对此表示十分担忧,然而他急需换一身衣裳,不然随时会被人当成妖怪。 偷偷摸摸来到一家农家院子,熊侣渴急了,想问人找点水喝,顺便换身衣裳。不过,他身上没有钱,这可怎么办?他在背包里摸了一阵,掏出一个小挂链,上面是个布偶小男孩,链子是金属的。在这个金属稀缺的年代,这东西应该能值钱。 他走进院子,敲开了大门,来人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 熊侣朝他露出微笑:“小弟弟,请问能不能……” “哇呜……爷爷,有妖怪……”小正太一见熊侣,哭叫着跑开了。 熊侣满头黑线,自信心受到强烈打击,急忙叫道:“哥哥不是坏人,只是想讨碗水喝。” “什么人?吓坏我的小孙孙!”小正太的爷爷拿着扫帚跑了出来,熊侣急忙想逃,那人却慢下动作,问:“小熊兄弟?” “哈?”熊侣转头去看,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站在门前。熊侣认了半晌,惊道:“王伯?” 王伯露出微笑,说:“许久不见,你好像跟从前一样,还壮实了些。王伯嘛……已经老了……” 熊侣顺利进了王伯的家,在地上盘腿坐着。王伯给他倒了水,又给他找了一身合适的粗布衣裳。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当初王伯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只是那女人看上去来头不小,王伯得罪不起,唉……”王伯谈起当年之事,心中有愧。 那女人就是观浮休扮的,若不是王伯顺手弃了他,他也不会与观浮休相遇相知。这都是命,逃不过的。 他道:“哪里的话,王伯不用自责,那之后我过的挺好。” 王伯瞧了他的处境,又叹了一声:“你这分明是又落难了,哪里好呢?我……” “我真的很好,只是出门跟朋友走散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家了。话说,这里是哪里,你我分开之后你又怎样了?” “这里还是丹阳,我没回老家。多亏了楚王,他大力赈灾,给流民修建了房屋。房屋我没要,要了些补偿的钱,在离城远一些的地方圈了一块地,建了这个房子。过了一年,将家里人接了过来。我儿上山打猎去了,我在家守着孙子,也算过得平安闲适……” 怎么又是丹阳?丹阳去郢都,还有很远的路,没有路费可去不得。 “王伯,能不能这样?我这里有些稀奇的东西,你拿几件,换些路费给我,我想去郢都……” 熊侣在包里摸索着小玩意儿,那个小男孩布偶被小正太拿在手中玩耍。王伯见了,惊讶道:“你这些东西,我可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值多少,不敢要。路费我有,你拿着用,我在这荒山野地,用不着什么钱,小孙子又还没到识字的年纪……” 王伯翻出一个钱袋子,想把这些全塞给熊侣,熊侣连忙推辞,只从袋子里拿出十个钱,给了小正太玩偶,又拿了一支水笔和一支激光笔给王伯。 此时刚过正午,他想尽快赶往郢都,王伯拉他坐下,叹气道:“孩子,你知道外边多乱吗?尤其是郢都。这两年,楚国对外征战不断,有不少异能之人出现。我听说啊,郢都那里汇集了不少异能之人,只要有能力,就能当将领,其中的有些人,十分霸道蛮横,欺男霸女之事不少。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能躲着啰……” 熊侣一惊,他以为自己离开了一个多月,这里的时间不会过去太久,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他走之前,楚国并未打仗,一直是和平状态。而现在,又陷入战争状态了么? 他连忙问道:“王伯,离楚人与庸人之战,过去多久?” 王伯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想了一阵,说:“已经四年喽,庸人百姓,早已成为楚人,实在太快了,措手不及啊……” ☆、【第072回】一相逢 “四年?”熊侣惊道。他回去的时候,距离楚庸之战只过去一年多,怎的在自己的世界呆了一个多月,这儿竟过去两年。也不知这两年间,楚国大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郢都,又变成什么样了。 想到这些,他更觉得自己该立即回郢都,他要去找浮休。 “王伯,趁着天色尚早,我该走了,谢谢招待。” 王伯见他去意已决,也不再劝,给他装了点干粮,就送他上路。熊侣用麻布将自己的包裹了起来,打扮成落魄剑客的模样,蒙了脸,背着自己的行李,朝郢都行去。因为钱财不够,只搭了个牛车,晃晃悠悠地上路,到郢都时,又过了一日。他内心焦灼,却不能表露。想起在兰姑那里做过的梦,坚信浮休仍然活着,只是境况恐怕不好。他此次定要说服申公巫臣,让他将自己和浮休送回去。在现代的那个申公巫臣,要他阻止这个世界发生变化,但他透露的信息太少,好多事情他没明白,根本无从下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达郢都时,是第二日的黄昏,他进了郢都,虽然夜幕降临,但街上仍有不少行人,其中大部分是背着长剑或弓箭的江湖人。郢都城里戒备森严,街上的巡逻队比他在的时候多了不少,每两刻钟左右,便有一小队人马经过。 他不敢大意,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生怕被人认出来。到了宫墙边上,他不禁犹豫了。他这个样子,如何混进楚王宫去? 想起在兰姑那处做的那个梦,他想浮休或许就在宗庙后面的祭祀旧处。他记得影子时常从宗庙后出入楚王宫,宗庙附近比较荒凉,是宫城防守比较薄弱的地方,从那处进入应该比较方便。自己跟影子学了那么久武功,况且能自由运用火能力,自保不成问题。此次回春秋,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似乎又增强了一些,就像武侠剧里经脉被打通的高手,身体变得轻盈有力,只不过一路过来未曾施展,也不知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吃完了王伯准备的干粮,他拿着剩下的钱买了一身旧的黑布衣裳,趁着夜色,潜入宗庙后方。蹲在树丛里守了许久,发觉这里的士兵大约两小时换一次岗,将近子时,正在守卫的那一批已经疲倦,打着呵欠,见交接的士兵远远走来,便三三两两撤了。熊侣找准时机,迅速翻了进去,结果毫无经验的他,脸先着地,险些摔出鼻血来。他手捂着鼻子,虽然疼得半死,却不敢发出声响,快速挪进一堆灌木当中。 幸而宫墙之内是无人把守的,楚王宫很大,宗庙这里又没住着了不得的人物,四周是大片林地,因此守卫大约半个时辰经过一次而已。只要小心没被撞见,就万事大吉。 等那阵疼缓过来,他便按着记忆往宗庙后方的祭祀旧地走去。在梦中,他看见浮休和影子在这处逗留,说不定此时也在。想着立马就要见到分别许久的浮休,熊侣的心霎时间激动起来。对于他而言,离开浮休只一个多月,而对观浮休而言,他已经走了两年多。他走时观浮休的神情还历历在目,他仿佛说着“我恨你”。如今他回来,浮休会原谅他吗? 熊侣脑中一片混乱,摸黑到了那片废墟处,蹑手蹑脚溜了进去。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耳边忽然传来一小队人马的脚步声,熊侣猜想可能是巡逻军恰巧经过此处,连忙躲进暗处,屏住呼吸,等脚步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人?” 黑暗中有声音传来,熊侣吓了一跳,更不敢挪动分毫。然而,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难道是刚刚巡逻的守卫还没走?他到此处后并未乱动,也没发出多大声响,怎么如此倒霉。要真被发现了该怎么办?会不会被扭送到王那里去? 感觉脚步声离他不到十米,熊侣心想恐怕瞒不过去,脚往后挪了几步,打算偷偷从后面溜出去。 没想到就是这一挪动,那人如鬼魅般已到近前,将他压在身下。 熊侣一惊,此人实力竟在影子之上!他在楚王宫这么久,也没听过这号人物啊?难道是……庄王新收的影卫?还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大家的身手皆飞速提升了? 背上的包裹被扯下,熊侣脑中飞速想着对策,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做,因此一径沉默着,等对方先发话。 冰冷的匕首横在脖颈间,熊侣只能暗叹一声倒霉,该不会一回来就被杀吧? “快说,你究竟是谁?鬼鬼祟祟出现在此处。” 身上之人声音沙哑,细听却有一丝熟悉之感,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不过……此时为了保命,他是不是该没骨气一点? “壮士饶命,有话好说!外边兵荒马乱,我不过进来偷点东西变卖罢了……” 明显感觉身上之人身体一僵,他来不及细想,催动手中火焰,击向那人。那人反应不慢,立马弹开,熊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 “站住!” “鬼才站住!”怎么可能乖乖站住嘛,真是毫无意义的对白。熊侣施展轻功,快速跑出破旧的大殿,没想到在他踏出门的那刻,身形没来由地一僵,脑子里的思绪似乎断了片刻,手脚也不听使唤。 这种感觉还真是熟悉啊,不过他来不及多想,拼命挣扎。他可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他还要找浮休呢。这样想着,身体一轻,又恢复了自由。 “跑什么,找死吗?” 就是这片刻的受制,后面那人追了上来,拽住他一只手,又将他压在地上。熊侣拼命挣扎,道:“不跑才找死呢,放开我……”最后软下来,“好汉放了我,有话好好说嘛……” 沙哑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你说你进来偷点东西变卖,你可知道这是何处?这里是楚王宫,你这毛贼胆倒挺肥。不过,就算你真是为了偷东西,来这年久失修的旧宗庙作甚?要去也是去前面那座新宗庙才是……” “咳咳……我正准备去呢,好汉你也要参一脚吗?我俩分工合作,五五分成如何?” 良久,熊侣正准备催动体内火焰对付,上方却传来一声“好。” 熊侣愣了。不是吧?这么会儿就碰到一个武功高强的大盗? 正当他脑中思绪混乱之时,身上之人压了下来,扯开他的面巾,对着他的嘴唇就是一咬。 熊侣双目圆睁,这怎么回事?天啦,他遇到变态了? 他拼命挣扎,身上之人却紧紧按着他,越吻越深。熊侣正准备咬他,那人却先咬了他一口,淡淡的血腥味自唇齿间蔓延,熊侣惊得脑回路都断了。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轻轻的叹息声传来,熊侣终于回过神,坐起身来,那人说:“熊侣,好久不见。” 熊侣一惊,想起一人,不禁胸口微微发烫。这里太黑,根本看不清,他催动体内之火,使火焰在掌中燃烧。 火光中,那人面容依旧俊美至极,只是比离开时瘦了些,黑了些,更加刚毅了。 “浮休!”熊侣叫道,紧紧搂住了他。一个月不见,竟像是过了大半个世纪一般漫长,这就是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浮休,你知道吗?我真的太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 “为何过了这么久才来?两年多了,我每日每夜都能梦见你。”观浮休哽咽着质问。 熊侣答道:“我也不知这里竟会过了如此之久。你知道吗?我在此处一年多,回去时只过了四五个月的时间。而此次我找到来此的路径,仅过了一个多月,没想到再次来此,这里竟已过了两年……” “真的?”观浮休不可置信道。 “自然是真的!我又何尝不想你。” 观浮休道:“还好你来了,这样的日子,我不知能坚持多久。至少不用煎熬一辈子,两年多罢了,我等得起。” 观浮休站起身,为他寻找刚刚扔开的包袱,熊侣也站起身,观浮休走到他近前时,他发觉观浮休又长高了,而且比从前壮实了。现在的观浮休,似乎比他略高一些,熊侣心下有种难言的滋味。观浮休身形变了,声音也变了,他错过的事情太多了。 观浮休将包袱递给他,说:“你的东西,拿好。” 熊侣拿着包袱,问:“浮休,你声音怎么回事?我都没听出来是你。” 他离开时观浮休十八九岁,长高是可能的,但若说变声早该变了,不会两年间产生如此大的变化,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听出来。 观浮休沉默一阵,说:“被烟熏的,哑了点,还不至于很难听吧?” 熊侣摇摇头,说:“没有很难听,我只是心疼你。到底怎么弄的?” “你走后,他将我当成死士来用,替他执行各种危险的任务。出入危险场合,不免弄伤自己。不过都是小伤,凭着我的能力,还不至于被这些小事难住。” “你就没想过离开?” “离开?我要去哪里?他说,若我能为他做十年死士,等他称霸中原之日,或许会网开一面,赦免我的罪过,让巫臣送我去你的世界。我想,十年罢了,我那时不过将近而立,还有半辈子。只是不知他称霸中原要耗费多少时日,若十年之期已满,他仍未称霸中原,我该何去何从?” ☆、【第073回】任务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熊侣道。 观浮休看向他,问:“你究竟是如何回来的?我曾试过再走一遍当初召唤你的程序,但也许是那份卷轴早已被燃烧的缘故,没能成功。” “是巫臣,我铁了心要找到回来的路,我妈却把当初令我穿越到这里的锅送给了我家远亲,我一直找到那处,却看到了巫臣。我跟他说了许多话,他原本似乎并不想送我过来,但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说必须送我回来,让我阻止这里发生变化。他还说了很多没头没脑的话,我不太懂他意思。他说……让我劝劝两千年前的他……” 观浮休蹙眉想了一阵,道:“巫臣……到底为何会在你的世界?他还说过什么?” 熊侣想了想,道:“哦,对了!我问他为何不亲自去处理,他说他无法自由穿梭,他做不到……难不成,因为他是阴阳盘的拥有者,所以不能自己用那个东西么?那么……他又是怎样才出现在我的世界?”熊侣抓着头发想了一阵,“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观浮休神色一变,惊道:“难不成,是冰玉散!” “冰玉散?” “不过,冰玉散只是个传说,相传神农氏时的司雨之神赤松子服用冰玉散,此药可以令人长生不老,进入火中可全身而退……” “什么?你认为巫臣吃了长生不老的药物?”熊侣仔细回想巫臣曾经说过的话,认为观浮休的猜测确乎是有道理的。“没错没错……他无法自由穿梭,是因为两千年前这里还有一个他。他是从春秋,一直活到我的时代。所以……他才让我阻止两千年前的他……若是庄王改变了历史,我的那个世界很可能将不复存在,巫臣也就消亡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熊侣不禁打了个冷战。观浮休拉住他的手,熊侣问:“浮休,我原本只打算回来带你走,若果真如此,我们该如何做?” “看来……他真的做了不少错事,如今世道大变,说不准正与此事有关,若任由他错下去,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何种模样……”观浮休沉吟一阵,微微摇头。“可仅凭你我二人之力,怕是无济于事。” “影子呢?我看他不在你身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观浮休沉默下来,说:“影子前些日子受了伤,我让他在城外修养一段时间。你走后,这个世界变了,许多像我们一样的人纷纷出现,像影子这样的高手,反而不出挑了。一般的异能者他能对付,可厉害一些的,就得当心了……” “要行事,仅凭我们几个的力量是万万不可的,但……”一个想法电光火石之间窜入他的脑海,“若我们征得巫臣的心,乃至于征得庄王的心呢?” 观浮休眼中的光亮了又灭,他说:“王不大可行。他是个不信命的人,非要自己去试一试,达成目标了才肯甘心。巫臣的话……说不定真能争取,就看如何去说服他了。” 两人在破旧大殿中耳语了许久,只觉得前途迷茫,不知何时才能看到出路。熊侣原本只打算从此处带走观浮休,因此还幻想着三个星期之内就能将他带回,若按这边的时间计算,应当是几个月的样子,时间还算充足。然而真要完成救观浮休之外的这么多事情,就不知要耗费多久时日了,或许好几年都完不成。他上次来此,庄王在另一个世界替代了他,令他不至于变成失踪人口。可这回没人替他了,他若是失踪,家里人会担心吧。 “嘘,别出声……”外面似乎有声响,观浮休连忙捂住熊侣的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这么晚了,究竟是谁还在此处? “猎羽,王唤你前去。”黑夜中出现了一个黑影,观浮休示意熊侣在原处别动,走出旧宗庙大门,问:“可是有新的任务?若是新任务,你带信来此即可,又何必命我前去?夜已经深了。” 那位黑衣人嗤笑一声,道:“猎羽,你平日话不多,怎的今夜倒发起问来了?你我不就是随时待命之人么?王无心睡眠,召你前去吩咐也不算太稀罕,快些上路吧,免得王怪罪下来,我也脱不了干系。” 观浮休颔首道:“多谢银狐兄台传话,猎羽即刻前去。” 熊侣躲在祭台下方,听他二人说话,什么猎羽、银狐之类,一听就是代号,多半是执行杀手任务的。也不知他走的这两年,浮休究竟受了多少苦。他静静坐着,脑中想着一些事情,只觉得思绪纷乱,如同一股乱麻,无论如何都理不清。 深夜,楚王寝宫的灯火却亮着。年轻君王手中捧着一物,静静看着,脸上带着笑容。 若是熊侣在场,定会惊讶他手上怎么拿着自己的手机。年轻帝王翻弄着手机相册,相册中有一个始终面带微笑的少年,他们勾肩搭背,灿烂地笑着,仿佛没有任何烦恼忧愁。再往前翻,相册里还存着许多他并不认识的人,还有少年与他更早时候的照片。他冷笑,那人虽然长得与他一模一样,却不是他。不,或者说,那人是他,但他们拥有不同的灵魂,严格说来,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人,就连出生的时间都差了两千多年。 他手指划到删除键,想删去那人的照片,但看到右边站着的少年时,又犹豫了,按下退出键。手机传来电量低的嘟嘟声,年轻君主连忙关掉手机,轻轻叹了一声。 从那个世界回来,已经两年多了,他按着原定计划,一步步走着,目前还算顺利,或许要不了多久,便会达成心中所想。但空虚与寂寞,却夜夜不得派遣,郁积在心中。 虽然这两年间他很少看手机,每回拨弄,也只是看看照片和聊天记录而已,但从那个世界带来的电量存储设备已经快没电了,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看不到他了。真后悔没有多洗几张照片带着,否则起码能多看几十年。 “王,有何吩咐?” 观浮休跪在他面前时,他从回忆中醒来,道:“浮休,都两年了,你该习惯了吧?” 观浮休低下头去,说:“能为大王效力,是臣的福气,臣早已习惯了……” “浮休,你说说……相思是什么滋味?” 观浮休的眸中闪过一丝愤恨,但很快就被掩盖了去,楚王背过了身,应该未曾留意。 观浮休认为,眼前此人明知自己这两年的煎熬,却提出这样的问题,分明是调侃戏弄。自己曾经十分崇拜这人,如今的恋人也与他一模一样,但毕竟是不同的二人,性格完全不一样。想起熊侣,观浮休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幸好他已经回来了,他再也不用承受孤独的滋味。 “浮休,我在问你话。” 观浮休回过神,道:“属下不知。” “不知?”庄王挑眉。“我记得你曾痛彻心扉地求我将你送走,求我原谅你,说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来弥补你曾经犯下的错。虽然你仍有异心,不过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寡人也不予计较。如今只是问你相思是何种滋味,你竟也不肯老实回答?” 被说到痛处,观浮休将头埋得更深,咬牙道:“相思就是痛彻心扉,宛如心上破了一道大洞,却无法将伤痕抹平,唯有相思之人再次出现,方能解忧。” 庄王慢慢踱着步子,说:“浮休,你是不是觉得,侣哥待你不好,有违小姨所托?” 观浮休摇头,说:“未曾……” 庄王接着刚刚的话说道:“毕竟……我让你与他分开……” 听到此处,观浮休几乎要忍不住心中的怒意。他所认识的侣哥,真的是这个模样?他为何从未发觉? 庄王噗嗤一笑,道:“行了,逗你玩的。你是不是以为,今夜我找你,就是为了胡乱问几句话?” 观浮休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那人。庄王端给他一杯酒,道:“浮休,乖,喝了它。” 观浮休神色微变,犹豫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指尖微微发抖。 “你都不问就喝了?真是好胆量。” 观浮休心里明白,就算他拒绝,最后还是会被逼着喝下。这酒,自然不会是普通的酒。 庄王见他不语,将两颗丹药交给他,说:“你喝的是一杯毒酒。此药每半月发作一次,能令人生不如死。给你两颗丹药,加上这药原本的时限,共为一个半月。你要在这一个半月之内,去往洛邑,为我杀一个人。至于用何种办法杀人,在你。若是一个半月未能得手,我给你一次机会回来,我再赐你两颗丹药。” “杀何人?” 年轻君主诡异一笑:“杀此人很容易,也很难。他就是当今周天子,姬班。” 观浮休猛地抬头:“周天子?”他问道。他从未想过,侣哥竟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虽说楚人不服规矩与管教由来已久,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将他看得再低,至少是平起平坐。况且周天子手中早已没有实权,杀他又有何益? “可是……为何杀他?”观浮休按捺不住,直言问道。 “浮休,杀手是不需要询问理由的,这一点,你早该明白才是。” 观浮休低下头去,道:“是,属下领命。” “时间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除了要做那件事,别的时间我准你自由。你可以晚些时候再出发,只要完成这次任务,回来后寡人自然有赏。” “是,属下明白。”虽然很想问究竟会赏他什么,还是忍住了。他想,他一定不会赏给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第074回】日常 观浮休去得太久,熊侣抱着包袱在祭台之下趴着睡着了。观浮休回来,准确找到熊侣所在之处,紧紧抱住了他,生怕今日所见,皆是一场梦幻。直到感觉到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又听见他规律的心跳声,才确信他在自己怀中。 熊侣在梦中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喃喃唤了一声浮休的名字,又睡去了。他一路赶来,甚少休息,此时已是累极。也不管周遭环境如何,就这样沉沉睡着。 “真羡慕你,这样也能睡。”观浮休在他耳边喃喃耳语几句,心想回城外的小屋时间也不够,干脆在此对付一夜。这样一想,便趴在他身侧浅眠。待天快亮了,趁着换防之时,才将熊侣从梦中唤醒,二人一起去了城郊小屋。 这是个普通的农家院子,建在一处土地贫瘠的山丘,屋前种了些许蔬菜瓜果,小院里晒着几件男子衣服,周边没有住户。 熊侣觉得挺奇怪,庄王要控制观浮休,为何会准许他出来住?观浮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哼一声,道:“侣哥要控制我,自然有他的办法,不用将我控制在宫中。他让我听凭差遣,却绝少给我俸禄,让我自己想办法。过着这样潦倒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熊侣深以为然。浮休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上的人,就算有过生死劫难,也不曾过过穷困日子。让一个神坛上的卜尹过这种普通农夫的穷困日子,的确难熬。 “影子呢?影子也被他差遣么?” 观浮休摇摇头:“影子是自由的,但他不忍我一人奔波,总出来相救,有时反而伤得更重。” 熊侣想起观浮休昨夜说影子受了伤,连忙问:“影子的伤要不要紧?” 观浮休迟疑了一下,说:“影子伤得挺重的,右腹中了一剑,修养大半个月了。虽说性命无碍,但整日里时常高热,只能卧床。还好我懂医术,不然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日子更没办法过了。” 熊侣感叹一声,连忙进了屋去看影子。影子果然躺在床上,脸色酡红,察觉有人进屋,勉强睁开眼睛。观浮休皱着眉头为他把脉,末了松了口气,道:“至少还未恶化,算是平稳。影子,你一定要挺下来,我即刻为你熬药,你身上的药也该换了……” “主人……”影子的目光从观浮休身上移到熊侣身上,眼神忽地一变。 观浮休道:“他回来了,影子,我终于盼到头了。这段日子,我们会照顾你,你一定要好起来。” 影子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一阵,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重重地点头。 熊侣给影子弄了一块凉的巾帕敷着,影子看着他,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熊侣一直觉得影子跟着观浮休是因为喜欢他,如今自己回来,影子或许会很失望。这样想着,突然有种很对不起人的感觉。毕竟影子一直在默默付出,在保护浮休方面,他真的比不上影子。 给影子喂药,又换了药,熊侣看了一眼,伤口简直触目惊心。观浮休还是按他上次说的,给伤口缝了针,但可能有轻度感染,伤口好得很慢,影子也时常发烧,大半个月了一直不见好。 熊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包袱上,想起什么似的,喜道:“浮休,影子应该能好了!我前段时间重感冒,带来的东西里有大半盒阿莫西林胶囊和几盒常用药!” “阿莫西林?”观浮休奇道。 熊侣兴奋地翻着包,说:“阿莫西林是抗菌消炎的,影子吃了它,伤口感染的问题就能解决了。现代人抗生素吃得多,药效可能不明显,但影子从没吃过,这种药对他效果应该很好。” 他翻了一会儿,在背包夹层里找到药,数了数,自己只吃了三颗,还有二十来颗,应该够用了。 观浮休盯着他包里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关于熊侣那个时代的事情,他听他说过不少,却从未亲眼见过,这回见了,只觉得新奇无比。 熊侣喂影子吃了一颗,转头去看观浮休,只见他拿着自己的手机和钱包正出神。 熊侣噗嗤一声笑了:“浮休,你可真会拿,拿的都是最值钱最重要的东西。包里别的东西能丢,这两样可不能。” “哦?”观浮休先打开钱包,五颜六色的毛爷爷和人民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说:“这是你们那个世界的钱币?” “是啊。”熊侣笑笑,钱包里剩的钱不多了,红爷爷五六张而已,银行卡里也只有两千左右,机票和车费花了不少,这里的钱只够他回家的。 观浮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身份证,上面有照片和身份信息。他看看身份证,又看看熊侣,说:“这人是你吗?怎么这般丑……” 熊侣在心中默默流泪,说:“我们那儿身份证的照片一般比本人要难看的,所以……身份证一般都不拿出来,只在需要证明身份和买票的时候拿。” 因为上面写着熊侣的个人信息,观浮休左看右看看了许久,才将身份证插了回去,然后将银行卡给抽了出来。 “这是什么?” “银行卡,里面存的是钱。如果说一个人不想随身带很多钱,可以把钱存进卡里,在需要的时候再从卡里把钱取出来……” 观浮休听得一愣一愣的,拿起一张毛爷爷,说:“可你们的钱币已经很轻很薄了,带起来还不方便么?” “还可以更方便的嘛,带的钱太多,万一路上遇见小偷,把钱偷走了怎么办……” 熊侣转头去看影子,他已经睡着了。他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到热度似乎降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阿莫西林已经生效了。 他低声对观浮休说:“浮休,咱们拎着包,去你房间说吧,影子睡了。” 观浮休正努力地研究熊侣的手机,被熊侣牵着往房里走。观浮休的房间没比影子好,地上铺着麦秆稻草,上面铺一床被子,盖一床被子而已。两人在床上坐下,熊侣教会了观浮休怎么开机,然后滑动解锁,观浮休孜孜不倦地研究起手机的用法来。 熊侣拿过手机,按下快门,给观浮休照了一张相,然后拿到他跟前给他看。观浮休惊讶道:“这就是你说的相机吧?果然跟真人一模一样!” 熊侣不好意思道:“浮休,你知道吗?前几回你在祭祀台上跳舞的时候,我都特想把你跳舞时的情景给录下来。这次有手机可以录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你跳舞……” 观浮休看着手机中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声,说:“我心思沉重,筋骨也硬了不少,恐怕是跳不好了……” “等我两人将事情处理好了,你慢慢练回来,行么?” 观浮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观浮休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的东西上来,熊侣的衣物,熊侣的学生卡,小型手电筒,香甜的巧克力…… 熊侣趁观浮休不注意,对他左拍右拍,两人一起拍了几张,熊侣很满意地用其中一张做了手机壁纸,脸上笑开了花。 虽说前途未卜,但此时能有片刻欢愉,也足够了。 午后,影子醒来之后,果然退热了。熊侣放下心来,观浮休啧啧称奇,拿着熊侣带来的几盒药研究。影子见主人如此专注,未免也对这些东西产生好奇。熊侣给他嘴里塞了一个棒棒糖,让他接着好好休息,影子没吃过这么甜腻的东西,一时间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观浮休咬着一支棒棒糖,突然觉得腹中饥饿,才道:“坏了,忘记做午饭了,影子该饿了。”说完,立马冲出去。末了,又问了一句:“熊侣,你想吃什么?”也许是意识到能做的东西不多,接着道:“哎,没什么东西,你将就着吃吧。” 熊侣笑眯眯地翻着他给观浮休照的照片,他这次带的小零食不多,差不多全被观浮休占着了。观浮休喜欢吃甜食,如果到了现代,面对满目琳琅的甜品店,他一定会很开心的。这样想想,熊侣身体里又充满了斗志,他一定要带浮休走。 夜幕降临,二人洗漱过后,给影子喂了药便躺在床上歇息。观浮休打着手电,一开一关,玩得不亦乐乎。熊侣也随他,这个手电筒是手动发电的,不用担心电会用完。 “浮休,昨夜……他让你去做什么了?”想起昨晚观浮休被召去,他总担心他会接到危险的任务。 观浮休正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熊侣,怕他过分担忧,一直没说出口。但若自己真要离开郢都前往洛邑,这事儿他迟早会知道。他犹豫之下,决定将中毒之事掩去,只说:“他让我去洛邑执行任务。” 洛邑?周天子的地盘。他问:“什么任务?” “刺杀周天子。” “啊?”熊侣被惊吓了,半天没回过神来。“刺杀周天子?他跟他有仇吗?” 观浮休摇摇头,说:“不知,我猜他是想主动挑事,使目前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周天子虽然名存实亡,但诸侯们表面上还是要敬重。他这一暗杀,大约是想证明,周天子无力自保,只能仰仗他人鼻息,不足以为君吧。将周天子赶下台,新的局面即将产生。” 熊侣没想到庄王这么敢做,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这个任务相当凶险,观浮休一个人去如何能行,当即道:“浮休,我与你去吧。如果你定要执行任务,就把我带在身边。影子不在,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第075回】绑架 刺杀周天子按春秋时期的观念来说,应该是件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算周天子大权旁落并无实权,此事做着也非常不地道。 对了,他记得庄王问鼎之时,在位的周王是位刚刚即位的君主,好像是……周定王。难不成……历史的轮轴就是这样转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位在位的君主真是对不住,你该下台了。 “浮休,当今周天子叫什么?”熊侣问。 “姬班。” “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不多,听说他体弱多病,不像长寿之人。” 熊侣摸着下巴说:“既然如此,他突然病逝或意外身亡应该不会引起他人怀疑吧?” 说完这话,熊侣自己都觉得挺恶毒。他转头去看观浮休,只见他眉头紧蹙,也不知在想什么。 “浮休,怎么了?” 观浮休叹了声,说:“我不太清楚他的用意,是只要杀了便好,还是……需要将事情做得轰动一些,好让人知道周天子被刺……” “这……要不你再去问问他?” 观浮休蹙眉道:“算了,不问。他说过,用什么方式杀人,在我。” 熊侣打了个呵欠,摸摸观浮休的脑袋,说:“那我们先睡了,计划明日再想。” 观浮休往他怀里缩了缩,说:“好,睡吧。这个手电筒送我行吗?” 熊侣笑道:“行,当然行,人都是你的,还怕我小气不送你东西?” 观浮休也笑了,说:“好久没跟人说过几句像样的话,幸好你回来了。这次我不会再做傻事,等我们把事情办完,我和你走。” 山间夜色深沉,格外宁静。也许是白日里太累了,如今终于得以放松心情,因此睡得格外的沉。又或许,是因为思念已久之人就在身侧的缘故。虽然身下睡的只是茅草和粗糙的棉被,但被子里暖烘烘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山风呼呼吹着,从破旧的窗子吹了进来。观浮休紧紧搂住熊侣,唇边挂着微笑。 翌日,熊侣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居然看到影子已经下地了。熊侣惊讶于他的恢复速度,连忙起身,问:“影子,你没怎么样吧?不然还是回床上好好歇着,免得伤口裂开了。” 观浮休从门外探出头来,说:“不碍事,让他走走吧。他好久没下床,估计躺不住了。” 影子看向观浮休,脸上浮起一道红晕,没有说话。 熊侣打了个呵欠走出门去,只见观浮休蹲在地上,正在杀鱼。他说:“平日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影子得补身体,你也好几日没吃到好的了,今日给你们做鱼羹。哦,对了,我早上出去时还抓了只兔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试着弄弄?” 虽然熊侣很想帮观浮休的忙,但…… 他抓着手中那只蠢兔子的耳朵,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毕竟在做饭方面,他基本上是个白痴。想了许久,在院子里找了根棍子,狠下心一棒子将它打死了。然而将兔子打死后该如何处理,他就不知道了,蹲在地上比划半天,也无从下手。影子摇摇头,按着腹部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示意他将兔子交给自己处理。熊侣自然不好意思劳烦伤员,只让他在一旁指导。 听说观浮休和影子一起生活的时候,基本上是影子做饭,只是前段时日影子受伤没法儿再做,观浮休才开始做起饭来。刚开始非常不得要领,做出来的东西根本无法下咽,过了几日,才稍稍像样。昨日里熊侣吃的那两顿便饭,应该算是观浮休的最好水平。做饭给心爱的人吃,自然要用心一些。 正午,三人大吃了一顿鱼羹与烤兔肉,总算心满意足。虽说比不得从前,但比起前段日子,那是好太多了。然而,就在熊侣吃饱喝足打算小憩之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造访。 “什么人?”警觉的影子第一个发现入侵者。 观浮休立马将熊侣推到内间,走到庭院当中。 冷冷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猎羽,王命你即刻入宫。” 观浮休神色微变,问道:“银狐,王为何突然命你来此处寻我?当初不是说好不打扰我在宫外的生活?”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道:“猎羽,你的话还真是越来越多了,王召你,你去便是,何来如此多的疑问?” 观浮休沉默下来,说:“好,我即刻入宫便是。” 银狐看了观浮休一眼,转身离去。 观浮休忧心忡忡回到屋内,熊侣问:“怎么了?他又让你入宫?” 观浮休点点头,说:“是,不过…这般举动他以往未曾有过,也不知此次是否有极重要的事情。” “那你还是赶紧去一趟吧,我在这里等你。” 观浮休换了身衣裳,便离开了。熊侣坐在茅草铺成的床上,细细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他与观浮休,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当今的局面?就目前情况来看,他放弃直接与庄王商量这种做法,要策反巫臣,似乎也不大可能。难道,他真的要跟着浮休一起去杀掉周天子么?是不是可以考虑站在周天子那一边,借用各诸侯国之力,反过来制约庄王? 晋国、宋国等国都有异能之士,实力上未必比楚国差。可别的国家他不大熟悉,也没有自信能像谋士那样侃侃而谈,运筹帷幄操纵全局。 熊侣脑中思绪混乱,他刚回到这个世界,对格局的变化缺乏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想出绝妙的主意,是不大可能的。他想了许久,也未能想出什么解决之策,只能摇摇头,看着房梁发愁。 “什么人?为何来此?” 影子的声音传来,熊侣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警觉地看向院中。此时观浮休已经去了楚王宫,影子又重伤未愈,是谁在这个时候过来?又为的是什么? 只听得几声闷响,影子的声音消失。熊侣连忙冲出门去,只见影子躺在床上,看上去似乎并未受伤,只是晕过去了。房内站着三四个蒙面黑衣人,其中一个道:“放心,我们只是将他击昏,并不想伤他性命。” 熊侣走到床前查看,没发现他没有新伤,稍稍放下心来,为他盖好棉被。 