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钝不迟钝》 正文 第1节 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第1节 书名: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文案: 套路的受喜欢攻的时候攻不喜欢受,然后攻想好好谈恋爱的时候受不怎么愿意配合了。不是虐文但算是先虐受后虐攻的类型。 正经简介: 林钝该迟钝的时候不迟钝,不该迟钝的时候很迟钝。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恋爱合约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钝,何在风 ┃ 配角:杨应,杨恩,andy,殷一沐 ┃ 其它: ☆、第 1 章 林钝只是想要一个家。他从小就只有那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但是,世事没有那么简单。 他没想到这件事能出在最后一天的日子上。 说实话,就在这个清晨送早餐给何在风的时候,林钝已经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自己贴心贴肺照顾讨好了整整一年的男人,当时一脸不耐烦地把点心盒随手一扔,“我还要睡觉”,没有第六个字,甩手就把林钝关在了门外。 到这种时候,差不多是该认输了。 即便他从来不服输,但没有办法,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事让你例外,总是有一些人让你例外。 他花了那么多心血,求来对方同意与自己试着交往一年,但这一年的努力最终却没能打动对方一丝一毫。对方在最后的日子里,甚至丝毫没有表现出试验期要结束的端倪——得将一个人无视到怎样的地步,才能对整整一年的相处如此漫不经心? 林钝决定用自知之明收拾起最后的那么一丁点儿尊严,他没有缠着对方一起共进最后的晚餐,任凭时限在一开始已预兆的平淡无奇中流逝。 ……如果不是发现自己把备用手机忘在何在风家中。 仔细想来,原来他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分寸,所以,即便有偶尔在何在风公寓过夜的情况,也没有放置任何重要的东西在那里。 可见,他是考虑了为免去尴尬的被扫地出门的局面。但偏偏,老天和他作对,平时紧急联系用的手机在上次过来做晚餐的时候,被他落在了何在风厨房。这让林钝不得不在最后的傍晚,来到何在风公寓门口。 按响门铃得到的反应,比平时要慢一些,而且何在风隔着门问了句“谁”。搁平时,林钝有足够的观察力明白这其中的蹊跷——认定他死皮赖脸随时会登门的何在风习惯了用不耐烦的脸孔直接开口,他不可能那么询问,好像要缓冲什么似的。 之后,大概是想明白根本不需要在乎林钝看到,在听到报上名字后,何在风打开了门。 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就站在卧室的门边,招摇炫耀的笑容,凌乱的衣服透着暧昧的气氛。 原本的好聚好散,立即变成了最讽刺的笑话。 林钝曾以为,即便何在风没有办法喜欢上自己,至少对方也是一个有诚信的男人。再不把所谓的交往当回事,这依旧是对方答应过的事情,面对承诺,在这期间不该和其他人发生任何关系。 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低估了对方的无情程度,却高估了对方的作风和诚信。 “看来得谢谢你,让这件事变得对我来说容易了很多。” 林钝相信自己说的是实话,他了解自己有多会逞强,但这应该是真的,因为,那个门框边的男孩的确没让他有更多的类似受伤的感受,顶多是疲于消化讥讽的愤怒。 “我把备用手机落在了这里,只打扰一分钟。”说着,往厨房而去。 这个地方在过去一年里不知道造访过多少次——至于其他房间,则几乎没有一处是何在风对他开放的——他发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踏入这个厨房。下回,即便是把性命落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前来捡取。 林钝没有再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找到手机后,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从刚才起就一直只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何在风,在前者踏出房门的时候忽然开口:“你就这么走了?” 林钝琢磨着自己有没有搭理对方的必要。此刻他唯一能从对方身上得到的东西就是挥出拳头集中对方的快感,而这,显然用不着他浪费唇舌。 此外——总不能好像电视剧的破剧情,何在风忽然说家里丢了什么东西要报警搜他? 如果说,何在风一定要用这么一个笑话来送走他,那么,他也有权留给对方一个不留情面的背影。 将召集到的所有不屑集中在最后的一瞥上,林钝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出了门口。 身后的房门大概在停顿了一秒后被关上。 终究保留了惯有的风度,这不是什么重重的摔门动作,不过,何在风想要表达的果断甩掉他的意味还是很明确。 从来都知道自己不讨对方喜欢的人,对再一次的这一认知,已经提不起任何精神去伤怀。他不知道自己是更气对方的出轨欺骗,还是更气自己愚蠢的、自以为是的迷恋。 他真的差点以为何在风就是他这辈子的那个人了。 的确,林钝有那么一丁点儿肤浅的以貌取人,第一次见到何在风的时候他就被对方迷住。可是,他是那种第二第三眼便开始察觉对方缺点弱点的人,好友杨恩曾说他眼光太毒,注定难以找到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后来杨恩承认自己错了,林钝不是眼光太毒,恰恰相反,一旦遇到让他喜欢的人,他就跟个瞎子差不多。 “——我就跟个瞎子差不多!我都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多久了!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公司有个实习生对他很殷勤,居然从来没怀疑过,你说,我是不是傻的?” “你当然是傻的。”杨恩毫不迟疑回答。 暌违已久的酒吧。 林钝曾经算是为何在风从良了。最初交往的时候,何在风不喜欢他的夜生活,为此他戒了自己好几年的习惯。没想到,在那么多日子过去后,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竟然还是绕不开这个男人。 “我还没傻到为他买醉。”他想狡辩。 杨恩不给留一点情面:“你傻到以为我不会揭穿你的自欺欺人。” 林钝哀怨地抬眼:“我以为在我那么伤心的时候,你至少会难得对我好一点。” “待会儿我会送你回家,满意了吧?” “再加放洗澡水。” “你以为到时候你还能醒过来洗澡?就冲你现在这喝法。” 林钝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酒保奇怪的试验品,他扑到好友的肩膀上:“这一年的期限他都不当回事,倒是你,记得今晚打电话关心我,还特地来酒吧找我——你说,我要是喜欢你该多好,即便你不喜欢我,也一定不会那么伤我的心……” 杨恩转头看已经清醒不到哪里去的林钝:“说得好像我也可能喜欢上你似的。” 林钝很不满意:“我哪里不招人喜欢了?何在风那是没品位,你怎么能跟他一样呢!” “你硬要觉得会有人喜欢你,”说着,杨恩稍稍放缓语气,“那就再耐心等下去,别因为一个不对的人,弄得要死要活的。” “我哪有要死要活的?你还不准我蹉跎了两年的时光,这会儿喝酒缅怀一下?” “你再喝下去就要蹉跎两年的伙食费了。” “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是那样的人!”林钝又绕回来了。 不管杨恩想怎么避开这个话题,林钝放不下。 林钝一直以为,即便得不到回应,他的付出也是一种美好。即便总是在失望,可是,他觉得自己至少在勇敢地争取自己的幸福,从小到大,他都知道想要得到一点点东西,自己就必须付出足够多的心血去追求,所以,追何在风这件事,成功是幸,不成功……便成仁。 林钝自认为不是输不起的人。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这一场胜负已经不再是公平的比赛,这让他如鲠在喉,连带对自己过去一年所有的行为都感到有说不出的糟心。 “——你怎么眼睁睁看着我那么犯傻,也不敲醒我?” “下次我一定重重敲你。” “别说得好像我还会遇到那种人一样。” “我只是说你还会那么傻。”杨恩开始用白水偷偷替换,林钝已经察觉不出,“你以为你聪明得起来?” “小时候我还上电视表演过背扑克牌的绝技,我那叫神童!” 杨恩想了下:“就是到这会儿都还没长大。遇到什么事都只知道削尖脑袋往里钻。” “不钻出个洞来怎么出来呢?” “你以为你钻出来了?” “我当然出来了!从现在开始,再提到他何在风,我就是小狗!” “你现在就给我连说五句话不带这三个字的?” 林钝想说,他都喝那么多了,怎么还能给他出这种造句题呢,想半天,说出口的却是:“他以前明明因为随口说了一句会赔偿,就可劲找了我半个月……怎么现在换了个人似的?” 过去一年里,林钝真的是拼了命对何在风好,在他看来,何在风拥有他所憧憬的好男人的全部要素。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何在风隔三差五就能作出一件让林钝另眼相看的事。很多都微不足道,例如说,有一次他们为了个共同朋友奔走入住一家山城的小招待所,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有钱人家少爷丝毫没有看不惯的嫌弃,临走的时候还细心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林钝当时就想,那么好一个男人,将来他的妻子一定很幸福——那时他还不知道何在风的性向和自己一样——所以,可想而知,当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林钝觉得自己就好像赶上公务员报考对中学没毕业的开放似的,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能不去争取呢? 他知道,何在风要看不上他那一点也不稀奇,好歹,他得为自己争取了个机会…… 可现在,他像吃了只苍蝇一样。 又直接往嘴里灌了一杯酒……虽然他有点奇怪好像这酒没有一点味道? “我知道我错了,我就是小狗。”林钝自暴自弃着叫起来“汪!” 被针扎着的头皮绷紧在头盖骨上,林钝在第二天早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光着身子。 看起来,他像是在酒店,旁边沙发上杨恩着端着笔记本不知道在看什么。床上的人不得不被吓到:“我和你开房睡了?” 沙发上的男人瞥眼过来:“想得美。你昨天不肯回家,又喝到吐一身,我只能把你送到酒店来。”说到这,不由又稀奇看了林钝一眼:“你还真本事,后来你喝得都是清水,居然也喝吐了。” 为此,林钝大为懊恼:“我怎么不是吐你一身呢?” 杨恩放下电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语气稍稍平和认真了些:“昨天你当了一晚上的小狗,今天,准不准备重新做人?” “人要衣装,给我衣服。” 林钝是个很擅长受伤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来的天赋,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从小到大,没有哪一次他不是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的。 所以,这一次没理由两样。 考不上公务员又怎样?还不是有成千上万的人陪他一起考不上? 宿醉的好处让他这会儿只顾得上自己的脑袋,哪管得上脑袋里面的脑子想些什么,胸口里面的那个器官想些什么。林钝觉得自己蛮乐观的,要忘记何在风这档子事,他觉得挺有戏的。 ……他忘了,老天还是那么爱和他作对。 拒绝了杨恩要送他的圣恩,林钝自己打车回家,还没走近家门口,他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好吧,这个身影并不熟悉,因为这个身影和他家房门这一组合陌生至极。 他是招谁惹谁了,正费大力气要忘掉的人偏偏送到他眼前。 而此刻,这个人还有不屑轻蔑的眼神鞭笞着他。 “你还不是和我一路货色,我们还在约定期限里,就跑去和别人上床。” 这贼喊抓贼的本事,饶是舌头灵活到连自己都管不住的林钝,有一刻都瞠目结舌。 何在风就那么直直看着他,那个不经意间温柔关灯的男人,那个为了一块廉价电子手表,37°的天气都在室外等着他半小时要赔他钱的男人,此刻,用充满恶意的目光直直看着他。 林钝忍不住眨眼,他都要被气笑了。 “我和你和不一样。昨晚,我和新欢光着身子在床的两边瞪着时钟,直等时钟秒针过了12点,我们才激情燃烧地大战了六个回合。” 说着,他拿出钥匙开门。他没何在风的素养,正准备在对方眼皮底下重重甩上房门爽一回。 然而,就在他开门的当会儿,何在风又忽然缓和下语气。 “今天我过来,是想来道歉的。” “你们家的道歉就是戳着别人脊梁骨骂人的吗?” 林钝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这让他错失了帅气摔门的良机,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回头瞪对方。 何在风依旧盯着他看,在微微沉默后说:“昨天是第一次,其实是个意外——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 “别整这些没用的,好像有人会信似的。要真好心,不管你怎么乱搞,就告诉我你都戴不戴套的,你要是当心,也就省得我特地去医院检查一趟。” 林钝的嘴巴要损起来能有多损,大概也就杨恩那些个“大实话”可匹敌,只是这一次,说话的人所刺痛的,大概其实是自己的心。 何苦呢?林钝忍不住那么问自己。 他想说,既然自己都看走眼了,当然也就没理由还相信对方是个诚实的男人。可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并不公平。 为什么要恶意诋毁对方?这种感觉就好像前一天还捧在手心的东西这时候却狠狠踩下去。他从来拿得起放得下,但那都是身外物,这是第一次,他想要放下一个人,可为什么,他要那么使劲往地上摔?就好像一夜之间几年的情感就足以弃之如敝履。 “抱歉,这只是在怄气。”在何在风一时没能开口回答之际,林钝忍下莫名的心酸说,“这件事反正也这样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就算真交往,你看上别人那也是我没能力。你都道歉了,如果想要我原谅,我也不是不同意。” 仔细想想,林钝意识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首先,他不该没证没据就断定之前何在风就已经有出轨行为。其次,他和何在风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何在风义务和自己交往,虽然忠诚也该是对方的责任,但他们的约定几乎结束了。他没理由那么矫情计较这几小时差别的事。 当然,要让他端正态度好好面对何在风太难了。他在对方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卑微,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召集最后那么一丁点儿的和颜悦色了。眼见对方没什么要说的,林钝走进房间,“没事的话,就这样,我们最好也不要再见了。”说着,关上房门。 一切,都结束了。 ☆、第 2 章 何在风看着在自己面前毫不迟疑关上的房门。有那么一刹那,他恼火得想用力敲开这扇门。 ——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做? 没有必要。 想清楚这一状况,他慢慢转身离开。离开这个他通宵等了一个晚上的地方。 其实何在风没有理由喜欢林钝的……好吧,实际上,何在风也没理由讨厌林钝——他当然不讨厌对方,要说喜欢的话,对方也勉强算是可以给予好感的人,但是,林钝怎么可能是和他何在风共度一生的人呢? 林钝中学没有毕业,而何在风留学归来;林钝没有工作,何在风是跨国公司副总裁;林钝冲动浮躁还很孩子气,何在风有足够的成熟稳重来处世。作为所谓富二代,何在风并不真的有什么门户之见,可是,他和林钝之间的差距如此显而易见,所以,当初林钝大言不惭说要追他的时候,他真的很不屑。他可以不计较对方的种种条件和对方交往,但对方怎么能这么没自知之明地认为两人能相配? 他迟早会腻烦这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何在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答应那个一年的试验。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年的期限开始变得那么奇怪…… 为了防止林钝会在一年之约到期后依旧缠着自己,何在风从头到尾都使用了最冷淡的态度。拒绝不了的时候就尽量表现勉强和不情愿,那么做其实也算是为了林钝,毕竟,林钝照顾得他那么好,他也希望找一种方式还对方人情。 可随着期限逼近,何在风开始产生莫名的焦躁。 有时候,何在风认为,自己是在焦急时间过得太慢,这一年的期限还没到期,但更多时候,他惶恐地发现,自己强迫症般一直在考虑那天到来会怎样。 在心底,他隐约觉得,或许到时候林钝会赖着不走,这么一来的话,他也没必要逼着对方离开。他没有给过任何承诺,林钝要愿意,那就留在他身边。他没必要特地去提期限,他不是那么小气计较的人。多留一会儿就多留一会儿。林钝所付出的那些,他可以用钱,或者是其他东西来偿还。 何在风都那么计划好了,这导致他时不时就思索,如果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结果,好像真的就是不一样。 林钝显然决定收手了。何在风能感觉出来,这让他又重新调整了计划。毕竟,他不可能和林钝过一辈子,既然林钝也想通了,那他们就那么结束。他想得好好的。他觉得自己能那么定。 然而,最后的日子,他却一整天坐在家里,时不时翻开手机。 就好像林钝会打来电话或者发来消息似的……就好像他正等着对方的联系似的。 听到消息抵达的声音时,何在风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漏跳了一下,他第一时间起身去查看手机,接着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又刻意慢慢拿起手机,打开消息。 那是andy发来的消息。 为了打发又一个“林钝”,何在风之前就用自己和林钝有一年之约拒绝了几次三番缠上自己的andy。他倒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透漏过具体日期,但andy看来是知道了。 “要不要我来替你庆祝你重获自由?” 林钝在浪费自己最后的机会,而andy把握住了。 何在风冷笑着回了同意andy前来的消息。 林钝要找到一个何在风太难了,但何在风随手就可以找到无数个林钝。 和andy一起倒在床上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愧疚不安,那是一种快意,为此何在风考虑自己也可以给andy一年的时间。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那时听到门铃声。 这种时候,会来找他的人,从来只有林钝。 这一认知几乎让何在风有些狼狈。他下意识拖延了一下,andy却在一边得意着说帮他开门。 他当然不可能让andy躲起来。开玩笑,他有什么可担心林钝察觉些什么的?虽然这件事他做得的确不地道,但他有资本不地道。毕竟,如果他亏欠了林钝,大不了就是同意让林钝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打开门之前,何在风还挺有把握。 之后发生的事让他忍不住一遍遍考虑,如果没有出这档子事,林钝是不是来找自己想说不要结束的?所以才会特地留个手机在他的厨房? 在望着转身离开的林钝关上房门后,何在风就忍不住那么想。 他把andy也打发走了,以便更冷静地思考。 最终,他决定去找林钝。 当然,这只是因为他亏欠林钝一句对不起。 何在风计划好了——就好像之前的每一个计划一样,他决定向林钝道歉,并且说明这这是个意外,自己之前从来没有乱来过。仅此而已。 林钝可以当着他的面果断转身离去,到时候他自然也会不带犹豫地离开。 何在风在敲响林钝的房门时,都是那么想的。 他没想到,林钝没有来开门。 一整个晚上,何在风一会儿在汽车里等,一会儿担心自己是不是看漏了,再来敲门。到凌晨的时候,忽然想到林钝会不会想不开在房间里自杀——他很清楚林钝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但这个念头让他站在房门口,怎么也没有办法离开。 他就站在那里等着林钝回来。 当看到林钝的时候,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林钝一定是为了报复他,和其他人上床去了。那么想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自己根本不在乎林钝,林钝又怎么会用这个法子报复他? 他简直失去理智,平时肯定不会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林钝为此露出的鄙夷的态度好像一盆冷水浇在何在风的头上。他稍稍冷静下来。 他记起自己的计划,说出原本要说的话。 结果,林钝又用一句话勾起他所有的怒火……接着又是一句话让他所有的脾气都没地方出。 再一次,林钝是那个先转身离开的。 何在风从来没有那么恼火。 ……可是,林钝就像他希望的那样,不再缠着他了。 他应该满意这个结果。 离开林钝住处的时候,何在风一遍遍如此告诉自己。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他把andy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何在风不得不承认,林钝让他有些不习惯自己身边没人了。但好在,林钝又不是只有一个。 第七天的时候,何在风就和andy分了。 再次见到林钝的情况,并不在何在风的计划内。 何在风不会否认,闲来无事的时候——甚至也许并不那么空闲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想象着自己再次见到林钝的情况。 当然,首先,他绝对不会主动见对方。他设想过林钝忍不住来找自己,或者他们无意间遇到——最好的情况是,林钝假装他们是无意间遇到。 何在风想过很多类似的场景。 但尽管如此,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依旧感觉到一种类似措手不及的紧张感,即便毫无来由。 这不是他常光顾的餐厅。 当和朋友们一起的何在风走进餐厅看到靠窗位置坐着的林钝时,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如此。加上林钝根本不认识何在风任何朋友的条件,推导得出:林钝没有刻意安排此次见面。 何在风不喜欢这个结论。 更让他不喜欢的是,林钝此刻正在和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共进晚餐。 “被他们中的哪个迷住了?”身边的朋友的声音打断林在风的思绪。 相当了解何在风的性向的张钦打趣着问,显然怀疑自己不够了解何在风的风格:“这可不像平时从来不为美色所动的你啊?” 何在风这才意识到自己将目光停留在林钝身上的时间过长了,他收回视线,转头瞥向好友。 不过开口前,另一边的柳城已饶有兴致接口:“我赌那个好像连睡觉都睡在健身房的。” 一经提醒,张钦恍然大悟般想起:“说起来,好像这两年你的口味忽然变了,以前明明喜欢高瘦的、斯文的男人,如今每次出去玩,好不容易看到个帅哥都是一会儿评论这个不够健美不够性感,一会儿觉得那个死气沉沉没有活力。” 有一会儿,何在风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没留意过这样的状况,但一旦提及的话,难以否认,他对曾经会符合自己胃口的同性开始有不同的挑剔看法,而那标准竟是基于林钝的。 ……就好像那些人都不如林钝似的…… 目光不自觉再次落到正在远处用餐的人身上。 那个人总是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为此何在风时常怀疑对方是有多想和自己说话。 ——但此刻,林钝兴致高昂发表言论的对象却是别人。 在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前,他已经走到林钝他们餐桌边。 就好像才注意到,林钝慢吞吞转头望向他,用最生疏的微笑:“真巧,你也到这里用餐?” “你朋友?”何在风熟悉这样的会话场景。他友好微笑投去目光,想要表现自己对偶遇的标准流程态度。然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机节奏依旧透漏出一丝急躁。 唯一让何在风庆幸的是,林钝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用生硬的语调回答:“是啊。看来你也和朋友来用餐,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我并不介意耽误一点时间让你为我和你的朋友相互作个介绍。”何在风在心里怀疑,为什么要赖在桌边,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厚颜无耻。 显然,林钝更想不通他在做什么。前者因为讶异微愣了一下,随即才冷下表情:“何先生,我们本身也不熟,我看没什么好介绍的。如果你不怕耽误自己的时间,那也请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何在风感受到内心燃起的怒火,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钝。林钝是个擅于毒舌的人,但如此不动声色的刻薄态度却是何在风前所未见的。他想,一定是自己伤害林钝太深,才导致对方性情变化,这时他稍稍平息了些情绪,只是,在如此不客气的赶客说辞后,他再也没法与对方好言相与。“林先生你真是交浅言深,如此直言不讳。抱歉我耽误了你的时间。”他没有再给林钝任何反击的机会,立即转身离开。 何在风觉得自己一定是糊涂了。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毫无疑问,他的朋友们就更吃惊了。 回到自己同伴的身边,他们还没落座,张钦就率先发难:“在风,刚才你那一副抓奸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在风认真反驳,他不在乎别人信不信,他想说服的是自己。 林钝当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他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他喜欢自己。可何在风又不缺人喜欢他。 ……话虽如此,在终于被领到座位后,何在风还是下意识往林钝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猜自己应该是看不惯这样的状况,这个据说死心塌地喜欢他的林钝,居然没几天就已经和别的男人打得火热。 何在风看着情绪似乎完全没受影响,一脸神采飞扬与同伴聊天的对方,莫名冒出来的念头是:只要他招一招手,林钝一定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 只要他想,他可以让林钝答应和眼前这个男人再无瓜葛。 这个想法让何在风的身体内部莫名一烫。 ——而他的确想要让林钝和那个男人毫无瓜葛。 ——那个居然胆敢伸手用拇指去蹭林钝鼻子的男人! ☆、第 3 章 林钝敢保证他的鼻子上没有沾到油渍,这不是说他吃相有多优雅,只是,他太了解好友的想法了。无奈抬头望向刚才故意亲昵替他擦拭了一下鼻尖的杨恩。“谢谢你,‘亲爱的’。但是,我们没必要演戏。” 不久之前特地前来打招呼的何在风,他的这一诡异行为对于林钝来说,纵使有再多疑惑,也只能全然抛诸脑后。他承认此刻自己是强打精神继续已经食之无味的晚餐,但好胜心让他不愿将任何一丝会被何在风左右情绪的端倪表露出来。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他的好友因为意外遇到的人而刻意做出实际多此一举的举动。 可惜,杨恩的观点和他截然不同:“‘亲爱的’,人生如戏,而我们现在正有观众。” “你以为何在风会关注我们这里?” “每个人都有虚荣心的,何在风看到你交了我那么一个比他帅气的男朋友之后,肯定心里不是滋味。” “我们犯不着特地让他不是滋味。” “这是为了你好。人的感情是有惯性的,喜欢一个人是这样,讨厌一个人也是。所以,我们现在卖力去做那些讨人嫌的事,你的感情就会被愚弄,以为你讨厌何在风,坚持一段时间之后,你就会真的讨厌他到再也不喜欢他了。” 林钝听得目瞪口呆。他一直知道自己才是喜欢强词夺理的那个人,没想到,杨恩一本正经说起歪理来,杀伤力那么大,林钝明明察觉到对方的话语哪里不对劲,可就是没有办法找出破绽来,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似的。 “既然你说得那么有道理,让我现在给你来个法式热吻以娱乐观众吧。”实在反驳不了,他索性借机吓唬一下笔直的好友。 杨恩万般无奈地点头同意:“日后你最好记住我这天大的恩情。” 实际下不去口的林钝悻悻瞪对方:“那是你没见识过我的吻技,不然,别说我不欠你情,你还得倒找我几块钱。” 他的手机在这时响起。 那是一条消息,来自即便在通讯录上删除,林钝依旧可以倒背如流的号码。握着手机,他快速思考了一下:如果不看这条消息,倒反而显得自己好像很在意。 “告诉我,我现在的脸看起来既高冷又傲慢。”至少,林钝如此期待着自己的脸部肌肉表现,他控制着速度慢条斯理拿起手机。 杨恩挺不屑他的那点出息:“你的脸永远看起来像求主人扔飞盘的狗狗模样。” 林钝很想还击一句机灵话,但他的注意力全然被手机上的消息给吸引。 /回来吧,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 实在分不清更可笑的是这信息,还是看到这一信息自己立即心动的本能。林钝决定试验杨恩的歪理,他很快回复何在风的信息—— /go fuck yourself/ 只要他表现得很厌恶何在风,像他那么笨的人,一定会被自己骗到的。 林钝重新放下手机,努力扬起最自然灿烂的笑容:“所以,我们说到哪里了?” 杨恩看着他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永远干不成大事的人,最终,前者同情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给林钝发了一个两块钱的红包。“行了,我允许你法式热吻我了。” 林钝不得不被逗笑:“你真以为你比何在风帅气吗?你看你瘦得连胸都是平的。” “这是来自丰乳肥臀的人的歧视吗?” 林钝眨着眼睛目瞪口呆了好半天。他那么有幽默感的人,对于好友的说笑都承受无能。 “……杨恩,你小学语文老师贵姓?” 总是在说笑时脸上也看不出多少端倪的人终于微微笑了一下,但很快,他的笑意收敛,用稍稍认真的态度:“说真的,如果何在风反悔想和你复合,你会怎么做?” “你怎么知道?”林钝下意识脱口,然后才来得及哀悼自己的智商,他一句话就把刚才何在风短信的内容剧透了个干净。 杨恩没有再多说什么:“希望你自己想清楚。” 说实话,林钝觉得和何在风之间的关系已经没有想清楚的余地,他不明白刚才何在风的那条短信是怎么回事——以何在风的风格,他不至于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故意发一条骗人的消息,但不管怎么说,林钝发了骂人的回信,这件事应该说就彻底了结了。 同好友的晚餐结束后,林钝成功控制住自己,在离开餐厅的时候没有往何在风他们所在的餐桌看一眼,他与杨恩告别后独自回家。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在家门口,再一次看到了何在风的身影。 即便那是林钝强求来的“交往”,在他们曾经这么“交往”的一年里,何在风也从来没有一次来过林钝的住处。倒没想到,最近这两周,何在风平均一周来一次,比大姨妈还勤快。 林钝冷冷瞥向明知自己看见他只会不痛快却还是若无其事出现的对方。“不管你家里丢了什么,都不是我拿的,你可以去问问其他那些情人。” 何在风一点不介意林钝讥讽的语调,他不动声色开口:“林钝,我知道你在生气,我希望你能在生完气之后心平气和地想一下我的提议。” “闪开,你挡住我开门了。” 何在风侧过身子,让出足够林钝开锁的位置。他低头看着林钝将钥匙插入锁眼,突如其来地问:“你能给我你家的钥匙吗?” 林钝顿时哭笑不得:“你是疯了吗?” 何在风不以为意地说下去:“所以,你拒绝了我想要钥匙的请求,就像曾经我拒绝过你。我们在这一条上扯平了,你有没有消气一些?” 林钝从来没发现何在风竟然有如此神逻辑。他都不知道能怎么回答对方。“我消气了又怎样?”他都被气糊涂了,以至于忘记自己原本并没有生气这回事,“何在风,你究竟想怎么样?要找人睡,你还怕找不到其他人吗?我煮的饭你又不喜欢吃,其他人还有当大厨的。现在你缠着我究竟图什么?” 何在风忽然伸手,他轻抚过林钝的脸颊,抬起他的下巴。“因为你不是其他人。”说着,微微附身凑近。 这是林钝从来没有在何在风这儿遭遇过的待遇,不要说如此柔情的动作,在过去整整一年的交往里,何在风从来都没有主动亲吻过林钝一次,而此刻,他竟然下了血本,用仿佛深情的眼神凝视林钝,并低头轻轻捕获林钝的双唇。 过于震惊导致林钝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事人如此坚称,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舍不得推开这个期待已久的吻。但话又说回来,一件求之不得的东西被得到,往往会发现那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你的吻技也不过如此。”林钝在他们的吻告一段落后说。 他曾以为何在风的回吻太敷衍,现在看来,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基于对方水平有限。大概,擅于“应酬”并经验丰富的人,所有的技能点都加在了更务实的爱情动作环节。 不想再和对方纠缠不清,林钝走进房间,准备把门口的人关在门外。然而,快要合上的房门被何在风的手阻停。 林钝不可思议地瞪向对方:“你究竟还是不是何在风?在我门口耍流氓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允许我这么缠着你,当初,你自己不也是那么做的?”何在风说。 林钝差点没急得跳起来,“当初我有那么不要脸吗?”羞耻、恼火、冤屈还有懊悔让他快要引发暴力冲动,“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不过就是多约了你几次!” 最怄的是,何在风那时的回应暧昧不明。如果一开始何在风就明确拒绝的话,林钝根本就不会浪费那么多心血和精力。然而,只要约个三四次,何在风就会答应一次约会,这种多少给了林钝一些希望的钓鱼方式导致林钝一直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的确,他比一般人要厚脸皮,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幸福可以付出更多的拼了命的努力,但如果何在风能给出自己的态度,林钝也不至于盯着对方不放。再说了,当时他所做的,都是尽可能讨好对方的行为,如今何在风做的,则都是讨他嫌的事。 “我帮你修过你家的防盗系统,给你煮过汤,翻遍一个公园给你找你的移动硬盘,还为你恢复资料。我管这叫追你,如果你认为那是缠着你,你倒是用这种方式缠我啊。站在我家门口不让我关门是想怎样?”林钝已经在考虑直接用力甩上门对方是不是会放手的可能性。