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正文 第1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1节 书名: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文案: 十年时间,两个人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黄园17岁的时候,是个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的纨绔子弟; 浦江那时候只是个本地农家出身、老实又上进的学霸。 两个人有过两次短暂的交集。 黄园27岁的时候,家里已经垮了,一个人承担全家的生计; 浦江这时已经是全城有名的暴发户,长辈眼中的青年才俊。 高档别墅改造成农家乐?wtf!——两个人再次有了交集。 耐心的农家暴发户 x 隐忍的落魄富二代 这个是以上海地铁8号线为主题的轻松系列文。 原则是: 1)每篇都会存稿至少过半后再发表,放心跳坑; 2)1v1,he; 3)系列中cp有的彼此认识会有穿插情节。 内容标签:业界精英 都市情缘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浦江,黄园 ┃ 配角:陈子骥 ┃ 其它: 原文地址:xebookphp?novelid=2875021 ☆、1电光蓝 黄园,男,27岁,景观设计师,官三代富二代,纨绔子弟落魄为打工仔。 浦江,男,29岁,农家小老板,本地拆二代,凤凰男学霸逆袭成暴发户。 今天是夏至,预报最高37度,正午体感超过40度,柏油路面超过60度。 黄园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走出地铁站,按着导航走了十来分钟,感觉脚底都快起火了。在宽阔空旷的浦星公路上,黄园站在一棵蔫耷耷的树下眯了眯眼,狠狠抹了一把汗,比对手机上的电子地图,往公路两头望了望,还是没分辨出应该往哪边走。 犹豫间,一大颗雨滴啪嗒一声砸在手机屏幕上,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落下,地面很快开始呈现“千疮百孔”。黄园的脸色跟着手机屏幕黑了下去,这里从地铁站过来已经走了一公里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路边的梧桐树,视线范围内完全看不到能作为遮挡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仍没有看到自己目的地的任何痕迹。 黄园往树干靠了靠,但是稀稀拉拉的树叶并没有多大用处。浅蓝色的衬衫上也开始不断留下豆大的雨滴痕迹。 黄园重新点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时间已经是13:58,主管的话还留在耳边:“千万别迟到,这个暴发户不好伺候。” 娘西皮!不好伺候就让老子来遭罪?真当老子好欺负!要不是要不是……没有“要不是”了,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人人见了都要小心伺候着的小黄公子了,这两年来,自己低头哈腰伺候过的主比以前自己那帮狐朋狗友多得多了,也不差今天这一个,再难伺候能有自己以前难伺候? 伴随着公路尽头一道闪电劈下,轰隆的雷声连带着手里手机突然跳起的震动,吓了黄园一大跳,差点把自己的手机丢出去。抬头看看头顶的树枝,背脊窜起一阵冷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马上离开了树下冲入瓢泼的雨幕中,将公文包顶在头上,同时瞅着仍不断震动的手机,上面是一个陌生来电。 死就死吧! 咬咬牙,划开手机接了起来。 “你迟到了。” “您好”还未说出口,听筒里就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个难伺候的主。黄园站在横雨狂风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 “浦先生您好!我是w建筑的黄园。实在抱歉,我已经到达浦星公路,很快就能到达您那里,麻烦您再稍等一会儿。” “……”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黄园只听到自己奔跑的喘息声和身边瓢泼的大雨打在自己身上的声音,当他想再次开口解释的时候,听到对方重新响起声音: “你这个号码是你的微信吗?我加你,马上发给我你的定位。” “是……”黄园还没明白对方的意思,对方已经挂了电话,然后自己果然收到一条好友验证通知,名字是简单的“浦江”两个字,也就是这个金主业主资料上的全名。 黄园把定位发过去不到十分钟,就听到公路上传来一阵轰鸣声,一辆浮夸的电光蓝跑车从北边驶来,然后一个漂亮的甩尾调头,紧接着迅速急刹,一道刺耳的声音强势地破开暴雨声,车子稳稳停在黄园身边,同时溅起一波水花,毫不客气地全数打在黄园身上,鞋面上全是泥。 黄园盯着面前耀眼的电光蓝车身,顿时懵住了,刚才一闪而过的熟悉车牌让他的心脏漏停了一拍,那是由他的生日组成的车牌号码。 这是……他的车,他曾经的爱车,大哥送给他的18岁成年礼物,而自己,有两年没看到它了。卖掉它的时候已经有七年的车龄,自己保养得也不算好,出国几年就几乎不大记得它了,只是因为是生日礼物,所以一直留着。出手时的价值甚至不到原价的五分之一,最后全用来通关系打听大哥的消息,甚至都不够打点里头的人帮忙多照顾一些。 他以为,它会被别人买走玩一阵就可以报废了,没想到它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也不知道倒了几手,车况似乎被保养得挺好,连车牌都没换,而现在已经将近有十年的车龄了。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一半,一道不客气的声音从窗缝窜出来:“快上车!” 这道吼声混着雨点砸在车身上噼里啪啦的响声,令人感觉远远的有些模糊,但还是将黄园一直处于震惊的意识拉了回来。 黄园低头看了看全身上下湿透了的自己,弯下腰,靠近窗缝,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穿着休闲的polo衫和沙滩短裤坐在主驾驶位,正蹙着眉有些不耐地看着他。黄园一时判断不出这个穿着随性的人是金主本人还是他的司机或助理,还好小心地多看了一秒,发现了polo衫左胸上的logo一角,心下有了答案。 “浦先生?对不起,我身上都淋湿了,您告诉我您家在哪个方向就行,我跑过去,很快的。” “上车!”那人解开安全开,探过身子,伸手将车门从里打开,大雨不客气地从大开的门缝灌进车里,开始迅速打湿新换的黑色真皮座椅,以前是酒红色的。 黄园见那浦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等他上车,只能叹口气,迅速甩了甩公文包上的雨水,连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拧一下,就弯腰钻进车里,米黄色的脚垫马上染上了泥脚印。 不等黄园心情复杂地回味坐回这辆车的感受,车子很快启动,吽一声弹射出去往北开去,小心翼翼的黄园由于惯性被摔进座椅里,整个人牢牢地靠在座椅上,这下不止靠门的一半座椅,连着另一半座椅以及靠背,都湿了,车里的冷气吹在全身湿透的身上,让黄园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对不起浦先生,我可以向您报销车子的清洗费。”起步还是这么够劲!黄园很快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赶紧开口道歉。 “安全带。”浦江一边一脸严肃地盯着前方路口,一边熟练地掌握着方向盘,同时点了几下按钮。 黄园很快就知道浦江做了什么操作,座椅下的加热器被打开了,同时空调冷气被调整为常温通风。这是黄园第一次坐在这辆车的副驾驶,新奇地拉过安全带,望着两边溶解在雨幕里的模糊景色迅速往后退去,只是这种速度已经不在自己手中掌握了,黄园敛下眼皮,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眼中异样的落寞。 车子在公路上往北开了五分钟,然后在一个路口打了一个大转弯(左拐),眼前很快就出现了低调却宏伟的大门,车子停了下来,保安亭里的保安没有出来查看,很快就给开了闸门,车子窜了进去,沿路两边都是高耸的大树,似乎进入了一片森林,在路边的树林之间时不时闪过灰白相间外观的独栋别墅,开了近五分钟,车子一个小转弯(右转),进入一条小道,紧接着眼前一暗,等车子停下,黄园才发现他们已经稳稳停在一个宽敞的车库里。 浦江利落地将车子熄了火,但双手仍紧紧握在方向盘上,手背上的青筋让黄园有些心慌。而浦江眼睛直视前方,一动不动。四周一下安静下来,似乎连车内因为他的进入而变得潮湿的空气,都静窒了。 一旁的黄园见浦江既没有下车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顿时陷入紧张和尴尬,不知道这位主是不是在酝酿怎么教训他。 “浦……”黄园刚要开口再次道歉,就见旁边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放弃什么一般,重重地叹了口气,完了就径自开门下车往角落一道小门的楼梯走去,黄园见状,虽不明所以,但也赶紧跟着下车,关上车门时,指尖的不舍让他的心脏再次抽了抽。 “麻烦你离开时帮我把车子开去清洗,账单店里会直接寄到我这里。”浦江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再次响起,说完就转身进入小门继续上楼。 帮我把车子开去清洗……黄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曾经的爱车和车内没有拔下的钥匙,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抚上车身:老伙计,我竟还有机会能再次驾驭你。 有那么一瞬间,黄园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浦江是不是认识自己,知道这辆车的前任主人就是自己,而他只是像其他人一样借机来嘲讽他这个“前”小黄公子。 那又如何,这两年,都习惯了。 黄园雀跃的心情一下冷却了下去,撇撇嘴将手上的雨水往自己同样湿透了的西装裤上擦了擦,跟着上了楼。出了车库小门登上一小段楼梯,视线一下变的明亮开阔,是一个宽敞的开放式厨房和餐厅,同时还打通了一个小会客厅,连着落地窗,让空间和视觉更加开阔。 而穿着polo衫沙滩短裤趿着拖鞋的那个人正在流理台边泡茶。 浦江将泡好的茶端到小会客厅的茶几上,然后转身招呼拘谨地站在地下室入口的黄园:“过来先坐下歇一会,等雨小点再出去看院子。” 这句话让黄园对自己刚才的猜测又产生了质疑,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一会儿不耐一会儿又似乎还挺客气。黄园拎着公文包走到两个单人沙发边,没好意思落座。 浦江没说什么,意味不明的眼神将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扫视了个来回,最后停在他胸前,眼神暗了暗,转身走开了。回来的时候丢了一双拖鞋在他脚边,然后从橱柜里拿了两条毛巾,一条随手铺在沙发上,一条递给黄园,指了指他头上仍在滴水的头发和身体:“擦擦吧。” 黄园接过毛巾,干燥、粗糙,不是新的,但是很干净。一边庆幸前两天自己刚剪了头发,随手擦了两把,已经不再滴水,只是凌乱地贴在头皮上,一定很狼狈吧。抬头正好看见落地窗明净的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全身的衣服湿嗒嗒地贴在身上,裤脚还在滴水,黄园拧眉回头看了一眼,天然大理石的地面上他走过的路线果然拖了一地的污水。 “把衣服换了。”站在污水旁的浦江,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狼狈和带来的麻烦,只是又递了一沓衣服给他。 “?”黄园捏紧手里的毛巾,疑惑更深,甚至已经起了防备的心理,这个人对待他的态度不正常。 “我不喜欢老是换人服务,你们事务所的人是不是都像你似的不识相?”这话说得不太客气,黄园也反驳不出,听到那人继续道:“卫生间在后面,在你感冒之前,我还不想费力气打电话投诉。” 等黄园从厨房后面的卫生间换好衣服出来,地板已经被拖干净了,那个人已经坐在会客厅其中一个单人沙发上,手里翻着的画册有些眼熟,似乎是他们的项目资料。 黄园低头看了看身上和那人同款不同色的polo衫和沙滩短裤,同样不是新的,但有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两人身高差不多,身形却差很多,所以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但是在经历过暴雨洗礼之后,脱下湿衣服换上这身干爽的衣服感觉特别舒适,只是两人穿得像一个系列似的,让他觉得别扭。 黄园趿着拖鞋,走到会客厅,拘谨地在浦江对面坐下:“谢谢浦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浦江抬头瞟了他一眼,眼中是浓重的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茶几上的热茶往黄园面前推了推,然后继续低头看资料。 黄园不明所以,这位浦先生总是用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他,自己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意思,这让他非常犯怵。 作者有话要说:  - 开文了,这个暑假忙得来不及做封面,过几天补上——829 ☆、2绿油油 敌不动,我不动。 两个人坐在落地窗边相对无言,伴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对峙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似乎憋着气,将手里的资料哗啦啦地快翻烂了,一个一头雾水,只能闷头喝茶。 黄园非常意外,这茶虽然算不上什么好茶,口感不好而且有些苦涩,可能不是精制处理的茶叶,但是却别有一股原始泥土清香的味道,而且里面竟加了少许的糖,这是黄园从小喝茶的习惯,国内一般人怎么会喝茶加糖呢?看对面那人也不像是会研究英式茶的人,茶叶也只是当地的土茶吧。 这个人,到底是谁? 夏季的午后雷阵雨,来势汹汹,但过境很快,一个多小时便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压低的云层移开,天光重开。 浦江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庭院,起身打开连通院子的格子玻璃门:“走吧。” 经过阵雨洗礼后的庭院,呈现一片绿油油的湿润景象,所有植物叶面都青翠欲滴,温度也比刚才凉爽许多,只是空气中除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湿度仍挺高。两人穿着拖鞋,踏入护养仔细的草坪,双脚马上被雨水润湿了,尖细的叶子覆在脚面上,微痒却并不反感,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庭院中央。 这个高端住宅项目的所有建筑设计和庭院景观设计都是由黄园所任职的w建筑事务所设计,但之前并不是由黄园所在的项目组负责,而这次也是临时被塞来应付客户,所以他根本还来不及了解这个楼盘,只能现在临场观察。 这里的每栋住宅都是标准的坐北朝南正四方的现代风格建筑,没有任何多余的浮雕或是曲线装饰,只有错落的方形建主体,所有线条都是简单明了的直线,大面积的落地窗面让光线通透明亮,墙面覆以灰白色的大理石板。由于建筑本身的特点,每一户都附赠的庭院也是正四方形,以对角线为界,东北角是l型庭院,西南角是l型的泳池,而浦江这户的位置更是整个楼盘的中心,庭院东临整个小区唯一的一个景观湖,视野开阔,景致绝佳。 l型泳池秉持直线条风格,一边为泳道,一边为按摩浴池,简约且实用。而庭院更是与许多欧式风格看似奢华的庭院设计不同,极简的广阔草坪配长方形的青石板间隔走道,连灌木丛也修剪排布成整齐的方形,在临湖的位置由青石板布成一个方形区域,上面放置简约的后现代风格户外沙发与茶几,清爽又大气。 不得不说,从黄园下车开始所看到的都是非常优秀且有品位的设计,能在国内看到这样完全不浮夸奢靡却也能处处昭显人文和高端气质的设计很难得。 只是眼前的这位业主却找到物业要求改造庭院,甚至不愿听从物业的建议,找专业的庭院设计公司或团队来,而是强硬地指定项目原来的设计事务所来为他改造,黄园不知道的是浦江不但指定了w建筑,更指名道姓地点名黄园来为他改造。 黄园仅知道这位业主是本地人,这里虽不是上海的市中心,但却是离市中心并不远、只是开发较晚的前滩地块,而这位本地人在这片儿开发之前就已经拥有了大片通过承包和其他村民转让的农田,除此在郊县也有占地不小的祖屋田产,所以在前几年的两次拆迁中获利颇丰,是其他当地拆迁户根本无法比拟的。而他本人虽然年轻,却从事农渔业好几年,还在上海周边开发了几个高端农家乐和民宿项目,不但是个拆二代,还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发户,甚至在这个楼盘拆迁和开发的时候开发商还寻求过他的协助。 所以这位与开发商相识的业主在全款付了巨额房款入住之后,在业主和物业中声望很高,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更不敢拒绝他的要求,何况他也从不提刁难的要求,他只是提出让w建筑的某个人为他改造庭院而已,而且愿意照市场价支付所有费用。 黄园和他的直属主管,只知道一个暴发户非要他们给他改造庭院,而且说只相信原设计公司,因为会更了解项目本身,之后的改造不至于与以前的基础建筑结构相冲突。黄园只当之前承接这个楼盘的项目组已经接了别的项目正是忙的时候,而他们组正好结案。而公司里能派出来应付这种土壕暴发户的也只有他这个进入事务所才两年的新人了,就算没伺候好追究起来,让他这个小人物背黑锅就行了。 认命地谈了口气,黄园跟在浦江身后,保持一两米地距离,诚恳地开口问道:“请问浦先生,对庭园改造有什么需求?” 浦江本来蹲在人工湖的岸边,捧着一把烂黑的泥土,在研究湖里的泥沙是否适合作为种植土,还有怎么把湖水引入院内,听到黄园这么问,回头冲他笑了笑。 黄园看到那抹突变画风的憨笑有些恍惚,浦江蹲在湖边的石阶上,旁边是长到半人高的芦苇,明明庭院的绿植都能看出来精心修剪过的痕迹,沿湖长出来的芦苇和野草却没有被打理掉。但也不得不说这突兀的芦苇与黝黑壮硕的浦江还挺和谐,再加上那莫名憨厚的笑和印着午阳光彩的黑溜溜大眼睛,还有手里粘糊糊让他觉得恶心的一捧黑泥,俨然一副蹲在田间地头的农民形象,黄园觉得这个画面似乎有点眼熟,但是以自己前半生的人生经历,即使遭遇家道中落,也没机会近距离接触过,暴发户倒是常碰见,但却是以前最鄙视最瞧不上的对象。 浦江把黑泥甩进湖里,再弯腰就着湖水把手洗了洗,起身后,直接在裤子上擦了两把。 黄园皱了皱眉,直觉等下要接受的工作恐怕不好做。 “我想把这庭院改造一下,现在的利用率太低了。”浦江对着黄园道,后者表示明了认真地点点头,并从已经擦干的公文包里拿出纸笔,他今天来只是先了解一下这个案子和业主的需求。 “北面靠厨房餐厅那边,就是我们刚才出来那,种上一排竹子,冬天能挡挡风。” ——哦,要讲究实用。竹子也能和这配得上,设计得好会别有一番中式清新风格。 “出口那靠墙增加一个水池和水斗,方便洗菜和提水。用大理石砌吧,颜色你看着和房子能搭就行。” ——重点不是颜色啊,水池水斗是农家院子里的标配吧,再说厨房和公用卫生间里本来就有水槽的呀! “旁边再砌个鱼池好了,不需要弄得很漂亮,就四四方方常规点就行,角落放点太湖假山石。但是池子要深且不能太小,鲜鱼吃之前都要在家再养几天。进水放水和防水什么的你们专业的,要做好点儿。” ——不是养观赏鱼,是养食用鱼!? “正对着的墙脚下放一个千秋摇椅,要大一点能坐两个成年人的,嗯,至少能坐像我们两个这样的大男人。” ——好了,北面庭院已经满满当当了。 “所有靠墙的位置,将那些景观花木全部去掉,换上适合上海气候的果树,品种不需要多特别,就崇明岛上常见的那些就行。” ——这是,要从竹林过渡到果林? “然后就是重点了。” ——我不太想听重点了,真的。黄园右手握着笔在纸上刷刷地速写着,听到这句笔尖不禁抖了抖。 “靠湖的这一面,全部清空,那些青石板沙发茶几帐篷阳伞什么的都不要,哦还有灌木丛,也都清掉。” ——那您想在这块地放些什么?总不能种菜吧? “清掉就行了,其他都我自己来,毕竟垦地种菜什么的,就不是你们的专业了。” ——wtf!我刚才乱说的,我收回还来得及吗? “你们要做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我设计一个数字自动化引流系统,把湖水有效引进这里,并且要方便控制,包括灌溉和喷洒。” ——您的邻居和物业答应了吗?还数字自动化,看来还是个高端农场主。 “对了,外围这圈野芦苇别去掉,正好帮我们遮挡。” ——您也知道这样的改造见不得人啊? “本来泳池想改造成鱼塘,但是我妈嫌在家大面积养鱼太腥了,而且可能动用起湖水来会太明显,就算了。” ——您种菜难道就不会有味道了吗?我替您的邻居哭了好吗! “对了,这边和泳池之间加一排篱笆,你们用矮灌木也行,我们放养的鸡鸭不能跑泳池里了。角落还要空出一块分别作为鸡窝和鸭笼。” ——放养……好的,明白了,就是彻底按照农家乐来改造呗!这是您的本职,您的房子,我们管不了,但是为什么非要让我来给你们改造啊!册那!景观设计师不是拿来这么用的好么!? 黄园将农家乐品位的浦江的所有需求边写边画一一记在笔记本上,每一条都让他的眼皮直抽抽,甚至有一股辞职的冲动,要不是想到家里还有老爸老妈要养着,按他以前的脾气,肯定把手里所有东西摔在那人脸上,然后甩手走人。而且把笔记本和笔摔在别人脸上这事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记得有次被甩飞的笔尖擦过老妈找来的家庭教师的眼睛,差点把对方戳瞎,最后自然是老爸老妈替他道歉赔钱了事。 回味了会儿自己以前的暴脾气,当下只能叹口气,乖乖回去将这些需求向主管汇报,下次还得带勘察和技术部门的同事一起来现场测量和评估,然后由商务部门报价订合同,之后便是自己的设计,希望能尽快出图,之后就丢给施工和监理部门,自己就能甩手了。 “期待你的设计,之后的监理也希望由你来担任。你也知道我的要求比较复杂也比较特殊,再转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抱歉,我之后还有其他设计项目,而且我们事务所有非常专业的施工监理部门,您可以完全放心地……” “我会和你们张总设打好招呼的,你可安心帮我的忙。” “……”一句话就把黄园的推辞和解释给堵死了,张总设是他们事务所的总设计师,虽不是负责经营管理的总经理,但地位却是事务所里最高的。 ☆、3桂花黄 黄园觉得他还是要争取一下,所以等他小心翼翼地开着已经有了新主人的“电光蓝”到4s店,交代了需要整车及内饰清洗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事务所,找到自己的主管。 还不等他开口,领导一见是他,马上难得地对他堆起笑脸:“小黄回来啦,张总设刚给我打完电话,说那浦先生对你很满意,以后你就专心负责浦先生这个项目,设计由你独立完成,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开工之后,你帮忙多盯着点。” 这就是答应对方让他来监理了?黄园这下急了:“可是我们组下一个招标马上就开始了……” “我刚才说了,这也是你第一次独立接一个项目,对你以后有很大帮助,你要懂得珍惜这个机会,一般新人不可能在刚进来两年就自己负责一个项目。而且,等项目顺利结束,你会额外得到一笔公司给你的提成和浦先生特地给的奖金,你现在家里的情况很需要不是吗?。”主管见他想拒绝,马上板起面孔进行敲打,恩威并施一番,让黄园不得不妥协。 主管说的对,他现在特别需要钱,一大家子现在就只靠他一个人养活,即使平时对自己再省,父亲的医药费和治疗费用,还有侄女蕾蕾的生活教育费用都不能少。现在后悔自己以前只顾挥霍完全没有积蓄已经没有意义,只能马上回到自己位置上埋头画图。 地形测绘和技术评定约定在两天后,这次黄园熟门熟路地带同事上门,本来想带着上次浦江给他更换的衣服顺道给人还回去,但是没想好怎么给同事解释,就作罢了,反正土壕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一套衣服吧。 经过车库入口的时候,车子已经被送回来了,耀眼的蓝锃亮夺目,三位同事啧啧地讨论了几句,钦羡不已。黄园只能远远地在心里和老伙计打了个招呼。 绕到正门按门铃,来开门的是浦江本人,包括之后的招待泡茶,也都只有他一人,这么大一栋别墅,竟一个旁的人都没有,但是整座房子倒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只是这次泡的茶并没有加了糖的甜腻味,而且不是上次的土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浦江一身休闲,花哨的沙滩裤换成了单色素净的休闲短裤,趿着拖鞋,没有一般暴发户的倨傲,显得很平和,说话也文雅客气,平易近人得让w建筑一行人有些受宠若惊,一点都看不出是外面传闻的本地农民出身,只是听完他的改造需求,都被震惊得忘了奉承,只有黄园麻木地站在一旁,所幸工作很快顺利结束。 浦江亲自将人送到大门口,一一握手道别后,最后对着一直努力缩小存在感早就想开溜的黄园道:“黄先生等下是否有时间,我想和你再讨论下设计细节。” 黄园犹豫不答,想借口说一会儿有安排了,却被身后的同事在背上戳了一指头,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当然,浦先生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浦江满意地重新将人领进门,带到上次餐厅旁边的小会客厅,自己返身将前面主客厅的茶杯都利落地收拾了,重新给黄园泡了一杯。 黄园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谈话,只得喝了一口茶掩饰尴尬。加糖的土茶,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是照顾他的口味还是舍不得拿好茶招待他一个人? “黄先生对我的庭院有什么建议吗?”浦江忙完才坐在黄园对面,开口问。 “浦先生的需求我们已经了解了,一定会尽力不负您的期待。”黄园放下茶杯,一脸认真地回复道。 可是浦江却摇摇头:“我想听的是你自己的意见,这么说吧,如果这个庭院是你家的,你想怎么改造?或是觉得可以再添置点什么?” ——我觉得原来就很好!完全不需要改造!更不会弄成农家乐! “嗯……我觉得可以在西面的墙根前种上一排白玉兰和桂花树,都是上海代表性的乔木,春天玉兰花开,秋天桂花开,开花的时候,芳香满庭……” ——其实是可以遮挡邻居的视线,同时掩盖“农家乐”的异味。我也是为奇葩客户操碎了心。 浦江挑眉盯着黄园看了一会儿,让他心虚地怀疑,是不是看出他提议种树的真实意图了,以为他这是对农家乐式庭院改造的讽刺?小的冤枉啊!!! “刻玉玲珑,吹兰芳馥。白玉兰是上海的市花,很具观赏价值,花朵大气舒展而且芳香迷人。但是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细小的桂花,丛桂怒放时,满枝轻黄淡雅,随风飘落。更重要的是桂花更具实用价值,可制桂花茶、桂花酒酿、烟熏桂花乌梅汤,还有桂花糕,香气柔和,清爽可口,最适合我们山中农舍用来待客。到了中秋,坐在桂树下,品黄酒蒸蟹,最是惬意!” 浦江说到这顿了下,嘴角弯了弯,继续道:“而且,也有四季常开的四季桂,常年花香四溢,正好可以为养鱼养禽种菜而给邻里带来的麻烦致歉,您说对吗?黄先生?” 黄园一开始还在感叹这人挺有文化,低沉舒缓的嗓音就像《舌尖上的中国》,后来还是讲究实用性,跟着点了点头,听到最后,在空调屋里冷汗都下来了。 浦江玩味地噙着笑,这人虽然比以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是有什么小心思还是都写在脸上了,一点都不难猜。怕真的把人吓跑了,浦江和善地笑了笑:“黄先生的建议非常好,我确实喜欢桂花,那就麻烦你了。” 黄园回过神,见浦江没有调侃或是不悦的神色,在心底抹了把汗,赶紧在笔记本上记下寻找适合食用的四季桂品种。 “除此,黄先生对我的庭院还有别的建议吗?需要再加点什么?”浦江等他停笔,继续问道。 “?我觉得浦先生的需求已经很饱满而且恰到好处,相信完工之后会是个生活气息浓厚,让人不由自主去热爱生活的庭院,如果再增加内容,都可能会是多余的。”黄园尽量把话说得漂亮,又不给自己增加新的麻烦,因为他有不好的预感,这个项目恐怕不止是打造一个农家乐这么简单了。 “嗯,我相信黄先生的设计一定会让我很满意,只是我这几天想了下,东北方向已经做了大的改造,西南如果完全不动,似乎有些厚此薄彼,而且我也担心西南的西式极简的风格和东北的中式田园风格不搭……” ——本来就不搭!这您还需要想了几天才意识到!?黄园心里想吐血了都。 “既然东北方向主要是作为实用用途,那西南方向,我想作为纯休闲的地方,能让人完全放松地去享受,但是我不太懂庭院设计,所以黄先生对西南的景观有什么改进建议吗?” ——不懂!?不懂你还敢大言不惭义无反顾地往农家乐方向奔去? “或者这么问,黄先生您自己最喜欢哪种庭院风格?可否分享一下让我参考参考。” 黄园当然没傻到直接说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庭院设计,什么风格都不喜欢,现在肯定要根据这位土壕家的实际情况来,和他的想法最适合的自然是中式庭院,但是和这里的楼盘建筑风格又明显相冲突,快速斟酌了一下,回复道:“我个人觉得日式风格的庭院设计不错,朴素、安静,比起繁复的中式庭院,视觉上更加单纯精巧,也更显宁静。” “嗯,也更适合这栋楼。只是听说黄先生曾留学英国,没想到会喜欢富有禅意的日式庭院。”浦江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笑着一语点破黄园的用心建议。 “呃……我是东方人,日式庭院承袭的是中国山水特点,所以……”黄园咬着舌头,搜肠刮肚地费力解释,同时记起在英国上学学景观设计时,导师讲到日式庭院的那几节课,自己是逃课的,考试也是临时抱佛脚,花钱请学霸同学给自己补课才勉强通过。 话还没掰完,就听见浦江爽快地说:“那行,就定日式庭院吧,期待你的设计。我希望泳池还是保留,其他你都可以随意发挥,预算费用没有限制。” 黄园抬起头,恨不得给自己扇一巴掌,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日式看上去清新简单,比起大气写意的中式庭院,却是极其严谨的,特别注重细节,甚至连一块苔藓的铺陈一块石子的摆放都有讲究,一般设计师不敢轻易挑战,如果真的要做,得花很多功夫去从头研究,必须要做足预备功课,否则肯定要砸w建筑的招牌。 仔细看看眼前这位一脸放心交给自己模样的土壕先生,黄园完全看不出对方有故意刁难自己的意思,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如果是恶意的要求,大不了翻脸甩手不干了,但是这位浦先生一脸期待的样子,让他说不出婉拒或者往其他方向引导的话来。 “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这部分的设计可以另外计费,独立奖金也提高一倍,时间也不急,你们可以先做东北方向的工程,做完再开始做日式的部分,这样过渡衔接也可以有个参考,辛苦黄先生了。” 黄园嘴角抽了抽,这哪是问人家有没有难处的意思,明明是拿钱砸嘛!公司和领导要是知道这位金主主动提出来项目另外算,肯定也不会放过这笔生意的。 日式庭院极其讲究意境,挑战既是机遇,虽然这可能是个能让自己一稿成名的绝佳机会,但是黄园对自己现在的能力水平还是有个客观的认识,而且,他觉得,浦江提出这个要求,即使没有恶意,也不会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单纯,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防备。 “那我回去汇报一下张总设,他是我们公司最好的日式庭院设计师,在国内有过好几个成功的案例……” 话没说完,就看到浦江的脸沉了下来:“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喜欢换人服务。” “……”黄园有些无语,不喜欢换人服务,曾经也是自己年少轻狂时放过的话,现在却接连两次被这个浦江说。特别是这次,明明是好心想要推荐更好更适合的设计师给他。 转念一想,这位浦先生似乎和张总设关系匪浅,如果要找张总设设计,一开始就不会让他这个新人来做,也许是嫌张总设费用高?但是土壕无时不刻地在表明“爷不差钱”。还是张总设看不上他的农家乐想法?但是日式庭院却是景观设计中的高端需求了。 黄园怕让这位大客户不满,现场不敢再提出异议,只能先默认下来,打算回公司后再找主管商量。 浦江很快重新回复和善的样子,甚至想留黄园吃晚饭,黄园看了眼窗外黑下来的天空,壮着胆子婉拒了。浦江也没有再不高兴,约好看初稿的时间,客客气气地把黄园送出了门。 ☆、4红通通 黄园每次从浦江家出来,都感觉压力山大,这次更是心事重重地赶回家,今天是周五,嫂子会送侄女蕾蕾回来与他们团聚。 到家的时候,蕾蕾在他房间里玩电脑,嫂子和黄母一人一边分别占据家里唯一一个双人沙发的两个扶手,面无表情地在看《新老娘舅》,黄园进门的时候,柏阿姨正苦口婆心地在说:“婆媳既然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好,就应该相敬如宾……” 这对“前”婆媳以前也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倒是一直相敬如“冰”,安生许多。 黄园知道嫂子每次把蕾蕾亲自送过来是为了什么。 判决下来,黄家算是正式垮了,大哥刚进去,嫂子就起诉了离婚,蕾蕾归她,大哥同意每月支付抚养费3000元,这本来是个白条承诺,但这两年来一直都是黄园在支付这笔钱。除此,每周五,嫂子都会以蕾蕾为借口,要求他支付其他各种费用,少则几百,多则上千。黄园知道她已经习惯了当官太太,现在落魄回娘家,也不找工作,因为没钱束手束脚憋屈得很,但是只当她帮忙照顾蕾蕾辛苦,提出来的要求都尽量满足,只是最近讨要的金额越来越大,让他觉得压力不小。 刚坐下开始解决已经凉透的剩菜剩饭,嫂子就像往常一样跟了过来坐在他的对面,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伸手要钞票: “蕾蕾马上就升初三了,我给她请了补习老师,每周三节课,每节160,你先给我半年的。” “……” 一节课160,相对现在的行情来说,不算贵,他上高中时,妈妈给他找的补习老师都不止这个价。但是一个月将近2000,半年就是12000,他一下拿不出来,好不容攒了一点钱,除了保障一家几口的生活,还要防着爸爸的病情出现什么意外需要急用。而且嫂子是不是真把钱都花在蕾蕾身上,他对此没有信心。 “考不上高中也无所谓,去读职高,早点出来工作也好。”嫂子扯开嘴嘲讽一笑。 “……我明天先转给你一个月的,以后每个月和抚养费一起给你。” “啧!”嫂子见他答应了,也没再多话,拿了包谁的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走人了。 黄园举着筷子看了眼已经转台到抗战剧的妈妈,曾经富贵强势的董事长夫人,现在除了每天躲在家做饭看电视,已经什么也不管了。 “小叔。”蕾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餐桌旁,怯怯地看着黄园。 “蕾蕾?小叔有两周没看到你了,上周去夏令营好玩吗?”夏令营的费用是2880,黄园给了嫂子3000,又私下给了蕾蕾500做零用钱。黄园现在很能明白当家遇到入不敷出的烦恼。 “小叔……对不起。”蕾蕾绞着手指,从脸颊到耳根都红通通的,吸着鼻子给黄园道了声歉。 黄园看到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突然眼泛泪光,难受委屈的模样让他心疼得不行,赶紧将她拉了过来,很想像小时候一样将她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好好安慰,但是现在蕾蕾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只能扶着肩膀用力搂了搂:“哎呦我的小公主,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快告诉小叔!” “妈妈,妈妈她,根本没给我报夏令营……呜呜呜……对不起小叔,妈妈她骗人……” 黄园听了一愣,他之前以为嫂子顶多虚报数目,没想到竟是捏造了一个款项,但是看到蕾蕾愧疚得皱在一起的小脸还有跟着小脸一起泛红的眼睛,哪里忍心去追究:“没事没事啊,小叔知道了,下次和你妈妈谈谈,蕾蕾下次要是还想参加夏令营,就给小叔打电话,小叔帮你去报名。” “不是的……我不想参加夏令营……”蕾蕾见黄园以为她是因为没参加上夏令营而难过,其实根本不是,更加羞愧了:“小叔对不起,妈妈请的补习老师,每周只上一节课的,妈妈她、她……” “蕾蕾乖,不说了!不哭不哭啊!”黄园看着蕾蕾着急解释的样子,心底软成一摊眼睛也跟着红了,他知道让蕾蕾说自己妈妈的事情,对她来说有多难。她13岁了,很多事情已经能明白,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嫂子没出去工作却也每天不着家,交友情况也比较复杂,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他觉得蕾蕾已经无法和父亲在一起,至少每天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哪怕是短暂的相处都总归是好的。但是最近嫂子对经济方面的需求越来越大,对蕾蕾的影响也越来越负面,他不能再让蕾蕾生活在惶惶之中,心下开始有了新的筹划。 又安抚了会儿将蕾蕾哄回房间,再把家里和自己收拾妥当,妈妈已经看完抗战剧,正准备关电视,黄园把她叫住: “妈,我想接蕾蕾回来住。” 从嫂子找他要钱到蕾蕾向他说出实情并道歉,妈妈都没有任何反映,仿佛对这个家是死是活是聚是散,都无所谓了,甚至,从爸爸破产入院确诊后,妈妈也再也没去医院看望过自己丈夫,更别说照顾。黄园知道妈妈的心理肯定出现了问题,但是已经无暇顾及,只能每天下班后仔细观察,只要自己的母亲好好的生活着就行,其他都不敢再多做要求,只想着以后手头宽裕点,带着妈妈和蕾蕾出去旅游散散心。 但是现在蕾蕾的事情迫在眉睫,如果要接回来,肯定需要和妈妈商量,平时他不在家,在生活上需要妈妈照顾蕾蕾,他也担心妈妈看到蕾蕾会不会总想起狱中的大哥和绝情的大嫂。 这时的黄母举起摇控器的手顿了顿,按下关机键,站了起来:“这个家,现在不都是你做主吗。”说完这句毫无温度的话,转身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黄园张张嘴,心里又沉又空,不知道该说什么。妈妈现在一天说不了几句话,每次开口的语气都让他很难受,总是带着浓浓的不满,还有讽刺和不甘。 妈妈嫁进黄家这几十年是何等风光,黄园的曾祖父是当年开国有功勋的老兵,祖父也曾是市里领导班子里的重要一员,爸爸顶着红色后代的优势趁着改革开放,下海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让黄园兄弟俩成为官三代富二代,从小衣食无忧。 大哥有上进心,大学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入了政府系统,没几年便连跳几级,成为年轻有为的青年干部。而他从小就是调皮捣蛋,长大了更是胡作非为,给黄父和大哥丢了不少脸为他擦屁股,高中都没读完,便被送出国。 妈妈对他们兄弟俩一直都很宠爱,但是大哥从小就优秀有为,而他是家中宠坏的小儿子,典型的纨绔子弟,妈妈自然对大哥的期望和仰仗更大些,对他只是放任的态度。 两年前黄家因为在风波中不够谨慎受到牵累,在一夜之间就垮了,一直受人追捧奢华光鲜的富家太太从此沦为成日躲在家中面容枯槁的老太婆。 黄园无数次问自己,这些都不是他造成的,为什么最后却需要他来承受,他也曾经不甘,愤怒不已,想要毁掉一切,可是看着在几天里头发一下变得花白满面愁容爬满皱纹的父母,还有原本一直像小公主一样快乐长大的侄女第一次尝到了惶惶不安的滋味,才知道以前只有自己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当得知大哥被宣判的消息,黄父一时接受不了,当场昏厥,入院后又确诊了癌症和其他严重的老年病症,需要在医院和疗养院度过余生。随即就是嫂子带蕾蕾离开了黄家,原本意气风发的黄太太也变得消沉不已。 原本的顶梁柱父亲和大哥都已经无力支撑这个家,剩下母亲和侄女一老一小都需要照顾,黄园才明白,自己已经完全没有退路,只有他自己了。所幸还剩下黄母娘家留下的一套小两居在黄园成年后就挂在他的名下,才让大家有了个安身之地。 他记得曾经有个人跟他说:“为什么我喜欢读书,因为海明威告诉我: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当时,他嘁了一声,嘲笑对方果然是个书呆子,没钱只能做苦力,当然身体强壮。呵呵,现在的自己可能真的要去兼职做苦力,账本上的赤字已经连续刺痛他的心好几个月了。 黄园在客厅兼餐厅的几平米小空间里发了一会儿呆,估摸着蕾蕾应该睡着了,才小心地进入他的房间,找到他的笔电和一条毛毯。因为黄母不愿和蕾蕾一起睡,每次蕾蕾过来,他就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他睡客厅沙发。 “小叔,你真的愿意接我回来吗?”微弱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黄园将笔电和毯子都用右手抱着,然后隔着被子摸了摸蕾蕾的头,柔声道:“嗯,你要上初三了小叔不放心,得亲自盯着你学习才行!” “可……我妈她……”被子里的声音马上哽咽了。 两人都知道,嫂子不会同意的,没了蕾蕾,她就没了向黄家要钱的理由。 “我会和你妈好好谈谈,别担心,相信小叔,好吗?你现在安心睡觉,养好精神,这些事情都不需要你操心,你的任务是专心学习,要是没考上高中,小叔可不放过你。” “嗯……” 被子下的小小身躯在颤抖,黄园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5墨玉黑 现阶段黄园当然不可能真的跑去做苦工,但是增加收入迫在眉睫。在家陪了蕾蕾两天,周一把她送回学校,下班后他马上联系了之前找过他的高中同学陈子骥。 “呦!小园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上次挂我电话可爽吧?这下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电话里一接通就传来嘲讽的话,上次陈子骥打电话给黄园,让他出来玩,说要介绍一笔生意给他,但是被他拒绝了。 陈子骥他们是自己在国内瞎混时的狐朋狗友,家里也都是非富则贵,以前大家身份差不多,所以玩得来,胡闹过不少荒唐事。但是自从两年前黄家垮了之后,黄园就成了他们中的一个笑话,一个肆意踩着玩乐的对象,每次叫他出来不是故意在他伤口上撒盐,就是让他当冤大头买单结帐。 黄园吃过几次亏,就不愿意再和他们联系了。后来他们还是变着法子叫他出来,骗他说要介绍生意门路,来了以后便又是老套路,所以两个月前陈子骥说要介绍一个需要景观设计的大客户给他,他根本不信,直接挂了电话。 这次是自己有求于人,只得放低了姿态,道:“上次我喝昏头了,都不知道是你的电话,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呵,别给我抬轿子(吹捧抬举),找我什么事直接说吧。我可不信现在的黄大设计师还有空打电话给我嘎讪胡(闲聊)。” 黄园忽略掉对方话里的刻意讽刺,问道:“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景观设计的活,可以介绍给我……蕾蕾马上上初三了……”不到万不得已,黄园是绝对不愿意在这帮狐朋狗友面前提蕾蕾的,但是以前几家人关系好的时候,蕾蕾也算是他们一群人看着长大的小妹妹。 “啧,你搬出蕾蕾来,我没有不帮忙的理由,你大哥以前也帮过我们不少。今天晚上我们正好要去‘jet bck’捧场子,你来吧。” & bck,是他们以前常混的一家会所。 黄园咬了咬牙,取了5000现金,再带上信用卡,想着就去一会儿,确定那帮人是否真的有项目可以介绍,如果只是逗他玩玩,他就尽快脱身。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回家换下每次都被他们嘲笑的西装衬衫,换上普通的t恤牛仔裤,和无神地盯着抗战剧的妈妈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进入“墨玉黑”包厢,陈子骥已经到了,新装修好的奢华包厢里还有三个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的人,他已经离开这个圈子太久了。 “墨玉黑”是这间最大包厢的代号,同时也是会所的中文名。 “骥哥。”黄园走进包厢,叫了一声。以前两人天天混在一起,都是称兄道弟地互相叫“哥”表示亲近,现在却叫得谨慎,带着客气和疏离。 “园子来啦!先坐吧,强子他们去接人了,一会儿就回来啦。”陈子骥看到他,眼皮抬了抬,随口招呼了一声,继续和其他几人聊天喝酒,没有给他们互相介绍的意思。听他们说的话大意是一会儿会来个亨浪头,是真土的暴发户,要不是和他们父母有生意往来,他们才不愿意和那土老冒交往。 黄园皱了皱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并非因为陈子骥的怠慢,而是因为他说强子也会来。 强子也是他们一块儿长大的,但以前家里只是个做建材生意的,和黄家的生意比不上,很多地方都得仰仗黄家,所以以前一直以小弟的身份屁颠屁颠儿地跟在黄园和陈子骥后头。黄家出事后,强子爸爸的生意竟没有受多大影响,后来才知道,他爸爸已经私下和黄家的竞争对手来往很久了,黄父的公司垮得那么快,和强子爸爸不无关系,在瓜分黄家的过程中得到的利益不可同日而语。 强子在圈子里一下牛气起来,见到黄园更是没有了以前唯唯诺诺,似乎总想从黄园身上找回以前憋屈的自尊。黄园虽然自认为以前一直待强子不错,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年少轻狂时自以为是玩笑的浑话会给人带来伤害,身份贵贱的差异,他现在也能体会,所以都尽量避让着。而强子见黄园对他的挑衅不理不睬,反而更加来气,觉得黄园即便是落魄了仍是瞧不起他,时不时故意找茬,讥嘲作弄更加变本加厉。 黄园还在思索一会儿要怎么避开强子的刁难,大敞的包厢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寒喧声。很快一群人已经走到包厢门口,黄园注意到陈子骥和另外三人也已起身,心下明白强子他们去接的人恐怕不是普通朋友,也赶紧跟着起身,严阵以待地盯着门口进来的一群人。 三四个穿着潮t牛仔裤限量版球鞋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个穿着暗红色polo衫、卡其色休闲短裤、趿着黑色夹角拖鞋的人进来了,拖鞋能进jet bck也是能耐,只是门口灯光昏暗,看不清长相模样。那场面怎么看怎么不搭,好似一群学渣围着班主任求期末考通过。黄园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同时想起以前迟到了还能被一边奉承一边簇拥而来的是他,曾经的小黄公子。 等人走进包厢中央,陈子骥上前喊了一声:“江哥来了啊,快请坐快请坐,请到您真不容易,我爸他们让我们都要跟你多学学,以后一定要多带带我们。” 强子和其他人都围上去跟着附和打招呼刷存在感,黄园本来就站在角落,这下也被挤到外围。而那人只是“客气客气”地说了几声,听上去带着笑意但是也没多亲近的意思。 江哥?黄园不记得以前圈子里有特别牛的姓江的同辈,能让陈子骥他们这般低姿态地招待这个人。 等一群人纷纷带着自己老子的名头和公司介绍完自己,黄园想这人虽然一一点头问好,但是肯定根本没记住几个人,就像以前的自己,如果真是有大能耐或有大背景的人,哪瞧得上他们这帮二代公子哥。 谁知那人就这么站在人群中央,开始开口一一与人寒喧: “陈公子,今天刚见过你父亲,嫌弃我太老成了,让我多和你们玩玩。” “张公子,我这新到了一批葡萄酒,一会儿帮我拿回去请您父亲品鉴一下。” “李公子,好久不见,上次在拍卖会见过您跟着您母亲。” …… 酸不溜丢的交际场面话,熟稔中夹杂了各人受宠若惊的应和,黄园倒是真的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人和每个人的父母长辈都有来往,而且都记住了他们的子女谁是谁,只是这人的声音确实有些熟悉,难道是以前自己没在意过的小弟现在发达了? “这位是……?” 黄园还在埋头回想到底在哪听过这个声音,就感觉这个声音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他是黄园,以前可是城里赫赫有名的小黄公子,现在是鼎鼎大名的设计师,专门给人打理院子的,种草栽花的那种,呵呵。” 黄园在强子嫌恶的话中抬起头,看到似曾相识的拖鞋、短裤、polo衫,最后对上来人标准商务范微笑的沉稳面容,震惊之中听到那人说:“哦?是景观设计师?