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 正文 第1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1节 ================= 书名: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文案 十年前一场惊天阴谋让大鹓国皇长子凤玉锦蒙冤打入冷宫, 十年后江湖第一门派‘鬼门’的宗主,化名夕景华,以西梁谋臣身份重回大鹓国。 他的归来为恨还是为爱? 十年前在母妃的逼迫下,他诬陷自己的长兄,害他沦落冷宫,几乎丧命。 十年后当这个化名夕锦华的男人再度闯入他的世界。孤高自傲的大鹓国国君冰冷麻木的心再次因为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而悸动起来几年前的旧文 一起搬过来。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强强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夕锦华,凤玉吟 ┃ 配角:太多 ┃ 其它:强强 ================== ☆、招安 沐阳城的三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这座矗立在锦绣盛世之中的大鹓国帝都正迎接着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一场辉煌凯旋。 将军百战生死场,马革裹尸忠骨寒。 天和三年,大鹓新君领兵十万,南下三青山直逼西梁边地重镇,两军鏖战数月之久,死相枕藉,流血漂橹。天和四年初,西梁边地失守,大鹓国一举夺下西梁国南境十地,更俘获西梁国君之弟,安国侯楚归鸿极其幕僚——名动天下的谋士夕景华。西梁国顿受掣肘之害,不得已向大鹓乞降。同年二月,大鹓国君带着西梁的一纸降书大胜归来。自此西梁对大鹓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岁岁朝见。 而战争中受俘的安国侯与夕景华则以质子身份长留大鹓国。 (一) 楼外灯火已阑珊,凤玉吟径自踱步至此,身后的侍从已叫他悉数屏退,偌大的庭院里,他抬首望去,似是隐隐能看到那楼上窗边墨迹一般的人影, 小楼里的宫人低头提着食盒走出,猛一眼看到他凤玉吟,惊得整个人一阵颤栗,赶忙俯身行礼。凤玉吟抬手示意她免礼,又把食盒接过来,揭盖看了看,不禁皱眉道, “怎么吃得这么少?” 宫人见他不悦,心里不由紧张起来,“先生说他这几日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叫我都送回去……” 没胃口? 他凤目一吊,面上略带不悦,“怎么,还嫌朕怠慢他了不成。你下去,让御厨多做些菜端上来,朕就在这里看着他一样一样吃完!” 他说完,冷着一张脸,衣袖一拂便大步往楼里走去。宫人没想到皇帝居然在这件事上发这么大的脾气,胆战心惊地一边收拾着被摔到地上的食盒,一边心想今夜怕是事难善了,得万分小心才是。 楼上埋首书卷的夕景华自是不知楼下发生的事,他正看得专心,蓦地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宫人又来劝他用膳,他待人向来和善,从没半点架子,只是此时身陷敌国,如龙困浅滩,心情当然不见得好,一听到门外的声响便不耐烦地挥手道,“我说了,近来身体不适,别再往这儿送东西了,我……” “是么,那要不要朕宣御医来为夕公子瞧瞧?” 夕景华一听这声音,虽然心中不由一寒,但面上尚能保持镇定。他从座上起身,极恭敬地向缓步走来的凤玉吟掬手道,“罪臣不知是陛下驾临……罪臣……” “够了!” 凤玉吟见他如今这般狼狈落魄,其实说不上有多舒心,反而越发觉得这从前傲骨凌人的夕景华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装出这副服软的姿态。他想到这个,便狠狠瞪向还垂头不语的夕景华,在他面前重重坐下,“让你待在朕的宫里,可是委屈了你?” “陛下宽厚仁和,罪臣以质子身份入国,能有片瓦之地栖身已是万幸,如今得陛下错爱,免受风餐露宿之苦,心里不胜感恩,岂敢再说委屈。” 夕景华的态度很是恭顺,凤玉吟看在眼里,也不知是不是该赞他一声演技过人。那人的面孔掩藏在黑暗里,让他有种看不真实的感觉。在与夕景华的这场游戏里,本来应该由他来做主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一拿出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凤玉吟就禁不住心头一火。这一次,显然又是要故技重施,凤玉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对夕景华喝道,“在朕的面前都敢满口谎话!你果然是胆子不小,”说完,他朝门外一招手,宫人们鱼贯而入,桌上立刻摆满了酒菜,而御厨们则是跪了一地候旨,凤玉吟冷冷看向夕景华,面无表情道,“既然是不胜感恩,那么朕现在赐下这些酒食,你就在朕面前全数吃完以表忠心如何?” 夕景华望着那满桌的菜肴,心里不禁叫苦,莫说是吃完,就是每道菜尝上一口就足以见饱。这皇帝莫非要活活撑死他不成? 见他不说话,也不动筷,凤玉吟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夹住他秀气的下颚,冷笑一声,“朕这可不是罚你,你在西梁是上大夫,该知道如何受赏吧。还不跪下谢恩?!” 夕景华凛然一颤,慢慢将目光转向凤玉吟,一脸决意赴死的表情, “陛下还是赐死罪臣吧,君要臣死,臣岂敢不死。陛下何必浪费了这些好菜。” “朕说过要你死了么?” 凤玉吟说着,转脸向跪在地上的御厨道,“夕公子不愿动筷,想必是这些菜做得难以下咽,朕的宫里留不得无用之人,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御厨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一听凤玉吟这话立刻吓得半死,争先恐后地向站在一边的夕景华磕头,眼见凤玉吟冷眼旁观,夕景华知他是在有心整治自己。只是可怜了这些人要受无妄之灾。他咬咬牙,直挺挺地坐下拿起筷子夹了菜就往嘴里送。 到了此刻,什么美味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夕景华吃得匆忙,连嚼也不嚼就往下咽,没留心就给菜噎到,脸色立时涨得通红,简直就是狼狈不堪。 凤玉吟一边瞧着他,一边又重新坐下,悠然地啜上一口茶,仿佛就这么看着也是莫大的享受一样。 “看来夕公子现在是开了胃了,不急,吃完了朕再叫他们端上来。” 凤玉吟笑得眉角弯弯翘起,那面孔也不似从前冷峻,细细看来倒也确实是俊美无双。夕景华原本是边吃边暗暗稳住心神思量如何应付这喜怒无常的帝王。但渐渐地,目光便不受制起来。 这在战场上将他西梁的精兵杀得胆魄魂散的大鹓国帝王自他与安国侯入质以来,便把他软禁在这小楼之上,没有如他所想的刑求和侮辱,只是每日锦衣玉食地供着他。夕景华心里明白,这年轻的帝王不止要留人,更要留心。 正想着,夕景华手上突然一抖,胃里一阵剧痛,额上顿时出了冷汗,手里的筷子也拿不住,整个人弓成一团再也直不起身来。 他这些日子以来本就因为忧心凤玉吟对付楚归鸿,所以常常食不下咽,胃里空了许久,现在被逼着一下子吃了好些东西,身体自然不胜负荷。凤玉吟见他如此,既不心软,也没觉得出了多少气。当初他将夕景华留在宫中全是看重他满腹经纶,乃是治世之才。他即位虽有四年,但其实从天和三年才真正开始亲政。凤玉吟清楚自己性情好战,尚武轻文,然而要保大鹓江山千秋万代就不能单靠精兵利器。他需要一个像夕景华这样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 当日在三青山上,这看似文弱的书生趁人不备直直朝着副将腰间的宝剑撞去,若不是自己手疾眼快,只怕真的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血溅三尺。 人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凤玉吟从前只道是世人信口开河,没想到自己真的有幸目睹到这一幕。当时阻止得及时,夕景华白玉似的脖子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到了这会儿也许连伤疤也淡了,但他看着这个秀美不凡的书生时,脑中仍是不能忘记他在自己面前含恨欲死的表情。 凤玉吟正思索着自己的事情出神,没留意夕景华已痛得趴在桌上瑟瑟发抖,这才一回过神就看到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再戏弄他几句,可转念一想,这文人傲骨难驯,伤筋动骨的外伤好治,可一伤到里面,日后再想降他定又要大费周章。 “夕公子果然是身体不适么?看来是朕错怪你了。” 夕景华痛得难以回话,整个人都颤得厉害,凤玉吟见势把人一把打横抱在怀里,吩咐了身边的宫人去请御医,自己则是把人直接抱进了里屋。 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怀里的夕景华病得昏昏沉沉,毫无还手之力,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一下凤玉吟,脸上的惊惶一闪而逝,然后很快又痛得晕了过去。 凤玉吟只把人抱上床,没等到御医赶来就匆匆回去了。他虽然看重夕景华,但也绝不会为他花过多的精力。庙堂之上,他是九五至尊,凡是都讲求策略。就算是用情也有尺度。对于夕景华,他要收买人心,也要谨防自己把心赔进去。 这个西梁人称颜色无双,德艺双馨的绝世人物,自己的得到自然是好,若是不成,那就是非除不可…… 凤玉吟走后,夕景华硬是被御医灌下些汤药,扎了针,身上的痛楚大减,宫人们他睡得也安稳了些就纷纷撤走。小楼上灯火已熄,料峭春寒掠入帷帐中,床上的人紧阖的双眼微微一动,帘外人影忽现,夕景华从床上直直坐起,掀起帘帐对那人道, “日慕,怎么这会儿才来……” 帘外的人听出他语气不快,知道必是凤玉吟让他受了委屈,忙地在他身侧坐定,紧紧握住他的手,“我方才是怕打草惊蛇,一直没敢进来看你。可是还难受么?昏君竟这样逼你,他日我必为你讨回公道!” 云日慕说得有些动怒,姣好的面容上也泛着一点微红,月色之下,那张脸虽不是绝色倾城,却也算得上俊丽不俗了。夕景华看他说得这么认真,忍不住笑道,“我这是逗你玩儿呢,怎么也当真了。若是连这点苦都不能受,他日如何能救小侯爷离开大鹓。别的我也不怕,只是你要是一直这般沉不住气,迟早要坏我的大事。” 说到最后,夕景华也一改戏谑的口吻,正色看着面前的人,云日慕被他瞪得心神一慌,更是握紧那双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夕景华,“小夕,我答应你,日后一定万事小心,绝不会坏了你的事,我……” 夕景华深知他用情之深,所以心里即便不屑,但仍得给他些甜头,他轻轻搂住那人的肩膀,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云日慕没想到夕景华会这这样的举动,一时间大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恍恍惚惚地如坠云端,一颗心猛跳不止。夕景华对着他淡淡一笑,牵起手来走到床下。云日慕见他脚步还有些虚浮,赶忙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夕景华在窗边立定,幽幽然道, “日慕,这几日小侯爷那里过得如何?凤玉吟可有为难他?他自小养尊处优惯了,只怕受不了这些。我总担心他惹出事来,” “你放心,小侯爷那里有我盯着,出不了事。倒是你被困在这神宫之中,实在太过危险。今日那昏君只是有心辱你,万一他真的起了杀心可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云日慕不自禁地从夕景华身后抱住他,仿佛只是一日未见他又瘦了不少,唯有身上那股淡淡墨香始终不绝。夕景华经这一夜折腾也是疲累不堪,便由着他抱着。云日慕满怀馨香,不由地心驰神荡起来,他与夕景华独处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难得今日他如此乖顺,云日慕也不愿就此放手。可两人在窗边站了不一会儿就看见楼外不远处火光突起,那个方向似乎是…… “是凤玉吟的书房!” 夕景华了然地点点头,将云日慕抱着自己的手松开,径自往前走了几步,“是云家的人?” 云日慕愕然一愣,赶忙摇头否认,“不,云家在大鹓根基尚不稳健,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凤玉吟亲政不久就急着削弱各位王爷在朝中的势力,我想大抵是有人坐不住想先下手为强了。” 夕景华闻言,思索了一阵,从袖中找出一枚印章来,塞进云日慕的手里,低声道,“明日我会想法子出宫一趟,你让小侯爷准备一下,我要见他。” ☆、试探 霄阳宫。 昨夜里凤玉吟又是一夜无眠。自夕景华的小楼回来,他原是要去御书房批阅当日的奏折,但是半路上偶想起兰贵妃还在床上病着便折回来先去了沁兰宫,没想到自己的临时起意居然避过了一场大祸。 纵火的逆贼在禁军赶到之时就已经服毒自尽。凤玉吟亲自去验的伤,这人的舌头被齐根拔去,看来是专门受训的杀手,而且他背后的主使者恐怕更有来头。 这一夜霄阳宫里里外外,上至内侍总管,下至刚入宫的宫女太监全部收入天牢候审。大鹓国内谁都知道天牢是去不得的地方,所以旨意一颁下来,一些年岁稍长的宫人就当场自绝以免受牢狱之苦。 自凤玉吟即位以来,虽然朝廷上党争激烈,暗波汹涌,但绝不至于明目张胆到对他这个皇帝下手。昨夜里一场大火似是又点起了凤玉吟勉强压下的戾气,看来宫里是太平久了,有些是人不记得他当初是如何在阵前以上万敌首大祭军旗了。 凤玉吟在心里发狠地想着白□□廷上几位依仗世袭爵位对他的决策大肆指摘的皇叔,他迟早要整治这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想到这里,凤玉吟手头一紧,生生把攥在手里的玉杯捏了个粉碎。碎片顿时扎入他的手心,宫人们一见他受伤,惊得直喊太医。凤玉吟被那些尖细的叫喊声扰得心头一阵烦闷,不耐地挥袖把人全数赶了出去。此刻谁都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见他赶人出去皆是送了口气。 而从小楼赶来的云日慕一进宫门看到的就是众人纷纷逃离的景象,猜到凤玉吟经此一事必不会善罢甘休。想必大鹓皇室之中又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云将军,此时还是不要进去打扰陛下的好,”一个平日里与云日慕关系甚近的宫人见他要闯进去,忙着拉住他做了个杀头的动作。云日慕心里清楚得很,笑而不语地拍开他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臣下参见陛下。” 一进书房就看到被凤玉吟打散了一地的书卷瓷器,凤玉吟面色发寒地站在书房中,见他闯进来却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点头,示意他起来说话。 “臣下听闻昨夜宫里出了大事,心里惦念着陛下安危,所以一早就赶进宫来……” “难得云爱卿如此有心,这件事却是让朕始料未及,”凤玉吟伸手要扶起云日慕,两人的目光俱是在那只受伤的手上停了一停,云日慕慌忙从怀里找出一块绢布来为凤玉吟包好,“陛下乃万金之躯,轻忽不得,臣下这就去叫太医进来。” “无妨,小伤而已。” 凤玉吟面上的寒色渐退,对着云日慕,他面孔轮廓的线条似是柔和了一些,看着那人低头小心捧着自己的手,心里不由生出些感慨来,“小慕,朕有好久没有这样跟你独处过了。说来敢这么闯进朕书房的人,大鹓国之中也就只有你了。” 云日慕面上神色一动,一时间都不敢抬头去看凤玉吟,只是那人的声音缓慢而持重,听得人心里沉沉的,说不上的滋味。 “朕近来总是心神不宁,夜里也睡不安稳。有时醒来就常想起从前你我在三青山狩猎一夜未归的那次。小慕,有些话朕不能也不愿对别人说,可是看着你,朕心里就觉得踏实。”凤玉吟极少在人前流露这样的神色,云日慕深知他的性情,此刻不敢冒然应话,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道,“臣蒙陛下抬爱,有幸长伴左右,这些年陛下忧心国事臣都看在眼里,如今天下大定,陛下也该好好歇息才是。” 凤玉吟忽而苦笑一声,打断他,“天下大定?这不才有人闯进朕的书房想要朕的命么?朕留在身边的也不知是什么人,铁桶似的的大内书房居然让人如入无人之境,这事传出去我大鹓国颜面何在?” 他这话音刚落,门外忽而传来一声通报,是工部侍郎孙昊阳求见。 凤玉吟自昨夜里就没再合眼,到了此刻已是身心俱乏,云日慕见他面上带有倦色,便要去出去让孙侍郎候着,而凤玉吟则是摆摆手示意让他进来说话。 “这几日朕接连收到地方官员上报河道泛滥冲毁良田的折子,心里琢磨着要南下一趟,开渠引水一事迫在眉睫,想来听听孙侍郎的意见。” “开渠引水?”云日慕之前未听到半点风声,不由一惊,两人正说着,这上任不久的工部侍郎就已经到了面前。云日慕常年领兵在外不知朝中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年轻的侍郎,但此时他又不便详问,只好退到一边继续听凤玉吟道,“几日前朕令你尽快绘出开渠引水的草图,你事情办得如何了?” 凤玉吟在人前果然是冷如寒冰,年轻的侍郎跪在他面前几乎是连头也不敢抬起。云日慕想到方才凤玉吟挽着自己的手似是动情地说着两人当年的事,更觉昨夜里夕景华提醒自己小心凤玉吟的话甚是有理。 自己伴在凤玉吟身边多时,眼见他对别人都是冷血无情,唯有对自己处处忍让。凤玉吟一直说是顾念儿时的交情,可这交情里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云日慕可说不清楚。况且现在云家在朝中势力日见做大,以凤玉吟的铁血手腕必定难于容忍。自己出生云家偏房,向来不受重视,那一年若不是皇帝将生性骄纵的大鹓公主下嫁于云家,他那软弱可怜的母亲也不会不堪折磨红颜薄命。倘若他日凤玉吟真的狠下手来扳倒云家,那时怕是想借自己稳住朝政…… 云日慕想到这里,心又渐渐冷下去,看着凤玉吟与那侍郎已将开渠的草图展开,心道这事来得突然得尽快让夕景华知道才好。 “云将军也来一起看看罢,”凤玉吟虽说是在与侍郎说着开渠之事,但目光始终暗自落在云日慕的身上。这个武将出身的年轻人此刻心里在想着什么?可是那小楼上的人么…… “臣对这些懂得不多,怕是不能为陛下分忧了。” 云日慕不经意抬起头,正好看见凤玉吟定定地望着自己,心里陡然不安起来,像是被他识破一般地慌张。凤玉吟心里什么都清楚,但也不点破他,只是淡淡一笑,对孙昊阳道,“没想到你常年住在北方,对这开渠一事知道得倒是不少,像个行家。” 侍郎被这么一夸奖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该不该应承,只听凤玉吟下一句又接道,“朕听闻西梁城里有位冠盖京华的才子当年也为西梁王设计过开凿运河疏通河道的草图,孙侍郎,这个人你认识么?” 云日慕几乎在心里啊了一声,这说的不正是夕景华?难道…… “陛下果然慧眼如炬,这幅草图乃是臣下根据了夕公子当年呈上的草图所画,夕公子常住南方,对南方的河道分部也了如指掌,臣下不才,以为大可借鉴所以……” “怎么,我大鹓的状元爷竟要向败兵之将请教,这事说出去外人岂不要笑话我们大鹓无人?”凤玉吟慢悠悠地坐定在龙椅上,用手指扣了扣案上的草图,又道,“不过别人都说文人相轻,你肯自降身份向他请教倒也算有风度。” 凤玉吟此话一出,两个把心提在嗓子眼儿上的人都不禁常常舒了口气。但没想到凤玉吟下一句却说,“既然夕公子精通此道,孙侍郎不妨常去小楼那儿走走,也看看这西梁第一的才子到底有几分能耐,也不枉我费心把他从西梁人手里抢过来。” 那个抢字,凤玉吟说得有些狠辣阴毒的意味,他的眼神从云日慕的脸上狠狠地剐过似的。云日慕不由得捏紧拳头,惊觉手心里已全是冷汗。 待云日慕与孙昊阳从书房里走出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竟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两人在书房在站了一会儿,孙昊阳才神色凄凄道,“这皇上,是什么意思啊……” 云日慕此刻不敢乱猜,可一想到方才在书房里那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心有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见这个年轻的侍郎被天威吓得顿时失了分寸,便好言向他劝,“皇上既然开口命你去找夕公子,怕是想将来委夕公子以重任,你得了这好机会,还有什么可怕的,只管去做便是了。” 孙昊阳闻言接连摇头,颇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夕景华被圣上留在宫里必是前途无限,没想到今日一试,圣上对他似乎……”他说到这里,云日慕忽而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小声,“圣意不可胡乱揣测,我且问你,这夕公子与你可是旧识?” 云日慕问着这话的时候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一种窥视的心理,他对于夕景华有着莫名的独占欲望,但同时他又知道夕景华的身边绝不乏爱慕之人,甚至连大鹓国最年轻有成的皇帝似乎都对他颇有兴趣。所以每每有人提及夕景华,云日慕心里的紧张由此可知。 “云将军这话问得……” 孙昊阳兀自一笑,向周围小心的张望了一圈才扯住云日慕的衣袖把人到角落里低语道,“将军不可与夕公子走得太近,惹怒了圣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孙昊阳说完,也不等惊得脸色剧变的云日慕回过神来,自顾自地就摇首离开了,被一个人留在御书房门前的云日慕刹那间感到天旋地转,好似整个人落入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那个在皇帝面前战战兢兢的年轻人为何会露出这般深不可测的笑容,难道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他与夕景华…… 此时的云日慕只想尽快地离开这终日阴云诡谲的皇城,凤玉吟高深莫测的眼神似乎是要给他某种信号,让他在这场暗斗之中及早抽身。也许,其实凤玉吟早就察觉出他和夕景华私下有往来,只是他没说破,可是他为什么…… 就在云日慕担心着自己是否已经落入凤玉吟埋下的圈套的同时,凤玉吟却已经换下了正装,穿上一套象牙白的长衫独步拐进了一间冷落已久的宫室。 宫室虽然偏僻,可内侍们还是每日尽心打扫,院子里的花草也算修剪得整齐,凤玉吟一走进来就把内侍们屏退,熟门熟路地走进去。满室都弥漫着悠然的暗香,凤玉吟缓步走到里屋,床榻上的人正背过身睡得香甜,他轻声在床榻变坐下,把滑落腰际的软被重新盖上,床上的人仍未醒来,凤玉吟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哥,最近都没来看你,下人们服侍得可好么,他们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弟弟帮你出气。” 他说完,床上的人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翻过身看他。那双藏在凌乱的刘海后面的眼睛,单纯如稚童,他从床上坐起来,凤玉吟小心翼翼地扶起他,那人只是一味地笑,摇着凤玉吟的手臂撒娇,那人的面目倒也算是清秀,只是举止言语都像个孩子,尤其是他瓮声瓮气地喊着凤玉吟的声音怎么听都会引人发笑,而凤玉吟这般冷寂的人却仍是万般温柔地顺着他,甚至连饭食都是他亲自来喂的。 “最近宫里不大太平,我担心他们又想打你的主意,不过你放心,我再不会让别人伤到你,我让禁卫在宫外守着,也许会吵到你休息,你别怪我,这也是为哥好。对了,今天小慕来我宫里了,还记得他么,”说到云日慕,凤玉吟的面孔上划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沉醉在往事里,又有种不可明说的孤寂,他抚着那人柔顺的长发,嘴边泛起一点苦涩的笑,“他会说谎了,不过还不够聪明。连他也变了,哥,你也会变么?” 在凤玉吟怀中仰面看着他的人自然不会明白他这一番话里掩藏着怎样的情感,他伸出手勾住凤玉吟垂在肩下的长发。专心地把玩着,凤玉吟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一笑,把手臂收得更紧了…… 只是此时他并未注意,就在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怀里的人的同时,宫外的房檐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那双凌厉得略带杀气的眼睛在凤玉吟的身上停了一停,随即便消失无踪了。 ☆、暗流 安国侯楚归鸿的府邸就设在皇城的北郊,虽说是府邸,其实也不过是个比寻常人家宽敞一些的一间庭院,院里随意的几丛花草,不见得名贵却也显出主人的几分安然闲适的心情。 一身玄色长袍的夕景华一改小楼中的弱不禁风,此时一见竟是透出些许凌厉傲然的风姿,连眼神都跟着冷峻起来。院里的人一见是夕景华,忙着将他请进屋里。夕景华认得这些人是楚归鸿的旧部,现在都换上了平民的衣服,日日晨兴夜寐活得却也自在。只是不知这屋的主人可是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小侯爷……” 夕景华推门而入,屋里帘布遮住了四周的窗户,透出丝丝缕缕的光线来,屋里的暗处点着一盏灯,灯影下的人略略抬起头,正好看见夕景华站在门口笑而不语,那人便从座上站起,缓步走向他,“怎么在宫里待不住了,想出来透口气?” 那人自暗处慢慢走近,青衫委地,黑发如墨,似是比夕景华还文弱几分,笑容里带着些玩世不恭的神采,似是淡泊宁静的归人,但眉宇间透露出的神色又隐隐有些不甘寂寞。夕景华牵住他的手走到屋里的竹椅上坐下,抚开他肩上的碎发道,“让他逼得紧了,不知你好不好,趁着他宫里乱成一团,我也乐得清闲便出来看看。” “只是如此?” 楚归鸿的眼眉微微挑起,做出一个极轻佻的表情,他伸出秀气的手指轻轻勾起夕景华的下颚,悠然道,“景华,本王与你同来大鹓,可不是要留在这里种田养花的。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他说到这最后一句,眼神凛然一动,流光百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森森的杀气。夕景华望着他这般神情,也不慌张,只是淡淡笑道,“小侯爷等不及了么?西梁经此一战,元气大伤,现在动手无疑是好时机,可是……” “可是什么?” “我还没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夕景华说着,推开楚归鸿紧贴着他的身体,站直身体走了几步,才有开口,“我们可是说好的,西梁是你的,可是凤玉吟,是我的。” 他的话说到此处,楚归鸿却禁不住笑了出来,他一只手臂撑着竹椅笑得如花枝乱颤,夕景华看惯了他这轻浮的样子,也不以介怀,楚归鸿好不容易止下笑,喘着气仰面在椅上坐下,目光在夕景华身上逡巡了一阵,“没想到你堂堂鬼门的宗主,竟会对凤玉吟念念不忘,难道是欠下什么相思债?莫非是他……” 楚归鸿说着那眼神就直往夕景华的玄色的衣袍里瞟,夕景华暗道这小鬼又胡思乱想,还不知在心里又想着什么不堪的事情。见他的眼神愈发露骨,纵使是夕景华这般淡然之人也有些受不住了。他一挥衣袖,背向走到一边,轻轻咳可一声稳住心神,这才强迫了自己别再去向昨夜里凤玉吟拥住自己时那衣袂间淡淡的香气, 就像是偶然间碰落了一树的春花,坠入水中扰乱一池碧波,他以为这颗心不会再为谁而动,偏偏相隔十年,再相见时,他仍是免不了为这个心驰神摇, “今日早上把你的私印送来的云将军似是对你也有些意思,此人是凤玉吟身边的股肱之臣,若能收为己用固然是好,不过这种人……”楚归鸿见夕景华神色飘忽若有所思,猜想他又是想到了凤玉吟的事情,心里不觉思量如夕景华这般难测之人,倘若他日能以凤玉吟加以牵制,倒是一桩美事。只不过也不知他究竟为何对那大鹓国的帝王如此执着。 “这一点你无须担心,云日慕与大鹓皇室有些宿怨,况且凤玉吟也非简单之人,他们二人之间其实早已貌合神离。这期间只需小小的手段便能让云日慕对我们死心塌地。” 说到这个在沙场上技冠群雄的飞将军,夕景华的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楚归鸿见他如此自信满满知道此事不必多虑,他低头思索了一阵,又开口道,“那你今日为何冒险前来?宫里都打点好了么?” 夕景华踱步至窗边,窗外绿柳随风,桃红映日,他随手捻起一瓣落花,沉声道,“再过几日宫里定是天翻地覆,我怕你耐不住性子提早出手,坏了全盘计划。最近你呆在小院里切勿四处走动,引人注意。云家的人也许会来故意找你的麻烦,届时你只管忍着,万不可与他们起任何争执。” “哦?” 楚归鸿这一听来了兴致,还想追问下去却看见夕景华已依在窗边合上了眼,屋外的大好春光透过竹帘落在他姣好如女子的面孔上,一时间竟叫人移不开眼。 他的胸中忽而掠起一阵说不出的名为嫉妒的躁动。 那个能将夕景华的心紧紧抓在手里的人,那个身处于大鹓皇宫里傲笑群雄的男人,到底与夕景华有着怎样的渊源…… 早春的夜间有些凉风,春寒料峭,杯池怀碧,凤玉吟负手在凝碧宫的院外停了一停,这凝碧宫的主子正是凤玉吟已故的生母,她是爱花之人,每年春日一到必是满园馨香,凤玉吟每有烦心之事定会到这凝碧宫中小憩。 今日在早朝上刚颁下一道圣旨,着命四皇叔凤怀璧彻查御书房失火一案。他下的这个决定无疑是兵行险招,凤玉吟很清楚这四皇叔是个何等人物,当年自己登基之时多蒙他辅佐相助,如此说来这四皇叔可以说是平定朝政的功臣,然而先皇在遗诏中却明示凤玉吟一旦亲政,必要首先架空四皇叔在朝中的势力,随后再一步步将凤怀璧迁离帝都,永不再用。 为人君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凤玉吟深知先皇是万不得已才走得这一招,实在是凤怀璧此人确为不世之才,当年若非先皇年长他几岁,大鹓皇室又有长子继位的传统,恐怕今日坐在这皇位之上的人,就不是他凤玉吟了。 当初这位德容出众的皇叔不吝援手助他平乱在凤玉吟亲政之后就一直赋闲在家,虽说仍是享受这皇室供奉,但对于这样一个一生戎马崆峒的人而言,这与软禁又有何异? 自凤玉吟征战西梁归来之后就着手削藩推恩之事,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但凤玉吟也觉察到这些众口一致的反对声下,各藩王侯爷其实各怀鬼胎。凤玉吟自幼长在宫中看透了这些虚与委蛇,对这些表面顺服的长辈倒也并不担心,反而是这个一直不置一词的四皇叔令他最为不安。 所以最后他将这查案一事交到了凤怀璧的手上,一来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异心,二来也是不愿他与各位皇叔走得太近。 “皇上……皇上……” 凤玉吟正想着朝堂上的事一阵心烦意乱,身后突然传来的内侍尖细的嗓音瞬时大乱了他的思绪。凤玉吟正冷着脸要发怒,那小太监膝盖一软吓得面无人色地跪倒在地上,手上还捧着各宫主子侍寝的牌子。凤玉吟此刻哪有心情去宠幸宫中的美人,可转念一想,昨夜里就传兰妃卧榻不起,自己实该去看看才是。思及此处,凤玉吟便在拣起兰妃递到内侍的手上,“今夜朕就去兰妃宫里,其他宫里的人都歇下吧。” 小太监得了命,慌慌张张地从凤玉吟身边逃开,见他这般神色,凤玉吟也不禁苦笑,莫非自己是恶鬼不成,居然怕成这样。 沁兰宫里的这个兰妃是朝中新贵云家最小的女儿,当初入宫时才不过舞象之年,生得娴雅悠静,深得先皇喜爱。凤玉吟也看重她知晓进退,是个稳重知趣的女子便娶了她做妃子,借此也能与云家结成姻亲,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凤玉吟走到沁兰宫的时候,内侍们正伺候兰妃用药,那病得清瘦苍白的兰妃一见圣上亲临,惊得几乎从床榻上摔了下来。凤玉吟一看她病得这样沉重,心里不禁一阵心疼,忙亲自把她扶上了床。这两人虽说是夫妻,可凤玉吟生性冷淡,两人除了行房时有些接触,其余的时间里凤玉吟几乎从不碰她。而今她病得沉重却得了凤玉吟一番温存,着实让她又惊又喜。 “既然爱妃身体抱恙,这些俗礼就免了罢,”靠在凤玉吟怀中柔弱无骨的女子小心地用余光偷看着这个俊美英气的帝王,心如鹿撞般不知如何是好。这向来冷面的男人何曾给过她些许的温柔,她原以为这一生待在宫中能得他几度回首已是万幸,其他的岂敢奢求。没想到今日见到他如此关怀备至的神色竟是禁不住又动起心来。 凤玉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按部就班地端过药来喂她。兰妃一阵心神恍惚,病得几乎透明的面颊上微微泛出一丝绯红,一双眼波里漾漾地荡起一层微澜,连先前的倦色都一并退了下去。凤玉吟看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赶忙叫来太医为她把脉,兰妃自是舍不得松开凤玉吟的手,可碍于脸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抽身离开。心想这一夜定要将他连人带心一起留下, 正思索间,太医已在床边坐定,兰妃抬眼一看顿觉眼熟,再仔细一想,原来那太医未进宫之前是云府上的食客。兰妃看他号着脉许久不语,随后又面色沉重地对凤玉吟道,“娘娘天生体弱,这风寒入骨来势汹汹,娘娘身娇体贵受不住猛药,恐怕只能以汤食慢慢加以调理,” 兰妃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了然,匆匆向那太医看了一眼,果然那人也正定定地望着她。两人以为瞒得巧妙却不知道站在一边的凤玉吟早已瞧出其中端倪, 这后宫之中妃子争宠的手段他瞧得多了,云家人想借着兰妃的病把他拖住岂非愚蠢。不过既然他们如此大费周章,自己又岂能叫败他们的兴致。 凤玉吟先前来时还对兰妃心存着几分愧疚,现在看见她当着自己的面耍手段,越发地对她嫌恶起来。不过既然是做戏,怎有做一半的道理。凤玉吟顺着太医的话对下人们吩咐了几句便让人退下,抱着兰妃宽衣欲睡。 此时两人只隔着单衣,昏沉的烛火之下,凤玉吟的面孔愈发柔和起来,她心里盼着凤玉吟能碰她,可恨这身体尚在病中,不然…… “皇上……皇上,”寝宫内正是一片死寂,宫外蓦地有灯火闪过,随后便是推攘吵闹的声音,凤玉吟已有些困意,被这声音一吵,不由地怒火中烧,一把推到窗边的烛台,喝道,“谁在外面吵闹!” 宫外的人听到他这一声怒斥,嚷得更凶了,兰妃看凤玉吟面色阴冷得可怕,忙着劝他,凤玉吟却猛地甩开她的手,披上长袍走到床下,一脚踹开寝宫的门。那跪在等下的宫女见着他神色凄厉地扑过来,高呼道,“陛下去看看夕公子吧,今夜不知怎地突然就病了,奴婢去了太医院,都说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出诊,奴婢担心夕公子熬不过去,这才……这才……” “胡闹!皇上想去看谁岂是由得你这下人做主的?!还不滚下去!” 兰妃平日里待人温文有礼,就是对下人也极少架子,但今日她好不容易盼来了凤玉吟,谁知这奴才又来多事,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凤玉吟轻轻看了一眼被侍卫按在地上神色仓皇的宫女, 他的脸色冷得没有温度,看得兰妃也一阵心惊。 过了许久,凤玉吟才转身对兰妃道,“也罢,朕就先去瞧瞧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病了,” 他这一句话,似是故意说给兰妃听得。尤其是那‘真的’二字,听得兰妃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凤玉吟冷冷一笑,头也不会地随着那宫女大步离开…… ☆、愚兄 凤玉吟原先听说夕景华病重还将信将疑,直到他亲眼看到那人已面色如金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才惊觉事态的严重。 沁兰宫一起赶来的太医一边擦着汗一边为夕景华号脉,他本是暗中受云家人差遣,故意将兰妃的病情夸大以留住凤玉吟,没想到这皇帝一听说小楼里人病重就急急撇下兰妃直奔过来。看来此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朕昨夜还来看过他,怎么才一天时间就病下了,可是十分眼中么?” 凤玉吟的口气听来并不像十分关心,淡淡然地甚至连看也不看床上的人,太医心里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只得自己掂量着实话实说,“夕公子脉象沉滞,虚寒入骨,这对寻常人而言不过是伤风的小病,只是他身体似是有什么隐疾所以这病一发起来才如此来势汹汹,” “隐疾?” 年轻的帝王凌厉的眼角微微翘起,太医哪里受得住他这一瞥,顿时汗如雨下,凤玉吟冷哼一声,“今日算巧了,一个是宿疾缠身要把朕留在宫里,一个又是身有隐疾,卧床不起,爱卿你诊得好病症啊,” 太医一听这话,惊得实不知该如何应他,又见凤玉吟满面的不屑之色,心里一片透凉,细想方才凤玉吟在沁兰宫外对兰妃所说的一番话才意识到自己的这点把戏早让皇帝识破。想到这里,太医身子一软跪倒在凤玉吟面前,连连叩首请罪。凤玉吟心知朝廷上私下结党营私的大臣绝不在少数,本就无心重罚于他,把话挑明只是要他心里明白,别将自己这皇帝当是睁眼瞎子。 而这时床上的夕景华似是有了写动静,张开嘴不清不楚地想说什么。他的声音盈盈嗡嗡的像是梦里的呓语,只是面上的表情却是极痛苦的。凤玉吟狠狠瞪了太医一眼,那老人才手忙脚乱地想起要去为夕景华扎针止痛。谁料夕景华在昏迷中竟挣扎起来,宫人们见状就要去按住他。凤玉吟看到这情景忽而间想到什么,整个人猛然一怔,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是都凝结到了一处,在那些宫人还未触到夕景华之前,他就大喝一声猛地将人从床边推开, “别动他!” 宫人们被他推得摔在地上,都面面相觑不知缘由。但再一看呆立在床边的凤玉吟居然已是面色苍白。 “陛下……” 凤玉吟充耳不闻地转过脸去看着仍神志不清的夕景华,楼外吹进的冷风让他凛然一震,整个人几乎脚步不稳地踉跄了一下。宫人们要去扶住他却让他摆手拦下。 “你,你好好医他,用宫里最好的药医,倘若有半点疏忽,朕绝不轻饶。” 凤玉吟的声音听上去带着点颤,他飞快地对太医吩咐完后便大步走出小楼。这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帝王此刻看来却好像是逃一般地离开这里。 太医被皇帝的这一连串行为吓得几乎不知如何下针。不过他心里已暗暗料定这床上之人与皇帝的关系绝不简单。不过此人确实姿容出众,即便是病着也是风姿绰约,不似凡人。皇帝对他这般用心,难道也是被这色相所惑? 想到此处,太医也禁不住摇头喟叹,可怜那后宫中的女子勾心斗角只为博天子一顾,而这皇帝钟爱之人却偏偏是个貌似神人的男子。这可不是造化弄人么…… 床上的人自是听不到他心里的这番感慨,只是幽暗不明的灯光下,老太医并未察觉到那不久前还在病痛中挣扎□□的人,此刻已在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恍恍惚惚,一瞬即逝。 果真是无论过了多久还是没有办法忘了那件事么…… 从小楼一路‘逃’回来的凤玉吟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往日一些零碎的片段悉数涌来,那些他这一生都不愿再忆起的过往此刻就在眼前,挥散不去。 德政九年,正是凤玉吟十岁,凤玉锦十一岁那一年,东宫两苑正为储君之位争得昏天黑地,不过虽说如此,两位皇子私下却是极好的玩伴。然而未想有一日两人玩耍间凤玉吟失足落入枯井之中,几乎摔断了手臂,至今还留着一道极深的疤痕。本来这只不过是桩意外,未想凤玉吟醒来之后一口咬定乃是被凤玉锦推入井中。凤玉吟自小早慧深得先帝喜爱,经此一事先帝对他所言更加深信不疑。遂渐渐冷落凤玉锦母子。 深宫内院本就是看尽人情冷暖的地方,失宠的凤玉锦母子刹那间如从云端坠下,凤玉锦生来体弱多病,受不得冷宫里的阴湿寒气,未过多久就一病不起。而那一日凤玉吟正是要去他宫里寻他,怎知见到的,就是一群太监宫女死死按住奋力挣扎的凤玉锦下针灌药, 那时的情景如噩梦一般嵌入了凤玉吟的记忆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醒来的那个夜里,母妃紧紧抓着他的手逼他说出落井一事乃凤玉锦故意所为。他当时怎会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就将照顾疼爱他的哥哥送入了绝境。 凤玉锦在冷宫中没有住多久就差点因为病重丢掉性命,可惜最终命是保住了,人却再难清醒。凤玉吟自登基以来就把他重新安置,指派自己的贴身内侍细心照顾,每一有空便会去小苑看他。只是那些旧梦始终萦绕心头,凤玉吟今日一见夕景华在梦中挣扎痛苦的样子,一下子就想起那一日的凤玉锦, 他伸出手紧紧按住当年落井时摔断的那条手臂,仿佛那么久远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其实凤玉吟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再做什么补偿也是徒劳,无论他对那个已经痴傻的哥哥如何温柔换来的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一笑,再不会像从前那样,牵起他的手穿过这阴翳不散的百千宫室,一直走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天地。 凤玉吟失神地捂着早已痊愈的手臂,几乎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直到那人在他身后跪下,凤玉吟才恍然地反应过来。他一扫脸上不多见的阴郁神情,照旧森冷肃然地对那人道,“朕让你盯着这小楼,百日里可有什么异样?” 跪在黑暗中的男人朝凤玉吟慢慢拜下,恭恭敬敬地答道,“除昨夜里云将军来过一次,其他时间夕公子都待在小楼里没有出去过。” “朕知道了,你再回去盯着夕景华,若他有什么异动,即刻来报。” “臣下遵旨!” 凤玉吟此际正心神不宁,无心再追问他什么,那暗卫抬头看见凤玉吟脸色不佳,心底一动,话到了嘴边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望着凤玉吟渐行渐远的背影,月色幽暗,那背影像是嵌入夜色的一幅画,即便没有丝毫分花拂柳的韵致,也足以令人心动。 凤玉吟似是感觉到自己背后的那道目光,轻轻地转过身,跪在地上的人已悄然起身纵身跃入树影之间,凤玉吟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细长的手指慢慢拂过枝端刚刚萌出的新绿, 红尘紫陌,他从未想过要坐拥这千里江上,第一个祭上的是自己的兄弟。 那待在在小苑里的哥哥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心底的愧疚和无奈。作为一个帝王,他只能选择无情,可作为一个弟弟,他却要用一生的悔恨来偿还自己欠他的债。 登临绝顶,却未想从此山河永寂,相伴无人。 然而就在这一夜凤玉吟抛下病中的兰妃前往小楼探望夕景华后,一件连他也始料未及的事在宫里正悄然发生。 且不论那夜被他丢下的兰妃心中是如何委屈,连云日慕在听说夕景华病重之后都来她宫里询问。一夜之间仿佛夕景华就成了宫里关注的焦点。 “哥,那夕景华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能叫皇上如此紧张?你最近常在宫里走动,可有听说到什么?” 云日慕一向就担心凤玉吟与夕景华走得太近,然而未想自己最不愿建见到的事情这么快就真的发生了。他本来打算一入宫就去小楼探望夕景华,可是人还没走到门口听到宫人们的窃窃私语。说得自然就是些宫闱秘事,期间居然也出现了夕景华的名字。 “你别瞎想,陛下只是爱惜他的才华,想把他收为己用,陛下是何等睿智之人,怎会做那种,”云日慕说到这里,狠狠一捏自己的拳头,“怎么会做那种事,这谣言传得真是荒唐。” 兰妃并未察觉云日慕脸上的忿忿之色,只是蹙紧了眉头忧心道,“我早就听闻那夕景华风华不俗,陛下也是识情之人,把这样一个人留在宫中,难免……” “兰儿!” 云日慕实在压不住心头的烦乱,一时间失口直呼出兰妃的小名,兰妃这才发现兄长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惊得再不敢多说一句。云日慕从床榻边站起,负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心里一横,抬腿就往宫外走。 “哥,你去哪里?你……” “宫里传出这种谣言对陛下太不利了,我与陛下说去……” “哥,你怎么不想倘若这事是真的,你这一去岂不是惹得陛下不快了。” 兰妃一听说云日慕要去面见皇上,急忙拉住他,“陛下不喜欢朝中大臣参与后宫中事这你是知道的,就算现在陛下倚重你,你这贸然前去难保不会触怒龙颜。到时候你让爹爹怎么办,我心里有委屈也只能忍着,若你再失势,你让云家在朝中如何立足?” 兰妃口口声声都是以云家为重,云日慕听得再恼怒也只能隐忍不发。那个云家如何与他又有何干?他只记得那个云家为了一步青云牺牲了她无辜的母亲,那个云家现在还想借他在朝中巩固地位,什么云家子孙,说到底不过是可笑的桎梏。 不过兰妃嘴里说着要忍,可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宫里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她的笑话。皇上已来了她宫里却硬生生半夜让人给拉走。这让她颜面何存? 倘若不是那夕景华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那自一入大鹓就流言不断的西梁才子。 “哥,你要是真的关心陛下,不如想个法子把人弄出皇宫如何?” 云日慕心头一跳,刚要开口,兰妃目光一紧,慢慢用玉手覆在云日慕的肩上,“要是哥哥不便出手,我在宫里也能叫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双面 兰妃的话音刚落,云日慕突然出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兰妃受了一惊,轻轻‘啊’了一声,再看向云日慕时,不觉被他脸上恐怖的神色吓住, “收回你刚才那句话!” 云日慕虽然很清楚此时与兰妃闹僵是什么后果,但是只要一想到她所提到的能叫夕景华无声无息消失的方法,云日慕就再也没法冷静。 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怨毒的女人。他即便知道夕景华并非寻常人物,可他毕竟身在险境之中,有一个喜怒无常的凤玉吟就已经够他应付的了,若是这个女人再想从中害他,夕景华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兰妃件见云日慕的脸色骤然冷凝,也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地方触怒了他,唯有手腕上的痛楚提醒了她这个在战场上一呼百应的男人是真的动怒了。 “哥,你什么意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云家好,难不成我会害你们么?那个夕景华留在宫里迟早是祸害。”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自由主张。” 云日慕稍稍稳住了心神,把紧握着兰妃的手收了回来,面上的寒气退尽之后他才又道,“朝廷上的事你在后宫中还是少管为上,夕景华不易对付,陛下对你尚有情意,你不必去触这个霉头,一切交给哥哥来办就好。” 他此时说得和颜悦色的,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澜,兰妃只是惊魂未定地抚着自己勒红的手腕,她原本还想再劝云日慕几句,可是看看他的样子也是无心再听,只好把话全数咽下去。 但事实上兰妃的话确实提醒了云日慕,如果凤玉吟再对夕景华表现出过分的看重和在乎,那么夕景华在这深宫之中的处境必定更艰难。 这件事,他必须亲自去与夕景华商量。再这样下去,只怕夕景华的清誉就要毁在这些闲言闲语中了。 “宗主,药我端来了,你快趁热喝了吧。” 虽然已是日过中天,可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夕景华显然还未从昨夜的发病中恢复过来。现在他虽然面色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可整个人看上去仍是有些弱不禁风的憔悴。