他转向黑衣人,问:“你们想做什么?” “看来足下是识时务之人,主上请你走一趟。” “去哪儿?” “去了便知道了。” 熊侣双手叉腰,冷哼一声:“是谁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你说我该去吗?” “该不该去,不是足下说了算的。”一个黑衣人用小刀抵着影子的脖子,“若足下不肯移步,莫怪我等无情。”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们了,他是无辜的,可别伤害他,我跟你们走就是。你们主上……应该不会要我性命吧?” 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说:“不知,烦请足下跟我们走一趟。” 这几人的主上是谁,他其实能猜到一些,但不大确定。只是……眼下还真是麻烦,浮休若是回来后找不到他,该如何是好? 正准备跟着这几人走,没想到其中一个黑衣人从他房里将他的包提了出来,熊侣一看,急道:“哎!那是我的,你们不要乱动好吗?” 黑衣人冷声道:“将足下的行李带上,也是主上的命令。” “你们主上是强盗吗?怎么随便拿人东西,要不要脸啦!”熊侣怒道。 不过他的抗议被直接无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将包拎在手上。熊侣愤怒地盯着自己的包和黑衣人的后脑勺,包里装着两千年后的电子产品,是这个时期绝无仅有的无价之宝。更关键的是,那手机是老妈给他新买的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再弄丢了。要是黑衣人们的主上将这些东西扣下,他该怎么办? 熊侣在心里将黑衣人的主上骂了一万遍,默默地一步步向前。会去往哪里呢?希望还能顺利回来…… ☆、【第076回】条件 离开农家小院后,熊侣被蒙上双眼,带入密道。行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似乎是一间密室,除了进来时的那道门,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地上是软的,应该铺了地毯。随着身边脚步声的离去,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解开吧,我想你应该很好奇才对。” 熊侣伸手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解下,那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楚王,正坐在矮榻上,手中拨弄着熊侣的新手机。 熊侣满头黑线,伸长了手,说:“喂,你干嘛?随便翻人手机!” 庄王放下手机,拿起了充电宝,插在了那台他消失了的旧手机上。 熊侣无语凝噎,过了半晌,道:“我说……你有没有节操啊,偷拿我的手机,害我一阵好找。” 庄王没有半分愧疚,嗤笑一声,道:“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这不是有更好了的么?” 熊侣走到他近前,庄王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因此熊侣干脆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眼看着他又翻动起自己的新手机。 “哎哎哎,你有完没完了,手机快没电了……” 庄王置若罔闻,径自打开相册,翻了起来。相册里存的,有熊侣刚为观浮休照的照片,庄王微笑着往后翻,翻着翻着,便翻到熊侣来这个世界之前拍的照片。翻到其中一张时,他的动作慢了下来,细细看着。熊侣凑到他跟前,原来是过年时他跟小宇照的照片。小宇手中拿着细细的仙女棒,火光四溅间快乐地笑着。后面接着的几张,都是叶晓宇以及他跟叶晓宇的合照,还有许多烟花的照片。 庄王来来回回地翻着那几张,熊侣就在一旁看着。过了半晌,庄王拿起他拿走的旧手机,说:“把蓝牙打开,给我传这几张照片。” 熊侣无语凝噎,半天才道:“你还会用蓝牙功能啊,真是了不得了……”心里虽然十分无语,但还是照做了。传完之后,才道:“你在我那个世界,学了不少东西吧。” 庄王笑着看向他,熊侣恍然间有种错觉,这位年轻君王,与他一样是个普通年轻人,他们可以谈天说地甚至能秉烛夜谈。 “是啊,多亏巫臣发现了这条路径,虽然有一定风险,但绝对值得。学到的和带回来的东西,足以令寡人称霸中原。不过……还要多谢你……” 要谢我还这么对我和浮休?熊侣眼皮跳了跳,但没有说话。 “我也要多谢你,帮我考试。”熊侣道。 庄王挑眉,说:“你们学校也很有意思,我在你的大学学了不少。” 熊侣很不给面子道:“其他成绩都挺不错的,但英语没有及格……” 庄王低下头去,低低笑了:“这真是没办法,小宇英语不好,小齐也不怎么样。到了期末,我只学会二十六个字母和一些简单的单词。你去补考了?” 熊侣点点头,说:“是。应该能及格,不用重修了。” 两人如同叙旧一般,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熊侣简直觉得,自己在跟孪生兄弟谈话。 “不过……你怎么又从你的世界回来了?” 熊侣道:“大王应该清楚才是,自然是为了浮休喽。我知道他曾经对你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过他已经受到惩罚了,我这次来是想带他走,让他去我的世界。从此以后,大王少了个难对付的倔骨头,不是更好?” 庄王看向他,含笑道:“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 熊侣思索片刻,道:“你知道么?你所做的一切,实在是操之过急了,这种行为,恐怕会为你带来不少麻烦。这么说吧……这个世界原本是均衡的,若打破了这种平衡,整个世界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变化。你没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么?我来此处之前,我的世界也变了,出了许多怪事……” 庄王打断了他:“你说的,我明白,即便如此,我也想去试一试。” 熊侣叹气,这人跟他想的一模一样,绝不认命,已经站得很高,却还想往更高处再走走。 “你没看史书么?你已经很厉害了,与齐桓公晋文公等齐名,流芳百世……” 庄王微笑着点头,说:“正因为看过,因此才想做得更好一些。若能如始皇那般扫荡六合,不是秦统一天下,而是楚统一天下,岂不有趣?说不准,你那个时代的生活,会比你现在过得更好。五胡乱华、元蒙入关……闭关锁国、八国联军侵华这些惨事将不再发生……” 熊侣惊讶地看着他,原来庄王是想将统一中原的时间提前。难不成因此才命观浮休刺杀周天子? 他没有庄王想的多,若真能按他说的发展下去,由楚来统一中国,说不定真能有不一样的朝代更替。那个时候,中国的历史会变成什么样?真是想都不敢想。楚代结束后,会是汉么?再之后会是三国两晋南北朝么? 历史是必然。想起两千年后申公巫臣说过的话,熊侣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说:“你怎么就能断定,历史可以被改变?或者说,就算历史被改变,也有可能出现比上述更惨烈的事情!” 庄王微微颔首,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寡人只能掌握自己,无法控制将来之事。若今后出现暴君或是乱世,可不能算在寡人头上,你说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里有可能会变成可怕的世界,不止改变历史那么简单。你没发现吗?现今天下都开始乱了。”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6节 他记得两千年后的巫臣说,虽然路径或许不一样,但只要结果是对的即可。这么说,若是将庄王的结局引到正确的方向上,历史应该就能回到正轨。 听了熊侣的话,庄王没有要考虑的意思,而是道:“乱是一时的,你没瞧见么?整个春秋都在乱。等寡人登上至高之位,统一中原,一切平稳发展,中国将不会有战国的到来。” 这么一听,的确挺诱人。可……这个世界明明已经很不正常了,他道:“你这么做,我的世界很可能会消失的!” 庄王饮下一杯温酒:“又有何妨?你的世界不见了,会有新的世界代替。你或许会在另一个家庭出生,或者根本就不出生,这又有什么关系?” 熊侣挠挠脑袋,觉得他讲的确乎有道理。不过,真的可行么?想了半晌不想与他继续这个没完没了的话题,直接问:“你请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不会只是想看看我手机里的照片或是借用充电宝吧?” 庄王笑着为他斟酒,递给他,说:“你知道吗?浮休中了一种毒,我亲手喂的。” 熊侣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太卑鄙了吧!” 庄王的手拂过温热的酒瓶,说:“放心,给你的酒里是没有毒的。难道,他未曾告诉你?此药半月发作一次,我赐予他两颗丹药,算下来,他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熊侣想起观浮休前日被唤去,说不准便是那时喝的毒酒。浮休定是不想让他担忧,才不说此事。熊侣心中隐隐发疼,他的浮休,实在受了太多委屈。 “你到底想干什么?快点说好吗!” 庄王再为他斟了一杯,道:“我要你,做我的替身。” “替身?” “明后两日或有别国刺客前来刺杀寡人,原定明日出宫巡城,你替寡人去吧。” “哈?”熊侣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让我当替死鬼啊?” 庄王的手抚上他的肩,说:“放心,浮休曾说,你我二人或是命格相连,你死了,我恐怕也会不好。只是代我巡城罢了,我会让属下保护好你的安全。你若不放心,可以让浮休跟着。” “我没什么好处吗?” 庄王微微一笑,说:“自然是有的,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钱财改善生活,允许你陪同观浮休前往洛邑执行任务。” 熊侣腹诽道:这还用你允许?简直欺负人嘛。 “我知道,你定在心里骂我。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若肯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我自然欢迎。” 熊侣连忙摇头,说:“我暂时不考虑成为你的属下,当你的职业替身。我明日替你一次,你如约让我与浮休一同前往洛邑。对了,事成后,定要给他解药,不再为难我们。” “放心,解药会有的,浮休毕竟是我母族之人,我不会太为难他。相信你们定能将任务办妥。” 跟庄王讨不到什么条件,熊侣只能再想办法,并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定要去见一次巫臣。他看向正在充电的手机,喊道:“行了行了,你别充你手机了,充电宝里的电都快被你用完了!” 电量只剩下三分之一,只够再充一次手机,浮休还没玩够呢。 庄王盯着手机屏幕,说:“别忙,还差一点,等我充完。大不了,寡人多赐你一些银钱。” 熊侣双手环胸,忍了。毕竟他们现在很穷,确乎需要钱。若是有了钱,他可以给浮休做几身新衣裳,再买些好吃的。这样想想,这点电还是值得的。 ☆、【第077回】替身 “来了。”庄王将酒杯放下,唇边带着微笑。 “嗯?”熊侣正奇怪他到底在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争吵之声。 “放开我,我要去见王!” “猎羽,没有王的命令,你不能擅自进去!” “浮休!”熊侣站起身,看向庄王。他想,浮休定是发觉自己被绑,才找到这里来。 “银狐,让他进来。”庄王道。 “是!” 观浮休闯了进来,面色绯红,显然十分焦急恼怒。见熊侣安然无恙,总算放下心来。 “浮休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倒越来越急躁了?” 观浮休看了他一眼,行礼道:“是属下冒失了,还请大王见谅。” “起来吧,你急着见我,所为何事?”庄王明知故问。 观浮休抬头,看向熊侣,道:“属下有个地方不大明白,想来请示大王。” 庄王自顾自地倒酒,头也不抬:“我想你没什么重要事情,他明日会替我,你有事请示他好了,无需问我。” 观浮休偏头去看熊侣,似乎有些明白,俯首道:“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你二人暂时去寡人寝宫住下,明日之事,交给你们了。去吧。” 熊侣稀里糊涂地换上从前在宫里穿的华贵衣裳,出了密室,被簇拥着,回到寝宫。 寝宫里有些地方变了样,但基本上还是从前的样子。熊侣在床边坐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观浮休从帘子后走出,问:“他让你明日巡城?” 熊侣点点头,说:“是,只此一次,之后他会放我与你前往洛邑,还许给我银钱,我们能过好一些的日子了……” 观浮休在他身边坐下,说:“明日之事不可预料,但我坚信你我能全身而退。只是……我怕他对你……” “放心,他不会对我怎样。你当初对他说,我与他命格相连,这点他是信的。倒是你,中了毒,为何不讲!” “我……”观浮休眼里有躲闪的意思,“我只是……” “这么大的事情,何不与我商量?我们二人之间不是该没有秘密么?” “我……是我不对。” 熊侣握住观浮休的手,说:“好了,你要记得,有事一定要找彼此商量。等过了明日,我们可以同去洛邑,暂时逃离他的掌控……” 翌日,熊侣像一个月前那样,从梦中醒来。优孟的声音在帘外响起:“王,辇车已经候着了,优孟为你更衣吧。” 熊侣起身,由着优孟为自己更衣,在宫人端来洗漱用水时,他道:“你们先下去,寡人自己来就行。” 优孟抬起头来,深深一望。这个时刻,熊侣觉得,他仿佛是认出自己了。 乘着王轿出行,郢都宽阔的王城街道上,行人纷纷跪地膜拜,不过此刻他心中却没有任何感觉。或许是群臣朝拜次数太多,亦或者是心中还有心事。他知道这一路必定不会太平,他正在等那个不太平的时刻。 观浮休骑着马侍奉御前,他二人仅几步之遥。观浮休身着铠甲,头戴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自从熊侣被迫离开之后,观浮休在宫中已然成为禁忌,不方便再以真面目示人,因此这般大摇大摆地出行,倒还是第一次。熊侣看向他的背影,不禁感慨万千。从前的日子,如同过眼云烟。如今世事变迁朝堂乱象,并非他能左右,也不知最终能走向何处。 脑中正乱乱想着事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熊侣本能地往左移了半分,羽箭正巧插在他刚刚坐的地方。 “有刺客!保护王!” 王轿被放下,侍卫围在他周围。熊侣将那支箭拔了出来,捂住胸口。好险,刚刚走神之时,若这支箭再射得准一些,他恐怕就要负伤了。 “没事吧?”观浮休低低问道。 “无事,告诉民众,王无事,及时疏散。” 随着羽箭接踵而至,虽说主要朝着王轿,但难免误伤民众。好几个民众接连倒下,人群开始惶恐,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几近失控。观浮休高声喊道:“王无事!民退散!” 民众得了信号,纷纷小跑离开街道,一时间混乱的场面稍稍清明了些。熊侣叹了声气,看向四周。街道两边院墙上,有不少黑衣人埋伏,正在不断朝此处射箭。 王轿周边的侍卫,纷纷拿起盾牌抵抗,不过偶尔也有一两支箭穿过空隙,插在王轿阑干上。熊侣动手斩断又一支漏网之箭,身后传来整齐的步伐声。他松了一口气,心想,王师总算到了。 “郢都城内,何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大王,实在罪不可恕!将刺客抓捕归案!” “是!” 熊侣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潘尪到了,他向后望去,透过御林军的层层铠甲,潘尪正威风凛凛坐在马上,身边跟随的人,正是潘党。他离开一个月,这里过去了两年,当年的潘党小子也成熟了不少,眼神更加坚毅了。 王师一到,刺客如潮水般尽数涌来。虽说数目客观,毕竟不如王师人多势众,激战了约莫两刻钟,便渐渐败下阵来,不少刺客在重伤之下服毒自尽,街上横七竖八多了不少尸首。 观浮休喊道:“刺客身上有毒,当心他们服毒自尽!留活口!” 虽说大家清楚此事,但真要操作起来,还真不容易。直到最后,潘尪只捉住两三个活口。不过,即使是两三个活口,也算不错的了,可以留着慢慢审。 究竟是谁要刺杀庄王?他让自己替他巡城,有什么深意?莫非正是想将刺客引出,好一举剿灭?他为何事先知道敌方的计划? 他走了两年多,朝堂格局变化如何,他一点也不清楚。不管如何,他成功完成了任务,可以去领赏了。 被送回寝宫,又被人从寝宫接走,蒙着眼睛被带入密室,庄王坐在矮榻上,笑吟吟看着他:“今天做的不错,事成了,这里是你的酬劳。” 说罢,他拿出一个小袋子,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了不少金饼。熊侣接了过去,掂了掂,说:“多谢。”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何这么做。你走了许久,朝堂局势变了,恐怕不太清楚个中原因。”他示意熊侣坐下,说:“我还得好好谢你。你在我回来之前,替我解决了不少麻烦,将良臣都用起来了。” “不客气,情势所逼,没有办法。” “你该知道,你走之前,朝堂之中,还有个大麻烦未曾解决。” 庄王这么一说,熊侣立刻便明白了,说:“行刺的幕后主使之人是斗椒?” 庄王颔首道:“不错,你挺机灵。我想你在我走之前就发觉,他才是多次刺杀案的主使。碍于别的事情,一时还没找到理由将他除掉。寡人回来后想将他除去,也费了不少心力。前段日子找了些由头将他贬出郢都,前往周边之城。他恐怕担心我继续削权,时机也差不多成熟,因此才想着兵行险招,将我一举除去……” 熊侣听了许久,疑惑道:“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能直接点么?” 庄王笑道:“审了那些刺客,若将主使审了出来,便能拿他。但拿他并不容易,他手中握了不少兵权。若要除他,必定是一场恶战。我会先行将他继续贬谪,等他实在按捺不住主动造反,我再行正义之事,将他除去。” “所以?” “离交锋还有些日子,我希望你与浮休赶紧将手头的任务完成,回来助我铲除逆贼。” 熊侣叹了声,说:“早点回来给你当替身是吧?我懂了。浮休身上有毒,我们会尽量早些回来。”他提起手中的钱袋,在眼前晃了晃,“多谢你的赏赐,若没别的事情,我跟浮休回家去了,再见!” 庄王笑道:“再见,不送。” 熊侣转身,庄王撑着下巴,打量着他的背影,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微笑。 熊侣与观浮休回到农家小院,影子颓然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看上去很不好。直到看到二人出现在视野当中,才惊喜地抬起头,说:“主人,你回来了!” 熊侣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被带走,影子心里肯定会自责,连忙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观浮休上前,把了脉,又看了伤口,说:“伤口没裂,但人快虚脱了。影子,这两日你没好好吃饭吧!” 影子低下头去:“影子没用……我……” “好了好了,我们都没事,你赶紧回去躺下歇息吧。我们今日从街上来,买了烧鸡和别的好吃的,待会儿热过了吃。”熊侣将包着荷叶的烧鸡凑到影子面前,晃了晃。 影子的眼中总算有了神采,说:“好,影子愚钝,劳烦两位主人费心了。”说罢,乖乖回去躺着了。 ☆、【第078回】洛邑 快马出了楚国,再往北,便进入晋国与郑国交界。此处鱼龙混杂,倒也方便避人耳目。他们在此处的集市换了装备,不再着劲装,而是打扮成做买卖的小商贩,赶着马车,载着一些货物,大摇大摆进了洛邑。 影子知道他二人要去犯险,虽然重伤未愈,还是坚持上路,说或许能帮到一二。熊侣想劝他,观浮休却道也好,便让他跟着了。影子不再蒙面,打扮成普通人的模样,乖乖在马车后守着货物。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观浮休说,可以适当动动,只是不能随意动武。 有了大把的金子,还有时间在宫外玩耍挥霍,熊侣居然觉得挺开心的。上回来这里的时候,被迫成为楚王,过的一直是王过的日子,大多数时间都在宫内,就算出宫也有人马跟着,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看风俗人情。这下好了,可以出来玩儿了,虽说还有事情压着,但此时此刻却异常自由。 “浮休,笑一个。” 观浮休转过头来,熊侣咔嚓一声,照了一张。观浮休停下手中正在忙的事情,跑到他身边,盯着屏幕,说:“笑的太傻了,重新来一张。” “你站好啊,我给你再照两张。” 观浮休照做了,招来影子,说:“影子,你过来给我两人照一张。” 影子放下手中的货物,面无表情地按下快门。一路上他早习惯了这两人无时不刻的秀恩爱,被迫学会了照相。 照完后,熊侣看着电量,叹了一声,关上手机。早知道多带个充电宝过来。不过也好,只要这个手机能安然无恙地带回去,里面的照片是不会丢的。 “快点,过来帮忙了!”观浮休将马车后的货物陆续搬下,熊侣应了一声,连忙过去帮忙接货。他在洛邑的一条街上租下一个小院,这里离周天子的王城仅仅隔了一条街道,便于他们掩饰身份查探地形。 此时隆冬将至,天气严寒,熊侣的箱子里多半装的是皮货,他们自己也派得上用场。他给观浮休挑了一个白狐狸皮的小围脖,跟他以前常常围的那个差不多。熊侣左看右看,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收拾好住处,天色将暗,观浮休和影子按熊侣说的法子做了火锅,三个人一起坐下吃。 熊侣举起酒杯,说:“祝咱们生意兴隆,诸事顺利!” 观浮休朝他笑了笑,说:“好。明日白天我们熟悉洛邑街道,傍晚去查探宫城。影子的伤还没好全,守在附近,为我们盯梢放风。” 影子面无表情回道:“好。” 翌日,熊侣睡到自然醒便起床洗漱,拉着观浮休出门闲逛。影子十分自觉,说自己想留下来看家,不当电灯泡。熊侣拉着观浮休的手,在街上慢慢走着。观浮休也是个不常出门的主,见什么都稀奇,加上此处是洛邑,有不少在楚国未曾见过的东西,就更好奇了。熊侣兜里有钱,一路上买买买,手里抱了一大堆东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直到抱不住,观浮休才突然惊觉他两该好好认路查探地形才是,说:“好了好了,别买了,要拿不住了。”说罢抱了一些过去,两人接着往前慢慢走。 洛邑守卫森严,周天子王城前与洛邑城外一样,有一道护城河守护,河宽约有四五米,一般的剑客根本难以越过。宫墙的高度估计在十米左右,也很难上去,更别论宫墙上还驻守了弓箭手,绝对的易守难攻。 熊侣凑到观浮休耳边,低声道:“这周天子的王城,守卫似乎比楚王宫威严,光是护城河都不好过。” 观浮休神色不变,说:“绕到后面看看,前方城墙如此高耸,后方或许会低矮一些。” 熊侣点点头,二人混迹在路人当中,沿着护城河慢慢行走,似是在欣赏风光。绕了一阵,后方宫墙果然低矮一些,约莫七八米的样子,但最矮的地方,也有两层楼高,六七米左右。 “这么高,你能行么?” 观浮休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说:“我行,但我担心你不行。” 熊侣叹气,道:“我的确没有多少爬墙的经验,不知道能不能上去。不过……我想我能做点工具。” “那好,你得快一些,我们的计划要周全,免得你拖我后腿。” 熊侣深以为然,想了一阵,说:“今晚探路,你先一个人去吧,尽量做到无声无息,我与影子在外守着。我怕我去了,反而误你。我相信我们能全身而退,就怕打草惊蛇,至此之后守备加强,我们更难完成任务了。” 观浮休点点头,说:“好。我可以暂时控制宫城弓箭手的行动,快速进入宫城内。只是……不知里面又是怎样的光景,若碰上巡逻队,就不好办了……” 熊侣想想也是,说:“不然暂时按兵不动,回去再想想别的法子。咱们从出发到今日不过七日,离期限还有许久,也不着急。” 熊侣与观浮休肩并着肩,在洛邑街头走了许久,饿了就在小店坐下吃饭,休息够了又接着往前走。走到一处街市,似乎与别处不同,到了夜幕降临,反而越发热闹了。熊侣好奇地看了一眼,拉着观浮休往那处走。 走到一半,观浮休发现了气氛的奇怪,脸色变了,怒道:“你找骂啊,拉我来这种地方!” “啊?”熊侣向两边看去,多的是打扮招摇的风情女子,摇着手帕招揽男性顾客,熊侣惊讶地合不拢嘴,原来这么早就有这种地方了。 看着观浮休的脸越来越黑,熊侣连忙后退几步,说:“哈哈哈,我这不是没见过世面嘛,我方才根本就不知道……咱们走就是……” 一辆华贵马车在街上最大的一家妓馆前停下,一位肥头大耳的人下了车,一看便是高官或是王族贵胄。 “哟,大宗伯来了,快请快请,楼上已备了美酒,就等大宗伯赏光……”老鸨模样的中年女人,满脸堆笑,将人请了进去,马车停在外面。 观浮休盯着那人,半晌没有动作,熊侣也看向他,心中暗想大宗伯到底是个什么官。想起《周礼》中有春官宗伯篇,大宗伯……似乎是管礼制的。他偏头问观浮休:“浮休,大宗伯是不是管礼制礼乐方面的?” 观浮休点点头,说:“是。” 熊侣看向那辆马车,道:“我想我有个好主意。” 观浮休转头与他对视,说:“或许我两想的一样。” “走吧,咱们回家好好商量,不着急。” 说罢相视而笑,慢慢往回走。 昏暗的油灯下,三个人聚在火堆边,商量刺杀的事前准备。 “大宗伯掌管礼制,到了年尾定要与神官交接祭祀事宜,他的手上,应该会有宫城图。”熊侣道。 观浮休接道:“关键问题是,如何接近他,并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影子说:“禁军守卫情况与宫城图纸,是不是找禁军统帅或别的军官拿比较好?” 熊侣点点头,说:“你这样说没错,不过目前看来,这位大宗伯比较好接近,而且身上有弱点。我们可以再观察几日,若有更好的人选当然更好。” “那就先设法接近这位大宗伯吧,要用最自然的方式,不能令他起疑心。熊侣,你说说你想怎么做?” 熊侣犹豫了一下,说:“呃……这位大宗伯定是好色之徒,好色之外必定好享乐,以向他售卖珍稀兽皮的由头,混进府去。趁着我与他商谈之时,你们当中的一人潜入他书房或是卧室,盗走宫城图。” 观浮休撑着脑袋想了许久,说:“这个法子虽然简单,倒也可行。大宗伯府上必定守卫不多,在那里行动不会有多大问题。”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去打探大宗伯府在何处。” 观浮休说:“我去找宫城图,熊侣去上门谈生意,影子的话……为了以防万一,你在外等我们吧。” 影子点点头:“影子遵命。”说罢,犹豫了一阵,说“影子有一个请求,还请两位主人答应。” “什么?” “影子请求晚一点动手刺杀周天子。影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应该就能杀敌了。” 观浮休微笑道:“放心,你别想太多,我们会等你。有你在,我们多一分胜算。” ☆、【第079回】天子 繁华的洛邑城中,熊侣打听完大宗伯府所在之处,便到宫墙附近转悠。观浮休在一家小店休憩,正好见了他,便站起身,往他那处走去。熊侣的注意力仿佛被某样东西吸引住了。 “怎么?”观浮休走到他身边,问道。 熊侣指了指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在围观。那面墙上斜靠着一块木板,上面写了告示。观浮休定睛一看,居然是招兵的公告,而且所招的兵种正是禁军。 “真是天助我也。” 观浮休说:“招揽禁军要求很严,一定会查身份,你怎么办?” 熊侣贼笑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在小巷中遇见做假身份的人,我想他能帮我。没想到啊,在你们这个时代,也有做假证的。” “嗯?假证?” “哈哈,没什么,咱们先回去合计合计。我看看啊,这个招兵是到几日呢?”他伸长了脖子往前瞧,说:“还有三四日,时间足够了。等我们拿到了宫城图,我便进宫去当侍卫。” “潘二!” “到!” “你在第二小队,负责宫门到正殿的巡逻!” “是!” 熊侣卖力地演着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内心乐开了花。前日他们成功偷出宫城图,尽管里面只标出大致的宫宇与祭祀台之类,但依然能派上用场。宫城图里没有标出宫门和守卫,而他顺利混进来当侍卫,这问题就解决了。除此之外,还可以知道换防情况。宫城之外的换防巡逻情况,就交给影子去蹲守查看。 熊侣跟在小头领身后,兢兢业业做着分内之事,随着这小队人马来回走动。 其实,总体而言,周天子的王城并没有楚王宫规模宏大,但更加精致,守卫也更加严格。熊侣左看右看,心中有点小小的期待,希望能看到一些重要人物,比如说周天子啦,或是王子王孙高官贵臣之类。 他在宫城之内小道上行走,天色渐暗,小头领转头看向这一小队人马,叫道:“潘二,你出列。” 熊侣疑惑地往前走了几步,问:“长官,请问有何吩咐?” “你长相不错,随我去朝风殿。” 熊侣:“……”原来当个侍卫还看脸啊。 今天他来此,就被告知今夜要值夜班,明日清晨才能歇息。而今夜,不知要站在何处。 熊侣随着小队长往前走,来到一处宫室前。这里站着三个侍卫,都是小帅哥级别的。熊侣心里没底,也不知这人拉自己来这儿做什么。 他伸长了脖子往前看,一个十三四的少年人正在同一个小侍卫玩角斗,玩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小队长轻声道:“王子瑜年少喜欢玩,你在这儿陪着,跟这几位看着点,别让王子受伤了。如果有事,速来禀报。”说罢,便转身走了。 熊侣一时间有些傻眼,把他叫来居然是陪小孩子玩耍。不过,既然是陪小孩子玩耍,长相有什么关系?真是搞不懂啊。 熊侣心中正疑惑着,王子瑜一把将那小侍卫按倒在地,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怒道:“一点都不好玩!你们都让着我!” 小侍卫委屈道:“哪有啊,王子瑜今日神勇远胜往日,阿生不能力敌。” 王子瑜气呼呼地站起身,看向四周,竖着手指指向周边几个侍卫:“你!你!还有你,都是这个样子!没打几下就倒地不起,故意让着我是吧?当心我让王兄治你们的罪!” 几个侍卫同时为难道:“属下不敢!” 王兄?这下子熊侣明白了,这位少年,应该是当今周天子的弟弟,或许是因为尚且年幼,因此还住在宫中。 “你……你怎么我未曾见过?”王子瑜的小手,指向了熊侣。熊侣连忙上前两步,行礼道:“属下潘二,刚来宫中当差。” 王子瑜终于绽出笑容,说:“刚来啊,太好了,那你可别学他们,畏畏缩缩,跟乌龟似的。” 熊侣抬头去看王子瑜,不想得罪这个小祖宗,低低地应了声“是。” 王子瑜勾勾小手,说:“那你过来陪我玩。” 熊侣刚刚已经看清,这小王子不愿让人让着他,因此王子瑜扑上来的时候,他顺势一推,王子瑜就滚进了小树丛。 “王子!”几个侍卫同时惊呼。 熊侣没料到自己随便这么一推,这小东西就滚出去老远,被吓着了,也连忙上前,从树丛里拎起小王子,赔罪道:“属下失职,请王子瑜治罪。” 被一招打败,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王子瑜的小脸憋得通红,气鼓鼓的,从树上解下小皮鞭,对着熊侣的背就是一鞭子。 王子瑜的手劲不算大,又是冬天,衣裳穿得厚,并不很疼,但熊侣心里也不高兴就是了。又是个熊孩子,真是惯坏了。 王子瑜的皮鞭还要落下,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瑜儿!” 王子瑜的皮鞭停在半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双乌黑的眼眸睁得大大的。 “瑜儿,你怎的如此蛮横,随意教训宫中侍卫?” 来人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格外沉稳威严。 王子瑜放下皮鞭,瘪嘴道:“王兄,瑜儿只是想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侍卫罢了,没有很胡来。” “我还不知道你?”那人缓缓走过来,将王子瑜手中的皮鞭丢掉,“定是角斗输了,打他出气吧。我真是将你惯坏了,打赢了嫌他们让着你,令你不痛快。打输了你也不痛快,要朝对方撒气。这样下去,谁都不乐意同你玩!” 王子瑜的小脸更委屈了,低低道:“那瑜儿错了嘛,王兄陪我玩可好?” 熊侣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深深的。这位他们要刺杀的周天子就在近前,他不由得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那人咳了几声,似是有疾。看来传言不假,他身体孱弱,不像长寿之人。这周天子听声音挺年轻,弟弟还这么小,他的年纪也不会很大,也许与他差不多吧。这么年轻就要死了,还真是可惜。 “小王子啊,王有疾,最近又有感染风寒的迹象,你可不能再拉着王胡闹了。”周天子身边的近侍说道。 “那好嘛,瑜儿自己玩便是,王兄早些歇息。”王子瑜闷闷不乐。 “王是来叫小王子一起用膳的,快些换下衣裳,与王一同去吧。”近侍补充道。 王子瑜的眼睛亮了起来,说:“是嘛,那瑜儿这便去换。” 周天子注意到了一直跪地俯首的熊侣,说:“瑜儿,慢着。”说罢,对熊侣道:“小兄弟,你有没有事?起来吧。” 熊侣摇摇头,说:“属下无事,多谢王关心。”说罢,站起身来。 他抬眼去看周天子,瞳孔猛地放大,因为眼前的这张脸,他竟是见过。 影……影子? ☆、【第080回】侍卫 这一刻的冲击对熊侣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尽管穿着打扮及周身气质完全不同,可那张脸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周天子居然与影子长得一样,这究竟怎么回事? “小兄弟,你怎么了?”周王关切地看向熊侣。 熊侣定了定心神,忙道:“属下刚进宫,第一次见天子容颜,未免惊慌失措,还请王恕罪!” 周王笑道:“没什么,孤不会计较此等小事。倒是方才瑜儿委屈了你……” 熊侣抱拳道:“王子方才是手下留情的,属下无事!” 姬班也知道姬瑜力气没那么大,应该不会伤到什么,当即点点头,说:“辛苦你们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 “慢着!”王子瑜伸手制止。 姬班看向他,眉头紧皱,道:“瑜儿,你还要做什么?” 姬瑜指了指熊侣,说:“我要潘二。” “要什么?” “我要他做我的贴身侍卫。” “不要胡闹!” 姬瑜坚持道:“我喜欢潘二,刚刚是我气急了,我保证,绝对不欺负他!” 熊侣心道不好,这小子简直是个煞神,若要跟着他,还指不定生出什么事儿来。 虽说姬班不许,但姬瑜一直坚持,又到了用饭的时间,姬班只好道:“那好,我让他跟着你,若我发现你私自为难他,当心我罚你!” 姬瑜扬起下巴,道:“一言为定!” 姬班还是不放心,对熊侣道:“潘二,若是瑜儿今后为难,你尽管来找孤,孤会为你做主。” 哎哎哎,就这样被送出去了啊!熊侣嘴角抽搐,内心崩溃。嘴里却只能答:“谢大王恩典。” 偏过头去看小王子,那小孩朝着自己贼笑,说:“潘二,快跟本王子走,你还要为我更衣呢。” 熊侣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跟在他身后。 姬班摇摇头,笑着跟侍从走了,说:“瑜儿,早点过来,不然菜要凉了。” “知道了!” 这座宫殿本就是姬瑜住的,因此更衣之处很近,他跟着姬瑜走进宫室,却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情。影子与周天子,为何一模一样?关于影子的身世,就连观浮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个弃儿,观浮休曾经在云梦泽救了他,至此之后,影子便一直留在他身边。 在此之前,影子在什么地方待过?他的那一身绝世武功从何而来? 他猜,或许就连影子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幸好上次行动观浮休谨慎,只让影子在外面接应。若影子打扮成他的同伴一起去见大宗伯,估计事情就复杂了。待明日出得宫城,他定要告诉影子此事,并嘱咐他乔装出门。不然被认识周天子的人见了,非闹出事儿来不可。 “潘二,你怎么了!快过来为本王子更衣!”姬瑜叫道。 “是,属下这就过来。”熊侣过去帮忙,但他从未伺候过人,只是随便将衣裳套上便了事。 姬瑜撅起小嘴,不满道:“你这人,连伺候人都不会,怎么进宫来的?” “属下是进宫当侍卫,不是进宫当近侍。”熊侣道,不过他没指望姬瑜跟他讲道理。 姬瑜笑得一脸得意:“王兄很关心你,打不得骂不得的,今晚你就别吃饭了,饿你一顿算不得打骂,你若敢告诉王兄,当心我回来整治你!”说罢,自己理了理衣裳带子,拂袖走了。 哎,真是个蛮横的二世祖。 熊侣坐在房中,这里空无一人,他瞧见桌上还放了一盘甜点,就自顾自拿来吃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知道这个小祖宗还要怎么整他,他可还盼着明日出宫去,给浮休和影子送信呢。 见四下无人,他爬上房顶,细细观察四周。巡逻队大约两刻钟经过一次,但不知道宫墙附近如何。就这样静静地观察了一阵,听见前院有动静,有人提着宫灯过来,料想是小王子回来了,便跳下地来,坐在庭前。 小王子看了他一眼,得意地进了寝宫,不过才一会儿,他便拿着空盘子出来兴师问罪了。 “潘二!这怎么回事?” “王子,怎么了?”熊侣无辜问道。 “东西你吃的?” 熊侣点点头:“是啊。” “不是说了不准吃饭吗?” “回王子瑜的话,属下没有吃饭,只吃了糕点。” 撑宫灯的两个宫人低头捂嘴笑了,姬瑜越发生气:“你!就算你没吃饭,没有我的准许,谁让你随便吃本王子的东西?” “属下知错,请王子瑜责罚。” 姬瑜正准备拿起小皮鞭,想起什么,又放了下来:“算你厉害,王兄命我不能打你,若是我打了你,还指不定你怎么告状呢。去那边跪着!” “是!” 姬瑜气呼呼进了寝宫,沐浴更衣之后,或是无事可做,又出来撩拨熊侣。熊侣这下是明白了,这位小王子非常缺爱,特爱找存在感,折腾起来杠杠的。若是能让这小鬼喜欢他,倒是件好事,他在宫里办起事来,应该会比较顺利。想通了这层,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逗孩子。 姬瑜整个人趴在他肩膀上,怒吼道:“潘二!你听不见话吗?本王子叫了你好几回,你居然不应,好大的胆子!” “属下知错,属下方才是在想怎么让王子瑜高兴。” “哦?”