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舍身成仁》 正文 第1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1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文案】: 《魔煞天下》是x点作者黄|瓜也是瓜大大的最新力作, 文章融凡人流、虐主流、退婚打脸流为一体,讲述了一个生性坚韧心狠手辣的魔修少年挣扎求生的故事。 薛孟庭:好不容易等到主角神秘的身世即将被揭穿,主角眼看就要逆袭成吊炸天的妖魔王之子了,这种时候坑了真的好吗?菊苣坑多了小心穿越哦! 黄|瓜也是瓜:扑街怪我咯?你这么想知道后文自己穿进去好了。 于是,薛孟庭穿了—— 他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面瘫脸,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你特么在逗我?穿成躺枪的炮灰这真的大丈夫? 于是,穿越之后,薛孟庭只有一个目标:纠正男主三观,咱绝对要走正道啊! 于是,本文又名《818我是怎样把一个睚眦必报的种马主角养成一只三观端正的忠犬小攻的》 薛孟庭:咦,哪里不对? 内容标签:年下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孟庭 ┃ 配角:陈念 ┃ 其它:穿书 ================== ☆、第一章 找主角 在凌空山和沉湖山中间的那块地界,有个叫陈家村的小地方。这里山穷水恶,整个村子里只有一条小指粗细的细小灵脉,和两边灵气充足的大山格格不入,但谁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于是乎,生在这里,只能自己感叹一句命不好啦。 修炼一途,绝无捷径可言,只有脚踏实地一步步向前走。吃药外力皆为拔苗助长,一时得利,后患无穷。这也就决定了,要想修炼得又快又好,就必须有两个前提条件。一则,天赋出众;二来,灵气充沛。二者缺一不可,可谓相辅相成。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陈家村的人虽然不是刁民,但在这种环境下出生长大,先天就一定不足。更何况陈家村灵气如此稀薄,那条小指粗细的灵脉又可以忽略不计,种种因素叠加,可想而知,陈家村村民修炼是如何艰难了。 正因为如此,这儿的人基本上都是炼气二三层修为,偶尔能有个四五层的都可以称为高手,大部分村民连筑基期的“前辈”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更别说传说中的御剑飞行了。 炼气二三层不过比寻常习武稍强一些,村民们的力气都费在了种植灵谷填饱肚子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贫穷早把这些村民想要走出去的锐气磨平了。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在各宗派每十年一次的开山门收徒时,略略窥得所谓前辈大能的仙人之姿。 掐指一算,距离这一遭的开山门收徒也不过剩下一个半月。每次这个时候,各宗派都会派出大量修士下山,甄选天赋杰出者充作弟子。虽然陈家村的苗子实在少得可怜,但总有那么几个小门小派愿意派出一两个修士来这走个过场,偶尔也能侥幸得几个可塑之才。这对陈家村来说实在是件大事,因而虽则如今还有月余功夫才能迎来选拔的考官,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已经变成了讨论哪家的孩子最有希望入选。 这其中,出现得最为频繁的一个名字便是陈念。 说起陈念,村民皆是唏嘘。他本来不是陈家村的人,只因母亲陈氏迁来此地,又恰好姓陈,陈家村的人便把他们母子当作陈家村的一员。 陈氏名讳不详,成天病怏怏的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 但据瞧见过的村头婶子说,这个陈氏啊,虽然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但依稀可见五官秀美,想来从前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是遇到了负心汉家里遭了难,这才带着孩子流落到陈家村。 旁人若是不信,村头婶子便要指一指那陈念,寻常庄稼地里的做活的嫂子哪里能把孩子教得这么好。陈念虽然只得堪堪炼气一层,但等闲走兽都近不得他的身,一看那身法便知道,定是有人正经教过他功法路数,不是什么野路子可比的。你说,不是孩子他娘教得还能是谁?有理有据,由不得人不信。 这一番说法渐渐为陈家村所公认,因而大家心里头便对陈念高看一眼。如今逢上宗派收徒的大日子,少不得要拿陈念出来说道说道。若是陈念能得“前辈”的另眼相看,他们陈家村的人也都脸上有光不是。 这一日,村民们搬着几张马扎坐在村口,从七姑子生了个大胖小子重七斤六两扯到了八大姨养的觅灵鼠和外头的野老鼠私奔了现在都没找回来。东家长西家短扯了一圈后,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开山门这件大事上,于是没过一会,陈念就成了大家的话题人物。 七姑子说:“陈念啊,孝顺。他娘病在床上起不来,他就整天往山林子里钻,要猎只白灵狐给他娘做裘。” 八大姨道:“何止哪。我听说陈念带回去的灵谷啊,猎回去的走兽啊,都省着好的给他娘吃,你没看孩子瘦的,我瞅着都心疼。” 村头婶子总结道:“这么好的孩子,以后肯定有大出息,不然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兴起时却有一道温润男音插|进来:“敢问几位嫂子,不知陈念和他娘现在居于何处?” 谁能料到中途会插|进这么个人来啊,当下许多人骇了一跳。只是听声音很像个传说中的世家公子哥,再定睛一瞅,果不其然,白衣黑发,清俊挺拔,妙的是衣袍无风自动,周身便有一股说不出的飘逸出尘的味道。唯有一点不好,便是这青年面无表情,虽则声音温和,到底失了礼数。 所幸陈家村村民向来不在意这些,比起礼数周到,他们更在意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这青年面无表情,村民们却不以为意,反而纷纷站起来围住青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远地而来的贵客。 这个青年便是不幸穿进《魔煞天下》的苦逼读者薛孟庭。他此遭匆匆赶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魔煞天下》的主角陈念。若非这具身体将在不久以后被陈念碎骨而死,他是如何都不会靠近陈念半步的。所谓魔煞天下,便是说主角陈念是一名走歪门邪道的魔修,手段之狠辣非常人可以想象。 薛孟庭被打量得有些尴尬,好在他如今生就一张面瘫脸,便是心中如何思绪翻涌面上也是不显。于是他只清咳一声,温和重复了一遍:“敢问几位嫂子,可知陈念住处?” “你找陈念做什么?”七姑子竟也胆大,径直问道。旁边几个村民一时有些紧张。早前听闻前辈大能多数脾气不好,这青年一看便是“前辈大能”之列,如今惯是冷着张脸,想来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莫要三言两语惹恼了此人才好。八大姨便扯了扯七姑子的衣袖,示意她小心说话。 薛孟庭怎么好说明自己的来意?他只得含糊其辞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管告诉我陈念住在何处便可。” 七姑子眯眼涮了他两眼:“你不说明来意我怎么敢告诉你?若是歹人,可叫那孤儿寡母的如何是好?” 薛孟庭知道是自己的面瘫脸坏事,想了想道:“我与他母亲是旧识,听闻她在此受苦,特来相见,也看看可否尽些绵薄之力。” 七姑子皱眉思量,村头婆子打眼看了他几眼,忽然眼睛一亮,凑到七姑子耳边嘀咕了几句,七姑子一听,眉头狠狠一皱,竟是把先前要问的话咽了回去,只道:“如此,阿婆你便带他去吧。”说完剜了薛孟庭一眼,扭头就拉着八大姨和其他人唠嗑去了。 村头婆子便扯着薛孟庭向村子里走:“我托大叫你一声年轻人,你便跟我走吧,陈氏便住在最东边的茅草屋里。她这些年,苦啊。”这最后一句不伦不类,薛孟庭却懂了。 方才村头婆子和七姑子嘀咕的几句话,八大姨几个听不清,薛孟庭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婆子如此说道:“我看这个年轻人便是那负心汉,如今良心发现寻来了,我们可不能做恶人,坏了人家的姻缘!” 薛孟庭实在想把实情告诉他们:要不是为了活命,在下巴不得离那个煞星越远越好! ☆、第二章 陈念 村头婆子引薛孟庭往陈氏母子住处去的路上屡屡暗示薛孟庭,既然如今已经寻来,便应费心补偿这对孤苦多年的母子俩,若是陈氏有一两处怨怼之语,也是人之常情,万万不可因此与陈氏母子生了嫌隙。 薛孟庭保持一张面瘫脸接下了村头婆子自以为隐晦的目光:其中有不解、有叹息、有欣慰。他觉得自己身上大概已经被村头婆子盖上了一个抢眼的大章,上书三个大字:负心汉。 他心中郁闷,面上却只作不知,听凭村头婆子苦心劝诫,一路无言地到了阿婆说的茅草屋前。 这座茅草屋由土墙围成,看得出屋顶被人反复修过。但修屋顶的人显然技术不过关,薛孟庭站在这都能看见屋顶几处漏出的缝隙。薛孟庭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这座茅草屋的高度大约不到两米,若是薛孟庭走进屋里去,大约一抬手便能碰到屋顶。薛孟庭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简陋的房屋。 茅草屋门口一尺有余之处,有一个孩童正高高举起沉重的板斧砍柴,想来便是主角陈念了。薛孟庭想起原著中陈念首次出场时是九岁,但眼前这个瘦弱的孩童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身形。他对原著中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煞星印象太深,以至于如今看到这个单薄可怜的幼童时竟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忘了上前。 村头婆子心中暗叹,此人倒还有些良心,如今见着亲子孤苦伶仃,怕是心中悔恨不敢上前相认。但父子之间那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又如何能不认呢?阿婆自当是要做这个中间人的。 陈念把面前立着的柴劈开,抹了把汗抬起头瞧一瞧来人。待看到是村头婆子时,忙站起来道:“阿婆有事?我去给您倒杯水。” 真是个懂礼的孩子。村头婆子满心怜惜,拉着愣神的薛孟庭往前走到陈念面前,慈爱道:“阿婆就不进去坐啦,你看看他是谁?” 陈念抬起头用明亮的大眼睛看向薛孟庭,眼睛里还满是孩童特有的天真。他认真地看了薛孟庭半晌,摇头疑惑道:“阿婆,我不认识这个人。” 村头婆子叹了口气,指着薛孟庭道:“乖孩子,你的苦日子熬到头啦。他就是你多年未见的父……” 薛孟庭连忙清咳一声:“阿婆,我想和陈念母子单独说些话。” 村头婆子一愣,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薛孟庭又看了看满面疑惑的陈念,最终只道:“也好,那阿婆就走了,你们……好好聊聊,好好聊聊。” 薛孟庭心中一松,等村头婆子走了在陈念面前蹲下身来,努力扯出一张和蔼的笑脸:“你叫陈念,是个好名字。”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却让陈念皱起了小小的眉毛,眼中浮现出戒备之色。他后退几步,将板斧握在手心:“你是谁?想做什么?”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若是一个大人如此,别人定会觉得此人不知进退,但一个仅仅九岁的孩童如此说话,只叫人更加怜惜。他这样缺乏安全感,可以想见受过多少苦处。 幼年的陈念到底未曾经过真正的风雨,心中所想便表现在脸上,不若日后成年之时的心机深沉。但这样喜怒形于色的陈念却让薛孟庭觉得心里有了底。不怕他戒备,就怕他不戒备,这样直接的性子他最喜欢,不用费劲去猜对面人的面具之下藏着怎样的心思。 现在不信哥不要紧,哥有的是时间感化你这个小魔头。 想到这里,薛孟庭嘴角的弧度拉得大了些:“我叫薛孟庭,是你母亲的故友,来这里看看你们母子。小念,带我进去看看你母亲可好?” 陈念狐疑地上下打量薛孟庭,屋内传出一个妇人低低的声音:“念儿,快请客人进屋坐,莫要失了礼数。” 陈念忙应声“是”,随即放下板斧,板着一张小脸对薛孟庭道:“你跟我进来,别叫我小念,我有名字。” 小小少年一板一眼不愿意让薛孟庭套近乎,薛孟庭挑了挑眉,跟在陈念身后往里走。陈念却回头又说了一句:“还有,别笑了,我娘生病了,受不起惊吓。” 受不起惊吓?惊吓? 薛孟庭僵了僵,垮下嘴角。虽然在对着镜子照了整整一天后,他终于接收了自己变成面瘫这个事实。但现在被陈念这么实诚地说出来,他还是觉得一口老血梗在了胸口。面瘫也是有尊严的! 薛孟庭原以为母子俩住这么一间小茅屋,在做母亲的常年卧床之下,屋子里一定整洁不到哪里去。但出乎意料的是,小茅屋里干净明亮,几样简陋的家具摆得整整齐齐,粗糙的小桌子上不说纤尘不染,也是绝无半点污渍的,而两张矮椅便相对摆在小桌子边上,和桌沿成平行的直线。不用说,这些自然是陈念做的。 薛孟庭想到自己乱得跟狗窝似的大学寝室,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他转念一想,现在自己有灵力在身,凌空门里的竹舍被他用小洁净术打理得一尘不染,有些软下去的腰板便又挺直了。 陈氏靠在床上,见他进来微微一笑:“念儿,请客人就座。” 陈念很听话,立刻把矮椅挪出来。薛孟庭见那椅子却要比陈念高上几寸,陈念抱着他着实费力,连忙伸手夺了过来,然后又提起另一张一同摆在床前:“我自己来便好,小念……陈念,你也坐吧。” 陈念看了薛孟庭一眼,站到了陈氏身边。 薛孟庭心中好笑,并不坚持,径自坐了。陈氏细细看他半晌,蹙眉道:“客人远道探访本是喜事,但我并不记得你的面容,是我记错了还是客人找错了?” 陈氏打量薛孟庭的时候薛孟庭也在观察陈氏。陈氏的面色是久病之人惯有的蜡黄,虽然她面颊凹陷形容枯槁,却另有一番病中美人的姿态。病重尚且如此,不知当年康健时是怎样的风华绝代,难怪能得冰魄仙子的美名。 据原著说,陈念的母亲叫做陈如,当年被人称为冰魄仙子。冰魄指月,这便是称赞陈如之美有皎月之姿。 但薛孟庭关注的却不是陈如的容貌,而是她眉心郁结的一团黑气。薛孟庭穿越的这具身体修为高深,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陈如的身体便是被这黑气拖垮。他不禁联想到《魔煞天下》坑的最后一段,正是妖魔王看到陈念手指上戴着的骨戒后遽然变色,后来再对上陈念便处处留情,似是有许多顾忌。 他联系黄|瓜也是瓜先前的铺垫,很自然地推测,陈念应该就是妖魔王之子。如今亲眼见到陈如眉心魔气,他心中已经有了八分成算。只是不知,当年冰魄仙子和妖魔王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恨情仇? 薛孟庭一走神就停不下来,脑内小剧场已经演绎出几十万字的虐恋情深,落在对面的母子二人眼中,便是他沉着脸眼神却不断变幻,心思叵测令人生疑。 陈念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他的视线向屋外的板斧瞟去,眼中颇有些悔恨之色。 陈如等了半晌,见薛孟庭还是不开口,笑容淡了一些:“客人可是有话要说?” 薛孟庭回神,感觉到陈念死死地盯着自己,全身汗毛都起来了。他忙开口道:“在下凌空门薛孟庭,得知冰魄仙子隐居于此,特来探访。数年前仙子忽然出走沉湖派,众人寻而不得颇为忧虑,不想仙子竟就居于沉湖山脚下。” 陈如倒也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身份:“我与道友素不相识,道友为何要来探访我?”她说着面色微变,又问道:“莫非,竟是师尊……”只是几个字,却颤抖得再说不下去。 薛孟庭见她神情激动,心中暗叹,只好道:“令师并不知情,只是在下仰慕仙子许久,特来此地一见。若是仙子欲回沉湖派,在下倒可尽些绵薄之力。” ☆、第三章 往事 陈如目光微动,眼角隐有晶莹闪动,半晌方才继续道:“不肖弟子哪里有面目再见师尊?只要知晓师尊安好,弟子死也瞑目了。” 她话才说完,陈念便面色大变:“娘亲!” 薛孟庭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陈如,轻声道:“伤心伤身,就算为了陈念,仙子也要保重身体才是。”等陈如接过帕子擦了眼角泪珠后,方才继续道,“婉镜仙子一向安好,只是不问世事,闭门不出罢了,仙子不必忧心。” 陈如勉强笑道:“那便好。”她伸出手摸了摸陈念的头,陈念扑进陈如怀中,闷闷道:“娘亲一定会好起来的,娘亲才不会死!” “是娘亲不好,娘亲说错话。”陈如搂紧陈念柔声道,“念儿原谅娘亲好不好?” 陈念闷了半晌,从陈如怀里抬起头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娘亲要保证不再说这样的话!” “娘亲保证。”陈如捏了捏他的鼻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哭鼻子了?” 陈念急忙抹眼睛:“我才没有哭,娘亲看错了。” 陈如笑道:“是是是,我的小男子汉才没有哭。”她忽然记起一旁的薛孟庭,不由有些尴尬,“倒是让薛道友见笑了。” 薛孟庭摆摆手:“无妨。”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着实松了口气。 听陈如一开始的话,明显已是心存死意,如今被陈念这么一闹,倒是振作了些精神。这对薛孟庭来说实在是件好事。 要知道,原著中说得明明白白,要不是因为陈如被义兄逼死,陈念就不会黑化,也就不会掀起后来的腥风血雨。所以陈如至少得是安乐死,最好呢,是一直活着。这便是薛孟庭来这里找到陈如的原因之一。他得想尽办法让陈如好好活下去。 说起这一点,薛孟庭就想咬牙。 原著的这副身体也姓薛,但作者没说他叫什么,只说他是邬城薛家的老祖。而逼死陈如的义兄就是这个邬城薛家的族长,叫做薛通。但对薛通做的这件事,薛家老祖可是半点都不知情。 薛家老祖是凌空门的执法长老,生性孤僻,一门心思修炼,哪里有空管这些小辈的腌臜事?但黑化后的主角三观早就跌破下限。他在陈如墓前历下心魔誓,不杀尽薛家满门,此生誓不为人。即便陈如死前告诫他千万不要为母复仇,他也是全然不管的。 薛孟庭还记得当初在书评区感叹,恋母癖惹不起啊有木有,薛家老祖完全就是躺枪。及至后来,陈念在小洞天里将薛家老祖的骨头一寸寸捏碎才给他一个痛快,竟还如此言道:我知道你并不知晓此事,但若不是你是凌空门长老,薛通又怎么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当时薛孟庭还觉得挺有道理的,毕竟薛通确实说过,我薛家老祖乃是堂堂凌空门执法长老,就算你陈如的师尊亲自前来又能如何?我家老祖难道不能护得薛家周全?这句话的威力堪比我爸是李刚,一下子把人民群众的仇恨值全部拉到薛家老祖身上了。评论区里说得好,有这种后辈,薛家老祖能是什么好东西? 往事不堪回首,薛孟庭要是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个“薛家老祖”,当初坚决不会再在类似的评论下面欢快地回复“+10086”“+手机号码”,这不是坑爹而是坑祖宗啊! 可惜没有后悔药吃,薛孟庭只能咽下自己的一口老血。 不过怕什么?现在一切刚开始,陈念还是个警觉心比一般孩子高一点的小正太,他来这里的另外一个目的不就是为了在陈念面前怒刷好感值吗? 薛孟庭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下自己两个目标,一是让陈如活得越久越好,二是在陈念心里根植下薛家老祖真是个好人一定不能杀他这样的想法。 陈如见他又许久不说话,不由道:“薛道友似是有心事?” “啊?”薛孟庭忙正一正身体,面瘫脸却省了掩饰,“在下只是在想仙子为何不敢去见婉镜仙子?想来其中该有隐情才是。”他一出口就知道坏了,陈如和妖魔王的事怎么能拿出来说道呢?扯哪个也比问这个好啊。 想也知道,陈如身为沉湖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却跟着妖魔王跑了,廖婉镜心里能痛快吗?他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薛孟庭后悔不迭。 果然,陈如面色黯淡下去:“陈年往事。伤了师尊的心,不说也罢。” 陈如不开心等于陈念不开心,薛孟庭连忙补救道:“是在下唐突了,仙子莫怪。” “哪里。”陈如打起精神,“还要多谢薛道友特来告知师尊近况。” 薛孟庭却道:“在下并非为此前来。”他拿出早就编好的理由煞有介事道,“我近日闭关后颇有感悟,但因身在凌空门中久未出门,竟不能理出头绪来。后来意外得知仙子居于此间,心中若有所动,当下便赶来此处。方才一到此间,只觉神思恍惚不能自已,想来此处便是在下的机缘所在。因而在下意欲在仙子所居之旁建一草庐,以作冥思顿悟。不知仙子可否行个方便?”这一番话说得饶舌,好在薛孟庭已经暗自排演多次,倒也顺溜。 他见陈如沉吟不语,想了想忙加了一句:“仙子放心,在下只需冥思,想来不会扰了仙子清净。” 陈如却笑道:“哪里有什么扰不扰的。只是此处山穷水恶,灵气不佳,道友却要仔细斟酌。” 薛孟庭十分想像他的掌门师兄一样,捋一捋下巴上的长须装一把逼。但苦于没有道具,他只得故作深沉道:“机缘至此,是天意了。”配上他的面瘫脸,倒有几分高深的味道。 陈如笑道:“既是道友机缘,我怎敢再做饶舌?” 目的达成,薛孟庭心里比了个yes:“多谢仙子,等一会我便在旁边结庐如何?” “道友请便。”陈如思及往事,不由赞道,“当年听闻凌空门四位师兄弟皆是芝兰玉树,我却一直未能得见,引为平生憾事。如今有幸见得薛道友风采,方知传言不虚。薛道友为感悟天道来此结庐,大道有成亦不远矣。” 薛孟庭在攻关完成后有些松懈,随口道:“师尊已经走了,我们师兄弟自当勤奋自勉。” 陈如笑容一滞,薛孟庭暗道不好,却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只在心中拼命回想。结果陈如沉默下去,薛孟庭也不知该如何开启下一个话题,陈念又只知道杵在娘亲身边,一时竟有些尴尬。 却还是陈如再度开口:“我刚刚想起来,此处山林中出产一种坚硬无比的竹子,名唤碧玉竹。村民们修为低下动它不得,薛道友却没有这个顾虑。道友待会结庐倒可以碧玉竹为材料建一竹舍,岂不是一桩雅事?” 薛孟庭忙接道:“如此甚好,我在凌空门中便是住于竹舍之中。”他竭力表现心中喜意,但面部肌肉实在不配合,倒把陈如逗得一笑展颜。 陈如忍笑道:“失礼了。” 薛孟庭见她开怀,心里安心,哪里还在意这些细节?便只摆手道:“无妨无妨,仙子多虑。” 陈念睁大眼睛看着薛孟庭的面瘫脸,却自持端方,还要努力板着小脸以示自己严肃守礼,让看了他一眼的薛孟庭更郁闷了。 他看了看对面的母子俩,自暴自弃道:“想笑便笑吧,在下这个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陈念终于忍不住道:“你不会笑吗?”他先前还以为薛孟庭是故意的呢! “什么你呀我呀的,教给你的礼数竟都忘在了脑后。”陈如嗔道,“要叫师叔,不可无礼。” 薛孟庭怎么敢让陈念因为自己被责罚,当下便道:“仙子无须对孩子如此严厉。我看陈念十分知礼,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陈念却并不领情,对陈如道:“娘亲,念儿知错了。”陈如拍了拍他,“还不快给师叔行礼?师叔让你起来你才能起身。” 陈念便转向薛孟庭,躬身施礼道:“薛师叔。”薛孟庭连忙扶起他,“师侄请起。”他顺势套近乎,对陈如道,“既然礼也尽了,师叔也叫了,仙子也该改口,莫要再叫我什么薛道友,倒显得疏远。不如以后直呼在下名姓,仙子以为如何?” 陈如也不推脱,当下应了:“我虚长几岁,便唤你孟庭师弟可好?” 薛孟庭自是同意:“如此极好。不知仙子可否告知在下,那碧玉竹在山林中的哪个方位?” “还叫我仙子?”陈如佯怒道,“孟庭师弟!” 薛孟庭拱手:“是该叫陈师姐才对,该罚,该罚。” 陈如笑道:“便饶了孟庭师弟这一回,但不可再有下次了。” 薛孟庭应下:“自然,若有下次,听凭师姐处置。” “碧玉竹位置偏僻,便是告诉你地方也不易找。”陈如把陈念推到薛孟庭面前,“念儿平日常常往山林中跑,对碧玉竹的位置熟得很,我让他带师弟去。” 有这么好的机会能和主角单独相处,薛孟庭怎么会放过?他立即应道:“如此甚好,陈……师侄,不知可否带我去找那碧玉竹?” 陈念严肃地点头:“我在前面带路,师叔请。”他再对陈如道,“娘亲,我去了。” “去吧。”陈如道,“往常你去山林我总提心吊胆,但今日有师弟在,我是能放心了。” 薛孟庭便道:“师姐尽管放心,有我在,陈……师侄的安全定是妥当的。” 陈念欲言又止,看了薛孟庭好几眼。薛孟庭疑道:“师侄可是有话要说?” 陈念闷了半晌,别过脸道:“师侄……好奇怪,师叔叫我小念就好。” 薛孟庭愣了愣,随即心里一乐,陈念是准备把他当自己人了啊。既然人家给了梯子,薛孟庭自然要顺着往下爬的:“是,小念,师叔都听你的。” 陈念脸一红,立刻反应过来挺直脊背朝外走去:“走吧师叔,待会天黑了就不好找了。” ☆、第四章 陈立 薛孟庭心里偷乐,却不点破,跟着他朝外走去。忽然他脑中一闪,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下。 原著中有一段话一笔带过凌空门的背景,其中分明写着,当年妖魔王带着妖魔大军从罅隙攻打过来,凌空门原来的元婴掌门便在这次阻击战中力抗妖魔王而死。 难怪…… 一时间薛孟庭心中颇为复杂。他想了想,还是直接跟上了疑惑转身的陈念。 “小念……”薛孟庭清了清嗓子,打算问些诸如你今年多大啦喜欢吃什么啦之类的问题,来深入了解一下未来煞星的幼年性格。结果远远地传来一个少年郎的招呼声,却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陈念陈念!”薛孟庭循声望去,是个浓眉大眼的孩子,约摸比陈念大上一两岁,但身量比陈念高了不止一点半点。薛孟庭回忆了一遍原著中的人物,再看看这个孩子精神奕奕的模样,大约判断出他是原著中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主角唯一的好基友,陈立。 等那孩子跑近跟前,陈念开口证实了薛孟庭的判断:“陈立,你来做什么?” “找你玩儿啊。”陈立丝毫不受陈念的冷淡影响,仰起头睁大眼睛望着薛孟庭,“你就是那个负心汉?” 薛孟庭剧烈地咳嗽起来,陈念皱紧眉头严肃道:“你在乱讲什么?这是我薛师叔!” “诶,是师叔?”陈立呆了呆,随即一抱臂,摇头煞有介事道,“流言止于智者,难怪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薛师叔,你没生气吧?” 薛孟庭摇摇头,弯腰扯起陈立脸颊上的婴儿肥:“在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泥系骗纸唔……”陈立龇牙,却怎么也躲不过薛孟庭的手,直到陈念突然转身:“走了。” “等唔……”陈立含含糊糊道。 薛孟庭放开他快走几步跟上陈念,陈立从后面跑过来把手搭在陈念肩上,笑嘻嘻道:“你是不是又要去林子里?我跟你一块去,保护你!” 陈念闷声不吭地任他搭着,陈立也不在乎他不搭理自己,从阿婆最喜欢的蓝布围裙被玄雨雀叼走了说到八大姨的觅灵鼠还没找回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恒心与毅力令人惊叹。 很快就走到了林子边上。这片山林当然跟凌空山和沉湖山没法比,但对两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够大了。深入山林子里也有不少凶兽,平时他们只能在外围打圈。 “我把你上次教我的拳法都学熟了,这次换哥哥保护你。”陈立和陈念的友情是建立在一次遇险中。崇尚武力热爱冒险的陈立在一次深入山林时遇到了一只即将成年的炎钢虎,险些命丧虎口。那日陈念在那里采集草药,发现他后和炎钢虎殊死搏斗了一番,救下陈立的时候两个小孩都变成了血人。后来村头婆子会对陈念这么好,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份救命之恩。 陈立没想到瘦瘦小小的陈念竟然如此“勇武”,伤养好后便赖上了陈念,送了好几次“束脩”,好赖学了套拳法,今日过来便是自觉出师了。 陈念绷着脸不肯说话,薛孟庭把陈立从陈念身上扒下来,道:“小哥哥,今日用不上你保护小念。” 陈立捂着微红的脸颊警觉地看着他:“你的意思难道是因为有你在吗?” 薛孟庭负手:“正是如此,今后有我在,小念便是要上天入地,也是半分危险都不会有的。”别说是陈立,就是陈念听到这句话也怔住了。 薛孟庭长身玉立,从容淡定地站在陈念面前,映着身后蓝天白云,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气度,如此这句话便多了十二分的可信度。只恨面瘫误事,否则应该嘴角噙一抹淡然自信的微笑,那好感度一定蹭蹭往上涨。 不过仅是如此效果也好得惊人,只看陈念愕然的面色便知,薛孟庭已经成功刷到了好感度。 小魔头,哥说什么来着?哥有的是时间感化你。 陈立眼里放光:“师叔,你难道是筑基期的前辈?” 薛孟庭想做个乜斜他的不屑表情,但想了想觉得需要的硬件条件太高,便只淡淡道:“在下已经结成金丹多年。” 陈立却垮了脸:“还以为你真的很厉害呢,要蒙人也说得靠谱点吧。你要真是金丹大能,怎么会到陈家村这种地方来?” 千金难买我乐意,薛孟庭暗暗咬牙,却不能将自己是凌空门长老的事随意暴露出来。这时却听陈念严肃道:“我信师叔所言,必定字字为真。上穷碧落下黄泉,怎么会是什么筑基期可以做到的?” 陈立倒是想反驳一番,但见他面色肃穆,竟像是何等大事一般,只得悻悻地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陈念说完,看了一眼薛孟庭。薛孟庭从那一眼里看出些担心和紧张,他心思一转,摸了摸陈念的头说:“说得好,上穷碧落下黄泉,好男儿当游四方。”陈念别过脸,小脸严肃,眼中的光却越来越亮,嘴角弯起的弧度再大一些,便能让薛孟庭发现了。 陈立看了半晌,方才呆呆道:“师叔,你对陈念真好,真的不是陈念他爹吗?” “你再胡说我就叫阿婆带你回家。”陈念看他一眼道,“按礼你应叫师叔——薛仙师。” 陈立挠挠头厚着脸皮道:“哥哥的阿婆就是你的阿婆,你的师叔也就是哥哥的师叔嘛。” 陈念却又不再搭理他。薛孟庭便一手牵起一个,道:“找到碧玉竹,你们都是我的好师侄。” “我是大人了,不用师叔牵着。”陈立抽回手,嘿嘿一笑。陈念僵了僵,动了动手指,却没从薛孟庭手中抽出来。 薛孟庭握住手心里的小手,发现这双手的手心布满伤痕老茧,哪里像个九岁孩子的手?他想起先前看到陈念坐在家门口劈柴,觉得有些心酸。 据原著所述,为了让母亲能温暖度日,陈念从六岁起每个冬天都会劈三个时辰的柴。在这个人人修炼的世界,大约也只有陈家村的人还需要砍柴生火。黄|瓜也是瓜曾经严肃地指出,正是这三年的砍柴经历使得陈念的底子打得非常扎实。它使陈念体内的灵力不断循环,从而起到了奠基的作用。底子扎实,所以日后修炼什么都得心应手。 薛孟庭当初看这一段的时候,只觉得菊苣为了注水也是蛮拼的。但现在他的手心里放着这双劈了三年柴的手,粗糙的手掌纹路一下子将他点醒了。他终于切实地感受到,陈念不仅是将来的主角,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吃了很多年苦却咬牙忍耐下来的孩子,一个放在现代会让很多人同情的穷苦少年。 他低下头,看到陈念平视前方努力地压下上翘的嘴角。他忍不住微微用力,将陈念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内。 以后师叔疼你,小念。 碧玉竹的位置确实偏僻,若是让薛孟庭独自来寻,还真不一定找得到。 薛孟庭屈指弹了弹面前一株青翠如玉的竹子,竟听到金石交击的激越之音。 “你们怎么不早说是来砍碧玉竹?”陈立在旁边摩拳擦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阿婆说碧玉竹坚硬无比,我却要试一试。” 薛孟庭一回头,便看到陈立挥着拳头气势汹汹地冲向一株碧玉竹,竟是要凭一双肉拳击倒这竹子。 薛孟庭刚刚弹过竹子,知晓其中利害,轻叱一声,挥了挥袖袍,用一股柔劲把陈立掀了回去。陈立往后一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顿时变得灰头土脸。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便听到身后陈念凉凉道:“师叔何必阻拦他?让他受点苦头也好。” 薛孟庭有些意外地挑眉,还没说什么便听得陈立翻起来扬声道:“你不知道,我都快突破到炼气二层了,区区几根破竹子哪在话下!” 薛孟庭听他洋洋得意,方才知晓陈念所说之意,不由在心中感慨几句,陈念果然了解自己的好基友。 陈立犹自不知,陈念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之前的那把斧子是怎么坏的?”陈立呆了呆,陈念比划了一个撞击的动作:“就这么一下。” 好赖陈立尚不算愚笨,当下讷讷道:“就是砍碧玉竹的时候?” “嗯。”陈念凉凉地看了陈立一眼,“你要不要再去试试?” 陈立悻悻然,薛孟庭道:“你放心,此次师叔绝不拦你。” “呃……”陈立环顾左右,“碧玉竹这么难砍,你们怎么连把斧子都没带?”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出来后,陈念看他的眼神更加不屑了。想来是错觉吧。 薛孟庭看了看天色,对两个孩子道:“你们退后,我要来砍碧玉竹了。” “诶?”陈立又有问题,陈念扯住他的手臂把他往后拖去,“别废话,听师叔的。” 等他们往外走了数丈,薛孟庭从腰间的乾坤袋里取出一把剑来。此剑便是他的本命灵剑,名唤飞景。天色渐晚,他便索性取出剑把所需碧玉竹一次砍下来。 薛孟庭执剑在手,掐了个剑诀,周身灵气激荡,衣袍猎猎作响。待得片刻之后,原本朴实无华的飞景剑流光溢彩,他便一跃而起,画一圆弧后反手横劈,一道弧状剑气便向十数株碧玉竹直冲而去。 “铛!”“铛铛!” 数声金石之音后,一十六株碧玉竹应声而倒。 “哇!”陈立张着嘴狂奔过来,跑到碧玉竹面前蹲下,只见其断口齐整光滑,入手如冷玉一般,又惊又奇,“师叔师叔,你太厉害了!” 薛孟庭收剑入鞘,飘落在地。陈念镇定地走到他面前,叫了声“师叔”。 “唔。”薛孟庭看了看那一十六株碧玉竹,重倒是不重,但怎么拎回去呢?他翻了翻乾坤袋,找出一条绳子来。 陈立一溜跑过来,积极道:“师叔可是要捆扎碧玉竹?这些小事交给我来就行啦。” 薛孟庭便将绳子交给他,陈念跟他一起走向碧玉竹。两个孩子蹲下来,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把碧玉竹捆了起来。陈立拎着绳子的一段掂量了一下分量,险些将自己翻过去。陈念见状,倒也去试了试,竟将碧玉竹提得离地半寸左右。 虽说只提起来须臾功夫,但总是提起来了,比起陈立好了许多。陈立比划着自己的身量和陈念的身量,不可思议道:“你比我矮这么多,怎么力气却比我大许多?” 陈念把手背到身后握紧:“我每日都要干很多重活,力气自然比你大一些。” 陈立了然状连连点头,薛孟庭皱了皱眉,走过去弯下腰,把陈念背在身后的手拉到面前。陈念把手紧紧握成拳,薛孟庭便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见到他掌心翻出皮肉的勒痕时,薛孟庭的眉头狠狠一皱。 薛孟庭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凡事需量力而行,你怎么如此不知自爱?” “师叔教训的是。”陈念认错的态度很诚恳,但薛孟庭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没听进去。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心中一叹,取出一只玉瓶来,将其中的伤药抹在陈念手心。 陈念缩了缩手:“不痛,过会就好了。”薛孟庭抓紧他的手,严厉道:“别动。” 陈念怔了怔,乖乖地不再缩手,任凭薛孟庭为他抹药。 抹完药犹觉不够,薛孟庭想了想,手上灵力涌动,等陈念手心伤痕渐渐愈合,只剩下一道疤痕留在原处时方才收手。原著中的陈念便是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性子,但薛孟庭却不想再见他如此。 薛孟庭把玉瓶放在陈念手心,让他收起来:“日后若是不小心伤到哪里,便抹这玉瓶中的药膏。”他见陈念似有话要说,沉声道:“不准拒绝,收下。” 陈念迟疑了一下,把玉瓶小心翼翼收进怀中暗袋。 “你们还小,力气不够大,搬碧玉竹这种事便让我这个大人来做。”薛孟庭走到碧玉竹跟前提起绳子,掂了掂觉得不太顺手,反手一扔把碧玉竹扛到了肩上,然后牵起陈念的手道:“走吧,回家。” ☆、第五章 三师弟 往回走的路上,陈立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师叔,前辈,不,仙师大人。”陈立语无伦次,两眼放光地仰望薛孟庭,“刚刚那一招是怎么做到的?您教教我好不好,太厉害了,就这么一剑,竹子全倒了,那是碧玉竹啊,是碧玉竹不是修文竹啊!” 修文竹,一种比草茎粗不了多少的竹子,优点是身娇体软易推倒。 要不是薛孟庭变成了面瘫脸,那他的得意肯定已经写满了整张脸。但幸运的是,他现在做不出多余的表情,面瘫脸保持了他高冷的人设。 于是薛孟庭只淡淡答道:“不过是最基础的剑法,不值一提。” “最基础的剑法已经这么厉害,那高深的呢?”陈立愈发激动,“我也要学剑法,薛仙师,您教我剑法好不好?我可以拿……拿……” “拿什么?”陈念彻底显现出对小伙伴的冷酷无情,“你以为师叔不知道陈家村有多穷吗?” 薛孟庭努力控制住抽搐的面部肌肉,在陈立愤愤反驳了许久却终于泄气后,摇头道:“不是我不肯教你,而是你现在修为太低,便是教你剑诀你也学不成。”陈立面露失望之色,而陈念虽然面色不变,但眼中也有些失望之意。薛孟庭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可以先教你们心法,等你们修为提升后再教剑诀,如何?” “太……太好了!”陈立手足无措,激动得涨红了脸,过了片刻竟小跑到薛孟庭前面,双膝跪地道:“师父在上,请受……” “起来。”薛孟庭停下脚步,松开牵着陈念的手向上招了招,陈立的膝盖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抬了起来。 陈立急道:“仙师不愿收我为徒吗?” “非也。”薛孟庭考虑到陈立的性格和方才的举动,心中有了个想法,“拜师乃是大事,不可轻率决定。我观你言行心性,要推荐一个更适合你的人做你的师父。” 陈立呆了呆,想了半天只问道:“他有没有你厉害?” “比我厉害得多。”薛孟庭忽然严厉起来,“陈立,我可以帮你从中介绍,但你需做到两点。” 陈立听到这个人竟然比薛孟庭更厉害,早已喜不自禁,便是薛孟庭提出百八十条要求,怕是也能做到。他当下立刻答道:“您说。” “第一,你不可泄露我让你去的去处。”薛孟庭等陈立点头,方才继续道,“第二,那个人脾气古怪,若是他不收你,你不可心生怨怼,要自寻出路。” 陈立刚要答“是”,薛孟庭拦住了他:“你想好再答。” 陈立面容一肃,竟不像一名孩童。他坚定道:“师叔,如果我没有您的推荐,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呆在陈家村,学些粗浅的腿脚功夫,最后种灵谷打猎为生。如今您给了我这个机会,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陈立现在就立誓,如果我做不到今天的两个承诺,此生便要受尽心魔之苦。” 薛孟庭万万没想到陈立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更没想到陈立竟当场立下心魔誓。他原也只是怕作为主角唯一基友的陈立因为自己的推荐和凌空山结下仇怨,但如今陈立如此言说,却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孟庭心中微动,忍不住放下碧玉竹握住陈立的双肩:“你很好。” 陈立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只要能变厉害,我什么都不怕。” “好,我这就告诉你我要为你求的这位师父是谁。”薛孟庭顿了顿,在陈立发亮的眼神注视下,慢慢道,“他是我的三师弟,凌空门的执剑长老,单名一个钧字。” 陈立又呆了呆,半晌方才结结巴巴道:“难、难道是叶钧,那个承影剑叶钧?” “是啊,承影剑叶钧。”薛孟庭收回手,扛起碧玉竹,“够不够厉害,小哥哥?” “厉害,太、太厉害了。”陈立喃喃,“三、三师弟?师叔是叶钧前辈的师兄?姓薛……”他一拍脑袋,“师叔是飞景剑薛孟庭?” “你还回不回家啊?”陈念的声音从远远的前方传来,“师叔说你再站下去,就不跟叶师叔介绍你了!” “啊,来了!”陈立拔腿就跑,气喘吁吁地追上时,一行三人已经回到了陈家村。 “师叔!” 薛孟庭对陈立摇摇头:“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陈立连忙捂住嘴,过了一会小声道:“师叔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为了加强可信度,他又信誓旦旦地补充了一句,“你和小念的关系也是。” 薛孟庭差点以金丹之躯打了个趔趄:“我与小念的父亲是故友。”他干脆如此道,“我是受他父亲之托来照顾他们母子。” “啊。”陈立恍然大悟,愧疚道,“师叔既是堂堂飞景剑……” “行了,不必多说。”薛孟庭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你再来这里,我教你如何拜师。” “是。”陈立精神一振,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又拍了拍陈念的肩膀,傻笑着离开了。 薛孟庭把碧玉竹抛在空地上,感觉到陈念在他背后专注地注视着自己,随口道:“小念,想什么呢?”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父亲的朋友。”陈念过了好一会方道。 薛孟庭忙碌的动作一缓。前面半句话他能理解,但后面半句,陈念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用薛孟庭开口询问,陈念径自继续说道:“他把我们抛在这里九年,要照顾我们早就来了。”这却是连父亲二字也不愿提了。 薛孟庭叹了口气,走到陈念面前蹲下来:“那为什么不相信我是他的朋友?” 陈念定定地看着他:“你是好人,如果他拜托你照顾我们,你一定不会拖九年才来。” 薛孟庭被主角发了好人卡,却没感到有多高兴,他想说些什么安慰陈念,却发现自己的词汇贫乏而苍白。 最后他只摸了摸陈念的头:“小念,你现在有师叔。” 陈念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们都不知道,茅草屋里的陈如从怀中取出了一颗晶莹的宝珠,看到它发出微弱的光芒后,泪如雨下。 薛孟庭建好竹舍时,约摸已是夜半时分。但他修为高深,也不觉困顿。回头一望,便瞧见茅草屋的破败屋顶。 薛孟庭摸了摸下巴,往林子里走去。他记得原著中说过,陈念在山林中狩猎时发现了一种暖木,冬暖夏凉,好处无穷。陈念曾经无数次想过,等自己长大了,就来砍几根暖木回去,给娘亲重新建一栋屋子。当然后来,这暖木是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原著中的位置说的含糊,薛孟庭便在山林中一寸地一寸地地找起来。 第三次路过碧玉竹时,薛孟庭默默停了下来。不是说碧玉竹位置偏僻很难找么?现在看来都是扯淡吧,明明哪里都有它,呵呵。 碧玉竹通透如玉,月色下愈发青翠欲滴,在肃杀的冬日显得生机勃勃,极富朝气。 于是存在感也就更强了。 薛孟庭眼角跳了跳,在第四次路过碧玉竹时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山林中迷路了。身为飞过数百里方才来到此处的金丹修士、前辈大能、薛家老祖、凌空门长老,薛孟庭表示这不科学。 天际渐渐翻起了鱼肚白,后半夜也过去了。当第一抹霞光刺透天际时,薛孟庭干脆利落地取出了飞景,一跃而上飞到了半空中,俯瞰片刻,朝西北角飞了过去。 哥走的不是寻常路,懂? 薛孟庭扛着暖木回到陈家村,却发现陈念不在家。 “师姐,小念呢?”薛孟庭在门口问了一声。 “他去地里培育灵谷了,冬天灵谷不容易活。”陈如道,竟比昨日更显精神不济。 薛孟庭心里一个咯噔,把暖木放下扬声道:“我听师姐的精神不大好,是不是昨晚惊扰了师姐清修?” 陈如低声咳了咳:“师弟放心,我是无碍的。” 薛孟庭如何能放心?小魔头明显还有心结,若是陈如此时撑不住了,兴许陈念还是会黑化,到时指不定生出怎样的事来。他越想越心惊,顾不上男女大防,只道:“师弟放心不下,可否进去瞧一瞧?”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2节 陈如沉默了一会,到底应了:“你进来吧。” 薛孟庭刚把门一开,就看到陈如眉宇间黑气竟比昨日浓郁了一倍不止。他走近一看,已看不出陈如身上的生机了。 “不过一晚,师姐竟憔悴至此!”薛孟庭急忙翻开自己的乾坤袋,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 陈如拦住他道:“以你的眼力难道看不出来,做这些不过是徒劳功夫了。天命所至,何必强求?” 薛孟庭一顿,倒出一粒浑圆丹药,放入陈如手中,道:“师弟知道师姐心里苦,但你一定要想一想陈念,他才九岁,幼年失怙已是不幸,如今你要让他再失母亲吗?师姐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孤苦零落?”有句话叫为母则强,但愿陈如能听进去。就陈如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能不能活下去已是意志在起作用了。 陈如听完微怔,半晌涩声道:“是我对不起那孩子。如今我时日无多,只有一个请求……” “不必再说。”薛孟庭以为她要托孤,摆手冷硬道,“师弟不会答应。”开什么玩笑,要是真的答应下来,说不定陈如了无牵挂之下立刻就去了,到时他就是浑身长满嘴,也没法和陈念说清。这要是按陈念的逻辑来,薛孟庭是必须要躺枪的节奏啊。 陈如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便道:“师姐只是请你将小念送去邬城薛家。薛家族长薛通是我义兄,陈念和他女儿薛灵已定下婚约,如此薛通定能看护陈念余生。” “邬城薛家。”薛孟庭听到这四个字,心中暗叹数声,“说起来他们算是我的小辈,但平日里我与邬城薛家并无交集,却不知薛家族长为人如何?师姐倒是十分相信此人。” 陈如惊讶道:“我只道你们同姓,却不知竟有如此渊源。”她顿了顿,思虑了一番方才继续道,“若说这世上最不可能害我们母子的人,非我义兄薛通莫属。” 薛孟庭精神一振,看陈如的意思是要来一段追忆往事啊。 果然,陈如幽幽叹道:“当年突遭大难,全凭义兄拼得一半寿元救下我们母子,此情此恩,师姐如何敢忘?” 这真的是薛通做的?薛孟庭心中震撼,怎么也不能把原著中狠辣夺宝的薛通和陈如口中义薄云天的义兄联系起来。一半寿元,便是父母之情师徒之谊,也不过如此罢。 薛通既能做到这个地步,又怎么会做出逼死陈如的事来?其中究竟有多少隐情? 薛孟庭按下心思,委婉道:“人心易变,师姐不妨从长计议。” “师弟谨慎,但义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师弟不必忧虑。”陈如这才看了看手心的丹药,举到鼻下,只觉药香扑鼻,不知是如何珍贵的丹药。 这是薛孟庭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养灵丹,就是为了陈如的身体。他见陈如面露犹豫之色,生怕她拒绝,忙道:“师姐万万不可与我生分了,此丹最适宜不过,师姐快服下吧。” 陈如目光涌动,却并不推脱,径自将丹药服下了。 养灵丹果然妙用无穷,陈如服下片刻后,脸上焕发些容光,眉宇间黑气散去不少。薛孟庭微微松气,这会想起来陈念去向,道:“小念不过炼气一层,如何就能培育灵谷了?师弟去把他找回来。” 陈如注视着薛孟庭,眼中浮现出不解之色,薛孟庭恍然未觉,站起来便要往外走去。陈如叫住他,斟酌再三,终于问道:“薛师弟,往日我与你并无半分交情,你何必对我们母子如此照拂?” 薛孟庭心中一动,淡淡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这句话说得含糊,却能给对方无限的想象空间,尤其是对陈如这个有故事的人来说。薛孟庭面无表情,眼中却隐有光芒闪烁。看陈如大变的脸色,说不定能诈出陈如的“故事”! “难道是他……”陈如颤声喃喃,“你竟与他相识……难怪……难怪……” 薛孟庭听得焦急无比,那个他是谁?到底是不是陈念他爹老魔头啊。 却见片刻功夫后,陈如强自平静下来,只道:“多谢师弟,师姐懂了,日后必定不再提及此事。” 你懂什么了?我还没懂啊!为什么不提!又掉坑了啊! 薛孟庭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一跤。魂淡! ☆、第六章 剧情的力量 在薛孟庭来陈家村的当天,村民们便针对负心公子哥良心发现一路艰辛找寻流离母子的话题展开了深刻而激烈的讨论,最后由年纪最大、见识最广的村头婆子盖棺定论,不出三日,那位公子哥定要带着陈念母子回去享福。 不说别的,只看第二日清晨时分,陈念才来给灵谷送了点灵力,公子哥便忙不迭地追过来,好说歹说把孩子哄了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孩子还在闹别扭呢!看公子哥的殷勤劲,估摸着孩子点头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大人们讨论这个意义巨大的问题时,村头婆子家的陈立总要来插上一句半句的,什么薛师叔不是陈念他爹啦,什么人家那是讲究礼节不叫殷勤啦,来这里是为了感悟天道啦,你看小半个月过去了不还没走呢么。阿婆便连连叹气,直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大人的世界复杂得很哩。 说起这个的时候,陈立犹自愤愤不平:“他们说我不懂事,我看是他们不懂事,大人都是笨蛋!” 薛孟庭停下刨木的动作,掏出戒尺来:“跟你说过多少回,打坐时要静心!把手拿出来。” “师叔,我错了,我没包括你……额,不是,我的意思是……嘶!”薛孟庭身为执法长老,抄戒尺是轻车熟路,“啪”地一声打在陈立手心,立刻让陈立颤了颤。执法者,在乎严也,薛孟庭心道。 陈立龇牙咧嘴,默默收回了红肿起来的小手,安静了片刻便又耐不住道,“师叔,我想学剑。” 薛孟庭继续拿起刨得光滑无比的暖木,一边摆弄一边道:“心法第一层尚且背不全,小半个月了还没有突破炼气第二层。你就这样去凌空门,便是有我亲保也无用。承影剑的脾气和他的名气一样大,可不会随便买我这个师兄的面子。” “可是,可是……”陈立憋屈道,“师叔,我真的不懂,什么叫‘元始祖气,朴朴昏昏’[1],什么又叫‘乾交坤变,坤索乾成’[2],您给我讲讲成吗?陈念听得懂,我听不懂啊。” 薛孟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闭着眼睛认真打坐的陈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要不是哥有前身遗留的记忆,就这几句哥也没法教给你。不是在下不想讲,实在是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他十分理解陈立的痛苦。他也很想问问,为什么陈念就听得懂还能照着做呢?敢不敢告诉哥那几句话到底讲了什么,竟让你如痴如醉恍然大悟? 然而,虽然薛孟庭和陈立是阶级战友,有着学渣与学渣之间深切的革命认同感,但很遗憾,薛孟庭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属性,必须端着身份继续混迹在各路学霸之中。因此他只能冷哼一声:“懒惰不勤,竟还有这许多借口!你看看陈念,他还比你小一岁,怎么他就能听懂?修炼一事,重在感悟,你不愿感悟便想一步登天,这叫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再多说便立刻回去,莫要再提什么习剑了!” 陈立被执法长老一席话说得羞愧不已,暗道薛师叔如此严厉,难怪凌空门弟子人才辈出。当下看了一眼陈念便继续端坐,皱紧眉头苦思冥想起来。 薛孟庭终于用“别人家的孩子”陈念解决了问题不断的陈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低下头继续摆弄暖木。他前几日用暖木给陈念母子重新建了一间木屋,又去猎了许多白灵狐回来制成被褥裘衣交予他们。 陈如用了养灵丹已是好了许多,如今又有暖木狐裘一类,陈念自然无需再忧虑母亲康健。薛孟庭便将凌空门的心法口诀传授给他们,让两人各自修炼。 现在,薛孟庭准备用暖木再给陈如做一个轮椅,有灵力傍身,只要有材料就什么都做得出。只是他也忙活了两日,其他都完成了,唯独两只车轮一直做不出来。 暖木质脆,用灵力强行弯曲后不多久就会断裂。薛孟庭寻思着,要不要再去找找其他材料。 只是掐指一算,薛通找来陈家村也就在这一两日了。薛孟庭提心吊胆,万万不敢在这时离开,生怕自己走了片刻就错过了剧情。他不顾蝴蝶效应跑过来,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功亏一篑。 这也是薛孟庭不立刻带陈立去凌空门的原因。 说起来凌空门就在凌空山上,陈家村就在凌空山和沉湖山的交界,可事实上两者相距有上百里。凌空山绵延数千里,凌空门再大,建宗的地方也占不到十分之一。从这里往凌空门去,一来一回便要小半个月,这还是御剑飞行。 若是他这时候带陈立去拜师,回来的时候大概就能和陈念相恨重逢时了。 一边是主角的好基友,一边是待黑化的主角,两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薛孟庭心思翻转,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他抬头一看,陈立歪在地上睡得正香,而陈念仍端坐修炼,小脸肃穆。 薛孟庭轻咳一声,陈立一震,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又羞愧又害怕地看着他。陈念也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薛孟庭对陈念招招手:“今日已修炼了一整天,不如明天再努力。” 陈念乖乖地走了过去,但却是不肯:“我资质愚笨,不敢贪玩。” 陈立瞪着眼睛道:“你这是资质愚笨,哥哥就是蠢笨如牛了。”他说完,见陈念与薛孟庭都用“你很有自知之明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悻悻地闭了嘴。 薛孟庭捏了捏陈念严肃的小脸,温和鼓励道:“怎么说这么丧气的话?师叔看你不仅不笨,反而聪明得很。” “师叔不必安慰我。”陈念却不沮丧,只是皱紧了眉头道,“我知道,一般门派的九岁弟子至少要炼气三层,我却连炼气二层都迟迟不能突破。而且我有师叔教的凌空诀,可见我的资质是下下等。”没错,身为躺枪大户凌空门,他们的命名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住在凌空山,家叫凌空门,修的是凌空诀,求的是九霄凌空。 问题当然不可能出在陈念身上。众所周知,身为点文主角,他的灵根可以不好,资质可以被判下等,但他修炼的速度绝对不会比任何天才慢,要不怎么能叫主角呢? 薛孟庭自我检讨了一下简单粗暴的教学模式,摸了摸下巴开始寻找对策。 陈念的灵根过于驳杂,据原著解释是因为他在胎里受了魔气的侵染才会如此。事实上他是百年难遇的纯阳之体,只要灵根稍好一些便能修炼神速。 若非因此,在陈如死后,路过的白眉老魔便不会带走陈念,也不会用他做七煞功的容器,更不会为他找寻洗灵根之法让他加快修炼。如果说陈如之死是陈念黑化的契机,那白眉老魔就是陈念黑化的持续动力。要不是他,陈念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折磨人的办法,薛家老祖又怎么会死得那样惨? 薛孟庭的思绪如脱缰的草泥马一般,往吐槽白眉老魔的方向狂奔而去,饶是陈立和陈念见惯他如此,也不由觉得这一次时间长了一些。 陈立被薛孟庭教训后不敢多话,便捅了捅陈念。陈念看了看薛孟庭无神的双眼,试探地开口道:“师叔,师叔?” 薛孟庭陡然回神,眼睛发亮地看着陈念,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便是陈立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此刻也是不忍再看。 陈念却镇定无比:“师叔可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薛孟庭咳了咳:“天机不可泄露。”刚刚薛孟庭想到白眉老魔,便想到洗灵根之法。如果他能把洗灵根的法子弄到手,岂不是妥妥地拿下小魔头的心?好感度瞬间爆棚都有可能啊。 自觉掌握了正确的刷好感度的姿势,薛孟庭的心情十分美丽。他索性丢开暖木,拍拍手上的木屑道:“今天你们就修炼到这,师叔教你们几个小术法,如何?” 不等陈念开口,薛孟庭掐了个诀:“你们且看清楚,如此是小洁净术……” 日子晃悠着又过了几天,该来的薛通总是不来,不该发生的事却发生了不少。先是村头婆子出门崴脚,再是八大姨的觅灵鼠在野老鼠窝里找着了,最可怕的是陈念竟然得了重感冒。 自从穿进了修|真|世|界,薛孟庭就把冷热交替小心热伤风的基本常识忘到了脑后,哪里想得到陈念不过是个体质不足的九岁孩子,便是修炼到炼气一层,也不过和寻常九岁幼童一样,生起病来是分分钟的事。 陈念塞着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师叔不必担心,过几日便好了,咳咳……”接着便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咳成这样怎么会好?”薛孟庭探了探陈念的额头,发觉有点发热。他翻了翻自己的乾坤袋,倒是能找出许多灵丹妙药,但哪样都不是陈念吃得了的。薛师叔却没有随身带着感冒药的习惯! 陈立在旁边出主意道:“师叔,山林子里有野草药,管用得很,阿婆给我用过。” “你知道草药在哪?”薛孟庭问道,陈念拉了拉薛孟庭的袖子,“不用……” “嗓子都哑了还说不用。”薛孟庭见陈立点头,当机立断道,“你带我去。” 陈念微怔,薛孟庭弯下腰抱了抱陈念:“乖,等师叔给你采了药回来要老实喝药,现在乖乖休息。” 他等了一会,陈念终于抬起手回抱住他:“嗯,我等师叔回来。” 薛孟庭得了这一抱,只觉自己又朝前迈了一大步,采摘草药时十分愉悦。虽说天色阴沉,黑鸦乱鸣,但他心情明媚,做起事来既快又好,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大约是应他心情,回来的路上还叫他发现了一棵柔韧的溟柳,正适合作那轮椅的车轮子。 只是这溟柳过于坚韧,薛孟庭取出飞景剑来划了半刻,方才勉强砍开一半。 陈立见惯他无所不能,此时不免催促:“师叔,一棵柳树也值得费这么就功夫?不如让我来试试。” “你又要试了?”薛孟庭挥开他,“去去,站远一些,我来一剑砍断它。” 薛孟庭也失了耐心,这便运转全身灵力当头一劈,却不想又用力过猛,一剑过后坚韧无比的溟柳只剩了一半,另一半尽数变成了木屑。薛孟庭摇摇头,只好将半棵溟柳扛起来。 陈立一脸惊叹地走过来,刚要开口头顶天空一个惊雷,声音响彻天空,像是要从头顶落下来一般。他摸了摸后脑勺,嘀咕道:“怎么冬天打雷啊……” 薛孟庭手一松,肩上的溟柳“扑通”一声砸在了他的脚背上,本应是剧痛无比,但他竟什么反应都没有。 只是下一瞬,薛孟庭忽然丢出飞景剑,迅速地跳了上去,还没站稳就歪歪斜斜地往陈家村飞回去。 冬雷震震,天生异象。这是在警告世人:乱象将现,煞星出世。(节选自《魔煞天下》) [1][2]选自修真玄奥,胡乱引用,不必当真 ☆、第七章 草泥马 《魔煞天下》里的那句话翻译成人话就是:天要打雷,主角要黑化,谁也拦不住啊。 薛孟庭:我艹 他来了陈家村小半个月,千防万防,这不敢去,那不敢做,就是在等薛通出现的时候及时摆平他,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因为主角感冒出了岔子! 从山林到陈家村的短短路程变得漫长难熬,薛孟庭是一路撞着树枝飞回去的。脸上、手上都被抽肿了,但他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和碎骨而亡比起来,这种疼痛绝逼只是挠痒痒啊。 薛孟庭更加苦逼地发现,他快被自己蠢哭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竟然就没想到,改变剧情最直接最给力的方法明明是控制住薛通啊!与其在陈家村心惊胆跳,不如直接把罪魁祸首搞定,只要薛通来不了陈家村,不就不会有后来的剧情发生了吗?他到底是被什么蒙了心,连这么简单的主意都没想到!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陈家村静悄悄的,并不像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薛孟庭不知道冬雷是在主角黑化前还是黑化后响,所以见到这一幕心放下了一半。或许赶上了吧,他想。 当薛孟庭心稍定,准备安全降落时,暖木屋里响起一声惊痛悲呼—— “娘亲!” 薛孟庭一头从飞景上栽了下来。 这一声惊呼后又没动静了。薛孟庭用飞景剑支撑着自己爬起来,坚强地一步一步走到暖木屋前,推开自己做的那扇门之前还在乐观地想:也许,也许还有救呢? 木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僵硬的中年模样的男子。他手上拿着一把滴血的利刃,随着薛孟庭推开门的动作,一滴殷红的血滴正好落在地上,和原有的鲜血积聚在一起,慢慢渗透进了暖木制成的地板。 薛孟庭两眼涣散地盯着那摊血迹,再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到了倒在地上生机消逝的陈如,只觉得身上的痛楚一起袭来,仿佛一寸寸骨头碎裂一般,苦痛难耐。他现在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吧,现在把计划改成干掉主角可行吗? 哥一共离开了多久?有半小时吗?这么短时间内你们到底是怎么走完剧情的,难道话都不说就开打吗?说好的义兄说好的爱呢?精分很好玩吗族长菊苣! 薛孟庭闭了闭眼,麻木地走过去,在跪在地上搂着陈如的陈念旁边坐下来,搭上陈如的手腕开始输送灵力。不管如何,陈如生机未断,他便要做最后的挣扎。 陈念木然的表情恢复了一些神采。他的嘴唇干燥得起了皮,微微颤抖却未能发出声音来,只知道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薛孟庭的动作。 或许是薛孟庭悲愤的心情被剧情听到了,又或许是输入的灵力起了作用,良久之后,陈如的手指动弹了一下。薛孟庭精神一振,立刻加大了输送灵力的力度,体内的经脉被涌动的灵力鼓荡得疼痛不已。 又过片刻,陈如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眼,却是黯淡无光,但嘴唇翕动,似是要说什么。薛孟庭咬牙推了推陈念:“你娘亲要跟你说话,快听,告诉她你舍不得她!快!” 陈念恍然一惊,连忙俯下身去凑到陈如嘴边,待片刻之后,身体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一旁站立的男子。 艹,陈如该不会是在交代遗言吧,什么不要报仇之类的,只有你活了陈念才做得到啊! 薛孟庭心中愈发焦急,脸颊、手臂、脚背的疼痛就更加难以忍受了。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陈如的小指头勾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陈念,见陈念已经直起身来,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 薛孟庭心里一惊,俯下身去听陈如说话。只听陈如气若游丝道:“薛……薛师弟……我……求你两件事……” 薛孟庭厉声道:“不应不应,我早就说过,不答应!” 陈如气息一滞,险些断绝了生机。薛孟庭吓得魂飞魄散,手上动作不敢停,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说!” 陈如断断续续道:“不……不要告诉……陈念……他父亲……的事……” 废话!哥也不知道啊! “第二件呢!”薛孟庭单手一拍乾坤袋,从里面飞出数个玉瓶。他随手一弹,一颗丹药从瓶中飞出来,落入陈如口中便化开滑进了陈如喉管,陈如喉头一动,丹药入体,说话的声音高了一些,“第二件是……我……我要你收小念为徒……” “好!”陈如精神愈好,身上死气愈重,薛孟庭心惊肉跳,再一弹手,又飞出数枚灵丹。陈如声音又低下去:“我……要……你发……心……心……心魔……” “我发誓!”薛孟庭把灵丹不要钱似的塞进陈如口中,“我薛孟庭,愿收陈念为徒,护他一生一世!他活我活!他死我死!你满不满意,满意就不准死,不准死听见没!” 陈如艰难地弯起嘴角,露出生命中最后一个微笑:“其……实……你……笑得……很……好……好……好看……”一句话说完,已是灯尽油枯。陈如缓缓阖上双眼,搭在薛孟庭膝上的手无力地滑落到地上。 一滴血溅落,发出粘稠的“滴答”声。薛孟庭动作一滞。 他缓过神来还是不死心,又倒出些丹药要塞进陈如口中。但陈如牙关紧扣,这些丹药是如何都塞不进了。 却见陈念轻轻推开他的手,对他露出一个艰涩的笑容:“娘亲死了,没用了。” 陈念不哭反笑,薛孟庭几乎要因为他的异常转身就跑。跑得远远的,跑到没有主角的地方,跑到……跑到哪去呢?不管跑到哪里,只要陈念想把他找出来,那就一定找到他。陈念是主角,哪怕这是一本虐主流。 薛孟庭动了动手指,哑声道:“小……念,想哭……就……哭吧。” 陈念眨都不眨地睁着眼睛:“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好哭的?人总是会死的,娘亲跟我说过很多次……” “别说了。”薛孟庭不忍卒闻,将陈念僵硬的身体搂进怀里,柔声道,“小念,师叔在这。” 陈念木然地仰起头,对上薛孟庭的眼神,良久之后眼角终于渐渐红了。他缓缓伸出手揪住薛孟庭的衣襟,将头埋进薛孟庭的胸口。 薛孟庭安静地抱着陈念,等了很久,终于感受到胸口传来的湿意。 陈念的声音有些茫然:“娘亲死了。” “小念。”薛孟庭搂紧了陈念。 陈念身体一颤,竟又重复了一遍:“娘……亲死了。” 薛孟庭死死地搂住他:“我知道,小念,师叔在这,师叔在这。”他把这个九岁的孩童嵌进自己怀里,用尽全身的温暖安慰他。 陈念的身体猛烈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同样死死地抱住薛孟庭,一声不吭。但薛孟庭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衫很快湿尽了。 他心中恻然,却也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小魔头知不知道自己是“薛家老祖”,但现在看来,这一关也能勉强过了。 薛孟庭心思百转,却忘了身后还站着一个关键人物——陈如的义兄,薛通。 接连数声轰鸣冬雷之后,天色晦暗如夜,陈如搭在胸口的手掌缝隙间透出一丝微光。薛孟庭与陈念都未注意,只薛通一眼就看见了。 他面色一变,看了看薛孟庭又看了看陈如,半晌后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对薛孟庭道:“老、老祖,那是生灵珠,有养气安灵之用……” 薛孟庭动作一顿,一点一点地抬起僵硬的脖颈,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将功赎罪”的薛通。 陈念抬起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老祖?” 薛通犹自不觉,见薛孟庭向他看来,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不光如此,修士佩在身上,修炼可事半功倍……” 陈念又退后了一步,他注视着薛孟庭的神色,眼底充满破碎的绝望:“师叔,为什么他叫你老祖?你怎么不说话?” 薛孟庭心中一片悲凉,他到底要被薛通坑多少次才算完?薛孟庭已经没有咆哮的力气了,他闭了闭眼,决定再抢救自己一次,霍然站起,将飞景剑架在薛通脖颈旁,气沉丹田,寒声道:“你便是邬城薛通?” 薛通腿一软,径直跪了下来:“是是,老祖,我是邬城薛家的族长……” 观其修为品行,此人到底是如何与陈如结为义兄妹的? 薛孟庭百思不得其解,声音中寒气更甚:“陈师姐与我说过,邬城薛家族长薛通是她义兄,曾以一半寿元救她性命,有朝一日可将弱子安心托付。”他长剑一抖,薛通脖颈上立时现出一道红痕,“你如今所为,可有半分对得起师姐这份托孤之心?”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薛通这时候倒是不傻了,连连摆手颤声道,“不信你问他,陈念知道,是陈如自己撞到我的剑上的,是她自己要寻死!” 薛孟庭一顿,听得陈念在旁沉沉道:“是娘亲自己撞上去的。” “但,”陈念见薛孟庭稍稍移开飞景,冷冷道,“如果你不逼娘亲交出生灵珠,娘亲又怎么会自戕以证心意?” 薛孟庭心中一紧,一剑穿透薛通右肩,将他定在了木墙上。薛通痛呼一声,右肩鲜血直流,只连连求饶:“老祖听我解释!” 薛孟庭最怕最恨他这一声老祖,是以薛通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薛通瞧见他目光已是森然,哀嚎道:“不过是一枚珠子,如何不能予我?我用一半寿元救她,竟连这点报酬也取不得吗?” “所以你竟逼死了师姐!”薛孟庭知道陈念在关注自己的反应,半分不敢懈怠。 但他不确定,要是陈念让他杀了薛通的话他下不下得了手。无论如何,对他这个曾经的普通大学狗来说,杀人放火之事太过耸人听闻。 然而,便是再骇人,若是只有杀人才能让自己活下来,他或许也做得出吧。好在薛通罪有应得,他下手的时候心理负担应该会小很多。 薛孟庭一番心理挣扎,耳边陈念冷道:“你用救命之恩逼娘亲交出生灵珠,娘亲是如何与你说的?生灵珠是她身家性命,旁的都可以给你,唯独此物万万不能交予义兄。你是如何答的?我今日就是来取生灵珠的,你不交我便自己来取,只可怜我一半寿元白白舍去,换来的却是你陈如这被狗吃了的良心!” 陈如曾有冰魄仙子的美誉,是何等清高自傲的人物?薛通这一番话可称诛心,难怪陈如会如此决绝地自戕。 薛孟庭将飞景剑再钉入薛通肩内半寸,森然道:“你可说过此话?”薛通冷汗直流,听他问话眼神闪烁,刚要开口又听薛孟庭警告道:“但有半句假话,立时要了你性命!” 薛通一颤,半晌支吾道:“是,是我说的。” 薛孟庭目光一凝。旁边陈念注视着薛孟庭的侧脸,漠然道:“他叫你老祖,你又何必如此对他?”却是连师叔也不喊了。 薛孟庭哪里还敢犹豫,拔出剑来便要取薛通性命。飞景剑拔出薛通肩膀时溅出大量鲜血,将薛孟庭半边眼帘尽数映成了血红色。他心中作呕,握剑之手微微颤抖,却要做出狠戾的模样砍下去。薛通瘫软在地上,生不起丝毫反抗的气力,面色已经灰败了。 就在薛通即将血溅当场时,听得陈念低声道:“别杀他。” 薛孟庭动作一顿,陈念已蹲下身去扶起陈如遗体,要把她背到背上。 “娘亲临死前告诫我,不要为她报仇。”陈念淡漠道。薛孟庭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原著中这句话的后一句便是,但弑母之仇大于天,此仇不报,如何敢称人子?不杀尽薛家满门,陈念此生誓不为人! 最后主角将这句话变成了现实,那现在呢? 薛孟庭手中汗水打湿了剑柄。陈念制止了自己难道是因为想自己动手?那他这个薛家老祖呢?陈念身为主角,一定是如何都杀不死的,难道只有等他来杀自己了吗? 陈念吃力地把陈如的手搭在了自己胸前,小小的身体几乎弓到了地上。他喘了口气:“娘亲尸骨未寒,我不敢违背娘亲遗言。你要杀他也不要在我面前。” 薛孟庭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缓缓放下飞景,想要上前给陈念搭把手,却被陈念挪动着躲过去了。 “你是薛家老祖。”陈念费力地往前挪了一寸,“我从前都不知道。” 薛孟庭颓然地放下手:“小念不信我?” 陈念喘着气往前走,半晌涩声道:“我不知道。” 薛孟庭心中冰凉一片,只觉天地无色。却听陈念又接了两个字。 “师叔。” ☆、第八章 换地图前 薛孟庭心头一松,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先前被避开的一点心塞也淡了下去。他到底舍不得这个孩子,只背着一只手默默跟在了陈念身后。 迈出几步后,薛孟庭觉得周围的动静有点不对劲。他耳朵动了动,忽而面色一变,迅速地闪身挡到了陈念身前。 