他乍一听见那端着药进来的宫女称他为宗主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那女子却也明白,笑着道,“我又叫错了,该是夕公子才是。” 夕景华闷闷地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接过她端来的药,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两三粒药丸,和着汤药一并服了下去。那人生得眉清目秀,即便不是天人之姿,看在眼里也实在让人舒服。夕景华半躺在床上顺了口气,那人笑嘻嘻道,“怎样,修大夫的药可是比宫里这些个庸医强多了?” “他怎么总喜欢把这些庸才留在身边,这样下去大鹓不是危险了。” 那女子一双美目在夕景华的身上转了一转,最后掩住笑颜淡淡道,“你得意什么,昨夜里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以内力催发自己身体里的内伤,万一你真有个好歹,修大夫非唠叨死我不可。” 说着,她又似是动气地用手指点着夕景华的病恹恹的脑袋,夕景华也不避开她,反而是讨好地对她笑道,“好罢好罢,以后有什么事一定与你先商量,修大夫那里,帮我先瞒一瞒……” “你这个人啊,” 她无奈地摇摇头,用力把夕景华的手臂从锦被中拉出来,用两只手指按在他的脉上,原本这脉门乃是武林中人的禁忌,不过夕景华对她却是全然信任的。那人为他好了一会脉才长长舒了口气,“你呀,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昨夜里有多凶险你知道么,我顾忌着那庸医在不敢进来,看着他对你混乱扎针真是吓得我不轻。” “昨夜突然听说他要去兰妃宫里,实在想不到什么法子让他不去,只好用装病这招。说来还真是奏效,否则白白便宜了那女人。” 夕景华笑得有些狡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点不寻常的红晕。他病得久了,脸上本不该带着血色,那女子担忧地看着他,忽而紧紧握住他的手,“答应我,别再做这种事了,你若想见他,我帮你把他骗来,绑来怎么样都好,就是别再拿自己冒险了。” 她说得这样郑重其事,夕景华反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虽然是心机深沉,但毕竟才刚过弱冠之年,多少带着点少年心性。此际被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夕景华都觉得面上发烫。 “不过你这么做,可是别有用意?早上你要我传出去的话我都传了……只怕这一天下来,你在大鹓宫中的名声就不那么好听了……” 夕景华听到这句话,面上的笑意更浓,那女子见着他笑得如此镇定便知道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于是对他便更是信服,只有她知道病床上这好像经不起一阵风吹的男子当初是如何坐上鬼门宗主一位,又是如何在短短几年时间中将鬼门的势力暗中分布到西梁大鹓的官场深宫之中。今日他表面上看似被困大鹓,事实上只要他想离开,门外那些星罗棋布的暗卫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恐怕过不了多久云日慕就要来了,你且先下去吧,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他瞧出什么端倪来。” 那女子了然地点点头,刚欲转身离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她笑吟吟地在夕景华的脸上轻轻一抚,夕景华正闭目养神冷不防被她‘轻薄’了一番,他红着脸瞪向那女子,而她却毫不在意道,“那日我见你扮成宫女大摇大摆地走出小楼,那些暗卫盯了你许久愣是没看出来,那衣服你穿得倒是服帖得很。果真是好一个沈腰莲步的美人儿,” “风月轩,你可别太过分。” 那日假扮女人的事夕景华一次也不愿再回忆起,谁知她还拿来调侃他。夕景华气得一掌拍过去,风月轩身形一闪,轻飘飘地避开那虚晃的一掌,她身似青燕一般跃出数步之远,拍着自己的胸口蹙紧了秀眉,怪笑道,“宗主你此刻有病在身,还是不要动怒的好。不然气坏了身子,急得那皇帝频频跑来,宫里那些女人还不跟着吃飞醋。”说完,她一记飞身便消失在了窗外的树影中。 夕景华被她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心里寻思着这风月轩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哪日看到修大夫可得叫他好好整治整治。 和风月轩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夕景华倒也不觉得倦了,看看时辰还早,那云日慕应该不会大白天就往这小楼跑,于是他起身走到窗边,那窗下正对着凝碧宫,那宫里虽然久无人住,但打理得还算精心,一眼望去兰草如画,幽香暗出。夕景华就着这一窗的春景坐下,拿出一只碧绿的玉箫细细抚摩。 “小夕,我进来了。” 门外的人突然叫唤了一声,正望着窗外出神的夕景华手上不禁一抖,那只碧箫顺着桌沿直落下去,夕景华心头一慌,不禁叫了一声。云日慕正巧走到门口,看见那只箫几乎就要摔在地上,而此时夕景华突然出手。 他这一出手,快得连云日慕这等高手都几乎看不清。只见夕景华垂下的长袖轻轻抛出,已经接近落地的玉箫被他一手挽住,稳稳地抓在手里。云日慕乍然见到这一幕,还没反应过来,夕景华已将那玉箫藏在怀里面上若无其事地朝他淡然一笑, “你怎么来了?” “小夕你……” 云日慕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急急忙忙走到夕景华面前,欲抓起他的手臂,夕景华脸色一变,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走到一边,“你白天来这里,恐怕不太好,以后……” “你会武功?” 云日慕问得直白,夕景华见无法隐瞒,只好道,“怎么,谁说文士就不能练武?不会武功如何能陪安国侯上战场杀敌?还是你觉得我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夕景华的语气听上去不大好,云日慕看他敛紧了眉头,果然不敢再问下去。他陪着笑脸好言安抚道,“我不过是好奇,你别生气,我不问就是了。早知道你武功如此了得,我就不必那么担心了……” “担心什么?” 夕景华心里明知云日慕所指何事,不过他还是佯装不知地追问道,“担心我这病痨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 云日慕忙地解释,“我今天是向皇上请了旨来的,大鹓要在南方开渠引水,皇上知道你精通此道,他面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想请你出山帮忙。我顺着他的意思说要来向你请教,你放心,他绝不会怀疑的。” 笨!那凤玉吟岂是傻子,由得你这样糊弄他! 夕景华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云日慕看不出他满心的鄙夷,仍是道,“我是心急你的病,还有那些,那些流言……” 果然是为此而来。 夕景华心中一片明朗。他故作讶然地抓住云日慕的手问他,“什么流言?我在这小楼里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凤玉吟要对侯爷不利?” 云日慕苦笑着地摇摇头,看着夕景华满面忧色心里不禁心疼他,轻轻把人搂进怀里,“昨夜里皇上丢下兰妃跑到你这里来,宫里人都传皇上将你藏在宫里,是要……是要……” “是要如何?你倒是说啊,” 夕景华似是记得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云日慕抚着他后背不知该如何对他说起。眼看怀里这人只是一日未见就憔悴如斯,以他文人心性若知道别人将他当作禁脔来看,真不知后果会怎样, “其实也没什么,宫里人多口杂,今日传这个,明日又传那个,你不要往心里去就好。只要他不真的对你做什么……” 云日慕说到这里也自觉说不下去了。夕景华听的分明,此刻正是强忍着笑做出茫然的表情来,他面上的茫然装得足以乱真。云日慕不疑有他,心事重重地抱紧夕景华,像是一刻都不愿撒手似的,“我想过了,这宫里确实不适合你待,过几天孙侍郎就要南下筹办开渠一事,我想个说法让你与他同去,这样总比你待在宫里安全得多。” 孙侍郎? “正是大鹓的状元郎孙昊阳孙大人?” 云日慕继续道,“那日他在皇上面前提起你的事,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是认识的。而且他好像对我们的事也略知一二,” 想起那日孙昊阳脸上诡异的笑容,云日慕忍不住有些后怕。看他的样子似乎知道不少不该知道的事,若是他把这些事捅到凤玉吟那里,恐怕不好收场,但如果能把他收归到自己这一方,那便一切都无需担心了。 “这个孙侍郎可是一年前独占鳌头金榜题名的状元爷孙昊阳?” “不错,正是他。” 云日慕点点头,继续道,“他一年前夺魁之后不知何故向皇上辞官归隐,皇上虽然震怒却没有治他的罪,没想到一年后他又重回朝廷,这皇上也不知为何如此看重他,二话不说就封了他个工部侍郎的官儿。他也是最近才走马上任的,我与他还不是很熟。” 该死的,又是他! 夕景华一听这名字就火大,他狠狠一捏拳头,眼中的杀气一时大盛。云日慕要是看见他这眼神只怕再也不会认为夕景华是个柔弱不堪一击的文弱书生了。 那眼神,就是鬼门里最冷酷无情的杀手见了也要腿软的。 “孙大人早先在西梁时确实与我见过几面,只是这个人心机深沉,难以捉摸。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去惹他。”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2节 其实岂止是见过几面。夕景华只要一想到这个人还留在凤玉吟的身边就不由地大为光火。没想到鬼门追杀了整整一年年未能得手的人现在不但活得安安稳稳,居然还能跑到大鹓的皇宫里坐上侍郎一位, 想到这一年中屡屡失手的战报,夕景华只差没有自己亲自出手剿灭这个鬼门叛徒。若不是被两国交战一事缠着,夕景华绝对不会放任他在江湖上逍遥自在。 只是一年间能将他保护得如此之好的人,在大鹓里,除了当今圣上,还会有谁…… 莫非…… ☆、皇叔 退朝之后的凤玉吟很少会私下会见大臣,从前云日慕未从边地归来之时,凤玉吟的书房可以说谁都不敢乱进。而今日站在这书房之中的,却是一个一身锦衣气宇不凡的男人。他自凤玉吟亲政之后便极少在宫中走动,不过虽然如此,这个人在朝廷上的影响力却是连凤玉吟都不得不小心的。 “仔细想来我有两三年没来你这儿了,倒是丝毫未变,还是冷冷清清。” 这个敢在凤玉吟面前直呼你我的人,当然就是三年前辞官归隐的四皇叔凤怀璧。这整个大鹓国内,恐怕也只有他敢在凤玉吟面前如此不拘礼数。而凤玉吟也并不生气,这个皇叔自他少年时期便陪在他身边教他文武之道,可以说凤玉吟是凤怀璧一手教导出来的。 此刻书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凤玉吟也放下了平日里那些帝王的架子,与凤怀璧对面而坐,而那凤怀璧虽然年长不少,可人仍是丰神俊貌,英武过人,乍一眼看下去不似叔侄,倒更像是兄弟。 凤玉吟端起桌案上的茶,放在唇边轻轻啜了一口,凤怀璧手里执着一把折扇,悠然地摇了摇,凤玉吟一眼看见那扇面上秀梅瑞雪,笔走游龙便知道是谁的手笔了,笑道,“这孙侍郎好雅兴啊,四皇叔真是有福了。” 凤怀璧手上一顿,嘴角不经意弯出一个弧度来,那面上尽是宠溺的笑容,“他之前在府上闲来无事就喜欢弄出这些小玩意来,我怕他觉得闷就随着他。现在可好,整日里忙得连个影子也见不着。” 凤玉吟放下手里的玉杯,将那折扇拿来细细看了一阵,果然是丹青妙笔,只可惜画工非凡,而意境不足。怕是作画之人心有旁骛罢, “皇叔的意思好像是在怪朕重新重用孙侍郎?” “皇上言重了,昊阳他心有大志,一座小小的侯府怎么关得住他,我只是怕……” 凤怀璧眉心一皱,从座上站起,负手走了几步,“鬼门的人始终不会放过他,我能保他一时,保不了一世,让他回到皇上身边多少比呆在我的侯府里安全,况且,他也不愿再躲躲藏藏。” “鬼门的事朕迟早都是要处理的,胆敢在我大鹓的国土上为非作歹,这样的江湖势力朕绝不能姑息!” 凤玉吟狠狠一拍桌子,桌案上的茶溢出玉杯来,茶水淋在那树墨梅上,淡淡的墨迹化开,凤怀璧一眼看过去,不知为何一阵心慌。凤玉吟见他久久不语,忙把话题叉开,“且不说这个了,昨日朕让皇叔去调查的纵火案可有些眉目了?” 凤怀璧摆摆手,重新回到位上坐下,“我想这事也许跟鬼门大有关系。” “何以见得?” “近日来我的人在城里城外看到不少江湖人士,虽然他们有些已经乔装打扮,但举手投足间皆非常人可有。我一直担心是冲昊阳而来,可看他们那架势似乎有什么更大的计划。” 凤玉吟对鬼门这一脉的江湖人素来没有好感,又因为一年前孙昊阳因为受到鬼门追杀而被迫辞官归隐一事让凤玉吟更加反感,只是朝廷不宜过早涉足江湖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动。可是如果是鬼门中人主动来犯,那么凤玉吟就绝对不会再手软了。 “这件事皇叔一定要调查清楚,朕虽然早有心铲除这些江湖邪派势力,不过朕也无端冤枉他们。此事关系重大,朕希望能万无一失。” 凤怀璧比凤玉吟还急着肃清鬼门势力,此次他去调查这事,也想借着大鹓国力牵制鬼门。孙昊阳一年前险遭鬼门中人暗害,那时命悬一线的情景他至今不能忘怀。不过凤怀璧也知道凤玉吟将这事交给他办,可不光是捉出元凶那么简单。只怕要在这案子里多牵扯些皇族中人才好…… 与凤玉吟的这番谈话无疑让凤怀璧更加坚定了剿灭鬼门的决心。这一年来始终插在他欣心上的这根刺要越早拔出越好。 “皇上,这些日子玉锦过得可好,我也算是很久没去看他了,正想趁着今日进宫带些稀奇玩意儿给他。” 一提到凤玉锦,凤玉吟的脸色立刻就软化下来,说来这个皇叔当年对玉锦也是颇为照顾的,几位皇叔中就只有他没有因为玉锦失势而落井下石。只是一想到当日那个温和谦顺的兄长如今病得连自己都认不出,凤玉吟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还是老样子,仍是病着,这多年怕是好不了了。” 当年的事凤怀璧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也知晓这其中必是另有隐情。但深宫之中,又有多少冤情得不到申诉呢?何况凤玉锦的性子就太软弱,的确难当大任,而凤玉吟则颇有治世之才。命运的这一番捉弄,兴许自有它的道理。 不过,当凤玉吟和凤怀璧一起走回凤玉锦所居之处却看到夕景华就坐在院中吹箫,而那凤玉锦也听得入神,全然没有察觉他们。 夕景华的箫声袅袅如雾,渗透着丝丝缕缕淡似薄烟的哀怨,就散在这满院的残阳中,连带着听的人也一阵一阵的隐痛。 “你……” 凤玉吟远远望着那一瞥极细致而秀美的侧影,耳中幽幽如泣的箫声未绝,他甚至有种不愿打扰的感觉。凤怀璧从未见过这作风强硬的帝王在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刚欲去喝止那吹箫之人,猛然间想起今日进宫之时听到的那些关于这个西梁才子的传言, 他暗自揣摩了一阵,又犹疑地望了凤玉吟一眼。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而此时箫声戛然而止,一身白衣的男子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凤玉吟,那一刹那的笑容让凤怀璧看得都有些失神, “罪臣不知是陛下驾临,有辱圣听,还望陛下赎罪。” 夕景华不慌不忙地从座上站起,然后慢慢拜下去。一边的凤玉锦却拉着他的衣服嚷道,“好听,好听,你再吹,你再吹。” “哥!” 凤玉吟把和夕景华一起跪下的凤玉锦扶起来,轻轻拍开他膝上的尘土,撇了夕景华一眼,道,“你不是病重么,不在小楼里养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今日罪臣在小楼上吹箫,王爷宫里的人便来请我陪王爷解闷。罪臣这就打算回去的……” 夕景华听着他一贯冷如冰霜的声音,心里低低叹了一句,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凤玉吟看他的脸色确实不像昨夜里白得那么骇人但还是透着病色,便说,“朕请你来宫里,可不是要你做个乐师来的。不过既然朕的皇兄欣赏你,你若无事便来这里陪他也好。” 凤玉吟的声音不冷不热的,仍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气派,夕景华听在耳中越发觉得刺耳。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凤玉吟扶着凤玉锦的手上,那只手昨夜里也抚过他高热的额头,冰凉的触感其实并不能让他退烧,反而会令人全身滚烫起来。 只是他想要得到凤玉吟的温柔,恐怕是绝无可能了吧,那一点小小的欲望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能得到满足…… 夕景华恋恋不舍地把脸转回来,听着身后凤玉吟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从地上起身。谁知那双腿在地上跪得久了些,才一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夕景华又内伤未愈,胸口更是闷得难受,一个失神险些摔在地上, “当心,” 他的手臂被凤怀璧一把拉住,这才稳稳站住,眼前的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端详着什么怪物一般,夕景华暗暗思量这四王爷该是也听到宫里的流言了吧,否则怎会这样看他? “罪臣见过四王爷。” 他作势又要去拜,凤怀璧出手拦住他,笑得一派傲然,“本王听过你的事,陛下是爱才之人,留你下来是要为大鹓出谋划策的。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夕景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不止。 凤怀璧看他咬着唇不发一语,心道果然和传言一样,还是心向西梁不肯向皇上投诚么?这风骨确实难得,只可惜他一片忠心给的不是大鹓,而是西梁。 此刻他并未注意到夕景华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脖颈上所佩的那枚玉坠上。那玉坠正是孙昊阳相赠之物,夕景华只消一眼便能认出来。他趁凤怀璧察觉之前便悄悄转过眼,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这孙昊阳果然是找个了好靠山! 夕景华恨恨地咬着牙,只差不能亲手杀了那叛徒。这一动怒又牵引起昨夜里催发的内伤,一阵剧痛自他心间重重划过,像刀劈斧砍一般。夕景华握紧了前襟,几乎站也站不住,凤怀璧早听闻这西梁才子体弱多病,现在眼见他摇摇欲坠,忙叫来宫人送他回小楼。 恰逢凤玉吟正安抚好了凤玉锦走出来,看见一群人架着夕景华就要离开,莫名地有些担心,走过去仔细一看,果然又是虚弱之相。凤怀璧站在一边把这些看在眼中,原想劝凤玉吟几句,可直到夕景华离开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是看着凤玉吟长大的,深知他性子极冷,除了这个已经痴傻的哥哥再没有别的事情能让他动心。有时候凤怀璧宁愿他多情一点,像凤玉吟这样什么事都要自己抗着,迟早会把自己压跨的。 “皇上若是看重这个西梁人,何不给他个官位,也好让他为陛下尽忠效力。” 待到夕景华走远,凤怀璧才对凤玉吟道,“把他这样留在宫里始终不好,陛下觉得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凤玉吟不怒反笑,“怎么连皇叔也听到那些流言了。” “虽说是流言止于智者,但对陛下而言,还是早日澄清的好。” 凤怀璧没想到一说到这个,凤玉吟竟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他若不是因为自己与孙昊阳的事,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两个男人如何相爱欢好。但是今日这个夕景华不单容颜清丽更有种柔弱似水扰人心神的风姿,就算是凤玉吟动了心也不足为奇。 “澄清?朕若把这流言说给那夕景华听,兴许他能一死明志呢,他那性子倔得很,谁要打他的心思,怕是得抱定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 凤玉吟哈哈一笑,只觉得这流言实在有趣之极。夕景华那点文人心性他可是见识过的,就是那些久经沙场的人看到他在凤玉吟面前不顾一切地撞向利器一心求死都觉得震颤,这种人,心比天高,哪里受得了这些秽言污语。 ☆、私会 夕景华前脚刚一进小楼,那风月轩后脚就跟了进来。看见夕景华内伤发作得脸色灰白,惊得大呼小叫,夕景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风雨轩恨恨道,“就知道遇上凤玉吟你准没好事,你看看,堂堂的鬼门宗主不做,跑到这里做他见不得人的‘男宠’,还要受那些闲气,你果然是好日子过多了么?” 她骂归骂,心里还是紧张夕景华的,见他痛得连反驳发狠的力气都没有,赶忙扶着他在床上躺好,夕景华斜着眼睛直看得她心里发毛。风月轩只得软化下来,一边帮他顺气一边低声道,“不说了还不行么,你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 夕景华冷着脸背过去不理他,风月轩觉得好不委屈,但又不能逆他的意思,只好温声细语地求他,“别气了,只当我口不择言好了,你这一气,遭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和凤玉吟之间的事,不希望别人多嘴,你知道我的脾气,别再把男宠这种话挂在嘴边,否则就算是你也不客气。” 夕景华一想到凤玉吟对他漠不关心的样子就气闷。虽然说来这也不能怪在凤玉吟的身上,毕竟他乃一国君主,自己只是他的阶下之囚,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而自己对他除了顶撞就是干脆病得不省人事。像凤玉吟这样性冷的人自然不会主意到自己的存在。 风月轩看他久不开口,以为是还在生气,诚惶诚恐地要给他道歉,夕景华岂是这样度量狭小的人,经她几番央求自然也就不气了。反而是想起今日在凤怀璧身上看到的那枚玉坠叫他不由地拧紧了眉头, “对了,孙昊阳的事情要尽快处理,我不希望再看到这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风月轩还忙着给夕景华陪不是,等她回过神来,夕景华的脸上早已没了怒意,一脸得逞的表情看着她着实有些奸诈的意味在里面。风月轩惊呼上当,暗骂道,都被耍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四王爷凤怀璧不是个简单人物,如果他有心保护孙昊阳,也许会动用朝廷的力量来对付鬼门。而且现在孙昊阳在凤玉吟身边做事,我不欲这么早就与他敌对,所以一切要暗中进行才好。” 夕景华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就一改往日温吞顺和的语气,风月轩一见他说的如此认真慎重,忙也换了一副样子,恭敬地站在一边听他的吩咐。 夕景华轻咳了两声,嘴里泛出淡淡的血腥味,他在怀里摸出药来急急忙忙吞下去。可是那真痛还是没给压下来,风月轩看他的样子实在痛苦,抓着他的手腕听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宗主,这病得修大夫亲自来一趟给你瞧瞧。” “大惊小怪什么,这么多年不是一直这样?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吧,这件事要快,耽误不得!” 自己的身体,夕景华怎么会不清楚。这些日子以来他先是在三青山上为战事劳心,现在到了大鹓皇宫,又陷在深宫的勾心斗角里,周旋在一群虎狼之间。虽然他已暗中布好了全局,可事情一落到凤玉吟的身上,就难免产生变数。 “我知道了,孙昊阳的事确实应该有个了结。我这就出宫去联系其他人,不过把这件事办完了说什么也要让修大夫来给你好好看看。” 风月轩满心的担忧此时也说不出来,夕景华执拗的性子爱她是知道的,就算她磨破了嘴皮最多也只是换他无所谓的一笑。他怎么就不明白把自己折损了,整个鬼门都是要跟着遭殃的啊。 夕景华默许的点点头,眼皮重重地往下垂,风月轩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她探了探夕景华的额头,还微微发着烫,他的呼吸又缓又浅,一看就知道睡得不沉。风月轩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心为他掖好被子才轻声离开。 楼外的树影落在床边,夕景华似在梦里反复唤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其实在他心里刻得很深,可是他不能说起,甚至连当着他的面也不能喊出他的名字, 梦里的记忆留在很久远的地方,他与那个锦衣少年在花影纷繁的春日,两手相执,彼此珍惜。即便现在知道那只是个虚伪的陷阱,可这一误,就是十年。 皇城北郊外的按过侯府邸平日里绝少人来,安安静静的一座院落里,除却了两三守卫也就只有留下几个安国侯的旧部。此时,院落外忽有一人影飘然而至,身法之快竟连这些在大内皇宫受训已久的禁宫侍卫都察觉不到, 花团锦簇的院落里,楚归鸿正在竹椅上合目小憩,那人影轻轻落在他身畔,楚归鸿闻风一动,正要抬手攻向那人影,只听那人轻笑一声,俯身一把将楚归鸿抱起。楚归鸿这下子也不挣扎了,勾起上吊的眼角,戏谑道,“真是稀客啊,孙大人。” ☆、赠箫 这是夕景华第一次在大鹓的皇宫里与孙昊阳见面。虽然之前彼此之间已经有过不少次的交手,但是这样“心平气和”地走到一起也是属少见。 昨日孙昊阳在与楚归鸿欢好了之后,也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竟连理都不愿理自己。莫非是自己太不小心弄伤了他,可是如果这样,他怎么还…… 一想到昨日里自己与楚归鸿的云雨燕好后回到王府对风怀璧说下的那些谎话,孙昊阳就觉得心里有点气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自己在抱着楚归鸿的时候,满心想的却是风怀璧。甚至有几次他几乎就要冲口喊出风怀璧的名字, 这明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归鸿,对风怀璧一直都是,都是策略而已…… 不过,眼下最让孙昊阳的头疼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眼前这个喜怒不行于色武功又深不可测的鬼门宗主夕景华。在孙昊阳的眼中,这个病得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 “想必你们之前也见过,朕也无需为你们再做引荐,”凤玉吟显然没有看出这两人之间早成水火之势,夕景华今日被他召来御书房时也大为疑惑凤玉吟的此举。直到见到眼前之人才恍然大悟, 看来大鹓开渠引水之事已是势在必行了 “当然,罪臣与孙大人早在西梁便已认识。” 夕景华在凤玉吟面前始终自称罪臣,似是极为谦卑。孙昊阳知晓他的底细,不由暗暗好笑。但他在面上仍是要还夕景华这一礼,“正是,臣下与夕公子算得上之故交了。” 夕景华闻言,抬起头来朝笑颜逐开的孙昊阳微微一拱手,“不敢以大人的故交自居。” 凤玉吟在一边看着这两人,起初也并未疑心,反而是这两人客套起来让他越听越觉得莫名。想来夕景华虽是文人出身,但绝不是卑躬屈膝之人,何必与这孙昊阳摆出这些俗礼来? “既然你们相熟那自然是好,大鵷国近来频遭水患,南方百姓苦不堪言。朕要你们两位替朕画出南方引水开渠的草图以供工部修缮河道,灌溉良田。” 夕景华早从云日慕处听闻此事,而孙昊阳一早就想把夕景华拖进大鹓宫廷的斗争中来,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了一眼,都低首不语。凤玉吟只暗中觉得奇怪,但也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夕景华的目光悄悄落在凤玉吟的身上,那些传遍宫中的流言对他似乎没有半点影响,这凤玉吟果然也是个绝顶人物,难怪能在这风云诡谲的大鹓宫中安之若素,泰然处之。 “朕将这事交给你们二人,是要倚重你二人的才华为大鹓的百姓谋福,朕希望,”凤玉吟将脸慢慢转向夕景华,他本是无意地一转,却看到夕景华那两道来不及收住的目光正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那不是夕景华该有的目光,他的眼睛不是一直温温入水,怎会,怎会有这样逼人的气魄, 这个想法自凤玉吟脑中一掠而过,他稳住心神,想将话继续讲下去,但还是忍不住要想夕景华那里多看一眼。这一眼看到的,果然还是低着头默不吭声的夕景华。 凤玉吟不禁心头一松,又道,“朕希望今后在大鹓皇宫里不再有什么西梁才子一说,既然入了大鹓,便是大鹓的臣子。日后,你也不必再称罪臣,就和和众卿一样吧,” “那,臣下可是要为夕公子在工部设个官位,再来就是夕公子有了官职就不宜再住在宫中,臣下是不是该给他另寻个官邸?” 孙昊阳冲着夕景华颇有深意地一笑,“久闻夕公子身体抱恙,臣下认识一位民间大夫,兴许可以来为夕公子看看。都说文人体弱,这身子可是耽误不得的。” 夕景华一听这话便毫不客气地瞪回去,“景华怎敢有劳大人,这病只需静养便好,不必浪费大人那些好药了。与其用来救我这久病不愈的病鬼,不如拿去医治可救之人。” 这一下凤玉吟终于听出了两人之间争锋相对的意味了,不过这也好,这两人本来就一个在大鹓鳌头独占,一个在西梁名扬千里,两人相遇若能相安无事反而奇怪。就像现在这样即便是貌合神离,但到关键时候拼着争强好胜之心也必会各树一帜,尽显其能。 凤玉吟这驭臣之道孙昊阳与夕景华都心知肚明,不过这两人也是各安心思。若非两人都是鬼门中人,岂能坐视对方安然无恙。夕景华之前担心孙昊阳会以他鬼门宗主的身份相要挟,但现在一看,孙昊阳不愿挑明他的身份,想必是不愿过早借大鹓国力对付鬼门。他这做法,难道是说他还想回到鬼门? 想到这里,夕景华不禁又向孙昊阳看了看,那人站在凤玉吟,两人的神色不似君臣,更显亲密。他那日看到风怀璧的配有孙昊阳的玉坠便猜到一点他们的关系,只是他始终不愿凤玉吟与孙昊阳深交,为今之计,是要让凤玉吟尽早知道孙昊阳的身份。所以他绝对不能在现在离宫。 “陛下,臣下在城东有一处老宅,依山傍水景色怡人,虽然算不得什么仙灵宝地,但总算是个栖身的好地方,不如让夕公子住在那里,再来他与安国侯府相邻,夕公子若心念旧情也好常去走走,” 孙昊阳说得句句肺腑,似是处处为夕景华着想。凤玉吟却笑着一口拒绝道,“你说的事先且放下,朕自有安排。” 夕景华茫然一愣,倒是没想到凤玉吟含糊其辞。他疑惑地望了望镇定自若的凤玉吟,一时之间准备好的话竟是说不出来了。 “可是陛下……这宫里……” 孙昊阳抢先一步道,“人言可畏啊陛下,如今夕公子要在大鹓朝廷上立足,怎能顶着,顶着惑主的恶名,这恐怕又得在朝廷上引起什么风波来了,” “昊阳,你想得太多了。” 又听人提起这事,凤玉吟显然不再是从前那般一笑了之。这在夕景华预料之内。凤玉吟对他本无意,一切皆是流言使然。然而,流言未必就是假的,他夕景华想得到的东西,何曾失过手? “你一直不说话,朕不信你在宫里没听到什么风声。” 凤玉吟不去向对孙昊阳说,而是转过身对静立一边的夕景华道,“你倒是说说,朕该不该留你?” “臣下惶恐,臣下知道一出宫门,必无生路。大鹓与西梁征战多年,死伤无数,臣下曾为西梁效命,于大鹓国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臣下恳请陛下赐一席之地得以安生。至于宫内的那些流言,陛下尚且视作笑谈,臣下身份卑微,哪有资格在此说三道四,” 夕景华这一席话里有不少破绽,可孙昊阳不敢明的点明。要留下夕景华的是凤玉吟,谁敢逆了这大鹓天子的意思。他转念一想,这才明白是自己唐突了。此刻凤玉吟定是不会将夕景华放出宫去。无论流言真假与否,以凤玉吟的性子,没有十成把握能留住夕景华的心,他怎么能安心委以重任。现下这个情况,只有把夕景华的人捏在手里才能确保他不会暗中使诈。 寻思到了这里,孙昊阳清楚此时是不可能迫夕景华离宫了。只是要在凤玉吟眼皮底下要动夕景华恐怕就难于登天。更何况此时鬼门中人应该也已经潜入大鹓,自己的处境要比夕景华危险得多,如此看来,现今还是自保为上,其他的事,边走边看吧…… 凤玉吟见孙昊阳再无异议,便正色道,“孙爱卿如果没有其他事,可以先退下了。”他说完,又转过身对夕景华道,“景华你先留下吧,朕还有些事要交予你来办。” 听到‘景华’二字,孙昊阳不由侧目,夕景华却是一脸从容不迫。凤玉吟此举,是在暗示自己么?这夕景华已不再是西梁降臣,而是大鹓未来的重臣…… 不过这一次孙昊阳没有料到凤玉吟将夕景华留下只是为了一桩私事。他见凤玉锦颇为喜爱听夕景华吹箫,再想自己虽然一直对这个兄长呵护照顾却总难博他一笑,每次见面他对自己不是畏惧就是根本认不出来。凤玉吟对当年的事始终耿耿于怀,现在只想尽力补偿凤玉锦。故而动起了向夕景华学箫的念头。 至于宫里那些谣言,反正是子虚乌有,时日久了便会不攻自破了吧。 夕景华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凤玉吟居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可细细一想,又不免觉得心情复杂,凤玉吟竟会对那已经痴傻的兄长如此用心。那日他出宫之前尾随凤玉吟看到他对凤玉锦无微不至的照顾,那是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有些事既然已经错过了,回头再想弥补,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这样一来二人相处的时间倒是多了不少。夕景华自然乐得如此。只是这消息要让云日幕知道自己又得费一番口舌。 “陛下虽然对音律所知不多,但悟性却是极高的,这才学了几日就俨然有些吹箫的姿态了,” 这一日退朝后,凤玉吟还是依约去了夕景华的小楼,宫人们都知道皇帝这个时辰来,准备好了点心和酒食就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夕景华一人。凤玉吟自随他学箫以来,每每无事就会拿出来习练一番。夕景华见他这般卖力,心里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不过是有些吹箫的姿态?” 凤玉吟自小长在皇家,身边围绕着数之不尽的趋炎附势之人,对他的追捧声可想一般。难得有人敢逆他的龙鳞,凤玉吟听了自然不大舒服,不过想来这也是实话。他不是天纵奇才,才演练了几天能博得夕景华这种高傲之人一两声称许也算是不易了, “这吹箫一事是急不得的,便是天赋再好的乐师也绝不能一蹴而就。”夕景华说着便走到凤玉吟身后,伸出手按在凤玉吟的指上。他自身后几乎要将凤玉吟抱个满怀,垂首吹箫的人起初并未察觉,知道两人手指相触之时,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才闪过一丝异色, 夕景华的手指纤细而带着凉意,指端还留着病态的苍白,但凤玉吟却能感觉到背后那双搂住自己的手臂是有力的。全然不像是这个病弱男人的手臂, “陛下,不要分心。” 夕景华镇定地握了一握凤玉吟的手腕,凤玉吟略微一惊,转首间乍一看到夕景华半垂的眼睫微微一颤,再抬起眼时,那双映满了自己面孔的柔如女子秋波的眼睛竟好像曾经见过, 那样的一眼,似乎不经意地揭起了他心里某一个隐隐作痛的疮痂。一丝丝寂寞冷落的痛感就像这箫声一般,丝丝缕缕地扣紧了心, “陛下?……” 凤玉吟手指一动,箫声猝断,惊如裂帛一般。凤玉吟还未回过神来,候在门外的兰妃手中的食盒“当”地一声落在地上,刹那间满地的狼藉…… ☆、诡计 “进来怎么也不令人通传一声,”凤玉吟不悦地看向门前呆立着的兰妃,而夕景华其实早就察觉到兰妃进了小楼,但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仍是就着抱住凤玉吟的姿势,那兰妃一来就看到这个的画面,心里的惊惶可想而知, “臣妾,臣妾亲手做了些糕点,想献给陛下尝尝,未想打扰了陛下的雅兴……” 这纤纤弱质的女流见自己触怒了圣颜,吓得当场失了分寸。她在宫中住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凤玉吟用这样的眼神来看自己。其实兰妃她自己并未察觉到,令凤玉吟不快的并非是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是她出现时看着自己与夕景华的眼神。 夕景华见那女子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也知道凡事应该见好就收,忙松开抱着凤玉吟的手,恭敬地退到一边。凤玉吟起初也觉得被一个男人这样搂着吹箫实在诡异至极,但他又想自己与夕景华不过是君臣之谊,既然是坦坦荡荡又何必在乎其他。反而是宫里这些整日搬弄是非的小人令他更为反感。 “行了,起来吧。” 凤玉吟不耐烦地摆摆手,自己重新再位上坐下,看也不看一眼地上散乱了一地的糕点。 兰妃当初赶来这里也是听说了近日来凤玉吟频频驾临这小楼想来探个究竟。怎想到就真的让她撞了个巧。那夕景华见了她不单没有回避的意思,甚至盛气凌人地与她对视。那眼神里全是不屑和嘲讽,好像已对凤玉吟志在必得一般。 “这小楼不是后妃可以来的地方。你应该清楚宫里的规矩,以后不要再擅自乱闯。” 凤玉吟一边说着一边饮着南方刚进贡的新茶,杯底浮着袅袅青碧,正映着夕景华精致如雕刻的侧脸,他负手而立,长发垂在身侧的白衣上,似是染尽墨色。凤玉吟这么一看,惊觉那人耀眼得让人有些无法移开目光。从前只见过病体支离的夕景华,今日这一见才顿知这西梁才子的一身风华确是无人可比。 兰妃听了凤玉吟这话,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凤玉吟这种全然拒绝的态度让她不由得把怨恨全都加在了一边安然站着的夕景华身上。那一夜也是这个人将凤玉吟从自己身边抢走,现在自己又是当着他的面被凤玉吟冷落…… 她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可看到凤玉吟对自己全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委屈和恼怒。她在凤玉吟面前发作不得,只能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鲜红的血印留在她白玉一般细腻的手掌中。夕景华佯装没有看见,心里却已暗暗记了下来。 这个云家送进宫来的女人留在凤玉吟身边定然是个祸害。好在她此时还未存心机,否则自己就没那么容易放过她了。 夕景华在送走了凤玉吟和兰妃之后,刚一回小楼,那行踪神出鬼没的风月轩便从窗边跳了进来,夕景华品了一口桌上尚有余温的香茶,悠然道,“是城里出了什么事么?” 风月轩难道露出这样凝重的神色,夕景华就是不问也知道事情紧张得不顺利。果然,风月轩快步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羊脂玉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摆,“还有心思品茗,别人都欺负到自家头上了,你这宗主还要不要当?” “怎么,一个风怀璧就把你吓破了胆?” 夕景华今日与凤玉吟温存了一阵,心情大好,即便风月轩如此目无尊卑他也不已为意,反而是耐着性子劝她道,“天大的事能叫你这般慌张?凤玉吟还没动手呢。” “你!” 风月轩是黑着脸进来的,遇上夕景华这不冷不热的态度,什么气都撒不出来,就好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痒不疼的,叫人心里干着急。 “我知道,风怀璧已经盯上了城里鬼门中的弟兄,我猜他这么做跟孙昊阳脱不了关系。不过至少凤玉吟还没有公然下令讨伐鬼门,我们只要把持得住,风怀璧一样没有办法。” “把持?” 风月轩一把拉开夕景华面前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坐下,“我们不去惹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说什么例行公事,兄弟们担心你在宫里暴露身份,就二话不说地让人带走,你却好,在这里吹箫饮茶过得快活。” “月轩,你可知我为什么从不敢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夕景华的眼角轻轻一挑,风月轩就乖乖把下面抱怨的话咽了下去。她讪讪道,“你身边全是能人,哪用得上我。” 眼眉如画的男人浅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改改,孙昊阳的事情还未完,我心里正烦着,你又来吵我。是存心不让我好过么?” 他说着这话,脸上已挂满了倦意,风月轩深知他这身子经不住伤神,可又气不过他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方才凤玉吟在这小楼里时,夕景华那开心的样子她在鬼门中从未见过。她从前只知道夕景华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人,但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大鹓的皇帝,更没想到夕景华对他爱慕之深不惜以身犯险留在大鹓皇宫与孙昊阳一干人缠斗。 这个行为处事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这次到底想做什么?他不是那种为了因情误事的人,可是这些天里他留在大鹓皇宫确实是无所事事。而那云家的幼子又常来纠缠不休。宫外的楚归鸿善恶难定,这一串的问题怎么就不看他着手解决呢? “孙昊阳是要借着风怀璧在大鹓的影响力对付鬼门,我想他近日会有什么行动,那日宫里的纵火案若猜得不错,也跟他也脱不了关系。现在大鹓朝廷上的握有实权的皇族中人大多不是被迁离帝都就是闲居在家,要想东山再起只怕不易。再说凤玉吟行事手段强硬,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王爷侯爵恐怕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手底下还有一批鬼门叛徒的孙昊阳。” 风月轩没有夕景华这样的玲珑心思,不过就算糊涂,但最后那关键的一句她是听得清清楚楚。当日孙昊阳如何向夕景华施毒,如何从鬼门中叛逃出来,这其中的种种风月轩可是丝毫不敢忘。就因为这个叛徒,固若金汤的鬼门险些分崩离析,毁于一旦。 她自小在鬼门中长大,眼看着鬼门因为两派斗争势力日减,心里对孙昊阳不可不说是恨之入骨。现在他又想借大鹓的兵力对付鬼门,看来是他们鬼门报仇的时候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他坐大之前,杀了他……” “不,” 夕景华摇首笑道,“我原也想除之而后快,但是这不是上上之策。现在杀了孙昊阳,就等于跟风怀璧过不去。这个人我现在不想惹。” 他说着,伸出手指在碧色的茶水里轻轻一蘸,然后在红木的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那浅淡的字迹在风中一晃即逝。风月轩低首看去,怔怔地一愣, “他……” 夕景华笑而不语地点点头,“去吧,小心一点。” 他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间掠进一丝温热甜润的暖风。这个早春似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就拂绿了新柳,吹彻了桃红, 只可惜洞箫声绝,锦瑟弦断, 夕景华的衣袖从窗边慢慢划过,一室的尘埃在斑驳的日光中浮起,沉下。脚下的万里河山又何曾比得上他与他从前的一瞬凝眸,不过是古旧了剥落了的时光, 他不愿记起,又舍不得忘却, “有些债,总是要还的。不过这与爱恨都无关,” 他淡淡一笑,摸出怀里的那只玉箫,小心的放在唇边…… 经小楼一事之后,兰妃对夕景华的态度就已经不仅仅是防备,而是彻底的敌视。她之前也向云日慕说起夕景华的事,但那个固执的兄长居然连声反对,还几乎对她动怒。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她忍让退步就可以平息的了,夕景华的眼神里分明全是挑衅。以她的身份,难道还要畏惧这小小的西梁降臣么? 凤玉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到兰妃宫里来,她独自一人呆在这偌大的冷寂宫殿里,便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如何。心里的凄楚有谁知道? 衣摆下的微澜轻轻泛起,兰妃在凝碧宫的浮玉池边稍稍歇了下脚,凤玉吟早已走远,就是她想望也是望不见的。她此时心里全是方才小楼之中夕景华从后面紧紧抱住凤玉吟的样子。那个秀美的男人似是用一种灼热得让她避之不及的目光在看着凤玉吟。那样的眼神里,有的不仅仅是难掩的爱欲,更是一种可怕地独占欲。 兰妃想到这里,自己竟也有些害怕起来…… “娘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方才臣在路上见过陛下,难道陛下不是去娘娘的宫里么?” 涟漪未散的池水中,孙昊阳的面孔渐次清晰起来。兰妃冷不防被他的声音惊到,身体一斜险些落入池中。孙昊阳忙出手拉住她,谁知她反而一甩手推开孙昊阳,冷眉怒道,“你这奴才怎么也敢碰我?” 孙昊阳先是一愣,随即又想到恐怕是自己先前那句得罪了她,立刻陪出笑脸好言道,“臣只是担心娘娘心结未解,伤了贵体,臣一片忠心望娘娘明鉴。” 他边说着边向兰妃行礼,兰妃泪痕未干的双眼狠辣地扫过孙昊阳,她常年住在深宫,并不认得这个凤玉吟身边的新贵,反而将他当作是一般臣子,于是便厉声责问,“谁说我心结未解?你休要在此胡说!” 孙昊阳被她这一呵斥,倒是不怒,他慢悠悠走近兰妃,在她耳边道,“娘娘不是在担心小楼里那人坏了陛下的圣名么?” “你!” 兰妃正待要斥责他无礼,可一听到他说起夕景华,不禁面色大变。她一拂袖就要抽身离开,孙昊阳在她身后笑道,“娘娘正是锦瑟芳华,独守空闺可不寂寞?”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兰妃的耳中炸开一般。她猛地一回身,紧抿着的唇里恶狠狠地迸出话来, “来人,给我掌嘴!” 这年轻女子的凶悍并未让孙昊阳失色,他的笑停在嘴边,竟是俊朗地让人心驰。宫外闻声闯进的侍卫刚要动手,可一看,这不是大鹓的状元爷么?听说在皇上面前隆恩正盛,谁还敢去动他? “你们都聋了么?本宫要你们……” “娘娘,” 孙昊阳朝着侍卫轻轻一挥手,未等兰妃开口,人就逃似的退了回去。兰妃见状一咬牙就要挥袖朝孙昊阳面上打去,孙昊阳轻身一晃,那女子脚步不稳,险些落入孙昊阳的怀中,羞得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孙昊阳挽住她的手臂,俯下身来,就着扶住她的姿势,悄声道,“臣有法子令陛下长留娘娘身边,再不去见那小楼中人,娘娘以为如何?” ☆、锁魂 这些日子下来云日慕虽然还是常常偷来小楼,夕景华面上待他一如从前,但云日慕并非木讷之人,他自然感觉得到自己与夕景华之间微妙的变化。 宫里的谣言不值得一信,但兰妃的话呢? 兰妃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无中生有的话她不会在自己耳边一再提起。只是云日慕始终不肯承认夕景华才是那个逾矩之人。 不过他心里虽然怀疑,但还不至于真的跑去盘问夕景华。更何况,最近兰妃在宫里出了大事,让云家人应接不暇,他更没空去追问夕景华。 反而是这几日的凤玉吟让夕景华甚是不安。 自从宫外风怀璧开始着手鬼门一事,风月轩就再也没有入宫给夕景华传达消息。这样的情况之前从未出现过,夕景华也料想到风怀璧不易对付,只怕鬼门此行须步步为营才是。 只是,眼下夕景华最关心的,还是凤玉吟…… “陛下最近不常来小楼,可是国事烦忙?” 夕景华看着眼前这因为头疼而蹙紧了双眉的人,只是几日未见,怎么就憔悴成这样…… “无妨,只是有些累了,” 凤玉吟摆着手示意不必担心,但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怎能让夕景华放下心来。这几日他在小楼里听到了一点风声,说是兰妃有了身孕,只是那腹中的孩子脉象十分不稳,时有时无,甚至先前为她诊治的太医都没有探出喜脉,这怕是跟兰妃天生体弱有关。 凤玉吟半年前就亲自领兵攻打西梁边地的重镇,这半年中凤玉吟都住在军营里,怎可能令兰妃受孕?而他回宫后也几乎没有怎么碰过兰妃,就是最近一次也不过是数日之前的事。