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正文 第1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节 ================= 书名: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文案 前半生,白辰是站在降妖师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风调雨顺,美人如云,争先恐后地送到他嘴边。 后半生,他是人人可踩的落毛凤凰。 腥风血雨,美人成了妖怪,争相恐后地要吃他。 白辰怒摔:都特么以为老子是糯米团子,软糯可欺吗! 众妖齐点头流口水((0﹃0) 成功从纨绔子弟转型成了灭门祸首的白辰, 立志要白手起家,重振祖辈斩妖除魔之雄风。 然而有人说他活得苟延残喘。 白辰和善地表示:关你屁事!(n_n) 一道亮瞎眼的光表示:关我的事。 (╯3╰) ★☆★☆★☆ 食用指南: 1、本文架空,请考据亲们手下留情,谢谢。 2、主受,食用中如有不适,请直接叉,鞠躬。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甜文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辰,齐川 ┃ 配角: ┃ 其它: ================== ☆、生意上门 绥林县近来新上任了位县老爷,听说蒋方铎蒋大人为人严谨,公正廉明,刚一上任,就把牢里的那些十恶不赦之徒统统斩了。 那日天朗气清,高悬的日头像是在蒋县令的身上披上了一件熠熠的龙袍,当然,“龙袍”这个词刚一说出口,说书人就恨不得嚼了自个儿的舌头。后来,他就白说了这一场书,分文不取,就指望着用银子来堵住听书人的嘴。 “哐啷啷。” 说书人傻了眼,桌上当当地丢下一大摞铜钱,面前站着位男子,疏眉秀目,皮肤白得不像话,唇角微微衍起,该是一张笑颜,却又怎么也说不上是笑,而那方唇色,缺了些红润。 “说得不错,不过刚才第一个出门人,便是蒋大人。”男子越过他的身影,瞧了眼窗外,“所以,你这银子不收白不收。” 说书人一脸怔懵,一大脸懊悔。 白辰优哉游哉地出了店门,顺手掂了掂袖子里的钱袋。哎哟!他不记得自己大吃,大喝,大嫖,大赌过了啊,怎么银子就这么不经用呢。 银票上的票额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小到只剩下叮叮当当的几枚铜板了。 长街上热热闹闹,往来间,皆是响着金银声。 人群中只瞧见一位衣着华丽闪人眼的老人家,身边跟着五五六六个狗腿子前倨后恭,替老人挡开了身前穿梭的人群,硬是在街上扒出了一条道来。 “咦,这位大老爷是要去哪里?” 白辰是走了背运,还是走了背运,刚想要搭讪上金主,就被横插上来的一人给拦住了。 白辰一脸哭丧:“蒋大人,你都跟了我几日了,别人要是知道,怕是你这位新来的县老爷有龙阳之癖呢。” 蒋方铎面无表情,一把攥着白辰的袖子拖走。白辰一路挣扎,留下那个一头雾水的大老爷和一圈彪形狗腿,瞧了他们两眼,又瞧了两眼,摇了摇头,回身继续走。 县府的偏厅里,摆满了一桌的好酒好菜。白辰被蒋方铎一路拖着,垂涎欲滴地经过,然后,就这么经过了。 “哎哎哎!蒋大人,到地儿了,到了!” 白辰扒住了只桌腿不肯走,被蒋方铎一手扯开,依旧面无表情地拖走,白辰憋着嘴,朝一桌子的佳肴挥了挥手。 蒋方铎自是故意带他经过膳厅,不然,要到大牢里来,又何必兴师动众地绕这么大一圈。 阴冷,潮湿。锈迹斑斑的牢中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相比方才那一桌的喷香,这天壤地别更是深深深地打击了白辰。 他收起五识,杵得跟块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你把这些人给本官弄明白了,那一桌子菜都是你的。”蒋方铎既然能把人抓来,也是掐准了他的死穴。 自从老窝被人端了之后,白辰从寻死觅活到苟且偷生,终于能悠悠荡荡这么些年了,却唯有两大弱点不可说,因为不说也是人尽皆知。 财迷,吃货。 二选一的话,白辰铁定会选银子,毕竟银子可以买吃的。 蒋方铎望见他一双如墨玉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想是在思考他的提议。 他刚上任的那一日,官家的轿子在山道上迷了路,兜了大半圈都没有找到出路,前来接他的衙役很是紧张,说他们这是撞上了鬼打墙。 绥林是个小镇,但因为是边塞重镇,朝廷也是万分看重此地,只是一任一任的县令来了,不是痴了,就是死了,搞得每一任县老爷,来上任时都如丧考妣。 蒋方铎是前年京中殿试的探花郎,原本是个京官,潇潇洒洒走一任仕途,正该是意气风发时,谁知眼一花,站错了队,大丞相倒台的时候,他就猜到自己一定会被牵连,不过还是没想到,会被牵连到这个鬼地方来。 更没想到,一来,竟然当真遇到了鬼。 蒋方铎的人马在山林里绕了多少日,他已经记不清了,仿佛在那场的迷阵中,连日出星落都不见了。他亲眼见着身边的随从一个一个发癫发狂,为了最后一口的水,拔刀相向。 蒋方铎从来没有杀过人,也没想过他杀的第一个人,是跟了他六年的书童。 书童死的时候,两只眼珠是往外凸起的,眼白完全变成了恶心的屎黄色,整张人,嗯,是一张人,就好像用了张人皮穿在一方骨架上,恐怖至斯。 “咦?哪里闯进来的人,没有瞧见外面竖着那块牌子么?” 蒋方铎是在自己快要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看见白辰的,那人的那张颜,身着一袭皓雪白衣,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蒋方铎错觉是仙子下凡,来救他这个濒死的可怜人了。 蒋方铎就这么一直望着白辰,以至于白辰是怎么把他救出去的,他都不在意了。在意的是,他想就这么一直,一直地瞧着他,不要离开片刻的视线。 白辰在他身上摸出了上任的公文:“蒋方铎,蒋大人,原来你是新来的知府,怪不得没瞧见我竖得那块牌子。” “嗯?” 白辰扔了个白眼:“当官的,不都眼高于顶么。” 说来,这确是白辰冤枉了蒋方铎,他是知府,坐轿子来的,哪里会瞧见白辰那块写得歪歪斜斜的警告牌,而且还是被杂草淹了一大半的牌子。 白辰的指尖逸出一点青蓝色的光团,一跳一跳地飘在前面,跟盏路灯似的。 “走吧。蒋大人。”白辰架着他,无奈地瞥了眼那顶碎成渣的轿子,叹气说,“大人,你是想要在绥林呆成疯,还是死呢?” “什么?” 白辰掰着手指,把这些年的绥林知府一一报了通,其中三个挂了,死相恐怖,关键是咋死的,最后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四个痴了,还有一个勉强算是正常,只是一天到晚喜欢把自己扮成个青衣,叽叽呀呀地在城里乱奔,裸奔。身上披着两截从戏服上扯下来的水袖,吓得镇上的百姓都拿他来当唬孩子的大魔王。 比如…… 你这娃儿再不好好吃饭,等陈老爷来抓你。 人小不学好,居然去掀隔壁家李姐儿的裙子,等陈老爷来抓你。 臭小子,明天再偷不到银子,等陈老爷来抓你。 白辰学起那些七姑八姨来的模样,甭提有多惟妙惟肖了。看得蒋方铎是把身上的伤都忘了,还跟着他,露了个随心的笑容。 “白辰?” “嗯嗯,老夫是叫这名字。”白辰冲那点蓝光招招手,“谈买卖呢,慢点走。” 光团听话得很,立刻静静地浮在半空,还抖下了几点蓝色碎片。 “急什么,大人这不是在考虑么。” 白辰自说自话,不过蒋方铎明白,他这是在和那团蓝光交流。想这人如此轻易地入山,出阵,自己一大圈人走成了死境的地方,仿佛根本不在他眼中。 而他所提到的那些前任,不是胡诌,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整个朝堂都传遍了。是以,绥林被视作了龙潭虎穴,没有人肯来,自己若不是惹了罪,给他一百颗脑袋,他也是不愿来的。 “保本官平安度过任期,条件你任开。” 蒋方铎思忖半晌又半晌,终是先行开了口。 “对嘛!蒋大人,早说就好了嘛!” 白辰开怀一笑,笑得一双桃花眼都眯成桃花枝,敛成了一弯新月,就想让人醉死在这弯月色里,只是他的唇色依然苍白。 牢里的油灯突然爆起了几点火花,爆醒了蒋方铎的思绪,皱了皱眉,猛一掌拍在案上,上面那副的镣铐被震得“当当”乱响。还把趴在桌上睡着的人给震醒了。 白辰揉揉眼睛,一脸还没睡醒的憔悴:“怎么了?地动了?” 蒋方铎扯着他的领襟,一把拽起:“让你做的事呢。” 白辰眨眨眼,白润得几乎可以挤出水的脸庞就这么贴在蒋方铎的面前,什么话也不说。蒋方铎紧紧地盯着他,也是不说话。 良久,牢中响起一道长长的叹息。 “算了,你走吧。银子照常问管事的去拿,我吩咐过了。” 白辰见他放开自己,跟着又背过身去,一抹高大的身形把牢里仅有的一点光线都挡住了。 白辰碎碎念着:“还不承认,当官的眼高于顶。” 他抓起掉在地上一张纸递了过去,上面仍是歪歪斜斜地写了一长串字。 哪间牢房,关着何人,犯了何事,是冤狱还是真凶,一五一十,写得清清楚楚。那些案子蒋方铎是调查过的,然而有些隔得久了,有些卖了人情,买了人情,就渐渐变成了无头案。他这次上任,首先断的就是这些无头案。 白辰告诉他,那日阻他在山里的,大多是那些被冤死的犯人,凭心头一点怨恨,成了厉鬼,生前恨死了朝廷,死后更是专害他们这些官爷。 那会儿,白辰把蒋方铎送到县衙门口,蒋方铎问他:“你既会捉鬼,为何不把他们捉住?” 白辰在蒋方铎身边转了两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他们要害的人是你们这些衣、冠、禽、兽。又非谁人都害。” 蒋方铎忽然笑了笑:“白辰,说实话。” “呃……” 白辰抬眼望向县衙门上那块匾额,恰好斜阳的余晖洒在上头,好像许久未见的清明。更恰好,蒋方铎站在了石阶前,衣衫虽褴褛,但人面上不知哪来的正气。 “没人给本上仙捉鬼的银子,赔本的买卖,老夫不干。” 蒋方铎笑:“我给。” ☆、离奇男尸 蒋方铎一进门就瞧见白辰抱着一桌子的饭菜吃得不亦乐乎,还顺手打包了几个素菜,说是带回去给和尚。 蒋方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白辰会住在长空寺里,天天对着一群卤蛋脑袋,有这么好看?白辰每每吓唬他,自己也是妖,指不定哪天就变身了,和尚寺里法气足,能镇妖。 然而,蒋方铎却是不信的。 白辰啃完了最后半只鸭腿,抹抹嘴,拎过一只硕大的打包:“多谢蒋大人款待,下次继续。” 蒋方铎发现他带走的那只包裹,远比他吃的要多上许多,蒋方铎吩咐左右,下回再多准备些。 “蒋大人,之前路上遇见的那位大老爷身上,真的有妖邪。” 白辰背着包裹,竟又匆匆折了回来。 入夜的寺里,一水的宁静,白辰趴在长空寺后院的池子,惬意得不得了,也不是他胆大,露天裸泡,而是他自己画了道结界,常人瞧来,那是一间茅厕,还是间整了一半的茅厕。 住持玄苍问过他,障眼法为何要弄成一间茅厕。 白辰把一大包斋菜搁在他面前,长空寺香火一般,这些年县里妖祟横行,他们这些和尚又只会敲两下木鱼,念两遍经文,对捉妖一事很不在行,渐渐地山门凋敝,香火都快断了,而玄苍身为住持,又要养一大寺子,着实捉襟见肘。好在白辰的“化缘”手法彪悍,每次还都能是大包小包地带回来。 玄苍招呼了僧众一起吃饭,白辰摸着肚子往后山走。 “一池温汤和一间坏了的茅厕,你们凡人对哪个会避得远?” “阿弥陀佛。” 大大小小的僧侣挤挤挨挨地围坐一团,玄苍双手捧着碗,却不自禁地颤了颤。他想说,白辰用不着画结界,因为那里早已被他划作了寺里的禁地。 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了一点金光,金灿灿的,像滴菜油似地飘在水上,正一点一点地朝白辰的方向移动。 “哎哟,你来啦。” 白辰睁开双目,眼底仍是一片迷蒙的水色。 金光一顿,如同被当场抓了现行的鬼祟分子,不知是不要脸地承认,还是不要脸地逃走。金光还在犹豫,就听白辰发话道:“你每回都看老夫沐浴,也是不怕长针眼么。” 金光蹦了蹦,跃出水面时好像变大了些,白辰觉得他这应该是在自豪。 “不过,看在你每次都能不费力地通过我的结界,就饶了你了。但是……你爷爷的,为什么你能轻而易举地通过老夫的结界!” 白辰伸手去捞那团金光,金光索性像水一样地蹭上他的手掌,将他整只手掌都包裹进去了。 “嗯,冬天当个暖手炉不错。” 又柔又软,带起一手的暖融,白辰把软塌塌的一片金色举到眼前:“你认识我?” 金光又蹦了蹦。 “什么时候认识的?哦,忘了,你只会蹦跶。” 金光不蹦了。 “哗啦啦。” 白辰从水里起身,那团金光瞬间暴涨,霎时满池子都被淬上了点点金粉。 “都看了这么多次,还是那么大惊小怪。” 白辰扯过衣裳将自己裹严实了,上岸的时候,却仿佛褪去了水中的温润,冰冷的声音,冷得令人毛骨发寒。 “若你我相识亓门,那我……任何一人都不要再记起。”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铺满池子的金光顿时像泄了气般,越缩越小,最终变成了指甲盖大的金团子,再是狠狠地蹦跶上了岸,一下窜向白辰离开的方向。 翌日,天色才透了些朦胧。县衙的两扇黑漆漆的大门被人拍得“砰砰”直响,蒋方铎胡乱披了件外衣,就匆匆赶了出来。 衙门前,横了一具用篾席卷着的尸身。死状恐怖,掀起篾席的衙役当场就在边上吐了出来。 蒋方铎忍着恶心查看,男子全身泛黑,就跟从油缸里捞起来似的,连一双眼珠子都染成了黑色。 围观的人群中倒是有人认出了这名男子,却是绥林县里收夜潲的老顾头。 衙役询问了一圈之后回禀蒋方铎,老顾头无亲无故的,在绥林县的北片收夜潲,每晚丑时过一刻上工。 “谁人第一个发现的?” 蒋方铎面色越发难看,衙门那几个人也更加不敢说话,要知道这样的尸体,一模一样的死状,义庄里还摆着五具呢。 近两个月里,隔几日便会出现一具半夜死掉的镇民,死因不详。仵作看吐了好几个,也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蒋方铎倒是想过找白辰,但那人看着游手好闲,实则身子并不好,不然也不会连唇色都是苍白的了。至于这人到底有啥病,蒋方铎也不是个八卦的人。白辰能帮他清了那些陈年旧案,度化那些冤魂,他已是感激不尽了。 “是打更的李郑,他说他路过北城时,发现老顾头靠在未安巷的墙上,夜潲车翻了一地。”衙差翻着记录册子,不时地在鼻子前扇一扇。 衙门外院,仵作蹲在尸体旁,面上严严实实地戴了三四层面纱,可仍旧挡不住一层层透进去的酸腐臭味。 蒋方铎也不戴面纱,背着手走到仵作身边:“还是同样的情况么?” “是是。”仵作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可眼中却露出一丝恐惧。 “怎么了?” 仵作拿起一柄细小的刀子,抵在尸体的脖颈处,比划了两下,又两下。突然撒手了刀子,一翻身跪在蒋方铎面前。 “大大大人,这……这尸体有妖祟。” 长空寺在山里,山里的清晨,鸟语花香,叽叽喳喳地把白辰吵醒了。他一怒之下冲出屋子,指着空气大吼:“你再聒噪,老夫把你阉了炖汤!” “来美人啦!来美人啦!来美人啦!” 半空中突然窜起一道黑影,急速俯冲下来,然而两只爪子刚要搭上白辰的肩膀,就听“嘎嘎嘎”一身短促的惊呼。 一只被冻成冰棍的八哥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一大清早,吵死人了。” 白辰嫌弃地踢了它一脚,冻鸟咕噜噜地滚了半圈,跟着翅膀噼噼啪啪地扇了扇,扇掉一身的冰渣子。 “美人穿粉色的,粉色的,粉色的。” 八哥叫“大黑”,白辰哪天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给它起的,它每天重中之重的任务就是叫早,越早越好,把白辰闹出来后,就开始和他激烈地讨论哪位女香客漂亮,日复一日,这只色鸟乐此不疲。 大殿上,一名身着淡粉罗裙的女子刚刚跨过大殿的门槛,就被大黑一眼瞧去了。 “鸟眼真尖。” 白辰忍不住腹诽了声,但在瞧见那名女子之后,双眉却慢慢敛起,脸上的神情都变了一变。 “胭脂是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大黑就差嘴边淌下几滴口水了。 “哪款胭脂不是红色的。”白辰往大殿走。 女子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眉目间却渐渐凝起悲怆,她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只是没念几句,竟是落下了两行泪来。 “美人哭了,美人哭了,美人哭了。” 大黑又扑棱了过来,被白辰一巴掌打翻下来,大黑翻了翻眼珠,嚎了声:“你敢打你爷爷,你爷爷的。” 白辰一脚踩住他的翅膀:“胆肥了?敢当老夫的爷爷?” 大黑两腿一蹬,想卒,没卒成。 女子上完香后,添了好大一笔香油钱,吓得录册的小和尚赶紧去告诉了玄苍,长空寺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大款子的收入了。 玄苍匆匆赶来,却被白辰先行拦在了殿外。 “把美……姑娘请到洛叶林去。”这是受了大黑荼毒的余威,白辰咳嗽着改口道。 玄苍不解:“为何?” 洛叶林毗邻长空寺,从侧门出寺,山间有一大片枫树的林子,因为离长空寺近些,玄苍有时也会让僧侣打理打理,初时在捡了两年的落叶之后,僧侣们发现林子的枫叶居然经年都是红色的。 那会儿玄苍刚当上住持不久,寺里流传着他夺了师兄的住持之位,故此这长空寺里出了妖邪。 玄苍无奈,只得一个人入林子捉妖,他捏着的一串紫檀佛珠,早已捏出了满手的汗。所以当白辰叫他的时候,他整个人一哆嗦,脚底打滑,一头往山崖下栽去。 “和尚?你是来找老夫的么?” 玄苍被白辰提了回来,是他第一次见到白辰。这人一身月白的袍子,浅色的双眉,目色朗朗,唇边挑开一弯笑意,说话的声音都是温文尔雅的,除了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 玄苍错以为自己大概升天了,不然怎会遇到神仙。 之后才知道这林子是这人画下的结界,只是他闲来无趣,便想着逗逗他们这些和尚,见他们吓慌的模样,聊以慰藉。 玄苍只能暗暗地鄙视一下,此人实在有够无聊。 两人熟稔了,白辰便堂而皇之的蹭吃蹭喝蹭睡蹭到了玄苍的寺里,而这洛叶林里,玄苍倒是一直吩咐人照看着。 “那里的结界,你没有撤走吧。”玄苍想起来问道。 白辰耸耸肩:“自然没撤走。万一收妖时,吓到你的那些小娃儿,怎生是好。” 玄苍呼吸一紧:“你是说那位女施主是妖?” 白辰推了他一把:“快去快去!小妖儿肯定不是来添香油钱这么简单的。” 玄苍走后,白辰掂了掂自己的钱袋,一枚两枚……怎的这铜板竟是越数越少了。 “唉,又得去坑蒙拐骗了。” 白辰正收起钱袋,大黑没头没脑地撞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衔走了他一枚铜板。大黑越飞越远,越飞越远,留给他一个潇洒决绝的背影。 “你这只死八哥!” ☆、强取豪夺 洛叶林被寺里的和尚打扫得很干净,干净得白辰想要找个地方隐蔽都没有,无奈只好大咧咧地站在林子里,想着,又折了两片叶子挂在自己的肩头。 大黑呱呱叫着:“装斯文,装斯文,装斯文。” 可怜它还没呱完,一枚叶子卷成的小箭直接将它弹出了林子。 “你爷爷的,你爷爷……” 大黑的聒噪余音缭绕时,就见那名粉衣女子在一小沙弥的引路下进了林子。 被古古怪怪地请来这林子,女子居然也不诧异,却是方才同她说起此事的玄苍诧异了,不过他事后又想起白辰所言,这女子是妖,他一颗凡俗人心自然猜不了妖的心思。 林间枫叶满红,映得那头日色都淬上了胭脂红,徐徐铺在女子的脚前,勾勒出她一袭身影的曼妙。 岂料,光影骤乱。 虚无间,一抹茜色光芒瞬间爆起,顷刻打碎了林间的宁静。 光芒刺目,汹涌来势,竟要将空间一劈而裂。 且见女子的身影迅如光电,似掠光乘风,一点紫光直追眼前的那抹白色身影。 林中落叶纷纷,漫天舞过,无一不被卷进那片紫红光晕中,形如浪尖激荡起的飞花,惊得涛声阵阵。 “老夫好意留你做客,你竟上来就开打。” “轰!” 只听一声巨响,天际炸起一道绚烂的蓝光,摧枯拉朽地将整个天幕都一把扯了下来,爆裂的幽蓝光芒,如一方巨大的穹顶,把那些纷飞乱撞的紫电一并罩下,仍凭笼中炸响无数道惊雷。 好好的一座林子顿时像被洗劫了般,东窟窟西坑坑,处处疮痍。 白辰惋惜地摇着头走在过来,掌心中漂浮一颗蓝色的冰珠子,内里闪烁着数点紫光,这人竟是把方才的这一幕悉数圈进了他的九幽灵火之中。 女子无力地伏在地上,披头散发如同个泼妇,哪里还有方才一半的贤淑温雅。 白辰不知从哪棵树后拖来了把看着已经腐了一半的椅子,然而他坐上去后,竟然没有裂掉。 “来找我做什么?”他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那颗珠子,啧啧啧地说,“你的元魂太弱,强用灵元力,骗骗那些目不识妖的凡人还成,想唬我,也是胆子忒大了些。” “呜呜呜……” 一头乌发遮住了头脸,若是常人看到,大概会吓叫出了鬼,白辰倒是还好,毕竟他自己就是再鬼门关转了一圈,又死皮赖脸回来的人。 但是! 这种一言不合就哭哭哭! “再哭碎你妖丹。” “嘤!”女子凄凄惨惨地抬起一张化了妆的脸,眼底挂着两行哭花的泪痕,“求上仙救我。” 正如白辰所料,这女子的确是妖,但这具身子却不是她的,一阵凉飕飕的阴风过后,那副女子的身子软绵绵地瘫在地上,边上站着一道几近透明的身形。 瞧着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梳着一对猫耳似的丱发,抽泣着说:“上仙,我本是只灵猫……” 白辰插嘴:“野猫就野猫。” “呃。”少女噎了口,顿了顿继续道,“家在京城东教坊……” “教坊的礼乐听多了?说话也说不利索了?” “呜……”少女又是嚎啕一声,大哭起来。 少女自称秋儿,原本是只猫妖,在京里最有名的乐坊东教坊修炼,就指望着修成人形的那一日能像教坊里的女子七分,气质婉约,撩人心魄。 结果,不知走了什么背运,竟是让哪只怨魂夺了身躯,反倒将她这个正主赶了出来,猫儿的元魂飘飘荡荡,无路可去,便寻了一些身子骨弱的女子俯体。好在她无甚险恶心思,并没有吸食宿主的精血来护养自己越来越弱的元魂。 “你那只本体呢?” 她既在京城丢了本身,可为何会来到边陲绥林,多半是和她的本身有关,只不过,一只衰弱成这样的元魂,难怪斗不过那只强取豪夺的怨鬼了。 秋儿耷拉着脑袋,唉声唉气:“找不到了。我发现我和那副身子之间的呼应愈来愈少了,近两月里,更是完全断了联系了。” “上仙。”秋儿一下子跪在白辰面前,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上仙,我诚心诚意修了这么多年,没有坑害过任何一人,只想修成人形,脱去妖骨。上仙,秋儿不想前功尽弃啊。我拜了好几间寺院,但只有上仙认出我了。上仙,秋儿求求你,我不想这么死啊。” 少女哭缠在他的脚下,白辰忽然有些恍惚,脑中闪过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隐隐中,仿佛也有人曾经和他说过同样的话。 公子,如烟求你,我不想这么死啊…… 玄苍得了白辰的吩咐,不敢胡乱踏入林中,他只能瞧见林中的枫叶片片旋落,却瞧不见那一道结界内发生了何事。 “住持,今个儿风不大,怎的这叶子落得这般快。” 小沙弥站在他身边,踮着脚向里面张望,望见的,仍是一片参差起伏的枫树。 “嘎……嘎……” 玄苍抬头望见大黑优雅地在半空划了个圈圈:“进去啦!进去啦!进去啦!” 玄苍朝他拱了拱手:“多谢。” 这才吩咐了僧众进去找人。不多时,就见小沙弥身后跟着方才的那名少女,少女经过玄苍面前,恭恭敬敬地敛衽行礼,对他道:“多谢大师指点。” “施主慢走。”玄苍着人亲自把人送出了山门。 玄苍在林外站了会儿,半天没见那人出来,犹豫之后,还是进了林子去寻白辰。 “玄苍?”白辰正慢吞吞地挪着脚步,乍一见到来人,忙是招手唤他,“来来来,扶我一把。” 玄苍走近了才发现,这人的脸色白得跟纸似的,鬓边渗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气息都是不稳的。 “怎么回事?那女妖怪这么厉害?” 玄苍刚要把人扶住,乍然冒出一道金光,猛地将玄苍推在一边,跟着听见白辰一声斥吼:“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出现作死么!” 玄苍不明所以,定睛瞧去,却见一束金灿灿的光芒虚虚化成了一道人影,将白辰牢牢圈在身前,白辰骂得呲牙咧嘴的,只是没骂两句,便索性窝在那道金光怀里,不说话了。 玄苍忽然一个哆嗦,他觉得那道金光好像还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白辰问玄苍要了些香烛,符箓:“那只小猫妖不会惹什么祸,倒是现在宿在她本体上的那只幽魂有些棘手,看来得老夫亲自出马。” 玄苍指着香烛问:“那这些是做甚。” 白辰呆住,左左右右地看了看玄苍,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坑蒙拐骗的本钱啦!” 玄苍:“……” 玄苍完全不知该如何接话,半空中却砸下一堆的咋呼。 “你爷爷的,又要装神弄鬼了,装神弄鬼了,装神弄鬼了。啊。” 白辰指尖跃出一点幽蓝,跟束火焰似的,直接射翻了那只叫噪的大鸟。 阴沉的天空垒着重重的乌云,时不时降下隆隆的雷声,街上少了往来的人烟,县衙门前更是空无一人。 白辰拿着鸣冤鼓的棒槌掂了掂,作势就要敲上去,大门在这时打开,竟是蒋方铎亲自来开的门。县老爷一脸阴翳,害得白辰以为自己倒欠了他的银子,不过,就算欠了,他也是不会拿出来的。 “轰隆——” 天际猝然打下一道雷光,“轰”的一声爆响,不知劈到了什么,循声望去,西郊城外,竟是燃起了一片焦黑的烟雾。 “你来,有什么事?”蒋方铎问。 “领钱。”白辰答。 两人还没走到内堂,便开始下起雨来,悉悉索索地落在院子里,游廊的檐下立时挂起了串串雨幕。 白辰站在廊下,漠然看着雨水打湿了院中的青石板,洇过一道浅浅的焦痕,好像那三尺见方的地方刚刚被焚过一样:“近来县里可有怪事?” 蒋方铎不明所以。 “唉。”白辰叹了口气,指着那块黑影,“摆过尸体了?” 蒋方铎顿时语塞,半晌,白辰掬了把雨水泼在他的脸上,他猛地惊醒:“你如何知道的?” 白辰甩甩手:“大人,你一整张脸都写着,好烦好烦好烦……”白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暗自啐了口,回头一定阉了那只色鸟。 蒋方铎在马厩了转了半圈,最后还是让马夫赶了辆马车,他心急如焚,只是顾着白辰的身子,还是弃了马车。 白辰上马车前,顺道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不知道是不是蒋方铎的错觉,义庄这里的风雨都大了很多,他下车的时候,脚下一不留神,一脚踩进了水坑,幸好被后下车的白辰拉住,不然堂堂的县老爷就要跌个狗吭泥了。 随从点了油灯,只是那点微弱的灯火怎么都照不开这个偌大阴森的义庄。 “这是今早送来的,两个月来的第六具。”蒋方铎接过了油灯,在前头引路,老顾头的那具尸身他还记得位子,离大门最近的那一张横板上。 “仵作验过了尸,然而都验不出个所以然。这一具,他同我说,这些尸身沾惹了妖邪。”蒋方铎欲言又止,“其实……” “其实,你已经打算来找我了是不是?”白辰笑笑,随手去掀罩在尸身上的白布。 “等一下!” ☆、抽丝剥茧 “这么臭!” 白辰一跃而出,竟是连大雨都顾不得,气急败坏地跺脚:“蒋方铎!你不早说!” 蒋方铎一脸无辜地跟了出来:“我提醒你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不对。” 白辰一把推开蒋方铎,又立时冲了进去,满屋子的腐臭,而这次他却像是浑然未觉似的。 老顾头的尸体依然是墨墨黑的一团,跟条烧火棍似的直挺挺地躺在木板上,白辰伸手按上他的脊骨,一条脊骨竟跟铁片一样,绷得直上直下的,如同那些个烤串,铁条上串了肉,就是眼下这尸骨的情形。 蒋方铎也没见白辰带了匕首,这人的掌心溢出一团幽蓝,瞬间凝结成一把冰凌刀,手起刀落,直接剖开了尸体的胸腹。 一道细长的口子,却叫蒋方铎满满当当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明明是人,却几时成了一只乌骨鸡,皮肉,骨头,脏腑都变成了黑漆漆的一色。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2节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蒋方铎终于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然而想要迈步都做不到。 “仵作说的不错,确是妖邪做祟了。” 白辰指尖轻点,一滴水蓝的光斑慢慢渗进老顾头的眉心,旋即生出一条浅蓝的细纹,游走进整具尸体。白辰双眉紧锁,注视着那道蓝丝,游得越来越慢,颜色也越来越淡。 忽然,蓝点跳了两下,在男子的檀中穴处消失了。 白辰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精血被吸干了,魂魄都被吃了。” 蒋方铎听完,再是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须臾,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可知是何妖所为?” 白辰不经意地抹去额上的汗水,把蒋方铎拽起来,“目下不知,但多少还是有些头绪的。” 蒋方铎眼前骤亮:“真的。” 白辰:“自然。大人把捉妖的赏钱备好就行了。” 蒋方铎退开两步,抱拳道:“有劳白上仙了。” 义庄的另外几具尸体也是这般,里里外外皆同老顾头一样,被恶妖吸成了人干。 回到府衙后,蒋方铎特意命人准备了客房,六卷案宗早早地摆在了房中的书案上,水墨都已研磨好。 白辰笑他,是不是早就有所图谋了。 蒋方铎自认,他确是早想把这些案宗送到长空寺去,但仍是挂不下这张面子。好歹他是绥林之主,县里出了事,他又怎能推脱。 入了夜,大雨渐止,仍有淅沥的雨声敲在窗棱上,屋里的灯光依然亮着,蒋方铎记得仆从告诉他,已经添了两次灯油了。蒋方铎端了宵夜徘徊在门口,踌躇着从左踱到右,从右踱到左。 “蒋大人既然在门外,那便进来吧。” 白辰指着堆满一桌的案卷,揉了揉有些生疼的眼睛:“大人可细看过这些案子。觉得有甚不妥么?” 蒋方铎搁下木盘:“膳房刚煮的南瓜莲子粥,还热着。” 白辰笑盈盈地接过:“老夫正好饿了。” 蒋方铎忽然注意到他拿碗的手腕上,一圈灿金的手链子好像突然亮了一亮。 “这六人除了最后一个老顾头之外,皆是女子。我查过,有两个是元香楼的姑娘,一个是新来寻亲的外乡人,一个是水秀庵的姑姑,最后一个……是镇上原丰米行林家的一个丫鬟。按理说这六个人并无多大关系,凶手该是没有特定的喜好。只是……” “只是什么?”白辰追问道。 蒋方铎皱皱眉:“这几人在的地方,我都亲自去查过,好像……好像认识她们的人,又像是不认识她们。” “这话怎讲?” 蒋方铎指着第五个案卷:“元香楼的若初。她十三岁被卖进了楼里,十五岁起接客,可我问过鸨母,基本上她没有一个回头的恩客,每一次都是新客人,然后一转头,便将此女忘得一干二净。还有这个南玉,在林家六七年,依旧是个烧火的丫头,成天黑呼呼的一张脸,林家人也是过目即忘。” “是啊,这妖祟要的,便是这个过目既忘。” 蒋方铎瞬身一颤,霎时好像醍醐灌顶。 白辰不急不慢地喝完了一大碗的莲子粥,还评价说:“糖放得多了些,我不太喜欢甜食。” 蒋方铎顺口接道:“我下回一定少放些。”说完,他一脸的尴尬。 白辰安慰得如同补刀:“还有火候,大人也要再控制一下,有些糊味了。” 蒋方铎整张脸涨得跟驴肝肺似的通红。 元香楼前迎来送往,满街的灯火都敌不过她家的热闹。门前的那两盏骚红的灯笼亮得人心都是色香满满的红。三三两两的男客刚一走到门口,就被一路飘腾下来的姑娘簇拥着进了门。 白辰的神情淡定自若,却无人知他早就色厉内荏了。 青楼,他从没来过,也没想来过。 经历了那日,犹如炼狱的死里逃生,对着山庄里的一片狼藉,满目所见,是断壁残垣的毁灭,宗门被屠杀,绵延的大火足足烧了十几日,整座山头,焚为一片焦土。 他仍旧记得,同门师兄弟对他的斥责,目呲尽裂。 他是宗门的罪人!一世,都血洗不去的罪孽! 那个曾在他身边低眉顺目,两颐生花的女子,成了其心头的一根魔刺,伤得体无完肤,他从不相信,原来这世间真的会有一种感情。 在如胶似漆的时候,会有一把冰冷决绝的利刃活生生地剜出你的心脏,而你却连后悔都无力。 手腕上突然一暖,一圈柔和的暖芒一点点晕入他的掌心,流连过他的掌纹,一寸一寸。白辰心头微微一颤,仿似这道金光直直地钻入了他的心底。 阿辰…… “白辰。” 蒋方铎虽然算不得青楼的常客,但久在京城,浸淫官场,他于青楼,却不是个雏儿了。 两人一踏上元香楼的台阶,便扑下来一名姑娘,甩着一方刺鼻的香帕,搂上了白辰:“公子,奴家想死你了。” “呀!”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女子一脚踩空,“蹭蹭蹭”地滚下了石阶。 白辰一手按住腕间链子:“别闹。” 链子居然应了一声:“你都瞒着我上妓院了,我还能忍个鬼啊。” 蒋方铎亮了身份,吓得鸨母赶紧把两人迎到了内院,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找几个姑娘,还是找几个小倌呢。 只当蒋方铎道明来意后,鸨母的整张脸唰唰唰地齐白了。 “大人,若初身死,我也是伤心,可是这些、那些,你的那几位差爷都已经来问过几遍了,我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啊,就算你今个儿来,我也实在是说不出啥了啊。” “李妈妈,这儿的姑娘每回接的客人的名字可是有登记?” 鸨母立时怔住,便是白辰也一道怔住了,果然蒋方铎是个老江湖啊。 元香楼能在绥林风生水起,单单靠那些鲜嫩水灵的姑娘又岂是够,有些暗里的手段也是不少,尤其是一些达官显赫的大员,记下了,自然会有用到的时候。 只是鸨母万万没想到,蒋方铎居然一语点破,更没想到,他还要若初和另一名被害女子,自打接客起所有恩客的名录,惊得她这张老脸一抽一抽,抽得粉都掉了一地。 青楼里挑灯夜战,蒋方铎觉得自己当年科考时都没这么勤奋过,再瞧向白辰,眼底也已是一圈青黑,倒是显得他的面色更加白了些。 “白辰,不如先到这儿吧。” 蒋方铎起身活动筋骨,却被白辰拽了过来,蒋方铎发现书册上有几个名字被这人用笔勾画了出来,再是对比,这些名字却是同时出现在了两女的录册上。 “记下吧,再去水秀庵打听下,该有线索了。” 回了县衙,白辰倒头就睡。全然不知身上不知何时被覆上了一层的浅金,渐渐幻变成的人形,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胸前,甚是贪恋地埋首在他的颈间。 透过稍稍敞开的领襟,能清楚地瞧见白辰的右肩上缀着一朵墨色的花骨朵,藤蔓细缠,含苞欲放,烙在这人玉瓷般的肌肤上。 金光把人搂紧,温热的气息呼吸在他的耳侧。 “阿辰,我想你,很想很想的那一种。” 白辰翻了个身,却是让自己正面朝向那抹光影,人影先是一愣,跟着缓缓收紧了抱着他的双臂。 这日是林家少爷娶亲的好日子,天公都作美地一改连日的阴雨,碧空如洗。 身着大红喜服的林少爷骑着一匹白,玉树临风,好不俊朗,惹来路人频频侧目,围观的女子更是笑成了一朵花。 迎亲的队伍经过长长的未安巷,在林府的大门前停下,八抬花轿旁的喜娘高声一呼:“请新官人踢轿门。” 林子慕确是绥林出名的俊儿郎,知书识礼,斯文儒雅,何况林家又家大业大的,当初媒人的鞋底就差点没把林家的门槛踏破了。谁知林老爷却突然说,林少爷进京赴考去了,至少三年不会回绥林了。这一下,寒了多少的少女粉红心。 谁知,时隔了三年,林少爷又突然回来了,而且回来不久,便宣布了自己和云家小姐的婚事。这一下,又寒了万千少女恨嫁的心。 轿中的新娘伸出一只葱白娇嫩的手掌,越过大红的轿帘。 林子慕将女子迎出花轿,两人牵过喜娘递来的红绳,林子慕莞尔一笑,当先跨入府门。 林宅几乎占了大半条未安巷,巷口被围观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此时站在对面街角过的蒋方铎,仍是怀疑地问道:“这妖邪当真在林府?” “问新娘子便知晓了。” 白辰笑了笑,他自是知道那方喜帕遮住的面容。 秋儿,云家小姐。 ☆、噬魂之人 那夜两人从元香楼回来之后,蒋方铎立刻派人往水秀庵打听线索去了。 一大清早,窗棱上打响着叮叮咚咚的雨声。白辰坐在床沿,有些发愣,茫然地盯着手腕上的那条银链子,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带着这条链子,好像是亓门被灭之前?还是从自己不记事开始? 银链子的声音,轻轻脆脆的,确是能够缓和他的心情,尤其是在他回想到不愿想起的过去的时候。 指尖慢慢捻过手链,他忽然轻声说道:“如果我答应见你,那你能不能答应,不让我想起那些过往。” 银链子平平静静地圈在他的腕间,白辰却觉到腕上生出了一抹滚烫。 其时,突然传来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地拍着房门,外面是衙役的大声嚷嚷。 “上仙,大人有请。” 那一道劈在西郊的惊雷还真是劈出了些古怪。蒋方铎穿着蓑衣,也已经是浑身湿透了,站在一个六尺见宽的坑壑前,一株被劈成两截的树干横在坑上,露出底下棺木的一角。 蒋方铎正指使衙差把棺木抬出来:“西郊荒芜,镇民从来都不会把坟茔修在此地。” “那这是谁家的坟头?”白辰蹙眉。 阴雨不绝,突然降下的雷光,莫名翻出的棺木,已足够让人慎得慌。而眼下明明是朗朗白日,可四下里却卷起暗风阵阵,来往呼啸,犹似怨魂的哭鸣。 几个正在抬棺的衙役,不知谁一松手,只听一声重响,棺木又重新砸回了坑中,周遭细土掉落,簌簌落上棺盖。 然而一连几次,四五个壮汉居然抬不起一具棺木,反倒是把在场的众人给吓到了。只是蒋方铎没有发话喊停,他们只得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再上前动手。 “等等。”白辰阻止道,“蒋大人,你让他们都走远些。” 衙役们有如得了恩赦,拖着蒋方铎就往远处跑,这一跑,当下是连那个坑都瞧不着了。然后跑着跑着才发现,竟是把蒋方铎弄丢了。 白辰脱去蓑衣,孤身立在雨中,彼时,雨水越下越大,俨然已是滂沱之势,视线都被大雨所模糊。 “蒋大人,你还不走?” 白辰的掌中浮起一双纯蓝幽火,在雨水中翻涌,火苗无声无息,却越灼越旺。 “此事你受我所累,我又岂能一走了之。”大雨打在面上有些生疼,蒋方铎咬着牙道。 “轰!” 一瞬间,蒋方铎只觉天地亦摇,弥天降下的蓝色雾瘴将他笼罩,透过那曾稀薄的结界,蒋方铎看见那株横倾的大树上缓缓落下一行血迹,血迹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口木棺上,蒋方铎倒抽了口冷气。 树皮剥落,竟是露出了一口石碑。 碑上刻着,林氏子慕之墓。 林家少爷! 蒋方铎脑中一片浆糊,这是林少爷的棺木?!那前几日他在林府遇见的那人又是谁! “桀桀桀!你是何人,竟敢坏吾大事!” 方才那口怎么都启不开的棺木,砰的一声,自己炸开了棺盖,内里跳出一副白骨,身无血肉,一对窟窿的眼睛却像活人一般“咯咯”地转动起来。 五指成爪,一把掰断了木棺的边缘,白骨踏上粘湿的泥土,登时燃起一缕缕黑烟。 骷髅摇摇晃晃着他似要散架的骨骼,每走一步,枯骨上的血色便多加一分。 “哼,噬魂。” 白辰一声冷哧,凝指成剑,剑光如星辰倒倾,苍蓝色的灵火宛如一张巨大的壁垒,霎时燃在了两人中间。白骨划在壁垒上,发出一下下刺耳的尖利。浑身弥漫出一丝丝青黑色的雾气。 白辰的掌中蓝烟翻腾,幻出一把冰棱长剑,通体雪蓝,闪着妖冶的魂光。一剑,直刺进骷髅的心口。 “桀桀。” 骷髅动作一滞,脑袋忽然一垂,仿佛一瞬间,静止了时空。 然而就在此时,从骷髅的心□□出一道乌黑的劲气,猝不及防地爬过那柄冰棱剑,钻入白辰的掌心。 “当!” 长剑掉落,碎成一片蓝烟。 白辰怒目,九幽灵火勃然祭出,团团包裹住那具骷髅。 “桀桀桀……桀桀……” 骷髅在火光中打滚,寸寸白骨开始发黑,崩碎,一块一块地剥落,就如打碎的瓷瓶,碎落一地的骨片,再是一片一片,焚烧成烬。 “妖孽!敢布下噬魂之阵,便该想到今日之果!” “嘭!” 半空中赫然劈下一道亮蓝电光,砸在残存的白骨堆上,刻然间,再无声息,形神俱消。 额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渗着,白辰惶然抬头,此时云雾散去,暴雨已止,散开层层密云,可乾坤朗日却好像被遮上了一袭薄薄的灰色。 受伤的那只手掌已全部被黑纹侵蚀,葱白的手竟如同浸染了汁墨,而那团黑雾更是一分一分地往他手腕处蔓延。 白辰双眸骤然森冷,左掌聚起浓郁的水蓝,扬手就往右手手腕上斩去。 “你在做什么!” 一道刺眼的金光猛然砸在他的手上,出手被打断,白辰再难提起第二次的气力了,远远地却是瞧见蒋方铎撞破了结界,焦急万分地跑了过来,他眼前一黑,身子径直向前摔倒。 但有人比蒋方铎更快一步,一把揽住软倒的白辰。 白辰闭着双眸,唇角却是稍稍弯起,干涩的嗓子勉勉强强地说:“你到底还是准备见我了么。” “你!”抱着他的人本想辩驳,但看见他一脸脆弱的苍白,到了嘴边的话语又再咽了回去,“是我的错,我早该来见你了。” 金光渐渐归拢,聚成了一道人影,白辰浑浑噩噩的时候,终于能瞧清些这人的眉眼了。 剑眉,星眸,眸底如繁星灼灼,高挺的鼻梁下,唇畔噙着似有若无的狡黠笑容,明朗疏俊,周身缭绕着薄薄的金色雾气,添其一身雍容威仪。 “你到底是何人?”白辰自言自语地问道。 “你还是记不得么?” 白辰摇头答道:“不记得了,那日之后,我什么都不愿记得。不过……如果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勉为其难地回忆一下。” “齐川。”男子借势凑到他的耳边,柔声叮嘱,“这一次,不许再忘了。” “好。” 蒋方铎觉得这会儿的自己更像个木桩,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把自己埋实了,就好比不经意撞破了情人间的低语,他一个人,头顶十七八根大蜡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好在白辰还惦记着银子,自然也就还惦记着给钱的金主。 于是他说:“蒋大人,该结账了。” 蒋方铎:“……” 白辰:“老夫都快赔上半条命了,这回得多给些啊。” 蒋方铎:“……” 蒋方铎:“这棺木里的枯骨究竟是何人?” 白辰被那名男子抱在怀里,舒服得他整个人都犯懒了:“自然是林家那个少爷。” “啊!” “这是他噬魂阵下的阴魂,受他控制,看住他的本源。” “岂料被你一阵烧了。”齐川突然出声。 白辰窝进他的胸口,懒懒道:“他是被老天爷劈出来的,老夫这是替天行道,好么。” “胡搅蛮缠。” “哎哟,痛死啦!痛死啦!”白辰送了个白眼给他,当真是胡搅蛮缠起来了。 “长空寺?还是县衙?” 男子知道白辰身上带伤,这胡搅蛮缠却也不全是假的了。 回了县衙之后,那个去水秀庵打听情况的衙役也同时回来了,他将水秀庵近两年添香油人的名册都搬了回来,一五一十地汇报说,林家主母时常会去水秀庵持斋,有时一住便是一月。 “果然又是林家。” 蒋方铎在客房门前徘徊许久,却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进去。听仆从说,白辰同那位叫齐川的男子已经待在屋里甚久,甚久。 “啪!” 蒋方铎捶了自己一脑袋,又甩了甩脑袋,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那只拍向房门的手不自觉地又放下来了。 “蒋大人?” 门里该是白辰的声音,只是低弱得又有些不像话。旋即又是一人的声音响起。 “让他进来作什么?” 白辰答:“让他瞅瞅老夫伤得这么重,补恤费也能多给一些嘛。” “你哪里伤得重了?” 白辰:“真的很重啊,花都开成这样了好吗!痛死我了!” 屋里不作声了。 蒋方铎进屋后,转了圈才瞧见白辰正坐在床榻上,朝他挥了挥手。齐川坐在床边的几凳上,一把拽下他挥手的那只手掌,却是警告蒋方铎:“不许出声。” 白辰衣衫半褪,露出一大片的肌肤,凝脂如玉,大抵也不过如是。 然而,在他右后肩那片苍白的肌肤上,竟是透着一朵纯黑的花蕊,苍白的肌肤下,随着那些黑纹的游动,蒋方铎能清楚地瞧见那朵墨色的花蕊正在缓缓张开,所到之处,宛如滚烫的烈焰灼过,嫩玉般的肌肤如同被火红的烙铁一寸一寸地碾过。 男子一只手缓缓贴近那朵黑莲,掌心中一抹淡金色的光团里探出一丝丝的金线,慢慢渗入那些黑色的细纹中。 “唔……” 白辰不再理会蒋方铎,身子猛然一颤,伏进男子的胸前,浑身战栗,鬓发早已被汗水打湿。那些金线已经钻入了肌肤,随即盘缠上黑纹,如同将这人的身体当做了战场,步步逼退着那些猖狂的黑纹。 蒋方铎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心底打了千八百个问号,却不知如何发问。 房中是白辰抑制不住的呻//吟,明明极低的呜咽,偏在此时变得甚是刺耳,连齐川的额头都溢出了汗珠。 那朵墨色的莲花花瓣终于渐渐合拢,留在肌肤上的红痕亦被金光一一抚去。最后,黑莲重又聚成了花苞,没有消失,可其周围依附着金丝已淡淡地消散。 齐川皱着眉,摇了摇头,随后替白辰拉好衣衫,擦去他脸上的汗水,舒了口气:“好些了么?” “马马虎虎。”白辰无力地闭了闭眼,仰头倒在床上,蹬着脚踢开被子,“困死了。” “好好睡会儿。” 蒋方铎同齐川出门时,白辰又嚷嚷着叮嘱了句。 “蒋大人,去把云家小姐带来。” “云家?” ☆、道高一尺 云家小姐头一次被请到县衙,害得云家以为是自己的闺女犯了啥事,兴师动众地跟来了一大波人,以至于白辰见到塞满大堂的那一大家子人时,想着应该是自个儿重伤未愈,把人看成叠影了。 不过云小姐认出白辰之后,一声令下,将云家大大小小的人都打发回去了,县衙终于清净了。 蒋方铎让人泡了茶,刚刚走进内堂,就一脸目瞪口呆地看见云家小姐竟然跪在白辰面前,频频点头。 秋儿临走前,白辰暗搓搓地塞了好几张符箓给她:“小猫儿,你嫁进林府后,就把这些符箓贴在你们家的宅前,院后,门前,屋外,见个地,贴一张。若是不够了,找老夫来要,记得带银子,反正你娘家,你婆家都是有钱的主。” 秋儿认认真真地点点头:“若是林家不让我贴怎么办?” “那就想法子贴啊!你还想不想要你的本身了?” 白辰一招杀手锏,杀得小猫妖无力阻挡。 白辰面带微笑地送走秋儿,露着的八颗牙就没合拢过。 “这些符箓有用?”齐川在他身后问道。 “没啥用。” “那你还让她到处贴。” “贴得越多,老夫赚得越多啊。” “财迷。” “嗯,多谢夸赞。” 齐川踱近他的身边,乘机一手揽向他的腰身,却被白辰腰肢一扭躲开了:“那会儿受伤,已经让你占尽便宜了,如今还想得寸进尺?想得美。” 白辰晃几晃几地进屋去了,齐川望着他的背影发笑,这笑容就跟白辰先前一样的,咧开的嘴角怎生都合不拢了。 云、林两家大婚,算得上是绥林县里的一大盛事了。街头巷尾地议论了好几天。 “听说昨个儿新媳妇回门,林少爷把岳父岳母哄得眉开眼笑的。”茶楼里说书的又开始鬼扯,“云家家主说希望林少爷多多努力,一年抱俩,两年抱三,三年……” “你当云小姐是猪么?” 说书的一震,站在他身前的人又道:“方才第一个起身出去的人正是云家家主。” 说书人瞥了眼白辰,再瞅了出门男人的背影,开始收拾东西。 白辰制止他道:“咋了?” 说书人郁卒:“这地儿,我没法呆了。” 白辰:“别呀。老夫可以送你个故事,但你要保准说得精彩,只要精彩,银子不是问题。” “嗯?!” “话说木家有位公子,长得那是俊朗不凡,生一双桃花眼,专门勾魂摄魄。曾闻殷商有狐媚妲己,我瞧那姓木的公子兴许就是那只狐狸精转世。说书的我这么说,诸位可别不信。 这木家公子当真是妖精投胎,那日他上京赶考,路径一座寺庙,传言这庙里,一到夜里就会有形形色//色的女妖怪出没,听说她们专食人的精魄…… 采阳补阴听过没有。” “后来呢?木公子被吃了?” 茶楼里人头攒动,追着说书人问后续。 说书人却刻意卖了个关子,灌了口茶继续道:“据闻进了这寺里的人通通都死了,可独独木公子安然无恙,你们说他不是妖精转世,又能是谁? 再后来,木公子衣锦还乡,娶了门当户对的娘子,可谁都不知道。这木公子一到了晚上,就会同那庙里的妖怪一样,化身妖怪,抓人吸魂。可怜他新过门的妻子,竟不知日日枕边睡着的竟然是只妖!” 寅时三刻,镇上一片死寂。偶然冒出的几声犬吠,此时听来,更是可怖。巷尾的拐角处摇摇晃晃地扯出一道人影,正是那个白日里在茶楼说书的人。 他只记得自己今天说得不错,得贵人赏了许多银子,还拉着他,请他多喝了两壶酒,喝得他昏天黑地,时辰都给忘了。 “嗷!” 凌厉的夜色下,突然一声尖利的咆哮,说书人被这声一吼,登时吓醒了一半,壮着胆子往身侧的墙上瞧去,惨白的墙上眨眼闪出一道黑影,一双锋利的勾爪刹那间破壁而出,一爪将人扑翻在地。 “啊啊啊!” 切入骨髓的剧痛,说书人疯了似地拼命去掰掐在身上的爪子,可五根如弯刀般锋利的铁爪却死死地扣紧他肩头的皮肉,连皮带肉插//进了骨头。 “嗷!” 压在那人身上的妖物骤然发出声凄厉的嘶叫,一下从猎物身上弹开!落地后一双铁爪仍在不自禁地发颤,爪上竟是鲜血淋淋。 妖物大怒,利齿磨得嘎啦嘎啦作响,蓦地,大嘴一张,喷出一大口的腥臭,只见一团团的黑雾从其口中卷席而出,疯狂地卷向说书人。 “嘶——” 黑雾瞬间消散,妖物这次终于看清了那人手里抓着一张染血的符箓,方才便是这张符箓将其伤到的。 “呵,想设局伏我么?” 说书人此时早已吓破了胆,连这妖物说起了人话都顾不得了,趁对方分神,他忍着伤口的剧痛,撒腿就跑。然而他跑得快,可身后追他的黑雾却如影随形,似一条长长的巨舌,追捕着眼前的猎物。 只听“哗啦啦”的一声,黑雾中莫名爆起一抹血光,随即碎成了齑粉。说书人竟是掏出了一把符箓泼了过去,天女散花似的洒得满大街都是。 呼吸声渐跑渐重,这人没命似地冲出了巷子,却是猛然一个急停,双腿抖得连站都站不稳了。巷子外围了一大圈黑衣人,来者不善。个个手持利刃,浆染了月色,更是泛起道道森冷的血腥。 身后有骇人的妖物,身前是刀剑密布。说书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咋就会应下这坑人的任务,只怪自己当时钱迷心窍,想不到到头来要先搭上自己的性命了。 “当当当。” 衙差寻街? 打算围捕那人的一群护卫左右相觑,从未听过有衙役会半夜寻街啊,可是,那一身官袍,一列纵队提着一溜的官灯。 不是差爷又是谁。 说书人只觉眼前的灯笼一闪,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丝绸锦被,床榻是上等的黑檀,床架子上还雕了花,他确信这里绝对不是他那间破茅屋。 房门被人推开,施施然地走进一人,冲他展了个和蔼可亲的奸笑。 “哎呀,还活着呢。” 说书人二话不说,一子从床上跳起来,一拳揍上白辰的脸面。然而白辰动了动脚步,堪堪一退,那人一拳没有着落,反倒把自己带翻下床了,幸好白辰出手迅速,把他扶住。谁知这人觉得性命无忧了,眼眶一酸,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这人哭了半天,见也没个人安慰,便慢慢止了哭声,抽抽泣泣地醒着鼻子。 “可是瞧清那妖怪了?” 白辰撕开他肩头的衣裳,五个黑洞洞的窟窿,内里郁积着朦朦的黑气,盘绕在伤口中,却是在不经意间慢慢渗入人的肌骨中。 “妖毒。”白辰叹了声,“小猫儿辛苦修炼了这么多年的灵元力,竟是被他用作了噬魂的毒物。” 说书人期期艾艾地说:“我瞧着,像只大虎。” “嗯,不是虎,是猫。”白辰应道。 “不可能!哪有那么大型的猫。”他边说还边用手比划了下。 “真的是虎?” “嗯!肯定!”说书的答得斩钉截铁。 白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伤口,疼的那人呱啦呱啦乱叫:“这是虎爪,虎爪,啊啊啊!痛痛痛!” 白辰一出屋门,就瞧见齐川等在院子里,面上不悦:“解完毒了?” “嗯嗯嗯。照此看来,那只厉鬼也不顶事,不过区区几张符箓,就畏缩成这样了,这才中了多少毒啊。” 白辰扬了扬手,不过指尖一点黑色:“早知如此,老夫直接出面就成了。” 齐川扯过他的手,呵斥说:“族规可是都忘记了。” 白辰眨眨眼:“当然都忘了啦!” 齐川瞪了他一眼,将人直接拖走:“亓门族规第一条,在不确定妖物之前,切记不可以身犯险。” 白辰被拖着走了一路:“其实那些也是人命。” 齐川:“你已经让蒋方铎救他了。” “万一他没逃出巷子呢?” “那也是他的命。” 白辰哼哼:“果然是无情无义的降妖师。” 齐川停步,转身,迫使白辰看着自己,一字一顿:“我只需对你有情有义,就够了。” 白辰继续哼哼,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刚甩开,又被人强行拽住,甩不开了。 这时,蒋方铎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云家小姐病重。 林府状告到府衙,要蒋方铎查封长空寺! “蒋大人,那你可是着人查封了?” 有蒋方铎这一打岔,白辰自然而然挣脱了齐川的魔爪,还顺带瞪了他一眼。 “无凭无据,本官又岂会理他。不过,林家如今声势咄咄,本官可以拖着,不出面,但长空寺却是不得不给说法的,不然,那些好事者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辰默默点了点头:“想不到那家兔崽子这么快就猜到是玄苍了啊。” “分明是你嫁的祸,那么多符箓,林家又不是傻子。” 齐川一针见血挑明真相,白辰无法,僵着一脸笑把自己的手送到这人的掌中,嘿嘿嘿说着:“这不是赚钱为上么。” 蒋方铎详说道云家小姐自从在长空寺进完香后便染上了重病,昏睡至今,林家已出高价悬赏大夫,但凡能医治云小姐的人,定有重金厚赏。 秋儿最后一次去长空寺,是在她刚嫁给林子慕不久,白辰拖着齐川一起见的她,顺道又卖了些符箓给她。 秋儿告诉白辰,林府古怪的不仅林子慕一人,而是整个林家都透这一股子的古怪,她把那些符箓贴在门上,叮嘱了丫鬟不能随意撕去,可往往第二日,又什么都没有了。 秋儿称自己身子弱,自小经大师指点,须在屋前屋后贴上符箓,方能保她安康。林子慕便劝她,林宅风水很好,无须这些歪门邪道来镇宅。 秋儿问白辰,自己何时才能要回自己的本身。 她此一问,却是轮到白辰生疑了。 “你想说,小猫儿对林子慕,或者林子慕的那具身子,并无共应?” 齐川趁白辰正在发呆,一根一根把玩着这人颀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肌肤下透着隐隐的青色,让他爱不释手。 “嗯。倘若林子慕当真是夺了她身躯的人,没道理离得这么近,她也不知道啊。” 桌上的油灯突然爆出了一星火花。 “哎哟!莫不是夺身之人,根本不是林子慕!” ☆、魔高一丈 未安巷口聚集了一大摞的围观群众,里面不乏好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还有些听说是从邻镇闻风赶来的。众人皆晓林家乃是大户,只要能救了那位少夫人,想来这赏钱是不会太过吝色的。 白辰也凑热闹地挤在人堆里,游刃有余地东拉西扯。东边有人告诉他,前两个进去的大夫虽然没治好少夫人的病,但林家照样给了不少诊费。 西边那位大姑子大概是见白辰生得俊俏,说起来更是唾沫横飞,从少夫人嫁入林府开始唠叨。说甚林家能有今日的能耐,全赖一些歪门邪道的神通,林家人因为吸食了人的精魄,所以才能高人一等,买卖顺风顺水,一本万利。 她拉着白辰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嘴边的哈喇子就流个没完。被周围人群嘲了一顿,她反倒是愈加起劲了,叉着腰,力证自己是亲眼所见。 有一日,她瞧见林府的后院中,少夫人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在一张十字板上,周围摆了好些草垛子和点燃的蜡烛,瞧着像是在做什么仪式。 “大姐,你说的可是真的?”白辰禁不住问。若秋儿真被如此对待,那指不定林家已是知晓了她的身份。 大姑子拍了拍汹涌的胸脯:“如假包换的真。那日我正打他们家后门经过,听见屋里一通奇奇怪怪的念经声,就悄悄凑到了门缝上偷看了一眼。” “后来呢?” “后来?”大姑子那双眼早已眯成一线,藏在里面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堆起满脸的褶子笑说:“这位小哥要是有兴致,不如跟大姑回去,大姑慢慢和你说道。”说着,便伸手去挽白辰的胳膊。 “不必了。” 突然横插出一道拒绝,外加一只拦在两人中间的手臂,不偏不倚挡住了那只肥硕的手臂。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3节 “你说的那些,他不感兴趣。” 大姑子不依不饶:“你又不是他,你咋知道。” 齐川一张黑脸看向白辰:“我不知道?” 白辰苦笑道:“你知道,你最知道了。”在这人灼烈目光的压迫下,婉拒了那位兴致勃勃的大姑子。 白辰这几日都躲得齐川远远的,他脑袋有些胡乱,那些明明已经被他刻意遗忘的片段,却每每在见到这个人时就自说自话地出现在他的脑中,像是在一边一边地催眠他。 这人不是你打小死皮赖脸缠着的么。 还不从了呗,从了呗,从了呗…… 而且,一旦让齐川寻到了机会,揽住了他的腰身,他就像只被拔了钳脚的死蟹,软趴趴地软在那人的手里,横行霸道什么的,瞬间就成了痴心妄想。 白辰心里苦,嫌弃死自己这个软肋了,可偏偏还不能对别人说。于是只得叫来了蒋方铎做试验,结果蒋大老爷的手还没碰到他腰上的衣衫,就被他一道灵火烧远了去。 所以,这几日的县衙里就成了蒋方铎躲着白辰,白辰躲着齐川。 但是躲归躲,蒋方铎还是远远地朝白辰吼问着,为什么不能直接去林宅降妖? 白辰折了他院子里一根开得正旺的桃枝,削成了一把桃木剑,送给蒋方铎:“蒋大人,你行你来。” 蒋方铎默默地滚到了墙角,拿着桃木剑画圈圈。 许是见他堂堂一县知府,竟然落得如此可怜,却是齐川难得安慰人:“阿辰他学艺不精……” 蒋大人惊骇了。 齐川道:“以前。现在已是精进许多。只不过,林家这一次的妖邪却是有些不简单,或许并不如我们所见到的那般。” 蒋方铎闻言陷入了沉思,那夜他伏下的衙役说起聚在巷外的打手人数众多,他便已隐约猜到了一些,若只单单一只妖物,有岂会劳师动众那么多凡人。 “那如今该怎么办?” “阿辰兴许已有了法子。” 齐川望着站在桃花树下的人,映日桃花,仿似在那人的脸上妍出了一抹胭脂浅红。 枝桠上,一只黑不溜秋的八哥叽叽喳喳地张着嘴。枝桠下,一人白衣墨发同那只鸟啰啰嗦嗦地辨个没完。 “大黑,你去把玄苍找来,让他穿得仙气些,别老是一件又破又灰的袍子。” “你爷爷的,老子刚来,你又让老子走,老子不去,老子不去,老子不去。” 白辰掀了掀眼皮,扬起的指尖生出一点亮蓝的九幽灵火。 大黑“呱”的一声:“老子去,老子去,现在就去!” 黑影扑扑地飞走了,还飞得极快,白辰转身朝齐川比了手势,日光下,他笑容灿烂,灿烂得齐川的心都快化了。 齐川快步走了过去,强横地搂住他的腰,厚颜无耻,又一本正经地说。 “我家阿辰好看死了。” 白辰霎时觉得自己被日头晒得久了,久到两颊都生了烫。 蒋方铎后来知道,齐川口中的那个什么降妖仙门,亓门,有着另一条祖训。 降妖师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但若有凡人之界不愿降妖师出手除妖,那亓门中人决不能擅自出手。 蒋方铎对这条祖训很有疑问。 “大人不是每一次都给阿辰捉妖的出工费么?” “是啊。” “阿辰是不是说过,这是买卖?” “是啊。” 齐川道:“亓门创山门初始,一旦有妖邪,便义不容辞地克尽己责,然而他们却渐渐发现,有时他们捉的是妖,可却会连人一道毁了。” 蒋方铎摇头:“不明白。” “倘若有些谎言能让人活下去,那又何必斩尽杀绝。” 蒋方铎继续摇头。 齐川:“不是所有的妖都是恶,就像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善一样。” 蒋方铎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懂了,但又不是全明白。 既然这世上有妖邪,便是允许了他同人族一般,共存。 而他们降妖师的责任,不是斩尽所有的妖邪,而是守护此界共存的平和。 如这一次,那妖物若不杀人夺魂,只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探花郎,那齐川也不会允许白辰搭理这事。 林径的石灯被点了起来,白辰摸了摸刚刚喂饱的肚子,却仍有些兴致缺缺,捅了齐川一肘子:“你的话太多了。” 齐川笑着看他,不说话。 白辰叹了口气:“老夫是真的缺钱,才会同他定下买卖。而林宅中的那只,我是怕我真的降不住。” “有我。” “不一样。我曾立誓,定要重兴亓门。这除妖一事,我定要亲手而为的。” 齐川慢慢听着,慢慢说道:“当年我赶到山脚,满山的石阶都在淌血,每走一步,便是一具师兄弟们的尸体……你知道,那时我有多害怕……” 白辰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怕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也已经和他们一样……” “阿辰,如果可以,我只想你这一世,都不要再去降妖。” “我受不起,你同仙门一样,为妖物陪葬。” 白辰猛然抬头,望向他的一双眼眸里,洇出一圈的殷红,水光在眼眶中流连,打湿了他所有的情绪。 蓦然,一滴水珠滚落在他的脸颊:“要不是我,师门就不会……” “不是的,不是你。”齐川将人按进怀里,衣襟上的凉意渐渐变浓。 “桑如烟是我带回去的,‘罪魁祸首’这个罪名,不论我做什么,都是洗不掉的。” 他伏在齐川的胸口,眼前满是当日灭门的血腥,如跗骨之蛆,其实从不曾离开过。 就像有些记忆根本不是人们忘记了,而是不敢去想起。 一旦触动了,那所有痛楚、懊悔便会排山倒海地涌出,直接将人拉进最深的恐惧之中。 隔日清晨,白辰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几时睡去的,也不记得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屋子的,只有在铜镜中,两只肿得一塌糊涂的核桃眼证明他昨天好像真的掉过了泪。 白辰揉了揉眼睛,齐川端着洗漱的水盆进来。门开的时候,漏进了好些温暖的阳光。 “阿辰。”齐川柔声唤他。 林府的大门前,前来应诊的大夫排了长长的一串,玄苍头戴一顶斗笠也排在队伍里。 “不是让你穿得气派点么?”白辰扮作个随侍跟在他身后。 玄苍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锦衣华服皆是虚妄。” 白辰伸手揭下他的斗笠戴在自己的脑袋上,阿弥陀佛地说:“也是虚妄。” 肆无忌惮的日头就这么□□裸地晒在玄苍光秃秃的脑袋上,瞧得白辰乐呵呵地将斗笠还给他:“这回拿了银子,你把寺里那些大和尚小和尚的僧袍都换换,补丁打得都快认不出原样了。” “阿弥陀佛,多谢。” 林府的人对玄苍倒还算客客气气的,把人迎进去后,林老爷却在白辰的身上深深地望了两眼:“这位小师傅,我们可是见过?” “没有。小生刚到绥林不久,林老爷怕是认错人了。” 白辰见到林老爷的第一眼,心里就泛起了腹诽,林老爷便是那天在路上遇见的豪绅,带了一众狗腿的那一位。 那会儿自己觉得他身边有妖邪,如今看来,竟是不假了。 林老爷让人奉了茶,顺便把林子慕喊了出来。林子慕一脸煞白,两只眼圈染了浓浓的青黑。 林子慕见了玄苍,面色顿时阴沉了好几分,便是说话的语气都是阴测测的:“大师终于舍得出现了么。今早我还在同父亲大人说,倘若大师再不给我林府一个交代,那小生唯有亲自上长空寺寻理了。” 玄苍却是淡然,仍就心平气和道:“若少夫人真是在鄙寺染了恶疾,贫僧自会给施主一个交代。” 林子慕冷哼,甩袖步进了内堂。 两人跟着林子慕来到内室,白辰顺势暗暗瞅了一路,自己给秋儿的那些符箓,果然一张都不剩下了。 秋儿躺在床上,面无血色,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 林子慕抓着秋儿的手:“夫人那日去长空寺进香,之后,便一人在房中用斋菜。岂知回城的路上,夫人就开始觉得不适,腹中生疼,回来之后,更是上吐下泻。夜间突然吐了口鲜血,便不省人事了。” 林子慕徐徐说着,眼神一点不离地留在秋儿的面上,然而眼底却慢慢晕开了一丝的得意。 “夫人病重,我状告到县衙,岂料蒋大人竟是包庇恶人,一拖再拖。既然如此,那便莫要怪我自己动手了。” ☆、水落石出 此话未尽,林子慕突然发难,回手便是一掌,携劲风,猛地击向玄苍。 “砰!” 他速度之快,却道白辰比他更快。身形暴起,挡在玄苍身前。 “你是何人?” 林子慕一击不中,撤下手掌,目光略过玄苍,立时移到了白辰的身上。 “阿弥陀佛。”玄苍拍了拍沾灰的僧袍,“林施主是在试探贫僧么?” “试探?”林子慕冷嗤:“不是大师在试探在下么?我们林宅里里外外贴着的那些符箓,大师莫要 告诉我,你毫不知情。” 玄苍咳嗽了下:“符箓确是少夫人在我寺求得,但她并未说起会当做何用。”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玄苍闭目诵经:“阿弥陀佛。” 白辰觉察到林子慕打量他的眼神,索性站得根木杆子似地一步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口中念念有词地跟着玄苍“阿弥陀佛”。 林子慕见二人如是,随即让开身:“既然大师不信林某,那自己诊看便是。” 玄苍站在秋儿的床头,将一串紫木佛珠搁在她的顶心。林子慕只见佛珠上溢出一缕浅蓝色的光雾,一点点地洇入秋儿的百会穴。 白辰却是认认真真地坐在一边,好像真的只是陪同玄苍前来的一样,林子慕的全副心思都在那缕蓝烟上,却是忽略了白辰佯装合着的掌心里,一点微弱的光亮。 雾色像一层薄薄的水膜,缓缓将秋儿的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其间,蓦然地,女子的脸上仿佛生出了一些血色,那双紧闭的双眼也仿似动了动。 “夫人!”林子慕惊呼,竟是猝然扑到了床上。 刹那!刚刚凝聚起来的雾气便要消碎。白辰身形一动,瞬间拽住林子慕的后背。 突然,异状陡生! 原本昏死的秋儿蓦地睁开双目,张口喷出一团黑烟,抬手拍出一掌,将玄苍扫在一旁。与此同时,林子慕手中银光一闪,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径直刺向白辰。 黑雾如生了眼般,竟是团团围住了白辰。白辰只道右肩越来越烫,心中立时惊骇。 白辰拽起玄苍往窗子边退去,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划,然而并没有划出预料中的结界。白辰突然就这么停住了动作,整个人都一起着停住了。 “来人!将此二人拿下!” 林子慕断喝一声,瞬间房门被撞开,冲进数十个手举刀刃的护卫,便如那夜巷子口外的埋伏。 “白辰?”玄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却发现这人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跟着翻掌拍下,可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砰!” 长刀猛然砍落,白辰还在怔愣,不及收手,手臂上已被划开了极深极长的一道口子,血水立时流了出来。 “白辰!” 玄苍抓着人往墙角躲避,白辰却像中了魔怔般,痴痴傻傻。 “夫人,瞧来这是起效果了?” 白辰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愈加模糊,林子慕的身影在眼前越晃越烈,他那一声“夫人”更是深深刺耳,如同讥讽,将他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累起的屏障,一下子推得彻彻底底。 自食其果,俨如当日。 “小师傅,方才进门的那一盏茶,这屋里燃着的檀香,还有那一道黑魔纹都会渐渐消去你的灵元力,连结界都划不了的滋味,可好?哈哈哈!” 寂黑一片的周遭,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重重的呼吸声,和玄苍非常守时的念经声。 “白辰。”一阵悉索后,玄苍扒在铁栅栏前喊了一声,“你怎么样?” 良久,漆暗的阴影里才若有如无地传来一声沙哑的呻//吟。 “离死不远了……” 那日白辰旧疾发作,灵元力被制,两人徒手根本不是那群彪形大汉的对手。被擒之后,却不知为何林子慕像是认准了白辰就是布局害他之人,将他锁在那张刑架上,就没解下来过。 白辰被他穿了琵琶骨,撕心裂肺的惨叫,玄苍听了,第一次起了杀心。 如果说书人是白辰他们布下的诱局,那秋儿便是林子慕摆下的反局。他借夫人被害为名,直接将长空寺置在了凶手的位子。 流言之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是以,玄苍一定会来,要为长空寺洗去污名,那他就一定要知道秋儿到底如何了。 而对方既已认定林家有妖,那便不会让玄苍一人前来。同他一起来的那人,便可能是设局谋他之人。 事实上,也是他要找的那人。 “林少爷,你家这只小猫儿其实根本没事吧,呵呵。” 咯咯作响的铁链,一头被煅烧成锋利的尖刃,林子慕却还故意将其在火炭翻了两下,烙红的铁链靠近白辰,滚烫的气焰扑面袭上。 林子慕一字一句顿在白辰的耳边:“小师傅猜得不错,或者你可以再猜一猜,我为何要费尽心机让你自投罗网呢?” 通红的尖刃一点一点移上他的肩窝,白辰真怕这人的手一抖,那根烙铁就直接烙上他的肌肤了。 “小猫儿找你双修,你这只无头无脑的怨魂,居然也会同意,简直愚钝。唔!” 剑刃猛地刺穿他的锁骨,拉着重重的铁链带出一大片血肉,白辰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铁链拉扯的声音痛出他满头的冷汗。 “哼!既然你已猜到了,那我们也不必隐瞒了。不如你痛痛快快地把内丹交出来,也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我都这样了,还少?” “少少少,这等刑罚不过是皮毛,林某还是希望小师傅能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若是强行取丹,于你于我们都有损害,不是么?” “为什么是我?” 白辰低着头,嗓音嘶哑。 林子慕笑着,又再扯了扯挂在白辰身上的铁链子,嘎吱嘎吱地,他像是找到了新奇事物般。 “从京城到绥林,你是唯一一个落单的降妖师。” “原来如此……呵呵……”他只能惨然一笑,再无其他。 林少夫人重病新愈,林家开了三日的善堂,派发米粮,以感上苍恩德。 暖风拂过,吹起林少夫人鹅黄色的裙角,只见她妆容精致,眼尾一点朱砂,染一色的唇色,正在丫鬟的相帮下,一勺一勺地向镇民施米。 “谢谢林夫人。” “林夫人大善人哪。” “夫人福德深厚……” “他人在哪里?” 面前突然出现一男子,语含薄怒,眼底隐忍着滚滚怒火,似乎只要着女子一言不对,他当场就能撕了她。 “他人在哪里?” 齐川再是问了一遍。 秋儿放下勺子,笑着说:“秋儿不知你在说什么?问的又是何人?” “!” “猫妖,你以为他送你那些符箓当真无用?你以为他当真就这么好骗?” 齐川说完便走,仍在原地的秋儿脸色顿时一变,跟着上来拿米的镇民只来得及瞧见林少夫人双眸里亮起一道绿光,随即拂袖而走,弄得旁人不知所措。 林宅早早地关了大门,原定施舍的米粮说断就断,那些还没来得及领到的人三三两两地等在大门外,就怕又再错过了一轮派米。 齐川站在人群身后,漠然地望着眼前骚动的人群。 白辰离开之前同他聊起过,此行多半怕是林家布下的圈套,就等着他上钩了。 齐川自然不肯把人放走,他也是见过秋儿几次。那女子如是说,该是林子慕横死京城,一点怨魂夺了她的身躯之后,荣归故里,继续享人间富贵。 她求到白辰,便是恳求白辰能助她夺回身子。 “齐川,老夫觉得那只小猫儿有问题。” 出发前一日,白辰在池边逗着一群锦鲤,他把鱼食洒在一处,等鱼儿游来,便又洒向了另一处。像扯线般,将它们拉扯到东,拉扯到西。 “绥林镇出了怪尸,这是命案,该是蒋方铎管的事。可那只猫儿突然出现在了长空寺里,寻到了我。好吧,是我寻到她的,但是她那日一掷千金,还在长空寺这间寒酸的庙里,怎么看也是想引人注意不是?你看,玄苍那个小和尚不就亲自去见她了。 “嗯。” “我答应帮她,但之后,却发现每一桩案子的线索皆是指向了林家。齐川,你说这会不会有点太巧了?” “嗯。” “你别老是嗯呀。妓院那两个是,水秀庵那个是,就连那个倒夜潲的老顾头,也是死在了未安巷里。我总觉得这线索有点来得太快,太容易。” “阿辰,你可有问过那个说书人,他遇上的那只妖物是雄是雌?” “自然是……” 白辰突然瞪大了双眸,一双瞳仁黑润亮泽,即时表明了他的难以置信。 齐川微微启笑:“此时偏偏又遇上林、云大婚。阿辰,猫妖成亲,是要作甚?” “作甚?”白辰傻傻问道。 齐川无奈摇头:“你真是忘得一点不剩了啊。” 白辰如醍醐灌顶,惊呼:“双修!” “嗯。”齐川从他手中抓了一大把鱼食,全部扔进了池子里。 “哎哟,你这是要撑死它们啊。” 白辰赶紧伸手去捞,只是这手刚刚伸到水里,突然停住了,反而看着齐川,“你是指,既然它们想吃,不如多送一点,撑死它们?” “嗯。” “齐川,你真像老夫的脑袋,聪明好用!