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正文 第1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1节 书名: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生母早死,生父冷漠,宋八代憋屈地死了。 带着记忆重生的宋八代抡起复仇的小拳头。 但是…… 大哥,这逗比真的是高冷的你吗? 二哥,请说人话! 父亲,说好的冷漠呢? 这是一个重生自以为带着金手指的逗比二货打算霸气复仇结果发现剧情崩了的故事。 1、重生、无虐、非爽、小白文,主受 2、架空,金手指一般般的粗壮 内容标签:天作之和 宅斗 宫斗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八代,宋玺 ┃ 配角:宋家亲戚 ┃ 其它:逗比二货 ☆、第1章 重生 宋是个大姓,从京城赫赫有名的世家宋家,到鲤城的大商户宋家,往前追溯那都是一个祖宗。只不过京城宋家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嫡孙,而鲤城的宋家只是旁支旁系,到宋千钱这一代,关系已经远得连他自己都掰不清楚了。 鲤城是个小城,宋家在鲤城也算是富甲一方,颇有名望,据说当年皇帝微服出巡经过鲤城时,便是宋千钱的老爹接的驾。当年宋千钱也就十七八岁,据说也有份儿得见天颜。只是到底是好几年前的事情,现在当家的也不是宋千钱他爹,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宋家也秉承着闷声发大财的原则没往外声张。 到底是有些运道,几年下来,宋家的产业翻了一番,可算家大业大。宋家的二姑娘,也就是宋千钱的大妹子前些年出嫁,那十里红妆的场景,见过的人无不啧啧称叹。就冲着那大笔的嫁妆,宋家女儿也已经是不愁嫁了。 这不,今日宋家大姑娘的及笄礼,宋家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宋千钱在前头设宴,宋李氏在后院主持及笄礼,花团锦簇,无处不热闹。 宋宅里一处偏远的院子中,一个男童身体抽搐了几下,慢慢地坐了起来。大概五六岁的年纪,身体羸弱瘦小,衣服脏乱,脸颊上沾了些血迹。 一个丫鬟捧着几支带枝的花儿路过,乍看之下吓了一跳,“三少爷你受伤了?” 宋八代只觉得这人很眼熟,怔怔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是谁。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一看,目光定格在自己那短乎乎的手指上。 不太对的感觉。 宋八代警惕地看着她,小脸绷得紧紧的。 小丫鬟倒不怕,只觉得他肉呼呼的馒头脸充满喜感,笑嘻嘻走过来拉他的手,“今个儿是大姑娘及笄的日子,三少爷还是乖乖待在院子里,一会奴婢去找忠伯拿些膏药,让阿福给你搽搽,等明儿再找大夫来瞧瞧。” 大姑娘?及笄? 宋八代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没再开口,跟着小丫鬟回到自己的院子。 没多久,一个男孩跑进来,捧着罐膏药眼巴巴看着他,他一开口,宋八代瞬间就知道他的身份——结巴阿福,他的近身小厮。 好小,好瘦。 宋八代有如醐醍灌顶,某种想法瞬间破土而出。 阿福紧张兮兮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快要哭出来。宋八代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只得把脑袋伸过去给他搽药。搽过药之后,宋八代让他去打盆水过来。 水盆放在架子上,宋八代费力地垫脚,伸出脑袋去瞧水面自己的影子。好半响,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阿福见状,急忙拿出帕子浸湿,拧干,一把糊在宋八代的脸上。 一个激灵,宋八代清醒过来。阿福小心翼翼地揭下帕子,忍不住皱起眉头,那张馒头一样的笑脸糊满鼻涕眼泪。忠奴阿福没忍住手痒,按着他的脑袋给他擦了泪擤了鼻涕,端着水出去了。 宋八代忍住鼻头的酸涩,表情变得恶狠狠的。 宋八代不信轮回这种事,上辈子他被囚禁了十几年,漫长的光阴里,他读了很多很多的书。世上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宋八代走不了万里路,只能靠读书打发时间。他在很多书里面都看到关于轮回、前世今生的说法,他从来都是不信的。 只是想不到他还能回来,回到他还尚未被囚禁起来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是多少岁来着?嫡母李氏的大女儿,他的嫡长姐及笄,那他就是六岁了。 阿福拿着吃食进来。 食盒一打开,香气四溢,秀色可餐。鱼肚银耳,野鸡崽子,柿霜软糖,鸽子玻璃糕……八碟精致的菜肴一字摆开。 宋八代咽了咽口水,一脸疑惑——他小时候的伙食竟是这么好? “这都是……给我的?” 莫非里面有毒?这么一想他又警惕起来,示意阿福把菜都端走,“你还是去厨房给我拿两个馒头来吧。” 阿福一脸为难和不舍,“少爷,不,不吃吗?”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阿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嘴里塞了一块鸽子玻璃糕。宋八代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吃完,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宋八代跟着又咽了一口口水。 馒头到底是拿回来了。宋八代一口馒头一口水,对着阿福豪迈的吃相,宋八代觉得嘴里的馒头粗糙得难以下咽。被囚禁的日子也挨过饿,怎么倒娇气起来了呢?宋八代恶狠狠地盯着阿福。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热烈,阿福自以为察觉到什么,将那盘所剩无几的糕点朝他移过来,一脸感恩戴德。 宋八代哼了一声,做出“本少爷一点都不想吃”的样子,随手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香浓而细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进去。一盏茶之后,八个碟子都空了,两个馒头可怜兮兮被丢在旁边。 饿呆饱困,吃饱之后的宋八代打起了盹。小孩子的身体就是嗜睡,没办法的事。宋八代在阿福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钻进被窝里睡了囫囵觉。 重生第一天,宋八代做了个香甜的梦。 ☆、第2章 宋六代 “啪”的一声,一条卷着被单的肉卷掉到地上。 宋八代扒开被子,揉着腰骨站起来,一时间有点恍惚。 阿福听到声音跑进来,宋八代瞪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开始沉思。阿福不用招呼就收拾好床铺,去烧热水给宋八代洗脸。热帕子拧干之后捂在脸上,宋八代舒服得只剩下哼唧了。阿福裂开嘴笑起来,半响笑容又垮下来,盯着宋八代的额头,“留,留疤了。” 宋八代让他找来铜镜一看,指甲盖儿大小的伤果然结痂了——原来他额头上的疤就是这么来的。关于这段记忆,宋八代当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昨天那个院子是他的生母,宋家四姨娘的院子。四姨娘姓周,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宋八代三岁左右就走了。宋八代对这个生母没有多少印象,只是小时候每逢孤独寂寞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偷偷跑去那个院子里哭。 真是有够丢脸的。 宋八代脸一热,继而瞪着阿福,“我来问你,昨个儿你跑哪儿去,怎的丢我一人在姨娘的院子里?” 阿福的脑袋埋进胸前不肯抬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宋八代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踮起脚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是怪你,只是昨个儿摔了一跤,不太记得事儿。你好好说,再这样我要恼了。” 好说歹说,阿福总算止住泪,抽抽噎噎道:“昨个儿,大少爷叫我,叫我去,去给李老爷家,递递信儿。” 大少爷,李氏的嫡长子宋六代?原来这家伙从这么小就满肚子坏水了。提起这个人,宋八代后牙槽就开始泛酸发软。要说他具体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也没有,但是宋八代最烦就是他了,这个人总能抓住一切机会对他进行冷嘲热讽,各种奚落打击。宋八代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上辈子被囚禁起来的时候,这个人还定时每月上门一次去炫耀,顺带嘲笑他一番。每次他一去,宋八代总要气得半天吃不下饭。说不得啊,他上辈子就是这么活活给气死的。 话说回来,上辈子他是怎么死的?宋八代摸着下巴回忆。到重生回来之前,他都是每日正常地吃饭睡觉遛弯,怎么就死了呢? 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因果来,宋八代归咎于宋六代——他肯定就是憋屈死的。 宋八代拨拨手指头,现在他六岁,宋六代比他大六岁,那就是十二岁了。这家伙心肠可真黑的,十二岁就知道支开阿福,然后对自己暗施毒手! 好在啊,自己是回来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宋八代的小胖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听说三弟你从假山上摔下来,把脸给摔残了,大哥我真是心疼。”一个公鸭嗓努力做出嘹亮的感觉,结果就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声嘶力竭。宋六代腆着个肚子走进来,胖乎乎的样子像一只鹅。 宋八代给自己做了心里建设,最后还是忍不住扭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以后玉树临风、风流潇洒的宋六代,小时候竟然是比自己还要肥的肥鹅。 被囚禁十几年,宋八代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遛弯也走不出那四方天地,所以后来几年,宋八代是一年比一年胖。宋六代嘲笑他的重点,也慢慢从品味到身材。宋八代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其实很别扭。 此时乍一见到肥鹅六代,宋八代觉得自己什么仇都报了——真解气啊! 六代还没意识到自己给冬瓜八代嘲笑了,此时蹒跚走过来,低头去看宋八代脑袋上的伤口。完了还啧啧两声,“三弟啊,你模样长得不好,如今又添了伤疤,只怕以后说亲就难了。”“说亲”这两个字,还是昨天从参加及笄礼的宾客那里听来的,六代觉得这个词很新鲜,宋八代这个文盲肯定不懂,到时候少不得请教自己一番,想想就觉得很美。 宋家虽说在鲤城也算是有些名声,可是到底是商户出生,宋千钱整个儿都钻到孔方兄里头去了,对于这几个儿子的教育说不上多上心。虽说也请了教书先生,可是他打心里还是认为认识几个字儿就好,还是学打算盘打理家业比较重要。 所以几个孩子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是后来宋家老夫人发话,估计几个孩子就成睁眼瞎了。 此时的宋六代还处在识字不全的阶段,炫耀起来格外费劲儿,脑汁都快要榨干了。 宋八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觉得这仇报了自己也未必能有多快意。 宋六代摇头晃脑,又把他自己身上穿的那件上好雪锻做的衣衫扒拉出来说了一遍。宋八代冷眼看着,半响道:“哦,我可还听父亲说过,这雪缎穿多了人会越来越肥,大哥你这一身肥肉莫不是就是穿这玩意儿穿出来的?” 宋六代睁大眼睛,“三弟你说话了?”以前每次他来,宋八代总是绷着张小脸不说话,可拒人千里之外了。现在竟然一下子跟他说了好多句话,真是好意外哦。“不过,这雪缎可是祖母赏下来的,我还是头回上身。再说了,你也没雪缎穿,还不是肥得像个西瓜,可见这话是当不得真的。” 这死胖子,没看着那么傻啊! 宋八代憋了口气,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宋六代抒发完了对祖母的感激之情之后,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转身投掷到阿福怀里,“这东西搁我屋里好几年了,大哥今个儿心情好,赏你了。” 说完之后大摇大摆走了。 阿福揣着盒子仔细看了看,宋八代觉得晦气,“丢了丢了,给我的能是什么好东……”话没说完就被一股幽香吸引过去——原来阿福把盒盖拧开了,一股淡淡的药香溢出来。宋八代凑近看了看,发现盒子里的膏药是淡绿色的,颜色很新鲜,一点也不像放了几年的东西。 阿福显然没有宋八代那么纠结,直接沾了点膏药在手上,轻轻给宋八代涂在额头上。 麻麻的热热的,好像很多小蚂蚁在啃咬伤口,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宋八代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 关于宋六代给他送药这件事,宋八代很快知道原因了。 宋家老爷,宋八代的老爹派人唤他去正院用饭。 宋宅很大,经过几番修葺,楼台亭阁、九曲八弯,看起来也不逊于一般的官家府宅。宋八代对正院没有多少印象,记忆中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很少见他,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除了过年那一天,其他时间他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用饭。 “诶哟,三少爷来了。”候在正院厅堂外的老婆子迎上来,带路的小厮朝她行礼,宋八代知道了她的身份——嫡母李氏的心腹李妈妈。 换在上辈子,嫡母对他三番四次的“关照”都是出自这个人的手,宋八代对她肯定难有好脸色。只是现在宋八代里头换了个芯,自然不会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只是疏离而不失礼数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李妈妈微一愣神,即刻遮掩了过去,扯出热情的笑容来,“三少爷真懂事!快进来,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宋八代乖乖跟着,进去一看,一大家子都到齐了,就只差他一个。这时候他自然不会那么傻落人口舌,急忙跪下来请罪。 “要父亲母亲等,是儿子的不是。” 低头用眼角扫了宋千钱一眼,果然,脸色缓和了很多。李氏一笑,意外地没有计较,反倒帮他说了几句话,“你住得远些,不怪你,快些起来吧。”宋千钱这才跟着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 下面的人很快摆好饭食,宋千钱和李氏坐在上座,嫡长子宋六代和嫡长女宋溪娘分坐两边,宋八代按着顺序坐到了宋七代下首,他的对面是庶姐宋沫娘。 宋家人口相对简单,除了家主宋千钱和夫人李氏,以下还有四个姨娘,四姨娘生了宋八代,已经过世,剩下的三个姨娘,就只有二姨娘生了宋沫娘,其他两个姨娘都没有生养。此时三个姨娘也另摆了一桌,离主桌稍有几步的距离。 宋家规矩不多,但也少有让姨娘上桌的事情,今日果真不一般。 宋八代二观八方,不动声色。 李氏扫了众人一眼,这才开口道:“老夫人礼佛也将近三个月,是时候回来了,左右就在这几日。老夫人爱清静,咱们这些小辈的,万不能给她老人家添麻烦。” “是这个理。”宋千钱满意地点了点头。宋家人口凋零,两个姐妹都是远嫁,他又是个大孝子,母子俩感情很好,之前老夫人礼佛,他也跟着吃了一个月的斋。 李氏跟他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自然是了解他的,此时自然是拣着他爱听的话说,一顿饭吃得众人皆欢。 饭毕,宋八代被老爹留下来谈话。 “听你母亲说,昨个儿你爬假山上玩,把脑袋给磕了?” 宋八代还以为这事会这样揭过去了,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只可惜他没有证据,这件事还真只能认下来。 “是儿子贪玩,再也不敢了,父亲原谅我这一回吧。”语气带上一丝可怜巴巴。 宋千钱叹了口气,捏着他额头看了看,“你大哥给你的药是好东西,要每日按时搽。”说完没忍住,在宋八代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惹祸精。” 语气无奈却不失亲切,宋八代诧异不已,都要忍不住怀疑上辈子只是自己做了个梦而已。 宋千钱却又满脸不耐烦,“滚出去吧。” ☆、第3章 盟友 关于小时候的事情,宋八代只记得几件特别重大的,比如自己挨了宋老爹一顿好打,又比如宋老夫人发威闹学堂。而关于具体的细节,比如他六岁的时候每天吃些什么,玩些什么,宋八代当真是想不起来了。 所以宋老爹此时对他还算和缓的态度,宋八代归功于他还算可爱的长相和嫡母尚未提起来的戒心。 想通这一节,宋八代就开始给自己制定计划。眼下他什么事都做不了,好在外壳还年轻,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把身体锻炼好,万不能再变成上辈子那个手不能提、脚不能跑的废物了。 每天一早宋八代不用阿福叫自己就爬起来,沿着小院子跑几圈,等到阿福起来伺候他洗漱,垫了几块点心之后,便开始拿着树枝在自制的沙盘上练字。宋家当然是不差那点子笔墨的,只是此时宋老夫人还没发威,所以宋八代跟宋六代一样,整个儿一睁眼瞎。要这么忽然提出要纸笔练字,只怕他那个嫡母就该警惕起来了。 练完一个时辰的字,宋八代开始用第一顿饭。饭后是愉快的玩耍时间,宋八代一般都用来练习爬树,爬墙,练习脚力。玩累了睡个午觉,起来再练习会儿字,又是一顿饭。之后到晚上就寝这段时间,宋八代就到处跑熟悉环境,顺便跟兄弟联络一下感情。 这个兄弟特指二哥宋七代。 宋七代今年七岁,细算起来只比他大几个月。上辈子宋八代跟他当真是一点都不熟,在他还只有八/九岁的时候,宋七代就被送到京城宋家去了,具体原因宋八代并不知道。这辈子两人会有来往是因为某一次宋八代爬树上摘果子,宋七代恰好就在对面屋顶晒书。他不像宋八代那样肉乎乎的,表情也少,当下抬起脸就那么冷冷跟他四目相对。 宋八代差点吓尿了。 只是意外的很,宋七代率先带着笑意朝他招手,“过来这边,那里容易掉下去。” 待宋八代回过神,宋七代已经伸出手来拉他,面色和缓。宋八代半跪半爬屁滚尿流地过去了,心里头有些七上八下的,一会觉得大概要遭了,自己是不是引起宋七代的怀疑了;一会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这年岁的孩子多有顽皮,宋七代自己也爬墙上树的,就是给嫡母知道了也未必会多想。 之后回去,嫡母待他还是不温不火,一切如旧。宋八代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也经常往宋七代那边跑,偶尔还能蹭点书看。宋七代以为他不识字,特意挑了几册都是插画的送给他。 宋八代很高兴,捧回去跟阿福分着看。 “二少爷,人,人好。”阿福摸着那些书籍,裂开嘴傻笑。 连阿福都知道的事情,宋八代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如果不是嫡母宋李氏,大概他们也能跟亲兄弟一样吧。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小丫鬟走进来,后面背着个包袱。阿福一见到她显得很开心,“杏花儿!”难得的流畅。小丫鬟看到他们,眼眶顿时红了,“三少爷,阿福,奴婢可算是回来了。”她跪下来,“砰砰砰”给宋八代磕了三个头。 杏花啊!宋八代瞬间就想起来了,以前伺候四姨娘的一个丫头,后来四姨娘死了,这丫头就被拨到他这里来。后来他被送到别庄,这丫头的家里人给走了关系,留在二姨娘的院子里。这丫头倒还算长情,偷偷去看过他几次。 宋八代心里还是蛮高兴的,又见到故人了。 阿福指着杏花的脸,“好,好了?”宋八代正疑惑着,杏花磕完头站起来,嘴巴里噼噼啪啪,一下子把事情说清楚了,原来前阵子她出了水痘,回家里养着去了。看来恢复得不错,一点痘痕都没留下。 杏花一回来,院子里顿时有了人味了。她将被褥拆开,被单拿去洗,被子放在太阳下曝晒,晚上睡觉的时候,宋八代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服得不得了。还有宋八代的衣服,洗得也比以前干净,鞋子和腰带也换成新的,花样儿很有趣,一看就是杏花绣的。除此之外,杏花还做得一手好点心,偶尔给宋八代做上一些,都是他爱吃的味儿。 看宋八代整日看书练字,杏花还担心不已,扎了两个大风筝,逼着宋八代去溜阿福。 虽然挺无奈,不过被人这么关心着,宋八代心里还是挺舒服的。这辈子他心智成熟,又经历过那十几年的囚禁,心里比谁都渴望这情关爱,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明知道杏花的建议没多大用处,他还是会乖乖去做。 阿福倒是见怪不怪了。 跟他不善表达的口舌不同,他的身手意外地灵活,也是爬墙爬树的一把好手。每次风筝一挂树上,不等宋八代说,他就三两下爬上去,让宋八代一点锻炼的机会都没有。 今天又是这样。 “这次我自己来。”宋八代鼓着脸颊,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阿福一脸羡慕地看着墙头那边的风筝,乖乖点了头,扯着袖口站在墙角下等着,“少爷,小,小心。” 宋八代三两下爬上去,抓着树枝一荡,灵活地爬了过去。拿完风筝,宋八代正打算顺着假山石往下爬,忽然听到有说话声在靠近。他侧耳听了听,说话的人是他的庶姐宋沫娘。他跟宋沫娘同是庶出的,关系不好不坏。 宋八代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宋沫娘忽然哭了,声音压得很低,他还是听出来了。这下真不好出去,宋八代猫着身子缩进假山后,盼着外面说话的人走远一些。可惜天不遂人愿,说话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大。 “姨娘,我是真羡慕她。”是宋沫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我自知是庶出,不敢与她比肩,可自问样貌才情我半点不输她,却为何样样要矮她一头?这出身也并非我能选的啊!那日的及笄礼姨娘是没瞧见,若我也能有那一日……” 宋沫娘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二姨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带了丝心疼和无奈,“姑娘,姨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姨娘都知道。你也十四了,明年就该你了,会有那一天的。” 宋沫娘冷冰冰打断她,“姨娘说得容易,你当那女人……会让我们如意么?” 宋八代猜测她说的是嫡母宋李氏。 果然,二姨娘接了下去,苦口婆心:“我的傻姑娘,你跟她争那个做什么?!听姨娘一句,那些啊都是虚的,女人最要紧的就是找一个如意郎君。大姑娘也开始说亲了,我看着只等老夫人从京里回来,她的事儿就可以定下来,左右不过在赵、李、苏三家里找。” “苏家公子?”宋沫娘的声音带着丝急切。 外头安静了片刻,半响传来幽幽的叹息声,“姑娘是当真——罢了,苏家也算是一户好人家。”顿了顿,她又叮嘱道:“姑娘可记好了,在外头可千万别漏出半点儿出来,不然别说苏家,就是你乡下的表哥家,只怕也不肯要你。”后面的语气变得格外凌厉。 宋沫娘声音里含着娇羞,“姨娘说的哪儿话,女儿也是学过女戒的,自然不是那种浪荡的性子,那是知道姨娘疼我才敢这样……姨娘,苏家会不会嫌弃我是庶出的?你真的有办法……” 二姨娘似乎压低了声音,“姨娘自有姨娘的法子。过些时日老夫人回来了,你多在跟前奉承着,自有你的好处。”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两人似是越走越远, 宋八代又呆了片刻,确认外面没有人之后才悄悄原路返回。 看到焦急的阿福,宋八代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白毛汗。要是当时阿福不管不顾爬上去找他,或者是喊一嗓子,那他跟二姨娘的梁子就结大了。 不过关于二姨娘的计划,宋八代没打算声张出去。上辈子宋沫娘嫁得可真不算好,托福他那爱炫耀的大哥,他总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些八卦,比如二姑娘宋沫娘第几次回娘家哭诉丈夫纳了第几房小妾。 这辈子宋沫娘能嫁得好些自然是好的,更重要的是,看起来二姨娘似乎能给宋李氏添点堵,给自己分担点注意力,何乐而不为呢?! 隔日遇到宋沫娘,宋八代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将她跟宋溪娘比较了一下,不可否认的是,宋沫娘长得确实比宋溪娘美艳,身材也更加娇小,眉宇间有种顾盼的风流,这一点大概是随了二姨娘。对男人来说,可能还真是宋沫娘比较有吸引力。 只是挺不幸的,相看的一般都是男人的母亲或者媒婆,她们显然更喜欢宋溪娘那样端庄优雅的。宋沫娘这种,往好了说是温柔小意,狠一点的一句“小家子气”就结束。想攀上高门大户,二姨娘只怕要下大力气了。 ☆、第4章 老夫人回来了 整个宋家整装待发足足八天,老夫人才带着人马一路进城。宋千钱带着一众儿子到前院大门候着,马车一停,宋千钱亲自过去将老夫人扶下来。 “辛苦了,母亲。” 老夫人五十岁上下,头戴着褐色抹额,耳边绾着古朴木钗,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虽难掩疲惫,双眼却仍旧有神。她的目光在周遭子孙里游走一番,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船走得慢,不辛苦,不辛苦。”把手搭在宋千钱的手背上,缓缓道:“让孩子们都回去休息吧,下午再过来陪我老太婆说话。” 宋六代上前去挽着老夫人的手撒娇不肯走,老夫人纵容一笑,不再赶他们。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内宅,李氏带着女儿和姨娘们早恭候着。两队人马一回合,顿时把院门口堵得满满的。还是李氏细心,让女儿并姨娘先告退,再一个眼神,宋六代讪讪带着两个弟弟走了。 午饭之后,老夫人睡了个午觉,醒来精神好了很多,便唤了儿子儿媳过来谈话。 “母亲的气色看着好多了。”李氏说完转头,示意身边的红苕端来一个珐琅小碗,“前儿得了些上好的官燕,据说品相跟送进宫里的也差不离了。东西不多,老爷舍不得吃,说着留着给母亲补补身子。” 老夫人的面色变得更加和缓,到她这个年纪也少有东西能入她的眼了,在意的也不过是那一份心思,“你们有心了。人老了,吃再多也补不回来,倒是溪娘和沫娘,眼看着一天天大了,也是时候说人家了。女儿家就该娇养一些,以后按着我的份例给两个丫头,不够就走我这里的帐。” “瞧母亲说的,何至于用到母亲的东西。”李氏笑盈盈的。 宋千钱也跟着附和,老夫人也不跟他们客气,想了想,话音一转,道:“大丫头的亲事,你们俩有什么说法?” 李氏面色一紧,生怕老夫人在京里胡乱许了什么人家。宋千钱对母亲倒是完全信任,“母亲做主就是了。” 老夫人眯着眼,头一点,道:“这事儿,还真的得放一放。大丫头才刚及笄,一两年还是等得起。” 这话一出,李氏的脸色微变,连宋千钱也不淡定了。他脑子灵活,稍一想顿时有了头绪,眼睛亮得惊人,“母亲,可是京里有什么消息?” 老夫人看出李氏的紧张,放缓了声调,慢悠悠道:“京城宋家家主刚得封卢国公,从一品,爵位可世袭。” 李氏听得糊涂了,宋千钱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母亲,本来咱们同气连枝,按理他们高升,咱们也只有高兴的份儿。只是到底关系远了,就算是巴上去,人家只怕也把咱们当那打秋风的穷亲戚。” 老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是书香人家出身,阴差阳错嫁入商贾之家。她本就心高气傲,更兼富者向来难过三代,她如何能看着宋家这一支就这么没落了。这次的机会太好了,若操作得当,他们这一支未必就比不过京城所谓正统的嫡子嫡孙。 “卢国公只有一个儿子,已经战死沙场,膝下只得一个金孙,百病缠身。”老夫人说这话不带任何的情绪,听在李氏耳朵里只觉得透骨的冰冷。宋千钱瞬间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而且他比她想得还要更远。 “这事,我听母亲的。”他果断拍板,李氏看了他一眼,默默将话吞回肚子。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话一转,将这一篇就此揭过,又聊了这些时日京里的见识趣闻。不多时就有下人来报,几个孙子孙女过来请安了。 “祖母,孙儿可想你了。”宋六代亲热地靠过去,扒在老夫人的腿上撒娇。老夫人笑得不见眉眼,“祖母也很想你,快来给祖母瞧瞧,是瘦了些吧?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宋八代小脸一僵,努力从宋六代的下巴和胸膛之间去找他的脖子,愣是没能找到——到底哪里看出瘦了啊! 上辈子宋八代跟这个祖母之间的关系也是平平,他人又木讷,心里又自卑,常年把自己拘在四姨娘的小院子里,话都不会说了,更别说讨好巴结。再来一次,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也学着宋六代那样,走过去怯怯看着老夫人,“祖母,孙儿也想你。” 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老夫人。 这是宋八代从院子里偷吃的猫儿那里悟出来的。一般他只要这么可怜巴巴盯上人一会,他的愿望多半不会落空。果然,只见老夫人的脸上浮现出心疼的情绪。 “这是三儿吧?到祖母这里来。”伸手拉着宋八代的手,老夫人慈爱叹道:“一眨眼就这么大了。以后常来看祖母,祖母这里有糖吃。”说着挥挥手,伺候的丫鬟会意,立刻捧上来好些东西。 第一个匣子一开,是五颜六色的糖果,表面沾满雪白色的糖霜,宋六代一看就流口水,这一匣子给他们三兄弟瓜分。宋七代只捻了一颗放进嘴里意思一下,剩下的都塞给宋八代。 第二个匣子是京城里时兴的珠花首饰,贴翠簪花、金镶步摇,珐琅彩花卉簪……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老夫人却不甚在意,看着两个孙女道:“你们母亲和姨娘的我另备了,这是你们的,拿去分了玩儿。” 宋沫娘脸上难掩喜色,宋溪娘嘴角弯了弯,恭敬而不掩亲热道:“谢祖母的赏。”转头看向宋沫娘,“前儿及笄礼我得了好多东西,妹妹一件都没有,还是妹妹先选吧。” 宋沫娘略一推辞,到底抵不住诱惑,先挑了金镶步摇和两个羊脂玉镯,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也来选,东西这么多,我都看花了眼。”宋溪娘也不矫情,顺手选了几样。两人几乎是对半分,只是论价值,还是宋沫娘选的贵重些。 宋八代心里摇头,这一对比,宋溪娘的气度就要甩宋沫娘好几条街,家里这样就算了,要是在外头,那可是会让人看笑话的。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宋八代犹豫着要不要私底下给她提个醒。 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宋八代和宋沫娘算是一个方向的。 宋沫娘捧着首饰匣子爱不释手,连半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宋八代。 没关系,山不就我我就山,宋八代奶声奶气发出一声夸张的赞叹,“二姐姐选的首饰都好漂亮啊,连大姐姐的都比不过。”嫡庶有别,再怎么不甘心也别表现得太明显啊!宋八代自认为提醒得比较明显了。 宋沫娘笑了一声,“也不能就说大姐姐选的不好,各人的眼光各有不同,只能说是各花入各眼罢了。” 哟,还嘚瑟上了。宋八代无语了,小眼神清晰地表达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只是人家根本不瞅他。 似乎还嫌不够得意,宋沫娘忽然掩嘴一笑,“三儿你也觉得我选的比较好啊?二姐姐不跟你多说了,回去给姨娘瞧瞧。” 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宋八代默默地朝院子里走。 杏花看到他,笑着迎上来,宋八代从袖子里抽出糖纸,一股脑递给杏花,“跟阿福分着吃吧。”他虽然喜欢吃甜的,但是对糖球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还是敬谢不敏。杏花倒是挺开心,捧着糖感动不已,“少爷长大了,真会体贴人。” 没多久,老夫人又派人送来一些赏玩的小玩意,蹴鞠、蛐蛐笼子、一副玉石棋,还有好些摆件,看来各个院子都有。宋八代让杏花收下之后,心里寻思着待老夫人寿辰之时,得做些什么表达一下心意。 跟他有一样想法的显然不止一人,其中最热切的就要属二姨娘了。 隔天一早,杏花就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回头跟宋八代学得活灵活现。“二姨娘这回可是下了重本了,一出手就是狐毛披肩,据说纯白色的,一根杂毛都没有,要一百两吧?!不过老夫人哪儿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呢,她借口自己皮毛过敏给拒了。” 宋八代结合自己当时听到的内容,心里猜测二姨娘大概是想在老夫人这里使力吧。为人父母者,当真是殚精竭虑啊。想到自己的生母,宋八代一时有所感。 杏花没发现他的异常,径自往下说,“听说二姨娘出来的时候还哭了,奴婢有个好姐妹当时正好在外边伺候,说听到老夫人呵斥二姨娘,说‘什么赵家李家,没的胡说。大姑娘的亲事,哪是你一个姨娘可以管的’,骂得可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宋八代神色一凌,“祖母当真这样说了?” 杏花连连点头,“奴婢可不敢胡说。” 宋八代摸着下巴,这可真是奇怪,在此之前,宋家确实是有意在那几家里挑一个女婿的,不说那天听到二姨娘的那番话,就是下人,偶尔也有嚼舌根的,却并未见李氏出手整治,可见是确实有意。现在听老夫人这意思,要改变主意了? 难道老夫人打算从京里挑一个? 只是宋家虽富贵,到底是商户人家,宋八代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京城里随便拉出来一户都是高门大户,宋家这点家业人家未必看在眼里,想把嫡女嫁过去做当家主母,那就是做梦。要说做妾,不说宋老爹,估计李氏就要第一个反对。 李氏也不反对的话,那这事儿就值得思量了。 至于李氏的态度,宋八代很快就看出来了。 ☆、第5章 进学 用过饭之后,宋八代正打着盹,杏花和阿福就急冲冲跑进来,“少爷,大事不好了,听说大少爷气着老夫人了,现在正在祠堂罚跪着,老爷还说要上家法。” 宋八代一个激灵清醒了。 “这又闹的哪一出?”宋八代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脚下麻利地穿鞋。 杏花边伺候着他穿衣边八卦:“听说大少爷把教书先生气得一佛升天,人家束修也不要了,骂了一句‘朽木不可雕’,袖子一甩就走了。老夫人知道后,直接把老爷叫过去好一顿骂。”说着又有些忧心,“现在老夫人和老爷都在气头上,少爷,依奴婢看咱们不如晚些再过去?” “肥六哭了吧?”宋八代的嘴角难以控制地上扬,上扬,再上扬,随即自我矫正,“我是说大哥。” 杏花看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知道劝说无果。这次回来,杏花觉得自家少爷似乎开朗活泼了不少,有时候还会冒出几句出人意表的话来。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这样的变化挺好的。 想到这里,她宠溺一笑,“走吧,一会少爷悄悄看着可别插嘴哦。” 阿福被留下来看家。 宋八代撇着脚走近老夫人的于景堂。没人注意到他们,全部注意力都给跪在正中央大哭大嚎的宋六代身上。宋八代给杏花打了个眼神,“不说送祠堂跪着麽?”杏花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老夫人倒很快帮他解了疑惑。 “子不教父之过,我说你几句便拿孩子撒气,是嫌我老婆子管太多了?”这几句戳心肝的话说得宋老爹脸都白了,跟李氏两人跪下来直道“不敢”,连宋六代的哭嚎声也不自觉地小下来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都起来吧,今个儿跟你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宋老爹唯唯诺诺,老夫人脸色稍霁,又道:“不但几个哥儿,就是溪娘和沫娘,也不可放松。请先生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至于两个丫头,我在京里请了教习坊有名的姑姑,以后两个丫头就交给她调/教,你媳妇也不用插手了。” 李氏倒无不满,顺从应下了。 宋千钱也急忙表态,“母亲只管放心,这事儿儿子定会尽全力去办,再不请那种穷酸迂腐的老先生来。要说咱们家的孩子,请个当代大儒也是应当的。” 又在吹嘘了。宋八代悄悄翻了个白眼,却意外地发现老夫人满意地点头了。 宋八代认真想了想,觉得要真给宋老爹请个大儒回来,那自己的计划也要加紧了,就是拼着被嫡母李氏嫉恨,也得争取进学堂读书习字的机会。上辈子老夫人闹了这一出之后,宋六代和宋七代确实开始发愤图强了,唯独他自己,还是等到十岁才跟着去读了些书,一知半解的。 这辈子,宋八代已经给自己打算过了,只要他能科考进士加身,那他就能脱离宋家自立门户了。到时候要从政从商都可以再慢慢考虑,怎么样都不会过得比上辈子糟。 想到这一层,宋八代急忙在人群里探出头来,看准老夫人的大腿抱了过去,“孙儿会乖乖听话的,祖母不气了。”小鹿般的大眼睛水水地眨巴着,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慈软,搂着他轻拍后背,“三儿可真懂事,祖母不气了,不气了哟。” 看老夫人心情似乎平复下来了,宋八代趁机提出要求,“祖母,孙儿也想跟哥哥去学堂读书。” 老夫人显得有些意外,“三儿才六岁,怎么就想到去读书了?” 宋八代做出绞尽脑汁的模样,“读书,要好大才能读的麽?”然后一看宋七代,又略带羞涩道:“孙儿想跟二哥玩,去了学堂就能一起玩了。” 宋六代早在宋八代扑过去抱大腿的时候就不嚎了,此时一听到他提起宋七代,眼神立刻充满期待,光亮亮地盯着宋八代的后脑勺。结果耳朵支楞了半天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儿,他急忙道:“还有大哥,大哥呢。” 老夫人给他们逗笑了,半响才道:“几个孩子这般要好,这是好事哪。”转头对宋八代道:“那等你们父亲把先生找来,三儿可要认真学。”这算是默许了?宋八代裂开嘴笑,满口答应了。 李氏笑得有几分勉强,“母亲,三儿年纪到底小了些,是不是缓两年再说?可别让这两个皮猴儿带坏了三儿。”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不再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李氏低下头掩住满脸的不情愿。 宋老爹沉默片刻,拉了拉李氏的手,“妇人之见,这事儿听母亲的没错。” 这事算是拍板了。宋八代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儿,起来冷静下来了,又开始担心嫡母会不会出什么昏招儿。等了几天,一直到宋老爹把老先生请过来,李氏还没有动静。宋八代一边在心里暗叹她的好耐性,一边提高了警惕。 头一日上学堂,宋八代一大早给老夫人请了安,又拐去正院给宋老爹和李氏训话。李氏推说头疼没见,倒是宋老爹,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好好学,威胁他学不好要挨揍。宋八代乖巧点头,小胖馒头脸满是严肃。 宋老爹伸出手差一点就捏上去,出于父亲的威严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脑袋,“去吧。” 宋八代抱着杏花给做的布包,脚步轻盈地跑到学堂去。宋七代已经到了,一见到他就招招手。宋六代踩着他的后脚跟进来,大概被胖揍过一顿,此时看起来老实了很多,乖乖在宋七代左侧坐下。 这次宋老爹请来的这位先生来头可不小。据说老先生自己多年科举不中,屡战屡败,后面干脆熄了科考的热情,一门心思教起了学生。出乎意料,还真给他教出些名堂出来。他的弟子里面出了个文状元,在鲤城这样的小地方顿时声名大噪起来,请他讲学的人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宋老爹花了大价钱,又走了些关系,才把人给请到家里来。 老先生讲学很有一套,头一回见面就分别出题考了考他们,将三人分成两个班来教。宋七代看着闷葫芦的样子,读书上却颇有窍门,《论语》早就已经背完了,现正开始读经史。老先生的提问他也回答得头头是道。老先生满脸惊喜,被宋六代打击得要熄灭的热情又重新燃烧起来。 对于宋七代这个好苗子,老先生自然是重点栽培。 宋六代和宋八代被归到良莠不齐的“莠”那一堆里面,老师傅发了《三字经》让俩人自己抄。半天后收上去一看,老先生的眉头都快可以夹死苍蝇了,半天才缓过来,道:“这样吧,你们先拿着帖子临,等临得差不多了,再自己写。” 宋八代羞愧得满脸通红。 他承认一开始老先生考查他们的时候,他是存了藏拙的心思,不然也不至于跟宋六代分到一组去。只是刚刚抄书,他是真的下了苦功夫在写。上辈子没机会练,回来之后他对着沙盘也写了有段时日了,没想到还是这样一手的烂字。 宋六代倒不觉得丢人,抡着胳膊一副逃过一劫的样子。 今天的课一结束,宋老爹就亲自过来请老先生入席,做足了礼节,老先生显得很满意,连带地对几个孩子的评价也温和了很多。宋八代就一句“年纪尚幼有待雕琢”带过,连宋六代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变成“天资尚可须下苦功”。 宋七代被拉去陪席。 宋六代早就溜了,宋八代自己迈着小短腿回了院子里。 杏花伺候着用过饭之后,提议到花园里散步消食,路过春喜堂,可以顺道去看看两个还在进行严格训练的姐姐。“少爷可没瞧见呢,那执教的姑姑可严厉了,二姑娘被训哭好几次,连大姑娘那么坚韧的人,也都咬着牙在硬撑着,真是可怜。” “有这回事?”宋八代也好奇了,心想这执教的姑姑是哪儿找来的,看这架势,老夫人那里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 “看看去。” 主仆两人换了身清爽的衣衫,一前一后往春喜堂走去。 春喜堂位于花园一隅,还没进门,大老远的宋八代就看到二姐宋沫娘头顶着三彩印花盘子,脚步缓慢,一步一颤,脸上的妆哭花了,糊成一片。大姐宋溪娘虽也咬着牙,却是走得似模似样的。执教姑姑对她点了点头,“大姑娘可以休息会儿了。” 宋溪娘不骄不躁行了一礼,旁边伺候着的丫鬟上前扶住她。宋沫娘原本就累,此时更是觉得分外没有面子,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大概是觉得执教姑姑刻意刁难,她脸上怨恨的神色十分明显,连宋八代都注意到了,更别说执教的姑姑了。 “二姑娘也可以休息了。”执教姑姑转头对福了福,道:“两位姑娘今日辛苦了。明日斋戒日,两位姑娘可休息一日。自后日起课程会有所调整,届时再与两位姑娘分说。”说完又是一福,极尽礼数。 宋溪娘急忙还了一礼。宋沫娘听到休息,脸上满是喜色,也跟着草草行了一礼。 执教姑姑走后,宋八代这才上前打招呼。 ☆、第6章 做寿(一) “大哥也在啊!”宋八代干巴巴地打招呼。 刚刚注意力都放在两个姐姐身上,没注意到宋六代也在。 宋六代倨傲地点了点头。 宋溪娘瞪了他一眼,转头跟宋八代说话,问他习不习惯上学堂,纸笔可还够用,又叮嘱他好好读,切勿跟宋六代一样不学好。 被姐姐这样下面子,宋六代十分不高兴,无奈宋溪娘积威已久,他只能在旁边哼唧几声。 宋溪娘也不跟他废话,“好好带着三弟玩儿,切莫欺负他。”说完带着丫鬟走了。 宋沫娘今日是被折腾狠了,此时坐在一边的石凳上让丫鬟给揉着腿,招着手让他们俩过去说话,“你们明日可还要读书?” 两人点头,宋沫娘叹了口气,状若不经意地对宋六代道:“以前总是听说你跟赵家、苏家的少爷来往得多,现在成日要读书,倒是不得自由了。” 宋八代眼角一跳,看了她一眼。 自从那天二姨娘被老夫人骂过一回之后,宋八代想着她们母女也该死心了,没想到…… 宋六代倒是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可不是。现在赵铭和苏冠阳也少登门了,我又成日不得空,也不能去找他们,唉!”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 宋沫娘眉宇间露出毫不遮掩的失望之色。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几句就散了。杏花看宋八代满腹心事的样子,安慰他道:“等少爷大一些了,也能认识很多朋友的。” 宋八代虽然也在琢磨宋六代的话,想的方向却是南辕北辙的。 之前他只是猜测老夫人回绝了赵李苏三家的求娶,现在这种猜测却是坐实了。从这三家的子弟不再登门可以看出,不但是老夫人,就连宋李氏也默认了。 赵家、李家、苏家这三家可以算是鲤城比较出挑的三家了,不但家大业大,祖上也是显赫人家。李家还是宋李氏的娘家,宋溪娘嫁过去那就是亲上加亲,按理宋李氏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现在这种态度,只能说老夫人从京里带来的消息有足够的诱惑力。 上辈子宋溪娘说亲确实比较晚,十八岁才出嫁,嫁了宋沫娘的心上人,苏家的苏冠阳。而宋沫娘阴差阳错之下嫁了赵铭的庶弟赵佶,可以说是嫁得很不如意。那桩亲事要说嫡母没做手脚,宋八代是不信的。 说到这里,宋八代忽然想起来了,上辈子宋七代被送到京城本家去,会不会跟这事儿有关? 一整晚宋八代都在琢磨着这件事,躺在床上像在烙饼一样翻来翻去。杏花起来看了一次,恐吓他说晚上不睡觉以后长不高。 宋八代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感觉刚眯眼天就亮了。 今日的内容照旧是临帖。宋八代偷偷打了个哈欠,一边临帖一边分神去听老先生给宋七代讲课。大概受了某种关照,老先生讲的内容涉猎颇广,上至经史文书,下至地理周志。讲课方式也不拘一格,并非按照科举的路子在教。 宋八代听得津津有味,有些内容他上辈子在书上也看到过,但他当时只当趣闻一样看,没老先生讲的这么深入,切入的角度也不一样,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老先生讲了一段,布置了些课题让宋七代做,自己走下来看他们两人的功课。翻了翻宋六代描的几张字之后,老先生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走开了。倒是宋八代的字,他圈出几个字,表示这几个临得不错,看完之后道:“再临一百张,临完就可以开始自己写。” 宋八代很高兴,也不再分神去听老先生讲学,而是认认真真开始临字。饶是这样,一直到十天后,那一百张字才临完了。 这一日才下课,老先生就宣布第二日放假。宋八代觉得奇怪,这也不是休沐日,怎的忽然就放假了呢?!待他回到小院子里,杏花才告诉他,原来第二日是嫡母李氏的父亲做寿,宋老爹决定把一大家子都带去贺寿。 晚饭之后一家子都到老夫人这里说话。 “都去吧,家里有我老婆子看着就行。”老夫人和蔼地看着李氏,“你也辛苦了,好好去乐呵一日。” 李氏微笑,“有母亲看着,自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着又扭头看宋千钱。 宋千钱干咳了一声,道:“大姐儿、二姐儿岁数也到了,规矩也还没学成,三儿岁数又小了些,到时候客人多未免冲撞了,不如这一次他们都不去了,就留在家里陪母亲,可好?”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2节 宋八代算是听明白了,这话定是李氏的意思。大姐二姐都是幌子,关键是后头捎带的他。以前这样的场合宋八代一次都没去过,李氏就是用这样的借口,生生将他拘成半个哑巴。现在李氏又准备故技重施吗?宋八代打算老夫人一点头,他就扑上去抱大腿撒泼打滚。 出乎意料的,老夫人没有同意,语气是罕见的凌厉,“三儿过了年就七岁了,你七岁的时候已经跟着你老子跑商了。”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两个丫头,你只管带去她们外祖家,看看可有哪家姑娘能把她们比下去。” 宋千钱唯唯点头,李氏也满脸的尴尬。李家比宋家还要暴发户,来往的自然也是这一类的人家,论起孩子的教养自然比不上宋家,更别说宋家现在又请了教养姑姑来调/教。连宋千钱这样的大老粗也不得不承认,两个女儿现在看着似模似样的,跟那些书香人家的小姐也差不离了。 这事儿,最终还是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来。 第二日,大概有了宋老爹的开解,李氏的脸色好了很多。 光贺礼就装了一马车,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出门了。李宅距离宋宅有些距离,马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因着提前让下人来报,所以他们才刚到门口,李氏的几个侄子就迎出来了。 “姑父姑母,父亲母亲都在里头待客,这才遣侄儿来迎,快些进来。”说话的是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看着十七八岁左右,后面跟着一群萝卜头,有大有小年龄参差不齐,宋八代一个都不认识。倒是宋六代和宋七代,一下车就跟他们逐个打招呼,很熟的样子。 宋家一家子被为首的男子迎进去,半道又男女分开,李氏并宋家两个姑娘被一个小丫头领着进内宅。因着宋八代年纪小,被李氏塞给宋溪娘,一路拎到了女人堆里。这里没有老夫人,宋八代抗议无效。 宋六代倒想跟着来,被李氏一巴掌糊开了。 到了内宅就没人看着他了。宋溪娘被她外祖母搂着只管叫着“心肝儿”,李家几个姐妹也围着说话,宋沫娘倒被忽略了。这些日子的调/教还是很有些成效的,宋沫娘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很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 “哎哟姑奶奶,瞧这两个丫头,看着就比我们家几个姑娘乖巧。”李氏最小一个嫂子朱氏一脸笑意,“果然还是京城里头的人有本事。” 李氏笑笑,不接这话。 朱氏笑容僵住了,有些下不来台,朱氏的女儿李梅娘今年十四岁,比宋沫娘大了一个月,眉眼生得肖似朱氏,皮肤偏黑,看着就像个乡下丫头,此时挽着宋溪娘的手道:“姐姐,你们走路怪好看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能不能也教教妹妹?” 宋溪娘露出得体的微笑,“妹妹过奖了。按说你想学也不难,只是阮姑姑是京城来的,就是祖母也做不得她的主。妹妹若是实在想学,待我回去问问。” 李梅娘顿时嘴一撇,扭头扑到祖母身上去,一阵大哭,“祖母你看姐姐,一点也不顾我们的姐妹情分。凭啥那姨娘养的都能学,我们就学不得?这不是瞧不起人麽!” 一句“姨娘养的”令宋沫娘脸色大变。 李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虽然也不见得多喜欢这些庶出的子女,但在外面他们喊她一声母亲,自然是关乎到她的脸面。此时李梅娘这样说,便等于是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有你这么说话的麽?!”好在老太太是个拎得清的,当下立刻大喝她一声。 朱氏急忙拉过女儿,赔罪道:“小孩子家家的,胡乱说话也是有的,姑奶奶莫与她们小孩子计较。”说着又往外头看了看,“哎呀都这个点了,媳妇得去前头待客了,母亲,媳妇这就先走了。” 看着朱氏和李梅娘急匆匆的背影,李家剩余的几个姑娘都面带尴尬,有的更直接地露出讥讽的笑意,显然是看不惯她们那一房久矣。 宋溪娘拍拍宋沫娘的手,随即道:“祖母,母亲,我跟妹妹到花园亭子里耍去。”说着又看向李家的姐妹,“外头客人多了,姐姐们说不得都得去待客,一会空了就去花园寻我们,可好?” 李家姐妹自是点头答应。 宋溪娘牵着宋八代的手,带着宋沫娘一路去了花园。 “梅娘今年也十四岁了,比妹妹你还要大一个月,性子倒随了小舅娘,活泼得紧,见着什么好的都要揽到碗里去。妹妹生得貌美,可不就是犯了她的忌麽!” 似玩笑的几句话将宋沫娘逗笑了,“姐姐也跟着取笑我。” 两人说说笑笑,宋沫娘脸上的阴霾散了不少。日头渐大,宋溪娘一行三人避到凉亭去,伺候的丫头去取些点心和茶水来,三人坐着纳凉。不多时,李家姐妹遣了丫头来请宋溪娘——原来是府知事的千金来了。她素来与宋溪娘教好,今日又带了贵客,要介绍与宋溪娘认识。 “姐姐只管去吧。我跟三弟在这里纳凉,舒服得紧,管她什么身份,便是侯府千金来了,我也是不去的。”她大概还在记恨刚刚李梅娘的话,连带地对李家的姑娘也不太乐意去应酬。宋溪娘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第7章 做寿(二) “三弟很少出来玩儿吧?”宋沫娘往嘴里送了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吃着。 宋八代整个人也懒洋洋的,心想出来之后还是在女人里扎堆,还不如不出来呢! “二姐说得是,这还是我头回出来。”打了个哈欠,宋八代说话也有些随意了,“这儿也没啥好玩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不就是!”宋沫娘拍拍手上点心的残渣,“不如咱们四处逛逛吧?” 跟在宋沫娘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道:“奴婢刚刚瞧见大少爷他们在另一边的花厅玩儿投壶,不如咱们去找大少爷吧?” 宋八代都要怀疑她们俩串通好了。 “我是无所谓,倒是二姐,若是撞见外男就不好了。”这话说完,宋八代就看到宋沫娘的眼睛亮了,他顿时有想抽自己耳光的冲动。 宋八代正要再劝,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声。 宋六代遥遥朝他招手,“三弟快过来,我们划船去。”宋八代隐约看到他身后有几个人,还没来得及拒绝,宋六代已经一溜烟跑过来,扯着将他丢进船里。 “这是赵铭,苏冠阳。”他随意一指,语气熟稔。宋八代顺着他的手看去,赵铭是个憨厚的大个子,面貌普通。倒是苏冠阳,意外的长了一副好皮囊,面冠如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这就是他二姐的心上人啊! 宋八代打了招呼,撇头去看凉亭里的宋沫娘,离得有些远,宋沫娘的表情看得不太真切,只是看她转头跟丫鬟说了几句,丫鬟便走开了。 那丫头想干什么? 宋八代眉头皱得死紧。苏冠阳拿着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调笑,“我说宋六啊,你三弟长得倒是挺可爱,就是这神色怎么跟个小老头一样?” 宋六代不满地踢了他一脚,“我三弟就是吓傻了而已,他这人没啥见识,你们不要见怪。” 宋八代默默转头——大哥,你这样解释我真的没有比较高兴。 “好了好了,有大哥罩着你。”宋六代跳进船里,赵铭跟苏冠阳也跟着进来,几个人摆开架势。 宋八代这才发现他们不是随便划划而已,跟他们并排的还有另外两只船,有李家的男丁,也有不认识的人,每只船四个人,看样子是打算比赛了。 湖边站满了丫头小子,有着急的,有跟着起哄的。 船还没划开,宋八代就晃得头晕,偏生宋六代还塞了个船桨给他,摇摇晃晃比划着,“你就这样,就这样划,听冠阳的口令。看到没看到没,就这样嘿哟嘿哟——” “大哥你别晃我,我想吐……”宋八代觉得格外无力,他真的是第一次坐船。 苏冠阳挑眉轻笑,“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一声令下,几艘船并驾齐驱,一同离岸。宋六代和赵铭打头,船桨快如长剑,劈花斩浪,只见棹影。湖边惊呼声连连,云鬓香雾挥洒。船左右晃动剧烈,宋八代抱着船桨,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别愣着,挥桨!”苏冠阳冲他含了一声。宋八代这才注意到由于他一人没有挥桨,船已经慢慢有所偏移,速度越快偏移越大,要不了多久只怕就会翻船。这么一惊吓,他倒是忘了晕船症,跟着节奏无意识挥桨。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鼓点一顿,宋八代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发现他们已经靠岸了。宋六代和赵铭实在太过彪悍,浑身都沾湿了,脸上却满是笑意。作为胜利者,他们高高站了起来,回头看向后面的船只。 李家兄弟的船只紧随其后。 宋六代噗嗤笑出声来,搭着赵铭的肩膀道:“看你二弟那样,一会这赌注准得作废了。”宋八代疑惑地看着他们,苏冠阳出口解释——原来第三船是赵铭的庶弟赵佶,也就是上辈子宋沫娘的丈夫。刚刚也是他挑起的头,非要打赌,偏又是个不要脸面的,惯会撒泼耍赖。 要说这赵家也是奇怪,一个庶子还能作威作福到嫡长子的头上。这其中的缘由,无非就是赵家老爷宠爱妾室,抬举庶子罢了。这样的人家,别说最重规矩的书香人家,就是有些家底的商户人家,也断断看不上的。上辈子宋沫娘沦落到嫁给赵佶,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把李氏得罪狠了。 眼看着大局已定,看热闹的人慢慢散了。 就在这时,赵佶那船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起了争执,赵佶一个不稳掉进湖里。赵佶会水,湖也不深,大家嘻嘻哈哈看着,没谁打算去捞他。伺候他的小厮站在湖边束手无策,看起来是个不通水性的。 好在,赵佶有惊无险慢慢凫到湖边。 宋八代一行人早上了岸,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宋八代感叹着。 “啊——”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宋八代吓了一跳,随即看到一个大姑娘掉进湖里,生生把正要爬上来的赵佶砸回湖里去。大概是不通水性,掉进去的大姑娘死死抱着赵佶,胡乱挣扎着,两人都喝了几口水。 众人都吓呆了。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下去救人。”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宋八代回头一看,竟然是宋溪娘。 跟着的会水的两个嬷嬷这次如梦初醒,立刻下去,七手八脚将两人捞上来。 捞出来一看,众人又呆了。跟赵佶抱在一起的姑娘竟然是李梅娘,由于挣扎,她的外衣已经松开了,露出脖颈出大片的肌肤。赵佶更离谱,满脑子只想把缠在身上的八爪鱼推开,手竟然放在人姑娘家的胸/脯上,人都昏过去了还维持着推拒的动作。 这下子两人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 宋溪娘到底也是姑娘家,见此情形也有些无措。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小子们,比赛谁赢了啊?”俨然是李氏的几个嫂子带着女客们过来了。众人惊恐地让出一条路来,有胆小的偷偷脚底抹油走了。 朱氏脸上的笑容生生僵在那里,随即呼天抢地大哭起来。女客们从震惊慢慢变为尴尬,李氏的大嫂急忙将客人分批引开,二嫂子留下来帮朱氏。 这时候也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了,众人潮水一般退开了。 女客一出去,外面的宾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李家几个兄弟还得陪着喝酒说话,好不容易吃完饭送客出门,一大家子立刻聚集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赵佶作为另一个当事人,连带着赵家老爷太太,也被挽留下来,男人们在前院喝茶打太极,赵佶跟赵铭随着李家、宋家一众兄弟安置在老太太隔壁的院子里。 而老太太这里则是炸开了锅。 朱氏哭得呼天抢地,李梅娘已经醒过来了,缩在她怀里抽噎着。此时这里没有外人,李氏的大嫂子忍不住开口:“梅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梅娘哭了一通,她醒来后朱氏已经把当时的情形跟她说了,此时是羞愤难当,把头埋在朱氏怀里不肯答话。李家的几个姑娘也吓坏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宋溪娘无法,只得答道:“当时有丫头来说哥哥们在花园里赛船,大家都觉着新鲜,又想着是自家兄弟,无所谓避讳不避讳的,便打算远远去瞧上一眼。到了凉亭那里,比赛当真是万分精彩,姐妹们都看得入神,兴许妹妹就是那时候不小心失了足跌下去的。” “才不是!”李梅娘尖着嗓子喊起来,“不是我自个儿跌下去的,是有人在后面推了我。母亲一定要给女儿做主,抓住那歹心肠的贱人。” 众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梅娘这意思,便是姐妹里头有人害了她。这罪名可不小,不说宋溪娘姐妹,就是李家的几个姑娘,也觉得李梅娘这人惯不要脸面的,此时胡乱攀咬只不过想讨点好处罢了。 朱氏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母亲你看看,你看看啊,我出身不好遭人看不起便罢了,可梅娘是李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竟遭人欺辱到这般田地!我们娘儿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一并走了,也省得母亲你为难……呜呜呜……”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几个妯娌面面相觑。 朱氏这话几乎就是指着她们的鼻子在骂了,可问题是她们什么都没做啊!平日里因着老夫人最疼幺子,有什么好处都让他们那一房占去了,她们说过一句什么了?朱氏这话说得可就诛心了。 大嫂冷笑一声,“弟妹嘴真巧,倒不知道我们几个平日里怎么刻薄你们母女了?今日大伙儿都在,你索性说出来让母亲评评理。” “好了好了,还嫌不够丢脸吗?”老太太拍着案几,猛喘了几口气。李氏急忙过去给她拍着胸口,劝着她,“母亲别动气,有什么事儿慢慢说。”转头又看向李梅娘,“你说有人推你,那你可看清楚是谁?” 李梅娘神色一僵,咬着下唇扫了众人一眼,随即神色狰狞,指着角落里一个人道:“我知道,就是她,就是她推我下去的。” ☆、第8章 做寿(三) 宋沫娘好似被吓坏了,双膝一软差点站不住了。 “我没有,你胡说……”头一低眼泪涌出来,看起来格外的楚楚可怜。 李氏眉头皱了起来,“梅娘,你说是沫娘,可是有什么证据?” 李梅娘恨恨地盯着她,“当时她就站在我后头,不是她还能是谁?她不过是记恨我早上无心的一句话,便这样陷害我。祖母,姑母,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说完又开始嚎了起来。 要说宋沫娘因着早上的话而记恨李梅娘,不但李氏,就是早上在场的人,此时也都是认同的。这一想,众人看向宋沫娘的目光便带了几分狐疑。若真是她做的,仅为了一句话便生生坏了人姑娘的名声,那这心思可就算得上歹毒了。 李氏这时候就是再偏向娘家侄女,也万不肯让宋沫娘担了这名头,这大姑娘宋溪娘还没说亲呢!再者以李梅娘的性格,她还真喜欢不起来,还不如宋沫娘呢!只片刻犹豫,她立刻板起脸,“沫娘,梅娘说的可是真的?” 宋沫娘急急否认,“母亲,女儿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就如姐姐说的,当时比赛精彩,女儿光顾着看比赛,哪里会注意到跟前站了谁。” 李梅娘气得跳起来,“你是说我冤枉你了?”她伸出手就要去挠宋沫娘的脸,宋八代看宋沫娘吓坏了,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堪堪躲过李梅娘的爪子。李梅娘看出宋八代的动作,顿时连他一起恨上了,“姨娘养的贱种,天生就上不得台面,我……” “闭嘴!”丝毫不掩饰怒火,李氏冲过去拉开李梅娘,“你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污秽不堪,成何体统?!他们姓宋,是宋家的孩子,要教训还轮不到你!” 她显然是动了肝火,虽然在宋八代看来这怒火来得莫名其妙。 外面忽然传来骚动,一个丫头匆匆进来,“老太太,是赵家太太过来了。” 李氏的大嫂子叹了口气,道:“母亲,眼下追究原因无济于事,还是先和赵家太太商量怎么善后才是。”其余几人都点头称是,朱氏独木难支,只得咬牙忍下。老太太点头,“请赵家太太进来。” 李氏趁机道:“母亲,我带孩子们避一避吧。” 几个姑娘,连同李梅娘和姑娘堆里唯一的小哥儿宋八代,一同避进了厢房里。 赵家太太有些年纪了,看起来是个相当直接的人。一进来就先扫了朱氏一眼,然后才是像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按说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家孩子是断不敢开这个口的。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眼下就看老太太的意思,能做到的我们会尽力去做。” 赵太太这个态度,李家老太太还是比较满意的。 朱氏忽然开口:“你们赵佶是庶出的吧?我们梅娘可是李家正儿八经的嫡女。要说,反正都是赵家子弟,谁还会管求娶的是哥哥还是弟弟,你们赵铭倒还算……” “闭嘴!”老太太给气得不轻,这样的话朱氏有脸说,她还没脸听呢! 赵家太太显然更加愤怒,朱氏打算下黑手的那个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儿子。因着庶子惹的麻烦,她要拉下面子来李家已经够窝火了,朱氏这么神来一句,她当下顾不得脸面,直接冷冷道:“太太这话可真有趣,不说这事儿与我们铭儿毫不相干,便是赵佶那孩子当时也是遭了无妄之灾。要真像夫人说的,那以后哪家姑娘要愁嫁啊,拣个湖跳下去就成了!” 朱氏气得脸都白了,李家大嫂子见状急忙在她破口大骂之前将她嘴巴堵住,让身边伺候的粗使嬷嬷将人半拉半捆扯下去。 隔着老远,厢房里的李氏都能听到她杀猪般的尖叫声。 没了朱氏点火,商谈进行得很是顺利,赵家太太回去复命了。 她一走,李氏就带着孩子们出来,“母亲,眼下这里人多事杂,我跟孩子们也就不在这里添乱了。若是有用得到的,使个人去唤我便是。”这一天下来老太太早就心力交瘁了,当下便点头同意了。 宋六代宋七代早跟着宋老爹的车回去了,当下李氏也不多说,几个孩子塞一车,急吼吼逃一般离开李家。 宋溪娘叹了口气,“母亲,梅娘以后……” 李氏打断她的话,“赵家家风差了些,但论家世倒跟李家差不多。赵佶那孩子你们也看到了,年纪还小爱玩了些,长得倒还不错,听说读书上也有些天分。按梅娘的性子,能说到这样的人家也算是不错了。” 虽然是这样的道理,但是宋溪娘心里还是忍不住惋惜,这样不光彩地嫁过去,以后如何能在夫家立起来呢? 宋沫娘倒是整个人轻松下来,还颇为感慨地插嘴:“本是意外一桩,倒成了好事。” 李氏和宋溪娘扫了她一眼,这会儿只有自家人,李氏心里的怀疑开始冒头了,看着宋沫娘但愿眼神格外凌厉,“沫娘,今日我为你说话,险些跟娘家嫂子翻了脸,但愿你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宋沫娘急忙跪下,“母亲,女儿自是不敢。虽说早上李梅娘那样说,女儿确实心里有怨,但也断不至于做这等下作之事。” 李氏点了点头,“没有就最好,起来吧。” 这事算是就此揭过。只有挨着宋沫娘的宋八代心里清楚,这事十有□□真的是宋沫娘做的。刚刚李氏乍一问,宋八代清楚地感觉到宋沫娘身子抖了一下。 而之前的事情更好解释了,宋沫娘故意让丫鬟去引李家的姑娘过来看比赛,估计就说是宋家兄弟和李家兄弟比赛,不然宋溪娘也不会说是“自家兄弟”,没想着避讳。大概一开始宋沫娘只是想着让李梅娘出出丑,没成想最后演变成这样。 看看此时的宋沫娘,宋八代真心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了,猪盟友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一路无话。 直到宋家,宋沫娘才忽然捂着脸低笑一声,耳朵红红的,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宋八代已经打定主意离她远远的,却不想宋沫娘下了车忽然转身,伸出手来拉他,笑容格外谄媚,“三弟,今个儿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这脸就要给李梅娘那个泼妇挠花了。今后多到二姨娘院子里去玩,姨娘那里好玩的东西多着呢。” 宋八代木着脸答应了。 宋沫娘可不是这么感恩戴德的人,这么热情必定是有所求。宋八代决定回去之后好好读书,哪儿也不去。 也不知道李氏有没有将这件事跟老夫人说,总之隔天宋沫娘就被免了去执教姑姑那里的礼仪学习,老夫人让她跟着二姨娘在院子里学女红。能不受苦受累,宋沫娘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被老夫人亲自免了,又觉得下不来台。 二姨娘在宋千钱跟前哭了一会,被宋千钱骂了一通,自此不敢再提,宋沫娘也就乖乖跟着二姨娘学女红。偶尔出来散心,逮着宋八代总是会关心几句他的交友情况,得知他跟苏冠阳没有往来之后,又满腹心事回院子里去。 宋八代觉得这么憋着迟早憋出病来,就像他上辈子一样。 重生回来,宋八代觉得上辈子自己的不幸,除了李氏要负一半的责任外,剩下的最大原因就是他自己。孤独造就怨恨,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给自己造了四面墙壁,终其一生都活在仇恨的牢笼里。 这一次他要站起来,站得高高的,高到李氏等人也不得不仰望的位置。 宋八代开始更加努力地读书。连老先生也发现了放羊组的宋八代进步明显,于读书一道上虽没有宋七代通透,却也十分难得。宋家这一对小儿,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当然,宋家大少爷宋六代的不学无术程度,也令人侧目。 当宋八代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新年到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老先生调到宋七代这一组去了。宋六代还在嚼读万年不变的《三字经》,间或被宋老爹拎去学打算盘看账。这家伙读书不行,却天生是个商人的料子,算盘打得比他老爹还要精,账本除了认不得字,算起来也是又快又准。 宋老爹顿时觉得人生无憾。宋家到底是以商起家,虽说以后子孙也许有更大的造化,但宋家商行也是他的心血,现在不学无术的大儿子能继承衣钵,以后或许会走得比他更远,这叫他如何能不欢喜呢?! 大雪纷飞,来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宋家早早烧起地热,待客的堂子都暖洋洋的。宋千钱亲自给老先生温酒,连敬了他三杯,酒不醉人人自醉。老先生也是哈哈笑,宋家奉银丰厚,过年还包了厚厚的红包,送家人对他也是格外敬重,伙食上更未怠慢过,只几个月老先生就丰腴了些。 “客气,客气了。”老先生抿了口酒,捻着胡子笑得一脸的慈祥。“宋老板,古诗有云:‘读尽诗书五六担,老来方得一青衫。逢人问我年多少,五十年前二十三’。读书科考有作为者,向来都在年少时。过了年两个孩子又长了一岁,老夫的意思是,今年院试让两个孩子下场试试。” ☆、第9章 美人平胸 大年初三,苏家举办梅花宴席,邀请宋家两个姑娘去品梅。依老夫人的意思,宋、苏两家议亲不成,未免被别人说闲话,姑娘家之间还是少些来往的好。宋溪娘原本就不想去,便索性托病在家休息。宋沫娘跟苏家姑娘向来交好,又存了别的心思,便央着二姨娘去求了李氏。李氏知道老夫人的意思,自然不敢擅自应下,索性禀了老夫人,由她去做这个恶人。 老夫人冷笑一声,“还当她已经死心了!也罢,那丫头我也不管了。”唤来媳妇,让她不要拦着宋沫娘,“派个人盯着,不要让她做出有辱家风之事。” 得知老夫人允许了,宋沫娘满脸欢喜,连李氏指了嬷嬷跟着也不在意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欢欢喜喜赴约去了。宋六代跟着宋老爹去应酬,宋溪娘帮着李氏礼尚往来,家里就剩下宋七代和宋八代两个闲人。 两人玩了会儿投壶,宋八代输得屁滚尿流,提议改下围棋。宋八代上辈子文不成武不就,在别庄多年常常自己跟自己下棋,演绎推算,研究过不少残局棋谱。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水准,按道理再怎么差也不会比惨不忍睹的投壶差。 两人说好三局两胜,下完第二局之后,宋八代成功挽回自己碎成渣的脸面。按道理比赛应该结束了,只是看宋七代默默地摆开棋局,宋八代勉为其难又陪着下了一局。当下到十八局的时候,宋八代眼里已经只剩下两泡泪了。 他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走不了。 饿了?宋七代一块点心就喂到他嘴边;渴了更简单,甚至都不用他动手,自有那三四个丫鬟围过来伺候他喝茶。宋八代当然试过故意放水,但是只要他一输,宋七代立刻开始倒推分析棋局,最后总能以“你佯败是看不起二哥麽”作为下一局的开场白。 当下人来报苏冠阳和赵铭过来拜年时,宋八代一个恶羊扑虎飞奔出去。 赵铭和苏冠阳同年,比宋六代大三岁,过了年便是十六岁。苏冠阳身材颀长,看着文秀俊朗;赵铭更健硕些,粗中有细。到底年纪差距大了些,宋七代在宋家兄弟里也算是矮子里拔将军了,往两人跟前一站还是像个豆丁。 更别提宋八代这个真豆丁了。 他踩着矮凳,笨手笨脚地爬上苏家的马车。赵铭在后面看得拍着大腿根儿直乐,搭着苏冠阳的肩膀,“你说宋六这三弟像不像酒楼里头卖的乳猪?”低头嗅了嗅,“哎哟,还有股奶香味儿,别是还在吃奶吧?” 连赶车的小厮都止不住地笑。 赵铭这嘴缺德啊!宋八代本来就发育得比别人晚些,最近是吃胖了一点,但再怎么样跟那乳猪比还是有些差距的。宋八代算是看清楚了,物以类聚,别管赵铭长相多憨厚老实,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宋七代看宋八代真恼了,立刻收了脸上的笑意,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二哥小时候也这样,你看现在不也又高又大了麽?!咱们不似那等四肢发达的个头窜得快,但架不住肚子里头都是草包啊!” 个头窜得最快的赵草包:“……” 这次轮到苏冠阳大笑了,“宋六的弟弟还真有点意思。” 宋八代被成功地安慰了,心安理得地就着赵铭憋屈的表情吃起车上的糕点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哥哥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保管你们没有去过。”赵铭又原地复活,贴着宋八代另一边坐下来,托着腮帮子看宋八代吃东西,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 赶车的小子显然是个熟手,把车赶得又快又稳,在宋八代把车里一碟点心吃光之后,马车徐徐停下。撩开布帘,宋八代跟宋七代对视一眼,随即小小声嘀咕:“二哥,咱们也要进去吗?” 率先下车的赵铭听到又是一阵大笑,“宋六这弟弟可不得了哟!小子,跟哥哥说,你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被小看了! 有一颗老男人心的宋八代撇撇嘴,“就是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赵铭笑得直喊肚子疼。宋七代一脸复杂地看着宋八代,“三弟你……也跟大哥借书看了?”赵铭直接在地上打滚了。 宋八代才是真震惊的那个,他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会知道一点这些东西也是正常的。但是二哥你……你才八岁,你这么早熟父亲知道麽?! 罪魁祸首——宋六代! 两人难得的这么同仇敌忾。 赵铭终于从羊癫疯的状态解脱出来,擦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好了好了,没你们想的那么龌蹉,进去看看便知。” 这是鲤城瓦肆中的一处勾栏,门首悬挂旗牌,一入内便是高高的戏台子,几个戏子正在依依哦哦地唱着听不懂的小调。