这样看来,这骨肉绝非凤玉吟所有。 宫中传出这样的丑事,不仅让凤玉吟大为光火,更令云家人惶恐不已。凤玉吟虽然对兰妃感情不深,但宫闱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后妃失德,按大鹓的律例,兰妃是必死无疑,可是兰妃出身云家,如何能简简单单地赐她一死? 凤玉吟自小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一听到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他只恨不能亲手杀了这对在自己眼皮底下秽乱后宫的男女。可是那兰妃直到关入天牢还一直为自己喊冤。这孽种就在她腹中还会有假不成? 一想到几日前自己还抱过这□□的女人,凤玉吟就觉得恶心。 夕景华自知道此事之后,一直担心凤玉吟,今日见到他,只觉得心疼不已。他走到凤玉吟身后,用两根手指轻轻按住凤玉吟两边的穴位,他的指法里加入了一些内力催动的指劲,内力源源不断地自穴位送入凤玉吟的体内。原本头痛得心烦意乱的凤玉吟这才慢慢展开了眉,他合着眼睛安然道,“你倒真是个全才,连这也会。” 夕景华的身体贴在凤玉吟的后背上,从俯视的角度他能看见凤玉吟长长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这有何难,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 他在凤玉吟面前第一次用了‘你’这个称呼,凤玉吟似乎并未察觉他口气里的宠溺和疼惜,只是觉得这样的口吻似曾相识。可仔细想想又发现无迹可寻, 夕景华深深吸了口气,按住穴位的指端有些发热,这点热度似乎蔓延到了全身, 只差一点,他就要难以把持地拥住眼前这人。 要是能毫无顾忌的将他带走,就好了…… 想到这里,夕景华感觉到怀里一沉,凤玉吟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兴许是真的累坏了。夕景华轻声一叹,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住。他虽然长得瘦弱,可毕竟是练武之人,手臂上的力道丝毫也不输给凤玉吟。 倒是此时软倒在夕景华怀里的凤玉吟看上去一脸的病色,全然没有从前的霸气,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夕景华的手顺着凤玉吟的眼眉划过,他之前一直想着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两人和小时候一样,凤玉吟牵着自己的手,心无芥蒂地叫自己一声“哥……” 他这样想着,便握住凤玉吟的手在床边坐下。忽然间,窗外的人影一掠而过,夕景华瞬时从袖中拔出两枚暗器直射出去,那人影一晃过去,两枚暗器深深地嵌入窗外的树干上,那道人影突然从窗外一跃而进,夕景华松开凤玉吟的手,白色的长袖如剑一般自他手中刺出,那人影却直直站住,不躲不闪。夕景华不欲伤他性命,立时将寒光半露的短剑收入袖中,立身站定, 那人以为必受这一击,没想到夕景华中途收手。 “你是……” 夕景华的话还未说完,那人已朝他跪了下来,“臣见过大殿下。” 他禁不住打量了眼前这人一番,然后莞尔道:“你是白氏后人?你叫什么” “臣下白风羽。” 黑衣人说罢,便从衣中拿出一枚色泽与夕景华的箫一样的玉牌。夕景华向他看了一眼,返身还坐回到凤玉吟身边,点住他身上的穴位,确定他彻底睡了过去,才又道,“看你的身手我也该想到。这些年你将他照顾得很好,我很满意。” 说着他又淡淡叹道,“我没想到守在小楼外的人是你们白氏中人。” 白风羽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床上睡得正熟的凤玉吟和夕景华眼中深藏的温柔,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从他眼中划过,不过他很快恢复到常态,依旧冷漠如冰地对夕景华道,“我之前看到有个身法极快的女子出入这小楼,原想禀告陛下,但后来见大殿下拿出这玉箫,这才知道大殿下的身份。” “月轩还以为自己轻功天下第一,日后让她撞着你,你也别留手,好好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真功夫。” 夕景华想起之前风月轩出入小楼皆以为无人察觉,可见这白风羽的身法已经快到何等境界。凤玉吟令这向来以保护皇族中人为家族使命的白氏埋伏在小楼附近,足以见得他对自己防得有多严。 当年凤玉吟坠井一事发生后,夕景华的母妃担心他受到牵连,便暗中联系了白氏中人将他偷偷接出宫去,在民间寻来一个长相与他相似的孩子,夕景华离宫时正是病重,于是她便将错就错说这孩子病坏了脑袋,就此疯癫了去。宫中人见她母子已然失势也就没有多问,而未过多久这失宠的妃子也死在了冷宫里。‘凤玉锦’的事也无人再去关心。 凤玉吟幼时虽与凤玉锦关系甚密,但是宫人们也怕疯了的凤玉锦会伤害到他,一直不让两人见面,直到凤玉吟得势之后才将凤玉锦从冷宫里接出重新安置。这一错过,两人已有将近十年未见,凤玉吟自然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白氏受过娘娘的恩惠,当为大殿下以死效力。” “话是如此,但我希望你还是替我好好保护他。近日来事情繁杂,宫里宫外的局面又不安定,你不必分心来帮我,只管好他的安全便是。” 白风羽原本就对凤玉吟抱着不同寻常的感情,无奈白氏受恩在前,他只能站在夕景华一方。不过要让他做出什么伤害凤玉吟的事也是万万不能的。 现在听夕景华这么一说,他也算是长长舒了口气。夕景华是何等聪慧之人,怎会看不出白风羽一直在暗中注视着凤玉吟。所以当他走到床边要将凤玉吟抱回车辇时,夕景华一手拍开他道,“他也累了,就让他在这里多睡一会。我总不会害他的。” 如果不是方才白风羽亲眼看见夕景华的武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体弱多病的男子竟会有摄人的气魄。这种气势与凤玉吟不同,但却更令人胆寒。 夕景华感觉到白风羽异样的目光,他阴鸷的眼睛盯在白风羽将要碰上凤玉吟的那只手上,白风羽面色一僵,只好将手收了回去。夕景华在心里悲哀地想,自己竟已经连别人碰一碰他都不能忍受了么……可身为帝王的他有后宫三千,难道自己能将那些与凤玉吟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全部杀掉? 若这世上能有个地方只有你我两人,那多好…… 夕景华蓦地握紧凤玉吟的手,可那手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动,莫非是病了? 白风羽见他面色有异,又看凤玉吟在梦里似乎睡得不是很安慰,一直在梦呓,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他与夕景华皆是担忧地互看了一眼。夕景华探了探他的额头,并未发热,只是全身冷得厉害。 夕景华二话不说地翻上床将凤玉吟抱紧,明黄色袍子下面的身体其实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的强健,夕景华甚至在凤玉吟乌黑的长发里,看到了霜色的白发…… 凤玉吟在他怀里不安份地挣扎了一下,一时间像是哪里痛极了,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血色在他的唇角蔓延开来,夕景华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只能用力吻住他颤抖发白的双唇。打着颤的牙关缓缓松开,血腥的味道自夕景华的口中弥漫出来,他此刻已是全然不顾,满心里都是这在梦里痛苦挣扎的人。 “哥……” 凤玉吟睁开一片混沌的双眼,那对眼眸里映不进夕景华的面孔,他茫然地挥着手,却挣不开抱着他的人。 白风羽面对着这两人似是再也站不住,几乎是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他其实早该明白,自己不能再存有幻想,有些感情注定只能被掩埋。可这十年中,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冷漠的帝王在皇权的争夺中愈发孤独,他也看到了他每每走近凤玉锦时那种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样子, 自己早就已经沦陷,无论谎话怎么说,忘不了的终究忘不了。 白风羽离开时,夕景华已点住了凤玉吟身上的几处大穴,那个大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弟弟,可是也在荏苒的岁月里一再地一再地想起他们的从前? “别怕,哥哥在这里,” 他苦涩地一笑,十年里所有的思念和迷惘都倾注在这笑容中。他曾经怨过,但是他的怨远远没有爱来得深刻。 收紧的手臂里,凤玉吟绵长缓慢的呼吸声落入夕景华的耳中,他用自己的面颊贴紧凤玉吟的发顶,幸福得像是已经满足。 望着眼前这两人,白风羽自知无法介入,他无法不去心疼凤玉吟的孤独,可是他更无法忍受属于别人的凤玉吟。 自己,总是得走的。 他忍着钻心的痛,脚上却提不起丝毫的力气。而此时,他忽然注意到夕景华抱着凤玉吟的手在颤抖, 白风羽讶然地看到他卷起凤玉吟的衣袖,那只手臂上如纹身一般蜿蜒着一枝紫色的幽昙,昙花的颜色极其古怪,仿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血色,夕景华小心地抬起那只手臂端详了一阵,忽而惊叫道,“是锁魂咒!” 他话刚一说完,白风羽几乎感到整颗心都坠了下来,坠到了底…… ☆、越狱 “怎么会是锁魂咒……” 白风羽飞快回到凤玉吟的床前,那只手臂上细致若画的图纹不会给人任何的美感,有的只是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夕景华和白风羽都知道,身中鬼门的‘锁魂咒’又怎样的后果。 难怪一夕之间兰妃会被诊出怀有数月的身孕,难怪凤玉吟会看上去如此憔悴不堪。夕景华渐渐明白过来,这‘锁魂咒’原是鬼门中一求爱不得的女子所创,为留住心爱之人,她不惜以血为誓,将这血咒施用于那男子身上。两人欢好后那女子吸取男子身上的精血在腹中孕育骨肉。然而她始料未及的是胎儿因吸取了男子的精血竟在腹中疯长,而那男子却因此而衰弱至死。 而身中‘锁魂咒’之人初期会在手臂上隐现用于炼制‘锁魂咒’的苗疆奇花幽昙花,当这纹身逐渐爬满全身的时候,也就意味着腹中的胎儿成熟。为幽昙花所缠绕的人也就回天乏术了。 “难道是兰妃向陛下施的咒,” 白风羽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凤玉吟这病症来得太突然,实在让他措手不及。而夕景华的脸色则更是难看。他一手拖住凤玉吟的身体,一手将自己的内力推入他体内。白风羽赫然一惊,慌忙拦道,“殿下不可!” “你别多事。” 夕景华猛地隔开白风羽的手,阴下来的脸上已是怒意横生。白风羽多少听说过夕景华先天体弱,这样消耗功力迟早会把自己拖垮。 “让我来,” 白风羽顾不上夕景华的反对,此刻他一心只想着要救凤玉吟,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君臣礼节。而夕景华就是在固执也知道现在不能拿凤玉吟的性命开玩笑。况且他自己的身体也确实撑不了多久,这白风羽的轻功如此了得,想必内力也是相当深厚。将凤玉吟交给他应该无妨。 “‘锁魂咒’是我鬼门不外传的禁术,竟然会出现在宫里,难道是他……”夕景华忽而眉峰一锁,“你现在就赶去天牢,兰妃怕是不好了!” 兰妃自被押入天牢之后,对自己偷情一说始终喊冤,她虽是获罪之身,但毕竟地位非凡,狱卒不敢对她动刑,所以虽说是天天提审也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进展。 她自幼养在闺阁深宫,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可是她心里的委屈又敢跟谁说去。为获恩宠不惜向凤玉吟施咒,这等伤害龙体的大罪也是死路一条。况且现在凤玉吟正在气头上,只怕她如何辩解也于事无补,但愿那孙昊阳能尽早想出法子救她出去, 兰妃想到这里,心头仍是惴惴地,她当日怎么就这么蠢,真的听信了孙昊阳的话对凤玉吟做下这种不可原谅的事来。而她腹中的孩儿确实为凤玉吟所有,只是天下没有这样的怪物,几日之内居然就长成了几个月的大小。太医们为她诊治时只说胎儿脉象不调,若有若无,她现在势必要保住这个孩子,只有等孩子出生,滴血验亲方能证明她的清白。 之前孙昊阳信誓旦旦地说能保她无恙,兰妃量他也不敢置身事外。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孙昊阳当真想撒手不管,她就是死也要拉上他。 她在天牢里住了几天,瘦削的面孔更显病色,起初时还有些楚楚动人的风致,可到了后来就全然是疯了一样,无论谁来提审她都一律恶言相向。官员们是提着脑袋办事,可谁都不敢得罪云家,案子就一再拖延下去。兰妃本以为是凤玉吟对她尚有情意,然而凤玉吟自她收监以来从未来过一次,渐渐的她的心也冷了,只一心想着活命,再不敢奢望什么。 孙昊阳总不会真的想独善其身吧…… 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将这逍遥宫外诱她犯险的主谋一并拉下水。这时送饭的狱卒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兰妃看了一眼那食盒里各色各样的小吃心知是云日慕多番打理自己才在狱中不至于受辱,心中免不了一阵感激。可当她看向那送饭的人,心就几乎提上了嗓眼儿, “你……” “莫怕,我来救你。” 那人微微笑道,牵起兰妃的手,“宫里出了些事,我要带你出宫去。” 他这话一说完,兰妃就已经倒了下去。一根细长的银针就深深地扎在她的颈后,那人挽过兰妃的身体,将怀里的物什丢在地上的草席上…… 凤玉吟悠悠醒来时,正是在自己的寝宫里。白风羽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陛下方才在夕先生的小楼里睡着了,是臣送陛下回来的。”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3节 他心事重重地望向凤玉吟,不久前自己与夕景华虽然合力将‘锁魂咒’的毒性勉强压制,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不早日找到兰妃,恐怕凤玉吟撑不了多久就会油尽灯枯而死, “朕最近是有些烦心的事,很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凤玉吟星子一般的双目在寝宫昏暗的火光中似是黯淡了不少,他鬓边的白发垂在身侧,刺目得让白风羽不敢直视。他忽然间想起自己将凤玉吟带走时夕景华苍茫的眼神, 冥冥之中有太多的措手不及,就像此刻,以为可以靠一双手保护所爱的人,却不知道事皆前定, “陛下,兰妃逃狱了。” 白风羽沉默了一下才用干涩得近乎沙哑的声音低声道,“云家人在宫外一直跪着,求皇上恩准他们领兵亲自追捕。” “逃狱了?” 凤玉吟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最终在白风羽的眼中读到了确切的答案,他从床榻上猛然坐起,白风羽这就要去扶他,凤玉吟恶狠狠地推开他的手,“朕还没病得走不动路!” 这一呵斥,白风羽感到愈发心酸。夕景华着他瞒下的事他怎敢向凤玉吟说起。可是…… 今日他也看到了,幽昙花已几乎漫上了凤玉吟的整条手臂。现在兰妃又无故失踪,看来当真如夕景华所言,一切都有预谋。 “云将军就跪在宫门外,可是要召见他?” 白风羽见拦不住凤玉吟,只好在他身后跟着。凤玉吟一醒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顿时怒火中烧,满脸都是杀气。白风羽暗暗心惊可又无可奈何,凤玉吟的脾气一上来,谁能挡得住他? “让他先跪着,你随朕去天牢看看。” 此时的凤玉吟只差将姓云的人全部推出去斩了,哪还有心情去听云日慕的求情。果然两人走到宫外就看到脸色颓然的云日慕跪在石阶上,许是跪得久了,整个人看上去疲累不已。凤玉吟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才如梦醒一般就着跪下的姿势去拉凤玉吟的衣角,“陛下,兰妃……” “给朕滚开!” 一听到‘兰妃’这两个字,凤玉吟立刻拉下了脸,他想一脚踹开云日慕,可无奈足下一阵虚浮,若不是白风羽在他身后及时扶住他,只怕真要就此倒下去。他恨恨地望着脚边一身污泥的云日慕,喘着气道,“再有为兰妃求情之人,一律杀无赦!” “陛下……” 云日慕声嘶地叫了一声,一直站在凤玉吟身后的白风羽向他摇首示意。云日慕急忙噤声再不敢多言。 他小心地看了看凤玉吟,他的样子不太寻常,像是生了场大病,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心情去想凤玉吟的事。最近的云家连缝突变,已是人心惶惶。在外领兵的大哥和二哥应该近日就会班师回京。凤玉吟遇到这样的丑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云家,怕削权贬官是免不了了。 云日慕望着凤玉吟的身影日见消瘦的身影,忽而想到了什么。他一捏拳头,转身便向小楼的方向走去… 白风羽一路跟着凤玉吟。这个始终不肯示弱的皇帝竟连辇车也不肯坐。夕景华在他身体里灌注的内力渐渐与他的血脉相合,似是将那毒性压了下来,他硬撑着走了一段,人反而是爽利了不少,精神也恢复了些。看见他原本因为精血流失而苍白的面孔上渐渐有了血色,白风羽提着的心才稍稍落了地。 “兰妃逃狱一事朕需要你们白氏亲自出面追捕。务必将这对奸夫□□捉回宫来。能从守备森严的天牢逃脱的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宫里的禁军虽然彪悍,但这种宫闱丑事一旦闹到民间大鹓皇室就颜面无存了。” 凤玉吟说罢又长长叹了口气,“云家几代人都是大鹓的功臣,眼下又是重兵在握,朕虽担心他们拥兵自重却不想这么快就跟云家翻脸,未想得了这样一个契机。朕现在也不知是祸是福了。” 白风羽一时只觉得无言可对,就是因为他听得出凤玉吟话里的嘲讽才更觉得凉意入骨。方才凤玉吟在宫外踢向云日慕的那一脚想必是要暗示云日慕云家这次是保不住了。凤玉吟对云日慕向来器重,云家的旧势力一倒,凤玉吟势必会将云家的旧部归入云日慕旗下。 云家家族内部的矛盾别人看不清楚,可他们白氏历代都以暗卫身份蛰伏在各处,一方面保护大鹓皇帝的安全,一方面则是负责为王室收集文武百官的情报。所以白风羽深知此次云家大劫难逃,可是那云日慕与夕景华私交甚深,凤玉吟明知他心有驰心旁骛,怎么还能将大权交到他手中? 难道,凤玉吟是故意如此?还是说,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在故布疑阵? 他的心豁然一震,猛然抬首看见的正是凤玉吟倨傲的背影,他的衣袍被风掠起,衣袂翻飞间,他站直了身体,一步一步走在灯火昏沉的宫墙下。 凤玉吟的影子让灯火拉得斜长而疏淡,挺拔的身形几乎看不出他已身中毒咒。白风羽似乎隐约又看到了当年与他和云日慕一起花间马上,心向天下的少年。每一笑都是张狂放肆的,每一个表情都鲜活生动得让人着迷, 那样的凤玉吟如何能被人打败被人算计? 白风羽一想到这儿,不由为夕景华捏了把汗。也许他们都错了,他们不该把凤玉吟看得太简单,至少,夕景华要成大事就不应该用情太深。他们只看到孤独无错的凤玉吟,却差点忘了当年他如何踩着累累尸骨登上大鹓皇位,如何在权臣环绕的朝廷上握紧大权,君临天下…… ☆、反目 凤玉吟被白风羽送走后不久,夕景华的小楼里就来了一个人。 当时夕景华并没有告诉白风羽这些事和孙昊阳有关。因为在兰妃逃狱的消息传来后,狱卒们在关押兰妃的囚室中找到了一枚木雕红漆的腰牌。腰牌上的图纹无人见过,但在夕景华看到之后,就恍然明白了一切, 那图纹是鬼门身份的象征,在江湖上,鬼门一向被视为邪魔外道,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行事诡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外界人对鬼门中事知之甚少,出了鬼门中人,旁人根本无缘得见这样的腰牌。 夕景华曾以为孙昊阳此举是要借机嫁祸鬼门,可转念一想,他这么做其实已无异于向自己公然挑衅。他是要告诉夕景华,救凤玉吟的解药就在他的手。 这样的威胁,对夕景华而言可是说是致命的。 所以就算这个人此时不来,夕景华自己也会去找他。两人之间的宿怨太深,彼此见了面却都坦然和平静下来。或许就是因为斗得太狠,如今共处一室,提起的反而不是刻骨的恨意, “兰妃在哪里?” 夕景华面无表情地为坐在对面的孙昊阳倒了一杯茶。茶色青青,宛如一湖春水,孙昊阳沉默地笑了笑,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案上的烛火在夜风中明灭可见。而孙昊阳嘴边的笑则似有似无, “宗主果然是个爽快人,” 夕景华闻言并不回话,只是同样笑着看向孙昊阳。不同的是,他的笑里,寒气逼人。那双向来淡泊无争的眼眸里,尽是血红的杀意。孙昊阳曾在鬼门中看到过这样的夕景华,那一次是他为了替楚归鸿夺得可掌控鬼门精锐之师的宗主令而向夕景华下毒。当时夕景华虽然身中剧毒却也重手伤了他,自此他与鬼门之间就开始不断地追杀与逃亡。直到楚归鸿将他偷偷送往大鹓,结识了大鹓的四王爷风怀璧才得以保住一时的平安。 两人经此一事再见面就在不是往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各自为政,不得不战。 “宗主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孙昊阳微微低首,他修长秀气的手把玩着玉杯,杯中青叶浮动,茶香漫然,似是飞雨清尘,洗净风华一般干净纯粹。夕景华长袖一拂,人已从座上站了起来,他按住孙昊阳握着玉杯的手臂,将人一把拉近自己,“你要的无非就是我手上的宗主令,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为了个死物就要杀大鹓的皇帝,失了这个靠山,鬼门的追杀你逃得了么?” 说着,他狭长的眼眉轻轻一动,一星寒光就此凝住。孙昊阳与他对视了片刻,忽觉后背一阵生凉。惹怒这鬼门的宗主的后果他自然想得到,可是为了那人已经走到今天这步,他又如何能退却? “不错,人是活的,物是死的,宗主你舍得看他生不如死?” 他说到这里,目光无意间落到门外,灯火之下,墙角里有个影子若隐若现。他顿时想到了什么,转而又是阴沉地一笑,“以宗主对陛下的用情,怕是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对我的事似乎知道得不少,” “我不过是替有些人不值,你一颗心里只有凤玉吟,又哪有其他人容身之处。被你百般哄骗到头来还不过是被一脚踢开。” 一提到凤玉吟,夕景华脸色一沉,暗道,自己与凤玉吟的事除了鬼门中最亲近的几位属下,就是曾经无意间撞破他藏有凤玉吟画像的楚归鸿知道,现在孙昊阳拿凤玉吟的命来威胁他显然是深知他对凤玉吟的感情。难道是他在鬼门里还有内应,还是说他与楚归鸿…… 这一瞬间想到的事夕景华只字不提,他只是尽量平静道,“你说四王爷若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会作何感想?” 孙昊阳没想到此刻夕景华会说到风怀璧,他的手不自觉地一颤,险些将茶泼了出来。夕景华看似不经意,却始终没有放过孙昊阳脸上的丝毫破绽。狡猾如他现在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不是就证明他对风怀璧也不尽然全是虚情假意? “宗主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凤玉吟的命现在全凭宗主定夺了。我最多只能给你一日的时间考虑。还望宗主早日决定。” 说完,他又故意向门外喊道,“云将军,怎么还站在外面,不进来坐坐么?” 夕景华讶然回头,那云日慕果真在门外站着。难怪方才孙昊阳会笑得这样不寻常…… “日慕,你……” “想必两位还有话要说,在下就不打扰了。” 一看见云日慕的脸色,孙昊阳就已经想到今日夕景华怕是难以善终了。于是他立即从两人之间抽身出来。云日慕并不去看他,只是红着一双眼紧紧盯着夕景华。 孙昊阳刚一离开,云日慕就“当”地一声把门合上。夕景华并非怕他,只是对这人多少还是有些亏欠,毕竟是自己有负与他,毕竟…… 夕景华正心忧如何向他解释,没料到云日慕已欺身上前, “方才孙昊阳说的话,是假的吧?啊?” 云日慕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撰紧的拳头几乎把自己掐出血来。夕景华别过脸来并不回答他。他心里清楚,有些答案昭然若揭。 夕景华从不许自己亲近他,连平日里的拥抱都少得可怜。尤其是他进入大鹓后,两人极少见面,每次相见夕景华都是敷衍了事。 他从前以为是他生性冷漠,又或者是文人气傲。自己唯恐他受半点委屈,从不敢多加勉强。然而这一番深情换来的又是什么? 夕景华避之不及被他猛地一把抱住,正待他要挣开,云日慕突然出手将他推到墙边,一只手抓住夕景华的手腕,一只手夹住他的下颚作势就要吻上来。夕景华眉心一动,掌上猝然发力,震开云日慕的手。他对夕景华毫无防备之心,遭此突变竟是猝不及防。待到他回过神来便似疯了一般,用尽全力扑向夕景华, “你干什么,疯了么?!” 夕景华一晃身便躲了过去,他武功之高连云日慕都感到惊异。云日慕转念想到方才在门外听到的话,这夕景华相当于默认他对凤玉吟用情颇深,而对自己又有诸多隐藏。当初三青山上那个弱不胜衣的书生,那个口口省省对他说着喜欢的人,原来全是虚像…… “夕景华,你骗得我好苦!” 想到这一腔的爱恋竟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云日慕整颗心都痛得颤了起来。他为眼前这人几乎可以放弃一起,可这个人呢? 兰妃的话都是真的!他对凤玉吟的确是情根深种,而自己,不过是个被耍弄的可怜人。 “日慕,你别这样……” 看着云日慕紧紧揪住前襟痛不可当地样子,夕景华也是不忍,他叹了叹,既然这件事已然败露,他日后怕是无法留在大鹓皇宫了。真是一着不慎就让孙昊阳那小人钻了空子, 他慢慢走到云日慕的身边,想再与他说些什么。哪知云日慕一抬首,那双眼睛已经红得可怕,他悚然一惊,就此愣住。云日慕蓦地向他出掌, “呃……” 云日慕这一掌极重,虽然未重要害,但夕景华原本就内伤未愈,右肩受此一掌只觉天昏地暗,喉头一片腥甜。他向后倒了几步,眼前还尽是虚影,云日慕一把抓过他,直接按倒在地上。他眼中一片疯狂之色,眼见夕景华伤重呕血也全然不顾,手一扬竟是将那身白衣全然撕开…… “夕景华,你也会痛么?” 你的痛会比我多么? 看到夕景华面色发白地在自己身下挣扎,云日慕的表情突然间狰狞起来。他发泄一样地猛地咬住夕景华还染着血色的双唇, 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他,一直被拒绝,一直被欺骗的愤怒似乎在这一刹那被全数点燃。云日慕的口中尽是血的味道,原本温热的,可以被紧紧抱在怀里的身体已经不知不觉冷了下去, 云日慕感到夕景华剧烈起伏的身体忽而没了反应,他急急忙忙低下头去看。被内伤震痛地拧紧了双眉的夕景华此时正失神地睁大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如浓墨一般乌黑, “夕,小夕?……” 陡然间意识到什么的云日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将地上的夕景华抱起来,用力抱紧,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最不愿做的事,就是伤害面前这个人,可是为什么会事与愿违?为什么? 夕景华的黑发在风里丝丝缕缕地扬起,随即又坠下,落在云日慕的肩上,他脱下外衣将衣衫尽碎的夕景华包住,轻而又轻地让他低垂下的头靠在自己身上, “我带你走,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云日慕胸中那股被人背叛的痛楚还远远没有消弭,只是暴戾之色消退下去,剩下的竟是不再回头的决然。他埋首吻向已经昏迷过去的夕景华,极尽温柔的吻,像害怕碰醒怀中的人, 有些东西,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给别人。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好像痛也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刑部的官员都为这次兰妃逃狱的事吓得连夜进宫请罪,谁知在宫门外就看到骑在马上欲出宫的凤玉吟和白风羽。大大小小的官员跪了一地,凤玉吟此时全无心情去责难降罪于他们,只带着白风羽扬鞭而去,留下的朝臣全部勒令在家候旨。 凤玉吟不冷不热的语气让这些深谙权术的大臣们有点摸不着头绪。不过凤玉吟的为君之道他们是清楚地。恐怕这次的事,凤玉吟不会善罢甘休。在为云家捏把汗的同时,这些老臣们也不觉担心起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这些整日算计尸位素餐的老匹夫现在还敢出现在朕的面前说什么负荆请罪,兰妃的事一日不结,朕就要他们一日过不安稳!” 凤玉吟坐在马上狠狠一挥马鞭,那高头骏马嘶叫一声,立做人势,顿时四蹄如飞,直冲入夜色中。白风羽虽然紧紧跟着他,但□□的坐骑毕竟不若凤玉吟的良驹。他唯恐将这人跟丢只好夹紧马肚拼命跟上。 “兰妃一事臣必定倾己所能为陛下分忧。陛下万勿忧心伤身,损害龙体。” 白风羽正说着已从后面追了上来,他稳稳坐在飞奔的马上,一手极快地牵住凤玉吟的缰绳。那马受到牵制,立时慢了下来。凤玉吟不满地甩开他的手,而此时,一道人影如闪电一般从他眼前掠过,他只听到白风羽大喊了一声,人便让他扑到了马下…… “陛下小心!” 若不是为了追赶凤玉吟而一时分神,白风羽应该可以察觉到两人已经被人跟踪。那身形虽然快而轻捷但以他的功力修为觉得是可以发现的。 “什么人!?” 用身体护住凤玉吟的白风羽立刻拔出剑来迎敌。而那黑影也不说话,举着寒光湛湛的长剑直冲着凤玉吟杀来。那剑招优美如流星飒踏,尤其是合着那人的身形,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凤玉吟一时看得恍惚,直到被白风羽推到一边才晃过身神, “你这昏君,宗主待你一片真心,你却要加害于他?你快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是个女子? 凤玉吟不禁一愣,而白风羽看那身不俗的轻功就知道定是一直来往小楼送信的女子。她的剑招虽然杀气逼人,但比起白风羽来说还是略逊一筹。白风羽知道她是夕景华的人,自然不会伤她性命,于是便只防不攻,反而引得她招招逼近。 “你说什么胡话?陛下乃天之骄子,怎会与你们这些江湖人纠缠?你敢对当今天子出剑就不怕掉脑袋么?” 白风羽刚将这话说完,趁那风月轩还未开口又急忙凑到她面前低声道,“你要害死你们家宗主么?还不住口!” 谁知风月轩并不受他的劝告,反而全力搏杀,眼看着白风羽几乎要招架不住,凤玉吟急招而上,一掌隔开这两人。风月轩被他的掌风推出数步,长剑‘当’得一声□□地里。凤玉吟这一掌用足了全力,未想刚一站稳,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顷刻间遍身虚汗。白风羽一看情况不好,一把抱住他急退了两步。凤玉吟周身软倒提不起一点力气,风月轩见状心中大喜,两掌间阴风阵阵,如猎鹰扑食一般杀向凤玉吟, 白风羽正心急凤玉吟是不是毒咒攻心,看到风月轩这般阴狠的杀招只胡乱挡了去,两人未过几招白风羽的一条手臂上已是血迹斑斑。 风月轩自小就在鬼门毒王修冷秋身边学医,全身上下可以说无一不毒,现在白风羽为她所伤,那毒一旦侵如身体后果可想而知。 她其实本非凶残之人,只是这几日鬼门中人被凤怀璧迫得太紧,她好不容易得空进宫向夕景华说明一切,谁知一到小楼就看见满地的狼藉,而夕景华也不知所踪。她心道一夕景华的武功就算是身份暴露也能安然脱身,除非想要对他不利的是凤玉吟。 那个人什么都强,唯一的弱点就是凤玉吟。 “昏君,倘若我们宗主有何损伤,我势必要你身上百千倍地讨回来!” 风月轩边说边冷笑地靠过去,白风羽还要出手抵抗。她一挥衣袖,白风羽只觉是香风扑面,眼前一片迷茫,他内功了得,尚且保持得住清醒。只是手头忽而一轻, “陛下……” ☆、旧梦 那一年凝碧宫的春池芳红如梦,碎散的落花似是疏雨落满楼头。花影树丛间,少年疾步奔来,在憧憧的荫蔽之间像是在寻着什么, 寂寞深宫中难得有这样美丽的春景。可他无心观赏,只是脚步紊乱地在繁花深处忽然间寻不到出路。 “哥……” 微小而稚弱的童声像从天外传来,少年怔怔地停在原地,视线里,弟弟的笑颜若近若远。他恍惚地伸出手去,握住的却是一掌的冷风, “是哥哥把我推下井去的。” 我没有! “是哥哥……” 弟弟微笑的面孔骤然冷凝下来,他竭力想要开口说话,可嗓子里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为什么不让他说?为什么要陷害他? 曾经依偎在他怀里,叫着他哥哥的人,为什么一转脸就成了仇人? “小夕?” 他在梦里沉浮,只能听见零星的一点声响。那人的声音很温柔,却陌生得让人不想靠近。他奋力睁开眼,模糊地人影一晃即逝。 还是不要醒来吧。至少梦里还有他…… “我知道你醒着,不想看到我么?” 那人的语调骤然冷了下来。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拼命叫自己醒来。面前的人看着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兴奋了起来,将手上的药汤摆在一边,忙地就去扶他。 “……” 夕景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他原本茫然如浓雾深锁的眼睛急速冷淡下去。云日慕伸来抱他的手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竟也讪讪地缩了回去。夕景华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口仍是有些闷,而且全身也无力。云日慕看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夕景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抓住,甚至可以说是掐住云日慕的手。他这一生没有这样惊惶过,连声音都一并喑哑了下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 云日慕惨然一笑,将被抓出血来的手抽出,慢慢抚过夕景华的面孔,得到的只是夕景华厌恶的一眼。云日慕一把拉住夕景华的手臂,不屈不饶地将这刚从病中醒来的人搂过来, “只是一些抑制内力的药,不用担心,以后我会保护你,” 他说得很轻,又自信满满地。唯恐夕景华出言反驳,他把人推到墙边,就着这姿势就要去吻他。夕景华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咬的满口是血,云日慕才不得不放弃退后。他苦笑着摇摇头,“我不会放你走的。过些日子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离开,再也不回来。什么西梁,什么大鹓都与我们无关,” “你凭什么?凭你现在可以趁人之危,做尽这种卑鄙无耻之事么?” 夕景华满脸不屑地回瞪过去,云日慕却哈哈一笑,“不错,你说得对。也许我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了,不是死就是永远失去。死倒也不可怕,只是身边若没了你,我死也不甘心。” 他说着,恶狠狠地抓住夕景华的胳膊,“就做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不好么,争什么天下,我要的,只是一个能陪在身边,与我行到水穷,坐看云起的人。小夕,你要那么多做什么?” “可惜,我夕景华不是那种甘于一生寂寂无名的人。” 床上先前还病得气若游丝人现在正是双目如星,连身上的那一点病弱的气质都一起掩盖了下去。云日慕这才发觉自己对夕景华知道得实在是太少了。 他还天真地以为那个人淡泊似水。哪想过他性烈如火。 “那又如何?” 云日慕终于忍无可忍,他把手边的瓶瓶罐罐尽数推倒在地上。房间里片碎裂的声音。夕景华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觉得颇是无趣摇摇头,然后又把身体缩回到锦被中。云日慕发泄了怒气还觉不够,他把锦被一把掀开,怒冲冲地对夕景华吼道,“你以为自己还是西梁的第一才子,是掌控一切的鬼门宗主么?我告诉你,我会让你一无所有,只能待在我身边!夕景华,我会废了你的武功,让你一生不能回到凤玉吟身边!” 云日慕的吼声在夕景华听来像是天外之音,遥远得不太真实。从他刚发现自己失了内力,到云日慕歇斯底里地大吼,夕景华已经从先前的震惊慢慢缓过神来。 这些事还不足以让他变色。是的,云日慕太不了解他了。 他轻轻翻过身去,只说了一个字,滚。 两人又闹得不欢而散。云日慕心里有再大的火却也不敢再冲着夕景华发。夕景华的这副身体确实经不起什么折腾,所以他才一直没敢下猛药。自己把他强行带回云府一事是草率了一点。可是他并不后悔。若是再让夕景华留在凤玉吟的身边,云日慕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看着夕景华的背影,云日慕还想好言劝他几句。可有些话一说出来反而显得自己虚伪了。他悻悻地叹了口气,这才从房间了退了出去。 夕景华其实并未睡着,此刻他身陷云府之中,哪里还有入睡的心思。孙昊阳只给了他一日的时间。凤玉吟在宫里又不知情况怎样。他现在内力尽失,无法跟鬼门的人联系上,正是走到了绝境处。 可恨这云日慕竟偏执疯狂到这种地步。现下要脱身,只怕得委曲求全才行。 而夕景华并不知晓,此时的凤玉吟已然落在了鬼门中人的手上。昨夜里白风羽与风月轩一番交战已隐隐猜到小楼里的夕景华出了事,果然他一回宫就听说夕景华也失踪了,而且小楼里像是有人打斗过,难怪风月轩一说起这件事会如此紧张。 可是这事应该与凤玉吟没有关系。眼下这两个重要的人物同时出事,宫里能主事又能保住这两个人平安无事的,就只有凤怀璧了。 所以白风羽连夜又从皇宫赶去了凤怀璧的府上。白氏中人一向不轻易出宫,因而凤怀璧一见白风羽,就知道必是大事,况且他身上还带着伤。 孙昊阳近日来一直以为凤玉吟绘制河道的草图为由彻夜不归。凤怀璧去宫里看了他几次,两人看似还像从前那般,可凤怀璧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去过几次后便也赌气再不去看他。 好像这全天下的事他都得管上一管,怎么从前也不见他这么热心朝政, 凤怀璧心里怀着闷气,府里的人看见主子这副浓云密布的表情谁还敢去多问。直到今日白凤云连夜赶来,下人们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闯进主子的书房。 来的这一句上白风羽一直犹豫要不要将夕景华的真实身份告知凤怀璧。可他又想到凤怀璧此时正在围捕鬼门中人,而夕景华本是大鹓皇子,是皇位的继承人,现在又是鬼门宗主。如果凤怀璧此时知道真相,究竟会站在谁的一边…… “皇上失踪一事可有其他人知道?” 凤怀璧将白风羽的话听完之后,虽然震惊但好在能稳住阵脚。他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趟,最后停在桌案边,“你白氏中可以调出多少人马,本王担心鬼门中人存心报复朝廷,会对皇上不利。他们此举怕是想借此要挟本王退兵放他们出城。这件事不能惊动禁军,要秘密解决。本王这就去牢里,非得把这些江湖宵小的藏身之地找到不可!” 一说到鬼门,白风羽差点就要把夕景华的身份和盘托出。听凤怀璧这个口气像是不愿就此放过鬼门。这一闹起来,夕景华如何在凤玉吟和鬼门之间自处? “王爷,臣以为不可。” 白风羽犹豫了一下,长长喘了口气,他缓声道,“有件事臣本不愿说也不能说,但事到如今,只怕也瞒不住王爷了。” “什么事你直说无妨。” 凤怀璧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由一惊。现在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营救凤玉吟还重要? “王爷可还记得十年前皇上落井一事么?” “本王自然记得。先皇向来宽厚仁爱,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大动干戈地整顿后宫,当时牵连了不少后妃,连带着玉锦也一并遭殃。说来这件事过去已有十年了,现在想起还是不觉心惊……” “难道王爷也觉得是大皇子蓄意谋害皇上?这件事……” “白侍卫!” 凤怀璧高声打断了白风羽说下去的话,他面色不善地阴着脸,好像已经猜到白风羽要说的话,白风羽不顾他阻挠,竭力要把话说完。谁知凤怀璧忽然从腰中抽出剑来横在他面前,“这事休要再提,否则本王绝难饶你!” “王爷你……” 凤怀璧就势将剑向前一送,几乎伤到白风羽。那白氏中的高手虽然讶异但始终未避,他一手抓住凤怀璧的剑,手掌立时鲜血崩涌,染红了凤怀璧的衣袖, “臣知道无权置喙皇族中的是非。但现在既然有机会补救,王爷为何坐视不管,大皇子不也是您的侄子么?” 凤怀璧苦笑着摇摇头,握着剑的手慢慢放下,白风羽的手伤得不清,凤怀璧摸出一块防帕递给他,“先把伤治了,这件事你不必再管。” “鬼门和大鹓一旦结怨,就是要逼大皇子造反,王爷难道看不穿这一层么?” “住口!” 凤怀璧怒极,大喝道,“本王早有定夺,无论当年坠井一案如何,本王的侄子只有宫里疯了的凤玉锦,再不会有别人。如果夕景华还当皇上是他兄弟,就该一走了之,隐姓埋名。他现在这样回来,是要逼谁?要逼皇上退位还是要逼本王跟他一起造反?” “王爷你…… 白风羽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凤怀璧早已知晓夕景华的身份。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既然知道为何还对鬼门赶尽杀绝? 他自然不曾知晓早在几日前,风月轩就已经带着夕景华的信物来拜访过这个皇叔。然而结果却是这个皇叔下达的绝杀令。一山不容二虎,一朝怎可有二君? 凤怀璧此举对大鹓而言无可厚非,那么对夕景华呢? 十年前一个不公平的审判几乎毁了他的人生,十年后还要一再谋杀掉他的存在么? ☆、掳劫 白风羽此时大为夕景华不平,他虽是凤玉吟身边的暗卫,又对凤玉吟别有用情,但面对这样的残酷的宫廷斗争他还是免不了为夕景华委屈。不管怎么说,始终是先皇负了这对母子。现在却还要赶尽杀绝。他一想到风怀璧在知道夕景华的身份后下对鬼门痛下杀手就不觉心寒。 风怀璧见他许久不言,以为他已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岂料一转身,白风羽就一指点中了他的穴道。风怀璧不禁悚然,他刚欲出声询问,却看白风羽跪在了自己面前, “臣实不得以才出手冒犯王爷,日后若要降罪,我白风羽愿一力承担。但白氏一族对大鹓忠心不二,望王爷明察。” 当下风怀璧已无力开口反驳,他被白风羽扶着坐在位上不能动弹,只能瞪着眼看他在纸上匆匆写下什么,然后找出自己的私章盖上。风怀璧知道他是要假传自己的命令为鬼门解围。但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如果凤玉吟知道夕景华才是他正真亏欠的哥哥,那对于凤玉吟而言才是真的残忍。 一个疯掉的凤玉锦会让凤玉吟怀着内疚留在身边照顾一辈子,但一个胸有万壑智谋过人的夕景华对皇位的威胁太大,就算他无争位之心,留着这样一个心腹大患在大鹓凤玉吟的王位如何做得安稳。这件旧时无论被谁知道都必引起轩然大波。大鹓局势初定,凤玉吟又有雄才大略,此时绝对不可再出差错,所以他才狠心要除去夕景华保住凤玉吟。 可惜他的这些忧虑现在已不能对白风羽说起。也罢,两个人都是他的亲侄儿,伤害哪一个都是他不愿见的。现在白风羽执意要留下夕景华,或许这就是冥冥天意。看见夕景华在大鹓宫中玩转的那些手段,令宫里流言蜚语不断,更搅得后宫乱成一团。既然凤玉吟注定要去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就算自己一心保他又能如何? 白风羽把一切事情安排好之后,看着座上想着什么出身的风怀璧,心道此次冒险为之,只求能将凤玉吟早日救出,以免除这场朝廷与江湖的纷争。再来就是要劝夕景华尽早放手,不要令凤玉吟左右为难。 说到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凤玉吟,即便是他所不在乎的,只要能为他做一点也好…… “王爷,今夜过后,大鹓会一切恢复如常,大皇子很在乎皇上,只要朝廷不出面剿灭鬼门,我相信,大皇子也不会动皇上一分一毫的。” 说完,白风羽朝风怀璧深深地拜了一拜。 他清楚从这里走出将面临着什么。白氏一族忠于皇族,他会把这个使命当作自己的性命来看待 凤玉吟清醒过来的时候,双眼已被人蒙上,身处在何处根本无法得知。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搭着自己的脉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凤玉吟来不及听清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全身失力,胸口的地方却如火烧。他奋力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无奈全身受制,只能任由着那人摆弄着自己的身体。 “看来确实是中了‘锁魂咒,’如果不是有内力深厚的人为他疗伤,到了这会儿恐怕就不只蔓延到胸口了。” 那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但他的话说得很缓很沉,听久了便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凤玉吟神志不清地听到他提到‘锁魂’两个字,还来不及多想就又睡了过去。 坐在床边为他看诊的人,就是鬼门中最擅用毒的神医的修冷秋。自风月轩擅自将凤玉吟带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守在床边为凤玉吟吊命。 身为鬼门中人,他深知‘锁魂咒’是怎样的一种毒咒。中此毒咒之人,唯有用下咒之人腹中婴孩的血驱毒方可有治。只是这婴孩一旦出世,那么中咒之人必无药可医,所以只能在婴孩尚未成形之前就自娘亲腹中取出放血救人。所以可以说要救凤玉吟,必须得牺牲那个未见天日的孩子。 此咒之狠毒可谓惊人。而凤玉吟之前又妄动真气,险些就丢了性命。修冷秋知晓这个人在夕景华心中的地位,丝毫不敢大意,直到凤玉吟的情况稳定下来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把风月轩叫来狠狠教训了一顿。 “你将他掳了来,日后风怀璧要铲除我们鬼门不是更理直气壮?况且这事若让宗主知道,非剥你一层皮不可!” 风月轩自知理亏,无话可说,只好由着修冷秋对自己说教。仔细想来这祸是闯了,可覆水难收,正好将错就错逼了风怀璧退兵,也算是因祸得福。只不过夕景华的下落现在始终是个迷,修冷秋嘴上是说宗主自有分寸,可万一呢? 什么事都说不准个万一,就算是那个事事看透的鬼门宗主也有个碰不得的软肋。风月轩想到这里,又不由恨恨地瞪向床上的凤玉吟, 如果不是为了他,宗主何至于这么委屈要去西梁做个不讨好的监军,又要来这个大鹓陪安国侯受苦。 结果风怀璧居然丝毫不念旧情,明知宗主就是他的亲侄儿居然还痛下杀手,逼得他们一再退让。现在又不知宗主是不是在宫里遇险了,能不能安然脱身。她越想越气,真恨不得把凤玉吟从床上拖起来,将夕景华的身份告诉他算了。 她曾经亲眼看过凤玉吟待自己已经痴傻的‘兄长’如何小心温柔,如果他知道了夕景华才是十年前被他陷害险些命丧宫中的哥哥,不知会做何感想? 风月轩正出神地想着这些,守在门外的鬼门弟子已闯了进来。修冷秋正在为凤玉吟扎针,一听声响不禁皱眉怒视,那弟子忙道,“朝廷退兵了,守在城外的禁军刚刚不知收到什么命令,现在已经全从城墙上撤走。城里的人传出话来,说有个姓白的将军带着风怀璧的亲笔信而来,守城的官兵不疑有它,就各自带兵散了。” 那弟子满脸难掩的喜色,风月轩猛然想起不久前与自己颤抖的那个男子,看他的身法似在自己之上,江湖传言当今武林轻功第一的白氏一族正是为大鹓皇室效力的。他对凤玉吟颇为在意的样子,应该是白氏中人不会错了。 修冷秋先是为凤玉吟合上了被子,然后站起身来道,“既然风怀璧向我们示好,我们也不宜逼人太甚,只要宗主一平安回来,我们就放了凤玉吟,离开沐阳城再做打算。” “离开?” 风月轩惊道,“宗主的大事还未办完,我们怎么可以离开?” 修冷秋冷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指点着风月轩的额头,“我们鬼门现在可是得罪了大鹓的天子,难道你放心让宗主一个人留在大鹓皇宫里和这些朝臣皇族周旋?” “那他身上的‘锁魂咒’怎么办?