原本,他不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只是,想要用来攻击对方的台词在说出口的时候,反而心酸了自己的情绪,这让他在这一刻一点也不想面对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情感的人。 可惜,何在风还是没有放过他。 “其他的我们先暂时放在一边,曾经,我同意了来自你的我们试着交往一年的提议,如今,你能不能也同意给我一年的时间?”何在风另辟蹊径。 林钝瞪大眼睛,他花了一会儿的时间才能稍稍冷静:“你同意我的提议是因为你冷血无情,不在乎给人虚假的希望。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再不济,也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我不会对你做这种事。” 这一次,何在风沉默良久。 “的确,当初我同意你的提议时,已经决定一年后和你分手。”他看起来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又似乎才刚发现,好一会儿的思考,只是得出那么一个早已摆在眼前的结论。 “现在,你能放手了吗?”林钝问。 何在风没有动:“所以,这不是我应得的吗?你可以打定主意在一年后甩了我,然后,也给我一年的时间——就把这当做是你的报复。” 林钝为对方理直气壮给出如此丧心病狂建议而怔仲久久。 然后,他怀疑自己真的脑子坏了。“行,就那么决定。”他说,分不清这是不是报复。大致上,他觉得这是个以毒攻毒的好办法,想要淡忘对一个人的情感,让那个人随时在自己身边做各种惹人烦的事情应该是个好办法。 ……可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因为对方的存在感到厌烦,还是恰恰相反? 林钝考虑着反悔的选项,可已经晚了。何在风在他的回答后立即推开了房门走进房间。 快赶上吉尼斯纪录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何在风再一次主动吻住林钝。 和刚才蜻蜓点水的亲吻不同,这一次何在风的吻更有一种掠夺的意味,那是最灼热的攻势,轻易让□□沸腾。林钝只能责怪自己禁欲太久,他的身体被原始的欲望轻易征服,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想要更多。 使用最后一丝神智,林钝推开身前的人。“你先去洗澡。” 这是个缓兵之计,林钝希望找到足够的时间来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何在风有不同意见:“我们先去床上。” 这倒提醒了林钝:“既然我们讲求公平的抵偿过去一年,那么,你不允许我不洗澡就爬上你的床,我相信,你也没有权利不洗澡上我的床。” 何在风眼中的欲望终于稍稍消退,他默默注视林钝片刻,选择妥协:“好吧,我先去洗澡。” 林钝在不速之客终于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后,终于找到机会疲倦地瘫坐到沙发上。对于眼下荒唐的状况,他觉得简直好像在做梦。 首先,何在风不知道抽什么风,好像一定得上了他才甘心。其次,他自己不知道抽什么风,明明决定了远离对方,却莫名答应下那么奇怪的提案……等等……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林钝的脑海闪过,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件事情……倒带想一下:何在风不知道抽什么风,好像一定得上了他才甘心——忽然灵光闪现,林钝差点在这诡谲的局面中笑出声来。 但是,道理的确那么回事。如果何在风要林钝偿还过去一年,那么,他们就该把过去一年的事都反着来一遍。何在风必须洗澡是其中之一,而何在风必须做下面的那个也是其中之一。 ……呃,为什么他想的那么认真?难道他真的打算和何在风上床吗? ☆、第 4 章 难道他真的打算那么做吗? 何在风站在林钝浴室的镜子前,他一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思忖。 的确,在前来林钝的住处前,何在风的计划很明确。他要让林钝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要让林钝和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再无交往。可是现在,事情似乎越闹越大了。 何在风没想过林钝的变化那么快。这个从前只要他稍稍给予好脸色,便立即恨不得挖心掏肺的男人竟然转眼能硬下心肠一次次拒绝他。何在风在林钝的眼中看到了准确无误的嫌恶,有一刻,他感受到一丝隐约的害怕。何在风其实挺了解林钝的个性,这与他注意不注意对方毫无关系,主要是林钝这个人的个性太鲜明了。林钝是个简单而极其坚定的人。当他作出某个决定,往往不撞南墙不罢休。说实话,如果说当初何在风极其自信,自己不甩了林钝,林钝就绝对不会放手,那也主要是因为何在风清楚林钝的个性,而不是说他有多确定林钝对自己的痴情。而如今,林钝想要脱身,他真的可以做到。任何人的行为只要妨碍了林钝的计划,好恶分明的人就会本能讨厌那个人——即便那是他喜欢的人。所以说,现在林钝反感何在风的态度,是最鲜明不过的旗帜。他已经作出决定,他要离开何在风,他不会回头。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第2节 何在风不明白为何这一认知令他感到畏惧,令他在什么都没有细想之前,提出了荒谬的交易要求。 ——而他真的要那么做吗? 他真的准备花一年的时间来与林钝博弈,通过取胜让后者重新对自己死心塌地? 然后呢?然后怎么做?他再与对方分手?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挽回一个他迟早要离开的人? ……但话又说回来,他总不能真的和林钝一辈子在一起…… 何在风的思绪戛然而止。他望向镜中的自己,那一瞬的心动来得突如其来,也莫名其妙。重重甩了甩脑袋,茫然踌躇中的男人决定一切先遵循自己最本能的欲望。 何在风在简单洗澡之后走出浴室。有着轻微洁癖的人计划让林钝也好好洗个澡,然而,站在客厅就好像一早等着他的林钝,那脸上古怪的神情和一丝红晕使何在风完全转移了注意力。 “怎么了,你?” 林钝清了清喉咙,用刻意的严肃和一本正经:“何在风,我想先和你解释一下细节。我所谓答应还给你的一年,如果你想要做,就必须是躺在下面的那个。” 别的不了解,何在风至少清楚林钝喜欢骑在上面的姿势,不过,眼下对方所谓的“躺在下面”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何苦为难自己?你知道你的后面更擅于获得快感。” 绯红色从林钝的脸上一闪而过,很快他沉下脸:“如果真的想要寻求快乐,我会同意你的一年提议吗?之所以同意,我就是为了找不自在。” “可我并不希望你不自在。”何在风说。有那么一会儿,他想,如果自己愿意换一下位置,能换回对方的重归,或许他可以试试看,但他太清楚,林钝绝对不是那种只要何在风让步上下问题就轻易改变主意的软弱之人。而如果这么做没有任何作用,何在风当然不会放弃满足自身欲望的机会。他没有再给林钝更多的讨论时间。“我们先到床上去,你再决定是否想要在上面。” 一年之期的最后一个月里,何在风都没有碰过林钝——当时他当然有理由那么做,既然一年之期快到了,这方面的活动尽早摆脱习惯是很重要的。可以说,这也是最后那个晚上他轻易和andy跑到床上的原因之一。后来何在风倒是和andy做过,可或许是林钝抓奸离开的状况让他的心里窝着一股火,他和andy怎么都尽兴不了。 积压的欲望始终得不到彻底的纾解——在这个晚上,终于决堤。 其他一切先不论,他们的身体总是那么默契。何在风轻易将林钝按到在床上,只需要在脖颈前轻轻啃咬,林钝所有的力量便都化作为水,只剩下湿润的温顺。何在风伸手掀开对方身上的t恤。作为一个纯种的gay,其实何在风最初喜欢的反而是像女人一样柔软的身体,可不知不觉,他的手被能够感受到有力线条的练得恰到好处的肌肉所吸引,何在风总是很喜欢抚摸林钝的腹肌——他也知道林钝喜欢他抚摸自己的腹肌,他的手掌一寸寸摩挲着结实和充满弹性的肌肤,一路直至对方的牛仔裤裤腰。 林钝已经自暴自弃地紧闭着眼睛,把被□□潮红的脸扭到一边,摊在床上任何在风为所欲为。压在对方身上的何在风不觉轻笑了一声:“你很久没有做过了吧?” 林钝那最近应该没有被任何人上过的身体反应让何在风不自觉地感到愉悦。有一刹那竟是莫名的满足和甜蜜感。“没关系,我会喂饱你的。” 林钝咬着牙吞咽凌乱的喘息:“套在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你要做就做,我没兴趣和你聊天。” 何在风不觉皱了一下眉头。他从来就不来林钝住处,为什么林钝家会有这种东西?林钝又是和谁一起使用这种东西? 察觉到何在风骤然停下的动作,林钝不觉抬头望过来。“你要不做就下去,别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希望你抽屉里的东西还没有拆封过。”何在风说着探身打开抽屉。 然而,还没来得及细看,何在风的视野骤变。 ——他在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林钝踹下了床。 床头柜的抽屉被林钝重重推上,前一秒还意乱情迷的人,此刻脸上的红晕大概是被气的,他从床上坐起,瞪圆了眼睛怒视何在风:“你有什么资格检查我的安全套是不是拆封过?最重要的——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 何在风不得不琢磨了一番才明白林钝在生什么气。“我没有怀疑我们一年之期里你做了什么,”他从来能从容解释通只要是合理的情况——事实上部分不合理的情况他也同样能做到——然而,这一次他下意识选择了原本不该道出口的过于坦诚的台词,就好像他害怕林钝生气似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和今天共进晚餐的对象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一说明让憋着一口气的林钝因为发泄不得,不上不下地愣了好一会儿。 “……这不关你的事。”最终,林钝生硬地说。 “我知道。” 何在风想说,如果我在乎这件事,你不是应该感到开心吗?他不敢那么问,不是因为不想听到对方否认,而是他不敢深究,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在乎这件事?而他又为什么那么在乎这件事? 床上的林钝烦躁地抓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他的气息依旧不稳定,但看得出兴致早已从他的身体退却。“今天就到这里吧,”他想了想说,“你先回去。” 何在风忍住怒意:“我有大半夜把你从我家赶走的情况吗?” 林钝在愣神后被气乐了,他挥手:“行!就按我们以前的做法:你赶紧去客厅的沙发睡吧!明天记得给我做早餐!” 何在风不是罪犯,他不可能真的在林钝那么明显拒绝的情况下强行实施自己的计划。他看着林钝重新倒回床上,并且毫不犹豫转身背对他,心里不确定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他并不会做饭,所以,无论是否愿意——而且他也没理由愿意——明早他都不可能为对方准备早餐。如此一来,留下来有什么意义呢?他的床绝对比林钝的沙发舒服多了。最重要,林钝的是双人沙发,还特别窄,何在风比林钝要高不少。 思前想后,何在风默默离开了林钝的房间。 驾车回家的一路,何在风莫名心烦。这种感觉就好像,他隐约觉得,因为没有留在林钝家,他会遭遇到相当严重的不幸后果,可他又不确定是否真的会这样,这让他连决定自己是否该后悔都感到左右为难。 一时之间,何在风羡慕起林钝来。 林钝永远都很明确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他从来不害怕一旦选错便会头破血流,甚至,只要主意已定,在重伤之后依旧能无所畏惧地继续向前冲。 ☆、第 5 章 林钝在第二天才发现何在风离开了——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倒不是说他以为何在风不会离开,事实上,他简直不敢相信何在风会留下,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很快睡着了。他睡得如此安稳,就好像根本不在乎何在风是否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第二天起床,他乐观地告诉自己,也许他的确不在乎何在风是否留下。 男人总是会有被迫屈从于欲望的时刻,林钝猜想自己前一晚没能拒绝何在风主要是当时他让下半身进行了思考的工作。 之后的两天,何在风没有同林钝进行任何联络。说实话,原本林钝相信自己能够不去思考对方的,但上一次见面所谓的一年返还约定究竟作不作数,对于林钝来说,不知道答案之前简直坐立不安。 不安的时候,只有自己不安绝对不是林钝的风格。这天,林钝到好友杨恩的公司找对方——当然,他擅于让自己事出有因。带着一大堆问题的人表面上带着自己新开发的游戏应用来到杨恩的软件公司。 说起来,学历不高的林钝为了能混口饭吃,他很早就自学编程。恰好想要创业的杨恩开了一家软件公司,不喜欢给人打工的林钝发现做手机应用很适合独自工作的自己,他的主要工作就成了没事在家做和小应用,然后卖给杨恩这个客户。通常来说,林钝甚至懒得往杨恩公司跑,但这天,他交了程序后,继续孵在杨恩的办公室里。 “你说何在风究竟是怎么想的?然后,他还会不会来找我?” 在简单介绍剧情之后,林钝赶紧咨询免费的资源。 在讲故事过程中,已经屡次出言奚落的杨恩无奈地端详了林钝好一会儿。 “林钝,你应该先关心,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林钝不假思索:“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要让自己忘了何在风,如果这个太难,就先从变得讨厌何在风做起。” “那你为什么要同意那第二个一年的提议?” “我说了,为了以毒攻毒。如果你有一个伤口,你多摸摸它,就会好得快一些。” “如果你上过中学生物课就会知道,一个伤口你多摸摸它,它感染起来会快一些。” “那是对普通人。像我那么坚强,伤口越是摸,它越是会争气地好起来。” 杨恩又叹了口气,接着,他没头没脑地另起话题:“回头我给你介绍个比何在风好的吧。” 林钝立即斜睨过去:“如果真有比何在风好的,你怎么不早介绍给我?该不会是小气得想私藏着吧!” “你知道我不喜欢男人。” “那你还不赶紧介绍给我认识?” “可我怕人家看不上你。” “那就说明那个男人眼光不好,看来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林钝对杨恩说的男人兴趣不大。他不管何在风是否已经把一年约定抛在脑后,既然他头脑一热地点头同意了,就没打算违背自己的承诺。在他看来,这是远离何在风的必要手段。毕竟,如果他信守承诺,那么,他就比背信弃义的何在风要好太多,而比何在风好太多的他,又为什么还要在留恋这个配不上他的人? 只是,这些道理要想向杨恩解释通就太难了,搞不好他一拒绝好友的介绍,对方立即又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愤懑模样。林钝思考着如果不着痕迹地让杨恩自己放弃这个计划,就在这时,杨恩的注意力率先转移开。 作为一家小公司的老板,在一共只有一个楼面的公司里,杨恩使用的是一间玻璃房的独立办公室,从玻璃墙望出去可以看到所有开放式空间工作的员工。 此刻,杨恩的目光穿透过玻璃墙,他望向房间外,通常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有明显的讶然表情。“告诉我何在风最好不是vee的负责人。” 林钝不解地跟着转头,他在远处的大门方向看到了何在风。带着一个女秘书的何在风一副准备进行一场商务谈判的样子,显然,等着vee公司的杨恩没想到这个时间前来的会是何在风这号人物。然而,想要让林钝回答杨恩的疑问,就实在太为难林钝了。说起来,何在风为了防止林钝去自己公司,他的保密工作做得简直堪比王牌特工。但凡何在风把自己的名片夹带回家,他绝对会当着林钝的面锁起来,而林钝也不认识何在风的任何朋友,这导致林钝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哪儿上班。 “我顶多只能跟着希望何在风不是vee的人。”林钝回答,他知道作为一家小公司,能有机会和大跨国公司合作项目是多好的发展机会,但何在风肯定不会喜欢杨恩。林钝考虑着自己不露面的情况下,见过杨恩一次的何在风是否能认出前者。他转头打量了好友一眼。“可惜你长得不够大众化。”他才不会夸杨恩帅,这种让别人得意的事情他从来不干,但不管怎么说,挺遗憾杨恩应该不至于让何在风这种记性的人过目即忘。 “我看,”林钝想了一下,“我还是先走吧,免得你们尴尬。” 杨恩挑眉看他:“你觉得是我会尴尬还是何在风会尴尬?我倒觉得只有你会尴尬。” “你在开玩笑!我这脸皮厚度,你觉得我会尴尬吗?” “这倒是。” 其实林钝挺尴尬的。他从小就是个特别容易心虚的孩子。小学的时候,如果某个同学失窃了,明明不是林钝干的,他也从来不干这种事没有人会觉得是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林钝依旧会担心自己被怀疑。他总恨不得有各种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无辜。眼下这一刻,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林钝清楚,在何在风的脑海里,对自己的死缠烂打有根深蒂固的印象,这两天他们相互没有联系,然后他忽然出现在了何在风的眼前,难保何在风不认为自己是在故意接近他。 以示清白,林钝在离开杨恩的办公室后特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消防楼梯的位置,虽然从十九层走下去会有点累。 然而,出乎林钝意料的是,何在风居然出声叫住了他。 “林钝——” 对方的声音并不响,林钝相信自己可以假装没听见,但他的反应能力再一次成功彰显了他的智商短板,因为没想到何在风会在公事场合中——尤其还当着一个大厅公司职员的情况下——出声叫自己,林钝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刻便本能回头了。 如此一来,再视而不见,即便是林钝这种厚脸皮也实在不好意思。他只能转身朝何在风的方向象征性地走了两步:“真巧。” 何在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透漏想法的神色,他平静望向林钝,指出:“电梯在反方向。” 林钝当然不能回答说“我这是故意躲你才往另外方向走的”,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下:“其实我平时挺有方向感的,不过一进公司就晕头转向了。” “所以,这是你曾经不肯找工作上班的原因吗?” 他们总不至于站在别人公司的大厅里聊这种无聊问题吧?林钝不动声色地回避这个何在风也压根不关心的问题:“你还有公事吧?我就先不耽误你了。” “我不急。”何在风说,他不着痕迹地打量林钝,“这两天你看来挺忙,一直没有联系我?” 林钝已经快习惯这种既说不上好笑,又说不出诡异的台词,“事实上我不忙。”他含蓄而准确无误表达出“我不忙的时候也不会联系你”的意思。 何在风神情不变:“我倒是忙了两天。不过今天正好有空,你去我车上等我,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晚餐。” 被颐指气使惯了的人永远都不会习惯,从前他容忍是为了讨对方喜欢,现在,即便他指望着对方多讨讨自己嫌,那也不表示自己愿意逆来顺受。林钝刻意虚伪地假笑:“真巧了,我这两天不忙,今天却特别忙。我还有事,下次我们再一起吃饭吧。” 何在风依旧没有透漏出一丝恼火——当然,他的脾气向来很好,除了经常表现出对林钝的不耐烦之外,何在风几乎不会对任何人发火,面对林钝暗讽的拒绝,他只是拿出自己的车钥匙递过来:“如果你急着走的话,至少先去我的车上把蛋糕拿走。我正好买了‘美好时光’的限量黑森林,记得你很喜欢,本来就想带会儿顺路去你家的时候送给你。” 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说明让林钝目瞪口呆地低头盯向对方手里的车钥匙。 何在风是不是真的恨他?所以才会如此不惜血本地下重金想要收买回他的心?对方居然买了“美好时光”的黑森林,明知道他永远没有办法拒绝甜食。而且,还在自己如此充满敌意的情况下,心平气和让自己至少拿了蛋糕再走。即便林钝的心结实得像一块小石头,这块石头也一时柔软到不想去砸鸡蛋。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林钝已经接过了车钥匙。 “车钥匙你到时放我车上的抽屉里,车别锁就行,不然还得上来一趟太麻烦。”何在风说。 林钝本能反驳:“车门不锁上太危险了。” “那么,你稍等我一下?我很快下来。” 何在风不会就是在这儿等着他吧。林钝重新冷淡下语气:“我会把车钥匙给前台,你问她要就行。” “好吧。”何在风也不过多争辩,他点了点头,“回头见。” 没有再多看对方一眼,林钝心里告诉自己,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之后,简直像兔子一样逃窜至电梯间。 搭乘电梯下楼的时候,林钝注意到何在风的车钥匙。 说起来,原本林钝绝对不是那种会想要把合照做成杯子或者其他什么来秀恩爱的人,在他看来,这种行为也太娘了,可是,架不住何在风总是不把他们当一对的态度,过去一年,想方设法让何在风能喜欢上自己的林钝痛定思痛出了杀招。他在网上定制了一批贴纸——鉴于他都不好意思拿自己这张脸来秀恩爱,所以,最终还是含蓄的使用了两人的侧脸剪影,他试探着贴何在风的冰箱,刷牙杯……还恶作剧地贴在了对方的内裤上,这些都被何在风给撕掉。那时,他倒是没想过贴何在风的车钥匙,毕竟,考虑到一年后分开方便,何在风不希望他们的关系暴露,林钝玩归玩,还是很注意配合这方面的情况。他不希望何在风的同事朋友因为发现车钥匙上的贴纸而导致何在风给自己扣分。 没想到的是,此刻林钝竟然在这车钥匙上找到了两人的贴纸。 他简直怀疑这是自己梦游贴的。他有理由那么怀疑,别说何在风不会做这种事,即便他为了彻底击败林钝,真敢于做出此等行径,他手上也不可能有这一贴纸。当时,两人剪影是林钝用自己电脑加工处理的,做成的贴纸也全被用完了,何在风除非是神仙,不然不可能从哪里变出这种贴纸。 十九楼到一楼的电梯,中间不停有人出入,好一会儿都没能将林钝送到底楼。这多出来的时间让林钝本来就不喜欢闲着的手找到了活干。 他也不管这张贴纸是不是神仙变出来的,心里想着这是神仙变出来的符就最好了,这样,他把这道符撕得干干净净,他就能和何在风断得干干净净。 首先,林钝用指甲把小小的贴纸边沿给刮开…… 当初做贴纸时他就料到何在风会撕,避免撕不干净的贴纸把何在风的家搞得凹一块凸一块的,他特地选择了比较贵的可反复撕贴胶纸。这时候,也不管林钝想大干一番的心情,贴纸自己轻轻巧巧一拉就下。 林钝赶紧将贴纸揉搓成一团。电梯门终于打开,他大快人心把贴纸扔进了垃圾筒。 他相信,在想要远离何在风影响的任务中,自己的进度条一定又前进了一大步。 ☆、第 6 章 从一开始何在风就知道,一切都变了。当何在风激得林钝答应了新一年之约的时候,他知道林钝对自己的态度肯定会不同。然而,他还是不习惯。 从来都主动联系他的林钝足足有两天没给他发一条消息,何在风异常不习惯。 何在风习惯的是,回到家发现林钝来他家给他做了晚餐;他习惯的是,加班回家的路上发现林钝发来的问他要不要留饭的短信;他习惯的是,漫不经心接通电话,听到从听筒里传来林钝的声音。 这个早晨,当何在风下意识拿起手机,查看根本不存在的短信,他终于琢磨明白,林钝是不会再主动联系自己的。 为此,何在风考虑了很久自己该怎么做。 这个下午,他正好要去林钝家附近的一家小公司参观顺便谈一个合作项目,他让秘书帮他排队买了林钝最喜欢的限量蛋糕,决定下班后主动去林钝家。 不在他计划中的是,何在风竟然在自己公司意欲合作的小公司里发现了林钝。 隔着玻璃墙,何在风马上就意识到,小公司的老板竟然就是之前与林钝共进晚餐的男人。 关于林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何在风立即想到各种可能性。他首先想要告诉自己的那个选项是最受他欢迎的:林钝一定是和这个小公司的老板有工作方面的联系,这是林钝出现在这家公司的原因。可他觉得这么想的自己简直在自欺欺人,如果这两人真的只是商业伙伴,他们会在共进晚餐的时候聊得那么欢吗?何在风不是瞎子,他看得出这两个人之间有远远深于公事往来的交情。这让他不得不想到第二种可能性:林钝和这个老板是朋友,关系好到林钝愿意到对方公司探访,而对方也愿意在工作时间接待私人朋友。 发现自己因为这一念头而莫名恼火的何在风努力沉住了气——尽管会在工作场合中叫住林钝这一行为让他怀疑自己神志不清。何在风冷静地用足够友好的方式招架了林钝如倒毛刺猬一般的攻势。对于林钝和杨恩的关系疑问他一句未提,反而让对方去拿自己车上的蛋糕。把车钥匙交给林钝的时候,何在风才意识到自己下了多妙的一步棋—— 就在昨日,何在风在自己家的鞋柜里发现了一张贴纸。应该说,这是漏网之鱼,对于曾经林钝恶作剧在他住处各种地方贴合影贴纸的行为,何在风觉得这简直就像小孩在的游戏,一个负责藏贴纸,一个负责找出来撕掉。他不认为林钝有多认真地对待贴纸,当然,即便对方认真,他也不可能任这种幼稚的贴纸存在于自己家。但时至今日,如今这一局面,何在风不得不把握住反过来利用这一贴纸的机会。他把鞋柜里的贴纸小心撕下,重新贴在了自己的车钥匙上。他相信哪天坐他车的林钝一定会发现这张贴纸。真的要他细究这张贴纸有什么意义,何在风也完全说不清,但他能感觉到,车钥匙上的贴纸一定会让林钝有所感触。 当时,仅仅是想到林钝发现贴纸的画面,何在风的心头便忽然一暖。 而现在,他竟然那么快把车钥匙交到了地方的手中。 何在风隐约期待着望向林钝离开的身影。他花费了一些时间才重新把注意力集中会正事上。 ——事实上,他的注意力并没有真的回到正事上。 来谈合作的小老板不动声色走出房间来迎接何在风,他们虚与委蛇地寒暄了一番,接着,何在风被带到贵宾室。落座后,何在风首先若无其事地试探:“想不到我的朋友林钝原来在杨总的公司上班。” 杨恩装模作样地挑了挑眉:“那看来何总和小林不熟,小林是个自由职业者,就更不用说他绝对不肯为我这个老朋友打工。” 轻而易见的嘲讽和敌意让何在风不得不承认,林钝和杨恩一定交情匪浅。今天的所谓谈合作,其实就vee这样的大公司来说可有可无,顶多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生意,但对于小公司的杨恩来说,却是个不容放手的大好机会。在这样的情况,杨恩竟然毫不在意地得罪何在风,如果不是林钝对杨恩来说很重要,何在风实在找不到另外的可能性。 何在风从来不是会因私影响工作的人。接下来,他还是拿出了最公事化的态度完成了所有的商谈。只是过程当中,他不自觉地一次次比较自己和杨恩。 的确,作为一家大公司的副总,何在风的身价要远高于如此一家不知何时会被淘汰的小公司老板。然而,话又说回来,杨恩是个创业者,何在风不过是家里打工的人,就魄力来说,杨恩胜过何在风太多。而且,杨恩长得也还行,何在风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己比对方有更帅多少。就更不用提,上次短短一顿晚餐,杨恩就让林钝开怀笑了好几次,而何在风和林钝认识两年,他都没见林钝那么笑过几回。 工作顺利结束的时候,何在风反而愈发感觉心事沉重。 实在没心情送秘书回家的何在风让秘书自己打车去,他到前台那里去取车钥匙。来到前台的那一刻,他不觉心升期待:或许看到贴纸的林钝被打动,他没有把车钥匙给前台,而是在车库等何在风。然而,显然被交代过的前台小姐一见到何在风便很快拿出了钥匙。 接过车钥匙的第一时间,何在风立即察觉到异样。 他不自觉手指用力,捏着车钥匙翻过查看。 那张贴纸不见了。 准确地说,那张贴纸被撕掉了。 如果思考允许被当做作出响应的唯一输入,何在风不认为自己会有太大反应。但身体在这一刻本能般体会到如同五内被灼烧的痛楚。 他想不到林钝竟然撕了贴纸。 他想不通林钝竟然撕了贴纸。 步伐快速,几乎是跑着去停车场的何在风把汽车横冲直撞地开上街,直接往林钝的住处而去。内心的冲动是想去质问林钝为什么要撕贴纸,他根本没空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在乎。直到一个红灯拦停何在风的汽车,才在这一刻蓦地清醒。 ——他怎么能去问林钝为什么撕贴纸呢? 他撕了那么多张贴纸,林钝没有质问过他半句,对方不过撕了一张贴纸,他又怎么能去问对方为什么撕贴纸呢? 汽车在街头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好几小时。何在风认为自己在这个傍晚最明智的做法是回家好好休息,或许,等他养足精神之后,他能更好地思考自己的情绪失控是怎么回事。 ……又或许他能更好地思考林钝对他来说究竟有多不一样,以至于对方竟能如此轻易左右他的心情。 然而,当他终于驶停汽车的时候,他把汽车停在了林钝住处的楼下。 何在风在汽车里又坐了一会儿,从他所在的位置,恰好能看到住在二楼的林钝家窗户泄露出的灯光。 从前,这样的灯光总是从他自己的住处散出,这让何在风在回家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意识到林钝正在那里等他回家。何在风不需要有人为他开门,为他拿拖鞋,不需要得到一句“你回来啦”的招呼。他不需要有人等他回家。 而现在,林钝再也不会等他了。 最终从汽车上下来的人登上二楼,他来到林钝的房门前。伸手叩响房门时,他才忽然问自己,这番前来,他想做什么? 房间的门很快被打开,林钝在门后露出讶异的脸孔,随即是冷淡下来的戒备。 说起来,何在风一直不太满意林钝这张偏圆的娃娃脸,清瘦而线条柔和的脸庞才比较符合他的审美,他也更喜欢成熟的情人,林钝笑起来总是让人觉得太孩子气,显得没心没肺又没有头脑。可直到现今,何在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见过对方最全面的模样。只是因为对何在风毫无防备,林钝才在他面前收敛起了所有的防备和心机。而一旦当他对人有所保留,他的刻意疏远却是永远带着一丝嘲弄的玩味笑意,圆润的脸部线条也可以恰到好处演绎高高在上的傲慢与冷漠。 “抱歉,我并不欢迎你的到访,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就在门口说吧。”扶着门的林钝一点没有让开的意思。 何在风沉默了片刻,他在林钝等得不耐烦之前开口:“曾经,你只问我要过一次钥匙,我没给你,现在,我第二次问你,你能给我你家的钥匙吗?” 林钝不觉笑了出来:“何在风,你真的就那么斤斤计较?” 明明,这是何在风想要问的问题。林钝在斤斤计较吧?所有对他的嫌恶和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正是斤斤计较的报复……并且,这是成功的报复。 几番欲脱口的反问被重新咽回去,何在风平静继续自己的问题:“如果我承认我斤斤计较,你能把钥匙给我吗?” 林钝的表情稍稍认真了些,他没有再张扬露骨的敌意,而是冷静凝视向何在风的眼睛:“为什么,何在风?我可以给你钥匙,但是,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要重新定一个一年之约,为什么一定要我家的钥匙?你打算怎么做?你说你希望我们复合,那么然后呢?例如一年后,到时你打算怎么做?” 这其实是何在风不知道问了自己多少遍的问题。他唯一能肯定地是,他想要林钝留在自己身边,想要后者对自己死心塌地。但是然后的事,一年后的事,或者是两年后、三年后、十年后,何在风也根本说不清。 “林钝,我保证我会认真给你一个答案,关于你现在问我的问题。正因为我会很认真,所以,希望你给我一些时间。”何在风郑重地说。 林钝被噎到般顿了顿才点头:“行,那就先这样。” “我已经作出了保证,看来你也接受了。那么,你能把钥匙给我了吗?” 林钝狐疑打量了何在风好一会儿,最终,他倒是有点想看热闹似的好奇试探着找到备用钥匙,把它递给何在风。 “你会回家抱着这把钥匙睡觉吗?还是泡咖啡的时候用钥匙搅拌?”他装模作样着打听自己钥匙的用处,调侃的意味让他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弧度。 何在风一本正经摇头,作出说明,“钥匙的作用当然是为了开门。”说着,他稍稍后退一步,“那么此刻我先告辞了。晚安,林钝。” 林钝不假思索关上了房门。 何在风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接着他举起还握在手中的钥匙,按照刚才所说的钥匙的作用,他打开房门。 走进房间的时候,林钝正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里,他的嘴里还叼着一块糯米糕。蓦地看到何在风,他睁大了眼睛,完全反应不过来地愣愣瞪前者。 “你给了我钥匙,所以我想我可以随时过来。”何在风若无其事解释,“没关系,你尽管用沙发,等你去睡了我再睡沙发就行。” 林钝彻底惊呆了。 他傻坐在那儿,不可思议地继续瞪自己家的不速之客。 一直知道对方眼睛可以有多圆的何在风却仿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圆圆的眼睛原来可以看起来那么可爱。 ☆、第 7 章 林钝大概在把自己锁在卧室后,才算彻底接受了何在风打算驻扎自家客厅过夜的事实。 说起来,原本林钝根本不愿深究何在风近日来的奇怪行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愿深究,是为了不让深究之后的结果影响自己之前所作出的决定。 然而,当何在风腆着脸向他要讨要钥匙的时候,终究还是心软了。 林钝没有办法无视他人对自己的,即便是细小至极的一点付出。何在风不是那种好胜心很强的人,或者说为了一点点过节便锱铢必较,势必以牙还牙。所以,这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觉得自己被甩了,所以才想要重新追回林钝,以便自己也能大快人心地甩林钝一次。何在风那么花费心思,甚至不惜使用他自己向来看不上的死缠烂打的手段,那一定有一个更可能的理由。 林钝任自己狂妄自大地冒一次险——如果何在风说出自己对林钝也有感情,林钝愿意相信一回。毕竟,这是他苦苦求取过的东西。 也许,何在风只是一台反应有些慢的at机,林钝以为这台机器故障便走了,结果这台at机开始吐钱。林钝也不是特别想便宜排在自己身后的取款者。 当站在自家房门口,面对一心一意想得到钥匙的何在风,林钝问出关于对方用意问题的时候,他抱着被打脸的觉悟——何在风否认自己喜欢林钝,那林钝就是自作多情,何在风承认自己喜欢林钝,那林钝就会自食其言。林钝知道自己在情感方面就是个白痴,他决定认了。可没想到的是,何在风连任选一个答案都没有做到。他一个选项都没给林钝。被敷衍的林钝对于自己前一刻的郑重其事,简直感到可笑。 最终,他还是把钥匙给了何在风,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所剩的唯一会给予何在风的东西。 ……他没想到何在风居然拿着钥匙就真的直接闯进了他家。 这个晚上,林钝继续睡得很安稳。抱有希望的时候,人反而患得患失,但放下希望,心境也便平和了很多。林钝不得不庆幸自己在决定离开后,就只有一个傍晚有所动摇,并且,在入睡前已经及时解决动摇的问题,这让他一点没耽误最近自己的睡眠。 睡了个好觉的人在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心情不错。他甚至打算如果何在风还没走的话,做早餐的时候,他也可以顺便为对方准备一份——当然,更大片的火腿肉一定是他自己的,冰箱里牛奶没及时补充,大概只剩一人份的了,何在风就用白水招待好了。 正那么想着,走出卧室的林钝看到的却是已经放在餐桌上的早餐。 包子,油条和咖啡,这种奇诡的搭配也不知道是怎样想出来的。 “包子和油条是楼下买的,看上去挺干净。”已经在餐桌进食的何在风开口。平时他只吃西式早餐的,显然,一大早也不知道哪儿去买,便将就买了第一眼看到的中式点心。 林钝看了眼自己的杯子,“咖啡你煮的?” “是啊。” 何在风其他生活技能真是没什么可秀的,煮咖啡算是唯一的长处。林钝默默在餐桌边落座。他没动咖啡,只是挑了个包子。 说起来,眼下的状况对林钝来说还真是笑点不少。首先,作为原本更喜欢中式早点的林钝,因为每天为何在风准备西式早餐,时至今日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习惯了西式风格。