哎呀!” 白辰再想去捞那些鱼食,早已被一群贪食者瓜分光了,他拉着齐川赶紧逃离案发现场,生怕蒋方铎回来看见一条条翻白肚的鱼儿,找他算账。 不过齐川虽然出了主意,但却是不同意白辰去冒这个险的。 祖训有云,妖物双修,若能夺降妖师之灵元内丹,不仅修为精进百倍,更能早日渡劫为仙。 盖因降妖师灵元力鼎盛,凝精气于内丹。 白辰跟着玄苍出门,挤眉弄眼地安抚齐川:“老夫最不怕他们抢内丹了,因为当初亓门一战,老夫的灵元内丹早就碎掉了,灰飞烟灭了都,哈哈哈!” 所以,他才会实力大减,所以才会被魔物入侵,在肩上烙上那朵消不去的黑莲,日日噬心,夜夜焚身。 缘来种种,齐川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更不愿意白辰去冒险。 然而,他知道自己,也是拦不下他的。 “阿辰。” 白辰回身向着他。 “小心。” 白辰笑:“齐川,你会让老夫有事么?” ☆、鱼目混珠 地牢铜墙铁壁,四周被封得严严实实,仅有顶上的墙沿里露出一截很小的换气铜管,换出地牢里浑浊的空气。 白辰被吊了几天,两条手臂麻木得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他艰难地动了动手腕,暗暗骂了一口,把林家上上下下的十八代都一一问候了边。 骂得口干舌燥,才算消停了会儿,玄苍那头的念经声还低低暗暗地若隐若现。 “玄苍,今日是第几日了?” “自我二人入府之日起,第七日。阿弥陀佛。” “齐川的动作简直慢死了,被一只猫儿折腾到现在还没完事。” 白辰还想动动脖子,结果一动便扯到了琵琶骨上的铁链,痛得呲牙裂嘴的,“姓齐的,你要是再不出现,老夫就……” “就什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悄然亮起了一点金光,也不知是从何处落下来的,光点在周围飘了一圈,然后悄悄落到白辰的耳边,再是重复了一遍,“阿辰,我若再不出现,你就要怎样?” 白辰认为是自己被关得久,关得脑袋也糊涂了,糊里糊涂地被迷惑着说:“就……就不许你再近我三尺之距。” 于是齐川理所当然地诡辩说:“三尺之距,我自然不要。” 白辰:“……” “因为我要毫无间隙啊。” 金光无耻地一滚,滚进了白辰的耳中。 “你!” 白辰苦于双手被绑,不然他一定把这抹金光掏出来,捏碎掉。 “猫妖已在外布阵,你的内丹,想来他们是势在必夺了。虽然强夺会有闪失,但赌一把,总比没有的好。” 齐川的话直接响在白辰的耳道里面,低沉的嗓音却透着如水的温柔,暖暖的,直直地撞进他的心底,一下一下撩拨着心弦。 “阿辰?” “作甚。”白辰没好气道。 “怎不说话?” “舌头打结,人发软,说不了。” 一声轻笑之后,白辰的身边跃出一点金光,落在地上时,便已成了一道淡色的人影。 齐川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肩头,两条粗重的锁链上沾了血迹,这会儿已经凝住了,牢牢地嵌在伤口处,稍稍一碰,这人的身子便是一颤。 齐川双手环在他的腰间把人搂住,避开了伤口,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妖祟,你来。亓门的降妖师,好不好?” 白辰怔怔地望着他,虽然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 良久,良久。 直至整片地牢又重新变回了一片黑暗,暗中蓦地响起一道轻声的应和。 “亓门,我好久没有回去了。” 夜里生寒,星辰月华一样都没有。只有厚厚叠叠的云层,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积聚在绥林县的上空。 占了大半条巷子的林宅,此刻的后院里,正中摆着一张刑床,四角点了四只血红的蜡烛,烛火一闪一闪,闪出边上站在人影。 秋儿身着一件大红的罗裙,乍眼瞧去,竟如新娘的嫁衣一般。纤长殷红的指甲悄然抚过刑床两侧的四个铐锁,叮叮咚咚地发出一串响声。 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跟着一声重响,白辰被林子慕扯着骨上的铁链摔在地上,黑漆漆的地牢不曾看清,眼下有了灯火,白辰的那一件月白的袍子几乎污成了深褐,斑斑点点干枯的血迹缀在上面,样子实在狼狈。 林家的这位少夫人敛住裙角,蹲在他的面前,那张娇容依然清雅秀丽,依然童叟无欺,便如那一日她到长空寺的模样,美人如玉。 “这几日委屈上仙了。” 白辰装死,连白眼都不高兴施舍一个给她。 秋儿让人把白辰抬上刑床,亲自将他的手脚死死地拷进铁圈中,不能动弹。“上仙,劳烦你了。”说着,张嘴一笑,上下四颗锋利的利齿,猩红的舌头倏而舔过。 “小猫儿,你修炼了那么多年,如今是想要功亏一篑么?” 秋儿凑近白辰身边,低头说道:“怎会功亏一篑呢,只要我得了上仙的内丹,修炼那可就是事半功倍啊!又岂是那些凡夫俗子的精魄所能比的。” 白辰把自己躺平了,锁骨上的铁链子经过这么一拽一扯,又开始磨得骨头生疼,他索性闭起眼睛。忽然叹道:“为人做嫁衣这种事,还真是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啊,人也是,妖也是,没想到现在连鬼也是,哦不是,林少爷,你算不得鬼,充其量一只孤苦伶仃的游魂。因为老夫一不小心,把你的老窝给端了,当然,你也不能怪我,毕竟是老天爷把你的窝炸出来的不是。” 白辰自言自语地啰嗦着,他瞧不见,却已猜到林子慕这会儿的眼神,忽明忽暗,肯定跟见鬼似的。 “他在说什么?”林子慕盯住秋儿。 “他在离间你我,你是傻了么?会信他的胡言乱语。” 林子慕慢慢退开,不过目光仍然情不自禁地望向白辰。 “你说的双修当真能让我重活?”林子慕突然发问。 “重活算什么呀,小猫儿铁定告诉你,只要你听他的,他还能保你成仙。哈,成仙?林少爷,你现在就差魂飞魄散了。” “啊啊啊!” 双肩顿时一阵剧痛,铁链被拉得“当当”作响,白辰猛地睁眼,秋儿一手抓着穿在他身上的链子,拽得绷直的,摩擦过骨头的尖利,像是给她那抹狰狞笑容添上的背景色。 “上仙,你的话太多了。言多必失,难道上仙没有听到过么?” “是你动作了太慢了。”白辰忍着疼,眼神瞟过自己的腹部,催促说,“动作麻利点,缝口子的时候缝得好看些,不要歪七歪八得整成条蜈蚣,老夫会嫌弃的。” “哈哈哈!”秋儿一把将白辰拽起,但因其四肢皆被绑,这猝然一带,却是痛得白辰立时一头冷汗。 秋儿站在香案前,默声念了几句,从怀里掏出六盏琉璃瓶,白辰撇了眼,心道齐川的脑袋果然好使,绥林县里的那几桩命案确是这只猫儿搞出来的,还哭哭啼啼地说自己被人劫色劫身了。 瓶中溢出六人的精魄,林子慕在边上看的蠢蠢欲动,身为游魂,这些精魄对他来说,便如一道饕鬄大餐,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挪了半分,然而下一刻却被秋儿狠地瞪了回去。 “轰!” 突然,秋儿的掌中翻出一双雷光,径直劈在六道精魄上,雷光消散,方才还像烟雾缭绕的精魄瞬间凝成了一颗赤红的药丹,秋儿大喜,正要一把抓过吞下。 偏偏此时,一股巨大的冲力一下将其撞到,林子慕伸手却抓那颗妖丹! “放肆!” “嗷呜!” 蓦地一阵虎啸,秋儿身后燃起一片硕大的茜色,幽影中迸出一只斑斓睛额白虎。 “阿弥陀佛,竟然真是只大猫。”白辰闲在一旁,不忘适时点评一番。 白虎低吼一声,一双铁爪一把掀翻林子慕,虎爪上立刻生出一丝丝白雾状的伸锁一圈圈将林子慕缠住。 服了丹药后的秋儿,周身泛起一圈暗红色的光芒,映上那件大红的嫁衣,尤衬得女子千百风情,目色妖娆,一点朱唇盈水色:“林少爷,在东教坊时,我既然答应过予你双修,许你重生,你又何必急在一时,不过区区一颗精魄丹,又怎比得降妖师的内丹。” “你……不会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 她此话一落,手掌亦猛地落下,一掌拍在白辰的胸口,掌心燃起馥郁火舌,竟是径直烧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白辰却是一动未动,只是眉心微微蹙起:“可是小猫儿你还是骗了他。” 秋儿一震,掌中骤然剧痛:“你!你不是降妖师!” 白辰很是尴尬,苦笑道:“我是。” “那你为何没有内丹!” 四角的烛灯蓦地全灭,屋前院后的里里外外,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萤火,灿金色的光点越来越亮。 “你是降妖师,为甚么没有内丹!” 女子踉踉跄跄地退开,一脸煞白。强取降妖师的内丹本就不易,她处心积虑,设局摆阵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将人诱入瓮中,谁知这人竟然是颗鱼目。 “没有内丹,我要如何渡劫!如何成仙!” “你竟敢骗我!” 秋儿大叫一声,手中竟是一把匕首,扬手刺向白辰的心脏。 “哎哟,这可挡不住的。” 女人发起狠来不可理喻,这妖女发起狠来更是不可理喻中的不可理喻,若是妖法,白辰也不至于那么惊怕。 “齐川!老夫要被她捅死啦!” “轰!” 霎时,电闪雷鸣。密布已久的云层突地炸裂,转眼碎成了漫天的雹子打下。 “妖畜!你竟敢骗我!” 林子慕直到这时认清,猫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救他,一切种种,不过是她哄骗自己的借口,自己不过是她用来修炼的棋子。 林子慕一脚踹开那只猛虎,这时,一道雷光毫无征兆地斩下,不偏不倚,直将那只斑斓猛虎灼成了焦尸,不及避让的林子慕,那张脸也一同被劈成了厉鬼! 半张枯骨,半人皮。 而破碎的人皮中,缓缓脱出一缕苍白的游魂,声音飘飘荡荡地说着。 “京城东教坊,我答应过你,这一世都会护你周全。我不曾毁诺,到死都不曾毁诺。可你呢!你竟是这般对我!” 游魂无形无影,只瞧见一双白惨惨的双手掐上秋儿,然而他身子一晃,整个人就这么穿过了这个女子。 女子像是凝固住了目光,睇着那张烧成焦尸的人皮,森森冷冷地说:“我对你如何,我把这张人皮都送给你了,林少爷,你不觉得你要得太多了么?” “哈!人皮!我为你赌上性命,到头来,只一张区区妖畜的皮囊,哈哈哈……” 林子慕转过身对着秋儿,双目空洞,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渊潭,蓦然间,滚落两行墨色的眼泪。 “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 “砰砰砰!” 宅院中突然迸起数十道金光,周遭亮起的碎金,此时竟如豪雨落下,刹那间,落成了一方薄色的穹庐,将未安巷中的林宅尽数笼罩。 “结界!” 秋儿终于恍然大悟。 “上仙,你骗我!” ☆、旦夕□□ 未安巷外,列着一群严正以待的衙差,个个不明所以地望着林府,然而久久之后,那扇黑沉沉的大门依然毫无动静。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4节 门前的屋檐下,悬着两盏晃晃悠悠的大灯笼,幽暗的灯光洒开,将台阶旁的两座石狮子勾出了两道晦暗的影子,落在地上,却似两头狰狞的妖兽。 “大人,我们这是在等什么?” 有属下壮了胆儿来问蒋方铎,可他不知,蒋方铎其实也很想知道他到底在等什么。 几日前,白辰和玄苍离开后竟是没能回来,齐川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一连忙了好些天,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直到今早,齐川突然找到蒋方铎,让他夜里,务必要守在林府门口。 “为何?”蒋方铎一头雾水。 “破案。大人不是一直想抓连环陈尸案的凶手么?” “是林府的人?”蒋方铎心神大震,林家在绥林呼风唤雨,若这要妖祟真在林家,自己能不能将其一举擒获…… 待蒋方铎再要询问,齐川早就走得没影了。 眼前的林宅静得跟鬼屋似的,蒋方铎心道,难不成这凶手还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 “大人,门打开了。” 一道闷沉的响声后,门内现出一道人影,弓着背,显得有些佝偻,这人提着一盏破陋的灯笼,风过一阵,一点微弱的火苗摇了摇,挣扎着,兀自燃着。 蒋方铎认得这老丈,应该说,绥林县里没几人不识得他。 林家的当家,林仲。 林仲攥紧手中的灯笼,慢慢回头望了一眼宅院,旋即,艰难地跨过了那道极高的门槛。他记得这道门槛原先并没有这么高,后来林家的声威渐旺,这门槛也越来越高,却不想,如今竟是高到他勉强才能跨过的高度。 不知是他的心太高,还是人已老。 “蒋大人,老夫特来自首。” 林仲哆哆嗦嗦地匐下身子,恰好灯笼里的那点毫光照上他须发皆白的面容,仅剩的,只有苍老,和颓败。 蒋方铎居高临下,面上神色不动,然心底却已波澜大震,林仲招认,两个月里,绥林县六起命案,全是其一人所为。 如何认定猎物,如何施以毒手,如何撇清嫌疑,老人家说得钜细靡遗。 然而,最紧要的那一点,他讳莫如深。 “林老,林家在绥林多年,家业甚大。令公子而今也是衣锦还乡,本官不明白,林老为何要平白弑杀那些无辜之人。” 林仲杀人,因何而杀。 蒋方铎明知故问,更明知林仲是答不上的。 “林老,杀人之罪,按本朝例律,可是要偿命的。” 蒋方铎认定了凶案乃是林子慕所为,林仲护子心切,故而才会要一人承下所有的责任。 “老朽知道。” 蒋方铎忍不住追问:“那林少爷可知道?” 林仲猛地抬头,苍老的面容上,双目通红,颤抖着一张枯涩的嘴唇。 “吾儿……吾儿早已死了……” 林仲拦在门前,挡住了身后浓郁的黑暗,仿佛这人从暗中走来,便指望能掩去了世间所有的丑陋。 蒋方铎的手搭上林仲的肩膀,不料这老人站得纹丝不动,怎么都不肯移开半步。 “林老,人是不是你杀,本官自会有决断,不会冤枉无辜,自然也不会放过真正的凶徒。” 蒋方铎让衙差把林仲强行带走,老人苦苦哀求,求蒋方铎治他的罪。 “是老朽一直自欺欺人……自欺欺人……” 林宅的灯火又重被点亮,驱散了一室的阴暗,蒋方铎这才发现,满院都是碎了一地的瓦砾,墙倒屋倾,就连地上的青石板竟也无一处是完整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不知要有什么样的破坏力,才能让一座好端端的林府,在一息间,犹如山崩地裂,摧成了半壁残垣。 风中弥漫不曾散去的尘灰,有点点的金光散在其中,恍似今夜里不见的辰星,闪烁。 薄薄的雾霭里,忽的传来一双争执声,由远及近,传得断断续续。 一人无赖着说:“哎哟,手折了,走不动了。” 另一人道:“阿辰,你是伤在肩上,何时伤到腿了。” 一人接着道:“老夫从头伤到脚趾。” 另一人笑出了声:“阿辰不是不让我近三尺之距么。” 一人暗暗咕哝了番,蔫了。 跟着却是一声低呼,再来,便是蒋方铎见到雾色中步出一人,怀中打横了一人。被抱着的白辰瞧见蒋方铎,难得生了些羞赧,便索性往齐川的怀里又是拱了拱,掩耳盗铃,大概便是他现在这般。 齐川笑他,拱来拱去是猪么? “猪比老夫惬意多了。” 齐川经过蒋方铎的时候,白辰还是探了脑袋出来,同蒋方铎打了个招呼,顺便让他把地牢里的玄苍放出来。 这连环陈尸案算是半了结了。真正的凶手,蒋方铎自然是擒不住的,所以白辰只能把那个帮凶送给他。 蒋方铎其时方知,林仲也不曾骗他,他自己也不曾猜错。 林仲确是因为护子,成了妖畜的帮凶,弑杀无辜之人,为了独子能够死而复生,只是终究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天色泛白,晨露渐渐消褪残余的结界,狼藉斑驳的林府,俨然不再往日风光。唯有门前两盏熄灭的灯笼破落地摇曳着,孤单,寥寂。 衙役里里外外检视了一遍林宅,发现这林宅上上下下竟是不见一人,生人,死人,都仿似平地蒸发了一般,不过一夜,竟是成了一座死宅。 右边那盏摇曳了许久的灯笼发出“啪”的声轻响,垂直掉到地上,摔破了灯面,露出内里已经流了一夜的烛泪。 巷子外又是聚集了层层的人群,闲言碎语着这里的异状。彼时,空中突然飘起了细碎的雨丝,白茫茫的一片雨幕朦胧了整座林宅,迷迷蒙蒙,却是再也见不得真切。 蒋方铎负着手,站在石阶前,捡起那只破了的灯笼搁进门内,转身对衙差道。 “封门。” 大门划出刺耳的声响,一点一点地合拢,两张长长的封条彻底将林家封尘。 山道的尽处是一片墓场,当日府衙将六具无人认领的尸身埋在了此地,石碑上简简单单地刻了几人的名字,全部的都只有一个卒年。 生何时,无人知。 石碑前,齐川替白辰打着伞,整张伞都几乎遮在这人的身上。 “若我早一步入局,或许他们就不用死了。” 齐川刚要寻思劝慰,就听这人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若我早一步入局,说不定死的就是我了。如此想想,还是死他们好了,至多老夫清明冬至,替几位多上上香。” 齐川伸手想去搂他的腰,被白辰拍掉,又继续叨叨:“再者,老夫已经将谋害几位的妖畜斩灭了,几位可以安息啦,早日往生,早日离苦海。阿弥陀佛。” 白辰双手合十,大抵是和玄苍呆久了,也是有模有样的。 白辰不知不觉念了段往生咒,齐川陪在一边,一直到他念完方才开口:“山上风冷,你伤还没好。” “……知道了。”白辰沉唔着应道。 白辰转身,齐川的那把伞也赶紧转了过来,然而两人没走几步,白辰却在一棵树前停下,笑道。 “蒋大人,你在那棵树后面待了很久了。” 那棵瘦得跟竹竿似的树后尴尴尬尬地钻出一人。 蒋方铎原本只想来拜祭亡者,不想却碰上了白辰和齐川,他与二人数日未见,何况两人间的小举止又实在有些亲昵,蒋方铎一不留神,便不知不觉站到树后去了。 那日林府之后,蒋方铎便忙着处理案件的后续,忙着稳定民心。 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才发现白辰派了那只聒噪的八哥来找他,蒋方铎记得那鸟叫“大黑”。 大黑在他的窗户前啪嗒啪嗒着翅膀,蒋方铎把他放进来后,大黑神气活现地在他案上踩了两大圈,趾高气扬,又傻傻呆呆的模样,有时真的有点像白辰,蒋方铎心想。 “回寺里啦!回寺里啦!回寺里啦!” 蒋方铎知道这鸟说话的习惯,必须得溜完三遍,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溜完了三遍,还在他的案宗上溜了一条屎。 “该死的臭鸟!” “砰!”蒋方铎抓起书镇砸了过去,然而大黑飞得快,知道做错了事,翅膀一扇,几下便杳杳无踪了。 之后便没了音讯,不曾想,竟在这墓地遇见了白辰。 “蒋大人,案子都搞定了?”白辰笑嘻嘻地问,嘴角挂着笑容,不过脸色依然还是不好,苍白得可怜兮兮的。 蒋方铎取出一大袋银子递给他:“管事备好了很久,只是你一直没有来。” 白辰“天真”地问道:“那大人今日怎么带在身上?” “你不来,只好本官上长空寺去了。”蒋方铎叹了声,扫了眼齐川,“既然在这儿见到,便直接给你吧。” “咦,沉了不少嘛。蒋大人,这回有些慷慨啊。” 蒋方铎移开两步,来到老顾头的坟前:“降妖不易,当日我既然答应了你,又怎能失信。”蒋方铎点了三柱清香,烟雾绕上他的指间。 “不过……白辰,你若要走,便走吧。” “呃?” 白辰忽而一愣,木讷地转向齐川,齐川笑着指了指自己,白辰“啊”了一声,顿时恍然。 “蒋大人莫不是以为老夫要跟他走吧?”白辰连连摆手,“他一没住处,二没家世,要老夫跟他走,岂不是跟他去喝西北风。何况当日老夫既然答应了大人,又怎能失信。只要……大人不嫌弃多一人蹭在府衙白吃白喝就好。”说着,还真嫌弃地睨了下齐川,齐川浅浅一笑,只当作这人在对自己抛媚眼。 蒋方铎立时答应:“本官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二位。” 他到底浸淫官场多年,该退时,尽量会让自己退得干干净净。而那厢的齐川,自然也是个懂眼色的,顺着蒋方铎的话客套说:“多谢大人这几年对阿辰的照顾。” 蒋方铎面上唇角微扬,眸底却掩起了多年的情愫,藏得滴水不漏。 下山时,齐川拉着白辰堕在后面,咬着某人的耳垂:“不过几年,竟敢给我处处惹桃花。” 白辰脸上登时一阵滚烫,想要逃跑已来不及,这一下是被人结结实实搂了个满腰。 孰料,蒋方铎偏偏在这时转头问道。 “白辰,那日林宅究竟发生了何事?” 话未尽,蒋方铎自己反倒加快了脚步,匆匆下山。 ☆、与君同路 “上仙,你骗我!” 薄金色的结界严严实实地笼罩了整座林宅,一人一物,一花一木。 秋儿猛然记起那日齐川曾经警告过他,白辰给她的符箓,又岂会真的是用来拿来摆设。符箓上亮起的金芒,无声无息地聚起,无声无息地凝成了这道结界。 “原来你竟早已知道!吼!” 突然迸出的一声狂吼。 秋儿那张云家小姐人面变得扭曲起来,眼中亮起一双绿莹莹的幽光,暗夜中,如狼豸恐怖。嘶吼声,一声锐过一声。 女子的唇角向两侧撕扯,裂出一张几已占尽半张脸孔的血盆大口,獠牙闪烁寒光,淌落一地黏糊的口水。 四肢按在地上,弓起的背部紧跟着生出一根根利刺,狰狞着刺透黑暗。 “啧啧,小猫儿还妄想成仙?你这副鬼样子,想是早已是堕入了魔道吧。” 白辰从刑床上翻身跃下,手腕、脚腕上被磨出的血痕仍是历历在目。 同时,在他身后闪出一道金光,齐川停在原地,视线却片刻不离,望着白辰一步步走近那只猫妖。这人面上噙一味戏谑的笑,就好比放了许久的鱼钩,终于等到了那只愚蠢得自以为是的猫上钩。 “吼!降妖师!”此时已然兽化的秋儿,低吼的嗓音形如闷雷,早已辨不清雌雄。 白辰笑着点点头,一手抓上自己肩头的锁链,骤然一扯,竟是直接将两条粗粝的铁链拽出了皮肉,十分嫌弃地扔在地上,链上,粘着一大片猩红血肉。 秋儿仿佛惊醒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亓门!” “嗯,不错,猜中了!” 白辰赞许道,“猫儿,本来老夫还打算留你一条生路,不过既然你已入了魔道,那么……” “魔物,都该死!” “砰!” 一刹那,勃然祭出的九幽灵火如奔涌而至的骇浪,疯狂地涌向猫妖,湛蓝的水色宛若晶莹的冰珠子,瞬时,将猫妖牢牢圈在其中。 白辰掌中腾起一抹苍蓝的雾气,化作一支羽箭,破空划过,以迅雷之速猛地插入灵火的结界,内里登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乒乒乓乓”一阵碎响,寒冰碎裂,五根锋利的长甲一把破开了水蓝色的封印。 猫妖怒火中烧,身子竟是迎风渐长,顷刻壮如山岳,四爪狠狠地踩在地上,震得整个空间都剧烈摇晃起来。 白辰面上闪过一丝厌恶,唾弃道:“果然入魔的都不是好东西。” 齐川离得并不远,他知这人一旦遇上了魔族,那便怎么也不会愿意旁人来插手,就连他,也不可以。 猫妖胸前一簇花白的毛发,此时沾了一片鲜红的血迹,一点幽蓝闪在血迹的中间,却是方才正中她的那枚冰凌箭。 “嗷!” 吼声崩山摧岳,振聋发聩,若不是林宅早已被布下了结界,怕是整个绥林县都会被这道嘶吼惊醒了。 利爪如刃,猫妖凌空跃起,夹挟劲风,一把扑在白辰身上。只是白辰又岂是常人,脚下一转,指尖却已暗暗生出一道幽火,转身间,一指点出。 “啊啊啊!”突然亮起的绚蓝染满了整个结界,半空中的猫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一道灰白影子自半空落下,带起一抹艳红的血花,只不过他刚一落地,身子却禁不住地晃动,幸好被人及时扶住。 琵琶骨上的伤口被扫了一爪子,又再裂开。可偏偏白辰浑不在意,冷笑着,把玩着指间那颗带血的眼珠子。 不过瞬息,猫妖扑袭,白辰竟是将计就计,借势按上她的头颅,再以手为刃,一下剜出了她的左眼。 眼中剧痛,让猫妖立刻陷入疯狂,血淋淋的嘴中猛地喷出一口腥膻的脓水。 “不好!” 齐川一个转身,将白辰护在身下,随手画开一道金光,挡住纷纷落下的脓水。 “恶心死了,打不过就耍赖。” 那些被脓水溅上的地方,烧出了一个个黑色的窟窿,那些来不及躲避的林府中人更是像被钉在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 哀嚎声,哭救声响作一片,久久竟是不息。 人被烧成了白骨,白骨被焚成了灰。 白辰张了张嘴,又瞧了瞧手中抓着的眼珠子,讷讷道:“齐川,这条大虫失心疯,吓死老夫了。” “阿辰,她再如何,也不过一只猫妖,当年你手到擒来,更遑论今朝。” 齐川忽而一笑,一把撤去金光:“杀了她。阿辰,你想要重振亓门,那便诛杀此妖。除魔卫道,亓门祖规。” 亓门祖规第一条,降妖师首责,除魔卫道。 可惜当年的他吊儿郎当,整一堂学,他只记得师傅喋喋不休的影子。那时生厌,可如今再想厌弃,却是连厌弃之人都没有了。 “白辰!” 齐川一声断喝,将他猛然惊醒。 猫妖庞大的身躯已是覆盖了满地的阴影,将他牢牢地罩在爪影之下,仿佛一巴掌就能拍碎掉! 谁知白辰在这时衍起一抹森冷的狞笑,不避不让地立在她的利爪之下,周身缓缓散出一圈澄蓝的水晕,无风自动。 水色似丝丝的锁链,自下而上,粘上猫妖的爪子,再来便是一寸,一寸地绞缠,这一爪子却是怎么也按不下去了。 “嗷呜!” 妖光中爆出一道道紫红色雷光,凶横地劈在那些锁链上,顿时炸开千丈火花。然而雷电散去,裹缠着她的九幽灵火没有消退,反而愈缠愈紧,将她一个庞大的身躯拧缚成了一条麻花。 苍蓝的缚妖索死死陷进她的皮毛,勒出道道血痕,猫妖越是挣扎,那些燃着幽暗灵火的锁链便深入一分。 一道深蓝琉璃光碎裂在猫妖的面前,现出白辰那张脸,唇边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怪物扭曲的五官挤在一起,那对黄绿色的眼珠穷凶极恶地锁着白辰,利齿撕磨,发出一声声刺锐的低吼,恨不能立刻将此人撕碎。 “受死吧。” 白辰掌心突现一道惊雷,完完全全地砸向猫妖。 偏在这时,一具残影忽然冲到雷光之下,扑在猫妖的身上,轻响过后,雷光仍是直直扎进了她的心脏。自背后入,分毫不差。 “愚蠢。” 白辰冷哧,指尖轻轻一点,湛蓝的光团瞬间激变,化作一个硕大的光球。霎时,猫妖已经被整个包裹了进去,无形的蓝焰把她吞没,心口处流出殷红的血水,融进那团灵火中,犹如琥珀般在其间缓缓凝结。 那团光芒逐渐缩小,最终煅烧成了一颗浅色的妖丹,徐徐坠在白辰的掌中。 冷夜下的林宅弥漫着浓墨般的阴森,恍将这座宅子扯进了地狱,满目之下,只剩下斑斑驳驳的血迹,却是一具的尸骨都不曾留下。 “嗒、嗒、嗒……” 突然从院外传出几声细微的轻响。 一盏昏黄的灯笼颤抖着闯入了院子,灯火颤颤巍巍,就如那人的步伐,颤颤巍巍。 “吾儿……” 林仲两鬓霜白,面如死灰,白辰一时间竟也没能认出这老丈。 脚步声愈行愈近,直至那盏灯笼照上白辰手里妖丹。 “吾儿……” 林仲探出手,想要去拿那枚赤红的妖丹,浑圆如血玉,面上却缀满片片星光。 白辰将妖丹递了过去,林仲犹豫片刻,终是一把抓过,与此同时,他眼中再是忍不了的泪水,决堤般,潸然滚落。 先前最后的那道残影,不是别人,正是林子慕的那一点残魂。 白辰不晓得,这人究竟与这猫妖允下了何种誓言。在背叛、在利用,在决绝的舍弃之后,依然不依不饶地护着她。 林仲揣着那颗妖丹,哭坐在满地的狼藉之中,泣不成声。 撤了结界后的宅院,夜风生寒。 白辰只觉伤口突如其来地作痛,连着肩背上魔纹都开始肆无忌惮地叫嚣。齐川上前把人扶住,扣住他的手腕,浅金色的灵元力渗入他的腕间的经脉。 “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过阻挡,只想与她死同穴。” 齐川如是说。 由头至尾,他始终都是一个旁观者,是以他瞧得要比白辰清楚得多。 白辰入局,所以只瞧见了猫妖觊觎他,却不曾瞧见那个心甘情愿为猫妖利用的男子,存了何样的心思,会对一只妖畜心甘情愿。 只可惜人、妖之间,终究只是一场痴恋无果的情债。 还不得,解不开,唯有同死。 曾几时,少儿郎意气风发,一心要在科举中金榜题名,孰料遇上了黑手,亏得一只小猫儿救了他性命。 落花无意,流水入心。 猫儿说,她要做东教坊最红的乐伎。 于是男子便砸下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 男子日日前来,亲见猫儿越来越红,更引无数男子争相宠顾。 猫儿大概早已忘了曾经救过的男子,然而那夜东教坊失火,却只有他一人,奋不顾身地冲入火海。 “秋儿!秋儿!” 猫妖被降妖师识破了真身,下了禁制锁在房中,这一场大火,便是从她这里烧起。 男子为了救她,那张皮囊彻底毁了,曾经的玉树临风,如今只有一抹飘飘荡荡的元魂。 他说:“你未渡劫,我不愿入地府。这一世未尽,我总是要陪着你。” 猫妖换了自己的人皮给他,告诉他,只要我能渡劫,我便许你重生,与我双修。 男子信了,信得轻而易举,或许,在见第一眼时,这一世的劫,便已成了死结。 无论是林子慕,还是秋儿…… 白辰累得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齐川的身前,闭着眼,眉心却是紧锁。 “公子,如烟这一世,总是要陪着公子……” 他忽然攥紧了齐川胸口的衣襟,整只手不住地觳觫。齐川揽着人,握上他的手,掌心温暖,慢慢驱散着他的战栗。 ☆、绥林姚氏 “所以,林仲便认下了全部的罪名?”蒋方铎一路问到山下。 “他儿子死了,新媳妇是只妖,况且狩猎一事,他也有参与,也不算无辜了。” 下山后,蒋方铎还没来得及问二人是否同他回绥林县。白辰就已经吵吵嚷嚷着要回长空寺泡澡。 蒋方铎不知所谓地多了句嘴:“是露天的?” “咦,蒋大人难道在京城没有泡过露天温泉么?”白辰笑得贼头贼脑,“那要不要和老夫去开开眼界啊啊啊啊啊……” 这人突然惊呼,再来竟是被齐川一下扛到了肩头,问也不问,直接让人甩上了马背。 “齐川!老子伤还没好!” “知道就好。”齐川从牙缝里摒出几个字来:“蒋大人,告辞。” 说罢翻身上马,那马竟是聪慧,头也不回地扬了一大蓬灰尘给蒋方铎,咳得蒋方铎赶紧勒令回府、洗眼。 心道,这缸醋坛子,太酸,太狠了。 寺里暮鼓声声,悠远宁静。可后山的池子却一片聒噪。水汽氤氲,就听见一嗓子的闹腾。 “美人出浴,美人出浴,美人出浴。哎哟!” 大黑“呱”地怪叫一声,一头栽进了池子,再出来,便是一只湿了毛的,瞅着像只秃子的乌鸦。 “让你偷窥老夫沐浴。” “呱呱呱!”大黑拼命扇着湿漉漉的翅膀躲闪,好巧不巧落到齐川的肩上。 “有人先,有人先,有人先。” 白辰扶额,将自己埋入水中,这人又岂是偷窥,当初他未曾现身,便已将自己上上下下都瞧去了,还瞧得理所当然,光明正大的。 初时白辰也是不愿,可关键是…… “老夫打不过他。但可以揍你!” “呱呱呱!” 一枚冰棱箭急速掠出,大黑一咋呼,撞上了树杈,晕头晕脑地掉了下来,被路过的玄苍捡到。 “白辰,有人来求捉妖。” 长空寺来了个大金主,绥林县里捣腾玉器的展云鹏展老板。展云鹏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过来,笑容可掬地对着玄苍倒了一大桶的苦水。 白辰得知这人是蒋方铎介绍过来,便对齐川说:“蒋大人是生怕老夫坑多了他的银子,这回索性送个钱罐子来了。”边说,边“财迷心窍”般赤//裸裸地盯着展云鹏,那眼神,就是盯着一块大金疙瘩。 “蒋方铎巴不得你多坑他几回,他又哪一次少了你的?” 白辰眨巴眨巴地回头看向齐川,“啧啧啧”地说:“齐川,难得听见你竟然会帮着蒋大人说话啊。嘻嘻。” 齐川大手摸上白辰的脑袋,胡乱揉了把,笑言:“你人是我的,我实事求是而已。” “咳咳!” 以前在亓门,白辰总以为是自己厚颜无耻地粘着这人,不要脸的那个是他。后来才发现,齐川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要脸,不要脸起来还一本正经,简直一腹黑的闷骚。 “阿辰。”齐川的声音突然温柔得让他难以招架。 白辰听得有些醉,微微张着嘴,傻傻地望着他。 齐川莞尔,指尖抚过他略是苍白的唇,惹来这人一阵轻颤。 “这些年,你是一直在等我么?” 白辰:“……你……” 齐川道:“我本想过,如果这次回来,你已娶妻生子,那我便不再扰你,没有了亓门,至少,你能平平安安……” 白辰低着头,齐川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之后,听见这人低声的喃语。 “你明知我不会……” 你明知不会…… 一如昔年,亓门里,那个寸步不离跟着他的肉团子,笑容痴痴地追着他。 “齐川……齐川……” 时转世变,而这人依然,未变。 齐川抬起他的脸庞,却瞧见这人的脸上扬着一丝得意,忽而戏笑:“有没有被老夫感动?是不是后悔这么久才来找我了?” “是啊。我后悔了。”齐川仍是不苟言笑,一脸肃然,只因他在这人堆满笑意的眼底,瞧见漾着的水光,眼圈的通红不曾散却。 “我后悔当年弃你而去,后悔当年没能及时赶回山门,后悔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 齐川一词一句地说,白辰怔怔地望着他。双眼氤着水汽,嘴角洇着笑容。 “所以呢,这一次,你还会不会一走了之?” 齐川拭过他的眼角,颤着声:“我舍不得……” 昏暗的街道,沉沉的月光洒下,照得整条街道更加阴森。子夜时分,绥林县中的百姓都早早地关上了门,连屋中的灯烛也早已灭尽。 近一个月以来,每每到了这个时辰,镇上就会陷入一种莫名的哀怨气氛之中。有打更的人曾说,他在路上见到了鬼。 暗夜里的风呼啦啦地刮过,刮得那些窗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听着让人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一道灰白色的影子横空出现在大街上,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就这么飘飘荡荡地悬在近地面的空中,口中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但若瞧得仔细了,就会发现她的嘴巴根本没有张开过。 云郎…… 我回来了…… 女子飘飘荡荡了一路,留下了一路的怨憎。 她的话语像是过往的空气,钻入那些窗子的缝隙,不多时,屋子里便会传来同她一样感伤,低低地抽泣着,哭声渐渐变成了恨意。四下逸散的无形恨意,化作了有形的气息凝聚在女子的身上,仿佛在她灰白的身体上塑成了骨血,变得愈加真实。 女子在一栋宅院前停下,府门上挂着“展宅”两字。此时的女子已和常人无异,除了柳叶眉下,那一双眸子,竟是全黑全黑的,没有眼白。 女子飘上两级台阶,可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大门,门上突然出现了两道血符,爆起的红芒,瞬间灼伤了女子的手掌。 白森森的骨头立刻显了出来,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变成白骨的手掌,慢慢退回了街上,再是一点一点地汲取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恨意,融在这只白骨之上。 “明明是他负情薄幸,你为何要如此维护于他。”女子转过身来,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男子。 眼前之人,凤目如墨,一身清冷。然而在他的墨发上,却染着几丝的雪白,如他苍白的脸色。 明明清冷,可一开口却是…… “哎哟,这位大姐,老夫都劝了你好几日了,你咋还执迷不呢?” 白辰打了个哈气,半夜三更捉妖,天知道他望出去的人影都是重叠的,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你究竟是何方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是为何意?!”女子尖锐的喊声,似夜枭低鸣激起的战栗,声音飘荡在夜里,凄凄惨惨的幽怨,令人毛骨悚然。 “你既已身故,元魂本当入地府轮回,又何必苦恋凡间。须知,人死了,这尘间诸事便与你再无瓜葛。”白辰声音慵懒,不带丝毫的感情,宛如彼时天上的月,丢下了这一地的霜寒。 “呵呵,再无瓜葛?!怎么可以再无瓜葛!我不许!我不许!” 撕心裂肺的喊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一声呜咽过一声的“不许”,最后成了无止境的问责,女子一双漆黑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展府的大门,眼眶中淌下两道墨色的水痕,就像是花了妆的容颜,回不了当初了。 “他曾许我此生不再续弦,可是,我不过过世三载,他!他竟然娶了妻,还纳了妾,这等负心薄幸之人,难道……难道我不该寻他问清楚么!” 白辰无奈,叹了声:“姚氏,人鬼殊途,你又何苦执念。” 姚氏摇着头,狠命地摇着,仿佛要把自己的这颗头颅摇断下来,她猛地撞上那扇大门,然后被血符无情地灼伤。 一次又一次。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说过,这辈子只会娶我一人!” “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 “言犹在耳!展云鹏,你为什么要负我!” “为什么!” 姚氏的身影又变回了她出现时的那样的朦胧。一城,一夜的怨恨都再难凝起她被灼成枯骨的元魂。 长空寺里,晨光缭绕。落在枝头的那只八哥身上,八哥懒洋洋地伸了伸翅膀。 大殿里此时已经响起早课,袅袅念经声回荡寺里。 世间万事皆由因缘和合而生。由因而成缘,循环往复,不逆其行,不乱其果。莫贪嗔,莫痴恨。 一缘起,惜缘;一缘灭,随缘。 白辰只披了单衣,站在树下,嘀嘀咕咕地对那只鸟说:“大黑,什么叫缘尽?” “呱呱呱,没有美人。” “哈,你今个儿居然没有说上三遍。”白辰再抬头,只见那只色鸟已经追着一直羽色亮丽的雌鸟,凌空飞去。 “有漂亮鸟儿,漂亮鸟儿,漂亮……” “有异性,没人性!” 白辰愤愤地鄙视了一番。 “阿辰,他是只鸟。”齐川端了早膳过来。 白辰略一迟疑:“没鸟性!” 白辰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支了张摇椅晒肚子,那只去而复返的八哥还没落稳,就被他一道冰棱箭射翻。 鸟躲,他射。不亦乐乎。 “和尚,救命,救命,救命!” 玄苍抱着大黑“阿弥陀佛”。 “白辰。”玄苍正想开口。 “我见了姚氏,该劝的也都劝过,奈何她一根筋,陷入可死胡同,根本劝不动。” 刚刚齐川告诉他,展云鹏又一大清早地来找玄苍,那张脸都是蜡黄蜡黄,已是几宿没睡的衰弱。 见了几次姚氏,白辰发觉自己好像有一些同情这个女子。展云鹏轻描淡写地一句戏言,她却当了真,信了一世,仍然执迷。 “白辰,她夫人只能劝么?”玄苍突然道。 “你想要作甚?”白辰一下坐起。 玄苍摸着大黑的羽毛,不疾不徐地问:“不能降服?”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5节 白辰:“小和尚,她是人。就算死了,也是游魂,该有黑白无常收去地府。” “呱!痛死老子了,痛死老子,痛死老子。啊啊啊!” 大黑突然从玄苍怀里挣脱出来,玄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玄苍?” ☆、拘魂锁魄 天际泛起一层薄薄的晨曦,打更的正准备收工回家,路过元香楼时,见一男子走了出来,这人他倒是熟悉。 “展老板,早。” 展云鹏已经连着几日宿在元香楼,不是他想回去,而是每天夜里,姚氏的撞门声撞得他提心吊胆,生怕被这冤鬼闯了进来。 姚翠故世大半年,展府就蒙上了大半年的阴云。但凡府里有新出现的女子,那这一夜,宅子里绝对不安生,幽幽怨怨的哭声,吓得府里新招的丫鬟都一个个请辞。 展云鹏花了大把银子,从外县请了高人来做法驱鬼,结果银子打了水漂,连水花都没溅起一朵。还有一个号称驱魔降妖了数十年的大师,被展云鹏好吃好喝地供着,有模有样地在展府摆了七天的大阵。 七天之后人走了,谁知当夜,姚氏的拍门声更加响了。这一次,直接把展云鹏吓到元香楼里来了。 银子他自然不缺,一掷千金要了元香楼的花魁,他留住几日,丽姬便要陪着他几日。 绫罗帐下,温香软玉,醉得展云鹏更是夜夜不愿离去。 “丽姬。”展云鹏将人抱在怀里,上下其手,“我把你接出来,可好?” 丽姬手里抚弄着展云鹏送给她一尊白玉女像。她路过玉器店,不过轻描淡写地撇了一眼,不料展云鹏上了心,隔日,就把这尊玉像着人送了过来。 可惜,等到了她的手上,她觉得自己却没有那日,那一眼,那样欢喜了。 玉质冰凉,渗着丝丝透骨的寒,竟如流在她体内的血,冰凉,决绝。 “云郎不是答应过丽姬,不提此事的么。丽姬在元香楼住了这么久,早已习惯了。” 展云鹏凑在她的颈窝,狠狠地吸了一口:“你说,日日近在咫尺,便会少了相思。丽姬,你这般的妙人,我恨不得天天锁在身边,又怎会厌弃。” “日日相见,夜夜相对,一日不厌,十日,百日总会有厌烦之时,我在元香楼则不同,你见不到我,便会对我朝思暮想。如此,你方会对我记挂在心。”丽姬任由展云鹏抱着她滚上床榻,唇瓣配合着发出低吟,可眼底却是一股子透到心尖的冷漠。 只是展云鹏血气正盛,满怀俱是酥软,哪里瞧得见这抹阴测测的冷笑。 “云郎……” 丽姬唤着他,空洞的目光远远地落上那尊横倒的女像,紧闭的眼眸下,仿佛有泪落下。 展府的大门前,展云鹏早早地等在了外面,家仆提着灯笼把展府内外照得通通透透的。展云鹏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大师。”展云鹏笑道。 玄苍拗不过展云鹏的银子攻势,展云鹏从蒋方铎那里得了长空寺能降妖的消息之后,便磨上了玄苍,一日、十日……香油钱添得比长空寺这些年的总和还要多。 玄苍无奈给了他几张符咒,展云鹏贴了之后,果然将姚氏挡在了门外,可归根到底,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其实玄苍问过白辰,能不能将姚氏一事彻底除之。 他是和尚,参禅诵经,心思澄澈,面上自然藏不住任何情绪。不过一言,就让白辰当场识破了。 玄苍一脸煞白,不知该如何是好。白辰从未见过这样的玄苍,一时也不知该当如何,话到了嘴边,怎么也问不出口。 “你可是认识姚氏?” 院外脚步声蓦然,齐川端了盘削好的水果走进来。 岭南的荔枝,剥了外皮,一颗颗水灵晶莹。瞧得白辰立马欢哒地蹦了过去,也算是勉强解了他同玄苍的尴尬。 “你买的?”白辰嘴里塞了两颗,塞的腮帮子鼓鼓的。 “展云鹏的钱。” 玄苍怔楞许久,经过两人身边,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悲愤、痛苦,最终化作一丝的长叹,他拂了拂僧袍,在白辰面前缓缓跪下。 “小和尚。”白辰大为震惊。 玄苍叩首道:“姚氏与我本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展府可堪得上雕梁画栋,比之早先的林宅也不遑多让。展云鹏领着两人绕了大圈,才到了主屋。 “展老板,你是想说你很有钱,让我们多收一些降妖钱么?” 白辰手里捧着热腾腾的茶盏,杯沿烫了一圈滚金,金镶玉,好不气派。 “只要两位大师能降了那妖,银钱自然不会少。” “妖?呵呵。展老板,她可是你的结发夫人。”白辰突然觉得茶中都透着这无情无义之人的恶心。 展云鹏哂笑着:“生前是,如今既然死了,人鬼殊途,就不该再缠着在下。” 白辰皱皱眉,问了句:“展老板可有爱过她?” 展云鹏愕然。 白辰抿了口茶,闭起眼,唇角挑出一味鄙夷。 姚氏曾经告诉过他,展云鹏定是受人蛊惑,才会对她如此,生前如是爱他,又岂会一转身,便视她如瘟疫。 姚氏信不得,信不得这人对她的百般疼惜,原来只是为了蒙蔽她的双眼。 “呵,翠儿是我夫人,在下自是爱她的。”展云鹏冷冷笑着,然而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那里抽搐。 展云鹏原先只是绥林县里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姚家在这里倒算得上是一户望门。那阵子,姚翠经常到私塾接送小弟,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展云鹏。 两人的感情一日盛过一日,终于叫姚家瞧出了端倪。姚老爷转告展云鹏,他一个穷书生,还妄想高攀姚家,痴人说梦罢了。 谁料展云鹏竟是爱煞了要姚翠,三九霜寒,愣是在姚家门前跪了整整三日,人都快堆成了一座雪人。他在外面跪着,姚翠亦在姚父面前求了三日。 她本是女儿家,嫁了人,便不再算是姚家人了。她恳求姚父放了她,就当从未生过她这个女儿。 姚老爷一巴掌将姚翠扇出了姚家,警告两人从此不要再踏入绥林一步。 展云鹏带着姚翠辗转流落至霁城,餐风露宿,姚翠本是千金闺秀,又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曾有一度,展云鹏错以为自己是不是真心爱上了这个女子。 念头一起,展云鹏又立刻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后来展云鹏在霁城认识李沐,在他慷慨相帮下,展云鹏弃文从商,几年间,生意越做越大。 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从绥林传来消息,姚翠的弟弟在一次跑货时遇上了山匪,尸身被人抬回姚家,姚老爷当场便昏了过去。 可惜,等夫妇俩回到绥林,姚老爷已然过世。落棺那天,展云鹏以姚家当家身份招呼了乡里,几日后,邻里街坊就瞧见那块挂着姚府的门匾被换成了展府。 旁人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展云鹏说得极慢,眼中生出一分近乎病态的顽固:“我自问对她不薄,成婚数载,我始终待她如一,试问这个绥林县里,如我这般的,哪一个不是风流成性,哪一个不是姬妾成群。” “自己恶心,还要拖上别人。” 白辰暗暗憋了一句,腕间的手链认同似的亮了一亮,传音给他。 “阿辰,我不会,连念头都不会。” 白辰:“……” 彼时,长空寺里的齐川正百无聊赖地赏着月色,闲闲一笑。 “因为我始终记得,在我只是个穷困书生时,她的那份情感。只是,我万没有想到,她死了,死了居然还不放过我!” 展云鹏积郁已久的愤意猝然爆发,冲着寂静、漆黑、空荡荡的院落大吼大叫。 “为什么!姚翠!是因为我对你太情深意重了吗!” 急骤的冷风卷过,将他一声声的斥吼卷散进风里,留下的,仍然是一片黑暗。 展云鹏闪烁着目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条极微的红影在他的眉心一闪而过。 入夜,白辰抱着枕头睡得迷迷糊糊,猛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得他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展云鹏不管不顾推了门进来,抖抖瑟瑟着说:“上仙……她来了。” 大门上没有了符咒,姚翠拍门时心底一喜,想着是不是展云鹏默允自己了,那身白衣一晃,熟门熟路地飘到了展云鹏的卧房门前,话语中流露她的欢喜。 “云郎……” “大姐,老夫早就告诉过你,你和你家那位不可能,你何必还苦苦恋着他呢?早些去地府,还能早些转世,来生投胎找个好人家,不要再走眼了。” 屋门前摆着张梓木圈椅,一人大刺刺地坐着,半眯着双眼,似睡未睡,似醒未醒。 “又是你?”姚翠那对墨黑的眸子迫切地四下转了圈,“云郎呢?是不是你不让他来见我!” 白辰懒懒地撑着扶手起身,近乎森冷的嗓音:“我拦着他?是他让我来杀你。” “不可能!云郎是爱我的,又怎会要杀我?!” “爱?呵呵。姚氏,他若是爱你,就不会害了你亲弟弟,逼死你父亲,霸占你家产了。” “不可能!你胡说!” “云郎他不会骗我的!” “不会的……” 姚翠的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轰然崩塌,那些凝聚起的血肉被风吹落,似白烟一般,瞬间消散,余下一寸寸的白骨。 难以置信的质疑声,在空洞洞的白骨架子中变成了瘆人的沙哑。 鬼哭。 如此真真切切的鬼哭声,白辰已经多年不曾亲耳听过。 亓门那一夜之后,他只顾降妖,不敢捉鬼。 怕的就是这种熟悉的哭声,怕他刻意埋葬的回忆会重新翻涌而起。 “铃……铃……” 白辰慢慢步下台阶,手里摇着一只铜铃。四周一片寂静,铃声清响,尤显得格外突兀。金铃上裹着一圈苍蓝的薄雾,铃铛每响一下,雾气便浓上一分。 雾气浓上一分,眼前姚翠的这具白骨就颤抖一下,白骨簌簌颤抖,蓝雾盘旋着攀上骨骸,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姚翠锢在当场。 “这是什么……”姚翠被绑得半点动弹不得。 “亓门,锁魂铃。” ☆、负心薄幸 “上仙饶命……饶命……啊啊啊!” 姚翠的一身白骨被锁在火光中,幽蓝的火焰吞噬着她的每一寸骨骸。 骨骼爆碎声下,她的嘶喊如一张破裂的铴锣,沙哑。 焚骨成灰,与世从此一了百了。 白辰漠然地站在边上,熊熊的火海倒影进他那双无波无澜的墨瞳,如堕进了千年的冰原,霎时消凝得干干净净。 姚翠的气息越来越低,融在火中的身形也越加虚渺。 锁魂铃一声一声,在寂夜中,如她一声一声的啜泣。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这般为难于我……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不过是想找回我的夫君……你为何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我不过是想找回我的夫君,一如当年…… 霁城这一年的倒春寒,破陋的宅子里挤挤挨挨着好几堆的乞丐,寒风透过那几道没了窗子的口子吹进来,冻得那些火苗也瑟瑟发抖。 姚翠蜷缩在角落,脚前摆着了一只干硬的馒头,她咬了一口,余下的便想着留给展云鹏。 展云鹏前几日悄悄告诉她,自己寻到了生财的法子,若是能将这事应下了,或许他们就能摆脱眼前的苦境了。 之后,展云鹏一走就是五六日。 姚翠和别的乞丐的一样,风雪天里,瑟缩在这座废弃的宅子里。 姚翠抱紧了膝盖,两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那颗馒头,披头散发,遮着脸上被挠出的血印子。 几个小乞丐曾经垂涎那只馒头,趁她不备就想偷走,谁知姚翠竟是发了狠,将几人揍得跪地求饶。她这一震慑,却是吓住了同住的乞丐们,只当这女人疯了,倒也无人敢接近她。 “哐!” 两块被扶在门前的木板被人一脚踹开,裂得四分五裂,一下惊住了宅子里的乞丐。 “胡人!” 不知谁喊了一句,顿时宅子里乱作了一片。 姚翠眼快,抓了馒头就往后厢逃去。 “啊!” 她没跑几步,脚背猛地让人一绊,人直直向前摔倒,再瞧去,却是几日前被她打过的小乞丐伸的黑脚,人影啐了她一口,还捡了她掉下的馒头,撒腿跑开。 “嗖”一声箭响,姚翠只觉眼前溅起一道血花,一支黝黑的箭矢插在小乞丐的背心正中。 一身靛蓝锦袍,经过姚翠身边,拾起那只沾了血的馒头,递到姚翠面前。 姚翠惶恐地抬起头,瞪大了一双眼,再难抑制的眼泪瞬间滚落。 “云郎!” 展云鹏买下了霁城最大的宅子,姚翠仿佛重又过上了在绥林的奢富日子,那段不堪的过往,便如一场梦魇,她已全然忘却。 姚翠见到了李沐,这人与展云鹏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姚翠只知李沐是个胡人,每每他到霁城,展云鹏便会邀上此人在自家的别院小歇几日。 姚翠也知道,展云鹏能在霁城立足,那些金子,便是这人送给他的。 然而,姚翠真是到死,都不会想要让自己看见那般情形。 别院里,那一夜的淫靡,□□赤//裸裸地闯入她的眼帘,如一把利刃猛地扎在了姚翠的心上,碾得她的心脏支离破碎。 姚翠藏不住心思,展云鹏却心思极深。 “翠儿,我立誓,不会再与李沐有往来。” 百般哄骗,姚翠信了他的话,信他忍辱负重,是为了让她不再回到那一段时日的飘零。 不多久,绥林便传来了噩耗,姚家剧变。 展云鹏立刻带了姚翠赶回绥林。看着这人忙前顾后,姚翠终是选择了让自己遗忘那夜的记忆。 但是! 但是白辰却突然告诉她。 展云鹏从头到尾,根本只是一场谎言! 欺骗、谋财、夺命! “啊啊啊……” “生前,你已负我良多,竟是连我死后,你都不愿放我!” “忘恩负义,负心薄幸!” “展云鹏!我杀了你!” “夫人……” 展云鹏出现在了院中,这一声唤,百千柔情,犹似初年花烛之夜,大红盖头被他揭下的那一刻。 夫人…… 如诉如泣。 姚翠以为自己早已忘了这一声唤,然而眼眶里倏然变得滚烫,可偏偏落下的,仍是只有血泪。 “夫人,这一世,是我亏欠你……” 姚翠那双没有眼白的眸子里,泪如雨下,两行满满的血泪,她身上的白骨片片凋零,被被束在那道火光中,已是癫狂。 展云鹏垂下的眉眼,含在唇边的苦涩,全数落在了姚翠的眼底,她到底还是喜欢他的。骨骼颤抖,那是从心底里散出,抑制不住的颤抖。 “展云鹏,你娶我,是不是当真爱我?” “夫人,我若说是,你可愿信?”展云鹏惨笑了下。 “我……” “夫人,你我已是人鬼殊途,生前种种,而今又有何意呢?” 姚翠哽噎:“我……可我想要相信啊!” “夫人,我自然是爱你的。” 展云鹏慢慢,慢慢地衍起了嘴角。空中正聚起一道绚蓝色的雷光,在姚翠的头上愈聚愈浓。 “轰!” 白辰无力地闭起双眼。 九天惊雷,这女子这一世,再无痕迹。 “展云鹏,你竟是比妖鬼,还要可怕……” 这是最后一句,然后,再无声息。 展云鹏踱了几步,站到渐渐灭去的火光前面。 “夫人,一路走好。” “不如,一起走吧!” “砰!” 那团破碎的雷光中,猝然探出一只焦枯的手掌,展云鹏还未察觉,那只仅剩下了几根骨头的手掌已经狠狠地戳向了他的心口。 然而,骨掌只留在了他的衣襟上,却怎么也按不进去了。 展云鹏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骤时煞白,奋力抓上那只手掌一拨,骨掌霎时灰飞烟灭。 “为什么?” “唔!”白辰的脑中突然一阵生疼,仿似姚翠恨极的怨怼。 为什么负心薄幸之人,还能活着! 我一世未曾相负,死后痴等成了厉鬼,只想他兑现一生一世的许诺。 然而誓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就好比许诺的人织出了一张网,而网中捆缚的却是那个轻信诺言的人。 这世上,多的是负心薄幸之人。 负心薄幸! 他想到那个女子,明媚如艳,却最终负了他,而他自己,引狼入室灭了他的师门。 姚氏已除,展云鹏大喜过望。一腔殷勤地把白辰和玄苍送出大门,备上了好大一份酬劳。 “多谢上仙斩妖除魔,在下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阿弥陀佛。” 玄苍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不过白辰也随了他一样,自昨晚收了姚氏之后,这人像是突然哑了,一句话都没说过,吓得玄苍以为他被冤魂伤到了。 但这人早晨又一个人吃了满满两碗粥,还有一大叠佐菜,玄苍立刻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一场。 展云鹏拉着玄苍喋喋不休,赞叹长空寺法术高明明。遂又说起他近来的生意不佳,恳请玄苍有空再跑一趟,做趟法事,转转运势。 玄苍刚要拒绝,没想到被身边一直不说话的白辰答应了下来。 “可以。展老板若要做甚法事,只管准备银子就好。任何邪魔外道,我寺都有法子能除妖。” 展云鹏朗笑着让仆人又再拿了一大包银子:“上仙,有劳。” 他一抬头,对上了白辰的目光。白辰静静地望着他,清清澈澈的眸子,却像是一柄明亮的锋刃,不过一眼,便已将他里里外外都剖了个明白,展云鹏突然心念一紧。 马车外,山道荒凉,时近秋末,路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凋敝的枝桠在秋色里落成了苍芜,光秃秃的寂寞。 “玄苍,我要离开几日。” 白辰倚着车壁,目光失神地望着窗外的灰蒙。 “好。”玄苍仍旧闭着眼,口称“阿弥陀佛”。 “你不问我要去哪儿?” 玄苍张开眼看他:“白辰,只要我一日是长空寺的住持,长空寺便任你来去。” 白辰笑笑:“我走之后。展云鹏若有任何请求,你都不要理他。” 玄苍:“好。” 白辰:“又不问为什么?” 玄苍低声道:“他无非让我除妖,贫僧无能为力,阿弥陀佛。” “哈哈哈。” 霁城。 是两国都不愿管辖的遗忘之地,戎狄肆意横行,城风彪悍。往往大白天的当街杀人夺财,周遭路人却是连旁观都不高兴。 霁城里为数不多的几家黑店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得令人作呕。齐川扫了一眼,大堂里熙熙攘攘得吵得天翻地覆,三教九流,各凭本事地占着一席之地。 他和白辰两日前到的霁城,他一掷千金地包下了整个后厢,黑心的店主难得宰到了一头肥羊,这下将两人奉若了上宾。 只是白辰一到霁城,就起了寒症,烧得迷迷糊糊的。 那日回到长空寺后,齐川就察觉这人不对劲,竟然直接栽进他的怀中,要知道平时只有齐川无耻地用强占便宜,那会有这人的投怀送抱。 后来,齐川发现这人肩后的魔纹滚烫,墨莲的花瓣张开如赤红的水墨,晕染在他的肌肤。 但白辰不依不饶,齐川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的性子的,陪他到了霁城。结果这人一到了这里,便病倒了。 “阿辰,起来喝药了。” ☆、滴水不漏 黑云翻滚,雷光肆意斩下,亓门一座座的大殿,被紫电劈得墙橼倾塌,大火肆虐。整座亓山淹没成血海,步步踏尸,层层叠叠,满目竟是断尸残骸,刺目的鲜血割裂了天边落下的月光,支离破碎。 恍如无止无尽的杀伐,一点一滴的屠戮。 焚起的魔焰,水湮不熄,借着狂风,越加肆无忌惮。亓门陷落,一片汪洋火海。 催动的九幽灵火如万丈壁仞固执地挡在烈焰之前,然而,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踏过满地的淋漓鲜血,一步一步地迫近他。 露出的獠牙,狂妄跋扈,那人舔过唇,瘆着令人心悸的诡笑。 “白辰,亓门今日注定难逃覆灭,而你……是亓门的千古罪人哪,这一身的罪,你用命,都还不尽了,哈哈哈!” 渐渐消匿的厮杀声,取而代之是无数的哀嚎从四面八方传来。眼前只剩下越来越浓稠的血迹,猩红的视野中,魔纹侵噬的九幽灵火越来越淡,越来越薄。 两步。 一步! 刹那,碎裂的九幽灵火幻成一支璀蓝的冰棱箭,穿过弥天火海,猛地扎进那人的身体。 然而再无阻挡的魔念亦在同时刺入他的肩头,他本已是强弩之末,魔念一旦入体,噬心锥骨,从内里焚其脏腑,熔其元魂。 满天都是乌压压的魔界大军,遮天蔽日地掩住了亓门的最后一缕光芒。 白辰躺在大殿的废墟前,徒然地望着结界轰然坍塌,视线从茫茫血红渐渐熄灭,冰冷的血腥一点一点地淹上他的身体。 死了么? “白辰!” “我不许你擅自去死!” 白辰猛然惊醒,把一直守着他的齐川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汤药,目含关切:“做噩梦了?” 白辰有些失神,裹着的里衣湿了一身的汗,冷不防一个激灵。 齐川替他按了按汗水:“梦见什么了?” “灭门。” 白辰言语沉静得可怕,让齐川不由得蹙起剑眉。 白辰合了合眼,哑着嗓子:“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大概再也不会去记着那些了,该是忘得干干净净。其实,怎么可能忘得掉,姚翠到死都忘不了展云鹏,何况是我……” 齐川把人搂住:“没事的,有我。” 白辰突然一把推开他,抓过桌上的汤药一口灌下,抹了把嘴。 “当年我以为我应该会和师门一起死,那场祸事是我引来的,我找不到任何还可以活下来的理由。可是,你出现了……于是我活下来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整个亓门,三千门众,最后竟然只有我活着,一个让亓门灭门的罪人……” 白辰木然地望着齐川,惨白的双唇翕动:“齐川,你为什么要救我?” “砰!” 白辰摔门而出,木门剧烈地摇落了尘埃。 窗外,雨打帘幕,打湿了满院的喧闹,淅沥的雨声中,突然响起的刀斧声,乒乒乓乓地不绝于耳。 齐川冲到前堂,只见堂中围了一大圈人,有隐隐的血迹从众人的脚边晕开。人影绰绰,依稀能瞧见地上躺着的一人,正是白辰出门时穿的那件白衣。 齐川往人堆里挤,不料却身后一人拉住,那人淡然地看着他,眼底依然落寞,却被他藏起了几分,目光躲闪着,落在手里抓着那根红彤彤的糖葫芦上。 白辰不知当如何开口,只得更不知好歹地伸了舌头舔了一糖葫芦,含含糊糊地说:“死了个胡人,你也有兴趣?” 齐川愣住:“阿辰你……” 白辰“嘎嘣嘎嘣”地咬碎了一颗糖葫芦:“有事还是有事的。不过,老夫也想过了,好不容易,又苟延馋喘地活下来了,怎么也得对得起被你捡来的这条命,不是?” 他朝齐川勉强地挤了个有些难看的笑容,糖葫芦上的晶莹糖片粘了一片在他的唇上。 齐川赶紧伸过手指,抚过这人柔腻的嘴唇,却一脸凝正:“阿辰,我会陪你的。” 被这人指尖按住的那一刻,白辰只觉头皮发麻,仿佛瞬间整个人都要化掉了,好像这双手一下子抽掉了他全部的气力,差点把糖葫芦都扔掉了。 “你是老夫的什么人,谁要你陪,谁要你陪,谁要你陪……” 他胡乱说了几句,忙是落荒而逃。 霁城是当初展云鹏发家的地方,一夜间,从一个落遢的穷书生,摇身成了霁城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其中不乏友人李沐的提携,但更是此人一颗玲珑诡谲的心。 盛世珠玉乱世金。 展家霸了霁城里最大的黄金买卖。金铺里,白辰对着一只镀了层金片的如意爱不释手。 “展云鹏这厮,买卖做得这么大,竟然只给了老夫这么些银子,改日定要好好坑上他一把,啧啧啧。” “喜欢么?”齐川绕到他身边。 “当然,老夫爱财,你又不是不知。” 如意柄上镂琢着精巧细致的云纹,光滑剔透,自内里透出一水的盈润。 齐川付了银子,白辰喜滋滋地捧着如意出了铺子:“齐川,你这些年看来过得比我逍遥,这么贵的玩意儿,我至多近观亵玩一会儿,哪敢捧回家。” 齐川挑着眉问他:“你当真喜欢?” “哧。”白辰横了他一眼,把东西扔给了他,“这人城府太深,我瞧不出来。却是可惜了姚翠,究其一生,不过是展云鹏的一颗卒子罢了。” “他会想要做甚么?” 白辰凑近他,思忖道:“姚翠那日曾说,展云鹏和李沐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他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李沐功不可没。可是,无论绥林,还是这霁城,却都没有这个叫做李沐的人。” 齐川又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了根糖人,因为他发现白辰已经赖在这个摊位前,盯着那个做糖人的老头大半天了。 白辰餍足地尝了一口:“之前我在展云鹏的身上觉察到些古怪。所以……” “所以你打算到这里来看看。李沐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展云鹏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惹上阴尸之气。” “你怎么知道?!” 半颗糖人含在他的嘴里,白辰怔得不知该不该嚼一下。 齐川示意他道:“再不吃要化了。” 白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 齐川指了指他手上的链子。 白辰嫌弃地狠狠嚼了两口糖人:“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 齐川微笑着按住他的手:“这手链,却是你自己问我要去的。” 白辰一脸不信:“真的?” 齐川认真答道:“当然,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 白辰三两下吃光了糖人,忿忿地走开:“老夫不记得,所以你就可以胡编乱造了。” 齐川追上人,稍一低头,贴在他的耳边:“展云鹏和李沐……阿辰,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么?” “我、不、知、道!” 白辰气得肝火上头,整张脸绯红绯红的,拔腿就走。齐川在他身后笑得一脸欢愉。 多年未见,这人外表装着皮糙肉厚,可骨子里依是当年亓门中,常常跟在他身后的羞涩小儿,寥寥数语,就能惹到了他满面通红。 客栈里的那具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但是抵不住人群继续地议论纷纷。白辰两人踏进客栈,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隔壁桌有人嚷嚷着说,霁城这是出了妖怪,专挑轻壮的汉子下手勾引。 那人说得滔滔不绝,也有人当场打断了他。 “怎的说是‘勾引’?” “怎么不是“勾引”,听说那是个狐狸精。” 霁城里出现了狐狸精,这妖风没几日就卷得整个城镇沸沸扬扬的。大概在霁城多半是亡命之徒,听见这消息后,竟是害怕的人少,起了兴致的多。 更有甚者,半夜敞开了大门,专门等着那只狐狸精。 狐者,美艳不可方物。 客栈里吵嚷着让店家留门,要等着那只传闻中的狐狸精。只是这狐狸精还没来,每张人脸上已是跃跃欲试,那股子燥热的精气都快冲到脑门上了。 白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跟看戏似地,居高临下地瞅着楼下。一双黑亮的眸子转了又转,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来了霁城几日,展云鹏的府邸也摸去了几次,但府里干净整洁得不像话,莫说是厉鬼,连杀鸡宰牛都不见,好像这整个一门都是吃素的。 不过齐川叮嘱他,展府愈是如常,怕愈不如常。 白辰表示同意,但风平浪静得毫无破绽,却叫他左右不爽。想到姚翠生前死后种种,他更是恨不得让蒋方铎胡乱按个罪名给展云鹏,斩了他。 “齐川,你猜这狐妖会不会来?” 楼下堂间依然吵闹,楼上白辰忽转出了古怪的念头。 霁城的灯火暗得比绥林早了许多,半夜起的夜风呜呜咽咽地,让人汗毛阵阵倒竖。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6节 展府的大门前生出浓浓的雾气,灰白色的薄雾缓缓停在大门口的石阶上,昏黄的月光下,现出一双女子的赤足,雪白如玉,仿若无骨般细腻。拾步踏上冰冷的石阶,足腕间响着一串金铃。 管事的草草地披了件单衣,一开门,身子一个抖索,衣衫掉了也不自知。 女子裹着一身半旧的袍子,肩头处破了几条扯缝,若隐若现地透出底下白嫩的肌肤,肌肤上,似乎还画着些什么。 管事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将女子迎进屋子。嘴里说着让女子小心脚下的碎石,偏偏带的路却是院子里最碎的小石子路。 果然走了没几步,女子轻呼一声,像是踩到了什么,一下子往管事的那边倒去。管事的赶紧张开双手来抱,谁知那女子瞧着纤瘦,这一撞竟是力气不小,猛把管事的仰天撞到,当成了肉盾。 管事的有苦难言,背后磕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虽然身前有那么一瞬的柔软,却是味都没感觉到,女子就已经站得好好的了,好像根本不曾摔倒过一般。 女子脚上的金铃声“叮叮”地响个没完,还时不时地发亮,管事的揉了揉眼睛,金铃又没了反应。 管事的亲力亲为地做饭烧水,恨不得就这么赖在女子这里,盯着女子的一双脚泡在水中,他的哈喇子都快管不住了。 “恩公可是知道,近来这城里闹狐妖的事?” 女子摘了发簪,一头瀑布似的墨散在肩背,眉眼间,衍起一点妩媚,惑得人的那颗心越跳越快,仿佛一不小心,这心,就能从胸口跳了出来。 屋子里的油灯蓦地被人吹灭,砰砰乓乓地一阵乱响,跟着就是一记大力的布帛撕裂声。 “你便是狐妖,我也要了!” “唔……” ☆、山野村夫 “咦,你是什么人?你不是狐妖啊。” 白辰喘着大气,拖了张椅子坐下,仍是惊魂未定。他也没想到这汉子发起劲来,居然这么厉害,自个儿差点就要被这人强了。 好在足腕上的银链子突然一闪,闪出一道亮瞎眼的金光,当场就把这管事的给闪晕了,而银链这会儿还愤愤不平地闪烁着。 白辰瘪瘪嘴,把链子重新戴回手上:“这次算我错还不成么……” 没能在展府打听出消息,白辰竟想假借这狐妖使美人计,风流帐下无隐秘。哪知这色//欲熏心的管事二话不说,直接就扑了过来,倒是把白辰吓个半死。 这一岔神,就连正主何时偷进来的都没发觉了。 窗子被人撞开,钻进来一道烟青色的雾气,青雾游近白辰面前,缓缓从雾里探出张人脸,凤尾斜挑,眼波流转,却是数不清的妖媚,相形之下,这一刻的白辰,简直就是淡得清汤寡水了。 “你是谁?做甚要冒充我?”青雾彻底化成了人样。 一个凹凸有致,妩媚妖娆的少女挨着白辰坐在边上,瞥了眼昏厥在床上的管事:“这人一身肥膘,青灵是绝对不会找这种人下口的,太油了。” 白辰倒了杯茶,抿了口:“狐妖,老夫是捉妖师。” 青灵转了转眼珠:“所以你要捉我吗?” “不如你替我做件事,若是做得好,我便放过你。” 青灵蓦地贴近白辰,两人的鼻尖几乎都快贴到一起了,小狐狸细细瞧了会儿,随即道:“不好,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凭什么捉我呀,除妖法则有云,捉妖师只捉罪大恶极之妖。” 一言不合,白辰笑着祭出一道灵火,将小狐狸由头到脚罩了进去,还不忘好声好气地说:“小狐狸,忘了告诉你,那些什么除妖法则,老夫年纪大了,记不太住了。” “啊啊啊啊啊!” 火光中,赫然出现了一头雪白的狐狸,四只爪子拼命地扑打着毛上着火的地方,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那团火光却是越烧越猛,越缠越紧。 “兹兹,兹兹。” 火里窜出阵阵烧焦的气味,白辰瞧得兴致勃勃的。 “无赖捉妖师,你这是要烧死我么!” 白辰从柜子里翻出件瞧着还成的衣衫穿好,磨磨蹭蹭道:“这火,哪烧得死你这只小狐妖,再好好烧会儿。” “上仙!上仙!青灵答应啦!别在烧了,嘤嘤嘤……” 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尽,白辰鬼鬼祟祟地刚跨出展府,就被齐川一把逮住:“再敢用美人计,我一定把你生吞活剥了。” “不敢,不敢……再用,也只敢对着你啊……嘿嘿……” 最末一句的嘟嘟囔囔,他本以为声音够轻了,可还是叫齐川听了进去,长臂一捞,将人搂紧了,郑重其事又厚颜无耻地说:“阿辰,对着我,你只要把自己扒光洗净了,乖乖躺在床上就好。” “……” 白辰心中反反复复地默念。 不要同“色狼”说话…… 不要同“色狼”说话…… 不要同“色狼”说话…… “哎呀呀!” 青灵跟着白辰出来,一出来就见到昨夜还对着她耀武扬威的人,突然成了一副千羞百赧的样子,实在是没眼看啊。灵敏如她便想乘机逃跑,却被齐川一道金芒抓了回来。 僻巷里,小狐狸被捆得结结实实地扔在地上。 “打听出来了?”白辰问她。 “我告诉你,你能不能放了我?” “不能。” 青灵欲哭无泪。 管事的哪经得起这小狐妖的撩拨,干柴烈火下,被迷得神智不清,爹娘姓啥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狐妖吸了精魄,神清气爽地靠在床头,管事的则气喘吁吁地趴在光滑的缎子被上,闭着眼说,展云鹏每回来霁城,头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别院。只是他行踪诡秘,也不让人跟着,只一人骑马出城。 青灵见他销魂得稀里糊涂的模样,索性把那条白绒绒的大尾巴露了出来,戏弄似的甩在这人的脸上:“出城?难不成这别院不在霁城中?” “自然不在。”管事那只色眯眯的手摸来摸去,摸上了小狐狸凑上来的半截滑嫩的大腿,嘿嘿地□□着,“当年别院一把大火,听说把半座山头都烧没了。” “烧了?” “嗯。烧了。再后来,老爷请了法师,法师同老爷说,那宅子不干净,招惹了邪祟。” 青灵愣住:“你们这宅子里有妖怪?我咋没见到呢。” 管事的手越加不安分,顺着她的大腿往上挪去,“啪唧”一声,那条大尾巴抽在那只手上,管事嚎了一嗓门:“美人,你作甚。” “你故事没讲完,我还没听够。” 管事无法子,只得哼唧了两口,继续道:“有邪祟的是那栋被烧了的别院,不是这里。只不过,在那之后,老爷就要求我们持斋,说是替那些遭了横祸的亡魂超度。” “没了?” “没了。” 青灵“哦”了声:“那没你的事了。”说着,毫不留情地起身就走。 “美人!”管事的挣扎着从床上摔了下来。 行到门前的青灵回眸一笑:“你若还有力气,那便来追我呗,嘻嘻。” “!”管事的这才发现,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力气,人跟滩烂泥似的,趴在地上,身上的那玩意儿更是缩得连头都撑不出来了。 “美人……” 沿街的酒楼里,青灵啃着一只鸡腿,吃得正欢,面前的桌上堆满了一摞鸡骨头。 白辰斜了她一眼:“女儿家的,不成体统。” 青灵衔着半根鸡腿骨:“上仙,我是妖,狐妖。狐狸吃鸡,天经地义啊。” 齐川结了帐,回来见两人大眼瞪小眼地虎着对方,便麻利地打包了剩下的半只烧鸡,笑着道:“走吧,店家说霁城附近,只有往北,近胡狄的边关才有一座望城山。” “你是说展府的别院在望城山?”白辰跟上齐川,从他手里捞过包袱,冲青灵掀了掀眼皮,“你别指望了。” 青灵不管不顾,两只油腻腻的手顿时扑向白辰。 “啊啊啊!” 瞬间,她两只手上同时燃起了一团火光,白辰躲在齐川身后,笑得呲牙咧嘴的。 “别闹了,走吧。”齐川收了他的九幽灵火,对青灵说,“你可以不用和我们一起去,但留在这里,不准再吸人精魄,不然,我一定打得你魂飞魄散。我不是他,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办到。” “喂喂喂!