……” “宗主整日待在他的身边,应该能查出下咒之人是谁,‘锁魂咒’是我们鬼门不外传的禁忌,现在沐阳城里敢和宗主做对的鬼门中人,除了孙昊阳再不会有别人。宗主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我猜得不错的话,孙昊阳一定是要威胁宗主做什么事,我现在只担心宗主会为了拿到解药什么也不顾……” 他话音刚落,只听床上的凤玉吟忽而像是痛极了闷哼一声,修冷秋赶忙回去查看他的病情,结果这全身受制的人居然还想靠内力冲破穴道,以至于血脉中的剧毒蔓延开来。修冷秋最恨得就是罔顾自己性命的病人,二话不说点了凤玉吟全身的几处大穴。然而床上的人并未因此而减少痛苦,反而挣扎得更厉害。风月轩一看修冷秋的点穴手法不禁笑了出来,“果然鬼门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你。活该他受要受点苦,好好一个宗主都害在他手里了。” 修冷秋并不说话,只是紧锁了眉头看了看凤玉吟。他故意点的那几处穴不单能截断在凤玉吟身体里流窜的剧毒,但同时也会使真气在奇经八脉里逆转冲撞,其中的痛苦自然不言而喻。修冷秋下了重手也是气凤玉吟胡乱运气差点害他功亏一篑。现在让他难受一阵子待会就没力气再折腾了。 “性子这么烈,以后宗主怎么降得住你。” 修冷秋施施然一转身,这才发觉楼外已是启明星现,长夜将尽。他缓步走到窗边,沐阳城的城门遥遥可见,旌旗翻动的城墙上,他仿佛看见了有人影立在高处远远望来, 倒是有些临风不乱的气派, 修冷秋有意无意地向那城墙上又多看了几眼。像是命定的一瞬心动,在这千丈红尘里,总有些逃不开的劫,脱不了的网, 白风羽重新回到风怀璧府上的时候,孙昊阳正坐在厅堂里饮茶,看见他从外面走进来便对他笑道,“白大人辛苦了,我已在这里恭候多时。” 他话音刚落,大队的弓箭手就已经包围上来,淬着毒的箭头在未明的天色下显得妖娆莫名。白风羽看了一眼孙昊阳,自腰间拔出剑来,“王爷在哪里,我要见他。” “你以为王爷还会见你?” 孙昊阳悠然地放下手里的茶盏,两三步走出厅堂,他一身青玉色的单衫,长发也未系起,就垂在肩上,此时他没有了朝堂上的拘谨严肃,笑得极为放肆, “皇上究竟在哪里,现在本官怀疑你与鬼门中人私通,设计陷害皇上,若是你现在回头,本官还可保你个全尸。” 他说着,朝包围上来的弓箭手一挥袖,白风羽将手里的长剑端在胸前。他不看别人,只看孙昊阳, 孙昊阳也是习武之人,他看得出白风羽眼中的杀意正盛。若论单枪匹马,他决计不是白风羽的对手,不过…… “你当真要反?” 孙昊阳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暗暗蓄力。就算两人功力相差甚远,现在白风羽被重兵包围,必然会分神,只要他敢靠过来,自己突然出手他也必防不胜防。 “我只是要见王爷!” 白风羽的剑上蓝光凛凛,仿佛能瞬间冻结人心的寒意就连孙昊阳都不禁心惊。白氏一族在江湖上的传言他不是没有听说过,但闻名不如见面,这个隐藏在大鹓皇宫里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白风羽!你冒犯王爷就是对大鹓皇族不敬,罪该处死,你难道真想白氏一族的清誉毁于一旦?” 待孙昊阳还要说下去,白风羽已疾身上前,他的身法之快连孙昊阳都没来得及看清就已经被他制住。白风羽一只手卡在他的脖子上,他五指端内力聚集,只要稍稍一用力,孙昊阳必然命丧当场。周围的弓箭手未想突生激变,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白风羽按住孙昊阳的脉门,抱着人纵身一跃就上了屋顶。下面的弓箭手面面相觑,唯恐此时放箭伤了孙昊阳。 然而白风羽抓着孙昊阳并未出府,而是直闯风怀璧的卧房。房里风怀璧并未醒来,白风羽一看就明白是被人点了穴。他将孙昊阳推到风怀璧的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兰妃在哪里,我知道你是鬼门的人,把解药给我,我可留你一条活路!” “你胡说什么!” 孙昊阳脸色大变,无奈全身受制,白风羽见势手中猛一用力,孙昊阳只感到自己的右臂一沉,顿时痛得脸色惨白,几乎就要晕死过去。白风羽又道,“你也不想王爷知道吧,把解药给我!” 现在只要白风羽一出手,那么风怀璧就会醒来。他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风怀璧知道。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都将成为泡影。 他不甘心,他不敢想如果自己失败了,楚归鸿会怎么样……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知晓真相的风怀璧会怎么样, “解药我给你,” 孙昊阳咬着牙怒道,“你放开我,我带你去见兰妃。” 他担心地望着风怀璧,好像这个人即便睡着也能听到一样。他为自己想过很多种离开风怀璧的理由和方法,唯独没有想过要是风怀璧知道了一切自己该怎么办。 “好。” 而就在此时,窗外的不远处忽而闪过一线白光。孙昊阳一眼看到那隐没在天际里的光亮,顾不上右臂的疼痛抓住白风羽央道,“先带我去安国侯那里,求你……” 他用了求这个字让白风羽始料未及。虽然孙昊阳是善于伪装之人,但白风羽看得出来,他此时正是五内俱焚,否则以他的为人怎肯在自己面前示弱。 “一切等我拿到解药再说。” 白风羽心狠起来也是个冷酷之人。他只要一想到凤玉吟还落在鬼门手中,而夕景华又下落不明哪还有心情去照顾别人的死活。 “你……” 孙昊阳恨得几乎要将血咬出来。可一看到风怀璧还安然席上,他似乎又隐隐有些放下心来。 有些秘密他宁愿这个人永远也不要知道。他无法想象风怀璧给于他的那些爱如果都转化成了恨,自己承受不承受得了…… ☆、相认 风怀璧一觉醒来就听侍卫们来报说早间有辆马车停在王府外,他们原想去把人赶走,没想到一开车门,里面躺着的居然是当今圣上,旁边还坐着西梁旧臣夕景华。 他一听这消息,还来不及先洗漱就直奔出去。那些侍卫们也曾随着风怀璧入过宫,见过天子圣颜,谁都不敢乱动凤玉吟,只好一群人在马车边上候着, 风怀璧出门来看到马车里的这两个人,不禁眉心一皱,夕景华面色淡然地冲他点头施礼,风怀璧不知期间发生地种种,也不敢多说什么,命人把凤玉吟送了进去。夕景华却被他拦在门外,那人也不动怒,只是恭顺地在一边看着风怀璧跟下人们安排照顾凤玉吟的事。直到他交代完了一切,夕景华才低声道,“皇上现在身体虚弱,他们不懂得如何照顾,还是交给我好了。” 夕景华说着,然后停了一下,风怀璧的脸色果然不善,他又在后面小声加了一句。那句话他说得很小声,几乎除了这两个人再不会有别人听到。可风怀璧却因此而险些当众失色。他面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夕景华,然后才点点头,放了他进去。 凤玉吟现在这个状况必是不能上朝了,风怀璧只能匆匆赶去宫里打理一切。等房外的人人声渐渐淡下去,夕景华才在凤玉吟床边坐定,握住他的手,两人这一别竟好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 他当时被困云日慕府上多怕会错过医治凤玉吟的最佳时机。‘锁魂咒’的毒在他身体里多留一刻对他的伤害都是极大的。 “还好你没事……” 夕景华抓住凤玉吟的手在自己的脸侧轻轻摩挲,那手掌现在时温热的,丝毫不像方才那样的冰冷,手臂上胸口前的幽昙花也淡去,看来不多一会儿凤玉吟就能醒过来。 但是他醒来之后呢?仍是大鹓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自己,要以什么身份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就在不久前,他为从云府脱身假意答应愿意与云日慕一起离开大鹓,但是他身为西梁旧臣,临别之际不可不去楚归鸿处说明一切,也算是一尽主仆的情意。结果云日慕果然疑心他是想借故脱身,只答应可亲自为夕景华走一趟,对夕景华却一步也不肯放行。然而他并不知道夕景华与楚归鸿同来大鹓之前就早有约定,两人在大鹓分居两地,期间若是夕景华在宫中有难,便会想法子让人带出自己的信物来示警。而这次云日慕带来的恰恰是孙昊阳求而不得的鬼门宗主令,楚归鸿本来就知道云日慕和夕景华之间的纠葛,所以他便有意套了云日慕些话来,发现果然是他要带夕景华离开大鹓。于是他当下就明白过来夕景华必是被云日慕困住不能脱身才将他骗来要自己拖住他。 于是便有了孙昊阳在王府里看到的楚归鸿所放出的烟火。 在见到这烟火之后,夕景华趁下人们不备逃出了云府。他虽然武功受制,但对付这些莽汉仍是绰绰有余。他原是要直接回宫等孙昊阳将解药送来,岂料途中遇到了护送凤玉吟回宫的白风羽才知道了风月轩做的好事。当下便气得脸色都变了,好在白风羽已经拿到了兰妃腹中胎儿的精血,这才解了一时之险。 想到这里,夕景华感到凤玉吟的手微微一动,他以为是人醒过来了,正要俯下身去看他,岂料就在他毫无防备的当儿,原本在床上昏迷的凤玉吟愤然出手,直袭要害…… “啊……” 夕景华全身的内力尚未恢复,经凤玉吟这一偷袭,竟有些招架不住,肩膀上硬生生挨了凤玉吟一掌,夕景华猛退几步才站稳了脚步,床上的凤玉吟已站在了床边,脸色还未回复但人却精神多了。夕景华苦笑了一声,捂着受伤的肩膀靠在墙边,“皇上好功夫……” “夕景华你做得好戏!” 凤玉吟也是伤重未愈,此时出手甚是勉强,但他忍到现在实在是忍无可忍。早先在鬼门中他其实一直神智清醒,只是全身无力,无法反抗。未想却听到了修冷秋和风月轩的对话, 一直说到的那个宗主,可就是眼前这个人? 那是在江湖中覆雨翻云的鬼门宗主居然就是这个弱质书生?这样的话凤玉吟原本说什么都不会信,但是方才两人一交手,夕景华内力不济才会为他所伤,但就招式来看,夕景华的武功确实精妙了得。 凤玉吟一掌拍出去,自己也是大损内力,连退了好几步在稳住身形,夕景华虽被他伤得不轻,但见他面色铁青地硬撑着站稳,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刚要去扶他,又给他一眼给瞪地把手收了回去, “朕原是要委你以重任,却不想信错了你这狼子野心的小人!”凤玉吟说完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此时他靠在墙边,满脸警觉地望着夕景华,他还为从这次的遇险中恢复过来,一想到夕景华鬼门宗主,而自己与他朝夕相对了那么久也丝毫没有察觉,要是夕景华真的要害自己,那真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动手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必隐瞒,”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瞬间又远了许多。夕景华的心一下子空了许多,似是又许多话想对凤玉吟说,可是这一来又无从说起了。肩上的痛比起心里的滋味来算得了什么, “好,好,朕没想到你跟孙昊阳两个人联起手来,将朕与皇叔骗得团团转,先是他对朕下什么毒咒,然后是拿朕要挟皇叔退兵,现在呢,你想干什么?弑君么?” 凤玉吟一生自傲,何曾受过这样的愚弄,一时间只觉得怒火中烧,尤其是想到自己早先日日去夕景华的小楼学箫,与他对坐博弈,与他共话天下,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一直带着一张面具与自己来往, 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帝王做得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夕景华站在暗处,将凤玉吟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看来这次是真的惹怒他了,一向巧舌如簧的夕景华忽然间感到无言以对,其实什么解释都是无力的,因为有太多的真相他无从告知, 如果你知道我是凤玉锦,还会这样对我说话么? 夕景华抿着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皇上现在身体抱恙,不宜动怒,还是让臣伺候皇上歇息吧。” 说着,他向凤玉吟逼近了几步,凤玉吟正在气头上,一听夕景华的话,更觉讽刺。他一把挥开夕景华的手,脚步不稳地向门的方向走去,嘴里那句“来人”还没喊出来,整个人便让夕景华猛地拉了回去。 凤玉吟没想到他的力气居然如此知道,毫无预见地让他抱起推倒在床上。凤玉吟不由勃然大怒,挣扎着就从床上爬起来,朝着夕景华的脸就是一巴掌, “放肆!” 那一巴掌还没落下就让夕景华截住,那手上的力气教常年来征战沙场的凤玉吟都心惊。他怒气冲冲地盯着夕景华愈来愈靠近的面孔,可任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夕景华的手。被压的两只手腕像被铐住了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夕景华会有这样的怪力, “我没有想过要弑君,我只想要你,” 这句话闷在胸口里,已经快要让他窒息了。 他想要告诉凤玉吟,他想要的,只有他。 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 眼前的人明明是在说着犯上的话,在做着足以诛连九族的事,可他的样子却平静满足得像终于如愿以偿那样。凤玉吟望着他的眼睛,几乎有片刻的失神。 怎么会这么像…… 他怎么会这么像那个温柔的哥哥,连笑容里都带着淡淡的悲哀,寂寞地如此叫人怜惜。 “唔……”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4节 凤玉吟还未回过神来,夕景华已经狠狠吻住了他的唇,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凤玉吟全身猛烈一震,他一边用力咬住牙,一边蹬着脚直往夕景华的身上踹过去, 他用的是蛮力,根本是毫无目的地踢在夕景华的身上。然而所有的精力都只灌注在凤玉吟身上的夕景华对这点疼根本毫不在意。他始终撬不开凤玉吟的牙关,心里一横竟向凤玉吟的□□摸去…… 这样的屈辱凤玉吟怎肯忍受,等不到夕景华的下一步动作他聚起全身的力气向夕景华身上撞去。夕景华一时不察,竟真的给他撞得重心不稳险些摔下床去。但他没有放开凤玉吟的手,而是连带着两个人一起落到床下, “朕非杀了你不可!” 凤玉吟的背撞在地上,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但他不顾上疼而是直扑夕景华而去,像要势必取他性命! “哈哈哈……”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夕景华大睁着眼睛望着灰暗的房梁,忽而捂住脸失控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凄厉得让凤玉吟陡然怔在了原地, 这样的笑,他听过, “我真傻,你不愿意,我怎么能勉强你……” 夕景华捂住脸的指间,模糊的视野里,屋子里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一个人置身在偌大空旷的树林里,凤玉吟的话一声一声扎进心里, 像刀割那么疼,那个疼, 我已经被你杀过一次了不是么? “不要再笑了……” 凤玉吟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整个人晃动了一下,又跌坐下去, 那一日凤玉锦被带进冷宫时,也是这样一直冲着他笑,笑得眼泪都一起流了下来。那样的笑声,他一辈子都不能忘,不敢忘, 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撒谎, 为什么要把自己最重要的人,生生推进地狱…… “不要恨我,哥,不要恨我……” 很多年来似乎已经愈合的伤口忽然间被撕扯开,他终于发现,原来那道伤从来就存在着,根植在记忆里,总会流着血地痛…… 他像很多年前躲在自己寝宫里听着宫外的哭喊声那样,紧紧蜷着身,像是冷极了,永远也无法温暖起来一样。 而夕景华只是淡淡地转过脸看着他, 他和凤玉吟不过一步之遥。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伸出手。 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他的手停在了原地,那个人像感应到什么,慢慢抬起头。忽然间,他猛地抱住了夕景华, 毫无感情的拥抱,只是为了取暖。夕景华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竭力汲取这一点失落了十年的温存…… 如果这次选择抱紧的人是我,那么我,不会放手了…… (十六) 风怀璧一入宫,就听到了两个消息。这两个消息让原本就灰败死气的大鹓皇宫更加重了一层阴翳。 早间兰妃的尸首被宫人在宫外发现,她也算死得安详,似是并未受什么折磨,只是她腹里的婴孩已被人取出。尚未到生产地时候,想必这孩子也是无缘人世了。 本来这是宫闱丑事,凤玉吟是要秘密解决,却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桩事,这下还不知民间会传成什么样子。 二来,就是云家的长子云清潇已回京,而而自云清珏则留在了边地没有一起回来。云清潇这次归京可以说冒死前来。自古武官未得皇命是绝不可擅自离开守地的。若非万不得已,云清潇也走不到这一步。 这几日家书频传让他如何能安身事外,只能先放下一切赶来,结果他一入京就听说自己的妹妹遭人杀害,尸首就放在宫门外。而且腹中的骨肉亦不知去向。这样的噩耗让他顾不得安抚家人就直接入宫面圣。 然而此时的凤玉吟尚留在王府中修养,风怀璧只得先将云清潇打发了走。云清潇见风怀璧言辞含糊,像有什么隐情。再一想自己的妹妹不守妇道,令凤玉吟蒙羞,天下间还能有谁比他更想要置兰妃于死地?何况云家现在大鹓朝廷上地位举重若轻,这必然不是凤玉吟愿意见到的,难道他是想借着兰妃一事向云家示警? 还是…… 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个娇生贵养的妹妹竟死得如此屈辱凄惨,云清潇就本能地把事情的矛头转向了凤玉吟,他料定今日入宫必是凤玉吟不想见他,才令风怀璧百般托词阻止他面圣。九重深宫,天子脚下,除了凤玉吟,谁有这个本事在大鹓皇宫里杀人? 看来云日慕信里的话确实不假,是皇上要着手对付云家了…… 想到这一层,云清潇便急急忙忙从宫里赶回府上。他擅自回京凤玉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好在他走时嘱咐云清珏按兵不动,否则现在就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好一个凤玉吟,竟想将云家一网打尽! 可他云清潇又怎会是坐以待毙之人。他一回府就立刻给云清珏修书一封。这信送到之日,便是关外大军拔寨而起之时!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此事一成,从此便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在边地受尽了苦的将士如何不知道这一其间的天渊之别。更何况他们与云家兄弟出生入死多年,都是忠心不二的良将精兵。云清潇深知这支军队的厉害,所以才敢走到这最后一步。 凤玉吟迟早是要□□的,与其等他动手,不如先发制人。 此时身在王府的凤玉吟还并不知道云清潇回京一事。不过他经过夕景华这件事对身边的人就更加不能轻信了。眼下他要先将孙昊阳的事全数告知风怀璧,再来便是慢慢解决夕景华和鬼门一众。 夕景华的身份虽然破露,但好在凤玉吟只是将他软禁在王府中,并未关押更未刑求。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都因为那莫名的一个拥抱而变得微妙起来。好像彼此知悉了对方的秘密,就是想疏远也办不到了。 凤玉吟从囚禁夕景华的地方出来后就一直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不可理喻。按理来说,夕景华欺君在先,现在又一再冒犯龙体,单这两条罪就是死上十次也不为过。可是为何自己却下不了手了呢? 两人刚刚相拥时的温暖还留在身上,堪堪只有在拥抱他时,怀抱里不是空虚的。就像他一再怀念起凤玉锦的怀抱一样, 那么真实,那么让人安心。 我没有想过要弑君,我只想要你, 这个夕景华在说这样话的时候,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的表情。而自己,又为何几乎被他所牵动,那一刹那心底涌出的居然不是震怒,而是…… 是心疼。 他那一巴掌要是真的打下去,事后会不会后悔? 他是恨夕景华骗了他,那是因为他曾经真的将夕景华当做可以亲近之人。在这大鹓深宫中,他除了凤玉锦再无人可以依靠,可是为什么偏偏夕景华的这双眼睛生得和凤玉锦如此相像,为什么每次只有在他的小楼上,听他吹箫抚琴,看他妙笔丹青,自己会有种重回当年的感觉。 彼此之间纯真的美好,一去不复返的光阴。他错失的那份真正的感情,居然在夕景华的身上重新拾起。 这期间他居然毫无所查,直到昨夜里他知晓了夕景华的身份,知晓了他所欺瞒的一切,才深觉自己是那么害怕被骗。 凤玉吟感觉自己好像渐渐地落入了一支事先设好的网,夕景华的每一步动作似乎都有意无意地撩动起自己的心。但他本为帝王,怎会需要这样的感情? 更何况这夕景华还是鬼门宗主,虽然他说自己与孙昊阳结怨已久,但这人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尚未可知。自己怎能对他心软,怎能因为他片面之词就相信他无心加害自己? 凤玉吟正想着,人已走到了花园外。他离宫已有一天一夜,不知四皇叔有没有瞒住自己出宫被掳的事。说来这次多亏有白风羽出面,否则还不知鬼门中这些行事古怪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只要一想到不久前修冷秋以疗伤为名在自己身上加注的那些痛苦凤玉吟就不由觉得屈辱。 堂堂大鹓的皇帝竟被这些江湖人玩弄于五掌之间。此次待他捉住孙昊阳之后,就算是皇叔出面求情也绝不能姑息了。 只是没想到皇叔精明一世,居然也会为情爱所蒙蔽,可惜了他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孙昊阳的满口谎言。他若知道了真相,还不知会怎样。 昨夜里白风羽将他送回之后便早早地赶去宫里请罪。他早先得罪了凤怀璧,凤玉吟清楚这个皇叔的脾气,恐怕不会轻易放过白风羽。他遇险一事虽然可以说是白风羽保护不利,但毕竟是他当机立断才救了自己脱离险境。功过相抵自己也该去救他一救。 只是凤玉吟没想到孙昊阳居然能暗算了白风羽并借机逃脱,还在第二天的早上把兰妃的尸首无声无息地丢在宫门口,令这件丑事天下皆知。 等凤玉吟在王府里听到这一连串传来的消息后,饶是他再定力过人也不免要拍案而起了。孙昊阳这样咄咄逼人,是要挑起大鹓皇室和云家的仇恨,这么做,对鬼门有什么好处?还是真如夕景华所言,他夺取了鬼门的宗主令,是想要借大鹓内乱,鬼门群龙无首之时篡权夺位,与楚归鸿里应外合助西梁引兵北上攻打大鹓? 这些话夕景华本绝不会对凤玉吟提起,但是自他发现孙昊阳与楚归鸿也有私交之后就对与楚归鸿的合作失去了耐心。两方合作贵在诚意,而楚归鸿却时时算计于他,甚至不惜拿凤玉吟的性命来威胁自己交出宗主令,这未免做得太绝。索性他不仁,夕景华也不义,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只要早凤玉吟面前一点拨,以他的心智必定能参透其中的玄机。 楚归鸿唯一的失策就是不该拿凤玉吟来试探夕景华。那是软肋,但也是碰不得的禁忌。 孙昊阳这一次下毒□□之举开始时确实出乎夕景华的意料,但是他却不知道在鬼门中并非只有夕景华一个宗主,而宗主令也非只有一枚。就算他拿到其中的这一枚也根本无法调动鬼门人马,然而只会令他自己暴露。 夕景华不是会为救人而冲动的人,他之所以可以从容不迫地将宗主令交出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只是他没想到孙昊阳和楚归鸿没有调集鬼门的人,而是从云家人出手。 云家兄弟手握重兵,一旦倒戈相向,大鹓必定天翻地覆。 不过,这也是夕景华想要的…… “我们所有兄弟已经撤到城外待命,宗主也早些从这乱局里脱身吧。”早在凤玉吟还未离开之时就潜入王府的风月轩此时才从房梁上跳下,快步走到夕景华面前。她一早就暗中跟随白风羽的马车而来,修冷秋担心凤怀璧会出尔反尔,只是假意退兵骗他们将凤玉吟放回,所以令风月轩一路跟来探个究竟,未想居然能遇上从云府脱身的夕景华。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在夕景华的房间里,想要等凤玉吟离开之后再现身,却无意看到夕景华强吻凤玉吟的画面,当时那场面吓得她不知是该看还是该不看。好在两个人没有真的闹出什么事来,否则她岂不是要亲眼目睹这场“好戏”…… “孙昊阳的下落查清了么?” “已动身前往西梁,一路上拿着云日慕的令牌,没有人敢拦他。不过兄弟们沿途跟踪,跑不了的。” “做得好。” 夕景华难得地赞许了一声,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沉吟道,“确定是云日慕的令牌?” “是的,云日慕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应该还是楚归鸿的手上。” 听到这话,夕景华这几日始终紧缩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他满意地一笑,在桌边坐下,端起茶饮了一口,风月轩见他如此悠然,不知他此举的深意。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红犹豫了半天才问道,“我方才躲在房上你怎会毫无所察?你居然当着女孩子的面对凤玉吟做那种事……” “我的内力被云日慕用药物化去了,还未恢复。” 夕景华面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自己方才险些失控强要了凤玉吟。两个人一个是内力尽失,一个是重病未愈,谁都没发现那房梁上躲着人。这事要让凤玉吟知道,只怕要闹得血流成河不可。 “你这样一个人留在这里岂非危险,不行,我得带你走。” “不必。” 夕景华笑着摇手道,“这王府我住得惯,还想跟四皇叔叙叙旧呢。” 他说完,风月轩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看见你还不知得怎么头疼。难得凤玉吟有点良心,没治你个大逆不道之罪。我在上面可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脸气得都快冒烟了。” “是么,” 夕景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则轻轻点在自己的唇上。方才那吻实在是自己一时冲动所至。不过,那人还真是一点机会没留给他, 单是一个吻就差点闹出人命来…… 夕景华满是无奈自嘲地叹了口气,待要开口再说什么,风月轩忽而眼神一动,纵身跃出房门,夕景华回头一看,微微一欠身,施礼道, “玉锦见过四皇叔……” ☆、劝降 凤怀璧来的时候身边没有带一个护卫,看见他只身前来夕景华就大致明白了他的来意。 他心里冷笑,可表面上还是装得恭恭敬敬。而凤怀璧显然不受他这一套,面如冰山一样进了院子,冷声把下人们全数屏退。夕景华将手背在后面示意风月轩先走,那躲在窗外的女子虽然担心夕景华,可也不能不退。 风月轩含恨地瞪了几眼那个曾对鬼门步步相逼的王爷,然后才又悄无声息地从院墙翻了出去。 “玉锦,既然你还叫我一声皇叔,那么我们还算是一家人。” 凤怀璧刚从宫里赶回来,一身的官袍还未脱下。一听说凤玉吟将夕景华留在了王府中,不由头疼起来。 他向来不看好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侄儿,但也不能说全无感情。当年他受害宫中,自己也为他求过情,只是皇族中人的亲情永远来的比寻常人家淡薄。有些时候,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牺牲掉一些人。凤怀璧即便知道凤玉锦是无辜的,但到了最后还是只能力保凤玉吟。 这些无奈是身为凤家人所必须承担的。所以这些年来他并未像凤玉吟那样怀着深重的歉疚脱不开身。只是现在这个不仅神志清明甚至可以说是满腹才华的凤玉锦出现在他的面前,反而让他觉得有种透不气的重压。 “自然是一家人,玉锦只怕皇叔不肯认我这个侄儿。” 夕景华将那‘不肯’二字说得极重,好像是在故意提醒凤怀璧几日前派兵围剿鬼门的事。凤怀璧面色一滞,竟一时失言。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皇叔并非是冷血之人,只是玉锦你,实不该在这种时候回来……” “皇叔的意思恐怕是觉得玉锦根本不该回大鹓来,最好就此人间消失了了皇叔一桩心事才好。” 夕景华怪笑了一声,踱步走到凤怀璧面前,他与凤怀璧身材相当,此时正是直迎着他的目光看去,凤怀璧这是才发现昔时柔弱的少年在这十年间早脱胎换骨,十年的时间,足以磨砺出一个人的心志, 此刻站在凤怀璧面前的是江湖中邪派之首的鬼门宗主,是一个名满西梁的麒麟之才。 凤怀璧突然在两人的交锋中避开了夕景华的目光,他走到一边,伸手扶着木栏,窗外正是满院春树,凤怀璧慢慢合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酝酿了许久才道,“玉锦,你当真要让玉吟身败名裂么?” “皇叔何出此言?玉锦不明白。” 乍一听到这样的话,夕景华不由捏紧了拳头,但仔细想想凤怀璧是有所指的。毕竟后宫里传出过他与凤玉吟的一些闲言。当时凤怀璧也是用看男宠一样的眼神看他,只是那是刻意为之所以并未往心里去,现在看来,凤怀璧对这件事还是相当忌讳的。 “我对玉吟,并无半分轻辱之意,”他一瞬失神,想起的却是凤玉吟紧紧的拥抱。若要说到身败名裂,自己这个早就泥足深陷的人又何曾在乎过这个。 “你对玉吟的执念太深,这样害人害己,你又是何苦……” 凤怀璧当日在御花园中就看出夕景华对凤玉吟的感情不一般,只是痴恋是一回事,兄弟乱伦则又是一回事。且不说夕景华此次回到大鹓的动机,单是这种有悖人伦的丑事就足以令大鹓皇室和凤玉吟蒙羞。 凤怀璧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对玉吟,爱恋已深,要我放手绝无可能。” 夕景华盯住凤怀璧一字一顿道,“若皇叔从中干涉,就不要怪侄儿不顾亲情!” “你!” 凤怀璧猛一拍栏杆,愤而拂袖道,“荒唐之极,他是你弟弟!” “那又如何?我风玉锦所爱之人唯有凤玉吟一人,所以不管天下人如何看,我想要的,必定要得到手。江山如是,凤玉吟亦如是!” 夕景华答得毫无惧色,他甚至给风怀璧一种错觉,眼前这个面目清秀温文如玉的年轻人为何会有着一股这样摄人的帝王之气。那眼神竟是和凤玉吟如出一辙的寒意逼人,来势汹汹。 这兄弟两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相似。 这让风怀璧不由得想起四年前凤玉吟登基之际,他劝说要将疯了的凤玉锦送出宫去,免生后患,而那时凤玉吟几乎也是露出了一样的表情。 那是他第一次违逆自己这个皇叔。仿佛是要拼却一切力气来保护这个无辜可怜的哥哥。 那个时候,他好像也对他说,无法放手,不能放手…… “你们这样,又是何苦,” 风怀璧陡然间明白了,其实有些因缘早就注定,只是其间错过了太多。但到最后,那根红线却依然缠在他们的手上,一直没有断过。 “玉锦不敢奢望皇叔理解,但倘若今天是要皇叔做出选择,皇叔放得开孙昊阳么?即便他是那个要害你要杀你的人,即便选择了他就意味着伤害,皇叔会放手么?” 其实有些问题夕景华知道根本无从选择,就像他对凤玉吟,风怀璧对孙昊阳。 一听到那个名字,风怀璧僵硬的面孔上化开一丝笑意来,虽然只是一颤那的表情,但还是被夕景华看在眼里。看来凤玉吟未将孙昊阳的事说出来。大概也是怕这个皇叔伤心吧。 “你和玉吟的事情我必是不能不管,不过……” 夕景华一听事情还有转机,不禁大喜,忙道,“不过什么?” “既然你是鬼门宗主,倘若你们可以归顺朝廷,那么我可帮你恢复身份,让你回到皇上身边。” “归顺朝廷?” 夕景华心底一动,嘲讽的话险些冲口而出,自古至今,归顺朝廷的江湖门派有几个能得善终?他夕景华不是没有在皇宫里住过的人,难道会不知道这归顺二字隐含着几重杀机? 然而,风怀璧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下,他自然也不好拂了皇叔的面子。想到这里,夕景华便做势皱起眉来,风怀璧看他犹豫,恐怕不那么容易答应,就又道,“你若恢复身份,那么鬼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必是一步登天,今非昔比。有这样的好事摆在面前,你还忧虑什么?” 鬼门一旦归顺,确实是今非昔比。只是龙困浅滩,还如何一展拳脚? 夕景华不动声色地瞟了风怀璧一眼,他故做为难道,“皇叔的好意玉锦明白,只是鬼门中人大多游历在外,恐不愿受困于皇命。不过既然归顺一事是一举多得,那玉锦自然是却之不恭,只是要劝服手下的兄弟们仍需要些时日。” 风怀璧闻言不觉心中大快,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令鬼门归顺朝廷,那无疑是为大鹓收获了一大强助。而凤玉锦就算恢复身份,以凤玉吟的心性,如果他知道凤玉锦对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也必会以大局为重,绝不会在□□上与凤玉锦纠缠不休。 无情最是帝王家,这一点,风怀璧比谁看得都清楚。 有些人是无法用感情来俘获的,因为他们注定无情。 “鬼门的事你且放心去处理,玉吟那里,我会找机会对他说清楚。但你们毕竟血脉相连,绝不可做出什么越轨之事。玉吟对你是心怀愧疚,但不表示他会任由你予取予求。” 凤玉吟的性子夕景华怎会不知道,就是因为那人生来强硬,自己才没有一上来就施予重压,否则以他的手段,要得到凤玉吟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他要的不仅是这个人更是他的心。 也许此时他对自己,也应该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情了吧。不然就凭自己这样的几桩大罪,哪还有命活在世上…… 凤玉吟回宫不久就开始着手孙昊阳一案。他还未对风怀璧提及此事,也是顾及他对孙昊阳错付深情,遭遇此番变故定然如受重创。想来风怀璧也是长情之人,自己这样暗中对付他钟情之人,也实不愿他从中插手再生事端。 这件事实在是孙昊阳太不念旧情,他若对风怀璧还有些许情意就该收手。可他居然真为一个西梁人背叛皇叔背叛大鹓。 而这件事还不是最让凤玉吟烦心的,他当下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安抚云家。毕竟兰妃出身云家,又死得这样蹊跷凄惨,现在云清潇已回京,云家人势必不会就此罢休。 凤玉吟自回宫后就一直坐在御书房里,直至三更已过都没有歇息。他身上毒咒虽除,但毕竟是大伤元气,这样忧心劳神还是自感力不从心。他才一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唤来宫人就又跌回龙椅上。惨白着一张脸喘息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再想起来却正是全身无力,索性趴在案上就势合上眼。 这一天一夜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还没有一一查清,自己的身体又跟他过不去。当年就算连着三日纵马疆场也未见像现在这样,莫非是在宫里养得久了养出这副病体来? 凤玉吟心里又气又恼,整个人又昏昏沉沉地,哪还知道那梁上躲着一人定定地看着他。 “不放心就下去瞧瞧好了,我看你根本是中他的毒,来这人世一遭就是要为他赔上命的。” 梁上一身黑衣的女子蹙着柳眉对身边一动不动注视着凤玉吟的夕景华嗔道,“我看啊,你们都是一样的,整日里烦这个,愁那个,病死了也活该。” “胡说!” 夕景华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死不死的,他要是有什么事,也你是这张嘴给咒出来的。” “是啊是啊,要是我真那么大能耐,就天天求神拜佛他长命百岁,也省得你跟在后面着急。” 风月轩一边忙着跟夕景华斗嘴,一边还要小心护着这个内力尽失的宗主周全。好在这一路上没遇上那个轻功高的出奇的暗卫,不然以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要脱身就难了。 夕景华没心思去跟她纠缠,眼看凤玉吟就这么趴在案上睡过去,又不免心疼。这个人怎么就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保他这条命几乎用去了他和白风羽大半的内力,现在他倒好,身体一好就糟蹋自己。 “你在上面呆着,我下去看看。” ☆、挣扎 伏在案上睡得正沉的凤玉吟丝毫未察觉到从梁上下来的人已悄声走近。像是怕脚步声会吵醒熟睡的人,夕景华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梦里的凤玉吟都还是紧紧皱着眉头,夕景华走过去,为他将黄袍披上。他伸出手,慢慢拂过凤玉吟紧蹙的眉心,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这张还依稀留下些少年时记忆的熟悉面孔,他忍不住去亲吻凤玉吟的额头,像他们从前那样,没有一丝□□的,单纯的一个吻, “梦里有没有我?” 和记忆一样的动作,凤玉吟在梦里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像躲在巢穴里的幼兽一样用手臂护住自己。也许天下间再不会有人可以看到这样的凤玉吟。夕景华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有些莫名的冲动想要就此带走他,让这个永远都只能呆在自己身边,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种想法太强烈也太可怕,即便夕景华知道必须收起这种欲念,可是每次一看到他,都还是难以控制。 在梦里有着轻微动作的凤玉吟动了动衣袖,长衫里的玉箫露出了一个角,夕景华此时离得很近,所以一眼看到了那玉箫。 还是在小楼里学箫时用的那一支,没想到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这个发现让夕景华有些措手不及,但又难抑心头的狂喜。这至少证明在凤玉吟的心上,自己是不一样的吧, 这个念头在夕景华的心头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地要将凤玉吟揽进怀里,可又怕就此惊醒了他两人便是冷目相对。也许凤玉吟永远也没办法给他像给凤玉锦那样的的温柔。因为他们之间无法拥有清醒的爱。 “玉吟……” 哥哥很想你,这么多年,一直念着,从来没有忘过。 可是,在你眼里,我是个陌生人。 夕景华在凤玉吟身侧缓身跪下,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不舍得更怕一放开就再也没有机会握住。凤玉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像要醒来,他惊得豁然松开手,夜风从他背后轻轻掠过,像掠起了心底一层深深地悲凉,他怔怔地坐在地上仰面看着他,有些距离原来这么遥远。 “哥……” 凤玉吟睡意朦胧地抬起头,犹在梦里的他神智未清地望着眼前的人,他僵硬迷茫的面孔上本能地露出一丝笑意来, 很熟悉的笑,从他们分开后就只能在梦里出现的笑, 夕景华撑着身向后退了几步,忽然向桌案上的灯烛猛一挥袖。书房里立时暗下,凤玉吟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被人重新按到了桌案上, “你……” “是我,是哥哥。” 夕景华在黑暗中急切地制住凤玉吟挣扎的手臂。衣袖里的手臂上,那道骇人的疤痕在清冷的月色下触目惊心。 那个时候一定是痛极了吧, 一个人在古井里,一定怨过哥哥为什么没有抓紧手吧, “你不是!” 凤玉吟的后背磕在生硬的红木桌面上,他瞬时间反应过来,可是那双握紧他手臂的温湿的手掌却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感觉, 春树下,碧池边,拥他入梦的哥哥身上也带着这样的味道。梦和梦的边缘重合在一起,他不知道是该惊破这场梦,还是放纵这埋在心底十年的感情, “我是,” 看不清面孔的人重重压在他的身上,但是凤玉吟听得出他的声音。但不是在三青山上初次见面时的清冷,不是在小楼上含笑吹箫的温文,亦不是在风怀璧府上不退半步的决然,而是很沉,很沉,沉到心底的一声叹息, 不是凤玉锦, 他不是凤玉锦…… “你放开朕。” 凤玉吟的语调平静得一如平常,波澜暗起的眼睛里夕景华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因为知道自己得不到,所以才铤而走险? “你可以叫人进来杀了我,” 夕景华淡淡一笑,“可我不放。” “我们可以试试。” 凤玉吟的心狠狠一颤,那眼神在自己的心上剐了一刀似的,很重很重的痛。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不该对一双相似的眼睛着迷,更不该对自己的敌人心软, 即便他有着如此惑人心神的温柔和绝望的痴恋。 “你太放肆了。” 他的双目骤然间如寒星冷石,刻意将心底的动摇掩藏起来,剩下的唯有帝王的无情。夕景华远远地听见高处风月轩抽出剑的声响,连她也感觉到凤玉吟身上的杀气了…… “你容我放肆一回可好?” 夕景华故意将声音提高好让风月轩听见。他只怕凤玉吟这里一动,风月轩必定会从梁上冲下来。自己此时功力不济,未必能保护得了凤玉吟。 虽然其实这个弟弟早已强大得不需要任何保护,可他却想把这十年里哥哥欠弟弟的那一份全数补上。 凤玉吟此时心意已决,不能再让夕景华为所欲为。他抽出压得麻木的手臂就要掀开身上的人,夕景华一看他张口,心猛地一坠, “来……” ‘人’字还没出口,夕景华已放开了凤玉吟的手,然而在夜色下泛白的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红痕。凤玉吟没想到他真的就此松开了,原本是要冲口而出的那个字硬生生让他吞了回去。 重新站起身来的夕景华转过脸不去看他,他的侧脸有着很温和的曲线,鬓边的长发垂在肩上,眼角如流岚散开,大雾迷蒙的的一个表情,连悲喜都是模糊地, 夕景华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怎么一失口就真的承认自己是凤玉锦了呢。还好他一口就否认了, 是毫无迟疑地就否认了。 是本能的反应吧,那个哥哥应该在十年前就疯在了冷宫里。那个哥哥永远不会令他烦心,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永远都只会对着他笑,一无所知地顺从他,享受着他的温柔。 夕景华将自己的目光从凤玉吟的身上移开,这反而让他有些不能习惯。仿佛这个人的所有注意力都应该追随着他一样。他忽然间,就有种想要他永远看着自己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很多年前他抓起凤玉锦的手说着要永远在一起。 那些天真美好的誓言,也许再不会有应验的一天, 他的幸福与否已经和那个哥哥没有了关系。因为他不曾知晓,亦无法回应。 “你想杀我的话,我应该没有命活到今天。你一直不动手,为什么?” “朕舍不得这双眼睛。”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凤玉吟没有唤来宫中的侍卫拿下夕景华,而夕景华也没有再靠近凤玉吟。这种死一样的寂静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来气。夕景华不是不想开口,只是他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把真相说出来, 他嫉妒那个替身,嫉妒得已经快要疯了。 但是,除了嫉妒之外,还有一点点的窃喜吧。原来早在十年前,坠入红尘挣扎不得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你和朕所爱之人有着一样的眼睛,可惜你永远不会是他,”凤玉吟幽幽地说道,“他十年前就死了,是朕亲手害死了他。” 他没有死,没有疯,他就在你的面前, 夕景华感觉有一只手紧紧扼住了自己的脖子,让他吐不出一个字来。那些他想说的话,偏偏是他一句也不能说的。 凤玉吟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呢?还会像他以前迷路之后找到他时那样紧紧抱着他? 不会了,夕景华知道,再不会有那样的拥抱。 十年一觉,该醒了。 “朕实在不该再对你心软,” 凤玉吟从嘴里狠狠挤出几个字来,带着血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些日子朕是糊涂了,被你轻而易举地骗住。这天下间只有一个凤玉锦,朕怎能奢求他再回到朕的身边……” 走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回头路? 他说完这几句话,返身抽出桌案上的佩剑,明晃晃的剑光冲着夕景华刺来。黑暗中,夕景华似乎看到了十年前那个犯了错说了谎不知所措的少年,他连自己的害怕都不会隐藏,还怎么做个无心无情的帝王? 凤玉吟的剑直指要害,他没有躲闪的意思,却笑得无尽宠溺,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 因为害怕自己爱上了凤玉锦之外的人,就要去杀死那个让自己再次动心的人。到最后,受伤的还不是自己么? 夕景华在这最后一刻终于看清了凤玉吟心中所想。 他爱凤玉锦,可他也爱夕景华。 即便他们现在时两个身份的人,可是冥冥之中总有一些纠葛是无法理清,有些姻缘无法斩断。 “宗主!” 风月轩见此情景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出手了。她从梁上飞身下来,拉住夕景华的手急退数步,凤玉吟的剑就停在夕景华胸前,再没有向前半寸, “想杀我们宗主,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风月轩冷哼了一声,两只纤长的手指一合就夹住了凤玉吟的剑。随即她轻轻一弹,凤玉吟的剑脱手而出,重重地插在他身后的木柱上。凤玉吟怎能容忍自己第二次栽在风月轩的手上,抬掌就去与她缠斗, “别闹了,” 夕景华深深看了凤玉吟一眼,在风月轩身后轻描淡写道,“我们走吧。” ☆、决裂 江湖人的这些习惯已经逼近了凤玉吟的底线。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虽然他亲眼见识过白风羽的轻功,但是眼睁睁看着夕景华和风月轩在整整一队弓箭手的围捕下逃出生天,这样的近距离的震撼感还是让凤玉吟不得不重新考虑朝廷对待江湖门派的态度了。 他在夕景华临离开时看到了那个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一个表情。这个表情让他觉得有点心惊。 那种笑是自信满满的,好像突然就从方才两人对峙时的阴郁中脱离了出来。 如果不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个扰乱心神的人彻底除去,以凤玉吟的骄傲,他会宁愿自己亲手解决这个纠缠他,迷惑他,甚至可以说是敢对他为所欲为的人。自十年前凤玉锦那件事之后,他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情绪起伏不定。 如果不是动心了,怎么会将那只玉箫藏在身边, 如果不是动摇了,怎么会在他和风月轩消失在箭雨中的那一刻大缓了一口气。 就是因为知道不能有矛盾和犹豫,所以才想借别人的手来斩断这荒唐可笑的牵绊。可是,原来他做不到。 当弓箭手从凤玉吟的御书房全数退去之后,他一个人寂寂地站在萧索得没有一丝声音的夜里,忽然有种不敢去面对‘凤玉锦’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背叛了那个可怜地哥哥。 而且是连心都一起背叛了。 不过,眼下夕景华的这件事虽然令凤玉吟困然,但还远不及他接下来将要面对事。就在夕景华夜探大鹓皇宫的第二天早朝,云家就传来云日慕病重告假的消息。凤玉吟对云日慕与夕景华的事略知一些,晓得他们私下有些往来,也知道云日慕对自己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忠臣。之所以一直没有对他动手就是顾念他在云家和大鹓尚有些影响力。