便听得一声“桀桀”怪笑后,一个长眉雪白的阴沉老怪飘然落下。他一手捻着垂下的长眉,一手持着一柄银色弯钩,用一种极为火热的目光肆意地打量薛孟庭身后的陈念。 “看看老夫都发现了什么?”此人怪笑道,“正道修士杀人夺宝,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结拜义妹,耸人听闻,耸人听闻!啧啧,小子,你真要放你的仇人走?” 薛孟庭一愣,回头看时果然发现,薛通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他打量了一下这个人的造型,心中一定。这时候出场的不是白眉老魔还能是谁? 白眉老魔也是金丹,实力却远不如薛家老祖,为了一个纯阳之体,他现在出场也算是胆大包天。 白眉老魔等了一时半刻,却不见有人搭理自己,只好自己接道:“姓陈的小子,你且听着。老夫乃是白眉老祖,结成金丹二十一年有余,叱咤仙魔两道,无人不惧。若是你因薛家老祖在此,不敢报仇,老夫倒可以替你去追那薛通,杀了给你娘偿命。老夫只有一个条件,便是你与老夫回去,作老夫的关门弟子,如何?” “你就是白眉老魔?”陈念一说话,便把薛孟庭意欲脱口的冷喝噎了回去。他心中惴惴,暗自思量若是陈念真要跟白眉老魔走,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大不了,干掉白眉老魔,把陈念撸回凌空山去! 白眉老魔因他称呼不喜皱眉,强忍怒气道:“正是。” 陈念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笔挺脊背,问道:“你为何要收我为关门弟子?” “自然是因为你资质出众。”白眉老魔口不对心,早因陈念的驳杂灵根皱了几次眉。 陈念虽然年少,但却知察言观色,当下冷笑道:“魔道修士扯起谎来竟是面不改色。” 白眉老魔魔性甚重,被陈念噎了两次后眼中凶光毕露,也不说话,错步歪斜,几个诡异身法飘到近前,竟是要用银钩钩去陈念肩上皮肉。 陈念不躲不闪,漠然看着白眉老魔:“老魔头,你只知道师叔是薛家老祖,可知他另一个身份是什么?” 能是什么?邬城薛家之名,他白眉老祖从未听说,哪里就会出什么厉害的人物了! 白眉老魔只当陈念危言耸听,手上动作半点不慢。 这是要给他表现的机会啊!薛孟庭心中一喜,不慌不忙地伸手屈指,在银钩上轻轻一弹,白眉老魔便觉银钩震荡,接着晃荡一声,银钩顶端的尖锐钩子自钩身断裂,掉落在地上。 白眉老魔骇然变色,慌忙回护胸前。只堪堪在胸前祭了一方宝镜,便感到当胸一剑,当下气血翻涌,连退数丈。 薛孟庭执剑在手,飞景嗡嗡作响,睨道:“白眉,你现在退去,我饶你一命。” 白眉老魔抹了一把血,犹自不甘,却不敢再多言语,只问道:“不知阁下是哪里的人物?” “凌空门。”薛孟庭也不遮掩,径直道。白眉老魔瞳孔一缩,薛孟庭慢慢接道:“执法长老。” 白眉老魔面色大变,不禁脱口而出:“飞景剑薛孟庭!” 薛孟庭颔首:“正是在下,阁下好记性。” “原来是飞景剑在此。”白眉老魔勉强一笑,“如此老夫便不叨扰了,后会有期。” 白眉老魔不敢再留。飞景剑在此也就罢了,若是他师弟承影剑也到了该如何是好?承影剑绝不会给他走的机会。 薛孟庭远远地看着白眉老魔狂奔而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在下放你一马是让你去找洗灵根的法子,你可万万不要让在下失望啊。 陈念却已不再看他们,只埋着头艰难地拖着陈如前进。薛孟庭转过身来,叹道:“你不愿我碰你娘亲,可也要为你娘亲遗体着想。” 陈念动作一顿,薛孟庭指着陈如双脚道:“你娘亲的鞋子已经快被磨损了。等你把陈师姐下葬时,岂不是要将她的双脚尽数磨破了?” 陈念面色微变,急忙将陈如放下。薛孟庭顺势接住,试探地摆正陈如遗体,见陈念神情不变,便双手一用力,将陈如遗体抱起来。陈念抬起头看了看陈如脚上的鞋子,也没吭声,一声不响地任由薛孟庭将陈如遗体抱走。 薛孟庭忽有所悟,回头看了一眼,见陈立呆呆地站在远处,震惊莫名。 薛孟庭为陈如挑了一块正对沉湖派的地方,仔细给她建了一座坟墓,如此也算正丘首,了却陈如一桩遗愿罢。 果然如同原著所述,建好墓之后,陈念便在陈如坟前长跪不起。他并不痛哭,只安静地跪在陈如坟前,对着墓碑上四个苍劲大字“先妣陈氏”静默不语。 薛孟庭想在墓碑上再刻些字,被陈念拒绝了。 若按原著所述,陈念会在墓前长跪一月,每日只稍饮水,偶尔进食,一月之后,形销骨立,却如脱胎换骨。也就是说,成魔了。 陈念刚刚的反应明显是瞧不上白眉老魔,这和原著已有了出入,所以薛孟庭不太担心陈念入魔之事,只是忧心陈念身体不支。 他想了想,决定回去偷偷在水里加点灵丹妙药。 “师叔。”陈念察觉到他要离去,叫住了他。薛孟庭无有不应,立刻转回身来。 陈念低声道:“刚刚,我不是不想让师叔碰娘亲,只是想自己安葬好娘。”他声音一顿,愈发低下去了,“这是我能为娘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薛孟庭虽然没把那个动作放在心上,但心里总有些别扭。如今听见陈念专门解释,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翻涌上来,似喜似哀,似悦似叹。他将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握了一下拳:“无妨,师叔只希望你能节哀。” 薛孟庭以为陈念一定不会搭理自己这句话,却不曾想陈念缓缓点了一下头。他心里一震,忽然觉得先前的努力赢回了十二分的回报。走回去的脚步不由轻松了许多。 薛孟庭离去“做水”,陈念独自跪在墓前。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立慢慢走来,在陈念旁边一道跪下了。 陈念纹丝不动,陈立跪得笔直,道:“你的娘亲,自然也是我的娘亲。” 薛孟庭忘了陈立是同陈念一起跪出来的交情,回来乍一见到却也不以为怪,只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了两份。陈立除了饮水,吃得仅是素食,量也极少,叫阿婆心疼了好几日。直到薛孟庭悄悄告诉她其中奥秘,阿婆方才放心了。 陈立的爹娘不能理解陈立的“陪跪”,阿婆却懂得很。 “他们这叫义气,阿立讲义气,以后是要做大事哟。薛公子啊,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虽然经过解释,村民们总算接受了薛孟庭是陈念父亲的好友这个说法。但他们都改不了口,依然叫薛孟庭为薛公子。 薛孟庭哭笑不得,只一一应下,让她老人家好生回去歇着,莫要在此陪着孙子一道讲义气了。 一月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薛孟庭时刻注意着两个孩子的身体情况,瞅着可乘的功夫用灵力给他们疏通膝盖关节。如此劳心劳力,一月也就一晃眼的功夫。 这一日,陈念在陈如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陈立一一照着做了。 薛孟庭蹲下身看了看两个孩子的脸色,心下一定,对陈念道:“小念,陈师姐将你托付给我,你可愿意拜我为师,与我一起上凌空山?” 陈念抿了抿唇,陈立便忙道:“我也要去凌空山,你一起去吧。你知道薛师叔一向疼你。” 陈念沉默片刻,薛孟庭保持面瘫脸,手悄悄背到背后,心里有点紧张。 又待片刻,陈念缓缓跪下,行拜师大礼,口中朗声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薛孟庭狠狠一握拳,终于有种摆脱剧情命运的真切感。他定了定神,上前扶起陈念:“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陈念站直:“本来应该给师尊敬茶。” “你我师徒之间何须这些虚礼?”薛孟庭下意识地摸了摸陈念的头,却听陈念垂眼道:“若是娘亲在,必定要说我不知礼数。” 薛孟庭动作一僵,陈念抬起头,黑色清澈的瞳孔中映出薛孟庭的身影:“师尊,弟子想变强。” 陈念的声音如此坚定,仿佛一柄利刃深入冰土,带着势不可挡的决心与勇气。但这声音中绝无黑暗阴晦,有的只是对强大的强烈渴望。没有黑化,没有绝望,陈念从丧母之痛中坚强地站了起来。 薛孟庭百感交集,最终只长长一叹,而后坚定道:“那师尊便倾尽全力,助你变强!”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回凌空山吧!”陈立击掌道,“师叔,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未来师尊了!” 薛孟庭忍不住泼他冷水:“是不是还要听叶师弟的,你莫要高兴太早。” 陈立充耳不闻,兴奋道:“我是不是该准备束脩,啊啊,拿什么好呢?” 薛孟庭摇头:“你先与我一同去拜会令尊令堂,须征得他们二人同意才是。” 陈立呆了呆,只道:“不是说不能说出去吗?”却听陈念道:“只说你与我跟随师尊修炼,有什么要紧?” 薛孟庭点点头,正要开口,忽而远远传来一阵吵闹,其中竟夹着村头婆子的声音。 “是阿婆!”陈立急忙跑过去,薛孟庭与陈念紧跟其后,近前一看,却见到两个生人夹在陈家村村民中。 薛孟庭仔细一打量,发现竟是两名刚刚筑基的修士。他掐指一算,今日约摸已是开山门收徒之日。 那方吵闹之人边往这里走边争执不休,阿婆的声音最响:“说我老婆子吹牛,我就带你去看,叫你们瞧瞧什么叫高手!” 便有一人似笑非笑道:“阿婆,您说的高手是炼气七层啊还是炼气八层啊?” “我带你们看,这就带你们看!”阿婆挺起胸膛走得倒很快,迎面撞上飞奔过来的陈立,急忙拦住他,“阿立,薛公子呢?” “哟,还薛公子?”其中一人调侃道,旁边那人笑着捅他,“别说了,薛公子来了。” 薛孟庭走过来扶了阿婆一把:“阿婆,什么事这么急啊?” “你来得正好。”村头婆子把光顾着喘气没顾上说话的孙子一把推开,急急拉住薛孟庭,对那两名筑基修士道,“你们自己看,是不是高手,是不是?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哄你们不成!” 薛孟庭摸摸鼻子,看了满脸无奈的陈立父母一眼。 却见那两名筑基修士互相看了看,整了整嬉笑的面色,随意一拱手道:“道友竟来得如此早,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手啊?”说到最后,两人又忍不住笑出来。 薛孟庭本来是想低调地来低调地走,但想想阿婆一把年纪,能让她开心一把也好。便负手道:“在下师承凌空门。” 一瞬间静默片刻,不光是两名筑基,陈家村村民也都愣了。阿婆满脸懊悔,老脸有些挂不住,想要走上去拉住薛孟庭叫他别在这时候开玩笑。陈立急忙拉住他,用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 凌空门是什么门派?天下之大,也不过清虚宗、沉湖派、法华寺能与之比肩。其堪称正道楷模,煌煌大宗,哪里会派人到这种地方来? 当下,两名修士面色都不好看,一人忍不住劝道:“道友,别的玩笑也就罢了,这凌空门的玩笑……” “忝任门中执法长老一职。”薛孟庭拱拱手,“两位道友,有礼了。” 那两名筑基面色大变。若是此人说自己是门中几代弟子倒还有十分的可能是在扯谎,但若是他有胆量说自己是凌空门执法长老,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说的是真的。 可若他是凌空门执法长老,那他们刚刚的举动岂不是嘲笑了飞景剑? 两名筑基面色如土,魂飞魄散。 阿婆倒也懂得其中关窍,但却不像旁人一般目瞪口呆,只兴高采烈道:“薛公子,老婆子打眼看你便知道你是个有能耐的人,不曾想竟是这么有能耐!” 薛孟庭见她高兴,心中也很愉悦,只好努力摆正表情,也即面无表情道:“阿婆可高兴了?” “高兴,当然高兴。”村头婆子道,“我再多问一句,你来这里是不是收徒?你看我家阿立如何?” 阿婆一把把陈立推出来,薛孟庭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道:“根骨上佳,在下意欲带他回凌空门,阿婆可肯?” 村头婆子哪有不肯之理?当下连连称谢。 薛孟庭便再问了问呆愣的陈立父母,见他们在阿婆示意下点了头,捎上陈念与陈立便立刻御剑而去,堪堪将回过神后拥过来的陈家村村民们抛在身后。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村民们都会拍着大腿懊悔一番,只恨自己当初反应迟钝,没有早些将孩子推出去,误了孩子前程。而陈家村一度火爆,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门派纷纷来此打探,是不是还有“根骨上佳”的孩子,他们也好早日收入门派,悉心培养。 结果嘛,已是后话了,此间不提。 ☆、第九章 凌空门 陈念和陈立是第一次御剑飞行,薛孟庭一手扶一个,生怕两个孩子因为害怕摔下去。但片刻后他发现,他们一个兴奋一个淡定,完全不用操心。 薛孟庭牵着陈念的手,突然摸到一个突起的坚硬圆环,心下一愣,转念一想,这应该就是陈如留给他的骨戒吧。 陈念似有所觉,低声道:“这是娘亲遗物,娘亲生前从未离身。”薛孟庭的手紧了紧。 要是以后避不开妖魔王这个oss,骨戒就是保命的重要道具。此时,薛孟庭心中已经认定,陈念便是妖魔王之子。 数百里御剑飞行,也不知过了多久,透过缭绕云雾已能瞧见下方一座山门。 薛孟庭抓紧两人肩膀,沉声道:“站稳了,我们要下去了。”他话音落下,飞景剑便自空中俯冲而下,片刻后降至离地三尺左右。薛孟庭两手提起两人一跃而下,这便落在了一条整洁山道上。 陈念二人站稳后定神一看,山道那端便是方才所见的高大山门。在空中俯瞰尚不觉得如何宏伟,如今站在地面上仰望,只觉高耸入云,端的是气派非凡。而那山门顶端,便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凌空门。字迹苍劲,笔走龙蛇,仿佛锐利剑气,气势夺人,竟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陈念瞳孔微缩,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而陈立已是兴奋至极,毫不掩饰心中渴求之意。 “你们可曾看到山门上的大字?”薛孟庭领着他们往山门走,同时道,“那是十年前,叶师弟以剑为笔、以剑气为墨一气呵成,其中凛然剑气,便是叶师弟十年前的造诣体现了。” 陈立又惊又喜:“我要学的就是这样厉害的剑法!” 薛孟庭的本意是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一般人不都会因为老师太厉害心生畏惧么。可陈立显然不是一般人。 薛孟庭越看,越觉得他这样充满信心追求至强的性子与叶师弟极为相似。若说他本来只是因为陈立是陈念基友的份上帮他一把,那么现在,他对此事是真的上心了。 正思量时,却听陈念问道:“师尊,山门附近向来如此冷清吗?” “嗯?”薛孟庭一怔,抬头一看,果然只见到山门内道有一小童昏昏欲睡,旁的便再也无人了。凌空门上下简朴,但该有的场面总是不差,如今怎么守门童子只有这一个? 难道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薛孟庭心中暗惊,定定神,走上前去拍了拍那童子的肩膀,刚想问问怎么回事,便见那童子遽然惊醒,低着头哀声道:“叶长老我知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是故意偷懒的……” 许是因为没人答话,守门童子声音颤了颤,愈发愁苦:“就一次,叶长老求你了,我真的不想绕着凌空山飞一圈啊,我还只有炼气三层,要是力竭而亡,还要浪费门派的收尸费……” “咳咳。”薛孟庭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咳了咳,“怎么回事,叶长老要罚你什么?” 守门童子声音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看清薛孟庭外貌后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道:“薛、薛长老!” 虽然在下不算和蔼可亲,脸部表情也僵硬了点,但你也不用这么震惊吧。 薛孟庭有点蛋疼:“怎么如此……”他后两个字尚未出口,守门童子已经一转身狂奔而去,同时口中高呼“薛长老回来了,薛长老回来了!” 声音响彻山门,竟满是狂喜之意。而随着他喊声响起,立刻有弟子从远处赶来,或是御剑而行,或是奔走而来,场面十足的浩大壮观。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旁边陈立欣羡道:“不愧是凌空门弟子啊。” 陈念一向少年老成,这时候也不免诧异:“师尊在门中好受欢迎。” “咳。”薛孟庭想了想,“恐怕另有隐情。” 像是为印证他这句话似的,一个黑色人影从遥远之处御剑飞来。他速度奇快,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奔走弟子的上空。 “门内嬉闹追逐,各绕凌空山飞行一周。”那人冷冷道。他声音不如何响,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弟子动作一滞,而后齐齐看向了抬起一条腿准备走进来的薛孟庭,眼中满是殷殷之意。 薛孟庭动作一顿,默默放下腿。在、在下做了什么?怎么大家都这么热情地看着我?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3节 原著中薛家老祖性情孤僻,不收徒不出游,除了每日巡视各峰尽一尽执法长老的职责外,便是待在自己的严正峰上修炼。后来芯子换成了薛孟庭后,他怕哪里漏了陷,更不敢出门。所以按理来说,凌空门的弟子与他并不亲近。就算他走了一个多月,也不应该这样一副思念成灾的模样啊。 那半空之人远远看了一眼薛孟庭,冷哼一声,径自飞来,在离薛孟庭只有一丈远出遽然停下。 薛孟庭看了看他冷峻的面色,心里一跳:“叶师弟。” 原来这黑袍青年便是薛孟庭的三师弟,凌空门执剑长老,叶钧。 “师兄。”叶钧微微颔首,眼中冰霜稍解,但视线扫到薛孟庭身边的陈念二人时,面色又沉了下去,“师兄出门多日,就是为了这两个幼童?” 薛孟庭暗道不妙,给陈念使了个眼色。陈念一怔,转眼看到陈立微微抬起的小腿和迫不及待的表情,当下手指轻弹,使了一招前阵子学的“隔空打穴”之术,把陈立定在了原地。 “也不全是。”薛孟庭在心里给机智的陈念点了三十二个赞,斟酌道,“我走之前把许多事情交给了师弟,师弟辛苦了。” “师兄言重。”叶钧面色冷淡,虽然声音平平,但薛孟庭哪里听不出其中的不满?果然,后一句便是:“只是少了很多练剑的时间,剑招都记不大清了。” 薛孟庭听见这句怨气十足的话,在心中喊了一声糟糕。承影剑哪里会忘了剑招?这是叶钧在生气呢。 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又有一人御剑而至。 “若非师弟太过尽责,也不会如此啊。”此人面容光滑白皙,明明与薛孟庭、叶钧的年龄不分上下,却在下颔处留着长须,看着着实怪异。偏偏他还要抚着胡须,露出慈祥的表情:“薛师弟,你总算回来了。”他便是凌空门掌门,名字唤作严停风。 “掌门师兄。”薛孟庭忙行一礼,认错道,“师弟回来得晚了。” 严停风飘然落下,洒然一笑:“回来就好,只是你再晚几日,恐怕凌空门就要空了。”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情?”薛孟庭一惊,严停风忙安抚道:“师弟莫急,师兄的意思是你再玩回来几天,弟子们都要被叶师弟罚去绕山飞行了。” 薛孟庭呆了呆,却听叶钧冷冷地瞟了一眼旁边弟子,道:“犯了错,就要罚。” “难、难道是绕凌空山飞?”薛孟庭想起刚刚听到的话,舌头打了个结。凌空山得多大,绕着凌空山飞一圈能去了他半条命,更别说下面的弟子们。 叶钧“嗯”了一声:“略施薄惩。” 薛孟庭噎了一下,忍不住朝旁边弟子看去,见他们眼中含泪,一副无语凝噎之色,不由心有戚戚焉。 这时叶钧像是想起刚刚宣布的惩罚,一个锐利的眼风扫了过去。薛孟庭心有不忍,忙顶着众弟子殷切的目光道:“执法一职,今日起就不劳烦师弟了。” “好。”叶钧爽快答应,脸色松缓不少。他看向严停风,目光灼灼:“我去练剑。” 严停风的手一顿,接下来抚须的动作慢了不少:“师弟果然勤奋,师兄心中甚是欣慰。” 叶钧天生武痴,最爱与人比斗,但他身为门中执剑长老,不能轻易向别派修士挑战,因而每隔一段时间,或是向两位师兄讨教,或是出山门找一两个魔修打上一架,总之一定要找个办法发泄一番。现在这情形看来,这次是“轮”上掌门师兄了。 薛孟庭作为门中唯二“有幸”被叶钧邀战的修士,自然十分懂得掌门师兄的苦。未免引火烧身,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尽量缩小存在感。 被陈念定住的陈立急得干瞪眼,薛孟庭向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却见叶钧已经反手抽出了承影,长剑一抖,目光紧盯严停风:“我想先向掌门师兄请教一二。” 严停风环顾四周,便见自己的好师弟并好弟子齐齐退了数丈,不由讪讪道:“薛师弟刚刚回来,不如我们先给他接风再说?” 叶钧看向薛孟庭,薛孟庭摆手道:“不要紧,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不必讲那些虚礼。” 和蔼慈祥的凌空门掌门淡淡瞥来,眼中暗含杀机。面瘫一百年的执法长老淡定回望,传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严停风眼神一凛,示以掌门威严。薛孟庭以不变应万变,淡然以对。 严停风抚了抚须,刚要再开口便听得耳边一声冷斥:“师兄小心,我先出招了。”他一回神,只见眼前万千剑影层叠而至,竟分不清其中真假。 严停风边退边劝道:“三师弟太心急了。等给你薛师兄接完风,为兄亲自到剑锋去和你好好切磋一番,如何?” 叶钧剑势一变,道:“师兄请出剑。” “师弟!唉……师弟啊。”严停风左格右挡,终于撑不下去,只好掐了个剑诀,取出太文剑迎上。 承影剑和太文剑都是绝世名剑,此刻两剑交击,灵气震荡,旁边弟子又退了数丈。薛孟庭便挡在陈念二人身前,只衣袍微动,而身后两人什么动静都感受不到。 叶钧愈战愈勇,剑招越来越快。严停风与他对战了百十招,忽而一叹:“师兄败了。” 两人分开,薛孟庭打量了严停风一番,在他的衣领上发现了一个小豁口。 叶钧紧皱眉头,却不像满意的模样。薛孟庭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心中一动—— 他这三师弟的目光,分明聚焦在掌门师兄的长须上。 ☆、第十章 楚嵋 再要细看时,叶钧已收回目光,抱剑站直。 薛孟庭隐隐觉得自己掌握了攻略三师弟的正确姿势。 严停风犹自不觉,转向薛孟庭微微一笑:“师弟终于愿意收徒了。” “正要禀告掌门师兄。”薛孟庭的手搭上陈念二人,却听遥遥传来一声清亮女音:“几位师兄在谈什么要紧事,偏要堵在这大门口!” 这声音传来的功夫,一红衣女子翩然而至。她身姿窈窕,眉宇间又有几分英气,叫人见之心悦。从她刚才话语中可知,她便是年龄最小的老四。 四师妹姓楚,单名一个嵋字,居万物峰,任文阁长老。 “二师兄,你还舍得回来!”来者走过来,也不避讳,在薛孟庭肩上锤了一下,接着又去看陈念二人,视线在陈念身上稍顿了顿,方道,“走时也不说何时回来,等得师妹好心焦。出门在外一切可好?” 薛孟庭见她反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念,心里突地冒出原著里的一些情节来,不免心不在焉道:“劳师妹挂心了。” 却见楚嵋忍不住又仔细瞧了瞧陈念。方才见陈念第一眼,她便看出这个小少年灵根不好,心下还为薛孟庭带他回来惊奇了一番。但如今细细看来,他除了灵根,怕是哪里都好。不说其他,单这副纯阳之体便能叫人称奇,若是有魔修瞧见,只怕是凶多吉少。不过,他现在已经来到凌空门,便是再有魔修要做什么,也要问问她手中的流采剑才行。 陈念努力挺直脊背,落在楚嵋眼里,只觉得他乖巧懂事。楚嵋心中欢喜,干脆蹲下身捏了捏陈念严肃正经的小脸,温柔可亲地问他名字年岁。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表现在薛孟庭头顶炸了一个惊天巨雷。 原著中,陈念逃离白眉老魔混入凌空门时已是二十六岁筑基之后。他用了隐瞒修为之法,在凌空门当一个小小杂役,却意外引起了一名红衣美人的注意。 种马文么,那必须坚持两个凡是:凡是女的,那必须是美人;凡是美人,那必须喜欢主角对主角死心塌地永不回头。年龄不是问题,种族不是问题,或许生死也不是问题。总之,只要记住一个原则,全世界都是种马的后宫大家都爱种马主角么么哒! 黄|瓜也是瓜是写种马的老手,深谙其中之道,因而《魔煞天下》里出现的每一个女性角色(除了主角他妈)都不可避免地和主角搞到了一起。这个喜穿红衣的爽利女子也不例外。后来陈念能骗得薛家老祖一起去小洞天,一多半原因是因为她在其中帮忙游说。 没错,这个红衣女子,就是凌空门的文阁长老,薛家老祖的小师妹。 但是,薛孟庭在心里强调,但是,这一切都应该发生在陈念二十六岁那年,虽然楚嵋是个金丹老祖,但见人家年轻英俊心生爱慕也情有可原。可现在呢?楚嵋小师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盯着一个九岁的小正太不肯放手? 薛孟庭告诉自己不能多想,太重口了好吗? 然而他心念一转,又不免惴惴。虽说先前陈念没被白眉老魔拐走,但现在该走的剧情还是走了(?),虽然提前了十七年(…)。那么按此推测,他……薛家老祖被炮灰的剧情呢? 薛孟庭胡思乱想,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一种不治之症,那就是该开脑洞的时候不开,不该开的时候瞎开。他更不知道,自己得的病将会对他的人生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 叶钧等了一会,终于不耐:“还走不走?” 薛孟庭心有千千结,只感觉师兄说了几句话,大家便一起往里走了,也没留神就胡乱拉着一个人走了。 陈念被楚嵋牵着走在前头,几步后回头看了看薛孟庭,又看了看楚嵋,用力抽出手停了下来。 楚嵋“咦”了一声,陈念抿了抿唇,看向拖着陈立往前走的薛孟庭,眼睛黑沉黑沉的。 “二师兄!” 薛孟庭“啊”了一声,好歹被楚嵋叫回了神,道:“怎么不走了?” 楚嵋一脸戏谑:“喏……” 他顺着楚嵋的目光低下头,看到陈念克制地却分明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由呆了呆,回头一瞧,看到陈立一脸郁闷地被拖在身后。 “咳咳……”薛孟庭在陈立肩上拍了一下,陈立终于能自由活动,跺跺脚站直了。 “待会师叔便将你引荐给叶师弟。”薛孟庭安抚陈立道。转眼见到陈念走回他身边,垂着头不说话。 薛孟庭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璇,却觉得这一位的怨气比刚刚那个大多了。他想了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只好讷讷道:“小念,你、你怎么了?” 陈念看了薛孟庭的手一眼。 薛孟庭莫名,顺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愣了一下后忽然领悟,心中升起莫名的欣慰感。便也牵起陈念,道歉道:“为师一时神游,竟把小念忘了。”想想又觉得不妥,又对楚嵋道,“小念怕生,师妹不要见怪。”到底还是个孩子,懂得师尊的好。 楚嵋摆摆手,只道无事,心下不免为这师徒情深高兴。她的二师兄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孤僻冷情,如今能看到他收徒,楚嵋觉得对二师兄来说是件极好的事。 几番波折,薛孟庭终于带着陈念与陈立一同进殿,同严停风正式禀告了收徒之事,又向叶钧荐了陈立。陈立灵根一般,资质一般,使起剑来却得心应手,当下试了一招方才叶钧用的招式,便是薛孟庭也不由吃了一惊。旁边观看的严停风和楚嵋当下就赞了两句。 不过承影剑自己是惊才绝艳之人,并不把陈立的习剑天赋放在眼里,直到陈立演练完招式,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薛孟庭慢吞吞踱过去,凑近叶钧耳语了几句,便见叶钧眼神微变,侧头看了他一眼。 叶钧眯了眯眼,仿佛闪过一道寒光。他道:“不伦不类,我想动手很久了。” “你一个人肯定不行。”薛孟庭压低声音,“师兄的剑法未必不如你。” 叶钧眉头皱得更紧,冷哼一声:“我知道。” 薛孟庭伸出手:“如何?” “成交。”叶钧与他不轻不重地击了一掌。 旁边几人莫名。严停风坐于主座之上,身体前倾,好奇道:“两位师弟有什么不能叫我知道的秘密不成?” 叶钧瞥了他一眼道:“不错。”严停风一僵,半晌抚了抚须。叶钧也不看他,径自站起来对陈立抬了抬下巴:“走。”陈立乐颠颠跟上。 严停风一拍扶椅,怒道:“说走就走,问话不答,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掌门师兄了?” 叶钧一挑眉,严停风面上绷不住,只好挥挥手:“好好好,你自己去吧,反正我是管不着你。自从师尊他老人家去了之后,师兄独自一个人把你们三个拉扯大,到现在却连个养老的人都没有,想起从前的光景,师兄只觉得如同做梦一般,唉……” 楚嵋站起身,跟着叶钧一起出去了。 严停风看向站着的薛孟庭,薛孟庭拱拱手:“师弟告辞。”说罢赶紧拉着陈念逃出了大殿。 偌大一殿,只留严停风一人枯坐。他不禁悲从中来,细细体会了一番此间孤苦心境,一炷香后方才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高深莫测地抚了抚须。 薛孟庭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十全师尊,领着小徒弟回严正峰后,上下整顿了一番,把原本冷清的竹舍打理成了整洁却不失温馨的居处。床边摆上小几,在上面放几本炼气手札并修仙杂谈。窗前案桌上安置一瓶沾着露水的玉芝兰,洁白淡雅,幽兰芬芳。 “小念,你今后便住在这里。”薛孟庭带着陈念在严正峰转了一圈,道,“严正峰素来清冷,若你修炼无趣,可以翻一翻这些手札,上面有不少趣闻。为师便住在隔壁竹舍,有什么要紧的事随时来找为师便可。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陈念环顾左右,只觉清新舒适:“弟子让师尊费心了。”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不对你上心对谁上心?”薛孟庭一弯腰,就将陈念抱了起来,对僵硬的陈念说道,“严正峰参观完了,为师再带你去别处瞧瞧。” 陈念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带着泛红的耳根窝在薛孟庭的怀里不再动弹。薛孟庭心里偷笑,召出飞景剑,一边在半空中慢悠悠地飞行,一边给陈念指点下面各峰。他娓娓道来,陈念不觉入神,只专注听讲,显得乖巧无比。 薛孟庭不由在心中嘲笑先前的胡思乱想。早在陈家村,自己就和主角建立了深厚的师徒情谊,就算陈念还是因为不可抗力黑化了,就算楚嵋还是和陈念在一起了,只要陈念不想杀他,他就能完好无损地活下去。那句“不杀尽薛家满门,陈念此生誓不为人”的台词不是已经被主角自己改掉了嘛。 穿越之后,薛孟庭最大的心结就是这句话和薛家老祖“碎骨而亡”的结局,即使后来陈念所作所为与原著有所出入,他也还是丢不开那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心惊肉跳之感。 他一方面因为陈念是个幼年丧母的孩子而怜惜他,一方面因为原著中的情节惧怕他。一时暗示自己,时至今日早已摆脱原剧情,今后可以轻松过活了;一时又因为种种细节神经质地觉得一切都在剧情的掌控中,譬如说骨戒,譬如说楚嵋。 薛孟庭从前只是个普通人,怕痛,爱惜生命,最大的优点大约是努力积极地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点。所以他努力适应这个修|仙|世|界,逼迫自己咬文嚼字地说那些拗口的话,逼迫自己在危险来临时挡在主角面前博取好感度。 但现在看着陈念依然清澈的双眼,他百分百确定,自己已经改变了命运。现在的陈念不再是原著中被仇恨遮蔽了善念的主角。或许是因为发小的陪伴,或许是因为“师叔”的怜惜。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个结果实在是太好了。 太好了。薛孟庭轻松地想。 陈念待在薛孟庭怀里,第一时间发现了师尊的心情变化,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还是微微笑了一下。但他很快收敛笑容,眼中闪过不符合年龄的复杂情绪。 薛孟庭没有看见,他兀自喜悦着。 夜半时分,叶钧仗剑而来。 薛孟庭悄声出来,生怕惊到正在睡觉的陈念。叶钧也不说话,冲他微微颔首便御剑而去。薛孟庭紧跟其后。不多时两人便一前一后落在了文阳峰峰顶。 凌空门有七十二峰,其中九大主峰,四座便给了地位超然的掌门与三位长老独居。这九大主峰中,又以文阳峰为首,所以凌空门掌门便住在这文阳峰之上。 叶钧无声无息地拔剑:“现在是大师兄调息打坐的时辰,你牵制他,五息便可。” 薛孟庭点头应下,虽然他对上严停风没几分胜算,但偷袭人牵制五息功夫还是不难的。掌门师兄,在下要对不住你的胡子了。 说话间的功夫,远远有座下弟子往这里巡查来了。两人对视一眼,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了进去。 严停风果然在打坐,背影一动不动,想来是专注之极。薛孟庭等了片刻,瞧不出什么异样来,一个错步袭向严停风后心,使出一招擒拿手来,意在出其不备。 以他金丹修为,短短距离不过半息功夫便到,严停风什么反应都没有,兀自打坐。薛孟庭心中生疑,但已出手总不好回头,当下双手变爪,意欲从后擒住严停风。 他刚一动身,叶钧的承影剑便往严停风门面上招呼过去了。金丹修为控制力极好,只要这一剑落准了,要削胡子绝对是半根不留。 然而薛孟庭碰到严停风的手时,猛地变了脸色,毫不迟疑地就要后退。 这具看似平静的身体之下,灵力流转,分明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薛孟庭急急后撤,却听得一声轻笑:“晚了。”而后那手上便仿佛有吸力一般,牢牢地扣住了薛孟庭的双手。 与此同时,严停风向后一仰,像是计算好角度一样,长长的胡须从承影剑上滑了过去。 承影剑一滞。 下一刻突然灵力暴涨,继续不屈不挠地冲向目标。严停风坐在蒲团上向后滑退,手心轻吐灵力,将薛孟庭推出门外,而后一跃而起,不知何时太文已在手中。 叶钧从藏身之地出来,冷冷地看了一眼严停风,单手接住承影剑就是一阵快攻,章法却是乱了。 严停风微微一笑,不疾不徐迎上。 “哼!”叶钧收剑入鞘,走出去同薛孟庭站在一道。 “两位师弟好兴致。”严停风抚须,似笑非笑道,“长夜漫漫,为兄等候多时了。” 薛孟庭被他轻轻一震,手腕竟有些酸麻之感。他甩了甩手,道:“恭喜掌门师兄突破境界。” “你结婴了。”叶钧眉目更加冷峻,眼神更加炽热。 严停风摆摆手:“倒还未曾,只差一步,心境未到,火候不成。” 薛孟庭见他不提方才之事,心下松了口气:“以掌门师兄的资质,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师弟预祝掌门师兄结婴成功,早日感悟大道。” 严停风也不推脱:“师弟所言甚是,但是……” 薛孟庭心里咯噔一下。一句话跟了个但是,八成有十分不妙的后续。 “这段时日是开山门收徒之日,诸事繁琐,为兄力有不逮,门中无人主持大局,如何是好?” 薛孟庭一僵,叶钧转身就要走。 严停风幽幽叹道:“为兄平生别无所爱,唯独喜好蓄须一项,却不想两位师弟今日竟……唉……师兄正在感悟关口,若是因此坏了心境,可如何是好?” 叶钧停下脚步,眼神如利剑一般刺向严停风的长须。 “若是两位师弟愿意主持开山门之事,为兄心中松快,兴许……” 叶钧拔剑砍了旁边一块巨石,过了一会道:“知道了。” 严停风再看向薛孟庭,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薛孟庭摸了摸鼻子,老实道:“谨遵掌门师兄令。” ☆、第十一章 时光飞逝 每十年一次的开山门是一桩盛事,大大小小隐匿山中的宗派都会在这时大开山门,广收弟子,其中尤以四大名门正宗最盛。 凌空门元婴老祖已去,但声势不弱半分,只因人人皆知,门中四位二代弟子虽然年轻,但修为高深、剑法卓绝。是以开山门之后,凌空门往来络绎不绝,一派欣欣向荣之状。 薛孟庭身份尊崇,说是主持大局便是主持大局。他老人家只要往那一坐,徒子徒孙们自然把一切料理得妥妥当当,费不着薛二长老半分力气。薛孟庭乐得清闲,见叶钧锁紧眉头沉着脸,心中一动,便道:“师弟想要练剑便尽管去,这里有师兄便可。” 叶钧抱剑看他,一副“有什么要求快点提”的表情。 薛孟庭没想到被人一眼看穿心思,轻咳了一声,总觉得自己的面瘫脸已经红了:“师兄从未收过弟子,也不知如何教导。师弟为执剑长老,平日里教习经验丰富……”薛孟庭深知自己的不靠谱,所以就打上了三师弟的主意。三师弟虽然寡言,但教导弟子的手段了得,经他手下的弟子现在都是门中栋梁,造诣不凡。 “以后让他每三日来剑峰一次。”叶钧听了一半打断他,直截了当道。薛孟庭眼睛一亮,叶钧本来已经转身,却又回过头来,眉毛一挑,眼中似笑非笑:“师兄第一次收徒,却上心得很。” 薛孟庭打哈哈:“是啊,师兄是第一次收徒嘛。” 同陈念讲这件事的时候,陈念的表情有些怪异。薛孟庭当他不知道承影剑的厉害,与他细细说了其中关窍。陈念自然恭敬应下。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薛孟庭总觉得陈念不大高兴。 他思索半晌,只当陈念孩童心性,不愿远离师尊,便时不时提点陈念,男儿当有一番志向,不可过于眷恋家中温暖。薛孟庭这么说,不光是为了激励陈念上进,更是在告诉陈念,他虽然无父丧母,但他还有家。严正峰,就是他的家。 小小的陈念在心中默默答道:只要有师尊在的地方,就有家了。 修炼无岁月,恍惚间便是五年飞逝。五年时光,让一个瘦弱矮小的九岁孩童长成了一个十四岁的翩翩少年郎。 这五年里,凌空门上下人尽皆知,自打从不收徒的薛长老收了一个九岁幼童作关门弟子后,他的一颗心就全放在了自己的弟子身上。薛二长老将自己的用例尽数用在弟子身上还嫌不够,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门寻一些珍奇异宝送与弟子。只可惜这名弟子灵根驳杂,用了那么多宝贝也不过从炼气一层晋到炼气七层,便是和凌空门的外门弟子比起来也是不如的。 修炼一途,越到后面越难攀登,寻常人能花五年时间从炼气一层修炼到炼气七层,却未必能用五年时间从炼气七层晋到炼气八层。更不知有多少人卡在筑基的关卡上,不到百年便身死道消。未曾筑基,便还是凡人,说到底不过是徒劳一生罢了。 因此对修士来说,时间极为重要。而大门派弟子的出众之处便在于,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筑基,摆脱凡根俗骨。所以陈念在炼气期精进如此缓慢,让不少弟子对他低看了一眼。 掌门几人虽然知道陈念的纯阳之体不凡,但却不好大肆宣传,唯恐引来不轨之徒。 薛孟庭几次出门,便是为了陈念的灵根奔波。他本以为白眉老魔必定不舍得放弃陈念的纯阳之体,定会再找陈念。却不曾想白眉老魔胆子忒小,叫他吓了一次后便销声匿迹,更不用说潜入凌空山找陈念了。薛孟庭心里打的算盘落了空,只好自己费力去寻洗灵根之法。如此五年过去,竟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小念,为师回来了。”薛孟庭又一次空手而归,强打精神叫了一声,同时推开竹舍的门,一眼瞧见陈念弯着腰的背影。 陈念像是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转过身。他平日礼数周全,今日却全然忘了,只背着手道:“师尊,弟子、弟子在整理衣物,师尊可否先行回避?” 他言辞支吾,眼神闪烁,勾起了薛孟庭十二分的兴趣。 唔,有事瞒他? 薛孟庭“哦”了一声,转身时余光瞧见陈念松了口气的模样,微微挑眉,飞快地转回来,几步掠到陈念身旁,手一伸就将陈念背后攥着的东西夺了过来。 陈念猝不及防,微微睁大了眼,反应过来的下一刻便伸手来抢。 薛孟庭已经感觉出抢过来的是衾被一角,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何奥秘,但见到陈念如此紧张,便忍不住逗一逗他,当下手一扬一收,将整条衾被纳入怀中,同时轻飘飘地向后掠去,转瞬间便飞出竹舍。 陈念眼疾手快,却只扯下一片布料,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像是烧起来一样红成一片,直蹿到脖颈,眼看就要头顶升烟了。 此时薛孟庭站在太阳底下,早展开了整条衾被仔细打量。 陈念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像是要走出去又像是要回屋藏起来。 明晃晃的阳光把素青的被子晒得一清二楚,包括那左上角的一块斑驳痕迹。 嗯? 薛孟庭手一抖,将衾被收回去搁在一边胳膊上,接着摸了摸下巴斜眼瞧了瞧还站在屋里的陈念。作为过来人,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痕迹……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的小徒弟已经长大了? 他这里还在思量,却见陈念走出竹舍,重重跪下,满面羞愧道:“弟子无状,请师尊责罚!” 薛孟庭一呆,以为他是为了这些痕迹领罚,哭笑不得地把他扶起来:“这……是人之本能,是……为师忘了教你,你怎么就跪下了?” 他把衾被放在门外竹椅上,蹲下身撩开陈念的裤腿,检查他的膝盖。果不其然,经刚刚重重的一跪,陈念的双膝红肿了一大片。 “为师说过多少遍,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看看……膝盖又伤了。”薛孟庭取出药来细细敷上,等不来陈念的回答便自顾自道,“都是为师疏忽了,竟忘了小念已经是大人了。七情六欲,人之常情,不必因此过于烦恼……” 陈念还是不说话。 薛孟庭放下陈念的裤管,见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便关切问道:“可是有不懂之处要问为师?” 第一次做梦么,难道是技术问题?薛孟庭面上一副道貌岸然的好师尊模样,心里却开始回忆那些年与右手为伴的日子。哥可是拿了魔法师勋章的男人!(注:保持处男身至28岁即可转正为魔法师) 陈念现在十四岁,但原著里说主角“天赋异禀”……薛孟庭隐晦地瞧了一眼陈念某处,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薛孟庭胡思乱想,思绪如莽莽江水奔腾而去。 却听陈念语气古怪地开了口:“弟子确有一事不明。” “你说。” 陈念注视着薛孟庭道:“弟子做了一个……梦。”少年身材颀长,面容俊逸,专注看人时仿佛暗含情意,若是怀|春|少女在此,怕是早已两颊飞红了。 便是薛孟庭两世为人,也觉得这含情脉脉的目光杀伤力不小。 这是……情窦初开了? 薛孟庭晓得少年人面皮薄,自然不会揭穿,只试探道:“可是梦中有让你心悦之人?” 陈念的神情更加古怪了:“弟子……不知。” 都做春|梦了还不知?薛孟庭悄悄瞪了一眼陈念,心思一转,怕是梦中之人不能诉诸于口吧。 他咳了咳:“是梦中人身份有碍?” 薛孟庭嘴上还在询问,心里却已经明白了。陈念最重礼数,但也不是迂腐之人,喜欢上哪个小姑娘也不至于不敢跟师尊讲。现在他这样支支吾吾,摆明了是个不可说的人。陈念一直在凌空门里待着,整日里见的不过是自家同门,他又是薛孟庭亲传弟子,辈分极高,不敢妄想的人一只手掌就可以数过来。 如此一清点,除了万物峰峰主楚嵋还能有谁? 虽说这五年里没见他与楚嵋有过多来往,大半时日都待在自己的严正峰上,但是……谁叫人家是主角呢?人家天赋异禀嘛。 薛孟庭自觉逻辑通顺,开始盘算着要不要从中牵一牵线。 陈念凑近了一点,幽深的双眼对上了薛孟庭走神涣散的眼睛,道:“师尊又失神了。” “那个……”薛孟庭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刚刚问你……”他退完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容易叫陈念误会,说话有些僵硬。 陈念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目光又躲闪了起来:“弟子不清楚自己是否心悦那人……只是梦中……逾矩了。” 逾矩?这就对上了,那个人不是楚嵋还能是谁? 薛孟庭装模作样地沉吟半晌,体贴地拍拍陈念的肩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仔细思量,若是真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要有缘,自然有机会在一起,身份也不是十分要紧,莫要为此拘泥了。” “便是师长也不要紧吗?” 薛孟庭洒然道:“修道之人,洒脱不拘,只要不乱人伦之理,便不妨事。”他想了想又道,“你这样说,可见心中有她,那她呢?” “他一直把弟子视作小儿,只是呵护关爱,再无其他。”陈念眉宇间笼上一层忧郁,“弟子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薛孟庭绞尽脑汁为小徒弟的初恋出谋划策,“那你就努力长高,努力修炼,等你变成一个比她修为高比她长得高的男人后,她就不会把你当做孩子了。” 陈念微微仰头,嘟哝了一句:“如此还差……” 薛孟庭没听太清,问道:“差什么?” “没什么。”陈念微微上前一步,直视薛孟庭道,“弟子多谢师尊教诲。” ☆、第十二章 继续谈恋爱 陈念本就勤苦,经师尊“教导”之后就更加用功了。薛孟庭见他不舍昼夜地努力修炼,很是动容。若是陈念能就此钟情一人,倒也不枉楚嵋一番心意。 岁月匆匆,不觉间又是五年流逝。这五年里,陈念每三日去剑峰听讲一次,其余时间尽数用在修炼之上。修炼枯燥,对一个十几岁正处于心思多动期的少年人来说,这实在是难得了。 然而可惜的是,陈念的灵根太过驳杂,纵使他勤奋至此,也不过勉强晋了一层,如今堪堪是炼气八层修为。 陈念再如何沉得住气,面对这样的成绩也有些焦躁起来。薛孟庭看在眼里,时不时教他清心静气之法,生怕他躁进冒失,走火入魔。别的炼气修士走火入魔都不是大事,只要有金丹修士在旁助力,总能回守本心。 但陈念不同。陈念有一半妖魔血脉,一旦入魔,便要觉醒血脉,被妖魔杀性夺去人性。所以但凡他有一点走火入魔的迹象,都够薛孟庭紧张半天的。 这一日,剑峰陈立筑基的消息传遍宗门上下时,薛孟庭在第一时间没顾上去剑峰道喜,而是匆匆赶回严正峰照看正在修炼的小徒弟。 薛孟庭没在竹舍找到人,一个人绕着严正峰飞了一圈,终于在峰顶找到了陈念。陈念背对他站着,衣袍随风而动,有几绺发丝从发带中漏了出来,显得十分寂寥。 薛孟庭脚步一顿,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陈念脚下一动,一块山石骨碌碌滚下去,最后消了声音。他看了看脚下,道:“弟子无脸再见师尊。” 薛孟庭心里不是滋味。当年赶走白眉老魔,让陈念不受老魔之苦,谁又知道是不是赶走一份机缘?原著中只说白眉老魔带回陈念之后,费尽心思寻得洗灵根之法,却不曾提到到底是如何费的心思。如今他也费尽心思去寻,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莫非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可是觉得筑基无望?” 陈念声音苦涩:“弟子不争气,愧对师恩。” 薛孟庭掰着陈念的肩膀让他转回来:“你一直是为师的骄傲,莫要妄自菲薄。”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陈念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 陈念面上倒是没有多少黯然之色,只是听了薛孟庭的话后微微一震,眼神复杂地看着薛孟庭。 薛孟庭知道他面上不显,其实已经钻进了牛角尖拔不出来。正要说些安慰的话,陈念又道:“师尊可还记得五年前那件事?” 薛孟庭迟疑道:“关于你的梦中人?” “是。”提起心上人,陈念的眼神忧郁,“弟子觉得,今生都追不上他了。” 薛孟庭不曾想到曾经的种马主角也会有如此专一深情的时候。他想了想忽然悟道:“你难过不是为了筑基……而是为了不能与她长相厮守?” 陈念不点头也不答话,但失落的脸色摆明了是默认。 薛孟庭看着陈念长大,同他的情谊非往日可比。十年师徒,让薛孟庭早把当初不纯的动机抛在脑后,剩下的只有真真切切的疼爱。如今见陈念为情所困,他这个做师尊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先前想好的安慰话语自然不能再用,薛孟庭思来想去,道:“小念,她可知道你的心意?” “弟子原以为他能知道。”陈念打量了一下薛孟庭的神色,“但现在弟子才明白,他不知道。” 薛孟庭没注意到陈念的小动作,皱着眉头道:“那她对你如何?” 陈念十分用心地想了很久,也不过两个字:“很好。” “怎么个好法?” 这次陈念却想也不想直接道:“便是我要摘星捞月,他也是愿意给我的。” 薛孟庭一惊,竟不知道楚嵋已经和陈念发展到这个地步:“这样啊……” 陈念又看了一眼薛孟庭:“弟子该如何是好?” 当然是大声说爱不敢放手啊!你身为主角的技能点都点到哪里去了!人家都对你这样了,你只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不就能愉快地he了么! 薛孟庭恨铁不成钢:“她是女子,面皮薄,需你主动才行。若不是心中有你,她又怎么做得到这种地步?” 陈念喉头滚动了一下,好歹把那句“可他是男子”咽了回去。 “可是我修为浅薄,不敢……” 薛孟庭敲了陈念一击:“婆婆妈妈,真是丢尽了师尊的脸面。你与她两情相悦,修为如何怎么要紧?最关键的是你要叫她知道你的心意……唔,她还把你视作晚辈么?” 陈念点头,受了那一击反倒脸色好了许多。 薛孟庭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陈念虽然不解,但依言照做,乖乖凑到了师尊嘴边。 师尊呼出的热气打到了他的耳朵上,酥麻难耐,在陈念心头勾起了许多旖旎心思。陈念只觉心里痒痒的。他勉强集中精神,好歹听清了师尊教诲。 师尊告诉他:“这还不简单?先叫她知道,你是个男人了。怎么做还用师尊教么?” 陈念微微偏头,将师尊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愣了半晌,最后在师尊不满的眼光注视下,轻轻“嗯”了一声。 薛孟庭又敲了陈念一下:“低下头来,你头发乱了,为师替你重新束好。” 薛孟庭对小徒弟实在上心,回去后略一思量便往万物峰去了,预备替小徒弟在万物峰峰主那探个底。 楚嵋见他上门拜访,喜不自禁,亲自为师兄演示茶道,奉上香茗。 素手纤纤,皓腕如雪,再加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美不胜收,险些叫薛孟庭忘了来意。 倒是楚嵋看出他是有事而来,笑问道:“师兄是有事要同师妹讲么?” 薛孟庭也附庸风雅一回,装模作样地品了茶,方道:“为兄想……问问你……对我那徒儿怎么看?” “陈念?”楚嵋不解其意,但还是仔细思量了一番,道,“天分、心性一样不差,只是灵根可惜了。但以此子人品气度,他日必成大器,师兄自可放心。” 咦? 竟是完全一副长辈姿态,难不成他想岔了,楚嵋当真没有那个意思? 这可如何是好! 薛孟庭自忖为徒弟的感情要操碎了心,又试探问道:“依师妹看,他可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楚嵋惊讶地看了薛孟庭一眼:“师兄怎会有此一问?”不待薛孟庭解答,她倒是自己找出了理由,“莫非,有师妹门下弟子与陈念情投意合,你做师尊的替徒弟来求亲了?”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求亲说对了,但求的可不就是师妹你。 楚嵋见他不语,只当他默认,戏谑道:“不知是哪个春意萌动的小蹄子,得了严正峰高足的青眼?” 薛孟庭暗中观察,见楚嵋坦坦荡荡,不遮不掩,心下了然,楚嵋小师妹对陈念只有长辈情谊。那只好打道回府,从长计议咯。 薛孟庭拱拱手:“事情未定,还望师妹替做师兄的保守这个秘密。小念脸皮嫩,若是传出去怕是要不好。” “师妹有数。”楚嵋嘴上如此回答,实则心里已经掂量着要把陈念心悦的弟子寻出来。届时她也能做个红娘不是? 薛孟庭得了她的保证,便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严正峰,打坐时还在思量这件事。 可惜魔法师大大能保持那么多年的处♂男♂身不是没有道理的,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薛孟庭没想出个一二五来。 薛孟庭一抬头,发现夜幕已经沉沉地压了下来。 正要起身时,竹舍小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先入眼的却是一条被衾,随后才是本应该在隔壁安睡的陈念。 薛孟庭愣愣地看着陈念走进来把被子放在了自己床上,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要睡这?”徒弟忽然看中了师尊打坐的小榻? 陈念面上羞愧,讷讷道:“刚才梦到娘亲死前……心里害怕,就来……寻师尊了。” 他提及陈如死前之状,薛孟庭心里一紧。甭说当初陈念是一个九岁孩童,就是他这个大人,第一次见到人死的时候,脊背上都是一阵阵凉意往上窜。 当初的事情一定给陈念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要不怎么会这么些年过去了还要做噩梦呢? 薛孟庭听到那句“来寻师尊”,心里早就软了大半,更别提陈念看着自己,眼里的期望压都压不下去。 “那你便在这里歇下。”薛孟庭习惯性地摸了摸陈念的头,回过神来才想起来陈念已经不小了,“师尊就坐在旁边,什么都不用怕。”他声音肉麻得吓了自己一跳。 唉,小徒弟忽然撒娇,在下根本把持不住啊。 薛孟庭暗地里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他一走神,自然没有看到陈念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 ☆、第十三章 青袍修士 陈念接连几日受梦魇折磨,药石无用,清心不能,很快消瘦了一大圈。薛孟庭暗自焦急,往万物峰与剑峰跑了许多趟。只因掌门师兄去闭关了,他能相问的也就只有师弟师妹。 总算小师妹回忆出来,同为名门的清虚宗有一项独门心经,唤作清心诀,最是清心安神,正合陈念症状。只是这清心诀效用超凡,是清虚宗不外传的秘法,又怎能轻易求得? 薛孟庭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家底,真没找出什么能换到清心诀的东西来。 陈念自然懂事,听说此事后便同薛孟庭讲说自己已经大好。可薛孟庭瞅着他瘦削快要凹陷进去的两颊怎么会信? 好不容易养成的高大俊逸的徒弟在几天功夫里憔悴成这样,薛孟庭心都要操碎了。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后,薛孟庭偶然在案桌上的闲事杂记上瞧见一段话,说的是小儿梦魇,大人抱于怀中轻声安慰,不久安睡如初。 虽说陈念已经十九岁了,但梦魇的道理是通的吧?而且他身为名门正道,通身正气凛然,陈念在他怀中便有正气环绕周身,总还不至于再受梦魇之苦。 薛孟庭思及此,便把这意思与陈念说了。他本来还怕陈念不愿被当作小儿,想了好几个理由。没想到临了,陈念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便答应了。倒也不用他多费口舌了。 夜色渐深,薛孟庭将陈念拥入怀中,笨拙地哄道:“睡吧,有为师在。”陈念往薛孟庭怀中缩了缩,有淡淡清香传来。薛孟庭心中微讶,想要多问时却觉得困顿起来。 这么多年来,薛孟庭至多是浅眠小憩,因此今日抱着陈念睡觉时,也没以为自己会真的睡过去。 谁成想,他就真的睡过去了。 一夜酣睡,浑然不觉,薛孟庭还是被竹舍外的啼鸟闹醒的。他眨了眨眼睛,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大清早的,薛孟庭的脑子发木还没转起来,只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他茫然低头,在自己腰间发现了一只年轻有力的臂膀。 咦? 昨天晚上……入睡前的姿势是什么来着? 薛孟庭总还记得清楚,明明晚上的时候是自己抱着陈念,怎么一睁眼,姿势就颠倒成了这样? 他还真是做得好师尊,安抚徒弟不成反倒被徒弟搂怀里去了! 薛孟庭老脸微红,暗自反省了一番,轻轻搬开那只手臂,正要蹑手蹑脚地下去,突然腰上一紧,被人从后面拽了回去。不仅如此,他的身体还被带着转了一圈,正巧同身后的人面对面,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 陈念还在半睡半醒中:“师尊?” 平日清亮的少年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平白勾出了点暧昧的味道。偏他又尚未完全醒来,问得迷迷糊糊,还带着点鼻音,又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可爱之处来。 但此时的薛孟庭完全没法觉得对方可爱,因为他感受到被迫贴过去的大腿旁,有一个炽热坚硬的东西顶在那,随着主人的动作还跳动了一下。敏感的大腿甚至描摹出了那东西的大小。只能说果真是…… 天、赋、异、禀。 薛孟庭脑中空白了一瞬,接着赶紧用力推拒陈念的胸膛。结果陈念力大如牛,迷糊中要镇压反抗,一个用力直接把薛孟庭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膛上,撞得薛孟庭鼻子一酸。 还真td硬! 薛孟庭在心里竖了个中指,面色发黑,手心灵力涌动,吐出又收回,收回又吐出,最后还是收了回去。他倚仗修为推开陈念自然是简单至极,但他实在是怕自己一个控制不到位误伤了只有炼气修为的陈念。 不敢用灵力,那就只能硬推。可面前人虽然修为浅薄,却有一身蛮力,薛孟庭好一阵折腾都不能动他分毫。 不过好在,这些动静闹下来,陈念不醒也得醒了。薛孟庭甫一察觉,便粗声道:“快放开我。”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4节 他头被闷在陈念胸口,说话便也闷闷的,实在没什么师尊威严可言。 或许正是因此,陈念没有像以往那样乖乖听话,只是略松手臂,让薛孟庭的头能够从他怀中解放出来。 薛孟庭脸涨得通红,狠狠拍了一下陈念手臂,中气不足地说:“还不放开为师!” 他不见陈念动作,心里不由真的起了些火气,抬头就要斥责,却没想到陈念刚好低下头来—— 嗯? 咦? 尼玛!!!! 感受到嘴唇上的一片温热,薛孟庭和陈念俱是一惊。陈念不由松了手上力道,薛孟庭顺势用力一推,直接把人推下了床。 陈念跌坐在地上,仰起头正好能看见师尊中衣凌乱,露出一小片白玉一般的胸膛,以及旁边突出的精致锁骨。 薛孟庭胡乱穿上外袍,看也不看陈念一眼,径自拂袖而去。 陈念未及起身,便听到竹舍外响起一阵破空之音。他慌忙收起那些小心思,急忙跑出去,只来得及看到师尊御剑冲霄的背影。 陈念修为太低,便是要追,也追不上了。他身形一顿,眼里的光慢慢寂灭了下去。 薛孟庭知道陈念追出来了,可他哪里敢再回头,只好头也不回地直接飞了出去。陈念看见的背影潇洒利落,又怎么会知道师尊是在落荒而逃? 也不知飞了多久,等薛孟庭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当时整个人都震惊了,竟然连方向都没注意。 此处荒无人烟,正适合薛孟庭冷静一下头脑。他便缓缓落地,慢吞吞往来时方向走。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绝对不会抬头,不,在一开始他就不会乱动。被徒弟抱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为啥他要在不该矫情的时候瞎矫情啊! 刚刚陈念震惊的表情他都看到了。一定被讨厌了……乖徒弟说不定以为自己的师尊是个超级变态,以后都不敢和他走近了…… 薛孟庭越想越心塞,沮丧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他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回去以后怎么面对小念?跟他说师尊不小心么?闹着玩么?也许可行吧,毕竟现在的陈念是个啥都不知道的小嫩草呢……薛孟庭给自己竖了个中指。 薛孟庭忧伤地思考解决问题的正确姿势。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双黑底金鎏纹靴子。 薛孟庭用僵硬的大脑反应了一秒钟,微微睁大眼向后退了半步,同时将飞景执在了手中,警惕地看着来人。 来者青年模样,斯文俊秀,青袍束发,手中执一把山水画折扇,倒是堂堂正正的正道打扮。 但薛孟庭不敢轻易放松。魔道修士也未必都如白眉老魔那样。 “道友在此独游?”青袍修士悠然开口,似是不曾看到薛孟庭手中飞剑。 此人不是修为太高根本不惧自己,便是货真价实的正道修士,上前来不过是打个招呼。 薛孟庭当然希望是后者,但他却防备得更紧了:“闲逛而已,道友有礼。” 他戒备之意明显,青袍修士不以为意,洒然道:“在下初来乍到,有缘在此得见道友,道友可否领在下四处看看风景?” “不瞒道友,在下也不识得此间地域风情,道友若是想找向导,不如再去找找是否有本地人在附近。”薛孟庭说罢,便要御剑而起,“在下无礼,先走一步了。” 青袍修士笑意盈盈地拦住他,衣袖无风自动:“道友留步。相逢即是有缘,做个朋友如何?” 薛孟庭被他外泄气势一逼,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他心中惊骇,面上只道:“在下尚有要事去做,烦请道友让一让。”能把凌空山飞景剑震慑至此的人物,寻遍正道也不过寥寥数人,薛孟庭又怎么会不认得?此人恐怕不是善类! 青袍修士笑出声来,眼中满是促狭之意:“方才不是说是闲逛吗?” 薛孟庭一滞,并不恼怒,只是心中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但面上是如何都不会表现出来的,只沉声道:“在下现在有事了,不成吗?” “成成成。”青袍修士竟真的给他让开,手臂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在下万万不敢耽搁道友的要事。”最后两个字咬得稍重。 薛孟庭听出他的揶揄之意,却不争辩,立时踏上飞景划空而去。此人古怪异常,能不同他打交道,还是不要打交道得好。 却听下面遥遥传来青袍修士喊声:“在下隗尚,道友仔细记住了!” 薛孟庭只当不曾听见,径自离去,将隗尚的一串笑声抛在身后。 他顾虑青袍修士,飞遁极快,很快就回到了严正峰。 薛孟庭不敢回竹舍,只好躲在严正峰山腰,琢磨着怎么回去面对徒弟。同他说意外一场,别放在心上?师尊不是故意的?做师父的亲一下徒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后思量下来,薛孟庭觉得这件事还是别再提了。本来就是尴尬事情,越解释越不清楚,不如坦然应对,全当没有发生过。陈念心思通透,他不提,陈念自然也不会再提,此事不就揭过了? 再简单不过的事,何必想那么久?薛孟庭摇摇头,往竹舍走去。 好歹活这么久了,居然被这么一件小事吓得飞出数十里不敢回头,若是传扬出去,指不定叫人笑话成什么样。 说到底,刚才怎么就昏了头直接跑掉了呢? 薛孟庭一边反省自己的涵养功夫,一边走进竹舍,却发现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心中微讶,又去隔壁找了一找,还是不见陈念身影。 掐指算算,今日也不是去剑峰的日子,那能去哪了? 陈念拜入薛孟庭门下后,同师尊一样深居简出,平日里都是待在严正峰哪里都不去的。薛孟庭摸了摸下巴,准备去峰顶看看。 一只脚刚踏出竹舍,便见半空中飞下一红衣女子,剑后拖着疾速的弧线,看得出来人十分着急。 “小师妹?”薛孟庭惊讶地抬眉,道,“出了什么急……” “事”字尚未出口,楚嵋已经一把拉着薛孟庭上了飞剑,口中飞快道:“你那弟子不知中了什么邪风,自去刑堂领罚去了!” 薛孟庭一惊,稳住身形道:“你说陈念?” 楚嵋斜了他一眼:“你还有第二个弟子不成?再晚些,陈念就要被刑杖打死了。说起来刑堂归你管,司刑打起你的弟子却一点也不手软……师兄!” 薛孟庭来不及同师妹说话,自己召出飞景飞了出去。楚嵋看出他嫌自己飞得慢,柳眉一竖,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第十四章 又见白眉老魔 薛孟庭匆匆赶到刑堂,一眼便瞧见赤身受刑的陈念跪于中央蒲团之上,后背红痕遍布,已然洇出点点鲜血。 “住手!”薛孟庭挥手弹开刑杖,司刑连退了数步,刚要发怒,见是执法长老,当下收了刑杖,恭立一旁。 薛孟庭看了那殷红血迹半晌,只憋出两个字来:“胡闹!” 陈念磕了个头:“师尊拳拳爱护之意,弟子心领,但弟子冒犯师尊,理应受刑。” 他一句话说完,薛孟庭又气又急。冒犯师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这种事……这种事有什么好自己来刑堂领罚的?先前还道他不算迂腐,如今看来简直是迂腐至极! 这厢说话的档口,楚嵋也匆匆赶到。她看惯二师兄的面无表情,自然分辨得出二师兄与往常的不同之处。 见师兄真的动怒了,楚嵋收剑站好,也不敢胡乱插嘴。 薛孟庭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陈念,问司刑道:“他是自己来领罚的?” “是。”刑堂虽属执法长老掌管,但自有一套规矩运作,平日里薛孟庭也不大会来,所以刑堂众人同薛孟庭并不如何亲近。如今见薛孟庭说话冷硬,司刑不免有些惴惴,“陈念说自己冒犯师尊,自请杖责。” “他说杖责就杖责?你们都不来我这里问一问?刑堂便是这么个规矩?” “刑堂本来是要查清再罚的。”司刑被薛孟庭的语气骇了一跳,忙道,“但陈念手上有您的命牌,所以我们也不敢多问,请薛长老明察。”凌空门上下人人都有一块命牌,既可辨明身份,又可在危机关头召集同门来救。薛孟庭的命牌象征执法长老的身份,同掌门和另两位长老一道,非不得已不能将命牌交给旁人。所以司刑看见这块“如见执法长老”的命牌,哪里还会多想?只当薛长老已是怒极,面也不愿出,直接打发了弟子来领刑。 当初薛孟庭觉得命牌拿在手里没用,又怕有人在他不在时欺侮陈念修为低弱,便把这块命牌给了陈念,谁能想到陈念能利用命牌来刑堂领罚? 薛孟庭捏了捏拳,提溜起陈念就往外走。陈念还要说什么,薛孟庭瞪了他一眼:“闭嘴。” 刑堂众人眼睁睁看着师徒二人离去,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来。 楚嵋见陈念乖乖地不说话,后背上的杖痕越发鲜红,到底起了怜惜之意,从旁边蒲团上捡起陈念外裳,赶着师兄的步子给陈念披上了。 薛孟庭脚步一顿,楚嵋趁机上前给少年扣上前面一枚扣子,道:“师兄教导弟子,师妹本不该插手,但陈念不是顽劣性子……” “师妹。”薛孟庭打断了楚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可是心疼了?” 楚嵋一愣,薛孟庭又回头侧头看了看陈念:“迂阔不堪,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还不算太丢为师的人。” 莫说楚嵋,便是陈念也一句都没听懂。但他总还听得出师尊的语气松动了许多,当下背上火辣辣的伤痛都消去不少。这趟来领罚的目的是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师尊说他迂阔,那他便是迂阔好了。 薛孟庭对楚嵋道:“师妹有空常来严正峰坐坐。” “啊?”楚嵋显然跟不上薛孟庭的思维,但见薛孟庭认真的眼神,便愣愣地“哦”了一声。 薛孟庭微微点头,带上陈念回严正峰去。 “现在知道痛了?”薛孟庭听到陈念轻轻的抽气声,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不过是……也值得你跑到刑堂去自领杖责,为师与你说过多少次,当爱惜身体爱惜自己,你将为师说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抹过药膏的杖痕并未消去,仍旧鲜红一片,刑堂的杖责岂是儿戏? 薛孟庭叹气道:“若是再像今天这样不听为师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念身体一震,急忙转身,像是又要跪下。他抬眼看到师尊神色,又想起师尊刚刚才叫他爱惜身体,便只好躬身道:“弟子怎敢不听师尊之令?” 薛孟庭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讲与陈念听,临了见到陈念这样惊慌便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干巴巴道:“行了,歇着吧。” “师尊!”陈念叫住他,却半晌不说话。薛孟庭见他面色踌躇,心下了然,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是为师一时失态,竟把你吓住了。我于你亦师亦父,有什么好多虑的?不过是……一不小心罢了。” 陈念本就因杖刑面色发白,闻言更是惨白一片:“我对师尊来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不然呢?你我十年师徒,为师早已视你为至亲,你平日里别总是胡思乱想。”薛孟庭摆摆手,“痛得脸都白了,好生休养,为师要去巡视了。”他说完将陈念按着坐下送了点灵力过去,这才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见陈念有什么反应,薛孟庭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念抿着唇看他,下颔绷得紧紧,形成了一道冷硬的线条。 这天之后,薛孟庭就发现,陈念待在严正峰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三日一去的剑峰改成了每日必去,起初还知道晚上回严正峰,过了几日便回也不回,三五不时地直接在剑峰住下。 一开始薛孟庭没当回事,但次数多了,他也觉出不对劲来。在一次陈念回严正峰的时候,薛孟庭特意与他说了一会话,大意是告诉他叶长老只是他的师叔,剑峰也是别人家的地盘,老往别人家跑算什么呢? 陈念当面应承得很好,背过身不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如此半月过去,薛孟庭竟没再见到陈念一面。 薛孟庭心里不大痛快。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被师弟拐跑了,能高兴起来才怪了呢。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是这么薄情的人,便暗中观察了一番徒弟言行,得出一个结论。 陈念在闹别扭。 幸好不像是害怕“变态”师父的样子。可是先头发生了什么好闹别扭的事吗?薛孟庭实在想不出,只好把他这个原因归结到青春期综合征上去。薛长老当然不能和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闹性子,这就开始考虑与徒弟和好的正确姿势。 他正在苦思冥想,忽然逢上师弟师妹找上严正峰来,要讨论本次开山门之事,才恍然悟到如今十年过去,又到了开山门收徒的日子。 “烦请叶师弟、小师妹先分担此事。”薛孟庭脑子里蹦出一个绝妙主意,“师兄想趁这次机会带小念回陈家村看看。” 楚嵋自是无有不应的。叶钧表情冷冷,虽然不大高兴,但也点头应下。 薛孟庭想起陈立,假惺惺加了一句:“陈立也是陈家村出身,若是师弟放人,师兄也带他回去瞧瞧。” “资质愚笨,剑道未成,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出去闲逛?”叶钧多说了些话,转身就走,没几步又回头看了薛孟庭一眼,眼中浮现出熟悉的似笑非笑:“你对这个徒弟未免太好。”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师弟十年前便这样说。” 叶钧收起眼中笑意,照例冷着脸走了。楚嵋跟在他身后,给了叶钧肩膀一锤。 带陈念回陈家村的主意果然极妙,看到薛孟庭就走的陈念总算是愿意与他讲话:“弟子多谢师尊体恤。” 薛孟庭扯了扯嘴角,对陈念过于客气的语气不置一词:“陈师姐之墓该好生修葺了,要带什么自己拿上,严正峰的东西随你挑。” 陈念面色微动,含糊道:“师尊……” “嗯?”薛孟庭以为他要自己身上的东西,戏谑道,“为师的飞景剑可不能给你。要是你要剑,等剑冢开启的时候为师带你去找一把好剑。” 陈念一哂:“师尊对弟子有信心得很。再过五年,剑冢就要开启了。要进剑冢选剑,需得筑基才可,师尊认为弟子能在五年内筑基成功?” 薛孟庭掐指一算,五年后陈念二十四岁,可不就是原著中筑基的年龄?他也不去管被自己改得乱七八糟的剧情,信心满满地说:“自然,为师对你很有信心。” 陈念眼中升起光芒,但转瞬即逝。 十年一别,陈家村却还是那个陈家村。薛孟庭带着陈念到陈家村的时候,村民们正在村头嗑瓜子话家常。 陈念从云端看见,微微一笑,随即敛容道:“师尊,弟子想去祭拜一下娘亲。” “嗯,那咱们便不在这落下了。”