齐川!老夫哪里说话不算话啦!”白辰嚷嚷。 “还记得当年我离开亓门时,你对我说的话么?” 白辰傻傻地摇头:“不记得了。” 齐川笑笑说:“没事,不记得就算了。” “你可以告诉我啊。”白辰低着头,努力回想着,喏喏着:“我总会记起来的吧。” 齐川揉了揉他的脑袋,望向小狐狸,青灵犹豫了半晌:“我去。既然什么都不能做,那留下也没啥意思。” “好。” “不过我有个要求。”青灵指了指白辰背着的那半只鸡,“我要那个。” “好。”齐川随手从白辰那里拎回那只包裹,丢给青灵,“我也有个要求,这个可以给你。但以后,但凡他喜欢的,你都不可以同他抢,” 青灵瞪大一双圆滚滚的黑眼睛:“你……你徇私!” 齐川点点头,再随手揽过白辰:“徇私是应该的。谁让我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白辰霎时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青灵:“……” 望城山已近北疆,离了官道,山路上的往来人少了很多,那些带着大皮帽子的胡人都少了许多。 人烟一少,合着天色也暗了下来,周围更是显得阴森森的。 青灵早啃完了半只鸡,估摸着放得太久,放咸了,这会儿正到处找水。一转身,也不知她从哪里勾来个樵夫。 那壮汉瞧着三十来岁的模样,大冬天的打着赤膊,也不见发抖,身上背着两捆粗柴,腰间别着把斧头,憨笑着同白、齐二人招呼。壮汉自称孟山,是个胡人,“孟”字乃是他的汉姓。 孟山领着三人绕进了望城山里,这山到了夜里便会起浓稠的迷雾,若有生人闯入,走不了多久,就会迷在这山里,即使是白天,也需要有熟悉的樵夫带路。 入山不久,便是孟山的屋子,盖在一座湖边,两面环水,两面绕林。时逢冬季,水面上结了冰,齐川不经意扫了眼,只觉这冰层下隐约透着古怪。 青灵一口一个“孟大哥”,叫得孟山神魂颠倒,热情得又是砍柴,又是做饭,还宰了一只自家养的鸡崽子。因为青灵挨着他,甜甜得唤了声:“孟大哥,你这鸡铁定比外头那些味道好吧。” 房间不多,青灵一间,齐川和白辰一间。只是这会儿,青灵仍是围着孟山,那只童子鸡刚刚炖上,青灵差点把脑袋都伸到那口锅里去了。 “齐川,这人是不是有点殷勤过头了。” 屋子里,白辰大字型地倒在木榻上,滚来滚去地扯着被子,突然坐起来:“哎哟,这里只有一条被子。” “你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齐川井井有条地收拾着两个人的行李。 白辰把头闷在被子里:“我能多睡一个时辰么?” 齐川走过来掀了被子,直接把人搂坐在怀里,白辰苦着张脸,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也行,我抱着你睡。” “起开!”白辰愤然起身,然而没走一步,“那说好了,只准抱着,不许做其他的。” “不知阿辰想我做些甚么其他的呢?哈哈哈。” 木窗的栓子坏了,那扇窗被风吹得嘎吱嘎吱直响,山风一阵阵地漏进来,火盆里的炭火早就烧完了,这屋子冷得就和冰窟窿一样。 白辰蜷着身子,往齐川身上拱了一拱,嘴里嘀咕着:“冻死了。” “阿辰,别睡了,外面有动静。” ☆、曾经沧海 屋子外面传来极轻微的悉索声,像是紧紧地贴着门板,又在门板上划出奇怪的声响。没多久,整间屋子的四周都发出了密密麻麻的这种声音。 齐川推了推大门,发现木门居然纹丝不动。与此同时,从他脚边的门缝处慢慢渗进了一缕缕浅淡的白色烟雾。 不出半刻,烟雾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这是什么玩意儿。”白辰扬二指扫过,便要划下结界,却被齐川阻拦道:“等一下。” “怎么了?” 齐川皱皱眉,掌中渐渐浮起一团熠熠的光芒,猛然,一下砸上那些白雾。 两相撞,一时间屋中大亮。两人这才看清,房中的各处已经溢满了那些朦朦胧胧的雾瘴。金光散去,泥地上竟然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好像那些烟雾被碾成了灰末。 白辰捻了一手指的粉末,讶然道:“奎尸虫?!” 奎尸虫曾是魔宗用万妖炼化的蛊虫,却是专门用作对付捉妖师的。当年亓门大战,亓山脚下,伏下的层层结界,便是让万千奎尸虫破坏的,魔宗大军才会一路无阻地杀到了青鸾殿前。 白辰自是记得,那日,满天的尸虫遮云吞日,将青鸾殿前的天空都蔽成了黑色,密密层层的尸虫落到人的身上,立刻烫出一个一个的血窟窿,鲜血涌出,便止不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地流尽。 那些师兄弟就倒在他的面前,前一刻还是鲜活的人面,这刻却成了枯瘪的干尸,而卷皱的肌肤上,伤口里布满了奎尸虫的尸体。 尸山血海。叠起白骨覆满殿前的武场,血水蜿蜒,从山顶流淌至谷底。 记忆骤然崩溃,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似滔天的巨浪狠狠地拍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忽然,颤抖的手掌被悄悄握住,那人掌心宽厚,且炙热,指尖轻过,研去他手指上沾着的虫尸。 白辰抬头,望向齐川,这人眉目深邃,烫灼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眼底俱是心疼。白辰抿了抿嘴角,接着一抬手,一道九幽灵火如惊雷般,猝然划过,拦腰截断在门前。 一团蓝光瞬间将大门前的虫群悉数裹住,凝出一颗硕大的冰球。只听一声爆响,冰球炸裂,连同内里的奎尸虫也炸成了齑粉。 “齐川,我要亲手剁了魔宗。”白辰笑着说。 “好。”齐川柔声应道。 白辰一掌拍在门上,大门旋即从中裂开,脆响之后,断成两半飞了出去。 其时,门外竟然是一片雪色,茫茫雪地中,一人打着赤膊站在离门不远的正前方,手里拎着一条雪白的狐狸,不知死活。 小狐狸被孟山提着,能清楚地瞧见雪白的皮毛上染着一圈浓郁的血痕。孟山仍是一脸憨笑:“二位,我家老爷说了,这望城山,任何人都不得进。” “你是谁?” 白辰站在屋中,这满院的雪并不是真正的雪,而是遍布了数以万计的奎尸虫,散满地上,爬满墙上,只要身子一动,就会沾到不少。 “我叫孟山,负责替老爷守着这山,之前同几位爷说过了。” 孟山一只手把狐狸抓到近前,另一只手掏出只竹罐子,弹开盖子,就往狐狸身上倒去,黄白色的奎尸虫一粒粒地滴在狐狸白色的皮毛上,顷刻烫出了一个个的血窟窿,狐狸虚弱地扭了几下身子,那颗脑袋耷拉得更厉害了。 “这么多年,这玩意儿还是那么恶心。” 白辰一下跃出屋子,凌空落下一方水蓝色的结界,九幽灵火熊熊燃起,像是暗夜的一盏明灯,引得奎尸虫大军纷纷扑拥过去。 奎尸虫食结界,却不知过了结界,便是死亡。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大片大片的虫群,片刻间,已然灰飞烟灭。 “轰隆!” 身后猛然巨响,一整栋被虫群腐蚀的屋子瞬时倾塌。 金光迸现! 孟山堪堪一震,人已被完全笼罩在了一张金色囚笼之下。 而这时,一抹苍蓝色的火焰照着孟山的顶心,凌空斩下。 孟山亦不着慌,他身形如山,此刻如山岳不动,只抬一抬手,却是将小狐狸挡在了头顶。只不过,白辰早已料到他的行动。 九幽灵火在空中蓦然一转,一点混元,四周如瀑布倾泻,却是在小狐狸周身勾出了一圈结界,白辰虚空一抓,孟山的手腕吃痛,小狐狸已被人救走。 白辰把青灵扔给齐川,凌空踩在结了冰的水面上:“展云鹏当真该死啊。” “砰砰砰!” 冰面碎开,水面下居然漂浮着数十具尸骸,一副副包着枯骨的人皮,便如同当年亓门中的干尸,不见半点血色。 “展云鹏到底在山里藏了什么,兴妖风,戕害无辜。” 孟山见状,忽而狂笑起来:“你们是第一个识破我这障眼法的人,所以,更留不得你们。” 水面上爆起一大片棕褐光芒,一具具的尸体突然“死而复生”,面目狰狞地从水里爬上岸,带着一身湿淋淋的皮骨朝两人扑了过来。 孟山手掌一翻,一枚袖珍旗幡迎风见长。黑色旗幡,一丈人高,三角旗形,旗面上绣着一朵黬黑雪莲,宛若白辰肩上的那一朵魔纹莲,不同的是,这展旗面上的莲花是全盛绽开的。 驱魂幡! “展云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话音未落,整座湖水已被一道苍蓝水链卷上了半空,只一瞬,天海颠覆,湖水倒灌而下,那些刚刚爬上岸的枯尸重新被卷入巨浪中。 “破!” 半空中,只见白辰双手拈个法印,一枚极细极亮的羽箭瞬间刺入水中,激起万千浪,轰然一声骤响,覆倾的水面下,钻出一道道残缺的人影。 正是那些枉死之人的元魂。 “找死!” 孟山大怒,手中的驱魂幡挥舞得更加急迫,竹罐中的奎尸虫亦同时连绵不绝地涌出来。 白辰望着那群残破不堪的元魂,在驱魂幡的摧引下,一步一步,艰难地挪着脚步,明明元魂上附着了九幽灵火的禁锢,可他们却浑然未觉,一点点地燃去自己的魂魄。 而那些袭上他的奎尸虫,被齐川挡在周围,近不得一只,前赴后继地撞在炽热的金光上,焚成劫灰。 白辰立在水面上,隔着影影绰绰的光晕,对孟山道:“这里的展家别院早已烧成了灰烬,而这些人,并不是误闯进山的路人,是你故意引来,拘魂夺命,为得是封印山中的怨灵!展云鹏纵火、谋财,夺命,竟还以活人为祀品。” “孟山,呵呵!”白辰忽然冷笑,“或者,我该不该称你为山妖。” “你与展云鹏交易,他许你人命,你替他镇魂。老夫倒是越来越想见一见,这山中到底葬的何人!” “轰!” 漆黑的天地炸开一道白光,飘飘渺渺,犹如仙境。 混沌一片的白光中,那些残魂像是忽然失了方向,毫无目的地游荡着,而孟山的那面驱魂幡,无论其如何挥舞,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浓雾里,一道白影茕茕孑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苍凉。残魂三三两两地聚在白辰的身边,不敢太靠近,却也没有一道敢兀自离开。 “吾知尔等枉遭横祸,被囚于此地已久,今日,吾便替尔等渡魂,归轮回。” 白辰说着,在众人面前虚画了一个圈,泛着莹莹的幽蓝光泽。 初时,那些元魂还面面相觑,并无一人敢有动作。 白辰也不催促,然而那圈灵火却一分一分地在变淡。 “我没有内丹,灵元力不足,撑不了多久的。你们不愿轮回,是打算魂魄尽散么?” 最后一缕残魂在白辰面前缓缓跪下。 望城山本是胡地,却是当年胡狄的二王子送予了展云鹏,展云鹏能一朝扶摇直上,全是依托于此人的照拂。 但是十数年前,二王子突然失踪,刚刚继位的大王子不知派了多少人出去打听,都是杳无音讯,后来有人找到这望城山,说是探听到了二王子的下落,可最后,都是同二王子一样,就此失踪了。 那人匍在地上,元魂变得愈来愈薄。 “上仙,吾王有令,只要能找到二王子,他有重谢。” “重赏么?” “是,举国之财。” “……” 白雾散去,那最后一抹的游魂也再是不见。 “你们二王子可是姓李?” “汉名,李沐。” 屋前屋后一片狼藉,齐川抱着小狐狸坐在倒塌的梁橼上,手掌顺过狐狸皮毛上的伤口。脚边横着一个赤条条的汉子,正是孟山。他身上竟和小狐狸一样,满身的血窟窿,更大更恐怖,泊泊地淌着血,在地上积起了一滩血迹。 齐川不偏不倚地踩在血水里,笑着同白辰招呼。 孟山被九幽灵火化的锁链缠得严严实实,白辰在他身后踹了他一脚:“磨磨蹭蹭,要是血流光了还找不到,老夫就把你剥皮抽筋,油煎红烧。” 孟山一个冷颤,手脚并用地爬得更快了。 齐川怀里的小狐狸突然发出一声轻笑,立即被白辰拽住了尾巴,扯了过去:“躺着很舒服吧,不想起来了吧,还装死。” 青灵“嘤咛”一声,从白辰手中挣脱出来,蹦跳几下,又跳回到了齐川的身上。 “该死的狐狸,居然敢和老夫争宠。” 说时迟那时快,白辰的灵火还没射出,青灵已经摇身一扭,幻作了人形,躲到齐川身后去了。 白辰怒起追杀,结果却被齐川当面拦住:“阿辰,你方才说什么?” “他说,我在和他争宠。” 青灵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上身上还有各种疤痕,深深浅浅的,跟毁容似的,这会儿笑嘻嘻地躲在齐川的身后,冲白辰做鬼脸。 齐川搂住白辰,也是飞起一脚,将已经看傻了的孟山直接踹远了:“我脾气不好,再找不到,我习惯先切子孙根。” 远处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好像真的有人被割了那玩意儿。 “阿辰,我脾气不好,只习惯专宠。” 齐川揉着白辰的耳垂,那双黑眸幽邃难测,而这时,却只映出一张面容。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个人。 ☆、人面难辨 薄薄的晨曦映上半山,日光照开了一地,可入眼的却是一片断壁残垣,茂密的林木在这里戛然而止,依稀仍是当年焚尽之后的惨景,凋敝萧索。 孟山摇摇晃晃地站稳,指着那堆废墟,有气无力地说:“上仙,这里就是展家别院。” “这地儿怎么这么冷。”青灵一踏进此地,立刻冻得缩起了脖子。 山中偏冷,可他们入山已久,再怎么这半山腰也不该突然冷成这般。 “这里有冤鬼,自然比别地冷上许多。”孟山立不住了,瘫坐在地上,摁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可这血人依是流个不停。” 青灵挨近废墟,忽然用力闻了一闻,立马又退了回来,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瞧了瞧孟山,又瞅了瞅了白辰,“嘻嘻”一笑。 只听见半空中骤然一串惊叫,竟是青灵抓着孟山身上的锁链,直接将孟山这个壮汉甩了出去。 孟山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打着滚,痛苦地哀嚎着。而他的身子像是撞上了一大块墨砚,大半边身子都被涂成了墨色,那些黑色的斑纹居然还在不断地扩大,从那些被奎尸虫腐蚀的伤口慢慢渗了进去。 “啊啊啊!” 孟山脸色大变,原本已无甚血色的脸上这时像是被蒙上了一层丝雾状的黑气。 “上仙!上仙!救命啊!”孟山连滚带爬冲到白辰的脚下,黑雾源源不绝,是将他的一对眸子都染成了漆黑色。 “上仙!” 白辰亦在诧异,冷不防他突然伸手一抓,慢了一步,叫这人一把扣住脚腕,仰后栽倒。 一瞬间,缠绕着孟山的黑雾全渡到了白辰的腿上,速度之快,比孟山沾染时更快,就好像这人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这些黑烟。 肩背顿时生出剧痛,痛得白辰牙关发颤,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噗”的一声轻响,齐川手起刀落,金光闪过,斩断了孟山的双手。孟山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断臂处封印着一团墨色的烟雾,大肆地吞噬着涌出的鲜血。 “怎么样?” 齐川把白辰扶住,只觉得抱着的这人瑟瑟发抖,伏在他的肩头,一句话也不说。齐川犹豫几下,手还是按上他的衣襟,却一时没了动作,是因他隔着衣服都已能感觉到,这人肌肤上的那股滚烫。 少顷,青灵听到白辰唤她:“小狐狸,去收了他的妖丹,你可以少修炼几百年。” 白辰闭着眼睛,双手环在齐川的腰间,在他胸口蹭了蹭:“哎哟,痛死老夫了。” 齐川也索性把人抱紧了,揶揄着:“还要抱多久?嗯?” 白辰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恹恹地站直了身子:“这么吝啬,哄一哄都不会么。” 齐川挑了挑唇角,突然,这双唇毫无征兆地印上白辰微微撅着的唇瓣。 一触即分。 他却意犹未尽地添了添嘴唇,邪笑道:“如何?” 白辰整个人都傻了,傻了,傻,了…… 好半天,白辰才像是恍然大悟,然后磨磨蹭蹭地挪了几步,又挪了几步,一直挪到了废墟跟前。 “阿辰。”齐川在身后唤他。 白辰不理他。 “阿辰。”齐川不依不饶。 白辰跺着脚:“羞死人啦!” “哈哈哈!” 别院的废墟被下了结界,魔宗的结界。 孟山就这么撞了上去,自然而然沾上了魔纹,他身上本有奎尸虫,这下一来一去,倒是死得干干净净了。 望城山的山妖,助纣为虐这么多年,今番死了,也没什么可怨的,却是便宜了青灵那小丫头,白白得数百年的修为。 她脸上、身上的那些结痂的疤痕开始淡去,那模样竟是比之前愈加妖娆了几分。 白辰蹙蹙眉,青灵方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多半是猜到了这里有结界,所以,便故意出手弄死了孟山。 狐狸的心性,果真是深不可测。 结界上被种下了魔纹,常人自是无解,可对白辰而言,他身上的魔纹本就不少,再多一些,也不过如此,无非那朵该死的墨莲一直在费尽心思地想把他烫死罢了。 白辰伸平手臂,缓缓推出一掌,刚刚触及虚无,指尖上便猛然一阵钻心的痛楚。十指连心,这一痛,直抽痛到了心底。 九幽灵火起先只有一点极小的火苗,却渐渐愈燃愈旺,如火焰般弯弯曲曲地吞噬起那一片的魔纹结界。 虚空中慢慢显现出了结界完整的样子,一方浑黑穹笼,壁上蜿蜒着血色的纹路,将整座废墟笼罩得密密实实。 而此时白辰手中的那抹浅蓝,如同一弯皎白月光,无声无息地撕裂着沉寂的黑暗。 结界的破口处越来愈大,整片黑魔纹开始禁不住地颤动,那些血纹像是惊慌失措地乱闯乱撞起来。 齐川皱着眉,猛地抓住白辰的手腕,厉声喝止:“太多,你受不住的。” 血色魔纹正疯狂地涌进白辰的手掌,整只手掌都变成了殷色,但其掌心中的灵火却越焚越亮。 白辰半敛双眸,忽而闲闲一笑。 却听一声脆响,眼前的景物大亮,结界上突然出现了密密的蛛网李裂痕。 “哗啦”一声,顷刻爆裂成屑。 九幽灵火喷涌而起,形如蛟龙,几下腾跃,将那些还不及流入他体内的魔纹一一绞灭。 白辰拍了拍手,冲齐川“嘿嘿”一笑:“这么多年坑蒙拐骗,老夫若还是当年那个傻样,怎么行?这叫‘欲擒故纵’。” 岂料齐川依旧严肃地瞪着他,瞪得他的脑袋慢慢垂了下去,最后只得干巴巴地承认:“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欲擒故纵”确是不错,只是这人用自己来纵,却是纵得太过了。 齐川清清楚楚地瞧见这人满头的冷汗,刚刚那抹柔腻的嘴唇这会儿也是惨白得厉害。 “哎喂,齐川你不是真生气了吧。” 白辰走前两步,去勾他的肩膀,结果双腿一软,直接朝那人扑了过去。齐川顺理成章地接住他,严正其事地指正:“还是当年的那个傻样。” “呃……咳咳咳……” 绕过半壁倾倒的墙垣,该是府邸曾时的院落。此时院子的正中央竖着一根粗粝的十字木桩,上面奄奄一息地锁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耷拉的脑袋,隐隐能瞧见那人的面容。 白辰忽然心头一跳。 玄苍! 木桩上绑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长空寺的住持。 “小心!”齐川一下拦住急于冲上去的白辰,带着人往后一跃。 彼时,院内突然轰出一声巨响,整片天幕刹那被扯堕进了黑夜,从正上空开始蔓延起无穷无尽的黑暗,混杂着窒息的血腥,渗入每一次的呼吸,令人作呕。 阴森的寒风低低呜咽着,斑驳曳动的树影洒下,抹出一地的惨白。 “怎么回事?” 山林周围漫起了一团一团浓郁的黑雾,从山谷深处弥漫,不消片刻,染黑了整座望城山。而玄苍的那块木桩下,突然开始渗出了血水。 玄苍痛苦的呻//吟,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这是……”白辰不敢确信,望向齐川的目光都溢满了恐惧。 “这是死祭。” 即便是齐川,亦难掩这刻的惊骇。 死祭。 以血为祭,焚魂灼魄。 “有人想要镇尸!” 一把寒霜剑抢在手中,剑刃上泛着妖异的幽蓝。一声轻斥,身形翩然掠过,一瞬,便已穿过茫茫雾霭。 “当。” 剑尖不容迟疑地砍在锁链上。剑身抵着铁链,四周居然慢慢凝结出冰霜,竟是将锁链和木桩都一同冻结了。 “玄苍,我救你出去。” “白……白辰……快走……” 一直低着的头颅发出道糙哑的喊声,白辰闻言,浑身一震。 “迟了。哈哈哈!” 昏暗中,突然出现的诡异笑声,笑得猖狂。 笑声渐渐靠近两人,泛起的剑光追上一人的面容,却见这人正冲着白辰他们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嘴角挂着个邪狞的笑容。 “上仙,多日不见。” “展云鹏!” “轰!” 一声重响,一具棺木被几人从乱石坟中抬出,摔在地上。 同一时刻,白辰惨呼,只觉腰间蓦然一记剧痛,低头看去,竟是玄苍不知几时挣脱的双手,狠狠地□□了他的腹部。 “白辰……快走!” 玄苍口中一声声说道,可坚如利爪的五指又再是捅进了几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7节 “唔……啊!” “走啊!” 玄苍猛地拔出手掌,掌上鲜血淋漓,血掌一把推在白辰的身上,白辰像片落叶似的,远远地飞了出去。 “哎哟!” 这一撞,恰好撞在青灵的身上,后面跟进来的齐川忙是将人捞起,瞧见了他身上的伤口,也不说话,扯了帛布按住他的伤口。 “外头的结界又出现了,比刚才那一道还重。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什么?” 白辰痛得咬牙切齿,他没想到展云鹏会利用玄苍来害他。 只是,展云鹏如此处心积虑地引他到此地,究竟要作甚么! 仅仅是为了死祭? “那是李沐。” 齐川护住他,白辰痛得身上阵阵发冷,“死祭,他是要用玄苍来镇压李沐的元魂?” 展云鹏不紧不慢取出巴掌大小的四块木桩,一头已经被削尖了,仆从战战兢兢地端来一盆清水,惶恐地退下。 展云鹏将四小块木桩悉数浸入水中,不多时,水面上竟是浮起了一层暗红,如血丝般慢慢洇散。 展云鹏单手扣住玄苍,明晃晃的匕首架在他颈上的血脉处,笑出一口的阴森,对白辰道:“上仙,我用和尚行这妖术,死后,是会万劫不复的吧。哈哈哈!” 刀光! 抬手一刀斩落。 “住手!” 霎时,齐川一记手刀,化出一道幻光斩向展云鹏。 “滴、滴、滴……” 血珠滴落,在水面上晕开一圈圈的血纹,展云鹏的匕首插在一人的心口,分毫不差。 展云鹏捞起那四根被血浸润的木桩,“砰砰砰砰”四下爆响,竟是被他徒手拍进了棺木的四个角里。 “玄苍!” “啊啊啊!”棺木中赫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而玄苍却是被附了蛊咒,身上的衣衫一片片撕裂,露出内里苍白的肌肤。 棺木中的惨叫声越响,玄苍身上的血肉撕裂得越重。 浑身鲜血地被绑在刑架上,已是体无完肤,手腕处白骨森森,五指血流成河,棺木中传出“吱吱吱吱”的声响。 玄苍的十根手指就像是绝望地挠着棺盖,挠断了指骨。 “展云鹏,姚翠说得不错,你这等负心薄幸、忘恩负义之人,根本不配活着!” ☆、岁月流沙 “臭要饭的,滚远点。” 展云鹏捡着地上掉落的饭菜,用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衫小心翼翼地裹好。这是他今日要来的第一份吃的,姚翠已经等了他整整一天。 沿街的灯笼陆陆续续点了起来,展云鹏呆呆地站在那扇金漆的大门前。 金壁,灯红,映着迎来送往的忙碌步伐。 越过那扇朱红大门,足以让人醉生梦死,而门外,却是像展云鹏这般生不如死之人的地狱。 只一步,便隔成了两个世间。 霁城民风彪悍,加之胡狄众多,街头巷尾时不时地会爆起口角冲突,官府不管,致使这里的地头更加横行霸道。 展云鹏和姚翠颠沛一路,两人都不曾出过远门,不想从绥林出来后,两人就迷了路,兜兜转转之后,却是到了这霁城。 展云鹏不过一介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抬,他本打算在霁城寻一份教书的差事,才发现这城里要的只是孔武有力之人,如他这般白面书生,摆在门口当招牌么。 不过也不是全没有人搭理他,倒是有人替他指了个地方。 金风阁。 展云鹏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 岂料那人竟是说上了瘾,伸手搭上展云鹏的肩膀,在他耳边吹着气:“小兄弟这细皮嫩肉的,瞧瞧,这一掐便能掐出水了。哈哈哈,金风阁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小兄弟这等妙人了啊。” 和着这人猥琐的笑声,搭在展云鹏肩上的手掌一点点地滑落,落到他的臀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展云鹏扬手一拳砸上那人,那汉子不慌不忙地抓住他的拳头,浪笑数声,松开手,扬长而去。 “小兄弟若是考虑清楚了,今夜可到盛威镖局,找我林某,哈哈哈。” 翌日清晨,大街上突然有人嚷嚷着,说是盛威镖局的林镖头死了。 破宅子里,展云鹏抱着姚翠睡得正沉,四下已经吵闹得过分,姚翠早就被吵醒了,而展云鹏却仍是睡得安稳。 有同住的乞丐打听到了外头的谣言,回了宅子得瑟:“听说那林镖头昨夜出去寻欢,有人瞧见他带回去一个小倌,结果屋中的油灯整整亮了一宿,谁知今早却被人发现死在了床上,还一丝//不挂的……照我看,定是那个不要脸的□□杀人劫财……” 姚翠忽然觉得环住她身子的人轻轻一抖。 “云郎?” 姚翠这几日染了风寒,昏昏沉沉的,也不知展云鹏昨个儿是几时回来的,只记得她起夜的时候,屋外敲了三更,那会儿,展云鹏仍未回来。 镖局死了个镖头,流言蜚语地传了几日,就渐渐消匿了下去。盛威镖局照样走镖,照样做着那些打家劫舍的买卖,像是从不曾有过林镖头这人一样。 “翠儿,我买到药了。” 展云鹏兴奋地捧着几大包药材进来。 大夫说姚翠的病拖得久了,没能好好休养,才会一直反反复复,好不彻底。大夫临走前环顾了圈破陋的宅子,叹了句“无瓦无榻”。 那会儿,展云鹏怀里正揣着两只刚刚抢来的冷包子。 到金风阁来的客人,只为寻欢,从不问这欢场中人的出身,也不管这人会死会活。 展云鹏裹着件被撕烂的中衣,踉踉跄跄地从屋子滚爬出来,不想一头撞在一人身上。这人腰间悬着金刀,一件狐裘披在身上,眉眼幽深,鼻梁高挺,一顶裘帽压到了眉间。 胡人。 “贱人,敢打伤你祖宗!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屋里跟着冲出一个莽汉,手里提着一把九环大刀,袒露的胸前纹着一颗斑斓猛虎头,凶神恶煞地骂道:“臭□□,老子一定要弄死你!” 展云鹏不敢停留,赤着脚便朝大门外奔逃,却被人一把抓住。 金光簌簌一闪,只见莽汉呜咽一声,一对眼珠蓦地睁得浑圆,人已软软地向前扑倒。展云鹏瞧得仔细,那颗猛虎的眉心扎着一把亮眼的金刀。 那人弯下腰,向展云鹏伸出一只手,唇边挂着一抹笑意。 “他死了,你不用怕了。” 一夕间,展云鹏摇身成了霁城呼风唤雨之人。 姚翠从破宅子里搬到了霁城寸土寸金的大院,大门上悬着的那张匾额,“展府”二字是比她姚家在绥林的更大,更气派。 展云鹏替她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抓了最上等的药。姚翠一度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往昔的日子。 那天霁城下了大雨,展云鹏披了蓑衣匆匆出门。 “云郎。”姚翠打着伞,踩着一地的水追到大门外,“云郎,今日雨下得这么大,也要出门么?” “翠儿,你身子不好,万一再是淋病了,怎生是好。”展云鹏叱喝了丫鬟,将姚翠领进屋去。 “云郎。”姚翠抓着他的衣袖,没来由得生出一丝不安。 展家能有今日,何况又在霁城,少不得有人喜欢嚼舌根,姚翠身居内院,但一来二去,传到她耳中的,只有更污秽。 “今日不能不去么?” 展云鹏语塞,再是抓开她的双手,压抑着一股戾气:“不能。” 马车在雨幕里飞驰,少顷,便已不见了踪影。 “啊啊啊!” 姚翠狠命地将伞摔在地上,大雨顷刻打湿了她整个人。丫鬟慌了手脚,上前扶她,却是被她怒声吼斥:“滚!” 姚翠为了展云鹏,抛家弃父,从闺中小姐随着这人风餐露宿,流离转徙,和要饭的抢食。 只是这失而复得的权势,竟是展云鹏卖了自己换回来的,这让她如何能接受。与其这般无尊无脸地活着,她宁可不要! 宁可统统舍弃!荣华富贵,予她而言,也及不上展云鹏一人。 否则,她又何必背离姚家。 望城山的雨势滂沱,然而姚翠闯进别院的时候,只看见满地的血水,大雨都冲刷不净。地上横躺着一具尸身,身上不知被扎了多少处刀口。 唯独这张面容依然完好。 姚翠认得这人,那日展云鹏到旧宅接她,身边跟着的那位,便是这人。 展云鹏说,这人是他的恩人,李沐。 展云鹏跪在李沐身边,亦是满身的鲜血,手里抓着只玉如意,如意上沾满了鲜血。 姚翠慢慢走过去,顾不得他身上的血,只是用力地抱住了他。 “云郎……” 展云鹏更像突然失了魂,来来回回地念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展云鹏,我杀了你!” 刹那间,风卷云涌,电闪雷鸣。 一道惊雷划破暗空,砸上了那具棺木,整具棺木爆裂,内里一声怒吼,振聋发聩。 棺材盖砰地被炸飞,一具腐烂的男尸着一袭血衣,浑身是血地从棺中跳了出来。 “展云鹏,你这忘恩负义小人,终于敢来见我了吗!” 尸骨上的一对眸子,眼珠腐烂,只剩下两个阴森的窟窿,此时却泪如雨下,两行满满的血泪,却在碰到身上血水时,顷刻蒸发,这衣上的血是祭祀的血,这人被束在血衣中,已是癫狂。 “忘恩负义?” 展云鹏负手而立,这突然的诈尸仿佛全在其预料之中。 “李大哥,你借我的恩,我还得还不够么。霁城七年,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全都拜你所赐!” 展云鹏兴许也是疯了,那具形如骷髅的人一步步逼近他,他竟是躲都不躲,脸上还衍起了笑容,“所以,李大哥,我没法子,也只好人不人,鬼不鬼地困了你七年。” “李大哥,你对我的好,我总是要还的,不是?” “啊啊啊!” 这人这尸便是李沐,死了七年,又何曾想过,展云鹏会丧心病狂地囚了他七年,魂不得往生,困在这望城山的废墟,当真是死不得,活不得。 李沐十根干枯的手指成爪,一下掐上展云鹏的脖子,展云鹏不为所动,任由李沐抓着自己,那张恶心丑陋的鬼脸,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尖。 两只黑洞洞的窟窿死死地盯住展云鹏。 近在咫尺的面容,李沐一个恍惚,仿佛七年未变。 展云鹏被他扣住脖子,唇边微微扬起,只是眼眶通红,落下两行泪来。 那般模样,便如当年的金风阁中,惊慌失措突然撞到他身上的那一刻。 惊恐万般,却叫他一见犹怜。 “啊啊啊!” 李沐发了狂,仰天长啸。抓着展云鹏的手掌不停地颤抖,磕碰着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却不见展云鹏眸色不变,手掌猛然拍出,一掌摁在李沐的眉心。 李沐突然没了动静,那颗骷髅的头颅一点一点地低下,不可思议地望向展云鹏。 “啊!” 突然,那厢的玄苍痛呼一声。 只见玄苍的眉心莫名出现了一道血色环,挣扎着想要脱出他的身体。而李沐的骨骸也从眉心开始崩碎,一圈晦涩的殷红慢慢浮现在他的周身。 “嚯嚯……” 玄苍声音沙哑,明明已是弱不可闻,可却偏偏漏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躲在乱石堆后的青灵,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刑架上的那个血人。从他开口让白辰离开,从他不受控制地打伤白辰。 身着死祭,竟是没有出声求过一回。 李沐身上的血色越来越浓,那双扣住展云鹏的骨掌也已开始破碎,碎落的指骨,再难抓住眼前这人。 “云……弟……” “李大哥,你定是后悔遇上我了吧。哈哈哈,可惜啊,可惜已经晚了。这一世你来不及报仇,那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报不了仇!哈哈哈!” “后……悔……么?” “轰!” 如同天地突然绽开,日色似岩浆倾倒下来,尸骨身上的那层血环如微末刹那消散,李沐大叫一声。 “当。” 一柄玉如意断在地上。 展云鹏惊呆。 李沐挡在他的面前,最后一刻,替他挡下了那道爆起的灵火。 而他整具残破的骨骼终是化作片片白骨,什么都不曾留下。 “李大哥!” 展云鹏怆然跪倒,断成两半的如意,被磨掉了那层被镶上的金箔。 唯云吾爱,融骨渗血,生死不忘。 ☆、仇人相见 齐川的金焰强行打断死祭,白辰则是一道九幽灵火袭向展云鹏。 电光火石之际,李沐的那副白骨却先一步横跨,挡在展云鹏的身前,将他完完全全护住。 至死不悟。 姚翠是,李沐是,而展云鹏,又何尝不是。 不愿去承认的真相,以为自欺欺人地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就可以与世隔绝,就可以不闻不问。 姚翠执念着展云鹏对她的感情。 李沐亦是。 展云鹏处心积虑了大半辈子,名利、富贵、权势、他逐一而得。可是然后呢…… 他利用姚翠;他和李沐的交易。 由始由终,他都觉得是旁人负了他。却不曾想过,负人的,从来都是他。 因为他把别人珍视的感情当作了棋子,弃之任之。 一场情,两段畸形的爱恋,到头来,统统都是输家。 “李大哥……” 展云鹏以为李沐该是恨死了他,没想到这人竟是死了,仍是放不下他。 那时那年,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伤痕,李沐抱着他,一一吻过,说:“云弟,吾爱你。” 那时那刻,展云鹏痛得撕心裂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疯子,疯子……杀了你……” 大抵恨到了极致,就成了扭曲的爱。 展云鹏杀了李沐,封锢了他的元魂,结果,却一步步走成了李沐。 爱一人,恨一人,不经意时,自己便成了他。 白辰怀里的如意突然掉出,一句刻骨铭心的爱意,残忍地撕开了展云鹏的伪装。 李沐爱他,只可惜,爱错了方式,成了恨。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展云鹏跪在地上,将两截玉如意牢牢地拥在怀里,唇边溢出一丝血痕。 “我只知道,你身上有阴尸之气,他若要害你,你又岂能安稳活至今日。”白辰冷漠的声音,不带半点的情感,垂在身边的手掌,一团小小的蓝色火焰依旧燃着。 “所以……李大哥……这七年,你是心甘情愿被我困在这里的么?” “你每年回来,起码他每年都还能见到你。”白辰慢慢抬起手掌,火球上的蓝色愈来愈深。 “但你这一次来,竟是想要同他了断这场劫数。” 展云鹏的眼神一片迷离,唇角滴下的血迹落在那半截的玉如意上,蓦地闪过一点红芒,血滴刹那洇了进去。 “是。我确是来做了结。翠儿已被上仙度化,而丽姬她,也答应嫁给我了。过去种种,我终于可以全部割舍掉了。我答应了丽姬,成婚之后,就同她离开绥林,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有万贯家财,天下何处不是我容身之地……呵呵……”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展云鹏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吼,“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明明是他的错,他囚了我七年,我像他的玩物一样,被亵玩了七年,整整七年!为什么!” “是么?从你踏入金风阁的那刻起,又何尝没有把自己当成玩物,当成交换的筹码?” “我……”展云鹏愕然抬起头,“我是为了翠儿。” “呵。”白辰冷笑一声,望着半空中越发浓郁的结界,棉絮般的灰白雾气正一点一点地从半空压上地面,身前展云鹏的那张脸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为了姚翠?你利用她谋夺姚家,利用李沐跃居显贵。展云鹏,你可扪心自问过,你对他们,何曾倾心?! 我记得姚翠当日问过你,你可有爱过她? 呵呵,你从来都没有吧。 你爱的,只有你的虚荣。” “不!不是!不是的……不是的……” 展云鹏慌张地想要起身辩解,可是双腿一软,又直接跪了下去,已是泪如雨下:“我……我……” 白辰冷冷地追问了一句:“你爱过他们么?爱过么?” “……” 浓雾尽数降下!终是完全覆满了整个结界! “老夫是捉妖师,而你,是人。不过既然是你造下的孽,该有你自己去承担!” “砰!” 积蓄已久的九幽灵火瞬间出手,径直穿破雾层,直冲霄汉。灰雾中轰然亮起一片艳丽的水蓝,绚烂如繁花。 白辰抬着头,轻声道:“我造下的孽,我也会去担。” 幽蓝的光芒倾泻在展云鹏的脸上,剔透的泪痕被晕成了透蓝,他抓起断了的玉如意,截口处锋如利刃,喃喃自语着什么。 “李大哥,我欠你的,还给你……” 鲜血溅开,半截如意扎进胸腹,一腔热血洇散在地上,如意全部没入。 展云鹏最后道。 “上仙,你不该来。” 白辰看着他,眼中失去神采,褪成死灰。 “不该来?我若不来,你可是能放过我?魔宗可是能放过你?” “齐川!” 白辰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整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将周遭之人的耳膜炸裂。紧接着,大地剧烈摇晃起来。 苍白色的浓雾被震开了一道道裂缝,缝隙中急速掠过一抹灰黑的暗影。 “来了。” 白辰低呼一声,掌中发一记响雷,追上那抹黑影。身子凌空跃起,似雷光过境,瞬间冲入云层。 渐渐破裂的浓雾结界,面上浮现出一条条蛛网的血痕,如先前他们在外面时一样,依稀有两道迅疾掠过的身影,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白大哥不会有事吧。” 留在地上的青灵紧张地盯着天上,又紧张地看了看躺在身前的人。 “狐狸,你照顾好和尚。” 齐川扔下一句,随即金光一闪,人已不见。 之前剧变,齐川在混乱中将玄苍救下,才发现这人满身是伤,寸寸肌肤几乎烧毁,青灵不过轻轻一碰,玄苍便禁不住滚落泪水,但口中依然断断续续地念着“阿弥陀佛”。 青灵是只狐,一世伪装,在凡界更是见惯了假面假意的人,倒不曾见过这样的和尚,紧蹙的双眉,分明是痛得死去活来,可又兀自强撑着自己的信念。 “和尚?”青灵的指尖好奇地划过玄苍的眉心。 “阿弥……唔……” “和尚……很痛吗?” 玄苍艰难地撑开一半的眼皮,又阖上了:“阿弥陀佛。” “和尚,我给你点灵元力,许是就不痛啦。” “阿弥陀佛,不必。” 青灵疑惑:“为什么?” 玄苍:“你是女子。” 青灵点点头:“是啊。” 玄苍恨不得自己快些晕过去:“男女授受不亲。” 青灵:“那我变成妖好了。” 玄苍:“……” 一条毛茸茸的雪白尾巴甩着甩着缠在玄苍的腰上,玄苍吓得终于昏死过去。 浓雾里的血纹一条一条地扩散,交汇处开始慢慢融合,显出了那道东躲西藏的黑影。 遽然,一支冰蓝色的光箭眨眼贯穿那道黑影。从黑影中迸开无数刺眼的光焰,贪婪地吞噬着浓密的云雾。 “啊啊啊啊啊!” 风云卷起的黑影一点一点地被绞碎, “魔物……都该死……” 白辰恍惚地立在云端,仿佛在他眼中,这人已是死人。抬起的掌心中,一团九幽灵火不寻常地颤动着,连着他的身子都不自觉地颤抖。 聚起的血纹对冲上迎面卷来的苍蓝灵火,这人只瞧见白辰森然的眼底忽然激起一抹诡异的阴笑。 灵火瞬间化出一条长蛇银鞭,擦家而过那团血纹,直接扑向自己。 血纹快一步撞进白辰的体内,而九幽灵火也已将这人死死缠住,燃烧的火焰,却凝固出一块块水晶般的冰凌,密密层层地封住此人,将其六识都一并封住。 “魔宗行事,仍然是如此卑劣无耻。” 白辰缓步到冰柱前,抬手飞出一枚冰凌羽箭,透冰而过,钉入这人的印堂穴。 “啊。” 来人低吼一声,两眼朝上一翻。一点微蓝的冰霜从他的印堂周围,覆盖起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内里的血液经脉也被一一冻住。 “寒冰噬骨,这滋味可是不错?”白辰又摸出一只竹罐子,“哎哟,老夫竟是把这个给忘了,当年欠你们的债,是该一笔一笔,好好地还一还了。” “不不不要……” 奎尸虫! “公子何时居然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 消退的迷雾中,生出一道细黑的裂痕,蓦然间,传来一道飘渺的女声:“公子,许久未见了啊。” “桑如烟?” “嗡!” 白辰只道脑中顿时一炸,翻涌出的恨怒一霎时就要将他烧死了。不受控制的灵火乱闯乱撞,染满了半壁天空,竟是将整一座望城山都覆了进去。 “呵呵,可惜如烟今日不能和公子叙旧了呢。” “呯!” 冰柱爆碎。 黑暗的虚无中,一只素手破空伸出,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那人的脸上,一掌将他甩进了虚无。 “就凭你,也敢伏击他,不自量力!” 隐在云雾中女子显出半张容颜,蛾眉似远山含黛,秋水剪瞳,正是当年初见的女子。 如昔。 白辰胸口不住地起伏,可呼吸竟像被扼住了一样。 桑如烟重又隐入雾中。 “公子,吾王说,‘多年不见,他甚是想念你’。” “啊啊啊!” 白辰恨得咬碎钢牙,立时便要追上,谁知被齐川一把揽住,白辰回过头来瞪着他,眸底是熊熊燃着的恨意。 “阿辰……” 满天的灰雾终究濯成了清莹的澄蓝。 白辰眼睁睁地看着桑如烟消失,想要甩开齐川的手,却被这人反而握得更紧了。 齐川抱着白辰落回地上,想不到刚一回神,白辰一拳揍在他的胸口,齐川扶住他的双肩,任这人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 半刻之后,白辰约莫是打得累了,被齐川顺势一捞,按入自己的胸膛。 白辰当真是累得半死了,趴在齐川的身前,呜呜咽咽地嘀咕着:“你为什么要放她走……你明明知道我要报仇……明知道……” “她走不了,你定会亲手杀了她。” ☆、故梦如魇 往来的山道上覆盖着满满的积雪,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碾过雪地,拖出两条长长的车痕。 白辰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斗笠,百无赖聊地赶着马车,手里的鞭子时不时地甩在马臀上:“马兄弟,今早不是刚喂饱你么,怎地又越走越慢了。” 拉车的白马喷了喷鼻子,抗议似地尾巴一扫,冲着白辰的脸面扫去,幸亏他躲得快,不然可就要破相了。 “切,说你两句就闹性子,简直跟某人一样。哎哟哟。”腕间的那条链子突突一亮,顿生一股灼烫,火烧火燎地烫得白辰连连求饶,“别烫啦!不是你!不是你!是我,跟我一样,还不成么?” 白辰很是憋屈,一怒之下,掀开车帘走了进去,冲着青灵发火:“出去,赶车。” “不要。”青灵张口拒绝。 白辰扔了马鞭给她,威胁说:“老夫让小和尚休了你!” “你……你言而无信!”青灵气得跺了跺脚,又跺了跺。朝白辰呲呲兽牙,这才愤愤不平地出去驾车。 那马一声长嘶,撒腿开跑,直把白辰摔了下来。 “最毒妇人心。哼。” 白辰跌坐,正好瞧见玄苍正睁着眼看他。 “醒了?伤好些了么?” 玄苍撑着坐起,白辰扶他半靠在车壁上:“齐川呢?” “走了。”前一刻还气得要死,白辰这会儿的手却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链子,“他去北狄了,李沐好歹也是那个什么二王子,听那个死了的侍卫说,找到了李沐,赏银不少。老夫让他领钱去了。” “咳咳。”玄苍咳嗽两下,“可惜已经过世了。” “嗯。”白辰把玩着手链,灿金色的光泽一亮一亮的,煞是好看,他楞是想了很久,也还是没记起自己是什么时候不要脸地问那人讨来的了。 “所以让他把那柄玉如意送回去,融了两人的血,也算留个念想不是?老夫是不是很聪慧?嘿嘿。” “阿弥陀佛。” “玄苍……”白辰低着头,只顾盯着自己的手腕,却是欲言又止,过得好半晌,方才说道,“等拿了银子,去给寺里的小和尚们添几条被褥,这是入冬了,别又和往年似的,大半间寺院都冻出病来了。还有你,如今身上带伤,禅房多点几个火盆,要不了几钱的。” 车厢里突然一时宁静,车外马蹄的“嗒嗒”声显得格外清晰。 玄苍的嗓音依然有些沙哑,张口了几次,终是叹了声:“当日你千叮万嘱我,莫要理会展云鹏。”玄苍望向他,“白辰,你为何不问我,怎会被他擒住的。” 白辰翻了翻包袱,挖出一只橘子。之前马车经过一户农家,小狐狸偷偷摸摸扒来的,玄苍那时昏睡着,白、青二人便两人心领神会地没让他知道。 白辰剥了瓣橘子给他:“慢慢说。” 在绥林县时,齐川曾经问过玄苍,可是识得姚翠。 那日,玄苍是直接跪在白辰面前,称姚氏与他,仇不共戴天。 白辰原以为两家结怨,无非钱财、无非女人。却没料到,中间的恩恩怨怨竟是这般曲折。为了锦绣前程,为了女子芳心,兄弟阋墙,割袍断义。 “我本家姓姚。”玄苍道,“那日展云鹏托人找到我,说他在整理姚翠的东西时,发现了我父亲的一件事物。” “哎,你就是那么容易上当。” 当年,玄苍的父亲姚正清,和姚翠之父姚启业同年参加秋闱,姚正清高中解元,姚启业也在举人之列。姚家上下同时中举两位,整个绥林都倍感光耀了。 太老爷一高兴,便琢磨替二人寻了亲事,来攀亲家的人几乎踏破了姚家的门槛。 邻县望族苏家,有个小女儿苏桐,倒是经常来绥林,一来二去,便和姚启业熟稔上了,而姚启业也是对她百般倾心。 苏家不仅书香门第,更因为苏桐有一位翰林学士的长兄。 反倒是姚正清婉拒了所有亲事,只道自己一心考试,待立业之后,再论婚嫁。 姚家的聘礼红红花花地抬到了苏家,谁料在这时,苏家的那位兄长被查,苏家受到牵连,顿时权贵尽失。兄长在京问斩,棺木送回了苏家,苏家老爷当场昏死过去。 苏家剧变,太老爷自然要推了这门亲事。然而苏家不愿意了,说是苏桐乃姚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未犯七出,怎能说休就休。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8节 一夜间满城蜚语,口口相传姚家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毁了苏姑娘的名声,砸了自家的脸面。 姚家还是妥协了,大红花轿如约而至,只不过,新官人却换成了姚二爷。 “你爹娶了苏家那姑娘?”白辰听玄苍说了半天的故事,听得他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可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你爹为何同意?” “太爷爷同他说,他不娶,就让大爷替了他的身份去参加春闱。” 白辰嫌弃地吧唧了两口橘子:“你爹是捡来的吧。” 玄苍无奈道:“我倒希望他真是捡来的。” “呃……” 苏桐入了姚家不久,姚家二子便赴京赶考去了。开考前不久,太老爷派人传来消息,苏桐有喜了。 消息传到京城,姚正清愕然。 当夜,姚正清逼问姚启业真相,谁知姚启业居然丧心病狂地让他承下这个便宜儿子。 “姚启业!那是你的亲生骨肉!” 姚启业被一拳掀在地上,揉着脸颊,索性瘫坐在地,他呲着牙,笑说:“她算什么,不过是我成事的卒子,我原本以为她苏家还有几分朝堂势力,勉为其难地打算给她个名分。谁知道老天爷都帮我,苏家竟然么快就倒台了。呵呵呵!” “那你为何还要我娶她!为什么!我是你亲弟弟啊!”姚正清眼底通红,双手发颤地撑在桌上。 替大哥娶了媳妇也还罢了,如今竟是连儿子都要替养么! 姚启业“哦”了声:“你还记得我中的那个举人么?” 姚正清一个激灵,仍是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我这个举人是他兄长给的,弟弟,你说这种事情,我又岂能让她在外头乱说。” “你!你该是要自己娶他的!” “那怎么行,万一我高中状元,有大把的女子等着我,保不齐还有公主,又怎能受她拖累!” “所以你就拖累我……”姚正清再是站不稳,扶着椅背慢慢滑下,“大哥,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她。” “哈哈哈……弟弟,说起来你大概不知,苏桐她,原本相中的那人就是你,不过被我强先一步,要了她,哈哈哈!” 烛火忽明忽暗,在姚正清的脸上绘出几片暗影。 “那父亲呢?父亲可知晓此事?” 姚启业笑答:“当然,此事便是父亲亲自谋划的。” “为什么?” “弟弟,你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呵呵!” 京城比绥林大上不少,临近中宵,街旁的酒家依然有灯火亮着。店门打开,小二扔出来个醉醺醺的汉子,手里还拿着一只酒瓶,这一推,洒出了不少。 姚正清揣着剩下的半壶酒,摇摇晃晃地立在贡院的门前,一站,便是一整夜,直到晨光起了,陆陆续续有考生入场。 放榜那天,姚启业砸烂了大半个客栈,他落榜了。 姚正清作为贡士留在了京城。他送姚启业返乡那一日说:“大哥,无论殿试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回去了。” 玄苍说得久了,低低咳嗽着,白辰递过水,问道。 “后来呢?” “后来?后来大爷顶了父亲的名义去参加殿试,连进士都没能中到,被查出作弊,他却……他却砸了银子,让父亲代他充军。他回乡之后便赶走了母亲。母亲问明了父亲充军的地方,一路寻了过去。再后来,父亲病故,母亲想带我回姚家。毕竟……我也算是姚家人。” “你是姚翠的哥哥!不对,姚翠比你大多了。” “嗯,我确是有位哥哥,母亲说出生便已殇。” “你是姚正清正儿八经的儿子?” “是。” “母亲是苏桐?” “是。” “啧啧啧,想当初姚家多少风光,和尚你,你竟是一点都没沾过。”白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也好,你当和尚,有老夫罩着你。姚家他一家子作妖,偏偏遇上展云鹏这个大妖,家破人亡,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了。” “阿弥陀佛,可我……” “可什么可呀,你现在是出家人,红尘早断了。至多改天我陪你去拜一拜姚家的那座宗祠,仁至义尽了,不过还是得等你伤好了。” 白辰扯着嗓子嚷了声:“小狐狸,还没到吗!” 青灵头一回来长空寺,惹得寺里的和尚个个古里古怪地地看着玄苍,住持不过出去了几日,怎地带回了只白毛狐狸。 玄苍原先安排青灵在山下的农户落脚,小狐狸不肯,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 “和尚,你们凡人不是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在霁城救了你,你怎能背信弃义,不理我!” 一条白花花的尾巴不知不觉地又露了出来,跟条蔓藤似地绕在玄苍的腰间。玄苍无法,只得与她约法三章。 小狐狸欣喜,连连点头:“和尚,我通通答应,你不要赶我走。你若不喜欢我,我变作狐狸好了。” “青灵施主,贫僧是出家人。”玄苍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山门走去。 青灵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后,仿佛丝毫不在意他所说的。 “你!”玄苍停下脚步,喘着大气“阿弥陀佛”地说,“青灵施主。” “我叫青灵,不叫青灵施主。”一双乌黑水灵的眼睛被她眯成了新月,笑盈盈地盯着玄苍。 “和尚,我喜欢你,和你是不是出家人有什么关系呢。” “……” ☆、原来故人 白辰回了寺里,在后山的池子里舒舒服服地泡了次澡。一池清冽,让他想起那会儿一直偷窥他沐浴的齐川。他问过齐川,这几年去哪里瞎混了,也不知早些来找他。 “怕你见到我,就想到不愿想起的。” 被白辰狠狠地鄙视了一把,说得好像他现在出现,自己就已经把那些都忘得干干净净似的。 “我这些年略忙。” “略忙到没工夫见我?” 齐川搂住他道:“所以现在要天天粘着你。” 白辰推不动他,只能任由他抱着:“唉,可惜老夫近些年,同和尚们待久了,清心寡欲了。” “呵呵,是吗?” 齐川的手掌刚刚滑上他的背脊,白辰就浑身一个哆嗦,脸唰唰唰的红成一片。 温泉中水雾氤氲,朦朦胧胧地漏出一丝叹息。 “你是不是给老夫下蛊了,怎么几日未见,我竟然有那么些些想你了……啊啊啊……” 没在水中的银链得意地闪出一大片的金光。 白辰临走时,突然觉到哪里不对了,便是问了一句:“为何姚家太老爷那么嫌弃你爹,情愿维护那个败家子?” “因为……他们说,父亲他……是妖。” 佛堂中,玄苍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眼角凝着一滴泪痕。 “和尚,你是哭了么?” 一只白狐狸一窜窜到了他的身上,软茸茸的毛发蹭在玄苍的掌心,玄苍无意识地抚上她的皮毛,柔柔暖暖。 白辰还没走近城门,远远地就瞧见城门口齐齐整整地排了两队人马。最中间那人的模样,他倒是有些熟悉。 “哟,蒋大人,这么客气,还亲自来接老夫呀。” 这人是蒋方铎不假,但脸色却不太寻常。 “蒋大人?”白辰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大人你这般兴师动众,真是折煞老夫了啊喂。” “白辰。”蒋方铎神色凝然。 “嗯?”城门口的异状,白辰其实早已注意到,在蒋方铎身后的那名衙役,手里还提了一副囚具,白辰明知故问,“大人这是要作甚?” 蒋方铎瞧见他了然的目光,心中一软:“丽姬状告你谋害展云鹏,我奉命前来拿你。” “丽姬?说我谋害展云鹏?她如何得知?” 蒋方铎摇摇头:“这案子我只能旁审。” 白辰蹙眉:“你方才说奉命?这绥林县里不是大人最大么,还奉谁的命?” “镇北大将军,章肃文。” 白辰:“他一个大将军,管这事干吗。” 蒋方铎亲自拿了刑具要给他戴上,白辰推搡道:“嫌弃死了啊。” “他在内城门等着,样子总得要装的。” “老夫这就去灭了他,让他多管闲事。” 蒋方铎认为是因为自己说不过,也打不过白辰,所以最后还是自个儿拎了刑具跟在这人身后进了城门。 “蒋大人。” 内城门口,正中央站着一人,剑眉星目,一身皂色戎装,英挺魁梧,生的确是一副好皮囊,“此人可是疑犯?” 蒋方铎不甘不愿地应了声。 “既是疑犯,为何不上囚具。” 蒋方铎:“这……” 白辰瞟了一眼章肃文,见这人神情冷漠,白辰心底哼了哼,转身抓过蒋方铎手中的刑具,自己戴上,吆喝了声:“走不走啊?” 狱中阴湿,那堆湿漉漉的杂草中,钻进钻出许多长得忒难看的虫子。 牢里突然亮过一片蓝光,跟着卷过一道冷风。只听“嘎啦嘎啦”几声,一蓬子的草堆顿时结成了冰块,周围、里面的那些虫子也一同被冻死在里面了。 白辰拍了拍手,蹲在冰疙瘩旁画圈圈,没几个月,自己竟是成了牢里的常客。 幽长昏暗的走道尽头传出一阵沉闷声响,白辰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一颗微小的冰珠子悄悄地滚了过去,没进黑暗中。 但他等了大半天,却没有听到什么吆喝呼喊的声音。 牢房的铁栏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掌,掌心中,躺着那颗渐渐融化的冰珠子。 “上仙,好兴致。” 章肃文亲自把白辰请出来,却又只是在大牢里摆了一桌水酒,狱中昏幽的灯光,照着一桌精致的酒菜,实在有几分不伦不类。 “蒋方铎说,这几道菜是上仙最是喜欢的。” 白辰握着酒盏,左瞧右闻了半刻:“将军这不是要让白某做个饱食鬼吧?”说完,一仰头,闷掉了一杯酒。 章肃文也陪着喝了一杯,开门见山说:“元香楼的丽姬状告上仙杀了展云鹏,上仙可是认罪?” “当然不认啦!展云鹏是自杀的,与我何干。”见这酒没问题,白辰赶紧把一个个菜都挪到自个儿面前,塞得满满一嘴,“将军不是也不信么,不然你早就可以了结此案,把我斩了了事,何必还要好酒好菜地招待我一顿呢?不会是,将军怀疑丽姬有问题?” “!” “上仙为何这么想?” 白辰倒光了酒壶:“这还要想?展云鹏死的时候,她根本不在现场,这下突然冒出来,分明是冲着老夫来的。至于她为何要兜那么大个圈子,请将军来动手……” 章肃文:“为何?” “因为她打不过我啊啊啊!”白辰抹了把嘴,瘫在椅子上,眯着眼瞧着桌上那一堆鸡鸭骨头,一脸满足,“她定是在将军面前说,我会妖法,把那个展云鹏给弄死了,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一定要找将军做主,是不是?” 章肃文:“……” 白辰一下一下地磕着眼皮,大抵是吃饱了,便有些犯困了。 “她这样做,我倒是能猜出几分她是谁了。” “她找的人并不是本将,而是蒋方铎,是本将故意将此事揽下的。至于本将为何要同你说这些……眼下却是不能告诉你。” 白辰又眯着眼睨上他:“将军这是要考量我么?” 章肃文依旧面无表情:“是。” 白辰表示极度鄙夷的同时,问道:“章将军,她是不是说她有对付我的法子?” 章肃文一惊。 “是什么?咒符?迷药?还是美人计?” 章肃文就着油灯,看见这人略是苍白的面容,心底亦是生出几分的歉意:“就在刚刚的水酒里。” “呃……老夫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白辰勉力睁开双眸,推开桌子起身,岂料双腿无力,人一下就往前扑倒,幸好被章肃文扶住肩膀。 “嘶——” 白辰倒抽了口冷气,只觉得被章肃文无意按上的肩背一阵火辣辣的钻心之痛。 “章……章肃文,你……当官的,就是心思多……” “委屈上仙了。”章肃文小心翼翼地把人送回牢房。 白辰痛得连呼吸都是急促,抓着他的衣衫:“到时候,你可不要给老夫掉链子啊!” “本将知道。” 夜幕沉下,昏暗的牢中慢慢生出丝丝的寒意,从足底蔓延,透着刺骨的冰凉,钻入人的体内。 晶白的雪花簌簌透过铁栏,打在白辰的衣衫上,随即洇入,留下了一点淡淡的水痕。 白辰蜷缩在湿冷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腕上的镯子一下一下地拼命闪烁,有风拂过他的墨发,吹起些凌乱,而他身后则是一片的漆黑。浓郁的阴寒里传出悉索的轻响,渐渐聚成了细微的脚步声。很轻、很浅地走过牢房外那条空旷狭长的走道。 微暗的火光慢慢亮起,脚步声终于他的牢门前停下,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温婉,平静的女声:“上仙,这几日住得可是习惯?” 烛光太暗,根本照不清她的全貌,反将她的脸面映成了半阴半阳,靠着灯光的那一面清晰,反之则像是化进了黑暗。 半边的红唇轻轻一动:“上仙能替我除了展云鹏……丽姬铭感万分。”说完,退了半步,裣衽,不急不慢得行了个大礼。 “但是……今日我却留不得你!” 杀机爆起! 丽姬徒手一抓,竟是扯断了铁铸的围栏,一双眸子,刻然间染成了绿色,如幽冥的鬼火般,而一张早已超出正常范围的血盆大口,正吐着一条猩红的信子。 白辰不避不闪,直到那条粗长的信子舔到了眼前。 刹那,合二指为剑,剑光幽蓝,却在彼时生生横割在了两人中间。蓝剑猛地斩下,孰料,丽姬竟是虚晃一枪,口中的信子不过是条诱饵。 突然暴涨的手臂赫然变成两条一尺粗的软鞭,从两侧分别缠上白辰。 她反应不慢,白辰比他更快。 一招未成,那柄寒光小剑居然直接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又自后袭来,寸许间,便可穿破丽姬的后背。 “想杀我?”白辰冷笑,突然一声断喝,双掌捏了个法诀,从他脚边腾起一圈圈水蓝的光晕,将他完完全全护在里面。 而此时那柄寒光短剑已经刺入了丽姬的背脊。 “你!你为什么!”丽姬惶恐。 “为什么中了你的魔纹,还能好端端地杵在这里同你说话不是?” 白辰气定神闲地站在波动的弧光中,望着一缕青绿的雾色从丽姬背后的伤口处缓缓溢出,之后在他面前凝集成一道人影,而丽姬则成了则已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这人周身散着邪狞的青色幽光,那张脸倒是生得俊俏,只不过左眼角下滴着一颗浅墨的泪痣,勾勒得那双眼眸更添几分妖冶。 一身暗绿衣袍,盘绕着不知名的环纹,乍一看,俨如青竹蛇上不曾褪尽的蛇皮。 “亓门,捉妖师。”这人舔了舔两颗尖利的牙齿,噙一抹□□,“白辰,当年你没能一剑杀了我,今日我便把这一剑,还给你!” “幼稚!前几日便见过了,真当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吗!” 白辰撤去蓝光,弧光上,方才那两条软鞭瞬间变成了两张干瘪的皮囊,软绵无力地坠了下去,凹凸的鳞甲,明灭着瘆人的光泽。 “兀烛,桑如烟居然这么快就把你放出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略久,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天使在看,谢谢每个看文的亲 然后预告一下本周更新,周五到周二,清晨档,随榜更。 ☆、快刀乱麻 虽然白辰捉妖无数,但眼前这人,确是他最不愿碰见的一个。 蛇妖,兀烛。 他还有一个别称,令其在群妖中都被万分唾弃。 淫妖,荒淫无忌。 兀烛慢慢靠近白辰,那抹笑容像是生在了脸上一般,纹丝不动。 “白上仙,你可知,我现在可是展府的当家呢” 白辰厌恶地侧过了脸:“展云鹏也是个傻子。” 秋儿一事之后,白辰便已察觉到了魔宗的踪迹,而他在展府见到的展云鹏,身上有李沐的阴尸之气,其实并非是要害他,而是在替他挡下魔纹的侵噬。 很可惜,李沐终究只是一道已死的元魂,何况还有兀烛在一旁推波助澜,展云鹏终是决意要彻底灭杀李沐,而兀烛,要白辰死。 彼此将计就计。 展云鹏要灭魂,于是便成了魔宗的棋子,一颗用来借刀杀人的棋子。 是以,无论胜负,输的那个注定是展云鹏。 因为与魔宗做买卖,有死无生。 “当年被上仙打个半死,好在有魔宗救了我一条命。于公于私,我都是要报仇的不是。”兀烛啐了一口,“要不是桑如烟那个女人,早在望城山,上仙就已经死了。” “要不是桑如烟,你就死在望城山了!” “呵呵,上仙未免托大了吧!” 墨绿色的火光忽地一跳,趁人不备地跳上白辰的右肩,不想火光还没落稳,从白辰的背后窜出一道毫不起眼的幽蓝灵火,一口将绿光吞噬。 “你以为这就完了么?!” 兀烛本想出其不意,没想到这人竟是早有了防备。 “咝咝咝咝……” 那些森暗中突然爬出的黑纹几乎在同一时间,不知不觉地缠上了白辰的四肢,而这时,兀烛狞笑着张开血盆大口,吐出那条耀武扬威的腥红信子,猛地舔向白辰。 “!” 白辰手起剑落,九幽灵火瞬间裂空劈下,一刹时,将整座大牢都曝在强光之下。刀光猝然斩断信子,不防断裂的蛇信子喷出一口浓稠的血腥,劈头盖脸地洒在白辰的脸上。 白辰一退,四肢却忽然大痛,像是腕间被生生箍上了一层烙铁,瞬时灼烫入骨。 魔纹! 白辰暗骂一声! 他肩后的那朵黑莲却像是遇见了甘霖,贪婪地吮吸着进入他体内的魔念,若此时解开白辰的衣裳,便会发现,墨色的莲花盛开到了从未有过的极致,丝丝绽放的魔纹布满了他整个背脊。 妖艳! 勾引起人们最深的欲念。 明知是毒,却甘之若饴。 兀烛抹去唇边的鲜血,说着有些含糊的话语:“上仙,你比往昔差了许多啊。不然又怎会瞧不出我这一招声东击西呢?舍半条信子,便能将你困成这样,呵呵,是我高估了你啊。” 白辰身上剧痛,宛如寸寸肌肤都在撕裂,痛得他牙关难启,可偏还是挤出了个厌弃至极的诡笑。 “兀烛,展云鹏是蠢,没想到你比他更蠢。” “你说什么!” 兀烛抬掌虚虚一按,白辰呻//吟一声,人已被离地按在了墙上,背后抵着阴冷潮湿的石墙,却将那些魔纹的火烧之感凸显得更为明显。 白辰有气无力:“我说你比他更蠢!桑如烟好不容易救了你一条性命!既然你不要,那就留下吧!” “轰隆隆!” 大牢突然一阵剧烈摇晃,牢顶上猝不及防地落下一张绳网,当头盖脸地罩住了兀烛! “哈哈!区区一张绳网,就像困住我?” 兀烛挣扎两下,便要脱困,谁知他的狂笑却是戛然止住。 因为绳网上突然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凌,瞬间弥漫住整张绳网,将其里里外外冻成了一具冰疙瘩,如同之前白辰冰封住的那堆草垛子。 水蓝透明的寒冰里,兀烛那张惊骇无比的表情也一同被封住。 “死了?”而后步进牢房的章肃文令人把冰疙瘩先抬出去。 “嗯,死得好看吧,章将军若是喜欢,可以当个摆设放在屋里,保准一鸣惊人。嘿嘿。” “这大冬天的,上仙是想要冻死本将么?” 白辰扶着墙,干笑。 跟在章肃文身边的蒋方铎已是急匆匆上前,把他搀扶过来,关切道:“没事吧。” “有事有事,半条命都快没了。”白辰整个人都赖在他身上,眉心死死锁着。 手腕上的链子散发出一阵阵金色的融光,渗入白辰的筋脉,白辰忙按住他道:“我没事,没事的。你别用灵元力啊,万一全部用完,你还没回来,我找谁说话去。”最后白辰又强调了几遍“没事”,手链这才暗了下去,安安静静地绕在他的腕上。 章肃文盯着那块冰石看了许久,喃喃自语:“原是条蛇妖么?” “是,也可以不是。”白辰半眯着眼,“章将军,现在可是能说缘由了吗?” 章肃文乃是本朝的镇北大将,常年驻扎边关。在老家有一门青梅竹马的婚约,月余前,正当他打算回乡娶亲时,章家人却匆匆赶到他营中告知,他未过门的媳妇,投湖自尽了。 章肃文快马加鞭回到家中,也只能赶上沅绣的入殓之礼。他问过沅家人,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沅绣为何要投湖,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章肃文不让下葬,更是一意孤行地当众开棺。既然没有人告知他,那他要验尸。章肃文拉来了卫队拦在坟茔前,直接把沅家二老气晕过去了。之后,沅家聚了一大波人打上门来,定是要让章肃文给个解释。 “是尸身有什么问题么?”蒋方铎沏茶,添火炭,屋子里就瞧见他一人忙前忙后地转悠。 章肃文握着茶碗的手,手背上青筋爆起,蒋方铎提着茶壶的手也是一抖:“章将军,小心烫着。”蒋方铎自然不会说他怕这人一发狠,把他的这副茶具给捏坏了。 “我亲自验的尸,发现沅绣她……她的眼瞳竟然是绿色的。” 白辰闲闲坐着,指尖一圈圈婆娑着杯底:“后来你是不是瞧见丽姬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不错。” “蒋大人,你可曾有注意过丽姬的眼睛?”白辰突然发问。 “她一青楼女子,我去注意她作甚。”蒋方铎捧着暖手炉,正襟危坐地陪坐一旁。 章肃文茫然,便如当日一般,当时他同沅家人反复解释,可请来的仵作都直言沅绣的眼瞳为黑,所有人都一致认定他在撒谎。 最终,章肃文无奈,只得以将军身份强行按下这事。 沅绣入殓之后,他便匆匆赶回了大营,可每每梦回,却都能梦见一双碧幽幽的眼睛,慌张恐惧地盯着他,害得他根本无法入睡。 章肃文只得跟朝廷告了假,四下寻访下名医,可并无一人能断诊他有否患病。 “呃……如此说来,章将军这次并非有公职在身?”蒋方铎忽然抓住了重点。 章肃文也不辩驳,当下承认。 蒋方铎立即扔了手中烫手的茶壶。 章肃文又道:“本将虽无公职,但皇上也有口谕,让本将暗中巡检这边防几城。” 蒋方铎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拎着那盏空壶,又转身出去打水。 章肃文微微颔首,转过身却见到白辰正直愣愣地瞪着他。 “上仙?” 白辰拍案站起,拉着人往外走:“走走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白辰,你的伤还没好。”打完水回来的蒋方铎多嘴一句。 “好的差不多了。”白辰拍着胸脯保证。 然而这马还没骑到城门口,白辰就趴在马上了。章肃文只得让人找来了马车,白辰四平八仰地躺在车中:“章将军,你在战场那么多年,就没遇上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么。” “战场厮杀的是人命,那么多怨魂,怪事自然也是不少,只是本将一介武夫,血海尸山里来去,又岂会在意这些。” 白辰双眸半敛,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着章肃文,忽道:“难道将军的家人未曾同将军提起过甚么吗?” “提过什么?” 白辰张了张嘴,还是道了声:“算了。” 长空寺的院子里,几个小沙弥扫着积雪,白辰逮了个人问起玄苍,小和尚恭恭敬敬地回答说,玄苍领着那只小狐狸去溜山了。 “溜狐狸?也是玄苍想得出。”白辰抬头扫了一圈,发现那只喳吧喳吧的八哥居然没有来迎接他,“大黑呢?上次回来好像也没见到他。” “上仙是想找那只黑八哥么?”边上另一个小沙弥扛了一把比他人还高的扫帚走了过来,“它在我房里,上次被人不小心打伤,掉了下来,我就把他捡回去了。” “哦,快带我去看看。” 白辰等人跟着小和尚来到屋中,那只鸟儿被小和尚伺候得太好,四四方方的桌上,摆着一张竹篮,大黑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的一方棉窝上,左翅膀上包扎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哎哟喂,美人,美人呐。”白辰有模有样地学着大黑的声音。 暖窝里的大鸟一个鲤鱼打挺,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刚出窝,就一头栽在桌上了。小脑袋转了几转。 “嘎嘎嘎!骗你大爷!骗你大爷!骗你大爷!” 大黑见着就要去啄白辰,却被横插过来的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翅膀。 “啊啊啊!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大黑拍打着翅膀想要挣脱,不料章肃文猛地将他提起,搁在自己的眼前,面对面地,目光死死地锁住大黑的一双眼睛。 白辰坐在边上,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扔了一句:“你是只鸟,哪是什么人。” “章将军,可是有所发现?” 章肃文慢慢转过头,英武的面容上,蓦然出现从未有过的悚惶。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难以置信 白辰笑了笑:“章将军,你该关心的,难道不是为什么你能看到么?”白辰朝小和尚招招手,“来来来,告诉这位将军,这呆鸟的眼睛是啥颜色的。” “你大爷的呆鸟!你大爷的呆鸟!你大爷的呆鸟!” 大黑被章肃文放回窝里,拍着翅膀大声嚎叫,被白辰一巴掌拍晕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道:“施主,这鸟成年已久,眼珠是红色的。” “那我……”章肃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辰歪趟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道:“章将军,如果……我说你是捉妖师,你会不会信?” “上仙!上仙!” 这时,屋外突然一阵糟乱的拍门声,心急火燎地闯进来一个和尚。这和尚一直都在负责洛叶林的打扫,一来二去,和白辰倒也熟稔。 “白上仙,住持他有危险了!” “了尽师傅?” 洛叶林里狂风大作,白辰之前设下的结界已然被打破。一眼望去,林子里乌压压的一片,肆虐的狂风几乎掀翻众人的脚步,被连根拔起的巨树直接横在了入林的道路上。 “玄苍在里面?”白辰望向了尽,“那只小狐狸呢?” 了尽被大风吹得七摇八晃,只得拽住章肃文的手臂,揉着眼睛道:“方才我们几个在林中打扫,只听见一阵怪异的叫声,跟着小师弟就被凭空卷到天上去了,后来好像有个女子的声音喊了声住持,而我们忽然就眼前一黑,再看清时,已经到了林子外了,而洛叶林里就生满了大风。 “你们留在这里。”白辰刚抬起手腕,眉心却微微一蹙。 “我和你一起去。”章肃文一手按上白辰的肩膀。 “呃……也好……”白辰拎开他的手,倒抽着冷气,“不过你能不能换一边搭手啊,痛死了啊。” “……” 湛蓝色的水纹在两人的脚底徐徐腾起,片刻,便从头到脚地护住了两人,立时隔绝了周围肆虐的狂风。 章肃文亦是好奇,伸手戳了戳了结界,想不到结界竟是朝外扩了一寸,避开了他的手指。 “咳咳咳,老夫伤没好,也就能整这么些,戳破了,可没得补啊。”白辰说完,当先钻进了林中。 章肃文随后跟上,岂料刚踏进林中,扑面便是一截断裂的树枝,猛地朝他脸上砸来。 “哐!” 长剑出鞘,荡开一片剑气。 可那截树枝却在他面前瞬间化作一团白烟,这一剑,竟是劈了空。 “若这些东西都挡不住,那也太烂了吧。” 白辰的声音远远传来,章肃文只能勉强辨认出他的身影东转转,西瞧瞧,奈何眼前太黑,虽然有结界挡住狂风,但望出去的视线依然混沌。 洛叶林很大,且越往里走,山势越发陡峭,否则白辰也不会拿来遁逸了这多年,能进来的多半是妖,而那些妖,又很难进得了他的结界。 这一次,这人,还是妖,竟是直接破了他的结界。 “别过来!” 章肃文突然听见白辰吼了一声,但他却已快了一步,眼前的蓝光顿时一灭,迎面撞上的疾风简直要将他的脸直接撕裂开来! 一步之距,白辰设下的灵火结界竟是瞬间消失。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风声呼啸。章肃文手握长剑,却觉得自己又瞎又聋,如果现在有人要杀他,他只有任人宰割。 “白辰?”章肃文不安地喊了一声。 “哎呀,和尚!” 章肃文只来得及听见这一句,周围顿时地动山摇,此起彼伏的炸响淹没了白辰的声音。一股刺鼻的血腥席卷而来,还伴着几下低沉的重喘。 “玄苍!” 混朦中,白辰扒开几大块碎石,翻出奄奄一息的玄苍,“和尚你溜狐狸,怎么把自己都溜进去了。” 玄苍一身灰色的僧袍大片大片的染着血,浑浑噩噩地听见了好像白辰的声音,一只血淋淋的手颤栗地抓住白辰的衣襟。 “救她。”