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完结+番外》 正文 第1节 青青子衿 完结+番外 作者:十二楼里的醋栗 第1节 书名:青青子衿 作者:十二楼里的醋栗 文案: 韩青衣本是一个二线明星,拍戏时高空威亚出现故障,不幸坠亡。在坠落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这一生太短,没活好,没活够。 再次睁开眼,他是越朝左相次子,正牌三皇子妃。作为一个gay,穿越到一个允许同性成婚的世界,无疑是幸运的。更幸运的是,他的夫君够帅够温柔。 作者是个傻白甜,所以文章也是甜宠到底,没有误会,没有撕逼。文笔一般,请多关照~ 内容标签:甜文 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青衣、程寂 ┃ 配角:沐梨、晏虚、陶华 ┃ 其它:先婚后爱、魂穿 ☆、青青子衿 作者有话要说:  发文前解释一下,《青青子衿》是我的原创,之前在别处发表用的笔名是十二楼,但是晋江注册时笔名已经被占用,所以笔名不一样,不要误会哦~ 隆冬时节,北风呼啸,天色阴霾,不见半点阳光。屋檐上还铺着点点白霜,将化未化。 韩青衣拥着薄毯靠在圈椅上,面前是一盆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的炭火,火光映得他白皙的面庞带上了几分红润。他闭着眼昏昏欲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 丫鬟推门而进,屋外的冷风霎时便卷了进来,吹得珠帘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韩青衣也一个哆嗦醒了过来,不满地看了丫鬟一眼。 丫鬟略带歉意地笑笑,连忙回身把门关严实了,嘴上还一边说道:"公子今年似乎格外畏寒呢,往常这时候,都在外面折梅花了!" 韩青衣不发一言地把方才滑落的毯子又拿起来裹好,心说他在现代的时候还是盛夏时节,哪知道一醒过来就变成冬天了,还偏偏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冷。现代还有空调暖气,哪像这古代,只能靠着火盆取暖。韩青衣想着便忍不住叹气,呼出一团白雾,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韩青衣原本是个演员,不仅长得好看,演技也好,但由于没有后台的缘故,出道十年也只是演男配的命。他也没有抱怨过,自己选的路爬也要爬完,谁让他不肯接受潜规则呢?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成功,成为人人认可的实力派演员,而不仅仅是个长得好看的花瓶。 可惜事与愿违,片场拍戏时威亚故障,导致他从高空坠落,睁开眼睛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说到穿越,韩青衣以前也参演过一部穿越剧,近些年来,穿越题材大火,穿越、电视剧遍地都是。韩青衣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情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当然,和电视里每一个穿越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也只是略有些诧异,很快就平静地接受了。也由不得他不平静,刚醒过来时这副身体正受着伤,脑袋上绑了一圈的绷带,一想事情就疼得厉害,他索性什么都不想默默地在床上休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也没完全闲着,该打听的还是得打听,不过这一打听倒是着实让他吃惊不小。穿越就穿越吧,还是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想想也是,否则一不小心更改了历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在这个朝代,同性也可成婚。现代都没通过的法律,在这个朝代早已经实行了。 韩青衣是个gay,弯成回形针的那种,但是他的感情也不顺利。高中时谈过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一心陷进去,还幻想过未来,结果对方是个已婚人士,有老婆有孩子,自己还被小三了。尽管对方满嘴说着结婚只是压力所迫,心里爱着的人是他,韩青衣还是毫不犹豫地分了手。看似潇洒,实际上也兀自颓废了好一阵。 之后交往过两个,可对方都不是认真的,只是短期的床伴关系,最后平静分手。韩青衣认清了现实之后,也不再刻意追求爱情了。 韩青衣在那一瞬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穿越,比起在现代,也许这个世界更适合他。 这副身体还很年轻,只有十八岁。本名叫韩毓,字青衣,是当朝左相的次子,庶出,母亲原是戏子,身份微贱。韩毓七八岁时发了一场高烧,之后便成了傻子,十岁时母亲也过世了。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名叫韩婈人,可惜自幼身子不好。京城中人都道左相府里的二小姐和二公子生得风华绝代,可惜一个是傻子,一个是药罐子。 十六岁时,韩毓嫁给了三皇子程寂,明媒正娶的正妃。比起做了将军夫人的大小姐和娶了郡主的大公子身份还要尊贵,让无数人大跌眼镜。而他那身体不好的姐姐,则被大皇子纳为了侧室。 韩青衣最初也猜想,这个娶了傻子的三皇子,莫不是也有什么病。他刚醒过来的时候,三皇子就曾来探望过他,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三皇子程寂长了张好看的脸,周身散发着儒雅的王孙贵气,声音也温润好听。身姿挺拔,举止优雅,挑不出半点毛病。 韩青衣因此越发好奇程寂娶韩毓的原因。像他这样的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身份又尊贵,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跟他结亲。韩毓除了那张脸,也没半点长处,看程寂也不像是好色之徒,怎么就放着满京城的男男女女不要,偏偏娶他这么个傻子呢? 不过,除了他这个正妃,程寂也还是有两房侧室的,都是之前皇帝赐给他的。比起其他皇子王爷后院妻妾成群,程寂这真的算是冷冷清清了。程寂也没有特别宠爱谁,相比那两位美人,程寂还是来韩毓的翠竹轩多些。按礼仪,皇族中人每月的初一十五,都应该和正室共处。就连皇帝,再宠爱贵妃,每月初一十五还是要和皇后同食同寝。 韩毓是傻子,韩青衣可不是,他行为举止与正常人无异。身边的人都不是瞎子,看得出他大不一样了,对此,太医捋着他的山羊胡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三皇子妃吉人自有天相,不慎撞伤脑袋,却因祸得福,神志清醒过来。" 韩青衣自然不会反驳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倒是照顾他的丫鬟听闻,立即双手合十朝天一拜,虔诚地谢过各路神仙。丫鬟名叫吟诗,比韩毓年长几岁,是跟着他从左相府出来的。 韩青衣养伤这半月来被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心里自然也生出些亲近感。私下相处倒不像主仆,更像是亲人。 ☆、青青子衿 吟诗往火盆里添了些炭,将火拨得旺了些,又将添了炭的手炉递给韩青衣捂着。她将自己的手伸到火盆上烤了烤,抬头望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自言自语道:"看这天色,似乎要下雪了。" 韩青衣早已过了看到雪就欢呼雀跃的年纪,对此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吟诗扭过脸来看他,笑道:"公子以前最喜欢雪了,只要一下雪准往外跑。" "太冷,不想去。"韩青衣平淡地回答。小孩子都贪玩,而且好像永远充满活力,不知疲倦,不畏严寒酷暑。韩毓之前神志不清,行为举止与孩童无异,纵使韩青衣没有那些记忆,也能想象得到他以前大概的模样。 吟诗望着他,似叹非叹地感慨了一句:"公子自病好以后性情就大不一样了。" 韩青衣轻笑一声,斜睨着她道:"怎么?你还是觉得以前的我比较好?" "不不不!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吟诗慌忙摆手解释道,"公子能清醒,夫人泉下有知也一定会高兴的!奴婢只是觉得,与奴婢所想象中的公子不一样罢了。" 韩青衣放松了身子靠在椅子上,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追问道:"那你想象中,我该是什么样子?" "嗯像老爷那样的吧。"吟诗想了想,回答道。 "是嘛。"韩青衣撇撇嘴,他还尚未见过他所谓的父亲,因而并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吟诗又道:"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父子不相像也是常有的事。我们三殿下,不也和皇上完全不像嘛!" 说到那位三皇子,韩青衣倒是有些感兴趣,挑了挑眉,问道:"他不像皇上,难道像皇后?" 吟诗摇摇头:"也不像皇后。" "哎?"韩青衣托着下巴,觉得颇有意思。 "今日正是十五,按例三殿下会在翠竹轩用晚膳和留宿,公子要做好准备。"吟诗提醒道。 "嗯。"韩青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吟诗见他毫不在意,张了张嘴,又拧住眉头抿了抿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韩青衣自然留意到她的表情,开口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吟诗上前一步,小声道:"公子之前神志不清,因此尚未与三殿下圆过房,如今公子好了,也该把握时机才是。" 韩青衣怔愣了片刻,眼带促狭地望着吟诗,直把吟诗看得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手指绞着衣角羞愧道:"奴婢也是为了公子考虑" 韩青衣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这事我自会把握。" 吟诗脸上红晕未退,声如蚊蚋又提醒了一句:"床头的柜子里都备着东西,若是" 韩青衣知道她想说什么,便点了点头,吟诗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 午后天开始飘起了小雪,韩青衣用过午膳后,便窝在卧榻上午睡。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才醒,伸了伸懒腰,舍不得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干脆便半躺在榻上。吟诗拿了两个软枕在他背后垫着,韩青衣舒舒服服地盖着被子吃着下人们剥好的核桃。 程寂便是在黄昏时分来到翠竹轩,外头的雪稍微大了一些,侍卫打着伞走在他身后。翠竹轩内清新雅致,绿树环绕,石径小路从树丛间蜿蜒而过。假山石上水流泄下,宛如一条小小的瀑布,流入山下池中。池水清澈见底,铺满了鹅卵石,各色锦鲤成群游来游去。假山旁一片小竹林,依旧青翠挺拔。 院落中有一座小亭,穿过小亭,面前便是绿树环绕的屋舍,屋外走廊上,半垂着竹帘,廊下吊着一串青竹雕刻制成的风铃。 翠竹轩是按程寂喜好建的,实际上比起富丽堂皇的锦鸾殿,他还是更喜欢此处,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味。 程寂在院外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进了屋。 屋内分三层,最外间是下人们候着的地方,一道拱门垂下珠帘隔着,里头是主子日常起居的地方,最里面便是一间卧房。 程寂一进门,下人们连忙行礼,因程寂先前有吩咐他来翠竹轩无需通传,便无人进里间通报一声。 贴身伺候程寂的小太监甲荃上前为他卸下大氅,一旁丫鬟接过,挂到架子上去。另有丫鬟掀开珠帘,程寂迈步进去,甲荃亦步亦趋地跟着。 韩青衣正慵懒地侧卧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颗核桃,问吟诗:"你可知京城里有没有人擅长雕些小玩意儿的,越小越好,比如米粒上雕花的?" 吟诗努力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奴婢不知。"又不免觉得新奇,问了句:"米粒那么小也能雕的?" "能的。"韩青衣点点头。 "你很喜欢雕刻?"程寂的声音忽然□□来。 吟诗连忙起身行礼:"见过三殿下!" 韩青衣后知后觉地要行礼,正准备掀开被子,程寂已经摆手示意他免礼了。韩青衣坐了回去,道了声:"谢殿下。" 程寂坐到卧榻上,望着他手中的核桃问道:"你方才问京城里有没有人会雕小玩意儿的,你喜欢这个?" 韩青衣淡淡一笑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若是有,倒是想刻两个来玩玩儿。" 程寂道:"既然如此,让人到街上打听打听便是。" "嗯。"韩青衣应了一声。 程寂见他裹得严严实实,忍不住问道:"你很冷吗?" 韩青衣还没说话,吟诗便已经开口回道:"公子病好以后就一直很怕冷呢!"说着又将备好的热茶双手奉上。 程寂接过茶盏,掀起茶盖,热气蒸腾而上,他吹了吹,浅啜了一口,说道:"翠竹轩里夏日清凉,冬日难免也更阴冷,你家主子怕冷,平日里就多添一盆炭火。" 吟诗点头称是。 ☆、青青子衿 程寂在翠竹轩用膳,伙食都明显更好些。韩青衣看着那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觉得就他们两个人吃实在是浪费,而那一大帮的下人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站着。 程寂看他半天不动筷,便问道:"怎么?是这些菜不合你口味?" 韩青衣摇了摇头,干笑一声,回道:"没有。"说着便举起筷子,夹了块鹅肉放进嘴里。 桌上还有一壶酒,用精致的白玉壶装着,配着小巧的白玉酒杯。韩青衣自来到古代,养伤养了半个月,酒水是一滴都没沾。他虽不是好酒之人,但难免想尝尝鲜,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程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那壶酒,说道:"此酒是上好的秋露白,不过,我记得你不会喝酒。" 韩青衣舔了舔唇,带几分期许试探着问道:"我能尝尝吗?" 程寂温和地笑了笑,抬了抬手,甲荃便上前,为韩青衣斟满一杯。韩青衣浅浅地抿了一口,舌尖漫起的辛辣让他皱起了眉,然而咽下之后,却又有一丝甜味,甘醇而又清冽。 "好酒!"韩青衣赞叹了一声。 程寂也倒了杯酒,与他碰了碰杯,道:"酒是好酒,不过你身体刚好,不宜多喝。" 韩青衣喝了两杯便停了,程寂也不是嗜酒之人,只比他多喝了一杯就打住了。 酒足饭饱,闲坐了一会儿,程寂命人拿来书卷,放在几案上。"听说你病好之后,便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也不知我从前教你背的诗文是不是也忘了个干净。" 韩青衣拿过一本书,粗略地翻了翻,看了眼程寂道:"字倒是认得,背是背不出了" 程寂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书面,说道:"那便多看看吧。从前只教你些简单的便可,今后还是要请位夫子来教你才好。" 韩青衣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诗文才看到一半,韩青衣就开始掩着嘴巴打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边看书边打瞌睡。 程寂见状,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放下手中的书,叹气道:"困了就歇息吧,你白日里闲着的时候再看。" 韩青衣如蒙大赦地合起书本,伸了伸懒腰。 丫鬟们伺候着他宽了衣,床上早已用汤婆子暖好,韩青衣钻进被窝,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因为程寂要留宿,所以韩青衣很自觉地往里面滚了滚,给他留了一半床榻。 吟诗放下床幔,看了眼还在外头灯下看书的程寂,又看了看床上的韩青衣,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掩上卧房的门退了出去。 程寂就寝的时候,韩青衣早已睡熟,被子蒙住脑袋,只露出一点黑色长发在外面。程寂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让他露出脑袋透气,自己也在旁边躺下。下人们熄了卧房的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程寂正是昏昏沉沉要入睡时,旁边的睡得正香的韩青衣翻了个身,面朝着他,大约是感受到他的温度,往他身边拱了拱,手脚缠了上去。程寂看了他一眼,韩青衣还在睡梦中,呼吸轻微,手脚有些凉,所以一直往他身上蹭。程寂微微侧了侧身子,让他睡得舒服些,闭上眼慢慢睡去。 程寂每日要上早朝,因此清早便醒了,动了动身子,感觉半边胳膊被韩青衣压得有些发麻。韩青衣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程寂不忍心吵醒他,放轻动作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即便如此,韩青衣还是感受到了,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放在他腰间的手也箍紧了些。 程寂哭笑不得地去拨开他的手,韩青衣被这么一折腾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几分迷糊,愣愣地发呆。程寂坐起身来,轻声对他说道:"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你去干嘛?"韩青衣含糊地问了一句。 "上早朝。"程寂回道,伸手替他把被子掖好。 韩青衣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盯着程寂看了半天,程寂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韩青衣用力地仰起头,在程寂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然后缩回了被窝里。程寂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韩青衣戏谑地望着他笑道:"殿下不上早朝了?" "嗯。"程寂这才回神,掀开床幔下了床,叫来下人准备洗漱更衣,又嘱咐他们不用叫醒韩青衣,这才离去。 韩青衣又睡了一个时辰方起,穿好衣服洗漱过后,坐在铜镜前由着吟诗为他束发。束完发吟诗正要叫人准备早膳,韩青衣忽然问了一句:"三殿下用过早膳了吗?" "没有。"吟诗答道。 "那便等三殿下回来再用吧。"韩青衣吩咐道。 吟诗犹豫着说道:"可是三殿下回来后都是在自己的锦鸾殿用早膳的。" 韩青衣不以为意地说道:"等殿下回来,让人去请他过来不就好了?" 吟诗笑了笑,忙回了句是,吩咐人照做了。转过身来,又忍不住好奇地打听道:"公子今日怎么忽然要等殿下回来一起用膳了?"莫不是昨晚真的发生了什么吧? 韩青衣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道:"吟诗你啊,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吟诗撅着嘴小声辩驳道:"奴婢才没有" "哎?吟诗你也不小了,我是不是也该给你找个婆家了?"韩青衣摸着下巴,忽然说道。 "公子别打趣奴婢了!"吟诗羞红了脸。 韩青衣笑笑,认真地说道:"不过这事也确实该考虑了,你若是有心上人尽管跟我开口,我一定成全你。若是没有,将来我为你物色个好人家,如何?" 吟诗微笑着道:"有劳公子费心,奴婢先谢过公子了。" ☆、青青子衿 昨日下了一夜大雪,今日整个皇宫里都是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下了早朝,程寂乘着轿子回朱雀宫,未封王的皇子还未有自己的封地和府邸,因此都是居住在后宫。朱雀宫便是程寂的居所。 程寂刚回到自己的锦鸾殿,还未来得及脱下身上的灰色大氅,翠竹轩那边的下人便来通报,请他去翠竹轩用膳。程寂怔愣了片刻,点头应允了,那人先行回了翠竹轩,程寂随后动身前往。 去翠竹轩的路上,程寂不由自主地想起清早韩青衣那个吻,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触。韩青衣原先神志不清时,程寂对他不过是像对待弟弟一样处处照顾,如今他病好了,程寂也还是习惯性地像从前那样对他,所以对于韩青衣的举动时不时会感到惊讶。仔细想想,他如今已是个正常人,所作所为无非是将他当做自己的丈夫来看待了。倒是自己,还没适应过来。 程寂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婚是他让皇上赐的,人是他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进门的,如今他恢复正常,自己断没有冷落他的道理。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翠竹轩门口,程寂一抬头,便见韩青衣正站在门前等候,鼻尖冻得通红,搓着手放在嘴边哈气。程寂上前,蹙着眉头道:"天冷,怎么不在屋里等着?" 韩青衣只笑笑不说话,程寂连忙拉着他进了屋,感觉他手冰冷,又替他搓了搓手,道:"以后就不用专门等我了。" 韩青衣皱着眉回道:"可是一个人用膳太无趣了,都没什么胃口。" 程寂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自病好以后,似乎真的清瘦了些。于是便道:"那日后我都陪你用膳,不过,你也不必在门外迎候了。" "好!"韩青衣十分欢喜地答应着。 早膳宜清淡,吃的是雪花燕窝粥,伴五盘小菜。两碗粥下肚便饱了,坐着消了会儿食。 程寂忽然道:"自你病好后还未给母后请过安,今日便一道去见见母后吧。" 韩青衣心里有些发怵,不知道这个皇后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好不好相处,不过面上还是一派平和地答应着。原先他病着皇后便免了他每日的问安礼,如今好了,不知是不是要跟后宫嫔妃似的每日去跟皇后请安,想想就觉得头疼。 乘着软轿去皇后的静楠宫的路上,韩青衣还在想,既然越朝准许同性成婚,也不知后宫里是不是也有不少男妃,这么一想,就觉得即便是每日问安也变得有趣了。 皇后的静楠宫自然比其他宫殿都要华美宽敞,半人高的铜制香炉里青烟袅袅,整个殿里都萦绕着淡淡的香气。皇后穿着赭色描凤图案的曳地长裙,梳着朝天髻,戴着金凤冠,并几只金簪。即便已经不复青春,眼角有掩不住的细纹,但还是风韵犹存的美人,尤其那雍容华贵的气度,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韩青衣跟着程寂给皇后行了礼,皇后抬了抬涂着深红蔻丹的手,慵懒地说了句:"平身吧。" "谢母后。" 皇后让下人给二人看了座,才又开口问道:"今儿怎么想起来看本宫了?" "韩毓前段时间受伤,太医说他因祸得福,痴傻之症不治而愈,儿臣便想着领他来正式给母后问安。"程寂说着,手轻轻拉了拉韩青衣的袖子。 韩青衣便坐直身子朝皇后端端正正地做了个揖:"韩毓拜见母后,母后万福!" 皇后微微挑了挑眉,道:"这倒是有意思,好得很。不过,他浑浑噩噩过了数十年,如今才好,学识礼仪还一窍不通,到底也是三皇子妃,身份尊贵,断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放任不管了。" 程寂颔首答道:"母后说的是,儿臣正想为他找个夫子。" 皇后闻言微微蹙了蹙眉,道:"找什么夫子,依我看,便让他跟皇子公主们一起在尚书苑学习吧。" "这"程寂犹豫道,"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皇后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尚书苑的太傅们都是才高八斗的学士,不比你找的夫子强?明日起,三皇子妃韩毓便正式到尚书苑上课吧。" 程寂垂眸不语,韩青衣大大方方地一笑,叩首谢了恩。 出了静楠宫,程寂脸色还是不怎么好,韩青衣对他道:"殿下,不如我们走回去吧?" 程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怕冷?" 韩青衣微微一笑:"难得出来一趟,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程寂伸手,替他把身上的淡蓝色大氅裹紧了些,韩青衣去拉他的手,程寂便回握住,两人携手并肩走在宫道上,下人们远远地跟在后头。 "殿下为何不愿让我进尚书苑读书?"韩青衣开口问道。 "尚书苑固然好,然而此前从未有过哪一个皇子妃进尚书苑读书,你这一去,宫里的议论怕是不会少的。在后宫这种地方,太引人注目不是什么好事。"程寂轻轻叹了口气。 韩青衣闻言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道:"从殿下娶我那日起就已经让整个京城都注意到我了,这难道还不够引人注目吗?" 程寂愣住了,无法反驳。 韩青衣笑了笑,接着道:"殿下现在才想把我藏起来已经晚了。不过,正如殿下所说的,在后宫太引人注目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也会多加注意的,请殿下放心。" 程寂温和地笑笑,伸手将他鬓边垂下的几缕乱发拨到耳后,感慨道:"你果真和从前不同了,很好。" 韩青衣乖顺地用侧脸蹭了蹭他的手掌,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那我能问殿下一个问题吗?殿下必须如实回答!" "什么问题?"程寂有些好奇地抬眉。 "殿下为什么娶我?" 程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一会儿,握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韩青衣也不催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青青子衿 程寂第一次遇见韩毓,是在京城的街上。他在街上闲逛,见一个穿着华服的公子跟着小孩子一样,眼巴巴地望着小贩的糖葫芦,抓着小贩衣角央求他给自己一根。小贩也无奈:"你得拿钱买啊!" 韩毓可怜兮兮地道:"可是我没有钱。" 程寂出于好心,掏钱给他买了一根。但不曾想,韩毓叼着糖葫芦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到想吃的东西就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他,程寂心软,一一给他买了。最后还是被左相府里的家丁找到了,才将他带回府,临走前,韩毓还问了他的名字,说以后要找他玩。 那之后,程寂偶尔出宫便会去看看韩毓,给他带根冰糖葫芦。韩毓是庶出,又不得左相喜爱,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除了他的姐姐韩婈人,就只有程寂是真心对他好的。韩婈人被大皇子看中纳为侧妃入了宫,韩毓伤心了许久,日子也过得更不好了。程寂去看他时,他都笑不出来,只是抱着枕头发呆。 那时,浑于要派公主来和亲,皇后有意让他迎娶公主,但他并不愿意。这位公主是浑于王最宠爱的女儿,娶了她等于有了浑于的势力做靠山,在朝政上地位也就更高。然而程寂对于皇位没有半点野心,也不喜欢这位传说中娇蛮任性的外族公主。 所以,当他看着黯然消沉的韩毓,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出声问道:"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把你接进宫里照顾,那里不会有人对你不好,而且你偶尔也能见到你姐姐。" 程寂想照顾韩毓是出于真心,但拿他来当挡箭牌,不迎娶公主也是真。韩毓虽是左相的儿子,但是是庶出之子且不受宠,娶了他既不会跟左相有太大牵连,又能断了其他名门望族与他联姻的念头。 他是皇后的儿子,太子的胞弟,然而却一心想过安定的生活,不想争名逐利。一直庸庸碌碌,与世无争。皇上皇后不宠爱他,兄弟们也不怎么在意他,程寂反而乐得自在。也正是这样,他才会对韩毓亲近,韩毓单纯,没有任何心机,接近他没有任何目的。这样纯粹的感情,难免会让人动容。 请求皇上为他赐婚迎娶韩毓,是他做的唯一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也是他唯一一次任性。 这些事,程寂都毫无隐瞒,坦然地说给韩青衣听了。 韩青衣听罢笑眯眯地望着他,问道:"那,殿下如今可有后悔?" 程寂侧头看着他,温和地笑了笑,眉眼间满是温柔。"不后悔。" 韩青衣凑上前去,吻上程寂的唇。程寂微愕,韩青衣浅笑着说道:"殿下方才若是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可就要伤心了。" 程寂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你如今这样都是谁教的?" "殿下不喜欢?"韩青衣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意外。"程寂如实回道。 "那就好。"韩青衣松了口气,忽然又问了一句:"殿下可知道我的字?" 程寂想了想:"青衣?" "嗯!"韩青衣点点头,说道,"叫韩毓太生疏了些,以后殿下就喊我的字好了。" "怀秋,是我的字。"程寂冲他说道,又苦笑了下,"不过父皇母后都很少这样叫我。" "怀秋,程怀秋。"韩青衣默默地在嘴上念了两遍。 当晚程寂留宿在翠竹轩,他一躺下韩青衣便主动滚进他怀里,心满意足地搂着他睡。程寂拍了拍他的脑袋,提醒道:"明日要去尚书苑,可得早点起。" "好。"韩青衣随口答应了一声,敷衍的意味明显。 程寂笑了笑,说道:"算了,到时候我叫你起来就是了,睡吧。" 韩青衣仰头亲了他一口,小声说了句:"晚安。" "晚安?"程寂有些不解。 韩青衣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从前听人说过,在一些国度,夫妻之间有早安吻和晚安吻的礼节。" 程寂不疑有他,犹豫了一下,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韩青衣勾起嘴角,往他怀里拱了拱。二人相拥着抵足而眠,一夜好梦。 翌日,程寂早起时也叫醒了韩青衣,韩青衣打着哈欠坐起身,伸了伸懒腰。程寂正准备掀开床幔叫下人们进来,韩青衣伸手勾过他的脖子,又是一个吻落下。 "早安吻。"见程寂有些发愣,韩青衣笑眯眯地对他说道。 程寂摸了摸鼻子。他还是不怎么适应这个所谓的其他国度的礼节,但看韩青衣乐在其中的样子,也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 尚书苑里不允许丫鬟入内,程寂让一个侍卫跟着韩青衣,表面上算是韩青衣的书童。侍卫叫学文,木着一张脸跟在韩青衣身后。 这会儿教学的太傅还没有来,尚书苑里叽叽喳喳地热闹非凡。