我正好需要。” 也不知道这人听没听出强子话中的明褒暗贬,本来黄园已经习惯了强子说话的调调,但是在这个人面前,黄园竖立的防御墙开始出现裂缝,也是头一回为自己的设计师title感到羞耻。 一旁的陈子骥对黄园的心理变化当然毫不在意,听到浦江的话赶紧上前给黄园介绍:“对对!园子是景观设计师,两年前从英国学艺归来,算是我们中的高材生了,哈哈哈。” 说完推了下发着呆的黄园:“园子,这位是浦江、江哥。江哥刚买了套别墅,上次听说他想重新整下院子,我就想到你了,你可要上心帮江哥的忙。” 黄园回过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什么情况,被正在服务期的客户当场抓到接外单??? “嘁,海龟也可能是水货,何况听说还是新手助理。”强子在旁边泼冷水,然后又舔着脸凑上去道:“江哥,如果你需要景观设计师,我父亲就是做建材起家认识上海最好的设计事务所,看哪天您有空约出来聊聊。” 陈子骥虽然平时对强子欺辱黄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时候被拆台,也是有些不大高兴,怕浦江误会他是随便介绍个人来敷衍,赶紧解释:“说什么呢,园子现在就在最好的w建筑,是正式的设计师,早就能独立接项目了!” 说完又怼了下黄园,压低了声音狠狠道:“愣什么呢,打招呼啊!叫你来不是让你给老子塌台(丢脸)的!” “浦先生您好……”黄园心里要恨死自己了,这下别说捞外快了,很可能连工作都要丢。即使是公司里的大牌设计师接私单在行业内都是很敏感的事情,何况他只是个新人,还当着公司客户的面…… “呵呵,你好!叫浦先生多生分,跟着大家叫江哥吧,反正我确实比你们老多了。” 一群人又开始纷纷奉承江哥哪里老,江哥成熟稳重,江哥是我们学习的方向……听得黄园都快吐了。 “啊对,江哥才比我和园子大两岁呢,而且是我们的高中学长,这缘分,江哥的院子就让黄园帮您做吧!我会帮您盯牢园子的,一定做到您满意为止!” 陈子骥夸的口让黄园恨不得甩开捏在他肩膀上的手夺门而逃。 “好啊,找时间聊聊。”浦江噙着客气的笑,答应下来,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随口敷衍一下,却没注意他的笑是直达眼底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给一些沪语俚语做了备注 ☆、6红酒光 强子见不得关注度都在黄园身上,忙引着浦江坐下,开始招呼大家喝酒,把话题引到玩乐和各家合作的生意进展上,推杯换盏,气氛没一会儿就被炒热了。 黄园还有些不能接受刚才的场面,特别是浦江没有当场揭穿认识他的事实,让他更加不安,回到刚才的角落,想要醒醒脑,筹划以后怎么办。 没一会儿陈子骥过来,毫不客气地捶了他一拳:“两个月没见到你哪能像只憨巴子(傻子)了,我不管你家里怎么了,好歹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刚才怎么能他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啊?哥的脸都要被你塌光了!” ——再丢脸也没我现在丢工作严重! “强子一直那么假姿假眼(装腔作势)的,今天他算是给江哥面子,没怎么闹你,以前也老是这样寻轧头(无事生非),也没见你像今天嘎(这么)闷啊!” ——必须得怂啊哥!现在老子的工作奖金全都拿捏在那位爷手里,他一句话,老子全家就得去喝西北风! 这些话黄园只能咬咬牙往肚子里吞,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很,一开始是想留下来,找机会给浦江道个歉,但是对方现在的态度摆明了是装作第一次认识,而且也没提已经在进行的项目的事,自己现在凑上去就是抽自己和公司的脸面了,可能也会让对方难堪。不道歉么,这位公司大佬们和这群纨绔子弟都得礼让三分的主能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要是自己今天逃了,指不定接下来有什么后果等着自己。 陈子骥见黄园又走神了,简直烦透,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个酒杯:“我费这么多口水你听进去了伐,现在明确给你豁翎子(暗示),过去敬一个,不要让这些轧闹猛(看热闹)的人都看不起你。要是搞砸了,就滚去幺尼角落(看不到的角落),别再让老子看到你!以后别说蕾蕾,就算你全家跪着来求我,我都不会再帮你了。” 本来陈子骥见黄园这蔫了吧唧的样子,已经想放弃他了,想在他给自己丢脸前就把他赶走,可是刚坐到黄园身边,就敏锐地感受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时不时扫到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角落,只是黄园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估计根本没注意。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2节 哪怕自己和那饱含兴味的眼神对上,对方也毫不回避,甚至对着他点头一笑,陈子骥虽然感到讶异,但心下有了想法。 而坐在浦江身边的强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陈子骥和浦江的眼神互动,然后就看到黄园不情不愿地端着酒杯往他们这边走来,眼里满是不屑:就凭你现在这身份,还好意思巴结上来? “江哥,您不知道吧,黄园他们家就是两年前垮掉的黄家,他爸现在瘫在医院里,他哥进去了,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老底子啥也没了。”强子在黄园走近之前,附在浦江耳边像是说笑话一般道了一句。 黄园看到强子钉在他身上那明显挑衅的眼神,不用猜都知道强子对浦江说了什么,握着水晶酒杯的手紧了紧,如果只是普通的玻璃杯恐怕当场就要碎了。以前他和陈子骥就顶看不惯强子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却总爱像女人一样嚼舌头。黄园拧着眉再看看浦江,对方一脸闲适,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也不知道浦江听没听清强子的话,这让他心中更加没有底。如果浦江像其他人一样一听说他家的情况,就一脸鄙夷,他倒也习惯了,也知道该怎么做。 “江哥,敬您一杯!”黄园走到跟前恭敬地举起酒杯。 “嘁,就这么点儿见底的酒都好意思来敬,小黄公子也太看不起我们江哥了吧。”强子带着身边的跟班一起嘘了声。 黄园敛下眼神,看着自己标准三分之一杯的酒量,在迷离的灯光下,摇曳的红酒光显得分外诱人。 黄园的不动声色,让强子更加不爽,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就赶忙站起来给黄园的杯子倒满,典型的中国暴发户式的红酒饮法——浪费!没品! “干干干!小黄公子可是最爽快的!”强子们开始起哄。 换做以前,这对黄园来说只是解渴的量,可他从小的修养和品位根本不会这样糟蹋好的红酒,这也是他一直挺看不起强子的原因。近两年的夜生活早就改成工作和学习,已经很少参加聚会或应酬了,这样一整杯一口气下去,自己的胃肯定受不了。但是强子就是看出黄园有求于浦江,才故意让他下不来台。 黄园叹了口气,道:“江哥您随意,我先干为敬!”说完仰头,举起杯子,说服自己把红酒当作葡萄汁一口气灌了。 大量单宁厚重、味道强烈的浓郁红酒划过喉咙,经过食道,很快到达空腹而来的胃部。黄园由于这两年经常性加班,饮食不定,胃溃疡一直没好过,要不了半小时,自己就会开始胃疼。 不等他开口退下,第二杯已经斟满。 “园子哥你第一次见江哥吧,刚才骥哥还说江哥是你们学长,怎么得连干三杯才有诚意。来来来,趁着劲头不要停!”强子勾着坏笑,哪能这么轻易放黄园走。 三杯?一整瓶也就倒满两杯。 黄园看着溢出来的紫红色酒液顺着杯壁划过手心,酒杯模糊地反射出坐在一旁的浦江,就义般的绝望已经超过强子他们带给他屈辱感,而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置身事外的浦江,更让他如坠冰窖。 杯口靠上紧闭的双唇,黄园在心里给自己倒数321。 “慢着。”那个一直事不关己的人开口了:“你们把我的设计师放倒了,一会儿要我跟个酒鬼谈吗?” 话虽是笑着说的,但给在场所有人的感觉却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没有,仿佛他一会儿真的要认真与黄园谈项目,一群看热闹的说笑的表情顿时尴尬地僵在那里。 黄园脑袋里轰的一声炸了,果然没那么容易混过去吗? 离得最近的强子,看到黄园的身子明显晃了一下,以他对黄园的了解,刚才那一杯红酒还不至于那么快就让黄园脚步不稳,再联系到刚才浦江和陈子骥黄园三人之间意味不明的眼神交流,强子认定,黄园和浦江之间肯定有什么猫腻。 于是马上一拍脑袋,非常识趣地开口道:“对对对,看我都忘了,要不我让人再开一间安静点的包厢让江哥你们谈?” 说完还暧昧地冲黄园眨眨眼,满意地看到一直高高在上的小黄公子眼中流露出惶,以为自己抓住了黄园的小辫子心中更加得意。 浦江倒是爽快地点点头站起身:“那就先谢谢了,帮我们再准备些茶点吧。” 浦江的迫不及待倒是让强子更加确认了自己心中的龌龊想法:怪不得之前叫来的那些十八线小明星模特他都看不上,呵呵。 黄园这时候也顾不上揣度强子那点跑偏的小心思,只发愁等会儿得给浦江一个什么说法,英勇就义般跟着人进了隔壁包厢。 陈子骥拉着强子问:“你把人弄哪去。” “就隔壁头啊,江哥说要和园子哥谈事情呢。”强子笑得一脸猥琐。 “不能在这谈?别跟我兜圈子(拐弯抹角)。”陈子骥皱皱眉,很不高兴强子自作主张,人不在眼皮底下,出了事,他最麻烦。 “骥哥果然是园子哥的好兄弟呢,要不您去救他出来?是摆虚头(蒙人)还是挂名头(滥竽充数),看他上不上路咯。” 强子自然看出陈子骥不是真担心黄园,所以说话也放肆了: “骥哥让他过来敬酒难道不也有这意思吗?你甩翎子(暗示),我和他接翎子(心领神会),都是男人 ,矫情什么,他自己轻骨头(卖弄风骚)吃不了多大亏!大不了我们两个再帮他讨点虚头(抬价),让江哥满意了,他日子不得过得比前两年适意(舒服)?” “……”陈子骥当然不可能在那两人进入包厢后再把人拉出来,只能跟着坐在原包厢里等。 “啧啧,没想到江哥好这口,今天算黄园额骨头碰到天花板(撞大运)了。”强子也跟着坐下喝了一杯,感叹道。 陈子骥扭头瞪了强子一眼,他担心的是万一黄园天生的那股倔劲犯了,可是谁都拦不住,当年所有人以为从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黄公子要么躲在国外不敢回来,要么回国就要去讨饭的时候,黄园硬是谁也不求,通过了每年淘汰率高达98%的w建筑的招聘应试,另外私下接了不少和建筑设计不相关但是和设计沾点边的小单子,听说连路边小广告排版、婚纱照p图、淘/宝产品修图什么的都给人做,硬是一个人扛起了一大家子的生计。 而对于他们这一群以前所谓的兄弟,黄园父亲还未倒下的时候,黄园倒是上门寻求过几次帮忙,主要是为了他哥的事,但是都被他们或冷漠或恶意地推拒了,一部分人是怕惹麻烦上身受到牵连,大部分是等着看热闹甚至不惜再踩一脚,他们这样的家庭出来的人,从小就知道做任何事情都以利益为先,哪有什么真仗义。就连陈子骥自己也被家里警告过不许再与黄园来往,一开始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的确有些内疚,但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黄园受过几次白眼,便也不再来了,因为他也曾是他们这样的人。 在这点上,陈子骥还敬黄园是个模子。 黄家出来的人就算被宠得再混,也有硬气的基因在,可不是什么好捏的酥桃子(软弱无能),到时候硬碰硬得罪了浦江,他们一群人肯定要被牵累,只有这头脑简单的强子以为把人送进去就没事了。 今天碰到这情况也算是自己路道粗(本事大,反语,表示不满)了,陈子骥现在只能祈祷浦江真的是找黄园去谈项目的,而黄园经过两年人情冷暖的磨砺,处事能圆滑些。反感强子急吼吼地自作主张,连帮黄园搞搞路子(矫正思路使人妥协)的时间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给一些沪语俚语做了备注 ☆、7绿茶屌 隔音效果颇好的小包厢里,静得黄园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浦江说不喜欢昏暗的环境,让人把所有灯都打开了,只见拘谨地站在一旁的黄园,面色灰白,却也看得出强撑的倔强。 服务生很快泡好上等的普洱,摆上一桌精致的小点心。 “你先吃点垫点肚子。” 浦江等服务生退下,全身放松下来,抛却装得一本正经的精英模样,毫无形象地伸个懒腰,随即一个葛优瘫,斜倚在沙发上开始旁若无人地玩起手机,仿佛黄园不吃东西他就不打算开口、交流了。 黄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两极状态的自由切换,虽然是同一套不修边幅的装备,但是刚才浑然天成的装逼样和现在原生态的屌?丝样居然就这么在他面前无缝衔接。黄园自认情商并不低,今天是两人第三次相处而已,可浦江对待自己的态度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明显不同于其他人,若说没有什么意图,打死他都不信。 由不得他深想,痉挛的胃部开始对他的肆意糟蹋表示抗议,而且有越来越强烈的趋势。 既来之则安之,黄园也大方地坐下,挑了软糯的西式糕点开始安抚自己的胃,一口蛋糕一口热乎的茶,十分钟后,胃部抽痛灼烧的感觉稍稍得到缓解。只是从小都不喜欢普洱的怪味,每次喝茶时都不自主地抽抽鼻子。 “还是我家的土茶味道好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浦江已经没再玩手机,而是蹲在低矮的茶几旁,饶有兴致地盯着黄园吃东西。 突然听到浦江的话,黄园抬头就对上像一只土狗一样蹲在他对面的浦江,无语了。 这位土壕还真是随性得不拘一格。 “……您也吃点?”黄园客气了一下,把刚才试下来觉得不错的布朗尼往“土狗”面前推了推。 “土狗”凑近了抖抖鼻子,一脸嫌弃:“各种添加剂的味道。” 黄园笑了:“您家里的茶是自己种的?” “当然!纯天然,无添加,我亲手炒制。”得意地说完,浦江撑着膝盖猛地站起来,突然又向后倒,重重摔进沙发里:“册那!脚麻了!” 这是蹲了多久啊…… 吃饱喝足该谈正事了:“浦先生,您的院子……” “快帮我踩两下!我自己下不了手……”浦江皱着脸抱着膝盖,抖着脚都不敢往地上放,只能没形象地嗷嗷叫着。 “……” 黄园现在哪有那胆子踩面前这位土壕的脚背,还是光着的,但看对方确实痛苦,还一个劲地催他,犹豫了两秒,只得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往只穿了夹脚拖鞋的脚背上用手心使劲压了压。 “哇啊!!!!!!!!” 一声酸爽的惨叫响彻包厢,穿透紧闭着的厚重双开门,吓坏了候在门外偷听的两个人,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各异,都不太好看。 就在耳边的惨叫喊得黄园耳膜都疼了,也把他给喊醒了,如果是两年前,没有人会相信,堂堂的小黄公子会蹲下来亲自用手为人按脚背,只是为了快速缓解别人的四肢麻木。即便是以前的自己如果脚麻了,也会随便叫边上一个人来帮自己踩踩脚背或是踢踢小腿,可是刚才自己怎么就这么自然地蹲下来伸手了呢,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黄园站起来想了想,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蹲下来用手为自己分散麻木的感觉,只是那个人在他的脑海里已经面目模糊了。 浦江自己再蹬蹬腿,然后揉了揉小腿肚子,麻痹的感觉很快便消散了,松了口气,冲着黄园道:“谢谢!” 黄园虽然懊悔自己刚才条件反射却显得过于谦卑的动作,但是当下还得把这份恭敬继续装下去:“浦先生不客气。” “刚才在隔壁不是说了不要叫浦先生了吗?我们的关系总比他们要亲近些吧。” 后面一句浦江笑得别有深意,黄园怎么听怎么别扭,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不敢当场置喙什么,只能从善如流:“……江哥。” “嗯。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黄园被浦江的一脸满足闪瞎了眼,总觉得现在在他面前的浦江有些欢脱过头了。 “您的院子……” “哦对,我的院子。嗯……东北方向的改造已经和w建筑签好了合同,西南方向我们上周说好了按日式庭院来做,你是想以公司名义接我的项目呢?还是以个人名义接单?这部分你还没和公司说吧?” 后面一句也许他是故意嘲弄,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真无所谓,对黄园来说都是格外的讽刺。 上次见面是上周五,黄园被浦江单独留下谈完以后,他就直接回家了。今天是周一,因为一直记挂着晚上请陈子骥介绍私活的事,也没心思记起向领导汇报关于浦江西南院子改造的事,可是现在却显得是自己存着违反职业道德的小心思。 黄园定定心,不论浦江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个选择:“我会尽快和公司商议关于您日式庭院的评估,尽快给您一份专业的设计提案。” “据我所知,你们事务所给像你这样的新晋设计师除了很小比例的奖金,并没有合理的提成分配。”浦江不苟同地摇摇头,似乎很为黄园考虑。 现在已经不用妄想狮子大开口以个人吃下整个项目,哪怕项目奖金要数月以后才能到手,也比现在就失去工作,马上断了经济来源来得强。 “请浦……江哥将项目交给我们事务所的专业团队,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您打造一个完美舒适的庭院。”黄园诚恳地微微低下头,为自己也为公司作下保证。 “如果我自己带施工,只需要你设计和帮我监理,也不考虑吗?” 黄园已经猜不透浦江的想法,是想节约成本还是?现在再说因为自己并非独立设计师不能接私单,就太矫情了,双方都知道今天是因为什么才能碰上面。 但是从知道陈子骥介绍的客户就是浦江开始,黄园已经完全没了接他私单的想法,一是不想作死,二是直觉告诉自己不要和浦江深入接触。 如果浦江是像强子他们一样的人,他太了解了,知道怎么防范,可是这个浦江明显不按套路出牌,而且至今没搞清对方什么背景,黄园不想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自己倒无所谓,但是还有父母蕾蕾,黄园不得不谨慎。 “江哥院子的规模和需求更适合一个专业完整的团队来为您服务,江哥可安心与我们专业的项目经理交接,同时减少不同团队之间的沟通障碍提高效率。”这是实话,按照浦江的需求,对个人来说压力太大了,特别是进入施工阶段以后的庞杂不是一般独立设计师或是工作室能应付得来的。 浦江轻笑了声:“那好吧,你们先完成我家菜园之后再说。” 菜园……黄园悄悄抹了把汗,浦江的意思是想先看看东北的完成情况再决定是否把西南交给w做,为什么给大名鼎鼎的w做需要考核,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单独交给他个人?一点都不合理!如果他之后把西南交给其他公司或其他人做,那不论东北是否能完成得好,自己在w也呆不下去了。 黄园真心觉得和浦江谈话心累,即使对方完全不仗势欺人,也从不咄咄逼人。 “如果江哥已经决定要改造西南庭院,我们可以约一个时间先开始地形勘察和技术评定,尽量集中时间完成施工,这样也不会影响您的生活太久。” “你放心,我不会交给别人。”浦江笑得一派温和,但是锐利的眼睛已经看穿了黄园的心思。 黄园今天头回有些难堪,脸上热得发烫,顿时感觉自己就像传说中的绿茶屌,既不想自己接,却也不想给别人。对方不但识破了,还成全了他。 这不是小恩小惠,黄园也不会蠢到觉得受宠若惊,被揭穿短暂的尴尬之后,他告诉自己之后在浦江面前和所有有关他的事情上要更加当心慎重,这种人付出不可能不求回报,只怕他要的回报自己给不起。 “九点了,我该回去了。”浦江拍拍裤子站起来,看到黄园一脸惊讶,笑道:“我可是很乖的居家宅男,所以我家的院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晓得了伐?” 黄园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莫名地认定他是认真的。 当包厢门打开,候在门口的陈子骥和强子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看两人神色没有任何不妥,松了口气的同时对他们在包厢里将近一小时的相处情况起了深深的疑惑和好奇。 特别是看黄园一身整整齐齐,走路姿势也和来时的谨慎规矩没有变化,倒是浦江衣服有些微皱,走出门的时候还甩了甩腿???再结合刚才他们听到的那一声浦江的惨叫,陈子骥和强子脸上都一脸吃了土的表情。 这是真一本正经地谈了项目?还是……???他们真的不敢往下猜。 黄园出了门不奇怪他们俩守在门口,但是奇怪为什么那样一幅表情。浦江倒是当作没注意他们的异样,直接开口说要回家了。 强子听说浦江这么早就要离开,只当是黄园没伺候好,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忙招呼来其他人一起挽留。 浦江坚持要走,强子他们也没办法,只能簇拥着送去楼下。 黄园见浦江被人包围着,也没空隙留给自己上前道别,自己也不想像其他人送佛一样跟着,就干脆拉着陈子骥扭头进了他们原来的包厢。 作者有话要说:  给第5,6章的俚语做了备注。 ☆、8金凤凰 “这位到底什么来头?” “你们究竟谈什么了?” 黄园和陈子骥把门一关,同时沉着脸问对方。 “你他妈快说你们刚才谈怎么样了?”陈子骥根本等不了,生怕黄园给自己惹麻烦。 黄园想想本来是来接私单的,结果被正服务的客户逮个正着就蛋疼:“谈……挺顺利的。” 黄园也不瞒陈子骥,把两人本来就是甲方乙方的关系说了,因为项目做下去,陈子骥迟早会知道。 “册那!你这运道太老卵(牛)了!不过听你这意思,江哥没计较?” “嗯……以后就按公司流程来。” “还好还好,不然老子也要被你拖下水。诶不对!那刚才江哥哇啦叫什么?我们以为……以为你们……” “叫什么?我又不可能打他。”黄园翻了个白眼,也不看看他现在什么身板敢和对方打。 “不是打!啧!我的小黄公子,你们俩单独开一间,还在里头瞎叫唤……” “打住!你们这都特么什么突破天际的脑洞!他自己脚麻了给爽的!”黄园把脸一黑,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想哪去了。以前大家瞎混的时候,两人或几个人看对眼了,也是这么单独开间,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被当作被“临幸”的那个了。 “……”陈子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说这黄园本来皮相也不差,现在黄家衰败了,今天又是有事求着来的,就让他们想歪了。 “你还没说他什么背景,能让你们一群像孙子似的供着他。他是本地人,但是以前从没见过,你刚才说是我们高中的?国外回来的?”他只听公司里的人说是本地郊县的暴发户。 “高中确实是跟我们一个学校的,比我们大两届,但是你应该没见过,家里就是乡下普通种田的,跟咱们不是一个圈子。我认识他,是因为他是我爸的学生。” 黄园听到这,挑挑眉。陈子骥的父亲好几年前就开始在高校里挂名教授,每年象征性地招收一名研究生,一般都是推给别的教授顺手带着,学校有重要活动或者毕业答辩的时候他只需要出席意思意思就行了。 所以,成为陈子骥父亲的学生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的关系似乎不是师生那么简单,因为陈子骥对他父亲那些想攀附的挂名学生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他大三的时候就考上我爸的专业,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我爸开始对这个学生重视起来,而且只花了两年就毕业了。毕业前就开始跟着我爸他们做项目,听说他家走了狗屎运碰到大规模的拆迁卖地得了不少,后来就一边和我爸他们合作一边自己出去单干了,一开始好像是做农场农家乐什么的,还有民宿酒店,没几年已经是城里有名的暴发户了,听说这两年还做进出口农贸的生意,在国外已经有自己的农场和葡萄庄园。” 陈子骥对浦江的发家史显然也知道得不多,黄园猜测应该是他父亲本来就一直嫌弃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现在又器重这个学生,还让他跟着人家学习,所以他心里有嫉恨也很好理解。 只是表面还是忌惮他父亲,再加上浦江确实有过人之处,跟着陈子骥的父亲做,肯定都是跟土地和农贸相关,虽还不至于成为一方巨贾,但现在身家也是不可估量。所以还一直往家里伸手要钱要资源的陈子骥,在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他父亲合作伙伴的浦江面前,只能乖乖伏低做小。 “他开始发达的时候你正好在国外,回来的时候你家又……总之,你别想神知无知(胆大妄为)地在他面前捣浆糊搞花头,收拾人的手条子(手腕手段)多得很,你能攀上他最好,攀不上就给我躲远点儿!强子那个拎不清(不识抬举)的,就让他自己去作。” 不就是学霸凤凰男么,呵呵。 黄园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更加确认以后和浦江要注意保持距离。虽然黄园生长于大家族,但是从小被过度宠溺,这其实是另一种保护,围绕利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都没有经历过,也自认没有本事应对。他现在和将来只想像普通人一样平淡安稳地过日子,直到蕾蕾成年,直到完成父母的养老送终。 黄园想到这,就想撤了,正好碰到强子他们送人回来。 “江哥说他很期待你的设计方案,让你早点回去休息。”强子冲着黄园说得咬牙切齿。 “……”黄园和陈子骥一听都怔了一下,这话刚才浦江不说,却让强子来转达,其间的用意,大家心知肚明。 “呵,园子哥真是路道粗,以后别忘了给兄弟们做牵头(牵线搭桥),一道享福。”强子扬着下巴嫌恶地瞟了眼黄园的下、身,阴阳怪气地夸了一句,脸上的鄙夷毫不掩饰。 黄园知道强子的脑子里肯定都是些龌龊的东西,但也懒得和他解释,反正有了浦江这句话,短期内强子是不会来找他麻烦了。 黄园回到家,上网查了下,在陈子骥的说法上多了些了解。浦江原来是川沙人,除了跟着陈子骥父亲,发家第一桶金的来源就很好理解了——市政府和闻名遐迩的跨国公司合作开发亚洲最大的主题乐园,选址就在川沙。 而浦江家里原本只是普通的农民,有自己家的一小块田地,随着郊县越来越多青壮劳动力往市区工作,留守的人越来越少,大量农田和农宅被闲置,甚至荒废。看采访里提及的时间,浦江是在上大学后第二年,就开始说服家里拿积蓄买下或承包更多的农田和周边当时无甚价值的空屋,开始规模化地发展农场和农家乐,后来扩展到周边景点的民宿。这比他考上研究生还要早两年,也许这就是陈子骥父亲看上他的原因之一。 在他读研期间,主题乐园项目定址,浦江家已经拥有当地最大规模的农田和农宅,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农民用地,他的产出和经济效益都不能按普通赔偿来计算,再加上陈子骥父亲的帮忙加码,浦江就这样成为名副其实的拆二代土壕。 与其他容易受到诱惑的年轻人不同,浦江拿到钱没有马上开始奢靡的挥霍生活,也没有入城买房成为城里人,而是将与陈子骥父亲的师生雇用关系转变为平等的合作关系,有了足够的资金和人脉支持,只要用心,生意越做越大拦也拦不住。高学历农家子弟白手起家,真真是农田里飞出的金凤凰。 看完采访和本地论坛上的讨论,黄园也不得不佩服浦江过人的胆识,这也让黄园对浦江有了新的认识,他并不是一个视野狭小的传统暴发户,财富的积累也并非飞来横财,纵然有运气的成分在,更多的是个人独到的眼光和执行的魄力。 黄园在了解这些之后明白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糊弄的土壕,浦江是一个有独特品位和明确需求的高端客户,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一定要做到。 这些认知让黄园压力倍增,对待手头的工作也更加谨慎。在国外读书的那几年,他是混成绩的;回国后的这两年,为了生存,别无所长的他只能逼自己从头研习自己的专业,十几年的学渣并不代表他的智力和学习能力有问题,每逢考试虽都是临时抱佛脚,但也都磕磕碰碰勉强通过得到了学位,所以并不是一无所学,回国后也在短时间内适应了工作。 现在浦江的刺激,让生活和工作都已经平稳下来的他再次燃起了钻研的斗志,深夜的黄园翻过一页书,自嘲地笑了笑,十年前的自己肯定想不到这两年的自己竟这样刻苦好学。 模糊地想起曾经有个人对自己说:“你很聪明,只要你愿意学,即便没有我,也一定能学得好。” 当时的自己对妈妈重金聘请的家庭教师嗤之以鼻,嘲讽道:“那你不就失业了。” 结果对方却笑了:“我没有把教你当作我的事业。” 那抹温和的笑看在那时的黄园眼中,却刺眼无比,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掀桌摔门而去。现在想想,可真幼稚!那个补习教师现在应该有不错的事业了吧,肯定比现在的自己过得好。只是当时的自己对这位老师心怀排斥,所以已经全然忘了对方的模样,只记得有一副老气的方框眼睛,和永远微扬的嘴角,似乎自己再怎么不配合学习,再怎么挑衅嘲弄他,他都不甚在意,总是等自己发完脾气,就继续讲课,时间到了就自觉地拿钱走人,让气走无数个老师的黄园憋气不已。 连续两周不分白天黑夜地画图,翻查资料和案例,厚着脸皮找同事和领导求教,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完成了初稿设计,但是严重缺乏休息和睡眠,饮食营养也没跟上,黄园毫不意外地在公司图纸打印室里倒下了。 同事们把黄园送到医院,挂上了点滴。到了和浦江约好的时间,只能由领导代替他去,但是很快接到领导语气不佳的电话,浦江拒绝了领导的解说,只留下了图纸,要求黄园亲自过去做设计提案。 黄园等药水挂完,恢复一点精神和体力,匆匆办了出院,赶往浦江家。 ☆、9纯色系 等头昏脑胀四肢乏力的黄园艰难地撑着赶到浦江家,看到院里热火朝天的混乱场面,当场以头抢地再次昏厥了过去,完全失去意识前,仿佛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喊着“小园”冲自己跑过来。 “哥?”只有家里人才会叫自己小园,但是这两年已经没有人叫过了。 等黄园悠悠转醒,就着床头微弱的台灯灯光,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身下软乎的大床和身上轻柔的薄被,还有适宜的空调温度,让他全身骨头都软了,舒服得不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那么舒适又深沉的一觉了。 睁着眼睛适应了五分钟,才看出房间似乎很宽敞,不可能是房间窄小的自己家或是医院,窗外是婆娑的树影和墨蓝色的天空。 黄园挣扎着坐起来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有一块纱布,压了压还挺疼,黄园想了想,可能是昏过去之前磕到了。 掀开被子想要下床,突然感觉下半身被空调风吹到顿时凉飕飕的:“我操!” 什么情况! 黄园扯了扯衣服,才发现自己的衬衫西裤都不见了,身上是一件明显大一号的白色t恤,只有合身的小内内还是自己的那条,让他没有感到惊恐是因为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和不适,只有得到休息的松快感,但是很久没有进食,有些脱力。现在的状况还是令人惊诧不已,他大概知道自己应该还在浦江家,可是没有人需要做到这样。 扯着薄被将自己下、身包住,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的衣物,只能根据家具轮廓找到衣柜,打开一看是满满一衣柜放置整齐的衣裤,上半部分的衣架上挂着一排纯色系t恤和polo衫,下半部分叠着几沓裤子。 这是主人的房间和衣柜??? 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随便拿了最上面一条裤子套上,到膝盖的休闲裤,大了点,又拉开小抽屉,抽了一条皮带扎上,牢牢扣紧。 摸索着找到门,打开出去,却不是预想的走廊或厅堂,而是另一个房间,同样一盏不太明亮的台灯旁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泛着荧光的屏幕后面坐着一个人影。 人影停下敲击键盘的手,问:“醒了?” “对不起”和“谢谢”在黄园的嘴里绕了几圈,还是没决定先说哪个,就这么堵住了。 “我不希望我的设计师在项目完成之前被自己苛待倒下,我不喜欢换人,这是第三次。”那人又说了一句,像是开玩笑,但冰凉的声音更像是不满的投诉,空气渐渐冷了下来。 但是说到这个,黄园想到自己二次倒下前看到的那个画面,马上问:“您的院子已经开工了?” 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一说话还像针扎一样刺痛,说完随即又后悔了,自己有什么资格质疑客户的选择。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开了:“你以为我找了别家?” 黄园撇开头,尽管光线不明,自己也知道脸上估计红得发黑。 “原来是气急攻心。我找人翻地让你误会了,是我的不是。”对方站了起来,向他走来,周身的冷气突然又消失了。 “不!不是……”黄园着急否认,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是一阵头晕眼花,伸手虚扶着门框。 他的设计费和张总设比起来只算低廉,浦江这个单子,公司看重的是这位客户的名望和后面的全包施工。 浦江走近,黄园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跟着自己的身体突然被腾空抱起,三五步的距离,自己又回到了床上,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按着肩膀压下。 黄园憋屈得很,这两年他强撑着,除了胃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吃点药,根本不敢让自己生病,所以现在病来如山倒却仍不想承认自己竟突然这么娇弱,即使从高处跌下被人当众奚落,也没觉得比现在被浦江一把公主抱这么难堪。 “我去给你拿吃的。”浦江给他重新盖上被子,满意地看着黄园别扭地把头埋进被子里,走之前按下床头附近的开关,房间中央暖白的大灯随即亮起,等黄园的眼睛适应光亮,宽敞的房间里已经没有了浦江的身影。 当黄园看到端着餐盘进来的浦江,那朦胧却似曾相识的模样,有些恍惚。 也许因为刚才在书房对着电脑工作,此时的浦江与前几次见到的样子不太一样,黄园抬抬眼皮上下寻了一遍,只发现一处不同:多了一副黑框眼镜让浦江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了。 同一套纯色polo衫加休闲短裤,以前就像是慵懒的闲散人员,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土气不讲究的暴发户气质一下变得儒雅起来,也比之前显得年轻一些,黄园困惑地看着因为一副眼镜就变了一个人似的的浦江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 “小江……老师?”久远的称呼呢喃地从黄园喉间发出,让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黄园自己也吓了一跳,认错人绝对是他人生当中最尴尬的点之一,面前这个人不可能是以前那个寡言只知道憨笑的家庭教师。而这个称呼似乎是自己的身体本能叫出来的,但是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小江老师应该姓江不是吗?但是面前这个人却叫“浦江”…… 黄园一脸懵逼地看着戴着一直被自己所嫌弃的老气眼镜和那一抹熟悉的憨笑的“小江老师”在床沿坐下,听他用黄园以前并不熟悉,但是最近却印象深刻的低沉嗓音问:“这是我们最近的第四次见面,你才认出来?” 特么你给我补课的时候明明是变声时期难听得要死的公鸭嗓!!! 黄园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听到对方就这样间接承认了自己的猜测。 “你……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知道我是以前刁难过你的顽劣学生,是如今败落的黄家小公子,是现在指着大爷高兴才有口饭吃的小小设计师? 黄园感觉全身的血气全数往上涌,冲得他脑门发昏,正常的呼吸都难以为继。 浦江没注意被子下的人全身都在颤抖,回身端起盛着温热稀饭的碗递过去:“先吃……” 砰!——哐当! 浦江的话没说完,手里的碗就被一胳膊毫不客气地打翻,摔在床头柜的餐盘上,泼了一地的白糯稀饭和腌制小菜,瓷勺子也断成了两截。 拳头松开又死死握住,黄园第一反应是心慌,因为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是他这两年得够了教训所造成的条件反射,但是随即又想:老子今天还就他妈不想再忍了! 涨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要弯腰去捡碗碟的浦江,憋着气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脚一刚着地,手腕就被一把抓住然后往后一甩,一个大型的身影带着泰山压顶的气势压了上来。黄园后脑勺被摔在结实的弹簧床垫上弹了两下,又是一阵眩晕。 胸腔被迫压出一口气,黄园狠狠补了一次深呼吸,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喊道:“你他妈给我起开!” 可不论他怎么动,浦江都稳如泰山般压制着他,也不说话,就这么越箍越紧,直到黄园力气耗尽,眼冒金星,再也无力动弹,只剩下不甘的大口喘气和如要迸裂的眼睛。 房间里安静下来,黄园绝望地闭上眼睛,可却一点都不平静,两个人如战鼓般激烈的心跳声,透过胸腔直达所有的感官神经,锤得他脑仁发疼,难受得不行。 身上的那个人有力的双臂箍着他,让他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可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方想怎么“整”他,有钱人玩的那些套路他不是不了解,但是他宁可死,也不会就这样认命承受,何况还是这么个人——年少轻狂时,只有这个明明比他低了好几个等级的人让他有被轻视的感觉,现在他落魄了,对方发达了,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更不堪了吧。 黄园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笑了一声,嘶哑的声音轻轻问道:“呵,浦先生玩小黄公子玩得够了吧?够爽吗?” 下巴搁着的宽厚肩膀随着他的话沉重地起伏了一下,压得他更加喘不过气来。 埋在他肩窝里的大脑袋下面随即传来闷闷的声音:“不够,不爽。” “你他妈……”黄园气不打一处来,想用积攒了几分钟的力气奋力把人推开,可以的话再踹上一脚,谁知对方突然就松开了他站起身,让他扑了个空,手脚在空中扑腾了两下把仅剩的一点力气都挥霍了出去,顿时让他觉得自己像无理取闹的疯子。 本就疲劳过度,除了在医院挂了一袋葡萄糖,一整天一点营养都没进,又再这么一番折腾,让黄园的体力彻底透支,全身瘫在床上再也动弹不了,只能强撑着眼皮,把眼珠子努力往外凸,恨不得发出死亡射线,把站在一旁双手插着口袋一副无可奈何表情地看着他的浦江射个千疮百孔。 ——我操!你那什么表情,同情?老子还需要你个土包子同情?把老子整成这样还不是你干的好事?现在装什么狗屁好人!你!你敢再柔一点么!?老子他妈不是女人!宠溺?这词从哪冒出来的!?宠你麻痹! “眼珠掉出来,我只能拿鱼缸里玻璃珠给你换上了。”浦江主动移开了眼神,停止两个人无聊的对峙,他是真怕黄园的眼睛瞪出毛病来,转身下楼了。 ——你他妈才金鱼眼!你以前不是就爱装哑巴么?顶你一百句也放不出一声屁来,嘴巴什么时候变这么坏! 黄园梗着脖子看着浦江消失在门口,才眨眨眼睛,干涩得生疼。 ☆、10荧光绿 浦江重新端了餐盘上来,放在另一边床头柜上,把人扶着坐了起来,贴心地在背后塞了个枕头,让黄园靠在床头。 浦江做这些好像特别理所当然、得心应手,黄园却对现下的状况恨得咬牙切齿,但再不识好歹,再不愿承浦江真假难辨的好意人情,也知道得先喂饱自己的肚子,等体力恢复再考虑怎么逃脱这狼窝。 浦江坐在他身边,这次没直接递上碗,而是捏起两颗药:“张嘴。” 黄园认得是自己公文包里从医院带出来的胃药,怔了一瞬,顺从地张开嘴,两颗药丸塞了进来,完了那人的拇指竟还抹了下他干燥得发硬起皮的嘴唇,不待他发作,一杯水随即靠了过来。 黄园像迷失沙漠的流浪者突然见到了绿洲,就着浦江缓缓抬起的手腕,咕噜咕噜地将整杯水一饮而尽,干痒的喉咙终于得到些许润泽,舒服不少。嘴唇感受着湿意,意犹未尽地抿了抿,黄园这时才感觉到舌尖和喉咙里有丝丝甜意。 刚缓过劲,一勺白粥递到嘴边,黄园紧闭双唇,漠然地看着一手端着碗一手抬着勺子的浦江,脑中白光闪过,这个场景马上在脑海里找到了相似的画面。 黄园很少生病,有一次胡闹太过,被黄父关在家中禁闭收骨头,他脾气犟绝食了两天表示抗议,结果光荣地病倒了,还不让黄母、大哥和家里的保姆进门照顾,正好碰到“小江老师”上门做辅导,黄母便拜托小江老师帮忙照顾他。 那时候的黄园早就饿得头昏眼花,身上各处都不舒服,摒着不让保姆张妈进他房间也是为了故意和他爸作对,妈妈找了小江老师送食物进来,他见来了个外人就当台阶顺溜着下了,顺带把气都撒小江老师身上,颐指气使地让人给他端茶递水漱口擦身,送来的食物一会儿嫌太烫,一会儿嫌太淡,终于味道合心意了,还让人手把手地一口一口喂他这个小少爷,他只负责张口使唤和张口吃,真真像小太子一样享受。 当年毫无怨言地做着一切保姆工作的小江老师,现在再次坐在他的床边,淡然的模样一如往昔,仿佛十年前的场景就发生在昨天。 十年了呵,黄园想着以前自己是怎么恶劣地捉弄小江老师,再想想近一个月来浦江是抱着什么心态一次又一次地看自己笑话,扯出一抹冷笑:“哪敢劳烦浦先生。” 浦江把勺子沿抵在黄园下唇上:“江哥,或是小江老师,你选一个?” 黄园闭嘴不答,撑在被子上的手紧紧握成拳,气得不断颤抖,他知道自己要用多大的克制力才没把拳头挥起来。 突然,下颚被人拿捏住,使了巧劲,让他微微一疼,不自觉地张开了嘴,随即一口白粥灌了进来。 有力的大手和勺子很快就撤离了,温热白粥留在嘴里,软糯粘稠带着完全保留的大米清香,舌头条件反射地一卷,白粥划过喉咙,慢慢往胃部滑下去。 黄园明显感觉胃部抽搐了两下,似乎想要告诉他它对更多食物的渴求,黄园的注意力并不在微微翻腾的胃部上,而是舌尖上余留的淡淡甜味,加了糖的甜粥?还有刚才加了糖的水? 与加糖的茶一样,这是黄园从小喝茶喝粥配药的任性小习惯,浦江从一个月前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记得!? 这是什么新套路?黄园防备心乍起,眼中的抵触更加明显。 浦江当着他的面,打起第二勺,转了下手腕,喂到自己口中咂巴两次而后咽下:“没下毒。” 黄园就这么看着浦江用喂过两人的勺子打了第三勺白粥,再次递到他嘴边。 面对浦江不明动机的执着,黄园妥协了,不论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还是出于被迫,他今天都必须吃下这碗甜粥,那一分不值的羞耻心只能跟着吞了。 一大碗粥很快就见了底,等浦江收拾完两个餐盘还有之前被打翻的床头柜和地毯上的一片狼藉,吃饱喝足的黄园就这么倚靠在床头睡着了,浦江小心翼翼地搬动他的身体、调整他的睡姿都没有醒来,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关掉头顶的大灯,重新打开床头暖黄的小台灯,此时的黄园,卸下了所有戒备,在温软的蚕丝被下沉静得像个睡美人小王子。 让睡在隔壁书房躺椅上的浦江没有想到的是,他小心的照顾,没有让黄园的身体快速恢复,反而在清晨醒来过来查看的时候,发现黄园在床上微微挣扎还发出阵阵难受的嘤咛,一开始他以为黄园只是做恶梦了,上前想要安抚,当手心触及黄园的脸颊和额头,才发现黄园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而且体温高得离谱。 浦江一边手忙脚乱地给黄园做降温,一边马上打电话请相熟的医生朋友过来帮忙看看。对方匆匆赶来,一番检查和询问,告诉他,黄园是因为疲劳过度和胃炎犯了,所引起的高烧,问题不大,吃消炎药配合物理降温和好好休息,修养得好的话身体一周可以恢复,但是慢性胃炎就要慢慢调养了。 这和浦江在黄园公文包里找到的病历上的诊断一致,只是情况似乎更严重了。朋友解释说这是因为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反而导致免疫力骤然下降,症状就都发了出来。 “我说你买了新房子哪能都不请我们来白相(玩),还总说在装修,伯父伯母也还没回来登(住),原来是在这金屋藏……人呢?” “我的院子你不是没看见,这不刚开工么。” “那里头这位是啥宁(什么人)?阿拉可是老搭子(老搭档)了,覅(不要)瞒牢我。” “现在谁也不是,等是谁了,少不了让你们帮忙照顾。” “呵,老笔样(有腔调的老男人)春天来啦!好吧,等侬搓进(追到手)。” 那人见浦江一直担忧地往房里看,知道他现下没有闲聊的心情,调侃几句就放过了他,给黄园打了一针,留下了药品和耳温枪,再嘱咐几句调养身体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太阳冉冉升起,透过落地窗,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让人精神奕奕,可是床上的黄园情况却不大好,全身高热,一直陷入昏睡中醒不过来,难受得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刻也不得安宁,嘴里含糊地叫着: “呜……难受……妈……小园好冷……不要……热……不、不能生病……” 听得浦江跟着焦躁得不行:“打了一针怎么还不见效?” 浦江赶紧拿医生朋友留下的口服药给黄园吃,但是此时的黄园完全不清醒,甚至还在发脾气,别说喂药,连水都喂不进。 “走开……不要……滚!” 十年前那个傲娇又别扭的小少爷又回来了,可是却也比十年前更加脆弱: “呜呜……哥不要走……我不行的……小园真的好累……不、不能……妈……求您了……” 黄园明明已经在两年前的风波中给自己迅速竖立了厚厚的防御墙,习惯了面色不改地去抵御所有人的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但是与浦江的重逢,两人身份地位的互换,他才发现自己的防御墙看似无坚不摧,但实际已经千疮百孔。 尤其是浦江完全不同于他人的尖酸态度,他像十年前他们初识时一样,唇边总是噙着笑意,现在只有自己不领他情的时候才会端起架子,用气势压人。这段时间黄园一直在想,浦江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哪怕今天知道了两个人是旧识,他也不能否认浦江对他的态度不同于他人,是温柔的包容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温柔,却蕴含着让黄园无法招架的力量,强势地走进黄园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就这么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他岌岌可危的心墙。浦江轻轻一碰,墙塌了,黄园被撕掉了所有的逞强的假面具,他郁闷、憋屈,内心难以抑制地翻涌,仿佛过去努力的一切在浦江面前一瞬间变成可笑的笑话,所有伪装化为虚无。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自觉地想从责任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两年来,他第一次想抛下所有,想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妈妈或是大哥撒撒娇,想和爸爸精神头十足地吵上几句,想找个人毫无怨言地包容自己,让自己肆无忌惮地去发泄脾气。 浦江看着黄园痛苦的模样心疼又无奈,只能故伎重施,捏住黄园的下颚把药丸丢了进去,但是喂水的时候就没那么轻松了,水不但从嘴角流了出来,还呛到了,激烈的咳嗽让药也跟着喷了出来。 “不要……唔唔!!……咳咳咳!” 浦江重拿了新的药丸,毫不犹豫地丢进自己口中,然后含了一大口加了糖的甜水,一手箍着黄园胡乱动弹的上身,一手掐着下颚,将自己的嘴覆了上去,浦江强势地封上一边喊叫一边喘气的嘴,将混着药丸的水渡了过去,然后压着后脑勺四唇相堵逼迫他吞咽下去。 浦江伸出舌头在黄园口中扫了一圈,确认药丸悉数吞下,还未收回来,就感觉黄园一合牙,狠狠咬在了他舌尖上。忍着痛,由着想撒气的人就这么咬着,黄园原本发了狠,却没感觉到一丝反抗,渐渐觉得无趣,松了口。也许是终于感受到口中一丝安慰人心的甜味,闭着眼睛主动伸出自己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刚才咬过的那一小块柔软,好似在安抚,也似在品尝到嘴的嫩肉。 