因着是过年,观看席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苏冠阳和赵铭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又是另一番景象。 如流水般的乐器声、低低吟唱的江南调,不小心从每一扇关着的门里泄了出来,交汇成一曲寂寞又繁华的靡靡之音。 宋七代和宋八代看赵铭的眼神充满了鄙视,脚步却一刻不停,紧随其后进了厢房。苏冠阳已经没骨头般卧在软榻之上,懒洋洋地朝他们招手,“过来这边坐。”转头对一边候着的老鸨子道:“唤碧雪来伺候着。” 这类的少年恩客出手阔绰,长得又俊,最是得姑娘们喜爱了。老鸨子当下便满面谄笑,“苏少爷有了碧雪就把青韶给忘了,青韶这几日还在念着您呢!” 哟,还是熟客啊!宋八代小眼神犀利,跟宋七代打了对眼,两人心里再次唾弃了宋六代一番。 赵铭显然也不是什么好鸟,大大咧咧道:“那就让碧雪和青韶都过来吧。”老鸨子喜不自胜,“好嘞好嘞!这几日不见,赵公子愈见俊朗了。” 老鸨子下去不多时,一位窈窕的美人儿抱着琵琶便敲门进来,朝着他们行礼之后也不多话,安静于一隅坐下,轻轻拨弦。 曲调清雅,还怪好听的——宋八代承认自己有所误会了。 也不能怪他那么大反应,上辈子女色于他,就只剩下悬挂于高粱之上那个白花花的身体和那条长长的舌头。每次午夜梦醒,宋八代总觉得那个女人就在窗外看着他,尽管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 “吱呀”一声惊醒了沉浸在记忆里的宋八代。 赵铭睨了苏冠阳一眼,“你的相好来了。” 宋八代有些好奇,伸长脖子往外看,只见暖香袅袅,一个绝代佳人缓步走了进来。“两位少爷,这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男的! 就算那面容再如何精致,那肌肤再如何胜雪,他也是个男的啊! 宋八代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反应。 青韶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掩嘴直笑,“好可爱的小少爷。” 宋八代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冠阳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那是宋六的三弟。怎么,宋六不在,你便敢欺负起人家弟弟来了?” 青韶讪讪一笑,继而娇嗔,“还不是你苏大少爷,这许久都不来,来了也是找碧雪姐姐。”说着轻移莲步给苏冠阳执壶,腰肢无骨蛇一般贴过去。 赵铭咳了咳,“注意点,别带坏两个孩子。” 苏冠阳淡淡地,“我就喜欢碧雪的性子,够安静。” 青韶的身体僵住了,面上赧色一片。赵铭推了推他,“去给爷们几个拿些吃的,两个孩子喜欢吃点心。”青韶得了台阶,解脱一般逃出去。 赵铭轻踢了苏冠阳一脚,“怎么了,心情不好?”又猥琐地笑起来,“你这样开罪他,当心以后来了他不理你。” 苏冠阳叹了口气,“母亲已经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温州城米商陆家的姑娘。” 这下不但赵铭,连宋七代宋八代也看过来了。 赵铭急急问道:“怎地这般匆促?你才十六岁,便是二十再定亲也不迟。”随即狐疑起来,“莫非你去撩拨人家闺女了?” 苏冠阳冷冷一瞥。赵铭吓得立刻闭嘴,憋了一会又忍不住开口:“那到底是为什么?” 苏冠阳闭上眼,整个人有种疲惫感。半响,他才缓缓说道:“苏家以河运起家,近几年已大不如前,这其中有苏家一代不如一代的内忧,也有局势所趋的外患。远的不说,去岁一年,苏家在河上被劫走货物便达三次。” 苏家做的河运生意,跟黑白两道自有些交情,现在货物一次次被劫,便是因着落草为寇的人越来越多,这天下吃不饱的人越来越多,这太平盛世之下的暗涌越来越蠢蠢欲动。说一句大不敬的,今上百年之后必有一场大混战。 赵铭的脸难得一见地发白,“不至于……吧?” 苏冠阳苦笑,“不管会不会到那般田地,苏家总归是要换一条路走。温州城米商陆家的独女……不是挺合适麽?” 独女? 这下赵铭也明白了。 一席酒四人喝得沉闷不语。 冬季天黑得早,苏冠阳赵铭亲自将宋七代宋八代送到宋家大门口。看着马车走远,宋八代觉得自己心里也有点闷闷的,不知道是为了苏冠阳的命运,还是为了尚未到来的战争。 脑袋忽然一沉。 宋八代抬头,宋七代对他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顶,“不必可怜苏冠阳。既然他享了苏家的富贵,那就得承担苏家的责任,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至于天下局势,你觉得是我们两个垂髫小童左右得了的吗?” 宋八代顿觉豁然开朗。 是啊,以后的事情谁能干预呢?天塌下来自有个儿高的顶着,他这种矮冬瓜就把心放到兜里去就可以了。至于苏冠阳,娶谁不是娶呢!那家伙勾栏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蓝颜知己呢,可怜他还不如可怜那个即将嫁给他的姑娘。 “走吧。”宋七代牵着他的手,慢慢走进内宅。似乎担心宋八代胡思乱想,宋七代又安慰道:“苏冠阳……大哥这性子,还真得有个性子强硬些的来管管他才好。温州城陆家的姑娘自小学着打理家业,在外很有些强悍的名声,可不就是正好麽?” “二弟是说……苏冠阳大哥……”宋沫娘脸色煞白,从拐角处冲出来。 ☆、第10章 备考 自从二姨娘在老夫人那里碰了钉子之后,宋沫娘的心真是日日煎熬。直到那日二姨娘告诉她,老夫人、夫人都没有将宋溪娘说与苏冠阳的意思,她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只是虽然解除了危机,但二姨娘那里是指望不上了,宋沫娘觉得还是得靠自己了。 今日在苏家呆了一整天,宋沫娘心里格外欢喜。虽然一整天都没能得见苏冠阳,但宋沫娘跟苏冠阳的妹妹苏慧很是投缘,两人还约定庆生的时候一定给对方下帖子。过个十几日便是苏慧的生辰,到时候说不定便能见上苏冠阳一面。宋沫娘觉得只要能跟苏冠阳说上几句话,苏冠阳一定会喜欢她的。 带着这种心情回家,宋沫娘心里的旖旎还没完全消退,就忽然听到了宋七代有如晴天霹雳的话。 此时宋七代也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他不是宋六代那个二愣子,从宋沫娘几次有意无意的提起他就弄明白宋沫娘的意图了。宋沫娘喜欢苏冠阳,如果能嫁给他,那自然没什么不好。只是现在苏冠阳已经定亲了,宋沫娘再纠缠下去,在宋七代看来就有些傻了。 只是他作为弟弟,有些话实在不该他来说。 “二姐……”宋七代迟疑着没有开口。 宋八代也是个明白人,两辈子加起来他到底也活了二三十年,也没有宋七代那些顾虑,当下便直截了当道:“苏冠阳大哥已经定亲了,听说定的是温州城米商陆家的姑娘。”所以你就死心吧。 “不会的——”宋沫娘的声音都变得尖锐了,脸色白得可怕。“三弟,”她忽然抓住宋八代的手,强撑起一个微笑,“这是打哪儿听来的,别是以讹传讹呢!”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宋八代的皮肉里,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宋七代尝试拉开她,“二姐,你把三弟抓疼了,快放开他。”见宋沫娘根本不为所动,情急之下也不遮遮掩掩了,“我们不是从哪儿听说的,是苏大哥亲口同我们说的,二姐若是不信,可以亲去同赵铭大哥求证。” 说完用力一扯,将宋八代从宋沫娘手里救出来。 “咱们快走。”宋七代拉着宋八代火烧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宋八代略有迟疑,一回头便看到宋沫娘如失了魂一般跌倒在地。 隔日便是初四。宋家一早供上三牲,子孙三代沐浴更衣,焚香上礼,礼毕,燃放炮仗,迎神仪式结束之后,一家人围桌用饭。 宋八代扫了一眼,竟然没有看到宋沫娘。跟宋七代对视一眼,两人有种说不出的心虚。用完饭,两人鬼鬼祟祟避出来,被宋溪娘喊住了,“这急匆匆的是打算去哪?沫娘病了,你们若是得空便去瞧瞧她。” “二姐……病了?严不严重?” “只是小风寒,许是昨日去苏家,一个没留神吹了风。”宋溪娘给宋七代理了理领口,又道:“听父亲说,开春院试打算让你们俩都下场一试。这都初四了,你们俩也该收收心了,看完溪娘就回去读书。” 宋溪娘在他们跟前还是很有威严的,两人乖乖应下。 她走了之后,宋八代有点紧张:“咱们真去看二姐?你说她会不会怪我们?”想到昨天宋沫娘那副绝望的样子,宋八代心里就有点后悔。他只想着宋沫娘当初敢对李梅娘下黑手,定是个狠心冷情之人,却不知道人一旦动了真情,竟是这般的脆弱。 宋七代也有些踌躇,半响才道:“过些日子等这事淡下来再说,她现在……也未必就想见咱们。”似乎找到了不去探病的合理解释,宋七代的语气又坚定起来,“大姐说得对,咱们还是回去定心读书。” 院试分两场,主要考试的内容是文章和诗词。宋七代不用说了,文章写得四平八稳有理有据,言辞虽稍显稚嫩,但有些观点还颇为新颖,令人耳目一新;诗词方面讲究格式和韵律,宋七代也能信手拈来,作出的诗句不敢说纵横多姿,也有几分宛转流动。用老先生的话就是——这孩子很有灵性。 至于宋八代,老先生就有些发愁了。 这孩子肯下苦功夫,但根底太差了,写文章不求辞藻华丽,宋八代学识典故知道得多,背一背也能混过去。但是诗词方面,不知道他是不是没有开这一窍,写出来的诗不是毫不押韵,便是匠气十足。 宋八代自己也很苦恼。 一开始他也确实没想过这么早便下场科考,但老先生提出来了,对他来说也算是另一种肯定,宋八代也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想着自己大概也是学得不错的吧。只是遭受各种打击之后,宋八代不禁又开始自我否定,觉得老先生是怕宋七代压力太大,这才拉上他——好歹还有个垫底的。 宋七代倒不这么认为,安慰他道:“你不过进学堂几个月便学得这么好,写文章引用典故都能信手拈来,这点我不如你。今年的院试时间初定在开春三月,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文章可先放一放,多花些时间在诗词上。” 宋八代泪流满面,默默在心底解释:“那是因为我比你多看了二十几年的书。” 沮丧归沮丧,宋八代还是跟着认真看书。反正他年纪还小,今年不成还有下一年。 只是诗词到底不比文章,没有天赋的人还真是无从下手。宋八代抱着书籍向宋七代求教,宋七代皱着眉头,比划了半天,道:“……就那样,出来了……” 二哥,你能说人话吗,根本听不懂好吗? 看到宋八代要哭出来了,宋七代抓破头皮,终于给他想出一个主意来。 “三弟你这情况应该是感悟不够深。比如大诗人圆至能写出‘清明院落无灯火,独绕回廊祀夜香’,是因为当时他科场失意,漂泊无依,又恰逢清明时节,一时有所感而作。三弟你需要做的便是多思多想,加深感悟。” “……” 宋八代忍了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对着宋七代鬼吼鬼叫:“你说的那个,跟我现在穿秋衣光脚站在积雪上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说出来,我一定打死你! 宋七代紧了紧身上的棉裘,哈着热气道:“你现在就要体验一下饥寒交迫、孤独入骨的感受。我不跟你说了三弟,免得打断你对孤独的感悟。”说完一溜儿小跑,脚底带起刚刚落下的寒雪。 大概是他一贯太有威严,宋八代竟然真的迟疑了——这法子该不会真的有用吧?迟疑的结果就是风寒发热,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宋七代大概是真后悔了,把铺盖都搬到他这里来,同吃同住照顾他。 宋八代白了他一眼,“你走吧,免得过了病气给你。”他还觉得奇怪呢,李氏怎么可能答应让他搬过来。 宋七代情绪不是很高,宋八代一病倒他就反省过了,这事是他欠考虑了。那日看着三弟烧得红通通的脸,他真是把肠子都悔绿了,“连母亲都没说什么,你就别管我了,我要在这里监督你按时用药。”转头粗声粗气对着阿福喊,“大夫说了,三弟暂时不能沾荤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全都拿走!” 最后送到宋八代跟前的就是一碗清淡的小米粥、两碟子小菜,以及一碗浓稠得看不见底的汤药。 “先喝粥,喝完粥再吃药,要二哥喂你吗?” 看到宋八代摇头,宋七代显得更加自责。 宋八代心里好受些了,终于把自己是个蠢蛋这事儿暂时忘掉,高高兴兴喝了粥用了药,这才想起刚刚的问题,“母亲……怎么会同意你搬过来?” 宋七代细心拿了锦帕给他擦嘴角,浑不在意道:“她哪儿有心思理这个!”说着想起什么,“哦,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三姨娘被查出来有三个多月身孕,大夫这一胎说极有可能是双生儿,可把父亲给乐的,连祖母给赏了好多东西。” 哦,那也难怪李氏顾不上了。不管怎么样,三姨娘这一胎来得太及时,至少可以把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引开大半。这么一想宋八代又觉得对宋七代有些歉意——他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自己却在提防他的亲娘。 “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宋七代给他掖了掖被角。 宋八代的意志一遇上他那条粗大的懒筋,顷刻便缴械投降。还在病中嘛,多休息是应当的——他如是安慰自己,然后顺从地滑进暖暖的被窝里,全身懒洋洋的,舒服得想迎风招展。 宋七代蹑手蹑脚走出去,轻轻帮他掩上门。 三日后,宋八代的风寒好了个彻底,重新回学堂读书,这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久违的宋六代。这才几日没见,宋六代瘦了一些,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我就直接把账本摔他脸上,哪一笔少了、哪一笔他自个儿添的,我都一一指出来。哈哈哈二弟,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的脸色,跪下来就管我叫爷爷呢!”宋六代正在跟宋七代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 宋八代努力减少存在感,宋七代忽然喊了一声,“三弟。” 宋六代眼神热烈,搭着宋八代的肩膀哥俩好的模样,“三弟你可算来了,你刚刚没听前面的,我跟你说……吧啦吧啦……” 趁着这个空档,宋七代脚底抹油溜了。 ☆、第11章 临考 两个月的时间悄然而过。 三姨娘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午后阳光正好,三姨娘喜欢捧着肚子去花园里散步。对于三姨娘这一胎,宋老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每日便是再忙都会抽出时间去三姨娘的院子里看看。李氏就要显得低调多了,终日料理家事,尽心侍奉老夫人,想来是有危机感了。 而宋沫娘,也终于走出自己的院子了。 第一次见到她,宋八代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从前的宋沫娘也不丰腴,但是肌肤是健康的粉白色,眼睛亮而有神,整个人洋溢着年轻的光彩。现在的宋沫娘,长得也依然是动人的,却因为太瘦而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连李氏看到了,也不禁多问了一句,二姨娘一提起来就直抹泪,“就是那次留下的病根子,现在人总是懒懒的,话也不多说。” “好好养养,总是能养回来的。”李氏将宋沫娘的份例提了提,跟嫡女松溪娘也差不离了。二姨娘感激不已,“要知道夫人这么疼她,这丫头也该争气些,把身子养好。” 就此,李氏跟二姨娘算是结成了联盟,一起对抗腹中有免死金牌的三姨娘。 后院烦扰,只是这些都打扰不了宋八代。距离童试时间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忙。近几日老先生已经不讲学了,开始按照童试的方式出题,让他们尽可能地适应考试的节奏。题目五花八门,都是历年来常考的题目,每次做完之后,老先生便就着他们的试卷讲解。 几天下来,宋八代一看到宣纸就惯性地提笔。 “好了好了,终于也是到了这时候了。”老先生笑看自己的两个得意门生,“这三日你们不可再苦熬了,看看书,闲暇时就出去走走。你们运气好,今年的童试点就恰好设在咱们鲤城,明日休沐,老夫带你们一同过去瞧瞧。” “还能进去瞧瞧?”宋八代感叹老先生的人脉之广。 老先生抿茶微笑,半响放下茶杯,缓缓道:“自然是不能。”怕他紧张,又宽慰他道:“历年来考试都是如此,要知道这童试只是第一道门槛,过了这个坎儿才算是进了科举的大门,所以这难度也不会太难,你们就当做平日做题一般即可,无须过分担忧。” 饶是老先生这样说了,宋八代还是紧张得一夜未眠。 三日很快便过去。 这一天,宋八代起了个大早,洗涮完毕便与宋七代一起到正院叩拜宋老爹和李氏。宋老爹没有没敢训太多话耽搁时间,等两个孩子用过早饭之后便带着他们给宋家祖宗上香,又勉励了几句便放行。 两人上了马车,宋八代紧张得想要如厕。 宋七代也是神情紧绷,见宋八代这样反倒慢慢轻松下来了,还跟他闲话起来,“时间还早,先生又托了人在考场外等咱们。听说是先生的弟子,是今年秋闱的热门人选,再过些日子只怕也要动身去省城,这次还是看在先生的面上才亲自过来。” 宋八代也好奇起来,跟着八卦:“我也听说了,据说此人才高八斗貌比潘安,是先生当年弟子里的佼佼者,据说啊,他还是那一年童试的案首。” “童试案首并不算什么,全国多少府,府下又多少县,算下来一届要出多少个案首?!关键还是要看接下来的秋闱,更有能耐者受策于廷前,受钦定御批,那才叫金榜题名天下皆知。”宋七代下巴一扬,神采飞扬。 宋八代呆了一呆,心里终于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在哪了。 无论是上辈子的宋八代,还是现在的宋八代,他的努力归根到底都只是为了不活得太窝囊。他的出身、品貌,甚至是才学,都不是他走不了太远的主要原因。最大的阻碍,是来自于他的内心。 相比于宋七代,他少了那种追逐权力的野心! 接下来一路走得很安静。宋八代在这种震撼中慢慢冷静下来,摆在他眼前的童试,似乎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恐怖了。 “少爷,到了。” 这一次陪他们来考试的除了宋老爹选的两个护卫,便是阿福和宋七代的书童添灯。添灯过完年十三岁了,长得人高马大,人也非常机灵。相比起来阿福就显得木讷多了,多数时候都是添灯在传话。 宋七代和宋八代下了马车,这才发现考试的人非常多,年纪更是参差不齐,像他们这样年少的少,更多的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当然也有少数的鬓发之间已见花白。大部分人只匆匆扫了他们一眼便继续低头看书,等待考试开场。 两个护卫小心地护着他们,添灯跑出去一会,半响兴冲冲回来,“少爷,老先生说的仇先生应当就是那位。”他手一指,宋七代宋八代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凉亭里,一男子遥遥朝着他们微笑。 “咱们过去跟仇先生打声招呼。” 宋七代拉着宋八代的手,护卫走在两边小心护送,一路挤进了凉亭里。 “先生可是姓仇?”宋七代拱手作揖。宋八代瞪着圆咕噜的眼睛,心想这人真真是名不虚传,长得格外的好看。 “你们就是先生的两个小弟子?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仇先生并不因他们年少而看轻他们,回以一礼,又道:“考试的东西想必你们一早都准备好了,我也给不出多的建议,既然先生盛请,我便托大给你们讲讲考场的一些规矩。眼下时候还早,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真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3节 当下三人回到马车里,少了那许多打探的目光,三人说话显得自在多了。仇先生给他们讲了他当年的考试经过,将一些他当时的疏忽指出来,又讲了一些非常实用的法子,包括如何安排答题的顺序,在考场内进食的注意事项…… “童试分两场,早上正试,下午复试,中间进食、休息一个半时辰。”仇先生强调道,“你们无须带过多干粮,吃得太饱下午容易困觉。中间休息时间较长,有些考生继续看书,这样容易导致下午过度疲劳,我个人并不推崇。我的建议是先用饭,饭后闭目眼神半个时辰,开考前的一点时间,你们不妨起来活动一下身骨。当然,这也是我一家之言,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情况调整。” 仇先生讲的虽都是细节,却格外有用,殊不知有多少人便是败在细节上面。宋七代和宋八代连连点头,听得很认真。 仇先生又叮嘱了几句,最后道:“希望我所说的帮得上你们。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两位小师弟,师兄要先走一步了。”他跳下马车,转身拱手,“三年后,咱们师兄弟京师再聚。” 宋七代宋八代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站起来回礼,“必不负约!” “好!哈哈哈!”仇先生转身离去,背影清傲而洒脱。 两个打了鸡血的小少年互相对视,也跟着大笑起来,宋七代给了宋八代轻轻的一拳,“三弟,本县案首只得一人,二哥可不会手下留情!”宋八代回以一拳,“然也!” 考试的钟声响起,院门大开,考生鱼贯而入,宋八代与宋七代挥手,两人的考区一南一北,半道便分道扬镳。宋八代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奇怪的心里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考官讲过规矩、训过话之后,便开始一一核对身份,确认无误之后才将考卷放下来。 宋八代没有着急下笔,而是按照老先生说的先审题。题目跟老先生出的一个题有些相似,宋八代将思路理清之后才开始在草稿纸上写。尽管他从未一日落下过练字,但时间太短,他一写得快了,字就容易变得潦草。老先生建议他先在草稿纸上写,写完再誊过去。 早上考得比较顺利。 宋八代一边吃着花卷儿,一边猜测着下午可能会出的题目。花卷吃完了,脑海里乱糟糟的。他想起仇先生的话,终于不再折磨自己,闭上眼睛养神,一会想宋七代,一会想仇先生,就是不再想与考试有关的,慢慢地早上的考题终于从他脑海中淡了出去。 下午复试,时间过得很快。宋八代交卷出来,宋七代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一见到他便笑了起来,“如何?” 宋八代抓抓脑袋,“第二场有些棘手。” “最后那一题?”复试最后要求考生以“冬雪”赋诗一首,诗词向来是宋八代的弱项,而这题目说易也易,说难也难。说易是因为题目常见,说难却也是因为常见,题材都被写烂了,难以出彩。宋七代了然地点点头,“你怎么写的?” 宋八代有些羞赧,在宋七代面前总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在他一再催促下只好说了。 宋七代眉头一挑,显得有些意外,“这诗的气韵、意境甚至是押韵都不算得上佳,但胜在立意新颖,既不是感自身也不是伤别离,而是借着孩童不知愁立雪悟诗的形象来赞颂盛世太平,天下昌盛……三弟尽可放心了。” 听着宋七代的评价,宋八代面上大囧,考试之时他想到的,不过是那一次宋七代指点他悟诗的事情。看这厮一本正经的,显然是把这事忘脑后了。 ☆、第12章 府知事千金 童试考完,老先生让他们俩将考卷默出来,看完之后笑了笑,给他们俩放了三天的假。 两人都是难得有假期,一时间竟不知道除了看书,他们还能干些什么。老夫人对于考试的事情没有多问,每日只招他们过去闲话。这三天两人不用去学堂,便成日窝在老夫人这里逗趣,祖孙三人感情急剧升温。 老夫人连宋老爹都不大有功夫理睬了,“有两个孩子在我跟前,不用你们夫妻二人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了,去忙你们的去吧。”那边说完,张嘴含了宋七代递过去的去了皮的提子,笑得眉眼弯弯。 失了宠的宋老爹试图挽回圣心:“母亲说的哪儿话,他们在母亲膝下尽孝,那是他们的孝心,儿子侍奉母亲这是本份,两者怎能混为一谈?!”李氏跟着附和。 几句话逗得老夫人喜逐颜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转头又看着李氏,“明个儿就是沫娘的及笄礼,可都安排妥当了?那孩子我瞧着瘦了好多,人倒是沉稳了不少,就盼着她能懂事些,莫要再犯糊涂了。” 李氏点头应是,又道:“那孩子是瘦了好多,补药喝进去多少都不见起色,我看着都心疼了。及笄礼就按着溪娘的前例来办,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明个儿让那孩子乐呵乐呵,兴许就能把精神头养好。”因着和二姨娘成了盟友,李氏着实又为宋沫娘说了好些话。 老夫人心里高兴,对宋七代和宋八代道:“你们母亲说的是,明个儿借你们二姐的光,好好去耍一耍。” 有了老夫人这话,第二日宋七代就带着宋八代一起过去待客。他们俩参加童考的事传了出去,颇有些名声在外的意思,两人年纪小长得又俊俏,非常受女眷欢迎。两人一进去就被团团围住,一个人说“呀哟好俊俏的小少爷”,这说的是宋七代,另一个直接伸手去擀脸蛋儿附和“可不是瞧这养得多白胖”,宋八代躺枪了。 及笄礼一结束,借着众人吃吃喝喝的当口,宋七代携宋八代开溜。宋溪娘招呼他们,“我们玩投壶去,弟弟们也一起来吧。”混在一众姐姐妹妹中,两个半大小子得以脱身了。两人对投壶兴趣不大,便在旁边摆了棋盘,便听众人说话便下棋。 今日大概是看在宋溪娘的面上,来的姑娘很多。当然也有几个跟宋沫娘交好,比如苏冠阳的妹妹苏慧,便亲自备了礼过来了,此时便拉着她的手说话。“沫娘,今日这及笄礼可真是盛大,不见得比去年宋姐姐的差,你嫡母待你还是不错的。” 宋沫娘恍惚点头,“是啊,不错。” 苏慧可一点都没发现她心里的纠结,一脸惋惜道:“去年我生辰,咱们原约好的你过来耍,却不赶巧你病了。” 宋沫娘心里头苦涩,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着,“是我病得不巧了,妹妹不要见怪。” 苏慧急忙挽住她的手臂,“沫娘说的什么话,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生辰当日来了好些姑娘,我原还想着介绍你认识。不过也无妨,下次生辰我再介绍你们认识。对了沫娘,李梅娘是不是你姐姐家的表妹?” 宋沫娘点头,苏慧急忙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有个事儿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去年就有在传她跟赵家那个败家子赵佶订了亲,据说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只等她的几个姐姐定下来就可以过门。” 宋沫娘终于回过神,猛地睁大眼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桩亲事的由来,只是她没料到,竟真的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见宋沫娘终于有了反应,苏慧说得更加卖力了,“这本也没什么,只是年后赵家老爷就上李家的门,意思是反悔了不想认这门亲事。你也知道赵家老爷多宠爱妾室,这不是赵佶那姨娘一闹,赵家老爷头脑发热就上门了。” “这……我还真的没有听说。”宋沫娘的表情总算恢复正常,“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苏慧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就算宋沫娘跟嫡母嫡姐再不亲近,她也是宋家的小姐,也是李梅娘的表姐,“沫娘,我不是……” 宋沫娘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你想到哪儿去了呢?我们是好姐妹,有些话我跟你说得,跟我那个姐姐还说不得呢。我就是好奇,你一个闺阁里的小姑娘,到底哪里听来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 “姐姐你吓死我了。”苏慧吐了吐舌头,“我身边一个丫头的弟弟就在赵佶身边伺候着,这事儿外头人不清楚,在赵家可不是什么大秘密。据说啊,这赵佶嫌人家长得不好看,硬是将家里闹翻天吵着要退亲。” 宋沫娘扑哧一笑,心头的郁结总算消散了一些,“那后来呢?” “李家哪儿能忍下这口气啊,硬是将人打了出去。”苏慧一脸的愤慨,“这赵家也怪不要脸的,原先应下的亲事哪儿能矢口否认呢?这行商不最重一个诺字麽,赵家如此行事,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做生意呢!” 宋沫娘掩嘴一笑,“妹妹是不知道,这赵佶也有几分冤枉呢。”说着将那日的事情讲了一遍,“这也是李梅娘自个儿不小心,跌下去失了清白,赵佶倒是被赖上一样。这要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就算了,李梅娘……” 苏慧听得瞪大眼睛,“还有这样的事情。”想了半响她还是有些不认同,“这事儿甭管谁对谁不对,只是人李梅娘已经跟他有过肌肤之亲了,那他就得负责任。” 她的话倒让宋沫娘有些意外。 “怎么了沫娘,我说得不对?” 宋沫娘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不,我刚刚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诶,是府知事家千金林瑶,她竟然来了?!”苏慧站起来跟着众人一起张望,继而拉宋沫娘的手,“真的是她,沫娘你快看看,她朝这边过来了。” 说话的当口,宋溪娘已经引着林瑶过来了。苏慧急忙站起来打招呼,宋溪娘笑了笑,“慧妹妹不用多礼,都是自家姐妹。”转头给林瑶介绍,“这是舍妹沫娘,这是苏家小姐苏慧妹妹。”又拉着林瑶的手笑道:“你们林姐姐,该是见过的吧?” 林瑶与宋溪娘一般大,长得小巧玲珑的,眉宇灵动,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傲气。林家不但是官宦人家,还是传承了上百年的书香之家,林瑶自小耳濡目染,自有一种读书人的风骨。许多姑娘基于她的出身想跟她交好,却总是话不投机。日子久了,暗地里便有人觉得林瑶过于高傲冷漠了。 不成想今日她竟来参加一个庶女的及笄礼,她跟宋溪娘的交情可见一斑了。姑娘们各怀心思,悄悄关注着这四人的谈话。 林瑶眉角一动,身边伺候的丫鬟立刻上前,奉上一只木匣子。 “一点意思,希望妹妹喜欢。”语气还是淡淡的,想要上来攀谈的人瞬间熄了热情。 宋沫娘到底也被执教姑姑教过一段日子,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当下便让丫鬟接过来,“谢谢瑶姐姐的厚礼,今日妹妹招待不周了,望莫见怪。”不卑不亢,倒是让林瑶多看了一眼。 两人走后,苏慧拍着胸口直道:“吓死人了。沫娘,你姐姐怎么能跟这样的人交好啊?要是换了我,可不早就吓死了。” 宋沫娘的心思又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当下只是敷衍着:“以后也不常见,面上的功夫做好就行了。” 苏慧听得直点头,又缠着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苏家夫人遣了丫头来寻,苏慧才依依不舍地跟宋沫娘告辞。 这边林瑶也在跟宋溪娘告别。 “溪娘,我的性子你最清楚了,这么多年来也是你与我最是相知。希望日后缘分能再深一些,也算全了咱们之间的情分。”说完这些,林瑶进了轿子里,又探出头来补充道:“一个月后是我的生辰,到时候我给你下帖子,你务必要来。” 宋溪娘笑着点头。 送走客人之后,宋溪娘回到前院,李氏也忙碌了一天,正在休息呢。一见到她,李氏便笑了起来,“今日可累坏你了?当姐姐的,少不得要多担待一些。不过我儿是个有福气的。”不知道想到什么,李氏笑了起来。 宋溪娘疑惑地看着她,“母亲?” “没事,母亲不过就这么一说。”话音一转,李氏问道:“今日林家姑娘过来,你可有好好招待人家?” 宋溪娘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只不过她走时说了些奇怪的话……” 李氏笑得更加开心,给女儿拢了拢鬓角,“无须想太多,凡事顺其自然即可。下个月是林家姑娘的生辰,她可邀请你了?” 宋溪娘笑了笑,“是的。” “那就好。”李氏想了想,又道:“她今日过来也不是与沫娘有交情,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下个月你便一个人去,免得到时候人家为难。” 李氏这样说,宋溪娘也只得点头允了。 ☆、第13章 亲事 三天假过完,宋八代又恢复读书练字的日子。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三四月的天很舒服,宋八代对着铜镜的时候觉得自己瘦了一些,断言他自己正在长个儿,杏花很是笑了他一通,肯定地说是因为他衣衫穿少了,肉是半点没少。宋八代听了这话气得当天中午多吃了一个猪肘子。 意外就是在吃完猪肘子的时候发生的。 猪肘子炖得不是很烂,肉很劲道,宋八代爱吃得不得了,啃完一个往盘子里丢骨头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上面黏了个白色的小东西,一咂嘴——空荡荡的感觉。 “啊——”杏花吓了一跳,“少爷换牙了!”她小心翼翼地托着宋八代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真是谢天谢地,少爷总算是换牙了。”说着让阿福去大了些水来,伺候宋八代漱了口。 宋八代一咧嘴,中间门牙那里缺了个豁口,配上他圆滚滚的胖脸显得有些滑稽。杏花跟阿福怕他伤心,一个劲儿地安慰他,“大少爷和二少爷六岁就换了,很快就会长出新牙来。换过牙之后就开始长个儿了,少爷开始长大了啊。” 不痒不痛的,宋八代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的,倒是宋六代宋七代,在学堂遇上他时,一个差点笑岔气过去了,另一个一脸心有戚戚焉。宋八代之前对宋六代略有改观,给他这么一笑两人的梁子又结下了。 让宋八代分外不平的是,之前两人虽然身高上有些差异,但宋六代身上的肉可真不比他少,互相嘲笑的时候一个是“大胖墩”,一个是“肥冬瓜”,势均力敌。可是过了个年之后宋六代开始抽条了,不但个儿窜高了,连那身肥膘也下去了,跟宋七代一看就是亲兄弟,那个玉树临风啊! 局势一面倒,宋八代卒。 下了学堂去了老夫人那里,宋八代受伤的心总算得到一丝慰藉。老夫人捶了宋六代一顿,又特地挑了些绵软可口的点心放到他跟前,安慰他道:“别听你大哥的混话,他刚换牙那会儿嚎得那是整条街都听到了……” “祖母!”宋六代扑过去撒娇。 宋八代边笑边不忘堵住漏风的牙门。 中午几个人在老夫人这里用饭,李氏让人送来了些时令果蔬来,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用过饭,老夫人便打发他们几个回去休息,命人唤来李氏说话。 “今日一整日都未见溪娘,可是怎么了?” 李氏忙起身,“是媳妇的不是,忘了跟母亲说一声了。林府知事家的千金庆生,给溪娘下了帖子,这一大早就遣人过来接。这时辰,也是该回来了。” 老夫人扣了扣茶杯,意味不明地看着李氏,“怎么不与沫娘一同去?上个月沫娘及笄礼,林家姑娘也是来了的。” 李氏面上有些不自在,“母亲,林家姑娘素来与溪娘交好,与沫娘也不过点头之交。况且这次下帖子,也只写了请溪娘一人,咱们也只能客随主便。” 老夫人面无表情,“这林家姑娘倒当真不懂礼数。” 一句话说得李氏面无人色,“母亲,媳妇……” “我抬举三儿,你可是心里有怨?”老夫人又丢下一记重磅。 李氏急忙跪下,眼眶都红了。老夫人让身边的大丫鬟将她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以往三儿木讷少言,我也不作他想。只是这一年来这孩子变化颇多,是蛇是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者他们兄弟几人感情好,日后互相提携,你这个当母亲的应该开心才是。” “母亲说的是。”李氏低着头唯唯。 老夫人让大丫鬟绞了帕子给李氏,待她重新梳妆出来,语气这才和缓下来,“咱们宋家的富贵还在后头呢,眼光要放远一些。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溪娘到底是你的女儿。” 李氏红着眼圈退了出来。 回到正院,溪娘也刚回来。一见到溪娘,李氏只得将满腹的心事放到一边,屏退下人后拉着女儿的手,迫切地看着她,“今日在林府玩得可好?” 宋溪娘定定看着李氏,半响叹了口气,“母亲果然是事先便知道的。” 李氏笑了,轻抚宋溪娘的乌发,“我的傻女儿,这世上便只有母亲是真心为你打算的,母亲还能坑了你不成?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总要你合意才好。快跟母亲说说,可是见着人了?” 李氏说的是林瑶的大哥林君浩。 自打老夫人否了赵李苏三家的求娶,又执意让宋溪娘多等几年之后,李氏便不敢再擅作主张了。只是看着女儿越来越大,她这心里也是暗自着急。上个月宋沫娘及笄,宋溪娘也十六了,及笄礼上被提及,李氏面上不显,暗地里却头疼不已。 林府知事夫人就是在这时候遣人给她递了话。两家的姑娘交好,她们两个自然也是见过的,只是林夫人还真是第一次这么热情,递了话之后,宋沫娘及笄礼又亲自过来了。李氏当时还不敢往心里去,却也是动了心思的,两人在厢房里见了一面。 一见面林夫人便直夸宋溪娘,就差没夸出一朵花儿来。 李氏心里犯疑——以前也不见她对溪娘如此上心,怎地忽然间就转了口风?思来想去,李氏也只想到之前两个孩子科考的事,莫不是林府知事大人有什么消息不成?林夫人口风太紧了,李氏试探几次无果。 林夫人见李氏尚有疑虑,便提出趁着林瑶生辰,让两个孩子相看一番。当然,林瑶的大哥林君浩声名在外,年不过十七便已是举人加身,加之出身好,相貌端美,放在以前李氏是不敢肖想的。林夫人提出相看,自然是宋溪娘单方面的相看,可以说姿态放得相当低。 李氏确实被说动了。 论出身,林家要甩宋家三条街;论人品样貌,在鲤城林君浩也是首屈一指的。而最重要的是,溪娘与林瑶交好,有林瑶中间润滑,日后林夫人这个当婆婆的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溪娘。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匆匆定下日子,这才有了后面林瑶的那些话。 宋溪娘素来有主意,李氏也不避讳她,这才将前因后果都讲给她听。宋溪娘摇头:“母亲太过草率了,父亲和祖母可都知晓了?” 李氏轻拍她的手,“你当母亲是为了谁?”想到方才老夫人的话,她又叹了口气,“你父亲是不管这些事的,倒是你祖母,应当是猜出来了。只是女儿,你祖母出身大家,当年也是阴差阳错才下嫁宋家,你祖母的心大着呢。我却只盼着你一世平安就好,若是可以……” “母亲!” “好好好,我也是对着你才说。不说这个了,快跟母亲说说,那林家少爷相貌人品如何?”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宋溪娘终于也绷不住,小脸微红,沉默半响才道:“当时也只是远远瞧上一眼,长得倒是玉质金相,谈吐也可,人品如何我却是不知。” 李氏已经是十分之满意了,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至于人品,母亲却不信林家那丫头没跟你透露个一二。” 一句话将宋溪娘闹了个大红脸。 李氏冷静下来后,执着女儿的手道:“既然你愿意,那母亲便放心了。你父亲和老夫人那里自有我去周旋,你权当不知就好。孩子都是母亲的命,你们一个个好好的,母亲拿命去换都好。” “母亲……”宋溪娘心里微酸,靠着李氏没有说话。 隔天几个孩子上学的上学,学规矩的学规矩,趁着老夫人那里没外人,李氏去外院请了宋老爷,两人一同去了老夫人的院子。一进院子,李氏便率先跪下来。宋千钱满脸无奈,低着头不敢看老夫人。 老夫人倒是老神在在,“扶你媳妇起来吧,坐下说话。” 宋千钱松了口气,扯了扯李氏,“还不快谢谢母亲。”转头又在老夫人左手边坐下,讨好地亲手给她沏了茶,老夫人睨了他一眼,摇摇头。“这林家怎么之前只口不提,这会儿却忽然就巴上来了,这些我不说,你们想必也是清楚的。我就只问一句,你们可想清楚了?” 宋千钱还显得有些犹豫,李氏已经满口应下来了:“母亲的顾虑我们明白,但是媳妇眼皮子浅胆子小,不敢奢求荣华富贵,媳妇觉得林家就挺好了,望母亲能成全。” 老夫人冷笑,“那便罢了,只盼着日后溪娘不要怨咱们就好。”说罢挥了挥手,“既然你这般等不及,那这事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我看这些丫头一个两个都大了,等溪娘的事定下来之后,也该到沫娘了,你们素来有主意,我便不多言了。” 宋溪娘的亲事便在这样不愉快的气氛中定了下来。 老夫人有好长时间都没给李氏好脸色看,连带地对宋溪娘也淡淡的。李氏却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了,跟林家通了声气之后,当月就遣了媒婆过来提亲报吉,两家互换庚帖,压庚、合婚等步骤也都很快走完,等林家的安心礼往宋家这么一抬之后,两家的亲事算是砸实了。 ☆、第14章 出案 宋八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家上下已经热议一片了。 “大姐……真的要嫁人了?”一大早去学堂,他逮着了宋七代便问。宋七代同样也处在有些恍惚的状态之中,一听这话便立刻瞪眼反驳,“哪有这样快?!婚期定在明年开春。”说着情绪有些失落。 宋溪娘在这些弟弟里面还是挺有些分量的,她比他们年长几岁,宋六代自小顽皮,李氏照顾他一个都有些看管不来,宋七代出生后还是宋溪娘帮着照顾的,更是手把手教过他写字,可谓真正的长姐如母了。相比于宋八代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宋七代则是实打实的不舍。 下了课两人一起去了宋溪娘的院子,还真巧,宋沫娘也在。 过了及笄礼之后宋沫娘似乎想通了,吃得比以前多了,脸色也变得红润一些,身子骨算是养回来了。此时她坐在宋溪娘对面,一面做绣活儿一面同宋溪娘说话,眼里有艳羡,也有释然。 “平日里都不见你们,一听到大姐要出嫁就都来了,到底是亲姐弟。”宋沫娘带着调侃说这话,倒不算刺耳。 宋七代也笑着回她:“待二姐要出嫁了,我们也一定常去二姐那里坐,到时二姐可别赶我们才好。” “小滑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宋沫娘满脸通红,丢下绣活儿就要去打他。 宋溪娘拉住她,两边和稀泥,“好了好了,一个姑娘家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又转头瞪了宋七代一眼,“还有你,嘴边毛都没长齐,开口闭口嫁人不嫁人的,是不是盼着你二姐出阁,你好纳个美娇娘啊?” 宋沫娘哈哈大笑起来,还不忘补一刀,“那可就糟了,你前头还有个宋六呢!” 宋七代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很冤枉。 自他们懂事之后,几兄弟姐妹就没有这样轻松自在不带一丝算计地说话了。宋八代忽然就觉得放松下来,这样真的挺好的。 “想什么呢?一副小老头模样。”宋溪娘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叹了口气,“以前你老在院子里不出来,姐姐哥哥们也少去看你,母亲也……多有疏忽了。现在这样很好,以后你长大了,也不要再跟我们生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宋家的子孙。” 宋八代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边宋七代似乎有些心事,看着宋溪娘的眼神格外复杂,“大姐,那事……真的定下来了?”说着一咬牙,表情显得格外郑重,“那个人的事,我们一定为大姐打听清楚!” 饶是宋溪娘这样大方端庄的人,此时脸上也禁不住染上赧色。 “还不快闭嘴了。” 看她这神色,宋七代有些不解,还想争辩几句,宋溪娘正了正脸色,“姐姐知道你们的心意。只是这些事父亲母亲自会为我打算,你无须多想。眼下你们俩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日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你们有出息了,别人才不敢欺侮姐姐。” “是!”宋七代挺直身躯。 正说着话,外头丫鬟来报,李氏身边得用的丫鬟红苕过来了。 “二少爷大喜了!”红苕匆匆福了福,满面喜色,“夫人请少爷和姑娘们都到老夫人的院子里说话,老爷也在等着呢。” 众人微怔,宋溪娘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惊问:“姐姐说的这喜……” 红苕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二少爷真乃文曲星下凡!奴婢懂得也不多,姑娘还是快些收拾,老爷夫人还等着呢!” 几人也顾不得梳洗,随红苕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来来来,让我们瞧瞧本县案首的模样!”一进门宋七代就遭到了众人的打趣,宋溪娘等人,甚至连同宋七代本人都感到惊讶。 “案首?” 老夫人喜不自胜,“是啊,报喜的人来说我们也是不信,又派了人去看榜,才刚刚贴出来,是案首无误。”宋老爹也是一脸意气风发,刚刚报喜的小子过去他正在铺子里头谈生意,当下欢喜得什么都顾不上,直接拎了宋六代就回家。 老夫人拉着宋七代说了好一会的话,忽然又想起什么拍拍脑袋,“给各家送喜糖了麽?”李氏笑着点头,“一早就备下了,都送过去了,报喜的人也给了赏银,老先生那里又特别备了四礼和喜银送去了。” “这就好。”老夫人说着又笑了起来,对李氏道:“家里的下人多发一个月奉银,跟着两个少爷的小子和丫头,赏多一个月的。” 整个宋家上下一片喜色。 宋八代只觉得老脸发红,呐呐道:“孙儿替他们谢过祖母的赏,孙儿不才,他们倒是沾了二哥的光了。”跟宋七代比起来他实在差得有些远了,虽说不是没有想到过这样的结果,但此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老夫人一怔,随即掩嘴大笑起来,拉过宋八代直揉他的脑袋,“是祖母不好,没跟你说清楚。你二哥是案首没错,但咱们三儿也不差,第十一名。好孩子,你年纪小读书又晚,但是半点不比你二哥差。” 宋八代怔愣住了,心里难以置信:“我也……过了?!” 宋溪娘挽着老夫人的手,娇嗔:“我看啊,祖母是存心不说要看三弟的笑话吧?” 众人大笑,老夫人笑指她,“就你这鬼丫头心眼多。” 笑闹了一场,接下来还有些亲戚要走,李氏先回去准备了。老夫人也有些乏了,叮嘱下人置办一桌酒席,就在宋溪娘院子里摆开,孙儿辈五人一桌自己玩乐去。宋七代和宋八代被众人捧得晕乎乎的,嘴上的笑就没断过。 宋六代已经自己喝上了,等宋溪娘注意到的时候他双眼已经发蒙了,大着舌头开始唱歌。宋七代和宋八代两人也盯着酒壶,一个是好奇,一个是怀念。宋溪娘一人一掌拍开,“想都不要想,也吃得差不多了,今儿就散了吧。你们俩送他回去。” 两人蔫蔫架着宋六代走了。 下人收拾了桌面,给宋溪娘和宋沫娘上了花茶醒酒——两人刚刚也喝了不少。 “大姐不怨麽?”宋沫娘忽然开口。 宋溪娘挑眉,略一想就懂了,却又微笑摇头,“两个弟弟过了童试,林府知事自然是早有消息,但是要说林家是因为这个而上门提亲,我却是不信的。只是童试而已,分量太轻了,一定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 “姐姐看得比我通透多了。”宋沫娘的声音里带了丝醉意,“我是不如姐姐的,便是让我看透了,也不……”后面声音太低,宋溪娘没有听清楚,怕她再说出什么胡话来,急忙喊了伺候的丫鬟送她回去。 隔日是给两个小功臣设的庆功宴,来的人都不是外人,不是很近的亲戚便是很相熟的朋友。宋八代顶着大豁口给众人围观,还好宋七代帮他分担了不少视线。两人在亲戚朋友前溜了一圈,给宋老爹做足脸面之后便给老夫人唤回后院去。 这次女眷是由老夫人亲自招待的,可谓是极其给脸了。 林家夫人也来了,因着姻亲关系面上更显亲热,拉着宋七代的手问长问短,对宋八代就冷淡多了。老夫人对她还是淡淡的,见她不搭理宋八代,便招手让他坐在她身边,一个劲儿地猛夸,夸得宋八代老脸都有些撑不住了。 众女眷倒是很理解,老人家都疼爱幺孙嘛,再说宋八代长得也讨喜。不多时宋家有个小神童的事情就给众人传了个遍,家里有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的,更是话里话外多番试探。老夫人脸上笑意不减,却对试探都不作回应,颇有些待价而估的意思。 一时间宋八代风头大盛。 李氏带着宋七代在老夫人另一边坐下,相比于还是一个团子的宋八代,长身如玉的宋七代显然更符合女眷对于未来女婿的幻想。于是宋七代陷入围观之中,宋八代彻底解脱了。 众人见老夫人对两个孙子的亲事都不松口,加之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倒也都不着急,玩笑几句就过去了。有机灵的忽然将话题带到宋沫娘身上,反正是结亲,宋沫娘年纪也差不多,虽是庶女出身,却也被老夫人□□得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模样儿也是出众。 宋沫娘脸色白了白。 老夫人笑着对众人道:“两个皮猴子也就今日乖巧些,看看,都快坐不住了。”拍拍两个孙子,“可是乏了?去院里松快松快吧。溪娘沫娘,你们也去吧,多看着他们些。” 几人如获大赦,行了礼之后陆续出来。宋沫娘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行回去了,宋七代、宋八代并宋溪娘在凉亭里说话。 “再过几个月就是秋闱了,仇先生想必已经动身至省城了吧?”宋七代语气里带着一丝艳羡。虽说这次两人侥幸都过了童试,但接下来的秋闱可不就没有那么简单,老先生的意思是,与其这次匆匆忙忙下场去囫囵了事,还不如扎扎实实再学个三年,准备充足了再下考场。 老先生的安排宋七代自然是认可的。只是这一等,就要再等三年。三年后宋七代其实也才十一岁,就是那时再参加秋闱也可当得一声“年少有为”。仇先生跟他也是三年之约,只是到底,宋七代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 宋八代倒挺能理解他的这种迫切,不过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一个县丞或者主簿也就到头了,再往上就需要运气了。 “这样也好,要不然明年开春大姐成亲,你可就赶不上了。” 宋七代豁然开朗,促狭笑道:“还是三弟有见解。” 宋溪娘一手一个拧着他们的嘴皮子,两人被收拾一顿之后屁滚尿流跑了。 ☆、第15章 龙凤胎 天气渐热,一上完课宋八代就飞奔回小院子里,杏儿会备好冰凉的瓜果,在树荫下摆上摇椅,一边吃一边看书,宋八代觉得小日子美极了。 可惜并不是谁都跟他一样会享受。入夏以来,怀有身孕的三姨娘身子一日比一日沉,又开始苦夏,东西也吃不下,每日用膳都跟用药一般,整个人变得憔悴至极。大夫又让她多走路,日头一下去她就捧着个肚子由丫鬟扶着在花园里散步。 宋八代远远看过几次,暗暗觉得这世上大概真没比女子妊娠更恐怖的事情了。他也不敢过去,怕真有什么事他就是浑身都是嘴巴也说不清。 到夏天来到的时候,宋八代惊喜地发现自己长高了,足有半个指头长。他跑去找宋七代炫耀,结果被狠狠地打击了——宋七代也长高了,两人的差距还是一个头。宋六代抽条得更厉害了,浑身肥膘都变得结实,只剩下脸上一点婴儿肥。站在宋六代和宋七代身边,宋八代就觉得自己是武松他大哥。 不过这点苦比起三姨娘来,又真算不上什么。 三姨娘这一胎不怎么安稳,听说已经没法儿下床了。李氏也是心焦,怕落下话柄甚至连三姨娘的院子都少去,每日的补品像流水一般送入三姨娘的院子。 到了将近大暑的时候,老夫人干脆让宋七代和宋八代移到外院跟大哥宋六代一起住。头一晚宋六代兴奋得一整夜都没睡,在两个弟弟跟前猛刷存在感,连东大街买的木雕都能说上半个时辰,宋七代忍无可忍,两人干了一架。两人个头差不多,打起来势均力敌。宋八代好心跑去劝架,屡次被误伤,愤怒之下也加入战局。 第二日到了学堂都无精打采的,老先生也不跟他们客气,打盹了抽一顿,字写得不好抽一顿,连读书磕巴也抽一顿。三人没落下都挨了顿打之后,顿时精神百倍起来,晚上再不敢闹,很是相安无事了几日。 到了六月廿七这一日,宋八代一大早起来就听到外面的蝉鸣声,好奇地趴在窗台探头。宋八代苦着脸抹额头上的汗水,“外头好热,就不能给咱们放一天假麽?!”宋七代难得地附和他,“可不是,我昨个儿查了,今日恰好是大暑。” 宋八代看到好些丫鬟小子进进出出慌里慌张的,拉过阿福来问:“内院发生什么事了麽?”外院常有客人进出,杏花不能跟着过来伺候,宋八代的消息滞后了很多。 阿福一脸憨厚相,一问三不知。还是伺候宋七代的添灯机灵,当下便道:“小的听说是三姨娘要生产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宋六代顿时忘了热,一脸跃跃欲试,“咱们也去看看吧,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一句话把伺候他的铜板吓得面无人色,“哎哟喂我的大少爷啊,这可万万使不得!”边哀嚎边剜了添灯一眼,添灯讪讪一笑,躲开了,还是宋七代出面帮他解了围——他直接将宋六代拉到学堂去。 下了课去用饭,宋老爹没来。宋六代蔫蔫地扒着饭,一副被冷落的小媳妇模样。宋七代跟宋八代倒想的远些,宋老爹往常无论多忙都亲自来陪他们用饭,除非真的发生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才没来。 莫非三姨娘的情况不好? 到了傍晚的时候,三人前脚才刚出学堂门口遇到老夫人院子里传话的小子,老夫人请他们过去。三人一溜儿小跑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一见着他们,老夫人就露出慈爱的笑容,“外面日头大,跑得这样急渴了吧?”边说边让丫鬟给他们上了冰镇的酸梅汤,“今儿个在祖母这里用饭,用完饭祖母带你们去瞧你们的小弟弟小妹妹。” 三人这才知道三姨娘生了一对龙凤胎。 无怪乎老夫人这般高兴了! 不多时宋老爹也过来了,满脸都是不遮掩的春风得意。李氏显得有些憔悴,眼眶还有些发红。老夫人一眼便瞥见了,脸色顿时有些沉。自打对宋溪娘的亲事放手之后,老夫人对李氏总是有些不满意。 “家里添丁进口是好事,怎的就你绷着一张脸,不知情的还当你不情愿呢!” 李氏急忙告罪,“母亲训得是。只是三姨娘情况有些不好,媳妇有些忧心罢了。”宋老爹也出言附和,“刚刚唤大夫看过,说是……唉。” 老夫人倒没有显得吃惊,只是点了点头,“那孩子是个没福气的。”又叮嘱李氏,“务必让下面的好汤好水伺候着,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宋家的大功臣。”李氏满嘴苦涩应下了,她为宋家生了两子一女,也未见老夫人这般夸过她。 带了几句之后,老夫人又提起两个孩子,“三姨娘身子不好,也没精力照顾两个孩子,我看还是将两个孩子移出来,我亲自来抚养。” 宋老爹跟李氏急忙跪下,宋老爹单纯出于一片孝心,怕老夫人累坏了身子。李氏则要想的远些了,照理三姨娘一旦病逝,她照顾庶子庶女是顺理成章,老夫人这么一插手,外人只怕会多想,认为她这个嫡母不容人,连老夫人都看不过去了才出手干预。 老夫人倒是打定了主意,对李氏道:“你要操持整个家,两个姑娘的亲事又都交到你手里,够你忙活了。”倒像是在说气话。 李氏立马不敢搭腔。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孩子还小,不能见风,便约好等孩子满月再抱过来。当晚老夫人带着三个孙子去看两个孩子。因着生母吃不下东西两个孩子营养跟不上,看着有些瘦小。老夫人指着其中一只瘦皮猴道:“这是三姐儿,比四哥儿早出来一会。” 匆匆看过孩子,老夫人便赶他们回前院,自己拐了个弯儿去了三姨娘那里。三姨娘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可怕,见了老夫人眼眶就先红了。 “好了好了,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安慰了她几句之后,便又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她,“我欲将两个孩子抱过去养,待你养好身子了,再把孩子接回来。” 三姨娘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面容安详了许多。 跟上辈子一样,三姨娘终究没撑多久,在孩子快要满月的时候她就走了。老夫人特意叮嘱了李氏,丧礼总算操持得有模有样。待到两个孩子满月酒,因着生母刚过世,便也未大办,只小范围地请了几个亲戚。 老夫人惯会调养人,一个月的时间两个孩子就长大了一圈,白白嫩嫩的,特别是四哥儿,圆圆的憨憨的,想个发起来的白面团儿,见了人就笑,格外惹人喜爱。三姐儿脾气不怎么好,动不动就大哭一场,哭急了小手就乱挥打,几次往四哥儿脸上招呼。 宋七代宋八代都怕了她,每次去都只逗四哥儿玩。老夫人倒是很欢喜,说姑娘家就该有些气性,不然到时候去了婆家可就要给人欺负了。 两个孩子都还没取名字,老夫人和宋老爹商议了很久,决定三姐儿还是从上面的姐姐,大名儿宋洳娘。四哥儿的名字则更简单,顺着宋八代下去就是宋九代了。当年因着宋老爹酒后胡诌,硬生生将大孙儿的名字取得乱七八糟的,后面几个下来,老夫人也习惯了,还自我安慰——至少后面的取名字不费脑。 日子一天天过,窗外树枝开始掉叶子了。李氏吩咐人过来给他们量身高做秋衣的时候,宋八代才恍然感觉到秋天来了。 秋天是出游的好时节。这一日正是休沐日,宋老爹突发奇想,命人收拾了些吃食酒饮,除了老夫人和两个襁褓里的孩子,其他人一律装车带走,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万佛寺上香。 万佛寺是鲤城本地一个大寺,前面是寺院,后面是一大片的桂花林。一般有钱人家在前院儿上完香之后,会在后院定个厢房,喝茶赏花。这个季节是桂花大开的时候,花海香雾,迷人至极。 宋老爹和李氏在厢房里听禅师讲禅,几个孩子坐不住,便结伴到桂花林里赏玩。引路的沙弥将他们带到桂花林的凝望湖边,便悄声退下了。湖面落满了桂花瓣,伫立于湖边的两人高大石写着入木三分的“凝望湖”三字。 这里风景如画,伴着寺院的钟声,让人有种心平静和的感觉。 宋溪娘和宋沫娘对视一眼,微微笑了。 宋六代一溜烟跑了,不多时竟是带了几个人过来,有男有女。宋八代眼尖,一下子就认出苏冠阳和他妹子苏慧,其他的年纪小些,却都是生面孔。 因着这里有女眷,苏冠阳并未走近,只有苏慧见到宋沫娘,立刻飞奔过来。宋八代转头,恰好看到宋沫娘朝苏冠阳那里飞快扫了一眼。再细看,宋沫娘已经垂下眼,细声细语跟苏慧说起话来。 一直到李氏着人来寻,宋溪娘才带着弟妹回去。 ☆、第16章 成亲(一) 这一次见面之后,宋八代就再没见过苏冠阳,听宋六代说苏老爷身子不好,苏冠阳开始打理家业跑南闯北了。 秋天很快过去了,当第一场春雪落下来的时候,宋沫娘似乎完全振作了起来,每日晨昏定省去李氏那里报到,跟着宋溪娘练字,做女红,闲暇时与二姨娘学裁衣剪纸,日子过得惬意自在,神韵气色渐渐恢复如初。 苏慧倒还是常来,两人能说上一整日的话,感情更甚从前。 宋八代觉得宋沫娘大概真的释然了,才能这样轻松自在地跟苏慧相处。宋八代心里老怀安慰啊!回想起刚回来那阵子,他心里对这个脑残二姐还是挺幸灾乐祸的,现在却操心起人家的终身大事来——果然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上辈子他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未尝没有自己将心封闭起来的原因。 这个年平淡无奇地过去了,连宋八代都明显感觉到李氏的心不在焉。不过他也能理解的,过了年再不到两个月,大姐宋溪娘就要出嫁了。宋溪娘的婚期定得匆忙,嫁妆才备了大半,还有些家具打了还没送过来。 李氏急得嘴边都生了泡,过年的时候还特意请了二姨娘去帮忙,勉勉强强将这个年糊弄过去。之后宋溪娘的事情,她便谁也不让插手了,自己熬着夜对着一条条一件件地对,生怕少了什么东西缺了什么礼数,到时候宋溪娘嫁过去让婆家的瞧不起了。 “婚柬都送出去了,夫人母家、还有相熟几位亲家那里都是老爷亲自送去的。各家送来的物件也已经入了库,礼单都在这儿。”李妈妈将整理好的礼单递过去,又道:“大件的家具都送来了,楠木书柜、多宝格、黄花梨连三横柜今个儿晚些也能送来,其余摆件、首饰、古玩玉器都收拾齐了,单子也列好,夫人过过目。老夫人必是要再添一些的,到时候再加上去就好了。” 李氏连连点头,接过厚厚一叠的礼单,看了几眼又焦虑起来,“到时候铺床的妈妈老夫人可有打算从她身边伺候的选一个?”她还真担心老夫人因着自己迁怒了女儿。 李妈妈笑了起来,安抚她道:“老夫人早就选好了。夫人真是多虑了,再怎么样大姑娘也是老夫人的大孙女,她老人家都办得妥妥当当的,到时候加上大姑娘身边的芍药和甘蓝就齐了。” 又叹了口气,脸上满是不舍,“夫人的心情奴婢明白,奴婢可还记得姑娘刚出世那会儿就那么小小的人儿,眨眼间就要出嫁了……” 李氏这几天焦虑加担忧,愣是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当下听了眼泪就出来了。李妈妈深悔自己失言,“都是奴婢的不是,尽乱说话,姑娘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是天大的福气,夫人要高兴才是。” 两人互相劝慰,总算是止了泪。 待到万事具备,日子已经又向前滑了一个多月,此时距离成婚不过数日。饶是镇定如宋溪娘,这个时候也有些焦躁不安。老夫人唤他们过去说话的时候,宋八代注意到宋溪娘不时地走神。 老夫人这里又添了两个奶妈和三个使唤的丫鬟,因着奶水够照料得也好,两个小家伙长得飞快,小胳膊小腿莲藕般分节,三个多月就会翻身了,现在更是能爬好远。三姐儿宋洳娘很活泼,一见到宋溪娘就爬过去抓她鬓发上的珠花。伺候的丫鬟都说三姐儿聪慧,打小儿就知道妆粉首饰。四哥儿相对安静一些,却也是人一逗就笑,一点脾气都没有。 “溪娘,过来这边坐。”老夫人招招手让宋溪娘过去,又看了两个奶娘,“带孩子去里间厢房。二哥儿三哥儿也过去,帮祖母照看好弟弟妹妹。” 宋八代知道老夫人这是有话要叮嘱宋溪娘,便乖乖跟着进去了。 宋七代拉了拉他的手,眼里闪过担忧。自打宋溪娘定亲之后,老夫人对她便是淡淡的,似是心有郁结。此时单独留下她,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宋七代的担忧不无道理。 两人对视一眼,慢吞吞在靠近外间那一头的床榻上坐下。 外头,老夫人撩了撩茶叶,半响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道:“溪娘,你太过让祖母失望了。”不等宋溪娘回答又摆了摆手,“罢了,已成定局,再多说这些也无用。祖母问你,你可知道为何林家忽然想与咱们家结亲?就因为你两个弟弟过了童试?” 宋溪娘低下头不敢看老夫人的脸,“孙女知道不是,具体原因却不知。” 老夫人点头,“你是个通透的,原本该有更好的前程……”叹了口气,老夫人又道:“京城卢国公府,你该是听说过的,是咱们宋家本宗,卢国公膝下血脉单薄,仅剩的孙子自打出世便汤药不断,从前年开始便有些不好了,四处访求名医硬生生拖到了去年,孩子福薄,到底还是去了。” 说到这里,老夫人深深看了宋溪娘一眼,道:“之后便有传闻,卢国公打算在旁支里过继一个孩子。” 不止宋溪娘,连在里间厢房听墙角的两人也吃了一惊。宋八代联系前因后果,顿悟,老夫人前年从京师回来便已经有这个打算了,请名师授教,请执教姑姑教习规矩……一桩桩都有迹可循,而她的种种投入后来也得到了回报——上辈子宋七代就是被卢国公选中的那个孩子。 这辈子宋八代一改过去的平庸木讷,老夫人也痛快地拉了他一把。从老夫人的立场来看,大概最开始不过是想要多一个选择。宋八代一开始承欢膝下也只是想得到老夫人的帮助,将心比心,也无所谓利用不利用。 平心而论,宋八代还是挺佩服老夫人这种谋略和手段的。 这边宋八代心念百转,外面宋溪娘已经听得脸色煞白,老夫人句句戳心:“林府知事的夫人便是京师人氏,这事有心一查便知了。” 宋溪娘心下不舒服,却也尚未失去理智,想了想道:“即便卢国公府真的打算过继,便是两个弟弟机灵过人,咱们这一支却也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林府知事这注未免下得过重了些。” 老夫人眼神灼灼看着宋溪娘,眼里有欣赏,更多的是惋惜。半响,她摇了摇头,“如今说这些无济于事。”转头示意身边的妈妈,“去把我的小樟木箱子拿来。”不多时,那位妈妈便抱来了一个漆色小箱子,放在老夫人跟前的案几上。 一打开,满目的珠光宝气,老夫人随意拣了拣,挑出翡翠配饰、白玉镶金、翡翠白玉点翠珊瑚珍珠宝石各一套,又有紫铜鎏金发钗、珊瑚鎏金点翠发钗、碧玡瑶耳坠、白玉圆镯各两对,拿了小匣子装好,放到宋溪娘怀里。 “这是祖母给你添妆的。” 宋溪娘眼眶一红,“祖母!” 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几个人各有心思,辞了大姐之后,宋七代和宋八代一路无话。到路口的时候,宋七代忽然开口:“这件事你怎么看?” 宋八代摸摸后脑勺,“祖母说的,大抵是真的。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你被卢国公府的过继了,那以后林府知事的人也不敢小瞧大姐。”这样一来,凭着自己跟宋七代的交情,要做贪官还是当奸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宋八代觉得美极了。 宋七代往他后脑门弹了一记,“胡说八道。”想了想又道:“祖母留咱们在那里,显然就不打算瞒着咱们,我看这事十有□□是真的。只是看祖母只说一半,似乎另有隐情。既然祖母不提,咱们也权当不知。按我说,要卖祖宗的荣华,不要也罢。” 宋八代很意外,没想到宋七代是三观如此正直的好少年。还没来得及赞叹一句,就听到宋七代接下去道:“好在过继了还是姓宋,碍不着祖宗什么事儿。卢国公府,一听就很威风。” 对于林府知事的行径,宋七代还是挺介怀的。要不是木已成舟,说不定他就去劝李氏把亲事退了。 出于对宋溪娘的同情和不舍,两人第二日一大早就跑到她院子里。刚到院门口就给宋溪娘身边的丫头含笑拦下来,宋溪娘身边得用的就三人,芍药、甘蓝和含笑,今日竟未见其他两人。含笑给他们行了礼,又道:“院子里乱糟糟的,两位爷到偏厅坐坐,姑娘正在绞面,不好出来呢。” 两人傻坐了一会,宋沫娘也来了。 看到满院子的红色,宋沫娘眼里闪过艳羡。含笑急忙唤小丫头上茶水点心,宋沫娘笑了起来,“去忙你的吧,今个儿芍药和甘蓝跟着崔妈妈去林家,偌大的院子就你一人操持,我们就不给你添乱了。” 含笑感激地福了福,又说笑两句才走。 宋沫娘领着两个弟弟围着箱笼看,半响叹道:“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大姐真有福气。” 宋八代安慰她,“二姐也有那一日的。” 宋沫娘似笑非笑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第17章 成亲(二) 三月初六,尚未鸡啼之时,宋八代就被杏花从被窝里挖起来。晨风清凉,他打了个哆嗦。阿福急急拿了新做的宝石红锦袍给他穿上,红色祥云吉祥喜庆,衬得宋八代那张包子脸分外可爱。洗漱之后,阿福又是赶场儿一样拿了点心茶水给他垫肚子。 宋八代胡乱吃了些东西,蹬着腿就往宋溪娘的院子跑。 算上上辈子,宋八代这是第二回看到大姐出嫁,只是这一回的感觉显然要复杂得多。 在路口遇到宋六代宋七代,两人起得比他还早,已经从宋溪娘那里回来了,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一场。见着了宋八代便拦下他,“三弟别去添乱了,一会咱们还要送嫁,母亲让我们到前头去。” 宋八代不满,“你们起来也不叫我……我也想去看大姐。” 宋六代拧着红鼻子掩饰哭痕,道:“这哪儿能怨我们,你睡得跟个猪一样。”宋七代摸摸他的脑袋,妥协了:“那你偷偷去看一眼,回头在前院等。” 告别两个哥哥,宋八代一路小跑到了宋溪娘的院子。入目都是艳丽的大红色,丫鬟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一见到他,小丫鬟就笑着过来行礼,领着他进去。 大姐宋溪娘的闺房宋八代也不是第一次过来,却还是头回觉得气氛这般的凝滞。宋溪娘身着大红色罗裙,上面绣着精致的并蒂莲图案,雍容华贵。那头乌发披散开来,嫡母李氏正拿着梳子边笑边落泪,由头缓缓梳到底。 宋溪娘眼圈红了又红,含笑不得不一再蹲下去给她匀面施粉。 宋八代鼻头发酸,悄悄走开了。 前院的早就布置好了,礼乐炮仗、流水筵宴一应俱全,只待良辰吉时花轿上门便可。跟宋家相熟的几位亲家夫人太太也过来搭把手,早早到了,被下人引着去新娘子闺房里。宋六代宋七代正在督工,生怕哪个丫鬟小子粗手笨脚出差错了。 宋老爹来回踱步,似乎在等谁,不多时一个下人跑进来,“老爷,来了,来了……” 宋八代吃惊,迎亲的人这么早就到了,新娘子可还没准备好,莫非是记岔了时辰?他一个人急得团团转,宋老爹却是满面欢喜,“来了就好,可算是赶到了,快快,去把姑奶奶请进来。” 宋八代莫名其妙,屁颠颠跟着宋老爹跑出去。只听得门外马蹄清脆,吆喝声长而清亮,三辆华丽的马车应声停下。头一辆布帘掀开,两妙龄女子跳下,款款走到中间那辆马车,为车里的人掀开布帘。一粉色罗裙女子伸出手,由她们的搀扶着下了马车,又转身唤了一声,一个四五岁的女娃探出脑袋来。 宋老爹大步上前,一把将女娃抱下来,“婉清,这就是三丫头吧?” “大哥。”宋婉清这才看到他们,声音哽咽。 宋老爹怀里的女娃不老实了,挣开了跑回她娘身边,躲在她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人。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4节 宋老爹笑了起来,“这丫头随你,性子活泼。”又叹了口气,“上次见的时候,她都还不会爬,这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兄妹俩都感慨良多,边说边进了宅子里。 “这次一定要多呆几天,母亲很是想你,知道你要回来,她老人家打从前日就掐着指头算日子了。也亏得你赶到了,要再晚些时候,母亲就要我亲去城外接了。” 说到老夫人,宋婉清眼眶又红了,“母亲身体可还好?三丫头还没见过外祖呢!”自打嫁过去她就没有回来过,从懵懂无知到为□□为人母,一路的辛酸她都忍下了,偏偏在这一刻觉得委屈,想要在母亲怀里撒撒娇,嚎啕大哭一场。 宋六代脚底抹油,去给李氏通风报信了。宋七代和宋八代跟着他们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大老远就有下人去报信,待他们进去的时候,老夫人已经由身边的妈妈扶着迎了出来。母女俩一见面都有些不敢认了。 宋婉清当年出嫁不过十七岁,面庞稍显稚嫩,如今却已风姿绰约,隐约有当家主母的做派了。而老夫人满头银丝,满脸都是掩也掩不住的老态。多年不见,光阴留下的痕迹尤为明显。 母女俩好一番痛哭。宋婉清的小女儿看到母亲哭了,也跟着哭起来,老夫人拉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外孙女,又是一阵肝肠寸断,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还是宋老爹出来劝住了。又拉着宋七代宋八代出来见过他们二姑,权当解围。 宋婉清一一见了,夸了两个侄子几句,拿出见面礼赏了他们俩。又有些不好意思,搂着老夫人道:“是女儿的不是,引得母亲也跟着哭了。今日是溪娘的好日子,我这个姑姑不帮衬些就算了,反倒给大家添乱了。”说着站起来,“我过去看看溪娘,晚些时候再回来陪母亲说话。” 老夫人逢大悲大喜,脑仁儿正有些胀痛,闻言便同意了。 李氏那边早得了消息,她清楚这个小姑子的为人,当下命人备好茶水只管候着就行。果然不多时,宋婉清便由宋老爹引着到宋溪娘的院子里。都是亲近之人,也没那么规矩,宋溪娘由含笑搀扶着,跟李氏一同到正厅来。 宋婉清出嫁之时宋溪娘年纪还小,对这位小姑姑的印象不深,只知道性子跟老夫人最为相似,为人颇为果断干练。 两下相见,宋婉清又想起自个儿出嫁之时,感慨良多,拉着宋溪娘的手很是叮嘱了一番,出手更是大方,给了好些的添妆。姑嫂、姑侄关系一时间拉近了不少,也冲淡了不少离愁别绪。 见时辰差不多了,宋婉清不敢耽搁,起身告辞,又回了老夫人院子里。这才走不久,外头就有丫鬟来报,说是林家的迎亲队伍来了。李氏这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宋六代哥仨被宋老爹顺手拎了出去。 鲤城的风俗是,新娘上轿前要由姊妹陪着吃一顿辞家宴,新郎则在外头,由新娘的兄弟招待着。吃完辞家宴,新郎新娘拜别长辈便可出门。所以一般人家若是没有兄弟的,一般都要请表兄弟、甚至是相熟人家的子弟过去帮忙。 宋家有四个男丁,除掉那个站都站不稳的四哥儿宋九代之外,其他三个都在前院陪着新郎官林君浩。宋六代年长几岁,皮笑肉不笑显得特别猥琐。宋七代更擅长锦里藏针,跟林君浩来来回回互相刺探着。 宋八代悄悄打量着,好感度不断攀升——面如冠玉,谈吐不凡,果真是不负盛名。 于是他很没义气地倒戈了,亲自执壶给林君浩倒酒,“姐夫,喝酒,喝酒。” 宋六代宋七代义愤填膺地看着他,眼里的控诉溢于言表。宋八代道:“大姐以后就托付给姐夫了。”人家手里还捏着人呢,逞一时之快把人得罪了,以后受苦的还是大姐啊。两人不傻,很快想通这一节,只得换了副嘴脸。 于是这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 林君浩朝宋八代递了个感激的眼色,倒是个豁达的,没有多计较。 宋八代放下心。 用过饭之后,新郎新娘参拜了宋家祖宗,又去拜别长辈父母。看着身长如玉的林君浩,宋老爹和李氏连连点头,喜不自禁。老夫人大概才见过女儿,这时候心情极好,也跟着赞了几句。 宋溪娘是哭着被送上花轿的,伴随着礼乐炮鸣,迎亲的队伍踏上归途。送嫁的三兄弟要骑马跟在花轿后头,宋八代腿短够不着脚镫,骑术更是临时抱佛脚训练出来的,眼看着队伍要走远了,他还蹬不上那匹小母马,宋六代笑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最后还是宋七代看不过眼,示意护卫把他抱到他马上,两人共骑。 炮仗声中,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这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接了喜帖的亲朋好友陆续到来。宋老爹亲自迎客,女眷则由丫鬟们引着到内院,李氏一人忙不过来,请了小姑子宋婉清帮着招待。宋婉清的小女儿,小名阿巧,由宋沫娘带着,在花园凉亭里招呼跟着母亲同来贺喜的姑娘。 这一次李梅娘也跟着母亲朱氏过来,还躲在屏风后头瞧了一眼新郎官,这一看当下恨不得把帕子给绞碎了。 林君浩人品样貌,就是在众多子弟里拔尖的苏冠阳也不及,更兼饱读诗书,家教极佳,有股子清流傲气,风度翩翩。赵佶跟他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梅娘不由地埋怨起宋沫娘来,若那日不是她从中作梗,自己也不必委曲求全,今日嫁与那林家少爷的,也未必就是宋溪娘。 宋沫娘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嘲讽之意毫不掩饰。苏慧扫了李梅娘一眼,附到宋沫娘耳边说起悄悄话来。有姑娘也好奇起来,过来玩笑道:“妹妹跟沫娘说什么,我也要听。” 苏慧笑嘻嘻躲开了,“玩笑话罢了。”又瞟了李梅娘一眼,似笑非笑。 李梅娘心里的怨怒一下子被点燃了,当下冲过去要跟她厮打,“你这个贱蹄子嘴碎多言,你母亲怎地教你的?看我不打死你……”当下便像个泼妇一般扑过来,长指甲就要去挠苏慧的脸,好在给守着的粗使妈妈拦住了。 苏慧吓得小脸发白,随即眼眶泛红,嘤嘤小声哭了起来,“我不过是跟沫娘玩笑两句,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李姑娘,要如此辱骂我……” 周围的人都看得真切,苏慧确实无一言提及李梅娘,加之李梅娘在外头有些不好的名声,当下便都站到苏慧那一边去了,虽没有口出恶言相骂,也都出言你一句我一句,或安慰苏慧,或借机暗讽李梅娘粗俗。 李梅娘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头一回被这么多人指着鼻子不是鼻子地骂着,偏生还听不懂,气得脚一跺跑开了。她一走,苏慧在众人的安慰下渐渐收了眼泪,大家又高兴起来。宋沫娘又说笑了几句,把场面圆了回来。 ☆、第18章 陷害(一) 鲤城送嫁是有成例的,若是远嫁,兄弟就要送出城,而像宋溪娘这样嫁到同一个县的,便只能送半程路。所以宋八代三人带着几个护卫好不容易跟上队伍,走到半道却只能辞别姐姐姐夫,调转马头往回走。 三人都有些感伤,一路无话。 回到宋家,喜筵已经散了,下人们七零八落地收拾着。添灯大老远看到他们,一边跑过来一边喊:“少爷可算是回来了。” “慌什么?” 添灯喘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二姑娘被李家表姑娘推到后院的莲花池里,给苏家少爷救了起来……” 宋八代心里一咯噔,又觉得庆幸——还好这会子新娘子已经出门了。 三兄弟急吼吼就要往内院跑,添灯急忙拉住,“老爷让几位爷回来先往书房去。” 宋七代狠狠瞪了他一眼。宋八代也无奈,这个添灯,该说的不说,机灵有余而稳重不足。 三人直接去了书房。一进去便愣住了——苏冠阳竟也在。而居于上座的宋老爹面色沉如锅底。互相见了礼之后,宋老爹看了宋六代一眼,对苏冠阳道:“今日便卖你父亲几分薄面,望你勿要再让我失望。” 