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9节 周遭的飓风越卷越烈,脚下突然震动,大地瞬间倾塌,无数的落石飞滚而下,仿佛要将山峦夷为平地。 突然,两人的头顶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张灰白色的弥天大网“呼啦啦”地罩着二人砸了下来。 白辰眼疾手快,一道雷光翻掌祭出,幽蓝色的雷火一下席卷住了整张丝网,顷刻焚为灰烬。 “吼!” 那道如山岳似的阴影,踩着掉落的石头,竟然直直地从山顶俯冲下来。 “哎哟,长得真难看!” 暗夜中,一抹幽蓝似剑光叱咤,一剑自下而上,笔直地洞穿那道黑影。只听“轰”一声响,一只硕大无比的巨型蜘蛛重重地扑在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四周忽然密密麻麻地落下许许多多的白色丝雾。 “白辰,救她。” “救救救!老夫连人在哪里都没有瞧见,怎么救啊!” 白辰抱着玄苍贴在崖壁上,吃了满满的一口尘土,眼前尽是一蓬蓬迷眼的沙尘。 “她被吃了……” “啥!” 蜘蛛口中发出“吼吼吼”的怪声,硕大的身躯慢慢升高,八条长腿牢牢地黏在山壁上,腿上的鬃毛如一把把利刃竖在白辰的面前。 “轰!” 蛛妖张嘴喷出一口的腥臭,黄绿色的汁液瞬间腐蚀了地上的枯叶。上下四颗獠牙兀自挂着粘稠的液体,“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一滴便灼出了一个窟窿。 “咝咝,咝咝……” 源源不断的蛛丝在周围结网,似乎想将二人围困在这天罗地网的蛛丝之中。蛛妖的身躯猛然后仰,口中喷出一大坨伽罗色的粘稠,直冲两人而来。 “说了恶心死了,还来!” “哧——” 锐器拉出长长的一声刺耳尖啸。 但见一支苍蓝的冰箭,凝出一点澄澈莹光。 一箭入喉! 其势刚猛,竟是直接将这妖物掀翻在地,更是扎着它的喉咙,蛮横的在地上又划过三丈,“吼吼吼”,蛛妖肥硕的身躯剧烈地抽搐。 白辰虚掌成爪,身形瞬间化作蓝光一道,一个纵身,跃到蛛妖的顶心上。 “你爷爷的,胆敢毁了你爷爷的院子!” “老夫碎你妖丹!” “砰!” 千丈紫光在蛛妖身上爆炸,冰棱剑劈空斩下,一剑刺进蛛妖的脑中,孰料,兀然从伤口处喷出一道黑雾。 白辰躲闪不及,竟是被黑雾喷了个正着。 “咝咝。” 蛛妖拖着半颗被黑雾笼罩的脑袋,又再爬向白辰,身上的浓雾越来越多,八条长足都蒙上了一层黑黢的雾泽。 八足踏在白辰的四周,封住他全部的退路,一口獠牙已近到白辰的鼻尖。 “阴魂不散。” 白辰眼底蓦地划过一道阴狠,抬掌祭出一点灵火,按入蛛妖的百会穴。 蛛妖还不及反应,九幽灵火顷刻已从他体内焚起,冰冷的火焰,将其剩下的半颗头颅一下卷进了火舌之中。 然而,白辰也已是全身脱力,蛛妖身上的黑雾激起他体内的旧伤,旧伤未愈,伤上加伤,此刻再难聚起半点灵元力。 而那四只棕褐色的长足犹如高高扬起的鬼头大刀,眼见就要斩下。 遽然,只见几道白光掠起,溅开一地腥红水雾,蛛妖的八条腿居然同时断裂,巨大的身躯登时朝白辰压去。 危机关头,一只大手拽上白辰的衣襟迅疾往外一带,把人拖离了险境。 白辰惊魂未定,伏在地上喘着大气,章肃文则是一脸肃杀地站在他身边,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剑身染血,一滴滴地落在尘泥中。 “将军怎么现在才来,还以为是被大蜘蛛吓跑了呢。” “还不是因为你的结界太烂了么?” 白辰笑笑,一瘸一拐地挪到蛛妖身边,手刃为刀,一刀剖开它的肚子。 九幽灵火设下的结界,又岂能被这妖风所破,重而生出的结界这才能护住章肃文及时赶到。 “为何这林中的结界被破?” “因为这该死的蛛妖,是用魔纹破开的!你爷爷的!” “呸呸呸!” 粘湿成一团的蛛妖肚子里,白辰掏了老半天,终于摸到了一条毛茸茸的东西,扯出来一看,确是那只小白狐狸,只是身上的白毛缺了一大半,但胸腹间仍是有着微弱的起伏。 “没死么?”章肃文问道。 白辰的掌心按上狐狸的心口,肌肤下渐渐闪现出一抹藤黄色。 妖丹。 “幸好没死,不然玄苍要找老夫拼命了。” 白辰抱着狐狸,忽而觉得她身上有些扎手,摸了几下后,竟摸出了一颗耳坠子。 绿色珠玉,悬三叠垂链,色光滑而透亮,形精致而素雅。白辰自然不识,但一旁的章肃文甚是熟悉!熟悉到他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这是京城有名的饰庄,柳扇庄的饰品,名曰水墨春晓。而柳扇庄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每一件饰品,只有一件。 这副耳坠子,却是当年章肃文送予他的青梅竹马,沅绣的定情之物。 “绣儿!” 章肃文哪会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副坠子,一把抢了过去。 洛叶林毁了大半,连山头都塌了一半。 后来,白辰当真把蛛妖的那颗妖丹给取了出来。 然而碎掉!碎掉!碎掉!被他用九幽灵火彻彻底底烧成了灰烬。 再然后,他在寺里挺尸似地躺了三天三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痛楚,大半间寺院都听到他在哼哼唧唧。 齐川的那条手链终究还是渡光了他的灵元力,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链子。好在白辰背后的那朵墨莲也合上了不少,少了许多痛楚。 “齐川啊啊啊,你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如今可好了,说个话,都没人搭理老夫了。”白辰举着手腕躺在床上。 床头点了一盏晕黄的油灯,明灭忽闪。 “章将军,都到门口了,为何不进来。” ☆、凡妖殊途 “本将……到底……是何人?” 降妖一派。亓门未曾败落时,乃天下翘楚,天下降妖师皆为之马首是瞻。屹立降妖门巅峰数百年。 以至后来年轻一辈的降妖师都只知亓门,不知别他。 也仅有极少的几位降妖师知晓,其实在亓门鼎盛之前,曾有一族降妖师名满天下。其不单降妖伏魔,更曾征伐沙场,替朝廷斩下汗马功劳,被朝廷封为天下第一降妖门。 有一年,胡狄突然出兵进犯,朝廷的远征队伍一败再败,边关城池一再陷落。当时天子龙颜大怒,欲率大军,御驾亲征。 而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南岭蛮王亦同举兵,竟是以蛊术驭军,横扫南岭众城。朝堂上下,一夜间内忧外患。 金銮殿前,一人出列跪启:“末将愿领兵平复南岭。” 天子亲赐虎符,握住那人的手:“朕候将军凯旋。” 同日,天子御驾北征胡狄,有奏报传来,将军大胜南岭蛮王。 那年的京城,满城银装,大雪洋洋洒洒,足足下了近两月方才止息。 天子带着文武百官,从一大早便等在雁翅楼上,八百里捷报前几日便已传到了京中,摆在天子的御案上,将军诛蛮王,灭南岭十万妖兵。 今日,班师回朝。 茫茫天地的交汇尽头,渐渐出现了一道身影,隐隐约约的。只是众人翘首等了许久,一直到那道身影切切实实地站在城楼下。 天子匆匆奔下城头,却来不及接住那人已从马上跌下。 “末将……未辱使命……” 甲胄着血,此时早已凝成了黑褐色的霜凌。 三万大军,只余他一人回来。 此役之后,将军那一族便开始销声匿迹,久而久之,天下人就忘了这个曾经当世无双的降妖师一门。再到后来,亓门兴起,皇族都开始把皇亲国戚中的少儿郎送入了亓门。 第一降妖师之名,终是落到了亓门。 “我曾经在亓门的藏书楼看到过,但凡是那一族的降妖师,都能直接从眼睛辨认出妖祟。”白辰说得慢条斯理,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拨动着腕间的链子,“因为他们生来,便能看见妖邪那一双碧绿的眸子。” 章肃文猛然倒退数步,一把佩剑被他抓得“嗡嗡”作响。 “章将军,所以,你的家人从来都没有和你说过这些么?”白辰走近他跟前,一眼瞧见这人眼中的慌乱无张。 “将军,你是除妖师,是曾几何时,天下第一的除妖师一门。” “不……不可能……”章肃文惶惶跌坐,摇着头,竭力否认。 “章将军,你不愿承认,但这终究是事实,不是么?所以……”白辰的话却像是故意留了一半。 章肃文静默,过得许久,才认命似的抬起头:“所以……沅绣……是妖。” 之后几日,白辰的伤得七七八八,而他躺得久了,就又开始不安生了。在寺里到处溜达的时候,一顺路便拐到小和尚的静室去了,却发现那只比他还懒得出奇的八哥,仍旧睡在那张小窝里,惬意得不得了。 “哗——” “呱呱呱呱!” 熟睡中的大黑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盆茶水,黑亮的羽毛湿哒哒地粘成了一块一块。大黑翅膀上的纱布早就拆了,只不过贪图小和尚的细心照顾,是以死皮赖脸地继续缠着人家。 大黑那对小的跟绿豆似的眼睛倏地张开,就瞧见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凑在他的面前,冲着他招呼道:“嗨!呆鸟!早。” “呱呱呱呱!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 白辰笑着问:“去晒太阳不?” 大黑甩了他一脸水。 后院的积雪被扫在了一边,这日阳光一暖,便滴滴答答地淌成了水。角落的八角亭里,白辰沏了茶,饶有兴致地剥着瓜子,他剥一粒,大黑毫不客气地啄一粒。 “小和尚说你是被人打伤的。”白辰自个儿一下子吃了几粒,气得呆鸟扑闪着翅膀就要啄他,“但老夫后来一想,你这鬼头鬼脑,瞧见生人还不躲得远远的,至多犯个色心,靠近那些个姑娘,难不成你是被姑娘打伤的?” “姑娘,姑娘,姑娘。” 白辰歪头问道:“真是姑娘?” 大黑一口叼住他刚刚剥好的瓜子肉:“妖怪,妖怪,妖怪。” “姑娘是妖怪?” 大殿外,余晖落下的影子越拉越长,愈来愈浓的夜幕一点点侵袭上殿前的石阶。钟楼里撞出浑厚低低沉的钟声,远远地荡在山间。 寺里的和尚下了晚课,纷纷散去,然而,大殿中却依是点了一盏微亮的烛火。 金身佛像前跪着一人,挺直的腰背,一动不动的。 白辰问过小和尚,方知玄苍已经在这里跪一日一夜。该是说,那天把人救回来后,玄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他平时也是话不多,但这些天,基本就没有说过话,除了念经,还是念经。 小狐狸被了尽抱去治伤,白辰那么懒,也去瞧过几次,可玄苍竟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狐狸前几日就醒了,怎奈周遭是都是和尚,她也不敢化作人形。只好等着等着,等白辰出现的时候,才委委屈屈地变作少女的模样。 脸上还绑着布纱,露出了一只眼睛,眼睛却是通红通红的。 “和尚是不是不喜欢青灵呀,为何这么多日都不来看我。”青灵蜷在床头,抱着一床被子,活像个被人抛弃的小媳妇。 白辰摸一只烧鸡腿,递给她:“你喜欢的。” 青灵伸了伸脖子闻了闻,跟着摇了摇脑袋:“不喜欢。” 白辰一愣,旋即了然,自个儿坐在边上啃起鸡腿来:“你是狐妖,他是和尚,就算你忍得住,不沾荤腥,但你改变不了,狐狸仍是狐狸。” “为什么?”青灵瞪起眼睛看他,眼中漫过一层薄薄的水雾,“为什么!我哪里不像人?!” “和尚,青灵哪里不像人?!” 犹同那一日在洛叶林。 碧空如洗,青灵跟在玄苍的身后,四只爪子蹦蹦跳跳地踩在玄苍的脚印里,看得了尽那些个僧人啧啧称奇,都说玄苍捡了只有灵性的狐狸回来。 青灵听得得意,冲着几人欢快地摇了摇尾巴,直把了尽几人逗得合不拢嘴。 可青灵一转过身,却发现玄苍甩着袖子,越走越远。 “师兄,那里是绝壁,不能再往里走了啊。”了尽见状,赶紧奔过来拦阻道。 “回去。”玄苍严词喝道。 “住持。” “你们先回去吧。” 玄苍站在崖前,山峦间,云雾缭绕,迷迷茫茫,俨如他此时的心境,连自己都看不真切。一串檀木佛珠被他捻在手中,一颗一颗地拨动,只是指尖的颤抖显出了些许的慌乱。 “和尚,你很讨厌我么?” 青灵站在他的身后,如同当日一模一样的少女,却不知是不是心底藏了心思,一双黛眉悄悄蹙起。 “没有……” 青灵走到他身前,只是玄苍的身前便是悬崖,空空荡荡的,哪里有立足的地方。于是玄苍便看见青灵站在他面前,脚下踩着一片虚空。 玄苍不再拨动念珠,单手合在胸前,淡淡道:“施主,人妖殊途。施主已在本寺多日,该要离开了。” “你赶我走?” “是。你是妖,又岂能玷污我佛家清净之地。” “和尚,你说什么?” 玄苍转过身走开几步,背对着她:“施主的救命之恩,贫僧无以为报,往后,定会日日替施主诵经,望施主早日修成正果。阿弥陀佛。” “我不要!你说的那些我统统不要!”青灵一步飞到玄苍背后,猛地从后抱住了他,她用上了狠劲,玄苍不过肉身凡胎,怎拗得过她。 “和尚,我喜欢你!我不要你替我念什么经,我只要你啊!” 她本是狐妖,往来凡间,魅惑世人,那些手段,那些缠绵悱恻,早已入了她的骨子。一双素手挑开了他的僧袍,便往里钻。 于她而言,人也好,妖也好,相中了,喜欢了,直接扯到床上。 喜欢,便是一场欲//仙//欲//死的欢爱。 她的手掌游弋在他的胸膛,可玄苍却没有任何反应,害怕、抗拒、鄙视,全部都没有。只是静静站在那里,闭着双眸,口中低低地诵着经文。 青灵停下动作,抬头望着这副近在咫尺的面容。 明明也不过寻常的一男子,可自己为甚么就喜欢了,喜欢到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和尚……”青灵忽然喊了他一声。 玄苍慢慢睁开眼来,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原来……你真的不喜欢我。” 青灵狠命地睁大了眼睛,生怕不小心一眨眼,那些溢满眼眶的泪水就会落下。 “和尚,我遇见过许许多多的男子,他们都喜欢我,喜欢到见第一面,就会迫不及待地撕我的衣裳,很可惜,他们后来都死了。被我杀了。” 玄苍:“……你。” 青灵努力地弯了弯唇角:“因为青灵不喜欢他们。” “和尚,我喜欢你。但是……我要走啦。所以……你能不能抱我一下?一下就好。” 玄苍:“我……” 青灵等了好久,觉得自己都快要等成化石了,身体却突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檀香淡淡的味道,一瞬间包围了她全部的感官。 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掉落。 和尚,我舍不得你啊…… “狐妖!” 玄苍抱着浑身是血的青灵,周遭肆虐猛烈的狂风,山石不住地崩塌滚落,而眼前的蛛妖张着满口血腥的獠牙,长满锋利鬃毛的八条腿一步步踩近他们二人。 青灵被玄苍抱住,身上的伤口不断地叫嚣着疼痛,但她却像是从未有过的满足,目光贪婪地凝在这人的面上。 和尚到底还是紧张她的。 青蓝的光芒一点一点融在玄苍的身边,玄苍诚惶诚恐地看着青灵从他怀中爬起,而后冲他莞尔一笑:“和尚,我不要你啦!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和尚了。” 跟着,一道白光猝然掠过!竟是直直撞上那只蛛妖。 “轰!” 蛛妖的脑门前蓦地爆起一团雪白的星芒,身子剧烈一晃,径直摔下了山巅。 “青灵!” 玄苍大叫一声,眼前顿时陷入漆黑。 ☆、青梅竹马 玄苍醒过来时,整个人依旧昏昏沉沉的。周围是熟悉的一切,可他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自己的静室的。 明明前一刻他还在佛堂跪诵经,但不管他反反复复念了多少的经文,心中那一缕的“杂念”却仍然死死纠缠于他。 那日山崩地裂前,那只小狐妖却如若昏暗中的一丝明媚。 只是少女却告诉他,她要走了。 那是不是就要连那些仅有的明媚也一同带走。 脑海中,少女的面容被一段段的经文捆缚,扯得他脑袋阵阵发痛。 屋门被人推开,白辰当先走进来,身后一跳一跳地跟着那只八哥:“念经都能把自己念晕过去么?” 白辰拖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大黑从他这边的肩头,跳到另一边的肩头,聒噪着:“走了走了走了。” 玄苍不明所以,白辰叹着气,无奈解释:“小狐狸走了。” “?!”玄苍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只有一双手死死地攥皱了被褥。 “玄苍,我来是同你说一声,我也要走了。”白辰又再叹了一声,大黑跟着叫:“走走走。” “去哪里?” 白辰伸手一抓,把那只八哥揪下来,扔在床上,厉声警告:“敢掉链子,老夫阉了你!” “呱呱呱。”大黑一个哆嗦,翻身爬起,把一个小吧拉几的脑袋蹭到玄苍的手掌下,模样无比地乖顺。 “上次在林子里的蛛妖,腹中有沅家小姐的耳坠子,故而,章肃文想我随他回一趟镇上。” “你……”玄苍的脸色仍然有些泛白,掌心触及大黑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心中所思的却不知是甚了,“你不等他了么?” “哈,他爷爷的,这么久不回来,指不定在胡狄乐不思蜀了。”白辰忿忿然,咬着牙道,“好在那镇子离胡狄也不远,办完此事,我顺带拐一趟呗。” “哦。”玄苍垂下眉眼,不再说话,只是手掌却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大黑的羽毛,爽得那只色鸟都快睡着了。 “白辰,还是不一样的啊。” 玄苍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呵呵,她走得快,如今,你也只能将就下了。” 说起来,章肃文自打那日知晓自己的家世之后,便已匆匆离寺下山,谁知没过几日,章肃文又匆匆回到山上,对白辰肃然说道:“随我去降妖。” 那个时候,白辰正偷偷摸摸地后山品酒,边上摆着一叠卤牛肉,滋味别提多舒坦,大黑一嘴一嘴地和他抢牛肉,结果反倒是被白辰诱惑着喝了酒,瘫成了一只醉鸟。 酒和肉都是蒋方铎派人送上来的,寺院里不沾酒腥,所以他只得躲在后山,暗搓搓地喝上几口,他的伤势未好透,蒋方铎竟然下令不许他入绥林县,待在寺里养好了伤再议。 “不去。”白辰抱着酒罐子,直接拒绝。 章肃文瞧了他两眼,拍出一沓银票。 “不去……老夫有伤在身,要静养。”白辰刚刚探出的脑袋又缩了回去。 章肃文不答话,又拿出一叠银票。 “有银子了不起么?”白辰别过脸,心道,“来呀来呀,用银子砸死老夫啊。” 他如是想,章肃文自然如是做。这一回,是让随行的侍卫抬进来满满的两箱黄金。 “添做寺里的香油钱。” “啊!”白辰搁了酒坛,撒泼:“将军,你这真是要用银子砸死我么。” 章肃文是便服出行,但他怎么也是朝廷堂堂的一品大将,半夜宿的帐篷都比寻常的大了两倍,帐内搭着一张宽敞的床榻,侍卫说,章肃文吩咐了,白辰伤势没好,要他们多加留心,照顾好。 白辰在床上翻来滚去,这一路上,章肃文着实对他很好,事无巨细,皆是安排得妥妥当当。还让火头军记下他喝药的时辰,从来不曾错过。 然而白辰每每对着一桌菜流哈喇子时,却总能瞧见手腕上的那枚银链子在自己眼前晃呀晃呀的,搞得他每次只得安抚说。 “放宽心,放宽心。老夫心中所悦的人是你啊,不会移情,不会移情,不会移情。阿弥陀佛。” “嘀咕什么呢?”章肃文进帐篷,连门都不带敲的。 “将军进门前是不是得敲个门先?” 章肃文回头看了眼帐帘:“哪里有门?” “现在有了。”白辰手起光落,一道碧蓝的结界正正好好地堵在帐帘的位子,“麻烦将军敲个门哈。” 章肃文失笑,依着他出门,敲门。 帐外簌簌地飘起了细雨,卷得帐帘的一角微微拂动。 章肃文命人端来了红泥小炉,上面温了壶酒,炉中有文火缭乱,衬着案头的那盏油灯,光线柔暖,全然挡住了外头的寒气。 “我原以为上仙不喜酒色的。” “哎哎哎,老夫喜酒不喜色。”白辰抿了一口,唇瓣挂着潋滟酒意:“想不到将军也是酒中名家,有如此上等的藏酒。” 两人你来我往,对酌几杯,酒兴上了头,章肃文问他,为何要答应和他去降妖。 “银子啊!” 章肃文告诉过白辰,他已让人查过了柳扇庄,的的确确那副水墨春晓的耳坠子只卖给过章肃文一人。而当天从蛛妖腹中剖出的,经查之后,也确定是柳扇庄的真品。 那便证明这只蛛妖是当真遇到过沅绣了,而沅绣的耳坠又为何会出现在妖祟的腹中,两人商量了几日,也没能想明白个所以然来。 至于章肃文又缘何要请白辰一同回去。 “将军是怕自己擒不住那妖物,还是怕自己不敢出手捉妖呢?” 白辰饮了口酒,一阵见血地指出他的顾虑。 红泥火炉温出的酒,不烫不冷,散着一股清冽的酒香,仿佛能将他指尖萦绕的血腥都一并掩去,然而也只是掩住,是怎么都消不去的。 章肃文纵横沙场多年,一杆银枪斩敌无数,又岂会惧怕区区妖邪。 可是,那夜躺在棺中的沅绣,一双绿幽幽的眸子,几乎夜夜都要闯入他的梦中。 所以他害怕,万一沅绣当真是妖,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动手降妖。 白辰懒洋洋地倚在床头,把玩着酒盏,瞧着对首那人。 “章将军,你是如何认识沅家小姐的?” “我与她,原是发小。” “哦,青梅竹马。” 章家一脉单传,章肃文出生时,章家阖府都把他宠成了宝。章肃文是个闷葫芦,无论旁人怎样逗他,小娃儿就是不苟一笑,紧张得章家人一度以为小娃儿是不是患了啥病。 不过,章肃文倒是很喜欢演武场,但凡章家找不到他的人,就一定会去演武场,且准能找到。 “哎哟!谁家的孩子!” 众家将演练,长箭离弦,射程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娃娃,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裳,手中抓着一根冰糖葫芦,还剩下了最后两颗。 千钧一发之际,女孩身边突然跃出一道身影,抱着女娃就地打了个滚,擦着那枚羽箭过去。 章肃文跟个小大人似的,扶起女娃,还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哥哥,给。” 女娃伸过手把那支糖葫芦递给章肃文,一侧的脸颊上脏兮兮地沾了尘土,但笑容中,一对酒窝很是可爱。 “哥哥。” 章肃文一下愣住,那支糖葫芦就这么杵在他的面前,红通通的,却不知红的是这根糖葫芦,还是握着糖葫芦那女子的脸庞。 章肃文终于不再是一板一眼的冷面孔,偶尔沅绣唤他“哥哥”的时候,他也会回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女娃儿就笑得越加高兴。 之后,沅家忽然提出要不要给两人定下个娃娃亲,章父找到章肃文,询问他的意思。 “我的婚事?和谁?”那年章肃文八岁。 “沅绣,最常粘着你,你待她最好的那位。” 章肃文屋子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他自己绘的画,画的前景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景则是硝烟滚滚的沙场。 男孩蹲在女孩身前正替她整衣,而女孩手里则拿着一根剩了两颗的糖葫芦。 章肃文看了片刻,回身答应:“好,我答应。” 之后,章肃文入朝拜将,领兵镇守边关。两人常常一年半载都见不上一面,但沅绣的家信每一月都会按时地寄送到军营。 每封信的最后一句,一直都是同样的一句。 哥哥,我等你回来娶我。 “我每次回去的时候,沅绣都会在城门口等我,无论晴雨,无论风雪,从开城门,一直等到我出现。她说,‘她最遗憾的是不能同我一起上阵,于是只能守着,等我每次回来。’我每次劝她不要再等,她却始终不曾听进过。直到这一次,我回来了,可她却没有再出现在城门口。” 章肃文一仰头,灌尽了最后一口酒,转过头却发现白辰已经歪在榻上了。 章肃文蹑手蹑脚地拾掇好东西,折身出帐。却听身后一阵悉索,床上那人已翻身坐起,揉着额角,缓缓道:“你当日问我,沅姑娘是不是妖。我答不了,因为我不曾见过她。但照你今日所言,若她生而为妖,将军你不应该不识。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她自己都不知缘何会成妖。” 白辰甩了甩脑袋,随手披上外衣,每走一步,浮在掌中的蓝白烟雾便浓上一分,却见他越过章肃文的身边,竟是先一步出了营帐。 “将军,夜风生妖,让你的侍卫千万不要落单。” “唰!” 章肃文只觉眼前一亮,一抹透亮的蓝光刹那割破夤夜,白影闪过,冰凌剑出鞘。 “砰。” 一只浑身长满棕色鬃毛的蜘蛛直挺挺地摔在章肃文的面前,脑门已被捅得稀巴烂,而脊背的正中央,却有几条森白的条纹,拼在一起,酷似一张瘆人的人面笑容。 “啊啊啊!” 这时,周围的营帐内,连滚带爬逃出那些慌乱的护卫。 “将……将军……都是蜘蛛……” ☆、孰死孰生 彼时,营帐周围发出越来越响的爬行声,借着若隐若现的月色,章肃文扫了眼四下,饶是他久经沙场,此时也头皮发麻,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恶心。 放眼所见,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满地尽皆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唯一相同的是,它们的背上都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人脸。 “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却见一名刚刚逃出大帐的士兵猛地摔在地上,瞬间,他的身上便已爬满了数之不清的蜘蛛,迅速吐出的蛛丝不一会儿已将人牢牢包裹成了一只虫茧,然而这些蛛丝并非常见的纯白,而是墨色中,泛着丝丝幽暗的黄色。 章肃文摔了手中的火炉,一把抽出佩剑。抬步抢上,一抹银白剑光砰地绽开,几下劈出一道血路,朝那名被困住的兵士冲去。 “噗!” 乌压压的蛛群中,但见那道银光,似蛟龙出海,顿掀层层骇浪,惊得霹雳声隆隆作响,剑尖一下扎入虫茧,章肃文持剑的手轻然一转,旋即在混黑的蛛丝上拉开了一刀长长的口子。 “不要!” 半空中冒出一声焦急的阻喝,然为时已晚。 “哎呀呀!” 一道浓稠的黑水宛似一支离弦的利箭,以迅雷之势,射向章肃文。 章肃文只觉眼前一花,身子已跟着让人扑倒,耳边响起白辰的骂骂咧咧。 “不是让你住手吗!” 白辰扬二指,飞出一簇九幽灵火,烧缠住那具虫茧,还不及眨眼,澄蓝的火舌一完完全全吞噬了那只虫茧,当场焚出了一抹黑中带黄的烟雾。 章肃文沉着声,应了一句:“你说得晚了。” “是你的动作太快。” 白辰按着肩膀起身,章肃文这才发现,这人肩上的衣裳染了一大片的墨汁,方才那道黑水终究还是溅在他的身上。 “让你那些小兵抱个团,先用火把挡一下。”白辰说着,冰凌剑又再挑起脚边的一只蜘蛛,锋利的剑尖直接捣糊了它的脑浆。 然而那些兵士早已被吓得手足无措,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满山满地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更有一些,顺着他们的裤腿,竟是钻了进去。只要人一旦倒下,那就会和之前那人一样的,立即被裹成了一颗圆滚滚的茧子。 章肃文四处张望,瞧见方才那只被他摔了的火炉,居然烧出了一片光秃秃的安全带。只见他几个纵跃,凌空便将长剑一挑,将那只正燃着的红泥火炉挑了过去,大声吼道:“聚在一起,别落单。用火烧。” 将士们听惯了他的军令,章肃文忽然这样吼了一声,反而让那些慌乱的士兵冷静下来,还余下的十数人背靠背到地围在一起,仗着火势,驱赶爬近跟前的蜘蛛。 这厢,章肃文甫一落地,便有一只硕大的蜘蛛张着一对蠓齿杀将过来。 “砰!” 一剑,自其脑门狠狠斩入,白辰立在蛛身上,拔出冰凌剑剑,冲章肃文扬了扬。 “多谢。” 章肃文忽尔一笑,学着白辰的模样,青锋长剑撕开道道剑光,他是比白辰更狠更准,那些蜘蛛被他一剑断成两爿,挑在半空中,剑身随之一转,莫说脑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了一坨。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0节 “将军,不若比一比,今晚咱们谁杀得多。” 白辰一脚踩碎两只蜘蛛,手中的那把冰凌剑剑刃已然染成了血红,正滴滴答答的落着血水,白辰的嘴角噙出一味阴鸷的狞笑。 “谁输了,谁请一顿好酒。” “上仙可不得用仙术。”章肃文亦来了兴致。 “哎,老夫伤没好,用不了,不然早划他十七八个结界了。” “成交。” 天边的胧月躲进云层,此时林间早已杀成了一片墨海,到处是支离破碎的蜘蛛残骸,还有一望无边的黑色。 昨日还茂密的林子,如今却是每一棵树上都溅满了漆黑的水墨,树叶刹那凋零,只留下满是疮痍的枯树。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林中窜出无数的冲天火光,九幽灵火一发不可收拾,如疾风过境,摧枯拉朽地横扫过整片林子,那些蜘蛛一旦碰上灵火,立刻烧成了一缕暗黄的烟雾,散出一阵一阵的恶臭。 一行人不知杀了多久,只道连提剑的手都已麻木,每个人都像从浓墨中捞出来一般。 暗夜从未有过的长,长到白昼都被遗忘。 章肃文眉心蹙起,手腕无意识地又斩杀了一双蜘蛛,救下最后两个的兵士。 “将……将军……”小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柄长//枪“乓”地掉在地上,“将军,我……不想死啊……” “轰!” 白辰忽然从天而降,一掌拍在小兵的脊背上,再一剑挑开他的衣裳,一股浓稠的黑水蓦然被吸入了他的掌心,从兵士的背上掉下一只干瘪的蜘蛛,让章肃文一下捣成了稀泥。 “唔……” 白辰闷哼一声,摇晃的身子被章肃文一把扶住。 “谢……” “今晚你谢了太多次了。”白辰勉强挤出个狰狞的笑容,“好在天快亮了。” 天际终于露出了一线的薄光,白辰瘫坐在地上,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九幽灵火焚过,地上的那些蜘蛛尸体焚得干干净净,否则让他坐着一屁股的蛛尸,他一定炸毛。 “三千七百零六只,本将胜了。”章肃文拄剑在地,也是喘着大气。 白辰斜了他一眼,嗓音沙哑:“行行行,算你赢了,在你部下面前,总得给将军你留几分面子不是。” 白辰仰面躺倒,日出时分,被霞光晕染的彤云愈来愈亮。 章肃文同是累得不行,倒在他的身边:“多……呵呵,算了。” “嘿。” “若不是你,昨夜我军几个,已丧在这些蜘蛛的口中。” 白辰凝声问道:“将军可是知道这些蜘蛛为何会出现?” 章肃文听得他的声音忽然严肃,也一并认真起来:“怎么?” 白辰示意他扶自己一把,以指为剑,从一只死蜘蛛背上,那张人面的额心剖开,一点微小的灵火一下从他的指尖跳进了尸身中,不一会儿,章肃文瞧见一颗雪亮的冰珠子从蜘蛛的身体里浮了出来,冰珠子里游着一条肉红色的曲线。 “这是?”章肃文又是惊讶,心底又隐隐觉得一些不安。 白辰重重地舒了口气,两指捏起冰珠子,悠悠开口:“章将军可还记得,我在长空寺同将军说的故事。南岭蛮王,以蛊驭兵。” “记得。难道!难道这些是蜘蛛是……”章肃文的话说了一半,却是把他自己都惊住了。 白辰摇摇头:“也不一定,毕竟人家蛮王驱的可是人,这一大伙蜘蛛算个啥。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的。” 南岭蛮王,当初驱蛊兵,横行南州,最终却因为章家而一败涂地,如今这些蜘蛛现世,便如当年的蛊兵,且还是冲着章肃文而来。 莫非其目的,真的是? 复仇! “章将军,恐怕沅家小姐的事并不那么简单。” 白辰抬手挡在眼前,金乌跃出,天地霎时一片光亮。 漠古镇。 章肃文远远眺望着城门,来来往往的人群,可他要找的那抹身影,自那日之后,便再不会出现了。 白辰行近他身旁,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一场大战脱力,身上的魔纹吸食了那些黑水,竟也是兴奋起来,吓得白辰以为那些蜘蛛也都入魔了。 幸好魔纹并没有得瑟多久,大概是发现那些黑水只是山寨的,之后才慢慢消停下来。不过这一来一去地折腾,还是把白辰折腾得够呛。 “都到门口了,为何不进去?” 章肃文面露痛苦,声音一度哽咽:“我总在奢望,总以为还能再见到她。” 白辰和章肃文走在城中,一路上却是有不少人对着章肃文指指点点,后来又避之唯恐不及。 “啧啧啧,看来将军在镇上的人缘不咋地啊。这都第几个绕道走了啊,哎哟喂,还是个美人哪。” “胡说八道。”章肃文也是一头雾水,“我难得回镇上一次,这些人又岂会记得我。” “所以啊,将军还不赶快回去瞅瞅,到底发生何事了。” 章肃文猛地在章府门前刹住脚步,竟是不敢抬步跨过门槛。 门前廊下,悬着两盏扎眼的白灯笼,透过敞开的大门,能清楚地瞧见内里挂的道道挽帐,正堂中央,却是一个醒目的“奠”字。 章肃文犹豫再三,终是步入宅子,刚走两步,便一头撞上来位冒冒失失的仆从。 “啊!” 仆从摔了手中的花盆,吓得屁滚尿流,指着章肃文一脸惊悚。 “鬼……鬼啊……” 院子里里外外立刻涌出了好些人,然而个个看到章肃文的表情皆是惊悚无比,有一大爷直接提了拐棍扫了过来。 章肃文一把抓住那人挥过来的拐棍:“全叔,发生何事了。” 被章肃文唤作“全叔”的老人眼眶一红,手上不知哪来的气力,一下挣脱了章肃文的禁制,又是抡起了拐棍砸了过去。 “打死你这只妖畜!敢害我家老爷!打死你!” “打死他!打死他!” 章府顿时乱作一团,家丁人数众多,将章肃文围在里面,拳打脚踢,一通乱揍,而章肃文又不敢伤了他们,手下留情,反倒是自己遭了不少的拳脚。 人群的缝隙中,突然递来一块牌位,送到章肃文的眼皮底下,章肃文瞧了一眼,心头大震,这下是连招架的动作都定住了,任由那些人的拳脚招呼在他的身上。 “妖畜,死吧!” 全叔的一拐棍狠狠地砸在章肃文的背上,章肃文脚下踉跄,径直向前跌去。亏得围着的人多,而混在人群里的白辰一把拽住他,把他拉出了人堆。 “将军原来已经死了么?” 那块牌位上明明白白地刻着,章门肃文之灵位。 而更令章肃文惊惧的是,此时此际,那个躺在棺木中的人,竟有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本将死了?” 方才的那群人又渐渐聚拢过来,手上挥舞着各种武器,叫嚷着要为章肃文报仇。 “妖畜,还吾家老爷命来!” “还不躲!” 白辰拉起章肃文凌空一跃,从那堆人头顶越过。几个起落,奔出了大门。 白辰反手一掌,砰的甩上大门,随手丢出两道符咒,封在大门之上。大门从里面被撞的“咚咚”直响,不过,再怎么激烈,里面的人始终没能打开这扇大门。 章肃文仍是一脸懵怔,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边:“我是死了么?” “死个鬼啊!死的是里面的那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不忍直视的点收,果然写得不咋咋的吗,心塞三秒tt 本周更新还是周五到周二哈~早上哟~ ☆、等君归来 章肃文痴楞地站在大门前,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门里面的拍打声无休无止,一下一下地撞在门上,而每一下又似乎带着凄厉的嘶吼,赤裸裸地撞进章肃文的脑中。 他的脑海中闪过极速的画面,如浮光迸现,一幕幕清清楚楚,却又朦胧。 千军万马,狼烟次第,眼前是沾满杀戮的战场,被鲜血淹没的视线。 暗无天日的丛林里,盘旋着黑云般的怪鸟,生啖人肉。那是沙场上的哀嚎,几乎将章肃文的心脏都一同刺破。 无数具连滚带爬的血人,纷纷冲他爬了过来,残破的手掌,露出鲜血淋漓的白骨。 “将军……” “快走……” “啊啊啊!” 章肃文退到墙边,双手疯狂地捂住脑袋,齿关紧咬。 “章将军?” 白辰正想要扶他,却被章肃文猛地一手打落,万分抗拒地吼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章肃文……” “不要过来!不要……” 白辰敛起双眉,眼角余光突然扫过周围。忽如其来弥漫起阴暗的气息,宛如有无数双眼睛在密密麻麻地关注着他二人。 而此时,屋内的拍门声戛然消失。 可章肃文却像入了魔怔般,整个人蜷缩在墙角,不停地哆嗦。 “章肃文!” 白辰抓住章肃文的手腕,抡起一掌甩在他的脸颊上,暗中却有一道灵火从其掌心渗入。 章肃文一怔,蓦地喷出一口鲜血,人直接晕倒了在白辰的身上。白辰左右瞟了眼,背起章肃文,在众目睽睽下,径直出了城门。 出城后,白辰直接划开一圈结界,把自己和章肃文同圈在其中,再转望向城门,城内一时涌出了好些人,个个东张西望,片刻后,又垂头丧气,如走丢了猎物的猎人。 离漠古镇不远有一处村落,入村的时候,章肃文的两个侍卫说起,这村子早几年毁在了一场山泥塌方里,倒是不知如今竟是又有了人烟。 农家的屋主是个小娘子,白辰不过对他微微一笑,小娘子便羞涩地把人迎进屋来。 白辰暗暗自嘲,齐兄弟啊,老夫好像一不小心又惹桃花了啊。哈哈哈。 小娘子姓秦,闺名一个玉字。 一屋两间房,客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秦玉等在门口,瞧着白辰把扛着的章肃文扔在床上。 白辰见她疑惑,便一本正经地胡扯,章肃文是他表亲,路上犯了旧疾,只得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至于那两个命大的侍卫,白辰在进村前就打发了。 士兵甲:“上仙不让我们入村?这是为何?” 白辰从他身上接过章肃文:“好不容易从蜘蛛口中活下来,就这么急着又赶着送死?” 士兵甲和乙:“……” “公子,不如去不如去城中请个大夫吧?”秦玉依然站在门口,关切问道, “多谢姑娘好意,他歇一会就好。”白辰还故意朝她咧嘴一笑,瞧得秦玉顿时满面绯霞。 秦玉借口和白辰说好一会儿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傍晚时分,秦玉来请白辰用膳,见到章肃文已经醒了。 方才章肃文睡着了,她倒是不曾瞧得仔细,这下细细打量,这一双秀目,便再没移开过,竟是连白辰都不去瞧了。 章肃文凤目狭长,眸底深邃,不管秦玉如何抛诸眼波,他始终波澜不惊。秦玉连握箸的手心都在发烫。 明知这人遥不可及,偏又让她忍不住接近。 一顿饭,秦玉低着头,时而偷偷勾起的嘴角,眼底眉梢间,流露一线风情。 章肃文还没有完全清醒,但这女子如此大胆,又如何逃得去白辰的眼睛。只是白辰试探了数次,秦玉的的确确是个凡人。 难不成这是真的相中了章肃文。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白辰已经大喇喇地躺去了大半张床,指着边上两张拼凑的椅子,道:“委屈将军了。下午扛得你累死了。” 章肃文“嗯”了声,却并没有睡下,而是在桌案上铺开了宣纸,动手磨起墨来。还特意把那盏油灯往边上移了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片光亮。 白辰颠簸了几日,也顾不得亮不亮的,还真就倒头就睡了。 窗外的更声打过三响,屋中的油灯突然没有征兆地跳了几跳。章肃文的一笔刚刚落下,只听见窗口的一处角落里一声轻响,接着一缕微不可见的烟雾溢了进来。 章肃文一个箭步,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却见白辰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他。章肃文一把捂住白辰的嘴,弯腰低声道:“好像是迷香。” 白辰眨眨眼,示意他拿开手,顺手丢出一道紫光,罩上那缕雾气,雾气挣扎了几下,仍是敌不过那道紫光,被吞没得一干二净。 屋门被悄然推开,一只软底透空锦靿靴跨进来,而跟着出现的身影,竟是穿了一身大红的喜服! 秦玉的鬓边插着一支朱雀金钗,眼尾高高挑起,唇点一抹朱砂。手里居然还捧着一件同色男子喜服。女子左右瞥了下,便朝伏在案上的章肃文走去。 在床上装晕的白辰心底惊呼,这女子是要和章肃文成亲么! 门外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白辰依稀记得这两人是他们刚入村子时遇见的两个农夫。 秦玉认定了两人已经昏死过去,当下扒了章肃文的外衣,替他换上了那件殷红袍子,一顶白玉发冠仔仔细细地系在章肃文挽起的发髻上。 屋子的正堂被布置成了喜堂,一双大红花烛上绕着金丝,落下滴滴红泪。章肃文被两个汉子架着,对首站着一身嫁衣的秦玉,女子如花,面含羞。 “郎君,妾身等你好久了。” 烛影缭乱纷纷,三更天外一片漆黑,静夜有如被突然下了静咒,安静得呼吸声都没有。 秦玉的眼底堆着满满的痴恋,像是恨不得溺死在眼前这人的骨血中。她瞧得痴了,所以瞧不见袍袖里,章肃文的手早就攥握成了拳。 “一拜天地。” 秦玉弯下腰。 两名汉子按着章肃文俯身。 “放肆!” 门口突如其来一声断喝。 白辰本欲伸出去的脚,硬生生地又收了回来。 三更天,村子里突然现出无数火把。来人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屋子的黑衣人靠站两边,让出一黑衣黑袍的人影。 人影穿着一件连帽的黑袍,虽有火光绰绰,但仍是照不清这人的颜容,幽幽暗暗,忽明忽现,唯一能看见的便是那张涂着艳色口脂的双唇。 “我让你拿人,你倒是好,竟又想着自己成亲么?” 黑衣女子的声音冰冰冷冷的,浑然不像个活人该有的声音。 然而白辰打量了半晌,这女子便如秦玉一般,身上并无半点妖气,确是一普通的凡人。 秦玉跪在地上,抖若筛糠,说出的话语都一同在发抖。 “贱婢不……不敢……少……少主……” 黑衣女子走到章肃文面前,章肃文仍然歪垂着头,不动声色。微启的眼眸却让他瞧清了女子的面容,心底顿生一抹剧痛。 屋外又是一梆子声。 “带走。” 黑衣女子抿出一弯得意的笑容。 白辰只来得及瞧见章肃文偷偷跟他做了个手势。 不要救他。 秦玉等人也一同被带走了,好像整个村子的人都在一夜间消失,或者这村子根本未曾存在过一般。 天明时分,如果不是周围那些错落林立的屋子,白辰还真以为自己走入了迷魂阵。只是每一间屋子,如今都是人去空空,一座村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空空荡荡。 “啧啧,章将军啊,老夫就说你那个沅小姐没那么简单吧。”白辰一张张地辨认着章肃文昨个夜里画的那些画。 “这些是我昏厥之前,出现在我脑中的东西。” “应该是某一次的战争,但是……” “白辰,你说我先祖曾经征伐南岭。” 白辰:“所以你怀疑这是当年那一次的战场?可是距离那一战,已经过了数百年。” “我不知道。我只知,我征战无数,但是……从没有过这一次。” 章肃文画下的最后一幅,却是一个女子的脸。落笔细致,一笔一绘,皆是用尽了心力。女子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这女子是谁?”白辰问。 章肃文笑了笑:“绣儿。”之后,却是语带苦涩,“她也在那场战役中。” “齐川,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救章肃文?” 白辰把手链悬在眼前,银色的链子在日色下生出斑斓的色泽,只可惜,颜色虽亮,终究不是那人的回应。 有微风拂过,吹动手链簌簌地晃了两下。 白辰笑盈盈地抬起头,望向面前漠古镇的城门。 屋中雕梁玉宇,绫罗粉帐。金碧奢华,却没有一间窗子。四角点着四盏半人高的铜灯,灯柱上篆着一张人面。 这人面,章肃文是见过的,那群丑陋的人面蜘蛛的背上。 章肃文艰难地动了动手脚,发出“哐啷啷”地重响,他的四肢被手臂粗的铁链锁在墙上,根本脱逃不得。 只有正前方有一扇关着的玉石大门,门上刻着弯弯曲曲的图腾,章肃文每每望去,脑中便是阵阵生疼。 屋内的四盏油灯始终亮着,以至于章肃文也不知自己被困了多久。 那天夜里,女子抬头看他的一瞬间,章肃文却是看清了她的面容。 沅绣! “哥哥,我说过,你终究是会回来找我的。” ☆、魂牵百年 南岭。 三万大军日夜疾行,待赶到南岭之时,才发现彤水以南,俱已被蛮兵攻占。 主将章云书站在彤水江边,隔江而望,对岸城楼上竖着一面面皂色大旗,每一面旗帜的正中,都绣着一张异常诡异的人脸,如同是用了一根根白骨堆砌出来。 营帐前的篝火被夜风吹乱,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猛兽的嘶吼。霎时大地震颤,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蹄声踏破黑夜。 突如其来的大群猛兽牢牢将就军帐包围,而每一头猛兽的身上,皆是坐着一名蛮兵,半身赤//裸,胸前张牙舞爪地画着一面可怕的图腾。 “吼!” 虎啸,刹那震碎夜空。 惊醒过来的三军立时杀入阵中,枪戟银光霍霍,无一不招呼在敌人的身上。然而一刀斩落,对方竟是皮肉不开,毫无半点血水冒出。反观蛮兵,周身上下充斥着满满的阴森,犹如地狱而来的鬼兵,一枪一人,杀得满场血流成河。 猛兽的利爪疯狂踩过,那些摔在地上的兵士直接被踏成了肉泥,尸骨无全。 “嗷!” 河岸边,一头雪白的头狼,竟是凌空踏过水面,四只雪白的爪子顿时没入浓稠的血海。狼背上稳稳地坐着一人,着一身雪白,一方雪色面纱下,只露出了一对浅金色的异瞳。 “杀!” 一双金色弯刀从雪狼腹下抽出,刀光蓦然一转,在她周围的两人已被一刀劈成了四半,金刀高高扬起,带着兀自淋漓的血水,遥遥指向营中一将,章云书。 “诛杀敌军主将!赏!” “杀杀杀!” 漫天价的喊声,伴着猛兽发狂的低吼。蛮兵如同砍瓜切菜,而他带来的三万大军只剩下被屠戮的命。 “将军……他们……杀不死……” 副将说完这一句,一头栽在章云书的面前,背后一个碗口大的窟窿,不断地冒着鲜血。章云书见状,不由得倒抽了口寒气,何曾想,此人的心脏竟是被人生生从后剜去。 章云书双目盈血,怒火几欲冲出胸口,但见他跨马横枪,断喝一声,孤身朝敌中杀将过去。 “将军!”护军话音未落,边上一头巨蟒吐着猩红的信子,一口把人活吞进去。 章云书一回头,只见那条黄皮巨蟒又再迅速向他游来。 章云书双目一沉,掌下生出一团刺红的光芒,瞬息裹住了他的长//枪,接着,狠命一扎,朝着那头巨蟒的白色肚腹直直地捅了进去。 蟒身中瞬间飚出腥膻的血水,似一道利剑喷在章云书的身上。此人却是半点不躲,纵身跃起,抓着□□,顺着巨蟒的腹部一枪自上而下剖开。 满天的鲜血,如滂沱大雨倾覆,顷刻将他浇成了一个血人。 章云书一把扯出那个兵士,一字一字说着:“你不会死的。” 小兵满身都是巨蟒腹中的粘液,火烧火燎,一寸寸地腐蚀着他残余的身子。 “将……将军……杀了……我……” “将军!杀了我!” “啊啊啊啊!” 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平地生出一方醒目的红光。鲜艳胜血。 章云书持一杆缨//枪,立在半空,眸底亦同时生出鲜血一样的殷红。他居高俯望,前一刻还军容齐整的三军,此时竟成了那群孽畜口中的饱腹之物。 他要如何忍得! 那头白狼在乱军中肆意践踏,逢者,必死。死无全尸。 章云书眸色凛然,长//枪划破夜空,挺枪直指那人。 “当!” 金刀猛地架住他的兵刃。 然而只见枪身之上,红芒突然爆盛。 “妖畜!死吧!” 只一招,却听“丁丁当当”的一阵乱响,金刀竟是碎成数瓣,而章云书的那柄□□,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这人的胸口。 白纱飘然掉落,面纱下,是一张女子的容颜,倾国倾城。 章云书拔出缨枪,身后突然一声巨兽的低啸,回身竟见一头巨象,身躯犹如山岳,前足已经高高抬起,眼见就要落下。 “慢着!”女子忽然出声制止。 彤水江上泛起日出的粼光,映着一地的血红,堆积在江边的尸骸顺流而下,将一水的江面全部染成了殷红。 章云书喷出一口鲜血,撑着缨枪的身子再难支持,缓缓滑落,坐在满地的白骨血肉之中。 南岭蛮王,以蛊驱兵。 万物,皆可为其兵。 而他,三万大军,死一人,便少一人。 彤城的城门前。 章云书常服纶巾,一身丰神朗俊,哪里还像个叱咤疆场的将军,分明是一温润如玉的书生。 守军将其领至大殿上,金漆王座上,端坐着的女子高高在上。 “南王。本将应你便是。”章云书道。 女子笑得宛若稚子,亲自走下台阶,对他道:“哥哥,即便你是虚情假意,本王也毫不惧怕。因为你进了我的南岭,不论生死,都会是我南岭的魂。” 南王大婚,只是谁都没有人想到那人竟是一汉人将军。 依照南岭的习俗,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在一祭祀的血坛中,两人歃血成约。 有部下递上匕首,却被南王一手推拒,众目之下,女子蛮横地一把抱住章云书,一吻强势落下。章云书厌恶地推开她,结果舌上一痛,竟是被这女子咬破。 南王笑着地添了添嘴上的血珠:“你是我的,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是。” 两人的血滴落在血坛上,血坛中的血水突然泊泊地沸腾起来,血水慢慢洇入坛中的一方石座,南王拉着章云书,解释说:“吾族图腾,佑吾之誓。” 章云书问:“什么誓?” 南王笑答:“自然与将军的生生世世之誓。” 族中众人低声吟诵着的古怪语言,而石座上赫然出现了一张人面。人面缓缓地睁开双目,章云书不自觉地与之对望了一眼,突然心脏像是被猛地捶了一下。 花烛渐渐熄灭,薄薄的晨光漏进屋子。 温香暖帐下,满是一片旖旎春光。 章云书的脸色阴沉得如同个死人,森冷地望着床上的女子。女子那双仍自睁着的眸子,瞧在章云书的眼中,碧绿得可怕。 女子的胸前,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上,扎着一柄由白骨削成的骨刀。 章云书的心头也在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好像怎么都忘不掉女子临死的那张笑颜,好像真的生生世世都难以忘却了。 “哥哥,我允你杀我。因为我要你永远都忘不掉我。” “哥哥,你终究会回来找我的。” 南王既死,章云书安排在城外的大军同时攻城。 两军拼杀,这一战,杀得昏天黑地,死伤无数。南部余下的援军纷纷赶到,彤城外,三天三夜的厮杀,终于平定南岭。 然而,章云书带来的三万大军,最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回京之后,章云书上奏辞官,天子百般留人无果。直至某一日,章云书直接在朝堂上吐血昏厥,御医诊断其已药石无灵,天子这才不忍心地放他离开。 那日,京城外停在一辆六驾马车。 章云书跪在天子脚边:“若章家日后还有良将,自当替国尽忠。” 天子扶起他时,乍然惊见,这人的鬓边,竟是生了丝丝华发。 “将军,保重。” 城外一别后,天子再无见过章云书,而章氏一族也仿佛在世间消失了一样,一直到本朝的镇北大将军,章肃文的出现。 但已经没有人会再联想起他同当年章家有甚关系了。 “哥哥……” 黑衣女子摘下披风的连帽,一张完完整整的脸出现章肃文的面前。 “我说过,我们歃血为誓,哥哥你生生世世,都是我南岭的魂。” “绣儿。” 南岭蛮王,沅绣。 沅绣语笑嫣嫣,黑袍下,一只白惨惨的手掌抚摸上章肃文的脸颊。 “哥哥,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变呢。” “哥哥,这么多年,绣儿也没有变呢。” 沅绣笑容阴沉,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捧着章肃文的两颊,便吻了上去。如同数百年前,那般强横,那般一意孤行。 “不死不生。若不是哥哥不愿相信绣儿已死,执意开棺,想必绣儿到如今,还躺在那具冰冷的棺木中呢。 可见,哥哥也定是不愿我死的。” 当年章云书刺杀蛮王,殊不知蛮王驭蛊太久,已然命不久矣。她起兵中原,是因为南岭有密法相传,真龙之血,可解其蛊毒。 她原以为来的会是当朝天子,却没想到,胡狄亦在此时起兵。而南岭,竟是来了天下第一的降妖师。 章云书。 她从不以为自己对章云书是一见钟情,只是在那一刹,于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降妖师的内丹,和虚无飘渺的真龙之血。 沅绣决意赌上一把,何况此人还是天下第一的降妖师。 沅绣慢慢摊开手掌,掌心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杏色的内丹,色泽莹润,饱满温和。 “哥哥,你杀了我,我取了你的内丹。这数百年来,我沉睡至今,而哥哥你呢,怕是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是降妖师了吧。” “如今我能醒来,也是多亏了哥哥啊。” 章肃文别过脸不去瞧她,面上却是一水的平静,似乎这些所谓的真相,予他而言,不过戏台上的一幕曲罢了,毫无瓜葛。 “章云书!” 本以为这人该有的震惊、愤怒,他对自己的怨恨,为何通通没有出现! 沅绣强行捏住他的下巴,迫使章肃文正视着她。 “章云书!当年一战,你败给了我!如今,也一样是!” “我不是章云书。”章肃文淡淡地开口道,“绣儿,我不是什么章云书,我是章肃文,与你青梅竹马的那一个。” 沅绣:“……” “你记不记得当初你给我的那根糖葫芦,今时今日,应该仍在我家中放着。绣儿,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对你说的话。” 沅绣:“什么?” “我说,无论你是谁,这一世,我总是要娶你的。” 沅绣震惊:“你那时说过?” “嗯。”章肃文示意她靠近,“所以,即便是你设下埋伏,引我入局,我也心甘情愿而来。” “真的?” 沅绣一时激动,全然不曾察觉章肃文已经悄悄动了动手腕,而扣在他手腕的铁链上不知几时爬满了一层薄薄的灰白。 “真的。” “所以哥哥你是来找我的么?” 谁知章肃文却摇摇头:“不是,我是来弥补当年之过。” “因为,我终于记起!当年为何会把内丹给你了!” “轰!” 乍然,一声惊天巨响! 那些锁住章肃文的铁链登时碎成了齑粉。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1节 只见他反手拍出一掌,重重地打在沅绣的身上,一把夺过的她手中的内丹。 “妖畜!本将怜你修行不易,冀望百年之后,汝能修成正果。岂料你变本加厉!执迷不悟!那就莫怪本将,除魔卫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在看咩,不嫌弃某作更得慢就好,么么哒 ☆、誓约何欺 “章云书!” “本将说过,本将是章肃文,不是章云书。” “你……”沅绣踉跄着倒退几步,不可思议地望着章肃文,这人明明生着一张和章云书一模一样的脸,可为甚么…… 为甚么对她竟是没有半点的留恋,他分明早已记起了过去。 章肃文缓缓将内丹摁入自己的丹田,周身隐隐现出一道赤红色的光晕,但见其一步一步走近沅绣。 那般漠然的神情,仿佛正一步一步地重叠上百年前的那张面容。 那张沅绣朝思暮想的脸。 沅绣自己都分不清,她对章肃文到底是利用,还是刻骨铭心的爱。 “妖畜,百年前,你为一己之私,戕害无辜。数百年后,你依然不思悔改,灭杀章氏满门,以蛊驭人,让整个城镇都成为你的傀儡! 妖畜,本将错过一次,今日,不能一错再错!” “当!” 角落里的四盏铜灯一瞬而灭,断成数截裂在地上。墙面上更是“噼噼啪啪”地迸出破碎的声音,蛛网状的裂痕自顶端开始迅速蔓延,落下纷扬的灰尘。 “章肃文!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让你逃走吗?!” “逃?”章肃文冷笑,“南王想多了。本将何时说过想逃?” 言语间,只见章肃文手腕轻抖,掌心中蓦地生出一片血红的霞光,血色凝结,顿时闪出一杆锋利的缨枪。 龙吟。 一方血色蛟龙,呼啸着,破开天际,直取沅绣。 然而沅绣却像一下子入了魔怔,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却死死地咬着章肃文。 殷红枪头,宛如洇着淋漓的鲜血。 来势凶猛,更胜当年刺入她心脏的那一枪。 没有半点犹豫。 “哐!” 平地猛地炸起一声惊雷,却见那团红光被女子生生挡住,架头身前的半尺之距,怎么也难再近一分。 一双熟悉的金色弯刀。 这一次,她亦没有再犹豫。 “哥哥,你说得对,既然错过了一次,那就不该再错一次。” “章肃文!百年前,你屠我全族,今日,我也一同还将与你。” “轰!” 金灿的光芒交叠着可怖的鲜红,瞬息万变。卷翻流云暗涌,周遭烈风急急切切,仿似要将此地的空间都一并撕碎。 早已不堪重负的墙壁终是在一声巨大的轰鸣中,骤然倾塌,震出重重的灰白烟雾,将两人悉数罩了进去。 迷雾中,章肃文挑开长//枪,足下轻轻点过一堆瓦砾,手中的缨枪越来越急,只瞧得见一团熊熊火光,竟是辨不清那柄缨枪的本身。 “当!” 两相交,沅绣再退一步。可谁知她这一退,竟是远远地退到了大远,一对璀璨的金刀在她胸前交叉,沅绣口中忽而念念有词。 她喋喋不休,屋外突然传出了一声声低沉的脚步,每一下,皆是重沉无比。一脚重过一脚,直接将瓦砾踩成了粉末,密密麻麻地的出现了层层叠叠的身影。 层层叠叠的人群,个个赤裸着上身,而他么胸前描绘着的那副画,是章肃文无比熟悉,却又几近淡忘的蛮族图腾。 白骨人面。 章肃文挺枪指向沅绣,漠然说道:“死性不改。” 那些蛊人同当年一般,周身萦绕着流动的黑雾,抻着一双双形如枯槁的手臂,张牙舞爪地扑向章肃文。 章肃文闭起双眸,枪尖上浮现出起越发浓郁的血红光团。 长枪催开一道赤红,犹似陡然劈落的雷光,势如狂风呼啸,一枪,斩断一颗脑袋,那颗人头一歪,滚落到地上,颈上一个碗大的伤口,冒出一大蓬鲜血。 “当年本将尚能诛杀你,今日也一样如此。” 只瞧见章肃文的枪上的血红连绵不绝,一此胜过一次。而沅绣则愈退愈远,却是不敢与他硬拼,只是一味地催动那些蛊人将章肃文团团包围。 章肃文何曾惧过,枪挑,刃落,一抹血色在其周围,俨如三途河岸的那一株株黄泉彼岸花,摄人心魂。 章肃文杀得兴起,是以不曾瞧见沅绣嘴边翘起的一抹阴沉的笑意。 “哥哥,难道你以为我还同当年一样么?” “杀!” 沅绣蓦然一记低呼。 那些围着章肃文的蛊人猛地睁开双眼,浑圆的眼眶中,竟然没有眼珠子,两只黑洞洞的的窟窿直楞楞地向着章肃文,随即张嘴喷出一口腥臭的黑雾。 饶是章肃文迅疾躲闪,仍是不妨吸了一口。他只觉眼前顿时一花,就连握着长枪的手亦是一颤。 沅绣的面上终是展开了半丝喜悦,金刀划过一片金色,发出嗡嗡的声响,直接穿过人群,刺向章肃文。 “哥哥,这一刀,我还给你。” “噗。” 刀身入肉,但并没有刺进章肃文的胸膛,而是已被他一把抓住,弯刀锋利的刃口瞬间割开他的掌心,一滴滴的鲜血滚落下来。 “你!” 沅绣愕然。 “你为什么……” “嘿嘿嘿,为什么?不为什么啊!” 从章肃文的背后慢慢现出一道人影,那人噙着一张阴谲的笑容,缓步经过章肃文的身边。而他左手掌心上,悬空浮着一团半蓝色的光晕,那一丝丝不断狰狞的黑雾竟全数被其吞了进去。 “南王,想不到你一女子,心机竟然如此深重,偷了人家内丹这么多年,如今还要倒打一耙,想要两不相欠么?” 章肃文随之清醒,手中长枪破风祭出,扯开了漫天的血色,鲜红如同旭日,一瞬燃尽世间一切的污浊之物。 蛊人身如铁甲,刀剑不怕,可偏偏章肃文却曾是名震天下的降妖师,斩妖除魔,为其天责。 这一枪,直捣命门。蛊人的眉心处,剜出一条肉色的蛊虫,被其挑在枪尖摔在地上,一脚踏成齑粉。 蛊人接连倒下,而身上,除了眉心一点血洞,再无其他的伤痕,可这一点,足以让他们死绝。 沅绣见状不妙,便要杀开一条退路,冲将出去。 “想逃?”白辰甩出一枚冰棱羽箭。 羽箭应声射入沅绣的背心,将她一箭钉在地上,她只觉背心处一阵发寒,体内的血液筋脉都好像一同被冻住了。 白辰狭长的凤目眯成一线,挑在唇边的笑意,阴诡得可怕:“小妖儿,不如你告诉老夫,魔宗到底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好不好?” 沅绣顷刻脸色大变。 白辰一把掐住沅绣的脖子,发狠道:“你去长空寺,究竟是为了章肃文,还是我!” “呵呵,你以为呢?白上仙。” 白辰嗤笑:“不论是谁,总之,老夫说过,魔物,都该死的呢。所以,你也死吧。” 半刻之前还青空万里,不知几时,竟已被覆上了大团大团的幽蓝雾霭,蓝雾不住翻滚,宛若撼天的巨浪,重重地拍打下来。。 九幽灵火轰然爆起,刹那,就将沅绣裹了进去。 “轰!” 雷光闪过,划破满天层云,一道一道,无休无止地劈在那团灵火之上。 “啊!啊!啊!” 女子在火中拼命挣扎,可九幽灵火却越发馥郁,妖冶的冰蓝像极了白辰肩后的那朵魔莲,同似跗骨之蛆的粘缠,一寸寸地燃烧进她的脏腑。 “南王,这蚀骨之痛的滋味,你应该还记得吧。短短数百年,你不该这么快就忘了的。” 白辰手里提着一把水蓝长剑,站在那具已经烧得不成样子的女妖跟前。 “我来。” 章肃文斩杀了全部的蛊人,缨枪上浸染血色,他每行一步,便留下一滴醉落的血痕。 “我留下的祸患,该由我亲自解决。” 长夜裂开一线,一道蓝紫电光凌空斩落,血色缨枪霎那穿过九幽灵火,猝然间,悄无声息地扎入女子那具焦枯的身躯中。 “砰!” 孰料,火海中发出一声剧烈的爆炸,一团墨云直冲霄汉。章肃文只听得白辰喊了声“糟糕”,身子已被人一把扑倒。 与此同时,二人脚下踩的青石板突然断裂,章肃文身下一空,连带着白辰也一起跌了下去。 “哈哈哈,章云书,你终究是要和我一同死的。” 接连两声“扑通”,白、章二人只觉得眼耳口鼻中立时涌入了大量的水,体内顿生出一股冰冷的寒气。 地底竟是一巨大的寒潭,借着顶上些许的微光,章肃文四处扫了一遍,不见白辰的身影。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纵身钻入水中,越往下,能瞧见的地方越少,那些仅有的光线根本照不开池底,而从水中渗入肌骨的寒意却越来越盛。 章肃文行军多年,冰天雪地,来去自如,从不畏惧寒冷是为何物,此时也开始不自禁地发颤。 白辰? 不远处的水里,飘着一道浮浮沉沉的人影,章肃文忙是泅水过去,谁知指尖刚刚碰到那人,身后被人猛地一扯,而眼前这道人影却忽然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呲着上下两排獠牙,猛地咬向章肃文。 一枚冰蓝光球从章肃文脸旁擦过,径直落进怪物的口中。 “砰!” 血盆大口被炸成粉碎,尸肉散在水中,不多时,四下的水域里,此起彼伏地响起骚动的声音。 “走。” 章肃文的耳边有人传音。 两人迅速游开这片水域,只见水中一下子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蛇群,一大团,一大团,争先恐后地朝那堆尸肉游去。 章肃文的眼前突然一亮,黑暗的地洞里,出现了一点蓝色的火光,章肃文这才看清白辰的面色,苍白得骇人。 “怎么了?” 白辰指了指离水面不高的石壁上,有一块凸起的石台。 “先上去。” 石台不大,两人站上去后,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水下的骚动越加厉害,恐怖的撕咬声,混合着殷红的血水洇开。 “这是鳄鱼?”章肃文瞧见那几头探出水面的影子,依稀辨认道。 “这是她饲养的?” “这水潭通往何处?” 章肃文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却没听见白辰的回答,回过头才发现这人紧紧地贴在墙上,一手按住自己的肩膀,脸上痛楚不堪。 “白辰。” 章肃文伸手想要扶他,结果刚一碰上他的肩背,就听这人一声闷沉的痛呼。 “别理我,先找出路。”白辰说话时的牙关都瑟瑟发抖。 九幽灵火的火苗正在变弱,章肃文四下查探了番,皆是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将目光锁在了那片池水。 “出口在它身下。” ☆、沉蛊如毒 水下那头狰狞的巨型鳄鱼,上半部的身躯已经被同伴啃噬殆尽,然而在他周围的那些鳄鱼仍旧没有散去,在其身边不住地盘桓,舔噬着水中愈加浓烈的血腥。 章肃文这时才看清,之前那头巨鳄的尾巴部分居然是被焊在了水中,一片片铜质的鳞甲坚硬无比,故而,其他的鳄鱼都只能咬到它的一半,无论如何撕咬,都是咬不下去了。 四下游动的鳄鱼,一双碧绿色的眼珠探出水面,眸子上却仿佛蒙了一层灰黑色雾气,令人毛骨悚然。 “那半头铜鳄,想来该是唯一的出路了。”章肃文抬头看了看他们跌落的地方,已经层层叠叠地覆盖了无数的蜘蛛网。一只只恶心的大蜘蛛便如那天深夜的大营,一丝丝地垂下粘人夺命的蛛丝。 “我去。” 相较水中看得就见的鳄鱼,章肃文道了一声。一纵身,跃入了水下,掀起一大片的水花。 白辰站在石台上,目光紧紧地注视着水面。章肃文甫一入水,几头最先反应过来的鳄鱼甩了尾巴,就扑了过来。 水中忽而亮起一团湛亮的红光,猩红的光线顿时逼退了好几头巨鳄,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似离弦之箭,迅速窜向那具铜筑的鳄鱼半尸。 可惜,他快,妖物更快。不过一个折身,竟是又再返了过来。 一头巨鳄蓦然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上下两排尖锐的利齿,齿尖上挂着之前的血肉。 水中荡开一圈水晕,它潜到章肃文的身边,冲着章肃文的腰部狠狠一咬。孰料,只听见一声脆响的咬合声,章肃文竟是一个转身,从其边上擦过。旋即又一抬手,抛出两团殷红的火球,遇水不息,眨眼,钻入了那头鳄鱼的巨口之中。 “砰!” 忽然的爆炸声,水里涌出大片大片的血红,那只鳄鱼的头颅当即被炸得稀巴烂。四溅的碎肉,马上成为了猎食者们厮杀的新猎物。 章肃文无暇理会,眼见他的手掌几乎已能碰到冰冷的铜甲,不想,其腰间突然一紧。 一条红黑相间的斑斓水蛇竟是悄无声息的缠到了他的腰上。而这条蛇究竟是什么时候游来,什么时候缠上他的,章肃文居然毫不知情。 “嘶——” 三角形的蛇头吐出一根墨色的信子,两颗毒牙闪过幽蓝的毒光。 章肃文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他一动,两颗毒牙就能立刻扎进他的皮肤。 一人一蛇对峙,突然,蛇口中的那条信子上突然粘住了一枚霜花。紧接着,一整条黑色的信子全都被冰霜凝结,冰凌凝聚的速度,几是眨眼的瞬间,这条水蛇已是从头至尾冻成了一块冰晶。。 章肃文轻轻一扯,蛇身如同一盏破碎的冰雕,噼噼啪啪得碎成一堆。 “章肃文,先回来!” 那条水蛇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章肃文潜在水底不曾注意,但白辰在上面却是瞧得清清楚楚,那些互相撕咬的蟒鳄,伤口处流出一道道黑色的雾气,而这条水蛇便是由这些黑雾幻化而成。 白辰顾不得身上带伤,一头扎进水里,入水之后才发现,这池水的颜色竟是在顷刻间,成了乌黑。 然而白辰背后蠢蠢欲动的墨莲告诉他,这并不是单纯的黑色,而是被魔纹侵染的池水。 水的颜色越来越沈,几近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白辰觉到身边该是已聚集了大量的水蛇,那些冰凉湿滑的蛇身纷纷蹭过他的身体,萦绕在蛇身上的魔纹则被那朵墨莲源源不断吸入他的体内。 “你爷爷的!” 白辰啐了一口,双手拈个法印,周身缓缓溢出一圈冰蓝的水雾。 但是,不过一刹,丝丝缕缕的黑雾却是穿透那层结界,再度钻进他的身体,只不过,速度比先前慢了一些。 水里视线不清,白辰心底将章肃文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一边腹诽,一边还是艰难地找着人。 “章肃文,你当将军不听号令的吗!” 白辰大怒,一句传音都传的火气十足。他好不容易在铜鳄前,一把抓住章肃文的手臂,谁知道,这人大抵真的是战场待得久了,一个反擒拿手,反手将他扣住。 “小心,抓紧我。”章肃文在他耳边忽道。 “嗯?” “轰!” 且见那头铜皮半兽身上猝然爆出一道血红的水柱,从池底直冲向顶上的巨大蛛网。 同时,那处被炸裂的断口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顿时一池的水流以迅雷之速涌进那道缺口。无数条水蛇在漩涡中垂死挣扎,可根本抵不过漩涡中心的强大吸力,全数被吞没进去。 旋转的黑水不减反增,水位愈加高涨,蔓延上四周的石壁,仿佛要将整个洞穴都填满。掀起的浪头一道道冲刷过山壁上,什么蜘蛛,鳄鱼,水蛇,全部被淹成了蝼蚁。 白辰死攥着章肃文的手臂,但湍急的水流仍将他一点点扯远,墨莲绽开的枝蔓已经延伸到了他的腰胯。 章肃文看了看他,伸手抱住,低声道:“得罪了。” 白辰无奈闭起眼睛。 耳边只剩下隆隆的水声,口鼻中猛然灌进急烈的水流,几乎让他窒息。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漩涡的转向落下,不住地被翻滚,被卷走。 到最后连他仅剩的意识都已被一同卷走了,不过揽在他腰身的那只手臂却始终没有放开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感到周围的水流渐趋平息,震耳欲聋的浪声也小了许多。 闭着双眸前突然一亮,同时,胸腹间吸入一大口清新的气息。 白辰适应了下光线,慢慢睁开眼。章肃文在他不远的地方钻出水面,那只手早已松开了他。 白辰冲他苦笑:“嘿,这样居然也能活下来。” 两人上岸后查探了番,此地乃是一处山坳,算起来,离漠古镇应该也并不会大远。 四周群山环叠,山色宜人,一条蜿蜒的湖水从两山间流过,山壁的下方有一半大的洞口,依然汩汩地淌出水流。正是他们方才被冲出的地方,只是大水过时,将外头的巨木草被都一同冲刷下来了。 章肃文的脑袋上顶着半条死掉的水蛇,像极了胡狄的挂饰,同他眼下落汤鸡似的模样,实在相称不过。 “哈哈哈!哈哈哈!”白辰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又再摔倒。 章肃文把人扶住,瞧着他的目光却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白辰拍开他的手,指了指自己脖子,章肃文这才意识到这人的脖颈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多出几条黑色的纹路,烙在这人苍白的肌肤上,竟是说不出的妖艳。 “这是什么?” “没什么,以前少不更事,自己作的妖。” “什么?” 白辰在湖边溜达了圈:“魔宗。” 章肃文顿了顿,又道:“本将听过。” “哦?章将军听谁说过?”白辰有些诧异。 章肃文:“皇上。” 白辰:“……” “紫阳花?” 白辰在一大片雪白的花丛前停下。白色的花冠呈辐状聚在一块,有风拂过,群花摇曳,如浪波翻涌。 花海的尽头,依山而建着一栋石砌的屋子。 章肃文忽然在门前顿住脚步,眉头微微蹙起,那只按在门上的手却像一瞬失了气力,怎么都推不开去了。 白辰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随手推开门,慢悠悠走了进去:“紫阳花,又名绣球。” “绣球……” 彤城的屋子都是由大石砌筑而成,每一寸的石壁上都爬满着碧绿的蔓藤,仿如南岭遮天蔽日的密密丛林。 然而,走进屋子,每一处的摆设,每一处的景致,却又全是亭台玉宇,回廊幽径。 沅绣拉着章肃文说:“哥哥,你是中原人,所以这屋中的一点一滴,我都是照着中原的样子建的,你喜欢么?” 章云书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跨出了大门。 “哥哥,这花叫紫阳花,是我最喜欢的呢。”沅绣硬是拖住了他,“希望哥哥也能喜欢。” 屋子四周种满了矮矮丛丛紫阳花,满圃的雪白,竟是只有这一种。 章云书的眼神落在那片紫阳花上,没有任何的焦距。 沅绣对章云书不可谓不好,反倒是好到了极致。 章云书要她退兵,她二话不说,立刻退兵三十里;章云书要她立下永不北侵的条款,她手中的金印毫不犹豫地落下。 只是,章云书要她放了自己,话未开口。 沅绣笑着对他说:“哥哥,除了让你回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彤城的城楼上,章云书遥遥北望,远方是彤江水潺潺流过, 沅绣双手撑在城墙的凹口处,章云书无意瞥见她的侧脸,其耳垂上挂着一对碧玉的耳坠,有三条垂链晃着,女子的侧颈肤白如雪,似凝脂般透着半点的润泽。 “哥哥,中原人说你是天下第一的降妖师,我本以为你一定不会答应我所说,想不到,你竟真的会一人前来。哥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我在,只要我还能驱蛊,你这次就万万没有胜算,是么?” 沅绣遂然转身,咬上章云书的耳垂,声音一丝丝地传入他的耳中,如同蛊惑:“哥哥,我许你杀我,只要……把你降妖师的内丹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故事写了两种比较极致的感情。一种是李沐对展云鹏的,李沐是真的喜欢展云鹏,但用错了方式,所以在展云鹏看来李沐对他只有虐,没有爱,他才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第二种是沅绣对章肃文,沅绣对他各种好,好到章肃文也错觉地以为她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其实不然,沅绣是为了到达自己的目的,因为有所图,才会对对方百般好。 算是两种情感的对比吧,当然这两种都比较可怕,可能某作也没有描写得很到位,也不知道有木有小天使看出来_(:3」∠)_ ☆、万仞崖山 “哥哥,你是中原人,所以这屋里的一景一物,我都让人布置成了中原的模样,你可是喜欢?” “哥哥,这是南岭最漂亮的紫阳花,莹白如雪,是我最喜欢的。” “就像我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的哥哥。” 