浦江一怔,条件反射将人推开,黄园上身倒回床上,迷迷糊糊地抱着一团被子搂在怀里,然后背过身去继续翻滚哼哼。 浦江用发麻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嘶——” 刺痛,而且肿了,浦江深吸了几口气,继续手里的活,拧了热毛巾给小少爷擦身。黄园感觉又有人动他,显得很是不耐烦,一直来回扑腾,浦江在空调房里出了一身汗,才把人从头到脚正面加反面都擦了一遍。 小少爷身上干爽了,舒服了,同时带走了一些热量,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动弹,也许是药效也开始起作用,终于沉沉睡去。 只是浦江帮他掖好被角,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睡裤的抽绳被轻轻勾了一下。 床上的人眼睛紧紧闭着,完全没有醒来,只是嘴中一直极轻地呢喃着:“别走……” 浦江担忧了一早上的面容缓和下来,没有把抽绳从黄园手中抽出,而是靠着床头坐下了。 所以当黄园浑浑噩噩地睡到中午醒来,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两根荧光绿的绳子,视线顺着绳子往上移,移到坐在一旁的一个人的裤头上,而那人正用“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11白茫茫 浦江无法走远,只能戴着眼镜穿着一身纯白的家居服捧着本从床头柜里翻出来的《蒲草》,一只脚搭在另一条大腿上一派闲适地斜靠在床头看书,翻着翻着正感觉有些乏味,就听见睡在身旁的黄园嘤咛两声悠悠转醒,手里捧着自己的睡裤抽绳发愣,接着还仰头盯着自己的裤头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也越发觉得黄园这幅天然无害的模样最可爱。 他从十年前就知道,黄园只是一只外表高傲的小猫,张牙舞抓背后是很少有人能见识到的软萌。 被浦江居高临下瞧得心里发毛的黄园可不这么想,他最讨厌浦江用一种看宠物的眼神看着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从他一睁眼,所见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亮堂的房间里,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自己身上身下是白色的床品,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大型白色人偶,只有手里两条绳子是扎眼的萤光绿,恶俗恶俗的,哪来的?特么是谁塞老子手里的? 当黄园木知木觉地顺着绳子看到一个裤头,堆叠起来的衣服下摆下还露出了一小片紧实的皮肉,裤头的主人正一脸无辜又宠溺地看着他,昨天的回忆全数回笼,让他惊得跳着坐了起来,可是忘了手里还拽着绳子,就这么用力一抽,差点把浦江勒得背过气去,同时把人带了过来,浦江毫不客气地一个顺势,然后结结实实地压在黄园身上。 “操!你他妈快给我起开!” 折腾了一夜,睡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恢复点精神的黄园已经有两餐没有吃,手脚软绵绵地根本推不开。而且他记得昨天已经对浦江发过火,所以现在也不矫情装客气了。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夜里好像发烧了,他生病发烧后的状态……恐怕并不好伺候,只是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细节了,这还是让他多少有些忐忑。 “唉,你先放开我的……裤带。”浦江好笑地叹了口气。 黄园一抬手,赶紧将两条抽绳甩出去。 但是浦江还是没起来:“我腿麻了。真的。” 黄园白眼一翻,真的想再次昏过去算了。 浦江用手臂撑起来上身,但是下、身还是紧紧地贴在黄园身上,四条大腿贴在一起,大中午,热乎乎的,黄园扭开的脸就这么慢慢给熏红了。浦江伸手给自己发麻的腿捏了捏,在黄园再次炸毛前起了身。但是硕大的身躯一起来,黄园就又刷白了脸,经过刚才的大动作,身上的被子被蹭开了,自己穿着和浦江一样的短袖白t恤,下身可是空着的!!!刚才和浦江的腿贴在一起竟然没有察觉,黄园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马上紧张地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个严严实实,然后在房间里寻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衣物。 浦江站在床边挑挑眉,心想早上都里里外外擦过好几遍了,还有遮的必要吗?但是这话现在可不敢说出口,只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走到衣柜前,拿了条白色家居裤丢给黄园。 黄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打开折叠好的长款睡裤一看,果然,荧光绿的抽绳,黄园觉得自己的脸色肯定也绿了。 但是寄人篱下还有的挑吗?黄园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浦江,背过身去胡乱套上裤子,然后把抽绳全数往裤头里头塞进去,然后再拉着t恤下摆盖住,一丁点也不愿让它露出来。 “去洗漱吧。”浦江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黄园这才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站在这个房间里,宽敞明亮,和楼下极简的风格相似。没有开窗的两面墙上共有三扇门,黄园记得离床最近的那扇是通往隔壁书房。他推开了衣柜旁的那扇门,里面是同样敞亮的卫生间。洗漱台上,已经备好了一套新用具,黄园脸色蓦然有些难看,浦江所做的一切都显得过于亲密了。黄园看着镜子里精神萎靡脸色苍白的青年,再看看身上和浦江完全一样的纯白色家居服,开始考虑就这么穿着奔出门行不行。 二十分钟后黄园下楼的时候才发现,浦江的房间和书房是在这栋房子的三楼,二楼也有两个房间,门都开着,装饰却是温馨的欧式风格,像是为长辈准备的。 到了客厅,黄园看到自己的公文包完好地放在沙发上,拎起包就想走。 “我已经帮你打好外出申请了。” 浦江捧着杯茶,倚靠在通往厨房小客厅的门框上。 黄园眼角抽了抽,客户帮他申请外出???老子特么是店里的少爷吗? “谢谢浦先生的……照顾,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再叨扰,我先走了。”黄园把客套话全用上了。 “提案要放弃吗?” 黄园瞳孔一缩,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过来吧。”浦江转身往餐厅走去。 黄园拎着公文包,犹豫了几秒,只能咬牙跟上。 浦江在餐桌旁坐下,抬手示意黄园坐在他对面。 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早餐,一个粗粮馒头,一份培根煎蛋,一杯橙汁,黄园这边还多了一碗小米粥和两颗熟悉的药丸。 “胃药餐前吃。”浦江说完自顾自开始吃他的那一份早餐。 黄园憋着气坐在那,眼睛胀得发红,对面那个人简直要把他逼疯。这两年来谁也没办法让黄园低头服个软,可是这个人根本没给自己硬气的机会,打太极似的,一次又一次的突破他的底线,让他仅剩的那点用来糊墙的尊严越来越溃不成军。 “一会儿凉了,你的胃又要受不了了。” 又来了又来了!!!黄园一拳砸在实木桌上,所有餐盘哐当跳了两下。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假惺惺地演什么戏码,耍老子好玩吗?”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3节 黄园真的怕浦江像昨天一样干脆利落地回答他:“干你,好玩。”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无关乎两人的身价地位,凭什么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三好生,自己就是撒泼耍赖一事无成的废物?黄园觉得自己在浦江面前简直像被扒光了一样无所遁形,不,可不就是被扒光了吗。 想到这,黄园呼了口气,抬起手臂压在自己眼睛上,整个人无力地摊在椅背上,想着接下去要怎么寻工作,怎么增加收入保障一大家子的生活,怎么照顾妈妈和蕾蕾,怎么和嫂子谈判…… “张嘴。”一道温和的声音贴着右耳响起来。 “啊?”黄园吓了一跳,扭头往右,看到浦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不自觉半张的嘴被塞进两粒药丸和一口小米粥汤。 黄园缓缓咽下嘴里的药丸和粥汤,甜的,直愣愣地望着浦江:“为什么这么对我?可怜我?想拿我当个宠物玩玩?还是觉得拿捏以前不可一世的小黄公子特别带劲?”说到最后一句,黄园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自嘲地冷笑了一下。 浦江抬起手腕,又给黄园塞了一口,然后认真想了想:“十年前的你需要我可怜?十年前的你愿意当我的宠物?十年前的你不带劲?”说完自己也笑了。 无关时间,无关身价,更无关地位。 与其说十年前他是因为补习老师的身份被迫让着黄园,不如说是他自愿包容着他,十年后也是他乐意。没错,老子乐意。 黄园看着浦江明媚的憨笑,不禁抖了抖,感觉就像村里的傻大个终于讨到了媳妇一样的笑。他刚才问的那三个问题,当然都是否定否定否定,黄园瞪着眼睛:那你他妈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我就是这么对你,对伐?现在也是我乐意,你安心受着吧。”浦江觉得这很正常,耐心地循循善诱。 安心?这他妈让人能安心受着?两个人连朋友都算不上,你一副一如既往对我好的态度是个什么鬼?你他妈到底安的什么心? 黄园被浦江理所当然的态度搞懵了,也质问不出什么来,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就如陈子骥他们的误会,可却不敢深想,他不太愿意直白地把话挑明然后把两个人都弄low了,就这么呆呆地坐着让浦江喂完了一碗小米粥。 浦江又端起培根煎蛋的盘子,想要继续喂,他发现这种喂食的成就感能让他上瘾。 可惜黄园在这时回过神,抢过餐盘和叉子:“我自己来!” 浦江盯着黄园红透了的耳朵,轻轻笑了。 两个人和谐地吃完午餐,浦江把朋友留下的药递了过去,黄园只犹豫了半秒,就吃了,如果药有问题,也是自己该。 在浦江收拾餐盘的时候,黄园打定了主意,不管浦江安的什么心,他暂时就既来之则安之,因为他从浦江身上确实感觉不到一丝的恶意或是算计,只当他把自己当旧识,工作上先应付着,私下里以后要万分小心。 黄园当然知道这是自己自欺欺人的想法,但是他现在还没有能够义无反顾与所有人翻脸的资格。除非浦江摆在台面上说要包养他,拿他当鸭子或是当炮、友,否则,再辛苦再累,他也得受着。 呵,之前说自己像个绿茶屌?,果然就是。 受着别人的好,却还在这假清高。 浦江不是没看出黄园一脸自我嫌弃的忧愁样,但是这个时候他说得越多,只会越伤黄园的自尊心。 反正人已经在这了,跑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 接下来会有几次回忆杀 ☆、12腥腥红 一个月前,当浦江看到设计师名册上的那个名字,听着旁人意味深长地介绍这是“那个黄家”的小公子,他发现将近十年的分别,并没有模糊两个人那一年相处的点点滴滴,而且在见到人之后,这个人在他的脑海里的印象也愈发地鲜活起来。 黄园只知道浦江是以前的“小江老师”,却不知道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黄母把浦江作为课外辅导老师介绍给他的时候,而是要更早一些。 黄园和陈子骥刚入高中不到一个月,就仗着家里的势力和手中挥霍不完的零用钱,在一半是学霸一半是条子生(特长生)的名校里混得风生水起。 毕竟还是宣扬“学生应当像牲口一样去学习”的私立名校,平时上课还能装模作样地老实点,但是为期一周的运动会开始以后,黄园和陈子骥就像放养的狼,带着几个小跟班,在学校内外肆意流窜。但是学校周边能有多少娱乐,无非上上网吧,打打桌球,找地方混着抽烟喝酒,逗逗那些故作矜持的小姑娘,再故意找茬打打闹闹,没几天就觉得没劲了。 这天早上两人刚从网吧刷夜出来,想顺着学校后墙,给保安爷叔塞两包烟,溜回宿舍去补个觉。 刚拐进后墙弄堂,就见一米宽的巷道里堵满了人。 黄园困得粘在一起的眼皮强行掀开了些,仔细瞧了瞧,是高三的老三带着几个人围着一个眼镜小子。 “呦!是老三。”身边的陈子骥也认出来了。 他们俩进校前,学校的学生当中是老三说了算。据说他以前还有两个赤裤兄弟(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他排行第三,另外两个人上学期已经被学校劝退了,才轮到他出头,小弟们都叫他“三哥”。可惜被叫哥刚得意没两天,就碰到比他更嚣张的两个新生,只是还没正式碰上面。大家的背景彼此都知道,所以没什么事也不会特意去挑衅,一个月来都相安无事,今天倒是碰上了。 那群人里有人看到弄堂口站着的两个人,喊了一句:“没拿事体(没你们的事),快帮吾西了滚(快给我滚)!” “呦呵!”陈子骥乐了,扭头冲黄园眨眨眼:就今天了。 黄园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扭了扭脖子:老子好累啊…… 里头一群人看黄园拿起了手机,都变了脸色,以为他要叫人或是拍照。 个子最高的老三走了出来,冷冷道:“是你们俩,今天这我有事,你们走前门吧。” 老三不想和这两个官家的公子哥起正面冲突,都是二代三代,但是他和家里吃公粮的他们还是不同。他可不信这二位是特地来给后面那小子撑腰的,看那萎靡的样子就知道刚混了一夜回来。 “前门?还得走一刻钟呢。你们让让,不妨碍你们欺负弱小。”陈子骥打了个呵欠,毫不留情地嘲了一句。他和黄园虽然爱折腾,但是从不挑那些喏喏的书呆子,没劲。 “册那!侬港啥(你说什么)?”一个小弟瞎叫唤起来。 本来让个道让他们俩过去也没什么,但是那两人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让老三也开始窝火,再加上有小弟在一边,他这个刚上任的“老大”怎么也不能当众缩特了,往中间一站,意思是不能让他们俩过了。 “呵呵,为了一个书独头(书呆子),三哥排场好大啊。”陈子骥继续讽刺。 双方狠三狠四地来回几趟,不知道谁出手推了一把,正式开战。一直不言语的黄园陡然瞪大了眼睛,跑了两步抬脚往那个不长眼睛的小瘪三踹了过去,陈子骥也兴奋地吹了声口哨,从后面拐角冲出几个在墙根猫了好久的人跟着陈子骥冲进了混乱的人群。 黄园因为不能回去睡觉,正烦躁得很,把游戏里带出来的杀气都撒在这群人身上,真人pk果然爽很多。黄园冲得快,迅速到了敌军后方,回身又踹了两个人,见旁边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眼镜还缩在墙角里,刚才被他踹了一脚的人,正踉跄地往那边摔去,那人还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黄园伸手抓起那人的领子把人拽过来,然后往学校后门的方向推了一把: “啧!让让。” 黄园从小练的跆拳道,正踹得过瘾,没注意到,那个被他推出“竞技场”的书呆子,没有狼狈地趁乱逃回学校,而是在后门旁,和保安爷叔站在一起看热闹看得扎劲。 浦江盯着龇着牙一脸发狠模样的黄园,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刚进弄堂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因为他面对着弄堂口,而老三他们是背对着的。明明刚才揉着眼睛懒洋洋的像只小猫,怎么一言不和就成只小猎豹了。 见惯了后墙风云的爷叔见胜负渐渐已分,才拉开嗓子吼了一句:“小赤佬吵死特了!切饱啦就去操场高头(吃饱了就去操场上)跑十圈!” 一周后,浦江第二次见到的黄园,又变回软萌可爱的小猫一只。 浦江那时候已经上高三,但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自己筹措大学学费,从高二开始就在一家课外辅导机构挂名辅导老师,别看他年纪小,这位“小江老师”已经小有名气。 黄园和陈子骥在学校后墙一战成名,因为是在校外所以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还是私下通报各位家长。黄母被黄父训了一顿,为了减少儿子外出惹祸的机会,决定请一位辅导老师,每周日给黄园辅导四门功课,正好有人推荐了“小江老师”,黄母觉得儿子确实应该和爱学习守规矩的同龄人多相处,所以出了高价把人请来。 周日上午十点,浦江准时到达黄家别墅,等了十来分钟,才看到刚被黄母叫醒的黄园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浦江一眼就认出了黄园,随即咧开嘴冲着黄园笑了笑。可是黄园根本没认出这看上去跟他一般大的小江老师就是那天的书呆子,因为架本来也不是为他打的。黄园对浦江朴实的憨笑不屑一顾,对着浦江掉漆的黑框眼镜更是嗤之以鼻,哪有跟着好好学习的觉悟,全程没给好脸色看。 这是从小到大,妈妈给自己找的第几个补习老师了?没一个能坚持一个月,不是被黄园折腾得受不了了,就是自觉教不了这小霸王主动走了。 黄园和陈子骥在学校里从不找那些书呆子麻烦,那些人也很自觉地躲他们远远的。但是他对家里这些老师可丝毫不客气,在他眼里,这些老师就是上门来斩冲头的,嘴里一副假仁假意苦口婆心,实际对他根本不上心,一边怕得罪他一边敷衍他父母,还不是为了他妈那两张钞票,捣浆糊还有钱拿,想得美。所以黄园使各种手段把人弄走了,他妈哀叹了无数回,拿他全无办法。 小江老师来的第一天也不讲课,准备了四套高一最基础的习题给黄园做,想测测他的程度。黄园趴在桌上睡了一中午,一个字没写。黄园想的是,让我做一天习题,你坐着啥也不干,一科就能白得200,呵呵。 午后,小江老师合上空白习题,也不着急,另外拿了本空笔记本,开始给黄园上课。 先是数学,因为黄母说黄园以后要学金融。小江老师从加减乘除的原理开始讲起,先是10以内,然后20以内、100以内……再结合一些速算技巧,完全拿黄园当小学生来教,也不管黄园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思路清晰地讲解下来,特别耐心。 黄园还没从两位数乘两位数的速算法中回过神,小江老师已经换了一本空笔记本,开始讲英语,因为黄母说黄园以后要出国。在本子上写了中国英语教材中四个最基本最经典的英语对话:“how do you do?”、“how are you?”、“how old are you?”和“h?”,每个对话问答两句,小江老师重复念了几遍,见黄园没跟着读也无所谓。继续在本子上写“good night!”。黄园瞪着漂亮飘逸的英文书写体,眼睛都要花了,咬着牙心情很复杂。 小江老师没有等他反应,继续语文,因为黄母说他们是书香世家。小江老师在第三本空笔记本的第一页,端端正正地写下两首诗歌《咏鹅》和《锄禾》。 小江老师刚念了一句“鹅鹅鹅”,黄园涨红了脸彻底怒了:“鹅尼玛b!” 站起来一把掀了桌子,气急败坏地抓起笔记本,就往老师脸上摔,钢笔跟着被甩飞过去,尖锐的笔尖擦过小江老师靠左眼眼尾的上眼皮,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顿时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渗入眼睛流满脸颊,腥腥红的左眼直愣愣地看着黄园,像《咒怨》的封面,盯得黄园让他头一次闯祸有了心虚的感觉,眼底的慌张一闪而过,很快又逞强骂道:“册那娘只b!” 黄家祖籍并不是江南人,但是已经在这扎根了三辈,黄园从小和本地孩子混在一起,沪语会说不少,但是在家里有些粗鄙的诨话是不允许出现的,这天也是气极了。 黄母听到动静,赶来一看,混乱的场面,还有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差点没吓晕过去。最后和家里的司机手忙脚乱地把人送到医院,所幸只是外伤,缝了两针,没伤到眼睛内部,不然这只眼睛就废了,只差了半公分。 倒是当事人小江老师一直很淡定,还安慰黄母说“没事,意外。” 这次黄母也保不住黄园,黄父回来大发雷霆,黄园想跟父母说是那人先侮辱他,怎么侮辱?三本字迹清秀书写工整的笔记本和四套空白习题被保姆张妈收拾好了放在黄父面前。 黄父笑了,他一看就明白儿子为何敢在家里对老师动手,这是恼羞成怒了,但是更佩服这位老师的胆量:“呵呵,他教你这些是看得起你,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让这位老师教你,二是休学,我送你去全上海最好的早教班,让你从头学做人!” 黄父就算看到补习老师从123abc横竖撇捺开始教黄园,他都可以接受,这小儿子就是打从出生开始就太纵容了。 黄园蔫了,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那戳气(讨厌)的小江老师见了血拿了赔偿,就不敢再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开始两章回忆杀 ☆、13背光影 第二个周日上午,黄园还是看到了左眼上方覆着纱布的小江老师,对方还像上周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对他扬起一抹朴实的微笑,这时候的黄园不会再觉得这个书呆子傻兮兮的,拧着眉瞧这个只露出一只眼睛的笑诡异得很。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说话,黄母出来打了个圆场:“小江老师,上周你教的我们小园都会了,这次可以加大一点难度。” “妈!”黄园被他妈这么一说,脸腾地就红了,好不容易绷起的脸面马上就被自己妈毫不留情地扯掉了,难堪得想摔门走人。 小江老师倒是不以为意,瞅着黄园红扑扑的脸笑笑点点头:“好的。” 上了书桌,好歹从小学基础提高到初中水平,黄园也认了。黄母要外出,临走前交代黄园要好好听老师讲课,黄园只在心里吐槽:谁要听那公鸭嗓子讲课!但是就是这沙哑粗糙的嗓音不急不徐的,像安抚的催眠音,让他听得昏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在听小江老师讲课。 小江老师用了半小时讲完代数基本原理,黄园已经压在草稿纸上睡熟了。 小江老师也不着急,拿出自己的模拟题开始做起来,时不时看看身边格外安静的二世祖,突然就这么卸下了背刺和防备,让小江老师反而有些不习惯了。趴着的睡姿总归是不太舒服的,小少爷时不时动一动,调整自己的姿势,好让自己舒服一些,低垂的浓密睫毛跟着一颤一颤,因为在与他赌气而一直撅起的嘴唇抿了抿,沾了唾液显得晶莹粉嫩,然后两瓣唇随着清浅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张…… 小江老师头一回把一整个大题的答案写错了位置。 等黄园做完一个美梦擦擦嘴角伸个懒腰,发现书桌对面还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左手压着试卷,右手握着笔,每隔一小会儿就坚定地落笔写下答案,看不到也知道土气的眼镜后面,肯定是一张认真又严谨的学霸书呆子面孔。 黄园撇撇嘴:啧,居然没有到点拿钱走人,估计还算计着后面三科呢。 一直候在书房外的保姆张妈见黄园醒了,赶紧招呼小少爷和补习老师下楼吃午饭。 中午家里只剩下黄园和小江老师,黄母嘱咐过张妈要好好招待小老师。 黄园见张妈帮小江老师打饭添菜殷勤的样子,看得眼热心烦,但是又不能把气撒在张妈身上,只能哐一声放下碗筷,起身离座:“我吃饱了。” “诶~小园小园呀,你才吃多少,你在长身体,要多吃些啊!你看你读书那么辛苦,是不是吃腻我做的饭菜了啊……”张妈习惯性地追上去开始唠叨。 黄园被张妈拉着挣脱不开,对着老人家也不敢使大力,眼角瞥到一旁的小江老师还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看,顿时更加窘迫,只得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是今天的米太糯了还不香,我不喜欢。” “你这孩子嘴咋这么叼,今天刚换了你大哥送来的大米,说是别人送的进口大米啊。我的小祖宗你就将就多吃点,这个你吃不惯,张妈晚上再给你煮别的大米啊。” 张妈是黄母从老家带来的远房亲戚,跟着黄家做了很多年,把黄园当亲孙子似的宠。黄园平日里再骄横,对张妈却是心存敬爱。这次也被张妈拉回餐桌,按下让他继续吃。 一旁的小江老师等张妈终于安心坐下一起才开始动筷吃午饭,除了讲课几乎不说废话的小江老师这时竟开口对张妈说道:“张妈,这是日本大米,粘性比较高,适合做寿司,日常食用的话,可以略微少放一点水。” “诶呦!小江老师你怎么吃得出来是日本的呀!我看那包装盒子上就是小日本的蚯蚓字呢。你说我这老太婆哪里晓得这日本大米该怎么煮,那晚上听你的再试试看!”张妈听了马上乐呵呵地接受了小江老师的建议。 “另外,蒸煮的时候,也可以和玉米、红枣或是粗粮一起蒸,就会更有食物的清香味了。” “是哦!我怎么没想到,以前我们家里穷,只能吃米饭和粗粮,想要吃得香又省煤,就得一起蒸,现在日子过得好了,都忘了这招了。小江老师你懂的真多!” “我家里的地,试过种日本大米的品种,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也知道一些。” 张妈和小江老师热络的聊天,让黄园觉得受到了冷落,听到这里,咂巴咂巴嘴:“果然就是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而已,哼哼。” “现在能有自己的地种点菜,最好不过啦,不然外面买的总归不放心,啥么农药啦催熟剂啦,还是自己种的放心噢!”张妈倒是对小江老师羡慕不已。 小江老师笑笑,他们家种地是为了生存,和城里人没事在花园里种种菜搞健康养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但是他也知道张妈没有恶意:“张妈您喜欢吃毛豆吧,下次我给您带一些我们家自己种的。” 餐桌上有两份毛豆,一份带皮的冰毛豆,一份剥好的素炒毛豆。 “好的呀,其实是我们家小园爱吃啊,从小就爱吃我做的毛豆,冰的炒的都爱吃,呵呵呵!”张妈只要说到他们家小园爱吃她做的饭菜就开心不已。 黄园却是大囧,埋头扒饭,没注意到小江老师一边与张妈热聊各种食物烹饪方法,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头顶的发旋。 下午第一堂课是英语,在小江老师耐心又平静的嗓音中,黄园自然当午觉又睡过去了。抱着靠枕醒来的时候,小江老师没有坐在书桌对面,而是坐在书房的飘窗上看书,背靠在一侧的墙上,一腿屈起,一腿荡在地面上,黄园看着这个闲适的背光剪影,怒了:册那,这补习老师当得也太舒服了吧! “喂!还不快给我上课!你这是偷懒怠工知不知道!” 黄园一边怒喝一边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是马上又抱着小腿跌坐回去:“哎呦,我操!” 小江老师合上自己的书,从飘窗跳下来,走到黄园身边弯着腰看着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脚麻啊!” 黄园龇牙咧嘴地皱着脸,小心地扶着膝盖,把刚才睡着时一直蜷在椅子上的右小腿轻轻放下,右脚尖刚一碰到地板就马上又缩了回来:“嘶——快!快帮我踩踩!” 小江老师蹲下身子,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按在黄园的右脚背上,然后果断地施力把整个脚掌按在地板上。 “啊!——你他妈说按就按,也不给老子做个心理准备,册那册那!” 黄园酸爽地叫了起来,条件反射想要将脚抬起,但是小江老师的手很有力度,牢牢地把他的脚按压住,酸麻的感觉一下窜上脑皮,整个人像过电一般酥了几秒。 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黄园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自己脚背上那温热宽厚却触感粗糙的大手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大手随即离开了脚背,马上又抚上自己的小腿,捏了捏,又是一阵酸爽,但是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刺激了。有力的大手在黄园结实的小腿上做按摩,麻痹的感觉过去,只剩下细微的像蚂蚁爬过的酥,让他不禁浑身一抖起了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你别想在这磨蹭拖延时间!”黄园不耐地挥开那只手,他只是让人用脚帮他踩踩脚背,或帮忙踢踢腿肚子,没想对方竟愿意直接上手帮他按摩,那种令人头皮发麻却很舒服的感觉,让一向皮厚的小黄公子竟有些不敢接受。 小江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起身回到书桌旁,开始讲课。 黄园听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劲了,代数的基本公式……这不上午刚讲过吗?虽然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但还是有一点印象的,这讲得根本就和上午一模一样! “喂!你别以为我妈不在,你就捣浆糊!前面两节课老子还没睡醒就算了,今天剩下这两节课你竟然好意思重复?” “不对,今天还剩四节课。” “哈?” “今天的课程刚开始,还有四节课,每节九十分钟。”小江老师耐心地解释。 “……” ——意思是前面两节老子睡过去就不算数了???册那!那岂不是还要和他再上四节课!?现在都下午三点了,还得再上六小时???晚上都和子骥他们约好了! 黄园掉着下巴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小江老师。 ——你他妈逗我??? 小江老师笑笑:“我和你母亲说好了,补习只算有效时间,碰到情况可以顺时延长结束时间。” ——要不要那么认真负责?昂?老子其实根本不计较什么有效时间! 刚才还在借机指责对方偷懒怠工的黄园,这下反而拉不下面子开口求对方早点结束算了。 “继续吧,这些代数和几何内容虽然很简单,但是对高中课程来说是基础。如果你一堂课听不明白,我可以再延长一节课,直到你听懂为止,才算一节有效课。”小江老师一本正经地说完,把课本笔记本和笔都推到黄园面前,然后把椅子也搬到黄园身边,开始有条不紊地继续讲课。 黄园双耳开始充斥着“加减乘除”、“abxy”,觉得这个补习老师就像唐僧念经一样,絮絮叨叨停不下来。由于白天也睡够了,一时也睡不着,再加上黄园知道要是继续装听不懂,这个人真的会无限延长课时,难道要为了这形式上的补课,要搭上老子一整天的时间? 黄园认命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了进去,小江老师不是照本宣科,而是一边用上次被他甩飞的掉漆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讲解,倒是让黄园慢慢回忆起自己半吊子的初中水平。 就这样,到下午四点半,才上完这天的第一堂课,还有三节课,也就是不吃不喝不休息,也还要四个半小时才能结束,晚上的聚会铁定泡汤了,黄园恨死这个补习老师了,但是黄父的警告和这个老师镇定自若的坚持让他没办法做任何反抗。 ——妈的!你在我家耗一整天不会亏本吗??? 就连张妈来送茶点的时候,见黄园虽然一副气呼呼的态度,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书桌旁听讲,都夸:“哎呀,还是小江老师有办法,我们家小园就拜托你啦!不然以后连帮我这个老太婆算买菜找零都算不出来,那可怎么办!小江老师讲累了吧?快喝口茶。” ——张妈!您真是我亲妈! “这茶……甜的?”小江老师接过茶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太对。 “噢呦,我光顾着和老师说话,拿错杯子了,加糖的是我们家小园的,老师喝不惯吧,这杯是您的。” 黄园在一边气得直哼哼,发现从这个老师来了以后,自己在家的地位直线下降! “小园别急啊,我马上再帮你泡一杯。”张妈踩着小碎步出去了,黄园一句“不用了”都来不及说。 “甜的茶……不怕蛀牙?”小江老师没有换杯子,又尝了一口加了糖的茶。 “土老冒!不懂就别说话!”黄园收回对着张妈背影的尔康手,回头瞪了一眼夺人所好的家伙! 小江老师疑惑地又尝了一口:“只是在绿茶里加了白糖……”没什么特别的制法啊,而且只是普通的玻璃杯,也不像电影里英式红茶,泡在精致的骨瓷小茶杯里。 “我叫你闭嘴!关特!听不懂吗!?”黄园憋红了脸,咬牙吼道。 等张妈端了新茶杯上来,黄园正气哼哼地背对着小江老师,而老师已经开始讲英语课了。 “来了来了,小园你明年都十八了,该改掉这个习惯了,不然我又要被你妈说太惯着你了……可我怎么看你都还是个小孩子嘛……”张妈絮絮叨叨地,当着小江老师的面,数落起来一点都不客气,又把黄园的脸给说红了,在家当小少爷习惯了也被张妈唠叨习惯了,却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么羞耻过。 黄园接过杯子仍是赌气不看老师,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加了糖的茶。 ☆、14芥末黄 黄园从小被惯得不仅喝茶要加糖,喝粥吃药更是离不开甜粥和糖水。 十年后的黄园,从出国开始离开张妈已经好几年了,现在突然又恢复了加糖待遇,心情很复杂。 两人面对面坐在浦江别墅的书房里,面前各自摆了一杯茶,在这里休息了整整一天、体力和精神终于恢复大半的黄园盯着土陶做的茶杯,猜想自己的这杯又加了糖了吧,嘴角不禁抽了抽。 现下的场景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只是不再是浦江一本正经地讲课,黄园耷着脑袋爱听不听,而是黄园认认真真地对着笔电上的ppt做提案,浦江脸上淡淡的,看不出满不满意。 以前每次浦江讲完课,都会拿一套练习题给黄园做,现在黄园磕磕绊绊地讲解完自己的设计,也很想拿出一张调查问卷让这位土壕填一填,好节省口头交流的时间,但是现在…… 黄园小心翼翼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开口问:“浦先生,您看这份设计是否符合您的需求?” 浦江没有回答,而是凝眉盯着黄园看了一会儿,直到黄园被看得全身发毛,耳朵忍不住抖了抖,浦江才开口:“你很怕我?” 黄园一怔,赶紧摇头否认:“没、没有……” 黄园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父亲,就没怕过谁,但是现在他确实在怕,不是怕浦江这个人,而是怕失去这个项目,怕失去工作,怕无力承担一家人的生活。 而浦江这个人从十年前到现在都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但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掌握着黄家的生计。 昨天自己憋着劲和这个人撕破脸,大不了丢了工作,但是一番折腾被撕掉的只有自己的伪装,对方似乎对他的脾气和反抗从来都是不甚在意,倒显得是他无理取闹了。 如果把他当作旧识,他们曾经的相处并不愉快,若是作为报复,黄园感受不到一点羞辱。 如果把他当作乙方,这几次的相处已经超出了合同,这个甲方好相处得过了头。 自己刚决定好好把浦江当甲方供着,公是公私是私,浦江这位爷却问自己是不是怕他?哪个乙方不怕甲方?这是甲方需要问出来的话吗? 既然对方也没拿自己当甲方,那就再问问清楚,黄园重新收起对待客户客客气气唯唯诺诺的外皮,冷下脸第二次问出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的疑惑:“为什么?” 黄园知道自己陷在里面出不来了,这个浦江好像在铺设一张大网,将自己困在其中。 为什么指名他来设计,他已经不再相信是公司刚好指派他这个新人来应付这个土壕,他现在可以肯定浦江改造院子是冲着他来的。 为什么买下他的车,他曾经开着“电光蓝”借口送小江老师去地铁站,然后溜出门去玩,所以浦江肯定知道“电光蓝”是小黄公子的车。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照顾,工作、生活,方方面面,虽然他烧得有些意识不清了,但生病时候的状态他自己知道,说得难听点就是会撒泼,可是这个人一次两次地照顾他,那么细致、包容,就像……就像张妈一样。 十年前除了讲课,其他时候都寡言少语的小江老师,在黄家唯独会主动和张妈聊天。 午餐、课间休息或是黄园上课又睡着的时候,小江老师就会帮张妈做做家务,陪张妈聊聊天。张妈丈夫早亡,一直在黄家做保姆帮佣,将两个孩子拉扯到能独立生活,年纪大了也舍不得退休,说要看小少爷黄园成家才行。 黄家因为身份敏感,家里除了张妈和司机就没有别的外人,但是主人们也不会闲着和张妈聊天,平日里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有张妈一个人在家,几十年如一日也挺无趣,自从小江老师来了以后,张妈平淡的日子才有了点乐趣。 小江老师和张妈一样出身农家,所以一开始就聊聊田间地头的农活趣事。小江老师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从小帮家里干活,就一边帮张妈做做家务,一边闲聊种地种菜和干农活的小技巧,甚至帮张妈在后院的花园里开垦了一小块菜地,张妈常感叹“小江老师懂得真多!”。 课间休息的时候,黄园从二楼的书房窗口常能看到蹲在花园里检查菜苗发育情况的小江老师,挂着憨厚质朴的笑和一旁的张妈讨论,黄园啧道:“老妈怎么找个农民来教我,这小子不是菜农就是花农!” 后来两个人熟了,张妈还会和小江老师说小少爷“小园”小时候的趣事,小时候多么可爱多么讨人喜欢,虽然经常调皮闯祸,但只是希望引起忙碌的父母和大哥对他的关注,而且对她也很尊敬关爱,是她看着长大的贴心小宝贝。 黄园常能看到小江老师和张妈背对着他,两个人或在厨房里或在院子里,一边干活整理,一边愉快地聊天,让张妈常常欢喜地在黄园面前夸赞小江老师:“这小老师真不错,比以前那些老师都厉害,教你也认真,小园你要好好和老师学,乖啊。” 黄园不开心了,从小被张妈像亲孙子一样疼爱,自从这个小江老师来了,自己就失宠了。于是,除了每次不正眼看人只拿鼻孔对着对方,开始私下里搞些小动作,在茶点里挤黄芥末,往椅垫上倒番茄酱,在钢笔笔帽上涂502……小江老师每次着了道,都只是无奈地看了眼躲在一旁偷笑的黄园,从不发火,也不告状,默默自己收拾了。 直到有一天,黄园前一天溜出去玩到深夜才回家,早上根本起不来,等睡到中午下楼,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喊了半天也没见张妈来给他准备早餐或是午餐。找了一圈,才看到张妈和黄园在后院的花园里有说有笑,黄园正在帮张妈修剪院里大树的枝叶,祖孙俩互相帮忙的画面特别和谐。黄园瞪着眼,窜到门边,一脚将自己前几日随手丢在角落的足球踢飞。一记漂亮的弧线球,穿过院子的半空,砰一声砸在黄园踩着的梯子上,梯子猛然晃了两下,黄园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就这么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张妈也被吓得大叫了一声,赶紧上前扶起小江老师:“哎呦!小江你没事吧!?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医院,那么高摔下来,吓死我了,你哪里疼赶紧告诉张妈啊……” 所幸小江老师并没有爬到最顶端,而且地上是厚厚的草坪,他缓了缓,感觉身上的骨头没有问题才爬起来,赶紧安抚张妈:“张妈别急,我没事。” “真没事吧?这都摔破皮了,都出血了!骨头有事没呀?哪里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啊!哪里飞来一个球啊,真是的!你的脚先别走动,我去叫小园来帮……”张妈正想去叫黄园来帮忙,转头瞥见一个身影从门边闪过,不见了。 这是黄园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被张妈做思想教育,张妈舍不得骂他,但是拉着他关在房间里,足足唠叨了两小时,语重心长地跟黄园历数了他对浦江做的各种恶劣行径,因为都是事实,所以骄傲的小少爷也不反驳,扭头撅着嘴就这么听着。 张妈最后跟他说:“你心里是不是以为是小江老师找我告状了啊?那你就太小看我这老太婆了,家里所有东西都归我管,你那点小动作,我能不知道?小江老师可从来没在我和你妈面前多说过一句。你妈妈找小江老师来,不是让你学习有多少进步,是想让你多跟小江老师这样的好孩子多接触,能受他影响。你看咱们家的情况多好啊,小江老师哪有你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你看他……” 当时的黄园心底还是不服气的,但还是让张妈絮絮叨叨地在那说,不敢顶嘴,因为张妈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一句不对,没指着他说是他做错了,只往小江老师好里说。妈妈说得没错,张妈对他真是毫无原则地宠腻,也只有张妈对他这样无条件地完全包容。那时黄园还略有些小得意,自己虽然伤了人,但是张妈的苦口婆心还是帮着他的,以后大不了看在张妈的面子上少惹那小江老师就是了。 后来黄家出事了,黄母拿了最后一点积蓄分给张妈,让她回老家养老,黄园回国后就再也没见过张妈。 这个曾被他整过无数次,却从不吭一声的小江老师,现在的浦江,坐在他的对面,听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像张妈一样对他好。 张妈毫无所图,你,不可能。 浦江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像十年前一样,一脸诚恳地看着他说:“张妈说,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就只能跟着我种地了。我想,这个愿望不难实现。” 什么鬼!黄园听完这个理由,愣在那里。只是为了张妈一句戏言,费那么大周章,就为了让老子给你种地??? 张妈的确说过这句话,而且经常说,但是怎么可能是她老人家的心愿,明明是想鼓励自己好好读书而已的一句玩笑! “咳咳咳!”黄园肺都要气炸了,他知道浦江只是拿这句话来敷衍他,但是他不想听到浦江拿张妈来开玩笑,张妈对他绝对是真心的爱护,已经翻身奴隶把歌唱的浦江能是真心的吗? 浦江见黄园咳得厉害,咳得脸都涨红了,说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沉声道:“如果张妈在这里,她也一定想看到你凭自己的本事,做成一件事。” 果然还是因为张妈吗?为了还张妈那一年对他好的人情? 但这只能解释为什么指名让我来,如果只是单纯地照顾旧识的工作,根本没必要对他这样好,就像张妈一样,绝对的照顾和包容。 黄园知道浦江现在不会说实话,但是他的心已经比之前要安定下来,就当浦江是为了张妈,给他这个项目,只要钱到手,什么都能忍,就像以前浦江来黄家做补习老师一样,这只是雇佣和服务的关系。 “你知道我可以接受反复改正和讲解,但不接受敷衍。”浦江彻底收起笑,严肃道。 黄园点点头,以前的小江老师耐心特别好,可以一遍遍反复为他讲课,哪怕从最最基础的原理讲起也从来都是不厌其烦,但是如果碰到黄园听课心不在焉或是敷衍做题,他就会停下,等黄园玩劲儿过去,然后重头再讲一遍,课时也从0开始计算,直到黄园忍受不了被无限期延长的下课时间,而愿意主动听讲。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为难你,或是草草结束。你可以把这个项目当作你成为正式设计师后独立负责的第一个项目,这种情结,相信你会认真对待。” 黄园正色道:“当然。” 浦江伸出手:“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开头回忆结束,中间插入回忆杀,结尾回归现实 ☆、15黑墨水 接下来两人的沟通顺畅很多,浦江也毫不客气,对黄园的设计提出了很多修改要求,就像他以前讲题一样,拿了张纸,123地罗列下来。 浦江讲得很仔细也很耐心,每一条都会与黄园讨论和确认,黄园也尽快调整自己,快速进入工作状态。 浦江低着头在纸上一边写一边画简单的草图做示意,沉稳的黑色墨水在纸上划出漂亮的行书和清晰明了的线条,再加上他的声音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平稳自信,带着似乎能解决一切的力量,让黄园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想法走。 黄园见浦江越写越多,中途还换了一面,并加了一次墨水,渐渐就快写满两面a4纸,表情跟着慢慢难看起来。 有些是可有可无的小细节,有些却是由于自己对建筑本身结构了解不够而出现的大的设计失误,黄园的心情很复杂,时而激动时而沉重,时而豁朗开朗时而纠结万分。 “好了,就这些。”浦江收了笔,将最后完成的两张纸递给黄园。 黄园接过纸,眼睛却盯在笔上,那是一支明显老旧的黑色钢笔,原本应该是光亮的笔杆外壳,现在布满了或深或浅的划痕,特别是笔套接缝处,有一圈痕迹,看不出是有白色附着还是因为掉漆。 “借你。”浦江以为黄园需要笔做笔记,将钢笔也递给他。 可是黄园却像碰到烫手山芋,把手猛地收了回来:“不需要!我、直接记电脑上。” 说完埋下头,把a4纸和自己笔电里的设计一一作对比,浦江勾起嘴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愉快地在一旁玩转笔。 十几分钟过去以后,黄园逐渐将浦江的意见整理入自己的设计思路,慢慢总结下来,他终于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 浦江没有对他设计的视觉方面提出任何意见,提出的都是对设计的功能性方面的改进,有琐碎的细节,也有整体动线的结构,也有对功能性的常识性理解错误。 黄园面如土色,自己花费了两个星期,参考无数资料和案例,所制的设计,有个最致命的缺点——根本没有从用户角度出发。这是一份家居住宅的庭院景观设计,所有设计都应当遵从用户的生活与行为习惯,如果没有充分考虑个性的人性化,视觉设计再漂亮,也只是一张纯粹的效果图而已,根本无法让用户接受去按图施工。 浦江在他们第一次碰面沟通的时候,提出的那些功能性需求,自己虽然都一一记下并在设计中体现,可是只是单纯的像摆玩具一样将他提出的需求摆在相应的位置上而已,没有去考虑他的父母也就是老人的需要,没有去考虑他作为农贸商人的专业需求和日常习惯,也没有去考虑他虽单身却随时可能组织家庭的情况……但这些浦江都帮他补充和改进了。 黄园感到羞愧,这些不应该是一个在奉行“以人为本”的建筑事务所已经历练两年的设计师该犯的错误。 自己只考虑浦江是一个有独特品位的富豪,只想尽自己所能交给他一份“漂亮”的设计,却忘了他是个务实的商人,更是需要方便便捷生活的一个自然人。 浦江给自己说了那么多写了那么多,却从没说过一句“不满意”或“不喜欢”,之前黄园差点就要把他归为没事找事、鸡蛋里挑骨头的那一类难缠的客户。 定定心,收起自以为是的傲慢,黄园郑重对浦江道:“谢谢浦先生的宝贵意见,我一定尽快完善我们的设计。” 浦江却绷起脸:“嗯,设计你可以慢慢改,只是对我的称呼,能马上改吗?” “……” 不论是“江哥”还是“小江老师”,现在的黄园都叫不出口。 正尴尬着,外面厅里的公文包里响起电话铃声,黄园听出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抱歉。”黄园借机起身去接电话。 “小叔!你快来,快来!呜呜呜~奶奶!不要!小叔!!!”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侄女蕾蕾语无伦次的呼喊声,背景音也是一片杂乱。 “蕾蕾!妈?你们怎么啦!快说啊!”黄园陡然瞪大了眼睛,冲着手机喊道。 “医院!爷爷医院!小叔快来!奶奶——” 电话突然就这么断了,黄园怔了几秒,随即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全身,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浦江凝眉走了过来,抬手在黄园抑制不住起伏颤抖的肩膀上按了按,那是仿佛能抚平一切的力度,穿透他的身体,让他心中一悸,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艰难地与浦江对视。 “我……”黄园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间,这两年来他头一次这样强烈地想寻求别人的帮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走。”浦江握住他的手腕,拉起人就走。 浦江将人塞进“电光蓝”,弯腰帮他扣好安全带,然后用不容抗拒的目光将黄园无措的眼神锁定在自己的强大坚毅的领域包裹之下,抬手揉了揉黄园的头发:“我陪你去,会没事的。现在,告诉我地址。” 车子飞驰出去,黄园在浦江带着安抚的沉稳声音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给家里、蕾蕾、爸爸的护工还有嫂子分别打电话,但竟没有一个能接通,同时,手机上也留有数通未接来电,黄园无法分辨,只能一通通打回去,只要是和家人无关的电话,即便是领导客户,他都毫不犹豫地直接挂断。 