姬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说:“那你说说,怎么令本王子高兴?” 熊侣其实是不怎么会玩的,绞尽脑汁也不大想得出在有限的条件下能玩什么,因此最后只教了姬瑜两个游戏,一个是石头剪刀布,一个是丢手绢,都是既幼稚又老套的游戏。不过姬瑜从来没玩过,觉得新奇,倒玩得挺开心。 跟几个侍卫玩了一会儿丢手绢,姬瑜小王子累得气喘吁吁,他朝着熊侣招招手,说:“潘二,没想到你还不错,会逗本王子开心。若是早点识相,本王子也好善待你嘛……” 熊侣嘴角抽搐,说:“潘二多谢王子瑜了……” “说罢,想要些什么?” 熊侣想了想,说:“属下刚来宫中,许多东西还在家里,没来得及带过来,恳请王子瑜准许属下明日回家一趟。” 王子瑜点点头,说:“就这点要求啊,我还以为是多难的事情呢,放心,你回去吧,我给你信物,明日出宫,不会有人拦你。今夜,你就在我房间旁的小耳房睡吧。” 熊侣低头道:“多谢王子瑜。” 姬瑜笑了笑,小脸红扑扑的,看了看天色,说:“差不多该睡了,你也下去洗洗,歇了吧。” “是!” 熊侣打了水,在房中洗漱了,听得旁边房中呼吸平稳,想来是姬瑜那小孩已经睡着了。熊侣不急着睡觉,等四周静了,便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去,四处溜达了一圈,观测禁军把守的情况。躲躲藏藏在宫里绕了大半圈,找到一处最松懈的地方,记下了方位,感觉时间不早,便赶了回来,躺下歇息。 “潘二!潘二!”姬瑜扯着嗓子在熊侣耳边叫唤。 熊侣捂住耳朵,他睡得太晚,这会儿正睡得熟,不过主子都起了,属下也没有赖床的道理,便立马坐了起来。他差些就忘了,这里是周天子的王城,不是他自己家。 “潘二!你还真是大胆,本王子唤了你这么久了,居然还在睡觉!” “属下知错,属下睡得太死……” “哎呀,算了算了,赶紧起来跟我玩儿!” 熊侣满头黑线,这小王子不用读书吗?整天玩玩玩。 好不容易陪他玩儿了一上午弱智游戏,熊侣得以脱身,拿着姬瑜为他准备的腰牌,大摇大摆往宫外走,一路上还不忘走点小路,探查地形。 到了宫门口,顺利通行。走出护城河的长桥,熊侣混入人群,终于松了一口气。 哎,带小孩真是太累了。 ☆、【第081回】巧遇 熊侣走在街上,人群中有一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膀。熊侣向右看去,正是观浮休。也不知他是恰巧在此,还是等候多时。他拉住观浮休的手,两人往家里走,走到稍微僻静些的地方,才开始聊起来。 “怎么样?”观浮休担忧道。 熊侣扑哧一笑,说:“挺好的,目前还算顺利。怎么?我才离开一天,你就想我了?” “是啊,想你想得紧,怕你又跑了。” “影子在家吗?没乱跑吧?” 观浮休拧了一把熊侣的手臂,说:“你居然第一个先问影子?” 熊侣揉了揉手臂,叫道:“哎哟,你轻点好吗,我这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 熊侣谨慎道:“暂时不方便说,先回家吧。” 回到家中,熊侣趁着自己还记得一些,用炭笔在上回盗来的宫城图上细细画着守卫分布情况,影子在院中劈柴。熊侣多看了他两眼,观浮休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重要的想说的,统统告诉我。” 熊侣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我们的计划,恐怕还要等等。影子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观浮休摇摇头,说:“该说的我跟你说过,他是个孤儿,自从我在云梦泽救了他,他便不肯离开,一直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这个跟我们的计划什么关系?” “实话告诉你吧,我在宫城里看到了周天子,他长得与影子几乎一模一样。”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7节 “什么?怎么可能?” “双胞胎才能长得如此相似,就是亲兄弟,长这么像的也是少数。你说,要不要告诉影子?我猜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身世。” 在院中劈柴的影子,感受到熊侣和观浮休的目光,停下手中动作,缓缓走了过来,说:“两位主人,是不是影子恢复太慢,耽搁了计划行程?影子……” 熊侣连忙否认:“不不不,没那回事,你别多想,好好养着便是。” 观浮休用胳膊肘捅了捅熊侣,说:“还是告诉他吧,我觉得他该知道这些。” 影子疑惑道:“什么?” 熊侣咳了咳,说:“影子啊,当今周天子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我怀疑你与他是双子。影子,你可知道你的身世?” “什么!”影子睁大双眸,说:“影子不知自己身世,只知道自己名叫影子。可……影子自小便长在楚国,又怎么会与周天子长得一模一样?” 观浮休问:“影子,遇见我之前,你在做什么?跟何人在一起?” “我与师傅一直生活在云梦泽附近,有时也远走出游,几月方回,影子的功夫便是他教的,名字也是他起的,他说他希望我自在一些,不用活在别人的眼里。后来师傅死了,我将他葬在云梦泽,几日不吃不喝,体力不支之时,又遇到猛兽,受了伤。恰好主人出现,救了影子。影子无处可去,又觉得大恩难报,便决定留在主人身边……” “你师傅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熊侣问。 影子摇摇头,说:“影子不知,影子只管他叫师傅,师傅出门也是用化名,影子不知道师傅的真实姓名。不过……如今想来,师傅似乎并非楚人。” “是么……”熊侣摸着下巴想了一阵,说:“还真是复杂啊,我猜你是因为宫廷变动而被人带走。若你留下来,当今天子或许就是你了!” 影子大惊:“主人可不要胡说,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不准呐,我看那周天子身体孱弱,又多病缠身。若是你在,天子之位必定是你的,至少身体健康。” 观浮休沉吟半晌,说:“我看未必,若是影子留下,说不准如今便是那个模样。” 观浮休这么一说,熊侣心里也明白了。当今周天子原本就无权,现如今还因为年纪尚轻和身体孱弱,政事有大部分交给摄政者处理。摄政者或因想要更多的权利,用了一些法子,伤害了天子身体。 “影子,若那周天子真是你兄弟,你还能下手么?”熊侣问。 影子看了看熊侣,又看看观浮休,说:“影子与他,并无兄弟情谊,与主人们却有共患难的经历,孰轻孰重,影子还是分得清的。” “哎,也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此事需弄清才好决断,咱们的计划稍微往后延一延。若是准备得当,你二人试着从宫墙进来,我在里面接应你们,正好提前熟悉宫中环境。” 观浮休点点头,说:“好,那我们后日深夜去。” 熊侣聊着聊着,天色便暗了下来,他还不想回宫,便任性地在家里待了一晚上,第二日早晨,才从家里出发,慢悠悠地走向宫城。 王子瑜给他的腰牌十分管用,什么时候进去都不会有人拦住,熊侣大摇大摆进了宫,来到朝风殿附近,刚走近一些,姬瑜便嚎叫着向他冲来。 姬瑜年纪小,现在只比熊侣的肩膀高了一点点而已,他指着熊侣怒气冲冲道:“潘二!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玩忽职守,到现在才回来!” 熊侣跪下请罪,道:“属下家里住得远,一来一回确乎耽误了些时间,还请王子责罚……” 王子瑜不耐烦道:“赶紧起来吧,陪我玩射箭!” 才过了一日,熊侣在姬瑜心中,已经升级为可以玩的对象。熊侣认命地由他拖着,走向靶场。 过了一阵,姬瑜拍手叫道:“潘二,你好厉害,没想到你的箭术居然如此高明。” 熊侣咧嘴一笑,那是自然,好歹跟着潘党练了一年多,没两把刷子怎么能行? 此时已是隆冬时节,傍晚时下起了小雪。洛邑在郢都之北,这里的冬天比楚地要寒冷一些。今天姬瑜没有在外面玩角斗,而是乖乖进房间烤火,熊侣趁着吃完饭后的休息时间,在宫中慢慢走着,就当饭后散步。 宫中有一处小亭,种满了荷花,不过此时荷叶早已衰败,只留得枯死的枝干。令熊侣没想到的是,有一人居然在此处逗留。他手里抱着暖炉,披着厚厚的大氅,无人陪伴,独自在亭中赏雪。这人,正是姬班。 熊侣左看右看,觉得影子若穿上他的衣裳,旁人定看不出有假。 熊侣在附近徘徊,他觉得姬班似乎不是在赏雪,而是在等人。他身体孱弱,怎会独自来这种地方受冷?耳边不时传来咳嗽之声,想必他已经很不舒服了,也不知为何不早些离去。 “王,真是令你久等了。”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手里提着宫灯,脸上带着微笑。 姬班道:“叔父哪里的话,我乃小辈,等叔父是应该的。” 虽然他二人谈话还算有礼,但言语中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而那位中年男子显然是更胜一筹。他想或许正因如此,姬班不愿令人听了去,才约在此处见面。而那位男子,方才似乎是故意晚到,令天子在雪中久等。 他想,这位男子恐怕便是姬班的叔父——王子厉。王子厉是前代天子的弟弟,因为周朝奉行嫡长子继承制,他显然不具有成为天子的资格。但如今天子孱弱,又是年少登基,他便一直把持着朝政,不想还政于姬班。 熊侣在雪中发了一小会儿呆,没料到这两人居然直接吵了起来,王子厉握住姬班纤细的手腕,姬班似乎很难受的样子,脸颊憋得通红,痛苦地咳着。 嘿,这奸臣居然敢忤逆天子?熊侣实在是看不下去,走到远处,喊了一声:“何人在此?”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王子厉闻声后一惊,放开了姬班。熊侣走近,仔细查看一番,行礼道:“原来是王,属下惊扰王与王子厉的谈话,请大王降罪。” 姬班知道他是来为自己解围,抬手道:“你起来吧,无事了,寡人与叔父在亭中叙旧,没有带宫人,令你误会了。” 王子厉见状,懒得继续纠缠,拱手道:“王,臣告辞。” 姬班点点头,目送他消失在雪中。大雪纷纷扬扬,空气越发寒冷。姬班叹了一声,轻拢身上衣袍,道:“真是多谢你了。” ☆、【第082回】相认 熊侣低头道:“天气寒冷,王切莫在此久留,回寝宫吧。” “你……是叫潘二?”姬班努力回忆起熊侣的名字。 “是,难得大王还记得卑职。” “回去吧……”姬班轻叹一声,步入雪中。 熊侣跟在他身后,看着雪中纤细的身影,莫名地心虚。此人是他们此行的刺杀对象,不管最后下手的人是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位,他恐怕都逃不过内心的谴责。他知道,姬班定是个好人,只不过稍稍软弱了些。 影子与观浮休进宫的日子很快到了,熊侣提前准备好两套侍卫服装,等候在约定好的墙角边。以观浮休的能力,让禁军暂时失去意识完全没有问题,两人顺利进入王宫。此时恰值禁军巡逻未至,熊侣连忙将二人引入隐蔽之处。二人换好衣装,便随同熊侣向前。 今夜无雪,天气寒冷,姬班的寝宫却还亮着。熊侣一惊,此时已是深夜,姬班平日里都早早入眠,今日为何此时还未歇息? 他朝观浮休和影子看了一眼,小声道:“还去么?” “既然来了,岂有不去之理?”观浮休道。 说罢,他如幽灵一般,冲了出去。在暂时控制住几名侍卫的情况下,快速进入寝殿中未点灯的房间。影子也紧随其后,顺利进入寝殿。 观浮休还真是说做就做,熊侣见侍卫回过神后没什么反应,似乎都以为方才只是打了个盹儿,稍稍放松下来。不过……他二人不会打算今日就行动吧?熊侣在心里为姬班默哀。如果可以,他不想杀他。然而……目前看来,他确乎是必须死的。 “什么人?”寝殿内传来一声惊呼。侍卫们连忙惊醒过来,拿起武器,蓄势待发。 熊侣一惊,也连忙从神思中回神。刚刚那身叫喊,似乎并不是姬班的声音,不知道殿内是否还有影卫把守,因此令二人现了身。正准备动身助他二人,姬班却缓步走了出来,道:“无事,你们先退下罢。” 侍卫们对视一番,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不敢轻举妄动。姬班叹了声气,说:“方才叔父喝醉,见了墙上的影子便大呼小叫,惊动你们了。真的无事,你们无需如此紧张。” 此番话终于打消了侍卫们的顾虑,只有其中一名近侍走到姬班近前,行了个礼,问:“王,若是主人醉了,小的将他扶回去罢。” 姬班犹豫了一瞬,点点头,说:“也好,叔父已经醉得伏在桌上起不来了,你将他扶回去罢。” 熊侣心中奇怪,搞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过了一阵,那名近侍从姬班寝殿扶了一人出来,果然是王子厉。难不成方才真是他将墙上的影子看成人了?熊侣不大相信。 又过了一阵,姬班的寝宫之中,灯火依旧亮着。姬班走了出来,说:“你们去找一个叫潘二的侍卫,看看他是不是在这附近,让他来见寡人。” “是!” 熊侣往后退了几步,隐入树林,装作从朝风殿刚刚过来,碰巧遇上寻他的侍卫。 进得寝殿,只见观浮休与影子都端坐在垫子上,他什么场合基本上都见过,此时也不觉惊讶,姬班让他坐,他便坐了。 姬班的眼睛红红的,他看向影子,道:“兄长,你若是愿意,我便将江山托付与你……” 影子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躲闪,不愿直视姬班。等姬班自顾自说完许多话,他道:“我是来杀你的。” 姬班似乎并不惊讶,反而道:“我的命,兄长若是想要,尽管拿去。反正,我也时日不多……” 观浮休一脸看戏的状态,面无表情地吃光了姬班桌上的甜点。熊侣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怎么回事嘛?天子为何突然让人找我?” 观浮休扬了扬下巴,轻声道:“方才那个男人欺负这位天子,咄咄相逼,实在烦人,影子突然看不惯,就打晕了他。影子今天又未曾蒙脸,天子便瞧见了。原本以为天子会害怕,没想到他一见影子,便说影子是他兄长,喏,不是正聊着嘛。他请你进来,是问了我们如何进得宫来。我想这天子对我们并无敌意,天寒地冻怕你在外面受凉,就把你招了。放心,就算他突然反悔要抓我们,我们也能想办法出去,大不了劫持他出城……” 熊侣嘴角抽搐,从观浮休手里抢了最后半块糕点,塞进嘴里。 姬班说了许多,见影子似乎不感兴趣,叹了一声,为自己倒了一杯温酒。熊侣问:“天子,听你的意思,影子是你兄长,那你可知,影子是如何流落在外的?” “当年母亲生下我二人,卜尹说双子不吉,会扰乱继承,因此二者必择其一。那时父王病重,王子厉把持朝政。母亲原本想挑选身体强壮的兄长,将病弱的我送走,王子厉却说兄长吞噬幼弟不吉,要杀掉兄长。后来……听母亲说,一位剑客自告奋勇,将兄长悄悄救走,不知去了何处。这么多年过去,我只听母亲说过几回,原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了……”说到此处,姬班又红了眼眶,凝视着影子的面容,哽咽不已。 影子面无表情道:“又没见过,谈不上兄弟情深,有什么好哭的?我……是来杀你的。”他再次强调。 姬班点点头,说:“见到兄长尚在人间,姬班心愿已了。兄长若是想杀,即刻杀了我便是。” “天子,你方才说……时日无多,是怎么回事?”熊侣问。 姬班将眼泪憋了回去:“姬班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巫医说……至多只能再撑一年。若是中途受凉害了别的病症,恐怕就好不了了……” 熊侣有些感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观浮休,说:“浮休,你给他看看行么?” 观浮休点头,向天子说了几句,抚上他的脉搏。皱着眉头把了一阵脉,他放开,说:“巫医的说的不错,你五脏六腑受损,时日无多。除了先天不足,其实……还有中毒的迹象……” 姬班咳了几声,说:“王叔知道我时日无多,最近常向我讨要官职名额,安插他自己的人手,甚至讨要兵权。我大周一向立嫡长,王叔倒不至于篡权,他也明白,名不正言不顺的天子之位,他坐不安稳。我年纪大了,又不大听话,王叔想来已经厌倦了我这个傀儡。我目前并无子嗣,故去后定会将王位传给姬瑜,我只是担心瑜儿,瑜儿他还小,不知他今后要如何面对王叔……”说到此处,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看向影子,“若兄长愿意,可以立马取我代之,我想,这比传位给瑜儿更好。若将王位交到兄长手中,王叔或许便不会如此猖狂了……” 影子听了这番话,依旧面无表情,他道:“我不想当天子。” 姬班的神色暗了下去,苦笑道:“那兄长杀了我吧,也好完成你的任务……不过,先等我将传位诏书写好……”说罢,竟真的要起身写诏书。 “天子就不想问问,我们为何杀你么?”熊侣奇道。 姬班摇摇头,说:“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能死在兄长手中,倒也无憾了。”说完此话,他突然捂住嘴唇,不住地咳了起来。良久,衣襟上染了大片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熊侣慌了神,用巾帕为他擦拭,观浮休扶他躺下,道:“你少说两句,不想活也不用这么快死吧?” 影子的眼中有一丝慌乱,却立马镇静下来,坐在原处不动,眼睛却忍不住看向姬班。 “两位壮士,若兄长不愿下手,那你们下手便是。”姬班喘息道。 “少说话,躺下睡吧,真是瞎操心。”观浮休道。 熊侣弄来热水为他擦拭,将他扶到房中睡了。今夜发展成这种情形,说实话,真是始料未及。姬班躺在榻上,还不忘影子,念叨道:“兄长勿走,兄长勿走……” 熊侣拍了拍影子的肩膀,道:“你去陪陪他吧。”转而走向观浮休,道:“我回房了啊,要不要悄悄跟过来?” 观浮休跟在熊侣身后,说:“你先出去,我随后便到。” 熊侣出了寝殿大门,对左右近侍道:“王已经歇下了,你们可以不用进去伺候。” 近侍们躬身回了个“是”,继续站着。熊侣抬头望了望,便往朝风殿走去。等到无人之处,观浮休果然跟了上来,如一阵风一般,随他进了房中。当他发觉熊侣住的地方竟是王子瑜的隔壁时,惊道:“你混得还真不错,才进宫几日,便混成了近侍?” 熊侣苦笑两声,说:“别笑话我了,姬瑜这小孩儿还真挺不好伺候的,你见了他便知道了。” 观浮休笑了笑,说:“没兴趣,我最怕小孩。明日天一亮,我就上房梁躲着。” ☆、【第083回】兄弟 “潘!二!你又睡到这个时候,昨晚上干什么去了?赶紧起来陪我玩!”姬瑜尖细的嗓门在熊侣耳边嘶吼,熊侣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左看右看,观浮休果然不在,这才松了口气。 姬瑜见状,瞪大了眼睛,疑惑道:“潘二,你找什么?难不成,你床上昨晚还睡了别人?” 熊侣汗颜,这小子的直觉竟然如此之准。他连忙摇摇头,说:“没有没有,属下立马起身。小王子……今日不读书么?” “哼,本王子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姬瑜的小嘴撅得老高,“等我玩够了,就去读书!” 熊侣陪着姬瑜疯玩了两个时辰,休息的时候,特意去姬班寝宫望了望,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看来,这位天子的确是真心待影子,并不打算将他交出去。他放下心,想着浮休可能还在房梁上,中午吃饭的时候,偷偷带了些东西回去,兜里鼓囊囊的。 姬瑜疑惑地看着他,道:“潘二,你没吃饱吗?干嘛偷偷藏东西?” 熊侣一惊,这小孩干嘛一天到晚总盯着他看,不嫌无聊?然而,王子的话不可不答,他只好道:“回王子的话,潘二最近肚子总是饿,所以……” 没想到他胡诌一番,姬瑜居然拿了一盘糕点给他,说:“喏,拿去吃,我可不想外面的人说我王子瑜小气,让侍卫饿着肚子陪我玩。” 熊侣受宠若惊,嘴里道:“这……真是多谢王子瑜了……” 姬瑜的小脸红彤彤的:“要休息赶紧休息,午后本王子要去后园玩骑射,你得陪我。” 熊侣应了一声,点点头,说:“好,属下必定陪同。” 来宫中这么些日子,熊侣也渐渐知道了部分内情。王子厉把握朝政,虽说姬班不大愿意听话,但很多事情,还需要得到王子厉的允许才行。而姬瑜,或许是姬班有意放纵,为的是打消王子厉的疑虑。姬瑜绝少学习政务或者诗书礼乐,整日玩乐,因此王子厉向来不将他放在眼中。或许,这样对他来说才更安全。 深夜,姬班的寝宫里,屏退左右,四人坐在灯前,皆是神色凝重。 姬班面色苍白,不时小声咳着,影子时不时看向他,又转过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兄长要拿我的命,随时拿去。兄长若实在不愿意坐这个位置……那……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观浮休问。 姬班咳了几声,鼓足勇气,道:“帮我除去王子厉!” 影子道:“好,我去杀他。”说罢,竟真要起身。 熊侣连忙拦住他,道:“影子,这事可急不得,得从长计议才是。天子想除去王子厉自然不是这样随意暗杀了,而是……”他看向姬班,“天子,属下说得对么?” 姬班点点头,说:“潘二说的不错,我要堂而皇之地除去王子厉,令他不得翻身,令他的幕僚不敢再对瑜儿下手。” “天子已经有法子了?”观浮休放下手中酒杯,似乎已然成竹在胸。 法子嘛,熊侣脑中也有几个,不知道与他们想的到底对不对路。 姬班温柔的眼眸突然一厉:“我想让世人知道,王子厉要杀周天子,他得逞了,却暴露了自己,被忠心的臣下处死……” “你要死在王子厉面前,然后将罪责推给王子厉?”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这个办法熊侣也想过,不过没敢说。 “什么时候动手?”影子冷冷道,“我们不能等超过一月。”影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观浮休身上,他还牢记着观浮休身中奇毒,必须按时赶回郢都服用解药。 姬班苦笑:“半月?我们兄弟好不容易重见,虽说我原本便时日无多,我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多看你几眼,可好?” 影子闷不做声,观浮休道:“好,半月,劳烦天子选好时机,我们会配合你演这场戏。你故去后,我们也能帮你处理好身后之事,绝不马虎。” 姬班点点头,说:“我看得出,你们几位都是可以信任之人,我也信得过兄长。既然你们要长期留在宫中,我便为这位观兄弟也弄一个侍卫身份吧,好避人耳目。至于兄长……兄长与我容貌极其相似,不适于出现于人前,就暂且住在我寝宫之中,与我同食同眠。” 影子一径沉默着,姬班拉住他的手,问:“好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观浮休道:“影子,答话。天子是你弟弟,这些日子,就与他好好相处,行么?” 影子终于点点头。 “潘二,你……你你你……你居然!你身边的人是谁?给我说清楚!” 熊侣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看了看天色,明明是天方亮,也不知这姬瑜的精力为何如此旺盛,总在大早上吵他。 姬瑜的脸涨得通红,一副捉奸在床的架势。熊侣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昨夜是跟观浮休一起睡的。此时二人正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观浮休搂着他的脖子,枕在他胸前。 熊侣愣愣地看着姬瑜,嘿嘿一笑,说:“怎么了?王子瑜殿下……” “你……你亏你还问得出口……枉……枉我如此重视你!”他转向观浮休,拉了一把被褥,怒道:“你这妖精,从何处来的?” 熊侣彻底石化。 观浮休大清早被扰了睡眠,已十分不悦,没想到这小东西竟如此难缠,不过毕竟是别人屋檐下,不能太放肆了。他对姬瑜微微一笑,道:“王子瑜殿下,是天子命我来此,与潘二一同护你周全。昨夜太晚,观三无处可去,便在潘二这里借宿一宿,可有不当?” 姬瑜见了观浮休的脸,明显愣了愣,尔后脸越发红了,怒道:“你胡说!我在宫里从未见过你,我要禀告王兄!”他看向熊侣,“潘二,若是你私自从宫外弄了人进来,看我怎么处置你!” 说罢,愤愤摔门而去。 观浮休打了个呵欠,说:“你还真是个惹事精,怎么连小孩都招惹。” “怎么了?我不讨他喜欢,怎么在宫里待下去嘛。” 观浮休掐了他一把,说:“起来吧,我看那小孩是个多事的,若想安生,恐怕还不容易呢。” 两人换上侍卫服,洗漱完毕,正巧碰上姬瑜气鼓鼓地跑回来。他怒视观浮休一眼,说:“你,从今往后睡到后面去,不许跟潘二挤在一起。” 观浮休的目光转向熊侣,回了声“是”。 “潘二陪我去踢球,观三不许跟着,站在原地等我们回来。” 观浮休大感意外,挑了挑眉,最后应道:“是。” 熊侣无奈地拿上自己为姬瑜做的小竹球,牵了马往后园走。姬瑜的脸蛋一直气鼓鼓的,熊侣也搞不清这孩子脑子里究竟想些什么。 走了一路,姬瑜突然道:“潘二,你很喜欢观三,是也不是?” 熊侣愣住,说:“小王子,此话怎讲啊?” “观三长得挺标致。”姬瑜无聊地挥着他的小羊皮鞭子。 熊侣心中羊驼狂奔。天,这小家伙是怎么了?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想这么多! 他忽然记起来宫中的第一日,那小队长说他长相尚可,于是将他领到姬瑜处。这么说,这小孩是喜欢长得标致的人咯? “那小王子觉得观三如何?” 王子瑜闷闷道:“长得好看,但不像好人……” 熊侣:“……” “王子瑜,你相信天子么?” 姬瑜仰起脑袋,说:“信,自然信,这还用问么?” “观三是他为你挑选的,那你也该信任观三才是,你说对么?” 王子瑜低下头,过了半晌,说:“好吧,我信他。” 又下过两场冬雪,日子很快就到了冬祭,这是姬班准备赴死的日子。虽说他时日不多,但若他们未曾前来,他或许可以多活半年。不知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会令影子如何。 观浮休说,影子在动摇。他相信影子不会破坏计划,他只是开始慢慢接受自己有这么一个孪生兄弟,并且为他感到伤心难过。他有时还会悄悄看一眼姬瑜这个小弟弟,在树上看很久,然后才离开。这大约便是血缘亲情的引力吧,即使从前的二十余年中,他们从未相见。 冬祭的前一夜,几人将计划再详细地对了一遍,姬班早早睡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熊侣与观浮休也回房。影子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影子,想说什么便说。”观浮休道。 “主人,姬班死后,你们先行离开吧。我……想留下来,留在这里。他为我准备了一间暗室,留了我腰牌。他说,若是我愿意,可以常回来看看,甚至……与姬瑜相认。” 熊侣道:“影子,你是想留下来保护姬瑜么,这……应该是姬班的心愿吧?” 影子点点头,说:“是。” 观浮休道:“影子,你已经当了太久的影子。在我这儿,你至少是自由的,若你甘愿去做,我不会拦你。但你若留下来做姬瑜的影子,我恐怕……这就是一辈子了。你真的甘愿为了姬班的心愿,被绑在这王宫中一辈子么?” “不,他没有这样想,他只是想,我能……偶尔照拂姬瑜小弟。若是这里无事,我会回到主人身边……”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若想回来,我二人也随时欢迎。”熊侣微微笑着,“我不想你总是为难自己,若王宫中无事,你可以去云游四海,不必回到我和浮休身边。你是你自己的,你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影子看向熊侣的双眸,良久,终于点点头,说:“我去看姬班了,两位主人歇息吧。” ☆、【第084回】赴死 冬祭这日,天下着小雪。姬班穿上华贵的衣袍,缓缓踏上高位。祭礼最重要的环节过去,他与王子厉同坐一桌。王子厉面带笑容,似乎正在等这一刻。自从上次无端在姬班寝宫中被击昏,他已经许久未曾进宫。此次见姬班,他有许多话要说,也有更多的权利要争取。 “天子,臣今日……” 姬班微微一笑,道:“王叔,姬班知道你有许多话要说,今日是冬祭,是祈求丰年的日子,我敬王叔一杯。” 王子厉许久未见姬班如此乖巧的模样,回敬了一杯,微笑道:“天子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 姬瑜坐在邻桌,有些担忧地看着兄长。他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看向远处,潘二正站在门外守职,站得直挺挺的。若非王兄说今日事关重大,定要出席,他必定跟潘二玩耍去了,才不会在这里跟一群老头子待在一起。 他叹了声气,只听得一旁传来玉杯碎裂之声,他转头看去,王兄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七窍流血,手指向王子厉,厉声道:“你……你这逆臣,竟然犯上作乱,在寡人酒中下毒……” 王子厉也慌了神,往后退了几步,道:“不,并非我下毒,定是有人蓄意栽赃。” 姬班声泪俱下:“王叔……我们同出一脉,有必要同室操戈相互残杀么?你的要求……姬班万万不得答应。瑜儿,过来……” 姬瑜见王兄如此,吓得眼泪都忘了流,宫人们也慌了阵脚,连忙唤医者。 姬瑜踉跄着来到姬班身边,脸上挂着泪痕:“王兄……王兄,你怎么样了,你不要死……” 姬班握着他的手,说:“瑜儿,我已拟好诏书,若我无嗣薨逝,便将王位传与你。你在位,定要好好听大臣们的话,学会明辨是非。而这个贼子,必诛杀之!” 王子厉见大事不妙,拔出侍卫腰间的剑,怒道:“不是本王子,本王子怎么会如此愚蠢,做出此等事情!” 熊侣拔剑而上,道:“王子厉谋反,预谋篡位,击杀之!” 侍卫们纷纷一涌而上,将王子厉团团围住。事发突然,王子厉此时已乱了阵脚,与侍卫缠斗。熊侣等的,正是这一刻。侍卫们皆知王子厉位高权重,不敢真的伤他,熊侣却不同,趁乱一剑刺中要害。王子厉怒目圆睁,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不久便没了气息。 巫医还未赶到,姬瑜抱着姬班渐渐发冷的身体,泣不成声。姬班见王子厉已死,终于放下心来,凑到姬瑜耳旁,悄声道:“瑜儿,你……还有一位哥哥,他会代替我保护你。他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若是你见到他,定要对他好一些,明白?” 姬瑜哭着,忙不迭地点头。 “这是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姬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向熊侣,仿佛在提醒他做完该做的事情。 众人还未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周天子遇害,这是何等大事! 熊侣走到姬瑜身边,对身旁站着的两位宫人道:“天子遇难,罪魁祸首乃逆臣姬厉,目前贼人已经击毙,当昭告天下,扶立新主。” 他蹲下身,看向姬瑜:“王子,方才天子对你说了许多话,你听见了么?” 姬瑜点点头,伏在姬班胸前低低哭了起来:“王兄……王兄说为了预防不测,将诏书放在寝宫,上面有他早已拟好的……呜呜呜……” 熊侣站起身来,擦了擦脸颊溅上的血迹。观浮休站在远处,遥遥看着他。他们的任务顺利完成,处理完之后的杂事,便可出宫去。然而,离开这座宫城,回到郢都,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王子瑜顺利登上王位,熊侣略略看了一眼大臣名册,从中看到一位眼熟的,道:“天子,有位大臣名叫王孙满,你可认得?” 姬瑜还在丧期,双眼红肿,身着雪色麻衣,撅嘴道:“老头子,不喜欢!” “他是位不错的大臣,今后多听他的,总没错。” 姬瑜看着熊侣,半晌后点点头,说:“你是王兄选的,我信你。”说完这几句,姬瑜思念兄长,又伏地低低哭了起来。末了,他抓住熊侣的衣衫下摆,“潘二,过了丧期,不,就明日,明日陪我到后园走走,好么?” “我们要走了。”是观浮休的声音。 他踏进门来,站在熊侣身旁。姬瑜抬头看他,说:“观三,我不许你胡说!你也是王兄为我挑选的人,怎么能拉着潘二一起离开?” “天子,我们并非宫中之人,而是因某种缘由才来到此处。如今事情已了,你王兄的心愿已经达成,这便是我二人离去的时机了。” 姬瑜看向熊侣,问道:“是真的么?” 虽然很想再陪这小王子几日,可浮休身上的毒等不起了。如今他们只有□□日的时间,熊侣不想冒那个险,非等到最后一日才赶回郢都。早一日拿到解药,他才能早一日安心。 于是,面对满脸泪水的姬瑜,他点了点头。 “天子,我与观三有事在身,是时候离开了。” “不!不要!”姬瑜站起身来,贴在熊侣身前,抓着他的衣襟,“那……那我先准许你出宫去,你办完事再回来,可以么?” 观浮休双手环胸,说:“我们乃云游侠客,受人所托才来这宫中。此去当不会再返回洛邑。” 熊侣点点头,道:“不过萍水相逢,天子请勿挂念,此去……有缘再见吧。” 姬瑜哭着缠着熊侣,一刻也不撒手,不让他轻易离去。虽说是在室内,也早已屏退左右,但这样闹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惹来宫人前来查看。观浮休正犹豫着是否点这位天子的昏睡穴,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入几人耳朵。 “瑜儿,放开他。” 姬瑜回过头,一个熟悉的人就站在他不远处。影子脱去黑衣,换上了雪白麻衣,就站在房中,同姬班生前别无二致。姬瑜连哭泣都忘了,缓缓走过去,惊叫道:“哥哥!你……” 影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在他耳旁道:“小声些,别人会听见!” “哥哥你没死?”姬瑜疑惑道,下一刻,他突然想起哥哥对自己说过的话,问:“你是……哥哥说的,另一个哥哥?” 影子点点头,说:“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但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观浮休用胳膊肘戳了戳熊侣,轻声道:“我们走吧,影子会安抚他的。就是……不知道安不安抚得住……” “应该能,我看姬瑜一心都扑在影子身上了。我们走吧。” 二人纵身跃上树梢,消失在黑夜之中。影子看向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默默道:主人们,再会。 “潘二!潘二!”姬瑜刚一回头,身后的二人便消失了踪影。他追到庭中,哭了一阵,又悻悻然回到影子身边。 影子引他进入内室,道:“他们还有他们该做的事情,不可强求。” 姬瑜含泪点点头,趴在影子怀中,慢慢睡去了。 熊侣与观浮休回到洛邑城中的小屋,收拾了东西,打算连夜出城。熊侣想了想,将一半金饼埋在一角,又留了一封信。 “给影子留的?” 熊侣点点头,说:“这个地方,今后留给影子。他可以用我留下来的钱财,将院子买下。今后有需要之时,来这里小住。剩下的钱财,有朝一日也许能派上用场。浮休,我们走吧。” 观浮休将包袱背在肩头,道:“好,今日出城去,明日买好马,咱们回郢都。” 过了一夜,二人在洛邑周边的小镇歇息了一个上午,买了两匹好马,一路驰骋,向南而去。 “此行觉得如何?”熊侣问。 观浮休笑道:“比我想的顺利,办的方式也不如我想的难受。毕竟……完成了姬班的心愿,也为影子找到了亲人。” “可我们将他的亲兄弟提前带入了死穴,难为影子还能想得通。” “是姬班劝服了他吧。姬班原本就难逃一死,早死晚死也不过几月罢了。他早些死,能换得我们助他,换得影子甘愿留下来守护姬瑜,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我们回去后怎么办?你那侣哥,会轻易让我们走么?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回去后得想办法联系上巫臣,策反他,让他站在我们这边,阻止楚王野心勃勃的举动。他只能做到问鼎中原这一步,不能再向前了。若是想取周王室而代之,甚至于一统中原,历史必将大乱!” “走一步看一步吧,侣哥这个人……我在他身边这么久,究竟是没能看透。他想得太深,太难捉摸,又极有主见。要说服他,不是件易事。若是……” “若是什么?” 观浮休心一横,道:“若是你肯取而代之,我觉得倒可行。” 原来观浮休竟还没放弃这个念头,熊侣冷下脸来:“浮休,此事不要再提,我不会这么做!” 观浮休沉默一阵,道:“是我不对,不提了。等与你办完这里的事,我便与你去你的世界。” 赶到楚国边境,只花了两日。进入楚国境内,观浮休却慢下脚步,不肯轻易向前了。熊侣明白他的心思,虽说早一日回来,能早一日拿到解药,可也就早一日进入庄王的控制范围。他们这一回去,或许又会被安排做别的一些事情,过身不由己的日子。 观浮休指着前方小镇,道:“我们慢慢走吧,在这小镇歇息一日。我看这小镇风景不错,只是上回急着去洛邑,未曾好好看看……” 熊侣翻身下马,牵着马慢慢向前,说:“是该歇歇了,这一路上累的,都快走不动了。还有六七日,你身体怎么样?” 观浮休摇摇头,说:“没什么症状,应该不会提早发作。” “那好,我们便悠哉几日。” 熊侣从背包中拿出手机,对着夕阳中的观浮休,拍了几张,然后叫道:“浮休,快过来跟我合个影,手机快没电了!” 观浮休连忙来到熊侣身边,对着镜头灿烂一笑。 熊侣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按下快门。在几声咔嚓声中,手机屏幕黑了下来,手机自动关机,没电了。 熊侣失落地抖了抖手机,说:“没电了没电了,充电宝里也差不多没了,以后没得用了。若是急用,兴许还能用充电宝里的电开机一两次……” 观浮休拍拍他的肩,说:“无事,不是还有手电筒嘛,你说那里面的电永远也用不完的。” 熊侣失落地蹲下:“唉,你有个自动发电手电筒就满足了,可怜我一个现代人,没得手机用……” “起来,跟我讲讲你那个世界的事情吧。” “虽然没有电,但还有你啊,我只要有你陪着说说话,就不觉得无聊了。”熊侣拉着观浮休的手站起身来,立马变得精神抖擞。“走吧,咱们去住店!”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要修整一段时日,文已经这么长了,有些地方需要修改捉虫,就暂时不更新了。嗯……未来一个星期应该不会更文。大家放心,结局已经想好,绝对不会坑。请大家多多支持,平时多留个评神马的。看到评论的某人,会很开心的! ☆、【第085回】征途 一轮孤月挂在天际,观浮休刚洗漱完毕,坐在床边,一阵箫声自远处传来,他吹灭桌上灯火。熊侣一惊,从床上弹了起来,轻声道:“怎么了?” “嘘,别出声,我去看看。”说罢,从窗口纵身而去。 熊侣隐隐觉得,他两人的安生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庄王定派了人远远跟着,他二人一旦踏入楚国境内,庄王那里,恐怕已经知道了。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观浮休从窗口跃了回来,坐在床边,久久不语。 “让我们回去?” “是。我知道他们定是跟着,只是没料到……” 熊侣轻轻叹了声,说:“也好,我们早些回去,就能早些解你身上的毒。” 观浮休贴着熊侣躺下:“我们一旦回去,定会陷入新的困境。” 熊侣知道他所说不假,但不得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还是那间密室,熊侣静静地看着这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君王,他手执酒杯,一面闲适地翻着一卷帛书。 “浮休的解药没有问题,你不用担心。” 熊侣点头,说:“我信你。” “你一定很疑惑,为何我让你留下。” 熊侣心想,你倒是说呀,又让我做替死鬼是吧? 他饮了一杯,说:“开春,我将率军征战陆浑之戎。” 陆浑之戎?熊侣猛地抬头。 历史上,庄王借征战陆浑之戎之名,陈兵周郊,问鼎之轻重大小,令周天子与众诸侯大惊失色。仔细想想,姬班已死,姬瑜上位,问鼎中原的时候的确该到了。 “我将离开郢都,而这里会发生什么,我想你该知道。”他微笑。 熊侣想了一阵,不确定道:“你担心斗椒?”他隐隐记得,斗椒会行谋反之事,谋反的时机,似乎正是庄王征战归来之时。 “想来你看过不少史书,记性也不错。”他摇了摇酒壶。 “还真是啊?那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你去问鼎中原抵挡叛军,而我,暂时做你的影子,运筹帷幄。” “问鼎中原这么拉风的事情,你不想亲自去做?我去替你抵挡叛军不就好了嘛。”熊侣不解。 “我说什么,你照办便是。问鼎中原何其有趣,你难道不想去?” “不想。”熊侣说,“反正最后会被王孙满给堵回来,没什么意思。” 庄王轻笑:“要不你我二人合计合计,一举将洛邑拿下?” “不不不……”熊侣连忙摇头,“以楚国的实力,一举拿下洛邑并非难事,难的是从今往后,楚国将受到各诸侯的征伐。” “你说的不错,此举不过在震慑天子与诸位诸侯罢了。” 熊侣狐疑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么多?” 庄王挑眉:“佛教有轮回转世的说法,你我如此相似,我想你恐怕是我的转世。对两千年后的自己特别一些,没什么奇怪的吧?” “佛教?你还信佛教的说法?你这个年代,佛教还未传入中土……不,佛教公元前六世纪产生,你我处在公元前七世纪末,佛教还没影呢……” “所以说,帮不帮?” “哎……”熊侣叹气。 “你们没有把柄在我手中,做不做自己考虑,我不强求。”说罢,便要起身。 “哎,你慢着,阴阳盘在你手里,你知道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庄王转身:“对了,我还没问你,你究竟如何回到这里。” “哈哈,这个嘛……” “你既然能回来,怎么不能走呢?” 熊侣愣住了,或许他方才不该问这句话。送他回来,是巫臣的意志,庄王应该并不知晓。庄王之前之所以不问,大约是以为自己或者浮休也许找到别的办法穿梭时空,如今自己这么一问,他立马便能猜到,他还留在这里,是身不由己。 熊侣心道一声糟糕,庄王微微一笑:“你回去,还得靠阴阳盘?那,是谁送你来的?浮休的召唤已经不管用了,或者说,上次召唤你至此也是个例外,只是恰巧触发了某个机关,并非他一己之力。” “我会留下来,帮你除掉若敖氏。不过……你想做的那些事情,还请你考虑周全。统一中原这种事情,冥冥之中定有定数,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他负手而立:“不愿说?也好,那回去吧,出征前,我会让我的人前去找你。若事情顺利,解决完若敖氏,我让你二人走。” 熊侣站起身来,庄王背对着他,看上去有几分寂寞。纵然华服美酒,无一知心人在此,总有些落寞吧。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8节 郢都城郊一座干净的小院内,观浮休喝了几口酒,笑道:“很好,你不用担心,我倒觉得让他疑心是件好事。” “怎么说?”熊侣往嘴里塞了几块糖糕,口齿不清地问。 “如今谁能触发阴阳盘,还不只有屈巫臣么?你说了这番话,他必定猜出,你再次来到这里,依然是通过阴阳盘。如此……他会怀疑到谁的身上?” “啊,他会怀疑巫臣不忠吧?” “没错!”观浮休的眼睛亮了起来,“或许,再过不久,策反巫臣的时机就到了。” 熊侣揪着衣裳想了一阵,说:“浮休,其实我还没想好,今后该怎么做。” “怕什么?如今这郢都城里瞬息万变,先以不变应万变。若情势有利于我二人,便见机行事,不利便暂时蛰伏。我相信,这个时机很快便会到来。” “好是好,只是……我想我快变成失踪人口了……”熊侣郁闷地托着下巴,“早点解决,早点回去最好。四神之力什么的,究竟要如何让他平衡,又该如何劝服庄王,让他不要冒进呢?” 观浮休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说:“人,只要有野心,在有实力的时候,总想着再上前一步。若是折了羽翼,便肯稍稍蛰伏,也能停下来看清局势了。” “你的意思是找机会打击他?” “依我看……斗椒若真如你所言趁机叛乱,这倒是个极好的时机。” 熊侣警觉道:“浮休,你可别做危险的事。” 观浮休点了点熊侣的额头,说:“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放心,我不会再做没把握的事情。不久之后楚国将征战陆浑之戎,这段时日他若疑心屈巫臣,说不定会使屈巫臣生出异心。我们就先等着,过段时日,想办法会一会屈巫臣。” 熊侣看向院中,一树寒梅开得正好,处在室中能嗅到梅花的冷香气。从洛邑回来后,他用庄王给的那笔钱租下这座安静的小庭院,总算过上了还不错的生活。 炉火烧得旺旺的,他二人围炉而坐,感觉挺温馨。只是没了影子,稍嫌冷清,也不知他在洛邑过得如何。周朝目前不会覆灭,定王会平安终老,他在那处,应该是安全的。他为了浮休和自己付出太多,也该休息了。 郢都城郊,几年前搭建的流民居所还结实着,周边又多了不少房屋,那是后来人新搭建的。大家平静地生活在这里,开荒种地休养生息,已经用不着官府接济了。然而,屈巫臣仍旧时不时过来,只是来的次数不如以往频繁。有时只远远看上几眼,便悄无声息地离去。当然,也有被当地孩子认出来的时候。每当这时,他会被围在孩子们中间,要求一起玩耍。他会温柔地笑着,陪孩子们玩上一阵。 没想到今日他来此处,却遇上两位不速之客。 观浮休蒙着脸,一身褐色麻衣,负手站着。屈巫臣微笑道:“两位故人,许久不见,今日可是找巫臣有事?” 熊侣头戴斗笠,靠近他一步,道:“自然是有事。” “你们二人偷偷跟随我,恐怕不大好。”巫臣将手收进袖中,环胸而立,“若让大王知道,巫臣恐怕会被误会。” “他已经误会了,不是么?”观浮休道。 “巫臣,你过来,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说。” 屈巫臣看向熊侣,迟疑一阵,转过身走出林子,对跟随自己的随从交谈几句,随从们便走远了。随后,他向熊侣走去,在他近前停下。 “是你们向大王说了什么?” 熊侣摇头:“屈巫臣,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你一定会好奇,我为何突然回到这里,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屈巫臣笑了,显然并不相信。 “你可别不信,是两千年后的你,将我送回到此处。” 屈巫臣一惊,问:“两千年后?” 观浮休点点头,说:“你且听他一言,至于如何决断,在你。” ☆、【第086回】问鼎中原 三月春风温暖,桃花盛放,人们刚经历春种,楚国便开始新一轮的征伐,这一次的目标,是位于北边的陆浑之戎。楚军整装待发,新君上任之后,楚国从未打过败仗,几乎可以称得上战无不胜,因此将士们心中并不担忧,反而充满了建功立业为国尽忠的壮志豪情。 熊侣坐在马车之上,随大军出发。他不时向前或者向后看去,并未看到庄王身影。 真是奇了怪了,他让自己顶替他的位置,那他去哪儿了? 熊侣托着下巴想了许久,心想他大约是去暗中观察斗椒的情况。又或者,他就隐藏在队伍之中,做一个普通的不起眼的骑兵。见不着他,熊侣就可以当自己还跟从前一样。他坐在庄王的位置上长达一年多,不是也好好的么?现在不过是在做两年前已经熟练的事情罢了,没什么搞不定的。这样想想,心里踏实不少。 以楚军之力,攻打陆浑之戎实属易事。陆浑之戎不过是洛水之畔称霸一方的夷狄,犹如山贼草寇。其中虽不乏勇猛的异能之士,在楚军的铁蹄之下,顿时化作一盘散沙。 鲜血染红了洛水之滨,天色尚早,熊侣命令将士重整队伍,渡过洛水,前往周疆。 渡过洛水时,正好黄昏。熊侣不紧不慢地令一部分将士安营扎寨,另一部分则一字排开,犹如阅兵般陈兵于周疆之外。这般耀武扬威,用不了多久,定会将使臣引来。他不心急,今日天色已晚,静等明日便是。 营帐早已搭好,他坐在账内,炭火已备。观浮休端着热腾腾的食物进来,解下头盔,说:“如何?我今日未曾见他,他可有前来寻你?” 熊侣摇头:“未曾,自郢都出发,我便不曾见他。” 观浮休在他身边坐下,炭火温暖了他的双手,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一些。熊侣将他双手握住,说:“你还应付得了么?整日里带着头盔不见真容,我怕会有人好奇。” 观浮休冷哼一声,道:“你替我解围便是,哪有人那般无聊,非要验我。若有人非要问,我说自己是影卫便是,影卫是从不露面的,他们应该清楚。” “此次出兵,他将蒍贾、蒍敖、屈巫臣和屈荡都留在郢都。留蒍贾父子是为了坐守大局对付斗椒,而将屈荡留下,似乎有些微妙。” “他疑心巫臣,自然对他弟弟多疑心两分。” 熊侣打开食盒,给观浮休盛了肉羹,说:“周天子的地盘这么小,我们陈兵在此的消息,最迟明早也该到了,你说影子会为难么?” 观浮休低下头去:“为难……谁不为难呢?要比为难,我二人比他为难得多。若是……他深夜得到消息,或许会前来一探。” “他不知道来的是我二人,应该不会贸然前来。” “也是,我倒不希望他来。” 月落乌啼,寒鸦之声传遍洛水之滨,熊侣从梦中醒来两次,天色总算亮了。三月虽然春暖,这几日却不大暖和,早上起来依稀可见寒霜。周天子所在之地比郢都靠北,不如南方那般温暖。北地桃花,还未盛放。 “报,大王,周使来见!” 帐外士兵的声音传入,熊侣整好衣装掀开帘幕,走出帐外。 从城门出来一小队人马,为首一人年约花甲,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气质儒雅。他想,这人应该是王孙满了。 “臣王孙满见过楚子。”王孙满微微躬身。 熊侣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只微微颔首。在这个时期,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而楚君始封子爵,是相当低的爵位,史书中的楚王也大多书为楚子。不过楚国国君早在好几代前便自封为王,如今的实力更是足以称霸中原。楚子这个称呼,此时听来未免就显得贬低了一些。 “天子闻楚子于洛水之滨消除陆浑之患,感叹此实乃中原之幸,因此派遣臣前来犒赏三军。” 王孙满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熊侣心里明白,他这个犒赏三军是假,一探虚实为真。 随王孙满一声命下,一小队人马将珠宝玉器美酒美食奉上,除了楚王和重要军官,就连普通士兵也统统有份。 “多谢天子赏赐,我等感激不尽。”熊侣微笑。 王孙满见熊侣并不主动说出陈兵之由,干脆开门见山道:“楚军刚征战陆浑之戎,想必已经疲乏,在洛水之滨多留两日休整队伍,也在常理之中。不知楚军何时返回楚地?若众将士在此休憩,还请楚子告知时日,臣当禀报天子,多与美酒佳肴招待。只是将士众多,恐怕不能引入洛邑……” 熊侣正嫌无聊,便想着为难一下这个严肃而又机智的老头。他皱了皱眉头,看向远处整装待发的士兵,仿佛不经意般谈起:“相传夏禹铸造九鼎代表九州,九鼎为传国重器,为得天下者所据有。寡人居于南边,难得有机会前来天子之所,听说先生饱读诗书,因此有个疑问想向先生请教。寡人一直很好奇,这九鼎到底究竟重几斤几两?” 此时此刻,熊侣看见王孙满脸上表情突变,原本有些蜡黄的脸色苍白了几分。他颤抖的嘴唇出卖了他的内心,熊侣看向茫茫洛水,表情平静,仿佛并不在意。 “楚子应当知晓,鼎之轻重大小是不可问的,这鼎自夏禹之时便存在,它太重太高太大,从未有人知晓它的重量。” “哦?”熊侣开玩笑般道:“若将我楚国将士们的兵器折下来,足以铸成九鼎么?” 春寒料峭,王孙满的额上却冒出冷汗。他看向面前这位年轻君王,他还年轻,却已经隐隐有霸主之势,不知将来会走到何等地步。他不敢疏忽,上前一步,郑重答道:“楚子,若想统治九州,在德不在鼎。若没有德行,光有九鼎是万万不行的。从前夏时,以九州进贡之金属铸成九鼎,将事物铸在鼎上,使百姓懂得神邪。夏桀昏乱无德,九鼎迁至商,后商纣残暴,九鼎又迁至周。……如今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面对一本正经的王孙满,熊侣感慨道:“寡人也不过这么一问,先生不必多虑。寡人在此不会久留,洛邑我就不去了,还请先生代我向天子问好。” “呃……”王孙满欲言又止。 熊侣明白他的心思,说:“今日楚军暂且在此处休整,明日午后回楚。” 王孙满如释重负,拭去额上冷汗,道:“臣即刻禀报天子,为诸位准备一日的佳肴及美酒,楚子可与将士在此宴饮。” 熊侣回首,洛水边黑甲重重,尽是整装待发的楚军。这几万雄狮跟随他一路征战,如今到了此处,也算不虚此行。他目送王孙满离去,高高的城门之上几个士兵正在守卫,但兵力没有增加的迹象。这样做很聪明,不增派援兵是目前不激发矛盾的最好办法。一旦激发,面对几万楚军,洛邑岌岌可危。 从郢都到此,中途经过陆浑戎之战,时间已过去半月有余。如今回去将面临更大的挑战。他的敌人不是陆浑之戎,不是周天子,而是一个更为棘手的人物。 斗椒,无数次的刺杀及斗叔的仇,就让我们一次算清吧。 旌旗猎猎,观浮休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看向茫茫水面以及水畔驻扎的楚军,他说:“我曾想,若能一统中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周天子将土地进行分封,如今各家已渐渐坐大,各方百姓不复当年。每个国家语言不一,度量衡不一,货币不一,皆是华夏之子,何以至此?” “中原势必统一,但不在春秋。几百年后,会有一人,一统江山,改朝换代。”熊侣转过头问:“浮休,你信我么?” “信。” “那就阻止他,我们不能让他把后来人该做的事情提前做了,四神之力……是时候让他消失了。” “你想到办法了?” 熊侣微微摇头:“不,只是稍有头绪。我想,巫臣后来或许变成类似于守护者的角色,长久地活着,将秘密守护下去,并根据需要,选择维持秩序的人,将他们送往过去。你说一个人能活两千多年颜色不改,或许是服了冰玉散。冰玉散在何处?阴阳盘又是从何而来?也许按照这个线路追踪,会找到蛛丝马迹。” 观浮休皱眉道:“冰玉散……我听长老们谈起过,回到楚国我想办法去一趟苗疆,将事情问清。” 熊侣揽住观浮休的肩。叹道:“但愿此事能尽快解决。” 翌日,三军打整装待发,准备上路。观浮休说,姬瑜身着便服,悄悄出现在城楼之上。熊侣想,他或许是好奇这个南方大国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样才前来一看。虽说城楼离营地有些距离,不一定看得清楚,他还是避免了出现在姬瑜面前。 若他看清潘二与庄王长得一模一样,对于前段日子发生在洛邑天子王宫中的事情,不知该如何作想。会不会认为,王兄的死,是他在搅弄风云呢? 这辈子,还是不要再见为好。 ☆、【第087回】反叛 行军几日,大军进入楚国境内,前方果然来报,斗椒叛乱。 斗氏一族历经削权,手中却还拥有大约四成兵力。如今王师刚刚北归,旅途疲乏,而斗椒气势正盛,一时间呈势均力敌之势。对于这种局面,虽然早有预料,熊侣还是禁不住心里打鼓。庄王不在,他该如何抉择? 两军在漳河两岸对峙,暂时驻扎。此时郢都城内来了一小队人马,报说蒍贾提前拆破斗椒阴谋,已被杀害。熊侣听了很是震惊,蒍贾那般精明的人物,也会被斗椒所灭? “蒍敖呢?”熊侣下意识地问道。 探子回说:“事发时蒍敖大夫并不在场,如今还在郢都。” 熊侣放下心来,道:“寡人知道了,如今两军对峙,无法估量叛贼造成的损失,归郢后,当厚葬忠臣。” 探子走后,熊侣感慨万千走入帐中,帘幕后,一人翘腿坐在桌案边。熊侣一惊,往后退了两步,看清来人后,拍拍胸口,道:“你一声不响的,将我吓了一跳。” 庄王笑道:“怎样?于天子门前问鼎之轻重大小,有趣么?” “你还有心思问这个?斗椒都要打过来了,想好对策没有。” 庄王摇摇头,说:“先撑几日吧,再说,你与他打,未必会输。他手里四成兵力,你手里也四成,势均力敌。” “你开玩笑吧?我这边打过仗,他们那边可精神着。另外两成兵呢,交给谁了?” “交给你选的人了,不过他想聚齐兵力从背面包抄得花些时日,所以你必须撑上一阵。” “蒍敖?他父亲被杀,必定悲愤交加,不过他从未带过兵,你确定他能行?” “不行还有你,过几日想办法渡过漳河,与蒍敖的兵形成夹击,剿灭叛军。” 熊侣被庄王理所当然的态度吓到了,说:“哎,你不是早该算好的吗?怎么还能让他手里有四成兵啊,太危险了。” “削权这种事,不是想做便能做的。你手里这些兵,还是从斗般那里接过来的。斗氏一族把持楚国的兵力上百年了,斗椒手中的兵力全是他的死忠,削不动。想要除掉他,自然得付出些代价。最好的时机,便是我亲自北上征战。斗椒狼子野心,不给他个叛乱的机会怎么行?” “你想除他,有机会便让他出征好了,将他慢慢削弱难道不好?” 庄王摇摇头:“我可不想让对手博个好名声。我让蒍贾将我有意派他出征晋国之事透露于他,他狗急跳墙,这便反了。” “所以蒍贾被杀?” 庄王摇摇头:“不,还不止这些。蒍贾太急躁了,他找了太多不利于斗椒的证据。斗椒表面忠厚,实则狡猾至极。如今他饱受排挤退无可退,只好趁此机会反叛。” 熊侣在他身边坐下:“你就这么放心?我可不懂打仗。” “我懂,潘尪也懂。即日起,我便在你身边,做一名侍卫。” “哈?” 熊侣面无表情站在高处,听潘尪讲述军情。身边站着两位盔甲侍卫,一左一右。穿银甲的是观浮休,穿黑甲的是庄王。潘尪说了良久,感到气氛奇特,频频看向他们三人。熊侣打了个呵欠,发觉潘尪探究的目光,连忙道:“卿继续。” 潘党站在一旁,等父亲说完,谈上两句。总体上他们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休养生息,等斗椒那边动作。若斗椒先一步渡河,这边便排好队形,拉弓射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熊侣深以为然,这时候明显先渡河的那方付出的代价更大,因此保持现状等待援军最好。不过即使渡河代价大,斗椒也可能不顾一切先行攻过来。等得越久,将士们休息得更好,斗椒的胜算就更小。他目前暂时按兵不动,可能是在考虑渡河的损失。 战鼓擂响,号角震天,两军分别在两岸叫阵,硝烟弥漫,战事一触即发。 熊侣坐在帐中,观浮休站着,庄王坐在边上,两人一左一右,将他围在中间。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出现。三人在一起时气氛总有点尴尬,熊侣干笑了两声,说:“大王,你觉得斗椒什么时候会过来?” “最早立即过来,最迟不过明日。他等不起的。” 庄王话音刚落,帐外侍卫说:“大王,河那边叫阵叫得厉害,似乎在拉弓,准备射箭。” “河那么宽,箭应该射不过来吧?”熊侣回了一句。 “可他们做得像模像样的,还叫嚣着让大王出去迎战。” 熊侣站起身来,说:“寡人出去瞧瞧。”庄王也跟着起身,与熊侣一同走出帐外。 熊侣向河对岸望去,只见弓弩手蓄势待发,将弓拉成满月。熊侣啧啧称奇,问道:“他们这样做,有用么?” 观浮休冷哼一声,说:“派些人拿盾牌守着,坐等看戏便是。” 熊侣调来弓箭手,又在河边竖起一人高的盾牌,自己则站在战鼓旁,看河那边的动静。只听得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虽有几支射了过来,但威力大减,并无杀伤之力。众将士大笑,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熊侣心里默默骂了声傻叉,只听得对岸斗椒喊话:“楚子小儿,敢不敢站在原地,吃我一箭?” 熊侣站在战鼓台上,比平地高出一米左右,斗椒可以凭他身上的服装认出他来。不过此处离河岸更远,方才的那些箭,根本就没有射到他跟前的。说实话,他不信有箭能射这么远。 此时这边士兵气势高涨,若他说不行,倒扫兴了。他觉着,就是箭真射到他跟前,他也能躲开,于是令人朝那边喊话,让他们放马过来。 观浮休悄悄拉住他的手,似乎有些担忧。熊侣小声道:“无事,就是真射过来了,也不会有事的。” 只见河对岸斗椒拉弓射箭,他的弓箭似乎与普通将士不同,弓要长一些,箭也较为粗长。他想,或许斗椒别有准备,此箭非同寻常。不过,这么远的距离就是潘党也未必能射中,何况斗椒呢。 只听得箭矢破空而来,如同惊雷一般。熊侣下意识地一躲,箭身竟插入他身后的战鼓木架中。众将士大惊,熊侣也吓了一跳。见斗椒还要拉弓再射,便跳下战鼓台。又是一箭射来,将士们纷纷拿着盾牌来到他身边,他矮下身子,等待这一箭袭来。 又是两声破空之声,熊侣准备拔剑,不料此箭却朝着另一人而去。 或许那人也没料到自己会成为目标,因此行动慢了半拍,箭尖从黑甲旁穿过,刺破了皮肤。这一箭或许只是碰巧,然而接下来的一箭却依然是朝着他去的。他拔剑将箭斩成两段,矮下身,微微眯起眼眸。熊侣朝他看去,百思不得其解。再看向浮休,他正向远处眺望,而那边的箭停了下来。 为什么停呢?这么好的箭不射,更待何时?所以,是因为没有箭了吧? 河那边传来喊声,将士们推着竹排战船,准备渡河。 他连忙站起身,大喊道:“此箭乃先王所有,仅存三支,现已全部射出,不会再威胁到我等。斗椒贼子将渡河,弓箭手即刻准备!” 众将士一听,军心大振,弓箭手立即准备,一旦渡河的叛军进入射程之内,便万箭齐发,直取叛军性命。 庄王的肩膀有擦伤的痕迹,正在流血,不过并不严重。熊侣从袖中掏出一块巾帕,替他捂上。 “多谢。”他淡淡道。 熊侣问:“你还好吧,用不用去帐中歇息一阵?” “小伤,不用大惊小怪。我方箭不足,若叛军上岸,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熊侣深以为然,不过目前来看,还是斗椒那边损失惨重。他们等不起,只能先发制人,自然被动一些。 叛军在渡河,虽说渡河中死伤惨重,却依然有一部分到了岸边。他们这边的箭快用完了,只有几个擅长使箭的还在用,其余的皆以短兵相接。 庄王将斗椒射过来还完好的箭从地上和战鼓木架上拔了下来,探究地看着。熊侣凑过去瞧,问:“这箭有什么玄机么?” 庄王瞥了一眼他身后之人,说:“问观浮休。” 熊侣心脏跳漏了几拍,转头看观浮休,问:“浮休,你知道?” 观浮休双手环抱胸前,说:“知道。这是苗疆进贡的礼箭,平时用来祭祀或做装饰用的,但事实上威力无穷。不过……一共就只这么几支。你方才情急之下猜的不错,他的箭,或许是用完了。” 熊侣不觉间冷汗涔涔,这箭方才分明是冲着庄王去的。而这里知道黑甲侍卫是庄王的,只有自己和观浮休。 他尴尬地笑了几声,说:“如此甚好啊,斗椒也没那么厉害的嘛。要不然咱们将这两只箭给潘党和养由基,让他二人给斗椒点颜色看看。” ☆、【第088回】鸣金收兵 “大王,你觉得如何啊?让潘党和养由基用这两支箭回敬斗椒。” 庄王将箭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说:“也好,你拿去吧。” 熊侣放下心来,接了箭,唤来潘党,说:“潘党,这是斗椒方才射过来的箭,你看如何?” 潘党拿着箭从头看到尾,摩挲了一阵,说:“的确是难得的好箭,想必那贼子用的弓也是极好的,射程比普通弓箭更远一些。” 熊侣点点头:“你的弓如何?能拉得动这样的箭么?” “属下的弓比寻常士兵的弓更重,射程是要远一些,但或许比不得斗椒手中那把。大王的意思,是让属下用这箭回敬他一记?” 熊侣微微笑了:“正是如此。这里有两支箭,你去将养由基也叫上,二人商量如何对付他。若时机合适,便将这两支箭回敬给他。” 潘党领了箭,前去唤养由基。熊侣站上方才击鼓台的位置,向远处望去,说:“你们说,他什么时候才会过来?” 观浮休负手而立,一脸已经豁出去不怕死的表情。熊侣额上冒汗,他料想斗椒能认出庄王,应该与观浮休有关。目前战事正紧,庄王好像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不过等他们回了郢都,那可就不一定了。 “斗椒很会观察形式,若战事实在不利,他或许会暂时放弃渡河,想别的办法。” 庄王话音刚落,只见斗椒那边停止了渡河。方才过来的士兵并不多,大约十分之一不到,但却消耗了这边大部分的箭矢。目前箭矢除了配给几个箭术高明的箭手,其余的弓箭手全都持长矛作战。 观浮休冷冷道:“他知道我方刚征战陆浑之戎,箭剩的不多。这批人,是来送死的。” “可是……他那方死了不少人呐,损兵折将值得吗?” “他们那方兵器比我方多,羽箭的配给不成问题,粮草也比我方充足。方才他已经看出我方羽箭不足,会想办法利用弱点克制我们。”庄王接着说道。 天已经暗了下来,双方鸣金收兵。小兵们捡拾着地上掉落的箭矢,还能派上用场的,便收起来再用。 行军多日,粮草只有三四日的分量了,若斗椒未曾叛乱,他们预计明日进入楚地的第一个补给地,粮草不成问题。而漳河这边,虽然也属楚国境内,但土地贫瘠,附近没有村落,也没有粮仓。若两军持续对峙,粮草不足便是一个大问题。 “大王,你说蒍敖多久能到?” “郢都王师被调走不少,蒍敖要去庐地调援。从庐地前往漳河,就算日夜兼程,也需三日。若赶得太急,到了漳河也是疲惫之师。” “你来之前,蒍敖就已经去庐地了吧?那这么算下来,他至少还要一到两日才能赶到此处。” “是。” 三人围坐炉边,手捧着晚饭,边吃边谈,气氛相当微妙。炉上煮着一小锅肉羹,上面飘了好几种野菜,像一锅清汤火锅。熊侣突然有种他们三人围着炉子吃火锅的感觉,简直可怕。 “还是别等蒍敖了,斗椒也知道会有援兵,因此明日定会放手一搏。” 熊侣点点头:“那你有良计么?” 庄王淡定地吃着晚饭,淡淡道:“擒贼先擒王。若他真的攻过来,浮休去杀了他。” “我?”观浮休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斗椒有些异能,不过你比他厉害得多。对付他,我想你能办到。” 熊侣伸手擦去额上的汗,庄王这种行为,是在公报私仇吧? “那样很危险啊,如何能深入敌军,然后取斗椒项上人头呢?何况你说,斗椒有些异能,并不好对付。” 庄王噗嗤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观浮休:“浮休,你怕了?” 观浮休迅速地扒了几口饭,说:“我去便是。斗椒虽有异能,但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种。力气大一些,动作灵敏些,看得远一些罢了。这次作战处在水边,只要大王不怕暴露我的身份,我便施展全部身手。” “那倒大可不必,杀了斗椒即可,若你不能轻松完成,用点大家都能看见的异能,我并不反对。就算引来水龙也无妨,只要你的身体真能吃得消。” 熊侣握住观浮休的手,说:“只麻痹他们的神经就好,千万不要用水龙,你会受不了的。” “知道,我会见机行事。” 三人又埋头吃饭,熊侣突然抬起头来,说:“能不用异能还是不用异能的好。让潘党和养由基想办法吧。若这次打仗又是水龙又是火龙的,史书上岂不是很夸张?” 庄王不屑道:“这又何妨?” “不太好吧?若是……若后世没了异能者,大家一定认为史书是假的!”熊侣强调道。 “有点道理,若真的用了异能,寡人让史官不书便是。” 听庄王这么一说,熊侣总算放下心来。 夜深了,营帐外没有动静,河对岸静悄悄的,似乎也休息了。 “他们不会夜袭吧?” 庄王脱了黑甲躺在床上,说:“春秋时期比战国守规矩,不会夜袭,你放心睡吧。等明日叫阵了,再起来便是。” 王帐虽然宽敞,可床只有一张。以往观浮休可以借着在帐中守卫的由头与他同睡,可如今正主在此,床自然是他的。他和浮休睡哪儿呢? 今日浮休似乎又做了对不住他的事情,以庄王的性子,这一晚,他两人不会要站着守上一夜吧? 庄王的亵衣还未换,肩上的血迹和伤口提醒了他。熊侣立马狗腿地走到他身边,关切道:“大王,你肩上的伤如何了?我给你擦点药吧?” “寡人此次出行未带行李,你将你的衣裳找来,与我换上。药我衣裳里有个袋子,你拿出来。” 熊侣找出来一套亵衣,然后背过身去,等他换好。观浮休双手环胸,坐在帐门附近,一言不发。等庄王换好衣裳,熊侣将袋子找来,将药拿出来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庄王太机智了,怎么带了这么多好东西呢? 碘酒、棉签、云南白药、阿莫西林……应有尽有,都是小份的,也不占空间。 “愣着做什么?” “啊,哈哈,我觉得大王简直太机智了啊,哈哈哈,带了不少好东西嘛。” 庄王赤着半边身子等他擦药,说:“好是好,不过快过期了,用不了太久。” 肩膀后面,便是那幅栩栩如生的凤鸟图,熊侣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想起观浮休为他纹身的情景。 “怎么?” “哦,没什么。”他回过神来,立马用干净的纱布包扎伤口。 这伤口如他说的,并不深,流的血也不多,只要注意不感染,应该没多大问题。 感觉到熊侣的目光,他说:“你的背后,也该有一副图案,一年多的时间不好瞒。”话音未落,他伸手拉开了熊侣的衣领,一小块图案出现在眼前。 熊侣一惊,退后一步,说:“是,要疼死了。” 庄王笑了,看向坐在帐门附近一言不发的观浮休,拍了拍身下的被褥,说:“你去将灯吹了,上来睡吧。” “哈?我?”熊侣惊道。 “床够大,我不介意你与我同榻而眠。或者,你宁愿不睡觉?” 熊侣看向观浮休,只见他拿起银色头盔往头上一套,冷哼一声,掀开帘幕,走了。 “哎,等等啊。”熊侣冲着帐门喊道。 庄王笑着拉住他的手,说:“可别跟着去,一国之君出了帐门去追一个侍卫,这可不好。” 你是存心捉弄人外加挑拨离间吧?熊侣急得在帐中转了一圈,猛地看见那套黑甲,顾不得庄王同意,径自穿上,戴上头盔,出门找观浮休去了。 帐中之人,微笑着为自己盖上被褥,伸出手指弹了一弹,那油灯便熄灭了。 ☆、【第089回】背水一战 出营地一段距离,熊侣才敢叫观浮休的名字。 “浮休,浮休……你等等我……” 观浮休坐在一处小丘,月光冷冷地洒了下来,大地一片银白。熊侣气喘吁吁地在他身边坐下,说:“你真是的,一声不吭就生气走了,差点追不上你。” “没生气。”观浮休闷闷道。 “那是怎么了?” “我……我只是不想他使唤你。” “没有使唤,他受了点伤,你当我是帮他难道不行么?” “行。”观浮休抬头去看月色,说:“今夜月色真好。” 熊侣也抬头,说:“是啊,又快到十五了吧?天气越来越暖了。” 月色打在观浮休的脸上,四周无人,他解下了头盔。熊侣问:“黑甲人是庄王,是你告诉斗椒的?” 观浮休点点头,说:“是。我飞鸽传信与他,不过我想他未必会信的。就算他信了,侣哥也不一定会死。我只是……想教训他罢了。” 熊侣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说:“我懂,你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他对你其实挺宽容的。” “我明白。” 月亮调转了方向,夜深了几分,守夜的士兵换了一拨。熊侣打了个呵欠,说:“我们睡哪儿?跟其他侍卫挤挤?” 观浮休摇摇头,说:“这座山丘后有片枯草地,有许多干燥的枯草。你去帐中找两件大氅来,我们不回帐中睡了。” “可以睡着看月亮,这倒不错。你在此处等我一阵,我去去就来。” 观浮休坐在月光之下,看向坡脚那片干燥的杂草地,不一会儿,熊侣便拿着二人的衣物过来了。春寒料峭,夜晚寒风袭人。不过在这个坡脚,却是无风的。二人坐在草堆之中,仰头看天上明月,断断续续说了一阵,熊侣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观浮休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面庞,然后握住他的手。每夜从梦中醒来,看见他依然在身侧,才发觉并非美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翌日,天刚亮,观浮休便叫醒了熊侣。二人收拾了衣裳,过不了多久,河对岸便又开始击鼓叫阵。 熊侣回到帐中,庄王已经起了,翘着腿坐在床上,说:“等你呐,还我盔甲。” 熊侣将盔甲脱下,道:“还要当替身么?”他以为,昨日斗椒已经认出了庄王,应该没必要再伪装了。 “当然,你头上的草怎么回事,两人滚野地里去了?” 熊侣脸上红了红,将头上的草拿下了,诚实地说:“在草里睡了一夜。” “没着凉?” “没有。” “今夜让人添几床被子,你二人在帐中睡吧。若是再让你二人睡野地,我也过意不去了。怎么,觉得野地里更舒服?” “没有没有……”熊侣连忙摆手。 “不过……也许战事今日便结束了……” 春秋时期的战役规模比较小,时间也不会太长。况且今日斗椒应该会拼尽全力孤注一掷,依熊侣看,这场战役,至多不会超过明日。这么说的话,蒍敖那里,确乎是不大能等到了。兴许他赶得巧,还能赶上收尾。 士兵们匆匆轮着吃过早饭,河那边便开始渡河作战。这边已经没有多少箭矢,因此只由着几个神箭手箭无虚发地射向敌人。饶是如此,叛军渡河的速度,比昨日快了不少,很快,第一队人马便杀到岸边。 一场激烈的内战由此展开,战士们短兵相接,打得难舍难分。这样下去,就算赢了斗椒,王师也要损耗不少。熊侣在远处看着干着急,穿黑甲的庄王说:“斗椒的那艘船很快就要到了,你知道该做什么吧?” 观浮休将佩剑带好,回眸看了熊侣一眼,便上前了。熊侣拉住他的手,说:“万事小心。” 观浮休点点头,迅速向前奔去,庄王负手而立,说:“不用担心,我这个弟弟,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你去叫潘尪和养由基,让他们看准时机,将斗椒弄死。” “我这就去。”说罢,他上前几步,找到另一名侍卫,让他去叫人了。 昨夜月色明朗,今日是个晴日,水面上风平浪静。斗椒乘着战船行到水中,突然感觉风云突变,船身剧烈摇晃几下,险些将他摇下船去。对岸就在眼前,他命人伸长了船桨,用长竹竿撑着,总算顺利到达岸边。但附近的几条竹筏,上面的士兵被统统摇下了水。 斗椒心下奇怪,却顾不得太多,很快进入战况,指挥士兵作战。他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输了,他和贲黄只有死路一条。 “贲黄,当心,乱军从中,切莫大意。” 少年回过头来,说:“放心吧爹爹,孩儿已经长大了,懂得轻重。”说罢,头一个跳下战船,拉弓射箭,射向楚国王师。 观浮休加入战局,随着他越发向前,战事也越发凶猛。斗椒下了船,离他越来越近。他在等,等斗椒靠近。 远处,潘党与养由基已经将弓拉满,箭头正对着斗椒。但斗椒的面前,有一长排手持一人高盾牌的士兵,羽箭根本就无法近身。 观浮休上前一步,与叛军短兵相接。还不够,距离太远了,还要再近一些才行。 楚军将士奋勇杀敌,却在慢慢往后退。越来越多的叛军上了岸,即使岸边堆满了同伴的尸体。他们没有退路,从做叛军的那刻起,他们便没有退路了。要么赢,要么死。 越来越近了,随着战事的胶着,观浮休念力一动,前排几个手持盾牌的士兵纷纷倒下,盾牌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剩下的士兵虽然诧异,但随着主帅一声命下,他们迅速合拢,不留一丝缝隙。斗椒透过盾牌缝隙向前看去,这场上隐藏着他未知的异能者。一定是这样,否则这些士兵为何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失去知觉,倒地抽搐? 力气渐渐用光了,观浮休向后看去,潘党和养由基似乎也在等,等待适合的时机,一击即中。 他不断杀死身边的叛军,鲜血染红了银甲。熊侣担忧地向前看去,甚至不自觉地向前迈出几步。黑甲人拉住了他的袖子,摇头道:“你不能去。” “可是……浮休好像快没力气了。” “他还行,你要相信他。” 又几个士兵倒地抽搐,手持盾牌的士兵在短暂地散乱之后,及时调整了位置。 快没力气了,该怎么办?观浮休看向斗椒不远处,一位少年站在盾牌边缘拉弓射箭,为了射杀敌人,不时探出半个身子。由于楚军没了箭矢,他现在正站在盾牌的保护之内,猖狂地射杀着正在交战的楚军。 这就是他了。观浮休集中精力,斗贲黄突然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身子。 潘党与养由基见了,微微一动。潘党道:“你的那支稍等。”说罢,羽箭破空射出,一箭当胸,射穿了少年的身体。 少年看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回眸看向父亲,叫了一声,口中已发不出声音,倒在地上。 斗椒方才注意场中战事,未顾忌儿子,羽箭破空而来,听见儿子的叫声,才惊觉斗贲黄被人射杀。 “不!”斗椒大喊一声,双目通红,跑向儿子,搂住他正在下沉的身体。 就是现在!观浮休念力一动,斗椒只觉得浑身重如千金,脚下仿佛生根,全身麻痹,半分也挪动不得。 养由基的箭终于出手,“噗”的一声,射穿了他的喉咙。 观浮休力气用尽,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叛军之中,有些人注意到主帅死了,有些人却没有。对于他们来说,只有赢才有活路,就算主帅死了,他们也得继续打下去。 “浮休!浮休他坚持不住了!”熊侣喊道。 “别叫。”庄王拖住他,说:“你的剑给我。”说罢,抽出熊侣的剑,如疾风一般,进入战局。 观浮休砍杀几人,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已经力不从心。身上穿了铠甲,能抵挡住一些,但手臂上被划了一刀,正在流血。一道黑色的人影如疾风般来到他跟前,前方叛军如退潮般纷纷倒下。恍惚间,他以为看到了影子。熊侣是他最好的伙伴和爱人,影子却是他最信任的战友。这些年来,影子一直默默跟随着他,他已经习惯了与他作战。不过,那人是不会再出现在他眼前了。 “逆贼斗椒已死!停战!” “逆贼斗椒已死!停战!” 鸣金之声传来,叛军仍不肯停歇,尽管他们听到了斗椒已死的消息。 “大王恩赦!放下兵器,丢盔弃甲者免死!” “大王恩赦!放下兵器,丢盔弃甲者免死!” 庄王冲入敌军当中,熊侣的脑中渐渐恢复了理智,立马命人鸣金,宣布恩赦。在僵持了一阵之后,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悲鸣,尔后,叛军纷纷放下武器,脱下鲜血淋漓的战袍。 观浮休被扶着,回到了熊侣身边。除了手臂上的一道伤痕,其他并无大碍。 漳河边尸骨累累,河水染上血色。对岸传来马蹄之声,援兵已到。蒍敖坐在马上,朝这边大喊:“大王!臣救驾来迟!” ☆、【第090回】答案 红霞漫天,几只乌鸦在漳河上空盘旋,叫声凄凉。熊侣看向天边红霞,轻叹一声,走向斗椒的尸首。利箭从斗椒喉咙穿过,他脸上的表情悲伤中带着震怒,怀中仍紧紧抱着爱子斗贲黄。 “大王,此等乱臣贼子,该如何处置?”潘尪抱拳问道。 “尸首城门示众。”