其次,林钝曾经试过说服何在风为自己煮一次咖啡,虽然当时何在风也没有明确拒绝,但说着“以后有空的时候”的人,过去一年没有为林钝煮过一次咖啡,而在今天,他却为其实根本不喝咖啡的林钝准备了用来搭配油条和包子的咖啡……对,有点推理能力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个笑话中最可笑的部分是什么:根本不喜欢咖啡的林钝为什么家里会有咖啡机?——那是因为何在风喜欢。 归根结底,最可笑的人果然还是自己。 林钝借着用力咬包子发泄着自己一大早就被郁闷到的心情。 “吃的东西不合胃口吗?”一旁,何在风随口问。 林钝懒得矫饰:“是啊,不合胃口。” 何在风不动声色追问:“那么,你喜欢什么?” 林钝闻言不觉挑眉,他转头瞥去:“你喜欢培根和海鲜,但早餐要有燕麦,鸡蛋只喜欢煎的,对吧?” “对。” 林钝耸肩指出:“你看,我从来没问过你喜欢什么。” 何在风神情不变,准确地说,他还透出那么一丁点儿的隐约无辜:“你观察力强,还很聪明,你得允许我没有你那么聪明。” 从这句话就能看得出他们究竟谁更聪明更狡猾。难得具有自知之明的林钝明智没有和更狡猾的人争辩什么,他又咬了一口包子,不紧不慢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你该去上班了吧?” “不急,还有点时间。” 林钝似笑非笑地斜睨对方:“以前你倒挺急的。” 何在风应对如流:“以后都不会了。” 林钝在内心默念这句“以后都不会了”,他想:我也一样,以后都不会了。 何在风又飞来一笔:“我的年假攒了很久,准备最近休。我们一起去旅游吧?” 林钝简直要佩服对方精准的“逆一年计划”。曾经林钝做过的事,何在风看来是一件都不准备落下。 实际并不怎么喜欢出门的林钝之前认为一起旅游是增进感情的好办法,他费了不少口舌游说何在风,表现得好像自己很爱旅行。没想到,现在轮到当初没答应的何在风主动提议了。尽管林钝脸皮不薄,这时也不方便揭穿自己不爱出门的事实。他面不改色地撒谎:“恐怕不行,最近手头有些紧。” “没关系,我来赞助。” 何在风又一次突破了林钝对他的认识。 说起来,林钝其实从来都不喜欢何在风的金钱观。何在风这个人在金钱方面,真的是特别精于数字的那类人。平时,林钝为何在风采购食物,何在风势必要还钱,而偶尔他收下林钝的礼物,也过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还一份价值相当的物品。偶尔,两人一同出门用餐或者进行其他娱乐活动,何在风总是坚持aa制。林钝能理解何在风为了撇清两人的关系,不愿造成任何一方亏欠另一方金钱的情况。然而,就林钝的个性来说,即便是不太熟的朋友,金钱方面也完全可以模糊概念。他自己很乐意请客或被请客,所以,总觉得何在风在这方面黏黏糊糊惹人不快。 这还是第一次,何在风主动请客。林钝讶然端详了对方好半天。“你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愿意赞助的?”他好奇询问。 面对昭然若揭的揶揄,何在风丝毫不以为意地解释:“之前我只是担心我请客会造成不平等,让你显得弱势。” 何在风这个人尽管显得薄情,不是作为伴侣,甚至朋友的好人选,但人品方面还是足够好的,林钝轻易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说起来,他倒挺佩服对方心思方面的细致——虽然他认为大男人没必要这样细心——因为何在风比林钝有钱太多,真总是用何在风的钱林钝自己也会觉得别扭。 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林钝发现新问题。他思忖着询问:“那现在你要请我旅游,你就不怕地位不平等了?” 何在风不假思索:“我们现在已经很不平等了,我弱势太多。” 林钝差点没笑出声来。他没想到何在风会那么回答。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觉得一本正经那么回答的何在风几乎可爱。 “所以你觉得拿人的手短,你希望我的手短一点。”他总结上文。 何在风总是冷峻淡漠的眼睛里,依稀透漏出一丝轻浅笑意:“我希望你在推开我的时候手短一点。” 林钝大概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却依旧没能分析出这句究竟是不是情话。 但无论这是否是目标明确的调情,就手段来说,林钝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过去一年自己怎么都追不到何在风——和何在风这随口的一句话相比,林钝费尽心机的追人水平也依旧是低到丢人现眼。 “旅游的事再说吧。”明明一开始很坚定要拒绝的人此刻只干巴巴从不利战局中战略性撤退,他把手里还剩的包子一股脑塞到嘴里,“发现起床后忘记刷牙了,我去刷个牙。” 何在风仿佛忽然想到,追着林钝的背影提醒:“我没找到新牙刷,所以早上买了牙刷毛巾,你的牙刷看起来一定超过两个月没换,我顺便帮你也换掉了。” 林钝只当自己没听到,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式。不然,他总不能问对方牙刷多少钱吧?他做不出这点钱也一定要斤斤计较还给对方的事来。 然而,等林钝来到浴室并关上门后,他陷入了僵局。 那是两只新的杯子,放着两只新牙刷。林钝仔细观察了两只牙刷的形状,迎着阳光,背着阳光,抬头看,低头看,只差没倒立看,可就是分不出那只是何在风用过的。他倒不是特别在意不小心用到何在风的牙刷——平时他就挺不注意卫生的,他相信只要精神上足够强壮的话,那就可以连吃了馊的东西都不会拉肚子——但话又说回来,以何在风这种性格,仅仅知道自己的牙刷杯林钝用过,即便之后就立即丢掉,他都可以别扭好久。 思前想后,林钝只能硬着头皮打开被自己关上的门。 然而,在开口提问前,他再次被震惊。这个早晨快要怀疑其实自己还没睡醒的人愣愣盯着厨房洗碗的背影看了半晌。 察觉到林钝的目光,何在风回过头来:“什么事吗?” “……你在干嘛?” “洗碗。” 不,这不是洗碗,这是鬼上身。 林钝默默对自己说,他努力定了定神,关注向主题:“浴室两把牙刷,哪把是我的?” “蓝色的是我的,绿色的是你的。”何在风回答,他在微顿后,疑惑地回头瞥了林钝一眼:“你都进去好几分钟了还没刷牙,该不会刚才一直在研究牙刷吧?” 被识破的人没好气回瞪回去:“我就是行为那么古怪的人,待会儿我还准备用蓝色的牙刷刷马桶。” 林钝当然知道自己的恐吓并不吓人,但他没想到何在风居然回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快去刷马桶吧。” 林钝仔细推敲了一下其中的逻辑:他准备去刷牙,何在风说让他刷马桶,这个方程式一列,答案不就是…… 他差点没咬碎牙齿。 “何在风!你这骂人的方式也太低调了吧!” 相对于林钝暴怒的语气,何在风无辜地转过头来,“什么骂人?”他认真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说辞,醒悟过来,表情平静地望向林钝,“你想太多了,林钝。我只是说你要是高兴的话,就用我的牙刷刷马桶吧,反正明天我再去买新牙刷就行。” ……难道,他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钝不确定地摸着下巴琢磨。 何在风无奈说下去:“你想想,我是那种会刻薄到说你的嘴就像……就像坐便器的人吗?” 这倒是。 一般来说,说话刻薄是林钝的特长。其实林钝的老司机思路比单纯的何在风还要更深刻一些。说他的嘴像那什么也就算了,他由此推到出来的结论是何在风骂他□□……呸,大清早的,这么一想原本还饿着的肚子都没胃口了。 拉不下脸道歉的林钝未再多说什么,动作生硬地很快重新关上浴室的门。 ☆、第 8 章 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但他察觉到了这种改变。 说实话,决定挽回林钝时,何在风只是把这一决定当成自己的任务。他是行动力足够的人,所以,如果想挽回林钝,他能够做出很多事来。例如说,厚着脸皮留在对方的住处过夜,甚至花费心思亲自准备早餐。何在风用最端正的态度,和他可以豁出去的程度极限来讨好林钝,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为了达成目的,只要手段不是卑劣的,竭尽全力并没有必要惭愧。 何在风勤勉在每个可以取悦林钝的环节尽着努力……但不知不觉,这件事变得一点也不需要他主动去尽努力。 他是真的想要看到林钝稍稍退却警惕和戒备,用和颜悦色的态度面对自己——何在风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享受这样的状态——露出笑容的林钝,或者是皱眉不满的林钝,所有那些真切的反应和表情,以及时不时刻薄奚落但却永远言辞率直的态度,何在风享受面对这样的对方。 他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聊天,何在风本能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保持对方的愉快心情,想要保持他们之间的这种状态。或者说渴望更多。 譬如今早。原本何在风的计划里没有洗碗。可是,当林钝离开餐桌去刷牙的时候,何在风下意识冒出来的念头是:如果他去洗碗,林钝一定会吓一跳。那一时刻,他根本不在乎洗碗对于挽回林钝这一计划能有什么作用,他只在乎林钝面对他会洗碗时的反应。仅仅是想象林钝会吃惊地瞪圆眼睛,就足以让洗碗这项活变得颇受欢迎。 之后,林钝用自己七转八绕的心思冤枉了何在风,当前者怒斥何在风的时候,被骂的人极其罕有地感受到委屈。从来没有人能在情感上伤害何在风,但林钝让何在风变得如此情绪化,就好像区区被误解这样的小事蓦然变得举足轻重。何在风花费了一番力气来保持冷静,为自己澄清嫌疑。 林钝对某些事特别顽固,但这不代表他对其他事冥顽不灵,在何在风的指出后,林钝很快被说服。何在风看着对方纠结着想要道歉,却最终板着脸假装自己并不愧疚地关上浴室门,前一刻被迫感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变得值得起来。 何在风认真地把餐盘和杯子洗个干净,原本他是想等林钝刷完牙出来再告辞的,可惜,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铁了心避开他,为了不迟到,最终何在风只能敲了敲浴室门道别离开。 最近,林钝对他的态度的确不怎么好,但正因为这样,偶尔忘记恩怨态度自然真实的林钝让何在风异常享受,为了能够见到这样的林钝,何在风不介意死缠烂打。道别的时候他没说清楚,但自己内心已经想好,今晚下班后他会继续回林钝的住处。那么决定的时候,脑海立即就呈现出对方憋屈又发作不得只能瞪圆眼睛的模样。 抵达公司,他的秘书讶异而好奇地打听:“何总,今天有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特别高兴?” 何在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有多好。素来注意隐私的他差点因为这样的心情而松口告诉对方他和吵架的情人终于稍稍和解了一些的情况。 当然,最终何在风没有说出口,倒不是他真的不能和自己信任的下属聊一点点私生活,只是,开口之前,他不得不反省着问自己,他和林钝真的有和解的趋势吗?那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林钝性格有些冲动,有时在人生的十字街头都是莽莽撞撞的,他不是那种可以永远作出正确决定的人,但无论如何,他不会瞻前顾后,踌躇不决。他拥有足够的勇气来抱持面对任何后果的觉悟,于是一旦作出决定,他可以不顾头破血流地一往直前。之前的一年约定就是一个明证。一年前,林钝就保证了如果事情不顺利,期限结束自己绝对不会对何在风纠缠不清。一年后,他真的做到了。 林钝总是能够按自己的计划来进行人生。他的计划里,何在风已经不存在于未来。而何在风能够改变他的这个计划吗? 一个早上的好心情被挫折稍稍打击,不过很快,何在风重新振作。 林钝曾经在仅有一年时间的情况下干劲十足,而何在风有一辈子的时间,他没理由…… 思考中的何在风猛地顿住,为自己脑海突如其来冒出的那个词。 “一辈子”? 何在风从来不觉得就自己这个年纪,有资格大言不惭使用“一辈子”、“永远”之类的词,但事到临头的时候,水到渠成。 ——何在风想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和林钝在一起。 这个念头逐渐在脑海清晰起来,然后仿佛变成一团火,游走在他身体的内部,每一个地方都发烫着,直到连成一片炽热。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里,何在风工作效率极其低下。午休时分,他让秘书给他订了一份盒饭。他将就着直接在自己办公室用餐,一边咬着一次性筷子,一边用笔记本浏览各旅行社的网站。 这么做可以说是先斩后奏,但如果这能让林钝同意和自己一起出门旅行的可能性提高百分之一的数字,他不惜浪费定金,先把两个人的行程给确定了再说。 ……只是,在去哪里玩的选择方面,何在风遭遇了难题。 就时间来说,自由职业的林钝可以适应时间较长的出境游,但林钝这个人在娱乐方面挺懒的。“娱乐又不是运动,要我说,不能躺着的那些不能算娱乐。”而且,对数字特别敏感的林钝并不喜欢艺术,他也不喜欢购物,观光和购物游都不适合他。 何在风在网站浏览着各种旅游线路,最终,决定选择邮轮游。确定后,他并没有立即请年假,毕竟,在他看来,此次旅行成型的概率不过就是二三成。 下班回去的路上,何在风反复思考了自己的游说策略。从来没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如此花费心思。也从来没有一件事可以让他如此花费心思而毫不疲倦。 当抵达林钝住处,用钥匙打开房门,何在风看到摊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房间主人。对于何在风的出现,林钝大概已经有所预料,他甚至没有转头看何在风一眼,只是自暴自弃地窝在沙发上继续盯着电视机看。 何在风看了一眼电视,“你对犀牛□□的纪录片看来很感兴趣?”他没话找话。 大概这不是什么很适合的开场白,林钝用力蹬他:“感兴趣的是你吧?早不来晚不来,犀牛一□□,你就进来了。” “我对犀牛□□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旅游的事。” 林钝很快继续摊回沙发上,他漫不经心顶回来:“那是你的事。” “是啊,”何在风点头,“这是我的事,所以我已经一手操办好了,下月初,欧洲线的十日邮轮游。你只要到时候抽出时间就行。” 林钝茫然眨了眨眼睛,随即皱眉转身扒住沙发背:“什么叫我只要抽出时间?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别激动,你当然可以不去。” 正欲发作的林钝被噎得愣了下,他愤懑又瞪了何在风好几眼:“你知道我不去还这么多事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不去。”何在风回答,“当时你只是说要考虑,没有拒绝我。” “我说话含蓄我错了,当时我就该明确告诉你,我对和你一起做任何事都只会坚决拒绝。”林钝板着脸冷冷说。 何在风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林钝的性格里,有着与他年龄增长无关的孩子气的叛逆,他讨厌任何人为他作出决定,但通常来说,这种讨厌只会让他不冷不热地用毫不买账的无视来还击妄自插手的人。何在风很少看到这种好像触摸到林钝逆鳞的反应。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你那么激动?因为发现自己动摇了,所以才特别生气?” 林钝惊呆了。他一脸呆滞地看了何在风好半天。 “——你这是激将法吧?”最终,他终于稍稍醒过神,“我如果否认自己生气,你就会说,为了证明我没有生气,我就该和你去旅游。” 何在风真是不知道林钝这些个奇妙思路都是从哪里引进的,每次很简单一件事,林钝都有本事想出个迷宫来。“我不会激你去旅游。你说你不生气,那就是不生气。你没必要向我证明。”他耐心说明。 林钝又琢磨了一会儿,悻悻睨向何在风:“即便我动摇了,那也是因为免费去邮轮游听着很有吸引力。”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上邮轮?” 林钝不假思索:“那倒没有。” 早就想过这个回答的何在风抑制受挫的沮丧情绪,他选择另起话题。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第3节 说起来,原本何在风想要在一个更好的情况下来和林钝讨论这一主题的,眼下,他还没能很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就更不用说恰当地表述清楚自己。可他也有些等不及了。 “林钝,你还记得吗?上次你问我,为什么要重新定一年之约,然后,一年结束之后我的计划又是什么?” 闻言林钝愣了下。 下意识觉得这个人说得出“我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之类的话来,何在风抢在这之前继续说下去:“重新定一年之约是因为,我想要和你复合,想要和你复合因为,你是这世上我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希望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一年后,十年后,几十年后,我希望那时候我们依然可以在一起。” 林钝反应不过来地消化了一会儿,神情莫测地抬头看何在风:“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 “恰恰相反,这不是结论,这是依据,为此我得出的结论是,”何在风从来不相信语言的作用,所以,那句话对于他来说别扭又矫情,然而,为了能够让林钝准确无误地理解,他还是道出口来,“我喜欢你,林钝。” 这句明明应该搁在小女孩爱看的爱情里的台词,在现实中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说起来,何在风对于这样的状况已经有所准备,可是,这阻止不了他难以言喻的某种类似失落的情绪。“我并不指望你会因此很感动,可为什么看起来你像在牙疼?” 林钝终于回过神来,他的表情是微微迷茫的惆怅:“以前我喜欢摄影的时候,很想要某台单反,结果,后来我开始喜欢钓鱼了,却收到那台单反的礼物。你觉得我会很开心吗?” 从来没有一句话,能如眼下这句那么尖锐,刺痛何在风身体里毫无防备的地方。 “那个杨恩就是你的钓鱼竿吗?”他一直不深究,不是自信杨恩不成问题,而是不肯承认林钝已经从他这里毕业。 突如其来提到的名字让林钝本能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杨恩顶多是名牌包或者是名贵珠宝,他是被女人喜欢的直男。” “那么你为什么忽然喜欢钓鱼?”何在风知道自己的计较很幼稚,就好像以为自己有权责怪林钝移情别恋似的,他不该那么做,却没有办法忍住不追问。 对于这个问题,林钝张了好半天的嘴:“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举个例子。” 何在风慢慢冷静下来。论演戏骗人,林钝绝对是个演技派,但他却从来不屑在恶作剧之外说谎,所以,他一定没有和杨恩或者任何人有实质性的交往。 “林钝,今天你已经拒绝了我复合的请求,你能别再拒绝一次小小的邮轮游吗?” 林钝哑口无言地端详何在风好一会儿:“刚才你说那么多,不会就为了在这儿等着我吧?” 何在风近乎无奈地注视向眼前的对方。 过去一年,何在风之所以可以满不在乎用冷淡和各种无情的方式来对待林钝就是因为他知道林钝根本不会被伤害。有时何在风简直怀疑林钝是否真的喜欢过自己,因为林钝才是真正做到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那个人。所以他才永远不会被伤害,也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伤害到别人。 例如,林钝大概无法理解,自己这随意的揣测对何在风来说,是多冤屈的控诉。 良久,何在风叹了一口气:“我的想法没有那么复杂。刚才我说那些话,是因为想要让你知道。林钝,我希望,你至少能给我一个机会。” 林钝深吸一口气:“何在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可你愿意给了,我却不肯要了?” “我不觉得。我只觉得自己很愚蠢,你愿意给的时候,我没有要。” “……关于这一点,我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至少答应去邮轮游吧。”何在风回到主题,“如果你还气我,就故意假装给我机会,然后让我希望破灭。” 闻言林钝皱眉瞥过来:“我没有生气。” “那你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一次免费的招待。” ☆、第 9 章 “……总之我就那么答应了考虑看看何在风的邮轮游。”林钝讲述完整个故事,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你说我是不是上了何在风的当了?” 大半夜被林钝手机吵醒,硬是被要求视频通话的杨恩没好气地回答:“你说,这世上还能有比觉得自己上当了还坚持上当的人更傻的吗?” 林钝叹息:“我以为我很傻这件事我们已经都很清楚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没认清这个现实,看来,真的有比我更傻的人了。” “林钝,你知道,我可以现在就合上笔记本,然后关掉手机睡觉。” “我错了,大哥。”林钝装模作样地讨饶。 杨恩稍稍认真了些,他透过屏幕仔细观察林钝的脸孔:“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何在风是真的想复合,你也算得偿所愿,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这个问题可真是说中了林钝的心思。大半夜他怎么也睡不着觉,就是为了琢磨这件事—— “所以,你一定也那么觉得吧?!我自己就是那么想的,我怀疑何在风也认为,我这个人太矫情!其实我自己也告诉自己,何在风并不算真的出轨过,即便他意图出轨,那也是在并不真心认可我们交往关系的条件下。他其实人品没什么问题,如果认真想要和我在一起,即便未来也有变心的可能性,但至少还是会很有责任感地来对待一段交往关系。我觉得我应该答应看看的——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做到。在这之前我给过他机会了,那时他没有回答我,我都下定决心放手了,这就好像,”林钝觉得自己这个例子不太恰当,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就好像考场上,有个考生迟到了30分钟,即便我知道他学习很好,也还是没有办法让他参加考试……总之,我真的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可我就是没有办法说,一切重新开始。” 杨恩沉默了片刻,最终,他缓缓摇头,“这不是小气,”他平静指出,“这说明你是真的喜欢他。因为被他伤了心,所以没有办法尽释前嫌。” 林钝愣愣打量了杨恩好半天。虽然“伤了心”这种说辞夸张戏剧得好像他是悲情女主角似的,不过更让他糊涂的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假的喜欢何在风了?” “我是说现在,现在你还喜欢何在风吗?” “当然不喜欢。”林钝本能否认,他对此很明确,他正在尽最大努力淡忘这个人,不管自己做没做到,他就当自己做到了。 然而,杨恩不假思索揭穿他:“有一个你不喜欢的人想要和你在一起,你会大半夜睡不着觉来打扰我吗?” “我会,因为你总得罪我,我就爱打扰你睡觉。”林钝嘴硬着说,内心不得不认同对方的说辞,何在风对他的影响绝对不是一个他认为的路人所能达成的。 “我觉得何在风说得偶尔也有点道理。你别想着一定要明确和他的关系。就像他说的,你就吊着他,不用负责,反正这是他欠你的。” “可我怎么觉得这其实是吊着我自己?本来这会儿我都可以抱着新男朋友睡了。” 杨恩毫不犹豫:“你以为你能很容易找到新男朋友?” 被瞧不上的人愤愤瞪对方:“你一直男,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了。” “你以为你眼光好?那你怎么看上何在风的?” 这回林钝真能肯定杨恩眼光不好了:“何在风在圈子里绝对是抢手货。” 杨恩稍稍停顿了片刻,他让自己流露出一丝认真的神色:“林钝,如果你的确这么认为,那就再试试吧。” “那好,我就听你的了。万一到时候出什么事,想着这都是你的错,我一定能原谅自己的。” 林钝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无论如何,他还是先放杨恩回去睡觉了。 合上笔记本后,林钝静静躺回自己的床上。此刻,何在风就在他房门外客厅的沙发上,这个曾经林钝努力想要接近的男人,然而此刻,在林钝的心里,这个人依旧如此遥远…… 大概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睡得很好的林钝在察觉的时候,他又睡了个大天亮。 其实原本林钝是个夜猫子,他特别喜欢赖床。这主要是因为,过去一年他给自己的任务是每天早上都要为何在风准备早餐,导致现在一到点他就自动醒过来。 不过,现在真的是风水轮流转了。这个早晨,林钝起床走出客厅,就发现再次准备好早餐的何在风。 “昨天发现你不喜欢油条,所以今天我买了生煎。”餐桌边用餐的人说。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吃着生煎,好像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林钝懒得解释油条和生煎对自己来说都太油腻,他暗自叹了口气,首先往浴室走去。 以前,他不会对何在风说自己有什么不满是因为何在风根本不会听,而现在,他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 简单洗漱之后,林钝重新回到客厅。何在风刚好吃完,正悠闲地在一边看电视。 林钝琢磨地看对方,他今天起来得稍微晚了一些:“你是不是已经迟到了?” 何在风转头望向他的表情里隐约的好笑:“今天是周末。” 意识到自己糊涂了的林钝想辩解说,对自己来讲天天都是周末,还没开口,何在风已经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对你来说天天都是周末,所以你才没留意。” 这个人,不仅帮他准备早餐,还帮他代劳说话。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能做的林钝默默来到餐桌边。事实上,在甜食方面,林钝是个完全的奴隶,他知道这不是健康的饮食方式,仍轻易缴械了。但话说回来,油腻的东西林钝倒一直很注意,尤其是煎炸类的。出于将就,他勉强吃了两个生煎,剩下的决定待会儿拿去喂猫。算是打发了早餐后,没办法厚着脸皮等何在风动手的房间主人收拾起餐具。 何在风在这时走过来,他眼神深不见底地看着满满的咖啡杯。“今天和昨天你都没有碰咖啡,是因为我以前拒绝过为你煮咖啡吗?” 林钝愣了一下。何在风的逻辑无可挑剔,但又说不出的诡谲。不认为自己个性如此计较别扭的林钝耸肩,“我只是喝不惯咖啡。”为了证明不是抵制何在风,他拿起杯子表示不介意地喝了一口。 这真是让他后悔:“你看,咖啡就是太难喝了。” 何在风高深莫测的表情终于稍稍松动,他若无其事微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没加糖没加奶。” “那我还不如直接喝加了糖的牛奶。” “我知道了,明天给你换牛奶。” “难不成你真准备住这儿了?”林钝下意识脱口。这次还真不是故意表示嫌弃,尽管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何在风相当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瞥了林钝一眼:“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回去住两天。” “……算不上特别介意吧……”林钝觉得何在风是奇人,他愣是把做事爽快惯了的自己给弄得不上不下的,“只是觉得,你回家睡比较好,毕竟这沙发睡得全身不舒服。” “但我心里舒服。以前你也睡过沙发。” 林钝没法接口。他总不能说,他没何在风高,而何在风的沙发又比他家的长,这导致其实他睡沙发的时候还挺容易凑活的。 “说到牛奶,”何在风又把话题带了回来,“我看冰箱里没了,正好周末,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超市买吧。” 林钝没多想:“买牛奶多大点事啊,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们可以顺便买些其他的东西。我看家里油快没了,酱油也需要补充。” 何在风说得天经地义,轻描淡写,林钝则听得目瞪口呆,快要神志不清。 “……你一个不会烧菜的,关心我家食用油是想干嘛?” “我最近在自学烹饪。待会儿我们买油的时候,最好买橄榄油,既健康,而且也适合我正在学习的菜谱。”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里,林钝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何在风是个做事认真负责的人,林钝一直知道。当初,就是何在风在酷暑的室外耐心等了林钝半小时,才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切。如今,的确想要和林钝复合的何在风愿意做的、有耐心做的,就更多了。林钝不是没察觉,事实上,他能真切体会到何在风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的努力和讨好。如果说之前林钝是一腔热情追何在风,那么现在何在风则是勤勤恳恳追林钝。 这根本不该是得天独厚,总高高在上的何在风的处事风格。 在重新开口时,林钝按捺下隐约的心酸:“何在风,你这样,不觉得累吗?” 何在风很快摇头,“我不累。”他微微顿了下,在思考后,坦诚地补充,“我也以为这会很辛苦,但实际却不累。”他想了想,看上去那么诚实,“事实上,我挺自得其乐。” 林钝差点没笑出声来。同样是语文老师没卖力,何在风使用成语的方式就比杨恩的听起来要可爱无数倍。 “你一定要那么说的话,好吧,我们现在就去超市。”心情稍稍愉快的林钝想到如果不去超市,自己就得去洗碗,这让他毅然决然把票投给了超市。 结果,何在风没放过他:“你不是正要洗碗?” 林钝没好气地回答:“先去超市。没准回来的路上发生地震,这些碗都被震碎了,到时候洗了也是白洗。” 何在风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了看他:“万一到时候没发生地震,回头我来洗。” “……不用了。”林钝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就几个碗,我有手有脚。” “但你很怕洗碗吧?”何在风自问自答,“你肯定怕。以前你总是给我做饭,但每回都找借口提前走,就是为了避免洗碗?” 林钝硬着头皮顶回去,“我胆子那么大,能怕洗碗吗?”接着,他含糊纠正,“那叫做不喜欢洗碗。” “没关系,你不喜欢,我喜欢。”何在风慢慢道来。 林钝觉得自己被撩了。他抚慰莫名些许加快的心跳,决定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总之,我们先去超市。” 何在风点头,付诸行动:“你稍稍晚两分钟下楼,我去取车。” “不用了。”林钝佩服地看有钱人家少爷,“去超市顶多十几分钟的路,我们走着去就行。” 何在风没有再说什么,他配合地穿上外套,首先往门口走去。因为林钝一时站在原地没动,他转回头来用征询的语气:“走吧?” 闻声,林钝从这曾经他所能设想的最美好的想象画面中回过神,“走吧。”他振作起精神,往门口走去。 何在风不赞同地皱了皱眉,然后重新往旁边的衣帽架走过去,替林钝取来外套。“你怎么出门不穿衣服?”边把外套递给林钝,边随口数落了一句。 林钝张嘴结舌。“什么叫不穿衣服,难不成我这是光着身体出门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接过了外套披上。 接着,一切就绪,两人走出房间。 在遇到何在风之前,林钝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想要这样的生活。他希望自己有一个伴侣,组成一个家庭。他不需要有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故事,只想要实实在在过日子,过最简单的日子。他们会在无所事事的晚上窝在沙发上争抢遥控器的控制权,猜拳决定谁洗碗……他们会一起去超市买米买油买巧克力…… ……而现在,林钝与何在风一起往超市而去。 ☆、第 10 章 当这天林钝问何在风,那么讨好自己累不累的时候,何在风才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这两天过得,与其说辛苦,不如说乐而忘返。 的确,他是在想方设法讨好林钝,可能商场上谈数千万的生意都不会让他如此费心,但同样道理,谈成一笔数千万的生意,也不能让他比看到林钝下意识露出的一个轻浅笑容要来得让何在风更高兴。甚至有时候,即便没有任何回报,仅仅是讨好林钝这件事本身,它似乎也同样取悦着何在风自己。 例如此刻他们推着手推车逛超市。何在风通常对柴米油盐之类的很没有耐心,可现在,他几乎享受其中。 “别看到什么就往车里扔,你得先看一下保质期。”从来没逛过超市的大少爷没想到自己居然是更具有生活经验的那个人,他一边对林钝说教,一边检查对方扔进手推车里的牛奶。他注意到这次林钝拿的,和家里冰箱看到的不是同一个品牌,“你换牌子了?” 林钝一脸不在同一频道的模样:“换什么牌子?” “你的牛奶和上次买的不一样,你没有自己的特定口味吗?” 林钝斜睨何在风就像斜睨外星人:“牛奶不就是牛奶的味道,难道还有咸的口味的?” “虽然说没有咸的牛奶,但是牛奶的类型还是很多,例如说全脂的、低脂的或者是脱脂的,它们的口感都不一样,其次,牛奶高温处理的过程也有区别,另外,奶源不同差别也会很大。” 林钝茫然地不停眨着眼睛,直等何在风的讲授告一段落:“你干嘛对牛奶研究那么多?牛奶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研究的。” “这不叫研究,这叫了解生活常识。” 何在风忘了自己在讨好林钝——准确地说,在实际讨好林钝的时候他其实都没想起这是自己的计划,而当他忍不住出言调侃的时候,同样也忘了当前的宗旨。 意识到自己被笑话的人很快站定,他扭过头脱口就来:“地球的直径是12756千米,与月球的距离是384万千米,而你知道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吗?” 与其说好胜,不如说时不时孩子气发作的林钝让何在风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实际不喜欢幼稚的行为,他忍着笑认输,“我才是生活常识方面的白痴。”假装地球的直径是生活常识似的。 林钝对何在风的演技不怎么买张,他惯常地往迷宫里琢磨着何在风的发言,不过,还没来得及解开谜题,意外的声音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林先生?你真的是林钝林先生吧?”一个年轻女人神情颇为激动地从饮品货架后走向林钝。 何在风注意到对方长得也算漂亮,他不确定林钝是纯种的同性恋还是双性恋,这让他对女人高兴中不自觉透露的隐约亲昵而感到一丝不快。 让何在风庆幸——但也疑惑不解的是,林钝似乎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请问你是?”林钝狐疑地含糊开口。 何在风知道林钝拥有照相机的记忆力,但凡经历过的事,他都能在回忆里清晰还原所有的细节。像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记得曾经见过的人? “我就是那个孕妇。”年轻女人努力提醒着林钝,“就是三年前,因为堵车,你和杨先生用摩托送到医院的那个孕妇。” 林钝还是一头雾水:“你说的杨先生是杨恩?” “不是,”年轻女人不假思索摇头,“我记得你叫他杨应。” 何在风忍不住想问杨应是什么人,不过从林钝的表情看来,他自己大概也很想知道杨应是谁。 “当时到医院之后我就忙着生孩子,原来想向你们道谢的,等我忙完,就再也没找到你们。”年轻女人兀自诉说着。 林钝按捺下疑惑,若无其事笑了笑:“当时你忙着生孩子这种正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想不到我们三年后竟然还能遇到,林先生,让我找机会好好谢谢你和杨先生吧!