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最后,黄园似乎想到什么抖着手拨通了大哥关押地工作人员的电话,确认了大哥的情况,虽然对方客客气气地告诉他大哥一切都好,仍不能使他安心,他对着电话反复确认,即便是他花钱打点过的人也失去耐心,对他道:“不相信明天过来看看好了呀,覅没事找事好伐?” 强烈的不安让他紧闭牙关,几近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 蕾蕾让他去爸爸的医院,不断地在呼喊“奶奶”,所以肯定是爸爸或是妈妈出事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锤击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几乎要窒息,让他全然无法呼救和挣扎,黄园颓然地闭上眼,在心里对自己说:“哥,对不起。” 突然,已经开始化为碎片慢慢消散、感受不到任何知觉的身体被拉进一个强有力的拥抱,箍得全身的骨头都似乎要被挤压断裂,那种似乎要把他拖进地狱的力度让全身的感觉如潮水倒灌一般涌了回来,黄园重新感知自己的身体和知觉,耳边传来遥远却熟悉的声音: “小园,我们到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焦点最后凝聚在一副老式眼镜框已经掉漆的镜脚上。 黄园呐呐地转头看向浦江,喃喃道:“十二楼……” “嗯,我们走。” 浦江不需要知道具体位置,因为整座疗养院已经被人群、警察和消防车包围了,所有人都抬着头看向十二楼的窗口,空调机上坐这一个神情漠然的老太太,浦江知道,那里是黄园最后的人生希望。 当黄园脚步不稳地跳下车,仰头望去的刹那,惊恐得猛然睁大眼睛,眼珠似乎要随时迸裂,抖着嘴唇声嘶力竭地吼道:“妈!——” 几近绝望的声音划破天际,响彻整个院前的小广场,震撼所有人的心,人们都停止了议论和动作,向黄园看过来,除了十二楼空调外机上的黄夫人,仍毫无所知地抬着头望向无尽的天空。 在黄园双腿发软撑不住自己,随时要跪在地上之前,浦江从车子另一边下来,及时撑住了黄园的身体。 黄园听到浦江附在自己耳边低声说:“我们上去!”,黄园听他的话,逼迫自己迈开腿,冲向警戒线。 浦江简单明了地向警察说明了情况,死死攥着黄园的手腕,拉着他冲进大厅按下电梯键。黄园盯着电梯从“12”缓慢往下跳动的电子屏,恨不得把上面的数字抠下来直接换成“1”,也曾试图直接往楼梯间里冲,被理智的浦江拉住了,这个时候没有其他人用电梯,只有电梯是最快的。 ☆、16煞煞白 当电梯门在12楼打开,两人马上听到蕾蕾已经哭得快断气的呼喊声:“奶奶,您快回来,跟蕾蕾回家吧,求您了!呜呜呜……阿娘(奶奶)……蕾蕾害怕……” 两人还未跑到黄父所在的病房,就看到黄父的病床已经被移到病房外的走廊上,身边没有一个人看护,病得瘦骨嶙峋的黄父直挺挺地躺在惨白惨白的病床上,被褥整齐得毫无生气,只有堆满皱皮的脸露在外面,萎缩浊黄的眼眶里是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现在掬满了泪水,抖着干枯的双唇,呼吸急促,无力无奈无望。 黄园扑过去,确定自己的父亲暂时安然无虞,跟黄父说了一句:“爸别着急,等我回来。”马上又撑起身体跌跌撞撞跑进站满了警察、保安、医护的病房,病房里还有被看护阿姨搂住的蕾蕾。 空调外机安装在两个病房窗户之间的位置,大部分人站在房间外围,窗口站着一位正装女士对着黄母在不断劝说。 蕾蕾看到黄园冲进来,马上扑进他的怀里:“小叔!奶奶!小叔来了,您快回来!我们一起回家,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蕾蕾会好好学习努力工作,把爷爷接回家,等爸爸回来,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奶奶好不好……” 蕾蕾一声声的呼喊让在场所有人动容,可是黄母只留给所有人一个漠然的背影,可是十二楼的风吹起她凌乱的白发,身体似乎摇摇欲坠,看得每个人心惊胆颤。 警察低声与黄园交流,快速简短地跟他说了下从蕾蕾那里总结的情况,今天一早“前”嫂子陈燕就将蕾蕾送回黄家,然后与黄母关在房间中谈了许久,陈燕离开后,从来没来过疗养院的黄母要求蕾蕾陪同她一起来看望黄父,午后打发蕾蕾和看护出门去买水果,等他们回来,才发现黄母正沿着窗台外面的雨槽爬上了空调外机。 警察要求黄园多与黄母说话,可以先像闲聊一样,把她的思维拉回来,再想办法唤起她的求生意识,千万不能再刺激她,如果无法劝回就尽量拖延时间,让楼底的消防做好气垫准备。 黄园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柔声道:“妈?我是小园,我下班了来接您回家。蕾蕾今天来了吧,你看我们家的小公主她都成大姑娘了,她一直跟我说她想你和爸了,想搬回来陪您一起生活。而且你看爸已经有意识了,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但是他刚才的眼睛告诉我他想回家,您刚才看望他的时候有感觉到吗?外面风大,我扶您下来,我们仨个一起回家,好吗?” 对于这些充满希望的话,对于黄园伸出的手,黄母仍不为所动,黄园小心翼翼的再走近两步,直到身体靠在窗台上,但是手仍够不着妈妈的身体,这也是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这些话旁边的心理干预师刚才也说了很多,但是无论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都得不到黄母一个眼神,让她也束手无策。 黄园将身体探出窗口,望着黄母,看到她的双唇在微微翕张,发出微弱的声音,黄园身体一颤,他听出来,黄母一直在轻唤大哥的小名:“轸儿”。 黄园从窗口看到楼底的充气垫已经基本成型,同时心理干预师也对他微微点点头,只是这么高,已经将近70岁的黄母掉下去,四肢骨骼、身体器脏还是会受到难以承受的冲击,黄园咬咬牙,开口道:“妈,我刚得到好消息,大哥表现好,已经被减刑,很快就能出来与我们团聚了!” 果然,当黄母从黄园口中听到“大哥”,全身猛地一晃,双手撑着空调外机,堪堪稳住,惊得黄园心脏差点直接跳出来。 黄母慢慢回过头,满脸的灰败,扯出一抹难看而绝望的笑容,让黄园的心脏被狠狠地锤了一下,然后不断往下沉。 “你骗我,你还敢骗我,燕子说轸儿回不来了,回不来了……”黄母悲恸欲绝地喃喃道。 黄园听了黄母的话,也是一怔,但是现下容不得他细思,而是马上喊道:“妈!陈燕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她的话你能信?我昨天刚接到电话,说大哥能减刑了,我昨天到处找人托关系办手续才没回家,我是您的亲儿子,大哥的亲弟弟,你信我!” 黄母被黄园吼得又晃了晃,急得黄园赶紧挥手让妈妈往后靠:“妈你快靠墙歇一歇,歇好了我们很快能看到大哥了!”黄母虽有些犹豫,但紧绷的身体真的放松了一些往后靠了靠。 黄园思索片刻继续道:“妈,陈燕是不是找你要钱了,她骗你大哥出事了,要钱打点,对不对?” 黄母听到这话,脸色变得煞白,身体难以抑制地在剧烈颤抖,吓得无意中说中了真相的黄园又喊:“妈你别急,钱是小事,只要大哥没事,多少钱都无所谓,对不对?我这还有!我还有钱,我存了很多钱……” 黄园知道自己关于存钱的话黄母不会相信,家里的经济状况,黄母虽不过问却再清楚不过,黄园翻遍全身,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浦江家的纯白家居服,根本什么也没带在身上。 浦江……浦江!黄园眼中闪过希祈的亮光,抓过一直守在一旁的浦江,把他推给黄母,急道:“妈,这是我的客户,他非常有钱!您还认得他吗?他是你请来的小江老师,他现在是大富豪了!他会给我很多很多钱!我们有钱救大哥了!” 将信将疑的黄母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浦江脸上,那是完全陌生的人,但是那个人对他憨厚的一笑又让她感觉确实有些熟悉。 浦江上前一步,诚恳道:“黄夫人,我是小江,您还认得我吗?黄园出国后,您资助了我上大学前两年的学费,我是陈国良的学生,我和他一起做生意,这些您以前就知道的。我今天刚与黄园签下一个大项目,希望他来帮我的忙。而且我想报答您当年的资助,你们有经济上的需求尽管跟我说。” 黄母听完,眼中终于重新有了些希望的光彩。 “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回家吧,好吗?蕾蕾吓坏了,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她和爸吧。” 黄母动心了,挪动身体开始往窗口靠过来。 黄园再次伸出手,终于抓住了黄母枯槁变形的手。 黄母伸出脚,颤颤巍巍地踩在窄小的雨槽上,可是在炎炎夏日的午后,在热烘烘的空调外机上坐了一个多小时,早就让黄母耗尽力气,同时也有脱水现象,脚下根本无法施力,一脚踏空,身体随即歪着往下倒…… “妈!——”黄园惊恐地大喊一声,死死抓住妈妈的手 ,同时将自己的身体尽量倾出窗口,想要捞回母亲的身体。 可是老人身体倒下的惯性拉着黄园的身体一并往下坠,黄园感觉身体已经失去平衡,迅速往外滑出去,但是仍紧紧扣住妈妈的手腕,绝不放手,直到手里的重量突然一轻,黄园脑袋随即跟着空了,眼前一片白光,妈妈……没有了。 “快往回爬!” 一声暴喝将黄园的意识喊了回来,黄园才发现自己的手里仍抓着妈妈的手腕,而肩膀上有一个坚定无比的力量一直支撑着自己。 原来在坠下的刹那,浦江扑了上来,同时抓住了黄母的手臂和黄园的身体。而小小的窗口已经挤了两个成年男人,后面的警察和消防只能稳住浦江的身体,却无法探出帮助更多。 黄园赶紧借着肩膀上的力量挣扎着后退将身体往窗口里蹭,很快感觉自己的腿被后面的人抓住了,心里安定许多,和浦江一起把黄母的身体拉了上来。 从死亡线边缘回来,一家人围在黄父的病床旁,哭作一团。 将黄父重新安顿好,然后送黄母做了全身检查,除了皮外伤,血压一直居高不下,更重要的是,黄母的心理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入院接受实时监测观察的程度,可是黄母无论黄园和医生怎么劝说,都不愿留在医院: “小园,你别丢下妈,求你了。带我一起去接你大哥,好不好?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医院,我不要在医院里像你爸一样躺到死……” “……”黄园能理解他妈妈的心态,而且一直都明白,只是以前一直觉得还不算太严重,想再坚持一下,拖一拖,到自己手头宽裕点,给妈妈找最好的心理专家为她疏导,可是自己只知道埋头赚那一点工资,却没重视妈妈一天比一天严重的抑郁问题。 黄园听着黄母的哀求声,心理愧疚得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嗯,我们回家。”黄园在医生不赞同的眼神中答应下来,也许家里的医疗和监控条件不如医院,没有那些冰冷的机器设备,却有家人的陪伴,他决定请长假照顾妈妈一段时间。 而陈燕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了,她拿走了黄母最后的积蓄10万和价值好几万的金器首饰,蕾蕾的外公外婆也找不到她。黄园没有报案,她还是蕾蕾的妈妈。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4节 蕾蕾明明是在花朵刚刚盛开的年纪,现在却面如死灰眼中一直透着惶惶不安,亦步亦趋地跟着黄园,一起帮忙守着照顾黄母,同时害怕黄园和黄母不要她。她痛苦失望的眼神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如果他再把她的母亲送进监狱,她会不知道该恨谁,而黄园这两年来,最知道,“恨”最无用,在当下根本无济于事。 ☆、17,黑亮亮 折腾了一天,一家人草草吃过晚饭,黄园检查好门窗,交代蕾蕾在奶奶房间里看书,自己下楼倒垃圾,很快就上来。 他知道,送他们回来的浦江一直都在楼下,但是换了一辆车。从爸爸的疗养院出来先去医院再去警察局最后回家,一路都是浦江接送他们狼狈的一家三口,也许是怕刺激到黄母,浦江在黄园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准备了一辆宽敞舒适的普通轿车。 而且要不是浦江托人打招呼并垫付款项,身无分文而且证件都不在身上的他们,不可能直接接受医院检查,并快速结案先回家休息。 黄园喂好药,帮黄母盖好被子,黄母拉着他的手问:“你大哥真的能早点出来吗?那……小江,江先生真的会借我们钱吧?” “真的,会的。”黄园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黄母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黄园在一楼楼道里踟蹰了两分钟,才走到已经完全融入树影里的黑色车旁,敲了敲车窗,浦江开门从车里下来。 “小区门口只有……馄饨店,吃吗?” 对救了自己和妈妈两条命,又忙前忙后的恩人,他现在只能请吃离得最近的馄饨,口袋里捏着手机,怕蕾蕾随时给他电话。 “走。”浦江笑了笑,带头迈开步。 两个穿了一身白的年轻男性,腰间都还飘着两条荧光抽绳,深夜走在小区里,引起归家的居民频频回顾。 黄园也觉得别扭,但是刚才经过两个女孩用压抑的尖叫声说他们这是“情侣装”是什么鬼!?难道不是应该看到两个飘移的幽魂被吓死吗?只是一天下来竟连换套衣服的机会都没有,之前也根本没想起这回事。反观走在身边的浦江,一派出门吃宵夜的悠闲状态,让黄园羡慕不已。 “老板,一碗大馄饨,一份炸猪排。您还需要什么吗?”黄园转头问浦江,其实这小店里这个时间只供应这两种主食,其他无非是帮忙煎个蛋。 “老板,两份大馄饨,两份炸猪排。”浦江对老板说完,毫不在意小店四处都是油腻径自坐下了。 “我吃过……”话还没说完,闻到食物香味的肠胃咕噜一声发出抗议,黄园难堪地扭开头。刚才在家里只顾着照顾一老一小,自己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 “坐吧,你在我家的东西和药我明天送过来。” “谢谢。”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黄园疲惫得不想说话,但还是开口再次道谢:“今天,谢谢你。” 浦江所做的事,已经不是着这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能报答的。 现在黄园面对浦江已经坦然得多,自己和黄家最不堪的一面已经在对方眼中被剥的一干二净,而且他刚知道,妈妈还曾资助过浦江,这让他对浦江之前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这因果联系是否属实,他都这么认了。 浦江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句没有实际意义的道谢。 气氛有些尴尬,黄园想了一圈,找了个话题:“那个……你买了,我的车?” “嗯,不是你的生日礼物吗?一般都舍不得把生日礼物出让吧,我的生日礼物都藏在床底下,不管搬家几次都不会丢的。” 黄家大哥送车的那天,正好是周日,黄园乐得马上不上课了,拉着他哥开车出去疯了一圈,浦江那天只上了20分钟的课,白得了800块钱。 ——你的生日礼物能藏床底下,问题那车是我的生日礼物…… “我先帮你藏着。”某土壕真的特别阔气。 ——帮我藏……我这辈子估计是赎不回来了。不过老伙计放在他那,被照顾得很好,自己也放心。 黄园叹口气,觉得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没有话语权了,本来想问浦江为什么要买下自己的车,这辆老车性价比并不高,而且他完全有能力买更好更酷炫的新款跑车,但是发现自己的思路和浦大老板对不上。 老板把炸猪排端了上来,浦江等老板离开,开口道:“你大哥的事,我去问了下……” 黄园拿了两个碟子,正在倒辣酱油,听到浦江的话,手一抖,打翻了一碟,桌上一滩黑亮亮的辣酱油。 浦江抽了两张纸,盖在桌上,很快把辣酱油吸拭干净,拿过酱油瓶重新倒了一碟,继续说:“上面有人压着,要弄出来不是很容易。” 黄园拧着眉,点点头,这个事实不止陈子骥,还有其他所有两年前他曾上门拜托过的人,都或暗示或明说过。 今天在劝说黄母的时候,黄园信口给了妈妈一个希望。如果让妈妈知道真相,恐怕她的精神接受不了;如果继续这么拖下去,父母因为心情郁结每况愈下的身体也很难撑到大哥刑满。 而蕾蕾,以最残忍的方式暂时失去了妈妈和爸爸,黄园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调整心理状态,熬过青春期,让她以后能继续乐观积极地好好过。 黄园沉默着,盯着那一小碟辣酱油,眼前一片茫然,他听到浦江继续说: “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你父亲有‘遗传性’肺部疾病,你母亲有‘遗传性’精神疾病,你大哥这几年也一直表现良好,但是这些与减刑条件无关,所以需要再有几次立功表现……” 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浦江竟说得这样直白,白得让他觉得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些遗传病根本就是鬼扯,表现良好是真,大哥在里面只看书不惹事,但是立功根本算不上。 “立功……他不能做到。”黄园艰难地说出来,哪怕他以前再不关心政治,也知道大哥现在无论在里面在外面都不能“乱说话”,否则“立功”之后,全家人只会有更大的灾难。 “损人不利己的事当然不能做,所以,需要一些‘小事故’。”浦江仍笑得一脸真诚。 “……”黄园无语了,他不明白浦江的“小事故”指的是什么,但一定是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不能明摆出来讨论的。 “能减多少我不能跟你保证,但一定会减一点,至少让你母亲略微安心地养病。” “……”拒绝的话含在嘴里,黄园说不出口,这也许是这两年来最接近希望的一次,但一定会给浦江带来麻烦,这需要多大的人脉和人情,得花费多少费用打点,这些黄园都不敢想象。 “我能做的就是这些,接下去你想怎么安顿你母亲和侄女?”浦江没有给黄园接受太多压力的时间,随即换了一个话题。 “我想,先请假一个月照顾我妈妈,所以,您的院子开工后,我可能没办法执行监理工作,非常抱歉。” 关于这点,黄园是真心感到歉疚,这是自己第一个独立负责的项目,却没办法跟踪到底,但是和家人比起来,这点牺牲确实算不上什么,自己不会后悔。 “据我所知,你与你母亲之间的沟通并不太好。”浦江说。 黄园脸色变了变,不说话,埋头搅拌自己的馄饨,又没胃口了。 “你的陪伴只能起到看护作用,对她的病情帮助并不是很大。而医生的建议是留院观察,参加带心理诊疗的娱乐活动,同时能交到朋友,这样才能做到对她的心理疏导。当然,如果患者自己排斥,硬要将她留院,反而会有反效果。” 胃部的抽搐感和束手无策的压力催促黄园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 “如果有一个地方有疗养院的条件,同时有患者熟悉又信任的人做陪伴和看护,你愿意试一试吗?” 黄园举着勺子张着嘴愣住了,然后苦笑道:“您的意思是让我陪着我妈住疗养院吗?我们没有预算……” “你能陪你妈一个月,你能守她一辈子一刻也不离开吗?你陪着你妈,谁赚钱养家,谁养你父母养你侄女养活你自己?” “……”浦江说的都对,他们的现状就是如此,他的能力也就只能做到这样,这些别人也当着他面说过,他自己也想过,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难受。 浦江看着他气馁懊悔的样子叹口气,语气也软下来:“不是你,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 “蕾蕾还小,我大哥……”黄园开始怀疑浦江是在明知故问地羞辱他。 “还有张妈,你信得过她和她的家人,让他们来照顾你妈妈吗?” 馄饨滑落碗里,溅了黄园一身馄饨汤。 浦江递过纸巾压在他胸前擦了擦,黄园一惊身体一震接过纸巾往后退。 “我刚才说了,有一个不错的地方有疗养院的条件,同时有你母亲熟悉又信任的人做陪伴和看护。具体的我们等下回你家再谈,你现在先安心吃东西,然后早点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 ——连自己牵挂着家里一老一小,在这里坐立难安,他都看出来了。 黄园心中有暖意和忐忑同时泛延开来,自己的直觉告诉他,浦江可以信任,浦江能帮他解决一切。只是自己何德何能接受他那么多? 两人快速解决自己的那份馄饨和炸猪排,折腾了一天滴水未进的身体,终于得到些许安抚。 作者有话要说:  - 前两章有些沉重,以后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18青山在 当黄园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才想到,这深更半夜的就让人进门了?但是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现在的黄家,还有什么能让人惦记呢? 黄园指了指掉了皮的双人沙发:“请坐,我进去看看。” 进入主卧,发现灯已经关了,就着厅里的光,看到黄母和蕾蕾并排躺在床上,两个疲惫的人已经睡着了,发出此起彼伏的轻轻呼吸声。如果没有黄母的主动开口,蕾蕾是不会上她的床的,黄园看到此景,心里略微安心了些。 轻轻带上门,黄园给浦江倒了杯水,家里现在连好点的茶叶或是饮料都没有,他想直接问浦江刚才的提议是什么意思,但是又怕对方看不起他的急切。 “张妈……还好吗?”黄园嗫嚅许久,问了一句。 张妈比黄母大不了几岁,黄母很晚才生的黄园,所以张妈虽然和黄母算同辈,但是和黄园相处却更像祖孙俩。就算张妈现在身体还硬朗,可也将近70了,让她再来照顾黄母,不太现实。 浦江毫不嫌弃,端起水杯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才道:“张妈现在很好,每天就是爬爬山弄弄菜地。” “爬山?菜地?”意思是张妈不在城里,也没回她子女所在的镇上? “嗯,我刚才说有一个疗养院,我投资的,在你父亲的老家,也就是张妈的老家,离上海不远,三小时车程。” 黄园是真的愣住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做民宿,前两年到处在找合适的地方,有一次正好在一个偏僻的山谷里碰到了张妈,你说巧不巧?”浦江弯起眼角咧开嘴得意满满地笑了,龇开的大白牙,让黄园有些恍惚,好像……王宝强的笑容…… ——呸呸呸!赶紧从这魔性的笑容里回来!明明现在长得挺那么高大又斯文的……干嘛做出那样的表情! “张妈那时候身体不大好,说和子女住在一起不习惯,他们的生活压力也大,就自己搬回老家了。可是山谷里就剩十几户人家留守,只有老人和小孩,很多空屋,生活很不方便。” ——两年前吗?那时候妈妈刚将张妈送走。 “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那里,虽然有些偏僻,但是有青山绿水,自然风景和人文环境都非常好,而且附近有一个未开发的温泉泉眼,很适合用来做民宿。所以我将那些空屋以十年或二十年的租约租下来,同时和村里承包了附近的农田,包括温泉附近的山包,修了一条环山路连接最近的高速公路出入口。民宿做好以后,除了专业的经理人,我也聘请了张妈和她的回迁子女帮我照看管理,生活条件改善了,家人回到身边,每天有事情给她忙里忙外,张妈的身体和情绪也好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对张妈来说,有什么能比在老家安心养老更幸福呢。 “也是张妈给了我灵感,在那里我不仅想做成一个精品民宿,更想做成一个在山里的疗养院,在那里配备医护人员和设备,组织类似瑜伽、礼佛、思维进修的活动,也有棋牌室、健身房,那里优质的空气和清幽的环境最适合养老和养病。” ——不得不说,这个人非常有经济头脑,每个项目对准的都是城市人、中产阶级和富贵人群的痛点。 黄父的老家黄园没有去过,只听黄母说过是个穷乡僻壤,如果开发出来并通了公路,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那些修身养性的高端活动不过是迎合城市人想要暂时逃离城市压力的借口而已,但是对妈妈和张妈这样的人来说,才是真正有帮助。 “所以,你愿意把你妈妈送去那里试试看吗?” 黄园一路听下来,已经目瞪口呆,除了现在的自己和蕾蕾,张妈一直以来都是黄母在生活上最依赖最信任的人,没有比这更让他放心的方案了。 “这个山谷,我叫它‘醍醐谷’。你可以上网了解一下,特别是医疗方面,因为现在接受越来越多的疗养者,大多人远离城市,选择在那里休养,多少心理有些烦恼,我也正打算聘请一位心理咨询专家,常驻山谷。” 黄园听得出来,这个“醍醐谷”不是普通的民宿,定位高端且全面,犹豫了一下问:“能问问费用……” “张妈一家人是我聘请的,黄夫人如果也愿意担任我们的推广顾问,她们一个对外一个主内,我想会配合得很好。另外,所有服务内容对员工都是福利。” ——福利……也就是说只要担任推广顾问,在那里疗养免费? “推广顾问?” “嗯,需要向来访者或者有这方面需求的人介绍推广我们这个项目,以黄夫人以前的社交能力,我想应该不成问题。” ——的确,这对以前擅长交友广泛左右逢迎的妈妈来说,不难,只要跨过她这两年的心理落差。如果有了老朋友,新的事业,妈妈一定可以恢复活力,之后更可以以自身情况作为正面案例进行推广。 浦江继续丢出筹码:“而且,你的父亲也可以一起接过去疗养,那里是他的老家,不是吗?” 黄园从权衡思考中抬起头,明显已经动心。 “你父亲的状况虽然不好,但是基本已经稳定,恕我直言,痊愈是不可能的,需要的是长期的照料。你妈妈在他身边,想必他的状况肯定要比这两年一个人在上海疗养院里来得好。” ——确实,虽然自己每个周末都会和蕾蕾去看望爸爸,但是从他的眼睛,能看出,他想他的老伴。妈妈并不是不愿意来看他,而是一时无法接受家里的巨变,无法看着自己的伴侣突然就这样倒了。在妈妈隐约感觉自己受骗后,无法承受,来医院看了几十年的老伴最后一眼,才爬上窗台。 如果父母能和张妈一起安安心心地养老,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局呢?而且离上海不算远,每周末都可以去看望他们。 黄园心中燃起希望。 “当然,你父亲的费用,就无法算作员工福利了,而且现在全日护理的床位很紧张……”浦江勾勾唇角,突然笑得一脸狡黠。 黄园一怔,有些尴尬,想法太过美好一不小心就飘飘然了,现在这大老板的意思明显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看自己上不上路了,可是黄园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什么是能拿出来孝敬给浦江的,这么想着,脸也跟着冷了下来,直接问: “您的费用即便给我打折,我应该也负担不起,您有什么条件?”黄园心里明白,浦江要的也绝不是住院疗养的费用,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大不了爸爸还是留在上海。 “嗯?我说这么多,意思不够明显?”浦江笑着说,眼睛里的光彩让黄园不明所以,寒毛乍起。 “?” “我帮你照顾你父母,你能留下来安心给我改造院子了吗?做监理应该也有另外算的工资吧,这样你就有钱支付你父亲的费用了。”浦大金主说得义正言辞,就这么自说自话地规划好了黄园的收入分配。 “……” 兜这么大一圈,就为了把自己留下来给他做监理? “而且我还要帮你大哥,这会让我欠很多人情,你又要拿什么还呢?” 黄园觉得自己被套路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他妈什么都没了,父母都托付给你了,工资也交付给你了,只剩我自己了,拿我自己还行不行!”所幸瞪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奸商浦江,死死咬住了牙缝没开口。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西南角游泳池周边的改造吗?我们商议好了按日式风格来。” ——刚才说的是这话题吗?我好像已经应急性失忆了?再说哪是我们商议好的,明明是你一步步对我套话套来的! 黄园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发现浦江给自己挖的坑居然一个接一个,本就混乱一片的脑袋简直应接不暇,现在更不敢随意开口接话了。 “刚才说醍醐谷有温泉,现在还没有动工,但是这眼温泉不论对于来这里休闲度假还是来修生疗养的客户来说,都是非常大的吸引力。我有意将这个温泉打造成以健康养生为主题的日式温泉,用这个项目换你大哥,应该不委屈吧?” “……”对于浦江的说法,黄园不置可否,这哪算什么条件交易,明明就是买一赠一的福利。 “我请了一位日本温泉大师作为总设计,温泉地热现在也正在勘察,你可以先完成我的菜园,这两三个月你好好考虑下是否要过来帮忙,我需要一个我信得过的人帮我对接设计方和施工方,当然,还有与本地人沟通。” ——他这么一说,最合适的人选好像真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离职,因为我还是希望由w建筑做施工方,如果你愿意来,就是作为野上淳的中方设计助理,需要全程跟踪项目,之后还要完全对接设计,所以大约需要常驻醍醐谷三至六个月时间。” 野上淳!? 黄园的心脏被狠狠扯了一下,又酸又痛,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所有事情浦江都帮他考虑好了,浦江铺设的网太大太密,就等他自己开口,心甘情愿地落到网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今天回家过节,周一见! ☆、19小麦黄 “没安顿好你父母,你也没心思帮我做事,明天是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去醍醐谷,感受一下。”浦江继续抛出诱饵,似乎为了挖掘人才在所不惜。 在黄家微闪的灯光下,黄园的脸忽明忽暗,这两年来一个来主动帮助他的人都没有,何况做到像浦江这个地步。 黄家现在,除了几条人命,什么也不剩了。 黄园想试试,只是……双手攥紧了又松开,心中不断斟酌用词,最后开口问: “你喜欢男人?” 强子他们那天在jet bck看他和浦江的暧昧又讥诮的眼神,黄园一直都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人误当作卑贱的玩物,而浦江一直以来对他客客气气从未逾矩的态度,也让他渐渐忘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报恩?这种天真的想法黄园也曾试图用来说服自己,但是显然没有成功。 “嗯……”浦江歪着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问题是这个还需要思考吗??? “以前没喜欢过男人。”浦江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最终给出答案。 这个答案不能让黄园安心,仍警惕地看着他,果然听到他扬起嘴角继续说:“以后就说不准了。” 黄园绷起脸,内心在吼:what the fuck! “扑哧——哈哈哈!”浦江对着黄园尴尬得快要抽搐的脸突然爆发出一串刻意压抑着分贝的笑声。 黄园倏地变了脸色,难堪至极,终是没忍住,一冲动腾地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水杯,直往浦江脸上泼去,然后一抡胳膊,杯子就冲浦江湿漉漉的脸上砸过去。 杯子飞出去的一瞬,黄园就后悔了,心脏好像被狠狠摁了一下,他不怕惹怒浦江,而是怕吵醒妈妈和蕾蕾,他不想她们为他担心,因为现在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而在几分钟前,他的希望却都寄托在浦江身上。 黄园从杯子脱手的那一刻颓然地闭上眼,但是却一直没听到杯子破碎的声音,不管是砸到人身上,还是砸到墙上或是摔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 黄园感觉仿佛已经过了一世纪,睁开眼,却蓦然对上一副黑框大眼镜,坠满水珠的镜片后是一双已经毫无笑意的眼睛,深邃沉淀的眸子直盯盯地望着黄园。 黄园骇然,往后跳了一步,却踩到身后折叠椅的椅脚,哐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瞬间比浦江低了半个身,浦江弯下腰,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黄园撑着身体往后仰直到后背抵上椅背,只能逼迫自己将视线从浦江的锁定范围中移开,低下头正对着浦江因为沾了水而变得半透明的白色t恤的胸部位置,两处凸显的深色印子让他慌张地再次移开了视线,却看到对方手里抓着一个熟悉的杯子。 刚才两人也就隔了一米多,事发这么突然,没想到浦江竟还能徒手接住他砸过去的玻璃水杯。 惶惶地坐在椅子上,黄园不知道现在该庆幸还是遗憾,通过这一掷,刚才的愤恨也跟着抛了出去,现在只剩下被戏弄的屈辱。 黄园无声地扯出一抹冷笑,也许这就是自己曾经对他各种欺辱作弄的报复吧。 果然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可以随意揣度我的为人,不过,不要看轻你自己。” 什么意思!?黄园听到浦江的声音,僵硬地扭回头,却发现鼻尖对着鼻尖,轻轻擦过,一丝触电的感觉窜过让全身都僵住了,眼睛通过晶亮的水珠对上一双黑莓子似的眸子,像鸷鸟一样锐利,通过眼睛直达他的心脏,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可口的猎物,心中一阵慌乱。 浦江望着黄园无措的神情,直起身,一脸认真道:“如果我说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希望每天能一起在家吃饭喝茶睡觉的喜欢。” 完全超乎黄园想象的平淡语气和话语,仿佛在告诉他,我浦江向往的就是那样平凡的生活。 所以,刚才自己那句“喜欢男人”寓意“玩弄男人”的话,同时折辱了两个人。 因为两人身份地位的转变,黄园哪怕再坚强,面对所有人都总是强撑着那份天生的骄傲,可在浦江面前,潜意识里已经被现实折磨出的自卑和脆弱却总是不自觉地跑出来作祟,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忍不住抓狂。 可是现在这个人却莫名其妙又一本正经地跟他说想找个喜欢的人过日子? 黄园摊在椅子上,身心俱疲,明明浦江对待他温和又彬彬有礼,可他就是觉得紧绷得一刻也不能放松,因为他不知道浦江究竟想要什么,不像强子,他能做到完全坦然地面对挑衅。 两人正僵持着,主卧的门咔嗒一声打开了,蕾蕾揉着眼睛走出来:“小叔?” 黄园莫名心虚蹭地站起来:“蕾蕾?吵到你了?” “没……我想上、呃!……”蕾蕾睁开眼看到厅里还站着的一个大男人,虽然认出是今天救过奶奶和小叔的人,但深更半夜的,还是吓了一跳,后面的话没好意思再说出来。 黄园当然看出蕾蕾想去卫生间,回过头也不再管什么两人身份的问题,伸开手臂三两下把浦江用力推进背后的次卧里去,黄园自己也走了进去,关上门之前对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难为情地抱着胳膊的蕾蕾说:“你快去吧,然后早点睡,小叔和……朋友谈点事情。” 轻轻关好门,回身就看到被推进来的浦江,瘪着嘴很无辜地站在房间中央,头发还滴着水,模样突然变得可怜兮兮的。 “咳!不好意思。”黄园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动作也有些粗鲁。但是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摆出这样一副委屈的小模样?黄园也是服了。 “朋友?”相对而站的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 刚才怕蕾蕾多想,黄园也就随口一说。 不知怎的听到浦江这么问黄园脸上莫名有些发热,眼神开始闪烁,支支吾吾道:“嗯……那什么,你帮了我们这么多,还不是朋友说不过去吧……” 黄园想的是,既然浦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那就且当他是个好人。 浦江却一脸失望,叹口气道:“唉,行吧。” 册那?这一副委屈的口气是什么鬼。说是“朋友”这关系不都进步好大一截了吗?黄园翻了白眼给他。而且浦江含糊的回答,并没有完全打消黄园的疑虑,他总觉得浦江对待他太特殊了,他的不安和别扭并没有削减半分。 “那朋友能借我一身衣服吗?”浦江抖抖胸前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咧开嘴又笑了。 说起衣服,黄园才突然想起,两人最近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浦江也借了套衣服给他。 打开衣柜,拿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袋子,递给浦江:“你的衣服。” “正好,帮我打开。”浦江点点头,没有伸手接,而是毫不避讳地直接双手一掀,将湿掉的白色t恤脱了下来,露出小麦色的精壮上身,和别人经过长期健身而得到的好身材不同,修长的腰背肌肉线条并不那么张扬华丽,而仅仅是紧实,宽阔厚实的肩背更像是长期弯腰低头劳作的农民,显得孔武有力…… 可不就是个农民么……黄园手里举着洗净晒干的衣物,看呆了,忍不住叹了一句,现在的他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看不起农民,而是带着钦羡。自己长期窝在办公椅里弯腰作图,身材瘦弱不说,还带着近乎病态的白。 浦江接过衣服,歪歪头露出完美的颈部线条,随性地将polo衫套上,然后伸展手臂,动作舒展而有力,让黄园更加觉得自己全身僵硬,哪哪都是活动不开的职业病,特别是永远酸痛的颈椎! “好看?”浦江噙着得意的笑,叉着腰站在黄园面前。 黄园这才发现,对方已经将下、身的白色家居长裤也脱了,明晃晃地撑着两条的大长腿立在他面前,没有吓人的肌肉块,匀称修长,是挺好看! “滚!”黄园回过神,把沙滩短裤摔在浦江身上,扭过头背过身去,没有看到浦江嘴角勾起的坏笑。 虽然眼睛看不到了,但那一身泛着小麦黄光泽的腱子肉直在眼前晃荡,耳朵也更加敏感,他听到外面蕾蕾已经上完洗手间,回到主卧关上门的声音,也听到身后那人换上裤子,拉上拉链,扣上扣子的声音,脸上像是起了蒸腾作用,热得直呼气。 黄园打开门深呼吸了一口门外的空调冷气,然后确认小小的厅里和卫生间里都已经没有人,才走出去打开大门,回头轻声道:“很晚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浦江从房间里出来,也不再拖延,很配合地走到门口,回道:“那说好了明天去醍醐谷,你早上起来后和黄夫人说一声,我想她会愿意去看看的,你侄女也可以一起去。” “……”黄园本来想说他妈谁跟你说好了,但是听到浦江说起黄母和蕾蕾,又不忍心拒绝了。自己一直想带她们出门旅游散散心,可从来都是想想而已,没有行动。 黄园内心在纠结,他确定不是自己敏感,只是想不通浦江对他这么好这么感兴趣的点在哪。 “我明天上午十点来接你们,只需要做好出门坐三个小时车的心理准备,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带。” 黄园拉着门把手埋着头,轻轻点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 “你也早点休息,晚安。”浦江刻意放低了声音,抬手揉了揉黄园冲着他的毛茸茸头顶。 温柔有力的大手,让黄园想起对他疼爱纵容的大哥,等回过神,门口已经只剩下他自己。 回到房间,床尾挂着浦江换下来的白色家居服,黄园有些气短:又让老子给洗衣服!? ☆、20草莓红 黄园早上起来,黄母已经做好了早饭,泡饭配榨菜咸蛋,黄园小心观察着,她淡淡的神情状态和昨天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同,倒是蕾蕾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泡饭,小脸上尽是散不去的彷徨和忧愁。 “妈、蕾蕾,我们今天去郊游吧。” 黄母的筷子只顿了一瞬,然后照常夹菜吃饭,但是蕾蕾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黄园,他知道,这个暑假,蕾蕾不是在陈家就是在黄家,几乎没出过门,估计都憋坏了。 黄园没有直接说要去见张妈,他想给她们一个惊喜,特别是蕾蕾,虽然大哥婚后就搬出去住了,但是蕾蕾也是张妈看着长大的小公主。 “真的吗?”蕾蕾小心翼翼地问,但是沾了饭粒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黄园心里一暖,同时腾升起满满的愧疚,柔声回道:“嗯,昨天的那个叔叔,他十点来接我们。你吃完了,收拾些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要坐三个小时的车才能到。” 说完转头看向黄母:“妈,三个小时车程,您可以吗?两个小时高速,一个小时环山公路。一直想带你们出去走走,正好今天有顺风车去……爸那里我也安排好了,您不用担心。这次去也是去参观一个山里的疗养院,您看看适不适合接爸过去。” 黄园在睡前已经上网查过了“醍醐谷”,民宿和疗养院都刚开业不久,但是网上评价很高,很多去过的游客都上传了评价和图片,特别是那一小时的环山公路,沿途都是翡翠的竹林,在夏日里有如一股清风,沁人心脾。 黄园看着黄母,他现在其实并不确定妈妈的身体和心情是否能够接受出游。 黄母喝完最后一口粥,点点头。 一直在旁边细听的蕾蕾得到奶奶肯定的答案,终于忍不住兴奋地叫出声:“哇!是山里吗?可以露营吧?……”说到这又倏地停下了,然后自己又圆了回来:“我们当天就要回来吧,那我就准备点零食、手机和充电宝就行。” 黄园知道上次蕾蕾是真的很想参加夏令营的,安慰道:“这次是临时决定出去玩,顺便勘察下环境,如果合适,下次小叔准备得充分点,我们再去露营。” “嗯嗯!”蕾蕾抿着嘴,用力地点点头。 黄园也跟着欣慰地笑了笑,蕾蕾比他小时候懂事太多了,更让人觉得心疼。 “那个……江先生为什么帮我们?”黄母吃完放下碗筷,问道。 黄园听出黄母其实也不相信浦江是因为黄母曾赞助过他所以愿意帮助她们,毕竟受过黄家帮助的人可不止他一个,但是现在他不想让黄母多想而担心,只得耐心解释: “其实江……他不姓江,他全名叫浦江,现在是事务所的大客户,我正好为他的项目做设计。他人……真的挺好的。” “你们前两天在一起?”黄母眼中的疑虑没有削减半分,而是瞟了眼小阳台上晾着的两套家居服,纯白色加上荧光绿的抽绳,特别扎眼。 黄园心里一惊,家居服怎么看也不像是工作时换上的,再加上自己前天没有回家。 面对黄母看似平静的质问,蕾蕾单纯好奇的眼神,黄园莫名心虚了,捧着饭碗如坐针毡:“嗯,前天正好帮他做项目,而且他答应帮大哥的忙,商量得太晚了,没有车回来就休息在他家了。他现在门路挺多的,山里的疗养院也是他开的,我觉得可以试试……” 黄园自己都没弄明白,自然也解释不清,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本以为黄母听到浦江能帮黄轸会有所反应,可是黄母只是轻轻叹口气:“你量力而行,别委屈了你自己。你大哥……看他自己的命吧。” 这是两年来,黄母对他说话头一次这样平和,不再带着不甘和埋怨,更没有责怪他的能力不足,甚至带着些许关心,黄园感觉曾经被割裂的心得到了些许愈合。黄母应该已经猜到昨天在医院,黄园对她喊的话只是情急之下的善意谎言。 一夜之间,黄母像是突然看开了,家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蕾蕾在房间里整理她的背包,那种这也想带那也想带的雀跃就像要去春游的小学生,黄园走进去,将卷好的耳机线递给她,轻声问:“蕾蕾,如果你爸爸没办法早点回来,你会怪小叔吗?” 蕾蕾摇摇头:“小叔,我知道您已经尽力了,只要我们都好好的,爸爸也好好的,我们一定会团聚的。” 黄园轻轻拍了拍蕾蕾的头,黄母和蕾蕾的转变让他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伪装得越坚强,当失望甚至是绝望来临,就会崩塌得越彻底。 上午十点,浦江准时等在楼下,还是昨天那辆黑色轿车。 黄母和蕾蕾坐在后排,黄园帮他们固定好安全带,然后坐上副驾驶,浦江开车很稳,像黄家以前那位服务多年的老司机,黄园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浦江开着“电光蓝”那一个漂亮的甩尾,这人为什么总有两种状态,而且切换特别自然。 浦江车上放着舒缓的轻音乐,黄母闭眼休息,蕾蕾捧着手机玩,一车四人,一路无话,出高速收费处时,浦江将车驶入一个休息站:“休息一下吧。” 四人下车分别去了洗手间,浦江和黄园又去买了饮料和面包。 “先垫点肚子,到了谷中,尝尝正宗的农家菜,张妈的手艺又长进了。”浦江递了面包和咖啡给黄圆。 “嗯,先别告诉她们,我想留一个惊喜。” ——咖啡也太甜了。 黄母和蕾蕾回来的时候,黄园将其余的食物分给她们:“别吃太多,环山公路都是弯道,容易不舒服。” 蕾蕾喝了一口可乐,盯着浦江看了半天,才问:“叔叔,我以前是不是见过您?” 昨天她听到小叔说他是小江老师,奶奶还资助过他,她觉得这个称呼和情节有些熟悉,但是当时场面太混乱,没时间细看和回想,今天才近距离地观察了片刻,越发觉得在记忆深处有过这个人的印象。 浦江微微一愣,随即温和地笑了笑:“是啊,你以前叫我小江哥哥。” “小江哥哥?”蕾蕾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到什么:“啊!是小时候带我在奶奶花园里种草莓的小江哥哥?也就是草莓哥哥?” 浦江在黄家做补习老师的时候,蕾蕾才四五岁大,周末来黄家玩,有时候会碰上浦江。浦江帮张妈整理花园的时候,蕾蕾会在一旁好奇地张望。后来浦江带了点草莓株苗,和蕾蕾一起种在花园里,没多久就有了果实。等草莓红了,蕾蕾蹲在草地上摘草莓的时候特别高兴,追着浦江叫“草莓哥哥”。 一旁的黄园听到蕾蕾喊出“草莓哥哥”,已经憋不住喷了一口咖啡出来——还有这种称呼???但是也不敢说什么了,因为那时候的小江老师如果有空带蕾蕾种草莓,那就说明那个时候,自己不是听课睡着了,就是溜出去玩了,要么就是发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游戏机。 浦江含着笑,望了黄园一眼,然后对着蕾蕾的方向用手比了个一米左右的高度:“是啊。你那时候才那么点大。” 蕾蕾整个眼睛都亮了:“真是您吗?” 本来蕾蕾只是把浦江当作是黄园难得的朋友,在昨天及时出手同时救了自己的奶奶和小叔,对他充满了敬佩和感激,没想到竟是小时候带自己玩过的大哥哥,顿时多了几分亲近。 四人继续起程,车子里不再只有令人放松的轻音乐,蕾蕾从上车开始就兴奋地拉着浦江聊天,蕾蕾趴在驾驶座的后面,两人说起小时候的事,蕾蕾其实只记得一点点片段和几个画面,但是浦江耐心地将他们的回忆补充完整,蕾蕾欢乐可爱的童年趣事短暂地驱散了她心中近年来积攒的阴郁,车中开始充满欢声笑语。 黄园和黄母听着蕾蕾和浦江这对忘年之交幼稚又充满温馨的对话,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两人默契地看向窗外,车子已经驶入山间,顺着蜿蜒的环山公路,时而缓缓而上,时而盘旋而下,标准的两车道公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竹林,随着山里的风轻轻摇曳。 黄母按下车窗,外面徐徐的风吹入车内,带着竹林沙沙的细响和泥土草木的香味,清爽宜人,虽不如空调冷气凉爽,却已经足够驱逐暑热,而且车子开入山里后,温度明显比市区和高速上要低一些。 蕾蕾也跟着按下车窗,对着已经能看到绵延起伏丘陵的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而放松。 浦江将冷气关闭,让大家享受大自然的天然舒适感,同时递了一瓶驱蚊液给蕾蕾:“大家都喷一喷,自己种的香茅做的。” “哇,这味道和小时候用的一样。” 黄园也记得,张妈每年夏天都会做这种驱蚊液和香薰给黄家人用,黄园和浦江两人的眼神在后视镜中相会,心照不宣。 这一个小时的山路过得特别快,绕过一个山腰,大家已经能看到视线下方有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山谷,几十栋古朴的小楼分成几簇坐落其间。 浦江将车子开到一个被半人高的竹篱笆环抱的三层小楼前停下,这座小楼虽然和其他房屋一样,外立面是由木头和石块组成,但是结构明显是现代化的设计。 小楼到篱笆门前还有一段两三米高的》形阶梯,当一行人从车上下来,就看到阶梯最上方的大门处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人从阶梯上下来,踩着小碎步冲着他们小跑过来。 “哎呦,你们可到啦!路上饿坏了吧?快上去吃午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 紧赶慢赶还是过了0点,实在抱歉,以后出门一定注意时间! ☆、21金灿灿 “哎呦,你们可到啦!路上饿坏了吧?快上去吃午饭吧。” 熟悉的亲切嗓音,熟悉的微胖身形来到四人面前。 黄园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张妈的那一刻,还是完全无法反应地呆愣在原地,黄母更是震惊得后退了一步靠在车门上,用手捂住了嘴巴。 