现在他突然称病,闭门谢客,而适时云清潇又从边地赶回京城处理兰妃一事,几件事接连而来让凤玉吟有些措手不及,况且孙昊阳出逃在外一事毕竟瞒不过风怀璧,他若知晓了一切,不知是会为孙昊阳屈尊求情,还是会亲自领旨去捉他。 凤玉吟当年经历过对凤玉锦的背叛,亲眼看过他在绝望里惊恐的眼神。他不愿风怀璧也受这样的苦,然而,一场骗局终归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为了追捕孙昊阳,凤玉吟曾连夜将被风怀璧关押在天牢里的白风羽放出,勒令他尽早捉回孙昊阳。凤玉吟自然不会知道就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这两个人已然结怨,而白风羽之所以会放跑孙昊阳,是因为那时楚归鸿拿云日慕的性命相威胁,而白风羽顾及到这件事也许会损害到云日慕日后的名声,所以一直没有向凤玉吟提起。 那一夜他将云日慕送回云府,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勇冠三军的年轻将军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疲乏的脸上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死气。当时白风羽□□着凤玉吟的事,也无心留下照顾云日慕,只看见他一直动着嘴角像要说什么,可是始终没有说出来。 那个时候,如果他肯多留下一刻,那么也许之后的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白风羽太不了解恨一个人的感觉,那种在爱入心骨之后遭遇到的背叛,是足以让一个人疯狂的。 自这件事之后,云日慕总算看清了夕景华对自己的那一点“情意”。对于那个人而言,连利用这个词都显得多余。 自己不过是他闲时的一个消遣。随便打发的一个蠢物。 这个认识起初还让云日慕绝望欲死, 死的想法只是一刹那的,在那一刹那过后,云日慕明白了有些事比死更痛快。 楚归鸿的手上拿着夕景华的宗主令,而他的手上,有出关的令牌。 夕景华是背叛了他,可有一个人比夕景华更可恨。 而且报复了那个人,会令夕景华更痛苦。 这是楚归鸿告诉他的话, 是的,要一个人痛苦也并不是一件难事。他们云家手中掌握着大鹓的精锐部队,而西梁人之前遭逢惨败,又被迫向大鹓称臣,其间的仇恨显而易见。 夕景华,既然你不能属于我,那也不能属于别人。 在云日慕将自己的令牌交给楚归鸿之后不久,孙昊阳便带着白风羽赶了过来。他将计就计地为孙昊阳解了围, 待他回到云府不久,云清潇就带回了兰妃已死的消息。云清潇的脸上尽是对凤玉吟的不满,云日慕明白此时只需要他一挑唆,那么结局就不可挽回。 一念成佛,一念亦可成魔。 此时的云日慕已经顾不得别的什么。他需要用报复的快感来麻痹自己。他想要看到那个两个人像他一样痛不欲生。 既然夕景华当初口口声声说来大鹓是为对付凤玉吟,那么自己就来帮他一帮吧。 今天凤玉吟并不想把夕景华闯进御书房的事宣扬出去,但当夜皇宫里的事还是传到了风怀璧的耳中。即便侍卫们只说是又贼人闯入,但风怀璧一听就明白过来,天底下除了夕景华还有谁有本事视皇宫禁卫如无物,又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 这两个人一早还若无其事地共坐一桌品茶,结果风怀璧一入宫就听到了风声,原想去提醒凤玉吟几句,可一想到这些日子因为和孙昊阳怄气一直没有去看他,现在想来虽然还是怨他,可毕竟还是心疼得紧,也不知开渠的事忙得如何。 想到这里他便先去了孙昊阳平日里办公的书院,他哪里知道那夜里王府里发生的事已叫凤玉吟暗中压了下去。侍卫们畏于皇威谁都不敢把孙昊阳被白风羽劫持的事说出来。况且有些消息灵通的下人已听到些风声说孙昊阳得罪了皇帝,怕是连王爷都保不住。这样的浑水谁还敢淌,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所以直到今日风怀璧还被蒙在鼓里。绕是他如是精明也不会想到自己只是昏睡了一个晚上京城里就已然天翻地覆。鬼门中人已悄悄撤走,唯留下修冷秋一人候命。而云家的大军也在边地整装待发, 此时的大鹓,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凤玉吟经过这一夜,心里对夕景华更是无法释怀。原本这几日就是祸事连连,偏偏此时夕景华还跑来扰得他一夜无眠。而自己却鬼使神差地又放了他一回。两人之间明明该斗生斗死,现在却弄得暧昧不明,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或许当初就不该带他回大鹓来…… 凤玉吟生来对感情一事就淡薄得很,一生里除了对哥哥用情至深,再没有对别人动过心。没想到这才到大鹓短短数月的夕景华却毫无预料地闯了进来。此时就算凤玉吟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夕景华确实已经多了一份莫名的感情。 被拥抱和被亲吻的时候,身体的触感是真实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甚至…… “皇上……” 凤玉吟正心烦夕景华的事,御书房当值的小公公细声细气地叫醒他,凤玉吟不悦地一动眉头,小公公慌地跪倒在地上,“皇上,是四王爷他……” “皇上,本王想知道这几日孙侍郎都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工部的官员都说没有见到他……” 没有等到通传风怀璧就从宫外闯了进来,他平日里看重礼节,现在这样不顾身份地冲进来,必是为了孙昊阳的事。 他早先吩咐了工部的人瞒住孙昊阳的事,没想到这帮不成器的奴才还是让风怀璧问出了破绽来。凤玉吟看到风怀璧这副样子心道这件事还是及早挑明的好,不然…… “皇上,是不是昊阳他出了什么事?” 凤玉吟低首不语让风怀璧更加紧张。他一早去了孙昊阳那里,结果那些官员支支吾吾破绽百出,让他一逼问就什么都不敢隐瞒地和盘托出。他这才知道孙昊阳连着连着几日没有回宫。之前他一直推说为开渠一事要住在宫里,当时风怀璧就不愿意可也不能拂他的意思,只好随着他。现在居然听说他无故失踪,而凤玉吟却还要瞒着自己,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寻常。 风怀璧从一进来脸色就不好,凤玉吟正琢磨着怎么跟他说这件事。风怀璧对孙昊阳用情如何他看得最清楚,这件事一旦说出来,势必要逼着风怀璧在情义之间做个选择。 “皇叔,这件事朕正要跟你说,既然你来问了,那刚好……” ☆、惊梦 凤玉吟想了一下,然后道,“关于孙侍郎的事,朕也不必多做隐瞒,皇叔可知他是鬼门中人?而且几日前朕中毒被掳一事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朕知道皇叔对他情深意重,不过此人心机太重,又有诸多隐瞒,朕不愿看皇叔他日再为此人劳心伤神,今日将一切告知,还望皇叔好自为之。” 他连着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风怀璧静静听着好像还未回过神来。凤玉吟深知这个皇叔为人城府之深,若非对孙昊阳动了真心,只怕早已察觉到了什么风吹草动,现在他将一切挑明说出,以风怀璧的心智定能参透其中的蹊跷。 “皇叔?” 见风怀璧久久不语,凤玉吟担心地唤了他一声,而风怀璧只是极淡极落魄地一笑,身子一歪,跌坐在了椅子上, “皇叔!” 凤玉吟忙去扶他却让他一把推开,“玉吟,这件事可是证据确凿?”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干脆,甚至连凤玉吟都不禁疑惑起来,而风怀璧却黯然摇首道,“臣下对皇上未尽职守,罪当处死,不过现在孙昊阳尚未落网,臣请旨戴罪立功,亲自捉拿孙昊阳,望皇上成全。” 风怀璧一说完,整个人就跪倒在地上,凤玉吟见他这个反应,不由心道,皇叔本可将自己知情之事隐瞒,为何现在要和盘托出?难道真要自己狠心治他的罪不成?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5节 “皇叔言重了,当初朕也为他所蒙蔽,皇叔又与他交情匪浅,难免心慈手软。你我叔侄二人之间不必说什么罪不罪的,皇叔收回方才的话,朕全当未曾听到。” 凤玉吟将人从地上搀起,风怀璧则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过了许久他幽幽道,“皇上已派出人马去捉拿他了?” 这一说,两人皆有些被对方看穿的感觉,凤玉吟感慨地叹了口气,轻轻踱向一边,“皇叔对他还有情意?可是不愿朕伤他性命?” “臣不敢。” 风怀璧一改往日的自称,此时倒是恭顺起来,凤玉吟走到窗边,殿外绯红的碎花落入宫墙,自檐上坠下,抬首的地方,像一场旧时的芳梦一涣而散,他伸手拂去长袍上的碎花,指端还残留着一线暗香,他忽而想起了一个人,心里隐隐有些作痛, “皇叔的心情,朕明白。” 是啊,他怎么不明白,对夕景华,他何尝不是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矛盾? “所以臣恳请皇上降罪,让臣心无旁骛地去捉他回来。” 心无旁骛? 凤玉吟半垂的眼睫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大步走回风怀璧身边,拉起他直视过去,“你为他,什么都不要了?” “身为皇族,自当以皇上为重,但臣希望以风怀璧的身份去见他!” “皇叔这是在逼朕?朕告诉你,这会儿也许白氏已经追到了他,也许他们正在回来的路上,又也许现在的孙昊阳已是个死人了,你要跟他生死与共?为了一个叛徒你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凤玉吟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故如此激动,只是心里乱得理不出头绪来, “皇上,倘使现在玉锦站在你的面前,可他必须与你为敌,你忍心杀他?” “住口!” 心被狠狠地剜了一刀似的,凤玉吟几乎是拍案而起,那两个字在他耳边犹如禁忌,可风怀璧却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他捏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打过去。 “皇上息怒,臣以为皇上是重情之人,当明白臣的心思。今日叛离大鹓的是臣挚爱之人,臣不求苟且而生,只望能与他将前尘旧怨一并了断,事成之后,臣是生是死都与大鹓再无关系,臣亦不敢再用国姓,从此便是乡野之人,有生之年再不敢踏入帝都一步。” 风怀璧的话字字掷地有声,犹如金石坠地一般,声声都能砸出火花来。凤玉吟攒眉坐下,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应他。听风怀璧的意思是要就此与凤家一刀两断,本来这件事并未严重到牵连到风怀璧的身上,可是他为何一意孤行定要让自己身败名裂不可? 莫非他还想救孙昊阳不成? 一想到这里,凤玉吟不禁怒火中烧,他将风怀璧从地上拉起,愤愤道,“他负你至此,你还想留他一命?事到如今,朕也可以把实话告诉你,朕那日下令白风羽前去追捕时,说的是一旦遭到顽抗,那么就杀无赦。他若只是欺君,朕尚可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一命,可惜他野心太大,朕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大鹓,绝不!” 凤玉吟这儿,面上是在给风怀璧最后的通牒,但同时他也是在给自己暗下决心。夕景华这个问题上他犹豫了太久,这种犹豫不符合他一个政治家,一个帝王的身份。他怎能在一个敌人身上浪费这么多的感情? 他话音刚落,风怀璧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他厉声打断,殿外候旨的侍卫鱼贯而入将风怀璧围在中间,凤玉吟面色冷然道,“你们送四王爷去偏殿休息,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闯入。” “你要软禁我?” 风怀璧顿时明白过来,刚要去拔腰间的宝剑禁军的剑就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原本他们也敢对这威名在外的四王爷刀剑相向,但看到凤玉吟始终未曾动容也都壮起胆来,他们按住风怀璧的肩瞬时夺去他手中的宝剑,凤玉吟只是淡淡道,“皇叔太累了,先行休息去吧,” 被禁军簇拥着向殿外走去的风怀璧怅然地望向负手而立的凤玉吟,他不同寻常的神色让凤玉吟隐约有些不安,他其实并不知道风怀璧看向他的那一刹心中想到的是什么,他更不知道不久前风怀璧与夕景华之间也有过一段近似的对话, 风怀璧一边向着殿外走,一边想起了那一日夕景华凛然不肯屈服的眼神。 是啊,他说对了,其实都是一样的,就像他放不开孙昊阳,就像凤玉锦放不开凤玉吟。所谓的同生共死的誓言,不过是皇权之下一个脆弱的谎言,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他赌错了孙昊阳,而且也许永远都无法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是否有过一点真情, 这一错,就是生死之别。 待风怀璧离开后,凤玉吟才从座上慢慢站起,殿后转出一人,他一身上下全被黑色包裹,唯有一对眼睛露在外面,凤玉吟一见他便挥手将殿中余人屏退,那人轻步上前将一只细长的竹管呈上。凤玉吟熟练地把竹管打开,倒出里面的纸卷展开,他飞快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然后丢在香炉中尽数焚去, “云家的人果然是坐不住了么,” 他自言自语地望着那缕散在半空中的轻烟,身侧的人声音沙哑地答道,“大军从边地赶回京城少则半月,现在陛下既已得知他们有不轨之心,只要稍作准备必能一举擒敌。况且大军长途跋涉,后方粮草消耗殆尽,而京中以逸待劳,兵强马壮,臣以为云家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 凤玉吟闻言,笑而不答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那人却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凤玉吟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当年朕还是太子之时,率兵出征北夷就是你相伴左右,朕回京之后就一直未再见你,这么多年过去这心性倒是丝毫未变,” 那人听到这话,显然知道不是好话,当年他在军中就被冠以蛮勇之名,与善于谋略的凤玉吟一起倒也正好优劣相补,今日再听凤玉吟这话,他不禁有些面红, “臣愚钝,不知皇上的意思是……” “爱卿在战场是一往无前的勇将,不过这朝廷上的事与杀伐征战的行兵布阵又有不同。云家兄弟皆非寻常之人,你能想到的,他们怎会想不到?况且云清潇乃是常胜将军,对兵法战略熟记于心,他若要反,岂能不做好万全准备?不过爱卿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京中的精锐之师与云家兄弟手中的流寇相比大有优势,但爱卿似乎没有把大鹓的旧敌西梁纳入考虑的范围啊,” 这一语,犹如惊破梦中之人。那黑衣人忽地一暗,“云家胆敢勾结西梁人?” “云家不敢,可有人想帮着他去勾结。” 凤玉吟的手掌慢慢摩挲着鎏金的龙椅,上面雕刻着的盘龙身上细致到每一片鳞片都清晰可见,仿佛每一件与皇权有着关联的东西都必须带上这样繁琐奢华的装饰。未到高处之人,永远不会知道高处的寂寞。凤玉吟在这个位上一坐就是四年。四年中,往往是失去的多,得到的少。 江上天下,握在手里的不过是无人可共的悲凉。 黑衣人站在凤玉吟的身后,并不知晓他此时心中所想,只是一味好奇凤玉吟何以如此镇定?云家一反,大鹓势必大乱,况且此时大鹓才刚刚稳定政局,实在不宜再战。 “皇上可是心中早有对策?” 他当日跟随凤玉吟征战沙场,对这个年轻的皇帝也有些了解。他在战场上的狠辣绝情与他现在的一派儒将风范全然不同。若说心狠,就算是大鹓最老辣的将军也不过如此,但作为一个帝王,凤玉吟倒是把仁政二字推到了极致。 “两军阵前,从未有人敢说有十成把握。朕也不过是,预先料到了一些罢了。” 凤玉吟说着,习惯性地从袖中拿出那只玉箫,可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将那箫重重地丢到案上。黑衣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也不敢多问,只是目光慢慢落在那只箫上横竖觉得有些眼熟, 他少年时曾在禁宫里做过几年侍卫,那时他所侍奉的正是当年因皇子落井一案而被贬冷宫的那位皇妃。这位皇妃待他有些恩情,只可惜他侍奉了不到一年便调去边地,回来时就听闻她已香消玉殒,但心里对这位皇妃仍是颇为感念。未想到短短几年间,这位色艺双馨的女子就已成了冢中枯骨。当年他守在宫外远远看着她月下吹箫,素手调琴,只觉得这是世上最美的画,至今想来,仍不能忘怀, 而这箫虽然普通,好似天下千千万万只玉箫那样不起眼,可是他一眼就看得出,这只箫与当年皇妃所吹奏的那一只正是一对。他曾亲手为皇妃奉上这对产自蓝田的玉箫,一只皇妃收为自己保管,而另一支则送给了当时年幼的皇长子…… 他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伤怀。他素来听闻凤玉吟在宫中对甚为凤玉锦照顾,但他始终认为这不过是一种政治需要罢了。兄弟阋墙始终是皇家不可外传的丑闻。 凤玉吟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古怪神色,只是看见这玉箫越发的心烦。他索性拿起那箫往地上狠狠一摔…… “皇上!” 凤玉吟的这动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连他想去救下那玉箫都不可能。书房里的烛火在风中猛地一颤,他无意间看到凤玉吟的身体似乎也随之踉跄了一下。那箫被凤玉吟这么一砸,早已断成了两截,他的心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 “朕今日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先行退下吧。” 他话刚说完,人就头也不回地向书房外走去,但他走得太过匆忙反而让人有种在逃的感觉。那黑衣人见他走远,这才敢把地上的半截玉箫捡起来。这毕竟是旧主留下的唯一信物,他看方才凤玉吟摔箫时那般狠绝,怕是要对凤玉锦不利,他拿着这信物兴许能招来些当年受过皇恩的旧臣保住凤玉锦, 就算不能,也该将这箫物归原主,藏到皇妃身边去…… 他在黑暗中幽幽叹了一声,把玉箫的碎片小心地藏在袖中。然而就在他准备拣起桌案下的花穗起身离开时却突然发现早已离开的凤玉吟此时就站在书房外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皇上,你……” “你方才看那箫的眼神不对,你可是有事瞒着朕?” 凤玉吟去而复返的理由,他自己心里清楚。可是当着这将军的面,他只能冷下脸来沉声道,“这只箫的主人可是与你有什么渊源?” “皇上恕罪,” 黑衣人见到凤玉吟出现在御书房外时已是惊恐不已。只怕自己方才的那些动作已让凤玉吟看得清清楚楚,这箫的主人始终是凤玉吟的一块心病,现在自己将它视如珍宝,看在凤玉吟眼中恐怕已和叛臣无二了…… “朕问你,这箫的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凤玉吟原本折回来只是舍不得这箫,结果看到这样一幕,他不禁想起孙昊阳那件事。心里又惊又气,口吻也不由重了起来,黑衣人经他这么一喝,哪敢再有隐瞒,不住地磕着头道,“臣当年在宫中侍奉前皇妃,受她恩情,现在她已仙逝,臣只是想将这箫葬回她的身边,臣对皇上绝无半点不忠之心,望皇上明察……” “你说什么?!” ☆、决断 自兰妃一事后,凤玉吟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陪凤玉锦了。他从前每次来,都会带些各地进贡的新鲜玩意儿来讨凤玉锦开心。有时候他只是在这里静静坐着,看宛如孩童一般的凤玉锦浑然未觉地玩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这样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宫人们都知道这对兄弟独处的时候千万不能去打扰,除非有极重要的奏章要凤玉吟批阅才会有人冒着杀头的风险闯进来。 即便是刚刚入宫的人都知道皇帝对这个疯了十年的哥哥重视到了极点。但对于十年前的旧事,在宫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那些宫闱争斗早已沉寂为了书卷里的一点墨迹,并不会有人去在意一个贤明君主的背后牺牲了多少人命,也许很多年之后,连史书上都不曾留下‘凤玉锦’这个名字,唯有他一人会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春日,他的哥哥牵过他的手,给过他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 而这一切,总一再地涣散在梦里,让他无处可寻…… 院中宫人们已将花灯挑高,泛红的烛光映着花灯上娟秀明丽的彩绘,生动如真。宫人们躲在一边远远望着这呆坐在院中的兄弟。凤玉吟不置一词地坐在凤玉锦面前,但没有像从前那样习惯于握住凤玉锦的手,反反复复地说一些他们从前的事情,今天的凤玉吟始终面色阴沉,即便是温和的灯火照在他的面孔上都显得森冷而可怕, 院外,负责记录宫闱史事的文官已跪了许久,他们都是刚刚接到圣旨匆忙赶来小院,谁知道凤玉吟并未立即召见他们,而是让他们将十年前的卷宗呈上然后跪在院外侯旨,这些在官场里模打滚爬了数十载的老官员知晓天威难测,都硬撑着跪在那里不敢妄动,直到院中灯火熄灭,宫人们扶着哭闹不止的凤玉锦进屋,凤玉吟才慢慢站起身,走出院来, 他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全身的血脉都快凝到一起了,刚一起身只觉得天昏地暗,他手里还握着厚厚的一叠卷宗,不久前他已就着这昏暗的灯光阅完了这些尘封多年的史料,一些细微的线索渐渐被串联在了一起,凤玉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好像要为之冻结。旁边的内侍见他脚步不稳地站起来赶忙扶住他,凤玉吟一脸的倦色,对着那名内侍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尽是一片空蒙。 这内侍在宫中时日不短,从未见过凤玉吟像今日这样心力交瘁。不由疑心是不是有大事发生,而凤玉吟则是推开了他,全然不看跪了一地的官员,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小院, 十年中他确实忽略了很多事,他今日才发现当年凤玉锦的贴身宫女早在十年前凤玉锦因病成疯之时也同时得了疾病一命呜呼,时间巧合得惊人。史料上聊聊数字带过了这件事,可是只要深入一想就能明白,在这宫闱之中,还有什么是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的? 当年他为母后禁足不能私自来看凤玉锦,直到几年前他大权在握在回到冷宫将凤玉锦接出,两人久未见面,只凭着当年的印象根本看不出这个疯癫痴狂的人是不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皇长子, 到了此时,夕景华的一些话中的细节才在凤玉吟的脑中一一呈现,那日在御书房里,一时忘情的夕景华曾亲口承认过自己的身份,而那时的自己以为又是他的诡计,现在想来,竟是自己糊涂了, 还有今日,风怀璧突然在他的面前提到凤玉锦,他言辞之中已经给出了种种暗示,还有自己与夕景华的初遇时,明明第一眼就为他那双眼睛所吸引,他至今都记得自己看到那双眼睛时心里乍然一痛的感觉, 是的,因为太熟悉,也太怀念了。 那是呆在宫里的这个凤玉锦十年中都不曾给过他的眼神。他一直以为对夕景华产生好感是因为他们相似,却从未想过,自己所爱的,一直是同一个人, 还有那只天下独一无二的玉箫,夕景华偏偏将那只箫赠予了他, 凤玉吟想着,便将怀里那只折碎了的玉箫拿出,暖玉温手,他还记得夕景华之前是如何从他的身后轻轻抱住他,抓住他的手一点一点教会他如何吹箫, 他满心欢喜地去讨了别人的欢心,却从不知道那个值得他这么做的人,一直在他的身边…… 而那个人与他之间已经有了十年的空白,更有着他所不知道的过去。他现为鬼门门主,又曾为西梁效力,他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与大鹓为敌,莫非他真是为复仇而来,还是,还是自己真该将欠他的,一并还他? 凤玉吟浑浑噩噩地扶着宫墙走了许久,他亦不知自己走了多远,一颗心空的像能听见风穿透的声音。 他突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王府么?去见夕景华? 不对,也许现在该称他为皇兄了, 他骗了自己太多, 而自己也伤得他够重, 天下间大概没有像他们这么糟糕的兄弟了吧, 凤玉吟一个人在这宫室环绕的皇城里走了很久,这个他从小生长的地方一下子陌生得让他觉得害怕。这种恐惧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有过, 他第一次发现无论是身边那些亲近或者是疏远的人,谁都不可以信任, 当年就算计划得再完美,凤玉锦也绝对不可能无声无息地离开大鹓皇宫,因为在这皇城的周围不仅有数之不尽的禁卫,更有以轻功和追踪术冠绝天下的白氏一族保护,能够绕开他们眼线的人,当今天下屈指可数。当年这件事能够毫无破绽地被掩盖下来,凤玉吟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种,那就是白氏一族的人也参与其中! 如果连白氏也是凤玉锦的人,那么自己身边,还有谁可以信赖? 这个想法钻入凤玉吟脑中的时候,那一刹那,他感到的是凉到心底的寒意。原来他在这楼宇林立,高墙环绕的宫城里,根本是孑身一人。 夕景华,云日慕,孙昊阳,现在连白清羽都有可能是敌人, 不,也许风怀璧也随时会选择离开。 一想到这里,凤玉吟陡然有些明白为何自己这么多年间自己会将所有的精力和感情投入到一个疯了的“兄长”身上。因为也许在这个世上,能对自己毫无隐瞒的,也就只有这个人了…… 可是现在,连这个人本身也是骗局的一部分。 而始作俑者,是他真正的哥哥,是他怀着愧疚和不能言明的爱恋一心想要补偿的哥哥。 他对他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几句是假的呢? 凤玉吟茫然失措地沿着灰暗的宫墙一直往前走,最后竟走到了软禁风怀璧的偏殿,殿外的守卫刚换完岗,乍一见到皇帝都懵住了,匆忙跪下行礼,而凤玉吟只是直直地往里走,远远就能看到风怀璧的影子倒映在纸窗上,看得出他的手上抓着一本书,可样子却是无心翻阅。凤玉吟此刻似乎能体会到风怀璧的心情了,他缓步走过去,并未推门,仅是在门外站着。侍卫们不敢惊动风怀璧,只看见这叔侄二人隔着一扇窗交谈。 “皇叔,夕景华的事,你可是一早就知晓了?” 窗上的影子微微一动,里面的人伸手要去开窗,凤玉吟却从外按住了窗户,低声道,“我们就这样说吧,朕现在心里乱,只想找皇叔说说话,” “皇上深夜驾临,只为这事?” 风怀璧见他如此看门见山地问,也不好再做隐瞒。今日若非是孙昊阳的事情扰乱了他的步调,他原本也是要据实相告的。 “朕,想听听皇叔的意思。” 凤玉吟朝着宫外的人轻轻一拂袖,宫人们得令退下,整个宫殿里就剩下他们两人,冷清得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凤玉吟不远不近地听到风怀璧的一声叹息,幽幽地,让人不觉心寒, “皇上对我的意思难道还不清楚么,” 风怀璧停了一停,宫外的凤玉吟拢紧了衣袍靠着殿外的石柱坐下。他就像很多年前在宫中走失只能坐在原地等着宫人们发现他一样。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很多人,直到今天才知道,他能拥有的,也不过是尺寸之地,如现在这样,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凤玉锦,他必须是疯了的那个,而不能是宫外覆雨翻云的那个。” 风怀璧的声音在这和风徐来的夜里,冷硬得像战场上兵戈相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凤玉吟愣愣地抬起头,蓦地明白过来。他用手按住自己还残留着伤痕的手臂,一时无语, “皇上对夕景华……” 他突然不知该不该在凤玉吟的面前提起‘凤玉锦’这个名字,犹豫了片刻,才又道,“皇上对夕景华可是有情?我曾与他谈起皇上,知道他对皇上,有些不一般的感情。我当时也颇觉荒谬,可再仔细想想,我对孙昊阳,又何曾不是一样的感情……” “皇叔与孙昊阳之间,怎能和我们的事相比,” 凤玉吟心里有些惴惴的不安,他想知道夕景华与风怀璧谈了些什么,但又有些害怕知道。因为无论这份情是真是假,他现在都无法承受, 他怕自己就此深陷,可更怕的,是哥哥真的恨他。 那个恨字,说来不过是一瞬心痛,可是,痛完了,他与凤玉锦也完了。 也许从此之后就是死敌,又也许是天涯陌路。两种他都不想要,可两种之间必定有一种是他们的结局。 除非他不是大鹓的帝王,凤玉锦不是鬼门的宗主。 “皇上的意思我明白。可归根到底,他们两个都是拿感情做赌注的人,不是么?我赌输了,可皇上又能赢多少?夕景华不是已经抓住你的心了么?又或者我可以这么说,他从十年前,就已经赢得了筹码,他若想伤你,易如反掌,” 话到嘴边,全然变了个味道。风怀璧忽然间痛恨起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夕景华对凤玉吟的感情他清楚明白,可是他不能说。因为夕景华不是孙昊阳, 他也许是这世上唯一能轻易毁了大鹓的人,因为他能轻易毁了凤玉吟。 风怀璧话音刚落,空阔的殿外不知何时起的风,来得如此诡异突然的风将宫室的巨大木窗吹开,落在地上泛黄的烛光随即被黑暗湮灭,凤玉吟不由得转身回看,风怀璧就站在窗边,暗红的锦袍垂在窗下,他的长发散乱,目光迷乱而不可解。 “这是朕唯一的选择么?” 凤玉吟缓身站起,刚才的那阵风吹落了宫墙外那树春红,细碎的花瓣沾在他的长衣上,凤玉吟无心拈去它们,但他却想起了从前他与凤玉锦坐在树下小憩时,凤玉锦总是会很小心为他挑去那些碎花, 年少无忧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快到转瞬即空, 面对凤玉吟,风怀璧只能用长久的沉默来回答他。事实上他们都清楚,有些结果是既定的,痛苦的只是过程。 ☆、释怀 凤玉吟话里的余音在这空荡的厅堂里尚未散去,夕景华已经从地上起身,然后站直了身体。他一直垂下的头慢慢抬起。那一瞬间,凤玉吟甚至感觉到这个在民间生活了十年的哥哥身上仍然流淌着他们凤家人的血脉。夕景华有着与他相似的王者之气,这是十年前那个温顺善良的哥哥身上所看不到的, 凤玉吟虽然身处高位,但是抬头仰视他的夕景华却给他一种气势相当的震撼。他看见夕景华紧紧捏住那一纸诏书,丝绢撕裂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他本能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利剑,然而,夕景华突然跻身上前,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只手拔出了那柄利剑, 剑光在凤玉吟的颈项边停下,他睁大了眼睛,尽管不可置信,但仍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他不能在夕景华的面前示弱,他知道,他绝对不能。 “你应该明白,这一纸的诏书对我而言形同虚设,我在你大鹓国中可来去自如,便是没有你的保护,我自信天下间也没有什么人能取我性命,” 说到这里,夕景华愣了一下,他的剑逼近凤玉吟,几乎就要割伤他。不过夕景华知道,对这个弟弟,他永远都舍不得伤他一下。即使他与他之间,已经隔着太多恩怨情仇。 “包括你,大鹓的君主,就算你麾下的军队可横扫西梁,荡平千军万马,但是你想拿威严喝退身为鬼门宗主的我,武力这一招,是不管用的。” 说完这些话,夕景华感觉有些累了。无论是从前还是十年后的相逢,他都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对他骄傲自负的弟弟做出威胁。他在凤玉吟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愤怒。这个从小就在赞誉中长大的人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奚落? 夕景华知道,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会心疼但不会后悔。 凤玉吟握紧剑鞘的手微微带着一点颤抖,他可以用蛮力撞开夕景华,用自己的拳头把这个威胁他的人打翻在地,他们两个可以和从前一样,像两个未谙世事的孩子扭打在一起。 他想大声地问一问夕景华,为什么十年后的相逢,他会以西梁谋士的身份回到大鹓,为什么他会成为向来被朝廷视为乱党的鬼门的宗主,为什么他从不坦诚相待,要用一个夕景华的身份勾起他埋在心里十年的,对凤玉锦的感情, 当他有一天终于明白对夕景华的留恋其实是个必须纠正的错误时,真正残酷的真相却接踵而来。 两个人彼此都怀着怒气,但谁都不舍得把怒气发泄在对方身上。剑刃上的寒光从凤玉吟的颈边退去,夕景华握着那柄夺来的剑颤颤地退回到厅堂的中央。侍卫们退得很远了,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夕景华忽然间把被内劲震得已经有些散乱的诏书抛起,然后一剑劈下。凤玉吟震惊的目光中,夕景华把剑重重地丢在地上,缓缓转过身去, “今后我所做的,不为大鹓国的帝王,只为我的弟弟。” 他的脚步迈得稳重而迟缓,宽大的衣摆被风掠起,凤玉吟望着他的背影,忽然知道为何十年后相见他会认不出这个曾经让他痴迷着魔的哥哥。因为现在的夕景华是一只鹰,有着连他都看不穿的大志和欲望,而大鹓的天空早已狭小得容不下他振翅。 走至庭中的夕景华蓦地转头面孔,两人彼此默契地又看了一眼。早已散做过眼云烟的少年时光曾被他们紧紧地握在手里, 当初不离不弃的誓言原来这么幼稚。 夕景华的嘴角轻轻动了动,他像十年前站在花树下的少年一样,朝着自己心爱的弟弟淡淡地笑了笑, 他用听不出悲喜的低沉地声音对高高站在厅堂里的人说道, “我与我的弟弟之间,不需要圣旨这种东西。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砍下我的头。” 夕景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却仿佛震痛了凤玉吟的耳膜。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直到扶住案桌才稳住身体, 从厅堂上走回来的夕景华一进别院的小门,风月轩就疾身迎上去,把刚从城外送来的密信递给夕景华。他看了一眼并未立刻拆开,而是继续向屋里走。风月轩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不敢多问什么,只安静地跟在他后面。过了许久,夕景华才慢慢开口,“今天对他说了些狠话……” 风月轩面上不说,心里早就了然。他这个脸色回来,无非也就是凤玉吟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难得他今天也放了回狠话,也算是为他们鬼门争争面子。风月轩刚要安慰他两句,又听夕景华自言自语,“说完我就后悔了,” “你……” 一听这话风月轩心里就大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又不知该说他什么是好。夕景华则是看着她歉意地笑笑,继而默不吭声地走进房里。风月轩跟了他两步,催促他赶紧把信看了,夕景华撇了撇那信封,摇首道,“不必看了,定是说白风羽带着孙昊阳回京了。” 风月轩看他说得这么自信满满,忙把信拆开一看,信里写得果然与夕景华所言不差。她一时大感不解就缠着夕景华要他道破玄机。夕景华苦笑着看看她,挣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啊,你自己看看,那信封的纸张是西梁的特产,只有西梁国的贵族家里才会用到那样做工精细的纸张。最近我们只派出一队人马前往西梁探查孙昊阳的行踪,信传来的时间又与我估算白氏回大鹓的时间大抵相当,所以这信,你觉得还有无再看的必要?” 风月轩一直在旁静静地听他说话,她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夕景华才会像一个胸有万壑的鬼门宗主,才会进退得宜,收放得当,一切都胸有成竹,她来大鹓之后就一直很想念从前那个会在月下拿着一壶酒与鬼门众人畅饮同醉的夕景华,她原以为夕景华骨子里就是个江湖人,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的一生注定和庙堂相互牵扯, 也许是因为他挂心的人,身在庙堂吧, “你也不用替我担心,今天他来,还赏了个高官给我,看来明天我还得搬回宫里去。” 夕景华背对着风月轩,所以并未看到她脸上的忧色,他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然后抓起桌上的书卷从新坐回到窗边。窗外正对着庭院里一丛新竹,翠色逼人,连带着他的书桌上都留下了一痕新绿。风月轩始终没有说话,她看见夕景华把书翻看,目光却不在书上。他怔怔地望着那角落里临风摇曳的翠竹,轻轻地,叹了口气, “宗主,咱们离开大鹓吧,他对你好也不过是想利用你鬼门宗主的身份来压制江湖势力,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取什么该舍。我不敢说他没有半分真心,但是身在帝王之位,那一点真心不够他去珍惜任何人。所有人包括宗主你在他眼中,比得上整个大鹓的江山么?” “你说得没有错,” 被放下的书卷在风里被翻过几页,夕景华靠在窗边捻起一叶青竹,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你忘了我之前千里迢迢从西梁来到大鹓的目的就是要夺回属于我的大鹓江山了么?我也想过,只有把他最珍视的东西攥在手里,他才会认认真真地看待自己身边的人。我想即便是被他恨着,也好过被他忘掉,或者被他漠视。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玉吟他不是这种冷情的人,凤玉锦离开的十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活在愧疚中,我直到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才感觉到他对哥哥的感情强烈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那一刻我想到的,是用我一生的时间去帮他守护大鹓江山,我想让他知道,他既可以使最出色的帝王,也可以是天下间最有情的人。他不必那么孤独,因为他的哥哥会一直陪着他,” “也许这个道理要过很久他才会明白,我需要足够的耐心等到他明白的那一天。” 夕景华说到这里时,他把手上那片竹叶放在自己的唇边,袅袅如烟的旋律从那片轻轻颤动的竹叶上满开,低沉而回旋,那一刻风月轩忽然有种想冲上去抱紧他的感觉。他们相识十年,从小到大,她和修冷秋一直照顾夕景华,在他们眼中,这个人不是凤玉锦,不是大鹓的皇子,而是那个十年前来到他们中间的那个清秀聪明的少年。 这大概也是一种可怕的占有欲吧。 ☆、称病 在凤玉吟亲临王府的当日晚上夕景华就被宫里派来的侍卫带回皇宫。原本以他的官位是可以得到一处单独的府邸,但是夕景华最后还是决定搬回原来宫里的那栋小楼。一来也可离凤玉吟近一些,而来也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在宫里云日慕还不会对他太过放肆, 想到上一次云日慕因为凤玉吟的事情失控,他现在仍有些心有余悸。这个人不能为他所用也就罢了,但若是他日后做出什么伤害凤玉吟的事情,那岂非得不偿失?加之本身对大鹓皇族就有敌意,新仇旧恨,难保他不会在云家叛乱之时燃起萧墙之祸, 夕景华心里一边念着云日慕的事,一边已跟随宫人走进了凤玉吟的御书房。这天的早朝上凤玉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了他的新身份。在场的大臣们虽然心有不平,不过凤玉吟毕竟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下面的众臣就算再如何不满也不敢当面驳斥他。更何况整个朝会上他一直阴沉着脸,试问谁还有这个胆子去逆他的龙鳞? 站在众臣中的夕景华强忍着笑意地把周围目光不善的老臣们打量了一番。这些老臣子都是从十年前就为大鹓效力的人,其中不少还指望着他能登上至尊宝座,带着他们一起光宗耀祖。可惜十年时间,他又重新站在了他们面前,竟再也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这一天的朝会云日慕已经没有出现,而未得圣旨擅入京城的云清潇则被勒令闭门思过,不可踏出云府半步,一时间在朝廷上独当一面的云家像是因着云妃的这件事一下子消沉下去。不过这才是夕景华所最担心的, 须知物极必反,尤其是云家这样向来滥权独大的世家怎可忍受这样的冷遇。千里之外已打上云家旗号的十万守军怕是也快按捺不住了吧…… 正满腹忧虑的夕景华一走入御书房就看到了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此时间云日慕正安然地坐在御书房的一侧,手里捧着一盏茶与凤玉吟谈笑风生,夕景华随宫人走入时他也只是礼节性地起身行了一礼,然后便重新坐回到位上。夕景华小心瞥了他一眼,确实是面带病色,不过精神却好得很,看到他这样样子,夕景华难得地觉得有些不安, 他了解的云日慕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在心智上却单纯如一张白纸。但经历了宫里这么多事情之后,夕景华清楚,这个曾经毫无心机的人恐怕也早卷入了大鹓朝廷的斗争中去,俨然不再仅仅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了。 对于这两个人的关系,凤玉吟早就从白风羽那里听闻了一些。能让云日慕不顾法纪夜夜入宫探视的人,这个人在他心里的份量必然不轻, 但究竟重到什么地步,这就让凤玉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了, 原先他不知道夕景华的身份时,也只是愤怒于云日慕对自己的不忠,但是现在这种心情就又有不同。他甚至都不愿看到夕景华多看云日慕一眼, “难得今日日慕他身体见好进宫来走走,朕也就刚好把这大鹓国新上任的门下侍郎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从高位上走下的凤玉吟一扫朝会上的阴沉,笑着握住云日慕与夕景华的手,亲密地把他们拉到一起。夕景华一时有些不解,但又不能拂了凤玉吟的面子,只好勉强地笑了笑,向云日慕点头示意,而云日慕也不推拒,春风满面地对凤玉吟道,“我与这位侍郎大人早就相识,说来我们的私交还不算浅呢,” 他的这一句话说得夕景华心中猛地一跳,他不懂云日慕为什么会当着凤玉吟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之前的夕景华是西梁人,云日慕这么一说,岂不是等于承认他私下勾结西梁人? 不过夕景华虽然费解,但还没直接表现在脸上。他摸不清云日慕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好连声应和他,然后再不动声色把两人关系拉远一些,“说是旧识,也不过只有数面之缘,难得将军如此抬爱,不嫌弃我一介布衣,景华心中万分感念。” 听到这话,云日慕的表情一沉,被夕景华一把握住的手顿时僵住。他身上似乎还带着病势,才说了几句话就忍不住咳了出来,夕景华看得出他这病并非假装,忙趁着他说不出话的时候故意道,“没想到将军病得这样严重,陛下,我看不如先从将军回去养病如何,我略懂一些医术,看得出将军这病乃是积劳成疾,若再不好生修养恐怕是要落下病根的。将军是我大鹓国军人之表率,切不能轻忽了自己的身体。” 夕景华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足以乱真,好像云日慕真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凤玉吟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只差真的笑出来。他这句句话听上去都是关心,就是委实小题大做了一点,好像巴不得赶紧把人送回去。 “日慕的病当真这么严重?这不成,朕回头就让太医院的人给你看看去,御药房里什么药都有,你这病要再不好,满朝的文武百官就要说朕刻薄了你了。” 云日慕一张嘴哪说得过他们两个人,明明已经差不多痊愈的身体被他们这一唱一和说得像是就快作古了一样。好端端地人走进来最后居然硬是让太医院的人八抬大轿抬回去的。云日慕心里苦不堪言,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 难得默契一次的两个人站在书房里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夕景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凤玉吟才大感颜面不保,沉下脸来喝道,“云日慕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你何必这么捉弄他?” 夕景华扶着椅子好不容易停下了笑,面上淡淡的绯色还未褪去,凤玉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恨恨地转过脸,夕景华见状忙从后面拉住他,凤玉吟冷目一竖,怒道,“放肆,把手放开!” “你今天宣我来这里,不就是有事想找我密谈?我帮你把人打发走了,难道不好么?” 他故意把那密谈二字说得暧昧不明,像是凤玉吟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对他说。这平日里冷漠惯了的皇帝到了此时却是有火发不出来。 刚才他确实存有私心,不想看他们两人多有接触。可是这话,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凤玉吟有点恼羞成怒地推开此刻几乎贴在他身上的夕景华,重新在位上坐好,夕景华本来就是有意为之,也不好得寸进尺,一见送茶水的内侍走进来他就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毕恭毕敬地在一边站好, “朕今日找你前来,确实有两件难言之事要你解决。” 他说完这话,旁边端茶的内饰已战战兢兢地退到门外,然后将门轻声合上。夕景华来此之前就已经想到凤玉吟单独召见他,必然是与两件事有关,一件事肯定与孙昊阳脱不了干系,而另一件,恐怕就关系到云家了。 果然,凤玉吟下面一开口,提到就是尚在押解回京路上的孙昊阳。夕景华大致能猜到让凤玉吟为难的是什么,只不过他也十分好奇凤玉吟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孙昊阳。若非他身份特殊,夕景华想依着凤玉吟的性子,早留不到今天。凤玉吟到底是顾及着风怀璧的感受的。 “虽然你已是我大鹓的三品侍郎,不过今日朕还是把你当个江湖人来看,所以朕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们江湖人都是怎么处置叛徒的?” 凤玉吟的话虽然没有挑明了说,可是夕景华怎么会听不出他的题中之义。好你个凤玉吟,想了半天,居然是想借刀杀人。夕景华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接下话来道,“臣下虽为江湖中人,不过既然已入朝为官,一切自当以大鹓的律法为重。江湖人处置叛徒的法子,怕是不合法度,传出去是要惹来非议的。陛下今日问臣如何处置叛徒,臣只能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臣下立于朝堂之上,自然当以国法为重,怎敢擅自为陛下拿主意。” “朕只问了你一句,你却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朝上的那些酸腐的文臣都没你这么多讲究!” 凤玉吟不由暗恨,这夕景华分明是跟他在兜圈子。也许他已经猜到自己想把孙昊阳这件事交给鬼门来私下解决,而他又不想就此得罪了风怀璧,故而把这个抛出去的难题有给他抛回来。