南岭一战,如同他的梦魇,所经的点点滴滴,明明已是过了几百年,可眼前种种却偏偏又是如此地熟悉。 此间的每一处,皆是烙着当年的印记。 而这扇大门更像是一道封印,一被揭开,过去便如排山倒海地冲向章肃文。 章肃文怔然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他寻了很久,一直都以为是自己弄丢的一幅画。那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像是突然从画中走了下来。 眉目盈盈笑着,身穿一身大红的喜服,一双碧玉色耳坠在风中摇曳。 “哥哥。” 章肃文竟是一时分不清眼前这人是真是假。 章肃文的手掌虚虚抚过那张画,粗粝的手指落在女孩手中的那串糖葫芦上,嫣红的糖葫芦,这么多年,都曾褪去。 此间,是章肃文亲手搭建的,还是章云书,他已经不懂分辨,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到底是为了南岭蛮王而建的。 沅绣。原来,本将竟也是挂念了你百年。 明知是你的虚情,却仍然不曾逃开。 章肃文默默扯下那幅画,面上露出些许痛苦之色,随之消失。 “白辰,我带你出去。” “你终于全部记起来了?”白辰一直倚在门边,这里于他而言,兴致缺缺。但对章肃文却又意义甚大。 章肃文拂袖出门,快步走到屋外,从怀里取出一颗绯红的珠子。 白辰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抿起。 章肃文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沅绣的妖丹收回来。 蓦然,自他指尖划出一道赤红的光芒,火光沾上屋子的墙壁,“轰”地一瞬,顷刻燃成了熊熊烈火,肆虐的火舌吞没了整间屋子,连着屋前一大片的紫阳花圃,全数被烧进了火海之中。 妖丹掠起一道完美的弧度,落进满山谷的大火中。火光中突然生出一声凌厉的吼斥。 “章肃文!你要赶尽杀绝我!” 烛天的火势里,若隐若现出一道人影,被灼灼的烈焰包围,残影如何挣扎,都脱不开禁锢她的牢笼。 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叫,震得人心悚然。 “南王,降妖除魔,乃吾章门之祖训。百年前,吾罔纵了,令我章氏一门一朝陨落,如今,我自当要赶尽杀绝,以还百年之罪。” 天际尽头,聚起了滚滚的雷云,乌黑色的云层不断在空中翻滚,暗云中,雷霆声隆隆作响。 沅绣若此刻还以为章肃文会对她手下留情,那便是痴人说梦了。 “章肃文!百年之期,你若杀我,南岭同中原的百年之期便已作废!” 头顶集聚的密云越来越多,肉眼已能望见云层里穿梭过的雷光。 章肃文掌中翻出的红光闻之一暗。 忽然听白辰在身边道:“章肃文!蛮族来犯,汝自当奋勇杀敌,难道还惧其一纸废约!” “砰!” 电光断然斩下,再无犹豫! 暗红色的道道雷光,瞬间刺破层层云雾,摧山断崖之势,是要将此间天地都化作焦土。 “章肃文,你定会后悔今日之所为!” 千钧雷云重重地砸在那道人影之上。 火光中,一缕青烟彻底烟消云散,再无声息。 屋前大片大片的紫阳花同时凋零,融成一地漆黑的灰烬,仿佛焚后的祀物。 章肃文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大火慢慢熄灭,眼中不知转过多少思绪。转身经过白辰时,道:“你一直不出手,是想我亲手了解此事么。” “咳咳,章将军,你我同为降妖师,何况,你还是天下第一的降妖师。”白辰眉眼半敛,不经意瞧见散尽的烟尘中,有一点灰白的黑点悄然逸出。 林间曲曲折折的道路行,时而深谷,时而行至山颠,只身跌入了周围的迷径中,云海叠嶂,雾气横生。 章肃文只顾前走,一个人愈走愈快。好像这条路对他来说,早已了然于胸。 他的确该是熟悉的,毕竟他走过不下百年。 沅绣对他好,好到他自己都错觉以为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女子。但是,沅绣又从来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对你好,是有所图。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章肃文在胡狄见过被圈禁起来的雪雕,胡人用好酒好肉伺候他,等雪雕同人相熟后,不再有警戒之心时,便会剖其脏腑,剜其心入药。 章肃文曾经问过,为何抓住雪雕的时候,不直接杀了它。 人说:“雪雕有灵,若其心有防备,死前便会自爆脏腑,让觊觎者白劳一场。所以,人们为了得到它完整的心脏,就会用伪善来掩饰内心的奸恶。” 他,是不是就是那只雪雕。 他边思边走,步子一刻不停,白辰本来距在他不远,现下却是渐渐落在了后面。 “章将军,我知你身强力壮,可你起码要顾着一下老年人。”白辰扶着山壁,喘息道:“累死我了。” 章肃文返身快走两步,对他道:“抱歉。” 白辰靠在山壁上,索性不走了,目光带着几分的探究:“将军这是都记起来了吧。” 章肃文一愣,“嗯”了一声。 “那将军可知,当年告诉南王,真龙之血可以解毒的人又是谁?” 章肃文见这人面若白纸,一株墨色的枝蔓已然侵到这人的脸颊,在其眼尾勾勒出一枚莲花瓣。 章肃文叹了口气:“魔宗。” 出了山,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山径,一条阳关大道。 白辰上气不接下气地歪在路边,指着那条小路问章肃文:“是不是沿着这条路,就能到北境?” 章肃文道:“你如今身上有伤,当真不和我一起回京?” 白辰摆摆手:“死不了。何况我不认识那个皇帝,同你回京也没意义。有你这大将军告诉他,让他小心江山,足够了。” 章肃文削了根树枝给他做拐杖:“我会让护军入北境寻你,如今胡狄皇权相争,怕是时局不安。” “与我何干。”白辰一脸嫌弃地接过拐杖,使了使,却还颇为顺手,只是要他一玉树临风之人,拄着根拐杖,实在丢了颜面,但自己如今确是缺了个能靠的,心下只得再腹诽了一边某人。 “小心些。” 白辰执意北去,章肃文也不勉强。 两人道别后,白辰照着章肃文留下的地图,丈量了下自己离胡狄都城苍澜的位置,当场气出一口老血来,谁告诉他漠古镇离苍澜不远的啊,这远了十万八千里好吗! 还要翻过那座天下闻名丧胆的万仞崖山! 万仞崖山,万里苍雪如席。 此山终年积雪,人烟罕至,胡人中曾有一传言,说这万仞崖下镇着一具千年女妖。但凡入山者,皆会受其所迷惑,迷失山间,最后成了那女妖腹内的亡魂。 虽然万仞崖山千险万峻,但仍然不断有人孜孜不倦地入山,多少年来,从未绝迹。汉人也好,胡人也罢,都不曾放弃。 盖因灵药雪雕,只有在这万仞山中才能撞见,而百次进山,也不定能遇见一次。 天时,地命。 山脚下,白辰仰头向山顶望去,抬着抬着忽然觉到自己的脖子都扭痛了,山顶的那层雪还是没有能看见。 “啊啊啊!” 白辰翻了个白眼,胡乱在雪地里刨了几下,把自己埋了进去。 倒不是白辰真的要把自己埋进去,而是他到山脚的时候,已近黄昏。天一黑,在这冰雪天地中,背着风,挖个雪洞,确是过夜的最好法子了。 不过雪洞挡风,可挡不住他饥肠辘辘的肚子。 睡到半夜,白辰摸着自己瘪得咕噜直叫的肚子,呆呆地坐了起来。大概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忽然从洞外飘进来一阵扑鼻的肉香。 “哟!”白辰眼前一亮,跟只兔子似的钻出了雪洞。 离他不远的地方,多出了一个比他这“狗窝”雪洞大得多的雪屋,门口还搭了一个简易的炉灶,生着火,上面正烤着一只抹得油光光的兔子。 白辰咽了口口水摸过去,翻了翻兔子,烤得刚刚好,白辰又到屋子里转了圈,这夜半生怪事,还真是不差。 兔子好了,没人吃;屋子好了,没人住。 雪地中的脚印都已经被大雪重新覆住,想必这人应该走了一段时辰了。而那只兔子的一直搁在火上,再烤下去,就要焦了。 “阿弥陀佛。”白辰自忖半晌,从钱袋里摸出来一枚铜板摆在屋前,这才心安理得撕了半条兔腿。 “大胆毛贼!敢偷你祖奶奶的东西!” “啪!” 面前溅落一大片雪花,一道白光狠狠甩向白辰的手腕,害得他手一松,兔腿“啪嗒”掉在地上。 “老夫给了银子啦!”白辰大怒,赤手抓上那道白光,攥在掌中的乃是一条长蛇软鞭,再用力一扯,长鞭尽头扯出一道人影。 谁料被他这么轻轻一拉,人影直接朝他撞来,只听一声嘤咛,白辰身前满怀温香。 “女的?”白辰瞪大双眼,跟着双手一推,怀中的女子一记娇唤,跌在地上,软鞭亦是掉在一边,如她一般,萎顿在地。 “呃……姑娘你受伤了。”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2节 女子一身夜行打扮,背后的衣衫上破了好几道口子,肌肤上五条深长的抓痕清晰可见,而渗出的血水里透着一丝的灰褐。 女子见白辰盯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脸上一红,一时羞恼,抓起鞭子挥了出去,但这一鞭更是软绵无力,被白辰顺势一抓,扔到了一边。 白辰走到女子旁边,蹲下身,看了看她的伤口:“这是熊瞎子挠的?” 女子不理他,咬着牙,撑着爬起来要走。 “不过,这熊瞎子应该不是一般的熊瞎子。”白辰拾起女子的软鞭递了过去,补刀说,“功夫这么差,还敢进万仞崖山,是赶着去投胎么。” 说完,抓过那只兔子钻回自己的雪洞去了。留下受伤的女子,在雪地里不知所措。 姑娘愤然朝白辰的雪洞瞪了一眼,不满又不甘地捡起那只兔腿在火上又烤了烤,去了雪,这才回了自个儿那间“大宅”。 清晨时分,万仞崖山里生出迷迷蒙蒙的晨雾,白辰一掌推倒了雪洞,再化了雪水洗漱,收拾之后,便要进山。 刚走没两步,那间大宅子飘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鬼?” 作者有话要说:  求问小天使,文名是不是很挫挫挫?文案很糟么?啊啊啊啊啊~~~ 另外,小剧场啥啥的,有想看的萌萌咩咩咩~~嘎o(n_n)o 这周更新,周五到周二哟。 然而存稿菌已经滚远了tt ☆、九幽鬼印 白辰原以为这姑娘早该被人接走了,没料到大半夜都过去了,竟是没人搭理她。 女子蜷缩着身子,紧紧裹着那条狐裘,可人还在瑟瑟发抖。见她面色潮红,白辰试温都不用试,便知是伤重,发热了。 “唉……”白辰长吁短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那条链子,嘴里碎碎念着“非礼勿视”,双眸半睁半闭地解开姑娘那件破烂不堪衣衫,后背上的伤口边缘居然结出了一层层薄薄的黑痂,流出的血水已经不是正常的鲜红色了。 女子又再睡了一日一夜,方才醒了过来。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白辰。 但那条鞭子硬生生地被白辰格挡在半空,说话声如同他脸色一样的苍白:“老夫好心救你,你这是要恩将仇报?” “我不要你救!”女子双目通红,一手扯紧了衣襟。 “想死?这多容易。拿去,早死早了。”白辰随手递过一把匕首。 女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索性放声大哭,耍赖起来。 “你轻薄我!你这个登徒子。” 匕首掉在女子的面前,银亮的刃面上倒映出女子梨花带雨。 “瞧仔细了,你是女子,老夫对女子不感兴趣。” “呃……你是……” 白辰凶她:“关你何事。” “……” 凄凄恹恹的哭声,白辰听得心烦。甩了袖子便要出去。却被女子一把拽了衣袖:“不许走。” 白辰很是严肃地说:“外面那只鸡要烤焦了!” 女子一边抽泣着,一边啃着鸡腿,塞得鼓鼓的腮帮子说出的话也是含含糊糊的。 她叫穆潇潇,确是胡人。家中还有一兄长。然而前些日子,兄长却招人谋害,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她到这万仞崖山,是想替兄长捉只雪雕,只可惜,她的人刚刚一进山,就遇到了熊瞎子,不单没能见着雪雕的影子,其他人也一战皆亡,就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但让她再凭一己之力,进山追捕雪雕,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了。 穆潇潇吃完了一只鸡腿,眼巴巴地望着白辰手中的另一只,白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只鸡腿,心安理得道:“潇潇姑娘你重伤未愈,不适合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你!那你干吗烤鸡啊!” 没吃到鸡,又想到自己兄长的悲催,穆潇潇眼眶一热,两行泪水又滚了下来。 “拿拿拿去。”白辰无法,只好又撕了半只翅膀给她,“最后一点了啊,说了你不能多吃的。” 被穆潇潇这样一折腾,耽搁了白辰的行程,进山的日子又晚了几天。好在他也无所事事,只是陪姑娘的事他实在不是很擅长。 应该说他从来都不是很擅长,看不透姑娘的心,到头来,被伤得体无完肤。 白辰自嘲地笑笑,所以老天爷是为了安抚他这个被姑娘割得千疮百孔的心,才给了他一个齐川么…… “齐川啊,下回这条链子再这么无用,我一定扔了他啊啊啊啊啊!” 穆潇潇的伤好得差不多,被熊瞎子挠破的伤口也开始慢慢结疤,她自然不知道留在伤口上的魔纹在那一次就被白辰给弄走了。 白辰把穆潇潇送到山外,叮嘱她,让她赶紧回去,万一她兄长有个三长两短,她好歹还能及时在身边不是。 “呸呸呸!兄长不会有事的。” “万仞崖山险要异常,你兄长竟然会放你一人过来,要么他对你毫无感情,要么就是他手下当真无人能担这个差事了。你选一个呗。” 穆潇潇哪里想到过这些,她一路前来,起初还乔装打扮一番,生怕被兄长抓回去,后来却发现兄长根本没有派人跟踪自己。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伪装得好,逃过了兄长的眼线,可现在,若真如这人所说,那兄长…… “说起来,你兄长是谁?命这么珍贵,要妹妹犯险到万仞崖,舍命抓鸟?” “我……我……”穆潇潇支支吾吾了半天,忽然把心一横,跪在白辰面前,“求……求你救救我兄长!” 白辰皱眉:“是谁?” “胡狄王,穆双沉。” “哎哟!那李沐是你的谁?” “你识得我二哥?”穆潇潇愕然。 “小心!” 说话间,四下突然一通乱箭蜂拥而至,白辰忙将穆潇潇拉到身后,二指划开一片水蓝光幕,箭雨尽数射在结界上,掉了一大圈。 “什么人?你的仇家?”白辰问道。 穆潇潇一脸呆傻。 “总不能是我的仇家吧?” 白辰拎起穆潇潇往山里跑,身后一轮轮的箭雨紧追不舍,尽管那些箭矢根本就破不开他的结界。 万仞崖积雪太厚,穆潇潇一脚踩进雪坑,一时竟难以拔//出来,顺带着白辰的速度也是一滞。 “女人哪……” 白辰回身接她,忽见背后的箭雨突然一支支地汇聚在了一起,像是无形中的一只手将这些箭矢捆成了一摞。那支巨大的箭头上凝出一团青灰色的雾团,灰雾不停得盘旋,越旋越大,卷携着万仞山的白雪都融成了灰色。 白辰心道“不好”,掌中发一声雷,千吨大雪骤然拔地而起,在两人面前竖起一幕屏障。且聚起的雪墙有瞬间凝成一座万丈冰山,闪着透蓝莹光的冰幕,却将灰雾映衬得更为清晰。 穆潇潇突然“啊”了一声,那团黑雾中仿佛出现了一张人脸。而这张人脸顿时让给她止住了步伐。 “大……大哥!” 穆潇潇毅然转身,朝那块冰幕扑去。 “作死啊!”白辰唾骂道,“那是该死的半魂,厉鬼中的厉鬼啊!” 万千羽箭捆缚成的巨型箭矢重重地撞在冰凌层上,冰层爆碎,霎时掀起滔天雪浪,其势凶猛,天地动摇! 黑羽箭根根碎破,每一断箭都爬满了霜珠子,弥天降下的霜雨,如海水倒灌,万壑争流! 整个万仞崖山都仿佛要在这一刻崩碎掉! 白辰终于见到了密密麻麻,倾巢而出的大军,黑甲黑羽,团团将万仞山脚包围住。 穆潇潇早在爆裂之时,就已被卷进了那片灰雾,此时灰雾开始变得苍白,穆潇潇的周身都泛起血红的光芒,这团雾气不断地吞噬她体内的血液。 白辰深吸了口气,双掌相对,虚无中,翻腾出一抹极为妖异的幽蓝。 风卷。 云翻。 众军脚下虚踩的山石簌簌颤动起来,半空中忽而裂开一点微末的青蓝,像涟漪般一圈圈荡漾开,犹如在天际镌下一道道蓝色缕纹。 突然,蓝色涟漪暴涨开一丝丝裂痕,形如生出了枝桠,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那团灰雾是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劲,旋转的气流似凝滞一般,难移分毫,反而越缩越小。 “万魔降伏,山河归净。” “砰!” 与他话音同落,天塌地陷! 真正的天塌!明晃晃的青天崩裂,深蓝劲芒俨如倾天神掌! 一掌,打落半座万仞崖山。 天地合一,重归混沌,万生万物,尽皆归零! 碎裂的天空,崩塌的地面。 山峦不复,江海枯竭! 九幽鬼印! 白辰昏厥前,依稀瞧见乱军丛中,一抹淡金光芒迅疾飞来。 “呵……” 他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 京城难得下了整月的大雪,满城银装。屋前一株孤零零的梅树上,却开遍了红梅,映雪生辉。 石阶也被大雪覆盖,踩出几个小小的脚印,脚印尽处是一个裹得跟团子似的小娃,兴奋地到处蹦跶,把整个院子的雪踩得七零八落。 不想奔得急了,踩到了池边结起的冰上,径直朝冰面摔去。 “阿辰!” 刚刚踏进屋子的男子一惊,正要出手相救,身边的一道金光比他更快,一把将小人捞了回来,现出真身,朝男子说道:“四皇叔,你家的这个胖小子还真是重哎!” 疏阔俊朗,黑衣如墨,被称作四皇叔的男子瞧着那人怀里的团子,一张粉扑扑的脸上还带了些惊魂未定,不过这会儿倒像是寻到了新奇的事物般,肉嘟嘟的手指卷着那人手腕上的一条银链子,玩得不亦乐乎。 “二皇子,多谢相救小儿,还有,我早已不是什么皇叔了。”白慕青伸手去抱小娃,“阿辰,到阿爹这儿来。” “四皇叔……” 白慕青想要抱回儿子,岂料肉团子又朝这人的怀中拱了一拱。大概是累得久,肉团子安安稳稳地蜷在齐川的怀里,口水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不妨事的,让他多睡会儿。” 风簌过,飘落一片玉蝶梅,半紫半白,轻巧巧地缀在小孩的眉间,那双精秀的眉毛微微皱起,直到一只手将那片梅花揭走,小嘴一弯,便往这人的胸前贴去。 指尖拈着那枚紫白花瓣,声音却也像拈上了这寒梅的冰霜。 “皇叔,这小子知道他自己的事么?”齐川觉到抱在怀里的团子柔柔暖暖,可爱得不得了。 “他还小,不记事的。”白慕青揉了揉肉团子的脑袋,团子傻傻地咧着嘴,冲他直乐。 齐川伸手去逗他,指尖轻轻地戳了两下他的脸颊,粉嫩粉嫩的,触感让他竟是迷恋住了几分。 肉团子也不甘示弱,张着小口去咬他的手指,惹得齐川也来了兴致,手指一顿,便被这小鬼一口咬住了。 “松口。”白慕青揍了他两下屁股:“二皇子见谅,小子不懂事。” 齐川摆摆手,打断他道:“皇叔,他长得这般俊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同她母亲一般……” “我自然是想过的。”白慕青望着儿子,眸底却一片怅然。“我打算将他送到我师兄那里。” 齐川:“亓门?” 白慕青:“是。亓门。” 齐川:“皇叔,亓门是降妖门啊。” “我知道。”白慕青看他道,“你不也早已是亓门中人了么?” “我……我还是有些不同的。” 白慕青点点头:“川儿,我知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我……”他忽地就要跪下,被齐川忙是制止。 “皇叔这是作甚!” “川儿,请你能替我好好照顾这小子,我不想他同他娘亲一样,我已经连累了他娘亲,不能再害了他。” 齐川:“……” “皇叔,亓门是降妖门,可阿辰他娘亲……” “不要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一定不要告诉他。” “皇叔……” 院中冷风寂静,两人都各有心思,大概也只有齐川怀中的小娃儿睡得踏实。 “她走的时候说,她是妖,我是凡人。她痴缠了我一世,本以为得偿了所愿,却不曾想过,我这一世的声名,地位全都会因此被抹去。 她说,她终于懂了,可惜已经晚了。” 齐川怀中的肉团子好像睁了睁眼,却是一片茫然,旋即又再阖上,只是抓着齐川衣服的小手又抓紧了些。 “她希望你能回去。” “齐川。”白慕青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其实她错了。从我执意离开皇宫的那一日起,身前身后,那些虚名浮利,与我再无干系了。我与她一世,欠的只是没能与她生生世世。” 齐川猛然起身,倒是把抱着的团子吓醒了,张着手去搂他的脖子。 “所以,你就打算把他送到亓门?”齐川安抚地拍拍小孩的背脊,“白慕青,她已经死了,难道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要了么?” 白慕青上前接过肉团子,把他抱在自己的身前,目色凝重地看着他:“阿辰想不想娘?” 团子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软软地说了个“想”字。 白慕青把他按在胸前,唇边的笑容里衍满了苦涩,声音哽咽,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也想她。” 白慕青走的那天,院子里落下了最后的一朵梅花。 白辰失神地站在门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阿辰,阿爹去找你娘,好不好?” “阿辰,今日起,你就是亓门的降妖师了啊。” 被冻得苍白的小脸上忽然滚下两行清泪,可他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似的,仍旧执楞地望着远处,天地间,终于只剩下了一片玉雪白茫。 直到有人将他抱起,拭着他的眼泪,柔声唤他。 “阿辰。” ☆、情之所至 那日,万仞山如同遭遇了神罚,从天降下的无尽雷光,一夕之间,斩断了半座的山头。 不久之后,便有流言传出,说是山中的女妖苏醒了,又要捉人吃了。所以那天,半座山中的人全都成了她的果腹之物,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离万仞崖山最近的村子里,这谣言更是被说得栩栩如生,好像每一个人都亲眼所见一般,逢人便绘声绘色地说起,说到自己都信以为真。 村子上仅有的一间医庐里有位老大夫,上了年纪,有些眼花耳聋,但每每听到那些患者提及此事,就会“笃笃笃”地跺着拐杖,辩驳一句:“胡说八道。” “哎哎哎,孙大夫,我们哥几个可都是亲眼所见的啊。” 医馆里当即就有人争辩。 孙大夫摸准了穴位,一针扎在这人的手腕上:“那成,你到是说说,这山都塌了,你是怎的逃出来的,你要是真亲眼见到了,还能活到现在?” “啊哈哈哈!” 旁人闻言,亦知这人胡诌过了头,顿时哄堂大笑。 那人心虚,又被金针扎得“哦哦哦”地直叫唤,只得口齿不清地辩驳说:“那是我命大,阎王爷不愿收我。哎哟!” 孙大夫不动声色地又是一针,这人算是彻底蔫了。 医庐里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孙大夫招呼小徒弟关门,自己则提往后院走去。 医庐不大,当初孙大夫是把小徒弟哄骗到了柴房,这才腾出来一间空屋子。此时,屋子里漫着一室的药香,窗子推开了一线,透进些许的晚风。 “姑娘,醒了啊?”孙大夫在床边坐下,替床上的人把脉。 躺在床上的女子缓缓张开眼,眼神仍旧有些迷茫。 “姑娘,你觉得怎样。”孙大夫放开女子的手腕,“等下我徒弟会送药过来,你既然醒了,再喝个几服药,这伤就该不碍事了。” “……这是哪里?”女子久睡,声音沙哑得跟破锣似的。 孙大夫倒了杯水给她:“这里是红苑城,哦哦哦,错了错了,是安元村,你瞧老朽这记性。” “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位公子送姑娘来的,还给了老朽不少银子。” “他人呢?” “走了,公子还留了话。你瞧我这记性,先生说姑娘要的雪雕啊,他会去替姑娘抓回来的。” “真的?!”这女子便是穆潇潇,她只记得自己在冰棱结界中看见了兄长,之后自己好像忽然被一团浓雾吞了进去,跟着就失了意识。 孙大夫还在一旁唠唠叨叨:“姑娘要抓雪雕?这东西可不容易抓啊,老朽在村子这么多年,也只听人说起过好几年前有人捉到过,更多是进了万仞山,就杳无音讯了。不过这雪雕是上等的灵药。老朽只渴望这辈子,能够活着见上一见。” 穆潇潇沉默着,满脑子都想象着白辰是如何将她送来的情形,背着?还是抱着? 孙大夫晃着脑袋出了门,却是长长长地唉了一声:“姑娘,莫要想太多。” 穆潇潇“咦”了声:“大夫是想说甚?” 穆潇潇少女情怀,老大夫自是一眼看出,只不过这些事于他,无甚关系。他也不会去说,那日同来的是两位公子,更不会说,那两人当真只把她视作了病人。 在医庐的那几日,其中一人对另一位可是无微不至,但对穆潇潇,就扔给他这个老头子了事。 那日,白辰祭鬼印破了半魂煞阵,把穆潇潇从阵中救出来,结果把自己也几乎成了半死不不活的模样。 万幸齐川及时出现。 齐川把两人带到医庐。穆潇潇因着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孙大夫说姑娘外伤重,休养几日便好。却是白辰不大好,他外伤不多,但经脉内息乱得一塌糊涂。 齐川抱着人,亦是心疼得要死。他数月不见白辰,手链也失了作用,那些无时无刻,充斥了他整个人的相思,早已泛滥成灾。若不是他答应了一人,许是早就撂下摊子,回长空寺找人了。 可谁知,让他在万仞山遇见了白辰,而乍见时,这人竟是在用鬼印之法来破半魂煞阵。 半魂,分魂裂魄。 被分魂之人,永世为厉鬼。 积攒了百年,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怨恨,一旦爆发,便是灭世之阵。 那一刻,齐川根本顾不上己身的任务,当即冲出将他拦住。 一来白辰身上有伤,九幽鬼印所耗的灵元力,他根本无力承担。 而更重要的是,他体内被亓门封印起来的半妖之念,极有可能会因这一次,破出封印! 那后果…… 齐川不敢去猜,他更不确定,那份被封印的记忆,白辰已经记起了多少。 白辰醒来后,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愣坐在床上。少顷,猛地抱住了齐川,埋头痛哭。 齐川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安抚道:“怎么了?” 白辰只是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全都擦在他的身上,无论齐川如何询问他却始终一言不发,约莫是哭得累了,这人竟是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齐川不放心他,遂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守了一夜。白辰不知梦见了什么,蜷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双秀眉,就不曾舒展过。 穿着的衣裳被他翻来覆去地带落了些,露出肩后的那朵墨莲。微微半开的花瓣,在他的肩胛骨处勾勒出一瓣的血红。 墨莲虽已消褪不少,可这一次,不论齐川度过多少灵元力,墨莲怎么都回不到花苞的样子了。 “阿辰……” 齐川抓过他的手掌,牢牢地拢在自己的掌中。 “阿爹……阿爹……” 白辰忽然一把抓住齐川的手臂,慌慌张张地呓语着,眉宇间显出少有的脆弱。 “阿爹……不要走……不要……” 眼尾洇出一滴泪水,顺着鬓边滑落,没入他的发中。 齐川深叹了口气,将人小心翼翼地拥入怀里。 “傻团子……” 白辰醒了睡,睡了又醒,如是这般,浑浑噩噩了两天,才总算是清醒过来。齐川问孙大夫借了灶头,亲自熬了药粥,很是体贴地一口一口地喂这人喝药。 有人服侍,白辰顺理成章,甘心情愿地当个米虫,喝完一口,还努努嘴,嘴角上粘着一粒米,示意齐川帮忙擦去。 “阿辰,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引诱我么”齐川笑着倾下身子。 “打打打住。”白辰赶忙伸手喊停,反而被齐川一手把他两只手都扣住了。 白辰:“放开我,我自己来。” 齐川替他擦去米粒,手指自然而然地划过了他的唇瓣,还故意婆娑了一下,温润细腻,简直美好。 “愿为卿劳。” “哼。”岂知白辰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脸上顽劣的模样,像极了他小时候的模样,让齐川一时看得痴了。 “阿辰,你一点都没变啊。” 白辰喝完粥,乖巧地任由齐川把自己按回床上,盖好被褥。白辰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人,齐川揉了揉他的脑袋:“先睡吧。” 齐川收拾好碗筷,准备出门时,听见白辰将他喊住。 “我爹娘究竟是谁?” 其时,万仞山的悬崖绝壁上,齐川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一人撅着屁股在地上布下诱捕的陷阱。 雪雕生来警惕,这陷阱布置得不好,它根本不会上当。之前白辰已经念叨了齐川一路,为什么一定要他来布置这个陷阱。 齐川一句话就把他给噎死了。 “你和那头呆鸟待得久,比较了解鸟性。” 白辰怒:“滚!” 山上又开始下起了雪,雪花越下越烈,狂风呼卷,将人的视线都迷住了。 “差不多了。”齐川上前,搂着白辰的腰把人拉起来,“再下去,你都要把自己堆成雪人。”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帮忙。”白辰丢过他一记眼刀,嘟嘟囔囔着朝一旁的山洞走,“不就是让你告诉我爹娘是谁吗!怎么好像是老夫在求你一样,还要约法三章。切,不靠你,我就不信我抓不到那头呆鸟!” “阿辰。”齐川蓦然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干嘛!哎哟!”白辰一头撞到了山洞口的结界上。 齐川无语:“我就想提醒你,小心结界。” “你滚!” 一蓬雪球甩了过来,齐川一歪头,堪堪避开。 山洞很小,其实也称不上是什么山洞,就山壁上年久风化出来的一处凹口,两个人钻在里面,前胸贴后背的,连转身都不可能。 白辰本想两人背靠背吧,然而他的提议还没说出口,就被齐川从后抱了个满怀,胸口贴在他的背后,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凑近他耳边沉声道:“这样就好。” “好什么好!哪里好了啊!”白辰左扭右扭地挣扎。 “阿辰,你再乱动,可真的不好了。” “……” 白辰忽然不动了,一点动作都不敢有了,脸上一点点烧得滚烫。他声音糯糯地,可怜兮兮的哀求着:“我不动,齐川,你能……把那玩意儿拿走么……硌得我难受。” “嗯。”齐川理所当然回道,“你终究要慢慢习惯的。” “啊啊啊!习惯你个鬼啊!”白辰炸毛,起身要冲出山洞,让齐川一把拽了回来,挨得更紧了,白辰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发颤。 “来了。”齐川环住他不安分的身子。 “什么来了?”白辰已经傻了。 “雪雕。” 山洞外,天地已染成了一片苍茫,雪海中,突然有一点白影似离弦箭势,猛然俯冲下来。 雪雕,肉白骨,啖人魂。 而白辰布下的这个陷阱恰好二者皆有。 人魂,便是早前袭击他们的半魂。 ☆、思恋成冢 白辰瞅了瞅那只在谨慎盘旋的雪雕,又瞅了瞅厚颜无耻粘着他的齐川,唉声叹气:“齐川,你能不能把手挪一挪,勒死我了啊。” “不能。” 齐川说归说,手上还是松了劲道,只不过把人又拉着贴近了自己些。白辰觉到自己连呼吸都是这人的气息,实在是自搬石头自砸了脚。 “齐川,后来的事我太不记得,那只半魂是你抓的?” “是你。鬼印几乎将它拍得灰飞烟灭了。” “咳咳咳……”白辰道,“你识得那只半魂?” “那只半魂是胡狄王的。”齐川贴在他的脸颊边说,“之前我到苍澜见胡狄王,就发现这人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白辰去推齐川的脑袋,没有推动,只能作罢,由着他搁在自己的肩上,笑得心满意足的。 “阿辰可是见过帝君?”齐川圈在他的身前的手,把玩着这人纤白的指节,爱不释手。 白辰问:“皇帝?没有。” 齐川:“我有幸见过几位。” 白辰表示极度鄙视:“显摆么?” 齐川笑笑:“不是。” 白辰:“就是。” “其实我朝皇上你也见过的。只不过……你不记得了。”齐川给他顺毛,“我见过帝君,却从未见过一位上朝不穿龙袍,只穿戏装的皇帝。” “戏装?!” “啾!” 洞外激起一声鹰唳!尖锐刺耳! 漫天大雪中,那头在半空盘旋良久的雪雕,终是一头扎了下来。 雪雕猛然俯冲进陷阱,一点莹黄色魂光在洞底飘来荡去,可偏偏雪雕怎么啄,都啄不到那片魂光。 “啾!” 接连几次失败,雪雕气急败坏,突然狠狠一拍铁翅,将那处洞口砸开了一大半,身子收成纺锤状,蹭地钻了进去。 就在这时,一张由雪蓝光芒铸成绳网紧跟着覆在了那个陷阱上,几近透明的囚笼中,雪雕拍打着翅膀,上下扑闪着,想要撞破牢笼。 站在边上的白辰手指轻轻一扯,半点魂光一跃而出,直接跃出了那张囚牢。 “嘿嘿,大功告成。”白辰抚掌笑道,“收了这只鸟儿,便能去收银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辰扛着雪雕没走几步,就被齐川一把扑倒,一串“咚咚咚”疾响,白辰刚刚站过的地方转眼已经布满了密集的黑羽箭。同当日他和穆潇潇遇见的一样。 “你爷爷的!要干架吗!”白辰勃然大怒,将半魂和雪雕朝齐川身上一塞,抬手翻出一掌,猛地击在山岩壁上,招呼齐川道,“快走。” 不多时,山顶上便远远传来一阵一阵闷沉的响声,白辰同齐川二人没命似地疯狂逃去,掌风催开一条路,只是没走两步,就叫黑甲军围困住了。 黑甲军每张人面上皆戴着顶黑色头盔,只露出一对阴沉的眸子,然而眼神却像没有焦距一般,怔忪地望着二人。 “他们到底是谁?”白辰冰凌剑出鞘,剑风荡起,扫出一片清澈。 “胡狄王的人。”齐川答道。 “哎?那姑娘的兄长?既然如此,我直接把这只鸟给他们不就行了。” “胡闹。”齐川一把按住他的手,同样一阵掌风扫过,十数条黑影如同竹片似地倒了一大圈。 雪地里微弱的震颤渐渐明显起来,白辰皱皱眉:“差不多了,快走快走。” 雪山顶上旋起袅袅的白色烟雾,朦朦胧胧的,竟似仙境。忽然,虚幻的琼楼玉宇轰然坍塌,成千上万的大雪顺着山壁奔流而下。 顷刻间,天地顿时只余下苍茫雪色,雪涛声,惊若奔雷。卷天巨浪,似万马纵横,瞬间将山峦夷为平地。 黑甲军人数庞多,根本来不及撤退,转眼已被雪浪吞没了一大半。余下众人哪还顾得上厮杀,丢盔弃甲地往山脚逃窜,跑地慢的,尽数被覆盖了磅礴的雪崩之下。 白辰一路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回头却发现齐川没影了,正狐疑,腰间突然一紧。 “抱紧了。”齐川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白辰只觉身子一轻,眼前跟着亮过一到金光,耳边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结界外,大雪依然滚滚,气势如虹地从二人身边经过,狂暴的雪海肆无忌惮地冲刷过整座山峦,毫不留情地掩住此间所有的痕迹。 而此时山顶一片平静,避开了尘世的喧嚣,周遭唯有天苍地茫,满目俱是皑皑雪白。 白辰揉着眼睛站在山沿边站了许久,山脚下,雪浪终是渐渐消匿,留下几处淡淡□□色印痕。 他本以为是那些黑甲军胡乱的尸体,但仔细辨认,却是不像。 白辰凝目,盯着久了,双目隐隐有些生疼。一只大掌覆在其双眸上,齐川在他身边道:“别盯着看。” “那是什么?”白辰拉开他的手,却觉得这人近在面前的脸庞,自己竟是只能瞧出个轮廓。 齐川答曰:“城墙。” 万仞崖山下仅有安元村这一小村子,从不曾听闻有任何城池,但从隐约现出的城墙残骸来看,万仞山脚许是真的曾经有过一座城池。 齐川将半魂从琉璃盏中取出,以一条极细的金丝牵住,半魂脱出牢笼,登时四下乱窜,然而他却全然无法挣脱这条金丝绳索。 齐川将其提到山边,半魂挣扎的魂光忽而停住了全部的动作,魂光慢慢幻化,旋即,一道人影蓦然出现,没又人面的人影,在白辰瞧来,只一抹浅黄的光影,虚虚勾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的心口处栓着一条金丝,另一端扣在齐川的手中。 半魂久久不动,突然发疯似冲下山崖,却被齐川手一快,将他重新封入了琉璃盏中。 白辰亦是震惊,只是方才那一会,瞧得他的双眼又痛了几分:“他到底是什么人?和这里有关系?” “他生于此地。”齐川道。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3节 “等等等,我有点糊涂。”白辰按着眼睛,幕天席地的雪色将他的眼睛刺得生疼,索性闭着眼问道,“你不是说这半魂是胡狄王的么?怎的又成了这荒城的人?” “胡狄王的元魂,早已被人换了。” “啊!” 下了雪山后,白辰的眼睛一直时好时坏的,孙大夫诊治说这是患了雪盲症。 “大夫,我不会瞎吧。” 白辰望出去的事物全都模模糊糊的,即便齐川凑到他眼前,他仍是只能瞧个大概,“齐川啊,你会嫌弃一个瞎子么?啊!” 他瞧不见,却能感觉到面前的这人,一唇突如其来地映上了他的唇瓣,意味深长地说:“你若是看不见了,不是更离不开我了么。多好。” “……”白辰撅着一张被吮红的嘴唇,“趁人之危。” “吾之所愿。” 白辰:“厚颜无耻。” “吾之本性。” 白辰:“……” 白辰把那只雪雕扔给了穆潇潇,女子欣喜不已,张着双臂便要扑上前去,却让齐川伸手一拎,直接将人扔到了孙大夫的身上,穆潇潇收势不及,一时将老大夫抱住。吓得老先生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穆潇潇很是委屈,望向白辰的眼里也是涟涟水光,可惜白辰眼神不好,瞧不见。 “好好喂鸟。”齐川当着她的面,将白辰打横抱起,彻底断了女子的最后一丝念想。 “你这是作甚,潇潇都快被你吓哭了。”进了屋,白辰推搡他,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吃醋。”齐川面无表情地回答,双臂依然无动于衷。 “呃……”白辰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捡着空当,从这人身上跳下来。 “阿辰。” 齐川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近,白辰退后一步,不小心硌到了椅子,人往后仰倒。齐川赶紧捞住人,却是晚了一步,连他一同被带倒。 着地的瞬间,齐川抱着人突然转身,自己摔在地上,白辰则好端端地伏在他的身上。 白辰撑着他的胸口坐起,忽觉姿势诡异,又立刻趴了下去,身子往边上一翻,便要起身,被齐川双手揽住,将他锢在自己的胸前。 “你故意的。” 白辰愤愤然瞪着他。 白辰不信齐川若是想拉他,又怎会和他一起跌下,分明就是“心怀不轨”,俨如眼前这样,自己跨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还趴在他的胸口。 他确是猜得不错。可惜他看不真切,自然也没能瞧见齐川敛在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 “嗯,我是故意的。”齐川轻轻在他脸上啄了啄,“这些日子都没见到你,想你想得紧,让我再抱会。” 白辰目不转睛地盯住他,一双乌黑的眼眸水灵灵的,这时却是有些失神,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但又像找不到他的目光一般,慌乱无措。 齐川抬掌盖住他的眼睛,缓缓把人拉到近前,一吻慢慢地贴了上去,浅尝般,细细地研过他的唇瓣,怀中的人忽然一颤。 齐川趁势撬开了他的牙关,温柔地缠上了他的舌头。 “唔……” 白辰推据着,可偏偏双手毫无气力,腰身让人揽住,他根本脱逃不得。 缠绵,悱恻。 白辰和蒋方铎去过元香楼,也不经意地见过那些画本里的如斯春情。但从未有哪一次,能同今日一般,焚身的欲念,让他恨不得溺死在这一吻中。 “阿辰,我好想要你……” 白辰紧闭的眼睛,羽睫不住地颤栗,身子朝齐靠了靠,可仍然止不住地发抖。 齐川吻了吻他的脸颊,将他放到床上:“傻团子,竟是不会拒绝么。” “唔……”白辰抓着他的手,蓦然睁开了一线,泪眼朦胧地寻找着那人。 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齐川……” 齐川原本打算带白辰和穆潇潇一起回沧澜,他早前答应了胡狄王,帮他寻回他的元魂。可三人准备出发时,安元村突然热闹了起来。 村子里都在传,名动京师的戏班要路径此地。 孙大夫的小徒弟笑盈盈地拿着张纸回了医庐:“出来啦,戏班要演的曲目出来了。” 孙大夫问:“听说这一回是当家的亲自出演啊。” 小徒弟呵呵笑道:“是啊,荀老板要登台呢,票子都快被抢光了。” 孙大夫:“演的那出戏叫啥?” 小徒弟:“《红苑记》。” 红苑记。 “哐。” 孙大夫的药碗突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何人入戏 安远村许久没有来过这么多人,皆是冲着荀老板的新戏来的。孙大夫的医庐都来来往往不知多少波人进来询问,有没有落脚的可能。 小徒弟这厢又拒绝了两位姑娘,门口后脚跟进来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 “先生,我们这里不借宿的。”小徒弟自然而然地以为也是来看戏,问借宿的。 “我不来借宿,只想问问孙大夫可是还在这里?” 男子生得一副好容貌,眉目精致,仿似画师用工笔细细描勒在纸上的美人一般,肤白若透玉,唇色潋滟一抹淡红。 一手捋过鬓边的碎发,指上竟是涂着蔻丹。 小徒弟“啊”了半天,才算回了神,把人请进内院。 男子跟在小徒弟后面,目不旁视,小徒弟走得有些快,他却徐徐而行,像是对这医庐甚是熟悉,根本无须旁人领路。 后院中,穆潇潇和那只雪雕已是如胶似漆,她刚开始饲养的前几日,还说要如何如何宰杀这只雪雕入药,这些天,却不再提及此事。 雪雕一片一片啄着穆潇潇递进笼子的肉片,下一刻,一嘴啄在了女子的手上。穆潇潇“哎哟”声,抽回手腕,自己竟是瞧着个男子瞧得傻了。 “嘿,潇潇姑娘的这情移得也太快了吧。” 白辰抱着臂靠在门边,那男子刚进后院时,他便已瞧见,只是离得远了,加上他的眼睛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但见穆潇潇又如此陶醉,想来也是不差。 穆潇潇被说中心事,羞恼着抱着笼子回了自己的屋子,还砰的把门关上了。把白辰一人晾在了院子里。 白辰眯着眼,望着那位男子去的方向,听得背后有脚步声响起。 “齐川,那人是谁?” 齐川端了药过来:“不知道。不过刚才听二人聊起,这人识得孙大夫的。” “你偷听了?”白辰讶然。 “正好路过。”齐川牵过他的手朝屋里走,“先把药喝了。” “哦。” 那日之后,白辰在齐川面前变得异常乖巧起来,齐川让他作甚,他便作甚;把他抱着喝药,他便由着齐川把自己抱坐在他的腿上。 齐川揶揄他道:“阿辰,你这般乖顺,旁人当真要误会我欺负你了。” 白辰认认真真地把药喝完了:“所以我得先把自己养好了,这样才能让你坐实了这个罪名啊。” “什么罪名?”齐川挑眉,假作不知。 白辰低头浅笑,顾左右而言他:“雪雕真的能治半魂?” “自然不能。”齐川坚持,“什么罪名?” “我想也是,这鸟若能治好半魂,那我回头直接宰了那只八哥。” “我替你宰。”齐川把人圈住,“什么罪名?” 白辰心绪恍恍,忽然凑近齐川的脸颊,浅浅印上一吻。 齐川哈哈大笑,猛地将人搂紧,蛮横地夺回主动,白辰避无可避,胸腹间仅存那点的理智都被这人一并掠夺去了。 戏台已经搭好,戌时开场的戏,酉时不到,已经围聚了许多人挤在院外。等日头落下,天色渐渐泛黑,那些抢到票的人争先恐后地涌入场中,都想着占个视野好的位子。 前几张圆桌的位子是预留着的,给那些达官显赫,即便安元村偏远,但不妨碍邻近的镇子上的那些富绅慕名而来。 “孙大夫,这四张票给你,若有闲空,不妨来看一看。” 孙大夫把那名男子送出医庐,远远瞧着那人的背影没在熙攘的人群中,安元村真的没有出现这么多人过了。 “师傅,那人是谁啊?师傅和他很熟么?”小徒弟也探了脑袋张望。 “他是……荀老板。” 荀老板,荀生。 灯起,鼓乐声响。 正前方置着一方戏台,扶栏隔开方尺见宽的距离,大红色的滚毯淬亮了整座戏园子的光华。 穆潇潇自打知道了那人是荀老板后,便缠着老大夫要来了戏票,孙大夫索性把四张票都给了齐川,让他带三个小娃儿去见见。 “孙大夫,我怎么看都不是小娃儿了啊。”白辰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孙大夫摆摆手:“你在齐公子眼里,就是一小娃儿。” 白辰看向齐川。 齐川笑容可掬:“傻团子。” 白辰顿时双颊飞红。 小徒弟从不曾看过戏,这次头一回进戏院,左瞧瞧,右瞧瞧着兴奋,拉着穆潇潇钻了个没影。直到开戏前,两人才溜了回来。 齐川警告二人,若再乱跑,就立刻把两人带回去。两人唯唯诺诺,再不敢做声。 “孙大夫说这出戏叫《红苑记》。” 荀老板给的票子,不单离戏台很近,桌上还备了茶水,小点。白辰剥了只橘子,入口生津,便掰了一瓣递到齐川的嘴边,“还不错。” 齐川张口咬过:“这出戏,我在苍澜看过,不过演的那人不是荀老板。” “好看么?”白辰又剥了一瓣给他,自己却自问自答,“唉,可惜我眼睛还没好,瞧不太清楚。” “阿辰,还记得万仞崖山下的残垣断壁么?” 齐川将琉璃盏取出,半魂被他折腾了多日,这会儿恍恍惚惚地飘出,不知所以地悬停在瓶口。 这时,戏台上忽然一暗,跟着乐声响起。 只听“呀呀呀”一嗓子,侧厢步出了一个青衣,同一个小生。小手手持一把折扇,端的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却是小生中最俊俏的扇子生。 男子乃武林正道之翘楚,率众围剿魔教,却不慎遭友人背弃,受伤之时,被一女子救起,两人以养伤为由,遁居山野,渐渐地便郎情妾意起来。男子欲带她离开,女子不愿,终于吐露了自己的身份,却是魔教教主之女,她本以为男子定会因此舍她而去,岂知男子竟是早已知晓。 “你明知我是谁,为何还要带我走。”青衣问得哀怨浓稠。 扇子生却将折扇一甩,徐徐答曰:“为你一人,我可以释你全教。” 可惜,正派的刀枪依然刺穿了她父亲的身体,师出正义,屠戮魔教满门,血流成河,满山堆尸,女子一身血袍,挺枪指向了男子。 “你缘何欺我!” 一抬手,染血的枪尖狠狠地扎进男子的胸口,她道。 “你我生时殊途,死后亦不要同路!” 万仞崖前,她红衣一跃,如落日骤然坠落。 无垠夜色下,徒留下男子一人一魂,永世孤寂。 经年之后,常有宿夜的山夫在山上听到男子的哭声,而那一夜,山上会变得特别的凄冷。传言传着,就传成了那只孤魂,游游荡荡,守着那座断崖,一年,十年,百年。 扇子生跪坐在台上,一把折扇已然残旧,泛黄卷折的扇面上,仍是留着当日的血迹,如枯旧的伤痕,明明早已枯萎,却成了再难洗去的印记,牢牢地烙在扇面,停在扇子生婆娑着的指尖上。 “落霞无归……等一世,空成梦……” 枯旧的痕迹,忽然覆上鲜艳的血色,在戏台的滚毯上一圈一圈晕开。 低婉的调子,喑喑哑哑地唱着,台下看戏的人掩面而泣,声声的抽噎在每个角落断断续续。 人人只道这小生入戏,假戏似真。 白辰他们这一桌,穆潇潇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医庐的小徒弟却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听了前半场,便觉索然无味,想走又走不了,只能伏案而睡。 白辰却低着头,按住双目,眸中生出的阵阵刺痛,痛到他的脑袋里都在抽痛,有光怪陆离的画面转瞬即逝,他却怎么都抓不住。 “阿辰?” 齐川见他不妥,立时要带人离开。 谁知台上突然一声惊呼,早该退场的青衣惊慌失措地冲上台来,一手按住小生胸前的伤口,一手抓着他的手臂拼命地摇晃:“荀生!” 台下这才惊醒,那人居然当真自尽,原本安静的戏园子顷刻炸开了锅,四下的尖叫声,踹翻的桌椅,人群疯狂涌向大门。 “哐!” 可是,当第一个人刚刚冲到门口,就听大门一声骤响,猛然关上,任凭余人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人群绝望地撞向那扇大门,但无论有多少双手,多少力道按在门上,大门仍然是纹丝不动。 戏场突然落下了结界,凡人无知,只道一味地去撞那扇门,殊不知,即使被他们撞开了,他们依然走不出那层结界。 齐川一把拍醒小徒弟,灵元力束成一柄短剑给到他,叮嘱他道:“看好这傻姑娘。” 小徒弟还有些迷蒙的睡意,但一瞧见手中那柄金光灿灿的短剑,立刻清醒了许多,重重地一点头,拖着已经完全傻掉穆潇潇钻入戏台的幕后。 人群全数聚集在门前,前前后后挤得满满当当,有些年弱的,直接被推倒了,就难再爬起来。 齐川揽着白辰反向退开,戏场里,一片杂乱,齐川带着人便朝乐师那方走去。白辰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胸口起伏很重,身子却绵绵软软的。 从方才青衣一枪//刺//进小生的胸膛之时,齐川就察觉到了白辰的不对劲。 那一刻,白辰看到的,是和青衣重叠的桑如烟。 那张如玉似水的脸上,却说着最决绝的话语。 “公子,如烟随你回来,就是要灭了你的亓门。” ☆、幻由心生 魔纹烫在肩头,烈火烹油,撕心裂肺地灼烧着他全身的每一寸,连五脏六腑都一并煎熬进去。脑海中沾满血腥的画面跃跃欲出,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 白辰忍得极是痛苦,靠着齐川的身子不住地发抖。 结界中忽然响起低低的磬乐声,音本无形,可眼下,声音却化为道道实质,凝出的丝丝灰线悄无声息地缠住在场的每一个人,灰线黏上眉心,而人们依然恍若未知。 两道急速掠过的灰线冲向齐白二人,齐川抬手翻出赤炎金剑,丝线遇上金色火纹,顿时烧成一团雾色。 然而场中被锁住的人越来越多。 齐川犹豫再三,还是狠心将白辰按进自己的怀中,扯开他右肩的衣衫,手掌悬停片刻,炙热的金光如棉絮般,徐徐摁在那朵盛开的墨莲上。 四逸的魔纹猛然一颤,金光在其体内筑起道道锁链,迎面撞上魔纹。 “唔!” 白辰被齐川圈在身前,齿间将唇瓣直接咬出血来。 “住……住手……好痛……” 齐川亦是心如刀割,恨不能代受其罪,但大敌当前,上百条人命,他不得不行险招,明知强行镇压魔纹,这人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阿辰,忍一忍,很快就好。” 饶是如此,齐川发觉自己此刻说出的话语在发抖。 齐川把白辰扶到边上,在其周围设下一圈微小的结界。 “穆双沉的元魂在哪里?” 齐川手提赤炎剑,缓步向戏台走去,剑光过处,雾状的灰线迎刃而断。 戏台上的荀生推开青衣爬起来,身前的伤口仍旧淌着血,浸湿了他那一身天青色的戏袍。目光涣散逐一扫过四下,末了,落到齐川的身上,勾出一抹诡魅的笑容。 “呵呵,原来又是你呀。从沧澜一路追杀我,我本以为万仞崖山的那场雪崩,你已同那些死士一般被埋在雪底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呵呵,果然降妖师同常人不同么?” 荀生一下一下打着扇子,慢慢走开戏步。 “降妖师,你觉得小生我方才唱得如何?” “砰!” 折扇“哗啦啦”地张开,扇面瞬即透出一片灿烂的黄光。 天地同色! 漫天华光凭空卷出气浪,虚无中,宕开的黄色漩涡宛若一张硕大的巨口,一个一个,将人直接吞没。 唱词般的嗓音,在乱作一团的园子里竟是格外清晰。 “你们不喜欢方才那出戏么……” “既然喜欢,又为何要逃呢……” “我守了那么多年,一个人,很孤独……” “不如你们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留下来……” 惊恐的人群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他,木然的神情中,突然涌现出了满满的哀痛,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让他等了多年的女子,数不尽的悔恨,数不尽的眷恋。 荀生抚着伤口,凄凉的笑容越来越深,好像找了千百年,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当!” 一声巨响,金光暴掠而起,劲烈的罡风层层涌过,整方戏台尽数被纳入金滔之中。 然而却一道尖锐的嗓音传出。 “你杀了我,胡狄王便永世予我陪葬!” “他已和死人无样,死一世,死永世,又有何区别?” “你!” 荀生愕然一震,赤炎剑已到面前,剑尖割破衣裳,刺入心头。 “不要!” 戏台后忽然窜出一人,一把扑向齐川。 “不!王兄不能死的!” “多事!” 剑气被打断,荀生却以扇折剑,借机一把刺向齐川。齐川持剑的手臂被穆潇潇抱着,只得用另一只手格挡。 “我不许你杀我王兄!” 扇子透骨穿过,荀生又立时扯回,带起碎屑血肉。 齐川一掌敲晕穆潇潇扔在了边上,但就这么一耽搁。那道黄色漩涡已将在场众人全部吞没了。 气旋透明,那些人走入迷障,个个痴痴傻傻地在瘴气中游荡,面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有甚者,呼天抢地,捶胸顿足跌在地上。 “降妖师,现在你要如何救他们?” 荀生弯起的双目中,映出黄色的光泽,日头落下,更见璀璨,仿佛他整个人都晕染了七彩阳光。 忽而一点青芒自半空落下,轻描淡写地点在那方雾瘴之上。 齐川面色冰冷:“碎你妖丹,救人。” 灰色的雾瘴上发出一声促响,一股排山蹈海的真气猛地从外部压入囚笼。 “轰!” 牢笼爆裂,炸开无数庞大光影,瞬间熔为弥天星碎,狰狞着纷纷射落! “啊啊啊!” 场中突然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人群被滚烫的烈焰碎片刺伤双目,凌厉的光芒顷刻把每个人都变成了瞎子! 所有人捂着双眼,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指缝中,淌下两行鲜红的血泪。 “你是何人?竟敢妄想破我的幻镜么?” “齐川,把人带出去。” 白辰方才那一道的青芒,炸开了雾障,然而这雾障破开,反噬之力却是让他也没有预料到。幸好他自己的一双眼睛从看戏伊始,就一直生痛,那道灼目的白光对他的损伤反而少了些。 “不行。此人我从苍澜一路追到此地,始终不得其真容。你又有伤在身,我如何能弃你一人在此。” 不料白辰根本不等他说话,乘其不备,反手便是一掌,直将人打落了人群之中,厉声喝道:“走!” 碧玉苍穹,逐渐翻腾起大片大片的蓝色洪流,滚滚潮浪,山动川摇! 戏场中央的半空,狂风猎猎卷起,万丈雷霆刹那倾覆! 白辰双目阖敛,面色却平静如水。只见其袍袖挽风,身形跃在半空,脚踩无垠浪涛,手持一盏锁魂铃,白衣胜雪,气度飘然若仙。 可惜在场的人双眼被迷,无缘得见这幕仙人踏云,天女入凡。 “铃……” 锁魂铃响,戏台上的荀生浑身一震。 “还不走!” “嘭!” 只闻一到巨大的爆裂声,封锁着戏场的结界终于破碎,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浪如洪水般倾泻而出。遮天的金色光芒大包大揽,犹如龙吸水,席卷满场。 “想走?”荀生的扇子一晃,炸成粉碎的结界碎片像是生了眼睛一般同时转向,全速朝齐川掠去。 他快,白辰比他更快! 锁魂铃荡起的音浪一圈圈蔓延开去,贪婪地将结界的碎片吸食殆尽! 而就这么一耽搁,齐川已然携着人遁出了戏院。 荀生脸色变了数变,白辰摇动的那盏锁魂铃,铃声如链,冲撞入他的体内,一时竟是五内被缚,扇子上的光芒都忽明忽暗。 “既然你如此想破我的幻镜。那这一镜,我便送予你,又如何!呵呵呵!” 白辰眼前顿生青白浓雾,像是有把利刃强行割开他的眼眸,还在其间拼命搅动。白辰吃痛,二指停在眼前,恨不得自己将一对眸子剜了出来。体内扼住的气血冲到咽喉,带出满嘴的腥甜,张嘴便是一大口血。 昏厥之前,齐川及时揽住了他的身子。 这日月圆,是他带桑如烟回来亓门的第一个月圆。女子偎在窗下,皎洁的月色映上她白嫩的脸颊,凝脂般亮过一层剔透,阖上的眼睫扫开两片淡淡的蝶影。 白辰推开门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心底也好像是忽然软了一块。捉妖时遇见的妖女,他却不知怎的,不但放过了她,还把她一同带回了亓门。 女子有所察觉,睁开眼见到来人,捡着碎步匆匆跑到他跟前,大概是堪堪睡醒,脚下一晃,便要跌进他的怀里。 白辰扶稳她,在离自己一臂远的地方:“师祖训示,不得留你,我明日送你下山。”不想转身离开时,却听见身后一声轻响。 桑如烟跪在地上,膝行了两步,伏到他的脚边,柔美的脸庞,两行清泪落下。 “你不想回去?”他问。 女子摇摇头,然而越摇越是惶恐,仿佛山下是食人地狱的恐怖。 “那……那你就留下吧,偷偷的。” 从遇上桑如烟开始,白辰一直以为自己该是爱她的,不然,也不会把一个毫无干系的女子藏进他的寝居。虽然从她住进的那一日起,他自己一夜都没有再在那间屋子待过,每夜假装“亲民”,赖在师弟们的大通铺上。 “四师兄,你喝了不少了。” 月下凉风,吹皱了一池的湖面。 湖边的亭子里,六师弟陈少语还是帮他又斟满了一杯酒。陈少语心知白辰刚从天衍峰回来,不知那位齐师叔又同他说了什么重话,这人一回来,就喝个没完没了。 “喝了不少,不是还没喝死么?就算喝死了,他也不会再理我了。” 一仰头,将一杯酒灌下,示意陈少语继续倒酒。 陈少语揭开壶盖,将余下的酒全部倒进了湖中。 “你做什么!” 白辰一掌甩在他脸上,只是他喝了酒,这会儿已是半醉,醉得挥出去的手掌也是无力,倒是把自己给甩了出去。 陈少语顶着一张面瘫脸,口吻异常坚定:“四师兄,你醉了。” 白辰像是没有听见,茫茫然地瞧看他,把人推开,一步一踉跄地走开了。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屋中,桌上的油灯早已熄灭,可他扫向床榻,一床的被褥却叠得整整齐齐的。陈少语赶到门口,就见大门敞开,那人背倚着桌腿,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 “如烟呢?”白辰抬了抬眼。 陈少语伸手去扶他,被他一把拍开,白辰摇摇晃晃地撑着桌子站起,结果还没站稳,又摔了下去:“他以为他是我什么人!竟对我这般指手画脚!难道我和哪个女人上床,都要和他知会吗!他是我师叔!又不是我爹!” “四师兄,你醉了。” 陈少语硬是把他拖了起来,却被白辰当成了齐川,一通好打,只是愈打,这声音便更弱:“该死的齐川,你居然……居然说不理我了……说我是生是死,和你没有……关系……你敢。” 推搡间,白辰不小心撞翻了案上摆着的妆奁,奁中掉出一枚通体透白的圆月玉佩,面上雕着一双盘龙,引颈交叠。而龙身上蜿蜒的红色,犹似其血纹,缓缓流动。龙身周围却漫着一层淡薄的灰雾,盈盈绕绕,徘徊不去。 “四师兄,这是什么?”陈少语懵忡。 白辰好不容易站稳了,将玉佩接过了仔细端详,少顷,他手中的动作突然一凝。 梦境随之戛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个案子啦~嘎嘎嘎。小白同学的过去会慢慢显现出来了,心魔啥啥的也会加重了捏~喵 所以。。。撒糖也会撒得更多啦啦啦!宗旨是好好腻歪!!(__) 然而存稿菌已经木有了,哭 【正经脸:本周更新,还是周五到周二】 ☆、相守如一 安元村村子不大,这几日,孙大夫的小医庐里被挤得水泄不通,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一日在戏场受伤的患者。 小徒弟叶不知已是忙得焦头烂额,可门前排队的人群依然沿着街又绕了整整两大圈。 一人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挨进了铺子,屁股还没坐下,便急急忙忙扯下自己蒙着眼睛的布帛。 那日看戏的,被齐川救出来时,个个都伤了眼睛,双眼疼痛难忍。而其中却有几人直接痛死过去。 叶不知记得第一个被抬到医庐的病患,听旁人说,他的一双眼睛是被他自己生生挖去的。 那人是孙大夫亲自治的,叶不知负责打下手,他瞧见孙大夫居然用刀子在这人一对眼窟窿中,挑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薄铜片。 “师傅,这是什么?”叶不知不解。 孙大夫把铜片扔在一盏白瓷碗中,碗里盛了一半清水。叶不知望见,这铜片一入水,整杯水的颜色居然被染出了一层诡异的姜黄色。 之后,陆陆续续有病人来到药铺,叶不知发现并不是每个人的眼里都会藏有铜片,而如果有的,那这人多半是把自己给挠瞎了。 叶不知眼前的这一人,便是那些人中的一个。 揭开染血的布帛,两只骇人的眼窝里,眼珠已是被捣烂了,乌黑腥臭的脓水充满了整个眼眶。 叶不知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开腐烂的皮肉,双眸中如落泪一般,淌下两行粘稠的脓血。 果不其然,一片纤薄的铜片顺着脓血从这人的眼窝中流了出来。叶不知夹起铜片放入准备好的碗里。 “拿去给齐公子。”叶不知将瓷碗交给穆潇潇,姑娘瘪了瘪嘴,却是不愿意。 叶不知心知若不是自己没有看住穆潇潇,让她脱身出去,齐川也不会受伤。若当时能擒住荀生,这后来累及众人的惨状也不至发生了。 叶不知跟着孙大夫多年,行医救人,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竟是会连累这么多人。虽然最终是穆潇潇惹出的祸事。 但答应齐川的那人,是他。 是他失信了。 这些天,叶不知一直自责,也躲着穆潇潇,要不是孙大夫安排了她来帮忙,叶不知早就当场拒绝了。 他见穆潇潇为难,便自己端起瓷碗走人。 “哎哎哎!”穆潇潇追上几步,抢过他手里的东西,不情不愿道,“病人等着你,还是我去吧。” 穆潇潇刚一踏进后院,远远就瞧见了齐川,脚步又一时停住了。齐川走到她面前,那只裹着纱布的手从她手中接过瓷碗,转身离开,竟是一言未发。 穆潇潇突然傻了似的,怔楞着看着对方进屋,关门。 “阿辰,这是第十二片了吧。” 屋子里,齐川将瓷碗搁在桌上,而此时的桌上齐齐整整地摆了一排十数只同样的碗。每一只碗里都是姜黄的水色,水底沉着大小不一的铜片。 “嗯,外面的人也差不多了,不如先拼拼看吧。” 白辰坐在桌边,双眼上同样蒙着布帛。而他面色苍白,连唇上都像是抹过了一层白霜。 当日他击碎荀生的幻境,荀生狼狈而逃。 谁知临走前,却用一招幻镜将白辰困在梦魇里,无法逃离。 原本那场梦,就是其心底,藏得最深,最隐秘,最可怕的真实。 以致于之后的几日,白辰始终昏迷不醒,跌在幻镜里,怎么都寻不到破解的法子。反而层层坠入,越陷越深。 齐川一怒之下冲到孙大夫面前,一言不合直接把刀架在了老人家的脖子上,威胁道。 “救人。” 孙大夫还要掩饰,齐川却是一刀划开了他的肚子:“你若还想留着你的妖丹,便给我立刻滚去救人。” 孙大夫直到这时,方才明白这人竟是早已看穿了他的身份,亦或许,从一开始,这人便是知道的。 齐川所料不错,孙大夫的确是妖,而且就是万仞山中的妖物。修炼多年,方才修成了人身。之后,便一直在这安元村中当大夫,也不曾谋人害命。 齐川到安元村的那会儿,就已打听过此人,不然也不会安心在这医庐落脚。 但那次荀生突然过来找到孙大夫,齐川面上不说,对两人之间的揣测,心思早已绕了七七八八。 只是孙大夫到底能不能解荀生留下的幻镜,齐川无法,唯有赌一赌。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4节 孙大夫说白辰的眼中有两块铜片,若要不伤及眼眸,只能以妖刀将其引出。而白辰是降妖师,正邪之气一旦相撞,滋味怕是不好受的。 白辰昏迷了好几日,可眉心却不曾舒展过,疗伤再是痛苦,想来也不及幻镜之痛。 “动手吧。” 齐川握上白辰的手掌,这人掌心滚烫,腕间经脉则是一片紊乱,生机微弱得几乎不可探查。 孙大夫捏着一把妖刀,刀身上盘旋着青灰的妖雾,刀尖抖抖索索地接近白辰的双眸。 “等一下。”齐川忽然阻止道,“你……你有几分把握?” 孙大夫老脸皱成了一团,妖刀抓在手上不停地发抖:“我当年救下荀老板之后,就再也没用动过这把刀了。” 齐川心中一紧,道:“你说,我来。” “上仙,你也是降妖师啊,怎么操纵妖刀。” 齐川拿过他的妖刀,竭力克制着自己喷薄欲出的灵元力,一旦降妖师的灵元力碰到这抹妖雾,那便前功尽弃了。 两枚染血的铜片从眼中慢慢被引了出来,亏得是把妖刀,否则白辰的眼睛铁定是保不住了。 等到铜片完全落到齐川的手中,他这才算是放下心来,也才发现自己垂在床边的衣角被白辰拽得皱成了一团。 “阿辰,你醒了?” 白辰早就醒了,在那抹妖气刺入他眼睛的时候。但他却感觉出身边这人熟悉的气息。为了不打扰到齐川,他咬着牙关,硬是忍了下来。而齐川正聚精会神地下刀,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人微弱的动作。 孙大夫也总算能长长地缓了口气,调好了药膏,嘱咐齐川敷在白辰的双眼上。 白辰的眼上覆了一层厚厚的药布,无边的黑暗仿佛又回到了幻镜里。白辰的手掌艰难的动了动,显得有些慌乱,如同在寻找什么,被齐川柔柔握住。 “阿辰,我在。” 夜凉,青石地上生了白霜,泛出月光的冷色。 孙大夫捧着刚刚煎好的汤药走出灶房,就见齐川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上仙,你这是……” “多谢。”齐川是来道谢的。 孙大夫:“……” 而齐川的下一句又冰冰冷冷地成了告诫:“我知你同那妖物甚好,但其杀人无数,还夺人魂魄,此妖,吾必除之。” 孙大夫叹了口气:“荀老板,其实……也是可怜人……” 齐川不语,抬头望向月色,昏黄朦胧,隐在那片无际的黑夜中。 齐川一一取出那些铜片,拼在一起,居然被他拼出一个圆形,就中央还缺了一小块。 “这是?”齐川疑道。 白辰摸上那枚不完整的铜片,面上影影约约浮现出他的容貌,苍白而憔悴。 铜镜。 天幕如墨,几点繁星缀在其间,仿若唾手可得。 白辰站在院子里,廊下挂着穆潇潇豢养的那只雪雕,雪雕再有灵性,终究是只鸟儿,被穆潇潇好酒好肉地伺候了多日,已经完全被她的虚情假意所蒙蔽了。 白辰嗤笑一声:“刀在颈口,依然会有人‘黄雀伺蝉’。” “习焉不察。”齐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白辰站了多久,他也是陪了多久。 “齐川,我就是那只不知危险的螳螂啊。呵呵,以为自己能捕住那只蝉,殊不知,这只蝉,却是黄雀布下的诱饵,专为引我上钩。” 当年他救下桑如烟,他以为因着自己喜欢那个女子,所以才会在除妖时,故意失手放过了她,还将他带回到亓门。 白辰记得,他还为了这个女人特意禀明师尊。 自己想要娶她。 结果师尊却把他扔到了天衍峰。他在天衍峰上跪了许久,齐川仍是坚决不同意他的这门亲事。还勒令白辰将桑如烟立刻送下山,不然,他便亲自出手杀了这个女人! 白辰一向同齐川交好,似乎有记忆的那刻起,自己便是这人带大的。但却因为桑如烟,齐川第一次扇了他一巴掌。 “你凭什么打我!我敬你一声,是我师叔,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楚,白辰甩了袖子,折身下了天衍峰。 “你明日不把她送走,我便动手杀了她。你知道我的,说了,一定会做。” 白辰一路上,耳朵中反反复复地响着这人的警告。他也是犹豫过,毕竟桑如烟是妖,亓门乃名门,降妖师一行的魁首,又如何能允纳一个妖女。 白辰连劝她的措辞都草拟好了,谁知见到桑如烟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桑如烟竟是捧着自己的妖丹交给他。 “公子,你若不要如烟,那如烟留在这世上也再无任何意义了。” 那一刹,白辰忽然觉得这妖丹滚烫无比,烫破了他掌心的肌肤,也烫破了他的内心。 “傻瓜,我既然救了你,又怎会再杀你。” “那公子可要赶我走?” “不会。” 齐川提剑来诛桑如烟,意料之中地被白辰拦下。齐川扬剑指着他:“阿辰,你中了这妖女的蛊惑。” “齐川,我是信了你的蛊惑,才会答应将她赶走。”白辰说着抓起桑如烟的柔荑,义正辞严,“我要娶她。” “……” 剑光猛然斩在地上,迸起长长的一道火星。 “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天衍峰的小师弟告诉他,齐川走了。他同掌门师兄说有急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直到亓门被魔宗大举攻下。灭门那一日,齐川才急急赶回,却也难以改变亓门被灭的结局。 “齐川,原来你真的说过,我是生是死,都和你没有关系啊……。” 夜风凄冷,白辰抱着双臂有些发抖,月色下,孤影萧瑟。 作者有话要说:  编编的note:周年回馈积分的活动中的回馈积分使用时间截止到10月1日清零哈,小天使有的话尽快使用哦。回馈积分可以在“账务”——“积分记录”里查询。 ☆、红苑孤魂 那天晚上,白辰睡得浑浑噩噩的,他模糊记得是齐川把自己抱回的屋子,后来齐川还唠唠叨叨解释了许多,可他一句都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这人后来落在他唇上的那个细碎的浅吻了。 荀生制造的那场幻镜,让白辰终于想起,齐川那一句“你中了这妖女的蛊惑”,半点不假。 他遇见桑如烟,白辰原以为是只是一场的意外,从来不曾想过这场意外从开始就是别人设下的陷阱,等着他往里面跳。 梦境中打翻的妆奁,落出那枚圆月玉佩,盘龙身上附着的血色,却是魔宗用白辰的血施下的巫蛊之术。 而白辰之所以会喜欢上桑如烟,是因为缠绕在玉佩上的黑雾,久久徘徊,彷如催眠般,侵染着那条白龙。 他始终没有逾界,则是因为殷红的血色里,游弋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微光。 金光微弱,从不曾消散过。 医庐的中庭,叶不知来来回回地抓药煎药,一时走得急,没看路,差点一头撞在了白辰的身上。 白辰现在属于睁眼瞎,孙大夫也不明所以,明明这人眼中的铜镜碎片已经取出,按理说,应该同另外那些人一样,慢慢好转起来。 可白辰却依然瞧不真切,眼前灰蒙一片,连轮廓都比较难见。 叶不知要撞上他的时候,幸好齐川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抓了过来。 白辰先道:“对不住,碰着你了。” “不不,公子眼睛不好,是我不该撞到公子。”叶不知也忙端着药盅连连道歉。 齐川拉着白辰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一边,目光最后又落回到他的双眼上,皱眉道;“还是瞧不见么?” “嗯。还是灰不拉几的。” “公子,听说京里来人了,带了好多上等的药材,就在前面的大堂里,不如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药材能相借的?”叶不知小声道。 “京里?”白辰问。 “嗯嗯,来了许多辆马车,好像是来接穆潇潇的。” 来接穆潇潇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兄长穆双沉。 穆双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安元村找妹妹,穆潇潇见到了兄长兴奋不已,不忘拎着那只鸟冲了过去。 “皇兄,我抓到雪雕了。” 穆双沉不过斜斜瞥了一眼,狠地扯过穆潇潇:“你若下回再敢私自出宫,孤王定不轻饶。” “皇兄?”穆潇潇想要挣脱着他的手臂,却怎么也甩不开,“皇兄,你抓疼我了。” 穆双沉来去匆匆,竟是不同任何一人招呼,只是抓了穆潇潇,连人带鸟,返身离去。然而人还没走到门口,被齐川留下。 “妖畜,竟敢假扮胡狄王!” “妖畜?”穆双沉哈哈大笑,“齐上仙,你别以为你将舍弟的遗物送回本王,便能颐指气使本王,你莫要忘了,孤告诉过你,李沐已经死了,即使如意上有他的印记,但毕竟只是一个死物。再有,孤王如今既然醒了,上仙的任务也是完成了,还请上仙早日返回中原,莫要在我胡狄多作停留,毕竟上仙是中原的降妖师不是?” “回京!” 齐川冷眼望着一行人出了医庐,身后白辰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是他么?” 齐川应了声:“荀老板。只是我迄今没有想明白,他同穆双沉到底有什么瓜葛。” 白辰缓步走近,双眼上依然蒙着纱布:“他缺了最后那块铜镜,说什么也会去找回的。” 齐川牵起他的手掌:“不如我一个人去吧。你眼睛未好,我怕……” 白辰摇摇头,面上难得浮起一片的温柔:“齐川,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若不去,这双眼睛,怕是怎么都好不了了。” “胡说。” 齐川抚上他的眼前的纱布,口中极力否认着,但心底却阵阵纠痛,他也不得不承认,白辰所说的,多半是真的。 无奈,只能将人小心地圈进怀里。 那天夜里,齐川好声好气地把孙大夫请到屋中。 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被风一吹,火苗窜得四下都是,孙大夫的花白胡子被映得明暗错综。 齐川问:“为何要把自己装扮成老人呢?” 孙大夫道:“行医者,年岁大了,总让人信服些,不是?” 孙大夫又叹了口气,徐徐道来:“百多年前,有人曾在安元村布下一道阵法。” 