只有蕾蕾最快反应过来,身体顿了一下,就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张妈:“张妈!是您吗?呜呜呜~蕾蕾想死您了!蕾蕾想吃您做的扣三丝!” “我们的蕾蕾宝贝长这么大了!知道你这小馋猫喜欢吃什么,都给你准备好啦!”张妈摸着蕾蕾已经跟她差不多高的头,红了眼眶。 蕾蕾在张妈身上腻歪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其他人:“张妈,还有奶奶和小叔也来啦!” “夫人!”张妈点点头上前一步用颤抖的双手用力握住了黄母想要回避的手。 “张姐……”黄母也哽咽了。 当浦江的车驶入环山公路,路边路牌上熟悉的地名让黄母已经有了预感,浦江拿出香茅驱蚊液的时候,她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会来到这里,黄父和张妈的家乡,自己从前一直嫌弃的穷乡僻壤,从未来过的地方。 张妈也看出黄母眼中的退缩与矛盾,抬手一抹眼泪,一把攥着黄母的手腕,就把人直接往石阶梯那拉,还不忘回头招呼其他人:“走,上去吃饭去!蕾蕾快跟上啊,小园你就让小江招呼你啊!” “……”黄园本来看着亲人们相聚的场面,已经无法抑制地眼泛泪光,刚张开手臂正想上前给照顾自己多年的张妈一个拥抱,这又被张妈突然地一个转身就走给弄懵了,蕾蕾跟着张妈一起扶着黄母已经走上石阶,只剩下黄园和浦江站在一起,摊着手风中凌乱。 浦江好笑地拍了拍黄园的肩膀:“走吧。” 走上十几级石阶,来到一个宽敞的平台,身后是开阔的山谷风光,面前是一排落地玻璃幕墙,玄关是一道露着原始泥砖的古朴旧墙,上面挂着竹枝水墨画,下面摆着老榆木条案,上面摆放着几样老物件。 绕过玄关就是温馨的大厅,一张宽阔的原木办公桌上放着电脑和一些办公用品,桌后端坐一位穿着宽松棉麻制服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进来,起身弯了弯腰便又坐下了,看来是前台,办公桌的过道对面是一整面墙的木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整个室内空间点着白檀香,开阔、雅致。 张妈他们已经看不见了身影,黄园只得老实地跟着浦江走过大厅,穿过一条由鹅卵石和不规则青石板铺设而成的过道,来到一个摆放了几组桌椅的露台,最靠栏杆的方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张妈他们已经入座,一起坐下的还有张妈的子女,黄园小时候见过他们几次,都是很老实的人。 张妈紧紧拉着黄母的手,一点都不松开,还能空出一只手正在给黄母打汤。 桌上全是张妈最拿手的几道菜,也是黄家三人平时爱吃的。面对栏杆外视野开阔的幽美山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闻着熟悉的饭菜香味,坐了三小时车的四个人都明显感觉到了胃部对食物的需求。 蕾蕾已经对着扣三丝和猪肚包鸡大快朵颐,黄园也对张妈自己腌制的酸菜炒黄牛肉和莲藕筒骨汤垂涎欲滴,只是黄母仍显得很拘谨,但也架不住张妈的热情,故作的矜持和勉强维系的自尊节节败退。 其乐融融的午饭后,张妈的手像是用502粘在了黄母手腕上,拉着她到处参观,称呼也从“夫人”变成了“美芹”,一边介绍顺带一边夸小江多有本事。 民宿和疗养院是分开的,分别占据几栋小楼。民宿更偏向生活化,而疗养院虽然在外观上和民宿还有其他经过改造后的民居都相差无几,但是内里的建筑结构和设施布置却显得更专业化,连建筑设计院出身的黄园看了都惊叹不已,在这远离城市的山谷一隅,竟有这样舒适性和专业性完美结合的地方。 他们刚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所以没注意客人情况,参观的时候才发现,民宿和疗养院的入住率都很高,只是大部分客人不是进山散步就是去了活动室,那里可以健身打牌练瑜伽,到了下午,作为疗养院的那几栋小楼,好几个朝南的阳台上都有人坐着晒晒西斜的太阳,很是惬意。而且民宿已经客满,没有空房可以参观房间内部,只有疗养院的房间有两间让他们可以走走看看。 疗养院的每个房间,都有16至20平方米大,配备一个标准的医用单人床,还有床头柜、沙发、书桌、靠背椅等基本家具,都有一个带淋浴、马桶和洗手台的独立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白色硬装配上原木色家具和棉麻软装,温馨又舒适。黄园看得出来,不管是民宿还是疗养院,都针对不同消费人群做了非常专业的设计,而且使用的建材和设备都是中高端产品,不禁对浦江的邀约更加心动。 蕾蕾跟在一旁,刚开始觉得这里的房子处处都是新鲜,后来也慢慢觉得无趣,看着远处的山林,眼中满是希祈和向往。 浦江看出她的无聊,走到她身边问:“想爬山吗?那座山背面有一个小水库,只有夏天能看到。” “可以吗?”蕾蕾激动地看向黄园,征询道。 黄园看时间是下午三点多,想来回两个小时应该够了,不忍心让蕾蕾失望,而且黄母也被张妈拉进了员工宿舍楼,他也不好跟着,就点头答应。 三人顺着村里的石阶很快到了山脚下,绕过一片菜地,石阶旁出现一条清澈的小溪,之后的石阶便都在小溪旁一直延伸到山里,石阶的另一边就是生长了各种绿植的陡峭山坡。 浦江走在前面,一步一步拾级往上,一边走一边介绍:“以后我想在对面再修一条全木质栈道,游客可以选择走石阶也可以选择走栈道,栈道搭在溪面上,人就好像行走在溪面上一样,每隔一段距离还会设置凸出的宽敞钓鱼台,可以让游客休息或做休闲活动……” 蕾蕾对浦江的设想特别赞同,不住地点头,眼睛里冒着星星,跟着浦江像个小迷妹一样瞅着他。 黄园跟在两个人身后,撇撇嘴,感觉自己的宝贝侄女要被抢走了,但是对浦江的各种畅想也是很佩服,虽然做起来不难,重要的是想到之后的执行力,现在的他毫不怀疑地相信浦江一定会做到。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又经过两个小水潭一个小瀑布,还有一处长满苔藓和菖蒲的悬崖壁,最后绕过一个山腰,视野突然开阔起来,看到了浦江前面说的小水库。 对从上海过来,常常只看到公园里的小人工湖的蕾蕾来说,这就是个大湖! “哇!——”蕾蕾瞪大了眼睛,往前跑了几步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大喊一声,顿时感觉畅快淋漓,迎面拂来的风,很快把刚才走路出的微汗吹干了,整个人全身放松,毫无负担地往后一倒,在黄园惊慌地赶过来之前,呈大字形躺在了有厚厚草地的山坡上,心中叹了一句:好舒服。 黄园跑近看到蕾蕾扬着嘴角满足地闭上了眼,才放缓了脚步,和浦江一起在蕾蕾身边坐下。 眼前的景色分为四层,上面是晴朗的蓝天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然后是远处深绿色的群山,中间一大片蓝绿色的湖面,脚下是翠绿的草地。景色并不算有多别致,但就是让人心旷神怡,轻松自在,空气也是上海不能比的干净,能见度很高,夕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却并不热。 “看到那栋小平房了吗?”浦江抬手往右一指,黄园才注意到他们这一侧的山坡右边不远处有一栋新盖的小平房,刷得雪白。 “那是我们临时的勘察中心,温泉泉眼就在平房后面的那座小山里,地下便是地热资源。以后温泉分两部分,一部分分布在山里,私密性较高,一部分就在这山坡上错落分布到山顶,趴在温泉池边就可以直望湖景。” 黄园点点头,浦江的规划很充分地利用了地形,而且总是能兼顾不同客户的品位需求。 “这里以后会有温泉池?”蕾蕾听到浦江的话兴奋地又坐了起来,就像一只想要随时扑到湖里玩水的小鸭子。 “嗯,不过要明年才能开业了。听说你马上要上初三了,如果你考上重点高中,我可以升你做学霸,终身享受温泉免费,怎么样?”浦江侧过头笑着对黄园蕾蕾说,眼睛里映出金色的夕阳光辉,煜煜的光芒告诉他们,他的承诺是认真的。 蕾蕾怔了半晌,才咯咯咯地笑开了,问:“那我真的要拼了,可以带家属吗?” 黄园转头看着蕾蕾,也有些看呆了,这两年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蕾蕾笑得这样开心,这样明媚,这才是花季少女该有的笑容和状态,她的脸上和浦江一样被夕阳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脸颊被晒得泛起了微红,再加上额头上晶晶亮的薄汗,让她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黄园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愧疚,还有点酸酸的。 浦江看了眼瘪着嘴看似在吃味的黄园,点头道:“当然可以,我们这福利很好的!”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5节 “小江哥哥你要是给我当补习老师,我一定没问题,不过您现在肯定没时间了。” “你知道这里是你爷爷的老家吗?” “嗯,知道呢。” “我和你小叔商量接你爷爷奶奶过来安度晚年,我也想请你小叔来帮我一起弄这里的温泉,这样的话你平时可能就没有人照顾了。” 黄园听到这里彻底愣了,虽然他之前还在犹豫,并没有答应浦江父母和自己要过来的事情,但是毕竟自己有在考虑,但是自己却把蕾蕾如何安排给忘记了,黄园撑在草地上的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记。 “嗯……我可以住校,周末来这里和你们会合可以吗?” “我当然可以,不过还是要看你奶奶和小叔的决定。如果你周末过来,我很愿意帮你辅导功课。” “真哒!那就这么决定啦!”蕾蕾一拍手,心中已经开始规划,以后每周末来要怎么玩了,可以进山探险,可以在小溪里捉鱼抓蝌蚪,可以收集植物叶子作书签,张妈那里好像还养了好多好玩的小动物,等温泉做好了还可以练游泳…… 黄园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大奸商:“……” 这样哄骗小女孩不犯法吗? ☆、22暖黄色 “真哒!那就这么决定啦!” 黄园不愿就这么轻易被奸商套牢了,那样全家都得依靠他,为他工作卖命,看似顺理成章但总觉得没到那份上,别扭得很,黄园压低了声音对蕾蕾说:“还是要看你奶奶的意愿……” 小脸随即垮了下来:“哦对……” 黄园也舍不得看见她失望的样子,只能把头扭开了。 “张妈肯定能说服黄夫人,你安心念书就行。”浦江倒是不以为意。 蕾蕾用力点点头,神情带着祈望又隐隐地雀跃起来。 黄园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表示无言以对。 当远处的山峰将夕阳最后一个角落遮挡,浦江站起身:“走吧,虽然还没完全天黑,但是已经快七点了。” 什么!?已经这么晚了,在湖边坐着吹风太舒服,居然忘了夏天落日比较晚,三个人时不时闲聊几句,就这样过了三个小时。 黄园一边跟着浦江蕾蕾下山,一边计算着,一会儿就算马上出发,回到上海也要晚上十点多了。 只有难得出来放风的蕾蕾还沉浸在山林野趣之中,太阳已经下山,石阶上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斑驳阳光,但是光线还是足够看清脚下的路。 下午热闹的林子静了下来,蝉鸣鸟叫都休息了,却能听到树丛中虫子们发出的细索声音,小溪潺潺的哗啦声,风吹过发出树叶沙沙的轻响,还有时不时窜过的青蛙或是癞蛤、蟆扑到草丛里的声音,这些小生物小动静把黄园吓得够呛,特别是某种爬行动物滑过的嘶嘶声,让他的脚步迈得愈发快起来。 但是蕾蕾却非常感兴趣,时不时停下脚步蹲在路边或是小溪边,想要抓一只小虫子或是癞蛤蟆,黄园想阻止可是却不敢靠近,倒是浦江每次都很耐心地蹲下来和蕾蕾一起拨弄草丛,但是那些小动物显然对他们的到来更加敏感,蕾蕾一无所获,浦江安慰她下次可以带捕网等工具来。 黄园贴在他们身后,看着天色渐暗,树林也变得影影绰绰,心里开始发毛,只能隔一会儿就轻声提醒一次:“天马上就黑了,快走吧……” 蕾蕾经历过几次捕抓失败,只能失望地继续往前走,快出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变成了墨蓝色,透过树林能看到山下点点的灯光,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炊饭香,勾着人脚步越来越快。 “小叔,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蕾蕾凑到黄园身边故作神秘地低声问。 “什、什么声音?”黄园心脏一抖,脚步有些乱了。 “你听!”蕾蕾指指身后…… 黄园不敢回头看,他的夜视能力很差,只能看到前面山脚下模糊微小的灯光,身后他不看都知道肯定是黑漆漆的模糊一片,他强咽一口唾液,逞强道:“不就是几只癞蛤、蟆在蹦跶嘛,快走吧,你奶奶肯定等急了。” “小叔你是不是怕了?”蕾蕾呵呵一笑。 “笑话,你小叔怎么可能会怕丑不拉几的癞……”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身后的窄小山道,回旋着发出“呜——”的一声鸣响。 “我操!——”黄园顿时浑身寒毛竖起,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蹦到身边觉得最可靠的人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 蕾蕾爽朗又夸张的笑声响彻山林,惊起一群飞鸟,扑簌的声音让黄园头皮也跟着发麻了,但是很快缓过劲来就发现自己的处境和姿势有些尴尬了,整个人挂在浦江身上不说,自己的手臂紧紧搂着人家的脖子,还把头埋在人家的肩窝里,样子别提有多怂了,而且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伸出手托住了他的臀部…… “哈哈哈,小叔你怎么还是这么怕黑啊,以前家里不开灯你都不敢去花园~” “啧,小叔我眼睛不好不行吗?” 自家宝贝侄女无情地揭短,黄园觉得再丢脸也莫可奈何,只能赶紧松手想下来,谁知臀下的两只大手托着,竟让他的两腿使不上力,怎么挣扎也没从人家身上下来。 “喂!快放我下来!”黄园靠在浦江耳边,不甘心地低声催促。 “地上有虫。”浦江忍着笑意,回了一句。 “……”黄园全身立马僵住了,脚尖都紧张地翘了起来,生怕碰到地面。 “哈哈哈哈哈哈~让小江哥哥背你回去吧~” 蕾蕾的爆笑让黄园再次无地自容地把头埋进浦江的颈窝,那里让他意外地觉得安全。 本来只需要半个小时的回程,硬是让蕾蕾拖了一个多小时,当回到村里,踏上每隔几米就有一个暖光地灯的石板路,黄园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本以为黄母肯定等他们等急了,没想到回来后被告知,黄母被张妈拉去她的房间谈话,至今还没出来。 工作人员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晚餐,露台上的餐桌几乎坐满了,留了一桌视野最好靠栏杆的位置。顾客们一边品尝农家美食,一边享受能看到星空的凉爽夏夜。 黄园没坐下,有些犹豫:“吃完饭再走会不会太晚了?” 蕾蕾在一旁听了情绪低落下来,但是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检查好。 “走?这么晚了走什么走?”张妈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突然在餐厅门口响起,她拉着黄母向他们走来,爽利地替他们作安排:“都这么晚了,开车多危险,先吃饭,吃完了住一晚休息一下。” 黄园惊奇地看着走近的两个老太太,眼睛都又红又肿的,但是黄母的脸色却要比来时要好一些。 “张妈,今天都客满了,我们下次提前预订房间,再来看你们吧。” “小园你们来这怎么能让你们住客房呢?美芹今天住我房间,蕾蕾睡我孙女的房间,她这周没回来,你呢就和小江挤一挤,以后再给你们安排员工宿舍。现在呢,都给我坐下安安心心吃完饭,听话啊!” 黄母被张妈按着坐下了,黄园见她没有勉强的神色,也就安心不少,跟着坐下了,蕾蕾最高兴,蹦跶着挨着张妈坐下了,还扬手招呼浦江坐在她另一边,一桌人围坐着开始享用晚饭。 席间话最多的自然是张妈和蕾蕾,黄母竟也时不时能跟他们说上两句,黄园看了也安心许多,带黄母来见张妈的决定果然是对的,黄母应该多和人沟通交往。 晚餐的气氛比中午要好很多,饭后工作人员收拾了桌子,上了茶和水果。 蕾蕾看着城里几乎很难看到的星空,格外兴奋,浦江耐心的教她看星座,学渣黄园只能喝着张妈帮他泡的甜茶,望着天干瞪眼——这茶的味道果然和浦江家里的一样。 “小园啊,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都快30了吧?”张妈突然坐过来拉着黄园的手,亲切地问。 “没没,我才27呢!”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自己的个人问题了,黄园忙坐正了,突然有点慌。 “四舍五入不就30了吗?你看我孙女才20都有男朋友了,你怎么能还没有呢?以前不有过好几个吗?” “哪有……”正经交往过的也没几个,这两年确实一个都没。 “怎么没有!?以前你手机里经常划给我看的!”张妈记性可不是一般的好。 黄园苦笑道:“最近工作忙,没顾上这个。” 这是实话,常常作图看书都到半夜,哪有空撩骚。 “这我也听你妈说了,工作再忙也得找个伴啊,不都说成家立业,说的就是得先成家后立业,对不?” “对是对,但是我……现在很难给人一个稳定的家。” “那就更要找个跟你一起奋斗的人嘛,你现在的工作不是挺好的吗?你爸妈呢在这有我们帮你照顾着,你就放心地去找。小江你说对不对!哎呦,你看我这记性,怎么把你给忘了,你可正经30了吧?你也赶紧给我们找一个老板娘啊!” 坐在黄园身边的浦江忙摆摆手:“诶!我才29!” 张妈说着说着,炮火突然掉头对准浦江,让黄园和浦江对视一眼,深感同病相怜、哭笑不得。 张妈对着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有的话直白得让一同在场的黄母和蕾蕾听了都脸红了,连生理问题都拿出来作教育了。最后见两个大小伙子居然对找女朋友或老婆这事一点都不动心,对她的提议也无动于衷,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随他们去了,拉着黄母和蕾蕾去休息。 晚上九点,整个山谷都进入了休眠时间,客人们也都陆续回到自己的房间,除了偶尔点缀的暖黄色灯光,整个山谷和远处绵延的群山沉静得象睡美人一样。 两个人坐在躺椅上翘着脚,吹着徐徐的山风,黄园感觉今天是这两年来最放松的一天,舒服得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浦江问: “不想结婚吗?” ☆、23绿茶味 “不想结婚吗?” 刚闭上眼的黄园听到浦江这句问话,眼皮颤了颤,没有睁开,自嘲地勾起嘴角回道:“我们家这情况,哪好意思拖累别人。” “找个拖累不了的。” “那种看不上我。” “不介意拖累的。” “哪有那么伟大的,又不是电视剧,人都是现实的。” “如果有呢?” 黄园笑出了声,故意勾起一抹坏笑,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少年:“那也得看爷我喜不喜欢。” 浦江也跟着笑了笑。 黄园觉得浦江应该是和张妈一样关心他,只是现阶段,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谈情说爱。 也许是现下的气氛太过和谐美好,黄园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也没伴?” 浦江家的生活气氛很浓,看得出来基本都是他自己在收拾,但是却一点女人的气息都没有。当然,也不排除在别处有房,或是不习惯把女伴带回家,但黄园就是凭直觉觉得浦江身边应该没人。 “在等人家喜欢上我呢。”浦江轻轻叹了口气,装出委屈的模样。 “还能有姑娘不喜欢你?”黄园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坐起身来,上下打量着身边的浦江。 虽然出身农家,但现在可是标准的高富帅,而且还是凭自己本事发家的青年才俊,身高样貌性格都不差,就这样还有人看不上?这姑娘的眼光是要上天啊? “是不是你太呆了,不知道怎么追求人家?” “哦?你有经验?”浦江挑挑眉。 “我……也没!”黄园本来想指导浦江几招,但是想了想,也泄了气。虽然黄园以前也交往过几个,但是基本只需要小黄公子挑挑眉,和看得上眼的对上,对方就自然而然地走近他怀里,基本没费什么劲儿,偶尔碰上几个清高的,小黄公子也懒得伺候,兴趣很快就转移了。 照理,按照浦江现在的身价,别说他主动去撩人,哪怕他坐着不动,也应该会有姑娘前仆后继地扑上来,旁人介绍的估计也不少。不过以黄园对浦江的了解,他对什么事情都认真得很,刚才张妈和两个人说的也是以结婚为前提,以能好好过日子为畅想的议题,估计那些主动送上门的浦江看不上也不会那么草率接受。 脑袋里回响起浦江昨天晚上在他家说的话:“如果我说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希望每天能一起在家吃饭喝茶睡觉的喜欢。” 啧,居然还有对感情那么认真的暴发户。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就这么并排躺在竹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双脚、交叉叠在一起,整片天空低得仿佛就在眼前,似乎抬手就能抓住一把星星,黄园惬意地轻轻合上眼,放松全身去感受山谷里的风,整个人舒适得就像浮在空中。 “黄园?” 浦江一声轻轻的呼唤,感觉忽远忽近,黄园却懒得动弹不想答应,他还想再躺会儿。 “小园?夜里凉,回去睡。” 轻柔的声音飘在耳边,像拿了一支羽毛在挠他,黄园紧闭着眼睛,抬手揉了揉耳朵,转头把那只耳朵压在竹椅上,身体也跟着侧向浦江,整个人蜷在一起,抱着靠枕找了个舒服姿势继续休憩。 浦江又轻轻唤了两声,黄园打定了主意不理他:爷还没享受够呢。 身边细索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黄园满意地抿抿嘴,却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划过自己的双唇,这不是阴凉的风,是活人的气息,黄园以为是浦江想要吓唬他,或是凑近了想办法叫醒他,也就不动声色的继续装睡。 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动静,但是那带着土茶香气的温热呼吸,若有似无地时不时抚在他脸上,倒让他等的渐渐失了耐心,难以言喻的焦躁在胸腔浮动。 当他想要睁眼结束这个幼稚的游戏的时候,笑意刚浮上嘴角,就又瞬间僵住了,因为那股气息突然浓重起来,然后一片温热柔软覆在了他的双唇上!黄园脑袋登时一片空白,全身毛孔募地张开,强迫自己抑制住惊呼的喘息,全身僵硬地躺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他的毫无反应好似给了对方鼓舞,一个灼热滑腻的东西开始小心翼翼地在他唇上舔舐,好似在品尝什么珍贵的美味,甚至想要刺探入他的唇缝。 黄园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而且闭上眼睛之后更加敏感,连对方舌尖的形状扫过的动作幅度都感受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的是,究竟是浦江的技巧太好,还是他自己太久没有与人亲密,浦江带给他的感觉竟那样强烈,甚至比以前与前女友们接吻还要有感觉,那种像是电流窜过的酥、麻,让他扶在躺椅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握紧,压抑着自己渐急的喘息和心脏怦怦的躁动。 黄园咬紧牙关不留一丝空隙,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如果是别人,他早就一拳揍了过去,可为什么偏偏是浦江,刚才两个人还在一本正经地讨论婚恋问题。如果浦江是想要戏弄自己,他可以狠下心撕破脸。正是因为刚刚才确认过浦江认真的态度,所以黄园更加惶恐,他强忍着推开浦江的冲动,不想把两个人的关系弄得更加尴尬。 心中的混乱和惴惴折磨得黄园不知所措,正恍惚着,那片温热突然就离开了,还给他一阵清风,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终于……结束了。 黄园的整颗心脏都在发颤,他自己也摸不清现在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因为不清不楚被吻的失落。 憋着气的黄园不知道的是,浦江并没有离开太远,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脸,他微颤的眼皮和睫毛,早就出卖了他,就像一把撩人的小扇子一样不断刷在浦江的心头上,让浦江心痒难耐,却又不敢再次释放忍耐了一个多月的洪荒之力,唯恐把人连夜吓跑。 “小园。”浦江又唤了一声,声音沉静又低沉。 这句话让黄园清醒过来,陡地睁开眼,对上浦江漆黑的深邃双眸,那里毫不掩饰的情、欲爱恋让黄园脑袋里一懵,一句话脱口而出: “啊,我睡着了?啊嚏!——山里可真凉啊,我们去休息吧?” 黄园一边说着一边蹭地站了起来,借着起身的气势,硬是将浦江挤开了,急急忙忙地往外走,这才发现整栋小楼只剩下露台上的一盏小壁灯,屋里黑漆漆一片,黄园根本不知道张妈给他安排的宿舍往哪走,外面也是完全沉静下来的山谷,让他心生颤栗,但是身后那人似乎更加危险,黄园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道刚才自己那句话有没有糊弄过去。 “走吧。”浦江听不出起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黄园一跳,对方从他身边走过,进入屋内,打开了过道灯,黄园终于松了口气,跟上浦江。 只是一路下来,浦江一句别的话都没说,黄园望着宽厚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内疚感。生活和工作中得到再多帮助,他以后都可以慢慢还,但是感情这事要怎么还……再说这你情我不愿的,也没谁欠谁一说。 黄园纠结得不行,一路在心里给自己做工作:“我不欠他、我不欠他、我不欠他……” “到了。”前面带路的浦江突然停了下来回过身。 黄园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扑了上去,不偏不倚地踩了浦江一脚,赶紧后退一步想要道歉,可是看着对方格外平静的一张脸,突然感觉有些忿忿不平,自己这纠结了半天,这挑事的却跟没事人一样,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我不欠你的……啊不是!是对不起,我没看路。” 浦江脸上还是没任何表情,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反而让黄园感到心虚,直觉浦江不太高兴。 面无表情的人用略生硬的声音开口:“嗯,你不欠我的。你已经复读一路了。我知道了。” “……”黄园现在只想原地爆炸,是有多恍惚才能把心里念着的话就这么说出口了啊。 “快进来吧,你先洗澡。睡衣和洗漱用品卫生间里都有。” 房间大门边就是卫生间入口,黄园像得了特赦令,迈了几步躲进卫生间利索地锁上了门。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黄园把刚才的事情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自从碰到浦江开始,自己的智商和情商都在直线下降。但是以黄母和蕾蕾今天的精神状态来看,这里的生活对她们很有好处,如果只送父母来修养,周末送蕾蕾过来休假,而自己……想来想去,似乎于公于私自己都躲不开浦江了。 黄园叹了口气,打开淋浴器,出来的冷水把自己浇了一个激灵,稍稍让脑袋平静了一些。但是浦江刚才亲吻他带给他的细细感觉却一直在脑海里不断重演,挥之不去,那种过电般的感觉,激起了黄园沉寂很久的欲望,加上水温逐渐上升,近期身体难得的渴求让他放弃了将水温重新调低,而是难以抑制地用手握住了欲望汇集之处,痛痛快快地纾解了一次。 用供应充足的热水和绿茶味的沐浴液将自己和浴室里的余味都冲刷干净,黄园才关掉淋浴器。 擦干身体以后,黄园拿起一旁叠放整齐的睡衣,才发现,又是眼熟得很的荧光绿抽绳,不禁哑然失笑。 ☆、24绕青烟 换好衣服后出来,才开始打量浦江的住处,这是一个挺大的挑高式套房,宽敞的房间有整整两面两层高的落地窗,而且是朝南的,外头还有长长的l型阳台,卧室在阁楼上,楼下靠落地窗是客厅,靠过道是干湿分离的卫生间和一个开放式小厨房。 浦江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坐在落地窗边的小会客厅,抱着笔记本电脑聚精会神地在看什么。 让黄园感到不自在的是,抬头望去,这个房间里似乎只有一张大床,其他就是浦江正坐着的双人沙发和旁边的懒人沙发。 张妈在晚餐前安排得理所当然,黄园也没多想,但是经历过刚才的一吻,黄园对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这事有了新的体会,别扭得不敢直视这张大床,更不敢看那边交叠着两条大长腿,一派悠闲的人。 浦江收了电脑,站起身,瞟了眼对着阁楼怔怔出神的黄园,道:“你先睡吧。”然后便进了卫生间。 你……先……睡……吧…… 黄园头皮有些发麻,现在深更半夜的不可能离开这里,也不能把张妈他们折腾起来给自己找房间,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黄园回头一看:卧操!? 卫生间的洗手台区域与卧室之间隔了一道透明玻璃,在卫生间一侧有百叶帘,刚才自己站在里面换衣服时没注意,当里面光线较亮加上镜子的反光并看不清较暗的外面,现在站在光线较暗的客厅里,才发现尼玛百叶帘的扇页居然是横着的,也就是说在客厅里能透过透明玻璃和相当于完全没有遮挡的百叶帘,能把卫生间里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再往里点就是磨砂玻璃隔开的淋浴间和厕所间,现在站在自己的角度,再加上淋浴间里明亮的灯光,把浦江匀称的身体线条和小麦色的裸、体直接投影在磨砂玻璃上,甚是……诱人、性感…… 那刚才……自己就是当着浦江的面脱了衣服又穿了衣服?还侧身靠着磨砂玻璃打飞机来着??? 黄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瘫坐在浦江刚才坐过的双人沙发上,这里的视野和欣赏角度不要太完美!这就是这间房子的设计初衷吗!? 就在这时候,磨砂玻璃那一边的浦江伸长一只手臂撑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握住了下、身支起的地方,透过磨砂玻璃那个地方开始不断有影子在耸动。 黄园毫无意识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明明线条模糊、却意味明确的投影,彻底呆愣在那,挪不开眼,只感觉下颚骨都要裂了。 深夜的房间里静得出奇,微微的粗重的喘息声,透过那层磨砂玻璃,再透过那层透明玻璃,直愣愣地钻进黄园的耳朵,空气中飘来熟悉的绿茶味,让他再次面红耳赤,所有视觉、听觉、嗅觉的刺激让全身热血都汇聚在一起,让一个地方又恢复成自己刚进淋浴间时的状态。 黄园不知道过了多久,磨砂玻璃里终于爆发出一声满足又压抑的喟叹,动静才渐渐缓和下来,接下来就是正常的冲洗画面,虽然黄园仍觉的那舒张的腱子肉线条让他这个宅男羡慕忌妒恨,但是已经能从刚才震撼性的画面中挣脱出来。 黄园蹦了起来,打开衣柜,找到一床被子,扔在沙发上,然后人跟着跳了上去,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面朝靠背,闭上了眼睛,可是又觉得臀部朝外特别不安全,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菊花紧紧裹在被子里靠着沙发靠背,才略安心了些。 浦江的两句话在脑袋里回响,似乎在提醒他一切皆有可能: “以前没喜欢过男人。以后就说不准了。” “如果我说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希望每天能一起在家吃饭喝茶睡觉的喜欢。” 黄园心生戒备,可是刚才的画面一幕幕像定格一般一直在眼前闪烁浮现,让黄园不自觉的将手往下移去,打个颤又慌张地收了回来,不愿意承认因为看同性的自渎而起了反应,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并不讨厌同性、不、是并不讨厌仅限浦江的亲吻和接触,黄园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开始数羊数星星,试图把所有非分之想赶出脑袋。 浦江出来的时候,床上的铺被非常整齐,完全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重新下楼,才发现沙发上有一团白色小山包。 “小园?”浦江多开了一盏夜灯,研究了一会儿这份大包裹,才找到开口,拉开被子的一角,让里头人的脑袋露了出来,黄园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均匀,浓密的睫毛乖乖的贴在下眼睑上,看来是真睡着了。 一米八的个头窝在这一米六的小沙发里不憋屈吗?还包着头,也不怕闷过去。 浦江抬手刮了刮睡美人的鼻头,黄园睡梦中觉得痒,抬手无力地挥了挥。浦江宠腻地轻笑了声,随即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黄园在淋浴间里的发泄他当然也看到了,他希望黄园是因为他而有了欲望,如果不是,他下次会再接再厉,不得不说黄园的装睡的确给了他很大的鼓励,虽然反应僵硬但至少没有拒绝。当时的他,其实也非常害怕黄园会将他推开,那样纠结的就是自己,纠结到底要不要放开手。现在,越来越舍不得放开了。 将人连被子包着一起抱上了楼,上楼时难免碰到墙壁或是栏杆,怀里的人都没有醒,连续折腾了几天,的确非常需要休息。睡得天昏地暗的黄园沾到枕头,顺杆爬似的趴了上去,摆了个舒服的舒展的姿势,继续睡着。浦江拉开另一边的被子躺了进去,看着与自己相视而睡的人,感到比自己得到第一桶金时还要激动、满足。 山谷里的阳光因为被山峦遮挡,要到七点多才能照进山谷,但是天很早就亮了,山里的人都起的早,浦江起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偷了香,同时感叹还是睡得四仰八叉的黄园更老实些——慢慢来吧。 所以当阳光透过落地窗玻璃照在黄园脸上,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屋里洒满了阳光,亮堂堂的。浦江的屋子地势高,透过落地窗,能看到整个山谷都活泛了起来,金色的朝阳覆满三分之二山谷,三五成群的小楼楼顶冒出的青烟水汽,在阳光里缭绕着,犹如仙境,而山谷中央活动中心门口的绿地小广场已经聚集了不少老头老太在跳舞下棋。 黄园怔怔地看了会儿这清晨美景,叹了一句,别说接父母来养老,就算让他下半辈子来这里种一辈子田,他都愿意。满足地往后一倒,又躺回了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但是突然想到什么,又瞪大了眼睛弹了起来。 昨天自己不是在楼下沙发上睡的吗?而且现在全身舒畅,完全没有昨天窝在沙发里缩手缩脚可能造成的腰酸背痛腿抽筋症状,自己什么时候到楼上床上来的?黄园一脸懵逼,唯一好过一点的就是,浦江不在房间里,不然指不定怎么尴尬呢。 想到浦江,黄园别扭地扭了扭屁股,没任何不适,但也不能肯定浦江趁自己睡着了吃没吃豆腐。再回想昨天那个吻,黄园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双唇,那种和女人接吻欲迎还羞的感觉完全不同,男人的吻,直接,想要征服,渴望得到回馈,可是昨天自己却装挺尸了,不知道浦江对吻一个毫无反应的人是什么感觉,估计觉得无趣吧…… 不对!被占便宜的可是自己,怎么还替对方遗憾起来了!黄园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头疼吗?没睡好?”楼梯口传来浦江精神朗朗的声音。 册那!什么时候来的?黄园条件发射拉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身体,又觉得这样怂爆了,赶紧把被子推开,跳下床: “没事,我刚醒,可以吃早饭了是吗?我去刷牙……”黄园给自己安排了一串台词,三步并作一步跳下楼梯,冲进了卫生间。 洗漱好换上了浦江标志性的polo衫沙滩短裤,黄园对浦江执着的穿衣品位和习惯已经无力吐槽。 在餐厅没有看到黄母和蕾蕾,被告知两人去农场了,除了常见的家禽牲畜,浦江买了一对羊驼养在农场里。黄园点点头,表示能理解蕾蕾对这里所有事物的好奇。 “今天我们什么时候回上海?”黄园一边喝着甜南瓜粥,一边问坐在自己对面的浦江。 “午饭后吧。” “好。” “你可以尽快为黄先生办理出院和入住手续,黄夫人已经答应下周可以上岗。” “……”这么快!?黄园本来觉得需要回上海和妈妈再商量,没想到张妈这么快就说服妈妈了,可是……自己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对面这个人的所有安排。 ☆、25白茸茸 接下来的早餐,黄园吃得食不知味。 餐后提出要求,他想要独自参观疗养院,浦江叫人送了一本疗养院宣传册过来,高诉他,经过黄母的甄选,给黄父留好的房间是护摩堂的三零二。黄园在宣传册上看到疗养院还有四栋楼分别为葵之间、表书院、纯净观、菩提阁,其中护摩堂是以老年人病症疗养为主的专属楼,三楼是套房,每个房间配有两名24小时轮值的专属医护。 身边没人跟着,在护摩堂门口就被安保拦下来,用对讲机确认了,才放他进去。其他的医护人员只当他是家属,看到他会打招呼,但并不会贴身跟随,所有工作人员各忙着各的,过道上看不到几个人,安静、有序。每层有一个服务台,服务铃响了,医护会马上前往指定的房间服务,每个岗位都进行得井井有条,与上海高级私立医院的专业服务相差无几。 三零二是朝南的大套间,很适合老人休养,床头已经摆好了最新的电子监护设备。隔壁也是一位从上海过来的老干部,今天是周末,子女孙辈一同来看望,挤得房间里满满当当,都是欢声笑语。同一层的尽头就是活动室,可以与其他老人一起写书法、看书、下棋……甚至还提供了不少有钱人退休后爱把玩的各色各样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 这一切看在黄园眼中,只有两个词:专业和昂贵。 午饭时,属羊的蕾蕾兴奋地向黄园分享她在农场与小绵羊们还有其它小动物的合影。 “小叔你看!还有羊驼耶!就是传说中的草泥马!哈哈哈!它们长得太逗了!你快看,我们都是羊,跟我长得像不像?是不是一样可爱?哎呀~白茸茸的毛好想抱着睡觉,就是臭了点,嘿嘿!” 黄园被蕾蕾逗得哭笑不得:“羊驼可不是羊,是骆驼科。” “哎呀小叔你真没劲,这么说表示我们萌属性相同嘛!” “是是是。”黄园摸摸她的头感到欣慰无比,蕾蕾说话不再小心翼翼,不再诚惶诚恐,恢复成一个14岁女孩该有的活泼样子。 回上海的路上,蕾蕾的情绪还未平复,拉着浦江开始畅想以后来谷中要体验的事项,她想要搭帐篷露营,想要在水库边烧烤钓鱼,想要收集山谷里所有植物的叶子做书签,想要抓各种昆虫做标本……浦江耐心十足地一边开车一边给她回应和建议。 黄园一边惊叹浦江的耐性,一边心情却更加沉重。从后视镜里,他看到黄母和蕾蕾的脸上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向往,可是对他来说却是迷惘。 回到上海,黄园将黄母和蕾蕾先送上楼休息,随即又下楼,浦江还等在车子边,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的默契,一个等着,一个来寻。 只是黄园下楼梯的时候,脚步放得格外慢,他在思考要和浦江说什么,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好像又没什么可说的。就这么低着头踱着步,不知不觉走到了车子边,仍没有停下脚步。 “你不愿意送伯父伯母去醍醐谷?”浦江把人拦住,直接问道。 “哦不是。”黄园好像才发现人就在眼前,抬起头:“醍醐谷很适合我父母去养老。” 从黄先生黄夫人到伯父伯母,浦江对黄家人的亲近速度比黄园想象得要快得多。 “那是不乐意和我一起工作?”浦江在路灯下挑挑眉,但是并没有不快的情绪。 黄园心想,和有见地的大老板一起工作,其实是件幸事,只是怕除了工作,还有别的牵扯,可是这要怎么说出口,嘴皮动了动,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浦江看着黄园倔强的样子也不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先办好伯父的出院手续,下周先把伯父伯母和蕾蕾安顿好。我家的院子和地热勘探都还需要一两个月,你有足够的时间作考虑。” 你还会留给我考虑的机会?黄园不信,暗自嘁了一声,他也明知道这是请君入瓮的缓兵之计,可是已经拒绝不了了,他刚给了黄母和蕾蕾希望,不想马上又让她们失望。 更严重的是,刚才思索了一路,发现自己拒绝的欲望也并没有那么强烈。呆在浦江身边,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舒服和安心,除了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钦佩,最后到信任与依赖。 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呵。 黄园苦笑了一下:“谢谢,请先回去休息吧。” 浦江也没有再拖延,打开车门坐上车,降下窗户,扬起一抹安抚的笑容,对黄园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一切顺其自然,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直到车子拐弯消失在小区门口,黄园都没回过神来,脑子里没有来地一直浮现一个猜想:他知道我那时候是装睡? 周一上午,黄园回到事务所,主管开完周一例会回来见到他时脸色变了变,但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下午两点去张总设的办公室。 黄园手脚麻利地把浦江庭院的改造方案根据他提的意见重新整理了下,改好方案后存在u盘里带着,两点准时到了张总设的办公室。 慈眉善目的张总设请黄园坐,并递给他一杯日式手工咖啡,让黄园感到受宠若惊。 张总设先关心了一下浦江家庭院的方案进度,黄园忙掏出u盘,不想张总设却抬手表示不用。 “浦先生家里的改造,只是他一时兴起,只要他个人满意就行,你遵循他的意见去做,也算是他对你的一次考验。” 果然……黄园有点不爽。 张总设看到黄园拧起了眉头,了然地笑了笑:“你和浦先生以前就认识吗?他指名让你来做,是考验,更是锻炼。” “是,谢谢您和浦先生给我机会。” 第一次明确听到,是浦江主动指名找他,虽然以前有预感,但是现在的感觉仍很复杂。就如张总设所说,浦江的用意并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报复或是蓄意折腾,确确实实是提携的好意。 “呵呵,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既然说了是锻炼,那接下来就是更加有挑战的工作了。听说你们周末已经去了醍醐谷?感觉怎么样?” 黄园一怔,心中暗忖此次谈话的真正用意,小心回道:“风景、地形和人文环境都非常好,很适合做民宿……还有温泉。” “嗯,小浦的确没有拿你当外人。”张总设弯起眼尾又笑了笑。 黄园这时候不再觉得张总设的笑和蔼可亲,反而感到一丝精明,耐心等待对方开口。 “野上淳是我推荐给小浦的,这个项目的施工,我们事务所会全力参与,所以不论是小浦还是我们事务所,都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负责三方的沟通。小浦信得过你,愿意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你自己有什么感想?” 张总设两个手掌一翻,讲话语权递给黄园,空气中有无形的压力告诉黄园一定要想好了再说话。 黄园面容沉静,心中却翻江倒海,这个项目,张总设没有自己作设计,却推荐了一个日本人,并表示施工会全力参与,恐怕不是三方合作那么简单,其中是否有错综复杂的内幕细节,当然不会告诉他一个小小新晋设计师。 黄园想了想回道:“谢谢您和浦先生的信任,只是,这是个大项目,我初出茅庐还没有独立负责项目的经验,恐怕……” 黄园想给自己多留些余地,若不是浦江提出,张总设应该会将这个位置给自己的心腹,而不是事务所里话都没说几句的新人,如果能换人,那就最好不过,他和浦江的关系也能简单点,自己也不需要面对张总设虚实难辨的忌惮。 却不想张总设听了他的话,眼神一凛,眸色瞬间变得凌厉:“前面就说了,已经给了你一次独立锻炼的机会,你可不要辜负浦先生的好意,更不要辜负事务所对你的信任。” 最后一个词,咬得很重。 黄园心里闪过一句“册那”,浦江是把他顶杠头上了,自己这是被“无间道”了! 张总设确实有更合心意的人选,他们两人本是利益关系,浦江信不过张总设的心腹,却指定了事务所的一个新人,对张总设来说这总比浦江直接从自己人里派遣一个人来接管要来的好控制。 黄园摒心静气强自镇定,问道:“那我们的团队组成是?”希望能有设计主管级别的人参与,这样自己的责任会小一些。 张总设见黄园没有再想拒绝,语气缓和下来:“设计这边就由你和野上淳的团队对接,其他就是事务所的施工部门和技术部门,有任何问题,你都要及时和施工技术两位主管沟通,其他你听从浦先生的安排即可。但是你要时刻记得我们是乙方,要好好做好服务,保障三方的权益。” 最后一句,黄园听懂了,放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握成拳,几乎要将u盘压碎,咬咬牙回道:“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和浦先生的信任,我会代表事务所,竭尽全力为浦先生提供符合我们建筑精神的专业性服务。” 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所处的地位,和所站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回家都很晚,接下来也是,每日更可能会超过0点,见谅啊! ☆、26瘀青紫 黄园出了张总设的办公室,没有马上回自己的工位,而是钻进了楼梯间,u盘从手中被甩出,狠狠砸在墙上,摔成了碎片。 ——他妈是谁说的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原来说的“顺其自然”是这个意思?我操! ——还说什么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考你麻痹!这才过了一夜,就迫不及待地赶鸭子上架了? ——好人都你当,老子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眼中钉,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就两面不是人了,操啊! 黄园眼底熬出愤怒和委屈,拿空气当浦江,拳打脚踢了十分钟,发泄完了,蹲在角落里,为自己未来的日子默哀。 这才刚开始,张总设就来敲打了,以后项目开始了,还指不定怎么用他呢,工程有多少油水,大家都心知肚明,本以为小小一个设计师,只需要画图就行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避则避,哪想到居然还有硬塞过来的。到时候,浦江和张总设一人一句,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装哑巴能糊弄过去的。 黄园蹲得腿都麻了,实在气不过,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给浦江发微信: “你他妈居然拿我当‘无间道’使!?” 那边回复得很快: “张总设找你了?” “你想压制他,为什么不派遣个自己人或是找再找个第三方监理?” “你不就是自己人?” “滚!” 黄园心虚了一把,同时忍不住佩服浦江的不要脸。 “拿我当枪使?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可不仅于此。” ——可我只想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啊…… “非得是我?” “只能是你。” 黄园看着这对仗工整的两句,捧着手机莫名就脸红了。随即打了自己两巴掌: ——冷静冷静,他在利用你! “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做损害事务所利益的事情!” “非常好,同时你还要维护你们事务所所有行为的合法性。” “……”作为一个完全可以忽略的小设计师,黄园没胆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撕下去。 “你说过会给我足够的考虑时间。” “当然,离项目正式启动还有两个月。” “那为什么张总设今天就对我的工作做了安排?” “哦,我昨天只是提了一下。” ——提你麻痹! “我拒绝。” “我也会拒绝张总设提议的对接人选。” “……这么折腾我,你就开心了?” “如果你愿意直接跳槽,我会更开心的。” “滚滚滚!!!” 黄园觉得没法和浦江谈下去了。