这个夕景华,果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陛下这么说,莫非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夕景华追问了一句,不过这句话里绝对没有多少善意。凤玉吟冷眼看了他一下,过了良久才幽幽道,“罢了,朕也不瞒你什么,孙昊阳这个案子,朕不想让皇叔不愉快,但是孙昊阳这个人不除又难消朕的心头之恨,所以朕不打算公审他,而要借助你们鬼门在江湖上的势力让这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一死,皇……我是说四王爷岂非更伤心?” 夕景华一时不查,那个皇叔险些脱口而出。他慌忙间改口,凤玉吟只当没有听到,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你要知道,孙昊阳犯的可是叛国谋逆的大罪,且不论他之前还教唆兰妃谋害于朕,但就这一条罪状,朝廷上只要有人想拿它做文章,皇叔都是逃不掉的。朕不想公审他也是不想把皇叔牵扯进来。毕竟他在这件事上是最大的受害人。” 难得在凤玉吟的口中听出他这么顾惜一个人,夕景华陡然间觉得心头滋味万千。他与凤玉吟倘若不是中间相隔十年,与他最为亲密的,应该是他这个哥哥才对。然而现在这份可遇而不可求的亲情他是得不到了。那个霸占了凤玉吟十年温柔的‘凤玉锦’永远也不会知道夕景华的心里对他有多少的羡慕。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只不过这件事不易隐瞒,而四王爷也不糊涂,只要细细一想就知道孙昊阳死得蹊跷。到时候追问起来,陛下再解释怕也解不开王爷的心结了。” “这个朕明白,只不过这件事须尽早解决,朕尤其不希望云家的人拿孙昊阳这个话柄借机重伤皇室。夕景华,想必朕不说,你也想得到,朕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就是云家密谋造反一事。” 夕景华暗自一惊,原来凤玉吟要拔出云家的决心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决。他原以为云家在朝中势力做大,凤玉吟会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来压制云家但绝不会动摇云家在朝廷上的地位,没想到他是要连根拔除这个在大鹓可谓是根深叶茂的贵族世家。 这么说来,他难道真想把云家的这么一大片势力交给云日慕来打点? 一想起方才云日慕坐在这书房里与凤玉吟谈笑的场面,夕景华就有些隐约的不安。凤玉吟还没有注意到云日慕怀有异心,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陛下,臣以为眼下大鹓国运昌隆民丰物富,在这种时候作乱显然是逆天而行,云家世代立功于疆场之长,不会看不透这点,此时动手无异于自掘坟墓,臣……” “你说的这些朕心里清楚,不过你知道他们打出的旗号是什么吗?” 这乱军还未成势,怎么凤玉吟就知道他们打出的旗号? 夕景华茫然地摇摇头,他的消息确实慢了一步。但由此可见,凤玉吟的消息来得有多快! “哼,这个云清潇想借着云妃惨死的案子和你鬼门宗主的身份,出一招险棋。这招,你熟读历史必然清楚,就叫做‘清君侧’!” ☆、诉情 “清君侧?” 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夕景华虽然竭力克制,但最后还是禁不住笑了出来。凤玉吟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夕景华一时间受不住脸上的笑容,那副表情竟像是在有意作弄凤玉吟。 一说到清君侧夕景华就恍然大悟了。云妃的事让凤玉吟大为光火,连带着云家恩宠渐失,如果这件事是一个引子,那么当初撩起这点星星之火,岂非就是他夕景华? 云妃与孙昊阳勾结的事在他意料之外,不过这个单纯地近乎愚蠢的女人竟真的不惜代价地想虏获凤玉吟的心。夕景华想起那次自己为了不让凤玉吟宠幸云妃不惜自损功力,把人硬生生从云妃的床上抢过来。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宫里就已经有些关于他的留言在四处传播了吧, 这个云清潇倒是真不傻。这下子云妃的死反而对他们大大有利起来,大鹓国中谁不知道云家战功赫赫,披着这个忠君报国的假象,云家只要在民间把云妃的事情大加点染,况且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直指向他这个江湖上为之变色的鬼门宗主,这样一来势必会博来不少民心。而现在云清潇为云妃的事回京,虽然与礼不合,但死者毕竟是他的亲妹妹,情法之间,民心所向,凤玉吟勒令他禁足在家这个做法定然会引来民间的非议。而这个时候只要云清潇在京中再出一点所谓的‘意外’,那么千里之外的云清珏举起‘清君侧’这面大旗,无疑是进京伐乱的最好借口! 想到这一层上夕景华反而一点也不担心了。凤玉吟明明已经知道云家的意图居然还让他这个鬼门宗主官拜三品,日日正大光明地出入皇宫,这么看来,凤玉吟对于云家密谋造反一事应该也是胸有成竹了。 凤玉吟注意到夕景华面上的表情始终带着一点不可捉摸的笑意,他刚要开口问清,御书房外的内侍突然扯着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陛下,闻将军求见。” 内侍空中的这个闻将军就是几日前前来凤玉吟宫中传到消息的那个黑衣人。那时他因为心念旧主而拣起了被凤玉吟摔断的玉箫,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凤玉吟惊觉了当年凤玉锦离宫的真相。 得到通传,闻将军刚一迈入御书房就看到站在一侧的夕景华。这个白衣文士他之前并未见过,但第一眼看到他闻将军便觉得有几分眼熟。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不敢说过目不忘,但这样气度不凡的美公子他若见过一次定然不会忘记,想来必定是自己多心了。 闻将军匆匆打量了夕景华一番,而夕景华则是微微躬身示意。闻将军虽然是个武将,但对文臣多少还是怀有敬意的,他急忙还礼之后便跪下对凤玉吟拜了一拜,凤玉吟一时想不起为何事召他前来,知道闻将军从怀里把那只当日折断的玉箫呈上,凤玉吟几乎是一瞬间白了脸, 这玉箫一拿出来,连夕景华都吃了一惊, 闻将军并未察觉两人脸上的异色,他低着头把玉箫双手捧起,“陛下命臣下修补的玉器先已完工,今来此特将此箫呈上。” 凤玉吟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得知此物乃凤玉锦所有之后,确实命闻将军找京城最好的玉匠修好这玉箫,只是谁料到他偏偏要今日把箫送来,偏偏还当着夕景华的面呈上, 夕景华看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困惑,但瞥见凤玉吟那别扭的表情他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倔性子的弟弟恐怕是一想到自己从前骗他的种种,心里不快便那这玉箫出气。 “这箫,不是臣送陛下的那一只么?经这一补,恐怕音色就大不如前了……” 夕景华气他真的狠心把这箫弄断了,但转念想想,好在他还知道要命人拿去修补,要不然他这份心意可真就算是付诸东流了。 “不过是一支箫而已,修不好就算了,” 凤玉吟轻描淡写地把箫接过来随意往桌上一放,夕景华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想到闻将军还在场,总得给凤玉吟留个台阶才好。 他心想,还是早些把这个闻将军打发走了,再跟凤玉吟来慢慢清算…… 闻将军离开后的书房里,又只剩下了凤玉吟跟夕景华两个人。那支修补好的玉箫就静静地横在两个人的面前。凤玉吟正犹豫着该如何处置这支玉箫,又看见夕景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心里不禁一阵烦闷。他挥了挥袖对夕景华道,“你先回去吧,朕倦了,要回宫歇息。” “这未时刚过,陛下就要回宫?” 夕景华故意多此一问,凤玉吟不耐烦地一拍桌子,怒道,“朕什么时候歇息轮得到你来管么?” “臣不敢,只不过……” 一直恭敬站在桌前的夕景华说着话的当儿已经慢慢走近,凤玉吟一抬头就刚好对上他居高临下的面孔,他那份气派哪里还有点做臣子的样子,分明就是…… “你……” “陛下当真这么不喜欢臣的这支玉箫?如果不喜欢,当初何必收下,既然收下了,就该好好珍惜,不是么?” 他的眼中带着逼迫的势气,连一贯气魄压人凤玉吟都感觉到背后冷风阵阵。他何曾见过这样放肆大胆的臣子,但是,若论放肆,夕景华从前所做的事岂非更无礼更罪无可赦? “此物现在归朕所有,朕想如何处置它便如何处置它,纵使将它毁了也全凭朕高兴,你现在后悔把他送给朕?也好,你收回便是了,朕身边什么珍奇古玩没有,岂会……” 后面那句‘将此物看在眼里’还没说完,夕景华已经欺身上前吻住了凤玉吟。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凤玉吟瞪大了眼睛,可是此时他整个人都被夕景华压在座椅上,为了防止他挣扎,夕景华的一只手还从后面用力揽住他。 ===================== 后文和谐不可说 ☆、玩火 夜,酉时已过, 宫里的更差才打完落时的梆子,各宫里的内侍宫女们便忙着掌灯。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常常灯火不歇的御书房里,今日却格外的冷清, 侍奉过凤玉吟的宫人们都知道,继位不久的天子后宫不乏大鹓国最高贵艳丽的妃嫔,可是这个多年来征战沙场一心扩充版图的帝王却不并喜欢与他的妃子太过接近。他很少宿在后宫里,偶尔会把妃嫔召来自己寝宫侍寝。唯一一个与他有过较多接触的兰妃,还是因为家族缘故所以颇得青睐, 只可惜连这位出身世家的兰妃最后也落下了不忠不洁的罪名而香消玉殒。对此,后宫中虽然多有传言但毕竟事关天子圣威,大家也只敢私下议论。甚至有人都说,这位年轻的皇帝在对待自己兄弟的事情上,都比对待自己的妃子要有热情。 凤玉吟这么多年来的冷漠已经渐渐被后宫中人习惯,大臣们虽然心急他一直无后,但他们每每提及纳妃或者立后一事,必然会为凤玉吟所训斥,所以这几年下来,也没有大臣敢再过问皇帝的私事。 而今日,向来门庭冷落的容妃宫外赫然停着凤玉吟的车辇。当初听闻凤玉吟要来宫中过夜的消息,一向冷静从容的容妃都不由吃了一惊,直到凤玉吟真的出现在她的宫外,她才从恍如云端的错愕中清醒过来,匆忙收拾了仪容出来迎驾。 凤玉吟在容妃的宫里坐定之后屏退了所有侍奉的宫人,这个自入宫以来就不受重视的女子突然间受到可凤玉吟的重视,不可以说不是受宠若惊。她见凤玉吟这么早就让宫人们退下,心里就明白了□□分。 她在宫里素来保有贤淑静雅的美名,并不是汲汲于名利权势之人,但有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自己丈夫的宠爱。即便这个人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一想到今夜将会发生的事情,这个心如静水的容妃也实在是喜在心头。 谁知凤玉吟来了之后,就在她宫里挑了几本书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容妃不敢催促,只能耐着性子在一边等着,直到宫外三更天的梆子声敲过,凤玉吟才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满面倦容却强作欢笑的容妃,心里隐约有点心疼,这才拉过她握着她的手慢慢走到床边…… 立刻领会过来的容妃乖巧地将桌案上的烛灯吹熄,窗外的月色落进窗棂,影子斜斜落在地面上,容妃颤抖的手指缓缓解开凤玉吟的衣带,清冷的夜色中,容妃如玉精致的面孔上泛着淡淡的潮红,即便不是故意为之,也有种惑人心神的美, 凤玉吟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容妃丰腴而散出淡香的身体贴了过来,她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凤玉吟的面颊上。 原本一直静坐不动的凤玉吟忽然间把容妃拉开,受惊的容妃‘啊’地叫了一声,还来不及询问,人就已经被凤玉吟抱住,两个人立时滚倒在床上。她满面羞红,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然而,容妃等了许久都未等到凤玉吟的下一步动作。反而是他放开了怀里的人,合上衣服,翻过身在一边躺下。容妃一看,顿时间如在天上地下走了一遭,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地问他,“陛下,可是臣妾伺候得不周,臣妾……” “没有你的事,朕不会怪罪于你,睡吧。” 翻过身去的凤玉吟自然不会让容妃看见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怒色,他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口气里还是隐藏不住怒气。 无辜的容妃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多问,红着一双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原想再借机抱抱他,哪知道手刚一碰到凤玉吟的身体便让他给挥开。 合被躺着的凤玉吟现在哪里还睡得着,从刚才与容妃肌肤相亲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一直跳过早上与夕景华拥吻的画面。 他甚至有点受不了身边这个人的触碰,她的吻和温存都让他有种心虚的感觉。就好像与她做着男女之事时,会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一样。 这种感觉让他浑身颤栗,几乎提不起任何兴趣再与容妃欢好…… 凤玉吟辗转了很久终于抵不过倦意睡去,睡梦里他感觉身侧的人也像他一样,睡得并不很熟,耳边一直不很安静。不过凤玉吟对容妃心存愧意,也就没有追究,可是之后他从睡梦里慢慢感觉到有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可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之后,那只手居然还探进了他的亵衣,从他的胸口一路抚摸下来。像是要挑逗起他的□□一般,凤玉吟忍无可忍。一把抓住那只手翻身起来,冲着黑暗里的人低吼了一声,“放肆!” 夜色太沉,他一时间看不清容妃的脸,但突然间清醒过来的他猛然间察觉到异样, 那不是容妃的手,一个养在深宫的女子,不会有一双这么粗糙的手。 刚反应过来的凤玉吟被猛地重新压回到床上,覆在他身上的人力气惊人,而他受困于床海之中,又双手收制,只能靠两只脚勉强挣扎。不过那人的武功不弱,不但不慌不忙地躲开了他的攻击,还飞快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你!———” 扭打中终于看清对方面孔的凤玉吟一下子沉下了脸,这个半夜潜入妃子寝宫偷袭他的人,居然就是他才上任的三品侍郎,他的好哥哥,夕景华。 “嘘,别叫,” 看见凤玉吟恼羞成怒的样子,已经占有绝对优势的夕景华挑起嘴角笑了笑,他贴在凤玉吟的耳边轻轻道,“你让外面侍奉的人都离开,” “笑话!朕凭什么听你的?” 不能动弹的凤玉吟死死盯住夕景华,他不是不能呼救,可是,外面的人一闯进来,夕景华这‘刺客’想脱身就难了。他恨归恨,可绝对不会把夕景华往火坑里推。估计这个人也知道他的软肋才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他。 “玉吟,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设局 第二日早朝,因为昨夜里的事而险些误了时辰的凤玉吟在众臣面前虽然是正襟危坐,但事实上他此刻真真是如坐针毡。他与夕景华虽然说是终于坦诚相待,可是一想到昨夜里夕景华花样百出一直把自己折腾到了后半夜,又说什么都不肯留他在容妃寝宫里过夜,结果硬是抱着已经精疲力竭的凤玉吟飞檐走壁地避开宫中侍卫,回到他自己的御书房睡下才算完事。 这一想来,平日里自己安排在夕景华小楼周围的那些眼线恐怕早就被他识破,难怪他出入自己的书房如入无人之境。 自己身边居然一直蛰伏着一个这么可怕的人物,而自己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现在看来,自己确实是逊他一筹。 朝堂上的众臣在无事启奏的时候都保持着低首的姿势,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凤玉吟偶尔流露出的痛苦表情,只有大殿一侧拢袖而立的夕景华频频用余光瞥向凤玉吟,看见他那副隐忍不发的样子,又联想起昨夜里两人在床榻上颠鸾倒凤,云雨巫山,不禁大有心神荡漾之感。 龙椅上的凤玉吟此刻要是知道夕景华心中所想,定然是怒不可遏,暴跳如雷了。 “陛下,臣有本启奏。” 原本死寂无声的大殿上,身着玄色官袍的云日慕从众臣之中走出。他恭恭敬敬地向凤玉吟垂首叩拜,然后地上自己的折子。夕景华转过脸神色凝重地望了他一下,而跪在大殿上的云日慕似乎也朝着他这个方向侧了侧身。夕景华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自己,但是他隐隐感觉到云日慕的面孔上有些不寻常的笑容,可当他再仔细看去的时候,又好像方才他脸上的那摸笑意只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接过奏本的凤玉吟才看了几眼就匆忙合上,然后放在一边。夕景华看他面色有异,心道莫非又有大事发生?思及此处,他忍不住多看了云日慕几眼,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凤玉吟拧紧了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朝的官员不知他的奏本里到底写了什么,怎么皇帝看完了一句话也不说。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6节 大殿的议论声稀稀疏疏地传来,凤玉吟却始终没有开口。直到最后他才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退朝’,下面的官员一片哗然。夕景华是门下侍郎,理当退朝之后协助皇帝处理奏章,所以他从大殿的一侧悄悄绕开,追上凤玉吟。大殿中央,云日慕慢慢站起身来。他向夕景华方才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看,满怀心事的脸上留下一丝苦笑…… “陛下,今日云将军他……” “回御书房再说。” 行色匆匆的凤玉吟抛下这句话就往御书房方向走去。夕景华一路上都在揣测云日慕的奏本里到底写了什么会令凤玉吟这样不快,可是他实在是琢磨不透,只能不安地跟在凤玉吟身边走回御书房。 两人一进书房就屏退了所有侍从,凤玉吟一脸倦色地瘫坐在座椅上,把云日慕的奏本往夕景华面前递过去,道,“你自己看看,这云家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夕景华翻开奏本看了几行,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没想到云日慕会在这种时候向凤玉吟提出辞官返乡,难怪他一看到这奏本脸色就不大对劲。 云日慕在奏折里写道因为兰妃之事,家父卧病不起,而大哥云清潇乃是待罪之身,不能擅离京城,二哥云清珏领兵在外,更不能照顾病重的老父,他在云家虽是庶出,但不能不顾念生养之恩,故而奏请恩准回乡以成全他一片孝心。 “这个倒是让人意外,以我对云日慕的了解他不可能会甘心放弃手中的兵权去做个乡野粗民,我还真是好奇云清潇到底拿什么理由说服他的,” 此刻书房里只余他们二人,而他们又都不是拘于礼节之人,没有了那些俗礼的约束,两人不知不觉便近了许多,凤玉吟闻言也点头道,“不错,云日慕跟随在朕身边这么久,他有哪些心思朕还是知道一些的。他确实不是一介莽夫,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应该死守在京城才对……” “难怪我一入大鹓就被白氏盯上,原来你一早就不信任云日慕了。” “那你呢,明知道外面有人盯着还故意和他往来,岂不是存心害他性命?” 凤玉吟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亏得他夜夜为你冒险入宫,对着朕都敢满口谎话。你也算本事不小,把人骗得掏心掏肺的。” “我骗的是他,又不是你,你何来这么多抱怨?莫非是嫉妒不成?” 说话间夕景华已走到凤玉吟的身边,一把搂住他还酸疼的腰,使劲捏了一下,凤玉吟猝不及防,被他这一下拿捏得周身一软,随即怒道,“这是书房!” 说着凤玉吟一掌拍开夕景华的手,黑着脸坐直了身。夕景华心知昨夜他被自己折腾狠了,方才又在大殿上强撑着坐了那么久,现在必然是全身难受。想到这个,夕景华也就不再去撩拨凤玉吟了。他把手收回袖中,正色道,“云日慕的这件事你无须担心,鬼门的人会在他离京之前调查清楚的。” “这件事朕不需要你们鬼门插手,这段时间京城局势不稳,你让你手底下的人安分一点,除了孙昊阳那件事,别的时候最好都原地待命。” 说到鬼门,凤玉吟不免想起从前自己被鬼门掳去做人质的经历。这种经历现在想来还是让他觉得屈辱万分。所以即便夕景华是鬼门的宗主他对这脉江湖人还是没有半点好感。 “安份?怎么敢不安分,他们宗主都在陛下手上,能不安分么?” 夕景华虽然理解凤玉吟的这种抵触心理,但他口吻里的厌恶情绪未免太过强烈,夕景华在他身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并未多说什么。 “对了,孙昊阳的那件事……” “那件事我认为让鬼门来做颇为不妥。” 夕景华毫不犹豫地截断了凤玉吟的话,这是他作为大鹓天子以来第一次有人在他的面前如此不留情面地对他的决断进行指摘。凤玉吟愣了一下,旋即问道,“有何不妥?朕认为这是把伤害降到最低的方法。” “那么皇叔呢?你考虑过没有?你把他想简单了,” “你什么意思?” “你怕皇叔会动手救人,所以才把他软禁在宫里,让他和宫外的一切势力失去联系,但是你知不知道皇叔一年前就把自己最得意的禁卫交给孙昊阳来训练,这支精锐部队平日里受命于皇叔,但是一旦皇叔无法向他们下达命令的时候,他们就会自动投入到孙昊阳的旗下,保卫他的安全。这些事本来我也不知道,因为你那日向我提起要在宫外解决孙昊阳,我才派人去暗中跟随白风羽他们二人,结果我手下的人发现几天前就有陆续有王府的人化妆出城,出行的路线正是与他们二人返京路线相对。这样看来,一旦你对孙昊阳动手,这件事必然不会就这样结束,到时候人杀不了,皇叔那里更难解释。” 夕景华的一番话无疑听得凤玉吟一身冷汗。他没想到风怀璧真是为孙昊阳豁出去了,连自己府上最得力的部队都派去给孙昊阳做护卫,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大鹓过,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可恶!朕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凤玉吟怒到极点不禁拍案而起,可是他一站起来,只觉得两腿发软,眼前骤然一黑。夕景华见他身形不稳,忙上前扶住他。两人这一接触夕景华才发现凤玉吟身上发烫,面色也不好, “你没有用我给的药?” 忽然意识到到这高热病症的来源,夕景华又气又心疼,不由他多说便把人抱起按在软榻上,凤玉吟现在满脑子都是风怀璧的事,气急败坏地就要起来。夕景华发狠地把人重新按在榻上,喝道,“你这样是要我把御医请来为你看诊么?” “你敢!” 凤玉吟听到这话犹如惊弓之鸟,死命挣脱夕景华的手臂。他虽然是病着,力气也不小,夕景华几次都差点让他撂倒,两人像是卯上了一样,谁都不肯退让。直到最后凤玉吟实在是筋疲力尽了,才喘着粗气被夕景华翻过身去撩开衣服检查伤口 后文不可说,想看的小伙伴请留言 ☆、威逼 从皇宫出来的夕景华身边只带了几个贴身的护卫便匆匆赶往东郊。那里自孙昊阳出事以来便一直被重兵把守着,此刻就算夕景华已经身居高位但要进去见楚归鸿一面还是颇费周折的。仔细算来,自上次一别,两人也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没想到这次是在这种局面下来他府上拜会, 被重兵围困的安国侯府此时下人们都显得有些受惊过度,一看到有穿着官服的人在这里走动就面色紧张,格外小心。夕景华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十分了然,这些人绝对不是胆小之辈,现在这样多半是装个样子掩人耳目。一直躲在这里的楚归鸿不知道到了这种时候还能不能忍住按兵不动…… 夕景华一走入便让所有人都退到花苑外面去。府上的下人是认识夕景华的,请出楚归鸿后就就悉数离开。挺身立在园中的夕景华看见一身褐色长衫的楚归鸿负手悠然步出,他望见园中的夕景华,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侍郎大人,归鸿有失远迎,还望多多包涵。” 他说着就迎身上前,夕景华忽而警觉地向后一退,那楚归鸿却只是抱拳向他行礼,夕景华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停在他平日里侍弄的花草面前。那些花草虽不名贵,但往日里却是楚归鸿极宝贝的。而现在却萎败得一地枯黄,夕景华捻起一枝将死未死的花枝,仔细看了一阵,然后若有所思道,“不知道小侯爷近日来忙些什么,怎么连浇花除草的时间都没有?若是小侯爷有什么需要,只要支会一声,景华必定为小侯爷办妥……” “听你这话,门主还真把自己当大鹓的人看?” 从夕景华一入府就强忍不发的楚归鸿最终还是忍不住嗤笑一声,拂袖怒道,“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本王给你几分薄面,你倒真不知好歹起来!” “小侯爷这话,景华就不明白了,还望小侯爷赐教。” 看到他这副模样,夕景华才暗自松了口气。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若是楚归鸿还能泰然相对这才叫人意外。绕是他这样心性的人,在知道了孙昊阳出事之后也会坐不住吧…… “夕景华,当初你与本王约定什么?你说与本王里应外合,你在内牵制凤玉吟,本王引兵北上,两国一乱,本王必可夺下西梁江山。但是你现在居然与凤玉吟勾结在一起?你置本王于何地?” 楚归鸿越说越怒,一把夺过夕景华握在手中把玩的枯枝,往地上狠狠一摔,“你别跟本王说你是真的看上那凤玉吟了,想跟他双宿双栖,哼,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那种人只会比你我更狠,跟他谈什么情爱,简直是惹人发笑。” “听这话,想必小侯爷是真的不太了解景华的身份了。” 夕景华说着,在太师椅上缓缓坐下,他仰面看着楚归鸿带着怒色的面孔,云淡风轻地笑道,“不错,当初我是答应你与你共商大计。不过,老实说我还真没想过要帮你登上皇位。比起野心勃勃的你,我倒是更愿意你那个胸无大志的皇兄在皇位上坐久一点。我当初是想对付凤玉吟,可我没说要把整个大鹓国赔进去啊,是小侯爷你的心,太大了一些吧。” “你!” 听到夕景华的这番话,楚归鸿就算再怎么强作镇定也于事无补,他清秀得甚至有着女子般媚气的脸上此时再找不到一丝平日里的优雅和从容。凶恶之色仿佛夜叉修罗一般。夕景华早有防备,在他急身扑来之际,他已先避开了一步,从太师椅上一步跃开,楚归鸿一击不成,还想再出手,可他一眼瞥见院外人影晃动便立即停了手,在原地整好仪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夕景华将手搭在险些碎在楚归鸿掌下的太师椅上,笑吟吟道,“小侯爷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你我之间说是合作,其实何曾有过信任?你与其要怪我狠心言而无信,倒不是问问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本王不懂你在说什么。” “当日小侯爷你让孙昊阳暗中对凤玉吟下毒一事,我可记着呢。本来我可放你们一马,不必把事情做绝,但是你居然敢打他的主意,小侯爷,当初我可提醒过你,凤玉吟除了我谁都不能碰,既然你失约在先,现在有什么道理怪我见死不救?” 他说到最后,竟一掌劈下那太师椅。上好的红木在他掌下应声立碎,院外的人听到声响纷纷探头观望,夕景华面上杀气正盛,看得楚归鸿都不禁有些心寒。院外的人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来,只见夕景华向他们挥袖示意退下,人影才从院外的泥墙上慢慢淡去。楚归鸿自与夕景华相识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发怒过,更未想到他的功力如此高深。这下见识到了,心中惧意更胜几分。 “好,这件事算是本王对不起你,你想怎样?杀了本王么?” “杀你?” 夕景华微微摇首,走到楚归鸿身边。楚归鸿本能地避他一避却不料被他一把抓住,掌力之大竟连他也挣脱不开, “我要你交出你手上的兵权,然后带着孙昊阳从此隐没山林,再不得过问两国间的一切事情。” 听到这些话,楚归鸿是怒极反笑,“夕景华,你这是在跟我说笑话么?交出兵权,岂非任你宰割,本王纵使再落魄,也绝不甘于躲在你荫庇之下活命!” 楚归鸿话音未落,夕景华已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傲骨凌人的小侯爷,看来是我小看了小侯爷。既然如此,那我收回方才的话,小侯爷要一意孤行,那景华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夕景华说完,向后退了一步,楚归鸿听他这口气就知道必有下文。不过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说不上什么怕字,索性豁出去与他大干一场,就算不能嬴也拼个同归于尽。自己好不了,当然也不会让夕景华逍遥自在。 “今日我来,除了想劝小侯爷收手之外,还给小侯爷带来一个人的消息,不知小侯爷有没有兴趣知道。” 楚归鸿闻言,心底不由一动。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可是又不便立刻发作,只能强忍下来,故作淡然道,“本王终日幽禁于此,少与外人往来,能有什么非知道不可的消息?你也不必故作姿态,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 “小侯爷果真不担心那个人的安危?” 夕景华言毕便将藏在怀中的两封信故意拿出来摆在楚归鸿面前的石凳上,那两封信楚怎会不认识,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周身一寒。信封上的字迹便是出自他之手。只是这两封信本是他命人暗中送出城去调兵保护孙昊阳的,现在居然落在夕景华的手中,那么…… “你!” 一想到此时孙昊阳可能有性命之忧,楚归鸿不禁攥紧了手,细长的指甲已经陷入血肉之中。但这种疼,比起自己对孙昊阳的担心则实在是不值一提。既然信已经被夕景华截下,那么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人去接应孙昊阳了。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是必死无疑! “小侯爷对这个鬼门叛徒似乎甚是挂心啊,难怪他最后会选择背弃我而投向你。只可惜,他犯下的罪,最后还是要拿命来赎,小侯爷,当初你将他送到凤怀璧的身边,这步棋走得实在高明,虽然你只是把他当作棋子在用,不过对这个即将被吃掉的废棋,你当真一点感情都没有?” “既然是一步废棋,他的生死早已无关全局。你要杀便杀,何必故意来告诉本王。你夕景华何时也学会玩这种感情伎俩来?” 楚归鸿背过身去,他怕自己再和夕景华对视下去会真的忍不住现在就和这个人拼命。他已经触到了自己的软肋,就像他当初看准了夕景华对凤玉吟的在乎一样。这场赌局唯一的赌注就是他们的真心,若能嬴,便是大获全胜,若是输,就是一败涂地。 他险些就能让夕景华败得乖乖臣服…… “小侯爷说得不错,我正是要用孙昊阳的命跟小侯爷赌一把。我不瞒你什么,经过这次的事,凤玉吟绝不会因为凤怀璧对孙昊阳有情而留他一命,白氏那里我不知道他下了什么样的命令,单就我鬼门这里,不出二日必定会有所行动。我想来告诉你的是,想救孙昊阳,你就得来求我。否则,神仙也保不住他。当然,如果小侯爷真是冷血绝情之人,那也是孙昊阳命该如此。我好话歹话就说到这里,一切还凭小侯爷定夺。” 把话撂下之后,夕景华转身就要走,呆立在院中的楚归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答他。自己对孙昊阳怎可能毫无感情?非但不是绝情,而可以说得上是情根深种。当初他为一己之私将孙昊阳送到凤怀璧的身边,现在想来已是悔恨不已,若再连累他丧命,自己独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可是要他交出兵权岂不是要自己前功尽弃。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难道真要拱手让人? 楚归鸿此际心思已乱,他甚至不自觉地想到了凤怀璧。对,他不会坐凤玉吟去杀孙昊阳,他必定会有所行动,除非他还不知道…… “对了,刚才忘了跟小侯爷说,四王爷他现在正被皇上软禁在宫中,所以小侯爷还是不要寄希望于四王爷了。他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没有能力去救孙昊阳。所以小侯爷最好考虑清楚。你只有一日半的时间考虑。” 走到院外的夕景华想起了什么,施施然地转过身,对着出神的楚归鸿淡淡一笑。 这样的威胁就如他当初让孙昊阳拿凤玉吟中毒的事去逼夕景华妥协一样。真是没有想到报应不爽,这么快就降临到他自己的头上…… 全身如抽空力气一般的楚归鸿恍惚地跌坐在石凳上,夕景华的话出口的一瞬间,他已经找不到任何说辞去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那种感觉像是紧紧地揪痛了他的心。他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想要回到孙昊阳的身边去,甚至想到就算要死,也死在一起…… 另一边石凳上的信在风中宛然落地,像几近垂老的一片叶,无力挣扎,只能等待不久之后的消亡。 从楚归鸿的府上出来之后的夕景华神色有些怅然,一直暗中跟随他的风月轩悄声走近,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因为看到夕景华这样的表情而没有出声, 夕景华让随从们先行回宫,自己则是牵着马徐步而行,风月轩不敢去打扰他,可是心里又担心,直到她与夕景华走出深巷,看得到大鹓皇宫的金瓦红墙时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风月轩恍然间明白了这声叹息的意思。她一步走过去抓住夕景华的手,紧紧地握住。她能感觉得到这个男人身上背负着的担子太重了, 他说过要帮凤玉吟成为一代明君,可是明君背后的黑暗,要他来承担。 “景华,不如我们回去吧……” 她很久都没有这样称呼过夕景华了。那像是个遥远记忆里的名字,让她陌生得几乎忘却。但是喊在口中又那么难以抑制地会为他动情,会为他心疼,为他不值, 而他则是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手,安慰地搂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悠悠地牵过马,穿过人群,走进那堵高大得几乎无法逾越的宫墙,再也没有回头看她…… ☆、病发 被夕景华点了穴道在床上足足躺了半日的凤玉吟一觉醒来时,宫外已是夜尽天明。而他的书房里宫灯彻夜未熄,平日里他这个大鹓帝王翻阅奏折定夺天下大事时所坐的地方此时正有一人代他锁眉烦心,一夜未睡。 坐在书桌前的夕景华一听到内房里传来的脚步声就立刻站起身来迎上去。凤玉吟的脸色较前一日好上许多,但看见夕景华满面倦色,还是不由地沉下脸来,“朕今日才知道原来爱卿你比朕还要忧国忧民,看来将你召入大鹓实在是朕之大幸。” 夕景华闻言,不慌不忙地笑着揽住他,“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一朝蒙受圣恩,心中无限惶恐,若再不做出些政绩来,只怕日后天天要受朝廷上那些老儒生酸学士的白眼。”他说完,又故意在凤玉吟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腰部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况且,微臣一时不查,令圣体受损,幸得陛下宽仁,不与微臣计较。微臣为大鹓略尽绵薄之力,怎敢居功?” 凤玉吟毫无防备地被他小小‘戏弄’了一下,腰间一软,险些脚步不稳地倒在夕景华身上。他一转眼就看到身旁的人一脸怪笑,不由怒道,“你真是天下间少见的无赖!” “哪里,陛下谬赞了。” 夕景华太了解凤玉吟的脾气,所以他亦知道戏耍归戏耍,绝不能触到凤玉吟的底线。所以一看到他向书桌走去,夕景华也就不再有意捉弄他,而是即刻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今日送来的奏章里,大多是针对我以西梁降臣的身份入朝为官的事。说的也无非是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我挑了几篇只觉得可笑之极,实在无趣。” “哦?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是好奇这些平日里曲高和寡的酸腐文人究竟写了什么,这么入不了你西梁才子的法眼。” 凤玉吟心知夕景华的才名冠绝天下,常言道自古文人多相轻,他这一张嘴果然说起别人来绝少好话。未免他太过得意,凤玉吟还是不动声色地暗讽了一下,“依朕看,便是换做你来写,也不过就是这些‘陈词滥调’。变得无非是说法,一个通透的道理让你们这些文人来说,便是洋洋洒洒千字言,绕得人不清不楚。” 说罢,凤玉吟提起朱笔便要落墨,而背向他站的夕景华却悠然道,“这话说得有理,不过为人臣子的,还是得学会察言观色,揣测圣意。这事若让我来,我必然不会上书进言。” 凤玉吟不由好奇道,“如何说?” “当初是你亲临王府,亲自下旨封我做的四品侍郎,若是我这官儿做了两日都不到便给撤了,日后你这皇帝如何在朝廷上立威?就我所知道的凤玉吟可丢不起这个人。” “事有轻重缓急,为君者也有为君者的无奈。如果众臣执意如此,就算是朕一言九鼎也不得不考虑人心所向。所以你说得这点理由不成立。” 专注于落笔的凤玉吟毫不客气地反驳夕景华的话。他向来严肃不苟言笑,此时却是不由地露出了些笑容。能与凤玉锦一起坐在这御书房里共谋天下是他从来也不敢想的事情。可是现在这人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与他各执一词,随意说笑。他突然间发现什么千古明君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所求的,也无非是与他共享天下而已…… “那难道是陛下当真舍不得微臣?所以宁愿不顾朝臣的反对也要留下我?” 夕景华故作惊异,趁机搂住凤玉吟把整个身体都紧贴上去。凤玉吟这一天一夜间已慢慢摸透了夕景华的行为方式。一旦他开始故意装傻,下面的动作肯定是动手动脚。凤玉吟全不留情地用毛笔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又胡来,朕在办正经事。” “正经事留着到朝堂上办,你这会儿急什么。反正你心中早有定夺,批与不批又有何区别?” 被毛笔敲中额头的夕景华没有一点松开手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凤玉吟眉峰一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转而低声道,“朕的心思你知道?” “你执意留我,只有一个原因。我知道,你想借机对付云家。” 夕景华靠在凤玉吟的肩上,慢慢舒了口气,像是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因为他知道凤玉吟的坚持不是来自于对他的感情,而是权宜之计。 他不能奢望改变大鹓江山在凤玉吟心中的地位。他只想有朝一日与凤玉吟之间的感情能够纯粹干净一点。 听到夕景华如叹气一般的声音,凤玉吟的心忽而重了一下。他转过脸看向正靠着他沉默不语的凤玉吟,然后握住他的手,慢慢收紧, 他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借口去反驳夕景华的话。因为一切确实如他所言。可是,这般的心痛却只为他。凤玉吟想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又酸又涩。他只能用力地握紧夕景华的手,借着这点紧密相触的感觉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他,并非无情。 天和四年,夏至。以云家为首的大鹓国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联名上书反对西梁降臣夕景华入宫为官。尔后,大鹓国主凤玉吟以‘违旨入京,结党营私,犯上作乱’等罪名将这次群臣进谏的发起人云家长子云清潇投入大鹓国的死牢待查候审,旨意一出,群臣皆为之震惊。但更令人费解的是,作为云家后人的云日慕却并未一并收入牢中,云家府邸依然保留,财产也未充公。 一日之后,大鹓边塞守军易帜起兵,以‘清君侧’之名向大鹓国都沐阳城进军。一时之间朝廷大乱,昔日与云家交好的官员纷纷上书陈情与云家划清界限。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也不过如此。 面对如斯乱局,下朝之后的夕景华并未随凤玉吟一起前往兵部商讨退敌之策,而是直接前往关押云清潇的死牢。这座始建于□□年间的牢房中关押的无不是皇亲贵戚或是位高权重者。所以虽说是死牢,环境却并不十分恶劣。 夕景华顺着狱卒所指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到云清潇的牢室外。死牢中阳光稀缺,终年阴暗潮湿,充斥着一股呛人的霉味。黑暗中的云清潇仅着一件白色单衣,丝毫不见昔日朝堂上的威武和英姿。在夕景华的记忆里,十年前的云清潇虽然只是年长他们一些可是却显得成熟稳重得多,他们曾经也算得上是儿时的玩伴,然而事隔这么多年之后的相见,却是在这种地点这种境遇下, 一直面向墙壁而站的云清潇在听到脚步声后慢慢转过身。他似乎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夕景华,但他脸上的讶然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云将军难道就不为自己申辩什么吗?” 命狱卒将牢室打开的夕景华一步跨入,走到云清潇的身边。他手中提着的宫灯涣散出淡而温暖的光,照在云清潇白色的单衣上却显得有几分萧索。英雄末路总是让人有种天地同悲的感觉,虽然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也许并不值得同情,可是,谁不是在做着天理不容的事呢? “申辩?” 云清潇兀自一笑,满脸嘲讽道,“君要臣死,臣敢不死?既然陛下决意除去云家,申辩又有何用?” “可是要云将军死的人,当真是陛下么?” 夕景华将手中的宫灯挑高,灯壁上扑着一只小小的蛾。通透的火光里它张开翅膀,绕着火来回徘徊,始终不肯离去。他用手指轻轻夹住那只蛾的翅膀,将它捉出来放掉,幽暗的牢房里似乎安静得能听见宫灯里蜡油燃烧的声音。夕景华将灯挂起,然后拍了拍云清潇的肩,感慨道,“令弟云清珏已在边地起兵,不出半月两军必然交战。届时,你定难逃一死,我敬你是个好哥哥,可惜你懂怎么去保护自己的弟弟。你这样帮他,何异于玩火自焚?” “侍郎大人的话,我不明白。” 云清潇面色一白,显然是没想到夕景华会这么说。他无意的一眼瞥见墙壁上的那只宫灯里,被夕景华放生的飞蛾又一次扑着翅膀飞回灯壁,这一次夕景华没有再把它捉出来。不出片刻,那宫灯里飞蛾的影子便消逝在火光中。 顺着他目光看去的夕景华淡淡一笑,将宫灯拿下递到云清潇的面前,“我从前只知道飞蛾向火而生,今日才明白为何明知要死却还是一味向前。大抵是那只飞蛾爱上了这团火吧。无论别人想怎么救它,只要火不熄灭,它总会回来,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与它在一起。云将军,你说我讲得可有道理?” “……” 沉默中的云清潇低着头细细摩挲着那盏将飞蛾瞬间吞噬的宫灯,然后他将那灯掷在地上,细小的火焰慢慢将灯壁燃着,牢室里的光随着他的动作黯淡下去,夕景华只是看着他逐渐被黑暗淹没的影子苦笑摇头, 他不过是来送他一程,可为什么看见云清潇这副模样,心却有些不自觉地疼痛。 大概,他自己也是那只飞蛾吧…… 夕景华从死牢里走出来的时候,云清潇仍然没有抬头地望着墙角燃尽的宫灯。一瞬的黑暗里,他似乎听到某个声音由远而近。然后他终于想起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云清珏拉住他,贴在他耳边轻轻地叫他大哥, 也许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声大哥更令他留恋无法割舍的吧, “宗主,楚归鸿那里有消息了。” 因为云清潇的事而有些莫名伤怀的夕景华一出牢房,藏身在暗处的风月轩就急急忙忙地现身,凑上夕景华的耳边低声道,“说是想约你详谈,时间就在今夜。” “他像是比我还急。” 立刻心领神会的夕景华一扫方才脸上的阴霾,他胸有成竹地对风月轩吩咐道,“你可以出宫去安排接白风羽和孙昊阳入城的事情了。” “宗主,当真不杀孙昊阳了?” 原本以为夕景华对楚归鸿说可就他们一命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夕景华当真是要帮孙昊阳逃走。且不论鬼门与孙昊阳的恩怨,就冲着夕景华的脾气,伤过凤玉吟的人,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 “杀了他未必能解决所有问题,我留他一命自有我的道理。你们绝不能擅动他,听到没有。” 风月轩愣愣地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忽闻夕景华掩袖低声咳嗽,不由惊道,“宗主!” “不要大惊小怪,我无事。” 夕景华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胸口的闷气怎么也得不到平顺,反而是越咳越难受。风月轩忙扶他在一边坐下,摸出身上的药让他灌下。这药平日里只需服用一粒便能见效,可是今日夕景华服下之后却不见好,仍是惨白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先扶你回去休息,今夜的事缓缓再说……” “不,这事……咳,这事不能耽搁……” 他话说不到一半就抚着胸口说不下去。风月轩看着又急又心疼,好不容易往他身体里灌进了些内力,夕景华的脸色才缓和过来。可是方才捂住嘴的衣袖上竟是殷红一片。风月轩气得二话不说,点了夕景华的穴道就把人架着就往宫外走。他自然知道风月轩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要是被修冷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今夜必然是哪都不能去了…… 夕景华在心里叫苦不迭,只恨不能多出一只手来解开自己身上的穴道。 ☆、垂危 被风月轩硬生生带回医馆的夕景华心里再气再急也知道此时绝不能冲脸色冷得发寒的修冷秋发火。这个向来温和的药师在其他事情上对自己无一不顺服,唯有在自己这身病上,发起狠来连他这个宗主都不免忌惮几分。 “宗主的病怎么样了?我方才为他输了许多真气才把他稳住,该不会是恶化了吧……” 风月轩绕着一直不置一词的修冷秋转了几圈,实在是担心夕景华才忍不住开口询问,谁知道她一说话就让修冷秋瞪得立刻噤声。夕景华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小心翼翼地望着修冷秋,巴望他别心一横真的把他打包带回鬼门去。 “你按着药单去外面的药柜抓药,然后熬好了送进来。” 修冷秋看了一眼面色惨淡又带有央求之色的夕景华,长长叹了口气,对仍不死心不肯出去抓药的风月轩道,“你连我的医术都信不过么,宗主他只一时气血不顺而已,稍加调理就能恢复。