白辰了然,接话道。 “分魂裂魄阵。” 孙大夫:“不错。就是分魂裂魄阵。只不过当时的安远村不叫安元村。” 白辰没来由地心头一震:“叫什么?” 烛火忽然跳了一下,旋即熄灭了。 黑暗中,孙大夫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历经了百年,卷携着无数的沧桑,悲凉的苦楚宛若在一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 “红苑。” 红苑孤城。 百多年前,红苑城是有名魔窟,贼匪横流,但凡在世间无处容身之人,或是亡命之辈,都会涌向这里。 红苑城无法无度,有的只是谁比谁更强,更狠。而活下来的人,便可在城中享尽荣华富贵,环肥燕瘦,左拥右抱,金珠银玉,大可堆得满满当当。 来而复往,皆是一场醉生梦死。 至于孰生孰死,不过是每日城门外多了几条尸骨,被恶犬争咬罢了。 红苑城城主仗着万仞峭壁的天然屏障,圈地为王。 江湖风雨飘摇,原本同武林正道相安无事的红苑城里,某一日忽然出来了一个弑杀成性的狂徒,他一出城,就寻上了昔日的仇家,将对方满门尽皆诛杀。 再后来,人们渐渐发现,屠戮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无一不是从红苑城中出来的。 斩杀的对象也从仇家变成了名门正派。 一直到轩辕门的清一大师被害。 众人方才惊觉,那些从红苑城出来的人根本不是为了复仇。 而是师出无名的杀戮。 一时间,流言四起。 红苑城主野心狂妄,假手那些复仇之人,企图吞并整个武林。 这一句,是传得最快,最远的谣言。 三人成虎,是不是真的,也就没有人再愿意去追究他的真相了。 轩辕门的新任掌门在山门前立下誓言,为师报仇,定以红苑城城主的首级来祭! 彼时,万千江湖人士,仰望封仙台上的那人,仙姿飘然,堪为天人,当世无双。 那人率领江湖各派的正义之士,不但将那些杀人者斩杀,更是一路杀到了红苑城下。 那一战之后,红苑城消失了,彻彻底底。 仿佛一夜间,星辰剧变,曾经的夜夜笙歌,突然成了夜夜的鬼哭。 轩辕门中,各派纷纷前来道贺,络绎不绝的人群几乎把山门都踏破了。但是这些人最终却悻悻而归,他们个个指着见掌门,孰料,自红苑城回来之后,便再无人见过那人。 那个惊采绝艳的男子,终其一生,都没有在尘世再出现过。 孙大夫说,当年红苑之战,杀得满城血雨,暗无天光。 魔教众人被杀得干干净净,正派的人也是死伤无数,那位掌门亲自攻入总坛,擒杀城主。那一日,红苑城中下了一夜的大雪,晨光初升,消匿了白雪,却把那位掌门也一带消失了。 “听说他是死在了城主女儿的手上,不过也有传言说他回到了轩辕门。” “后来那位女子呢?”白辰问道。 一个是名门正派,一个是魔教妖女,要说妖女技高一筹的话,那魔教也不至被灭门了。可为何到头来,死的那个却是那名男子。 “跳崖了。”孙大夫说,“从万仞崖上跳下,那时我还是山中小妖,不小心瞧见那个女子从崖顶跳下。” 白辰皱眉:“死了么?” 孙大夫捋着胡子:“自然是死了,她是人,又不是妖。” 白辰“哦”了声,又道:“那荀生是谁?” 孙大夫微愣:“荀老板……他……就是轩辕派的掌门。” “你撒谎!” 白辰一掌拍在桌上,眼眸上的布帛竟是洇出了斑斑血迹。 时隔百年,而今的红苑,只剩下寒叶萧瑟,满城凋敝。 灰蒙蒙的天色,将沉重的阴霾压向了整座孤城,傍山而建的城池,背后就是那座入云的万仞崖。 “齐川,那女子当真从崖上跃下了?” 从安元村出来,白辰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齐川也寻不出缘由,只知道此刻搂在怀里的人,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而一双眸子,涓涓的血水像是流不尽。 “传言罢了,世人杜撰。”齐川握住他的手,竟是冷得如这里满山的冰雪。 断壁残垣,若不是那日雪崩,怕是也没人能够找到这座被埋葬于历史中的残城。 破败,枯竭。 哪里还曾是当年盛极一时的魔教总坛。 两扇粗重的城门歪歪斜斜地倒在一处,覆满了潮湿的青苔,无人问津的百年,这里的荒草肆无忌惮地疯长着,把“红苑”二字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底下。 齐川蹲下身,拨开荒草,看见那块已经腐烂的门匾,被蚀掉的部首,剩下了半个“苑”,有如“死”字,宛若“怨”字。 因死成怨。 “若是桑如烟,她定是不会跳崖的,她杀我的时候……”白辰一下止住了话头,良久,齐川才听见他低弱的声音,“错了啊,跳崖的那一个,应该是我。” “阿辰……”齐川搭上他的肩膀。 白辰苦笑道:“我,我不会跳下去的。” “起码我还没有杀了她。” ☆、孰是彼身 没有了城门,再跨一步,便算是入城了。 绥林县再小,可它人来人往,朝作晚归,那才是人间该有的生气。红苑再大,只看城中的死气,齐川调侃说,这里大概和地府也不差了 阴森、寂静、孤冷。 是地府该有的样子。 两人记得入城之时,还是申时左右,照理说这天色不该暗得这么快的,眨眼间,竟然暗成了伸手不见五指。 白辰稍稍移了半步,手指有意无意地碰到齐川的手,才舒了口气。 “轩辕门当年杀得还真是干干净净。居然一个都没有放过。” 身边的人抓住他的手,一语不发。 白辰忽然发现,自打进了城之后,他的眼前忽然多出了一些微渺的光线。他索性扯下了布帛,不其然,竟能依稀瞧见些事物的影子,只是那些事物上都笼罩着一层白晃晃的蒙雾。 前方是一座二层高的楼宇,乍一瞧,和元香楼有些相似,只是那足足占了大半巷子的正楼却是比元香楼要气派得多。 曾经的雕梁画栋被圈进了蛛网,整墙整墙地爬着枯黄的藤蔓,如同禁锢着准备吞噬的猎物,死死咬住。 “销金窝,当年该何其兴盛。”白辰想。 齐川的手只顾扣着他,扣得他的手腕有些微微发疼。 “齐川?” 白辰犹疑着喊了声,一脚踏上了坑洼的石阶。 霎那,他感到眼前一亮,就像黑夜中有人突然点了灯,耳边也立时掀起一片嘈杂。 楼前的游廊下,悬着八盏大红的灯笼,挂在风中,却纹丝不动,燃着的烛火溢出一缕笔直的青烟。 白辰略觉惊讶,一时却说不出古怪。还在狐疑,背后被人猛地一推,直接把他推进了楼中。 满堂灯火,金碧辉煌。 周围的人们,一个个酒色浮面,双目充血,嘴里叽里呱啦地喷着污言秽语,银票一张张地被拍在桌上,然后是一群喊破天的吆喝声。 白辰瞥了眼赌桌上的银票,皱了皱眉走开。 “啊啊啊!” 赌桌那头突然传来的吼叫,白辰回头,却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提着自己的一只断掌,押在了赌案上,断口处仍在淌血,他全然不顾,高喊着让庄家开骰。 另一厢的被红纱帐幔隔起,还未走近,就能闻到飘来阵阵浓郁的腥膻,混着各种各色的花香。 “快些快些,今晚的花魁快出来了。” 两人从白辰身边匆匆经过,撩过帐幔,钻进了里厢。 “这位兄弟,你不进来么?” 两人中的一人突然揭起帐幔,朝白辰道,仿佛两人早已熟稔。 金光灿灿的扶梯上,站着一位身着朱红罗裙的女子,裙上绣着金丝火凤,肩头罩一件朦胧的披肩,若隐若现地透出底下的冰肌玉骨。 而此时,堂下的那些欲望已是赤//裸,淫靡的目光纷纷扎在那个花魁的身上,恨不得立刻撕了她全部的包裹。 尤其是面上的那一方红色纱巾。 女子搭着扶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她每走一步,便会惹来一阵骚动,如饥似渴的人刚扑到她的身边,立刻被护院拎起,甩出去。 身影停在白辰面前,望着女子的眸子,白辰突然感到一种窒息,因为在她幽亮的眼眸里,竟是映着一双与她一样的眼眸。 “荀生,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女子蓦然开口,眉眼倾泻出笑意,如潮般席卷过白辰的心头。 “荀生,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一把扯下面纱,白辰只觉眼前刹那天旋地转,之前所有的景象,瞬间支离破碎,天塌地裂。 崩碎的人面,倾塌的金色旋梯,还有那只血淋淋的断掌,全部向他砸了过来! 只有那个女子仍旧站在他眼前,那张脸,和白辰一模一样。 “齐川……” 白辰昏厥前,脑中掠过的只有这两个字…… 窗外阳光正好,暖洋洋地落在妆台上的铜镜,镜中的一张人面,不知是白辰,还是金楼中的那个女子。 “芙婉!” 房门被忽然撞开,一男子扬着满脸欢喜冲进屋子。 “芙婉,我爹……我爹他同意了!” “真的?”对镜而坐的人转过身来。 男子用力点了点头,伸了手掌比划了下:“五日。” “他说五日之后,他会开城,迎你们的人入城。” 镜中的女子好像笑了笑:“荀生,等事了之后,你和我回轩辕门吧。” “轩辕门?”荀生脸色一僵,退开几步,却带愁容,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定要去么?芙婉,你不喜欢这里么?不喜欢红苑么?” “我喜欢的是你啊,荀生。” 荀生呆呆地望着她。 红苑城有着最荣华富贵的地方,同样有最阴暗无光的死地。 芙婉的马车经过这旮旯角落时问:“荀生,这些人若是死了,怎么办。” 驾着马车的荀生答道:“扔出城去。” 当夜,一具乞丐的尸体从城墙上被扔了下去,跌碎了骨头。城楼上的人没看见有几道黑影早已潜伏在不远的地方。 五日之后,半空中悠悠飘起了雪花。 “芙婉,等万仞崖山积了雪,我带你去看整座红苑的雪景,从山下往下看,好不漂亮。” “好啊。”芙婉抓过那柄数日未碰的青锋剑,换过一身墨色劲装,满身英武,瞧得荀生却是痴了。 英姿飒飒的女子。 那日,自己在城门前一见到她,便知道自己怎么都挥不去那道身影了。 她中箭受伤,自己终于有机会偷偷把她接进城中,他想着,就这么一直一直地把她藏起来。 父亲不会知道,她也再回不了京城了。 那样,就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 可当她抱住他的时候,一身滚烫的血红长衣,紧紧地贴上他,瞬间烫尽了他全部的理智。 他答应去劝说自己的父亲,劝他投诚。 “荀生。” 红苑城的城门终于在缓缓地打开,绽在她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大。 “荀生,曾经有一刻,我真的喜欢过你。” 荀生陪在她身边,不明所以。在他的另一侧,是红苑城的城主,他的父亲。 城门外,武林众人刀枪密密如林,泛起寒光冷冽,齐齐整整的黑甲死士,是她一路斩妖降魔,决杀恶贯满盈之人的百胜之军。 盟令如山,只听她一人号令! 长剑赫然划破苍穹,荡开无数银光。 “杀!” 她一声高呼,墨色袍裳顷刻跨过荀生的身前。 那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就已经被她一剑贯穿了胸膛。 不计其数的黑甲死士越过城门,厮杀进来。 喊杀声,哭救声,遍地哀嚎。 无情的刀戟溅起了血光,夹杂着纯白的雪花落下。 “芙婉?” 荀生亲眼看见,她的剑尖上挑着他父亲的尸体,那个昨日还在对自己说。 “轩辕门,你若想去,那便去吧。” 父亲同意了,他想告诉芙婉,父亲同意自己和她去轩辕门了。 “荀生,我负苍生之命而来。” “诛城。” 荀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仰头栽倒。 万仞崖上,芙婉那支已是通体血红的长剑静静地指向荀生。 “你要杀我,是么?” 荀生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晕过去了,能不用亲眼瞧见她的屠城。可是看不见,不表示他能够逃避。 他是红苑城的罪人,他逃不了,至死都是。 剑尖又近一分:“荀生,我师傅死在红苑的剑下,武林中那么多人死在红苑的剑下,所以我……。” “我知道。”荀生抹去嘴角的血痕,“诛城。” 她手腕一抖,长剑被高高提起,荀生闭上眼睛,只等她冰冷的剑尖刺进自己的心口。 等滚烫的鲜血流尽,他就可以去见他的父亲了,不论到时父亲还会不会原谅他。 然而荀生只感到了肌肤上的寒栗,并没有如期而来的剧痛。 “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芙婉收回佩剑,转身离开。 “芙婉,你不是要杀我么?” “我杀不了你,所以,你走吧。” “芙婉……你还要我和你回轩辕门么?” “不必了。” “是不是从来都‘不必’?” “荀生,我们不要再见了。” “嗯,我们不会再见了。” 利刃上闪着幽蓝的光芒,染毒的匕首从她的后背插入,几乎没柄。 女将难以置信地侧过头,却看到男子已然泪流满面,可背心的那一刀却又捅深了一分。 “芙婉……芙婉……” “芙婉,你我生时殊途,死后亦不要同路了。” 荀生松开双手,跃下万仞山崖。 芙婉仰面倒在地上,落下的雪花渐渐覆盖了她的身子,将满地的血水掩住,将满城的血迹也一起掩住了。 窗外阳光正好,光线暖洋洋地落在妆台上的铜镜,镜中的那张人面,不知又是何人。 倏忽间,铜镜开始猛烈地晃动,连着洒在上面的阳光也一起碎裂,而那张女子的容颜一点一点卸去妆容,显出清秀雅致的面容来。 镜中的人目阖上双目,跟着一声轻微的爆响。铜镜裂成两半,如当初金楼忽然山摇地动般,周围的一切纷纷炸裂。净脆的声响,仿佛这里就是一面巨大的铜镜。 如今镜子碎了,终于露出了原来的本相。 红苑城的本相。 断壁残垣,满山荒坟。 金楼的两层楼阁早已坍塌多年,廊柱,砖石,碾碎了楼前的八盏灯笼,阴风阵阵卷过,拂乱的尘埃几欲迷人眼。 白辰站在废墟前,脚边躺着一面裂成两半的铜镜。 作者有话要说:  镜子,镜子,镜子~~ 呼哧,明明是想写两情相悦的戏码,又咋变成了虐恋了呢【望天】 欢脱风在哪里orz ☆、镜中人面 “咯咯,咯咯。” 突然从废墟中传来一声声的尖锐的笑声。只见一道锈铜色的烟雾慢慢凝聚在倒塌的楼宇残骸上,周身闪着愈发耀眼的光斑。 雾色越飘越近,越飘越浓。 蓦地,铜色的浓雾中钻出一张人脸,五官俱是铜镜一般的色泽,褐黄的嘴唇咿咿呀呀的张开,说出的曲调如同唱戏。 “芙婉,你终是解了我的戏梦么?” 雾气化作了荀生,那个上了妆面的扇子生,他伸出一条手臂,臂上的肌肤更像是一片片生了锈的黄铜。 那只手突兀地停住,停在对方的脸旁。 “你不是芙婉啊……” “荀生。” 这人自然不是芙婉,只是那女子会和自己有着全然一样的容貌,白辰已然猜到了几分。 “红苑城已经毁了,你也已经死了。”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5节 “不!没有!” “我没有死!“ “芙婉不会杀我的!” “不会!” 白辰趁他失神之时,拈二指法印,云雾弥漫的城中陡然劈落一道惊雷! 澄蓝的电光,猛地砸在他脚边的两半碎镜之上。 “啊啊啊!” 荀生嘶声惨叫,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像是要把自己的整块头皮都撕扯下来。 九幽灵火吞没了铜镜,喷薄的火舌一层层圈缠起两块镜片。 “荀生,或者,我该叫你镜妖。” “呲!” 荀生的那张人皮从头顶被剥落,挤出一抹粘湿的黄褐,如蜕皮的虫子,正极力想要破开这具人茧。 “你从几时开始发现的?” “这城是你的化镜,赌桌上的银票,全都是反的,我存了那么多年银子,银票的样子绝对不会记错。 后来,我在镜中瞧见了芙婉,其实那人并不是芙婉,而是你写下的故事,入了铜镜,便成了反相。 无论入你戏梦的那人是谁,芙婉都会与他生得一模一样,不是么? 看戏人易动情,你把事实颠倒,在那些人看了《红苑记》之后,再告诉他们,真正错的,是那个掌门,是她负了荀生,毁了整座城。 让他们更加生恨那个女子,然后会更因愧疚、愤恨而留下,留在你替他们编织的梦境中。 安元村的那场戏,便是你设下的局。噬夺凡人的元阳,肆意滋长你的修为,以期渡百年之劫,便可得成正果。 镜。 本是无生之物,你却为了修炼,强取人之元阳,颠乱六界之规。吾如何还能容你。” “咯咯,咯咯……” 镜妖一身带血的皮肉,赤条条地立在那里,荀生的那副皮囊如被脱去的衣裳,褪在她的脚下,弃如敝屣。 “区区一降妖师,也敢坏吾大事!” “咯咯,咯咯……” 刹那,乌云漫卷,黑云中响起闷雷,隆隆翻滚而来。数道紫电雷光划破满城黑暗,震得整片大地都在颤动。 妖物身上忽然泛起道道紫红色的光芒,像极了被阳光照到的铜镜,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其身上。 只见无数道紫红犹若弥天撒开了一张丝网,密密麻麻地在白辰身边织起。愈来愈红的颜色,直将天地一同染红。 何谓不见天日,一张红网织得是滴水不漏,像是一只巨大的茧子,唯能瞧见内里一点白影竟是一动不动。 镜妖嘴角倏含笑,目似桃花荡。 她托身荀生已久,举手投足都像极了青衣,这么多年扮下来,怕是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妖,是人了。 “孽障,你逆天布下分魂裂魄阵,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平白增添无数人命。”闪着琉璃光的镜面下,白辰的声音却透过得异常清晰。 “只是……” 殷红色铜镜上,发出几声促然的爆脆。像是无暇的镜面上突然多出的裂痕,一道,跟着向四面八方蔓延。 “只是,你不过一面铜镜,又缘何会知道分魂裂魄阵!” 瞬间,冰凌剑一声长啸,眨眼已是斩断了那一抹鲜红! 白辰长剑断风,直指那个笑得诡艳的妖婆子! 他手腕轻挽,剑尖半斜,堪堪避开那人的红芒,脚下一转,眨眼转至那具妖物跟前,剑锋倾然划过,只差一厘,便可及颈。 “哈哈,想不到降妖师这般俊俏,功夫倒也是不弱,不过,想除我,还差得太远!哈哈!哈哈!” 忽然,她左手高举过顶,只见无数条朱红色光芒从其指尖降下,自上而下罩住,近在咫尺的两人,而白辰的剑,已被红丝缠绕。 “降妖师,你生得这般好看,可是把奴家的心,都给勾去了呀。”蓦然变声成娇羞的女子,一颦一言,尽能酥人心魂。只是,美艳之下,毒辣无比! 镜妖伸出双手,牢牢环住白辰的脖子,竟是要……吻上他的唇。 白辰目光骤紧,这女子口中吐出一道银光,却是最后一枚碎镜! “镜妖,你该死!”白辰有若哀叹,跟着,双目悄然一合,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冰凌剑上顿时燃起熊熊灵火。 诡艳澄蓝的火光。 连着剑上蚕蛹般的红芒一起捅进那人的腹中,接着猛然拔出。 剑尖挑出一颗铜黄妖丹。 斑驳的纹理在其上越碎越多。 “嘭!” 长剑轻抖,妖丹如齑粉,散入尘埃。 镜妖不可思议望着小腹上的大洞,喷出的鲜血登时洇红了她的衣衫。“咚”的栽倒在地,一双眼,睁得甚圆。 岂料白辰根本不去瞧他,径直越过那具血肉模糊的身躯,走近荀生那张皮囊前,低声问道。 “分魂裂魄是你自己教这妖物摆下的么?” “呵呵呵,呵呵呵……” 干瘪的人皮上,一张嘴中竟是发出声声阴测测的笑声。 慢慢地立起的人皮,不多时,居然完整无缺地出现在了白辰眼前,身上再无一块铜锈,跟个常人无甚区别了,肌骨、血肉,就是那双眸子都是黑白分明。 “多谢上仙相救。”荀生作揖,“我被那只妖物困了百年,今时方得重见了天日。” “为何要教她此阵,来裂自己的魂魄”白辰问他道。 “呵,此阵我曾在父亲的藏书中见过。当日我坠崖之后,就被她擒住,她当即就要杀我取元阳。” 这人唇边勾着的笑意,让白辰瞧着分分刻刻生厌。 “你跳崖之时,不就打算死了么?” 荀生忽然瞧向他,眼波微微一转:“正是因为死过一次,才会奢想继续活着,哪怕苟延残喘,也好。不是么?上仙?” 白辰心口一阵剧痛。 “她将我封在阵眼中,我根本无法反抗。我一凡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妖。” “后来呢?” “后来。”荀生抚过臂上缠着的水袖,“后来她就寄身在我体内,借我之身,骗尽世人百年。”他忽忽一笑,冷然道,“一张人面,一个传言,就能让那些俗世之人心甘情愿地堕入圈套,成为她修行的灵力。是妖太奸诈,还是人太愚蠢。是非不辨,黑白不问。” “后来呢?”白辰睇着他,又再问了句。 “后来?”荀生略感狐疑。 “后来。”眼前顿起一片雪蓝光芒,白辰猛地冲到荀生前面,一把拽起他的衣襟,怒目圆睁。 “后来你便教唆镜妖,让她借荀生的那张人面,游走人界。那些元阳,她根本得之无用,不过是你许她成仙罢了。 镜妖是个幌子!你利用它她欲得道的执念,来替你炼化世人,堕魔道! 荀生是第一个!还有……穆双沉!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穆双沉放着好好的一个皇帝不当,偏要寻什么雪雕。 雪雕,起死回生啊。 他要复生他的胞弟,李沐,不是?” 荀生被白辰抓着领襟,如听书似的,嘴角的微笑依然衍着,像是白辰所说的一切,俱与他无关。 而白辰也好像根本不期待他的反馈,只是自己一字一句地说着。 “人有私念,一旦堕入魔道,其心就会被魔念吞噬,逃不得,死不得,人不人,鬼不鬼。便成了一具一具的行尸走肉,最终,都会为你所控制! 就如当年……你利用……桑如烟……” 白辰眼底一片死灰,仿佛早已流干了血液,空洞,苍凉。 瞧见的,唯是一片废墟的亓门。 “你利用桑如烟……来控制我。” “魔宗,烈行天!!” 同时,一道青光暴雨猛然斩下! “白辰,当初亓门毁灭之时,本宗怎就把你放过了呢。”荀生张口道。 “不过现在想来,若就这么把你毁了,本宗倒当真有些舍不得了。” 荀生面上的笑容丝毫不见慌乱,在他的眉心处却慢慢浮现了一条黑纹,时有时无地变幻着。 以人伺魔。 “呵,他既已成魔,那都该死!” 但见白辰的掌心旋起蓝色冰晶,凝而为剑。剑花轻拈,一剑直刺荀生。岂料荀生一动未动,唇边的笑愈加瘆人。 “白辰,这么多年,你还是心软啊。”荀生懒懒道,“我是魔,不是人。不过占了具人的皮相,你还是下不了手么。呵呵。” “嗤!” 黑雾中,荀生一掌推出,一枚棕黑的箭矢,掠起一阵阴冷的疾风,直直透入白辰的胸口。 黑箭乍然入体,白辰只做不知,冰棱剑剑尖闪过一点魂光,径直点上荀生的檀中。 “不是我下不了手,而是……没那个必要!” 白辰倏然拔剑,却听一声凄厉的喊叫,荀生的檀中穴里,钻出两道琥珀色的莹润光点,竭力想要合在一处,而一抹纯黑的魔念则硬生生地从中间将两者分开。 “魂合!” “荀生……你等了这么久,难道不想见一见芙婉么?裂魂百年,你还愿一直自我折磨下去么?”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地求评求收~~~~ ☆、曲终戏落 “呵呵,半魂。亏得也是让你找到了。” 荀生捂着胸口,脸上像是一层层褪去了血色,渐渐变得苍白无比,如同一具封尘已久的尸骸。 “白辰!你居然找到了他的半魂!哈哈哈!” 这人用嘶哑的声音,说每一个字,每一声,都伴着一记骨头的爆裂声。 “不是我找到他。而是,这里是万仞崖山,葬着芙婉,荀生最爱的女子。” “不论多久,他总是要回来的。” 两片半魂颤抖得不成样子,剧烈地挣扎着想要合拢,中间的魔念被挤压得仅仅剩下了一线。 就在这时,周遭陡生惊//变! 方才破碎的镜片忽然迅速聚拢起来,一片片的碎镜中生出密密麻麻的黑纹,继而竟是化作了数十具骷髅似的黑色人形,张牙舞爪地朝白辰扑了过来。 “那只妖畜,这些年里,果然吃了不少人。” 白辰漠然站着,眼睁睁地瞧着那些骷髅扑到近前。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先前荀生射入他体内的一枚箭矢,此时早已溶进了他背后的那朵黑魔莲上,张开的枝蔓,如同锁链,将其牢牢钉在了原地。 “白辰,求我,求我啊。” 荀生眉间的那道黑影迅速逆向扩大,两爿琥珀色反而开始被吞噬。 荀生呲着牙,一抹阴森恐怖的笑容爬在嘴角边,猩红的舌尖贪婪地舔过嘴唇。 “白辰,求我放了你,求我带你回去。” 白辰闭起双眼,耳边划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他唇边挑出一弯薄薄的弧度。 这人双眸轻阖,面若秀玉,一袭白衣如雪荼蘼,在周围缠绕的黑影中央,宛若雪山巅,遗世独立的雪莲,孤傲、冷漠。 却叫荀生一时瞧怔了眼,只痴痴地望着白辰,身体不断叫嚣着欲念。 “砰!” 一具黑骷髅突然在白辰身边炸得粉碎,竟是被荀生一爪插碎了镜子,黑雾顿时四散。 “白辰!当年,我便不该放过你!” 荀生长臂猛地探出,干枯的十指成爪,恶狠狠地插向白辰的胸口。 “呵呵,魔宗,你想多了。”白辰轻道。 “啊!” 刚刚触及那人肌肤的骨爪,被一道亮瞎眼的金光赫然挡下,同时,荀生整个人也远远地被甩了出去。 “烈行天,你居然还没死么。” “轰!” 满天炸响惊雷,闪过紫电雷光,如捣药的杵臼一下一下将骷髅群剁成了齑粉。碎镜也好,烈行天也罢,对此时的齐川而言,除了眼前的白辰,其他统统该死! 齐川被烈行天的结界挡在城外,此时早已积郁了满腔的怒火,掌下赤炎金剑掠起无数光痕,速度之快,在荀生周身点开斑斑光影,瞬间落成一座光牢。 荀生毕竟不是魔宗本人,齐川全力的攻势,他左支右挡,败象已露。 “齐川,你还想不想要知道穆双沉元魂的下落了!”荀生终于忍不住求饶。 “不想!”哪知齐川答得异常痛快,掌下剑锋不停,剑光扫在荀生身上,便有一点朱黑散做了云烟。 其时,红苑城后,万仞崖上忽而落下了片片雪花。 竟如当年灭城之日,洋洋洒洒,从山顶飘落,粘着那些扬起的飞尘,一片,一片落在红苑城的残垣上。 一枚晶莹的雪花静静地躺在白辰的掌心,白辰盯着它看了半晌,微微地点了点头。雪片一颤,化为水色,洇入他的掌心。 “荀生……” 少顷,一旁的白辰突然开口,只是他这一声,仍在癫狂中的荀生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缓缓地抬起头,怔楞地望向他。 “荀生,我终于等到你了……” 魂合! 两爿半魂终于合二为一! 烈行天的魔念立时燃成一缕黑烟,在半空中绕出一点黑影,消失。 “芙婉!” 荀生猛然冲到白辰面前,却在离他一步之距时跪了下来,已是泣不成声。 “我不该伤你的!都是我的错!是我!” 荀生泪流满面:“是我鬼迷了心窍,累你受伤的那一箭,是我射的!我……我想留下你,可我想不到法子留下你……” “我知道的。” 白辰双眸含泪,容颜苍白,那张酷似芙婉的脸庞,俨如那一日,荀生将她救起的那一刻。 因得果,无因,无缘。 那一箭,便是荀生种下的因。 但他万没想到,这一场苦果,煎熬了百年。 百年,两人魂魄无归。 白辰一眨眼,便落下一滴泪来。 “荀生,我想你和我回轩辕门,我猜你会喜欢轩辕门的,我可以带你去我的练功场,可以去山下看上元的灯市,轩辕山有座碧落崖,崖下,是无际的琼涛碧海。荀生,你在红苑这么久,一定没有瞧见过江海的样子,我想带你去看,就只我们两个。 荀生,我是喜欢你的……” 否则,那一箭又岂能射中我…… 只是你父亲从未想过投诚,他企图挟我为人质,迫我等投降,就像之前,一支一支陷进红苑的门派。 而我,已在师祖灵前立誓,若此战我不能胜,那我也不用回去了,因为世间上再也不会有轩辕门了。 荀生,我想和你离开……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你舍不了你的红苑城…… 我弃不了我的轩辕门…… 你说得对,你我生时殊途,死后难同路。 荀生只顾着掉泪,他不知道父亲那日的伏兵早早地在城门口埋伏。 自己与她,终有一人是会死的。 城中的大雪渐止,透过云层的月色,融作了满地的苍凉。 “芙婉,我再给你唱一段戏,好不好?” 折扇打在手中,金楼废墟上,荀生一身戏装,眉目藏情,早已是曲不成调,涩然哽咽。 《红苑记》的最后一幕,无人见过。 扇子生站在城墙下,遥遥望着角楼上,伊人红颜,淬染了耀眼的日色,一见入魂。 长箭落下,他竟是迎箭而上。 这一世重来,我仍然会义无反顾。 只是为了遇见你…… 白辰立在废墟前,泪如雨下,却弯起了唇角,衍着笑容,他道。 “黄泉桥头,我不饮孟婆汤。” 雪止,曲终,戏落幕。 白辰胸口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仰身往后倒去,荀生正要伸手,却被一人抢了先。 齐川让白辰靠在自己的身上,冷言说道:“人已借了你这么久,还想得寸进尺么。” 荀生被斥,止住脚步,双手停在半空,然后默默地收了回来。他犹自流连地朝晕厥的白辰望了一眼,蹒跚着脚步往城门走去,背影愈走愈淡。 城门外,他将那块残缺的匾额拾起,仔仔细细地擦去上面的污秽,搁在一方倾塌的城墙边,而后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百年受辱,还尽满城的血债。 随即,烟消云散。 马车一路颠簸,白辰觉得自己再不醒,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掉了。 大约是察觉到车里的动静,马车停下,走进一个人来。那人掀了车帘,此时逆着光,站在白辰的面前。 白辰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视线慢慢凝聚到那人的脸上。然后,一直一直地盯着,直到双眼发酸,瞪出了眼泪。 “阿辰,怎么了?” 齐川刚一走近他,白辰忽然慌慌张张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齐川一惊,赶紧把人拥住了,发现这人像是只邀宠的猫儿一样,直接在他的颈窝蹭着。 “怎么了?”齐川拍着他的背脊,“阿辰,是伤口还在痛么?” 白辰蹭着他摇了摇头,却是把齐川搂得更紧了。 “齐川。” 过得许久,白辰才从齐川的怀中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齐川,眼底是不藏分毫的贪恋,彷若要把这几日不曾看清的遗憾全部弥补回来。 “看这么久,不累么?”齐川宠溺道。 “啊啊啊!”白辰突然重重地扑到齐川脸上,啃了一口,手指色气满满地挑上齐川的下颔,“美人,好久不见。老夫总算能瞧清楚你啦!哈哈哈!” “傻团子。”齐川手一揽,把人抱进怀里,叹了口气,缓缓道,“阿辰,那日,我眼睁睁地见着你走进那妖畜的镜中,怎么喊你都不听,我恨不得当时就劈了他!但我怕那样,你就出不来了,会一直堕在他该死的幻镜中了。 阿辰,你知道我看着你握上那只断手,以为那是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快死掉了。 阿辰,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许你再离开我。” “齐川。”白辰糯糯地喊他。 “我在。” 白辰一怔,手掌有些发颤地抓过齐川的,五指慢慢穿过他的手指,紧紧扣住。 齐川将他揽向自己,白辰忽而双颊滚烫,不由得闭起眼眸,不其然,那一点的温存顷刻落上了他柔软的唇。 白辰含含糊糊地唤着齐川的名字。 “我在,我一直都在。” 过了万仞崖山,放眼望见的便是一片苍茫的大漠。狂风席卷,卷起的风沙,吹迷人眼。而大漠的中心则是一片绿洲,苍澜城便在这一片绿洲中,一座神秘且古老的城池,远远望去的楼宇层层错落,有如海市蜃楼般飘渺。 白辰懒洋洋地躺在齐川的腿上,手里拿着张芭蕉叶,一下一下地扇着风。 “好端端的胡狄,作甚把都城建在这荒漠上,脸都吹干了。” 齐川驾着车,随手抹了把白辰的脸庞:“还好,还水嫩着。” “你猥……猥……哼!” 那两字实在不雅,饶是白辰,一时也说不出口,只得甩了某人一记白眼,转身进了车里。 “回中原!回中原!我不要去苍澜!” 马车里噼里啪啦地捶打着车壁,表示不满。 齐川仍是气定神闲:“我答应了穆双沉,替他找回元魂,总不能失言。” 马车里:“元魂在哪里?” 齐川:“画里。”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好想在这里完结啊啊啊啊(这是节假日还在加班的某苦逼的胡言乱语,请无视:) 本周更新,五、日、二吧。(咦,变少了啊) 应该是编编可怜连续加班的某,给了个压力山小的榜。 求小天使不抛弃~~嗷呜~ ☆、朱砂生画 荀生临走前告诉齐川,他并没有攫取穆双沉的元魂,而是在他之前,穆双沉的元魂便已被人封入画中。 茫茫的戈壁滩上,日落的余晖剪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过不多时,就有一支数十人的商队从地平线上缓缓出现。 领队的楚天怀骑在骆驼上,伸出手,遥遥指向了视野尽头一片朦朦胧胧,城廓的虚影。 “那里就是苍澜城,我估摸着,咱们明早就能入城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楚天怀下令商队就地休息,队伍中的人都是走惯商的,不用楚天怀吩咐,各自熟练地忙活起自己的事,他们把骆驼围成一圈,挡住外面的风沙。 之前,苍澜有传闻说入夜之后,这漆黑寒冷的大漠上,便会出现极其可怕东西,有好多些商队,没来得及进城,就失踪在这无垠的沙漠中了。 谣言传出,在此后一段时间内,居然真的再没有商队敢在黑夜中往来苍澜,但也因如此,苍澜原本正常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 胡狄王甚至还为此颁布了各种鼓励的国策,期望有商贾能继而往之,可是,每每有商队冒险前往的,都纷纷陷入了一去不返的恐怖怪圈。 谣言越传越盛,而传得最广的一说。 是有人在半夜的大漠上,见到了吃人的妖。 “食人妖?” 商队围坐在篝火旁,白辰用树枝翻烤着一只剥了皮的竹鼠。坐在他身边的齐川眉心一直拧着。 “这是老鼠?”齐川皱眉道。 “竹鼠。”白辰纠正他说,“要不要来一口?” “不用了。”齐川抗拒道。 “如此美味,竟然被嫌弃,啧啧。”白辰说归说,还是撕了条腿肉给齐川,“当成鸡鸭不就好了,兔子肉也行,不会差的。” 齐川犹豫着接过,捏在手里,一时也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 而白辰已经直接啃上了,一边啃着,一边问楚天怀:“那为何现在你们又敢走了?” 楚天怀的商队是苍澜最大一支,但在不久前,也是损失最多的一支,他走了二十多年的商,如今已近“知天命”的年岁,他本来以为自己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带着商队走一圈大漠了。谁知,那一日,有人到他的铺子,说愿意护他商队走商。 楚天怀指了指篝火对面,火光后面,单独坐着的一名女子,左右都是无人的。 “幸好有云秋姑娘,不然我们这一群人,谁都不敢在大半夜地走商。” 白辰吃得津津有味:“不过一小姑娘,有这么大能耐?” “小郎君不知,云秋姑娘是降妖师,只要是这夜里生了妖邪,云秋姑娘每次都手到擒来。所以我们才能安安心心走商。” “降妖师?”白辰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那名女子。 女子身着一身鹅黄裙裳,面上遮着一方淡黄的丝帕,只露出了一对眸子,然在白辰瞧过来的瞬间,同时迎上白辰的目光。 白辰冷不丁地打了寒颤,喃喃自语:“降妖师?” 不妨边上伸过来一只手掌来撕他的竹鼠肉:“她不是。” “嗯,我也觉得她不像。”白辰一把拍开齐川的手,“你不是不要吃么?” 齐川笑着道:“味道还不错。那女子没有灵元力,不该是降妖师。” “嗯!”白辰喜滋滋地掰了一只腿给他,“入乡随俗。要知道,当初老夫穷困潦倒的时候,真老鼠肉都吃,如今有竹鼠,已经很好了。” 齐川见他吃得欢,自己却是心头一堵。 大漠的夜晚风平浪静,可每一个人都不敢放松警惕,众人和衣偎在骆驼的身上,只有最中间的一点火堆残余正慢慢熄灭。 白辰歪在齐川的身上,嘴里小声地嘀嘀咕咕着:“齐川,那姑娘如果不是降妖师,要如何降妖?难不成她真的是降妖师?不该啊,虽然我没有内丹,但我起码还算有灵元力,可她竟是一点都没有……” 齐川揽着他的肩膀,低声答道:“马上就知道了。”齐川突然按住白辰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怀里一带,“不要出手。” 蓦然,周围的十几头骆驼一阵骚动,纷纷站起来往四处逃去,众人怎么拉都拉不住,只是几头骆驼没走几步,突然庞大的身躯轰的一下,统统砸在了地上,飞溅起一大蓬的沙尘。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这时,众人才看到沙漠上迅速隆起一个一个巨大的土包,那些逃跑的骆驼一旦踩到那些土包,立刻就有一条鳞甲般的触手从沙子下钻出,刺在骆驼的身上,骆驼身子一晃,重重地摔在地上,刻然间,十数头骆驼全部倒下,而每一张口中都喷出漆黑的泡沫。 地下土包的数量越来越多,放眼所见,每一寸的沙下个都隆出了几只,几乎已将商队的人困在了中间。 夜路生鬼。 商队中人哪里见到过这种情形,吓得连迈腿的力道都没有了。 “哗!” 楚天怀第一个反应过来,拔出身边的利刃,纵身一跃,一刀直直斩下,楚天怀大喝一声,刀尖猛然□□一个凸起的土包。 顿时,一道血水喷然射出。 陡见一道蓝光比之更快,蓝光幻化,一条影影绰绰的锁链,在血水溅上楚天怀前,一把将他拽回。 那道血水无处着落,洒在漆黑的沙土上,立时冒出浓浓毒烟。跟着一只染血的触手从破损的洞口处搭了上来。 紧跟着,一具粘湿的身躯破土而出。 毒蝎! 一只有半只骆驼那般巨大的毒蝎,身上覆满了粘液,趴在松软的沙上,一双如巨钳般的爪子,耀武扬威地戳进一具死掉的骆驼。 只看见骆驼肥壮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而蝎子的背上,刚刚被楚天怀一刀捅出的窟窿竟也是以着同样的速度愈合着。 与此同时,一只只隆出的土包发出细微的破碎声,无数只毒蝎密密麻麻地从地下钻了出来。 此时众人所能望见的大漠上,仿佛所有的沙子都变作了蝎子。前赴后继地涌动着,将人们的所处之地圈占得愈来愈少,愈来愈少。 “啊啊啊!” 终于有人第一个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恐惧,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皮冲了出去,毫不择路地撞进虫堆。 霎时,成千上万的毒蝎蜂拥地爬到这人的身上,不过眨眼,这人竟是连骨头都不剩下,一点残渣顷刻化成了一缕黑色的烟雾,而被黑雾笼罩下的一大片蝎子好像中了蛊,一具具兴奋起来,身躯都再长大了几分。 “杀啊!” 楚天怀顾不得道谢白辰刚才对他的救命之恩,刀柄一转,率先杀入虫堆。 “不想死在这里,就杀掉他们!” 一大群食人蝎! 如同卷席开的潮水,叠起近一人高的虫浪,像是要活生生地把人拍死在沙上。 白辰的掌心中,飘浮着一小团浅蓝的九幽灵火,火光微微跃动着。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偏生瞧不出这人的半点情绪。 齐川早在毒蝎大举出现前,便已循着来路去追索源头了。 齐川谓他说:“苍澜城在此大漠上已久,从未出现如此妖邪。否则,早就让胡狄的降妖师扫荡干净了,又何曾轮得到这个女子。” 白辰睇见云秋一人阖眸而眠,同旁人一样,仰靠在骆驼的身上。 “看出什么了么?”白辰佯装沉睡,靠着齐川肩头,声音低低地传入齐川的耳中。 齐川同样低语:“你看她的手指。” 女子的手臂垂在一边,手指在沙上研碾,很慢很慢,不知在涂抹着什么,悄无声息。自然,旁边根本无人察觉。 是以,混战伊始,齐川便已抽身离开。并叮嘱他万不得已,不要插手。 而白辰也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置于事外,不过,他仍是忍不住出手救了一把楚天怀,那一招之后,他立马感觉了一道阴寒的视线牢牢扣在他的身上。 白辰暗道“糟了”,赶紧松手把楚天怀扔了出去。 那道视线才一点点地移开。 此时白辰立在结界中,云秋亦瞧出他并没有想要出手的打算。那张素来毫无表情的面容上,忽而浮出了一抹诡笑,在白辰看来,竟是同那些毒蝎一般,狷狂无忌。 随着一具具变身成黑烟的尸体,滋长出了体型更加巨大的蝎妖。 一只吞噬了不知道黑烟的巨蝎,一只爪子踏在楚天怀的胸口,臂腕粗的尾巴高高弯了过来,一枚乌黑的毒针犹胜一把出鞘的利剑。 寒芒!瞬息闪过! 只听“嘎拉”一声,那支狰狞的尾针猝然刺向楚天怀的心脏! “云秋姑娘!” 霎那!半空漫起一片火红的光幕。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6节 宛若被碾碎的朱砂,晕入了水中,铺展出一幅绚烂的画卷,艳丽诡谲。仿佛有人在黑白的水墨中,突然点上了一抹娇艳的赤红。 摄人心魄! 楚天怀只觉到眼前猛地掠起浮光,身上原本的压力骤然消失! 那只方才还踩在他身上的蝎子竟也一同凭空消失了! 女子脚下踏着一张烟黄的薄纸,浮空而立,在地上的众人的眼中,当真如九重天外,踏云而来的仙子,飘然之姿,俯望众生。 楚天怀一翻身,跪到在地上,一下下地磕着头,感激涕零。 “谢姑娘救命之恩!” 红云如同狂卷过境的疾风!荡扫满地的蝎子,红芒过处,沙漠转眼扫出一片清明! 再是见不到半点毒蝎的痕迹! 白辰漠然地望着那道横扫八方的云光,眼神愈发凌厉。 作者有话要说:  上次赶榜的时候写崩了两章,重新改了一遍。单元故事的元核木有变,还是之前的那个意思。 希望看文的亲不要嫌弃,嘎嘎。 ☆、云深不知 商队的人死里逃生,个个忙不迭地向云秋道谢。云秋来者不拒,楚天怀送的那些酬劳,她一一接下,临入城门时,云秋不忘叮嘱楚天怀,下次走商,记得找她。 楚天怀自然是万般愿意的,虽然这一路也损失了不少人马,但好歹他还活着,那些货物安安稳稳地被运进了苍澜,这样一来,自家的商铺又重新夺回了苍澜第一的称号。 白辰跟随楚天怀一同进了城,楚天怀感他那一记的救命锁链,便邀他到府中落脚。白辰也想借机等一等齐川,也就答应下来。毕竟,他在苍澜城确是人生地不熟的。有楚天怀这个地头蛇照应,比之他乱闯乱撞好多了。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在他们回府的第二日,楚家便出了件怪事。 一个仆从在后门口踩到了一张人皮。 楚天怀看到这张人皮时,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不是这人皮过于骇人,而是这人,楚天怀认得的,是他商队中的一员,马镖头。 但是。 “马镖头不是那天就死了吗?” “被蝎子精吃了的那个?!” “死在大漠上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发生甚么事了?” 白辰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刚一踏进大门,就瞧见院子里人头攒动。人人面色煞白,跟见了鬼似的。 楚天怀听到白辰的声音,忙跑了过来:“小郎君!” 白辰手里抓了支棉花糖,被楚天怀急吼吼地这么一带,飘落了好几瓣。 “喂!楚老板!你知不知道我排了多久的队才买到的啊啊啊!” 原本蓬松的棉花,没几步,就只剩下了一小撮的白团子,白辰愤愤不平的,索性一口咬掉,用那根光秃秃的棒子戳了戳楚天怀,“不就是张人皮么,作甚这般大惊小怪的。” 楚天怀脚下一愣:“小郎君知道?” 白辰点点头,甩开他的手:“让那些围观的人都散了。小心尸变。” 楚天怀再是一愣,吓得抱住了廊柱:“小郎君莫不是在说笑吧?” 白辰回过头笑了笑:“楚老板觉得我像是在说笑么?” 楚天怀:“……” 院子里清净了不少,楚天怀站在回廊中,离白辰和那张人皮有一大段的距离。白辰蹲在地上,那根棉花棒也不知在人皮上戳戳戳着什么。 “楚老板,来来来,你站那么远干嘛?”白辰喊他。 楚天怀整个身子都拼命地晃了晃:“不不不,楚某怕他尸变。” 白辰掀了掀眼皮:“谁告诉你他会尸变的。” 楚天怀:“……” 楚天怀再是不愿,还是拗不过这人,白辰直接一条锁链直接把人绑了过去,扔在马镖头身边。 “摸摸看,是不是人皮?” 楚天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但是手掌就在碰上人皮的那一刹顿住了。 “啊啊啊!” 结果,他顿住了,白辰没让他顿住,抓着他的手按了上去。 手掌触及,楚天怀突然渐渐平静下来:“这是?” “这是画,根本不是什么人皮,或者说,这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白辰眯着眼睛,瞧着平摊在地上的那人。 面孔,身骨,几乎连皮肤上的毛发都栩栩如生。 要说这不是人皮,确是无人会信的。 楚天怀怒道:“谁人这么恶作剧!画一幅马镖头的画,堵在门口。” 白辰将人皮挑在棒子上,薄薄的纸片立时垂了下来,像一张折起的卷轴。 “楚老板,哪里能找到云秋姑娘?” “呃?小郎君找她作甚?” 白辰勾起唇角:“想问她,是不是她画中的人,不小心跑了出来。” “啊?!” 白辰:“哪里能见她?” “宫中。” 苍澜王宫,金瓦作顶,檀木为廊,白玉石阶,端的是大气浩然,竟是丝毫不逊于中原。 沙上绿洲,却不知建此琼楼宫闱,耗了多少人、财。 一路过来,白辰问起云秋,楚天怀解释说,云秋有位姐姐云素,是当今胡狄王的王后,早年云家在苍澜也是名门望族,云素嫁给了胡狄王后,更是声隆显赫。 可惜多年来,云素一直无所出,胡帝王即使再喜欢她,也经不住满朝的议论。 久而久之,胡狄王便同意纳妃。 但谁又知道,就在宫中准备给胡狄王选妃之时,胡狄王忽然病倒,而且一病不起。纳妃一事也就这么给耽搁了下来。 “这些和云秋有什么关系?”白辰疑惑道。 楚天怀小声答道:“听说胡狄王生病前,云秋姑娘正好回来。” 进宫后,楚天怀领着白辰绕到一条长长的宫道,那里已经排了不少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 楚天怀说这些都是想请云秋姑娘保镖走商的。 “哈,这银子也忒好挣了,不如改天我也去摆个摊,保你们每个人的商都走得安安稳稳。” 白辰这话未落,前前后后的队伍里却是投来了不少鄙视的目光。 楚天怀扯扯他的衣袖,白辰嗤笑声,悠悠然继续道:“请妖怪保镖,保的是镖,送的,可是命哦。”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老板!这人是谁!”当即就有人冲着楚天怀质问,“什么妖怪不要妖怪的!就是因为城外有妖!所以大伙才来求云秋姑娘!” 白辰手腕轻抬,一点微末的蓝火“嗖”地一下,窜到了那人的身上,顿时燃起了一大片的火焰。 “你们又怎么知道云秋姑娘不是妖?” “云秋姑娘是妖?哈哈哈!老子看你才是妖!” 那汉子扑了火,抡起腰间的大刀,劈头盖脸地照着白辰的脑袋砸了下来。 “肉眼凡胎,人、妖不分!” 白辰岂会惧怕,身形悄然一转,掌下满开一片水蓝光影,瞬时凝成一柄通体晶莹的冰棱剑。 然而他的目标并不是那个壮汉,而是趁乱飞来的女子。 女子双掌对空,一幅画卷被其横在掌中,画上生出隐隐的红色柔光,一点点地,几乎把整只队伍都一同笼罩进去了。 “白上仙,我派素来和你亓门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苦对我赶尽杀绝!” 女子便是云秋。 只见她这刻换做一袭赤艳红袍,面上尽数抹着森寒,如同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钛白。 白辰笑盈盈地望着她,一张无形的结界蔓展开来,将那些已经傻到不能自语的人们圈在里面。 只见他身影一闪,跃上宫墙,翻手一掌,竟是毫无预兆地拍向云秋手中的那幅画卷。 “云秋,若你仍然只是云家的一降妖师,我又何必对你赶尽杀绝!” “轰!” 王城上空骤然炸开一朵红蓝的火花!盛极而败! 九幽灵火顷刻如喷发的岩浆一般,在空中四溢而起,似一条条深蓝的火龙,游向那名女子。 彼时,紫色雷光猛然在灵火中震落! “你以活人入画!滋养魔物!凡人愚昧,还妄将你当做善人,主动送上门来,当你的猎物!呵呵呵!” “哈哈哈!”云秋忽然狂笑,却是取过一支狼毫,笔尖沾染浑黑的墨色。 “白上仙,你我相处不过几日,竟是叫你完全瞧去了,主上说的不错,果真不能小瞧于你呢。” 云秋凌空点开画笔,一道浓浓的水墨猝不及防地飞向白辰。 结界! 水墨径直撞上了他的结界!纷纷融成了水滴,顺着水晶般的幕墙滑落下来。 “滋滋滋。” 结界上却突兀地发出一声声奇诡的溶解声。 白辰为之一震! “哈哈哈!白上仙!你可知我当日在大漠为何没有动手么?!” 云秋那杆毛笔,笔锋四下点开,仿似在虚空上绘着什么。灰黑色的笔迹在白辰面前越积越多,纵横交错,有如一张密密匝匝的线网。 “以为齐川不在,就能擒住我么?云秋姑娘,你怕是也想得太容易了吧。” “你?!” “嘎啦啦啦!” 线网上,不知何时已被封上了一层严实的冰棱。每一根,每一寸,都被包裹的密不透风,更让云秋惊悚的是,她的笔尖上,竟也结了一层九幽灵火。 “呵呵!” 白辰微微一笑,手掌轻握住。 刹那,漫天只听见冰碎。 碎裂的冰屑纷纷落在王城,如同弥天的飞雪,晶莹,雪白。 场下所有人都被堆成了雪人,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半空。 陡然,云秋的面上浮出一抹阴沉的笑容。 一记极其微弱的声响,一枚极细的冰片在白辰的肩头“噗”地裂开。 “白上仙,主上说,这是他送给你的,想你好好记着。” 云秋随后抛下一张卷轴,跟着,人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无影。 而她留下的那幅卷轴却慢慢地打开,露出画中本来的面目。 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毒蝎,正撕裂着画布,拼命爬将出来。 却见“轰”的一声巨响,画卷登时裂成碎末,那些在大漠上出现过的蝎子群,眨眼就将整个王城覆盖。 宫中顿时一片大乱! 哀嚎声、哭救声。织成一幅炼狱的惨景。 奔逃未果的人群,不消半刻,被虫群纷纷吞噬,宫城内外,冒出无数道黑色的烟雾。蝎子精贪婪地吮吸着魔雾,迎风而长。 几只硕大的毒蝎,张扬一根根瘆人的毒刺,将白辰团团围住。 “切。来来去去,尽是些蛇虫鼠蚁!恶心!” ☆、姐妹情深 王城中,楚天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 被烈焰翻卷起来的蝎群,砸在藏蓝的火海之中,爆起道道不绝于耳的震响,那些充斥满鼻尖的焦味,几乎把整座王宫都当做了一个硕大的炒锅。 前一刻还肆意横行的毒蝎,下一刻被瞬间吞没进从天而降的九幽灵火里,再如何挣扎着,一只只都逃不过被烧成黑炭的命运。 楚天怀只瞧见白辰高高立在宫墙上,足下是汹涌的火海,这人却更像高高在上的天神,宽袖带风,踩云踏月,只道尘间万千污秽,都染不得他半分衣袍。 但见其掌中牵出一道淬亮的光束,轻轻巧巧地提在手中,那些虫群顿时如他提线的木偶,翻来覆去,甩进这盏油锅。 楚天怀突然想到之前,白辰曾对他说,城外的那些妖魔鬼怪不过尔尔,他也能保他们安安稳稳地走商,如今看来,亦绝非虚言,单这一手,他的雷厉手腕,比云秋更狠,更决绝。 身边是此起彼伏的炸裂,先前那些对白辰嗤之以鼻的人全都跑来抱着楚天怀的大腿。 “楚老板,能不能请上仙一用,价钱任你开。” “楚老板。” 突然一只烤得半焦的蝎子递到楚天怀的眼前,吓得他立马往后跳开。 白辰拎着蝎子出现,众人也没瞧见他是几时从宫墙上跃了下来。 白辰对楚天怀道:“楚老板,炸蝎子,难得见这么大只的,要不要试试?” 楚天怀赶紧又连连跳开了好几步:“不不不不不。” 这时,宫道的两侧传来齐齐整整的脚步声,突如其来的禁军前前后后,将众人围得满满当当。 为首的一统领望着众人:“方才是谁在这里扰乱宫中秩序!” 那些不过是得了恩旨入宫的商人,这会儿遇上了禁军,哪个还敢多说一句,缩着脚步把自己藏到了后面。 “我啊。”白辰把那只蝎子扔在那人面前,“是不是来抓我的?” 白辰问得这么直接,反倒是把那个统领唬愣住了。白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走快走,等不及要见你们的王后了。听说……是个美人啊。” 统领呆在当场,全然不知所以。 亭台水榭,淙淙的水流在脚下淌过。 胡狄的王宫建在这绿洲的中心,一弯月牙的镜湖倒影出水榭波光粼粼的轮廓。 白辰趴在窗台上,彼时,皎月刚刚升起,还有一些未曾散尽的日色,一瞬间,日月辉映。 “娘娘,这景致不错。可是容我多留两日?” 有宫女端上的点心,白辰随手拿了一块,塞到嘴里:“这芙蓉糕也不错。” “上仙倒是不怕本宫在里面下毒么?” 几名宫女簇拥着一女子走进水榭,女子身着广绫长尾鸾袍,飞凤髻上一支锻蓝镶金花钿,每行一步,皆是万千仪态,雍雅高洁。 而那张眉眼和云秋生得一般模样。 “上仙可知本宫为何会把你请到这里。”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云秋那位嫁给了胡狄王为后的姐姐,云素。 “其实娘娘找我无用,该是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妹妹,好好的一个降妖门,被她搅得都快与妖魔同流合污了。云老爷子若泉下有知,想是要顶破棺材盖,蹦出来打死她了。” 云素被说得脸色一白,旋即又镇定下来,挥退那些宫女,坐下说:“上仙可知云秋手里的那画是怎么回事?” 白辰颇感奇怪:“你不知道?” 云素无奈摇摇头:“她早年离家,直到我入宫之后,她才回来。” “秋儿,你要去哪里?” 苍澜城,云家的院子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匆匆忙忙地拦住一个比她更小的女孩。 小的那个身上背了只包袱,腰间悬着一柄几乎和她的人差不多高的长剑,一脸的执拗,颇为不满地甩开姐姐的手臂:“我要去学玄术。” 云素张开双臂,挡在云秋的面前:“没用的,秋儿。阿爹说了,我们不可能再当降妖师的。” “那是阿爹自己以为,不是我!”云秋一把把云素推倒,刚刚前倾的身子,立刻又绷得笔直笔直的,冷冷地看着摔在地上的云素,“云家是降妖师,一直都会是。” “秋儿!”云素猛地拽住云秋的裤腿,哭着道,“阿爹不会骗我们的,秋儿,我们连灵元力都修炼不出,根本做不了降妖师!” 院子里,忽然飘下了许许多多的落叶,如雪花般层层叠叠,模糊住了云素的视线。 她看见纷纷扬扬落下的叶子在沾上地面的一刹那,变成一点焦黄的水渍,仍是落叶的形状,却不是那片掉落的树叶。 云家的大门外,有个身形颀长的人影牵过云秋的小手。 云素最后见到,云秋回头朝她挥了挥手。 “姐姐,我要做降妖师。” 苍澜城中,铺着十里锦绣。 八抬大轿抬到了云家的大门前。 云素一袭嫁衣,艳烂如火。 眼尾点着一笔朱砂,美艳不可方物。 云素上轿前问老管家:“秋儿还是没有回信么?” 老管家摇摇头。 上元节的时候,穆双沉在镜湖边遇见云素。 穆双沉后来对云素说起,那时湖边,只有云素一人,放了一盏,一盏,又一盏的河灯,而且还阻止旁人把河灯捞起,明明那些女子应当很欢喜自己许愿的河灯能够被对岸的男子拾起。 穆双沉偷偷命人捞上了两盏,发现每一盏河灯上面,写着都是同样的一句话语。 望妹妹云秋在外一切安好,早日回来。 云素说,她每年都会在上元节放河灯,明知这镜湖的水流不到大漠之外,可每一年,还是想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云秋已经收到了她的祈愿。 那年,是云素入宫的第三年。 朝中的蜚语愈发多了起来,穆双沉再如何禁制,后宫也终于开始流传起来。 “你听说了么,大王要废后了。” 御花园里,云素傻傻地站在山石后面,两个宫女的窃窃私语一字不拉地传到她的耳中,而其中一个,还是她宫里的人。 “是啊,大王已经好久没有到王后宫里来了啊。” 云素去见穆双沉,却被公公温言劝了回去:“娘娘,大王这几日略忙,略忙。” 云素暗暗自嘲,这人竟是连个理由都不愿编给她了。 又一年上元节的灯市,云素的河灯被对岸的一名女子拾起。 河灯上写着:云秋,今年,我可是能见到你么?” 当夜,镜湖里突然波涛汹涌,十尺高的巨浪打翻了湖中全部的河灯。 “姐姐,我回来了。” “娘娘,你妹妹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整出这么多幺蛾子的事。” 一碟子的芙蓉糕,被白扯没几口,就吃得干干净净的,他抹了抹嘴,“如果我没猜错,胡狄王的元魂大概也被她塞进画里了吧。不过,我还有个疑问。之前,我在安元村的时候,胡狄王曾经出现过,那时,到底是谁?” 云素抿着嘴。 “该不会是令妹吧?” 云素面色陡变。 “她得知穆潇潇捕获了那只雪雕,就想据为己有?其实,她不用想得那么多,穆潇潇抓的那只雪雕,本来就是给他哥治病用的,云秋姑娘又何必再费心跑这一趟。”白辰有意无意地瞥向云素,转而又把视线移向了窗外的水面。安宁的波光上,撒开一片清冷的月色。 “不是的。”云素忽然答道。 “哦?不是么?” 白辰一脸故作疑惑的表情实在伪装得太烂,云素无奈,只得叹了一口,缓缓开口:“那人的确是秋儿。有一日她告诉我,她的画出了很大的问题,而潇潇正好抓到了一只雪雕,或许雪雕的玲珑心补全她的这个缺陷。 然而没过几天,她又说,潇潇好像喜欢上了那只雪雕,秋儿怕夜长梦多,便借了穆双沉的样子,到安元村把潇潇强行接回来了。” 白辰点点头:“这么说来,安元村里,那个医庐的孙大夫也是令妹的眼线喽。不然的话,她又怎么知晓,穆潇潇已经和雪雕如胶似漆了啊。” “是。” “娘娘。”白辰按着扶手,起身说道,“想云家当年也算是胡狄数一数二的降妖师,突然后辈没有了灵元力,你们就没有追寻过缘由么?” “父亲说,身为降妖师,一身杀伐太重,是上苍责罚我等,才收回了我族的灵元力,也把我云家作为降妖师的资格一并收了回去。” “错!大错特错!” 云素只见白辰手中撒开一把深蓝的星屑,碎落在平静的湖面。忽然,镜湖的湖面渐渐沸腾起来,冒出无数只泊泊的水泡,完整的月光被打碎,水下更像是有什么古怪到呼之欲出。 “你们云家的灵元力根本不曾消失过!可惜你们从来没有去寻过真相,又或者,瞒骗你们的人,就是你们云家的家主!云家斩妖伏魔,在胡狄一带纵横往来,云家之名,更是让无数妖邪闻风丧胆…… 也许,就和如今的云秋想要的一样,更甚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赫赫威名,垒高了整个云氏家族的地位。 但同样,也让你们重重地摔进了尘埃。 分文不值! 云家祖训,云家人世代不得入朝入宫。 敢问娘娘一句,你可是忘了你家的祖训?” 白辰倏尔一笑,笑容却是无比瘆人。 云素那副佯装已久的神情,终于全然崩塌! “哈哈哈!果然是亓门的少主啊!只可惜,你脑袋再好使,再让你想明白了,那又怎样!你还不是乖乖入了我的瓮中?!哈哈哈!” “娘娘,胡狄穆氏,就是当年封印你们云家的人吧。 所以,你们要复仇!” 作者有话要说:  祝萌萌们国庆假期愉快!看文愉快!(  ̄3)(e ̄ ) ☆、一世之约 水榭周围忽然掀起数十道冲天水柱,一瞬间将整片镜湖的水统统卷到天上,奔涌的潮水在水榭上空形成一道透明结界。越来越粗的水柱连成一道巨幅瀑布,飞流直上,将水榭完完全全的隔绝在水幕的结界中。 此时的水榭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磅礴水流声,屋顶顶不住千吨湖水的重力,发出“噼噼啪啪”的断裂声。 云秋戏谑的笑声在屋子的四面八方响起,穿透那些正在咆哮的水幕,放肆狂妄。 “白辰!让你猜中了又如何,可惜,你还是只猜中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你答应了魔宗,他帮你复仇,你替他擒我。” 白辰冷笑一声。 和他同在屋中的云素,此时早已不知所措,云素惊惧地望着不断压塌下来的水墙。 “秋儿,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云秋此前和她说,她负责把白辰引入水榭,等她离开后,云秋自然有法子擒他。 可是现在! “呵呵,娘娘,你的好妹妹,看来连你都没打算放过啊。” “轰!” 承受不住重压的水榭终于轰然坍塌,湖水湍急卷过,顷刻将所有的东西席卷得干干净净,结界中,狂涛汹涌地拍打在水幕上。 此时,一道晕黄色的光点缓缓地降到水幕的顶端。 云秋随手一抓,握住那颗光点,散去周围的光泽,光点逐渐露出了画卷的样子。 云秋勾勾唇角:“姐姐,你不会恨我吧。” 一望无际大海,依稀可见一道黑影浮浮沉沉地飘在海中。 天上悬着一轮血红的金乌,炽热的光线无遮无挡地射在海面上。海上浮着一块水榭的残木,木头上躺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眯着眼,懒懒地凝视着那轮太阳。 “娘娘,这画里你也没来过吧。”白辰意兴阑珊,翻了个身子,侧过身来看向泡在水里的云素,“令妹还真是狠心,居然把你这个亲姐都一起关进来了。” “秋儿不会的。”云素皱皱眉,伸手去推白辰。 两人方才一起跌入画中的时候,同时被卷到了水中,水底巨大的吸力直接把二人拖进了深海。 白辰水性不好,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差。之前在漠古镇的那一场水战,靠得全是章肃文。白辰在水里就是条咸鱼,除了等这被捞,要不就是像他这样,八爪鱼一样地缠住云素。 云素几番挣扎,都无法甩开这条扒得死死的咸鱼,只好拼了劲地逆着水流,往海面上游。 结果,好不容易碰到一块残木,却被这人抢了先。 云素带着个拖油瓶划出水面,早已是筋疲力尽,哪里抢得过白辰。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云素破口大骂,可惜她气力消耗大,骂出口的声音也是嘶哑。 白辰理所当然道:“我水性太差,怕淹死。” “不要脸。”云素气得手劲一松,差点没淹死。 两人也不知飘了多久,日光照在人身上,让人越发地慵懒。 白辰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大概是睡着了。 亓山脚下,一个豆丁模样的小娃儿裹在厚实的裘衣里,一只圆滚滚的小手抓着身边那人的手指。 小孩抬着头,望着一片白茫茫的山峰,山腰间云雾缭绕,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川,我不想住这里。” 过了好久,小孩扯了扯旁边那人的手,噘着嘴,软声软气道,“川,你不要我了吗?我不要在这里,我要跟你回去。” 小孩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朦朦的水雾浮在他一双晶亮的眸子上,扑闪着,更显出几分的委屈。 齐川弯腰把他抱起,贴在自己的身前:“阿辰不喜欢这里么?” 白辰趴在他的肩头,使命地蹭了蹭:“不喜欢。不喜欢。” “亓门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都很喜欢阿辰。” “不喜欢。”小孩一双眼睛通红,气呼呼地瞪着他。然而,不过片刻,两行清澈的泪水落下,怎么都止不住,“娘不要我了,阿爹也不要,所以,你现在也不要我了么……” 可是,你明明说过,你一直都会陪着我的啊。 齐川答应了白慕青,把白辰送到亓门。却不曾想过,小孩真的把他当成了誓约。 誓约可轻。 齐川是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宫闱中生存下来,听惯了那些转头就可背叛的誓言,也见惯了那些对誓言不屑一顾的皇子宫娥。 即便是皇兄,也从不曾轻易信过他的许诺。 而眼前的白辰,记得白慕青走的那日,齐川对他说的话,那些齐川根本以为,除了自己,小娃儿许是早已忘记的誓言。 “嗯,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齐川拭去小孩滚落的眼泪,小孩冲着他憨憨地笑着。 “川……” “大师兄!师叔还没有回来!” 魔宗大军攻到主殿,山路上,到处是被血浇灌的石阶,交错的尸骨堆成了两侧的尸墙。 被撕裂,被焚灼,被在一瞬就攫取生命。 从天衍峰上匆匆赶回来的少语对他说,天衍峰的师兄弟全都死了,死无全尸,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但是齐川依然没有出现。 真观殿中,白辰手握一双冰凌剑,双目盈血,殿外的厮杀声,飞溅的鲜血,肆无忌惮地传进殿来。 他每走一步,踩过没足的血河。 大殿前,金戈声冰冷,像极了半山的那口金钟,每一下,每一下,敲响着亓门的丧钟。 魔宗一脚踏在亓门主殿的顶上,居高俯望。一众魔军,已将第一降妖门杀得片刻无存,只剩下最后那人,站在他的脚下,周围是无数的魔军。 即使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改此战的结局。 魔宗张口舔去嘴角的血痕,他脸上不知沾上了多少亓门中人的血。 “砰!” 真观殿! 那块悬挂千年的匾额轰然被人踩下云端,猛地砸在白辰的脚边,当即四分五裂!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亓门。哈哈哈!” 魔宗猖狂的笑声在亓山中回荡,无尽的讥诮,用来印证的,是满山无尽的血肉白骨。 白辰浑身是血,一双剑早就断成了碎片。 不过两把脆弱的刀柄,仍然被执着地抓在掌中,丝丝的血痕,顺着他的手臂,手掌,流向两柄断剑。 魔宗飞身而下,一跃到他的面前。 “白辰,来之前,如烟劝我,她说,让我放过你。因为,若不是你,我魔门大军也不可能这般轻易地攻破亓门。” 白辰垂着头,身上毫无半点情绪。 “可是,我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本宗认为,一个连背叛师门都不自知的蠢人,根本,不配活着!” “所以,让我送你一程。” “轰!” 烟花胜景,宛若星斗巨变,炸碎天际! 苍蓝的天幕被无情地撕碎。陡然天摇地动,山峦座座崩塌,地面裂开道道深壑,整座亓山摇摇欲坠。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7节 一团硕大的深蓝火云,凝成一方壮丽的结界,干云蔽日,将尘世都一同圈罩进去! “他还没有回来,我又怎能把亓门拱手相让?呵。” 白辰不知几时,近身到魔宗的咫尺之距,唇边不断地溢出血水,却衍着一抹浅笑,倾城笑容。 魔宗只道心头一荡。 再是一阵戳心的冰凉。 魔宗低头望见自己心口上插着的两把断刃,明明是冰蓝的剑,此时已侵染如血。 “你……你竟然不惜自爆内丹……” ☆、如梦非梦 白辰躺在木板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阖起的双眸,眼角却忽然滑落了一滴晶莹。 “你不要每次都迟到啊,齐川……” 两人被冲上岸时,云素已经被浪头拍得七荤八素,跟条快淹死的鱼似的,不停地往外吐着泡泡。白辰拖着她的脚,直接把她拽上了岸。 上岸之后,白辰发现这里和苍澜很像,但又全然不像。 苍澜城在一望无疑的沙漠中,而这里是一座孤岛,周围则是万里浩渺的大海。岛上生长着参差不齐的密林,近海则是一圈浅浅的沙滩。 白辰往密林里走了两步,林中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一下沁入鼻息,令人作呕。他忍着恶心,又往里走了几步,林子深处发出“沙沙沙”的古怪声响,随声音而来的是几道墨绿的光斑在林间飘来飘去。 魂光! “啊!” 林子外,云素突然一声惊呼。 白辰忙是奔到沙上,只见几具人形的尸傀正将云素团团围住。 尸傀的胸口处亮着一闪一闪的墨绿色魂光,和他此前在林中扫见的一样,可见丛林深处,那些密密匝匝的光点,全都是和这些一样的尸傀。 “啊!救命!上仙!” 云素乍一瞧见白辰,跌跌撞撞地就朝他奔来,而纷涌的尸傀群在其身后紧追不舍。 等离得近了,白辰才算瞧清楚了那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 那群人身上的衣裳已经腐烂,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而每一块的肌肤又都呈现出灰白的颜色,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血液,剩下一具空壳子。 脸上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珠子却是一下都不转,直勾勾地瞪着正前方。而此时,每一具尸傀的目光,尽数都锁在云素的身上。云素就像是一块移动的肥肉,让他们垂涎三尺。 “嗷!” 突然一具尸傀怪吼一声,腐烂的颈骨上上下下蠕动着,发出一连串低哑的呜鸣。 跟着,其余十数具尸傀猛然加快步伐,同时飞扑出去,齐齐压向云素。 千钧一发之际,云素的身上赫然迸出一圈蓝紫色的电光,猛地将扑拥上来的尸傀炸飞到半空。方才还寂静的空中,忽而生出一束剧烈的龙吸水,盘旋卷过,呼啸着撕碎那些尸傀,扯成碎片的白骨形若飞旋的雪片,落下。 没有一点的血红。 云素蜷缩着身子,怯生生地抬起头,偷偷瞧了眼白辰。只见他俯身捡起一块黑黢黢的腰牌。 白辰记得自己应该是见过这种样子的腰牌,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却是记不清了。腰牌是用陈木所制,有些年月了,木头的面上都已经被摸得油光发亮,眼下却生了淡淡的青苔。 “吼!” 林中忽然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惨叫。 整片海滩都开始震动!仿佛有无尽的脚步重重踩踏在地面,连着周围的那些海水都开始不停地翻滚起来。 林林丛丛的绿光在飞速地向两人逼近,起先是几点,接着是十几颗,随后则是一丛一丛地出现的,融成了一幅爆亮的绿色牢笼。 然而!那群尸傀居然直接错过了白辰和云素二人,争先恐后地扑上那片碎了一地的骸骨残片。 食骨! 云素当场吐了出来。 食人白骨。 她何尝见过那么多人鬼,穷凶极恶地撕咬着别人,就是为了争抢一片尸傀的骨头。 “嘎达嘎达”的咀嚼声,犹如一窝蜂的蚂蚁钻入了骨髓,不停地啃噬着,令到人整个头皮都在叫嚣着恶心。 海边挤满了各种人头,争抢着那些已经所剩不多的碎骨。灰白的骨片被强行塞进口中,不多时,那些人的身上就会冒出一层灰黑色的雾气,更像是被洗髓化骨一般,雾气散去,尸傀的身上看起来比先前要更加强壮。原本苍白的肌肤竟然散发出了一层黝黑的精芒。 一群恶心的行尸走肉,啃食完碎骨之后,又东倒西歪地朝林子里走来。 “他们……来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云素扯着白辰的衣裳,缩在他的背后,恨不得把一整个人都藏到他的后面去。 白辰却故意移开两步,把云素让了出来:“娘娘既然如此怕死,为何不喊两声,说不定令妹一心软,就把你放出去了呢。” 他说完,快步朝林子里钻去。 “你要去哪里?”云素喊住他。 “呵,娘娘以为我是真的被令妹抓进来的么?”白辰嗤笑道。 云素蓦的瞧见他淡然的神情,忽如醍醐灌顶,张口问道:“难不成,你想来找胡狄王。” “娘娘聪慧。”白辰一转身,已入了层层密林,声音仍是远远地传来,“娘娘保重。” “不!不要把我扔在这里!” 云素赶紧奔了几步,结果脚下一绊,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同时,她身后的那群行尸已经扑到了她的身上,皮肉被活生生地咬下,云素大声哭喊着“秋儿”! 可惜,直至她身上最后一块皮肉都被撕扯下来,这是世间依然静止,没有任何的动静。 云素终于明白,从一开始,云秋就没有打算救过她。 一直以来,她和云家,都是被云秋视作了累赘,一个如何都甩不掉的累赘。 秋儿…… 自以为是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错觉罢了。 譬如云素以为自己是云秋的姐姐,再譬如穆双沉以为自己是云素的夫君。 云素觉得自己一定是堕入了地狱,否则四肢百脉又怎会如此狰狞得痛楚。而当她用力睁开眼时,眼前的情形又让她不敢相信。 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孤零零地摆着仅有的一张木桌和一张床,云素此刻正躺在这张床上。云素看了看自己的身上,那些明明应该被咬掉的皮肉,却完好无缺地长回了原处。 那刚才她被吃掉的一幕是什么? 她自己的假想? “素素,你醒了?” 云素闻声转过头去,却骤然一惊,面前的男子,温文儒雅,眼尾处凝着云素熟悉的细纹,笑容温和,俨如往日他起早时,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大王?” 云素做梦都不曾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穆双沉,穆双沉也没有想过云素也会和她一样。 “素素。”穆双沉几步走到床边,把人扶起,“云秋怎么把你也拿进来了?” “……” 穆双沉见她不语,叹着气说:“素素。你云家遭的罪,确实是先王所为。” 突然的死而复生,突然出现的穆双沉,云素这会儿的脑袋根本还在怔忪,穆双沉又没头没脑地来了这样一句,云素除了难以相信,还是难以相信。 过得许久,云素才一字一顿地发出声音,仿佛刚开始学话的孩童。 “什么是我家遭的罪?什么是先王所为?” “就是他祖上害了你祖上呗。” 门口多出了一道身影,白辰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抓着一只新鲜的梨子,在身上擦了擦。 “素素,云家降妖师的身份,是先王下旨撤掉的。” ☆、以彼之道 “你说什么?”云素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反射性地开口,“我本家降妖师,同你又有什么关系?和朝廷有什么瓜葛?” 穆双沉闭了闭眼:“这苍澜城本是你们云氏一族的。” 云素仍是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他想说,他家抢了你家的祖业,还把你家的灵元力全都封印了。所以,你们这两辈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白辰施施然走了进来,“除了你那个妹妹。” 云素再是一愣:“秋儿她知道了?” 白辰应道:“当然知道,否则她报什么仇?” 