如果他跳槽去浦江那,他就别想再在建筑设计行业混了。但是这个时候,浦江要是直接开口向张总设挖墙脚,张总设应该会比现在好受得多,估计恨不得把黄园赶紧打包塞给浦江,做了人情,又能重新安排信得过的对接人。而黄园也没胆子甩手不干,除非以后再也不吃建筑这行的饭。 浦江这下同时膈应了黄园和张总设两个人,又都拿他没办法。 黄园正要收起手机,浦江发了语音过来: “醍醐谷虽然是我取的名字,但也是你的家乡,我只信你,会把这次开发当作一次带着感情的回馈,而不单纯地拿它当作一个能赚钱能捞油水的项目。而且你不会想在他手底下做一辈子小绘图员吧?” 听筒里传来浦江沉稳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踏实和信赖,给与肯定的同时,最后还带着煽动,就像重力的吸引,黄园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如果是别人,估计早就感恩戴德地顺杆爬了,多的是想要左右逢迎、两处讨好的人。黄园不擅长,也不屑做那样鸡贼的事。 但是浦江最后说的话却敲打到他心上,也许以前出国学设计,只是随便挑个专业混日子,之后又是把这当作营生的工具,但这些都不代表这么多年下来,黄园对自己所学专业是无感的。恰恰相反,这两年虽是被迫钻研,但是却感受到了设计和学习的乐趣,当脑袋里天马行空的想法附着于纸笔,成形于数据,最后呈现于现实,那种责任感和成就感是小时候追求吃喝玩乐所从来没有过的。 一心想做个与世无争的小设计师——这只是这两年受够了各种人情冷暖后自欺欺人的悲观想法罢了,黄园当然也曾在深夜想象过自己能做成一个代表性的项目作品,什么小绘图员,少看不起人了! 浦江是个厉害的谈判高手,张总设才会对此让步,黄园也才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项目对他本人的意义,那个自己以前从未去过的山谷,承载着家族荣耀最初的起点和归于平淡的终点,那里是父母和张妈最好的晚年归宿,可是自己却一直因为浦江而去抵触。 “好,我会认真考虑。”黄园不愿意直接答应,小心地控制着声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回复了这样一句。 这周结束前,两人没有再见面,但是通过频繁的邮件沟通,将庭院改造的设计方案定了下来,天气入秋后就正式开工。 而黄父的出院手续也办好了,周末会有疗养院的专车来接。黄母现在再也不会避讳和黄父见面了,每天都会和蕾蕾一起去看望黄父,陪着说会儿话,告诉老伴,他们马上就要一起回家啦。 黄母还让黄园给她买了新手机,开始每天给以前的“小姐妹”打电话。一开始对着电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后来好不容易开口,刚打了声招呼,不是被直接挂了电话,就是被讥讽一番。 黄园本来想劝黄母不要太着急,黄母却很坚持,一遍一遍地对着以前旧手机里的号码拨电话,试图向对方介绍自己演练了无数遍的推介台词,从一个词到一句话,到能说服对方听完她的介绍,仅仅一周时间,黄母的坚持一天比一天坚定,人也越来越有活力,甚至比以前每天不知道该做什么消遣的“黄夫人”还要精神。 蕾蕾的学校也快开学了,黄园和班主任沟通后,安排好蕾蕾住校的事情,每天下班回来,就带着蕾蕾采购各种生活用品,哪怕蕾蕾喊够了,黄园也不停手,生怕漏了什么。 “想吃什么或想要什么就跟小叔说,我买好了给你送去。你乖乖在学校,好好学习,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累了或是心里难受了就给小叔打电话,知道吗?和舍友好好相处,要是不习惯,小叔帮你申请单人间。另外安全第一,学习第二,照顾好自己……” “停停停!您怎么比我班主任还啰嗦啊!我都这么大了,我自己能行!小叔你就放心吧!爷爷奶奶有张妈照顾,我也很放心,倒是您,我才是不放心。小叔你泡面都不会煮一个人在家能行吗?还有连帮奶奶搬个衣箱都能弄得腿上都是瘀青紫!煤气灶你用不来千万别开知道吗?出门记得检查锁好门窗,晚上睡觉记得留窗缝……” “还说我,你才多大点,怎么比张妈还操心。” “我还是给小江哥哥打电话吧,拜托他照顾你。” “别!千万别!” ☆、27大灰狼 周六上午,专业的医疗专车准时到达黄父的医院,由于专车上只能陪同一名家属,黄母拉着黄父的手不肯放开,黄园和蕾蕾只能“勉为其难”搭浦江的车。 一路都是欢声笑语,蕾蕾告诉浦江她下周一就要开学了,舍友是同班的好朋友,特别期待女孩们的集体生活,然后再三确认浦江答应她的算不算数。浦大老板当然是手一挥,不但保证蕾蕾及其“家属”终身享受待遇,也欢迎蕾蕾带同学来玩,每年有一次免费招待朋友的机会。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6节 “可以集体露营吗?” “只要家长们同意。” “可以办烧烤派对?” “当然,我可以扮买买提大叔帮你们烤。” “哈哈太棒了!我同学们肯定都会爱上你的。” “唉,可惜我不喜欢小姑娘。” 快要睡着的黄园听到这抬抬头,在后视镜里和浦江故作惋惜的眼神对上,回给他一根中指,后者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 “那您喜欢什么样儿的?莉子姐姐那样的?” 莉子是张妈的大孙女,今年20岁,温良可爱,有男朋友。 浦江摇摇头。 “该不会喜欢乔伊阿姨吧!?”蕾蕾倒吸了口冷气。 乔伊是浦江请的职业经理人,有很丰富的酒店管理经验,33岁,是个冰美人,单身。 “哈哈,我喜欢傲娇的。” “傲娇?” 傲娇你妹啊!啊呸!说的才不是我。黄园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跳坑了,懊悔不已。 “嗯,脾气火爆点也没关系。” “啧啧,小江哥哥你的品位好奇怪。” 黄园靠着车窗闭上眼,觉得此时此刻还是装死比较好。 车子到达目的地,没有人告诉黄父这是哪里,但是当黄园将他抱下医疗专车,稳稳当当地放坐在轮椅上,抬头看到熟悉的山和陌生的农庄,黄父原本干涸的眼中马上溢满泪水,颤抖的双手几经努力只抬起了食指,指着路边的百年香樟树,抖着双唇发出咽呜的哽泣,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黄母,黄母蹲下身,握紧老伴的手,点点头,哽咽道:“我们到家了。” 张妈迎到村口,与黄父黄母相拥而泣。黄园和蕾蕾眼中也噙满泪水,黄家人回到了黄家村。 入住过程很顺利,黄母和黄父的房间都预留好了,把行李放进去,人住进去就行。 黄园坚持要在疗养院的服务台办理入住手续和缴费,工作人员为难地看着站在黄园身后的浦总。 黄园将银、行卡拍在柜台上,回头狠狠瞪了浦江一眼,浦总只好无奈地对工作人员点点头。 安排的医生和看护都非常专业,而且亲切又细致,每天除了监测黄父的身体状况,还会推着他在山谷里散步,或是去看其他人打牌下棋健身,哪怕这些黄父自己都做不到,但是却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好,倚靠在轮椅上,脸上却终于有了平淡祥和的笑容,不再是只有绝望的寂寥。 黄母也在准备正式进入工作状态,跟着乔伊深入了解疗养院的专业性特点,甚至认真地做了笔记,还自己总结了一些推介技巧。而每日的三餐和早中晚,是固定陪老伴的时间,早上黄父看黄母跳跳新学的广场舞,午饭后黄母帮黄父擦擦身,看他睡午觉,傍晚两个人一起坐在阳台上晒晒太阳喝喝茶,画面温馨而美好。 周日下午,黄园和蕾蕾安心地跟浦江的车回上海。 第二天上午,黄园请了半天假,打算送蕾蕾去开学注册,并办理住校手续,还未走出楼宇门就看到浦江已经等在楼下。 “小江哥哥等很久了吗?” “刚来。” 黄园在后面推着行李箱拎着包,看浦江就像骗小红帽的大灰狼! 黄园请蕾蕾和三个舍友还有浦江一起吃了午饭,然后目送四个女孩儿欢快地手牵手回宿舍,蕾蕾进门之前还记得回头冲黄园和浦江扬了扬手,黄园竟有一种女儿已经长大能独立自主的复杂感受,既自豪又舍不得。 女孩儿们已经上楼,开始讨论第一晚的夜谈话题,女生宿舍门口,只剩下一道落寞的背影。 浦江上前,拍了拍黄园的肩膀:“走吧,别难过,你还有我。” “?” “蕾蕾已经托我照顾你。” “……” “她的原话是,无法生活自理的孤寡老人。” “!” 黄园本以为浦江会送他回事务所,就在车上打了个盹,可是醒来的时候,为什么车子开进了一个特别眼熟的树林? 黑色的轿车在电光蓝跑车旁稳稳停下。 “?我今天要回事务所!” “刚才不是说了吗?蕾蕾把你托付给我了。” “你他妈是在跟我讲冷笑话吗!?”黄园把脸拉了下来,但在浦江面前似乎没什么效用,他已经打开门下了车。 “把后座的包拎下来。” 黄园条件反射往后座一看,蕾蕾的一个粉色的行李包居然没拿! “册那!蕾蕾的东西忘拿了,我给她送去!”黄园一边拎着包下车,一边拿出手机准备叫辆出租车。 “那是蕾蕾给你准备的行李,快上来吧。”浦江已经打开了车库通往厨房小会客厅的小门。 黄园没动,冷着脸说:“我要回事务所。” “你从今天开始的工作是设计兼监理,明天施工就会进场了。” 明天开工黄园当然知道:“所以我今天要回去开会述职。” “张总设没跟你说你只需要向我汇报就行了吗?” “……” 黄园想起张总设的话:浦先生家里的改造,只是他一时兴起,只要他个人满意就行,你遵循他的意见去做…… “我还要和施工和技术部门开会。” 浦江看着黄园就似在看一个倔强的孩子在无理取闹,叹口气道:“你先把行李放好吧,一会儿我送你去。” “不需要,我不住这里,我每天会准时来监工。” “一个人住家里?宁可胃疼死也不会煮泡面,反正开煤气也会忘了关,雨天不知道关窗收衣服,出门把钥匙锁家里?还有什么来着?” 为什么被他一说,黄园真觉得自己没法一个人活下去,可是自己明明独自一人在国外生活了好几年不是吗!? “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换人?我不想我的设计和监理活不到工程结束。” “呸呸呸!你敢咒我!”黄园觉得受到了侮辱。 “如果我会咒语并且灵验,我会咒你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这是刚才的话题吗!? “别让蕾蕾担心。”浦江轻轻说完这句,径自走进小门上楼。 黄园在车库里站了几分钟,像放弃了什么似的,肩膀一垮,走入同一个小门。 作者有话要说:  - 同居生活要开始,也快完结了。 ☆、28灰土脸 一切都似乎在顺利地进行,每个人的状况都慢慢好起来,除了黄园。 浦江的三层别墅看上去大,实际上只有两个卧室,浦江让黄园随意选择:一个是二楼为浦江父母准备的卧室,黄园完全不好意思踏入,一个是三楼浦江的主卧,黄园更不愿鸠占鹊巢。那他只剩下三个选择:一楼客厅的沙发,二楼健身房的地板,三楼书房的躺椅。 黄园想选健身房的地板,想着最多就两个月时间,大不了买个睡袋回来将就下。 “不行。” “为什么!?”黄园站在二楼健身房门口,里头虽然摆满了各种运动健身器械,但只要调整下位置,就能腾出一大块空地,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宽敞又舒适。 “夜里闹鬼。”浦江说完拎着粉色的行礼包直接上楼了。 “我操!老子可不是吓大的,你……” 黄园刚想斥对方胡说八道,但是转头再看一眼封闭式的健身房,只有一扇门和一整面落地玻璃幕墙,没有窗帘遮挡也没有能开的窗,全靠中央空调调节空气温度和湿度,而左右两边的墙上覆满了干净透亮的镜子,相对着反射出无限循环的画面。在白天,看上去像是无限延伸的宽敞和明亮,但若是在深夜,在月光下连着玻璃幕墙反射出无数黑色健身器材的重影,黄园想象了下那场景……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也不敢看房内一眼,掉头跟着上楼了。 浦江把自己的衣柜清出三分之一的位置,把黄园的衣服一一放上,内裤袜子都叠成小方块放在格子抽屉里。 “我自己来!”黄园抢过浦江手里的内裤,团成一团就往行李包里塞,还把浦江挂在衣架上的几件也扯下来塞进包里,然后提着包进了隔壁书房,把包随手放在躺椅边的地上。 “我睡这!” 黄园摆出已做决定绝不会让步的姿态,可是却见浦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就走了,留下黄园自己一个人在躺椅边心情零乱——自己又跳坑了? 两人一起回事务所开会,当着大客户的面,几个部门沟通良好,进展顺利。黄园本来已经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自己只是个小设计师,要请施工和技术的那几个爷叔无条件地配合自己,可以算是异想天开,特别是施工,从来都是想尽办法地想省麻烦。 可是今天浦江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坐在黄园的右后方玩手机,全程一个意见也不发,反倒让对面那几个老油条有些犯怵,不论黄园提出什么需求,他们看一眼浦江,见他没反应,以为黄园说的就代表浦江的意思,就都一一客客气气地应承下来,让黄园感到受宠若惊。 开完沟通会出来的时候,却听见候在门口的那两个部门下面的一个助理对着另一个不屑地小声呿?了一声:“不过是狐假虎威!” 黄园一愣,跟着若无其事的浦江走进电梯,心里越想越不痛快,趁着电梯里没旁人,故意开口嘲浦江:“他们说您是老虎呢,刚才怎么不发威?” 谁想浦江转过头,挂着标志性的憨笑道:“我不是老虎,我是hello kitty。倒是你,确实是个狐狸精。” 黄园是彻底被浦江的不要脸给震撼到了,同时怒了:“我他妈怎么就是狐狸精了!?我是骗他们了还是诈他们了?我是沾你光了还是拿你吓唬他们了?” 浦江摇摇头,一脸呆萌委屈的hello kitty表情:“你勾引我了。” “……”黄园彻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电梯到了,那人气定神闲地走出轿箱,不忘回头叫道:“狐狸跟上。” 黄园气得差点在自家事务所楼下把甲方一脚踹翻! 失眠了一夜,第二天早上8点工程队准时入场。 黄园开始了白天灰头土脸看工地,晚上缩手缩脚担心受怕的日子。虽然躺在比黄母娘家那张单人床更舒适的超大躺椅上,黄园强迫自己时刻保持警惕想要保护自己的清白,但是白天和工人的斗智斗勇,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基本上洗漱好,在枕头上滚两回,就睡着了。 等醒来,每次都毫不意外地回到了隔壁主卧的大床上,更让他无处发泄的是,每次醒来,浦江都已经起了,在厨房里准备两人份的早餐,黄园既憋屈又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在心中翻腾。 黄园想找机会和浦江说不要再把他“搬”到大床上去,但是白天人来人往,黄园不是忙着向工人纠错,就是指导工人看图纸,还时不时得吵起来,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晚上倒是两人独处,但是黄园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也想不起来了。 而且蕾蕾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到浦江家查岗,生怕黄园自己一个人回家生活会出事,黄园就这么被困在浦江家。这么过了几天,黄园也放弃了,甚至心大地觉得反正没吃亏,就随他去了。 事务所里大腹便便的施工部门领导和总工头知道浦江是谁,但是工地里这些长年面朝地背朝天的工人们可不知道,越是有经验的工人越是老油条,所以一开始想省事嫌麻烦的多。黄园却一点都不让步,一点误差都要分毫必争,认真的模样让在一旁看热闹的浦江啧啧不已。直到两边吵起来,浦江才出来和稀泥,恩威并施一番,再缓颜悦色地沟通,和黄园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默契度难得地爆表了,把工人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工程队是每天八小时工作制,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中午休息两小时。事务所会为所有工人定餐盒,一般会多定几份,黄园和浦江常常不见外地一起跟着工人吃盒饭。 相处久了工人们看这业主和设计师其实也挺随和,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除了工作上的要求比较严格,其他时候都很好相处,也不嫌弃他们,常给他们端茶递水不说,有时候也会搭把手帮帮忙,没几天就都互相混熟了。 特别是业主,主动把挪开小会客厅的家具,让出一个通道方便工人们去一楼公卫,也不要求他们脱鞋,第二天早上来的时候,地板又干净了,让他们非常不好意思。而且这业主估计是赚够钱了,成天也不出去,反倒像设计师的跟班,每天都一起泡在工地里。 这天,一群人坐在泳池边的石砖上吃午饭,黄园和浦江因为一上午也在工地里走来走去,挂了一身泥,干脆也坐在地上捧着饭盒吃起来。 旁边的工人见他们两个毫不避嫌的样子,忒好奇了,主动套近乎聊了几句,然后问: “老板,你这房子是不是整了准备结婚啊?看你把院子弄得那么像我们老家的院子呢,能养鱼养鸡养鸭,还能种树种菜……啊不是,我不是说您弄得像我们那么土,我的意思是您弄得,特别、特别……对了,电视上说的是特别有‘生活气息’,您的媳妇特别会过日子吧?” 浦江扒了一口硬邦邦的米饭,歪头看了眼坐在旁边埋头闷吃的黄园,对着工人笑道:“是啊,就为我媳妇整的这院子。” 黄园条件反射踹了旁边某人一脚。 工人感觉到旁边两人之间有动静,又问:“诶,你们俩是朋友吧?老板,你这哥们挺够意思,为你这院子忒操心呢,盯我们盯得可紧,一点差错都不能有,早上还来得比我们早,晚上我们走了,他还留下帮你收拾了吧?对我们也一直挺客气,这样的设计师和监理,我还是第一次碰见。” “是啊,他特别好!”浦江弯起眼尾,像是他自己被夸了一般开心。 “您也特别好啊,为媳妇花这么多心思,我也给过很多有钱人装修房子,那些人也特别舍得花钱,但没见过像您这么有想法又亲力亲为的,装这个又种那个的,还整那什么全自动数字化,高科技我是不懂,应该是怕您太太累着吧。而且天天在工地里帮忙的业主我可从来没见过,到时候给您媳妇一个惊喜,肯定会死心塌地跟您一辈子呦!” “哈哈哈,承你吉言!”浦江拍着大腿,别提有多乐了。 黄园的脸皮可没浦江厚,把剩下两口饭扒了,脸上臊得慌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走开了。 浦江跟上来,贴着耳朵轻声道:“等院子做好了,你得死心塌地跟我一辈子。” ☆、29白纱布 “等院子做好了,你得死心塌地跟我一辈子。” 笃定的语气,让黄园原本就在发热的耳朵更红了,慌张地往前快走了两步,没注意屋内大理石瓷砖上有工人带进的湿泥,脚下一个打滑,身体马上失去了平衡,像溜冰似的,脚步凌乱地在地上滑动两下,带着身体往门口边退边倒,黄园认栽地闭上眼,等着自己摔个四脚朝天的糗样…… 却突然感觉背后有一个肉盾顶住了自己,从身后伸出两条手臂有力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一股让人信赖的力量瞬间包裹着自己,但是黄园往后退的速度和惯性太大,带着身后的人一起往后倒下去。 两个大男人加起来也有将近300斤,这么带着重力加速度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哐!——” 黄园知道自己摔在了浦江身上,身体的震动告诉他浦江的胸肌很结实,但是听到这落地的声响,心一下就犹如坠入冰窖——这不是摔在泥地上的声音! 黄园挣开浦江箍着他的双臂,从他身上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浦江果然一脸痛苦地斜躺在地上,他的背后是一摞本来计划用来铺在庭院里的青石板。 黄园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赶紧蹲下扶起浦江的上身:“你怎么样???” “唔……”浦江额上冒出冷汗,整张脸皱在一起,右手别扭地抬起按了按自己的左肩。 黄园顺着他的手,前后看了看,这才发现浦江左肩后面已经渗出了一片血,将衣服染成了暗红色,而他身体下面压着的青石板,上面几块在右上角四分之一的位置已经断裂,不规则的裂缝上还沾着触目惊心的鲜红色,黄园眼前一懵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 其他被这突发状况吓呆了的工人终于回过神来,丢了饭盒赶紧跑过来,一看浦江背后的情况,倒抽一口冷气,惊恐地喊道:“老板你受伤了!快送医院啊!” 这声喊也唤回了黄园的意识,刚腾出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就感觉怀里的浦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黄园顾不上电话已经接通,吼道:“你想死吗!别动!” 声音抖得厉害,手臂却拥得越发用力。 浦江盯着六神无主的黄园那苍白得不断颤动的嘴唇,顶着一头的冷汗,扯起嘴角笑了:“我不想死,但是我太疼了……” “哪里疼!快告诉我,我告诉医生。” “你……抱得我太疼了……” “……” 一时间,整个气氛紧张的庭院里,只剩下浦江因为忍耐疼痛不断吸气呼气的声音。 十分钟后,救护车呼啸而来。 浦江被抬上车,刚才差点没忍住二次伤害伤者的黄园挂着一张惨白的脸让工人们今天先回去,然后也坐上了救护车。 浦江一路趴着,可怜兮兮地盯着黄园看。而黄园却闭着眼正襟危坐,双手紧紧握成拳抵在膝盖上,理也不理装可怜的浦江,脸色比伤员还要难看。 车上还有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初步判断了下伤情之后,见他们俩之间气氛诡异,也没敢出声打扰他们。 到了医院马上送去照x光,诊断为肩胛骨骨裂,所幸不是很严重,可以采用保守治疗。急诊室的医生交代先吊臂休养一周,之后再做肩关节的功能锻炼,然后开了消炎和止疼药。黄园木着脸仔细记下医生的话,然后缴费取药,最后走到诊疗室门口等着,浦江在里面做外伤的处理包扎。 黄园坐在乱哄哄的急诊门诊过道里,事发时的惊慌和震撼已经缓和不少,但是被拥着倒下时房子的轮廓在眼前慢慢划过的画面,一直在他眼前重复播放,画面的颜色渐渐染成和自己手心一样的鲜红血色,让他的心跟着慢慢往下沉淀。 黄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一个吊着左上臂的人走到他跟前。 “吓坏了吧,我没事,回去吧。” 黄园抬起头,白色的纱布就在眼前,顺着纱布往上,绕过浦江的脖子,领口里还露出左肩包缠的纱布一角,眼睛控制不住地慢慢泛红。 “我真没事,过两星期就能养好了。不哭啊!” 黄园听了眨眨眼,硬是把眼眶里的水咽了回去,站起身,带头往外走。 “小园扶我,我疼。” 黄园回头,一个想杀人的眼神甩了过去,最后抿抿嘴唇,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 浦江笑了笑,迈开毫无损伤的大长腿,赶紧跟上,那利索得哪需要人扶? 一路无话回到浦江的别墅,院子里和厨房通往院子的门口附近一片狼藉,也没人会在这时候想去收拾。 但是黄园还是一声不吭地把小会客厅的过道拖干净了,然后把那道门关上、锁上。 折腾了一下午,到了饭点外卖送来了,黄园把食物和餐具摆好,就不再管浦江了。这让浦江颇为遗憾:要是伤的是右手,小园就能喂我了。当然这话不敢说出来,对面坐着埋头吃饭的人,好像还憋着气呢,想到这,浦江更委屈了,受伤的不是他么? 黄园把外卖餐盒收拾了,给浦江准备好消炎止痛药和水,就径自走开去洗澡,把一身沾了血的衣服换下,然后上楼一头栽倒在书房躺椅里。 蕾蕾发视频请求过来的时候,是浦江从楼下把黄园的手机拿上来递给他,黄园接起和蕾蕾聊了一会儿。 “小叔你怎么啦?怎么显得那么没精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没事,可能有点感冒了。” “哦哦,就说你照顾不好你自己嘛!小江哥哥呢?我要和他说话,让他注意你空调温度调太低和半夜踢被子的问题。” 黄园心虚地瞟了眼站在旁边的人,而一直站在黄园对面听他们聊天的浦江,马上抬手对着自己肩膀摆摆手,然后想了想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他……洗澡去了。” “那你让他一会儿给我回,我先看书复习去了。” “好,你也别看太晚,注意休息。” 挂了视频,黄园垂着头愣愣地盯着屏幕已经黑掉的手机看,不知道在想什么,显得无助又茫然。 “帮我擦把澡吧,折腾一天身上又是泥又是汗,太难受了。” 还有血。黄园抬起头看着刺眼的白纱布。 ☆、30媚红的 黄园站了起来,还未迈开步子,整个人就被拥进了一个混杂了浓烈汗味、刺鼻消毒水味和淡淡血腥味却异常温暖的怀抱,刚挣了两下,听到一声抽气,马上停止了所有动作,僵着身体由着那人将右臂渐渐将他的身体收紧。 见他老实了,大手抚上低垂的后脑勺,用力地揉了揉:“我没事,就是磕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浦江不说还好,一提起,两人一起摔倒的画面和浦江后背都是血的画面像时光穿越一般砰一声撞进黄园的脑海里,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再次扼住了他的呼吸,浓重的味道让他仿佛又回到当时的场景,那是一种久违的恐惧和脱力感——毫无准备地失去重要的东西而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黄园伴着急促地喘息全身抑制不住地强烈颤抖起来。 “我真没事的,不怕不怕啊!” 浦江哄着,却感觉到黄园的反应不太正常,也略有些慌,以为把人逗过头了,扶着他的背,想要退开一步看看黄园的脸以确认他的情况,可是黄园却随着浦江的动作,跟着上前一步,整个人扑在浦江的胸前,第一次主动把头埋在浦江的右锁骨的位置上。 这时候的浦江不可能再把人推开,顺着黄园的动作把人搂得更紧。 “怎么了?”浦江不再开玩笑,将声音放低了柔声问。 怀里的人仍一声不吭,就那么梗着脖子倔强地趴着。 但是浦江却感觉胸膛上传来一次比一次急的吸气声,还来不及疑惑,就感觉有什么落在右肩上,渗透入他的衣服他的皮肤肌肉,顺着血管落在他的心上,灼烧着他,要把他的心熔化。 浦江震撼得怔愣在原地,胸腔里涌起一团火,在小小的空间里,不断燃烧、膨胀,然后燃尽所有氧气,最后像烟花一样绽开。 浦江用仅剩的一丝理智,艰难地开口道:“不要感觉有负担,这是顺其自然发生的事情,我也就是……顺手托了一下……” 为了不让黄园因为这次事情而作出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举动,浦江说着违心的话。 但是怀里的人显然并不接受他的好意,黄园听了浦江的话,身体明显一僵,肩膀起伏得更加厉害,闷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像质问更像反问:“顺手?换作别人你也会这么做!?” “是……你到底怎么了,让我看看!”浦江顺口答道,用吊着的左前臂顶了顶,想要隔开两个人,他看不到黄园的表情,让他很不安。 可是黄园却贴得很紧,伸出手紧紧抓住浦江的后背,头也埋得更加用力,甚至左右磨蹭,左肩上的衣服被不断润湿,黄园就像只闹别扭的小老虎,但是浦江已经明显听到咽呜声,一声一声地割在他心上,令他心疼无比。 “你……”浦江抱着黄园,感受着他宣泄似的依赖,再回想刚才黄园唯一说的一句话,脑中白光闪过,智商终于紧急上线,赶紧开口解释:“不是,你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我可能就顺手帮一把,只有你,我愿意拿命换。”最后一句,犹如最郑重的起誓。 咽呜声陡然停了下来,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也似乎跟着凝窒了。 浦江心中一动,了然地松了口气,继续道:“我不愿意因为今天的事故对你道德绑架,你需要做的就是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好好生活着,我会一直在。” 话每次都说得漂亮,但浦江这次等不及想要马上确认黄园的心意,放开扶着黄园后背的右手,转而覆上他后颈,然后顺着近日被晒得黝黑的脖子,抚上他已经湿透的脸颊,手指和手心沾到泪水,心脏跟着一抽,拇指和食指捏着倔强的下巴,使了点巧劲将别扭的小脑袋抬起,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浦江不等黄园反应,毫不犹豫地将嘴唇覆上去,细细将泪水舔舐干净,然后顺着湿漉漉的脸颊一路吻下,最后落在被主人咬得发白的双唇上。 黄园停止了哽泣,也忘了挣扎,直到浦江伸出舌尖舔在他咬着下唇的牙齿上,才受惊一般松开了牙关,而浦江几乎在同时,突破唇缝,开始攻城掠地。 与上次装睡时温情而克制的细致亲吻不同,浦江毫不留情地展现他势如破竹的征服欲,想要将黄园完全占有,吞噬入腹。 两个人的呼吸、心跳,交缠在一起,变得完全一致。黄园紧闭着眼睛,感受着对方用力的粗喘,强势的侵噬,带着无需言喻的情感,任由席卷而来的霸道气息将自己紧紧缠绕住,直至完全包裹。 浦江感受到黄园的纵容和回应,小心翼翼缠上来的舌尖让他有一瞬的停顿,随即爆发的情、欲迅速将两人吞没,直到两人的呼吸都难以为继,浦江才从汹涌翻腾的脑海里寻回一丝理智,收回舌尖最后的吻落在黄园口涎溢出的嘴角,控制自己不要把黄园推倒在躺椅上。 两人的距离稍稍分开,浦江先看到的是因为呼吸不畅而涨得通红的脸颊,上面还挂着已经变得粘糊糊的泪水,然后随即对上一对黑琉璃一般的眼睛,视线不再是被压抑的小心翼翼和谨慎,而是清亮的倔强和坚定,可是微颤的睫毛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和忐忑,两人的眼神互不相让地空中交织着,浦江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个人,让他有如此强烈的怦然心动的感觉,让他移不开眼,也控制不住迸发的欲、望。 “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就把你吃掉。”浦江抬手用拇指摩挲黄园带着媚红的眼尾,似玩笑更似认真地说了一句,声音暗哑,每一字都说得很慢带着磁性的诱惑。 黄园似乎此时才回过神,直愣愣地瞪了半天的眼睛,这才眨了眨,一副天然无害似刚晃过神的表情,让浦江下腹又紧了紧,无奈地一笑,牵起黄园的手:“来,帮我擦身吧,得用冷水了。” 黄园的手微微颤抖,眸中透着一丝迷茫,等反应过来脸上一热,甩开手,径自往浴室走。 可是后面的人还是不依不挠:“我觉得擦身可能压不下,还是给我放半缸冷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 正常的话假期后继续日更,找到机会的话,假期间也会更。 ☆、31暗紫红 浦江牵起黄园的手:“来,帮我擦身吧,得用冷水了。” 黄园脸上一热,甩开手,径自往浴室走。 可是后面的人还是不依不挠:“我觉得擦身可能压不下,还是给我放半缸冷水吧。” 黄园不理脸皮堪比城墙的人,顶着通红的耳朵尖进了浴室,想了想还是让浦江泡一泡,天气那么热,折腾了一天,光用擦很难洗干净,身上黏糊糊的绝对不舒服,而且身上残留的细菌也很容易感染伤口。 弯着腰把浴缸洗刷了一遍,然后开始放水,当然不会放冷水,消除疲劳和清洗污垢还是热水比较有效,虽然没有伺候过人,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黄园只放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高度,预计浦江坐进去应该正好到腰际的位置,既不会弄到伤口,又能方便清洗,正要把人叫来,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吊着膀子的庞大裸、体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本来半蹲在浴缸旁试好水温的黄园被吓了一跳直接跌坐在地上。 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叉着两条腿毫不避讳地立在自己面前的人,黄园的视线自下而上,显得这人更加健硕伟岸,这角度看上去脖子以下都是腿!唇边噙着的迷之微笑带着俾倪一切的压迫感,小麦色的皮肤在浴室暖光射灯的照射下,泛着一层金色的诱人光辉,遒劲的肌肉线条和完美的比例仿佛一尊希腊男神雕塑,让黄园看呆了,特别是腹下的那毫不掩藏的暗紫红大棒,直楞楞地冲着他的脸,不论是画面还是气势都实在太过震撼。 浦江往前一步,就在黄园面前抬起脚踏入浴缸内,那根明晃晃的狰狞大棒子几乎擦着黄园的鼻子过去,黄园一惊身体猛地往后弹开撞在浴缸壁上,随即回过神,蹦了起来:“你他妈有病啊!” 浦江毫不客气地屈腿坐下,在水里舒展着大长腿,左臂搁在浴缸沿上,然后倚靠在浴缸壁上,舒服地眯起了眼,嘴上却装做无辜:“嗯?怎么了?水不是给我放的?” “……” 水是给他放的没错,但是……但是什么呢?黄园被噎住了,总不能说:你他妈脱衣服干嘛那么快?人家洗澡当然要脱衣服,伤了膀子自己还能这么快脱光光也是本事!还是说:你的大屌?长没长眼睛差点打到我鼻子了? 估计这人会说:它就长这么大,我也没办法。 这憋屈黄园只能咬着唇硬生生吞了,忍着不去踹那根立出水面的辣眼睛大家伙,扯了浴巾架上的毛巾丢进浴缸里:“洗好了叫我!” 说完再也不看那具存在感过强的躯体,立即转身出去。 身后传来一声愉悦的低笑:“好。” 黄园沉着脸头也不回地直接下楼埋头进了一楼的卫生间,锁上门,颓然地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裆部,那里明显也起了反应,只是不如浦江的那么有冲击感。 黄园抹了把脸,在他默许的那个激烈亲吻时,自己就已经有了感觉,只是那时候脑子太乱,没机会仔细琢磨这代表着什么,但是刚才浦江直接把他的反应戳到他面前,黄园才第一次意识到,亲吻里蕴涵的情、欲,除了情,还有欲,不论是浦江还是他自己。 以前玩得开,身边也见过不少同性之间的胡闹,但对他个人来说,兴趣并不是很大。这不是黄园第一次对同性的亲吻和身体起了反应,上一次……是装睡被浦江亲吻之后,那时候只是觉得被撩得焦躁不已,黄园敲了敲胀痛的脑袋,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大。 只有把自己关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黄园才有机会开始厘清自己和浦江之间的事情,他怕失去他,怕得不能自已,他对他的依赖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他对他的亲吻和身体有了反应,他对两个人的亲近并不感觉厌恶,只是让他紧张而且激动,这些都不是他以前和女朋友交往时所有的那种喜爱感觉,却远比那种感觉更加严重……他不是木讷的老处男,只要静下来一想,就知道自己这反常的情况代表了什么。 黄园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这样的情感和关系,甚至连纠结都谈不上,因为这样的认知来得太突然,他毫无概念,脑袋里一片空,不过好歹还是记得对方现在是个伤员。 等心跳放缓了些,起身刚打开门,就听到空旷的别墅里,传来模糊的呼喊声:“小园——” 黄园瞟了眼楼上,认命地赶紧应到:“来了!” 担心受伤的浦江是不是怎么了,五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推开门,就看到浴缸里人正好好地坐着玩那起了一整个浴缸的泡泡。 泡泡?自己刚才可只放了一缸清水,还真是会玩! 浦江对着自己的手心吹了一口,细小的泡泡飞了起来,然后转头对着黄园憨笑:“撸完回来了?帮我擦背。” “……” 黄园黑了脸,完全想象不出浦大老板竟还有这样的少女心。不过这一池的密集泡泡倒是将浦江的下、身遮掩得严严实实,让他少了些许尴尬。 浦江自觉得往前坐了坐,空出自己的后背。 黄园蹲下来,发现左肩和左臂上的白纱布有些湿了,马上皱起了眉:“这样很容易感染!” “没事,皮糙肉厚,一会儿拿电吹风吹一吹。” “……” 黄园拿起挂在浴缸扶手上的毛巾,放到泡泡下的水里荡了荡,小心地避开左肩纱布包裹好的区域,开始帮浦江擦拭后背。 浦江低头弓着背,右肩胛骨带着厚厚的肌肉高高凸出,虽算不上虎背熊腰,但比起黄园自己的瘦瘠身材,要健硕得多,线条流畅又硬朗,手感也是结实有弹性,黄园一边擦一边感叹,就浦江这身材面相,就算不做商人,做模特做演员也很合适,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潜规则…… “能再重点吗?”浦江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黄园神游的思绪。 他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欣赏人家的身材,手里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抹在人家背后固定一个地方,都擦到微微泛红了,根本没尽心。 打起精神,专心地开始从右肩擦起,顺着起伏的肌肉线条,慢慢往左边擦,到了靠近伤口的地方,看到有些污渍是干涸的血渍,心中内疚更加仔细地擦拭。在靠近肋下的纱布旁,有一个黑点,黄园捻起毛巾,用力擦了两下,发现黑点仍在,将头凑近了才看仔细是一颗胎痣,继续小心翼翼地将纱布附近的污渍擦拭干净,直至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在非正常地微微颤动,浦江齁着的身前还传来诡异的噗噗拍水声。 黄园担心地往前看了眼浦江:“怎么了……我操!” 伴随着他陡然激动的咒骂,一道白色弧线划过黄园面前,落到泡泡稍稍消散的水面上,一丝丝白浊飘荡两下,从两腿之间慢慢沉入水底,而浦江仰起头,右手还意犹未尽地在那个略为疲软下来的大家伙上缓缓撸动。 黄园难以置信地盯在浦江的手上,都忘了移开视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是没见过同性打飞机,但是在自己给他擦背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在帮他似的…… 而浦江似刚从纾解的余韵中回过神,眯着微红的眼转头问:“怎么了?” 黄园的视线终于从身边人胯间蛰伏的那个巨物中挪开,愤怒地看着浦江一脸享受的舒爽表情。 浦江对黄园突如其来的脾气感到不解:“嗯?哦,你刚才帮我擦背,你的手和呼吸扫在我背后,酥得都发麻的,后来又被挠得太舒服了,实在忍不住,要是你能帮我就更……” 不解释还好,语气绵软的解释和得寸进尺的妄想让黄园气得眼眶都红了,一抬手,将毛巾甩到浦江脸上,起身转头就出了浴室。 气喘吁吁地回到没开灯的书房,坐在暂时属于自己的躺椅上,心绪起伏,怎么也无法平复。并不是不爽被调戏,而是浦江毫无避忌的态度,让他一时很难接受,但是也没……也没多厌恶……只是,浦江有多落落大方,他就有多憋屈;浦江有多光明坦荡,他就有多忐忑。 黄园手肘支在膝盖上,微妙地颤抖着的手掌捂住脸颊和双眼,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慢慢平静下来。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熟悉而认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带一丝戏谑。 “……”黄园颓然地放下手,算是认栽了。 起身绕过身前的那道魁梧的黑影,把灯打开了。 回身看到人的刹那愣住了,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揪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吼道:“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 浦江下、身围了一圈浴巾就出来了,身上挂着没有擦干净的水珠,而左肩背后包裹的纱布已经有鲜红的血渗了出来,模模糊糊地染红了一大片,说明纱布都已经湿透了。 “一只手不好冲……” “闭嘴闭嘴!”黄园跑回浴室又跑回来,重新拿了一条干浴巾披在浦江背上轻轻擦了擦,再绕到胸前裹紧,一张小脸血色全失比伤员的脸色还要惨白,掏出手机拨了120。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 ☆、32大黑脸 最后来的不是120,而是浦江的私人医生。 医生看到来开门的是黄园,愣了一瞬,然后扶了扶眼镜眯着双细长的凤眼,意味深长地将黄园上下打量一番,最后也没有自报家门打招呼,而是疑惑地喊了一声:“咦?啥宁(谁)受伤了?” 黄园蹙起眉,来人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不像看陌生人,像是认识他却又不熟似的,让他感觉不太舒服。半小时前,浦江阻止他打120,而是拿过手机转而拨了另一个号码,告诉对方有人受伤了,让对方速来。 “浦……江受伤了,在里面,请进。”黄园拉开门,错开身,让对方进来。 浦江大少爷一般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下身穿着白色家居长裤,上身披着条白色大浴巾,盖住整个上身,只露出一只右手,正按着摇控器来回换台。 “侬哪能啦?不会是强上未遂被揍了吧?”医生熟稔地在另一边的沙发坐下,同时把药箱放在茶几上并打开。 跟着进来的黄园听到后半句,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不爽地望向镇定自若的浦江,这个医生把他当什么人了?浦江笑笑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差不多吧,你动作快点,若是我倒了,你们医院下个季度的预算全部取消。” “册那!居然敢威胁我!?若不是你自愿,我可不信这弱鸡小子能伤到你,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屌?伤了还是菊花伤了?” 浦江抬起右手扯了扯浴巾,眉头紧了紧没扯动,黄园心里一抽快走了两步,绕到沙发背后,小心地把大浴巾从浦江身上取了下来,只是当他看到浦江后背纱布被完全染红的位置露出,黄园仍无法抑制地感到心惊。 “医生……”黄园忍不住主动催促那位医生。 “嗯?……呦!”医生过来只看了一眼,再次促狭地眯起眼看向黄园,笑着问:“轧结棍啊(这么厉害啊),老色狼活该被教训。不过把他伤成这样你居然没跑路?” 黄园面色暗了下来,并不开口解释,瞪了眼一副不正经样子的医生,转身进了厨房。 “你别逗他了,人跑了,我就关了你的医院。” “关就关呗,反正我找来的人总是被你挖走,好好的一线大城市私立涉外医院不呆,非得跑乡下去伺候老头老太太,我也是服了。”医生一边利落地戴上口罩套上手套,一边停不住地抱怨。 黄园端了两杯水出来,医生正用一把细长的剪子挑起纱布然后果然地剪开,牵扯到伤口,浦江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现在晓得疼啦?浴室py玩得开心伐?”口罩后面传来闷闷的嘲讽,毫不留情地又下了一剪刀,浦江咬牙“嘶——”了一声。 黄园皱着眉头睨了那医生一眼,随即埋下头,不敢再往那边看,略显仓惶地把水杯放下,人又躲进了厨房。 “呦,看到那小眼神没有,居然敢怀疑我的手艺!?浦大老板终于有人心疼了,十年一开花,堪比铁树,侬是模子。” “你的病人有被你烦死的吗?”浦江抬头瞟了眼厨房里假装忙碌的背影。 “呸呸呸,在医生面前最忌讳说死字。再说了,陪你聊天,不正是体现我们医院的人文关怀原则吗?分散患者的注意力,减轻疼痛感和心理负担。” 十几分钟后,医生脱下手套,开始整理医药箱里的用品和工具。黄园重新回到客厅,将一件白色t恤递给浦江,看到他后肩上被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医生背起医药箱,转头对黄园苦口婆心地叮嘱道:“切忌再碰水,虽然骨头问题不大,但是伤口感染也不是能闹着玩的。知道你们干柴烈火,但也不差这两周吧,剧烈运动就忍忍,乖啊。” 最后的挤眉弄眼又把黄园闹了个大黑脸。 “有空快补补你的脑洞。”浦江光着膀子站了起来,走到黄园身边:“这是陆家浜,也算是你学长,现在是和埔国际医院的院长。这是黄园。” 黄园一怔,并不是介意对他的介绍过于简单,浦江说对方是学长,那就是与他同高中,这也不奇怪,但“和埔”他是知道的,是近年很知名的涉外国际医院,产科尤其有名,沪上很多外籍人士和本土知名人士都选择在这家医院就诊和生产,听他们刚才的对话,这家私立医院竟是浦江投资设立?而这个吊儿郎当像个蹩脚游医的人居然是和埔的院长!? “学长?”陆医生明显与黄园的关注重点不同,歪头想了想,陡然瞪大了眼睛:“册那!不会是十年前那小赤佬吧?” 十年前?黄园眸子沉了沉,这个“学长”果然知道他。 浦江皱皱眉,并没有否认:“对学弟说话和气点,没见过产科大夫像你这么粗俗的。” “哈哈哈,何止是学弟呢,怪不得弄破了创口,憋了十年了不容易啊。”陆家浜的视线从浦江的肩膀巡到他的下、身,最后眼带暧昧地瞅着一旁不明所以的黄园。 “上次胃炎发烧都好了吧?下次因为别的发烧也可以call我来,我除了缝女人的伤口很在行,缝男人的伤口也很在行的。”陆家浜冲黄园调皮地眨眨眼。 黄园一怔。 “你可以滚了。” “哼哼,过河拆桥!祝你们永远幸福,早生贵子!产科的顶级套房随时帮你们留着。”陆家浜的嘴也是损得不得了。 等自说自话的医生离开,黄园皮笑肉不笑地转头问:“憋了十年?” “呵呵,怎么可能。”浦江自己拐着胳膊奋斗了好一会儿,还没把t恤完全套上。 黄园走过去帮忙把t恤重新脱了下来:“有开衫的睡衣吗?” “有,不过是长袖的,在衣柜下层。” 黄园找到纯白色的开衫式家居上衣,明显和之前的是一个系列,法式翻领上是荧光绿的滚边,黄园对这执着的品位表示无语。 黄园很快发现开衫虽然对吊着膀子的浦江来说,比较容易套上,但是单手扣纽扣对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而言却是个挑战,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只能上前一步,拍开浦江的右手,亲自帮他一一扣上纽扣。 黄园垂下眼帘,从下往上,先将充满劲道延伸入裤头的窄腰挡住,然后是规整分块的小腹,最后扣上最上方的一颗纽扣,将宽阔结实的胸膛掩得严严实实,黄园暗暗松了口气,收回双手。 浦江凝视着黄园微颤的眼睫,沉声缓缓道:“虽然没有憋十年,但是确实是从十年前知道我自己,弯了。” ☆、33金色光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7节 “虽然没有憋十年,但是确实是从十年前知道我自己,弯了。” 黄园惊诧地抬起头,一般高的两人,四眼相对,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喷在一起,交融、升温。 浦江面容沉静,眼中是柔和至极的神色,黄园觉得这时候浦江的声音意外的性感、好听。 “知道我为什么买回你的车吗?”浦江指的是停在楼下车库里的“电光蓝”。 这是浦江和黄园重逢后第一次谈起这辆车,黄园想过很多理由,一开始觉得浦江是为了折辱他,后来觉得他只是土壕顺手的一次任性挥霍,再到可能是为了纪念黄母对他的资助,直到这几天才绕回到前任车主、自己这里,最近浦江对自己的“觊觎”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了。 “我第一次因为一个同性硬了起来,就是在这辆车上,那时候我不到20岁。”浦江眼带怀念地笑了笑。 黄园眨眨眼,怎么也没想到有这种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浦江给黄园做辅导老师的那一年,黄园好几次借着送老师去地铁站的借口溜出去玩,因为地铁站离别墅区确实有点距离,而黄母和张妈也心疼黄园学习了一整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黄园记得第一次送浦江的时候,差点没笑疯,因为那个土老冒老师,居然连“电光蓝”的车门都不会开。 其实也怨不得浦江,一般人碰到这种隐藏式车把手,确实找不到那道小机关,只能摸着车门干着急,可是那时候的黄园可不懂考虑别人的感受,无情地嘲笑:“啧,乡吾宁(乡下人)就是乡吾宁!” 但是对方是自己溜出门的借口,所以黄园哈哈笑过以后,也只能帮小江老师打开车门。 浦江站在低矮的车门前有些抗拒,直觉这不会是一次愉快的顺风车经历。但在黄园的不断催促下,小江老师将书包抱在身前,同手同脚姿势别扭地上了车,全身僵硬地坐在几乎要与地面平齐的真皮座椅上,拧着眉一动不敢动。 黄园扶着方向盘,嗤笑一声,学着出租车提示音:“上车的乘客,请扣好安全带。” 小江老师难得一窘,找到安全带,来回对了几次才扣上。 未待浦江坐稳,车子轰地一声弹了出去,浦江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抡到半包的座椅上直至嵌入其中,在比他常坐的公交车和地铁车厢要密闭狭小并且压抑得多的空间里,身体被引擎的轰鸣声完全包裹并收紧,浦江本就有些不自在,这下全身更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紧绷、颤抖,极重的推背感没有让他感觉得到支撑,反而觉得迷失在失重与超重之间,渐渐地开始发麻,对身体控制力和感知力也正在慢慢消失。 全视角的车窗外,所有漆黑迷离的夜景夹杂着金黄的路灯,全都化为模糊的速度线,不断迎面冲击而来,然后一闪而过。 浦江刚刚略微适应这种陌生的感觉,黄园眼角一瞥,勾起嘴角,双手快速打了一道弧,脚底熟练地换踩,入弯一记重刹,尖锐刺耳的利声划破天空,漂亮的电光蓝车身在郊区的夜灯下,像闪电一样划过,黄园仰着下巴,享受这种从脚底到头顶的痛快。 对浦江来说,却是突来的天旋地转,眼前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只手紧紧压住大腿上的书包,另一只手就像溺水的人,急于寻求救助,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要抓住,而浦江抓住了黄园的右手上臂,死死握住。 