说完起身离开,将偌大的书房留给他们几个。 宋六代莫名其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冠阳面露尴尬,宋七代悟出什么,眼神凌厉看向他,“我二姐落水,你怎么碰巧就在那里?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不知道后院有女眷要回避吗?” “我是来接我母亲和妹妹回去的。”苏冠阳面上带有几分颓唐,“当时我就在外院等着,不知哪来的丫头把茶水洒到我身上了,又说领着我去盥洗,没走几步我就听到我妹妹苏慧的呼救声,一看莲花池里竟然飘了个人,穿着打扮与我妹妹极为相似。她自小不会水性,我当下立即跳下去救人。待我救上来一看也懵了,人却是你们家二姑娘。随后其他夫人女眷就到了……” 苏冠阳说完,几人面面相觑。 怪不得他不肯跟宋老爹说,按他这般说法竟是宋家人存心要讹他一般,宋老爹如何肯相信呢?就连信得过他为人的宋六代,此时也半信半疑。 宋七代直击重心:“你说你听到你妹妹苏慧的呼救,确定没有听错吗?” 苏冠阳苦笑,缓缓摇了摇头。 这一来连宋八代也搞清楚了,也难怪苏冠阳这样难堪,说出去宋、苏两家都要丢大脸。 “你打算怎么做?”宋六代也不知道该不该揍苏冠阳一顿,半天才憋出这句话来。宋七代也看向苏冠阳,面色不愉,“我记得你已经跟温州陆家订了亲。” 苏冠阳叹了口气,“让我想想。”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是他能做主的。 能做主的那几个已经差不多吵起来了。 正院待客厅里。 李氏面色难看,心里把李梅娘乃至朱氏都骂了个狗血淋头,今日是宋溪娘的大好日子,出这样的事不是打她的脸是什么? 底下的李梅娘还在哭,辩解道:“我没有推她,是她冤枉我的。” 朱氏也跟着帮腔,“可不就是,我们梅娘最是心善了,今日又是她嫡亲表姐的好日子,她再怎么犯浑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又挑唆着李氏,“那姨娘养出来的最是心眼多,我们梅娘上次就是受了她的拖累,不然也不至于……” “住嘴!”李氏揉着太阳穴,气得不轻,“好多人都看到梅娘跟苏家的姑娘起了嘴角,现在外头都在看梅娘笑话,说她要害苏家姑娘,却错把穿着打扮相似的表妹给推进池子里。宋家李家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姑母,真的不是我!”李梅娘撒泼打滚。 李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那你说说,那个时候你去哪了?别跟我说你在凉亭睡着了,有丫头看到你从莲花池那里慌慌张张跑出来。” 李梅香给她吼得一懵。 朱氏不肯了,拉着女儿护在身后,“外头人怎么说我不管,你是孩子的亲姑母,也这样合着外人来欺负她了?这事儿说不清就报官,把事情闹大了,我看那丫头嫁不嫁得出去!”又恶毒地笑了起来,“还有溪娘,这不还没走远呢,指不定人就给送回来呢!” 李氏气得全身发抖,“滚出去!你们若敢再踏入宋家一步,别怪我不客气。还有,我要是听到外头有半点风声,我的女儿不好过了,你的女儿能不能嫁出去还是两说!来人,送客!” 朱氏还是头一回看到李氏气成这样,当下也胆怯了,拉起女儿灰溜溜走了。 李妈妈往朝她们的背影啐了一口,进来给李氏倒了盏茶,又给她顺了顺气,“夫人快别气了,为这些人不值当。夫人今日的话也摆在这儿了,谅他们也不敢在外头胡说。眼下是老夫人那里,苏家太太也在,只怕这事儿……” 李氏捏紧帕子,“先过去瞧瞧。” 忐忑地进了老夫人的于景堂,李氏尚未坐稳,老夫人枪头指着她这里来了:“如何?” 李氏急忙起身回话,“那丫头性格鲁莽,想必是无意冲撞了沫娘,惊吓之下不敢承认。我已经把人撵回去了,勒令家里严加管教。这事儿,是媳妇的不是。” 老夫人拨了拨茶叶,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李氏,道:“这家也该清一清了,好端端的内宅也守不住,主子落水身边就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累得苏家姑娘去喊人……” 听到这,苏家太太章氏面露尴尬。 老夫人这才看向章氏,“让苏夫人见笑了。” 章氏眼神闪了闪,叹气道:“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们两家脸面都不好看。只是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处置的好。你们家姑娘虽说是庶出的,但在这鲤城也是出挑儿的,若我们家哥儿还没说亲,那咱们两家说不定还能结两姓之好。” 这话既抬了宋家,又给了李氏台阶下,李氏满心感激,心想这苏家太太也是个利爽之人。 老夫人不接话,只低头喝茶。 章氏面露不虞,又硬生生按下了,接着道:“事已至此,要如何处置,老夫人只管拿个章程出来。我们苏家能做的,都会尽力配合。沫娘那丫头性子好,跟我家慧丫头又交好,我也看着爱得不行,就不知道老夫人舍得不舍得……” 老夫人面露喜色,“夫人莫不是打算退了前头的亲事?”随即又面露愧色,“能得夫人如此厚爱,是沫娘的福气。” 章氏早知道宋家老夫人难缠,却不知道她装疯卖傻的本事儿也不小,当下给气得不行,笑容都有些撑不住了,勉强道:“老夫人说笑了,誓约一定,哪儿能说改就改,咱们生意人最是信守承诺了。” 老夫人故作诧异,“那夫人的话又是何意?” 连李氏都看出来老夫人的敌意了。她想不明白缘由,更不敢随意开口了。 章氏暗自拧了一回帕子,索性也不兜圈子了,道:“老夫人是明白人,这事儿谁对谁错也牵扯不清了,眼下两家若能结亲,把这事儿掩了过去,也无损宋家姑娘的名声。除了正妻的头衔,其他的我可以给老夫人做个保证,一应都按正妻的份例来,待你们家姑娘如亲女儿,必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老夫人“砰”地把茶具往案几上一砸,神色严厉,“苏夫人,我们家的姑娘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绝不做妾室。夫人请回吧!” 章氏也怒了,站起来拢了拢发鬓,“老夫人也该明白什么叫做局势不由人,若改了主意,只管遣人到苏家去。” 送走章氏之后,李氏回到于景堂。老夫人刚刚喝了参汤,情绪平复了一些,挥手让李氏坐下。李氏惴惴不安,生怕老夫人跟她算李梅娘那笔帐。 “站着作甚?坐下说话吧。”老夫人对于这个不甚机灵的儿媳已经不抱期望了,“今日这事不能全怨你,我方才那话不过是说给那苏章氏听的罢了。家里下人也该整顿整顿了,不要让他们去外头乱嚼舌根。至于沫娘那丫头……我也不多说了,你让她想清楚了再来我这里回话。” 李氏连连点头,见老夫人提起宋沫娘欲言又止,心里约莫有些猜测了,也不敢跟老夫人求证,心里暗暗记下了。 李氏走了之后,宋婉清带着阿巧走出来。阿巧麻利地爬上榻上,挥着两个小肉锤,“外祖母,阿巧给你捶背。”老夫人给逗得直乐,宋婉清见她心情好了一些,这才道:“母亲是怀疑这事儿是苏章氏在后头挑唆的?” 老夫人搂着阿巧逗了几句,这才道:“苏家这几年大不如前,这才想着走联姻这一路,原也无可厚非。只是那苏章氏贪心不足,既想着跟咱们结亲,又舍不得陆家那偌大的家业。要还看不出她在后头捣鬼,那我就是白活了这些年了。” 说着老夫人又摇了摇头,“沫娘也是个不争气的。”抬手摸了摸女儿的鬓发,所有儿女之中,唯有宋婉清与她最肖似。可惜时运不济,当年若不是老爷子一意孤行,也不至于嫁得那么远。 正说着,奶娘抱着三姐儿和四哥儿过来了。 老夫人眼里的灰霾瞬间消散了不少,从奶娘手里接过四哥儿。三姐儿看到不依了,伸出两只小胖胳膊依依哦哦地叫着。 ☆、第19章 陷害(二) 宋沫娘坐在床榻上,满头鬓发就那么披散开来,素面朝天,眼睛红肿,屈膝坐在床榻之上不说话。二姨娘走进来,看了看那未动分毫的饭食,眼泪又开始掉了,只是她不敢哭出声,怕宋沫娘听到了更伤心。 外头有小丫鬟过来传话,二姨娘悄声走出去。 她一走,一直闭着眼睛的宋沫娘猛地睁开眼睛,“花烛,帮我给慧娘递个信儿。悄悄的,不要给人看见了。”她有些痛苦地抓着被褥,声音变得低不可闻,“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猫在后门许久的宋八代看着花烛给了守门的塞了些银子,打开门栓出去了。之前的猜测几乎得到了证实,宋八代却没有任何愉悦的感觉,只觉得恨铁不成钢。犹豫许久,他站起来向宋沫娘的院子走去。 守院子门口的小丫鬟正在嗑瓜子,一见到他吓得把手背在身后。 宋八代只当没看见,“二姨娘呢?” 小丫鬟露出惊慌的表情,“夫人请了二姨娘过去说话。三少爷,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下次……” 还没说完,宋八代已经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进去。小丫鬟松了口气,吐吐舌头。待宋八代走远了,又掏出瓜子继续嗑起来。 宋沫娘很焦躁,花烛走了之后她越想越后怕,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竟有种想死了一了百了的冲动。 门吱呀一声打开,宋沫娘惊喜的表情尚未上脸,就被宋八代吓了一跳,“三弟,你来做什么?”想起什么,她笑了起来,笑容特别讽刺,“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麽?” 宋八代在她跟前的墩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看着她道:“二姐好本事,如今全鲤城都在责骂李家家风不正教女无方,可怜宋家女无辜受了拖累,我哪儿来的胆子敢来笑话二姐呢!” “你……”宋沫娘惊疑不定。 宋八代见她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二姐是觉得你比母亲高明,还是比祖母高明?人苏夫人更不是傻子,放着腰缠万贯的陆家嫡女不要,巴巴上赶着娶咱宋家嫁妆不过两万的庶女进门?” “你住嘴!”最后一句话像一根烛火,点燃宋沫娘内心长久以来的怨愤,她扑上去就要厮打宋八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死了姨娘的庶子,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啪”一声。 宋八代收回麻麻热热的手掌,神情平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我们是出身不好,这个谁都无法改变。但是我跟你有本质的不同,我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努力为自己和姨娘挣一份荣耀。你呢二姐,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富贵人家的好姑娘,生生把自己摔进泥潭里,甘愿去做人家的妾室?你去问问,谁不是活不下去了不得已才去给人做妾的?” “我甘于下贱,我愿意,碍着你了么?”宋沫娘双眼染上血色,神情疯癫。 宋八代真是给气乐了,“好,你愿意,谁也拦不了。可你想过生养你一场的姨娘没有?你就这么悄悄一顶轿子抬上门,你叫你姨娘后半辈子倚靠什么?依靠咱们母亲的仁慈麽?呵,这会子她还没反应过来,若她知道你如此算计她娘家,她不生吞活剥了你就是好的了。” 巨大的愧疚和谴责压在头顶,宋沫娘终于承受不住,崩溃地放声大哭。 宋八代撇过眼不忍看,放缓了声调,道:“你不是向来最羡慕大姐最痛恨自己庶出的身份麽?那你愿意将来你的子女,也承受跟你一样的痛苦么?” 宋沫娘茫然地抬起头,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门忽然响了三声。 宋沫娘眼神没有波动,门外的人等了片刻有些着急,悄悄推开门。宋八代转头,看到了面色惊慌的花烛。 “进来吧。”宋八代喊住她,截断她即将出口的谎言,“我都知道了,苏家姑娘的回话呢?你如实跟二姐说就行。” 花烛期期艾艾,显然被吓得不轻。 宋沫娘忽然抬起头,“你说。” 花烛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家姑娘这样可怕的脸色,当下不敢隐瞒,“苏家说苏姑娘,回乡下外祖家探亲去了,归期未定。” “哈哈哈,好一个归期未定……”宋沫娘俯在被褥里闷闷地笑着,态若癫痫。 宋八代挥退花烛,安静地看着宋沫娘。待到床上的人没了动静,宋八代这才走过去,拿起被子要往她身上盖,宋沫娘一把抓住他的手。 “三弟,我如今该怎么做?”满含哭腔的声音里意外地带着一丝坚毅。 很好,终于想通了。 宋八代松了口气,道:“如今家里做主的还是祖母,你去求求祖母,认个错,祖母不会不管你的。母亲那里,你该是比我清楚要如何做。” 宋沫娘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笑得比哭都难看,“那日慧娘跑来告诉我,因着陆家姑娘身子不好,眼看着快不行了,他们不得已想退亲。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欺瞒我……” 宋八代知道她心结难解,劝解道:“未必就是她骗你的。若是苏家有意造成她误解,又令她知道你对……以你们的情谊,她必定是乐意成全的。好了,我也该走了。” “苏家?难怪了。”宋沫娘想起苏夫人某几次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往种种,只能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见她不再钻牛角尖,宋八代老怀安慰,起身打算离开。 宋沫娘看他小大人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闷闷笑了一声,“三弟可一点都不似垂髫孩童。” 宋八代瞬间后背全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早慧。 宋沫娘倒没有再追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以后若是有我帮得上的,三弟只管开口。” 回到前院之后,宋八代终于冷静下来。某些时候他脑子一热便忘了分寸,该反省,反省。他足足写了十张大字,又抄了一卷经书之后才放过自己。 宋沫娘是怎么做的,宋八代没有去打听,只是两日后在老夫人的于景堂里,他再一次看到了宋沫娘,看着瘦了不少,但是很有精神。老夫人也没有解释,只是对外称身子不好,二孙女孝顺,甘愿守着佛堂念经,茹素一年为祖母祈福。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惊异。唯有宋沫娘像是老憎入定,八风不动。 宋八代仔细想了想,也明白了老夫人的打算。那日宋沫娘出事有好些夫人看到了,虽说没谁会故意传出去,但是也是有些风言风语的,若是匆忙出嫁反倒似心虚,应了那些传闻了。倒不如以静制动,先拖个一年,一年后沫娘也才十六岁,外头对这事儿也淡忘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说亲也不迟。 李氏对这事儿许是有怀疑的,只是老夫人不说,几个孩子也没谁多嘴说出去,她也只把这事按下来,面上不显。 倒是宋六代,这个惹祸精在三天后把苏冠阳给揍了一顿。宋八代就搞不懂了,要揍早揍了,何至于等这么些天。问了宋六代,宋六代说想了几天觉得气不过。 这人,气性也有够大的。不过,揍得好! 这事儿就此尘埃落定。 不管外头什么风言风语,宋家安安稳稳地熬到了宋溪娘回门。 这丫头也是个直性子的,回来关起门就把宋沫娘训了一顿,训完两姐妹又好得跟什么似的。遭了这么一难,宋沫娘算是看清楚了,兄弟姐妹到底还是亲的好,看看骗她的是谁,帮她的又是谁便知道了。她也想通了,跟自个儿姐妹别什么劲儿呢,太傻了。她这边想通了,宋溪娘那边压根就没放心上过,两人倒真跟一母同胞生的姐妹一般亲热。 宋溪娘回门,最忙的便是李氏了。 将女儿拉到内院厢房里,屏了下人,细细地问了她这几日的生活,夫君待她可好?婆婆可严苛?可有受什么委屈?林林总总问了一大堆,宋溪娘一一回答,又一再保证自己过得很好。李氏见她脸色红润,确实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又提起宋沫娘。 “林府是官宦人家,最看重名声,自打这事儿发生,我这心七上八下的就没安稳过,就担心着他们在外头听到了什么,担心你在林家的日子不好过。” 宋溪娘靠在李氏怀里,“让母亲担心了,是女儿不孝。我在林家很好,没有人怠慢我,母亲这下可以放心了吧?”说到外头的传闻,宋溪娘又道:“无凭无据的事情,他们爱说便说去,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就好,母亲不要同那些人置气。” 李氏这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又问了些琐碎事,让李妈妈请了送子观音来,叮嘱女儿道:“菩萨可灵验了,你请回去好好供着,早晚上香。”宋溪娘哭笑不得,她这才成亲多久……到底也不忍拂了她的心,笑着应下了。 也不知道是李氏心诚,还是菩萨真的显灵,宋溪娘回去后不到半年,便传来了喜讯。林家也高兴,特地派了人来报信,李氏大喜,重重赏了她,备了补品让带回去,又特地挑了个好日子去寺里上香酬神。 眨眼一年又过去了大半。 这一日,宋宅大门外来了一行人,高头大马的,递了庚帖之后,宋老爹亲自出来,毕恭毕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第20章 京城宋家 宋八代只知道前头来了客人,上面老先生一戒尺下来,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也不敢有了。老先生给他们讲了《三苍》卷三一九,讲完之后又选了时务论题,命两人写一篇策论。两人才刚研好墨,便有下人来请,来人老先生也认识,是宋老爹身边的小子,当下便给他们俩准了假。 “老爷说不急,两位爷可换身衣衫再过去。” 宋七代扫了他一眼,“父亲可有别的吩咐?” 那小子也机灵,当下便压低声音道:“别的倒没有了,只是听说是京城来的贵客,老爷客气地很。” 宋七代拿了碎银赏他,“劳你跑这一趟了,跟父亲说,我们俩随后就到。” 待那小子走远了,宋七代眼神幽暗了几分,“看来祖母说的那事儿十有□□是真的了。” 宋八代也有这个猜测,不过相比于宋七代的野心勃勃,他更多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里“鸡犬”的欢喜。 两人换了身较为华丽的衣衫之后,这才到书房见客。书房里除了宋老爹,还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身着华贵服饰,眼睛深邃有神。他的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男子,大抵是护卫,面容冷峻。 “宗伯,这是二哥儿、三哥儿。”宋老爹很客气地为面前的老者介绍,宋七代宋八代也急忙上去见礼。 老者的目光在宋八代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头看向宋七代,细细打量。宋七代长得很俊俏,身材在同龄的孩子里也是高大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严,令人忽视不得。宋八代见老者打量之后面上有满意之色,顿生满腹与有荣焉的豪气。 老者又提了些时政经史,宋七代对答如流,老者点了点头,看向宋八代,可有可无道:“你也说道几句。”问题也不难,宋八代也做了回答,虽然某些观点跟宋七代南辕北辙,但也算是有理可循,独树一帜。 老者显得有些意外,面色倒柔缓了不少,“子侄的两个孩子都教导得不错。”抿了口茶之后,这才道:“烦请转告老夫人,我们尚有些事要处理,下个月初五我们再到府上叨扰,届时自有分晓。” 宋老爹满口应下,又一再留客用饭,老者只一味推辞,“有要事在身,贤侄盛情老夫心领了。”除了老者和他身后的护卫,其他一行随从也都酒水不沾,老者一露面,所有人躬身行礼,动作整齐一致,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送走这一尊大佛,宋八代擦擦额上的冷汗,感慨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卢国公啊?!果真威严。” 宋老爹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头顶,“看来你们都知道了?!不过,谁跟你说他是卢国公了?卢国公身份尊贵,怎可能屈尊到咱们这小地方来!这是咱们宋氏这一族的一位宗伯,今日也只是先打个照面,只是第一关。宋氏嫡系血脉虽然单薄,但旁系却枝繁叶茂,跟咱们一样想咬这口大饼的人多着呢。走,到你们祖母那里去。” 老夫人正等着他们,爷儿仨进门洗了手,就着老夫人准备的点心果子垫了一些之后,这才将始末娓娓道来。老夫人脸上笑意未减,待听得宋氏宗伯留下的那句话时,仍是不动声色,“下月初五?还有二十几日,不急不急。” 招过两个孙子,老夫人缓缓开口:“那日在厢房你们也都听到了,今日祖母便仔细给你们说说……” 卢国公尚未得封之前,宋家在京城已经是新贵世家了。宋家世代出武将,到了卢国公这一代更是得以军功封爵,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宋家嫡生血脉世代单传,卢国公的儿子刚成亲不久也跟着上战场,未来得及见家人一面便战死沙场。新婚妻子乍闻噩耗惊惧之下早产了,孩子出生不足五斤,自此汤药不离。可惜,卢国公的这个金孙最终也没熬住去了,偌大国公府竟沦落到要靠过继旁系来延续的命运,当真是可悲。 老夫人唏嘘了一番,低头摸了摸宋八代的小脸,“这一次卢国公请了宋氏一族的几位宗伯分头奔走,便是为了寻找最合适的孩子过继。所以不单是咱们这里,其他地方的旁支也都会去。宗伯们挑选合适的送到本家,再由卢国公定夺。” 宋八代想起上辈子宋七代确实是被送到京城去,那最后应该是中选了吧?老夫人这么一说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毕竟听起来竞争是相当激烈。 老夫人见他蹙眉,宽慰他们道:“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今日宗伯对你们不就挺满意麽?祖母也对你们有信心,咱们家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好了,这事儿不急,不用惦记着,去陪阿巧和三姐儿玩,四哥儿睡了,莫要吵醒他。” 老夫人看起来不骄不躁的,宋八代实在猜不透她的想法。上一次宋溪娘出嫁之前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老夫人也是避而不答,难道当中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缘由? 宋八代迷迷糊糊给二哥宋七代拉走了,厢房里阿巧正拿着绢花在逗三姐儿,二姑姑宋婉清回头朝他们一笑,把怀里熟睡的四哥儿抱给奶娘,让她抱回去以免吵着他了。宋婉清只生了三个女儿,做梦都想要生个儿子,四哥儿长得又讨喜,她抱着四哥儿就舍不得放下了。 宋八代两兄弟见了礼之后,有些拘谨地站在一边。 宋婉清倒挺喜欢宋七代,喊过阿巧道:“这是你二表兄,三表兄,之前都见过了,快点打招呼。” 阿巧躲在母亲的怀里不肯出来,只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他们。宋婉清倒没有苛责她,转过话题道:“二哥儿长得真俊,你父亲说你读书也好,以后得了空教你阿巧表妹习字可好?”又低头逗女儿,“阿巧可喜欢二表兄啊?” 宋七代满脸的不自在,搪塞了几句,恰好外头宋老爹唤了人来找,他们便脚底抹油溜了。 出来于景堂,宋老爹回正院去了,宋七代摸了摸宋八代的脑袋,道:“别放在心上,二姑姑只是转不过弯来。她也不容易,家里庶子都要翻天了……” 宋八代这才听出来了,刚刚宋婉清对他几乎视而不见,宋七代怕他多想,这是在安慰他呢——他二哥可真是个贴心小棉袄。 “我没放心上。不过二哥你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二姑姑家的事是你该打听的?给父亲知道了揍你一顿是轻的。” 宋七代捏了他脸颊肉一把,傲气道:“从母亲那儿听了一耳朵。这事儿我也就说给你听,父亲要知道了准是你说出去的。” “轻点轻点……”武力上的差距让宋八代不得不偃旗息鼓,“我才不是那等嘴碎的人。不过二哥,咱二姑姑有点奇怪喔,我瞧着她是不是想撮合你跟阿巧表妹啊?”亲上加亲这种事儿实在太常见了。 “胡说。”宋七代睨了他一眼,“给父亲知道了揍你一顿是轻的。”得了,这小心眼儿的家伙。宋八代乖乖闭嘴,心里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那么十之□□。他二哥宋七代多好啊,就是争不上那劳子卢国公世孙,凭他的才华也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宋八代撇着外八脚走了。 还真给宋八代猜对了,宋婉清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 于景堂里,宋婉清服伺着老妇人用了饭,母女俩坐下来闲话时,宋婉清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夫人提了。 “我家里那摊子糟心事,母亲是比旁人要清楚的,这会儿还是我当家就敢欺负到我头上来,等那一窝子庶子长大了还得了?我这年岁是没有指望了,只盼着三个女儿能过得好些,我下半辈子也就有指望了。”宋婉清边说便拭泪。 老夫人跟着叹了口气,半响却摇了摇头,“二哥儿的事若成了,只怕他的亲事便由不得咱们做主了。”迟疑了片刻,老夫人又改口了,“再看看吧,孩子都还小,若是……也并非全无可能。” 宋婉清脸上一喜,她深知老夫人的脾性,知她心里已经软了几分了,当下也不再执拗,笑着换了个话题。“这几日我瞧着沫娘都在潜心抄经书,倒真的是一心礼佛了。我看这丫头经了这一遭也该开窍了,母亲何不拉她一把?” 这话真是说到老夫人心坎儿里了,她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就在寻思着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最好是外地的,免得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家里殷实些,孩子人实诚些,便也可以了。” 宋婉清掩嘴一笑,“还是母亲疼她。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从前有个手帕交周燕芳,原来她嫁到奉天去了,可惜命不好,刚过门丈夫就病逝,婆家的人不待见,她索性回了鲤城娘家。这次碰见了,她托我帮她娘家表弟物色一户好人家的姑娘。” “周燕芳……周家?”老夫人想起来这个人,点了点头,“周家家风倒是不错,只是她娘家表弟又是哪一个?” 宋婉清笑了笑,“我也说不清,左右她无事,不如我唤了她来。母亲想问什么都可以问个清楚,也免得我当中传话出了岔错。” ☆、第21章 故人 距离跟宋氏宗伯约定的日子还有十二天,这一日恰好是宋八代的生辰。小孩子岁数小,家里人不敢大操大办,怕折寿。老夫人一早就赏了些上好笔墨和一对憨憨的小金猪,正院也送来了长寿面,新作丝锦长袍两套,过一两个月穿正合适。 宋六代最实际,送了他一小匣子的银裸子。宋八代现在的小私房正是需要大力填充的时候,当下二话不说就收了,乐得那个眼笑眉飞。宋七代比较讲究,跑了几趟古贠斋挑挑拣拣,最后买了一套精致的玉雕四喜人,个个天庭饱满憨态可掬,寓意福喜绵长。女眷那里则多送针线,宋沫娘还加了一卷经书。 宋八代吃过长寿面便到各处谢礼。 从正院出来,宋七代就跟上他了,“大哥赵铭他们下午去看杂耍,让咱俩也一块儿过去。”宋八代想了想,同意了,“不过我还得去祖母那里一趟。” “行,我跟你一块儿去。” 兄弟俩向老夫人的于景堂走去。 大老远的两人就听到女眷的笑声,清脆响亮,既不是老夫人的,也不是二姑姑宋婉清的,莫不是来了客人了?两人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老夫人身边的妈妈倒是眼尖,立刻掀了帘子进去禀报了,两人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这是二哥儿三哥儿。”老夫人朝他们招招手,宋八代小跑过去,略有些羞涩地靠着老夫人,偷偷用眼角扫向下座的人。只一眼,他惊得浑身毛孔张开,血液几近逆流。 记忆里那条长长的舌头慢慢缩了回去,凸出的眼珠子凹了回去,合成一张婉约的江南女子的脸,与眼前的这个人交错,然后重叠。许久不做噩梦的宋八代仿佛又看到她了,房梁上的长绳子被解开了,女人悬挂在半空的脚着了地,一步,两步,三步……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她终于来找他索命了! 宋八代全身抽搐,头一栽不省人事了。 宋八代又回到那个小院子,他只是睡了一觉,好沉的一觉。是门外拍打门板的声音把他吵醒了,那些人都在叫着什么,他没听清楚。他一睁眼,就看到眼前晃晃荡荡的一条白花花的身子。然后那些人踢开门把他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拉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也是光裸的。 他老爹宋千钱虎着脸给了他当胸的一脚,他吐出一口血。 后面的人喊着什么,没多久他就被拉了出去,连夜送走到了宋家乡下的别庄。然后,一直到死,宋八代再也没有从那里出来过。 到死…… 宋八代突然想起来,是啊,他死了,然后又回来了,这辈子不一样,他不会再被关进去。 他一用力,眼睛终于睁开了。 站在他面前的老头子抚着胡须点头,“醒了就好,醒了就无大碍了。”又转过头跟另一个人道:“就是老夫的方子,三碗水煮成一碗,忌辛辣。”那边的人应声下去了。宋七代的脑袋从老头子的身后挤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祖母和母亲才刚回去。你怎么回事?忽然就昏倒在地,可把我们吓坏了。”不等宋八代张口,又立刻截住他,“先别说话,你刚刚吐了口血出来,伤了喉咙,大夫说要好好养着。” 很快地药就煎好了,宋老爹让人去送老大夫,自个儿亲自过来服侍他吃药。他的心意是好的,只是手段略微粗暴了些,把他腰一托,下巴一捏,药就灌进去了,“张嘴,吃颗蜜枣去去苦味。”又了口气,“不省心的小崽子。” 喝了药的宋八代又很快睡着了。 再次醒来,床前便只有杏花一人。见他醒了,杏花忙擦了眼角,给他倒了杯热茶漱口,又让小丫鬟端来熬得稠稠的小米粥,服侍着他吃下。见他精神好了些,这才道:“二姑娘和大少爷刚刚来瞧过你,老夫人和夫人那里也遣了人来问。” 宋八代点了点头,精神倒还好,就是心情有些堵,蔫蔫地提不起劲儿。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去,他也没有个商量的人,只能自己慢慢琢磨。 仔细算算,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恰好十六岁,那女人看着不年轻,至少得有三十五六岁,不管是时间、地点,还是对象、动机,那场灾难看起来更像是一场闹剧,漏洞百出。可是偏偏搭上了一条人命,偏偏,所有人都信了。 是谁要害他?为何选择那个女人?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杀了他不是更干脆些? 宋八代百思不得其解。 杏花见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着饼儿,以为他闷了,便提议去找二少爷过来陪他说说话。往日他跟宋七代最是要好,焦不离孟的。 宋八代蔫蔫拒绝了。杏花只好换着法儿逗她,又道:“奴婢给少爷说些新鲜事儿解解闷吧,是奴婢今个儿才打听到的,少爷听了可莫要传出去。”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二姑娘好事将近呢。昨个儿老夫人那里的客人,少爷你也是见过的,就是来为他们家的表少爷说亲的。” 宋八代一个轱辘爬出来,“她……你是说她……那,那她是哪家的?” 杏花急了,忙把宋八代塞回被窝里去,一再叮嘱道:“少爷刚刚给魇着了,身子还正虚着呢,可万不能再下床来。您要什么只管跟奴婢说,奴婢给你取去。” 宋八代巴巴看着她——我只需要答案啊! 杏花噗嗤一声笑了,也不卖关子了,想了想道:“这位夫人是二姑奶奶闺中的好友,是咱们鲤城茶商周家的姑娘,当年嫁了去奉天,怎料不到半年夫君就病死了。婆家的人嫌她克夫,极尽苛待,周家人看不过,一气之下将人接了回来。现在这位姑奶奶就是想把她的表弟说与咱们二姑娘。” 见宋八代听得入神,杏花又道:“她的这位表弟姓范。虽说范家在鲤城不显,但在奉天倒是有些名望。少爷可听过济生药庐?那便是他们家开的,济生药庐在奉天很有些名气,还经常施医赠药,乐善好施。按说这位范少爷生得也不错,品性也好,说亲该是不难才是。偏偏,偏偏……” 杏花“偏偏”了很久都没有下文,宋八代不由自主接下去:“偏偏什么?” 杏花的脸顿时红了,死活不肯说。 她越不说,宋八代的好奇心反倒被提起来,催促着她往下说。好半天,杏花才悄声道:“外头都在传他上山采药把自个儿摔了,不能,不能人道。”杏花说完也不管宋八代听懂没听懂,哧溜一声跑了出去。 宋八代怔了半响,顿悟,然后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祖母打算把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人说给他二姐?这不能够吧?宋八代觉得老夫人还不到老糊涂的年纪,应当是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宋沫娘的事分去了宋八代的一点注意力。 正想得入神,宋七代推门进来,把一本书放在他床头案几上,“先生让带给你的,他说了,你这几日就好好休养,待你好了之后他再给你开小灶补回来。”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这是母亲去找佛堂的师傅要来的,一人一个,这是你的。” 宋八代受宠若惊地接过,道了谢。 宋七代显得有些无趣,道:“你还是快些痊愈,今日单我一人去学堂,怪不习惯的。” 宋八代呐呐应下了,试探问道:“二姐的事情你听说了麽?” 宋七代瞪了他一眼,“有祖母和母亲在,要你瞎操心麽?我看你就是操的心多了,郁结于心,生生把自己折腾出病来。” 宋八代不太高兴,想起上辈子的事儿,心说若真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就好了,又不能把心底话跟宋七代说,于是被子一盖头一缩,合上上辈子二十好几的人也使起了小性子。 宋七代瞪着那条蠕动的被卷,又好气又好笑,半天才妥协,“好了好了,实话与你说了吧,那范家的少爷确实摔了,只是伤在腿上,其他地方一点事儿都没有。咱祖母都问清楚了,那周家的姑奶奶也做了保,是外头的人在乱传。” 被子掀开一个角,宋八代顶着乱糟糟的毛发,急巴巴道:“那周家姑奶奶……走了?” 宋七代好奇他会问这个问题,又忽然想起来,他这个三弟好像就是在看了周家的姑奶奶之后就忽然发病的,奇怪,这太奇怪了。他面上不动声色,道:“自然是回去了。不过若是三弟想见她,大可央求二姑姑将人请来。” 宋八代悄悄吁了口气,又翻了个白眼,“我见她作甚?!”听到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宋八代顿时觉得百病全消,踢开被子爬起来,“我要去祖母那里。昨个儿把祖母吓得怪呛的,我得去陪个不是。” 那个灵活的劲儿,宋七代真是抓也抓不住。拗不过他,又实在放心不下,宋七代只得亲自将他送过去。 ☆、第22章 身世 他一到,老夫人的于景堂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宋八代承认自己有些任性了,只不过他也实在害怕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横梁,总觉得那里随时会挂一个人上去。 老夫人揽着他嘘寒问暖,又唤了下人把宋八代的药炉子搬到于景堂来,她要亲自监督宋八代用药。见他脖子上挂着红绳子绑着的平安符,笑了笑,把平安符给他放到领子里,“要贴身放着才灵验,是你母亲的一番心意,可莫要弄丢了。” 宋八代笑嘻嘻应下了,天色渐黑,宋七代回去用饭。老夫人摸了摸宋八代的额头,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来回跑,今个儿就在祖母这里歇下。”又转头吩咐身边的妈妈,“西厢房还空着,去收拾一下,让下面的人把三哥儿的铺盖送过来。” 回去也是睡不着,宋八代便乖乖应下了。用过饭,宋八代跟三姐儿四哥儿玩了一会儿,两个孩子觉多,很快就睡着了。老夫人把宋八代送到西厢房,“你也早些歇着,不要胡思乱想。西厢房离祖母那屋近,有什么事喊一声祖母就能听到。” 宋八代点头,乖乖爬上床躺好。老夫人这才离开。 今个儿睡得多了,宋八代一丝睡意都没有。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一声“噗通”的响声,宋八代吓了一跳,僵着身子紧紧地盯着大门。过了片刻,宋八代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可别把孩子闹醒了……” 门开了,宋老爹扶着老夫人走进来。 宋八代吓得闭上眼。 两人看了看,又给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走出去。 宋八代松了口气,对自己莫名其妙装睡的行径感到好笑——就算祖母跟父亲知道他没睡着,也不至于怎么了他,他真是太过草木皆兵了。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宋八代悄悄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这时,宋老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含糊不清。 难道是在谈宋沫娘的亲事?好奇心起,宋八代猫着身子蹲在门后,支楞着耳朵凝神偷听。 老夫人的声音,“我也没想到卢国公是这个意思。原本透露五皇子的身份,也不过是想要加大过继的砝码。不成想,卢国公竟有这样的打算。你说得没错,若是现在五皇子的身份暴露了,那无疑将给五皇子和宋家带来一场大祸。只是,卢国公的考量也有道理……” “母亲,如今天下局势未定,五皇子尚无自保之力,这条路太过艰险了。” 老夫人叹了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早在去京师之前,我观五皇子生性单纯,不善言辞,便也歇了那个心思。怎料一趟京师回来,五皇子变得开朗沉稳,无论是在诗书经史上,还是在人情世故上,都有几分伶俐通透。我反复思量,倒觉得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当年阴差阳错救下娘娘,更千方百计保下五皇子,原也不求他有所建树,依我宋家之富贵,也能够保他平安康健,一世无忧。如今……” 老夫人打断他的话,“你当真以为万无一失?京师那几位已经开始怀疑了,虽说暂时还疑不到咱们宋家头上,但也只是迟早的事。既然争与不争都是个死,倒不如放手一搏,成了,我们宋家三代无忧。不成,那便……” 外面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宋八代全身发冷,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回床上去的,总之待他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他还是在于景堂的西厢房里,被窝里温暖如初,一切平静得不太真实。 老夫人进来的时候,被窝已经冷了,急忙唤来了下人问。身边的妈妈笑着说:“三少爷说是要去学堂,老夫人还没醒不敢打扰,待下了课再过来说话。” 宋千钱进来恰好听到这句话,上前去搀扶着老夫人,两人边走边聊出了于景堂。确定四周无人之后,宋千钱这才道:“昨晚那孩子吓坏了……推门进去便看到他昏倒在地。母亲为何笃定那孩子会去偷听?” 老夫人面无表情,眼里看不出波动,“天意。” 两人沉默,半响老夫人才长长叹了口气,“日头有些大了,扶我回去吧。” 从于景堂逃走的宋八代却没有去学堂,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无意识地就走到了四姨娘的院子里。四姨娘的院子很大,一切摆设如同从前,上辈子他常常幻想着是因为他父亲心里有四姨娘,所以这里才打扫得这么干净,原来根本就不是。 他甚至都不姓宋。 宋八代失魂落魄地坐在他重生回来第一天摔下来的假山底下,好多东西忽然间就想通了。原来上辈子,宋家人当真没有亏欠过他,宋千钱跟李氏,甚至是宋家的几个孩子,虽然都忽视他,却从未苛责打骂过他一句,从未短了他的吃穿用度。李氏费尽心思想要养废他,所求也不过是宋氏一脉的平安。不显则不争,不争则无祸。 当年那场不堪的闹剧,到他被囚禁,甚至到最后他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切都跟姓宋的无关,一切,皆由他的出身而起。 宋八代抱着脑袋,忽然想起他被囚禁的那段日子,每次宋六代上门去耀武扬威之后,第二日他的伙食总能得到明显的改善。一直到他死前的那几天,宋六代忽然就不来了,庄子上的东西慢慢减少,终于有一天吃完了,然后宋八代饿了好几顿,一直到杏花给他送了些吃食…… 然后他就死了。 以宋六代的个性,除非真的死了,不然绝不会看着他挨饿,所以当年他一定出事了,宋家一定是出事了。 他无知无觉、没有丝毫痛苦、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就死了,而整个宋家却给他当了陪葬。 宋八代觉得愤怒,觉得愧疚,恨不得就这样死掉才好,免得累人累己了,只是又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就对得起宋家?对得起四姨娘? 宋八代又哭又笑,浑浑噩噩,许是这几日冲击过大,加之又是吹风又是曝晒的,不多时全身就发起高热来。他闭着眼睛想,就这样吧,老天也算厚待他,省了他自我了断的过程。 宋七代进来找人,就看到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宋八代,当下真要把自己气出了个好歹来。也顾不上喊人了,当下将这个小胖子往背上一甩,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又让添灯去正院说一声,请个郎中过来。 就这么一折腾,又一夜过去了。 宋八代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宋七代歪着脑袋睡在他身边,表情无辜,宋八代忽然就舍不得了,活着多好,他舍不得他二哥,还有其他好多人,老夫人,宋老爹,李氏,他的两个姐姐,能爬好快的三姐儿和爱笑的四哥儿…… “又哭了?”宋七代睁眼就看到他这张苦瓜脸,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不就是发了一回高热麽,要生要死的,咱们宋家何时有了这么娘们儿兮兮的少爷了?” ——还真的没有!宋八代哭得更伤心了。 宋七代头都大了,“好了好了,二哥跟你说笑的,不哭了,我让厨房给你做些好吃的。”喊了一嗓子添灯,把下人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宋七代这才觉得出了口气,转头一看,得,人哭累了又睡着了。 宋八代这一病就病了足足五六天,老夫人和宋老爹来看过他几次,好言好语安抚着,连李氏也没提让他搬出宋七代的院子。宋七代更是从投喂猪崽这项日常活动中感受到莫大的乐趣,生生把宋八代喂出双层的下巴来。 好吃好喝这么供着,宋八代想死的意念都被消磨得干干净净了,他算是彻底想通了,老夫人说得对,不争也是个死,争也是个死,那还不如博一博。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5节 想通之后,宋八代的病也跟着好了,而跟宋氏宗伯约定的日子也终于到了。宋老爹跟老先生说好了,这一日给他们放了假,两人早早起来梳洗,用完饭没多久,便有下人来通报。这一回宋老爹熟门熟路,恭敬地将人迎到了于景堂的待客厅。 老夫人与老者见了礼之后,吩咐上茶之后,便屏退下人,只留宋老爹和两个孩子三人。 “老夫人,老夫也不说客套话了,这次来便是来执行当日之约,国公爷的意思是,两个孩子都带过去。就算不能过继,他也会从京里挑选博学儒士开学讲堂,届时或去或留但凭孩子的意思。” 老夫人点头,“宗伯归期定在哪一日?” 老者捋了捋胡须,“自然是越快越好。” 老夫人沉凝片刻,道:“那么三日后,如何?” 老者自是允了。两人说完了正事之后,这才开始叙起旧来。宋八代倒挺意外的,原来两人还是旧识,说起京里的风土人情都是信手拈来,相谈颇欢。这一次老者没有拒绝,在老夫人这里用了顿饭,饭毕,老者拱了拱手,“那么我们三日后再来接两个孩子。” 老夫人笑了笑,还了一礼,“两个孩子,我就托付给你了。” ☆、第23章 交心 万事皆定,宋八代有种终于不用再犹豫的安心感。 眼瞅着就要启程了,对于自己的身世,老夫人和宋老爹却缄默如初,并没有要跟他摊牌的打算。第二日祭拜完祖宗,老夫人就单独留下宋七代说话。 这是要跟他二哥说了?也是,去到京城他们俩就只能互相照应了,宋七代也该知道提防着些。只是若是知道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宋七代会如何看待他?而且此去京城必定凶险万分,宋七代会反悔,甚至怨恨他吗? 宋八代胡思乱想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爬起来,他匆匆去了宋七代的院子。自打宋溪娘出嫁、宋沫娘闭门礼佛之后,内院就显得空空落落的,宋七代宋八代常往老夫人那里跑,晚了就直接在内院住。这两日收拾行李,院子里乱糟糟的。 宋八代还没进门便被门口的丫头拦下了,“三少爷,二少爷染了风寒,昨儿一夜没睡好,这会子刚睡着。三少爷何不晚些时候再过来?” 明晃晃的拒绝啊。 宋八代对这番说辞充满了怀疑,宋七代是真的病了,还是不想见他?一想到很有可能是后者,宋八代满心失落,一步三回头地蹭出了院子,还很体贴地躲在院子门口七八米处,想着万一宋七代追了出来,他就能立刻出现,免得他追太远。 院门口的丫鬟真是不忍再看,“三少爷,这都半个时辰了,二少爷是真病了。要不然奴婢去通报一声,三少爷进去坐坐?” 宋八代包子脸憋得通红,“脚麻了,你,你扶我一下。” 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宋八代颤颤巍巍地回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觉得丢脸,宋八代一直猫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出来,一直到启程那一日,他才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跟老夫人、宋老爹等人告别,爬上了宋氏宗伯的马车。一上去,他登时清醒了,小眼神在眼前的人身上不停地打转。 “三弟也病了么,脸色这么难看?”宋七代伸过手来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没有发热。是不是没睡好?” 宋八代结结巴巴,难以置信,“二哥你,你病了?”宋七代脸色有些苍白,眼底下一片青色。他是真的病了,而不是在刻意避开他!宋八代心结瞬间打开,眼神亮得如同夜里的烛火,屁颠颠地靠过去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表情几近谄媚。 宋七代敲了他一记,“二哥生了病也不知道去问候一声,枉我之前那样费心照料你,良心都让狗儿给啃了麽?” 这一记敲下来,把宋八代的心彻底敲回了原位。他喜滋滋地想,他二哥待他还是一如既往,可见心里是不怨恨他的。就算他们没有血缘上的牵绊,就算他把他拖累到这样的处境里,他二哥还是愿意待他好。 这是他重生以来最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马儿颠颠地上路了。两人撩开帘子看看站在宋宅门口还未散去的亲人,鼻头发酸。 “出了鲤城咱们就换水路了,两位少爷还没坐过大船吧?”一个护卫打扮的中年男人骑着马溜达过来,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叫我老赵就行。” 宋七代宋八代乖乖叫了声“赵叔”。听说要坐船,两人的离愁都冲淡了不少,宋八代想起来上辈子自己可是没有坐过船的,听说头一回坐的大抵都是要晕船的。宋八代问了赵叔,赵叔大笑了起来。 “小娃娃懂得可真多。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而且咱们还带了大夫,无须担心。”赵叔笑着安抚了他们一番,又问了他们的名字,两人报出后又惹得他一阵笑。宋八代也觉得自个儿兄弟几人的名字太过随意了些,听着没什么底蕴。老赵倒是厚道,笑完了觉得过意不去,又说了好些京城的风土人情算是赔罪,一路也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午饭是在驿站解决的。宋七代和宋八代要了羊肉汤,肉夹馍,老赵又给他们一人点了一个小馄饨,“吃饱些,下一餐可就是在船上吃了。” “宗伯呢?”刚刚在马车上也没注意到,宋氏的那位宗伯一直都没有露面。 老赵呼噜一口下去大半碗羊肉汤就没了,“宋老爷子先行一步,约好了在渡头等。快些吃,这天气看着要下雨了,咱们吃完就赶路。” 老赵的预测果然很准确,他们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瓢泼大雨倾盆而来。“走,不要停,过了前面的小镇就到运河口了。”老赵的声音传来,宋八代想把脑袋探出去看情况,被一直手按住了,“两位爷不要出来,仔细别淋了雨染了风寒。” 队伍顶着暴风雨前行。 雷鸣骤响,马匹受惊,宋八代摔了个跟头。宋七代忙伸出手拽他,两人手忙脚乱稳住身子。从未出过远门的两个少年彼此偎依,紧紧靠在一起。渐渐地风雨小了些,马车终于稳了下来,老赵催促着众人加快马力,很快地终于到了渡头。 “吁——”雨声稍小,马蹄声踢踢踏踏传来,宋八代判断外头人不少,掀开帘子一看,何止是不少,简直是人山人海。大雨打断了他们的安排,所有人得在渡头口住一宿,明日雨小了再起航。 老赵大跨步走过来,一手一个将他们两个抱起来,“抓紧了,咱们今晚儿在渡口驿站住一宿,我现在送你们过去。老罗——”他一喊,一个中年男子飞奔过来,给他们撑着伞,“赵哥,这两位是鲤城来的少爷吧?老爷子给安排在这边,随我来。” 渡口驿站被他们包了下来,他们刚到门口就有驿站的人迎上来,老罗跟他说了几句,转头跟老赵打了个招呼,“跟着他进去吧。今夜雨大,只怕河水会上涨不少,船只要锁在一起才稳当,我去瞧瞧那些小子有没有偷懒。” 老赵颔首,跟着驿站的人走了进去。 出乎宋八代的意料之外,驿站里人虽多,却是井然有序。他们两个来得最晚,被安排在靠东角落的屋子,他们走过去,一排的窗户噼噼啪啪都打开了,无数双眼睛往他们的方向偷瞄。 老赵在屋子门口放下他们,“驿站挤了些,委屈你们兄弟俩住一屋子了。”宋八代急忙表示不用在意,这样安排很好,心里偷偷庆幸是跟他二哥一个屋,不然今晚只怕就要彻夜难眠了。 老赵又转头吩咐驿站的人,让他给他们兄弟俩送些热水和吃食过来。“好了,我去将你们的行礼带过来。你们可以回屋休息,或者找你们的兄弟玩,都是宋家子弟,祖上一个祖宗的,不用拘束。” 交代完这些,老赵便和驿站的人走了。 那些探寻的眼睛对上宋七代宋八代两人,视线立马移开,窗户立刻啪啪啪关上了,一点都不友好。宋八代跟在宋七代后头进了屋子,嘀嘀咕咕跟他说着悄悄话,“我方才看到了,他们年纪都跟咱们差不多,你说这卢国公也真奇怪,不是跟咱们祖母约好了,这会子弄这么多人……” 宋七代转身关了门,随即狠狠往他脸上拧了一把,“给我住嘴吧,这话要敢再说我非打烂你屁股不可。” 宋八代“嘶嘶”叫着,还不敢太大声,怕别人以为他们兄弟阋墙,“二哥,这不是就咱们俩人麽?出了这个门我肯定什么都不说,诶哟痛死我了……” 宋七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隔墙有耳,懂吗?”看宋八代的怂样他实在不放心,只得靠过去咬耳朵,“卢国公位高权重,这一次士事关国公府世孙的人选,盯着的人自然不少。若是单单就选了咱们家,那外头的人肯定是要怀疑的,再往下一查……到时候不但是咱们家,就连国公府都要受牵连。出门在外,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宋八代连连点头,心里既感激又敬佩,憋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靠着宋七代的肩膀呐呐道:“二哥,我再问一句话,不问我不安心。”顿了顿,见宋七代没揍他,便壮着胆子道:“祖母同你说了吧?” 话刚出口,宋八代就感觉到自家二哥身子僵了一僵。果然是说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如果哪一日宋家受了我的牵连,你可会怪我?”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宋八代不敢出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里。 宋七代却忽然开口反问道:“如果你我相反,我是你,你是我,那么你会不会怪我?” 宋八代仔细想了想,摇头:“出身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二哥。” 宋七代转身搂住他,“那不就对了,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三弟。”顿了顿,宋七代又道:“下次有什么事都要像现在这样直接说出来,不好再偷听了,知道吗?” 还没从惊喜中缓过来的宋八代立刻流出一后背的白毛汗,装傻,“什么偷听……” 宋七代老神在在,“那你如何得知国公爷跟祖母的约定?” 宋八代咬着手指,拼命想借口,把脑袋都要想秃了。 “好了好了,不用那么担心。”宋七代揉了揉他的脑袋,“祖母没有生气。” “祖母也知道了?” 宋七代大笑,“可不是。她说那一日推门进去你都吓傻了,还是父亲把你抱回床上去的,你那湿了的裤裆还是父亲帮着换的。” “不可能,你胡说!”宋八代的脸红得滴血,又羞又怒。 宋七代笑够了,这才大发慈悲道:“后面那句是我逗你的。好了好了,别气了。饿不饿?” 这么一闹倒驱散了不少离愁别绪,两人都有些饿了。不多时驿站的人送来了吃食和热水,两人用完饭,又简单洗漱了一番,然后就躺到了被窝里。外面大雨瓢泼,两人缩在软乎乎的被窝里,渐渐地有了睡意。 “二哥,祖母还跟你说了什么?”那日偷听老夫人跟宋老爹的谈话,也没听全,关于他自己的身世都是模模糊糊的。 宋七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以后你就会知道的,快睡吧。” ☆、第24章 徐徐图之 一夜好眠。 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早,外头雨停了,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两人相互帮着整理好仪表,洗漱用饭之后,老赵就踩着点来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船,两位少爷先行,我把行李带过去。” 出了驿站,宋八代这才发现渡口的铁索已经解开了,三艘大船撑起船帆,竖起国公府旗号,威风凛凛。老赵和昨天见过的老罗帮着两人把行李送上船,掉过头这才给他们介绍,“少爷们都住第一艘船,会有超过一半的护卫在这艘船上轮值,安全方面无须担心。我跟老罗也会轮流过去,有什么事情找我,或者老罗都可以。” 第二艘小一些的,住的是宋氏的几位宗伯和这次随行的侍从,最后一艘船则是储存食物,安放行李。 两人上去了才发现他们是最晚到的,其他人都已经安置好了。宋八代匆匆扫了一眼,发现不见了昨晚住在他隔壁的那个人。宋七代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打了个眼色,默默进了老赵安排的屋子。 船上的住所还是挺舒适的,两人也没有晕船的症状。宋八代倒了杯茶,还没送到嘴边,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一个少年探出脑袋,笑着拱手作揖,“两位少爷好,我是住隔壁的宋文斐,祖上是宋氏三房嫡系一脉的。昨个儿歇得早,也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实在是失礼了。” 宋七代宋八代急忙回礼,对这个少年倒没什么恶感。互相介绍了之后才发现文文弱弱的宋文斐竟是三人里年纪最大的,这人也有趣,当下便亲热地喊着宋七代“二弟”,宋八代则是“三弟”,相当的自来熟。 “你们发现没有,今早好几个人被送回去了。”宋文斐神秘兮兮地跟新朋友分享自己听来的消息,“听说是因为起了争执,还动手了,宋濂最是倒霉,无辜受了牵连不说,还把自个儿的脑袋磕着了。哦,宋濂就是住我隔壁另一边的那位,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宋文斐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不多时就拖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进来。少年的脸窘得发红,最显眼的是脑仁上绑着绷带。一见到有外人,少年便嗖地躲回宋文斐背后。 “哈哈哈,宋濂这家伙就是腼腆,来来来,我与你介绍。”宋文斐大大咧咧地将他推出来,“这是宋濂,家里经营药材生意,他自打三岁起就跟着他祖父学医,你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可以找他。” 宋七代和宋八代都挺惊讶的,宋氏一族还真是天南地北各行各业都有啊。不过宋濂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想不到竟是如此厉害。两人分别与宋濂见了礼,都不是难相处的性子,不到片刻就打得火热。 宋濂到屏风后整理好着装之后,才红着脸出来。方才宋文斐去找的时候,他还正打算换上里衣再睡个回笼觉呢。 四人坐着说话。 宋七代问起他头上的伤。 宋濂摇摇头,“并无大碍。昨个儿大都睡不着,隔壁几个开了窗说话,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总之就打上了,我出来如厕就撞上了。” …… 确实很倒霉。 宋濂倒不怎么在意,说起自个儿家里养的几株珍贵的药材,一脸的惋惜,“平日都是我在照料的,也不知道这一趟出来,下人会不会疏忽大意了。我祖父说了,咱们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去,我就盼着回去的时候它们都能好好的。” 宋文斐笑了起来,“我可没打算那么早回去,我家虽是经营私塾的,但到底是小地方,自然比不上京师的先生有学问。我家老父说了,两年后秋闺若是不能金榜题名,便提头去见。我这颗脑袋可金贵了,我可舍不得摘掉它。” 宋濂等三人都被逗笑了。宋文斐这性子真不错。 宋七代宋八代也心里有底了,这两人都不是冲着卢国公府世孙的位置来的,那么以后若是他们这一方得选,也不至于有龃龉。放下顾虑之后,四个人的性子倒都彼此相合,住得又近,说笑解闷同进同出,船上的日子倒不难捱。 只是很快的,宋八代就发现了,船上的小少爷们似乎都开始拉帮结派了,并对他们这个最早结成的四人小分队抱有一定的程度的排斥。换句话说就是,宋八代他们被孤立了。一般只要他们进来,热热闹闹说话的人立刻做鸟兽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宋八代很好奇。 宋文斐背着宋濂告诉他,“打架的人除了阿濂之外都被送走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乱传,说是阿濂使计引起混战的。你可千万别跟阿濂说,他心思细腻,听了准是要多想的。” “这些人!”宋八代义愤填膺,却也无计可施,对倒霉的宋濂十分同情,转头跟宋七代说的时候还很生气,“你说这些人,都是读过几本书的,怎地如此嘴碎,没根没据的事情也能说得真儿似地。” 宋七代帮他倒了杯茶水消气,“倒也不仅仅是嘴碎,若能以此让宋濂知难而退,那他们就又少一个竞争对手了,张张嘴的功夫,真不费什么事儿。咱们不理他们便是了,不过你凡事也多留个心眼,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就是对着宋文斐和宋濂,也不可一味地掏心掏肺。” “知道了二哥,我就对你一人掏心掏肺,行了吧?”宋八代哄好苦口婆心的宋七代之后,又开始发愁起来,“二姐的亲事也不知道定下没有,到时她出门,咱们能不能回来?大姐这身孕也有几个月了,诶你说这满月酒咱总能去喝吧?” 他这是远行焦虑症发作了,也怪后知后觉的。 宋七代扶额,“行了,去看看书练练字,你自个儿算算这都偷了几天懒了。”还是该找个事情给他做。 宋八代抱着脑袋,“这是船上呢,这么晃怎么看书练字?!二哥你也不准看,要坏眼睛的。不行我得瞅着你,你这两日就偷偷看了,我得瞅着你……”絮絮叨叨的宋八代搬了个矮凳坐他二哥跟前,大眼瞪小眼。 宋七代无奈,踢了踢他的矮凳,“上榻上坐着吧,我给你讲讲……嗯,讲讲一些很久以前的故事。” 宋八代爬了上去,兄弟俩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宋七代迟疑片刻之后,才道:“你之前问我祖母可有说了其他事……”他稍微一顿,对上宋八代祈求的眼神,心顿时软成一滩水,唉,他就是拿他三弟没法子。 “祖母给我讲了个故事,你也权当故事听,不准问,更不准说出去,不然我就不说了。” 宋八代连连点头,眼神巴巴的。 宋七代压低声音,近乎呢喃,“某一朝代的一位皇帝很宠爱一位妃子,可惜那妃子命薄,进宫没多久就病逝了,皇帝爱屋及乌,恩泽宠妃的妹妹。可惜不幸的事接踵而至,没过多久便有人上奏折弹劾宠妃母族贪赃枉法,罗列罪状一十八条。皇帝原还看在已逝爱妃的份上,打算网开一面,又有妃子出面指证宠妃妹妹奉了家族之命,谋害亲姐,原因是宠妃忠于皇帝,不愿与母族同流合污。” “宠妃的死就是皇帝的逆鳞,这事一出,宠妃的妹妹当即下了牢狱,若不是后面查出已怀有龙嗣,只怕连命也保不住了。而宠妃母族,最终是被满族尽屠。” 满族尽屠! 听到这四个字,宋八代打了个哆嗦。 宋七代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怕,只是一个故事罢了,你害怕二哥便不说了。” 宋八代摇了摇头,“后来呢?” “后来啊,那位宠妃的妹妹也是个能人,她清楚若是呆在宫里,她的孩子一定是保不住的,所以便借了些交好的妃子、宦官宫女的帮助,从宫里逃了出来。” 后来的事不用宋七代说,宋八代也能推测出来了,她逃出宫之后一路南逃,被宋老爹救下了,成了宋家的四姨娘。 “二哥,宋家这次是不是下错注了?”宋八代情绪有些低落,以皇帝对他的憎恶,若是他身份泄露,那宋家还能得了什么好去?!他是真想不明白。 宋七代摇头,“当年之事实乃诬告,终有水落石出那一日。况且人老了都念旧,孩子又是无辜的,特别还是他最爱之人仅存世上的一点血脉,他如何不想找回来呢?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当年那些人如今已经权倾朝野,咱们只能徐徐图之。” 这话题显然不适合再往下深入,宋七代换了个话题,“到了京城咱们可以去找仇先生叙旧。还有你身肥膘……”宋七代在他下巴捏了捏,“也该锻炼锻炼了,不然仇先生该认不出你了。” 宋八代瞪着他。 “好了好了,二哥错了。”宋七代率先认错,跳下床整整衣摆,“二哥这人就是太实诚,哎哟——”嘴上虽然喊着,身体却不躲不闪挨了一下。 知道自家二哥是存心逗自己的,宋八代也没好太用力,意思意思胖揍了他一顿就算了。发泄完心情愉悦,兄弟俩高高兴兴地出去用饭。楼梯口撞到宋文斐,一见到他们就笑起来,“到了到了,正找你们呢!” ☆、第25章 挑选(一) 船靠岸了,可喜的是这一路走得都很顺利,也没有再发生诸如驿站那一类的打斗。 宋八代等人陆续上岸,脚踏实地的感觉可真好。 几位宗伯过来领人,各自收拾了一番,又换了马车继续赶路。这一次宋七代宋八代和宋文斐、宋濂等人分开了,倒是跟之前到宋家接他们的那位宗伯坐了同一辆马车。马车很宽敞,铺上上好皮毛,柔软舒适。 宋七代两人有些拘谨。 这位宗伯也不是多言的人,只是把国公府的规矩略微跟他们说了一下,又特别提起国公爷,“国公爷是马上打下的家业,所以到了国公府,除了要读书之外,还务必要把拳脚功夫练好。”说着扫了宋八代一眼,“吃得下苦头,磋磨磋磨就好了。” 宋八代努力想把双下巴收回去,无奈双下巴不是你想收就能收的,依旧不时地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宋七代转移话题,“不知这一次国公爷会以何种方式进行挑选?宗伯能否提示一二,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国公府既然打算耗时一个月进行挑选,必定就不会随随便便就糊弄过去的,宋七代也想赢得光明正大。 宗伯面上带着笑意,“你倒是机灵。不错,这次挑选确实有些难度,将分为初选,正选,终选三关。初选是在你们进府后半个月举行,将从礼仪、品德等方面进行比试较量。过了初选的人进入正选,正选分文武,文则侧重于诗书经史,武则着重于身手武艺。若是连正选也通过,那么就进入最后的终选,这一关将由国公爷亲自出题。” 宗伯说得如此详细,想来是将他们当做自己人了,宋七代宋八代将所听内容暗暗铭记于心,行礼作揖,“多谢宗伯提点。” 说话间马车停了,外头熙熙攘攘人头涌动,宋七代撩开帘子一看,原来是进城盘查。赶车的亮了国公府的牌子,接下来一路畅通无阻,一路进了京城最繁华的井府东大街。大街两旁店肆林立,珠翠罗绮溢目,四马塞途,其繁华之象,远超出鲤城百倍不止。 马车走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外头吆喝声逐渐远去,空留马嘶长鸣清脆,不绝于耳。 宋八代有些昏昏欲睡的,被马夫一声嘹亮的“吁”声唤醒,揉着发涩的双眼,宋八代探出脑袋,嘴巴瞬间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宗伯笑着解释,“国公爷乃当朝次一品,府邸还是当今圣上所御赐的,自然非同一般。” 马车穿过东角门之后,三人由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宋八代这才发现他们到得算是晚的了,宋文斐跟宋濂已经到了,正在不远处朝他们挥手。 他们停留的这个地方是东路院子的宽夹道,由下人引着有序进入,穿堂处竖起福寿砖匾影壁,抄手游廊处红柱绿雕,沿着游廊直接进入花园东路,花园内环山衔水,美不胜收,亭台楼榭间廊回路转,令人目不暇接。 被这景观所震慑,数十人不自觉地挺直腰脊,不再交头接耳。 “大家一路辛苦了,我是这府里的管家宋荣,已经为各位少爷安排好了住所和伺候的下人,晚些时候回去发现少了什么,可以让下人去府库要,实在要紧的可以让他们来找我。现在先清点一下人数,念到名字的请随我到这边来。” 管家宋荣字正腔圆地念着一个个名字,宋八代暗暗记在心里,努力把那些人的名字跟他们的脸对应起来。宋七代捏捏他的掌心,小声道:“费那些个心思做什么,左右半个月就见不到了。” 宋八代:“……”是谁说要赢得光明正大的,这么嚣张真的好吗?! “宋文斐。”听到熟人的名字,宋七代宋八代抬头,却见管家怔忪片刻,表情有几分古怪,“你叫宋文斐?过来这边。”转头示意身后的小厮,“玉子,领这位小少爷去东配厢房。” 宋八代悄悄挪到宋七代身后,“二哥,你发现没有,前头几个可都是分去了西配厢房?”宋七代隐晦地点了点头,也压低声音,“不仅如此,伺候文斐的几个下人也都是二等的。”下人间等级分明,不但服饰有区别,就连站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 难道从这里就开始分出三五九等? 很快地就轮到他们两个了,这一次管家却没有停顿,直接喊了身后的小厮,“东配厢房。”过了没多久,又有两个被分到东配厢房,却都是不认识的。宋濂运气不好被分到西配厢房,打过招呼之后就跟着其他人走了。 “少爷这边请。”伺候宋七代的小厮叫全喜,看服饰也是二等的,长相清秀讨喜,人也机灵,“两位爷的厢房就挨在一块儿,以后串门子也方便。两位爷周居劳顿,想必也是乏了,全福,还不去膳房要些热水和点心过来。” 叫“全福”的小厮显得笨拙一些,闻言便咧嘴笑了笑,转身就去了。 全喜对着宋七代宋八代行礼告罪,“两位爷莫见怪,我兄弟全福人虽说是笨一些,但是心善,能吃苦。也是荣叔体恤,怕他在别处闯祸,这才安排了我们在一处。若他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两位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宋八代方才看他指使全福做事还以为他欺负老实人,没想到这是两兄弟,还是挺有义气的两兄弟。想起自己跟宋七代,宋八代顿时也能理解了。宋七代也点头,“这么着吧,左右这厢房也够宽敞,隔壁也不用收拾,我们就住一处得了。” 两处并在一处,那事情可要少很多,还方便全喜看着他弟弟全福。 全喜乐得找不着北,一个劲儿地道谢,又道:“两位爷先歇着,少了什么哪里住不开只管跟小的说。这东配厢房虽说也是待客的地方,但长年累月少人来,多少还是少了些人气,依小的看,这案几再添两盆小长青就更好了。爷若觉着小的建议好,那小的这就去办。” “会不会太麻烦了?”宋八代觉得这里环境已经够好的,实在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全喜却直摇头,“瞧爷您说的,半点都不麻烦,小的去去就来。”说完一溜烟跑了。 宋七代摇头直笑,“还以为是个稳重的,没成想又是一个添灯。”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想家了。 用热热的水泡过之后,两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又就着全福送来的茶水和点心用了一些,整个人都有劲儿了。再一看,全喜已经领着几个下人把小长青搬来了,又将他们的行礼拾掇好,整个厢房顿时有了人味儿。 宋文斐那边也收拾妥当,过来找他们说话了。 “哟,你们兄弟俩真长一块儿了?”宋文斐羡慕极了,又说起宋濂,“那小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人欺负了去?这家伙运气真不是一般的糟。”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有喧哗声,接着伺候宋文斐的玉子就跑了进来,“爷……”意识到宋七代宋八代都在,他顿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宋文斐瞪了他一眼,“有话直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宋八代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道,其实真算起来,他们跟宋文斐还是竞争的关系。虽然老夫人与卢国公有协议在先,但这份协议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而这世上也有个词叫做“变数”。宋文斐会不会就是那个变数呢? 宋七代倒没想那么多,拍拍宋文斐的肩膀,“行了,兄弟们心中有数,你也别为难下人了。” 宋文斐歉意一笑,作了个揖,转身跟着玉子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宋八代有些感慨道:“这还是刚开始呢。”就是宋文斐自己没有那个心,伺候的下人却未必就没有,日积月累,宋文斐就真能毫无芥蒂?宋八代自问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 两人虽然都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刻意去打听。 而当晚,也不用他们去打听,整个东配厢房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当时引起喧哗的原因是,卢国公的正妻,国公府一品夫人竟亲自到厢房看宋文斐。国公府非常大,分了东、中、西三路,到底是什么事使得年迈的国公夫人等不及传唤、一路奔波到东路的待客厢房来? 这下连宋七代也难掩好奇之色了。 第二日一早宋文斐就过来了,倒没有卖关子,只是也是一脸古怪,“说是我与国公爷那位夭折的孙子长得有几分相似……” 玉子在后面抹泪,岂止是有几分相似啊!若不是真的肖似到极点,昨个儿老太君能哭成那样儿,搂着小少爷直唤“心肝儿”。要不是身边的姑姑劝着,老太君只怕就要哭昏过去了。唉,可惜自家少爷缺心眼儿,多好的机会啊,白白浪费了机会不说,还把消息漏给敌人。这两人能住到东配厢房来,想必也是有些能耐的,那白面馒头就不说了,旁边那个高个儿的,一看就是不好对付的主儿。 哎哟喂,他可真为他家少爷着急。 ☆、第26章 挑选(二) 因着头一晚的事情,宋文斐在国公府顿时声名大噪起来,走到哪儿都有人毕恭毕敬地讨好献殷勤。而众多宋氏子弟因着开始学习礼仪课而聚在一起,说起闲话的人也不少。对此宋文斐很是苦恼,为了躲清闲好几次宿在宋七代隔壁那间空的厢房里。要不是宋七代坚持,他都想跟他们两人挤一张床榻。 好在三人的关系并未因为外界的闲言闲语而受到影响,依旧是同进同出,去学堂的时候喊上宋濂,整的一京城四霸。 礼仪课有些难度,因着时间紧迫,师父也没多教,着重于三礼——“朝觐之礼”,“会同之礼”以及“相见礼”。就这三项,其中的繁文缛节之多已经让乡野出身的宋氏子弟头疼不已,连宋八代这个极为擅长背书的,有时候都会记岔而出错。 当然,最令宋八代痛苦的不是这个,而是学习刀剑、骑射功夫。宋八代一个马步扎了一炷香就开始摇摇晃晃了,白嫩嫩的手指磨出了几个泡泡,要命的骑射,都已经三日了,那匹母马还是不肯让他上去。 说好的温顺听话呢?! 宋八代感受到来自国公府所有战马的深深恶意。 跟他相反,宋七代在课业上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读书识字他原本就拿手,那些个礼仪对他来说也只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更令人对他刮目相看的是,他在武艺上的天赋也不亚于前者。短短几日,他已经能轻松自若地骑马拉弓,十射九中。 卢国公是武将出身,请来教习他们的不少是他从前的将士,都是经过战场上厮杀把脑袋绑在腰带上过来的,对于宋氏子弟的这点小打小闹自然不看在眼里,却意外地众口一词,对宋七代称赞有加。 宋八代暗搓搓地怀疑他们这么做是国公爷授意的。 不过不可否认,在一众宋家子弟里面宋七代是耀眼的,与宋文斐这个靠“脸蛋儿”打响知名度的不同,宋七代的实力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学习的日子是枯燥的,好在按照目前的学习进度宋八代还应付得来,他一点都不想成为第一个被刷下来的人。很快的,半个月过去了,初选正式开始,分为两日考试,第一日答卷,第二日由礼仪嬷嬷考校礼仪。 考完才不过隔了两日,初选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大家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跟在教习礼仪的嬷嬷背后的大管家宋荣,以及作为见证人的几位宗伯。 “国公爷还未回府,只通过书信确认了初选的结果,现在宗伯们作个见证,由我来宣读入选的名单。” 没有解释,也不接受辩解,宋荣照本宣科将纸上的名单公布了,又补充道:“没有进入初选的少爷若选择留下,一切用度不变,半月后会开办族学,可照常上学读书;若是想要离开的,国公府会派出护卫一路护送你们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宋八代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没辱没老宋家的名声,顺利过关。 宋七代和宋文斐理所当然在名单之内,宋濂没中选,心情却意外地不错,在一票唉声叹气的少年里面显得格格不入。怕他再惹人非议,管家和宗伯们一走,宋七代等人就拉着他一起回了厢房。 四人围炉而坐,全喜给他们弄来了小锅炉,切了羊腿子肉下锅,慢火一锅乱炖,直炖出奶白色为止,这才把其他肉菜一下丢下去烫着吃。天气有些凉了,这样吃最好,既暖胃又温补。 悄悄关了门,全喜领着下人守在外边,不让别人靠近。 屋里四人也不管什么用饭礼仪了,边吃边聊了起来。 宋濂把嘴巴烫得通红,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你们这儿饭菜可比我们好多了。”他们那边看着份例是一样的,每顿也都是三个荤菜两个素菜一个例汤,可是这用料、味道等方面差距就大了。 宋文斐挑眉,“那你干脆别走了,以后跟我一块儿住得了。” 宋濂吓得直摇头,“不成不成,我可担心我那些个药材了。那东西金贵着,水浇多了浇少了都不行,我得回去看着。” 宋八代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为了这个故意落选的吧?”瞧他说起那些药材跟他命根子一样宝贵的模样,这还真有这个可能。 宋濂讪讪一笑,没有说话。 宋七代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人各有志。不过你这一走,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了。我这一杯以茶代酒先干了,日后前程万里,燕语再叙。” 满腔离别愁绪顿时被壮志豪情所替代,众人皆举杯,一饮而尽。宋濂擦了擦嘴角,道:“待我将药庐开到京师里来,那时一定找你们痛饮三百杯。” “好!”