对了,说起来杨先生现在还好吧?” “他挺好的,最近正找人给他生孩子呢。” 年轻女人对巧遇喜悦的表情在这时顿了顿,她似乎才注意到林钝身边的何在风,包括两人一同在超市购物的情况,林钝的说辞大概给了她一些启发,让她忽然醒悟过来般又重新打量了林钝和何在风一眼。“虽然那时我很羡慕你们两人,不过,你们现在看来也应该也都很不错。”她轻缓下语气,有不自觉透露的一丝同情。 这意味不明的台词,就何在风的推理能力来说,能准确无误理解出“虽然当时你和杨应是一对,但杨应去结婚了,你也有新的同伴,请节哀”的意思来。 ——所以,这女人是觉得林钝有多喜欢那个叫杨应的人,以至于以为他们分手后,觉得一定是杨应甩了林钝? 内心百转千折着的何在风密切关注身边之人脸上的表情,就他观察所得,林钝根本就不知道杨应是谁,只是为了避免尴尬,才顺口接话。 “你的孩子现在三岁了吧?” “是啊,特别健康!他是早产儿中的战斗鸡。”当母亲的人也不觉得把自家孩子说成鸡有什么不妥。 林钝配合地高兴笑了笑:“看他急不可耐要从妈妈肚子里出来,一定是个特别好动的孩子。” “当初如果不是你们,”年轻女人感激地说,“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种小事,如果再盯着说,我就真的要不好意思了。” 何在风一直保持沉默,他看着林钝打着哈哈最终打发掉过于热情的年轻女人。明知道林钝一定也不认识杨应,但当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还是没能忍住问出口:“那个杨应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钝耸肩:“我也正想找人问问呢。” 何在风尽量若无其事地追问:“你以前交过的男朋友,都叫什么名字?” 林钝立即警觉,他瞥了何在风一眼,“反正在你之前我不是处男,我是身经百战的人。”这么说显然是觉得“身经百战”比较有面子,而会有这种想法,可见实际他的经验极其不丰富。 何在风下意识感到愉快,并不擅长说笑的人难得主动揶揄:“嗯,你一定身经百战,情人数不清,所以连交往过的人都不记得了。”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这是在笑话我。” 被警告的眼神瞪了的何在风不以为意:“你以前说过,你最不怕清单的第二位就是被笑话,最怕清单的第一位是没甜食。走,我们去买你最喜欢的巧克力。” 推着手推车准备去食品货架的林在风走了两步后才发现林钝依旧站在原地发愣。林钝这个人就是这样,脑子快起来的时候,你跟不上他的云霄飞车,搞不好还会被撞飞,但慢起来的时候,常常是让人不觉同情他智商的可怜模样。 “你在担心没钱结账吗?没关系,我来付钱也可以。”何在风拉着手推车重新退回来。 林钝回过神,他无意捧场何在风的说笑,只率先往另外的方向而去:“我不是担心钱,我担心的是我的牙齿,还是别买巧克力算了。” 何在风望向对方的背影,他想说“你曾经说你最不怕的就是牙医”,最终,他没开口。等到回想的时候,何在风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清晰记住了和林钝相处的各种小细节,他也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们曾经的相处连回想起都觉得美好。 为什么当初就没有察觉呢?为什么就那么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何在风知道,如今的林钝其实很排斥复合的念头,林钝是那种只会一往直前的人,他讨厌回头路,也讨厌自己的计划被别人改变。而何在风正在做着林钝讨厌的事。现在的何在风,带给林钝的只是烦恼和无奈。何在风知道这不是林钝应得的,但他希望,等事过境迁,等他们携手白头,林钝能在回头看这段往事的时候庆幸何在风的坚持不放手。 何在风很快追上往食用油货架方向而去的林钝。 ……这大概是何在风第一次意识到这件对他来说不可思议的事—— “橄榄油要比其他类型的食用油贵很多?” 闻言林钝抬眼瞥他,眼睛里是浅浅嘲弄的笑意:“你看,你说你在生活常识方面是白痴——你还真说对了!” 难得林钝心情不错,何在风也不计较地配合笑了笑:“我猜事情一向挺准。” “不,”林钝一本正经摇头,“我在一份调查报告中看到过,说一个人认为自己不是白痴的时候,通常都搞错了。所以,你答对了也正常。” 何在风忍不住追问:“那你觉得自己是不是白痴?” 林钝立即识破这个陷阱问题,他不动声色瞥回答:“我不是通常,我是林钝。” 何在风不得不同意:“你的确不是白痴,你是林钝。” 林钝不确定地瞟了何在风一眼,“等我再琢磨琢磨你这句话什么意思。”说着,他首先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采购任务上。 何在风注意到对方站停在各类橄榄油的货架前,这很愚蠢,但他的确为此而有些高兴。至少,林钝听进了他的话……或者即便林钝纯粹出于看好戏的心情想看看他怎么煮菜,对何在风来说也好过对方毫不犹豫拿起其他的食用油。 不过,在挑选橄榄油的过程中,林钝遇到了麻烦:“橄榄油只有这种小瓶装的,又都是玻璃的,拿起来麻烦,还得频繁买。” “那就一次多买几瓶,不就行了?” 林钝很不赞同:“没有人知道明天的事,万一我被撞死了,前一天还受累拎那么重的橄榄油回家,那多吃亏?” “……你就不能想些好事吗?” 林钝改口:“没有人知道明天的事,万一我被外星人带走了,前一天还受累拎那么重的橄榄油回家,那多吃亏?” 何在风已经对林钝的思路做不出任何正确的人生指教了。“总之,待会儿我来拎橄榄油。” 林钝闻言挑眉看了何在风一眼,随即,果断拿了五瓶橄榄油放手推车里。 何在风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暗自叹气,他真该把车开来的。 没想到,一旁的林钝也挺沮丧,他重新又往货架上放回三瓶橄榄油:“你都不会讨价还价,害得我欺负起人来也没什么乐趣。” 于是,何在风配合地讨价还价:“两瓶太少了,我可以拿三瓶。” 林钝忍不住笑了,稀奇扭头睨何在风:“我怎么一直没发现,其实你还蛮有幽默感的?” 何在风无法回答,因为他无法回答说,是由于他的狭隘和偏见,关闭了两人相互了解的通道,这让他们都失去了了解对方的机会。 于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也根本不了解林钝。 例如说,他一直以为林钝是个毫无心机,简单直接的人,但其实,林钝对所有人都是有所保留的。林钝展现给何在风的,是他判断何在风所乐意看到的那些,相反,他的困惑或难题,他全留给了自己。过去两年,何在风没有一次听林钝提及过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当时何在风只以为,一个人庸庸碌碌的生活的确没有什么需要求助的必要,但其实,这世上的哪个凡人会不存在什么近忧?最好的例子,就是眼下显然困扰着林钝的疑问。 不记得杨应,显然也不记得送过孕妇去医院这件事的林钝实际满腹疑惑,但他轻描淡写略过这一话题,只和何在风聊着无关紧要的天,继续他的采购行为。或许之后他会忍不住想要调查看看那个杨应,那个年轻女人,可他对何在风就是绝口不提自己的想法。 何在风不能确定的是,究竟是林钝个性使然,还是一开始自己的疏远,导致了林钝再也不会向他倾诉困惑? ☆、第 11 章 林钝必须要调查杨应这个人。 这可能和林钝从小好奇心太强有关系,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在林钝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名字被道出时,林钝明显感受到本能的心悸。说起来,拥有照相机记忆的林钝,因为两年多前出过车祸,所以在车祸前发生的事情,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记忆模糊的。当时的医生建议林钝不要特地去追寻那些记忆,而在林钝看来,其实他还是能记得所有事的,区别大概也就在于像素高不高。如果是车祸后,随便抽出一个日期,林钝连当日出门看到的第一辆汽车的车牌都能回忆出来。而车祸前的记忆,林钝可能如同翻阅一部大事记,他大致能知道这些年自己经历了一些什么——关键是他实际什么也没经历——每天不是在无所事事就是在混口饭吃。林钝不认为自己记忆缺失的问题严重到,会将一次勇救孕妇的英雄事迹给忘记,就更不用说忘记一个朋友。尤其听起来还是和他关系匪浅的朋友。 杨应一定是存在于他过去的人。这个人很重要,以至于他的心脏会因为对方的名字而条件反射的疼痛。 当着何在风的面,林钝不方便多试探那个热情道谢的年轻女人,他只借机问了孩子的名字。三年前出生的,在这城市叫这个名字的孩子不会太多,林钝为自己留下了足够的线索,以便之后还能找到对方。之后,他告别了年轻妈妈,继续与何在风完成采购任务。 说实话,当意料之外的人物给出意料之外的剧情时,除了迷惑,林钝还挺欢迎这一状况。他从来是个好事之人,而眼下何在风莫名的复合意愿却是他最不想招惹的事情,他认为有一件事能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出来,那是再好不过。 ……但他还是低估了何在风的影响。他不知道为什么何在风突如其来提及去买巧克力。如果他是女人,他会说,当他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会和他一起逛超市,然后往手推车里放很多巧克力的伴侣。可惜他从来没有当过小女孩,这让他很难解释自己这种娘兮兮的想法是怎么回事,莫名把一起在超市买巧克力当做很重要的事情。 为了提醒自己,林钝忍痛放弃了巧克力。 ——然而,这没起到很好的效果。何在风随便的一个举动,一句话,一个微笑,都让林钝无法抗拒地更加渴求那仿佛拥有一个家的感觉。 原本只是明确要买什么的采购活动,最终还是变成了随性的,看到什么就往手推车里扔,顺便与同伴插科打诨的娱乐活动。林钝在结账的时候对着自己的信用卡发誓下回他一定会清醒头脑。 何在风这个平时颐指气使的大少爷倒是颇为乐在其中,他主动承包了更重的袋子,回程的路上还不停指出他们漏了买什么挺需要的东西,以及根据超市活动宣传,他们下次该哪天去超市。说着说着,他忽然停顿下来,就好像在用心思考,然后得出结论,最终,由感慨的语气如同自喃地低声道来:“为什么以前我没发现呢?这样的生活真的很不错。” 林钝是早就想要这种生活的人,在决定放下何在风的时候,他算是琢磨出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找一个自己看得上的人有什么用?关键是,他得找一个和他有相同目标的人……当然,咳咳,更关键是,对方能看得上他…… 林钝已经决定投入新的战斗——结果,何在风忽然似乎能看得上他了,与此同时,何在风忽然说,他挺喜欢这种家庭生活。 何在风忽然给了他一个最好的选项,但偏偏,这个选项是他已经放弃的。这和数学题不一样,没有公理来告诉林钝判断依据。他思前想后,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出决定。原则上,他认为自己应该试着同意与何在风恢复外交关系。主要,尽管当初看到那个年轻男孩的时候,他真的很生气,但之后何在风道歉了,而且林钝也相信,何在风并没有犯什么不可原谅的错。毕竟,他们一年的交往期可以说是过去了,何在风的行为也算不上不忠,而如今,何在风这台at机终于吐钱了,对于当初存钱的林钝来说,他应该收下这笔钱的,这也是为了防止他自己吃亏。然而,无论林钝怎么把这个结论琢磨得头头是道,推敲得滴水不漏,他都没有办法重新回头。 从超市采购回来后,何在风丝毫没有告辞的打算,林钝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决定躲卧室上网查查全国有几个叫杨应的——但他不知道具体是“杨映”,还是“杨应”,还是比较奇葩的“杨硬”,这让调查相当麻烦。当然,因为对方姓杨,林钝先从杨恩的身上着手。作为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他低调潜入了身份证系统,在确认杨恩没有叫类似名字的亲兄弟和唐表兄弟之后,开始翻查数以万计的身份证件。 林钝首先希望自己能被某张照片触发什么记忆,实在不行,就找找里面有哪几个比较帅的——林钝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挺有信心,如果他真有过情人,对方肯定算得上是个帅哥。 过滤的工作可以说颇为顺利。为了不错过可能性,林钝将检查的年龄范围定在了21岁到53岁——鉴于三年前对方的年龄——在筛选掉大半候选人后,剩下的大多都不怎么好看。林钝仿佛在交友网站找相亲对象,看看这个人的样子觉得不行,看看那个人的样子觉得可以先备着以便后面没更好的相亲对象。他在看到特别帅的人之后简直一个激动,心想搞不好这人以前是自己情人,觉得自己的人生特别精彩丰富。 不过,看多了人脸后,多少还是有些审美疲劳,工作告一段落之际,林钝伸着懒腰准备去上个厕所。他来到客厅,就看到厨房飘出来的袅绕烟雾。 ——这何在风不会因为他的拒绝就恼羞成怒想烧死他吧? 林钝知道这绝不可能,但架不住他怀疑自家厨房着火了。随手从旁边抓过一个花瓶,他快步往厨房走过去。 来到厨房门口,林钝就看到正在烧菜的何在风。整个厨房弄得跟仙境似的,林钝神智都跟着恍惚了。 听到动静的何在风回头,他讶异对这林钝手里举着的花瓶挑了下眉:“你拿着花瓶做什么?” 林钝下意识回答:“我以为着火了。” 何在风古怪瞥他:“别说你的花瓶里没水,有水你以为够扑灭火?” 意识到自己被恶意揣度了智商的人没好气地瞪回去:“我准备拿花瓶砸敢在我家放火的人。” 何在风丝毫没介意林钝的态度,他心平气和解释:“我没放火,我在烹饪。” 林钝立即察觉到了巨大危机,“我们待会儿不会就是吃这,”他看了眼炒锅里的不明物质,语文没好到能准确形容,“吃这坨黑色的东西?” 何在风摇头:“中午我们吃外卖。我只是在练习。虽然你对我不好,但我不忍心让你食物中毒的。” 林钝忍了好半天。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不该那么问的,这问题听起来简直像调情,但问题是,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冤屈,这让他没有办法不为伸冤—— “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他已经让步到不能让步,任对方介入他根本不希望对方存在的生活。 对此问题,何在风回答:“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早就看到我手背上的烫伤,并且让我停下,给我上药。” 林钝目瞪口呆看着神情不变平铺直述的人。他想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从那么一张正经严肃的脸孔表达出委屈求关爱的无赖意图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何在风的指责说得也没错。如果是以前的林钝,早就把这当做献殷勤的机会。他会第一时间拉过何在风的手,假装这伤很严重,自己很关心,尽管内心他会觉得这种小伤不值得小题大做。 想了好半天,最终林钝硬着头皮为自己找借口:“现在这厨房的可视条件比桑拿室还差,我看不清你的手背。” 何在风用微微探究的目光审视林钝:“现在你看到了,你会怎么做?” 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伤,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他现在可不想演电视剧似的来个疗伤谈情桥段。林钝赶紧用盖子去盖烧起来的炒锅,岔开话题,“你真想把我厨房给烧了吗?”顺便就桌上切好的黄瓜形状指摘对方的外行手艺,“我见过把黄瓜切成片的,切成丁的,还第一次看到切成块的。” 何在风的脸上是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快,他神情自若地拿起装着黄瓜块的碗:“你不喜欢黄瓜块的话,我把它再切小一点?” “千万别,不小心切到手指的话,还不得把工伤责任算我头上?” 何在风想了下:“我倒挺希望让你就此负责一辈子的。” 林钝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一方面,他忍不住被何在风这种奇妙的,按兵不动般境界的深情所感动,另一方面,他又极其痛恨对方这明显与自己意志为敌的行为方式。 为了明确自己立场,林钝申明:“我能力有限,没法对你负责一辈子。” 何在风神情不变地流利接口:“剩下的那些时间,就由我来对你负责。” “……何在风,你以前也那么能说会道的吗?” 林钝觉得自己简直看走眼了,他从来不认为何在风具有一颗追求正直的心,只是,对方高傲到不屑使用任何小手段,于是,自然成了一个正直的人。但没想到,一个正直的人撩起人来也可以那么……怎么说好呢?差不多就是,比“寡廉鲜耻”低那么一点点,比“甜言蜜语”高那么一点点。 明显的焦味在这时传来。何在风回身先去关煤气灶。林钝终于想起放下手中的花瓶,他走到窗边把半掩的窗户完全打开,顺便开启抽油烟机:“我猜你的菜谱没教你,在炒菜的时候,首先不是打开煤气,而是打开抽油烟机。” “事实上,我知道应该打开抽油烟机。”何在风说。 林钝看不出这个人居然还挺嘴硬,他斜睨过去:“那你怎么不开?” 何在风面不改色地回答:“因为我不会开抽油烟机。” 林钝严重怀疑何在风故意卖了个萌,但还是忍不住乐了,“这你都不会?按个开关的事啊!” 何在风目光深邃地默默凝视片刻林钝,最终他说:“是啊,我这都不会,没有你怎么行。” 林钝慢慢收敛笑容。 他觉得自己比自以为的要软弱,但似乎又比自以为的要坚定,因为,无论何在风怎么说,他都没有办法想象自己的未来里有何在风的存在。 “但你知道吗?”林钝努力放缓语气,这不是在放狠话,他只是想要坦诚面对对方,“何在风,没有你我能行。” 何在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仅仅是静静注视林钝。“我知道。”他平静地回答,随即转身,继续投入到他的烹饪练习中。首先,他拿起了一根黄瓜。他切得很仔细,也可能是学习能力强,他的进步很大,所以,这一次差不多真切成了丁状。 林钝告诉自己离开厨房,他另有鉴赏帅哥的工作要继续,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前还是选择了开了口。 “你知道吗?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挺擅长在厨房打下手了,因为我总是很乖地帮妈妈的忙。通常我妈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只有一次,我遇到了难题。那天妈妈拿着一根胡萝卜告诉我去切成肉丁。” 何在风抬头看了林钝一眼:“胡萝卜没法切成肉丁。” 这一笑点被那么说出来都变得不好笑了,林钝郁闷地想了好半天。 “……我没法和没有幽默感的人一同愉快地玩耍。” 亏他还特地想出一个笑话来,想要稍稍安慰一下对方。林钝决定回自己的卧室去。不过,他注意到自己饿了。填饱肚子的时候,人总是比较容易愉快。林钝回头:“我准备叫外卖了,你想要什么?” “我都可以。”何在风说。 林钝毫不买账地揭穿:“你在开玩笑,你最挑剔不过了。” 闻言,何在风从砧板上抬起头来望向林钝:“是啊,我太盲目挑剔,现在不正因为这追悔莫及?” ☆、第 12 章 何在风真的觉得自己大概已经追悔莫及。 他来不及了。没有赶在林钝作出决定之前,他已无力回天。 林钝这个人,似乎看起来很心软,好说话,但他把底线藏在内心最深的地方,什么人都看不到,什么人都跨不过去。之所以林钝没有明确摆脱何在风的纠缠,其实是因为他拥有最敏锐的本能判断,知道何在风不会对自己的决定作出影响。 而对于何在风来说,大概是在意识到自己希望渺茫的时候,反而更认清了林钝的重要性。在商场上,何在风不是一个爱冒险的人,他不会对那些风险很高的高收益项目轻易动心,他的判断总是理性而带着些许保守。同样,在情场上,何在风也认为自己不该为了一个自己得不到的人付出太多——你看,连林钝这种对一切斗志满满,并显得势在必得的人都知道给自己一年的期限,以此作为付出上限——可何在风却发现,自己宁愿到头来一无所获,在付出一切后一无所获,也不愿意错过林钝。 从来没有在厨房干过活,也从来没有如此打算的人,整个上午卖力尝试着。门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猜是外卖送来了。林钝显然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从来重视民生问题的林钝很快从卧室出来,原本何在风因为自己近而准备去开门的,但林钝的动作更快,他期待而愉快地打开房门。接着,他的表情愣了好一会儿。 “我猜你不是来送外卖的?”最终,林钝说。 由于角度关系,何在风没能看到门外的人,原本他已经准备返回厨房,但林钝的反应让他心中升起不好的直觉。又向前走两步,何在风往门外看过去。 所能预想到的糟糕可能性中,这是最糟糕的局面。何在风几乎没有遇到过如此懊悔的时刻,为自己曾经与andy有过纠缠不清。 “andy,你来这里做什么?”何在风跨步来到门口,语气冷淡。 始终迟疑不语的andy在望见何在风后,神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我来这里找你,在风。”他说,飞快瞥了林钝一眼,“你总是不在家,我猜你在这里。” 在何在风找到台词前,林钝忍不住皱眉插口:“你是怎么猜到的?另外,你怎么会有我家地址?” “我很早之前就很了解你的情况了。”andy吞吞吐吐着回答。 这回,连何在风也不觉皱起眉头。何在风知道林钝这个人在很多方面显得大大咧咧,但实际,涉及个人隐私或是相关情报特别敏感。何在风能想象自己住址被并不该知晓的人知晓的状况会令林钝在意……他没想象到的是,自己是林钝第一个怀疑的对象。 猝不及防,何在风接受到林钝责问着瞥向自己的目光。 他一直讨厌被人冤枉,这一刻,却如此害怕。以及如此委屈。 下意识上前一步,何在风盯视向andy,“说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址的。”他要向林钝证明绝对不是自己无意透露林钝的信息。 然而,andy如此语焉不详:“我调查的。” “你怎么调查的?”林钝逼供般步步紧盯着追问。 andy想了一下:“我跟踪过你。” “这不可能。”林钝第一时间驳斥。 见识过林钝观察力和记性的何在风料想对方一定更加认为是自己在andy好奇打听的时候松了口,急躁和隐约不安不觉化为对andy的不满。“如果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说谎的话,请你立即离开。” 之前被林钝气势压制的andy在面对何在风时,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不是被审讯的犯人,他挺了挺背,提出异议:“我到这里是为了和你谈话,不是为了被林钝审问。” “你想要和我谈话,就先回答林钝的问题。” 何在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不客气,可是,andy的出现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状况,尤其他已和对方说清楚以后再无瓜葛,这让他没有办法乐意看见对方的脸。 他前后反差很大的态度让andy难以适应地抬眼打量向他:“何在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说过林钝什么都不算,现在却为了他那么对我?” 如果可以,何在风想在这一刻用力甩上门。可是,他怎么能责怪看起来刻意挑拨的andy呢?毕竟,那样的话的确是他曾经说过的。瞥向林钝因为这一说辞而似笑非笑地脸孔,何在风深吸一口气:“那时我说错了,搞错了,现在,我不想和你讨论以前我犯的错,你先说清楚这个地址你从哪里得到的,不然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andy微微泄气,终于坦白:“你的朋友告诉我的,他让我别透露,免得得罪你。” 但这不可能。何在风的朋友里,没有人知道林钝。那时,何在风就好像觉得林钝有多见不得人似的,面对朋友的时候,连自己正处于一段交往关系中的情况都彻底予以隐瞒。然而,何在风没法揭穿andy,人终究是自私的,他不想暴露自己曾经的行为惹得林钝更加不满失望,只能接受andy的说辞。 “我没有透漏过你的地址。”他转头对林钝说。 林钝不动声色的脸上些微流露出一丝抱歉的意味,不过很快,他后退开,“你们要聊就聊吧,别打起来,打坏家具是要赔钱的。”说着准备重新回卧室。 何在风想着要不要叫住对方,他不想让林钝对他和andy有任何误解。还没来得及开口,andy倒反而阻止了林钝的离开。 “林钝,我是想和在风,以及你两个人谈话。” 林钝停下脚步转回身来,他显然并不喜欢andy,也毫无打算掩饰,斜睨向andy的眼神是漫不经心的疏离和拒绝:“事实上,我没有义务或者责任陪你谈话。” andy没有被林钝的态度挑衅,他神情郑重地凝视向林钝:“林钝,我请你给我几分钟的时间。” 吃软不吃硬的人不觉缴械了,但他硬着头皮端住架子,“我留下仅仅是因为好奇你要说什么。”说着,率先盘着一条腿在沙发里坐下。 andy没有落座,他只是走到林钝面前,大概居高临下是更好的方式,他倒没先对何在风说什么,而是认真盯着林钝:“林钝,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第三者。” 林钝下意识张嘴,显然,他和何在风一样,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地话题感到莫名。 andy径直说下去:“那个时候你们并没有真的在一起,我不知道约定是怎么算的,但在风那时候根本没有把你当作男朋友,所以,我做的不过是争取一个单身的自由男人。” 何在风没法让andy住嘴,他只能自食恶果,为自己根本无法否认对方的说辞。 林钝倒是对“根本没有把你当作男朋友”这一说辞无动于衷的那个。他只是疑惑挑眉:“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明这个?” “不,”andy说,“我今天来,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我不是一个第三者,也并不打算那么做。可是我知道,你们现在依旧没有在一起,所以,我依旧能够争取在风。” 何在风不假思索:“你没有机会。” andy不为所动:“你以前也说过林钝没有机会。”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第4节 何在风简直怀疑andy是故意来报复自己的。唯一让他分不清的是:使他害怕的,究竟是林钝因此更无法原谅他,还是林钝根本已全然不在意地面对这些说辞? “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下意识的,他把自己内心的郁结发泄在对andy的冷漠态度中。 “是啊,”林钝难得附和何在风的说辞,望向andy,“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andy平静着表情看林钝:“你是在说风凉话吗?” “我是作为一个浪费了一年时间的过来人在感触。” andy看了何在风一眼:“我倒没觉得你浪费时间。” 林钝耸肩:“小时候可能因为迷武侠片的关系,我特别喜欢围棋。学了两年的围棋之后,觉得无聊又放弃了。对于不再喜欢围棋的我来说,即便我很会下棋,那两年时间也还是浪费了。” 何在风本能反驳:“那两年你真心喜欢围棋,不管有多辛苦,我相信至少那时你下的每一盘棋都会让你快乐。” 林钝愣了一下,看得出他觉得何在风的话挺有道理的,或者说忽然发现何在风的话挺有道理,只是,不甘心承认,他硬着头皮转移开话题:“为什么外卖还没有到?” 何在风忽然想起自己燃气灶上的牛肉,“我去关一下火。”说着回想了一下,“还有两根黄瓜我还没有切成块,如果你饿的话,先吃黄瓜吧?” 思想复杂并且从来不怎么纯洁的人神情古怪地瞪大了眼睛瞅何在风,“我不喜欢黄瓜。”他义正词严地申明,“平时我只吃切片凉拌的黄瓜。” 何在风觉得这道菜自己应该会,“我去切一下黄瓜,等会儿。”他没留意andy盯着他看的不可思议的目光,起身首先切黄瓜去。事实上,林钝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何在风希望对方待会儿别挑剔自己的黄瓜片切得太厚。 从来都不看狗血爱情剧的何在风大概是在研究“适量醋”究竟是多少毫升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把林钝和andy两个可以算情敌关系的人单独留在了客厅。心里担心,他干脆端着盘子和醋瓶走出厨房。客厅里,林钝和andy没有打起来——不知道这和林钝珍惜自家家具有没有直接关系——他们的谈话气氛竟然还行,注意到何在风的出现,两人齐齐抬头望过来。 何在风懒得关注andy的目光,他只留意到林钝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上是心虚还是歉疚的神色。 “我放了四勺糖,因为知道你喜欢甜的。醋你自己酌量放吧。” 何在风走过去。他意识到状况有些古怪,但只能听着林钝用明显已经得出结论的口吻来启发着开口。“何在风,你说过,你希望我给你一次机会对吧?” “所以?” “所以,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给andy一次机会?” 何在风抑制住近乎愤怒的情绪,他猜到林钝要说什么了,为此全身细胞叫嚣着想要责问对方怎么能那么对自己,但最终,却只能默然接受:“什么机会?” “就是之前我们说的邮轮游。我说我会考虑,所以,考虑的结果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邮轮游吧。” 何在风觉得这件事太荒唐,也太可笑……当然,最可笑的是,他曾是如此热切期待着这趟邮轮游,完全没想到最后这会变成一个笑话。 大概是注意到何在风的脸色不好看,林钝讪讪补充着安抚:“我们说好了,大家aa制,不用你请客。” “这件事就那么定了。剩下的到邮轮上再说。”何在风竭尽全力来保持冷静,他望向andy,“你先回去,我还有话想和林钝谈。” andy略带惊恐的目光快速从何在风的脸上收回。 说实话,林钝一定是始作俑者,andy说不定还是被林钝怂恿上船的,这应该不是andy的错。可何在风还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撵走了对方。 重新关上房门后,何在风第一时间转头望向林钝的脸孔。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问题想问,他坚信这件事林钝做错了,然而…… 他是最没有资格和林钝探讨对错的人。 何在风慢慢吐气,往厨房走去:“发现忘记拿筷子了,等我一下。” 他从厨房取来筷子。以前何在风不习惯这种在客厅吃任何食物的行为,但林钝就爱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吃东西,而晚上会在这张沙发上睡觉的何在风则发现,自己挺喜欢睡觉的时候还能闻到油烟味的晚上。 他把装着凉拌黄瓜的盘子和筷子递给沙发上的人。 自始至终,林钝一直用不确定的目光观察着何在风的一举一动。他显然认为何在风会发作,一早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之后,何在风的平静态度反而杀得他措手不及,令他下意识自我反省起来。 “我知道这么做不妥当。”最终,林钝主动认错。 何在风能明显感觉到扎在自己心头的那根刺有所松动,就好像有温柔的手轻轻抚慰。 “到时候,我们想法给andy在船上找一个男人吧。”林钝说。 何在风听着那自然道出的“我们”一词,隐忍的怒意顷刻间化为乌有。 ☆、第 13 章 林钝应该料想到的:他把邮轮游的事都交给了何在风去办,何在风会怎么安排三个人的住宿问题? 所以说,杨恩没讲错。虽然小时候林钝智商测出来颇高,但他这个人还是挺傻的。他在上船找到自己船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何在风同住同一套海景房。 亏得何在风还是个死有钱人。林钝腹诽着。 料到林钝在想什么,还没等他开口,何在风已经先发制人:“因为你坚持要aa,又说最近手头紧,所以我才选择更经济的双人房。” 林钝张嘴想说“那也可以我和andy一间”,他的动作慢了一拍,何在风抢在前头:“你和andy一间太奇怪,而且我怕你们打起来。” 那他也可以和其他人…… “和陌生人住一起,你的作息一定会被正常人影响。” 再吵我也睡得着…… “即便你能睡一整个白天,晚上吵到对方也不好。” 整段对话完全没能插上一句话的林钝被憋得只能瞪眼。 何在风安抚着说:“好了好了,你能说话了。” “……什么时候我说话还得你批准了?”林钝悻悻斜睨。 何在风好言好语:“你说话不需要我批准,其实平时你反应很快的,之所以这次没能比我快是因为这些借口我都反复推敲了好几个晚上。” 林钝都快乐了:“你也知道这些是‘借口’?” “以前我们想在一起就在一起,现在,为了和你一个房间,我几个晚上没睡着绞尽脑汁研究,你看,我是不是得到报应了?” 冲着何在风居然也会说笑话,林钝实在拉不下脸,他缓下语气纠错:“什么叫报应?说得好像你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虽然我不算做了坏事,但却做了最傻的事。” 其实林钝是觉得,何在风起止不傻,简直聪明得吓人,简直聪明得每句话都能让他心跳慢半拍。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肯定还喜欢何在风,但再美好的东西,对林钝来说也不过就是简单分为两类:一类是觉得这么美好的东西,就算是拼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去争取,另一类则是,虽然是美好至极的东西,但不是他的就永远不是他的。曾经何在风于林钝来说属于第一类,而现在,何在风已经是第二类了。林钝决定不要再为何在风动心,可何在风总一次次让他破例心动。 为了转移注意力,入住邮轮的第一个晚上,林钝索性去找了andy。 关于主动邀请andy上船的事,林钝真的挺自责。他倒不觉得自己逼迫了何在风,或者说强那啥了何在风的意志——毕竟,何在风要“追”林钝没管林钝同不同意,所以,andy“追”何在风自然也不需要何在风首肯什么——但话又说回来,林钝知道,何在风意志坚定,是怎么追都追不到手的冰山,所以,他邀andy上船,可以说等同于耽误andy,并好像故意要看andy失败笑话似的。林钝感觉得到自己不喜欢andy,但如果真的因此而捉弄折腾对方,脸皮如他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说,当初决定上船给andy找个男人,算是一些出于愧疚的弥补。 ……至于说第一天就拉着andy去泡吧,这则和他喜欢泡吧有更深厚的因果关系。 andy没有拒绝他视为情敌的林钝的邀约主要是因为何在风跟在林钝身侧。林钝一方面不好意思拉下脸赶走何在风,一方面也是由于需要何在风这鱼饵的作用,最终,他和他的鱼饵,上钩的鱼,三人一起来到就邮轮上的酒吧。 因为任务是替andy物色男人,平时有一些小贪杯的林钝在来到酒吧后,首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其他客人的身上。 出乎林钝意料的是,他替andy找着男人,却第一时间看到一个外形极其对他胃口的帅哥。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灼热,一旁的andy幸灾乐祸般开口询问:“怎么了,林钝,被哪个男人迷住了?” 林钝一回过神就注意到何在风抑制的带着焦躁和怒意的僵硬表情。他莫名有些心虚,不觉挺直背为自己辩护,“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很眼熟。”想到他们的计划,又很快补充,“andy,你快看看,那个人比何在风帅多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还来得及弃暗投明。” “我是绝对不会移情别恋的。”andy第一时间肃然表明自己立场,不过,最终没能忍住还是往林钝目光比划的方向打量了一眼。很快,他发现新大陆一般讶然脱口,“那个人和在风长得很像!” 林钝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并对那张脸有突如其来的心动。说起来,其实那个男人和何在风外型上并不是特别像,可是,熟悉的人能感觉到某些神似。 被andy那么一说,何在风也不觉往那个方向看了看。