韩青衣一进门,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韩青衣毫不在意地穿过人群,寻了个空着的座位便坐下了。抬眼打量了一下周遭的人,都是些年轻的皇子公主们,最小的只有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如今都悄悄地打量着他,窃窃私语。 有胆子稍微大一些的,上前给他行礼问好,他便笑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话,倒是给人一种清冷不易接触的感觉。 文学课的太傅姓张,一把山羊须,双鬓花白,但精神矍铄,不苟言笑,看上去十分严厉。让韩青衣不由地想起了自己高中时期的班主任。不过以韩青衣现在的身份,对他的要求并不需要像对其他皇子皇孙那般严苛,哪怕是他上课走神,张太傅也是视而不见。 尚书苑是培养皇子皇孙的地方,除去文学课,还有乐理、棋艺、绘画、骑术、兵法、武术等等。韩青衣掰着指头数了数,不由地感慨,这皇子也是不好当的啊!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文学课韩青衣大抵都听得懂,颇感无趣,便有些昏昏欲睡。他将书本竖起来挡住自己的脸,然后心安理得地趴在课桌上睡觉。学文在一旁端坐着,依旧面无表情。张太傅讲书走到跟前,也只是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倒是其他打瞌睡的皇子,张太傅板着脸拿戒尺敲了敲他们的课桌,皇子们只得挺直身板强打起精神听课,一边心里又难免有些不平衡。 ☆、青青子衿 张太傅也知道太放纵韩青衣会招致其他皇子公主们的不满,影响课堂纪律,因此便也点名让韩青衣背诵诗文,原本是想借着他背不出而略施惩戒,没成想韩青衣虽然睡了半堂课,诗文却是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通顺流畅,挑不出半点毛病。 韩青衣好歹也是个演员,每天背那么长的台词,这点记忆力还是有的。张太傅摸着山羊须,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其他人见状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乐理课可按各自的喜好挑选乐器,韩青衣选了竹箫,男子配箫看上去更加潇洒,也更方便携带。何况对他而言,吹奏型的乐器总比弹奏型的要简单些。尚书苑在琴艺方面,对公主们要求较严苛,对于皇子们,不强求他们会演奏乐曲,只需通晓乐理懂得欣赏。同样,骑射与武术方面,便对皇子们要求更高了。 今日皇上心情好,下了朝之后忽然起意要来尚书苑看看诸位皇子公主,顺便考考他们的功课。一同随行的有左右丞相,太子和大皇子,而程寂原本就想要去看看韩青衣的,也默默地跟在后头。 太子程麟见状颇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道:"三弟平日里下了朝不都是直接回朱雀宫的吗?今日怎么有兴致与我们一道去尚书苑了?" 皇上闻言也不由地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程寂正要开口回话,大皇子程锦已经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对太子说道:"二弟不知?昨日母后下旨,让三皇子妃也随同皇子们一起到尚书苑读书了,三弟自然是去探望他的正妃了。" 皇上望了身后的左相一眼,说道:"朕记得三皇子妃是左相的" 韩耀宗忙躬身答道:"回皇上,正是老臣的次子,韩毓。" "左相的次子不是"右相沐方秦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欠妥没有说下去。不过在场的人都明白他言下之意。 程锦笑道:"听闻上次三皇子妃受了点伤,正好伤到了脑袋,结果醒来便与常人无异了。" 程寂也点了点头,接话道:"所以母后才特意下旨让青衣在尚书苑读书。" 程麟别有深意地看了程锦一眼,说道:"皇兄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程锦似笑非笑地回道:"我不像二弟和父皇忙于朝政日理万机,各宫的小事自是知道得多些。" 皇上闻言略一蹙眉数落道:"你也该向你二弟学习,在朝政上也多用点心。" 程锦忙回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谨记在心。"一边略有些得意地望了程麟一眼,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程麟面上不动声色,但却暗暗握了握拳。他成为太子,不过是因为他是嫡出,然而程锦却是长子,又与他的母妃熹贵妃一样深受皇上喜爱。若他行事稍有差错,恐怕这东宫之位便得拱手让人了。 皇上的目光略过程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作罢,负手朝前走去,其他人也紧跟其后。 尚书苑有个宽敞的马场,此时正在上骑术课,皇子公主们都换上窄袖劲装,骑马在场上驰骋。韩青衣演古装戏经常涉及到骑马,因此私底下用功学过,这会儿一点也不陌生,在场上奔驰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畅快。手上一抽马鞭,高喊了一声"驾",驱马跑得更快了些。 有公主不擅长骑马,控制不住缰绳,马儿在场上乱窜,眼看就要与疾驰而来的韩青衣相撞,吓得高声尖叫。韩青衣连忙勒紧缰绳,身下的马儿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避开了公主的马。 公主受了这一惊吓,不肯再骑,连忙让人扶了下来。 程寂等人站在马场外围,距离较远,看得不是很清楚。皇上眯了眯眼睛,问向旁边的人:"那位就是三皇子妃?" 随侍的太监对韩青衣也不是很熟,因此踌躇着不好开口,程寂接话道:"回父皇,正是。" "骑术不错。"皇上评价了一句,又吩咐道太监,"去请三皇子妃过来。" 太监领命前去,韩青衣原本正在兴头上,忽然被人打断略有些不满地蹙起眉头。一听是皇上召见,连忙翻身下了马,心里头却在犯嘀咕,怎么皇上会突然要见他。 等到了近前看见好几张陌生的面孔,韩青衣对着一袭黑色龙袍的皇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然后一抬头,望着其他人略有些迟疑不知怎么开口。 程寂走到他身边,为他引荐道:"这是大皇兄和二皇兄。" 韩青衣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大皇子殿下!" 程麟微微颔首示意,程锦笑着道:"都是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你也和三弟一样称呼我一声兄长便可。" "这是右丞相和左丞相。" 程寂继续介绍道。 韩青衣微微愣了一下,左丞相不就是他的父亲?"见过右相。父亲大人安好。" 沐方秦和韩耀宗也回了礼。韩耀宗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似乎也陌生得很,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皇上笑着感慨道:"三皇子妃如今果真大不一样了!彬彬有礼,方才在马上也是英气勃发。当真叫朕意外!" "皇上过奖了!让皇上见笑了。"韩青衣谦逊地回话道。 皇上又考了韩青衣功课,韩青衣均对答如流,令皇上很是满意,一时高兴,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对着左丞相感慨了一句:"若是他能早些恢复神智,好好教导,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左相你一样的国之栋梁。可惜晚了些,倒是便宜了老三。"说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了程寂一眼。 沐方秦笑着说道:"三皇子妃嫁入皇家便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半个儿子,这便是皇上福泽深厚,有上苍庇佑。" 韩青衣也跟着道:"右相所言极是,我能有今日,都是皇上所赐。"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又故意板着脸盯着韩青衣道:"你管朕叫什么?" 韩青衣从善如流地道:"父皇。" ☆、青青子衿 皇上对于韩青衣的能说会道很是喜欢,又寒暄了几句,看着始终立在一旁不动如山的程寂,摆摆手让他们夫夫二人单独相处去了。 韩青衣骑马时穿的衣裳较为贴身,头发也高高束起,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英俊潇洒。 不过那衣裳较为单薄,之前一直运动着还未觉得,如今下了马,被风一吹,韩青衣便觉得冷了。在众人面前还得硬扛着,跟程寂稍微走远了些,便直接往他怀里扑,嘴上直喊:"冷死了冷死了冷死了!" 程寂这会儿身上也没披着大氅,只能一边搂着他一边快步往屋里走去。 韩青衣到了室内便直接去拿衣服换,毫不避讳当着程寂的面就开始宽衣解带。不过古装实在太过繁琐,平日都是丫鬟们伺候着更衣,这会儿脱起来但是简单,可穿上就有些棘手了。 程寂见状上前帮他理好衣襟,系上腰带。韩青衣看着他垂眸专注的模样,感觉心好像掉进暖炉里,一阵温热。 "殿下。"程寂刚为他系好了腰带,便被拥住了。韩青衣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怎么了?"程寂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问道。 "没什么,抱会儿!"韩青衣闭着眼睛,言语间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累了吗?"程寂搂着他的腰,问道。 "唔"韩青衣含糊地应了一声。 程寂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笑着说道:"父皇很喜欢你呢。" "那殿下喜欢我吗?"韩青衣随口问了一句。程寂的手顿了一下,韩青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喜欢的。"程寂望着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骗人!"韩青衣皱了皱眉,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殿下刚才犹豫了,你只是哄我高兴才这么说的。" "青衣"程寂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韩青衣不以为意地笑笑,语气平缓地问道:"殿下有心上人?" "那是在娶你之前,现在已经没有了。"程寂似是叹息了一声,又望着韩青衣,真诚地说道,"但是我并没有说谎,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可殿下说的喜欢并不是爱。殿下的过往我不会追究,不过,殿下已经跟我成亲了,今后殿下这心里要装着我才行!"韩青衣伸手点着他心口,神情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程寂默默无言,半晌才感慨了一句:"青衣你果真与旁人不同。"换作他人,此刻应当是缠着他不依不饶地问那个人是谁。程寂不想提起,也幸好,韩青衣并没有追问。 韩青衣挑了挑眉,坦白地说道:"从前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又何必斤斤计较。"总归两人要在一起生活,为这种事闹僵得不偿失。谁还没个过去呢? "嗯。"程寂颇感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韩青衣还有其他课程,不能久待,两人一起朝课堂走去。皇上在此,太傅便未开始授课,皇子公主们都围在皇上身边,向他汇报自己学到的东西。皇上龙颜大悦,挨个儿赏了。 皇上领着一众人离开后,太傅板着脸拿戒尺敲了敲书案,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韩青衣一手托腮,一只手卷着发尾,百无聊赖地听着。 晚间又降起了雪,翠竹轩内烧着两盆炭火,暖融融的。程寂倚在榻上看书,背后垫着两个圆圆的软枕。韩青衣脱了鞋盘腿坐在榻上,拿毯子盖在腿上,一手执笔,一笔一划认真地抄写诗文。 韩青衣不擅长写毛笔字,但好在写出来也不会太难看。抄完太傅布置的课业,韩青衣搁下笔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腕。吟诗上前替他将抄写的纸张整理好,拿了下去。 程寂眼睛没离开手上的书本,淡淡地说了一句:"写完了便温习一下功课吧。" 韩青衣不语,接过吟诗端上来的热茶啜了一口,十分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程寂,对方正专心致志地看书,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一只手捧着书本,另一只手自然地搁在几案上。 韩青衣心血来潮地拉过他的手把玩。程寂的手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手掌光滑,纹理清晰,连个茧都没有。 程寂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韩青衣拿自己的手跟程寂的手做对比,程寂的手掌比他稍稍宽大一些。韩青衣比了一会儿,手指滑进他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程寂抬眼看他,韩青衣回了个明亮的笑容。那笑容过于纯粹无邪,令他不禁心中一动。微微垂眸,将目光移回书上,手却是慢慢回握住。 到入寝时间,两人宽衣躺下了,丫鬟们便熄了灯纷纷退下。韩青衣在黑暗中看着程寂的侧脸,出声唤了一声:"殿下?" "嗯?"程寂微微侧过头去看他。 "我总觉得今日皇上来尚书苑实在过于巧合了,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偏偏在我第一天进尚书苑来了呢。"韩青衣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程寂也微微蹙起眉头。想着今日程锦在皇上面前的言辞,轻轻叹了口气,回道:"大约是大皇兄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吧。" "大皇子?"韩青衣有些不解。琢磨了一下,想起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正是大皇子的侧室,右相的女儿是太子妃,而左相庶出子女分别在大皇子和三皇子身边,大皇子大约是想借他来拉拢左相和程寂吧。不过程寂和太子好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知这大皇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青青子衿 完结+番外 作者:十二楼里的醋栗 第2节 "大皇兄疑心重,一直认为我娶你是另有所图。"程寂见他兀自思索,开口说了一句。 韩青衣嗤笑道:"我一个庶出的次子,又不受父亲喜爱,哪来这么大的利用价值。何况他不也娶了姐姐?" "原先是这样,可现在你恢复正常,父皇又表现出对你的喜爱,恐怕大皇兄会有所行动。"程寂言语间略带忧虑。 韩青衣撇撇嘴,说道:"三殿下既然无心党争,我自然也不会淌这趟浑水。不过,恕我直言,党争一事殿下想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殿下无心皇位,也该考虑立场,否则无论将来谁登上皇位,都难免对殿下心存芥蒂。" 程寂沉思不语。韩青衣亲了亲他的嘴角,微微一笑道:"殿下明日还要早朝,早点歇息吧。" ☆、青青子衿 不出所料,韩青衣被皇上赏识赐了不少好东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皇后也意思着送了些东西过去。尚书苑伺候的宫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一起上课的皇子公主们也客气了不少,倒是授课的太傅们对他更加严格了。 这日结束了课业,韩青衣一走出尚书苑,便有个太监上前行礼道:"三皇子妃万福!奴才奉大皇子的命令,请三皇子妃过府一叙。" "大皇子请我?"韩青衣拧眉。 太监忙笑着补充道:"是三皇子妃的姐姐韩美人想见见公子您。" 韩青衣这才舒展开眉毛,微微颔首道:"既是如此,我也该去探望姐姐才是。"于是上了太监身后的软轿,学文则老老实实地跟在后头。 大皇子的凤麟宫远比朱雀宫奢华得多,位置也不似朱雀宫那样偏僻。轿子落在宫门内,韩青衣下了轿,随着那太监朝韩婈人的寝殿走去。 韩婈人是侧室,寝殿在西苑,不如韩青衣自己的翠竹轩宽敞,但翠竹轩低调清雅,反倒显得韩婈人的寝殿颇为华贵些。 学文是侍卫,自然不能进入内室,便只在门外站定。韩青衣入了室内,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韩婈人坐在卧榻上插花,花瓶中正是几枝白梅。她挽着一个垂髻,两鬓插着银簪,妆容素净,面色带些病态的苍白憔悴,穿着一袭藕荷色的衣裳,温婉大方。 韩青衣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微微一笑,轻声唤了一句:"姐姐。" 韩婈人闻声抬头,激动得手一抖,一朵梅花从树枝上飘落。"青衣!"韩婈人惊喜地喊了一声,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让旁边的侍女扶着自己下了榻,朝着韩青衣欠身行礼:"臣妾见过三皇子妃。" 韩青衣一惊,连忙伸手扶起她,不悦道:"姐姐这是干什么!我们姐弟之间,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韩婈人轻轻笑了笑,说道:"毕竟你我身份有别了,这是后宫,比不得家里,礼仪还是免不了的。"说着又仔细地打量了韩青衣一番,感慨道:"我听宫女们说你好了还不相信,瞧你现在言行举止,倒真是好了。许久不见,你似是瘦了一些。" 韩婈人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咳嗽,韩青衣将她扶到榻上去坐,含笑道:"我如今好得很,倒是姐姐要多注意身体,外头冷得很,你身子弱,就不要出去吹风了。" "我打从入冬起便在室内待着了,这梅花,还是叫丫鬟去东苑里摘来的。"韩婈人眉眼都带着笑意,神情温柔。 "可惜我病好之后,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韩青衣露出犯难的表情。 韩婈人却是毫不在意地道:"从前那些事,忘了也好。" 两人闲话家常,寒暄了一阵子,丫鬟拿着个药瓶上前来让韩婈人服下,韩婈人和着温水吃了药丸,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下了。 "姐姐的病让太医瞧过了吗?" "瞧过了也还是老样子。"韩婈人淡然一笑。 韩青衣安慰道:"我都能痊愈,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也能的。" 韩婈人笑而不语,手指慢慢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笑容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忧愁。 "姐姐,怎么了?"韩青衣关切地问道。 韩婈人抬眸看他,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今日请你过来,不单单是我的意思。我虽然确实想见你,但请你过来却是大皇子殿下的意思。按理该是我去拜见你。" 韩青衣不以为意地笑笑,韩婈人见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得,大皇子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大皇子和太子相争已久,三皇子一向明哲保身,我只希望你平安无忧,不要淌这趟浑水为好。不论大皇子想做什么,你只需按照你的意愿行事,不用顾及我。" 韩青衣微微有些惊讶,压低声音说道:"姐姐难道不想大皇子登上皇位?" 韩婈人叹了口气,说道:"皇位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坐上去的?高处不胜寒啊。" 韩青衣理解地点点头。韩婈人看着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三皇子他待你如何?" "三殿下他待我很好。"韩青衣微微一笑道。 韩婈人神色有些古怪,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说了句:"那就好。" 韩青衣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姐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韩婈人瞧了眼紧闭的门窗,才小声地说道:"三皇子和太子妃的事,这后宫里的人都知道。原先你神志不清倒也罢了,如今你好了,我反而担心你受委屈。" 韩青衣皱了皱眉:"三殿下和太子妃有什么关系?" "太子妃就是右相的女儿沐梨,未出阁之前,原本是和三皇子两情相悦的。当年三皇子有意让皇后赐婚,谁知皇后竟是把沐梨许给了太子。木已成舟,三皇子也没办法,后来三皇子向皇上请旨要娶你,宫里人都道三皇子是在跟皇后置气,原本皇后是要让三皇子娶浑于的公主的。" 韩婈人说完,静静地看着韩青衣。韩青衣兀自笑笑,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原来三殿下的心上人竟然是太子妃。" "不过,都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即便二人心里还有情,也不会做有违礼法的事。"韩婈人安慰道。 韩青衣回了个淡然的笑容。 眼看时辰不早,韩青衣起身告辞,韩婈人原想送他至门口,被他拒绝了。 出了凤麟宫,门口停着一顶软轿,吟诗候在轿子旁边,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去将手臂上搭着的兔毛披风给他围上。 "三殿下让奴婢来接公子,公子请上轿吧。" 韩青衣裹好披风,随口问道:"殿下呢?" "殿下在翠竹轩等着公子呢!"吟诗笑着说道。自从韩青衣病好以后,程寂就天天宿在翠竹轩,整个朱雀宫都知道韩青衣现在正得宠,连带着韩青衣身边伺候的丫鬟下人们身份都高了一等,其余人纷纷巴结讨好。 吟诗自然着急自己公子和三皇子至今没有行房,不过依现在的情形,也只是早晚的事。主子都不急,她一个丫鬟急也没用。 ☆、青青子衿 程寂每晚都要读完一本书才会入寝,看的时候还会做些批注,然后再将看过的书给韩青衣看。 用过晚膳,程寂照旧拿起书本,韩青衣走过去将他的书抽掉。程寂不解地抬头,韩青衣对他笑笑,说道:"殿下会画画吧,今日不要看书了,画幅画给我看看吧。" 程寂闻言露出微笑,由着韩青衣把他拉到书案前。甲荃已经铺好了宣纸,正在一旁研墨。 程寂一手执笔,一手拉着袖口,温声问道:"画什么?" 韩青衣想了想道:"今日在姐姐那看梅花看得正好,殿下就画一幅梅花吧。" 程寂提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一阵游走,缓缓勾勒出树干的形状,接着才慢慢画出纹理。 韩青衣挥挥手示意甲荃退下,自己站在一旁研磨。 屋外是凛冽的风声,屋内炭火烧得通红,带着浓浓的暖意。烛火通明,满室安静得能听见程寂笔划过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程寂专心作画,韩青衣在一旁研磨,二人站在一起就已经如同一幅安静美好的画卷,令人不忍心打扰。 甲荃和吟诗都悄悄地退到了外间侯着。 程寂画的是雪地里盛放的红梅,红白相映色彩分明,却又浑然天成,一派和谐。 "青衣,你可要题什么词?"程寂出声问道。 韩青衣正欣赏着他完成的画作,闻言淡淡一笑:"殿下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吧。" 程寂略一思索,在画上落笔。韩青衣歪头看着,只见画上写着:"小楼昨夜雪,亭亭一树玉。寒梅今开未?凌霜几点红。" 程寂拿过自己的印章,在落款处印上。韩青衣看着那幅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幅画就算是殿下送给我的了,明日我差人去将它裱好。" 程寂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才发现整个内室只有他们两个人。韩青衣笑了笑,道:"就让他们偷会儿懒吧,天色不早,我伺候殿下宽衣就寝吧?" 得了回应后,韩青衣便开始慢条斯理地解程寂的衣服。 韩青衣比程寂矮了半截,才刚到他下巴。程寂微垂着头看着韩青衣像是小孩子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兴致勃勃地解他的衣服,颇有些哭笑不得。 韩青衣抬头就见程寂含笑望着自己,他的眉目本就生得柔和,笑起来有如春日煦风,令人的心都不由地柔软起来。 韩青衣拽着他的衣襟仰头吻上他的唇。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程寂早已习惯了他的亲吻,然而韩青衣向来只是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止,这次却是含着他的唇瓣辗转吮吸,舌头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程寂只稍稍惊讶了一下,便伸手揽着他的腰身,给予回应。 二人厮磨了好一阵,唇分时牵出一根银丝,被韩青衣舔断。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韩青衣眼底染上几分□□去扯他亵衣的衣带,看着程寂一片清明的双眼,他微微喘着气道:"殿下若是不想要,我停下便是。" ————————————一群河蟹爬过—————————————— 程寂在□□上向来较为冷淡,从前教习嬷嬷在的时候安排妾室侍寝,他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与韩青衣成亲之后他就没碰过那两个妾室了,甚至不曾踏足西苑。 程寂向来认为欢好之事得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才行,对于皇上送到他宫里伺候的两个妾室他并没有什么感情,所以在这方面自然冷淡些。 而对于韩青衣,他也说不清是怎样的感情了。从前对他好,是出于怜悯。他大病初愈时对他好,是出于责任和内疚。如今他活蹦乱跳地在自己面前,每日朝夕相对亲密接触,在他面前什么话都能说,跟他相处感觉轻松愉快。 程寂承认现在的韩青衣在他心里是很特别的,但他还不确定这种感情是喜欢还是其他。 "怀秋"韩青衣扭过头去看他,眼底一片水雾迷蒙。 程寂凑过去,吻上他的唇。 也许他现在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但他在心里已经决定,要对眼前这个人好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已经是拉灯了,然后还是河蟹了。 ☆、青青子衿 韩青衣醒来时,身侧空空如也,他身上穿着干净的亵衣。撑着额头想了想,昨晚最后是程寂抱着他去清洗,换了身干净衣服,身后那个地方也上过药,不是很难受,只是腰还有点酸。 "来人。"他坐起身子,出声唤人,一张口声音有些沙哑。 吟诗闻声掀开床幔:"公子醒了?" "水。"韩青衣嗓子干,不愿多说。 吟诗连忙倒了杯茶递上,韩青衣润了润嗓子,这才问道:"殿下呢?" "殿下上早朝去了,吩咐了奴婢们不用叫公子起来。"吟诗接过他喝完的杯子,放在一边。 "尚书苑那边" "殿下让人去传话了,说公子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去上课了。"吟诗笑眯眯地回道,又问,"公子是要现在梳洗吗?" 韩青衣想了想,既然程寂还未下朝,他又不用去上课,索性就偷会儿懒。于是摆了摆手:"不了,我再睡会儿吧。" 吟诗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将床幔垂下,悄声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家公子现在可是名符其实的三皇子妃了! 程寂下了朝,便直奔翠竹轩。吟诗给他行了礼,道:"公子现下还未起,奴婢们去叫公子起来吧?" "不必了,你们在外间候着吧。"程寂吩咐了一声,自己进了卧房。 床幔低垂着,看不清床榻上的情形。他掀开一角,见韩青衣呼吸浅浅,睡得正香。不由地勾起嘴角,轻轻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替他将脸上的乱发拂到脑后,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 "唔"韩青衣怕痒地缩了缩脖子,躲开他的手。 程寂轻笑一声,俯身刮了下他的鼻尖,轻声唤道:"青衣。" 韩青衣缓缓睁开眼,看清楚是他后不自觉地露出个灿烂的笑脸。"殿下。" 程寂被他这毫无防备的笑容狠狠戳了下心脏,吻了吻他的侧脸,声音是说不出的温柔:"饿不饿?要不要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韩青衣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才掀开被子爬起来。 程寂没叫丫鬟进来,自己亲自拿了衣服给韩青衣穿上。 韩青衣颇有些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觉得他们这样倒真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忍不住就弯起了嘴角。 程寂替他穿好衣服,看见他这副表情,便问道:"笑什么?" 韩青衣挑了挑眉,却不说话。伸手捞起一缕垂落在肩头的黑发,忽地眼睛一亮,望着程寂说道:"殿下可知道什么是结发夫妻?" 程寂自然知道,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正疑惑着就见韩青衣拿过剪刀,干脆利落地剪下一缕长发。 程寂瞬间了然。韩青衣不说话,只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带了几分期许。程寂微微一笑,从他手里拿过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与韩青衣的那一缕绑到一起。 "殿下,这个绑到一起,可就代表我们要纠缠一生一世了。"韩青衣看着手心的一束头发,认真的说道。 "这样不是正好?"程寂含笑说道。 "嗯。"韩青衣也笑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天气更冷了几分,尚书苑罢了课,算是放起了寒假。程寂每日除了上朝,其余时间便都与韩青衣黏在一块儿。 也不知是不是深宫怨妇多,好好的事传到了皇后耳朵里就成了韩青衣霸占着三皇子,不让他碰妾室。皇后为此特地请了韩青衣过去喝茶,明里暗里提醒他身为正室要心胸宽广,要为皇家子嗣着想。 韩青衣面上称是,心里却想,既然要留子嗣,当初何必让三皇子娶个男人。越朝虽然准许同性成婚,但古代传宗接代的思想还是很浓厚的,一般都会被逼着纳几房小妾绵延子嗣,也有少数坚持不纳妾的,便从宗亲那里过继个孩子养在膝下。 当晚歇息的时候,韩青衣看着程寂,犹豫半晌才开口道:"殿下日后也多去西苑走走吧。" "什么?"