薛孟庭说罢,心神一动,飞景载着两人飞向了村旁山林。 当年为陈如挑选的好地方,便是山中碧玉竹旁。多年不见,碧玉竹依旧通透如玉,随风摆动时发出阵阵金石之音,让人闻之心喜。 薛孟庭在陈如墓前深深一揖,看了一眼正在磕头的陈念,眼神一暖,背过身去悄悄走开了数丈,不再打扰陈念。 墓前已生杂草,自有萋萋之感。陈念磕完头便开始修葺这方矮墓。他动作迟缓,却不是因为气力不足,只是心中百感郁结罢了。 薛孟庭看得明白,便只负手站在远处,并不上前。 良久,陈念将一切打理清爽,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一支洁白玉芝兰放在墓前。 幽兰微颤,仍有余香,花瓣上一滴晶莹水珠慢慢滑动下来,润入墓前泥土。 陈念对着母亲墓碑低低道:“娘亲,师尊对我很好。”他说完这一句,顿了许久,方才缓缓再说了一句,“是真的很好。” 以薛孟庭耳力,这两句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眉心微动,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个笑容与从前扯起面皮的笑迥然不同,非但不怪异难看,反倒给人温暖舒适之感。 薛孟庭本就生得清俊,平日不苟言笑也就罢了,此刻微笑起来,当真算得上公子如玉。 正巧陈念告别母亲,正要转身。 他甫一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师尊浅笑晏然的模样。 陈念一呆,只觉今日方知何谓色如春花。其实春花又如何?也比不得师尊展颜一笑。 他刚刚这样一想,空中便缓缓落下粉嫩桃花,仿佛要印证他方才所想一般。陈念胸口处,温热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激烈,反复镇压的浓烈情感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 师尊? 薛孟庭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如此强悍的玛丽苏技能,一笑就能起到天雨桃花的效果。桃花出现的同一瞬间,他瞳孔一缩,飞景剑呼啸而出,竟直接施展出寸缩土遁之术护到陈念身旁。 此时桃花落地,春意无边,空中响起嘶哑老者声音,恁地破坏大好春光。 “陈小子,十年时间,可把事情想清楚了?” 却是以前见过的熟人,长眉雪白,薛孟庭苦寻不见的白眉老魔是也。 白眉苦守多时,有备而来。 ☆、第十五章 妖魔王 本以为是来了厉害的魔修人士,没想到却是十年前被一弹指惊走的白眉老魔。薛孟庭心里微讶,稍一思量,心里清楚地明白,这老魔头怕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机缘,要不怎敢如此大喇喇地出场?不过,就算白眉不来找薛孟庭,薛孟庭也定会找到白眉,问出洗灵根之法。 白眉老魔手持金钩落在两人面前,面色森然,皮笑肉不笑。也不知这钩子是修好了还是另换了一只,金光灿灿,比起从前更显威力。 薛孟庭动作的同时,陈念心中一紧,早收敛心神全神戒备,自然将白眉老魔的问话听得一清二楚。但师尊不曾说话,他怎能开口?是以陈念闭嘴恭立,只作未闻。 白眉老魔见他这番姿态,冷笑一声:“你跟着这位凌空长老整整十年,修为却恁地不堪,也不怕人笑话么!” 陈念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未闻。 薛孟庭随手挽了个剑花,也不去管白眉无视自己的态度:“听你意思,若是小念愿意拜在你的门下,便能立时突破境界不成?” “那有何难!”白眉老魔眼神倨傲,浑然不似当年胆怯模样,“陈小子纯阳之体,落在你手上却是这般境遇,亏他还能尊你为师。” 陈念早知道自己是纯阳之体,也知道自己灵根斑驳,更知道薛孟庭为他寻找洗灵根之法费了十年之久,哪里会为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打动心神? 薛孟庭听到身旁气息平稳,便知不用担心徒弟心境,当下全神应对白眉,估量了一下魔头所言,心中便是一喜。白眉言语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手上必定有洗灵根之法! 桃花又起,花香扑鼻。桃花香,醉人心。 “我说你白眉老魔怎么今日如此不客气,原来是请来了厉害帮手。”薛孟庭眉梢微动,剑尖一挑一立,犀利剑气破空而出,毫不留情地将面前的缠绵桃花劈成两段。 花香消散,唯余残花满地。 薛孟庭看着白眉老魔身旁虚空,道:“桃花仙子既然来了,为何又不现身?” 他口中的桃花仙子指的是满地桃花的主人,这自然是客气话,与老魔联手来此地的又怎么会是什么仙子?所谓桃花仙子,却是魔道上的一号有名人物,名字唤作赤媚儿,邪法也算了得,曾用一支绿叶桃花枝斩杀数名金丹正道,其中关键就在于这漫天飞落的娇嫩桃花瓣。 而原著中,陈念能反咬老魔一口,和这个桃花仙子脱不了干系。依原著种马的性子,向来是来者不拒,更何况赤媚儿艳若桃李,所以这个赤媚儿是原著后宫的重要一员。 但现在陈念成了他的弟子,又早已心有所属、情根深种,自然不会再留恋魔道妖女。想通这一层,薛孟庭心下一定,待会打起来,便不用有所顾忌。 赤媚儿见瞒不住薛孟庭,便也不再遮掩,娇笑一声显出身形。却是身着粉色襦裙,手中执一支粉红桃花枝,但却并无绿叶。桃花枝映在赤媚儿脸侧,称得她一张娇俏脸蛋越发惹人怜爱。 “薛仙师好眼力。”赤媚儿盈盈行礼,巧笑嫣然,“能得薛仙师一眼认出,媚儿今生无憾。” 薛孟庭执剑在手,上前一步道:“桃花仙子的绿叶桃花枝闻名正邪两道,在下岂敢认不出来?”赤媚儿抿唇一笑,薛孟庭等她笑完,继续道,“便是在下认不出来,在下的剑也不敢不认出来。白眉,赤媚儿,你们所求何事,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他面上一派正道气度,肚子里却在琢磨怎么合理地把白眉的洗灵根之法抢过来。除魔卫道不难,难的是寻个由头翻一翻魔头的乾坤袋。 “老夫十年前便已说过。”白眉老魔冷冷压眉,“要的便是你的好徒儿,陈念。若是你乖乖放人,或是他心甘情愿地跟老夫走,老夫还会留你一条小命,否则,今日便是你师徒二人生离死别之时!” 先前薛孟庭还埋怨过老魔胆小,一藏就是十年,如今看来,哪里是胆小,分明是胆大包天!好家伙,都骑到他脖子上作威作福了,区区白眉老魔,带上个桃花妖女便有了天大的本事不成! 数十载凌空习剑,便是普通如薛孟庭,也早在心中生了一分凌厉剑意。他心中一动,飞景应和,清鸣一声。 薛孟庭沉声道:“白眉,你胆子很大。” “老夫的胆子大不大用不着薛道友担心。”白眉老魔不怒不惧,古怪笑道,“但薛道友,你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薛孟庭不解此意,但见白眉老魔笑容古怪,心里一突,正要放出灵识探查四周,忽然耳朵轻轻一抖,瞳孔微缩,闪电出手揽住陈念,运起寸缩土遁之术急掠到数丈开外。 而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一个青袍修士突兀出现,笑意盈盈地打招呼道:“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隗尚兄。”薛孟庭语气一松,像是遇见熟人一般,陈念却微微皱了皱眉。 隗尚惊喜道:“道友还记得在下?好生荣幸!” 旁边白眉霍然变色,眼神惊惧地来回扫视隗尚与薛孟庭。便是一直浅笑的桃花仙子,笑容也淡了许多。隗尚是什么人物,旁人不知道,他们可是清楚得很,若他真和薛孟庭交好……此命休矣! “初见道友便觉得极为有缘。”隗尚微笑上前,“今日再得一见,果然如此。” 薛孟庭点头:“在下与道友缘分在此,送上一点心意。”说罢一拍乾坤袋,一副黑色山水画飞向隗尚。此画光华内敛,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真正的好宝贝。 画幅飞得极快,瞬间便到了隗尚手边。隗尚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就在同一时刻,薛孟庭眉心收敛,抓住陈念便御剑暴退,没有半分犹豫。陈念全程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只指关节处骨戒隐隐生辉。 一系列动作不过在半息之间。再过半息,画幅自己展开,金光大盛,正气逼人,有四个金字飞出,印在隗尚半边肩上,生生融去了隗尚半边身体,却不见一滴鲜血,骇人无比。 明明应是痛到极致,但隗尚不但不呼痛,反倒笑容不减,非但不减,分明是愈加开怀。他朗朗温和道:“道友何必着急离开,不如留下畅谈论道,也算不枉此番机缘。” 薛孟庭遽然停滞。不是应他所言,而是退无可退。此片空间,竟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封锁了。 他迎向隗尚笑意凛然的目光,手心捏出一把冷汗。 隗尚,隗尚,先前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哪里是什么隗尚,分明就是尚魁,数名元婴大修士不能斩杀的妖魔至尊尚魁,师尊身死道消的罪魁祸首尚魁。 妖魔王,尚魁! 薛孟庭面无表情,努力冷静下来。可是怎么冷静?就算一定要打这个oss,那也是数百年之后,陈念结婴之后的事,现在怎么打?一个金丹,一个炼气,怎么打? 没法打。实力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所幸陈念戴着骨戒。 薛孟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陈念的手指,松开了抓住陈念的右手,往旁边走了一步。 事情已经很明显,白眉老魔的倚仗自然不是桃花仙子,而是这尊穿越罅隙的大妖魔。原著里写得明明白白,尚魁行事叵测,邪逆难料,唯独一样,守信。也不知白眉用了什么法子请动了他,但他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就一定会做完自己应承的事情。 难怪白眉敢口出狂言。今日他不死,谁死? 死就死罢,两世为人,加起来也活够本了。只是陈念还小,就算白眉老魔有洗灵根的法子,也绝对不能让陈念落在他手中。白眉心性狠辣,又睚眦必报,先前被陈念骂过两句,必定会想尽办法归还,若是陈念落在白眉手中,性命无虞,却会吃尽苦头。魔道邪术,岂能好过? 但若尚魁认出陈念,带他回域外,虽说今后做不成人,只能成魔,但也是他血脉所致,更是原著所指,应是无碍的。更重要的是,原著中尚魁屡次放过陈念,足以证明尚魁心中存有父子情谊,对陈念总比只为练功的白眉好上许多。 一息之间,薛孟庭思绪飞转,已将前后关键梳理清楚,当下松开手,不再靠在陈念身边。 尚魁半边身体兹兹冒烟,令人毛骨悚然。但他浑不在意,手指轻弹,将画幅送回薛孟庭手中,同时一步一步慢慢走上近前。 画幅入手,薛孟庭心中更是一沉。他并不展开,而是一翻手,将画幅收进乾坤袋。 此画名为山河正气图,飞出的四个金字便是山河正气,是薛孟庭师尊所赐,满幅正气专克魑魅魍魉,一共可用四次。为对付妖魔王,薛孟庭抛出了这幅大修士亲自炼化的灵宝。可如今画幅轻如纸帛,不过一次,内里正气已然耗光了。 若是将尚魁重伤也就罢了,偏偏这妖魔王虽然半边身子销毁,但面色不变,行走如常。再仔细一看,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兹兹声中,半边血肉正在蠕动生长,不过是数丈的路程,已经长好了肩膀,只剩下手臂手掌。 “道友的宝贝太好,送不得,送不得。”尚魁煞有介事,到了薛孟庭一丈以内便停下脚步,礼貌微笑。 薛孟庭不吃他这一套,横剑胸前:“何须多言,除魔卫道,正道本色,尚魁,出招吧。”他本意是要立刻遁走,但既然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不如轰轰烈烈打一场,总不能占了人家身体,还丢了人家脸面。 说话的功夫,尚魁的手臂手掌已经生长齐全,并无半点伤痕留下。 尚魁“咦”了一声:“叫你识破了,好聪明。”他手指一屈,微微笑道,“礼尚往来,道友送我画幅,我便送道友笔墨。” 话音落下,破空之音响起,一点乌黑墨水自尚魁指尖出现,射出! 躲避无用,那又何须再躲?薛孟庭长剑轻抖,一跃而起,飞景清鸣,迎上强敌!凌空门,凌空剑门! 墨点平凡无奇,不过激射而来,但落到与之对战的薛孟庭眼中,小小墨点何异于千钧大山?大山压顶,遮天蔽日,薛孟庭眼前一片漆黑。 厉害却不在此处。妖魔王随手一指,弹出的是滔天魔气,凶煞已极,如万千凶兽厉鬼,铺天盖地怒吼而来! 这就是妖魔至尊的实力。 压倒性的实力。 ☆、第十六章 生死激战 这一击来势凶猛,薛孟庭知道自己躲不过、挡不住,但他没想到,他倾尽全力之下,竟也不能让这一击停滞一息一瞬。 墨汁覆天,将封闭的空间渲染成一片漆黑。天地失色,日月黯淡,带来一股蚀骨寒意,森然可怖,不能不令人心惊肉跳。 长剑如虹,灵气激荡,万千剑意汇聚一点,暗黑苍穹之上数点繁星闪烁,点亮了方寸天地,虽然微弱渺小,但却有着惊人的锐意。 不过是瞬间的比拼,飞景被黑墨洞穿,发出一声悲鸣。苍穹复明,剑失灵气。 飞景受了重创,薛孟庭不能幸免。他胸中气血翻涌,连退数丈,直直地撞上了翠绿碧玉竹。 碧玉竹“铛铛”作响,薛孟庭重重地落在地上。他撑起身体,将飞景召回体内滋养,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再看身体上,衣袍破烂不堪,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绽开的皮肉中鲜血直流。 果然是礼尚往来,尚魁是守信之人。薛孟庭自嘲地想。 “这里的竹子有趣得很。”下了这样的杀手之后,尚魁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薛道友以为如何?” 他说着便要上前,迈出一步后惊奇地“咦”了一下。 陈念手执灵剑,挡在薛孟庭身前,面色决绝。 “有趣,你比那竹子更有趣。”尚魁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念,“你,要拦我?” “要动师尊,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陈念左手掐剑诀,右手架剑,摆出对战前的姿势。 “你?”尚魁失笑。 白眉老魔有些急了:“尊上,他不能杀……” 尚魁摆摆手:“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做到。”他说完温和地看着陈念问道,“你是薛道友的徒弟,叫什么?” “他叫陈念。”薛孟庭随手抹去唇边鲜血,袖口立时一片血红。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样平凡灵剑,拄着剑走上前来。 这时尚魁又发现了新奇的玩意:“这枚骨戒……”他手一勾,陈念手指上戴着的骨戒便落入了他的手中。陈念脸一沉,嘴唇紧抿,眼中怒气更盛。 薛孟庭悄悄松一口气,以为尚魁认出骨戒。 没想到尚魁抛了抛手中戒指,笑道:“好宝贝,这可比那画幅有意思多了。” “你不认识它?”薛孟庭心一沉,脱口而出。 尚魁挑了挑眉,十足诧异:“我应该认识?”语气疑惑,并无半点伪装的意思。 尚魁在手中把玩了一阵骨戒,随手扔回给陈念,道:“别瞪着我,在下只是借来赏玩片刻。” 是失去记忆还是蝴蝶效应?薛孟庭毫无头绪,却在片刻间冷静下来。刚刚任由陈念挡在自己面前是因为笃定妖魔王不会伤他,但现在妖魔王根本不记得陈念与自己的关系,他便不能不喝退陈念。 “退下。”薛孟庭沉声道。 陈念恭敬道:“是,师尊。”说话完毕,脚下一动不动,就像扎了根一样稳固。 薛孟庭被他气乐了。这倒真是陈念的作风。 他没空与陈念多啰嗦,尚魁也不会站在原地等他们纠缠清楚。所以薛孟庭干脆利落地踹了陈念一脚,直接把陈念踹到边上去。 陈念猝不及防,脸扑到地上,大约是吃了一嘴的灰。 薛孟庭没去看他,迎向尚魁感兴趣的目光,扯了扯嘴角:“白眉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出双倍行不行?” “好啊。”出乎所有人意料,尚魁竟点了点头。在白眉老魔霍然变化的注视下,尚魁慢悠悠道:“他帮我弄了个分|身上来,所以我替他杀人抢人。要是你能把我的本体弄上来,我就反过来替你杀人,怎么样,划算不划算?” “妖魔王打得好算盘。”薛孟庭摇头,“要把你的本体弄上来,非得撕开罅隙不可,这个成本可比杀了你和白眉的代价高多了,实在不划算。” 尚魁再次失笑:“你要杀我?” 白眉老魔恢复镇定,讥嘲道:“薛长老位高权重久了,便拎不清自家几斤几两了不成?要杀吾主尊上,你也配?” 薛孟庭懒得搭理他,只回答尚魁的话:“你不光记不清东西,脑子也很不好使。” 尚魁抬眉:“哦?” “你最不该的就是把分|身的事情告诉我。”薛孟庭架起灵剑,忽然猛烈地咳嗽了数声。他以袖遮挡,擦拭干净咳出的鲜血后,方才继续道:“若是你本体上来了,十个我也不够你杀,可是来的只是你的分|身,那将死的便不是我,而是你了。” 尚魁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薛孟庭血染的袖口,道:“你看,你已经这样了,为何非要说大话呢?” “我有没有说大话你比我更清楚。”薛孟庭的胸口剧痛无比,他顿了顿,挨过这阵疼痛,道:“刚刚我就在奇怪,既然是你要出手,为何一开始还要白眉和赤媚儿来拖延时间?”尚魁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薛孟庭便继续道,“后来感受到空间被封锁之后,我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或许妖魔王实力大不如前,怕我用秘法召来同门,不仅杀不了我,还要折在此地。而且小小空间封锁之术,竟还要先拖延许多时间才施展得出,可见你如今的能耐是如何不堪了。方才你又说自己是分|身,我便知道自己一定猜对了。” 薛孟庭强忍疼痛,挺直脊背,眼睛明亮:“你出招时轻描淡写,其实用尽本事,无以为继,我说的是也不是?” 他话音方落,尚魁塌了半边身子,面色瞬间黯淡下去。原来他也受了重伤。 “你说得不错。”尚魁无所谓道,“不过那又如何?你比我伤得更重,最后还是你死。”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你看我们现在的身体,是不是很像?” 薛孟庭也笑了一下,不太好看,但很轻松:“不像,我可比你强多了。” 可不是强多了?他半边身体还在,不过是不成样子,可尚魁的已经消融了。 “我每说一句,你便要反驳一句。”尚魁叹了口气,面露遗憾之色,“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薛孟庭终于点头,道:“既然如此,只好再打一次了。” 尚魁也点头:“打之前能不能告诉我,我忘记的东西是什么?听你的意思,我好像和那枚骨戒有些渊源。” “我不知道,只是见你唯独对骨戒感兴趣,胡乱猜测罢了。”尚魁不记得骨戒,薛孟庭便绝不能说。先不提尚魁信不信他,单就因为陈念是凌空门弟子这一点,他就不会把陈念的身份说出来。 这是他的私心吧。能多做一刻师尊,便多做一刻,要他亲手把徒弟推到对头妖魔那一边,他真的做不到啊。 薛孟庭在心里苦笑一声,随即放下种种情绪,毫不畏惧地对上尚魁。 陈念脚下动了动,薛孟庭头也不回,道:“要是你还敢上前,就与我再无瓜葛,断绝师徒情谊。” 这句话十分好用,陈念乖乖听命,再也不敢乱动。 尚魁见他不告诉自己,也不追问,轻轻一笑,尚存的那只手上血光涌动,片刻后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出现在手心。 仔细一看,正是妖魔王的另一只手臂,只是手掌成爪,指甲指缝间全是鲜血。 尚魁伸手道:“请。” 薛孟庭闭了闭眼,点头的同时两个人同时动了。 一个掀起重重血影,一个惊起激昂剑意,或许不如方才声势浩大,却比刚才更加决绝惨烈。 “杀!” “杀!” “杀!” 血气与剑气对撞,两人各退数丈,停顿了一息,再度出手。 若是飞景还能用,只需再引一颗星辰,便能立时斩杀此具分|身。但飞景受到重创,几乎失去灵性,没有五十年滋养不能复原。薛孟庭只能用普通灵剑。但那又如何? 若是他输了,陈念必定会被白眉老魔带走,备受折磨。他怎么能输? 飞景剑,说的不光是他手中剑的名号,更指他心中锐利剑意。便是如今只能手握普通灵剑,他也要翻出蛟龙之势。 尚魁面色不复淡然,眼中隐隐有血气涌动:“薛长老不是有除魔卫道的好志向?没想到恁地不堪!” “我实力不济,但要斩杀你一个妖魔分|身还是绰绰有余。”薛孟庭的剑越来越快。灵剑断了便换,换了又断,短短片刻,地上堆了三五把废弃灵剑。 血光与灵气交错不断,隐隐有虎啸龙鸣之音响起。狂风乱卷,竹林声响,数十株碧玉竹连根拔起,在空中一阵乱飞。陈念修为低弱,已经伏在了地上。白眉与赤媚儿努力站稳身形,额上大滴汗水淌下来,沾湿一片衣衫。 “想为师尊报仇?”尚魁故意激怒薛孟庭,扰乱他的心绪。 果然,血手印到了薛孟庭胸口,裂骨之声响起。 薛孟庭“嘶”地吸了口凉气,几乎要立时晕厥过去。他也红了眼睛,再换一把灵剑,一招削下血手五爪,厉声道:“想!” 没想到妖魔王还记得这番恩怨,这一战却是为了给师尊报仇,更有意义了! 尚魁干脆利落地扔了断臂,残存之手化作利爪,朗声笑道:“你家师尊确实厉害,可惜如今已在黄泉之下。” 尚魁故技重施,薛孟庭面不改色,手中灵剑再次断裂。他再去摸乾坤袋,其内已经没有飞剑了。 风沙渐停,碧玉竹尽数落到地上。陈念抹了把脸,站直身体死死地盯着对峙的两人。 尚魁已经扑到薛孟庭门面上来。爪状手掌魔气森然,与此对应的是剩下的身体也渐渐消融。但他全不放在心上,反倒十分高兴。 “中土有趣,他日必定带领族人来此常住。”他见薛孟庭摸不出剑来,笑意更浓,“薛长老,你可能拦我分毫?” 后一句话一语双关,既说薛孟庭此刻拦不住他的最后杀招,也说日后中土无人拦得住妖魔进攻。 薛孟庭一翻手,戒尺显现在手心:“拦不拦得住,可不是你说得算!” 戒尺当头迎上,最后一击,成败在此一举。薛孟庭全身浴血,咬紧牙关,咽下喉头涌上来的鲜血。 戒尺上有积年戒训,也是满腔正气,未尝不是妖魔克星。只是戒尺并非法宝,非得等妖魔王后力无继时才能使出。两相对撞,不过一瞬功夫,戒尺断裂,手掌崩灭。下一刻,尚魁残臂轰然炸开。 薛孟庭落回地上,反手收回损坏的戒尺,看向尚魁,道:“承让。” 尚魁沉默了一会,看了看两边空空的肩膀,洒然一笑,毫不吝惜赞美,真心实意:“厉害。” 薛孟庭眨了眨眼睛:“还不归去?” 尚魁更加佩服:“又被你瞧出来了。”说话间两腿也化作一蓬血雾,立时消散了。他就这么浮在半空中,转过脑袋对白眉老魔道,“对不住,下次上来再替你杀他。” 白眉老魔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尚魁的最后一点身体砰砰数声,炸裂开来。 而那桃花仙子,却是嘤咛一声,骇得晕厥了过去。 陈念深吸了一口气,急忙转身朝师尊奔去,堪堪接住薛孟庭脱力滑倒的身体。这具身体几乎无一处好肉,处处有深可见骨的伤痕,每一处都鲜血流淌。陈念抱在怀里,感受到手心一片黏腻。 陈念使劲地睁大眼睛,抖着手从乾坤袋里取出药粉撒在薛孟庭伤口上。他正要给薛孟庭体内送灵力过去,被薛孟庭轻轻一巴掌打开了。 薛孟庭有气无力,只说了一个字:“走。” 而同一时间,白眉老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这一对师徒,眼中精光爆射,面上狞笑骇人:“走?走得了吗?” ☆、第十七章 生死 薛孟庭知道陈念不会走,可他总要试一试、劝一劝:“你留下只会给我拖后腿,立刻走,回凌空门找你两位师叔。”他说着想支起身体,但费了半天劲光挪动了一下手指头,还是陈念把他扶起来,让他枕在自己膝盖上。 薛孟庭喘了口气,拍开陈念再次伸过来给他送灵气的手:“没用,别白费力气了,你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他说话时胸口一阵剧痛,再有半句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师尊教训的是。”陈念一边说一边趁机给薛孟庭送了大半灵力过去,以缓解他胸口的疼痛。薛孟庭胸口被尚魁手掌所化利爪狠拍了一下,是全身受伤最厉害最要命的地方,陈念在一旁看得清楚。 他口腔里早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稍稍说话就能感受到刺激的疼痛。但他只想让自己更痛一点,因为唯有疼痛才能让他心里不那么难受。当年眼睁睁看着母亲自尽,如今眼睁睁看着师尊为了保护自己受此重伤,他永远没能力保护自己最亲的人,因为他是个弱者,可悲的弱者。他恨自己。 陈念的胸口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不顾一切地冲破桎梏冲破血管冲破一切阻挠。那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不是因为不恨不痛,而是因为太恨太痛。这种所谓的平静之下压抑着可怕惊人的力量,一旦有机会,它就会如同火山一样喷涌爆发,烧毁一切令它不满的事物。 陈念取出灵丹喂给薛孟庭,再脱下外袍盖在薛孟庭破烂的外衫上,接着对薛孟庭翕动的嘴唇点了点头,轻柔地放下他,取出长剑霍然站起,向前走几步,将薛孟庭完全遮掩在身后。 这回,薛孟庭没力气踹他了。 薛孟庭躺在地上挪动了一下眼珠子,悄悄翻了个白眼。不想走就不想走,非要说一套做一套么,这么些年怎么就没跟为师学到点诚实的美好品德呢?他一边在心里吐槽陈念“乖乖听话”的本事,一边使劲地眨了眨眼,把那点热意逼了回去。 大概是觉得局面已定,白眉的脸色变好了很多,居然还耐着性子等陈念把薛孟庭安置好,才慢悠悠地开口:“陈小子,老夫最后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改投老夫门下,从此与薛孟庭断绝师徒关系?”他眯了眯眼,道,“你好好想想,要是答得好,兴许那薛家长老还有活命的机会。” “好,你让我仔细想想。”陈念点头,面露沉思之色。白眉老魔抖了抖长眉,面色讶然,看向薛孟庭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瞧瞧,这就是你舍命保下的弟子。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5节 薛孟庭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敬。白眉老魔好歹是一方魔头,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犯了反派通病,连陈念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 白眉老魔智商掉线,薛孟庭只能感慨反派定律强悍。刚刚尚魁一“走”,此地空间的封锁便解除了,他和陈念便在第一时间捏碎了自己的命牌。刚刚又是扶人又是脱衣服的,岂能是白费力气?本以为要多费周折,谁知道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瞒过了白眉的眼睛。 薛孟庭的命牌都捏碎了,来救人的不是叶钧就是楚嵋,甚至极有可能两个人一起来。白眉老魔对付一个炼气一个重度伤残自然不在话下,但要应付承影剑和流采剑中的随便一个,都还差了百八十年的修炼。 只要陈念能再拖一会……薛孟庭遥遥盯着白眉老魔变幻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 怕是难了。 先头的得意劲散了之后,白眉老魔常年亡命天涯的谨慎小心便回归了。他能做那么多坏事还能活到现在,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而根据白眉自己总结,自己身上最出色的品质就是足够小心。比如说现在,他已经占据绝对上风的时候,白眉老魔会不可避免地得意一番,但得意过后,他立刻警醒过来,不断地来回梳理整个事件,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疏忽的地方。 这真是个要命的地方。 白眉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但他面色不变,只是语气变得阴沉起来:“好了,想得也够久了,既然你拿不定主意,那就让老夫替你决定吧。”说罢,不再理睬陈念反应,果断出手,祭出自己重炼十载的金钩,以一种刁钻狠辣的角度侧旋而去,竟是要当场掏出薛孟庭的心肝来。 陈念瞳孔猛缩,哪里还来得及说话?当下什么也不想,朝薛孟庭身上扑去,用身躯将薛孟庭挡得严严实实。反正这一击他肯定拦不住,那就不去拦,直接把人护住了就好! 薛孟庭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上好的眼力将那钩子的轨迹瞧得清清楚楚,若是平时只需一伸手便能握住,可偏偏此时有心无力,动都动不得,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陈念扑上来以身相护。 白眉老魔见到陈念扑了上去,急忙召回法宝。可这钩子正是势如破竹的时候,又怎么来得及召回? 金钩尖子如毒蛇的信子,冰凉阴毒,在阳光底下淬出一点阴寒的金光,眼看就要贴上陈念的衣衫。 白眉老魔心中大悔,费劲功夫却是这么个结果,他要死了的纯阳之体何用? 生死关头,薛孟庭不知道从哪里涌上来力气,把上半身抬起来半寸,在金钩离陈念的背只剩下一寸的档口生生一扭,硬是将两人的位置上下颠倒了过来。 就在同一时刻,薛孟庭翻过来时带着的陈念外衣被金钩刺啦一声撕开了。 “师尊!” 陈念眼角沁血。 伴随着这一声哑声嘶喊,一柄锋利至极的飞剑呼啸而至。就在飞剑出现的瞬间,整副金钩被狂卷而来的锐利剑气绞成了一片齑粉,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但与之紧贴着的薛孟庭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这就是金丹与金丹的差异。 承影剑,到了。 薛孟庭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松一口气,便发现眼前一黑,耳中只听得白眉老魔数声冷笑和铛铛几声激响,便再无意识,头一歪彻底晕厥过去。 ☆、第十八章 妖女 芙蓉帐,桃花被,香粉扑鼻。 薛孟庭睁开眼,又立刻闭上了。 “醒了何必再装睡?”赤媚儿的声音娇娇俏俏,“这儿是奴家洞府,薛仙师不喜欢吗?” 薛孟庭叹了口气,只好睁开眼接受现实:“我徒弟呢,他在哪?” “还能在哪?”赤媚儿点了一下薛孟庭胸膛,十指葱白,指尖粉嫩,分明是在撩拨人的心思。好在薛孟庭修炼正统功法多年,只心中稍有波动,片刻后便平静如初。赤媚儿见他依然一本正经,原本的五分心思便又多出了几分,一双妙目盈盈似水,透出无尽的情意来。 “白眉把他带走了?”薛孟庭假装没看到她的媚眼,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被桃花枝严严实实地困在了床上。 “猜对了。”赤媚儿点了点薛孟庭的额头,嗔怪道,“老魔头要杀你,奴家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下来,仙师大人可莫要辜负奴家一片情意啊。” 薛孟庭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仙子不是已经在取酬劳了?”他刚醒来时便感觉到伤口被处理了,但浑身乏力不能动弹。一开始以为是大战之后力竭所致,但经过刚刚说话的功夫,他才发现问题出在困住自己的桃花枝上。那上面的桃花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正缓慢而源源不断地吸取他体内的阳气。 赤媚儿“哎呀”一声叫出声来:“叫你发现了。”随后有些苦恼地翘起嘴来,“那是奴家替仙师大人处理伤口的酬谢,可抵不上薛仙师的一条性命。” 薛孟庭不与她争辩,顺着她的话应道:“仙子说的在理,只是在下亏欠仙子太多,怕是一时半会还不清了。” “都说凌空山的飞景剑古板得不得了,一张嘴就是礼法仁义,没想到到了奴家的洞府里——”赤媚儿抿唇一笑,凑近薛孟庭抽走了他束发的带子,又松松垮垮地扯住薛孟庭的衣襟,“竟是这么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薛仙师,你生得真好。” 薛孟庭见她就要自荐枕席,实在想摸一摸鼻子。但因为双手被缚,只好咳了咳换一个话题:“我那三师弟脾气不好,不知可有冒犯仙子?” “想问什么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赤媚儿吃吃一笑,“白眉那老魔头有一件宝贝,名字唤作‘飞天遁地’,据传是仙人遗落人间的仙宝。虽然你那三师弟剑法通天,却也拦不住它,不过‘飞天遁地’挨了承影剑几下,法力大失,气得老魔头险些吐血呢。” 说到这里,赤媚儿眉梢一挑,道:“你不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可还满意?” 怎么会满意?本以为三师弟一到,万事无虞,没想到人家手握神器,皮厚得一逼! 薛孟庭心中郁闷,嘴上却老实感谢:“多谢仙子解惑,在下感激不尽。仙子修炼需要阳元,可知在下那不争气的弟子正是纯阳之体、阳元极盛?” “我哪里会不晓得。”赤媚儿一推薛孟庭,点破他的心思,“你想叫我与白眉争那位小公子?” 薛孟庭挑拨不成,只好悻悻闭嘴。赤媚儿笑意盈盈,枕到薛孟庭胸膛上,用脸蛋贴着薛孟庭胸口,道:“薛郎,你要奴家去为你救徒弟也不是不可以。” “你答应?”薛孟庭听到她别扭的称呼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赤媚儿柔弱无骨,整个人都贴到了薛孟庭身上:“只要薛郎愿意……”她贴着薛孟庭的耳朵吐气如兰,“与奴家一同探讨双修之道。” 温香软玉在怀,本应心猿意马,但薛孟庭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第三次叹气,道:“仙子莫要玩笑了。” 赤媚儿支起身体,瞧了瞧他的脸色,道:“薛郎可是在担心小公子?” 薛孟庭沉默片刻,洒然道:“恰恰相反,在下在担心仙子安危啊。” 赤媚儿一愣,接着忍不住笑出来:“薛郎好会说笑,奴家在自家洞府里待着,哪里来的危险?” 薛孟庭摇头,却不再解释。赤媚儿眉峰轻蹙,本来轻松的心情沉重了起来。白眉老魔用“飞天遁地”带她逃回此地,打了包票说是承影剑本事通天也绝无可能找到此地。但她当时虽然昏厥,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承影剑的威力,当真是天地之威,哪里比那些元婴期的大修士差了!只是白眉再三保证,她才将信将疑。如今见薛孟庭笃定模样,便难免猜测两人有什么联系秘法,当下便不能定心了。 非得找白眉再作商议不可! 赤媚儿惜命得紧,口上说着去取东西,这便莲步轻移,往外间去了。 薛孟庭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然没有什么秘法,几声叹气也确实是担心陈念,刚刚那句话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偏偏赤媚儿好像脑补了什么,心急火燎地出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薛孟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赤媚儿像是真的迷恋上了薛孟庭,每日里除了傍晚会出门一炷香的功夫,唯一做的事就是守着他,轻言软语地说些情话,小手还不规矩地到处撩拨,只差自解罗衫一条了。 但薛孟庭全然不为所动。先不提根据原著定律,赤媚儿肯定不会喜欢上他,光看看他身上的桃花枝就明白了。这么多天过去了,桃花枝可曾松过半分?别说松一松,就是阳气也没少抽一点! 所以薛孟庭十分有自知之明,面对美人的投怀送抱作出了十足的柳下惠模样,叫笑脸示人的桃花仙子也生出几分恼意来。 这人好不知趣,竟对她没有半点心思么? 自恃美貌过人的桃花仙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这一日,赤媚儿仅着亵衣款款而来,在香炉中点着了一根寸长短香。香虽然短,却自有一番神奇之处,点着后只亮不烧,但又有甜腻香味渐渐散开。 薛孟庭一看这东西就知道要不好,赶紧屏住呼吸,却没想到过了片刻后还是渐渐发起热来。 赤媚儿将自己脱得只剩亵裤肚兜,坐到床边慢条斯理地解薛孟庭的扣子:“别白费力气了,这可是奴家从仙人遗迹里寻来的天水行香,任你如何屏住气息,又或是修为如何高深,这香味都是无孔不入的。” 仙人仙人,又是仙人,在下今年是命犯“仙人”了不成? 薛孟庭软绵绵地搭上赤媚儿的手,无奈道:“何必用这么好的东西对付在下?” “你能动了?”赤媚儿一惊,手上动作好歹停了下来,“薛郎好本事,这才几天功夫便能挣脱我的绿叶桃花枝。” 薛孟庭稍稍用力,捏住赤媚儿手腕,道:“既然知道,就赶紧撤了香,过往那些便不再与你追究。” 赤媚儿被他一吓,却又不慌了。她仔细地瞧了瞧薛孟庭,笑道:“薛郎唬人的本事才是厉害,不过能挣脱一只手臂,便要对我喊打喊杀了。”她说着又开始解薛孟庭的衣扣,也不去管腕子上的手,待将衣扣全部解开,眼前人露出大片斑驳胸膛后,方才笑意盈盈地说,“薛郎,你怎么还不与我追究呀?” 薛孟庭挣开一只手全是靠的一股劲,实际上体内空空荡荡,并无半点余力。他在这洞府内受到禁制,非但不能修炼养伤,还日夜受阳元损耗之苦,身体早就亏空了。如今见赤媚儿一眼看穿,便后力乏继,手轻轻滑落下去。 赤媚儿颇为得趣,一双素手在薛孟庭伤痕累累的胸膛上留恋不去:“却是奴家疏忽,不曾给薛郎治愈伤疤,坏了薛郎一身好皮相。” 薛孟庭看了一眼那古怪的香,脑中将凌空同门想了一个遍,最后定格在陈念年轻俊秀的面庞上。他问赤媚儿道:“双修是假,采补是真吧。”说是问话,却是用的肯定语句。 赤媚儿指尖轻滑,一个用力掐进薛孟庭伤口,听得薛孟庭压抑的吸气声后,痴痴道:“共赴极乐,有何不好?” 没有猜错,果然是邪魔外道啊。薛孟庭忍住痛呼,又问道:“从前死在你手上的正道修士,可都是被采补而亡?” 赤媚儿的名气从何而来?便是因为她每杀一名正道修士,便要将那人的光裸尸首弃在那人宗派门前,再在尸首旁放一只娇艳桃花。这也就算了,更夸张的是每一次那些男子的孽根都会被人齐根砍断,那处鲜血淋漓,叫人作呕又毛骨悚然。 薛孟庭对此十分清楚,但他还是要问一问才甘心。 赤媚儿用沾上了薛孟庭鲜血的手指捂住嘴唇轻笑了一声:“他们可没有你有趣,只要奴家稍微使些手段,便乖乖与奴家一同升仙极乐去了。哪里像你,木头一个,不解风情。”说到这里赤媚儿含情脉脉地俯下身来,“不过,奴家就喜欢你这样。” 薛孟庭头脑发昏,体内一阵阵热潮涌上来,不多时脸上身上都染上了粉色,正是动情之兆。他保守灵台的一丝清明,微微喘气,道:“再喜欢,用过一次便也不要了,是不是?” “薛郎与奴家不谋而合呢。”赤媚儿的语气中颇有惊喜之意,“但薛郎放心,你自然与那些臭男人不一样。奴家会将薛郎的尸首保存完好,定叫薛郎安心升仙去。” 原来这才是升仙的真实含义,还说是桃花仙子,此女分明是最毒辣不过的黑寡妇!说什么将尸首保存完好,莫非是愿意留下他那玩意?赤媚儿真是生得好心肠。 人家已经不可能留情,那还有什么好多啰嗦的! 薛孟庭对赤媚儿道:“你再靠近一些。” 赤媚儿一喜,以为天水行香发挥作用,不疑有他,欢欢喜喜地凑近前去要与薛郎交颈为欢,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掌抵住了胸前。 她一怔,随即放软了身体,道:“薛郎何必心急……”后半句如同梗在喉头一般再也吐不出来,平白卡在了半中央。谁能想到,薛孟庭再次勉力抬起的手中传来无穷吸力,竟让她脱身不得、动弹不得。再仔细一弹,分明是薛孟庭拼了最后一口气自燃元神,意在同归于尽。 “薛郎何必如此,当真好狠的心!”赤媚儿大惊,泪水涟涟。 薛孟庭眼神浑浊,手上似有动摇,赤媚儿趁机向后仰去,薛孟庭眼中厉色一闪,狠狠咬下舌头,剧痛直达脑门,眼神便又清明许多。 他咬紧牙关,道:“凌空门清誉怎能毁在我一人手上?便是身死道消,也不能叫你如愿以偿。”话说得够大义凛然,为的却是全力赌上一把。金丹修士自爆非同小可,只要赤媚儿相信他是要自爆,必定拼命退走。至于之后怎么办,那就之后再说! 赤媚儿心中大骇。眼前人虽然被自己困住,可却是敢打杀妖魔王的人物,想也知道他的元神是如何强大。如今他决绝,元神爆裂时的莫大力量哪里是她能受得住的? “薛仙师有话好说,何苦来哉?”赤媚儿凄凄哀求,眼中却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 薛孟庭自然看出她心怀鬼胎,愈加拼命地引动元神。 正在空气震荡,两人胶着不下,薛孟庭思量是否已到放手时机之时,从外间传进一个极为沉重的步伐。这步伐每一次落下,都仿佛要将方寸地踏平一番。与沉重脚步一起往这里来的,是一股凶猛至极的戾气。 薛孟庭下意识地停了一停,抬头看去,正好看到双目暗红得几欲滴血的少年走进来,一只手上握着一柄古怪的黑色长剑,剑上缓缓淌下鲜血,眉眼间煞气沉沉,仿佛藏着一只择人而噬的可怕野兽。 少年看清楚床上两个人的姿势,身上的杀气变得有如实质一般。他低沉地、冷冷地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 ☆、第十九章 陈念的屠宰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陈念。如果薛孟庭意识清醒,一定会被陈念的样子吓一跳。双目赤红,眉心发黑,这不是入魔是什么? 但他现在昏昏沉沉,只晓得陈念嘴皮子动了几下,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薛孟庭没有精力回答陈念的问题,赤媚儿则是没把陈念放在心上。到底是个区区炼气,不值一提。她更关注的是自己身下这个发了疯的飞景剑。 赤媚儿瞥了一眼陈念便转回来,眼睛一转却想出个好主意。 “薛郎,你那好徒弟来了,还不快放手?”赤媚儿的意思是,你要与我同归于尽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拖上你徒弟? 她晓得这些正道人士,成天里把什么情义放在嘴上,最是虚伪不过。不过也亏得他们这份虚伪,今日总算是有一条活路了。 她心里盘算得门儿清,却不知道这句话说得有歧义,竟给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薛孟庭的身体火热,神智越发不清醒,好在赤媚儿与他近在咫尺,总算能听清那句话里有徒弟两个字。当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立刻依言收手。 陈念冷眼旁观,眉心煞气愈浓,戾气郁结,杀气满面。 几天来心心念念的师尊原来竟是在与妖女苟合(女上男下,衣冠不整),被自己撞破还不舍得放手(薛孟庭的手一直放在赤媚儿胸口),最后还是那妖女说话才松开(听到徒弟两个字薛孟庭立刻不冒险了)。还有这满室的春香(天水行香),那妖女对师尊的称呼(薛郎)。 好一个郎情妾意,他是不是来得太早,坏了师尊的好事? 陈念想到深处,只觉头痛欲裂,手中漆黑长剑嗡嗡作响,毫不掩饰地发出嗜血之意。 便在这时,赤媚儿胸口一松,还未来得及高兴片刻,便感觉到胸口一凉。好在她反应机敏,立时让层层叠叠的桃花枝挡在胸前护住要害,又急退丈余,终于将刺入胸前的长剑死死卡住,此时剑尖离她心脏不过半寸。 赤媚儿这才反应过来,来得哪里是任她揉搓的小修士,分明是天大的煞星。长剑入体,冰凉阴冷。赤媚儿打了个哆嗦,想起一连串要命的问题。陈念来了,白眉呢?陈念怎么可能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洞府?还有…… 还有,刚刚那剑身上淌下的鲜血,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 赤媚儿瞳孔猛缩,惊惧地看向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陈念。 陈念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叫他什么?” 赤媚儿莫名,但脖子被人掐住就快翻白眼了,自然是问什么说什么:“薛……”她刚说了一个字,脖子上的力道猛地加大,接着便被人拎着直接腾空而起。 赤媚儿两腿凌空,脖颈几乎快被陈念可怕的力道捏断。但她毕竟是金丹修士,纵使胸口中剑、口鼻不能呼吸,仍有一线生机不断。 她手藏袖中费力捏诀,心中大恨。只道正道果然虚伪,先问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再来掐住她的脖子叫她说不出话,分明就是在找一个借口正大光明地斩杀她,当她看不出来么。只是不知此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比魔功更像魔功,几日功夫便实力暴涨到这番境地,想来白眉已经遭了他毒手。桃花仙子逃过此劫之后,必要斩下此人孽根,挂到凌空门大门口去! “薛郎,你叫他薛郎。”陈念眼中泛血,“那他叫你什么?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告诉我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嘴里叫人说话,捏着人脖子的手却越收越紧,可见他已理智全无,真正要入魔了。 说是入魔其实也不妥当,真要说起来,这是陈念妖魔之血解封之兆。原著中未曾说明陈念是不是妖魔王之子,但对陈念体内血脉多有描述,总结起来便是四个字,纯粹至极。妖魔以血统论高低,血脉越纯粹,实力越强。陈念血脉纯正,所以虽然还不曾完全开启血脉之力,但已能轻松对付白眉赤媚儿这样不入流的金丹修士了。 赤媚儿面色青白,硬是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你……说……呢……” 三个字出口如同按下了什么开关一般,陈念眉心狠狠一压,卡住赤媚儿脖子的手便如千钧落地一般朝地上掼去。这一下若是砸结实了,赤媚儿便是有金丹之躯也难逃一死。 可就在赤媚儿砸到地上的那个瞬间,她的身体轰然炸开,化作片片桃花瓣纷扬落地,却不见半点血肉踪迹。 赤媚儿不见了,插在她胸口的长剑便往地上落去。却见这柄古怪长剑竟也如赤媚儿一样,落地即散,化作一团煞气消融在空中。原来此剑竟是以煞气凝成。 陈念站在原地,手上只留了一把粉嫩桃花瓣,煞是好看。他手握成拳,稍稍用力片刻,花瓣便化作齑粉,随风而去了。 若是平时,陈念一定会搞清楚赤媚儿是否逃走,逃去了哪里。凌空门乃正道名门,门中戒训,弟子有除魔卫道之责。得师尊执法长老十年教诲,陈念早将门中戒训背得纯熟,诛魔修妖女,自然义不容辞。 但那是平时,现在么…… 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地上桃花,转身就走。刚迈出一步,动作一顿,终于觉察出室内香气有问题。 陈念鼻翼翕动了一下,嗅出室内香味来源,便走过去,只看了那香一眼,便一掌拍下,连香带香炉以及其下案桌,尽数拍成粉碎。 原来是中了春香。情有可原,理无可恕。陈念身上杀气褪去,只余怒气勃然,眉间戾气犹存。 这一下好大一声响,便是正在床榻上□□焚身的薛孟庭也猛地一震。声音响起之前,他的右手已经背叛了主人的意志,正偷偷摸摸地往亵裤里钻去。赤媚儿远遁,桃花枝自然散去,没了束缚,却成全了右手的好事。 薛孟庭重获一丝清明,急忙收回手稳住清心寡欲的修士风范。奈何虽然天水行香被灭,但室内门窗紧闭,春香不散,仍在撩动人心。身下高高竖起,哪里遮掩得住? 小薛孟庭存在感太强烈,薛孟庭赶紧侧过身去,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够薄薄的衾被。可他先前消耗了数日阳元,又强提真元与赤媚儿斗法,身体虚得不能再虚,哪里还有力气?更何况天水行香霸道厉害,丝丝缕缕不断从他毛孔里钻进去,每每在他体内点起一簇火苗,经过方才那段时间,已是将他烧得浑身发软,脑中搅成一团浆糊。所以他虽然努力伸手,够了半天也只碰到衾被一角。 正要加把劲用力把衾被勾过来盖住自己,却没想到忽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将衾被扯开抛走。这下被子远远地落到了地上,薛孟庭再也不可能够得到了。 “你……”薛孟庭浑身汗如雨下,如脱水之鱼一般,艰难地喘了口气,还没说一句话就被人大力翻了过去。 这下可好,费力遮掩的不堪情状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薛孟庭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将他翻过来的那个人是谁,但本能地感觉到那个人身上强烈的怒气。 他脑袋发懵,努力回想那个人会是谁,却始终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似的,怎么也想不起来。身体的本能让他在床榻上小幅度地蹭动了几下,潜意识里觉得靠近那个人便能让他降火,但意识深处却又在警告他千万不能这么做。好像一旦做了,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 薛孟庭又想用手去遮住下身,可探出的手立刻被人捉住了。可怕的是捉住他的手比他自己的手还要滚烫,烫得他甚至哆嗦了一下。 怪不得他不愿意靠近那个人。迷迷糊糊的薛孟庭有些得意地想。 那个人捉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慢腾腾地把他的手臂压到了他身体两侧,让他的身体暴露得更加彻底。 这可怎么行?薛孟庭一边想抽回自己的手,一边想夹紧大腿。谁知道腕子上的手如同铁箍一般,自己软绵绵的力道就如石沉大海。刚合起一些的大腿便被那个人用一条腿从中间插|入,分得更开了。 滚烫的小薛孟庭和更加滚烫的大腿紧紧贴着,强烈的羞耻感让薛孟庭口中泄出一声好似哭泣的呓语。 那个人却毫不动容,只冷冷地嗤笑了一声,便俯下身来,还空出一只手摩挲他的嘴唇。嘴唇麻痒,勾得他身上各处都□□难耐,实在磨人。 高大的阴影投到他身上时,一直想不起的那个人终于被他想起来了。 “小念?”薛孟庭努力睁大眼睛,苦苦抵抗天水行香的威力,“是你吗?” 那个人一顿,总算不再动作了。 这是猜对了?薛孟庭费力地转动起仅剩的一点脑细胞,又问道:“三师弟呢?”他用他可怜的脑细胞稍微理了一下头绪,觉得陈念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一定是叶钧赶到救了他。当下顾不上问白眉是怎么回事,顾不上问陈念为什么要爬到床上来,顾不上发落陈念不敬的动作,先问叶钧下落,不过是为了让叶钧快点带他回凌空山,解了身上的天水行香罢了。 可陈念如何能懂他这番心思?陈念只知道,师尊衣衫不整地躺在他的身下,却口口声声叫着三师弟。 中了春香,却唤三师弟? 陈念面上杀气复现,怒不可遏地钳住薛孟庭的下颔,哪里还顾及什么长幼尊卑,竟是十足的质问语气:“你与叶师叔……你与叶钧,何时暗度陈仓的?!”妖魔本能占据人心,行事只随心意,这是要将人世礼法弃之不顾了。 薛孟庭吃痛,茫然地“啊”了一声。 陈念见他并不反驳,更以为是真。想想自己小心又小心,屡次试探却不敢表露半分,自请刑罚也逼不出师尊心意,本以为还能慢慢图谋,谁知道…… 陈念的力道越来越重,不多时便在薛孟庭下颔上留下一道狰狞指印,力道之大,几乎将薛孟庭的下颔捏碎了。这股力道带来的疼痛窜到薛孟庭脑中,却叫薛孟庭彻底惊醒,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见陈念眼睛发红,以为是天水行香的作用,当下又隐隐觉得有香气扑鼻,急忙再咬了一口早被咬破的舌头,嘴角鲜血流出,疼得不能再疼,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小念……”薛孟庭提气,搭上陈念手腕,正要告诉他天水行香的威力,便被自外而来的破墙轰鸣打断了。 承影剑在前,叶钧在后,一人一剑乍然出现,引得榻上两人都向外看去。 依然是那句话。 “你们,在做什么?” 叶钧的声音冷,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冷。 ☆、第二十章 好混乱啊 叶钧的视线从薛孟庭身上缓缓扫过。流血的嘴角、大开的衣襟、淤青满布的胸膛。 薛孟庭慌忙背过身,把身体的异样压制下去。 “畜生!”叶钧怒斥一声,承影剑长啸清鸣,不到半息时间,一柄灵剑分化两重剑影,两重剑影再化四重,四重再分一十六重,重重剑影铺天盖地地朝陈念轰去。这些剑影虽是分化而来,但每一道的锐意杀气都丝毫不逊于本体,所过之处空气激荡,爆破之音不绝于耳,剑还未到,剑气已将床榻矮几绞碎成木屑。 这时便看出叶钧的控剑手段精妙无双。剑气凌厉已极,但却只针对陈念与床榻物事汹汹而去,及至躺在榻上的薛孟庭时,便绕出一个完美弧度,在薛孟庭周身隔出一处真空之地。床毁人落,薛孟庭掉落到地上,却没受一点伤。 叶钧出剑的同一时刻,陈念下意识回身相护,却忽然发现剑气的古怪之处,当下冷哼一声,眉心戾气大盛,不躲不避,转身迎击。 他腾空而起的瞬间手心凝出一柄黑色长剑,正与刚刚散去的长剑一般模样。煞气凝剑,犹觉不够。陈念手起剑落,在自己胳膊上划下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霎时鲜血喷涌而出,尽数溅落在漆黑剑身上。鲜血落下,立刻被剑身吸取干净。古怪长剑饱饮魔主鲜血,凶性更盛,缭绕煞气中血色沉浮,隐隐传出阴鬼嚎哭万魔啖肉之音。 两个人一言不发,相见便是悍然出手,谁也没有留情的意思,更没有躲闪的意思。 煞气长剑与万重剑影轰然对撞。 刹那间煞气被撕出一道半尺长的豁口,但去势更快更凶,穿透了叶钧肩上皮肉后再就着刚才承影剑砍出的口子割开了剩下墙砖。煞气消散,墙坍塌。 剑影划过陈念身体,在他身上留下数百道细小深刻的伤口,而余势不减,直接轰飞了陈念身后的另一面墙。于沉重倒塌声中,承影重新变成一柄剑。 前后轰塌,洞府难存,瓦砾石块纷纷坠落。赤媚儿建这洞府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用的都是寻常难见的珍石奇物,就这么掉下来砸在身上,能活活砸死一个筑基修士。 不过陈念身体强横,叶钧灵力充沛,两个人都不怕区区砖石。唯独薛孟庭,先受重伤后失阳元,要是被蒙头砸个正着,不死也要脱去一层皮。 陈念和叶钧杀气腾腾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往薛孟庭身边掠去。 薛孟庭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师弟和徒弟以一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架势忽然展开生死决斗,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发现一整座洞府都被他们轰开了。 wtf! 等等等等,陈念居然和叶钧硬杠了一架就破了点皮,分明是升级结束的节奏!他迷糊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啊摔! 还有,赤媚儿呢?叶钧不去杀魔修却来斩陈念,难道是妖魔血脉被发现了?西斯空寂我伙呆! 相比之下,魔修洞府炸了什么的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吧。 薛孟庭从木屑堆中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赶上一根横木兜面落下,刚想抽剑劈开,却想起飞景已经身负重伤,比他残得还厉害。没办法,只能转身就跑。可避得开这根横木却避不开旁边的石块,薛孟庭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和那块坠落大石亲密接触了。 电光火石间,一道剑影一道煞气及时赶到,倏地洞穿巨石而过,硕大巨石立时显出两个小眼,下一瞬便砰砰化作齑粉消散不见。 而避无可避的薛孟庭只觉两腋各有一只手插|进来,接着便被两边之力带着腾空而起,直往顶头掠去。巨石梁木迎面扑来,近不得一丈便被剑气或是煞气绞碎。或有细小石子坠落,却也砸不到他身上,身边两人眼疾手快,每此都能及时弹开石子。 只是灰尘难免,薛孟庭迷了眼睛,刺痛难忍,只好紧紧闭上,仍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多时,微风拂面,空气清朗,薛孟庭心中一松,知道已经离开了那处洞府。而后他又被带着往前飞了数十丈,终于被慢慢放下,踩在了结实的地面上。 薛孟庭睁不开眼睛,但能感觉到自己踩在了地上。虽然身体无力,但被人一左一右架着让他感觉怪怪的,便忙道:“你们松手吧,我自己站得稳。” 这句话一出口,薛孟庭便感觉到空中气氛凝滞了一瞬。 他心中一紧,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却听到三师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对他道:“别哭,我来了。” “?”薛孟庭循着声音“望”去,悄悄把起来的鸡皮疙瘩抖下去,“刚刚沙子迷了眼睛,你来帮我一下。” 左胳膊上的手猛的收紧,接着便听到陈念阴沉地问道:“你要他?” 什么要不要的? 师弟和徒弟的话都听不懂! 先等睁开眼睛再来仔细问问,听他这徒弟的语气估计又是一顿好哄。不过陈念的血脉是个大问题,叶钧应该已经发现了。 虽然薛孟庭看到陈念和叶钧动手,却也看到他们齐力破开洞府带他出来,只以为刚才有什么误会。陈念忽然实力暴涨,除了是解开了妖魔血脉便无其他可能。叶钧面冷心热,表面喊打喊杀,实际上一定会保守秘密护住陈念。凌空门四子优点很多,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护短。薛孟庭对此颇有信心。 薛孟庭听声辨位,敲了一下左边那人的脑袋:“没大没小。”然后转向右边,道,“三师弟……” “好。”叶钧声音恢复正常,抬手便要用灵力为薛孟庭洗目,却没想到左侧那人一用力,把薛孟庭转了回去。 叶钧皱眉,同样用力,将薛孟庭再转回来。 陈念面沉如水,继续转。 叶钧额头青筋毕露,再转。 薛孟庭夹在他们中间,倒是想说什么,奈何本就脑袋昏昏,又被迫转了好几圈,站不多时便头晕眼花,眼前一黑便没知觉了。 ☆、第二十一章 这跌宕起伏的心情 薛孟庭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一个让他冷汗涟涟的噩梦。这个梦是个杀人的梦,但并不血腥,因为凶手的人手法干脆利落,一剑穿透对面人的胸膛后,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让薛孟庭害怕的原因是,那个临死时微微睁大眼睛的人,是陈念,而那个凶手—— 是他。 陈念脸上没有恨意,只有不解。他没有反抗,任由那柄利器穿透自己的胸口,微微有些迷茫地问薛孟庭:“为什么?” 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杀你? 你是……小念啊。 薛孟庭陡然惊醒,心跳地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他胸前身后都被汗水打湿,内衫黏腻地粘在身上,可他浑然不觉,惊魂未定中下意识地叫出梦中那个人的名字。 “小念!” 他喊得很用力,出口时却比蚊吟大不了多少。然而这轻轻的声音没有逃过房间内另一个人的耳朵。那人冷冷哼了一声,显出不满到了极点。 薛孟庭慢慢聚焦涣散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叶钧抱着承影剑坐在自己旁边,目若寒星,嘴唇紧抿,下颔绷成一条锐利的直线。 薛孟庭心里一跳,无意识地握紧汗津津的手。叶钧收起承影剑,眼神能簇出冰渣,一言不发地掰开他的手塞了杯水,看上去粗暴,动作却很轻柔,一点也没有伤到薛孟庭。 薛孟庭满心疑问,刚要询问便发现嗓子干得快要冒烟,挤出来的几个音节嘶哑破碎。他端起手中杯子灌了好几口,因为喝得急有些被呛到,但嗓子经水的润滑后疼痛缓解了不少。薛孟庭拿起旁边帕子随意地抹了一把,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念呢?他怎么样了?”其实他还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他有妖魔血统了,你们没再打了吧,等等。但他问完第二句话就不敢说话了。 叶钧就站在床前,挺拔高大的身体投下来一大片阴影,竟让薛孟庭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不是冷,是有杀意。 薛孟庭感觉得出这股杀意不是针对自己,但是因为自己的话而起。他仰起头,余光看到叶钧缓缓收回悬在他后背的手,却看不清叶钧的表情。 只能看到叶钧下颔的锋利棱角,透出冷酷无情的味道。 叶钧忽然退了一步,笑了笑,没有温度:“你问他?” 薛孟庭一怔,随即心里发紧。这个反应,难道……不可能! 他的担心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叶钧看着他的表情,神色一点点冷下来。比刚刚更冷。 叶钧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平淡淡地道:“他死了。” “不可能!” 薛孟庭猛地将指甲掐进了手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尽量平静地说:“不可能的,师弟别开玩笑了,我昏迷之前没看到有敌人在,就算赤媚儿潜伏回来,有你在也不会出事……” 叶钧没有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道:“是我杀的。” “啪嗒。”薛孟庭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他脑中变得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不知道该对那句话做什么反应。叶钧也不在乎他的反应,又重新坐了下来,拿出承影剑抱在怀里,然后沉默地、安静地看着薛孟庭,看着他脸上空白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薛孟庭看向叶钧,干巴巴地说:“师弟,你……别开玩笑了。” 叶钧没说话,薛孟庭干笑了几声:“虽然小念是我的弟子,但他与你学剑的时间不少于和我相处的时间,你与他之间也算有半个师徒的情分,怎么可能……”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叶钧的哪根神经。他一扬手,承影剑直直地插入了坚硬的金刚岩地上,震荡嗡鸣,颤抖不止。同时,叶钧身下的椅子突然炸裂,碎成木渣射|向四方,其中有一个擦过薛孟庭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有点刺痛。 叶钧霍然站起。薛孟庭眨了眨眼,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反应还很迟钝。 叶钧一字一顿地说:“我最后悔的就是教了这个小畜生剑法。他不配剑。” 薛孟庭一愣,还未来得及对“小畜生”这一评价作出回应,便又听得叶钧道:“你心软,但我不能原谅他。我替你——清理门户。” 字字千钧,沉甸甸压下来,带着无尽的自责与痛意。 说完最后四个字,叶钧转身就走。 但他没有走成。飞景剑悲鸣一声,横挡在他面前。剑光冰寒,星辰隐现。 薛孟庭慢慢走到叶钧面前,现在召出飞景剑对他来说还是太吃力了。他强撑着身体冷静道:“陈念是我亲传弟子,要杀要骂也要先问问我同不同意。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别想走。昨天……” “是半个月前。”叶钧打断他,道。 薛孟庭一愣:“半个月前?” “是啊,半个月前。”回答他的不是叶钧,是一个夹着惊喜与担忧的女音,正是楚嵋走了进来,“二师兄,你已经昏睡了半个月了。三师兄和我担心得快疯了,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来,三师兄日日消耗真元为你灵力行走助力,我要接手他都不肯……” 楚嵋语速飞快,在叶钧拧眉喝止之前已经一连串把话都说了出来。 叶钧额角青筋直跳:“闭嘴!” “凶我也没用。”楚嵋俏皮地眨眨眼,“三师兄做好事不留名,就让我这个旁观者告诉二师兄呗。”她说到这里一顿,因为看到了悬在空中对着叶钧的飞景剑,“二师兄,你……为什么拿剑对着三师兄?” 叶钧微哂,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楚嵋看了看叶钧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满脸复杂的薛孟庭,蹙起眉头道:“二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孟庭向飞景剑勾了勾手指,飞景懂得主人心意,飞回薛孟庭手中后在他手心磨蹭了两下,好像在安抚他的烦躁情绪一般。薛孟庭摩挲着飞景的剑柄,声音喑哑晦涩:“三师弟对我说,他杀了小念。” 楚嵋一惊:“他是这么说的?什么跟什么……陈念刚从法华寺回来,已经被送回了严正峰静养了啊。好端端的,三师兄作什么要这样说?” 薛孟庭一顿,反手一翻,将飞景收回丹田继续滋养。他不信叶钧会杀陈念,却因为叶钧的话担心他对陈念施加了过于严厉的责罚,现在看来……等等,法华寺? 薛孟庭的心又提了起来:“你说法华寺?”为什么要把陈念送去法华寺?听说法华寺的清一大师法力无边,一副金钵收妖魔无数! “嗯,还是三师兄亲自带着陈念去求清一大师的。” 薛孟庭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把飞景剑拿出来去和叶钧拼命。 楚嵋看到他面色入土,忙扶着他坐下来,关切絮叨:“师兄此番遭逢大难,应当好生休养才是。先前见到传讯,我与三师兄险些魂飞魄散,只恨门中不能无人,师妹只能在家等两位师兄消息。师兄不知道,半个月前三师兄将你们二人背回来的时候……” “小师妹。”薛孟庭好歹缓上来一口气,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问出这句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先告诉我,你三师兄求清一大师做什么?” 楚嵋诧异答道:“陈念走火入魔,心智几失,三师兄去求清一大师为陈念除去心魔。清一大师本已闭不见客,若不是三师兄长跪三日三夜,拳拳之情感动清一大师,陈念已经身死道消了。”她一边叙说,一边留意薛孟庭神情,发现他数次变色,面色复杂竟难以言说。 薛孟庭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的好师弟,嘴上说的有多狠,做的事情就有多让人动容。消耗真元救护师兄,长跪三日三夜为师侄求得生机,哪一件不是高义薄云、情深意重? 楚嵋觑他脸色,小心翼翼道:“二师兄,为什么三师兄要说他杀了陈念啊?” “我哪里知道。”薛孟庭苦笑。他不知道刚才用剑指着三师弟的时候,三师弟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后面的话的。 楚嵋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又看到房间内一摊木屑,大概能猜到刚才他和叶钧闹得不愉快。她十分想宽慰薛孟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薛孟庭打起精神,想起一个问题:“你刚刚说小念走火入魔?” “是啊,师兄不知道吗?”楚嵋疑惑道。 “是三师弟与你说的?” “哪里还用三师兄说。”楚嵋叹气道,“当日三师弟背着小念回来,我看一眼便知道了。” 是走火入魔不是血脉觉醒?所有人都没看出来?清一大师呢? 薛孟庭微微皱眉,只能先按下不提,又问道:“师妹,可否将那日的情形从头到尾与我讲一遍?” “唔。”楚嵋点头,想了想道,“不如从最开头讲起。” “那日突然接到师兄命牌消息……”楚嵋刚说了一句就顿了顿,她的面色变得很凝重,“师兄,你到底遇到了谁?三师兄告诉我他赶到的时候只看到白眉老魔和桃花妖女,就凭他们两个,也能伤得了你?” 妖魔王现世的消息太过惊人,薛孟庭踌躇了一会,斟酌开口:“是……” 刚说了一个字,有人敲门进来,却是刑堂司刑。 薛孟庭和楚嵋均是惊诧疑惑。楚嵋问道:“可是刑堂要事,非要问过薛长老才能行事?” 司刑执礼,犹豫不敢明说的模样。 楚嵋怒道:“你难道不知薛长老身受重伤,需要静养?” “楚长老息怒。”司刑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道,“方才叶长老来刑堂签去一条罚令,说是薛长老嫡传弟子陈念犯了欺师灭祖的大过,要把他贬到思过峰去。事关薛长老嫡传,弟子不敢怠慢,特来求问薛长老意见。” ☆、第二十二章 发威 思过峰,顾名思义,是凌空门弟子思过领罚之处。思过峰上设七七四十九罡风大阵,被贬去思过峰的弟子须得链锁加身,锁住经脉,以肉身受罡风捶打之苦。没有灵力傍身,单是抵御罡风已经吃力至极,更不用说修行了。 对修士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就是修行?所以这算得上凌空门最严厉的惩罚之一。 纵使薛孟庭知道叶钧口不对心,也不敢放任不管,听罢司刑禀告便与楚嵋急急忙忙去找叶钧。结果到了地方只见守门童子,再一问,叶钧已经往严正峰去了! 薛孟庭觉得,大概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跟上三师弟的节奏了。 他现在飞得慢,只好让楚嵋带他御剑。平心而论,虽然楚嵋是他们四个钟修为最弱的,但她的速度并不逊于几位师兄。只是薛孟庭心神不定,短短一盏茶功夫也觉得漫长,神色间颇有跳下来自己飞的意思。 楚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要不然,师兄你自己先走?” 薛孟庭老实了,讷讷道:“你也知道,你三师兄向来严厉。” “我自然知道三师兄的性子。”楚嵋叹了口气,“三师兄严厉,但更刚正,他说陈念欺师灭祖,那他必定犯了了不得的大错。” 话说的没错,可薛孟庭早把这个词咂摸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陈念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大事。他这个做师尊的可什么都不知道! 额……他好像还真知道一件事来着。 薛孟庭心虚地瞟了瞟楚嵋:不会吧,小师妹这不好好的嘛…… 楚嵋见他神色古怪,不知想到哪里去,忧心忡忡地规劝开来:“我知道师兄这么多年来只收了陈念一个入室弟子,心里欢喜,自然也就多疼爱了他几分。可师兄要知晓,凡事需得有度,师长宠溺太过,弟子便难以成材。若是陈念真的犯下大错,该罚时就要罚,万万不可包庇纵容。只有严厉责罚,悉心教导,让他真心悔过,才是正理啊。” 薛孟庭满心琢磨着楚嵋和陈念的事,一兜篓话没听进几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楚嵋见他模样,心中暗叹数声,把剩下的规劝之语都咽回肚里,暗自盘算着私下里与三师兄再做商议。掌门师兄闭关,只有他们做师弟师妹的在,怎能让师兄因为一时心软铸下大错? 两人各怀心思,不多时便远远瞧见了严正峰的竹舍。楚嵋凝目望去,被竹舍前的景象吓得“哎”了一声,忙拍了一下薛孟庭的肩头。 薛孟庭回神,顺着楚嵋示意方向望过去,也是一惊。法力有损,眼力还在,远远看过去,竹舍门口竟是两人对峙之像。不正是叶钧与陈念? 楚嵋急忙降下飞剑。薛孟庭心中忐忑。 是,陈念血脉开启,武力值蹭蹭直涨突破天际,不用怕三师弟伤了他,可是……他要是伤了三师弟怎么办? 原著中不止一次提过陈念的血脉有多牛逼,薛孟庭对此记忆深刻,又亲眼见过陈念出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把陈念从那个要保护的小修士替换成了强大凶残的小怪兽。 虽然疼爱小怪兽,但也要防止他伤人啊! 薛孟庭跳下飞剑,扬声喊道:“不可目无尊长,陈念住手!” 他话说慢了半息,叶钧和陈念已经动手了。两剑相抵,铛铛两声,陈念手中长剑断裂,然后作斜抛运动飞了出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 叶钧转身,神色松缓不少,颔首道:“二师兄、小师妹。” 薛孟庭什么都顾不上说,急忙跑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念旁边,刚蹲下身想扶起他,就发现陈念并没有昏过去,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表情!每次都让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6节 薛孟庭无奈地揽着他的肩膀扶起他:“伤到没?” “嗡!” 承影剑长鸣,叶钧面色一寒。 薛孟庭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没问你。” 叶钧面色一僵,接着怒气更盛,冷冷哼了一声,用一种疑似捉奸的目光凌迟抱在一起的师徒俩。 陈念从薛孟庭怀中挣脱出来,勉强跪下,摇摇晃晃好似下一刻就会跌倒一样:“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薛孟庭揉了揉眉心,站起来看了看怒容满面的叶钧,再看了看低着头“诚心悔过”的陈念,憋了半天的火终于憋不住了。 