许是三个人的目光过于露骨,那个年轻帅哥抬头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 那轻描淡写的目光扫过林钝的时候,林钝真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何在风。那个男人并没有一致的无关,但内敛而沉稳淡漠的气质十足相似。 “何在风,你会不会有一个失散的兄弟什么的?” 何在风因为这一提问微微皱了下眉:“我不觉得我和那个人很像。” “像的,像的。”andy一个劲点头说。 林钝在这时灵光闪现,他记得自己的计划,转头郑重望向andy:“你看,你那么喜欢何在风,实在追不到何在风的话,那个男人绝对是合适的替身。” 何在风居然附和了这番说辞:“那个男人一看就是弯的,andy,你的希望顶多就在那个男人身上了。” 林钝下意识歪头打量向身边急于打发前任的人,他是觉得怂恿别人掰弯直男算不上不道德,但何在风为了这一目的瞎编排不认识的人说是gay,这就不大好了……但话说回来,照理何在风绝对不是会在这种事上说谎骗人的那种人。林钝想了一下,抑制不住好奇和怀疑:“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直的?” “作为gay,当然会有gay达。”何在风耐心解释。 andy大概还没决定移情别恋,他本能第一时间为何在风声援:“是啊,我也看得出,那个男人肯定是我们圈子里的。”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内心疑惑着的林钝没暴露自己gay达不灵的缺陷,他将重点集中在为andy考虑个人业余生活上—— “andy,你为什么不去试试那个男人?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吃亏的,搞不好何在风因此吃醋,他就知道他还是喜欢你的,从而认清自己的感情。” 被拿来当举例工具使的何在风用高深莫测的眼神注视向林钝,后者隐约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但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andy是更明显表现出对这番发言不赞同的那一个,他坚定摇头拒绝,反过来将林钝一军:“你不是说不打算和在风复合?为什么你不去?” 林钝愣了一下:“我这不是谦让嘛……” “我又不需要你谦让,或者,你真要谦让,把在风让给我。” 刚说话不好听的人立即找到了弥补的机会,林钝义正词严为被当做交易品的人辩护:“你这样说太不尊重何在风,何在风又不是东西。” andy抬头向何在风告状:“他说你不是东西。” 林钝简直无言以对。“你能不那么幼稚吗,andy?” “那你去向那个男人搭讪。”andy简直死缠烂打,“就当教教我,我从来都是被别人搭讪的一方。” 林钝瞪了眼趁机还自大了一番的对方,他听对方又补充说:“除非你不会。” 这么拙劣的激将法林钝怎么会看不懂……可惜,架不住他不耐激的性子。“好,我让你见识一下酒吧高手是怎样干活的。”说着,想要起身。结果,从刚才起一直没有动静的何在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去。”何在风安静地说。 这是唯一让林钝没辙的语气。如果对方强硬一点,林钝能第一时间扒拉开对方的手,然而,何在风只是静静直视他的眼睛,态度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请求。正欲起身的林钝硬生生没能离开自己的椅子。 “我不去行了吧。”林钝暗骂自己没有骨气,不过,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他叫来酒保,“帮我送一杯‘激情海岸’给那边那个帅哥。”“激情海岸”是刚才林钝看到的最“激情”的酒名,这会儿倒是恰好能派上用处。接着,他想了下,又确认,“或者你们还有更,你懂我的意思,更勾人的酒?” 面过市面的酒保当然懂“基情”,他挤眉弄眼地介绍:“我们还有‘天雷地火’。” 这个名字实在是…… 林钝嫌弃地皱了皱眉:“还是‘激情海岸’吧。” “没问题。”酒保很快调起他的酒来。 说实话,林钝并不是特别对那个翻版帅哥感兴趣——他承认对方的外表让他本能被吸引,这或许是因为对方像何在风的缘故,与此同时,也正因为对方像何在风,林钝不太愿意对着何在风一样的脸打交道。然而,不管怎么说,在酒吧请喝酒就好像买彩票,虽然你不觉得自己一定会中奖,可既然买了彩票,开奖的时候当然会期待。所以,当那杯酒被送到对方手上的时候,林钝不自觉有着彩票号码被揭晓的紧张感,他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坐姿,等着被解释的对方转头朝自己望过来,露出尽量暧昧挑逗的微笑——至少他自以为的。 那个男人望向林钝的目光不动声色,但微微勾起的嘴角至少显示出他并没有因为有男人请喝酒而感到冒犯。林钝猜想着看来何在风gay达果然挺灵,这时,就见那个男人端着酒杯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andy目瞪口呆小声问林钝:“难道他真看上你了?” 事实上,林钝也正纳闷这个问题。 男人在走近后目光自然落在林钝身上。“我叫殷一沐。”他慢条斯理开口。 被盯着看的林钝很有自觉地主动为所有人介绍:“我叫林钝,这两位我朋友,andy,何在风。” “相逢即有缘。”殷一沐漫不经心地向何在风和andy举杯致意了一下,之后,注意力重新落回林钝身上,“谢谢你的‘激情海岸’,本来我想回请你一杯‘激情甲板’,可惜,酒保不会调这杯酒,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真的甲板上吹吹海风?” 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他买的彩票中奖了,难道他会不去兑奖吗? 林钝笑了笑站起身,“我正觉得这里有些气闷,吹吹风一定很舒服。”他注意到何在风一直看着自己,很难分辨对方的眼睛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心思想法,或者是什么情绪,林钝也不想去判断,为了以防万一,他在有任何人如同闯进教堂般喊出“我反对”之前,率先同殷一沐一起走出了酒吧。 两人来到甲板之后,一直隐忍不发的林钝是首先忍不住开口的那个。他总是这样,极其没有城府地每次喜欢把自己手里的牌摊开给别人看,这时候,也不管如此提问有多失礼—— “你感兴趣的一定是何在风吧?” 这个问题让殷一沐讶异地愣了下:“什么?” “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何在风和你长得很像,你既不意外,又故意忽略,那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何在风这个人,并且,为了不让他起疑,才特地假装没留意他。” 殷一沐似乎觉得林钝的推测很好笑:“这世上之所以会有模仿秀,就是会有很多人长得很像。我不是什么从小走丢的孩子,所以敢保证,我和你的那个朋友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林钝观察了一番对方应该没有在说谎的脸,又继续想下去:或许殷一沐和何在风没有血缘关系,但遇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却连一句感叹都没发表,而是如此无视对方,这种行为,会不会是为了引起对方所耍的花招?就像男孩子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故意假装不在乎对方。 似乎察觉到林钝想法的殷一沐轻笑出来,“我不是自恋到会看上自己的人。”说着,刻意斜睨了林钝一眼,带着无端的熟稔揶揄,“你知道自己思想有多复杂吗?” 林钝故作深刻:“人复杂,没办法。” 殷一沐的表情稍稍认真了些许,他转头注视向林钝,“我倒觉得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语气是如此轻描淡写,他补充说,“我喜欢。” ☆、第 14 章 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好吧,他知道,他知道自己这是嫉妒。说起来,何在风并不是独占欲特别强的人,如果他能和林钝确认关系,即便林钝有些狂蜂浪蝶,何在风也还是会有足够的自信去表现毫不介意。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也许林钝真的会和另外的人开始一段新的关系,何在风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人出现。 所以,那个时候,当林钝想要去向陌生人搭讪的时候,何在风本能拉住了前者。这是他无权置喙的事,他很清楚,但他就是想要阻止。如果可以,他会把林钝拉回房间,就他们两个呆在一起,一直到林钝愿意重新接纳他。 然而,他不可以。 何在风就那么默默看着林钝和那个叫做殷一沐的男人离开酒吧。被他遗忘的andy小心开口:“在风,林钝不会回来了,但我一直在你身边。” 按照以前何在风的做事风格,为了对方好,尽快斩断没有结果的迷恋,他能说出足够绝情的话。可现在,何在风做不到,那些将林钝推远,以至于如今自己再够不到的冷言冷语变成了他最大的噩梦。这种事没法分对错,只是他再也做不到轻描淡写道出太过伤害他人情感的台词。 “林钝不会回来没关系,”何在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会去找他。” 这样的行为简直堪称无赖,但却没成功阻止何在风如此举动。在离开酒吧之后,何在风也上了甲板。他在夜晚邮轮热闹的甲板上四处张望。船头的方向,看到相谈甚欢的林钝两人,若无其事慢慢走过去。 注意到何在风的接近,林钝首先停下谈话,他的神态里有不自觉的戒备,这让何在风感觉到身体内的一丝刺痛。而最重要的是,林钝的确判断对了。 何在风硬着头皮讲述:“我的房卡找不到了,正准备回去,能把你的房卡先借给我吗?” 明明可以找邮轮的服务人员帮忙开门,他连借口都找得很不妥当。 唯一幸运的是,林钝没有揭穿,而是默默拿出了自己的房卡递过来。 何在风接过,“待会儿你回来没房卡没关系,敲门就行,我会给你留门。”他没给林钝任何回复诸如“我可以找客房服务”之类说辞的机会,转身迅速离开。 他了解林钝这个人,这个人相当不善于察言观色,通常情况下粗枝大叶,不过,在避免麻烦人方面还是很有自觉,何在风说了等门,他一定不好意思很晚回房。 ……这大概也就是何在风再怎么厚着脸皮也只唯一能做的事情。 拿着两张房卡返回房间,何在风用了整整两个小时默默坐在自己的床边。正对舷窗的他只看得见窗外的一片漆黑,如同一种预示,他开始设想没有林钝的未来——他得未雨绸缪——仔细想来,其实那也不见得有多糟糕。可何在风清晰意识到的是,即便那可能是不太糟糕,却绝对是一点也不美好。 再也不会像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么美好。美好到他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墙上的时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在快要到达平时何在风入睡时间的时候,林钝回来了。 林钝应该知道何在风故意设计让他不得晚归,却什么也没说,进门先确认何在风洗澡没。何在风自然知道这没什么好联想的,他在摇头后听对方询问谁先洗。从来没有与人同住酒店双人房的有钱人家少爷不太熟悉这类用浴室的礼貌,他首先想到的是:“你那么早准备睡了吗?” “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可做,早点休息。再说了,免得我不睡吵到你。” 实际上应该是为了避免和何在风过多独处吧?当事人自己很有这自觉,不过,他一反常态地明知故问:“平时你不玩会儿电脑都睡不着的?” 林钝若无其事:“船上上网费太贵了,睡眠免费。” 何在风尽量不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像争风吃醋:“上网费我来结算。你可以请别人喝酒,我也可以请你上网。” 面对这一说辞,林钝一时没能答上来。他茫然眨了下眼睛。“既然你那么客气,你先洗澡吧,我都不好意思和你争了。” 何在风站起身来,却没有往浴室走去,他再难忍耐,终于径直来到林钝面前。“那个殷一沐和我那么像,如果你可以选他,为什么不能选我?” 林钝也不讶异于何在风突如其来的发难,稍稍后退拉出足够的距离,他认真思忖着回答:“我曾经有一瓶特别喜欢的红酒,那是82年木桐庄的,要知道那年木桐庄由于一些原因没出多少酒,这瓶酒很珍贵,所以我没舍得喝——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瓶红酒封装被不小心破坏导致漏光,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只剩下一个空酒瓶。后来我得到了其他年份的——不是那些很好的年份的木桐庄的红酒,虽然82年的那瓶更好,可既然已经只剩空的瓶子了,我当然宁愿去喜欢满满的另一瓶。何在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何在风怎么会不明白呢?但他不愿承认。“你觉得我是更好的那瓶红酒。”他故意说。 林钝伤脑筋地斜睨了他一会儿:“我就是夸你一下,那未必是真的。” “那是真的。”何在风肯定说,“至少,在用心对待你的方面,我一定是更好的。” “……但重点是,你的瓶子已经空了。”那么说的林钝语气虚弱,显然他看得出何在风不会把这句话当真。 何在风拉起林钝的手:“为什么你宁愿和一个陌生人试,也不愿和我再试一次?我们把什么都忘了,重新开始——或者你只管负责对我冷言冷语,把所有我对你的不好十倍还给我,就这样,你就负责一辈子都对我不好,而我负责一辈子对你好。” 林钝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忽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何在风,你喝醉了。” 事实上,何在风知道自己今晚喝得有点多,大概也的确是酒精作用,才能让他说出这种煽情的话来,但这些话是真心的,并不是醉话,他对此很肯定……如同他肯定林钝打定主意不把他的话当真…… “难怪你会莫名问我要房卡,这根本不是你平时的作风。”林钝就像解开一道数学难题那样高兴。 何在风默默望对方:“知道吗,林钝?你现在就是在‘对我不好’,这个领域里,你绝对是高手。” 林钝慢慢收敛喜悦的表情,“我和殷一沐并没什么……”他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在话说出口后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补充,“说起来,我们之间的问题,和殷一沐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我和他再无瓜葛,或者准备继续打交道,那都是另外一件事。” 何在风思考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问:“你觉得殷一沐这个人怎么样?” 林钝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认真答题:“别看他长得和你很像,而且好像也挺高冷的,但实际,他这个人还蛮风趣。” 何在风默默看了林钝良久,再开口的时候,吓了林钝一大跳—— “林钝,你知道把一个蛋糕放进冰箱需要几步吗?” 林钝傻傻瞪着何在风眨眼睛。 何在风猜想是自己的笑话太老掉牙了,可是,他会的笑话没几个,只能再换个比较老的,希望对方没听过,“从前有三个隐士住在一个山洞里,他们因为爱安静,从来不说话。”他观察了一下林钝的表情,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听过这个笑话,但不管怎么说,对方没有打断,他继续说下去,“有一天,一匹马经过他们的山洞,当时三个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一年后,第一个隐士说,有一批棕色的马经过了我们的山洞。其他两个人没有回答,直到又一年过去,第二个隐士说,那是一批红马。之后,山洞又沉寂了一年,然后,第三个隐士生气地说,你们再喋喋不休地争论,我就搬走。” 他自己觉得这个笑话挺好笑的,但林钝只是发着愣看他。这让何在风不得不意识到,也许真正好笑的是他的行为。为什么仅仅因为林钝夸了一句殷一沐风趣,他就想要证明自己有幽默感? ……而他真的是个挺没幽默感的人,因为他已经想不到第三个笑话了。 这时林钝终于醒悟过来,有时他毫不自知自己正给人难堪,但意识得到的情况下,也算是个比较贴心的好人,为了避免何在风尴尬,他卖力地笑了笑:“这个笑话挺不错的。” 何在风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看着明显被他弄得不自在的林钝,暗自叹了口气,结束谈话,“你先去洗澡吧。”他知道林钝没事喜欢争个先。 眼下这情景,大概也不止先拔头筹的原因,能够避开举止莫名的何在风应该更受林钝欢迎。林钝随便向何在风客气了两声,便拿着衣服去往浴室。 做什么事都迅速的林钝没花多少时间就走出浴室,他洗澡也是一贯的大写写意风,头发上还滴着水已经直接往床上倒。 何在风知道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止住问出口:“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疼,我帮你吹干头发吧?” 林钝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我自己会吹,你快去洗澡吧。” 他努力隐藏了自己的表情,但何在风知道前者想到什么。毕竟,他也不自觉想起,曾经每次林钝在他们上床前洗完澡,他总是说在头发还湿的时候不许对方上床,他是想让林钝明白自己是不愿林钝弄湿自己的枕头……现在想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是不希望对方湿着头发睡导致头疼。 照林钝的脾气,现在何在风管这件事,他应该会懒得吹头发,并直接用“反正不是你的床你的枕头”来顶回去。可实际,林钝没有那么做。这些日子,林钝特别忍让何在风,何在风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林钝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在风,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浪费何在风的时间,他知道到最后他都不会选择复合。 何在风在浴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镜子里的那个男人曾被林钝喜欢,他很想知道是些其中的什么让林钝所喜爱。他也很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不见了,以至于林钝再也不愿来喜欢他。 浴室的门外,正使用着吹风机的林钝显然是为了打发何在风,在何在风进入浴室后,吹风机的声音很快便消失。 林钝一直就是没什么耐心的人,吹头发是这样,其他事同样。或许对于他来说,追何在风的一年时间,真的花完了他一辈子的耐心。 何在风在浴室待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振作起精神洗完澡走出浴室。已经躺在床上的林钝显然不习惯如此良好的作息时间。睡不着的他还是找来了自己的笔记本,抱着本子忙活。 何在风安静看了对方一会儿,最终慢慢走到自己床边躺下。 房间的灯已经被林钝调到昏暗,何在风猜想着对方应该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他又从床上坐起,转头望向对方。 “对了,林钝,我又想到了一个笑话。这次保证好笑。” 已经揭过的话题被重新推上舞台,林钝讶异地抱着笔记本抬头,微微愣了下。 何在风径直说下去,“曾经我有想过,对于你来说,一定没有第二个何在风了,但对于我来说,却会有数不清的林钝。结果现在,你找到了第二个何在风,而我,却发现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林钝。”——其他人谁都不行。何在风终于清楚意识到这件事。他凝视对方的眼睛,“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吧?毕竟,我这个人真是太好笑了。” 讲完这个用来证明他有幽默感的笑话,何在风终于再次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第 15 章 林钝观察着看起来入睡的何在风良久。小时候爱看的武侠里好像每个人都能从呼吸判断一个人是否在睡觉或者昏迷,林钝却没有这样的本事,他说不清何在风是否真的睡着了。 而话又说回来,对方是否睡着,对林钝来说并没有区别。无论如何,他很都难从中抽回注意力关注向自己此刻的正事。 ……当然,事实上此刻他研究的也未必是正事。 那依旧是之前的“杨应”之谜,林钝觉得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好奇心让他没有办法任调查半途而废。由于骇客行为怎么说都不方便被查到,所以邮轮的网络环境风险过高的情况让林钝决定暂缓这一行为,他在出行前把足够多的资料都下载到了加密硬盘,决定邮轮上空闲的时候翻阅查看那些可疑目标的信以息求证。说起来,相对最初查到的众多“杨应”使林钝感受到的艰难之感,在真正调查之后,他发现其中绝大多数的对象都可以被轻易剔除,这使得工作量锐减,实施起来也方便了很多。但正因为可疑目标少,接下来的求证,当目标任务被再次缩小范围,清单上剩下的人,最终变成了零。这个晚上,林钝不得不重新复核自己剔除的清单,以防自己把真正的目标给错过了。 他没想到何在风忽然说了那么一个“笑话”。 何在风不是特别争强好胜的人,可他永远都不会示弱。林钝难以想象这个人博取同情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今晚,他竟然看到了。 这让林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仔细想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个状态他已经保持了很久了。林钝眼下其实特别后悔当初赌气同意了何在风的第二个“一年”协议。杨恩说得没错,林钝后知后觉那时自己的确感到受伤害而怀有怨气,所以才会答应何在风的协议,他知道自己最终的决定会让何在风失望,因此幸灾乐祸地接受了这个协议。 现在,林钝的怨气已经消散。他开始反省自己的错误。可能有些矫枉过正,每回何在风忽然打动林钝,他便会不自觉想,自己也有不对,要不他们再试试看。林钝从来只喜欢作出一个决定后便义无反顾,如今却摇摆不定,这比作出错误决定不得不承担后果都还更让林钝讨厌。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文字简直变成希伯来语让林钝看不懂,他下意识听着身边床上之人的呼吸声音。然后,他发现武侠说得挺对。林钝注意到何在风呼吸的节奏变了——准确地说,何在风似乎忽然停止了呼吸。 可是,哪有人睡觉的时候屏住呼吸的? “睡梦中不知不觉停止呼吸”这种说辞倒是似曾相识——林钝因为自己的想法而蓦地一惊,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就在这时,何在风忽然坐起身来。 林钝反应不过来的愣愣看对方。何在风转身面向他。 “你知道,我特别讨厌和别人同床共枕。” 林钝当然知道,虽然何在风家的沙发睡着还挺舒服,但每次都被对方赶下床,这种通过切身体会对事实的认知是最深刻的。“然后?”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放手的话,我们可以试试厌恶疗法。今晚,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或许我会忍受不了,因此不再对你那么执着。” 今天何在风已经一反常态讲了三个笑话,林钝不确定这是不是第四个笑话,他迷惑地端详对方看起来很认真的神情,仿佛是真的如此认为……可是他还没白痴到相信这种话。 何在风看着他,眼神里依稀有近乎委曲求全的隐忍:“我们什么也不做。” 说实话,林钝到对于“做还是不做”的这类问题看得挺淡的,倒不是说他对一夜情的态度特别开放,只是,反正和何在风早就有过各种深入“互动”,再加上如今他们在“一年约定”中,真发生些什么也算是自己的义务,林钝相信,何在风只要稍稍坚持,自己也不至于顽固拒绝。 然而,现实却有些出乎林钝的意料。何在风对林钝的态度堪称相敬如宾,就连好不容易设计两人同住一室,也丝毫没有想要做什么的意图,甚至现在,对方向他保证“什么也不做”。 ……所以,再拒绝单纯的同床共枕的提议就显得他太过分了。 林钝收起了笔记本,“别抢我的被子。”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率先躺好,背对对方。 很快,他背后的床垫凹陷下去。在林钝反应过来之前,何在风从身后用双臂紧紧将他环住。何在风用得力气很大,以至于林钝觉得自己肯定挣脱不开,为此索性放弃挣扎。 这和何在风说好的“什么也不做”多少有些出入,林钝没追究,那双用力的手臂快把他勒得透不过气来,但他却很快安然入睡,在十几分钟仍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情况下。 林钝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抱着他的人大概一整个晚上没有放过手。感觉一个溺水的人抱救生圈大概就是这种抱法,连睡着了都没有一刻怠慢。 为了起床,林钝试着挣脱开那双手臂,他没能成功,反而把何在风弄醒了。有一刻,林钝不觉幸灾乐祸:“你的手被我压麻了吧?” “……你开心就好。” 这话说的,好像是他开心被对方抱着睡似的。林钝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反驳,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大清早,会来打扰他们的人不外乎是andy。林钝倒并未因此觉得andy有多烦人或讨人厌,相反,他其实挺欣赏andy的态度,andy并没有过分强求,他试着接近争取何在风的行动力很强,算是“尽人事”的那种,不过,对于结果,也算得上自然,有种“听天命”的意思。这和之前林钝的做法很像,林钝可不想讨厌以前的自己,所以,他一直以比较正面的态度来面对andy。此刻,见何在风没有什么开门的意愿,他主动来到门口打开房门。 结果,站在门口的人不是andy。 睡得乱七八糟衣衫不整的林钝意外望向站在门口的殷一沐。擅于自我解嘲的他很快若无其事笑了笑:“还没刷牙,希望我说话没有口气。” 殷一沐闻言忽然凑近林钝,就在林钝以为对方要亲吻自己的时候——他刚睡醒,脑子还不清醒——殷一沐停了下来,他慎重地在林钝鼻尖前闻了闻,然后一本正经向后者保证:“你没有口气。我倒是闻到甜味,你一定很喜欢吃甜食吧?” 有时候,殷一沐的风趣是连林钝都无福消受的,后者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想到正事:“总之,这么早,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虽然昨天林钝的确告知了对方自己的房间号,但他并不是真的打算和殷一沐有特别深入的交往。毕竟,他和何在风还在一年之约里,稍稍与别人调情一番只当是生活小点缀,但如果演变成特别亲密的关系就不上道了。主动招惹了殷一沐的林钝在之后的举动和说辞,明里暗里都表达了顶多“交个朋友”的意思。他没想到殷一沐会这么快就来找他。 ……而他更没想到殷一沐的来意。 所以,当殷一沐扬了扬手中那盒新泳裤,并告知“昨晚你说你擅长各种运动,就是不会游泳。我这个人特别喜欢挑战,所以,打算今天收你为徒,保证把你教到会”时,林钝下意识接过对方手中的泳裤,听着对方说“我在甲板泳池等你”,直至对方转身离开,都没能提出任何异议。 拿着泳裤走进房间的时候,林钝注意到何在风深不可测的目光。后者什么也没有说,不过,林钝怀疑对方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说到游泳,何在风倒是一个游泳健将,平时也特别喜欢去泳池运动。为了能够和何在风有更多培养感情的机会,不会游泳的林钝特地跟着何在风去了泳池。他当然不指望何在风能教自己,但也没有请教练的他决定自学成才。他的教学思路很简单:狗急了都会跳墙,人快淹死了当然就会游泳。所以,林钝选择了深水区,他在深水区找了一个角落,从最近的距离开始扑腾,游到对角线的另一边。最初的时候,因为距离近,反正林钝能够到泳池边,所以没有出什么意外,可随着拉远距离,有一次林钝没能及时够到泳池边。之后溺水的感受林钝至今仍历历在目,身体变得异常沉,有不能承受的重量,仿佛是能压垮人的绝望。救生员把林钝救上了岸,被人围观的时候,林钝倒没觉得有多丢人,只是,他看到一旁何在风远远望向自己,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那感受却比在水中怎么也挣扎不脱死亡的威胁还要难受。当时,大概是他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 时过境迁,现在林钝已经淡去溺水的痛苦,包括当时迎向何在风目光的感受,不过,一旦再回想,他的记性让他足以还原所有细节——他猜这是自己没有办法回头的原因,他与何在风之间有太多不愉快的往事,只有分开才可以让这些回忆彻底被掩埋。 接下来这个早晨在林钝与何在风之间异常沉默,林钝率先洗漱完毕,之前何在风会提等他一下一起去用早餐,不过今早他什么也没说,这让平时也不好意思不给面子拒绝的林钝找到独自行动的机会。他迅速在自助餐厅用了早餐,然后回房换了泳裤,穿着浴袍来到甲板泳池。 说起来林钝对于自己最近拖泥带水的风格深恶痛绝,他想过在殷一沐的问题上自己应该干脆一点,既然没打算和人家建立什么长远计划,那么现在就不要有什么交集。但游泳这件事对于林钝来说,就是他跌倒过的一个坑,不把这个坑埋了,只会让他牵肠挂肚。 鉴于对方只是玩暧昧,什么也没明说,林钝不方便自作多情来撇清关系什么的,以防万一,大不了找个机会不着痕迹告诉对方自己并非单身——这也不算说谎——林钝在这个早上决定全身心投入到学游泳的任务中。 清晨的邮轮甲板同样热闹非凡,大概在阳光爬上甲板之前,人迹便已经先行抵达。幸运的是,泳池里的人并不多。还没走近泳池的林钝远远就看到一个泳姿矫捷的身影。那个人当然是殷一沐,林钝下意识打量对方,他觉得殷一沐比何在风的身材要好,何在风可能比殷一沐稍稍高了两公分,但殷一沐的身材有更能让人感受到力量的视觉冲击感……林钝不知道自己干嘛拿这两个人比较。意识到这一傻气的行为,他很快端正思想,将浴袍随便放在一张长椅上,来到泳池边。 刚才潇洒进行着自由泳的身影不知何时在泳池里消失,林钝迷惑地走近,寻找总不至于会隐身术的对方。就在这时,一条人影忽然从他面前的水里冒出来,趁着林钝没有防备,那人影一把将他拉入了泳池。 等林钝意识到是殷一沐把自己拉下水的时候,他的整个身体都沉到了水里。 事实上,甲板泳池不过就是一个娱乐性质的非正规泳池,水深差不多1米5,即便不会水,林钝也不至于在这个泳池里溺水。然而,这个认知丝毫帮助不了林钝。他一直以为勇敢的人不会因为一次溺水而从此害怕水,可是,也许他没有自己想象中勇敢。林钝的身体在水中体会到曾经恐惧与绝望的复苏。 他拼命挣扎着,直到有人把他拉出水面。 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什么,林钝瞪向虽然救了他但首先把他拉下水的人。“你平时都是用这个要淹死人的方法来教人游泳的?” 殷一沐摇头:“只针对那些怕水的人。” 这么一说,从来悟性很高的林钝明白过来。的确,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大概是类似以毒攻毒的办法,曾经因为溺水而害怕的他忽然发现害怕本身原来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包围在他身边的水,变成了顶多就是比较厉害,但还不至于能击败他的敌人。 唯一让林钝疑惑的是—— “你怎么会以为我怕水的?” 首先,他不会承认自己怕水,其次,正因为这样,他想不明白殷一沐是怎么察觉的。 殷一沐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你说你擅长各种运动,所以我想,之所以不会游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怕水。” “其实我并不怕水。”林钝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挣面子,“不过你让我发现原来我也不怕淹,勉强还是要谢谢你。” 之后的学习过程就轻松了很多,说起来殷一沐几乎没告诉林钝任何“动作该怎么做”的指令,但他却神奇让林钝轻松就浮在了水面上。 “你真是有学狗刨的天分。”殷一沐在林钝学有所成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端详了林钝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得出这个结论。 林钝心想你都没教过我姿势,狗刨有多逊,就说明你这师父有多逊。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个挺尊师重道的人,再多的腹诽也就自己默默吐槽了。 时间差不多,殷一沐率先撑着泳池壁跃出水面上岸。林钝在这时注意到殷一沐的脚趾。他曾以为小脚趾指甲分两瓣的杨恩是外星人。“原来杨恩说的是真的,纯汉族的小脚趾是有两瓣指甲的,而南方人中这种情况很常见。”林钝是北方人,当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现在算是得以印证。 殷一沐闻言笑了下,“看来我的汉族血统挺纯正的,”说着,他随口追问了一句,“严恩是你朋友?” “你果然是前后鼻音不分的南方人。”林钝边上岸边随意感叹说,“我的朋友叫杨恩,后鼻音的那个木易杨。”在说出“木易杨”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词很耳熟。 “是嘛?我还以为我挺嫩风亲强后鼻鹰的。”殷一沐一本正经把所有的前后鼻音都说错。 林钝忍不住笑,“殷一沐先生,你实在太会风强后鼻鹰了。”说着,脑中灵光闪现,他找到“木易杨”熟悉的原因了。木易一沐,殷一沐的名字如果是字谜的话,可以说藏着一个“杨”,倒过来念,殷一沐就是木易殷……林钝愣了下。 ——倒过来念殷一沐的名字,对于不注重前后鼻音的南方人来说,恰好可以念成杨应。 林钝怎么也没想到,让他下意识觉得可信并可亲的人竟然能在一秒之内让他感受到刺入骨髓的寒意。他不知道杨应究竟是什么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殷一沐真的就是杨应,那么,对方接近自己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为了不让杨应起疑,林钝耐着性子又学了好一会儿游泳。 杨应放养式的教育模式让林钝不觉庆幸自己有足够的空间整理思路。 不管事实如何,最重要的是,林钝会找出其中的真相。 ☆、第 16 章 何在风在这个早晨听着殷一沐提议教林钝游泳的时候,才忽然真正意识到自己与林钝关系的分水岭在哪里。 那时的泳池,他与林钝第一次一起游泳。何在风以为林钝是会游泳的。在他想象中,不会游泳的人不至于从深水区下水。他没留意林钝在那儿做什么,因为如果他张望对方,搞不好就会被对方以为自己对对方感兴趣。 于是,当有人出事的时候,何在风没想到那是林钝。泳池里的大家第一时间都停下来,担心地往出事的区域看过去,何在风没有看,那时他没想当英雄,会游泳的人未必能救人,搞不好还会被溺水者缠住一起拖下水,这种工作还是交给专业的救生员为好,也算对溺水者的一种负责态度。所以,何在风没有朝出事的地方看,而是扫视四周寻找林钝。林钝是会不计后果救人的那类人。何在风希望林钝别救人不成反倒被溺。 ……然后,找不到林钝的何在风最终看着对方被救生员救起。何在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岸的,在不少人关心地围着林钝的时候,他站得很远。事实上,他没有办法走近,作为见死不救的人,他甚至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与林钝是一起来的。并不是说他害怕他人的眼光,也并不是说他的确做错什么,只是,他单纯害怕着。 吐出水醒来的林当时与何在风对视了一眼。