程寂诧异地抬头去看他。 韩青衣别过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你那两个妾室的怨气都冲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你有空去安抚安抚她们吧。" 程寂俯下身子,眼睛直直盯着他,问道:"你希望我去?" 韩青衣转过头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微眯起眼睛,伸手揪着他的衣领,恨恨地说道:"当然不希望!你是我的男人!" 程寂勾了勾嘴角,轻笑道:"那就不用管了,母后若再问起,你就说是我不愿意去,让母后跟我说。" 韩青衣也不禁笑起来,拉着他领子的手改为环住他的肩,但又有些忧虑地说道:"可是,她们毕竟也跟过你这么多年呢。" 程寂坐到床上,伸手揽过韩青衣的肩,轻叹了一声,说道:"明日我会去跟她们谈谈,是走是留都让她们自己考虑,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了她们。" 韩青衣猛地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无比惊讶地问道:"殿下你是要遣散妾室?!" 程寂神色淡然,平和地反问道:"有何不妥?" 韩青衣隐在袖子里的手指慢慢紧握成拳,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慢慢靠回他身上。韩青衣心里明白,程寂虽然宠他,但还没有到为了他而遣散妾室的地步。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程寂原本就不喜欢那两个人罢了。 程寂看着对人温柔,也没有什么脾气。但实际上在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根本不愿意花任何心思,礼貌却又疏离,让人也没办法对他生气。 韩青衣庆幸程寂是喜欢自己的,所以对自己百依百顺。但人总是贪心的,光是喜欢还不够,他希望程寂能爱他爱到不能离开,那样,他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程寂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本想开口问,但看他神情恹恹的模样,便又作罢。心里猜想大约是皇后说了什么的缘故。 子嗣吗?其实有没有他都不怎么在乎的。只是,倘若他真的想要个孩子,那个孩子的母亲也必须是他所喜欢的人。两人之间若没有感情,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感到幸福。 ☆、青青子衿 那两位妾室听闻三皇子召见,先是惊喜,而后便是忐忑不安。 入了正厅,见程寂正端坐于上首,手上端着杯热茶,动作优雅地品茗,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情绪。 郭美人和李美人齐齐行了礼,程寂淡淡地应了一声,让她们入了座,这才开口道:"你们在这朱雀宫待了也有两年了,我自知一向冷落了你们。今日找你们来,不为别的,若是你们想离开皇宫,我会给你们一笔钱财,保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郭美人和李美人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脸色均是"唰"地白了。郭美人跪在地上,惶恐地道:"三殿下,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赶我们走?" 李美人后知后觉地跟着跪了下去,红着眼眶无比委屈地央求道:"殿下,若是妾身有何过错,您尽管惩罚便是,莫要赶妾身出宫啊!" 程寂轻轻叹了口气,挥手让丫鬟们扶她二人起身,说道:"并非你们做错了什么,只是我觉得若留你们二人在这深宫孤独终老,终究心中过意不去。你们还年轻,出了宫,也许还能找个好归宿。" 郭美人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因为三皇子妃的缘故?" "这是我的意思。"程寂平静地答道。 郭美人深吸一口气,叩首伏在地上,语气坚决地道:"妾身不愿出宫,妾身愿为奴为婢待在三殿下身边,望殿下成全!" 郭美人一番话令李美人都为之震动,瞪着大大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程寂却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轻飘飘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郭美人不由地就红了眼眶,她紧咬着下唇,跪伏着的身姿看上去既谦卑又倔强。 "起来吧。"良久,程寂才出声,"你若不愿出宫,就留下吧,一切待遇照旧便是。" "谢殿下。"郭美人叩首谢了恩情,这才站起身来。 程寂将目光转向李美人。 李美人连忙道:"妾身,妾身也不愿出宫!"似她二人这般出身微贱,出了宫,也顶多是成了别人的妾,新鲜不了几时便要被丢在一旁。若是那家正室不好,日子也不好过,即便能有孩子也不过是庶出,改变不了什么。 三皇子虽不宠爱她们,今后恐怕也不会再临幸她们,但总归是锦衣玉食,半点不受亏待,三皇子妃也从不为难她们二人。两相对比,还是留在三皇子身边当个挂名的妾室轻松。 李美人是这样想,郭美人却不是。瞧她方才的反应,定是对三皇子动了情。可望而不可及,最是折磨。李美人不由地就用怜悯的目光看了郭美人一眼。 "既如此,那你们便还是一切如常吧。"程寂淡淡吩咐了一句。 李美人和郭美人应声退下,行至门外正碰上前来的韩青衣。 韩青衣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只露出一张俊秀的脸,长长的黑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清清淡淡的,带了几分书卷气。 李美人和郭美人并未见过韩青衣,程寂有命令她们未经准许不得踏入翠竹轩,从前韩青衣也不曾露过面。因此李美人和郭美人一时都未反应过来。 吟诗给她二人行了礼,才道:"二位美人见到三皇子妃不应该行礼吗?" 李美人和郭美人这才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三皇子妃!妾身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三皇子妃!还请三皇子妃恕罪!" 韩青衣略略打量了一下这两人,姿色都算上乘,听说是舞女出身。韩青衣倒没有看不起她们出身的意思,只是觉得她们身上脂粉气太重,程寂喜好素雅一些的,也难怪这二人进宫这么多年也还是不得宠。 "起来吧,不知者无罪。"韩青衣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迈步朝厅内走去。 郭美人和李美人起了身,还忍不住回头张望。李美人不由地赞叹道:"早就听闻左相家一对儿女生得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难怪三殿下也对他宠爱有加。" 郭美人看着韩青衣进了正厅,与程寂相视一笑,郭美人只觉得这二人十分般配,站在一起,便如同一幅行动的画卷。不由地自惭形秽,低下头去。 李美人见她难受的样子,心有不忍,叹了口气,劝说道:"你我二人,能进得这朱雀宫已是天大的福分,有些东西,不该妄想的,便不要再想。" 郭美人抬眼去看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只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掉下一滴泪来。李美人握住她的手臂,扶着她慢慢往西苑走去。 韩青衣听说郭美人和李美人不肯离开,反倒是松了口气。若真的遣散了妾室,不知又要惹来多少猜忌。 "对了,你之前说过想要些雕好的小玩意儿,米粒那么小的,京城内还没有人会,不过,比那大一些的倒是有。"程寂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雕花的象牙。 韩青衣伸手接过,受宠若惊地看了程寂一眼,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想不到殿下还记得。"他仔细看了看手上的牙雕,不过大拇指粗细,外表圆润,上面几朵芙蓉刻得栩栩如生,纹理清晰,层次分明。 "你喜欢就好。"程寂微微一笑道。 "当然喜欢!谢殿下!"韩青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个牙雕,似乎觉得口头的道谢还不够表达自己内心的欣喜,便在程寂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一帮下人们连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程寂宠溺而又无奈地笑笑,抬手捏了捏韩青衣的鼻尖。 "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殿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韩青衣凑近他,用低低的声音缓慢地说着。乌黑的眼睛微微发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莫名地带着一丝蛊惑。 "我有你就够了。"程寂回望着他,认真地回答道。 韩青衣眯了眯眼睛,这句情话说得太合时宜,令他十分舒服,又不禁有些心痒痒。他低下头去,吻上程寂的唇。 这个举动有些过于放肆,即便是下人们都低垂着头,不敢往这边看一眼,终归是在人前。程寂一贯循规蹈矩,恪守礼法,对于这样在人前亲热的行为,应该是有些反感的。 所以,韩青衣也不过是浅吻辄止,然后抬头静静地望着程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惩罚,然而眼睛里又带着几分无辜。 "你呀。"程寂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伸手揽住他的腰,韩青衣便顺势坐到他怀里。 ☆、青青子衿 韩青衣还在尚书苑读书时,皇后免了他每日的问安。那日谈话之后,皇后轻飘飘的一句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为由,便让韩青衣每日照常问安了。韩青衣心里自然明白,这是因为程寂不肯留宿西苑,皇后故意给他施压呢。 数九寒天,大清早地到了静楠宫,宫里的大太监说皇后还没起,让他候着,这一等便是小半个时辰。韩青衣身子站得笔直,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寒风吹得青丝乱舞,吟诗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脸一阵心疼。 正巧,这日太子妃沐梨来问安,远远看见一道人影立在石阶上,便朝旁边的宫女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三皇子妃前来问安,皇后让他在这等着。"宫女说着,似乎也有点为韩青衣打抱不平的意思,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沐梨走上前去,就在韩青衣身侧站定,对门口的太监说道:"劳烦公公进去瞧瞧母后可起了,若是没有,我也在此等着吧。" 那太监连忙应声进去了。韩青衣转身向沐梨行礼:"见过太子妃。" 沐梨微微颔首,却没说什么。 沐梨穿一袭雪白的袄裙,浅绿色腰带,肩上披着象牙白的披风。梳着十字髻,两鬓插着蝴蝶花纹银步摇,耳朵上戴着木兰花苞耳坠。脸上略施粉黛,明眸朱唇,鼻子小巧,气质出尘,高贵而又典雅。莲步轻挪,像是仙子翩然而至。 有沐梨在场,不多时那太监便笑吟吟地将两人迎了进去。韩青衣站得久了,这一动,腿还有些麻,他微微皱了皱眉,强忍着不适进了门。 "儿臣给母后请安。"两道声音不高不低地同时响起,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毛病。 皇后掀了掀眼皮,出声道:"起来吧,赐座,看茶。" "谢母后。" 皇后看着座下的两个人,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这两人,一个原是三皇子的情人,却被她赐婚给了太子,另一个,是三皇子不顾她的反对执意娶回去的三皇子妃。 沐梨入宫多年一无所出,皇后甚至让太医瞧过,确认她身子无恙后又明里暗里提醒过太子,然而每次都被程麟敷衍过去。宫里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不亲近,个中缘由,皇后自然清楚。好在他们还年轻,子嗣的事也还不着急。 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现在倒是恩爱有加,可子嗣的事照样没下落。 想着大皇子程锦的儿子如今刚满一周岁,甚是讨皇上的喜爱,而自己膝下却还没有嫡亲的皇孙,心里便是一阵烦闷。 原本打算寒暄几句便打发他们离开,省得看着这两个人给自己心里添堵,就听太监高声传报:"贵妃娘娘到!" 皇后不由地皱了皱眉,皇上宠爱贵妃,特地允准她不用每日请安。今日也不知刮的什么风,让她头疼的人倒是扎堆出现了。 熹贵妃年过三十,容貌却艳丽依旧,妆容也十分浓艳,满头珠钗乱晃,一袭华美的曳地宫裙,迤逦而来。 "臣妾给皇后请安。"熹贵妃微微屈膝行礼,语调缓慢,带着股慵懒的味道。 "起来吧。"皇后语气平淡。 "见过熹贵妃。"沐梨和韩青衣起身行礼。 熹贵妃转身去看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笑道:"啧啧!瞧着这二位后辈风华正茂,光彩照人的,忽然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呢!" 沐梨低垂着眉眼不发一言,韩青衣微微一笑道:"看贵妃娘娘如今的风姿便可以想得到娘娘昔日定是艳压群芳,风华绝代。我们这些后辈幸亏晚生几年,不然可不敢站在娘娘身边。" 熹贵妃掩着嘴笑了两声,说道:"难怪皇上也夸你,原来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可惜我现下身上也没什么见面礼。"熹贵妃似是有些犯难地蹙起眉头。 "贵妃娘娘客气了。"韩青衣中规中矩地说道。 熹贵妃瞥了眼一旁的沐梨,沐梨虽是垂着眸,可下巴微昂,显得不卑不亢。她站在那里,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沐梨是右相之女,自小受到良好的教养,从前也是个口齿伶俐活泼开朗的少女,自进宫后就变得寡言少语,更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熹贵妃虽不喜欢她这性子,不过也乐于见她这副模样刺得皇后心里不舒服,也就没怎么为难她。 熹贵妃撩开裙摆在皇后右手下方坐下,沐梨和韩青衣等她坐下才各自落座。 熹贵妃余光瞥见韩青衣腰间的配饰,颇感兴趣地说道:"这宫里的人腰间多配戴着玉佩香囊,三皇子妃这个,倒是别致。" 韩青衣腰间戴着的正是那日程寂送他的牙雕,吟诗用青白色的宫绦缀上,他便随身携带了。 韩青衣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牙雕,微有些为难地蹙眉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贵妃娘娘喜欢,我自当双手奉上,只是,这是三殿下送我的,故而不能转赠他人。还请娘娘见谅。" 熹贵妃嗔怪道:"瞧你说的!本宫还能抢了你的不成!" "贵妃娘娘阅宝无数,自然是看不上这样的小玩意儿了,让娘娘见笑了。"韩青衣笑道。 熹贵妃瞥了沐梨一眼,见她还是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眼眸微转,笑吟吟地说道:"宫里都知道你与三皇子感情甚笃,他送的东西,于你自然是无价之宝。听说,三皇子为了你,还准备遣散妾室?" 高坐在上的皇后眉头微皱。这话换在平常说说也就罢了,偏偏要当着沐梨的面,好在沐梨依旧一派平和没什么反应,皇后才稍稍安了心。但看向熹贵妃的眼神还是带着不悦和几分警告,熹贵妃抬头拢了拢发鬓,全当没看见。 韩青衣抿了抿唇,坦然回道:"那都是宫女们误传罢了。" "哦?"熹贵妃挑了挑眉,"即便如此,三皇子也确实独宠你一人吧?" "三殿下本就不是多情之人。"韩青衣模棱两可地答道。 "说的也是。三皇子可不像他大皇兄,程锦那些个莺莺燕燕啊,都不让人省心。成天吵得本宫头都疼!"熹贵妃伸手揉着太阳穴,轻叹一声,又忽然记起什么,道,"哦!对了,还是你姐姐好,安安静静的。" 韩青衣闻言含笑不语。 ☆、青青子衿 明明在静楠宫才呆了不过一个时辰,韩青衣却觉得度日如年,出来的时候不由地长舒了口气。 都道后宫如战场,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在后宫里看见的人,或正当宠得势的,趾高气昂,咄咄逼人。或明哲保身的,垂眸低首,极尽谦卑。 韩青衣见得多了,倒是十分欣赏沐梨的置身事外,宠辱不惊。这也就是沐梨敢这样,换做旁人,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熹贵妃今日是有意拿他和三皇子的事刺激沐梨,他和沐梨,也就是前任和现任的关系。所有的前任,大都是见不得对方好的。 韩青衣觉得沐梨倒不是那种人,不过大概心里总归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吧。所以两人一道走出静楠宫,一路上默默无言,让韩青衣莫名生出几分尴尬来。 路过梅园时,沐梨忽然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偏头看了一会儿,对韩青衣说道:"三皇子妃不知有没有兴趣陪我到梅园里走走?" 韩青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好。" "我跟三皇子妃进去走走,你们就先在这侯着吧。"沐梨对身后的宫女们吩咐道。 吟诗向韩青衣投去询问的目光,韩青衣让她在园外等着,吟诗有些不放心:"可是,公子" "无妨。"韩青衣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着沐梨走入梅园之内。 地上的积雪未化,踩上去嘎吱作响,一步一个脚印。梅园里的红梅和白梅交错着盛放,白梅清丽,红梅艳烈,各有千秋,空气里阵阵冷香浮动。 沐梨伸手折下一枝红梅,拿在手上把玩。她的手纤细修长,白皙光洁,在红梅的映照下更显得莹白如玉。冰肌玉骨,美人如画。 韩青衣虽然不喜欢女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沐梨长得很美,十分有魅力。 "你不猜猜,我要你跟我来这儿的用意吗?"沐梨淡淡地开口,目光始终停留在眼前的梅花上。 韩青衣淡然一笑道:"太子妃有话不妨直说,我实在不擅长猜这些。" 沐梨抬眸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迈步朝前走。"自我进宫以来,便听过无数流言,关于我,关于太子,关于三皇子,你应该也听过不少。不过你放心,流言终归是流言,做不得真。"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沐梨手指轻轻扯下一瓣梅花,那花瓣盘旋着落到她脚边。 大风骤起,花枝乱颤,漫天纷飞的花雨中,韩青衣听见她说:"我与三皇子之间的种种,早在皇上降下赐婚圣旨的时候,便断得一干二净。" 韩青衣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怜惜。断得一干二净?感情的事,若真能说断便断,世上哪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她也曾天真无邪,如今却似望断红尘,不过是心死了,像被冰封的湖面,再经不起波澜。 "我相信你和三殿下之间一清二白,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对我说这些。"韩青衣冲她温和地笑笑。 "你"沐梨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说了一句,"你与他很相配。" 韩青衣对她说出这句话略有些惊讶,愣了一会儿才回了句:"谢谢。" 梅园外,吟诗翘首以盼,十指绞在一起,紧张地抿着唇。看到韩青衣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前去。"公子!" 韩青衣见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跟沐梨告了别,各自上了轿辇,分道而行。 "你这么紧张兮兮地做什么,太子妃又不会吃了我,倒让人家觉得我们对太子妃心怀芥蒂。"韩青衣看了吟诗一眼,数落道。 吟诗有些委屈地撅着嘴,小声辩驳道:"奴婢还不是担心公子,毕竟那太子妃是" "是什么?"韩青衣扬了扬下巴,斜了她一眼,语调转冷,"今后不许在我和三殿下面前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是。"吟诗低下头去。 翠竹轩内,程寂站在走廊上拨弄着一盆兰草。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去,微勾唇角:"青衣。" 韩青衣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手指挑了下那盆兰草的叶子,随口问道:"哪儿来的?" "内廷司刚送过来一些盆景,我看这盆兰草衬你,就让人搬过来了。你觉得如何?" 韩青衣笑道:"殿下眼光一向好得很,何况,只要是殿下送我的东西,我都没有不喜欢的。" 程寂笑了笑,见他肩上沾着东西,便伸手拿掉,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梅花的花瓣。 韩青衣看见那花瓣,便想起梅园的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低声说道:"殿下,我今日和太子妃一同去了梅园。" 程寂抬眸,惊诧地望向他,神情有些微妙。"你和太子妃?" 韩青衣点了点头,如实回道:"今日去母后那请安,正巧遇上太子妃,回来的时候路过梅园,太子妃让我陪她进去走走。" 程寂微微颔首,了然道:"原来是这样。" "殿下不想知道,太子妃和我说了什么吗?"韩青衣挑了挑眉。 "说了什么?"程寂神情淡然,不甚在意。 韩青衣见他这样,眯了眯眼睛,说道:"殿下就不担心我被太子妃刁难?" 程寂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她不会。" 韩青衣猛地抓起程寂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程寂吃痛地皱眉,不解地望着他。韩青衣气恼地瞪着他,道:"吟诗还紧张了好久呢,殿下倒是了解她!太子妃确实没有为难我,反而跟我解释,让我不要在意宫里的那些流言。" "那你为何"程寂无辜地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一圈牙印。 韩青衣把头扎进他怀里,闷声道:"殿下这么相信她,我吃醋!" 程寂失笑,伸手抱住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良久,韩青衣才从他怀里抬起头,小声问道:"手还疼吗?" 程寂亲了亲他的鼻尖,笑道:"不疼。" ☆、青青子衿 "听说母后今日为难你了?"用过晚膳,程寂用茶水漱了漱口,随口问道。 韩青衣立即转头望向吟诗,吟诗连忙摇头摆手,表示不是她说出去的。 程寂道:"你别瞪她了,确实不是她告诉我的。" 韩青衣疑惑道:"那殿下你怎么知道的?" 程寂挥了挥手,让丫鬟下人们通通退出去了,这才慢悠悠地解释道:"是静楠宫那边的人传来的消息。" "殿下原来也不是我想的那般毫无人脉啊。"韩青衣欣慰地笑道。 "我自幼长在静楠宫,有些年长的公公和嬷嬷都照顾过我,念着点情分,有什么事都会托人给我打个招呼。"程寂淡淡地说道,"明日我会去给母后请安,关于子嗣的事也会跟母后坦白,让母后不要再为难你了。" 韩青衣却是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殿下,知子莫若母。殿下向来与世无争,但在一些事情上却是说一不二的,你好歹是母后看着长大的,这点脾性母后还能不知道吗?母后就是知道,所以才拿我来撒撒气。不过母后贵为一国之母,也不能做得太过,以免落人口舌。过了这一阵便好了,我受得住。" 程寂皱了皱眉头,略带心疼地看着他。 韩青衣安抚性地冲他笑笑,手覆上程寂的手背,说道:"殿下若是心疼我,不如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程寂问道。 "我想出宫转转,可以吗?"韩青衣抓起他的手,满含期许地望着他。 程寂点了点头,温柔一笑:"好。" "谢谢殿下!"韩青衣兴奋地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 手背上的牙印淡了许多,却没有完全消失。韩青衣看着那圈牙印,心里有些愧疚,从前的自己,是不会这样小孩子气的,现在似乎因为被程寂宠着,反而变得任性起来。明明说过不会在意他的过往,可原来自己做不到那么潇洒大度。 韩青衣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青衣?"程寂见他在发呆,便出声唤了一句。 韩青衣用侧脸蹭着程寂的手掌,歪着头道:"怎么办,殿下把我宠坏了,我要是总这么任性,殿下岂不是要讨厌我了?" "在我面前,你怎么任性都可以。"程寂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尖,浅笑道。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青青子衿 完结+番外 作者:十二楼里的醋栗 第3节 韩青衣将脸凑近了些,跟程寂鼻尖对着鼻尖,呼吸都纠缠到一起。 "怀秋。"韩青衣喊了一声,语调轻而缓,带着几分诱惑。 程寂知道每次他这样喊自己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算是回应。 韩青衣勾住他的脖子,缠着他深吻了许久才放开,微微喘着气,眉眼含笑。 程寂揽过他的腰,进了卧房。 床幔掩住一室春光,烛火摇曳着明灭不定,香炉吐着淡淡的青烟。有断断续续的□□漏出来,刻意压低过的的声音显得更加暧昧。 一番云雨过后,程寂吩咐下人抬了热水进屋,抱着韩青衣进了浴桶清洗。 浴桶很宽,坐两个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韩青衣懒洋洋地靠在程寂胸前,不怎么想动。 "明天出宫,你想去哪儿?"程寂给他清理完之后,便搂着他在温水里惬意地泡着。 "我也不清楚京城里有哪些地方好玩,你觉得哪里好我们就去哪里吧。"韩青衣半眯着眼睛,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 "你可想回左相府看看?"程寂询问道。 韩青衣睁开眼,犹豫着没有出声。左相府对他而言本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而对于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而言,他的娘亲已经过世了,姐姐早已嫁人。其他人与他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程寂见他犹豫不决,便道:"不想回去也罢,左右眼下也快过年了,年后也是要登门拜访的。到底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也许你看过之后会想起什么。" "殿下是不是很希望我想起以前的事?"韩青衣下意识问道。 程寂想了想,回答道:"若是能记起来总归是好的。" "那若是我一直都想不起来呢?" "那也不打紧,都已经过去了。"程寂安慰道。 韩青衣淡淡地应了一声,微垂着眼眸,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挡了半张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程寂只当他是为失忆的事苦恼,好言劝慰了几句。 水温渐渐低了,两人便从桶里爬起来,擦干净身子换上新的亵衣亵裤回床上歇息。 下人们熄了灯,屋外月光轻轻地洒进来,铺了满地银霜。 待程寂熟睡后,韩青衣慢慢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身侧之人。 他是韩青衣,不是韩毓,那个左相府庶出的傻子已经死了,如今的他,只是占据着这副躯壳的一缕亡魂。 他想要告诉程寂真相,却又担心这个真相程寂无法接受。 "怀秋"韩青衣低低地喊了一声,带着几分苦涩。 程寂睡得安稳,呼吸绵长。 韩青衣看了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挪动身子跟程寂头靠着头,闭上眼睛任自己沉入梦乡。 睡着之后,韩青衣做了个梦。 梦境里,他仿佛置身云层之中,四周烟雾缭绕,无论他怎么走也看不到尽头,似乎一直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回过头,眼前浮现的景象是他的过往,他熟悉的环境熟悉的面孔一一从眼前略过,他看着自己从高空坠落,一片混乱中被抬上救护车。画面戛然而止。 又过了一会儿,面前浮现的是韩毓生平的片段,却让韩青衣感觉陌生又熟悉。那些事,像是他亲身经历过,可理智又告诉他那不是他的过往。 两段画面交叠在一起,让他觉得一阵头疼,他受不了地抱着脑袋大叫了一声,那些画面终于消失。 浓雾中隐隐有道人影,韩青衣努力想看清,那人伸出手推了他一把,韩青衣的脚下突然空了,身体直坠而下。 ☆、青青子衿 韩青衣从梦中惊醒,额上滚下几滴细汗。那种高空坠落的感觉太过于真实,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呼啸的风声,让他心有余悸。 程寂正在穿衣,原本他是特意放轻了动作以免吵醒韩青衣,听到响动回头看见韩青衣一头冷汗惊魂未定的模样,便坐到床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韩青衣神情木讷地点了点头。 程寂伸手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柔声问道:"做什么梦了,吓成这样?" 韩青衣摇了摇头,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梦,醒来以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里的场景。只记得梦里自己从高空坠落,然后就醒了。 "没事,只是个梦境罢了。"程寂安抚了他一句,替他掖了掖被子,"你再睡会儿。" 程寂起身欲走,韩青衣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又犹豫着慢慢松开了手指。 程寂见状坐回床头,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握着他的手,轻声道:"睡吧,我再陪你一会儿。" 韩青衣淡淡一笑,乖乖闭上了双眼。 甲荃算着时辰,眼看要误了早朝,可程寂还坐在床边陪着韩青衣,心里着急却又不敢上前打扰。抓耳挠腮了一阵,才鼓足勇气开口道:"殿下" "嘘!"程寂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甲荃连忙闭嘴低下头去。 程寂将韩青衣的手放进被子里,轻手轻脚地起身,挥了挥手,甲荃跟着放轻动作退出房间。 