知错知错,敢不敢讲清楚到底是什么错?一个两个,一次两次,猜哑谜还是怎么着?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陈念喜欢跪,那就让他跪。薛孟庭不再看陈念,转过身,沉声道:“听说你去刑堂签了罚令?” 叶钧抿了抿唇:“是。” 他回答得干脆,薛孟庭动作也干脆。直接从乾坤袋里取出执法长老信物,再签了一条新的罚令,全部扔给叶钧。 叶钧下意识接住,愣了愣,薛孟庭十分无情地说:“剑峰叶钧,擅签罚令,有违法度,罚闭门思过三月,不得有违。” 说完楚嵋便上前一步,似是要劝。但薛孟庭下定决心要用【铁血手腕】搞清师弟和徒弟的一团乱麻,气场全开,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刻道:“我身为凌空门执法长老,执掌门中法度,叶师弟,你还不去刑堂领罚?” 叶钧连掌门师兄都敢顶撞,也算是随心所欲惯了,一定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心最软的二师兄责罚。当下额上的青筋鼓出好几根,杀气腾腾地站在原地瞪着薛孟庭。 薛孟庭可是和妖魔王打过架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瞪过去,杀气毫不逊色。 楚嵋悄悄后退一步,愣是没敢说话。两位师兄的事,哪里是她管得着的嘛。等掌门师兄闭关出来,偷偷告诉他好啦。 最后竟是叶钧退步。他硬邦邦地丢下一个“是”字,踩上承影剑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方向正是刑堂所在。 薛孟庭满意地收回目光,转向小师妹温和道:“师兄这里还有点事,下次再请小师妹作客可好?” 楚嵋瞟了一眼低着头可怜兮兮没人搭理的陈念,又瞧了瞧三师兄飞遁的背影,“哦”了一声,忙不迭地御剑走了。走之前还没忘记行完礼。 严正峰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薛孟庭和陈念,静悄悄的。 薛孟庭站得有些累了,去竹舍搬了张椅子出来,又倒了杯茶,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啜饮。 “行了,起来吧。”薛孟庭有心让他跪一跪,但一杯茶还没喝完,自己就撑不住了,跟青春期的孩子闹什么脾气啊! 陈念应了一声,支撑着站起来。薛孟庭一哂:“刚刚伤得很重?看你都要倒了。” 陈念脊背一挺,抬起头看着薛孟庭,面色比气黑脸的叶钧还好:“师尊看出来了。” 薛孟庭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不轻不重,大概落在陈念身上是个挠痒痒的效果:“你当为师是蠢货不成?” 陈念乖乖挨骂:“弟子被白眉老魔抓去后……不知为何就变成现在这般。弟子惶恐,不敢给师尊惹麻烦,更不敢与叶师叔争斗,所以才佯作受伤。” 薛孟庭一顿,狐疑地看了看陈念:“不知为何?” “是。”陈念面上忧色一闪而过,随即自责道,“不知白眉老魔在弟子身上用了什么魔功,叫弟子实力大涨却走火入魔。先前叶师叔赶来相救,弟子却入魔发狂,险些伤了师尊和叶师叔。”陈念顿了顿,眼里闪过复杂之色,“叶师叔救命大恩,弟子无以为报。” 那几句“不惹麻烦”“不敢争斗”一听就是托词,只有最后一句话真情实意,的确是作不得假的。看来陈念也知道是叶钧求了清一大师救他了。薛孟庭点头:“你能知恩图报,很好。” 本来他盯紧了陈念神情想看看他说的“不知为何”是真是假。毕竟原著中陈念是到了域外才唤醒血脉的,知道自己的情形是怎么一回事也是顺理成章。但现在陈念一直在他身边,接触的都是正道修法,并没有与他讲妖魔血脉是怎么一回事。陈念误以为是白眉老魔在他身上试验所致,也不奇怪。 但薛孟庭被陈念阳奉阴违、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气了几次,一时半会都不敢信他,所以才存了一点狐疑。 不过他现在要问一个更加要紧的问题:“你在法华寺时,清一大师可对你说过什么?” 陈念摇了摇头:“我醒来时,身边只有几个小沙弥,并未见到清一大师。” 薛孟庭松了口气,放下一半心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叶钧和清一大师都看不出陈念身份,但不被发现总是好的。 薛孟庭回归正题,板下脸来:“你叶师叔说你欺师灭祖,要来拿你,为师不准,却不是护着你,是要问清真相才好处置。你自己说,先前做了什么错事?” ☆、第二十三章 麻烦 陈念垂眼,遮去自己晦暗难辨的目光,道:“师尊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语气有些强硬,薛孟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应道:“你说。” “师尊……与叶师叔……”陈念慢吞吞道,“是什么关系?” 薛孟庭愣了一下,接着哭笑不得地敲了敲陈念的脑袋:“入魔一次便傻了不成?我与你叶师叔同出一门,自然是情比手足的师兄弟,你这算是什么问题?” “情比手足。”陈念低不可闻地重复了一边,好似在品味这四个字的味道,再开口时语气轻快了许多,抬眼看薛孟庭时眼中一片清朗,“师尊,是叶师叔误会了。” “哦?”陈念无缘无故高兴起来,薛孟庭也跟着高兴。他眉眼松动,语气温和,道:“是哪里的误会?” 陈念笑了笑,莫名让薛孟庭有种不好的预感。陈念答道:“在赤媚儿洞府里,我与师尊中了情香,师叔看见以为是……”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下去了。陈念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薛孟庭。 “!”薛孟庭神魂一震。本以为那天的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谁知道非但没忘,还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陈念身体的热度…… 幸好三师弟及时来了!在下险些残害了鲜嫩的小幼苗啊! 薛孟庭赶紧刹住跑远的思维,严肃道:“此事确实是误会,为师会和你叶师叔解释清楚,你且安心。” “是,弟子明白。”陈念答道,语气变得平淡下来,“弟子不肖,只杀了白眉老魔,没能抓住那妖女。” 薛孟庭倒不意外:“你也算因祸得福,斩杀魔头是大功一件,为师会替你上报宗门。在那魔头手中,你吃苦了。” “弟子不曾受苦,白眉需得弟子身体演练魔功,不敢伤了弟子。”陈念摇头,“弟子只恨自己去得太晚,害得师尊……” 薛孟庭连连摆手:“你能安好地坐在这里,便是最让为师欣慰的事。”他说到这里,不自觉地伸出手。陈念蹲在他面前,让他抚上自己的头。 手下的触感很柔软,薛孟庭有些动容,他很快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小念,为师……很怕。”怕白眉真的不再顾忌,怕你被救回来的时候已经……小念,你不知道,知道你入魔后我有多么庆幸。因为白眉害不了这样的你,我知道。 如果有一天,陈念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薛孟庭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他不能、必须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没有人会知道陈念有妖魔血脉,包括他自己。 陈念握住薛孟庭的手,自下而上深深地看着他:“弟子让师尊挂心了。” “以后遇到危险,先保护好自己,一切有为师在。”薛孟庭任他握着,手掌相交的温热有种不真实的美好,“不要冲动,嗯?” 陈念不置可否,紧紧握住薛孟庭的手不肯再放开。 薛孟庭微怔,好像懂了他的意思。 不回答是因为做不到,他不想在这件事上骗他。 和小徒弟互诉衷肠(划掉)后,薛孟庭便去了剑峰,找了许久,才在剑峰的一个旮旯里找到抱着承影剑的叶钧。 薛孟庭默默走过去,瞥了一眼树根处的蘑菇,叫了他一声:“三师弟。” 叶钧换了个角度,不乐意搭理薛孟庭。 “可是在生师兄的气?”薛孟庭走到他面前,用飞景剑戳了戳承影剑。 叶钧额角的青筋直跳,背过身粗声粗气地说:“不敢。” 薛孟庭叹了口气,捏了个诀,绕着叶钧一圈都出现了他的分|身。这是最粗浅的幻化之术,在叶钧面前当然无所遁形。叶钧不耐烦地出剑,刷刷斩了那些幻影,回过头对薛孟庭道:“师兄有事?”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为兄是来与师弟讲清楚赤媚儿洞府中的误会的。” 叶钧锁紧眉头,毫不客气:“说。” 薛孟庭见他肯听,便是高兴,赶忙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个一清二楚,其中着重强调了天水行香的作用。 “师弟可懂?” 叶钧冷着脸,面色没好看半分,反倒更难看了:“区区情香就让他失了心神,作出忤逆事来,可见心性不堪,难成大器。” 薛孟庭重重咳了几声,提醒他:“为兄也中招了。” 叶钧用一种“你是我师兄我才没说你”的目光剜了薛孟庭一眼:“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教他剑法。” 不教就不教吧,反正陈念有金手指了。 薛孟庭没什么感觉,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 叶钧很不痛快,看薛孟庭的目光像在赶人。 薛孟庭用飞景剑捅了捅他:“你带小念去法华寺的事,多谢。” “没什么可谢的。”叶钧厌恶道,“他到底是凌空门的……人。” 为啥要在“人”这个字上停顿那么久……薛孟庭的心情有些微妙。 这时叶钧翻了翻手,将承影剑收了起来,同时敛去面上表情,肃容道:“师兄,伤你之人是谁?” 同门师兄弟,互帮互助没什么可说的,共对强敌更是门中戒训。凌空门执剑长老,手中执剑,执的是整个凌空门的剑。执剑为了什么?为了守护我凌空门数万弟子,为了守护我脚下中正剑道,为了我守护头顶一方天空。 这是叶钧做执剑长老的道理罢了。 薛孟庭同样敛容。他思忖了一会,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先将小师妹唤来,我们三人需得共同商议此事。” 妖魔王现世,是牵连所有正道同门的大事。薛孟庭与师弟师妹商议过后,不敢怠慢,代掌门发信给另外三宗,以示警醒。三宗立即回信,言明已经派人前往陈家村查探。但各宗之人去了好几趟,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后的线索落在了下落不明的赤媚儿身上。四宗联合,派出人手围剿赤媚儿。四宗忽然对一个不大不小的魔修出手,一时间,魔道惶惶不可终日,闹腾了好一阵子,方才停歇下来。 魔修的日子不好过,薛孟庭的日子也不好过。 “薛师兄,若是有空,不妨来沉湖坐坐。” 沉湖派的首座大弟子竺月应凌空门执剑长老叶钧之邀,作客凌空门一月有余。本来该接待的叶钧忽然闭关,平日里闲得没事做的楚嵋突然下山采办,能接待的人只剩下了他这个重伤刚愈的执法长老。 临行前,温婉大方的沉湖首座笑容缱绻,柔和的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情意。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身后陈念走上前,礼数周到:“师尊位任门中要职,等闲不能出门,请竺月师叔见谅。” 竺月笑容不改,瞥了一眼陈念,道:“长辈说话,不可随意插嘴。你是薛师兄嫡传,更要谨言慎行。” 陈念不恼不怒,见招拆招:“弟子知错,不该喊错竺月师姐的辈分。” 怎么说呢?因为凌空门原来的掌门人沈佩同几个长老斗妖魔王,斗到最后死绝了,只剩下后面的小辈们支撑门派。所以凌空门的现任掌门和长老们矮了其他三宗一个辈分。如此一来,若是按辈分算,薛孟庭几个都要对其他掌门执晚辈礼,这可怎么行?要是逢上四宗大事,堂堂凌空门掌门倒要先去与其他三宗执礼,凌空门的面子挂不住啊。 凌空门不肯吃这个亏,其他三宗也不会占这个便宜。人家师父们在天上看着呢,好意思么? 所以,最后由法华寺的清一大师做主,将凌空门这一辈生生提了个辈分,与各宗掌门平辈相交。所以当初薛孟庭提起沉湖掌门时,才敢直接称呼“婉镜仙子”,便是因为有这么一遭。 虽然,三宗掌门一辈便平白无故地比沈佩几人矮了一辈,但死者为大,三宗更是真正钦佩凌空门先辈,矮一截又如何?凌空门前辈值得如此! 可是长辈们心性洒脱,下面的弟子们就不大乐意了。尤其是本来和薛孟庭几人同辈的弟子,叫他们执晚辈礼也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一有凌空门搅合进来,这辈分就乱得很。譬如说,沉湖掌门廖婉镜唤薛孟庭师弟,前沉湖首座大弟子陈如也唤薛孟庭师弟,而现在这个竺月呢,又叫薛孟庭师兄。 这关系乱得哟。一团乱麻,扯不清。扯不清。 所以平日里,只要喊的人乐意,被喊的人没意见,谁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可今天,陈念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了,明摆着,要占辈分的便宜了。 当下,竺月笑容一僵,给了陈念一个眼刀。 陈念浑不在意,斯文有礼:“竺月师姐,礼数不可废,你如此称呼师尊,是大不敬啊。” 竺月冷哼一声,道:“薛道友,门中忽有急事,先走一步,下次再来凌空门作客。” 薛孟庭拱手作揖,用行动道歉,恨不得立刻送走这尊大佛。自从竺月来此作客,今天这样的事隔几日便会出现。陈念和竺月互相看不顺眼,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今天你的飞剑忽然坠地,明天我的衣服碎成布条,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这是坑爹呢,说好的种马光环呢!陈念你连一个竺月都收服不了么!还有那个竺月,你堂堂金丹真人,和我家小徒弟置气很有出息吗? 薛孟庭夹在中间,安抚了这个那个又闹腾,焦头烂额时不忘在心里给始作俑者竖一个中指:三师弟,你特么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承影剑遁空而至。 ☆、第二十四章 绯闻事件 叶钧跳下承影剑。薛孟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假惺惺地关切问道:“三师弟不是闭关了吗,怎么才一个月就出来了?” 有外人在,叶钧勉强应道:“闭关不必拘泥时间,有所悟便可。”随即转向竺月,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扮,道:“这就要走了?” 薛孟庭被他鲜见的温和语气惊了一下,接着就听到竺月柔柔答话:“小妹已经在此叨扰一月……” 陈念不紧不慢地跟上:“是一个月零七天。” 竺月面色一僵,叶钧乜了陈念一眼,明显是闭嘴的意思。陈念面色如常,就像是没看到叶师叔凶狠的眼神一样。 竺月浅浅一笑,继续道:“不敢再留,唯恐扰了凌空同门的清净。” 叶钧语气和缓,道:“竺师妹来凌空作客,是凌空上下的荣幸,如何谈得上打扰?”他语气一变,有些严厉起来,“莫非是门中弟子招待不周?竺师妹尽可说出来,二师兄是我凌空门执法长老,定会为竺师妹做主。” 竺月不着痕迹地抛给陈念一个得意的眼神,正要装模作样说几句话,陈念又开口了。他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道:“叶师叔,礼可废,辈分不能乱。” 叶钧听见他说话,习惯性皱眉,正要呵斥,薛孟庭咳了咳,对陈念摆摆手:“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无妨。”小念,这一招对你任性的叶师叔没用,换一招吧。 “陈师侄好大的派头。”竺月轻轻柔柔地说,“教训小妹也就算了,连叶师兄也敢说呢。” 叶钧面色一冷,道:“他对你不敬?”说完就转向陈念,面色冰寒,然而眼里隐隐有兴奋的火焰在跳动。 陈念赶在他再次开口之前不慌不忙地向薛孟庭行了一礼:“师尊,弟子有个问题。” “问吧,为师在这。”薛孟庭应得顺溜,估摸着陈念又要给叶钧上眼药了。 反正陈念有分寸得很,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陈念一个态度——你尽管使坏,出了事有为师兜着呢。要不何必特地说一句“为师在这”,不就是为了纵着他? 他可不是假公济私,主要是最近三师弟浑身是刺,小动作不断。修仙之人,怎能如此浮躁?他可得尽起师兄的责任,好好磨磨三师弟的性子。 唉,他这个做师兄的真是殚精竭虑啊。 陈念一板一眼地问道:“从前师尊教我,法出必行,可是真的?” 薛孟庭心里一乐,大概知道陈念要说什么了。他有模有样地严肃答道:“自然是真的。” “那可有特权之人?” “没有。”薛孟庭瞟了一眼叶钧。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钧哪里还看不出这师徒俩打的什么哑谜?当下脸一绷,面色十分难看。 陈念好奇道:“既然如此,为何叶师叔会出现在此处?” 竺月到底忍不住,多了句嘴:“陈师侄,你管天管地,连叶师兄去哪都管得上吗?薛师兄,小妹敬重你,但不得不提醒一句,你这徒儿恁地目无尊长,需得好生管教了。” 竺月替叶钧说了一大段话,叶钧闷不吭声,一句没接,叫竺月好没意思。 薛孟庭沉下脸,斥责道:“还不向你叶师叔和竺师叔道歉?” “弟子知错。”陈念规规矩矩行了两个礼,像是不敢再大声说话,“可是不是弟子要管叶师叔……” 叶钧瞪了一眼陈念。 陈念叹了口气,提醒道:“师尊忘了,一个月零七天前,师尊亲自签的三个月罚令,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半呢。” 薛孟庭恍然大悟状,皱着眉瞧了瞧叶钧,道:“三师弟,虽说只是三个月禁闭,小事一桩,但罚令已签,你就这样出了剑峰,未免叫师兄为难啊。” 叶钧面无表情,不应不答,眯着眼睛扫了一唱一和的两人一遭,半晌冷笑一声,已是不屑再开口,直接一抛承影剑,跳到上面飞了回去。 竺月听得云里雾里,薛孟庭微微一笑,展现兄长亲切的关怀:“前些日子三师弟犯了点小错误,掌门师兄闭关,在下不敢打扰掌门师兄,但也不能放纵三师弟,为免师弟走上歧途,这才略施薄惩,叫他在剑峰静思三月,也算是小惩大诫了。” 虽然竺月心里清楚,叶钧这事儿必定另有隐情,但薛孟庭那个微笑让她心里发毛,当下也不再多问,只道:“原来是贵宗家务事,小妹逾矩了。”接着便继续方才的告辞,“本想多留几日,实在是门中有要事,小妹告辞,薛师兄请回。” 薛孟庭拱拱手,目送竺月离开。 本以为竺月的事情到此结束,谁知道后续远远没完。没过几天,专掌消息往来的两仪峰便透出一个大好喜事来—— 听说了没,沉湖的竺月仙子就要和咱们的执法长老结为道侣了。 什么,你不信?自己看,最新的《修家闲话》[1](第一千三百四十八期)上都登出来啦。 这种时候,即使是修仙者也不能免俗。不到半日,这件“喜事”就传遍了凌空门上下。当事人薛孟庭大约是最晚知道的几个。 事情还是陈立告诉他的。 陈立痴迷剑法,整天待在剑峰不出来,这一天却不知得了什么空,颠颠儿地从剑峰跑到严正峰,拎着一篮子红鸡蛋给薛孟庭道喜来了。 薛孟庭被红鸡蛋吓了一跳,还以为陈立不声不响地喜当爹了,结果一问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他顾不上与陈立讲清楚红鸡蛋的正确用法,先急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这件事绝对是谣言。” “两仪峰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编排起师叔来了。”陈立有点纳闷,“可是是师尊叫我来的啊。” 薛孟庭疑惑道:“叶师弟?” 陈立点头:“竟连师尊也被蒙骗了。” 哪里是被蒙骗,我看就是他授意的,不然两仪峰怎么敢?万万没想到叶师弟是这种人,他可对得起自己正直的外表和手中的承影剑? 薛孟庭痛心疾首,决定等会去质问叶钧,但他现在十分担心一个问题:“在师叔解决这些流言之前,你帮师叔拖住陈念。”幸好陈念今天一整天都在严正峰修炼,哪里都没去,听不到这些流言蜚语。 陈立痛快地“哦”了一声,随即又疑惑道:“为什么不能让陈念知道?” 是啊,为什么不能让陈念知道?不就是闹个小绯闻,让徒弟知道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顶多……让陈念多个师娘,他还不是应该替师尊高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让陈念知道! 薛师叔噎住了。 “你们在聊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 正在薛孟庭哑口无言的时候,陈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了。 [1]修家闲话:凌空门两仪峰出品,将每月大(ba)事(gua)镌刻在影息石上贩卖兜售,是凌空门的重要财务来源。 ☆、第二十五章 生变 陈念走过来,又问了一遍:“师尊与阿立在说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陈立摆摆手:“师叔都说不告诉你了,你就别问了。” “!”薛孟庭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念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而是主动对陈立道:“许久不见,不如去切磋一下剑法?” 陈立对上陈念漆黑幽深的瞳孔,愣了一下,半晌笑道:“好啊。” “师尊,弟子与阿立先走了。”陈念对薛孟庭行了一礼,面上没什么表情。陈立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去拉陈念,陈念没动,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陈立的手。 陈立动作一顿,再次伸出手大力揽住陈念的肩膀,对薛孟庭道:“师叔,我带小念走啦。” 薛孟庭觉得古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古怪,瞧着陈立勾着陈念肩膀走远了,便召出飞景剑,去剑峰找叶钧兴师问罪。 才飞到半途的时候,守门童子传报上来,沉湖大弟子竺月上门作客,特地拜访凌空薛长老。 薛孟庭浑身一抖,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他一路顶着弟子们暧昧的目光飞遁到山门口,远远便瞧见竺月弱柳扶风般等在那里,亲切地和守门童子交谈,很有些女主人的架势。 薛孟庭有些庆幸,还好陈念跟着陈立走了。 他跳下飞剑,徒步走过去。竺月听到动静,惊喜地抬眼望过来。守门童子察言观色,顺着竺月的目光一看,赶紧麻利地走到边上去了。 竺月款款而来:“薛师兄近来可好?”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说:“不好。”说完瞟了一眼旁边的草丛。 你、你、还有你……及膝高的草丛能躲得了人吗?缩什么缩,再缩也掩盖不了你的虎背熊腰!影息石的光已经闪瞎在下的眼睛了好吗! 竺月捂着嘴笑了笑,与薛孟庭并肩而行,道:“小妹正是为此事而来。”说罢深情款款地看了薛孟庭一眼。 薛孟庭一个激灵,严肃道:“此事自我凌空门传出,累及竺师妹清誉。在下必定找出传播谣言之人,还竺师妹一个公道。” 竺月笑盈盈道:“薛师兄准备如何?” “正要去剑峰问问叶师弟。”薛孟庭斟酌道,“此事似与叶师弟有牵扯。” 竺月脚步一顿,薛孟庭跟着她停下,回头不解地看向竺月。竺月笑容不减,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仿佛浸透凉水一般,渗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薛孟庭心中一紧,刚刚的古怪感觉又涌上心头。 竺月微笑问道:“薛师兄以为此事与叶师兄有关?” “是——”薛孟庭答了一个字,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住了口。 “小妹与叶师兄相识多年,从未见叶师兄对谁青眼相加。如今忽然有了这个荣幸,惶恐了许久,直到今天,才想通一些事情,顾不得那许多就匆匆赶来了。”竺月的声音凉凉的,薛孟庭不禁皱起眉头。她在暗示什么? 竺月不说明白,反而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薛师兄应是最了解叶师兄的,可知道叶师兄最近有无练剑?” 练剑? 是啊,练剑。 薛孟庭的手心冒出了一点冷汗。从赤媚儿洞府回来后,叶钧就不待见陈念,提起陈念就烦得不行,所以叶钧请竺月来凌空门后发生许多事,他都没多想,想当然地以为叶钧就是想让陈念不痛快。可是……叶钧会是愿意花时间做这些事的人吗? 竺月的问题给了薛孟庭一个当头棒喝。叶钧怎么可能用宝贵的练剑时间去做这些无关痛痒的闲事?做红娘、传绯闻,就为了和陈念过不去? 呵呵呵,这对得起叶师弟高冷的人设吗?ooc得不要太明显哦。 所以,那个“叶钧”是谁?叶师弟……在哪? 薛孟庭眼神一变,道:“竺师妹——” 竺月看到薛孟庭的眼神,心里有数,没什么可多说的,一点头,道:“去剑峰。” 两人一路急遁,不多时便来到了剑峰。薛孟庭刚要带着竺月去叶钧住处,对面走来一人,让他当下愣住了。 竺月催促道:“怎么还有空发呆?” 来人脚步匆匆,见前方有人,忙停下脚步,抬头一看,行了一礼:“薛师叔。” 薛孟庭走上前去,握了握汗湿的拳头,问:“陈立,你怎么在这?” 陈立一怔,面露疑惑之色。不等他询问,薛孟庭又道:“小念呢?你不是和小念一起练剑去了吗?” 陈立更加诧异:“小念好久不来剑峰了,我怎么会和他一起练剑?” 薛孟庭心里一跳,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难道你今天没有出剑峰?” “我刚刚才闭关出来,正想去找师尊请教,怎么会出去?”陈立被薛孟庭的脸色吓了一跳,“师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薛孟庭定定神,道:“你师尊在何处?” 陈立指了指峰顶:“刚刚问过师兄,师尊在峰顶练剑。”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声惊呼自峰顶传来。 薛孟庭顾不上再问,一转身就往峰顶飞去。竺月紧随其后,神色微变。方才薛孟庭与陈立的一番对话她都听到了,虽然不清楚具体经过,但也能猜个七不离八。想来是有人冒充这个弟子找去了薛孟庭的严正峰,还带走了薛孟庭的宝贝徒弟。在薛孟庭的眼皮子底下蒙人,还能叫薛孟庭浑然不觉,可见此人本事了。 薛孟庭掠到峰顶,找到那发出惊呼声的弟子。他大约和陈立一样也是来找师尊的,却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剑痕林立的峭壁边上,一柄长剑插|入岩石,寒光凛冽,直指苍穹,森然剑势仿佛无所畏惧。 然而,这柄剑露出来的一端在二尺处有一个突兀的断口。断口不齐,一如犬牙差互。 这是一柄好剑,一柄没有剑柄的好剑,一柄断裂的好剑。 承影剑,断了。 剑犹如人,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承影剑断了,那叶师弟呢? 薛孟庭心里一突,手一翻,将飞景剑握在了手中。 ☆、第二十六章 救人 薛孟庭把手搭上断剑,捏紧后将灵力灌注于指尖,猛地用力拔出断剑。剑上杀气犹存,凛凛然直扑薛孟庭门面。 薛孟庭抿了抿唇,手又紧了几分。 竺月上前抽走了断剑,道:“我去找叶师兄。” 薛孟庭没回答,一翻手,将断剑又取了回来,直接纳入乾坤袋中,对跟上来的陈立道:“陈立,你传讯给各峰峰主,速至文阳峰,准备开启护山大阵。”说罢一拍储物袋,将长老特制的传讯符弹给陈立。陈立领命匆匆离开。薛孟庭再看向发现断剑的弟子,道:“文城,你去鸣警钟,务必令所有弟子加强戒备。” “是,谨遵长老令。”文城面色一整,震惊不再,应声而去。 交代完两个弟子,薛孟庭便召出飞景剑踩了上去。竺月忍不住扬声问道:“叶师兄生死未卜,你待如何?” 薛孟庭回头看了看她,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只眉心下压,便透出一股肃杀森然之意。竺月心里一跳,竟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一步。 “竺师妹。”薛孟庭缓了缓脸色,道,“伤师弟之人绝不弱于你师尊,此时可能还在此地不曾离去,你在凌空已经不安全,不如尽快归去。” 何止是不弱于她师尊?如果只是折断承影剑,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整个过程竟然是悄无声息地发生的,偌大一个凌空门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承影剑折断、执剑长老消失。竺月扪心自问,便是师尊亲至,恐怕也做不到这般地步。 要不是因为这样,薛孟庭也不会如临大敌,立刻下达那两个命令。 竺月想起那个“假陈立”,不禁问道:“薛师兄,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同一人?”“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就算“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也很有可能是同伙。承影剑断,叶师兄下落不明,来者不善,显然是有意针对凌空门弟子。如果她猜得不错,陈念可能已陷入危险。 竺月早前就听说过薛孟庭对这个唯一的弟子如何宠爱,后来又在凌空门待了月余,亲眼见过他们师徒相处的情形,果真是百依百顺、无有不应。 薛师兄与陈念感情深厚,如今知道弟子遇险却不能前去救他,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 竺月想起自己刚刚近乎质问的语气,很后悔。但后悔无用,只能用行动致歉。 薛孟庭深深看了一眼严正峰的方向,摇摇头:“不管是不是,凌空门内已有强敌入侵,我要立刻去文阳峰协助岳礼主持大局。”敌人可能走了,也可能没走,还有可能正逗留在附近伺机而动。哪怕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现在也必须要让所有人警戒起来。他绝不能用宗门弟子的性命冒险。 掌门师兄不在,师弟生死未卜,整个凌空门武力值最高的就是他了。他责无旁贷,也义不容辞。 至于“假陈立”—— 薛孟庭的眼神紧了紧。 竺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严正峰,又看了看岩石上被承影剑插|出的深痕,心中定了定,御剑而起,道:“薛师兄,你一定要把叶师兄救回来,严正峰交给我。” 薛孟庭微微一怔,还不曾作答便见竺月御剑而去,正是往严正峰的方向。 又何须多做解释?正道同门,当仁不让,一句“交给我”足矣。 薛孟庭压下心中深深的感激之情,朝文阳峰急遁而去。 掌门师兄闭的是元婴关,又叫生死关,非婴成而不能出,否则轻则损寿百年、重则当场殒命。薛孟庭赶到文阳峰的第一时间派了两名峰主前去掌门闭关之所护卫,严禁任何人靠近。 掌门不在,但掌门大弟子岳礼在。岳礼跟随师尊学习宗门事务近百年,掌门闭关后便将大部分事务交给了岳礼,另三位长老从旁协助。虽说掌门是这么交代的,但岳礼的三位师叔一个孤僻一个懒散一个剑痴,这十年来,除了门面上的事儿必须让师叔出面,其他都是岳礼一个人做的。所幸岳礼老成持重,做事稳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将宗门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和掌门在时并无不同。 虽说岳礼是公认的下一任掌门,但他秉性谦和,对几位师叔恭敬有加。这次他见薛师叔匆匆赶来,立刻迎上询问,得知来龙去脉后毫不犹豫地表示,一切由师叔做主。 薛孟庭摇头:“我对门中调度不如你熟悉,宗门内如何警戒如何巡查都由你来指挥。”岳礼刚要说什么,薛孟庭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我来这里,一是为了协助各峰峰主开启护山大阵,二是要借你的掌门命牌一用。” 掌门命牌,比其他弟子的命牌更多出一重神通。以命牌为媒,以弟子精血为引,便能探寻到这位弟子的大致方位。薛孟庭没有叶钧的精血,但他有长老命牌。长老命牌与掌门命牌相阖,同样能施展这门神通。 岳礼会意,当下掏出掌门命牌交给薛孟庭,长长一揖,道:“师叔保重,叶师叔定能平安。” 紧急关头,闲话不用再说,薛孟庭助了几位峰主一力后便阖上两块命牌,在护山大阵开启的同时,循着命牌指引飞出山门。 本以为要飞上许久,没想到不多时,便到了指引之地。 薛孟庭从云端向下看了一周,只看出一片荒郊野岭,别说人影,便是鸟雀也没有一只。 不过,这里有点熟悉。 薛孟庭慢慢降下云端,绕着此间兜了一圈,借着修仙者强大的记忆能力终于想起来,此地不正是第一次遇到妖魔王的地方? 劫走叶钧的人是谁似乎一目了然了。 先前隐隐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没想到果真是这样。这才一个多月,妖魔王就卷土重来了?“假陈立”难道是妖魔王? 薛孟庭将手背在身后,紧了又松,施了个小清洁术,将手心的黏湿打理清爽,最后回头看了看凌空门的方位,猛地沉下身体,降到地上。 甫一落地,原本空空如也的地面乍然出现高达十数丈的紫黑色妖冶刺藤花朵,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一瞬间薛孟庭的头顶漆黑一片,竟没有一丝亮光能透进来。 而薛孟庭落脚的那块地面,则忽然间从硬实的石块变成了绵软的如沼泽一般的土地。薛孟庭踩上了那片沼泽,听到“噗嗤”一声水声,以及一声尖尖细细的哀鸣,仿若小儿啼哭,却无端有种阴诡之感。 薛孟庭汗毛直竖。这些奇异的声音分明是从他脚下传来的。就好像—— 就好像他落脚时活生生踩碎了一个婴孩一般。 ☆、第二十七章 鬼儿哭 饶是薛孟庭早做了这里有陷阱的准备,此时也不免被惊出一身冷汗。 他头皮发麻,当下飞快地向后掠去。然而不知为何,腾起的身体只抬高了半寸便又坠了下来,脚后跟更是违逆意志地碾到那绵软地面,立时引发一串尖细啼哭,不但尖锐仿佛针扎人耳,还会转变声调,时扬时抑。 薛孟庭想稳住身体,下意识地将飞景插|入脚旁地面,只听得“刺溜”一声,剑尖仿佛没入娇嫩皮肉之中,更有一股血红液体飞溅而出。若是平时,薛孟庭或许能避开,但现在忽然陷进这么诡异的环境里,脚下踩着黏湿的疑似婴儿血肉的土地,耳边听着阴测测的鬼哭狼嚎,他还能坚|挺地站着腿没有软已经很吊了好吗! 液体飞溅,像是瞄准了目标一样喷了薛孟庭满脸。好在薛孟庭还算没被吓傻,及时地闭上了眼睛,堪堪护住了双眼。只是飞景剑势未停,依旧向下插去,约摸没入一寸之后,忽然有坚硬异物出现,挡了飞景半息。飞景剑如何锋利,不过一顿,便又直插而下,于是伴随着“刺溜”的滑腻声响,又有“咯吱”“咯吱”的削骨声响起。如此又陷下三五寸深度,方才缓住去势。 薛孟庭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他脸上、手上都是一片潮湿,隐隐有腥气扑鼻,令人作呕。双脚踩在地上,尖细啼哭不断,几乎刺痛耳膜。飞景剑插|在地里,稍稍一动,便又有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传出。 薛孟庭咬紧牙关,死死憋住喉咙口的尖叫声,深深呼吸了几次,猛地闭上眼睛抬起左手,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手上的液体腥味浓重,但仔细闻一闻,却又有佳酿老窖的醇香气息,闻得久了,更隐隐有飘飘然的醺醉感。 果然—— 这是域外魔界的特产“鬼儿哭”,妖魔贵族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饮品,砍下妖藤倒出汁液便能品尝,味道香醇醺人,还附带娱乐节目(一刀下去,“刺溜”一声,就能听一曲幼嫩的婉转小调),据说啪啪啪之前来一发感觉尤其好。 可惜的是“鬼儿哭”并不常见,又能隐匿行踪不被发现,若是寻常妖魔,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喝上一口,是魔界出了名的奢侈品。 原来如此,薛孟庭松了一口气…………才怪!!!!!!!!!!! 说好的魔界特产呢!说好的不常见呢!尼玛一来一森林是闹哪样!不是说是会唱歌吗!这特么也叫唱歌!哥一直以为自己五音不全,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还特么香醇,劳资满脸血地看着你呢喂!!! 薛孟庭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恶意。 薛孟庭抬起左手按了按眉心,小心翼翼抽出飞景,做了一会心理准备后,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迈出了步伐。 原本平实的土地被一林子的“鬼儿哭”盘踞,除了脚下粘滑的地面,还时不时有长长的妖藤晃荡过来。薛孟庭一边避让,一边默默忍耐耳边诡异的啼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讨厌的是不知为何,妖藤偶尔会自己断裂,接着便是血红色汁液向四方溅射。便是薛孟庭反应机敏动作迅速,也不免被溅到几次。没过多久,他身上便沾染了一片一片的污迹,倒像是浑身浴血一般。薛孟庭为了保存实力,不敢浪费一点灵力,只好就着一身狼狈痕迹继续向前走。 “鬼儿哭”遮天蔽日,漫漫无边,如此走了一段时间,只让人更觉鬼气森然。耳边啼哭不绝,便似阴鬼嚎哭。好好一方天地,经这“鬼儿哭”一遭,倒像是阴曹地府一般,无端叫人心中发憷。 薛孟庭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但他经由“鬼儿哭”一段时间的锻炼,只耸了耸眉尖,没太把暗中之人放在心上。反正总有一场恶战,那人愿意窥伺便窥伺去吧。叶师弟就在这附近,他先将人找着再说。 战略上蔑视,战术上却要重视。薛孟庭面色如常地向前走,头顶一小片黑暗中隐隐显出一点儿光亮。只是极为晦暗,轻易不能发现。 约摸一盏茶的光景过去后,前方妖藤渐渐密集起来,和方才四处晃荡的那些全然不同,却是密密实实地缠在一块儿,隐约构成了个囚笼的模样。 薛孟庭心下半松半紧,估计前面就是叶钧受困之处了。他细细打量了一下周遭,没瞧出什么一二五,心中一哂,坦坦荡荡地拨开面前的“鬼儿哭”。 方才的光亮亮了一些,隐约有个物什的样子显现出来。薛孟庭听到有人好奇地“咦”了一声。 但他没空管那是谁。 妖藤虬结的壁障之后,地上躺着一个没声没息的青年。他双眼紧闭,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衣物却还整齐,不是叶钧是谁? 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叶钧身下的土地干燥清爽,分明是这片地方原本的样子。鬼儿哭的根茎汁液铺满整一片,唯独到了这里,硬生生绕着叶钧周身一丈的空间空了出来。 薛孟庭本以为是有人有意为之,但向前走了几步之后方才发现,绕过叶钧的鬼儿哭在地上不断蠕动,时不时发出轻轻的抽气声,像是想要缠上去又不敢,只能委委屈屈地待在原地。 所以叶钧的衣服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点汁液烂泥。仔细瞧一瞧,不像是昏厥在地,更像是卧在地上休憩。 薛孟庭一顿,脚尖踩到那条边界上,便听得一阵尖细的兴奋叫声,却是鬼儿哭见他上前喜不自禁,哭也不哭了,只晓得细声细气地尖叫。薛孟庭一阵脑仁疼。 只这一脚,薛孟庭便发觉,感情这些鬼儿哭还真的是不敢上前! 凛凛然剑意无法让人忽略。这扑面而来的剑意并不如何强烈,但它携带的杀气绵绵密密地笼罩过来,不发威、不动怒,就已让人汗毛立起、心生怯意,仿佛所有胆量都被无端吸去了。寻常修士到此,就是不心跳失控两腿打颤,也绝不能再鼓起上前的勇气,更别说主动挑衅了。 鬼儿哭的各方面属性都很恐怖,没想到胆儿却小得一逼,并不敢越雷池半步。这时候感觉到有人到这里,怕是以为是厉害的外援,兴奋得不得了。可就是这样,也只是蠕动得更欢,尖叫着鼓励,真要瞅瞅,还是滞留在原地闹腾。 薛孟庭对比了一下安稳地躺在地上的冷峻青年,和满身“血迹”灰头土脸的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恶意。 飞景小小地呜咽了一声。 唉,还是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薛孟庭随意拨了拨飞景安抚一下它,紧走几步蹲下来,搭上叶钧的腕子送了点灵力进去,想仔细探查一下师弟的身体状况。只是他刚刚碰到叶钧的手腕,便眼神一凛,抬手便掐了个剑诀。 “诶稍等,你连你师弟都不管了啊。”一声慌里慌张的清越男音响起,飞景去势不减,直直地往叶钧心口扎去。那人气急败坏:“喂!你……”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7节 一团黑烟从叶钧身体里冒出来,悠悠地飘到旁边去,飞景擦着叶钧的胸口一转,复又朝那黑烟激射而去。灵力暴起,黑烟立时被搅得支离破碎。 “喂停手啊,你师弟的性命都在我手上……”飞景一顿,剑势又涨。黑烟抖了几下,哀哀叫道:“咱们打个商量行不行,只要你停手我就救你师弟,怎么样?” 飞景一顿,黑烟立刻嘚瑟地晃了一下。薛孟庭皱了皱眉,飞景杀气复现。 “啊我错了,疼死我了!别再来了!” 黑烟叫得凄厉,薛孟庭全然不顾,沉沉地看了半晌,手一招,将飞景唤了回来。 刚刚感觉到有人窥视却不现身,他便断定不是妖魔王,只是没料到会是…… 薛孟庭神色不定,前面那团黑烟扭曲了一下,慢慢汇聚到一起,渐渐凝实起来,最后形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黑衣黑发,貌似好女,便是愁眉苦脸,也有另一番俊俏的滋味。 “薛仙师。”青年拱手,显得十分老实,“我奉尊上之命,在此等候多时。” 薛孟庭的语气有些微妙:“烟烟……魔?” 青年立刻眉开眼笑,好不高兴:“没想到我这么出名,连薛仙师都知道我的名字!” 还真是他啊。 薛孟庭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小激动。 烟烟魔,人如其名,本体是一团黑烟,《魔煞天下》里第一奇葩的存在,尚魁菊苣的得力……手下? 后面加了个问号的原因是,虽然烟烟魔的武力值挺高的,每次也都老老实实执行尚魁菊苣的命令,但是……这厮打不过就跑、动不动求饶,就没有一次正儿八经地完成尚魁交代的任务。按理说尚魁身为一代妖魔王,怎么也不能容忍这种小弟的存在。可每次其他小弟等着看烟烟魔被收拾的时候,尚魁都会用或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放过他。到了下一次,继续把要紧任务交给他。要说烟烟魔是妖魔王跟前第一得意人,没人敢说第二。 结合瓜大大给烟烟魔的美貌值设定—— 大家好像懂了什么…… 在如此红果果的麦麸之下,一大批不明生物闻风而来,书评区也因此展开过数场硝烟弥漫的战争。不知道有多少正直的大好青年在书评区痛心疾首—— 菊苣麦麸开心吗!能不能有点逼格! 薛孟庭作为围观党,笑而不语。 ☆、第二十八章 冒风 青年被薛孟庭微妙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龇着白牙笑了笑:“我叫冒(o)风,薛仙师好啊。” 薛孟庭没再看唇红齿白的美貌青年,而是扶着叶钧肩膀,冷淡道:“你对他做了什么?”尚魁把心爱(划掉)的烟烟魔派来了这里,那个“陈立”十有八|九是他自己了。薛孟庭的手紧了紧。 冒风眨眨眼,无害道:“你放心,再过一炷香他就能……” “醒过来”三个字被冒风吞了回去。因为薛孟庭臂弯里的冷峻青年已经睁开了双眼,冷冷地注视着他。 冒风:“!!”不敢相信,这可是尚魁说的时间。 好吧,毕竟对象是承影剑,勉强能接受。 叶钧只扫了一眼冒风,便移开视线看向薛孟庭,嘴唇翕动了一下。 薛孟庭没听清,忙凑过去,还没开口便被几个小洁净术砸了满脸。 “脏。”这下听清了。 薛孟庭呆了呆,不知道该说什么。 冒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只好重重咳了一声挽回两人注意力:“叶仙师,你和你师兄的感情很好嘛。” 叶钧看了看他,薛孟庭心中一紧,便听得冒风慢悠悠地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你师兄拼上你的性命来除我呢。” 这话是明晃晃的挑拨,却说的是事实,飞景剑可都已经贴上叶钧的胸口了。冒风弯着双眼问薛孟庭:“先别急着解释,我说的是也不是?” 薛孟庭皱了皱眉,叶钧神色不变,道:“很好。” 简略的两个字,却明显是对薛孟庭说的。 冒风皱了皱鼻子,不再说话。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心情十分舒畅,道:“我自有我的分寸,叶师弟明白得很。你拿这个说事,拖延不了时间。”他刚才貌似出手狠辣,其实早已经做好了计较。敌人窥视一路不敢现身,是什么样的性格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对这种胆小惜命之人,逼他就范岂是难事?薛孟庭不打算浪费时间,察觉到烟烟魔的一瞬间就动手逼迫,早就断定他挨不过,不敢再藏。 不过,就算他预料错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飞景剑偌大的名声,不是嘴皮子功夫耍出来的,至少,最基本的收放自如的技巧绝对玩得娴熟。 冒风不由感叹欣羡:“你们师兄弟感情真的很好。” 比不上你和尚魁。 薛孟庭在心里默默回答,探了探叶钧体内,并未察觉哪里不妥,便道:“我猜妖魔王潜入了门内,不能让他再拖延时间,你可撑得住?” 叶钧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放大招了,点点头:“无妨。”他虽然被妖魔王偷袭后困到这里,却没受什么伤,基本上就是在这里睡了一觉的状态。除了…… 叶钧想到体内一蹶不振的承影,眼神冷了一些。边上细细抽气的鬼儿哭声音小了很多,又往外散了半丈有余。 薛孟庭单手扶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对冒风道:“是你放我们出去,还是我毁了这片林子自己走?” 冒风讪讪:“尊上有令,让我缠住你们。”他想了想,好心提醒,“鬼儿哭不主动害人,但你们修仙人士进来了,便不好出去了。” 薛孟庭点点头:“这里应该是鬼儿哭造出的一片小天地,要出去就要劈开这方小天地。”昏暗穹庐中的微光渐渐清晰起来,冒风抬头仰望,道:“真有星辰出现了,还当我刚才眼花了呢。” 他不恼不怒,也没有动手阻拦的意思,站在原地好奇道:“果然如尊上所说,薛仙师剑法神妙,竟能请动星辰相助。也不知还能不能困住你们。”他说着捂住耳朵,道:“魔界大半的鬼儿哭都在这了,两位仙师小心。” 想想一林子的鬼儿哭一起被毁时发出的尖叫声和铺天盖地的“血雨”……呵呵呵。 薛孟庭脑仁疼。 冒风仰着脑袋看头顶,在第三颗星辰亮起时微微睁大了双眼:“这是天玑宫……” 北斗七星之三,天玑。 接下来是—— “天权。”冒风对薛孟庭遥遥行礼,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玉衡……开阳……摇光……” 星光大盛,七星成勺。 北斗七星,现。 先头没认出来,现在不用看都能知道,前面两颗正是北斗一天枢,北斗二天璇。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1] 司生司杀的北斗七星显出柄杓状貌,斗杓指北,天下皆冬。[2] 杀伐自天而降,星辉洒满大地。北斗化剑,剑即北斗!上次在妖魔王压制之下不曾发挥出来的北斗,今日在这鬼儿哭森林中尽显光芒! 贪狼,司命星君! 巨门,司禄星君! 禄存,禄存星君! 文曲,延寿星君! 廉贞,益算星君! 武曲,度厄星君! 破军,慈母星君! 七司星君,出! 一方漆黑天地被白茫茫剑意狠狠撕碎,万千鬼儿哭凄厉尖叫,妖藤震颤,汁液消散,根茎寸断! 薛孟庭执剑变诀,喝一声:“破!” 天穹复现,鬼林崩坏,血雨飞溅,不等落下便被剑气绞杀至湮灭。血雨遮天,天空又被遮盖。薛孟庭横剑胸前,牢牢守住周遭一小片空间,身形不动,其实眼前已然冒出金星,头痛欲裂,胸闷欲呕。 全身本事尽数用在北斗之上,仅剩的一些灵力则用来守住两人周身的一片空间。薛孟庭没有余力护住双耳,耳际缓缓流下一缕鲜血。 正咬牙支撑时,叶钧推开他扶着的手臂,双手覆住薛孟庭双耳。薛孟庭感觉到有灵力化作薄膜挡住贯耳魔音,浑身一松,惨淡面色振作了许多。 与此相对的是,叶钧的面色更加苍白了。 时或天昏地暗,时或星辰闪烁,此间三人如怒涛中孤舟,不知多少时间过去,终于在一声急促尖叫声后,整片鬼儿哭消散干净,大天地完整回归。天空清朗,金灿灿的阳光洒落下来。 薛孟庭仿佛感到一根尖针从脑门进入,将他的脑子穿了个透。他瞳孔微微放大,只觉太阳穴处“彭”地炸了一下。 这是最后一声“鬼儿哭”,无视五感,穿脑而过。 薛孟庭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 他定了定,稳住心神,压下胸口的呕吐感,感觉到覆在耳上的双手一松,垂了下去。 薛孟庭忙转头看向叶钧。只见叶钧身形笔直如松,面色淡淡,一双惯是冷峻的眼中,却是瞳孔微微涣散,没有焦距。 薛孟庭心中一紧,忙送了一些灵力过去,待叶钧瞳孔重新聚焦方才收手。只是他刚刚多少受了些内伤,这时不调息反而外送灵力,不免有些吃力,当下喉头一甜,血腥气直往上冲。 散漫黑烟悠悠地飘荡过来,在两人一尺开外重聚身形。相对薛孟庭和叶钧的面色来说,这厮简直是红润无比,全不受方才影响一般。 薛孟庭不动声色地抑制住翻涌的气血,还是被冒风看出端倪来。 冒风笑眯眯地说:“呀,你们都受伤了。”他做了个捂耳朵的手势,“要像我这样捂住耳朵,才不会头痛。” “…………”薛孟庭面瘫脸,冒风一顿,老实道:“好吧,鬼儿哭只对你们修士有杀伤力,感觉怎么样?” 薛孟庭长剑一抖,道:“你还要拦我们吗?” 冒风收了笑容,愁眉苦脸:“尊上交代,要再阻你们一炷香的功夫。” 薛孟庭微微皱眉,刚要问为什么,眼神一变,已是不用再问了。陈念的命牌碎了,是尚魁做了什么。 叶钧侧脸看他,眸如点漆。 冒风又高兴起来:“可是尊上行动了?” 他见薛孟庭沉默,当下了然,弯弯双眼,道:“尊上交代我,若是你要立刻回去救徒儿,便放你走。”然后指了指叶钧,“留下他就行。” 薛孟庭扯了扯嘴角:“我和师弟,一起走。” 冒风晃了晃,慢慢化作黑烟,道:“不行哦。”他很快活地补充道,“你们现在都不是我的对手,走不掉了。” [1]出自《史记·天官传》 [2]出自《鹖冠子》 ☆、第二十九章 陈念的身份 “唉,还是碎了。”尚魁晃了晃手心的命牌,仿佛不知道自己的手背被撕下一层皮肉一般,就血淋淋地晾在那。 陈念看了他半晌,给自己染血的右手施了个小洁净术。 “薛道友有一炷香的功夫做决定。”尚魁自顾自道,“一炷香过后,若是他不能舍下叶钧过来,在下就只好忍痛——”他抬了抬手,笑意盈盈。 手背的伤口很快复原了。 陈念垂下变得干干净净的手,问道:“这趟消遣,可还有趣?” “有趣,有趣得紧!”尚魁被他的反应逗乐,忍不住抚掌,“你这么有趣,在下都不忍心下手了,怎么办?” 陈念慢吞吞取了一柄灵剑出来:“那就放过我,如何?” “那可不成。”尚魁有些惋惜地看着陈念,“你觉得薛道友一定赶不过来吗?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可不行,在下记得,他护你护得很紧。” 陈念笑了笑:“师尊对我自然是最好的。可是你让他抛下叶师叔……怎么可能?” 尚魁好整以暇地欣赏陈念的表情。 对面人说得豁达,似乎想得通透,眉宇间却是戾气夺人,一双眼睛透着沉沉的郁色,森然骇人。 “已经接受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吗?”尚魁语气怜悯,“何必强撑着,要不要哭一场?” 陈念摇摇头,抱着剑坐下,作出休整的姿势:“不能浪费力气,一炷香后便是你死我活了。” 尚魁跟着坐在他对面,失笑:“反了反了,是你死、我活。” “是,你死我活。”陈念点点头,顺着说道。 尚魁不能自已,连笑了数声,好歹停住,道:“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有趣的人?在下如何下得了手?” 陈念闭上眼睛养神,不再回应他。 尚魁凑近了些:“你心里如何难过,且与我说说可好?” 他等了好久,陈念终于睁开眼,定定看着他,半晌道:“师尊不是我一人的,如何难过?况且师尊是为救叶师叔,为何难过?” 到现在,果然连薛孟庭的影子都没出现。 尚魁叹了口气,与他细细分析:“薛道友知道我扮作旁人在你身边,却不来找你,先去弄那护山大阵,弄完阵法还是不来,先去救那身陷囹圄的师弟。在下原先以为你是薛道友心中第一要紧的,没成想,竟是最不要紧的。”他顿了顿,见陈念表情不变,又道,“他曾舍命护你,恐怕不是顾忌师徒情深,而是天性高义罢了。” 陈念又笑了笑:“师尊的品性也是最好的。”他弹了弹灵剑,“锵”地一声,飞剑拦腰折断,“你何必执着于离间挑拨,这样的排位并无意义。我得师尊教诲,很感激。” “哦?”尚魁瞥了眼他手背上浮起的青色血管,“只是感激啊,在下这些日子看着,还以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念的眼睛,“你竟对自己的师尊起了爱慕之心。” 陈念一顿,弃了剩下半截飞剑,眼神森寒。 尚魁佯作忧愁:“是了,薛道友再端方不过的人,你如何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师徒,耸人听闻。于是便只能深深埋在心里,却不想压得越久,这心思便越强烈。日子久了,你也不知自己要忍到何时。”他挑起一边眉梢,“我在边上瞧着,也是胆战心惊,生怕哪日,你便按捺不住,将你的好师尊——” “——生吞活剥了。”尚魁压低声音,“那可就,更有趣了!” 陈念抿了抿唇,不置可否。他面色恢复如常,再次取出一柄灵剑,刚握在手中,灵剑便化作了齑粉。 陈念一怔,翻了翻手,抬眼看向尚魁:“还有半柱香。” 尚魁点头,又问道:“如何,我可都说对了?” “不错,你说得对。”陈念垂了垂眼,遮不去眉眼间阴霾,“说这许多话,扰乱敌手心绪,胜之不武。” 尚魁赞同:“说得好,可惜我是小人,很喜欢胜之不武。” 陈念轻叹,细细思量了一下,忽然一顿,若有所悟道:“你何必如此忌惮我?你虽然喜欢胜之不武,却也不是遇到谁都会如此。是也不是?” 尚魁一愣,认真地看了看陈念,“咦”了一声:“你又知道了。” “可惜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陈念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心,忽然一翻手,又取出一柄灵剑。灵剑颤了颤,未断。 “比如——”尚魁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念。 “比如——”陈念接口,哂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说完用灵剑在自己左臂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立时鲜血直淌。可他等了一会,便见伤口自动愈合,光滑如初。只剩衣服划痕尚能证明,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尚魁一呆,眼中微微显出兴奋的神色。与方才略带戏谑全然不同,是真切的激动与兴奋。仿佛历经千年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一般的兴奋。 陈念瞥了他一眼:“你知道?” “可能吧。”尚魁吸了吸鼻子,仿佛在嗅着什么,“我现在记忆很混乱,很多东西想不起来。”他停了停,有些怜悯地看向他,“但有一点,在下已经能够确定。” 陈念敛眉,轻不可闻地说:“说吧。” 尚魁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你……有一半与我一样啊。” “妖魔?” “猜对了。”尚魁忍不住摇头,可怜啊。 “果然如此。”陈念若有所思,忽然站起身来,“一炷香已过,还不动手吗?” 尚魁起身,玩味道:“同族残杀,何其骇人?”既是妖魔,何不归来? 陈念不答反问:“听说妖魔王言出必行,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 尚魁眯了眯眼睛:“事到如今,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身具妖魔血脉,我不会杀你。” 陈念神色不动,声音平平:“可是我总是要和你动手的。” “何必呢?”尚魁的耐心很好,劝道,“你有一半妖魔血脉,我可以容你。可是中土修士能容你吗?”他凉凉地笑了一下,陡然间带了无限的苍凉。但他很快抑制住了,淡淡道:“他们讲究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不跟我走,怎么办?” “别说旁人,”他面色温和,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就是你那好师尊,到那要紧关头,也不会顾你。” 陈念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尚魁补了一句:“纸包不住火。” “是啊,总有一天会揭穿的。”陈念慢慢举起剑,“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要先把你这个隐患解决了。妖魔王,你迟早会带着妖魔大军杀来中土。” 尚魁躲过一次攻击,终于动怒,恨铁不成钢道:“不过是被当人养了几年,竟要为他们做走狗不成?你身上流着我妖魔之血,回我族中有何不好?” 这话说得极重,已然是在辱人。但陈念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示。他扔掉砍出豁口的灵剑,叹了叹气,直接用一双肉掌做武器,竟比方才的灵剑更要坚硬锋利。 尚魁只闪避、不攻击,已是怒不可遏:“陈念,为何执迷不悟,你可知道,你身上流的是我妖魔至尊的鲜血!” ☆、第三十章 离开 陈念动作一滞,尚魁几乎以为将他说动。却不防下一刻,陈念身上杀意暴涨,声音冰寒仿佛能簇出冰渣:“是你?”娘亲念了一辈子的那人……是你? 尚魁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自顾接道:“你血脉尚未完全开启,但潜力不可估量,我虽记不清楚,却知道你能比我更强。陈念,你若愿意回来带领我族儿郎,我必鼎力相助。可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我便亲手杀了你。” 陈念停下攻势,静静听他说完,说的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如的女子?” “不认识。”尚魁厉色稍缓。 陈念握了握拳,骨戒硌在他手心,竟疼痛异常。他问:“是不认识,还是不记得认不认识?” 尚魁想了想:“你这问题岂不好笑?我不记得认不认识,又如何告诉你?” “也是。”陈念垂下眼睑,过了半晌敛去惊人杀意,低声道,“只好等你全部想起来。” 尚魁莫名,问道:“若是到时,我认识她该当如何?” 陈念抬眼看了看他,无端有寒意层层压覆过去。 尚魁面不改色,不再问这个问题,又问道:“最后问你一遍,可愿同我走?”他又温和劝了一句,“莫要再糊涂了,这里……容不下你。” 陈念默不作声,尚魁转了转心思,又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发现你‘走火入魔’杀了白眉的时候,对你的身份起了怀疑。”说到走火入魔,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见陈念并无反应,他挑了挑眉,继续微笑着说道:“我能发现的事情,你师尊发现不了?你那借口拙劣至极,可薛道友却深信不疑,你不觉得奇怪?” 陈念依旧面色不变,却是尚魁微微变了脸色。他似乎想到什么,露出些许震惊的神情。 “你能想到的,我如何想不到?”陈念反问,忽而眉目清朗,微微扬颔,声音清澈:“师尊愿意说,我便听;师尊不愿意让我知道,我便不问。” 遥遥天际,一白一青两道身影遁空而来。 陈念面色平和,注视着他们由远及近:“你说我有一半妖魔血脉,可我只知道自己的另一半血脉。我还知道一点,出生至今,有两人对我最好,一是娘亲,一是师尊。他们都是人,不是妖魔。” “好个知恩图报的正道小修。”尚魁眉梢微挑,手一招,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柄折扇执在手中,他摇了摇扇,一番儒雅做派,却从眉眼间透出一股睥睨杀伐之意,“也罢,你既放不下这些‘深情厚谊’……” 话只说到一半,便意味深长地顿住了。 两道身影急遁而至,那道白影径直掠到陈念面前,正是尚魁口中的“好师尊”。 “小念——”薛孟庭搭上陈念肩膀,不着痕迹地探过一遍,未曾发现任何伤痕。他松了口气,看着陈念已显棱角、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庞,有些歉疚:“为师来晚了。” 陈念摇头:“弟子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师尊不必多做解释。” 薛孟庭心中一定,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眉心一沉,转身直直往尚魁看去。此间下三丈上九丈的一片空间,就在刚刚被尚魁封死了。 尚魁折扇轻摇:“招不怕用老,薛道友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话间,一团黑烟从他身旁飘了出来。尚魁一顿,合起折扇用扇骨敲了敲食指,道:“烟烟,还不显身?” 黑烟晃了晃,冒风显出身形,神色颇为自得,道:“尊上,属下完成任务了。”这对他来说是多么难得啊。 尚魁乜了他一眼:“让你留一炷香,现在差了七息,还来讨功?” “——!!”冒风震惊地看向尚魁,尊上为何如此严苛?! 尚魁嗤笑一声,朝他招招手,冒风便探头过去,只看到眼前一花,顶上的脑袋车轱辘般滚了下去。 ……烟烟魔终于知道,尊上心情甚差,能不招惹还是别招惹的好。地上的脑袋撇撇嘴,同身体一道化作黑烟,悠悠飘到边上去,再不说一句话了。 薛孟庭看了看“柔弱”的师弟,再看了看“乖顺”的徒弟,沉下心,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这里是凌空山,不是陈家村,你虽强,但也应知道其中分寸。”言下之意是,等凌空山的弟子们都摸过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您老,您还是赶紧跑路,别在这玩酷炫了。 尚魁不接话,只慢悠悠道:“两位道友,别来无恙。” 叶钧眼神冰冷,一如利剑:“百年内,取你首级。” “叶道友果然真性情。”尚魁浑不在意,只眼中带了点讥诮,嘴上却噙着抹微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英雄也。”说罢,深深一揖,有模有样。 叶钧下颔一收,目若寒星,面色紧绷,抿了抿唇,唇线如刀锋一般冷硬。 薛孟庭一哂:“妖魔王的嘴皮子越发利索了,可是这段时日回去加紧修炼去了?” 他话中贬义呼之欲出,但尚魁仍是面上带笑,不以为意。 薛孟庭不解其意,干脆直截了当问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使这诡计的目的是什么?” “倒也没什么。”尚魁深深看了一眼薛孟庭,忽而散去眼中嘲弄,不羁道,“闲着无聊,来作弄一下你们,不行么?” 薛孟庭暗暗咬牙,冷冷道:“那现在可玩够了?” “不够,不够。”尚魁摇头晃脑,“重头戏还未开锣,如何能够?” 他指了指叶钧,再指了指薛孟庭,道:“先请坐。” 两人如何会坐?可由不得他们。尚魁一指过来,二人便如遇泰山压顶,阻挡无用,只片刻后便腿弯一软,坐了下去。 叶钧一身铮铮傲骨,全身骨头咯吱作响,仍是抵抗不了这一指威势。薛孟庭怕他逞强,低声轻轻唤了一声“叶师弟”。 叶钧紧紧抿住唇,额上青筋突起,终是不再抵抗。 妖魔王比上次更强了。薛孟庭心里沉甸甸的,他和尚魁交过手,最了解不过。这代表妖魔王在恢复实力吗?一指威压便能如此,他全盛时该是如何惊人? 薛孟庭觉得一座大山压到了心头。 “不过是做个游戏,问你们几个问题,别慌。”尚魁安慰道,这才转向陈念,微微一笑:“你也坐。” “不必。”陈念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像是没有受到什么压力。从薛孟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面上被沉沉的阴影覆盖。 “堂堂妖魔王,行事手段如同妇人,要打要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薛孟庭一愣,皱了皱眉。熟悉陈念的人都知道,他说一句话要转三个弯,向来是话里暗藏机锋,何曾如此直白过? 尚魁也不由愣了一下。只是他反应过来后不禁朗笑出声:“还当你如何能忍,没想到他一来,你就忍不住了。”他上下打量,愈发开怀,“生气就要发怒,我妖魔一族可从来不知何为忍耐!你现在这个样子,总算有点我族风范了!” 说罢,扫了薛孟庭一眼。 薛孟庭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去看叶钧神色。却见叶钧面无表情,并无惊讶愤怒,略略放下心来。又去看陈念面庞,依旧看不清神色。 尚魁心情愉悦,手一挥,道:“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不必。”陈念抬手打断他,忽而激射而出,直逼尚魁,“早就说过,你死、我活,先前废话,全不作数。” 尚魁轻飘飘一闪,便避过那凌厉的一击:“到底是小辈,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他悠悠一叹,俨然长辈姿态,“也罢,我便教教你,我辈妖魔该当如何行事!” 只见尚魁反手一勾,原本在数丈外的一棵合抱大树拔地而起,倏忽间便落入他掌心。他却头也不回,兜着那树干横扫过来,眼见陈念毫不避让,勾了勾唇角,猛地一拍,将整棵大树从陈念头顶罩下去。 “小念,避开!” 哪里会是一棵树这么简单! 陈念恍若未闻,变钩为掌,贴到树干的一瞬间感受到一股巨力自上灌下,原本完好的树干陡然炸开,裂开的一根根枝桠便如钢针般裂空而下。先是陈念脚下方寸土地寸寸崩裂,陈念被压往地下一尺有余,接着钢针一般的枝桠毫不留情射入陈念体内,当下便要血溅三尺! 然而树枝过后,却不见有一滴血流出来。原地“陈念”一晃,缓缓消散。原是残影,真人却去了何处? “哪里来的那么多啰嗦!”尚魁身后一声厉斥,陈念遽然出现,右掌变拳,没有一点花样,只平平挥出,连灵力波动都没有。 忽然生变,尚魁不慌不忙,扭转身体,正好同时挥出一拳迎上陈念。 不见灵力波动,却闻地动山摇! 尚魁脚下深陷,一条裂缝蜿蜒远去,轰一声自相击处响起,比之雷鸣震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尚魁大笑:“陈念,你怕甚么!” 不答,便再问:“陈念,你慌甚么!” 这厮到底在说什么! 薛孟庭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不知为何,心中忐忑起来。 尚魁复笑。 “你刚刚不是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如今却怕了慌了,可怜,可怜!” 陈念一拳击中尚魁腹部,尚魁弹出去几丈,又飞回来横扫一腿,将陈念狠狠踢向远远一块巨石上,口中问道:“不过是问他几个问题,有什么不敢的?” 陈念受了这一腿,撞碎那块巨石后又向后飞了丈余,再撞断了几棵大树方才重重砸在地上,“砰”一声砸出一个大坑。 薛孟庭满腔怒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尚魁走过去一只手拎起陈念,随意地抛回此处,再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坑。 “小念——” 陈念一动不动地躺了半晌,方才挪了挪手指,呕出一大口血,染红一片土地,触目惊心。 他缓了一会,将哆嗦的手掌缩进袖子里,慢慢撑着身体起来。此时方能看见,他肩膀上皮肉绽开,一双臂膀已是血肉模糊,不成样子。 尚魁弹了弹胸腹处的灰尘,缓缓走过来,冷眼旁观。 陈念咽了口血沫,直起身体,拖着腿站起来,臂膀上的伤口正在愈合。伤得重了,愈合得变慢,但比之普通修士,还是快得骇人。 薛孟庭从喉咙里卡出几声嘶哑含糊的音节,刚刚动了动身体,便再次被尚魁一指:“坐。” 薛孟庭一僵,不能动作,张了张嘴,却发现话也说不出来。 “腿断了?”尚魁转向陈念,赞道,“伤成这样都能抵抗本座的威压,了不得。” 陈念不置可否,拖着腿朝他走过来。 薛孟庭终于看清,陈念的神情。 他浑身一震,僵着面孔看着陈念,有一种十分莫名的荒凉卷席了周身。 听不懂尚魁的话,不理解陈念突然的爆发,但他有眼睛,看得懂。 陈念拖着缓慢愈合的伤腿,右手臂的皮肉蠕动,渐渐覆住□□的森然白骨。 但他不在乎,身上的伤势太容易愈合了,他何必在乎呢? 前途已是昏黑无望,尚还背负千钧枷锁,却要走下去,冲过那片黑暗,走到另一边的明媚幸福里。 陈念知道,自己有力量,虽然还不够强大。 只能去做,走下去,冲过去。 薛孟庭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他心里一片惶然,充满了无知的恐惧。但他直觉这件事与他有关,便不能在旁边只看着。 薛孟庭死死咬住牙关,一格格拧起身体,方才万难抵抗的威压,却也被他顶住了些许。或许能站起来,他想。 刚有这个想法,尚魁嗤鼻一声,他稍稍起来的身体便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压了回去。 尚魁轻敲折扇,扇骨击打在指骨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薛孟庭微微喘气,无意识地将手指抠进下面的泥里。 尚魁自顾自说话,没有看他。 “你总能猜到我要说什么。”他看着陈念,唇角的微笑仿佛有了几分冷酷的味道,“这可不太妙,本座——向来不喜欢被人猜中心思。” 他忽然换了自称,最后一点表面的温文尔雅都消散干净,余下的只有一方王者的睥睨无情。 陈念仰起头看了看明朗的天空,低下头时已经能安好地站在原地,笔直如枪。 “能不能放过我?”他问。 陈念先前问过这个问题,他现在又问了一遍,真心实意。 “可以。”尚魁爽快点头,“只要你跟我走。” 薛孟庭瞳孔猛地一缩。 陈念摇头:“你知道的,除了这个。” 尚魁一哂,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薛孟庭:“或者你杀了他,我就不问了。”要问的对象死了,还问什么? 陈念抬头平视尚魁,日渐幽深的眼中深藏执拗:“还有别的办法吗?” 尚魁像听到笑话,睨道:“你说——呢?” “我知道了。”陈念平静地说完,目光一顿,忽而转了语气,“也罢,就让我与师尊讲几句话,你再玩你的‘游戏’,可好?” 尚魁失笑:“你随意。” 是准备跟自己走,最后留几句话?还是,与师尊打苦情牌,让自己的“游戏”成为玩笑? 何必挣扎呢?尚魁看着陈念俊逸的侧脸想,他这么明白的人,会不知道自己的问题问出来后,薛孟庭不会有第二种答案吗?说再多又有何用,他的师尊是薛二长老啊。 没错,尚魁的问题还是老一套。宗门弟子,陈念,你选哪一个? 方才小试牛刀,正是在告诉薛孟庭,他有能力把凌空山的人宰个干净。哪怕那几个老不死的赶过来呢,他也是个分|身,死了也就是耗点元气。 可在他痒几下之前,凌空山能先死绝了。没有元婴,再大的宗门又如何? 尚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柄拿得稳得很。 他不禁起了看笑话的心思,不如先从叶钧开始,一个个杀,一个个问。啧,八成不用那么费劲,叫他再在叶钧和陈念之间选一次,就够了。 相处了几百年的嫡亲师弟,和十年前捡回来的小孩,有什么不好抉择的?更何况,这个小孩还不算人。 尚魁想起陈念自嘲“我是个什么东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薛孟庭。 薛孟庭不小心卡断了指甲。 陈念刚要说话,听到极轻的“啪嗒”一声,眉心微微下压,站起身走到薛孟庭身边,单膝跪下,将他的手执起,先施了个小洁净术,再细细用了治愈术。等两只手完好无碍,白皙如初,方才停下。 薛孟庭恍然发觉,这身破烂衣服下,是一个正走向青年的矫健身躯。不管是坚硬宽广的胸膛,还是结实可靠的肩膀,都透露着一个事实。这个少年,渐渐长成了可以担当的青年。 陈念单膝跪在薛孟庭身边,薛孟庭就要微微仰头看他。在这种要紧关头,他居然有空想,哪个妹子能嫁给这支潜力股,运气还真不错。 陈念看到薛孟庭略失焦距的眼神,眼底柔软下来,但转瞬即逝。他搭上薛孟庭的腰,微微用力,将薛孟庭托了起来。 尚魁眯了眯眼,负手身后,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收了威压。 