穆双沉摇着头,坐下道:“我原以为,我应了她的要求,她便能放过你。没想到……” “没想到那女人还是把娘娘送进来了,不是。”白辰咬了口梨子,“咦,这画里的梨子居然也能满口生津。” 穆双沉闲闲一笑:“本王的画技还算不错。” “哈,原来这幅画是你画的。确是画得不错,栩栩如生啊。” 穆双沉有意无意地和白辰交换了眼神,白辰抬了抬眼,看向个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林。 “可是,胡狄王为什么是海,不是大漠。我之前进来时,就觉得奇怪,这里太像苍澜,可偏偏又完全相反。” “本王曾听素素说,她早年随其父亲到过东极海,可惜本王没有见过,那日云秋让本王亲自画个囚笼。本王问她,是不是任何事物都可入画。” 白辰故意看了眼云素:“所以你就画了片海。” “不错。只是本王不知道,和东极海是不是一样?” 穆双沉的声音温柔地,款款说起,无波无澜,可就是这三言两语,却是让云素不能自已,她抓着穆双沉的手,竟是不住地颤抖。 穆双沉拍拍她的手背,安慰说:“素素,你喜欢么?” “喜欢什么?简直蠢到家了好么?再逼真,也只是个假的好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胡狄王的。” 白辰越想越是来气,“她不过学了些邪魔外道之术,你堂堂一个胡狄王,竟然会受她的驱使,穆双沉,你是真傻?还是故意?” “本王知道她乃是旁门左道,本王又何愿如此,然而那日,本王调派了重兵去围捕云秋,可谁知道,三百卫队连一战之力都没有,悉数被她摄进了画里。 本王亲眼所见,三百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本王的面前。 她道,若我不愿,那她就把整座苍澜城全部变成她画中的笔墨。 上仙,你说,满城百姓的性命,本王又该如何选择啊!” 此时的云素已经听得全然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她紧紧把穆双沉抱住,一面喊着“穆双沉”的名字,一边又嗫嚅着:“不,秋儿不会这么做的。” 这一瞬,她仿佛撕裂成了两半,明知道穆双沉所言都是真的,可偏偏她又不能相信,云秋会如此狠辣。 “王,她是我妹妹……我相……” “即使她把你也送进来,你还依然相信她么?”穆双沉一双手垂在身侧,并没有要伸手去回抱她的意思。 “王,你信我,秋儿肯定是有苦衷的。”云素愈说愈是皱眉,她甩了甩脑袋,身子微微摇晃起来。 “王……你信我。”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云素一把拔出插在穆双沉腹部的匕首。 “王!” 云素望见自己忽然沾满鲜血的双手,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惶恐地扔掉那把匕首,拼命按住穆双沉的伤口,心急如焚:“王,不是我,我不想杀你的!啊啊啊!” 这一次,云素终于看得看得清楚,自己明明已经丢掉了那把匕首,可不知为何,自己的手里忽然又多出了一把,而这一把再度狠狠地扎进了穆双沉的身体。 云素使劲想把穆双沉扶住,但制止不住这人缓缓滑落。 “素素,欠你们的,我还了。” “秋儿!”云素跪在地上,把穆双沉抱在怀里,从那人伤口处流出的血,烫红了她满身的衣衫。 “云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素对着空中大吼大叫,泪水滚滚淌落:“我不要报仇!你为什么要借我的手!为什么!” “姐姐。” 云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四传来,整个尘间都充满着她的声音,宛若超然世外的神明,拨弄她手中的每一颗棋子。 比如方才,云素在那一刻根本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匕首,似涂抹般,一笔一笔地出现在她的掌中,随后,一刀捅上穆双沉。 “姐姐,你是云家的传人,而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们的仇人!父亲没有报的仇,我们一定要亲手完成。” “不是的,秋儿,父亲从来都没有要我们报过仇……” “姐姐,我说过,你已被这人迷了心智,不记得我们云家的仇了。没关系,你若是忘了,我会帮你记起。” “秋儿,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呢?错的哪一个,是我们云家啊!” “你胡说!” 云秋突然一声厉吼,天地都似为之一震。 云素放开穆双沉,慢慢抬起头,望向一片白芒的天空:“云家身为降妖师,却纵容妖祟,利用他们来振云家声威,其实是云家自己丢了降妖师的资格,就和现在秋儿你一样。 秋儿,苍澜城外的那些妖鬼邪兽,统统都是你布下的,是不是? 秋儿,吾辈祖上当年已经错过一次,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云素的目光逐一扫过白芒的天空,她说得极慢,极力在用声音掩盖着她的目光。 “那边。” 云素用手低低一指。 一束璀亮的白影猝然射向那一点。 明媚的澄空,在一刹那被硬生生地撕拉出一条狭长的口子,白光一跃而出。 旋即,天外一声惊叫,几人只来得及瞧见一抹黑色的身影猛地从天空的那个窟窿中砸下,身影被一圈圈的银白锁链牢牢绑住,根本容不得这人挣脱。 “砰!” 锁链捆着一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砸开半尺深的大坑。 那人还没缓过神来,就听旁边多出了一道讪笑:“云秋姑娘,一日不见,当真如别三秋啊。” 云秋挣扎着爬站起来,面容上的愕然丝毫没有褪去,她死死地盯住白辰:“为什么?是你,对不对?你做了什么!”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一旁的云素将穆双沉搀扶起,两人的周身渐渐浮现起一层薄薄的浅蓝光雾,朦朦胧胧,不多时,光雾又开始一点点地消散。 云秋倒退数步,胸口阵阵起伏,因为她看见两人的衣裳干净如初,而穆双沉的身上那两处的刀伤却是连影子都找不到了,只见穆双沉笑意乾乾,搂住云素:“多谢云秋姑娘成全。”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云秋哪里会想过会变成这样,她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幕一幕地开始崩塌,那栋破落的屋子,周遭的林木,弹指间,轰然倒塌。 如同被忽然抹去了痕迹,不消片刻,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望无际的孤海,和被困在结界外,穷凶极恶地想要闯进来的尸傀。 “云秋姑娘,既然你那么喜欢画画,我便请胡狄王又替你了画了一幅,你觉得怎么样?”白辰收回那道白光,站在云秋面前,把一只梨子核伸到她面前。 “你是说……方才我看到的一切,都是你们画下的?!”云秋踉跄几步,拼命地甩着脑袋,“不可能!不可能!明明他已经死了!云素捅了他两刀,他不可能还活着!你骗我!你们统统都在骗我!” “秋儿。”云素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手推开。 云秋望着云素,眸中忽然溢出了满满的泪水:“姐姐,连你也要骗我?” “啊!” “我到底有什么错!” “我要重振云家有什么错!” 云素不顾一切地抱住已近癫狂的云素,眼泪亦同时滚落:“秋儿……你没有错……” “不!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入戏太深 “她早已入魔,你们却从来不想要阻止。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欺瞒,哄骗,以为年纪小,就会听之任之么?” 白辰无视两个哭抱在一团的女子,遥遥眺望着浪叠汹涌的潮水,这会儿已经明显地察觉到海水正在一点点地漫上沙滩,而他们几人站的地上也开始不易察觉的抖动。 “云家当年所犯下的罪,其实你们并不曾有过后悔,被穆家囚困这么多年,你们心心念念着的,从始至终都是报仇,不是么?”白辰转过身,看见云素那张煞白的脸孔,“娘娘,令妹如今造下的杀戮,不是你全部默许的么?又或者说,杀人不见血,娘娘比令妹更加棋高一手。” 云素躲闪着他的目光,别开脸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娘娘,你当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白辰两手一抓,身后的海浪忽然间翻腾起来,堆砌起一道道汹涌的浪潮,犹如万马奔腾,凝出一道道白练,卷上仅有的这一座孤岛。 岛屿剧烈地晃动起来,密密丛丛的林木接二连三地崩塌。而那些巨树在倒下的一刹那,化作了一团灰黑色的雾气,逸散在半空之中。 越来越多的雾气,在空中聚起,越垒越多,灰黑的空洞也愈来愈清晰。 “砰! 几人看见黑洞中砰砰地掉下数十头奇形怪状的猛兽,有八脚的食人蜘蛛,更有身长数丈的蜈蚣精,还有一具具妖娆的美人蛇。 而这些凶兽全部都被一道金灿灿的光绳五花大绑着,砸到地上,惊动了那些游荡着尸傀。 一具尸傀忽然怔住了,黑洞洞的眼珠僵硬地转向那头掉下的蜈蚣,跟着仰天大吼一声,破锣般的喉咙发出凄厉的叫声,一下飞扑到蜈蚣精那头庞大的身躯上,竟是不顾一切地咬了下去。 “嗷嗷!” 转眼,那些落下的凶兽身边,堆起了无数的尸傀,撕咬,啃食。 愤怒的人群,啖肉,饮血。 一具具苍白的面上,挂着獠牙似的碎骨。 黑黢的眼珠子,此时更是被染成了血色,通红的眸子,似一群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嗷!” 蜈蚣精数丈的身子竟然被啃得精光,而剩下的那一副白骨架子也容不得留下,“嘎嘣嘎嘣”咬碎骨头的咀嚼声,听得人头皮生麻。 与此同时,淹上的海水已经涨到了他们的脚踝。 白辰掌心虚虚一抓,一双青蓝色的冰凌剑被他抓在手中,缓缓踱到云素身前,挺剑前指。 “娘娘,我是降妖师,诛妖不诛人,可是,今日,我却留不得你姐妹二人。” 剑身上泛起点点幽蓝色的光芒,透出丝丝的寒意,在两女身边结出一道无形的结界。 云素一把推开云秋,像是换了张人面一样,眼角眉梢俱是挑起一丝轻蔑,起身说道:“是啊。我是罪有应得,秋儿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小时候,若不是我暗中透露消息给她,唆使她离家学艺,她又怎能有今日这个成就。” 云秋如遭雷击,云素的一番话如一下一下的巴掌,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亏她还自以为,云素是个傻子,一个处处要靠自己维护的傻子。 原来,那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是她自己,她才是那个被姐姐扯在手里的牵线木偶! “上仙,你说得对,我要报仇,穆家当年欠我们的,我要一五一十地讨回来!哈哈哈!”云素指着穆双沉道,“王,我不想杀你啊,杀了你多无趣,不过多一条人命,又如何还得了我云家这么多年的羞辱!” “所以你要毁我胡狄,用整座苍澜城来替我陪葬?”穆双沉慢慢说道,仿佛他所说的,与自己并没有关系,“只是你也没有料到,你精心布下局,最后却为云秋做了嫁衣,你也没想到,她会将你一并拘拿进这画中吧。呵呵呵。” 肆虐的海水越卷越深,已经没过了几人的大腿。 云秋艰难地穿过海水,逼近云素:“姐姐,你怪我,所以同那个降妖师联手,把我抓进来!因为只有你,才能看得到我!” “嗯,是啊。我看得到你,可我没有玄术,一点办法子都没有。不过上仙不一样的,他能把你抓进来,只要我告诉他,你在哪里。”云素如实回答,面上丝毫没有任何的愧疚,“秋儿,如今胡狄的权势都在我的手中,我又怎么能拱手相让给你。不错,是因为你,我们才报复穆家,但你别忘了,若没有我设下这个局,或者没有我这个内应,你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只会在家中叫嚣的瓜娃子。” “姐姐!”云秋一掌拍在水面上,激起的水花,把她自己和云素都淋了湿透,云秋颤着声说,“姐姐,你真以为当年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走,你何德何能,能够坐上今日胡狄王后之位!” 云素蔑然一笑:“胡狄王喜欢我。” “哈哈哈!哈哈哈!” 云秋仰天长笑,笑声布满着声嘶力竭的颓然,更像是被极力压抑着愤怒,终是化成了悲愤无言的怅笑。 “穆双沉喜欢你?!哈哈哈,姐姐!不会是事到如今,你还天真的以为,穆双沉和我交易,自愿入画是因为舍不得你么?哈哈!” 云素猛地看向穆双沉,岂料穆双沉并不看她,反而对白辰道:“白上仙,还请降妖。” 白辰挑了挑眉:“不留恋了?” 穆双沉低声道:“难不成本王方才演得的当真如此逼真,让上仙也错以为了?” “穆双沉!你!你是说,你刚才所说的,都是骗我的?!” 这会儿,云素若再不清楚,那是真坏了她那个脑袋了! 穆双沉之前的认错也好,倾诉也罢,统统不过是让她迷了心窍的伪装,让她和白辰联手,把云秋诓骗进来的手段! “穆双沉!你骗我!” 云素朝穆双沉扑过去,但迎面一个浪头,直接将她打翻。云素一连呛了好几口水,待再要站起来时,却见一团幽蓝的火光“噗”地一下钻进了她的眉心。 少顷,她只觉体内忽然涌起大片大片的热意,自丹田而出,顺经脉,瞬间流遍了她的周身大穴,云素感到自己身子都变得轻盈许多,脱胎换骨,宛若重生! 这是……灵元力? 一旁的云秋也呆呆地望着云素,只见她身前缓缓生出了一到肉色的魂光,不停地打着转,扬生出一条条的须末,把云素笼在中间。 “娘娘,你们被封印的灵元力,感觉怎么样?” 白辰右手的二指上,绕着一圈细细的九幽灵火,灵火如飞舞的焰火,在他的指尖蹦跶个不停,白辰安抚地摸了摸灵火,“没事的,反正打不过,有人会帮的。” “白辰!你居然替我解了封印?!哈哈哈!” 云素从海中一跃而起,五指成爪,虚虚一抓,“轰”地几下,海水突然暴涨,裂开几个硕大的漩涡,之前的那几头凶兽悉数从海中浮出,身上还挂着那些尸傀。 “穆双沉!你欠我的!你永远都还不清!” ☆、知己知彼 女子成魔,披散的长发,殷红的指甲在海面上一指一指地点开,她每点一次,就有一只凶兽从海中飞升出来,直撞向白辰他们几人。 “执迷不悟。”穆双沉摇着头,站在白辰的身侧,“其实,一直以来,最想当降妖师的那个是素素。” 海水像是被她扯起了一般,在三人面前形成一块巨大的幕帐,深邃到可怕的蓝色,有一种催眠人心的恐惧。 云素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灵元力的存在,所以她更不会明白,白辰为什么会解开她的封印。 鱼贯而泄的灵元力给到她从未有过的力量! 排山倒海! 仿佛在她在掌控之下,这个世间就如她手中的画布一般,随心所欲! 凶兽呲着牙,锋利的爪子撕开面前的尸傀,尸片跟破絮似的,扬在空中,被狂涛无情地卷入。 然而白辰却是不为所动,立在自己的一方结界内,无视周围的猛兽拼命撕咬着结界。 “姐姐!”云秋见白辰如此,骤然清醒过来,挣扎地爬起身,冲着高高在上的云素,大声喊道,“姐姐!住手!住手啊!” 云素轻蔑地瞟了眼她,胸腹间,是抑制不住的,想要喷薄的狂傲力量。 这几人在她眼中,就是海水中那些毫不起眼的蜉蝣,朝生夕死,不过在她的一念之间。 “妹妹,这些年,辛苦你了。” 云素的双眸渐渐染成了深蓝,深海一样的蓝,如同一汪望不见底的渊潭,把她自己都迷失进去了。 脚下翻滚的浪潮却在她尚未察觉之际,一点点地覆上了她的双足。 云素依然不觉。 云秋在海中竭力地朝她呼喊,可声音被一个一个的浪头击碎,连云秋自己都听不见。 这时,空中突然闪烁了一点点淡金的星光,布满了整片青色的苍穹顶。 白辰仰起头,半眯着眼,呓语:“嗯,快了,快要入魔了。” “轰隆!” 穹顶突然炸裂! 整个世间的所有都仿佛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云秋发了疯似地冲向云素:“姐姐!” 云素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呆呆地站在那里。忽然,她的脸上掉落下一小块碎片,被风悄然拂走。 “秋儿?”云素像是入了魔怔,双眸愣愣地盯着云秋,但身上没有任何的动作,就连头发丝都没有丝毫的凌乱。 “姐姐!”云秋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分明瞧见云素是站在狂风暴雨,飓风在她身边呼啸!不住坠落的苍穹碎片如一枚枚刀刃,割破了她整个人。 云素脸上的碎片一块一块地剥落,破碎的,竟然是她的这个人! “啊!”云素仰头惨呼,只见一抹金色的光束从她的体内炸开! “秋儿!” 瞬间,刺目的金光把云素全部吞噬! 云秋也被金光照得闭上了眼睛。然而她闭上的根本不像是眼睛,是连五识都被一同封闭起来。 “姐姐!” 云秋猛地睁开双眼。 可周围哪里还有云素的身影,而那片海水,那座孤岛都不见了。只她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漠上,满目都是那些凶兽的骨骼,宛若被风化了好多年,剩下一具具枯白的骨架了。 “姐姐?” 云秋跌倒了几次,终是爬站起来。 漠上的寒风,吹过一道呜咽的笛声。 云秋一个激灵,循着笛声,追了过去。 沙山下有一座小小的庭院,门前一池月牙形的镜湖。湖边正坐着一名半大不小的女孩,手中抓着一支白骨笛。 笛声悠悠扬扬,随着风,掠过那些伫立的白骨。 “秋儿。”女孩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冲着云秋挥了挥笛子,兴奋地跑到她的跟前,望着她的眸子里,是一双黑亮的瞳仁。 “秋儿,你这么现在才回来?姐姐等你很久了。” 女孩牵过云秋的手说:“走吧,阿爹在家等我们哩。” 天边多出了一道彩虹,一道不应该出现在沙漠中的彩虹。 云秋停下脚步,忽而热泪盈眶,抱起身前的小女孩。 “姐姐,我们回家。” 苍澜城。 宫城内外皆是奔走相告着,胡狄王醒了。 御书房里,穆双沉搁下笔,仔仔细细地将一幅画卷了起来。 画中,大漠、镜湖、庭院,还有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 “胡狄王,我还以为你会将这画挂在墙头,偶尔看上一眼,也好歹算是个念想。” 白辰站在他书房的博古架前,捣腾着架子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珍品。 “上仙不会怪责孤王,借两位的手,解决了穆、云两家几世的恩怨吧。” 云家被穆氏囚困几世,实则每一位穆家的人,都被告诫要小心提防云家人。一直到穆双沉这一代。 他原本也以为云氏的一双姐妹会和之前她们的父辈一样,平凡地过完这一世。 但是,十数年前,他得到消息,称云家的妹妹离开苍澜,入中原学艺去了。 穆双沉这才意识到,云氏姐妹绝对不像她们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是以,他刻意让自己遇上云素,让她成为王后。 因为穆双沉相信,要彻底解决云家,只有知己知彼。 他算准了每一步,只等云秋的自投罗网。不料,云秋竟是比他快了一步,抢先把他封入了画中。 穆双沉几乎要绝望之时,幸好齐川来找他。 齐川在得悉了来龙去脉后道:“此事关乎魔宗,云家二人怕是已堕魔道。” 穆双沉:“可有法子解?” 齐川沉吟:“云秋倒还是容易,只是云素,她不显露魔宗本性,我们奈何不了她。” 穆双沉被圈在画里,若不是见到了齐川,他怕自己先会自戕了。 “要不,把她也哄入画中?她想出去,定然要动用她的本事。” 齐川忖度之后,应道:“成。我找阿辰商量一下。” “好。” 再后来的事,便是白辰唧唧歪歪地扯出了那么大的一个局。 那日在沙漠,他躺在齐川的腿上,晒着太阳说:“入魔了啊,那把两个人都哄进去呢?一箭双雕。” 齐川那个扇子给他扇风:“这么有把握?” “就烈行天那个德行,他动动手指,我就知道他要干嘛。那两个蠢丫头,唉,也是怪可怜的。” 白辰去抓那把扇子,齐川故意拿远了,逗着他。 白辰生了气,一翻身就要坐起,让齐川一把捞进了怀里,从后圈着他,在他耳边絮絮说道:“云家早年,毕竟也是数一数二的降妖师,我怕你一旦解了她们的封印……” “不怕,既然她喜欢入魔,那我就多送一点魔念给她。” 耳朵被齐川的声音弄得痒痒的,白辰缩了缩身子,挤进他的怀中。 齐川搂住他道:“那你小心些。” 白辰被抱得很是舒服,渐渐起了睡意,呢喃着:“齐川,你可别再迟到啊。” 一抹细碎的吻落在白辰的鬓边,轻若羽毛,徐徐研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碎碎念,一对各怀心思的夫妻,哪一个更棋高一招捏~~ ☆、桑梓县令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8节 风沙中,远远地已经能望见城关的影子。 齐川说等过了这处关隘,就算是回到中原了。 白辰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踱在他的身边,手搭凉棚望了一眼:“桑梓县?” “嗯。过了关,就是桑梓县。” “驾!” 白辰顺手抽了一马鞭,坐下那马吃痛,撒开四蹄,绝尘而去。 “听说章肃文的部队驻扎此地,哈哈,好久没见着他,怪是想念的啊!” “章肃文?” 齐川一犹豫,那人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赶到城门口,等齐川到的时候,看见白辰等在城门口,还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回事?”齐川下了马,走到白辰身边。 “齐川,你看城门口。” 齐川顺着他的声音望去,只见城门大开,大门内外却是空空荡荡的,除了偶尔往来的几名路人,却是不见一个守城的士兵。 “按理说,若是章肃文守城,不该会出现这种事的。”白辰一手牵着马,信步往城里走去,果然过了城门,都没有瞧见有守军。 “莫非他已经不在这桑梓县了?” 齐川摇摇头,表示:“阿辰,你这么关心他作甚?” 白辰回头笑道:“齐川,你这是在吃醋么?” 齐川追上他脚步,与他并肩:“是啊。你左一口,右一口,都是章肃文。” 白辰安抚着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因为你没听到我念叨你啊,哈哈哈。” 大街上,县民比不得苍澜那般热闹,但也是民风祥和,做买卖的,过路的,只是有些个经过他两人的路人,大都低着头,匆忙赶路赶路,好像在他们眼中,看见的只有脚下的这一条路。 “这位大姐,请问一下,县衙怎么走?” 白辰一连拦下了第三个路人,前两个直接无视他,绕过去了。 这位被拦下的妇人,一瞬间面上闪过一抹惊恐,伸着手,指向一个地方。然后匆匆跑开,好像白辰的脸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齐川,我脸上有什么吗?” 白辰把齐川当成了镜子,上上下下地照了一遍。 齐川见一张嫩滑的脸庞吸引住自己全部的视线,便索性在这张脸上捏了一下:“嗯,脸生得太好看了。” 然而齐川没料到,白辰居然会大言不惭地承认:“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哈哈。” 齐川无可奈何:“大漠走一趟,这脸皮是糊上了风沙么?” 白辰拉着马,得得得的走到前边去了,伸了一只手在头上摆了摆:“明显是和你呆久了啊。近墨者黑啊。” 齐川抿着唇,低声笑了起来。 忽然他神色一紧,再朝周围看去,四周重又恢复了正常,但方才有一刹那,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凌厉的视线。 齐川蹙了蹙眉,跟上白辰。 县衙也和城门口一样,两扇黑漆漆的大门赤果果地敞开着,门前的两头石狮子上积了不少的灰尘,瞅着像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白辰刚刚跨进大门,就见从正堂里摇摇晃晃得地冲出了一人。 那人披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前襟大开。白辰只瞧了一眼,污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碎碎念着“阿弥陀佛”。 白辰回头要走,却撞在随他而来的齐川身上,白辰蒙着眼,趴在齐川的身上。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快些走。” 原来那人竟是只穿了件中衣,袒胸露乳也就罢了,关键是裤衩也不知道套上一条。 这人一下子扑向两人,齐川带着白辰横跨两步,这人扑了个空,砰的栽在地上,他那个笔笔直的玩意儿当即成了肉垫子,痛得他张着嘴,声音却完全堵在了嗓子眼,只来得及疼出两行眼泪。 齐川把人扶回正堂,这人仍是一脸的痛楚,不过总算是清醒了些神智,大概也被痛醒的。 白辰别过头,不忍去看他那个磕到流血的部位。 “呃。”这人终于察觉自己的不妥,把中衣扯紧了,多多少少盖起了一些。 这人面子上有些难堪,毕竟自己这副困窘,叫两个外人瞧去了,好歹他也是朝廷命官,以后的颜面要还是不要呢。 “咳咳,多谢两位援手,咳咳。”那人攥着衣角遮住自己,想起身,又觉得后面光着太难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齐川从外面进来,拿了件袍子扔给他:“挂在后院的树上,该是大人你的吧。” 那人惊讶得中衣都忘记捂了,不是因为齐川替他拿来了衣裳,而是……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桑梓县县令,陈淮。 陈淮是当朝首辅秦之敬的门生,也是他那一年殿试的榜眼。陈淮原本一直在京中为官,当了六年的京官,虽然有秦之敬的帮衬,但秦之敬为人耿直,陈淮始终没能晋迁。 后来,还是秦之敬找到的他,问他愿不愿意到桑梓县去做县令。 桑梓临近胡狄,边关之地,其地位重要不可言喻。 起初陈淮也是一百万个不愿意,就算当个几年外官,有了政绩,回京之后好晋迁,但陈淮胆小,一则这边城连年不稳,流寇侵犯,胡狄虎视眈眈。 他想要政绩,但更像保住自己的小命。 不过,秦之敬告诉他:“你任期五年,我保镇北将军驻军五年。” “章肃文将军?”陈淮眼前立刻亮了起来。 “正是。” 陈淮当即拍案道:“好,我去。多谢老师。” 陈淮裹在那件官袍子里,明明是他的官服,却好像大了一号。 “两位是来找章将军的么?” 白辰见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大人怎么了?” 陈淮抬眼看向白辰,白辰这才看清,这人惨白的脸色中,带了点青灰,双眼深深凹陷进去,浓浓的黑眼圈挂在眼底,胡子拉渣的模样,不知熬了多少夜。 “大人昨夜没睡好么?” 陈淮打了个哆嗦:“不是昨夜,是自打本官来了这县里之后,就从没睡过一顿安稳觉。” 白辰疑惑:“这是为何?” 陈淮哭丧着一脸:“我也很想知道是为什么啊!” 陈淮带白、齐二人来见章肃文,路上陈淮叮嘱说,章肃文近来也是古怪,万一他发了狂,劝他二人还是先行自保要紧。 他如是说,白辰越加觉得不安。 走在他旁边的齐川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没事的。那人怎么也算半个降妖师不是?” 军营离县衙不远,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驻兵处。 陈淮道:“两位,本官就不陪二位进去了,我在这里等你们。” ☆、趁人之危 营前的兵士打量了番白辰,撂了一句:“等着。”转身跌跌撞撞地进了大营。 白辰睇着左右两侧的守军,谓齐川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和那个县令一样,神思倦怠,两眼无神,大白天的,一副嗜睡不醒的样子。” 齐川也是早就察觉了异况,“嗯”了声:“不是没睡醒,而是烟花之地呆得太久,耗去了心神。” 白辰假意挤兑他:“看来齐大人对此真是颇有心得啊,啧啧啧。” “说什么呢你。”齐川掐了他一把腰上的嫩肉,白辰哇啦哇啦地叫唤着求饶。 白辰暗暗地挪开两步,齐川堂而皇之地也跟着他移了两步。 “别躲了,再躲可就要上墙了。” “砰。” 白辰后退一步,肩膀猛地撞在了侧后的墙上,反而一个弹力,把他撞回到某人的身前。 齐川把人拽过来,替他揉着肩膀:“不过,你也没有说错,我久居京中,秦楼楚馆也没有少去,那些成日流连在馆中的人,就是这副模样。” 白辰眼底被撞出了些水雾,此时望着齐川,水灵灵,竟是说不出的委屈。 “我只是逢场作戏。”齐川发誓道。 白辰眨着眼,认真说道:“下次带我一起去。” 齐川:“……” 大营中,响作一片急急忙忙的脚步。 章肃文竟是被两名侍卫搀扶着过来,乍一见面,白辰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这人脸色蜡黄,眼中布满着血丝,身形更是消瘦得不成样子。 “章肃文?” 白辰讶然扶住他,犹疑着喊了一声。 “白……白辰……”章肃文说完,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时至傍晚,营中点了照明的火盆,三三两两的火光,恣意摇晃。 伙头军做的饭,那些士兵们个个吃得狼吞虎咽,白辰望着一碗硬邦邦,黑乎乎的焦饭,怎么也下咽不了。 “你们就吃这个?”白辰拿了筷子,又放下。 章肃文默默地夹起一口,硬是塞到了嘴里:“不然怎么办,不吃东西,撑不过几日的。” “这城中有鬼魄。”齐川按下章肃文的筷子,“若是妖魅,你应该能制得住。若是鬼魄……” 先前章肃文晕倒,齐川以灵元力探查得知,这人身上染了邪祟,且沾染已久,鬼魄至阴,故而吮吸他的元阳。 同那些青楼中人差不离,而不同则是,那些鬼魄比起那些妓人,一夜一夜攫取他们元阳,慢慢熬尽他们的性命罢了。 如不是白辰他们及时赶到,想来这满城满营,统统成了枉死鬼,都无人知晓了。 “我来之前,曾去见过前一任的驻军,马将军。” 章肃文唤来侍从点起屋中的油灯,侍从退出门前,躬着身子说:“将军,快入夜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自己……小心些。” 白辰和齐川不明所以。章肃文仍旧是缓缓说起:“马将军告诉我,桑梓县早先换过好几拨驻军,原因都是在驻扎期间,会有将士不明原因的死去,但始终查不出原因。他还曾劝阻过我,这趟差事,能推,便推了吧。” 白辰双手支着下巴,撑在桌上,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若是推了,就不是你章肃文了啊。” “是啊。”章肃文苦笑,几口扒拉完了碗里黑漆漆的米饭,“白辰,入夜之后,你们自己划道结界,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处,可你们既然进了城,这一时半会也难以出去了。” “夜里到底会发生什么古怪?” 齐川看着章肃文站起,双眼突然愣愣地盯住白辰,眸中生出一种几近贪婪的欲望,正在爆发增长。 章肃文指尖死死地抠进自己的掌心,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即趔趔趄趄地冲出门口,猛地把他们的房门锁上,他哑着嗓子在外面吼道:“千万不要出来!” 齐川还在疑惑章肃文的举动,忽然听到身后发出一串动静。他刚一转身,一只滚烫的人形火炉就贴到了他的身上。 “齐川,我好热。” 白辰搂住他的脖子,却是不住地往他身上蹭着,口中溢出细碎的呻//吟,酥软,魅惑的声音几乎要崩断齐川脑中那根名曰理智的神经。 “齐川……” 白辰双眉紧蹙,整个人软绵绵的,恨不得把自己糅进齐川的体内,他一手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形状娇好的锁骨上,爬着几丝黑色的魔纹,如墨色晕染,一寸一寸地蔓延。 这般□□满满的景色就这么直接曝在齐川的面前,饶是齐川,此时也觉得下腹的一股燥热,凶狠地窜到头顶。 齐川一把将人揽住,让已经烧光神智的人紧靠在他的怀中,掌中生出一抹淡金的光芒慢慢地从这人的神阙穴渗入进去。 “唔……” 怀抱着的身子微微一颤,齐川差点就再是把持不住。却瞧见白辰眼尾处,凝出一滴泪水。齐川无奈,长叹一声,打横将人抱起,放到床上。 二指划过,一方金色的结界小心翼翼地落在白辰的周围。 白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好在眉心已渐渐舒展,齐川替他拉好了领襟,这人锁骨上的墨莲亦是不再滋长,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颜色一点一点地褪淡了些。 齐川站在房中,闭上眼,蓦地,从他手中撒开一把金沫,像是碎雨般,在屋里四散洒落。 一些落下,一些金粉停在半空,越聚越多,竟然勾勒出一道道看不见的人影。 人影一个比一个身姿妖娆,屋子里竟然有三具女子的轮廓。 两具正趴在榻上的那道结界上,还有一具正站在齐川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没有受到影响?!” 金粉勾勒出的人影突然张口说话,嗓音尖细得好像拉破了高音弦的二胡,听得人耳膜生疼,头皮发麻。 “汝等既然身死,为何还敢徘徊人世。” 刹那!变故陡生! 密布在这些轮廓上的金沫子幻成一柄柄光剑!从西面八方径直刺透三具鬼魄的身体! “啊!啊!啊!” 爆炸开的金色,带出一片片的碎骨。 骨成灰黑,融于夜色,无影无形。 最后一点飘在齐川的眼前,周身已被金光牢牢圈住,却仍是不死心。 “为什么你会无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配知道。”齐川一下捏爆那片碎骨,屋子里顿时归于黑暗。 齐川走到床边,见白辰呼吸缓和,已是睡去。齐川俯下身,轻柔地在他额心落下一吻,低语道:“本王没有乘人之危,阿辰,你该怎么报答本王。” 说罢,他起身走到门前,拉开大门。 整座营中,到处是不堪入耳的□□,低喘。 齐川一声冷哧,掌中催开赤炎金剑。 ☆、二零一五 “齐川!” 一大清早的军营里,突然响起一声怒不可遏的大吼! 齐川手里端着一方木盘,盘子里是刚刚出锅的早点。齐川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床上那人,一头气呼呼的炸毛样子,双拳“砰砰”地怒砸他设下的结界。 白辰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被锁在结界中,而且居然还是他破不开的结界。 齐川搁下盘子,顺道收起结界:“这营里的饭菜不能吃,我只好自己做了一些。” “你做的?”白辰一下从床上跳到桌边,清粥,包子,还配了几碟子佐菜,“嗯嗯,看着还行。” 白辰昨日就没怎么吃过东西,这会儿一碗热滚滚的清粥下肚,无比餍足,自然也就不去计较齐川把他关在结界中的事了。 “齐川,昨夜后来有发生什么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白辰甩了甩脑袋,依稀有一些断断续续地片段在眼前一闪而过。 “那你还能记得哪些?”齐川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我……”白辰看着齐川,只是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两颊上慢慢生出了几许绯红。 “阿辰,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 说起来,白辰确是记得不少,除了最后熟睡中的那一些,其余的他都有些印象,包括自己主动缠上齐川,包括齐川这个得寸进尺之徒在自己颈边种下红痕,还有这人出门前说的那一句话。 白辰突然觉得在这人面前,自己忽然多了份慷慨就义的凌然。 “我记得昨晚吃饭的时候,那个侍从进来点了油灯,之后……之后我就有些迷糊了,好像有什么人在我身边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楚,只记得那道声音从我的耳边朝心口上钻,钻得整颗心脏都酥//痒得厉害,恨不得……”白辰缓了口气,双手摸上脸颊,想要掩去那抹滚烫,“再后来,我就……好像就缠上你了……齐川,我那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啊。” “不。”齐川倾身过去,凑近他的耳侧,“阿辰,你情动的样子,简直好看死了。我巴不得当时就要了你。” 白辰忽然不知所措,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身上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羞赧。 啊啊啊啊啊!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一本正经说着这么羞耻的话啊! 齐川见这人快要奔溃,心知逗到了极限,马上见好就收:“要不要去见见章肃文,昨晚营里的动静还真是不小。” “呃?哦,好。” 白辰被齐川拖来见章肃文,章肃文的那张脸,今日比昨日更是惨了一分,两眼几成了死灰,茫茫然的眼中,失去了往日全部的神采。 见两人来到,章肃文勉强撑着起身子,嗓子干涩得被火燎过似的:“两位,可是有办法解了?” “算不得解,但多少知道是怎么回事。”齐川边说着,边取出锁魂铃。 白辰奇道:“咦,这不是在我身上的么?” 齐川:“嗯,我从你身上摸来的。” 白辰:“咳咳,摸……” 齐川:“嗯,摸了几遍。” 白辰怒。 齐川:“改天让你摸回来,想摸几遍就几遍。” 白辰:“滚!” 锁魂铃从齐川的掌中慢慢浮到空中,只听一声雷响,铃声突然大作。 一道杏黄的光芒在锁魂铃外一圈圈缠绕起来。 “你这恶人!快把我放出去!” 铃中弥漫出一丝弯弯曲曲地绿色魂光,却因为被金光束缚着,始终挣脱不开。但白辰和章肃文能够清楚地看见,这是一具女子的鬼魄。 乃至面容,这一刻,都清晰万分。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迫害我军?” 数月以来,被这些瞧不见的鬼影害到如斯田地,如今,终是见到了祸首的模样,章肃文怒火横生,猛地抽出佩剑,青光划开,一剑透过那女子的虚影。 “桀桀桀。从伍的果真都是个傻子。寻常的刀剑,又岂能伤得了我。”女子满眼轻蔑,“我劝你们赶快放了我,否则,等姥姥来了,一定不会轻饶你们!呀!” 女子的发上落了一点苍蓝的火光,微小的光点,弱不可见。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点灵火,反倒把那女子吓得虚影都开始觳觫。 “刀剑伤不了你,那你就等着魂飞魄散好了。”白辰的掌心上悬浮着一团灵火,不以为意道,“你不肯说,那我们就再抓一个,一个两个不说,总会有三个四个愿意的不是?” 白辰呲着牙,冲这女子一笑,女子浑身一抖,色厉内荏道:“姥姥会来救我的!大不了,你散了我的魂啊!反正我已经死了!” 女子说完,“嗖”的一下,钻回了铃中。 齐川收回锁魂铃,白辰伸手去抓:“哎哎,我的。” 齐川把铃塞入怀中:“你容易受她蛊惑。” 白辰:“哪有!” 齐川:“昨晚。” 白辰:“唔。” “章将军,我想看一下桑梓县历年的年鉴。”齐川对章肃文道。 “好,我派人去找陈淮要来。”章肃文答。 齐川抓着白辰的手,走出屋子:“送到阿辰的房里就好。” 章肃文愣了会儿,应道:“本将知道。” 桑梓县有七百三十二户,共两千零一十六人。 这是陈淮接任时,前一任县官留给他的年鉴上书明着的。 白辰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那盏烛灯的灯芯被挑了一次,又一次。 白辰把一本年鉴拍在齐川的面前:“不用看了,这问题忒大了。” 白辰指着册子上一连串的数字,“陈淮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眼睛有问题?从前几任到他这一任,这县里的户数,人数居然一次都没有变过!怎么可能!” 齐川把另一本册子递给他,白辰瞟了一眼,是关于桑梓县往年所发生过的大事记载。 “十九年前,桑梓县曾经遭遇过一场疫症,当时年鉴记录的人数是七百三十二户,共两千零一十五人。” 齐川靠进椅背,揉着眼,“比如今少了一人。” “你是想说……”白辰捧着册子,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而此时的窗外,天边卷涌起层层叠叠的黑云,霎那,把白日覆成了黑夜。 齐川怀中的锁魂铃“铃铃”作响起来,发出清脆的笑声。 “我早就说过,姥姥不会放过你们的。桀桀桀。” ☆、十九年前 “不放过么?呵呵。”白辰一脚踹开大门,朗声笑道,“不放过正好,也懒得我们费尽心思找她。” 半空中,黑云浓郁,横扫过大片的天空,生生将白昼涂成了漆黑。 与此同时,营中出现大片大片浓稠的雾气,像昨夜那般,迷雾浓郁到看不清咫尺之距。黑灰的雾气中,飘出阵阵妖娆的低吟,肆无忌惮地漫散进大营,钻进每一扇房门的缝隙里。 不过片刻,整片大营已被重重的黑雾笼罩,犹如被倾覆的城池,暗无天日。细细传来,只有屋子里男子低沉的喘息。 无数具雾色的鬼魄从中飘飘荡荡地走出,发出“桀桀桀”的笑声,同锁魂铃中的那一只一样,赤着身子,一步一步,凌空踩在平地上。 “姥姥!” 碧绿的魂光猛地从铃中窜出,却被一道金色光绳勒住,光绳磕进她的魂骨,勒出触目惊心的黑红痕迹。 “姥姥救我!” 层云翻动,有低哑的声音从云雾中传来,由远及近,如呜咽着的泣诉。 “上仙,此事与你无关,又何必要淌这趟浑水。你把巧怜还给我等,我保章将军五年平安。” 白辰手中抓着锁魂铃,还故意摇了摇:“五年?五年之后呢?换一拨守军,尔等继续残害人命?鬼魄,不如你等好好消了己身怨念,入轮回道,我说不准还能放你们一马。” “姥姥!救我!我在这里!” 被锁在铃中的巧怜探出一颗脑袋,话音刚落,又是“啊”了一声,她脑袋上已多出了一团九幽灵火。 火势徐徐燃烧,不容抗拒地一点点烧进巧怜的魂骨中,她身上原本墨绿的魂光正被一道苍蓝火光慢慢吞噬。 “啊啊啊!姥姥!巧怜要被烧死了啊!” “上仙!你定是要同我等作对么!” “嘭!” 乌云中顿时翻腾出汹汹雷光!炸亮了半壁黑夜,雷光赫然亮起,一瞬,竟是在空中拼成了一道人面。 空出现出一张苍老的人面,两道灼灼燃烧着的雷光凝成一双眸子。 眸中两道惊雷,猝然劈下! 却听一声轻响,一大片深蓝色的圣光蓦地罩在大营上空,如一把横斩而过的利剑,隔绝了漫天的乌云和地上的浓雾。 白辰轻哧,一手抽出一把蓝色冰棱剑,另一只手却是翻起一把赤炎。 一蓝、一金! 宛若两条蛟龙,吟啸,飞入九霄! 不避不让,竟是迎着那两道雷光,纵跃而上。 “你!你敢!”姥姥忽然有些慌乱。 “轰!” 金、蓝电光直接撞碎雷光,之后更是去势不减,奔着那团黑云而去。 白辰扬起唇角:“何时鬼魄也敢在尘间如此猖狂!满城为炉,炼尔鬼道!” “散魄!” “住住手!”空中云团一层层地抖动起来,接连散开的云雾,再是遮不住这天外的金乌! “铃——铃——” 锁魂铃祭在半空。 铃声响作一声,杏黄的锁魂链便张开一尺,营中的浓雾下,惊慌地跑出无数具女形鬼魄,没有了夜色遮掩,曝在道道日光之下! 那一张张面容,竟是可怖至极! 面上生满浓疮,腥黄的脓水从脸上流下,哪里还是人该有的脸。 “姥姥!姥姥!” 惶惶失措的女子一个个捂着脸,惊叫着四处奔逃,浓雾散却,她们更如同迷路一般,乱闯乱撞。 “噗!” 一人身上,直接被一把长//枪//刺破胸膛。 女子怔怔然地盯住眼前的男子,那个一枪捅碎了她元魂的将军。 章肃文猛地拔出长//枪,拄枪在地,双眸盈满血红,原先蜡黄的脸上,此时已焕然成其本来面目。 “本将何时要一众鬼魄来保我军安危了!” 章肃文扬刀直指,断喝一声:“杀!” 大营中,喊杀声震天! “杀!” 那些被折腾数月,无处宣泄的将士,这时早已等红了眼!长戟狂刀应声抖开,追着那些鬼魄,冲杀过去。 章肃文突然撒开一手金色碎沫,金光仿似生了眼,粘着那些女子不放,然后轻轻巧巧地贴在她们的心口处。 章肃文纵身跃起,一杆长//枪在空中掠出一道银光! 破! 枪尖狠狠地插//进对方的心头! 金光瞬间爆炸,如火浪般,吞没了整具鬼魄。 将士们见状,当即效仿章肃文,枪戟扫过,而那些女子根本无处可逃! 只杀得整个军营炸裂声声,此起彼伏的金光爆碎。 同时天边的暗云已是被白辰祭出的双刃斩杀得越来越碎,越来越弱。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是要斩尽杀绝!”云雾里涌出最后一丝声音,满是无尽的绝望。 “为什么!要斩尽杀绝!” “砰!” 乌云散尽,璀璨的日色重新落上军营,然而个个兵士手里提着枪戟,身上却不着盔甲,呆呆地站在场中,面面相觑。 完全不明白方才的那一阵杀戮到底是真是假。 因为地上没有半点血迹,更没有半分残骸。 “将军!” 副将见章肃文走了过来,忙是行礼,“将军,刚才……” 章肃文环顾了圈周遭:“整军,即刻退出桑梓县!” 副将略一迟疑,跟着一脸诧异,应了下来。因为章肃文所言,即是军令。 章肃文下令全军退到三十里外扎营。而白辰和齐川仍是呆在城中大营,少了伙头军,这一日两餐,索性全部被齐川揽下了。 白辰夹了一筷子的菜,嚼得津津有味:“齐川的,你的厨艺真是愈发好了。” “你喜欢就好。” 白辰理所当然道:“当然喜欢了啊。想是和王宫里的御厨也差不多了。” “那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白辰:“真的?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吃过御厨做的菜。” 齐川舀了碗汤给他:“下回进京,带你去吃。” 白辰塞了一嘴的饭菜,连连应道:“嗯嗯,好。我要吃全席!” 齐川:“好。” 夜风簌簌,白辰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营中央,虽然整个兵营都走空了,可依旧能感受到风中,猎猎的肃杀之气。 锁魂铃躺在他的掌心,内里隐隐约约透出阵阵的抽泣声。 “巧怜。”白辰唤了一声。 “你杀了姥姥,我不要理你,呜呜呜……” 白辰抖了抖铃铛:“要我把你抓出来么?” “呜呜呜……” 哭声期期艾艾地不断,但还是有一道绿色的光影从铃中钻了出来。 “十九年前,桑梓县究竟发生了何事?” ☆、将令难违 “你在做甚么!”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19节 齐川一进到院子,只来得及看见巧怜的那一道墨绿魂光摄进了白辰的眉心。齐川只赶上把晕厥的人抱到怀里。 “阿辰!” 齐川焦急地喊了几声,可白辰却毫无反应。 “孽障!给我滚出来!” 齐川抬掌贴在白辰的额心上,金光登时覆满了他的整张面孔。 “桀桀桀,你要是现在硬把我抓出来,那他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哈哈哈!” 白辰猛地睁开眼睛,口中逸出一声轻鄙的戏谑,而他的一双眸子,泛着幽绿的魂光。 齐川手掌的动作凝滞一半,突然的变故,令他一时竟也无计可施。 “唔!” 白辰突然攥紧齐川胸前的衣服,瞬间,眼神清明,齐川听得他说了一句“等我”,之后这人便彻底昏厥过去。 任齐川怎么叫都是叫不醒,那个巧怜也一同消失了。 这一日,桑梓县的大街上人来人往。 巧怜特意穿了一条新做的湖绿色裙子,跟着姥姥兴匆匆地往城门口赶。 “巧怜,你阿爹今日要回来了啊。” 路边一面人摊的摊主冲着巧怜喊了一嗓子。 巧怜笑着点头道:“是啊,彭大哥,我和姥姥现在就去接他呢。” “喏,拿着,送给你。” 说话间,彭玉已经迅速捏了个和巧怜一样的面人,递给巧怜,“你今个儿的新裙子真好看。” “谢谢彭大哥!”巧怜接过面人,笑盈盈朝彭玉道了声谢。 时近晌午,巧怜又踮了踮脚朝城门口张望了下:“姥姥,阿爹怎么还不回来?” 那只和她一样的面人,她不舍得吃,烈日下,倒是要化了。 这时,城门口开始骚动起来,等了许久的人群纷纷开始往城门口挤,人群中,有人高喊了句“来了”! 巧怜个子不高,加之姥姥又上了年纪,人群一乱,两人立刻被人流挤到后面去了。 姥姥被人一撞,脚下一不留神,便摔在了地上。 “姥姥!”巧怜要去扶她,结果两个人被一同撞到,手里的那跟面人都被挤掉了。 “巧怜。” 巧怜的眼前突然多出了一条强有力的手臂,把人群挡住,再一把把她拽起来,顺道把她姥姥也扶了起来。 “这里人多,你们怎么不往后站站。” 彭玉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护着二人脱出人群。 “彭大哥……”巧怜手中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柄,上面的那个人面人早就不知挤掉在哪里了。 “没事儿,等下彭大哥再给捏一个。” 巧怜捏着木柄,耷拉下脑袋,一言不发。 “巧怜,你看,那个是不是你阿爹?”彭玉喊她道。 城门外齐齐整整地走进来一队士兵,其中有好些个都是桑梓县的人,见了来迎自己的亲人,立刻跑了过去。 队伍最前面那个领头的将令见了,也是不恼,由着队里的人散开。 “巧怜!”一路经过人群的部队中,忽然冲出一人,一下把巧怜抱住。 “阿爹!”巧怜认出来人,猛地扑在他的身上,连连唤道,“阿爹,阿爹,你回来啦!” 这汉子个儿是不高,可一身皮肤黝黑,和巧怜白嫩嫩的肌肤,反差太大,要不是巧怜瞧清楚了那人的眉目,这人就是走过了,她也是不敢相认的。 “阿爹,巧怜好想你啊。”巧怜的一张小脸上,堆满了喜悦,方才的那一点不愉早已忘了一干二净了。 “还有姥姥,姥姥也想你。” 王远容抱了抱老妇人,眼中有些激动:“娘……” 老妇人的脸色微变,少顷:“回来就好。” 左右俱是夹道迎队伍的人们,他们这几个窝在一处,并没有惹来太多的注意。王远容看了看周遭,突然压低了嗓子,对老妇人说:“娘,你立刻回去,收拾收拾包袱,今晚子时,我在城门口等你们。” “为什么?”老妇人不明所以。 “娘,来不及解释了,我先回营,晚上在城门口等我。”王远容回头望了下慢慢行进的部队,突然弯下腰,在巧怜的脸上亲了一口,“巧怜,这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你要走?还要做逃兵?” 王远容起先一直没有注意到彭玉,在他看来,彭玉离着他们有一定的距离,他说得这么轻,应该不会有别人能听到的。 王远容皱皱眉,冷声道:“你听错了。”跟着拍拍巧怜的肩膀,“巧怜,跟姥姥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回到队伍中,那厢,巧怜还在和他挥着手。 然而彭玉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子时。 星月朦朦胧胧地躲在云雾之后,桑梓县仿佛沉入了一片死寂。 城门口,王远容正来来回回踱着步,精悍的脸上难掩焦躁。好在他没等多久,长街尽头就出现了两个人影。 人影匆匆走近,王远容刚要上前去接,突然从旁边的阴影里窜出一道黑影,猝然将二人扑倒! 头上的一抹暗云移开,透下半点月色,青白的月光正好照在那道黑影上,王远容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正是那头他们奉旨运回来的怪物。 身如人形,偏偏脸上却是一张狰狞的狮面。 那怪物扑在老妇人的身上,竟是青面獠牙,口中丝丝淌下血水!一手抓着巧怜,冲着王远容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怪物!” “我杀了你!” 王远容那还顾得上别他,拔出佩刀箭步冲了过去。 谁知,却有人比他更快,只瞧见一道白光闪过,那怪物痛叫声,松开了挟制巧怜的手。 巧怜被人抱起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彭大哥?”彭玉抱着她,退到王远容身边,眉目间,自是一股冷冽,和那个卖面人的彭玉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先出去再说。” 彭玉一刀拦住王远容,因为他方才已经看到,老妇人被那头怪物咬碎了颈骨,根本已是活不成了。 “娘……”王远容跪在地上,却是使劲地抹着眼泪。跟着起身接过巧怜,硬下心肠,“走。” 可惜! 等他们跑到城门,才发现城门上了锁,是被人用沸腾的铁水浇灌了锁头和城门。 这是要锁死整座桑梓县! 三人抢到门口时,守将不紧不慢地扔掉了刚刚浇完的勺子,转过身来,面如死灰。 “王远容,我等即是军人,就当遵从朝廷之令。” “将军!” 王远容砰的一下跪倒,哭号着大喊大叫:“将军!这城中有七百三十二户,两千零一十五人,他们……他们到底遭了罪,凭什么!凭什么朝廷的一句话!就要他们殉葬! 将军!” 那个被称作将军的人立在原地,良久,才叹了一声:“来人,王远容私逃出军营,将一干人等押入大牢。” “将军!” “吼!” 突然一声嘶吼!那头怪物竟是越过王远容几个的头顶,一把扑倒了那个将军。 惨白的月光下,怪物口中叼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正一步一步朝三人走来。 “阿爹!” ☆、何为弃卒 晦暗的大牢中,巧怜挤在王远容的身前,抬着头问他:“阿爹,姥姥是死了么?” 王远容抱着她,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他……不是他极力要走,他母亲就不会死,起码不会死得那么早。 在整座城跟本不知道有这么个怪物存在的时候。 “那东西是人是鬼?”彭玉也被一同押了进来,关在他们隔壁的那间牢里,此时这人伫在窗前,一袭月光落在这人的身上,宛若月宫的神仙,月色落下,竟是说不出的融合。 “是人,是我们军队的人。” “那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彭玉走到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墙边坐下。 王远容颓然地倚在墙上,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巧怜的长发:“因为……长生不老。” 彭玉为之一震。 长生不老从来都是凡人追求的极致。 追溯往昔,迄今不改。 王远容缓缓说道:“你不知道,我们这一支队伍从来都不出现在正统的编制里,哪怕是做到将军,依然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譬如方才那个被咬死的将军,身为部下,我们连姓甚名谁都不知。” 彭玉:“可他知道你们的名字。” “是。所以……因为他……我们才能一路坚持回来。然而……” 彭玉侧头,看向墙壁:“然而什么?” “然而……” 王远容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像是被什么蒙住了口鼻,闷闷地。 彭玉正要以为他们是不是出事,去听见隔壁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过来,巧怜软糯的声音,问着说:“阿爹,你怎么哭了?是想姥姥了么?” “砰!” 王远容猛地一拳砸在墙上,在彭玉这边的墙面上也同时掉落不少灰尘。 “然而我们根本不应该回来!” 一个粗犷的汉子突然呜咽,如同一个孩童,茫然无措。 “我们不该回来的……不该……” 牢门前闪过一道白光,巧怜诧异地喊了一声:“彭大哥?!” 王远容亦是骇然抬头,条件发射,把巧怜迅速拽到身后,退到墙边:“你!究竟是何人?” 彭玉招呼他坐下:“我若要伤你们,方才又何必救你们。” “……”王远容仍是小心翼翼地离他几步之遥,“那你能救我们出城么?” 彭玉摇了摇头,王远容忽然起的希望不过转瞬,就被当头扑灭了。 “我修为不高,也堪堪修成人形。”彭玉解释,“若是我一人,我或许还能有法子出城,但要带上你们两个。” 彭玉一翻身,磕在他的面前,砰砰砰地叩了三个头:“大仙,求求你,把巧怜带出去!求你一定把巧怜带出城啊!” 巧怜跪在彭玉的身后,清亮的黑眼珠,此刻却茫然地看着彭玉,对王远容道:“阿爹,巧怜不要出城,巧怜要和你在一起。” “王兄弟,不是我不愿,而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彭玉面露苦色,“而且那头妖物是被染了魔毒,发癫成狂。你们不过凡人,又如何能制得住。” “魔?魔毒?”王远容恍然惊醒,“是了!我们凿开那座山的时候!突然有一大团黑色的浓雾飞出来,起初我们还以为是寻常的中毒,毕竟我们这支队伍,一直以来,都是替皇家寻找长生不老药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有遇上过,所以这一次我们也只是以为碰上了暗里机关,而且那团黑雾只出现了一瞬,旋即就消散了。” 彭玉问道:“那药物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后来的事,我们离开了古漠边关,回京的路上,接二连三有将士病倒。直到随军的军医也一同病倒后,将军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派人快马禀报朝廷,自己则带着部队驻扎原地。” 窗外,斜月西移。天空泛出微朦的晨光。 “边关急报!胡狄二十万大军进攻桑梓县。” 王远容讥笑着:“这是朝廷给我们的最后一道旨意。” “不是瘟疫么?” 王远容:“你信么?” 彭玉无力地闭上眼睛:“你们将军呢?他也同意了?” “不同意又能如何?朝廷已经派了降妖师,我们根本没有退路。可我们不能连累桑梓县,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家乡啊。” “那个降妖师答应我们,他会暂时压住我们体内的瘟疫。将军和他说,我们只要回来见一见家人,然后立刻撤出桑梓县。” “可现在,你们、我们一个人都不出去了。” 彭玉慢慢起身,把巧怜拉到身后,手中已是多了一把短刃,神情警惕地盯着王远容。 “是啊,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让我们出去,只要胡狄打来,我们就能和他们同归于尽。呵呵……这是要拿满城的性命去护他齐家的的江山啊!啊啊啊!” “吼!” 牢外天光大亮! “阿爹!”巧怜挣扎着想要摆脱彭玉的制锢。 王远容脸上突然暴涨出数道青筋!面容上竟是生出了黄褐色的毛发,上下四颗的獠牙突出嘴唇。 “杀!杀了我!” 王远容把自己的一只手咬在嘴里,手掌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声音含糊,另一只手发狂似的挠着墙壁,坚硬的砖石被他锋利的指甲拉出一道道抓痕。 “快杀了我!” 王远容猛地一声咆哮,双手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衫,指着□□的胸膛。 “啊啊啊!” “阿爹!” 瞬间,彭玉手中的短刃一刀刺进王远容的心口,只见一道黑色的雾气赫然逸出,却被刀刃上闪烁的银光一卷,卷得无影无踪。 瞬间,巧怜一掌甩在彭玉的脸上,脸上挂着泪痕,却写满着愤怒。 “我恨你!” 彭玉将巧怜扛起,一脚踹开牢门,冲了出去。 然而等两人逃出大牢,来到城中才发现,满城已经都是被魔化的将士! 那些还完全不知所以的无辜百姓,疯狂地四散躲逃。 整座城池仿似被丢进地狱的熔炉,穷凶极恶地煎熬着无数的人命。 恶鬼食人! 人们逃向四方城门,但等他们冲到城门前,却看见城门已被烙上,怎么都打不开了。 桑梓县被弃成了一座死城。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胡狄大军的铁蹄已经冲杀到了城外! 胡狄主将高扬起弯刀。 “攻城!” 城中到处是被啃噬的尸骨,断肢残臂,在大街上被拖曳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街道两侧倾翻的摊子,一扇一扇被撞烂的铺门。 “砰!” 猛然,一只血淋淋的爪子一掌拍碎一店家的大门。 “吼!” 几个已然兽化的兵士张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入店中,转眼,拖出两具剩下一半的人身,衔在他嘴里的半具人身,竟是被拦腰扯断,此时仍未气绝,然而一双眼底,已是连恐惧都不曾有了。 那人睁着眼,死死地瞪着躲在街角的巧怜。 一汪死寂的眸子,却窒息着巧怜全部的呼吸! “啊!”巧怜受不住这等绝望,竟是乘彭玉不注意,跑出了巷子。她一踏上大街,立刻就有四五个兽人朝他转过头来。 “不要!” 彭玉想要去抓她,但为时已晚,巧怜像是着了魔怔一样,向着那半具尸身,直直地走了过去。 周围那些将士口中垂涎,朝她聚拢过来。 忽然,巧怜停下步伐,冲着那具已经死了的半尸,轻轻地唤了一声:“阿爹。” “吼!” 刹那! 距她最近的那头兽人猛地扑到她的身上! 但见一抹白光瞬间掠过!将巧怜当头罩住!白影中,溅出一道鲜红的血色! 血水洒在女孩的头上,女孩好像突然回了魂魄。 “彭大哥?!” “嗷!” 彭玉手起刀落,一柄短刃狠狠地捅进那具兽人的嘴中,刀柄再是一转,立时将这人的嘴捣成了稀烂。 彭玉背起巧怜窜出包围圈,而身后的那些兽人更是紧追不舍。 巧怜被他背着,脸上满是鲜血,她突然惊叫道:“彭大哥,你受伤了? 彭玉脚下不敢停步,也不敢答话。就怕自己一松懈,再提力气想要逃,便更困难了。 风过,急急灌入耳中的都是被撕咬的人痛苦的哀嚎! 无一人可以逃脱! 无辜的人们,就像是给这些魔化的兽人准备好的食物,在这时揭开了锅盖。 随即引来一群贪婪、凶残的饕餮。 彭玉背后的伤口一下一下地抽痛,渗出的血水浸透了巧怜身前的衣裳,巧怜把头埋在他的背上,泛涌的血腥刺激着她每一次的呼吸。 “嗷!” 两只兽人突然同时加快速度,如离弦箭般,一左一右地拦到彭玉的面前。 彭玉一个急停,不想身后竟是飞扑过来一头更是魁梧的兽人! 彭玉眼神一凛,眼见城门就在那里,城外攻城车的撞击声也已越来越清晰! 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只要胡狄军能够撞破这扇城门! ☆、长生不老 巧怜忽觉自己的胸口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彭大哥?” 彭玉把巧怜放到地上,其周身则忽然泛起一层莹白色的柔光,白光中闪烁着一点微末的杏黄。 却见这人的手掌虚虚一抓,一颗杏黄的珠子从他的腹部透出。 彭玉用手缓缓遮住巧怜的眼睛,柔声道:“巧怜,闭上眼睛。” “彭大哥?你……要做什么?” 与她声音同一时刻,猝然一声巨响! 大地颤抖! 仿佛整个城都在这一瞬倾塌! 巧怜眼前一片漆黑,但抵不住周围忽而滚烫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烹油的烈火,几乎把她灼化! 狂躁的低吼,扑鼻涌入的空气,斥满令人作呕的血腥! 突然,巧怜感到身子一轻,竟是已被人抱起。 她在这时竟是嘀咕了句:“竟然是自爆妖丹么。” 而她又自问自答地应道:“是啊,彭大哥是妖吧。” 彭玉自爆妖丹,终于暂时挡住了那些追杀他们的兽人。等到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前,彭玉却再是支持不住,嘴边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人也顺着城墙,滑坐到地上。 巧怜的一双眼睛早已哭得通红,泣不成声地跪在他面前:“对不起,彭大哥……都是……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冲出去……” “咳咳。”彭玉每咳一下,就有血水流出,“傻丫头,就算不是你,他们也会找到我们的。” “彭大哥!我……刚才,真的看到那人是我阿爹……”巧怜扑在他的怀里,却不知要如何解释。 “彭大哥相信你。” 彭玉原本就是从魔宗私逃出来的妖,那些蛊惑人心的手腕,他自然熟悉,只是他没料到,对巧怜这个小孩子,魔宗竟然也已如此丧心病狂。 “巧怜,你听我说。”彭玉把巧怜扶正了,郑重说道,“等下城门被撞开,你就见机跑出去,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来!记住了吗?” 巧怜揉着眼睛问道:“那你呢?” “我会追上你的。” 巧怜忽地大吼:“你撒谎!你骗我!你和阿爹一样!说要和我一起走的!结果你们全都骗我!” 城门外的冲撞,已经撞得那些铁水的浇筑开始松落。 而此时,余下的兽人在吃完了城中全部的生人之后,再度往城门边聚集过来。 彭玉撑着墙壁爬起。 手里抓着那把已经有了几个缺口的断刃,刃上,沾满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那些被他杀死的兽人,还是他自己的。 “我答应了你爹,一定要带你出去!走!”彭玉大喝一声,反是一步杀进了那群怪物当中。 他妖丹已爆,此时只剩下一把短刃。 鲜血溅乱视线,身上早不知被开了多少口子,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血人,却蛮横地挡在一群狞恶的凶兽面前。 “轰!” “走啊!”巨响声下,彭玉来不及回头,只听见背后声响,以为是城门坍塌。 “啊!” 岂料,巧怜一声惨呼! “彭大哥!” 彭玉茫然回过头来,不妨被一头妖物一口咬在腰上。 “当——” 短刃掉在地上,彭玉却像是死了般,睁着眼,望着巧怜的心口,她背后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自前胸而出,挂着滴滴不绝的血水。 “吾皇有令,弃城。” 那个死在城门前的将军,明明连头颅都没有了。 身影虚幻,可那把剑刃却是扎扎实实地刺穿了巧怜的身体。 执念不灭,元魂不散。 将军一把从巧怜身上拔出长剑。 吾军奉旨追找长生不老之灵药,完不成任务,却遭惹魔障,不得善终。 所以…… 所以朝廷就要放弃你们,你们不能回京! 降妖师在城外,那些胡狄大军分明是他障眼法! 根本没有人要攻打入城,只是为了给你们留在桑梓,找一个理由。 一个欺瞒世人的理由! 因为他齐家的欲望,生出的滔天祸患,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城中的无辜百姓来作陪葬! 为什么啊! 桑梓是离万漠山最近的一座城池,吾皇降旨,所有妖物不得越桑梓一步。 将军说:“我试过把人困在那座魔山上,然而并没有用,好些个兽化的士兵跑了,还越过了警戒线。如果不是降妖师,想必其他地方也早已遭殃了吧。” 彭玉怔然道:“所以你们就要弃了这座城?!和这城中的两千零一拾五人!” 将军:“降妖师告诉我,仰仗城郭,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办法。否则一旦我们全部兽化,后果不堪设想。” “哈哈哈……仰仗城郭……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彭玉冲着他大声嚷道,“弃城啊!那你杀了我!我也是城中之人啊!” 将军长剑在握,指着咬住彭玉的兽人,那兽人被他一指,居然松口,放开了彭玉。 “你不是人,你是妖。你若要逃,我不拦你,可是……她不行。”将军指着奄奄一息的巧怜,“她是这城中的人,注定要同这城一起亡。” “你们人常说,妖无情,想是人若无情,比妖更决绝。” 彭玉摔在地上,腰背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肚肠全部都流了出来。 “巧怜……”彭玉艰难地爬到巧怜身边,把她抱在怀里。 “彭大哥,我可以去见我阿爹,还有姥姥了呢……” 被彭玉抓着手蓦然垂落,女子阖上眼睛,仿佛唇瓣还微微翕动。 “彭大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救过我啊!” 桑梓县外的树林中,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正跟着姥姥采着新茶,脚下忽然提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小女孩把白团子抱起来:“姥姥,这里有只兔子受伤了啊。” 那时,彭玉好不容易逃出了万漠山,那座被魔宗用来炼化魔妖的熔炉。 白辰醒来的时候,看见齐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白辰揉着脑袋坐起,齐川赶紧上前搭了把手:“醒了?” “嗯。”白辰见窗外天色已晚,皱眉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两天。”齐川回身端了碗热粥过来,“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两天没吃了,只喝了点水。” “也好。”白辰接过碗勺,这粥居然还是热着的。 “我担心你随时会醒,便一直温着。熬糊了就再煮一锅。” 白辰两日没有吃东西,这会儿醒了,真是觉得饿了,不一会儿,小半碗已经下肚,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来道,“齐川,你刚才说喝水?是我喝水么?” 齐川看着他:“嗯。” “怎么喝?” 齐川勾了勾嘴角:“想知道?”齐川凑近他,几乎要贴上他的面容。 白辰长长地“呃”了一声:“不用了。” “哈哈哈。” 锁魂铃中的巧怜不见了,白辰说,她不愿意再回来。 “降妖师,我想去找我阿爹和姥姥了,你能不能送送我?” ☆、旧人安好 桑梓县的城楼上,巧怜望着满城血肉模糊的尸骨:“姥姥当初把我救回来,我以为我们真的能和以前一样,在这里生活下去。然而并不是那样的,我们要活下去,想要以人的姿态活下去,就必须不断地去吸取生人的元阳。 姥姥一直对我们说,我们是活着的,是生人。早些年,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些被我们吸尽了元阳的人一个个都死了。我记得有个死在我手里的士兵说,他从没想过会真的死在牡丹花下,风流亡。 那天之后,我的脸上、身上开始腐烂生疮。姥姥又找来了好几个人给我,可是没有用。我对姥姥说‘姥姥,巧怜是不是快死了啊?’ 降妖师,你知道姥姥怎么回答我的么?” 白辰跟着她没有消散的元魂,站在十九年前的桑梓城。 一张缥缈的庞大结界,将整整一座城都完全笼罩进去。白辰相信,即便彭玉真的把巧怜带出了城门,他们也走不出这一道结界。 那个京城里来的降妖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这一座城。 桑梓县予他们而言,不过是皇家隐秘下的牺牲者之一。 自然,包括巧怜在内,包括这城中所有的人。 “姥姥抱着我说,我们不会死的,因为我们早就死了呢。” 巧怜笑着说,可眼眶却酸涩起来,“我们死了,我们早就已经死了啊!所以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降妖师,姥姥她们已经知道错了,你能不能放过她们?”巧怜站到白辰的面前,扬起头,看着他说,“还有……还有彭大哥……” “彭玉,现世中是谁?”白辰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正。 “彭大哥……他都是为了我……” “降妖师,你送我去见阿爹吧。” 白辰:“元魂散了,便入轮回,从今往后,你与这座城再无瓜葛。” 巧怜抹了把眼眶,虽然什么都没有:“嗯嗯。这回,再看了一遍那天,我才明白,其实是我们自己困了自己十九年,虽然我喜欢这里,可是,终究不属于我们了……那些元阳,凝实的不过是一张我们一张假的躯壳” 一圈微蓝的光圈出现在巧怜脚底,玄光一点点向上,自下而上缓缓遮住了她的身子。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20节 “啊啊,降妖师,妖是不是不会死呢?”蓝色的光幕里,巧怜忽的喊了一声。 “会。”然而白辰又接着道,“我可以不杀他,但你们能不能再遇上,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嘻嘻,一定可以的!” 白辰怔然望着九幽灵火熄灭,城楼上下,徒余他一人。 当下,白辰走出兵营,立时能够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多道目光。那些人畏畏缩缩地躲在屋里、墙后,默默注视着白辰。 “齐川,十九年前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么?” 齐川摊了摊手:“我那时一直在天衍峰上,被一只肉团子缠着。怎么会知道?” 白辰:“……” 齐川道:“那时王兄还没继位,而先王行事……灭城一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白辰侧过脸,正视上他的视线,脸上的神情,有一霎,竟是同那个娇嗔的巧怜一般模样:“原来你们齐家也有昏君。” “哈哈哈。”齐川猛地把人拽到怀中,“改日带你见一见昏君,阿辰可以好好揍他一顿。” “先帝不是早薨了么?” 先帝驾崩,萧无墨继位。