宋文斐大笑起来,“那时我必定金榜题名,等你把酒持螯。” 三人痛快地用了一顿践行宴,宋濂回去收拾行李,他已经决定明日就走,所以一应物什都要提前打点好。宋濂一走,宋文斐也跟着回去了。这些日子老太君日日都要请他过去说话,今日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宋七代命全喜把屋子的窗户都打开,一屋子的羊骚味儿全散了出去。两人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宋七代出去了一趟,回来一进门就朝宋八代神秘兮兮地招手。 “家里来信了。” 宋八代那点子睡意都没有了,立即从床上爬起来伸长脖子探过去看。信是他们大哥宋六代写的,字迹那个丑啊,可是这个时候,宋七代宋八代都只觉得亲切,抱着三大张纸小心翼翼地翻阅。 “家里一切安好,祖母身子也不错,三姐儿四哥儿都能站起来了……啊,大姐生了个男娃,咱们当舅舅了!”宋八代一字一句地嚼读,恨不得从里面扒拉出更多的讯息来,“大哥说小侄儿虽说早产瘦小些,半个月也就养回来了,还说跟他小时候长得特别像……”小侄儿啊你像谁不好,偏像个肉包子?! 宋七代已经看过一遍了,却没半点厌烦,笑嘻嘻地听宋八代说,见他看得慢,忍不住又透漏点后面的内容:“还有个好消息呢,咱二姐定下来了,就是奉天城范家的少爷,开药庐的那一家。” 宋八代顿时想起杏花说的那一句话,急忙翻到最后一页细细看了起来,“婚期定在下个月?这般快?”宋八代掰着指头算了算,自打他们出来一共也才过了三个多月,家里竟已经发生这么多事了。 两人一时间竟生出了“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感慨。 把信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之后,两人珍而重之地将信折好收在匣子里,宋七代见日头还早,便让全喜把油灯芯子剪一剪,灯火挑亮一些,扭头提议:“咱们给家里回封信吧。” 宋八代连连点头,两个人都想执笔,争执不下最后决定各写各的,到时候夹一起寄回去就行。心中话有万千,到笔尖竟成无言,两人提起笔,你看我我看你,沉默片刻之后,还是挪到一块儿写。 “先给祖母他们报一下平安。”宋八代率先下笔。 宋七代扼腕,给捷足先得了。“那我跟他们说说宋文斐的事,天下间竟有这样相似之人,他们想必是不相信的。” 两人商量了半天,各自写了两大张。不跟宋七代对比,宋八代的字还是不错的,隽秀清丽提按分明,一如他这个人。两封家书汇成一封,用火漆封好之后让下人送出去。办完这件事两人都松了口气,开始期待下一封家书的到来。 有了期待日子过得更快了。 宋八代的努力终于打动了那匹母马,它愿意驮着他走上一圈,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跑上一小段路。骑马这一关宋八代糊弄过去了,射击就有些麻烦了——他压根儿就拉不开弓。师父们也不强求,反正修行在个人,宋八代这样的小白胖包子能骑着大马到处溜达已经够让他们惊喜了,他们一度以为他比赛的时候要牵着缰绳在后头跑。 宋八代自己也觉得差不多了,慢慢来吧,反正最后他是过不了的,哪一关被刷下来差别不大。他现在的目标就是长高,长高,长高。 宋文斐这些日子有些怪怪的。这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他与老太君日日相处,老太君又将他当亲孙儿一般疼爱,她是那么殷切地希望着他能够名正言顺成为国公府的继承人。被国公府至高无上的老太君这么宠爱着,信任着,期待着,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向上争的气性,纵然宋文斐一开始是被赶鸭子上架,后面也因为害怕辜负老太君的期待而开始努力起来。 功课上宋文斐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武艺这一项,他就是拍马也赶不上宋七代。大概是感觉到压力了,这些日子宋文斐都避着没见他们,一个人在偷偷地苦练。 除了宋七代和宋文斐,还有一个叫宋郸的,也引起宋八代的注意。这个人读书习字都比不上前两个人,只是他似乎天生神力,力能扛鼎,骑射功夫也上佳,教习武艺的师父都夸过他“根骨奇佳,是习武的料子”。 ☆、第27章 挑选(三) 尚未到正选的时候,卢国公回府了。 在国公府的第一次家宴上,宋八代见到了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卢国公。退下威猛冰冷的甲胄之后,卢国公同一般的大世家家主没什么两样,满头银发,清瘦而不失硬朗,眼神清冷犀利。宋八代被他目光一扫,顿时觉得吃到嘴里的点心都没味儿了。 这一次家宴不算得太正式,除了他们这些候选继承人之外,出席的只有卢国公和老太君。 老太君打从一进来就把目光放在宋文斐身上,不时地让下人给他添菜,又让人撤了几道他不爱吃的菜。要不是顾忌卢国公,只怕她就要唤人在她身边添个位子,让宋文斐坐过去了。卢国公除了一开始第一眼有些讶异之外,倒没有多余的话,搞得宋八代都要以为是老太君思孙心切认错了人。 卢国公勉励了众人一番,又说起四处征战的趣闻,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当今天下领土有大半隶属定西国版图,定西国以东为越国,两国有百年不战公约,关系算得上融洽,时常互通有无;以西接壤门巴、哈尼等小国,这些牧马上的国家贫瘠,却又骁勇善战,与定西小战不断;再过去整个南面环山,是一大天然屏障;最后是北边另一大国岐凉,与定西旗鼓相当,两国摩擦不断,战火连连。 定西国姓为宗,皇帝宗乾近几年龙体不安,膝下三位皇子卷入太子之争,内忧不断。而岐凉更是趁虚而入,纠结大批士兵驻守国界,虎视眈眈。 今上性子虽优柔寡断了些,但在大事上却并不糊涂,这不身子才刚好一些,立刻下诏命卢国公出战岐凉。这一战打了半年,歼敌数万,最终以岐凉大败上书和谈告终。只是经了这一役,定西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四十万人的军队出征,只剩下不到二十万回来,人口凋零更兼国库空虚,十年内定西经不起第二场战争。 十年,卢国公或许还等得起,可是十五年,甚至是二十年呢?岐凉势必会卷土重来,届时卢国公或许已成黄土一抔了,这卢国公府、宋氏一族、甚至是这天下苍生,这个担子要靠谁来挑起来呢? 宋八代听得忧心忡忡。 家宴结束之后,宋七代、宋文斐以及宋郸三人被卢国公留下说话。 宋八代回去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在这之前他只有过一个担忧,那就是万一争不过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那宋家人就要给他陪葬了;可是听过卢国公的话之后,他现在想的是万一他们真的赢了,以他平庸的才能,陪葬的说不定就是这天下的百姓了。 宋七代悄悄撩开纱帐,本想着不要吵醒他,结果刚摸进被窝就感觉被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盯着,“二哥?” “嗯,你怎么还没睡?”被窝让宋八代暖得热烘烘的,宋七代心安理得地把脚贴过去,感觉舒服极了。 宋八代吸了吸鼻子,“二哥,国公爷跟你说了什么?” 宋七代昏昏欲睡,懒洋洋道:“无非就是勉励了我们几句。” 宋八代张张嘴,真想跟他二哥说咱们收拾包袱走人吧,回去买个山头当个隐世高人也好,这天下谁爱争谁争去。 黑暗中一片静谧。 宋七代忽然伸出手将宋八代带了过去,揽着他轻轻拍着,“放心吧,万事有二哥呢。” 只这么一句话,宋八代奇迹般地安心了,一夜无梦。 第二日的训练依旧,宋八代发现经过昨晚卢国公那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之后,练武的时候所有人都变得更加卖力,师父们要求做十遍的,大家会自觉地多做个五遍十遍,师父讲解的时候,也听得更加专注。 宋八代不自觉地也多溜了几圈马,勉强把大弓拉开了。 用饭的时候,他双手控制不住地抖,指缝里冒出两个水泡来。看来是用力过猛了,宋八代迫不得已只得由着宋七代投喂。 用过饭众人都回去休憩。 宋八代悄悄问他二哥,“我怎么瞧着今日进进出出的丫鬟小子各个都绷着脸呢?别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宋七代挖了膏药涂在宋八代的手指上,漫不经心道:“说是昨个儿老太君心爱的翠玉雕花盖碗摔了。” “再金镶玉也就是个碗麽,何至于此?”宋八代“呲”地缩了缩手。 “弄疼你了?”宋七代忙抓着他的手指吹了吹,岔开话题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我猜啊,可能是跟国公府过继的事儿有关。”见宋八代一脸疑惑,他解释道:“老太君的东西摔了,也没听说罚了哪个下人,可见东西是老太君自个儿摔的。若是无意的,那这事儿揭过也就算了,可你看这满府的下人各个面露凝重,能让满府的人都三缄其口的,除了国公爷和老太君也就没别人了。” “你是说老太君希望国公爷过继文斐,但是国公爷不同意,两人起了争执,打翻了碗?” 宋七代点了点头。 能从一个碎碗猜到国公府的动向,他这个二哥真是神了!似乎到了京师之后,宋七代身上就挣脱了某种束缚,开始展露出跟他的野心所匹配的气魄和能力,尽管尚不明显,但是势不可挡。 宋八代看着他二哥,掩饰不住满脸的惊奇和崇拜。 正选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到来。 宋八代毫不意外地在武试里败落下来,好在其他人也没撑多久,除了宋七代、宋文斐和松郸三人之外,都纷纷败落。只是这一次选择留在这里的人比初选的时候多多了,且因着卢国公的原因,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从武。 最后的终选由卢国公出题。 这时候族学已经开办了,除了原来的课程之外,又另外增添礼乐、算数等科目。选择留下来的人除了一应吃穿用度都不变之外,每个月还可以领二两银子的月例,笔墨纸砚等物什都可以按份例去库房领取。 终选这一日,下了课的宋八代不着急走,带着全福去了国公府中路院子的玉堂轩,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宋家子弟,一看到他便纷纷闭口不言,仿佛在避讳着什么。宋八代心知因着他们先时的拉帮结派早被这些人孤立了,倒也不往心上去,安静立于一隅等待最后的结果。 “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人高马大的宋郸。众人以为他最先被淘汰,却见他面上无一丝毫的沮丧和失落。紧接着出来的是宋文斐,面上虽然也是带着笑意,却依稀能见得几分勉强。 卢国公与宋七代并肩而出。 背手而立,一样肃穆的表情,这一刻两人说是亲祖孙也不为过。 结果昭然若揭。 果然,卢国公当众宣布了结果。正式过继要等祭拜祖先之后,由宋氏宗族族伯作为见证将名字写入到宋氏族谱上,再进宫觐见皇帝之后才算礼成。日子已经挑选好了,就在三日后。当然,在此之前,宋七代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他必须先回东配厢房收拾东西,一应物什都挪到中路院子,属于国公府嫡子嫡孙的大院子。在过继礼之前,他还要先拜见国公府的几位家眷,除了老太君之外,还有国公爷的两个女儿——宋七代的姑姑,还有宋家已逝儿媳妇的娘家秦家,过继之后就算是宋七代的母家了。 宋八代亦步亦趋跟在宋七代后头,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二哥,这一次国公爷出了什么题目?大家都猜国公爷准是要考校你们骑射的功夫,我看宋郸出来那会儿高兴的模样,心里就咯噔了那么一下。” 宋七代把他常看的书籍收起来,笑着道:“国公爷早就有所决断了,这一次考试不过互表诚意罢了。题目说难也不难——‘何为实政’。看出来了麽,这题目有些意思。” 哪里有意思了? 宋八代懵懵懂懂,低头一看,笑了,“哥你收拾糊涂了吧,那都是我的东西。” 宋七代轻拍了他一巴掌,“到底是谁糊涂了,不帮着收拾就算了,还调侃你二哥呢?”又喊了全喜,“先让他们把这些搬过去,我跟三爷还是一个院子住,省得来回跑奔波。” “好咧。”全喜笑得不见眉眼。 宋八代彻底懵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二哥你你是说,我也一块儿搬过去?”宋七代是国公府的嫡孙,他可什么都不是,就这么搬过去不太好吧? 宋七代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想搬了不成?我说了要照顾你的,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听话,快去收拾,我跟国公爷打过招呼了,谁要多嘴多舌,哥立马收拾他。” 宋八代又感动又骄傲,屁颠颠跑去帮着收拾。 第二日,国公府的两位姑奶奶都被请了回来,秦家来的是宋秦氏的弟弟。宋七代穿戴一新,由着下人引着过去参拜。 走了半路,宋七代回头,远远地看到宋八代朝着他挥手。 ☆、第28章 过继 明知道站在那里的人看不到,宋七代还是弯起了嘴角,笑容灿烂。 “走吧。” 全喜应了一声,脚底生风紧跟着宋七代。 自打宋七代被选中之后,全喜在府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作为国公府的嫡孙,宋七代身边伺候的人远远不够,许多人就是冲着这些空缺来的。全喜作为宋七代身边最得用的人,自然成了他们巴结讨好的对象,这几日他的小私房足足翻了两番。 “全喜。” 宋七代已经收起嘴角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全喜眉头一跳,立即收了自个儿的小心思。这位爷实在越来越有威严,也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 宋七代却没有敲打他,只是意味深长道:“三爷那里除了全福,再指个机灵点的过去伺候。”这两兄弟一个机灵太过,一个心眼不足,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全喜急忙应了。 国公府最大的待客厅就是明德堂,位于府邸中路院子的轴线上。 宋八代到的时候,外头已经候了两排的下人。为首的见了他,立即领着众人行礼,又道:“爷先里边请,其他的贵客还在老太君那里说话,即刻就过来。” 宋七代一进去便看到了国公爷,急忙行礼, “不必多礼。”卢国公示意他坐下,又道:“东西收拾得如何了?” 宋七代笑着答道:“没有多少东西,基本都安置好了。国公爷,是不是已经给家里去信了?”这个家里自然是指鲤城的宋家。 卢国公倒不介意宋七代这么问,饮水知思源,不忘本,是个好孩子。 “消息都送出去了,你祖母也早跟我有约定,未免人多口杂,暂不来京相贺。待万事皆定,再请他们过来一聚,也未尝不可。”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拘着他跟鲤城宋家人的往来了。 宋七代感激地作揖。 正待开口,下人匆匆来报,老太君携同其他家眷过来了。 按理今日宋七代来拜见,连卢国公都过来了,老太君这个做长辈的没道理姗姗来迟。看起来倒像是要给宋七代一个下马威似地。 卢国公拍了拍宋七代肩膀,笑着道:“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爱使小性子。”又安慰宋七代,“你莫往心里去,她这是跟我斗气呢。”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6节 宋七代也笑了,对这个不改真性情的老太君倒没有恶感。 正说着,老太君由国公府姑奶奶搀扶着,慢慢走了进来。 宋七代急忙起身行礼。 老太君扫了他一眼,径自坐到国公爷身边的位子去。两位姑奶奶年纪与李氏差不多,面容姣好,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多可人的孩子,莫拘礼,快坐着吧,都是自家人。” 老太君瞪了这个刚刚还在跟自己同仇敌忾的女儿一眼,偏过头生闷气。 众人互相打着眼色,心照不宣。 这么转了一圈下来,宋七代算是知道老太君这孩子气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敢情这一屋子老的小的都在哄着老太君呢。这一家子也怪有趣的。 宋七代注意到坐在下首的男子似乎在打量他,猜测这位可能就是宋秦氏的弟弟。秦家老太爷是上一任首辅,门生满天下,秦家可谓京城中名门望族的典范。秦老太爷从任上退下来之后,今上赐封秦家嫡长子为参知政事,从二品,秦家可谓是恩宠不断。 那位秦参知政事便是宋秦氏的胞兄。只是这次来的却不是他,而是宋秦氏的胞弟,其中缘由宋七代尚不清楚。 待得众人坐定,宋七代先给卢国公和老太君敬了热茶,又依次跟几位长辈见了礼,改了口之后,众人纷纷给出见面礼。两位姑奶奶大抵是提前说好的,一个给的是价值不菲的全绿翡翠扳指,一个给的是通透温润的羊脂玉玦。秦家舅舅倒是文雅,给了一副珍藏的名家虫草图。 有趣的是老太君,别别扭扭抿了口茶,挥手让下面的人拿了一方上好的雀眼紫色端砚给他。卢国公倒是先笑了,“这可是你祖母嫁妆里带来的,是先皇御赐之物,当今天下所剩不出十方。”转头故作吃味道:“先时我同你要你硬是舍不得给,这会子倒是大方了。” 老太君哼了一声,半点面子都不给国公爷,“我自个儿的东西,乐意给谁便给谁。”又想起什么来,“左右我那儿还有一方,不如找出来给文斐……”越想越觉得可行,招了招手,见是刚刚“临阵叛变”的大女儿过来,立刻偏过头去,“不用你,就尽哄着我。二丫头来,快些扶我回去。” 大姑奶奶哭笑不得。 众人目送着她老人家健步如飞地离开。 卢国公摇了摇头,“这性子!”又对宋七代道:“你多担待着些,你祖母心软,多哄几句就行了。”在过继这件事上不能让她如愿,卢国公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所以其他事情上他也愿意退一步。 宋七代很能理解。 两日后,卢国公府举办盛大的过继仪式,仪式过后便是宴请国公爷朝中好友。宋七代一大早起来,先是随同卢国公进祠堂跪拜列祖列宗,一应仪式之后,卢国公换上朝服,带着宋七代进宫面圣。 府里热闹非凡,都在为接下来的流水宴席准备着。 宋氏子弟今日也放了假,宋八代回院子里换了身衣服,带着全福在花园里乱逛。 “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宋七代不在,他觉得有点无聊了。全福哪儿知道这些,两人大眼瞪小眼。 “三弟?”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宋八代失神片刻,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宋文斐。 自打终选结果出来之后,宋文斐见到他们都有些讪讪的,三人似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此时在这个热闹的花园里再见,两人都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倒找回了几分过去的情谊。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静,要不要去坐坐?”先开口的是宋文斐。似乎怕宋八代拒绝,他又道:“宫里规矩繁琐,他们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宋八代点了点头,让全福先回去了,与宋文斐两人并肩走。宋文斐对国公府可要比他熟得多,带着他二绕三转弯的,不多时一处水榭亭台之上,走近了才发现水榭之下开满了莲蓬,宛若置身于仙境里的蓬岛瑶台。 莲蓬之中有只小舟,宋文斐率先上去了,伸过手来拉宋八代。 两人相对而坐,宋文斐提浆慢划,小舟原地转起圈圈来。宋文斐抓抓头发,满面羞赧,“还是学不会这玩意儿……” 两人之间少了几分尴尬,宋八代笑道:“我瞧着院外守卫森严,守门的婆子却并未阻挡咱们俩进来,想来是老太君特许的吧,她老人家还是很疼你的。” 宋文斐苦笑,“我让她老人家失望了。”叹了口气,宋文斐看向宋八代,“三弟是否觉得我变了许多?” 不等宋八代回答,他便道:“我家中胞弟年幼,上头尚有一胞姐,因着她脸上有一块黑色胎记,年过十八了还尚未说亲。倒也不是没有媒婆上门,只是说与的人家实在是……” 宋八代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位姐姐,想起家里宋沫娘长得花朵儿一样他都要愁白了头,顿时很感同身受。 宋文斐继续往下说:“姐姐心善手巧,除了样貌之外没一处不好。我与姐姐感情很好,来之前我只想着好好读书,若哪日高中了,必不让姐姐再受委屈。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家里忽然来信说,县里知府家潜了媒婆上门求娶,虽说是庶子,但也算得一户好人家,家里自然是允了。” “这不是好事麽?” 宋文斐满脸苦涩,“后来家里人才知道,原来是知府家不知从哪里知道我与国公府的嫡孙长得相似,且颇受老太君宠爱的消息,笃定我必定能够中选,这才上门求亲的。姐姐婚期本是已经定下的,怎料这里的消息传回去之后,知府家硬是退了亲。姐姐不堪受辱投了井,差点救不回来。都是我的错,我若是争气些……” 宋八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无怪乎那段日子宋文斐总显得心事重重的,他竟半点都没察觉,“大哥,这事儿不怪你。”宋八代猛地站起来,“咱们去找二哥,他法子多,现在又是国公府世孙……” 这还是在舟上呢,他站得又猛,小舟晃荡了两下将他甩出去,宋文斐忙伸过手来抓他。宋八代倒是抓住了,连着宋文斐一起拉下水。 好在池子不深,池底都是淤泥,两人半凫半爬滚到池子边上,对视一眼,双方都是湿哒哒脏兮兮的,两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三弟,大哥就不说谢了。”说开之后宋文斐只觉得心底的郁气都消散了,“父亲已经把私塾关了,全家都京城来,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你跟二弟的。你帮我跟二弟说一声,我这些日子实在是……羞于见你们。” “又跟我们客气了。” 正说着,宋文斐身边伺候的玉子过来了,“就知道爷又到这里来……诶哟少爷,你们这是怎么了,都湿了?” “回去换换得了。”宋文斐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 玉子委屈地闭上嘴,又忍不住道:“那两位爷可要快些了,国公爷已经回府了,只待把世孙少爷的名字写入到族谱之后,便要开席了。” 这可是大事等不得,宋文斐和宋八代匆匆回去换了身衣裳便过去。 到的时候,卢国公与众位宋氏族伯恰好从祠堂出来,宋七代站在他身边,器宇轩昂。卢国公笑着拱手,“这些日子辛苦各位族兄了。” 众人还礼。 宋七代拜了四拜,“宋玺在此谢过各位叔伯。” ☆、第29章 六年后 蓬蒿断落,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到处都是掉落的箭镞和战旗,同战壕的士兵认领了尸体,剩余的敌军尸体堆在一起,烈火焚烧,空气里只剩下血腥恶臭。 这场恶战虽损失了很多人马,但是作为定西的征西大军,这一场战争堪可载入史册。早把生死置之脑后的士兵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被送至军营后方的伤患也不例外,无论如何,他们总算又活下来了。 “唉哟李老您轻点!!!看在咱们兄弟伤得不轻的份上,能不能给换小宋大夫来?”这群常年把药当饭吃的兵痞就是半瘫了也不知道老实,才进军医营帐就开始嚷嚷起来了。这一吆喝就打不住了,声援一波接着一波。 布帘被撩开了。 在一众黝黑黝黑的汉子里忽然走出一个姿容清秀的男子,约莫十四五岁,墨发以竹簪束起,杏眼灵动,嗔视若笑,气韵风流而神态娇憨,叫人一见就有说不出的喜爱。 他一出现,众人起哄得更加厉害,李军医也跟着火上浇油,“你再不来他们可要掀了我这营帐。来来来都交给你,我总算能歇息片刻了。”说着真打算把接骨接了一半的伤患丢下不管。 宋八代擦了擦汗水,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李老您自个儿打的好算盘,这外头还有二三十个伤患才刚送过来,我可都让他们找您去。” 众人大笑。 宋八代又转身折了回去:“大哥这伤在背上可要当心些,晚些时候我再过去给你换药。”又扭头叮嘱跟着伺候宋文斐的玉子,“记着,千万别让大哥的伤口沾了水,吃食上要忌辛辣和油荤。” 宋文斐黑着脸走出来。 还在嚷嚷着的汉子们立时给人掐住了嗓子似地,全都哑了。 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站起来行礼,“参见宋参将。”其他人如当头一棒,七零八落地跟着行军礼,刚刚喊话的那位恨不得就这么晕过去了才好——要知道宋参将也在,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那些混话。 宋文斐冷冷扫了众将士一圈,大阔步走出去。 宋八代倒是好脾气,笑眯眯地接过李老手上的活,缝合,接骨,定骨型,包扎,动作行云流水,末了朝医童喊道:“照着方子给他开三剂药,黄连最是清热败火,给他多放三两。” 众人哄笑,那个大汉苦了脸,连连告饶。 宋八代拍拍台面,“下一个下一个。”方才在他跟前还排着的长队,眨眼间就跑了个干净。李老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怒视跟前这一群墙头草。 全喜撩了帘子进来,面色惊慌,“三爷,大事不好了——” 宋八代脸色一变,示意他噤声,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子,宋八代颤声问道:“可是二哥……”自打宋七代被今上赐名“玺”入宋氏族谱之后,碍于身份宋八代就没有再唤过他二哥,这会子是真急了。 全喜白着脸道:“说是咱们爷让流寇的箭矢射中,箭头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人已经昏迷了,是宋参将背回来的。小的不敢耽搁,立即跑过来跟三爷说,就怕这万一,万一……” “不会的。”宋八代头也不回,“你去拿我的药箱,叫上宋御医和秦御医……”话没说完人就没影了。 军医营帐距离主帅营帐并不远,宋八代跑得耳边生风,恨不得再多生出一双脚来。 “吁——”急促的皮鞭抽打之后,马蹄堪堪停在了宋八代跟前。宋八代懵懵懂懂的,抬头一看,竟是一水的深蓝色禁卫服饰,后面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他急忙跪下来行礼,“奴才参见王爷。小的莽撞,冲撞了王爷的座驾,请王爷恕罪。” 马上落下一抹明黄色,一双精致的马靴停在宋八代跟前,“小八又跟本王客气了,快快起来。”说着伸手来扶,顺手握住了宋八代的手,“他们可有惊吓到你?让本王看看可有伤到哪儿了。” 说着另一只手欲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宋八代再次跪了下去,堪堪躲过那只手,嘴里只一再敷衍:“王爷宽宏大量不怪罪,是小的福气。听闻小宋将军受了伤,想必王爷也是过来探望的,小的不敢阻了王爷的正事,这就告退。” 恭亲王似是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拍了一记脑门:“是啊,本王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参见恭亲王。”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两丈开外传来,宋八代欣喜地抬头——救场的来了。 宋郸是个十足的武将,皮肤黝黑身材魁梧,面上肃穆威严。恭亲王扫了他一眼,又像是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样,急忙把视线转开,“宋参将不必多礼。如此匆匆来见,可是小宋将军的伤势恶化了?” 宋八代心里一紧。 宋郸面无表情,“御医已经在诊治了,只是将军中箭之处在胸口,伤势严重以致尚未苏醒。小八是将军最疼爱的弟弟,小的以为让小八过去,兴许能唤醒将军,这才匆匆赶来。” 恭亲王无比惋惜地看了一眼宋八代,半响才道:“既如此,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姑且试一试吧。” 宋八代气得想朝他两腿之间来一脚,有这么说话的吗? 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恭亲王一答应放人,宋八代就紧跟着宋郸跑了。直至进了宋玺营帐,看到已经坐起来正在喝水的宋玺,宋八代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宋郸大哥不是说你昏迷不醒吗?”宋八代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解开他的衣襟,宋玺抓住他的手,“没事了,御医已经给我上了药,无大碍。” 宋八代狐疑地看着他,低头嗅了嗅,秀气的鼻子在宋玺胸口处动来动去。宋玺心里像被上百条猫尾巴扫过一般,又痒又麻,慌忙躲开一些。 宋八代眯起眼睛,“二哥果然伤得很重,全喜,给我把剪子拿来。” 宋郸打了个冷战,默默退出营帐去。 全喜尚不明白局势,屁颠颠把过了火的剪子递过来,还贴心地把宋八代那一套十八根的缝针一并放在他手边。 宋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又急忙换上讪笑,“诱敌之策麽,是祖父的意思。我才打算跟你说,你自个儿就发现了。咱们小八可真聪慧,这世上大抵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小八了。” 全喜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脚底抹油溜了。 宋八代挥手,“少拍马屁,给我说清楚,怎么忽然就来这么一出了?” 宋玺讨好地坐过来,“这场战打了这么久,除了因为临边几个小国沆瀣一气之外,主要还是因为邪教害人。一日不把这些害群之马清干净,他们就有东山再起之日。祖父命我假装中箭身亡,届时必定军心大乱,趁机引出乱党之首。” 宋玺都这么解释了,宋八代也没好再怪他,一边暗自磨牙一边收好剪子。 门外小兵来报,全喜挡下了,进来替他通传,“爷,恭亲王命人过来传话,说是打猎乏了,等明日再过来看爷,还有就是,就是……” “有话就说。” 全喜一咬牙,托盘而出:“恭亲王请宋大夫过去,说是骑马久了身子酸痛,让宋大夫给他按一按。” “啪”地床头的水壶碎了一地。全喜打了个哆嗦,头都不敢抬。 宋八代往宋玺脑袋轻拍一掌,“好了,至于气成这样麽?要是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吃亏的还不是你?不就是按一按,多大的事啊!”转头看全喜,“这宋大夫还没走远呢,你脚程快定能赶上,能替王爷分忧,宋大夫想必是很愿意的。” 全喜一愣,随即顿悟,“诶,小的这就去。” 这位宋大夫也确有其人。近几年二皇子盛宠不衰,先是封了恭亲王,又以“监军”的名头空降至征西大军,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捞军功来了。而这位宋大夫实际是宫里的御医,是恭亲王的随行大夫,让他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宋玺哈哈大笑,伸手将宋八代揽过去,“你这不长个儿的原因我算是知道了,瞧这满肚子的坏心眼儿!” 宋八代给了他一肘子,提着药箱屁颠颠跑了。长不高已经很痛苦了,还要经常遭遇嘲笑和调戏,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他一走,宋玺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胸前的纱布染上一丝猩红色。他不慌不忙将纱布揭下来,重新换上宋御医给他的药,再次包扎好。诱敌之策是真的,他受伤也是真的,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要是给宋小八知道了,估计又得睡不着了。 宋玺想着又笑了起来。宋文斐拿了吃食进来,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我说你能不这么笑么,怪寒碜的。” 宋玺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没事就滚。 宋文斐抱臂看着他,“就最后几句,国公爷现在痛失爱孙正病着呢,虽说营里守卫外松内紧,也难保没混进一两个奸细,小八还是接到你身边来,一来做戏做全套,二来跟着你也安全些。” ☆、第30章 大捷 外头的谣言已经传播开了,国公爷撑着病体一连几次到宋玺的营帐探望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于是关于宋玺的病情到底如何,外头什么猜测都有。宋八代只做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库里调出好些上好的药材之后又折回了宋玺的营帐。 宋八代到的时候,全喜刚把烤炉架好,片得同刀锋一般薄的肉片摆了四五盘。宋文斐和宋郸正在喝酒,十年花雕,味道甘醇浓烈。 宋八代回头细瞧了一回外面的守卫,不太放心,“这么喝酒吃肉的,稍有些风声传出去可就前功尽弃了。” “放心吧。”宋文斐给他换了个小碗,满上,递给他,“守这七营的都是跟咱们出生入死的亲信,这里面还有国公爷安插的人,你大可放心。再说了,这肉是宋郸那厮猎来的,酒也是他顺的,不走营里的账目,咱们悄悄地吃,进了肚子就啥都不剩了。快试试,晚了就没了。” 宋八代抿了一小口,入口甘甜,过了喉咙辣的,后劲十足。 宋玺就着宋八代的碗想来一口,宋郸手指一弹,弹在宋八代的麻筋上,酒碗顿时倾斜,躲过了宋玺的猴子偷桃。 宋八代满头雾水。 宋文斐解释道:“就算伤得不重也不能沾酒,国公爷吩咐过的。” 说完只听得身边响起两声极为明显的吸气声。转头,宋郸面无表情坐到一丈开外去,宋玺是恨不得碾死他的表情,宋八代……宋八代笑咪咪地看着他,“伤得不重,嗯?” “这事……是这样的……”宋文斐踢了宋郸一脚。 宋郸终于大发慈悲放下酒碗,“他们是怕你担心。”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直击要害。 宋八代叹了口气,起身打开药箱,那些带来充场面的药材倒有了用武之地。宋玺配合得很,让过来就过来,让宽衣解带就宽衣解带,像是那家养的小狼犬,半点将军的肃穆威严都没有。 再次上了药,换了新衣服之后,宋八代就着炉子给宋玺熬了点粥,就着肉香和同伴们嘴角的油滋滋,宋玺喝了三大碗粥。 吃饱喝足,宋文斐和宋郸换上一副死了亲爹的表情,脚步沉重地走出军帐。 宋八代让全喜送了些水来,两人擦了身体,又洗了脚,这才躺到床上去。怕压着宋玺的伤口,宋八代侧着身子蜷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 宋玺贴过去,“还生气呢?真不是有心瞒你的,当时那几个流寇都到了边界,我恰好就撞上了,能不追麽?只是没想到门巴横插一脚,这次是我大意了,不过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回来了麽,那箭就擦过去而已,明个儿伤口就该结痂了。” “我没有生气。”宋八代转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二哥,咱们多久没回家了,你可还记得?” 宋玺想了想,道:“咱们是元节一十六年去的京师,在京师待了两年,之后随着祖父北征,与岐凉打了三年的拉锯战,战事毕,又恰逢西部动乱,便又举兵来了这里,也快一年了。这样算下来,也有六年了。” “六年啊,感觉像做了场梦似的。”宋八代指着宋玺收在最里面的木匣子,“光家书咱们就收了七十三封,大姐的三姐儿都会走路了,二姐的两个哥儿也都会叫娘亲了,大哥也都逃了三回亲了。” “噗嗤。”宋玺忍俊不禁,“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童一样。要我说是咱们父亲太心软了,要他逃一次就打折他一条腿,这两次也就到顶了。” 宋八代也给逗乐了,“你说大哥这是什么毛病,家里给说的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连见一见都不肯呢?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四弟信上也没说。”宋玺枕着手臂,一脸的轻松惬意,“咱们家就宋六一个异类,你看四弟小小年纪写的那一手字,祖母当真是费尽心思在教导他,听父亲的意思,明年童试会让他下场试试。” 宋八代点头,“年纪跟你那时倒是差不多。对了,之前不是说祖母有意把四弟记入母亲名下麽?有了嫡出的身份,以后出去底气也足些。” 宋玺皱眉,“母亲没有同意。” 宋八代对嫡母倒没有什么偏见,她不愿意自然有她的考量,只是可惜了四弟,庶出的身份终归有许多的不便。 宋玺侧头看他,眼神复杂,“母亲难得坚持了这么一回,父亲和祖母都拿她没法子。我倒是能理解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不着调,另一个又……小八,那几年你不好过吧?”宋玺苦笑,“我一直不敢问,总是我……们亏欠你的。” “二哥又说到哪去了?!”宋八代眼神灼灼,“我心里清楚,二哥是为了什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对二哥,对宋家,我心里只有感激。” 说到这个问题,宋八代又想起今日的事了,“二哥,你便是嫌我唠叨我也要说的,这里是战场,生死是瞬间之事,你切记遇事要三思而后行。在我心里,权势、地位……都不值得你拿命去换。” 宋玺把手放在胸口,“二哥记下了,若是下次再犯,小八只管罚我。不过说到这个,二哥也要叮嘱你几句,远着些恭亲王,你可还记得苏冠阳和那个青韶,恭亲王盘算的就是那种龌蹉事,还不如他们呢,他们好歹还你情我愿。” 宋八代打了个哈欠,“知道了,我哪次不是见了他就跑。不过我总觉得恭亲王这人挺怪的,你说他大智若愚吧,看着又挺二的。” “皇宫里出来的妖怪,哪个不是千百副面孔。”宋玺给他掖了掖被角,轻拍着被面,“睡吧,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明日只管睡到日头起,好好补补眠。” 在这样软绵绵的力道里,宋八代真地睡着了。 翌日,日头三竿,宋八代才揉着朦胧的睡眼,慢吞吞爬起来。 全喜听到动静,撩了布帘进来,“三爷睡得真香,是要用膳还是要再眯一会?” 宋八代嘘了一声,“二哥还……”扭头一看,身边的哪里是宋玺,而是一人高的木头墩子,上面贴了张纸,白纸黑字写了大大两个字——宋玺。 宋八代傻眼了。 全喜掩嘴直笑,“是爷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说是他今日出去办事,就留这木头疙瘩在这里陪您,也打打掩护。” 宋八代也乐了,摇头,“德行!” 宋玺打了个喷嚏,宋郸扫了他一眼,宋玺摇头示意继续。宋郸把蜜蜡掰开,拿出里头的纸条,递给宋玺,“启用了当时埋下的钉子,此事了了之后须安排他转入暗部。” 宋玺接过一目三行看完,点了点头,“行,你去安排。按照计划行事,兵分两路,祖父和小八那里的守卫不动,文斐从八师调人当前锋,你带暗部从后面绕过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竟能煽动我定西数万百姓起兵造反。” “领命。” 卢国公的军帐里,药味正浓。 床榻上的人显然病得不轻,呼吸滞涩,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来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闪身就进了营里,半点没惊动外头的守卫。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起刀落,床上的人瞬间没了生气。来人伸出手正待确认床上之人的死活,变故骤起,被子底下又伸出一只手,猛地扣住来人的命脉。腾身飞起,两指正中对方膻中穴。 “宋玺?你没死?!”来人难掩满脸的惊慌。 宋玺懒得理他,拍拍掌。 守卫接到信号鱼贯而入。 “带下去好好审一审,别给他寻了短见。” “是。” 宋玺扫了一眼床上的尸首,虽然用的是死囚,心里还是有些膈应,“好好安葬了。” 卢国公撩了布帘进来,看也不看床上的人一眼,“这营帐左右也不要了,费那功夫做什么。”又拍了拍宋玺的肩膀,“此次做得不错,抓到的是邪教的护教长老,郸儿那边方才已经打了信号,想必是得手了。” 宋玺上前扶着卢国公出来,“些许小事,也累得祖父跟着操心。” 卢国公捻着胡子,“这一仗断断续续也有一年了,如今大事已了,我也可以安心回朝。周遭这几个小国,来年若是丰年还罢,若是遭了灾,估计又要卷土重来了。玺儿你要记住,唯有天下大统,这连绵战祸方能平息。” “孙儿不敢忘。” 卢国公笑着点头,两人才出了营地便遇到了带着一干禁卫四处溜达的恭亲王。 双方见了礼,恭亲王见了宋玺很是亲热,“原来是国公爷的计谋,本王就说小玺你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宋玺嘴角抽了抽,想到宋八代对恭亲王的评价,简直不能再赞了。 卢国公拱了拱手,“王爷,这里大事已了,臣打算即日班师回朝,王爷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恭亲王连连抚掌,“本王早就待腻了这穷乡僻壤的。国公爷请,本王便不叨扰了,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告辞。” ☆、第31章 班师回朝 消息总是传得比风快。 那边才刚启程,这边捷报已经随同奏折到了今上手里。宗乾皇帝这几年身子愈发不见好,连说了三个“好”字后便咳嗽不止,伺候的太监立刻弓着身子过来奉茶,“陛下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当天晚上就有消息递到三皇子宗珏手里。 三位皇子之中,淑妃所出的大皇子封了睿亲王,端妃所出的二皇子封了恭亲王,唯有出身最高贵的宗珏因着尚未开府,今上至今仍无封赏。宗珏生母静贵妃乃是众妃之首,对于今上此举倒是有了别的想法,只一再让三皇子稍安勿躁。 三皇子宗珏倒也沉得住气。 今晚探听前方战事,也不过是他多年养下来的谨慎性子所致。 “卢国公虽已年迈,却是盛宠不衰,更难得的是立身之正。”说话的是宗珏的侍读——静贵妃娘家的侄子,与宗珏也算是一同长大,早已是荣辱一体。宗珏尚未开府,能用的人不多,却都是静贵妃精挑细选出来,未必能干,却绝对忠诚。 “卢国公刚正不阿,确实令人敬佩。只是事关立储大事,他也未必就没有自己的盘算。”宗珏敲了敲案几,“你可记得当时查到宛城消息便断了,那样干净利落倒像是有人做了手脚。而卢国公世孙来自鲤城,鲤城距离宛城可不远。” “殿下无须担忧,真相如何,相信再过些日子自有分晓。” 宗珏点头,“这一路水远山长的,务必多派些人保护她。至于真伪,本王有的是法子辨别。” “是。”侍读似是又想起什么,道:“还有个消息,听说恭亲王殿下看上了卢国公世孙阁下的庶弟,属下担心他们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约定。以陛下对国公爷的宠信,这爵位世袭罔替的可能性比降级继承要大些,这位世孙阁下显然也不是无能之辈,这份影响力不可小觑。” 宗珏摇头,“你未免太高看了本王的这位二哥。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宋玺此人非池中物,若不能拉拢,必先除之。你说那位宋玺的庶弟……吩咐下去查一查,说不准便是个契机。” 快要被人揭老底的宋八代此时一无所知,他正烦恼着怎么把自个儿这些年攒下的家什塞上马车,这里面有别人送的,有自己买的打算送给小侄子小侄女的,丢掉哪一件都舍不得。 宋玺劝他,“东西丢了到了京城还能再买,你再这么磨叽我们可就不等你了。还有个事没跟你说,下个月大姐夫要到京里述职,咱们脚程快说不准还能碰上。” “当真?那要先准备好见面礼才好。”宋八代喜不自禁,团团转之后更加舍不得他那一车的东西了,宋玺忍无可忍,将他扛起来塞进马车里,马鞭一抽,什么物什啊摆件的都随风而去。 宋文斐是跟他们一路走的,他再不回去老太君该拄着拐杖进宫跟皇太后哭诉了。宋郸留下来收尾,他性子冷淡,无甚牵挂,倒很是乐意留下来。 这一路紧赶慢赶的,顾及着国公爷的身体不时地停下来休整,终于在二十八日之后抵达京师城脚。命将士在城外驻守,卢国公带着众人及一干亲信进城。恭亲王先行,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座驾。 “我随祖父进宫面圣,你们先行回府,陛下想必会赐宴,老太君若是问起,就说不必等我们用饭。”宋玺给宋八代理了理衣襟,压低声音道:“晚宴老太君必定是顾着文斐的口味来,若是吃不惯也别勉强自个儿,等我回来之后带你去醉心楼吃酱肘子。” 宋八代连连点头,努力不咽口水咽得太明显。 宋玺笑了,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对比之下那沾了尘土的脸显得格外灰扑扑。 宋八代手指在他脸上一划,搓出一层薄沙来,“就这样去面圣?” 宋玺挺了挺胸膛,“过家门而不入,这叫忠君,懂?行了,别瞎操心,去梳洗换身衣服逗老太君去。” 两人分开,等他们进了入宫的轿子之后,宋八代才与宋文斐及几个随从一同回府。老太君果然早早候着了,宋文斐才进门就有人层层递话,还未进府邸中路院子,老太君就被搀扶着迎出来了。 宋八代识趣地站到一边,看着老太君抱着宋文斐好一番痛哭,哭完又是敲着拐杖直骂卢国公。宋文斐哭笑不得,“祖母,是我自个儿想去的,不是国公爷下的令。是是是,我知道祖母担心,这不是须发无损地回来了麽?!没受伤,祖母可以问小八,他可是随行的军医,我有无受伤他最清楚不过了。” 老太君这才肿着兔子眼,把残余的一点视线分给站在一边快要风干的可怜的宋八代,顺手抓起他身边全喜的手,“小八过来,你如实跟我说。” 全喜吓得脸都白了,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老太君唷,奴才是全喜啊,伺候世孙殿下的全喜啊!三爷在这边呢。”跪着后挪了几步,宋八代完全暴露出来。 宋八代宋文斐两人都忍俊不禁,老太君年纪大了,记不住生面孔,整个国公府她能认得的除了国公爷也就是宋文斐了,就连宋玺也被认错了几次。 “老太君,文斐没有骗您,他跟我都呆后方,调拨粮草点点兵,干的都是后勤的活儿,去了这么些年连敌军的面儿都没见着,您就放心吧。”宋八代也不忍心让老太君一个老人家成日提醒吊胆,索性抹黑了宋文斐一把。 宋文斐悄悄朝他拱了拱手。 老太君听了总算稍微把心放下,让他们各自回去洗漱,之后便是晚宴了。这都过去了个把时辰了,老人家根本就没想起来国公府最位高权重的那两位。 宋玺估计得没错,晚宴果然都是宋文斐爱吃的菜。宋文斐口味偏重,宋八代沾了筷子略微意思了一下,准备留着肚子给醉心楼的酱肘子。正吃着,门外有下人来报,说是恭亲王的侍卫求见。 老太君是有孙万事足,还以为是宋文斐宋八代的朋友,“都叫进来给他们也摆一桌,自家人莫要客气了。” 宋文斐脸沉了下来,宋八代按住他,“别搅了老太君的雅兴。我出去看看,若是一会没回来,派个人去宫外截阿玺,让他到醉心楼找我。记住了,别冲动,老太君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借口出去招待朋友,宋八代辞了老太君出了国公府,恭亲王的黑八骑在门外一字排开,手一伸,“王爷请宋大夫府上一聚。” 宋八代摇了摇头,“我正想吃醉心楼的酱肘子,各位要么抬着我的尸首回王府,要么替我通传一声,就说请王爷赏脸,小的请他小酌一杯。” 说完宋八代便径自转身朝醉心楼的方向走。黑八骑是恭亲王的亲信,稍一犹豫便有了决断,兵分两路,一路回去禀报,一路跟着宋八代。 此时醉心楼人不多,二楼的雅座并未坐满。宋八代点了一盘酱肘子,有五大块,卤得金黄金黄的,肉滑汁多,入口即化。又叫了桂花鸡、酱板鸭、烤鹅以及孜然羊肉,凑了个五畜齐全。 菜刚上齐恭亲王就来了,宋八代几乎都要怀疑他是算准了饭点的。 “王爷请。” “小八特意请的酒,喝起来果然格外甘醇。” 两人饮了一杯。 宋八代抓着酱肘子就啃,嘴角油滋滋的,一点仪态都没有。吃完一个,宋八代伸出油乎乎的手,恭亲王避了开去,带着嫌弃的表情。宋八代大笑,“平日里小的就是这样不修篇幅,王爷想必是第一次见到吧?” “你救过本王的命。”恭亲王做出忍耐的表情,“适当范围内本王可以容忍。” 宋八代叹气,“当时就是别人我也会救,并不会因为受伤之人是谁、身份为何而有所不同。” “对本王来说不同。”恭亲王显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宋八代抓起第二个啃了一口,举着沾着他口水的酱肘子道:“小的对心上之人的最低要求,便是她能面不改色吃下小的手中这个东西。” 恭亲王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王爷可真有雅兴。”一道清亮的声音插/入进来。宋八代抬头,只见宋玺大阔步进来,身上还穿着将军的铠甲,英姿飒爽。 “这是给哥留的?”他手一抓把宋八代手里的酱肘子夺过来,三两口吃完。 对面两人目瞪口呆。 宋八代结结巴巴,“二哥,那是我,我吃过的……” 恭亲王一脸敬佩。 宋玺满脸的满不在乎,“哥吃你的口水还少?” 转头看向恭亲王,“不知道王爷请臣的弟弟到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恭亲王愣了愣,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摇头,“小八请本王过来喝酒,美人邀约,本王哪有不来之理?!” 宋玺在桌底下捏了宋八代一把。 宋八代觉得自己可冤可冤了好吗?! ☆、第32章 姐弟相见 回去的路上,宋八代与宋玺共乘一骑。 宋玺还在为方才的事不快,只差没揪着耳朵数落着宋八代,“你说你傻不傻,王爷又如何了,你就往府里一躲拼死不出来,他们还敢擅闯进去要人不成?” 宋八代打了个喷嚏,被冷风一吹抖成筛,宋玺没舍得再数落下去,把他往怀里一塞,紧了紧他的身子,“坐稳了。”用力一甩缰绳,烈马一跃飞出好远。 回去的时候国公爷与老太君都已歇下了,宋玺不让惊动其他人,让全喜烧了些热水,两人洗洗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宋玺练完武回来,宋八代还睡得天昏地暗,宋玺用带茧的手磨着他的脸颊,“快些醒醒,大姐大姐夫快到京城了,咱们出城去接他们。”见宋八代睁眼睁得艰难,又下了剂猛药,“咱们小侄女可是也一同来了。” 宋八代猛坐起来,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就去,就去,你等我……” 城郊数十里外的白水亭,一行人缓缓靠近,打头的双轮方形车舆驾两匹马,走得又稳又快。宋八代牵着马与宋玺并肩,“来了麽?” 打头马车的车夫一看到他们,立刻拉紧了缰绳,跳下来朝他们拱拱手,又转头去撩车帘。多年未见,林君浩的脸上多了几分沉稳,却未见沧桑,想来是过得极好,后头的松溪娘探出个脑袋,微微一笑。 “大姐!”见到了松溪娘,两人刹那间又仿佛回到了宋家那个小院子里,顿时百感交集。还是宋八代先反应过来,不忘跟林君浩打了声招呼,“大姐夫,你们一路辛苦。” 林君浩急忙下了马车,回头扶着松溪娘下来,顺手接过松溪娘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儿。 “等很久了吧?”林君浩和煦一笑,一如当年迎亲的样子。松溪娘已是满眼热泪,七年了,当年与她一般高的宋七代如今已高出她两个头,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眼泪簌簌落下,“高了,黑了……大姐都快认不出了。”又转头看宋八代,“三弟倒还是那个样子,就是瘦了好多,可是没有好好用饭?” 宋玺宋八代都使劲摇头,鼻头发酸。当年二八年华的少女如今已作他人妇,垂鬟挽成了髻,一如流水而去的如花岁月。 林君浩轻拍妻子的肩膀,“莫哭了,重逢是喜,别叫小舅子们也跟着难过了。” 宋玺也收了伤感,跟着劝道:“是啊大姐,咱们回府去吧,这里风大,莫让三姐儿着了凉。”见松溪娘与林君浩想拒绝,急忙补充道:“我跟祖父打过招呼了,祖父也是这个意思,都是一家人,莫要客气才好。” 松溪娘终于不再推辞,马车跟在宋八代宋玺两人的马匹后头,一路到了国公府。 因着国公爷一大早被今上传召进宫,林君浩宋沫娘又是小辈,也不忌讳那么多,与宋玺宋八代一同到老太君那里拜见。 才进了老太君的院子,三姐儿就醒了,大眼睛骨碌骨碌转嘀着,盯着宋八代和宋玺直瞧。松溪娘与林君浩给老太君行了礼,还走不稳的三姐儿也跟着甜甜叫了一声“老祖宗”。 老太君正是爱娃儿的年纪,被逗得直乐,拉着三姐儿耐心地一遍遍地问:“叫什么名儿啊?”“多大了?”又叫人拿了金镶玉长命锁给她戴上,搂着她就舍不得撒手了。三姐儿倒不怕生,被松溪娘教导得极好,答话脆生生的,一字一句告诉老太君她的小名儿“阿奴”,又掰了两个手指头,示意自己两岁了,末了捧着长命锁看了看,抬脸喜滋滋跟老太君贴了脸,表示她可喜欢可喜欢这个锁了。 “这孩子真聪慧乖巧,教养得真是极好!”林君浩松溪娘等人随宋玺离开之后,老太君扶着身边嬷嬷的手,赞不绝口。 老嬷嬷跟着点头,“可不是!就盼着咱们孙少爷以后多生几个,老祖宗这儿可就热闹了。” 老太君一愣,随即拍了拍手,“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文斐也到年纪了,是时候该说亲了。这要是快的话,明年这时候我就能抱上曾孙儿了。快,替我翻翻黄历,最近的良辰吉日是那一天。” 伺候的嬷嬷暗恨自己多嘴,按理宋玺才是卢国公府的嫡孙,宋文斐的亲事于情于理都不能抢到他前头去。但架不住老太君心里宠爱宋文斐啊,这可就难办了。老嬷嬷心思转了几个弯,这才道:“老祖宗也忒急了些,自然要先说好人家,再定吉日。这都得慢慢挑慢慢选,不但要老祖宗看合适了,也要少爷们合心意。都是水磨的功夫,急不得,急不得。” 老太君点头,是这个理,不过心里也暗暗把这事儿记下了,打算找个时间与国公爷提一提,务必把京城未定亲的贵女都见一见。 她老人家这边满腹心事,那边姐弟相见之后松溪娘也显得心事重重。 宋八代喂了三姐儿吃甜甜的鸡蛋羹,吃完之后三姐儿就开始黏他了,追着他“九九”地叫着。 松溪娘笑着,嘴角泛出一丝苦涩。 “姐?”宋玺以为她在婆家受了委屈,扭头瞪着林君浩。 松溪娘摇摇头,“是母亲,近几年她身子不好,找了很多大夫看过,都说无甚大碍,就是郁结于心,想开些就好了。我猜着母亲心里是念着你的,这次来便是想与你说,若是可以的话,回去看看她。” 宋玺怔了怔,扫了宋八代一眼,方道:“西边战事刚毕,我与祖父说说,应当是可以的。” 松溪娘露出喜色,“若是这样就好了。” 正说着,下人来报,国公爷回府了,有急事找宋玺商议。 宋玺匆匆赶到国公爷书房,“祖父找我有何要事?” 卢国公尚未换下朝服,见了他倒是不急,“坐下说话。”问过林君浩松溪娘的情况之后,才提起今日之事,“早朝之后陛下留我单独说话,为的便是两江总督许如山贪污舞弊一事。” “许如山?”宋玺仔细想了想,“是睿亲王的人?” 卢国公点了点头,“陛下的意思是此事莫要办得敲锣打鼓的,还是要顾全睿亲王的面子,只是也不能就草草结案。陛下属意你去办,你的意思呢?” “祖父的意思是……”宋玺眯起眼,杀气一闪而过。 卢国公点了点头,“恐怕是这意思。我寻思颇久,倒觉得是个机会,你也不必忌讳什么,该如何办就如何办,把事情查清楚禀明陛下便可,立身正则不怕影斜。” 宋玺点头,“我与祖父想到一块去了。还有一事,家里母亲重病,我本想与小八择日回去探望,如今倒是有了现成的借口。” “不错。”卢国公捋了捋胡子,“秘密行事方是上策。只是小八是否确实需要一同前往?” 宋玺没有说话,沉默的坚持。 卢国公看着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心里颇有些感慨,大了啊,也有自己的心思了。“罢了,想去便去吧,只是注意安危,暗部有三分之一跟着郸儿办事未归,剩余的我让他们都跟了你去,好好保重自己。” “多谢祖父。”宋玺郑重行了个礼,起身离开。 对着香炉升起的青烟,卢国公久久不语。 后宫之中,也有人此时正在为两江总督之事烦恼。 三皇子宗珏下了一子,静贵妃掩嘴一笑,“我儿这是着急了?”轻捻一子放下,瞬间吃了一大片的黑子。宗珏带着些孩子气,“母妃不点拨孩儿几句,孩儿哪儿能不着急呢!” 静贵妃叹了口气,挥手,众婢退下,她这才道:“你找到的那个女人确实是当年柔妃身边的大宫女。奇货可居,我儿这一步走对了。只是,现在还不是掀底牌的时候。你可知你父王今个儿传召了卢国公?” “儿子知道。”宗珏面露不解,“此时四海升平,暂无战事,父皇此时……莫不是?” “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为了江南税收一事。”静贵妃又下了一子,嫣然一笑,“涉及江南税收,两江总督许如山八成就要保不住了。” 宗珏恍然大悟,“父皇这是要动大皇兄了?” “你们父皇是越老心越软。”静贵妃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这时候倒想当个好父亲了,但凡这好父亲,大抵都希望能保住所有的孩子。” 宗珏沉思片刻方道:“所以父皇要卢国公府去调查此事,便是想要给五皇弟一个把柄,好化解他们之间的恩怨?所以父皇是知道了?” “你父皇知道与否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了你父皇无所作为,既没有为当年的柔妃翻案,也没有让那孩子认祖归宗,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宗珏面色阴沉。 静贵妃笑了起来,“所以我说这不是最好的时机。再等等,相信过不了多久你手中的这枚棋子就有用武之地。这些事你心里有数即可,倒是你二皇兄那里,让你多安插些人进去,你可有照办了?” 宗珏点了点头,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 静贵妃摇了摇头,“以后你自会明白。” ☆、第33章 睿亲王(抓虫) 林君浩是回来朝觐述职的,因着此前的考核被评为一等,加之与卢国公府的关系,此次述职极有可能升迁。林家一家就盼着能到富饶些的县城任职,这才让宋溪娘一同进京,希望卢国公能看在世孙的面上帮衬一二。 林君浩倒没有想太多,妻子说想妻弟要一同来,他也就信了。此次卢国公留他们住府上,林君浩却是一再推辞,早早命人去临时府邸收拾,当日拜见了卢国公之后,便带着妻儿回去了。 宋玺气透了林君浩的迂腐,要他说都是一家人,客套这些个倒让他们姐弟生分了。宋溪娘却是通透,反倒宽慰了宋玺几句,宋八代回头也点了宋玺几句,“你摆着个脸,姐夫看到了心里能不多想麽?是,咱们想帮大姐没错,但是姐夫是个男人,若是外头说他靠女人裙带升迁,他与大姐两人便是再相爱也难免会生间隙。” 宋玺并非看不透,就是心里拐不过弯儿来。 宋八代笑道:“他们避讳不来,咱们可以过去看小侄女啊!”宋八代让全福收拾好一大箱子的玩意儿,都是给小侄女小侄子的见面礼,昨个儿松溪娘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整出来给他们带走。 宋玺这才罢了,翌日两人一早便装了马车,屁颠颠到宋溪娘下榻的府邸。临时府邸是各级地方官员进京述职时的临时下榻处,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宋玺一进去就脸就沉了下来,幸亏林君浩已经进宫去了,不然又要生出事端来。 林君浩卸任前乃是钦州知州,从五品,此次上京述职人数众多,官职低的连天颜都未必能得见。林君浩这里早早有人来候着,想必便是国公爷关照的。 宋溪娘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让两个弟弟坐下之后,她边给他们倒茶边道:“这样就很好了,你们姐夫虽有才干,却不懂官场送往迎来那一套,我只盼着他当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便好,其他的随缘即可。” 宋八代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茶是好茶,却是被水糟蹋了,入口有些苦涩。宋八代把茶杯放在一边,压低声音道:“昨个儿姐夫在,也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在林家可好?婆母有无苛刻你?两个哥儿呢,怎么没有随你一同进京?” 宋溪娘脸色一窒,宋玺立刻瞧出不对劲,抓着她的手问道:“可是林家人欺负你?” 宋溪娘吃痛,抽出手来,瞪了他一眼,“你怎的如此冲动,若在战场上也是如此,可叫我与母亲如何放心得下?!”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7节 宋玺讪讪,宋八代替他解围,“他就是护短了些。战事谋略上,我看国公爷对他屡屡称赞,却不像冲动易怒的人。” 宋溪娘嗔怒,“我看你们是沆瀣一气,合起来瞒着我。” 宋玺不满,“大姐,眼下是你瞒着我们。林家到底待你如何?你不说个究竟,我与三弟也放心不下。” 宋溪娘叹了口气,“也无甚大事,就是婆婆疼爱孙儿,大哥儿二哥儿她都亲自教养。这原也是好事,我该惜福才是。只是也未免太过娇宠,我瞧着两个哥儿至今大字不识几个,礼数全无,心里担忧罢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宋八代算是明白了,“我看姐夫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大姐何不与姐夫分说,两个孩子年岁渐长,也该请先生教习了。” 宋溪娘点头,“他一心为民,我也不忍让他担忧。你们也莫操心了,这事姐姐心里有数。” 宋八代宋玺这才把心放下,宋溪娘又提起回鲤城之事,宋玺没有把奉旨的事说出去,只说国公爷应了假,这两日他们便可启程。 宋溪娘喜色满面,又想起一事,拉着宋八代问道:“昨个儿没仔细问你,二弟说你是大军的随行大夫,我看这医术定是要比咱们鲤城的郎中大夫强,到时候还要劳烦你给母亲诊断诊断。” 宋八代急忙应下。 宋溪娘彻底放心了,又感叹了一句,“当年看三弟诗书皆通,倒没想到你最后还是学了医。”三人说笑了一回,宋玺宋八代又去看了一回三姐儿,小家伙睡得正香,吐着泡泡儿小脸通红,可爱极了。 “是了,还有一事要跟大姐说。”宋玺怕吵醒了三姐儿,竭力压低了声音,“我们此次回去会经过奉天,想去瞧瞧二姐。大姐若是有要托我们稍带的东西,让人送到府里就行。” “太好了。”宋溪娘说完又急了,“这些年都攒了好些东西,可全都给放家里没带出来。早知道能这趟上京能给送过去,我便全都带来了。” 时候也不早了,宋玺和宋八代告辞出来。出了府邸的胡同巷子,正待上马,便有两个侍卫过来行礼,“世孙殿下,我们是睿亲王近侍,王爷想请两位到太和楼一叙。” 睿亲王? 宋八代与宋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宋八代并不想去,这么多年来,他努力不让自己想起当年宋玺给他讲的那个故事,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此时乍然听到这个人,却发现仇恨已经根深蒂固,并不是他想要忘却便能忘却的。 宋玺面无表情,“请转告王爷,我们有要事在身,这酒,恐怕是喝不了。” 侍卫并不退让,“王爷说了,若是这会子世孙殿下不得空也不打紧,左右快罢朝了,到时候请上林知州,世孙殿下必是愿意赏脸的。” 宋玺怒极反笑,“噢?” 宋八代清醒过来,暗中拉住宋玺的拳头,“二哥,冷静些。”再一看,宋玺双眼已变得通红,如注了血一般。宋八代大惊,急忙抓起宋玺的手把脉,脉象急促喷张,像极了怒极攻心之象。知他生平最恨遭人要挟,如今睿亲王竟拿家里人的安危来要挟他,无怪乎他如此愤怒。 稍一犹豫,宋八代猛往宋玺胳膊猛地一拧,“二哥……” 宋玺扭过头,似是在看他,又似是透过他在看像别的什么地方,双眼的焦距倒是慢慢回来了。生怕宋玺再出状况,宋八代抽身挡在宋玺身前,“我二哥身子不适,不如就由我代为赴宴?” “……小八。”宋玺醒过来,错开挡住他,“二哥没事了。”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又有些欢喜,“哪有让你替二哥赴宴的道理?二哥答应你,不冲动。你先回去……” “不行。”这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宋玺沉默,半响才道:“好,那咱们一起去吧。” 太和楼位于福临大街最中央,为官办酒楼,乃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招待的都是京城的世勋权贵。 宋八代宋玺上了楼,被引至一处幽深的厢房。小门一开竟是别有洞天,小溪泉水山石嶙峋,好似缩小了的花园一景。端坐于上方的男子约莫三十岁,面容俊逸,两颊有须,身着金黄色三爪龙缎,尽显贵气。 “参见睿亲王。” “客气了,来,请上座。”睿亲王居高临下扫了宋八代一眼,“这位想必便是世孙的庶弟了,本王倒是常听二弟说起,果真是风华绝代,清姿过人。” 话里嘲弄的意味很明显。 宋玺直视对方,“我家弟弟当不得王爷这一声赞。”略一拱手,“不知王爷盛情相邀,所为何事?臣本有要事在身,劳烦王爷长话短说,至于王爷这杯酒,臣便不喝了。” “大胆!”睿亲王一掌拍下,“卢国公尚且不敢如此与本王说话。宋玺,你当真以为你坐稳了你身下这把椅子了?” 宋玺淡笑,“稳或不稳,便不劳烦王爷替臣操心了。”再一拱手,“若王爷找臣来就为了椅子的事儿,请恕臣不再奉陪了。” 说完也不管睿亲王的脸色,拉着宋八代转身离去。 直至他们走远了,睿亲王的脸色才慢慢阴沉下来。谋士从山石后面走进来,“王爷请息怒。” 睿亲王冷哼,“宋玺!宋玺!当真同他那老不死的祖父一样是块硬骨头。”转头看向谋士,“你可看出什么了?” 谋士躬身行礼,“方才王爷提起世孙那位庶弟与恭亲王的关系,世孙出口维护,可见其兄弟二人感情亲厚,这倒是一个送上门的把柄。再有,世孙此人软硬不吃,此次江南之行,必成为王爷大业的拦路石。陛下选中此人,可见是不打算留情面与王爷了。” 睿亲王点头,“父皇果然是打算动手了。我身为父皇长子,却迟迟未被立为太子,如今父皇又对我一再苦逼。既然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谋士劝道:“王爷不可操之过急,咱们且看这位世孙如何行事再说。更何况,卢国公府也并非铁板一块,据闻对爵位承袭的人选,国公府老太君另有属意之人。关键时候,王爷不妨顺势推他一把。” ☆、第34章 下南(一) 林君浩的外放任书出来了,品级虽没有提升,去的却是富饶的序州。序州与奉天一个方向,宋玺宋八代索性提前出发,与宋溪娘他们一道走。 林君浩和宋玺在外头骑马,宋八代与宋溪娘、阿奴三人坐马车。 有宋玺带来的十几个侍卫,以及暗部在暗地里保护,这一路走得很顺利。 “下个路口就该分道了。”林君浩朝宋玺拱手,“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宋玺回一礼,“大姐夫客气了。”想了想又顺道提起来,“家里两个哥儿是不是也接过去?序州有名的儒士还是很多的,若是有需要我也能引荐一二。” 林君浩笑道:“先把大哥儿接过去,二哥儿还小,他祖母必是舍不得。”转头看了一眼马车,笑容变得愈加温和:“这些年辛苦溪娘了。为人儿女者孝亲敬长,不许忤逆,有些事我只能委屈溪娘了,只一点我林君浩可在此立誓,这辈子对她定不相负。” 宋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车里宋溪娘脸色微红,宋八代揶揄地看着她,倒没有出言打趣。 很快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宋玺派出几个侍卫,让他们将宋溪娘一行一路护送至序州,然后也不必去奉天,直接去鲤城与他们会合。 离别总是伤感的,好在序州距离京城不算得太远,以后要见不难。 换了大马车之后,宋玺也不骑马了,与宋八代一起挤在马车里。看他丈八十尺的大个儿像个小媳妇一样屈腿抱膝,宋八代都替他憋得慌,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让他躺下来。宋玺从善如流把头枕上去,舒服得直哼哼。 “也不知二姐过得如何。”宋八代想起往事,心里感慨万分。 宋玺抬手揉了揉他的眉间,“咱家全加起来还没你一个爱操心,小时候那点子人就担心什么侄儿满月、二姐出门的,我看你天生就是个婆娘性子。” 宋玺说完肚子就挨了一下,“好了好了,二哥逗你呢。咱二姐心眼多着呢,现在又有了姐儿和哥儿,定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所以说有些时候真的不能太铁齿。 因着走陆路绕了些路,他们到达奉天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宋玺命人去探路,自个儿先找了客栈,与宋八代洗漱完的时候,探路的人恰好回来。梳洗一新的两人轻车简从,径自朝范家过去。先是递了庚帖,不到片刻大门打开,范老爷子匆匆带着下人迎了出来。 让进待客厅之后,宋玺出示了自己的牙牌,范老爷子又要行礼,宋玺急忙扶住他,“老爷子不必多礼,我们不过是挂念姐姐,顺路便来探望。没有提前知会,叨扰了。” 范老爷子受宠若惊,慌里慌张地让下人上茶,又急忙唤了人去请夫人范陈氏和少夫人范宋氏。 等了片刻,却只范陈氏一人过来。她满脸的慌张,朝着宋玺福了福,“不知世孙殿下过来,有失远迎了。也是不凑巧,沫娘这孩子这几日恰好就病了,未能起身来见两位贵客。” 宋八代与宋玺皆露出惊讶之色,方才怎么没听范老爷提起呢?顾不得其他,宋八代道:“不知我二姐得的是什么病?我学过几年医术,夫人不妨领我过去瞧瞧?” 范陈氏勉强笑道:“我们范家世代行医,仁安又是自小跟着他祖父学医,他看过了说是小染风寒,想必也是无大碍的。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家里已经略备了些酒菜,不如坐下再谈。” 宋玺面露不虞,“夫人客气了。不过我们此次来便是为了探望姐姐,自然还是先见了姐姐再说。范老爷子,既然姐姐起不得身来,我们进去看她也一样。都是一家人也无所谓避讳,请老爷子带路。” 范老爷子瞪了陈氏一眼,“儿媳妇到底如何了?为何之前都未听你提起?” 陈氏脸色发白:“沫娘这几日确实是病了,我怕过了病气给两个孩子,这才让人将她挪到了偏院去。” 范老爷子气得直抖,“仁安这才出门几日,你就搞出这些事来,是嫌家里太过安生了麽?!还不快些带路!” 有了范老爷子发话,陈氏这才急忙引着他们过去。范老爷避讳,在院门口没进来。宋八代一进门便闻到屋里浓浓的药味,床上的宋沫娘昏昏沉沉,根本不是范陈氏所说的小染风寒那么简单。 宋八代急忙上去给宋沫娘把脉。宋沫娘脉象沉细,手足不温,似是阳虚寒积之症。只是若是简单的脾阳不足,按理不会昏迷不醒。宋八代想了想,唤来伺候的下人,“去把你们少夫人平日吃的药拿一剂过来。” 陈氏有些不甘愿,“宋大夫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我们给沫娘吃的药有问题?是仁安亲自给沫娘开的方子,莫非他还会害自个儿的媳妇不成?!” 宋八代看也不看她,“我不过是看看之前所开的药有无需要添补的,夫人多虑了。” 伺候沫娘的下人倒是忠心,匆匆把药拿了过来,摊开递给宋八代。宋八代拨了拨,心里一沉。“劳烦你跑多一趟,将范大夫开的药方子拿来。”略一对比,他心里就有数了。 “这药……”宋八代正打算开口,床上的宋沫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攥住他的手。她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他,眼里的坚持一如当年在她闺房里的那次。宋八代到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转头看向范陈氏。 “我与姐姐施针,劳烦夫人外头等候。”又转头看向宋玺,“二哥,唤嬷嬷替我去拿药箱来。”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了,宋玺面沉如水,却也未在外人前落宋八代的面子,转身离去。范陈氏虽是半信半疑,只是身份贵重的宋玺已先离开,她也只得带着众人相继出去。 宋八代扫了宋沫娘的两个丫头,宋沫娘摇了摇头,示意有话但说无妨。 “到底发生何事?可是范家有谁苛待你了?”宋八代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宋沫娘,再看看眼前憔悴至极的范家儿媳妇,心底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这世间待女子,终归还是太过苛刻了。 宋沫娘眼泪滑至颊边,“三弟,这些年我总想起你那日跟我说过的话,你总是对的。今日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如今我,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待哭过一会,宋沫娘的情绪总算慢慢平静下来,这才说起这几年的生活。 刚嫁过头两年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丈夫疼爱,婆婆虽严苛,却也没有刻意刁难。她调理着身子,终于有了身孕,可惜生下来是个姐儿。自从大姐儿出生之后,婆婆范陈氏便对她开始不满起来,日常百般刁难之外,话里话外也开始含沙射影,暗指她肚皮不争气。 宋沫娘也慌了,想起姨娘也只生了她一个女儿便再无生养,心里恐慌生怕自己断了范家的后。这个时候范陈氏提出抬她远房的一个侄女进门,宋沫娘也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还听了范陈氏的话,把苦往自个儿肚里咽,故作贤惠去说通了原本不答应的范仁安。 那姑娘也是好人家出身,抬进门来了,也算是贵妾。加之又与范陈氏沾亲带故,一时间风头无两,生生把宋沫娘压了下去。这种情况在宋沫娘生下两个哥儿之后有所好转,宋沫娘也把悬着的心放下,一门心思地教养两个哥儿。不料数个月前,这个妾室被诊出了身孕,便又仗势气焰嚣张起来,不但对她不敬,还污蔑大哥儿意图伤害她腹中孩子。为此,宋沫娘还遭了一顿训斥,范陈氏指责她不能容人。 宋沫娘慌了,对于一个手段比她更高超、且有婆婆撑腰的妾室,她完全是无计可施了。这寝食不安的,很快便病倒了。 听到这,宋八代叹了口气,“你老实与我说,药里多出的那味药是那妾室下的,还是你自个儿加的?” 宋沫娘面色惨白,攥紧了拳头,沉默不语。 宋八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二姐,你是喝药喝糊涂了麽?纵然给你成事了,你的身子也垮了。你可想过万一你就这么去了,你的三个孩子怎么办?” 这事宋沫娘从一开始就做错了,该争的时候不争,不该争的地方倒是拼命地使劲儿。作为庶女,她与松溪娘最大的不同便是在于眼界和气度。嫡母宋李氏给了她嫡女的待遇,却没有教会她如何当好一个当家主母。 “好了,不要多想。”宋八代拍拍她的手背,“眼下先把身子调理好,我一会开个方子,你就按着方子吃上一个月,没事多出去走走,不要闷在屋里。这院子太过阴暗逼仄了,不适合养病,阿玺想必已经同范老爷子说了,等会咱们就搬回去。” 宋沫娘点头,泪水涟涟。 送药箱的嬷嬷此时恰好到了,撩了帘子进来,朝着宋八代宋沫娘福了福。 宋八代急忙扶起她,转头对宋沫娘道:“这是卢国公府老太君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二姐但凡有不懂的只管向嬷嬷请教,凡事也多听着些嬷嬷的劝。” 宋沫娘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老嬷嬷连声道“使不得”,将宋沫娘按回榻上,“能为姑奶奶分忧,是老身的福气。” 安抚好宋沫娘,宋八代起身出来,宋玺与尴尬的范家老爷子并肩而立。见他出来,范老爷子急忙道:“实在是对不住了,内子实在是……我已经让她们将沫娘的铺盖送回主院,仁安明日便回,届时让他亲自上门赔罪。” 宋玺冷着脸不开口。 宋八代拱了拱手,“老爷子客气了,赔罪就不用了。只是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二姐虽是庶出的,但在家也是千娇万宠的,只盼着二姐夫能好好待二姐。再者,妻便是妻,妾便是妾,范家家风一向清明,这点自不需要我多言。” 范老爷子连连点头。 天色也不早了,宋八代与宋玺告辞出来。一直到了客栈,宋玺都沉默不语。宋八代知道他心情不好,便将始末讲与他听。宋玺叹了口气,又道:“原来出门之时你与老太君讨要嬷嬷,便是有此顾虑。只是嬷嬷当真有办法?” 宋八代苦笑,“当时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文斐帮着跟老太君开的口。”想了想,宋八代道:“左右咱们也不着急走,索性在这里多待几日,看看情况如何再说。” ☆、第35章 下南(二) 第二日范仁安便回来了。 宋玺与宋八代再次上门的时候,范仁安出来相迎。这位二姐夫长得眉目清秀,身材颀长削瘦,举手投足之间不骄不躁,看着倒跟范老爷子有几分相似,都是没什么脾气的人。 “昨日家母失礼了,我在这里代为赔罪。”范仁安面上闪过一丝羞赧,拱手作揖。 宋玺端着架子,宋八代会意,知他这是打算唱黑脸,便上前扶住了范仁安,“姐夫说的哪里话,所谓子不言父母之过,二姐又是性子执拗的,姐夫夹在当中必是为难。只是当日姐夫纳妾室,也无同我们老宋家知会一声,家中父母日夜忧心,就怕是二姐哪里做得不妥当了,竟惹得亲家不上门了,这次才着我们过来问个明白。” 范仁安面露窘色,正打算开口,宋沫娘由丫鬟搀扶着走进来,“二弟三弟,劳烦你们一再来探我,多亏得夫君的方子,我已经无大碍了。” 范仁安面露异色,“沫娘,不是让你好好休养麽,怎么就下地来了?” 宋沫娘摇头,“有些事我须得亲自与二弟三弟说。方才三弟所说之事,确实与夫君无关。当日是我任性,生怕爹娘担心,这才没有往家里递个信儿。夫君待我一向极好,望弟弟与家中父母说个明白,免得有所误会。” 当日虽是宋沫娘极力劝他纳妾,但没有知会宋家这事,却是范陈氏担心节外生枝才没有去信,说到底也是他们失了礼数在先。现在宋沫娘将事儿往自个儿身上推,也算是全了两家的脸面。 范仁安如何能不感激,“沫娘……” 宋八代略一想便明白,这必定是老嬷嬷给他二姐支的招儿。