前者的眼神特别平静。后来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林钝也表现得毫无异常。何在风有想过向不会游泳的人解释并不是所有会游泳的人就由救人的能力,他认为自己不算做错什么……却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这让他什么都没说出口。 现在想来,林钝应该是那时决定放手的。那时林钝的内心便决定了一年之期的结束是个终点。迟钝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继续着一年之约,可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已经本能作出了正确的举动。最后的两个月里,林钝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努力争取着何在风,但作为当事人,何在风能感受到变化。他因此越来越急躁……而他是如此愚蠢,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件事。 如果可以,何在风会在这个早晨厚着脸皮同林钝一起去甲板泳池——但实际他不可以。 他选择任林钝进行自己的活动,而他没有去泳池,只是来到二层甲板的扶栏边看着林钝与殷一沐的互动。当殷一沐把林钝拉下水时,他差点想直接从二层甲板跳入泳池去救人。但最终,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甚至没发现林钝不会游泳的人,而殷一沐则是真正在教林钝游泳的人。殷一沐这样一个陌生人竟如此懂林钝,他没有采取填鸭式的教育,反而完全让林钝自己发挥。林钝就那么摸索着,短短一个上午至少学会了狗刨。 在中午时分,何在风看着两人一同离开泳池。 何在风并不打算破坏什么,可他真的看够了,也受够了自己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两人回房洗澡换衣服后会一起共进午餐,他决定加入。 邮轮上不止一间餐厅,但何在风能肯定林钝会选择甜食更棒的那家。在稍稍等了片刻后,他来到那间餐厅。 走近大门,何在风一眼便看到了已坐在醒目位置的殷一沐。林钝似乎还没到,何在风迎向殷一沐不动声色望向自己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走近。“那么巧,殷先生。” “是啊。”殷一沐附和着说,“邮轮那么大,我们也能遇上。”他将暗讽完美结合在最自然的语气中。 何在风只作不察,寻找着能让他顺势落座的台词。就在这时,殷一沐的手机响起。 尽管邮轮上没有手机信号,但安妮公主号提供了特别的通信服务。为了方便船上乘客相互联络,申请了服务的手机可以在船上的无线局域网内联系。简单说来,船上的乘客们只要支付一笔费用,便可以用手机与同船的朋友通话。而此刻,打来电话给殷一沐的,正是林钝。何在风下意识望去,看到殷一沐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林钝的照片。 大概在两秒后,何在风察觉到重要问题—— 那张照片里的林钝是半长的头发,与现在短发的形象并不一样。 何在风只在两年前见过这种长度头发的林钝。这意味着殷一沐一定见过两年前的林钝。可偏偏,从头至尾他表现得好像并不认识林钝。 何在风飞快转动的大脑很快就列出了两种可能性。其一,林钝和殷一沐原先便认识,他们只是装作不认识;其二,林钝的确有记忆缺失的情况,不记得以前认识的人,而殷一沐却装作陌生人来接近林钝。 林钝演戏也就罢了,何在风不会揭穿对方,但若是殷一沐对林钝演戏,前者刻意接近林钝的行为,何在风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何在风沉住气等殷一沐打完电话。即便听不到电话另一端的林钝,通过殷一沐的反应,何在风能听出林钝应该是有事耽搁,后者让殷一沐自己先用餐,他会随后再来。 林钝的耽搁方便了何在风接下来的行动。后者在殷一沐挂断电话后毫无预兆地偷袭:“你究竟是什么人?” 被如此突如其来提问的殷一沐神情不变:“我是殷一沐,做it的。顺便说一句,我没有责任回答你的这类问题。” “所以,你希望我和林钝去讨论关于你是谁的问题?” 殷一沐没有接受威胁,“你和谁讨论这件事都没关系,”他神情自若地挑眉,“我有办法让林钝最终选择相信我而不是你。” 如果殷一沐只是在虚张声势,何在风不会那么生气。他生气,因为他能感觉到殷一沐说得到做得到。后者的成竹在胸搅动了何在风的情绪,待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武力不能解决问题,特别是以你的武力。”殷一沐语调是漫不经心的奚落。 何在风从一开始就感受到殷一沐对自己的厌恶和敌意,他不在乎,可如果殷一沐对林钝也是怀有敌意来接近的话,他就无法不在乎了。“我没有必要解决问题,解决你就可以。” 餐厅里的其他客人注意到何在风和殷一沐这边的异状,大家小心往这个方向投来异样目光。何在风向来不接受自己在公共场合行为失当,但此刻,他没有放开殷一沐。“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有机会骗林钝。”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殷一沐挑衅着说。 何在风不是会被轻易挑衅的人,但殷一沐下一句提到了林钝。“你保护不了林钝。” 来不及思考,何在风挥出了拳头。 这是隐忍已久的爆发,但这不是何在风。挥拳的人自己都吃惊不已,为自己选择解决问题的方式——准确的说,这样的方式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所有林钝比起自己更信任眼前这个满嘴谎言敌人的可能性吞噬着何在风的理智。从最初他就那么害怕对林钝来说殷一沐是比自己更好的选择,而现在,他更加害怕林钝选择相信这个骗子。他不喜欢暴力,更不喜欢失仪,结果,他在高级餐厅用最野蛮低级的方式打了殷一沐。 ……之后是被对方打…… 殷一沐毫不犹豫地还手了。他显然比何在风更擅于拳法,等酒店的工作人员拉开两人的时候,何在风没能打到对方几拳,但他自己浑身疼痛,下巴更是好像被针扎一样。 然后一抬头,他就看到不远处神情不定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的林钝。 对上何在风的目光,林钝立即移开了视线,显然他的计划是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两个丢人现眼的人。 被工作人员“请”出餐厅后,何在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不是说他在等林钝出来找他——他完全不敢抱有如此的期待——只是,这一刻他希望自己能够离林钝稍稍近一些,在他真切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有多远之际。 ……顺便说一句,他当然没有等到林钝。 ☆、第 17 章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第5节 林钝没想到自己晚到餐厅两分钟会发生这种事。 大概就在一分钟前,他还在担心殷一沐会提前返回自己房间,然后察觉自己的非法潜入行为。 说起来,这是林钝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市民,偶尔还是能豁得出去的一点小冒险。为了调查神秘的殷一沐,林钝故意挑了对方在用餐的时间,然后潜入了邮轮客房管理系统,把自己的门卡和殷一沐的门卡设置进行了临时调换,后者让他顺利用自己的房卡打开了殷一沐房间的房门。当然,他是安分守己的好市民,不会真的做出过分的窃取他人隐私的事来,所以,林钝并没打算把对方的房间翻个底朝天——他对殷一沐还是有一定好感的,觉得这个人即便有秘密,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所以,真的不小心翻出证明对方是变态的私人物品反而会让他觉得愧疚。他的目标是对方的电脑。此番潜入,时间关系,他是想得到对方笔记本的物理地址——擅长黑客行为的好市民对于黑客行为觉得挺没罪恶感的。 这次的行动进行得颇为顺利,从事it行业的殷一沐自然带了笔记本上船,时间关系,林钝在确认地址后立即离开了对方的房间来到约定好的餐厅。当时他没想到自己一进门就看到被架开的两个男人。 林钝隐约觉得这两个人大家应该和他多少有些关系,但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殷一沐这个人林钝不熟,难说对方什么性格,但何在风绝对不是会用拳头说话的人。即便殷一沐先动手,照理何在风也不会还手的……话又说会俩,也许何在风的确最初没还手,所以他才被打得那么惨。 林钝注意到殷一沐看起来好好的,与此同时何在风却眼眶淤青,下巴更肿得厉害。 迟疑好半天,最终林钝没上前查看着两个被请离了餐厅的人。这两人应该是用过午餐了,但他还没有。一个上午的运动让林钝饥肠辘辘,他点了好几份甜点,高效先填饱肚子。接下来,他考虑了一下自己的选择。毕竟,他与何在风或者殷一沐都没有好到可以为对方行为道歉的关系,所以,打架的事他最好置身事外。不过,基于朋友的道理,也许他应该探望一下两人……中的一个——因为他没有□□术。至于看谁,林钝毫不犹豫选择了何在风。殷一沐是打人的人,何在风是被打的人,林钝那么聪明,当然猜得出谁比较可怜。而恰好他和何在风是一个房间,如果对方不领情——男人打架总是不肯认输的——那到时候林钝就顺便午睡去算了。刚才吃得太饱正好有些犯困。 解题完成,林钝回到自己房间,用已经恢复的房卡开门。 在打开的门后,他看到的不仅是何在风,还有andy。这两个人气氛微妙地相对而坐,有一刻林钝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坏了两人的好事。 大概是林钝的目光太露骨,andy以令人诧异的好心说明:“我来是想帮在风上药。他不肯,你放心。” 林钝想说他才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心路历程,但更多的想法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andy坐在这儿。如果是林钝的话,何在风一定会在拒绝了林钝帮忙上药的好心后,直接把人赶走。林钝告诉自己这绝对不是吃醋,只是,这种差别对待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忍住气,林钝转移话题,他转向何在风:“说起来,你和殷一沐是怎么回事?” 何在风轻松给出正确答案:“打架。” “……你还能说得更简单一点吗?” “不能了。” 林钝算是见识到何在风有多“风趣”有多恼人了。“不想说就算了。”他糟心地说,决定不理对方,直接午睡。“andy,你想在这儿打发时间的话,我去你房间睡觉吧?” andy挺乐意的模样,不过在这之前,何在风已率先开口:“andy,你能先回去吗?我有正事和林钝谈。” 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不会被礼貌地提问“你能先回去吗”——林钝发现自己的思路走入了死胡同,他努力甩开这些无聊至极的想法。 听了何在风的话,andy配合地站起身来告辞。大概是林钝的脸色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半说笑半认真地留下一句“你们可别打架了”。 林钝默默看着andy走出房间,他打起精神准备应付何在风所谓的“正事”,然后,就听对方说—— “之前用错误的态度来对待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情,我不想再犯错,所以才会用至少礼貌的方式来面对andy。” 林钝琢磨了好半天这件“正事”。事实上,他能理解何在风在解释什么,理解不了的是,何在风为什么解释,他又是怎么看出自己在想这种蠢得要命的事情的? “你的伤到底要不要上药?”最终,生硬地转移话题。 何在风不以为意地跟上林钝跳跃的思路:“要,但有些地方我够不到。” 林钝看了眼不知道哪儿来的伤药:“你先去洗澡,免得我帮你上好药一洗澡就把我的劳动果实给洗掉了。” 何在风听话地去了浴室。林钝在自己的床边坐下。他花了一点时间研究那些伤药该怎么用,让他失望的,其中没有一款是喷雾剂。真相只有一个。 等何在风走出浴室的时候,林钝肯定开口:“这些药都是andy问船上工作人员要来的吧?” 何在风立即听懂:“因为这些药都是外敷并需要揉搓开的吧?” ……这究竟是不是他思想太不纯洁的关系?为什么何在风的用词听起来那么奇怪?林钝默默琢磨。 何在风继续说下去:“这倒不能冤枉andy,是我要来的。” 林钝讶异地想了下:“你有想过如果我不愿意帮忙吗?” “那就说明我自作自受,没药上也活该。” 何在风那么会说话,不管他妈妈知不知道,反正林钝是不知道的。后者被前者说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后只能拿起药膏。“先把你的脸给我,这个是可以涂在脸上的。” 闻言何在风在林钝身边的床沿边坐下。不管怎么说,脸是没有办法拿来拿去的,所以,他整个人都靠近向林钝,目光直直落在林钝的眼睛上。 暧昧的距离,暧昧的气氛。 林钝下意识没话找话:“其实我觉得你挺活该的,打不过人家干嘛还打。” 何在风意外地挑了下眉,“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打不过也一定要打的人。”显然没想到林钝这种个性居然是“打不过逃”派的。 “我又不是少年漫画里那种即便知道自己会死,也一定要奔赴战场的人。” “可我很难想象你会逃。” “我当然不会逃。”林钝擅长放大话,“因为这世上没有我打不过的人。” “那你得多孤陋寡闻啊?” “怎么说话的?还要不要你的脸了?”林钝稍稍加重了下揉擦对方眼眶的动作。他在这时候忽然意识到,即便后背的伤很难自己上药,但谁的手能短到够不着自己的脸呢?为什么他会帮何在风的脸擦药……可话说回来,现在忽然说让对方自己折腾脸,不就是在说刚才自己犯傻了? 林钝只能继续工作。因为表示威胁的加重力度,何在风吃痛皱了下眉,这让林钝又本能小心放轻了动作。“以后打不过别人的时候,抱着头护住脸才是最实用的格斗技巧。” “原来你那么厉害,就是有这绝招啊。” “胡说什么,我都是让人抱头鼠窜的,不信的话,现在我就可以给你演绎一个。”林钝龇着牙举起拳头。他演技就是那么精湛,并不是真的生气被诋毁。说实话,这会儿他还挺开心的。他猜这是因为何在风的脸惨不忍睹的关系。 面对恐吓的何在风轻声笑了下。“如果是你打我的话,我不会逃,不会还手,连抱着头都不抱。” “怎么?以为我拳头是吃素的?” “不是,只是担心那样的话,你打得不尽兴。” 林钝又被说得吭不了声了。他把药膏抹到对方肿得厉害的下巴,随便哼哼了声表示自己没有被糖衣炮弹击中。 何在风带着笑意的脸孔一点点凝重起来。“别太相信殷一沐了,林钝。”忽然飞来一笔。 林钝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他是没觉得殷一沐是坏人,但正认为殷一沐有问题,何在风就忽然那么说,搁网游里,何在风的行为不就是一个npc模式? 林钝很擅长和npc对话。毕竟,他是制作游戏的人。 “为什么不能相信殷一沐,他有什么疑点吗?” 何在风迟疑了一下,他的神情闪过莫名不安。林钝猜测或许对方在担心自己认为他故意离间,但不管怎么说,最终何在风还是选择开口:“他的手机里有你至少两年前的照片。” 林钝思考了一下,仅凭这一条件,更可能的情况是:“那或许不是我的照片,我和他以前的朋友长得很像,所以他忍不住接近我。” “照片里的人,和两年前的你发型一样。正常审美的人不会留那么个发型。” “……都两年时间过去了,你还不能放过我当年的发型吗?” “即便一辈子的时间过去,我也不会忘记两年前第一次遇见你的情景。” 林钝说不出什么滋味地望向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孔。 最近何在风就跟开了个偶像剧外挂的男主角似的,甜言蜜语什么的随时随地脱口就来。事实上,林钝不是那种会被花言巧语哄骗的人。但同样道理,何在风也绝对不是口吐莲花的类型。这并不是说何在风不开窍,只是,这个人不屑装腔作势,与其说是出于诚实,不如说出于骨气,他从来不会巧言令色。所以,当他开口说些什么,无论听起来有多肉麻,那至少实事求是。于是,这是林钝没有办法一笑置之的原因。 曾经,林钝因为对方关灯,或者烈日下等候着要赔一块电子表之类,这样一些无关人与人情感的事情而轻易被打动,现在,何在风却用了那些有关与林钝情感的事情来打动他,这杀伤力不可谓不大。 林钝忍不住想到之前何在风与殷一沐打架的事。比起甜言蜜语,何在风更不是一个会使用暴力手段以及公众场合有失颜面的人,可刚才,他居然真的在一家高级餐厅与人动手。 从何在风的说辞听来,打架的事因为真的与他有关。估计是何在风怀疑殷一沐接近林钝动机不纯,两人一言不合,便用上了武力。 林钝犹豫后忍不住问:“你和殷一沐,谁先动手的?” 何在风顿了顿:“我。” 只有失控的何在风才可能主动动手,但林钝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令何在风失控…… 林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在他下意识凑近何在风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想——所以他才会吻上去。他亲吻着对方带着药膏味的眼眶的淤青。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他总觉得何在风太不温不火,在他最想与何在风在一起的时候,仍不免遗憾地那么想。 但原来何在风也会打架的。而且不管是不是为了他,至少,那是因为他。 所以,当何在风回吻住林钝双唇,并把他往床上按的时候,林钝没有拒绝。 “希望你带了套子什么的。” 面对林钝的说辞,何在风就好像在确定这是不是圈套地小心琢磨了一下,最终决定承认自己上船前就居心叵测地在打林钝主意。“我带了。” 林钝很满意对方周到的准备,不过,他挺不满意对方忽然停顿下来的动作。他瞥了眼也不知道在等他说什么做什么的对方:“所以现在,你是想上药,还是想上我?” ☆、第 18 章 何在风禁止自己过多定义这个晚上的发展。他向来很小心避免盲目乐观以致希望落空。 如果林钝只是想更简单的,并没有明确定义的关系,他当然可以配合——除了林钝不愿意他配合之外,其余均可配合。 ……只是,说实话,到最后何在风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得到了真正的满足。他想要的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和过去一年在床上时要想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所以,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只能在一个人的床上才能安然入睡,但眼下……眼下他最满足的时刻,反而是一切结束之后拥着身边的人入睡。 这是与昨晚截然不同的夜晚。就在24小时前,他因为害怕,幼稚而偏执地认为必须用自己的手抓住对方才能确保不失去对方。24小时后,他再次敢于相信自己或许还有挽留对方的机会。 “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你最好的选择,林钝。” 因为疲劳而困倦得睁不开眼睛的人根本没听到何在风在说什么,他含糊地嘟囔了一些毫无意义的拟声词,调整睡姿以便自己能舒适地贴合在何在风的胸口。 何在风跟着慢慢闭上眼睛。 从小衣食无忧长大的人却从来不相信所谓“幸福”这种虚无缥缈的,简直如同江湖骗子编出来的词。这是第一次,他实际感受到。 原来,幸福甚至可以是摸得着的。 例如,一块蛋糕就是幸福——于林钝是可以吃那块美味的蛋糕,于何在风则是可以看着林钝吃那块美味的蛋糕。 第二天何在风在些微的凉意中醒来,身边已经空了,他下意识坐起身往房间找去。很快,看到坐在背后床沿边抱着笔记本的林钝。 林钝看起来没玩电脑,而是对他的后背研究了很久,这个时候隐约着一丝歉意的不确定,打量何在风:“你背上的伤究竟是我弄得还是殷一沐弄的?” 何在风感受了一下:“你弄得那些比较疼。” 林钝眨了会儿眼睛,琢磨出自己该有的立场:“那就好。” 何在风简直哭笑不得:“你究竟有多好胜,连这种事都不想输?而且,又不说你和殷一沐是同一类项目的竞技。” “说得好像上床是竞技体育似的。”林钝斜睨向何在风,明显觉得何在风才是胡思乱想的那个,“难不成这项运动进行的时候还会有裁判打分,以及电视台转播?解说该怎么点评动作要领啊,难度系数又是怎么定的?” “……这是不是想太多了?” 这句话说得太不聪明,何在风立即就被对方瞪了。“你不是一直嫌我不动脑子?” 何在风赶紧为自己解释,“我只是觉得你该多想一点的时候不去想,不该多想的时候想得太绕。”说完才发现自己过于诚实,以至于想要达成的缓颊的意图完全失败。想了想,又补充,“不是嫌弃,是担心。” 那个时候其实就是担心,担心林钝被人骗,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嫌弃的不是林钝,而是莫名担心林钝的自己。 “不过说起来,你倒从来没有被人骗过。”回想让何在风后知后觉总结出这个结论来。 林钝为此得意非凡:“我就是那么聪明。” 吹嘘着的人大概自己都没把这番话当真,不过,何在风终于察觉到事实:林钝的确智慧。他的智慧表现在他日常若无其事的装傻中。的确,林钝能在一开始就显得对刚认识的人推心置腹,可实际,从来没有人能轻易获取他彻底的信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自知,无论他有多信任一个人,一旦那个人做出一点可疑的举动,林钝都会毫不迟疑甚至毫不意外地予以调查。 ……林钝从来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什么人。 很可能也包括何在风。 这一发现让何在风不知作何感想,但与此同时,他意识到其中的有利之处—— 林钝一定也不信任殷一沐。 昨晚,当何在风提出让林钝小心殷一沐的时候,他很担心自己的这一举动会被误解为最卑劣的出于争风吃醋的离间。如果不是太担心林钝真的会被殷一沐骗,何在风实在不想在空口无凭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来。然而,当时林钝轻描淡写接受了何在风的说辞,连消化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若非林钝已经在怀疑殷一沐,那么,殷一沐在林钝那里原本就没有建立可供破坏的可信度。而话又说回来,如果林钝已经在怀疑殷一沐,同样说明了林钝并未毫无保留相信对方。 何在风思量着试探询问:“所以你聪明到明白殷一沐不简单?” 这个问题让林钝一大早散漫的表情稍稍郑重了一些:“我怀疑殷一沐是以前我认识的人,之前我发生过车祸,可能丢了一些记忆,而殷一沐应该是我在失去的记忆里认识的。” 何在风看着对方对自己推心置腹,言无不尽的模样,这让他分不清一转头对方是不是也会不假思索地怀疑他什么……不过,无论如何,之前内心有再多疑惑,林钝也可以不动声色地保持沉默,如今也算有所进步。何在风决定把这当成好事,认真投入到林钝愿意交流的讨论中,“你说丢失的记忆是两年前的?”他想着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是帮对方找回记忆,蓦地,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就在昨晚,何在风提到半长发的照片时,林钝若无其事说没准殷一沐的故友和自己很像。而没过几小时,他就表现得认定殷一沐和自己过去有交集。这显然说明了两件事。第一,林钝昨晚对何在风有所保留;第二,林钝有更明确的线索来判断自己与殷一沐曾经认识。何在风不确定是什么使林钝愿意在今早向他透露更多,唯一能确定的是,林钝一定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林钝,你是不是之前就怀疑殷一沐了?” 林钝没有过多踌躇地点头:“之前我们不是遇到一个据说被我和一个叫杨应的人救过的孕妇嘛,我怀疑,殷一沐就是杨应。” 经那么一提,何在风立即注意到名字里的玄机:“殷一沐的名字反过来就是沐一殷,木易为杨,殷和应的读音很像。” 林钝低头沉吟着继续:“可是让我首先想不通的是这个巧合:才有一个曾经的孕妇让我怀疑自己你认识一个叫杨应的人,殷一沐就立即出现了?感觉就好像谁安排过似的。” 何在风语文挺好,他分析句型:“那么其次?” “其次就是,你和杨应长得虽然不是特别像,可能不熟的人一下子联想不到什么,但那个孕妇既然提到杨应,而且觉得杨应应该在我身边,看到你的时候多少会有些表示才对,可实际,她好像根本不奇怪你的样子。” 何在风顺着林钝的逻辑,在理顺后讶异顿了顿:“你认为那个孕妇是被故意安排的?是殷一沐安排的?还是和殷一沐有关的人?” “事实上,我觉得最通顺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一开始那个孕妇是殷一沐安排的,他故意在我心里埋个伏笔,然后自己登场,包括被你发现我以前的照片,应该都是故意的,为了让我怀疑他是杨应,而杨应是我以前认识的人——但实际他不是杨应,可能杨应另有其人,‘殷一沐’想冒充杨应从我这里得到某样东西。他知道直接自称杨应我不会相信,所以才搞出那么一套解密游戏来。” 何在风愣愣听着这个快赶上谍战电影的故事,觉得林钝这个人的确是不该想太多的时候想太绕了。 注意到何在风的表情,林钝不服气地斜睨过来:“怎么,你不信?” 何在风硬着头皮讨好自己现阶段最不敢得罪的人:“我信。” 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的林钝面对轻易缴械的何在风很快泄气,他想了想,自己拿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我觉得不是这样……我总感觉,殷一沐真的就是杨应。” “如果是那样,杨应又究竟是什么人?他隐瞒身份接近你是为了什么?” 林钝闻言抬了抬笔记本:“所以我想查查看殷一沐的电脑。” 何在风不是特别懂计算机,不过,基本道理在那儿:“你怎么找得到殷一沐的电脑?” 林钝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天机不可泄露。” 何在风回想一下:“昨天你晚到餐厅就是为了去殷一沐的房间对他的笔记本动手脚?” 林钝无奈地睁大眼睛看了何在风半天,他颇为擅于表演无辜,一副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模样。何在风没有再追究下去。尽管他不希望看到林钝做任何会害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但在确定林钝不会听自己劝的情况下,首先能做的是先获得让对方愿意接受自己意见地位的努力。 “不管怎么说,你查到些什么没?” 林钝摇头,“至今殷一沐的电脑没连上邮轮的网络。”说到这里,他又伤脑筋地皱了下眉,“最关键的是,其实我很犹豫。如果殷一沐真的有什么计划,他肯定调查过我。我是编写软件的,骇客能力不用深入调查也显而易见。所以,即便我真的在殷一沐的电脑上查到什么,那也很可能是对方故意让我查到的。” 商场如战场。久经沙场的精英人士却在这个早晨听到了比他这辈子听说过的累加起来还要更多的阴谋论。 “……你是认真的?” 林钝立即抬眼:“你又不信了?” “我信。”何在风很快回答,然后,小心提出自己的建议,“既然查电脑不可信,你有没有想过从恢复记忆的角度入手?” 林钝耸肩:“可怎么恢复记忆呢?这又不是拍电影,撞一下脑袋我就能恢复的。” ……你不知道你的故事已经很像拍电影了吗? 何在风明智咽下自己的观点,提供积极帮忙:“我可以帮你试试看催眠。” 林钝讶异而好奇地打量向他:“说得好像你会催眠似的?” 何在风要比某人谦虚无数倍:“我会那么一点。主要,催眠这件事靠的是被催眠者而不是催眠师。必须注意力很集中的人才能被催眠。我会不会催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高度集中注意力。” 只要是挑战,林钝就立即来了兴趣:“我注意力特集中,不信的话我们比比,看谁发呆的时间更长。” 何在风解释:“发呆和冥想不是一回事,而且,冥想没法比,也没有擅不擅长的区分。举个例子,注意力集中就网游来说是资质点,不是技能招数。” “……我特擅长网游。”好胜心蓬勃的人硬着头皮要为自己扳回一城。 何在风点头附和:“我知道以前你联机和人比连连看总是赢。” 林钝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他哼哼了两声:“我们还要不要讨论正事了?” 何在风回到正题:“我有个办法可以测试一下你是否适合被催眠。” 林钝书没念过几年,却绝对是应考的天才,一旦说到测试什么的,他第一时间就进入状态。 “来吧。” 何在风帮着把林钝手中的笔记本取走,调整坐姿。“这样半坐着,双脚与肩同宽。”他把林钝的双手抬起平举,“慢慢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呼气——呼气的同时一点点放松全身——吸气——呼气——身体越来越放松。现在,想象你的右手拿着一个铁块,左手被绑在一个往上浮的气球上。继续深呼吸,想象你右手的铁块越来越重,而左手的气球越来越轻……” 对于催眠也算有些经验的人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显著的催眠效果。随着何在风的催眠词,林钝的右手沉得越来越低,左手没有右手那么明显,但也明显抬高,两个手的距离拉开到很大。 林钝真的是相当适合接受催眠的高集中力人群。何在风在意识到这一事实的同时,也终于不得不面对最大的难题—— 如果通过催眠,林钝真的想起失去的记忆,而杨应对林钝来说是很重要的人,那么,他该怎么办? 何在风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 19 章 催眠真的是一件挺神奇的事。林钝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莫名分开的双手,忍不住遗憾叹息:“如果这是比赛,我一定赢了。” 何在风眼神深不可测地注视他:“你果然很适合催眠,要不要试试看寻找失去的记忆?” 林钝想了一下:“要找记忆什么的,这种催眠比这个铁块气球难很多吧?” 何在风点头,“是的,所以,那需要你更多的配合,你必须完全相信我,听从我的指令。”说着,他不动声色望向林钝的反应,就好像在小心评估林钝是否能够相信自己。 何在风当然是可以相信的,只是对方能比他更早得知道他失去的记忆——而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事到临头,林钝对接受催眠一事有些迟疑。 何在风轻声说明下去:“如果你内心抗拒的话,即便接受催眠,那也不会有效果的。” 这倒给了林钝很好的解决方案。他不确定自己内心是否同意,所以不如就让内心自己决定。“我们试试看吧。” 何在风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虽然有更好的催眠环境,你躺下吧。”边说,他边把房间的灯调暗。接着,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 林钝配合着在床上躺平。这个流程他挺熟的。躺下,闭上眼睛,深呼吸,放松。 “……你觉得你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何在风的催眠引导词不知不觉变成了仿佛能主宰林钝的声音。整个宇宙只剩下这个声音。 “……这是一个很暗的山洞。很远的地方,你看到一点白光。那里是山洞的洞口,你慢慢往洞口的方向走去,白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等你走出洞口,你便会看到那些你忘记的事情。你一步一步走过去……” ……林钝在山洞外看到了一片小树林。 他站在一道墙边,就在一秒前,他从墙头跳下来,然后看到静静站立在那儿的殷一沐。殷一沐看起来特别年轻,大概才二十出头……他比现在看起来更高,大概因为那时候林钝还没长高的关系。一看到他,林钝立即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回爬墙。 对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会爬墙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真想出去玩,你可以提出申请。” 林钝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下:“说得好像你会同意似的。” “按制度规定,我不会同意你一个人外出,但如果有人陪同的话就可以。” 林钝有些心动,不过,他才不上当,总被告诫不要偷偷溜出去玩的人警惕那么提醒自己。已经爬上墙头的他正准备往里跳,殷一沐又说:“所以陪同的人才在这里等着你,准备跟你出去。” 林钝太想出门了。他已经被关了大半年,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高墙的里侧,简直庭院深深,高墙的外侧,是他最想要的自由。林钝不确定地低头望向墙下的男人。 “我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男人的语调里难得透露出一丝寻常的人类情感来。 林钝琢磨良久,他认为对方的确没理由骗他。想到这很可能是自己唯一可以出门的机会,他立即收起所有不满敌对的情绪,讨好地向对方笑起来:“我当然知道长官你最通情达理了!” “我不是你的长官,叫我名字就可以。” 林钝从墙上重新蹦下来,兴高采烈问:“杨恩,我们去哪里玩?” “……后来杨恩为什么离开?” 林钝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不清那里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界越来越暗,就这样暗下去,直至一片漆黑。 他想往前走,想走过去看看。可是他的世界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是他胸口的疼。他伸手,拼了命想够到些什么……什么也没有…… “……当我数到三你就会从催眠中醒过来。一——二——三……林钝?林钝!” 林钝猛地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在干嘛,似乎这会儿才想起喘气,这让他简直有些喘不上气。 何在风坐在床边担心地扶着他的肩膀。林钝疑惑不已:“我电视上看到的催眠似乎没那么戏剧性?” “……你总是比电视精彩。”何在风硬着头皮解释。 林钝下意识抚摸自己莫名有些疼的胸口:“我刚才都看到了什么?” 何在风整理了一下思绪,“殷一沐的确就是杨应,你们以前认识。但是,”他疑惑地停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质疑林钝,“你的记忆和你曾经告诉过我的你的过去有冲突?” “冲突?” “你说你中学肄业之后就住在父母留给你的房子里独自宅了很多年玩电脑,直到钱全部用完,成为自由职业者。但是,就你的记忆来说,你曾经被困在一个地方。” 林钝很难相信,“我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能困住我林钝的地方。”他看得出何在风在怀疑自己以前说谎,事实上他没有。车祸让他的这段记忆很模糊,但能肯定的是,他从来没有被困在哪里过……除非——他不是记忆缺失,而是记忆被篡改。 林钝抬头:“何在风,你再催眠我一次吧,这次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忘记杨应的。” 何在风微微讶异地打量向林钝:“刚才这样,你居然还敢接受催眠?” 林钝不觉得刚才有怎样。“反正我也没缺胳膊断腿的。” 何在风相对谨慎:“我真的对催眠不是特别在行,不能进入催眠状态倒没什么坏处,但进入催眠状态后醒不过来多少是有风险的。” 林钝觉得依旧那么回事:“无论如何,我不会缺胳膊短腿,对吧。” “……你真不怕?” “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害怕的就是被蒙在鼓里。” 何在风终于让步,严肃的表情微微放松下来,露出轻微的笑意:“以前你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是在说大话。” “……又没让你作诗,押什么韵。”的确如此自吹自擂过的人虚弱吐槽还击。 “好了,接下来我尽量不押韵,我们开始吧。” 这一次,何在风使用了更保守的方式。 “……当你听到击掌的声音,就会立即从催眠状态中醒过来……继续深呼吸,放松全身……你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山洞……” ……林钝列了一张清单。 第一项:找一个人好好谈恋爱,并且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 这张清单挺长的,还有去普吉岛一次,吃遍天下所有的甜食,逛遍天下所有的gay吧,买一间浴室很多的公寓,他要有一台按摩浴缸…… 林钝在第一项上划了双划线。他还记得自己中学时,老师给考试范围的时候,他都没那么认真划过重点…… “……现在,你往清单的最后一行看。那行字解释了为什么你会忘记杨应,你看看,那行字写的是什么?” 林钝遵照着指令往清单的最后看去。 好几行的空白之后,那里有一行黑色的字。林钝正准备仔细去看,大脑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 林钝惊醒过来。 这次,身体的反应倒是挺正常的,他希望一切很顺利。 “我有想起答案吗?” 然而,何在风皱眉摇头,“不。”他思索着继续,“这不是单纯的催眠失败,我怀疑……” 久久没等到对方说下去,林钝忍不住追问:“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你曾经接受过类似催眠的程序。” “……你当这是在演谍战电影吗?”林钝忍不住感叹。 他的这一说辞让何在风又是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林钝转而认真地考虑下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的确怀疑我的记忆有问题,会不会,真的曾经有人催眠我,篡改了我的记忆?催眠能做到这种事吗?” “单纯催眠很难实施有效生动的‘篡改记忆’,不过,配合药物什么的,应该也是可行的。”何在风说,“如果真的是催眠的话,那个催眠指令里应该包含了禁止你探究这段催眠记忆的指令,所以,刚才我的问题一触及这个,你就立即从催眠状态中醒了过来。” “你有办法击败那道指令吗?” 林钝努力沉住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然而,真心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一刻内心异常恐惧。这个世界在于他来说,竟然是如此不可靠的虚假的存在。他的过去可能都是假的,这意味着他的人生可能都是假的。林钝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些什么,还能依靠相信什么东西来生存下去。因为,无论他经历什么,选择什么,或许,只要幕后有一个人因为不满意,随便动动嘴,他的人生就会再一次被彻底推翻…… 林钝的手在这时被何在风握住。 “我都说了,林钝,不该多想的时候,就不要想出一个迷宫来。这世界又不是真的在电影里面。”何在风蹲在林钝的面前,凝视后者的眼睛说。 “……你还是真正的何在风吗?”话一脱口,林钝就唾弃自己这是在问什么傻问题,就好像要寻求安慰一样。 “我不知道杨恩是谁,殷一沐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对你,但我知道,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即便我是个诸如未来战士之类的机器人?” 何在风无言以对地睨了林钝好半天。 “……不管怎么说,你又会开玩笑了就好。” 老实说,他其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开玩笑,内心深处,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担心自己是个机器人,不过,林钝多少能感觉到自己安心了些许。毕竟,何在风握着他的手是再真实不过的力度。 何在风慢慢取过一边的手机。“尽管你回忆的内容不多,但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很值得推敲,尤其你曾经写过一张计划清单,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林钝是做事从来不需要计划的人,他想不通自己列清单是有多无聊。“什么清单?上面有什么?” 播放录音前,他随口先打听。 何在风被问住似的顿了下,随即神色平静地挑选列出:“例如你说要去普吉岛。” 林钝两年前车祸后,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实施这趟旅行。那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血来潮,他是连健身都宁愿在自己家就着简单器械或家具变通进行的宅男,除了喜欢泡吧,平时很少出门,就更不要说出远门了。现在想来,有些真想已经昭然若揭—— “甚至两年前的车祸可能都是假的,我就是在那时接受了催眠,”说到这里,他有些疑惑,“但那催眠是我自己同意的?所以我事先列了清单,而那变成了催眠指令的一部分。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录音在这时被播放出来。 “……清单上写了些什么?” “一、找一个人好好谈恋爱,并且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二、去普吉岛一次;三、吃遍天下所有的甜食;四、逛遍天下所有的gay吧;五、买一间浴室很多的公寓,浴室里要有一台按摩浴缸……” 林钝默默听着自己的清单。这张清单上所有的事,后来他都做到,或者是正卖力在做……包括第一条。 那时他遇到何在风,那么想要与何在风在一起,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的清单第一条是这件事? ☆、第 20 章 如果林钝的清单第一条不是要谈恋爱,如果林钝没有在清单的第一条划了加重线,是不是,那时他就不会看上何在风?不会那么努力想要与何在风在一起? “……清单上写了些什么?” “一、找一个人好好谈恋爱,并且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二、去普吉岛一次;三、吃遍天下所有的甜食;四、逛遍天下所有的gay吧;五、买一间浴室很多的公寓,浴室里要有一台按摩浴缸……” 何在风默默听着录音,这些他已经得到过的回答。 林钝的公寓有一台很大的按摩浴缸,林钝曾经炫耀过,还笑着邀请何在风来试试。那时林钝的笑容那么灿烂,却让何在风本能抗拒地拒绝了。他曾以为林钝是为了自己才买那个浴缸的,以便两个人能在浴缸里做些什么。 ……可原来,连林钝想要和他在一起,或许都不是为了他。 床沿边,低头聆听录音的林钝侧脸阴影层叠。何在风不确定对方是否正和自己想着同一件事,不确定察觉真相的对方是否后悔,或者觉得自己愚蠢,他只是继续握着对方的手,安静守在对方的身边。 录音播完后,林钝重新抬起头。 “清单至少证明了我很可能是配合接受催眠的。也就是说,是我自己愿意忘记某些事,然后用其他的记忆来替代。”他分析说。 何在风想了想,“所以,如今你是否会放弃追究真相,如果那是你自己想忘的?”话虽如此,他认识的林钝绝对会追根究底的。 不出所料,林钝相当肯定:“做了后悔至少好过不做每天睡不着。” “你放心,任何时候你都吃得香睡得好。”何在风由衷地说。这是他最佩服的林钝,也是他最喜爱的林钝。 林钝在琢磨后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天赋异常。”说着回到正题,“但不管怎么说,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后悔,大不了到时候再消除记忆。” 每次听着林钝使用“大不了”这个词,总会让人情不自禁有“这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的安心感。何在风不觉微微笑了笑:“你的记忆已经从照相记忆升级到录像带了,洗带子什么的果然不在话下。” “现在就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我这盘带子了。”林钝顺着何在风的逻辑说,接着,他总是把人往“坏”里想的思路活跃起来,这让他怀疑地睨了何在风一眼,“你把我说成录像带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报复我曾经说你不是东西吗?” 何在风被“冤枉”得忍不住笑出声:“你还让andy别幼稚,你可比他幼稚多了。” “……比什么我都赢。”林钝硬着头皮顶回来。他比何在风可能更受自己这随口一句台词的触动,正专注正事的人神情恍惚了一下,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那个时候,你觉得andy哪些地方比我好?” 何在风说不出自己身体的哪里疼了一下,声音哽在喉咙让他说不出话。 林钝率先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假装开玩笑:“考倒你了吧!就说我这个人身上简直挑不出缺点。” 何在风看得出,林钝不想谈这个话题,但他也感觉得出,林钝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这个他后知后觉找到的答案。这个大概说出来林钝也不愿相信的答案。 “那时候,andy的优势是,我一点不害怕他离开我。” 林钝沉默良久,最终轻描淡写揶揄:“你倒不害怕他不肯离开你。” “我不怕这个,唯一让我害怕的只有你离开。” 何在风还想再说些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说辞听起来就像最虚假的情话,他想解释这辈子他都说不出情话,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一定是andy。”林钝大概很欢迎这一打扰,他心情不错地积极起身去开门,还顺便调侃何在风,“你不怕andy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劲,我都有些怕了。” 何在风只能放弃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他安静看着林钝的背影,觉得自己此刻的位置真是巧妙的隐喻。林钝这个人特别擅长将烦恼抛诸脑后。就好像现在他对何在风做的。 何在风已经失去了让林钝愿意为他烦恼的权利。 被林钝打开的门后,站着的果然是andy。不管殷一沐——或者说杨恩——对林钝有什么企图,至少在昨晚的大打出手后,他也不至于厚着脸皮来敲何在风也入住的房间门。 门外的andy手里拿着一袋餐盒,他很自觉在林钝让开身子后不请而入。 “我在自助餐厅没见到你们,猜想你们还没用餐,担心在风是不是伤还没好,所以打包了早餐来看你们。” 经过检讨,最近在感情方面特别谨慎和小心的人收敛全部自己不喜欢andy出现的情绪,但他还是首次使用了最明确的态度:“andy,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能请你放手吗?这是我和林钝的错,一开始我们就不该邀请你一起邮轮游,我希望你自己在船上玩得尽兴。” andy愣了下,就好像没想明白:“为什么?” “因为林钝说他有些怕你。”何在风回答,不出意外地接收到林钝讶异之后愤愤的怒瞪,就好像生气何在风无赖自己,也不想想自己两分钟前的确说了类似的话。 何在风知道林钝实际当然不怕andy,但是,从林钝刚才的表现来看,每次见到andy,他心里显然并不舒服。 “andy,告诉我要怎样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 andy阴晴不定地犹豫了一下,“我也可以不答应吧?林钝要求你离开,你会离开吗?”他像是豁出去了说。 何在风从来没有被任何一句话噎得如此毫无招架之力。这是他的死穴。他说希望andy不要再一厢情愿——可为什么就不能那么劝自己呢?如果这时候林钝顺势附和andy,向何在风提出同样的要求,何在风将……何在风不能想象那将会使自己有多绝望。 几乎瑟缩了一下,遭遇提问的人无法加以防备地愣愣望向一旁的林钝。 不过,林钝什么也没有说。被何在风和andy同时观察的他只是低垂着眼帘,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这是让何在风莫名感受到温暖的安静。 andy似乎从中得到了某种答案,他并没有再等何在风说些什么,而是平静地耸了耸肩:“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死皮赖脸的,要我答应很简单,告诉我,林钝撞破的那天,为什么你会同意我过去找你?” 何在风没有迟疑,之前正是因为他不愿坦率面对自己而犯下很多错,现在,终于学会了坦率面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那时我以为是林钝发来的消息,我一直在等,结果不是,我很失望生气,所以才会同意。” “那后来没两天的交往是怎么回事?” 何在风微微愣了下,他没想到andy会那么和他翻旧账,至今他都没敢明确向林钝交代自己还曾与andy有过极其短暂的一段“交往”关系,结果就被andy那么剧透了。他下意识不着痕迹观察向林钝。始终假装自己不存在的人这会儿倒是用略带玩味的目光睨了何在风一眼。 “林钝离开后我很寂寞,所以想要一段新的关系。但之后发现我依旧寂寞,所以结束了那段关系。” 这简直像是一场审讯,只是,何在风老实交代的对象并不是提问的那个人。 短暂的沉默后,andy最终放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早餐,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出去:“放心,打包早餐的时候我没这先见之明加辣椒酱,我带回去也是浪费了,给你们吧。” 何在风都忘了自己昨晚没吃晚餐,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这让他并不真的很感激这顿早餐,但andy愿意放手,他不得不认真感谢,“谢谢你,andy。”说着接过早餐,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之前的事,抱歉。” andy迟疑地看了何在风一会儿,期间目光还飞快扫了林钝一眼。他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开口的时候,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就让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吧。”他的眼里多少有失落和类似伤感的情绪,下意识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我走了——话说回来,在船上不小心遇到我可别怪我,邮轮那么小,肯定不是我故意的。要知道,我才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 何在风点头,认真配合地说:“我会尽量避开你的。” andy没在说什么,在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何在风一眼后,直接转身离开。 andy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钝终于按捺不住。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第6节 “何在风,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还真是挺能气死人的。” 何在风觉得自己很无辜:“我做什么了?” “andy说什么眼不见心不烦,不过就是给自撑撑场面,结果你立即回答一句会避开他,就好像他是蛇蝎你避之唯恐不及似的。这太刻薄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在风发现自己真是有理说不清。他不计较别人误解他,但必须得让林钝明白他绝对不是坏人。正努力想着要怎么分析清楚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一旁的林钝柔和下语调率先说下去:“我知道,你的确是想避开andy免得他心烦,只是想说,你这个人相当不擅长语言艺术。” 的确不擅长语言艺术的人又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台词—— “只要你明白我想表达的就好。” 林钝顿了下才回答:“我就是那么聪明。” 每次这种时刻,何在风都能清晰体会到“不寂寞”究竟是什么东西,而它又是一种多么神奇的满足感。 袋子里打包的食物很快让有些狭小的房间充满了香味。何在风打开袋子:“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林钝稍稍犹豫,颇为心动地看了眼餐盒里的西式甜点,却进行了其他选择,“我还是去看看andy。”他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不管怎么说,我也算过来人,也许能和他聊上两句。” 林钝一直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可遭遇失恋这种小事,如果不是感同身受,他也不会那么在意。何在风默默听着对方使用“过来人”这个说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看着林钝转身往门外而去。在对方走出房门口的时候,不自觉叫住对方。 “林钝——” “怎么了?” “你是过来人没关系,等我,我会过去找你。” ☆、第 21 章 林钝敢肯定何在风是真不会说话,这语文水平还不如他一个中学没毕业的。 要知道,林钝口中的“过来人”是指被人甩过,如果何在风真要“过去”,那就意味着他也要被人甩。如果林钝甩了何在风,何在风这个新“过来人”还怎么陪林钝呢?而如果何在风胆敢被别人甩,林钝怎么也都不会再要这个没眼光的人的。所以,你看,这件事从逻辑上来说,完全就不通。 ……但林钝依旧觉得这句逻辑不对的话那么中听。 就好像如果林钝的心上有褶皱,这句话如同熨斗一样从其上压过去,熨平了所有皱纹……好吧,林钝承认自己的语文也不是很好就对了。 带着某种异样温暖感走出房间的林钝径直往andy所在的房间而去。刚失恋的人哪可能有心情做些别的什么,这时候肯定是躲在房里独自郁闷。 说起来,林钝其实很清楚自己此刻的做法有些奇怪,毕竟,他和andy算是情敌关系,先不说他是最不适合安慰对方的人选,仅仅是凭两人的交情,也轮不到他插手这件事。但好歹,他和andy也算是结伴出游的同伴,而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的遭遇又很相似……总而言之,长话短说——林钝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所以,他敲响了andy的房门。 打开房门的andy显然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是林钝,他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让林钝成功把对方拉出了房间。 “我们去喝一杯吧。” andy茫然想了想,“一大早哪里能喝酒?”都忘了自己压根没心情和林钝喝酒这件更基础的事。 林钝早计划好了:“邮轮的商店里有进口食品卖,德国黑啤十元三罐,怎么样?良心价吧!” andy本能想到:“我总在路边看到卖进口食品的店,德国黑啤一直这个价。” “是吗?我很少上街都不知道。” “那你上班路上应该也能看到。” “我也很少上班。” 在andy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林钝又想到,补充着说:“顺便说一句,我也没怎么上学过。” 直到那么介绍自己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一说法或许不正确。现在,他基本能肯定自己那段所谓因为车祸而模糊的记忆是虚假的了,这么一来的话,没准他在过去十年里还拿了好几个博士学会也说不定——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反正这么想想既不会妨碍到什么人,又能够让自己爽爽。 面对自得其乐的林钝,andy目瞪口呆地打量了他片刻。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听你讲故事?” “当然不是,说了找你喝酒。” 林钝迅速买了两□□啤,然后继续强买强卖地拉着andy来到邮轮尾部。 这是邮轮在今天的航线上背阴的地方,于是少有游客。林钝来到栏杆边,把黑啤放在地方,拿起两罐,将其中一罐抛给andy。 “放心,这不aa,我请你喝的。” 接过黑啤的andy不知想了些什么,不知想了多久,当他打开易拉罐的时候,蓦地飞来一笔:“林钝,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钝真心讶异地眨了下眼睛:“洗耳恭听。” “那天是前年七夕过去一个礼拜后的晚上。你知道,就是俗称鬼节的那天。” 就andy讲故事的风格,林钝强烈怀疑如果对方参加跑步比赛一定会抢跑。这听众还没完全准备好,故事就已经开场的方式让林钝费了一番劲才跟上剧情。他挺警觉的,莫名冒出一个鬼节来,andy该不会是想讲个鬼故事来吓唬他以便报仇吧? 身旁的andy若无其事说下去—— “那时我刚拿到驾照没多久,自己没车,所以借了朋友的车开着玩。因为开着玩,没有目的地,我不过就是去偏僻一点的地方瞎逛,没想到,逛着逛着我就迷路了。” 林钝觉得有必要提醒对方:“andy,我胆子很大的,你编鬼故事吓我是没有用的。” andy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在编故事,这是真事。” “……每个鬼故事都说自己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不是鬼故事,你别怕。” 林钝没吭声,如果这时候回答一句“我才不怕”,那听起来就像是在不打自招。 andy只当林钝默认,他又接着说:“因为要上班,我开朋友的车出门的时候已经挺晚的了,而逛了一圈后,时间差不多都到零点,我在很偏僻的地方,没什么人能问路……” 你敢说你这不是在讲鬼故事?! “……所以我用手机下载了一个导航软件。”andy说,“根据导航,我找到了回家的路。要回家,必须经过一个很长的地下隧道。当把车驶入隧道的时候,我发现导航软件还在继续工作,要知道,那是将近两年前的事,当时地下隧道的信号还是很差的。通常导航仪在隧道里即便能导航,那些实时的路面交通信息都是没法更新状态的,但是,当晚我的导航软件却在隧道里实时播报说前方路面拥堵,建议调整线路。要知道,当时隧道里几乎一辆车都看不到,结果,导航软件却说这条路拥堵,我能从导航软件看到虚拟的行驶在隧道里的车辆——尽管在真实的眼前我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有些害怕那些看不到的车辆,当时我就真的就换了一条路。那条我不熟悉的隧道是有分叉口的,我走了另一条路。但没想到,那条路是废弃的死路。 “之前我说了,我才刚拿到驾照没多久,驾驶技术不怎么样,而且那天又有些感冒,太晚精神不是很好,所以当我想要调头的时候,车被卡住了……” 故事转到了更加微妙的地方,这回林钝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后来有一个骑摩托的男人经过,他也恰好走错路了,结果发现被困的我。他帮我把车解了出来——还是在他根本没驾照的情况下。听说了我手机导航软件的故事,他还特地用摩托车帮我开道,带我离开了隧道。” andy终于讲完这个的确不是鬼故事的故事,停在那里等林钝的反应。 林钝琢磨良久,“假设这个故事里那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是何在风,此情此景你回忆这件事还算应景,但故事里的那个男人是我吧?你忽然提这事是干嘛?”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那时你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感冒的关系不太一样,但你的长相变化也很大啊?” andy郁闷地盯着林钝看了一会儿:“我不过就是整了整鼻子。” 林钝很惊奇:“你原本那鼻子有什么不好?” “何在风喜欢高鼻梁。” 林钝又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没想到andy为了何在风那么豁得出去……他倒是这会儿在想:他的鼻子其实挺扁的…… “所以,那天在何在风家见到你的时候我很意外。一方面是因为你的长相和何在风喜欢的类型完全不一样,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没想到你是曾经帮过我忙的人。”andy说。 林钝吞咽下自己长得哪里不如何在风意的问题:“我也没想到你是那个卡洞的人。” “所以后来我还想再争取看看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你,感觉自己恩将仇报。” “那也没什么,其实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你也别太在意了。”林钝说得有些心虚,其实当年那个导航软件本来就是他自己做着玩的免费app,因为鬼节,他故意在几个冷清的地段加路段拥挤的情报恶作剧吓吓人,后来他意识到那个隧道搞不好真能害人走错路,正好那时他在附近,就去看看,顺手帮了把首先被他害到的人。 “现在,我觉得我倒是可以还你一个人情。” andy真诚的态度击败了林钝内心那个邪恶的小人,他没忍住,交代出真相:“不需要的,当初就是我害你走错路。” andy一愣:“什么?” “其实那个导航软件是我动了小手脚,本来应该会很快跳出‘鬼节快乐’的提示框,然后更新正确实时路况,但隧道里信号不好,而我没考虑周到,这些都是服务器端操作的。” andy消化了一会儿,他又灌了自己几口黑啤。 “那就当我还你这些黑啤的情吧。”说着,andy好像担心自己被怀疑般犹豫了一下,“这听起来很不可信,不过,是真的——当初我之所以会去你住处找何在风是因为收到神秘短信。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那短信就是想要帮我和在风在一起,或者说,就是想要拆散你和何在风。”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谁发的消息。”唯一林钝不知道的是:殷一沐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andy大概没想过林钝居然早有所料的模样,他好奇追问:“是谁?” 林钝耸肩,“显而易见,一定是我的爱慕者。”他没透露太多事实,毕竟,总觉得殷一沐肯定不是坏人,还是别背后说人坏话的好。而退一步说,如果殷一沐的确是坏人,为了andy安全,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算了,反正我该提醒的也算提醒了。你要真有一个那么鬼鬼祟祟的爱慕者,最好当心。” “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个人的谈话稍稍告一段落。 andy闷头又喝了好一会儿的啤酒。他在打开第四罐的时候再难忍耐,转头端详林钝,踌躇着开口:“你和何在风……你决定回头了吗?” 林钝藏起自己讶异的反应,故作镇定:“为什么你那么认为?” “我看得出你的态度变了。今天之前你看何在风的眼神和今天完全不一样。” 林钝挺难接受那么玄乎的说辞,可无法否认,andy的感觉是对的。 对于何在风,林钝在昨晚终于厘清了所有的感受。说起来,人与人之间的未来在林钝看来,就好像黑暗中的一盏灯。当两个人初次相遇,这盏灯会打开,或者保持暗黑。当初林钝与何在风相遇,这盏灯便被点亮了。光明让林钝第一次看到一段关系的未来,所以他想要继续下去。然而,这盏灯在不久之前被决定放手的林钝关上。林钝的视界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暗黑意味着林钝看不到那盏灯的开关在哪里,所以,他没有办法找到开关打开那盏灯。林钝看不到他与何在风的未来,连想要看到他们未来的开关都不知道在哪里,这使他决定放弃。可是昨晚……昨晚何在风做了一件其实很愚蠢的事,但当林钝听到对方说自己先动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决定摸黑也要一寸不漏地找,直至找到他与何在风未来的开关。 他不知道何在风是怎么看昨天他们两人的这个夜晚,或许他看起来是个对一夜情态度比较开放的人,但昨夜绝对比一夜情要多很多东西。林钝想着自己应该找机会告诉何在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或许这不是真的,但看起来有很大概率事情就是那么回事—— 林钝当初会想要与何在风在一起,那是因为他接受了催眠指令。与此同时,那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接受了催眠指令。 这世上有那么多可以实现林钝谈恋爱计划的对象,为什么,林钝偏偏选择了何在风? 何在风与其他所有人不同的地方在于—— 他长得与杨应很像。 ☆、第 22 章 何在风低估了殷一沐的脸皮厚度。 复习一下:何在风认为,不管殷一沐——或者说杨应——对林钝有什么企图,至少在昨晚的大打出手后,他也不至于厚着脸皮来敲何在风也入住的房间门。 ——但他错了,殷一沐面不改色地敲开了这扇房门。 “林钝不在。”何在风没打算继续和对方打一架,不过向来有风度的他还是用上了最不客气的态度。 殷一沐神情不变:“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何在风疑惑地顿了下,随即冷冷回答,“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可谈的。”说着准备关门。 殷一沐不紧不慢,“所以,你不想知道我和林钝过去的故事?”他成功让何在风关门的手停了下来。 最终,何在风把殷一沐让进了房间。他很难判断这个不速之客的目的,但至少知道对方不至于出于友好和善意。 “你想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些你有必要知道的事情。” “这不足以解释为什么你背着林钝来找我?” 殷一沐对答如流:“不当着林钝的面说这些,是因为我希望林钝能自己想起来,能够靠他自己想起我是谁。” “关于你是杨应的事?” 殷一沐——准确来说,的确叫做杨应的男人神情不变地默认:“我相信林钝已经发现了一些真相。” “你把拼图扔给林钝,就是希望他发现这些事?” “我并不是来解释我对林钝有什么打算的,我是来解释你对林钝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件事。” 何在风忍不住皱眉:“你有什么资格插嘴我和林钝的关系?” 杨应若无其事挑眉反问,“你和林钝有什么关系?”他刻意停顿,接着自问自答,“我记得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林钝不惜催眠也要忘记的人又能和林钝有什么关系?” 杨应丝毫没有把何在风的奚落放在眼里,相反,他正中下怀地开口:“我想,首先我可能就是需要解释一下林钝为什么希望忘记我。” 何在风隐忍着没出声。 杨应开始他的故事:“我和林钝之前为国家的一个秘密机构工作,所以,具体细节我只能略过。可以被知道的是:两年多前,为了一个机密计划,杨应不得不死去,这样,殷一沐才能在另一个地方执行任务。与此同时,林钝因为想要离开那个机构,回到正常生活,正处在脱密期,所以,他无法知道我只是假死的事实,还以为我真的死去。事实上,在听到我‘死’讯前,至少需要三年脱密期的林钝因为急于离开,有想过接受催眠忘记这段经历的选项,只因为不想忘记我,才放弃了这个方法。而当他以为我死了时,他知道,依靠自己一定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我,所以,终于选择了接受催眠。” “你知道他一辈子不能忘记你,你却满不在乎地就那么让他以为你死了?”何在风最关注的是这件事,这件让他恨不得再与对方打一架的荒唐事,“你怎么能那么做!” 杨应脸色有转瞬即逝的变化,透露出一丝愧疚。“你不理解公职人员的职业环境。即便不说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也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我永远都不会理解,也不想理解。” 杨应很快恢复沉着和从容:“我不需要你理解,我需要的只是林钝的理解。” 何在风觉得就自己认识的林钝是不会理解这种事的。这并不是说林钝不会原谅这种行为,只是,林钝是即便拼得头破血流甚至真的失去生命,也绝对不会用假死来伤害自己爱人的那种人,所以,他不会去理解所谓“身不由己”……但是他却可能选择容忍。 也许杨应是林钝愿意容忍一辈子的人。林钝只能容忍何在风一年,但或许,他能容忍杨应一辈子。 何在风感受着口腔里苦涩的味道,说不出话来。 杨应返回主题:“刚才这些只是前提,我想告诉你的,是接下来的故事。” “你还想说什么?” “关于催眠的选项是个特例,算是组织对林钝的法外开恩,催眠师也是林钝的好友,所以,林钝顺便拜托了催眠师给他一些新生活的目标。林钝在之前的十年,可以说只生活在一个小小院子里,足不出户,这让他特别向往外面的世界。他听说退休的同事去普吉岛结婚,于是特别想和我去那里看看。他和我都偏爱甜食,我答应他等他脱密之后带他逛遍世上所有好吃的甜品店,我还答应带他去gay吧见识,我们曾经想过一起买一套房子,要有很大的按摩浴缸可以让我们两个人一起洗澡——因为林钝总喜欢争先,洗澡都要先洗,但他又怕把热水用完。林钝把所有我和他的计划都放在了催眠指令里。而除了这些计划外,剩下的,被他放在第一位的事情是:他要找个男友。你能理解这原因吧?显而易见,他必须找到一个男友,这样,才能让那个男友代替我完成我和他的计划。” 何在风抑制着怒火想要反驳说没有谁替谁做什么事,可是,之前就隐约察觉到,但怎么也不肯面对的事实……某一个词,却比“代替”这个词更残酷…… “替身。”在何在风来不及防备之际,杨应轻描淡写道出这个词来,后者接着说,“你知道林钝为什么找你吧?因为只有你能当好我的替身,毕竟,我们两个人那么相像。” 何在风将所有的力气用在保持冷静之上:“你的话是不是说完了?这就是你的目的。今天你故意告诉我这些事,是因为你相信,只要我还有那么一点点骄傲,被说成你的替身后,我会放手,离开林钝。但是很抱歉,你搞错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绝对不会把林钝独自一人留给一个能够随便让他以为自己死亡的混蛋的。” “曾经林钝最大的梦想就是我和他一起退休。我的情况比他复杂,没有办法简单退下来,执行那个任务就是为了能够顺利退休。林钝会知道我那么做是为了他。” 何在风冷笑:“如果你真的那么肯定,就不会浪费唇舌对我说。” 杨应没有理会这一挑衅:“以前林钝很瘦,因为太阳晒得少也很苍白,为了他的健康,我告诉他我喜欢更健美的体型。事实上,林钝很懒,他讨厌健身,但即便失去记忆,他依旧留下了这个习惯。” “你影响他再深又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认为他会轻易回到你身边,为什么还想方设法对付我?” 杨应静静看了何在风片刻,他没有否认这番说辞,反而微微笑了下:“你说得没错,我的确特别担心林钝会选择你,你知道为什么吗?林钝不是特别能感知自己内心的人,在遵从本心之前,他会先依靠逻辑或者伦理来判断。当他发现自己把你当成替身,他会特别内疚,然后,不管自己真正渴望的是什么,他都会先想法补偿你——或者说,为了不对不起你,他会骗自己,当作自己是真的喜欢你而不是把你当替身,以此来逃避自己的罪恶感。” 何在风没有办法反驳杨应的说辞。事实上,他知道杨应说的是最可能发生的情况。为此,他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因为杨应的笑容愈发无情而愉快。 “现在,何先生,轮到你用心想想,你愿意看着林钝违心地和你在一起吗?” 语毕,杨应没有再给何在风任何反应的机会,他转身潇洒离开。 原本狭窄的房间变得异常空旷。大概,这正是此刻他的内心写照。何在风慢慢在林钝的床沿边坐下。