他嘴唇微微颤抖。 “那……” “方才自行停手的,免死。斗氏,属斗椒一支的当尽除。战死的战士厚葬,为其家人发放抚恤。”他转头看向黑甲人,庄王向他投来肯定的眼神,他继续道:“我军急速整顿,渡漳河,回郢都。”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军一路向南,浩浩荡荡。熊侣坐在车中,看向车前穿黑甲的身影,陷入沉思。虽说早已知晓斗氏之乱后被诛,与王室关系较近者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但亲自下达这个命令之时,内心却有种深深的内疚。 一定要这么做?他问他。而他,只是笑着说:“与斗椒牵连者,皆是反贼叛臣,你如此妇人之仁,难道想看到第二次谋逆?”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19节 所幸的是,斗叔那支所剩无几,并未殃及。不过从今往后,他们若要再入朝为官,担任要职,怕是很难了。 回到郢都,回到那个小院,梅花早就落了,几株不知名的花正开,野草也长高了。熊侣给观浮休换了药,将伤口包扎好,两人一径沉默着。 庄王没提送他们走的事,他们自己也不会提,因为在这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解决。 他们暂时是自由的,只是,不知道这个自由,何时将会终结。 “歇息一日,我们前去苗疆。”观浮休道,“在那里也许找不到答案,但总比坐在此处干等的好。” 熊侣颔首道:“那便去吧,快马几日也就到了。问过了,总是安心一些。” 楚王宫里,密室中,巫臣静静跪着,庄王把玩着手机,仿佛不经意般说:“巫臣,寡人想再去一次。” 屈巫臣惊讶地抬起头。他记忆中的君主,并不是贪图玩乐之人,不会提出如此任性的要求。上次一走,便是两年。如今情势又与当初不同,也不知再一去,又是多少时光。 “逗你玩的,说说罢了。”庄王笑道。 屈巫臣放下心来,年轻君王突然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说:“巫臣,有没有可能,让寡人在那边过数年,而此处只过数日?” 屈巫臣抬头:“臣不知。或许能做到,但臣目前不得解。” 庄王在他身边坐下,手指摩挲着地面厚厚的毯子,说:“若是能行,我可以让他暂且替我。” “王,你就如此信任此人?” 庄王仰起头,说:“不知为何,我总对他缺乏戒心。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做出对我不利之事……我觉得,他就像……”说到此处,他似想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巫臣,无论如何,我想再去一次。”他重申道。 “王……若你这一去,又是几年该如何?” 他想了想,道:“这次,寡人只去一日,此处应当不会超过十日。寡人想去那里,带些东西回来。” 屈巫臣叹了声,说:“若王执意如此,巫臣送王。” “好了,你暂且下去。我先行命他回来,我们再作打算。” 巫臣起身,行礼告退,庄王站起身来,整理衣装,走出密室。 宫人问道:“王,往何处?” 他看向远处,说:“去一趟宗庙。” 小院中,熊侣将行李放上马背,理了理马儿的鬃毛,对后面的人道:“都准备好了,你的伤没事吧?其实也不急于一时,过几天再走也成。” 观浮休走到他身后,说:“夜长梦多,早些去早些回,还是今日便走吧。这几日,我心里总不大太平,总是怕……” “哎,哪来那么多担心的。”熊侣止住了观浮休的话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都准备好了,我们先吃碗汤饼再走。这一路过去,多是荒郊野地,恐怕吃不上热腾腾的食物。” 观浮休点点头,将手中行李交由熊侣系在马上,转身走向屋内。 “猎羽。”墙头上传来声响,观浮休向上望去,心中一惊。 “银狐,你怎么来了?” 蒙面男子跳进院内,按住熊侣的肩膀,道:“王宣此人进宫。” “为何?我们……” “这是王的命令,不可违抗。” 眼看着观浮休要跟银狐翻脸,熊侣连忙道:“好了好了,我去便是,你等等,我跟他说几句。” 银狐放开手,熊侣拉着观浮休,稍稍走远了些,说:“他不会拿我怎样的,叫我多半有事。若是我暂时回不来,会想办法让人通知你。” 观浮休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双手环胸,怒道:“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哎哟,这不也没办法嘛,你可别生气了,就在此处等我回来,我回来后,咱们一起去苗疆。” 观浮休摇摇头,说:“若你需留在宫中超过三日,派人通知我,我独自去便是。” “为何如此着急?” “我不知道,我心中总有种隐隐的不安,迫切需要知道答案。”他转身走向银狐,说:“银狐兄,我两共事也有一年了,还请帮个小忙。若他几日内回不来,请派人给我报个信,猎羽感激不尽。” 银狐淡淡道:“放心,这点小忙,我帮得起。” 观浮休抱拳道:“多谢。” 到楚王宫时还是早上,未到正午。熊侣被带到寝宫,便在寝宫里坐下来。寝宫中空无一人,庄王不知道去了哪里。问银狐,也说并不知晓,没留多久便走了,说傍晚得空再来。他只得乖乖待在寝宫中,百无聊赖。 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优孟进来了,熊侣灵机一动,道:“阿孟,你来得正好,替我去宣巫臣觐见。” 优孟一惊,道:“王宣巫臣去了,此时还未回。” 熊侣叹了声气,说:“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优孟拿着糕点,放在矮桌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熊侣问道:“阿孟,你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么?” “王……似乎去了宗庙,申公也去了。” “多久才能回来?” 阿孟看向他,说:“这个阿孟说不准,不过……阿孟想,应该会很久。” 其实阿孟不说,他大概也能猜到,庄王去的时间不会太短,否则也不会特意找他来替代。 他被带到这里,没看见庄王,只是替他在寝宫里住着,就说明他只需要做个替身,并不需要干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他……就没留点消息给我?” “或许有,但并不在阿孟这里。” 两人谈及此事,门外正巧传来宫人的声音:“王,卜尹有信,说要亲自送到大王手中。” 熊侣给阿孟使了个眼色,阿孟便开门去接了。 “彭生?彭生应该不会给王送什么消息吧,况且王现在就在宗庙。” 他接过那卷帛书,翻开一看,果然不是彭生写的,而是庄王给他留下的消息。 “朝中无事,寡人回来之前,替寡人上朝。嘿,这人咋的不提要替他多久呢?难不成,他自己也不知道需要多久?坏了坏了……” 熊侣在寝宫中来回踱步,优孟站在一旁,道:“王恐是有事,这段时日都不在朝中,你且放心留下,还同从前一般。” 熊侣站定,想着此事还是早些告诉浮休为好,问道:“阿孟,你知道王的影卫在何处么?我需要找一个叫银狐的,帮我送个消息,告诉我宫外的朋友,我暂时不能回去。” “宫外的朋友……是从前的观卜尹么?”阿孟犹豫着问道。 “嗯,是。” “阿孟也不是想打听什么,只是……有些好奇,请不要见怪。”阿孟摆摆手,脸蛋微红,连忙解释。 熊侣咧嘴一笑:“没什么,我们也算老熟人了,别这么见外。” “我虽不清楚影卫在何处,不过……我想我能找到他们,你且在此处等我,我去找人。” “阿孟,多谢了。” 熊侣看向阿孟离去的身影,想着那人很快便要离开郢都,心中隐隐不舍。此时已经开春,天气温暖不少,浮休能力很强,一人去苗疆,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但他心里就是放心不下。 也许,爱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时时刻刻挂念着他,恨不得知道他每时每刻在干什么才好。 小院中,观浮休在梅树下自斟自酌了半日,马还系在树上,行李还在,只是两个人的行李恐怕会变成一个人的。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在地上。他拔下箭头,上面绑着一块小小的布条,简单明了地写着几个字。 他揉碎布条,心中愤愤骂了一声,将其中一匹马牵回马厩,加了几日的草料。犹豫一阵,放了一袋行李回去,却又留下一件衣服和几件小东西带着。仿佛带着这些东西,就像带着他一同前去一般。 他得上路了,还有许多事情亟待解决,他要寻找答案。 ☆、【第091回】故土 熊侣坐在室中,翻着从前留下的竹简帛书,静静地等待天黑。银狐已经去给浮休送信了。浮休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他不会等到明天。所以,此时的他早已离开郢都,向南去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是优孟。他在熊侣边上坐下,手里拿着一只布偶,问:“你想吃点心么?” 熊侣摇头,说:“不了,等晚膳吧。” “你……为何又回来了?”优孟欲言又止,却还是问了。 熊侣苦笑一声,说:“一言难尽。总之,我又回来了。你呢,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无忧无虑,每日里做人偶、想新戏。” 熊侣坐在垫子上,双手抱着膝盖,看向窗外。他说:“我会走的,也许过一阵子就走了。大王回来之后,是否同以往不一样了?” 优孟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有些不一样,但变化不大。王常去一处密室,但密室在何处,就连阿孟也不知晓。” 熊侣凝视着天空,太阳渐渐西斜,霞光漫天。此时,一道红光闪过,红霞弥漫,布满整个天空。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这种景象,他之前似乎见过。一种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难不成…… 他转身推开门,所有人都仰头看这奇妙景象,他往前,优孟跟在身后。 “阿孟,红光弥漫的地方,是宗庙吗?” 阿孟看向那处,点点头,说:“似乎是的,阿孟即刻派侍卫前去查看。”说罢跑开了。 是的,那里是宗庙。他知道那种光,那是阴阳盘开启时的光芒。 不会吧,他想去两千年后?那自己该怎么办?不会就这样被他丢在这里,当一辈子替身吧? 熊侣摇摇头,停止了这种假设。庄王是什么人?他会放下自己的江山去两千年后享乐?他不是这样的人。然而,这种光,为何出现在此时此刻? “大王,是从宗庙发出来的。”过了一阵,阿孟前来禀告。 “寡人知道了,众人且回,红光已经散了。” 春意正浓,百花盛放,观浮休骑马一路南下,风尘仆仆。快马三日,几乎不分昼夜,险些将马给累死。此处距离三苗只有一日的行程,他下马,在一处水边停歇,让马喝水休息。 不远处是一处丛林,树木高大,不见天日。观浮休敏锐地觉察出,丛林中,涌动着不祥的气息。自从熊侣回到两千年后,四神之力觉醒得更为彻底,不仅有不少平民发生了异化,就连植物与动物也发生了异变。 人迹罕至之处,丛林越发茂密,林间的动物凶猛无比,绝非寻常可比。 这片丛林他曾经走过,那时树木没有如今高大,林间有不少猴子。如今,只怕那些猴子不好对付。 休息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他摸了摸马脊背,道:“走吧,差不多休息够了。今日过了那片丛林,明日便能到苗疆。” 他牵着马,步进丛林。林中草木繁茂,不能骑马疾行,他便索性牵着马慢慢前行。 一走进丛林,阳光几乎全然消失,恍若黑夜。他将火种拿出,燃了一个火把,将道路照亮。 林中时不时传来鸟兽之声,观浮休心中默念,相安无事最好,若是猢狲出来捣乱,那可别怪他不客气。 行至半路,后方突然传来猢狲的嘶吼,他拔剑回头,将其一斩为二。 火把拿近一看,原本矮小的猕猴居然长得几乎有成人大小,牙齿锋利,眼睛发红。这猕猴被他斩成两截,手脚依然在活动,肠子和血水流了一地,十分可怖。 观浮休不愿久留,牵马前行,用鞭子轻轻抽了马背,道:“快走,我们得赶紧出去。” 果不其然,没等他走出十步,四面八方传来猴子古怪的叫声,仿佛近在耳畔。观浮休皱眉,以他的能力,对付猴子自然不在话下,但若同时冲出来成千上万的猴子,那就不好说了。 他折断树枝,野生动物怕火,若是将火烧得旺些,他们便不敢轻易靠近。 火把在手中熊熊燃烧,怪声稍减,又走出二十来步,闻到同类血腥味的猴子们难耐饥饿,有两三只跳到他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一人一马。 观浮休心道不好,他自己一人脱身还好,马恐怕就难保住了。若是没了马,行李又当如何? 他翻身上马,夹紧了,抽了抽马屁股,道:“快跑,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说罢,将燃烧的树枝向四周扔去,一时间猴子们向后退了一些。 马在林子里磕磕绊绊地奔跑,那些猴子又一拥而上,仿佛要将猎物统统撕碎。 马在走,猴子们在追。观浮休运用念力,控制猴子的思维,使他们在靠近时掉下地去,暂时失去知觉。靠着这种力量,马儿在丛林里急速奔跑。但毕竟丛林之中路不平坦,就这样走出几百米地,四周的猴子越来越多,渐渐将他围在中间。 这样不行。观浮休加重了念力,使一部分猴子被他所控制,反过来与别的猴子斗作一团,吸引它们的注意力。靠着这一计,一人一马又走出百十来米。 天气温暖,又急着赶路,他身上只着轻薄春衫,饶是如此,额上依然出了一层薄汗。猴子越来越多,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这里原本是没有这么多猴子的。或许正因为猴子产生了变异,数量急剧增多,食物不够充足,因此攻击性才变得如此彪悍。 快些,还得快些,要不然还没走出这片丛林,他身上的力气都要耗尽了。 无数只猴子涌了上来,念力用久了,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他拔剑挥斩,破碎的肢体血淋淋地撒了一地。闻到同类血腥味的猴子一点也不害怕,纷纷吼叫起来。观浮休只觉得头疼欲裂,使劲挥了一鞭子,身下的马匹嘶喊着迈开蹄子,在林中狂奔。 前方已经能看见亮光了,后面的叫声却不曾停止。他回过头去,目中寒光一闪,数十只追赶他的猴子瞬间脱水,变成一具具风干的骨架。 马嘶叫了一声,蹄子踩在一丛刺草上。观浮休力气用尽,被颠了下来,滚落在草地上。 已经走出丛林了,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山地,身后的猴子似乎畏惧阳光,大部分没有追上来,然而有几只饿极了的,冲出丛林。观浮休正要反手一击,那猴子却被利箭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你没事吧?” 观浮休回头,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站在他身前。 “你是……观浮休?” 观浮休看向那名男子,心下觉得有几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此人究竟是谁。 马还在转着圈子狂奔嘶叫,男子追上马,安抚了好一阵,马终于安静下来,被他牵在手中。男子看向马蹄,花了点力气,将刺拔了出来,站在马身后,看了马屁股,对坐在草地上一脸茫然的观浮休说:“并无大碍,只是屁股被猴子咬了,得敷药才行。浮休,你过来看看,行李少了么?” 观浮休站起身来,丛林中的猴子蠢蠢欲动,却畏惧阳光,不敢轻易走到阳光之下。跟出来的几只猴子,在见到同伴被射杀后,站在丛林边缘,血红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几人,似乎随时会追出来。 男子道:“浮休,你我且走远些,这里太危险。” 观浮休走到他身边,牵着马走了几步,看向男子,又低下头去检查行李,查看马的伤势。 马容易找,好马却千金难求。这匹马是难得的好马,丢了用钱也买不来。若是被猴子吃了,还不知哪里找去。 男子见观浮休低头不语,挠挠头发,笑道:“浮休……你定是忘了我是谁?我是小林,石小林。” “石小林?”听到这个名字,观浮休终于想起面前的人来。在他离开苗疆之前,这个叫石小林的曾经是他的玩伴。不过他跟其他孩子一样,他总是对他又敬又怕,因此他们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只是普通的玩伴关系,在观浮休的观念里,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上次回苗疆没见到你,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已经长大了。” 石小林牵马走在前面,笑道:“这么说好似我比你小许多似的,我只比你小一岁罢了。” 观浮休盯着他的手臂半晌,道:“你的力气,似乎比寻常人大许多。” “是……自从两年前开始,我的力气就变得比寻常人更大。不过……话说回来,你真厉害,居然能毫发无损地穿过那片林子。这一年多以来,苗疆人极少有出去的,就是因为这片林子里住着一群怪猴,变种的。” “这里离寨子至少有半日的距离,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长老让我来的,怕有孩子不懂事,跑到附近玩闹。也担心住得远的苗人对这片林子的状况不知情,贸然闯入白白丢了性命。” “今天,谢谢你了。” 石小林脸红了红,说:“不谢,以你的能力,即使我不出手相助,也能相安无事。” “那片林子,究竟怎么回事?” “从两年前开始,猴子突然变多变大,长老们说,是妖神作祟。” 观浮休心里明白,并不是什么妖神作祟,是四神之力。普通人无法明白四神之力究竟是何物,因此长老们才会将妖神抬出来。 “浮休……你的力量也是吧?和我……我的一样……” 观浮休慢慢走着,说:“大概吧,原本不该有的,却有了,不知最后会有何种后果。” 刚刚说完,石小林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不……其实我的跟你不一样,你比我强多了,你打小就……” “没什么,都是由不得自己便有的力量。其实强一些也好,你若非比寻常人更强一些,长老也不会派你来保护族人。” “也是……”他腼腆地笑了,太阳正好走到西边。“从这里回寨子,至少还要大半天,今日天色已晚。” 观浮休抬头去看西斜的太阳,说:“附近有人家吗?你是不是借住在那处?” “有。” “那今晚便在此地歇下,明日继续赶路。” ☆、【第092回】悬念 宗庙之中,屈巫臣坐在凤鸟面前,手执阴阳盘,矮桌上放着一卷帛书。他凝视着微微颤动的阴阳盘,微微蹙眉。 彭生手捧书卷路过,问:“申公,今日可否需要微臣帮忙?” 屈巫臣摇摇头,说:“你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用理会我。” 彭生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走了,叹息道:“彭生虽不知申公所为何事,但近日里,天象异变。或者说,自好几年前始,这世道就变了……” 待彭生走出很远,屈巫臣的视线重新落到帛书上。那上面用古老的文字记载了祭祀的场景。然而,想要知道这世上的某秘密,光是这些,还不能将线索理清。 他凝视着手中的阴阳盘,他虽然拥有它,能够使用它,却不知道它究竟为何存在。也许这世上,他是最接近它的。但它的秘密,他却从未真正知晓。 已经六日了,那人还未归来。近日里天象异变,阴阳盘里的世界,似乎也与以往不同。若是时空错乱,王究竟会去往何处?能及时归来么? 上次他以为两边时空或许有差,却差不了太多,但如今的情势,却让他看不清了。四神之力……究竟会将这世界带往何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对的么? 楚国之南。在一户人家歇了一夜,天刚亮观浮休便起身去河边洗漱,牵马准备前行。石小林追了上来,结结巴巴道:“浮休,你……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吃过饭再上路。” “你也回去?不守着这林子了?” “不……不是……我不是一直守着的,村里有几个强壮的年轻人,他们会跟我换着过来。我上回在这里已经住了近半月,到了换岗的时候了。我……我跟你一起回去……” “那好吧,我同你一起走。” 石小林的脸上绽开微笑,观浮休放了马绳,让马再多歇息一阵,多吃些草。昨夜里石小林给马屁股敷了草药,今晨起来,伤口已经不红肿了。观浮休轻轻摸了摸马的鬃毛,转身与石小林回去吃饭。 太阳当空,两人用不急不慢的速度往回赶,黄昏之时,到达了村寨。 走过一片迷雾,面前是一座耸立在瀑布之上的精巧阁楼,到了此处,便有几个少年前来接应。他们都认得观浮休,接了行李,问道:“灵子,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找长老问些事情。”观浮休应道。 “原来灵子也有不懂的事……”少年说罢,小跑着去找长老。 观浮休转过身,石小林站在他身后。他挠挠头,说:“浮休,你已经到了,我便回家去。有事情需要帮忙,尽管找我。你……还记得我家在何处么?村东第三家。” 观浮休点点头,说:“一路承蒙照顾,多谢。” 他转身踏上台阶,一步又一步。上次有熊侣与他一同前来,此次却只有他一人。 这里是他的故土,原本他该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但不知为何,在离开多年之后,突然觉得十分陌生。就连这里的人,也变得陌生了。也许是长者已老,少年已成,大家的模样都变了。 室中,赶过来的几位长老围成一圈坐下,还有几位未曾赶来。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摸了摸胡子,说:“浮休,你突然归来,定是心中有惑。不过……我等,恐怕已经无法为你解惑了。” 观浮休眉头紧皱:“怎的浮休还未开口,石叔就知道无法解惑?” “浮休,不是你石叔为难你,若是你能解决的问题,也不会回来找我等。你解决不了的事,我等恐怕也无能为力。”另一位老者道。 观浮休沉思半晌,道:“你们说的有理,但还是先听我一言。”他环顾四周,问:“龙叔呢?怎么没来。” “病了,在家中休养。” “我此次前来,是想打听一件东西。那东西我幼时曾听龙叔说起,叫冰玉散。” “冰玉散?浮休,你不是小孩了。我们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当年年幼,我们当成故事告诉你的……”石老头摸摸胡子,笑道。 “真的?” “自然是真的。” “你们别想骗我,我曾在宗庙一本册子上看到这东西,当时那册子就压在圣女姑姑的枕下。” 观浮休此话一出,在场几位长老皆是一惊。他们相互对视,似乎是在思考此话的可信度。 “你真看见了?那也许是本杂记,不属于宗庙。” “我看见了,龙叔也跟我提起过这种东西,我不认为是骗人的。” 石老头摸摸胡子,闷声道:“既然是龙老头子告诉你的,你去找他好了,我们都不知道,不清楚。他现在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能不能说话,你赶紧问问去,说不准他明天就断气了……” “老石头,你怎么说话的?交情再好,不能随便咒人呐。”另一位老者忍不住打断。 “好了,你们几个别吵来吵去推来推去的,跟你们打听东西罢了,个个如临大敌。我就这么可怕?” “怕你跟我们几个老家伙要东西嘛……”石老头喃喃道。 “嗯?”观浮休听了这话,道:“怕我跟你们要,也就是说……你们有啰?” “没有!”几人异口同声。 “那好。”观浮休站起身来,“我去问龙叔。” “哎,你别这么心急。”石老头连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一边用眼神示意身边的老者,说:“老田,你说怎么办?” 田老头沉默了一阵,感慨说:“我们这一族,这一代代下去,不少实实在在的东西,到最后都成了传说……” 观浮休坐了下来,说:“这么说,这东西是的确存在的?” “是。这是个秘密,这个秘密已经被族人忘却了多年,你姑姑却发现了。我不知道她是否找到了那东西,我们……就连那东西是否真实存在都不曾知晓。” “原来如此……”观浮休的表情有些失落,说:“那我还是有必要再问龙叔……” “哎,孩子,小休。我不知道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可别将自己送入危险的境地啊。你每次回来,总向我们打听上古时候传下来的东西,上次还拿走了定魂珠……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你了……”石老头声泪俱下。 观浮休垂下眼帘,说:“各位叔伯,浮休对不住,每次回来,总给你们添麻烦。可是这次……浮休问冰玉散,不是为了得到它,只是想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田老头沉吟道:“那你还是去问龙叔吧,我们只知道族中确有此物传下,却不知后来去了何处。就连有这个东西,还是你姑姑在宗庙册子上看来的。这东西……早在好几代之前,便不知去向了……” “浮休明白了,我会向龙叔问清楚情况,多谢各位叔伯。” 从宗庙处出来,听着下方瀑布的流水声,心中只觉得隐隐失落。 这些年来,他似乎的确没有为这地方做过什么,只是一味地索取。各位叔伯想必已经怕见他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次是最后一次。 沙漏又走了一次,巫臣打了个呵欠,看向窗外,天已经黑了。第十日,按照从前的时间,王在两千年后应该过了两日左右,是时候将他召唤回来。 王似乎很喜欢留在那边,此时将他召回,他会不会不满呢? 不过,再不满还得回到这里。这江山离不开他。虽说替身暂时能替他解决问题,但绝不是长久之计。 他屏退左右,念动咒语,红色的光晕很快弥漫整个大殿。他额上冒着汗珠,却找不到王的确切所在。 这怎么回事? 阴阳盘不是生来便归他所有,用法也只是他据古籍进行猜测。中途会发生什样的事情,他也无法预计。 若是找不到王,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继续推动念力,念动咒语,僵持了很长时间,阴阳盘突然急速转动,一道红光射出,王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屈巫臣胸中大石总算落下,上前几步,屈身行礼:“王,恭迎回宫。” ☆、【第093回】冰玉散 红光消失,庄王的表情有些茫然,在见到屈巫臣后,归于平静。 巫臣见他身上所穿,还是当日走时所穿的便服,心下有些奇怪。他抬头,问:“王,怎么了?” 庄王挽袖,在垫子上坐下,问:“巫臣,我走后,过了几日?” “王,已经十日,臣按照当日的约定,将你召唤回此处。” 他喃喃道:“原来已经十日了……” “王?” 庄王微微叹息:“我在混沌中过了许久,哪里都未曾去。一直飘荡着,不曾落地,也不知时日。” “什么?巫臣办事不力,请求责罚。”屈巫臣站起身,在庄王面前跪下。 庄王抬手,道:“你起来,不是你的责任。我想……恐怕是去不得了……” 巫臣心下了然,说:“王,最近天象异变,已不复当初。这阴阳盘……或许也出了故障……” 庄王起身,用手抚摸着凤鸟雕像。在他指尖的触碰之下,凤鸟身上泛起红光,恍若振翅欲飞。 “楚国的神,寡人真的错了?是不是不该这样继续下去……这天下,不该由我来掌控,对么?” “王……” “我知道晋国有一人,身居高位,却身有异能。若能与他相谈,或许能解我心中之惑。” “王,你说的,可是赵盾?” 庄王颔首,道:“是,我想与他谈谈,但或许……并无多大益处。你说……我去不了那处,那他能去么?” “他?”巫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寝宫中那位替身。“臣不知,或许也不能。” “他才是那个时代的人,他不该再留在此处。等事情告一段落,想办法送他和浮休走。” “观浮休?王答应将他一同送走?” “既然他二人不能分开,便将他送去吧。我这个弟弟命硬,想来去那处没什么问题。他若是走了,抹掉一切他存在的痕迹便是。” 又一次来到这片丛林,观浮休深深吸了口气。他聚集了几十个年轻的族人,与他一同打破这道屏障,恢复族人与外界的联系。 这片丛林处在低处,能聚集灵气,因此林中的猴子,才异化得如此厉害。若能破掉此处风水,或许就能改变格局。他初步的想法,用火烧出一条路,将林子一分为二,留出族人所走的路。 众人举着火把,进入林中,年轻人将四周点着,驱赶野兽,一边砍伐树木,防止野火蔓延太广。 这日是个晴日,阳光普照,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过了一阵,野兽们纷纷察觉灾难来临,冲出来与人缠斗。 来的年轻人中有不少是跟石小林一样有些异能的年轻人,他们暂时能抵抗猴子的攻击。为了通路,观浮休顾不得太多,一开始便用了杀招,将猴子变成一具具干尸,看得人心惊胆战。 等差不多力竭,他便停下来休息,命众人迅速退出林子,避开猛兽。 就这样过了几日,道路越来越宽,路上阳光普照,猛兽不敢轻易冲出林子。到了第三日,终于开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年轻人们继续往两边将道路加宽,在树木长出之前,这条路便可以通行。只要在阳光普照的白日与人结伴同行,应该并无多大问题。 完事后,观浮休终于放下心来,与众人告别。他心里明白,这并非万全之策,只是应急之法。若要事情得以解决,除非四神之力不在。 骑着马从刚开拓的道路疾驰,两边林中猢狲吼叫,却不敢踏入阳光之下。观浮休面上露出微笑,看来此法可行。 一路疾驰,花了三日,回到郢都。 推开院门,院中的花谢了几种,又开了几种,那人却并未回来。 人没回来,他不能去找,只能等。他索性放下行李,去外边酒楼里买了不少好酒好菜,一人自斟自酌,就当是犒劳自己了。 他在苗疆时,龙叔告诉了他一个秘密,姑姑很可能找到了冰玉散,并将之带走。若果真如此,姑姑与穆王都不得长生,那这冰玉散,是否在侣哥手中? 谁也没有见过冰玉散,也没人服用过。或许服用了,却无用呢? 不,似乎并非如此。若屈巫臣真的一直活着,那侣哥最后恐怕将这东西给了他,这样才能解释屈巫臣为何一直活着,直到两千年后。 可侣哥为何要给巫臣?难不成巫臣最终背叛了他?侣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楚王宫中,熊侣空等了多日,却不见庄王踪影。他过着与从前一样的王宫生活,该上朝上朝,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只是生活中没有观浮休。 一日,他走到宗庙附近的莲池,觉得感慨,便多坐了一阵,没想到居然看到樊姬远远地走过。想起樊姬以往的奇怪举动,他不禁问优孟:“阿孟,你知道……樊姬她为何有些……” “哦……”阿孟明白了他的意思,凑到他耳边,悄声道:“王派人查过她。樊姬她……有些古怪,时而是一个人,有时又像另一人。阿孟听说,樊姬曾有个妹妹,与她双生,却不幸夭折,樊姬长大后时而是姐姐时而是妹妹,二人性格截然不同。樊王怕她嫁不出去,便想办法到处传扬她的美德……这不,大王将她娶了……” “这……难道不是精神分裂?” “什么分裂?” “哈,没什么,也许真是一个身体住着两个灵魂呢,这世道发生什么我都不觉得稀奇。” 说完,他看着莲池黯然出神。来宫中十几日,庄王却还未回来,难不成真抛下一切去了两千年后?那他可惨了,一辈子待在这里。虽说还有浮休,但两千年后的世界他还有其他羁绊,他不能放开他们,他想回去。 是日夜中,熊侣在寝宫中看奏折,窗外却突然来了一人。熊侣擦擦眼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然而庄王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在看清来人之前,他几乎以为来的是影子或是浮休。 “你……大王你回来了。”熊侣道。 庄王“嗯”了一声,径自在床边坐下。 “怎……怎么样?去了哪里?” “你问我去何处做什么?”他笑。 “不,我不问。你回来,我是不是该走了?” 庄王点点头,银狐就站在窗外,似乎是在等他。熊侣正要走,想起什么,停下脚步。 “大王,你……” “你先回去,我会信守承诺,将你和浮休送走。不过……并非在此时。等有些事情尘埃落定,我便送你们走。” 熊侣点点头,得了承诺自然好,可是……要如何解决这个世界混乱的秩序?他对所有的事情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这样真的好? 被蒙上眼睛从密道走出,熊侣一个人在黑灯瞎火的街道走着。幸好他不是路盲,走了一阵找到熟悉的路,沿着路走回了家。 夜已经深了,灯还亮着。熊侣的精神为之一振,浮休回来了! 他推开院门,观浮休正好从澡间出来,用巾帕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十几日不见,仿若隔世。熊侣一把抱住他,在他胸口蹭来蹭去:“浮休,我好想你……” 观浮休一愣,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先进去,知道想我,有长进了。” 熊侣拽着观浮休的衣袖进了屋子,两人在床边坐下,油灯有些昏了,观浮休伸手用竹签拨了拨,灯又亮了起来。 “他回来了?” “回来了,夜里刚回,然后我就被送回来了。” “他去了何处?” “我见了红光,猜他又用阴阳盘去了别处,兴许还是我那个时代。” “我此次回苗疆问清楚了。其中一位长老悄悄告诉我,冰玉散很可能被姑姑拿走了。姑姑与穆王都未能长生,所以我猜,那冰玉散在侣哥手里。” “哈?”熊侣表示很惊吓,“他若是吃了,岂不是能做个长生不死的老妖怪?” 观浮休扑哧一笑,说:“那可不是。但最后吃的人,应该是屈巫臣,你猜他们会发生什么?” “对哦,我回来之前见到的人是屈巫臣,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二人都不肯透露,看来是时候找机会让他们开口了。” ☆、【第094回】猜忌 铸剑坊内,铸剑师赤着上身,正热火朝天地锻打利器,汗流浃背,火星四溅。 头戴斗笠的葛衣男子来到铸剑坊外,他身形高挑瘦削,步伐很轻,走路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年轻伙计手里拿着账册,脑袋垂着,正在瞌睡。那人将斗笠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我来取货。”他道。 二十来岁的伙计从瞌睡中醒来,见了那人怔了半晌,定了定神,说:“好的客官,是十日前订的吧。”说着立刻转身走进店内,将一个桃木盒子从房梁上放了下来,恭恭敬敬递给他:“客官,你的剑。” 那人稍稍查验一番,从怀中摸出一块金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熊侣头戴斗笠站在远处,双手叉腰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宫里还有位跟他一模一样的,自己这模样不能随便见人,因此只能戴着斗笠遮挡面容。 “喏,给你的。”观浮休将剑丢给他,熊侣抽出剑身,寒光一闪,果然是把好剑。 “铁剑?不便宜吧。” “剑刃是铁,剑身是青铜,花了两个金饼,你拿着好防身。” 熊侣朝北边看去,那条街上全是客栈酒楼之类,聚集了不少江湖客。更有楚国贵族高官子弟,乐意前来此处游玩,出手一掷千金。 观浮休揽着他的肩,说:“我们过去吃一顿。” 熊侣笑嘻嘻道:“还是你懂我。好不容易上街走一趟,不吃一顿真是亏了。”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20节 这段日子,他与观浮休不是在家聊天商量对策,便是去荒郊野外练功拆招。二人斗起来风生水起,将林地弄得一塌糊涂。幸好熊侣烧了林地,观浮休会帮他灭掉,不然就得引发森林大火了。熊侣觉得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自己居然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不过仔细想想,这也许是一件幸事。有能力,才有逃离困境的资本。他相信,总有一日,他们会靠着自己的力量,摆脱藩篱。 “二位客官,来点什么?”伙计热情问道。 观浮休对着招牌念了一路,点了十来个菜。伙计笑容满面地走了,心想又来了两只肥羊。 咳,虽说浪费可耻,但对一个穷了两年的人来说,浪费点不算什么,吃不完他们还可以打包带走呢。熊侣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他俩剩下的钱,觉得还可以再骄奢淫逸半年有余。说不准再过几个月就回去了,钱留着也没用,还不如花了高兴。 酒足饭饱,烧鸡带走,熊侣愉悦地下了酒楼。马车在酒楼前停下,身穿黑袍的年轻男人掀开帘子,缓步走下马车。他将帽檐放下,露出一张俊秀面容,目若寒星,鼻若悬胆,唇若涂丹,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熊侣不禁多看了几眼,四周之人也偷偷向他看去。天下着小雨,一位高大侍卫为他撑伞,后面跟着几个褐衣仆从。那侍卫体格健壮,身穿劲装,浓眉大眼厚唇,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但神态看上去格外温厚老实。熊侣注意到,那美男子黑袍之下,似乎是华美衣袍,那侍卫腰间所佩之剑亦是价值不菲。再看这队人马,马车上的装饰似乎不同于楚国,而楚国的高官贵族他基本上打过照面,对这个年轻男人却毫无印象,看来是别国游客吧。 熊侣慢下步子,突然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疼,险些叫出声来。转头一看,只见观浮休恶狠狠地瞪着他。熊侣干笑两声,说:“浮休,你还想买点什么?” “没看够?”观浮休冷声道。 “哈哈……够了够了,你看这雨开始下起来了,咱们赶紧回去收衣服吧。” 观浮休的目光落在那美男子身上,探究地看了几眼,轻轻推了熊侣一把,说:“去买点蜂蜜和盐,回去了。” 熊侣不敢多看,低头从美男子身边走过,急匆匆地买了两样东西,便与观浮休赶回家中。 雨越下越大,熊侣连忙将昨晚上洗的衣裳收了进去,在澡间暂且放着。观浮休坐在床边,等他收完衣服,勾勾手指,说:“把门关上。” 熊侣有种不好的预感,低头把门给关了,在观浮休身边坐下:“我……” “裤子脱了。” “啊?” 观浮休按了他一把,将他裤子褪了,熊侣脸一红,说:“浮休……你……你在生气吗?他可没你好看,哎哟,我就随便看了两眼,不至于生气吧。” 观浮休揉了揉被他掐得青了一块的屁股,想起前日夜里缠绵时的情景,不禁浑身热了起来。 “浮休,你干什么?这大白天的……”熊侣有种不好的预感,想将裤子提上来。