这就对了,在这个家,宋沫娘最该巴结讨好的,除了她夫君范仁安之外再无二人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倒是我们想岔了。”宋八代顺着台阶下,“家里心疼二姐,胡乱猜想也是有的,姐夫可千万莫要怪罪。对了,昨日来得匆忙,我们可都没见着咱几个侄子侄女呢,姐姐姐夫这是要把三个宝贝金疙瘩藏到什么时候?” 一句话将刚刚的场子圆了回来,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范陈氏跟奶娘抱着两个哥儿,大姐儿跟在后面一块儿过来了。大姐儿四岁了,长得像极了宋沫娘,倒是两个哥儿,像范仁安多一些,也无怪乎范陈氏如此宠爱他们了。 宋玺的冷脸也绷不住了,命人送出许多的见面礼,都是成箱成箱地抬进来,手笔之大,吓得范仁安一再推辞。范陈氏却是笑得合不拢嘴,面上的恭敬又多了几分。 宋八代蹲下来逗大姐儿,“咱们大姐儿长得可真好看,待你长大了,舅舅们送你十里红妆,可好?” 大姐儿还没认字,大概是听不懂,只露出羞涩的笑容,偷偷往她母亲的身后躲去。两个哥儿胆子却要大得多,大哥儿还伸出手摸了摸宋八代的脸颊,摸完又看一眼他姐姐,含含糊糊道:“姐……姐……” 众人哄然大笑。 宋八代摸摸鼻子,犹豫着要不要揍烂这小子的屁股。 这一次范家留饭,宋玺宋八代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便没有再拒绝。酒过三巡,气氛热络。正说着话,一年轻女子捧着个肚子,由下人搀扶着进来。宋沫娘抬眼,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妾身听说家里头有贵客来了,左右也无事,便做了几个点心给贵客们下酒,望诸位不要嫌弃才好。”说着命丫鬟把几个点心摆上桌,自己顺势走到范陈氏身后。 宋沫娘勉强一笑,“芳姨娘有心了。这一次来的是我弟弟,虽说一家人不必忌讳那许多,只是你到底是范家的姨娘,不说别的地方,就咱们奉天,可从来没有让姨娘出来待客的道理,说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 芳姨娘脸色一白,悄悄晃了晃范陈氏的手。 范仁安也觉得面上无光,“沫娘说得有道理,你快些回去吧。” 范陈氏不肯了,“仁安你这说的什么话,芳儿肚子里头可还怀着你的孩子呢。这来来去去路途遥远的,你就是不体谅她,也该想想她腹中的孩儿。” 芳姨娘趁机扶了扶肚子,未语泪先流,“妾身原也不想来的,只是肚子里头的哥儿想他祖母和父亲了,妾身这才忘了规矩。” 范仁安反倒给她说得有些动情了,面色软和下来。 宋八代算是看清楚了,范仁安跟他老爹就一个样儿,都是耳根子软。他二姐吃亏就吃亏在嘴巴太硬了,不会哄人。瞧这芳姨娘,动人的容颜再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再心狠的男人都拒绝不了。 当然,也有除外的,宋玺正捏着拳头,犹豫着先揍范仁安还是范老爷子。要真给这妾室上桌了,那就太打脸了。 宋八代按住他,着什么急啊!他不慌不忙看着范仁安,“姐夫可看过《读医随笔》?医书上曾有记载,妊娠妇人两眉之间的肤色发暗,肚大而圆,妊娠期嗜辣,有此症状者十有八/九怀的是姐儿。” 范仁安面露崇敬之色,“《读医随笔》世存孤本,没想到三弟竟能有机会翻阅。这种说法我也曾听以前的老大夫提过,想来是有些依据的,未想到原来是出自此书。” 边上的宋沫娘极有眼色,当下便接口道:“难怪了呢,怀大姐儿那阵子我就这样,气色看着不怎么好,还特别爱吃辣的。母亲可记得,那时您还赏了媳妇一大瓮子的辣条,媳妇顿顿都吃,到了两个哥儿那会却是半点辣都不沾。” 范陈氏显然是想起这事了,然后她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因为芳姨娘说想吃辣的,前日她还特地在外头寻了厨子给她开了小灶。再转头看她的肚子,才六个多月却已经圆滚如西瓜,这一胎十成十是女儿不假了。 是未出世的孙女儿重要,还是已经活蹦乱跳的两个孙儿重要呢?无须权衡她便选择了后者,当下也不再惯着芳姨娘了,喝道:“也是怪我纵容了你,家里有贵客来,岂是你一个姨娘想见便能见的?!还不快回去给我好好闭门思过,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芳姨娘白了脸,还想说些什么,被身边伺候的人强硬扶着回去了。 宋八代摸了摸边上的大姐儿,“其实说白了儿子女儿都是一个样儿,看咱们大姐儿多乖巧,以后必定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 范仁安连连点头,他确实比较喜欢女儿,要不是碍于他母亲,他必定会跟大姐儿多多亲近的。“三弟说得太对了,来,我敬你一杯。大姐儿还小,喝点汤吧。” 用过饭,宋八代与宋玺告辞出来。 有老嬷嬷在身边帮衬,宋沫娘的日子想必能越过越好的。 奉天距离鲤城并不远,两人也不停留,当天立刻启程至鲤城。又花了两日的时间,两人终于看到鲤城城门。时隔将近七年没有回来过,两人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那是古贠斋,见着没有,我曾在那里买过一套玉雕四喜人送你。”宋玺也生出几分感慨,跟宋八代絮叨起来,“说起来我再也没见你拿出来赏玩过,别是丢了吧?” 宋八代讪笑,还真给他弄丢了一个,怕宋玺知道了生气,他偷偷收在四姨娘院子里的一个木匣子中,那次出门也忘了带。 “真丢了?”宋玺脸垮下来,“当年出门带钱不够,知你喜欢这些玩意,我可把自个儿的一块玉佩给当了。你这小没良心的,以后别想我再给你好东西。” 宋八代心里感动,嘴上哄着他,“没有的事,都好好收着呢。你就是送我一根草,我都当宝贝儿似地收得妥妥帖帖的。”心里想着回去找个机会再去古贠斋找找,看能否买到一套一模一样的。 一行人进城,都是人高马大的,还颇有些引人注目。 才到宋家大门口,就有下人簇拥着老夫人和宋老爹迎出来。宋玺下马,众人急忙向他行礼。虽然宋家养他一场,但是他已经过继给卢国公府,身份贵重。正所谓“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礼法纲纪仅次于天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宋玺扶起了老夫人和宋老爹,这才与宋八代被拥着进了内院。 老夫人和宋老爹细细打量着他们,都连声说:“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宋八代看老夫人与宋老爹变化倒都不大,老夫人气色看着很好。 互相说了会话,老夫人便让人带三姐儿和四哥儿过来。 三姐儿身着粉色宽腰袄子,小小年纪已看出姿容不凡,仪态气度极佳。四哥儿虎头虎脑的,活泼却未失礼数。宋八代心里感慨,老夫人是真的花了大工夫在教导两个孩子啊。 ☆、第36章 下南(三) “四哥儿该去上课了。”说笑了一会,老夫人便命人将四哥儿的书袋拿来。 四哥儿把玩着宋八代给他的玉雕,舍不得撒手。宋玺看见他就想起宋八代小时候的模样,不由地心一软,替他求了一回情:“今日难得相聚,祖母便给四弟放一日假吧。” 老夫人没有说话,四哥儿悄悄瞄了她一眼,随即讪讪把玉雕放下,抱起书袋朝他们行礼。三姐儿也跟着放下手里的物什,“二哥三哥,洳娘也到时辰该去学规矩了。祖母,父亲,我与三弟先行告退了。” 宋八代与宋玺对视一眼,心里咋舌,四哥儿就不说了,单单三姐儿,老夫人这是要把她按女训里的教案来教麽?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些? 老夫人却没有多作解释,转开话题道:“你们母亲也无甚大病,倒累得你们跑这一趟了。去看看她吧,也是太过挂念你们所致。听说三哥儿跟着宫里头的御医学的医术,想来是要比咱们小地方的大夫强,替你母亲号号脉,也免得你们在外头跟着担心。” “是。” 正要起身,宋六代一阵风一般冲进来。 宋八代抬眼,差点就控制不住哭出来了。宋六代终于长成了记忆里的模样,他一如既往地露出嘲讽的嘴脸:“没怎么长高啊,四哥儿都快赶上你了。”天地良心,四哥儿才刚到他腰间好吗?! 宋八代两泡泪生生卡在眼眶里,不上不下。 宋老爹呵斥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经。”为了这个大儿子他可真把一颗心操碎了,“这次相看你要再敢跑就不要再回来,我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你听到没有!你去哪?给我回来!” “我去看母亲。”又一阵风,宋六代跑了。 宋玺与宋八代忙跟在他后头过去了。 宋六代这性子,真该跟四哥儿中和中和。 三人陆续到了正院。 李氏半坐半躺靠在榻上,呼吸声滞涩。大概方才已经有人通报过了,她已经简单洗漱点妆过,厚厚的脂粉下看不出气色如何。看到他们,还没说话她就先哭了,哭得直咳嗽,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是要过去了。 宋六代急忙替她顺着后背,“母亲别急,别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弟弟们都回来了,平安地回来了。” 宋八代当下也不敢再耽搁,先替李氏把了脉,脉象滑而虚浮,中气亏虚,血气似有受阻之象。“大哥,我替母亲施针,先让母亲平躺下来……”宋六代宋玺帮着将李氏扶着躺好,宋八代打开药箱拿出针。 对于李氏,宋八代感觉是很复杂的,说是怨恨也谈不上,因为她根本没欠他什么,但是真要跟宋六代一样当成亲娘,宋八代扪心自问还是做不到。只是这个时候看到她这个样子,过往种种竟也烟消云散了。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宋八代才施灸完毕。 李氏慢慢睁开眼,混乱中抓住宋八代的手,宋八代急忙换了宋玺过去。李氏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我儿……母亲真的好悔……不值得……” “你们母亲如何了?”老夫人由着宋老爹扶着进来,见都哭成一团,顿时变了脸色,“莫非病情很严重?三哥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与祖母说说。” 宋八代擦了擦手,扶过老夫人,“祖母无须担忧,正所谓‘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母亲确实是忧思过重以致郁结于心。方才我已经为她施了针,再开几剂药调理一下,保持心境开阔,要痊愈并不难。” “这就好,这就好。”老夫人拍拍宋八代,“快开方子,让下人去抓了药煮上。有你们陪着,你母亲必定会心境开阔的。” 宋八代点头,写了方子交给下人,不多时药便抓了回来,三碗水熬成一碗,由着宋六代服侍李氏用药。吃过药,李氏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入睡。宋老爹叹了口气,“她这都多久没有好好睡个安稳觉了。咱们出去吧,你们也一起来,别打扰你们母亲休息。” 因着李氏病情不稳定,宋玺和宋八代决定在这里多待几日。宋八代日日都去给她把脉,每次去都看到宋六代在李氏床前插科打诨,竭力想逗李氏乐一乐。若不是注意到他眼底下的乌青,宋八代估计还要被他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样子骗过去。 这次回来宋玺显得心事重重。 宋八代倒能理解,如今李氏病重,她又是不希望宋玺去淌那趟浑水,若是换在为过继之前,宋玺想必会毫不犹豫地回来。只是如今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再如何犹豫都要走下去。 又过了两日,李氏终于能坐起来了,由宋六代扶着甚至还能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宋八代每日把脉,都发现她的情况在逐步好转。老夫人和宋老爹显得很高兴,又说挑个日子酬神,让宋玺宋八代再多留几日。 “若不是实在有要事在身,我们也想留下来陪母亲和祖母多待些日子。”宋玺扶着老夫人坐下,“我与三弟商量过了,等江南的事了了,一定讨个长长的假,到时候再回来陪祖母和母亲。” 老夫人叹了口气,点点头,“正事要紧。在外多加小心,不用记挂着家里。去吧,跟你母亲说说话,开解开解她。”转头看宋八代,“三儿,祖母有些话要嘱咐你。” 宋玺起身去了正院。 老夫人让宋八代坐下来说话。 “这几年卢国公屡立奇功,卢国公府越显眼,你们的处境便越危险。此次你们要去江南,祖母不问也知道是所为何事。你记住了,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你们务必要处处小心。你也看到你们母亲如今的情况了,实在是受不得刺激,所以切记,要好好照顾自个儿跟你二哥。” 宋八代点头,“祖母放心,我记下了。” 老夫人这才放了心,又说起国公府的族学,“如今办得如何了?我想着四哥儿也大了,待童试过了之后,若能到京里进学,对他的学业必定有所裨益。” 宋八代忙应承下来,“族学办得很好,当年留下的孩子不少,如今或外放做官,或上战场杀敌,都已略有所成。四弟过去我们也能照看着,祖母无须担心。” 老夫人笑了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想了想,老夫人补充道:“若那时局势安定,说不得咱们宋家也搬到京城去,以后要见也方便些。只是现下一切未定,三儿先别说出去。” 宋八代高兴点头,“我听祖母的,就盼着能有那日。” 说了会儿话,那边宋玺也回来,“已经同母亲说好了。祖母,我们今日就走,争取早去早回。” 老夫人也没有再挽留,命人给他们准备了些路上的吃食和物什,就送他们离开。 两人再次上路,这一次没在路上耽搁,一路上风餐露宿,宋八代瘦了一圈。在看到邺城城门的时候,宋八代几乎要哭出来。邺城是江南其中一个小城,接通南北商道,是他们此行的必经之路。早先去探路的侍卫已经定好客栈,未免引人注目,一行人分成两拨,先后进了客栈。 宋玺与宋八代只要了一间上房,刚进房间宋玺就朝宋八代打了个眼色。 “怎么了?”他们才进城,莫非就有人跟上来了?是大皇子的人? 宋玺摇头,压低声音,“还不知道是哪方的人,先引出来再说。别这么看我,想都别想,你给我老实呆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许去。我很快回来,一会给你带好吃的。” 宋八代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一本正经道:“那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宋玺略一想,总算妥协了,“行,那一会你要听我的安排,别擅自行动。不然回来打烂你的屁/股,听清楚没有?” “知道了!你说你怎么就老觊觎我的屁/股呢?”宋八代嘟喃着走开了,留下宋玺愣愣的。 两人依约行动。洗涮完便装作出去赶集市,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买了一大堆东西。宋八代做出被人群挤散的样子,着急地找着宋玺,找着找着他就发现了——他们真的走散了! 这下死定了,他的屁/股。 还没来得及感叹出声,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宋八代一惊,尚未回头就被人往反方向一扯,投掷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宋八代黑着脸,面上山雨欲来。而方才那只落在宋八代肩膀上的手的主人,此时已经被暗部的侍卫抓住了。 “回去再说。”这几个字宋玺是咬着后牙槽说出来的。 宋八代惊讶,“就这么抓到了?” “呵呵。” “竟然是个女的?” “呵呵。” 被呵呵了一脸的宋八代从善如流闭嘴了。 ☆、第37章 下南(四) 一路回客栈,宋玺都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踏进房门宋八代就被丢到床上,宋玺扑上来就要扒他的亵裤。 “有话好好说,宋玺!二哥!!放手啊……啊……”宋八代拯救亵裤不成,索性也不要了,光腚躲进被窝里。 外面有人来敲门,侍卫甲的声音响起来,“主子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宋玺抱臂,“回来再收拾你。” 他一走,宋八代立刻出来找了个新的换上,开门就打算出去。侍卫乙躬身挡住他,“三爷,主子爷说了,今个儿您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这人啊,心眼就芝麻那么大。宋八代摇头,“我不出去,麻烦兄弟去给我弄些吃的,劳烦了。”折腾这么久他还真有些饿了,宋玺也没吃东西,难道他不饿?“诶兄弟,也给你们爷那里送些过去,嗯,这菜色嘛……现成的有哪些,都只管儿上。” 于是凳子还没坐热宋玺跟前的桌子就被摆上了八宝兔丁、清炸鹌鹑、红烧赤贝、糖醋荷藕等菜肴,侍卫乙忠心尽职地介绍了一遍菜色,又道:“三爷说了,要是爷要开始审讯了,那这菜咱就先撤下去,回头等爷办完了正事再用。” 这一干人都在等着,宋玺也不好开吃,于是只得眼睁睁看着菜一道道地上,然后又一道道往回撤。他家宋小胖,就是这么的瑕疵必报。宋玺在心里狠狠把他的光腚抽成个大馒头,感觉出了口气,这才命人将抓到之人带上来。 这人年纪比宋溪娘长了几岁,面目清秀,却是做江湖人的打扮。这样的人一般不爱与官府之人打交道,此人却好似故意撞上来的,着实令人费解。而更令人费解的是,此人口口声称与宋玺是旧识,所以方才侍卫甲才着急去禀报。 “我人已经到了,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宋玺命人给她解了穴道。 那女子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小少爷好样貌,你们兄弟二人长得可不大像啊!” 见她提起宋八代,宋玺不免提高警惕,面色冷了几分,“姑娘这话就怪了,都说我们不像了,又怎么说是兄弟呢?”这人从他们一进邺城跟上来了,显然是一早在这里候着,莫非真是睿亲王的人? 见宋玺怀疑,她倒是笑了,“我知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那人还说了,当年的京师之约他没能如期而至,不知他那两个师弟可否有怪罪于他!” 是仇先生! 当年仇先生与他们在童试考场之前定下的三年之约,说到底也是随口之言。后来他们去了京师,却得知仇先生已经离京。随后他们跟着国公爷四处征战,那个约定早就成了黄粱一梦,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从这个女人口中说出来。 “原来是仇先生的朋友,多有得罪了。”宋玺急忙命人给她解了其他穴道,又道:“门外的几位朋友想必也是为姑娘而来的吧?”转头扫了一眼侍卫甲,“青衣!” “是!”青衣转头出去。 乍然听到他的本名,青衣热泪盈眶。自打脸盲症患者宋八代给他们编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编号之后,他们都快要把自己的本名忘记了,难为主子爷还叫得出来。 青衣一出去,女子便站了起来,朝宋玺拱了拱手,“原来宋公子已经发现了,倒是我以貌取人了。我名宁芳萱,你口中的仇先生便是我夫君。” “原来是仇夫人,方才真是多有得罪了。”想不到仇先生文文弱弱的,倒娶了这么英姿飒爽的女子为妻。 宁芳萱摆手,“江湖中人,不必客套。我此次来找你们,便是受了我夫君的委托。你们想必便是为了两江总督许如山的案子而来的吧?许如山为官二十余年,不但聚敛财富,大肆搜刮,随着大皇子势起,他甚至向求官者收取贿赂,许家的私人林苑,方圆数百里。” 宋玺来之前已经听祖父说过许如山的斑斑劣迹,宁芳萱说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许如山甚至把手伸向江南税收。江南每年所缴纳朝廷之税收,堪堪比肩序州、温州等中等城市,以江南的富饶,每年多出来的钱银最后落入谁的口袋,这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只是许如山做事谨慎,不但账簿做得干干净净,就连涉及官员也敲打拉拢,朝中更有大皇子撑腰。想要动他,除非有真凭实据。 想到这里,宋玺心里一动,“先生让夫人过来,莫非是……先生人呢?为何不与夫人一同来?” 宁芳萱面露愠色,“夫君已经被许如山抓了,目前生死未知。公子必定听过周柯周老先生的大名吧?他原任苏州巡抚,是个难得的大清官,因着不愿与许如山同流合污,被诬陷通敌,满门抄斩。” 此事宋玺确实有所耳闻,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吧,当时他随卢国公出战岐凉,原本是岐凉因着粮草不济而打算退兵了,谁知竟有人从江南绕道,将上百万的粮草军资低价卖与岐凉,导致原本一年能结束的战争,生生打成了拉锯战,士兵百姓死伤者众多。今上自然暴怒,细查之下竟查到周柯的大儿子身上,因着朝中大皇子党推波助澜,最后判了周家一个满门抄斩。 后来得知此事,卢国公上了奏折想彻查周家一案,却恰巧赶上今上身子不好,因着大皇子摄政而被压了下来。卢国公每每说起周柯,都忍不住嘘唏扼腕。 “周柯老先生为人刚正不阿,与夫君为莫逆之交。为了老先生的事,夫君四处奔走,甚至不惜拒了秦首辅的挽留,自请至江南任职,所为的便是查清楚这件事。可惜此事尚未查清楚,夫君被许如山的人带走了。” 宁芳萱打了个口哨,一个黑影飞过,便是刚刚被青衣拦在外头的人之一。他身材瘦小,身体轻盈,轻功极佳,若只单凭青衣一人,只怕也难以抓住他。他蒙着脸,也不与其他人说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宁芳萱,脚下一点又飞出去了。 “这是我夫君千叮万嘱要我亲手交到你手中的。”宁芳萱将布包放在宋玺跟前,“如今我已完成夫君的嘱托,便先告辞了。” “等等仇夫人!”宋玺挡下她,“你们这是打算……” “你猜得不错,我也不怕说与你知,我与几位好友打算去劫狱。”宁芳萱笑了,“事实上若不是为了等你们,三天前我们便去了。今日是我定的最后期限,若你们还没到,这东西我会拿去换我夫君的性命。” ……还真是直爽! 宋玺朝她拱拱手,“夫人若信得过我的,不如听我一言。”见宁芳萱没有反对,他接着道:“不说我与仇先生的交情,就说许如山这案子,若要定许如山的罪,先生这个人证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于公于私,我与夫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眼下差的,便是营救的方法。夫人可否稍后片刻,待商议好之后再做打算。” 宁芳萱迟疑片刻,才道:“我替夫君谢过你们了。我会在前面的悦来客栈落脚,两个时辰之后离开。” 送走宁芳萱,宋玺回到房间里。桌子上摆了八大盘,下面都多垫了个盘子,用热水温着,菜还有些热乎劲儿。 一见到宋玺,宋八代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下来,给他拿了碗箸,又替他盛了碗汤,体贴得像个小媳妇。宋玺心里什么气都消了,挨着他坐下,就这那点余温饱餐了一顿。 吃过饭,宋玺把仇先生的事说了个大概。 宋八代满脸担忧,“也不知道先生如何了,我听别人说逼供的人什么手段都会用,先生那样的文弱书生……哥你打算怎么救仇先生?” 宋玺拍拍他的手背,“咱们出来除了暗部二十六人之外,还带了十六个侍卫,一共四十二人。暗部得留两人作联络传递信息,剩下四十人,我打算兵分三路。你带其中三分之一的人马即可回京,将这本账簿送至祖父那里。剩下的人一半去营救仇先生,一半随我进苏州,引开许如山的视线。” “不行!”宋八代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眼下人手不足,兵分三路太过危险了。我看这样,派两个人将账簿送回京,你带一半的人马在明,剩下的人与我一起去跟仇夫人会合。我会点医术,说不得能派上用处。” “不行!”这下轮到宋玺反对了。 宋八代止住他下面的话,“二哥,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但是眼下这是最好的方法。我也会些拳脚功夫,自保绝对没有问题,况且我们在暗处,反倒安全。倒是二哥你,这里天高皇帝远,许如山没有做不出来的事,你万事要小心。” 宋八代一旦倔起来,那就是九匹马也拉不回来。 ☆、第38章 下南(五) 尽管宋玺恨不得把宋八代吊起来捆在腰带上随身保存,最终却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宋八代说得没错,随他入苏州反倒更加危险,眼下这是比较可行的办法了。宋玺答应了,只是也跟宋八代约法三章,他只能作为接应,不能亲身涉险。 宋八代是答应了。 宋玺却是走得极为不放心,一路上都是黑着个脸。待进入苏州之后,为了当好这个诱饵,宋玺命人亮出了钦差的名号,苏州百官城外相迎,格外地高调。 宋玺心情不好,却也只得按下性子,跟这些人打了一番你来我往的嘴上功夫,又委婉表明,陛下对江南税收一直存有疑惑,你们都是明白人,最好配合调查,把历年来的账簿都搬过来,再传唤相关的人员问话。 这班子老油条一听乐了,来的人看着面嫩不说,还屁个都不懂。那些账簿做得干干净净的,涉及官员更都是他们的人,那些不愿配合的早就清掉了,剩下的哪个没沾点荤腥?!这一旦沾上了,谁还敢往外说呢?! 当晚接风宴,双方面上都看不出端倪,宾主尽欢。 宋玺心不在焉地用了些饭,旁边伺候的人一再敬酒,宋玺扫了一眼,发现长得还有几分像他们家小八。这一想思念就泛滥成灾了,压抑了许久的担忧一股脑跑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哪了,宋小八仗着自个儿有些小聪明老是不听使唤,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跟过去了。不过许是他多虑了,他家小八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再说还有两个暗部的人看着,出不了事的。 这边陪席的官员见宋玺盯着伺候的小子看个不停,心里乐得都要拍大腿了——看来他们搜集的情报无误,常年厮混军营里的,哪个没点特殊癖好呢?!况且这宋玺还是挺有些名望的,稍微一打听便知道了,外头都在传他身边老跟着个面皮细嫩的小子,焦不离孟的,这次没带来,估摸着是要憋坏了吧? 以苏州巡抚为首的几个官员互相打了个眼色,起身告辞,并表示明个儿他们定让人把账簿都搬来,至于今晚,让宋玺怎么尽兴怎么来。又给伺候的小子使了个眼色,盯着点,不然爷扒了你的皮。 为了能让宋玺看上,苏州巡抚让人描了宋玺的小情儿的模样,让下面的照着画像去找。还真别说,那小子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比他好看的不是没有,但就是少了那么一股子味道。把整个苏州城翻了个遍,这才找了这么个七八分相似的小子出来。可惜是良家子,颇费了些手段才让他屈服。不是自个儿伺候惯的人,用着总不大放心。 “爷,让小的伺候您吧。”其他人退下之后,方才给宋玺执壶的小子跪下来,匍匐爬到他的脚边,身体微微发颤。 宋玺明白过来了,顿时哭笑不得。别说他不好这一口,就算他真喜欢,就冲着他那张与小八相似的脸,他也下不去手啊!总感觉亵渎了他们家宋小八。不过,小八确实挺招人喜欢的,他们又不是血缘至亲,要是个婆娘他就娶回家去。唉,你说他怎么就不是个婆娘呢? 宋玺摸着下巴暗搓搓地惋惜着,低头扫了地上的人一眼。 “起来吧,今个儿爷没兴致。你就在隔壁厢房歇一晚,明早我派人送你回去。若是有人问起了,你就说爷很尽兴。放心,没有人会因为这个为难你的。”按照宁芳萱他们的速度,现在必定已经潜伏在囚禁仇先生的牢狱附近。之前他们约定了,若是得手了会发出信号通知他们这边,宋玺估摸着就在这几天。 看来还得再拖几天。 正想着,扭头一看,那小子竟然还没走。 “爷,求您不要赶小的,小的什么都会,什么都愿意做。”他扑过来抱宋玺的腿,手就往宋玺双腿间探去。 宋玺只觉得心头一股子厌恶,错身避了开去,轻拍了他一掌,没下重手,堪堪将他逼退。 那小子显然吓坏了,哭得满脸的鼻涕泪水,不断叩头求饶。宋玺皱眉,命人拉住他,“这一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淡淡扫了下面的人一眼,觉得方才自己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这货与宋小八哪里像了?瞧这哭得满脸黏糊糊的。 那小子显然也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好在贵人似乎并不怪罪。略一犹豫,他索性把内情都了出来:“爷宽宏大量不怪罪,小的也并非自甘堕落,只是……只是如果小的今晚儿没成事,小的家里的弟妹都要遭殃。”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很好,宋玺心里给那班子脑满肠肥的官员记多一笔。 “你起来吧。”宋玺不欲再节外生枝,“今晚你就安心住下吧,这里里里外外都安置了我的人,谁也不会多嘴往外说。至于你家里弟妹,我会想法子营救。” “小的,小的卫七,谢过爷的大恩大德。”那小子朝着宋玺磕了三个响头。 让人带卫七下去之后,宋玺招来青衣,“小八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青衣摇头,“自打咱们进城之后,三爷那里便没有再递消息来了。”见宋玺眉头紧拧,青衣安慰道:“爷尽可放心,雌性石蚕以宿主的血液为食,一旦宿主有生命危险,雌性石蚕会发出信息,爷这边的雄性石蚕便能感应到。” 宋玺看了一眼手臂上安静温驯的小黑点,心里却不以为然,若真到了那一步,远水救不了近火,除了徒添担忧之外,别无他用。只是想是这么想,他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袖子放下,以免辗压到那个珍贵的小东西。 他这里忧心忡忡,宋八代那里却意外地风平浪静。 宁芳萱擦着手中的长剑,面色平静。宋八代整理着自己的药箱子,细细核对买回来的药材,大都是外敷的创伤药,还有一些解毒功效的草药,多备着一些总是有备无患的。查看妥当之后,他小心地收拾好,又挠了挠后脖子处。 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后脖子处总觉有什么东西似的,摸又摸不到,查看也不方便。算了,反正也不疼不痒的,等回去之后再找师父看看吧。 “仇夫人,哦,宁姐,探消息的人回来了麽?” 宁芳萱摇了摇头,正欲说话,上次在宋玺跟前施展过一回轻功的男子悄声进来了,将一个小蜡丸交给她。 宁芳萱一目三行看完,猛地往地上一掷,“这群狗官!!!”咬牙强忍着眼泪,她朝那男子点头,“跟大家说一声,明晚就动手。老三,给宋玺那边发个信号。” 时间有些急,宋玺那边收到消息要撤退必定是来不及了。宋八代心里担忧,只暗暗希望这边动静小些,能给宋玺他们多些准备的时间。 焦躁中时间慢慢滑过去,夜晚再次来临,宁芳萱与其他十个武功比较好的人一同去救人,宋八代与暗部的两人留在城外十邑坡的一处破庙等候。 宋八代很紧张,就如同以前宋玺每一次出征一样,他都要担心得一整夜睡不着。他不断地打开药箱检查里面的医器,打开,阖上,再打开。暗部的护卫甚少开口,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安,两人对视一眼,直接从屋顶上下来,就坐在宋八代看得到的地方。 不知道等了多久,暗部的护卫忽然站了起来,“有人来了。” “是宁姐他们麽?” 护卫还没回答,寺庙的门被推开了。宁芳萱背着一个男人,后头跟着她那些江湖朋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一进门,宁芳萱立刻喊宋八代的名字,“快过来替我夫君瞧瞧,为何他一直咳血不止……” 宋八代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眼前的人不说当年那个翩翩君子仇先生了,就是连一个人都算不上了。他的手脚筋脉全被割断,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全都是多次上刑叠加的伤口形成的糜肉,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8节 他不敢耽搁,立刻拿了刀割掉烂肉,上药包扎,先将他的几处大伤口处理好。“手脚筋脉有些麻烦,我尽力一试。从现在开始到两个时辰后都不能挪动,还要再替我几味药来。” 宁芳萱一咬牙,“你只管试试,后面的追兵交给我们。老二,你跟老三去前头布置些陷阱,好歹拖延些时间。咱们几个,把庙里围起来。就是把这条命拼了,我也不会让他们踏进这里一步。” 宋八代已经顾不上她了,一言不发专心为仇先生治疗。 门外远远传来嘈杂声,越来越近了。两个暗部的侍卫靠近宋八代,尽管外面打斗激烈,他们也未打算出手,因为他们的唯一任务便是保护好宋八代。 一个半时辰之后,外面已经有些疲于应付,几拨人趁着空档破门而入。两个暗部的人一左一右护住中间的宋八代。 忽然,一支箭从屋顶破空而来,两人救护不及,“小心!” 正陷入酣战的宋玺一路向宋八代他们的方向靠拢,青衣着急:“爷,那边人太多了,咱们换个方向撤吧。”该死的,若不是为了救那卫七的弟妹,他们也不至于撤退得如此仓促。 “青衣,你拿我的腰牌去与小八他们会合。”有了这块腰牌他们一路进京便能畅通无阻。宋玺将腰牌不由分说交到青衣手里,“我带弟兄们往另外的方向突围,放心,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一走,你们出去就不难了。” “爷!” “这是军令!” 青衣咬牙,“是!” 宋玺不再理他,带着其他的人从另一个放向突围,果然,他一走青衣那里的压力就小了。宋玺一路向东,来之前他研究过这里的地形,那里是有一处断崖,后面是成片的林木,下边必定是有活水,若是撤退不及,那里兴许就是最后一条路。 “往那里撤。” 正在这时,宋玺手臂上的那只石蚕突然动了。 宋玺猛一惊。 那只石蚕开始疯狂地上下蠕动。 “将军,小心!” 一只飞箭直入宋玺胸口。他却恍若未觉,怔怔望着手臂上的石蚕,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第39章 拉拢 江南一案震惊朝野。 卢国公的爱孙奉今上的旨意下江南调查,两江总督连同苏州巡抚一同举兵,意图趁乱绞杀钦差使臣,致使他现如今依旧下落不明。国公爷带了物证与人证,连夜进宫面圣,铮铮铁骨的战场杀神,当着陛下的面都忍不住落泪了。 皇帝龙颜大怒。 两江总督与苏州巡抚当即被判了个斩立决,其他一干人等纷纷下狱,待案件查清楚之后再判决。这一次涉案官员达七十三人,睿亲王一系受到重创。 三皇子宗珏的婚事在此时被提出来。历年皇子都是先立府,再成婚。皇帝心情不好,静贵妃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了皇帝的逆鳞,只让下面的人委婉提了一番。好在皇帝还是很疼爱三皇子的,当即给指了府邸——从前年就开始修建的城东林苑,距离皇宫只有几步之遥。 静贵妃喜不自禁,没高兴几日,却又被皇帝一道圣旨吓蒙了。 皇帝赐封三皇子宁靖郡王,还当朝赐了婚。封号上比大皇子二皇子低了一级不说,赐婚的更不是静贵妃一早属意的镇西王嫡女馨惠郡主,而是殿阁大学士杜思仲家的姑娘。杜家连京城新贵都算不上,杜思仲更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毫无根基人脉,与镇西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静贵妃气得摔了心爱的玉如意。 三皇子更是沉不住气,“母妃,父皇不会是真的打算立大哥为太子吧?你看五皇弟如今生死未卜,父皇虽然处置了许如山,却未动大哥分毫,这不是包庇他是什么?!母妃,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三皇子宗珏阴森一笑,“父皇不是想包庇他麽,我偏不让他如意。”他压低声音,“如今我手上有人证,不如直接把当年的案子翻出来,请父皇重新彻查。当年涉及那么多条人命,纵然宗瑱能明哲保身,淑妃呢?我可不信父皇能保下她。淑妃德行有亏,他宗瑱还能位居东宫?” 静贵妃冷静下来,叹了口气,“你父皇年纪越大,这心思就越发复杂了,这一次是母妃失算了。”想了想又道:“你所说的倒是个办法,只是你如何你确定你父皇愿意为柔妃翻案?” 宗珏一愣,想起如今生死未卜的柔妃之子,不免有些踌躇起来,“当年的案子一日不彻查,柔妃便一日无法正名,她的孩子便也无法认祖归宗。说到底也是父皇的孩子,他总不会……” “宗瑱便不是他的儿子了麽?一个常年流落在外,另一个日日承欢膝下,若是你,你会如何选呢?”静贵妃冷冷扫了他一眼,“此乃下下之策。” 宗珏眼前一亮,“母妃这么说,可是心中有成算了?” 静贵妃沉吟片刻,道:“你大皇兄想必还不知道当年留下的祸根已经露出端倪来,你何不去给他提个醒?” 宗珏一愣,“母妃的意思……” “以淑妃与你大皇兄的为人,若是知道当年柔妃的孩子尚在人世,必定会倾尽全力斩草除根。你父皇总想着保全所有的孩子,若是他知道你大皇兄不折手段想要对付柔妃的孩子,即便对那个孩子没有多少感情,他也要顾忌着他日你大皇兄登基,会否将屠刀对准其他兄弟呢。” 宗珏顿悟,站起来朝静贵妃一拜,“母妃英明。” 静贵妃摇头,“你呀,也就你父皇吃这一套。”摆摆手,“你要切记,莫让你大皇兄查出消息与你有牵连,你手里那颗棋子更要收好,以后有大用处。” “儿臣谨记于心。” 此时睿王府,睿亲王并没有像宗珏所想的那样得意万分,相反,此次江南一案牵连众广,他一下子损失了大批拥护者不说,许如山这一条财路也断了。更糟糕的是,因着他没能救回许如山一条命,威严受损,下面的人做事不免束手束脚起来,更有兔死狐悲者,不免会有二心。 “找到宋玺的尸首没有?”睿亲王面色阴沉,“不杀此人,难泄我心头大恨。” 谋士躬身行礼,“当日追踪的人目睹他坠入断崖,已经在那一带进行搜捕,相信不日便有消息传来。眼下许如山一案已成定局,两江总督、苏州巡抚都是肥缺,王爷得早做决断,以免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睿亲王猛拍桌面,“父皇面上虽无苛责于我,却命我于府中为皇祖母诵经祈福。进不了宫见不到父皇,我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出来。” 谋士迟疑片刻,道:“淑妃娘娘颇受太后娘娘青眼,王爷何不让淑妃娘娘代为求情几句?只要太后娘娘发话,陛下想来也不能说什么了。” “不错。”睿亲王面色终于和缓下来。 谋士趁机提出自己的见解,“王爷,还有一事臣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里没有外人,有话但说无妨。” 谋士上前一步,“王爷可还记得臣之前说过,卢国公府并非铁板一块。眼下宋玺生死未卜,若能令他命丧苏州自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能,咱们也能做二手准备。若是卢国公世孙换个人,兴许王爷这里便能多了个助力。” “你是说宋文斐?” 谋士点头,“正是。臣还打听到,宋文斐一家虽搬至京师久矣,却无甚根基,依旧以教书谋生。若不是依靠宋文斐这个五品参将,只怕在京里都无法立足。将这一家子捏在手里,也不怕宋文斐不听话。” 睿亲王思索片刻,颔首道:“你与我约他出来,先试探一二。” “是。” 谋士躬身退下。 他姓吴,是蕲州人士,一家十几口皆为当地恶霸所害。他一人上京,被当时还是皇子的睿亲王所救。睿亲王赏识他,给予他权势和地位,替他报了满门血仇。这些恩情,足够他为睿亲王献出自己的性命。 给卢国公府去信之后,他悠悠然到了醉心楼等待。 一个时辰之后,宋文斐独自一人上了二楼。 “宋参将,这里请。”将人让进厢房之后,吴姓谋士亲自替他斟了酒,“请。” 宋文斐坐下,却没有动那杯酒,“是先生着人送信给我的?感谢先生好意,只是阙城薛家与我并无任何干系,先生将他们家的消息告诉我,是有何用意呢?我当真不明白。” 吴姓谋士大笑,“宋参将若真是不明白,此时便不会出现在此。当日薛家辱了令姐名声,致使令姐险些丧命,如今看到恶人有恶报,宋参将难道不觉得心头快意麽?” 宋文斐低头掩住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福祸相依,生死有命,我却也无能为力。不过还是感谢先生好意,将这个消息告知于我。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找我又是有何指教?” 吴姓谋士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睿亲王门人。这几日因着许如山的案子,外头有了些不好的传言,致使国公府与瑞亲王府有些误会。王爷是陛下长子,国公爷也是陛下最信得过的人,若是因了些小事有了龃龉,可就要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宋文斐点头,“传言自然不可信。只是如今世孙殿下尚未找到,国公爷心里担忧,不愿再为这些琐碎事烦扰也是有的。先生若是有要紧的话只管与我说,我必定代为转达。” 谋士心里一笑,还真是滑不溜手。“我今日来,却是为了宋参将而来。今日这话,过了这门我却是不认的,宋参将也只当我酒醉糊涂。若论才干,你并不比宋玺差,论缘分,你与国公府老太君岂不是更有缘分,这卢国公府世孙的位置,我与我家王爷都认为非你莫属。” 宋文斐手一顿,打翻了桌上的酒杯。 谋士重新替他斟满酒,“宋参将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先生也是醉得不轻哪。”宋文斐摸着杯沿,“世孙之位的争夺,早在六年前便结束了。如今我只想安身立命,不辱没家里长辈的名声,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谋士摇头,“这话却又不对了。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又如何算得上不辱没家声呢?再者,只要国公爷一日未退,这世孙的位置就一日不定。所谓的入族谱、赐宗爵,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今上已经年迈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宋文斐沉默不语。 谋士也不再劝,“宋参将可以慢慢考虑。也不知道世孙殿下如今身在何处,王爷也是格外忧心。若是真发生什么不测,届时卢国公只得重新选择过继的孩子,就不知道卢国公是否会从族学的孩子里选了。” “先生多虑了,世孙殿下必定会平安归来的。”宋文斐低头喝酒。 谋士笑了起来,“但愿如此。” ☆、第40章 生死与共 宋八代看到他二哥背对着他,怎么唤都不回头,他气急了走过去一看,他二哥正在把掉到地上的肠子塞回肚子里头去。 真是不要太惨! 宋八代胃里翻滚,眼睛猛一睁,醒了。 方才还在捡肠子的宋二哥完好无损,正红着眼眶怔怔望着他。四目相对,两人都倒吸了口气。 宋八代:我二哥捡完肠子了?咦,见鬼了,二哥怎么哭了?!!! 宋玺眨眨眼,似乎不敢相信似地,然后突然紧紧抱住宋八代,似乎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萦绕鼻尖的都是宋玺的味道,他们俩大一些之后两人就再没这么亲近过了,宋八代心里又感动又感慨。只是还没等他感慨完就发现不对劲了,“咦我衣裳哪儿去了?二哥你在摸哪里……啊啊啊……好疼……二哥……宋玺……你这个混蛋,再来老子跟你拼了!!!” 宋玺抓住活蹦乱跳的宋八代,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来。宋八代扯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大裤头,好似被人凌/辱的大家闺秀,双眼含泪。 宋玺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微麻的手掌让他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幸福感。没什么比这个惹祸精还活着更让他高兴的了,不过作为把他吓得半死的惩罚,抽几屁/股那是必须的。“我去给你拿些水。”惹祸精正盯着他的眼眶,宋玺老脸发烫,意识得赶紧找个地方去擦擦眼泪,忙挑了个很好的借口趁机遁了。 宋八代揉着屁股四下看了看,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当是一处山洞,难道这里是那天他摔下去的断崖之下?这么一想他就发现不对了,他二哥怎么也在这里? 宋玺回来一看,发现宋八代已经把自己绕晕了,看着有点傻。 “想什么呢?傻样儿!”小心翼翼把水递到宋八代嘴边,“润润喉,饿不饿?我方打了只野鸡,一会烤好了给你吃鸡腿。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八代乖乖喝完了水,活动了筋骨,这才发现他的脚被包扎成个粽子,其他地方倒是完好无损。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竟然没事,难道自己真的有神庇佑?阿弥陀佛,一定是姨娘在天上保佑他。 宋玺往他脑门一弹,“想什么呢,我就是上辈子欠你的,当时我好不容易找到出路了,就爬到半山腰处,一个大肉团子就这么往我身上砸下来,哥一下子就被砸晕过去了。好在下头是个水潭子,不然咱们这会都去见祖宗爷了。” 想起他刚刚醒来就看到他家宋小八挺尸在一边,身体都给水泡发了,他真的差点疯了。 宋八代鼻头酸酸的,又想到他那么没头没脑砸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二哥砸伤。当即招了宋玺过去,让他把衣服扒了,“我给你检查检查,要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都是他的错,当时该跳偏一点才对。 宋玺倒别扭起来了,“不用,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故作不在乎地拍拍自个儿的胸膛,“练武之人,哪儿能那么容易伤着。” 见他死活不肯,宋八代也没办法,稍事活动了一番之后,宋八代疑惑:“二哥,你把我衣裳放哪了?” “咳咳咳咳……”宋玺呛了口水,见宋八代要过来给他顺气,忙后退一步,“你伤着脚呢,别乱动!”又心虚地抹了把脸,别过头道:“这不我醒来发现你泡水里,全身都湿透了,便给你除了衣物,外头烤着火呢。” 他没说的是,当时以为宋小八呛了水,他还给他渡了几口气。做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宋小八,也没有想太多,现在一回忆起来,忍不住口干舌燥起来。宋小八那嘴巴,还怪软和的。这么想着,他偷瞄了宋小八一眼,身子真白,跟个白斩鸡一样,不对,摸着要软滑一些…… “等等,我在想什么?!”宋玺火烧屁/股冲出去,“我给你拿衣裳去。” 换完衣服之后,宋玺的野鸡也烤好了。两人囫囵用了饭,这才说起当日之事。 宋玺想起手臂上的石蚕,忙起身查看宋八代后脖子处,这一看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宋玺的气息喷在他的耳根处,痒痒的,宋八代缩了缩脖子,“那日追兵一路跟到了十邑坡,我顾着给仇先生医治,躲闪不及,好在暗部的护卫挡了一刀,箭只擦破了点皮。不过也真奇怪,流血的时候有个小虫子掉出来。” 难怪雄性石蚕跟疯了一样,原来是雌性石蚕死了。 宋玺自己都没意识到,当时他的反应跟雄性石蚕还真没什么两样。 看宋玺的表情,宋八代顿悟,“那小虫子……是你放进去的?” 宋玺点头,“暗部有一支是负责联络的,他们对鸟虫蚁兽颇有些研究,那小虫子叫石蚕,分一公一母,能互相感应。”他不欲多说这个,便转了话题,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掉下来?暗部的人呢?” 宋八代叹了口气,“小甲给我们送腰牌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们出事了。我让暗部的人护送宁姐与仇先生一行人进京,我与小甲他们去与你们会合。我知道是我擅作主张,但是我就是没办法袖手看你一人涉险。况且我想着若是万一谁中毒受伤了,有我在好歹也能保住性命。好啦,你再抽我一顿吧。” 宋八代翻身撅起屁/股,心想左右这里没外人,方才揍都揍了也不在乎多来几下,只要能让他二哥消气,丢人便丢人吧。 看着那个浑圆俏挺的屁/股,宋玺手就痒痒的,心里天人交战,从未如此激烈过。 宋八代看他只看不动,心里一喜,忙翻过身来,“喏,是你不揍的,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 宋玺扼腕,早知道摸一把也好啊! 宋八代躺好,开始审问起宋玺来,“按说宁姐留给你们的时间虽不多,以你们的武功和人数,想全身而退应当是不难的,怎么就落到这里来了呢?” 宋玺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提起卫七,宋玺便想起他原来是伺候他来的,再看看宋小八,突然觉得如果当时是宋小八……“打住打住!”他心虚地别开眼。 宋八代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反倒是大怒拍地,“那些狗官,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说完又疑惑起来,转头看他,“不对啊二哥,他们怎么就认定你有那个……龙阳之好呢?” 宋玺心说我哪儿知道啊,不过,似乎,可能……他们还真猜对了。 宋八代看他垂头丧气的,心头大惊,转着眼珠子小心翼翼试探道:“二哥,你不会真的是吧?!”这不可能啊,他们成日厮混在一起,也没见他二哥对谁有那个意思啊!难道是侍卫甲? 看他这反应,宋玺就知道他又想歪了,“我是不是你还不清楚?不说我了,你呢,你跟青衣一同过来,他怎么没好好保护你,倒让你从上面摔下来了?” 宋八代摆手,“我当时看到你留下的信号了,想着你们肯定是往这个方向撤了,又听到下面有水声,正打算找人下去救你们,怎知后头追兵就来了,看着至少出动了三个师的官兵,箭头都青绿青绿的,定是涂了毒,这是要杀人灭口啊。我也来不及多想,就跳下来了,也不知道小甲他们逃出去了没有!对了,其他人呢?” 宋玺摇头,“当时分开几个方向走,说好了出去就在邺城等。咱们也得赶紧的出去,那些人迟早会找过来的。” “那咱们快些走吧。”宋八代重新给自己的脚包扎了一下,发现只是扭伤和擦伤了,都不太严重,“小伤而已。” 宋玺按住他,正打算开口,就发现宋八代直勾勾盯着他的前胸,低头一看,顿感不妙。“这个……也是小伤。” 宋八代拉住他,解开里衣一看,伤口有些发黑,“中毒了?多久了?” 宋玺看他手一直在抖,急忙揽住他,“别担心,不是毒,掉下来沾了水,伤口有些感染,我把烂肉剜掉。伤口原本用烙铁烧过,都结痂了,定时方才没注意才裂开的。不用担心,再敷点药就好。” 听着他这样平淡的描述,宋八代光想象就知道有多疼。 “二哥,我给你上药吧。”宋八代不离身的小药囊里装了些应急的药,都用蜡丸密封的,不沾水,虽然不多,却都是他从师父那里顺过来的好药。 小心翼翼给宋玺处理好伤口。 宋玺避开这个话题不说,转身在他身边坐下,“天色晚了,咱们出去反倒危险,索性等明日再走。放心,这个山洞尚算隐蔽。我在门口布了陷阱,一般的猛兽也进不来。” 宋八代一想也有道理,他的脚这样走不快,宋玺的伤也不宜连夜奔波,便也同意了。“你起来,我先把这里铺一下。”宋玺闻言站起来,出去不到半刻钟便抱来一大堆的干草,讨好地递给他。 两人一个铺一个按,忙活了一阵之后都有些困倦,并排躺下休息。 山洞似乎有风吹进来,伴随着滴水的声音,宋八代的意识慢慢模糊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宋八代就发出小猫儿般的咕噜咕噜声,面容天真纯净,好似一点心事都没有。 宋玺定定看着他,心里既幸福,又有种不知前路的迷茫。 ☆、第41章 赐婚 第二日一早,宋八代起来又给宋玺换了一回药。 宋玺摘了些果子,两人吃完就顺着他之前找到的路上去。走到半道,两人听到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宋玺将宋八代一揽,闪身躲进山腰一处凹槽里。 听这声音外头来的人不多,都是好手,宋玺估算了一下,他现在有伤在身,如果单打独斗或者能搏一搏,但是再加上他们家小八……低头一看,宋小八正鼓着脸在解自个儿的腰带。 宋玺又迟疑又迫不及待,心里那叫一个矛盾啊! 宋八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里衣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状的东西,抬头递给宋玺,那是回京前宋郸大哥给他的,里面有十二发银针,都淬了毒,留着关键时候保命用的。 看他把宋郸给的东西贴身收着,宋玺顿时又想起被宋八代搞丢的那套四喜玉人,心里有些吃味了。考虑到这东西还有点用处,宋玺决定等用完之后再丢。 “咦?”宋八代竖起耳朵,宋玺也注意到了,两人具是一喜——方才响起的如同鸟叫的三长一短的哨声,是他们联络的时候用的。 “甲乙丙……”宋八代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总有一个叫对的。 宋玺脚下一点飞出来,果然是青衣,他与另外十一个护卫都受了点伤,许如山耳目众多,又出了悬赏,他们这几日都在附近的林木里躲着。这两日大半的士兵都撤走了,他们猜到暗部那边可能已经抵达京师了。几人商议一番之后,决定索性也不去邺城了,原地寻找宋玺他们。 丢了宋八代,青衣都已经做好了请罪的准备,乍然看到他们,他比宋玺还要激动。要不是他们爷在一边虎视眈眈盯着,他只怕就要冲上去把他们三爷抱起来抛三抛了。 “现在外头情况如何?” 青衣拱手,“外头追兵虽然少了,但是这两日我们遇到几波追杀,那些人身手更好,出手也更狠,追踪手法也与军队不同,倒像是临时被雇佣来的刺客。” 宋玺点头,“看来有人狗急跳墙了。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回京。” 京城国公府里,宋郸收到卢国公的密令,带着暗部的人连夜回京。距离宋玺他们失踪已经过去七天了,卢国公面上不显,心里却也开始担心起来。许如山已经翻不出多大的风浪了,现在就都怕睿亲王暗地里使些什么手段。 “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宋郸难得地面露喜色,“在苏州一带追踪的人收到暗部发来的信号,已经去与他们会合了,不日可抵京师。”顿了顿,他补充道:“途中发现不少刺客,暂时未查出是哪方的人。”他们也有抓到活口,只是这些人一旦被生擒便立刻自尽,极为难缠。 卢国公长长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至于那些刺客,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派出的。打蛇抓三寸,务必要一击即中,会有那一日的。抿了口茶,他又想起一事,“小八又折回去救阿玺了?他们兄弟感情倒是亲厚,只是未免太失分寸了。” 宋郸低着头没说话。 卢国公又换了个话题,“你年纪也不小了,待阿玺完婚之后,再为你指一门亲事。你家里父母若有看中的,也只管来跟我提。” 宋郸面上露出一丝不自在,却还是毕恭毕敬道:“但凭国公爷做主。” “嗯,退下吧。”待他出去之后,卢国公命人准备朝服,备好车马打算进宫去。 该是时候与陛下提一提了。 对国公爷的打算一无所知的宋玺宋八代两人还在回京的途中,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躲过一波追兵,又来了一波暗杀,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还好宋八代找回自己的药箱子,拆拆补补地总算熬过来了。 “已经出了苏州地界了,怎么暗杀的人还是一波接一波的?”宋八代沾了冷水胡乱抹了把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伤员逐日增加,药材又逐日减少,宋八代暗地里愁白了头。 宋玺见他眼底一片青黑,心疼不已,“小八,先趴我身上睡会,要走了我叫你。”说完强行将宋八代按在自己怀里,“闭眼。” “伤药还没收好……”宋八代边说边欢畅地打起呼噜来。 宋玺又好笑又难受,这一路宋小八吃了不少苦,原先圆圆的脸蛋都尖得像个锥子,头一年上战场的时候他也是吃不下饭,吃了就吐,瘦得不成样子,现在比当时倒还要瘦一些。回去一定要给他补补。 “爷。”青衣站起来,“有人来了。” 宋玺满脸的不耐烦,这些人烦不烦的,他们家小八这都多久没睡个好觉了。 “不用抓活的,只管给我杀!” “是!” 宋八代已经瞪着两个圆溜溜的大眼,掏出怀里的暗匣伺机而动。里面的银针只剩下不到三发,如果能回去,一旦要找宋郸大哥研究一下多装几发,这一路可救了他不少回呢! 宋玺摸了摸他的脑袋,站起来抽出大马刀。 忽然,所有人面色一松。 宋八代虽然糊里糊涂的,却也听到了,是哨声,暗部联络用的哨声——援兵来了! 所有人士气大振,宋玺高举大刀,“给我杀!”一声令下,所有人缠斗在一起,后面赶来的援兵也加入打斗,局面几乎是一面倒。 恶战之后,所有黑衣刺客或死或逃,现场一片狼藉。 宋玺招来增援的侍卫,大概问了一下京城里的情况,得知京里一切都好,仇先生更是救治及时保住了性命,当下心情大好,也不再耽搁,责令他们立即出发。 接下来这一路走得很顺利。随着距离京城的距离在缩短,暗杀袭击的刺客也越来越少。 直至看到京城巨大的城墙,宋八代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眼一闭睡死在宋玺的怀里。宋玺起先还在跟他说着话,好半天没等到回应,再一捞,就捞到个软乎乎的身子,顿时惊出一身汗来。待看清楚怀中的人睡得嘴边冒出两个泡泡来的时候,真是气笑了。 进城的时候天才刚亮,城门方打开。出示了国公府的令牌之后,一行人快马飞驰直奔国公府。国公府门童打了哈欠,一睁眼就发现门外多了许多人,打头的还是自家的主子爷,急忙扑过来行礼,又急匆匆跑进去喊人。 宋玺提着宋八代先回了自个儿院子里,把臭哄哄的宋八代轻轻放床上,命伺候的人悄着些,别把他吵醒了。安置完之后,这才回去洗漱,换了身衣服。 那里已经有人传话给国公爷了,他一套拳没打完便停下来,直接去了宋玺的院子。 爷孙俩一见面,顿时百感交集。 “可算是回来了!”国公爷长长叹了口气,“这一路不好走吧?” 宋玺狡黠笑了笑,知道国公爷话里的意思,也没点明,跟着叹气,“野狗多了些。我倒还好,小八很是吃了些苦。” 卢国公摇头,“这孩子有些意气用事了。” 宋玺沉默了,站在国公爷的立场,这话也许并没有错。可是宋小八是拿他自己的命去换他宋玺的命,这样的意气用事于他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这样倒也不错。”国公爷淡淡点了一句,便把话题引开来,“因着你们在苏州被刺一事,陛下震怒,已经处置了许如山等人,虽未惩戒睿亲王,却也勒令他闭府,非传召不出。对你,对咱们国公府,陛下也有所补偿。” 宋玺不甚在意,“明日我便进宫谢恩。祖父,睿亲王若真是闭府不出,安心思过,以陛下的性子,说不准过几日便又把这事揭过不提。咱们与睿亲王府势成水火,更有当年的案子在先,是不是得主动出击方为上策?” “不急,咱们已经布好网了,眼下就看宁靖郡王何时出手了。”卢国公老神在在,“倒是你,不听听陛下打算赏赐你什么?” 宋玺挑眉,“瞧祖父这么开心,莫非是封官加爵?” 卢国公摇摇头,“在你眼里祖父就这点眼界?”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陛下打算为你和镇西王嫡女馨惠郡主赐婚。镇西王是今上结拜兄弟,早年与陛下一同征战,乃是当今天下唯一获封异姓王,陛下极为信他。虽说领土不够广阔,却也算掌一方兵力,与你是如虎添翼。比之加官进爵如何?” 赐婚? 宋玺完全没有料到皇帝会做这样的打算。 “祖父,我年纪还小,谈婚论嫁是否稍早了些?”宋玺下意识地想拒绝,只是理由稍显牵强,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如同卢国公所说,这一桩亲事于他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一个嫡妻的位份,换得整个镇西王府的支持,多好的一桩买卖啊,这要放在以前他保管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可是现在……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麽? 宋玺心乱如麻。 卢国公像是看透了什么,面带厉色,“先指婚,再等两年完婚,这个不是问题。” 宋玺没有再拒绝,却也没有应下。 卢国公深深看了他一眼,方道:“婚姻大事向来是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日你进宫,望你能谨言慎行。” ☆、第42章 阿巧表妹 第二日宋八代醒过来,差点没把自己臭死。 全福受了全喜的提醒,早早准备好热水,宋八代把自己衣裳一扒,泡在热水里长长出了口气。泡了个热热的澡,全身搓得红通通的,跟个煮熟的虾差不多。起来之后换了身舒服的衣裳,又命全福把铺盖都拿出去丢了,屋子熏香,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二哥起来了吗?”宋八代打算过去蹭饭。 全福呐呐摇头,“主子爷进宫去了。” 宋八代“喔”了一声,有些没劲,“全福啊,把饭摆上来吧,我用过饭要出去。” 饭菜热乎乎的,宋八代原先还没什么胃口,待闻到饭菜香味儿时,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前些日子在外头成日要提防刺客暗杀,能睡个饱觉就不错了,没谁有心思去管伙食好坏,碰上猎物撞上来是一餐,没有的话干馒头也是一餐,那叫一个风餐露宿。 还是在家好。 宋八代把宋玺抛到脑后,甜滋滋用了饭。 饭毕,宋八代跟松郸打听了仇先生的住处,让全福套了马车,带上药箱子过去了。 仇先生在京里没有亲人,住处还是国公爷安排的。因着他这一次指认许如山已经被睿亲王恨之入骨,所以国公爷特地派了些亲兵保护他。等这案子一了,再命人将他远远送走,隐姓埋名。 来应门的是宁芳萱,见到宋八代她很开心。 回京之后国公爷找了很多御医替她夫君医治,众人都说幸亏当时施救得当,不然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快进来,他这会正在念叨你们呢。” 将宋八代迎进去之后,宁芳萱转头进了厅房,不多时便亲自推了木制带轮椅子出来,仇先生脸上的肉没养回来多少,看着有些恐怖。 宋八代急忙过去替他号脉,一诊之下大惊,“脉象怎么还是如此羸弱?先生,你的脚?” 仇先生按住他的手,轻拍了几下,“没事的,来,坐坐坐。”转头让妻子去泡茶,支开她之后才道:“小八,我还没谢过你们的救命之恩呢!我这脚是不行了,不过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一会她问起,你替我哄哄她,就说这脚慢慢治可以痊愈,免得她再替我伤心难过。” 宋八代鼻头微酸,点了点头。 仇先生满不在乎大笑,“别胡思乱想。”又提起宋玺来,“自打几年前一别,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们。当年以为十年寒窗,一朝中榜便可以平步青云,怎料到底是造化弄人!这官场,我却是不愿意再沾染了。阿玺如今居高位,身份特殊,你们万事要多加小心。” 宋八代也生出许多感慨,“走到这一步我们也是预料不及,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也只能走下去,多谢先生叮嘱。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 仇先生看着窗外,“我欠她良多,经了此事也想通了,找个安静隐蔽的地方,从此快意红尘,江湖不再见。” 宋八代也生出期许,什么时候他也能像先生一样呢?到时候陪伴他的又是谁呢? 两人说了好久的话,相谈甚欢。出来的时候,宁芳萱出来相送,宋八代想起仇先生的嘱托,张嘴欲言,她摇了摇头,“我都知道了,他的脚是治不好的。不过你别跟他说我知道了,他总觉得亏欠我,却不知道我都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宋八代眼眶一红,“我不会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的便是如此吧。 回到府里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宋八代正想让全福拿些点心垫补一下,就见全喜匆匆过来,一见到他便松了口气,“三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主子爷方才到处找您,瞧着很是着急的模样。”又有些担忧地凑过来,“三爷,奴才瞧着主子爷似乎……有些心事。” “怎么说?”宋八代吃了一惊,也跟着鬼鬼祟祟压低声音。 全喜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却一口咬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主子爷这都好久没上屋顶了。今个儿没找着您,他上去了就没下来过。奴才送了些吃的过去,都没动,就一整壶酒都喝光了。” “我去看看。” 宋八代连东西都顾不上吃,摇摇晃晃爬上了屋檐上。宋玺转头见是他,怔愣了片刻,随即把手伸给他,“怎么过来了?” “全喜说你找我。”宋八代颤颠颠的,像只小蜗牛一样慢慢挪动到宋玺身边。“说吧,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竟能让咱们智勇双全的宋小爷愁得爬屋顶?” 见他笑得天真无邪,宋玺更愁了。 “怎么,真碰上大麻烦了?”宋八代察言观色了一番,也敛了嬉皮笑脸,正色看着宋玺,“担心母亲的病情麽?” 这一说宋玺也想起来了,之前答应过祖母的,等江南事了之后要告假回家,眼下是回不去了——愁事又添了一桩了。 “小八,陛下要给我指婚了。” “喔,指婚啊,那挺好的啊!”宋八代顺口接下来,随即炸了起来,“指婚??给你……同谁?”这太突然了,他二哥比他才大几个月,尚未满十七,这就要成亲了? 那,二哥成亲,自己也不好在住在他院子里,要搬出来,搬到他隔壁?不行,内外有别,那就要搬到文斐那里。那里离二哥的院子好远……还能见面吗?二哥要娶媳妇了,以后要常陪着媳妇儿,生一窝小二哥,不对,是小侄子……他必定不得空理自己了吧?那怎么办,以后偷偷去见他?不好,要是撞见二嫂怎么办?要是冲撞了二嫂,二哥会偏心我?不可能,他会把我的屁/股打烂,一脚踢出府去。 啊啊啊…… 宋八代满脑子就三个字——怎么办。 宋玺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一回头,发现宋八代呆呆的,好似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宋玺内心一喜,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陛下想把馨惠郡主指给我,这位郡主出自镇西王府,出身高贵,听说长得也是美艳动人。” 郡主!!! 宋八代脑海里滚成一团被踢出去的画面一变,换成了他被吊起来,一个脸上写着“美艳动人”的郡主往他身上猛抽皮鞭,“敢同本郡主抢男人,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宋八代可怜兮兮看他二哥,“二哥,咱们是兄弟吧?”是兄弟的话,就算不上“抢”了吧?二哥本来就有他的份。 宋玺内心狂喜,想着果然要有点刺激才能有所进展,面上故作为难,“小八,虽然二哥跟你亲近,不过血缘上咱们算不得亲兄弟。” 宋八代如遭重击,半天才呐呐道:“我明白了。” 明白了?宋玺暗搓搓偷着乐。 宋八代叹了口气,“我明日就搬出去,文斐大哥那里应当还有空厢房……”哦不行,文斐大哥得了老太君的宠爱才分得那个大院子,自己这么没皮没脸挤过去,万一传到老太君那里,必定要惹她不高兴。 “还是宋郸大哥那里吧。”那里离二哥的院子更远……宋八代无比沮丧。 宋玺……哦,宋玺脸色都变了,一口气上不来。 他在这里纠结得半死,宋小八竟然要搬去跟宋郸那块木头同住?宋玺可算是想起来了,宋郸那厮还给宋小八送过暗器匣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要成亲,你就不……” “爷,爷,外头有客人来了——”全喜带着一班小子跑过来,在下头跪成一片,“三爷,来的人说是您家里的姑母,拿的是家里老夫人的信笺。” 宋八代坐起来,与宋玺对视一眼,“咱们去看看吧。” 客人已经被下人迎至老太君院子里。宋八代和宋玺过去的时候,就见到老太君拉着个妇人的手,一个劲儿地劝着她们留下。“这府里就没个得我心的小姑娘,好容易遇上阿巧,这就是缘分啊,闺女啊,就让阿巧留下来陪我嚒。” 二姑姑宋婉清和阿巧表妹! 宋八代和宋玺见了礼,阿巧也站起来,盈盈朝他们福了福,悄悄抬眼扫了宋玺和宋八代一眼。宋婉清拉着他们的手,直说认不出来了。 老太君见着他们了,立刻跟见了援兵似的,开始使起小性子来,“阿玺,快替祖母把你姑母的马车快快打发出去,行囊都放到西厢去。” 宋婉清苦笑着不知道如何婉拒的模样,阿巧帮着老夫人捏手,嘴里甜甜道:“本是该留下来陪老祖宗说话的,只是到底于礼不合。老祖宗若是喜欢,我日日来陪您说话便是。” 老太君哼哼两声,“好孩子,就不走了麽,不走了麽。” 宋玺也笑着劝宋婉清:“姑姑就莫要推辞了,你们都是妇道人家,住在外头反倒不安全。再说了,都是至亲,谁也不会嘴碎说这个闲话。” 众人一再挽留,宋婉清总算同意了。 ☆、第43章 撮合 坐定之后,阿巧陪着老太君说这话,宋玺这边才得空问宋婉清,“姑姑进京是有什么要紧事麽?怎么也不提前来个信,我们好去接你们?” 宋婉清莞笑,“不过是京里有些生意纠葛,你姑父是个不管事的,我想着左右是要过来一趟的,便顺道带你们表妹过来长长见识。对了,你们祖母可是托我捎了好些东西过来给你们,都在外头的马车里。” “难为祖母还惦记着。”宋八代也跟着笑着,“家里母亲身子可好一些了?” 宋婉清点头,“倒是有些起色了,大夫让她多出去走走,也就无碍了。” 宋玺想起方才宋婉清所说的生意纠葛,她与阿巧两人都是女子,抛头露面始终不太好,便道:“姑姑,生意上的事情我们也不太懂,府里倒是有几个管家都是很有才干的,若是有需要只管开口。” “也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若有需要我不会与你们客气的。”宋婉清扭头看阿巧,“就是这孩子,始终是女儿家,便要麻烦你们多照顾着些了。” 宋玺宋八代都连说“应该的”。 老太君也笑着插话,“京师的姑娘我可见过不少,可像阿巧这么伶俐贴心的孩子我还是头一回遇到,又与我甚是投缘。你就安心让阿巧留在这里,我定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宋婉清与阿巧急忙行礼,宋婉清补充道:“是老祖宗抬爱,这孩子也就是有几分福气。” 说笑了一回,宋婉清与阿巧都回去梳洗,捎来的东西不多时便送到宋玺宋八代那里。卢国公和老太君那里也孝敬了些好茶,其他比较出挑的小辈,像宋文斐宋郸,也各得了些小玩意,谁也没落下。 晚膳是在老太君那里用的,老太君喜欢阿巧,自然是命人做了好些菜,又怕她们娘儿俩觉得局促,便让宋玺宋八代两人一同来陪席。当然了,老太君最喜欢的宋文斐自然是要到的。这一次老太君还存了别的心思,席上不停地给宋文斐打眼色。 宋八代在下席囧囧有神,老太君这眼色打得也太明显了些,不但他们三人都看到了,就连宋婉清也瞧得一清二楚,人家不好说破,低头吃菜只当不知。阿巧只管给老太君布菜,没有功夫理桌子上的暗波汹涌。 用过饭,宋婉清携阿巧一同回去。老太君等不及宋玺宋八代告退,就急急拉着宋文斐的手,“怎么样,祖母的眼光如何?阿巧性子好,长得更是花朵儿一样,虽说出身差了些,气度眼界却都不输京城贵女。” 老太君这口无遮拦的,下面坐的还有阿巧的两位表兄呢,说人家出身差……虽然也是实话,却着实下宋玺的面子。宋文斐满脸尴尬,扭头朝宋玺宋八代递了个歉意的眼神。 宋玺宋八代早知道老太君的性子,倒不甚在意。只是瞧着架势,老太君似乎想撮合阿巧与宋文斐。阿巧虽然出挑,但老太君说得没错,出身确实低了些,以宋文斐如今的军功以及老太君对他的宠爱,要挑个更好的女子并不是没有。 老太君会想要撮合他们,足可见她对阿巧多么喜爱。 宋八代心里觉得这位二姑姑同家里祖母真是一个样儿,都惯会调养人的。 宋玺则想的要远些,一时有些失神了。 回去之后,宋玺破天荒地没有回房,跟在宋八代后头摸了进去。 “二哥?”宋八代正在解衣,看到他手一顿,衣衫半畅,风情无限。 宋玺面不改色地进来,阖上门,“哦,今个儿见了姑母,有些睡不着。打扰到你了?”说着故作忧郁转身,“那我先回去了。” “别啊二哥,来都来了,今晚在这里歇下吧。”宋八代麻利地把自己脱剩下里衣,拍拍卧榻另一边,“我也有些话要同二哥说。” 宋玺“哎”了一声,连个犹豫都没有,火速脱衣上床。 “二哥,今个儿你打算问我什么来着?”当时话说到一半就被全喜给打断了。宋八代记得当时宋玺一本正经的,直觉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宋玺愣了愣,倒没想到他家小八还惦记着,只是对宋小八,还是要简单粗暴才行。想了想,他方道:“也没什么,陛下指婚的旨意说不准哪一日便会下来,我这心里头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罢了。我有时候觉得就这么着一直不成亲,也挺好的。小八,你说二哥是不是挺傻的?” 宋八代才把宋玺要成亲的事忘没多久,他自个儿又提起来了。不过,他二哥想的跟他竟是一样的,宋八代有些激动,“二哥,我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之间多了个女人,那得多生分啊!” 随即宋八代又叹了口气,“不过到底还是要成亲的,你是国公府世孙,不为自己也得为国公爷和老太君着想。唉,就是能不能别娶什么郡主啊,好歹挑个我认识的,最好温柔点,我还能住在你隔壁,就是天天去找你她也不会生气……” 宋玺黑着脸面壁,他到底在期待个啥劲儿啊! 宋八代捅了捅他,“二哥,我瞧着阿巧表妹就挺合适的。” 提到阿巧,宋玺立刻紧张起来了。他转过头来,细细看了一回宋八代脸色,确定他没有别的想法之后才道:“姑姑这个时候带阿巧表妹过来,我猜着里面是有另外的打算,兴许,兴许就是要将她许给你,你看她这么好,是不是也有别的心思了?” 宋八代吓了一跳,“这不能够吧?” 宋玺酸溜溜看着他,“你是什么身份,今上的五皇子!如果她知道了些什么,有这个想法并不出奇。你呢,你真觉得她好?” “怎么可能?!”宋八代立刻反驳,随即意识到这样对阿巧表妹似乎有些不尊重,急忙描补道:“阿巧表妹是挺好的,只是我就把她当妹妹看,你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麽,那个时候她才几岁大。真不可能,二哥你别胡说。” 宋玺哼哼两声,“你连第一次见都还记得?”心里总算放下一块大石。 宋八代瞪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时间忽然静止了。 半响,宋玺咳嗽一声,面目通红扭过头,背对着他,心里一阵猛跳。宋八代似乎也感觉到了些不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上来。看他二哥转身,想着他该是困了,也闭上眼,一炷香之后,他呼呼睡得冒泡。 宋玺好半天才平复心情,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道他家小八是什么个意思,遂假装熟睡翻身,然后偷偷眯着一条缝往外瞧。这一瞧他就知道了,这世上除了对牛弹琴,还有对“猪”弹琴一说。 转身,愤怒入睡。 第二日一早,宋八代起身,宋玺刚刚练完功回来,两人洗涮了一番,正准备吃些东西,就有下人来报,两人一凛——来的是国公爷身边得用的奴才。 “爷,国公爷让您立刻过去,宫里有旨意下来了。”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9节 宋玺脸色一变,面上带了丝疑惑。他看了宋八代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宋八代似乎也猜到了,心里猛地沉下来。两人头一回气氛这么沉闷,谁也没有开口。宋玺抬手想拍拍他的脑袋,犹豫片刻又放下,跟着来人走了。 旨意来得这样急,兴许是别的事情呢?宋八代胡乱猜想着,一整桌子的饭菜没沾几口。等待是漫长的,长得宋八代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只是有些时候,你苦苦等到的,却往往不是你想要的那个结果。不到片刻的时间,整个国公府都传遍了——陛下亲自下旨为宋玺和镇西王府郡主指婚,待宋玺行冠礼之后再完婚。对于整个国公府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和恩宠。主子得宠,下人也跟着欢喜。 只是当事人显然不是那么高兴。 书房里。 宋玺拿着圣旨,面上无任何欣喜之情。 “祖父能否告诉我,为何陛下会忽然下旨?”当时进宫朝见之时,他非常明确同皇帝说了,他暂时不想成亲,如若一定要成亲,那个人必须是自己挑选的。当时皇帝虽有些失望,却也应承了。 现在突然下旨,简直是打了个他措手不及。陛下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宋玺定定地望着卢国公。 卢国公收起笑容,“没错,是我进宫跟陛下提的。阿玺,莫非你已有心上人了?若是这样,你只管说出来,姓甚名谁是哪户人家的姑娘,待郡主过门之后,祖父替你上门求娶,便是做不成正妻,祖父舍了这老脸进宫跟陛下讨个恩典,封她个诰命也足够了。” 祖孙两人对视,威压惊人。 卢国公率先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阿玺,成大业者要有所舍弃,你太过感情用事了。执着于无用之事上面,于你,于他……” 宋玺猛地抬头,掩住被戳破心事的惊慌,“祖父多虑了,我并没有中意谁。”