威压刚散,叶钧拔剑而起,取出承影断剑,执剑柄的手指关节苍白异常。 陈念的手在师尊后腰上眷恋地停留了一会。 他收回手,对重新站直的师尊与师叔深深行礼,而后退后一步,沉着开口:“有些话,须和师尊、叶师叔讲。” 薛孟庭有些不安,他缓了缓,镇定道:“什么要紧的事,非要现在说?” 陈念低着头,道:“拖到现在,已是不得不说。” “叶师叔。”陈念先看叶钧,“弟子愚钝,幸得师叔教诲,习得精妙剑法。本应感恩于心,万死不辞,却因神志不清,冒犯师叔。师叔宽宏大量,非但不惩戒弟子,反而为救弟子不惜己身。大恩难报,是以弟子一直铭记在心,未有亲口说过一声‘谢’字。” 无缘无由,为何忽然又提起这件事? 薛孟庭惊疑不定,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尚魁。见他饶有兴致,却并不是知道内情的模样。 叶钧道:“同门弟子,何必多说?” “是,原本是同门情谊。”陈念伸手一抓,将薛孟庭的飞景取到了手中。 薛孟庭一怔,正不解其意,忽见陈念手腕一翻,反手朝胸口刺去。 薛孟庭大骇,召回不能,立时要空手夺刃,谁知陈念速度奇快,他刚伸出手,飞景已经稳稳插|入陈念胸口,从头至尾,只剩剑柄露出。 飞景竟不听他指挥,混账! 陈念面色发白,却浮上淡淡笑意:“寻常飞剑不能伤我,便借了师尊的飞景,师尊不要怪我。” 作孽的逆徒!薛孟庭手脚发抖,说不出话来。 叶钧皱眉,面色沉沉:“为何自残?” 陈念反手抽出飞景,胸口溅出温热鲜血。他巧妙使了个手法,避开薛孟庭,免得溅到他身上。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8节 见薛孟庭慌忙取药,他又退一步,道:“原是同门情谊,慢慢总能还上,只是现在,弟子等不及了。” 他对薛孟庭摇摇头,胸口淌血,面色松快:“弟子不肖,自刺一剑只为偿还这份情谊。”他避开薛孟庭伸过来的手,眉心一点点舒展开,至此终于不见阴郁之色,唯有如释重负的畅快,“今后此帐一笔勾销,弟子不欠师叔分毫。同门情谊,不必再谈。” “啪!”陈念的话被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断。 薛孟庭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念:“逆徒,你是要用一剑断了叔侄情谊不成?” “是!”陈念顶着鲜红的五指印,第一次顶撞师尊,声音冷然,“有些话,唯有如此才能说!” 叶钧面色奇怪:“你不要后悔。” “正是先前优柔寡断,才酿成今日苦果。”陈念看向薛孟庭,柔声道,“师尊莫恼,等弟子讲完,再打不迟。” 薛孟庭一震,仿佛被攫住喉咙。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别说了”! “师尊可还记得第一次与弟子见面情景?”陈念问道。他并不需要薛孟庭回答。 “那时弟子便想,为何这个人要对我如此之好?” “本以为是前辈高人一时起兴,可后来——教习剑法、照料娘亲、及至收我为徒,每一桩、每一件,便是弟子真有父亲,也不过如此罢。” “若是真如师尊托词,是父亲挚友;又或是弟子天资出众,远胜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弟子愚钝无能,便是能否筑基都说不定,以师尊身份眼界,何须对弟子如此?” 一席话说完,薛孟庭无言以对,徒然地张了张口。 “师尊对弟子越好,弟子越是不解。” “弟子日思夜想,不得其果,却放不下、丢不开。” 薛孟庭几乎想向后缩,想捂起耳朵。原来一早被人怀疑,他还浑然不觉!若是陈念如同原著里一般,现在他恐怕都不是完整的了! “但弟子不敢问,镜花水月,一戳即破,暗地里窃喜也就罢了。” “后来弟子想通了,不论如何,师尊对弟子好是事实,何必去管为什么?弟子只要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好生孝敬师尊便是了。” 不错不错,如此才是正理。薛孟庭暗暗点头。 谁知一口气还没喘匀呢,又听到陈念继续道—— “可是,谁知那一天夜里……” 薛孟庭竖起耳朵。 “……弟子梦见师尊……” 嗯? “弟子本来惶恐不安,又正好被师尊撞破……” 咦? “本以为会被师尊怪罪,不曾想师尊对弟子说……” 他说了什么? “……修道之人,洒脱不拘,只要不乱人伦之理,便不妨事。” 是、是吗?不记得了啊…… “自那之后,弟子便再不能忘,每每思及师尊,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等等!你那时候才几岁啊!【重点错 “相思难忍,弟子便使了些小聪明。佯作梦魇,欲与师尊同床而眠,谁知师尊只在一旁守候。弟子只好故意让师尊看到杂记野谈,扮作无知稚子……” ……wtf?! “大被同眠,犹觉不足,弟子又在身上佩了助眠香粉,叫师尊一夜好梦,以便肆意轻薄……” “陈念!”这也能忍? “谁知被叶师叔察觉。师叔斥我禽兽不如,命我苦修剑道,斩断情丝。” 所以那段时间陈念总待在剑峰?难怪三师弟也不赶他! “本以为此等忤逆情丝终于能一举割断,谁知突遭大变,师尊为救我,竟被魔修困住吸取阳元。弟子得知之后,头痛欲裂,心思惶急,魔念顿生。” 原来提前开启血脉是因为在下,还以为是蝴蝶效应,呵呵呵。 “杀白眉、逐妖女,心魔仍在。弟子见师尊衣不蔽体,口唤师叔,惊怒至极,险些对师尊做下……那等禽兽之事。” ……=口= “又是叶师叔及时赶到,不然弟子已酿下大错!” 陈念定定地注视薛孟庭石化的面庞,眼底幽暗,如涧底寒潭,暗流涌动。 足足半盏茶过去,薛孟庭的脑子才稍稍转动起来。 他涩然道:“那为何……要在现在说此事?” 说到这里,你不是已经悔过了吗!做什么想不开要把它们齐齐撸一遍!要说就不能悄悄说,旁边还有个看好戏的妖魔王在呢! ……所以其实不是有阴谋,人就是来看八卦的吗? 如果能牺牲他一个造福全人类,好像也不错的样子【不 话说回来,叶师弟知道得不少嘛…… ……好吧,他好像明白叶师弟瞪他的那几个眼神了。 那为何不早点告诉在下!险些菊|花不保什么的,一身冷汗啊!!! 说好的笔直说好的种马呢! 无知无觉真是太可怕了,好在有贴心的娘家人(划掉)帮忙。 薛孟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陈念看着薛孟庭变幻的神情,垂下眼睑,将缕缕情意层层包裹起来,掩在眼底最深处,再抬眼时,已是冷静决然。 薛孟庭心里一跳:“等等,你先别回答,等这件事过去再说。”指的自然是旁边看大戏的妖魔王。 陈念抿了抿唇,声线竟是冷硬如铁:“今日说出来,是因为我虽有过错,满腔真情却无半分作假!可——师尊,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为何待我如此好?” 薛孟庭微微睁大眼,被他痛极的眼神狠狠一刺,下意识退后一步。 问了,他还是问了! 不是说好的不问缘由吗? 薛孟庭怎么答得上来? 根本就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既非子女,又无交情,更不得利益,能有什么解释! 难道要他说,还不是因为你是主角? 坑爹呢! 他讷讷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念咄咄逼人,全无从前半点恭敬:“怎么不说?说不上来是不是?” 薛孟庭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小念……” “说不上来我便替你说!”陈念下颚紧绷,面寒如冰,“因为我,陈念,有一半妖魔血脉。你薛长老薛仙师高义薄云,当仁不让,得知之后立刻前来寻到我,要感化我这个怪物,生怕我做出什么歹事来!” 薛孟庭又退了一步。他竟无力反驳。某种程度上来说,陈念说对了一半。可不是为了感化他叫他记自己的恩情吗? 进进退退,他心中生出无措之感。 偏陈念紧逼不让:“对我来说,师尊养恩大过天,可对师尊来说,不过是为了人间除恶!” 薛孟庭眼前一黑,被陈念沁红的眼角激得血往头上涌。为何话题一转,就到了这个地步! “小念,你听为师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陈念拂袖转身,“我本妖魔,何必为人!” “说得好!”尚魁抚掌大笑,“陈念,你竟能想通,真乃天大幸事!” 陈念面色恢复平静,对妖魔王颔首:“如今我的话都已说过,你的游戏可还要玩了?” “什么事能比得上你回来族中!”尚魁尽显本性,青袍变化,王袍加身,威严尊贵,张扬无匹,“走,本座带你回我大好魔界!” 尚魁一拍手,挟住陈念肩膀,一忽儿便在原地突兀地消失了。 便连角落中的那团黑烟,也同时消失干净了。 苍茫天地,忽然间空起来。 薛孟庭仰头看到终于赶来的各路弟子,心中一片空旷茫然。 他将陈念从母亲之死中拖回来,却还是没留住他。或许陈念说得对,他本是妖魔,何必为人? 下次再见面时,会是如何?想来是生死仇敌了罢。 虽然一开始,他的目的不纯,可后来……人,是有感情的啊…… 他第一次带徒弟,果然做得不好。 或许唯有天地知道,陈念在心中留下的最后四个字。 师尊,勿念。 ☆、第三十一章 剑冢 苍郁凌空山,冬去春来,数载匆匆而过。 物是人非,这些年,原本清净的严正峰愈显孤绝,每有弟子经过,总免不了一番嗟吁长叹。 四年前,凌空剑门三代弟子陈念走火入魔,适逢妖魔侵入,门内生乱,竟无人察觉此事。等薛长老击退外敌后赶回严正峰,只得一具冰凉尸骨,爱徒早已神魂升天、身殒道消矣。 薛长老痛失爱徒,情难自控,当夜传回万物峰主,将手头一应事务转交楚三长老,自此闭关苦修,勤练不缀。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其下的几位峰主则知道得更多一些。 据说,那日出事,是薛长老为了救叶长老才误了时间…… 更隐约有传言,妖魔可恨,竟逼迫薛长老在叶长老与陈念之间选一人保全……后来叶长老修习愈勤,教导愈严,似乎证实了这个说法……或许素来刚正的叶长老,不能接受自己的性命是由另一名弟子换来的…… 这些话只在凌空门内小范围传播了一阵。上至各峰峰主,下及扫地童子,很快将此事的疑问放在一边,转而专注修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提升实力。 长辈们不说,自然有长辈的原因。凌空门弟子,或许会因师兄弟修为不精暗中议论,或许会偷偷抱怨长辈偏心,但绝不会在关键大事上质疑长辈的决定。并非不敢或是盲从,只是信任长辈,信任同门。 更何况,经此一遭,便是最愚笨的弟子也清楚地知道,妖魔现世,凌空门首当其冲。 两族对立,不问对错,单是立场不同就已经决定了,这是一场决难化解的矛盾,甚或须得拼上两族的性命—— 便如数百年前一样。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享受了正道领袖的声誉资源,便要担起相应的责任负担。凌空门从来当仁不让,就算没有被妖魔盯上,也会自觉地站在最前线。身后是自己的家园,身前是可怕的魑魅魍魉。要想进攻中土,先踩过凌空门弟子的尸体。 初代弟子,凌空先辈,人人如此。 后辈传承,亦义不容辞。既然妖魔强大,那便努力提升自己,等到对战之时,能够达到自己所能努力到的最好境界,便是魂飞魄散,也并无遗憾。 此乃以身证道,幸甚。 ——岳礼勉励同门时,如是说。 “薛师叔尚在苦修,我们……突然前来会不会干扰了师叔修行?” 在众多弟子面前沉稳可靠的大弟子岳礼,此时面色踌躇地提出自己的疑问,默默做好挨骂的准备。 “你这个木头脑袋!”楚嵋眼尾一挑,斜了岳礼一眼,“剑冢五十年才开一次,关乎宗门根基,是何等大事,如何能让师兄错过?” 再不找个由头把师兄叫出来看看,她可就急死了! 岳礼讪讪称是,竺月轻声安慰道:“你放心,薛师兄闭关前嘱咐我,若他忘了时日,千万要在剑冢开启前半年提醒他。” “果真如此,弟子自然听命行事。”岳礼眉心舒展开来,道,“请两位师叔稍等片刻。”说罢,执传音符上前。 楚嵋与竺月咬耳根,嫉妒道:“师兄不等我回来就闭关也就算了,还只将事情交代给你,恁地气人!” “嘘——”竺月悄悄给她使眼色,轻轻道,“我骗那傻孩子的,但愿薛师兄不会生气……” “啊!”楚嵋捂了捂嘴,随即眼睛一转,“咱们也不用怕,要是二师兄发怒,赶紧跑路就是了,让岳礼给咱们顶着。” “我也是如此想的。”竺月有些不好意思了,“别叫岳礼听见。” 刚刚送去传音符的岳礼后背僵硬,投下沉重的影子:隔这么近,弟子不想听到都难……烦请二位师叔,既是金丹真人,要背地里说话还是用上传音入密之术罢…… 不过,虽然被骗了有点郁闷,但他并不因此后悔。当日他也将薛师叔的情形看在眼里,师叔心境不稳,闭关……恐有差错。若是无碍,被骂一顿也是值的。 本以为至多有个回音,没想到不多时,竹舍的门由里推开了。 岳礼一怔,立刻行礼道:“见过师叔。” 楚嵋刚刚还在说笑,一见门口之人便红了眼圈。她急忙眨了眨眼,待涩意散去,强作平静道:“二师兄!” 她情绪有些激动,不曾看到身旁竺月眼中掠过复杂深意。 “薛师兄,别来无恙。”竺月微微一笑,轻柔道。 “快……进来。”薛孟庭一出口,几人都骇了一跳。竟是声音嘶哑,音节破碎。 虽是许多年不说话,可金丹修士闭关,按说……不应如此。 薛孟庭也是一惊,忙清了清喉咙,再开口时方才显得正常些:“别站门口了,进来坐。” 三人默然须臾,岳礼最先应声:“两位师叔,请。” 两人不再迟疑,顺着薛孟庭手势走进竹舍。岳礼跟在最后。 客人上门,自然应当奉茶。可薛孟庭拿起茶壶后愣了愣,尴尬地放了下来:“无茶无水,抱歉,抱歉。” “师兄同我们客气什么?”楚嵋嗔怪,眼波扫过竹舍内摆设用具,见与从前并无两样,仍是整洁干净,心中略安,说话时轻松了不少。 师兄能翻过这一页,她便放心了。 她这里暗暗放心,那厢竺月却比她多看到一点。 窗边的玉芝兰,娇艳欲滴,仿佛刚从枝头摘下。可薛孟庭数年足不出户,刚刚才开门迎客,如何能摘下新鲜花朵? 竺月只能想到一个缘由。这玉芝兰时不时受灵力滋养,是以生机盎然,一如初初绽放。 玉芝兰背后,会有什么故事? 她眼底神色更加复杂了几分,收回视线时正好与岳礼不动声色的目光撞上。 岳礼一顿,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左手食指。 竺月眉梢微斜,给岳礼抛了个媚眼。 “……”岳礼敛容垂眸,老老实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师兄在看什么?”楚嵋拍了拍薛孟庭愣在壶把上的手,薛孟庭回神,坐下来道,“没什么,让你们担心了……”他想了想,将剩下的话都按下不再多言,问道,“剑冢可是半年后开启?” 楚嵋点头:“正是。已在准备门内比试,预备选出入剑冢的弟子,具体事宜还是岳师侄清楚。” 岳礼便接道:“此次竞争尤为激烈,弟子与几位峰主讨论过,其中最出色的两人,不光天赋不一般,实战更是了得,虽是筑基,却可比金丹。” 剑冢开启,是为了让各宗弟子入内寻找自己的本命灵剑。不,与其说寻找,不如说是让灵剑挑选自己。剑有灵性,会自择其主,天赋越好,越有可能被更好的剑选中。 虽说剑冢中时有新剑诞生,但对上数目庞大的修士,剑的数量就不够看了。所以各宗互相约定,每次剑冢开启,只能送进一定数量的优秀弟子。 像凌空门这样的大宗门,也不过区区十人的名额,更不用说下面的小门派。许多排不上号的门派,还需彼此竞争,数个宗门争夺一个名额。 还有一点,进入剑冢“找剑”的弟子只能是筑基,筑基以下,一率被排斥在外,甭管如何天纵奇才;筑基以上,进入名额有限,而且绝不可能被剑冢中剑认可。 曾有人不相信,硬是要拔一柄剑下来试试,结果惹得万剑齐杀,若不是数位元婴联手祭剑,以大修威压震慑剑王,当时在剑冢内的万余人便要尽皆惨死剑下。 只是即便剑王收怒,万剑回归原地,但后来的一百年时间里,剑冢都没有再开启。直到第三个五十年,剑冢才如期打开。 从那以后,护卫弟子进入剑冢的长辈再不敢胡乱拔剑,而各大宗门选拔筑基弟子时也更加严格了。 因名额有限,每到剑冢开启前半年,凌空门内都会安排一次门内大比。虽则主要目的是为了选出进入剑冢的弟子,但另一方面也能顺便考校弟子是否勤奋。 听岳礼的意思,这一批的弟子是尤为努力了。 薛孟庭微微惊讶,不免有些喜意:“那的确是十分出色。岳师侄代掌门内事务,实在用心了。” 筑基与金丹之间,虽然只隔了一个境界,却何异于地下天上?能以筑基修为掌握金丹战力,便是最普通的金丹,也是足够称道了。 岳礼稳重,说出的话绝无虚言。门内弟子如此有出息,薛孟庭怎能不喜? “他们自己用功,与弟子并无关系。”岳礼并不居功。 楚嵋却知道,岳礼为使门风端正,下了多少苦工。她正要向师兄大力夸赞一番,却忽然感受到一股磅礴之力卷席天地,更有天雷怒震,从文阳峰顶清晰传来。 婴成,雷至,祥云开。 在场人都对这一套程序熟悉无比,听到雷声,眼中纷纷涌上惊喜之色。 ☆、第三十二章 影魔 正逢变乱,凌空门再出一位大修,中土将得莫大助力,如何不喜? 只一十四年便破元婴关而出,不说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如何不喜? 凌空门弟子笑容洋溢,喜不自禁,纷纷赶往严正峰——观掌门渡元婴劫,可一同感悟天道,对自己修为亦大有裨益。 文阳峰上空,劫云叠累,银色雷龙缓缓游动,轰鸣一声响过一声。劫云之下,严停风负手而立,面色平静,仰望劫云。太文剑盘旋空中,时而清鸣一声,灵光熠熠。 最靠近掌门之处,是薛孟庭几人。渡雷劫时,大修威压尽放,修为愈高,能抵抗的威压愈重,感悟的天道愈多。 薛孟庭盘膝而坐,闭目感悟,心中蓦然生出不安之感,仿佛某种危险即将来临。 他心中警醒,神识外放,转了一圈后,除了身旁竺月、楚嵋,另发现两道神识,一道自剑峰而来,另一道却从遥遥西方而来。 剑峰方向的那道自然是三师弟的,西方而来的那道神识极为强大,竟是一位元婴大修。 当下,薛孟庭几人便要站起来行礼。只是他们刚刚一动,便听得耳边响起一温和中正的男子声音:“静心,悟道,莫动。” 薛孟庭一顿,重新闭上眼睛。他对这声音的主人有印象,却是清虚宗掌门,徐书成徐仙师。想来是徐掌门感应到凌空门动静,特地前来压阵。 雷声愈盛,约摸一盏茶过后,渐粗的雷龙怒鸣数声,冲严停风又快又狠地打过去。 严停风抚了抚胡须,如磐石一般稳稳站在原地。太文光芒大炽,悍然迎击。七七四十九道元婴雷劫,威势一道比一道惊人,然而落入太文剑上,却仿佛专为淬炼之用。太文受了四十八道雷劫后,光华圆润,愈显灵秀。 雷劫仿佛因此被激怒,最后一道雷龙在劫云内盘桓许久,直至成年男子臂膀粗细,方才气势汹汹地落下来。 严停风眼中微有凝重,召回太文剑,上前一步,雷劫轰然落在他的头顶。严停风身体表面隐隐有流光划过,显然是穿了护身宝物,堪堪将天雷挡在头顶三寸之外。雷劫与宝物两相抵消,一炷香后,渐渐势弱,虽然依旧张牙舞爪,却已无先前威力。 再过了小半时辰,流光渐渐黯淡,天雷“滋滋”跳动两下后,颓然消散,归于虚无。 雷劫消失,空中劫云不散反聚,只是颜色大变,倏乎间由黑云化为七彩祥云,仙气缭绕,无端令人神往。 这是化婴最后一步,开祥云、受仙灵灌顶,为日后渡飞升劫做好准备。 祥云开后,修士不可再动用任何法宝,亦不可运转灵力,否则前功尽弃。所以祥云开后的一盏茶功夫,才是严停风最孱弱的时间,随便来个手持利器的修士,便能置他于死地。 按说此时严停风处于门中弟子包围之内,又有徐书成徐掌门压阵,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有危险。可事无绝对,方才感应到危险的几人都留了个心眼,散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神识。 四下皆静,呼吸可闻,众弟子盘膝而坐,似乎并无异常。 一盏茶的时间不久,祥云七彩光芒渐渐收敛,再有片刻便能大功告成。 十息、九息、八息…… 五息、四息…… 两息! 还剩最后一息! 严停风身上已经散发出婴香,只剩一息便能元婴大成! 就是这最后一息! 便在同时,薛孟庭几人身后,七|八名弟子猛地睁眼暴起,从四面八方向中央的严停风扑去。 这些弟子眼睛赤红,身体痉挛,口角流涎,显是受了邪物控制。 你若要保掌门,便让你手刃同门。好歹毒的心思! 本来早已准备出手的竺月、楚嵋、岳礼三人当下迟疑了一瞬,便是这一瞬,却能让严停风真正身陷绝境! 好在,他们反应不当,却还有旁人在。 这一息之中,在七名弟子离严停风一丈距离时,空中突兀地起风,风中突兀地有影,影从何来?从剑气来! 夺气成剑,承影出招。最远的叶钧,最快的一剑! 剑气落,三名弟子惨叫出声,影子扭曲,竟钻出黑色魔物!魔物现身时,便是被剑气绞杀而死时! 东方,敌灭! 这一息之中,在剩下的四名弟子继续猛扑时,一管毛笔划空而至,笔走龙蛇,真正大家书法,写意之间,在两名弟子的影子上留下一个浩然正字! 两名弟子哀嚎倒地,妖魔扭曲现身,横死当场! 西方,魔亡! 这一息之中,在最后两名弟子扑到还剩三尺距离时,白日现明星,北斗当空照,玉痕、开阳、摇光三星坠落在他们的影子中,如水入油锅,嘭然炸裂! 妖魔来不及发出声响,竟在瞬间被焚灭干净! 正南,患除! 一息后,祥云散去,婴香满峰。众弟子闭目敛神,沉浸于婴香之中,悟化己道。 又过数息,严停风豁然睁眼,目中光芒明亮惊人,只一瞬,又收敛于内。 婴香散去,众人感觉身上一轻,这是严停风修行大成后,气息内敛,收了身上赫赫威压。 “徐掌门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凌空不胜荣幸!”严停风冲岳礼摆摆手,使了个眼色。岳礼会意,悄然退下,去安排昏倒地上,以及后面一众神情肃然不明所以的弟子。 薛孟庭与楚嵋对视一眼。楚嵋向竺月微微一笑,道:“竺月师姐,且去我那儿喝口茶罢。” “好啊,一起走。”竺月隐晦地瞟了一眼薛孟庭僵硬的手指,亲热地挽上楚嵋的臂弯,“听说你新得了一种养颜灵茶……” “正是。”楚嵋由她挽着。两人同御流采剑远去。 不到半刻,原本人头攒动的文阳峰便空空如也。 薛孟庭站到掌门师兄身后,片刻后叶钧御剑而至,微微颔首,站定。 西方天地忽而扭曲,仿佛从虚空中开了一道门,一清癯男子缓缓迈出,手持一管乌黑毛笔,嘴角含笑,眼神温和。此人便是清虚宗掌门,徐书成。 “严掌门,别来无恙。”徐书成拱手,又对薛孟庭、叶钧点点头,“薛长老、叶长老,许久不见。” 严停风一笑:“今日多亏徐掌门在此,改日,在下定亲自上门致谢。” “有贵宗两位师弟在,便是徐某作壁上观也是无碍的。”徐书成摇头,轻轻问道,“徐掌门闭关多年,可知近来妖魔生事,渐成祸患?” 严停风习惯性抚须:“本来不知,经方才一遭,大约清楚了。”他眼神微凝,面色平淡,“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竟会第二次遇到影魔之祸。” 原来,方才那夺人心智的邪物是一种唤作影魔的妖魔。其踪迹诡谲,无人能知,常趁修士不备侵入影中,以人影反控人心。此魔防不胜防,许多年前侵入各宗,祸害了无数弟子,不想今日竟又现身。两位大宗掌门面上平静,心里却以兜转过无数念头。 徐书成肃然道:“影魔潜入贵宗,实乃大祸,严掌门,若有需要相助之处,请尽管提出来,清虚宗上下,当全力以赴。” “多谢徐掌门好意。”严停风深深一揖,“只是妖魔之患,非凌空一家之祸,徐掌门有更大责任在身。” 徐书成思量片刻,颔首道:“也好,我回去就通知各宗立即整顿,务必将侵入妖魔肃清干净。” “还有一事。”严停风的眼神更沉了几分,声音重了一些,“徐掌门可知……妖魔从何而来?” 徐书成面色沉重:“惭愧,惭愧。在下与清一大师、廖掌门一同探过多处,不曾有什么发现。” “罅隙难寻,徐掌门不必自责。”严停风劝慰一句,忽而微笑道,“三个月后,在下在门中举行结婴大典,届时请各位道友前来一聚,正好商议此事,徐掌门以为如何?” 徐书成亦笑道:“如此甚好。还不曾恭喜严掌门喜结元婴,三月后登门,大礼送上!”话音落下,徐书成双手一抹,缓缓消散,这便离开了。 严停风凝望片刻,回身道:“两位师弟,辛苦了。” 薛孟庭从文阳峰出来,一只手背在身后,有些神经质地搓揉着大拇指。 影魔、影魔…… 他降下云头,心事重重地走向竹舍,突然从旁边阴影里走出来一个窈窕黑影,将他骇了一跳。 “竺师妹!”薛孟庭缓了缓,问道,“竺师妹在此等我?” 竺月的面色隐匿在阴影中,定定看他良久,直到薛孟庭快要忍不住再问一遍时,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轻,却如当头棒喝,让薛孟庭浑身一震。 “薛师兄,陈念离开的时候,我躲在旁边,全看到了。”她似乎在斟酌,说得极慢,“今天忽然出现影魔,我想问问你,这些影魔是不是与陈念有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三十三章 回来了? 薛孟庭手一滑,指甲尖深深嵌进肉里。他眼部线条微微紧绷,显得有些僵硬。竺月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了半晌,轻轻道:“若是师兄有什么难处……” “不、不是……”薛孟庭微微抬起下颔,看了看夜空中的皎皎明月,声音有些沙哑,“多谢竺师妹提醒……险些……因为我的私心误了大事……” 竺月的眼神变得柔软而复杂。 半个时辰后,薛孟庭再次出现在文阳峰。他站在门口,踌躇少许,抬起了手。 “二师弟,进来吧。”严停风独自站在窗前,没有回头,仿佛早知道来人是谁。 “师兄。”薛孟庭怅然地笑了笑,接着打起精神走近严停风,在他身后一丈处停下,埋头单膝跪地,“师弟有罪,请掌门师兄责罚!” “起来说话。”严停风一乐,绷不住大掌门的范儿,转过身用太文剑的剑柄顶了顶薛孟庭的额头,在他脑门上戳了个红印子,“在我这也玩起心眼来了?要是你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跪上一百年也不管用。” 飞景飞出来,冲太文恐吓似的低鸣一声。太文也不怵,飞过去绕着飞景转圈,用剑身磨蹭了飞景两下。飞景抖了抖剑身,“锵”地和太文碰了一下,接着自顾自飞走了。 薛孟庭讪讪地爬起来,先拍个马屁:“掌门师兄慧眼如炬……” 严停风睨了他一眼,老神自在地摸了一把胡子。 “是关于影魔的事。” 严停风一顿,薛孟庭抿了抿唇,道:“可能……也许……与……” 他停了好几次,不知如何开口。 “师弟!”严停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想清楚了再说,此事,事关重大。” 薛孟庭揉了揉眉心,感觉被剑柄戳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我觉得这件事与……陈念有关。” 严停风神色不动,似乎并不惊讶:“你有证据?” 薛孟庭嘴中发苦:“有九成把握。” 严停风有些吃惊,察觉到薛孟庭心中郁郁,心中暗叹一声,道,“师弟,你是如何得知的?” 薛孟庭默然不语。 还能如何得知?《魔煞天下》里写得明明白白,影魔一族,誓死效忠陈念一人,就是尚魁,也不能调动其中一兵一卒。 说九成把握不过是保守说法,实际上,薛孟庭可以肯定,这件事的幕后之人除了陈念还能有谁? 原想着有十年养育之恩在,陈念总不会对凌空门下毒手,没成想,他不光来了,还来得如此之快! 严停风知道薛孟庭心里不好受,估摸着其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便不再追问,劝慰道:“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话说出口,他自己也不大相信。严停风知道,以二师弟的性子,能说出有九成把握,就是十成十确定了。 薛孟庭摇摇头,与严停风相视半晌,洒然一笑:“师兄放心,我没事。陈念对师兄出手,已是将多年的师门情谊置于不顾。我再见到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能自己想通就好。”严停风答道,“什么时候愿意把事情都说出来了,就来找为兄。凌空门待陈念不薄,师弟更是视他如亲子,我们不欠他的,他也不欠我们的。日后谁胜谁负,端看各自手段!” 说话间,岳礼恭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师尊,弟子岳礼,有事禀告。” “进来。” 岳礼走进来,看到薛孟庭在,先行了一礼:“弟子见过薛师叔。” “岳师侄。”薛孟庭点点头,问严停风,“掌门师兄,师弟先回去了?” 严停风摆摆手:“你在这一起听着。岳礼,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吗?” “是。”岳礼微微一躬,道,“今日出事的七名弟子都被送去刑堂看管起来了,说来还要烦劳薛师叔。” “此乃分内之事。” “弟子已经着人暗中调查这几名弟子的起居习惯、交往同门,过两日应能有结果。几位峰主及时封锁了消息,下面的弟子并不知晓影魔之事。” 薛孟庭微微一愣:“师兄准备按兵不动?” “敌暗我明,即使大肆搜查,怕也查不出什么线索。不如先静观其变,也能让对方摸不清我们的想法。”严停风嘴角微弯,眼中隐有冷然笑意。 薛孟庭道:“刑堂之事,便交给师弟吧。” 接下来几日,凌空门内风平浪静,只不轻不重地宣布了一句:“潜入门内的七名奸细均已伏诛”。 而事实上,这七名“奸细”正在严正峰受训。 “虽说你们几人亦是受影魔所害,但不察己身,让妖魔钻了空子,亦是有过。”薛孟庭抄出戒尺,道,“一人五尺,你们可服?” 几人自是无有不服的,只是挨完戒训后,几人羞惭的面色中多了一些激愤。 “薛长老,请让我们去把妖魔找出来。” “给我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薛孟庭各给了说话的两人一尺:“一问三不知,连自己怎么中招的都说不出来,还要去找妖魔?” 几人讷讷,涨红了脸,十分窘迫。薛孟庭失笑:“行了,你们几个,老老实实待在严正峰,别让人发现,就是立了大功了。” 有一个眼巴巴地瞅着薛孟庭,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不必忌讳。” “薛长老……我们在这得待多久?” “短不了。”薛孟庭掐指一算,恍然道,“是怕赶不上去剑冢?” “嘿……我们也不一定能去……” 薛孟庭当然不会把这话当真。当日这几名弟子都在内围,可见实力不俗,想来都有去剑冢的机会。 “这确实是件大事。”薛孟庭思量片刻,“不能误了你们前程……这样,到时候我去锻造峰求公孙峰主,请他为你们每人锻造一柄好剑,可好?” 哪里有不好的。锻造峰公孙峰主,所出飞剑俱是一等一的好剑。去剑冢找剑,固然有可能得一柄绝佳灵剑,却也有可能无功而返。公孙峰主的剑,品质已同剑冢的一般灵剑相去无几。能得一柄这样的剑,也可称得上一次无功无过的剑冢之行了。 他们几人都是普通内门弟子,比不了峰主亲传,不然也不会被影魔得手后还无知无觉。如今能有这样的结果,虽不至于欣喜若狂,也能心满意足了。 当下皆大欢喜,薛孟庭再勉励几句,便打算就此离开。 他转身迈出一步,忽而汗毛竖起,一股莫名寒意从尾椎直接窜到了头顶。 “什么人!”薛孟庭遽然转身,来不及多想,先一把将身后的七名弟子撸过来,袖袍翻飞,将弟子们护在身后。 “桀桀!” “桀桀!桀桀!” 冷笑声蓦地自身后传来,森森寒意四溢。 薛孟庭一顿,灵剑起,北斗升。 然而剑气四起,冷笑不断。“桀桀”声自四面八方而来,或强或弱,诡异无常。 这特么还是立体环绕声的效果!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9节 “你们怎么样?”薛孟庭听不见几名弟子声响,突然心里一沉,急忙边问边转身。 回头一看,却见那七名弟子被四名斗篷人卡住喉咙向后掠去,已是面色青白了。 他竟不曾发现! 星辰落!飞景怒! 一瞬,斗篷人群灭。七名弟子纷纷落地,发出痛苦的咳嗽声。怪笑声同时消失。 薛孟庭掠上前去,抓住散落地上的斗篷一抖,并无一人。又是影魔! 薛孟庭面色一寒,终于下定最后的决心。 他仔细挑捡了一下遗落的斗篷,在夹缝中找到一张纸笺,上面写着端正小字:“想让他们活命,便来竹舍见我。” 薛孟庭手一抖,纸笺化作齑粉散入空中。 果真是他养的好弟子。早该想到,悔不当初—— 薛孟庭将几名弟子送回房间,在他们命牌中留下灵印,里外下了无数禁制,方才御上飞景,前往竹舍。 此时已是黄昏,竹舍内外寂静无声。昏黄色笼罩了竹舍内外,本应是温暖的颜色,却让薛孟庭觉得很冷。 他缓步走进去,四下环顾,虽不见有人,却嗅到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味道。 “既然来了,还躲躲藏藏做什么?”薛孟庭寒声道,“这么多年,你就学会了鬼鬼祟祟地行事?” 他说话时,四下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种挑衅,你有种一个人来啊! 薛孟庭沉住气,执剑而立,面色冷然:“你若真对我有恨,便冲我一个人来,在下自然接招。与我的后辈计较,算什么本事?” ☆、第三十四章 开始选拔 没有人回答薛孟庭,只有渐渐大起来的窸窣声,让人联想到某种冷血动物爬行的声音。 薛孟庭压了压剑尖,忽然听到呼啸声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一齐传来。有什么东西来了! 是黑色的影子,如鬼魅游动,带着蛇一般的阴狠戾气。 “嘶——” 薛孟庭眉心微沉,将飞景往空中一抛,手中掐诀,便看到黑白光芒错位,下一刻,他周围半丈之内多出六件斗篷。 斗篷上多出三寸长豁口,下面空空荡荡,显然是什么都没有。不止如此,方才扰人的古怪声音也一同消失不见。 薛孟庭动了动鼻尖,连那股怪味都闻不到了。 他挑起斗篷,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只能将其一剑钉在墙壁上,沉沉地看了一眼竹舍之外。 若是刚刚没看错,那几个影子下面,似乎还有什么……让他很不舒服的东西。还有那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嘶——”声。 薛孟庭心中多了一丝疑惑。 窗外,余晖犹在,夜幕已近,昏暗的天空遮蔽了一场简短的对话。 “烟烟,谁准的你擅作主张?本座不是说了,袭击那几个弟子就回来吗?” “属下想……” “画蛇添足,过来!” “属下、属下……啊啊啊!!!!!!!!” 最近凌空门很忙。先是要选拔半年后进入剑冢的人选,再就是准备三月之后掌门的结婴大典,两样都是要紧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原本掌门的结婴大典是不用挤在这半年里的,但严停风有意借这次机会与各宗掌门商议妖魔之事,便拖不得了。是以只好让宗门弟子辛苦一些。 严停风的打算并非心血来潮。若是正儿八经选个日子来会商斩妖除魔的事,不说打草惊蛇,只怕还没对上妖魔自家就已经乱了套。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大家伙,我们中土修士无用,妖魔欺到家门口都没法子么? 现在正好,有结婴大典作由头,请各宗掌门过来,到时候关上门来,想怎么说怎么说。 所以严停风也很忙。他要排查能够信任可堪大用的门派掌门,要亲自给这些掌门送去秘信,要了解门内各处可疑的地方……严停风忙得焦头烂额。 掌门师兄尚且如此,下头的师弟师妹当然不能闲着。 楚嵋被打发去安排大典的各项事宜,诸如场地布置,来往迎送一类。虽然严停风指了几个峰主给她打下手,可这次,她可不能像以往那样躲在一边偷闲了。要知道,楚嵋不光是万物峰峰主,还是文阁长老,凌空门的宝贝灵石都归她管着。以前门内弟子支取灵物都有一应章程,这回却没个准数。几个峰主固然心甘情愿地跑前跑后,可会客时到底能拿什么不能拿什么必须得让楚嵋点头。如此一来,本来就不安静的万物峰更加热闹了。 不过几日,楚嵋揽镜自照,觉得自己老了十岁,新得的养颜丹去了大半。 夭寿哦。 更可气的是,她的几位师兄竟然都不能理解,纷纷表示,对修士来说,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小师妹,你就别浪费养颜丹了,为兄们怎么看,都觉得没什么区别。 师尊,您看见没,您一去,师兄们就不疼我了! 楚嵋一边凄凄惨惨地回忆师尊还在的时候,自己能闲得用各种姿势发霉,一边任劳任怨地继续干活。 薛孟庭和叶钧则被分去主持剑冢的事。看起来好像挺轻松,只要往那一坐,看着底下的弟子们比斗就是了。 可其实呢? 几天下来,负责这件事的两个长老、两个峰主,快要一起变成面瘫了。 本来就是筑基不久的弟子打斗,现在又是刚开始“海选”,外门内门混杂在一起,良莠不齐,这些打斗能有多少看头,也就可想而知了。 咳,虽说大凌空门个个都是人才俊杰……但是,毕竟这些弟子年纪小嘛,来来回回就那点花样。为了加快进度,薛孟庭几人每天要看近百场比试,基本不带歇的。毕竟他们不吃不喝也没事,不把人当人使也就那么回事…… 薛孟庭眼冒金星,终于理解,为什么会有老师在连着几天批高考卷之后直接被恶心吐了。 虽然考生们都很努力很用心……可是……这惨不忍睹的卷面真不是一般人hold得住的好吗! 喂喂,这招白鹤亮翅,你做的那是野鸡拜年?拉回去重练! 还有那边那个,咱们是剑门,不是贱门,从人家胯|下钻出去还不忘来个千年杀,你这么吊你师尊知道吗?残害同门身心,拉走! 都说了是剑门剑门,你给自己贴满了护身符篆是几个意思?敢不敢有点我大凌空的骨气?毁坏门风,带下去带下去! …… 简直累不爱。 可薛孟庭连个瞌睡都不敢打,生怕把哪个乱来不守规则的弟子给漏过去。保证公平公正,是薛孟庭坐在这的基本要求。一旦发现违反比试规则的现象,不管是峰主嫡传还是扫地童子,一概赶到刑堂去,该怎么罚怎么罚,谁也不能求情。 而叶钧,则负责在每名弟子对敌后,为他指出这场比斗的功过得失,以便日后改进。 叶钧的指点一针见血,受教的弟子无不恍然大悟,欣喜若狂。经此一遭,弟子们对以严苛著称的叶长老亲近了许多,看叶钧的眼神都是晶晶亮的。 相比之下,弟子们看薛孟庭的目光就…… 自从薛长老治好了面瘫,他就变了,他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偶尔做出诡异表情简直萌哒哒的薛大大了!qaq! 一道道无言的目光,都是血泪的控诉啊。 薛孟庭顶着一众弟子哀怨的眼神,亚历山大。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咱的招式能不能别这么土吊,注定要孤独一生啊有木有! 不信你们看看,那边那个拿着玉箫的哥们,武器选得多好,一群小姑娘魂儿都被他勾走了——等等! 薛孟庭皱了皱眉,看向旁边的两位峰主。这两人充当裁判的角色,一个是两仪峰峰主樊真,一个是百草峰峰主吴农。 “这个叫周牧的,怎么用箫?”薛孟庭沉声问道,“此次选拔前往剑冢之人,非习剑者不可参与,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紧靠着他的樊真忙道:“薛长老有所不知,周牧用的是箫,也是剑,以箫为剑,贯剑招于箫内。并不违反此次要求。” 薛孟庭眉头微松,正要让周牧过来演示查验,远一些的吴农迫不及待地冷笑一声,插话道:“什么以箫为剑,分明是给自己徒弟开后门!” “吴峰主,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樊真乜了吴农一眼,“我这弟子确实是用箫练剑,你自己迂腐不知变通,还要无赖我们师徒。薛长老明察秋毫,你还是省省吧。” 先前不吭不响的百草峰峰主却和他杠上了,不依不饶道:“你也省省吧,薛长老还没说话呢。老樊,如今瓜田李下的,要自重啊。” 樊真怒而转头,对薛孟庭愤愤道:“请薛长老明鉴,我这弟子确实是用箫习剑。姓吴的怕自己的宝贝弟子比不过我徒儿,便要使阴谋诡计把我徒儿挤下去……” “什么叫阴谋诡计,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清楚!牧儿天纵英才,比你徒儿强出不知多少倍!” “什么天纵英才,听说半个月前才堪堪筑基!老吴,你百草峰无人,也不必赶鸭子上架呀。” “你懂个屁,洛儿一年前受了重伤,从筑基期跌下去,如今不到一年便重新筑基,夯基之牢,岂是你那粉面滑头的徒弟比得上的?” “你!好你个吴农,你这是妒忌我徒弟丰神俊朗!我看你徒弟才是尖嘴猴腮!” 两个峰主的对话渐渐滑向不可知的领域…… 薛孟庭揉了揉眉心,好歹依着他们的对话想起来,岳礼特地跟他说过,这次最出色的两名弟子一个是两仪峰周牧,一个是百草峰洛秀。以筑基修为,战力可比金丹。 怎么偏偏把他们两个一起分了过来? 薛孟庭想起掌门师兄长须飘飘的模样,十分怀疑师兄是故意的。 他凝神看了一眼周牧,心中点头。虽是筑基,但光华内敛,圆润通明,看得出离金丹差得不远了。这么说来,他能有金丹战力倒也说得过去。 薛孟庭严肃地咳了咳:“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樊真和吴农噤声,薛孟庭给自己的气势点了三十二个赞,故意板着脸对樊真道:“还不把你的徒儿叫过来给我看看?” 樊真一喜,忙冲那香粉堆里的执箫青年招招手。周牧看似游荡在花丛中,倒也一直留心着这里的动静,余光瞥见自家师尊的动作,便拱拱手以示抱歉,含笑走了过来,留下身后一片痴缠的眼神。 薛孟庭挑了挑眉,正要调侃樊真几句,忽然想到樊真就是两仪峰峰主,专管八卦,又想到两仪峰还八卦过自己,后来又扯出许多事来……一时不由悻悻,不再说话。 正胡思乱想,周牧已经走近,薛孟庭便要开口,眼睛随意地扫了一下不远处,冷不丁和一个人的视线对上,当下一愣,竟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个人的眼神……给他一种异常的、惊人的熟悉之感。 那边,吴农顺着薛孟庭的目光敲过去,面色一缓,笑呵呵道:“没想到洛儿也来了,薛长老,要不叫洛儿也过来一趟?” ☆、第三十五章 洛秀? 薛孟庭听不见吴农的声音了,他几乎要立刻站起来。 这个眼神,曾经很多次让他心软得忘了自己姓什么该做什么,也很多次让他回想起时生出淡淡惆怅。 可后来影魔出现后,再回想起这个眼神,他再也没有那些微微的悸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辜负的浅浅忧伤。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没什么资格拥有这种感觉。他曾经告诉自己,陈念是他徒弟,所以他极尽所能地宠溺陈念。可实际上呢? 几年清修,有的事情总该看明白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知道陈念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陈念拥有这个世界最好的气运、最强的金手指,所以他去付出,去为了主角拼命,表面上从不求回报,可心里最隐秘的那个地方正在暗中欢喜,要是以后陈念避免不了入魔,看在这些事的情分上,也绝对不会伤害他,搞不好,还能送他点好处。这个大腿,他应该抱牢了吧。 看,他就是这么阴暗。 把自己心底隐秘的小心思赤|裸|裸曝光出来的感觉并不好受。薛孟庭用了很久的时间,偷偷地承认,自己的确是个自私的人。 如果他当初不那么怕自己的秘密被陈念发现,如果他能稍微想想陈念入魔后会在中土掀起多么可怕的腥风血雨,现在中土修士面临的局面会好很多。 陈念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杀神,是煞星,跟陈念站在对立面上,只有一个死字。现在的情况来看,陈念已经把整个中土当作自己的敌人了。中土……还能安好吗? 他本来有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告诉陈念,其实他的身世有多么复杂。他还可以慢慢教陈念,即使他有一半的妖魔血脉,只要他愿意,他们就可以一起努力让中土接受他。在妖魔王上门来带走陈念之前,他可以做的有很多。 可是他没有,他生生浪费了十年时间。 十年蹉跎,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薛孟庭抿了抿唇,再要仔细看一看那青年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已经消失了。青年看到吴农的暗示走了过来,神情自然,并无异样。 薛孟庭低头,看到自己交握的手指关节泛出无力的苍白。 是看错了吗? 是……看错了。 他心中稍定,稳了稳坐姿,周牧和洛秀前后脚,已经来到了他眼前。 “牧儿——” “洛儿——” 樊真和吴农互相瞪眼。 两个老的较劲,小的却和睦得不得了。周牧特地侧了侧身,等洛秀跟上,同他并肩来见长辈。 周牧长相俊美,声音也很有磁性:“弟子周牧,见过薛长老、叶长老、吴峰主,师尊。” “牧儿啊,快给薛长老、叶长老演示一下你的剑法。”樊真笑眯眯接道。 吴农当即怒道:“洛儿还不曾见礼,你急什么急?” 樊真义正词严:“后面还有那么多场比试,你耽搁得起,底下的弟子可耽搁不起!” “你!” “都少说两句。”薛孟庭拍板主持,“你们在这里争有什么用?关键是弟子能不能争气。周牧,樊峰主说你以箫为剑,你且演示一二。” “弟子领命。”周牧答完,却是微微迟疑,看了看樊真。薛孟庭与叶钧对视一眼,未曾出言,静观其变。 这档口,薛孟庭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洛秀,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牧,面上隐忍着年轻人遇到敌手的兴奋,分明是一副年少意气的模样,与寻常弟子并无两样。 薛孟庭心中一松,转过身用心关注周牧的动静。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后,洛秀嘴角翘起的弧度大了一些,却不知为何,隐隐有种扭曲森然之意。明明是笑,却有种莫名血气渐渐浮现出来。 不光薛孟庭没有看到,所有人都没有看到。 樊真接到弟子为难的目光,反应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忙道:“薛长老,牧儿的剑不出则已,一出必会伤人,可否先让其他弟子退出十丈之外?” “话说太满也不怕闪着舌头。”吴农嗤笑,转脸又当面给人穿小鞋,道,“薛长老,您待会就知道了,这个周牧,剑法!哼!” “被你说来说去,我的好奇心都被勾出来了。”薛孟庭摇摇头,将飞景抛出去,扬声道,“所有弟子暂时退后十丈。” 等众人退散后,飞景清啸一声,飞到半空,一轮圆月自剑后升起。月辉洒下,形成一圈银色光幕,正好框住十丈范围。 如此一来,里面如何闹腾,外面都感觉不到动静了。当然,前提是不超过薛孟庭的能力—— “现在可放心了?我想你这弟子再如何能耐,也伤不到我们几人吧。” “那是自然,只是……”樊真提醒道,“吴峰主的爱徒还在这里呢。” 吴农面色一变,却听洛秀镇定道:“樊峰主放心,弟子只是想在这里一观周师兄风姿,周师兄不必顾忌我,若是弟子因此受伤,也是弟子自找,不干周师兄的事。” 樊真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时候倒知道按捺得意谦虚道:“洛师侄说的哪里话,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周牧趁樊真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道:“弟子可否演示剑招了?” 樊真矜持地看了看薛孟庭。薛孟庭一挥手,开始吧! 却见周牧手持玉箫放在了唇边,稍许停顿后,萧索之声蓦然而起。 “沙——沙——” 仿佛苍凉大漠,四顾空旷,唯有风沙苦面。 一时间,薛孟庭心头竟涌上丝丝凄凉之感,颇有不能自已之意。 他在沙中独自行走,他忍受白日烈阳,他熬过夜晚阴风,他走不到头…… 慢慢黄沙,无边苦道,何时是头? 无尽……无边…… 薛孟庭全身灵力凝滞了一息,方才缓缓运转起来。 一曲悠悠箫声,竟有摄魂夺魄之能。 薛孟庭微微一笑。他仗着修为,大意了。 凄凄箫声陡然一转,大风起、杀意现,茫茫黄沙,朝听者铺天盖地袭来,沾上一粒,便能剜下一块血肉,漫天黄沙,便是让你尸骨无存!曲中藏剑,此为以箫为剑! 果然是好剑! 只是可惜…… 薛孟庭瞧了瞧周牧的桃花眼,忍不住又笑了笑。若是此剑练至大成,兴许真能让他们几个着了道,可惜……分明是多情的花花公子,偏偏为了练剑强说愁,怎能没有破绽?只要对方能看出里面的道行,守住本性也就是了。更何况,这招用来偷袭也就算了,正儿八经对敌,你这还没吹呢,人家的剑已经架你脖子上了。 叶钧素来不喜这些花哨,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薛孟庭默默为樊真师徒点个蜡,继续听曲。 想来他对敌时自有应付。可若是给自己贴一声符篆或是穿一身护体法宝……薛孟庭挑眉,他该知道自己新得了个薛铁面的称号吧。 一曲毕,周牧收箫,行了一礼:“请问薛长老,弟子可过关了?” 薛孟庭一掐诀,将飞景唤了回来:“你去准备比试吧。” 没有预料中的惊讶震撼,一个也没有。薛孟庭假装淡定,叶钧面色冷淡,吴农早就见识过,只有洛秀,还算给面子,面上有压抑的惊叹之情。 樊真心中满满忧伤。其实师侄你不用这么忍着,真的! 吴农一看这情形,心下大乐。本来,他看到周牧居然能将剑意藏在箫曲之中还眼红了一阵,刚才百般阻挠,便是不想让周牧在二位长老面前出风头,可现在看来,二位长老慧眼如炬,眼界非一般人可比,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伎俩对他刮目相看! 吴农心满意足,不怀好意道:“樊峰主,令徒果真是惊才绝艳啊。” 樊真听出他的阴阳怪气,正要喷回去,不料叶钧已是不耐,冷冷打断:“徒有其表,不堪大用,何须废话?再有下次,自去刑堂领罚。” 周牧悻悻,显然也是知道自己的里子。吴农幸灾乐祸地在旁边围观,倒没落井下石,只是回头问站到了自己身后的洛秀,道:“洛儿,你觉得你周师兄的剑法如何啊?” 洛秀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周师兄以箫为剑,曲中藏剑意,弟子钦佩不已。”吴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偷偷给洛秀使了个眼色。 那边樊真被叶钧毫不留情地一顿批,面色讪讪,此刻见对头又使幺蛾子,觑了眼叶钧越发冷淡的面孔,只好由着吴农使坏,不敢多说什么。 本来是想搏出位,结果落了个灰头土脸,何苦来哉! 洛秀又扯了一堆似是而非的感悟之后,终于不负师尊厚望,来了个转折:“但是,周师兄的剑意怕是还须磨练,克敌之效,弱了些。” 周牧心下点头:“正是……额……” 樊真瞪了一眼周牧。为师没面子,下个月零花没了! 周牧脸一垮。 这厢叶钧已经亮出了承影剑,冷冷地扫了一眼樊真和周牧:“下一场,周牧,张德!” 周牧赶紧闭嘴,脚底一溜烟上了比试台。樊真顿时失了斗志,整了整衣冠,认真看向比试台。吴农亦收起玩笑心思,一整面色,肃容以对。 那厢,周牧照旧取出玉箫,然后……将它放入乾坤袋,重新取出一柄普通灵剑,迎上了对手。 “……”薛孟庭乜了樊真一眼,樊真正襟危坐,一派全然不知的模样,只是额头冒了点汗水。 敢情是故意在领导(wo)面前表现。薛孟庭心里陡然生出某种酸爽感。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正看到周牧几招逼退对手,忽然,放在桌上的手被人从后面握住了。 这双手宽大修长,顺着他皮肤的肌理从手背摸上手腕,让他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薛孟庭猛地甩手,对这双手的主人皱眉道:“洛秀,你做什么?” ☆、第三十六章 奇怪的黑线 话一出口,薛孟庭就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了。主要是,洛秀手上的温度,却都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吴农、樊真微微侧了侧身子看向他这里。叶钧扫了一眼,没有兴趣再关注这里,重新看台上。 薛孟庭抿了抿唇,洛秀微微前倾,凑到薛孟庭耳边道:“方才见薛长老手上沾了污渍,弟子冒昧。” 薛孟庭:呵呵。 能不能找个像样的借口?他手上脏不脏自己不知道? 摸不清洛秀的门路,薛孟庭也没法子,只好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关注比试台上的动静。 耳朵上似乎沾上了洛秀说话时的热气,隐隐发热。 薛孟庭按了按眉心,心里轻轻念了一遍—— 洛——秀。 作为樊真的得意弟子,周牧的剑法着实不错。与他对战的大约是个外门弟子,资质一般,战术一般,很快就败下阵来。台下几名女修很给面子的围上下台的周牧,可周牧遥遥看了一眼樊真,瞧见师尊大人冲自己不耐烦地挥挥手,心里一凉,即使身边莺燕环绕,也提不起劲来。 师尊生气=没有零花=没有钱饮酒=没有钱送礼物给妹子=高富帅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好虐。 薛孟庭看了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周牧,再看看坐在两个老头子(樊真和吴农表示不服)旁边的自己,默默想了一下这货有没有可以调教的地方。 好在叶钧和洛秀都长得不错(哪里歪掉了)…… 不过为什么有个妹子一直往这里瞄?那眼神哀怨得…… 总之,接下来又是循规蹈矩的一天比试,等临晚收场时,薛孟庭站起来悄悄运转了几个周天的灵力,才让僵硬的身体不那么酸麻。 和两位峰主告别后,薛孟庭与叶钧一起回去。 “周牧虽然浮夸了一些,但底子实力都很不错。”薛孟庭抬手理了理发带。 叶钧微微颔首:“他已悟出剑意,资质可嘉。” 薛孟庭想到周牧打完来听叶钧教诲时,被从头到脚好一顿说,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师弟用心良苦,如此敲打一番,周牧日后,必成大器。” 叶钧挑眉斜了他一眼,视线掠过薛孟庭手臂,忽而一顿,松缓的神情陡然冷凝起来。 “叶师弟?”薛孟庭不明所以,跟着他停下来,刚问了一句,叶钧一把捉住了他的右手。 薛孟庭一呆,顺着叶钧冷冽的目光看过去,在自己的手腕上发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从掌根延伸出去一寸长左右。 这是什么? 叶钧送了些许灵力进去,灵力游走,在那一寸长的黑线处停滞了下来,而后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前进半分了。 薛孟庭想起洛秀那个突然的动作,若有所悟。 或许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事情终于临到身上,薛孟庭竟然有些轻松了。 “去文阳峰。” 叶钧道。 两人到文阳峰的时候,严停风正和岳礼讨论影魔的事。 “徐掌门来信,清虚宗与法华寺内都发现了几名被影魔控制的弟子,其他门派还没有消息,但徐掌门已经派人挨个提醒了。” “徐掌门的人手可够?消息可曾走露?” “法华寺也派了人,倒是没说人手不够。只是清虚宗和法华寺的动静已经被许多门派知晓,虽说消息不曾走露,但已有流言议论。各宗掌门得信后大力整顿,也引起了不少猜测。” “但愿能瞒到各宗肃清影魔之后。” “徐掌门预备慢慢透出风去,接下来必有大战,让弟子们心里有个准备……见过薛师叔、叶师叔。” “掌门师兄。”薛孟庭行礼,“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严停风道:“刚谈完,坐。”他注意到叶钧冷峻的面色,呵呵笑了两声,“师弟有事?”是哪个胆儿肥的弟子招惹了叶师弟不成? 叶钧抓过薛孟庭的手,捋起袖子,将薛孟庭手腕上的黑线展现给严停风看。短短片刻,一寸长的黑线又延伸了半寸,且如蛛网一般,分出无数细岔,仔细看看,便知是沿着细小筋脉伸展开来的缘故。 严停风微微眯眼,抚在长须上的手放了下来。岳礼一时吃惊,不由走上前来仔细观察:“薛师叔这是怎么了?”严停风没问,将手搭在薛孟庭手腕上,片刻后收回手,面色微变,眼神一沉。 “怎么回事?” 叶钧松开桎梏薛孟庭的手,眼神一凝。掌门师兄也没有办法? 薛孟庭收回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遇到了谁?” “我就在宗门内,与平常并无区别。”薛孟庭意识到垂下的手渐渐冷了起来,“要说有问题的地方,也就是今日洛秀来了之后,突然握了一下我的手腕,但我并不曾感觉到异样。” “洛秀?” 严停风看了一眼出声的岳礼:“你知道些什么?” “洛秀是百草峰的大弟子,却……”岳礼微微迟疑,道,“却是一年前方才被吴峰主带回来的。” “哦?”严停风扬眉,眼中浮现出凝重来,“你仔细说一说,这个洛秀。” 经由岳礼解释,几人才知,原来,一年前,百草峰峰主吴农外出采集灵草,回宗门的路上遇到了筋脉尽断的洛秀。当时,洛秀失去意识地躺在血泊里,眉骨上有道深陷的伤口,离眼睛不过毫厘之差,双膝被打碎关节,肋骨断了几根,有一根断骨直直地插|进肺里,可以说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虽说洛秀修为被废,但依然看得出,他修的是正宗的凌空心法。还有什么可多问的,吴农立刻将人带回百草峰悉心医治。 在吴农高超的医治手法和洛秀强悍的复原能力之下,不到两个月,洛秀一身伤势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吴农治好了洛秀,仔细一看,竟发现此人灵根纯净,是万里挑一的绝佳资质。再一问,洛秀原是外门最普通的记名弟子,并无专门的师尊教诲。 珠玉蒙尘,吴农唏嘘不已,便直接将他留在了百草峰,还特地与那时主持宗门的岳礼打过招呼。 “弟子查过外门名录,确实有洛秀这个人,便同意了吴峰主的要求。”岳礼后悔道,“如今看来,此事疑点颇多。” “洛秀资质绝佳,怎么可能会被遗漏在外门?他既然是外门弟子,又如何结下这般大仇?”严停风皱眉道,“岳礼,此事做得不谨慎,为何不告诉我?” “弟子知错。” 严停风摆手,给他一个“先记下”的眼神,看向薛孟庭:“二师弟,你现在觉得如何?” 薛孟庭握了握手,发现这个动作变得很有难度:“并无大碍,只是这只手不能运转灵力罢了。” “现在是手……”严停风轻叹,掀起薛孟庭的袖子,发现黑线已经蔓延开来,密密麻麻覆盖了薛孟庭整个小臂。 黑色的丝线笼罩在苍白的小臂上,有种异常的色|气扑面而来。 就跟戴了蕾丝手套似的。薛孟庭抽个空胡思乱想,居然没什么害怕的感觉。 他想到第一眼看到洛秀时的感觉,隐隐有种预感,或许那不是错觉。 他真的是陈念? 薛孟庭琢磨了一下陈念的演技,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要不是洛秀这么迫不及待地对他下手,薛孟庭还真要被骗过去了。简直毫无破绽嘛。 不过,太好了,薛孟庭想。至于是哪里好,他却说不上来。 不能再拖。叶钧取出承影剑:“我去找吴农。”他认真地想了片刻,问道,“要不要把洛秀一道捉回来?” 严停风沉吟,按住他青筋毕露的手,道:“让岳礼去找吴农,你去查一查洛秀,别被他发现了。” 岳礼领命,刚走出几步又被严停风叫了回来:“把樊真一道唤来,就说我要听听这几天弟子选拔得如何了。” “是,弟子知道了。” 等岳礼和叶钧都离开了,严停风兜起薛孟庭的手,沿着蛛网黑线的边缘送进灵力:“是不是……已经动不了了?” 薛孟庭用完好的手摸了摸鼻子:“嗯,其他地方都挺好的。” 严停风用灵力在薛孟庭手臂上织了一个致密的网,堪堪将蔓延的黑线挡在其下:“此物似毒非毒,似蛊非蛊,我看不出是什么,只能勉强帮你一会。” 黑线前进不得,黑气愈来愈浓。过了一会,黑线似乎知道自己过不去这道关卡,蠕动了几下朝回流去。不等薛孟庭高兴,忽然,黑线回流之处一股酸麻痛痒之感蓦然袭来,仿佛内里有万千蚁虫啃噬一般。薛孟庭一震,想伸出手狠狠挠一把。 严停风捉住他的左手,让他不能去碰自己的右手,沉声道:“师弟,你忍一忍,我将它逼回去。”他一边说,一边顺着黑线退散的筋脉送入绵绵灵力。 本应温和无害的灵力顺着筋脉游离进去后,却如熔浆一般,将薛孟庭冰凉的小臂烫得一个哆嗦。 痛!又烫又痛! 痒!又冷又痒! 一截露出的小臂,上下两部分,竟是截然不同的痛苦体验。 薛孟庭竭力压制住自己想将左手从严停风手中抽回来的欲|望。 太难受了!还不如开始无知无觉呢! ☆、第三十七章 布告 薛孟庭手臂痉挛了一阵,忽然猛地一僵,接着便软了下来。 那奇异黑线被严停风逼回寸长状态,虽然仍是蠢蠢欲动,却也不能再有滋长。 严停风按住薛孟庭的手臂轻柔地按捏了几下:“现在感觉如何?” 薛孟庭在心里松了口气,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挺好的。”虽然还有些麻痒,但那股冰火两重天的劲儿已经过去了。严停风手劲适中,也多少缓解了一些难受的感觉。 严停风细细看了看他,没有漏过额上的一层汗水。 薛孟庭思忖道:“若此事是洛秀做的,先前影魔之事也与洛秀脱不了干系。” 严停风不置可否,慢吞吞地挪开手,抚须抬眼,缓缓盯进薛孟庭的眼睛深处:“似乎这些邪物格外关注师弟。短短几日内,先是影魔,再是阴邪毒物,就是清一大师,也没有这样的殊荣啊。” 薛孟庭猛地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严停风,严停风面色含笑,目光平静,似乎只是戏谑。 “掌门师兄。”薛孟庭沉声道,“你,”他咬重了这个音,“在怀疑我?” 严停风冷静地看着他:“我不怀疑你,有的是人怀疑你。” “可是——” “可是你是受害者?那又如何?”严停风轻轻叹息,“有不合理之处,便有值得怀疑之地。师弟,你觉得妖魔费尽心思针对你,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正常吗?” 薛孟庭沉默。 严停风道:“论地位,你只是凌空门的一个长老,比不上徐掌门、清一大师;论战力,你甚至不及叶师弟;论潜力,你更算不上顶尖。妖魔为什么偏偏盯着你不放?寻常人稍稍深究一下,便能觉出其中有问题。若要说没有猫腻,谁信?” 他一番话说得直白又不给面子,若不是因为是这样的时刻,兴许薛孟庭得挑眉问一句:师兄啊喂,我和你什么怨什么仇? 不过现在,薛孟庭没有调侃的心思。 他坐下来,往嘴里灌了口茶,喝得又急又快。 薛孟庭好像猜到了师兄究竟要说什么:“师兄,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这个洛秀,很有可能就是陈念。”严停风屈起食指,扣了扣桌面,“师弟,你须知晓,这些事情必定瞒不住了。先前你将影魔威胁你的纸笺交给我,为兄一直想从中找出些线索来,没想到,昨日,这张纸笺不见了。”[1] “怎会如此?”薛孟庭一惊,不觉环顾了一下四周,“什么人在师兄眼皮子底下动的手脚?”他一时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不行,待会一定要让吴峰主给师兄检查一下。” 严停风眼神一暖:“不必了,我还能不知道自己身体吗?那小贼擅长隐匿偷盗,却不一定有其他厉害的手段。为兄已是元婴,还怕那些宵小之辈不成?”他继续道,“师弟,我担心的是,那张纸笺流落出去后,落到有心人手里,怕是能搬弄是非。纸笺上的话说得不清不楚,若是有人借此诬陷你与妖魔勾结,将你中毒说成是苦肉计,到时就是师弟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薛孟庭点点头,看着右手上一寸长的黑线,弯了弯右手指,手掌依然僵硬无比。他一向使的是右手剑,如今右手不成,只好回头将左手剑练起来。 薛孟庭想的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就是像堵了口气一样,很不痛快。 他让自己别想什么有的没的,想了想严停风的一席话,补充道:“再进一步,更可指认我为凌空门与妖魔勾结的证据。就算其他人不信,有这层隔阂在,联盟之事也不用想了。” 严停风道:“不错,正是如此。所以我们要在妖魔进一步行动之前,先发制人。如今,不能再等。”要在妖魔再次出招前先走一步,将这个隐患拔除,否则他们必定会陷入被动的境地。 严停风的最后四个字,仿佛荡出了太古金戈之音。 薛孟庭摩挲着茶杯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想到严正峰的竹舍,仿佛嗅到了玉芝兰隽永的香味。 从今日起,一切,真的要变了。 薛孟庭想了想道:“师兄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给师弟去做。” 严停风道:“的确有事与你商量。”他郑重地看着薛孟庭,“我预备明日,言明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 “是,当年,陈念‘走火入魔’之后的‘真相’。” 在严停风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之后,第二天,凌空门发布了一条追杀令。 “昔日凌空弟子,今日凌空弃徒,陈念,走火入魔,其身未死,私托妖魔,舍人身,入魔道。” “敝门执法长老,薛孟庭,念其师徒之情,只称陈念神魂俱灭,以全其身后名誉。” “兹念一时不忍,如今悔之晚矣。陈念此子,禽兽不如,穷形尽相,结集妖魔在先,暗杀师尊在后,敝门薛长老,为护佑门中子弟,受此子暗算,身中奇毒,命在旦夕。”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起,碧落黄泉,陈念不死,凌空门追杀不停。若有同门道友能猎得此魔首级,凌空门上下,万难言谢,必有厚报。” “凌空剑门,悉使闻知,庚午年建亥月子卯日。” 布告上的剑字,力透纸背,剑意凌冽。这是来自凌空门最利的剑,承影剑的剑意。有不怀好意的魔道修士,暗中混入人群伺机生事,却在距离布告一丈距离时,被此“剑”当场斩杀。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10节 魔修血溅三尺,甚至有人来不及躲避,被溅了几滴。在场剑修,无不为之动容。 “不愧是承影剑,厉害,厉害。”尚魁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动静,笑眯眯道,“早知道上次就不偷袭了,真期待和他交手啊。” 冒风站在他旁边,打了个哈欠:“还不是用魔幻花就弄倒了他?尊上应该多关注一下那几个老头子,清一、徐书成……” 尚魁一展折扇,冒风还张着嘴的脑袋便咕噜一声滚了下去:“本座如何行事,还需你来交代?” 冒风的身体化成黑烟和地上的脑袋汇合,晃了晃,在五丈开外重新化为人形:“是是,属下逾越了。” 尚魁嗤笑,忽而眉尖微耸,转向身后,笑意盈盈:“你来了。” 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玄衣青年。若是吴峰主在此,定要大惊失色。此人可不正是凌空门吴峰主爱徒,洛秀。 洛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冰凉。 尚魁语带得意:“如何,你师尊不信你,这场赌,你输了。” 洛秀冷冷地看了尚魁一周,道:“谁准你伤师尊的?” 尚魁一顿,目光阴沉下来,他冷冷道:“既然要赌,当然要做得逼真。陈念,你赌输了,今后便该遵守赌约,尽心做事了。” 洛秀忽然伸出手,猛地一收,竟将尚魁的脖颈掐在了手心。尚魁在他出手时有心退后,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威压定在原地不能动弹。他这具身体还是分|身,能耐不及本尊许多,竟连洛秀的威压都承受不住。 洛秀眼角沁血,眸中扭曲:“又是谁准你叫这个名字的?” 尚魁眼睛微眯,虽然此时狼狈,但却无不堪神色,只费力挤出字句:“本座行事……” “闭嘴。”洛秀狠狠收紧手掌,另一拳从下勾出,狠狠砸中尚魁的腹部。以尚魁妖魔身躯,被这一拳砸中之后,竟然产生了一个不浅的凹陷。 冒风总算反应过来,刚要上前护主,便见洛秀手一扬,将尚魁向他的方向砸了过来。 “尊上!”冒风急忙接住,连自己一起,重重砸到后面的地上,深深陷进地中数尺。 他将尚魁抱在自己怀中,抬眼看到洛秀逆光而来,下颔绷紧,面上覆满阴霾,气息阴戾,惊飞了附近枝桠上歇息的禽鸟。 “是我!”冒风终于想起来,忙道,“是我自作主张下了毒,你要打打我,别打尊上!” 尚魁本来要支起身体,听到这一句气短的话不禁怒倒:“本座还要和他求情不成?滚开!” 洛秀动了动眼珠子,盯着尚魁的双眼转而看向冒风。 冒风接触到那双扭曲的眼睛时,无法自制地战栗起来。他是妖魔,却从来不知,这世上有妖魔能将邪恶浸染得如此彻底。就是尊上的本体,也没有这样阴冷的气息。 洛秀盯着冒风,抬起手,露出一口白牙,仿佛在思考从哪里下嘴。 他从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怪音,打量着冒风,道:“你说……是你做的?” 冒风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看了看怀里的尊上,默默把人放在了地上。尊上啊尊上,你现在是分|身,死了也没事,就替我背了这次黑锅吧。 尚魁半支着身体,还以为冒风是听令行事,挑起地上的折扇正要站起来,便见到烟烟魔朝他双手合十,哀伤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尚魁想展开折扇敲敲冒风,便见他身形一晃,化作黑烟沉入了地下。 “??” 尚魁捏着扇骨站起来,看着部下土遁的那块地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也搞不懂,他明明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为什么要对这个背主无情的蠢货屡屡手下留情? 不过他没时间多想,下一刻,耳边便传来了呼啸风声。 尚魁不退反进,一拳迎上,接着便是“咯噔”一声,出拳的手臂扭曲成了麻花状,里面的骨头在迎击的瞬间崩裂了。 这次,尚魁没有遇到对手的欣喜,他眼神深处升起了警惕。此人潜力无限,若是这次还不能收为己用,只能想尽办法除去了。: “陈念,本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赌约内容,你遵不遵守?” 回应他的是更狠的一拳,立刻,尚魁的另一条胳膊也废了。 洛秀眸中的血气翻涌上来:“我说过,不准叫这个名字。” 尚魁将两条废胳膊耷拉着,等它们慢慢长好。他怒极反笑,道:“好好好,言而无信,甚得吾心!洛秀,不管你上天还是入地,今后妖魔一族,与你不死不休!” 洛秀对这话没什么反应,他只是继续一拳一拳地出拳,完全无视了尚魁所有的防御。他一边疾风暴雨般进攻,一边一字一顿问道:“我最后问一次,是谁对师尊下毒的?” 尚魁第一次被打得如此惨烈,简直如同手无缚鸡之力一般任人宰割。他索性不再挣扎,任由洛秀一拳一个坑地砸下来:“还能是谁?你以为没我的允许,烟烟会擅作主张,去害你的好师尊?” “你下的令,他做的事。”洛秀喃喃自语,嘴角裂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放心,一个都跑不了。” “我跑不了有什么要紧的?”尚魁忽然被嘴里的血沫子呛到,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他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了。但他眼中光芒不减:“要紧的是,你的好师尊中了万象蛇寺,你猜猜,他能活几天?” 洛秀最后挥出一拳,砸中尚魁的脑袋,尚魁立时“蓬”地炸成一团血雾。 “万象蛇寺……又如何?”洛秀捻起地上残剩的肉沫,两指一撮,将那肉沫化作齑粉。 “师尊只要……静享岁月……便可,尚魁,你以为……我是谁?” 他语气缱绻,嘴角的诡笑渐渐变成柔和的笑意,带着说不出的情意缠绵。然而他的眼神,却扭曲得愈发明显。 洛秀面前缓缓浮现出一个黑影,无面,无衣。 黑影躬身道:“属下无能,跟丢了烟烟魔。” “无妨。”洛秀一翻手,手心里出现一方白净素帕。虽然有小洁净术,立刻便能除去污渍,但他却不用,只用素帕慢吞吞地擦拭自己的手。 他动作很慢,顺着纹路一点一点极为细致地擦过去,指缝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曾放过。 忽然,洛秀头也不回地缓缓道:“叶师叔,既然来了,不妨就出来吧。” 安静了片刻后,洛秀歪了歪头,向一株葱郁的大树看去。 “叶师叔?” 叶钧自树后缓缓走出,承影剑,便握在手心。 ☆、第三十八章 呵呵哒 叶钧不动,持剑而立。 虽然以前就知道,二师兄的这个弟子,约摸是什么时候烧坏了脑子,可今日见他打妖魔王分|身的样子,叶钧冷冷地想,他的病更重了。 当下,那无面影魔立即护到洛秀身前,他虽然没有双目,却将头部对向叶钧,仿佛从眼中射出宛若实质的杀意,全然是戒备警惕的模样。 洛秀却摆了摆手,随意道:“这是我的长辈,不可无礼,退下。” “是,主上。” 影魔迟疑了一瞬,“见”叶钧所持承影剑沉寂不动,方才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洛秀身后,隐入洛秀的影中,竟是半丝踪迹也见不着了。 叶钧仿佛不曾见到这一番动静,凝视洛秀,问道:“你有办法解那万象蛇寺?”他不细问万象蛇寺是什么,因他只需知晓,师兄所中之毒是否能解。 “唔……”洛秀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粗粝的音节,道,“师叔可是来接我回凌空门?” “师叔?”叶钧微屈手指,冷道,“你可记得十年前,严正峰上,自刺一剑,断绝恩义之人?” 洛秀嘴角噙笑,歪了歪头,目光阴冷,渐渐又有血气浮现上来,他慢慢将那血气压下去:“师叔在说甚么?” 叶钧不耐,一弹手,指尖射出一道剑气,凌厉已极,将洛秀耳畔肌肤擦去一块。 “再废话,自行了断。” 洛秀抬手,在那片肌肤愈合之前,用手指点了点,指尖沾上一个血珠儿。他微微裂嘴,用指甲拨了拨那血珠儿,便见那血珠儿轻飘飘地飞向叶钧,轨迹却是笔直地朝叶钧眉心飘去。 叶钧下颔一收,站在原地不动,那血珠儿却忽地停住了。 洛秀眉梢微扬,也不惊讶,抬至半空的手虚虚一握,血珠儿登时一震,接着便炸开来,无数道几不可察的细小血箭四射开去,走到半路后便似遇到不可见到的敌手,纷纷湮灭了。 叶钧冷哼一声:“长本事了。” 洛秀道:“师叔亦有精进。” “你是改不了口,还是如何?”叶钧嘲道,“大丈夫言而无信,焉能立世?” 他声音中压抑怒火,显然已是愤怒至极,然而承影剑却仍是阒寂无声。 十年前,此时的洛秀,彼时的陈念,自刺一剑,与师门决裂。薛孟庭当局者迷,叶钧却是旁观者清。虽不知事情的完整经过,但他看得清楚,陈念前后行事,转变极大。 先是力战尚魁,意欲立刻斩杀此魔。