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一向对修冷秋的诊断深信不疑的风月轩听到这番话才放下心离开。她刚离开,靠在床榻上的夕景华就忍不住咳出声来。修冷秋气急败坏地一边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熟练地将金针扎入穴道,夕景华低喘了一阵才强作镇定地对修冷秋笑道,“真不愧是我鬼门第一的神医……” “还笑!” 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晓得爱惜,只会折腾他这个随叫随到的大夫!面对这种病患,修冷秋真是恨也不是,怨也不是,“来大鹓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把自己的身体弄得一塌糊涂。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说出去谁会信堂堂鬼门的宗主竟是你这样的病鬼?你不在乎自己,好歹给我这个大夫留点面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日后在同道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 修冷秋的话一句狠过一句,直听得夕景华连连点头。平时里少见他这样顺服,今日是真的病得不成了,才知道向大夫服软。早就深知他这性子的修冷秋冷哼了一声,一针一针都扎得毫不留情。夕景华忍了片刻终于开口向他求饶,而修冷秋毫不领情地转身去收拾药箱,然后恨恨地剐了他一眼,“下次再这样,没有转圜余地,立刻跟我回鬼门去!” 听到这话,夕景华不能不说是大松了口气。在这种节骨眼上他是无论如何不能离开的凤玉吟的。想必修冷秋也是知道他的心思才会骗风月轩说他身体并无大碍。 “当初孙昊阳对你下的毒,至今尚未完全清除,加上你天生体弱,这毒性长期潜伏在你身体里,对你身体的伤害实在太大,如果你还想活久一点,就听我的话,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找个僻静的地方修养个一年半载再回来。不说别的,就当是为你那个宝贝弟弟想想,你与他分离这么多年,难道还想让他再受一次死别之苦么?” 一说起凤玉吟,夕景华的脸色明显一沉。大概也只有在他面前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才能看出些他内心的波动来。修冷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为他掖好被角,“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你当下这个状况,再不好生调养怕是活不过两年。就眼下而言,不是你的内力一直撑着,就算有我在也未必保得了你。”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夕景华自嘲地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可到连这也是徒劳。一直被压在心里的忧虑此时就像阴云一样瞬间笼罩下来。修冷秋有一句说到了他的心里。他确实怕死,尤其是在与凤玉吟相认之后这种恐惧伴随着喜悦一并而来。他也知道情深不寿这个道理,可是这种感情一旦被握在手中,人就会不自觉地奢望起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他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就悄悄地离开,躲得远远的,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慢慢死去。可是被留下的那个岂非太可怜了。凤玉吟已然经历过十年之久的痛苦,难道自己还忍心让他一个人在人世间孤独终老? 他甚至想过与其这样,不如由自己亲手了结凤玉吟的性命,这样他们就可以生同衾死同穴,永世相守…… 这种可怕的念头在夕景华的心头徘徊了很久,直到那日与凤玉吟欢爱之后,他望着那张即使在梦里还带着怒色的睡颜才恍然明白过来。抱在怀里的这个会笑会怒,会在毫无防备地时候叫他哥哥,会别扭着不肯承认自己真心的凤玉吟,才是最宝贵了。他想和他一起活下去,直到两人鹤发苍颜的时候,还想听他叫自己一声哥哥…… “我答应你,平息云家的叛乱之后,我与你一同回鬼门医病。” 凤玉吟从军部回御书房时,夕景华已经被风月轩从宫外送了回来,只是人还未醒,仍在床榻上睡着。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凤玉吟在他身边轻声坐下,怔怔地望着他略带病色的面孔,原本一肚子的怨气现在说什么也发不出来了。 就在不久前,秘密回宫的白风羽已经向他说明了孙昊阳的近况。他们二人回宫途中遇上了前来接应的鬼门中人,他们手上持有凤玉吟当初交予夕景华的信物,所以白风羽不敢擅自阻拦,只得让他们把人接走。 可是当初凤玉吟下达的指令是要鬼门带回孙昊阳的首级并在江湖上将消息传开。他的本意是把这桩案子当作江湖纠纷隐没掉,但是他直到今日都没有听到夕景华提及过孙昊阳的事情。莫非他是在对自己刻意隐瞒什么? 所以他今日一处理完军部的事情就赶回御书房来想向夕景华问个去清楚。可是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床榻上病得气息恹恹的夕景华,纵使他有再大的火气现在也是消弭得干净。 “玉吟?” 一睁眼就看到凤玉吟坐在床边出神,夕景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风月轩送回皇宫了。之前他已将与楚归鸿约见的事情交付给修冷秋去办,想必到了这个时辰也该是有结果了…… “你脸色不好,朕让太医来给你瞧瞧。” 凤玉吟难得有这样和顺的语气,夕景华乍一醒来时甚至有些恍如梦中的感觉,直到感觉到凤玉吟的体温隔着衣物传来他才猛地醒悟过来,不觉心中一喜,忙道,“我无妨,你不必担心。” “朕不放心。宫里的大夫都是国手,让他们给你调理调理,早点把身子养好。” 凤玉吟虽然心里有一大堆的事情想问想说,可是一看到夕景华因为自己的态度稍微和软一点就高兴成这样,又隐隐有些心疼和不忍。 想想自己之前与夕景华相处的日子,两人似乎一直都在争锋相对。他自恃帝王的身份强迫夕景华听从他,顺服他,最后更是一纸圣旨将他招进宫来。不管不顾他的鬼门宗主身份,从不曾为他着想什么。 现在就连他病成这样也是最后才知道。 这难道就是他凤玉吟所谓的‘爱’么。为什么他的‘爱’从头到尾就只有伤害? “玉吟,你今天是怎么了?” 夕景华敏锐地感觉到凤玉吟神色有异,担心他是为云家的事太过操劳,忙安慰道,“我身体一向如此,只要稍微歇息一下就能恢复。明日我就能与你一起去军部……” “不必了。朕应付得来。” 想到眼下的内忧外患,凤玉吟不禁一阵心烦。他从床边站起身,踱步到一边。斟酌了一下来时想问的话,然后才开口,“朕让你处理孙昊阳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这件事我也正想跟你说。孙昊阳不能杀。” 夕景华此时说得很平静,像是丝毫没有看到凤玉吟眼中的怒气一样,“我知道算算日程白风羽已经回京,你应该是已经见过他了吧。” “是,他已经把详细的情况向朕说明。朕想听你的解释。” 已经是强压着性子尽量保持平和的凤玉吟在一边坐下,他端起桌案上的茶往嘴里送了一口,强自镇定下来,“朕希望你想清楚,孙昊阳所犯的可不仅仅是叛君之罪。” 凤玉吟说到这里,眼神中竟带着一丝倦色,他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甚至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楚。见此情景,夕景华不由一愣,血色黯淡的脸上露出鲜少见到的痛苦之色, “玉吟,你都知道了……” “兰妃那件事之后,朕一直疑惑她那样出身的女子,在宫中也尚算受宠,况且身系家族安危,为何还会与人做出苟且之事。于是朕便命人暗中调查,终于得知鬼门内有一种名为‘锁魂咒’毒术,这种毒术会在男女欢好之后在女子腹中孕育出胎儿,而这个胎儿会因为吸取了父亲的精血而疯长。待到胎儿出生之际,孩子的父亲也会因为精血枯竭而死。所以孕育于兰妃腹中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什么野种,那是朕的孩子!” 听完凤玉吟的最后一个字,夕景华已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他没有想到凤玉吟居然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虽然那个婴孩实在是个妖物,可是他毕竟是凤玉吟的第一个孩子。他从来没有与自己提过自己的丧子之痛,如今夕景华才知道凤玉吟为何如此决绝地要杀孙昊阳, 夕景华慢慢支起身体从床榻上走下来停在凤玉吟的面前。他蹲下身握住凤玉吟被破碎的白瓷割破的手。两双一样冰冷的手好像谁也不能让对方温暖起来。凤玉吟的手动了一动,最终没有收回去。 “朕知道他注定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可是朕……” “我知道,我知道……” 两个人颤抖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夕景华将脸的一侧靠在凤玉吟的手背上,御书房里安静得此时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每一声都那么鲜明,鲜明得能痛到心里, “玉吟,忘了那个孩子,不管有多难,忘了他!” “朕永远不会忘的!朕更不会放过孙昊阳!” 毫不犹豫的反驳冲口而出,凤玉吟猛地将夕景华从自己身边推开,岂料夕景华虽然被他推得几乎跌倒但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他抱住凤玉吟用力把人按在椅子上,因为还在病中,他手上无力,根本制不住凤玉吟。两人相持之际,夕景华忽然眉心一紧,用手捂住嘴不住地咳嗽,身体更是不堪重负地跪倒在地上。凤玉吟见状大惊,忙把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你怎么样,朕叫太医来……朕……” 靠在凤玉吟身上面色惨白的夕景华趁他不备,突然出手点住凤玉吟的穴道。他防不胜防,‘太医’二字还未出口就浑身一阵乏力,竟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才知道又被夕景华摆了一道。 “玉吟,你若还信我,听我一言。孙昊阳这个人不能杀,因为现在的你还不能得罪四皇叔。孙昊阳一死,皇叔对你必然心存芥蒂。他是何等人物,怎会看不出孙昊阳的死是你刻意安排。日后我若不在你身边,你能信任的就只有四皇叔,留下孙昊阳一命,日后就可以拿他来制约四皇叔。本来这些话我不愿这么早说给你听,可是我没想到你这么恨他。玉吟,你我身在这乱局之中,万万不能走错一步,须知道一子走错,满盘皆输啊,” 夕景华言毕,胸口的窒息之感又涌了上来,眼前则是昏黑一片。果然现在的他连一点内力都提不起来,这样的身体真如修冷秋所言,真的是已经快到极限了…… ☆、劫囚 凤怀璧在这毓秀宫中一住就是数日,和宫外的一切几乎都断了联系。虽然说是静养,可一想到孙昊阳的事,凤怀璧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但他也知道这种时候再去向凤玉吟求情必然是无功而返,算算白风羽出城的时间,恐怕就在这几日便会返京。他真不敢想象凤玉吟会如何处置孙昊阳, 倘若他真的非杀孙昊阳不可,自己当真要与他叔侄反目? 自己真的要为这个践踏自己真心的人背弃大鹓背弃凤玉吟么? 凤怀璧一想到这里就不免一阵心烦意乱。他坐在窗边翻了几页书,听见宫外的梆子声由远及近。不知为何突然间有种遍体生寒的错觉,似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来, 凤怀璧心神一乱,衣袖拂倒了桌边的茶,早已凉透了的茶水洒出泼了一桌,浸湿了他的外衣。凤怀璧正为孙昊阳的事头疼不已,又看到这在地上碎成一片的瓷杯,他怔了许久才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走到宫外唤来随从要往御书房一趟, 而这个时候,冷清的宫门外有一人提灯而来。灯影在宫墙的角落里停了一停,然后如一抹幽魂飘进毓秀宫的宫苑。凤怀璧借着那点灯光好容易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没想到这突然而来的访客居然会是夕景华, “四王爷这是要上哪里去?” 他刚一说话就觉得胸中闷得一阵难受,掩住嘴轻咳了两声继续道,“如果王爷是要去见皇上,那我劝你大可不必去了,皇上现在不会见你的。” “本王要去哪里,与你何干?” 之前夕景华受封的事情凤怀璧也有耳闻,他对凤玉吟的这个决定也是十分无奈,他对夕景华本来就心存愧疚,现在这个侄儿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却要假装疏远,这也真算是天意难违,造化弄人了, “王爷,我今夜来,是有件极紧急的事情想来告诉你。我想你听完之后,会感激我的。” 夕景华说完话,对侍从们挥手退下。凤怀璧不知他的来意,但见他如此神秘不禁心生好奇。待侍从们全数退下之后,他才上前一步,拉住凤怀璧的手腕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皇叔知不知道孙昊阳已经被白风羽押回宫来了,玉吟已经决意三日后于东门处斩,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告诉皇叔这件事。” “你说什么?!” 预感的事情果然成真,凤怀璧脸色顿时一片惨白,整个人几乎都有些站不住,夕景华慌忙扶他到院中坐下。凤怀璧虽然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手却在一直不停地颤抖。夕景华见状实在于心不忍,可是又不得不狠下心来,“玉吟知道皇叔对孙昊阳仍不能放下,可是国有国法,他犯上作乱在先,玉吟如此处置也是无可奈何,皇叔你不要迁怒于他。他今日让我来找皇叔,也是想带皇叔去最后见一见孙昊阳,把你们之间的恩怨一并了断。” 夕景华表面上说得无波无浪,其实心里没有一刻能平静下来。他与凤怀璧并无太多的叔侄感情,可是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谎话,眼看着他因为孙昊阳的事黯然失色。平心而论,他太明白此时凤怀璧的心情,因为他对凤玉吟抱有着一样深刻强烈的感情。 他也能为那个人不顾一切,所以才知道利用这点来控制凤怀璧。 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变成这样一个人,可是如果说是为了凤玉吟,即使变成这样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玉吟当真,当真答应让我去见一见他?” 凤怀璧此时阵脚大乱,根本没有精力去分辨夕景华这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夕景华转过脸不愿再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是,凤怀璧却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那我能回府准备一下么?昊阳他,他最喜欢王府里的云片糕,今年送来的新茶他也还没尝过……” “皇叔……” 看到凤怀璧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夕景华知道自己的谎话已经快要编不下去了。他还能再说什么?看到凤怀璧这样,难道还用担心自己的计划会不成功么? 也许真的是应了那句话,情深不寿吧, 夕景华靠在宫墙边,艰难地喘息了两口,从怀里把修冷秋送来的药服下。虽然解得了一时的痛苦,可是心里的,也许永远也不会好了。 夕景华领着凤怀璧入天牢的时候,他莫名地想起了之前在这牢中见到的一个人。也许不久之后他就真的会像那只扑火的飞蛾一样,即使知道必须毁灭也还是义无反顾。 狱卒因为之前已经见过夕景华,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人所以不敢多加阻拦,讨好地恭维了一阵就让他们进了去。凤怀璧提着食盒走在前面,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阴郁得可怕,夕景华只把他送到牢门那里就没有再进去。这两个人的问题总得他们自己去解决。 囚室里的孙昊阳一身脏乱的长衣,早已不复当日大鹓文魁的风采。他背向牢门而睡,原本就瘦削的身体显然是耐不住牢房里的寒气在瑟瑟发抖。凤怀璧在牢外沉默了许久才颤颤地喊出他的名字。 草铺上的人显然是并未熟睡,一听到声音,周身耸动了一下,停了停,却始终没有把身体转过来, 凤怀璧见状,将食盒摆在地上,然后径自走近牢房。他的脚步声很轻,轻到不仔细听都会忽略一样。他走到孙昊阳的身后,将那人猛地一把抱住自己怀中, “昊阳……” 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和想念早已把那点恨意消磨得干干净净。孙昊阳离开的那段日子里他一个人坐在毓秀宫想了很久,满脑子里想的从来不是恨。他从两个人的相识开始想起,想起那个从前每日来他院外远远望着自己的清俊少年,想起他一个人策马追到围场,想起他青涩却很用心的吻, 那些过往,他骗了自己多少?又留给自己多少真心呢? 亦或者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假象,一个精心编排的假象。 “王爷,你怎么会来,” 慢慢转过面孔的孙昊阳一脸的污渍,可是眼睛却还是那么漂亮,和那日坐在雪地里与他博弈的少年一样, “你在这里一定很辛苦,我带了些吃的,你看……” 凤怀璧说着慌慌张张地抽身去找自己带来的食盒,看到他几乎就要摔倒的身体,孙昊阳忽而跪起身体抱住凤怀璧,他的动作很用力,几乎要将人撞到一样。凤怀璧提着食盒的手溘然一松,满盒的糕点顿时摔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王爷,你恨我吧,你恨我吧,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对我这么好……”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孙昊阳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得如此狼狈。凤怀璧印象中的孙昊阳连发怒都是斯斯文文的,他笑起来也是没有波澜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凤怀璧转过身,慢慢俯下身,伸出手一点点抹去孙昊阳脸上的泪水,拨开他散乱的头发。他望了一眼地上的糕点,小心地用筷子挑出几块尚算完整的,送到孙昊阳的嘴边, “饿坏了吧,来,我喂你吃。” 他说得很轻,和平常一般温柔,像是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孙昊阳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凤怀璧脸上淡淡的笑容,本能地张开嘴。满口间都是熟悉的香味,他想起自己从前对凤怀璧说起自己最喜欢这种南方的糕点,有种家乡的味道,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深,这么清楚, 当时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他却从来没有忘记过。 凤怀璧望着孙昊阳一点一点把剩下的糕点都吃了干净,他的脸上一直挂着难解的笑。那种笑像是随时会流出泪来一样。 眼前的这个人,他曾经用生命来爱过,虽然他也许并不爱他…… 以后,你还会想起我么? 他想着这些,突然伸出手臂重新抱住了孙昊阳,用力吻住他已经干裂的双唇。一行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落在白色衣领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堵住呼吸的孙昊阳感觉到咸涩温热的液体淌进自己的口中,没有痛感,只有心被揪紧了,像要裂开, 他不能再对凤怀璧说爱这个字了,因为他不配。 “待会,你挟持我做人质逃出天牢,离开大鹓,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被凤怀璧抱住不能动弹的孙昊阳感觉到自己的手上被塞入了什么硬物,他赫然一惊,刚要低头去看,只见凤怀璧已经握着他的手,用那柄寒光凛冽的匕首在自己手背上割了一刀…… “王爷!” 孙昊阳骇然惨叫一声,凤怀璧无动于衷地望了望他,抚着他的面孔,轻声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惨淡的笑容从凤怀璧的脸上慢慢褪去,剩下的,唯有一张再无生气的面孔。孙昊阳几次想握紧那匕首都没有成功。凤怀璧没有回头看他,而是一脚踢开的牢房的门。巨大的响声惊动了狱卒,过道上杂乱的脚步声让人心烦意乱。他重新走回到孙昊阳的身边,抓住他的手臂横在自己的面前, 赶来的狱卒见到这个场面都吓得脸色发青,叫喊声中孙昊阳的意识陡然恢复。他一咬牙,对着外面围上来的狱卒大喝了一声, “谁上前,我就杀了他!” 天牢里的喊杀声传出时,夕景华已经扶着宫墙走出去很远。像是瞬间老去了很多。胸口中剧烈的痛楚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靠在宫墙边歇一歇。就算是再用力地呼吸也还是感觉窒息…… ☆、杀机 夕景华这话一说出口,凤玉吟都惊得不由一愣。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后,凤玉吟没好气道,“刚才那些话朕只当没有听到,不要再提了。” 他说完,殿外赶来的太医已经被内侍请了进来,太医一见凤玉吟面色阴沉,以为他是怪罪自己耽误了时间,吓得噤声不语。凤玉吟还在气头上,看谁的眼神都带着狠劲,夕景华只好对太医赔笑道,“是下官身体不适,有劳大人了,” 他说着就自己卷起衣袖,将手腕伸过去。大夫战战兢兢地望了凤玉吟一眼,见他点头应允这才放下药箱走到夕景华面前为他诊脉。 夕景华这个身体在未发病的时候,只是脉象虚弱,并无其他异象,所以虽然太医医术过人,却也只能诊断是偶然风寒以至于气血不畅。凤玉吟听闻这病症并不严重,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嘱咐了内侍将药熬好之后送进御书房来。 “我都说了只是小毛病,你还兴师动众地把太医宣来,要是让外臣知道,怕是又要给我加一条罪状。” 提心吊胆地让太医诊完脉的夕景华偷偷撇了凤玉吟一眼。对方果然还是怒色未消,虽然一早他就决定要替凤玉吟上战场,可是现在看到他这个反应,夕景华的心里不可说不是狠狠地动摇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彼此都明白这一路去吉凶难测,所以都不愿让对方去冒险吧, “玉吟,我方才的话,不是开玩笑的。我很认真地考虑过……” “够了!” 凤玉吟一声怒喝打断了夕景华继续下去的话,“朕说过了,这件事不许再提。没有商榷余地,哪怕大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朕都不会让你去!” “如果你想让云日慕心甘情愿地领兵上阵,就必须准我一同前去!玉吟,这件事我很仔细地考虑过,他用兵如神,足以对付云家叛军,但同时他的野心也不小,一点要小心防备。你让我同去,若他有异动,我可以帮你应付。” 即使面对已经失去耐心的凤玉吟,夕景华也还是不放弃劝说。因为在他的全盘计划中,这一步是必须的,他必须经由这次的平乱帮凤玉吟把云家的人全数扳倒。云日慕有多恨他,他心里太清楚了,云日慕绝不会让自己死在别人手上。出于这个目的,只要他以监军身份参战,云日慕也必然不会安心呆在沐阳城里等消息, “夕景华,大鹓朝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朕还没有无能到要派个文士上战场,你想让天下人笑话大鹓无人么?” 因为夕景华的坚持而莫名心慌的凤玉吟负着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走了两圈,样子甚至有点激动。夕景华不是瞎子,凤玉吟这个反应已经是他在乎自己的最好反应。可是夕景华自己也明白,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只要再出一点状况,修冷秋必定不会让他再留下。他要用仅有的这点时间来帮凤玉吟铲除一切障碍,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离开, “玉吟,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夕景华苦笑一声,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好吧,我换句话来说,当日你一纸诏书封我四品文官,我二话不说便随你入宫,为的是什么?我不是来做你御书房里的摆设的。现在你什么都不准我做,你让我拿什么区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之口。对,我是说过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可是你呢?你是大鹓国的天,你的所言所行都会被一一记下流传后世,你不可以不在乎!” “谁说我不在乎?!” 凤玉吟猛地一转身,扶住夕景华的两肩用力一晃,“谁说我不在乎?!但是当初是谁闯进我的生活让我不顾一切地爱上?是谁逼着我承认这份天理不容的感情?是谁?你说啊,是谁?” 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之后,凤玉吟忽然不再说话,他蓦地俯下身,用自己的双唇封住了夕景华的呼吸,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这么清醒,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要夕景华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不要再忍受任何离别。一天也不行! 充满着独占欲的强吻几乎让夕景华应付不来,他只能顺从地去迎合凤玉吟对自己的掠夺。这欲望极强的一个吻几乎能让人身体燃着,他的手指紧紧扣住凤玉吟的后背,借此来维系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 “啊……唔……”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7节 还来不及呼入一丝空气就被凤玉吟再度吻住,夕景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个一向淡漠的弟弟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印象里,凤玉吟在□□上还纯白得像个孩子.原来被逼急了的人,就真的只会循着本性做事了…… “够,够了……玉吟……” 夕景华虽然心里大大不舍,可是这会儿绝对不能被这欲望冲乱了步调。他费力地推了推凤玉吟,身体却被更用力地抱住, 脸色泛红的凤玉吟将头偏到一边,靠在夕景华的肩上,一边喘息一边发着狠,“上次你对我做的事,我还没讨回来,如果还敢说什么上战场的事,我……” “你如何?” 夕景华心里好笑,禁不住逗他一逗,“微臣身子未愈,怕是受不住陛下的恩宠……” “谁跟你说那个!” 凤玉吟一时大窘,“我是说要治你的罪,把你关进大牢里!” “你当真舍得?” “我有何舍不得?关在牢里,好过让你去战场上送死。” 夕景华听到这话,心里一酸。这样的凤玉吟让他如何忍心离开?可是,这一次,不走是不行了…… “你不信哥哥能帮你全胜而回?” 他抚着凤玉吟的长发,慢慢收紧了自己的手臂,“你忘了我是鬼门的宗主了,天下间几人能有这个本事动得了我?你如此小看哥哥么?” “你骗我一次又一次,我如何能信你?答应我,不要再想这件事,若你一定要去,我会陪你。大鹓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我何惧于御驾亲征,和云家决一死战?” 凤玉吟说得斩钉截铁,让夕景华一下子找不出什么话去反驳他。他愣愣地望着凤玉吟脸上不可动摇的表情,过了良久才失笑道,“好,好,就依你,我不去还不行么,” “快,快点把这些奏折送到御书房去,送晚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云日慕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内侍尖细而略带喑哑的声音从宫室的拐角处传来。宫人们一看到这个年轻而俊朗不凡的武将都不由纷纷行礼让道。云日慕虽然看不起这些内侍,但也并未作出倨傲的姿态来,反而是一个经过他身边的小太监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居然落下了一本奏折。这奏折刚好掉在云日慕的脚下,他便弯腰拾起送还给了那小太监。持牌的老宫人见状不由分说地大骂道,“小奴才,这么不中用,还不快谢谢云大将军。” 平日里就看不惯宫里人欺生的云日慕什么都没说地摆摆手,满脸厌恶地从这群内侍身边绕过去直接走进御书房。而这时的御书房里,凤玉吟与夕景华正在研究两军交战的形势,云日慕乍一眼看到这两人挨在一起的样子,心里仍是说不出的不痛快, “陛下,云将军来了……” 站在一边的小珰儿见云日慕默不吭声地盯着这桌边的凤玉吟与夕景华,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声。凤玉吟这才意识到云日慕在御书房里站着,而夕景华则是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云日慕本来心里就不舒服,现在看到夕景华见到自己这般冷漠疏远,心里对凤玉吟的恨好似又深了几分, 身处在两人之间的凤玉吟虽然心明眼亮,可是这会儿不是纠缠个人恩怨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拉住云日慕的手缓步走到桌边,指了指桌上的行军图道,“朕知道这时候向你问计确实让你为难,不过既然你身为大鹓臣子,忠君护国是你的本分。朕就像问问你对这次的战事是个什么看法,你可直说无妨,朕都赦你无罪。” 凤玉吟问到这句话的时候,云日慕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夕景华。他一下子想起方才在御书房外看到的那封掉落在地上的奏折。本来只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但他还是看到了那奏折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夕景华的名字,于是自己便鬼使神差地撇到了奏折里的几个字:臣请随军上阵…… “臣以为……” 云日慕忍不住又望了夕景华一眼,愣了片刻,开口时说得却已是另一件事了,“臣斗胆,敢问陛下留在京中的可用之兵还有多少?” “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这一次,夕景华抢在凤玉吟之前道,“京中的兵力部署乃是军机大事,将军这么问,未免有失礼数。” “无妨,云将军乃是我大鹓的股肱之臣,对朕绝无二心,”凤玉吟先是打断了夕景华的话,接着又对云日慕笑道,“云将军,朕说得可是?你云家一门眼下死的死,反的反,牢里还关着一个将死未死的,可是朕却还是信得过你。朕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为人朕很清楚。这次的事朕不想你为难,所以之前你请辞回乡的事,朕恩准了。” 云日慕万万没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凤玉吟宣自己入宫说的居然是这番话。这委实在他意料之外。他以为凤玉吟必定会趁着这次云家叛乱命他领兵出战,好让他们云家兄弟残杀。 如果凤玉吟这的这么提出,云日慕当然是抵死不从,但是要让他真的就这么隐退山林,他又岂能甘心?当初云清潇未获罪之前要他辞官归隐,他并未拒绝,因为他很清楚云家一旦叛乱,留在京中的云家人必然不得善终。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凤玉吟捉了云清潇却始终没有动他。偏偏是到了这会儿准了他的请求。 这,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 就在云日慕疑惑的片刻,夕景华与凤玉吟已经是飞快地对看了一眼。两人像是顿时有了某种默契一般,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所想。 “眼下正是国家危亡之际,日慕岂能一走了之,况且这次是两位兄长作乱在先,我若现在抽身事外,日后还有何脸面苟活下去?纵使圣上不将我治罪,论以军法,我身为一军之将,临敌退缩,我麾下兄弟如何看我?” 云日慕说到最后,心里莫名地有点慌张。他原本来宫里就只是为了探探凤玉吟的口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夕景华也许会随军上阵,他就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些话, “云将军言重了,” 凤玉吟知道见好就收,马上好言劝慰道,“大鹓治国以孝为先,朕不忍见你骨肉相残,这次平乱,朕准你回避。” “臣,臣惭愧……” 云日慕俯首拜倒之时,心里惴惴地想,凤玉吟这么说,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不想让自己为难? 从御书房里一前一后走出来的夕景华跟云日慕两个人似乎都能猜到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只不过,对方的所想,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跟在云日慕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夕景华直到走出御书房的宫苑才慌忙喊住云日慕, 这一喊两人才猛地发现这样安然无事地站在一起说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还懵然不知地幻想着两人会有如何如何的将来,现在看来,那个梦竟是做得如此荒唐, 在这个人的心里,除了凤玉吟还会有别人么? “云将军,关于出战一事,我想……” 夕景华为难地顿了一下,正看见云日慕漠然地盯着自己,像是一时又开不了口的样子,最后索性摇了摇头,对云日慕行了一礼便要抽身离开。云日慕见状,忽然拉住他,面色阴沉道,“你是想说你要随军上阵那件事?” “你怎会知道?” 听到云日慕的话,夕景华讶然道,“我今早才递折子上奏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必多问,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笃定了要去?” 云日慕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森冷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杀气一样,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夕景华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是,我是一定要去的。” “哼,就这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去战场无异于送死,他舍得让你去?” 冷笑了一声从夕景华身边走开的云日慕虽然嘴上是冷嘲热讽,心里却是苦不堪言。他与凤玉吟之间,到底是没有竞争的立场的。凤玉吟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与夕景华永远无法见面,甚至于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人头落地,性命不保。他曾经想过就算要抵死相拼也要把夕景华带走,可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因为夕景华的心在凤玉吟的身上, 当初楚归鸿就告诉过他,不要再对夕景华存有什么幻想。他的一颗心里除了凤玉吟什么也装不下,容不进了。只要是对凤玉吟有利的事情,他可以对天下任何一个人残忍,包括他自己…… 现在看来,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这件事我还未和玉吟商量过,不过就算他不愿意,我也一定会去!这次是大鹓国的生死决战,我绝不能让他有什么意外。” 夕景华望着云日慕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他竭力克制住想笑的欲望,故意沉下脸道,“云家叛乱在先,玉吟却在朝堂上极力保你,你心里若还有些为人臣子的道义在,就该早些收拾包袱离开京城,不要再给他添乱了……” “玉吟?呵呵,玉吟……” 突然转过身把夕景华按在墙壁上的云日慕状似疯狂地大笑道,“你叫他叫得可真亲密,怎么,受过他的宠幸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么?鬼门宗主?他到底如何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你以为自己是他什么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为国分忧这种话?” “云日慕!” 受到这般奚落的夕景华抬起一巴掌就要甩到云日慕的脸上,可是末了,那巴掌停在他半空中始终没有落下。他幽然地叹口气,推开云日慕就要离开。没想到的是,云日慕在他身后蓦地喊道,“夕景华!你太自不量力了,你以为在战场上跟在宫廷中一样能任由你翻云覆雨?你想帮他,你凭什么?我告诉你,摆在凤玉吟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是他御驾亲征,要么是封我为帅,你说说看,我会不会傻到为他去卖命和自己的兄弟厮杀?” 他说完这些话,心里陡然间空了许多。云日慕知道,自己在这个风口上,一旦不慎就是身败名裂,尸骨无存。凤玉吟不是那种宅心仁厚的人,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这个云家人。表面上说是给他一条退路,可是无论云家是存是亡,他都不会有好下场。逃得过一时,逃得了一世么? 云家大事若成,登上皇位的那个云清珏连自己大哥都舍得牺牲,何况是自己这个庶子?反过来讲,一旦平乱成功,朝臣会放过自己这个云家余孽?自己这个时候不做出选择,日后就会身处被动。 他现在才想明白,自己没有那么多跳路可走。摆在他面前的,是个独木桥。 可是,他还想赌一把, “玉吟如果御驾亲征,那我更要与他一起。是生是死,我都不会离开他。” 夕景华说得无不慷慨悲烈,好像下一刻就要与凤玉吟一起共赴生死一样。云日慕狠狠一咬牙,像是被这句话震得头痛欲裂。 一瞬间的剧痛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夕景华终究不是属于他的,而且永远都不会是。只是他想和凤玉吟同生共死,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因为,他会死在自己手上, 云日慕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鸷的表情, 而且,他会让他连死都不能瞑目。 望见云日慕大步离开的背影,夕景华脸上的悲壮之色才慢慢退去,他如大松了一口气一样,轻松地对躲在墙角的人笑道,“出来吧,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了。” 说完,刚才那个在御书房外碰落了奏折的小太监果然从角落里走出来,对夕景华作揖道,“大人安排的事,小人做得可好?” “那,这是给你的赏银,拿去吧。” 夕景华拍拍他的肩膀,他怀里的一包碎银子递到他的手上。小太监一拿到银子便笑嘻嘻地连连道谢。夕景华只是兀自摇头一笑,自语道,“云日慕,我和玉吟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要一起走,所以这次,要死的,是你……” ☆、病重 连日来加急文书陆陆续续送进御书房,已经坐在桌前将近整夜的凤玉吟从宫人手里接过昨日里最后一封奏折之后就听到一直在小楼里伺候夕景华起居的小厮匆匆忙忙地闯进御书房来。凤玉吟一见他满面的慌张之色,不禁心里一紧,忙走下来厉声质问,“是不是夕景华出事了?” 这小厮是第一次面见皇上,被他一逼问,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大,大人他今日回小楼时就一直咳嗽喘息不止,他不让奴才来禀告,刚,刚才又呕了血,奴,奴才怕是不好了……” “你说什么?!” 之前凤玉吟就因为夕景华这几日一直面带病色所以把他打发回小楼休养,没想到他病成这样还想强撑。凤玉吟恨得只差不能一步走到他面前当面痛斥他一顿。可是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他立刻唤来宫人去太医院把大夫全召来,自己则是放下了手头所有公务急急忙忙往小楼赶去, 他因为想快些回去,连车辇都忘了坐,心急火燎地走过去。途中还险些因为脚步太快而摔倒,宫人们跟在后面小心伺候着,唯恐他在慌乱之际也出什么意外, 一般在这个时辰,宫里的灯火应该都已经熄灭了,除了御书房,恐怕只有这小楼里会彻夜灯火通明。凤玉吟刚一进门就看到夕景华的侍婢从房间里端着热水跑出来,他一把将人拉住,连声问她,“他怎么样了?” 侍婢没想到皇上居然这么快就从御书房里赶过来,一时间也忘了行礼,一双眼睛都有些泛红了,带着哭腔道,“大人还在呕红,热度也退不下去,他不让我们说……” 凤玉吟一听到这些话,整张脸都惨白了下去,他猛一把推开那侍婢,朝着夕景华的房间直闯进去。 靠在床边的夕景华以为是宫人们送药过来,一边按着胸口一边不耐地摆手道,“把药拿走,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到自己眼前一黑,心头一阵剧痛,口中的血腥味霎时漫上,他还来不及用手捂住就已经呕出。 “哥!” 一肚子的火正是无处发泄的凤玉吟见势赶忙冲过去扶住他,从夕景华口中涌出的血染红了他的黄袍,那刺目的颜色让他的心狠狠一颤, “玉吟,你怎么……怎么来了……” 夕景华把那口血吐了出来,人恢复了一点精神,抬头看清了来人之后,他心虚地扯出一个笑容,刚要再说点什么只觉得整个人都坠入了深渊一般,抓住凤玉吟衣袍的手无力垂下,眼睛也慢慢合上…… “哥,你别吓我啊!哥!” 凤玉吟何曾见过这样的夕景华,绕是他历事再多,现在看到所爱之人在自己眼前奄奄一息仍是免不了阵脚大乱,小楼外被宣来的太医已经赶到,正跪着候旨,凤玉吟眼中已经有些疯狂之色,冲着外面的人大吼了一声,“一帮蠢货,还不给朕滚进来!” 太医闻声片刻都不敢耽搁,马上就从地上爬起来过来诊视,众太医看见凤玉吟始终抱着夕景华不肯放手,不知该不该他劝他回避,刚犹豫了一下就瞥见凤玉吟杀人一样的眼神,哆哆嗦嗦地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然后在床边跪下为夕景华诊治。 这个看诊的老太医也算是太医院里资历最老的大夫,在宫里侍奉了两代皇帝,也是自小看着凤玉吟长大的,深知他向来进退得当,喜怒皆不形于色,没想到今天为了区区一个四品侍郎居然六神无主成这个样子, “他的病到底怎么样?你一切从事禀告,朕免你无罪,” 凤玉吟心里虽急,但还是一直强忍到大夫诊脉结束后才开口询问。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种时候万万不能慌乱,不能耽误了大夫医治。可是一转头看见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夕景华,他还是能感觉到那种让人全身寒透的恐惧, 他一直不敢放开夕景华的手,他怕自己一放开,手心里仅存的那点温度也会消失…… “侍郎大人这个病,委实蹊跷……” 老太医在心里斟酌了一番,“他之前只是气血虚弱,并不见得有这般眼中。按那时的情况来看,只要大人及时进补应该没有大碍,可是今日一看,大人这病实在来得猛烈,恐怕五脏六腑皆已受创,而且不知为何他经脉又有逆行之兆,以至于气血不济,伤及心肺……” “够了够了,朕不要听这些,朕只要你告诉朕,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太医院里有数之不尽的仙丹妙药,朕命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医好他,你听到没有?!” 太医口中的那些病症让凤玉吟越听越心寒。他已经不知道再听下去自己会不会失控。面前的这个人明明之前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还会跟自己斗嘴,还会笑眯眯地抱着自己耳鬓厮磨,为何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会变成这样, 他不要这样,他不要自己好不容易盼回来的哥哥再有什么万一, 他已经忍受过一次生离死别,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 “玉吟……”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夕景华强提起一口气,扯了扯凤玉吟的衣角,好不容易停下喘息轻声道,“云将军的事……” “现在还说他的事干什么?” 凤玉吟心里又急又气,听见他一开口问的又是战事,实在忍无可忍地冲他怒道,“朕的国事不要你操心!” 满心怒气的凤玉吟话一出口自己就先后悔了,夕景华果然因为他的这句话松开了手,不敢再说什么。想到这个人大概也只有在病中的时候才会对自己示弱,凤玉吟苦笑地摇摇头,重新握住他的手,“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再想。朕一个人应付得来。云日慕那里,他今早已经上书请求领兵上阵,朕准了他的请,不日就要挂帅出阵了……” “玉吟,我不是故意的……” 难得服软的夕景华从被褥中抽出手来,覆在凤玉吟的手背上,“我这个病来去无常,寻常大夫恐怕难以医治。现在我这样留在你身边自知难有作为,你先把我送到城外的汇贤斋,那里的大夫是随我从鬼门一起来京城的,他的医术我信得过……”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之后就有些气虚地歪倒在凤玉吟怀里。他口中所说的这个汇贤斋凤玉吟之前也派人调查过,他早就知道这个药庐里住着的正是当日为他施针压制毒性的鬼门神医修冷秋。现在猛然间听到夕景华提起他,凤玉吟的感觉就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朕现在派人把他请来宫里为你医病。” 已经面容紧绷了一个晚上的凤玉吟此时才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谁知夕景华却摇头道,“修大夫他脾气古怪,不喜欢在皇宫内院里走动,你还是将我送去的好,免得他又怨我拖累他。” 凤玉吟吃过修冷秋的苦头,对他这个‘古怪脾气’也算是又算领略。眼下夕景华的身体耽误不得,他也无心争辩。将夕景华小心扶好,凤玉吟便手忙脚乱地唤人备车,准备陪夕景华一同出宫求医。 “玉吟,你现在不宜出宫走动,只要派人把我送到药庐即可。” 夕景华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只能感觉到眼前有人影一直在晃,可是一听到凤玉吟说要陪他一起出宫,他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还没讲到几句就被凤玉吟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若你一直安然无事,朕当然不必出宫。