拐过这道弯,黄园又踩了踩油门,惊人的加速度重新回到车内,灌注在浦江身上,浦江瞪大了眼睛,感受自己肾上腺素在分泌,兴奋、刺激,都无法与这种感觉比拟,狂躁的心跳似乎在叫嚣,再快点,再快点…… 突然,左手被甩开失去了支持,浦江僵硬地转过头,在一次次急速闪过的灯光下,看着旁边的白细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更白的抓痕,浦江心里一沉,然后对上黄园一副不爽的表情,微微上挑的眼梢带着不屑,漂亮的眼睛里不断有金色光划过,一道道仿佛划在浦江的心脏上,唇边的恶劣笑意让浦江看呆了,只是黄园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浦江的怂样上太久,而是转回头,认真地盯着路况,双手对方向盘的操控熟练而从容。 看着朝着方向盘紧绷的下巴,浦江仿佛能体会黄园对速度的追求和执着。 他也有这么认真的时候啊。 浦江觉得自己的血液流速比刚才还要快,全都无法控制地涌向一处,心跳也更加猛烈,双手隔着书包紧紧压着自己的大腿,那里似乎有什么要蹦出来…… 不等浦江弄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一个猛烈的钝挫感,让安全带紧紧勒在他的胸前,整个人扑到操作台似乎就要撞上前挡风玻璃飞入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打散了所有那种朦胧却让人比死更心慌的感觉。 车子稳稳地停在地铁站前,干净透亮的玻璃窗外,景象终于固定下来。 “到了,可以滚下车了吗?”黄园一边不耐地催促反应怪异的小江老师,一边拿出手机开始联络已经玩high的朋友们。 见副驾驶的人仍无动作,黄园烦躁地推了浦江一把:“喂吓傻了?快下车,要是吐在我车上,我宰了你!” 浦江僵着手臂把书包搂在胯前,埋着头下了车,说实话,这一程坐得一点都不舒服,这种车,车内空间拥挤,窝着坐在低矮的座椅里憋屈得很,由于紧张身体全程紧绷,下车后还有一种全世界都在晃的感觉,那么不真实。 最不真实的还是黄园的每一个微表情带给他的陌生感觉。 而车里黄园似乎一刻也等不了,解开安全带,伸长手臂从里面拉上了车门。 砰的一声,将一向镇定自若的小江老师惊得跳了下肩膀,不等他回身,车子已经擦着他的后背呼啸而去,一个比车速还要快的感觉从全身四肢汇集到书包盖住的那一处,积累的感觉又在瞬间如冲击波一般冲破天灵盖,旋即,又消失了。 学霸小江老师头一次感觉到无比窘迫,手足无措地呆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一章 ☆、34螃蟹黄 听完浦江的回忆,黄园脸上色彩纷呈,嘴角抽了抽,无语地看着一脸意犹未尽的浦江。 ——居然在老子车上勃、起?好像还抓老子手臂了吧?呵呵,真是与——好心给他擦背,他却在打飞机——有异曲同工之妙!你是泰迪转世吧!?臭不要脸! 黄园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衣柜面前已经好一会儿了。 “你要负责啊。”浦江抬起右臂,压在衣柜门上,把人拦住。 还好意思叫我负责!?黄园真是被这人的厚颜无耻毁了三观:“干我屁事。” “嗯,干你屁事。” 同一个字,却有两个读音。咬文嚼字这种事,学渣黄园从来都不是学霸小江老师的对手,只能把唇缝抿得紧紧的,恶狠狠地怒视着面前的拦路恶霸,却不由自主地悄悄绷紧了臀部。 “自从在你车上看着你硬了之后,每次看到你瞪我的样子,我都有些忍不住,那么生动,那么让人动心……”浦江没有说完,他这些年来,时不时梦到黄园被他压在床上,被他欺负着的时候,也是如此瞪着他的样子。 黄园再也受不了这看上去道貌岸然,却能用嘴巴发情的家伙,狠下心不看他的伤口,使力推开拦着的手臂,头也不回的下楼洗澡了。 等黄园在楼下磨蹭了一个多小时,回到三楼书房,通过敞开的房门,看到隔壁主卧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下晕黄的台灯灯光,折腾了一整天的这座宅院,终于安静下来,静到黄园似乎都能听到里间浦江和缓的呼吸声。 黄园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服自己,进去看看伤者的情况。 浦江整个人压着被子朝右侧躺在大床靠衣柜的一侧,背对着另一侧床头柜上的台灯,整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睡了没。由于没有盖被子,大长腿交叠微曲着,原本吊着左手臂的纱布松垮的搭在胸前。陆医生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专业的保护吊带,只能用纱布绕了几圈做了一个临时吊带。 黄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起另一侧的被角,反卷过来轻轻盖在浦江的腰间。然后小心翼翼的拈起纱布吊带,从浦江的左臂中套了出来,可是还挂着他的脖子。 黄园担心浦江睡熟后纱布吊带缠绕着脖子容易发生意外,还是尽量想办法想把吊带从浦江的头上取下,想了想,只能伸出手掌,从柔软的羽绒枕和浦江的脸侧之间伸进去,轻轻抬起他的脑袋,然后快速把绑成一圈的吊带转了出来,再轻轻把人放下。 黄园松了口气,拿了吊带正要离开,手腕却突然被握住了。 黄园本想挣脱,却发现对方是抬起左手抓住他的,只得顿住身体,不敢拉扯。 “留下来,陪我。”黑暗里有人在说话,声音暗哑却不带一点迷糊。 ——没睡着,还不自觉把吊带取下,也不配合着抬个手抬个头,就这么让老子伺候你。 “……” “你不照顾我,我晚上翻身可能会压到伤口。” “……” “你不照顾我,我只能叫张妈回来了。” “……” 浦江自觉地往前一趴,换成后背朝上地姿势,然后像螃蟹似的横着往床的另一边爬了爬两下,给黄园让了一半位置。 黄园的手还被浦江抓在手里,手腕上传来灼灼的热度和无法抗拒的力量,身体被拉着跟着前倾,最后撑不住只能抬起膝盖抵在床沿,整个人半趴在床上。 浦江抓着黄园手腕的左手一翻,转而握住黄园的手掌,不松不紧地搭着。 “我困了。”浦江说完这句,由于移动了位置而露在台灯下的眼睛闭上了,身体也不再动弹,就那么轻轻抓着黄园的手,静静地趴着。 黄园看着浦江沉静的睡颜,手上的力道只要他轻轻一抽就能挣脱,但是突然竟有些不敢抽出,舍不得?留恋?被虐习惯了?他不知道。 黄园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撑着柔软舒适的床,身体缓缓倒下,拉起被子,盖在浦江身上,也盖在自己身上。 暖黄的灯光下,黄园看着浦江的唇边浮起浅笑,眼睛没有睁开,交握的双手却收紧了力道,继而又微微松开,浦江展开手掌,让自己的手指与黄园的五指交叉相握,严丝合缝地让人有分不出彼此的错觉。两个手心之间开始不动声色地默默传递两个人的心跳和温度,直到它们的频率慢慢契合达到一致,指尖忍不住微微颤抖,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却让黄园觉得踏实。 黄园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浦江没有像在醍醐谷时那样早起,他就睡在自己的身边,额头相抵,呼吸在两个人鼻间狭小的空隙里交融混合变得灼热,然后再被重新吸入,这种氧气浓度并不高的浑浊空气,黄园竟没有觉得恶心或是不舒服,反而在冷气房里觉得暖烘烘的,很舒服。 两个人的手没有再握在一起,黄园的双手和浦江的右手交叠着放在两人胸膛之间空出一点位置的床上,浦江的右手随性地搭在黄园的腰侧,这样的姿势两个人都觉得舒服却不拘谨。 “早。”浦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懒懒地开口,声音沙哑又混沌。 黄园以为自己会觉得难为情或是尴尬,可是看着浦江难得露出迷迷登登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自然地接了话:“早啊。” 黄园没有像以前一样一醒来就想着,今天一天要怎么安排局促的工作和生活,怎么做才能让黄母满意,让蕾蕾安心,现在一睁眼就看到浦江的感觉,竟然还不赖,这个世界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苦撑。 只见浦江用揉完眼睛的手,伸到被窝里,又挠了挠下面,嘟囔了一句:“帮帮我,我左手使不上力……” 黄园:“……” 作者有话要说:  - 夫夫生活开始走向日常。 接下来解决一些遗留问题,就完结了。 ☆、35水红色 没过两天就是中秋,黄园干脆通知工人们节后再回来开工,并保证拖延的工期浦大老板会照常付薪。 张妈打电话来唤他们两个回去过节,说是浦江的父母已经从崇明的农场赶到醍醐谷,今年都想在山里过节。 黄园听到浦江的父母来了,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莫名涌上一股心虚算怎么回事。 浦江好笑地看着突然战战兢兢的黄园,张妈热情的大嗓门,他站在旁边都听到了,指了指自己的左肩,暗示黄园他不能回去。 黄园知道浦江是怕父母和张妈他们担心,但是他又编不出理由,只能把手机像烫手山芋一样塞到浦江右手上。 浦江接过手机告诉张妈他的院子开工了,这个假期走不开,等国庆了再回去看他们,安抚了好一会儿。 然后打了个电话给蕾蕾,问她如果想要去醍醐谷与爷爷奶奶团聚,他会让司机送她过去。 蕾蕾回中秋节学校只给初三学生一天假,她就不去醍醐谷了。 浦江就跟蕾蕾约好时间,中秋节前一天放学接她来一起过节。 然后拿了自己的手机打了一个号码,让对方中秋当天遣人送最好的大闸蟹去醍醐谷。 黄园就这么站在一边看浦江都把事情都安排好了,顿感安定。 “蕾蕾过来的话,就知道你受伤了。”要是蕾蕾知道浦江是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会不会不爱他这个小叔了啊。 “没事,蕾蕾很懂事。”浦江意有所指地看了担忧的黄园一眼。 ——老子24小时贴身跟随端茶递水地伺候你,难道不懂事? “……你父母……他们……怎么过去了?”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以他们俩现在这含糊不清的关系,黄园突然特别在意起浦江的父母。 “醍醐谷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我父母和张妈帮着我监工弄起来的,他们都来自农村,明白怎么弄才能原汁原味而且也要保护当地的风土人情,又都是老年人,能为需要疗养或修养的人在这里舒适地生活考虑得更全面。” “那为什么不留下来和张妈一起养老,帮你管理?” “管理当然还是交给专业的经理人,那里是张妈的家乡,适合她留下来。我父母也和张妈一样,闲不住,在崇明弄了个农场,他们在那里也折腾得不亦乐乎,你看二楼的房间,他们也就过年回来住一住。” 黄园点点头,羡慕这几个长辈的生活劲头,想着自己的父母在他们身边,一定会受到正面的积极影响。 “这么怕见我父母?” 黄园还在想像自家父母未来几年重新融入生活的温馨景象,突然被浦江这么一问,倒是窘迫起来,抬手摸摸鼻子掩饰自己的慌乱:“不是那什么……” 黄园也说不清,怎么突然就怯了。 “我能理解,但是你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黄园有不好的预感。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不是吗?”浦江笑了笑。 “……去你的丑媳妇!”黄园竖起眉头,怒道,但是心里却又往下定了定。 两个人从来没正式挑明过关系,黄园也不是小女生,非要缠着人讨个说法,要个名份,但心里总归有些不安。浦江每次说这些逗他的话,虽然面上黄园总是傲娇地反驳,但心里却一次比一次笃定,悬浮的大石头,在慢慢往下压实。 浦江抬起右手揉了揉黄园的头顶,将他的头发拨乱,然后满意地看着他拍开自己的手,着急忙慌地整理头发,笑了笑道:“放心吧,我确认自己的性向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父母。” “!?”wtf!这人是傻子吗?就因为在跑车上勃、起了就这么出柜了???四不四傻?那特么明明是肾上腺素的作用! “他们是农民,一辈子没碰过这种事,身边相熟的亲朋也没有同志,一开始的确是无法接受,他们气得都不知道怎么骂我,只能一边拿扁担抽我一边一遍遍地骂是变态。” 黄园点点头,这才是正常反应,但是不敢想象浦江当时是怎么面对对同志毫无概念的农民父母的。 “为了证明,并不是他们想象得那样肮脏堕落,我只能更加努力地去学习,然后拼命地去赚钱,乱交——绝对是不可以的,我想要证明这种情感和他们夫妻的感情一样,只是我没有对象配合。当我赚到他们作为农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第一桶金,得到区里十佳青年的时候,我父母才开始正视我的性向。” 黄园咋舌,浦江的发家竟是因为此! “然后有了第二桶第三桶金,我帮他们找到了自己擅长并热爱而且还适合养老的事业,可是他们一直盼望的儿媳妇一个影子都没有,将近十年的时间都要放弃了吧。”浦江说到这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黄园却一瞪眼:“你那天不是说没有憋十年吗!” “哈哈,我要是真憋十年,真的会坏的好伐。” 浦江轻叹了一口气:“那时候的我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你高二出国后更是感觉远得不敢想象。那么拼命往上爬,也只是想离你的世界能稍微近一点,哪怕此生再也无法相见。这些年,身体的欲望和金钱权利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并不执着追求,只是像学业一样信手可得,得到之后便是无趣,直到我在w建筑的册子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听到了别人的谈论。” 什么样的谈论,黄园不用猜都知道,浦江的自我心路剖析,让他头一次对自己成为别人的谈资没有感到一丝反感。 “有个声音告诉我:果然,只有他,别人都不行。”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黄园愣住了。 浦江的眸色暗了暗瞬间变得认真又凌厉,捧起黄园泛起水红色的脸颊,深深地望进他怔怔的眼中,沉声道: “所以,我不仅想靠你近一点,我还要把你拉进我的世界,将你困住,把你豢养。” 作者有话要说:  - 算是正式的告白吧。 ☆、36诡异蓝 中秋前一天傍晚,黄园没有让浦江的司机去接蕾蕾,而是亲自开着电光蓝去了蕾蕾的学校,将车子停在离学校不远的公共停车场里。 等黄园领着蕾蕾走到车位旁,蕾蕾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小叔……这不是……您的车?” “是你小江哥哥的车。”黄园帮蕾蕾拉开车门,像小时候一样,扶着她的后背,照顾她坐进车里,然后扣上安全带。 “天哪!小江哥哥果然和我们有缘分,这么巧!连车牌都没换……诶?他是不是知道是你的车,才买回来的啊?小江哥哥这人真是……真是……”蕾蕾也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浦江,就感觉这世上居然还有人那么在乎他们一家人,难以置信。 “真是有钱任性呗!”黄园嘁了一声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 当黄园知道浦江买这辆车的价格时,直呼浦江败家:“你不是奸商吗?被宰了知不知道!?这么多钱就买这辆又破又旧的车?” “就当买了块上海车牌嘛,现在车牌可难拍了。”浦江无辜。 “就这带9又带4的破号码,能值几个钱啊!?你花的钱能买十块这样的铁皮了好吗?”大哥当时选了自己的生日4个完全不同的数字做车牌号,可不是什么靓号。 “只有这辆车配这个车牌,才是完整的你的车。如果错过了,被拆卖了,花再多钱也凑不回来。” 其实是浦江在朋友圈看到有朋友转发了这辆车的转手信息,当即脑子一热就联系朋友直接秒了,支付宝直接转帐,砍价都没有。去提车的时候,才发现车况并不好,卖家也算是朋友的朋友,有眼力见地见浦江当即黑了脸,马上说:“当时就是挂着试试,没想到您这么爽快,倒让我不好意思了,我再送您三年保险好伐?” 浦江瞥了对方一眼,扯过钥匙,直接上车,喷了那人和朋友一脸的尾气。浦江把车开到相熟朋友的改装店里,又花了大价钱让人把车子从内到外好好修整了一番,这才有了黄园现在重新开着的安全舒适的“电光蓝”。 而浦江的父母看到儿子开了这么一辆泛着诡异蓝光的骚包车回来,吓了一跳还纠结了一阵,儿子事业虽有成,但是从没有别的年轻人那些骄奢淫逸的坏习惯,现在却买了这么辆中看不中用的车——一家人都坐不下么! 但是观察了一阵,儿子并没有在外继续挥霍,让老两口略为安心的同时,在猜想是不是儿子有了喜欢的人,想用这车去引起人家的注意,这个猜想又让做父母的暗自欣喜了几天。可是儿子却只把车停在车库里,时不时去擦擦洗洗,就像收了一个把玩的宝贝,既没有另一个男人也没有女人出现在这辆车上过,两个老人只能叹了口气不再把希望寄托在这辆车上。 黄园载着蕾蕾到达浦江的别墅,浦江站在车库上来的小门处迎接,陆医生让人送来的专业吊带,黑色的立体袋将前臂到上臂中位处完全托住,宽厚的肩带挂在脖子上,这副装备特别引人注目。 “小江哥哥?你怎么受伤了???”蕾蕾看到人轻呼了一声,跑过去上下前后瞧着关心,黄园摸摸鼻子假装倒水,走开了。 “不小心在工地摔了一交,别担心,半个月就能好了。” “怎么会摔了呢?”蕾蕾急得都快哭了。 “别着急啊,医生让我吊几天保护一下,过几天就能拿掉了。你看,我的手一点事没有的。”浦江把左手臂从托袋里举起来,揉了揉蕾蕾的小脑袋。 “别别别,你别动。小江哥哥你快坐,小叔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黄园认命地端了杯水过来递给她:“告诉你,他也不能马上好啊。” “我能请张妈来照顾你们俩啊,你又不懂得照顾人的。” 谁说的……都当几天老妈子了都。黄园撇撇嘴,决定不和小姑娘计较。 “就是不想让张妈他们担心,所以不让你小叔告诉你。”浦江帮着黄园解释:“你也别打小报告啊,不然张妈就不能安心工作了,你爷爷奶奶也不放心把你小叔交给我照顾了。” “小叔你也该学着照顾人了,不然谁愿意当我婶婶啊。”现在的蕾蕾教训起人来,和一个月前怯生生的样子完全不同,倒像回到了小时候,骄纵却不惹人嫌。 “你对你婶婶有什么要求啊?”浦江问。 “嗯……以前觉得要漂亮的,现在觉得要能和小叔互相照顾的,还有……不嫌弃我们家的,漂不漂亮都无所谓了。”蕾蕾一本正经的回答,让黄园和浦江忍俊不禁,同时感叹小姑娘长大了,择偶观都成熟了些。 浦江又陪蕾蕾聊了会儿天,黄园已经叫好了外卖,大闸蟹也送来了,黄园弄好了蒸锅,竟把大闸蟹的麻绳给拆了,要不是浦江出手及时,黄园的手指差点被夹个正着,又被蕾蕾做了半天教育,最后按着浦江一步步的指导,把剩下的大闸蟹放进锅里一一码好,再放上姜片。 手忙脚乱之后,也摆出来一桌子菜,开动前,浦江取下保护吊带,三个人开视频和在醍醐谷的父母、张妈还有黄家父母一起视频聊了一会儿。 浦江在给自己父母介绍黄园的时候,和上次介绍给陆医生一样简洁:“这是黄园。” 黄园紧张地绷紧了脖子,老老实实又礼貌地冲着摄像头僵硬地点点头打招呼:“伯父伯母好!” 对方是一对很朴实很精神的老头老太太,年级看上去比黄家父母要大上几岁,视频里的他们似乎也有些紧张,似有所悟地对视一眼,再冲着黄园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好好。”然后竟冲着一旁的黄家父母说:“哎呀,老黄你们家儿子长得真好!” 囧得黄园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自己父母的精神起色看上比半个月前好很多,不由放下心来。 三家人隔着手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不知谁喊了一句:“大闸蟹都凉啦!”才都止了话头。 视频结束,蕾蕾眼中含着泪光,扬着嘴角直喊这是这几年最团圆开心的一年中秋节。 浦江微笑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上楼拿了一份文件下来递给蕾蕾: “你的中秋礼物。” ☆、37蟹黄肥 “你的中秋礼物。” 蕾蕾放下螃蟹,擦了擦手,不明所以地接过文件打开,看到第一行标题就愣住了,等翻到最后一页,终于抑制不住抱着文件颤抖着肩膀喑呜地哭了出来。 黄园皱起眉头:“什么文件?快给小叔看看。” 虽然不信浦江会害她,但是大过节的把人弄哭算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从蕾蕾怀中将文件抽出,翻到第一页黄园也瞬时顿住了,大哥从小写得一手好字,他当然认得。 这厚厚一沓文件是一份服刑人员减刑申请书面材料的影印本,前几页是由个人填写的申请表格和情况说明,后面是层层递交审核的过程,从监狱开始,先送考核办,然后送政科、监狱考核委员会,通过监狱长办公会议的合议并签字后,再送驻监狱监察院审核,公示7天无异议后送监察院,再报送中级人民法院审核后,下达减刑裁定书和执行减刑通知书,送回驻监狱法院,由驻监狱法院宣布,考核办保留执行通知书和裁定书,最后个人给裁定书副本——上面裁定减刑三年。 裁定书上的减刑理由前面几个很平常,无非是确有认罪悔改表现、认真遵守监规、接受教育改造、积极参加劳动等,最后竟是“有立功表现”。 黄园看到这心里一惊,“立功”两个字更是刺得他倒抽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看向浦江,大哥的案子水深得漆黑不见底,两年前四处奔走的他毫无办法,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给大哥带来生命危险。 坐在对面的浦江一边熟练地用工具拆蟹一边扬扬下巴,示意黄园继续往下看。 上报的材料写得很详细,记录了大哥在接受劳动改造的时候,碰到了两个新进服刑人员起冲突,那两人用劳动工具互相攻击,事发突然,监管人员赶到之前,场面已经激烈得失去控制,关键时刻,黄轸挺身而出,救了另一位年迈且无力逃脱混乱现场的服刑人员,而他自己因此受了伤。 鉴于黄轸一直表现良好及这次英勇救人,成功制止并化解了一场冲突,特申请减刑。 申报材料写得就好像一部香港经典的监狱风云,黄园对剧情发展表示震惊,手里的材料抖得哗哗响:“我大哥……” “没事,就是擦破皮受了一点小伤,在监狱医院舒舒服服休养了半个月。” 浦江拆好的堆成小山似的蟹肉往黄家叔侄面前推了推:“秋风起,蟹黄肥。快吃吧,吃不完明天给你们做蟹粉豆腐。现在母蟹的黄多,过段时间公蟹的膏多了,再蒸给你们吃。” 蕾蕾用力抹了两把红通通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抓起一只大闸蟹:“不,我要自己拆!” 蕾蕾爸爸一共判了八年,已经服刑两年多,现在还剩两年多,生活有了近在眼前的盼头。 晚餐后,浦江告诉蕾蕾三楼书房里有一架专业望远镜,可以看月亮,虽然今年月圆是在农历十七,但是今天天气好,蕾蕾高兴地蹦跶上楼了。 黄园收拾了餐桌,泡了壶土茶,两个人坐在小会客厅里聊天。 “你怎么办到的?”这不是光靠有钱就能办成的事,而且怎么看这事都像是黄家大哥捡了个便宜,就算真立了大功,这一套审批流程走下来,没个半年一年的,肯定办不下来。 “你大哥救的老人家可不是一般人。” “我大哥可不是热心的人。” 黄园才不信什么英勇救人的立功表现,出事以后一家人的生存原则就是明哲保身,缩小存在感,卑微地活着,大哥更是。说他服从教育改造,他信,大哥从小就爱窝在书房图书馆里看书,但也仅限于此了,他从来没有帮人的热心肠,更没有义勇的正义感。 而且那场冲突也感觉不寻常,那里面鱼龙混杂,黄园不信新人有这胆子敢这么挑事。 “那两个人怎么样了?”黄园忍不住问,还有大哥“救”的那位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样的背景。 浦江喝了口茶,笑而不语。 黄园知道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了,也不再纠结了,也许其中的利害关系,自己根本无法想象。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黄园上楼叫蕾蕾下楼睡觉,在书房门口看到蕾蕾正站在窗边望着头顶的月亮打电话。 “妈,是真的,我都看到裁决书了,爸爸很快就能出来和我们团聚了……爸还给我写信了,他说……可、可是……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妈……您这是不要我和爸爸了?……我……妈?喂?妈!?” 黄园等了一会儿走过去,拍了拍捧着手机发呆的蕾蕾,蕾蕾转过身,把脸埋在小叔的胸前痛痛快快地嚎哭了一场。 黄园抱着蕾蕾一直抚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冷静下来。 “前”嫂子的这番绝情举动,他早有预感,只是不知道怎么和蕾蕾去沟通这件事,本来那沓文件的最后一页,是大哥写给蕾蕾的信,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父亲对女儿的爱和愧疚,黄园扫了一眼,心想也许这封信能帮助蕾蕾稍稍缓解突遭家庭变故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度过这波动痛苦的青春期。 没想到在这个月圆人也希望团圆的日子,蕾蕾还是被亲生母亲放弃了。 他想安慰她:你还有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和小叔。 但是这句话说出来,就更显得走掉的那个人的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 减刑流程问了度娘。 ☆、38奶白色 浦江安排蕾蕾睡二楼父母的房间,虽然平时很少有人住,但是浦江一直有在打扫,也给蕾蕾换了一套颜色清爽淡雅的床上用品。 黄园坐在床边陪着蕾蕾直到她睡着,才留了盏小夜灯,然后上楼。 从浦江受伤当晚起,黄园就没再睡过躺椅,每天晚上浦江总有理由拖住他。一开始黄园有些不习惯与人同眠,后来发现身边有个暖乎乎的人形大抱枕,会让人有安全感,睡得格外安稳,也就不再纠结。 只是这天想到蕾蕾就睡在楼下,黄园又觉得别扭起来。 浦江已经坐在书房躺椅上,一边看书一边等黄园回来帮他擦身,看到黄园回来,问:“蕾蕾睡了。” 黄园点点头:“今天太谢谢你了。” 为蕾蕾,也为大哥。 “跟我还客气什么。她妈妈那里?” 黄园在躺椅边一起坐下,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家庭已经散了。 浦江伸出右手,拍了拍黄园地肩膀:“蕾蕾长大了,会有自己地判断和决定,你只需要让她知道,我们都会一直在她身边。” 黄园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一派温和沉静的浦江,眼神交汇的刹那,那灼灼的目光,就缠绕着拖拽着黄园的视线,带着仿佛能抚平一切纷扰的力量,让他心里一动,微微倾身,双唇轻轻落在带着浅笑的唇角。 还不待黄园惊醒离开,就听见被亲了的人说:“仗着蕾蕾在才敢撩我,以为我真不敢动你?” 黄园一愣,随即梗着脖子反驳:“就凭你这伤残人士还想动我?” 浦江很满意地看到黄园不再躲闪回避,唇边和眼尾的笑意愈发明显,让黄园不禁在心中打鼓。 “准备准备擦身吧,热死了。”黄园终是顶不住,借口站起身进了浴室准备放水。 第二天是中秋节,不能再窝在家里吃外卖了,黄园开着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载着吊着膀子的浦江和睡了一觉又恢复了精神的蕾蕾出门觅食。 就近选择了一个大型综合商场,正好有以前蕾蕾喜欢的餐厅。三人入座后,黄园按照蕾蕾的口味点了些年轻人爱吃的麻辣、酸辣口味的经典菜和炙烤类食物,然后又为浦江点了些清淡可口的菜式,又加了一份煲筒骨汤。 上菜后,黄园又忙着给蕾蕾和浦江布菜。蕾蕾直嚷着她自己来,让他照顾浦江就行。 等黄园忙完,闲下来还没开吃,就感觉右前方有一道视线,让他感觉怪异,抬头望去,和右边隔着两桌的强子似笑非笑的眼神正好对上,强子抬起手无声地指了指他,然后比了一个猥琐的手势。黄园不想与他有冲突,按捺住不适,自顾自吃饭,只是在餐桌上,对浦江的照顾少了些。 “你还没帮我打汤。”坐在身边的浦江开口要求道。 黄园转头瞪了他一眼,知道他也发现强子就坐在不远处,还故意叫他打汤。但是蕾蕾坐在他们对面,背对着强子,黄园不想让蕾蕾担心。 黄园憋着气地给浦江打了满满一碗汤,还加了一根没剁开的大筒骨,然后不轻不重地放在浦江面前,然后冲他挑挑眉:满意了吧? 浦江噙着笑点点头,满意地开始享用浓郁的奶白色筒骨汤,全程一次也没往强子那边看。 吃饱喝足,三个人在商场里闲逛消食。黄园坚持要给蕾蕾买些秋冬的新衣服,让浦江自己去逛些别的。 黄园帮蕾蕾买了两套简洁的休闲运动装,两人刚从运动品牌店里出来,好巧不巧迎面碰上强子也挽着女朋友和其他跟班一行人。 “呦!这不是小黄公子吗?你们,快叫园子哥好!” 一群跟班加一个顶着张假脸的女人稀稀落落带着嘲意地喊了一声“园子哥”。 黄园拧起眉,没答应,蕾蕾也警惕地站在黄园身后,绷起了小脸。 “咦——?这家可是上海唯一一家定制旗舰店呢,园子哥现在搭上浦老板,果然又阔气了呢,以前让你帮忙买个单都不容易。” 黄园仍旧不接话,拉起蕾蕾的手想转身就走。 “这不是蕾蕾吗?长成大姑娘了,怪强子哥两年没看到你刚才都没认出来。”强子把人喊住,黄园和蕾蕾自然不会理他,但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两个跟班已经绕到两人身后把路堵住。 强子流里流气地眯起小眼睛盯着蕾蕾上下看了个来回,猥琐的模样一如既往,让蕾蕾从小就不爱接近他,现在更是厌恶至极。 “啧啧!原来如此,叔侄俩一齐上,男女大小都包了,怪不得能把浦江哄得最近都看不到人了。” “你他妈说什么呢!”黄园终于忍不住,瞪着强子,咬着牙压着声音低吼了一声。 “呵呵,我说什么?我说你和蕾蕾伺候浦江功夫肯定厉害,什么时候也跟我玩一……” 怎么辱骂他都能忍,但是说到蕾蕾黄园瞬间气得脸色发白,脑子里一把火烧过直接一脚狠狠踹了过去,吊儿郎当的强子一时不备被踹翻在地,连带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起摔了,压在他身上,下巴正好磕在强子牙齿上,一声哀号一声尖叫同时响起。 强子推开身上捂着歪掉下巴不断尖叫哭号的女人,狼狈地捂着腹部爬起来:“吾册那娘额逼!”气势汹汹地就带着人往黄园冲过去。 “给我打,打死算我的。”强子狰狞着面孔叫嚣着。 黄园一脚踹完就拉起蕾蕾飞奔下最近的扶手电梯,跑到下面一层正好碰到从监控里看到冲突飞速赶来的保安和商场经理,工作人员赶紧把两拨人隔开。黄园一边护着蕾蕾,一边艰难地抵抗强子一群人的推搡和谩骂,心里虽然后悔刚才冲动了,但是如果再来一次,自己一定找机会多踹两脚。 商场经理看出一边明显是纨绔公子哥,绝对不能得罪,一边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年轻人,但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在商场里被打,见了血出了事,他的工作同样不保。 他焦头烂额地和保安一起极力劝阻双方,想要把双方带到商场办公室去解决,但是强子一方不依不挠,拽着黄园的一只袖子,想要把人拽过来狠狠揍一顿,可是总被黄园左躲右闪地避开,三拨人就这样在商场中庭纠缠在一起,引来无数路人围观,商场经理急得满头大汗,头顶的假发都被挤歪了。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个人挤进人群,一个大力将黄园连带着蕾蕾扯出了打结的冲突中心,强子那帮人哪肯散手,跟着往黄园那边追过来。 “册那娘额错比!今朝打死侬!”强子涨红了脸竖起眉毛扯着嗓子冲过去,但在看到黄园身边的人时,却喘着气停下了,身边的人也都刹车站定。 对原本混乱的场面突然静止不明所以的商场经理一回身,看到自带冷气的浦江沉着脸定定地站在刚才一直在躲闪的年轻人身前,而喊着要打要杀的那群人也都忌惮地看着对方,商场经理突然就像看到了救星。 ☆、39背黑锅 一向温润平和的浦江,这时候面色阴沉,一直带着笑意眸子却变得凌厉无比,周身散发着寒气,即便左胳膊吊着膀子,也一点不影响他的气场,黑色的保护套和黑色的宽肩带,仿佛是征战沙场留下的傲人勋章,就像海盗王的黑色眼罩或是绿林英雄的狰狞刀疤,野性十足。 本来想上前求救的商场经理,凑近了反被浦江的气场吓得战战兢兢,但是三帮人马就这样三足鼎立似的对峙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围观的人群已经越来越多,一不小心就会造成群体事件。 商场经理在心里抹了把汗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打招呼:“浦、浦先生,今天这……招待不周,让您见笑了。您看大家伙是不是移步会议室……” 商场经理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像杀神一样的人是谁,除了商场临中央广场黄金位置的十间店铺,这位还是商场之上商务楼21-25层的业主。 刚才两拨人马当众动手,闹得那么激烈,浦江一来,双方都停了下来,现在商场经理就赌两边人都会给浦江面子。 浦江收回打量强子一群人的目光,淡淡地瞥了商场经理一眼,毫不避讳地牵起黄园地手腕,转头向升降电梯间走去。 保安队长有眼力见地赶紧组织人在围观的人群中开了一条道,浦江走在前面,强子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跟了上去,一边舔了舔自己受到重击的门牙,腹间的抽痛,让他恶狠狠地瞪着被浦江带着走在前面的黄园后脑勺。 到了电梯间,商场经理识趣地将两边人分别引到两部电梯门前等候。 最后只剩下三人的电梯缓缓上升,浦江开口问:“有受伤吗?”语气中带着未消的冷意。 黄园摇摇头,身上虽然没有被重力打到,但是却被拉扯得全身酸痛,气息也还未平稳,只能怪自己平时运动太少。 “蕾蕾呢?”浦江面色稍显和缓。 从事情一发生就开始处于惊惧中的蕾蕾,突然感觉到浦江的接近和询问,条件反射地往黄园身后瑟缩了一下,眼神闪躲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大方地与小江哥哥对视。 “蕾蕾没事,她被吓到了。”黄园松了口气,替蕾蕾解释,心里还有些小坏心,蕾蕾并不是被强子吓到了,她对强子只有厌恶,刚才逃命时也一直很配合黄园的保护。她是被浦江刚才气场全开的模样吓到了,疼爱她的小江哥哥突然变得像土匪头子一样,黄园本就担心心爱的侄女要被抢走了,这下看你怎么哄,哼哼。 浦江当然看穿了黄园的小心眼,莫可奈何地笑了笑,整个人的气场又软了下来,惹得蕾蕾偷偷探着脑袋惊奇地看着他。 两拨人一前一后抵达物业办公楼层的会议室,黄园带着蕾蕾坐一边,强子坐在对面,瞪着对方将眼刀甩来甩去,互不相让。 浦江很快和商场经理从监控室回来,浦江很自然地走到黄园身边坐下,让强子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放吧。” 商场经理得到示意,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上投影仪,画面中很快出现商场中的监控画面。 很明显,是黄园先出的脚,然后你追我逃,最后扭打推搡到一团。 强子翘着脚,摊开两只手指指黄园,表示:看吧,是他先动的手。然后捂着自己的肚子,装作痛苦的样子。 黄园想起强子说的那恶心的话,现在又看他恶人先告状的屌?样气得恨不得冲过去再补两脚,蕾蕾也在一边轻轻哼了一声,扭开头。 浦江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我先替小园给你道个歉。” 这句话让双方都皱起眉头。 黄园哪怕闹到派出所或是被判赔钱也不愿意道歉,凭什么!心里的憋屈让他有些坐不住了,但是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被另一双大手死死压住,不让他起来。 对面强子的脸色也不好看,浦江的意思明显是把黄园当他自己人了,而且这事就道个歉就算完了? “江哥,您可能不太了解这位黄园,他们家可是早就栽进去了,现在屁都不算一个,如果现在跟了您,也就是想找个金主重新攀高枝,没有您,也会有别人。您玩玩随意,为他多费心力可就不值得了。”强子绷着脸,想办法让自己的话尽量客气点。 一旁的商场经理一边假意摆弄电脑,一边竖着耳朵听恩怨八卦。 “哦?你很了解?”浦江似乎也来了兴致。 “您别看他长得一副单纯善良的样子,以前什么没玩过,high得不得了!” “嗯,这我倒略有所闻……” 黄园瞪起眼,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向浦江,只听他继续说道: “我觉得他玩得最high的一次,应该是玩了一出‘头脑发热背黑锅,替罪羊远走异国’。可不就是单‘蠢’善良么,你说是吧?强子?” 这句话,让黄园和强子同时白了脸,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这跑题了,账本挺长的,以后再慢慢算。今天给谢经理惹了麻烦……”浦江坐直了身体,看想同样看热闹看呆了的商场经理。 “没有没有……”商场经理现在后悔了,有些事明显是不知道才安全。 “小园踢了你一脚是他不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人不是?你的医药费我们全赔,不过我就想听听你说了什么让单蠢的小园这么生气?” “……”强子脸上一阵绿一阵黑,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事情就这样莫名其秒地解决了,强子没等拿到赔偿就摔门出去,远远地听见一个女人追了来,和他又哭又闹地吵了几句,最后只得拿卡打发了。 商场经理回过神,呵呵干笑两声:“今天给浦先生和这位先生,还有这位女士……哦不是、小姐……不不、小朋友……带来不愉快,实在抱歉,今后我们一定加强安保,保证所有进入商场的顾客都能安全愉快地体验我们商场的服务……” 坐在回家的车上,叔侄俩的抱怨终于爆发了: “我哪单‘蠢’了?啊?以后在外面不许叫我小园!什么道歉、赔偿,他别想从我这拿到一个角子(硬币)!还有背黑锅、替罪羊什么意思?” “我才不是小朋友!!!说我们俩伺候他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小江哥哥伺候我们啊!” ☆、40迷幻色 高一那年的暑假,黄母担心黄园玩疯了,请小江老师每周来上两天课。 黄园瞧着那个书呆子土包子眼镜男,愈发不顺眼。但想着自己明年,最迟后年高考前,就会出国了,就姑且再忍他几个月。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8节 这天黄园上课格外不专心,一边心不在焉地玩转笔一边时不时偷看手机,嘴里还时不时咬牙切齿地嘀咕几句。 小江老师看了看手表,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他还要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干脆道:“剩下的下次上课再讲,我先回去了。”说完就开始动手收拾书本背包 原本蔫蔫地趴在桌上的黄园听了,立马蹦了起来,难得礼貌地打招呼:“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然后马上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小骥子,你们在哪?……好,我马上过来,让强子他们那群小赤佬给我等着!” 今天是兄弟陈子骥的生日,早就定了一家会所,一帮人说好了闹通宵。可黄园这正好碰到上课的日子,黄母不让请假,非要上完课才让他出门,被其他人群嘲了半天,早就恨不得飞过去教训教训那群小瘪三。 换好行头,拿上钥匙,刚好看到张妈正准备送那愣头愣脑的老师出门。 “老师,我送你去地铁站。” 那老师似乎吓了一跳,惊恐地摆手道:“不、不用不用。” 黄园看着这画风突变的人,也觉得奇怪,自己又不会吃了他,干嘛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心里刚骂了一句:不要拉倒!就听到张妈又在热情地帮他做好人: “哎呀,小园这么乖!那老师就别客气了,快跟小园去坐车吧,跑到地铁站也得一刻钟呢!” 两个人一路无话飞驰到地铁口,小江老师滑稽地同手同脚地下了车,黄园冷笑了一声:“啧,阿木灵!(呆头呆脑反应迟钝的人)” 在陈子骥的生日趴上,黄园不是主角,却也是万众瞩目的焦点,陈子骥被灌趴下后,小女友叫了几个人帮忙把人抬到楼上酒店的客房休息,剩下黄园孤军奋战。 喝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舞美灯光所带来的迷幻色彩,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过来跟他说:“园子哥,要不要来点助兴的玩意儿?” “滚!谁再过来叫老子喝,老子就让他尝尝童子尿的滋味!”黄园正难受得紧,少爷脾气也比平时更大,一把把人推开了,也不管别人在一边调笑说:“园子哥要是童子,那我们可要帮你找个‘大姐姐’来帮你开荤~” 黄园咕哝了一句回骂,就一头栽在宽畅的沙发上,昏睡过去。 身边的鬼哭狼嚎,碰杯打闹一直没停过,让他睡也睡得脑袋直想爆炸。 不知哪个小巴子进来喊了一声:“操!警察临检了!在一楼被经理拦住了,估计一会儿就要上来。” 一群玩嗨的妖魔鬼怪顿时慌张狼狈地作鸟兽散,只剩下三个人围着醉死趴在沙发上的黄园。 “强哥,这园子哥怎么办?” “你去叫人把这桌子台面收拾下,然后你先走吧。”强子叼着烟指着一个小弟道。 等那人迫不及待地出去了,强子蹲下身子对着黄园侧趴在沙发上的脸吹了一口烟。 黄园轻咳了两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脸换了一个方向,又不动了。 强子站起身对这包房里另外一个人站着的人扬了扬下巴。只见那人犹豫了下,还是把手伸进裤兜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顿了两秒,抖抖索索地塞进黄园的牛仔裤后袋里。 “强哥,园子哥会不会有事……”那人还是有些不安心,黄家有钱有势,哪是他这小喽罗敢算计的。 “能有什么事,这点东西,他爸他哥压得下,就是得出去躲一阵。反正他家迟早也是要送他出国的。” 那人自我安慰似地点点头。 “谁?”强子突然抬头对着半掩的包间门喝了一声,吓得刚才塞东西那人哆嗦着腿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先生?是您这里需要打扫吗?”门外进来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会所的清扫工具,弯腰走进来。 强子眯起眼睛就着包房里的灯光打量了来人几眼,唯唯诺诺低着头的服务生,的确是专门为他们房间服务的服务生,谅他也不敢乱说话。强子把剩下的烟头掷在地上:“对,桌子擦干净点。沙发上的客人睡着了,你别吵他,我们的房间已经订到明天。” 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服务生关上门,皱着眉头抬起头,看着乌烟瘴气混乱一片的包厢间,感觉厌恶无比。他用力推了推沙发上的人,压低了声音叫道:“黄园!快醒醒!” 黄园挣了挣身体低吼了一句:“滚!老子不想做题!”,再推了推,黄园呢喃道:“张妈,再让我睡会儿,我头疼……”之后再无别的反应。 今天在会所三楼当班的浦江,恨铁不成钢地对着醉成烂泥一般瘫在面前的黄园叹了口气,伸手从黄园的臀部口袋里掏出一包白色的东西,眉间蹙起的山峰更加锋利。 如果将这包东西全部拿走,那个强哥不会放过自己,而黄园这傻孩子下次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算计。 浦江感觉到警察已经上了二楼,马上就会上来了。容不得他再细思,打开袋子,把五分之四的东西倒在自己制服背心的口袋里,然后把剩下的封好,放回黄园的口袋。之后快速用消毒液和抹布把桌面擦拭干净,起身离开了包间。 浦江从熟悉的逃生通道楼梯直接从大楼背面下楼,窜出厨房小巷,飞快地跑起来,直到黄埔江边,脱下制服背心,将口袋里的东西全倒进了黄浦江,最后把背心直接扔进了江里。 小黄公子身上的东西毫不意外地被警察搜到了,根据身上的证件也很快知道他的背景,所幸那东西剩下的量很少,在他身上也没检测到吸食含量,就做人情马上通知了家长。这东西怎么会在黄园身上,根本无人追究,黄园自己也都说不清,他隐约记得有人向他推销,但是是谁、自己有没有接手,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含糊不清的蹩脚解释,黄家父亲和大哥根本懒得听,只是失望透顶地为他做善后。 就如强子所说,黄家本来就打算送他出国,现在只是提前了,只是没有公布那东西的数目,让强子有些失望,他本来还想借此炒作一番,只当黄家势力过于强大,硬是压下了。 ☆、41老脸红 浦江的解释当然没有这么具体,他只大概说了下当时的情况,但是黄园把深埋在自己记忆深处的那些不堪回首的片段拉了出来,终于把早就被自己遗忘的这段人生污点补全完整了。 黄园完全呆住了,当年被送出国,一直以为是自己喝高了,迷糊中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当时也确实有人站出来承认带了东西进来,黄园虽后悔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但也只能憋屈地忍了,谁让自己无意中接了东西而不自知,没想到却有这样的内情。 黄园恨得牙都要咬碎了,恨强子找人顶罪设局害他,更恨自己的毫无防备和一无所知,浦江说的对,自己真是“蠢”毙了! 之前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终于能大大方方地面对浦江,但这种时候黄园却再次忸怩起来。没想到,浦江帮了他这么多,但是…… “你为什么不把那东西全都带走扔了!?”黄园的心思百转千回,终于抓住了一个能开口的重点。 “你这么蠢,下次再被人塞东西,我不一定每次都在。” 浦江这么一说,黄园马上想明白了其中的用意——用最小的损失来避开防不胜防的更大伤害。 果然是蠢到家了,这次彻底无话了。 浦江却不以为意地笑笑,抬手摸摸自怨自艾的脑袋,开玩笑道:“是不是感动得想要以身相许了?” “你不介意我只是因为感激吗?”黄园抬起头——这不是浦江以前一直强调的吗? 浦江收起眼中的笑意,眸色变得深不见底,沉下声轻轻道:“以前的确在意,但是以前兴许还能放开手,现在不论你是抱有哪种感情,就算你不乐意,我也会想尽办法让这种感情转化为爱情,即使不择手段,也不会放开你。” 说罢,浦江用右手握住了黄园的手,那力道让黄园明确知道他绝非说说而已。这次,黄园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被震惊,而是把心放回了更为稳固的位置。 两人谈完话,蕾蕾也洗漱好了,上楼与两人道晚安:“小江哥哥,今天打扰了,小叔要和您挤一挤了,他睡相不好您别介意啊。” 黄园老脸一红:“咳咳!” 蕾蕾转过脸:“小叔您自己也注意点,要不两个人中间放个枕头隔一下吧,半夜你别踢到小江哥哥的肩膀了。” 黄园咳得更厉害了,他想的是:要踢早踢了,这都睡了几天,又不是第一天同床,睡相是不好,但是每天早上被人箍在怀里醒来,也是够心塞……但这话又不能告诉蕾蕾。 蕾蕾奇怪地看着黄园一脸通红又一副被人戳到小秘密的尴尬表情。 浦江在一旁笑够了,开口道:“没事,你小叔要是睡相不好,我会出手绑住他的。” 蕾蕾认可地点点头,黄园在侄女面前,窘得不行。 中秋节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一早,黄园定了闹钟早早起来,在浦江的言传身教下做简单的早餐。蕾蕾起床下楼的时候,看到就是一般高的那两人穿着一样的纯白色家居服,背对着她并排站在流理台前一边忙碌,一边低声交流的画面。 黄园一直低着头,左肩轻轻抵在浦江右肩上,浦江微微侧着身,一边给黄园支撑的力量,一边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时不时覆在他的耳边指导两句。黄园觉得耳朵痒,会耸起肩膀蹭一蹭,但是从未躲开,也没开口阻止。 蕾蕾站在厨房外的小厅里,看着这幅画面,默契又亲昵,感觉就像电视剧里的新婚恋人,可是他们…… “我靠!”黄园突然轻呼了一声,可怜兮兮地举起右手食指给浦江看,浦江抬起右手握住渗着血的手指毫无犹豫地放入自己嘴中吮吸,这个举动,吓了黄园一跳:“弄组撒!?(你做什么)” 同时也吓到了站在背后看到这一幕的蕾蕾,脸上一僵,着急忙慌地回身上了楼。 安静的早餐之后,黄园食指上包着创可贴开车送蕾蕾回学校。 到了路口,蕾蕾抱着书包蹙着小眉头,没下车。 黄园从早餐开始就发现今天的蕾蕾有些不对劲,话少,还不敢正眼看他和浦江,这会儿到了学校却坐在车上欲言又止,以为蕾蕾零用钱不够了不好意思开口,想着女孩子开销大点也正常,便道:“对了,小叔还没给你中秋节红包。” 蕾蕾压住黄园掏钱包的手:“哎呀不用!我零用钱还剩好多呢!” “那学校有人欺负你吗?”如果是因为这个不愿意下车去学校,那问题可就严重了,黄园想着是不是要给班主任打个电话。 “没有啊,我就是就是……”蕾蕾的小脸纠结得不行。 黄园心一沉,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有男同学……找你了?小叔告诉过你,得到了大学才可以谈恋爱,记得吗?”黄园才不相信乖侄女会在初三关键时刻早恋,肯定是有男孩纠缠她了! 蕾蕾的小脸腾地一下涨红了,一着急,赶紧把话说清楚了:“没有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和小江哥哥在谈恋爱?” 这回换到黄园被问住了,脸上一时色彩纷呈。