后见不敌,便立时转换策略,说那许多诛心之言,决意与师门恩断义绝,假意归顺妖魔王。如此方能舍却一己之身,保全师门长辈。 叶钧对杀意,比任何人都敏感。更何况,尚魁的杀意如此强烈。 越是清楚,越是不甘,越是愤怒! 他承影剑,竟沦落到这般地步!竟要一名门中弟子费劲苦心方能保全性命! 可恨的是,叶钧很清醒,这是最佳的选择。若是他孤身一人,自可无惧上前,可那时,他身后尚有数万子弟。 叶钧不喜欢所有不能用剑解决的事。然而这件事本可以用剑解决,问题是他的剑不够强大。滔天的怒火在那个瞬间席卷了他全身心。 这怒火折磨了他十年,并且愈来愈盛,再难熄灭。与之相对的是,他心中怒意每盛一分,手中剑意便强一分,时至今日,承影剑已然脱胎换骨。 昔日断剑重塑剑身,剑意内敛,光华不显,似是平凡无奇。然而又有谁知道,此剑不出则已,一出,必定杀临天下。 叶钧越怒,则承影剑越强,越危险。此刻压抑,便是为了厚积薄发。待到怒意积累到一定程度,承影剑意,当惊绝无双! 现在还不到时候。叶钧压制怒火,冷冷道:“几时回来?” 洛秀道:“等杀了尚魁,解决那边的问题。” 那边指的是域外,两人自然心知肚明。 叶钧又问道:“尚魁本尊何在?” 洛秀嘴角微裂:“不知,师叔自去寻吧。” 叶钧再问道:“罅隙到了哪里?” 所谓罅隙,便是中土与域外两处天地之间的裂缝,是出入两地的唯一所在。然而它大小不定,方位难测,且时而游离至此,时而飘荡到外,极难探到。但既然现在“洛秀”回来了,他必定知道如何去寻罅隙。 洛秀思索片刻,嘴角裂开的弧度更大了:“忘记了。” 叶钧若有所悟:“你很希望让我教训你一顿?” 洛秀白牙寒光一闪:“不敢。” “只好请师兄来问。”叶钧转身就走。 洛秀微扬眉梢,深藏眼底的血气一阵扭曲。他只向前踏了一步,便在下一瞬来到叶钧面前。 叶钧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复而寒声道:“收起你那些把戏。” 洛秀慢吞吞地点头:“请师叔千万不要告诉师尊。” “你不想将他牵扯进这些事,我亦如此。”叶钧冷冷瞥他一眼,抱剑靠向身后大树。 听得他说出最后四个字,洛秀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森然血气再也无法隐藏。 洛秀忘不了,赤媚儿洞府里,中了天水行香的师尊念的那个名字。 他们之间,有太多他不知道的回忆,太多他再也不能干涉的过往。 如今,叶钧说,我不希望他被牵扯进这些事。 洛秀的面容几乎要扭曲。疯狂的嫉妒向他早已扭曲的内心伸出了利爪,那里曾被数不清的相思凿出无尽的伤口。而如今,这种来势汹汹的嫉妒无疑是最利的刀斧,再次将这些伤口无限放大。 叶钧冷眼看他,方才的猜测已经被证实了。他沉声道:“你在域外,经历了什么?”不过说了一句话,对面人竟有发狂的趋势。域外魔界中,莫非有侵蚀人的神智之物? 如果薛孟庭在此,大概会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每一个会黑化的主角都是技能逆天的脑补帝,遇上他们没吃药,一定要转身就跑,别试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们。 藏在洛秀阴影中的影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与主人心神相通,感知到主人冰冷的情绪后,已经闻到了即将飘起的美味的鲜血的味道。 不过事实证明,正常的思维果然不可能理解得了没吃药的主角。 本来已经面色扭曲的洛秀,忽然敛眉,只眉心残留一点煞气,脚下却稳当无比,开口时竟是轻言好语:“师叔,你也年纪大了,莫管这些琐事,一切交给我就好。” 躲在后面的影魔一呆,悄悄收回了探出的脚。 叶钧眼睛微微一眯。他不喜欢玩弄口舌,并不代表他嘴上功夫不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跳转到这句话来,但对手出招,叶钧没有不接的道理。当下面色不动,只淡淡道:“不错,比不上你,少年才俊,先被绝杀令追杀,再与妖魔全族不死不休。” 洛秀“嗬嗬”挤出两个冷冽音节:“还是动手吧。” ☆、第三十九章 囧 当洛秀与叶钧同时消失的消息传来时,薛孟庭正在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过己书”。他识人不清在前,包庇弟子在后,自然是要受一番严厉责罚的。 而另一边,则是吴农托着他的右手,时而拿针刺一下,时而用药抹一下,眼中不时浮现出震惊、欣喜、苦恼的神色,但总体而言,显然是乐在其中。 对百草峰峰主而言,有什么是比难得一见的奇毒更让人兴奋的呢? “……”薛孟庭的额头上悄悄迸出两根青筋。 昨天,吴农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自责,要不是自己不调查清楚,也不至于让妖魔混进来,对薛长老下了毒手。 他神情悲愤欲绝,说到最后,恨不得自戮以示悔意,把薛孟庭和严停风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拉住想要撞墙的吴农,安慰他实在是敌人太过狡猾,不能怪他。 然而,亦在场的樊真,冷眼旁观,半分上前劝慰的打算都没有。 那时,严停风和薛孟庭都以为樊真如此冷漠,是因为与吴农不合,严停风还私下找樊真做了思想工作。 对于掌门的“师兄弟之间应该互相体谅云云”的长篇大论,樊真只一句话,“掌门,薛长老,你们看着吧,吴农那老小子,哼!” 此时,薛孟庭瞥了一眼乐呵呵地取出另一样古怪器物的吴农,深感果然还是樊真了解他,毕竟是相爱相杀(划掉)的好基友。 吴峰主,您到底有没有给boss看诊的觉悟?哥不是你用来试药的啊喂! 只是医者为大,即使薛孟庭的手臂时而黑沉、时而透明、时而僵硬、时而自己欢快地癫疯……等等奇葩的症状,他也硬是忍住了,哼都没哼一声地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 ……好吧,事实是某一次试药时,不知吴农做了什么,他右手臂上的僵硬忽然一路往上,直接把他的右半边腮部全变得麻木了。要是现在薛孟庭想说什么……呵呵,那画面太美,不敢看啊。 吴农很淡定地安慰薛孟庭:“只是暂时的僵硬,等我再试试这个。”说着拿出了一根漆黑的棺材钉。 你确定这是医疗工具? 快停下! 总之,薛孟庭僵着半边脸到现在,估摸着自己的手臂治好之前,大概已经全身都瘫了吧。 洛秀与叶钧失踪的消息,便是在这时传来严正峰的。 当下,薛孟庭猛地站起来,面色严峻地对吴农道:“随我去百草峰,医治的事日后再说。”莫名松了口气是怎么回事? 吴农道:“是,薛长老。”有点小失落是怎么回事? 薛孟庭与吴农匆匆赶到百草峰,严停风、岳礼等一干知情之人,已将洛秀的住处封锁了起来。 “掌门师兄。”薛孟庭环顾了一圈,见人人面色凛然,不禁握紧了飞景剑。 要来了吗? 严停风对他略一颔首,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此地并无打斗痕迹,我想,或许是洛秀私自出去,叶师弟想一探究竟,便不曾通知我们,直接跟上了洛秀。” “师尊,不如我们先行离开,等叶师叔回来再做计较?”岳礼将房内一应事物搜查了一遍,不曾忘记将一切回归原样。如今,洛秀的目的还不清晰,若在此时动手,怕是早了。 “不必了,罅隙的地点,已经有眉目了。”严停风道,“封印罅隙后,关门打狗。等一炷香,若是洛秀回来——” 众人听出这句话中的肃杀之意,不觉绷紧了面容。 薛孟庭朝外看去,天色碧蓝,清亮如洗。 空中弥漫着大战来临前的凝重气氛,一炷香的时间变得极短,一忽儿便过去了。 严停风的长须无风自动:“你们先回去,等……”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遥遥飞回两个修长身影,立刻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与此同时,所有人手中的剑都发出了铮鸣之声。 来者很快,几乎是同时,但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两个人的状态。然而异常清晰的是,从那遥远之处传到这里的惊人杀意。仿佛已刺破天际,实是锐不可当。 严停风的眼睛亮得惊人,太文剑尚在剑鞘中,却已有峥嵘之意。 紧随其后的是飞景剑。星光闪烁,飞景不掩其灿灿光辉。 再之后,岳礼、吴农、樊真等人纷纷出剑。 这杀意,并不仅仅是他们所熟悉的叶长老的杀意。 发生了什么? 必须戒备! 或许,与妖魔的第一战便要在此时打响了! 就在众人心神激荡、即将出招之时,那远空而来的两人,面容变得清晰起来。登时,百草峰上,数道剑意一滞。 这…… 几位峰主面面相觑,便是严停风,也露出惊愕的表情。 来的人的确是叶钧与洛秀。大家想过很多种他们回来时的场景。 譬如说,叶钧拎着血迹斑斑的洛秀……譬如说,叶钧扛着伤痕累累的洛秀……譬如说,叶钧用剑挑着奄奄一息的洛秀……(影魔表示不服!) 到感受到两股混杂的杀意的时候,他们只好放弃这些想法。看来这混进来的妖魔还挺厉害的,大约是和他们叶长老一边打一边身不由己地被逼了回来,现在必须去助叶长老一臂之力,给那妖魔最后一击。 直到刚才,这两个人的面容姿势清晰地摆在他们面前之后…… 吴农默默从乾坤袋里掏出了治疗瘀伤的药膏。 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两个人都顶着一张猪头脸回来了?这种程度的伤势,简直像是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小孩子出去干了一架,说好的巅峰对决呢? 大家看着自己手里的名剑,都迟疑了。接下来,怎么做?打还是不打? 薛孟庭反手收回飞景,按住僵硬抽搐的嘴角,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略熟悉。 他忽然有种之前苦大仇深了那么久,结果走错片场,人家明明是在演喜剧片的感觉。 一定是错觉,这可是两个种族之间的仇恨啊! 绝杀令都发出去了,不死不休啊! 叶钧和洛秀已经从云头降下来,薛孟庭盯着那两张衰脸,忽然有点不确定。 之前做的那么多心理工作,都白做了? 叶钧顶着肿脸冷冰冰道:“你们在此,做什么?” 严停风仔细看了看叶钧,又仔细看了看洛秀:“三师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为兄让你在这里,咳咳,先说说,你们去做什么了?” “闲来无事,带洛秀出去飞了一圈。”叶钧皱眉,“也罢,我先回剑峰了。” 严停风:不是说让你去监视洛秀吗?洛秀是妖魔奸细,你师兄的手还僵着,你你你…… 严停风保持掌门风度,如利剑一般的探究眼神刺向洛秀。 洛秀彬彬有礼,温文尔雅,除了脸肿得有些大,他继续解释道:“飞到一半,叶长老后力不继,从半空中栽了下来,所以弟子与叶长老才会是这副模样。” 大家:“…………”总觉得叶长老不知不觉被黑了。 严停风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他思索半晌,方露出微笑,道:“既然如此,二师弟,你留下替洛秀疗伤,剩余人等便与我一道回去。方才见你不见,你师尊急得六神无主,我刚要派人出去找你。无事就好,吴峰主,你说是不是啊?” 吴农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薛孟庭看向严停风:什么叫既然如此,我留下替他疗伤? 严停风:情况有变,你来试探他,我去问叶师弟。 薛孟庭:我已经被下毒了,你还要让我留在这里? 严停风:你要相信叶师弟,他让洛秀好好站在这里,说明他不是我们的威胁。 薛孟庭:所以随便找个人有这么难吗? 严停风:不管怎么说,他可能是陈念,唉,果然如我所料,陈念是个好孩子,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可怜陈念,背负着无端罪名,我们都误会了他……你这个做师尊的,在这里好好了解一下情况,必要的时候补偿一下人家。 薛孟庭:………… 严停风:接下来靠你了,如果是你,一定行的。 薛孟庭:………… 严停风:再见。 经过一番脑电波交流(薛孟庭:是传音入密啊喂),严停风确定薛孟庭深刻领悟了自己的指示,忽然觉得后背凉凉的。 他不自觉看向洛秀平静的眼神,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的部署十分英明神武,并没有什么问题,便招招手:“我们走吧,让洛秀好生休养。” 众人摸摸鼻子,也没什么话说,只吴农恋恋不舍地看了薛孟庭的右手臂一眼,却也跟上,飞快地走了。 毕竟大家都很忙,既然没事都散了吧,呵呵。 数声破空之声后,此处便只剩洛秀与薛孟庭两人。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忽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清晰。 薛孟庭有些尴尬,开始翻检自己的乾坤袋。找找祛瘀的药膏,以前有很多,现在怎么找不着了? 他正装模作样,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试探出洛秀(陈念)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僵掉的右手臂被人握住了。 托吴峰主之福,这只手臂有点知觉,正好能感受到那人温热的体温。 ☆、第四十章 交锋 薛孟庭吊起死鱼眼,乜了那只手臂一眼。手臂的主人十分没有眼力劲,不但没有松手,反而黏糊了上来。 “洛秀”贴着他问:“是不是很难受?” 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是含情脉脉,薛孟庭脑子里盘算了半晌的算计一下子打了水漂。他琢磨着得含蓄地、婉转地、旁敲侧击地问出“洛秀”和叶钧做了什么,于是他扯了扯僵硬的面皮,道: “你的东西,你自己倒不清楚?” 等等!我想说的必须不是这个! 洛秀怔了怔,眼中似乎有幽暗的光影晃动,他抬起手遮住薛孟庭的眼睛,声音里仿佛透出腐朽的气息:“你又知道了。” 他接着轻笑了一声,又仿佛嘲弄。 冷静,冷静,不能再搞砸了……薛孟庭“啪”地打开了洛秀的手:“到现在了,还有必要遮遮掩掩吗?” 噢漏! 掌门师兄,对不起!师弟的心理素质太差了,这活还是交给别人吧! 洛秀的表情很完美,他微微笑道:“弟子只是好奇一个问题。” 薛孟庭直觉后退,没想到刚往后迈了一步,身后的门自动关了起来,发出“碰”地一声重响,实在惊人。 薛孟庭将手负到身后,镇定道:“你问。” 洛秀看着他的僵硬的脸,缓缓道:“师尊——”这两个字,仿佛辗转于舌尖良久,最终勾出来的时候,无端令人心寒,“是怎么知道,影魔,只听从一人之令的?” 嗳? ……问到点子上了!!! 薛孟庭很冷静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他试图绕晕对方的小伎俩还没使出来,就被破招了。 “文阳峰,夜谈。”洛秀仿佛在提醒他,并不点透,然而已经足以证明,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薛孟庭一窒,拆不了招。他仿佛听到洛秀低低地说了一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什么是“都”? 然而现在显然不是薛孟庭的提问时间,洛秀已然步步逼近,带着不多不少恰恰好的笑意,和一丝动人心魄的缠绵。 等薛孟庭退无可退之时,他才惊觉,与青年含笑的面容相反的是,他的眼中,渗出冰凉的黑暗气息。 请务必打码,十八岁以下未成年儿童禁止观看,谢谢。 洛秀终于停下了,因为飞景剑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口,然而这一停却只是稍稍一顿,接着,他仿佛看不到那柄泛着冷光的剑一般,继续向前走。 知道你愈合能力强,嘚瑟。薛孟庭看着那张已经恢复原样的俊秀面庞,眼神闪了闪,飞景轻轻挑起,戳在了洛秀的肩上。 洛秀笑道:“师尊答不出,便要来杀我吗?” 薛孟庭用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去够后面的门:“是你要跟尚魁走,也是你潜伏门内,居心叵测,你竟反过来质问我?” 还差一点点……我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现在先撤了,那种预感危险的直觉让人毛毛的…… 薛孟庭继续道:“你扪心自问,这许多年来,掌门待你,凌空门对你,可有半点亏欠?你要走你自己的魔道,我不拦你,可你为何要暗杀掌门、谋害同门?” 在薛孟庭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洛秀慢吞吞地往前又走了一步。薛孟庭一心两用,却不至于没有办法控制飞景剑后退,谁成想,他心念传达过去,飞景却纹丝不动,直愣愣地对着那一点穿刺进去,立刻捣出一个血窟窿。 就和,那个时候一样。 薛孟庭记得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那次陈念自刺一剑,便是如此。 他不禁呆了呆,待回过神要转身跑路时,已经晚了。 一阵天旋地转,薛孟庭摔进柔软的大床里,飞景悲鸣一声,忽地穿透洛秀的肩膀,接着便倒飞出去,以剑柄撞在对面墙上,竟深深嵌进去。飞景剑震动数次,却无法挣脱。 薛孟庭登时便要弹跳起来,却不想,洛秀的动作实在快极,他只是晕眩了一瞬,想来便是万分之一息的微末时间,却已经足够洛秀震飞飞景剑,来到床边,压制住薛孟庭所有的挣扎。 薛孟庭眨了眨眼睛,还有些迷茫。 明明,上次遇到妖魔王,他都能斗上一斗…… 洛秀好像知道他心里所想,低下头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尚魁厉害,他的分|身却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哥的血槽清空了才干掉那货,你特么是在暗示什么? 薛孟庭面色扭曲:“你放开我。”一时又觉得气短,便又补充道,“怎么,解释不了,心虚了吗?” 洛秀却不应他的话,反而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薛孟庭僵掉的右脸:“已经蔓延到这里了?” “走开。”薛孟庭感觉脸上麻麻的,忽而想到严停风走前与他讲的话,又有些心软,忍不住温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旁人不能说,师尊这里,也说不得吗?” 洛秀因为他的温软语气失了失神,薛孟庭刚要再接再厉,却见洛秀猛地变了脸色。 他先前,虽说眼中冷意骇人,但面上却维持着盈盈笑意,温柔和顺。可现在,他突然面色剧变,竟是狠戾无比,面上线条,更是如同刀锋一般,冷厉惊人。 薛孟庭骇了一跳,虽说不知怎么回事,总知道是自己一句话误事,下意识就挣扎着起身。 洛秀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回床上,力道凶猛,沉重的木床竟然晃动了几下。 “师尊,果然是师尊。”洛秀看着薛孟庭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师尊为了打探我这妖魔有什么不诡图谋,如此温言软语,可是已经想好了吗?” 薛孟庭被卡得快要咽气,又被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肺腑烧灼,本要反驳,听到他后一句话,便又反问:“想好什么?” 洛秀挑起眉毛,冷酷的眼中忽而带上了几分戏谑:“想好……用什么来交换……这么重要的情报?” “交换?” “不然……”洛秀长腿一压,便将薛孟庭偷偷挪开,准备偷袭的双腿按在身下,“师尊以为,凭那几年的交情,便能换去如此重要的消息?” 他强调了两遍“重要”,薛孟庭当下一凛,心知果然有蹊跷,又想到叶师弟反常举动,不免怀疑叶师弟被他控制,更加不安,一时竟在这关口失神,不曾留意洛秀另一只手的去向。 直到身上一凉,裂帛声响起。 薛孟庭登时回神,身上外衣已然粉碎,只剩一件单薄中衣尚在身上,却不知为何,松松垮垮,前襟大开,露出一片胸膛。 ……?? ☆、第四十一章 交锋(二) 薛孟庭觉得,自己果然是走错了片场。 他依然十分镇定,可不知道为什么,声线抖了一下:“走开。” 洛秀慢慢浮现出微笑。与先前那完美的笑容不同,薛孟庭很容易地感受到,他现在,确乎是愉悦地笑了。 “师尊知道我的所有事,怎么却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薛孟庭小心动了动,发现自己的左手食指尚且能动。他不动声色,答道:“我记得。” 洛秀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奇异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竟也有笑意浮出来:“师尊记得?”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你要不要听我讲?” 洛秀一顿,眸色渐深:“你都记得?” “你俯下身来。”薛孟庭道,“我想仔细说与你听。” 洛秀手上的力道松了许多。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摔落在地,仰头之时,便是看到今日风景,不由神情软化,不再多说,依言俯下身,听师尊说:“那时,你说……” 他竟然听不清接下来的话,便又低下去一些,却没听清薛孟庭说话,反而只觉脸上一痛,什么东西擦了过去。 便在这个瞬间,薛孟庭一扭肩,要将洛秀翻下去,却不料洛秀竟没有半分失神,压制的力道更沉重了几分。 洛秀眯了眯眼,薛孟庭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哦,还有胸前。 为何有种die的错觉?【蜡烛】 洛秀微微直起身,单手按住薛孟庭的上半身,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刮下脸颊上的鲜血,然后做了一个让薛孟庭睁大了眼睛的动作。 他将食指上的鲜血均匀地抹在了薛孟庭的唇瓣上,见那微微发白的嘴唇被鲜血染上艳色,嘴角微微咧开。但他很快控制住弧度,又确乎是在微笑了。 只是薛孟庭已经看到了那个古怪的、森诡的笑。嘴唇上传来浓重的铁锈气味,让他不禁皱了皱眉。 薛孟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定定神,沉声道:“你在域外,遇到了什么事?” 洛秀歪了歪头:“师尊问我做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他语气轻松,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薛孟庭的面部。 “我是知道一些事。一些,关于你的事。”薛孟庭顿了顿,但他已经决心继续说下去,“但现在不能与你说明缘由。你要怪我,我也不能说,不敢说,这是我对你不起。” 洛秀微挑眼尾,沉默。 薛孟庭继续道:“我不曾要害你,照顾你是因我私心,但要说是因为你特殊的身份,也是不错的。你那些指责本是我应承受。然而你须知,我确实真心实意将你视作唯一弟子,只要你愿意回来,我自会护你周全。” 洛秀安静地听完他讲的一席自白,眼睛弯了弯:“好感人。” 薛孟庭一愣,忽然觉得面皮上被无数针刺扎伤了。他认认真真将一切掰开来说,却得到这样戏谑的答复,不由有种当头一桶冷水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仿佛之前竟是判刑前的生硬辩白。 “若说我有错,便是我隐瞒了一些事,你要不满,冲我一个人来。”薛孟庭道,他忍了忍,终究气性战胜了理智,“但你不要再摆出这副受害人的姿态,让人恶心。你自己要走,却过得不好,便要回来仇恨从前的宗门吗?” 洛秀柔声道:“我不能仇恨你们吗?”说话间,他修长的手指已经灵活地钻进了薛孟庭大开的中衣之内。 薛孟庭浑身一震,面容倏地绷紧,却挣扎不得,肌肉均匀的身体被洛秀揉捏,充满猥亵之意,登时,强烈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他微仰下颔,原本平和的线条便显出倔强的弧度。他或许应该让他停下,可他竟然不愿求饶。 习剑多年,总染上一点傲气。只是这傲气来得不是时候。 薛孟庭气息不稳,狠声道:“是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妖魔,如何还有人性?我和你讲那么多,做什么?” 他语气本是冷厉,却不防说到结尾处,前胸被不轻不重地、极富技巧地揪了一把,最后一句的尾音便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竟有几分婉转之意。 洛秀附在他耳边,贴着他的耳垂,道:“我知道师尊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么多。”他的手慢慢下滑,忽然就溜进了薛孟庭的亵裤里,“因为,师尊要向我表明心意啊。” 薛孟庭瞳孔轻轻一缩,仰起下颔后,露出的白皙脖颈被一个湿软物体舔了一下。 槽啊! 洛秀完全地掌控着薛孟庭的每一处部位,自然轻易地发觉出,薛孟庭无法自制地瑟缩了一下。 洛秀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放手!” 洛秀叼住他的脖颈,含糊道:“师尊既然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又对我那样陈情,岂不就是告诉我,师尊待我之心,便如我待师尊之意?” 薛孟庭只知道说:“你放手!”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11节 洛秀的手在他的亵裤里缓缓揉捏起来,动作充满了情|色的暗示。他嘴唇上移,到那染血的双唇时,停了下来,眼中渐渐幽暗。 洛秀道:“师尊,我心悦你,你亦如是,何必再害羞?” 薛孟庭几乎要蹬腿,可是没时间施展。他更要骂街,放你她娘的屁! 当然也没有时间骂,洛秀说完,便将薛孟庭的嘴唇堵住了,用自己的唇。 薛孟庭猛地睁大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完全无法交流,陈念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回事?被猪啃过了吗! 薛孟庭自然第一时间咬紧牙关,却不防,柔软的臀部突然被狠狠一捏,当下几乎要跳出来,牙关便松动一分,那要命的舌头就闯了进来。 双唇相接,舌头勾缠,薛孟庭的头皮一下子炸开了。 可怕的是,第一感觉居然是,吻技不错? 草咧! 他毫不犹豫地重重阖上牙齿,将那外来者咬得鲜血淋漓。比先前更浓重数倍的铁锈味在两人口腔内弥漫开来,却有种煽情的味道。洛秀仿佛没有痛觉,便就着这样的血腥味扫荡他的口腔。 薛孟庭头皮发麻,忽然心中一动,飞景终于回来了! 飞景剑清鸣一声,瞬间便至,夹着冷冽的寒光扫过来,当下便要将洛秀砍成两段。而同时,洛秀似是情动,竟只顾纠缠他的唇舌,放松了对他身下的钳制。 好,很好。 薛孟庭立时屈起膝盖,朝那已经微微立起的话儿狠命一顶,趁洛秀吃痛收手,猛地推开他沉重的身体,站起身疾走几步。而飞景在身后,随他心意而动,霍然向下砍去,登时在洛秀身上砍出一道横贯后背的伤口。 他力道把握得极好,只伤皮肉,不伤筋骨,冷道:“留你一命,就是要知道你这魔头的计划,不想多吃苦头,便尽早说出来,我这就去请掌门师兄了!” 洛秀慢慢直起身体,看着薛孟庭犹带惊惶的背影,眼中神色、面上表情都空了一瞬。 他缓了许久,苦笑了一声:“就像这样,越恨我,越好。” ☆、第四十二章 过渡 洛秀面前,影魔从地里钻出来。 “主上。”影魔道,“万象蛇寺的解法,找到了。” 然而他却没有完成任务的喜悦,甚至有些沉重。 洛秀无可无不可地“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影魔忽然跪下来,以头抢地:“主上!” 洛秀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薛孟庭说要去文阳峰,却先回了严正峰。漱口,洗澡,换衣服! 他用力唾出口中血水,正要再漱一次,忽然愣住了。 薛孟庭伸出手,扯了扯自己的右半边脸颊,不僵硬,还很柔软。 他捋起袖子,似乎手臂的筋脉也轻松了许多。再往下看,手腕上的黑线倒没有消失,只是动静小了许多。 薛孟庭看向盆中的血水,又看了看手腕,神色莫名。 他想了想,朝文阳峰掠去。 方才,陈念的意思是……文阳峰…… 严停风听到洛秀承认身份,有些惊讶:“他是这么说的?” 薛孟庭点点头:“要不要把人送到刑堂去?司刑的手段,他也不一定能熬住。” 严停风更加惊讶,几乎遮掩不住:“他是陈念。” 薛孟庭冷笑了声:“怎么了?” “没什么。”严停风沉吟,道,“叶师弟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还有什么可等的?”薛孟庭扬了扬声音,“他是妖孽,必对门派不利!” 严停风压了压手:“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完。” 严停风心中疑惑,不知他为何如此喜怒形于色。但正因反常,所以不能问。想到无故失踪的纸笺,他眼神沉了沉,忽而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薛孟庭的眼睛。 这双眼中,只有沉静。 他心中有了计较,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叶师弟似乎也知道这件事,却全不解释,有些含糊之词亦十分蹊跷。为兄怀疑,叶师弟那里,出事了。” 薛孟庭霍然站起:“我就知道,看我去斩了那孽徒,就不该手下留情!” 严停风忙拉住他:“还不知那魔头做了什么,需得顾及叶师弟安危!” 薛孟庭感觉到严停风轻重不一的力道,用垂下的左手大拇指轻轻扣了扣食指的第一关节。 “那便要忍他不成!” “还能如何,便忍过这一阵,等为兄拿捏住他的把柄,再收拾这畜生!” 严停风收回手,尾指扬了扬。 薛孟庭愤愤道:“可恨!”说罢,甩袖离开。 身后,严停风轻抚长须,仿佛叹息,眼中,却闪动不明的光芒。 薛孟庭怒气冲冲地回到严正峰,将飞景胡乱一扔,自去打坐。他仿佛异常烦躁,眉头紧拧,唇线冷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竟已泛起微白。 薛孟庭垂眼,心中默默念了念文阳峰,以为分析失误的时候,忽而捕捉到一丝轻响。 来了。 他心里一松,面色却突地一寒,猛地起身,飞景已经握在手中。 “什么人,出来!” “是……是我。”一团黑烟钻了出来,正是冒风。 冒风刚刚长出一个脑袋,便见到飞景剑当头劈来,立时大惊急退。 “啊……等等,薛仙师,我有话跟你说!” 薛孟庭冷道:“你我之间,有什么话好说的?”话是如此,动作却顿了顿。 冒风急忙抓住时机,道:“我是奉尊上之命,来助你除去陈念的!” “可笑!”薛孟庭冷笑,“你们不是一路货色?现在是要窝里斗不成?” 冒风道:“唉,陈念不服管束,尊上留不得他啦。” 薛孟庭嗤笑:“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尊上现在有事,走不开,想与薛仙师合作。” 薛孟庭弹了弹剑尖,响起一声龙吟:“合作?” “是。”冒风抖了抖,飘远了先,“薛仙师有所不知,那陈念,经尊上点化,已然彻底开启血脉,十分棘手。” 薛孟庭道:“那又如何?” 冒风诚恳道:“薛仙师,虽说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但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陈念。” 薛孟庭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所以?” 冒风扔出来一个透明小瓶,里面有淡青色液体。 薛孟庭伸手接住,示意冒风说下去。 冒风解释道:“想办法让陈念把东西喝下去,三个月后,便会发作,到时候,你想对陈念如何,便如何。” 薛孟庭掂了掂瓶子,迟疑道:“怎能用这种手段……” 冒风一笑:“我知道薛仙师不是这样迂腐的人。” 薛孟庭手一翻,点头道:“我收下了,多谢。” 冒风拱手:“再会。”说罢,忙不迭地溜走了。 薛孟庭神色不变,藏于袖中的手指一动,发出去一道灵讯,是往文阳峰去的。 接下来几天,一起观看比试的时候,叶钧明显感觉到,二师兄的态度变了。 身为最擅长甩人冷脸的三师弟,这几天,叶钧不太习惯。 但更让他不悦的是,即使是被甩脸色,他好像也是被附带的…… 吴农和樊真满脸冷汗地看着这诡异的场景,薛长老冷冷的目光逡巡着比试台上的洛秀,偶尔扫一眼叶长老,而每当这时,叶长老的脸就黑一分…… 诶哟,这火可千万别烧到他们那去。 ☆、第四十三章 过渡(二) 好在,洛秀很快比试完了。 嗯,秒胜。 薛孟庭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拿出影帝级演技,阴测测地看了一眼春风得意的洛秀,心思却已经飞到文阳峰去了。 师兄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忽然脖子一凉,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杀意朝自己而来,抬眼一看,洛秀正隔着人群看过来。 ……呵呵,哥还没跟你算账呢,骚年不要太嚣张好吗? 他耸耸眉尖,垂下眼睑,忽然用余光看见右手上搭着一直修长的手。 “?”薛孟庭呆了呆,看向身旁叶钧。 叶钧收回手,淡淡道:“还是没有知觉?” 原来是探问病情。薛孟庭“唔”了一声:“不再扩散了,也无妨的。” 叶钧微微蹙眉:“如何练剑?” 薛孟庭亮出左手:“这不是有两只手呢。” 叶钧挑了挑眉,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停住,面色沉了下来。 薛孟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投下一大片阴影的人。 这货现在是真高……哥是不是得补补了? 洛秀露出那渗人的微笑,温和问道:“薛长老和叶长老聊什么聊得这么高兴?” 装模作样。薛孟庭木着脸,半分面子也不给他:“我与叶长老的事,与你一名小小弟子说什么?” 洛秀一顿,面上笑容有些僵硬。倒是叶钧,沉下的面色一下子好看起来。 薛孟庭看着他扭曲的笑容,十分解气。只是叶师弟这一副“看到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们俩之间不是有什么阴谋吗? 哼,敌方有诈! “哦,薛长老教训的是。”洛秀慢吞吞道,“弟子只好自己想办法知道了。” 薛孟庭头皮一炸,低斥道:“你在威胁我?” 洛秀道:“不敢。” 吴农急忙拉住他,低声劝道:“掌门……” 是啊,掌门明说了,现在放着他去,不能办他。 薛孟庭按住跳起的青筋,你知我知大家知,就是不说装不知,这游戏好玩嘛。 正不知如何接话,周牧荡了过来:“嘿,两位长老,师尊,樊师叔。” 樊真老脸变作菊花:“牧儿来了。” “嗯。”周牧笑呵呵地勾住洛秀的脖子,“我找洛秀有点事,先带他走了啊。” “嗳?”樊真还没来得及伸手,便看周牧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将洛秀勾远去了。他冷汗一下子冒出来,搓搓手,道:“那个……牧儿不知道那个洛秀是……” 吴农冷哼一声:“瞎嚷嚷什么,想让大家都知道啊。到时候坏了掌门的计划,看掌门怎么处置你。” 樊真不冒汗了,他毫不留情地迎击:“你也有脸说我?那个洛秀是谁家的弟子啊?啧啧……” 薛孟庭选择性忽略新一轮的嘴炮大战,顺着周牧和洛秀远去的背影看去,眼睛眯了眯。 在他们背影消失的拐角处,闪过一抹藕色裙角。 这一日很快过去,薛孟庭揉了揉眉心,稍稍卸去面上疲倦,便朝文阳峰赶去。他很小心,一路避人,静悄悄地来到了文阳峰。 “师弟来了。” 薛孟庭在匆匆布下的层层禁制中,点了点头:“怎么样?师兄找到那窥视文阳峰之人了吗?” 先是严停风的纸笺被偷,后是“洛秀”对文阳峰了如指掌,薛孟庭脑袋再昏,也知道,文阳峰里,混进了极善隐匿的妖魔。后来,他和严停风商议之时,以早先定下的暗号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之所以要表现得那么愤怒,便是做给暗中之人看。从薛孟庭对尚魁的了解来看,他一定不会放过这种能让师徒反目的大好机会。自己杀掉敌人,比陷害敌人让敌人被自己重视的人所杀,更有意思,不是吗? 所以拇指扣食指的意思是引蛇出洞,而严停风小指扬起则是回应,可行。 后来,冒风出现,薛孟庭面上冷淡,实际上惊喜万分,他果然猜对了。你要看戏,我便演给你看,只是费用,你付不付得起就不知道了! 至于陈念心里盘算什么,薛孟庭也不打算再问了,根据那货的尿性,他嘴上说的,肯定和自己实际想做的不一样。叶钧不是能随便蒙蔽下料的人,吴农也向他保证过,现在的叶钧,就是货真价实的叶钧。所以这么一来,叶钧能将洛秀带回来,并且扯一个低级谎言替他遮掩,就说明洛秀不会对凌空门有害。 而更有可能的是,洛秀是与他们站在一个阵营的。 现在问题来了,十年前自刺一剑、跟随尚魁而去、影魔之害,都是怎么回事呢? 薛孟庭只稍稍一想,便统统扔在了脑后。呵呵,主角的心思你别猜。 他先前便是因为十年前的事先入为主,后来一路上的思维都被误导,直到昨日,“洛秀”那样…… 明明实力深不可测,轻轻松松把他压制得不能动,结果被他一剑砍下去就没动静了? 装!再装! 哥说到那种地步,关于自己的想法,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对着叶钧倒是肯说了?还说喜欢我?哥会信你哦! 回到正题上来,薛孟庭心里盘算的是将计就计,但也不能让文阳峰就这么被监视着,掌门之所,怎能有失? 他之前发灵讯给严停风,便是与他说这件事,如今,一入夜,便心急火燎地赶来问了。 严停风一抬手,将那些禁制都撤去了。 薛孟庭先是一愣,接着心中一喜,师兄的意思是已经抓住了,所以不用隐蔽? 严停风含笑点头,显然心情不错:“正是捉住了。你猜,是谁?” “我认识?” “是啊,你的老熟人。”严停风手一翻,掌心里出现一个菱形小笼子,里面一团黑烟翻滚,每每触及笼子边缘,便会瑟缩一阵。 薛孟庭一呆,拿起小笼子左右看了看:“就是冒风?怎的如此小?”尚魁这是人手紧张啊。 “此是因为笼中禁制。”严停风微笑道,“为兄知道你要将计就计,特地等他将消息回禀尚魁后,才将他捉起来。你可知道,妖魔王预备做什么?” 薛孟庭把小笼子放在桌上推着玩,思绪翻转:“冒风交给我一只瓶子,说是给陈念服下,三月后就会发作,差不多是师兄结婴大典的时间。” 严停风胡须抖擞,颔首道:“师弟猜得不错。妖魔王心太大,要在结婴大典上,先杀陈念,再除中土正道。” 薛孟庭停下动作,细细思量:“在他眼里,一个陈念,比起各宗前辈,更要紧么?”这是给陈念下了药,就无所顾忌的意思?结婴大典上,将会汇集各个名门正宗的一流人物,尚魁哪来的自信,说除中土,就除得了? 严停风笑了笑:“师尊是如何死的,我一刻都不敢忘。” 薛孟庭瞳孔一缩。 “如今,加上散修中的元婴大修,天下的颠顶修士有一十六人,而当年那一战,与师尊一起死的,有一十七人。” 薛孟庭低声道:“就是这样,也仅仅是将尚魁封印。”陈念说的没错,相比之下,尚魁的分|身,实在不怎么样。 薛孟庭想起自己两次见到尚魁分|身的变化,沉声道:“他在恢复力量。难道这三月之期,也是他恢复巅峰实力的期限?” “或许会比之前更强。”严停风道,“探到罅隙所在之后,我与徐掌门、清一大师前去仔细探查过,可以确定,那是尚魁进来的入口。但是——” 严停风目光灼灼:“那个罅隙,不是天然形成的。” 薛孟庭猛地收紧手掌:“是人为的!不可能!尚魁当时的实力很弱,连我都敌不过!” 但他很快又想起一桩事:“我知道了,是白眉,尚魁说受他所助,所以才会应他一个要求。” 听他如此说,严停风眉头锁紧:“这么说,中土的魔道人士,与域外妖魔连上了?” 薛孟庭道:“便是道不同,他们又何必……” 想了半天,亦说不出什么话来。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与虎谋皮,能得几时好? 严停风扣了扣桌面:“这就麻烦了,若是让他们里应外合,弄出更多罅隙,域外的妖魔大军,可就立刻杀过来了。” 薛孟庭问道:“能不能想法子将罅隙封印了。” 严停风叹道:“总是比不过‘破’的速度。”他想了想,“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另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你。” “师兄请说。” 严停风的面上浮现一丝忧色:“沉湖的廖仙子,亦是颠顶大修,是以虽说她老人家闭关多年,但值此危难之际,我还是去信请了她几次,却至今不曾收到回信。” 薛孟庭心下微沉:“如此大事,便是廖仙子闭关,也不可能不做一点回应。” “是啊。”严停风拿起桌上的小笼子,抛了抛,“我问过冒风,他倒也不知晓此事。” 薛孟庭思忖片刻:“师弟与沉湖的竺月还有些交情,不如去信竺月问一问?” “也好。”严停风道,“等结婴大典时,必有大事发生,为兄已经在与数位大修联络,你也有个心理准备。还有陈念那里,你预备如何?莫让尚魁发现破绽。” 薛孟庭道:“我一定小心。”他想到陈念,不由笑了一下,“他从小心眼多,现在恐怕在跟叶师弟谋划什么东西。” 严停风笑答:“可惜,叶师弟实在不擅长说谎,我那日去问了几句,大约就全知道了。” 可怜叶师弟,现在还兢兢业业地扮作看那洛秀不顺眼的模样呢! 薛孟庭离开文阳峰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道,叶钧哪里是在伪装? 谁规定的合作者之间的关系一定会很好? ☆、第四十四章 吃醋? 薛孟庭一路往回飞,途中经过百草峰。 嘘,悄悄的,千万别说出这得绕着凌空门飞一圈的事实。 薛孟庭慢悠悠地贴着隐蔽物飞行,正要转个弯时,眼帘中映入一个藕色倩影。他紧急刹车,悄悄落下来,定睛一看,果然在对面看到洛秀。 穿着藕色衣裙的女子面对洛秀,神情娇怯,面上羞红。薛孟庭看了看她姣好的侧面,觉得有些眼熟。 距离太远,薛孟庭施了个小法术,隐约听到那女子道:“洛哥哥,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我第一眼见到你,便心里欢喜。” “……”洛哥哥是什么鬼? 薛孟庭默默看向“洛哥哥”,洛秀背对着他,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他再仔细看了看那女子眉眼。 哦,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艳福不浅呢。 洛秀的声音很冷淡:“你欢喜,还要同我说一声?” gj! 女子一呆,接着眼眶便红了:“洛哥哥,你不懂我的意思吗?” 洛秀顿了顿,头稍稍向后侧偏了一点,薛孟庭一吓,赶紧向后又挪了一些。 洛秀轻轻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多了几分戏谑:“我该懂什么?” 藕衣女子跺了跺脚,又恼又羞:“洛哥哥!”这一声娇嗔,果真是婉转含情,抑扬顿挫,让人心旌荡漾。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果然,寻常人消受不起。 洛秀笑意更浓:“师妹,你怎么这样叫我?要是被旁人看到,可就说不清了。” “说不清?” “是啊。”洛秀若有若无地向后瞥了一眼,“到时,岂不是对你的清誉不好?” “?”薛孟庭皱了皱眉,不由怀疑洛秀知道了自己在这里。 按理说,应该现在离开……咳咳,先等一等,或许能发现洛秀的真正阴谋!奏是这样! 藕衣女子轻轻低呼一声,原先的恼怒顿时消失不见,软软道:“洛哥哥……我不怕……” 洛秀侧了侧身,伸出一只手撩起藕衣女子散落下来的秀发:“灵儿妹妹……”藕衣女子面上染上一层薄薄红晕。 藕衣女子:“洛哥哥!” 洛秀:“灵儿……妹妹……” 薛孟庭:呵呵哒。 从这个角度,薛孟庭恰能看清,洛秀带着柔和笑意的侧脸。郎有情妾有意什么的,他是该棒打鸳鸯呢还是棒打鸳鸯呢。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藕衣女子情动不已,伸出小手要去勾洛秀的手掌:“洛哥哥原来是……是为灵儿着想……“ 薛孟庭:“!”拉小手之后不就是么么哒、啪啪啪? 洛秀飞快地退后一步,躲开那纤纤玉手。藕衣女子一愣,嘴角垮了垮,洛秀微微一笑,眼中情意愈发明显。然而藕衣女子却不由退了一步。 心上人眼神柔和如水,可哪里有自己的半点影子? “师妹,你回去吧。”洛秀声音一变,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冷淡如水,“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藕衣女子面色刷地就白了,她不敢置信地连退几步,道:“不可能……” 洛秀扬了扬眉梢,神情温柔无比,话语冷酷无情,道:“他就在附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与你说那些话?” 藕衣女子骤然睁大双眼。 “你、你……你混蛋!你不要后悔!” 洛秀道:“可还有事?你叫我等这么久,便是要讲这一件事?” “你!”藕衣女子掩面,转身奔走。 薛孟庭:“…………” 他回过神来,惊觉不对,转身就要跑,却感觉面前一阵清风拂过,接着整个人自动飞到身后墙上,前面笼上了一个高大人影。 “!” 洛秀微微低头,声音低沉:“师尊都听到了。” “你开始便知道我来了?” 洛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他一口:“师尊呼吸那么粗,我一下就听出来了。” 不等薛孟庭回答,洛秀继续道:“我知道,师尊是吃醋了。” 吃醋? 呵呵,吃醋。 薛孟庭道:“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你走开。” “害羞了?” “没有!” “哦。”洛秀并不失望,反而目光更加灼热,“师尊,师尊……” “别叫……”薛孟庭受不了似的抬起手捂住眼睛,“难听……” 洛秀亲了他手心一口:“嗯。” 柔软的唇印上来,让人心里痒痒的。薛孟庭赶紧收回手,想装作厌恶地擦几下,却始终没有动作。 洛秀道:“师尊且放心,我心里只有一人,再也放不下旁人了。” “关我什么事?”薛孟庭底气不足,左手已经搭在洛秀的肩上准备推开他,却软绵绵的下不了力气。 要是洛秀像上次一样,企图硬来,他一定会激烈地反抗。可现在…… 洛秀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光芒,他执起薛孟庭垂下的无力右手,缓缓摩挲了一下,接着忽然一把按住薛孟庭的后脑勺,堵住了他的嘴唇。 与上次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凶悍的吻不同,这一次,洛秀很有耐心地轻轻舔舐了一周对方的唇瓣后,方才慢条斯理地挑开对方微微开启的牙齿,细致地舔过那温暖口腔的每一处角落。 薛孟庭微微仰头,被用力抵在后面坚硬的墙上,搭着对方炽热的肩膀,有些腿软,喉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溃不成军地任由对方挞伐。 洛秀亲吻的动作一顿,接着便仿佛被触发了什么要紧之处,原本轻柔的动作忽而变得狂暴起来,与薛孟庭纠缠的舌头开始夺城掠地,不给对方留下一丝喘息的空间。 薛孟庭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苍白突出,接着彻底松开,无力地滑落下来。 他渐渐觉得缺氧,仰起头想要摆脱那难缠的亲吻,却始终躲不过那凶狠的侵略者,半晌之后,终于头脑昏沉,分不清今夕何处。 正沉沉浮浮,满是甜蜜气息时,薛孟庭忽然感到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心头一松,提起手想要推开对方时,便发现从对方口里渡过来一团带着血腥气味的物体。 薛孟庭瞳孔一缩,流失的力气立刻回流,灵气凝聚手心,登时就要拍开洛秀。 洛秀死死按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揽住他的腰,将他牢牢困在怀中,口中顺势将那血腥物体渡进了薛孟庭口中。 薛孟庭拍了洛秀数掌,用力极猛,然而洛秀依然纹丝不动,用舌头将那血腥物体送向薛孟庭喉咙口。 “唔!” 薛孟庭如何肯咽,用左手死死抓住洛秀肩膀,睁大眼睛与他对视。洛秀眼中暗沉,深深地看着他,眉毛压下一道阴戾的弧度。 两人对峙半晌,洛秀忽然抽回揽在薛孟庭腰间的手。薛孟庭却心中一凛,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弃,当下亦收回抓在洛秀肩膀上的手,反手就要抽出飞景剑。 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待他执起飞景剑时,洛秀的手指已经在他喉间点了几下,薛孟庭便感觉自己的喉咙蠕动了一下,身不由己地咽下了那团血腥物体。 他瞳孔一缩,反身一剑刺在墙上,弯下腰去,便要呕出那血腥物体。 洛秀退开,冷冷笑了一声,道:“别白费力气了,你吐不出来了。” 薛孟庭面色一变,直起身体看向洛秀,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好东西。”方才温柔如水的洛秀仿佛是镜花水月,倏忽间就消失不见。他牵起嘴角,惨恻恻道:“这是我自身精血,给你咽下后,便能控制你身心,从此,你便是我妖魔一族的傀儡了。” 薛孟庭掏出帕子把自己唇上痕迹擦干净,垂下眼睑,道:“你刚刚所说,都是骗我的?” 洛秀眉头一紧,身侧手动了一动,几乎要抬起来,但他很快停住所有动作,笑了笑:“不是骗你,在百草峰,我不是都与你说了?我喜欢你……这副身体……” 薛孟庭抿了抿唇,抬起头看向他,仿佛沉默的哀鸣,至悲的决绝。 洛秀被那眼神一逼,狼狈地退了一步,先前的笑容几乎凝滞。 他扭转过来,道:“等下次,我灭了这中土正道,再来取你的身体。”他说罢,转身便走,几步便没了踪影。 只是他离开的最后一个瞬间,背影晃了晃。 薛孟庭面无表情地看着洛秀离开,然后用双手搓了搓脸,先前那惨厉的眼神已然恢复正常,隐隐有笑意浮现。 那个谁,你到底是把自己当傻子还是把别人当笨蛋?睁着眼睛说谎之前先把那个东西的效用升级一下好吗?最起码不要这么明显啊摔! 刚刚,那血腥物体入腹的一瞬间,薛孟庭便感觉到一股暖流流过周身,接着经脉凝滞许久的右手手腕,亦缓缓流过暖流,不多时,便已畅通无碍了。 他本就没以为陈念会给自己喂什么奇怪的东西,会拒绝纯粹是因为……妈蛋,谁要咽一口血啊! 最重要的问题是,陈念说是他的精血…… 会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什么影响? 薛孟庭有些担心地看了陈念消失的方向一眼。 不过……他想起陈念被自己眼神逼退,又不由得意地笑了笑。 唉,现在哥的演技提高了,你这个演技帝反而破绽百出,没道理哟! ☆、第四十五章 薛灵 经这两件事,薛孟庭隐约察觉到,陈念在用各种花样作死,企图让自己厌恶他。 难道是没有信心打败妖魔王,所以作出和自己不睦的假象? 是不想自己成为他显而易见的软肋吗? 什么挟持啦要挟啦……想想就很可怕呢。 薛孟庭回到竹舍后,照了照自己的脸,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毕竟哥的硬件条件太好啊哈哈哈…… ……话说逻辑呢? 薛孟庭抽出飞景,从左手换上右手,顿时轻松许多。他不用再费心去练左手剑,但这几日不曾练剑,总是生疏不少,因而便执剑向外走去,准备好好练习一段时间。 刚走几步,竹舍的门被敲了几下。 这么晚了,是谁? 薛孟庭不曾多想,打开门,长剑一抖,表情差点没绷住。面前双眼通红、神情悲愤的女子,不是方才那藕衣女子,又是谁? 卧了个大槽,这是被发现【哔——】情的节奏吗! 冤有头债有主,姑娘去找那薄情郎可好? 藕衣女子嘴唇微颤,眼睫抖动,见到薛孟庭的那一刻泪流满面,蝴蝶一般扑上来,像个受了委屈回家的孩子。 “老祖宗!” 薛孟庭赶紧抬起手,免得动作过于暧昧:您,哪位? 藕衣女子哭得惊天动地,薛孟庭不忍心打扰她,悄悄向后挪了两步,藕衣女子便跟着他一同挪了进来。 “……”薛孟庭默默叹气,招了招手,将门阖上了。 老祖宗……老祖宗……这是谁呢…… 薛孟庭用小指勾了勾自己光滑的下巴,忽然觉得十分沧桑。 唉……老祖宗……等等! 刚刚,这个藕衣女子自称什么来着…… 灵儿? 灵儿! 藕衣女子哭声渐小,抬起头时泪眼婆娑,哽咽道:“老祖宗,您不认识灵儿了吗?我爹……我爹是邬城薛家的族长……” 薛孟庭很想说自己不认识。 他抿了抿唇,叹口气,将藕衣女子推开,道:“你是薛通的女儿?” “嗯,老祖宗,我叫薛灵。”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12节 薛孟庭坐下来,揉了揉眉心,道:“你来找我做什么?薛通让你来的?” 薛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数步,泣道:“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灵儿千万不要打扰老祖清修……” “既然如此,你在此作甚?”薛孟庭板下脸来,沉声道。 薛灵哽道:“灵儿……灵儿……老祖,就算父亲犯了些错,那也是无心之失,与那陈如结拜之前,父亲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只当她是平常修士啊……” 她不说也罢,说起此事,薛孟庭不由拧紧眉头,道:“你父亲是这么对你说的?” 薛灵被他的声音骇了一跳,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若知道她是沉湖首座,老祖师姐,给家父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那陈如的义兄,叫老祖难办……” “够了。”薛孟庭冷道,“我没想到,薛通至今,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若只是因这身份问题,我又何必伤他一剑?” 旧事重提,薛孟庭心头满是臊意,他那一剑,并不是问心无愧的,因为他并不是为了惩罚想要夺人宝物的薛通,而是为了自己刷好感度…… 确实,对不起这柄宝剑。 但薛通有错,毋庸置疑。 薛孟庭看着薛灵微微睁大的眼睛,道:“你父亲,听说结拜义妹有一样宝贝,便上门强抢,陈如不给他,他便出言羞辱,间接害死义妹,你说,此事可是不义?” 薛灵怔了怔,仿佛没有听懂。薛孟庭道:“你既然已进了凌空门,拿了手上灵剑,便应知道,凌空门门人,讲究的道义二字。” 薛灵点点头:“父亲回去之后,便开启祠堂,面对供奉的老祖画像日日参拜,以求老祖原谅。” ……根本没懂。薛孟庭不再讲什么道理,薛灵在凌空门,受到同门熏陶,师长教诲,自己体会才是真的。 薛灵见他面色淡淡,嘴巴一瘪,眼圈一红,道:“老祖,你可是不要我们了?” 我什么时候要过你们,心累。 薛孟庭想了想,若是正版薛长老还在,对这些挂名小辈总也会照料几分。因而斟酌片刻后,道:“我与邬城薛家,到底有渊源在。” 薛灵面上一喜,道:“老祖在上,受灵儿一拜。”说罢,砰砰砰干脆利落地磕了三个头。 薛孟庭心下一跳,颇有些承受不了,赶紧站起来扶起薛灵,见她额头通红,头发也乱了,哪里还能沉得下脸? 到底是个小姑娘呢。 薛孟庭微微一笑:“行了行了,你爹做错事又不是你,磕头做什么?你日后修行,果真艰难的话,便来找我,老祖也许能帮你几分。” 来找我吧来找我吧,这样就没时间缠着陈念了…… 薛灵顺势拉住薛孟庭手臂,晃了几下,撒娇道:“老祖,灵儿今日便遇到一个可恶的人,您要给我做主!” 诶?薛孟庭看向薛灵。不、不会吧。 薛灵瘪了瘪嘴:“那个百草峰的洛秀,好生可恨,人家、人家喜欢他,他却戏弄灵儿,来做给他喜欢的那人看!” 薛孟庭:“……”膝盖好痛。 薛孟庭道:“灵儿长得这么漂亮,何愁寻不到如意郎君?这等薄情男儿,不要也罢,我看,那两仪峰的周牧便很不错……” “不嘛。”薛灵轻轻晃动薛孟庭的袖子,小女儿姿态十分娇憨。她是薛通独女,很小的时候便被薛通抱进祠堂,见过这“薛家老祖”的模样,心里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真正的长辈。进了凌空门以后,她一直忍着没有告诉同门,那高高在上的薛长老与她有着莫大渊源,可她心里,却忍不住地骄傲地说,看,那是我家老祖! 此刻见老祖面色严肃,实际很好说话的模样,薛灵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老祖宗,我就是喜欢他嘛。灵儿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薛孟庭:“……可以别说吗?” 薛灵一呆,薛孟庭摆摆手,艰难道:“你说,我先听一听。” 老祖答应啦!薛灵自动转换成这个意思,喜滋滋道:“老祖宗,您帮我把洛秀喜欢的女子找出来可好?” 薛孟庭的死鱼眼快要翻出来了:“你找他做什么?” “哼!”薛灵翘起嘴巴,“我要让她站出来,和我决斗!等我赢了,洛秀就知道,到底谁才是配得上他的优秀女子!” 好志向! 但你估计赢不了了……薛孟庭摸了摸鼻子:“要是你输了呢?” 薛灵一瞪眼,薛孟庭败退,悻悻道:“那要是……他不肯现身呢?” “那就说明她是个懦弱的人!”薛灵道,“洛哥哥必定会对她失望无比,我都不用出马,便能不战而胜。” 薛孟庭想了想,微微扬眉:“你怎知道会如此?或许,你心中的洛哥哥,对那人痴心一片,纵使那人满身缺点,也不以为意。在他心中,那人便是最好,他愿为那人付出所有,却不求一丝回报;甘愿承受一切,只为让那人无忧无惧……” 他说着说着,竟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主观猜测讲了出来,等反应过来,一时热气都往脸上涌去。呵呵哒,万一是自己一厢情愿……【蜡烛】 幸好这里没有人啊哈哈哈…… 薛孟庭赶紧将见不得人的心思压下去,转身要另想办法打击薛小姑娘的积极性,却见薛灵满面泛光,双手握拳,交于胸前,喃喃道:“好动人好美丽的爱情。” 薛孟庭从她眼中看到了漂浮的梦幻色彩…… 每一个少女心中都怀着一颗琼瑶心系列 薛灵凛然道:“洛哥哥对她心意如此,灵儿怎么忍心再拆散他们?老祖宗,灵儿愿意成全他们!”这是瞬间接受了的节奏吗? 虽然哪里都不对的样子,不过似乎目的达到了。薛孟庭镇定地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溃败情敌任务,阿不,维护人与妖魔种间和平任务,顺利完成。】 薛灵道:“老祖宗,我这就去和洛哥哥讲清楚!告诉他,我支持他!” “等一下!”薛孟庭及时捞回薛灵,迎着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道,“灵儿,洛秀一定不想被别人知道,你千万别和他说起此事。” “为什么?” 薛孟庭漫天胡扯:“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若是被人发现,纠缠于儿女情长,岂不被人嘲笑英雄气短?你也不愿他被人嘲笑,是不是?” 薛灵眨了眨眼,思索半晌,重重点头:“嗯,知道了,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薛孟庭心头一松,放下她:“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嗯!” 薛孟庭看着薛灵活泼的背影,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总之,这一关,暂时,该过去了吧。 这一刻,他忘记了一条重要规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一条延伸到整个人脉圈的树状图网络。 ☆、第四十六章 最后一战 比试渐渐到了尾声,与此同时,掌门的结婴大典也快要举行了。 然而这几天,薛孟庭过得不太愉快。并非事务繁忙,而是,叶师弟他,再也不能和自己正常地交流了。 譬如说,薛孟庭发现了一个蛮有潜力的孩子,和吴农、樊真说了几句后,难免要和叶钧谈一谈—— 薛孟庭:“此子灵机善变,师弟以为如何?” 叶师弟:“哼!” 薛孟庭:“…………” 再譬如说,薛孟庭得知某个门派里揪出了潜伏极深的妖魔,总要与叶师弟说一说—— 薛孟庭:“没想到,华明宗的太上长老都被控制了,师弟,你与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叶钧:“哼哼!” 薛孟庭:“…………” 再再譬如说,偶尔空下来,薛孟庭也想聊个天什么的—— 薛孟庭:“还记得从前,我们一起去削师兄的胡子,结果师兄早就发现……” 叶钧:“哼!” 薛孟庭:“…………” 还用得着举例子了吗?薛孟庭心塞地表示,自己理解能力有限,实在不能从几个音节里读出什么特定的含义。 薛孟庭叹了口气,一大早要赶去演武场,脑子里还在思索,昨天叶师弟哼了几声。 唉,该不是那天,自己故意甩脸色,让叶师弟记在心里了吧。 不应该啊,师弟不可能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那会是什么呢…… ……不会被影魔附身了吧! “砰!!!!” 薛孟庭捂住脑门,险些从剑上掉下去。对面撞上的人是岳礼,额头上同样红了一片。 “薛师叔?!”岳礼忙道,“弟子走路匆忙,不曾看路,师叔……没事吧?” “没事没事。”薛孟庭连连摆手,“你没事吧?我也没当心。急匆匆地是要往哪里去?”一个不留神,险些酿成空难惨剧。 “正要去寻师尊。”岳礼看了看薛孟庭脸色,“师叔脸色这么差,可是为近日之事烦忧?” 薛孟庭有些疑惑:“嗯?” 岳礼轻轻一叹,躬了躬身,道:“弟子是晚辈,本不应置喙,只是此事,师叔,你要看开一些。” “……”薛孟庭知道岳礼从来不开玩笑,因而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岳礼的表情难以言喻:“师叔和陈师弟的事,弟子是知道一二的。现在……师叔,你,保重。” 薛孟庭越发糊涂:“你说清楚一些,什么事?” “师叔这几年……一直记挂着陈师弟……”岳礼的语气很微妙,薛孟庭差点被呛住。他轻轻看了一眼薛孟庭,便立刻垂下眼,道:“现今陈师弟他……有了意中人,师叔也……莫要过于伤心了。” “?”薛孟庭一时失语,岳礼又劝慰几句,言说师尊那还有事情,便就此离开了。剩下薛孟庭一个人,呆呆停在半空,琢磨了半晌。 应该、大概、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兴许是因为心里作用,接下来往演武场走的时候,薛孟庭总觉得,别人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或怜悯或同情,仿佛自己已被人抛弃一般。 他一把拉住身旁经过的一名弟子,听得对方恭敬道:“薛长老有何吩咐?” 果然是错觉。薛孟庭连忙放开他,没话扯话说了几句,接着就往演武场走。刚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叶钧也来了。 薛孟庭背一僵,叶钧:“…………” 薛孟庭微微松了口气,却听到冷哼了几天的叶师弟,终于开了口说话。 “你这是,知道了?” 啥?薛孟庭一呆,片刻后讷讷道:“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流言?” “哼!” 薛孟庭正襟危坐,让飞景剑绕到旁边去捅了捅叶钧的腰:“好好说话。” 叶钧道:“百草峰洛秀,与一名女子海誓山盟、感天动地的消息,已传到我这里。” 承影剑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铛”地一声击在飞景剑上,飞景剑呜咽一声,飞回主人掌心。 薛孟庭按住飞景跳动的剑柄,干笑道:“是吗?我不曾听说……” 叶钧慢慢看他一眼,直到他心里发麻:“你怎么想?” “流言……嘛,何须多管?”薛孟庭在心里长长叹一口气,感觉有铺天盖地的“囧”字扑面而来。 这次,真的是作的一手好死……世界上一定有时光回流这门法术对不对,他要把对薛灵说过的话抹掉…… 意|淫神马的自己是绯闻源头神马的耻感爆表啊有木有! 阿弥陀佛,让这件事沉到地下去吧,真相千万别再浮出水面【手动白白】 庆幸的是,这几天,陈念没再刷存在感,似乎是要一心一意扮演洛秀,因他并无比试,便只待在百草峰,其余并无动静。 薛孟庭暗搓搓观察了一阵子,觉得他面色平静、眼神正常、气息平稳,想来对此事尚不知情。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朋友圈里已经传得热火朝天,偏偏当事人毫不知情。薛孟庭如此推理,渐渐说服自己。 又过了段时间,薛孟庭照例坐在比试台下时,走上去两个人,异常眼熟。分别是周牧,和洛秀。 樊真道:“今日一战,是此次比试的最终之战。” 咦?这么快? 薛孟庭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今日比试台周围比平时多出几倍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比试台围得水泄不通。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以比试台边上的一根系着红丝带的绳子为界,左右的妹子们摆出了撕【哔——】大战的架势。 右边的妹子以薛灵为首,左边那个绿衣女子,薛孟庭不认识。台上比斗尚未开始,台下争斗已经如火如荼。 薛灵气势汹汹道:“洛哥哥俊秀无双,基础扎实,必是洛哥哥胜!” 绿衣女子反驳道:“牧哥哥丰神俊朗,少年英才,必是牧哥哥胜!” 薛灵冷笑一声:“周牧花心,必定练剑不专!” 绿衣女子眼波一扫:“洛秀碎过金丹,谁知道还有没有前程?” “你好恶毒的心!”“是你先诽谤!” 两只白净的手同时伸出,眼看双方都要越界。左右两方的妹子,纷纷摩拳擦掌,拔剑的拔剑,撸袖子的撸袖子,气氛剑拔弩张。 “再有吵闹,一起送去刑堂。”薛孟庭只好出面,声音不大,但能让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薛灵及时收回手,向薛孟庭抛了个“你懂的”眼神,不再看那绿衣女子,转过身去看比试台。 薛孟庭:我不懂…… 绿衣女子看了看薛孟庭,不甘地咬了咬唇,亦转过身去。 战况不妙,对手有外挂,先撤! 那厢暂时消停了,这边,吴农和樊真的厮杀却正到high处,薛孟庭重重咳了几声两人方才住口,然而眼刀攻击一直不曾停下。 在下是,真的,心好塞。 薛孟庭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向台上两人。若是按陈念的真实实力,胜过周牧应当不需费力,不过陈念应该会隐藏实力,反正如今,他也拿到了进入剑冢的资格。 想起进入剑冢之事,薛孟庭暗暗皱了皱眉。陈念并不需要进入剑冢寻剑,但他还是冒着被发现、围攻的危险,来参加了此次比试,是不是说明,剑冢中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 薛孟庭想起,《魔煞天下》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后期,陈念得到了一柄斩天裂地的魔剑,魔煞。难道魔煞剑会在剑冢里不成?可原著中,陈念进入剑冢之后并未获得灵剑,魔煞剑是在他入域外魔界后得的啊。 然而薛孟庭并不敢肯定。时至今日,发生过的事已经与原著剧情有了很大出入,很难说,这个世界会不会自己修补剧情。 在他思量这些事情的时候,台上的两人,动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比试台上越来越近的两个人。 这是五十年才有一次的宗门比试,虽是为选拔进入剑冢人选,但更多的是检验宗门弟子的成绩,每一个弟子,都对此极其重视。 而这一场,便是这一次宗门比试的收尾,它必定会为这一次剑冢选拔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它必定会精彩绝伦,它注定会写入凌空门的历史! 这将是凌空门这一代,最优秀的两名弟子之间的比斗! 周牧和洛秀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他们之间,将会爆发出怎样惊人的大战! 少年弟子们压抑的呼吸下,血管在鼓动,心脏在震动。 近了! 周牧出剑,冷光耀眼。 然而…… 尚有低语的场地,突兀地一静。 洛秀的剑,不曾出鞘。他究竟是动了,还是没动? 弟子们看不清,他们只看到,周牧在离洛秀还有一步的时候,身体倒飞了出去,极快极重地砸向地面。 樊真比他们看到的多得多。洛秀确实没有动剑,他直接出手,一拳轰在了周牧的胸口。 这妖孽是要暴起伤人了吗! 樊真脑中轰地炸开,来不及多想,飞身出去,赶在周牧砸在地上之前接住他。 若牧儿有失,便是掌门再有算计,他也断不能忍那妖孽! 比起樊真,薛孟庭看到得更多一点。 在周牧快要接近洛秀时,洛秀忽然面上窜出黑气,接着头上发带猛地崩裂成两截。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气劲,从洛秀体内迸发出来。 “念儿!” 回过神时,薛孟庭已经到了比试台上,臂弯里接着软软倒下的陈念,眼中晃动着,那人随风飘散的满头青丝。 ☆、第四十七章 邬城薛家 下一刻,薛孟庭松手,陈念直起身体,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条发带,草草束上,看都没看薛孟庭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台下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声念儿,着实令人疑惑。 或许是薛长老思念过度,出现了幻觉吧。 陈念刚走下比试台,樊真便拦住了他。用的是出鞘之剑。 剑尖抵在陈念胸口,仿佛冒出森森寒气。 陈念面上已然恢复正常,用食指与中指夹住了樊真之剑,低声道:“让开。” “妖孽!”樊真从齿缝间挤出话来,嘴唇小幅度动作,只让陈念听见他的声音,“你刚刚做了什么,从实招来!” “不过寻常比武,你徒儿输了,不肯认吗?” 樊真低斥道:“别装傻!” “我没空跟你多说,让开!” 樊真道:“你心里有鬼!” “师尊!”周牧捶着腰,终于赶来。他在空中时为了稳住身形,扭转身体,却想不到受的那一拳力道太大,他强行动作之下,竟将腰给扭了。 樊真拍下周牧搁在他肩头的手掌:“一边去。” “嗳……”周牧笑嘻嘻地勾住樊真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嘟哝道,“您这是干什么,徒儿技不如人,您再去斥责人家,不是要再丢回人嘛。” “别走!”樊真一把攥住陈念袖子,不准他先行离开,另一只手拍上周牧胸前大穴,直接将他定住,“你懂什么,滚一边儿去。” 周牧眨了眨眼睛:您倒是让我滚啊。 陈念微微皱了皱眉:“放手。” “不放,今天这事不说清楚,就不放!” “老樊,你干嘛呢这是?”吴农看了看薛孟庭和叶钧的面色,拉了拉较劲的樊真,道,“牧儿也没伤到哪,洛儿赢了也就是了,你拉着他不放,算是什么事嘛。” “现在看着是没事,谁知道以后……”樊真顿住,咬了咬牙,“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今天的事蹊跷,我不能放!” 陈念微微垂下眼睑,忽而笑了笑,径自向外走去,“刺啦”一声,也不见他如何用劲,攥在樊真手心的衣袖就被撕裂了。 樊真一呆,恨恨扔了断裂衣袖,便要追上前去,却没想,叶钧挡在了他前面。 叶钧抱剑胸前,冷冷乜了他一眼:“比试规矩,下台者,输。” “这里面有鬼!”樊真指着陈念远去的背影,急道,“叶长老,你知道的!” “我只知,技不如人,便是输。” 樊真看了看叶钧,又转过脸去看薛孟庭,半晌,面色一变,道:“两位长老,莫非要我把事情说出来吗?” 薛孟庭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陈念。他身后,薛灵和许多女修纷纷拥了过去。 他想起方才所见的那股气劲,想起陈念一时的无力,心往上提了提。陈念现在,并无异常,也许是他想多了,那只是出招时的正常现象罢了。 “樊峰主。”薛孟庭沉了沉声音,注视樊真,道,“你要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 樊真瞳孔一缩,声音一窒。(周牧:唔唔!) “今日一战,周牧实力不济,一招败北,胜者洛秀。”薛孟庭一掌拍向周牧,周牧赶紧活动了一下,想要再说什么,见到自己师尊面色,讷讷地抬了抬眉,默默退开了些距离。 “我……”樊真瞥了一眼周牧,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忍住什么却终究没忍住,道,“若不是洛秀……” “洛哥哥!”薛灵一声惊叫,打断了樊真接下来要说的话。 薛孟庭心里一跳,抿了抿唇,看向陈念离开的方向,见陈念佝偻着背,弯下腰,仿佛在忍痛。 他脚下动了动,脚尖挪向那个方向,等了等,又挪了回来。陈念慢慢直起腰,侧身对薛灵说了几句话,接着便自己一步步走了出去。 薛孟庭回过头,看向戛然收声的樊真,道:“若不是什么?” 樊真向后退了一步:“没什么。结束得太突然,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那就回去反应反应,结果还要你和吴峰主宣布。”薛孟庭道,“我回严正峰了。” 樊真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无助地看向叶钧,叶钧下颔微收,目光低垂,并没有看他。 不过最终,薛孟庭也没有回严正峰,因为在他回去之前,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邬城薛家被妖魔灭门了?”薛孟庭双手合拢,猛地收紧。 严停风点点头:“刚来的消息,一百三十七具尸体,就摆在堂口。