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谁料齐川义正言辞道:“父债子还嘛。” “你?”白辰愕然。 齐川笑:“我大哥,怎么他也是当皇帝的那个啊。” 白辰居然点点头:“成。这帐先记下了。” 两人来到县衙,门前的情形与他们第一次的一般无异。委顿憔悴的衙役,摔在院子里,东倒西歪。 只是这会儿却是不见陈淮。 “陈大人。”白辰喊了几声,四周仍是没有动静,那些衙役蜷在地上,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 “陈大人!” 白辰察觉不对劲,急急跑向后堂。 可他刚刚踏进后院只之时,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 “砰!” 两扇厚重的木门被撞成粉碎。 “吼!” 白辰猛地倒抽口寒气。这嘶吼声他太过熟悉,熟悉到几日前,刚刚亲眼目睹,亲耳所闻! 手起光落,一道结界当即落在屋前。 沉重的脚步一脚一脚,踏出屋门。 狮首人身! 那头妖物一把撕碎身上的官袍。 不是别人,正是桑梓县的陈淮! 陈淮仰着脖子,发出一声瘆耳的吼叫,双目泛出碧玉的妖光。张开一口獠牙,狠狠地朝白辰撞去! “嘶——” 瞬间,从白辰的身前钻出几道九幽灵火,如铁索一般,缠上陈淮!将其圈锁在结界之中。 就在这时,陈淮身子突然像是融化一般,脸上生出好些恶心的浓疮,乌黑色的疮包越涨越大。 陈淮的表情也随之越发狰狞起来,两颗眼珠竟似争破出了眼眶。 “阿辰!小心!” 眼前赫然划过一抹金光,白辰只觉身子一轻,已被齐川揽住,高高跃起。 同一时间,陈淮身上的浓疮砰然爆裂!黑臭的浓水仿似溃决而出! 刹那间,白辰设下的结界被其一触即碎! “那是?” 白辰不可思议地看见,陈淮破碎的身体中,正拼命挣扎出一具黑影。 像是被困水中,那人的声音显得朦胧。 “白公子可还是记得我么?” “呵呵,雷鸢啊。”白辰推开齐川,反而一步踏前,噙着一味讥笑,“还真是好久不见你了。” 陈淮像是一张被从顶心撕开的人皮,蜕成了一滩黑水似的环在雷鸢的脚下,雷鸢一头长发及地。 颦颦一笑,眉宇间堆满了妖冶的魅惑,若非白辰早就知晓她的手段,只怕这会儿已然被她迷惑了吧。便如陈淮一样,被她惑了心神,索性把性命、元魂一并交给她了。 周围那些原本瘫坐在地上的衙役此时居然都站了起来,一个一个围拢到白辰两人的身边,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嗬嗬嗬”的怪声。 “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白辰说完,自己先啐了一口,“呸,你们魔宗做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哈哈哈!白公子所言甚是,甚是……不过……”雷鸢足下轻轻一点,身子飘飘然地落到白辰面前,“不过那一回,还真是有原因的。” “哦?” 雷鸢伸了舌头舔了舔,腥红的舌尖宛如蛇信。 若言桑如烟是魔宗的黑心白莲,那雷鸢就是彻头彻底的黑罂粟。妖艳至极,黑毒至极。 所以…… 她忽然一下凑近白辰,朱唇轻启:“那次……” “嘶——” 她齿间突然闪过一道黑光,划过白辰的脖子! ☆、恩怨两消 岂料白辰的动作比她更快,只见他掌中顷刻浮起一抹蓝色的火焰,徒手扣住了雷鸢的喉咙。 雷鸢口中的那道黑影却是戛然止在了她的唇边。 白辰脸色阴翳,挑起一丝狠绝的笑意,水蓝色的灵火如若一条越缠越紧的颈链,在雷鸢的脖子上勒出了一道血红的印记。 “雷鸢,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毫无长进啊,来来去去仍然是这个招式。” “呜!” 白辰忽然伸出手指,眼明手快地掐住雷鸢嘴边的黑影,然后猛地一拽,只听一记轻微的断裂声,一蓬飞溅的鲜血从雷鸢的嘴中喷了出来。 一条黑红的信子,被白辰把玩似的抓在手里,撕裂处依然淌着不断渗出的血水。 白辰也不迟疑,九幽灵火忽地在他掌中熊熊燃起,将那条蛇信子烧得连渣都不剩。 雷鸢被制,又断了舌头,全然已无反抗之力,连说话都是含糊不清,眼角溢出的两行滚滚滚的泪水。 “上仙,白上仙,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啊……” “放?”白辰环顾一圈周围,那些兵士个个犹如行尸走肉,被抹去了神智,就是雷鸢控制下的一具具杀人的器械,或者是供她玩乐的容器。 “十九年,你仍是死性不改!还变本加厉,唆使那些已经亡故的元魂替你抢夺生人的元阳!”白辰眼中满是浓浓的鄙视,“我本以为烈行天再怎么无耻,也不会用这等卑劣龌蹉的手段来夺凡人之命,如今看来,却是我高估他了。魔宗?还真是有辱宗师之名。” “不不!”雷鸢砰的跪在白辰的面前,“不不不要告诉魔宗,我……此事,完全是我一人所为,和魔宗没有任何关系!” 雷鸢伏得五体投地,自然看不见白辰此时正朝身后的齐川做了个鬼脸,还呲了呲牙。 “无关?” 雷鸢:“是。没有关系,是我……我一直不甘屈居如烟妹子之下,所以……” 白辰狠声道:“所以你就用人命来淬炼你的修为!” “我……” “你当真该死!” 猝然间,一道白色人影从屋顶跃下。一柄银色短刃淬着一片莹白,猛地一刀,从背后狠狠地刺进了雷鸢的心口! “你该死!”那人再是把刀刺入一分,而抓着刀柄的手却是不断地发抖。 “妖就是妖,为一己私欲,不顾凡人性命!” 雷鸢惶恐转头,但由于后背扎着利刃,让她根本无法站起来,只能艰难地侧过头,看向背后那人。 “啊!”雷鸢脸色大变,惊惧到整张脸煞白,“是你?你……还没死?” “是啊,我没死。因为……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你啊。” 彭玉抓着到刀柄,却是手腕一转,锋利的刀尖在雷鸢的心脏里搅动。 彭玉一把将短刃拔出,而同时他自己的身上却突然冒出了杏黄色的火焰,一点一点的火光如一团团飞絮,落在雷鸢的身上。 火光如蛛丝攀缠,烙进这人的肌肤。 同样,彭玉身上的火舌也烫进了他的身体。 十九年前,他自爆过妖丹;十九年后,他除了与祸首同归于尽,他已经想不到其他的法子,来偿还这十九年的血债了。 “白上仙,十九年前,是我教她炼妖的办法,因为是她把我从魔宗手里救出来。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是比魔宗更可怕,索求得更丧心病狂!” “住手!住手啊!” 雷鸢心脏已被捣毁,如今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残魂徘徊不去,可煎熬在她身上的真火,不会放过她的残魂。 彭玉做的,是要她魂飞魄散!从此湮灭尘世!连轮回都不要再有! 彭玉的身子也是渐渐变得透明,他茫然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娃儿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面人,面人的颜色已经发黄,可女娃儿的笑容仍是清甜,一如往昔。 “彭大哥,我来接你。” “轰!” 县衙的上空突然炸响一阵惊雷,一道赤金色的结界赫然崩碎! 那些浑浑噩噩的衙役像是突然苏醒了一般,一个个不知所措地望着彼此。 而白辰的眼前,最后一缕杏黄的烟雾正慢慢消散,连带着两个人,化作青烟,再无痕迹。便如彭玉所言,这凡间,本不该有他们这种妖物的存在。 齐川手掌挥过,周围的那群人更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脚开始,慢慢变成了虚无。 彭玉告诉白辰,这十九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军,为的就是能够把部队引到桑梓县,因为那样,巧怜就可以继续活着,他也能继续见到她,哪怕她一无所知。 可是时至今日,巧怜死了,她还是选择了死在了十九年前。 彭玉说:“上仙,巧怜其实是想提醒我,我做了十九年的梦,终于该醒了。这座城,这座城中所有的一切,都不该为我的私欲而痛苦。” 彭玉的身影越□□缈,白辰走到他跟前,一指点在他的额心,彭玉一惊,顿觉一点冰凉从眉心钻入膻中。 彭玉不明所以。 白辰道:“我答应过她,不杀你。至于能不能遇见,就看你们的缘分了。” “上仙!”彭玉惊呼,想要跪下,但身躯已然消失不见。 “妖和人一样,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善恶,比如你……彭玉。” 人影消散,虚空里,突然滴下一颗泪痕,落在滚烫的青砖之上。 城门外,白辰对齐川说:“两千零一十六人,是他把自己算成了一个人吧。” “你护住他元魂不灭,但要重修为人,怕又是一番功夫。” 白辰侧目:“再久,总比魂飞魄散,毫无期盼的强吧。” 桑梓县彻彻底底成了一座空城,城中往日所有的繁华,不过编织出来的一场幻境。如今,编梦的人走了,一场繁华终是成了一片残垣。 章肃文整军,原本想带上陈淮的那张人皮,但打量了半天,还是当场将其葬了。他相信,秦之敬也是不愿见到如此陈淮的。 “白辰,你要不要随我回京?本将准备将此事详述给皇上,需要你一同前往。”章肃文问道。 “不必了,将军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齐川跨上马,一把将白辰拽到了身前,当着章肃文的面,将人搂得死死的,“咱们京城见就好。” 章肃文:“……” 白辰皱着眉,去掰齐川的手臂,然而掰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扯出苦笑,对章肃文道,“章将军,京城见。” “驾!” 齐川不待白辰说完,马鞭已经凌空甩出! 骏马长嘶,霎时绝尘而去。 “白辰!本将的副将突然不见了!”章肃文追了几步。 “将军,你要另外择人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章肃文停下脚步,低声嗫嚅着:“是妖,是人……又有何区别呢。” 章肃文回身,高声喊道:“整军,回京!” “是!”众军声音洪亮,穿破云霄。 ☆、京城故宅 京城大街,车马如龙,人群熙熙攘攘,随处可见过往的官家轿子。 记忆中,白辰是第一次来京城,和胡狄的苍澜城完全不同,如果苍澜城是大漠上仅有的一点绿洲。那京城就是一大片的江海,风姿卓绝,大气恢宏。彰显其磅礴繁盛之势。 城中的王宫位于城北,占据了三分之一王城,但城中依然不显得拥挤,反而是井然有序。 路上,白辰难得赞许两句:“齐川,好像你那个皇兄治理得还不错。” 齐川莞尔,在前头领着路,拐过一条巷子。巷子十分静谧,虽处闹市,却是闹中取静所在。巷子两侧则是厚实沉重的黑色大门,门庭紧闭,各有三两护卫守在门口。 白辰跟在齐川的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左右严正的护卫:“达官显贵么?” “嗯。” 齐川停在一扇大门前,整一条长街,唯独只有这一间屋子前没有侍卫,门口的石阶上积着落叶,也是许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正门上本该放着匾额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几张蛛网缠在那里,织出的棉白,如柳絮一般。 “齐川,这是哪里?”白辰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勉强,心底蹦着无数的念头,让他离开这里。 齐川反而缓步走上石阶,双手推开大门,望向仍是站在台阶下方的白辰。 “既然来了京城,你不能不来这里。” 白辰倒退两步,竟是狼狈:“不……不要……我不要……”他说着,反身朝巷子外狂奔,不带回头,面上瞬间苍白。 然而他没跑几步,就一下撞到齐川的身前,白辰想也不想,抬掌劈过,齐川也不犹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不想一簇九幽灵火猛地窜向齐川的面门,齐川略一迟疑,已让白辰挣开了自己,夺路逃去。 满天浮光一闪而过,一束金色的光绳以迅雷之势绕紧白辰的腰部,将人拽了回来。白辰当即拍向金光。却听齐川在他背后道。 “你明明都记得,又怎么忘得了?” “我不记得!我一点都不想记得!”白辰回过身,狠狠地瞪着齐川,满目凶狠,眼眶周围起着一圈殷红。 “既然你不记得了,那这里不过就是间寻常的宅院。”齐川扯过他的手臂,“就当做是陪我,进去一次。” “你想进就自己进啊。我可以在巷子外等……” “阿辰。”齐川的话音突然严厉。 白辰气馁,低缓了语气:“齐川,我真的不想进去啊。” 齐川先一步来到门槛前,门槛大概是年久失修,深褐的木头看着摇摇欲坠。 “阿辰,你真的不想再见见你爹么?” 白辰:“!” 院子里,那口池子的水早已干涸,池底嶙峋的怪石上,也是积满了层层的落叶。 白辰小心翼翼地站在池边,重重地吸了口气,一双手攥着拳头,攥得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清晰可见。 “齐川,我原以为入京之后,你怎么也该带我去那些秦楼楚馆,没想到你居然第一个把我带到这个地方。” 齐川慢慢掰开他的手掌,看着他的目光,是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凝重:“其实,你一直想来的,不是?” 是啊…… 这里是他的家啊! 当年白慕青还是王爷,他还王府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公子。 他还记得那天,京城下了好久的雪,冬天变得格外的漫长。他摔在地上,差点滑进了结冰的池子里,幸好被齐川抱住。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齐川。 屋中的陈设一切如昔,泛黄的书卷搁在架子上,边缘已微微卷起。 白辰随手取下一本,拂去面上的灰尘。 《承王百妖录》。 “这几个字是父亲亲手写的。”手指抚过那几个字,白辰缓缓说道,“因为母亲是妖,所以他被你们皇族抛弃,被世俗鄙夷。因为但凡妖者,理当为世不容,天诛地灭。 后来,母亲不辞而别,父亲开始到处找寻世间的妖物,他相信,既然这尘间有妖,那和人又有何不同? 父亲一直想证明妖并非全是恶妖……” 白辰一页一页地翻过书册,页上画了一只小狐狸,一对水灵的眸子,在画中栩栩如生,仿佛立刻就会从纸上跃然而出一般。 承王笔记:绥林县偶遇白狐一只,温顺,乖巧。尚不曾修得人形,吾为其取名,青灵。 再翻一页。 承王笔记:万漠山中救下兔妖彭玉,其言山中近来有异事频现。 白辰紧紧抓住书册,再是不能自已,身子无力地靠上书架,整个人却是不住地颤抖。齐川抽掉他手里的册子,把人抱在怀里。 “至少,四皇叔他找到了他想找的答案。” “找到又怎么样?就算让他见到小狐狸他们有怎么样?他依然找不回我母亲啊!他依然在被他的族人唾弃!我依然是个半妖半人的怪物!” 白辰猛力把齐川推开,结果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人直接往后倒去。 齐川眼疾手快把人拽住,往怀里重重一带,两个人一同往他的方向摔倒。 齐川躺在下面,揉着白辰的脑袋说:“傻团子,有没有摔痛?” 白辰趴在齐川的身上,距离之近,近到对方的呼吸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白辰的视线撞上齐川深邃的眼眸,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要把他吸进去一样。 “阿辰?”齐川担心他,又再唤了一声。谁知,声音忽然被人封住,这人温腻的双唇鬼使神差地落在他的唇上。 突如其来的浅吻,让齐川亦是猝不及防。 虽然是主动送吻,但白辰实在是生涩得很,只是慌乱地蹭了上去,然而等到齐川双手环住他的腰,他直接也从主动变成了无法抗拒的被动。 那人撬开他的唇瓣,舔抵上他的齿间,肆意纠缠上他的舌头。 极尽缠绵。 一直到白辰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快消散了,齐川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满意地瞧着他眼角闪的水光,双颊绯红,尽是难以自制的春情。 “你……”白辰的一张嘴被他嘬得又红又肿,说出的话语自然也毫无气势。 齐川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我怎么?” “咳咳咳。打扰你们了。” 敞开的大门口突然多出了一道声音,吓得两人同时转头。 要知道这栋宅院早已空置多年,除了齐川,根本没有人会来,所以齐川也才会如此肆无忌惮,连屋门都懒得关。 天知道竟然在这个时候多出一个人来! 而且这个人还是齐川相当熟悉的人。 “皇……皇上?你怎么来了?” ☆、空生是非 齐川也没有料到,会在承王府中遇见微服出巡的萧无墨。 “皇兄?”齐川见萧无墨左右没有贴身随从,便已猜到这人出宫,应该只有一些隐卫跟着,就也少了几分君臣之礼。 萧无墨细细打量了番白辰,频频点头:“当年的小肉团子,如今倒是生得这般俊俏,可爱了啊。” 白辰显得些局促,尽管齐川说其实他很早就见过萧无墨。可这会儿瞧着这人,脸上挂着笑容,可偏偏眉心锁着,仍是让人不免生出一丝的敬畏。 白辰学着齐川的模样,在边上嘀嘀咕咕了句:“皇兄好。” 惹得萧无墨当场拍桌笑了起来:“小川,你这宝贝当真有趣的紧。” 白辰猝不及防,被齐川一把揽过去:“嗯嗯,我的。” 萧无墨道:“朕知道。方才不都瞧见了么,还清清楚楚的。” 白辰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刚才,一张脸又红成了桃花似的。 萧无墨看着他,竟是有些怔住:“阿辰,你和四皇叔真的好像。” “皇上知道我爹在哪儿么?”白辰一激动,脱口问道。 萧无墨眼神悄悄移向齐川,那人暗暗丢过一个眼色,萧无墨无奈长叹道:“朕不知,若朕知晓,定会第一个把四皇叔找回来。” 白辰失落道:“也罢,他想走,怎么都不会让人找到的。” “皇兄,你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齐川决心打断二人。 这里是当年白慕青的旧居,可自从白慕青离开,齐川带白辰前往亓门之后,这里就成了废宅。 早些年也有人想要买下这间宅子,可是地契在齐川手里,那些个想要买宅子的人,连谁是卖家都打听不到,只知道是个身份神秘之人。久而久之,京城里便也再无人提起这事了。 每逢齐川回京的时候,会亲自过来打扫,掸灰扫尘,然后再在屋子里呆上半宿。 不过,他从来没有在这里遇到过任何人,自然也包括萧无墨。 长夜落下,院子内外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黄昏。 萧无墨打了个手势,一名隐卫眨眼出现在几人面前:“主子,今日是秀翠宫。” 白辰和齐川满腹疑惑,萧无墨整了整衣袍,对二人道:“小川,自打你离宫之后,这宫里像是多出了许多妖祟。” 秀翠宫位于皇宫西侧,一宫两妃。 珍妃顾娉婷半年前入宫,那会儿正好齐川离宫,是以齐川并没有见过珍妃,他只记得宫中的另一位妃子,荣妃柳沁。 顾娉婷进宫之前,柳沁是萧无墨最宠爱的妃子,可顾娉婷进宫后,柳沁却一直染病,太医换了好几拨,也没一个人能瞧出个所以然来。 起先萧无墨也以为是顾娉婷捣的鬼,甚至差点将顾娉婷打入了冷宫,谁知第一个出来保她的却是柳沁。 柳沁被宫人扶着,跪在萧无墨的御书房外,大有萧无墨不放了顾娉婷,她就不起的意思。见她撑着病体,还执意跪着,那身子骨,眼见着风吹一把就能倒下。 萧无墨无可奈何,只得把人放了。顾娉婷被释之后,哭哭啼啼地抱住柳沁,直言自己是晦气,柳沁不该救她。但凡那些和她扯上关系的人,都会莫名其妙死得不明不白。 “若那位珍妃真是如此,皇兄,你也有危险啊。” 回宫的路上,齐川听萧无墨谈及此事,隐隐觉得有甚么不妥,却一时想不起来。 “选妃不是三年一次么?”白辰忽然道,“是不是一年前刚选过一次,我记得那会儿蒋方铎如临大敌似的,生怕把那些好看的女子给漏了。” “皇兄?”齐川恍然惊道,“珍妃是谁?为何半年前要入宫?” 萧无墨望着两人,却是步步倒退,眼中布满着丝丝恐惧。 齐川抓住萧无墨,厉喝一声,掌下一点金光如蝉翼,迅速罩上萧无墨,只见这人不断地在结界中挣扎,指甲拼命地挠上赤金色的无影光幕上。 “小川,你做什么!快放了我!啊啊啊!” “你不是我皇兄。”齐川眯起双眼,“你能瞒过那些隐卫,却是瞒不了我。说,我皇兄在哪里!” “小川,朕是萧无墨啊!怎么不是你的皇兄!快些放了我啊!” 齐川望着他,开口说道:“如果你是我皇兄,那这道结界早已将凡人烧死了。可你没有死,反而还活得好好的。” “妖畜!竟敢假扮吾皇!” “噗!” 金色的牢笼里突然生出一声轻响,萧无墨双眼一闭,直接晕在地上。 空中尖利地传来一阵诡笑,令人头皮发麻:“如果不是白辰,小川连你也根本认不出我吧。” 齐川:“你!” “妖祟,你脑子还还好使吧?你为了把顾娉婷弄进来,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还能假装自己不知道?你该庆幸当时齐川不在,如果他在,肯定一巴掌扇死你!”白辰直接一剑掷出,半空掠起一道幽蓝浮光,追着那道声音而去。 “哈!白辰,刚才不知是谁怕朕怕的要死啊!啊!” “朕!朕!你还厚颜无耻地敢自称朕!”白辰手掌在虚空中一抓,一柄长剑竟是挑着一人模鬼样的黑影从天上摔下,白辰赶紧大喊,“齐川!” 却见齐川手不抬,衣袖无风自动,双掌发一声雷,径直爆在那具黑影身上,黑影惨叫一声。瞬间炸出满天五彩的光华。 华光散却,一颗斑斓的妖丹躺在齐川的掌心,还在滴溜溜地打着转。 “这是……孔雀?”齐川兀自盯着那颗妖丹。 白辰瞅了两眼,嘿嘿笑道:“啧啧,难得妖丹也这么漂亮啊。” 齐川招来隐卫,把萧无墨送回皇宫。萧无墨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不小心让妖物附了身。 “难道那个珍妃是他的相好?” 大大小小的御医挤在龙床前,把白辰已是挤到了门边。 白辰远远瞟了眼床上一动不动的萧无墨,扯了扯齐川的袖子:“要去见见那妖的相好么?” 齐川叮嘱了宫人几句,和白辰往秀翠宫去。 有宫人引路,两人来到秀翠宫前,然而宫中竟是漆黑一片,从宫门口望进去,连一盏石灯都没有点亮,此时夜风簌卷,从宫里卷出几分阴寒的冷意。 “怎么回事?” 齐川话音刚落,里面乍然发出一身凄厉的痛叫。 “啊!” 齐川身边也是一声惨呼。他再是转身,只见白辰抱着头摔在地上,人不停地在抽搐。 “阿辰!” ☆、青龙汲水 “四师兄,早啊。” 白辰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一大片灿金色的阳光立刻涌进屋子。六师弟陈少语提着剑,恰好经过他的门口。 “这么早?”白辰揉着眼睛,看见陈少语身后还跟着几个新入门的小师弟,都是毕恭毕敬地朝他行礼。 “大师傅说最近山脚下出现了几只小妖,村民都不敢进山了,让我带小师弟们去练个手。”陈少语走近两步,“四师兄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那些个师弟们个个目含期盼,恨不得即刻架起白辰就走,脸上的欣喜都快满出来了。白辰记得其中有两个人是他和师傅下山游历的时候骗回来了,资质也不错。那会儿自己还挺热忱的,把两人哄得一愣一愣的,旁人不知,听得还以为亓门是仙人住的地方。 后来把人唬上山了,反而丢在了一边,扔给师弟们调//教。他也听少语提过,小师弟问什么时候能够见到白辰,陈少语只能帮着圆谎,四师兄出门降妖去了。 天晓得,白辰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赖在天衍峰上,齐川的床上。反正那人也不在,他躲师傅躲师弟,重点是躲小师妹。 不想今日却被这些新人逮了个正着。白辰懒懒地应了声,回屋取了剑,便和师弟们一起下了山。 小师弟一路叽叽喳喳,大凡都是在问:“四师兄,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修到你那样的本事啊?” 又或者:“四师兄,为什么我这一招‘青龙汲水’总是使不好?” 小师弟歪歪斜斜,却又认认真真地比划了一招,可那模样怎么瞅怎么别扭。 大概白辰也是没有睡醒,眼睛半睁半闭地咕哝着:“你那哪儿是‘青龙汲水’,至多就是就是‘泥鳅刨坑’啊。” “师兄。”陈少语皱着眉,捅了白辰一肘子。 白辰这才发现小师弟的脸色白得就跟树叶上的积雪似的,又厚又白。 “咳咳,小师弟。你这招呢……那个起势不对……来来,我给比划一次,你……你们都看着啊。” 白辰赶着解释,又赶着安抚着小师弟们受伤的心。这一招使的要多标准,有多标准。 只看他衣袂带风,剑光随影,予半空中缓步踏过,刹那,又一剑斩下,势如雷霆!身形化作一道白光,转瞬,一株参天巨树悄无声息地崩裂,轰然坍塌。 当真若蛟龙踏月而来,搅起云翻浪涌,扯出的白练仿佛将天地都一起笼罩! 白辰飘然落下,还剑入鞘。冲众人施施然一笑:“还成不?” “啊!!!” 不说那些入门不久的新弟子,便是陈少语也瞧得瞠目结舌,嘴张了大半天,都没能合起来。倒是那个之前舞成“泥鳅”的那位师弟楚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白辰面前,磕跪道:“求四师兄指点。” 白辰把人扶起:“你想使这招青龙,怎么也得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龙嘛。” “呃?”楚悦一愣。 白辰:“你方才只是以人去耍剑,耍出来的自然和龙相差甚远了。我们是降妖师,连妖是什么都不熟,怎么降妖呢?所以亓门剑法大都会以形意为主,而你们要做的就是解放天性,忘掉自己是个人。” 楚悦使劲想了半天:“四师兄刚才没有把自己当做人么?” 白辰露出一口贝齿,笑道:“是啊。我本来就不是人。” 众师弟:“啊?!什么?” 再要追问,白辰已经晃晃悠悠地走到前面去了。陈少语同众人解释:“四师兄吓唬你们的,是想让你们好好修炼。四师兄当然是人啦。” “哦哦哦。” 说是说山脚,实则离亓山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白辰等人先行到了山脚的村子,村民对亓门的人也是相当熟悉,尤其是陈少语,长得眉清目秀,待人又文雅和善。每回路过村子,还会给村里的那些小童带些零嘴,亓门中人,要数他最受村民喜欢了。 更不用说有好些个姑娘家还大着胆子,上亓门提亲的。惹得陈少语被一众师兄挤兑了大半个月。 这回几人一露面,马上有几家姑娘围到他身边,抓着他喋喋不休。 原来村子里已经有好一些人进山之后,回来之后都变得古古怪怪的,话都不会说了。唯一一个能张口的,却是变成了个傻子,问什么都不知道。 成日成日的,缩在他家的角落,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说“妖怪吃人了”。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21节 白辰让陈少语和三个小师弟留下,自己则带了一楚悦去瞧那个疯子。 那人的屋子被从里面上了锁,只能从窗子口望见晦暗的墙角,蹲着一个人影。 “踹门。”白辰吩咐楚悦道。 楚悦这会儿已经问村民要来了斧子,一斧子劈断了门栓。 “瞧着你还挺机灵的啊,快些把泥鳅给坳过来啊。”白辰道。 楚悦憨笑着,伸手去推门。 “慢着!” 白辰猛地将人一把拽回,而这时,大门应声爆裂。屋子里突然窜出一道道黑色的水柱,宛如疾箭飞射,擦着楚悦的后脑掠过。 白辰推开楚悦,神色微凝。手中灵火已然祭出。一团雷焰般,灼灼燃烧着苍蓝火光,霎时吞没了整间屋子。 “四师兄!里面还有人!” 楚悦刚来得及喊出口,只见一道由灵元力束成的锁链已经卷着一人,摔出了屋子。 疯子“嗷嗷嗷”地怪叫着,拼命去扯身上的链子。白辰一掌拍在他的头顶,疯子的动作一顿,跟着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 楚悦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白辰的九幽灵火。心里叫嚣着无比的雀跃,想着一定要在那三个留守人士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结果他一转头,就看到陈少语带着那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陈少语关切询问;“四师兄,发生什么事?” “尸傀。” 陈少语心下顿时凉了半载:“怎么会这样。” 白辰急急朝村口跑去,撩话说:“你带人挨家挨户地去查,有可疑的人,全部押到中央空地。等我。” “师兄,你去哪里?” 白辰回过两步,锁链再是一卷,将那个昏死的疯子卷了过去,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竟是让他轻轻然地提在手里,看似不费吹灰之力。 方才那些黑色的水珠就是控制疯子的魔念,如果他再晚一步,那这些魔念就会完全蚕食掉疯子的元魂。到时,这人就会彻彻底底地成为魔宗御下的一具尸傀。 如果那样,遭殃的就不是他一个人,有可能会是整个村子,更有可能,会殃及亓门。 所以白辰一定要在其完全尸变前,找出魔念的源头,毁掉。 “四师兄,我同你一起去。” 白辰微微一惊,楚悦的脚步什么时候赶上他的。 ☆、如烟往昔 山涧有一道蜿蜒的溪水淌过。白辰站在水边,能够清楚地看见水色已经被染成了青黑,细细碎碎地从脚边淌过,流经两岸的碎石,石头面上都晕染了斑驳的漆黑纹路。 楚悦方才提了口真气,才好不容易追上了白辰,这会儿累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就差没有一屁股坐下来了。 “让你不用跟来的吧。” 白辰把疯子扔在地上,探出二指,点在这人的眉心。心念一起,指尖缓缓离开,竟是从这人的眉心处带出一丝墨绿的魂光。 “你留在这儿,看着他。”白辰叮嘱一句,顺道替两人划出一圈结界,“我取了他的元魂,不会再变尸傀了,若是你瞧着恶心,就把他度化吧,反正也活不了了。” 楚悦睨着地上的那具人身,少了魔念的钳制和支撑,这人身上已渐渐开始溃烂,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败下去,一片片肌肤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水分,干瘪、枯黄,在表皮上最终形成一个焦黑色的窟窿,发着阵阵的腥臭。 楚悦觉得自己再多呆上一刻就要窒息了。 于是千道剑光“唰唰唰”地在这人身上织出一张绚丽的光网,不消半刻,一具腐烂的尸身尽数化作了星屑,飘飘扬扬地散做了一地。 楚悦反手一剑,刺在结界之上,一个黑影顺在剑尖烙上结界壁,如同焚烧的痕迹,一圈一圈地蔓延开去。直到能够容纳一个人身挤出去,楚悦勾起唇角有些得意,一步跨出结界,一闪身,跑得没影了。 白辰沿着溪流,逐水而上。一团碧绿的魂光飘在离他不远的前方。 “你死之前,遇到了什么?” “妖怪……妖怪……”魂光似乎依然吓得不轻,只顾着在前头蹦跳着。 “你不说,我怎么替你报仇?”白辰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面,脚边溪水的颜色几乎完全成了漆黑,浓郁的血腥气在鼻腔中越发明显。 “女人……” 魂光含含糊糊地蹦出一个字眼。就在这时,溪水突然沸腾起,乌黑的水面上冒起了无数的水泡,咕嘟咕嘟地接连不绝。 那些水泡慢慢变大,愈来愈凸出水面。 而那一点魂光抖动得越加厉害,仿佛水中可怕的东西马上就会吃掉他一样。 白辰手一抓,把那点魂光捏在掌心,机敏地退开了些,警惕地望着水中生出的异样。 墨水般的水泡渐渐在水面上长成一道人形,泛着黑亮的光泽,更像是一具具从桐油里捞出来的油人。浑身黑漆漆,就是眼窝里的两颗眼珠子都是黑的。 掌心变得滚烫,那团魂光似乎竭力想要脱出他的桎梏。 水中数十具的油人身上还滴着水珠,一步一步逼向白辰。 “砰!” 白辰丢出一颗灵火珠,飞速撞入一人的身体,只见那人一身漆黑的躯干上立刻凝结起一层透明的冰霜,将他的动作完全限制。 冰霜从头到脚,把人牢牢裹住。接着,便是一记轻响,仿若结冰已久的冰面蓦地出现一线的裂纹。 “哗啦!” 一瞬间,那具黑色的油人竟是被活生生的从里到外,冻成冰渣子。 简而言之,这人是溪水聚集而成,当他完全凝固成冰后,体内的寒冰迅速增大,这一具躯壳便容不下内里的体积,所以当场就被涨裂成了粉碎。 然而同时,水面上狂风大作! 湖面掀起阵阵汹涌波涛,沸腾出无数颗水泡,继而化成人形,争先恐后地爬上岸边,宛如登陆的鱼潮,似蝗虫过境,涌向白辰。 白辰嗤笑一声,右手捏着法诀,足下生风,纵身跃入半空,竟是从那些油人头顶掠过! 于空中回身,丢下一道澄澈的幽蓝光团。 犹如陡然跌落的苍穹,结结实实地砸在水面上,水中滚涌的气泡蓦地定住,如同被冻结住了时间,纹丝不动。 白辰摊开掌心,那人的魂光飘到了水面上方,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 在一具油人上空顿住,一个俯冲,便已钻入了那具黑黢黢的身子里。油人身上慢慢褪去了黑水,显出那人的本来面目。 同那具腐烂的疯子生得一模一样! 这人从水面爬到岸上,对着空中的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天边不知几时下起了纷扬的大雪,片片的雪花落在白辰的肩头,却是说不出的清泠。墨发白衣,被吹乱在风里,仿佛与这天地白雪融成了一体。 白辰的视线落在不远的溪水边,那里的湖水也被他的九幽灵火冻成了一块厚重的冰层。只是现在却多出了一道劲瘦的人影。 人影缓缓走近,一脚一脚地踩在漆黑的冰面上,他每踩过一脚,底下的冰层便碎裂一片。 冰层碎开,被封印住的油人又开始张牙舞爪起来,全部冲着那个被归还了元魂的疯子而去。 “四师兄,你不该来啊。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呢?” 来人走到白辰面前,面色雪白雪白的,偶有一片雪花粘在他的脸上,竟是分不清是他的脸色,还是那片雪花。 “楚悦。”白辰不动声色地将那个疯子拉在身后,“山中的人何其无辜,也从未惹怒你雪妖,从来都是相安无事,你如今这么做,却是为何?” “四师兄。”楚悦慢慢抽出佩剑,剑光一抖,已是一剑砍断了身旁的一具油人,“他们无辜么?他们大肆猎杀山中的鸟兽,将好好一片林子砍伐成现在这般光秃秃的模样! 四师兄,那些小妖浑身是伤的来求我,创口腐烂的,生了蛆。可他们仍然不愿意离开,就是因为他们说‘明明从来都相安无事,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放过他们。我答应你,将此山还给你们。”白辰指着那群狰狞的油人,“我把他们带回去,今后也无人会再入山掠杀。” “四师兄。” 楚悦乃是雪妖所化,本就清秀,此时脸上多了些激动,更像是抹上了两抹胭脂,“我上亓门,原本就是打算请长老们能够出面,阻一阻此事。只可惜,我人微言轻,不要说长老,连四师兄都没有遇到过。不过……既然四师兄答应了,那我也是替这山里鸟兽谢谢师兄。至于那些人,师兄想带走,就带走好了。只是他们被我囚禁了多时,能不能恢复如初,却是不知了。” 白辰没想到也能解决得如此轻而易举,轻易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去降妖了。 他回到村子后,陈少语已经将被魔念俯体的村民全部聚集到了村中的空地上,不其然,那些人看到被封印的己身,立时冲上前去。 “四师兄,究竟是什么妖怪?抓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又放回来?” 陈少语觉得自己带着的人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只是下山遛了个弯,“哎?楚悦那小子呢?” 白辰一言不吭,然而马上要到山门之时,突然对陈少语道:“你们先回山。” “师兄!” 白辰第二次来到山麓下,那条溪水已经重新泛起了清澈。河岸边趴着一人,上半个身子全部浸在了水里,不知生死。 “楚悦?” 白辰箭步冲过,把人救起,确实是楚悦的那张脸,但是身上却穿着一件女子的裙裳。 “四师兄?”楚悦费力地撑开眼皮,嗓音干涩得厉害,“你怎么又回来了?” “傻师弟。为甚么要编那些理由骗我?你放那群尸傀,魔宗又岂是放过你?” “师兄你……知道了?” “是啊,少语说抓了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回,除非……抓人的人,根本不是你。” 楚悦“嘤咛”一声,扑到白辰的怀里,断断续续地说,“师兄……我打不过啊……我打不过魔宗……” 白辰抱着他,劝慰道:“没事的,有四师兄,有师门在。” 白辰把楚悦一路背回亓门。 “四师兄,其实我……我不叫楚悦。” “噢?” “我怕亓门不收女弟子,所以女扮男装,编了个名字。” “那你叫什么?” 楚悦双手环住白辰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鬓边,喃声说道。 “桑如烟。” ☆、难以置信 桑如烟! 白辰猛然惊醒! 挣开齐川的手臂,一步踏进秀翠宫。 掌下的冰凌剑尖盘绕着丝丝缕缕的冰寒气息,连带着他经过的地方,都渗透进了一层霜寒。 “桑如烟!你给我滚出来!” 秀翠宫内寂静无声,整个宫苑都像是沉入了一种死寂,没有半点人烟的死寂。 “砰!” 白辰一剑斩向正前的宫门!两扇镂花的木门刹那间炸得四分五裂! 他疾步杀入宫中,此时就连他的身上都染上了九幽灵火的冰霜。一道蓝色剑光猛地在宫中强横扫过! 乒乒乓乓,金粉玉砌的大殿立时碎成了一地的粉末! 可是宫中依然是空空荡荡,剑气荡起的回声一波波地从四下传来,黑暗中的宫殿发散出令人遍体生寒的阴森。 “桑如烟!我知道你在这里!” 白辰像是发了狂,持剑一通猛砍,全然不顾会弄出多大的动静,好好的一座秀翠宫,刻然成了满地的废墟。 戗脊垮塌下来,砸起障目的尘埃。 灰白的尘埃中,但见一道蓝色的身影横冲直撞,长剑挥起,落下。伴随一道道扎耳的刺响。 不知过了多久,白辰许是发泄完了,才渐渐慢下了动作,脸色惨白,而肩背上的那朵墨莲已经生长到了他的脸颊下,更是有向右半张脸蔓延的趋势。 白辰拄剑在地,周围的那些散落的灰尘飘飘然地浮在他的发上,只是被那层冰蓝的霜凌凝固,更像是在他的周围圈起了一柸稀碎的光斑。 齐川及时喝止住了想要闯宫的侍卫,可侍卫长仍是固执地守在宫门前,不打算离开。 “莫非将军不相信我?” 侍卫长也是常年在宫中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齐川,但从来只是行个礼,招呼声“王爷”,来去也就至多是个照面,今个儿确是头一回和他说上话,结果一开口就被呛了回来。 “将军请吧,这里的事,本王担着。” 齐川话已至此,侍卫长只得悻悻地领着队伍离开,拐过了墙角,仍是不死心地杵在那里,偷偷摸摸地望着秀翠宫。 孰料眼前一亮,一支金色箭矢毫无征兆地插在他的盔缨上,箭尾还在簌簌晃动。 “将军!” 身后兵士惊呆,颤颤巍巍地喊了声。 侍卫长伸手摸到那枚箭矢,声音哑得厉害:“撤!” 齐川站在宫外,暗暗在宫外起了一道结界,之后再走进宫中。 白辰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剑柄,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近,按着剑想要爬起来,却脚底一滑,反而又要摔倒。 齐川快一步把人抱住,顺便抽过他手里的冰凌剑,剑身上的九幽灵火一簇又一簇变得微弱,直到慢慢熄灭。 灵元力消散,让整把剑在片刻之后,也归于了虚无。 “齐川,你知道我刚刚看见谁了么?”白辰侧过头望向他。 半柱香前,宫中爆起一道璀亮的白光,宫顶上那根最粗的梁柱应声而断,横梁裂开,断裂处竟是涌出大片大片浓浓的血雾,如人血一般的鲜艳,淋淋落落地滴在满宫的瓦砾之上。 又是一剑,断开的柱子,同样渗出了一般的血色。 仿佛这些梁柱的生机都是由人血供养来着。 白辰起先以为这些不过是魔宗的障眼法,而当看见袅袅腾起的血雾,竟是一点一点凝聚成了人的模样。 白辰被十数具的血雾围在中间,剑光点过那些人影,但终究只溅落了些许的血滴,不久又重新凝回人的身上。 “什么人?”白辰警惕着环顾四周。 离他最近的一具人形慢慢从血雾中化出血肉,从头顶,到额头,再是双眼,鼻梁…… “唔!” 白辰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生出一道道撕裂的痛楚,如一把利刃扎在他的脑海里面,不停得翻搅着,想要将那些被他刻意埋葬的记忆全部翻将到他眼前。 白辰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手臂挥出,冰凉的剑尖指着那人,可剑身却是止不住地颤抖,明晃晃的剑光在地上扯出一抹战栗的倒影。 那具血人的面门渐渐清晰,血雾随着愈发清楚的脸容而慢慢褪去,一直褪到了足底。 一张人面的肌肤,宛若出生婴孩,至此,方才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白辰的面前。 “四师兄……” “哐当。” 冰凌剑重重地砸在地上,四散的冰屑飞溅上那人的裤脚,须臾间,蒸发成了一道白色的水汽。 那人眉宇的笑容和当年一模一样,仍是衍起了嘴角,喊他。 犹似那日清晨,路过他的门口。 “四师兄,早。” “少语?” 白辰的师弟,陈少语。那个早已死在亓门大战中的人。 “四师兄,我们还以为你永远都不回来了呢。” 白辰终于发觉周遭的那些人影,一个一个露出本来的面目之后,居然全部都是他在亓门的师兄弟! “四师兄!” 几乎霎那,白辰错以为自己还站在亓门的青鸾殿前,被一群好奇的师兄地们围观。 “你们……” 众人七嘴八舌地把白辰围在中间,热忱得问起他这多年,可有回去亓门看过。 陈少语挤在人群的最前面,拉着白辰喜不自禁。 “四师兄,你还记得楚悦么?对对对!就是那个胆子很大,女扮男装进了师门的人。” “喂!那个小师妹叫什么啊?”陈少语冲着人群嚷了声。 “桑如烟。”白辰微笑着答道。 “是是,还是师兄记性好。是叫桑如烟。”陈少语笑容明媚,便如亓山顶上,最早的那抹晨曦,灿烂。 “少语……”白辰静静地望着他,眼中忽然溢出了泪水,“少语……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却还要我亲手毁灭呢?” “嗤——” 只见他掌中剑光猛地抖开,抖落一室的光华。 “桑如烟!为什么要我亲手杀他们!” 满目疮痍的秀翠宫终于一块块崩碎! “轰!” 巨大的宫顶整个倒塌下来,白辰随手甩出一道光刃,竟是直接将整个屋顶一刀断成两半! 而他手中的那把长剑却已经直直地插在陈少语的胸口。 “为什么!”白辰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几近哽咽。 谁知陈少语忽然伸出双手,稳稳地抓住那柄剑身,再是猛地往自己的心口□□了一分。 “师兄,我们终于是等到你了……” ☆、弃车保帅 白辰漠然地拔出剑,面上都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冰霜,冰冷、决绝。 眸底冻出严严实实的森寒,木然望着那些曾经的师兄弟们,一个一个在他的剑下,散尽元魂,随之消散在一片虚空中。 师兄,我们被炼成了魔魂,而噬魂大阵就在这座皇宫之内。 其实从当年亓门覆灭开始,魔宗就已经开始在部署此阵,只要他们能够控制住皇帝,那这天下都将是被“魔”所淹没。 师兄,亓门是魔宗的一颗棋子。为了夺取降妖师的内丹,淬炼噬魂阵! “烈行天要控制皇兄?” 白辰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齐川:“是。少语他们被困多年,生不如死。不过他们挨到此时,神智依然清楚,想来烈行天的噬魂阵还没成功。齐川,你去守住萧无墨,我去找阵眼。” “你去哪里找?”齐川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白辰拨开他的手:“宫中。” 齐川:“皇宫那么大。” 白辰莞尔:“我猜我应该知道在哪里。” 两人分头行动,齐川匆忙赶回皇帝寝宫,只是他刚刚冲到宫门口,却见宫内已经乱作了一团,横七八竖的宫人躺在地上,而宫前的石阶上,倒着那名老太医。 齐川见他仍有气息,立刻渡了些灵元力过去,老太医身子一个抽搐,两眼一翻,算是醒了过来:“是二王爷?” 齐川“嗯”了声。 “王爷!”老太医的身子忽然利落起来,一个翻身,扑通跪倒在齐川面前,“王爷,皇上出事了!” 齐川恨不得将整座皇城翻倒过来!太医那一句“皇上出事”,他即刻知道,自己和白辰都过于大意了,被那只孔雀的妖丹迷惑了判断。 那只孔雀不过是萧无墨的障眼法,更确切一点地说,是魔宗的障眼法。 白辰曾说自己了解烈行天,实则,烈行天又何尝不了解他呢。他心知萧无墨的变化绝对瞒不过白辰,便索性弃车保帅,牺牲一只孔雀,虽然五色妖丹也确是罕见之物,可相比他的噬魂阵而言,不过是区区一颗小卒罢了。 只怪两人那时…… 承王府中,齐川记忆犹新的,只有那人主动贴上来的,那抹浅吻。 想必,白辰亦如是。 所以两人都忽略了萧无墨身上的破绽,被他伺机逃匿,如今京城茫茫,除了大动干戈,齐川一时竟然想不到该怎么才能找到萧无墨。 齐川将整座宫闱都扫了遍,可那两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找到人没有?” 冷宫门前,一列列齐整的侍卫跟他一一汇报,可惜,仍然没有一人有发现萧无墨或者白辰的线索。 据那些被打晕的宫人回忆,萧无墨朝冷宫的方向去了。 然而齐川这刻就站在冷宫的正门前,宫里早就被他搜寻了不知多少遍。 冷宫。 荒弃的庭院里,落满了厚厚的树叶,有枯卷的残叶,也有新落下的红叶,人踩在上面,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里有多久没有人住过了?” 齐川皱着眉,扫了圈周围凋敝的宫门。 在他的印象中,萧无墨登基后,这冷宫就没有住过嫔妃,不过这也是因为萧无墨的后宫,本来人就不是很多。 而在萧无墨之前,便是他的父王。 那人执政时期,这冷宫可是兴旺得不得了,三月半载,便会有一人搬进来,再住上个十天半月,说不定这人就没了。 随后被丢到不知道什么的地方去。年复一年,直到萧无墨逼宫,那人才不得不从那张椅子上下来。 齐川清楚地记得,那天和今日差不多,皇城中连续下了好几日的大雨。 萧无墨和齐川里应外合,将禁卫军杀得片甲不留,京城四防,戍卫已经全部落在他二人的手中。 那人坐在龙椅上,神态安然,望着他们两个闯宫的逆子,身上铠甲带血,萧无墨更是丟了头盔,披头散发。和那人相比,真是相形见绌。 那人整了整龙袍,缓缓步下金阶,神情仍是如往常的高傲,眼神中透出的鄙夷,毫不客气地丢弃在萧无墨的身上。 他在齐川面前顿住:“因为孤没有允许你母亲入宫入册,所以,你连这个皇位都看不起么?” 齐川是他的私生子,虽然这人早就承认了他的身份,但却从来不肯承认他母亲。 “是。你始终嫌弃我母亲,不是么?”齐川横跨半步,站到萧无墨身后的一步之距,就是这一步,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场。 那人摇摇头:“愚钝。孤既然承认了你的身份,自然就是默许了你可以卷入这场夺嫡之战,而你……”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不该加诸到我等的身上。就像你自以为是地以为母亲是个贪慕虚荣,垂涎你的身份地位之人。” “难道不是吗!你又怎会知道!她在知晓孤的身份之后做过什么!”那人突然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嚷,“她贪荣华,孤偏偏就不能如她所愿,孤最恨的就是旁人的威胁。” 萧无墨悄悄瞥向齐川,他生怕齐川被此人一记激怒,反和他当场撕脸起来,那他这已唾手可得的帝位,恐怕又要摇摇欲坠了。 齐川却忽然走到萧无墨的面前,拂袍跪下。 声音却是朝着他的父王。 “你想我继位么?对不住了,我偏偏就不能如你所愿了,你知道的,因为我像你,太像。所以我也最恨别人的威胁。” “你!” 齐川说:“你不了解母亲,或者,你也从未想要去了解过她。母亲去之前说,她很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因为你身上带着的龙延香。她打听过,龙延香在京城中,只有皇上才能用。呵呵,你说她想要入宫,不错。她是很想入宫,因为那样至少能够见到你,哪怕只是远远的见上一面。不过……也幸好,你没有答应她,否则的话,我想她现在,早已成了冷宫中的幽魂了吧!” 冷宫里的雨水越落越密,却细如蚕丝,点点拂过齐川的脸庞。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冷宫中最里的那间宫阁。 齐川一掌推开大门,两扇腐朽的木门竟是被他一掌推断,砰砰两声朝里头摔了下去。 齐川抢进宫内,一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站。 “皇兄?”齐川几分犹豫,仍是喊了声。 那人转过身,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小川。” 齐川眼神一凛,猛地拔剑指着他:“他在哪里?” “嗯?小川,你是说白辰么?孤王正好有事,想请他帮个忙。” 萧无墨说话间,地面突然开始震动,发出“隆隆”的巨响,齐川看见以萧无墨为中心,在他周围忽然平地生出了九根白玉石柱。 而当石柱停下之后,从石柱上射出九道乌黑的光柱,齐齐打向中间的萧无墨。 但齐川却看得清清楚楚,中间那人根本已不是什么萧无墨。 而是白辰! 被九道魔念牢牢锁住,生死不知! ☆、半妖之躯 “白辰!” 齐川即刻冲上前去,不料却被一道巨力猛地弹开。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这才看清楚九根白玉石柱之间已经结起了一圈透明的环形光幕。一条条墨黑的魔纹在光幕上蜿蜒攀缠。 石柱上射出的九道魔念灌注满了浓稠的黑色,正源源不断地涌入白辰的身体中,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如蔓藤般缠绕的黑色纹路。 那人肩后的那朵墨莲此时已然绽放到了极致。白辰垂着头,脸颊的两侧都能看到莲枝爬满的妖异。 他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黑色浓雾下,那些乌黑更像是腐蚀一般,一寸寸地蚕食尽他身上仅剩的片缕衣帛。 这边齐川连闯数次,始终无法突破那道结界。撞得他目眦尽碎,咬牙切齿地喊:“萧无墨!放了他!” 萧无墨悠悠然在白辰的周围踱着步子:“小川,你知道他是谁么?” 齐川被拦在结界外,狰狞地盯着萧无墨。 萧无墨朝他一笑,蓦地五指成抓,一把抓向白辰的胸口。 “唔!” 白辰猛然仰起头,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 “皇兄!” 齐川只道萧无墨的那一掌不是抓在白辰的身上,而是蛮横地剜进了他的心口。 “他是半妖。” 萧无墨放开白辰,这人像块破布似地耷拉下脑袋,奄奄一息,没有半点的生机。 “小川,你是降妖师,为什么要纵容一只半妖在身边呢?你明知他是四王叔当年遭惹的祸患,先王也一直懊悔着当日没有斩草除根,只来得及除掉了他母亲……” “你说什么?!”齐川一拳砸在结界壁上,结界上立即生出数十道黑色的魔纹,如凸起的利箭,刺入他的拳头。 当年白慕青丢下儿子,说是要去找他的夫人。 一直以来,齐川也以为,那女子是因为不愿连累他们父子俩,才会自行不告而别。 或许连白慕青都从未想过,这一切原来本不是这样的! 而是因为他萧家容不下她这个妖! 她唯一错的,就是不该爱上白慕青。 可偏偏谁都不能阻止,他们遇见,然后喜欢,结果却酿成了三个人的痛苦! 齐川忽然更加心疼起白辰,被隔着结界。自己只能远远地望着那人,被一张黑色的巨网梏住,手脚皆被捆缚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张脸没有被侵缠到,可脸上除了苍白的脆弱,竟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或者,这人从出生,就是被烫上了诅咒。 母亲遭害,父亲失踪。 百年的降妖名门,亓门也因他,而一朝覆灭。 仿佛在他身边所有人都会一一离他而去。 离开的人,走得何其潇洒。 然后,所有的绝望、愧疚、痛苦、仇恨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苦大仇深。 好像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来形容这人的词。 但齐川仍然记得,那年他从京城回到天衍峰上。 这人懒洋洋地斜靠在他屋子的大门口,冲他盈盈一笑。 “齐川,你去京城,怎么也不带我一起啊。” 笑容里像是淬满了鲜亮的日光,望着他的模样,齐川觉得一刹那,自己的整个人都被这抹温暖填满了。 齐川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人带回京城,只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却是不愿带这人回来。 白慕青从京城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齐川生怕自己把人带回来了京城,说不定也会变得和他爹一样了。 一年、两年…… 亓门覆灭,降妖师渐渐没落。齐川在京城待了多年,辅佐萧无墨登基。京城中的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承王,忘记了亓门曾经存在过。 齐川这才敢把人带回来,带去承王府的废墟。 可他万没有想到,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样! 赤金色的流光缓缓出现在齐川的身上,如无数道弧光在他周围上下翻卷。 齐川沿着九道白玉柱,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他声音平静,像是在问件不相干的事:“那四王叔呢?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他知不知道他要找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萧无墨哼笑着说:“父王做事,怎么可能走漏风声。小川,你忘了我们的父王是什么人了么?他可是当年亲自将桑梓县封入结界的降妖师啊!锁了十九年的秘密,两千多条人命。何人知晓?更不要说四王叔他夫人,不过区区一只小妖。魂飞魄散什么,对父王而言,不过举手之间的事。” 萧无墨看似随意,实则目光紧紧地锁着齐川。故而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白辰,眼皮忽然一跳。 “小川,孤这么做,只是遵照父王的遗志。孤要维护我们萧家降妖师之名……” 齐川轻蔑道:“萧家已经很久没有降妖师了。” 萧无墨笑道:“不是还有你么。”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捉妖师之被捉笔记 作者:衍之枫城 第22节 “不,我从不认为我是萧家的人!” 齐川大吼一声,身子像离弦之箭,倒射出去。 那些环绕在他周围的赤金光芒不知何时已经凝聚到了他的手中。一把灼灼闪烁的赤炎剑,瞬间荡开猛烈的气旋,几乎要将空间都撕裂开。 “砰!” 剑光狠狠地斩上那一道结界。炸开一片赤金色的蕈云!整座宫殿一霎时,天翻地覆! 九根白玉石柱上出现道道龟裂纹,飞速蔓延至整根石柱,同时,柱身上爆出一声声惊心动魄的断裂声。 “小川!你在做什么!” 萧无墨满脸惶恐,石柱上的魔纹被赤金的光剑生生斩断,溅落满地的污黑,如洇开的黑水没上他的脚背。 忽然一双赤足出现在他惊慌失措的视线中,萧无墨的目光一下定住,然后顺着那双脚,慢慢向上移。 他看见这人竟是浑身赤//裸,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上,一朵硕大的墨莲几乎将他整具躯体都覆盖住。曲曲折折的枝蔓缠绕在他的四肢,胸腹。而莲花瓣则已盛开满他整个背部。 “你刚刚说什么?” 这人踩在墨汁般的水中,走到萧无墨面前。明明是一身诡异的图腾,可萧无墨居然如中了蛊,愣是曲起了膝盖 ,跪下来。 那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言语的虔诚。 “你说我娘早就死了么?” 萧无墨:“……” 白辰目光呆滞,掌心中已浮起一团九幽灵火,灵火晃动,出现的是从无有过的艳丽! “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澄蓝色的火光!似惊雷迸起! 罩着萧无墨,当头斩下! ☆、何日忘之 “轰!” 巨大的蓝色火团在萧无墨站的地方爆炸,激起滚滚的苍白烟尘,瞬间遮掩住全部的视线。 白辰反而闭上眼睛,不紧不慢地在遮眼的雾中走着,纤长的手指虚虚抓着一团跃动的火光:“齐川,你救得了他一次,救不了他第二次的。他们萧家欠我的,我一定要亲手讨回来的。杀了我母亲,逼走我父亲,就只是因为他们是降妖师么?呵,很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阿辰,你走火入魔了。” 齐川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响起,如同屋中散之不去的浓雾,充斥每一个角落。 “入魔?嗯。”白辰玩味似的翻着自己的手掌,肌肤上萦绕着蠕动的黑色魔纹,“我早就入魔了啊,难道你不知道么?你以为我身上的那朵墨莲是我自己糊着玩的么?” “阿辰!”齐川变得急促起来,“你先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白辰看似随意地在走,但其实他脚下踩过的地方都会隐隐留下一道蓝到几乎透明的痕迹,而这些痕迹连起来,则更像是一种阵法。 “齐川,我知道萧无墨是你兄长,你不忍心杀他。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可以算是他半个兄弟啊,呵呵呵。” 透明的痕迹正慢慢变得明显。 像是原本清澈的地上,缓缓漫上了蔚蓝色的海水。而周围浓稠的迷雾则开始一点点地变得稀薄,白辰的身影在雾色中越来越清晰。 这人踩在阵眼中,身上那些漆黑的魔纹宛如一件纯黑的袍子,此时竟是无风自动,乱舞的魔纹,沾上那些渐趋深蓝的光痕,会突然冒出一缕青黑的烟雾。 白辰睁开双眼,眸底漾起几许笑意。 蓦地,一声滔天巨响。阵法之上赫然掀起了千尺巨浪。 依着地上那些痕迹,巨幕的深蓝像洪水般逆时针旋转出一道漩涡。 而白辰正好站在漩涡的中心,面容恬淡,任凭周围汹涌的水浪在其身边翻滚。 蓝色的幕墙上出现了一颗颗冰白的结晶。闪着明亮的光芒,从光幕上拉出一条条细长的丝线。 随之,蹿向屋子的四面八方。 “阿辰!” 其实齐川并没有出宫,只是护着萧无墨划站在了自己的结界中。 白辰并没有说错,萧无墨到底是他的大哥。而对白家所做的那些事,也并非萧无墨所为。所以他才会在千钧之际,救下萧无墨。 最重要的是,齐川直到这时,他依旧不信白辰会真要杀了萧无墨! 齐川看见萧无墨的身上多出了一点点白色的晶莹。 “王兄!” 那些白点刹那在萧无墨铺展开,如同生出的光牢,齐川根本来不及反应,萧无墨已经被扯到那道漩涡之上。 疯狂的漩涡瞬间吞没了那人。 与此同时,冷宫外爆发出一阵阵喊杀声!响作雷霆! “齐川,我不能让亓门的悲剧在这里重演!所以,你一定要守住京城!” 齐川觉得白辰的声音是直接响在他的脑中的,而不是通过耳朵传进来的。跟着,齐川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眼间一下子闪过无数的掠影浮光。 全都是自己与那人相遇的片段,断断续续,拼拼凑凑起那人每一刻的模样。 而齐川记得最清晰的那一幕,却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一幕。 漫天盖地都是黑压压魔宗大军,血流成河的亓山上,白辰孤身一人站在青鸾殿前,脚下踩着的,是亓门封印百年的禁术之阵——封魔。 齐川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哪里还是什么王宫,每一条宫道,每一座大殿上全部是被杀戮横倒的尸身。 血水像洪流般,蔓延进宫城的每一块砖石的缝隙。 数以万计的魔军如天际一层层翻卷而来的墨云,无数的杀伐声似万马齐踏,咆哮着,冲杀进每宫每殿! 只见一黑衣人出现在阵前,及腰长发肆意张扬,散在身后。 几个起落踏过如浪般的魔军,翩翩然落到齐川的面前。面容如玉,一双杏眼勾勒出的妩媚,一时间,竟让人难辨雌雄。 齐川眯起双眼,他记得自己应该记得那双眼睛的,只是隔得久了,记忆便开始变得模糊。 “齐师叔,你不认得我了么?”那人先自开口,和她的声音一同落下,是一道飞掠而起的魔剑。 淬着如深夜一般的浓黑妖光,剑尖如同一条破空的黑龙,吟啸着穿过齐川! “齐师叔,你应该后悔当日没有杀了我!哈哈哈!” 那人抓着剑柄,一把从齐川的胸膛抽出,剑身如墨,乌黑到没有沾上一点血迹。 “砰!” 这人还在怔忪,一圈金光迅速在她身上腾起,片片金色的碎粒似水滴般洇入她的肌肤。忽然,她眉心一亮,整具身子刻然凝住。 而其周身的那些金光已在这时化作了一朵赤红的金莲。 莲瓣、莲茎、莲叶如同吸吮着她体内的鲜血,在这人身上描摹出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啊啊啊!” 莲花千层,徐徐在这人身上绽开,竟是将她连皮带骨地也一层层剥开。 女子发出丧心病狂的惨叫,指甲拼命地去抓自己身上的莲花瓣,可每一下,都只是剜下自己的一片血肉。 围在她周围的魔兵,此刻早已看傻了眼。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惨烈,却又是如此瑰艳的场景。莲瓣每一寸的绽放,都好像在人的心口上狠狠砸了一下。 女子周遭覆着的黑雾褪成了金黄,灿烂夺目,仿佛她这个人就是那朵正在盛开的莲花! 然后,所有人看见,那道莲自她的眉心点出一滴血。 盛极而败! 一霎时,众人只听嘭然一声惊爆! 弥天散开的金色血雾冲淡了密密麻麻的黑云,日月同耀!撕扯开苍穹上那道遮日蔽月的阴霾! 细碎的金光灼上鬼兵,人群中顿时生出声声凄厉的哀嚎! 一具具鬼兵翻滚在地上,被金芒死死包裹住,淬炼出颗颗赤金的妖丹! “桑如烟,你欠他的,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齐川揽过一把妖丹,无情地捏碎在手里。 而他身后,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座冷宫在眨眼间,居然如同他握在掌中的那些妖丹,刹那灰飞烟灭! “白辰!” 齐川冲进宫中,或者说,只是他冲上那一片已经夷为平地的废墟。 深蓝的光幕早已消散,地上那人划下的封魔大阵已经成了道道烬灰的深痕。 “阿辰!” 齐川发疯似地在废墟上寻找,而那些倾塌的宫楼墙橼压得死死的,地上一点的空隙都没有。 齐川第一眼看见的萧无墨,那人平平整整地躺在一张桌案上。衣衫上连灰尘也不曾沾上,分明是有人在他周围划过了结界。 但如今结界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是划结界人收了结界,还有就是那人……死了。 齐川替萧无墨渡过灵元力,萧无墨总算是苏醒过来,可整个人却是浑浑噩噩,神智混乱,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王兄,你最后记得的是什么?” 萧无墨:“我记得……你说你要去找白辰……” 齐川顷刻面如死灰。 因为这句话,是他在去绥林县之前,对萧无墨说的。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萧无墨便不再是他认识的萧无墨了。 冷宫的废墟被人重新挖空,废墟下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白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齐川动用任何的灵元力去感应,都是一无所获。 而魔宗则因为烈行天到最后都没有出现,在被齐川泄愤似的蹂//躏之后,尽数被朝廷剿杀。亓门之战,终是没有在王城重蹈覆辙。 齐川在冷宫前等了三个月,一直到废墟的最后一柸土让人铲尽。齐川却是再支持不住,瘫坐在了地上,眼中涌起的酸涩,他反复擦反复擦,可偏偏怎么都擦不完。 他派人去问绥林问过,蒋方铎一脸惊讶:“白辰回来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长空寺的玄苍逗着那只色鸟,大黑“呱呱”叫了几声,在那个前去打听的人身上拉了条屎,然后再“呱呱”地飞走了。 “小川……”萧无墨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好像又记起了一些事情。” “什么!”齐川抹了把眼泪,迅速抬起头。 然而萧无墨的脸色很是难看,欲言又止,几度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王兄,他是不是说了什么?” 萧无墨把人扶起,长叹了一声。 告诉齐川,让他忘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啊。终于码完了,城同学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码下来了。谢谢道青缘亲,没有你的评论,说不定我会坑掉哈哈哈哈哈。也谢谢每个看文的亲,扑街表示点击没有0已经很欣慰了哈哈。 故事差不多酱紫,至于结局……嗯,这样应该也能接受吧【滑稽】 好吧,其实还有个番外,这两天会放上来。至于是什么,能猜到的吧应该:) ☆、番外山茶 京城已经一连下了十几日的大雪。 从凤翔楼上望去,十八街二十四巷,屋落连延,皆是覆满了苍白的雪色。 齐川跟随章肃文远征南夷,五日前刚刚回了京城。 此行路上,齐川也是打听了一路,始终没有那人的半点消息。那人真的就如同世间蒸发了一般,竟是狠心到半点痕迹都不留给他。 回京前一日,章肃文邀了齐川到帐中饮酒。 红泥火炉,温着一坛上等的红苏酒。 一口饮下,暖意便立刻游走进了四肢百骸,恰恰好好地将帐外的冬雪隔绝起来。 章肃文又替个他斟满一杯:“三年了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齐川一下闷掉一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找了三年,甚至连亓门都去了不下十次,然而那里早就成了一片废墟,疯长的荒草将青鸾殿的残骸遮挡得严严实实。 齐川每一次回亓门,都会特意在天衍峰上住上几日,就是生怕那人会突然回来。 但每一次到最后,都是他一个人落寞地下山。 山脚下的村子倒还依然如故,齐川反反复复问过每个人,可有见到什么人上过亓山。村民笑着说:“有啊,不就你吗。” “我以为他怎么也应该回去亓门。”齐川和章肃文碰了一杯,“谁知道,他竟然可以连亓门都弃得干干净净。” 章肃文陪着说:“会不会你们只是错过了。” “不会。” 因为我在亓门留下了记号,如果有人去过,我会知道。 那天晚上,齐川难得醉得不省人事。章肃文只得派了卫兵把他抗回了自己的大帐。 帐内漆黑一片,齐川把自己摔进床上,硬邦邦的板床,僵硬得如同他此刻的人,一动都不想动。 半夜的时候,帐内莫名多了些温暖,原本已经熄灭的炭盆不知怎的又旺了起来。 齐川睡得迷迷糊糊的,早上章肃文来喊他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被褥盖得妥帖,而他自己依稀记得昨晚睡下去时,那条被褥还好端端地躺在床尾。 章肃文说:“你昨晚太醉,大概是你自己都不太记得了吧。” 齐川:“也许吧。” 他仍是有些狐疑,不过大军进了城了,他回到自家府邸,这夜半的怪事就再没有发生过了。 “也许,真的是我喝醉了……” 凤翔楼上,齐川远眺着整座京城。 蔼蔼的雪花落上他的肩头,缀上狐裘上的碎绒,一点一点,结成了漂亮的晶花。 “王爷好雅兴,是在此地赏雪么?” 齐川回头,看见首辅秦之敬正打着伞,走上城楼。 “秦大人。”齐川道,“不也如此好兴致么?” 秦之敬走到他身边:“我是刚下完朝,随处走走。” “哦。” 秦之敬收了伞,放任那些雪花打在身上,不多时,他的衣衫上也缀出了小小的晶花。 “呵呵,今日雪,凝出的霜花却是不同以往,甚是好看。”秦之敬抖了抖衣衫,“我夫人说想寻个京城看雪的地方,想来这凤翔楼便是了吧。” 齐川“嗯”了声:“站在这里能将整座京城尽收眼底,令正若要赏雪,这里确实不错。” “是啊。” 齐川忽然想到什么:“秦大人,前段日子听闻令正染疾,如今可是好了?” “好了,多谢王爷关心。”秦之敬捋须道,“此事,也不怕王爷知晓。” “哦?何事?” 秦之敬寻思着当如何口:“不瞒王爷,我夫人并不是人,而是妖。” 前段时日,秦之敬府上的一棵山茶树忽然快死了,枝叶枯萎,树皮块块剥落。府里的人都让他把这棵树移了,堂堂的一品相府里,摆着一棵枯死的树木,也是不吉。 无奈秦之敬始终不允。 齐川也是讶然:“秦大人和这树可有渊源?否则为何不肯?” 秦之敬笑道:“王爷一猜就准。那棵山茶确是和我有些渊源。” 秦之敬年少时,家境平寒,他又是庶子,生母离世之后,长房便将他赶了出来。他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娃,根本无处可去。便只能躲在私塾外,偷偷听学。有一日,下雪,他因为在外连听了三天课堂,终于病倒了。 秦之敬蜷睡在一棵山茶树下,路过的人都以他不过是大冬天里,又冻死的一具可怜人。 不想到了那天晚上,山茶树居然生出了一双枝桠,像手臂一样将他牢牢护住。秦之敬醒来之后,逢人说起这事,但别人却说他是得了癔症。 “我当初也一度以为自己得了癔症。”秦之敬无奈摇头,“不过好在我坚持住了,我想不管是不是我的妄想,这棵山茶,我总是要留着的。” “秦大人,莫非令正是山茶树妖?”齐川忖度之后问道。 秦之敬答得爽快:“是。夫人就是那棵山茶。” 后来秦之敬功成名就,坚持把那棵树移到了自家院子,从此,日夜顾着,他只道他此一生,最危难时,是这棵山茶救了他,那他便还她这一世。 “王爷,京中难得下过这么大的雪,我夫人说她的元魂被冻伤了,若那棵树死了,那她便也再活不了了。” “那后来呢?” 齐川忽然觉得,这人今日来此的目的并非是像他所言,替夫人找景那般简单。 “秦大人,你究竟要说什么?” 秦之敬道:“后来我请来了位降妖师,他说他正好从东极海带了些生骨水回来,或许可以救一救我夫人。” 东极海! 齐川心头蓦地狠狠一颤! 他以为他找遍了所有地方,却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东极海! 山河以东,人烟绝迹。 “那他……他现在人在哪里?” 齐川觉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京城,东郊。 积雪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车夫戴着顶斗笠,嘴里叼了根烟杆,猛地吸了一口,再用烟杆敲了敲车壁:“这位公子,咱们到底走不走啊?再不走,我可要冻成块冰疙瘩了啊。” “呃……走吧……”车中那人嗓子哑得厉害,还时不时地咳嗽几下。 “得。走了哟。”车夫狠甩了一鞭子,那马吃痛,撒开蹄子便“嘚嘚嘚”地跑起来。 “公子啊,听你这声音,是染了风寒吧。那还大冷天在这外头等这么久。”车夫吸一口烟,就唠叨一句。 车里那人始终没有反应。 “公子,你到底在等什么人啊。” “哎哟喂!那谁,没长眼睛啊!” 马车前竟是从天而降一人,逼得车夫使劲勒停了马车。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落在车夫的怀里,车夫拉开钱袋一瞧,眼珠子都快瞪直喽。 “走。”齐川看也不看他,只说了一个字。 不过,他这个字其实也不用说,车夫早就跳下马车,连马都不要了,跑得没影了。 齐川坐上车夫的位子,勒住缰绳,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许久,才慢慢开口:“你要去哪里。” 车中人回答说:“天衍峰。” 天衍峰,我想,你应该会在那里等我的。 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一双车轮碾过的痕迹,渐渐地,又被大雪掩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本书籍由耽美啦网书友整理制作上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书籍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自行删除 耽美啦txt下载网(dani) 第2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