临走前,程寂对吟诗吩咐道:"青衣昨晚没睡好,让他再多睡会儿。" "是。"吟诗点头道。 韩青衣这一觉倒是睡得踏实安稳,醒来时睁开眼发现不是在自己床上,惊得坐了起来。 "醒了?"程寂坐在他对面,含笑望着他。 韩青衣这才发现自己是在马车里,车厢内足够宽敞,摆放了一个小几,上面有几小碟点心。他身下垫着柔软的毛毯,身上还盖着披风,衣服也已经换过了。 韩青衣掀开马车的窗帘朝外看了看,皇宫的红墙绿瓦倒退着从眼前划过。 "过了玄清门,我们便出宫了。"程寂对他说道。 韩青衣放下帘子,伸了个懒腰,看向程寂。"殿下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你。"程寂回道。 韩青衣将靠垫放在腰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马车辘辘驶过重重宫门,到了玄清门被禁军拦下,守卫声音浑厚,一抬手厚重的铠甲与腰间的佩刀摩擦发出响声,听上去威严无比。 "请出示出宫腰牌!" 驾车的侍卫将马车的帘门掀开一半,露出里面坐着的程寂。 "见过三殿下!"守卫拱手行礼。 程寂拿出腰牌递过去,守卫伸出双手接过,看了一眼便递了回去。转身对其他守卫道:"放行!" 马车继续行驶,韩青衣忍不住掀开窗帘去看。宫门巍峨,守卫们一动不动地坚守着岗位,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场景他在片场见过无数次,但如今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从前只是一心想着怎么演好戏,如今真实地身临其境,别是一番滋味。 出了宫门不远,耳边就能听见嘲杂的人声,热闹的集市上人头攒动,小贩们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 马车在一处开阔的地方停下,侍卫放好脚凳,掀开马车门帘将两人扶了下来。 韩青衣下了马车才发现吟诗和甲荃都不在,随行的是两个侍卫,学文是之前被程寂指派到他身边的,另一个叫习武,是一直跟在程寂身边的。 听说他们二人是师兄弟,韩青衣看着他们不苟言笑的脸,像两块硬邦邦的木头,心道不愧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京城的集市,一如电视剧里那样繁华,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小摊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程寂和韩青衣已经尽量衣着朴素,但在人群中还是很显眼,且不说两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的贵族气质,光是身后跟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就很让人在意了。 韩青衣随意地在街上闲逛,看看这个摊子上的瓷器,摸摸那个摊子上的扇子,显得兴致高昂。程寂被他拽着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有半点不耐烦。 路过卖面具的摊子,韩青衣停下来看了看,挑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扭头对着程寂龇牙咧嘴做出可怕的样子。 程寂笑了笑,拿了个猫的面具给他戴上,说道:"这个才比较适合你。" 韩青衣看了一眼,点头道:"好,那便买了吧。" 随意走了一会儿,韩青衣看见一个小摊上摆着一些首饰,除了发簪玉镯这些常见的之外,还有戒指。 越朝并不流行戴戒指,有权有势之人多是戴着一枚玉扳指,因此小摊上的戒指多半是铜的,花样也不多。 摊贩见他看着那几枚戒指,便出声道:"客官,买戒指吗?这可是胡族那边传过来的!这花式简单,男子也可以戴。" 韩青衣拿起一枚没有花纹的戒指,对程寂说道:"我曾在话本里看过,外族有个习俗,在成婚当日夫妻二人互相给对方戴上戒指,意味着这二人要携手相伴终老。而且,其他人一看到他们手上的戒指便知道这个人已经成亲有家室了。" 韩青衣拉过程寂的手,虔诚而缓慢地将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就像这样!要戴在这个手指上。" 程寂看了看手上的戒指,狐疑地看了眼韩青衣,问道:"你在什么话本上看到的,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你从来不看这些闲书,是我平日无聊让吟诗她们找来的,也许只是胡编乱造的,做不得数。"韩青衣打着哈哈,转过头掩饰掉眼中的失落。 "不过,这个说法倒也很有意思。"程寂轻轻一笑,也挑了个简单的戒指,学着韩青衣的样子给他戴上。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这样?"程寂轻勾唇角,抬眼去看他。 韩青衣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他低下头缓了缓,才扬起笑脸应了一声。"嗯!" ☆、青青子衿 韩青衣和程寂两人在街上闲逛了一圈,走得也有些累了。学文环顾四周,指着不远处的茶楼,提议道:"主子,不如去前面的茶楼歇歇脚吧。" 程寂点点头道:"也好。" 几人一踏进茶楼,小二便立马笑着迎上前来。他们一看便是非富即贵,因此店小二显得格外热情:"几位客官里边儿请!" 习武打量了一眼茶楼一楼的大厅,厅里鱼龙混杂,莽夫大汉们将腿架在凳子上,桌上大碗里盛着劣质的茶水,用粗犷的嗓门跟同伴大声交谈着。 习武皱了皱眉,店小二察言观色,立刻引着他们往楼上走。"几位客官请上二楼,二楼绝对干净!" 二楼的座位都用竹屏风相隔开,虽不算太好,但相比一楼大厅实在好太多。桌上摆着白瓷茶具,上面绘着几朵素雅的桃花,虽比不上皇宫里的精致,但也是上好的茶具了。 店小二拿下肩上的毛巾,使劲擦干净桌子和椅子,才请他们入座。 "几位客官要喝什么茶?本店有上好的龙井、碧螺春、毛峰、铁观音。"店小二殷勤地介绍道。 程寂撩开衣袍坐下,开口道:"来一壶龙井吧。" "好咧!" 片刻后店小二便端上一壶热茶,小心地放到桌上。"客官您的茶来了!" 小二原想给他们两人倒茶,却被学文拉到一边。学文将一锭银子放到店小二手里,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店小二欢喜地将银子揣进怀里,笑着应了:"哎!哎!客官您慢用!有事儿尽管吩咐!" 学文亲自上前给程寂和韩青衣倒茶,动作熟稔而又带着几分优雅。 韩青衣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着说道:"学文,看你这架势,倒不像是侍卫了。" 学文面色不变,恭敬地递上一杯茶,待韩青衣接过了,才回话道:"侍卫本也是要侍奉主子的,除了保护主子之外,其他的事也都必须学会。" 韩青衣浅浅地啜了一口茶,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隐隐觉得,学文和习武两个人的出身定不平凡。 二楼不同于一楼大厅,相对比较安静,大多是些富贵文雅之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茶楼里向来有说书人评书论道,供人消遣。只听得一声响板敲响,厅内众人循声望去。那三尺看台上已然端坐着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穿着鸦青色长衫,用茶水润了润嗓子,开口道:"今日我们来讲讲少年神将穆白将军的生平。话说这穆白将军生于武将世家,祖上曾跟着先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穆白将军三岁习武,七岁便能单枪匹马与虎狼相斗" 整个茶楼都噤声听着,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着穆白将军的生平过往。 韩青衣静静听着,莫名觉得穆白这个名字很耳熟,左思右想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忽然听到旁边的座位上有人轻叹一声,小声道:"可惜啊,穆白将军这样好的人,却英年早逝了。" 同桌的人跟着叹:"可不是嘛!他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啊!可怜穆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台上的说书先生正讲到穆白十五岁时单枪匹马闯入贼窝,生擒贼王的事迹,台下一片欢呼叫好。 程寂就在此时搁下茶杯,起身对着韩青衣道:"走吧。" "嗯?"韩青衣还没想出来为何觉得穆白这个名字这么熟悉,拉回思绪,有些迷茫地望向程寂。 "我带你去个地方。"程寂说道。 等到上了马车,韩青衣看着马车驶向郊外的方向,才出口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方才你在茶馆里也听到了,穆白的父亲正是我舅舅,我与穆白很小就认识了。"程寂用带着几分怀念的语气缓缓说道。 "那他十七岁就"韩青衣不禁觉得有些惋惜,十七岁,还没有长大啊! "嗯。"程寂轻轻点了点头,"被敌国安插在越朝的奸细刺杀了,就在半年前。" 韩青衣握紧他的手,无声的安慰。 "其实,你是见过小白的,小白来朱雀宫时都会找你玩,不过,你现在都不记得了。"程寂淡淡地说道。 "小白"韩青衣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那种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在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死了的时候,心里就一阵悲伤。 穆白的陵墓在郊外,死时被追封为神武将军,因此陵墓修建得颇为大气。周围绿树环绕,环境清幽,罕有人迹。不过经常有人前来打扫,便也没有什么杂草。 墓碑上清楚地刻着"神武将军穆白之墓"几个大字。 "小白,我来看你了。"程寂站在墓碑前,眼中带着几分悲伤怀念,"抱歉,没能经常来看你。" 记忆里充满朝气的少年,如今却长眠于冰冷的地下。 一阵风突然刮过,卷起的风沙迷了韩青衣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睛,迷蒙之间仿佛看见一个少年站在墓碑前冲他笑。 火红战袍,金色铠甲,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 韩青衣使劲揉了揉眼睛,墓碑前什么都没有,穆白的模样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公子,您"学文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韩青衣觉得脸上有些湿湿的凉意,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 这是韩毓的记忆,韩毓在哭。 韩青衣深切地感受到那种难过,压在他心头,闷闷的。他按住自己的心口,不明白这究竟是这副身体的反应,还是韩毓的意识还残留着。 "青衣,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程寂关切地扶住他,皱着眉问道。 韩青衣抓着程寂的手臂,稍微缓和了一些,轻轻摇了摇头,强扯出一丝微笑道:"我没事。" 话音刚落,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青衣!青衣!" ☆、青青子衿 "你就是左丞相的次子韩毓?"穆白绕着韩毓转了一圈,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而后皱了皱眉,道,"长得倒是好看,不过" 韩毓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转了个圈,一脸茫然地看着穆白。 穆白扭头看向程寂,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娶个傻子啊?不会真跟宫里人说的那样,就为了跟皇后姑姑斗气吧?" 韩毓听见傻子两个字,立刻便黑了脸,瞪了穆白一眼,躲到程寂身后去了。 程寂拍了拍穆白的额头,严肃道:"不得无礼!" 穆白捂着额头,小声嘟囔道:"本来就是嘛" "我不喜欢他!"韩毓拽着程寂的袖子冲他说道。 "他还小,你别跟小孩子计较。"程寂瞥了眼穆白,对韩毓说道。 "我哪里小了!我已经十五了!何况,再小也比他好吧!"穆白不服气地挺着胸膛说道。 "我十六了!就是比你大!"韩毓颇有些得意地回道。 "你才比我大一岁而已,而且你这样的,还不如小孩子呢!" "可是我成亲了,你还没有。府里的婆婆们告诉我,成亲了以后就是大人了。"韩毓一本正经地说着,故作成熟地拿手拍了拍穆白的头,"你是三殿下的弟弟,那就是我的弟弟,来,叫声哥哥!" 穆白眼角微抽,扭头去看程寂,程寂却是笑了笑,说道:"他说得对。" "要叫也是叫嫂子。"穆白纠正道。 韩毓满不在乎地一点头:"也行。" 穆白怎么也叫不出口,气得跺了跺脚。 穆白和韩毓初次见面,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也不知为何,这两人一见面就是斗嘴。韩毓在其他方面固然不如穆白,可是每次斗嘴却都是他噎得穆白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程寂看他们年龄相近,虽说每次都是斗嘴,但其实两个人都乐在其中,韩毓也比之前活泼了不少,因此就特别允许穆白经常来找韩毓玩。 那些过往如同走马灯一样在韩青衣面前浮现,一晃而过。从韩毓和穆白的初见,到二人平常的斗嘴,再到两人并肩坐着吃点心闲聊,一起做些孩子气的恶作剧。 他可以感受到,韩毓在那段日子里确实很快乐。 画面戛然而止,他又处于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间。白雾深处有一道人影,韩青衣不受控制地走近,这一次随着他的走近,那道人影越来越清晰。 火红的战袍,金色的铠甲。韩青衣还来不及喊出他的名字,就被他伸手推了一把,跌落,下坠,与上一次的梦境如出一辙。 "青衣,你醒了!"程寂惊喜地望着他,凑上前去,"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怀秋?"韩青衣伸出手去,程寂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 程寂手心的温度让韩青衣感到安心,他看了看周围,环境十分陌生,便问道:"这是哪儿?" "山上的一个道观。你突然昏过去了,正好碰上观里的一个小道童,就先把你带过来了。"程寂对他解释道,"这里的道长懂些岐黄之术,给你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韩青衣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没事?回去还是让御医看看吧,我不放心,好端端地怎么会昏倒。"程寂微微皱起眉头。 "让你担心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今天走了这么久,有点累罢了。"韩青衣微笑道。 程寂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呢喃道:"你没事最好。" 韩青衣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起来活动,顺便参观一下这个道观。 道观建在半山腰上,嵌在石壁之中,四周绿林环绕,两旁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通往道观的石阶蜿蜒延伸到山下。 岩壁上有细小的水流,滴滴答答,将道观遮在一道水帘之后。悬崖下云雾缭绕,看不见底,颇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意味。 "施主醒了?"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韩青衣转过头,面前站着一个道长,头戴玉冠,身穿黑白相间的道袍,手上拿着一柄拂尘。看上去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皮肤很白,像是终年不见阳光的白,眉心之间有一颗小小的痣。 "这位是之前给你看病的晏虚道长。"程寂向他介绍道。 韩青衣拱手行礼:"多谢道长。" "我并没有做什么,你不必谢我。"晏虚淡淡地说道,"施主困于梦魇,是心结未解。" "心结?"韩青衣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心结。 "施主从何而来?"晏虚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 韩青衣身体一僵。程寂对于晏虚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韩青衣却听懂了,他扭头对程寂请求道:"我想单独问道长几句话,可以吗?" 程寂看了晏虚一眼,微微蹙眉,他不明白韩青衣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他,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谢殿下!"韩青衣冲程寂感激地笑笑,和晏虚走到观中的大榕树下,才开口道,"我如果没会错意的话,道长应该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晏虚也毫不卖关子,坦言道:"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韩青衣不由地苦笑一声:"道长道行不浅。我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让我到了这里。" "万事皆有因,有因必有果。世人皆不知自己种下的因果,也无需知晓。"晏虚讳莫如深地回道。 "那,道长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他是否还在?" 晏虚瞥了他一眼,问道:"若在你当如何,不在你又当如何?" 韩青衣手指在衣袖中紧握成拳,答道:"若是他还在,我当然不能就这样占着他的躯体" "你舍得?"晏虚望向不远处静静伫立着的程寂。 "不舍得。"韩青衣望着程寂,坦诚地说道。 "这便是你的心结。他自有他的归宿,你需要明白的是,你的归宿在何处。"晏虚说完这句,便一甩拂尘,转身离去。 "我的归宿?"韩青衣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 程寂见晏虚离开,便走到韩青衣身边,韩青衣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程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青衣,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便告诉我,即便是些我做不到的事,也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青青子衿 韩青衣望着程寂,见他脸上写满了担心,于心不忍。将头靠在程寂肩上,倚进他怀里,撒娇似地蹭了蹭。 程寂双手环抱住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吗?" 韩青衣离开他的怀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说道:"也对,我不该瞒着你,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出来。" 程寂看着眼前的韩青衣,忽然觉得,明明他离自己这么近,触手可及,却恍惚觉得很遥远。 "我不是韩毓。"韩青衣一字一句地说道,表情认真,"我本名叫韩青衣,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但是出了点事故,我从高空坠落,按理应该是死了,可我睁开眼睛就在这个世界了。也许应该说,我的灵魂到了这具身体里。至于韩毓,我本以为他是死了,但最近我总会梦到他的过去,甚至产生他的情绪。" 程寂望着他,神情带着几分怀疑,半晌说不出话来。 "很匪夷所思是吗?"韩青衣轻轻笑了笑,"我从前也不相信这些事,可它真真实实地发生在我身上,由不得我不信。殿下不是奇怪我从哪里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习俗吗?说从话本上看来的那是我骗你的,其实那本来就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习俗。" "什么受了伤所以不记得从前的事都是我骗你们的,我本就不是韩毓,自然不记得他的过去。" "我并不是贪恋着活下去,我一点也不怕死,真的。可是,我舍不得你,若是可以,我真想就这么骗你一辈子,但是那对你,对韩毓都不公平。"韩青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分明在笑,但心里却难受得想哭。 风吹得榕树树叶沙沙作响,也扬起韩青衣的衣摆,程寂觉得他似乎下一刻就会离自己而去,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说,他不是韩毓。他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程寂向来不愿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是韩青衣说的他却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两个人在街上买下的戒指还戴在手上,程寂想起他剪下头发缠在一起,想起他在自己面前偶尔的任性撒娇,想起他平日里的一颦一笑。心里忽然就一片清明,握着韩青衣的手也紧了紧。 "和我结发要纠缠一生的人是你,戴上戒指说要携手到老的是你。"程寂眼神温柔地看着他,"我喜欢的人是你,对不对?韩青衣。" "我"韩青衣怔了怔。 程寂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眉眼间有说不出的缱绻温柔。他轻笑着道:"仔细想起来,你确实不是韩毓,你一点也不像他,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程寂凝视着韩青衣的眼睛,仿佛要望进他灵魂深处,轻声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韩青衣。" 程寂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着。"既然你说你舍不得我,那就答应别离开我。" "可是,也许韩毓还活着"韩青衣犹豫着道。 "你先答应我,你不会轻易地离开我。"程寂严肃道。 "我不会离开你。"韩青衣闭了闭眼睛,承诺道。 "韩毓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好。"韩青衣笑了。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回抱着程寂,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道:"我不会离开你!" 晏虚在自己的院子里喝茶,院里一棵桃树树干约有三人合抱那么宽,树冠如同伞盖一般。寒冬腊月里竟开满了桃花,满树粉红,分外妖娆。 程寂和韩青衣进来时,晏虚似乎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丝毫不显得意外,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说道:"你找到你的答案了?" 韩青衣点了点头,程寂开口问道:"道长,我想知道韩毓是否还活着,他的魂魄是否还在?" 晏虚悠闲地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知道,我看到的,这副身体里只有一个灵魂。" 韩青衣忙追问道:"可是我为何会有他的记忆?我见到他姐姐的时候也会觉得很熟悉亲切,见到穆白的墓也会觉得难过。" "这些不过是这个身体留下的记忆,人死时,一些深刻的记忆也会残留在身体里。若是执念太重,便会变成行尸走肉。"晏虚淡淡地答道。 "只是这样?"韩青衣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如实告诉你了。" 程寂拱手道:"多谢道长,叨扰了。"韩青衣也跟着行礼,转身离开。 一片花瓣从枝头飘落,落进晏虚的茶杯之中,晏虚放下茶杯,脸上露出几分清浅的笑意。 韩青衣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恍惚之间似乎看见桃花树下晏虚的身边还有一道红色人影。正要仔细看,晏虚抬眸望了过来,他身后,桃花树无风自动,摇落满天飞花。 "怎么了?"程寂见状也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奇怪。 韩青衣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道长院子里的桃花树好奇怪。" "他既然能一眼看穿你的身份,道行肯定不浅,这样的事大约也就不奇怪了。"程寂想了想,回道。 "也是。"韩青衣抓住程寂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两人相视一笑。 落日的余晖罩在他们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晏虚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光影之中,微微眯了眯眼睛。 "你为何不告诉他们那个傻子已经转世了?"桃花树枝头轻晃,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这很重要吗?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晏虚不以为意道。 "可是告诉他们也不坏啊。" "你太爱多管闲事了。"晏虚皱了皱眉,出声警告道,"对于普通人来说,知道太多天机不是什么好事。没事少把你的枝桠探出去。" 桃花树抖了抖枝桠,不再出声。花瓣落了晏虚满身,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青青子衿 程寂和韩青衣回到皇宫时天色已晚,正是掌灯时候。 丫鬟们上前替他们脱下披风,将暖和的手炉递到他们手里。程寂和韩青衣在软榻上坐下,韩青衣脱下鞋子盘腿坐在榻上,怀抱着暖手炉,看起来十分惬意。 程寂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单独留下吟诗。 "我有些话要问你。"程寂对他说道。 吟诗垂首恭顺地站着,回道:"殿下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你家主子之前是怎么受的伤?"程寂手指微曲轻敲着小几,问道。 吟诗猛地抬头,十分意外程寂会突然问起此事。如今韩青衣就安然无恙地坐在他旁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倒有几分严肃。 吟诗暗暗感觉情势不对,连忙跪了下去,慌张道:"奴婢该死!" 韩青衣抬了抬手道:"起来吧,不是怪罪你,只是问问你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罢了。" "你们当时跟我说,是他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是这样吗?"程寂问道。 吟诗这才怯怯地抬起头,仍旧跪在地上,思索着回道:"具体具体情形奴婢也不清楚。当时公子在午睡,我在外间守着,不小心睡着了。等醒来时,公子就不见了,我和其他人一块儿找,发现公子昏倒在翠竹轩后院的树下,满头是血,奴婢当时吓坏了!" "所以,并没有人亲眼看到他从树上摔下来,只是因为发现他昏倒在树下,才这样猜测的?"韩青衣询问道。 吟诗拧眉仔细想了想,不是很确定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的。公子确实经常爬到树枝上坐着,说是高处能看得更远。公子出事那天,的确没有人亲眼看见公子从树上跌落。"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韩青衣摆摆手道。 吟诗忐忑不安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程寂与韩青衣两人,火盆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屋外的树影印在窗户上,随风摆动。 良久,程寂才开口说了一句:"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若是当时我多让人守着他,也不至于" 韩青衣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宽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不是殿下你的错。坦白说,若不是这样,我也许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遇见殿下了。" "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左相和韩毓的生母。"程寂面带愧疚地叹息道。 "我倒是觉得,左相对他的这个儿子漠不关心,并不怎么在乎他的生死。在韩毓的记忆里,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左相就很少来看他们。"韩青衣坦诚地说道,"对韩毓来说,左相府里,只有母亲和姐姐是亲人。左相不像是父亲,而更像是主人一样的存在,他们需要极尽谦卑地去讨好他。" 韩青衣对于左相确实没有什么好印象,他虽是个好臣子,却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对韩毓的母亲而言,大概也不算个好丈夫。 "韩毓自进宫以后,确实一点也不想回左相府,甚至不愿意回去。"程寂对此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气氛,程寂望向韩青衣微微一笑道:"青衣,我还不知道从前的你是什么样的,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 "殿下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以后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瞒着你。"韩青衣道。 韩青衣将自己的事情简单地概括叙述给程寂听,程寂兀自消化了好一会儿,感慨了一句:"你的故乡有太多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韩青衣笑了笑,说道:"相信千百年后这里也会有的。" 程寂表情有些微妙地望着他道:"照你刚才说的,你实际年龄已经有二十四了?" 韩青衣挑了挑眉,凑上前去,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殿下介意?就算殿下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哦!"