墙壁上用血写着大字:自此地开始,杀尽人修,归我家园。” “只有在我们凌空的薛灵,和族长薛通,不在其列。”岳礼补充道,“暂时,薛通不知去向。” “明日是掌门结婴大典,今日却出了这样的事。”吴农皱眉道,“妖魔一族,其心可诛。” 岳礼踌躇了会,道:“那邬城薛家,是死于妖魔的毒物。” “难怪无声无息。”吴农若有所思,道,“可知是什么毒?” 岳礼看了看薛孟庭,迟疑道:“不知,只是他们死后之状,皆是全身经脉堵塞,僵硬如石,血流不畅。” 经脉堵塞、僵硬如石、血流不畅…… 几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薛孟庭右手上。 此种症状,岂不是他先前一样? 严停风沉吟道:“薛师弟,听说……你身上的毒,解了?” 薛孟庭微微低头,吴农的目光乍然变得不可思议。 “解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试了那许多方法,却毫无头绪,如今乍闻此毒已解,不免讶然。 薛孟庭只觉芒刺在背。他知道师兄与吴农并无问责之意,可他自己不能忘记其中因由,一时……竟难以开口。 他有种无所从来的羞愧,仿佛成了草菅人命的帮凶。自己身上的奇诡毒物,邬城薛家突遭厄运,一百三十七口人中同样的剧毒……这与陈念,不能有关系! 叶钧道:“此毒名为万象蛇寺,是妖魔王之物。” 薛孟庭心头彻底放松下来。叶师弟总能懂他,所谓知己,大概便是如此。老天如此垂怜,让他能有这样的师弟。 严停风看向叶钧,目光带有探究:“叶师弟是怎么知道的?” “先前,听到了他与尚魁的对话。”叶钧淡淡答道,“陈念另有计划,我问过,但他不曾说。” 严停风神色微变:“什么计划?” “杀妖魔王。” “胡闹!凭他一个人?” 樊真眉心一皱,道:“又或许叶长老被他骗了,陈念究竟有妖魔血脉……” “樊峰主。”严停风打断他,“我相信叶师弟的判断。” “那薛长老和邬城薛家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叶师弟刚刚才说,是妖魔王之物。” “陈念难道不是妖魔?兴许他们已经勾结了!我们却放任敌人在我们宗门之内逍遥!” “够了,不必再说,我不想与你争辩这些。”严停风道,“陈念是此役的重要战力,他的想法很重要,是时候该和他谈一谈了……樊真,你做什么!” 樊真提着剑,霍然站起,已然向外冲了几步,门口的岳礼和吴农急忙上前,竟险些拦他不住。 “我受够了。”樊真手中的长剑嗡嗡作响,“那陈念分明意图不轨,掌门却要我们装作不知,容忍他到现在。邬城薛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都是死于那奇毒。老吴,你别忘了,那毒物一开始是怎么出现的!” 叶钧眉心拧成“川”字:“陈念只是发现毒物,下毒者不是他。” “叶长老的话我自然不敢不信。”樊真冷笑一声,目光如尖刺一般扎向薛孟庭,“可我还有一个问题,薛长老身上的毒,后来又是怎么解了的呢?” 吴农低喝一声:“老樊,别失了分寸!” “要是薛长老问心无愧,我老樊,立刻赔罪!” 薛孟庭站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长老心里有数,何必再问我?”樊真扫过严停风、叶钧,面上露出讥讽之色,“只因陈念是薛长老爱徒,便能放纵这妖孽在凌空门行走吗?凌空门是正道,不是妖魔窟!” 叶钧眼神蓦地一寒,承影剑当下出鞘,剑凌三尺之上。 樊真梗着脖子,毫不畏惧。薛孟庭看着樊真,慢慢道:“我身上的毒,是陈念用他精血解去的。” 樊真听得此话,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正要说一句“他既懂得解毒之法,必和此毒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何没有嫌疑?”时,便见到薛孟庭慢慢向他走来。 吴农使劲去拧樊真,樊真一把甩开。 薛孟庭道:“照你的意思,便是我和陈念勾结,在凌空门内兴风作浪了?” 此话一出,吴农赶紧撇手,便是拧着一根筋的樊真,也愣了愣。 “不是,我没那个意……” “砰!砰砰!!”樊真眼瞅着一只拳头朝自己轰来,却实在避不开,生生被那拳头连揍两下,从门板上飞了出去,登时在门板上留下一个扭曲的人形。 樊真摔了个晕头转向,还没爬起来,又被拎着衣领从外头扯了回去。 薛孟庭把他往桌边一扔,捏了捏手指关节,发出几声脆响。 “失心疯好了没?没好的话我再给你活络活络。”薛孟庭阴测测加重了读音,“樊峰主——” 樊真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缩了缩脖子:“薛长老,我真的没怀疑你。”话音刚落,承影剑缓缓飘过来,点在了他的鼻子上。 “……”樊真挤成了对角眼。 叶钧见恐吓得差不多了,难得有耐心多说几句,道:“那日是我亲眼所见,陈念将尚魁分|身打成了肉泥,他与妖魔一族,已是不死不休。” 樊真无意识接道:“或许是他和尚魁联合起来演的一出好戏。” 承影剑立时晃了晃,险些削去樊真鼻子。 樊真立马闭嘴,叶钧却收起剑,微微皱眉:“也有这个可能。陈念行事,诡诈多变。”严停风抚了抚长须,动作凝滞下来。 那您还这么对我? 严停风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樊真摇摇头,问薛孟庭道:“他是你带大的,你怎么看?” 薛孟庭张开右手看了看白净的手心,接着狠狠收紧:“我去问他,把他想做的,都问出来。” 严停风神色微敛,眼中暗潮涌动:“你有办法?” “大约是……可行的。” ☆、第四十八章 甜 薛孟庭没有告诉掌门自己的“办法”,只是一个人,来到了百草峰。 他扣了扣门,低声道:“可以进来吗?”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今日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薛孟庭往里看了一圈,只见到一道模糊影子。他拇指弯了弯,门上掉下一些琐屑。原来不知不觉,他用了这么大力气。 薛孟庭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念正侧卧在床上,见他进来却也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薛孟庭将陈念面容看在眼里,心中一震,回身关上了门,几次手抖。 “师尊过来,是想清楚了吗?”陈念挑眉,支起身体半靠在床头,“若是我满意了……师尊怎么了?” 薛孟庭并不听陈念说话,向前一探,便要去扣陈念手腕。陈念立刻向后缩,薛孟庭伸出的手一转,又要落到陈念肩上。陈念再向后避开,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而与此同时,薛孟庭的另一只手迅速伸出,牢牢扣住了陈念脖颈。 陈念一僵,接着若无其事地弯了弯眼睛,道:“这是,投怀送抱?” 感受到手掌下,动脉强劲的跳动,薛孟庭紧绷的下颔放松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难看?”薛孟庭道,“自己不照照镜子吗?” 陈念弯弯的眼中仿佛多了一些温度,更有一些复杂的东西从中闪过。但很快,他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师尊要是担心弟子,不如……”他微微一仰头,滑不溜秋地从薛孟庭掌心挣脱出去,接着偏了一个方向,歪向薛孟庭肩头,一只手臂绕过薛孟庭的腰缠上去,一只手臂风一样带过薛孟庭两只手腕。 “陪弟子共度良辰、同享巫山?” 薛孟庭手中凝聚了两道剑气,一手别向腰部,刺向陈念手心,一手撞向陈念小臂。 电光火石间,陈念面色一变,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滚落下来,干裂的嘴唇冒出一滴鲜血。 薛孟庭手上的剑气,登时散了。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桎梏在了陈念胸前,不知为何身体的姿势也变了,两条腿也落到了陈念双腿中间,被缠得死死的。 陈念胸口震动了几下,薛孟庭猜他在闷笑。 薛孟庭叹了口气。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这些小把戏。真要受了什么伤、吃了什么苦,又不肯跟为师说。” 下面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陈念看着床顶的镂花,将想要说的话慢慢咽了回去。 师尊。 他睁着眼睛,几乎污浊殆尽的深处,渐渐平静下来。 然而缠在薛孟庭腰间的手臂,忍不住悄悄收紧。 薛孟庭由他抱着,感觉到身下之人的肌肉时不时痉挛抽搐,汗水渐渐洇湿衣衫。他闭上眼睛,用手按住陈念胸口。仿佛滚烫炽热。 痛死了吧。你不哼声,我便不起来,压死你这个不肖之徒。 “你小时候,我让你在意自己身体,你便听不进去,到现在也是这样。”薛孟庭道,“原以为这次出去一趟,我的笨徒弟懂了这个道理,没想到非但没懂,反而更笨了。你嘴上说再多难听的话,我会跟自己徒儿计较不成?总当为师没有眼睛,看不见眼前之事,只能听你胡言乱语?” 他每多说一句,陈念的身体便僵硬一分。 “这次受的伤,是不是为我解毒所致?你还不快好,明日,兴许就要和妖魔王斗战了。” 陈念的身体已然僵硬如铁,忽然猛地用力,将薛孟庭压在了自己身下。 “师尊。”他面色隐忍,仿佛有百种情绪,却又生生忍住。薛孟庭定定看他,等了许久,只见他微微垂眼,抿紧唇弯了弯嘴角。 陈念掐住薛孟庭半边脸颊,漠然道:“师尊总是这样天真,弟子不过稍稍示弱,师尊便上钩了。” 薛孟庭面上被掐出一道红痕,可见陈念用力之大。 “既然师尊已知明日将有事情发生,那我不妨告诉你。明日起,你我之间,便是真正生死大仇了。” 薛孟庭眼皮一跳,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然后死死盯着陈念双眼,道:“好,那我便发心魔誓,若是明日陈念不杀尽凌空门人、中土修士,薛孟庭便灰飞……” “住口!”陈念猛地捂住薛孟庭飞快动作的嘴唇,眼中猩红如血。 心魔誓,并非普通誓言,一旦完整说出,便有天地规则制约。灰飞烟灭,灰飞烟灭……他怎敢胡说! 薛孟庭一把拉下陈念之手,冷笑道:“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13节 “我怕什么?” “你不怕,便让我说下去,苍天作证……” “你住口!” “我便要说!” 陈念两眼发红:“住口住口,我让你住口!我何时说过屠尽中土的话!” “你又何必管我发誓?” “念在那几年师徒之情,我便要管你!”陈念咬牙切齿地揪住薛孟庭的衣领,几乎将他拎起来,“你若敢发誓,我便立刻去杀凌空门满门!” “你去杀!你若不杀,便叫我……” “闭嘴!你又敢……我不杀!” “你说不杀便不杀?” “你又在说什么?” “邬城薛家已然灭门,接下来还用说吗?” “我知道!可你以为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不会……” “你不就是要我以为是你!” 陈念猛地住了口,手上脱力,薛孟庭重重倒回床上。陈念身体发颤,不知道是体内伤势更疼一点,还是胸口的心脏那里更疼一点。 师尊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陈念狼狈地翻下床,滚落在地上,挺直的脊背垮了下来。还是疼,哪里传来的,痛彻入骨的疼。 薛孟庭在床上挺了一会,缓过劲来,握住陈念手臂,轻轻一带,将他拉回了床上,然后将他抱进怀里。 “笨蛋,破绽太多了。” 陈念低着头,仿佛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沉默以对。 薛孟庭搂住他,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吗?掌门、叶师弟、小师妹、樊峰主、吴峰主……大家都在一起,你自己一个人,要做什么呢?” 陈念微微垂下眼睛,透过空隙,他看到地上,一只蚂蚁努力搬着一颗小小草颗,在缓缓前进。草颗虽小,对蚂蚁来说,却是千钧之负。更何况,如今摆在眼前的,是万重大山。 “吴峰主告诉我,他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经脉尽断,满身都是血,灵力半点都没有了。在域外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愿意说吗?” 陈念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薛孟庭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十指交握时,仿佛身上都有了力量。 半晌,陈念平静道:“那时,我想去偷袭尚魁本尊,被妖魔发现后围攻,受了些伤。”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他立刻更加用力地握紧对方,送去安慰,“但我早知道附近有一处刚刚形成的罅隙,便从那里逃了出来,接着就立刻将它封印了,追兵自然也就摆脱。” 薛孟庭没说话。陈念说的很简单,但其中如何九死一生,不用多想也知道了。在妖魔的大本营被妖魔群起而攻之……陈念能活着回来,实是大幸。 “后来,尚魁与我做了一个约定。”陈念继续道,“他让我派影魔袭击掌门,看你会不会知道是我。我输了,又不肯履行约定,为他做事,便将他的分|身打死了。” “这是我对不起你。”薛孟庭涩声道,“关于你的事,我知道很多,可我一直瞒着你,我现在都不敢说缘由……” “师尊说过了。”陈念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上次师尊便与我解释过了,我知道,等师尊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 薛孟庭一愣,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他低声道:“你忽然要跟尚魁走,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嗯,可惜我那时实力不济,失败了。”陈念道,“只是我没想到,域外对人性的侵蚀那么强烈,若是在那待得再久一些,我便真要忘了自己是谁了。”他抬起头,轻柔地抚了抚薛孟庭脸上尚未消去的红痕,“即使到现在,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刚刚,竟然伤了师尊。” “无碍。”薛孟庭被他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陈念一顿,脸凑了上来,很快与他呼吸交缠。 “师尊,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薛孟庭眨了眨眼:“先前怎么不问?” “那两次不算,师尊快点忘了。”陈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想亲你,师尊。” 薛孟庭道:“不行,我们还有正事没说完。” “等会再说。” “我不准,你是不是就不亲了?” “你说呢?” 薛孟庭捏了捏陈念的脸颊。就像他小的时候那样。 “那你还坐着干什么?”薛孟庭眼睛亮亮的,对他说。 陈念一怔,眼中,深不见底的漆黑之色,仿佛晕开了层层水波。 他不再说话,轻轻将嘴唇贴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 恋爱副本 有情人之间的亲昵,是怎么也不够的。 薛孟庭舌头沾上了陈念唇上的血滴,仿佛感到一种又涩又甜的味道在舌尖打了个转。他擦了擦陈念汗津津的额际:“怎么受伤的?伤在哪里?” 陈念将他的手捉住,重新握上去,密密地交缠在一起:“在邬城。”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显得低沉,“薛家的人,我没有救下来。” 薛孟庭嗓子眼发紧:“你遇上了尚魁?” “没有,是一个叫雾雨的妖魔。”陈念安慰地吻了吻他冰凉的指尖,“尚魁还在沉睡,上次被我打散的是他最后一道分|身,短时间里,他不会出现了。” 薛孟庭抽出一只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小瓶子,放在陈念手心,与他说明来由,不知是喜是愁地说:“他以三月为限,我还当他要有大动作。” “他本体未醒,周围亦需护卫,又无分|身在外,便是要做什么,也必定多受掣肘。”陈念晃了晃那淡青色液体,道,“不过是些克制之物,师尊真让我喝下去,也没什么。” “真是长本事了。”薛孟庭敲了敲他脑袋,“那个雾雨是什么来头?” “他是尚魁的得力大将。”陈念乖乖挨下,甘之若饴,道,“雾雨能力不强,但擅使一样毒物。” 薛孟庭眉心微沉,接道:“是——万象蛇寺。” “叶师叔告诉你了?”陈念道,“不错,正是万象蛇寺。不过与其说这是毒物,不如说是一种寄生类妖魔。” 薛孟庭微微睁大眼,陈念敛住眉心,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万象蛇寺喜噬灵力,一旦钻入修士体内,便如鱼得水,顺着修士经脉游走,吞噬其内灵力,直至灵府。修为低者,不到半刻,便会全身僵硬而亡。” 薛孟庭抿了抿唇:“死前,可会感到痛苦?” “经脉堵塞,面容俱黑,全身如万蚁啃噬,奇痒难耐。”陈念道。 “薛家……为什么是薛家……”薛孟庭感到一阵心悸,“难道是我招惹去的是非?” “别乱想。”陈念皱眉道,“根据我知道的情况,邬城薛家的族长,有问题。” 薛孟庭挺直身体,面色古怪地问道:“你说薛通?” “一百三十七口人俱都丧命,唯独他消失不见。师尊不觉得奇怪?”陈念压下眼中的森然杀意,脸侧的线条仍有些控制不住的僵硬,“我到的时候,他便已经不再家中了。” “也许是正好有事外出。”薛孟庭摇摇头,“那可真是太巧了。他毕竟是……毕竟……等他回来,一切自有定论。”他看着陈念面色,轻轻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我知道。”陈念面上线条渐渐柔和下来,他有些后怕,道,“所幸,师尊修为不浅,为我找到解法赢得了时间。” 薛孟庭苦笑:“哪里是我……是掌门师兄与吴峰主助我……等一等……”他说到此处按住陈念双手,细细观察他面庞,皱眉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中毒了?”他想起陈念面上曾有黑气涌现,便不能不往这里想。 陈念道:“我便是用自己的血解了师尊的毒,怎么可能会中此毒……师尊,师尊!”他拉住就欲下床的薛孟庭,道,“我说实话,你别走。” 薛孟庭点点头:“你说。” 陈念道:“得知雾雨要去屠杀薛家,我便立刻前往查探。本以为万象蛇寺不过如此,谁知道师尊身上中的,是最低等的一种。” “它本是妖魔,分有三六九等,再正常不过。你是大意之下,受了雾雨暗算?” “师尊料事如神。”陈念随手给师尊戴高帽,“正是如此,最后非但没救得了薛家满门,还受了一身伤回来。方才在比试时,险些压它不住,让它出来祸害人间。” 薛孟庭脸皮渐渐练厚,面色如常地受了这顶高帽,听到后来眼神微变,道:“那现在如何了?” “自然是被我——”陈念做了个“碾死”的动作,“它想吃我的血,也得看它有没有那样大的胃口。师尊且放心,弟子一点事都没有。” 薛孟庭狠狠点了点他额头:“你尽管来唬我,我是瞎的。” 陈念一顿,用额头抵住薛孟庭的额头:“总是被师尊看出来。师尊,我身上好疼……” “我可能做些什么帮你?”薛孟庭看着他黑沉的双瞳,心里变得软软的,“你疼得浑身出汗,我早就看到了。” 陈念道:“我知道,师尊可以让我不疼。” “什——唔——” 过了许久,陈念微微松开箍住薛孟庭后脑勺的手掌,道:“现在便不疼了。” “又是汗又是血,为师嫌你脏。”薛孟庭笑着去搔他下巴,挠了几下,“咦”了一声。 陈念让他去挠,笑道:“这是做什么?” “你现在这副面孔,我还当你是戴了面具。”薛孟庭看着他,“怎么弄的?” 陈念低下头,轻轻啄吻他的面孔,心不在焉道:“弟子长大了,自然与以前不一样。” 薛孟庭揪住他下巴:“是啊,男大十八变,叫我这个做师尊的都认不出了。” 陈念马上投降:“师尊慧眼如炬,弟子又错了。”他捉回薛孟庭双手窝在自己胸口,“师尊听我说完便是了,莫要激动。” 薛孟庭深深皱眉,却仍是点了点头。 陈念沉默了一会,道:“刚到域外时,尚魁说不喜我这副面孔,又因我与他一样体质特殊,能自行再生血肉,便用些手段,将我削骨改容了。若是师尊不高兴,等我日后得空,再改回来就是了。师——尊?” 陈念捂住胸口颤抖起来的双手,低声安抚道:“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薛孟庭别过脸,过了一会方才转过来,道:“好在他没把你改成一个丑鬼,你现在这样,还挺顺眼,不准再改。” “弟子遵命!”陈念毫不犹豫答道。 薛孟庭看着他微笑的面庞,心中下了某种决心,道:“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嗯?” “或许……”薛孟庭迟疑了一瞬,但他说了下去,“尚魁是你、是你亲生父亲。” “我知道。”陈念面色如常,薛孟庭定了定心,然而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却让薛孟庭有些不解。 “但我也知道,他对我没有半分父子之情。” 薛孟庭轻轻道:“尚魁说过,他现在记忆尚不完整,或许……” 陈念摇头:“师尊可还记得生灵珠?” “你娘亲的遗物。” 陈念从怀中掏出一颗黯淡的珠子,递给薛孟庭,道:“你看看。” 哪里还用再看?薛孟庭皱眉道:“生灵珠……灵性全失。” “在受到妖魔围攻时,生灵珠为我挡了一劫。”陈念眼中一黯,道,“在域外时,生灵珠常有模糊的意识传来,叫我不要去接近妖魔王,恐有性命之忧。” 薛孟庭忖道:“你觉得这抹意识是你娘亲的?” 陈念点点头,珍重地将生灵珠小心收好:“若说不是娘亲,我实在想不到别人。娘亲知道我的性情,也许是一早就留下这抹意识,若我到域外,便来提醒我。只是,我却是个不孝子。” 薛孟庭不由看向他手上骨戒,上面的棱角已经被磨得趋于平滑,反射出莹白的光辉。他想起原著中,尚魁见到这骨戒,登时手下留情,心中暗叹,道:“若他知道你的身份,想来也不会伤你。” “我心中有数。”陈念忽而一笑,竟带了几分少年气,“师尊这样说,也不怕我魔性大发,跟着尚魁走了吗?” 薛孟庭一怔,来不及着恼,又被陈念捧住面颊,牢牢固定在手心。 “师尊莫恼。”陈念低笑道,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我知道,师尊对自己有信心得很。” 薛孟庭正要去扭他的手,闻言愣了愣,便见陈念贴着他,道:“前阵子,常有师兄弟在我身后议论,说我恋上一名女子,痴情已极,宁可……”薛孟庭猛地撞上陈念的额头。 他感到气血往脸上疯涌而去。陈念竟也知道了!唉唉,他还是夺门而出为好,否则这张老脸怎么挂得住! 陈念笑意柔和,不再向下说,只道:“师尊,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这样懂我的心思……” 薛孟庭大力掰开陈念双手,恼羞成怒道:“我不懂,我要走了!” “不懂?”陈念将他重新拘到胸前。 “不懂!你让开,小心我的戒尺……”薛孟庭一边恐吓,一边挣扎着去取乾坤袋中的戒尺。 “我心悦你。”陈念仿佛没有力气一般,软软地握着他的手,被他带着动作。 薛孟庭动作一滞。 陈念圈住他,低沉地重复:“我心悦你。” 薛孟庭耳根红透,一种酥麻的、痒痒的感觉,从尾椎那里一直窜上脑后。他脑中一片混乱,仿佛又吸入了天水行香,全身发热,什么也想不了、做不了。 陈念便吻上他的额头,道:“我心悦你。”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面上的亲吻渐渐向下滑去,薛孟庭眨了眨眼,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连那个俊秀的青年,长什么模样都看不清了。 ☆、第五十章 恋爱副本(二) “所以最后,你还是没问陈念的目的是什么?”严停风捻着胡子,从薛孟庭的叙述中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薛孟庭:“……”的、的确。 谈恋爱的时候怎么可能还有智商这种东西! 叶钧早已不耐,见他面带桃花,面色一寒,甩袖而出。早知今日,他又何必替那小畜生遮掩! 薛孟庭:诶?叶师弟? 严停风挑挑眉,薛孟庭讷讷道:“我现在去把他叫过来,大家当面说清楚……” “今日是我结婴大典的喜日,你又做什么?”严停风似笑非笑地瞥了薛孟庭一眼,呵斥一声,“还不赶紧出去迎客?愣在这做什么?要不是师尊去得早,为兄含辛茹苦将你们拉扯大……” 薛孟庭头皮发麻,赶紧拱手,道:“师兄,我去小师妹那儿看看可有要帮忙的,不打扰您了。” 严停风摆摆手,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再为难他。 虽说准备这次大典的时间十分紧张,但楚嵋和几位峰主的确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什么迎客之类的事,倒也用不上他。薛孟庭也知道,自己实在不算玲珑八面的人,也就不凑到跟前去添乱了。 其实后续还发生了一件事,只是被他保留了,没有对掌门说。实在是……难以出口啊—— 亲了一会,薛孟庭面无表情地推开陈念。 “……”陈念紧紧搂住他,道,“弟子一时情难自控,师尊莫要生气。” 薛孟庭稍稍挣了一挣,觉得屁股下面的东西更硬了。他只好停止动作,抵住陈念继续往前凑的脑袋:“先放手,自己去冷静一下。” 陈念的手掌紧紧贴着薛孟庭肌肤,滚烫得近乎灼人。他哑声道:“弟子尚能自控。”说话间,衣衫摩挲的沙沙声传了出来。 “……你先把我的手放开再说这话。”薛孟庭咬牙,身不由己地握住了一样东西,“陈念!” 陈念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尊帮我,一会就好……”一边说,一边坚定地按住他的手。□□,便在他手心跳动了几下。 薛孟庭与他僵持了一会,手臂上僵硬的肌肉软化下来。于是…… 不提也罢。 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时灼热的温度。 薛孟庭揉了揉眉心,仰头看到,碧空如洗,天色清朗,心中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所以,哥就这么蛋定地接受了搅基这个事实吗? ……好吧,似乎……也不错? 薛孟庭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目光一偏,看到一名秀丽女子。 他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那是薛灵。 薛灵远远地看见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慌忙地四下瞅了瞅,见没有人注意此处,才松一口气,向别处走去。薛孟庭顿了顿,赶了上去,叫住薛灵。 “薛长老。”薛灵恭敬道。 薛孟庭一愣,心中忽然就泛起难受来。他缓了缓,平静地拍了拍薛灵的肩膀,道:“你和我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嗳!”薛灵眼睛微微一亮,接着小小地蹙了蹙眉,低声道,“老祖宗有什么事要吩咐?” “只是有件事要——” “二师兄!”薛孟庭刚开了个头,身后忽然出现楚嵋的声音。楚嵋从他身后掠下来,笑道:“师兄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薛孟庭看了看薛灵,见她微微退了一步,行了一礼,便跑着离开了。薛孟庭一呆,刚伸出一只手,便被身后的楚嵋挂住了。 这一晃功夫,薛灵便已经只剩下一个黑点。薛孟庭看着薛灵快乐的背影,将快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楚嵋勾住他的胳膊往另一个方向拐,道:“清虚宗和法华寺的人都来了,师兄让你一起去作陪。” “来得这么早?”薛孟庭刚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险些将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楚嵋并未发觉,道:“是呀,从前徐掌门与师尊关系好,还不稀奇。可清一大师常年闭关,如今竟也这么早就来了,想是因为看重掌门师兄呢。” 薛孟庭点点头,侧头去看楚嵋。 楚嵋继续道:“可惜廖掌门来不了,竺月师姐也不曾有消息,若是大家都来了,那才好。到时我们聚在一起,就是只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微微笑着,薛孟庭看到,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浅浅的绒毛显得十分柔软。 小师妹。 严停风和叶钧都没有提过,要不要和小师妹讲那些事,但他们之间自然地有了一种默契,在小师妹面前,将其中某些部分都略过了。 薛孟庭被她美好的侧脸感染,不禁与她一起笑了一笑。只是笑容尚未褪去之时,便感觉后背一凉。从某个角落,仿佛倏地渗出一股阴暗气息,绵密地笼罩住他的周身。 薛孟庭一顿,向那里看去,便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仿佛没有感情一般,冰凉如水。他心里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做主,从楚嵋臂弯里飞快地抽了出来。 楚嵋“咦”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空无一人。 她看了看面色奇异的薛孟庭,迟疑地唤了一声:“二师兄?” “啊小师妹。”薛孟庭回头,对她笑了笑,道,“你还要特地送我过去不成?没什么可忙的了?” 楚嵋被他提醒,眼睛一睁:“险些忘了,观礼的场地还差一些,我得去看一看。那师兄,你自己去吧,我先走了啊。” “快去吧。”薛孟庭冲她挥挥手,笑着摇摇头,等她走远了,方才敛住表情,顿了顿,往某个角落走了过去。 还差几步的时候,旁边猛地伸出一只有力的胳膊,一个用力,就将他拉了过去。接着就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却又坚硬得像铁一样。 这里是一个小阁楼旁边伸出来的小片空地,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外头人来人往,喧闹异常,这一小片地方却安安静静的,甚至有点幽暗。有点偷|情的感觉,薛孟庭想,耳根淡淡地发红。 “伤都好了?”薛孟庭立刻感觉出这人的不同来,至少力道结实了许多。他戏谑地说完,刚仰起头,嘴巴就被叼住了。 陈念有点用力地啃啮他的唇瓣,他觉出嘴上有些刺痛,便推开陈念,责备道:“马上要去见徐掌门和清一大师,别弄出痕迹来。” 陈念不依不饶地追上去,狠狠地深入交流了一圈后才松嘴,眼中暗暗沉沉,尚有些不高兴地说:“师尊总是如此。” “我怎样了?”薛孟庭敲了敲他的脑袋,怪道,“又生的哪门子气?” 陈念抵住他额头,道:“师尊自己说的,生气便告诉你。” “那你将缘由说出来啊。” 陈念一下勒紧了手臂,将薛孟庭箍得有些难受。他垂下眼睑,遮住眼中渐渐泛起的暴虐,道:“刚刚,你和楚嵋……” 话没说完,又被薛孟庭敲了一下:“没大没小,该叫师叔。” 陈念被这么一敲,闷住了余下话语。薛孟庭瞧了瞧他的脸色,忽然扯着他的下巴将他拉起来,去看他眼睛:“连你师叔的醋都吃,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小气?” “我一向小气得很。”陈念抬眼的一瞬间,眼底的戾气尽数化去,只是眼中带了些不满,“若是师尊只与我待在一起,别的人谁也不管、不看,就好了。” 薛孟庭只当他说笑,捏住他的下巴,笑道:“真傻。” 陈念眼底沉色一荡,还没有浮现到表面时,薛孟庭轻轻啄了他一口:“但是深得我心。我与小师妹只有兄妹之情,你别吃醋,好不好?” 陈念微微一怔。接下来,薛孟庭怎样恼怒都没有用,陈念直将人啃得嘴唇发肿,才放他走。 看着薛孟庭离开的背影,陈念忽然靠向身后的墙,抬起手遮住了自己晦暗的眼睛。片刻后,手拿开时,眼中映入了头顶碧蓝的天空。 真是干净啊。 就连已经浸透污浊的自己,都有种被洗涤的感觉。 一天前,眼前的路还是一片昏暗,茫茫然不知所谓。可现在,好像一切都好起来了一样。蒙着眼睛寻找出路的自己,险些就要错过一生中最难得、最重要的东西了。 曾经在心里说,只要让那个人没有危险地、平平安安地生活,便是自己最大的幸运。到现在才知道,这种空话,哪怕说上一千遍一万遍,依然比不上,真实的、区区片刻的亲密,所带来的满足感。 尽管挡在前面的敌人强大得像座巨山,却也不能给他快乐的心添上任何一点压力了。 不,或许,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并没有减散分毫。 只是,他已经感受不到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着说,我很高兴。 ☆、第五十一章 变故 薛孟庭走进殿中时,已是来得太晚了。平日里,宗门内有个什么大事小事倒也无碍,来得晚了便晚了,反正他在门中辈分高地位高,能训他的只有掌门师兄。可今日不同,应严停风之邀,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来了,他竟然晚到,不免显得不够尊重,当下连连赔罪,转了一圈,脸上肌肉都笑僵了。若不是凌空门到底与别宗不同一些,怕是都不能这么简单过关。 薛孟庭捡了个空位坐下来,正好在清一大师和徐掌门中间,被他们看了两眼,顿时有些心虚,坐在那儿都不自在起来。 因着凌空门的特殊性,大家不便论资排辈,索性随意选座位,等到薛孟庭来的时候,竟只剩下这么个“黄金席位”。 虽然临过来前,他给自己嘴唇施了个治愈术,应是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但坐在两大高人中间,他实在没什么底气。 到底心里有鬼。尤其是在清一大师又看了他几眼的情况下。 薛孟庭定了定神,镇定道:“大师是有话对晚辈说吗?” “阿弥陀佛。”清一大师念了一声佛号,慈眉善目,薛孟庭心中惴惴,不知下一句是不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薛施主,这十数年,老衲心怀愧疚,却不敢上门,今日借此机会,终于能与薛施主坦诚以待了。”清一大师微微一笑,面色坦然。 薛孟庭愣了一愣,急忙回礼,疑道:“大师何出此言,晚辈惶恐。” 清一大师转了转手上佛珠,道:“十数年前,令徒陈念走火入魔,叶施主带他来法华寺求治。当时老衲正在钻研一套佛法,为令徒念了一部明心经,唤他醒来后再不曾细探,便匆匆回去钻研佛法。不料后来,令徒竟然入魔而亡,老衲前后思量,必是那时留下的祸根。”清一大师说到此处,长长念了一声佛号,道,“若是老衲不曾偏执于佛法,用心拔除令徒心魔之根,令徒或能避开这桩祸事。” 薛孟庭没想到清一大师要说的是此事,心中有些复杂。他双手合十,深深行礼,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命中该有此劫,与大师并无干系,大师千万莫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清一大师捻动佛珠,垂下眼睑,道:“佛欲济人,终由人济,老衲惭愧。” 薛孟庭怔了怔,清一大师已然坐直身体,阖眼不动,嘴唇蠕动,想是念诵经文去了。 再等片刻,最后一名掌门跨入殿内坐下,坐于上首的严停风站起来,拱了拱手,略说几句,便直入正题,将妖魔祸患提了出来。 那处发现的罅隙已被严加看管,一旦妖魔有动作,便能立刻察觉。各宗掌门心里有数,早已安排人手排查宗门周围,以防已有妖魔混入中土。 徐书成道:“等此间事了,请清一大师、严掌门、傅掌门与在下一起,将那处罅隙封印了罢。” 傅掌门是圩月坞大修,那一十六名颠顶修士中的一名,是一早定下,一同去封印罅隙的人选。 傅掌门道:“唯徐掌门马首是瞻。只是一应准备,竟已做好了吗?” 封印罅隙非同小可,更何况那处罅隙是人为撕裂。在那人有意之下,那处罅隙不仅远大于他们从前所见,而且波动剧烈,周围的空间之力狂暴无比,是以傅掌门有此一问。 若拿陈念所封印的罅隙与之相比,大约尚不及其十分之一。这其中的厉害之处,在场众人再清楚不过。 “丹药一千三百五十六枚,由最擅炼丹的丹定宗道友炼制,每一枚都是上品中的上品。护体法宝每人一身,是华器宗道友费九九八十一天、倾全宗之力炼成。再有法印阵旗无数。”徐书成温和道,“傅掌门不必担心。” 傅掌门苦笑,摇了摇头,道:“让徐掌门和各位同门见笑了,在下实力不济,唯恐拖累三位。我辈不惧生死,只怕死而不得其所。” “傅掌门过谦。”严停风道,“若论实力资质,自是在下最末,哪里轮得上傅掌门如此自谦?”他微微一笑,止住傅掌门接着要说的话,继续道,“只是空说无益,大家全力一搏,也就是了。” 傅掌门面色微微好看起来:“严掌门说的不错。只是……唉,若是沉湖的廖掌门在此,就好了。” 徐书成皱眉道:“我已派弟子前去沉湖请廖掌门,而今两三日过去,却了无音信。” 严停风微诧,道:“我曾去信廖掌门,亦无回信。二师弟,你给竺月的信可有消息了?” 薛孟庭想起这茬,皱了皱眉,道:“没有。” 严停风眼神微变,与傅掌门、徐书成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些凝重神情。 “阿弥陀佛。”清一大师睁开眼睛,敲一声木鱼,道,“诸位施主,且先看眼前罢!” 薛孟庭一惊,下意识看向清一大师。只见他双目圆睁,仿佛怒目金刚,一圈金色梵文从那木鱼上倏然飘出,轰然落在大殿当中的地砖上。 严停风搭在座椅上的手猛地一紧。随着梵文落下,大殿中央缓缓升起的黑烟,不是冒风是谁? 好个烟烟魔,竟从他手底下逃了出去! 冒风变作人形,对严停风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过头,对清一大师皱了皱鼻子:“清一大师,您做什么与我一个小小的烟烟魔过不去呀?” 清一大师铿然不动,慢悠悠敲下第二声木鱼,道:“烟烟魔,回你该去的地方罢。” 冒风“啊啊”乱叫,却将所有梵文一一躲过,并不见如何吃力。薛孟庭心中一凛,几乎要拔剑而起。 妖魔王手下第一大将,如何能简单得了?上一次,冒风竟是故意让给他。飞景剑是剑冢所出的名剑,天性骄傲,感知到这一情况,如何能忍? 与此同时,坐于上首的严停风亦压了一压太文剑。烟烟魔在清一大师手下游刃有余,自然也不应该被他轻易捉住。 难道…… 中计了! 严停风面色不变,瞳孔小幅度收缩了一下,身上杀意暴涨。他将烟烟魔困住之后,与薛孟庭一番对话,怕是被这烟烟魔听得一清二楚。烟烟魔不但知道了他与师弟捉他的计划,还知道了他们对陈念的处置。此事不能善了了! 一柄灵剑当空飞过,极快极利,仿佛竟能撕裂虚空。冒风刚躲过一个金色梵文,忽然耳朵一动,身体飘了起来,游鱼一般掠向后方,与那柄灵剑擦肩而过,顿时皮焦肉烂。 冒风龇牙咧嘴,看向剑的主人,笑道:“承影剑果然名不虚传!” 叶钧伸手握住飞回的承影剑,竟听到承影剑悲鸣一声。他面色一寒,承影剑清啸一声,却丝毫不见萎靡之色,剑芒更涨了几分。 冒风笑意不变,却将心中轻视收了起来。尊上说的不错,承影剑厉害! 他环顾了一圈,只见出口被数名大修牢牢把住,正前方有丝毫不掩杀意的严停风,左前方有剑气大盛的叶钧和流光梭在手的傅掌门,右前方有手持乌黑毛笔神色温和的徐书成和慈眉变怒目的清一大师。果真是强敌环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冒风忽然看向薛孟庭,俏皮地眨了眨眼。 薛孟庭一愣,旁边清一大师厉喝一声:“薛施主小心!”同时猛地伸手拍向薛孟庭,似要将他推离原地。 而冒风原本所站之地,只剩一缕黑烟悠悠晃了一下。 徐书成亦同一时间回过身来,伸出手中毛笔,向薛孟庭身后搔去。 这是把我这当做突破口了? 薛孟庭心中郁闷,手上毫不含糊,飞景剑利啸一声,横剑斩向他自己身后,发出灿灿光辉,更有一轮圆月,忽从殿内升起。 相比较诸位大能,他的剑招还真是花哨啊。 薛孟庭心里半自嘲半骄傲地想,同时脚下一动,当下便要向前掠去。他弄那么大阵仗,却都是虚招,薛孟庭的真正意图是脚下抹油,立刻溜走。 已经见过冒风与清一大师对敌,并硬抗叶钧一剑,他怎么可能留下来和冒风打?以他的战斗力,想必一招就被人家捉住了。 虽然没法当主战力,但也绝对不能拖了大家后腿。冒风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所谓柿子要找软的捏,冒风这是要先劫持他再做打算。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头等要紧之事,便是—— 逃! 薛孟庭窜出的速度提升至极致,几乎在原地留下残影。 快逃! 在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向前飞掠时,却忽然感到身上一凉。而同时,身后传来了清一大师惊疑的声音。 “薛施主!” 与这声音一同来的,是身后,清一大师飞快地伸出来抓他的手掌,以及面前,一团如此熟悉的黑烟。 ☆、第五十二章 面临选择 薛孟庭一头撞进了冒风怀里,来不及退。 冒风娇弱地嗔了一声:“哎呀!”他仿佛不能承受薛孟庭的重量,身体向后歪了歪,然而两只手一点没闲着。左手成爪,手腕一垂便抓进薛孟庭肩膀里,右手一拗,击了一下薛孟庭手腕。薛孟庭手上一麻,本已握在手心的飞景剑便被人夺了过去。 “……”薛孟庭忍着肩膀上的剧痛,笑道,“冒风,你这样抱着我,不怕尚魁吃醋吗?”说话时,飞景剑铮鸣一声,猛地一抖,冲天而起,挣脱了冒风束缚。 冒风呆了一呆:“你说什么?”便在这一忽儿的功夫里,飞景剑气势汹汹地朝冒风背心戳去,而两旁的清一大师、徐书成掌门的凌厉攻击,也在同一时间落向了冒风身上。 冒风的瞳孔登时缩成一条又尖又细的黑线,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他身体一震,抓在薛孟庭肩膀上的手指猛地收紧。他并不去避开四面而来的攻击,而是悠悠地伸出空余的一只手,轻飘飘地拍在了薛孟庭的关元穴之上。 所有攻击——戛然而止。 严停风本已从上首掠下,剑斩当空,却生生扭转剑势,横亘于飞景剑之前。而清一大师和徐书成更是猛然收手,面色大变。 “冒风,手下留情!” 关元穴在人体脐下三寸之处,一旦冒风下了死手,薛孟庭轻则气滞血瘀,丹田崩溃,此后一生,形如废人,重则,便是当场殒命,魂飞魄散了。 冒风眨了眨眼,倒是依言停下,只贴在薛孟庭关元穴之上。薛孟庭肩上被五爪勾住,流出殷殷鲜血,小腹贴着冒风冰凉的手,丹田处一阵阵刺痛,只觉一股寒意,自那冒风手心流入丹田,直达肺腑。 他全身骨头咯吱作响,肩膀几乎被冒风洞穿,痛得快要叫出来,险险忍住了。烟烟魔抓他的地方绝壁就是传说中的琵琶骨吧! 他刚刚还想趁冒风走神挣脱,谁知道冒风一个激动,把他抓得更紧了。 冒风笑眯眯地看了看薛孟庭,然后语气无害地,对围在自己周身的人道:“你们拿着那样厉害的宝贝对着我,我心里怕得紧,没准手一抖,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了。” “尤其是——”冒风就着这个姿势转了个圈,正对着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的叶钧,缩了缩脖子,“承影剑太凶了啊。” 薛孟庭倒是有心做点小动作,但是冒风说话时,眼角余光并不放过他。丹田上的手掌仿佛没有力道,但时时传来的刺骨寒意却分明在警告他,若敢轻举妄动,且上黄泉路再看罢。 他僵硬着被冒风带着转了一圈,冒风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五根手指在他的伤口里转了转,顿时又把他疼得冒出冷汗来。 好在有过那么多年的面瘫经验,现在他脸上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吧。 真是——给凌空门丢人了。 薛孟庭感觉到叶钧的目光落在自己后背,不过只一瞬间,便挪开了。 叶钧干脆利落地翻转手腕,收起承影剑,冷漠地看向冒风。严停风与清一大师、徐书成对视一眼,将自己的法宝也都收了起来。 这瞬息间的功夫,严停风已然敛起身上杀意,若无其事地捻住胡须,温声道:“冒道友,凡事尽可商量,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哪有这回事!”冒风道,手上力道丝毫不减,“我只是想找个地方,与薛仙师叙叙旧而已,严掌门可否给个方便?” 此话一出,在场的别宗人士都有些变色。冒风是头等厉害的妖魔,薛孟庭是大宗长老,他们之间,叙什么旧?有什么旧可叙呢? 薛孟庭忍住痛,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毛,道:“莫不是上次我与叶师弟联手,赢了你一次,你便落不下面子,非要让我认输不成?” 是了,早前便有消息传出来,凌空门的薛长老与叶长老一道遇上了厉害的妖魔,薛长老的爱徒,不正是那次殒身的吗? 原来这厉害的妖魔,便是眼前的烟烟魔。 众人的疑惑之色顿时消散了。好么,这妖魔也忒没脸没皮了,这就说得上叙旧了! 冒风道:“薛仙师言重,我哪来的面子?”薛孟庭眼角余光瞅着众人反应,又见冒风没有揪着这一点的打算,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冒风知道的太多了,万一他把陈念的事说出来…… 薛孟庭皱了皱眉。 “只是要委屈薛仙师,陪我一会了。”冒风笑嘻嘻地转向严停风,道,“严掌门,你还不让那些人让开?” 众人一滞,纷纷看向严停风。虽说薛长老在他手上,可面前这只妖魔,又怎能轻易放走? 严停风眼神沉了沉,与冒风对峙片刻,终于扬起声音,道:“还请门口的几位道友退一退。” “退不得!”清一大师气沉丹田,声音洪亮,仿佛撞钟一般,一下子让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冒风惊讶地看向清一大师,又看了看薛孟庭,道:“方才见他向你道歉,没想到转过头来便要至你于死地,薛仙师,你们师徒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清一大师?” 清一大师长念一声佛号,薛孟庭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对冒风道:“有这么多人看着,你就别再挑拨离间了。”他想了想,还是添上一句废话,“如今你已插翅难飞,又何必再做徒劳挣扎呢?” 冒风好玩似的笑起来:“薛仙师,你知不知道自己落在了谁的手里?”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14节 薛孟庭也不脸红,只是在脑中琢磨,自己有没有学过护体罡风之类的功法,能将那烟烟魔一举震开。唉。 清一大师道:“冒施主,还请放开薛施主吧。老衲保证,只要你自回域外,此处无人再会为难你。” “大师是出家人,却不知不打诳语。”冒风向门口的方向歪了歪脑袋,道,“方才不正是你不肯让那些人退开?” “阿弥陀佛。”清一大师摇摇头,道,“若是他们让开,你将薛施主劫持而走,我们便拦你不得了。” 冒风惊讶道:“你倒知道我的本事!” 清一大师双手合十,目光炯炯:“老衲自然不敢低估,鼎鼎有名的烟烟魔。” “我果然如此出名。”冒风想起上次遇到薛孟庭的时候,薛孟庭一眼认出自己,不免露出些洋洋得意的神色。 然而他面前,不动声色地观察情况的徐书成却暗暗心惊。这烟烟魔不管面上如何轻浮,周身浑不露一丝破绽,竟叫人万分难以下手。 冒风的手向薛孟庭腹部贴紧了一些,让薛孟庭打了个哆嗦。薛孟庭看了看严停风,又看了看眉头紧拧的叶钧,对冒风道:“其实你拿我做威胁,今日也出不了这大殿。冒风,你还没明白过来吗?” 冒风摇摇头,神秘地微笑道:“你说了可不算,我能不能走、你能不能活,全在你师兄怎么想。” 薛孟庭亦摇摇头,神秘道:“不,这件事全在我怎么想。” 冒风一愣,还不及回答,严停风面色一变,喝了一声:“师弟!” 冒风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孟庭,缓缓摇头,笃定道:“你不会。薛仙师,你不是轻易弃命之人,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便是他之前不懂,听到严停风那声变了调的声音也懂了。的确,若是薛孟庭自绝而亡,他又哪里还能威胁到这些修士呢? 薛孟庭手心黏湿,心中猛烈地跳了几跳,却还要故作镇定,微笑答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会?” 冒风眼神微变,道:“薛仙师前途大好,怎么舍得殒命在此?” “若能搭上妖魔王的第一大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薛孟庭说完,脑中蓦地出现陈念的面容。 哪里……能舍得。 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滋味,他才刚刚尝到呢。 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冒风能够因此慌乱,露出破绽来。若是此番无用,他便要假意自绝,逼他一逼了。薛孟庭不敢看严停风,生怕露出马脚,只希望师兄能懂自己的意思。反正假装自爆金丹什么的,他已经干过一次了,还挺熟练的。 正当薛孟庭因为冒风有些慌乱的反应暗暗欣喜时,却见冒风眼睛一瞟,看向门口,忽的又恢复了奕奕的神色,笑眯眯道:“薛仙师,我可不敢让你与我一起赴死。再说,有他在,你又哪里舍得呢?” 薛孟庭瞳孔猛地一缩,直觉不好,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便见那俊秀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眼中幽黑深沉。而门口的几位大修,则是半戒备半疑惑地看着这青年,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知该如何动作。 冒风朗声笑道:“你将这里的人都杀了,我便将你的师尊还给你。这份交易做不做得成?” ☆、第五十三章 脱困 这句话一出,几位大修的面容瞬间紧绷,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青年。其中一人,还面色古怪地瞥了一眼薛孟庭,仿佛在计较什么。 薛孟庭心里重重一沉,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哪里能想到,陈念竟会出现在这里?这下,可该如何对诸位同道解释烟烟魔的话? 严停风眯了眯眼睛,忽然拔地而起,掠到陈念面前打量一番,微微一笑,道:“原是洛儿来了。” 严停风说了句话,看向薛孟庭,眼神沉静,让薛孟庭定了定神。 薛孟庭心中焦虑,面上不敢表现分毫,惊怒地看向冒风,道:“你故意提那欺师灭祖的孽徒,又想做什么?在座哪一位不知道,他叛出师门,与你们早是一丘之貉!” 冒风皱起眉头,道:“那不是陈……” 薛孟庭截住他的话头,厉声道:“方才你便中伤清一大师,如今又胡言乱语,莫不是眼看穷途末路,竟要见谁咬谁吗?”只要咬定冒风别有居心,他是妖魔,别人又岂会信他? 但愿能保住陈念。 冒风面色越来越疑惑,忍不住道:“薛仙师,你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 “还有什么可说的?”薛孟庭心中暗急,却要作义愤填膺状,“我告诉你,中土正道,同气连枝,你便是使尽手段也无用,谁会——” “掌门师叔,请让开。”陈念道,平平几字,无端有股阴冷之气。 薛孟庭心神一震,又气又急。这个不肖徒儿,怎就不懂自己与他掌门师叔的意思? 严停风挡在陈念面前,已然是在暗示他尽快离去。薛孟庭又和冒风说那许多似是而非的话,也是在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是白说的?一旦在座之人知道陈念身份,陈念哪里还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就算冒风说了那句话,只要他一口咬定是妖魔挑拨,没有切实证据,谁也不会怎样。可要是陈念出来和冒风对峙,他的身份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严停风对上陈念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微微抬起手又放下,再看了看薛孟庭,终于让出道路。 陈念慢慢走进殿中,已有大修拿出法宝,全副戒备地盯住陈念。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前辈大能,自然不会因为对手看上去普通就掉以轻心。冒风那一句话暴露的信息太多,已有擅长推理的修士从中理出脉络。无非是眼前这青年便是数年前的凌空弃徒陈念,不知如何学会了一身本事,与那妖魔一族暧昧不清,似友似敌。然而最让人不解的是,妖魔说的那句“将你的师尊还给你”,莫非他们师徒二人之间,还另有隐情? 众人心思各异,只是看向薛孟庭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结合严掌门与薛长老的言行,若是这青年真是陈念,有一个更重大的问题出现了。既然凌空门已发出绝杀令,又何必百般遮掩,甚至是袒护弃徒陈念? 难不成,竟是进了虎狼窝? “阿弥陀佛——”清一大师一敲木鱼,声音震耳,仿佛直入人心。那几位已然眼露迷茫、心神不定的修士,身体一震,急忙双手合十,朝清一大师无声致谢。 陈念看着薛孟庭肩上伤口,道:“放开他。” 冒风打了个寒颤,不由想起那日,陈念每一拳的力道是如何凶狠。然而他只手上这么个筹码,放了薛孟庭,自己还怎么走得了? “我的条件已经说了。”冒风微笑道,“接下来就看你的诚意了。陈念,你觉得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手快?” 陈念缓缓移开视线,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放开他。” “若是我不放,你准备拿我怎么办?”冒风无赖道,没有一点儿松手的意思。 陈念冷冷不答,向前迈了一步,戾气逼人。 冒风眼神微变,贴在薛孟庭关元穴上的手掌轻轻吐力,送入一股至阴邪气。薛孟庭身体一抖,面上闪过黑气,下一刻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黑血。 陈念猛地顿住,眼中狠色扭曲,眼底仿佛要渗出汩汩鲜血。薛孟庭受了这无声一击,双目微微涣散,缓了一会儿,才抬起眼,聚焦目光,看到陈念的骇人神情。 冒风道:“你不要动,对你对我都不好。” 薛孟庭动了动自由的那只手,冒风一惊,手下又送了些邪气,诚恳道:“薛仙师,你也别动了。” 薛孟庭身体大震,连呕几口黑血,软软地倒向地上。冒风趁这个机会,抽出钳住他肩膀的手,将他身体一扭,转而卡住他喉咙。薛孟庭眼中厉色一闪,就在同一瞬间左手掐诀,凝出剑气朝冒风胸口刺去。冒风不避不让,胸口被刺出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却面不改色,只迅速地收回另一只手,一开一合,在薛孟庭两只臂膀上拂了两下。薛孟庭手臂上溅出两蓬血花,便颓然地垂了下来,失去了知觉。 这本是周围人营救的大好时机,奈何烟烟魔狡诈如狐,全部过程紧紧贴在薛孟庭身上。两人分明呈现贴身肉搏的姿态。这样一来,寻常攻击,烟烟魔不放在眼里,可若是下狠手,大家又怕误伤薛孟庭,不免掣肘。等不过数息,时机便已过了。 陈念嘴唇紧抿,下颔绷成一道凄厉冷寒的僵硬直线,周身天地仿佛生生暗下去一般。 冒风喉咙发紧,却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动手,日后便只能看着你师尊的尸骨了。” 陈念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样,缓缓涮过冒风身体的每一寸,道:“你真的不放?” 冒风心下一跳,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但他只能故作镇定:“一——” 陈念露出森白的牙齿,寒光凛冽。冒风觉得后背一凉:“二——” 到第三声时,冒风的瞳孔猛地放大,忽然失去焦距,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卡着薛孟庭脖颈的手臂,也在同一时间僵硬了一瞬。 电光火石间,陈念猛地伸手拍向冒风臂膀,另一只手揽住薛孟庭的腰向自己的方向一拖。冒风的臂膀瞬时塌陷下去,化成黑烟后竟直接烟消云散。冒风睁大了眼睛,反应迅速地伸出另一只手,要去勾回薛孟庭,却又在触到薛孟庭衣角时猛地僵硬。只这瞬息功夫的耽误,陈念已经将薛孟庭拖回了自己怀里。 而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回陈念身后。 薛孟庭摔进陈念怀中,体内凶狠邪气猛地窜起,激得他又要呕血。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到背后贴上一只温暖的手掌,随后便有温和灵力徐徐送进来。那邪气仿佛遇到天敌一般,触之即散,不多时便尽数消失。 他抬起头,站稳了身体,看到陈念的脸色,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怒骂全部咽了回去。 陈念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他的腰,柔声道:“师尊可好?”他不知道,自己声音仿佛没有破绽,然而眼中狠色、面上惧色都没能及时敛住,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薛孟庭摇摇头,听到身后传来清一大师与徐掌门的佛号声与冷喝声,便回过头去,却已看不见冒风身影。 徐书成眼中满是忧色,却仍是给他看了看手中小镜,温和地解释道:“那妖魔已被我锁入镜中,除非妖魔王亲至,否则绝不可能再逃出来。” “这柄小镜,可是当年妖魔闻之丧胆的逆火锁魔镜?”严停风走过来,赞道,“早前便听闻徐掌门有一柄逆火锁魔镜,炼化无数凶猛妖魔,更曾锁住妖魔王长达七七四十九日。今日有缘见到此等宝物,实在是我辈大幸。” 徐书成道:“此镜正是逆火锁魔镜。只是被妖魔王破镜而出后,颇受损伤,这些年,我以真气温养,也不过恢复七成。”他收起宝镜,又道,“但也足够锁住烟烟魔了。” 严停风点头称是,徐书成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目光却变了变:“若是严掌门早些将捉到烟烟魔之事告知与我,今日,薛长老也不必受苦了。” 徐书成是成名已久的颠顶修士,虽则一开始没有像清一大师那般,一眼看穿烟烟魔逃匿,但经过后来那么长时间,也看出来,烟烟魔是从殿内某处逃出来的。观烟烟魔后来举动,徐书成知道他出现在此必定与凌空门有关系。而凌空门内能困住烟烟魔的,也就只有严停风了。 严停风笑容不变,脚步一动,却是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陈念与薛孟庭前面。妖魔已经伏法,接下来就该轮到这笔糊涂账了。 徐书成眼神又变了变,已有失望之意,但他仍是继续道:“严掌门可是打算与诸位同道解释清楚,陈念这件事了吗?” ☆、第五十四章 解释 严停风迎向徐书成责问的眼神,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等结婴大典结束,严某必定会给徐掌门一个交代。” 徐书成面上神色淡了下来,后头的几位大修中,扶柳宗的魏掌门是个急性子,听闻此话立刻走上前来,冷道:“严掌门,结婴大典固然重要,捉出妖魔奸细却也是容不得半点疏忽的大事。依魏某陋见,还是先把此事说清楚,接下来的结婴大典才能顺当。” 严停风沉默不语,只细细捻了捻须子,数名大修冷然看他,渐渐错开步子,成合围之势。 清一大师敛眉低目,嘴唇翕动,却只是无声地念着佛经。 叶钧面色一寒,手已然搭在入鞘的承影剑上。 过了半刻,严停风目光闪了闪,忽而洒然一笑,道:“魏掌门说的有理。”他说完微微错开身子,让出其后两人,道,“陈念,过来见过诸位长辈。” 薛孟庭心下一跳,陈念捏了捏他袖袍中的手安慰他,而后上前一步,拱手弯腰,一一见礼。 然而除了徐书成勉强还礼之外,只清一大师对他轻轻颔首,其余人都面色难看地错开身体,并不受他的礼。 严停风仿佛不曾看见这番尴尬局面,只微笑道:“陈念受了许多年的委屈,如今也该对大家说明缘由了。” 徐书成皱眉道:“此话怎讲?” “诸位道友有所不知,敝门这位弟子——”严停风顿了顿,看了一眼陈念,“体内有一半妖魔血脉。” “什么?”“果真是妖魔!”“严掌门糊涂!” 严停风等众人平静下来,方才继续道:“诸位放心,他的生母,正是当年的沉湖首座弟子,鼎鼎有名的冰魄仙子陈如。诸位可以不相信凌空门弟子,却不能不信陈仙子后人。陈念,方才你礼数不周全,再去见礼。” 几名修士面面相觑,被接二连三的惊人消息砸得有些头晕,稀里糊涂地受了陈念第二次礼。 薛孟庭心中稍稍松缓,却又十分愧疚、不安。事到如今,若是不把事情全部讲清楚,绝无善了的可能。但……这样将陈念身世说出来,不仅对陈念不起,亦有愧于陈如在天之灵。陈如为了不让旁人发现陈念,带着积年重伤居于陈家村一隅,可如今……这个秘密终究要被世人知道了。 徐书成看向陈念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他也没有想到,陈念竟然是陈如的儿子:“不知陈仙子现在何处?廖掌门……可知此事?” 陈念道:“家母已经过世,多谢徐掌门挂怀。” 徐书成登时露出抱歉之色,道:“是徐某唐突了。”陈念摇头,只道:“家母早早过世,与妖魔一族有莫大关系。我每每想起身上流淌的妖魔之血,便对妖魔一族更恨一分。徐掌门,诸位前辈,天地可鉴,日月为证,陈念从来只当自己是人,与那妖魔一族,血仇大恨,不共戴天。若是此间不能容我,那天地之大,也没有陈念的去处了!” 他说完,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砸出“锵”地一声,叫那神情警戒的数名修士当下微怔,竟也一时无言了。听陈念一席话,陈如仙子似是受了妖魔侮辱,方才…… 陈念见他们神色松动,眼中恸色愈发明显,泣道:“陈念知道自己血脉污秽,本不该苟活于世。但娘亲生恩未报,敢不以身殉之!”说罢,以头抢地,直撞得额上鲜血直流,“求长辈们留我段时日,待杀了那祸首尚魁,不用长辈们动手,陈念自当自绝,不敢以这污秽之躯留于世上!” 薛孟庭听到那“咚咚”重响,心中痛极,双手紧握成拳。 方才严停风说“不能不信陈仙子后人”,而半句不提陈念亦是妖魔后辈,便是在暗示陈念,只认母亲,不认父亲。陈念果然领悟,不仅顺着严停风的话头向下说,更以退为进,自我厌恶,但求杀贼后自我了断。在场诸位大修都是得道高人,本就不是囿于俗见之辈,如今见陈念言语果决,不但不会再作为难,反而会阻他自戕,怜他身世,重他心正。 薛孟庭将其中道理想清楚,只觉得更加心痛。他虽然不知道陈念原本的计划,但能肯定,陈念必定不需如此自贱,可现在,陈念要想与人类修士合作,不摆出这样的姿态又怎能过关? 果然,听完陈念一番自白,众人皆面露动容之色。徐书成亲自弯腰,将陈念扶起来,温和道:“好孩子,快快起来。你生在中土,长在中土,便与我中土万万道友一般无二。头上流了这么多血,你师尊师叔也不知道拦住你……” 陈念挡住徐书成伸过来意欲为他治疗伤口的手,眸若寒星,道:“若是能流尽那一半污秽之血,便是让我磕上一辈子的头,也是值的!” 魏掌门又急又怒,道:“你这后辈,恁地自轻自贱!要我老魏说,谁偏要比旁人矮出一头不成?我只认你这个人,哪里要管你身世如何!日后要有人敢拿陈兄弟身世做文章,便是与我老魏过不去!” 傅掌门忙道:“错了错了,辈分错了!” 魏掌门道:“我不管那些,这个兄弟,我认了!” “唉——”傅掌门见他就要去拉陈念结拜,忙拉住他,“你犯浑也看看场合,薛长老还在旁边看着呢!” 薛孟庭朗笑道:“不妨事,这是我占了大便宜!” “好了,魏掌门。”徐书成道,“还不知道严掌门方才所说委屈是怎么一回事。” 严停风怜惜地看了一眼陈念,道:“当年我们对外宣称陈念是走火入魔,实则是妖魔强行掳走了陈念,要陈念做他们在中土的眼线。” 陈念接道:“弟子不肯,他们便打断了弟子全身骨头,废去了弟子一身修为。弟子命大,从一处无名罅隙中掉落回中土,又正好被路过的吴峰主救下,这才重回师门,捡回一条命。” “我担忧妖魔再要来害这孩子,便立刻发出那道绝杀令,让妖魔以为他与师门决裂,再也回不了师门。”严停风道,“可怜他在自己师门,还要隐姓埋名,连自己师尊都不能相认。”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将往事半真半假地解释清楚,看得薛孟庭目瞪口呆。不得不说,这得需要多大的默契,才能在事前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配合地如此巧妙啊!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唏嘘。几位大修交换过意见,一致认为此事还要再瞒下去,只这殿中之人清楚便好。世人对妖魔恨之入骨,能有多少人像他们这样想得明白,而不是将满腔仇恨发泄在这个无辜的后辈身上?且就在刚刚,烟烟魔不就又企图陷陈念于不义了吗?妖魔贼心不死,怎能让他们得逞! 一番计较后,时辰已经不剩多少。一群人赶紧出去,好歹赶上结婴大典的好时辰。之后便是一连数日的论道,正是结婴大典后的真正大事。每人结婴的经验都十分不同,一旦有新的结婴大修出现,大家总要聚在一起探讨心得,以期心境突破。 这就和薛孟庭没关系了。 薛孟庭擦去陈念额头血迹,听到外头依稀传来修士的寒暄声,心跳依然没有平静。他还是忍不住地敲了敲陈念脑袋,怪道:“亏你和你掌门师叔能把话圆回来!” 陈念知道他的意思,道:“这是最后一次,师尊,我以后会爱惜自己,你别生气。” 薛孟庭将帕子一丢,道:“我知道你是铜头铁骨,生什么气!” 这哪里是不气,分明是气得狠了。陈念抿了抿唇,忽然伸出手,箍住薛孟庭的腰将他抱到了自己腿上。 薛孟庭:“……”卧槽羞耻py! “师尊……”陈念用下颔磨蹭了一下薛孟庭的肩窝,道,“现在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师尊却不欢喜,弟子惶恐得很。” “……”薛孟庭道,“你若惶恐便把我放下去,这样成何体统……喂!”他本来还端着架子,结果中途被陈念托着腰举到半空转了个圈,改成和陈念面对面的姿势,鼻尖都快碰上了! 薛孟庭被强行分开双腿,跨坐在陈念腿上,觉得两辈子加起来没这么羞耻过。他刚要努力板起脸质问,腰上一紧,唇上就被炙热的吻堵住了。 陈念的唇舌像是能点火似的,很快让他面上烧红,僵硬的身体也软了下来。等终于被放过的时候,哪里还能记得起来要问什么。 薛孟庭抵着陈念的肩膀喘了会气,便感觉到身下熟悉的触感,坚硬如铁,形状可观,果然是天赋异禀。他恶从胆边生,咬了一口陈念喉结,道:“小妖精,你这是在玩火。” 陈念:“……” 陈念缓缓低下头,薛孟庭心里一跳。雷人一时爽,后果火葬场……等等! 薛孟庭抓住陈念的手腕,艰难道:“你做什么?” 陈念亲了亲他的额头:“玩火。” 薛孟庭:“……” 要害被人掌握在手心,薛孟庭怎么都硬气不起来了。他身上发软,脑袋里一团浆糊,只觉身体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烧起来一样。到最后,舒服得脚背都弓了起来。 薛孟庭实在忍不住,最后关头,从齿间泻出几声喘息。他感觉到陈念猛地一僵,接着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几乎要将他的腰勒断。 陈念拉住他的手向下走,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尊……” “知道了!”薛孟庭气势不足地恶狠狠道。 礼尚往来嘛! 他动了几下,问陈念:“怎么样?我的手艺是不是比你好多了?” 陈念若有若无地“唔”了一声,将薛孟庭耳垂吮进嘴里,见师尊眼睛微微睁大,才放开低声道:“弟子必定时时向师尊请教,练好这门手艺。” ☆、第五十五章 诬陷 胡天胡地地“教导”完弟子后,薛孟庭觉得该说点正事了。 “你实话对我说,原先你是不是要一个人去对付那妖魔王?”薛孟庭推开陈念,总算找回一些师尊的范儿,坐在陈念旁边的椅子上,正襟以对。 陈念明显不大高兴,声音平平淡淡:“是——”只是他瞥见薛孟庭神色,连忙面色一变,补充道,“但我并不是要这样去。传闻妖魔族中有样宝物,名唤魔煞剑,其中封印无上魔力。我去争剑冢名额,便是为了去剑冢寻魔煞剑。只消得传其中魔力,击败妖魔王自然不在话下。” 薛孟庭先是一呆:“妖魔族至宝怎会在剑冢?”而后皱起眉头,道,“你知道魔煞剑在剑冢中,尚魁便不知晓吗?” 陈念道:“也不一定就在剑冢,总是传说罢了。影魔得到的消息是,尚魁已然派了雾雨来夺魔煞剑,师尊放心,我倒不将他放在眼里。” 薛孟庭一笑:“我知道你现在本事了得,只是……” 陈念握住他双手,道:“师尊说就是了。” “魔煞剑中封印了妖魔之力,想来是十分厉害。但你要得那传承,没有不付出代价的道理。”薛孟庭想到陈念在域外待过后,魔性渐盛,不由忧心,“你可有准备?” “我知道师尊说的什么。”陈念微微一笑,执起薛孟庭手指凑在唇边亲吻,眼中目光柔软,仿佛化成了一滩水,“从前我孑然一人,以为入魔也无甚关系。如今师尊愿意陪伴身侧,便是魔煞剑能食人心,我也不敢由它蛊惑。”魔性冷酷无情,他怎么敢入魔? 薛孟庭一怔,道:“这是你说了就算的吗?” 陈念微笑道:“自然是我说了算。”他眼中坚定,并不如何激动担保,只是沉着道,“信我。” 薛孟庭心中一动,忍了一忍,没有忍住,倾过身去揪住他的下颔亲了一口。陈念反应极快,眼睛弯了弯,手一伸便按住他后脑勺,结结实实地亲了个彻底。 堪堪分开时,一道冷光自两人额前擦过,立时将薛孟庭惊得一唬。待定神一瞥,又镇定下来。 薛孟庭看向门口面色黑沉的叶钧,知道方才“白日宣淫”叫他看见了,心里有些尴尬,面上却要故作淡定,微笑道:“三师弟。” 叶钧面色更沉,仿佛决计不给师兄脸面。薛孟庭心中微诧,便听得叶钧冷然道:“出事了。” 他心下猛地一跳,向陈念看去。两人轻松的神色蓦地凝重起来。 薛孟庭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这个日子,见到他并不想见却又不得不在意的一个人。 邬城薛家族长,薛通。 与薛通一道来的,是另一个想不到的人——沉湖派首座弟子,竺月。 薛孟庭走进殿中,瞧见数位掌门人面色凝重,想到师弟之言,不由心下一紧。他不动声色地行礼,而后坐到自己座位上,啜茶时打量了一下薛通和竺月。薛通照例是那副不堪大用的模样,眼睛滴溜溜转,触到薛孟庭眼神时猛地一缩,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而竺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薛孟庭,便敛容端坐,只是眉眼间有股遮不住的颓败之色。 严停风道:“薛通,你定要等薛长老来了才肯说的事,现下可以说了罢。” 薛通赶忙站起来,对薛孟庭畏缩地笑了笑,而后面向上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情凄怆,眼睛通红,高呼道:“邬城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命,死得冤枉,还请众位前辈做主啊!” 薛孟庭被这辗转的嚎哭激得后背一麻,登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皱了皱眉,静观其变。 严停风轻轻抚须,耐心道:“此事我与诸位掌门已经知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你仔细说来,不急。”他声音温和,最后两个字却仿佛重重地压向薛通头顶。 薛通顿觉压力,仿佛呼吸都有些困难。然而话已出口,不能再改了。况且若能做成此事,便能为女儿挣得大好前程。他面色通红,似是悲恸至极:“我身为薛家族长,眼睁睁见到族人丧命,拼死逃出来,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要将此人的滔天罪行揭发出来!” 几位掌门眉头紧皱,目光愈发冷凝。严停风眯了眯眼睛,凝视薛通良久,待薛通涕泗横流、痛苦地垂下头去,眼中渐有冷色,只是仍是温和言道:“有诸位掌门在此,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你说的那个人——” 严停风长长一顿,盯住薛通,道:“是谁?” 薛通垂着头跪在地上,后背抖了一抖,半晌后方才抬头,颤声道:“那灭我薛家满门之人,便是凌空弃徒,弃道入魔的贼子陈念!” 他声音渐渐变大,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许是因为太激动,近乎喊叫出来。偌大一殿,突然没了旁的声音,只有薛通声嘶力竭的喊叫在其中回荡,竟叫人悚然一惊。 严停风下颔紧收,立刻朝薛孟庭看去,只看到师弟双目沉沉,身形纹丝不动。 一时间,有种微妙的氛围在殿内流转开来。 过了半晌,魏掌门方才大喝一声:“薛通,你想好了再说!” 薛通梗着脖子,厉声道:“是我亲眼所见,陈念已然入魔,双眼赤红,形如恶鬼!” 严停风向下压了压手,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能从他手下逃脱出来呢?” “是我族人舍命保我,我才能留下性命,向诸位前辈揭发此事。”薛通说到此处,仿佛触及伤心之处,泪流满面,“是我无用!我枉为薛家族长!枉为薛家族长!” “哭有甚么用!”魏掌门道,“难不成就因为陈念是薛长老弟子,你才要薛长老到了才肯将此事说出来吗?”他看向傅掌门,眼中满是“没有道理”的神色。 薛通渐渐止住哭泣,哽咽道:“不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是为何?”