手中的象征着权利的明黄色被捏出皱褶,宋玺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君命无二,孙儿遵从便是。” ☆、第44章 喜宴 宋婉清和阿巧在院子里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唤了伺候的丫鬟过来问,小丫鬟刚从老太君那里得了些赏钱,喜不自禁,宋婉清一问便什么都说了。 “原来是陛下赐婚,当真是大喜事一桩。”宋婉清笑着附和,又抓了一把铜钱赏她,不该问的没有再多嘴问一句。 母女俩携手进了屋里,宋婉清率先叹了口气,“原也只是打算碰碰运气,却没想到我儿竟没有这个运道。好在眼下你得老太君喜爱,以后定有好的前程,再不济,还有你外祖母那里给咱们安排着。咱们……阿巧,你这是怎么了?” 阿巧忙用锦帕拭了拭眼角的眼泪,“让母亲担心了。我只是恨时运不济罢了,若我能早些立起来,母亲也无须再受那样的欺侮。大姐二姐……” “你这孩子!”宋婉清拍拍她的手背,“母亲费这么些心思,也只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一些。母亲也就这样了,你大姐二姐那里也不用你操心。好了,去梳洗一下,咱们得去跟老太君道喜了。” 阿巧应了一声,起身重新点妆,换了身颜色鲜艳的衣裳,同母亲一同去了老太君那里。 到的时候,老太君正跟卢国公拧起来,一个人正生着闷气。一听说有客人来了,身边伺候的丫鬟们都松了口气,立刻将她们迎了进去。 见到阿巧,老太君终于绷不住,拉着她的手数落起国公爷来。 原本呢,老太君是打算撮合阿巧跟宋文斐的,可是见自个儿费了不少唇舌,两个孩子都没有看对眼的,她觉得大概是没有缘分,便也算了。只是宋文斐的亲事她一直放在心上,想着找个机会与卢国公提一提。 这还没说呢,给宋玺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赐的还是镇西王府的郡主,出身高贵。老太君一想,这宋玺都能配到郡主了,宋文斐比他大个一两岁,当得他大哥了,自然不能给他选差得太多的。 昨个儿国公爷回府之后,她便急匆匆命人请了他来,把自个儿的打算说与他听,她打算举办个赏花宴,把京城里叫得出名儿的世家贵女都请过来,逐个都给看一遍。若有合适了,再跟宋文斐提。 想想到水灵灵的孙媳妇,老太君欢喜得就要拄着拐杖起来溜达几圈。 卢国公一听,脸差点没绿了,直接一句话驳了——不行就是不行。 宋玺是国公府嫡子嫡孙,又是得皇上御笔亲封,这才得以郡主下嫁。宋文斐只是宋家旁支子弟,虽有些军功,却无威望根基,别说京城世家不会考虑,便是那些新贵也不见得会看得上。 老太君可不是听得进劝的人,当下跟卢国公掰了,头一扭一晚上没跟他说一句话。 这不,今早还巴巴等着卢国公过来哄,却得知他一早就出去了。她这气得,早上膳食都没怎么动。这会儿和阿巧吐了一肚子的苦水之后,当下有些饿了,旁边的丫鬟立刻拿了些点心上来。 阿巧倒不是跟一般未出阁女子一样,一听见婚嫁这些事儿就羞赧,她仔细地给老太君分析了一遍,末了又道:“得老太君疼爱是文斐大哥的福气,只是出身不由人,老太君也不必太过介意,待文斐大哥挣得军功硕硕,那时自然无人敢再小瞧他。” 老太君听得热泪闪闪,只差没有握着阿巧的手喊一声“知己”。 这算是哄过来了?众人大喜,对着阿巧格外地殷勤。 待老太君睡午觉了,阿巧与宋婉清并肩出来,两人慢慢往回走。阿巧忽然道:“母亲,今日你也看到了,以我的出身,便是老太君给再多的宠爱也没有用。我想清楚了,外祖母的话没有错。” 宋婉清叹了口气,半响方道:“你能这样想就好,你外祖母总不会害你的。” 两人慢慢走远。 一家有一家的烦心事。 宋八代去看了一回仇先生,得知他不日将离京,很是感慨了一番。回来碰上恰好要出门的宋玺,“去哪儿了?我正打算去找你。”宋玺把马鞭递给全喜,替宋八代提药箱子,两人并肩而走。 宋玺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宋八代倒先问了,“指婚的事定下来了?” 宋玺点头,又欲盖弥彰地补充,“还要待我行冠礼之后才完婚,一切尚未成定局,总是有办法的。” 宋八代转头看他,“二哥,以前我对那张椅子并没有多少渴望,不过是众人推一步我走一步,现在倒有些遗憾,若我有无上的权利,必定让二哥你娶你中意之人,过逍遥自在的一生。” 宋玺怔怔望着宋八代,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你们在这里啊!”卢国公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静谧的气氛。“过几日便是宁靖王迎娶王妃的日子,靖王府方才送来的帖子,请你们过府去喝杯喜酒。” “我们?”宋八代吃了一惊。 卢国公点了点头,“是,帖子上写了你们俩的名字。事已至此,不去倒显得引人注目了。”卢国公转头看宋玺,“到时候睿亲王与恭亲王必定都会去,你们小心行事。阿玺,你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目送他们走远,宋八代回去准备贺礼。算起来宁靖郡王是他的三哥,尽管他的身份不能公诸于众,但这份贺礼宋八代还是挑得很慎重。晚上宋玺回来,带了几件从库里挑出来的宝物,让宋八代不用另外准备,这算是他们两人的便可。 隔了几日便是宁靖王娶妃的日子,一大早靖王府的马车就在国公府门外候着。宋玺和宋八代上了马车,一路到了靖王府。 比之亲王府,郡王府要在占地上要小一些。只是论起地段,郡王府却要更好一些,修建得也更加别致。 宋八代随着宋玺一同进府,一路上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只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才进府不久,恭亲王就带着侍卫摸了过来。仿佛看不到一旁低气压的宋玺似地,恭亲王只管在宋八代跟前献着殷勤。 自打那次吃饭之后,恭亲王就没有再来纠缠过,宋八代还以为他改邪归正了。没想到今日一见,还是那样子,装疯卖傻的,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小八,过几日正适合出游,不如咱们一同去连云寺赏花喝酒?”恭亲王挤开宋八代一边的人,跟宋玺两人一人一边,将宋八代夹在中间。 宋八代根本不用回答,因为宋玺已经抢先替他回绝了,“我替小八谢过王爷的好意,只是这几日家里表妹来京,小八要陪同照看,只怕是不得空。” “小八的表妹?”恭亲王贴过来,“虽说是表亲,只是男女有别,怎么也轮不到小八去照顾吧?还是卢国公府连个女眷都没有?哦,本王倒是想起来了,阿玺你也快要大婚了,倒忘了跟你道喜了。” 宋玺皮笑肉不笑地回以一礼,“王爷客气了。前儿听说王爷府里又纳了第十四门侍妾了,也忘了上门恭贺。” 宋八代吃了一惊,这都第十四个了?恭亲王看着挺瘦弱的样子,想不到竟然这么威猛,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 宋玺与恭亲王互相戳软刀子,那边睿亲王也进来了。原本还热热闹闹说着话的文武官员都急忙起来行礼,谁都知道前儿许如山的案子结了之后,睿亲王受了皇上一顿斥责,多得淑妃娘娘求了情,这才免了责罚。 眼下仇人见面,必定要多生事端。 睿亲王看也不看其他人,径自走到宋玺这一桌。宁靖郡王一见他过去,忙拿了酒过来。一桌子除了宋八代,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好久不见了,宋玺。”睿亲王居高临下,“你的命可真大,竟能活着回京,还哄得父皇把原要许给三弟的姑娘许给了你。” 靖王脸色一变,“大哥慎言。”又塞了酒杯给睿亲王,“这还没喝酒就醉了,连本王的王妃也认错了。来来来,自罚一杯。” 睿亲王可有可无,抿了口酒。 宋八代旁边伺候的奴才大概受了惊,倒酒的手颤颤巍巍,一不小心竟然把酒撒在他身上。“主子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这就给您擦擦……”小奴才伸手就过来拉他,谁知脚一滑,一下子将宋八代的外衣拉扯下来。 “混账东西!!!”靖王大怒,命人将笨手笨脚的奴才拖了下去。宋八代怕搅了喜宴生出事端来,忙按住宋玺,“今日是王爷大喜的日子,万不可因为些许小事搅了大家的兴致,我去换一件便是了。” 靖王这才暂且按下怒气,着人引宋八代去换洗。 宋玺急忙起身欲跟过去,靖王挡住他,“宋玺,今日看在本王的面子上,与大哥过往的恩恩怨怨,喝了这杯酒便都一笔勾销了。”转头看向睿亲王,“大哥也是,咱们不如到那一桌坐下再说。大哥?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十分感谢deter妹纸的地雷,顺便说一句,不会怎么虐的,主要是要让主角变强大,小八太弱鸡了3333 ☆、第45章 出游(捉虫) 睿亲王回过神,被靖王拉着入座。 宋玺心里担心宋八代,也无心与睿亲王打对垒,两人不冷不热喝了杯酒。睿亲王握酒杯心不在焉,没坐多久就提前走了。 恭亲王与宋玺似乎天生互相看不对眼,见着了都要互相戳几句。此时无其他人在,两人也懒得应酬了,各自喝着酒想自个儿的事。蓦地,恭亲王手一顿,站了起来,也不跟宋玺打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宋八代换完衣衫回来,发现睿亲王已经走了,连恭亲王也不在,心里小雀跃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活泼起来了。他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怕发生什么事,东西也没吃下多少。此时心稍安,看一眼满桌的美食,想着到底是送出去不少好东西,多少吃回来一点,提起筷子就猛吃。 宋玺好笑地看着他吃,不时给他添菜。一个吃一个夹,配合得天衣无缝。等他吃完,宋玺悄悄在桌子下捏他的手,示意等酒过三巡之后他们也可以跟着撤。 看着差不多到点了,宋玺起身跟靖王告了罪,两人提前出来。 才刚回府,卢国公便着人将宋玺叫过去说话。宋八代脚步虚滑,方才喝了两杯酒,微微醺醉,一个人沿着曲径走,一路跌跌撞撞的。 “三表兄。”清脆婉转的女声响起来,宋八代一怔,抬眼便看到阿巧。 “阿巧表妹,我走错了?实在对不住,我这一时没看路……”宋八代飞快转身,阿巧在身后喊他,“三表兄,你没走错,我是特地来寻你的。” 宋八代老脸发烫,转身折了回去,请阿巧上座,又忙唤丫鬟上茶,自己先去净房梳洗了一番才出来。 “阿巧表妹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阿巧莞尔一笑,“也无甚大事。今日母亲去铺子里,我一人无事可做,便试着做了些点心给老太君,这是多出来的,望你和二表兄别嫌弃才好。” 宋八代捻起一块试了试,味道很好,与他之前在宋家的时候杏花给他做的那些相似。“真的很好吃,表妹的手艺是跟着姑姑学的吧?” 阿巧点头,“可不就是,而我母亲则是从外祖母那里学来的。”两人说起过去的事情,顿时拉近了不少距离。 宋八代终于忍不住问她,“阿巧,别怪表兄多事,你家里到底如何了?为何要二姑姑一个弱质女流一路奔波来京?” 阿巧叹了口气道:“也不是存心要欺瞒二位表兄,实在是家丑不外扬。今日表兄问起了,我也多嘴说几句。表兄必定知道的,母亲只生养了我们姐妹三人,父亲自诩风流,家里妾室一门一门地抬,我光是庶兄庶弟便有五六人。以前倒还好,母亲是当家主母,尚且做得了主,近几年随着几位庶兄年纪渐长,为着家里那点子生意争得不可开交,这不,就闹出事情来了,父亲又什么都不管,若不是为了我,母亲又怎会只得只身来京?!” 宋八代从前是知道二姑姑家里一些烦心事,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阿巧这么聪慧懂事,想必也是受了好些磋磨才修炼出来的。一时间,宋八代有些同情她了。“阿巧,从前我与阿玺倒未帮得上什么忙。如今你既然已来京城了,老太君宠爱你,阿玺以后又是要承爵的,别的不说,欺负你的人是不会再有的,你便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阿巧微微点头,面带羞赧道:“一切都要劳烦三表兄了。”低下头,恰好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 宋八代微有些诧异,低下头喝茶吃点心,心想是自己想岔了吧?第一次进府之时,阿巧明显更亲近宋玺一些。 他不接话,阿巧倒是微微一愣,有些局促道:“三表兄,明日我与母亲打算去进香,一则是听说这连云寺很是灵验,便是为家里长辈求个平安也是好的,二则也是陪母亲去散散心。不知表兄是否要一同前往?” 去散心啊……宋八代想起这几日因着赐婚的事情,宋玺心情也有些低落,去散散心也好,便点头一口应下了,正欲提宋玺,便见他大跨步进来了,“方才听说你们要陪二姑姑去散心,我明日恰好有空,索性一起去,表妹可欢迎?” 阿巧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福了福,“二表兄说的哪儿话,原就是请两位表兄一同去的。只是担心二表兄不得空,这才先与三表兄说了。”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宋八代送了出来。 再回头,只见宋玺坐在方才阿巧坐着的位置,低头在拨弄桌上的点心。 “这是阿巧送来的?”捻了一块放嘴里,甜得有些腻味。不过,他们家小八嗜甜,这是专门为他做的。 宋八代点了点头,“阿巧亲手做的,咱们也是沾了老太君的光。不过真想不到啊,阿巧小小年纪的,倒有这么一手好厨艺。” 宋玺一块点心没吃完,丢在碟子里——实在太甜了。听了宋八代的话顿时酸溜溜的,“说你傻还不信了,祖母那牙口早不行了,这么甜黏的点心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也就你喜欢吃。阿巧那么说,不过是怕你拒绝罢了,傻子!” 宋八代拿点心的手缩了回来,不太确定地看着宋玺,“真?别是你唬我的吧?”要真是这样,那这点心他还真不大敢吃。 看他着实没那个意思,宋玺心里稍安,却也不愿意再点破,“这里毕竟是京城,她们人生地不熟,估计就是想让你多照拂着些,这才特意做了点心过来。”又试探地问道:“阿巧还说了什么没有?” 宋八代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了,阿巧说了家里的事情,二姑姑她们日子确实不怎么好过。二哥,我看咱也不能白吃人家这点心,过两日你派个管家过去,看看她们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能帮的都尽量帮一帮。” 宋玺点了点头,心里提高了三分警惕,这男人向来都容易因怜生爱的,宋小八这人心肠又软,让人哄一哄就过去了。不行,明日一定要跟紧些。 宋八代见他同意,心里满足了,立刻把这事抛到脑后去,开始筹划起明日的出行。“要不老太君也一起去?”恭亲王今早也提起过连云寺,可见那里名声之盛,老太君成日闷在府里,出去走走也好。 宋玺看他兴致勃勃的,也来了些兴趣,“我去与祖父说说,他同意的话便一起去。” 说做就做,宋玺立刻去了书房请示卢国公,宋文斐宋郸也在,宋玺索性一并请了。卢国公点头,“那便一起去吧,只是文斐要留下,我有事吩咐你去做。阿玺,你们祖母年岁大了,到时候多派些人跟着,你多费些心。” “是。” 日期敲定之后,宋玺与宋八代去了老太君那里,把这个好消息跟她说了。老太君当下大喜,她原估摸着自个儿是去不了的,想托宋婉清替她给国公爷和宋文斐请个平安符,没想到卢国公竟是松口了。 “好孩子,祖母要赏你……”老太君摸摸索索的,就想去搬自己的八宝盒,宋玺忙给拦下来了。老太君开心得像个孩子,晚膳又多用了半碗饭,睡下之前还特意跟嬷嬷说了,明早要早一些唤她起来。 第二日一早,老太君带了两个随行嬷嬷,三个大丫鬟和两个跑腿的小丫鬟,宋玺又拨了大半的侍卫过去,光她这里就装了三辆马车,她还想带个做点心的厨娘,连云寺后山一大片的桂花树,说是到时候要借连云寺的厨房做桂花糕。 阿巧急忙表示自己会做。 老太君满意了,不哼唧了,大手一挥,出发。 宋郸在前头开路,宋玺宋八代在最后面,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到达连云寺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好在今日连云寺香客不多,众人簇拥着老太君一路进了天王殿,参拜了各路菩萨之后,又顺着寺庙后山游玩了一圈。 老太君已经有些乏了。寺庙主持为他们安排了厢房,正对着桂花林,可以临窗而坐,边煮茶边赏花。老太君和宋婉清喝着茶说着话,都不愿动弹了。“你们出去走走吧,别陪我老婆子闷在屋子里头了。阿玺你们几个,多照顾着些阿巧。” 宋玺早就憋不住了,行了礼便带他们几人出去。加上宋郸一共四人,宋玺非常快速地分了两组,把阿巧塞给宋郸,给他打了眼色,“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争气点。”自己带着宋八代遁了。 一路小跑,宋八代气喘嘘嘘,却面带敬意,“二哥,平日里看你对宋郸大哥横眉冷眼的,没想到你原来一直惦记着他的事,倒是我误会你了。” 一下子搞定两个情敌,还收获宋小八的崇拜,宋玺表示自己真是不能再机智了。 ☆、第46章 失踪 打发走碍眼的二人组,两人沿着林木穿行。这个时候没什么人,一路上不断有花瓣落下,走了一会宋八代就顶了一头的鲜花,粉嫩粉嫩的。 宋玺看到就笑了,“傻样儿!”伸手替他掸了个干净,趁机摸摸他的脸颊,宋八代疑惑看他,宋玺解释,“沾了点灰。”摸到宋八代控诉的眼神都出来,宋玺这才面不改色地收手。 “小八,你信我麽?我……谁?”宋玺猛喝一声,将宋八代护在身后。 一个侍卫小跑过来,跪下行礼,“主子爷,小的奉国公爷的命令,让您立刻回府一趟。”来的是府里的一个亲兵,呈上了盖有国公爷印鉴的密令。 莫非是陛下传召? 宋八代拍了拍他,“那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宋郸大哥他们。” “你别到处乱跑,早些回去。一会老太君要闹了,你就跟她说文斐在家等,她必定会听的。”宋玺悄悄给宋八代传授秘诀,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宋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宋八代目送着他们走远。一个人游玩也怪无趣的,宋郸跟阿巧表妹也不知道如何了。宋八代转了两圈,决定偷偷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小八?”宋文斐从厢房的方向走过来,“果然是你。” 宋八代吃了一惊,“你不是随国公爷去办事了麽?” 宋文斐笑道:“国公爷临时有事,整个国公府倒剩下我一个闲人了。”四下看了看,“这倒是散心的好去处。来时我遇到宋玺,他叮嘱我要看着你,我看他倒不是你二哥,是你奶妈来着。” 宋八代喷笑,这要给宋玺听到了,不给宋文斐一刀才怪。 “宋郸呢?” “喔,宋郸大哥与阿巧表妹在另外一边,我正打算去找他们。”提起这两人,宋八代脸上忍不住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万一宋郸真成了他妹夫,那以后有的他巴结自己的地方。想到宋郸同阿巧一样喊自己三表兄,宋八代忍不住要摆出长辈的派头来。 宋文斐挑眉,“既然这么好奇,不过看看麽?” 两人狼狈为奸,悄无声息消失在花雾之中。 宋郸这一边,如同宋八代所预料的那样,两人有些冷场了。 阿巧提出来连云寺,原本是打算与宋八代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想到宋玺一插手,整个国公府的人都跟了过来。她心里恼怒,却再也拉不下脸皮去跟宋玺要人。当宋玺把她塞给宋郸的时候,她也破罐子破摔,索性不再管了。 宋郸这边呢,本性就不爱说话,加之跟阿巧也不熟悉,纵然他不愿失礼,有心要搭话,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个合适的话题来。 好在阿巧也不介意冷场,两人并肩而走,各想各的心事。 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阿巧有些乏了,心想这块木头,也不知道找个地方坐一坐。再看看旁边的人闲庭信步,好似在逛自家花园一般,看着就来气。顾不得面子礼数,阿巧直接问道:“宋参将还打算继续游玩麽?” 见宋郸点头,她巧笑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宋郸愣住了,随即拉住她。 阿巧吓了一跳,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却被宋郸轻巧挡下。阿巧大怒,“宋参将,男女授受不亲,你如此轻佻孟浪……” “闭嘴。”宋郸竖耳倾听,神色随即凝重起来,“那边有打斗声,我先过去看看,你别往这个方向走。” 阿巧一愣,随即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她虽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心肠不坏,立刻想到厢房里的老太君,“我跟你一同过去吧,老太君和母亲都在厢房,怕是要担心。”也不管宋婉清调/教了十几年的仪态风度,当下把袖子一挽,露出些许商户之女的泼辣来。 宋郸嘴角一弯,“不装了?”脚下不停,拉着阿巧的手奔跑起来,跑几步发现小姑娘家家的实在跑不快,手一扯将人抱起来,脚下猛用力一点,施展起轻功来。 阿巧满面通红,恨不得给眼前之人一巴掌,心里却意外地有种又酥又麻的感觉。 两人赶到的时候,只见宋文斐捂住胸口,满面惊愕躺在地上。宋郸放下阿巧,过去将他扶了起来,“怎么回事?你怎么过来了?” 宋文斐顾不得给他解释,指着一个方向道:“小八给人劫走了,暗部侍卫已经追过去,就这个方向,快去救他。”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来。 宋郸脸色一变,将他背起来,眼神示意阿巧跟上。 “宋玺呢?先别轻举妄动,兴许是声东击西,咱们先保护老太君要紧,暗部侍卫找到人会给我们信号的。你如何了?” “昏过去了。”阿巧一脸焦急,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宋郸的脚步。两人一路回了厢房,守在外头的侍卫都安好,老太君也无恙,宋郸和阿巧这才放下心来,悄悄将宋文斐移到隔壁的空厢房去。 老太君最疼爱宋文斐,要看到他受伤不得吓晕过去才怪。宋郸让阿巧先回去,“面上别露出来让老太君瞧出来了,要是问起宋玺和小八,就说他们先回去了。” 阿巧点头,深吸一口气,又理了理衣衫,这才折了回去。 老太君正在听主持讲道,听得津津有味,宋婉清见到阿巧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巧悄悄在宋婉清身边坐下来,宋婉清见她面色青白,摸一摸她的手,冰的,登时一愣。阿巧轻轻摇头,母女俩交换了个眼神。 一直到走的时候,老太君都没提起宋玺宋八代两人,一个人嚼着主持说的道法,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宋婉清,才刚出来就注意到了,若不是顾忌老太君,在马车里她就要问出口了。 宋文斐受的是皮外伤,稍微养养就好了,宋郸另外给他安排了个马车,避着老太君走在队伍末尾。走到半道的时候,宋玺骑马飞奔而来,匆匆扫了一眼队伍,顿时面若寒霜。宋郸急忙骑马上前,将情况悄声说与他听。 宋玺也不顾得宋文斐的伤势,当下上了他的马车,三两下将他摇醒,“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些。” 宋文斐面露自责,“当时我们正打算去找宋郸他们,走到半道的时候,忽然冒出好些黑衣人,身手非凡,我闪躲不及被拍了一掌。暗部的侍卫飞身出来相救,但无奈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冲着小八去的,一时救护不及……小八被他们打晕之后带走了,暗部的侍卫已经追过去。都是我不好,若是……” 宋玺已经跳下车,打了声响哨,坐骑白宵奔跑过来,他一跃上马。宋郸急忙喊住他,“你现在去还有何用?!不如回府再从长计议。” 宋玺连头也不回,“替我和祖父说一声。” 不再搜查一次,他不甘心,该死的,当时怎么没想到是调虎离山之计?!小八现在到底如何了,到底是谁下的手?睿亲王?宋玺的心一紧,面色发白,他想起了靖王喜宴之上,因着小八湿身,睿亲王当时的反应……他是发现什么了? 不对,不可能的。 宋玺嘴里发苦,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他带着暗部的人把整个连云寺彻彻底底翻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而跟去营救的暗部侍卫,至今也没有送回任何的消息。 “回府。” 一路飞奔,到卢国公府的时候,宋郸他们才刚刚进城。宋玺直接去了书房,卢国公见他面色难看,示意他坐下再说,“发生什么事了,可找到那个仿作我印鉴之人?” 宋玺摇头,“是调虎离山之计,小八被人掳走了,下落不明,文斐受了伤。” “什么?!”卢国公震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文斐呢,他人在哪?” 宋玺将事情讲了个大概,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要冷静,“我们去连云寺的事府里大抵都知道,这个不难打听到。那个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仿造祖父的印鉴将我引回来,再趁机抓走小八。祖父,我不怕是恭亲王或者是靖王的人,就怕是……” 如果真的是睿亲王,那小八就性命堪忧。 “不行,我现在就进宫。”宋玺握紧拳头。 卢国公制止他,“你现在去无疑是打草惊蛇,陛下便是相信你了,睿亲王若是不承认,你能拿他如何?搜府?他还不至于蠢到将人藏在睿王府里头。” “好,那我去找睿亲王,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他肯放了小八。” 卢国公面露失望之色,“若他要你的命呢?” 宋玺怒视他,“他现在是要小八的命!” 宋郸推门而入,仿佛没有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暗部有消息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文下那个刷了一溜儿不知所云的评论的妹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3333对比之下,所有订阅及留言投雷的妹纸简直就是小天使,感谢大家的支持333~~~ ☆、第47章 赌约 宋八代幽幽转醒。待看清楚床头所坐之人后,他猛吃一惊,想退开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整个人软绵绵的。 宋八代怒视他,“王爷,你对我做了什么?”这明显是被人下了药的症状。 恭亲王一脸无辜,“小八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忘了?” 他这一说,宋八代总算找回一点记忆。当时他与宋玺打算去找宋郸,走了两三步……宋文斐忽然在他后脖颈处拍了一掌。 恭亲王用小夹子夹起一根小小的银针,“从你脖子处拿出来的,上面倒不是什么毒药,就是一点让人四肢无力的药物。估计是怕你挣扎,这才没有用药效一般的麻药。御医说对身体倒没有什么大害,就是有些小小的后遗症。不过,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宋文斐为什么要害你麽?” “宋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将近十年的交情,他信得过宋文斐的为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说到这个宋八代忽然想起来,这些日子宋文斐一直不在府里,每次遇到了都是匆匆说不到两句话就走了。难道是家里有什么急事?莫非……他是受了谁的胁迫?会是睿亲王麽?二哥应当是不知道的,得赶紧去通知他去。 宋八代挣扎着爬起来,“我该回去了。” 恭亲王皱眉,“我说了这么多,你竟然还要回去?”将银针随意丢到瓷盘里,恭亲王走过来将他按下,“就算要走,也得等你好一些再说。我不会伤害你的,怎么就不愿意相信我一次呢?” “这里是哪里?” 恭亲王面有得色,“这是连云寺后山背面,当年我常来这里,很隐蔽的,保证宋玺找不到这儿来。” 宋八代一听又打算爬起来了,他二哥这会该急死了吧? 恭亲王抱臂一脸的无赖,“听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麽?你现在就是本王盘子里的肉。放心吧,我会通知宋玺的,不过不是现在。” “那不知王爷有什么打算?”知道走不了,宋八代反倒不急了。 恭亲王笑了笑,“你这脾气,倒真让我想起一个人。” 宋八代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就盼着恭亲王倾诉完爽了,早点放他走,或者早些给宋玺递消息。 恭亲王笑了,“脾气性子像,模样也像,连这腹诽的本事也是一模一样啊!”虽是这么说,却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语气里带了一丝寂寞,一丝怀念。 他这样认真的样子,宋八代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免也受了感染,悄悄竖起耳朵来。 恭亲王透过他,似乎在看另一个人,“二十几年了……我们当时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我来打猎,他跟着母亲来进香,都不约而同地跑到这个地方来。当时他长得瘦小,面容精致跟个姑娘家似的,我有意戏弄他,便说要跟他比试弓箭,看谁射的猎物多,输的那方要背赢的那方绕这里跑一圈。” 说到这里恭亲王低低笑了两声,“后来才知道他是卢国公府的嫡子,武人出身,根骨资质奇佳,是同龄者里面的佼佼者。最后自然是他赢了,不过我耍赖,怎么都不肯背他,还拿出皇子的身份,逼他给我磕头。” 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三岁看八十?果真是没有错。宋八代一边鄙视一边不由地问他,“他磕头了?” 恭亲王笑着摇头,“没有,他给了我一个大扫腿把我绊倒了,然后逃走了。” …… 干得好! 宋八代默默在心里鼓掌。 恭亲王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很高兴?” 宋八代抹了一把脸,语气沉重,“真没有。后来呢?” “后来啊……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去求了父皇,让他进宫伴读,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去偷酒喝。后来随国公爷打岐凉,他一路救了我很多次,最严重的那次,他差点给流矢射成个靶子。打了几年的战,我身上连块皮都没掉过。他拿命去替我挣军功,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也不对,他抱怨过一次,就那一次。”恭亲王皱着眉头回忆,“是父皇给我赐婚那次,他就站在王府之外,喝得烂醉,说些糊里糊涂的话。男人跟男人之间,怎么可能长久呢……” 虽然知道恭亲王有很多娈童,但是乍然听到他与卢国公世子是那种关系,他还是吃了一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直觉他们是不同的,但是到底哪里不同,他却是说不出来。 恭亲王看他疑惑的神情,忽然就笑了,“想不明白吧?我当时也不懂,只觉得烦,闭府不出躲着他。他在府外站了一整夜,第二日是国公爷亲自来把他带回去的。然后他开始到处征战,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一直到父皇想给他赐婚。他连夜赶了回来,就为了问我一句,想不想他成亲,若不想,他可以一辈子不娶。” 宋八代知道他最后还是成亲了,不然也不会有世孙殿下,只是他下意识地想知道恭亲王当时的答案,“你怎么回答他的?” 恭亲王轻轻笑了,“他若是不成亲,国公府断了后,卢国公必定会因此迁怒于我,我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显赫的母族,拥有赫赫军功的卢国公府是我唯一的靠山。所以你觉得,铁石心肠如我,会如何回答他呢?后来啊,他成亲了,成亲之后又走了,走了就没有再回来过,一次也没有……直到他的尸首被送回京。” 宋八代久久没有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冒犯王威。 恭亲王点点他的眉间,“想说什么不妨说出来,反正我不会听的。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当局者迷,宋玺和我,也相去不远了。” 宋八代真想朝他吼一句,别以为黑的都是老鼠屎,还有可能是芝麻。 “既然王爷的故事讲完了,能不能放我离开?” “不能。”恭亲王回答得理直气壮,“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那次你忽然出手救我,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所以对我来说,你是不同的,因为你是第一个令我想起他的人。既然是你自己做的孽,当然要你来负责了。” 要不是身子还麻着,宋八代都要起来拍大腿喊一声“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他的表情逗乐了恭亲王,他大发慈悲道:“行了,我这就派人通知宋玺。不过,作为补偿,你必须跟我打个赌。如果你后悔了,那你以后就跟着我,怎么样?” 宋八代撇撇嘴,“咱们是不可能的王爷,非要选一个的话,我也是选宋玺。” “哦,你们不是亲兄弟吗?”恭亲王挑眉,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宋八代有种被玩坏了的感觉。 卢国公府。 宋玺和卢国公在为由谁去营救宋八代而各执一词。 卢国公对他的坚持感到失望,这种感觉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出现过一次,他唯一的儿子,让他骄傲的儿子,却为了个男人消沉丧志,他绝对不可能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既然你坚持要去,脚长在你脚上,我阻止不了,只是你要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了你当初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卢国公定定地看着他,神色坚决。“郸儿,你和他一同去。” “多谢祖父成全。祖父的恩情,我这辈子都铭记于心。”宋玺行礼拜了三拜,起身离开。 他们出门没多久,宋文斐只身一人出了卢国公府,一路快马加鞭直达睿王府后门。他与睿亲王早有约定,门人也不多加阻拦,一路畅行无阻。 书房里,睿亲王脸色铁青,“这就是你所说的万无一失?” 宋文斐急忙施礼,“王爷息怒,原本就要成功了,谁知道竟有神秘人横插一手。不过跟踪过去的侍卫送回消息,宋玺得了信前去接人。那地方虽隐蔽,但我曾陪父亲去采过药,略有些印象。王爷若是信得过,我可带人绕路过去,必定要比宋玺他们赶先一步。” 睿亲王狐疑地看着他。 那日在靖王的酒席之上,他一眼就认出宋玺庶弟身上的玉佩,那个花纹天下间独一无二,是当年柔妃亲手描出来之后,父皇看了觉得新奇,特意命人用暖玉雕琢出来的。他无数次在他母妃那里看到那个花样,绝对不会认错的。 那日他匆匆回去之后,立刻命人去查宋玺庶弟的身世,一切实在太过巧合了。他不敢相信,又命谋士再次试探了宋文斐。自打宋玺回府之后,宋文斐处处失意,两厢试探之下,一拍即合。有了宋文斐这个助力,他很快就查清楚所有事情。 他连夜进宫去见淑妃。母子俩一番商议之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斩草除根,这才与宋文斐有了接下来的合作。只可惜,宋文斐把事情办砸了。 眼下也别无他法,他也不怕宋文斐暗度陈仓,毕竟他一家老小都捏在他手里。且他也无须亲自出面,万一事情闹出来了也算不到他头上去。睿亲王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拿了腰牌给他,又点了部分亲兵给他。“记住了,不拿到他的项上人头,你就别回来见我。” ☆、第48章 脱口而出 赶到暗部侍卫所说的地点之时,宋玺悔到肠子都绿了,当时他们只搜查了连云寺和连云寺周边,没想到这山后面竟然是另有乾坤。 “下面的路太陡,骑马不好走,咱们得弃马改为步行。”宋郸挥挥手,“这小子常进山,一会让他给咱们指路。” 宋玺皱眉,“用走的?不行,太慢了,找个会轻功的侍卫背他。” 宋郸默默错开一步,露出后面那个倒霉催的会轻功侍卫。 宋玺拍拍侍卫的肩膀,“越快越好,回去给你涨奉银。” 侍卫激动得满脸通红,背起领路的小子脚下生风,健步如飞。宋玺紧跟着只落后他半步,跑起来跟不要命似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领路的小子忽然指着远处道:“就是那里了。”宋玺脚下不停,抬眼望过去,只看到一处小茅屋隐于林木之间,屋顶长满了绿色青苔,若不是特意指出来,只怕众人都要忽略过去。 宋郸跟了过来,他眼力极佳,一眼望过去便看出青绿色之间多出些东西来,“不好,那里有埋伏。阿玺,咱们……” “又不是打不过,老子跟他们拼了。”一遇到宋八代的事就失控的宋玺早憋了一肚子火,手一挥,“小子们,斩一首级一百金,都给我冲。”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真不假,一干打了二三十年光棍就等着攒钱银娶媳妇儿的侍卫们一听,那是个个都杀红了眼,连那个被拉出来背人的侍卫也把背上的人往树上一丢,飞身下来大杀四方。 众侍卫杀出一条血路,宋玺不再耽搁,率先冲向林间小屋。宋郸紧跟在他后面,踢门冲进屋子里。 眼前的一幕差点让宋玺血液逆流——一黑人拿着匕首抵在宋八代脖子处,似乎没预料到他们来得这么快,黑衣人面露惊慌。宋八代不知是中了药还是被点了穴,除了那双圆咕噜的眼珠子之外,整个人软绵绵的。 看到宋玺,他不停地眨着眼睛给他打眼色,可惜意思太过复杂了,落在宋玺眼里那就是宋小八在跟他表达受尽折磨的委屈。那个可怜兮兮楚楚动人啊,看得他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差点没扑上去跟黑衣人同归于尽。 宋郸显得冷静一些,试图同黑衣人谈条件,“外面的人尽数被俘,你也不会是我们俩的对手,放了他,我们可以饶你性命。”说着跟宋玺打了个眼色。 宋玺会意,接下去恐吓道:“我知道你是睿亲王的人。实话跟你说,睿亲王必将失势,与其到最后跟着一起死,不如就此离开。若你敢伤他分毫,我宋玺——天涯海角,也必将你斩落刀下。” 黑衣人额上冒出冷汗,持刀的手颤了颤,在宋八代雪白的脖颈处拉出一根血丝。 宋玺见到差点扑上去,被宋郸挡下了。 见此人软硬不吃,宋郸索性道:“阁下这样一直闭口不言,拖下去对你更加不利。你有何要求,不妨提出来,只要不违背道德良心,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尽量满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黑衣人似乎一心赴死,忽然握紧刀柄,刀口就要刺进宋八代的脖子处。 宋玺猛地大喝一声:“住手!!!放开他,我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才是柔妃的儿子——当今皇帝的五皇子!” 黑衣人动作一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趁此机会,宋玺忽然飞身上前,一掌拍开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另一只手顺势一揽,将宋八代揽入怀中。宋郸此时也反应过来,飞起一脚正中黑衣人的胸口。遭受此重击,黑衣人飞了出去,吐出一口血。 宋郸手起刀落。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宋八代冲破穴道,用尽全力朝他大喊:“他是宋文斐!” 宋郸的刀尖堪堪停在黑衣人的胸口处。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是宋郸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将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拿下来,赫然是宋文斐无误。 这一刻最令人难堪的是,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下一秒却变成刀口相向的敌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宋郸抽回刀,一种类似失望、愤怒的表情头一回出现在他脸上。 宋文斐却避而不答,起身拍了拍衣袖,随手擦掉嘴角的血,“你们不杀我是吧?那我可要走了。”他打定主意装疯卖傻,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外面的侍卫都认得他,虽然对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感到疑惑,却因里面的宋玺没有下令而没有人出手阻止他。宋文斐就这样,慢慢消失在这片绿色荒野之中。 宋郸心情不好,但他知道此时有两人的心情比他更糟,只得率先开口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阿玺,你——”意识到宋玺是皇子,他再说些什么就不合适了,便转头看向宋八代,“小八……” 算了,这个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宋郸识相地闭嘴了。 回去的气氛显然要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闷。 过了陡峭的山路之后,宋玺命人给宋八代寻了辆马车来。看着宋八代沉默不言地坐上去,他本也想厚着脸皮跟上去,却被宋八代一个眼神吓住了——小八的眼神,略凶残! 宋玺骑在马上简直要疯了,一时恨自己嘴贱,怎么就说了呢,一时又想着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小八一定不会原谅他的。一路上天人交战,连进城了都没有发现。 宋八代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他心里下意识想去反驳宋玺的话,那都不是真的,宋玺那样说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救他。只是再如何欺骗自己,宋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潜意识里,宋八代知道,宋玺是对的。无论宋八代接受这个事实与否,他都必须承认,宋玺那种天生对权利的渴望,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才干……无论哪方面都比他更像皇五子。承认了这一点,距离接受事实也就不远了。 宋八代心里很难受。 马车进了国公府,宋玺跳下马给宋八代撩帘子,全喜急匆匆过来,“爷,国公爷……” “边去。”宋玺伸出手想去扶宋八代,给他避过去了。 全喜总算看出来了,这两位爷正闹着别扭呢,只是事情紧急,他再不想赶趟儿也得上去。趁着两位爷僵持的空挡,他忙插了上去,“爷,是宫里的太监公公来传陛下的口谕,请您务必立刻进宫去。” 宋玺手一顿,全喜带着丫头小子簇拥着宋玺,推推搡搡之间,与宋八代错身擦肩而过。 宋八代第一次对他这么冷漠,宋玺的心揉成了一团,转头看见全喜就没好气,“到底什么事?” 全喜结巴,“奴才也不清楚,国公爷一早就进宫去了,没多久宫里就遣了人过来,说是找爷的,现在那位公公还厅里候着呢。” 宋玺隐约觉得事情有异,先是宋八代被抓,继而又发现幕后之人是宋文斐,这里面似乎有根线将这一切连在一起,可惜就是找不到那个最关键的线头。 换了身衣服,宋玺匆匆随同那位公公进宫。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人还是皇帝身边当用的,身份还不低。以他的身份在卢国公府候了他整整一个半时辰,面上还一点怨色都没有,见着宋玺跟见了皇帝一样,恭敬有加。宋玺心里隐隐猜出原因,他等了这一日很久了,可是这一刻他却没有喜悦的感觉。 马车不停,一路到了皇宫南门,马车刚停稳,宋玺就跳下来。 他随卢国公不止一次进过宫。每一次来,他都能生出无限的动力,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走进这里,成为这里的主宰。 这一刻终于来了。宋玺百感交集,转头想揉揉那个一直站在他身边,会二哥长二哥短不停叫他的人,一伸手却扑了个空。他怔愣片刻,终于想明白他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因为宋小八不在他身边。 “爷,陛下正等着。”小太监毕恭毕敬地低声催促。 宋玺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走吧。” 议事殿正中跪着一个人。 宋玺到的时候,众人转头,宋玺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是宋文斐。见到他,宋文斐脸上并未露出任何的诧异。 宋玺心里忽然浮出了一个猜测。 行完礼之后,老皇帝由着身边的太监扶着,亲自走下来,“玺儿,父皇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这话,宋玺还未有什么反应,底下的大臣皇子们都炸开了锅。最先跳出来的是睿亲王,“父皇,事关皇室血脉,一定要谨而慎之,决不能单凭那贱婢一面之词……” “住嘴!”皇帝瞪了他一眼,“你的事情等会再跟你算。”转回头细细地看着宋玺,做足了一个父亲终于找回日思夜念的儿子该有的激动,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皇位之上,大手一挥,“赐坐。” ☆、第49章 正名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10节 宋玺谢过恩,面无表情地坐下。 皇帝扫视了底下一干满肚子心思的大臣,清了清喉咙,这才道:“事关宗室血脉,自然不可马虎。不过要证实也不难,传太医院提点、正副两使过来。” 滴血认亲自古就有,皇帝打的便是这样的主意。 大臣里不免有心思活络的,看皇帝此举,已经是认定这个儿子了。五皇子年纪虽小,才干却是有目共睹的,数年征战更是挣下硕硕战功,更有卢国公府、镇西王府支持,这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尚未站队的,此时已经跃跃欲试了。 皇帝可不管众人怎么想,两位太医一来,便让皇帝给指挥得团团转。众目睽睽之下,取血,滴验,所有步骤都做不得假。看着两滴血快速相溶在一起,皇帝睥了下面众臣一眼,“玺儿的身份毋庸置疑了吧?” 皇帝比任何人都看重皇室血脉,要说他再此之前没有详细调查过,单单凭几个人的片面之词便承认五皇子的身份,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他提出滴血验亲之法,也不过是为了压下群臣的质疑。 底下文武朝臣没有一个是傻的,当下连声道“不敢”,继而朝五皇子行礼。认祖归宗的过程,简单得如同每日一次的朝议一样。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宋玺背手而立,接受众官员朝贺。 皇帝满意一笑,“玺儿坐下说话吧。”咳了咳,他方再次看向底下一干人,“宋文斐,你方才说,睿亲王拿你家人性命威胁逼迫你,让你加害玺儿的庶弟,此话可当真?” 宋文斐磕头,“陛下明鉴,此事千真万确,臣的弟妹此时还在睿亲王的亲信手里,求陛下看在他们还年幼的份上,救他们一命。” “宋文斐!”睿亲王大发雷霆。 皇帝猛拍龙椅扶手,“闭嘴,朕没有问你,一会自有你说话的时候。”皇帝还是第一次这样当廷不给睿亲王脸面,底下众臣心里纷纷猜测——这是要变天了麽? “宋文斐,你倒是给朕说说,睿亲王为何要加害玺儿的庶弟?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宿怨?” 宋文斐将头磕得砰砰响,“就臣所知,他们两人并无宿怨。睿亲王意欲取他性命,全是因一块玉佩而起。”宋文斐从怀中掏出玉佩,皇帝挥了挥手,立刻有小太监拿了盘子呈上来。皇帝淡淡扫了一眼,似笑非笑。 宋玺眼尖,一下子就发现是宋八代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说清楚一些。” “臣……不敢。” 皇帝挥手,“赦你无罪,说。” 宋文斐咬牙,道:“睿亲王曾与臣说过,此玉佩的花样是当年柔妃所绘制,柔妃获罪之后,陛下将此花样图纸烧毁,并无外流。所以……臣猜测,睿亲王这是误认为宋八代为五皇子……” 宋玺目光变得森冷。那玉佩他见宋八代日日带着,曾问过他,宋八代当时说那是老夫人给他的,要他务必要妥善保管。若老夫人无暗示那是他生母之物,小八又如何会贴身戴着?!老夫人从一开始就…… 宋玺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就因为怕说破之后小八不原谅他,就此离开国公府,与他渐行渐远,所以他自私地保持了沉默。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去保护他,却不知无意之间,他差点亲手将小八送进死亡深渊。 一想到这个,他顿时觉得底下这张椅子生出荆棘来,刺得他生痛。 那边皇帝发过一通火之后,看向宋玺,“玺儿,你说说,那玉佩怎么回事?” 宋玺愣了一下,这才站起来,“儿臣也不记得了,许是母妃的旧物,儿臣无意中拿给了小八把玩,便忘了讨回来。”这时候他只能替老夫人担下这个责任,若老夫人出事,宋家……小八就更不会原谅他了。 皇帝点头,叹了一声,“当年的案子……是朕着急了,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刘尚书,朕命你重审此案,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看似随意的一个决定,如滚油倒进了热水里,场面顿时沸腾起来。群臣之中,赞同者有,中立者有,反对者也有。睿亲王宗瑱更是脸色骤变,急急给同一阵营的官员使眼色。立刻地,就有人站出来了。 “陛下,当年的案子牵涉人员皆已画押认罪,为何还要重审此案?若是因为陛下心疼五皇子而重开此案,法将不法,其他人必定会纷纷效仿,届时当如何做?请陛下三思。” 皇帝看了他一眼,“邹刺史?你倒是提醒朕了。”皇帝动了动眉角,旁边的太监立刻捧上奏折,“这是朕这一两年收到的密报,所呈之事皆与当年的案子有关。朕隐忍不发,便是怕是否冤屈了朕的皇长子。” 一叠奏折砸下来,邹刺史腿直接软了。 皇帝是早有准备,大皇子保不住了! “此事便这样定了。刘尚书,朕命你十日之内破案。”皇帝由近侍扶着站起来,“无事便退朝吧。玺儿,宋卿家,你们留下来,朕有话与你们说。” 皇帝移驾御书房。 宋玺与卢国公落后一步。一进门,皇帝便朝宋玺招手,“过来坐,怎么今日满面怒色,是谁惹朕的玺儿不高兴了?” 宋玺摇头,“父皇多虑了,儿臣……很高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皇帝大笑,“朕何尝不是。七年前,当卢国公将你带进宫来的时候,朕便想你喊朕一声‘父皇’了。只是当时苦无证据为你母妃一族翻案,淑妃一系于朝中盘根错节,为了保护你,朕不得不一再隐忍。” “儿臣知道父皇都是为了我好。” 皇帝龙心大悦,又看向卢国公,“彦卿,是你教得好啊!” 卢国公忙行礼,“五皇子天资聪慧,臣不过稍加引导罢了,实在当不得陛下这一声赞。” 皇帝摆手,“彦卿这是跟朕客气了。玺儿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了,朕也不会让你宋氏一脉绝了后,你只管去寻,若有中意的孩子只管跟朕提,这国公府爵位,朕允你世代承袭。”也就是说,就算不是宋氏一族的孩子,只要卢国公想要过继,皇帝也会让他继承爵位,而不是降级继承,这对于卢国公无疑是宠命优渥。 “臣谢过陛下隆恩。”卢国公叩头。 皇帝命人将他扶了起来。又唤了太监拟旨,赏赐卢国公府黄金万两,林苑百里。 “玺儿,你也差不多到立府的年纪,朕从年前便命人开始修建,明年即可完工。在此之前,先在宫里陪陪父皇,可好?” 宋玺急忙应下,皇帝又就宋玺改宗姓,入玉牒一事与他们商量了许久。最后商定了,待宋玺入了玉牒之后才搬进宫里来,也免得手忙脚乱。再说,与万庆宫最近的熙和殿收拾好也尚需要一段时间。 “那儿臣先告退了。” 皇帝点头,忽然又道:“那个叫宋八代的孩子,父皇另有赏赐与他,也算是赏他替你挡了些灾。” 宋玺拳头紧握,躬身退出来。 出宫门之时,宋文斐的马车就跟在宋玺的马车后面。一路进了国公府,宋玺跳下来,直接将人拦住了。 “这一拳算我还你的。”宋玺飞起一拳将宋文斐揍飞,紧接着拳如雨点落下,打了有十七八拳之后,他才吁了口气,“这是替小八赏你的。” 见他打完,宋文斐慢悠悠爬起来。宋玺虽说盛怒,却到底也是手下留情,没一拳打在要害上,就是疼得厉害。 “阿玺啊,这怕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宋文斐抬头认真地看着宋玺,“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听不听在你。国公爷说过,若要成为一统天下的千古明君,专宠,无后……这都是大忌。国公爷令我假扮黑衣人挟持小八,如此多此一举,便是为了阻止你犯忌。”只有亲耳听到宋玺说出来,宋八代才会对他彻底死心,如此才能彻底绝了宋玺的念想。 “宋玺,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一句,宋文斐揉着脸走了。 院子里,松郸抱臂等着他。 “挨揍了?”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松郸露出淡淡的愉悦之色,“该!” 宋文斐朝他狰狞地比划了一下,转头就走。 松郸喊住他,“那哪儿呢?”瞧那方向,不是去找宋玺就是找宋八代。宋玺才刚见过,那就是找宋八代了。 “去找人家道歉了?” 宋文斐一脸不耐烦,“干卿何事?!” 松郸耸耸肩,“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八不在。方才鲤城宋家的人来报丧,他听完就急匆匆回去了。” “报……丧?” ☆、第50章 母亲 来报丧的人拿的是宋六代的书信,来人里面也有以前伺候宋八代的阿福,出门前大少爷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他们亲手把信送到三少爷是手中,他反复强调,是三少爷,不是二少爷。阿福人笨,但是主子说一不二,他一到国公府便直接求见宋八代。 国公府的门人受了卢国公的交代,提出书信给他们代为转交。阿福头一摇,咬定要亲手交出去。两方的人闹了起来,恰好要出府的宋八代就撞上了。 好了,这下也瞒不住了。 阿福倒是很高兴,见着他扯开嗓子就嚎叫起来,“少爷,我是阿福啊,大少爷让我来找您,夫人,夫人她没了。” 如果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宋八代估计拿了信就去找宋玺,第一反应绝对是担心他二哥难过,而不是为李氏的过世伤心。只是世间并没有如果,宋八代颤抖着打开信,看完眼泪就出来了。 “三少爷?” 阿福就看到他家少爷发疯了一样冲回去,不多时骑着马从角门出来,一路狂奔。阿福在后面跟着跑,“三少爷,等等我啊……” 刚进门的宋郸恰好就看到这一幕,拉了门人来问,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进府找了宋玺的奴才全喜,“你主子呢?” 全喜吓了一跳,“主子……还在宫里头没回来。” 宋郸言简意赅交代了他。他转达了,至于要不要回去,就看宋玺自己的了。 宋八代这边,等阿福耽搁了点时间,好在阿福认路本事强,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一路上风餐露宿,有时候宋八代一日就睡两个时辰,眼一闭就看到李氏在跟他挥手。才不过几日,养了好几月的丰腴便都不见了,眼底下是厚重的阴影。 “到了到了,少爷,咱们快到了。” 进了城人多了,马儿不好跑,宋八代跳下来,一路狂奔。宋氏的大门越来越近,他一边跑眼泪一边下来。 宋氏大门没有关,宋八代逢头垢面出现,引得丫鬟小子都出来看,暗地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都有,“怎么回来的是三少爷?二少爷……过继了便不认亲娘了麽?” “吵什么,都想给撵出——”宋六代的话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宋八代,“三弟,你回来,你终于回来了!”他扑上来,一把抱住宋八代,然后嚎啕大哭,“母亲啊,弟弟回来了,他回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瞧瞧,他回来了……” 猛一扯,宋六代将宋八代扯到了灵堂之前,“母亲,母亲啊,小八来看您了。” 巨大的灵堂之上,李氏的棺椁还停在这里,宋六代推开棺盖,李氏的面色青黑,已经开始有味道了。为了等宋八代回来,宋六代整日整夜护在棺椁之前谁也不让靠近,老夫人骂过,宋老爹打过,他就是不让出棺。 “母亲走之前就想见见弟弟,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宋八代哑了嗓子,双膝一屈,跪下来砰砰砰叩着头,“母亲,是儿子不孝,儿子没能及时赶回来……”他这辈子第一次真心实意喊她一声母亲,竟然是在她的灵堂之上。 宋六代擦了把泪,过来将宋八代拉住,他的额上已经磕出血来了。“小八,不是你的错,他们都瞒着你,不肯让你知道。快起来,给母亲上柱香。今晚咱们给母亲守灵,明日就出棺。能得你这几个响头,母亲可以安心地走了。” 宋八代头昏脑涨地,被宋六代扶了起来,给李氏上了三炷香。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想不明白李氏为何会突然就走了,二姑姑宋婉清不是说她身子无大碍麽? “大哥,母亲到底……怎么突然就走了?” “母亲从年前就病着,那次你们回来,大概见到你安好,她放心了,身子看着好了一些。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把你们在江南的事跟母亲说了,她一听之下便又病倒了。” 说到这里宋六代一怔,“我写了很多封家书与宋玺,他没有与你说?” 宋八代沉默。 宋六代猛砸一拳,“不是东西!” “混账东西,五皇子也是你能辱骂的?!”宋老爹早听到里面的动静了,没敢进来,把外面看热闹的下人都赶走之后,他又听了半天的动静,见里面平复下来了,这才踱步进来。一抬头,他便看到宋八代额上刺目的猩红色,心下到底不忍,“还不去包扎包扎。你们母亲知道你的心意,也就够了。” 宋六代冷哼一声,“父亲倒是知母亲的心,只是我就不明白了,母亲走之前就想见见小八这一个心愿,为何父亲那时候就是充耳不闻?” “忤逆子,你这是在质问我?”宋千钱心里那点子愧疚一下子烟消云散,“你当真以为……” “父亲,这是在母亲灵前,你们想让她走得不安详麽?”宋八代木着脸,转身换上阿福送来的白衣,整张脸白得跟身上的衣裳一个颜色。 宋千钱下面的话到底忍住了,只哼哼了两声,“晚些时候到你祖母那里坐坐,她有些话要嘱咐你。”说完甩袖子,打算离开,再看两人哭丧的脸,忍不住又心头火起,“到时候把这身衣裳换了,没得晦气。” 宋六代气得脸都白了。 宋八代拍拍他,“无谓生闲气。大哥,我好多事都不清楚,你给我说说,咱们母亲……” 宋六代的气一下子就泄了,“小八,我知道你心里怨自己没赶上,但是这件事里面你是最无辜的一个。你也别怪母亲,天下间有哪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只是咱们家你也看到了,母亲她做不得主,父亲……父亲凡事都听祖母的,咱们祖母……哈哈,那是有大志向的。” “小八,母亲她心里苦,以前每次想给你点什么东西,都怕给祖母看到了,还要拐着弯儿给你。李妈妈不知道,一开始老给你苦头吃,母亲心疼你,只得把事情偷偷跟她说了。我就是那时候躲在屋子里偷偷听到的。” 他这一说,宋八代也断断续续想起来了,有一次李妈妈背着众人给他好些难得的点心,他正想吃老夫人就路过了,李妈妈当下忙把碟子打翻了,又说了些刻薄的话,老夫人听到了,训了她一顿。 宋八代那时候小,一直认为李妈妈是成心要给他难堪,却没想到里面还另有缘由。 宋六代还在絮絮叨叨,“母亲不让你学识字,就是怕给你招来祸患。在外人面前,她从不敢替你说话……” 宋八代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一样,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我真不怪她,大哥。而且我记得,母亲她替我说过一回话,你记得吗,那年我七岁吧,是头一回去外祖家贺寿,李梅娘因着二姐的事不高兴,骂我是‘姨娘养的贱种,天生就上不得台面’,那个时候母亲突然就朝她发火了。我当时就觉得……母亲是觉得我受委屈了……原来那不是错觉。” 兄弟两人都笑了,带着点苦涩和怀念。 “大姐呢?”宋八代忽然想起大姐宋溪娘。 宋六代苦笑,“怕是赶不及了。”稍一顿,他忽然开口,“小八,我一直不成亲,便是害怕有朝一日,我的妻儿也要任由别人摆布。我会成亲的,不过不是现在,至少要等到我足够强大,有足够的力量护他们周全为止。” 足够的力量?宋八代缓缓点头。 这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走进来,福了福,“三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宋六代怒视她,宋八代摇了摇头,“于礼,该我做小辈的过去。”拍拍宋六代的肩膀,“你放心,京里局势已定,我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便是有,也要看他愿不愿意了。 老夫人的于景堂还是那个样子。 见到他,老夫人挥了挥手,“坐下来说话。”挥退下人之后,老夫人这才道:“当年你与娘娘所出的五皇子不过差了几个月,你长得还瘦小些,为了保全五皇子,我们不得已才将你们调换。” 见宋八代一脸无动于衷,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原本只打算等他认祖归宗之后,你便可以回到宋家,却不想朝廷局势危急,今上担心五皇子的安危,特地下了令命我们封口,这出戏便只能一直做下去。祖母知道你心里有怨,所以我跟国公爷早有约定,一旦五皇子认祖归宗,卢国公爵位便由你承袭,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宋八代抬头,“我明白了,所以祖母让阿巧表妹上京,便是冲着国公府一品夫人而去的。孙儿可有说错?” 老夫人一愣,半响才道:“阿巧与你是表兄妹,你二姑姑也不容易,若你能娶她,亲上加亲,也算是帮了你二姑姑一把。祖母做这些,不过是希望你们一个个都过得好罢了。” 宋八代低笑出声,“祖母好谋略。不过目睹母亲的遭遇,孙儿可不敢再让祖母为我操心。至于卢国公府世孙之位,祖母想给谁就给谁,孙儿自问没有这个福气。若无其他事,孙儿先告退了。” 宋八代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于景堂里传来的摔盘子的声音。 ☆、第51章 表白 宋八代顶撞老夫人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宋千钱的耳朵里,他把宋八代叫过去一顿好骂。宋八代也不顶嘴了,他骂他的,自己该干嘛还干嘛。见来硬的不行,宋老爹又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为父知道,你是为了你母亲的事情难过,但是这事不能怨到你祖母头上去,咱们家要是说,那就是抗旨,那是要杀头的,你祖母这么做是为了整个宋家。况且,你自己说,我与你祖母可有亲口跟你说过你便是五皇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你不过是胡乱听了点细枝末节,就自己妄加猜测……” 这话说得半点都不戳心肺,宋八代连张嘴都懒得张了。 阿福敲了门进来,宋千钱正没个台阶下,当下劈头盖脸臭骂了阿福一顿。当事人阿福呆呆的,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没有。宋千钱终于彻底没气了,“有什么事?” 阿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宋八代,“大少爷说明个儿夫人要出山,让三少爷过去。” “行了行了,去吧。”宋千钱到底心虚,挥手赶他们出去。 宋八代走了有一会,宋千钱这才长长叹了口气,下人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请他过去。宋千钱急匆匆赶过去,老夫人已经平复下来了,见了他只摆摆手,“坐,我有事跟你说。” 宋千钱坐立不安,想着老夫人心里还在为宋八代的事心烦,忍不住替他分辨了两句,“那孩子心软,又重情义,李氏这事上他怨咱们,我也是能理解的。母亲也别担心,等过些日子……” “过些日子他便能转过这个弯来?”老夫人猛敲了一拐杖,显然还是心里有气,“当时那样的情形若真让他回来,那这出戏就白做了。他要怨就让他怨去吧,左右不是个做大事的料子,我当年真是看走了眼。好在,我还做了另一手准备。” “母亲是说……” “怎么,你不乐意?四哥儿虽是庶出的,但那也是你儿子。这些年我一手调/教,绝不会比李氏那两个差。” 宋千钱还有些犹豫,“母亲,咱们到底对三儿不住,给他些补偿也是应当的。再说了,您不早跟国公爷说好了,这临时换个人,人家能答应麽?”三哥儿好歹还是嫡子,这四哥儿可是实打实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 老夫人一哼,“这事就不用你操心。”沉思片刻,她忽然道:“左右四哥儿也已经过了童试,京师局势也算稳定,不如咱们举家迁过去,你觉得如何?” 宋千钱被老夫人的提议说得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驳,“搬迁不是小事,再说家里这生意……” 老夫人摇头,“这都是小事,若是四哥儿能成事,这些都不是问题。等李氏的事了了之后,你挑选个日子。生意上的东西,你懂得多,能交割出去的都交割出去,不行的话,他们兄弟俩不是至纯孝麽,让他们留下来打理。” 宋千钱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了。 宋八代那边,跟宋六代两人准备好李氏出山的物什,在宋六代的提溜下,宋八代乖乖去洗漱,垫了些点心,第二日一早,宋溪娘的马车到了,为了赶路她是一个人过来的,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 在李氏灵前,宋溪娘再也撑不住,大哭了一场。 宋六代上去扶她,被她一巴掌拍开。 她指着宋六代大骂,“母亲身子不好,不让你跟我说,你便当真不说,竟让她临走之前连儿女的面都见不着。你便是这样尽孝的麽?” 宋六代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没有动,让她骂了个痛快。 宋溪娘骂完了,眼一闭晕了过去。 宋八代兄弟两人吓了一跳,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的,一通忙活之后,宋溪娘幽幽转醒。见着宋八代,宋溪娘鼻头又是一酸,“三弟的事儿,你在信里没说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六代呐呐不开口,宋溪娘瞪他,“这时候还要瞒我?” 宋八代拍怕他,“还是我说吧。”就把如何狸猫换太子的过程说了一遍,至于老夫人、宋千钱那点子野心,宋八代不说,相信宋溪娘也是看得出来的。当年老夫人为着宋溪娘的亲事生气,现在来看,倒要多亏当时李氏的坚持,不然又不知道会是一桩怎样的利益交换。 听完事情始末,宋溪娘长长叹了口气,她是晚辈,没办法说长辈的不是,只是在这事上……老夫人宋千钱事事算计,未免太不顾念骨肉亲情了。 “你以后有何打算?”宋溪娘知道宋八代一时没办法想开,换了她也是。只是骨肉至亲,总不能一刀断个干净。 什么打算啊?宋八代还真没想好,只是这个家实在没必要再待下去了,京城……更是是非之地,短期内他也不想见到某个人。“也许出去闯闯吧,我总是太过习惯倚靠别人,得过且过。” “小八……”宋六代显得很不赞同,正欲反对,有下人进来通报,“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宋玺的事情还未对外说,下人还以为宋玺是赶回来奔丧的。 宋六代脸色变了,“他来干什么?让他滚。”李氏那么疼他,要死了想见见亲生骨肉一眼,他却隐瞒病情不跟宋八代说,简直是狼心狗肺。 宋溪娘轻拍了他一掌,转头看向下人,“人呢?” 下人还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怎么就惹大少爷不高兴了,呐呐回道:“二少爷去了灵堂,正给夫人上香呢。” 宋六代抡起袖子,给宋八代拉住了,“照顾着些大姐吧,我去看看。一会还得出山,物什也检查一下,别缺这个少那个的。”不给宋六代反驳的机会,宋八代起身出去了。 灵堂之上,宋玺给李氏上完香,又跪了下来。老夫人和宋老爹在一边连道“使不得”,伸手就去扶。宋玺不为所动,结结实实磕了三记响头。于礼法宋玺是皇子,他跪着老夫人他们没有站着的道理,只是灵堂之上是她儿媳妇,她总不能跪自个儿的儿媳妇吧? 不上不下的,老夫人急得连连喊下人,“快,快去扶殿下起来。” 宋八代一踏进来,宋玺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 老夫人正要呵斥他无礼,宋玺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祖母,我与小八借一步说话。”说完也不顾别人的诧异,拉起宋八代就出去。一路到花园,他才讪讪松开手。 不等宋八代说话,他就急切地解释,“我当真不知道母亲会病得这么重。小八,你信我,在我心里母亲跟我生母没有两样,就算是知道身世之后,我心里一样感激和尊敬她,若是早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宋六代提前书信的时候,宋八代心里已经有了八分怀疑了,现在宋玺的说法更加证实他的猜测。整个国公府有能力拦下宋玺的信件且瞒得滴水不漏的,除了卢国公无二人。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的情形,也没有紧急到连说一声也不让的地步。”这是宋八代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宋玺深吸一口气,有些事他不说,宋八代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卢国公这么做,是为了让你恨我,好绝了我的念想,因为……我喜欢你,小八,我喜欢你,你明不明白,不是兄弟那种喜欢,我根本不想娶什么郡主,我只想一辈子都跟你待一起。” 宋八代脑子里炸出朵狗屎花来,“你在说什么……” 宋玺伸手过来抓住他,不让他逃开,今日他一定要把话说个明白。 “我知道你怪我没早点把交换了身份的事情告诉你。当祖母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感到愤怒,茫然,还有害怕,我怕我报不了仇,怕连累你们,怕我一个人就那样悄悄死在京里没有人知道。祖母让你跟我一块去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在船上那段日子,我就是靠着你才睡得着。表面上看好像是你依赖我,实际上是我离不开你。” 宋八代心里某层薄薄的纸忽然被捅破了,有些什么东西强硬地冲击着他的记忆,宋玺给他讲故事,教他骑马射箭,替他擦脸,陪他温书练字,桂花树下轻点他的脸颊……过往的点滴历历在目,最后定格在宋玺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宋八代下意识反驳他,“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身世的事情?”如果他早点说,他们两人就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连宋八代自己也不清楚,此时他的心里是怨恨多一点,还是惋惜多一点。 宋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太了解你小八,如果你一早知道真相,那么你一定会远远地离开京城。我怕你不原谅我,但我更怕你离开我。” ☆、第52章 误打误撞 宋六代一出来就看到宋玺在对着宋八代拉拉扯扯的,这热血一上脑,顿时飞奔过去将宋八代护在身后。 “大哥?” 宋六代挥手,“当不得殿下这声称呼,殿下还是直接唤我的名字好了。今日是家母出山,请恕我们兄弟二人招待不周了。” 李氏的事情,宋六代到底恨上宋玺了。只是这事,全怪宋玺一人未免不公平。 不想他们二人起争执,宋八代抢先道:“你先回去吧。如今你身份贵重,更要提防那些暗处的小人,待在这里着实不适当。至于你说的那些,我觉得还是忘了吧,对彼此都好。”不说他原来就懵懵懂懂的,现在又加上李氏的事情,他就更加无法回应宋玺的感情。 宋玺面如死灰,不死心想上前,宋八代正色道:“先不说别的事情,单就你,你能放弃灭门的仇恨麽?”见宋玺一怔,他笑了,“既然你无法放弃,哪一日我,或者说整个宋家,变成了你的弱点,那你如何保证我们不受到伤害?” 宋玺握紧拳头。他保证不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还是太弱小了。 宋八代的心从未如此清醒过,“好,就算你做到这些,我也答应你了,那么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安置我?你是打算抗旨不娶,让陛下一刀杀了我?还是准备另置外室,从此我就如同老鼠一样见不得光,还要战战兢兢担心哪一日陛下一杯鸠水赐下来?” “不!”宋玺飞快地反驳,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我绝不会让这些发生。” 宋八代叹了口气,“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宋玺头一回觉得这样无力。 宋八代放缓了声调,“回去吧,把那些念头都忘掉,好好当一个皇子,好好活着。” 说完,拉着宋六代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六代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着宋八代,半天才忽然道:“宋玺方才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两人的话听着都怪怪的? 宋八代摇头,“没什么。”既然知道不可能,那就不要再提起吧。 见宋六代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宋八代拍怕他,“放心吧,以后这世上就没有宋玺,有的只是身份高贵的五皇子。”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两不相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咱们快点去吧,别误了时辰。” 李氏的事足足忙活了一整天,傍晚回来就听下人说他们走后,宋玺就匆匆走了。宋六代和宋八代不得闲想那些,他们要准备第二日的流水宴。原该在李氏去世七日后待客的,为了等宋八代现在早过了七日,宋家两兄弟一合计,索性只请了几家姻亲过来吃了顿便饭。 忙完李氏的事情,宋沫娘的信才姗姗到来。信上说她又有了,不便周居劳顿,便只遣了人送来白事钱银,让下人代为磕了几个头。 宋六代已经彻底没脾气了,爱咋地咋地吧,反正他们胞生姐弟三人都在就好了。宋溪娘在宋家待了几日,帮着两个弟弟新置了些冬衣,特别是要出远门的宋八代。他已经是铁了心要走,宋六代怎么留也留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说要跟他一起走。 宋八代一句话把他说服了,“家里的生意还要你来打理,以后万一我无处可去了,起码还能来你这里蹭顿热饭。” 姐弟几个吃了顿践行饭。 怕宋溪娘独自一人回去不安全,宋八代决定亲自送她回去。一进到序州的城门,宋八代就调转马头要走。宋溪娘在车里喊住他,“三弟,进去坐坐吧,你就不想见见你的侄儿麽?” 宋八代摇头,“不了大姐,我怕我进去了就舍不得走了。我这人一向没有大志向,又惯会依赖身边的人,以前是宋玺,现在是你们。我得出去走走,试着一个人生活,只有足够强大了,我才有颜面回来。” 宋溪娘知道他的性子,不再挽留,只是叮嘱道:“在外万事小心。到了地方要给我们书信报平安,还有,给我们一个归期,不要让我们遥遥无期地牵挂。” 宋八代笑了笑,“三年,我答应你,最多三年一定回来。大姐,我走了。” 调转马头,宋八代不敢去看宋溪娘泪流满面朝他挥手的场面。 一路向南走,宋八代打算走到哪算哪。他身上带的银子不多,宋六代都给他换成了银票,逼着他藏在亵裤里。他得在现银花完之前找到住的地方,不然就得当众脱裤子了。 这几日他仔细想过了,不依靠宋家,不依靠宋玺,他一个人能做的很有限。他倒是可以继续科考,只是那样不免会再碰到宋玺,与其再纠缠个没完没了,不如冷几年再说,说不定那时他都已经成婚生子了。 去掉走科举的路,剩下的宋八代打算都尝试一下。三百六十行,总有一行是适合他的。 南边没有领近小国的骚扰,相对安稳一些。