边说边抓起他戴着戒指的右手晃了晃。 程寂反抓住他的手,顺势将人拉进怀里,笑道:"我并不介意,只是觉得,你一点也不像已经二十四岁的,倒是很符合你现在十八岁的外表。" "那殿下觉得已经二十四岁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韩青衣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圈,眼角微微上挑。 "你这样的就很好。" 韩青衣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邪气。"不如,我就让殿下看看二十四岁该是个什么样子?"说着便伸手将程寂推倒在榻上,跨坐在他腰上。 "你"程寂微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韩青衣俯下身封住他的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情,甚至有些暴烈。 程寂微眯着眼睛看着他,这样的韩青衣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程寂伸手抚上韩青衣的后颈,扯下他的发带,满头青丝垂落下来。他将手指插入发间,按着他的后脑勺,同样热情的回应着。 暮色深沉,天上渐渐飘起了小雪。屋内的炭火几欲熄灭,只剩淡淡火星。 地上,衣衫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韩青衣微微低着头,衣衫半褪,露出大片光裸的胸膛,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修长的双腿跨在程寂腰侧,腰肢摆动,像条灵活的蛇。 程寂仰头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喉结,在他颈侧吮吻,留下一道痕迹。手顺着他的腰往上,抚上胸前。 韩青衣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瞪了程寂一眼,他眼角微微泛红,瞪人的表情更像是嗔怪,眼神撩人。 程寂在他身体里重重顶了一下,韩青衣惊喘一声,软倒在他怀里,不满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不痛不痒地,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程寂加快了动作,韩青衣双手环着他的肩,十个脚趾微微蜷曲着,喘息声就在他耳边。 程寂第一次失去了理智,任由自己沉沦在欲望里,疯狂而又热烈地缠绵。 火盆里最后的一点火星也熄灭了,屋内的温度却迟迟没有降下。屋外雪下得大了,铺了薄薄的一层,压弯了树枝,从枝头滑下,无声坠落。 ☆、青青子衿 第二日程寂是被甲荃叫醒的,身侧韩青衣睡得正熟,想着昨晚没了节制,把他折腾得够呛,估计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程寂支起身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亲了亲韩青衣的脸颊。睡梦中的韩青衣微微勾起了嘴角,程寂忽然就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抱着他好好享受被窝里的温暖。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青青子衿 完结+番外 作者:十二楼里的醋栗 第4节 略一思索,程寂对着床帐外候着的甲荃吩咐道:"我今日就不去上早朝了,你去朝阳殿通传一声。" 甲荃愣了半天才应声。从前三殿下即使病着也没耽误过早朝,如今居然真是美色误人啊! 甲荃不禁摇了摇头,又犯难地皱起眉朝外走,他要用什么理由去回皇上好呢? 没留意前方险些跟吟诗迎面撞上,吟诗堪堪躲过,见甲荃依旧低头往前走便出声喊道:"公公,您这是去哪儿?" 甲荃头也不抬地答道:"朝阳殿。" "那三殿下呢?"吟诗疑惑地朝屋里望了一眼。 "殿下今日不早朝了。"甲荃回了一句,说完又忍不住重复念叨着,"殿下今日不早朝了?!" 吟诗见他一边摇头一边碎碎念的样子,觉得莫名其妙。 韩青衣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发现自己还躺在程寂怀里,不免有些惊讶。见他还睡着,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程寂睁开眼,半点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望着他轻轻一笑。"醒了?" "殿下早就醒了?" "嗯。" "已经去过早朝了?" 程寂摇了摇头,说道:"我今日什么都不做,就陪着你。" 韩青衣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道:"殿下不去早朝,不怕被父皇数落吗?" 程寂淡然道:"朝堂上的事有文武百官和大皇兄二皇兄他们,我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偶尔一次不去上朝也没什么。" 韩青衣抿了抿唇,说道:"我之前便提醒过殿下,如今朝中是大皇子和太子两派相争,部分朝臣中立观望。但是皇室之中向来厮杀惨烈,对于殿下而言,两不相帮未必是最好的立场。" 程寂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立场早已注定,没有选择的余地。" 韩青衣不解地看着他。 程寂解释道:"我是皇后所出,与太子是同胞兄弟,于情于理都应该向着太子。不论我做些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做,在他们看来我都是属于太子一党的。" "朝中看似两派不相上下,实际上还是以拥护太子的居多。毕竟他是将来的储君,且德行并未有失,父皇即便再宠爱大皇兄也不会轻易废了太子。身为臣子,自当尽职尽忠效命于君主,尤其是那些老臣们更是如此。何况,太子一党,文有右相,武有穆家,那些所谓中立的大臣,都不会看好大皇兄。" "但是宫中的人都认为你和太子不和,尤其是"韩青衣看了他一眼。 程寂知道他未说出的话,淡淡一笑,道:"宫里人非要这么认为便这么认为吧,不是还有你信我么?我无心皇位,此刻在他们眼中只有对方,我对于他们并没有任何威胁。我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了,可想而知我若是做了什么会是怎样。" 韩青衣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殿下是要静观其变,待局势发展到必要的状态再表明立场?" 程寂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道:"父皇当年兄弟众多,当年拥护父皇的皇叔们也不少,如今健在的却只有九皇叔一个。你可知为何?" 韩青衣茫然地摇了摇头。 "因为九皇叔拥护父皇,但却对父皇没有任何威胁。他不问朝政,只好风花雪月,在朝堂之中没有党羽,没有兵权,对于父皇当初幕后的争斗也未参与太深,所以知道的事情也不多。"程寂说着,面露感慨,叹息道,"为君者,要牺牲的太多了。" "这就是殿下无心皇位的原因?"韩青衣偏头望着他。 "即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却失去了所有的自由。当你成为一国之君,你便不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天下的黎民百姓。你的爱情、亲情、友情,都变得不再纯粹。"程寂眼中露出几分悲哀的怜悯,"那是全天下最孤独的位置,然而总有人不惜放弃一切去追求它。" 韩青衣轻勾起嘴角道:"这世上有无数的人,有人重情,有人重权势,都无可厚非。不过,我还是庆幸殿下属于前者。" 程寂闻言对他温柔地笑笑。 "难得今日殿下不去早朝专程陪着我,大好时光居然是在床上度过。"韩青衣撇了撇嘴,忽然觉得有些浪费。 程寂手拍了拍他的腰,意有所指地挑眉道:"你起得来?" "腰酸得很!不如殿下替我揉揉?"韩青衣抱怨似地看了他一眼。 程寂便伸手在他腰侧轻轻揉捏起来,韩青衣哼哼唧唧地指使着他:"轻点往右边一点" 吟诗原本想看看程寂和韩青衣醒了没,刚到门口就听见自家公子有些暧昧的声音,不由地红了脸。 以前她还操心公子和三皇子的房事,现在恩爱固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吟诗思考着要不要让小厨房给公子炖点汤补补身子。 程寂和韩青衣两人悠闲地躺了一上午,直到饥肠辘辘了才爬起来,吩咐下人们准备午膳。 于是午膳时,韩青衣看着那桌上一大盅的补肾汤,愣了片刻,而后便笑得直不起腰来。 "殿下,你多喝点!"韩青衣努力憋着笑,亲自舀了一碗递到程寂面前。 程寂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汤碗。心中不由地感慨,果然是食色性也。恐怕从今以后,朱雀宫上下都对他另眼相看了。 韩青衣见他一言不发地喝汤,倒也不笑了,讨好地夹了许多菜放到他碗中。 ☆、青青子衿 年关将至,各宫里都忙碌了起来,来往皆是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 甲荃在朝阳殿传过话后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拉紧衣襟正准备迎着冷风赶回朱雀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甲公公留步!" 甲荃回过头去,认出那人是大皇子跟前的小福子。他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小福子点点头,冲他招了招手。甲荃略一犹豫,还是走上前去,不敢怠慢地客气道:"福公公找我有事?" 甲荃年龄不大,在宫中资历也不高,向来是被别人呼来喝去也不敢有埋怨,对谁都得毕恭毕敬,生怕不留神开罪了哪位,日子就不好过了。 小福子笑了笑,亲切地将他拉到避风的拐角,道:"没什么事儿!这不大皇子在殿里议事,我闲着也是闲着,找你聊几句!" 甲荃陪笑两声。 "你们宫的三皇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还好伺候?"小福子随意地问道。 "我是伺候三殿下的,三皇子妃倒没怎么使唤过我,不过倒是个好脾气的主。"甲荃老老实实地回话道。 "唉!还是你好!哪像我,我虽是跟着大皇子的,可大皇子妃一不顺心就拿我们奴才撒气!"小福子说完立刻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这话我也就跟你抱怨抱怨,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大皇子要扒了我一层皮的!" 甲荃连忙点头。 "哎,你家三殿下今日怎么没来上早朝?还特地让你过来传话。"小福子撞了撞他的肩膀问道。 说到这个甲荃的表情便有些微妙,他支吾着道:"三殿下今日起晚了,误了早朝时辰。" "不能吧?三皇子当初可是连大婚免朝时都按时上朝了啊!"小福子一脸的不相信。 甲荃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说道:"现在不是有三皇子妃在吗?" "三皇子妃不是一直都在"小福子话说到一半才恍然醒悟,露出个了然的笑容,又道,"都说三皇子和三皇子妃恩爱有加,此言非虚啊。" "那还能有假?" 两人又东南西北地胡侃了几句,甲荃才向小福子告辞,小福子大方地挥挥手。待甲荃走远,便敛起脸上的笑。 不多时程锦从朝阳殿内出来,小福子赶忙将大氅给他披上。出了朝阳殿唤来步辇,程锦坐上步辇才开口道:"打听到了?" "三皇子今日不上早朝是起晚了。"小福子跟在轿辇旁,回话道。 程锦皱了皱眉,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只是起晚了?" 小福子咳了一声,小声补充道:""三皇子昨晚宿在三皇子妃那呢,不过据说自三皇子妃痊愈之后三皇子一直都是留宿在翠竹轩内的。" 程锦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我这个三弟,什么时候也开始沉迷美色了?" "不过朱雀宫里的那两个妾室,三皇子现在是看都不看一眼,可惜那两个美人,从今往后只能守活寡了。"小福子惋惜道。 程锦好笑道:"你一个太监,可惜什么?" 小福子嘿嘿一笑。 "不过,我这个三弟还真是叫人琢磨不透。"程锦面色转阴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说他深情,可他与沐梨两情相悦,说放下便放下了。若说他多情,他如今却又一心一意地对待那个韩毓。" "不过,若要论容貌,三皇子妃倒确实比那两个妾室出色。"小福子说道。 说到这个,程锦倒忽然想起自己宫中的韩婈人,手指叩了叩步辇的扶手,吩咐道:"回宫后直接去西苑,告诉大皇子妃我今日在西苑用膳,就不去她那儿了。" 程寂和韩青衣歇了一上午,下午倒是精神奕奕,闲来无事,便去御花园散步。 不过冬日里,没了百花斗艳,御花园也显得冷冷清清。好在他们二人不是来赏花的,倒也不介意这些。 沿着石头砌成的小路一直走,越走便越偏僻,隔着高墙听见墙另一边的兵戈之声。韩青衣好奇地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程寂看了一眼,答道:"演武场。" "去看看?"韩青衣双眼发亮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虽只是一墙之隔,然而实际上要到那边,却绕了很远的路程。 演武场是一大片平地,供禁军们操练,里面刀枪剑戟应有尽有,皇上偶尔会来视察,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找人过上几招。 这会儿演武场上的禁军将领们正裸着上身在雪地上武枪,阵列整齐,呼喝声冲透云霄。这情景,令人不禁心潮澎湃。 禁军统领负手站在前方,面色冷峻,督察着众将领的动作。余光瞥见程寂站在一旁,便挥手让副统领代为指挥,自己则走上前去。 "见过三殿下!"禁军统领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程寂淡淡点头:"都统领不必多礼。" 他手搭上韩青衣的肩膀,介绍道:"都统领想必还未见过,这是我夫人。青衣,这位是都迟蔚都统领。" "都统领。"韩青衣含笑打招呼。 都迟蔚回礼道:"原来是三皇子妃,属下失礼了。" "我们只是路过,便来看看,都统领大可不必在意我们。"程寂对他说道。 "三殿下快有半年没来过演武场了吧?那可不能看看就走!不下场比划比划?"都迟蔚甩了甩结实的臂膀,对程寂说道。言语间透着熟稔亲切。 程寂微微笑着摇摇头道:"我许久未曾练武,更不是都统领的对手,还是算了吧。" 都迟蔚有些意外道:"三殿下如今不练武了?莫不是因为穆小将军的缘故?" 程寂垂眸,道:"不,是我自己的原因。" 韩青衣闻言,微微一笑道:"殿下可愿陪我动动筋骨?殿下虽然久未习武,但对付我这样的初学者应该是绰绰有余吧?" 程寂愣了愣,而后无可奈何地笑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青青子衿 程寂在场上挑了柄□□拿在手上掂量了一番,轻重适中,正好称手。 韩青衣仔细地看了一圈,他入尚书苑学习的时间有限,加上这具身体缺乏锻炼,那些兵器对于他来说有些沉了,光是举起来便要耗费不少体力。 最终挑了一根简单的圆棍,两人都是长兵器比较起来也方便些。 既然是要比武,穿着繁琐的衣服当然不方便,两人脱下外袍,绑好衣袖,这才下场。 "我自知比不过殿下,不过殿下也不能放水!"韩青衣认真地对他说道。 "我听说你在尚书苑里学得很好,倒也未必就比我差。"程寂笑道。 "不行!光这样比试没意思,不如我们下个赌注吧。"韩青衣忽然提议道。 "你想要赌什么?"程寂问道。 韩青衣认真地想了想,最终摆摆手道:"我现在还没想好,不如比完再定吧!" 程寂失笑。两人试过手里的武器,互相鞠躬行了个礼,都迟蔚站在一旁做裁判。 "我来了!"程寂一改往日温柔的面目,认真而严肃,□□挥舞掠动风声,如蛟龙出海,直奔韩青衣而去。 韩青衣在武学上不过是初学者,但好在从前拍戏的时候跟武术指导老师学过一些基础。面对程寂稍显猛烈的攻势,韩青衣只能勉强格挡。 韩青衣身体不够健壮,之前也没有好好锻炼过,不消一会儿便有些吃力了。 程寂的攻击也渐渐没之前猛烈,一招一式倒更像是在指引着韩青衣。 都迟蔚原本还认真地观战,看到后面便开始神游了。 两人在场上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韩青衣体力便支撑不住了,一个晃神,手中的圆棍被程寂的枪挑飞。 韩青衣闪躲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亏程寂及时伸手扶住他。 "我输了。"韩青衣站直身子,大大方方地道,"若不是殿下有意让着我,我早就输了。" 程寂轻扬嘴角,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是初学者,再加上今日身体不适,我理当让着你。" 韩青衣闻言斜了他一眼,捶了一下他肩膀,才又问道:"既然是我输了,那殿下可想好要罚我什么了?" "还未想好,不如你先欠着吧。"程寂笑着说道。 一直被无视的都迟蔚忍无可忍地用力咳嗽两声,提醒道:"二位若是要打情骂俏还请回宫吧,我这演武场上这么多打着光棍的老少爷们儿,可受不了你们这样!" 程寂难得开心地大笑两声,上前拍了拍都迟蔚的肩膀道:"都统领一心为国为民,无暇顾及私人感情,若是需要,我倒是很乐意替都统领牵个红线,就是不知都统领喜欢什么样的?" 都迟蔚憨厚地咧嘴一笑,道:"这事倒不劳三殿下费心,家里自会安排。" "那到时可一定要向都统领讨杯喜酒了。"程寂闻言笑道。 "三殿下肯来可是我的荣幸啊!" 客套了几句,程寂便向他告辞了。回朱雀宫的路上,韩青衣才问道:"殿下跟都统领似乎很熟?" "都迟蔚出身穆家军,曾是小白手下一名参将,后来被小白举荐,荣升为禁军统领。我从前与其他皇兄皇弟都不亲,倒是小白跟我关系较好,因此跟都迟蔚也就熟悉一些。" 程寂回头看了一眼演武场,用怀念的语气说道:"从前小白还在的时候,来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这里。" 眼前依稀浮现出穆白跟众将士比试,将他们逐个击败的场景,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充满少年的活力与朝气。 程寂好文,最初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然而穆家尚武,程寂的外公对他和程麟都要求严格,亲自教导,程寂想不好好学都不行。 穆白是武学奇才,诗书之类的反而头疼得很,也许正是如此,才会对程寂另眼相看。程寂辅导穆白文学功课,作为回报穆白就教程寂练武。 穆白虽然年纪比程寂小,但教起人来却是非常严格,不容许程寂半点敷衍,比尚书苑里的夫子还要难缠。 "身为穆家后人,怎么能不通武艺?"穆白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数落他,"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程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反驳道:"我的姓氏是程。" "可你身上流着一半穆家的血,你看渥颐表哥就很主动。"穆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而且你也不是不能练武啊,祖父也说其实你根骨不错,如果愿意学的话,没准还能胜过渥颐表哥。" 程寂微微皱了皱眉,叮嘱道:"这话千万别让二皇兄听到。" 穆白吐了吐舌。 程麟自幼好强,无论在什么方面都不甘心输给别人。也因为他是太子,皇上皇后都对他寄予厚望,朝野上下都密切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对自己要求严格。 程寂曾经因为背诵诗文被夫子当众夸奖过,之后程麟每次在学习诗文前便能倒背如流,令夫子一阵惊叹。若不是看到过程麟偷偷在学习前背诵,程寂也要以为程麟能过目不忘。 这世上总有天生有才能者,如穆白一类,别人很难做到的事,对他们而言却轻而易举。也有没有天赋,只能凭自己的努力达成目标者,如程麟这样的,毅力着实令人钦佩。 在外人看来,程麟成为太子,是因为他嫡子的身份,以及穆家的势力,好像他本人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然而只有程寂知道,每次皇后都会额外布置给程麟的功课,当程麟在埋头苦读的时候,他却可以自由地玩耍。 程麟十岁的时候便已经表现得很沉稳老练了,而程寂还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单纯得一塌糊涂。 小时候还有些羡慕程麟得到皇上皇后特别多的关注,越是长大便越觉得自己才是幸运的那一个,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变得如此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他一直都很明白,自己想要的从来不是名利。 愿作一片云,逍遥天地间。 ☆、青青子衿 新年如期而至,除夕当日午后飘起了鹅毛大雪,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 各宫各院张灯结彩,放眼望去一片红海,窗棂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窗花。即便是忙碌之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气。 韩青衣平日里衣着都很淡雅,为了迎合气氛,特地换了一件红衣。那衣料也是年前刚送进宫的,上好的锦缎,赶在除夕之前制作出来。 程寂也被韩青衣央着换上红衣,一样的衣料,连款式都一样,只不过衣服上绣的花纹不同。 "这样倒像是成亲时穿的礼服了。"程寂望着两人身上艳丽的红衣,莞尔道。 韩青衣替他理了理衣襟,小声说道:"那就当是我们成亲好了,谁让当初跟你拜堂成亲的那个人不是我呢?" 程寂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尖,看着他垂落到腰际的长发,忽然说道:"我替你束发可好?" 韩青衣愣了愣,他们相处这么久,确实没有帮对方梳过头发。每日不是程寂要去早朝,就是他要去尚书苑上学,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好啊。"韩青衣欢喜地应了一声,拉着程寂走到梳妆台前,将木梳递到他手中。 程寂用手捊了捊他的头发,不是很有信心地说道:"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为别人束发,若是不好,青衣你可不要嫌弃。" 韩青衣透过镜子望着身后的程寂,笑着道:"无妨,反正也不是给我自己看的。" 程寂无言以对,拿梳子仔细地替他梳理长发。韩青衣的头发乌黑柔顺,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 为了与他今日的服装相称,程寂特地选了一顶银白的发冠,两边垂下红色的丝绦。更映得他面白如玉,眉目如画。 "如何?"程寂问道,言语间难得有些忐忑。 "很好啊,殿下实在是过谦了。"韩青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很是满意。 程寂这才笑了笑。 韩青衣站起身夺过他手中的木梳,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铜镜前,兴致勃勃地道:"现在换我为殿下束发啦!" 程寂安静坐着任他摆弄自己的头发,看着镜中韩青衣专注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结发夫妻,举案齐眉,不过如此。 "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看?"韩青衣趴在他肩头,献宝似的问道。 韩青衣将他的头发全部高束于头顶,选了一顶溜金玉珠发冠,既显贵气,又透着沉稳典雅,与他气质十分符合。 程寂弯了弯嘴角:"好看。" "那是!"韩青衣得意地扬眉,从背后揽住他的脖子撒娇道,"殿下就没什么奖励?" 程寂侧过脸在他嘴角轻吻一下,韩青衣眉眼弯弯地笑道:"看在这么多人在的份上,这个奖励我就勉强接受吧!" "你呀!"程寂无可奈何地点了点他的额头,韩青衣笑得更开心了。 这是韩青衣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过年,一切都觉得很新鲜,何况有程寂在,意义非凡。即便外面大雪纷飞冷风呼啸,本是他最讨厌的隆冬时节,他却由衷地喜欢上了这个冬季。 韩青衣拉着程寂出门踏雪,两人身上都裹着斗篷。刚下的雪,到处都还是白茫茫的一片,连脚印都没有。 韩青衣像个孩子似的固执地在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脚印,再小心翼翼地踩着自己的脚印返回,玩得乐此不疲。 程寂看了半晌,突发兴致,折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画。 韩青衣在一旁看着,程寂画的是一只小鸟立在枝头上。韩青衣看了一会儿,提议道:"只有一只太孤单了,不如再画一只?" 程寂于是又在那只小鸟旁边添了一只,两只依偎在一起。而后又在旁边写下一行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韩青衣笑了,接过他手中的木枝,在雪地上写下他们两个的名字,又在中间画了个爱心。 程寂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爱。韩青衣爱程寂。" 程寂握着韩青衣拿木枝的手,画了个大的爱心将那一行字圈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爱你。" 韩青衣侧头望着他,埋怨地说道:"殿下你实在太会说情话了!你每次这样我都会忍不住想狠狠亲你一口!" 程寂闻言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微笑着解释道:"我不过是说实话而已。" 韩青衣忽然严肃道:"你站着别动!" 程寂不明所以地愣着原地,就见韩青衣拿树枝绕着他画了个圈,然后扔掉木枝扑进他怀里笑着道:"画地为牢!现在你是我的了!" 程寂抱住他,疑惑地问道:"怎么?难道之前我不属于你吗?" "不!从现在起,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只能爱我一个!还要听我的!" "好。"程寂笑着答应道。 吟诗远远看着雪地里甜蜜相拥的两人,默默地叹了口气,将手中比翼双飞的窗花贴在窗棂上,感叹道:"真羡慕三殿下和公子啊!若是将来我成亲后也能像三殿下与公子这般恩爱,那该有多好!" 一旁的丫鬟闻言笑道:"吟诗姐姐这是恨嫁了啊!那还不赶紧找个如意郎君?" "我我不就想想嘛!"吟诗害羞地红了脸,"再说了,我的婚姻大事也是由公子做主的" "姐姐伺候公子这么多年,公子一定不会亏待姐姐的。倒是我们,不知何处是归宿,说不定就老死在这深宫了。"那丫鬟叹着气道。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呢!"吟诗连忙打断她。 "呸呸!瞧我这口无遮拦的!方才说的都不作数!不作数!"那丫鬟也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说道。 "今晚放天灯,到时候记得把愿望写上去,说不定神仙眷顾,就实现了呢!"吟诗笑着鼓励道。 那丫鬟点头道:"好啊!" 两人便又是说说笑笑地干活了。 ☆、青青子衿 除夕当晚,皇宫里举办晚宴,众多皇亲国戚齐聚一堂,热闹非凡。 除夕晚宴设在浮光殿,殿内的横梁上挂满了红绸,皇上皇后的主座两旁半人高的青瓷花瓶中插满了梅花,红白相映,冷香浮动,远胜过焚香炉。 彼时晚宴尚未开席,皇上皇后还未出面,殿内已是人声鼎沸,众人都互相寒暄闲话家常。 韩青衣和程寂来得不早也不晚,见此情景,程寂便主动拉着韩青衣去和长辈们打招呼。 穆老将军发须雪白,却很是健硕,看上去精神奕奕。由于多年南征北战,眉宇间自有一股杀伐之气,不怒而威。 韩青衣自问没做任何亏心事,但见到老人家还是不由地紧张。 程寂拉着他走到穆老将军跟前,先行了个大礼,才引见道:"外公,这是青衣,我夫人。" 韩青衣略有些忐忑地问好:"韩毓见过外公。" 穆老将军微微打量他一番,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望向程寂训斥道:"听说你近来疏于练武?忘了外公当年是怎么教你的?可别以为外公上了年纪就教训不动你们这帮臭小子了!" "程寂不敢。" 穆老将军冷哼了一声,又看了韩青衣一眼,直言道:"当年你成亲之时,我远在边疆,否则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你娶他的!" 程寂仰头道:"外公从未见过青衣,自然会有偏见。不过青衣如今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若是外公与他相处过,一定也会喜欢的。" "久闻外公战场威名,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外公在沙场上杀敌的英姿。听说三殿下他们的武艺都是由外公亲自传授,我连殿下都打不过,也可以想见外公的武功有多厉害了。"韩青衣谦顺地说道。 穆老将军胡子微翘,却仍是板着一张脸,说道:"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程寂若胜不过你,那我这么些年便算是白教了!还以为你是个文弱书生,怎么,你对习武练剑也感兴趣?" 韩青衣点头道:"我最羡慕外公这样的英雄豪杰,可惜,自己却是永远也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没有毅力!喜欢便去做,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还未开始就先退缩了,自然永远成不了事。"穆老将军感慨地教训道。 "外公教训的是。"韩青衣惭愧道。 穆老将军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还成,你这个外孙媳妇儿,我暂且认下了。你要是喜欢习武,便要勤加练习,别光是嘴上说说,我日后可要考考你。" "是。"韩青衣微微笑着答应道。 拜别过穆老将军,程寂又带着韩青衣去见齐王。还未走到齐王席前,韩青衣便被一个小孩儿绊住了脚。 "哎哟!"小娃娃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痛呼了一声。 韩青衣连忙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没撞痛你吧?" 小娃娃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穿着鹅黄的小袄,颈上挂着长命锁,脸蛋粉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十分可爱。闻声抬头,看着韩青衣,使劲摇了摇头,大声回道:"不痛!" "我看看。"韩青衣捧着他的脸蛋仔细看了看撞得发红的额头,幸好没有撞起包。 "都说没事吧?这点小痛,不算什么!我可是男子汉!"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道。 程寂和韩青衣都忍俊不禁,韩青衣逗他:"小男子汉,你叫什么名字?" "程颢。"小娃娃回道。 "他是九皇叔的幼子。"