傅掌门问。 薛通抬眼看向薛孟庭,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心中一突,喉头滚动了一下,咽口口水给自己壮胆。什么事比得过女儿的大好前程? 他这样一想,便感到身上勇气都回来了,膝行数丈,直直跪于薛孟庭面前,头发散乱,惶恐而怨愤道:“薛长老!老祖!你是陈念师尊,怜他爱他,做晚辈的不敢妄议。可邬城薛家一百三十七口人,身上都有你的血脉,你怎么狠得下心,要为了一个入魔弟子,屠尽薛家满门啊!” 这段话比起方才说出陈念之时,显然更有威力,沉不住气的魏掌门已经猛然站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看向薛孟庭。便是其余仍然坐着的数位掌门,也是面色变化,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严停风险险要站起来,紧握了一下旁边扶手,青筋毕露,方才忍下,尽量平静道:“薛通,你前言不搭后语,让我们如何能信?不是说薛家满门死在陈念手中,怎么又与二师弟有关了?”本以为只是针对陈念而来,不曾想竟是要将二师弟也拖下水。 众人听他称呼,神情微变,去看他时,只看到他面色坦然,似乎无甚不妥。严停风毫不忌讳地叫薛孟庭“二师弟”,看来是深信薛孟庭了。 薛通道:“严前辈有所不知。薛家满门是死在陈念手中,但教他如此行事的,却是薛长老。试问,那陈姓妖孽与薛家无冤无仇,便是天生杀心,又为何单挑我薛家满门下此毒手呢?” 魏掌门皱眉道:“你有什么说法?” “晚辈得族人相助,躲在地下逃得一命,却无意中窥见,陈姓妖孽与……唔!”薛通捂住嘴巴,惊惧地看向薛孟庭,仿佛他下一瞬便要暴起伤人。 薛孟庭并不去理会落在身上的各异目光,只是收回扇了薛通一巴掌的手,冷冷道:“你不会说话,我便教你说。” 薛通战战兢兢地张嘴准备继续讲下去,觑见薛孟庭冷然目光,将有一个“陈姓妖孽”咽了回去:“陈……陈念与……与薛长老谈话,说是‘已奉师命,灭了一百三十七口人,只剩一人不知去向’。” 魏掌门面色一寒,目光如利剑一般锐利起来:“越说越离谱,薛长老让陈念去屠杀你满门,又是何道理?” 薛通道:“只因薛长老……生怕旁人知晓有我们这样不争气的后辈,丢了他薛长老的脸面!” “一派胡言!”傅掌门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当年陈念资质不好,筑基无望,薛长老尚且待他如初,不怕丢了脸面。如何轮到你们,就要为这么一件小事屠杀你全家了?” 薛通泣道:“那是因为,陈念之母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冰魄仙子啊!薛长老……实是沽名钓誉之辈,他最重名声,收陈念为徒,便是看中他母亲声誉。他……他道貌岸然……” 薛通没能继续说下去。他被未曾出鞘的承影剑狠狠扫中,身体飞向殿中柱子,再重重落回地面,砸出一个浅坑,险些晕厥。 叶钧满面冰寒之气,杀意犹如实质一般朝薛通笼罩而去。薛通艰难地爬起来,吐了口血,看向徐书成几位掌门,哆嗦道:“晚辈死不足惜,却定要在死前将真相揭露,让薛家血案得以清偿。” 叶钧神色更冷,杀意更浓,几乎就要拔剑杀人,直到严停风低喝一声:“退下!” 徐书成走上前,将薛通扶起来,打入一道温和灵力,瞬时将他体内伤势治好:“你若是说的属实,自然不会死,只会有人替你报仇。” 薛通感激地连连行礼,在叶钧看过去一眼后,向徐书成身后躲了躲。徐书成温和道:“你将事情来龙去脉仔细说来,徐某担保,无人再敢伤你。” 叶钧瞳孔一缩,严停风又喝一声:“还不退下!” 叶钧看向薛孟庭,见他对自己微微摇头,紧紧抿了抿唇,退回自己座位坐下。 薛通这才继续道:“早前,薛长老便不肯认我族人是他后辈,嫌弃邬城薛家地处偏远,又无资质出众之人。晚辈不敢违拗薛长老的意思,从来不敢伸张此事。” “可谁知,晚辈无意间救下冰魄仙子,与仙子结为义兄妹,并时常去仙子隐居的陈家村看望她,最后一次去时,正好遇上薛长老寻到仙子住处。晚辈一时惊喜,失声叫了薛长老,又被薛长老知晓早与仙子结为义兄妹。薛长老十分恼怒,以为此乃对他不敬,又让他在冰魄仙子面前丢了脸面,当时就刺了晚辈一剑,险些要了晚辈性命。晚辈冤枉,起初并不知道冰魄仙子身份,若不然,哪里敢做她的义兄!” “后来薛长老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晚辈愈发小心,不敢透露半分出去,谁知道……还是给薛家惹了天大祸事!”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薛孟庭身上,实在也不能相信,薛长老是为了这样不足挂齿的小事杀人全家的恶徒。 薛孟庭等他说完,摇了摇头,道:“薛通,你要诬陷我,为何不寻一个合理些的理由?” 他慢慢站起来,看向薛通,平静道:“一则,我若是怕被人知道你们与我的关系便要杀你们,何至于等到今日?二则,我要杀薛家满门,自己动手,无人能逃,何必多此一举,叫陈念行事?” 薛通瞳孔骤缩,薛孟庭不去管他,继续道:“三则,我刺你一剑为的什么,你倒是忘得干净。你贪念陈仙子宝物,间接迫得陈仙子自戕,我只刺你一剑,已是太轻,你却敢拿此事说事,哪里来的胆子?” 薛孟庭说完,却不见薛通露出慌张神情,反而是眼中闪过得逞之色,怔了一怔,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被他拿住把柄。 却见一直不曾出声的竺月,亦缓缓站起来,面色复杂地看向薛孟庭,道:“怪道薛通不敢将此中细节明说,原是他心中有亏,倒叫薛长老钻了空子。” 薛孟庭皱眉看向竺月,不解其意。却见竺月全无往常笑意盈盈的模样,眼中尽是失望:“你千算万算,却也算不到那日,我也在场。” ☆、第五十六章 破绽 薛孟庭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那次尚魁潜入凌空门时,他曾被“假陈立”骗过一遭。他本不曾多想,只以为那便是尚魁幻化而成罢了。 他不知为何想起这件事,却有种莫名的直觉,仿佛这一点便是关键之处。有什么灵光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但速度太快,他没有抓住。 薛孟庭知道竺月的表情是要不好,但他想了想,道:“既然你在场,不妨把你所见告知各位。” 竺月瞳孔微缩,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但仿佛冷漠之意稍减,与薛孟庭亲近了一些:“我自然只会讲,我看到了什么。” 薛孟庭面色不变,点了点头,心跳却加快起来。他的直觉仿佛在告诉他,他就快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徐书成道:“竺仙子,且讲来一听罢。” 竺月点头,道:“那段时日,我正在山外游历,某日,却看到陈念自我眼前掠过。” 薛孟庭微微皱眉,严停风紧绷的面色,却因这一句话,一下子缓和下来,且不动声色地封住了薛通去路。 竺月继续道:“我自然要跟上去。岂料陈念速度极快,我全力追赶之下,也只能堪堪缀住,并不能拦下他一问究竟。我与他一前一后,连走数日,终于在一处偏远小城落下,也就是薛家所在的邬城。” “我心中疑惑,不及一探究竟,便被数道黑影困住。”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薛孟庭,“这些黑影,便是影魔了。我与影魔纠缠半日,方才甩脱他们。得出空时,却已不见陈念。那时我并不知道薛家已被血洗,便赶去寻找陈念。在终于找到他时,发现他与薛长老站在一起。” 薛孟庭微微睁了睁眼睛,眉头却舒展开来。他立时便想起另一桩事。严停风受袭之后没过多久,他便受到“影魔”偷袭和威胁。与陈念在一起时,他总是想问此事,却又总是因这因那忘记。如今他知道,可以不用问了。 自从明悟陈念心意,他便知道陈念绝对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让自己陷于险地。那么,陈念又怎么可能让影魔来偷袭他呢?这只能说明,来的不是影魔。 薛孟庭以前没有往这里想。影魔的奇葩属性跟烟烟魔有的一拼,他怎么能想到,还能有“人”冒充影魔?可现在竺月说,她不仅见到了陈念,还与影魔缠斗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真有“人”能冒充影魔。 没什么可多想的,他相信陈念。陈念既然说是去救人,就是去救人,屠杀薛家一事不是他所为,派影魔阻击竺月一事更不是他所为。那竺月所见到的“陈念”和“影魔”是什么“人”呢? 反正不是人就对了。 薛孟庭本来就猜测,这是妖魔王针对自己和陈念的阴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能说原著卡的不是时候,有关妖魔王的重要信息全没透露出来。包括他除了烟烟魔,还有什么部下。不过现在,薛孟庭有九成把握,妖魔王手下,至少有数十名精通幻化之术的妖魔。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但又很快皱起了眉头。这么说薛通已经和妖魔勾结起来了,可薛家灭门是真,他竟与妖魔联手,杀了自家那许多人命吗? 若是真是薛通做的,他必定手刃这禽兽。 魏掌门见竺月顿住,忍不住催促道:“继续说呀!” 竺月看着薛孟庭一番神态变化,再开口时语气松快许多:“陈念对薛长老说完灭门之事后,告诉他,没有找到族长薛通,也没有找到那样宝物。我想,他口中的宝物,便是薛长老口中的宝物。” 薛孟庭豁然开朗,最后一点疑问也消失不见。原来安排薛通那错漏百出的诬陷,是在这等着他呢。要说薛长老会为了后辈连累名声而杀人全家,没人会信;可要说薛长老为了争夺一样惊世之宝而谋划了这桩血案,就值得琢磨了。 这不,当下就有几名修士眼神变了。 尚魁到底是妖魔王,知道靠薛通的德性,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一定能取得大家信任,便索性安排他做个狠毒小人,演一出与“道貌岸然”的薛长老争夺宝物的戏码。先是薛通夺走陈如宝物,而后薛长老得知,谋划数年,杀人夺宝。又因为有陈念参与,便可说薛长老如何“伪君子”,哄骗陈念那许多年,说要为他报仇,其实是利用他抢宝贝。等宝贝到手,再把陈念一脚踢开。 薛孟庭脑补了一下自己“身败名裂”的后果,心中叹了口气,忽然明白了手中之剑的分量。 今日尚魁为了陷害他,便能屠杀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明日为了夺取中土之地,又要造出怎样的血案?或许,就像中土修士“斩妖除魔”时毫不手软一样,域外妖魔也视中土性命为草芥罢。 前方之路注定充满血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唯有剑与力量,方能守护家园。 这一刻,薛孟庭无比感激这些有大智慧的大能修士们。他们实在是走了个险招。但凡这些大能有一点不能理解陈念,后果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但薛孟庭转念想到掌门师兄洞悉的眼神,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不会有那样的可能,因为掌门师兄比他更清楚,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是一群有着怎样的心胸与热血的前辈们。 殿中沉默的这会功夫,薛通眼中闪了闪,哭丧着脸对竺月道:“是晚辈蒙了心,要贪那宝贝,晚辈不敢说啊,前辈,求前辈救命!” 竺月却闭上嘴,沉默下来。 薛孟庭刚想说话,严停风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直接道:“既然提到了陈念,二师弟,叫陈念出来对峙吧。”又嚎起来的薛通呆住,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世上最难以置信之事。 薛孟庭一顿,忽然就懂得他的意思,咽回所有要说的话,感到肩头的沉重负担一下子被卸了下来——原以为要长篇大论来证明清白,简直苦不堪言,可原来徐掌门早已捉出破绽,只消点出那一点,便能洗净身上污水。无他,竺月见过“陈念”,可她并不知道陈念相貌已变,所以“假陈念”必然是与从前面貌一样。尚魁安排这么多,却想不到他们会主动暴露出陈念。 薛孟庭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澄清 陈念一出场,竺月也懂了。她本就不信薛师兄会是为了宝贝杀人全家的人,只是亲眼所见,不得不将信将疑。如今经薛孟庭解释,得知是高明幻术,便自去一旁观看,不再说话。 薛通早已失色,口中胡乱道:“你们随便喊一个人出来,指鹿为马,我不会信!真要对峙,叫陈念出来!” “谁是鹿?谁又是马?”薛孟庭面色冰寒,由他攀咬至此已是极限,“薛通,你与妖魔串通来诬陷我们师徒二人,意欲何为,还不快说!” 薛通面部痉挛,迟疑一会,忽地矮身攻向薛孟庭,口中喊道:“便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报了这份血仇!” 严停风早有准备,手指轻轻一弹,射出数道剑气,刺入薛通膝盖,薛通惨叫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一抬头只见一道剑气直冲脑门,立时目眦欲裂。原来薛孟庭被他一叫,也下意识弹出一道剑气去挡,却不料严停风同时出手,这便偏了位置,那剑气竟向薛通要害窜去。真让薛通被剑气此中,怕是要当场神魂俱灭。 薛孟庭当然不能让他现在死了,急忙掐了个诀,让飞景剑当空一挡,拦下那道剑气。薛通以为必死无疑,浑身瘫软,待感到额头一阵冰凉时,一下子吓尿了裤子。 方才薛孟庭与严停风一道,将其中关窍告知几位掌门。但这些大修心思缜密,心中尚有疑虑,也只作观望。如今见薛通这样一副不打自招的模样,当下了然,俱都冷眼看他,面露杀气。既然薛通是作诬陷,那么薛家满门之死,与这薛通脱不了干系。 虽说修道亦即修“我”,只管追求本心,不似佛家普度众生,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修的正道,哪一个不识“仁义”二字? 更何况,还有清一大师在此。 “阿弥陀佛。”清一大师目光如炬,“这位施主,敢问薛家满门,究竟为何而死?” 薛通瑟缩了一下,只觉周身由数名大修气势所迫,几乎无法喘气,却仍咬紧了牙,道:“晚辈并无半句假话。”而后指着陈念道,“此人并非陈念,大师明明见过陈念,为何维护贼人,反倒不信我?” 清一大师轻轻摇头:“你既然知道老衲见过陈念,便不该再有欺瞒。” 薛孟庭一笑:“他哪里知道大师的一双明心眼已臻化境,辨人认骨,并不干脸的事。” 薛通这才明悟,抖着嘴唇再说不出旁的话。 “司刑何在?”薛孟庭叫了一声,待司刑到了,道,“将他带下去,问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司刑领命而去。清一大师敛目念诵佛经,正是为薛家满门超度。 徐书成微微一笑,环顾了一周,道:“险些误会薛长老师徒,惭愧,惭愧。”几位掌门连连称是,那魏掌门,已然涨红了脸,愧色难掩。 薛孟庭深深一揖:“本是我不该有所隐瞒,如今……也该尽数告知各位掌门了。” “请讲。”徐书成道。因有清一大师在此,陈念面貌全改之事不能作假,徐书成有心要问,等了一等,听到薛孟庭主动提出,自是欣然。 薛孟庭想了想,对陈念道:“小念,你来说罢。” 陈念略显诧异地看向薛孟庭,与他视线交汇时,却见他眼中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坚定。陈念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师尊是要让他真正被中土修士所接受。他将自己全部经历说出来,一能表明立场,二能展现实力,日后同去抗魔必定少不了他。嘴上说的天花乱坠,比不上杀一只为害人间的妖魔。 薛孟庭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他十分忐忑。一个不能筑基的半妖魔存在毫无威胁,前辈们能够坦然接受,但要是他还身具强大到难以置信的实力呢? 等陈念说完,薛孟庭发现自己想太多。 傅掌门满脸喜悦道:“不曾想到陈兄弟竟有孤身闯魔界、刺杀妖魔王的胆量,在下佩服!” 薛孟庭看他高兴得不分辈分,有些纳闷,陈念礼貌道:“哪里,哪里,当时我身边有影魔相随,算不得孤身一人。” 魏掌门在旁边嘀咕“乱了辈分”,傅掌门全不曾听见,道:“陈兄弟有这番能耐,有陈兄弟在,此去封印罅隙必能马到成功!” 魏掌门嚷道:“老傅,没说让陈兄弟去啊。”傅掌门正色道:“那封印大阵必须四人执掌,自然要慎之又慎,由四位实力最强的高人担此重任。如今陈兄弟比我傅某人强上数倍不止,我怎敢夺此功劳?” 薛孟庭:“……”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傅掌门见到众人目光怪异,忙道:“不是傅某胆怯,实在是为大局着想。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魏掌门凉凉地笑了一声,傅掌门脸一红,不再说下去。 徐书成沉吟,对陈念道:“此事若有你相助,或能更有胜算。”他深深一揖,直接道,“请陈道友出手。”既是同道中人,便用不着说那些虚话。徐书成诚恳请求,但若陈念不应,也必定不会强求。此是正道大修的坦荡。 陈念连忙扶起他:“我早在暗中调查罅隙之所,如今既然得知,怎有不去的道理?” 徐书成顺势而起,并不多言,只一句话足矣:“多谢陈道友。” 陈念看了看薛孟庭,道:“徐掌门还是直呼我名字为好,否则师尊那里,我却交代不了。” “诶哪里的话,你的本事,便是要我叫一声大哥也是甘愿。”魏掌门道,“何况你们凌空门的辈分,早已乱套,何必纠结于此?” 徐书成微微一笑:“正是如此……不过徐某原先想换的,不是傅掌门。” 傅掌门面色瞬息间变了几变,讪讪道:“是,是。”说着看向严停风,眼神心虚。 原本预定去的人中,只严停风一个是刚刚结婴的大修。虽说经过大家比试,还是严停风胜过数位大修一筹,这才选严停风出来,但细细思量,却是因剑修擅武,真要说起来,严停风修为不如旁人深厚。是以此番临阵换人,还是换严停风为好。 严停风捻须高人状:“此是义不容辞之事,严某定不会拖累各位,请徐掌门放心。” 徐书成瞥了眼傅掌门:“严掌门向来能当大任。”傅掌门老脸更红,讷讷称是。 陈念道:“但即使封印成功,一旦妖魔王本体醒来,也不过能阻上一年半载。” 徐书成颔首,道:“封印完成后,徐某会助陈道友取得魔煞剑。”陈念一怔,清一大师却停下念诵,道:“老衲亦会助陈施主一臂之力。”声音沉稳,亦是早已想好。当下,数名大修纷纷表态。 陈念道:“有几位前辈护法,晚辈自然更有信心收服魔煞剑。但,一旦不成,晚辈便会被魔煞剑吞噬心智,大开杀戒。” 徐书成微微一笑,清一大师长念佛号,几位大修均无担忧之色。魏掌门朗声笑道:“合该我们倒霉,也是没话说的。” 严停风解释道:“当年一十七位大修不能斩杀妖魔王,如今轮到我们,也做不到。既然你有信心用魔煞剑胜那妖魔王,我们自然全力助你。” 徐书成接道:“三月后剑冢开启,妖魔王必有安排。我等担保,你只需放心取剑,收服魔煞。” 魏掌门哈哈一笑:“那些潜入妖魔,便给我们练手罢!” 陈念心中一震,作揖道:“必不负前辈所望。” 此时一应事宜商议妥当,竺月方才上前行礼,道:“在外数月,我也该回沉湖派了。”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15节 徐书成皱眉道:“竺仙子在外游历,莫非并不知晓宗内情况?” 竺月一惊:“沉湖出事了?” 徐书成摇摇头,严停风凝重道:“我去信廖掌门,不得回信。徐掌门派人去请,亦不见回禀。” 竺月才在暗暗惊讶,此等大事为何不见师尊出面,如今闻得此言,不由面色大变:“定是出事了。师尊虽然闭不见客,但绝无坐视妖魔之害的可能。” 徐书成面色微凝,道:“如此请几位同道与竺仙子一同回去,以防有变。” 当即有几名修士站出,愿走这一趟。而后再是一番商讨,决定明日卯时出发,封印那处罅隙。 陈念跟在薛孟庭身后,有些疑惑:“师尊不是说来赏月,怎么带我往竹舍走?” 薛孟庭头也不回,答非所问、不明不白道:“明日你要出发,可有把握?” “若是不出意外,总有六七成。”陈念道,“师尊不必担心,弟子有分寸。”他以为薛孟庭担忧,心中柔软,又劝慰了几句,却不见师尊作答,亦不见师尊回头看他。 “师尊,师尊——”已然进了竹舍,陈念仍然等不到薛孟庭回头,有些焦躁,一个错步跨到他前面,道,“师尊不理我。” 薛孟庭奇怪地笑了一下,敲了敲他的脑袋:“还是个孩子。” 陈念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当下面色更加难看,可师尊仍不像往常那样来哄他,他一时有些慌了,忙道:“我哪里做的不好,惹师尊不高兴了吗?” “哪里都好。”薛孟庭道,陈念却觉出他的漫不经心,一时更加焦虑。但他不敢说出来,只僵硬地站在那里。师尊生气了吗?为什么?他今日做了什么?哪里会错意了? 陈念脑中闪过各种可能,一时忽然想到,莫非是师尊后悔答应自己,又或是先前与自己只是虚与委蛇,如今见他答应与那些修士联手,便要向自己托出实情,正在考虑措辞,因而如此心不在焉……陈念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胸腔里渐渐有可怖的压力传来,仿佛要炸裂一般。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他……他不会放手!虚情假意也好,他绝不会让师尊有机会反悔…… 陈念被薛孟庭一把按在床上,脑中的各种念头轰地一下一齐散开了。 薛孟庭低头看着他,仿佛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眼睛亮得惊人,嘴唇似乎翕动了几下。陈念眼中翻起滚滚戾气,猛地把他推到床上,大喝道:“我不准!” 薛孟庭:“?” 薛孟庭眼神黯了黯,勉强地笑了笑,似乎强打精神:“我的意思是……” “不准不准!我不准!”陈念咬牙切齿,不肯听他说完,要俯下身去亲他。却见薛孟庭面色变得异常难看,抵住他额头不准他亲。 果然如此!陈念只觉美梦破碎一般,先前亲昵仿佛还在眼前,转眼间心上人便已翻脸,悲愤交加,眼角几近沁血。 薛孟庭被他表情一吓,不敢再挡,任他亲了个天昏地暗,方才有机会说话。 “好不容易下决心,你不要就算了。”薛孟庭皱了皱眉,还是哄道,“生这么大气做什么?”纯情处男真是难搞,:( 陈念:“……” 薛孟庭:“……”又怎么了? 陈念亲到了人,焦躁症得到缓解,看到师尊神色,忽然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他想起方才师尊方才似乎说了什么,结果自己怒火冲头,竟不曾听清:“师尊说……不要什么?” 薛孟庭:“……没什么。”所以说这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下陈念肯定自己误会了什么:“我方才没听清,师尊说了什么?” 薛孟庭和他对视半晌,将他一掀,恼怒道:“没什么!” ☆、第五十八章 叶钧结婴 最终陈念也没知道师尊到底说了什么,不过他过人的直觉告诉他,自己错过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薛孟庭看着欲言又止的陈念,狠狠敲了他一击,微笑道:“早去早回。” 陈念:“……” 陈念道:“师尊保重。” “嗯嗯。”薛孟庭回答得随便,陈念问道:“师尊怎么不看我?” 薛孟庭道:“走吧,走吧。” 陈念握住他肩膀,薛孟庭肩上僵硬得仿佛石块,陈念顿了顿,松开手,低声道:“师尊,我去了,很快就回来。”他最后看了一眼,转过身朝外走去。只走了一步,便感到身上一暖。 薛孟庭很快松开陈念,笑道:“一起走一段,我还要送掌门师兄。” 陈念“嗯”了一声,垂下手握住薛孟庭,两人一道出门。 薛孟庭望了一会几人背影,对身旁叶钧道:“回去?”叶钧沉默未应,薛孟庭疑惑地拍了他一下,叶钧回头看他,微露迷茫之色。 薛孟庭一怔,道:“师弟怎么了?” 叶钧道:“师兄,你与陈念是不是很好?” “?!”薛孟庭一吓,回过神来镇定道,“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叶钧道:“先前还当陈念对师兄不敬,师兄见谅……” 薛孟庭忙道:“打住,你到底要说什么?那时候我跟他没什么……不,重点是你要问什么?”叶师弟忽然这么亲民,有点扛不住啊。 叶钧眉心显出一道深深川字,似是陷入更深疑惑:“情爱,何解?” 薛孟庭:“……” 薛孟庭觉得叶钧神色不对,仿佛魔障,说话更是没头没脑,一时有些担忧。然而再仔细一看,叶钧身上笼罩一层似有若无的轻烟,氤氲出缭绕仙气。 “!!!”薛孟庭并非土著,但凭借多年纵横各大文学网站的经验,瞬间联想到顿悟。当年多少传奇人物(终点主角)都是靠这一招绝地反击/修为大进/扬名天下——只是没想到叶师弟也能有这样的待遇。 薛孟庭连忙清场,自己就站在叶钧一丈开外护法,却想不通叶钧怎么就顿悟了。想了半天,他忽然醒悟:顿悟神马的不就是想开就开的金手指,还需要理由嘛╮(╯▽╰)╭ 虽是顿悟,但之后“悟”的过程十分漫长。叶钧问了那句之后,便再无动静,只是毫无焦距地盯着某处方向,身上轻烟将一丈之地蒸腾得如同仙境一般。他身姿挺拔,面容出色,在其中长身而立,纹丝不动,只有两个字能形容—— 装逼。 薛孟庭默默站在边缘之处,试图蹭点“仙气”,提高一下逼格,但几日过去,一点儿特别的地方都没感受到。 最起码也该有个耳清目明、神清气爽的效用吧…… 薛孟庭仰望西天残阳,叹了口气,背影寂寥。如今已是第九日,叶师弟仍然未从入定中醒来。 薛孟庭负手坦荡状,很想让余光之中偷偷来看热闹的弟子滚回去——站了这么多天,真的有点累,好想蹲一会换个姿势…… 薛长老当然不能做出如此不雅的动作,于是只好继续保持淡定的表情站在原地,用标准的四十五度角忧郁地仰望天空。 身后叶钧动了一下,薛孟庭立刻回头,看到他眼中焦距聚拢,又冷厉又无情。 叶钧道:“退。” “……”薛孟庭没来得及回答,头顶天空传来轰隆隆声响,仰头一望,祥云聚结,金色的雷电仿佛狰狞巨龙,在乌云中扭动。薛孟庭感到这个位置便雷电攫住,周身气压十分紧张。 元婴结成之前的,渡劫之兆。 薛孟庭:“!!!” 他退后十数丈,看到叶钧脊背挺直,一人一剑冷漠地与雷劫对峙,咂了一下嘴。 好么,感悟九天,结成元婴,让先前“十几年便出元婴关的天纵英才”掌门师兄情何以堪,让闭关数百年仍然失败的无数修士情何以堪? 薛孟庭摸了摸鼻子。 叶钧对抗雷劫的方式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他握住承影剑,脚一蹬地,冲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雷劫直冲而去,不等雷劫落下,一剑砍碎了祥云和雷劫。 薛孟庭:“……” 薛孟庭回头捉住拿着影息石准备偷偷逃走的樊真,道:“做什么?” “诶薛长老。”樊真凑上前与他咬耳朵,“特大喜讯,要与诸位同道一起分享!” 薛孟庭也低声道:“一份能卖多少钱?” 樊真道:“千年难遇……阿不万年难求的景象,一份一百枚灵石!” 薛孟庭五体投地:“这么赚钱?” “那是——”樊真终于意识到说错话,话音戛然而止,想要抢救一下,薛孟庭一脚把他踹走,“没事,别人学不来。” 叶钧是纯粹的以剑入道,此事只能看个人体会,便是别的修士将叶钧入定这段影像看上百遍,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但买的人肯定不会少。承影剑嘛。 叶钧结成元婴,空中散出片刻剑意。无情并非绝情,而是不为情所困扰。自在随心。 叶钧的问题尚在耳边,“情爱,何解?”。薛孟庭笑着摇摇头,上前拱手作揖:“恭喜叶师弟结婴,大道可成。” 叶钧降在地面,问薛孟庭:“你怎么还不结婴?” 薛孟庭:“……”你熊的。 有这种师弟简直心塞,薛孟庭决定不回答这句话,与他慢慢走回去,忽然脑中什么一闪,让他悚然一惊。 叶钧道:“怎么了?”他结婴之后,五感远胜从前,气息稍有变化他便能知道。 薛孟庭凝重道:“小师妹呢?” 叶钧皱眉。薛孟庭抿住嘴唇。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向万物峰掠去。叶钧结婴这么大的事,蜂拥而来的弟子将两边路挤得水泄不通,楚嵋怎么可能不出现?除非她来不了。 薛孟庭与叶钧很快到万物峰,询问楚嵋的女弟子后才知楚嵋与竺月一道去沉湖派了。但不知为何,薛孟庭心中隐隐有不安,仿佛即将发生什么事。或许是因为掌门师兄和陈念都去做危险的事了,他想。 但他还是忍不住责问女弟子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女弟子显得很委屈:“弟子……师尊不让说,弟子没有办法。” 算了,应该是楚嵋玩心犯了。薛孟庭道:“不能怪你,你回去吧。” 刚刚说完,岳礼御剑而来,神色焦急万分。一看到薛孟庭与叶钧,便降下云头,急声道:“两位师叔,快与我走。竺月师叔和几位前辈浑身是血地跑回来,说楚师叔被妖魔王抓走了。” 薛孟庭心跳骤停,抓住岳礼道:“你说什么?” 叶钧反应直接,一把抓住岳礼和薛孟庭衣领,破开虚空,倏地踏出一步,仿佛通过一扇门,下一刻便出现在殿中。几名修士正在养伤,竺月双目紧闭,气息断断续续,有一名修士在她背后为她续命。 ☆、第五十九章 交换 大家陡然感到虚空波动,大骇,纷纷亮出法宝紧张地盯着波动之处,待看到是薛孟庭几人时,不由都惊住了。 众人难以置信地盯着叶钧。 薛孟庭抬起手道:“三师弟顿悟结婴,此事日后再说。告诉我你们在哪遇到了尚魁?发生了什么?” 他说话语速极快,态度强硬,但几名大修前辈知道他是得知楚嵋被抓才会如此焦急,因而并无不悦,只是面面相觑,露出羞愧神色。他们这么多人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唯独一道去的楚嵋落入妖魔手中,凌空门会怎么想? 沉默片刻,魏掌门上前道:“薛长老,是我不曾护住楚仙子,要打要杀,都冲我来。” 薛孟庭摇头道:“在下并非兴师问罪,只是想问明情况,好做营救。竺师妹怎么样了?” “受了重伤,需要疗养些时日。”傅掌门将竺月抱起来交给旁边一名女弟子,站起身,薛孟庭与他互相拱了拱手,傅掌门叹道,“那日出发后没多久,楚仙子便追来,说是许久不见竺仙子,要与她一道回沉湖派。傅某与几位道友商量,有我等在,便是沉湖派中当真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也定能护得两位仙子周全,因而便答应下来,与楚仙子同行。” 薛孟庭知道他是在告诉自己,是楚嵋自己要跟着他们去沉湖派,便点了点头,道:“傅掌门放心,在下拎得清。是在路上出的事?” 傅掌门摇了摇头,魏掌门接道:“妖魔王将沉湖派占据,又叫一众妖魔化作同道守在山门口,我等不曾提防,这才中了招。” 薛孟庭震惊道:“你说什么?偌大一个沉湖派……廖掌门呢?绝无可能!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傅掌门苦笑道:“是啊,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薛孟庭回头与叶钧互望一眼,叶钧道:“你等传讯回宗,启护山大阵。” 傅掌门道:“是是,脱身之后我等立刻便传讯了,只是楚仙子身陷敌窝……” “诸位立刻回去。”叶钧道,“救小师妹,我与二师兄去。” 魏掌门眉头一竖:“叶兄弟,我知道你们剑修有本事,但那妖魔王恁地厉害,我们这许多人都不管用,你们两人去,怎么行?” 傅掌门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不如传讯徐掌门——” “不行。”薛孟庭沉声道,“尚魁神不知鬼不觉占了沉湖,却别无动作,应是人手不足。他本可哄过你们,待你等离开再做计较,偏要扣下小师妹,就是要让我们自乱阵脚。一旦罅隙有失,妖魔大军冲入中土,必将生灵涂炭。万万不可惊动徐掌门。” 傅掌门道:“虽说如此,也请让我们同去。” “若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 傅掌门与魏掌门面面相觑,傅掌门道:“薛长老的意思是……” 薛孟庭皱眉道:“妖魔王狡诈,你们速速回去,以防他再去骗你们宗门弟子。” 尚魁带出来多少妖魔还不得而知,但听魏掌门的话,他一定带了许多精通幻化之术的妖魔。沉湖派已经遭了黑手,其他门派绝对不能有失。 傅掌门醒悟,却转念一想,道:“凌空门呢?两位前去沉湖,严掌门亦不在门中,凌空门岂不是门户大开?” 薛孟庭抿了抿唇,岳礼上前,坦然道:“凌空门弟子,自有手中之剑。” 钟灵毓秀的沉湖山,被滔天魔气包围,只露出中央的一个白点,沉湖派之所。遥遥望去,沉湖派只是汪洋墨海之中的一叶孤舟,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薛孟庭扬声道:“妖魔王,故友来访,何不出来一聚?” “聚——”尾声在山中不断回荡。 过了稍许时光,黑魆魆的魔气忽然如沸水一般翻滚起来,山中响起“咕噜噜”的诡怪声响,仿佛真要将此间蒸煮殆尽一般。薛孟庭持剑而立,倒有一半精力要用来抵挡蒸腾起来的魔气。 香味氤氲,迷人心智。 叶钧冷冷道:“这是魔幻花海。” 薛孟庭皱眉,上回去鬼儿哭森林找回叶钧后,叶钧曾经说过此物:“是冒风用来偷袭你的妖物?” 叶钧点头,侧头看了看他:“感觉怎么样?” 薛孟庭笑道:“无妨。”一只手却悄悄摸到叶钧手心,不动声色地划了几个字,“不要管我。” 叶钧岿然不动,只下颔线条不可见地冷硬一分。承影剑清啸一声,直冲云霄,雷电之声大作,黑云滚滚压来,遮蔽了头顶明日。 薛孟庭这才知道:叶钧一剑斩落劫云,同时吸取了雷劫之力,纳为己用。 ……师弟你真的不是主角吗?简直是金光闪闪的奥斯卡小金人有木有! 薛孟庭忍不住道:“等妖魔王出来吧。”大招省着点用啊喂! 轰鸣雷声已经逼近头顶,雷龙怒吼,剑指苍穹,一声厉啸之后,承影剑与雷龙一道,自半空中狠狠斩下,如白虹贯日,带斩天威势! 半个沉湖山被照得雪亮,美得惊心动魄。漆黑阴冷的魔气迎击而上,伸出狰狞的爪牙,仿佛远古巨兽,将承影剑与雷龙一道吞入腹中! 薛孟庭微微睁大了眼睛,却立刻又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既是金丹修士,下盘极稳,此刻被这大风一吹,却不由自主地向后歪去。不等他气沉丹田,腰间一紧,叶钧拖着他向后掠去。薛孟庭眼前光影重重,昏天黑地,看不清东西,头发全部散落下来,张牙舞爪地飘散在身后、打在脸上。 薛孟庭:“……” 天地间时暗时亮,或是魔气如巨浪涌起,或是承影剑驾雷龙翻天,轰鸣声一刻未停,整座大山不断震颤,草木花鸟被搅得天翻地覆。薛孟庭有种错觉,沉湖山就要被平了。 “别伤了沉湖派弟子和小师妹!”薛孟庭一张口,就灌进去一肚子狠风。 叶钧捂住他的嘴,沉声道:“放心。”说话间,一块巨石横空而至。 薛孟庭:“……” 叶钧一只手抓住薛孟庭,一只手伸出去拍向巨石,两两相接,巨石砰地一声化作粉末。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薛孟庭耳膜隐隐作痛,轰鸣声响方才小下来。阳光明亮,魔气散去,雷龙怒吼一声,飞回承影剑中,盘桓在剑身上,游动不息,半晌后消失不见。 叶钧松开双手。薛孟庭与他一同望向前面,沉湖派大门显现于眼前,妖魔王站在门下,对他们微微一笑。 薛孟庭瞳孔紧缩,眼中倒映出楚嵋的身影。楚嵋面色惨白,被缚住双手,吊在沉湖派的大门上。 “嘶——”轻轻一声,转瞬即逝,仿佛只是薛孟庭的错觉。 薛孟庭忽然皱了皱眉。 尚魁道:“薛长老,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薛孟庭笑:“这是你打招呼的新方式?” 尚魁笑道:“这要问叶长老了!恭喜叶长老结成元婴啊!” “放了她。”叶钧将飞回的承影剑握在手心,冷然道,“我的剑,没有眼睛。” “是吗?”尚魁讶异道,“难道会误伤小师妹?唉,这可麻烦了。” 薛孟庭注视着尚魁的动作,心中浮现怪异之感,不动声色道:“沉湖派的道友们怎么样了?” 尚魁挑眉道:“放心,好得很。我还以为你更在意她。”说着手一招,一股黑气窜上去,将楚嵋裹住,吸到手边。 薛孟庭看到他的手朝楚嵋头顶拍去,立刻道:“你要什么条件!” 尚魁手一顿,悬在楚嵋头顶,似笑非笑道:“你觉得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凭你站在这里。”薛孟庭心中猜测渐渐变得清晰,“如果你要杀她,绝不会等到现在,还特地放他们回来通知我们。尚魁,说吧,你要什么。” 尚魁笑道:“不错,我的确要用她和你换一样东西。” “是什么?” 尚魁注视着薛孟庭,魆黑的瞳孔与魔气是同样的颜色:“——你。” 薛孟庭:“……” 叶钧面色一变,飞快地抓住薛孟庭,薛孟庭却没有回头看他,对尚魁道:“我过去你就会放了小师妹?” 尚魁道:“你知道我重诺。” 薛孟庭一哂,嘲弄道:“难道这就是你追着我不放的理由,为了信守与白眉的约定?” 尚魁一愣,眉头深深皱起,过了许久方才想起往事,微微一笑:“死人的不算,你放心,我暂时没有要你的命的打算。” 薛孟庭点点头,又道:“但我不能相信你,除非你先把小师妹送回来。” 尚魁眯起眼睛:“我也不信你。” 这剧情还真是有够狗血。薛孟庭道:“我数一二三,你放人,我过去,怎么样?” 叶钧紧紧握住薛孟庭手臂,冷硬道:“不能去。” 薛孟庭握住他的手道:“照顾小师妹。” 叶钧面色冰寒地盯着薛孟庭,薛孟庭忍下喉头涌上的热血与他对视。为了抵抗方才的魔气,他还是太勉强了。 半晌后,叶钧松开了手。他的手背上,留下了薛孟庭方才悄悄划出的六个字:“不必管我,动手。” 尚魁思忖片刻,朗声道:“一——” 薛孟庭微微一笑:“二——” 薛孟庭上前一步,尚魁卷起楚嵋。 “三——” 这一息的前半息。 薛孟庭走向尚魁,尚魁猛地一甩,楚嵋被抛向叶钧。叶钧拔地而起,瞬息间接住楚嵋。承影剑却飞向薛孟庭,迅疾无比。 魔气从前面朝薛孟庭直冲,承影剑从后面追上来。 这一息的后半息。 薛孟庭猛地停步,手一掐诀,飞景剑挡在胸前,北斗星亮起,白日现明星。承影剑呼啸一声,雷龙擦过薛孟庭头皮,朝魔气冲去。魔气怒卷而来! 一息毕,“铛”地一声,飞景剑从半空中掉下来,摔成两半,北斗星辰,倏忽间黯淡无光。承影剑清啸大怒,雷龙在前,紧追魔气。魔气卷着薛孟庭急退,薛孟庭全身剧痛,数不清的骨头被魔气的大力碾压狠狠压碎,暗红的鲜血无法控制地从嘴角留下来,瞬间染红了整个下颔。 “师兄——!”叶钧抱着楚嵋大吼,承影剑眼看就要追上魔气,忽然从地底窜出数十条黑影,一齐攻向承影剑与雷龙。 “嘶——” 承影剑慢了一瞬,妖魔王将薛孟庭按在怀里,魔气飞快地旋转,笼罩两人,一个呼吸的功夫,两人从原地突兀地消失了。 雷龙怒吼,将缠绕在剑身上的黑影击成粉碎,一条条断蛇从空中坠落下来,“啪啪”落在地上,生机断绝。 叶钧掠上前去,看到断蛇前面,断成两块的飞景剑躺在地上,一点灵气都没有,和凡铁没有两样。 他蹲下身,拾起断剑放进乾坤袋中,将怀中的楚嵋背到背上,向沉湖派大门走去。不到两步,便被无形之墙挡住,前进不得。 沉湖派护山大阵,可挡十名元婴修士的围攻。 承影剑飞向空中,剑身一颤,一股锐利的剑气横扫沉湖山,所过之处,草木山坡,皆夷为平地,然而护山大阵之下的沉湖派,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叶钧伸出空着的一只手臂,狠狠砸向面前虚空。一下、两下—— 一百八十下—— 叶钧的拳头,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 他仿佛失去了痛觉,一下一下地捶打大阵。 当初师兄看到自己的断剑时,是什么感受呢? ☆、第六十章 入魔 暗室里只有一个狭小的通风口,一道白色的光线无精打采地照射进来,更加增添了暗室的恐怖氛围。 薛孟庭抬起沉重的头颅,稍微动了一下,就感到剧痛传来,同时还有铁链的“哗哗”声响起。琵琶骨被穿透,很痛,痛得不敢再动。 唉,看来上次烟烟魔对他手下留情了。 他甩了甩头,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看到尚魁站在面前,忍不住笑了笑:“我都这样了,你还怕我吗?” 尚魁似笑非笑:“我只是想折磨你而已。” 薛孟庭:“……” 尚魁上下打量薛孟庭,转身找出几枚漆黑的铁钉,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薛孟庭凝神倾听耳边的“嘶嘶”声,随口答道:“沉湖派的刑堂罢。” “聪明。”尚魁没什么诚意地夸奖道,手指夹着一枚铁钉按在薛孟庭被吊起来的手腕上,猛地用力,听到薛孟庭隐忍的痛呼,快意地笑起来,“怎么样,你们自己人的手段,刑讯叛徒用的真话钉。” 薛孟庭缓了缓,不再抽气,道:“多谢款待。”真话钉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一进入血肉中,就将薛孟庭原本就凌乱的灵力搅得更加混乱。相比之下,外伤倒是其次。 “你还算硬气。”尚魁将真话钉嵌进薛孟庭另一只手腕,“我对你刮目相看。” 薛孟庭忍痛道:“喂,尚魁,你说了这么多话,为什么连真身都不敢现出来?” 尚魁一顿,笑道:“你说什么?本座在此。” 薛孟庭恍若未闻:“让我猜猜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占据沉湖派,却不乘势攻占中土,反而在这里和我这个没什么大用的人废话。尚魁,你的本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尚魁”眯起眼睛:“继续。” 薛孟庭痛得不行,装作无知无觉,笑道:“陈念说过,妖魔王分|身已经全灭。站在我面前的,应该就是妖魔王手下精通幻化之术的人物罢。不知是哪一位,如何称呼?” “尚魁”漠然道:“为什么这么说?”说话间,又钉入一枚真话钉。 “哗哗——”薛孟庭身体一绷,铁链大响。 “先前你与叶师弟交手,不是尚魁的风格。”薛孟庭抽气,“尚魁喜欢肉搏,不喜魔气交战,上次他‘教导’陈念,我在旁边,他倒忘了。” “还有,你既然要扮作尚魁,可否收敛你的手下?”薛孟庭挑了挑眉,满脸血污,却并不狼狈。他早有心理准备,如今受这些苦楚,自然要咬牙忍下,“蛇魔,还不现形?” 一片沉寂。 许久之后,“尚魁”一晃,黑色魔气一卷,原地出现一个面容阴柔的男子。而暗室各处角落,黑影晃动,蛇的嘶鸣声不断响起。 蛇魔道:“你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难道不能吗?薛孟庭怔了怔,蛇魔却点点头:“是了,你身上万象蛇寺之毒已解,定是陈念将自己的魔血给你吃了,你能听到不足为奇。” 万象蛇寺?所以冒充影魔的果然是他们? 不过那次自己也听到了蛇类的嘶鸣声,还暗自诧异了一下。看来和什么“魔血”并无关系。 咦?莫非这就是自己的金手指?薛孟庭琢磨了一下,觉得至多能算个金·指甲盖。 他皱了皱眉,心想不知“魔血”给自己吃了对陈念有无影响,口中却问道:“你家尊上可是不好了?” 蛇魔看了他一眼,却不曾因为他“犯忌讳”的话有什么恼怒神色,道:“你知道的再多也没用,不等尊上醒来,中土便要归我妖魔了。” 薛孟庭道:“这么有信心,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准备做什么?” 这话落在谁耳里都是天大笑话,哪有身陷敌营,反倒去问敌人接下来的计划的?可偏偏蛇魔只是回头去找刑具,口中一五一十地答道:“用你做饵,逼陈念入魔道。” 薛孟庭看到他拿了个“甩灵鞭”过来,心里叹了口气,道:“他不会入魔的。” 蛇魔一鞭甩下来:“尊上说会。” “甩灵鞭”专门针对修士设计,每一下不是抽在身上,而是抽在身体内的灵力上。因修士体内遍布灵力,被这“甩灵鞭”一抽,身体的每一寸都会感到砭骨之痛。 没几下,薛孟庭就疼得说不出话来。 “尚魁……准备了……多少后招?”他问。 蛇魔一鞭一鞭认真地抽打:“没了。尊上说薛通不成事,就把你抓过来。”十数下后,他见薛孟庭无力地垂下头,浑身是汗,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便住了手,摇头道:“你不应该揭穿薛通。” 寂静的暗室中,除了蛇群的嘶鸣声,只剩下薛孟庭沉重的喘息。蛇魔静静地看着薛孟庭,似乎在等他回答。 暗室中不知道时间流逝,许久之后,那狭小洞口的惨淡光线渐渐暗淡。薛孟庭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抬起头,苍白的唇瓣上流下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这是为了不痛呼出声,咬住嘴唇而留下了伤口。 薛孟庭恍惚道:“他不会入魔的。” 沉湖山再次被滔天魔气笼罩起来,在这之前,聚拢的魔气被叶钧打散了一十三次。 然而承影剑不是仙剑,叶钧也终究不是剑仙。叶钧力竭,被魔气一逼再逼,退后十里,已到极限。 “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回到凌空门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沉湖山的陈念问道。 严停风和徐书成一左一右制住他:“不要冲动——!” 陈念漠然道:“放手。” 徐书成道:“不光是你师尊,沉湖派数万道友都被困在其中!”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陈念厉啸一声,凄怆苦绝,徐书成与严停风被他一震,向两边飞去,数十丈开外方才稳住身形。 陈念扫过震骇的严停风、徐书成,面色冰冷的叶钧,隐忍哭泣的楚嵋,重重捶向身旁山壁,山石滚落,扬起漫天黄沙。 “陈念——” “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陈念向叶钧走去,“你不是天才吗?你不是承影剑吗?你不是说不希望他卷入这些事里来吗?” 楚嵋抹去眼泪,道:“你不要针对三师兄,是我……” “闭嘴。”陈念站到了叶钧面前,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一点点收紧,“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叶钧紧紧绷着下颔,与陈念对峙,看到他染血的双眼,并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冷硬的面容。 “说啊。”陈念眼角流下两道细细的血丝,抓着叶钧衣衫的手直打哆嗦,“怎么不说话?说啊——!” 叶钧道:“放开我,取魔煞剑,救人。” 陈念手一松。严停风与徐书成一齐上前,将叶钧挡到身后。 陈念退了一步:“你们要我去救她们——凭什么?” 严停风狠狠皱眉,厉声道:“你在说什么,薛师弟也在里面!” 陈念血红的眼中仿佛清醒了一些,往魔气海走去:“师尊,对,我得去救师尊。” 严停风扣住陈念臂膀,扬手甩了他一巴掌,将他扇到了地上。陈念晃了晃,撑着地站了起来。 “掌门师叔。” 严停风道:“薛师弟要救,沉湖派道友也要救。你想想,薛师弟听到你方才所言,会作何反应?” 陈念按了按额头,往魔气里走去。严停风眼疾手快地抓住他:“陈念——” “我去救师尊。”陈念一扬手,严停风飞了出去,“掌门师叔,你别拦我。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你别拦我了。” 太文剑立在了陈念面前,长啸一声,周围魔气溃散数十丈。 严停风沉声道:“你这是送死,先去找到魔煞剑。” 陈念绕过太文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若是尚魁本体已醒,早就带领妖魔大军杀来中土,不可能滞留在此。机不可失,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师尊救出来。” 严停风愣住。他本以为陈念失去理智,却没想到说话有条有理。只是…… “妖魔王行事狡诈多变,万一他故意诈你,该当如何?” 陈念停下脚步,回过头望严停风。严停风瞳孔骤缩,很多劝诫的话竟再说不出口。 陈念挡住眼睛,摆了摆手:“别拦我,离我远一点。” “阿弥陀佛——”清一大师敲了一声木鱼,仿佛沉重的叹息,“陈施主,请再想一想薛施主。” 木鱼一声声被敲响,金色的梵文裹着佛门浩然正气飞向怒涨的茫茫魔海,魔气来不及挣扎,须臾间消散殆尽。一个个梵文闪耀着金色耀眼的光芒,在漆黑魔气散去的沉湖山上,投下浩然正气。被魔气污染的沉湖山草木,重新焕发出生的气机。 陈念拿开手,看向露出来的沉湖派。沉湖派门口,高高悬着一面圆镜,里面映出一个被刺穿琵琶骨、衣衫褴褛、不成人形的青年。 “师尊——” ☆、第六十一章 往事 薛孟庭迷迷糊糊间感觉蛇魔把自己放了下来。想起先前听到的动静,他睁了睁眼睛,问道:“是陈念来过了?” “是。”蛇魔拉住铁链的一端,道,“忍一下。” 薛孟庭垂下眼睑,下一刻感觉到左肩胛骨传来剧痛,直窜上后脑勺,一突一突的。 蛇魔道:“这叫锁灵链,你还好吗?” 薛孟庭低垂着头,实在没有力气抬起来,只能勉强支撑着不滑落下去,但比起之前,他面色已经好了一些:“锁灵链,难怪。还以为自己变成了废人,原来是这条链子作祟。”几天来,他灵力运转迟缓,几乎不能流动,他还以为是飞景断了后自己也要挂了。好在现在刚拔了一条链子,他就感觉轻松了许多。 蛇魔道:“还有一条,再忍一次。”说话间,手上一个用力,将另一条锁灵链抽了出来。 薛孟庭扣紧牙关,还是从齿缝间溢出一声闷哼。 蛇魔扶着薛孟庭靠在身上。薛孟庭迷茫地抬起头,眼前一花,已经换了场景,从阴森可怖的暗室里,到了一间明亮安静的房间。 蛇魔将他放在床上,将他的乾坤袋还给他:“里面是你的东西,自己疗伤。”然后出去取了一身干净衣裳拿进来,放在床边。 薛孟庭心中满是疑惑,但不敢放过这个休养的机会,来不及问蛇魔怎么回事,立刻吞了几枚灵丹,开始打坐。几天的折磨让他看上去脱了人形,但真要说起来,不过都是些皮外伤。最严重的也就是甩灵鞭的那几十鞭。 最重的伤是飞景断裂后带来的丹田之伤。剑修与别门修士不同之处在于,对剑修而言,剑即性命,以战养剑是提升的根本。这就是剑修比起其他修士战斗力强大很多的原因,也是剑修难修、容易半途折损的原因。若不是因为已结成金丹,今日薛孟庭能否站在此处还是二话。 要彻底养好此伤,非数月之功不可。但薛孟庭耽搁不起,匆匆打坐片刻,自觉有了气力,便睁开眼睛,停下修炼。 蛇魔坐在不远处,见他睁开眼睛,道:“你身边有干净衣服,换上吧。” 薛孟庭见他没有回避的意思,迟疑片刻,施了个小洁净术,除了亵裤,其余都换了。 蛇魔道:“尊上要我做的事都做完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薛孟庭跟不上蛇魔的思路,但心里确实有不少问题,思来想去,他问,“能不能放我走?” 薛孟庭:“……” 蛇魔摇摇头,没露出一点嘲讽的神色,认真道:“看着你就是我最后一项任务啦。” 薛孟庭摆摆手:“刚刚没想好,脑子不太好使。”他想了想,“陈念来过就走了吗?”不可能啊,陈小念你敢不敢靠谱一点? 蛇魔道:“是,你要对我的能力有信心。陈念知道尊上在此,不敢进来。” 为什么我要对你有信心?咱俩不熟好吗! 薛孟庭感觉自己内伤加重,急需治疗:“他不是不敢进来……等等,他看不出你是假的吗?”蛇魔的意思肯定是他幻化成尚魁的模样,骗过了陈念。这不科学啊,他都能看出来这不是陈念好吗?不过叶师弟也没看出来……但是还有掌门师兄徐掌门清一大师啊啊啊…… 蛇魔微笑道:“陈念方寸大乱,被几位中土高人劝了几日,去剑冢取魔煞剑再来攻此地。”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读者舍身成仁 作者:晏十日 第16节 他明明是妖魔,说起“中土高人”四个字,却十分诚恳,仿佛发自内心,让薛孟庭好不诧异。 薛孟庭道:“原来你们的目的竟是要陈念去取魔煞剑?你们想错了,陈念不会被魔煞剑控制。”他心想,陈念说过,信他。 那便信他。 蛇魔道:“若是他还是去封印罅隙前的状态,或许不会。但如今,陈念突闻噩耗,又被魔幻花海的魔气薰了几日,入魔,也就是须臾间的事了。” 薛孟庭心中一跳,不动声色道:“你莫诈我,我见识过那魔幻花海。”然而蛇魔神情一动不动,薛孟庭心中生疑,想到尚魁九曲十八弯的路子,又有些不确定。 忽然,他脑中重重迷雾仿佛被人伸手一拨,变得突兀的明朗起来:“你是说……难怪掌门师兄和前辈们也要‘劝说’陈念。” 蛇魔笑道:“不错。薛长老与叶长老见过的魔幻花海,只是尊上展示给你们看的,最低级的一种,真正的魔幻花海的威力,足以迷惑你们倚仗的所谓‘颠顶大修’。薛长老,你的同道们也许正在剑冢中追悔莫及呢。” 薛孟庭站了起来,突然道:“你最后一项任务不是看着我吧。” 蛇魔亦站了起来,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我是来放你走的。薛长老,这个时辰,应该是陈念取得魔煞剑,与中土高人血战之时。当然,等陈念适应了魔煞剑的力量,中土高人难逃一劫。” 薛孟庭漠然道:“然后呢?” 蛇魔道:“薛长老赶到,面对同道的尸首,悲痛欲绝,与陈念就此决裂。陈念永坠魔道,带领妖魔重回中土。” “精彩。”薛孟庭道,“即使告知在下,在下也不得不去。即使在下知道陈念有苦衷,也只能与他拔刀相向。好精彩的大戏。将旁人游戏于手掌之间,很有乐趣?” 蛇魔道:“等尊上醒来,你可以问他。” 薛孟庭笑了几声,似乎有些悲哀,又仿佛蕴含决绝,但更准确一点来说,带着冷然的决断、对自己的审判。 蛇魔道:“你不用如此,陈念的出生便是为了振兴妖魔一族,这是他的宿命。” 薛孟庭本要走出去,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道:“可否说详细一些?” “陈念是中土陈如与域外息央的孩子。”蛇魔道。薛孟庭眼神一变,猛地打断他:“息央是谁?不是尚魁吗?” 蛇魔讶异了一下:“他怎么会是尊上的孩子?” “那么妖魔至尊的血脉?!” 蛇魔摇摇头:“息央是我族中最古老的始魔一族后裔,血脉最为纯正,尊上虽然亦是极为罕见的正统血脉,却远不及息央大人,更谈不上妖魔至尊。陈念体内流着息央大人的血,才能被称作妖魔至尊的后人。” 薛孟庭皱眉道:“那息央呢?血统越纯正的妖魔实力越强,尚魁还好好地活着,息央怎么了?” 蛇魔道:“息央大人与尊上情同手足,但对族人的安置分歧很大。息央大人主张安居域外,尊上则对当年往事念念不忘,一定要回归中土。支持尊上的妖魔众多,息央大人不愿与他们争论,躲到中土求个清净。谁知,在中土,他认识了中土大派的首座弟子,陈如。” 薛孟庭几乎能猜到后来的事情发展。两个人郎才女貌,没过多久就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蛇魔点了点头:“不错。息央大人为了助陈如修炼,回到魔界偷出了生灵珠,却被尊上发现。” 薛孟庭皱眉道:“你说魔界的生灵珠?” “是。薛长老,难道你没有对魔煞剑存放在剑冢中感到疑惑吗?” 薛孟庭微微睁大了眼睛:“中土有域外的魔煞剑,域外有中土的生灵珠。你的意思是这两界之间本是相通的吗?” 蛇魔摇了摇头:“不是相通,而是一体。” “什么?” 蛇魔道:“在更久远的时候,并无中土域外之说。人修妖魔共处一界,虽然偶有纷争,但也勉强和平相处。” 薛孟庭沉声问道:“后来出了什么事?” “人修越来越强大,妖魔却有血脉限制,到一定境界后就再无上升的可能。”蛇魔道,“我族与你们人修本就在习性上千差万别,彼此龃龉多年。终于有一日,人修中出了数名极为强大的修士。他们比起你们如今的元婴大修强大很多,亦远远甚过尊上与息央大人。” 薛孟庭忍不住问道:“那为何他们没有飞升?” 蛇魔道:“时间太过久远,我亦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从一界分为两界之后,中土修士的实力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已经落到这个地步。” 薛孟庭作为“典型代表”,也没劲脸红,只是问道:“这些强大的修士,对妖魔做了什么?” 蛇魔道:“他们起初是要将妖魔一族赶至偏远之地。但我族皆是血性儿郎,即使面对强敌,亦不屈从。我族与人修,就此展开了近千年的大战。最终,以我族惨败,数十名始魔大人全部战死,只留下息央大人一名幼童告终。不过,那数名强大修士亦是力竭,不能再对我族赶尽杀绝,便在临死前,改天换地,将偏远一隅隔绝在中土之外,时候久了,便成了域外魔界。” 薛孟庭静静地听完,沉默无言。两族相争,成王败寇,并无对错。然而—— 后来到今日,每每妖魔进攻中土,中土修士所说的“守护家园”,忽然间就显得可笑起来。 薛孟庭想了许久,蛇魔似乎也沉浸在往事之中,不再说话。 薛孟庭最终摇了摇头:“往事不可追,在下只是个普通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同族子弟。” 蛇魔道:“抱歉,多说了一些。” “不,在下要多谢前辈。”薛孟庭拱手行大礼道,“谢前辈告知往事。敢问前辈,妖魔王后来做了什么?” 蛇魔道:“尊上得知息央大人与人修女子相守,十分恼怒,派出无数妖魔追杀他们二人。陈如唯恐被师尊发觉,便与息央大人一同回到魔界。魔界不适宜人修居住,没过几日,陈如便衰弱下去。息央大人便为她制作了一枚骨戒,用始魔之骨为她护持。数月后,在魔界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里,陈如生下了陈念。” 薛孟庭沉声道:“这时追兵来了?” 蛇魔点了点头:“息央大人将大部分‘魔血’取出,与始魔之骨制成骨戒,因而实力大降。被追兵包围之后,息央大人为了保护陈如母子,毙命于雾雨掌下。” 薛孟庭皱眉道:“魔血很重要吗?” 蛇魔看了一眼薛孟庭:“你放心,陈念予你的‘魔血’只是让他耗损了些精力。” 薛孟庭点点头,话头一转,问道:“尚魁不杀陈如,是发现了她怀的婴孩有莫大潜力?” 蛇魔道:“也不尽然。尊上不忍息央大人唯一血脉流失,因而……” 薛孟庭按了按手掌:“这些话不必说了。你刚刚说过,振兴妖魔一族是陈念的宿命,再来为尚魁辩护,未免落了下乘。” 蛇魔一笑:“薛长老记性好。也罢,的确,尊上发现陈念虽是人修与妖魔结合所生,体内的妖魔血脉却比息央大人更要强大,因此尊上留下了陈如母子的性命,只为了让陈念成长起来。今日,时机已经成熟了。” 薛孟庭点点头:“多谢解惑。在下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蛇魔道:“请问。” 薛孟庭抬起眼睛,直视蛇魔:“你可杀过人修?” 蛇魔不解地看向他,但还是认真答道:“不曾。蛇魔一族跟随尊上以来,一向做的是幻化潜入的任务。”他觉得薛孟庭的眼神变了,却又不知道变在哪里,只能感觉出自己被一种强大的气息笼罩住。 若是蛇魔是人修,此刻便能轻而易举地发现,薛孟庭的眼中,是纯粹的剑意。 蛇魔一滞,看向薛孟庭的手时,更加疑惑。他亲眼见到面前的人修断了飞剑,为何此人手中,忽然又拿了一柄一模一样的灵剑? 薛孟庭轻轻抚了抚手上由剑意凝出的灵剑,向外走去。 天空中,祥云聚集,雷声阵阵,亘古长存的北斗星辰,在明亮的白日中,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一股香气飘散开来。 不破不立,北斗剑,飞景剑。 蛇魔问道:“你去剑冢?” 薛孟庭摇了摇头,道:“先去把尚魁抓起来,给陈念做贺礼。” 尚魁将希望寄托在陈念身上,只能说明,他自己不行了。蛇魔也无意隐瞒,更没有追上来阻拦的意思,只是讶异问道:“什么贺礼?” 薛孟庭回过头,微笑道:“自然是收服魔煞剑的贺礼。” 妖魔王大人,你以为陈小念没爹没娘了,就能任你摆布吗? 为师疼他!!! ☆、第六十二章 大结局 虽然薛孟庭很想走个霸气侧漏的出场,但是…… “轰——” 第五道雷劫自万尺高空迅猛落下,将本就岌岌可危的沉湖派护山大阵毁得支离破碎。渡劫者,不可借外力抵挡,纵是炼化到体内的法宝,也要少用、戒用。薛孟庭在完全开启的沉湖派护山大阵内受劫,激怒天雷,九道雷劫一道比一道凶猛,到第五道,已然是一副将此方天地万物毁灭殆尽的阵仗。 薛孟庭:“……”怪、怪我吗? 雷龙在云中翻滚,七彩祥云颜色大变,隐隐显出不详的灰黑之色,散发出毁灭的力量。薛孟庭刚刚恢复点元气,本来就不是渡劫的好时候,还赶上这么一遭……好虐。 勉强挡了接下来的三道雷劫,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薛孟庭眼前昏昏暗暗,耳边嗡嗡作响。 好么,别说去刷妖魔王了,能不能渡过雷劫都是问题……薛孟庭撑着旁边的门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声势惊人的雷劫在同一时刻当头打了下来,薛孟庭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砰——” 他恍惚中无知无觉了很久,贴着冰凉的地,感觉到地上的阴气往骨髓里钻去,一个寒颤,才慢慢撑起来,发现刚刚撑着的那扇门豁了个大口,自己从那儿摔进了一个莫名的地方。 雷劫呢? 刚刚的白光是什么? 薛孟庭甩了甩头,僵硬的脑袋开始运转。他慢吞吞吃力地走出去,看到日头下,地上一颗不起眼的珠子反射出阳光的光芒。是生灵珠。 薛孟庭怔了怔,捡起来放在手心,看到表面有些细细的裂缝。若说陈念给他看时,生灵珠只是失去灵性,但若好生温养,还有复原可能的话,现下,此珠已是与地上最普通的一块石头别无二样。 是生灵珠为自己挡了那一劫?薛孟庭将它握在手心,有种温热的错觉。不知道陈念什么时候把生灵珠放在自己身上的。这是陈如的遗物,也是……陈念父母的定情信物……陈念知不知道? 薛孟庭将生灵珠放进怀里,不再多想(脑洞快合上!),转过身看向自己走出来的地方。 如果自己没感觉错的话,此处未免过于阴冷,不似中土正道之所。 他走了进去,体内的灵力自动运转起来,以抵御突如其来的寒冷。或许是因为生灵珠替他挡雷劫、因而此劫渡得不圆满的关系,他的元婴一副怏怏的样子。先天不足什么的,能不能治啊。 “哐当。” 薛孟庭:“……” 他环顾四周。虽然这里面漆黑一片,但以他现在的目力,看清楚各处角落还是没有问题的。然而此间空空如也,为什么突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哐当。” 薛孟庭手腕一翻,凝出一柄灵剑,在黑魆魆的空间里散发出润白的光芒。他循声走去,在一面墙前停了下来。 “哐——哐——”声音变调,好像有什么要出来了。 异次元空间? 薛孟庭刚要再走一步,一声巨响,他猛然往后掠去,闪过冲出来的一道黑影。黑影来势威风,向薛孟庭周身笼去。薛孟庭迟疑了一下,收了手上灵剑,一闪身,拍了黑影一掌。黑影瞬间倒在地上。 薛孟庭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仍然难以置信:“尚……魁?” 尚魁躺在地上没有反应。薛孟庭抓住尚魁的后领,将他揪了出去。暴露在阳光下后,尚魁的脸像是突破了物种,往吸血鬼狂奔而去。 薛孟庭想了想,先劈头扇了他十几个巴掌,打脸啪啪啪。 薛孟庭道:“醒了没?没醒再来几次。” 尚魁睁开眼睛:“……” 他倒也没多少恼怒,只是有点惊讶:“没想到真会被你找来。” 不不,我是被雷劈进来的……薛孟庭道:“妖魔王,怎么如此虚弱?” 尚魁道:“你很高兴?” 薛孟庭摇头:“薛家一百三十七口,在天之灵将会安息。” 尚魁嗤笑道:“我族儿郎的血债,人修永远都还不清。” 薛孟庭将他抓起来,御上灵剑往剑冢飞去。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提前进入剑冢?抓着妖魔王应该能做人质吧。 尚魁见他神色匆匆,扬起眉梢:“薛长老急着去剑冢吗?” 薛孟庭道:“是啊,所以你小心说话,要是我一着急说不定就把你扔下去了。”他朝地下看了看,“就你现在这样,摔下去一定会死吧。” “……”尚魁冷笑道,“本座死而无憾。” 薛孟庭道:“怎么,你对陈念入魔这么有信心?” 尚魁笑道:“是薛长老对陈念太有信心了。你若立刻前往剑冢,兴许还能见‘陈念’最后一面。” 薛孟庭叹了口气,问道:“你是将带出来的妖魔都派去了剑冢不成?” 尚魁大笑,显然愉悦开怀:“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不过是几朵魔幻花,便将所谓的中土高手尽数骗过。人修必败,今日,便是我族归来之时。” 薛孟庭揉了揉眉心,没有搭理尚魁张狂的话语。他将身上所有疲倦掩藏起来,一点点挺起脊梁。 赶到剑冢时,入口显然已是爆发过大战。 薛孟庭抓着变成战五渣的妖魔王,踢开还没死透扑将上来的妖魔,走进了剑冢。 这是一片黑色的土地。不,与其说是土地,不如说是一块块坚硬的岩石。黑色的岩石上,笔直地插着各种各样的利剑,森然指向天空。只是踏在这片岩石上,便能感觉得出,从利剑,从地底,从空气中,渗透出的锐利的、凌厉的剑意。 入口有很明显的人为破坏的痕迹。 薛孟庭往里走了几步,目力所及,看不见剑的尽头。他体内孱弱的元婴,仿佛因畏惧而颤抖,又仿佛因欣喜而战栗。 地在颤抖,剑在低鸣。 薛孟庭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尚魁,忽然抓住他,飞快地前进。 剑冢好像真的没有尽头一样。薛孟庭疾行数个时辰,竟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薛孟庭皱了皱眉。按照入口的惨烈程度,应该有许多修士与妖魔强进此处。现下剑冢竟似空无一人,却没有道理。 群剑的嗡鸣声仿佛变大了一些。薛孟庭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那些剑,觉得它们仿佛会随时飞起来赶杀进入剑冢的人。 是他想多了吧。薛孟庭心想,听到尚魁笑了一声。 薛孟庭眉头一紧,继续向前飞掠。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依然没有见到任何人。 他眉心一沉,忽地觉出不对劲。尚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薛孟庭感到他眼中有些不寻常,似乎即将解脱、达成夙愿。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妙了。 薛孟庭沉声问道:“笑什么?” 尚魁道:“没什么。”他诡异地一顿。 仿佛突然被宣布了开始一样,剑冢中剑意陡然一凝,阴冷的魔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尚魁面上的笑容放大了一些,渐渐不真切起来,隐约有些惆怅。 薛孟庭心中一跳,猛地收紧五指,只抓住尚魁空落落的衣裳。尚魁化作一团魔气,飘散了出去。 薛孟庭摔下衣裳,顺着尚魁散去的方向追去,四面八方,全是黑魆魆的飘往那个方向的魔气。不知为何,显现出一种奇异的虔诚,仿佛即将朝圣。 薛孟庭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尚魁模糊的声音从前面的魔气中传出来:“薛长老,多谢你送我最后一程。本座这便去助陈念入魔啦!” 薛孟庭瞳孔狠狠一缩,拳头迸出青筋,胸口一阵瘀滞。中计了,最后还是中计了! 然而没有时间懊悔。薛孟庭追在魔气之后,咬紧牙关。 很快就看到了魔气交汇点。大家都在,伤得七七八八,目光聚焦在中心的青年身上,离青年至少有十丈之远。青年手持一柄大剑,剑身流转着晦涩古怪的妖魔符文,吸取汇聚而来的魔气,延伸出黑色的藤状物,牢牢地缠住青年的手臂。每当魔气入一分,青年的气息便会强一分。 什么封印巨大力量,分明是活生生吸收其余妖魔纳为几用! 青年的半边脸上交错出斑驳的黑色符文,与大剑上一般无二,仿佛鼓出的血管,不断蠕动。 “不能去。”楚嵋拉住薛孟庭。大家虽然听到薛孟庭过来,目光却不敢离开陈念。 薛孟庭道:“放手。” 楚嵋拼命扣住他:“二师兄,不能去啊!刚刚清一大师、徐掌门、掌门师兄、三师兄,靠近他之后都受了重伤,二师兄你不能去!” 薛孟庭看向盘膝疗伤的几人,低下头对楚嵋道:“小师妹,放手。” 楚嵋一愣,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放了手。二师兄从来,从来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过。 薛孟庭走了几步,立刻感觉到迫人的压力。陈念周围,形成了一圈极为致密的魔气圈。 这就是尚魁信心的来源吗? 愈来愈多的魔气汇聚过来,自岩地往上,形成一圈一圈漩涡般的魔气层。薛孟庭顶着魔气鼓起的猎猎之风,顶着无孔不入的魔气,一步步向前走。身后好像有人在叫他,但无所谓了。 他们所有人都被尚魁愚弄了。尚魁让他们以为,只能依靠陈念获取魔煞剑的力量来打败他。现在魔煞剑中聚集了无数妖魔化作的魔气,同时将这些妖魔的执念吸收了进去。 怎么可能有人抵抗得了这么多执念的侵蚀? 不愧是妖魔王,弯弯曲曲绕了这么多路,哪里能想得到他真正的目的? 不计其数的妖魔化作魔气,摧枯拉朽地侵占陈念的神智。尚魁一定在笑:中土的修士会看着他们怎么放出这头杀戮巨兽,将中土的一切摧毁! 倾尽我族之力,毁中土,灭人修,复当年之仇! 剑冢中,一代妖魔之王,消散于魔煞剑中,带着无尽的期望死去。 薛孟庭被“魔风”一打,跪在了地上。岩地上渗出的剑意被绞碎在魔气风暴中,同时没入薛孟庭体内。丹田里的“小薛孟庭”睁着大大的眼睛,双手合十,发出凌厉的剑意,悍然冲向渗透进来的魔气。薛孟庭体内成了一片战场。 薛孟庭手掌撑在岩地上,剑意刺痛手掌,他却感觉到勇气。 这里是剑冢。他可是剑修啊。 薛孟庭猛地直起身体,丹田里的小人面容黯淡,眼神坚定执着。 陈念执剑站在对面,眼睑微垂,神色冰冷。 薛孟庭走向前方,耳中流下鲜血。 魔气风暴陡然停滞,陈念睁开眼睛,没有半点感情。巨大的魔气旋风在那个瞬间突然一齐没入魔煞剑,顺着剑身江流入海般冲进陈念体内。陈念双眼中,是死寂的黑色,并未因此有一丝波动。 修士们死死地盯着陈念,法宝的光芒重新流转。 薛孟庭努力露出微笑,尽管十分艰难。他伸出手: “小念——” 陈念看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不是欣喜的拥抱或是愉快的回答,而是那柄漆黑得纯粹的五尺大剑。 脖颈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身后的楚嵋大喊了一声。 薛孟庭提起一只脚向前迈去:“小念——” 剑刃入肉,脖颈旁有鲜血溢出来。 薛孟庭感觉不到脖颈的疼痛,或许是因为剑太快了,快得没时间去感觉。他看着陈念冰冷的瞳孔,仿佛看到尚魁的嘲讽。 没关系。慢慢来。 薛孟庭放下那只脚,看着陈念的眼睛:“小念,师尊来了。是为师不好,让你一个人来取什么魔煞剑。把剑放下,跟为师回去……” 魔煞剑一抖。 然而陈念冷冷地注视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挥下这一剑。 薛孟庭体内的“战场”快要崩溃了。疯狂的魔气带着主人的执念在他身体内横冲直撞,丹田里主持大局的小人面色越发惨淡。 陈念道:“你,让开。” 薛孟庭从这句话中看出希望,压制着体内乱七八糟的伤势,道:“小念,你还记不记得与我说过什么?” 陈念皱起眉头,握在魔煞剑上的手指开始用力。数名修士的法宝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即将飞出。 薛孟庭搭上魔煞剑,握住魔煞剑冰冷锋利的剑刃:“你跟我说,信我。” 陈念瞳孔紧缩,薛孟庭死命握住魔煞剑,手上流下的鲜血染红了魔煞剑的剑刃:“陈念,你让我信你,我信了。” 陈念身体一震,薛孟庭有些喜意。然而下一刻,陈念刷地抽回魔煞剑,在薛孟庭手掌上留下一道极深伤口,几乎将他的手掌从中间截断:“我让你让开——”登时,薛孟庭手掌血流不止,口角也开始溢出鲜血,脸上透出黑色。 一声震天怒吼后,陈念手持大剑向薛孟庭身后修士冲去。严停风首当其冲。 “不要!” 薛孟庭腿一扫,勉强让陈念去势一缓,而后顾不得其他,抱住陈念脖颈将他扣在怀里,“陈念!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谁!你让我信你,我信你了,你呢!你他妈给我醒过来!” “啊啊啊——”陈念僵了数息,身体一震,爆发出强大的推力,将薛孟庭震到了十丈开外。他眼中仿佛翻滚着黑雾,神情扭曲挣扎,手紧紧握着魔煞剑向修士站的地方冲去。 严停风持太文剑岿然不动。徐书成一步上前,点出毛笔,逆火锁魔镜高悬头顶。清一大师一扯念珠,所有念珠漂浮到空中排列出佛家卍字。叶钧仗剑而立,傅掌门亮出宝瓶,魏掌门横戟胸前。楚嵋含泪拔剑。另十数名修士,各自亮出法宝,施展神通。 “陈念——!!” 薛孟庭心中大恸,耳中忽然一片寂静。鲜血凝固在他耳朵上,已然干涸。 “上穷碧落下黄泉——” 陈念瞳孔猛缩,其中的黑雾仿佛狰狞的巨兽。 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幼童睁大眼睛道:“我信师叔所言,必定字字为真。上穷碧落下黄泉,怎么会是什么筑基期可以做到的?” 那清俊修士笑着点头:“说得好,上穷碧落下黄泉,好男儿当游四方。” 陈念攻势一滞,眼中混乱。魔煞剑怒吼一声,绞紧他的手臂。修士的法宝呼啸着飞起来,包围住陈念。 “陈念,你想起来啊!快——快想起来!!!” “你不是说要信你吗?我信你啊!!!” 陈念眼中闪过茫然。 那人问:“这是你说了就算的吗?” 他答:“自然是我说了算。信我。” 魔煞剑上,魔纹疯狂流转。魔气往陈念眉心灌去,交缠在一起的妖魔们在怒吼,杀!杀光中土仇敌!兴我妖魔一族! 薛孟庭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凭直觉大喊,一边喊一边吐血,眼前一黑,在陈念挥剑的瞬间,连看也看不见了。 “陈念。”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向那个方向,努力地侧过耳朵倾听那个方向的声音。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死寂。 剑冢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滔天魔气涌向天空,万剑长鸣,冲天,绞碎漫天魔气。 大地震撼。 这巨大的轰鸣声,彻底掩盖住一个人修渺小的声音。 “陈念,求求你,想起来。”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