只是也因为临山,相对偏僻贫穷一些,少有官员愿意到这边来做官,便是来了,也只想着如何疏通好早日离开,无心为民请命,导致这一带比较的不安稳。 宋八代会点拳脚,身上又带了当年宋郸给的装暗器的匣子,一路上来被抢了三次都得以全身而退。 只是眼下,他还真不好退。 这一伙人也就五六个,手上的刀都有豁口,宋八代有马,若是逃的话肯定逃得掉,但是难的就在怎么把他们手里的那个孩子救出来。那孩子看着也就三四岁,长得白白嫩嫩的,跟个面团子一样,身上穿着也贵气,被那一伙子强盗提溜着,脸颊沾满泪,大概是哭累困了,头一点一点地眼睛都要阖上了。 “哟,又来只肥羊,今个儿运气可真好。”见着自个儿扑上来的宋八代,为首的人喜得不见眉眼,嘴里露出一颗闪闪发光的大牙。 宋八代心里略一思量,有了主意。他装着害怕地下了马,“各位大哥,有事好商量,我这身上没多少银子,大哥若不嫌弃……”他把一袋子的碎银丢了过去,为首的接住掂了掂,面色一喜,几颗脑袋凑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 这一袋碎银足足有三十两,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三两,这里又这么偏僻,估计一年到头也碰不上一次,也算得上一笔意外之财了,难怪他们这么高兴。 趁着这个时候,宋八代抽出暗匣按下机关,一下子放倒一片。 这是宋郸后来改良的,里面的银针多了一倍,有二十四发,针头的药是宋八代自己捣鼓出来的,能最快令人全身无力,特别是有点身手的人。为此他分别在宋文斐、宋郸和宋玺身上做过实验,宋玺的时间最短,却也有半刻钟。 意识到自己又胡思乱想了,宋八代猛甩了一把脑袋,抄起小孩子上马,狂奔,一直到进了杨家镇,他才拉紧了缰绳松了口气。 杨家镇是这方圆几百里之内唯一的城镇,“杨”是这里的大姓,就连镇长也是姓杨。周围的村庄有什么货物要买卖交易的,也都拉到杨家镇来,所以不时有些巡逻队经过,一般的马贼强盗都不敢来。 宋八代急忙低头看怀里的肉圆子,闻到街边的烧饼味儿已经醒了,含着手指吸口水,看起来没受什么惊吓。 “要吃麽?”宋八代一问,小孩就急巴巴地点头。 宋八代见他长得可爱,忍不住逗他,“不行,烧饼太硬了你咬不动。” 小孩急了,比比划划,又露出自己一口一只手数的过来的小贝齿,示意他连石头都啃得动。 宋八代笑得肚子疼,纵身下马,将小孩抗在肩头上,“坐稳了。”小孩很聪明,知道这是要给他买了,立马用肉呼呼的手臂圈着宋八代脑袋。 “小胖子,可真沉。”宋八代走到烧饼摊前要了一个,摸摸全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小胖子滴溜溜地看着,忽然一个猴子偷桃,将宋八代手里的烧饼捞了过去,整圈儿都舔了一遍。 烧饼摊老板宋八代齐齐怔愣…… 在脱裤子和弃马之间,宋八代痛苦地选择了后者。就为了一个烧饼…… 扛着小屁孩一路打听。宋八代打算先找个客栈住下,再帮着找小孩的父母。这么个巴掌大的小镇,要找应该不难,更何况看小孩的穿着并不似普通人家出来的。 整个小镇就一家客栈。宋八代也不用犯难了,直接要了一间房,再要了些热水,先把自己洗干净再说。洗完出来,跟个小孩面庞大小的烧饼只损失了不到十分之一,小孩正手脚并用跟个烧饼过不去。 “好了好了,尝尝味道就好了,一会还有更好吃的。”实在怕嘎嘣了他的牙口,宋八代把烧饼抢下来,又给小孩洗脸洗手脚,脱鞋的时候宋八代发现了,小孩的鞋子跟他往常看到的不一样,上面绣着一种特殊的动物,人类的身体,蛇的脸。 给小孩做这么诡异的鞋子,也不知道家里的长辈是怎么想的。 宋八代摇头,抱着小孩下楼用饭。才刚进大堂,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deter妹纸的地雷~~ ☆、第53章 大有来头 才刚进大堂,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这个声音很熟悉,宋八代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到老熟人宁芳萱。 “宁姐,你怎么在这里?”当时她与仇先生离开京师之后,宋八代以为他们是回老家鲤城去了,打了过一次却没有消息,他一度还挺担心他们的安危。 宁芳萱看到宋八代特别高兴,“回去再说。你……儿子?长得还挺像的。” 宋八代大囧,他们这才多久没见,他怎么可能就有这么大的儿子?! 宁芳萱哈哈大笑,“走走走,到我们那里去吧。住什么客栈啊,退了退了。”大手一挥,招来掌柜的,“喏,让小二把这位小爷的东西扛下来,这是赏你们的。” 一如既往的豪爽。 宋八代也不推辞了,扛着肉丸子跟她一块儿走。 出了客栈一路七拐八绕的,宋八代都快跟不上,这都已经出了杨家镇了,越走越偏僻。“这是要进山?” 宁芳萱步伐轻盈,“就在山脚的地方。喏,看到没有,过了铁索就到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官府那些走狗一直穷追不舍,我们倒是不怕,就是闹得鸡犬不宁,几人一合计,索性便寻了这处地方。看到没有,人过去了,再把铁索一端松开,这边的人就过不去了。” 这简直就是天险啊!悬崖峭壁之间只悬挂了一根不到手腕粗的铁索,雾气缭绕,底下是万丈深渊。 “这好是好,可是我们怎么过去呀?”他这还抱着个孩子呢。 宁芳萱一脸鄙视,“孩子给我,你自个儿想办法。”抱过肉圆子,她忍不住回头,“你不是学过几年功夫麽?跟着我,运气于双脚,眼睛不要往下看,走。” 这简直就是拿命来冒险啊!宋八代当下也不敢多想,咬着牙关颤颤巍巍跟上去。一踏上去他就发现了,这铁索是特制的,每一截都有个放脚的小豁口,若是实在害怕,抓着豁口爬也是能爬过去的。 但是太丢脸了。 宋八代努力不去看脚下,努力回忆当年在卢国公府那些师傅所说的,气沉丹田,气顺腹稳,下盘自然稳固。一条不到五十米的铁索,宋八代走了将近两柱香的时间。一着陆,他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是汗。 宁芳萱看得直摇头,“胆子还不如这小子呢!”高举手里的肉圆子晃了晃,那小子正手舞足蹈表示刚刚可好玩可好玩了,伦家要再来一次,。 宋八代倒从宁芳萱的话里得到了启发,宁姐身边能人多,左右他是出来历练的,跟着把功夫学好,好歹能自保啊!打定主意的宋八代也不着急,打算等见了面再说,也得人家愿意教才好。 他一过来,小孩就朝他伸出手来要抱抱。 宁芳萱一边带路一边正色道:“这个小孩到底是谁的?宋玺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宋八代不愿谈宋玺的事,含糊道:“我就是出来学点本事的。这孩子是我路上救的,你人脉广,到时候给找找,看是哪户人家的小孩,咱们给送回去。”掂了掂怀里的小胖子,“这孩子就是不肯说话,问也问不清楚。” 宁芳萱带着他一路进了山,穿过小小的洞口出来,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巨大的林木高耸而立,每一棵都要差不多二十几个人环抱才抱得过来,足有上百年的历史。 宋八代啧啧称奇,小胖子学着他砸吧嘴,完了还拉宋八代的手去摸他软乎乎的肚皮,拍了拍。 宁芳萱大笑,“小胖子是饿了吧?” 宋八代这才想起他方才答应人家的美食还没兑现,顿时愧疚不已。不过话又说话来,难得见到这么乖巧的孩子,饿了也不哭不闹的,方才在铁索上要是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到了宁芳萱暂居的地方。 在一片碧绿之中,几间大堂屋临溪而立。看得出来是新盖的,屋顶的横木还有股子新鲜树木的味道。宁芳萱解释道:“当时老三一眼就选中了这里,反正这里木材也多,老四还是木匠出身,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出自他的手,一会领你去见见。” 转头大声吆喝,“老三老四老五,来客人了,快把米饭蒸上,老三去猎只山猪来,老六呢?让他做些小娃子爱吃的点心。” 几个人探出脑袋里,大概太久没看到外人,再加上宋八代怀里还有一只萌娃,此时众人看宋八代的目光都带着点新奇的打量。 对于合作过一次的这些老朋友,宋八代记得很清楚,老三就是轻功很好的蒙面男子,老四是个胡须大汉,力大无比,老五呢,据说是善于用毒,老六……宋八代只知道厨艺很好。 他们想必也是记得宋八代的,互相打了个招呼,老六还特地抓了把糖粒过来逗小胖子,宋八代只挑了一颗塞小胖子嘴里,“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老六哈哈大笑,使劲地拍着宋八代的肩膀,“你比哥哥们都厉害,这么大的孩子都有了。”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宋八代也懒得解释了,跟着宁芳萱进去,仇先生已经听到动静出来看了。见是他,仇先生哈哈大笑,那豪爽的劲儿完全不输宁芳萱。“天下如此之大都能让咱们碰上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快进屋坐。萱儿,上茶。” 才刚坐定,仇先生定定看着宋八代怀里的丸子,“这孩子……” 宋八代抢先道:“不是我的。” 仇先生点头,“自然不是你的。”又换了种稀奇古怪的语言,叽里咕噜跟宋八代怀里的小孩说话,神奇的是,小孩一改方才不开口的样子,也叽里咕噜地回了一段话。宋八代看得目瞪口呆。 对谈了好半响,仇先生才点头,“错不了的,是山上山民的孩子,很可能还不是一般的山民。”见宋八代疑惑,他解释道:“咱们脚下这个山脉绵延将近两千公里,一直以来与世隔绝,是以也没有人知道这座山脉上竟有人烟存在。” “山民?” “对,他们自给自足,不与外界来往,有自己的语言和风俗,人身蛇面便是他们独有的图腾。”仇先生指着孩子鞋子是的花纹,“并且,只有身份贵重的人,才可将图腾绣制在衣物之上。早年我下放到此处做官,也曾仔细研究过,猜测他们可能是从前朝之初就住在这里的,只是也不可考了,毕竟已经过了上千年了。” 宋八代听得玄而又玄,举起怀里天真无邪的丸子,不免奇怪,“难怪我说他怎么一直不开口,只是他怎么听得懂我说的话?” 仇先生笑了,“这就是我猜测这孩子身份不低的另一个原因。当年我遇见山民之时,他们已经开始接触外面的人了,他们的首领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曾跟我提过,说希望将山民里长老家的子弟送出来学习咱们的语言文化。可惜没多久我就卸任了,这事也就搁浅了。要普及学习是不可能的了,个别倒是有个能,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能听懂咱们的话,说明出身应当是不低的。” 宋八代忙道:“那咱们赶紧送回去吧?”要是因为这粒丸子引起什么纠纷可就不好了。 仇先生摇头,“进山的路可不好走,不急,老三轻功好,一会他回来之后让他捎个信过去。说说你吧,一个人到这荒山僻岭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据他所知睿亲王一系已经深陷泥潭自救不及,按理宋玺这一方该是春风得意才是。 宋八代摸摸鼻子,“宋玺他……很好。我想一个人出来学些手艺。”说到这个,宋八代立刻想起拜师的事,“先生,你能不能跟宁姐说说,让我跟老三哥拜个师,他那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我能学个三分也好啊!” 看得出他在转移话题,仇先生也不揭穿他,“这个不难,说什么拜师不拜师的,你愿意学,老三肯定乐意脚,只一点,那是要吃大苦头的,你自己想清楚。” 宋八代满口应下了,他就是觉得过去他吃的苦太少了。 宁芳萱拿着托盘进来了,“饭也差不多了,咱们就不喝茶了,我给你们盛了汤来,喝了汤就可以吃饭了。”塞给两人一人一碗汤之后,宁芳萱拿着小碗小勺子,笑眯眯逗着丸子,“来来来,姨姨这里有鸡蛋羹,要吃么?张嘴,啊——” 胖丸子立刻“啊啊啊”张大嘴巴,足足能塞得下一个鸡蛋,嗷嗷待哺。 看他吃得香甜,众人的心都忍不住软下来。 老三走进来,蒙面的黑布已经拿下来了,是个很俊美的男子,就是有些面瘫,“开饭了。”转头看宋八代,“跟你过来的四位大哥要不要一起?” 宋八代懵了,“啊?” ☆、第54章 喜忧参半 “跟你过来的四位大哥要不要一起?” 宋八代懵了,“啊?” 愣完了宋八代鬼鬼祟祟地看了自己后背,全身发麻。 宁芳萱大笑,“你想多了吧?!是跟你过来的暗部兄弟,闭息的功夫真不错,跟了一路我都没发现。老三是个闷性子,难得这么热心,我看他是打算用完饭跟人家干一架。哎哟,这是憋坏了吧?” 宋八代一想就明白了,“让他们进来吧。” 四个侍卫灰头灰脸地进来,见了宋八代立刻跪下去,宋八代原本平复下来的脸又绿了。“你们是谁?”暗部的人宋玺曾经叫他仔细认了,眼前四人里面有两个生面孔。 两人一听宋八代问,立马报了自家主子名号,又道:“我们王爷吩咐了,一定要将小少爷当成王妃一般敬重,小少爷有什么吩咐……” 话没说完就遭了宋玺的两个暗部护卫一拐子,“放屁!我们家的少爷,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王妃了?!”一路上四个人打了无数次架,要不是担心跟丢了,这四人现在还在家门口那里打着呢! 宋玺的指示是,暂时先不轻举妄动,关键时刻可以抽他们一鞋拔子。 暗部的两个侍卫虽然有点纳闷为什么不用暗器,而非要用鞋拔子,但是出于对主子的绝对信服,他们这一路上鞋子就没好好在脚上待过,在对方如厕、用饭等“关键时刻”都成功进行了偷袭。对方也火了,如厕就算了,用饭的时候来那么一下,吃到嘴里的饭都吐了。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 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暗部的侍卫脚上的鞋子又蠢蠢欲动起来。 宋八代猛怕了一把桌子,“闭嘴。” 肉丸子含着鸡蛋羹定定看着他。 宋八代心想不好,忘了这里有小孩子了,忙换上个温和的笑容,不料小胖子怔愣完了,也学着他“啪啪”几下打在饭桌上。打完,大概是觉得手疼了,哭丧着脸让宁芳萱给他吹吹。 宋八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四护卫纷纷用看恩人的眼神看小胖子。 宋八代咳了咳,回归正题,“你们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 四个侍卫难得一次意见一致,跪地不起,“主子说了,若是小少爷这里不要我们,那我们也不用回去了。”恭亲王的侍卫脑子好使,立刻使起苦肉计。宋玺那边的两个侍卫恨得只差拍大腿,奸诈啊奸诈! 宁芳萱拉着宋八代到一边说话,“我看他们对你都没有恶意,不如就留下他们吧,他们一走老三该失望了。”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11节 宋八代倒不是很坚持,以他现在的功夫,去到那里都甩不掉这几个侍卫,倒不如留下他们,若真想走了,到时候让老三哥他们帮忙绊住他们就可以了。 于是乎,四个侍卫就被留了下来。 晚饭是宋八代一路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餐了。一只山猪足有上百斤,猪心肉最嫩,刷了蜂蜜和油在火上烤,油亮油亮的,外焦里嫩,吃进嘴里那个香啊!猪蹄切大块,一锅下去,炖得烂烂的,入口即化。除了各式菜肴,还有老六哥变着花样儿做的各种糕点。 小胖子两手抱着猪蹄啃,一边啃还一边盯着宋八代筷子,见夹了什么他爱吃的,必定把头伸过去,嘴巴张得大大的等投喂。 四个护卫坚持不肯上桌,老三哥给他们单独开了一桌,几个人喝酒喝高了,跟宁芳萱的几个兄弟勾肩搭背哥俩好唱起了歌。老五哥是飞贼出身的,打过家劫过舍、劫过富济过贫,这辈子就没跟官府的人这么亲近过。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 小胖子在宋八代怀里睡得小脸通红,露出个鼓鼓的白肚皮。 怕打扰仇先生夫妇俩,宋八代打算带回去照顾。宁芳萱抱住不撒手,“你睡你的,孩子交给我就行,我还盼着他给我招来个弟弟或者妹妹呢。”这都多少年了,他们还没有一儿半女的,仇先生虽然不在意,她心里却一直过意不去。 第二日众人都起得迟。 宋八代洗漱完用完早饭,老四哥急急过来找来了,“小八啊,快过去给你宁姐看看,昨个儿那小子睡觉不老实,蹬了宁姐肚子一脚,起先还没觉得怎么,怎知早上起来宁姐这肚子就开始疼起来了。” “我去看看。” 宁芳萱已经起来了,忍着痛把老三老五他们轰出去,“他昨个儿睡熟了,又不是有意的,一个两个大题小做的!”又转头去哄哭得一抽一抽的小丸子,“没事哦,姨姨替你骂了他们了。不哭不哭哦……” 宋八代一进来,小丸子就噗通爬下床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的话。 宋八代没听明白,仇先生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刚刚老三抽了他屁股几下,他这是在告状呢。小八,快给萱儿看看。” 一手夹着丸子,宋八代艰难地挪过去给宁芳萱搭脉。 半响,他笑了,“宁姐,快招老三给小胖子陪个不是,还真给他招了个弟弟来了。” 话音一落,仇先生和宁芳萱都愣住了,两人对视,眼眶都红了。仇先生忍不住一再确认,“这是真的吗?小八?你没骗我?”又一脸着急,“那没踢坏了吧?怎么她肚子一直疼?” 宋八代安抚他们,“没事的,只是略微有些动了胎气,我开几剂安胎药,抓了喝下去,这几日好好休息也就好了。”说完飞快写了方子,老三拿了嗖一声飞出去了。 宋八代又叮嘱宁芳萱,“宁姐是头一胎,有几桩事要注意一下,首先是戒口,酒、刺激性过强的食物都少碰;其次是动武,特别是头三个月,可以适当走动,但是太剧烈的打斗,像走铁索之类的,还是要尽量避免。最后是要保持心情愉快,有什么别憋在心里。” 宁芳萱还沉浸在有身孕的喜悦之中,甭管宋八代说什么都一个劲儿地点头。仇先生如临大敌,拿了个笔将宋八代说的一一记下来,“还有呢?还有呢?” “没有了。”宋八代还是第一次见仇先生这么失态,心里又好笑又感动。 留他们夫妻俩说窝心话,宋八代抱着小功臣出来,嘴里哄着他,“好了,别气了,一会给你找好吃的,吃完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丸子用脸蹭着他,依依哦哦地说着宋八代听不懂的话。 这是消气了?还真是有吃万事足。宋八代摸去厨房,打算给他下个面条吃。老六哥把他赶了出来,“要吃什么只管跟我说。”他的厨艺得到宋八代和小丸子的大力赞美之后,老六哥就把厨师作为他下半生的奋斗目标了。 一大一小被赶出来了,蹲在大树下等开饭。 老四哥匆匆过来,“老三昨个儿去山上报信了,现在人过来接孩子了。” 宋八代站起来,“来了?”心里又有些不舍,“这么快?”不过孩子还是要回到父母的身边,既然他们来了,他理应把小丸子还回去的。 不多时,老四哥领着四个打扮怪异的男子进来。他们皮肤黝黑,头上都包了头巾,衣衫上也都绣了跟小丸子鞋上相同的人身蛇头的花纹。老五哥去请了仇先生过来,两厢询问之下,证实了小丸子的身份。 仇先生说得没错,小丸子出身不低,竟是他们头领唯一的儿子。因着贪玩,跟着下人偷偷跑了出来,没多久下人就跟丢了。首领已经没日没夜找了许久,这还没有回来呢,他们接到老三的消息,昨晚就动身了,奈何身手比不上老三,一直到现在才到。 宋八代摸了摸小丸子的脑袋,“要回家了小胖子,高不高兴啊?” 丸子扭了一□子,反身抱住宋八代不撒手。 这是舍不得他了?总算他还有点良心,他没白疼他这几日。 宋八代老怀安慰,心底也有浓浓的不舍,感觉像是要把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嫁出去一般。 那边的人见他们抱了很久都不撒手,便过来请他们的小主子。他伸出手来想把孩子抱回去,宋八代忽然飞起一脚将他逼退,抱着小丸子后退一步,避到老四哥身边。 “抓住他们!” 几人见形势不对,也不再伪装,全力攻击宋八代,目的很明显,那就是宋八代怀里的小丸子。有老四和四个侍卫在,那四个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多时便都被生擒住了。宋八代让人拿了些水来,捣鼓些药水倒了进去,浇到那四人的身上。 不多时,许多的小虫子慢慢从他们的身体各个部位爬了出来。 众人一阵反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看向宋八代。 ☆、第55章 胖墩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看向宋八代。 宋八代扫了那些死了一地的虫子一眼,“他们这满身的毒虫,一靠近我身上这个驱毒蜂就开始狂躁起来。除此之外,方才想去抱孩子的男人……” 老四哥将他绑了过来,宋八代点点他的指甲,“看到没有,指甲盖里面明显有银白色的粉末,同时伴有淡淡的兰花香。我曾在古书上看过,有一种毒花名为钩吻,磨成粉是漂亮的银白色,香味似兰花,虽淡却持久。在茶水里加上这种粉末,一小撮就能要人命,便是试毒针也试不出来。这满身的剧毒,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灭口的。”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因着他们是打着来接孩子的名号,众人也不设防,这万一他们在水源里下点什么药…… “滚他娘的犊子。”老四哥唾了口水,“这都被人欺到头上来了。大哥,是直接杀还是先砍了四肢再杀?” 仇先生看了宋八代怀里的孩子一眼,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他们的小福星,就当还他的人情吧,“咱们过去看看。” 血腥的场面不适合小孩和孕妇,宋八代抱着小胖子和宁芳萱避开了。 不多时,仇先生回来了,喝了口茶,这才与他们说起来。 原来,半个月前山上发生叛乱,小胖子的父母在平叛乱中被暗杀,叛乱平息后,作为胜者的一方却随即陷入内乱之中——首领的追随者提议要拥立小胖子,而另一方则提议能者居之。两方争执不下,不小心便让叛乱余党钻了空子,小胖子被抓走了。叛党本打算用小胖子与他们做个交易,怎知另一方有意造成小胖子死于叛党之手,暗中下令追杀他们,阴差阳错的,小胖子被宋八代救了。 这一次来接小胖子的,便是对小胖子下了格杀令的那一方。 得知事情始末之后,摆在他们眼前的就一个问题,孩子父母都死了,现在山上的情况如何他们都不知,孩子是要送回去,还是留下来? “这次是咱们大意了,倒没想到山上的情况这么复杂。先不急,今晚让老三去探探消息。”这事倒给他们提了个醒,他们光想着外面的人进不来,倒忘了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山民一族。眼下宁芳萱有了身孕,更是要多加小心的时候。 老三抓完药回来,与暗部的侍卫之一悄悄进了山。 这一次两人去了有两天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小队山民一起下来。仇先生让把抓到的人带过来,山民一看便开始互相指责起来,为首一名少女大喝一声,这些山民才都安静下来。 少女年方十三四岁左右,粗黑的大辫子盘在头顶,双眼灵动有神。她朝仇先生施了定西的见面礼,道:“见过仇先生。不知先生可还记得我?”一口纯真的定西话几乎没有半点口音。 仇先生略一思索便点头,“阿莫?” 少女盈盈笑了笑,“正是。” 仇先生叹了口气,“一晃这都几年了,难为你还认得出我来。你父母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少女阿莫面上带上点哀伤,“当年不过只见了一面,若不是父亲那里有先生的画像,我也是认不出来的。当年先生救了我父亲,今日又救了我弟弟,先生的大恩,阿莫感激涕零。再要先生帮忙,阿莫实在无颜面开这个口。” 仇先生摇了摇头,“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朋友,我救他是应当的。至于你弟弟,倒是我这位朋友所救。” 阿莫的目光移向宋八代,以及他怀里睡得不知年月的小胖子。 “先生大恩,请受阿莫一拜。” 宋八代忙伸手扶住她,“使不得使不得,举手之劳而已。”怕她再客套,宋八代干脆把小胖子递了过去,“今个儿起得早,这不又睡着了。” 这么一折腾,小胖子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软软地唤了一声,把头埋在阿莫的胸前。阿莫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紧紧搂住他,半响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举手狠狠地拍在小胖子的屁/股上,连抽了三下。 小胖子被打蒙了,呆呆看着他姐。半响“呜哇”一声,哭着从她怀里跳下来,捂着屁/股边跑边哭。跑得太急了,两个小短腿互相绊住了,嘭地摔了个灰头土脸。这下好了,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止也止不住。 阿莫先一软,先伸手去拉他了。没想到这小子气性还真大,扭过头就是不理她。阿莫也气了,这小子真的欠教训了。索性也不管他,直接走到仇先生身边,“这次虽说也是我们失了警惕,但也是这小子太贪玩了,才会被叛党给钻了空子。父母一走,我当真不知如何教导他才好。” 小胖子捂着泪眼偷偷环顾四周,见他姐根本不理他,嘴巴撅得更高了,头一扭小炮弹一样朝宋八代怀里投射过去。也不管宋八代听不听得懂,指着他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还掀开自己的开裆裤给宋八代看。 还真是爱告状啊! 宋八代哭笑不得,只得哄着给他揉屁/股,又拿了橘子软糕给他。小胖子哼唧几声,渐渐收了哭声。 那边不知道阿莫说了什么,仇先生已经清了场,留下来的人只有仇先生夫妇,阿莫及山民的三个长老,以及宋八代和小胖子。就连宋八代的四个侍卫,也给老三哥引开了。宋八代有心避讳,阿莫却拦住他了,“往日我阿弟这牛脾气,不闹半天是收不了场的,还是先生有办法。阿莫有一事相求,先生不妨听一听,若是实在为难,只管拒绝便是。” 仇先生也笑了,“小八,你与这孩子也是有缘,来来来,都坐下来说话。” 众人坐下,又重新换了茶水。 阿莫看了三位长老一眼,这才道:“先生去报信的时候,得知先生的名号,阿莫觉得冥冥之中定有神明在保佑我们。先生于我们一族有大恩,我们都信得过先生的为人,所以这件事我们不算瞒着先生。” 叹了口气,阿莫这才接着往下说,“实际上,半个多月前,有族人于禁地附近的山脉挖掘出了这些。”阿莫左手边的长老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金元宝,每一个有十两之多。“我父亲一时好奇,带着人往下挖,竟在地底下挖出一个巨大的宫殿。” 宝藏! 关于宝藏的传闻很多,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很多人都认为那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没想到在定西这个护国山脉之上,竟然是存在的。 阿莫苦笑,“我们自给自足,这些东西于我们便是破铜烂铁一堆。我父亲早年与外面的人多有接触,知道那些东西放到外面来便是价值连城。怀璧之罪,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于是他下令将地下宫殿封锁起来。只是,知道这些的并不止父亲一人,钱帛动人心,没几日便有人反了。” “那些人打着拿宝藏换荣华富贵、光耀我们这一族的旗号,趁夜偷袭我们。父亲母亲,还有很多叔叔伯伯们,都为了保护我们而战死。虽然我们赢了这一战,但也损失了很多人,而且我们担忧的是,逃出去的叛党一旦将这事宣扬出去,那我们所有族众危矣。” 原来真相是这样。 宋八代皱眉,上辈子他虽然被拘在宋家,但托他走南闯北的大哥的福,他经常能从他嘴里听到好些趣闻。但是一直到他死之前,他都从未听说有人发现了宝藏,甚至,他连这片山脉住有山民都不知道。 这样大的事情,除非全族骤然被灭,不然总会有点风声的。 那边阿莫已经说到几位长老的意思了。因这事事关重大,所以有的人认为重新挑选一位有能力首领,将宝藏暗中运走,带领山民另寻一处安身之处。另外的人便是旧首领的追随者,他们认为就按照旧首领的法子,直接将宝藏封存起来,若是哪天被发现了,就直接献给朝廷以获得庇护。 这两日众人商议一番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先生,我们希望您能指一条明路与我们,好保全我们一族。”阿莫起身拜了拜,宁芳萱急忙过来扶她,“阿莫姑娘客气了,但凡我们帮得上的,一定不会推辞。” 阿莫这才道:“先生也曾是朝廷中人,我们想请先生替我们与朝廷牵线,既能将这烫手交出去,又能让我们的生活归于平静。” 不等仇先生开口,宁芳萱先一步道:“阿莫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夫君也是受了朝廷那些狗官的陷害,这才躲到这里避世。阿莫姑娘这个忙,请恕我们实在帮不上。不过要说朝中可信之人,只怕便只有小八的……” 仇先生喝住她了。宁芳萱这才意识到什么,慌忙住了嘴,“是我一时胡言乱语了。” 仇先生接口:“阿莫姑娘与几位长老暂且住下,容我们商议一番。”宁芳萱闻言,脸色一白,定定地看着仇先生。 ☆、第56章 徒弟 阿莫带着弟弟跟几位长老进去休息了,留下仇先生夫妇和宋八代三人。 宁芳萱白着脸跟宋八代道歉,“方才我光顾着急,真没想起这一桩,并非真要把你牵扯进去的。” 宋八代点头,“我知道,宁姐是着紧先生了。” 宁芳萱眼眶红了,睨了仇先生一眼,“他就是这样心软,好管闲事。这要放在以前,他想做什么我就是把命拼了也愿意陪着他去。只是如今我肚子里头还有一个,我……” 仇先生忙过来安慰她,“你看看你看看,小八都说了,头三月切忌大喜大悲的,快别哭了,先坐下来再说。我这不也没说要亲自去帮他们,只是帮着给他们出个主意就好,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小八,给你宁姐号号脉。” 宋八代也安慰了好一会儿,待她歇下之后,这才与仇先生走出来。 “怀孕之初情绪起伏会较大,先生多体谅则个。” 仇先生幸福一笑,“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她哭成这样,倒有个女人的样子了。”又叹了口气,道:“小八,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先别做决定,听我说完。老三这次下山打听到了,皇帝彻查当年宫妃一案,判定是睿亲王一系栽赃诬陷,皇帝赐死淑妃,将睿亲王贬为庶民。可以说,睿亲王这一系已经完了。” 宋八代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消息,愣了愣,突然想起背负满门血仇的宋玺,大仇得报,他应当是卸下重负了吧?!想起最后分别时宋玺痛苦的样子,宋八代的心微微抽痛。 见他面色有异,仇先生问道:“小八,怎么了?” 宋八代急忙摇头,敛起心神,“先生的意思是?” 仇先生这才道:“论身份,三人都是非嫡非长。论才干,宋玺并不比其他两位皇子差。论陛下的恩宠,光从陛下肯为他翻案足可见他恩宠之盛。比起经营了十几年的恭亲王和靖王,宋玺最大的劣势便是根基不够稳固。但是,若是有了山民手里的东西……” 宋八代心里一跳。 仇先生见他明白,又换了个话题,“当然,这事一个处置不好,不但那些山民危险,便是你与宋玺,只怕也难以脱身。所以这事得细细推敲,三思而后行。你好好考虑清楚,山民那里所求不过是平安,再不济我也可护他们另找隐世之地。” 宋八代点头,“多谢先生费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仇先生笑了笑,“我也有自己的私心的,我希望坐那张椅子上的人能够令这天下一统,百姓安泰,宋玺就是我的希望。” 宋八代微怔,仇先生已经朝他拱手了,“不送了。” 回以一礼,宋八代目送仇先生直到他回房,这才转身漫步回去。 才到屋门口,便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赫然是阿莫和小胖子。 见着宋八代,小胖子飞奔朝他跑过来,依依哟哟地指着自己手上的红肿给他看,又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只被拍得扁扁的蚊子,捏着递给宋八代看,表示他给自己报仇了,让宋八代夸一夸他。 宋八代忙让他把蚊子丢掉,又打了水给他洗手,然后从屋子里拿了些药,轻轻给他搽上。 一直安静立于一旁的阿莫等他做完这一切,这才上前道:“先生,方才阿莫说有事要拜托你的,一时慌乱却给忘了。不知先生现在是否方便?” 宋八代忙把他们请进去。小胖子熟门熟路地爬上他的床,一个人在上面滚来滚去。滚了两圈之后,他又叽里咕噜跟她姐说了两句话。阿莫闻言只管笑着摇头,“不行,不行。”见宋八代疑惑,她解释道:“阿乞说晚上想跟先生睡,这孩子晚上特别的闹腾。” 小胖子不高兴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然后,趁着众人没注意的空档,把衣服脱光光,然后猛地将自个儿塞进被窝里。 宋八代好笑地摇头,“原来他叫阿乞啊。没事,之前他也跟我睡过,不碍事的。” 阿莫忽然想到什么,也不再开口劝了,反倒笑着应下了,“那就谢过先生了。实不相瞒,第一眼见先生,我便知道先生是个重感情重义气的人。这话不是为了巴结或献殷勤,而是实实在在是阿莫的真心话。再看先生对阿乞的用心,我心里就更加确定这一点。” 宋八代似乎猜到她的打算了。 阿莫看着床上不韵世事的丸子,面露担忧,“父母走得突然,来不及管教他。我又是个女儿家,没多大的见识,就怕误了他。今日看先生与阿乞有这般缘分,阿莫厚颜开这个口,求先生收阿乞为徒。” 说着她便跪了下来。 宋八代忙虚扶,“阿莫姑娘先起来再说。” 阿莫利索站了起来,倒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 宋八代这才道:“我没有什么才能,就怕会耽误了孩子。若阿莫姑娘想让他学些本事,我倒是认识不少有才学之辈,可以代为引荐……” 阿莫摇了摇头,“先生不必谦虚,阿乞若能学得先生几分,我便心满意足了。以前也不是没有为他请过先生,但他就是学不好,难得遇到先生,还与先生如此投缘。”顿一顿,阿莫补充道:“当然,我也还有自己的私心。若有朝一日因着那些东西遭了祸,别人我不敢保证,但若是先生,我阿弟必定能保全住。” 话说到这里,宋八代也明白了,为了阿乞,阿莫这个姐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我明白了,既然阿莫姑娘看得起,那我便不推辞了。” 阿莫感激地拜了拜,转头想趁热打铁把小胖子拉出来行拜师礼,一看,他已经睡得流起口水来了。 宋八代笑了,“不着急,待明日让仇先生给做个见证。” 送走阿莫,宋八代吹熄了油灯上榻。小胖子把被窝温得暖暖的,像个天然的小火炉,抱在怀里格外的舒服。宋八代轻轻叹了口气,又要再见面了,真不知道是痛楚多一点,还是高兴多一点。 第二日一早,好似怕宋八代反悔一样,阿莫早早在他屋外等着。待他们出来,急忙唤了众人去到仇先生那里。 拜师礼很简单,阿莫递了茶水给阿乞,低声教他如何磕头行礼。阿乞还没睡醒,不大乐意的样子,阿莫又跟他说,磕了头之后就能天天在山下跟着宋八代玩,阿乞一听高兴了,乐滋滋地磕了头。待收到宋八代送的一块玉佩作见面礼,他就更高兴了,缠着阿莫给编了藤线挂在脖子上。 拜师礼之后,仇先生留下宋八代说话。 “你既然收下阿乞这个徒弟,是打算让宋玺插手了?” 宋八代点头,又有些心虚地解释,“我才不管他的死活,只不过以他的为人,若是受人恩惠,必定会以保全阿莫他们一族相报的。” 仇先生笑了,“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想到哪里去了?”顿了顿,这才继续道:“那么,就派暗部的人去找他吧。恭亲王的两个侍卫……我信不过他们,你有什么打算?” 恭亲王这人神神化化的,话里有真有假,有时候宋八代也分辨不出来,要说坏心思吧,暂时还没有,但要说恭亲王真喜欢上他,宋八代是不信的。仇先生的顾虑不无道理。 宋八代点头,“到时候要劳烦老三哥帮个忙了。” 仇先生点头,“好。” 说到老三哥,宋八代就想起自己想拜师一事了,他跟仇先生说了。 仇先生哈哈大笑,“这可不成,这样一来老三就涨了个辈分了。还有阿巧,难不成要叫老三师祖?上次我跟他提过,他说你根骨算不得上佳,难以练出什么成就来。不过你骨骼小,轻,可以试试专门练轻功,还有一些旁门功法。以后打不过了,至少可以逃得掉。” 宋八代连连点头。 仇先生道:“既然如此,那一会我唤了老三来,你们好好交流交流。” 宋八代感激不已,又拍掌,“阿乞现在年纪小,正是适合练武的年纪,到时候便让他跟着学些。”当然,首要的任务就是可以让他们正常沟通。想到小胖子那口叽里呱啦的鸟语,宋八代就头疼了。 不多时老三哥便过来了。 之前仇先生便跟他说过了,所以他特地带了两本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功法,“缩骨功?”宋八代倒抽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开始痛起来。 老三哥面无表情,“你身形瘦小,筋骨柔韧,最是适合这个,搭配着《易容术》一起学,以后保管连你最亲之人都认不出你来。” 轻功,缩骨功,易容术……都是逃跑的功夫。怎么别人学武是为了名震天下,他宋八代学武就是为了抱头鼠窜呢?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与宋八代的深切体会不同,小胖子阿乞毫无所觉,正一手瓷碗一手勺子,费劲儿地掏碗里的糍粑糕,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第57章 见面(一) 仇先生把众人唤来,说了自己的打算。 阿莫和几位长老商议之后,同意待宋玺过来之后,与他商谈合作的条件。 宋八代与阿莫他们约好时间之后,便寻了个借口让老三哥把恭亲王的两个侍卫引开,趁机把这件事告诉了暗部的侍卫,“让他抽个时间过来一趟吧。” 这个“他”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背着宋八代,两个见惯了各种风风雨雨的暗部侍卫笑得格外的淫/荡。 把这些杂事放一边,宋八代跟着老三哥开始了练武之路。而小胖嘟……在第一天没睡醒被拎起来扎马步之后,就哭着滚着要找他姐阿莫了。得知他姐已经毅然抛弃他回山上去了,他真的惊呆了。 老三哥趁机恐吓他,说他如果不好好学习,以后都见不到他姐了。 小胖嘟吓坏了,可怜巴巴地瞅着宋八代,看得宋八代都要心软了,可惜这是阿莫自己定下的,谁也没办法。小胖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晚上睡觉的时候,见他还是黏乎乎的样子,宋八代边给他擦后背边安慰他,“这样好不好,如果你能说定西话了,能写自个儿的名字了,我就带你上山去看你姐。知道你这么能干,你姐姐一定很高兴的。” 小胖嘟捏着自己的手指,比比划划。 宋八代道:“看吧,你不学的话,我就永远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胖嘟第一次地,有那么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好半天才伸出一根胖乎乎的短手指,示意要跟宋八代拉钩。 在一面倒的恶势力面前,他还是挺识时务的。 第二日宋八代跟着老三哥走完铁索,又练了两个时辰的软骨功之后,感觉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也不知道老三哥的功法哪里来的,练完之后整个人……柔韧务必。虽然老三哥是说因为他的筋骨天生适合练这个,但宋八代还是经常被自己无意间的动作吓了一跳。比如说每天早上醒来都看到自己的脚快拗到头顶。 还好胖墩睡在另一边,要不然肯定要被这起脚式给踢飞出去。 做完自己的日常训练,宋八代过去又欣赏了一番胖墩打滚撒泼的好戏。虽然他答应学说话、学写字了,但是练武一道,无论老三哥怎么威逼利诱,他就不不肯好好学。 把他从地上捡回去之后,宋八代烧了些热水,撸干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好了,武不就,总不能文不成吧?开始练字,给我看看你自个儿的名字写得怎么样了。” 胖墩握笔的姿势很标准,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念完了还照着往日宋八代唤他的调调叫了自己的名字一遍。然后很得意地仰脸看宋八代,满脸都写着“快点表扬我”。 好吧,宋八代也承认,这孩子真的聪明,天生那股子悟性,跟当年的宋玺也所去不远了。不过阿莫说的也有道理,这孩子没个定性,三分钟热度,要真想要有所成就,得先好好地磨磨他的性子。 在宋八代看来,练武就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说服小胖嘟还是很有必要的。 练过日时间也差不多了,用过饭之后是小胖嘟的午睡时间。宋八代趁机到仇先生那里,给宁芳萱做每日的例行把脉。不过几日的时间,夫妇两人已经开始筹备孩子出生后的物什用品了,仇先生还和老四哥磨拳霍霍,种花、修桥、引水……等孩子出世的时候,他将会有一个绵延数里的花园。 过了两日,出去采购的老六哥领回一小姑娘,看打扮并不像江湖人,腼腆羞涩,见了人就往老六哥身后躲。老六哥解释说是路上救下来的,见这姑娘可怜又没地方去,便给领了回来。看老六的神色,倒是有些情窦初开的感觉。 众人互相打了个眼色,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宁芳萱给姑娘安排了住处,离一班子粗老爷们有些远。仇先生和老六哥关在屋里说了半响的话,出来的时候老六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光阴似箭。 宋八代的轻功已经略有些感觉了,走铁索的时候跟当初与宁芳萱进来那次完全不一样了,现在他能一口气轻轻松松走过去,走完之后一点汗都不出。虽然距离身轻如燕还有些距离,但是多少摸到些边了。 叫他意外的是,还真给他炼成了缩骨功,老三哥有一次成功地把他装到不到半米宽的小箱子里面去,当时他都以为自己不是窒息而死就是全身骨折的下场。结果,他竟然睡着了!!!醒过来之后,觉得筋骨有些酸痛,其他的一点事都没有。 老三哥说他天生是走旁门左道的料子,若是早几年练,凭这手艺一定能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来。宋八代听得很内伤,不过老三哥话里话外的浓浓的妒忌之意是怎么回事?仇先生偷偷跟他说,老三哥年轻的时候是个武痴,专研多年下来各种功夫都有所涉猎,却唯独缩骨功一直摸不到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结吧。某种程度上,宋八代也算帮他弥补了这个遗憾。 小胖子阿乞的字越写越好,话也越说越溜,可惜还是不怎么肯习武。上次宋八代练柔韧度,他也学着把自己关箱子里,结果箱盖一阖上就吓嚎了。宋八代把他解救出来之后告诉他,以他现在的身型,要把自己装进吃饭的瓷碗才算成功。 小胖嘟吓得晚上看到瓷碗都没有胃口了,只吃了两碗。 为了安慰他,宋八代拿了各种点心来赔不是,小胖嘟把点心吃了,照旧还是不理他。没办法,宋八代只得提出带他回山上看看。 翌日起来一看,下雨了。小胖嘟拖着包裹蹲在门口,身影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老三哥拿了烤山鸡过来哄他。 正说着话,一向不怎么出现的暗部侍卫忽然跳下来,神色激动,“少爷,主子爷过来了。” 宋八代怔住了。知道他一定会来,但没想到是这么快,外头现在还下着雨呢。 “发个信号给他,让他们等放晴了再过来。”下了雨那铁索很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暗部侍卫脸一跨,“来不及了。”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这表演真是不要太逼真。 自我陶醉之后,暗部侍卫还不忘清场,请老三哥回去报信,剩下的还有一只负责卖萌的胖墩了。打包一番走起,宋八代追出来,“这么大雨你带他去哪?” 小胖嘟已经喜滋滋代为回答,“暗哥哥带我抓山雀。” 孩子,你不要太好骗,这个时候哪里有山雀抓?! 有了暗部侍卫那个内奸,宋玺很快就摸到宋八代的屋子。一进屋他神色一凌,隐藏于屋顶上的恭亲王的两个侍卫只得飞身下来行礼。 宋玺不耐烦挥手,“滚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两个侍卫互相打了个眼色,行了礼退了出去。 宋八代有些担心,“他们看到你,会不会给恭亲王送信?” 宋玺定定地看着他,“你在担心我?” 宋八代噎住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几个月不见了,可再见宋玺,尽管他身上的气势愈加冷冽,他依旧没有陌生的感觉。这就是……十几年相处出来的感情,这个人变成他的一部分,不管他在或不在,总有个位置为他留着。 宋八代走神的空档,宋玺已经走过来了。赶路赶得及,他的眼底有些青色,头发衣衫都湿透了。尽管无比狼狈,他却依旧走出自己的气势来,笑容灿烂,“小八,我好想你。”不管当事人愿不愿意,一个拉扯将人紧紧抱住。 宋八代被他脸上的热度吓了一跳,“你发热了?”再一看他的衣衫,也顾不得两人之间的小疙瘩了,吼他,“还不快去换了。”是要上苦肉计吗?他才不会上当的。 一边恨恨地想着,一边麻利地进进出出,“热水,姜茶……该死,没有换洗的衣衫。” 宋玺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笑得一脸幸福。 待他洗完热水澡换完衣衫出来,只见宋八代坐在屋外的藤椅上,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宋玺走出来在他身边坐下。 听到动静,宋八代回神,想站起来,给宋玺按住了,“没事,我没发热,刚刚是见到你太激动了。我没想到你会愿意见我,高兴过了头,不信你摸摸。”伸手抓宋八代手,贴在脸颊上。 宋八代咬牙抽手,“别太过分了。”还真没发热,要不要号号脉? 天人交战之间,宋玺已经涎着脸贴过来,“小八,这些日子我想通了,你说得对,我现在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你。所以我要变强,我要坐上那个位置,我要这天下再无伤害你之人。你等我好不好?三年,不,两年,等我好吗?” 宋八代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了。 他承认宋玺对于他来说很特别,但是这就是爱麽?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李氏的一条命。 宋玺按住他,“没关系,我愿意等,等你想明白为止,咱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辈子。” ☆、第58章 见面(二) 宋玺一路来想得很清楚,现在宋小八离他远一点反倒是好事,有些事他也能放开了去做,至于两个人的感情,慢慢磨吧,他相信总有一天能够打动他。不过,为了防止离得远宋小八把他忘了,他决定还是要不时地刷一下存在感。像今天这样难得的见面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 “家里大半的生意都迁到了京城,大哥不肯去,还留在鲤城,我听说他颇有些生意头脑,在捣鼓胭脂水粉的生意。”说说近况无疑是打破局面的好方法,更何况他说的是宋小八最担忧的宋六代。 果然,宋八代立刻接了话,“家里就剩他一人?”他又不肯娶妻,家里没个管事的人,回去连个说话的人没有,想想就觉得很担心。 宋玺忙安慰他,“祖母……老夫人把三姐儿四哥儿都带过去了,家里就他一人守着,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我看他如今最是自在快活。”悄悄靠近一点,“听说与他合作胭脂水粉生意的人是个女子,出身挺好,就是……和离出户的。我看大哥对她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心思。” 就算再忙都好,这些消息都会有专人送到宋玺的案几之上,他清楚宋小八心里挂念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宋小八不在了,他自然要替他好好看着。所以此时与宋八代说起来,几乎都是信手拈来,熟得很。 宋八代也未注意到两人越靠越近,眉头皱得死紧,“和离的?是什么原因,可有打听到?” 宋玺知他一定会问的,立刻点头,“是男方的问题,原说好三年无子才可纳妾,谁知新婚不过三月就抬了门贵妾,她咽不下这口气,请了族里宗伯做了见证和离了。这女子容貌出众,出身也不错,可惜就是性子太硬了些。” 宋八代听完倒是松了口气,“性子强硬些才好,你看大哥那样的,就该有个人管管他了。”那家伙也是的,来回书信也没见他提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个意思。若他真有意的话,那真得从长计议,以老夫人的性子,恐怕到时候又会有一场大闹了。 宋玺酸溜溜的,“我这样的,要是有个人能管管我就好了。” 宋八代睨了他一眼,“你可以跟皇上奏请,提早迎娶馨惠郡主过门不就有了。” 宋玺语塞,随即又高兴起来,“你这是在吃醋?”不等宋八代回答,他又急忙道:“不过我绝对不会娶她的。我心里已有万全之策,你不用为我担心。”话音一转,他道:“岐凉又开始在边境集结兵马,似有进犯之意,你一人在外面要处处小心。” 宋八代心一软,迟疑片刻才道:“你自己也是。” 宋玺喜笑颜开,“好。” 宋八代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收了个徒弟。” 宋玺想起侍卫送出来的消息,什么“两人同吃同住,日夜赤/裸相对”的,想起来后牙槽酸得就发软,“叫阿乞是吧?你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叫出来我好赏他些‘见面礼’。”一定“重”得让他起不来床。 宋八代纳闷地往外张望,“也不知道被带哪儿去了。这大雨天,晚些回来定是要着凉的。”越想越担心,捅捅宋玺,“你给暗部的侍卫发个信号,让他把人送回来。” 宋玺心里默默为自家侍卫点了个赞,回去一定重重地赏,嘴上劝着宋八代,“你也太紧张了,又不是豆腐做的,淋点雨还能怎么着。” 宋八代不赞成,“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生病了。” 宋玺愣了,“孩子?你徒弟到底多大?”不是说年纪相当麽? 宋八代想了想,“再过三个月才满四岁。” 宋玺觉得拳头有点痒。 最后到底还是让人送回来了。小胖子倒没有淋湿,就是不知道吃了什么,嘴角黑乎乎的。宋八代嫌弃地拿了帕子给他擦嘴,小胖子一脸的意犹未尽,“烤瓜好吃。” 宋玺凑过来,“是烤地瓜吧?这孩子可真胖。” 阿乞一听不乐意了,着急起来就说起了本家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宋八代打击他,指着宋玺,“他根本就听不懂。” 小胖子瞪着眼睛,半天才忽然道:“丑八怪。” 宋玺抡起袖子,笑得很阴森。 宋八代忙拦住他,解释道:“他最近正在学说话,骂人的话只学了这一个。” 小胖子得意洋洋,屁颠颠跑到屋里玩。 宋八代忙给宋玺倒了茶,进入正题,“找你来跟这孩子也有些关系。”遂把阿莫的决定、仇先生的建议一并说给他听,末了又道:“朝廷上的事我也懂得不多,你自己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们就一个要求,不要让外人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宋玺倒有些惊讶,“相传前朝开国皇帝曾把掠夺来的巨额财富藏起来,随同他的棺木一并入了皇陵,但是毕竟是传闻,至今也没有人找到过。咱们先过去看看吧,我要同他们的首领谈一谈。” 宋八代点头,“这倒不难,待雨停了咱们就可以进山。你打算怎么做?仇先生说这事有风险,你如今大仇也报了,如果对那张椅子没有想法的话,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宋玺炽热地望着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左右的我的人生,那个位置我势在必得。”待他日他登上皇位,他要这天下再无阻止他们在一起的人,他要他堂堂正正和他在一起。只要有足够的权利和力量,他就是礼法,他就是制度。 宋八代一愣,避开他的目光,“既然这样,那我带上阿乞吧,他也好久没有回家了。” 宋玺微微有些失落,却依旧笑得很温柔,“好,都听你的。” 宋八代被他话里的宠溺弄得有些失神,这时门忽然“砰”地响了一下,接着是瓷器打碎的声音。宋八代忙打开门,只见上次随同老六哥一同回来、名唤鸾儿的姑娘倒在地上,旁边是摔碎的茶壶。老三哥冷艳抱臂看着,没有要去扶的打算。 “这是怎么回事?” 老三哥还没开口,鸾儿姑娘就开始嘤嘤嘤哭起来,“都是我不好,方才看有客人来了,便拿了些茶水想来待客,没想到给老三哥吓了一跳,把这茶壶也摔了。” 老三哥照旧是沉默不言,宋八代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道:“你先起来吧,这里我一会再打扫。”转头看老三哥,“仇先生在么,我们有要事想同他商量。” “正要找你们。”老三哥看也不看地上的姑娘,转身先走了。宋八代拿了伞和宋玺共撑,几步跟上去,与老三哥说起悄悄话,“查出来是哪方的人吗?特意跟着老六哥混进来,行迹实在太过可疑了。” 老三哥摇头,半响才补充道:“老六似乎还不死心,有些话别当着他的面说。” “……”这世上好姑娘那么多,老六哥怎么就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呢?! 见了仇先生,宋玺与他寒暄过后,把他的决定告诉他。仇先生点头,“去确认一下也好。我这身子不便的,到时候就不过去添麻烦了。小八学了这些日子,山民的方言能听得懂几分?不过也不打紧,还有阿莫呢。” 宋玺点头,又看了眼宋八代,“小八就劳先生费心了。” 仇先生大笑,“我就盼着他能一直呆在这里,这样萱儿就有御用的大夫了。”叹了一回,又有些感慨,“如今岐凉进犯在即,国公爷身子骨又不行,朝中大将各有心思,陛下可定好这次出征挂帅的人选?” 宋玺的表情有些凝重,“实不相瞒,父皇身子一直不好,前些日子连床也下不了。这两日刚好一些,挂帅的人朝中大臣推举谁都有,我那三哥估摸是有这个打算,这几日静贵妃都在父皇跟前使劲,但依我看,父皇是谁也不信。” 仇先生点头,“为帝王者,所虑不过二字——制衡。你近日风头有些太盛了,加上刚处置了睿亲王,兴许陛下会抬一抬靖王。” 这个猜测与宋玺的预测不谋而合。不管是为了压制他,还是真如皇帝所说的,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这一仗势必不会让他单独出战。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现在需要的是军功,是强大到能撼动那张椅子的权利。 “那么一会雨停了你们便上山吧,早些把这事定下来,于你、于山民都是好的。”仇先生想了想又补充道:“小八跟你说过了吧,山民之中有逃出去的叛党知道这事,到时候万一这事挑到陛下跟前去,你要想好应对之策。另外,若是要将皇陵之中的宝物运出,也是个难题,这里进出都是天险。” 宋玺微微一笑,“我想你们都误会了,我本来就没有打算私自收纳这笔钱财。我可以保证,这些钱会在父皇跟前过目,山民那里也会一如既往安宁。至于那些觊觎咱们定西国盟友财物的叛党,相信会是人人得而诛之。” 宋八代率先反应过来,“盟友?” ☆、第59章 回京 宋玺对他们卖了个关子。 雨一停他们便上了山。 小胖墩见到阿莫高兴得跟什么似地,歪腻了好一阵之后,又屁颠颠去找好朋友炫耀他的新技能。阿莫松了口气,急忙唤了两个人跟上去,自己亲自将宋玺和宋八代请到上座。 听完宋玺的安排,阿莫和宋八代直接呆了。 宋八代是直接拒绝,“这样不行。” 阿莫倒有些惊喜,“若能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只是请恕我小人之心,我想不通这样做对殿下您有什么好处。” 宋玺望着宋八代似笑非笑,“我都把我最宝贵的东西寄放在你们这里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八代的脸轰地红了,宋玺却是一本正经,继续道:“他是阿乞的师父,我出手帮你们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他这人也没有多大野心,我也不愿意他太操心,所以这个位置很适合他。” 阿莫笑了笑,“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 宋玺:“……”他想听的不是那两个字啊! 敲定大方向之后,剩下的就是阿莫内部的问题了。宋玺提出先去宝藏处看看,阿莫与几位长老引着他们过去。宋玺猜得没有错,穿过错综复杂、九曲十折的地下迷宫之后,映入他们眼前的是地下陵寝的大石棺门。大门一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片金黄色,难以数计的金银珠宝堆了一地,更有巨大的箱子装着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 便是不需要用金银的山民们,也控制不住从里面挑了些东西走,比如说可以照明的夜明珠,可以暖手的暖玉。这样巨额的财富,便是宋玺这样经常出入皇宫国库的人,也不由地吃了一惊——这里的东西远超乎他的想象。 “我们即刻回京。” 回程的路走得虽然急,但宋玺却觉得格外欢喜。宋八代骑着马就在他身边,表情很郁闷,“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去?” 宋玺义正言辞,“你是阿乞的师父,代表他们一族而来不是很正常麽?” 想到小胖子,宋八代沉默了。 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回到了京城,马不停蹄直奔皇宫。 皇帝身子好了一些,只是依旧畏寒,寝殿之内燃着好几个火炉子。宋玺进去请安,皇帝见了他就笑了,“这几日都去哪了?听你宫里伺候的人说,走得急匆匆的,可是有什么急事?” 宋玺帮着他倒了杯热茶,这才坐下来,“这几年战争不断,又偶有天灾,税收免了又免,即便儿臣不管户部,也是知道咱们国库没多少银子了。儿臣这一趟出去,便是给父皇捧个金娃娃回来的。”遂把宝藏的事说了。 皇帝听完点头,“真是天助咱们定西啊!难得这些山民质朴,这点要求朕可以满足他们。”说完又似笑非笑看着宋玺,“你呢,又是给朕跑腿,又是给这班山民讨封赏的,就不想给自己要点什么赏赐?” 宋玺讨好一笑,“还真的有。父皇记得小八吗,宋八代,他是山民首领之子的师父,这次也是多得他的消息,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哦?”皇帝喘着气,半响才平复下来,“待朕想想吧,你先回去。” 翌日,一道圣旨下来,山民一族所居住的山脉被纳入定西国版图之内,山民等同定西国子民,可自选首领自治,世代免赋役赋税。于此同时,赐封宋八代为译官令,全权负责山民一族的一切书信信息传递。 至于宝藏,圣旨里连一个字都没提。宋玺这么做,等于是把宝藏送到皇帝的私库了。以后若是有叛党在外宣扬宝藏一说,那便等同于觊觎皇帝兜里东西的逆党反贼,通通抓了,也不用审,先关个十年八年,待他们脑子清楚再说。 至于宋玺,从山上将东西运下来都得经他的手,其中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又有谁会知道呢?其中的油水虽比仇先生所提议的法子要少得多,但却更安全,他养些兵养个把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他的本意就只是为了给宋八代一个安全的掩护。有了这层身份,靖王要动他就要想想了。 一举两得。 宋八代虽然有点意外,但好在这个官职没有大到令人惶恐,且又不用点时点卯去皇帝跟前刷存在感,来去自由,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他只要在京里待个几天,待皇帝的命书正式下来之后,就可以爱上哪上哪了。 不过圣旨到底还是吓坏了客栈的掌管的,不但将他的房费退了,见了面还毕恭毕敬地磕头喊他官老爷。宋八代不想得了个住霸王客栈的名头,只得拎着包裹走人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12节 宋玺住在宫里头,便是想让他去同住也不方便,更何况宋八代现在避他还不及呢。于是在宋玺不知道的时候,他屁颠颠跑去了临时府邸,就是之前他们大姐夫来京述职时住过的地方。 宋玺去到客栈扑了个空,拎了暗部侍卫来问,才知道人已经换地儿了,忙又风尘仆仆赶了过去。 “这……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大概见宋八代穿着常服,里面招待的人都有些爱理不理的,分给他的地方也特别差,一进去就一股子的霉味。 宋八代倒习惯了,之前赶路的时候风餐露宿不也过来了,“左右几日的功夫。你不用去盯着麽?”最后定下来的运输方案是不另外开道,直接由宋玺的侍卫负责铁索部分,过了那部分再派兵过去接替。 宋玺满不在乎,“这点小事都要我操心,要他们何用?!”话题又转回宋八代身上,“你过几日就要走了?又是回仇先生那里吗?” 宋八代点头,“总要把阿乞教好。还有老三哥教的功夫,这些日子我也没有好好练。” “也别太累着自己了。”宋玺有些心疼,还想说什么,外头侍卫进来了,竟然是许久未见的侍卫甲青衣。与宋八代打过招呼之后,他看向宋玺,面上带着微不可察的同情,“太后娘娘说是想念馨惠郡主,陛下下了圣旨,请馨惠郡主来京暂住,让殿下您随同护送。” 宋八代愣了愣,随即遮掩了过去,一脸平静,“你快回去吧。” 宋玺一脸崩溃的表情,“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捣乱?!”急急拉着宋八代手,“小八,相信我,这事我会解决的,等我几天,我给你个解释。” “去吧。” “就几天,先别急着走啊。”宋玺不放心地叮嘱了几次,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外面就有人来找,“请问是宋老爷麽?” 被叫“老爷”的宋八代微囧,“我是,有何事?” “宋老爷,宋府老夫人让小的过来请您回家一趟,家里弟弟妹妹都等着。”下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连马车都套好了,看来此趟是势在必行了。 宋八代点头,“走吧。” 马车走了一路,在国公府进去的一个巷子里停下来。不过两进的宅子,萧萧肃肃挂了“宋宅”两字,看着有些凄凉。当年在鲤城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宋家,到了京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商户人家。若没有国公府照拂,只怕还不能住进这条巷子里。 老夫人费尽心机,图的到底是什么? 进了门,引路的小子直接将他带到后院。 三姐儿和四哥儿听到声响出来,两人都是规规矩矩地行礼,再无过去那种天真烂漫的样子,宋八代心头那股子亲热的劲儿一下子就消去了一大半。“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给你们带什么东西,这两管玉笛是陛下赏下的,你们一人一个。” “谢大人的赏。”两人收了东西,毕恭毕敬迎着宋八代进屋。命人沏了茶,四哥儿转身将玉箫放到匣子里放好。宋八代纳闷,“听大哥说你以前学过的,怎地装起来,是不喜欢麽?” 四哥儿摇头,“祖母说玩物丧志,我……” “对着大人胡说八道什么。”三姐儿洳娘横了他一眼,将话一转,“祖母日夜想着大人,以前的事孰是孰非已经说不清楚了,望大人能看在这一点血脉亲情上,忘了前尘往事。如今家里没个说话的人,外人都要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 洳娘说话的气韵实在是像极了老夫人。 宋家最后的两个孩子,终于长成了老夫人所希望的样子。 宋八代心里感到无比的悲哀,只是这不能怨他们,孩子是无辜的。轻叹了口气,宋八代问道:“家里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们了麽?” 三姐儿洳娘低头,“此事不是我一个小辈能多嘴的。大人若真有心帮我们,不如就听听祖母的话吧?祖母如今身子大不如前,于情于理,大人也应当去看看。” 宋八代垂下眼帘,“那便过去看看吧。” ☆、第60章 郡主 老夫人确实是病了,脸色灰败,原来还能看到些许乌发的鬓间变成晶亮的白色。见了宋八代,她被搀扶着坐起来,“你来了。” 宋八代点头,“是,我给您脉脉吧,您看着病得不轻。” 老夫人缓缓笑了,“老毛病了。” 宋八代没有接话,静静地号了脉,写了方子交给旁边候着的嬷嬷。老嬷嬷拿着方子下去抓药,屋子一时就只剩下祖孙二人。 “老夫人找我来,是有什么吩咐麽?”宋八代开门见山,连称呼都是“老夫人”,而不是“祖母”。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心里还在怪我?” 宋八代避而不答,“您有话直说。” 老夫人咳了一声,这才道:“我心里又何尝不后悔,若早知卢国公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人,我又如何会与他合作?!”抬眼看宋八代,“你可还记得当年你被抓的那次,便是他设下的圈套,目的便是令你与五皇子交恶。我恨没早点看穿他的真面目。” 当年的事宋八代自然清楚,至于原因,宋玺跟他说过,却也不是老夫人所说的那般。如今老夫人提起来,是打算彻底与卢国公闹翻? “这事我知道。” 老夫人点头,“这是一桩。另一桩便是卢国公的爵位,原本说好事成之后便由你承袭,怎知如今又闹出个宋文斐出来。你不愿承袭我不逼你,但这爵位绝对不能落到旁人手里。你如今得陛下恩宠,又颇得五皇子维护,何不出面替你弟弟争口气?” “祖母打算让四哥儿过继国公府?卢国公府不同意?” 老夫人哼了一声,“可不就是。他是看准了你不会要,便想把这事搪塞过去。” 宋八代笑了,心里感到无比的荒谬,老夫人年纪真的大了啊,“老夫人,四哥儿是庶出的,便是您硬将他记到母亲的名下去,他还是庶出的。你要让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子去承国公府的爵位?” “谁说他是庶出的,族谱上他就是你亲弟弟。再说论才学,四哥儿哪样比别人差了?”老夫人喘了口粗气,指着宋八代道:“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弟弟好?” 老夫人真的老糊涂了,根本听不得别人的劝。宋八代也不打算浪费口舌了,直截了当道:“若四哥儿真有才学,考科举走仕途有何不好?到时候宋玺一样照拂他。” “你你你……”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宋八代唤了老嬷嬷来,给她灌了一碗汤药下去,人倒没什么事,就是气急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八代起身,“我也姓宋,也盼着能光宗耀祖,但不该是我的我从来都不肖想。我会替四哥儿重新找个先生,四哥儿就在这宅子里好好读书,明年继续科考,宋玺是个念旧情的人,会看着他的。至于洳娘,我会请大姐帮忙教导,以后会替她找户相当的好人家。” “老夫人以后……便安心养病吧。” 说完这一句,宋八代转身离开。 回到住处之后,宋八代给宋溪娘写了信,又找了以前的一些旧识打听,终于在几日后请到了一位老先生,每个月奉银十两,宋八代直接给了两年的奉银,将他送到了宋家宅子里。 办完这些,宋八代才想起来宋玺很久没来过了。想起分开之前侍卫甲说过皇帝让他去接馨惠郡主,想来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宋八代拿到命书之后,直接收拾包裹起程了。 刚刚出城门,便看到宋玺一人快马加鞭迎面而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你果然不等我?!”宋玺瞪着他的包袱,“说好等我几日的。” 宋八代心虚地摸摸鼻子,看到远处的步撵,立刻理直气壮起来,“你我都有要事在身,何必互相耽搁呢?”一语双关。 宋玺还是不依不饶,“我便是为这事而来的。咱们先回去,我带你见个人。”也不管宋八代愿意不愿意,抢了他的包袱就纵马飞奔。 宋八代无法,只得调转马头跟上。 宋玺直接到了京里最大的酒楼,要了个厢房,“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不多时,宋玺再次回来,后头跟了个姑娘,穿着马靴,做男子装扮。见了宋八代,笑着点头示意。 “这是……” “馨惠郡主。” 宋八代吃了一惊,“那后头的步撵?” 馨惠郡主代为回答:“那是我的侍女。整天坐在里面闷死了,还是骑马舒服。不过听说你们这边女子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我只得想了这个法子。” 还真是率直。不过宋八代就奇怪了,宋玺带馨惠郡主来见他,到底是有什么意图。 宋玺拉过他,给馨惠郡主引见,“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 馨惠郡主笑了,“看你一路急得跟火烧屁/股似的,我就看出来了。长得可真俊美,比我们哪儿的姑娘家还要标致。” 看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他们彼此才懂的话,宋八代略微有些不自在。 宋玺听了馨惠郡主的话却是得意洋洋的,跟夸了自己一样,“那是,必定要比你心上人好上许多倍。” 馨惠郡主脸一红,随即又反驳,“才不是,你又没见过他,他比……”意识到当着宋八代的面说有些不礼貌,立即改了口,“他们一样好。” 这下轮到宋八代傻眼了。这馨惠郡主也太彪悍了吧?还有,什么心上人的,为什么完全听不明白。 宋玺拉着他坐下来,“这事说来话长。当时父皇赐婚,我也是傻了眼,后来不甘心,便偷偷去了一趟镇西王府,打算看看有什么契机能够解除这桩亲事,怎知就遇到馨惠郡主,当时正在拿着我的画像躲树下打小人。” 馨惠郡主嘟起嘴,“你敢说你当时去不是打算抓我的把柄,好令我们主动跟陛下提出退亲麽?!” 看两人跟朋友一样斗嘴,宋八代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郡主刚刚说的心上人?” 馨惠郡主害羞低头,“我与他早有情意,我等了这么些年便是为了他。幸亏他也不乐意这桩亲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宋八代这才想起当初宋玺信誓旦旦跟他说不会娶郡主,原来是这个原因,但是这是陛下赐婚,皇帝金口一出,一言九鼎,又岂是两人说不愿意便作罢的事呢? 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宋玺道:“不用担心。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待我立府之时她便开始‘生病’,再找钦天监配合做个局,替我胡诌个硬些的命格,向父皇进言,便说我过早成婚于国不利,以她的年纪自然是等不起,届时这桩婚事便只得作罢,我还能拖个几年,待我……” 后面的话宋玺没有说,宋八代却是立刻明白了,这一刻他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说不出的感动。 以宋玺如今的位置,就算他最后被逼成亲了,宋八代也是能够理解的。可是这个人为了一个虚无的承诺,竟是拿自己的命数来开玩笑。命硬克母克妻……这样的名声一旦传开了,以后还哪有好姑娘敢嫁?况且,他不是想要那个位子麽?镇西王府这样的大的助力,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松手了? 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人心里,自己的位置已经超过对权利的渴望了? 宋八代知道自己又心软了。 “我不希望你这么做。”宋八代叹了口气,几乎不敢看宋玺的眼睛,“我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单单是这个。” 宋玺打断他,“我知道,无论现在的未来的,披荆斩棘我都会一个个解决。” 宋八代摇头,“那过去的呢?”有些心结除非是回到那一刻,不然永远都无法打开。 宋玺沉默了。 馨惠郡主急了,“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呢?你不知道他为了你做了多少,打仗跟不要命一样,为了见你……” “馨惠!”宋玺打断她,“这事你不清楚,我以前做错很多。”转头定定看着宋八代,“没关系小八,我愿意等,等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宋八代知道他是认真的,认真到他想要回应的冲动几乎要脱口而出,只是话到嘴边,到底转了一转,“现在,我可能没有办法……也许以后……”宋八代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宋玺却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样就很好,小八,不要勉强自己。” 馨惠郡主悄悄走到一边去,以免打扰到他们两人。 好半天,见那边两人都起身了,她这才又走了回去。 “步撵差不多来了,郡主还得去换身衣服进宫见太后娘娘。”宋玺依依不舍,“小八,你还是要立即就走麽?” 宋八代缓缓点头。 宋玺脸上的失望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只得又补充,“到时候给你写信。”宋玺的那些侍卫还在那里协助运送陵寝里的宝贝,来回一趟还是很快的。 宋玺见再无商量的余地,只得一再叮嘱他,“路上要小心,饭要多吃,还有就是……信要写长一点。”顿了顿,他补充,“待我空了一定去看你。”若你空了,也记得来看我。 后面的话他没说,宋八代听出来了,笑着点头,“好。” ☆、第61章 太子 “小八,你的信。”老四哥隔空丢过来一大包东西,宋八代轻轻松松接过,对上老四哥无语的眼神,他回以一笑。 “你说说才回来多久,这都第几回了,要不老哥专门给你找个捎信的?”老四哥凑过来, “按这分量,那小子一日十二个时辰不会都在写信吧?他就没点其他事情做了吗?”又有些八卦地瞅一眼包裹,“这整日一大篇一大篇的,给哥说说,都写了些啥?” 宋八代抱紧怀里的东西,“待我看完再说,有捎吃的我给您留一份。” 老四哥拍拍胸脯,“必须的啊,哥都给你送了几回信了。” 等他走后宋八代这才打开包裹,打头是一封厚厚的书信,下面是几张画像和一大包的零嘴。宋八代把其他东西搁一边,拆开信看起来。 信上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他们一起去骑马了;或者又是,午膳吃到什么点心,跟他们以前在宋家吃到的味道很像。 当然,里面也有一些关乎国家大事的蛛丝马迹。比如说皇帝命人修整东宫了,似乎有意要立储了;还有岐凉的兵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一直没有动静,皇帝却还未定下出征的人选。 还有关于馨惠郡主的事,她一到皇宫,当天就病倒了,御医诊治之后断定是水土不服。才好没几天,在御花园里撞见了宋玺,回去又病得起不来床。因着这些事,宫里开始有不好的谣言传出来,皇帝和太后都很是着急。 看完信,宋八代悄悄把信收好,将零嘴分了分,给小胖子留下一些,剩下准备都送到仇先生那里去。 宁芳萱月份有些大了,因怀这一胎年岁有些大了,这几日都不太舒服。仇先生那里看得很紧,连院门都不让出,宁芳萱快闷死了,每日就盼着宋八代带小胖子过去遛弯,好说说话解闷。 小胖子一些常说的话已经说得很溜了,就是字还写得不是很好,只在宋八代用零嘴诱惑之下才肯用些心。 大概知道宋八代今日又收到包裹,一练完功夫之后他就跑到这里来了,见了几色难得一见的小吃食,嚎叫一声扑上去。宋八代轻巧抓住他的手,指指上面的粘土,“不洗干净吃了要肚子疼的,还记得上次吃坏东西疼了一宿麽,这个比那个还要疼上好多。” 小胖子吓坏了,乖乖跑去洗手,搓了又搓,只把几只白胖爪子洗得嫩嫩的水水的,这才举着手过来给宋八代检查。 宋八代拿了干布给他擦手,“好了,可以吃了,吃完咱们到仇先生那里去,去跟小弟弟说说话。” 自打跟他说宁芳萱肚子里头是个小弟弟之后,小胖子就好奇得要命,每次去都要问宋八代,“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又说等他出来要教他写字,分好吃的给他,一副大哥哥的模样。 宁芳萱每次都被逗得直乐呵,要不是小胖子身份特殊,她都想收他当干儿子了。 今日宋八代带小胖子过去的时候,宁芳萱喜得跟什么似得,“小八跟阿乞来了啊?快坐快坐。阿乞过来,姨姨跟你说啊,方才小弟弟踢了姨姨一脚呢,他这是想跟咱们玩呢。来来来,你摸摸。” 宁芳萱把阿乞的小胖子放到肚皮上,小胖子摸了一下,气呼呼的,扭头跟宋八代告状,“弟弟不乖,踢姨姨,还踢我。” 仇先生还沉浸在为人父的不真实感之中,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宋八代哭笑不得,摸摸小胖子的脑袋安慰他,“你看你到处跑,到处去玩,弟弟却只能待在姨姨肚子里,他也很想出来玩的,所以你不可以生弟弟的气。” 小胖子似懂非懂。 宋八代正打算再说,老四哥就进来了。 “嗬,还真在这儿啊,到处找你呢。”顺手将一封薄薄的信丢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送来的家伙一再说要立刻送到你手里。” 宋八代神色一凌,急忙接过打开,写的人显然很匆忙,字迹有些潦草,是宋玺的字无误。信上只有简单几句话,“父皇拟诏立我为太子,岐凉大举进犯,即日将赴沙场。” “如何了?”见宋八代神色凝重,仇先生面露担忧。 宋八代摇头,“宋玺被封太子。” 仇先生惊喜,“这是大喜事啊!” 宋八代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想到宋玺终于得偿所愿,到底还是高兴的吧。宋八代把自己的纠结归结于太突然了,“陛下突然立储,又越过另外两位皇子,只怕朝堂之上要有大动静了。” 