程寂补充道。 "幼子?"韩青衣惊讶地瞪大了眼,又觉得自己少见多怪,古代皇亲贵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老来得子也没什么稀奇。 "颢儿,都说了不许乱跑!"满头珠钗的贵妇赶过来,皱着眉头故作严厉地数落几句。而后才抬头对程寂与韩青衣说道:"没冲撞了三殿下你们吧?" "不妨事。"程寂淡淡地说道。 那贵妇不过二十几岁,风姿绰约,容貌秀丽。跟他们打过招呼便带着那小娃娃回了座位,拿瓜果糕点给他吃。 "她是九皇叔的侧室,九皇嫂两年前因病逝世,九皇叔虽然一直未立正室,但府中大小事务一律由她打点。这种家宴也让她出面,想必也有意要扶正的。"程寂对韩青衣介绍道。 齐王两鬓花白,留两撇小胡子,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和蔼可亲。性格开朗,拉着程寂和韩青衣聊了许久才放他们离开,韩青衣直摇头道:"我实在不擅长应付九皇叔这样的人!" 随着总管太监一声通报,皇上和皇后露面,而熹贵妃站在皇上左侧,三人并肩款款而来。 众人行礼跪拜,待皇上皇后落座了才起身,各自回了席位。丝竹管弦奏响,舞女们翩然而至。宫女们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游走于各席位间。 酒过三巡,皇上皇后又各自赏了众人些金银珠宝。席上众人都微有醉意,稍稍放开了些,高声攀谈。 韩青衣仔细地剥干净一只龙虾,将虾肉放进程寂碗中,程寂也不忘往他碗里夹些他爱吃的菜。两人动作亲昵而又自然,时不时交头接耳说些悄悄话。 反观太子和太子妃,两人自入席以后从头到尾不曾交谈,生疏得很。 "二皇弟,来,我敬你和弟妹一杯。"程锦隔着座位,遥遥举杯,含笑说道。 程麟面无表情地朝他举了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沐梨以袖遮面,浅抿一口意思了一下。 大皇子妃起身,端着酒杯笑道:"我也敬弟妹一杯,弟妹平日里不爱出门,难得宴会上才能见到,妹妹这样的美人儿,我还想多亲近亲近呢!" 大皇子妃是蛮族公主,作风豪爽,喝酒也是一口饮尽,然后朝沐梨晃了晃手中空空的酒杯示意。 沐梨淡淡地回道:"大皇子妃过誉了。"为表尊重,也将杯中酒全部饮尽,被酒气呛得皱了皱眉。 "你我同住宫中,理当常来常往才是,妹妹喝了我敬的这杯酒,日后可不能躲着姐姐哦。"大皇子妃轻笑着说道。 沐梨淡漠地应了一声。 ☆、青青子衿 宴席过了一半,在场众人都醉得不轻,嘴里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走路一摇三晃,足下无力。就连皇上也是面红耳赤,微显醉态。 因是除夕家宴,程寂便没有多约束韩青衣,导致后者贪杯,喝了不少酒。现下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韩青衣晃了晃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程寂连忙扶住他。"你要去哪?" "这里太闷了,我出去吹吹风,醒醒酒。"韩青衣指着殿门说道。 程寂原想陪着他一块出去散散步,正巧程锦拿着酒杯过来,打着酒嗝对他笑道:"三弟,来,今日我们还没有喝过酒呢!" 程寂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吩咐吟诗看紧韩青衣,留下来应付程锦。 吟诗为韩青衣披上大氅,出了浮光殿,外面雪已经停了,被冷风一吹,脑袋霎时便清醒了不少。 韩青衣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耳边听不到浮光殿里的乐声了,才扫干净石头上的雪坐了下来。 抬起头,黑幕沉沉,不见月亮,但依稀可见点点星光。 吟诗提着琉璃宫灯站在他旁边,昏黄的烛火在这冬夜显得格外温暖。 韩青衣将手放到嘴边,轻哈了一口气,喷出的白雾转瞬便消散在空气中。想到这是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不由地感慨万千。从前过年的时候,他几乎都在忙于工作,无暇回家,与家人都是聚少离多。不过由于他的性取向,和父母的关系也一直很僵,不见面反而更好。 在这里没有任何熟悉的亲朋好友,多多少少会有些寂寞。唯一庆幸的是,他遇到了程寂。 韩青衣伸了伸懒腰,起身拍干净衣服上沾着的尘土,对吟诗说道:"走吧,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提着宫灯,走在偏僻的宫殿角落,脚下踩着未化的积雪,沙沙作响。 走了一会儿,韩青衣依稀听见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之后便是有人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过去看看。"韩青衣对吟诗说道。 走近一些,隔着茂密的矮树丛,看见小石径路上的情景。琉璃灯笼跌落在地上,烛火却未熄灭。沐梨与大皇子妃云筝儿隔着灯笼面对面站着,沐梨看上去像是喝醉了,又不大像。 沐梨在宴席上并未喝太多,根本就没醉。云筝儿喝得多了,邀她出来透透气。 沐梨不甚在意地跟着她走,走着走着云筝儿忽然说自己很不舒服,要去偏殿休息,打发宫女们去请太医,由沐梨陪着她往偏殿走去。 沐梨刚伸手扶住她,云筝儿就不知从何处拿出药粉,冲她轻轻一吹,不消片刻她便觉得体软无力,头晕目眩。手上拿着的灯笼坠地,她一把推开云筝儿退开几步远,警惕地瞪着她。 云筝儿丝毫没了之前痛苦的模样,轻笑着看着她,说道:"感觉如何?" "你对我做了什么?"沐梨厉声质问道。 "做了什么?"云筝儿看了看自己涂着深紫色蔻丹的指甲,表情很是无辜地道,"我什么都没做啊!是你喝醉了。" 沐梨皱紧了眉头:"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筝儿浅笑着走上前去,沐梨往后退了几步,云筝儿道:妹妹这么怕我做什么?我是好心要扶你去偏殿休息啊!" 沐梨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发软,只能死死盯着云筝儿的动作。 云筝儿抬手随意地将鬓前的乱发拂至脑后,笑得妖艳魅惑:"好妹妹,蛮族至烈的媚药度春的感觉如何呀?" "你!"沐梨惊骇地睁大了双眼,万万没想到云筝儿对她吹的药粉竟然是媚药! "你说,若是宫女们带着太医到了偏殿,却看见太子妃与不知哪里的野男人私通,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呢?"云筝儿手指轻轻点着朱唇,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沐梨强撑着身躯,额上细汗密布。 "天越的大美人,右相爱女,堂堂太子妃,若是传出这样的丑闻,定会震惊朝野吧?"云筝儿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轻笑着说道。 沐梨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瞪着她。 "按你的性格,若是遭此侮辱,定会一死了之。只不过到时候恐怕人们都只会认为你是羞愧而死。"云筝儿松开手,沐梨的脸上浮现两道清晰的指印。 沐梨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饶是如此,也不见慢点狼狈姿态。她忽然低低笑了两声,云筝儿震惊地看着她,蹙眉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我都不过是家族的棋子。你远到天越和亲,我被皇后选为太子妃,都是被人用来维系关系的一根线。你是不是以为,毁了我这根线,就能断了太子与右相的关系?"沐梨微抬眼眸看她,眼神冰冷。 "你说得对,不过除此以外,还有更纯粹的原因,那就是我嫉妒你。"云筝儿坦然地说道。"我嫉妒你的坦然,嫉妒你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嫉妒你的美貌!明明你跟我是一类人!" "是吗?可惜,我不会让你的计划得逞了。"沐梨轻轻一笑,伸手拔下头上的玉簪往自己咽喉刺去。 "沐梨!"韩青衣越过矮树丛冲过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倒是云筝儿挥手打掉她手中的玉簪,却还是在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两人都有些惊讶地望着韩青衣,云筝儿蹙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青衣冷冷地看着她道:"你刚才说的一切我都听到了,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解药,自己到父皇面前去认罪吧。" 云筝儿怔了片刻,望着韩青衣忽然放肆地笑了:"三皇子妃?有趣。你说你听到了,单凭你的片面之词能够作证么?我若说是你们二人行苟且之事被我看到了恼羞成怒反咬一口呢?三皇子妃和太子妃,这可了不得啊!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皇宫内苑,你也敢这么胡作非为?"韩青衣冷声道。 "那便来看看,我究竟敢不敢吧。"云筝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冷若冰霜,带了股杀意。 ☆、青青子衿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青青子衿 完结+番外 作者:十二楼里的醋栗 第5节 韩青衣心中一凛,云筝儿的杀意不假,韩青衣余光瞥了眼身边的沐梨,她现在神智有些涣散,紧咬着双唇强撑着。 他不知道云筝儿武功如何,但是曾听说过蛮族崇尚武力,估计不会太差。自己一个新手级别,还带着沐梨,就算云筝儿功夫不高,下狠心想杀他们的话还是可能的。 云筝儿抬手打了个响指,只听见一阵风声略过,一个皮肤微有些黝黑的男人从天而降,站在云筝儿身侧。 这个男人体型比起韩青衣来说,算是高大了,身上穿着侍卫的衣服,腰间挂着佩刀。 韩青衣没想到她还有帮手,一时有些愕然。但转念一想,她既然要陷害沐梨,肯定不是一个人。 先前还想着对付云筝儿会有些困难,现在面对这个侍卫,恐怕就是必死无疑了。韩青衣瞥了眼来时的方向,只能期盼吟诗能迅速带人过来。现在想起来,难怪这边如此安静,连守卫都看不到,原来是云筝儿早有预谋。 韩青衣扶住沐梨的肩膀,对云筝儿说道:"你疯了吗?在除夕之夜杀了我们两个,皇上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你能确保自己安然无恙?" 云筝儿笑了笑,拍拍身边侍卫的肩膀,说道:"杀你们的可不是我。除夕之夜太子妃和三皇子妃遇刺客行刺,大皇子妃侥幸逃过一劫,你看,这个说法好不好?不过倒是便宜你们了,死得体面一些。" 韩青衣看向那名侍卫,冷笑道:"既然如此,皇上一定会全力追查刺客,以安抚沐韩两家,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耐不住刑招供了呢?" "他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云筝儿信心十足地勾唇一笑,冲侍卫挑了挑眉,"是不是啊,图伦?" "所以你一早就准备牺牲他了?" "你就死心吧!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永别了,两位。"云筝儿十分魅惑地冲他们做了个飞吻的动作,而后拍拍图伦,语调瞬间转冷,"动手!" 图伦抽出佩刀,二话不说地冲着他们当头劈下,韩青衣眼疾手快地将沐梨推到一边,自己侧身闪躲,还是被刀划中手臂,鲜血顿时便染红了衣袖。 图伦毅然放弃沐梨,继续攻击韩青衣,一击落空后紧接着回身砍去。这招太迅猛,韩青衣避无可避,冷汗瞬间淌了下来。却听见"当"的一声,图伦手中的刀被什么东西挡开,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根枯木枝,方向正是韩青衣身后。 图伦猛地抬头,只见韩青衣身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此时赫然站着一个人,而在看清这个人的脸之后,图伦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云筝儿也瞬间脸色刷白。 韩青衣扭过头去,不由地呆住了。"小白?" "不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云筝儿指尖颤抖着指着他说道。 穆白一步一步走上前,他每前进一步,云筝儿便不由自主地后退。"是啊,我已经死了,你不是还特地确定过了吗?" 图伦虽然同意震惊,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镇定,目露凶光地拔刀砍向穆白。 "小白!"韩青衣紧张地喊了一声。 穆白不避不闪,只是静静地看着图伦,那刀在他头顶堪堪停住,怎么也劈不下去。无论图伦怎么使劲,刀刃都无法伤及他分毫。 穆白抬手,在刀刃上轻轻一弹,刀身瞬间一分为二。他一挥手,图伦就像被什么大力地撞了一下,飞出去好远,撞到树干上再摔落到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穆白面无表情地看向云筝儿,云筝儿惊恐地往后缩:"你别过来!" "你竟然也会害怕?"穆白歪了歪头,"像你这么狠毒的女人,为了掩盖自己秘密残害他人性命时眼都不眨一下,如今居然会害怕?" 云筝儿突然出手,几枚飞镖从手上飞出,正好刺中他心口的位置。穆白低头看了看,皱了皱眉,伸手将飞镖□□,不带一丝血迹。"还是蛮痛的啊,还给你。" 穆白随手一扔,却是刺中她大腿,云筝儿痛呼一声,险些跪倒在地。图伦挣扎着想要起来,穆白头也不回地一掌飞过去,图伦再次吐出一大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穆白淡淡地对云筝儿说道。 他分明个子还未有云筝儿高,却让云筝儿觉得他是俯视着自己的,那种压迫感十分强烈。 依稀能听见远处传来响动,大约是吟诗带人过来了。穆白看了一眼,转身便要走,韩青衣伸手拉住他道:"你你真的是小白吗?" 穆白笑了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立刻变了副模样。绯红衣衫,浅褐色长发,右眼眉角处有几片花瓣图案,眼中水波盈盈,却是个翩翩美少年。 "是你"虽然当时并未看清,但韩青衣确定他就是那日在拂云观中桃花树下,晏虚身后的那个人。 "小白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韩青衣抓紧他的衣袖追问道。 "嘘!"少年竖起食指,对他道,"这些其实你知道,你只是还没有发现罢了。" 说完便挣脱了韩青衣的手,韩青衣还想抓住他,他已经凭空消失了,一瓣桃花飘落到韩青衣脚边。 "青衣!" 程寂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冲过来,看到他染血的手臂瞳孔紧缩了一下。"你受伤了!" 韩青衣宽慰地冲他笑笑道:"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出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碍事!快去找太医!" 程寂皱着眉头,准备扶他离开,韩青衣抓住他手臂道:"先等等" "沐梨!"程麟随后赶到,看到摊倒在地的沐梨连忙上前扶住,发现她情况不对,环顾一下四周,拧眉问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把解药交出来吧。"韩青衣对云筝儿说道。此言一出,程寂和程麟都警惕地望向云筝儿。 随后赶来的侍卫们拔刀围住了云筝儿,将昏过去的图伦用绳索捆了起来。 ☆、青青子衿 云筝儿还受着伤,但是已经从惊吓中缓过来,神情淡漠地扫了侍卫们一眼,从容不迫地道:"没有解药。" "事到如今,你不如痛快一些。"韩青衣劝说道。 云筝儿理了理鬓角,懒洋洋回道:"我说的是真的。度春本来就没有解药,这种东西还需要所谓的解药吗?" "度春?"程麟皱了皱眉,看了眼怀中的沐梨,神情复杂。 "若是不尽快疏解,她可是要遭受如同万虫噬体一般的苦楚哦。"云筝儿好心提醒道。 程麟抱起沐梨,对侍卫们吩咐道:"将大皇子妃押到父皇面前,听候发落!"言罢便带着沐梨离开。 "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动手。"云筝儿对上前来的侍卫们说了一句,伸手拔掉腿上的飞镖,痛得皱了皱眉。 韩青衣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把她手绑起来。"谁知道这个女人身上还有没有别的暗器。 云筝儿闻言瞥了他一眼,而后老老实实地伸手让侍卫们捆了,踏步往浮光殿走去。 韩青衣原想跟上去,却被程寂一把拉住,弯腰抱起,一气呵成。 韩青衣盯着程寂的脸,小声说了句:"殿下,我伤的是手"不是腿啊。 "我心疼。"程寂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有些喑哑。 韩青衣不再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回到浮光殿,宣了太医。 庆幸的是,除夕之宴众人都喝了不少酒,程麟派人将云筝儿押回去也是秘密通告皇上,皇上借酒醉为由退场转至偏殿之内,其余人仍沉浸在正殿和乐融融的气氛之中。在场的除了皇上皇后,只有有熹贵妃和大皇子。 韩青衣和程寂在偏殿角落的屏风之后,太医为韩青衣处理伤势。另一边皇上正在严厉地审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吟诗作为和韩青衣一起的目击者,自然是将所见所闻如实告知,过程中云筝儿跪坐在地上,始终不发一言。 韩青衣伤口止了血缠了绷带,又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因他身上带伤,皇上特地准了他站着回话。 韩青衣简单扼要地阐明了来龙去脉,却隐瞒了那个神秘人的出场,一直放空的云筝儿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云筝儿,韩毓说的可都是真的?"皇上阴沉着脸,质问道。 "云筝儿身为蛮族之人,虽为联姻而来,嫁入宫中已有数年,却也深知诸位始终都对我心存忌虑。皇上虽是这么问,可心里却已经完全相信了三皇子妃所言,不是么?"她这番话,说得非常暧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论起身份,云筝儿,沐梨,韩青衣,都是皇上的儿媳妇,云筝儿这话的意思便是指责皇上因她身份特殊而没有一视同仁。她不直接开口为自己争辩,反而更显得自己好像是被冤枉的。 "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和三皇子妃串通一气陷害你了?你倒是说说看,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皇后愤然地问道。 "那皇后娘娘又觉得我有何理由陷害太子妃和三皇子妃呢?"云筝儿目光如炬,直迎着皇后的怒火,不卑不亢地反问道。 皇后语塞,偷偷地瞄了眼皇上的脸色。这话若是说白了,便是皇位之争,皇上虽然平日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事若摊开摆到明面上来说,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偏殿之中一时寂静无比,皇上仍旧阴沉着脸,看不出别的情绪。韩青衣瞥了云筝儿一眼,对于她这样的能言善辩着实佩服。 程寂望了眼韩青衣带伤的手臂,神色黯然,一撩衣袍跪下朗声道:"父皇,此事关系重大,有待查明真相。儿臣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等查清楚一切之后,再定罪不迟。" 皇上赞同地点了点头,指着昏迷的图伦挥手吩咐侍卫道:"将他先行押入天牢,至于大皇子妃,暂时收押在罪庭。未查明真相之前,太子妃与三皇子妃都不得离开自己宫院半步。" "皇上,准备让何人来调查此事?"熹贵妃出声问道。 "此事不宜声张,相关人等均不得介入调查。既然事情发生在皇宫内苑,自然是禁卫军的职责,让都迟蔚负责此事。"皇上说道。 吩咐完,皇上便让众人都退下了。好好的除夕之夜竟出了这种事,皇上心里也有些烦躁,酒气上头,更觉疲倦。 韩青衣与程寂乘步撵回了朱雀宫,却没有直接回翠竹轩,而是留在程寂的锦鸾殿。 "殿下这是?"韩青衣不解地询问道。 "翠竹轩冬日里过于清冷了,你身上又带着伤,这段时间便待在锦鸾殿好生休养。"程寂对他说道。 "今晚的事"韩青衣微微蹙眉,程寂打断他的话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父皇让都统领去查,那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不,殿下,今晚的事还有情况我没有说。"韩青衣挥手让下人们全都退出去,才将神秘人变成穆白的样子唬住云筝儿的那一段讲了出来。 程寂听完深深地蹙起眉。"小白的事,即便是去拂云观找到那个人作证恐怕也无济于事,他不是普通人,即便说的都是事实,没有真凭实据也还是无法给云筝儿定罪。就如今日之事一样,她同样能用言语反驳我们。" "小白应该是抓住了云筝儿什么秘密,她才会冒险杀了小白灭口。"韩青衣拧眉沉思,"但是,会是什么秘密呢?" "小白的事,相信都统领一定义不容辞,可以交给他一起暗中调查。"程寂说道。 韩青衣点了点头。 屋外,不知情的丫鬟们兴奋地聚在一起准备放天灯。小丫鬟拿着自己准备好的天灯,凑到吟诗跟前问道:"姐姐,不是说好一起点灯吗?你怎么了?" 吟诗心情不好,恹恹地摇了摇头道:"你自己去吧。" "为何不去,今日可是除夕啊。来,也给我一个!"韩青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吟诗惊诧地回头:"可是公子" 程寂从其他丫鬟手中拿过一个天灯,对她说道:"放吧,将所有的霉运都带走,来年一切安康。" "走吧!"小丫鬟笑嘻嘻地拉走了吟诗。 程寂拿了笔,在天灯上写下"百岁无忧"四个字,然后将笔递给了韩青衣。韩青衣一笔一划认真地在旁边写下"长相厮守"四个字。 点了灯火,松开手,看着天灯慢慢升空,与其他的天灯交汇在一起,满天的灯火摇曳,美不胜收。 程寂看了眼身侧的韩青衣,他正仰头看天灯,眉目在灯火的笼罩下分外柔和。程寂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愿与君共白头,长相厮守,百岁无忧。" ☆、青青子衿 除夕当夜原本在事发地巡逻的八位禁卫军全部都被迷药迷晕之后丢到了草丛里,蛮族擅长用药,迷药的效力一直持续到清晨。都迟蔚找到他们后,以失职为由罚了一顿,然而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年初本是罢朝,待到正月十五才恢复上朝。都迟蔚一大早领了口谕,奉命暗中调查除夕夜之事。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到天牢提审图伦,审了半个时辰,威逼利诱动刑全用上了,图伦始终紧咬牙关一声不吭。放在平日里,都迟蔚是十分佩服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的,然而眼下对方是自己提审的犯人,这就十分头疼了。图伦昏过去几次,都被都迟蔚用冷水泼醒,再一次昏过去时,都迟蔚摆了摆手,吩咐道:"先把他押回去,稍后再审。" 撬不开图伦的嘴,都迟蔚便转去找当事人。好在在天牢审过了图伦,时辰也不算太早,都迟蔚到东宫时,程麟和沐梨刚用过早膳。都迟蔚当夜虽不在场,但既然奉命调查此事,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已经听说过了。此时见到沐梨,都迟蔚犹豫半晌,竟有些问不出口。 程麟也知道皇上将此事交给了都迟蔚调查,转头看了沐梨一眼。沐梨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相比都迟蔚的不好意思,沐梨反倒显得落落大方,平静地叙述完当晚的情况,那语气,仿佛是在谈论不相关人的事情一般。 都迟蔚得到讯息之后便匆匆起身告辞,程麟也正准备出门,沐梨忽然出声喊住他道:"殿下,若是去朱雀宫那边,代我向三皇子妃道声谢,谢他昨晚舍身相救,此恩此德,沐梨永生不忘。" 程麟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才说道:"父皇下令你二人均得禁足宫中,是云筝儿意指我与三弟勾结陷害。为避嫌疑,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与三弟都不得相见。所以,这话不如等真相大白之后,你亲自与他说吧。" 沐梨垂眸,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程麟看着她转身进屋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都迟蔚出了东宫,便径直去了朱雀宫。相比东宫那肃穆沉重得令人压抑的气氛,朱雀宫恰符合新年的欢乐。 韩青衣穿着浅绿色的袄子,跟几个丫鬟一起在院里折梅花。程寂在院内的石桌上铺了笔墨纸砚,正提笔作画,甲荃在一旁磨墨,学文和习武两个侍卫站在不远处。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 "都统领,新年好啊!"韩青衣看见他,笑着打了声招呼,让吟诗把自己手里的梅花拿去花瓶里插好。 "新年好。"都迟蔚有些愣神地应了一句,一时都有些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 程寂勾勒完最后一笔,抬眼望向都迟蔚,搁下笔笑道:"都统领来得真早,我还以为你要到午后才来了。" 都迟蔚闻言便道:"既然三殿下知我来此所谓何事,那我也就不客套了。" 程寂抬了抬手,将他领进书房:"外面风大,到里面说吧。都统领很赶时间?" 韩青衣插话问道:"可是父皇定了时限?" 都统领皱了皱眉头,摆摆手,略有些丧气地道:"皇上命我在恢复上朝之前查清这件事,时间上倒是没有多大的问题,只不过,今日审的那侍卫却是个硬骨头,愣是一声没吭。" "那人云筝儿计划内他是必然的牺牲品,也是确定了他不会出卖自己,所以要他招认绝非易事。"韩青衣说道。 "说到这个,末将还要请三皇子妃将当晚事实如实相告。"都迟蔚望向韩青衣。 韩青衣一五一十地说了,与沐梨所说并无二致。都迟蔚默默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配合,末将一定尽力查明此事。" "都统领且慢,我还有一事相求。"都迟蔚本欲起身离开,却被程寂喊住,不禁疑惑地看向程寂,眼神中夹杂了一抹异样的神色。 他是相信以程寂的为人不会做陷害他人之事,但如今听他说有事相求,不免就怀疑是不是另有隐情。 "都统领查云筝儿之时,可否帮忙查一下她与穆白之死有何牵扯。"程寂直言道。 都迟蔚怔了怔,皱紧了眉头,严肃地问道:"三殿下从何听说的此事?穆小将军的死和大皇子妃有何干系?此事关系重大,三殿下可要慎言!" 韩青衣解释道:"这个我们需要确切的证据,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就是云筝儿与穆白之死有关。如你所见,我被要求禁足,三殿下也不许插手此事。思来想去,能信任的也只有都统领你,故而才敢将此事告诉都统领。" 都迟蔚道:"我出身于穆家军,又蒙穆小将军提携,小将军的事,刀山火海我也去得!只是,三殿下你们得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青衣与程寂对视了一眼,韩青衣便将那晚神秘人相救之事说了,又道:"此事我没有告诉皇上,是因为此人身份特殊,而且我们空口无凭,拿不出证据。" "那个人是在城郊的拂云观中?"都迟蔚问道。 韩青衣点了点头,道:"你若要去找他,不妨问问观中的晏虚道长。" "好。若穆小将军之死真与大皇子妃有关,我定会竭力找出她的罪证,以慰小将军在天之灵!"都迟蔚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有劳都统领了!"程寂认真地向都迟蔚拱手道。 都迟蔚面色凝重地出了朱雀宫,原本要去罪庭审问云筝儿,略一思索,先去了凤麟宫,查收了云筝儿的一概物品,才去了罪庭审问。 一贯脸上带笑的程锦这会儿也敛了笑容,面色阴沉地看着都迟蔚离去。吩咐身边的人:"去打听一下,都迟蔚在太子和三皇子处都问了些什么,盯紧都迟蔚,有什么情况立即告诉我。" 手下垂头应了一声。 ☆、青青子衿 罪庭是专门惩罚后宫之人的地方,阴暗湿冷,墙上的油灯闪着豆大的火光,将影子拖得老长,看上去有几分恐怖。 云筝儿尚未定罪,待遇倒也不会太差,床褥还算整洁,狭窄的小房间内只有一扇高高的小窗,透进几缕阳光。 卸下浓妆首饰的她披散着一头长发,坐在床头仰首望着那扇小窗,倒显得十分娴静。 门被打开,看管罪庭的嬷嬷对她说道:"都统领要问话,您请吧。" 云筝儿起身走出去,昂首挺胸,一派端庄悠闲的模样。 都迟蔚见了她,还是照常行了礼:"末将见过大皇子妃。" 云筝儿撩起裙摆在椅子上坐下,轻扬嘴角笑了笑:"都统领还真是客气。" 都迟蔚面无表情地道:"请大皇子妃说说除夕之夜事情发生的经过。" "宴席上太闷了,我便邀太子妃出去透透气,不过走了没多久便觉得十分不舒服,就让丫鬟去请太医,太子妃说要扶我去偏殿休息。后来"云筝儿忽地顿住了。 都迟蔚盯着她追问道:"后来怎么了?"她前面所说的倒是和沐梨所说差不多。 云筝儿盯着墙上一盏油灯,悠悠说道:"后来我便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好似做梦一般,等清醒过来,已经跪在浮光殿偏殿内,听他们说我欲加害太子妃和三皇子妃。" 都迟蔚深深地皱起眉头,很是不满地看着云筝儿:"大皇子妃难道想说那些事都不是你做的,还是想说你做了你自己却不知道?" 云筝儿却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听说,天越有人擅长巫蛊之术。我总觉得,当晚除了我们几人,还有其他人在场。" "那你怎么解释你身上带的度春?"都迟蔚双手环胸,用一副完全不相信她言语的态度问道。 "你们都知道我蛮族之人擅长用药,我身上带着的又何止是度春这一种?何况"云筝儿娇媚地挑了挑眉,笑道,"度春也不是什么□□,用对了地方也是个好东西呢!" 都迟蔚黑了脸,沉声问道:"那图伦又怎么会出现那里?" "他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我,若是发现我出了事,自然会出现。"云筝儿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么说,大皇子妃的意思是太子妃和三皇子妃利用巫术陷害于你了?" "也说不定,都统领不如去查查后宫之中有谁和这些巫蛊之术有关联。" 都迟蔚差点脱口而出"荒谬"二字,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紧握着拳头,没好气地道:"大皇子妃是要末将用此话回复皇上?你觉得皇上会相信吗?" "信不信是皇上的事,我所说的就是如此。"云筝儿坦然与他对视。 都迟蔚甩袖离去。若不是因为听说云筝儿与穆白之死有关联,都迟蔚兴许还不至于对云筝儿这个态度。他几次忍不住想问关于穆白的事情,然而看着周围的宫女,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大皇子妃,请回吧。"嬷嬷上前说道。 云筝儿慢慢地起身,看了眼罪庭的大门,忽然问道:"嬷嬷你在这儿这么久了,可见过进了罪庭还能出去的么?" 嬷嬷低垂着头,回道:"大皇子妃真是被冤枉的,自然能出去的。" "呵。"云筝儿冷笑了一声,转身回了那间小房间。 门重新关上,云筝儿脱下自己手上的指环,指环上嵌着一颗红宝石。她轻轻一拧,指环上的红宝石弹起,里面是空心的,塞着一颗暗红色的小药丸。 