眼下这情形,很微妙啊。 “干你。”观浮休回答得言简意赅。 “哎,上回轮你,这回该轮我了!”熊侣抗议。 “你今日看了那人多少眼,若不是我掐你两下,你舍得走?就你这花花肠子,该罚!” “你耍赖!说好了的……唔……”熊侣挣扎,脚踹着身下的被褥。观浮休用嘴堵住他的嘴,一手按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的要害,厮磨一阵,二人都气喘吁吁起来。 “白天……不算。”过了一阵,观浮休气喘息道。熊侣伸手推了两下,推不动,由他去了。上回观浮休耍赖,他俩你争我斗差点把屋子给烧了,今天下着雨呢,别把房子给拆了,没地儿住不知道找谁去。 “那你快点……我还想去买点面粉……家里面粉不够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观浮休低头咬了他脖子一口,“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雨缠缠绵绵下了一下午,夜里越发大了。熊侣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观浮休紧紧抱着他,还在沉睡。他叹了一声,这日子过的还真是昏天黑地。 夜雨中,一声哨声传来,观浮休警觉地睁开眼睛。 熊侣正要起身,观浮休按住他,说:“你别动,我去。”他匆匆披上衣袍,一支羽箭稳稳地插在马厩木门上,马厩里两匹马受惊,不安地来回踱步。他撑伞走了几步,将箭拔了下来,上面悬着一个小小的碧绿竹筒。回到屋内,他将竹筒打开,里面是一块帛书,只有短短一行字。 “怎么?”熊侣问。 “他明日派人接我们。” “离上次快一个月了,不知这次所为何事。” “管他呢,且去便是。这人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不过……我近日总有一种感觉,你我期待的那日,恐怕快到了。”观浮休喃喃道。 密室中,四人相对,熊侣从庄王看向巫臣,再从巫臣回到庄王身上,庄王终于勾勾手,说:“你二人坐下。” 熊侣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庄王道:“后日,寡人要去上庸。你二人随行,护寡人周全。” “上庸,去那儿做什么?”上庸原是庸国地盘,现属于楚国,过了上庸,再北边就是秦、晋、宋等国交界。那里土地贫瘠,城市也不繁荣,他不知道这人突然去上庸打的是什么主意。 庄王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道:“几年前你收了庸国,寡人想去看看如今那处如何了,就当查探民情。” 查探民情?恐怕没那么简单。熊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庄王微微一笑,说:“朝中之事已经安排妥当,蒍敖会主持大局。你们二人回去备好称手的兵器,如果手里没有,巫臣负责解决。” “这次……” “随行即可,若寡人需要你这替身,会另行安排。” 他二人在密室中没留多久,便领命回家去了。熊侣觉得挺奇怪,这人居然不要自己当替身了,还真是稀奇。影卫之类,他养了不少,也不缺他二人,为何非要他和浮休随行呢? 天还在下雨,告别巫臣,熊侣撑了伞,与观浮休慢慢走回小院。 “怕是有麻烦,千万莫要掉以轻心。”观浮休突然说了一句。 熊侣偏头去看观浮休,只见他神色凝重,心事重重。发丝上沾了雨滴,湿湿地黏在他苍白俊秀的面颊上。熊侣伸手替他拨了拨,说:“怎么说?”他也隐隐察觉了什么,只是没有头绪。 “若是普通出巡查访,根本用不着我二人出马。为何别的地方不去,偏去上庸?上庸再往北,可就出了楚国地界了。不让你做他的替身,定是因他要做之事只能由他亲自完成。” 必须亲自去做?那该是什么事情。 “他让我们好好准备称手兵器也是头一次。”熊侣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观浮休摇摇头,推开木门,目光落在床头熊侣带过来的行李包上,说:“把该带的都带上吧,重要的东西别落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对不住,某人很久没更文了。三次元的事情太烦杂,某人我又卡文,一放就是几个月。最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写文,哈哈。这篇文的进度差不多是百分之九十了,某人打算在过年之前尽量写完,感谢亲们继续支持。另,感谢清月童鞋的地雷(__) ☆、【第095回】赴会 出了郢都,一路向北,经过一个又一个城镇,上庸就在不远之处。庄王饶有兴致地掀开帘子,眺望帘外风景,转头对坐在一旁的熊侣道:“风景真不错,你说呢?” 熊侣坐在庄王身边,心里直犯嘀咕。好端端的,也不知这人为何非要他在车中陪同,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啊。若被人看到车里坐了两个“大王”,不是很糟糕吗? “啊,是啊,挺不错。”他应和,心里却想着观浮休。从今早开始,他便没见他,心里总是悬着。 “两千年后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庄王微笑道,“浮休在后面跟着,傍晚便到上庸了,你不用时时刻刻挂念。” “我……没有……” 庄王放下帘子,转过身来,仿佛不经意般道:“浮休这个人,可不一般。不过……他对你倒是真的。他是个认死理的,如今认了你,只要不负他,他会一直念着你的好。” 熊侣惊讶地看着他,这人怎么突然说起这茬来了? “你在我面前可以不必如此拘束,随意谈天说地没关系。”庄王放下帘子,饶有兴致看着熊侣。 “可我不想跟你说……”熊侣小声嘀咕。 “好吧。”庄王叹了声气,搭上他的肩膀,“多少人想跟寡人说句话都说不上,你倒好,我想同你说几句,却不给我面子。” 熊侣咳了两声:“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我……”确实不知道聊什么。 “行了,不想说别不勉强。只是,我俩谈话的机会,恐怕不多了。”庄王的表情倏地严肃起来,像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冷冰冰的。熊侣心里有些忐忑,见庄王没有怪罪的意思,也不好说话,二人一径沉默着。 直到落日西斜,侍从外车外说:“大王,上庸城到了。” 庄王神色肃穆,声音威严:“寡人知道了,进城。” 车队在驿馆停下,庄王下了马车,熊侣留在车上,等所有人打点完毕,才悄悄从车上溜走,去找观浮休。在屋檐上逗留了一阵,观浮休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二人在一间空余的房间暂时歇脚。观浮休解下面纱,严肃道:“他是来赴会的。” “赴会?赴什么会?” “他来此为的不是查访民情,他在等人。” “何以见得?他路上没有露出半点等人的意思。” 观浮休在床边坐下,修长的手指划过素色被面,低声道:“除了他自己歇脚之处,驿馆里安排了几间上好的空房,像是等人前来住下。” 熊侣摸摸下巴:“这倒有点意思。他会等谁呢?” “不知他等的是谁,一定会带来麻烦。否则,他也不会叫我二人前来助他。” 说时迟那时快,楼下传来车马之声,熊侣往窗外看去,一小队人马赶在天色未暗之际,到达驿馆,为首一人虎背熊腰表情温厚面上有疤,那人与他们竟然有过一面之缘。 “是他!”熊侣惊道。这人正是那日在酒楼外那位美男子的贴身护卫。 观浮休微微眯起眼睛,道:“原来是这位,不过……你注意的那位倒是不见踪迹。” “咳……哪有……注意啊,只不过多看了两眼,你不要这么小气好伐。” 二人继续守在窗边,驿站北面又来了三人,均骑黑马,身后背了长剑,看样子像是江湖客。 “秦国人?”观浮休喃喃道。 “你看得出?”熊侣看了又看,感觉只是一般江湖客,“从哪儿看出来的?” “剑,他们背的剑是秦国样式,与楚国不大一样。身上的衣裳及穿戴也有细微的差别。” “那……你看得出刚刚那位是哪儿的么?我看他们不像楚人。” 观浮休想了想,说:“或许是宋人,我不确定。” 待三位剑客进了驿馆,过了一刻却不见有人召唤,观浮休见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径自往床上一躺,说:“看来还有人要等,你过来歇会儿,若他们不来派饭,我去厨房弄点吃的。” 熊侣点点头,在床边坐下,手指从观浮休白皙的面庞掠过,轻轻摩挲着他的嘴唇。观浮休笑着握住他的手,说:“行了,别玩了。看来最重要的人未至,我们还需静待时机。你饿了么?” 观浮休话音刚落,房门被轻轻叩响,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是银狐,你们的食物。” 熊侣连忙开门,银狐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矮桌上,道:“今晚待命,明晚会提前通知你二人。”说罢,便离开了。 “哎……你……”熊侣伸手想挽留银狐,观浮休咳了两声,示意他不用这么做。 银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观浮休道:“该我们知道的,自会知道。看来,那人目前并不想我们知道他的全盘计划。就是银狐,也未必知道,他只是奉命行事,你问了白问。” “是嘛。”熊侣揭开食盒,里面放着两人份的晚餐,菜色不错。他笑眯眯道:“浮休,起来吃饭了。” 观浮休猜的不错,翌日傍晚,北边果然又来了一队人马。那批人马刚进驿馆,屈巫臣便亲来传信,说王命他二人于房梁上待命。观浮休与熊侣在议会之处事先埋伏,藏身于宽大的房梁之上。就算下面的人抬头向上,也看不见二人踪影。 房内静悄悄的,除了先前来了几个仆从放好糕点美酒,便无人入内。熊侣在观浮休耳旁悄声道:“他们也太慢了些,过了许久不来,当真拖沓。” 观浮休淡淡道:“该来的总要来,过不多久就该到了。” 二人不再说话,过了约莫两刻钟,四人相继而入。熊侣定睛一看,除了庄王和先前认识的美男子的仆从,还有另外二人。一人是昨日旁晚来的秦国人,目似鹰隼眉似刀锋,体格健壮身形高大,眉宇间是藏不住的肃杀之气,的确像行走江湖多年的刀客。另一人格外值得注意,按观浮休的说法,这人恐怕才是最重要的客人。 熊侣细细观察那人,那人年纪略大,或许年近五十,两鬓已开始长出白发,目露精光,表情和善,像个普通的温和的中年人。但熊侣知道,此人定不简单。 观浮休也在观察那人,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配饰,眉头微蹙。熊侣偏头看了他一眼,现在几人在下面他俩不好交流,不知浮休又发现了什么。 四人在桌边坐下,侍从开始奉上热腾腾的美食,待上菜完毕,侍从将门合上,四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美男子的仆从话不多,多半只在倾听。中年人跟庄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秦国人倒是健谈,除了恭维庄王和那位中年人,言语间有些许自大,对美男子的仆从似乎并不放在眼里,几乎不主动与他交谈。 从这些细节里,熊侣判断那位中年人应该身份不低,至于是什么身份……他听见庄王叫他“赵孟大夫”,熊侣想了一阵,觉得挺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秦国人叫季中庭,美男子的仆从叫孟之仪,熊侣可以确定这两人的确不是什么有名之人。至于这个赵孟大夫嘛……他见庄王称呼他时,观浮休的脸色倏地变了。恐怕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半个多时辰,四人饭毕,仆从将残羹收拾了,四人正襟危坐,才开始谈正事。 只听庄王朗声道:“想必诸位心里明白,此次寡人将诸位齐聚于此,是何用意。诸位应该也很好奇,为何我们身上会拥有这样的力量。” 季中庭笑道:“在下粗人一个,没想过追根究底,还是楚王想的深远。不知孟兄及赵孟大夫是否清楚。” 孟之仪摇摇头,说:“在下愚钝,并不知晓。只知自己的能力,自年少时便有,几年前突然变强,如此而已。” 赵孟大夫摸了摸胡子,微笑道:“老夫曾探究过此事,不过史上记载甚少,不得其解。不过……”他脸色忽地沉了下来,“老夫在偶然之间得一上古之书,有只言片语提及此事。” 庄王向他看去,仿佛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字,甚至任意一个表情。 “四神之力觉醒,异士出现,乃大凶之兆,世必将大乱。” 庄王眉头微蹙,等着赵孟大夫的下文。赵孟慢慢酌酒一杯,道:“我等异能之士,恐怕将招致大祸,损身殒命。” “这该如何是好?”季中庭连忙问。 熊侣在房梁之上,侧耳听下面动静。原来庄王此次出巡,是为了这个。他没想到,庄王居然费尽心思找来了三人。如果这些人拥有五行之力,那除了庄王的另外三人,分别拥有木、金、土之力。若是大家一起发力,场面一定很恐怖。 赵孟大夫缓缓道:“书中记载了一物,名曰阴阳盘。据说此物有神力,能变更古今,使万物重生。老夫以为,若我等合力找到此物,便能解开这乱世之谜。” 阴阳盘?这人也知道阴阳盘?熊侣心中突然有不详的预感,心脏突突直跳。 “阴阳盘?”季中庭饶有兴致道:“赵孟大夫知道此物在何处么?” 赵孟大夫微笑着看向庄王,道:“听说,此物在百年前流落至楚地,后不知踪迹。不知,楚王可知其下落?” ☆、【第096回】鏖战 熊侣在房梁上听得此话,心中暗道糟了。这赵孟大夫来路不善,若几人产生争执,场面很可能面临失控。 庄王小酌一杯,道:“那不过是传言罢了,不足为信,寡人也想早日找到此物。” “听说,郢都城内常有异象,甚至红光盖地,朱雀现世,这些难道都是假的?”赵孟大夫目露精光,咄咄逼人。 庄王轻笑一声:“如此乱世,自然什么都可能是真的。红光盖地,天有异象,与阴阳盘有何关系?寡人召集诸位前来此地,为的是协同一致,共度难关,难道赵孟大夫信不过寡人,认为寡人私藏了什么东西不成?” “不是老夫信不过,老夫乃晋国之臣,敢千里迢迢来这上庸赴楚王之约,自然是诚心想与楚王解决此事。只是……不知楚王是否对我等有所保留。” 晋国?对了,之前伍举与他说过,晋国与宋国都有异能之士。这个赵孟大夫……难不成是晋国权臣赵盾?操!庄王居然敢把这人找来,当真是急红眼了。这几人聚在一起,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对话火药味越来越浓,观浮休的眉头越皱越紧。熊侣也从几人对话中察觉出了异样。孟之仪几乎不怎么说话,季中庭偶尔插言几句,听上去似是不经意之辞,却很有煽风点火的味道。熊侣心道:这季中庭难不成与赵孟早已相识,赴会只是为了套庄王的话?那这孟之仪又如何?他是美男子的仆从,那美男子看上去来头不小,不知又是何人。 “楚王,独吞阴阳盘可不厚道,老夫手下探子已查明,这阴阳盘确流落至楚,就连上古神器定魂珠也在楚国境内。” “呵,赵盾,你一开始便有备而来不愿与寡人和谈吧?” “岂敢,楚王设宴,老夫羊入虎口,有备而来又当如何?想必楚王早有准备。” 真是赵盾!熊侣在惊诧之余,谈话火药味越发浓烈,几乎要一触即发。 “楚王,此处只有四人,想必还有一人在你手中,未曾拿出手来,或许,此人早已埋伏于房内某处。”赵盾的目光向上看去,季中庭也随着赵盾看去。熊侣躲在黑暗之中,他确定这二人应该瞧不见他跟观浮休。不过,他们倒是猜对了,房内的确埋伏了异能者。 观浮休的手指动了动,熊侣握住他的手。在他们下方,庄王站起身来,往房梁上看去,道:“看来赵孟大夫与季兄都信不过寡人,实在可惜。原本只想与诸位谈论异能之事,未曾料到竟至如此地步。既然如此,我等没必要再谈,诸位离去吧,后会有期。”说罢便要逐客。 “慢着!”赵盾伸手制止,道:“我赵盾奉命来楚,寻找阴阳盘之下落。东西没拿到手,又怎能轻易离去?” 庄王微笑着,道:“赵大夫想如何?” 赵盾轻轻扬起手来,房内霎时长满了粗壮的藤蔓,将门口封住,阻止了庄王的进一步行动。原来他是木能力者。 “看来,你当真不想与我和谈了。”庄王神色微变。 “楚王小儿,三对一,你再厉害,也强不过我三人。”季中庭狞笑。 庄王向孟之仪看去,他确实没料到连孟之仪也是他们一伙的。此时的孟之仪没有说话,面上表情不变,手却伸向袖中,蓄势待发。 “好,很好,没料到你三人从三处而来,却早已结盟,寡人当真失策。赵大夫果然如人所说,老奸巨猾,令人佩服。”他向房梁看去,道:“浮休,下来。” 观浮休用眼神示意熊侣暂时按兵不动,跳下房梁,稳稳落地。 “三对二,楚王再没有五行异能之士了吧?”季中庭笑得狂妄。 的确,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五行异能之士应当只有五人。这五人能力相当,赵盾那边得了三人,当真几乎是赢定了。难怪他敢跑到楚国地界,赴这样的会。 “几位当真想在此一战?”庄王冷笑。 “不然又当如何?”季中庭道。 “若楚王肯与我等共享阴阳盘,倒不至于如此。”赵盾微笑着。 “赵老头,寡人看你是痴心妄想。此处过窄,真想一战痛快,去城郊。”说罢,他催动火能力,将缠绕在门上的枝桠烧尽。门外侍卫整装待发,刀已出鞘。 “楚王,晋国大军就在百里之外。若老夫子时之前未传回消息,大军即刻越界营救。” 熊侣凭借自己的经验判断,此时离子时已经不远,约莫只有半个时辰左右。若晋军在楚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越界,后果不堪设想。 庄王冷笑:“百里之外的晋军要来上庸,子时出发,至少明日傍晚才至此处,恐怕赵老头你早已死无全尸。再说,我楚军定不会让晋军越界半步。” “别废话了,我季中庭还没试过跟五行异能者大打一场,这就先动手了。”说罢,他右手幻化成一柄利剑,冲向庄王。 熊侣躲在梁上,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人居然能幻化出兵器,当真神奇。莫非,因他是金能力异能者的缘故? 无数身穿铠甲的侍卫冲入房内,保护楚王安全。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甚至大多有些异能,却无法阻挡季中庭的攻击。在强大的五行异能者面前,他们比蝼蚁强不了多少。 庄王微眯眼眸,对站在远处的屈巫臣说:“屈卿,依计行事。”说罢,他甩开几人,与观浮休纵身而出。 三人带来的手下与庄王侍卫在驿馆中缠斗,庄王这边人多势众,这些人撑不了多久。普通侍卫阻挡不了三个五行异能者,过不了多久三人便冲出重围,向庄王追去。 见几人已走,熊侣悄悄追在后面,往城郊行去。 城郊有一队随行楚军驻扎,到了那处,这三人会被重重包围。普通士兵即使抵挡不了五行异能者,也能消耗掉他们的大部分力量。 熊侣在心中暗暗盘算,赵盾是木能力,季中庭是金能力,这两种他与庄王的火能力都能克制,能克火的是观浮休,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幸事。不过……孟之仪的土能力,他们似乎对付不了。 还未行到城郊,几人便打得难舍难分,这是熊侣第一次见识到异能者的真正力量。他虽然屡次与观浮休对招,但都有所保留。而这里是战场,所有人都想置敌手于死地,下手尤为狠辣。 漫天藤蔓阻挡了观浮休与庄王的去路。庄王右手一挥,藤蔓被尽数烧毁。赵盾皱了皱眉头,伸出双手,更多的藤蔓疯狂生长。熊侣看得出,变化出这般多的藤蔓,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况且他已经不年轻了,体力上根本比不得年轻人。 月色明朗,明晃晃的月光下,五人打得难舍难分。季中庭手持一剑,朝庄王冲去。庄王拔出腰间佩剑,两剑相击,火星四溅。火在燃烧,庄王手中的赤焰由红转蓝。季中庭神色一变,猛然后退几步。他手臂所化之利剑已经开始融化。 “楚王好生厉害。”他笑道,在空中扇了扇右臂,将左手变为利剑,向庄王冲去。 观浮休对孟之仪似乎占不了便宜,除了控制神经让孟之仪头疼之外,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土克水,跟孟之仪打,观浮休很吃亏。孟之仪的意志力出乎意料的坚韧,除了一开始险些失去意识,之后便集中精力,用尽全力对付观浮休。 孟之仪有移山之力,不断掀起周边之石攻向观浮休。周边没有水源,多山石,地形对孟之仪极有利,观浮休只好靠着灵巧身形来回躲避,看得熊侣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此时加入战局是否合适,因此暂且在一旁寻找时机。其实熊侣心中很是疑惑,五行能力者每种只有一人,为何他与庄王同时拥有火能力,而且二人长得一模一样? 约莫过了一刻,他见观浮休着实有些招架不住,而赵盾放下庄王空出手来,有意先解决观浮休。他心道不好,悄悄绕至赵盾身后,抽出腰间之剑,将火之能力灌于剑上,全力一击。 只见火光漫天,藤蔓瞬间消失,赵盾后背中了一剑,摔倒在地。他向后看去,惊讶道:“你你是何人?为何……” 熊侣不等他废话,对着他又是全力一击。孟之仪注意到赵盾危险,左臂一扬,一大块土石挡住了火焰,赵盾捂住胸口咳了几声,回过神来,立马往前跑了十几步,转过身面对熊侣,再次伸出藤蔓。 月光下,熊侣看见奔跑中的赵盾后背长长的剑伤正在慢慢愈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这难道就是万物复苏之力? ☆、【第097回】遇险 孟之仪的石块再次击来,熊侣全力一击,却发觉火很难克制住他的力量。真是没办法,谁让他的能力对付不了土异能者呢。他往右边躲避,堪堪躲过巨大的石块,向观浮休方向跑去。他蒙了面巾,这几人看不见他,却都极为惊讶。 庄王明明是火能力者,那这第二位火能力者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熊侣没工夫想这些,一边对付赵盾,一边躲避孟之仪的袭击。五行相生相克,水火之力都不能克土,当真是没办法。 六人鏖战之余,有人陆续赶到。熊侣松了口气,援兵到了,继续打下去,他们优势很明显。庄王看向那小队人马,神色陡然一变。熊侣正想招呼楚国军点上火把照明,观浮休道:“危险!他们不是楚国军!” 话音刚落,几十只利箭向他们射来。观浮休用剑斩断箭矢,熊侣使出火球,向这队人击去。这队人,人数不多,大约三十来人,却异常麻烦。夜深了,他们埋伏在树丛中,很难找到踪迹,也不知是赵盾带来的,还是其他二位的帮手。 林中烈焰燃烧,火光映红了几人脸庞。孟之仪的攻击越发猛烈,他仿佛不会累一般,源源不断控制山石土堆,攻向熊侣和观浮休。他二人只能靠自身的灵敏移动来躲避山石,如果硬碰,实在是太耗费体力。熊侣心想,难道他是石头做的么?都不会累啊。他气喘吁吁,一边躲避石块,一边还要躲避箭矢,几乎要忙不过来。 只听得观浮休轻喘一声,他回头去看,观浮休肩膀被利箭划伤。看上去虽无大碍,但肯定很疼。熊侣的火气腾地上来了,向着方才利箭射来的方向猛地一击,火光迅速蔓延,几人哀叫着跑出树丛,四处躲避。 孟之仪的动作一滞,看向逃窜的箭手,犹疑一瞬,又专心对付他二人。熊侣脑中电光一闪, 向孟之仪放出一道火焰,拉起观浮休,道:“浮休,你撑得住吗?我暂且离开一会儿。” 观浮休点点头,道:“只是划伤,并无大碍。” 熊侣迅速窜进树丛,追踪着方才那些箭手。直到追出去许久,看见一人隐藏在林中深处,被几人护着,身上穿着与他人有些许不同。他想,应该是了。他抓住那人,手中之火照亮了他年轻的面庞。那人肤白如玉,唇若涂丹,正是那日在酒楼遇见的美男子。 这美男子似乎自以为身处隐蔽,没想到竟被熊侣逮住,惊讶地睁大了双目。熊侣擒住他衣襟,迅速往回走。他初初判断,此人没有异能,身手也相当一般。 鏖战还在继续,见熊侣前去追箭手,孟之仪情绪有些急躁,手上动作越来越快,赵盾也逐渐恢复了力气,见观浮休将要招架不住,便联合孟之仪对付观浮休。 观浮休原本就体力渐失,身上的伤虽不严重,但灵敏度大大下降。二对一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躲开了赵盾的藤蔓,右膝被碎石击中,左面又有山石袭来,他用剑挡在面前,堪堪躲过一击,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他手中幻化出千支冰针,向他二人击去。孟之仪面前猛然竖起一道土墙,将所有冰针挡在墙外。 果真没办法了么?这里离驻军之地不过数里,按理来说援兵该赶到了,就算援兵不到,巫臣也该带着侍卫来到此地。熊侣呢?他向身后树林看去。 此时,只听得季中庭一声惨叫,庄王的手从他胸口穿过,他胸口处被烧透了一个大窟窿。赵盾一惊,叫道:“中庭!你无事吧?” 季中庭嘴角流下鲜血,慢慢倒了下去,手中利剑也渐渐变回烧焦的手臂。 在场几人都有一丝惶恐,他们恐怕都知道,五行能力者会在临死之时激发出潜能以自保,有这种能力,五行异能者有可能是不死的。然而季中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透了。他身上金能力的金光散去,就这样倒在草堆中,死不瞑目。 恍然间,几人都感到一种力量的抽离。观浮休再一次使出冰针,却发觉自己的力量的确减弱了。对边两人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面上表情有些奇怪。 庄王擦去手上的血,用左袖拂拭脸颊上一道浅浅的血痕,那是方才季中庭给他留下的。 “原来我们也会死。两位,停手吧。过不了一刻,大军便会赶到。负隅顽抗可不是聪明的举动。” 赵盾目露凶光,对孟之仪道:“他不会放过我们,趁大军未至,解决他二人。你对付楚子小儿,我对付水能力小子。” 观浮休右膝受伤,行动受制。赵盾看准了这点,以藤蔓为鞭,抽向观浮休。观浮休左躲右闪,虽然偶有将藤蔓结冰弄断,但藤蔓太多,越来越多的藤蔓缚住了他的手脚,令他动弹不得。他双目凝视赵盾,然而赵盾心智坚韧远胜常人,以他之力,只能令他头晕目眩一阵,起不了太大用处。 庄王见观浮休受制,虽然体力渐失自顾不暇,还是帮了一把,给赵盾的藤蔓狠狠地放了一把火。观浮休趁乱逃脱,暂时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避开了赵盾的藤蔓。 “孟之仪,你瞧瞧这是谁?”熊侣擒着美男子一路狂奔,朝孟之仪大喊。 等他来到此处,只见乱草中躺着季中庭通了个大窟窿的焦黑尸体,看样子是庄王的杰作。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靠!原来他们会死! “你!你放开他!”孟之仪睁大双眸,熊侣将美男子黑袍脱下,黑袍之下的华服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哈哈,宋君,没料到你竟然就这样跑进楚国地界。不过……这种场面,似乎不太适合你这样的美人儿。”庄王见了此人,面上露出笑容。尔后对熊侣道:“你过来,将他交给寡人。” 熊侣愣愣地推着美男子向庄王走去。宋君?宋国君主?美男子?这人不会是史上鼎鼎有名的美男子国君宋文公吧?想了想宋文公的时代,似乎正是与庄王同时。唉,好端端的美男子,怎么自己往火坑里跳呢,待在宋国不好么? 他将宋君交给庄王,孟之仪睚眦欲裂,却毫无办法。就连赵盾也有一瞬的慌乱。 就在众人乱成一锅粥时,大军到了。黑压压的黑甲军,围住了这片荒地,将整个林子围得水泄不通。 熊侣扶住观浮休,见他身上多处受伤,心中悔恨不已。方才该早点回来,如果他早点回来,浮休也不会伤成这样。还好,大军已经到了,面前这二人已是强弩之末,一切都将结束。 “浮休,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都是小伤。” 庄王手中的利剑横在宋君纤细的脖颈上,他笑道:“孟兄,是任务重要,还是主上的命更重要?” 宋君一言不发,面上镇定自若,熊侣却看得出来他在害怕,只是强撑着罢了。 孟之仪愤愤地看了庄王一眼,颓然放下手中武器。众人正要松一口气,就在这一瞬,他却突然催动土能力,向熊侣击去。他双目通红,喃喃道:“此人对主上不敬,该杀!” 庄王一惊,巨大的土墙就在熊侣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向他倒去。响声之后,熊侣倒在离土墙仅一寸之处,脑中一片空白。他迅速爬起身,看向面前这片土堆。 “浮休!浮休!”他厉声喊道。土墙向他袭来之时,是观浮休猛地推开了他。 熊侣的眼睛迅速湿润了,他的浮休在哪儿?怎么不回话?面对巨大的土堆,他徒手挖着泥土和碎石块,双手鲜血淋漓都浑然不觉。 众人都愣住了,庄王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帮忙!” 将士们回过神来,举着火把靠近土堆,以佩剑作为工具,纷纷帮忙挖人。 庄王怒视孟之仪,道:“好你个孟之仪,你主上在我手中,你却敢伤我的人。” 孟之仪垂下头去,丢了兵器,双膝跪地道:“要杀要剐我孟之仪任凭你处置。主上乃一国之君,你不能伤他。” 庄王看向那个巨大的土堆。若是普通人,早就死了吧。浮休不是普通人,不过他方才受了伤……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藤蔓又开始悄悄蔓延,向着庄王脚下而去。但这次,他的目标不是庄王,而是他手中的宋君! 就在藤蔓差些击穿宋君的脑袋时,孟之仪大吼一声,猛地抓住藤蔓,将赵盾撂倒在地。 庄王向后几步,退入楚军的保护之中,眼看着面前的戏变成了一出狗咬狗。他担忧地向一旁看去,土堆太大了,挖了许久也找不到观浮休。他担心那人会彻底崩溃。 ☆、【第098回】险胜 “浮休!浮休你在哪儿?能听到我叫你么?”熊侣一边奋力挖着碎石泥土,一边叫着观浮休的名字。他奋力挖到下层,双手被扎破,鲜血淋漓,就在他濒临崩溃之时,摸到了一小片衣角。 “在这里!赶紧帮帮忙!”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奋力挖着那处。听见呼声的士兵也集中过来,拂去上层的泥土和碎石。 随着碎石泥土一点点被除去,熊侣紧紧握住观浮休的一只手,心情既兴奋,也很害怕。浮休一动不动,不知是昏迷了,还是……他摇摇头,不敢想下去。 “军医到了么?”庄王问。 “禀大王,已经到了,正在待命。” “让他们赶紧过去,看看伤者如何了。” 两个军医提着药箱站在熊侣身后。观浮休身上的泥土被清理掉了,熊侣将他缓缓抱了起来,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听见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他几乎喜极而泣,对军医道:“快!他还活着!” 庄王暂时松了口气,孟之仪和赵盾还在对打。赵盾的能力对抗孟之仪是很有优势的,但他毕竟年老体弱一些。孟之仪年轻力壮,又在气头上,很快就弄得他狼狈不堪。 两个回合后,赵盾气喘吁吁倒在地上,庄王道:“行了!孟之仪,停下。银狐,将这老贼捆了,免得他再生是非。” 赵盾被捆了起来,孟之仪喘息着看向宋君,道:“楚王,你不该禁锢宋君。” 庄王挑眉道:“的确不该。不过宋君似乎也不该随意离开宋国,前来寡人的领土。” “楚王,究竟怎样才肯放走主上?” 庄王笑道:“你该明白,放走你这样的异能者,是件极危险的事情。难不保你某日回来寻衅报复。” 孟之仪深深凝望宋君一眼,向他行了个大礼,道:“主上,对不住。之仪今后恐怕不能再为主上效劳。”说完后,他对庄王道:“楚王,我信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 宋君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淡色的嘴唇抖动着。孟之仪捡起地上的佩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鲜血溅了满地。 “不!”宋君伸出手来,庄王按住他,道:“宋君,寡人是言而有信之人,明日清晨便派人送你回宋国。” 宋君眼中流下两行清泪,他低头掩饰,微微点头。 孟之仪倒在血泊中抽搐挣扎,身体时不时变成坚硬的岩石,一时间似乎无法死透,来回折腾,痛苦不已。庄王回想起方才季中庭之死,心道:莫非只有同为五行异能,才能杀死对方? 他走到孟之仪面前,伸出右手。火光在孟之仪身上蔓延,石头在火中炸裂。待孟之仪的身体被烈火烧裂成无数块,他身上的土能量似乎融入了大地。岩层在他身上褪去,他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他死了。 庄王转头去看宋君,他已无声地流了满脸的泪水。 观浮休和熊侣先行回驿馆接受医治,庄王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对被铁索捆得严严实实的赵盾道:“赵大夫,寡人久仰你大名。原以为你我可以合作,却不料弄到这个地步。” 赵盾见五行异能者一下没了两个,先前的底气没了一半。虽说他有治愈力,可面前这人火能力正好克他,说不定他赵盾今日也要死在这人手上。 驿馆中,熊侣小心翼翼为观浮休脱掉脏了的衣裳,打来清水为他洗掉面上沙尘。观浮休双目微微肿起,似乎进了沙土,他心中隐隐担忧,仔细为他清洗。 军医又是号脉又是摸骨包扎伤口。忙了半天,说观浮休多处骨折,内脏被震伤,能保住命已经是奇迹了。能不能好起来,还要看造化。 一个军医出去熬药,另一个在房中守着。熊侣擦了一阵,觉得这眼睛也不能忽略了,便让军医好好查看。那军医翻了翻他的眼睛,道:“糟了,糟了,我去弄点药水给他洗洗眼睛,弄不好瞎了也是可能的。”说罢,急忙转身找药去了。 熊侣一惊,低下头去,轻轻在观浮休额头上吻了一口。喃喃道:“浮休,你一定要好起来。” 观浮休曾猜测他们五行异能者拥有不死之身,然而今日两位异能者就在他面前死去了,这说明,他们也是会死的。他真的很担心,他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他。 申公巫臣来了一趟,为观浮休把过脉,给了熊侣一颗药丸,道:“这是屈家特制的伤药,你先喂他服下,可以保命。”说罢,也出去了。 熊侣颤抖着喂观浮休服下,伏在他身上听了会儿心跳,握住他的手,等军医拿药回来。 “王,人暂时无事。”申公巫臣向庄王行了个礼。 庄王在门口望了一眼,道:“暂时没事就好,寡人不进去了。” “王,赵盾他……” “你这里处理得如何了?” “余党已经尽数落网。王引他们出去之后,臣便飞鸽传书,告诉晋国驻军,赵盾已被生擒。若想见到活人,按兵不动。若想见到死尸,便越境来楚。目前探子回报,晋军并无越界之举。” “很好。赵盾还活着,你与晋人谈好条件,明日派人送他回晋。” “可是……为何不……” 庄王负手而立,道:“他是晋国权臣,若是死了,少不得腥风血雨。再说,他年纪大了,没多少日子可活,不足为惧。” “大王,你身上有伤,臣为大王包扎吧。” 庄王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几处小伤,道:“都是小伤,不碍事。寡人回房沐浴更衣,你半个时辰后来。” 给观浮休喂完药,在军医的劝说下,熊侣总算振作起来,去换了身衣裳,让军医给他包扎了几处伤口,然后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观浮休。 很快就天明了,他趴在床边小憩一阵,太阳升上地平线,整个房中明晃晃的一片。熊侣握住观浮休的手,静静地等着。 放走宋君,又跟晋国交换了条件,日落之后,赵盾也将被送回晋国。庄王踱步至门外,将门拉开一条细缝,熊侣还坐在那处,等观浮休醒来。 他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在熊侣身边停下,道:“他如何了?还没醒?” 熊侣微微点头,说:“也许明日便醒了。” 庄王伸手揉了揉他头顶的乱发,道:“你吃过饭没有?你现在这模样,真像刚偷渡过来的难民,狼狈极了。浮休醒来若看见你这副模样,恐怕还以为我虐待了你。” 熊侣苦笑一声,道:“我这样算得了什么,浮休受了这么多苦,我却不能为他分担。” 庄王转身到了门外,吩咐侍卫准备吃的,又踱步回熊侣身边。他道:“等浮休的伤稍稍稳定,你带他走吧,回你的世界。浮休伤得很重,若留在此处,恐怕会留下残疾。” 熊侣转头看他,有几分不敢置信。他居然亲口说,要送他们走。 侍从呈上三人份的晚膳,庄王将肉羹放到嘴边吹了吹,舀了一勺,递到熊侣嘴边,说:“张嘴,啊……” “别闹了,我自己来。”熊侣拿起另外一碗,吃了几口,问:“为什么放我们走?” “为什么?”庄王笑道:“寡人不是说过要让你们走?” “四神之力呢?你还想一统天下吗?若你果真统一天下,那我和我的世界恐怕就要消失了。” “寡人已经想通了,成就个人霸业固然重要,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寡人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春秋霸主,不用刻意再去追求什么。至于四神之力……五行能力者死了二人,浮休随你走后,此处只剩下寡人和赵盾。赵盾年老,又受了重伤,恐怕没有几年。寡人不会轻易动用自身之力,待你们走后,我会想办法封印阴阳盘。” 庄王能够这样想,熊侣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不过有一事,始终困扰着他。他问:“我为何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又拥有五行之力?拥有五行之力的异能者,不是每种只有一人么?” 庄王笑而不语,熊侣埋头吃饭,过了许久,庄王在他耳旁道:“我想,你就是我。” “什么?”我就是他?这是什么鬼!“不科学啊……” “此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赶紧吃饭,菜要凉了。”庄王笑道。 熊侣心不在焉地草草吃了一顿,继续守着观浮休,庄王在他身畔站了一阵,便离去了。熊侣的思绪有些混乱,他不知道庄王为何突然同意他二人离开,也不知道庄王为何会同他说,他们二人是一人。 ☆、【第099回】重生 翌日,红日初升,朝霞映红了观浮休苍白的脸庞。熊侣的手掌处传来轻微的颤动,他即刻从浅眠中清醒,观浮休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眼睛睁开一半,他有些犹疑,眨了眨眼,握住身边人的手,哑声问:“熊侣,是你吗?” 熊侣揉了揉眼睛,道:“是。” “现在什么时辰?夜半么?” 夜半?熊侣一惊,对上观浮休的眸子。原本清亮的眼眸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他和军医已经很仔细地用药水清洗过,没想到还是伤了眼睛。 “咳咳……你怎么……不说话?”观浮休想爬起身来,却全身剧烈疼痛,轻微的移动便令他难以承受。 “浮休,赶紧躺着,不能乱动!”熊侣连忙安抚他躺下,观浮休皱着眉头平躺了,握着熊侣的手,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一丝不寻常。 “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再次问道。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观浮休捂住胸口猛地咳了几声,抚上眼睛,颤声道:“我瞎了?” “不,或许没那么糟,我……我立刻叫军医过来。” 