他看着一脸懊恼的蕾蕾,想马上否认,好让蕾蕾安心,但是想到浦江为他们做的一切,想到自己除了感激之外的那份动心,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一直疼爱着长大的侄女。 就在黄园纠结万分的时候,蕾蕾解开了安全带,抱着书包下了车,然后回身弯腰对着车里的黄园道:“小江……叔叔挺好的,小叔再见!” 直到蕾蕾在他面前绕过车头,走过马路,进入校门,黄园都没回过神来。 黄园傻愣愣地拿起手机拨号,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问了两个问题:“叔叔?挺好的?” ☆、42黄暴江 蕾蕾从这天起就不再叫浦江“小江哥哥”了,而是亲切地改称“小江叔”。 浦江对这个显老的称呼不但接受得很快,还颇有一点骄傲的意思,对蕾蕾更加好了,时不时嘘寒问暖,常差人送即食补品和生活用品去学校。倒不是黄园这个亲叔叔没做到位,而是从那天起,他怎么也不好意思直接面对侄女,蕾蕾打电话来,他就把手机塞到浦江手里,他在一旁手舞足蹈地比划,让浦江给他传话,浦江觉得既好笑又无奈。 “蕾蕾这意思不是代表能接受吗?你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怕影响了她的人生观,她毕竟才14岁。” “尊重别人的性取向,这样的人生观有什么问题?” “话是这么说,但是……” “她的父母是标准的异性恋吧?但并没有带给她正面的影响。只要你乖乖的,我们就给她做一个正面积极的终身伴侣榜样。”浦江摸着他的头,循循善诱道。 “呿?!你才要给我乖乖的!陆医生今天来说伤口又发炎了,你一天不泡澡能憋死啊?”每天都要泡澡就算了,还要当着他面撸一炮,简直不能忍。再想到陆医生来换药时看他们俩的暧昧眼神,黄园就心塞。 “陆医生也说了,憋着伤肾,你又不帮我……” “……”黄园每天都被气得憋到内伤——哪轮得到他帮浦江,别看浦江只有一只手,每天上下其手地连带着帮他也一起撸了,不折腾到两个人全身湿透不罢休,虽然自己也是有享受到,但是!以前的小江老师完全不是这样的,这样的黄暴! 不过经过浦江这么一搅和,黄园心里的不安也减轻了些,蕾蕾是家里第一个知道他和浦江关系的家人,她能接受给了他很大的鼓励。 浦江换过两次药之后,已经可以不再需要吊膀子,但是仍被叮嘱不能用左肩施力。院子在中秋后第三天恢复了开工,生活也回到之前的状态,黄园住在浦江家,从早到晚陪着工人,一丝不苟地想把自己第一次独立负责设计的庭院完美呈现,而浦江被黄园命令呆在房子里不许出门,更不许踏入还未完工的庭院一步。 闷在家里养伤的浦江也没有黄园想象中的那样清闲,一开始黄园不放心,每隔一小时左右,就将手脚洗干净,回到房子中看望伤员,每次都发现浦江一直呆在书房里,不是打电话,就是开视频会议。后来开始陆续有人登门来送东西,绝大部分是各种文件,浦江让黄园帮他把人带到书房,没一会儿,又陆续从书房带着不同的文件离开。 浦江开始了在家办公的模式,而且异常忙碌。之前几个月,给黄园造成了浦大老板已经事业稳定或是赚够了钱,开始隐退享受生活,闲着没事就逗人玩的错觉。现在才知道,应该是浦江特地将时间空出来,接近他,直到把人带入自己的生活与活动范围。 两个人在这同一个空间里,各自为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忙碌着,稍有空闲,一起吃饭、喝茶,聊聊天。黄园愈发觉得与这个人一起工作或是生活都意外地特别契合。 就如浦江一开始接近他时所说,他可以接受反复修改或改正,但是绝不接受敷衍。 工作中,他会给黄园很多建设性的意见,黄园并不是木讷的人,现在接受了浦江的好意不再抱有排斥和猜忌,基本上一点即通,让黄园的第一个个人项目进展得很顺利。 生活上,浦江不允许黄园过于投入工作而忽略了自己的生活和身体,到点就催人回屋吃饭,由于浦江受伤,不再将就和工人一起吃盒饭,他在一家两人都比较合胃口的中餐厅定了一个月的中饭和晚餐外卖,每天每顿定时送来精致的四菜一汤。每天让工人下午六点准时停工下班,也让黄园早点回来洗漱休息。即使晚上黄园主动找浦江讨论工程进度和技术疑难,甲方大人也只愿意腾出最多一个小时的时间给他。其他时间就是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看电视电影,或是在三楼露台上泡茶乘凉聊天,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你这样会把乙方惯坏。”黄园无奈地吃?了一口茶,感叹道。 浦江无所谓地笑笑:“你对我又不只是乙方。” “可是我不可能再遇到你这样的甲方。”黄园希望自己能得到更多的经验和锻炼,虽然浦江已经帮助他很多,但是在人庇护下的成长,总觉得不够。 “当然不可能。但是如果你碰到像我这样对你的甲方,一定要告诉我,我的危机感不会让任何情敌有机会接近你。” 黄园忽略掉后面一句,坚持道:“既然不可能再遇到这么体谅人的甲方,你就该多给我些被人虐的经验。” “如果你觉得会在项目中被虐,就说明是你对整个项目的掌控不够,而且与甲方的沟通不善。” “……”黄园表示甲方说得好有道理,他无言以对。 浦江收起前面严肃的说教,往黄园这边凑近了,然后暧昧地勾起嘴角邪魅一笑:“当然,如果你想要被虐的感觉,我完全可以满足你。” 黄园浑身一颤,这几天真真是被浦江搞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捎一撩拨就受不了,黄园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憋了两年,再加上最近跟着浦江进补,火气过旺,太敏感了。 国庆前两天,张妈打电话来,再次叫两人回醍醐谷去过节,浦江接的电话,直接回绝了,只说工地正忙。电话那头张妈当场发了飙,躲在一旁的黄园都不禁抖了抖耳朵,浦江倒是一点都不怵,只答应了国庆会让司机送蕾蕾回去团聚三天,之后等庭院工程进入尾声他和黄园会再抽个周末回去。 等浦江挂了电话,黄园倒是有些好奇,提醒道:“国庆工人们虽说可以不放假,但是我们事务所技术部那边的同事都是放假的,所以一般工程也都会停工。” “你想休息的话,我们也可以给工人们放假,但是你做好见我们双方父母的准备了吗。”浦江收起用来对付张妈的嘻皮笑脸,正经起来,眸子也变得锐利。 黄园一怔,这半个月来自己一直想要忽略的问题,就这么被浦江问了出来。自从蕾蕾知道他们的关系之后,他一直处于忐忑的状态,虽然经过浦江的开导之后稍有缓解,但是一面无形的墙已经矗立在两人之间。墙背后,不但有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人,还有浦江的父母,还有张妈他们。即便浦江说过,他已经对自己的父母出柜,并得到了接受,对黄园来说,要去面对他们,仍是压力山大。 如果不打破这道墙去面对墙后面的人,两人的关系肯定走不远,也走不下去。 浦江轻叹了一口气,敛了敛眼神,眼中重新回复包容和温柔,抬起右手将黄园恍神的脑袋轻轻施力压在自己的胸膛上: “我会等你。” 等你完全接受我,等你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我的爱,等你爱我。 ☆、43白一眼 当上海进入初秋,天气渐渐凉爽下来,浦江的庭院已经基本完工。 就和他自己预想的一样,有带智能灌溉系统的菜园,有鸡窝鸭池,有迷你鱼塘,还有一个给狗准备的豪华小木屋;也有竹林,桂花树,青石板路,还有实用的水池水斗,闲适的秋千椅,原本比宅子本身占地更广的宽敞宅院被排布得满满当当。 所幸在黄园的时刻把控下,不断把跑偏的需求和风格做了统一,整座院子,仍保持着极简规整的风格,每一个功能区块,都由松柏、青石板路或是由沙子细石铺成的枯山水休闲区域隔开,布局有密有疏,动线清晰又不显杂乱。 只要后续一直保持打理,就不会转变成乡土气息浓厚的农家乐。关于这点,黄园对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的浦江很有信心,品位干净独到,更重要的是,身份虽然已经完全不同,但仍保持着自己收拾屋子和自己打理生活的好习惯。 浦江爽快地签了验收单,尾款也随即付清。黄园在一旁激动地开始计算自己的第一笔项目提成有多少,再加上本来就有的项目完成奖金,总感觉这个月工资日到的那天,自己工资卡的帐面余额会突破这两年的纪录! “看你这出息,你要是自己接我这个单子,得到的数目至少能加个零!”浦江看着趴在茶几上按着手机按着手机算个不停的黄园,哭笑不得。 “眼光要长远,我不能因为你一个单子,就得罪了整个行业,以后就不用混了。” “说到这个,张总设已经提过数次希望醍醐谷尽快开工,入冬后,工程肯定要慢下来。” “地形和地热勘察已经完成了?”黄园还想能休息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进入下一个项目了。 “嗯,技术评估也已经做好了,十一月初就会开始基础工程,这部分要求在年前完成。年后会着重在野上淳设计的地面工程部分。” “那我年后再入谷?”黄园心中燃起一丝庆幸,他记得自己被强加的工作内容主要是作为野上淳的中方设计助理,同时作为三方的协调,前期的基础工程,应该主要是浦江这边和w建筑。 浦江轻笑:“你下周一就跟我回去。” “什么!?”今天已经周五了,也就休息一个周末……就算前期工程也需要他参与,但是:“不是说十一月初才开工吗?” “开工之前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妥当,我和你都需要去现场亲自确认和做交接,之后工期比较紧张,你应该会被指派长期驻守工地。” “那你呢!?”黄园听到这话,心中一惊,浦江的意思是他之后不会跟他一起留在醍醐谷?但是话一问出口,就知道多余了,以浦江现在的事业版图,不可能因为一个温泉项目而长期留守在郊野山村里,在上海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和掌控。 “我会尽量多抽时间回去看你。”浦江听了却满意地点点头,唇角浮起的笑容和微微上扬的眼角,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地柔和温润。 黄园被温柔的目光笼罩,心中也泛起荡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浦江的依赖已经超乎自己的想象,刚才那句话问出来,反而有些紧张又粘乎的撒娇意味,顿时难为情起来。 浦江见黄园自己开了窍,继续逗道:“你想我了,随时可以给我电话或是视频。” 黄园抬头白了他一眼,也厚起脸皮说:“嗯,我会随时查岗的!” “哈哈哈,随时欢迎!要是我不配合,你可以搬出张妈来。”浦江开心地全盘接受。 说到张妈,黄园又有些犯愁,要是她知道自己和浦江在一起了,会撕了他呢还是撕了浦江呢? “明天晚上我会接蕾蕾过来住一天,之后估计到期末之前,她都很难有假期与你们见面了。” 黄园心中感慨浦江细心,为他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得特别周到。 本来以为自己见到蕾蕾会忐忑甚至不知如何面对,但是当那个一个多月不见的亲侄女一下车就像小时候一样扑到他怀里撒娇,哭诉学习辛苦,拉着他说东问西,他的心一下就软了,所有的互动并无任何不同,没有排斥没有别扭,心中悬了许久的大石头也放下了。 只是蕾蕾对浦江也更加亲近,那幅像丈母娘苦口婆心地把女儿托付给女婿照顾的模样,实在让黄园窘得不行。 “停停,我以前出国的时候,张妈都没像你这么托孤的。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一有假期就会回来看你的,你自己在学校也不许放松,我会和班主任保持联系。如果有急事,我也会马上赶回来,你也可以先找……找你小江叔帮忙,知道了吗?”黄园撇撇嘴,勉为其难地跟着为浦江升级了辈分。 “哈哈知道啦,小叔!” 晚上,蕾蕾睡觉前,拉着黄园问:“小叔,你这些天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黄园一囧,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的心理问题而不敢面对她,只能挠挠头敷衍道:“我一直在工地上不方便,手机都放在屋里。” “小叔,你知道吗?我很怕你出事。”蕾蕾躺在床上直直地望着黄园闪躲的眼睛,认真的说。 “出事?我能出什么事?”黄园一愣。 “我们年级有一个同学,上学期期末前退学了,因为他写给初三一个学长的信被发现了。” 因为一封情书就被退学?现在早恋这么严重?黄园一惊,反应过来:“是男同学!?” “嗯,那个学长没有私下拒绝他,而是把情书交给了老师。事情闹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老师和学校总是找他谈话,对方家长也来闹过,后来他只能退学了。帮他转交情书的是我的同桌,他们是邻居,她告诉我,这个人在暑假里自杀过,虽然命是救回来了,但是再也不愿出家门一步,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阴郁、暴躁,排斥所有人。” “……”黄园没想到蕾蕾的学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生理课老师明明说过,每个人都有选择性向的权利,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尊重。可是为什么那位同学的人生就因此结束了?” “……”黄园的声音梗在喉咙里,无法回答。 “小叔,我不想你变成那样。我和我同桌讨论过,别人的不理解都不要紧,因为人本来就不需要为别人而活。这两年别人对我们家的挤压,我们不都挺过来了吗?我们觉得最重要的是找到对的那个人,和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对吗?” 黄园看着侄女真挚的神情,红了眼眶,点点头。 “小叔,只要你好好的,我和爷爷奶奶才会放心地生活。你也别太有压力,男女谈恋爱结婚都还能分手离……婚呢,你和小江叔如果真心互相喜欢,可以认真地试试,我相信你们。” 蕾蕾的话让黄园触动很大,“试试”谈何容易,但是蕾蕾的话却比“不容易”更有力量,让黄园的犹豫显得无足轻重,让他愧疚。 与蕾蕾团聚一天后,黄园回家收拾了些冬装,带着蕾蕾对爷爷奶奶的问候,都来不及回事务所述职,就直接跟浦江一起回了醍醐谷。 ☆、44黑压压 回到醍醐谷的时候,浦江的左肩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个多月前受过伤,蕾蕾也没有在电话和视频中透露,所以张妈看到浦江和黄园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将两人数落了一通,竟连续两个假期都不回来与家人团聚。所幸她随即知道黄园将驻守在醍醐谷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又重新高兴起来。 同样高兴的还有黄家父母,特别是他们已经得到黄轸减刑的消息,两人对浦江更加感激,黄母推着黄父来到浦江面前,要不是大家拦着,两位相互扶持着的老人就要跪倒在浦江面前。 和乐的大聚餐后的第二天,浦江和黄园就投入了工作。离年前工人停工回家只剩两个月时间,要完成所有基础工程,工期是紧之又紧。黄园同时也体会到他的责任有多重,除了要准备年后与日本大设计师野上淳对接工作,更重要的是掌控整个项目的流程,协调各方的关系和配合。 连续五天,黄园跟着浦江与勘探团队一直待在山里熟悉所有情况,每天早出晚归,对每处地形都要对应图纸进行摸排,并在开工前及时修正。特别是对于地热资源,黄园像一块干海绵,开始汲取大量基础知识和技术要点,因为即将开工的所有工程都将建立在地热开发的基础上。 黄园了解得越多,就越发佩服浦江的远见,因为这个项目并不是他一开始所看到的温泉项目。温泉和民宿只是这个整体项目中最表象的经营项目,浦江开发这个项目最根本的是开发难能可贵的地热资源并将其可持续发展利用,同时保护山区环境,并重塑和延续传统人文文化。 也许是因为这个项目引发了黄园对工作和职业的激情,也许是因为父母就在身边平和地生活着让他更加安心,黄园对这个项目投入了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热情和专注度。 张总设和事务所里的其他几位领导工程师也来醍醐谷考察过工作,领导们大都走个过场,工程师们表示开工后才会进驻,只有黄园这个挂名的“项目总监”像打了鸡血一般,跟着当地村民和勘查工程师每天往返跑于山谷中、山峦上、水库边,乐此不疲。之前觉得可怕的幽暗山路,现在黄园闭着眼睛都会走。 这天,黄园到天色渐暗才从水库边的小平房里与几位工程师开完会,出来的时候看到太阳已经落到水库对面的山背后去了,才想起会议刚开始没多久,就没再看到浦江了。 黄园想着这几天自己像土狗一样天天巡山,除了刚开始几天,浦江会给他引见很多人,后来就不大看到了,想想不知道是自己专注工作冷落了他,还是他也忙别的去了。 算算日子,浦江已经在醍醐谷呆了将近十天,记得前天吃晚饭的时候,好像听到他对张妈说过两天就要回上海。 黄园见识过浦江在家工作时的状态,估计这几天也差不多,上海应该积攒了很多工作等着他回去处理。 回谷中的山路黄园走得比平时快了些,回到主楼和宿舍楼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 张妈正在准备晚饭,看他找得晕头转向的,好心提醒道:“急啥啦,这附近几座山,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回来,丢不了!快打个电话叫他回来吃饭了!” 黄园一拍脑袋,竟忘了直接打电话找人,但连续拨了几次,都是无人接听,黄园莫名地开始心慌了。 正要抬脚再次出去找人,一个人惊惶失措地撞了进来,看到黄园就冲他气喘吁吁地喊道:“黄总监!浦总出事了!快!快叫救援队!” 来人是张妈的儿子,张妈一听他的话,立马摔了手里的菜盆,拉着儿子问道:“小浦人呢?出啥事了啊!?下午不是你陪着他去北山了吗!?” “下午浦总说想去北边的断崖看看,说要搞一个那什么极什么……哦极限挑战体验项目,我带他去了,他想下崖下面去看看,我们只带了简单的登山绳……” “哎呦我的祖宗,他自己下去了?”张妈一拍大腿,喊道:“那万人坑他也敢往下爬?不早就跟他说了吗?别往那去,别往那去!你难道不知道那坑不能下啊?”张妈气得指戳自己儿子脑袋。 “我……浦总想下……”年纪也老大不小的张叔被自己母亲一戳也再次慌了神。 黄园一听说浦江出事了,脑中懵得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过神,顾不上张妈的哭号,赶紧拉着张叔往外走:“他人呢!?快带我去找他!” “就、就在北面的山崖上,但是浦总、浦总人掉下去了……” 黄园刚冷静下来,决定先找人,听张叔说浦江“掉下去了”,忍不住再次慌得手脚发颤,他不知道那山崖到底有多高,不知道张妈说的“万人坑”到底是个什么,不知道浦江现在是死是活,他只知道自己要马上找到浦江! 他掐着自己的大腿对自己说:冷静下来!快去找他!黄园你可以的! 黄园一手拽起张叔的胳膊就把人往外拖,正好撞上结束一天工作的黄母和乔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黄园瞪着像要崩裂的眼睛对着母亲和乔伊喊道:“快报警,叫救援队去北面的山崖,救!救浦江!快啊!” 黄园带着张叔跑到水库旁的小平房,叫了几个正在吃晚饭的工程师和工人,大家听到情况都大为吃惊,把临时工程部里能拿的工具都带上。 张叔带着黄园和另外几个人,在漆黑的山路上趔趔趄趄地奔了半个多小时才来到传说中的断崖。崖顶上是呼啸着的穿堂秋风,一面是长满树木草丛的陡峭山坡,另一面竟是近九十度的光秃秃石崖壁!!! 黄园在冷冷的月下红了眼眶,爬在壁沿上,对着山崖下呼喊道:“浦江!——” 咬牙切齿的声音撞在崖壁上又扩散开去,在寂静的山谷中形成一波一波的“浦江——江——江——” 二十几米高的山崖下,是一片高窜的灌木林,在几只手机手电筒微弱的亮光下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下面有任何东西。黄园趴着一只耳朵,仔细地听着,除了一群被惊起的小鸟,没听到一丝动静,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他从哪掉下去的!?”黄园挂着一张惨白的脸回身对着手足无措的张叔喝道。 张叔被吓的抖抖索索地蹲下来,指着黄园脚边一截只有成人手指粗的旧麻绳道:“从、从这爬下去,爬到一半绳子、绳子怎么就突然断了!呜呜呜——” 张叔自责万分,黄园也顾不上追究,叫人拿来工程队用的专业绳索固定好,另一头准备往自己身上绑。 “黄总监!太危险了!等救援队来了再下去吧。”其他人见状纷纷劝道。 黄园的手抖得厉害,但是动作却不停,按照自己以前在国外玩攀岩的手法仔仔细细地在身上打上结。 “专业救援队从最近的镇上过来也要一个多小时,再算上进山的时间,浦江在下面耗不起。天黑后下面有什么危险,咱们都不知道,而且浦江的肩膀受过伤,下午摔下去肯定又受伤了,即便把绳子扔下去,他一个人也上不来,我一定要下去帮他。你们在上面等着,有什么情况我们手机联系。要是……手机没信号,你们就等救援队到了,让他们想办法救我们。” 黄园梗着喉咙用嘶哑颤抖的声音尽量把话交待清楚,留下对这山崖有天生恐惧感的村民和从城市里来毫无经验的工程师,自己咬着手机作照明独自爬下山崖。 ☆、45青苔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略惊悚,害怕的亲可以不看。 黄园往下爬了几步,就知道这有多难,这是江南地区潮湿盆地中的断崖,平滑的崖壁上可让手脚着力的棱角不多,而且上面长满了蕨类和青苔,湿滑无比。 黄园脚下滑了几次,只能靠双手紧紧握住登山绳,手心和手指被磨得已经开始发热发胀,心中一边咒骂浦江是个傻逼,一边暗自默念: “浦江,你一定要等着我。” 十几分钟,黄园却感觉仿佛过了一世纪,他看到了浦江爬下来时的那条绳子,就断在他的眼前,随着夜风轻轻摆动,让他的心跟着一阵阵抽搐。抬头看,崖上面探着几个人,估算一下也就十米左右的距离,黄园已经感觉体力被大量消耗,咬着手机的牙齿和周边的关节咬肌都有些发麻。 黄园腾出一只手,把手机的手电筒关了,小心地收在口袋里。四周完全黑了下来,只有头顶上几个光点,但是几乎无法照到他的位置。上面的人见他的手电筒暗了,赶紧呼喊,黄园高声回了一句“没事”,然后就着黑,只凭直觉继续往下爬,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 夜里阴凉的秋风刮过他的耳边,让他不禁缩了缩脖子,侧耳听了听,除了呜呜的风声,下面仍毫无一丝动静。黄园心中发紧,咬咬牙,加快了往下攀爬的速度,几次脚下打滑,人立马跟着往下坠落一段距离,手心不看也知道早就磨破皮了,但是黄园只感觉火辣辣的发麻,没有疼。 就这样一边滑落一边停顿,很快就感觉脚下碰到了什么植物。黄园蹲下身经过触碰判断那不是树木,而是灌木类,这样离地面高度应该不会超过两米。 黄园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松开手,让身体自由坠落,与他的预判差不多,他松手的位置大约离地面一米多,但是因为跳在灌木的主干上,让身体失去平衡,向一边摔了下去。黄园护着头,感觉枝干哗啦地从身上划过,身体应该被划破不少伤痕。 上面的人听到动静,赶紧喊道:“黄总监!你没事吧!?” 黄园起身感觉了下自己身体骨头没事,就回道:“我到底了,我没事!” 然后也顾不上身上的酸痛,打开手机手电筒开始四下呼喊找人:“浦江!你在哪!我是黄园,回答我!” 一米多高的灌木丛,不但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也阻碍了他的行动,完全无法看轻地面的情况。黄园只得蹲下身,一边用手电筒照着,一边挥手四下摸索。 如果浦江摔下来受了伤,应该不会走远,如果没受伤,当下就应该会向上呼救,所以黄园判断浦江人肯定就在附近。 黄园左手举着手机,右手尽力摸找,突然手里触碰到的不再是枝干或是叶子,而是冰凉且不平整的东西,他以为是地面上的石头,当调整左手手机的角度让灯光照过来的时候,才看清右手手心下的竟是一个骷髅头! “啊!!!!!”黄园难以抑制地大声惊呼,人也往后摔了一交,手机跟着摔在地上,正好背面朝下盖住了手电筒的光,周身再次陷入了黑暗和恐惧。 黄园全身僵硬地坐在地上,不知所措,连崖顶上其他人慌乱的呼喊都听不见了。 就在这时,身后竟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唔——” “呜啊!!!!!”黄园彻底被吓疯了,一蹬脚蹦了起来,捡起手机就要跑。 “小园……”背后再次传来模糊的声音,但是这次黄园听出了熟悉的低哑嗓音,甚至能分辨有气无力的声音中竟还带着一丝笑意。 这个声音穿透耳膜直达心脏,让黄园猛地回身,举起手机照过去,果然看到刚才自己跌坐的位置那赫然有一双大长腿,裸着的小腿上尽是纵横交错的青紫和暗红的伤痕,刚才被吓得一屁股坐下去,根本没注意,只当是地面不平整。 一个人狼狈地斜躺在灌木丛中,却慵懒地眯着眼冲着黄园打了个呵欠,然后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下肩膀手臂,不知道的人看了肯定以为这人只是在灌木丛中睡了个午觉睡过头而已,但是黄园还是注意到浦江的脚一直没动,眉头深深地簇紧了。 浦江对着板着脸孔站在面前却一言不发的黄园好心情地笑了一下,指了指刚才吓到黄园的那只骷髅头,道:“那是只狗头。” 站着的人仍不开口,浦江等一只被他们打扰的乌鸦愤怒地嘶叫着飞过,便继续道:“这里被村里人叫‘万人坑’,据说抗战时期,被日军杀害的村民都被埋葬或丢弃在这里,虽没有万人,但数百人总是有的,所以一般村民从不接近这里。后来,村民就把这当作野葬岗,有得病的家禽牲畜,就直接丢下来,当然,也有的是家中有人去世了,但是没有钱办丧,也……” “闭嘴!” ☆、46到白头 黄园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崖下周边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骸骨,蹲下、身,举着手机照在浦江明显扭曲错位的右脚踝上,不去看那张还能保持难看微笑的脸,试着给崖顶的工程师打电话,经过长久而忐忑的的等待,信号终于接通,很快被接起: “黄总监!你和浦总都没事吧?” “没死。救援队什么时候到?” “刚刚联系过,说已经到村子里了,正往这里来!” “让他们从旁边几米的地方下来,准备好担架和固定骨骼的设备。” 打完电话,黄园一语不发地在浦江身边半米处坐下,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电筒的光照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坚持了十几分钟,关机灭了,黄园默默把手机收起。 秋天的山谷到夜里温度骤降,让黄园忍不住用手臂环抱住自己,四周沉静得可怕,但仔细听听,也并非毫无动静,黄园竖着耳朵听到灌木丛中,有不明的小生物跑过或是窜过的声音,还有奇怪的昆虫叫声,还有地上干枯的枝干或是树叶被踩到的声音,让黄园浑身寒毛乍起。 突然身边传来细细索索的动静,黄园惊得耸起了肩膀,只见一片黑影靠了过来,带着些微的热量贴在背后。黄园不想理浦江,可是又舍不得这温暖的热源。 浦江靠在黄园身后,轻声说:“小园,我害怕。” 黄园扭开头,瘪瘪嘴,心里道:刚才还细数历史地吓唬他,哪是害怕。 “我掉下来到时候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怕你找不到我,怕你会下来找我,怕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堆骨头……” “闭嘴闭嘴!!!”黄园现在不想讨论,低声吼了两句。 浦江拖着腿蹭了蹭,上身一倒直接躺在黄园大腿上:“那我睡会儿。” 比平时略急促的呼吸喷洒在黄园肚子上,让他脑中再次浮现出,他刚下来的时候拿手机照浦江时看到的苍白的脸和白得发紫的嘴唇,歪着的脚脖子已经明显肿胀起来,让黄园不忍多看。 黄园抬手揽住浦江的肩膀和后背,怀里的人转了转身钻进他的怀中,过了一会儿,呼吸平稳下来。 等浦江醒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他已经回到谷中民宿自己的房间。身边围了一圈人,除了张妈乔伊疗养院的医生们,还有陆家浜也赶来了,穿着白大褂站在床边不悦地瞪着他。 而自己的右小腿被高高吊起,连着脚还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恶心吗,想吐吗,都没有?好,老实躺着吧,半个月内别想给我起来。”陆医生冷着声音问了几句,根本不等浦江回答,就在病历上随手画了几笔,然后把夹着病历的板子拍在吊着的右腿上,双手往大口袋一插,带头出了房间。几个从陆医生医院里跳槽过来的医生也都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上出了门,张妈见人都走了,急得张张嘴想把人喊住都来不及,只得回头瞪了在床上装作一脸懵懂的大爷一眼,赶紧追了出去。 乔伊靠过来,难得温柔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有事让黄总监喊我们。” 人都走光了,浦江这才看到坐在门边小沙发上面无表情的黄园,顶着一对黑眼圈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 “小园……”浦江委屈地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发声都困难。 黄园终于眼皮颤了颤,站起身,走到房间的小吧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床上的人,这人却微张着嘴没接。 “手也断了?”黄园低声斥了一句,把水杯硬塞到浦江手里,溅出一些水花,沾湿了被子。 浦江只得接起杯子,自己喝水,但是因为脚还吊着呢,只能勉强挣起上半身。 黄园背过身,胸膛起伏,心中有一股闷气,积攒了整整一夜一天,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越积越多,快要爆炸。 浦江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包住黄园紧紧握成拳的手,这才感觉到黄园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心中一紧,赶紧开口道:“回头看看我,我现在好好的,别怕。” 黄园猛地回身摔开他的手,指着那高高翘起的大白腿喊道:“你好好的?你他妈这叫好好的?肩膀才好了几天?你能!你行!浦大老板牛逼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是吧?” 黄园不知道该怎么撒这股邪气,气急得在床边狂躁地走来走去。 “小园,这是个意外……” “滚尼玛的意外!上次意外让我感动得不是想让我以身相许了吗?这次意外想拉着我殉情?是‘意外’叫你在黑灯瞎火荒山野岭往那死人坑里爬吗?是‘意外’让你凭一根上吊都嫌脆的绳子就敢玩极限跳崖?苦肉计玩上瘾了?浦江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自己给玩死,我就敢把你留在下面喂野狗你信不信?” 黄园气得口不择言,只是不知道是真气浦江不自量力,还是气自己总是给浦江带来伤害,小时候是,现在也是,浦江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受伤,即使今天完全和他没关系,他也总觉得是自己没像对方照顾自己一样把这人看好。 当知道浦江出事的时候,黄园的心情很复杂,就像在国外知道家里出事时一样震惊,而且更加慌张无措,就如刚才自己所说,他坚持下崖的时候,真的想过,大不了和浦江一起死在下面,喂野狗。 这种难以控制义无反顾的感觉超脱了他以往所有对感情的认知。 浦江奋力把自己的脚从吊起的设施上搬下来,终于坐起身,伸展长臂一把将焦躁无比的人紧紧抱住:“小园,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呵,现在知道错了?顺着那细绳往下爬的时候你知道你错了吗?你想过你父母吗?你要是有什么事,他们怎么办?你想过我吗?没有你,我怎么办……” 黄园明确地感觉自己的情绪不对,怎么能像电视剧里撒泼的女人,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吼到最后,声音低落下来,红了眼眶带着哽咽,无法再往下说。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摔下去的时候,真的怕和你永远分开,我花了十年才找回你,可是却差点因为那十分钟而失去你。那一刻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时候。” 不,差点失去你的是我。 “以前自己走南闯北无所谓惯了,没想那么多,以后为了一家老小,为了你,我也要活得好好的,我还要赚更多的钱让我们两家人生活得更好……” “我是为了你的钱吗!?” “不是不是,我还要跟你白头到老,以后我们像张妈和我们的父母一样回这来养老,好不好,每天就是钓钓鱼泡泡温泉晒晒太阳……” 黄园先是恶心了下自己女主角似的的台词,又被浦江这态度真诚的哄老婆口气恶心到了,顿时被噎得无力反驳,但是莫名的,刚才那股邪气竟消了大半。 两人终于感受到劫后重生的庆幸而紧紧相拥,直到浦江单脚站着的左腿发麻支撑不住,搂着黄园倒在床上。 黄园挣扎着起身,又随即蹲下用手紧紧握住浦江的左脚和小腿用力按摩,让酥、麻的感觉快速过去。 “我去叫陆医生来再给你看看。”黄园一边说着一边转身,马上看到陆医生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地杵在门口。 这次黄园来不及害羞和尴尬,因为陆医生身边还站着表情错愕的自家母亲,还有一对一脸了然的陌生老伯伯和老太太。 ☆、47铁青脸 自从中秋浦家父母来醍醐谷过节,见到了浦江和黄园特地嘱托张妈照顾的黄家父母,经过张妈的介绍和几天假期的相处,都是从上海过来的四位老人很快熟络成为了相识恨晚的老友。 浦江发家后,虽对家人朋友并不吝啬,但是上门来攀关系的人多了,想不劳而获或是狮子大开口的人也多,浦江脸一板,除了正常的婚丧假日的礼尚往来,其他的不愿多给一块钱,浦家父母见儿子狠心的样子,也只好躲到崇明或是江浙其他地方的农场去,省得被亲友求得心软。 所以浦江这次如此费心照顾一个朋友的父母,还是头一回,浦家父母自然格外关注,中秋节放下农场旺季的客人不招待,跑来醍醐谷看人,虽没见到黄家儿子,却和黄家父母成了朋友。 照理两家人以前的生活环境和性格都完全不同,但是聚集在这桃源般的谷中,竟特别谈得来,谈对醍醐谷和未来农场发展的看法,谈对老年生活的平凡追求,谈对儿子们的期望。 国庆的时候,浦家父母又丢下客人跑来醍醐谷,谁想浦江和黄园又不回来。面对为儿子专注工作而感到欣慰的黄家父母,浦家父母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张妈只跟他们说了浦江对黄园黄家有多好多好,并没说浦江与黄园有什么超乎平常的感情,浦家父母还没当面和儿子确认他的感情,也不好直接跟张妈和黄家父母说自己儿子的性向,别到时坏了儿子的好事,就这么尴尬着又一起呆了七天。 期间数次和黄家父母问起以后对黄园找对象的要求,历经风雨的黄家父母都表示他们已经看开了,只要孩子喜欢,他们都没意见。 浦家父母心中嘀咕,男儿媳也没意见吗? 当中午才得知儿子受伤消息的浦家父母匆匆赶来,黄母到村口接人,一起回到浦江房间门口的时候,竟听到两家儿子这番对话。 而此时的黄园一脸懵逼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一群人,再回想自己刚才的“胡言乱语”和浦江的“哄妻大法”,一时惊惧地愣在原地。 什么又是“以身相许”又是“殉情”,什么“没有你,我怎么办”,还有浦江说的那些,现在简直羞得不敢再去回想,自己以前哄女朋友都没这么耐心,虽没甜言蜜语却那么动听,让人安心。 可这些,听在两家父母的耳朵里是什么感觉? 黄园头上冒着冷汗看着他妈,黄母却一脸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浦家父母,却又马上疑惑浦家父母的表情为什么那么怪异,浦家父母殷切地看着儿子似乎在问就是这位吗?浦江却深深地抬头看着黄园,可黄园却心虚地不敢看浦家父母,几个人就这么呆呆地望着想要寻求答案的那个人。 最后还是浦家父母反应快,猛然回过神,浦母冲着黄园喊道:“你就是黄家小子?虽然听张妈说你和浦家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我们和你父母也成了老友,昨天你还救了我们家小江,但是你们你们!!!我们家浦江好歹现在功成名就就差个媳妇了,你现在这样……唉!” 最后一声重重的叹气,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无奈,但是黄母却被吼得更懵了。浦家这前面铺陈了一大串,又是以训斥自家儿子开的头,又是说了一大堆好话,又是暗示黄园拖累了浦江找媳妇,最后就这么一声叹息结束了??? 黄母不乐意了,但是常年养成的说话矜持习惯还是没让她发出火来,只是拧起眉压低了声音道:“浦家妈妈您别着急,两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还没问清楚呢,您不用这样。” 黄园站在那表示自己怎么听不懂了。 浦家这时候从床上撑起来,虚弱道:“爸、妈,黄夫人,我和黄园是两情相悦的,除了小园我谁都不要,你们别怪他,咳咳咳。” ——册那!怎么就怪我了?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庭院深深 作者:八足 第9节 黄园一脸“卧草”的表情瞪着浦江。 浦家父母相互扶持着,噙着眼泪痛心地看着儿子却又一脸的莫可奈何,看得连在一旁看戏的陆家浜都快被浦家父母的演技给敢动了,憋笑憋得全身发抖。 黄母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走上前拉住黄园的手腕,对着一脸深情的浦江道:“浦总您先休息吧,我和黄园有些话需要单独谈谈。” “阿姨,您别太激动伤身体,让小园好好和您说,您要想出气就来找我,要打要骂,我,心甘情愿。” 浦江苦情又深情的戏码一演完,浦母就接上了,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扑到床边,哭喊道:“谁也不许打我儿子骂我儿子,不就一个媳妇吗?什么样的找不到?” “妈,我就要小园,咳咳咳……”浦江不知是笑是哭,就这么趴在床上猛烈的咳嗽起来。 “好好好,你别激动别激动,你要谁就谁!小陆你快过来看看啊!小江你可不能有事啊,呜呜呜~~~” 听到这对话,黄母的脸变得铁青铁青,攥着黄园的手几乎要把他的腕骨捏碎,头也不回地拉着儿子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写这章的时候,自己快笑抽了。 ☆、48水墨画 黄母把黄园拉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黄园刚才太过震惊,现在看到母亲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审视地看着自己,这才开始急了。 “妈……”黄园抖着声音轻轻喊了一声。 黄母终于收回深深的目光,越过黄园径自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的护摩堂。 黄园站在黄母身后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护摩堂的三楼,黄父正坐在朝南的小阳台上晒夕阳,靠着竹质摇椅的椅背一动不动,估计又睡着了。 父母现在就近在眼前,一个多月前刚拉近的距离,现在好像又远得让黄园心慌。 黄母回过头,脸上一片灰败,目光和当时得知黄家破产儿子入狱时一样沉静,让黄园心脏骤紧,他不觉得与浦江在一起见不得家人,但是现在真的害怕黄母变回之前两年的状态,那样比让他失去生命还要难受。 “你……”黄母终于开口,声音却干涩得仿佛对人生失去希望:“你联系车子,我们,回上海。” “妈!?”黄园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黄母什么都没问,这么快就做了决定。 对面楼打开的窗户,将余晖反射过来,照在黄母平静却毫无血色的脸上,覆上了一层金光,黄母蓦地笑了,那是一种释怀的笑,黄园从来没见过: “小园,你不需要再为我们做什么了,我们回上海,一家人在一起,就够了。你不需要……不需要……” 黄母冷静而克制地说着,一行泪划过黄母毫不掩饰岁月痕迹的脸庞,落在她这两年一直小心收藏着,最近才拿出来戴的真丝丝巾上,丝巾上的水墨画一滴一滴地被染深。 黄园心中一动,上前一步展开双臂小心地抱住自己的母亲,黄母很久没叫他“小园”了,这是第一次,黄母对他说,不需要做什么,而不是冷嘲热讽,也不再话中带刺。 母子俩的心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亲近。 没有责怪,没有不解,只有深深的互相心疼。 “妈……我……呜哇哇……”黄园一直强撑着的心软了下来,依恋地抱着以前都是高高在上的母亲,从小就倔强的人生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黄母抬起手,像刚生下黄园时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抚爱这世上最心爱的宝贝。 黄园将这几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像三岁以前一样抱着母亲不撒手,鼻涕眼泪都擤在黄母珍爱的丝巾上,重新感受黄母无条件的溺爱,这份爱里却比以前多了一份理解和愧疚。 …… “哎呦作孽哦!” 由于不放心状况,跟过来趴在门外偷听的浦母,透过靠走廊的窗户看到房间里的情景,也不禁动容,抬手用袖口抹去眼泪。 虽然自己儿子的动机被曲解了,但浦母同样作为母亲,很能理解黄母的心情和选择,而且显然,黄母并没有被他们刚才的演技而误导,也许刚才一时震惊得无法思考,但现在已经恢复了理智,尽管表面的真相显得那么不堪,但黄母还是选择了理解自己的儿子,黄母的修养让人佩服。 浦母开始担心,这个“儿媳妇”要跑了。 果然,等这边屋里厢相拥而泣的母子俩终于平静下来,黄母再次催促黄园准备回上海。 “妈……”黄园犹豫着再次喊了自己的母亲。 “我跟你爸一定会熬到你哥出来的,你不要再给自己压力了。”黄母也抹了把哭花的眼睛,目光坚定地安慰道。 “妈,浦江说的两情相悦,是真的。”从小顽劣的黄园心虚地垂着头,头一回在母亲面前表现出羞赧的样子,倒是把黄母看呆了。 “你、你们……”黄母紧紧抓着儿子的手,眼中是被震撼到的难以置信。 “不是因为你和爸,也不是因为大哥。他的确帮了我们很多,但不足以让我为这些妥协,他也从未拿你们来威胁过我,而且,而且我们也还未……”黄园抿抿唇,在自己妈妈面前不好意思说下去。 “你、你的意思是,你们……” “我没办法向您解释原因或是为什么,我只能跟您说,他救过我的命,不惜让自己受伤,昨天在崖下我也有陪他死的念头。”黄园抬起头,目光坚毅地对母亲说完之后,胸中明显舒了一口气。 黄母怔怔地听儿子说他们两人的生死相付,微微张开嘴又合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像他所说,我们想像你们一样,年轻的时候在外头奋斗,让一家老小能安稳地生活,老了回来养老,过最平淡的日子。”黄园从听到浦江说的这些话开始,脑中真的出现了这些畅想画面,而且怎么也挥之不去,向往之情拦也拦不住。 “那、那他父母……” 黄园哑然一笑:“我虽没见过他父母,但是您与他们相处过几次,应该了解……” 黄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早就觉得浦母刚才的表现有些怪异,原来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说不定早就知道两个孩子的事情,只是对她使了激将法,虽然自己并没有被激到,但是却让她从另一个角度卸下心墙,真正理解并接受了儿子这几年的委屈。 黄母的心情很复杂,虽没有了前面面对浦江和浦家父母屈辱的感觉,但是要让她坦然接受这件事,也不是马上就能做到的。为什么会有一种嫁女的心情,既希望孩子幸福,又怕孩子受委屈…… 门外偷听的浦母倒是很欣喜,没想到黄家儿子虽被黄母误解,但却没有回避和自己儿子的感情,而且看黄母的态度,两家人的好事应该是跑不了了。 浦母高兴得一拍手,这才惊醒了屋里内心反复纠结的黄母,打开门看到一脸兴奋的浦母,更加尴尬了,总觉得自己的儿子要被这一家人拐走了。 “啊亲家母……不是,黄姐啊,你看既然他们俩都说是两情相悦,我们也不好做坏人拦,是伐?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49青菜绿 “啊亲家母……不是,黄姐啊,你看既然他们俩都说是两情相悦,我们也不好做坏人拦,是伐?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黄母把脸一板,不等浦母说完,“砰”一声又把门甩上了。现在可算是确定了,刚才浦母就是在演戏,一家三口就这么把黄家几口人骗到这来,玩得团团转,差点就上套了,虽然刚和儿子都释怀了,但现在怎么感觉这么不甘心呢。 “诶?怎么又关上了,儿媳妇长什么样我还没看清……”浦母略带遗憾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把黄园囧到了。 “妈,我们还回上海吗?”黄园也被第一次见面的浦母的热情吓了一跳,但是事情不能卡在这里。 黄母抬头瞪了他一眼,黄园一愣,差点笑场,那场面,就好像小时候,他问妈妈:“妈,您还去开家长会吗?” 最终黄母没有让黄园收拾行李,只是独自去了护摩堂,不让黄园跟着。黄园站在楼下,看到黄母叫醒了在阳台上睡着的黄父,和护士一起把黄父扶进了房间。 黄园也转身去了浦江的房间。 “阿姨怎么样?”正靠在床头抱着笔电处理公事的浦江看到黄园进来马上挪开笔记本开口问。 黄园甩了个白眼给他:“两情相悦?让大家别怪我?要打要骂就找你?嗯?”黄园真是要被这家人的无赖给气笑了。 吊着腿躺在床上的浦江,一脸认真的点头道:“嗯,句句属实。” 黄园脸上一热,扬起拳就冲了过去,在马上要触及浦江身体时候,临时换了方向,一拳锤在浦江的右胸上,而自己的身体由于惯性扑到浦江身上,怕压着他随即想要起身,可是背后却覆上一双大手,将他整个人紧紧压下。 两颗心脏碰撞在一起,又疼又酸。 黄园感受着两人频率渐渐合在一起、擂鼓般的心跳,想了想,轻声说:“你就这么逼我吧。” 一步一步地引领着自己落入他的大网,越挣扎却越陷落,完全不给留后路,以前说的好话简直就是放屁! 浦江心满意足地抱着人,尽管黄园的份量加上他自己的施压,让他的全身骨头都在疼,扬起嘴角,低声道:“我已经等了十年,再也等不了了。” 说完就感觉道怀里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由着他搂在怀里,两人互相交换着呼吸和体温。 到了晚餐时间,大家都已入座,黄母仍未从护摩堂出来。 张妈一脸的纠结,趁着端菜上桌的机会,一会儿瞅瞅浦江,一会儿看看黄园,两人的脸上都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最后心有不甘地拉了一起帮忙准备晚餐的浦母走到角落里。 没一会儿,后厨的角落传来一声惊呼,随即一个微胖的身影窜到浦江和黄园两人之间,喘着气吼道:“你们!你们俩……” 指指浦江又指指黄园,“你们”了半天,也没决定到底舍得骂哪个,两个自己当孙子看着长大的孩子,竟成了那样的关系,老太太表示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粉碎了。 黄园担心张妈急出个好歹来,赶紧起身搂着张妈,抚着老人家的后背安慰道:“张妈您别着急!有话慢慢跟我说,我都听您的,您要是想抽人就找他!” 黄园说完最后一句,手一抬指着浦江。 张妈扭头来回看了看,这边这位是二十几年不变的混小子,从小捧在手里心疼都来不及哪舍得打骂,这孩子这几年受的苦张妈每每想起眼泪就扑簌扑簌地止不住,而那边那个倒是乖巧,现在还受着伤,而且还是一家老小的衣食靠山,自己更下不了手,再看这两人的神色,都是一副倔强的样子,虽没腻歪在一起,但是看着就像一个鼻孔出气的,似乎已经做好了油盐不进的准备,最后只得一拍大腿,重重叹了口气:“你们哪!作孽哦!” “嗯,这就是以前作孽的报应。张妈,咱们也活不了几年了,就受着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黄母已经来到餐桌旁,从黄园手里接过张妈的肩膀,扶着她坐下,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下,对着浦家父母道:“我们开饭吧,山里夜里凉,小浦……腿还伤着,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一桌人都愣了,还是坐在黄母身边的浦母反应快:“亲家……不是,黄姐说的是,大家都快吃吧!” 黄母帮张妈打汤的手顿了顿,她对有些称呼和关系仍不能坦然接受,总感觉被招呼得有些被动,自己家的明明也是儿子不是吗,黄母想到这,脸上比青菜还绿。 浦家父母喜滋滋地招呼大家吃饭,黄园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一脸菜色的母亲,手伸到桌下,掐了把大腿。 没感觉。果然是梦吧。 “是真的。”一团热气覆在自己的耳边,低沉而坚定的声音穿过耳膜直击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 差不多完结了,番外会有些小交代,但是会先从头小修一遍。 这篇发布之前才决定大修,所以后半段基本都是新写的,比原本预定的5w字也超出了很多,但仍感觉这个故事不够丰满,还是略有有些遗憾。希望大家还是会喜欢。 第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