在都迟蔚来之前,熹贵妃抱着皇孙来看她,将看守的人谴走后给了她这个。话说得直白得很,一如她对待图伦那般。 云筝儿并不觉得心寒,只是忽然很想念蛮族。不知她的王兄听说了她的死讯会作何反应,大概也不会太伤心吧。 云筝儿苦笑了一下,将药丸吞下,指环戴在手上。那药丸是蛮族最强的□□,服用之人,会从五脏六腑开始腐烂,最后化为一滩血水。 云筝儿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哼歌,哼唱的是蛮族的歌谣。 "蓝湄河上有美人~美人性子烈如火~腰间弯刀似月牙~千金珠宝换不来~" 那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完全听不见了。墙上的油灯边有飞蛾绕着飞舞,扑进火里,坠落在地,挣扎了一下翅膀便静止了。 云筝儿的死来得太过突然,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死状过于惨烈,连死因都无从查起。 熹贵妃抱着皇孙跪在皇上宫外一顿哭诉,皇上招来都迟蔚问他审问的情况,都迟蔚只得将云筝儿所说的一五一十转述给皇上。 "云筝儿死得那么惨,定是被巫蛊之术害的!皇上,云筝儿是蛮族到天越和亲的公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蛮族可会善罢甘休?"熹贵妃说着便又哭起来,"可怜我的小皇孙,这么小就没了娘亲。" "给我彻查宫中有何人与巫蛊之术有关联!但凡有牵连者,统统抓起来严审!"皇上厉声道。 这一查,查出一个朱雀宫的小宫女,枕头下塞着个纸片人。那小宫女吓得抖如筛糠,匍匐在地上尖声道:"皇上饶命啊!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害大皇子妃!这纸人只是用来保奴婢自己能事事顺利!不是害人之术啊!" "这个纸人你从哪里来的?"皇上问道。 "是是一个高人。"小宫女答道。 "这宫里哪里来的高人?" 小宫女似是有些惶恐,踌躇着不敢说出口。皇上一拍桌案,厉声道:"你胆敢包庇,立即拉出去杖毙!" "皇上饶命!"小宫女又趴到了地上,哆嗦着道,"其实是是三皇子妃出事之时,我正好路过,见到一个陌生人在三皇子旁边,他给我这个纸片人,让我别将看见他的事说出去,这样我就能平安无事且事事顺利。我见他是在救三皇子妃,且三皇子妃之后确实痊愈了,便没将这事说出去!" "那个人在宫中?" "不不清楚。当时他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奴婢也不知他来自何处!" "皇上,三皇子妃原有痴傻之症,受了伤,竟然还能恢复如常人,仔细想想,确实可疑啊。"熹贵妃蹙着眉头对皇上说道。 皇上沉思了一会儿,吩咐道:"宣当初给三皇子妃医治的太医!" ☆、青青子衿 拂云观内,正在打座的晏虚忽地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声。他出了屋门,走到桃花树下,树干上,绯红衣衫的少年赤足坐着。 "你怎么总是给我惹是生非,叫你别去管凡尘之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晏虚用无奈的口吻斥责道。 少年不服气地回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那个人上一世还是你的徒弟,你眼睁睁看着他这一世早早死了就算了,连帮他报仇也不肯吗?" "他自有他的命数,我们不宜干涉太多。"晏虚道。 "反正我看不过!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少年赌气道。 晏虚缓缓开口对他说道:"陶华,人的一生是很短的,转世过后前世种种都再无联系。你无需执着于此。" 陶华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他,问道:"若有一日你转世了,我也不能接近?" 晏虚没有答话。陶华从树上跳下来,如蜻蜓点水般落地,他望着晏虚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若是你转世了,我一定会去找你,下一世,下下世,下下下世,都去!" 晏虚轻叹一声,转头望向远处云雾翻腾的天际。"既已如此,总归要平息此事,走吧。" 手上拂尘轻甩,拨开眼前云雾,人影转瞬消失在风里。 老太医年过六旬,头发胡子都已花白,步履蹒跚。得了传召而来,还以为皇上龙体不适,心中忐忑不已。他年事已高,眼神不好,记性也大不如前,原想着是时候该告老还乡了。皇上的身体也一向是其他几位太医照料,怎么今天会突然传召他呢?若是行医问药稍有差池,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啊! 如此惴惴不安地到了宝华殿,刚颤颤巍巍地跪下行了礼,便听见上头皇上问话:"当初三皇子妃受伤,是你主治的?" "啊?"老太医茫然地抬起脑袋,而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正是下官。" "当初三皇子妃的伤势究竟如何?为何会突然恢复得与常人无异?"皇上表情严肃地问道。 "三皇子妃当初不慎从树上跌落,撞到石块上,后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本是命悬一线,不过好在三皇子妃福大命大,不仅转危为安,还因祸得福,恢复如常。"老太医回话道。 皇上听到答案,脸色却更黑了,显得十分不满意。老太医见状又把身子伏低了些,心中暗暗思索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熹贵妃在一旁说道:"皇上,连太医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恢复的,而且太医方才也说了,他本是命悬一线,生机渺茫,可之后却奇迹般地好了,恐怕真是有什么人在帮他。" 见皇上还是不完全相信,熹贵妃又继续道:"皇上想想看,韩毓痴傻多年,即便是他福泽深厚得以康复,又怎么会一恢复就如此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他的心智本如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任他再聪明好学,也不会这么快就与同龄人无异。" "来人,宣三皇子妃韩毓!"皇上吩咐道。 云筝儿死的讯息原本是被压下来的,也不知程麟是怎么知道的,托人将此事秘密转告给了程寂。 程麟作为太子,在宫中自有他的人脉和手段。不过他肯将此事转告给程寂,程寂还是心生感激的。他二人虽为同胞兄弟,但实际关系也不亲密。 提前得了消息,宝华殿的公公前来传召之时,二人都很平静。程寂拿过吟诗手上的披风,亲自为韩青衣系好,说道:"我与你一同前去。" 传话公公愣了愣道:"皇上只宣了三皇子妃一人,三殿下可不必前去。" 程寂牵住韩青衣的手,道:"父皇的旨意里也不曾说不许我一同前往。" "这"传话公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程寂却是直接越过他,拉着韩青衣出了宫门,上了轿辇。 熹贵妃见程寂也一同前来,微微蹙眉,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 程寂和韩青衣照例行礼问安,然而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皇上让他们平身,便只能继续跪着。 "韩毓,你可知朕为何召见你?"良久,高坐龙椅之上的皇上才开口问了一句。 "韩毓不知。但猜想,大约是为了除夕之夜的事。"韩青衣回答道。 皇上眯了眯眼睛,说道:"不错。云筝儿说她当时是被人用巫蛊之术操控,并非自愿加害你与太子妃。你认为,她所说的可能相信?这世上真有如此厉害的巫蛊之术?" "儿臣不信。"韩青衣果断地回道。 "为何?" "宫中若真有人擅长控制人心的巫蛊之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我等?" "你的意思是,你不信有这样的巫蛊之术?"熹贵妃开口问道。 "巫蛊之术本是由苗疆引入,天越甚少有人懂得,何况这宫中并无苗疆之人。操控人心这样的蛊术,向来只在话本里看过,儿臣见识浅陋,却是从未见过,究竟是真是假,儿臣也不好说。"韩青衣淡淡地回答道。 "有宫女亲眼看见当初你受伤时,曾有高手在旁相救,而这位高人正通术法,你可别说你不知这人是谁!"熹贵妃走下台阶,表情有些狰狞地望着他。 韩青衣抬着头,镇定自若地回道:"儿臣确实不知,若真有此事,儿臣该对他道谢才是,谢他出手相救,否则韩毓早已与世长辞。" "好端端地别人会突然出现在宫中又正好救了你吗?分明就是相识之人!当着皇上的面,你还敢有所欺瞒!"熹贵妃瞪着他,拔高语调说道。 一直沉默的程寂忽然出声道:"贵妃娘娘究竟为何一口咬定青衣与那人有关?仅凭那个小宫女的一面之词?" ☆、青青子衿 程寂向来是温和谦逊的,默默无闻,甚至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然而此刻,被他用那样锐利的目光看着,熹贵妃竟无端生出几分寒意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熹贵妃很快便恢复自己盛气凌人的模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二人,说道:"云筝儿被人用巫蛊之术加害,惨死在罪庭之中,尸骨无存。皇上彻查后宫上下,也只有韩毓有所关联,本宫也不得不怀疑到他头上。倘若真是清白无辜,皇上圣明,也绝不会冤枉于他。你如此介怀,莫不是心虚?" "我们问心无愧,只不过是儿臣不喜被人猜度怀疑罢了。"程寂坦然回道。 "你自然是处处护着他了,你问心无愧,可不代表他。说起来,你自从韩毓恢复正常之后,便对他十分宠爱。当初还觉得这是件好事,现在想想,若是他对你施了什么术法令你迷恋于他,这可如何是好?"熹贵妃眼角瞥着韩青衣,凉凉地说道。 程寂闻言,不顾皇上没有让他平身,直接站了起来,面带三分怒气。"我因何而喜欢青衣,这个我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绝不是贵妃娘娘口中所说的什么术法!倒是娘娘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处针对青衣,一口咬定他会什么巫蛊之术,究竟是何居心?若只是怀疑他与大皇子妃之死有关,尽可派人去查!尚无证据,即便是贵妃,也不得如此出言污蔑于他人!" "你!"熹贵妃气得涨红了脸,碍于皇上在一旁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咬牙。 皇上沉着脸拍了下龙椅,呵斥道:"程寂!不得无礼!" 程寂这才重新跪下,态度却没有半点服软的意思,不卑不亢地说道:"父皇若是要罚儿臣顶撞贵妃之罪,儿臣自愿认罚。只是青衣与巫蛊之术并无关联,还望父皇明鉴!" 皇上看了韩青衣一眼,问道:"你当真不认识那时救你之人?" "韩毓当时尚处于昏迷之中,并未亲眼所见,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韩青衣答道。 皇上思虑良久,看他二人笔直地跪着,正欲开口叫他们平身,一个侍卫匆匆进殿,禀报道:"启禀皇上,除夕之夜行凶的那个侍卫刚刚招供说,当时还有一个会法术的男子在场,而他是正被那名男子所伤。" 熹贵妃闻言望向程寂和韩青衣,见他二人表情微有异样,便道:"这个倒是没听三皇子妃提到过,莫不是那侍卫在撒谎?若真是那样,又是何人将他打伤的?" 韩青衣背上微微渗出冷汗,沉默了一会儿,才叩首回道:"皇上恕罪!当时确实有另一个人在场,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与太子妃性命堪忧。之所以隐瞒是因为" "是我不让他说的!"忽然有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却仿佛是在众人耳边响起。 殿内所有人闻声往殿外望去,只见两道身影由远及近,一个俊雅的道士和一个清秀的少年。侍卫们刀剑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眼见他们入了殿内,只得向皇上请罪道:"皇上恕罪!属下等实在拦不住他们" 皇上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打量了一下来人,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是何人,敢擅闯皇宫,见了朕也不行礼?" 晏虚和陶华只微微拱手欠身示意,熹贵妃厉声道:"你们见了天子竟敢不跪?好大的胆子!" 晏虚淡淡地答道:"天越境内之人,皆是皇上的臣民,按理当行跪拜之礼。然而陶华不在此列,不受拘束。至于贫道,只怕皇上受不起这一跪。" "你不过一个道士,皇上还会受不起你的礼?"熹贵妃嗤笑道。 晏虚不理会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玉令牌,道:"不知皇上可认得此物?"说着拂尘一甩,那玉牌便浮空飞到皇上面前。 皇上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惊诧地望向晏虚,问道:"敢问道长法号?" "贫道法号清玄。"晏虚答道。 皇上闻言,立即从龙椅上起身,走到晏虚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清玄道长!"说着将玉牌双手奉还。 程寂也朝着晏虚行礼道:"程寂先前不知道长身份,失礼之处还望道长见谅。" 韩青衣只觉得清玄这个名号颇有些耳熟,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曾在翻阅天越史书时见过。 天越的开朝皇帝嘉胥帝当年打江山时,有一位名叫清玄的道士相助,嘉胥帝坐上皇位时,原想将他封为国师,他却执意退隐山林。嘉胥帝便将一块玉牌赠与清玄,下令凡皇室中人,日后若得见此玉牌,无论何种要求都必须答应。 如今已过去了几百年,晏虚却仍是一副年轻的模样。只是那眼中,带着阅尽沧桑的淡然。 "不知道长此行所为何事?"皇上开口问道。 "为了一桩俗事。"晏虚说着,望了陶华一眼。 陶华轻咳一声,道:"你们说的除夕之夜救他的人是我,之前出手救韩毓的人也是我。我会术法不假,但不是什么巫蛊之术,更不曾害人。那个什么大皇子妃,根本没有受谁控制,事实正如韩毓所说。至于她是怎么死的" 陶华抬眸幽幽地看了熹贵妃一眼,熹贵妃心中一惊,陶华冷笑着道:"你的这位贵妃恐怕更清楚。" "皇上!臣妾"熹贵妃想要开口辩驳,却被陶华不耐烦地打断:"我还没说完。皇上你该好好调查一下,那云筝儿可是害死穆小将军的幕后黑手。" "什么?!竟有此事?"皇上大为吃惊。且不说穆家世代为将,捍卫天越疆土功不可没。穆白虽然年少,却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甚至比他父亲更为出色。何况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时之间感到无比愤怒。 皇上转头瞪向熹贵妃,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此事与你和泽天可有干系?" 熹贵妃忙跪倒在地,回道:"皇上明鉴!臣妾万万不敢!泽天身为天越皇子,绝不会做出任何损害天越之事!定是那云筝儿一人所为,与泽天并无关联啊!" 皇上甩袖冷哼道:"最好是如此!若被查出你们与此事有任何关联,立即贬为庶人逐出宫去!" 熹贵妃低着头口中称是,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 ☆、青青子衿 无论皇上如何挽留,晏虚还是执意离开了,一刻也不曾多待。他来去无踪,皇上也无可奈何。 关于除夕夜之事,既已澄清,皇上便立即免去了韩青衣与沐梨的禁足。又赏赐了不少东西作为补偿。 穆白之死皇上交给了程麟查办,都迟蔚从旁协助。也不知程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撬开了图伦的嘴,令他招供,只不过招供之后便死了。 当初穆白被特准可随时进出皇宫,少年心性,顽皮好动,某天到朱雀宫看望韩毓时,因韩毓对外界十分向往,一时心软,就偷偷带着韩毓溜出了朱雀宫。 "你可千万别告诉怀秋表哥我带你出来过!不然我肯定要挨骂的!"穆白带着韩毓翻过宫墙,对他叮嘱道。 韩毓点点头,十分乖巧地答应着:"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宫里来往人多,为了不被发现,穆白带着他尽量走偏僻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冷宫,冷宫里无人,他们便堂而皇之地推门进去了。 韩毓原本还兴高采烈的,过了一会儿便又垂下眼眸神色黯然地说了句:"进宫一点都不好!不能出去玩,还有一大堆的规矩,更不能出宫,也很少能见到姐姐!我都很久没见过姐姐了。" "你很想见你姐姐?"穆白问道。 "想。"韩毓用力地点了点头。 穆白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偷偷带你溜进去,你就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毕竟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你真的能带我见到姐姐?"韩毓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你姐姐住的地方偏僻些,从这边可以绕过去,不过只能在外面看着。"穆白说道。 "那也可以!你带我去吧!"韩毓兴奋地抓着他的袖子。 穆白带他绕到一处院墙外头,指着那堵墙道:"墙那边就是你姐姐住着的地方了。" 韩毓原地跳了两下,犯愁道:"可我看不到里面啊!" "爬到那棵树上去!"穆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两人先后爬上树,站在树干之上,果然能看见院内的景象。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韩婈人躺在贵妃椅上正在院内晒太阳,时不时轻轻咳嗽两声。 "姐姐"韩毓嘴上轻轻喊了一声。 那棵树离韩婈人的院子尚有些距离,不过恰好能将院内情景尽收眼底。两人在树干上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穆白立即对韩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韩毓乖乖地闭紧了嘴巴。 穆白越过树枝缝隙朝下望去,就见大皇子妃云筝儿与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一处,像在秘密谈论什么,穆白不由地竖起耳朵去听。 "王兄已经顺利得到王位了,并且铲除了朝中所有的反对党派势力。接下来便是要实现一统天下的大计,但愿王兄御驾亲征能一切顺利。"云筝儿略有些遗憾地叹气道,"可惜我身在天越,不能帮助王兄。" 图伦安慰她道:"公主的心意,二王子殿下一定知晓。公主在天越,还有更重要的使命。" "你现在应该称呼王兄为蛮王。"云筝儿纠正了一句,又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待王兄攻下了周边小国,下一个目标便是天越!" 穆白听到此处,暗暗握紧了拳头。想不到蛮族野心如此之大,竟妄想吞并天越! 又听云筝儿继续说道:"不过要拿下天越,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现如今程锦与太子相争,最好能斗个两败俱伤,待天越朝中不稳时,我蛮族再率兵来袭,胜算也大些。不过,皇上身体硬朗,怕是没那么快交出皇位,程锦与太子再怎么斗,也不至于扰乱朝堂。" 图伦接话道:"如今公主还是要多帮着大皇子,只有他继承皇位,我们才更有机会。何况,我们还有小皇孙。" 云筝儿笑了笑,似是已经预见那时的景象,道:"帮自然是要帮的,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夫君不是吗?若要程锦继位,必须清除□□羽,尤其是穆家。蛮族与天越交战,穆家便是最大的敌人。" 穆白"啪"地掰断了一根树枝,同时暴露了自己,云筝儿与图伦立即警惕地扭头,"谁?!"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青青子衿 完结+番外 作者:十二楼里的醋栗 第6节 云筝儿暗暗使眼色让图伦前去解决,并做了个格杀勿论的动作。 穆白一把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韩毓从树上推了下去,自己紧接着落地,抓起韩毓的衣领子猛地推了一把他的后背。"快跑!回去,不要回头!" 韩毓于是便不顾一切地沿原路跑回去,穆白则朝另一个方向拐去,将图伦引走。 图伦没能追上穆白,但却认出了他,回去向云筝儿交差,云筝儿立即下令召集京城中所有蛮族之人,暗杀穆白。韩毓因甚少露面,云筝儿一时之间竟也查不出来。 穆白自那日之后,每日都会被人刺杀,但他丝毫不畏惧,来一个便杀一个。他没有料到云筝儿刺杀不成,竟然亲自出马,一顿哭述认错,甚至搬出小皇孙,令穆白也不由地犯了难。 穆白原想让她自己去跟皇上认罪,看在她是小皇孙生母的份上,皇上大约也会留她一命。但她在京中的眼线必须全部斩断,对蛮族也要保持警惕心。 云筝儿表面答应了,却暗地里在穆白的茶水中动了手脚,事后又派人刺杀。然而穆白查出的她在京城内眼线的名单,她却始终未找到。 那之后,云筝儿也查清了韩毓的身份,但韩毓深居翠竹轩内,她很难动手。试过好几次,最后还是以穆白的讯息将韩毓骗出了翠竹轩,然而动手的过程中韩毓拼命挣扎,又忽然有人过来,未来得及确认韩毓是否死亡便匆匆离开。 韩毓重伤痊愈后,又传出失忆的消息,为了确认是否属实,云筝儿暗示程锦,让他请韩毓到凤麟宫和韩婈人见面,确认韩毓确实失忆了,才暂时打消了杀他的念头。 穆白之死既已查明,皇上也不会在意图伦是如何死的,反正他本就是个该死之人,也好好表扬嘉奖了程麟一番。 原本皇上看在小皇孙的面上,不打算对外透露云筝儿真正的死因。然而半个月后却收到边疆急报,蛮族以天越不善待和亲的公主,致公主惨死为由,举兵来犯。 朝臣不知缘由,皆主张议和,澄清误会。太子于朝堂之上朗声道:"蛮族心存歹念,于京中安插眼线,刺杀穆小将军在先。如今举兵来犯是早有预谋,为公主讨回公道不过是开战的借口!天越泱泱大国,岂能容他这般张狂!要战便战,又有何惧!" 皇上赞许地点头,说道:"和亲本就不是长远之计,朕原想着以和亲能换来天越与蛮族十几年太平。蛮族野心勃勃,朕绝不能养虎为患,这一仗不仅要打,而且必须要打,只许胜,不许败!" ☆、青青子衿 程寂如往常一般从朝阳殿下朝回朱雀宫,只不过心情稍微有一些沉重。 韩青衣手臂上的伤已经好了个彻底,用了上好的伤药,连疤痕都不曾留下。不过他如今依旧住在锦鸾殿内,因此程寂一回来他便亲自迎上去,见他脸色不大好,便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蛮族的事情?" 程寂在软榻上坐下,韩青衣让人端上热茶搁在他手边,自己则在他身旁坐下。 程寂喝了口热茶,茶水氤氲的雾气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缓缓开口道:"今日朝堂上,父皇和二皇兄提出要与蛮族开战,现下父皇正与几位大臣们在御书房商议此事。" 韩青衣偏头问道:"怎么,殿下不赞成开战?" "按眼下的情形看来,确实应当出战,但是不知该派何人前往。"程寂微微皱起眉头望着远方,"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蛮族既然敢来犯,就应该是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绝不能掉以轻心。外公虽是最佳人选,但年事已高,舅舅杀敌虽猛,但领兵能力不够。" "那依殿下的看法,此战由谁领兵出征最合适?"韩青衣问道。 程寂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好说。蛮族是由蛮王亲自出征,可见其此次出征的决心。" "照这样看来,天越怎么也得派一位皇子坐镇才行。"韩青衣也叹了口气,说道,"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太子和大皇子了。不过战场刀剑无眼,太子身为国之储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有伤国体。至于大皇子,怎么说云筝儿也是他的妻子,他与此事牵扯颇深。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放任大皇子在外手中还握有重兵,恐怕父皇也不能安心。" 程寂点头道:"正是如此。今日在朝堂上商讨该派谁出征时就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父皇也在忧心此事,下了朝特地将左右丞相和外公几位朝廷重臣请到了御书房继续商讨此事。" "若是父皇不让大皇子和太子出马,那么剩下的人选里"韩青衣顿了顿,看了程寂一眼,神色复杂地问道,"若是如此,殿下你当如何?" 程寂回视着他,目光坚定地道:"若是如此,义不容辞。" 韩青衣垂下眼眸道:"此战一开,没有一年两载怕是结束不了。" "青衣"程寂伸手握住他的手。 韩青衣抬眸冲他微微一笑道:"若当真如此,我一定要向父皇请命一同前往!" 程寂宠溺地笑笑,拍拍他的脑袋道:"战场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何况,凡将士出征,家眷都必须留下,以防万一。" 韩青衣扑过去在他怀里拱了拱,搂着他的腰道:"现在还只是假设,但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生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这个世界,若是没有你,我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程寂下巴抵着他的额头,轻轻蹭了蹭,轻笑道:"我现在觉得,此生能遇见你真的很好,非常好。" "我也是。"韩青衣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据说当天,皇上与大臣们在御书房内从白天谈到黄昏时分,大臣们出来时个个面色凝重。第二日上朝,气氛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听见龙椅上的皇帝开口说了一句:"朕决定,御驾亲征!" 短短几个字,仿佛一口大钟敲在头上,震得满朝文武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齐声呼道:"万万不可!陛下三思啊!" 早就知道这个答案的几位大臣面沉如水地站着,一言不发。 几位皇子齐齐跪下,异口同声地喊道:"父皇!儿臣愿往!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朕意已决,尔等无需多言。" 他从龙椅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说道:"蛮族一直是天越的心病,先祖在时也一直想征服蛮族,可惜未能成功。朕从先皇手中继承这江山时,已是社稷安稳,天下太平。如今,朕想除去这块心病,真正地还子孙后代一个太平盛世。将来百年之后,也能无愧于先祖。" 程寂跪在地上仰望着皇上,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他的父皇是如此的威严。龙袍加身,万丈光芒。 皇上俯视着殿内众位臣子,最后目光定在程麟身上,他开口道:"朕走后,由太子代为监国。若是朕此行有何不测,当由太子继承大统,众位爱卿亦当尽心尽力辅佐。" 程麟深深地叩了个头,一字一句地道:"儿臣遵旨!" 群臣也齐声应道:"臣遵旨!" 皇上一挥衣袍,坐回龙椅,一手搭在扶手之上,开口道:"大皇子程锦德才兼备,尽忠尽孝,特封为闽王,赐封地闽州外加通陵十二郡。" "三皇子程寂敦厚仁孝,才思敏捷,特封为宁王,赐封地幽州。"皇上看向一旁的管事太监,道,"稍后你拟出圣旨,到各宫宣旨吧。" "谢父皇恩典。"程锦和程寂叩首谢恩。 午后,三道圣旨齐发,太子监国,大皇子封为闽王,三皇子封为宁王,即日起便可动身前往封地。 皇上率三十万兵马,御驾亲征,穆老将军为兵马大元帅,随同出征。 出征时,皇上一身金鳞铠甲,威风八面,身后是三十万将士,气势如虹。太子率群臣于城门相送,皇上拍了拍程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朕把这江山和百姓都托付给你了!"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程麟坚定地说道。 皇上翻身上马,拔剑向天,高声道:"众将士听令!与朕一同北上,不拿下蛮族,誓不回还!" "不破蛮族,誓不回还!"众将士举起手中兵器高声呼应。 "臣等在此,恭候圣上凯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跪拜。 穆老将军下令道:"出发!" 号角声起,旌旗飘扬,三十万将士浩浩荡荡出发,挥师北上。 拂云观中,晏虚站在崖边,眺望脚下万里江山,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陶华走上前去,问道:"你觉得他们这场仗是胜是负?" 晏虚恍惚间,似乎看见几人身穿铠甲,扛着大刀□□,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对他道:"你可要替我们守好这万里江山啊!" 晏虚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一贯的淡然。他开口,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此战必胜。" ☆、青青子衿 程寂是在开春才动身前往封地,那时府衙都已经全部建好。 宫里的人他并不打算多带,甲荃伺候他时日已久,他也习惯了,便还让他贴身伺候。吟诗本就是韩青衣带来的丫鬟,自然也要跟着一起走。另外就是学文和习武,他二人是程寂手下的侍卫,程寂去哪儿,他们便去哪儿。 李美人和郭美人按礼也该跟着一块住进宁王府的,不过既然搬出皇宫了,程寂索性另外给她们建了座小院,拨了一笔钱,足够保她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李美人与郭美人谢了恩,拿出一些钱开了家小小的胭脂铺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反而比在皇宫还要自在。 其余人,都是皇上分配来的丫鬟下人,前前后后几百号人随他一同前往封地。 程寂念着韩青衣甚少出宫,便让其余人先行前往幽州封地,自己则带着几个人一路游山玩水,悠闲得很。 一路上□□怡人,过丰都时特地走水路,韩青衣本来不晕船,但大约是这具身体素质不同的缘故,上船后不久就有些难受。 午饭韩青衣也没什么食欲,喝了几口鱼汤都觉得腥得想吐,程寂让他在船舱内休息,喂他吃了些药,点了安神的香。韩青衣就在香气之中渐渐安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韩青衣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他在病床上醒来,身边是欣喜若狂的父母,抱着他一阵痛哭流涕。 大约是失去过一回,父母想通了很多事,不再介意他的性向,将他接回家中好生照顾。