他心慌意乱出门找军医,又回到房中。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温暖而明亮。观浮休微微偏头,眼睛看向窗口的位置,微微眯起眼眸。熊侣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他问:“浮休,你觉得怎么样?” 观浮休闭上眼,说:“我还好。” 观浮休醒了,随军而来的军医尽数到场。一番问病把脉之后,确定观浮休虽然身受重伤,但性命确乎是保住了,今后身体状况如何还要看恢复情况。至于眼睛……几位军医看过之后纷纷摇头,说先用药水敷着,只能看造化。 观浮休的眼睛还有光感,从外观上看,和正常无异,眼球应该是无事的。熊侣猜测,或许是眼角膜严重受损,才导致他双目失明。如果仅仅是眼角膜出了问题,现代医学是可以解决的,只要能得到眼角膜,就有重见光明的可能。 军医出去后,房中只剩他二人。熊侣用药水给他擦洗眼睛,又喂了药和一小碗稀粥。他摸了摸观浮休额前的碎发,道:“他已经答应了,送我们二人走。你去我的世界,那里的医生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观浮休的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最终只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待观浮休病情稍稍稳定,一行人准备南下,返回郢都。马车缓缓前行,熊侣小心翼翼掀起帘子的一角,向外张望。他怕风大让观浮休受凉,又想再看看这两千年前的风景。毕竟他回去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21节 第二夜夜中,他们在一处简易驿馆歇息,观浮休突然高热,军医们束手无策,熊侣给他喂了两颗阿莫西林胶囊,但一直没有退热,熊侣只能红着眼睛一遍遍地用冰凉的巾帕敷在他额头上,给他降温。庄王站在院中,抬头去看夜空,黑暗之中,无数星辰在闪耀,他叹了一声,对屈巫臣道:“屈卿,你去照顾浮休,让他过来,我有话同他讲。” 屈巫臣过去给观浮休把脉,又给他按摩了几处穴道,也不知是先前的阿莫西林起了作用,还是屈巫臣的功劳,观浮休额头居然没有先前那么烫了。这时,熊侣才肯离开观浮休,去见庄王。 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问:“你找我何事?” “不然,你们今夜便离开吧。早些回到你的世界,浮休才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今夜?可浮休他……”熊侣很是担忧,他也想尽快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浮休如今的状况实在是不稳定,穿越回去也不知会落在何处,若是落在荒郊野地,他可真是要束手无策了。 “待后半夜,看他情况如何。若是烧退了,你带他走。手机有电吗?落地后打电话给你表哥秦羽,他会帮浮休的。” 熊侣应了一声,连忙去把电给充了。充电宝只剩下不到一格电,充完后手机电量百分之九,打几个电话还是够了。不过……不知道回到两千年后是个什么时间,这手机不会早就停机了吧。 他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从自己世界带来的东西,浮休都给带来了,一样没落下。浮休的直觉还真是惊人的准,省了许多麻烦。 庄王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将门关了,房中只他二人。 “你就要走了,有些事情,我很想跟你谈谈。你是……o型血?”他突然问道。 “咦?是。我刚进学校的时候献过血,是o型。怎么了?” 庄王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无论哪种血型,在没有匹配血源的情况下,都可以输入少量o型血应急。” 熊侣喃喃道:“对了,若是急需用血,浮休可以用我的……” “熊侣,真的很高兴可以在这里遇见你。” 熊侣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庄王。这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对他微微笑着,仿佛多年好友一般。他想,今天的庄王,真反常。 庄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用做出这样的表情吧?好像我会吃了你一样。今天我只不过想感慨我二人的缘分罢了,毕竟你离开之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熊侣点点头,说:“我也很感激你,谢谢你为我和浮休着想。我知道你是个好君主,楚国会在你的带领下国富民强……”熊侣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世界的庄王,究竟与他有着怎样的关系?此次一去,便真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不过,总算可以带着浮休离开。去了两千年后,浮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我真是羡慕你,能生在两千年后。”庄王看向窗外,叹了一声,负手而立。“若非生在帝王家,而只是一介平民,我一定不舍得回来。” 熊侣点头:“这里还需要你,历史的进程还要靠你,如果没有因,哪有两千年后的果?” 庄王转过头看他,那张与他一模一样脸上,带着一丝寂寞的表情。这一刻,他居然觉得他们很近很近。 二人在房中说了不少话,一半倾诉一半闲谈,很快便到了夜半。 “去看看浮休,这会儿应该安稳了。” 熊侣应了一声,踏出门去,朝另一间房间走去。军医已经走了,屈巫臣静静坐在床前守着,灯光很昏暗,他时不时伸出手来,捏着一根细细的竹签,拨弄灯芯。陪病人其实是件挺无趣的事情。 “屈巫臣,谢谢你。浮休他怎么样了?” “烧退了,安稳地睡了一个多时辰。”他看向熊侣身后,道:“王,此刻便送他二人走?” 庄王微微颔首,巫臣站起身来,走到他身侧。 “浮休,我们走了。”熊侣小心翼翼地扶起观浮休,观浮休皱了皱眉头,轻哼一声,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黑暗。这时他才猛然记起自己已经瞎了的事实。耳边传来熊侣的声音,他哑声道:“现在就去么?” “现在就走。到了那儿,我带你去我表哥那儿,我表哥是个不错的医生,他和他的同事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观浮休眨了眨眼睛,靠在熊侣肩头。 “身子受得住么?”熊侣问。 “还成,咳咳……我还没弱到……风吹就倒……” 熊侣搂住他纤细的腰身,将他抱紧。只觉得他紧窄的腰身又瘦了半寸。 庄王从怀中拿出阴阳盘,放到屈巫臣手中。他道:“浮休,一路好走。到了那处,跟我这小兄弟好好过日子。”说罢,他对屈巫臣点点头。 熊侣背上行囊,屈巫臣催动咒语,熊侣与观浮休二人被包裹在红色的光晕中。熊侣见观浮休微微蹙眉,有些担心这阴阳盘会与观浮休相克。毕竟他和庄王都是火能力的拥有者,每次来去都被火光包围,他担心观浮休会受不了。 随着周遭越来越热,阴阳盘的阴面突然涌出一道蓝光,与红光相对。熊侣睁开眼,只见观浮休被那道蓝光包围,周遭的温度降了不少。拥抱着观浮休,只觉得十分舒适。 不到一刻,周围的空间不断扭曲,庄王和屈巫臣的脸变得模糊。他知道,他和浮休已经进入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他抱着怀中人,闭上了眼睛。 两道光渐渐消失,房间里没了二人踪迹。屈巫臣看向手中圆盘,有些错愕。 “看来是恢复正常了。”庄王抚了抚下巴,如此道。 “那道蓝光?” “兴许是为了保护浮休。” “王……” “巫臣,寡人有事想同你商量。” 庄王的表情倏地严肃起来,巫臣不敢怠慢,连忙跪地倾听。 “这些日子,寡人思来想去,似乎明白了许多事。虽然并非十分确定,然而……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屈巫臣不大明白,一径低着头等庄王说话。庄王自顾自说了几句,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打开,异香盈室。匣子里躺着一颗白色的珠子。 他将那颗珠子拈在手中,递给屈巫臣,说:“屈卿,请服下此物。” 屈巫臣疑惑半晌,领命服下,只觉得一道热流从身体里窜过,血液都要热得沸腾起来。他趴在地上呻吟几声,等那阵热过去,只觉得整个人恍若重生。 庄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道:“屈卿,你无事吧?” 屈巫臣连忙爬起来,道:“臣无事。这是……” “是冰玉散,母亲留给我的。” “冰玉散?”屈巫臣瞳孔放大,冰玉散他听说过,这可是传说里的东西,他以为那不过是传说罢了。 “母亲说,将来我会成为令楚人敬仰的一代雄主。她将这东西留给我,让我守护楚国千秋万代。若是不守着国家,也可以守着自己想守的东西,或者送给我认为值得的人。” “王……” “屈卿,这阴阳盘是万万不能动了,寡人会将此物封存,但在寡人死后,或许还会有人误打误撞将此物打开。所以……请你在寡人死后,带着阴阳盘离开楚国,待两千年后再打开。” “两千年后?”屈巫臣惊道。 庄王点点头,说:“在寡人死前,还会交给你几件物品,至于如何使用,那时再告知屈卿。” 屈巫臣抬头看向庄王,带着一种担忧的神色。庄王见了一笑,道:“屈卿不用担心,寡人又不是立马要仙逝了,寡人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寡人……”他仰头去看窗外黑夜,说:“寡人还有太多的事情想做……”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眼角膜”也是和谐词,长见识了…… ☆、【第100回】携手 也不知在虚空里漂浮了多久,四周是一片黑暗。熊侣挣扎着醒来,周围黑暗且静谧。他猛地起身,外面有车经过,灯光从破旧的窗户洒进来。他愣了愣,这里……好像是他远房表弟秦稷他家。 所以……他这是做了一个梦? 他手忙脚乱摸了一阵,只听见身边有人轻轻咳了几声,他喊道:“浮休?” “咳咳……我没事,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们已经到了!”熊侣兴奋得浑身发抖,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他颤抖着从包中摸出手机,按下开机键。不一会儿,手机里跳出一大堆信息和三十几个未接电话。熊侣吓了一跳,仔细看了日期,三月十二日。此时离他去的那日,只过了不到三日。 他心虚地看了未接电话,有十六个是妈妈打的,八个是爸爸打的,还有六个是叶晓宇打的,小齐也给他打了两个。就连秦羽都给他打过。 “宝贝儿,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回电话?” 熊侣仔细看了短信时间,是昨天下午6点发的,电话也是从昨天才密集地打过来。现在是凌晨四点。他到秦稷家那天还刚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也就是说,在他家人眼里,他是从昨天中午之后才开始联系不上的。 熊侣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失踪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家里人应该还没报警。 他动了动脑子,想了一个说辞,现在是凌晨,不好打扰爸妈睡觉,便想先回个短信回去。没想到还没打完一句话,那边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是妈妈打的。熊侣心虚地按下接听键。 “宝贝儿,是你吗?”熊妈的声音有些颤抖。 熊侣应了一声,说:“是的,妈妈。” “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我打你好多电话都不接,昨天晚上还让晓宇去学校找你,结果人家小齐说你回家了!妈妈差点急得报警知道吗?我跟你爸一夜没睡,打算天一亮就去派出所!” “妈妈,对不起,我……我跟同学偷偷跑出去玩了,昨天手机没电了……” “你跑哪儿去了!赶紧回学校!” “我跟一帮驴友在山里玩呢,这不……信号又差,手机又没电……我已经出来了,今天回学校。”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熊侣坐在地上,挨了半个多小时的骂,直到手机嘟嘟叫要关机,才说了句:“妈妈不说了,我手机又没电了。” 天已经开始亮了,天色灰蒙蒙的。熊侣垂头丧气地放下手机,只见观浮休撑起身来,唇边挂着一丝微笑。熊侣见他状况还不错,便没那么担忧了。 “浮休,你别乱动啊,我扶你坐会儿,我去给手机充点电,待会儿还得给我哥打个电话。” 说罢,一脸窘迫地去拿充电器。这次过来,所有东西都安然无恙,真是奇迹。 观浮休坐在秦稷爷爷的摇椅上,稍微晃一晃,身下便咯吱作响,一摇一晃,挺有趣的。视野里一片漆黑,但只要听得熊侣走动和说话的声音,便不觉得惊慌。他一直都在。虽然看不到这是个怎样的世界,但应该是个极好的地方。要不然,那人也不会这样想家了。 熊侣给秦羽打了电话,幸好这屋里还通水电。他对着墙上挂着的小镜子看了一阵,这段时间在那边头发又变长了。他找来剪刀几下便给自己剪了个头,走到浮休身边,摸着他那如瀑黑发,摇摇头,又把剪子放下了。这头发生得太好,他真舍不得下手。 “怎么了?”观浮休轻声问道。 “没什么。我给你擦擦脸,换身衣裳。” 考虑到观浮休没有身份证又身体不适,花了几百块包车,几个小时后回到自己的城市。没敢回家,直接去了秦羽那儿。见了秦羽,熊侣只说观浮休是自己同学,旅行中不小心受伤了,没敢告诉家长,让他给看看。 秦羽扶了扶眼镜,冷笑一声,道:“你小子出息了,连我也骗。”他看向坐在一旁的观浮休,他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装,脸色苍白,长发披肩,虽然憔悴,但模样很是斯文俊秀。他摸着下巴喃喃道:“这是你同学吗?看着挺像某个小明星的……” 观浮休坐在秦羽休息室的床上,听着楼下车来车往的声音,有些心烦意乱。他看不见,只能听,然而他听见的一切声音,都是陌生的。鼻间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熊侣跟他说这是消毒水的味道,医院都这样。他很难受。 “唉,羽哥,千万不能告诉我爸妈,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秦羽狠狠地敲了他脑袋一记:“妈的小兔崽子,这两年尽给我惹事。我先给他检查检查,医药费日后再说。” 熊侣终于笑了起来,在观浮休身边坐下。秦羽问:“叫什么名字?” 熊侣说:“观浮休。” 秦羽在记录本上记下名字,在他胸口处按了几下,观浮休疼得微微皱眉。 秦羽眼皮跳了跳,说:“肋骨有问题,先做个x光。” 观浮休正在放射室里,秦羽又狠狠给了熊侣一记:“妈的,你这同学是怎么活着到我这儿来的,不该就近治疗吗?这样跑来跑去出了人命怎么办?他家长呢?” 熊侣支支吾吾道:“没……没有,他没有家长,是个孤儿。” “他监护人呢?监护人总该有吧?” “没……没有。” “没有?他哪里人,身份证呢,给我!” “没有身份证,丢了。” 秦羽将眼镜摘下,用手绢擦了擦,又戴了回去,从兜里掏出手机,说:“不说实话是吧,我打给姑姑和姑父,让他们找学校辅导员问问你这同学到底什么来历。” “哎,别别别……”熊侣一把握住秦羽的手,做贼一般左看右看,确定放射室外没有人,凑到秦羽耳边,小声说:“羽哥,求你了。他不是我同学,他……他是个古代人……” 熊侣小心翼翼去看秦羽的反应,秦羽果然一脸看精神病的表情。他说:“看来我该跟姑姑说,你的间歇性精神病又发作了。” “别啊羽哥,求你了,我没有精神病!你先帮我治好他,拜托拜托!” “秦羽,你带来的这位小兄弟情况很不乐观,肋骨多处受损,右脚骨折,脏器也有一定程度的损伤,需要马上住院治疗。” 秦羽从同事手里接过x光片,皱着眉头看了一阵,说:“王哥,多谢,我现在就去给他办住院手续。” 观浮休躺在病床上,秦羽低头研究x光片,质问熊侣:“他这怎么弄的?车祸都没这么惨,像是地震刚挖出来的……” “咳咳……跟地震差不多……” 秦羽瞪了他一眼,走到床前,道:“观同学,我来看看你的眼睛。” 观浮休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半梦半醒间,睁开双眼,眼前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隐隐有些光感。 秦羽放下小手电,说:“有光感,还不算太糟。” “能治好么?” “需要更换眼角膜。” 情况跟熊侣想的差不多,不过当下眼角膜奇缺,观浮休又没有身份证明,要想得到捐献的角膜,实在是一件难事。 护士来为观浮休输液,他似乎不大适应,熊侣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没事没事,不疼的,扎一下下就好。” 小护士捂嘴偷笑,偷偷看了他二人几眼,出去了。熊侣脑中回想着秦羽说过的话。人造眼角膜据说即将开始试点,具体什么时候能实行还未可知。浮休身体上的伤几个月能好,但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什么都看不见,那该多难受啊。 转眼间,观浮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半月,将伤养得差不多了。熊侣瞒着家里,课也不去上,就在医院陪了一个多月。眼看着观浮休一点点好起来,熊侣心中既高兴,又有些担忧。浮休只能在他身边才能生存,没了眼睛,他看不到这个世界。 观浮休不喜欢打针,每次小护士过来扎针,他总是往后躲两步,熊侣心中既觉得他可爱,又觉得心疼。如果他能看见就好了。如果他能看见,就可以知道,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将耳机塞进观浮休的耳朵,熊侣摸摸他的头发,说:“浮休,我去给你打饭。” 秦羽坐在休息室里,面色严肃:“你真的想好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可不敢替你做。如果让姑姑知道了,非弄死我不可。” “羽哥,只是其中一只眼睛罢了,我还是可以看见的呀。你不是说……人造眼角膜就快试行了嘛,你是骨干医生,也是研究员,你说你可以优先拿到试行名额的。到时候你再给我补上不就好了。” “你就不能让他多等一年吗?我都答应帮忙争取名额了,你干嘛急着给他。况且……活人捐献角膜,国家是不允许的!” “就是知道不允许,所以才让你私下帮我的嘛,你不说我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妈的兔崽子,你究竟跟你那同学什么关系?” “那个……他是我男朋友……” 秦羽一个踉跄,差点没把桌子掀了。 “你谈个恋爱这么负责做什么?” “他是我爱人,我认真的。” 秦羽还想训斥两句,对上熊侣的眼眸,愣了愣,住了口。沉默一阵,说:“你出去,让我好好想想……” 熊侣心里一动,觉得有盼头,脚步轻快向病房走去。下了楼,在医院食堂打了个饭,一路小跑回了病房。 “小哥,别乱动啊,扎个针不疼的。” 熊侣刚进病房,便看到小护士一脸无奈地看着观浮休。只要他不在场,观浮休是绝对不肯扎针的。熊侣朝小护士笑了笑,说:“浮休,不用怕,手伸出来。” 观浮休这才伸出左手,认命地放在熊侣手中。 药水一滴滴流进静脉。观浮休说:“我觉得自己好多了,你可以带我走吗?我不大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熊侣摇摇头,说:“你还没好全,至少还要留院一星期。再说,还没给你治眼睛呢,怎么走?” 观浮休眨眨眼,说:“你哥说,没有合适的角膜。有的人等很多年都等不到。” “再等等,我哥刚刚说了,最近或许有戏,不过可能只有一只。他还说,再等一年,人工角膜也许就面世了。他可以先争取实验名额。” 观浮休点点头,靠在他肩上,说:“如果我能看见了,一定要去你的学校看看,真想跟你一起长大……” 十天后,秦羽缓缓拆去蒙在观浮休左眼的纱布,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洒了进来。观浮休眯起眼睛适应了一阵,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这是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两千年后的世界。 他转过身,寻找着身边人。熊侣就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 “今天你可以出院了,注意保护眼睛,如果有炎症或者不舒服,马上来医院处理。” 熊侣点点头,说:“谢谢羽哥,我们走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他扶起观浮休,对他笑了笑,说:“今天我们回家。” “回家?”观浮休有些踌躇。 熊侣在他耳旁轻声道:“我现在还没胆子回我爸妈那儿,我可是好久没去上课了。他们要知道我旷课几个月,非气死不可。我家在别处还有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我爸妈一年到头也不会去几次,我手里有钥匙……” 观浮休不喜欢坐车,他讨厌汽油的味道,而且有些晕车。不过目的地不远,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城郊。 熊侣跳下车,刷卡进了小区。里面是一排排独栋小别墅。他找对了房号,刷卡进院门,用钥匙将门打开。原木地板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这小别墅是我上初中房价还没怎么涨的时候买的,我爸妈都在主城区工作,住在城里比较方便,只有放假的时候过来住一段时间。他们说,等退休了就搬过来养老。房子里基本上什么都有,不用愁了……” 熊侣将超市买来的东西统统放下,拿抹布将沙发擦了擦,让观浮休坐好,把电视打开。 方框里的人正在播报新闻。观浮休觉得新奇,一动不动盯了半晌。熊侣跟他说过电视,这段时间他也听过电视里发出的声音,今天总算见到了。 熊侣在超市里买了不少速冻食品,他不会做饭,只能做速冻的。 “浮休,今天晚上我们吃炸鸡和饺子。” 观浮休应了一声,按着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换个不停,最后又换回了新闻台。他觉得他有必要多了解这个世界的信息。 过了半个小时,一锅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卖相不错,没有没煮熟或者煮过了,熊侣满意地笑了笑,拿了两个碗,给观浮休盛了十个,又给自己盛了十个,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观浮休轻轻咬了一口,说:“好吃。” “是嘛,我也觉得好吃。”熊侣被碗里飘出来的烟气迷了眼睛,伸出手揉了揉右眼,正要揉左眼,却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继续埋头吃饺子。 观浮休见了,右手一滞,心里有个念头飘过,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夜幕降临,熊侣将灯按亮了,抱着观浮休看电视,观浮休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熊侣问:“浮休,你累了么?” 观浮休突然转过身,在离他左眼眼角极近的地方用手打了个响指。如果有视力的话,眼睛会不由自主地眨动,而熊侣的左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意识到观浮休在做什么,熊侣愣了一愣。观浮休蒙住他的右眼,在他面前伸出三根手指,说:“回答我,这是几?” 熊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想果然是瞒不住的。只不过,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就被发现了。 “浮休,别玩了,你眼睛刚好,不宜用眼过度,咱们去睡吧。”熊侣笑着抓住观浮休的手。 “熊侣,你是死人吗?你表哥说,只有死人才能捐献眼角膜。谁要你给我了?我不想要!” 观浮休的情绪有些激动,熊侣很怕他哭出来会伤了眼睛,连忙抱住他,道:“要,怎么不要?你能看见了,我才高兴啊。羽哥说,人造角膜不久后就要面世了,他会帮我们申请的,到时候咱们都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在此之前,我的先给你用,好吗?” 观浮休眼眶里滚动着泪水,熊侣道:“千万别哭,你左眼的角膜可是我的,你要好好爱惜啊。” 夜深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重。熊侣拉着观浮休的手,说:“你陪我去顶楼坐坐,好吗?” 观浮休点点头,随着他上了小楼楼顶。楼顶种了一些花草,最近无人打理,野草蔓延成灾。遮阳棚下,有一处秋千椅可以坐着歇息。 熊侣拉着观浮休在秋千上坐下,面对着远处主城区的高楼大厦和万家灯火。 “浮休,我的世界,星星总是不太明亮,不过也有别的美丽的风景。你瞧见了吗?每一盏灯,就是一户人家,坐在这里看这些灯光,心里也挺温暖的。”他揽着观浮休的肩膀,说:“浮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角膜给你么?我不想等什么人工角膜,就算只等一年,我也觉得太遥远了。” 观浮休看着前方的灯海,又转头去看熊侣的侧脸:“为什么?” 熊侣微微笑了,他说:“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和你一起看这个世界,就如同此时此刻。” ≈lt正文终≈gt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谢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天是元宵节,某人在这里祝大家节日快乐! 后面还有几个番外,主要写熊侣和观浮休在现代的生活,内容当然都是很甜的啦。≈lt( ̄v ̄)/ 庄王和熊侣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大家猜得到不?答案会在番外里解开。 ☆、【番外】平静的生活 长途汽车开了七八个小时,终于到了熊侣学校所在城市。观浮休晕车,熊侣本想带他坐飞机或者火车,但观浮休身份问题没有解决,没有身份证,只能坐汽车。不过上车前熊侣准备了晕车药,又一路走的高速,因此下车后人还算精神。 观浮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四周高耸的建筑,说:“这里跟你家那边挺像的,房子修得太高,怕迷路。” 熊侣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是你还不熟悉,过段时间就习惯了。” 观浮休一直是长发,熊侣没舍得给他剪,最近出过几次门,每次都被人盯着,挺不习惯的。走在街上,路上的陌生男女向他投来目光,还有人偷偷拍照,他心里不大舒服。 “我要去剪头发。”他说。 “剪头发?”熊侣拎着旅行包,挠了挠后脑勺,说:“你这头发剪了多可惜啊,真的要剪?” 观浮休点点头,说:“你们这儿的男子都是短发,我留长发,像个异类。” “好吧,你等等,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去学校附近租个房,租完房我和你去剪。” 来到学校附近,找了一间干净的一居室,付完三个月租金,熊侣的荷包快见底了。考上大学那会儿长辈给的红包和平时零零碎碎攒的钱加起来有四万多,还了羽哥三万五,还欠几万,这会儿老底快被掏空了,手里只有三四千,熊侣心里有些焦虑。看来必须得兼职挣钱了。 其实他们从那边带了些东西,但熊侣想留做纪念不想卖掉,而且这些东西没有历经两千年的时光,年份不够,应该算不上古董。庄王给的金饼还剩下四块,如果实在没钱,可以去金店卖掉。他估摸着,一块金饼能有几百克,应该值几万块。 观浮休整理行李,皱了皱眉,说:“看着干净,还是得打扫一番。”他见熊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大约猜到了他的难处。熊侣只是个学生,就算家境还不错,手里的钱也是有限的。他在医院住了很久,虽然熊侣说表哥给的是内部价成本价,花的钱也绝对少不了。 “钱还够用么?在你们这个时代,金子应该还是值钱之物吧?” 熊侣微微一笑,说:“暂时不用担心,真不够了,我去找金店卖掉。”他看向观浮休的如瀑长发,叹了声,说:“你这头发我剪下来一段留着吧,送给理发店我可真舍不得。” 观浮休摸了摸头发,说:“好,你剪了吧。” 夜幕降临,熊侣拉着观浮休的手绕过小树林,向寝室走去。出租房里空荡荡的,抱着省钱的目的,他决定把寝室里的被褥锅碗瓢盆统统搬过去使,还得拿书和衣服。 打开寝室大门,小齐惊讶地看向他,从位置上跳起来,推了推他前胸,说:“熊侣,你忒不厚道,跑哪儿玩去了?玩消失都不跟家里人讲。你发小跑过来跟我说你失踪了,吓我一跳!” “咳咳,真不是故意的,这些天真是多谢你了。” 小齐向门外看去,外面还站这个高瘦的少年,面色苍白,眉目如画,模样实在是好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一时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过……这少年身上穿的衣裳,他貌似见熊侣穿过。 “你还跟我说你家里人病了,说的那么严肃,我还以为……真是害我白担心!” 熊侣不好意思道:“这是我朋友。其实……我没骗你,就是他病了,我跑去照顾了……” 小齐哦了一声,道:“没骗我就算了,这次原谅你。话说,你这朋友真帅,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熊侣笑嘻嘻地挠挠后脑勺,提了一袋特产,放在小齐桌上,说:“我朋友多了去了,我说过,只是没跟你提他长得特帅。喏,这是给你带的特产,多谢了。我朋友要来这边玩一段时间,跟我住寝室不方便,我就在外面租了房子,今晚上搬东西过去。” “好吧,反正我一人都住习惯了。我们这寝室还空着两个床位,辅导员说,等下一届入学,要分给学弟们。等学弟来了,就有人陪我聊天了。对了,你的课本我给你领了,在你桌上。这学期我还帮你答过几次到,写过一次课堂作业啊。下星期的课你一定得去了,刘老的课下周期中测验,考两道问答和一道默写,记得看书。课件我过会儿传给你。” 熊侣谢过小齐,和观浮休拎着大包小包回出租房。铺好被子整理行李洗完澡,都十一点多了。熊侣躺在床上翻书,这书还是崭新的,他一节课也没上过。虽说字都看得懂,可几天内要看完一半还要考试,有点头疼。 浴室中,观浮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剪了清爽的短发,挺精神的。重要的是,大家终于不投来奇怪的目光了。 他穿上睡袍,在熊侣身边躺下,搂住他的腰,往熊侣手里的书本看去。书上的许多字都不认识。 “这是什么书?” “国史概要,讲历史的。还好我原本就对上古和中古历史比较熟悉,不然真不知道考试混不混得过去。” 观浮休在熊侣肩头轻轻蹭了蹭,说:“你看书的时候,能念给我听听么?我想知道后面的历史,顺便学认字。” “那好,我从这一页第一个字开始念,你听好了……” 观浮休学得很用功,熊侣看书他跟着看,熊侣去自习他跟着去自习,熊侣去上课他也跟着蹭课。熊侣没上过多少次课,班里的同学不认识几个,没想到大家似乎都认得他,而且对他身边坐着的观浮休很是好奇。每回上课都会有几个女同学或是男同学过来打招呼,顺便问他身边的观浮休是哪个学校的,过来玩多久,能不能留个号码,企鹅号微信号什么都可以。熊侣只好客气地回绝。观浮休刚学会用手机,企鹅号和微信都给他注册了,但观浮休不怎么认字,也不会拼音,所以不大用。 观浮休从甲骨文书本里抬起头来,捏了熊侣一记,说:“你怎么这么招人?每个人都要跟你打招呼,套近乎。” “唉哟,你可冤枉我了,他们明明是想认识你呀。” 观浮休低下头去继续看书,不为所动,说:“我认识你就够了。” 期中考试顺利蒙混过关,他稍稍放松下来,觉得必须得想办法挣点钱补贴家用了。爸妈每月给生活费2000,准时打卡,放在平时是够花的,还能存个几百,不过现在多了个人,就挺拮据了。而且,他并不想让观浮休和他过拮据的生活。他带他来两千年后,是为了享乐,不是让他陪自己节衣缩食的。 于是乎,他很快就在校内的兼职网上找到两个家教,教小学生语文数学英语,一个周末挣四百块。虽说教小学生挺简单,可挣的着实不多,因此又找了个发传单的活,每周发两次,每次两小时左右。这时,他才感觉到挣钱其实挺不容易的。 熊侣在街上发传单,观浮休跟着他转,传单根本不用发,很快就被抢光了。周末的课,他就不跟着去了,在家里看电视。其实他很担心,这些杂乱的事情会影响熊侣的学业。 熊侣刚上大学没多久就去了他的世界,回来后都半年多了,没上过什么课。这个学期又陪了他将近两个月,最近才回学校学习。现在又为了他到处找活干,忙得轮轴转,干活回来还得学习,补上落下的课,挺累的。他劝了几次,熊侣都不为所动,还死鸭子嘴硬,说大学生就该多参加社会实践,很多同学都这样,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锻炼。可他见熊侣班上的一些男生女生都挺闲的,除了去图书馆学习,经常在学校外边玩呢。他也想熊侣能闲下来,跟他聊聊身边的事情,多出去走走,散散步。 如果自己能挣钱就好了。怎样才能挣到足够多的钱呢? 星期天下午,熊侣骑着破旧二手自行车,驮着一袋吃的,回到出租屋内。今天回家比较早,他打算跟浮休一起做饭,总吃外卖挺没意思的。钥匙在锁里转了几圈,昏黄的阳光打在床上,房间里空荡荡的。他放下手提袋,在房里转了几圈,观浮休不在。 奇了怪了,是出去散步了么?这会儿快到饭点了呀。 他在床边躺下,掏出手机打了过去,观浮休很快就接了,声音很嘈杂。 “我在外面,很快就回去了,回去再跟你说。” “我等你回来。”熊侣挂掉电话,打开电视,新闻主持在播报一天的国内外新闻,他等着等着,眼前一片模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恍惚间,有人开了门,浴室里传来哗哗流水声。熊侣揉揉眼睛,打开手机一看,已经七点多了。 “浮休,你出去散步了?” 观浮休从换下来的裤子口袋里掏了一阵,掏出一叠红色的毛爷爷,扔到熊侣跟前。熊侣一愣,接过来数了数,一共二十六张。 “钱哪来的?这么多啊。你今天去哪儿了?” 观浮休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道:“你今后不用去发小广告了,家教也不用去,好好念书就好,我可以挣钱。” 熊侣眨眨眼,看了看钱,又看着观浮休。 “放心,不是抢来的。我去找给你介绍兼职的李哥了,工作很简单,就是穿着他们发的衣裳,站在门口给人领路,接待客人。” 熊侣想了想,说:“男礼仪?” 观浮休点头,嗯了一声,说:“好像是叫这个。” “男礼仪稀缺,工资比女礼仪高我是知道的,你去几天了,挣这么多?” “昨天和今天,每天三百。今天来了个怪人,让我给他做什么……模特,说只要穿着他们的衣裳,让他拍照就好。我刚刚去了一阵,也就一个时辰,给了我两千。” 熊侣一下子精神了,心里有种危机感,觉得观浮休被人惦记了:“什么人呀,你可不要搭理奇怪的人。” 观浮休毫不在意:“放心,你们这儿的人大多不会功夫,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况且,他跟李哥认识,我才去的。” 熊侣想想也是,以观浮休的身手和智慧,一般人哪能斗得过?他猜着那人可能是某宝店主,缺模特呢。这年头好看的男模难找,上档次的又太贵,估摸着正好碰上浮休,一眼就相中了。 想是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浮休,你不觉得委屈么?你一个好好的卜尹,到我这儿,变成男礼仪了。你不必去的,咱们的钱够花。” “哪里委屈了?在外边站一阵而已,又不费脑子。我没有文凭,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挺好的。再说了,你出去干活,我闲着无聊。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得靠你养着?” 熊侣挠挠后脑勺,说:“那好吧,你出去也好,才能更快地学到东西,比待在家里强。不过……你得答应我,兼职只能周末去,平时留在学校,跟我一起上课。” 观浮休点点头:“知道,我也想多花点时间学习,我肚子饿了,今天吃什么?” 熊侣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说:“都这个点了,原本想跟你一起做饭来着,咱们都饿了,那还是煮面吧……明天起了,咱俩一起做饭。” 熊侣以为这不过是偶然的一次兼职,没想到这次经历却给观浮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源源不断的兼职邀约像雪花一样飞来,观浮休偶尔出去让人拍个照都能挣不少钱。熊侣对此是瞠目结舌,长得好看果然能当饭吃啊! 于是乎,当他顺利完成期末考的时候,他俩不仅不缺钱花,而且还存了一笔钱,足以还清欠秦羽的账。 至此,还有个问题困扰着熊侣。怎样才能给观浮休解决户口问题呢?不能一直当黑户啊。嗯,他得好好想个办法。 ☆、【番外】出柜 刚考完试,熊侣在出租屋里收拾书本,算了算手里的钱,给秦羽转了三万块过去。不到五分钟,秦羽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小兔崽子,这么快就有钱还我了?” 熊侣嘿嘿笑道:“不还钱我心里过不去呀,羽哥放心,这是我和浮休兼职挣的,来路正当。” “我才管你正不正当,放假了没有?放了就赶紧回来。我拿到实验名额了,前天刚给我一朋友的妹妹做了,手术很成功,今天拆纱布,说看得挺清楚。” “太好了!我明儿个就回去!对了,别告诉我爸妈啊,钱先欠着,以后想办法还你。” 挂了电话,熊侣蹦到正在玩平板的观浮休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肩膀,猛地亲了几口。 “浮休,跟我回家去,羽哥说名额批下来了,咱们的眼睛都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平。” 观浮休听了挺高兴,摸着熊侣的左眼眼角,说:“再好不过了,还以为要等一年。” 几天之后,两人完成手术,拆了纱布,高高兴兴地躲到城郊小别墅里暂住。他电话里跟爸妈说,自己正在实习,一个月后才回家。熊爸熊妈工作忙,不疑有他,还夸赞几句,说大学生了,要多历练。 熊侣跟秦羽商量过给观浮休上户口的事儿,虽说秦羽对观浮休是古代人一事半信半疑,但还是挺热心的想给他们解决。关键观浮休是凭空蹦出来的,没有出生证明,没上过一天学,没人知道来历,这去派出所补办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啊。就算出生证明秦羽可以帮忙弄,户口挂在谁家呢? 熊侣说,可不可以就挂在秦家。秦羽连忙摇头:“挂可以试着挂,可你让我怎么跟爸妈解释他是怎么来的?况且,除了要出生证明,还得别的证明,我估计办不下来。” 熊侣心想,若能挂在自己家就好了,不过他目前真不知道怎么跟爸妈说这个事儿。观浮休倒无所谓,说:“就这么过呗,不方便就不方便,能跟你在一起就挺好了。” 熊侣当然不能让观浮休一直当黑户,去哪里都不方便,连兼职都有限制,更别提找工作了。 熊侣所在的城市,娱乐业比较发达,模特的兼职更是好找,而且工资挺高。熊侣骑着自行车接送观浮休,突然发现观浮休俨然是个小模特了,还总有某某小公司来问他是否想当艺人。观浮休挺有戒心,觉得不靠谱就统统回绝了,只愿意偶尔兼职。兼职自然需要身份证,不过要求没那么严,不需要验证。观浮休的身份证,还是李哥给弄的假身份,用来找兼职没问题,可真要去银行开户或者乘坐飞机火车,就不顶用了。总之,得尽快想个办法,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一天白天,两人无事,起床后在沙发上打打闹闹,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熊侣趴在观浮休身上,转过头去,瞬间傻了眼。熊妈穿着一身运动装,手里提了个小铲子,愣愣地站在门口玄关处。 “妈,你怎么来了?”熊侣窘迫地连忙从观浮休身上下来,他两人还穿着睡衣,这么一闹,更是衣衫不整,看着就有点什么。 熊妈愣了一阵,回过神来,说:“宝贝儿,你……你不是说要实习,还有半个月才回来的吗?” “那个……我……” 熊妈手上的铁铲落地,哐当一声巨响,指着观浮休说:“你……你……” “妈,他……他是我同学,过来玩的。”熊侣结结巴巴解释。 观浮休对于同学这个称呼,虽然有点不满意,不过倒也不至于翻脸。在一般情况下,当然是怎么解释方便怎么来。 “你同学……你同学真是太帅了!”熊妈连忙将铁铲扔到门外,解下头上戴的不太时髦的遮阳帽子,理了理栗色的卷发。熊妈虽然四十多了,不过精神气还挺不错,看得出年轻时挺漂亮。 “宝贝儿,你同学过来玩,怎么不告诉妈妈一声?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多不好啊。” 熊侣汗颜,知道他妈的花痴病又犯了,不过也好,这算是糊弄过去了吧。 观浮休理了理衣服,说:“阿姨好。” 熊妈笑得花枝乱颤:“同学你叫什么呀?过来几天了?” 熊侣连忙抢答:“他叫观浮休,我们昨天刚到的。我打算陪他去省里几个景点玩玩,明天就走,所以没跟你和爸讲……” 熊妈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一副没让你说话你住口的表情,随即笑眯眯地看着观浮休,说:“浮休啊,我们这里可好玩了,趁着放假,在咱们家多住几天,陪我家熊侣多玩玩。阿姨上楼去给花除除草,浇浇水,你两个换身衣裳,待会儿阿姨开车带你们去丽华酒店吃午饭……” 熊妈拎着铁铲噔噔噔上楼去了,一路哼着小曲,熊侣擦擦额上的汗,对观浮休笑了笑:“我妈挺喜欢你的。”然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过段时间,我会告诉我妈我们的事情,我想她不会反对。” 观浮休微微点头,说:“好,你看着办吧,我去换衣服。” 宽敞的酒店中,熊妈点了一桌子菜,熊侣问:“妈,我爸来吗?” 熊妈看上去心情很好:“他上班呢,不来。” 不来点这么多做什么?三个人吃得完吗?熊侣腹诽了几句,由他妈点去了。 观浮休表现得很斯文,熊妈问的问题,大多是熊侣替他答的。比如问他读哪个学校哪个专业家住哪里之类。熊妈显然对儿子抢答非常不满,然而并没有教训他,只频频瞪他几眼。熊侣心里默默叹气,妈妈真是见了小帅哥,连儿子也不要了。 观浮休吃了一顿大餐,非常满意,眉眼间满是笑意,熊妈见了也很高兴,于是吃完饭破天荒地又带他两人去了大型游乐场,因为下午还有事情要处理,给两人付完门票就先开车回公司了,塞了熊侣一叠毛爷爷,让他好好招待客人。 观浮休来了这么久,熊侣也没想过带他来大型游乐场玩玩,于是很高兴地陪他坐过山车。一轮坐下来,观浮休苍白着脸坐在长椅上不肯动了,摆摆手,说:“你们玩的东西真可怕,我头晕。” 熊侣觉得好笑,看着远处的摩天轮,说:“我们去坐那个,你不是说摩天轮很漂亮吗?而且一点也不恐怖,我们去玩玩。” 磨了半天,观浮休终于点点头,同意去坐摩天轮。随着摩天轮慢慢升高,整个城市仿佛在他们脚下。熊侣坐在观浮休身旁,两人照了一张自拍,留作纪念。 夜色浓了,两人吃着外卖看电影,妈妈晚上要上晚班,没有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跟爸爸说这件事。熊侣一张张翻着他在春秋时照的照片,宏大的城门,他和观浮休的合照,还有时不时出镜的影子,那些不远的岁月又浮现在他眼前,令他生出许多感慨。回来前的最后一张,是他和庄王的合照,一模一样的眉眼,跟双胞胎似的。说实话,他还真有点想他了。不知道屈巫臣又躲在哪里过日子,他知道他一直都在。 他翻着自己和观浮休的一张张合照,想了许久,选了几张发给妈妈。妈妈很快就回了信,求观浮休单人照。 熊侣忐忑着打了一行字:妈妈,如果他是我男朋友呢? 过了许久,熊妈没有回复。熊侣叹了一声躺在沙发上,观浮休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怎么了?” 熊侣把这事儿给观浮休说了,观浮休也有些忐忑:“阿姨是不是不高兴了?毕竟在这个时代,我们这样的人也是不多的……” 手机响了一声,熊侣连忙看回信,熊妈回了一句:你能找到这么帅的男朋友? 熊侣绝倒。 盯着手机看了半晌,一个电话打了过来,熊侣忐忑着接了,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宝贝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熊侣定了定心神,说:“妈,是真的。” 熊妈沉默了一阵,说:“你们现在还小,如果真的相互喜欢,可以试着处一处,妈妈也不反对。不过……真的要谈,就得认真点,可不要今天好了,明天又不好了……” 熊侣一听,立马精神了:“妈,知道了,我们感情好得很呢,在一起挺久了,这不……我才想着跟你说嘛。”说到这里,他脑子转了转,干脆转了话锋,转到观浮休身上。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22节 他添油加醋,把观浮休的身世说得无比凄惨,很小父母双亡成了孤儿,被亲戚踢皮球,至今还是黑户…… 熊妈擦了一把泪,心想难怪这孩子这么内向话少,并承诺过两天周末去找熟人给他解决户口问题。 熊侣挂掉电话,嘿嘿笑了几声,观浮休站在他身边,笑着看他。 “哎,浮休,你可别生气,你瞧瞧,我妈说她一定要给你解决户口问题。她认识的人可多了,说不准过几天就成了呢。” “你妈同意我们的事儿了?” “当然啦,她说让我们好好相处来着。” 观浮休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那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第二天下午,熊侣捂着屁股从床上爬起来,头晕眼花地去喝水。观浮休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本儿童读物。书是熊侣小时候看的,以观浮休目前掌握的字和词汇来说,看着正合适。看完一本,他拿起厚厚的古汉语字典,慢慢地看了起来。 “饿了么?我给你煮了稀粥和鸡蛋。” 熊侣洗了把脸,晕乎乎地坐在餐桌前,敲开一个鸡蛋,就着稀粥吃了,然后晕乎乎地在观浮休身边坐下。观浮休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没怎么样吧?你最近缺乏锻炼,身体不行了。” 熊侣红了红脸:“没有的事儿,以后不许这样了,我都没这样你。” “今天早上你表哥打电话找你,我接了。” “啊?” “他说阿姨找了他,要他给我弄出生证明,他问我哪年哪月哪日生的。” “你跟他怎么说的。” “跟你同年,生日是七月份。” “哎,那你还比我大几个月喽?你明明比我小嘛。” 观浮休笑了:“我比你大两千多岁。” “不能这么算嘛,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比你大两岁!” “你可别忘了,你回家一趟,又回来时已经过了好几年,我跟你年岁相当了。” 熊侣挠了挠头发,说:“那好,不跟你争了,随你的。” “阿姨中午给我打电话了。” “我是睡得有多死啊,这么多电话一个都没听见。”熊侣纳闷。 “阿姨说,她想办个手续,以收养的名义把我的户口落到你家。” “啊?!!!”熊侣震惊了,“我……我爸知道了?他没意见?” “这我不知道,我想叔叔是同意的。这事儿我答应了,今后,我就是你哥哥了。”观浮休撩了撩刘海,眼睛里波光流转,熊侣不觉间看呆了去。 他回过神来,突然感觉事情的发展轨迹十分之奇妙,观浮休……怎么就成了他哥哥了? “那你叫什么,跟我姓吗?熊浮休?噗噗……” 观浮休弹了他额头一记,说:“难听死了,阿姨都说你家姓氏难听,若不是给你爸面子,当初要你跟她姓的。她说我名字起得很好,就不改了,无所谓的。” 熊侣正头晕着,熊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宝贝儿,你醒了没有,怎么这样懒呀!” “妈妈,我醒了,你别这样叫我好吗?” “你快洗洗脸换身衣裳,咱们陪你哥哥去照证件照呀。”熊侣放下手机,看了看观浮休,又将手机拿到耳边:“妈,你怎么雷厉风行的,爸同意吗?” “哼,领导的话,他能不同意?妈是这样想的,你们现在处着,妈就跟多了个儿子似的。浮休他没有户口,这样办个领养手续,是最容易落户的。妈朋友多,有人帮忙,就赶紧解决了,不要拖着。今后有了户口,浮休可以上个夜校拿个文凭,今后找工作进入社会也好嘛……就算今后你们分了,那是之后的事情,浮休现在是这样的境况,咱们得帮着点嘛。话说,你快点收拾收拾,都几点了,再慢点人家要下班了。我让你爸开车去接你俩了,二十分钟到。” 熊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倒是观浮休提了他一把,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裳给他换。 不可思议,当真是不可思议。他看向观浮休,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挺高兴的模样。是啊,居然是一家人了,就跟做梦似的。这样的梦,他永远都不想醒。 ☆、【番外】身世之谜(上) “观卜尹,楚国出战在即,请为寡人占卜吉日。” 年轻俊秀的神官睁开双眼,熊侣浑身一颤,仿佛又回到了两千年前。 他颤抖着掐了自己的胳膊,从回忆画面跳出来,电视里情节还在继续。这是一部有关楚国王室的电视剧——《大楚风云》,没错,这观卜尹正是观浮休演的。不过他演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楚昭王时代的大巫师观射父。 他不禁感慨,制片方的选角还真不错啊,这完全是本色演出嘛。刚刚浮休出场那一下,他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呢。 他和观浮休回到现代已经两年了,大三已经结束,他正纠结着是否考研,为前途操碎了心。然而观浮休已经从小模特变成小明星,更有进一步变成大明星的趋势。客观来说,观浮休接的戏并不多,去年接了两部戏,连男二男三都称不上,拍下来约莫能算男五男六?观浮休是没什么野心当大腕的,接戏不过是因为演戏比拍照当模特挣得多罢了。然而因为颜实在是好,而且演技不错,因此陆陆续续有片约过来。 在这部《大楚风云》里,观浮休演男三,网上的话题量却远多过男女主。熊侣打开微博,找到大楚风云话题,里面一水的“卜尹美如画”“卜尹嫁我”,还有跟风乱叫老公的,害得他心里酸酸的,既高兴,又有种隐约的不安。 夜深了,浴室里水声停了,熊侣看见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用平板登上账号,从给观浮休拍的照片里找了一张坐在窗边看书的照片,加上文字,发了出去。 夜深了,学生党还在准备考试吗? 没错,观浮休的微博号基本上是熊侣在管理,最近涨粉太快,一天好几万,简直跟坐直升飞机似的。熊侣这学期考试结束得早,提前放暑假了,还有不少学生党正在考试。这条微博刚发出去,短短几分钟就有上千条回复。大家或是赞男神颜值高还有文化,或是吐槽复习的艰辛,少数人则注意到观浮休手里的书并不是普通大众读物,而是历史学古代文学等专业才会看的专业参考书籍,因此盛赞观浮休跟普通艺人不一样。熊侣对这点非常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观浮休目前只是个小明星,而他,算是个不专业的经纪人,为观浮休选戏和宣传做做功夫。接下来怎么走,他们两人心里都没谱。观浮休是不想当大明星的,嫌麻烦,他只想挣钱而已。因此熊侣目前为他制定的路线比较保守,拍戏想拍就拍,比较挑角色,宁缺毋滥。不少大公司想签他,开出了极好的条件,还计划好了蓝图,俨然是要将他往一线上推。然而观浮休却拒绝了,只愿要自由身。幸而现在有了点名气,即使没有签约公司,也能有剧组垂青。 拍戏带来的收入无疑是丰厚的,就算只是小明星,也能大大改善他们的生活状态。目前他们在熊侣上学的城市买了一套两居室,不用再租房住,这是熊侣一开始没有想到的。 观浮休从浴室里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在熊侣身边坐下。熊侣从电脑里调出几份资料,说:“浮休,你下星期有一个综艺节目的邀约,我帮你接了,是咱们省的台,我们回家去就能顺便上节目了。” “你不是不让我随便上节目?”观浮休见电视里正在放自己演的电视剧,眼睛眨了眨,说:“你在看这个,你觉得我跟以前像吗?” 熊侣笑了:“你在电视里的样子,就是我从前认得的你。综艺嘛,是不能随便上的,去小电视台没水花掉身价,台不错,我从小看到大的,全国知名,这几天你跟着我看看他们的往期节目,学学那些艺人回答问题的套路……对了,今天又收到两个剧组的邀约,我把这段时间的邀约看了一遍,电视剧有一个不错,我在犹豫,你待会儿看看喜不喜欢。有一部电影我觉得行,虽然不是知名大导演,也是个后期新秀,剧本看着不错,改编的,剧组计划八月份开拍,还缺一个男三,角色是民国少爷,如果你同意的话,下星期我陪你去试镜。” 观浮休调来剧本看了看,说:“就这个吧,拍电影比拍电视剧快。如果能接下来,八月开拍,九月十月就能把戏份拍完了,还能回来监督你学习。话说,你今天的单词都背了吗?可不要为了我的事情,浪费你学习的时间。” “呃……这个嘛……” 观浮休弹了一下熊侣的的额头:“其实你不考研也成,要不然我往上走一步,争取上一线,反正我能养你。” 熊侣猛地摇头,说:“我……我要考研的,我现在就背。你想跟我一起学学吗?坐过来点,一起看。” 靠观浮休怎么成?虽然给观浮休当经纪人什么的,的确挺不错,他也喜欢跟观浮休站在一个阵营一起谋求发展的感觉,但他还想拥有自己的事业,况且……观浮休并不是真的喜欢当明星,只是为了他俩生活好一点才努力拍戏的。 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当初选专业真的太天真了,凭着兴趣选的,临了毕业才真正感受到社会的残酷。他这专业一般情况下工作只能找到薪水很一般的,根本养不起观浮休,熊侣不想进普通公司或者当公务员,那只能凭着兴趣继续深造,往学术路线上靠。原本他成绩不错可以保研,只不过庄王把他的英语给搅黄了,单科挂科失去保研资格,因此,眼下只能苦哈哈地准备考研。 熊侣打开背单词的app,观浮休坐在一旁看着。经过这些日子的潜移默化,他居然看会了不少高级单词。熊侣教了他最简单的口语,目前他日常用语大概都能听懂,简单的单词基本能认。熊侣打趣说:“你真是比你侣哥聪明多了,他呀,英语考18。” 观浮休抱着他笑了一会儿,问:“侣哥真只考18?” “我哪能骗你,要不是他只考18,我也不用在这儿背单词看政治,下学期直接交材料申请保研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如果没有这一遭,我怎么认识你呢?” 观浮休摸摸熊侣的耳朵,从背后抱紧他,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是啊,如果没这一遭,我也不能被你拐到这里来。对了,我到这里已经两年多了,一直没遇见屈巫臣。不过……我也不想见他,我们俩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好了。” 回来之后,熊侣没提,观浮休也未曾主动询问,而是在学会简体字后,慢慢从史书里看到了他们的结局。庄王中年薨逝,他与樊姬的儿子楚共王即位。屈巫臣为了得到夏姬,借着出使他国的机会离开楚国逃奔晋国,子反一怒之下杀死巫臣手足,彻底惹恼了巫臣。巫臣得到晋景公允许后,让儿子屈狐庸教会吴人先进的战术,令吴国与楚为敌,连续攻楚,使楚国疲于应对,削弱了楚国国力。 那些与观浮休同时的人,已经离开千年之久,只有他还活着。除了他,或许就只有屈巫臣了。 熊侣仿佛有些明白观浮休的心情,说:“他一定在哪里偷偷躲着呢,我们回来那天,他可能就在附近,但他逃走了,不想见我们。我们不用管他。” 观浮休点点头,说:“你订机票吧,我们差不多得回去了。” 回到家所在的城市,和爸妈团聚了两次,熊侣高高兴兴跟观浮休在小别墅里野了几天,熊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宝贝儿,你跟哥哥明天不出去吧?” “怎么?你跟爸过来吃饭?” “不是,我跟你爸明天上班呐,忙死了,没空。你们明天下午去你羽哥那里做个体检吧,医院里体检搞活动呢,你都一年没检查身体了,明天去一趟,查个肝功能之类的。你两人老吃外卖,我不放心。记住啊,我跟秦羽都说好了,明天四点多去就行,直接找你羽哥,他说下班前人少方便。做完了,我来接你们回家吃饭。” 熊侣觉得没必要,然而老妈已经下达任务,还是去一趟为好。考虑到观浮休也许久没体检了,虽说看着身体不错,但毕竟受过很严重的伤,还是检查检查为好。 下午四点多的医院,患者数量并不少,但来体检的确实寥寥无几。熊侣领着观浮休,很快就做完了几个项目。下班前拿到了体检数据,他两人各方面指标都在正常范围。熊侣松了一口气,看到血型那一项,想起那人曾问他自己血型,不禁心里微微一动。他和观浮休,都是o型。 “羽哥,你知道我爸妈什么血型吗?” 秦羽正在收拾桌面,抬起头来,笑说:“你问这个做什么?担心自己不是亲生的?” “瞎说什么呐,我随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姑姑是b型,姑父我不知道。” b型啊……熊侣低着头想了一阵,没什么头绪。熊妈的电话打了过来,几人一起去酒店吃了一顿。晚上熊爸陪熊妈去商场购物,熊侣则带着观浮休回市区的家。 有个念头总是困扰着他,他做贼一般进了爸妈的卧室,在抽屉里胡乱找着各种体检单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想知道这个,就是想确认一下,否则他心里不安。 观浮休站在他身边,问:“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没……没什么,我找到了。”熊侣颤抖着打开单子,熊爸的血型那一栏,写的是ab。 熊侣眼前一黑,差点昏了。b型血和ab型的人,生出来的孩子只可能是a型b型和ab型。而他,居然是o型。那他是哪儿来的?是领养的吗? 观浮休察觉出熊侣的不安,在他身旁坐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单子,问:“你怎么了?” 熊侣惨白着一张脸,不安道:“我……我可能……不是我爸妈生的。” 观浮休凑过去将体检单拿过来看,他想熊侣看的应该是血型那一栏。 “b型和ab型吗?我跟你,都是o型……”此时,一个念头隐隐约约窜进他的脑海,不过他不曾说出口,只说:“或许……这上面是错的呢?”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熊侣慌忙将单据塞进抽屉,回到客厅,打开电视。 熊爸拎着大包小包,熊妈购物购得爽快,面色红润,脱了鞋,径直在沙发上坐下,说:“我的两个宝贝,妈妈给你们买了新衣裳,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熊爸一脸无奈地从玄关处拎着一堆购物袋,在茶几上放下:“你妈真是的,说买条丝巾,莫名其妙买了一堆衣裳,你俩试试,大小不合适可以去换。” 两人各怀心事地拿了衣裳去试,观浮休心里模模糊糊想,熊侣跟妈还是挺像的,跟爸确实不像。熊侣为何跟侣哥一模一样?难不成…… ☆、【番外】身世之谜(下) 就这样过了几日,熊侣虽然满腹疑惑,却不敢同爸妈讲。他怕自己不是亲生的,而且很害怕这件事情就连爸妈都不知道。观浮休也沉默着,不再与熊侣讨论这件事情,默默准备上节目和电影的试镜。 录完节目后,熊妈接两人回家。熊妈也是观浮休的粉丝,观浮休的每一部戏都拉着熊爸一起看,知道这次暑假观浮休要上台的节目,早就乐得不行了,录节目那天特意请了半天假,整个下午就混在观众席里,笑得眉飞色舞。 熊妈说回家前先去小吃城买点东西,车开到大学城附近,好像看见了什么,突然踩了刹车,急匆匆地停在路边。熊侣正疑惑着,熊妈说了句“在车里等我一会儿”,便径自下车,往不远处停车场方向走去。 “我们下去看看。”观浮休道。 熊侣应了一声,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只见熊妈在跟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谈话,那男人长相斯文俊秀,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 熊侣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妈妈竟然认识屈巫臣! 观浮休也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盘问。屈巫臣似乎也瞧见了他二人,却仿佛不认识一般。 熊妈满面桃花地跟屈巫臣谈了几句,好像还要了联系方式,然后就摆摆手告别,往回走了。 “哎,你们两个怎么都下来了,赶紧上车呀。” 两人钻回车里,一时间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熊侣问:“妈,刚刚那人是谁啊?” 熊妈笑了笑,说:“你爸同事,嗯……前同事,以前跟他一个研究所的。好久没见过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是那个样子,好像一点没变。刚刚我看见他,还以为认错了呢,还好没认错……” “爸爸的同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说起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你还没出生,你爸跟他一起共事过,后来你出生没多久,你爸就离开研究所,来我工作的这家制药公司了。后来听说他也离开了,好像在某高校任教?刚刚赶时间,也没仔细问。我们……确实是好多年没见了,应该快二十年了……” 熊侣满腹心事,观浮休也在思考。 “妈,我爸以前干什么的?” “哎,他呀,别说了,说起来我就烦,真是一根筋。”熊妈似乎很不喜欢熊爸之前的工作,“我说了他干的工作对身体有影响,让他别干了,偏不信。都是他,害得我……”说到这里,熊妈停了下来,仿佛不大愿意说了。 “车快进小区了,待会儿我在停车场前面停一下,你两个先拿东西上去。” 熊侣应了一声,等车停稳了,就跟观浮休先拿了东西上楼。 等熊妈进门,熊侣问:“妈,刚刚话还没说完呢,怎么了嘛。” 熊妈叹了口气,说:“陈年旧事,你爸也不乐意听,我跟你们说了,你可别在你爸面前提啊。” 熊侣连忙点头如捣蒜。 “他接触的化学试剂对身体有害,刚结婚不久,我怀孕了,没想到两个多月,就流产了,第二个孩子也是这样……” 熊侣瞪大了眼睛,说:“那……那我……这些事情,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想想就伤心。你是我怀的第三个孩子,做试管生的,总算平安生下来了。对了,这个……还是刚刚那位屈叔叔给你爸介绍的,他也劝你爸离开,后来等我把你生下来,你爸就从研究所辞职了……这么算来,你能平安出生,屈叔叔有相当大的功劳呢。改天他若是有空,我们真该聚聚……” 熊侣压制住心里的惊讶,问:“那个屈叔叔……跟爸爸一样是学化学的?” “不,好像不是,我记得……他是做生物方面研究的,科研实力很强,相当厉害。我听你爸爸说过他好几次。你爸也很久没跟他联系了,等他回来,我可要跟他说说这事儿。” 熊妈说完,又从情绪中缓过神来,唱着小曲儿把一份份小吃从包装袋里拿出来,倒进盘子里。 熊侣和观浮休对视一眼,觉得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熊侣趁着熊妈在厨房,拿了她的手机,点开通讯录。里面一个叫屈瑕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连忙记下手机号,将手机放回原处。 其实不找屈巫臣,他也大概知道自己是什么了,尽管他一点也不乐意这样想。 回到城郊小别墅,熊侣开了灯,沉默了一阵,问:“浮休,你觉得我是什么人?你觉得我……会不会是……” “不管你是什么人,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我认定了你,永远不会变。” 熊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冷静了一会儿,拨通了屈巫臣的电话。 “屈巫臣,我是熊侣,有些事情我想问你。”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阵,问:“有必要么?” 熊侣坚定道:“有!” “那好,你问吧。不过……我想你应该大概猜到了。” 熊侣深吸一口气,问:“你当年……是不是骗了我爸妈,以做试管的名义,而事实上是……事实上……”他停下,后面的话,真的问不出口。 “我的确骗了他们,不过……或许跟你想的有些许不同。……你妈的确不知道内情,不过你爸是知道的。当年他身体受到影响,精子有问题,没办法生小孩。而你妈连续两次流产之后情绪低落,患了抑郁症,你爸特别焦急。我跟他建议,可以去精子库找建康精子来代替,而你爸则对你妈说,是做试管婴儿,挑选建康的精子……” “但其实……用的并不是精子库的精子,对吧?” “是,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最后用的并不是试管技术,而是克隆技术。话说回来,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 心里的想法得到了证实,却依然沉重地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不是一个唯一体,而是克隆体,他是被复制出来的。 他还算人吗? 观浮休见熊侣情绪不对,抢过手机:“屈巫臣,你在哪里?侣哥真的已经死了吗?他是不是还悄悄躲着藏着,对你发号施令?如果他再敢对熊侣做什么,我饶不了他!” 屈巫臣的声音幽幽传来:“观浮休,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安生过日子,没人打扰你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电话挂断了。 熊侣颓然坐着,观浮休按着他的肩膀,问:“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熊侣转过脸来,问:“浮休,如果我跟你不一样,我……我不是一个人呢?” 观浮休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就是鬼我也喜欢!” “克隆……克隆你知道吗?我是你侣哥的复制品。就算这样,你也接受我吗?”熊侣惨白着脸,颤声问。 观浮休愣了半晌,突然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是他儿子呢。这段时间,我还总想,你如果是他儿子,那你……不就是我侄子了吗?跟自己小辈在一起,是挺尴尬的,好像……我为老不尊,行为不检似的……” 熊侣绝倒:“那我可以说就是他本人哎,对此你没有什么看法吗?” 观浮休摇头,说:“没有。我知道你不是他,你不过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罢了,性格一点也不一样。你俩站在一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吧,既然观浮休一点也不介意,熊侣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别人的复制品,都会不高兴吧。 过了一阵,观浮休突然愤愤道:“侣哥当真一肚子坏水,他是故意的!我们两人都被他利用来利用去,到处当枪使!不知道他死了没有,如果他没死,真不知道今后又要做出什么来。不行,我得去找屈巫臣……” 熊侣拉了他一把,说:“算了,谁知道呢,听屈巫臣的语气,他今后不会来打搅我们。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他想,自己的确是庄王特意制造出来的,他将冰玉散给了巫臣,让巫臣得以长生不老存活千年,并在二十世纪克隆技术发展出来之后,找机会将自己克隆出来,在适当的时机,将自己送往两千年前,代替庄王坐上王位,填补庄王前往两千年后这段时间的空缺。 据他猜测,五行异能者拥有异能,其实跟基因有很大关系。庄王克隆出他,而他也拥有了火能力,这对于行异能者最后一战,有莫大帮助。否则三对二,结局如何就难以预料了。 如果真是这样,庄王当真心机了得。不过……他猜测,庄王在一开始回到春秋时,还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当时似乎以为自己是四神之力创造出来的,跟他命运相关的人物。而等到他和浮休回来前夕,庄王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并跟他聊了许多。他想,或许那时,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在他临终之时将任务交给了屈巫臣。 不过,他真的死了吗?他没有冰玉散不能长生不老,然而…… 熊侣想到一个可能,不禁浑身一颤。 观浮休抱着他,迷迷糊糊问:“你抖什么?我都要睡着了,很冷吗?”说完,拉了拉被子,说:“抱紧点就不冷了……” 熊侣笑了笑,说:“我刚刚做梦呢,突然醒了,没事儿,你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原来克隆也是和谐词,给跪了…… ☆、【番外】后来 熊侣看完账本,已经下午四点了。研三毕业,他没有走上科研道路继续深造读博,而是开了一家火锅店,当了老板。虽然感觉大材小用,学的东西没用上,不过自己当老板还是挺开心的。 他开火锅店,主要是观浮休喜欢吃火锅,当然了,爸妈也挺喜欢的,他两人不想做饭了就过来吃一顿,一周总要来个两三回。 观浮休这几年演艺生涯蒸蒸日上,已经窜到了二线,如果他肯多接戏,一线肯定是没问题的,然而他不想争,就喜欢半红不红的。不拍戏的时候,跟熊侣算算账吃吃火锅聊聊天,成天腻在一起,偶尔出国走走,日子过得挺愉快。 观大明星是同志这事儿,网上早就传飞了,居然还有路人上传了几张偷拍的熊侣接送观浮休的照片,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同样的两个人,很能说明问题。对此,观浮休从来没否认过。熊侣劝他最好不要挑明自己是同志,不过观浮休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还说如果不演戏了,就跟他一起开店,多开几家。 熊侣当然乐意,不过他挺喜欢看观浮休拍戏的,观浮休的戏每一部他都会看。观浮休的演技仿佛与生俱来,十分老辣,比起专业演员有过之而无不及,令熊侣相当佩服。他觉得观浮休当演员是相当合适的。观浮休也坦言,扮演不同的角色挺有意思。 前些日子,有记者当面质疑照片上的人是否是观浮休和男友,网友的传言是否属实,熊侣以为观浮休会糊弄过去,没想到他居然笑着承认了,这在网络上几乎是掀起轩然大波。有人力挺,有人吵着要封杀,有人觉得是炒作,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会儿舆论还没过去呢,熊侣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他虽然觉得观浮休犯不着这样,不过看到他承认时脸上的笑容,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哎,浮休,起来吃饭,快五点了。” 火锅店休息室里,熊侣推了推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观浮休。他刚从b城回来,连续工作了三十几个小时,今天早过来,倒头就睡。熊侣不明白了,他明明可以在家里睡的,自己又不是不回去,这人非要窜到火锅店来,窝在休息室的小小单人床上,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觉。 观浮休揉揉眼睛,说:“困死了……” “困死了也要起来,你午饭都没吃,晚饭一定要吃的。” 店里的大厨没有给他们上火锅,而是清炒了几个家常小菜,熊侣觉得观浮休老是吃火锅,对身体可不好。 吃完饭,忙到晚上九点,火锅店打烊,将事情交给守店的年轻人,熊侣领着观浮休回家睡觉。火锅店所在的地段是新开发起来的,就在小别墅附近,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可到,为了锻炼身体,熊侣经常走路回家。 观浮休穿着浅色呢子大衣,围着围巾,戴了口罩和帽子,将脸遮住。这两年走在路上,经常被人认出来,要签名和拍照还好,就怕遇见比较疯狂的粉丝,追着他不放。 走到步行街附近,一个匆匆走路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熊侣叫了一声:“晓宇!” 那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欣喜道:“小熊,真巧啊。” 观浮休是不太喜欢叶晓宇的,熊侣跟观浮休住在一起之后,叶晓宇也很知趣地很少来找他们,只偶尔见见面。叶晓宇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工作,他学的是绘画专业,在教学机构里教学生画画,日子过得挺平淡。 “晓宇,你回来工作了吗?” “嗯,是的,我刚回来,工作也没找好,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其实……我还没定下来,如果在这边找不到合适的,我可能还会去别的地方。你开了个火锅店是吗?我妈跟我说的。” “是啊,开了半年了,生意还不错,你哪天过来坐坐吧,你家开餐馆的,品味好,给我指点指点呗。” 叶晓宇笑着说:“我爸妈去过,说是火锅店里顶好吃的了,改天我去坐坐。”他看向观浮休,犹豫地问了声好,他总觉得观浮休对他态度有些冷淡。 观浮休回了一声,说:“你们两个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还是多走动走动吧。如果晓宇今后去了别处,就很难见面了。” 熊侣看见叶晓宇手上提了不少购物袋,说:“哟,我还不知道你购物挺疯狂的啊,一次买这么多东西,给别人买的?” 叶晓宇点点头,说:“不全是我的,有给别人买的。” “给谁?不会是……女朋友吧?” 叶晓宇的脸红了红,说:“不是……你别猜了,我回去了,再见。” 熊侣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揽住观浮休的肩:“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是不是快下雪了啊。” 观浮休淡淡说:“不会,离下雪还有段时间呢,现在才十二月,你这儿一般得一月才下雪。天气预报说,今天4到12度。我看是你穿少了,回去加衣裳。” “喔,对了,我今天中午把毛衣给脱了,休息室里开空调,没觉得冷,出来时忘记穿了。现在走出来没多远,要不要回去拿呀。” “哎,你这人真是的。刚刚就知道催我,自己衣服没穿都不知道。” 熊侣转过头,打算回去取衣服,却远远看见,叶晓宇拎着一堆购物袋,走向站在路灯后的一个人。那人站在一辆黑色小轿车旁,似乎是专程来接叶晓宇的。晓宇将手里的购物袋递给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观浮休皱了皱眉头,熊侣睁大了眼睛,这人看上去,很是面熟啊。这人,几乎可以说是中年版的熊侣,五官轮廓基本一致,只是沧桑了些。 仿佛是感觉到远处投来的目光,那人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他二人,很快地,他开了车门,让叶晓宇上车,开走了。 “啊,原来他比我想的还要无耻。”熊侣喃喃道。 “呸,再让我看到他,非揍他不可。”观浮休拉了熊侣一把,说:“走了,不拿了,家里多的是,明天随便穿一件就好了。” “哦,好……”熊侣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热闹的人群,他们已经走远了。 ≈lt全文终≈gt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番外来了,全文完结!谢谢追文的亲们,某人其他文可点专栏查看 作者专栏求包养(__) 第2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