仇先生猜测,“只怕是陛□子不行了。” 宋八代点头,又有些疑惑,“岐凉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进犯?这也太快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立储,到时候内忧外乱,定西危矣。宋玺是太子,这时候出征等同天子御驾亲征,赢了能鼓舞士气,输了…… 宋八代不敢往下想。 “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仇先生拍拍他,“关心则乱,我对他有信心。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以前国公爷把岐凉人打怕了,在那边被戏称为‘天狐’将军,暗指他老谋深算。宋玺跟着国公爷打了这么多年仗,凭那一身功夫,那名声只有更响,我听说从‘猛虎’到‘野狼’一直都有人在叫。” 想起宋玺那杀人的狠劲,宋八代也笑了,“倒很适合他。” 晚上躺下之后,宋八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了想还是起来,借着月光写了封信,披了外衣出门,“你们都出来吧。” 不多时,四个侍卫都出来了。 宋八代看向恭亲王的两个侍卫,“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给恭亲王递信,帮我给他送个信,我希望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他手上。”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点头道:“但凭公子吩咐。” 宋八代将方才写好的信递给他们,其中一人接过信,飞快消失在夜幕之中。另一人也识时务,知道宋八代要单独同其他两人说话,转头飞身出了院子。 “我要你们两个立刻去保护你们家主子。”宋八代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你们都看到了,这里有仇先生和他的结拜弟兄们,我在这里很安全。宋玺身边的暗部侍卫都在协助押运陵寝里的东西,你们在他身边我才能放心。” 两个侍卫也有些担心,只是宋玺给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宋八代,若他们离开之时宋八代出了什么意外…… “不用担心,如今我虽然武功不济,逃跑的功夫却绝对不差。”他说的倒是实话,不说易容术和缩骨功,单单说轻功就行,如今他已经能够勉强追得上老三哥了,遇上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相处这么久,两个侍卫清楚宋八代的性子,平日看着什么都可以,好说话,一旦他的态度坚定起来,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没有更改的可能了。两人略一迟疑便应下了,连夜赶路去跟宋玺的大军会合。 远在京师的恭亲王终于迎来宋八代给他写的第一封信。 打开来看完之后他就笑了,“果然还是为了那个人。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呢?” 下面的人急匆匆推门来报,“王爷,陛下……陛下驾崩了。” 恭亲王“啊”了一声,“这样啊,倒正是时候。” 阴沉的笑声让底下的人感到不寒而栗。 “你下去吧,待靖王的人进宫之后你再替本王备马车。” “是。” 待下人走后,恭亲王这才起身走到一幅画前面,凝望许久,终于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害你的人终于下去见你了,只是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还有另一个人……也快了,你再等等……” 转头看向窗外,“那个孩子,真像当年的你。看我护着他你吃醋了麽?如果他是你就好了,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就好了……” “王爷,靖王的马车已经进宫了。”外头的人低低敲了门,喊了一声。 恭亲王笑了,“本王这个三弟可真是个急性子。” “备马车吧。” “是。” 走之前恭亲王再看一眼画上的人,“有些话,我想让他捎给你,揍他之前记得先听他把话说完,不然你会后悔的。” 皇宫内院此时灯火通明。 皇太后满头白发,由宫里的老嬷嬷搀扶着站起来,终归没搀扶住,身子一软晕了过去,一班子刚刚被静贵妃骂了一通的太医又被提溜到太后的寝宫来。 宫人来报的时候,靖王正跪在皇帝床榻之下,哭得两眼通红。听了宫人的禀报,靖王站起来,环视一下四周,“二哥呢,还没来么?”众人不敢回话,靖王大怒,又不得不忍下去,“去看看皇祖母。” 走后没多久,恭亲王来了。 “都下去吧,我想单独陪陪父皇。” 屏退众人之后,恭亲王慢慢走到皇帝的遗体边跪下来,“父皇还记得麽,当年您问我爱他吗,我说不爱。儿臣骗了您,现在儿臣来忏悔。父皇见了他,记得帮儿臣跟他说一句,‘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第62章 宫变 皇帝宾天的消息送到宋玺手里时,已经是数日之后了,他点了数十部下,连夜往京城赶路。及至半道之时,另一个消息又传来了——靖王连同宫里静贵妃软禁太后娘娘,意欲逼宫。 “爷,咱们这一回去就是送羊入虎口啊!”青衣面露担忧,“京城那里必定已经设好局就等咱们入瓮。” “依你之见?” “属下以为,只要把军权握在手里,靖王就动咱们不得。咱们先把岐凉的腿打断了,到时候大军直指京师。” 宋玺摇头,“父皇驾崩,我若不回去,届时他们又有话柄了。况且岐凉这一次发兵蹊跷,瞧着倒不像是要攻城的样子。” “殿下是怀疑……” “咱们打他们便退,咱们退了他们又打,倒像是故意要将我困在边境一样。这一战若真打起来,没个一年半载是打不完的。”宋玺皱起眉头。 青衣顿悟,“殿下是怀疑朝中有人与岐凉勾结?” 宋玺面无表情,“为一己之私罔顾全天下人的性命。” 青衣沉默半响,又有些不解,“以恭亲王的能力,倒不像是坐以待毙之人,为何反倒为靖王挟制?” 提起恭亲王,宋玺就忍不住想起跟在宋八代后头的两个尾巴,心里颇有些不以为意,“去了便知。不过在回去之前,咱们顺路去一趟镇西王府。如今大军被岐凉军队所牵制,唯有镇西王能助我一臂之力了,立刻起程。” “是。” 而宋八代这边,收到消息又比宋玺晚了几天。信是恭亲王让人递过来的,只说了靖王造反之事,后面宋八代再递信,便再也没有回音,连恭亲王的两个侍卫都没有再回来过。宋八代心里着急,一方面担心宫里的动静,一方面担忧宋玺的安危。 “你要亲自去?”宁芳萱扶着腰站起来,“这可万万不可。此时京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你若是陷进去了,到时宋玺反倒就被动了。” 老三哥也制止他,“你若不放心,我找在京师附近的朋友去打探,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你。” 被众人劝着,宋八代又在山里待了两天,宋玺那里还是没有消息,押送宝藏进京的侍卫也无一返回,想必是遭了暗算了。他担心得整夜都睡不着,就在第三天,老三哥送了消息过来。 宋八代惊得站了起来,“你是说卢国公去世了?怎地如此突然?” 老三哥摇头,“消息被封锁了,有人在传卢国公是被靖王的人害了,具体情况查不到。” 老三哥这样说,那就是□□不离十了,看来靖王这一次是势在必得的,那宋玺这个太子就危险了。 “还有个事……”老三哥头一回如此吞吞吐吐,宋八代瞬间有不好的预感。 “老三哥,不要瞒我,是宋玺……” 老三哥摇头,“不是他。是宋家,被靖王以大不敬的罪名圈禁起来。” “是圈套,他想引你过去。”仇先生定定地看着宋八代,“他的目标是宋玺。” 众人看着宋八代,都不敢替他做这个决定。一边是宋家上下十几口的性命,一边是宋玺,去或不去,只能看宋八代自己。 “有没有宋玺的消息?” 老三哥摇头。若是宋玺留下的暗部侍卫还在的话,兴许还能联系得上他们。 宋八代迟疑了许久,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他会去哪。靖王逼宫,此时宫里必定只能进不能出,馨惠郡主还在宫里头呢,宋玺一定会去镇西王府。我得回京一趟,兴许还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忙。” “你可想清楚了?”宁芳萱一脸的担忧。 宋八代点头,“不管是为了宋玺,还是为了家里的两个弟妹,我都得走这一趟。” 见他已经决定了,宁芳萱也不再阻拦,“我现在身子不便,就不过去添乱了,其他人若有帮得上的,只管使唤他们。” 宋八代感激一笑,“谢谢你们,不过这一次真的不能再连累你们了。况且我是去找人的,人太多反倒坏事。如果宋玺有什么消息送到这里,到时再麻烦老三哥给我送个信就成。” 做了决定之后,宋八代也不耽搁,连夜收拾了点东西就起程。 京里已经在戒严,宋八代的画像贴出了城郊数十里之外。宋八代庆幸跟老三哥学了易容术,又把身体骨骼稍微移位,变成一位身材佝偻的老翁。 混过进城的盘查之后,宋八代没有直奔宋家宅子。 他找了个客栈,要了一间最便宜的玄字号房。待到夜□□临之时,他这才洗去易容,换上夜行衣,打算先到恭亲王府一探。 京城里有宵禁,这个时候外头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来回不断巡逻的士兵。宋八代悄悄隐藏在阴影里,施展轻功一路到了恭亲王府侧门之外。门外都是重兵把守,府里也有侍卫,看来这里是靖王重点防范的地方。 宋八代不敢打草惊蛇,悄悄折回去,绕了远路去到卢国公府。 相比于宋家和恭亲王府的戒备森严,卢国公府倒是一片宁静。想来卢国公一倒下,卢国公府对靖王就没有任何威胁了,这才如此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宋八代翻过墙头,一路到了宋文斐住的院子。偷偷听了半响,只知道老太君病重,宋文斐似乎在老太君处伺疾。卢国公这一倒下,只怕受打击最大的便是老太君了。她老人家跟宋八代到底也算是祖孙一场,宋八代放轻脚步,悄悄往老太君的院子里摸去。 “祖母,孙儿伺候您用药,喝了药好好睡一觉,明早孙儿陪您去寺里进香。”宋文斐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哄小孩的语气。宋八代不敢打扰,隐身于外头树下等了许久。 宋文斐又道:“对,国公爷还在宫里。祖母是知道的陛下对国公爷最是器重,必定是要留他在宫里休息的。祖母喝了药先歇下,不然国公爷该担心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文斐拿着药碗出来。 宋八代走出来,“大哥。” “小八?”宋文斐吃了一惊,随即四下看了看,将他拉到老夫人的院子里的另一侧厢房里,“你怎么就这样大喇喇回来了?靖王到处找你呢,打算拿你引宋玺回来。你看到没有,宋家附近的眼线多着呢。” 宋八代点头,“我远远看了一眼,没过去,他们没注意到我。老太君怎么样了?” 宋文斐叹了口气,“靖王造反,头一个对付的就是国公爷。可怜国公爷身子不好,哪里挨得过牢狱之苦,就那样去了。老太君还不知道,不敢跟她老人家说,就怕说了她也……”宋文斐满面愁苦。 宋八代握紧拳头,“松郸呢?” “国公爷出事的时候就不见了,我现在就怕他做傻事。”宋文斐叹了口气,又拉住宋八代,“你家里人都还好,靖王就圈禁在宅子里,都没有下刑罚。你千万不能露面,听我的,就躲在国公府里,待宋玺带救兵来再说。” “不行。”宋八代摇头,“府里人多嘴杂,难保没有一两个有异心的。我若是躲府里,到时候就是给你们惹麻烦了。我想问问,恭亲王可他自个儿在府里头?” 宋文斐点头,“靖王软禁了他。不过也奇怪,按说恭亲王比他年长,若他真想着那个位子,首先要除掉就是恭亲王,但是他却只是将他软禁在府中,着实令人想不通。” “恭亲王可不是普通人。”宋八代凝眉,“他一定有自己保命的东西。只可惜我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要不然……” “你是打算说服他跟宋玺联手?” 宋八代点头,如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交代了宋文斐几句之后,宋八代悄悄从侧门翻出来。刚站稳,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捂住他的嘴巴,宋八代侧踢一脚,与捂他嘴之人打了个照面。 是之前恭亲王派去保护他的侍卫之一。 他朝宋八代做动作,“跟我来。” 宋八代没有迟疑,立刻跟了上去。两人来到巷子里的一个废井边上,挪开井上的千斤顶,侍卫敏捷跳了进去。宋八代紧随其后,借着井壁上的摩擦安全落地。侍卫悄悄摸了一处开关,井底微微松动,慢慢地打开来,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条通道。 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后,井底又慢慢阖上。没多久,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路过,轻轻松松把千斤顶重新放上去。 这一条通道直至王府一处偏僻的院子。两人悄悄潜伏在树后,待巡逻的士兵过去之后,身影一闪进了恭亲王的书房。 “小八,你终于来了。”恭亲王面色红润,一点都看不出被人圈禁的痕迹,倒像是在享受一个有趣的游戏,“我可等了你好久。” ☆、第63章 镇西王 “王爷为何知道我一定会来?”宋八代心下好奇。 恭亲王朝他招手,“来这里坐。”又朝侍卫打了个眼色,“把那些苍蝇放出去溜达溜达,本王看着心烦。”侍卫躬身退下,不多时,只听得外头吵闹声不断,一直来回巡逻的侍卫队冲渐行渐远。 “咦?”宋八代这下真不明白了,“王爷知道得如此之多,看着也不像受制于人,为何还任由靖王欺君罔上?” 恭亲王笑着,答非所问,“本王总要让他享受一下万人之上的滋味,从最高处跌下总是最疼的。”见宋八代还不明白,他却又不肯说了,拍了拍手,立刻有丫鬟鱼贯而入,后头抬着厚重的石锅。 “这是从西面传来的吃法,就这石锅炖煮,鱼肉滑而不化,鲜嫩可口,这个时候吃最好。”恭亲王替宋八代布了菜,“试试。” 他这是摆明了卖关子,宋八代也就顺势坐下,拿起筷子试了试,“嗯,不错。” 两三斤重的鲈鱼被一扫而光,其他的下酒菜倒没怎么动。 恭亲王倒酒,宋八代制止他,“我一会还要走,就不喝酒了。” “还要走?”恭亲王挑眉,“你不打算救你家人了?还是说你当真鲁莽到要硬闯进去?” 宋八代撇嘴,“王爷又不打算帮我,问这么多做什么?!”拱拱手,“今晚多谢王爷招待了,我该走了。” 恭亲王挡住他的去路,“本王总不会看着你去送死的。靖王虽然是个草包,但手下还是有不少能人,要抓你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毛头小子那是绰绰有余。” 宋八代笑了,“我今晚来不过是来确定一件事,现在我确定了,自然是该走了。” 恭亲王皱眉,“什么意思?” 宋八代开门见山,“我原以为京城已经为靖王所控制,就连王爷,也受制于靖王,本想来劝说王爷与宋玺合作。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王爷怕是一早就有所谋算。既然王爷也有意于那个位子,那我就更不能留在这里了。” “噢?” “王爷和宋玺,我自然是站在宋玺那边。” 恭亲王倒觉得有趣了,“若我说,可以为了你不要争这个位子,你又如何?” 宋八代低头,还真地认真地想了想,半响之后方道:“多谢王爷厚爱了,此生我只怕是不能承王爷的情了。” 恭亲王敲了他一记,“不识好歹的东西。”话音一转,“宋家的人我会护下来,至于宋玺,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宋八代毕恭毕敬朝恭亲王行了个大礼,“有王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王爷这份恩情,我会铭记于心的,来日若有用得到的,只要不违背天地良心,我必定赴汤蹈火。” “行了行了,本王不过就是还你当日的救命之恩罢了。”恭亲王满脸不屑,“本王这条命可金贵着。” 宋八代又施一礼,转身打算离开。 恭亲王忽然又叫住了他,“最后再送你份人情。”转身丢了封信给他。 宋八代打开信,一看之下大惊,转身就走。 恭亲王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跟上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宋玺,带着十几个部下终于赶到了镇西王府。 镇西王年过不惑,身材依旧魁梧,两鬓间可见少许花白。带着人将宋玺迎进府之后,镇西王便挥退众人,与宋玺两人单独进了书房。 “王叔,可有京里的消息?” 镇西王拿出收到的急件递给他,“太后娘娘一病不起,如今整个后宫都为静贵妃所挟持。前朝又被靖王党把持,局势危矣。倒是恭亲王一系全都按兵不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宋玺一目十行看完,沉吟片刻,敲了敲桌面道:“大军如今被岐凉的军队绊住了,若撤回京师,靖王倒不难对付,但我不能为一己之私陷百姓于水火,为今之计只有向王叔您借兵勤王了。” 镇西王笑了,“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殿下倒是跟我客气了。”顿了顿,话音一转,“只是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小女馨惠虽顽劣,但却是本王的心头肉,如今她还被困在皇宫之中,我若贸然出兵,只怕靖王会伤及她的性命。” 宋玺点头,“这是自然,只是有件事馨惠想必没有跟王叔说。”遂将他与馨惠郡主之间的约定说与镇西王知道,“这事于情于理没有瞒着王叔的道理,这个时候说这个,是不希望王叔觉得我有意欺瞒。这兵借与不借都在王叔自己,我也不会有任何的不满。” 镇西王一愣,随即笑着摇头,“原来竟有这样的事,馨惠那丫头竟是瞒着我。不过殿下也太小看我了,本王出兵那是为了国家社稷,怎可因为儿女情长之事而耽误呢?!” “王叔高义。” 镇西王摆手,“天色已晚,你暂且歇下,我这就命人整兵,待明日咱们再商议如何打靖王一个出其不意。”唤了管家进来,“准备些饭菜,本王要为殿下接风。” “王叔不必客气。”宋玺制止了他,“还是正事要紧。” 镇西王点头,“那本王便不跟你客气了,殿下先行歇息。”又叮嘱管家,“饭菜和热水都给殿下送到厢房去,还有其他将士,也不可慢待。” 管家应了声是,引着宋玺到客房。 门外脚步声渐远,镇西王抽出另一封信,猛地摔在案几之上。 “陈义。” “属下在。” “替我进京一趟,把这封信送到恭亲王府。记住,务必要送到恭亲王手里。” “是。”陈义将装在蜡丸里的信揣兜里,悄声约上屋檐,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二日,宋玺一大早就起身。 镇西王命人备了酒菜,引着宋玺上座:“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宋玺点头,让了一回酒。 镇西王这才进入正题,“昨夜思索再三,本王决定还是兵分两路,一路由殿下亲领,引开靖王的视线,另一路交由本王,可暗袭,先将宫里太后娘娘与小女救出来再说。” 宋玺点头,“王叔所想倒与我相去不远。” “既如此,事不宜迟,用过饭之后本王便将人马交予你。” 饭毕,镇西王亲自点了一万亲兵交予宋玺,又一再叮嘱他,“殿下千万要小心。” “多谢王叔。” 走出镇西王府将近数十里远之后,宋玺忽然命人调转马头,为首的是镇西王麾下副将,立刻出手制止,“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宋玺冷笑,“前方有埋伏,副将莫不是想要去送死?!”这一路太过顺利了,宋玺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侍卫全部带入镇西王府,而是留了几个在暗处守住镇西王府东南西北四角。果然,在半夜之时,侍卫来报,发现有黑衣人从王府书房出去,看方向正是往京师去的。 副将一听之下大惊,正欲出手,却被青衣点住了穴道。 宋玺示意青衣先别打草惊蛇。虽然知道镇西王别有打算,但这一万的兵可不知情,只要控制住副将,这些兵依旧可以为他所用。 “青衣,你带着这些人先行。若我在,镇西王不会轻易放行。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宋玺拿了腰牌给青衣。“先别回京,暂时往北边走,跟宋郸的队伍汇合。” 卢国公一出事,宋郸悄悄往北给宋玺报信。这次皇帝驾崩,宋玺留了个心眼,令宋郸在原地待命,以防万一。 青衣领命,带着大队往另一个方向走,留下七个功夫教好的侍卫保护宋玺。 他们走后,宋玺继续往方才的方向走,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山腰处,地势偏高,极其适合埋伏。宋玺拉紧缰绳,朝着山峦处喊了一声,“王叔何不出来想见?你就不心疼你那一万亲兵麽?” 镇西王从暗处出来,一脸阴霾,“看来还是瞒不过你。太子殿下,原本你正统出身,更与我女儿有婚约,于公于私本王都应该站在你这边。你应当清楚,你与馨惠这桩婚事纵然只是政治交换,若要成为帝王,你也应当娶她,却不想你竟为了一个男人而甘愿拒绝我镇西王府的势力?一个为感情羁绊的人是注定无法成大业的。” “所以王叔打算拿我的人头去靖王处领赏?” 镇西王冷哼,“靖王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蠢货,以为利用我女儿的感情便可操控我镇西王府,简直是妄想。” 宋玺一惊,“馨惠郡主所中意之人……” 镇西王不再回答,转头看向低处的宋玺,“三位皇子之中,也就恭亲王足以共谋大事。所以今日,本王是不会让你走出这里的。” 宋玺笑了,“王叔却是小看我了,莫非王叔真的认为我会单枪匹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了哦,新文《陛下每日都是我》预计12月开坑,文案有链接,希望大家能点击收藏,谢谢333 ☆、第64章 后院起火 宋玺的话音刚落,山外林间就响起一声长长的哨声,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哨子声。 那里恰恰正是镇西王埋伏的后方,与宋玺所来的方向一前一后形成夹攻之势。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13节 镇西王顿时有些惊疑不定了。他的人从宋玺进府就开始盯着,并未看到有其他人出去打埋伏,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宋玺一早便在提防着他,所带来的人手并未像他所说的那样少。在未知对方有多少人马的时候贸然进攻,那是下下之策。 镇西王迟疑片刻,带着人马顺着山道撤退。 他们的人走后,宋玺的马跃上岩石之上,眉头皱得死紧,“宋小八,你给我出来。” 宋八代讪讪从树上跳下来,“给你听出来了?”那哨声是宋玺之前教给他的,用以危机关头联络的信号。方才一时心急,想都没想就吹出来了。 宋玺把他拉上马,调转马头去与青衣汇合。 “你知不知道多危险,就敢这样一个人过来?”宋玺挟着他的腰,又高兴又生气,简直不知拿他如何是好了。 宋八代有些得意,“恭亲王的人跟到半路被我甩了。”又瞪了宋玺一眼,“你也知道危险?就凭着树林里那四个人就打算将他唬过去?” 宋玺抽了马屁股一鞭子,加紧赶路,“镇西王为人多疑,我只消令他起疑心即可。京里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就过来了?” 宋八代把宋家被圈禁和恭亲王的事都说了。 宋玺揉揉他的脑袋,“我很高兴你过来找我,这个时候你能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安心。” 宋八代有些不自在,耳朵悄悄红了,自我辩解道:“是因为恭亲王将馨惠郡主与靖王的关系告诉了我,我担心你被镇西王暗算,这才赶过来的。” 宋玺才不在乎,“靖王会知道你对我这么重要,兴许便是馨惠郡主告诉他的。不管什么原因都好,从现在开始都跟着我,不要偏离我视线之外,不然我会担心的。待料理了靖王,咱们再与恭亲王商谈宋家的事。以他的为人,不会难为他们的。” 宋八代点头,有些迟疑,“阿玺,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皇位这么执着?” 宋玺搂紧他,看向远方,“当日寄身在国公府,我视卢国公为祖父,感激他,敬重他,但到最后,他让文斐绑架你,收了大哥的家书……我总是在想,若当时我已经为皇,是否就能阻止一切的悲剧,母亲不会死不瞑目,你我之间也不会有这个一辈子都打不开的心结。” 宋八代也有些动容了,他从未知道宋玺隐藏于心底的愧疚是如此之深,他也不是没有怨恨过,只是此时再提起,他不忍心再责怪他,“往者已矣,就算你现在争得皇位,也于事无补。放下这一切,像仇先生他们一样,找个隐蔽的地方安稳过一辈子,这样的人生也未尝不好。” 宋玺怔忪地看着他,“放下……一切?”他是一国太子,手中握有兵权,他距离那个位置不过一步之遥,在这个时候放弃,跟任人鱼肉有何分别? 宋八代知道他需要时间考虑,也不再劝说,只道:“当然,也得等你处理完京师的事情。你有的是时间考虑,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宋玺握住宋八代的手,“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不要这些,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宋八代垂下眼,“我愿意去尝试,但是可能需要些许时间。”时间可以淡忘一切,包括心中的遗憾。 宋玺紧拥着他,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想到你能陪着我,那样平淡的日子也令人期待起来了。回京之后,我给你答复,你也……给我一个想要的答案,拉钩?” “幼稚。”宋八代嘴上这么说着,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陪他幼稚了这一回。 “正事要紧。” “嗯,听你的。发信号与青衣,回京。” 镇西王走后没多久意识到不对,又折回来,可是这时候哪儿有宋玺的影子。这一次不但得罪了太子,还赔了一万的兵马,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靖王那里,还扣着他镇西王府的嫡长女。要指着靖王看在女儿的那点子痴心的份上不伤害她,当真是异想天开。 看来是得上一趟京师了。 “传令下去,整军待发。”镇西王唤了座下另一副将过来,“继续派探子查探太子大军的行踪,若有发现,立即来报。” 而宋玺,早就与青衣的大军汇合,一路往京师而去。 皇宫之中,靖王正在静贵妃的寝宫之中。 “母妃,如今该如何是好?”原以为拿捏住了宫里皇太后,文臣里有大半都站在他这边,武将里卢国公一倒,兵权也有部分到了他手里,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单单一个太子殿下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不想,文臣里今日有骂他靖王辱没祖宗的,明日有以身死谏的。靖王想得简单,谁不服杀谁,不想死了一个又来一个,总不能全杀了吧?这也就算了,文臣耍的到底也是嘴上的功夫,最令他烦心的那些武将,三天两头就闹出些个争斗来,靖王如今最怕的就是发生兵变,到时候背腹受敌,万劫不复。 静贵妃揉了揉额头,“慌什么,让我静一静,这几日都让那老虔婆吵死了。”若不是为了让她为先皇的诏书做个见证人,她又何必留她性命?!“恭亲王那里呢?不是让你先把他除掉麽?” 靖王一愣,随即有些苦恼,“二哥一直称病,避府不出,连抓他个把柄的地方都没有。再者,他府里侍卫武功高强,派去暗杀的人无一生还。” 静贵妃冷哼,“叫你做一点事都办不好,以后如何当这一国之君?!” 靖王也有不满了,他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够多了,偏生他母妃还不体谅他,“二哥既无与朝中大臣交好,又无军权在手,除掉他是不是多此一举了?依儿臣看,如今最重要的是太子。太子一日未抓到,我这位子就一日不稳。” “蠢货!”静贵妃猛拍桌子,“恭亲王在朝中多年,根基可要比一直在外打仗的太子要稳得多。我告诉你,无论明的暗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好,想办法除掉他。其他事情你暂且放下,把这事办好,你这皇位就稳了大半。” 靖王被臭骂了一顿,不甘不愿地告罪出来。 路上遇到馨惠郡主,此时他半点应酬的心情都没有。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你有事迟些再说。” “你站住!”馨惠郡主挡在他前面,“今日你得给我说清楚。当初你说是陛下赐婚,你不得已才娶了那个女人,你心里只有我一人,如今你告诉我,为什么她又怀孕了?难道你一直都是在骗我?” 靖王忍着脾气,好言哄着她,“那只是一次意外,我是真有事,不如这样,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再过去找你。” 馨惠郡主是被娇宠着长大的,眼见着心上人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我为了你,亲自写信给父皇让他替你拦住太子,为了你我把太子的交情都毁了,你却在你后院里宠幸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你对得起我吗?!!!” 靖王在静贵妃那里被吼了一嗓子,出来又被馨惠郡主吼,再好的脾气也告罄了,一把将她推开,冷冷道:“你想听真话么?行,那我就告诉你,我烦透你这个粗鲁没点教养的女人了。我喜欢后院的任何一个女人远远多过你,不,应该这么说,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我接近你不过是想要镇西王府的兵力。” “不……不是的……”馨惠郡主呆住了,“我不信,不信……” 靖王冷笑一声,“来人。”立刻有内侍过来,靖王指着馨惠郡主,“将她送回寝殿去,好好看着,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她踏出宫门一步。听到没有,滚!” 内侍吓了一跳,立刻上来拉人。 馨惠郡主猛地挣开他。她自小跟在镇西王后头,习武骑马,被当男子一样放养。如今猛一使劲,那内侍哪里是她的对手,一下子被推到在地。 趁着这个空档,馨惠郡主拔出头上的银钗子,猛地朝靖王刺过去。 靖王吓了一跳,偏过身子堪堪躲了过去,“疯女人,你真是疯了!”狠狠一掌打在她胸口处,将她拍飞出去,摔在石阶之上,额头磕到石阶的尖角,鲜血猛流。 内侍吓得半死,匍匐着爬过去晃了晃,地上的人没动静。他哆嗦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啊啊——王爷,没,没气儿了!” 靖王拍拍手,“死了就丢出去,晦气。”又朝内侍道:“偷偷处理掉,别叫别人给瞧见了。至于跟她一同过来的侍卫丫鬟,一并处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进入完结倒计时,大概还有两万字左右。 新文《陛下每日都是我》轻松小白文,预计12月上旬或中旬开坑。 文案已经挂出来了,打滚求妹纸们收藏~~333 ☆、第65章 联合 天色已晚,内侍拖着个尸体,避着人往冷宫的方向走。他记得那里有口井,荒废了许久,把尸体往那里一丢,保管人不知鬼不觉的。夜风清凉,各宫守夜的宫女太监都将灯压暗。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道上,内侍的心咚咚咚地响着。 好在那口井离得不太远,他把尸体丢在一边,伸手去搬井上的石头。还真沉,听说每年死在里面的宫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这才特意将井口封上。不想今日真是倒霉,还得把石头弄下来。 内侍一边搬一边想着,只要办成这桩事,他在靖王那里也算是挂上号了,待靖王登基,那他从此便可平步青云了。这么一想,心里头那点怯意立刻消散得七七七八八,还真给他将石头搬下来了。 再转头一看,登时吓傻了,尸体呢? 他四处摸索,连井后面也没放过,但就是没看到尸体。这大半夜的,好端端的尸体怎么就不见了呢?莫非是……诈尸了? 他猛吸了口气,裤裆一热,竟是吓尿出来了,也不敢叫,连爬带滚跑得远远的。待他走远了,两个身影从墙角的狗洞里钻出来,悄悄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第二日,馨惠郡主随行侍卫婢女都忽然身染重病,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清点的小太监随意数了数就令人拉出去,未免引起传染便一把火烧了。 靖王此时还不知道给自己留了个大麻烦,他正在为静贵妃交给他的事儿烦恼。 门人提议,“既然恭亲王躲在府里头不出来,那咱们干脆就把王府烧了,能把人烧死最好,烧不死也能把人逼出来,到时候再安排刺杀。” 见靖王沉思不语,另一门人也劝说:“听闻太子从镇西王处借得一万大军,已经朝京师而来,虽然目前宫内禁军在咱们掌控之中,但武侯府凌素掌管京师诸卫,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油滑得很。若是咱们略微露出些颓势来,此人必定会立刻倒向太子一方。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完恭亲王一事,好腾出手来与太子一战。” 靖王终于不再犹豫,“此事就这么定了,安排些好手去办,此事不容有失。” “是。” 提起太子,靖王想起之前圈禁的太子的养父母一家,“宋家老二还未出现麽?” 下面的人迟疑,“尚未发现。” 靖王捏紧拇指上的扳指,咬牙,“那就不管了,到时候太子大军攻城,先把宋家那一家子丢出去,我倒是要看看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重情重义。给我看紧了,出了岔子本王唯你是问。” 而被人惦记着的太子殿下,此时正与接到信号赶来的松郸的队伍会合。松郸带了五千人的先锋兵,别看只有五千人,可都是骑兵,攻城之时绝对能以一敌二。 “你抽出这些人来,岐凉那里如何了?” 宋郸微微点头,“殿下之前派去侦查的人回来禀报了,果然如殿下所料,越国的稍微一试探,岐凉的大军立刻压境。可见出战定西并非是他们的主力军,他们也并不打算与咱们定西开战,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宋玺冷笑,“那就给我狠狠地打,直打到他们都城去。” “是。”副将领命而去。 宋八代拍拍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天色已晚,此处距离京师不远,是要继续赶路还是要在这里过夜?” 宋玺扫视了一眼,见这里地势平坦,又有林木为天然屏障,遂道:“先歇一宿,待明日再继续赶路,天黑前刚好可以进城。”举手示意,“传我命令,就地扎营。” 安置下来之后,宋郸带了侍卫去林里打猎,收获颇丰,几头牛和两只羊都让人就地宰了,算是给下面的士兵加餐。他只留了两只山鸡,煮水烫熟去了毛,又清好内府,抹了盐巴和少许蜜乳,烤得金黄金黄,皮脆柔滑,跟宋玺、宋八代三人大快朵颐了一顿。 正吃着,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声,宋郸出来一看,守卫的士兵把一个人推了上来,说是在附近鬼鬼祟祟的探子。 宋郸扫了一眼,随即眉头紧皱,“我来处理,你们都下去吧。” 待士兵下去之后,他给人松了绑,语气不善,“郡主为何独自一人深夜到此?这里距离京师可有数十里路。” “这是太子殿下的大军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让我进去,我要见太子殿下。”馨惠郡主白着一张脸,看神色有些癫狂之态。 宋郸正迟疑,宋玺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她进来吧。” 待馨惠郡主一进去,连宋八代都倒抽一口气,她那张原本清秀的面庞上满是尘土污秽,额上更有血迹渗出,医者的本能让他忍不住放缓了语气,“郡主可是受伤了?” 馨惠郡主闻言大哭了起来。 行军又没有侍女丫鬟跟着伺候,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宋八代去煮了热水,还给她留了伤药,“你梳洗再上点药吧,我们出去等。” 一炷香之后,馨惠郡主才彻底平静下来,四人重新坐下,她这才将事情的始末说出来。说到她差点死了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当时不过一时气急窒息昏迷,那太监竟想将我沉尸井底。多亏了我的婢女出来寻我,发现之后将我救了出来。” 先不论她所说是真是假,单单就她的动机,宋玺就感到很好奇,“既然郡主脱险了,何不尽快出城回镇西王府,怎么倒上我这里来了?” 馨惠郡主眼眶一红,随即跪下来,“我知道,因为我的缘故,父王和殿下已经结了仇怨。这次来找殿下,一来为了能弥补一二,求陛下宽宥父王的罪过。”她抬起头,眼里带着怨恨,“二来,更是为了报仇……” 当初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馨惠郡主显然这一路都在计划着如何报复,说的话虽然颠三倒四,却是逻辑清晰。 “你先休息吧,此事明日再说。” 将军帐留给馨惠郡主,宋玺与宋八代、宋郸换了另个。 “她的话可信麽?”宋八代率先开口。 宋郸和宋玺对视一眼,“观她的神态表情,十有八/九。不过此事不急,她不是说她婢女已经打听到,静贵妃令靖王去对付恭亲王麽?给恭亲王透个信,就当还他护住宋家的人情,也可看看馨惠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于是当夜,站在书房里的恭亲王案头便多了把小刀,小刀与信一同被射进他的书房之内。看完信,恭亲王摸了摸鼻头,看来给靖王的绊子是少了点呢,不过静贵妃这个女人总算还有点脑子。 又是暗杀麽? 恭亲王一笑,唤来侍卫吩咐,不多时便乔装打扮出府,看来是时候跟太子殿下谈一谈了。 第二日清早,没有惊动靖王那些侍卫,恭亲王带着护卫悄无声息出府,出城,一路快马加鞭,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远远到了宋玺的大军。敢这样大喇喇将他约出来,是当真这么自信不将他放在眼里麽? “吩咐下去,先原地休整。”见到他,宋玺挥手示意。骑着马靠近,两人对视一眼,毫不掩饰各自的野心。 “小八呢?”恭亲王先挑衅。 宋玺好整以暇,“还睡着呢,昨夜折腾了一宿,把他累坏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互相撇开脸。 宋郸抱拳,“王爷此番来,是有何要事?” 恭亲王这才重新看向宋玺,靠近一步,“太子报信与我,我还以为是殿下有话要说呢。” 宋玺睥了他一眼,“你我心知肚明。” 恭亲王笑了,“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殿下干脆,那我也直说,不管是看在小八的面上,还是为了天下百姓,我都不想与你为敌。想必殿下也是如此想的吧?如今我只想听听殿下的想法,打不打,全在殿下的一句话。” 宋玺深吸了口气,半响才道:“小八想与我一同归隐。” “殿下这是在炫耀麽?” 宋玺终于笑了,下这个决定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艰难,“快滚吧。” 正说着话,忽然前头有快马进疾驰而来,“王爷……” 恭亲王转头,“怎么了?” 侍卫下马行礼,“府里着火了。” 恭亲王猛地变了脸色,“哪个位置?” “从,从书房烧起来。”侍卫还在解释,“王爷立刻没多久就烧起来了,好在救火及时,未有伤亡,就是书房里的东西……” 书房! 他的画像,他仅存于世上的唯一一张画像! 恭亲王阴沉着脸,一甩马鞭飞出好远,“宗珏!很好,很好!”后面的话侍卫没有听清楚,没有来地打了一阵冷战——王爷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有人要倒霉了! ☆、第66章 大势已去 宋玺说那句话的时候,宋八代正从林子里走出来,抱着一怀里的野果子,听到的时候只觉得一怔,手一滑果子掉了满地都是。 宋玺跳下马过来帮他捡果子。 宋八代状若不经意问他,“你方才与恭亲王说什么?” 宋玺笑了笑,故作神秘,“不告诉你,咱们可是有约定在先,我要等你说完再告诉你。” 宋八代心说藏什么啊我都听到了! “愣什么,上马,出发。”宋玺捡了果子,伸手来拉他。之前宋八代抗议过,想自个儿骑一匹马,宋玺以马匹不够的理由拒绝了,没办法,宋八代只得继续跟他挤一匹马,并忍受某人由于摩擦碰撞引起各种反应。 馨惠郡主又换了男装打扮,脸色阴郁,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宋八代有些担心,“她所说的可信麽?” 宋玺挑眉,“怕什么,宗珏不过是仗着地利而已,我根本没想跟他玩手段,打过去就是了。至于她,我会派人盯紧些就是。” “那恭亲王……”虽说他承诺过不会伤害自己,但对宋玺可就不一定了,毕竟比起恭亲王来,宋玺继承大统更加名正言顺。 宋玺摸摸他,趁机揩点油,面上是一本正经,“他又不傻,除掉我对他没好处。只要我遵照协议,他不会出手的。” “协议?”宋八代挑眉。 宋玺猛甩了一把缰绳,“走了。” 大军一路朝京师出发。 守城的士兵早在大军逼近京城的时候便发现了,立刻回禀了凌素。 “可看清楚旗号?”凌素凝眉,半响又冷静下来,心中有所猜测,“再探再报。” 在确定是太子殿下的军队之时,他亲临城下,大开城门倒履相迎。靖王派来的名为辅佐实为监视的王副将提剑想阻止他,被身边两个侍卫挡了回去,当场拿下。“押出去,给太子殿下接风洗尘。” “好,凌将军也是忠义之士,眼下随我进宫捉拿乱臣贼子。”宋玺连马也没有下,转头下令,“宋郸,点五千精兵守住城门,若有硬闯者,格杀勿论。青衣,带领其余人马随我攻进皇宫。记住,万不可惊扰百姓,若有违令者,以军法处置。” 靖王早在大军未进城的时候便进了宫。 “母妃,凌素那个狗东西果然如你所料叛变了,如今我们只剩下宫里这五千禁卫,是不是……” 静贵妃摇头,“急什么,咱们有先皇诏书,又有皇太后的证词,文武百官也有大半站在咱们这里,他是太子又如何,咱们还要置他一个擅闯宫闱之罪。当年那个贱婢呢?让人把她带过来,一会有大用。” 靖王还是显得惶惶不安,“如今宝藏里的东西大半都运出去了,咱们现在从暗道走还来得及,到时候去到海外,有了这些钱财,又何尝不能东山再起呢?” 静贵妃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她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没有胆识的儿子呢! “那是咱们给自己留的后路,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听着,一会你要是再像这样子,那咱们母子俩就死定了。给我收起你那懦弱的样子。这个赌,赢了,你就是一国之君。输了,输了也没什么,咱们还有路可以走。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一会该说什么。” “娘娘,太后娘娘的药到了。”侍女站在门外轻声提醒。 静贵妃挥了挥手,“去吧,看着她服下,一会还要她出去说几句话,别让她睡死了。” “是。” 侍女走后没多久,守宫门的禁卫来报,太子殿下带兵硬闯进宫。 “来了。”静贵妃精神一震,“替本宫挽妆,你召集文武百官,上朝。” 宋玺进宫的时候并未遭到强烈的抵抗,禁卫不过要他放下兵器便让他进来。他还以为靖王是放弃抵抗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靖王可否告诉本太子,父皇尸骨未寒,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 靖王被他的气势吓得一愣,说话有些结巴起来。静贵妃好看的弯眉皱得紧紧的,抢先一步道:“宋玺,你可知罪?” 宋玺冷眼看她,“喔?贵妃打算给我安置一个什么罪名?” 静贵妃居高临下,“自然是欺君之罪。”见百官诧异,她反倒不急着解释,拍拍手,“把人带出来,本宫要你无话可说。” “这不是当年……伺候柔妃的、后来又出来为太子殿下正名的宫女?” 静贵妃冷冷道:“不错。只不过大家,包括先皇,都被这个女人和宋玺蒙蔽了,宋玺根本就不是先皇的孩子,一切都是他们串通好了。”低头看了看下面的人,“你自己说。” 那宫女浑浑噩噩地,说话倒跟背书一样,“先皇的孩子死在了路上,他姓宋,是宋家的孩子。先皇的孩子死在了路上,他姓宋,是宋家的孩子……” 宋玺笑了,浑不在意,“贵妃就打算用这个……”他一副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样子,随兴挥了挥,“先皇立我为太子,你是在说先皇有眼无珠?” “放肆!”靖王站出来,“父皇只不过是受了奸人蒙蔽而已。” 静贵妃点头,“不错,况且先皇在驾崩之前也已经察觉不对,又命人重新彻查,这才让他发现了真相,一怒之下竟是就这么去了。宋玺,你不但欺君,还害死了先皇,你可之罪?” 宋玺掏掏耳朵,“当真不知。” 文武百官有立场坚定的,跟着看着热闹;有惊疑不定的,四下里互相打眼色。 静贵妃站了起来,“知你不信,好在先皇驾崩前立下诏书,为的便是废你太子之位,另立明君。”她微微示意,季公公便拿着明黄色的圣旨而来。 底下有站在靖王这边的大臣,当下便站出来配合道:“陛下英明。贵妃娘娘,不知陛下所立新君为何人?” 静贵妃倒没有立刻说,只是挥了挥手,“请太后娘娘,陛下立诏书之时,太后娘娘也在场做了见证,一切自有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被一个宫女搀扶着走进来,在主位之上坐下。 众人行礼之后,静贵妃假惺惺走到太后跟前,“母后,陛下当日可是另拟了诏书?” “是。”太后呆滞地回答。 静贵妃挡住众人探究的视线,继续道:“母后可否为文武百官解一解惑,此诏书是真是假?” “真的。” 静贵妃闻言笑了,转头看向众人,“众位还有何疑问?” 底下立刻有人回应,“既有季公公和太后娘娘作证,那此诏书必定是千真万确,还请公公宣读诏书内容。” 静贵妃点头,“既如此,季公公便宣读吧。” “是。”季公公躬身,“朕即位五十有六年矣,海内河清,百姓安乐……皇太子宗玺,虽人品贵重,奈何身有隐疾不堪重任,剩余皇子之中惟皇二子宗瑾甚肖朕躬,朕欲传大位于皇二子宗瑾。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这不可能!”靖王跳出来,指着诏书大喊,“是假的,一定是被人调换了!” 宋玺冷冷看着他,“这可就好笑了,方才皇祖母,贵妃与季公公都说是真的,这会儿又说是假的,敢情这圣旨真假全在三哥你这一句话啊?” 静贵妃脸色煞白,显然也想不出为何忽然变成这样。她看向季公公,又猛地转头看向太后,太后正盯着她,目光清明,哪儿还有半点喝了药的神态。 “你以为让哀家喝了药,便能随心所欲?”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好在老天有眼,这个丫头救了哀家一命。” 靖王定睛一看,差点昏了过去,那个宫女看着很眼熟,不是别人,正是馨惠郡主近身伺候的侍女,她怎么没死?! 宋玺看够了戏,这才慢悠悠走出来,“我与二哥识破你们母子俩的狼子野心,知你们定会换了父皇的诏书,便抢先一步将诏书藏了起来,今日趁机换了回来。” 下面有大臣疑惑了,“殿下是说……” “不错,这诏书是真的,当日父皇立诏书之时我与皇祖母都在场,各位可以看看,上面还有皇祖母与我的印鉴。我身体不好,难堪这一国重任,为了定西百姓,便央了父皇另立明君。父皇疼爱我,一直犹豫不肯,好在最后父皇还是以大局为重,立二哥为新君。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定西的太子。” 说着利落一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语气是铿锵有力,殊不知他说这句话是有多么不甘愿。 众臣一愣,随即跟着跪下来。 静贵妃和靖王呆住了,大势已去,等待他们的是万劫不复。 “不,本宫不会这样认输的,本宫才是太后。”静贵妃忽然冲过去,从鬓发抓下凤钗抵住皇太后的脖颈。“都别过来,珏儿,过来。” ☆、第67章 致命一击 宋玺站起来,扫了恭亲王一眼,心道不好,恭亲王似乎不打算顾及皇太后,一门心思要置靖王于死地——那家伙是疯了吧?! 宋八代悄悄捏了捏宋玺的手,意思很明显。宋玺拉住他,“别犯傻,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静贵妃脸色难看,她原本是打算挟持皇太后,只要到了密道入口,这些人便追不上了。只是没想到皇太后服药多时,连走路都要人搀扶,更别说是跑了,这完全就是带了个包袱。一扫下方,一下子就看到宋玺与宋八代紧握的手上。 “你们是打算置太后的安危于不顾了麽?”静贵妃慢慢冷静下来。 恭亲王嘴角弯了弯,“嗯?” 宋玺暗自翻了个白眼,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只得出言阻止,“贵妃,大局已定,我劝你还是放了皇祖母,我与二哥可放你们母子一条生路。二哥,你说呢?” 恭亲王眉眼间带着一丝残忍,“此等恶人,不满族尽屠岂非便宜了他们。” 宋八代也看出不对劲来了,眼前的恭亲王好似完全失去理智一般,靖王到底做了什么蠢事了,竟惹得恭亲王杀机毕现?! 靖王站在静贵妃身边,脚开始软了起来。静贵妃却比他要冷静一些,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只要你们放过我们母子,我们自然不会伤太后娘娘分毫。恭亲王,当年卢国公世子死于战场,你一直有所怀疑,可惜查来查去一直找不到动手之人。今日你若放了我们,我便将那人的名字告知于你,如何?” 当年卢国公世子的死是由多方造成的,其中有先皇的授意,静贵妃的推波助澜,可惜亲自动手之人却是个谜,恭亲王费尽心机却一直无所获。今日乍听之下,所剩无几的一丝理智也彻底没了。 “你说,说了我可以放过你们母子。” 静贵妃摇头,“我信不过你们。你们不是想要我放了太后麽,那么让他来当我们的人质。”她紧紧盯住宋八代,露出如同毒蛇一般的微笑。 靖王一下子明白过来了,立刻用刀指着宋八代,附和道:“对,让他过来,我们便放了皇祖母。”这个人他记得,便是当年耍了他们母子一通、狸猫换太子的那只狸猫,据说还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 宋玺将宋八代护在身后,“妄想。” 恭亲王转头,目光森然。 宋玺似乎明白他的打算,“不可能。” 一瞬间,大殿之上气氛凝滞。 静贵妃笑了起来,讽刺地看着皇太后,“看吧,这便是您的好孙儿,宁愿看着您老人家受苦,也不愿施以援手。” 恭亲王朝宋玺宋八代走过去。 “相信我,他不会如何的,我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再说你也得为皇祖母着想,她老人家可挨不了多久的。” 宋玺冷笑,“以二哥手段,待你抓住她们母子,想要什么没有。皇祖母自然得救,但他不能去。” 恭亲王逼近,宋玺寸步不让,气氛剑拔弩张。 静贵妃看到这一幕,无声地笑了。趁着众人目光都放在两人身上之时,递了个眼色给靖王。为以防万一,她早在议事厅殿主位之下做了手脚,只要一按便有暗门打开,可直通他们之前的暗道。且人入内,一旦门关上之后,这暗门便也废了。 机会只有一次。 底下恭亲王与宋玺的人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动起手来。 宋玺护着宋八代且避且战,恭亲王似乎无意拖延,一指宋玺,“给我抓住他,死活不论。”又加了一句,“别伤着后面的人。” 宋八代吃了一惊,不敢相信恭亲王竟然疯狂至此。 宋玺将他死死护在身后,一面躲避四处飞来的暗器,一面往后退。 静贵妃暗道:“就是现在。” 一把推开皇太后,反身按下暗门的开关,“快走……唔——” 门只开了一半。 靖王眼睁睁看着静贵妃在他面前倒下,后背中了四五个暗器。他吓得大叫了起来,抱住静贵妃的身子想往暗门爬过去,很快被冲上来的侍卫控制住。 宋玺拉着宋八代后退一步,冷眼看着。 皇太后被人扶着,传了御医回寝宫歇息了。 宋八代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傻眼看着宋玺。 宋玺揉揉他的脑袋,“静贵妃如此镇定,想必是还有后招,如此挑拨离间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罢了。我们合演了这么出戏,反将了她一军。” 宋八代吃惊,随即咂舌,“你们演得好逼真,方才我都以为要打起来了呢,你们可真有默契。” 被称赞了的两人默默别开头,不高兴。 “静贵妃,如今你已经无所依仗,若你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本王或许能饶了你们母子俩的性命。”恭亲王居高临下,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们。 静贵妃吐了一口血,半天才找回神思,“好,我告诉你,但是你得先放了珏儿。”转头抚着靖王的脸,“你先走,好好照顾自个儿……”张了张嘴,气息虚浮。 眼看着就快不行了,恭亲王挥了挥手,“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快滚吧。” 靖王哆嗦着身子,迟疑片刻之后毅然丢了静贵妃,连爬带滚地冲出去。恭亲王和宋玺都没有下令,没有人阻止他,一路畅通无阻。 静贵妃招手,“那个人,他叫……” 恭亲王变了脸色,凑过头去,疯狂摇着她的手,“快说,是谁。”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宋八代大喊一声,“小心!”恭亲王后退已经来不及,一只透着银绿色的箭从议事厅顶部射了下来,没入恭亲王右手手臂。恭亲王看都不看一眼,捏住静贵妃的下巴,“快说,不然我会将宗珏五马分尸,屠尽你娘家一族。” 静贵妃笑了,头一歪死了。 恭亲王愤怒大吼,嘴唇变成黑紫色,嘴角开始渗出血来,明显是中了剧毒。 宋八代立刻跑过去拿银针封住他的穴道,“王爷请冷静下来,您这样只会加快毒性蔓延。阿玺,快替我按住他。”宋玺立刻照做了,宋八代随即拿了匕首挑开伤口将毒箭拔了出来,流出来的血是腥浓的黑色。 方才恭亲王受伤那一刻,宋玺立刻让青衣去查看议事厅的顶部,果然也是被动过手脚的。 “靖王呢?” 青衣行了一礼方道:“已经被抓住了。” 恭亲王猛地睁开眼,“先别弄死,本王还有话要问他。” “死了就不用问了,下去问贵妃吧。”宋八代难得也发火,“躺下,等把毒逼出来,你爱问谁问谁,我们才懒得理你。” 宋玺更加不高兴了,“你管他死不死的?!”吃醋了。 宋八代边处理伤口边回答,“他死了你就得当皇帝了。” 宋玺顿时觉得恭亲王变得顺眼了,“所以你救他是为了我?” 宋八代不再理他,耳朵偷偷地红了。 “毒素蔓延得太快了。”宋八代发愁,“再耽搁下去只怕要伤及肺腑,若毒素进入心脉,到时候便是神医在世也救不回来了。当务之急,是得先将毒逼出来。” 宋玺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瞪着眼睛,“要我帮他逼毒?” 宋八代讨好地看着他,“他死了很麻烦的。” 恭亲王闭着眼睛,要不是没力气,他真想跳起来一人给他们一拳。 宋玺虽然不甘不愿的,但念在宗瑾到底是他二哥,也没有看着他死的道理。当下将文武大臣驱散,又命人守好议事厅。几个御医匆匆赶来,表示愿意略尽绵力,宋玺便将他们留下了。 “太后那里如何了?” 一名留着山羊胡的御医急忙上前回话,“已无大碍了,再休养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 宋玺点头,吩咐他们去给宋八代打下手。 “你运功将毒逼到这个地方,到时候毒血流出来,人就没事了。”宋八代指指点点给宋玺讲解,几位御医有的去抓药,有的去拿针,唯独山羊胡子主动留下来,“王爷此时无法坐直,我替殿下扶着吧。” “劳烦先生了。”宋八代对御医施礼。 山羊胡子忙回了一礼,“分内之事,应当如此。” 宋八代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他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只得暂且将事情放一边,专心于眼前的救治。 山羊胡子扶住恭亲王,宋玺运功,将内力逼至掌心,沿着恭亲王血脉游走,紧逼着在血液里扩散的毒素而走。 宋八代小心翼翼地替宋玺擦汗,又拿了小刀,低头将恭亲王的伤口挑开,黑血一点点流出来。 就在这时,一股掌风掠过,宋八代大惊,一抬头便看到山羊胡子御医的手掌朝宋玺的脖颈处拍去。来不及思考,宋八代身体先一步撞开宋玺,手上的小刀插入山羊胡子的胸口。山羊胡子吐出一口血,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按,掌心落在宋八代的天灵穴上。 宋八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头盖骨。 被打断的宋玺一睁眼就看到宋八代对着他笑了笑,随即无数的鲜血从他的口鼻流下来。 “不!!!” 作者有话要说:请看我诚挚的小眼神_ 结局是绝对的he~~后面还有两三章左右333 ☆、第68章 苏醒(大结 局) 宋八代艰难地睁开眼。 全身的骨头都酥脆酥脆的,好像他一动就会全部断掉一般。 陌生的纱帐,陌生的摆设,这到底是哪里? 宋八代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当时他被那个山羊胡子御医用什么东西贯穿脑壳……要不是实在使不出力气,宋八代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脑袋,看看那里是不是真有个坑。 不过他真是命大,这样都能活下来。 正胡思乱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颗小脑袋伸进来。宋八代余光扫过去——是个孩子,大概两三岁左右,长得白白嫩嫩的,头顶上绑了两个犄角小辫,脸蛋儿小小的,眼睛大大的。 他踉踉跄跄摸进来,嘴里还淌着口水,一副傻不溜秋的样子。 看到宋八代定定看着他,小孩发傻,随即“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宋八代愣了——他有这么恐怖吗? 哭声将人引了过来。 宋八代看到他高高瘦瘦的大哥留着两撇小胡子,像个奸商一样跑进来抱住小孩,嘴里哄着他,“都说了不能来吵你二叔了,不听话是吧?一会让你母亲抽你。好啦好啦,不哭了麽,给父亲看看,这是怎么了?” 父……亲…… 床上的宋八代彻底傻了。他这是睡了多久,宋六竟然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大哥。”一开口宋八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干涩又沙哑,好似好几年没有说过话的样子,说话跟锯木块似的。 抱着儿子的宋六代抬头,脸色的表情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好半响,他忽然发出一声大吼,随即扑到床边来,“你醒了?你这个死胖子……你终于舍得醒过来了麽……你……” 宋六眼眶红了,随即想起什么,风一样冲出去。被留下的傻小孩怔怔看着门外,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宋八代被吵得脑仁儿疼——快随便来个人,把这小魔星带走好吗?! 好在,宋六代回来得很快,跟着他一同过来的还有宋老爹,宋溪娘,还有一个陌生的姑娘。宋溪娘当机立断,让宋六代先把小孩带回去,又命人去请了林先生过来。宋老爹坐在床边,紧张得一副不知道该干啥好的表情。 宋八代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宋溪娘过来解围,“这是宋六的媳妇儿,方才的孩子是大哥儿,咳,这些等你好了再说,眼□子要紧,可有哪里不舒服,要喝水麽?” 宋八代点了点头,他喉咙干得要命。 宋老爹闻言立刻倒了杯水,亲自扶着他坐起来喂了他喝,就着宋老爹的手,宋八代足足喝了三杯。 宋六风风火火进来,“林太医这边请,快给我弟弟瞧瞧。” 林太医显得比他还要激动,守在这个小县城这么些年,总算是熬出头了。“快带我去看看,你们都先出去,别把人闷坏了。还有,煮些热水备着。” 宋六连连点头,“太医,吃的呢?我弟睡了这么些年都瘦得不成样儿了,能不能……” “那就熬些小米粥来。”林太医说完又是满脸笑意,“人醒了就是万幸,瘦不是问题,慢慢滋补就回来了。来,我先号号脉。” 宋溪娘带着宋六代和他媳妇儿出去准备东西,宋老爹还充当着尽职的靠背,扶着宋八代给林太医号脉,一脸紧张地盯着林太医的表情,深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林太医摸了足足半柱香的脉搏,这才道:“脉象虽有些虚浮,但问题不大,身子里余毒也清得差不多,待我开方子,喝多两剂药也就没事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把身子养好,让人扶着也要多出去走走,你看昏睡这几年皮肉都萎缩了。”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作者:草木良品 第14节 宋八代早就看到了,心想原来当日那山羊胡子刺了什么东西,原来还沾了毒。不过他这到底昏睡了多久了?宋玺呢? 想到昏倒之前宋玺疯狂的样子,宋八代就有些着急——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吧? “宋玺呢?”宋八代一着急就开口了。 林太医和宋老爹都吃了一惊。 宋八代更着急了,也不顾上跟宋老爹别扭了,“宋玺没事吧?” 宋老爹见儿子主动跟自己说话了,脸一喜,急忙道:“他没事,还在京师呢。之前每个月他都回来看你的,这次碰巧就走了。你要想见他,我这就让人给他捎信。” 听到宋玺没事,宋八代也不着急了,“待我能下床再跟他说吧,免得他着急。” 宋老爹一脸的笑意,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太医忙开了方子,宋老爹让下人去抓药,不多时宋六代带了大木桶过来,热腾腾的水兑上林太医开的药材。打发其他走了之后,宋六代亲自将宋八代抱到木桶里,拿了墩子坐在一边不肯走,神色感慨。 “睡这么些年肉都睡没了,你以前可胖了,现在就剩一副骨头。” 药材汤热腾腾的,宋八代舒服得眯起眼,也有力气回嘴了,“胡说,我也就小时候胖了些。对了,我到底睡了多久的,你竟连孩子也有了?嫂子就是当日和离出户的姑娘麽?” 宋六代拍了他脑壳一下,随即又一脸懊恼,“没打疼你吧?瞧我这毛病,打宋九打习惯了。”见宋八代无不适之后,这才道:“你睡了将近五年了。你嫂子是好人家的姑娘,见了人别胡说八道哈。” 难道不是? 宋八代默默把话咽回去,心想等宋玺回来再问问他就是了。“大姐今日怎么过来了,姐夫呢?” 气氛随即有些凝滞,宋八代回头,就看到宋六代表情难看。“怎么了?” 宋六代叹了口气,“我悄悄说与你,你见了她可别露出什么来。大姐与苏冠阳那厮和离了,搬回娘家来住。” “什么?!!!”宋八代惊得跳起来,力气不济一下子滑到木桶底下,呛了好几口药水。 宋六代急忙将他拉出水面,“我不该跟你说的。先别急,把身子养好才是。大姐和离也未尝不好,她向来性子坚韧,生意上的事有她帮我,我轻松,她日子过得也舒心。” 宋八代急急摇头,不,他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大姐跟苏冠阳和离?苏冠阳?”他没有听错吧,怎么会是苏冠阳呢? 宋六代点头,“就是那混蛋。唉,这桩亲事原也是意外,要不是宋沫娘……算了,不提这些令人倒尽胃口的人。大姐那里你别担心,以后要有合适的,她愿意再嫁,我给她出份大大的嫁妆;她要想一个人过,我就过继个孩子给她养老送终。” 宋八代怔怔听着,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大姐是因为二姐的缘故才嫁了苏冠阳?” “你还叫她二姐?!”宋六代有些生气。 宋八代却顾不上这些,急急拉着他道:“二姐……好,宋沫娘,她是不是嫁于赵家庶子赵佶了?” 宋六代冷笑,“庶女配庶子,我看就登对得很。我可告诉你,大姐如今这样全是她害的,在母亲和大姐跟前你可万不能提,大姐便罢了,母亲身子不好,别叫她跟着难过。” 宋六代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宋八代却忽然怔忪发傻,把宋六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疼了?哪里我看看。” “不是,我就是有些糊涂了……” 宋溪娘嫁给的是苏冠阳,宋沫娘嫁的是赵佶,母亲李氏还未过世…… 他回来了!回到他糊里糊涂死掉的那一世! “我还没死麽?”哦对了,宋六说他是中毒。 宋八代有些迷茫,又有些不知所措,他回来了,那么另外一个世界的他死了麽?“……宋玺怎么办?” 宋六代吃了一惊,有些不解,“什么怎么办?方才我就想问你了,你如何知道宋七改名宋玺了?莫非……你身世的事情,父亲跟你说了?”又有些呐呐地,不敢看宋八代的脸,“你怪不怪我们?我早在无意间知道了,你可怪我?” 宋八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他觉得庆幸,又觉得难过。 “我知道你们的苦衷,怎么可能怪你们?!”他有些痛苦地抬头,“母亲可还好?” 宋六代忙过来扶他,“母亲还病着,不过是心病罢了,你醒来的事还没跟她说,怕她一时高兴不顾病体过来看你。待明日,她喝了药好些,你也能下床了,我再细细跟她说。” 宋八代点头,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就是人还好好地活着。至于其他的,他不该奢求的。泡了药澡之后他有些疲惫,喝了药之后便沉沉睡过去。 宋六代命人收拾了东西,悄悄出来。 宋溪娘早候在一边,见了他就迎上来,“如何了?” 宋六代示意她稍安勿躁,“小八似乎知道了,不过比我想的好太多了,他很平静接受了,还说不怪我们。唉,我们欠他太多了。” 宋溪娘戳了他一下,“别尽想些有的没的,人没事就该谢天谢地了,以后自有你补偿的时候。母亲那里我去说,后日还要去寺里酬神还愿,宋玺……国公爷那里,你差人送信了麽?” “他那里哪用咱们操心啊,小八一醒,他留的那个侍卫就急吼吼回京了。”宋六代满不在乎,“我儿子呢?这小子今日一到小八那里他就醒了,说不得两人就有这个缘分,待小八好一些我再领过去给他瞧瞧。” 宋溪娘笑了,却没有阻止他,“行了,我去母亲那儿,小八那里你多看着些。” 于是宋八代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床榻边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大姐宋溪娘,另一个是李氏。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李氏咳了两声,着急道:“躺着别动,咳咳咳……” 一听到她咳,宋八代立刻不敢动了,“母亲怎么了?” 李氏见他担心,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了,脸色苍白却有了几分精神气,“一点小毛病,养养就好了。倒是你,饿了没有?厨房熬了粥,要用一些麽?” 怕她担心,宋八代点头答应。李氏很是欢喜,唤来宋六代,让他将人扶起来,她亲自给宋八代喂了一碗小米粥。喝完粥,又监督着他把药也吃了。宋八代正满嘴苦味儿的时候,嘴里忽然被塞了个金蜜枣,甜滋滋的味儿一下子在舌尖泛开。 李氏含泪笑了,“你一向爱吃甜。” 宋溪娘在旁边插嘴,“母亲每年都做金蜜枣儿,最后倒都便宜了我们。今年你醒了,我们可就没口福了。” 李氏轻拍她一下,“有你这么说的麽,小八能醒来是佛祖保佑。”说着又一顿,“是了,咱们明日得去寺里还愿呢,万不能把这事给忘了。” 宋溪娘笑了,“早替母亲想着呢,东西都备好了,明日母亲身子若好一些,咱们就一同过去,不然单我一人去也可以。” “那怎么行,我自是要去的。”李氏喜不自禁。 宋八代看着鲜活的一家子,心中暖暖的。 宋六代看他精神还好,便也没急着走,跟着宋溪娘一起逗引他说话,“过两日是祖母忌辰,家里人都要聚在一块儿拜祭,到时候再给你认认人,你想必还有许多不认得的。” “祖母去世了?”提到老夫人,宋八代心里很平静。 宋六代点头,“去了有两年了。”怕引得他不开心,宋六代急忙将话题引开,“宋玺,哦,国公爷那小崽子你必定还没见过吧?可讨人喜欢了,唉,这要是个女娃就让我家小子娶回来。” 宋溪娘伸手敲他,“便是个丫头也跟你无关,国公府岂是好攀附的?!” 宋八代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宋六代那句“宋玺的小崽子……”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宋玺有孩子了?” 宋六代点头,“是啊,三年前国公爷去世之后,宋玺承了国公府的爵位,孩子就是那时候出世的。”说着有有些唏嘘,压低声音道:“祖母谋算的到底不成,宋玺这正牌的龙子龙孙最后还是只得一个国公府的爵位,他心里必定有不甘吧。” 宋溪娘手又痒了,“天家的事是你能嚼舌根的麽?” 宋六代讪讪,又不甘心补充,“我没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不去掺和那个事,至少咱们家是安全了。” 宋溪娘倒没再说他,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李氏见宋八代呆呆的,以为他是不乐意听这些事,忙推了宋六代,“这天好,扶着小八到外头走走,成日躺着也是不成的。” 宋八代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稀里糊涂被宋六代扶着走到花园。 这里还是宋家的宅子,略微有修整过,大体上还是没变。宋八代每走到一处,就想起以前在宋家的日子,然后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某个人。 宋六代看他双脚无力,走了一会就开始打颤,立刻提议送他回去。宋八代摇头,他还想再走一会。到了这一刻,清清楚楚地知道宋玺与他之间再无可能的这一刻,他才终于弄明白自己的心。 原来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就占据了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他在他身边太久了,久到他一离开,就把宋八代心间所有情感都抽离了。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宋六代看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下人急匆匆跑过来,“爷,二爷……哦,是国公爷来了,他就在……” 后面的话被打断了,因为宋玺已经冲进来了。 宋八代抬头,眼前的宋玺还是那个样子,似乎从未改变过一样。只是那双眼睛,经过岁月的洗礼,沧桑复杂得宋八代都看不透了。 “大哥,我想单独和小八说说话。” 宋六代见宋八代没反对,便招手,“过来扶着,小八刚能下地,腿脚还不太使得上劲儿。” 宋玺接替宋六代扶着宋八代走,胸膛魁梧臂膀有力,宋八代都不用使劲,几乎是被半抱着走。宋八代心里有事,这样亲密的接触让他觉得别扭,在他身边这个人已经成亲生子了,他跟那个宋玺不同。 宋八代挤出一个自以为自然从容的微笑,“二哥,谢谢你能来看我。哦,听大哥说你已经承爵了,我应该叫你国公爷才是。” 宋玺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他。 宋八代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宋玺自言自语,“不对,难道宗瑾那混蛋骗我?不是说小八回来了吗?他怎么不认得我的样子。” 宋八代吃惊,呆若木鸡。 宋玺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八?”就差要去敲宋八代的脑门了。 宋八代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宋玺……感觉有点二,而且二得很熟悉。“二哥?约定?” 他的话一出口,立刻被宋玺扯入怀里,“小坏蛋,你吓死我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宋玺将脸埋在宋八代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宋八代却还是听出哭腔来。 宋八代呆住了! 这真的是他二哥,是宋玺! 宋八代眼眶立刻红了,“二哥……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玺狠狠地揉着他的身体,一刻也不想松开,听到宋八代的问话,只得勉为其难将他放开,两人之间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累了麽?到那边坐,我细细讲给你听。” 在凉亭坐定,宋玺将宋八代放到他腿上,掂了掂,有些不满,“好瘦!” 宋八代有些害羞,挣扎着想下来,被宋玺按住了,“别动,让我抱抱你,你都不知道我快疯了。” 原来那日那个山羊胡子根本就不是太医,而是睿亲王手下一名姓吴的谋士,在睿亲王被贬为庶民之后就潜伏进宫,伺机报仇。 当日宋八代中了那一掌之后,没多久就没有了气息,宋玺当场就疯了。他不愿意相信宋八代已经死了,与他的尸身不离不弃,便是宋六代知道后上门来求让他入土为安,也让宋玺给轰出去了。 他的屋里全都用冰块堆砌,保持宋八代尸身不化。他就那样日日夜夜守着,跟他说话,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若不是已为皇帝的宗瑾找上门了,宋玺的下半辈子估计也会这样度过的。 宗瑾找到他,给他看了从宗珏手里拿回来的那些宝藏里的一个叫回魂幡的东西。那东西是在陵寝的主棺室被发现的,曾经在各种传说里出现过,据说是能够招魂的东西。 宗瑾自然是想自己用,但招魂者要有强大的意念,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有生命危险,他找宋玺,嘴上是说为了他,其实不过是为了找个人替他试验一番罢了。 宋玺却不在乎那些了。他想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身死,死了,就能见到宋小八,也未尝不好。他毫不犹豫地用了,然后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宋八代刚刚被灌了毒药的时候,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拥有两辈子记忆的宋玺没有再加入皇位的争夺,他直接与这个世界的恭亲王合作,利落斩杀了睿亲王和山羊胡子,报了上辈子的仇之后,便开始一心一意为宋八代的复活做研究。他找了很多太医替宋八代看病,又特地去上辈子宋八代发现陵寝的地方,找到宝藏里那一面招魂幡,再次使用了。 显而易见,这一次他成功了。 宋玺回来这几年的生活,被他几句话就说完了。 宋八代听得怔怔的,感觉就像是做了场梦一样不真实。 宋玺抵着他的额头,“如今对我来说,认祖归宗,功名利禄……这些都不重要了。” 宋八代吸了吸鼻子,正想回答,就听到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父亲,我也要抱抱。” 宋八代满腔的热火一下子被浇了个透心凉,呆呆傻傻看着小孩。 宋玺眉角暴起青筋,一副忍耐的样子,“小八?嗯?哦,忘了跟你说了,是宋文斐的孩子,我已经跟老太君明确提过不留子嗣了,恰好老太君很喜欢宋文斐,干脆就过继了他的孩子,也不至于让卢国公府断了后。” “原来是这样。”宋八代脸腾地红了,他还真的误会了。 心里内疚,宋八代朝小孩招手,“过来,叔叔这里有吃的。” 方才李氏让人送过来的吃食还搁在石桌上,小孩屁颠颠跑过来,乖乖地背着手立在宋玺宋八代跟前。被这样无邪的眼睛看着,宋八代有些不好意思,折腾着要下地。宋玺没办法,只好将他抱到旁边的位置上。 小孩眼前一亮,以为他父亲要腾出手里抱他,立刻伸出两只莲藕般的白嫩手臂。 宋八代给逗笑了。 看在他“彩衣娱亲”的份上,宋玺勉为其难将他抱到另外一只石凳上,虎着脸吓唬他,“甜食吃多牙齿掉光光。”又转过头跟宋八代说话,“原想将你接到京师去,奈何母亲不肯。得知你醒来的时候我恰巧去接这小子,也来不及送回去就过来了,麻烦。” 宋八代笑了,“过继了就该好好教他。” 宋玺见他笑得温和,凑过来想吻他,小孩一脸好奇地盯着他们,宋玺骂了一声,“麻烦。”抱起宋八代,嗖一声飞上屋顶。 宋八代吃了一惊。 宋玺让他躺下,自己躺在他身边,一只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吸了吸,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药香味儿。” 宋八代被这样暧昧的姿势弄得脸都红了,“昨日泡了药澡。” “嗯。”宋玺闭上眼,好像睡着了一般。 看着他的面庞,宋八代也忽然泛起春困,平静而幸福。 “宋小八,咱们的约定还作数麽?我连地方都找好了。” “嗯。” “宋小八,我爱你。” “嗯。嗯?”唇上一片温热。 end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大结局了!!因为还在榜上,暂时不能改完结标签,不过确实是完结了。谢谢一路陪我走来的妹纸们,谢谢你们!! 新文《陛下每日都是我》还在存稿中,预计12月中发文,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 文案有链接,求妹纸收藏33333 第1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