韩青衣已经好几年都没有体会过父母爱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因这一场意外,被各路媒体报导,群众们这才发现,他既有颜值又有演技,也演过不少耳熟能详的戏,但因为都不是主角容易被人忽略,加之公司宣传不多,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红。 群众们惋惜赞叹,韩青衣一时多了不少粉丝,公司也趁机为他接了几部好的剧本,资源多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他。 事业顺利,家庭和睦,似乎曾经他想要得到的都已经有了。然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拍新戏的时候,看见某个新锐演员的脸,韩青衣愣了许久,才猛地想起来,立即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臂,欣喜地喊道:"怀秋!"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客气地对他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您大概认错人了吧?" 韩青衣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另一个人,有说有笑,十分亲密,心里难受得不行。正打算不顾一切冲过去,却被人紧紧拉住。 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另一个自己。一个穿着古装,一个穿着常服,面对面站着,像是在照镜子,却又完全不同。 那个自己开口对他说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应该满足了吗?" "可是怀秋"韩青衣显得有些急切。 "这里有你的家人,朋友,事业,你如果选择他的话,就会失去这一切。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人生吗?你真的要放弃这一切?" 韩青衣被问住了,他认真思考了很久,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不再迷茫,他说道:"我前半生是与家人朋友一起度过,后半生,我想和怀秋在一起。虽然不能两全其美会有些遗憾,但我绝不后悔。" "你觉得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只是选择了眼下我最想要的那个未来。" 韩青衣看见对面的自己笑了笑,身影慢慢地消失在烟雾中。 再次睁开眼,还是在船舱之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韩青衣莫名地感觉松了口气,睡了一觉过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扭头一看,程寂守在自己床头,单手支着脸颊睡着了。 韩青衣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脸颊的轮廓,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程寂醒了过来,关切地问道:"你醒了,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已经不难受了,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韩青衣说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 "嗯。怕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马上叫我。"程寂伸手替他理了理睡乱了的头发,"早知道你会晕船,就不走水路了。" "我也是第一回坐船,怎么知道会不会晕。" "还想睡,还是起来到甲板上吹吹风?"程寂询问道。 韩青衣想了想,眼睛眨了眨道:"我还有些不舒服。" 程寂便道:"那就再躺一会儿。" 韩青衣却摇了摇头,程寂不解,只听他轻笑着说道:"你亲亲我,我就好了。" 程寂也不由地笑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吻了吻他的唇,道:"这样够不够?" "当然不够"韩青衣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嘴唇贴着他的嘴唇轻声说了一句,余下的话都淹没在唇齿间。 下午韩青衣仍旧躺在船舱里没有出去,不过并不是晕船,而是因为腰酸。 水路走了两天,程寂便让人靠了岸改走官道。官道平坦,因此比原来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一些赶到幽州。 王府按他的旨意修建得朴素些,显得森严而又大气。门前的匾上印着三个烫金大字"宁王府",先到的下人们分成两排候在门边,高声喊道:"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程寂与韩青衣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笑,程寂拉起他的手一起走进齐王府,走进属于他们的新家。 彼时,正是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的季节,百花含苞待放,景色美不胜收。 韩青衣侧头看了看身边之人,觉得这世间最美的风景,便是与他一起看过的所有景色。哪怕再平凡普通,有了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在想什么?"察觉到他的出神,程寂小声问道。 "我在想,我能遇见你真是太幸运了。"韩青衣凑到他耳边说道。 程寂回以淡淡一笑,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陶华篇 最早有意识的时候,他还只是一棵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长了多少年了,迷迷糊糊的像是从沉睡中刚刚醒过来,一片迷茫。 他的根扎在一个小道观的院子里,这个道观规模不大,里面总共也没几个人。几个头发胡须都花白的道士,每日不是修仙问道就是炼丹。 凡人都渴望长生不老,但实际上哪有那么容易就成功。待桃花树从小树苗长成大树,白胡子道士也换了好几个。 一年寒冬,大雪纷飞的时节,观里一位老道士领回了两个七八岁的小娃娃。浑身脏兮兮的,脚上的草鞋破了几个洞,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头。 这两个小娃娃在观里住了下来,拜了老道长为师,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倒显得灵气可爱。观里有了小孩子,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桃花树却有些头疼,他多半时间都是睡着的,醒的时间更少,然而那两个小娃娃总是打扰他睡觉。 春天开花的时候,小娃娃会爬到他树上折他的树枝。桃花树没有痛感,但他还是有些生气,不过他也只能独自生闷气,心中愤愤想着来年不要开花了,然而这并不受他自己控制。 自打那两个小娃娃来了之后,他醒着的时间更多了,也知道了不少事情。比如那个调皮的总是折他树枝的小娃娃叫做清茗,另一个比较安静乖巧些的叫做清玄,比如这个观叫做天玄观,这山叫崖山。 春去秋来,小娃娃长成了翩翩少年郎,桃花树也长高了不少,超过了天玄观的屋檐,他的视野开阔了不少。 清玄和清茗在修道方面比他们师傅更有天分,只不过清茗沉迷于炼丹,清玄则更注重修身养性。二人时常结伴下山,用炼制的丹药救死扶伤。 他们下山的次数越来越多,人间似乎乱了起来,桃花树虽然能看得远些了,却也只到山脚下。终于有一天,他们下了山,很长时间没有回来。 桃花树有些无聊,数着自己开了几次花,落了几次。数到第九次的时间,天玄观闯进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将天玄观里剩下的那几个老道士全部抓走,又一把火烧了道观。 幸亏夜里下了大雨,将火扑灭了,桃花树完好无损,不过道观却成了一片废墟。 桃花树更加无聊了,索性让自己睡了过去。这一睡,也不知究竟过了几年,还是几十年,再次醒来是被轻微的声音吵醒。 这轻微的声音来自于他的树下,一个人的叹息声。桃花树看了许久,认出那是清玄,他离开时还是少年,如今只是显得更加成熟了一些,眉眼依稀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更加深沉。 现在是冬天,地上一层薄雪,清玄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响声,在这片空旷的废墟上格外响亮。 他看着被雪覆盖着的断壁残垣,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低下头去,慢慢地,从喉间发出一声呜咽。 “长生不老,长生不老,一个人长生,孤独终老。” 他跪坐在雪地上,双手垂在身侧,仿佛一尊雕像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许久,许久。 久到桃花树都快没耐性了,恨不得生脚过去看看他,他才动了动,从地上微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最后留恋似地扫了一眼四周,决绝地转过身去。 那一刻,桃花树忽然觉得,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心中莫名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想到可能从此再也见不到了,桃花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再开一次花给他看。他其实无法自由控制花开花落的,但他一萌生这个念头,便十分固执地想做到。 然后他拼尽自己所有的灵力,开了一次花。冰天雪地里,刹那间满树桃花绽放,红得分外妖异,香气浓郁。 察觉到异样的清玄转过身,怔住了。 桃花树耗尽灵力,支撑不了多久,花朵便全都凋谢。只是这一次,所有的花瓣落下枝头,都飘到清玄的身边,漫天花雨环绕着他,像是一个极为轻柔的拥抱。 眼看桃花树渐渐枯萎,清玄终于回过神来,一手按上树干。桃花树感受到一阵带着温暖的灵力灌输进来,那种精疲力竭的感觉瞬间消失不见。他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说话声,他可以看到云雾之外极远的地方,他感觉到自己变得轻盈,脱离了树干。 他看了看自己幻化出的手脚,好奇地动了动手指头。彼时他正站在树干上,清玄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 对视了一会儿,他微笑着跳了下去,张开双臂,清玄愣了愣,还是伸出手接住了他。 他抱着清玄,欢喜地喊着:“真好,真好,你还在。” 之后,崖山上多了一座道观,观内有一棵长年开花的桃花树。道观里的道长样貌俊雅,一头黑发,一袭黑白相间的道袍,仙气飘飘。 但听说,那个道观从山下可以看得见,却无法找到通往道观的路,观名叫拂云,有缘者才能进。 桃花树自从得了清玄传输的灵力,便能自由幻化人形,只是维持时间不长。有清玄从旁指引,他的修为也日益见长。 桃花树觉得观内太冷清,便用自己的树枝化成两个小道童,那两个小道童很像清玄和清茗小时候,清玄看到时不由地呆了一下。 “给他们取个名吧。”清玄说道。 “你来你来!我不擅长这个!”桃花树连连摆手道。 “那就叫松照和清泉吧。”清玄沉吟一会儿,说道。又划破手指,用血在他们眉心各点了一下。 两个小道童朝着清玄拜了一拜。 桃花树在一旁看着,忽然皱眉道:“我都还没有名字!不行不行!他们都有名字,那我呢?” 清玄抬眸去看他,他一袭红衣,无论春夏秋冬都是赤足走来走去,右眼眉角有桃花印记,清秀的面容又添几分妖孽。清玄不由地想到那年冬日里一瞬的桃花绽放,妖异而又美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就叫陶华吧。” ☆、沐梨篇 她出生于阳春三月,恰逢百花盛放时节,屋外一株梨花树开得正艳,洁白如莹。沐方秦便给她取名叫沐梨,希望她如这梨花一般娇艳可人,洁白无暇。 沐梨上头有三个哥哥,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所有人都对她格外疼爱,要什么给什么。虽是如此,沐梨也没有被惯成娇纵的性子。右相夫人对她甚是严厉,琴棋书画样样不能落下,礼仪教养方面更是一板一眼,坐姿不端就要挨罚。父亲和兄长心疼要求情,被右相夫人瞪一眼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等沐梨长到十四五岁,已经是个标致的小美人了。长得漂亮又有涵养,那些夫人贵妇们对她赞不绝口。皇后邀各家女眷入宫赏花时,也对她很是喜爱,赏了许多金银首饰。所有人心里便都明白,她将来定是要嫁入皇家的,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沐梨对此倒不是很在意,私下里还跟丫鬟抱怨,皇宫就是个大牢笼,那些个小姐们削尖了脑袋想进宫,怕是进去以后就该后悔了。 沐梨平日里都循规蹈矩,俨然一个大家闺秀的典范,然而也是在右相夫人面前。难得右相夫人回了通州娘家探亲,家里无人管束,沐梨便带着她的丫鬟,换了件极为朴素的衣裳偷偷溜出右相府。 小丫鬟又惊又怕,喊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了!” 沐梨难得出了府,惬意地伸了伸懒腰,闻言挑了挑眉,对她道:“那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街上随便逛逛。” “那怎么行!万一小姐您有什么闪失,我非被夫人扒一层皮不可!” “所以啊,你安心跟着我就好了,我们随便逛逛就回去,绝对不会让你挨罚的。”沐梨拍了拍她的肩,又叮嘱道,“不过你千万不能说漏嘴,不然事情暴露了,我们俩都要挨罚的!” 小丫鬟还在可是,沐梨却不理会她,径直转身走了,小丫鬟只好紧跟其后。 在街头闲逛了几圈,听到前面有争吵声,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不耐烦地推开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公子,大声嚷嚷道:“没钱就别挡着我做生意!看你这模样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要真想买冰糖葫芦,回家拿钱去!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你们这些有钱人折腾!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小贩的声音引得行人驻足围观,韩毓憋得一张俊秀的脸蛋通红,想解释却半天说不明白。“我…我……我没……” 行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这打扮,家里应该挺有钱的。” “有钱有什么用,可惜是个傻子,不知道谁家的少爷,也不看紧点。” “哎呦,莫不是左相爷家的那个傻子二少爷吧?” “保不齐真是他!” 韩毓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渐渐松开抓着小贩衣袖的手,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嘿嘿,这才是嘛。”小贩笑了笑,正要走,却被人出声喊住了。 “慢着。”程寂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小贩面前,说道,“他的钱,我付了,你拿一串给他吧。” 小贩笑嘻嘻地接了银子,说道:“哪只一串!这些钱买全部都够啦!” 程寂随手拔下一串冰糖葫芦,挥手让小贩离开,小贩开心地鞠了一躬:“谢谢这位爷!” 程寂将冰糖葫芦递给韩毓,韩毓愣愣地接过,忘了道谢。程寂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韩毓咬了口冰糖葫芦,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程寂疑惑地扭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韩毓想了想,也想不出个确切的理由,他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走。眼珠子转了转,又落到旁边卖糖糕的摊子上,眼睛瞬间亮了,然后满含期许地看了眼程寂。 程寂哭笑不得地道:“你这是看上我的钱袋了?”话是这么说,可程寂还是替他付钱买了糖糕。 沐梨看着忍不住赞叹道:“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好脾气的,换做旁人被这么纠缠早没了耐性。” 小丫鬟点头附和道:“对啊!还长得一表人才!” 沐梨笑道:“你这丫头,光看人家脸去了吧!” 小丫鬟脸微微一红,沐梨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不早,我们回府吧。” 小丫鬟忙不迭地点头,沐梨转过身又顿住了脚步,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摊,微微笑道:“那糖糕看上去不错,买些回去吧。” 偷溜出府的事虽是被沐方秦抓到了,不过沐梨冲他撒撒娇,沐方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皇后时常召沐梨进宫,说是让她给公主们做个榜样,教导公主,实际上也就是进宫陪公主读书刺绣等等,相当于皇子们身边的伴读。一来二去,沐梨和公主们倒是混熟了,私下里以姐妹相称。 这天风和日丽,公主们读书累了,一起到后花园里放纸鸢,沐梨的纸鸢从天上掉了下来,她便自己去捡。 那纸鸢挂在了树上,沐梨有些犯难地皱了皱眉,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人,便一咬牙挽起裙角抓着树枝三两下便爬了上去。 刚拿到了纸鸢心里正高兴,忽然听见树下有人喊:“你在干什么?”沐梨一惊,脚下一歪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她被人稳稳接住了。沐梨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一下子便红了脸,从他怀里跳开,语无伦次地道:“是你……” 程寂一脸茫然:“我们之前见过?” 沐梨忙摇了摇头,道了声谢,匆匆离开,走出几步忽又折了回来,对他道:“你……你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程寂轻轻一笑,了然道:“姑娘放心,我方才什么也没看到。” 沐梨这才抱着纸鸢离开,走远了又忍不住回头看,脸上的热意一直未消退。 “沐姐姐,你捡个纸鸢怎么这么久,方才叫丫鬟去不就行了吗?”一位公主笑着对她说道。 “姐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沐梨摸了摸脸颊,支吾道:“大约是热的吧。” 公主们不甚在意地拉她继续放纸鸢,御花园内充满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那时年少,不知烦忧。 ☆、程麟篇 皇后怀胎十月,生一男儿,取名为麟,字渥颐,立为太子。 程麟从会走路开始,身边就已经是成群的仆从跟随在侧了,到哪里都是乌泱泱一大帮人,声势浩荡。 幼时的程麟很不喜欢这些人跟着,因为他们总是跟自己说这个不可以那个不可以,别的皇子能做的事情他却不可以。 程麟跟皇后抱怨,却被皇后拧着眉斥责道:“你是太子,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程麟赌气道:“那我不要做太子了!” “啪!”脸上被狠狠甩了一巴掌,程麟捂着通红的脸颊嚎啕大哭。那之后皇后对他说了什么他都忘记了,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再没哭过,再没喊过不当太子。 程麟有时候很羡慕程寂,因为皇后对他很宽容,他想做什么便任他去做,甚至是爬树也不会挨骂。 他还很羡慕程锦,因为皇上很宠爱他,总是夸赞他,他想要什么皇上都会给。程锦背出诗词,皇上会摸着他的头笑着夸他,程麟背出诗词,得到的只是淡淡地一句不错。 皇后还总拿他跟程锦比较,要他处处胜过程锦,他只能加倍努力学习。 一日,程寂背书背得最快最流畅被太傅点名夸赞了,回来后开心地告诉了皇后,皇后摸了摸他的头,赏了他一碟芝麻桂花糕。程麟偷偷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额外的课业,轻轻叹了口气。即便他完成了皇后布置的课业,也不会得到什么奖赏。 等他做完课业,发现程寂还捧着那碟点心一口都未动,见他出了书房,程寂才道:“皇兄,母后给的,我们一起吃吧。” 程麟原想说不过是一碟糕点,又是皇后赏给他的,他就不要了。可看程寂一脸真诚,又想到他等了那么久,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就点了点头。 皇后平日里不让程麟和皇子们一起玩,但程寂总归是她自己的孩子,同住在静楠宫里,相处的时间自然多些,所以两人关系更亲近些。 皇后在的时候,程麟一板一眼地读书写字,皇后不在,他便和程寂一起玩闹。一起爬树捕蝉,一起斗蛐蛐。偶尔不小心闯祸,皇后总是对程麟责罚重些,对程寂只是训诫两句。然而程寂每次都固执地和程麟一起受罚。 年幼的时候,程麟只是将程锦看作劲敌,处处要强过他,大约只是为了讨皇后的欢心。渐渐长大,程麟开始意识到太子这两个字的重量,便养成了跟所有人比较的习惯。 程锦精于谋略,程寂文采出众,穆白武艺高超,程麟虽不能胜过他们,但却不允许自己输给除他们以外的人。 程麟相比他人而言,反而没有什么特长,但是在各方面能保持到如此均衡,也已经是很难得了。 一母同胞的兄弟,从小一块长大,却完全是两种脾性。程麟好强,隐忍坚韧,程寂温顺,谦虚谨慎。连程麟都好奇,为何程寂会变成这样。小时候明明也是活泼顽皮的,调皮捣蛋的事也不是没做过。长大了中规中矩,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无趣。 程麟觉得,再怎么样程寂也是皇后亲生的,他要横着走,也没谁敢拦着。可事实完全相反,程寂那一副温吞乖顺的模样,活像是冷宫里出来的,半点脾气都没有,倒像是逆来顺受惯了。 倒是程锦,仗着自己的母妃得宠,小时候不知多嚣张,简直是在宫里横着走的。不过他也不敢对程麟怎样,倒是对程寂指使过几回。 怎么说程锦也是大皇子,所有人的皇兄,管教几句都是受得的,程寂也没抱怨过。只不过有一回也不知怎么的,程寂出言顶撞了程锦几句,程锦气急败坏地要打他,被程麟撞见拦了下来,问情况却是两人都死活不肯说,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程麟不怎么喜欢他这样的性格,有时候会恨不得把他惹急了看看他发脾气是个什么样子,但也不能真这么做。 两人一直相安无事,直到皇后为程麟选太子妃,钦点了右相之女沐梨。这事放在别人眼里看来,一点也不奇怪,皇后对沐梨青睐有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还特地让她进宫与公主们一起学习。可对于程麟程寂而言却无疑是晴天霹雳。 沐梨在后宫之时与程寂相识,中间又有容安公主牵线搭桥,两人暗生情愫,两情相悦,本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一对。 若说皇后对此事不知情,程麟却是知道的。君子不夺人所好,他又怎么能去抢自己弟弟的心上人?他去和皇后说理,却换来一个响亮的巴掌。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挨打。第一次是他说不做太子,第二次是他说不娶沐梨。 原因都很简单,因为他是太子,他的婚姻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沐梨和程寂都注定要为此牺牲儿女私情,因为他们一个是朝廷重臣之女,一个生于皇室。他们所有人,全都是身不由己。 程麟痛恨太子这个身份。因为是太子,所以他必须德才兼备,与众不同。因为是太子,所以他不能像寻常小孩一样跟父母撒娇。因为是太子,所有事他都必须按别人想的去做,不容有失。 大婚之前,程麟喝得酩酊大醉,跑去揪着程寂的领子,责问他为什么不闹,为什么不骂他。哪怕是程寂揪着他打一顿,也好过这样一言不发地接受。可他明知道,程寂本来就没有任何错。 发泄了一顿的程麟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低声喃喃道:“若你是太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为什么你不是太子?为什么?” 程寂低头看着他,眼圈有些发红,他说道:“若是你心里过意不去,就对沐梨好一些。毕竟,她是要嫁给你的。” 太子大婚当天,举国同庆,三皇子程寂抱恙不曾出席。 三个月后,程寂向皇上请旨,迎娶左相次子韩毓。 他二人像是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从此分道扬镳。 就像那碟芝麻桂花糕,虽然是一模一样的,也不是当初的味道了。 ☆、程寂韩青衣篇 初夏的天还不算闷热,韩青衣早已换上了轻薄的衣服。他生性怕冷,这样的天气最好不过。 程寂让人在后院修了个廊架,架子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葡萄叶,下面阴凉舒适,二人闲来无事便在廊架下乘凉。 这日韩青衣正坐在葡萄架下看书,吟诗拿来一封信恭敬地递给他,韩青衣抬了抬眼皮,颇有些意外地问道:“给我的?” “是小姐寄来的。”吟诗笑着说道,饶是韩婈人已经出嫁,背地里吟诗也还是将她称作小姐。 韩青衣直起身子,脸上带些惊喜和好奇,边伸手接过信封撕开边说道:“姐姐寄来的?真是稀奇!” 韩青衣仔仔细细地看完信,露出欣喜的笑容。吟诗无比好奇地问道:“小姐信上写了什么?” 韩青衣站起身将信往她手中一塞,留下一句“你自己看吧!”便飞也似地跑走了。 程寂刚从外面回来,刚跟甲荃交代了几句话,便见韩青衣飞扑过来。程寂接住他,堪堪稳住脚步,笑道:“怎么了?” 韩青衣抓着他的领子抬起头,脸上是说不出的兴奋,激动地喊道:“怀秋!我姐姐有喜了!” 程寂先是一愣,然后才点头道:“那真是好事,应该恭喜姐姐。”顿了顿,又笑着揶揄道:“瞧你这高兴的样子,倒像是你有喜了。” “那我也得能生才行。”韩青衣剜了他一眼,继续兴奋地说道,“听说之前御医给姐姐看病都说姐姐身子弱,很难怀上孩子,如今她来信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字里行间都透着喜悦,我自然也为她高兴。” 说着说着,又皱起眉头叹息道:“可如今她远在闽州,要见一面都难了,我还想亲口给她道喜呢!” 程寂揽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既然姐姐写信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你也写封回信给她道喜就是了。等到孩子出生了,我们再亲自去一趟闽州。” 韩青衣点头赞同,又道:“姐姐身子弱,怀胎肯定比常人辛苦,不如我们挑一些上好的补品一道寄过去吧?嗯……孕妇应该吃些什么好呢?” 程寂搂着他往屋里走,边道:“这个还是请教一下府里的太医吧。” 韩青衣和吟诗一整天便都围着太医问这问那,列了个长长的单子让甲荃去选东西打包送去闽州。 甲荃看着那单子为难地望了眼程寂,程寂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淡笑道:“照做便是。” 当夜韩青衣又忙着给韩婈人写回信,写长了又觉得不妥,写短了又不满意,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才终于定下来。甲荃捡起满地的纸团,长长地舒了口气。 晚上入睡时,韩青衣还是兴奋地抓着程寂的袖子讨论韩婈人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以及将来会取什么名字之类的等等。 他一直喋喋不休到深夜,程寂一个翻身压到他身上,微微笑着道:“既然你睡不着,那我们就做点别的事。”说着便俯身堵住了他的嘴。 韩青衣“唔唔唔”地埋怨了几句,之后便环着他的脖子享受其中了。 “很喜欢孩子?”程寂轻咬了下他的耳垂,低声问道,身下不紧不慢地动作。 “喜欢……”韩青衣被他磨得难受地扭了扭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绯红着脸催促道,“快一点!” 程寂轻轻一笑,用力地顶了一下,擦过他体内敏感的那点。 “啊~”韩青衣腰微微发颤,脚趾都蜷了起来,脖子朝后仰着,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程寂一口咬上他的脖子,转而轻轻地吮吻舔舐,留下痕迹。 “青衣,我们要个孩子吧。”程寂如是说道。 “什么?唔!”韩青衣没反应过来,却又被程寂突然加快的动作撞得说不出话来,也无暇细想刚才程寂说了什么了。 韩青衣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身体像被碾压过一般无比酸痛,嗓子也哑的厉害。他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喉,才出声问道:“王爷呢?” 吟诗答道:“王爷一早就出门了,吩咐过公子午膳不必等他了。” 韩青衣皱了皱眉头:“又有什么事?很急吗?” 吟诗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行了,我知道了。” 程寂直到午后才回来,彼时韩青衣正百无聊赖地倚在石桥上喂鱼。程寂唤了他一声,他回过头,见程寂站在他一步之外,身后还有个小娃娃抱着他的大腿怯生生地探着脑袋看他。 “去吧。”程寂拍拍那小娃娃的脑袋,鼓励道。 那是个四岁的小女孩,扎两个羊角辫,穿着漂亮的花裙子,脸蛋有些圆,水汪汪的大眼睛跟黑曜石一样,很是可爱。 她被程寂轻轻推了一把,这才鼓起勇气走到韩青衣面前,脆生生的喊了句:“爹爹!” 韩青衣懵了一下,惊诧地抬头去看程寂。 程寂走过去,弯腰将小女孩抱了起来,解释道:“看你很喜欢孩子,总归我们不能生,便想着领一个回来养着。” “那她是哪里来的?”韩青衣问道。 “城外有个寺庙,收了许多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孩子。我看她年纪小,生得乖巧,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便将她带回来了。” 韩青衣看着他怀里的小姑娘,微微笑道:“喜欢。有名字吗?” 程寂回道:“有个乳名,叫欢欢。” 韩青衣捏了捏她的小手,问道,“欢欢,你愿不愿做我们的女儿?” 欢欢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那你以后就叫程欢了。”韩青衣笑着将她抱过来,哄道:“再叫声爹爹来听听。” “爹爹。”欢欢甜甜的叫了一声。 韩青衣高兴地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又指着程寂道:“这个是父王。” 欢欢乖巧地喊了句:“父王。” “真乖!”韩青衣笑着夸赞了一句。 程寂见他这样,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怎么觉得有了孩子以后,你就忽视我了?” 第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