就在昨晚,他和林钝在这张床上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进展。当时为何在风下巴擦药的林钝目光如此柔软,那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退去所有抗拒与疏离,但是何在风已经分不清,对方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他还是杨应。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那么不知不觉过去,等林钝回到房间的时候,将近中午。 何在风不确定对方一个上午做了什么,于是颇为神奇地看着还拎着好几罐啤酒走进房间的人。 “这是剩下的,送给你。”林钝边走近房间边说。 何在风将目光从那些毫无诚意的礼物移回到人的身上:“你一上午不会只喝了啤酒吧?” “我也想喝点别的酒,但没买到。” “我是说你吃了早餐没?” 林钝举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当然,五罐呢。” “你是从哪个网站看到说啤酒能当早餐的?” “不是说啤酒里面有小麦的吗,这就是粮食啊。” 何在风怀疑林钝有些醉了,这个人酒量不是特别差,但显然空腹喝酒的能力也搞不到哪里去。“我给你留了一些吃的,先吃点东西吧。” andy送来的早餐里,何在风把所有的甜点都留了下来。这么做是正确的,因为何在风吃东西的提议而不高兴地皱了皱眉的林钝在看到那些甜点后,立即乖乖坐了下来。 趁着林钝安静吃东西的机会,何在风低头注视对方,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说起来,何在风不能证明殷一沐之前说了实话。如果往阴谋论方面靠,殷一沐很可能根本不是杨应,他想冒充林钝真正的朋友杨应,居心叵测地图谋不轨。所以,若何在风将今天殷一沐告诉自己的这番话转告林钝,可能反而间接危害到林钝。 ——但不管怎么说,何在风不认为有所隐藏是好事。 “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林钝,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刚才殷一沐来找过我。”何在风决定开口。 而他才开口,林钝立即警觉抬头。 林钝这个人就是这样,自己做人做事特别简单直接,可揣度起他人的花花心思来,要不就过于复杂戏剧化,要不就精准到一针见血。此刻,他显然第一时间便明白了殷一沐的目的。 迟疑着,林钝下意识低下声音:“他是来说你们谁像谁的问题吗?” 殷一沐言中了。尽管林钝只是无意间按照杨应的形象找到何在风,但他依旧感受到罪恶感,这是他忽然那么小声又小心的原因。 何在风尽可能让自己保持最自然的表情:“他把我们早上推测的故事稍稍完整了一下——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但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 这个即便避重就轻依旧是很明确的关于林钝与杨应的故事,何在风说得各种别扭。另一方面,林钝听得也不怎么自在的模样。末了,林钝略显刻意地耸了下肩:“除非这个故事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这件事就那么结束了。” 何在风默默注视向似乎在向他表明立场的人:“你是说,你和杨应结束了?” “假设这是真的,那么杨应假死的时候,我和他就结束了。” 林钝显然从来不擅长进行这一类简直如同演电视剧的对话,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把一块南瓜饼往嘴里塞,结果很快噎着。 何在风帮忙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背,“想不到你那么擅长吃东西的人也会噎住。”帮忙转移话题。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林钝气还没缓回来,已经轻车熟路为自己挽尊。 “要不要喝口水?”何在风问。 林钝赶紧摇头,“我现在一肚子的啤酒。”这个一肚子啤酒的人倒是还很有余裕吃甜食,趁着南瓜饼咽下去,他又很有特色地搭配了一块马卡龙。 何在风不自觉放缓声音,只觉得说重了舍不得,便轻轻数落:“你不过陪人解闷,自己拼了命喝酒干什么?” 林钝义正词严—— “……想不到德国黑啤还蛮好喝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觉得不好喝不好吃……” “咖啡。”林钝立即抢答,他特擅长答题。 何在风低头看着一脸认真的人:“以后我们就改喝红茶。” 闻言,林钝微顿后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何在风。甜点吃得差不多了,他把最后一口糖糕放入嘴里,站起身来:“昨晚没能来得及好好上药,我来帮你擦药膏吧。” 老实说,那些伤已经来不及上药了,该好的好了,该疼的疼着,不过,何在风还是配合地把上衣脱了下来。 林钝仔细检查了一番,最终不得不承认,应该也就只有何在风背上昨天被他抓破的地方还有点擦药水的必要。 “趴到床上去,我会对你温柔点的。”林钝故意坏笑了一下。 “你若是温柔的话,今天我就不用擦药了。”何在风下意识脱口,之后,意识到自己被对方用力瞪了,赶紧补充,“不过我喜欢。” 从来脸皮挺厚的人愣是被何在风无意间的一句调情弄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一声不吭直接把人往床上摁。 趴到床上的何在风忍不住想下去:昨晚的林钝真的不一样。可能曾经林钝只是为了配合何在风,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动情的时刻,但林钝相当注意不在何在风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更不用说抓伤了。大概昨夜是第一次,林钝将毫无保留的自己展示给何在风——因为他不必在刻意用自己最好的一面来讨好何在风…… “……其实我挺喜欢我们现在之间的关系。你对我不好没有关系,我喜欢看到你毫无顾忌的样子。” 说了帮忙上药的人这一次干脆连药水都没打开,他直接将自己压在何在风的背上,然后在后者的耳边用吹气般的声音:“我在你后面很温柔地上你,好不好?” 何在风差点要同意了,他想要得到林钝的方式不是这样的,但即便没有快感……即便只是替身……只能能够和林钝愉快地在一起,他可以不惜代价。 然而—— 等何在风察觉的时候,林钝已经趴在他的背上沉沉睡过去了。 ☆、第 23 章 林钝从何在风的怀里醒过来。后者正睁着眼睛看他,只差没把他吓得摔下床。 “别怕。”何在风安抚着说。 林钝发誓自己站在正义的一面:“一睁开眼睛就有发现有人盯着我看,我能不怕吗?话说你干嘛不好好睡觉,睁着眼睛干嘛?” 何在风显得颇为无奈:“大白天的,我怎么睡得着?我又没喝那么多啤酒。” “……那你干嘛躺床上?” “我起不来,你缠着我不放。” 林钝呆了一会儿,随即硬着头皮打哈哈,“你看,让你不锻炼,我的手臂力量比你强吧!”说着立即转移话题,“我去一下洗手间。”他没给何在风有机会讨论关于手臂力量问题的机会。 说实话,一直挺自豪自己胸肌腹肌的人也很清楚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何在风实际身手还行的。他是不会傻兮兮真和对方打架。至于之前何在风没打过殷一沐,那应该是因为殷一沐是真正的高手,这才让何在风会的那些变成了花拳绣腿。 所以,关于殷一沐的身份,林钝有些相信何在风转告的故事。 虽然,殷一沐没有说自己之前在为什么机构工作,不过,林钝猜想那应该是类似国安局之类的地方。关于林钝自己,从他十年前的记忆分界线来说,林钝记得在最后真实的记忆里,他参加了一次中学生数学竞赛活动。复赛的时候,他很快完成了答题,提前交卷的路上,注意到其他学生做的题目和他不一样。他没多想,顶多以为是ab卷什么的,现在想想,当时他做的试卷根本不像普通的数学竞赛题,那张卷子上所有的题目都是密码解密类的。这不是他电影看太多的缘故,但林钝总觉得自己应该就是在那之后被招募到什么破译密码的研究院。而杨应则是个情报人员,还是很会打架的那种,时髦说法叫做特工。何在风打不过一个特工还是很正常的。 当然,至于殷一沐是否就是林钝接受催眠时想起的杨应,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林钝并不是特别在意殷一沐是否就是杨应,是与不是,既然他自己同意忘记这段记忆,就意味着他能够接受没有杨应的未来——而这正是如今他的打算。 这是他想要向何在风证明的。如果林钝已经完全放下杨应这个人,那么,何在风自然不会是杨应的影子。 ——林钝倒是很想确认另外一个人的身份。 在接受完自然的召唤后,走出浴室的林钝告诉何在风:“我准备打一个卫星电话。” 何在风想了一下:“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让我买单还是想让我回避?” 这个林钝还真没细想,他只是觉得两个人同房,他什么也不交代就拿起内线电话要求卫星电话业务,显得对何在风很不尊重。在他本能的脑内预演中,何在风会闻言后自觉出门或者看电视什么的,给他留出一定空间。他没想到何在风那么实在地问他,这害他这个平时不是特别在意隐私的人也不好意思特地让对方回避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怀疑杨应是我朋友杨恩的兄弟,所以想问问看杨恩。” 昨天在确认了自己过去十年记忆有问题之后,林钝立即就意识到杨恩这个朋友身份的疑点。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是在六年前认识杨恩的,所以,这个出现在他虚假记忆里的朋友,显然是催眠过程中的一项内容。林钝敢保证杨恩肯定不会害自己,可是如果贸贸然向对方打听,或许效果没有等回去后,想法把毫无防备的对方灌醉了再问好,所以,林钝最初没打算直接把杨恩牵扯进来。然而,今天殷一沐讲的故事让林钝觉得自己手中的筹码够多了,也许糊弄一下,杨恩便会松口,这让做什么事都很急性子的人决定直接打电话。 “我也觉得他们是兄弟,这两个人都挺讨人厌的。” 何在风表情认真地吃醋,使得林钝实在分不清这是不是故意在逗他笑。 “你别真讨厌杨恩,他是我朋友,是个好人。” 何在风在微微怔仲后,稍许认真了些:“可不管怎么说,他是不是瞒了你不少事?” “既然是我自己接受催眠的,杨恩的行为不能算欺瞒我。” ——话是那么说,道理是那么摆,不过,林钝还是有些生气的。杨恩是他最信任的朋友,结果,却并不是他六年前在酒吧喝醉吐了人一身,结果对方还冲他笑着说“没事”的那个人。 所以,当接通电话的时候,林钝本能脱口:“杨子,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挺贵的卫星电话线路上有片刻的沉默。接着,杨恩平静的声音传来:“你喝醉吐了我一身。” 林钝愣了愣:“我真吐你一身?” 杨恩一点不觉得这个问题多余,他自然回答:“真的。” “但不是在酒吧对吧?” “不在酒吧。” 林钝感觉自己简直像在挤牙膏:“你就不能发散一下思维多说几个字吗?例如,不在酒吧,我们是在哪里遇到的?” 杨恩不答反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知道你认识杨应。” 杨恩也不抵赖:“他是我堂哥。” 林钝稍一犹豫,这件事大致已经猜到了,不过还是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那他是我什么人?” “他是你什么人我不确定,我只知道他让我叫你嫂子你都没打死他。” “……我那时候怎么那么善良?” 杨恩的语调带着深思熟虑:“林钝,你知道电话里不方便具体说什么,我只希望你明白,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帮你。” “那如果我和你哥同时掉水里,你会救谁?” “我有好几个哥哥,他们都会游泳,所以,我会救你。” 林钝忽然反应过来—— “其实我最近学会游泳了!” 杨恩在电话的另一端又是良久的沉默。就在林钝想要开口的时候,他忽然说:“小林,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忘了一切吗?” 林钝察觉到这个问题的疑点。就他们双方共同知道的情报:林钝以为杨应死了;林钝选择了接受催眠,这样两两相加,他没理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接受催眠。所以,杨恩会那么问,显然是因为这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为什么愿意?” 如此问出口后,林钝反而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了解自己,如果杨应对自己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对方死了,他再伤心难过也不可能愿意忘记对方。 或许这是他最笨的地方,每个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路,但林钝从来不是。他宁愿承受痛苦,也不可能放弃重要的记忆。 ——所以,为什么他会那么做? 林钝不会忘记一个重要的故人,他只会…… “我想我知道了。” 在杨恩回答前,他说。他意识到这不是玩笑,如果他掉下水,杨恩或许真会先救他这件事,“谢谢你,杨恩。” 大概林钝很少用如此真诚的态度道谢,杨恩罕有的不自在,顿了下才回:“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而已。还有,你说‘谢谢’总听起来像要出大事的异兆。” “对了,”林钝若无其事转移话题,“杨子,你很擅长催眠对吧?” 他猜他把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这让他很遗憾看不到此刻好友的脸。 杨恩花了一会儿时间找回声音:“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那么聪明。” 实际上道理很简单。首先,杨恩显然知道杨应没有死的事,所以,他当然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而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如果杨恩不是那个说了算了催眠师,林钝不可能让催眠师把自己和杨恩那么糗的初遇记忆继承下来。可惜杨恩是催眠师,所以,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林钝。林钝那段虚假的记忆很多地方都是模模糊糊的,就只和杨恩初遇的记忆特别生动鲜活,可见,当初给林钝编造记忆的时候,杨恩颇为坏心眼地把林钝喝酒喝吐在别人身上这样的糗事用最细致的方式给还原了出来。 “你是不是其实挺记恨我吐了你一身的?”居然耿耿于怀了七年。 林钝忍不住好奇打听。 杨恩没好气回答:“你以为你做的值得我记恨的事就这一件?” “这倒是。”林钝挺了解自己的,为此他简直要觉得杨恩是圣人了,“想想你居然至今没掐死我,你一定很爱我。” 等了一下,电话那端杨恩没有将调侃顶回来。林钝疑惑着听起来似乎正常的通话线路,“喂?” “我刚在打一只蟑螂。”杨恩解释。 脑筋里有迷宫的人立即警惕地指出:“我希望你这不是什么隐喻。” “放心,绝对不是把你比蟑螂,你可比蟑螂强多了。” “小学语文就足够让我知道你这是在损我。” 抱怨归抱怨,实际,林钝并没有真正追究一些什么。例如说,应该也在某个神秘机构工作的杨恩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小商人——或者说,这两年对方是不是在监视自己? 这些事不重要。 林钝微微勾起嘴角:“不过算了,我大人大量,回头还是会给你带礼物的。先这样吧。你继续上你的班,我会连你的份一起逍遥快活掉。记得看我的朋友圈更新,然后羡慕嫉妒恨去。” 这通费钱的电话终于告一段落。 厚着脸皮留在旁边的何在风最终还是礼貌的小人打败了执拗的小人,他没有特地听林钝的电话,而是用手机听着音乐。注意到林钝挂断电话,他摘下耳机。“要不要出去吃晚餐?我们都好久没正正经经进食了。” 林钝对于何在风的这一反应还真是始料未及:“你都不关心一下杨恩和杨应的关系?” 何在风完全没在说谎:“我只关心你和杨应的关系。” 抓住这个机会,一直想表忠心……呸,这话说的!林钝暗暗唾弃自己语文水平。他只是想要让何在风相信,现在他只想好好和对方试试,恰好遇到这个可以发挥的话题,他明确申明:“无论以前我和杨应什么关系,以后我和殷一沐都不会有特别的交集。” 何在风的眼睛闪动光芒,然后是微微的笑意:“如果这是你的计划,我可以帮忙。” 林钝一时没理解:“怎么帮忙?” 何在风走近握住他的手:“我们现在就手拉手去餐厅用餐,让殷一沐知难而退。” 林钝琢磨了半秒便恍然大悟:“你三句话不离吃饭,一定是饿坏了吧!” 何在风无奈地看他:“有人刚才饿得睡着了都咬了我一口。” 林钝才不会为了这种事不好意思,他果断点头:“我们赶紧去吃饭吧,不然再没食物你就会被我吃了。” ☆、第 24 章 这大概是在那个一年之约里两个人难得共同拥有的美好回忆。那天开车在路上的何在风无意间遇到林钝,当时林钝手里提着个很大的蛋糕盒,不知道是不是等不到车的关系,神情特迷茫,原本何在风想当做没看到的,却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自己看到的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让他根本不忍心就那么直接无视着走掉,他的车都已经开过去了,结果还是特地绕了个圈回来,在林钝身边停下。当时林钝眼睛一亮,上了车就说今天是自己生日,一定要请何在风吃饭。何在风没有拒绝,尽管经由自己的提醒,整顿饭他不过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林钝聊了两句,不过,那天难得主动悄悄买了单。“今天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生日,谢谢你。”林钝在回家的路上那么说。这句道谢何在风印象深刻,他问自己这个很小就失去父母的人究竟被遗忘了多少个生日,又曾经有几个人祝福过他生日快乐,可找不到答案。当他想到明年的今天自己肯定也不会再为林钝庆祝生日的时候,与其说感到同情,不如说感到隐约心痛。 后来他一直没有忘记那天的日期。他的记性没有林钝好,可至少忘不了对方的生日。这一次邮轮游的日期,之所以选得那么急,主要也因为林钝生日的关系。何在风打算在海上为林钝庆祝生日,他并不是为了从中挽回对方多少好感,只是庆幸林钝不至于在又一个生日不知道怎么度过为好。 在上船前,何在风就已有策划。忽然被最适合的餐厅给列入黑名单多少有些影响计划,但幸好邮轮上的餐厅不止一个。何在风把林钝带到了另一家餐厅,他看着平时对日期很敏感的人一脸什么都没察觉的模样,不确定是否是因为对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给他过生日还是什么。这一疑问让他如鲠在喉。不过,除此以外,这顿晚餐进行得很顺利。 林钝是特别喜欢说话的人,之前对何在风有所抗拒,使得他们的谈话总是不太热络,最近情况似乎缓解,林钝主动说话的频率上升不少,对于不擅闲聊的何在风来说,他们倒算得上绝配的说话搭档。何在风只要负责回答回应,剩下的时间任林钝自己跑火车什么的,这也达成了有说有笑的成就。 看着时间差不多,何在风示意工作人员推上蛋糕来。 察觉到异样,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林钝并不是那种会毫无保留表现感动的人,但何在风敢肯定的是,对方在看到蛋糕后的第一反应只有意外和尴尬。 “怎么了?”何在风问。 就在这时,他看到殷一沐现身餐厅。 殷一沐大概早就已经查到了何在风的计划,所以出现的时间如此精准,他若无其事走近何在风他们所在的餐桌,站在那个蛋糕边,低头望向林钝看似没头没脑地说:“没想到虽然你忘了我,但却没有忘了我的生日。” 殷一沐的这句话显然是对。何在风能够从林钝的表情里看到真相。 那个时候,买了一个大蛋糕在马路边发呆的林钝并不是迷茫怎么给自己过生日,他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买生日蛋糕,大约觉得这个日子是必须庆祝的生日,看到何在风的时候,便以今天自己生日为由来拉何在风一起庆祝。 何在风不了解林钝大多数的事情,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等到想要为对方做些什么的时候,只想到庆祝生日这一招。而最讽刺的是,他竟然和对方庆祝了杨应的生日。 “对不起。”殷一沐低声说,打断何在风的思路。“我真的后悔了。”前者深深凝视向林钝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钝表情有些僵硬。 殷一沐安静地又看了他一会儿:“我能坐下吗?” 林钝讶异挑了下眉,随即果断摇头:“你和我朋友之前有小过节吧,我觉得你不适合加入我们。” 何在风能清晰感受到林钝的天平是怎么回事。林钝并不是刻薄的人,他很直接,气急的表现可以说更倾向于破口大骂,而不是不动声色的冷嘲热讽。他喜欢兜着圈子琢磨别人的想法,却永远不会兜着圈子表达自己的想法,当他说一句话,他就是这层意思,而不是借着这层意思进行另有内涵的挖苦。所以,林钝说这句话的的确确就是选择何在风,并不怎么客气地下逐客令。 ……可何在风却完全没有办法从中体会到一丝诸如胜利的痛快。因为,他知道林钝为什么那么做。 林钝已经很久不在乎何在风的感受了,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亏欠何在风,于是问心无愧。而现在,他特地在殷一沐面前维护与何在风的晚餐,那当然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在风。一如当那个蛋糕推过来的时候,对方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歉意。 殷一沐真的是可怕的对手,他的打击一击即中又偏偏是致命的。他问何在风,明知林钝只是出于愧疚选择留下,他怎么能泰然接受? ——他当然做不到。 何在风感受着据说还不错的红酒在他口腔留下的酸涩的味道。 不被欢迎的殷一沐神态自若,他漫不经心瞥了何在风一眼,对林钝显得无比诚挚:“无论如何,林钝,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你。我可以接受你并不愿意再活在过去,不过,我想,我至少该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你说两句。” “我们另找机会吧。” 殷一沐不为所动:“事实上,我正是想就何先生在场的情况下聊两句,毕竟,我不愿在人背后说些什么。”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林钝不迟钝 作者:刀叨叨 第7节 这一次,尽量保持沉默不干涉林钝谈话的何在风率先开口了。因为他知道按林钝的性格,一定会拒绝这个话题,而他不能容忍这含糊的诋毁。“林钝没有兴趣听是非,但我想知道,你要说什么?” 相对何在风略显失礼的态度,殷一沐从容而不紧不慢:“何先生,我听说你出生在一个颇有社会地位的大家族吧?” 未尽的语意何在风立即便明白了。 说起来,这是从很早前,何在风就已经很清楚的林钝的个性之一。林钝这个人要说思想复杂也没错,但实际,他却在世俗方面特别天真——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半个无业青年与何在风这样的成功人士有多不相配。何在风最初瞧不上对方的不切实际,但这世上没有明确的优点与缺点之分,当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是优点。所以,后来何在风几乎佩服林钝的这种“天真”。社会的压力,家庭的压力,与其说林钝不在乎这些东西,不如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与此同时,何在风也心疼林钝的这种“天真”。只要拥有一点珍贵的东西,人就会有所顾忌。而林钝不会顾忌,因为他原本就一无所有。 他甚至没有一个家,所以连什么是向家人出柜都没有概念。 他当然也不知道一个有点脸面的大家族会是多大的阻力。 而何在风也不希望对方察觉。 何在风的父母说起来其实还算开放。当初由于当母亲的人总催着何在风结婚,为了一劳永逸,何在风一早就已经向家人出柜。他的母亲接受得比较快,有提过代孕,但没有强求何在风任何事,至于何父,他对何在风的要求很简单,真的不结婚也就算了,但绝对不能闹出丑闻来。“第一,你不能玩,第二,若你认真和其他男的在一起,不能让别人知道。”本着眼不见为净,“也别让我知道。” 何在风那时并没有想过自己有多认真,大致的计划就是最终会有个一起过日子的伴侣,他很满意父母的这种“接受”方式。后来,他就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已无后顾之忧的家庭压力。 为了拆散林钝和何在风,殷一沐看起来背后做了不少事,但他显然查不到何在风父母的态度。他在林钝心里埋下怀疑的影子,与其说是出于保护林钝的立场,不如说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何在风忍耐怒意,他取下餐巾站起身来:“林钝,你能和我一起回一下房间吗?我想和你一起打一通ip电话。” 林钝在生日乌龙后特别好说话,看得出他不明白何在风要做什么,但还是在快速又吃了一口牛肉后配合放下餐具:“回去吧。” 何在风重新转向殷一沐:“殷先生,如果你有兴趣,我也请你来作个见证。” 这不是邀请,这是挑衅。 殷一沐不动声色点头同意:“出于对林钝的关心,我希望知道你准备做什么。” 何在风没再多说,他和林钝、殷一沐一起返回房间。 最近何父因为身体原因处于半退休状态,但他特别喜欢开电话会议,这使得他习惯了呆在书房。何在风拨通ip电话后,很快被他的父亲接通。 “爸——” 何在风的称呼让一旁的林钝吓一跳般猛地转头看他。林钝“天真”,但并不真的愚蠢,殷一沐一句话,他显然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不到何在风会忽然打电话给自己的父亲。 何在风没有时间仔细分析林钝此刻的想法,事实上,他的理智被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冲昏了头脑,这让他一把拉住努力往镜头外躲的林钝。 “爸,你曾经说如果我找到伴侣也别让你知道,抱歉,我还没能找到伴侣,但已经想要让你知道。”他把林钝拉到身边,“这个是林钝,我还在追。万一我追不到,这也没什么丢人的,而如果能追到,那就更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准确地说,这一定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如果我还能和林钝在一起,我会带他回家。我肯定会给他一个家,我希望那个家里还有你,还有我母亲。” 何在风从来不是如此任意妄为的人,当年出柜他也是计划周详步步经营的,今天却忽然就打了那么一通电话。 何父不得不花一些时间来意外,修养关系,林钝在一旁,他没有怎么发作,只是冰冷着表情准备切断通话。“如果这是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该随便打一个电话以为能解决。” “等一等——”何在风叫住,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会轻易拉下脸的人,这让他比较放心地把林钝往镜头前推,“爸,我只想让你看一看林钝,我想让你看一看你儿子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他的手背遭被迫来到镜头前的人恶意报复的偷偷一掐。不过,林钝同样不是会对生人——尤其还是长辈——不客气的人。无辜被推上前的林钝尴尬冲镜头笑了笑:“何叔叔,你好。我叫林钝……你别怪何在风……除了不会生孩子,其实我挺不错的。” ☆、第 25 章 自从视频电话之后,林钝能感觉到他与何在风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这和林钝预想的有些不一样——对,这很出人意料,但林钝的确也是会用脑子去想的人——他有想过自己要怎么明确告诉何在风自己的决定。他也想过何在风会有什么反应。就他认知,反正要何在风欢天喜地那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达成一件成就的喜悦感是合情合理的。然而,何在风的举动却出乎了林钝的理解。 那天电话之后,殷一沐识趣离开,一直没什么机会明确表达立场的林钝借机告诉何在风:“我一直挺想要一个家的。下邮轮之后,带我去看看那长什么样子吧?” 当时回答他的,是何在风用亲吻的保证。那一刻,林钝有一种游戏通关后的幸福感……如果他坦率一点的话,那其实比通光所有魔王关还要幸福很多倍。他觉得自己没有找到与何在风未来灯光的开关,但老天帮他们破了个例,为他们第二次打开了那盏灯。 可是,事态的发展和想象的有所偏差。 倒不是林钝是那种游戏通关后就扔掉游戏手柄的人,不过,何在风依旧小心翼翼捧着手柄的态度让他不解。何在风看起来就好像后面还有很多关卡,一点没有放松警惕。 林钝不喜欢在自己穿着鞋子把腿蜷沙发上的时候被对方数落,但何在风完全纵容,毫无怨言的模式同样让他不自在。 觉得游戏已经通关的人考虑着自己该和对方讨论看看,却一时又不知道他们能讨论些什么,这天,他收到殷一沐发来的邮件。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主动联系你,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请你能够想到找我帮忙。 林钝,我真心想再对你说一次对不起。说起来,这一次没能拆开你和何在风,这让我遗憾的同时也让我终于能放心放手。如果是何在风的话,他一定不会把其他事的优先级排在你之前。 只是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抱歉的是,我曾向何在风暗示,你因为愧疚把他当做替身,所以才会用留下补偿。如果你们真心在一起,我希望这件事不会横亘在你们之间成为阻碍。 ——我也相信,这不会成为阻碍。我知道你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赢得幸福。 你一定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那么坚强。也许祝福对于你来说是多余的,但我还是想祝福你。祝福你努力要过好每一天的生活。 林钝终于找到了答案。 但这是一个没能解决问题的答案。 林钝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说服何在风,自己不是出于愧疚选择对方……因为连他自己都找不到明确证据来说服自己。 他总是愚蠢到没法精准解答这类问题。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得出这种蠢事:觉得自己有义务喜欢谁就去喜欢谁…… 邮轮上的最后一个晚上,林钝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难眠。 他的体力一向很好,但对欲望的需求却不是很高,总觉得夜夜笙歌伤肾,作为一个决定长寿一点的人,林钝从以前起就很注意频率的问题。以何在风的观察力,他当然注意到这一点。他们这方面生活现在挺合拍的,不过,这个晚上林钝忽然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床显得那么冷。 夜已深。 “你睡了吗?”林钝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 “没。”另一张床上的何在风回答。 作为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嘴欠了一下的人简直觉得自己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还没睡?”他恶人先告状。 何在风不以为意:“我在等你先睡着。” 这一刻,林钝莫名想到他最受不了的那种剧情,一对小情侣谁都不愿自己先挂电话……但搁何在风身上,他特别受得了,唯一的疑惑是:“你怎么能判断我睡没睡?” “从呼吸的节奏能判断一个人睡没睡着。” 林钝一下子乐了:“你小时候一定也爱看武侠吧!” “我很喜欢杨过这个人物,他等小龙女等了十六年。” 林钝在内心告诫自己,敢问对方“你会等我十六年吗”他就穿着粉红的小裙子跳海去,可结果,他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你能等我几年?” 何在风不假思索:“我不会等你,我会去找你。因为我怕你等不了十六年。” 林钝挺想揍那么诋毁自己的对方一顿,但这个人说会来找他,这又害得他的心情就跟个穿粉红裙子的小姑娘一样荡漾。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 “你会觉得这不公平吗?”他没头没脑问。 何在风顿了顿,反问:“什么不公平?” 林钝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话说得不那么不好听:“如果我是因为愧疚,才选择你,你会觉得对你不公平吗?” 何在风并不意外这一话题,但他沉默良久。最终,安静回答:“事实正相反,我很担心这样对你不公平。” 林钝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何在风是那么个解题思路。要他说,如果他真的出于愧疚作出这一选择,任何后果他都是自作自受。 何在风在这时转过头静静注视向他的眼睛:“所以我想好了,如果这真的对你不公平,没关系,我会用一生来好好补偿你。我知道你最讨厌洗碗,我会为你洗一辈子的碗;你时常无理取闹,我会永远让着你;等你老了,你那么喜欢吃甜食,也许牙会掉光,到时我会每天帮你洗假牙。哪天我忘了你的生日,你可以骂我打我,我不会还口或者还手,然后,我会拿出礼物来告诉你,其实我没忘,这是个惊喜……” 林钝觉得自己一定鬼上身了,因为他居然没因为被说成无理取闹而生气,相反,甚至感动得有点想哭。 “……你才牙掉光……”他的声音都不利索了。 何在风配合地点头:“我才牙掉光。” 总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哄的人却没有办法反击,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另外的说辞:“我也会每天帮你洗假牙。” 这个画面是如此遥远,却又如此鲜活。林钝不是那种会不切实际憧憬未来的人,但何在风却给了他最安心的感受,让他可以那么自然看见几十年后的事情,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放心,何在风,我不会让你那么辛苦的。” “小学语文老师应该教过你,这不叫辛苦,这叫幸福。” “……我小学语文课光看武侠了。” “没关系,接下来我会慢慢教你的。” “其实我不是因为杨应死了所以才想要忘记他的。”林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另起一行提及这件事,这和上下文没有关系,也一点达不到点题的作用,可谁让他小学语文课光看武侠了,他有理由跑题,“如果我真的以为他死了,我不会选择忘记他。实际上,我是察觉到了他可能假死,”零星的记忆在试图捕捉的时候,总是能瞥见一两个画面,“为了能够尽早获得自由身,我才选择接受催眠,顺便忘记显然也希望我忘记他的人。” 何在风在短暂的讶异后很快了然:“的确,你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作出决定,行动力特别强,任何方面都是。” “我也那么觉得。”林钝很有同感,“每次我决定一件事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只除了和你。” 何在风沉默了片刻,接着,他的嘴角扬起微笑—— “我们结束不了。我们会没完没了的。一辈子没完没了。” 林钝又想了一下,觉得床上既然那么冷,没理由继续忍着。他钻出自己的被窝,然后爬到隔壁床上。 第二天。 安妮公主号终于抵港。 何在风对林钝说:“走吧,我们回家。” (全文完)【更多精彩好书尽在书包 bookbao】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