要是真有人埋伏在宫外有心加害于朕,那你也算是帮凶。” 凤玉吟说着就把因为咳嗽而蜷身在床榻上的夕景华裹在被褥中一起抱进怀里,小楼里的太医正忧心如何为夕景华下药,现在看见皇帝带他出宫求医不禁都松了口气。夕景华在凤玉吟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是显而易见了,要是这次真的保不住他的性命,说不定皇帝一怒之下真能让他们这些太医全给他陪葬。 此时已经将近早朝的时辰,天际隐隐泛白,马车里的凤玉吟虽然是疲累之极,可是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怀里的夕景华没有再呕血,可是身体却冷得像冰一样,不管他抱得再紧还是能感觉到夕景华在怀里瑟瑟发抖。 “哥,哥,你听不听得到我说话,你应个声好不好,哥……” 从大鹓皇宫往城外就算是最好的马车也要跑上一个时辰,这一路上凤玉吟一直在跟夕景华说话,他怕夕景华会就此睡过去再也不醒过来,虽然他现在只是偶尔回应一两声,但是就是这一两声回应对凤玉吟而言也是极珍贵的。他这小辈子走过来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像在生生死死里走过一遭, 和这个哥哥相认的短短几天里他已经尝遍了人世的滋味,心痛,彷徨,欢欣还有浓烈到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思慕之情。他身为大鹓国的君王,以为一生都只能陷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他不敢想象过身边会有一个人日日相伴,事事以他为先,时时将他记挂在心上, “玉吟,别哭……” 昏沉中的人并没有醒来,却好像感应到什么一样,他的手慢慢抬起又颓然落下,凤玉吟紧紧抓住那只手,贴在自己的面上, 夕景华的眼睫被泪水打湿后微微颤了颤,像是将要醒来。那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滴落,在凤玉吟的黄袍上晕出一圈浅浅的水痕…… ☆、离别 凤玉吟将夕景华送到修冷秋的医馆之后,原本是要在这里多勾留一阵等到夕景华醒来再走,可是没停留多久白风羽就匆匆赶来请他回宫上朝。虽然看得出夕景华对修冷秋的医术很是信服,可是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凤玉吟始终放心不下,所以他令白风羽留在药庐保护夕景华周全,万一他被政事绊住脱不开身也好有个人报信回去让他知道夕景华的病况。 修冷秋本来对凤玉吟并没有多少好感,不过难得他为夕景华的病忧心至此,不惜亲自上门求医,他估摸着这次夕景华纵使病得奄奄一息了,可是看到自己的弟弟为自己如此劳心劳力,大概做梦都会笑醒吧, 将夕景华留在药庐之后凤玉吟便马不停蹄地往皇宫赶去,没想到的事在宫门外他居然遇到了本该留在王府里静休的四王爷风怀璧。凤玉吟突然之间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人之间好像蓦地就远了许多,再不能回到从前那样, 虽然孙昊阳的那件事说不上是他们算计了风怀璧,可是当初夕景华确实是对风怀璧耍了些手段。那时他早凤怀璧去天牢里探视了孙昊阳并且告诉他西梁王已经收回楚归鸿的兵权,下一步就是要押送他回西梁公审,孙昊阳心里很清楚一旦楚归鸿的叛国罪定案,那么他就必死无疑,而夕景华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在他面前谎说楚归鸿身处险境迫他在凤怀璧前来探视的时候挟凤怀璧为人质越狱而出与楚归鸿会合。然而事情的发展虽然与夕景华所希望的大差不大,但他没有想到的事凤怀璧在入天牢探视孙昊阳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救他出天牢的念头, 其实不管先出手的是谁,结果都不会再有改变。在凤怀璧的生命中,再不会有孙昊阳这个人。这一段孽缘必须由他们自己去斩断…… 想到这里,凤玉吟就有点不敢直视凤怀璧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任何人所受的上伤害都比不上凤怀璧。他几乎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去爱孙昊阳,可是得到的又是什么? 现在的楚归鸿和孙昊阳应该已经被鬼门中人护送之下离开大鹓,凤玉吟只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凤怀璧的面前,不管怎么说,这种伤害有过一次就已经足以致命,他不能让凤怀璧再尝一次。 “皇上这个时辰怎么会从宫外回来?” 看到凤玉吟的凤怀璧除了面色略带苍白以外其他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凤玉吟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故作镇定道,“夕景华身体有些不适,朕送他出宫求医,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这可不是晚了些问题,皇上,如今大鹓正值危亡之际,皇上切不可为这些私事耽误了国家大事。” 凤怀璧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生硬得犹如一张面具。虽然从前的凤怀璧在论起国事是也向来不苟言笑,可是这一次却让人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凤玉吟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深知这个皇叔的脾性,经过孙昊阳这件事,他大概很难再对谁付出这样的感情了吧, “四皇叔教训得是,朕日后一定注意。” 与凤怀璧一起下马走进宫门的凤玉吟心里一直有点忐忑。他已经感觉到孙昊阳这件事后凤怀璧的明显变化,他想他应该对这件事说些什么,哪怕是劝慰凤怀璧两句也好,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好把话锋转到前线的战事上去, “对了朕已授云将军帅印,隔日便要赶赴前线作战,” 凤怀璧之前对这件事已有耳闻,所以现在听他提起一点都不惊讶。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让云将军掌帅印,这件事夕景华怎么看?” 听到凤怀璧的话,凤玉吟淡淡道,“看来四皇叔与我们所顾虑的是同一件事。让云日慕北上平乱确实冒险,所以朕已做好了打算要御驾亲征。” 他说到‘御驾亲征’这四个字的时候,凤怀璧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惊异。他不等凤玉吟把话说下去便从中打断道,“这件事皇上千万三思,云家虽来势凶猛,可未必需要劳动陛下御驾上阵。若一定要有人去看着云日慕,我请求一战。” “四皇叔也觉得朕这么做不妥?” 凤玉吟笑道,“可是朕意已决,皇叔不必再劝。” “皇上身系大鹓安危,岂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凤怀璧那句‘胡来’差点冲口而出,而凤玉吟则是毫不介意地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把话说完,“云家打出的旗号是要‘清君侧’,若非朕亲自上阵平乱,民间的流言就不会散去。朕此次亲征就是要扫除天下万民的疑虑,让他们亲眼看看大鹓国的君王是不是像他们想象中一般横征暴敛昏庸无为。民心所向才是治国之根本,朕的金戈铁马虽可以平乱,却不能助朕收回民心。所以朕这次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这件事……” “朕知道皇叔要说什么,所以朕给皇叔三道旨意,一是在朕御驾亲征期间,朝中大小事宜交由皇叔定夺,二是若朕这次不能得胜而回,朕要皇叔为夕景华正名,恢复他大鹓皇族的身份,然后将朕的罪己诏昭示天下,辅佐新君继位,至于这第三道……” 凤玉吟说着这前两道旨意时没有片刻的犹豫,好像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早就想说出口一样。可是说到第三道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凤怀璧见状,心思一动,忙问道,“这第三道可是与夕景华有关?” 凤玉吟点头道,“朕要你看住他,不许他出京城半步。” 说完这些话,他心里堵得最厉害的地方仿佛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这么多年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对凤玉锦的愧疚。他知道唯一能够补偿凤玉锦的,是自己全心全意去爱他,他也知道若是有一日自己真有不测,凤玉锦也必然不愿独活。可是,自己到底不能把大鹓的万世基业弃之脑后,更不忍心在夺走凤玉锦的一切之后,还让夕景华陪他长眠地下。 人偶尔也是得任性一次的。他要让夕景华好好活着帮他守住大鹓的江山。 天和四年秋,大鹓天子凤玉吟下达平乱檄文以示诸郡县,于次日御驾亲征讨伐云家叛军, 这道檄文一出,满朝震动。御驾亲征这样的大事皇帝事先居然一点口风都没有露出来。直到檄文发出之后才昭告天下,这分明是早已打定了注意不想让朝臣干涉此事。 凤玉吟之前就已经料到这道檄文必然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不过既然是他决定好的事情,那么就由不得别人置喙了。更何况这件事他已深思熟虑过,并非是一时冲动所致。所以就算是夕景华反对他也会坚持到底的。 说到夕景华,自从他将人送到药庐后,白风羽传来过几次消息,都是说他尚在昏迷之中还没有清醒的迹象,不过修冷秋已经表示夕景华眼下病情已有好转,只是这次虚耗过度,所以一时之间难以恢复过来,必须留在药庐里静养。凤玉吟虽然得了他并无大碍的消息,可心里还是惦念得厉害,才一下朝就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要出宫去。而凤怀璧也正从御书房外走进来,一看到凤玉吟的这身打扮,不用多问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去, 凤玉吟一看他进来,心里大呼不好,没想到的事凤怀璧只是不动声色地叮嘱了他一句万事小心,其他的居然只字未提, 这种心情,想必他曾经也有过。放不下,忘不了,满心里都是他。 所以至少再临走前再去见他一面。凤玉吟在心里暗想,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跑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去会是什么反应?会发火还是会一气之下也追来?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下令让凤怀璧紧紧看住夕景华,不会让他离开半步的。 仔细想来他们两个之间好像每次都是自己被气得哭笑不得,这一次算是扳平了吧。 赶到药庐来的凤玉吟一进门就遇上正端着药汤快步走来的风月轩,两个人之前有过照面,虽然彼此都不存好感,但是在关系到夕景华的事上还是立场一致的。风月轩看他欲语还休地想问自己什么,索性把药汤塞进他手里,毫不客气道,“既然你来了就把药端进去,我还有别的要忙,快去快去。” 凤玉吟一时懵住了,他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么使唤过,风月轩对他颐指气使的态度活像在指挥小厮一样。风月轩看见他端着药汤傻愣了一下,心里好笑又不便表露,故意提高声音又喝道,“愣着做什么,宗主等着药呢,还不快去!” 这一下凤玉吟总算是反应过来,忙小心翼翼地端好药往夕景华房里走去。风月轩看到他这么顺从,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点。本来宗主这个病就不宜操劳,不是被他逼进宫去又怎会发病如此频繁,这下可好,真把自己折腾惨了。算来算去,这个罪魁祸首就该日日留在这里伺候宗主才是。 被风月轩当小厮使唤的凤玉吟一走进夕景华的房间就看到躺在床榻上昏沉睡着的夕景华。凤玉吟小心走到夕景华的床边,仔细端详了他一阵,脸色确实比昨日里好上一些,可仍是虚弱得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他在呼吸。一想到这个凤玉吟就心慌,他把人从床上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唤了他几声,依旧得不到什么回应。整个房间里静默地让人难受。 “哥,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打算这么见我?” 凤玉吟握紧夕景华的手,慢慢将脸贴近他的发顶。两人靠得这么近时他才发现夕景华散落下来的长发里夹杂着不少霜发。他才刚过弱冠之年,为何会生出这么多的白发来?他的心力到底耗损至何种地步,为何留在他身边的自己却全无所察…… 想到这个,凤玉吟越发自责不已,人在他宫里却病成了这样,自己怎么说都是要付主要责任的。虽然也气他什么事都强撑着,可是如果自己对他再用心一点就不可能一直感觉不到他的病情在恶化, 他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想再说点什么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很害怕这种独处的环境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十年前在凤玉锦被关进冷宫之后,自己一个人在曾经嬉戏的地方对满园的花草自言自语,不管他怎么重复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永远不会听到哥哥的回应, 他很怕那种感觉,因为实在太寂寞了。 凤玉吟在床边抱着夕景华坐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来送药的。由于夕景华一直未醒,所以喂药只能用细小的麦秆撬开他的嘴然后一点点灌进去。凤玉吟看到那麦秆心里就不舒服,可是不用那个又怎么让他把药喝下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凤玉吟的心里呼之欲出。两个人之间其实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偏偏是到了这会儿,凤玉吟反而大为窘迫起来。端着药左右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猛灌了一口, 药草的苦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想到夕景华日日都要以此度日真恨不能替他身受。 凤玉吟含着那口苦不堪言的药汤,小心地托起夕景华的头,然后将他的嘴捏开一道缝隙,自己贴身上前,封住他的双唇将药一点一点送入他口中。夕景华病得无力,躺在他怀里任由他动作。所以这第一口灌得倒也顺利,只是凤玉吟却已经是有些面红。他方才在喂药时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把‘纯粹’的喂药变得不那么纯粹, 对着病重的哥哥居然都能生出欲望来,自己这样未免也太荒唐了。 他正徘徊如何喂这第二口,床上的夕景华居然动了一下,虽然只是很轻微的一个动作,但凤玉吟已经有种大喜过望的感觉,他丢下碗紧紧抓住夕景华的手,连着喊了好几声他才好像渐渐反应过来,眼睛睁开一点,迷迷糊糊地还看不清人, “玉吟,你要去哪里……” 神智未清的夕景华轻轻扯了一把凤玉吟的衣角,唯恐他真的走掉一样。凤玉吟此时半跪在床边,根本顾不上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剥去了那些为人君者刻意伪装出来的坚强和冷漠,此时的他和个寻常人没有丝毫的区别。他只想让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他,只求他不要又一次丢下自己, “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你跟我说说话,让我放心……” 手颤抖得不能自己的凤玉吟在看到夕景华再次慢慢合上眼睛的时候才明白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清醒,他还留在梦里不肯醒来。 “你梦见我什么了,哥,”失望之极的凤玉吟微微敛了一下眉头,继而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他的手沿着夕景华面部的轮廓慢慢抚过,不舍地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吻,“也许这次你的预感又对了,我会暂时离开几天,你要等我回来,知道么……” ☆、平乱 天和四年立秋,大鹓天子凤玉吟引兵北上,讨伐以‘清君侧’之名犯上作乱的云家次子云清珏,大军一路浩荡向北,半月之后抵达距龙井峡百里之外的淮南郡。由于此地世代经商,繁华富足,为不使民心变乱,大军只在城外驻扎,并未直接进城。当地的郡守一早便收到朝廷的文书,准备好粮草与军营以供军队休养生息, 几月之前云家大军在北境举旗兵变之时,郡守深知淮南郡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无朝廷大军接应,此郡绝难幸免。所以在此之后郡守日日上书求救,可是朝廷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半月前才传来消息说皇帝御驾亲征要来此地,淮南郡中的百姓得闻此事才敢安心住下。 凤玉吟虽是帝王之身,一路上虽然有宫人随行照顾起居,然而这上阵打仗毕竟不同于宫中高床暖枕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于连日来的奔波,莫说是凤玉吟,纵使是营中日经锤炼的普通将士也不免力不从心。所以大军驻扎下来之后云日慕就马不停蹄地将凤玉吟送至淮南郡守府安顿下来。 刚一入府的凤玉吟并不急着休息,而是招来了当地的守城官员,与云日慕一起讨论龙井峡外的战局。云日慕在凤玉吟身边也待了不少时日,知道他一旦投入战局便与平日的凤玉吟判若两人。一个褪下黄袍披上战甲的凤玉吟对他的敌人绝不会讲什么仁义宽厚之道。 “陛下,眼下云家的叛军与我们只有一山之隔,只要他们穿过淮南郡外的这道龙井峡,那么就会与我军正面交锋。云家数日之前就已经赶到龙井峡,可是不知道为何至今都无其他动作,” 守城的费将军一边指着地图上云家行军的路线,一边向凤玉吟比划着两军对垒的战局。云日慕一直都没有出声,他只是皱着眉静静地盯着地图上两军的行军路线。凤玉吟貌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问道,“云将军以为如何?” 突然间听到凤玉吟唤起自己的名字,正神思恍惚的云日慕全然不在状态地胡乱应道,“臣以为云清珏是慑于陛下天威,不敢再向南进。龙井峡外是一马平川的塞外草原,云清珏的大军已经掌控了龙井峡外的大部分城池,再往南部纵深,大军疲累之际与我军正面交锋,势必溃不成军,所以属下……” “云将军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二哥的?” 凤玉吟冷笑了一声,用手指轻轻扣了扣地图,“云清珏打着的旗号可是‘清君侧’,你以为他会甘于与朕二分天下?慑于天威这种话可不像个军人说出来的。” 他扣着桌面的声音让一时走神的云日慕立刻反应过来。方才云日慕只是随口应付,果然惹得凤玉吟大为不快。天知道如果凤玉吟知晓他刚才心中所想之事正是有关夕景华的,只怕就不是扣桌面警告的问题了, 云日慕正思索着如何解释之前的失态,“陛下,闻将军的加急文书,请陛下过目!” 他一说完就朝凤玉吟双手呈上信件,凤玉吟脸上突然间流露出一种让云日慕都为之心惊的笑容。这个笑容让他对那个与他只有一山之隔的二哥产生了一种怜悯的情绪。 因为凤玉吟的笑容实在太自信,就像已然胜券在握了一样。 “闻将军信里所说何事?” 云日慕看到凤玉吟读完信后飞快地走回到地图前俯身查看,忍不住问道,“陛下早有退敌之策?” 正关注于地图的凤玉吟过了许久才抬起身,悠然地踱步走到一边坐下,“云将军刚才有一个词用得很对,过了龙井峡往北是一马平川的塞外草原,那么往南呢?” 云日慕一听这话,慌忙去看地图。端详了片刻才豁然开朗地大笑道,“陛下果然早已洞悉先机。云清珏之所以能在几月之内横扫龙井峡以北的数十座城池,倚仗的就是他旗下的铁甲骑兵,可是一入龙井峡往南进入山地,淮南郡周围群山环绕,密林丛生,善于奔骑的铁骑陷在这山地之中等于是自取灭亡!” “朕当初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在等云清珏的大军靠近龙井峡,他从千里之外的北境一路打来,大军早已疲累不堪,必然会在龙井峡外驻扎休养,因为他也知道一入龙井峡,他的军队很可能会陷入苦战。而这个时候朕的大军已经日夜兼程从沐阳城赶到了淮南郡,早在朕发兵之前就已经经由三青山进入大鹓境内的西梁援军如今已经抵达龙井峡西侧,只要云清珏再有异动,两军前后包抄,必将他困死在这山地之中!” 凤玉吟说到西梁援军的时候,云日慕起先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后来细细一想,恐怕是安国侯楚归鸿已经交出了自己的军权。 没想到夕景华居然能逼他放弃经营多年的西梁国精兵…… 他想起那一次与楚归鸿对坐一夜,那个男人对自己说过的话:永远不要对夕景华动心,因为这个人除了自己在意的,什么都可以舍弃。所以不要试图拿真心去打动他,他的心里没有地方容纳第二个人。 那个占据了他整颗心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云日慕小心看向凤玉吟,暗自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如果真的满心仇恨想要报复,杀了夕景华无疑是便宜了他。有些人,就是要活着折磨才最有意思。 那一日楚归鸿的话在云日慕的脑中盘旋了很久,直到那次听到夕景华在御书房外的那番话他才猛然明白过来, 死对夕景华这种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活着的人最怕的,就是与所爱之人相望不相亲,相思不相守, 原来楚归鸿当日告诉自己这些是在为他事后铺路。就算被夕景华夺取了一切严密监视起来,可是并不代表他输了。因为自己才是他埋在夕景华身边最后的杀招…… “云将军,云将军?” 凤玉吟唤了云日慕两声却见他一直没有应声,心中难免不悦。身边的淮南郡守见势赶忙推了云日慕一把,低声道,“云将军,你怎么了,陛下叫你呢,” 云日慕听到这话才猛然一惊,心虚地看向凤玉吟,“陛下请说,臣……” “看样子云将军是连日奔波太累了才会频频对朕的话置若罔闻,也罢,今日天色已晚,众人散了各自休息去吧,” 在场的人谁都听得出凤玉吟话里带着怒气,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后目光全都落在今夜一直心不在焉的云日慕身上,谁料他当真在朝凤玉吟叩拜后便退至营房外,此时间营房外正是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映衬着此时屋内人的心情越发显得惨淡, 见到如此无礼的云日慕,凤玉吟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这次的出征虽然是云日慕请旨上阵,但是凤玉吟很清楚他这么选择实在是走投无路。在云家叛乱这件事上,如果他不明确自己的立场,那么日后没有云家的庞大是势力作为后盾,朝廷上又有夕景华时时提防,这种日子对云日慕来说必定是难熬之极。可是领兵上阵与自己兄弟厮杀这种损己利人的事,谁又会心甘情愿去做? 自己当初假意劝他退避也是得了夕景华的授意,试探他的态度。果然,云日慕这种从战场上走来的年轻将军对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自然是爱惜的,所以在战局未明之前,他绝不会跟随自己的兄长反叛朝廷。更何况云家的荣耀鲜少荫蔽到这个出生寒微的庶子身上,他又何必牺牲自己为他人做嫁衣? 想到这里,凤玉吟不禁有些感慨,风过尚且留痕,可是旧时的那些情意,终究是在朝廷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中湮灭。他当初曾无不怀念地对云日慕说起少年时纵马山间彻夜不归的快意,那些真心话想必他也从来不曾放在心上吧, “今夜的风真大,这不是才入秋么,怎会有如此秋风萧瑟之感?” 他缓步走到窗边,天色渐暗的窗外,遍地的残叶随风而起。天地间徒留一片昏黄,纵使没有多少寒意,却让人有种凉入心骨的意味, “陛下有所不知,这龙井峡地处南北的分界线上,往北是一望无际的北方平原,终年朔风凛冽,气候严寒,幸而有龙井峡做为天然屏障挡住了北方刮来的寒风,然而这龙井峡形状如斛,前窄而后宽,北风自山谷北边进入,到了南边出峡口的地方便会如水库开闸一般,所以每年到了秋天的这个时候总有那么些天狂风不止,只要捱过去便也就没事了。” 淮南郡守小心翼翼地走到凤玉吟面前,伸手把被风吹开的窗合上。他世代都守在淮南郡里,虽然过得富足,却连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未曾经过,眼下朝廷大军入驻,皇帝身边随便一个武官的品级都高他许多,这让他如何能不惶恐。凤玉吟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老人,知道自己若再不去歇息,只怕他也必然不敢退下。 凤玉吟经过连日的赶路,自己也确实是疲累不堪,又看到众人精神不济,草草吩咐了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全数退下, 在宫中的生活也算是旰食宵衣,但比起这个还是舒服多了。这是凤玉吟登基这么多年来难得的一次沾枕即眠,一夜无梦。 由于凤玉吟在宫中常常天光未明就要赶往御书房批阅奏章,常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即便再劳累都会早早醒来,守在他房外的宫人一看到房中透出灯火来就知道是他起身了,急急忙忙招呼郡守府中的下人打来热水供凤玉吟洗漱, 待他伺候完凤玉吟盥洗,刚要去唤人传早膳来就听见院外一阵喧闹,凤玉吟在桌前才坐定未多久,正是心烦气躁之时听到这吵闹的声音不禁恼道,“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宫人在凤玉吟身边多年,知道这皇帝每日起身之后都要在房里静坐片刻,倘若此时受到打扰必然大发雷霆。想到这个他不禁为院外吵闹之人担心起来, “陛下,陛下!” 毫不知情地郡守一把推开院外的守卫直直冲进凤玉吟的房间里,宫人还来不及提醒他就见他扑地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郡守此刻已经是急得满头是汗,哪里看得到宫人在对他连连眨眼。凤玉吟心里不快却也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压低声音道,“什么事,快说!” “今早军营里传来消息说将士们不知何故都开始上吐下泻,有些严重的甚至面呈黑紫气息不继了,微臣恐怕这是中毒之象啊……” 跪在地上的郡守对着凤玉吟连连叩头,惶恐之至。大军就驻扎在淮南郡外,军中所需的粮草皆由他负责运送,现在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追究起来自己大劫难逃。 “你先起来,随朕去看看再说。” 凤玉吟心中虽惊,可面上仍旧从容不迫。两军大战在即,现在军心不稳,要是连他都阵脚大乱,那就真是不战而败了。 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昨夜的狂风已停,满院都是枯叶,连院中的池塘也被覆上厚厚一层,然而让凤玉吟惊惧的是那池塘中昨日还鲜活的红鲤一夜过后竟已经全部浮上水面,再无一丝生气。 众人正为此事恐慌不已之时,守城的士兵复闯入院内,对凤玉吟与郡守拜道,“陛下,大人,今早城中河道无故受污,鱼虾尽死,有人饮水之后也是腹痛不止,大夫皆苦无良方,城中如今正民愤四起,说……” “说什么?!” 凤玉吟目光一冷,那官兵吓得哆嗦了一下,慌忙道,“说是天伐无道……” “呵呵,天伐无道?” 听到这四个字,凤玉吟怒极反笑,“好一个天伐无道。云清珏,看来朕小看你了,原来你驻在龙井峡外不单是要休养生息,而是在坐等天时。” 郡守显然没有听懂凤玉吟的意思,但他听说城中河道被污,鱼虾尽死时先是惊惶地睁大了眼睛,继而又长长松口气,“还好还好,今日送与陛下所用之水皆取自冰窖,这总不会错了……” 凤玉吟听到他的话,立即问道,“城中有多少个冰窖?能取出多少净水?” “这才立秋,去年所存的冰大大多已经用去,不过微臣知道城中一些富商家里还有余冰,应该还能凑出一些来,” “好,你传朕口谕,全城范围收集存冰,同时全城通告,河道与水井中的水不得再饮,每家每户按人丁数领水,还有,把全城所有的大夫都召集到军营来,朕要见他们。” 他吩咐完这些就领着随从向军营赶去,剩下的郡守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提着毛笔记录的手一直在抖,他越来越感觉到这场仗正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在他身边等他部署的士兵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郡守手中的笔溘然一落,他笨拙地跑到池塘边,看着满池的死鱼良久才从发干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是风,是风啊……” ☆、重逢 凤玉吟赶到军营的时候几乎满眼都是面带病色的士兵,有些严重的甚至已经奄奄一息,面露死色。整个军营里已经是乱成一团,忙着看顾伤病的云日慕正忙地焦头烂额,乍一眼看到凤玉吟赶来,赶紧抽身出来迎上凤玉吟,“陛下,眼下军营里都是伤病,也不知晓这病症从何而出,您还是先回城里去,免得……” “无妨,朕此刻身在哪里都是一样。若朕所想无误,昨夜里云清珏是借着这场狂风将毒吹入城中,以至于城里城外的河道井水都无用。所以军营里这些露天存放的粮草也不能再用了……” 云日慕听了这话,整个人脸色都陡然大变。听凤玉吟这么一解释,他总算是明白过来,军营中戒备森严,这些士兵又是经他一手挑选,纵使这其中混入敌人的奸细也绝不可能一夜之间令整个军营的人不同程度地中毒。如果是云清珏借着那阵风投毒,那么这里发生的一切就有理可循了。 真是没想到,日防夜防,最后还是棋差一着。 “过会儿城里的大夫就会过来,你挑出一千个中毒不深的人出来,让他们先行诊治,朕恐怕过不了多久云清珏就会派兵来一探虚实。这一阵我们不能输了士气,所以朕要……”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云日慕明了他话中的意义之后,慌忙扑倒在地上,“若真要领兵对阵,也该是臣去,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如此涉嫌,况且只带一千人如何挡得住云清珏的铁马骑兵。” “朕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你打断了,吩咐你的事只管照做,其他的朕自有分寸。现在军心不稳,你要留在这里稳定人心。至于城外的事,你不必担心。” 凤玉吟说完便凑到云日慕身边轻轻耳语了几句,云日慕起初面上还有异色,可是等听到凤玉吟说完之后,他心中就再无疑惑。领着大夫赶到军营里的淮南郡守一看到两人正在商议什么大事,不敢过去打扰,只能拉了一把那个伺候凤玉吟的宫人,讨好道,“陛下果然是不拘小节之人,难得见到有君王与自己的下臣如此亲近的……” 宫人只是敷衍地应了他一生,心里暗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侍郎大人,陛下跟他那才叫真的亲近。 云日慕听完凤玉吟的嘱咐后立即在军营里找出千余身强力壮的精兵,虽然他们也有中毒的征兆,但是比起那些躺在地上□□不止的人实在是好上许多了。此刻从营房里走出来的凤玉吟已经穿上了一身玄色铠甲,挎剑上马。即便是褪去了象征皇权的龙袍,这样的凤玉吟仍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王者的气派, 经过大夫的诊治,这些中毒较轻的士兵果然很快就将体内的剧毒排除一些,可是靠针灸治疗毕竟达不到解毒的效力。尤其是军营里那些中毒较深的人,短时期内要是无药可医,恐怕真会性命不保…… “陛下!” 巡视完这一千余整装待发的士兵之后,军营外负责巡山的卫兵就冲进营房来,凤玉吟望了他一眼,还未等他开口,就从容道,“是发现敌人了?” 凤玉吟的反应在卫兵预料之外,他顿了一顿,然后才慌张应声,“是,已经有一只骑兵穿过龙井峡向淮南城外袭来!” “来得正好!” 凤玉吟大笑一声,转过头对云日慕道,“朕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云日慕肃然点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云家的骑兵从龙井峡外抵达淮南郡城下时,早已列阵以待的一千人的军队在墙头下横向排开,城中震耳欲聋的鼓声和喊杀声就是龙井峡外也听得清清楚楚,领兵在前的副将摔众人冲出龙井峡时就远远看见淮南郡的城墙上旌旗蔽空,刀剑如林, “将军,这淮南城里到底藏着多少兵力,怎么看上去好像……” “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坐在站马上以铁甲覆面的男子轻轻一笑,拔剑直指阵中的凤玉吟。 城墙上焦急观战的云日慕望见骑兵团中有一人一马当先,率先冲到凤玉吟的阵前。那人手执长剑,一身重甲,身下所跨良驹四蹄如飞,高头骏马在阵前立做人势,一声嘶鸣竟是让阵中的战马惊惧不已, “云清珏!你虽反叛于朕,但朕始终敬你曾为大鹓开疆拓土,拼死沙场。朕御驾亲征,本想与你公平一战,未想到你诡计在先,突袭在后。用兵如此,朕真替你汗颜!” 凤玉吟拔剑而出,同样直指敌首。而那马上的人听到他的话,却放肆大笑道,“古语有云,兵者,诡道也。我欲成大事,何必拘于小节。倒是你凤玉吟,在龙椅上坐了这么久,是不是连如何带兵打仗都忘了?想用这些东西来吓退我,真不知是该夸你天真,还是该骂你愚蠢!” 让话音刚落,城墙上的鼓声便如抖落天雷一般,鼓声越急,城中传出的吼声越大。仿佛是有千军万马欲破墙而出一般。云清珏轻轻抬头望了一眼,似乎是很不经意的一眼,但是城墙上握住旌旗的云日慕却感觉到他眼中的杀气是冲自己而来的。 果然,云清珏的下一个动作便是从马镫旁抽出箭来,凤玉吟看出他箭矢所指的方向正是城墙上的战旗,继而大吼一声,挥剑直杀向云清珏, 但就在他的剑举起落下的一刹那,淮南城周围的群战之中突然杀声震天,无数的旌旗从山间的密林中立起,空旷的山谷里刀剑声与人生交杂在一起,云清珏一瞬失神竟让急扑上来的凤玉吟一剑斩断了他手中的箭矢。列阵在后的士兵见主帅已动,纷纷举起兵器向对面的人叫阵, “云清珏,之前天时于你有利,可是不要忘了,你整个人都踏在朕的疆土之上,论地利,论人和,朕处处在你上风。你拿什么与朕斗?!” 凤玉吟的剑在说话间已杀向云清珏,他的骑射剑法皆得名家相授,自然不俗,而云清珏常年征战在外,一身的武功也不示弱。两人相拼之下,刀戟相接的争鸣声连骏马都为之震颤, “经过昨夜一场狂风,你城中民心已乱。若我猜得不错,这一千余人是你军营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士兵,我今日来,就是要看看你狼狈不堪的样子。说什么地利人和,城中百姓不是早就喊出‘天伐无道’的口号了么?” 云清珏冷笑一声,举剑挡住凤玉吟的杀招,两剑瞬间撞出火花来,此时身后的城门忽而缓缓打开,城中身着重甲飞奔而出的千余骑兵如潮水一般迅速用来,城外的云家叛军其实早已为这漫山的吼杀声震得心神俱颤,若不是云清珏早有提醒这是凤玉吟的退兵之计,他们恐怕真要相信淮南城中藏兵万千。 但是此刻,好不容易在震天的吼声中稳住阵脚的骑兵乍一眼望见这只突如其来的精兵冲入战阵与那城墙下的一千余人聚在一起,不禁心生怀疑,渐有退意。 这一千余众的骑兵远在云清珏的意料之外。他心知那□□的威力,凤玉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凑出这么多人来对阵。 “好一句‘天伐无道’,” 凤玉吟横眉怒道,“朕待天下人如何,天下人自有评说。谁是乱世妖孽,谁是救世英雄,日后汗青一笔,各有定论!” 他一语既出,提剑直刺云清珏脉门,与他武艺相当的云清珏也毫不闪避迎身上前,两剑相撞,各自推手一掌,皆打在对方的护心镜上,座下的战马受到这杀气的波及,也连连后退数步。云清珏趁凤玉吟的战马失控之际,一脚踏在马背上人如飞剑直夺要害。凤玉吟正要抵挡,只听到自己身后的城门里,一阵马蹄声纷沓而来,他还来不及转目就感觉到自己的腰身被人一揽,云清珏的剑被那白色的人影以一掌之力震开,云清珏震怒间脸色陡然僵硬,“你!” 从城门冲出之人稳稳当当停在凤玉吟的马背上,他从后面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搂住凤玉吟。昏黑的战场之上,他一身白衣显得尤为洒脱飘逸,令城墙上下的人都不禁为之惊艳, “你……” 被云清珏那一掌震得一时内息大乱的凤玉吟全然顾不上自己的伤,只是痴然地望着眼前飘如惊鸿的白衣人。但没想到那人居然一指点在他的穴位上,突然袭来的困顿之感让他再无法支持,整个人立时软倒下去。白衣人将他小心抱住,接过手里的剑,对尚在震惊之中的云清珏道,“三日之后与君一战,”他说完,勒紧缰绳猛夹马肚,带着凤玉吟掉头回到城中。城外的大鹓士兵见状士气大增,而云清珏不敢恋战,慢慢退回到骑兵团中。副将不明缘由,问道,“将军,那人是谁?” “是个了不得的江湖人,” 云清珏轻咳了一声,将自己的头盔取下。那张常年掩在头盔下的面孔居然是异常的俊丽纤细。他有一头曲卷的长发散在肩膀上,一双眼睛里傲气狷狂的神色愈发有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那,今日该退,还是……” “他约三日之后再战,说明昨夜那场毒风确实起了作用,城中已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但是今日我们再缠斗下去,也必然讨不到好处。他方才有机会杀我,可是不杀,因为他要让凤玉吟在战场上打败我。也罢,凤玉吟得他相助,实在不易对付。” 云清珏挑眉欲笑,却感觉到胸口一窒。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8节 “将军!” 副将看见他捂着嘴呕出一口血来,不由大惊。云清珏摆手示意他莫要慌张,“凤玉吟受我一掌,也伤得不清。我们今日两人算是战平。不过下次……” 他一把握紧手中的剑道,“下次再见,就是生死之战了。” 城外的所有人安全撤回到城里之后,淮南郡守就立即命人关上城门。云日慕从城墙上匆匆忙忙赶下来看到的就是一身白衣的夕景华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昏睡过去的凤玉吟从马上抱下来。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愣在一边的云日慕,对毕恭毕敬站在自己身边的郡守道,“陛下的住处在哪里?带我去。” 他在说着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是云日慕从未见过的温柔。他方才在城楼上看到起马飞奔而出的夕景华时,那种感觉绝非是一个震撼而已。他一直以为夕景华就是那种坐在书斋里品一壶香茗,墨染天下的人。可是今日的夕景华却犀利凌厉得让他觉得陌生。今日的夕景华每个眼神里都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杀意,唯独在面对凤玉吟时才会露出那种无奈又宠溺的表情, “景华!” 在他身后忍不住喊出了声的云日慕看见夕景华停下脚步,用近乎冰冷的语气对他说道,“修大夫已经在研制解药,你去安排一下,调集城中所有的药材送到军营去,没有别的事情不要来打扰玉吟,我要为他疗伤。” 云日慕还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夕景华就抱着凤玉吟大步走开。当日他醒来时听说凤玉吟已领兵北上,虽然这件事之前凤玉吟已露出了一点口风,但是真当他去面对时,那种骤然间乱了心神不知所措的心情还是如此的强烈。那时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这副多病的身体,本该是由他代凤玉吟北上,结果居然因为一场大病让凤玉吟不声不响地一人独去, 他清楚自己应该相信凤玉吟的能力,应该努力克制自己去配合修冷秋的治疗,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拖着病体连夜上路。他起初病重,只能躺在马车里修养,由修冷秋随行日日施针,后来身体好转,他便再不肯留在马车里,而是一个人骑马走山路日夜兼程,好不容易感到了南淮城,听到的却是凤玉吟居然带着一千名伤兵在城外与云清珏对阵。他让那一千名伤势较轻的骑兵留在城中候命,自己一个人带着根本不能上阵的伤兵在城外列阵。好在城中有云日慕做了安排,让那些存有气力的百姓跟在守兵后面山呼壮势,又命人埋伏在山里,一看到信号就举旗呼喊,这样才算是把云清珏的骑兵团喝住。 绝境之中能做出这样的布局,凤玉吟也算是深得兵法的精髓了。 可是, 他怎么能如此胡来?若是云清珏不是高傲过人,想与凤玉吟单独一战,若是那群骑兵团群涌而至,那么凤玉吟以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挡得住? 一想到凤怀璧对自己说起的凤玉吟的第二道圣旨,一想到他差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丢了性命,夕景华心里那种灭顶的恐惧就像一团火一样,烧得他整颗心都在痛…… 他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罔顾自己的心情? 你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的凤玉吟因为胸口的伤皱了皱眉,想蜷起身换个舒服一点的睡姿,但是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人坐在自己的床边,刚一睁开眼,眼前就被一片黑色从头笼盖下来,他还没看清覆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谁,发干的双唇就被人狠狠咬住, 很疼,钻心的疼。他用力地推了一下,身上的人却发狠一样地按住他的肩膀。凤玉吟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喘息的声音, 很急促,又像是在竭力克制。这种喘息声他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不由得伸出手抱紧了面前的人, “哥,哥……” 又在生死的边缘走了一遭,很高兴一梦醒来,你还在身边…… ☆、隐患 前文和谐 ================================================================= 从凤玉吟房里轻声合门而出的夕景华刚一回头就看到院外探头探脑的风月轩在往院子里张望。她一看到夕景华走出来就急急忙忙迎上去,拉着他左后打量了一番,然后虎下来没好气道,“修大夫已经说了你不能再动真气,你怎么就不知道听劝。刚才城外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好啦好啦,我心里有数,” 夕景华虽然面带倦色,可是心情却异常的好,即便是被满脸怒气的风月轩抱怨也还是笑呵呵地不做反驳。看见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想必是在凤玉吟那里得了什么‘好处’,风月轩心不禁有些酸酸的,可是又不便明说就直扯着他的衣袖,拉到一边对他咬耳朵,“你果真没事么,修大夫说……” “冷秋他最喜欢小题大做,你又不是不知道。” 夕景华毫不在意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不着痕迹地把话叉到一边,“我让他们守着院子,你怎么进来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以她风月轩的轻功,莫说是这淮南郡守府,纵使是大鹓的皇宫内院还不是一样来去自如。一听夕景华这话就知道他是故意对自己的话避而不答。风月轩见他对自己的身体这般不上心,又恨又气。难道天底下就只有他凤玉吟的命值钱?为了他就能连自己的身体都罔顾么? “修大夫的药还能支撑几日?到时候药力一过,你就……” “不要再说了!” 夕景华面色一沉,立刻喝止她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眼下最关键的是……” “就算从此以后武功尽失也没有关系吗?” 望着夕景华转身欲走的背影,风月轩几乎是急得跳脚,“你是堂堂鬼门的宗主,为什么要为他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已经抢了你的天下,害死了你的母亲,你还要为了他变成废人吗?鬼门中那么多弟兄,我们与你那么多年的情意,都比不上一个凤玉吟?” “够了!” 夕景华怒极,抬起一掌就要打在风月轩的脸上。可是那倔强的女子竟也是毫无退避的意思,只是一动不动地直直盯着他,像定要从他口中逼出个答案来一样, 那一巴掌,他终究是舍不得打下去的。 “我已经打算放弃宗主之位,你说得没错,像我这样,日后是无法在江湖上走动的。这样也好,没有那么多包袱,我就能一心一意守着他。” 夕景华说着,将抬起的手轻轻放下。那日醒来之后因为听说凤玉吟已经启程北上,为了不耽误赶路的时辰,他逼着修冷秋用金针刺入身体中天突、巨阙等几处要穴,并辅以鬼门的秘法,以此来促进身体的恢复。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一旦金针的效力失去作用,那么身体必然也大受损伤,届时不但内力尽失,连心脉也会受创。 带病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的一身内力顶着,也许他早已不在人世,这次冒险行事也是抱着拼死一试的决心,修冷秋钻研这种疗法多年,就是为了彻底根治他的病。尝试了那么多次都失败之后,修冷秋本已决心绝不再用,没想到这最后一次,却是由夕景华亲自来试。 “景华,你就当为你自己想想好不好。现在人你已经看到了,困局你也帮他解了,等修大夫研制出解药,你就跟我们回去……” 从夕景华身后冲过来抱住他的风月轩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央求道,“不要再说不做宗主这种话,我……” 风月轩跟随在夕景华身边这么多年,她心里存着怎样的情意夕景华怎会看不明白。这个表面上看来无拘无束大大咧咧的女子其实也早已被自己伤得很深了。每次对她的试探都假意敷衍的自己,其实才是最无情的那个人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挣脱她的手臂好言劝她,“还不到生离死别的时候,你看你哭的,哪里还像我平日里认识的风月轩。来,快点擦擦,”他说着从怀里摸出汗巾递到风月轩的手上。风月轩伸手欲接,愣了片刻却紧紧握住了夕景华的手,“他始终是你的弟弟,又是大鹓的皇帝,日后总要留有子嗣继承王位。你一心一意待他,可他能保证不去碰别的女人么?就算他爱你至深,可是他毕竟身在庙堂,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听到风月轩的这些话,夕景华不禁皱眉道,“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被他这一问,风月轩立即露出了窘色,支吾了半天才把修冷秋给招出来。夕景华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一拍风月轩的肩膀,笑道,“你们的好意我都明白。这不是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么?我今早运功后并无不适的感觉,说不定冷秋的疗法真的有效,兴许我因祸得福,一身的病就此好了。” 风月轩无心与他说笑,仍是哀怨地望着夕景华不肯放手。而此时,夕景华忽然间感觉到什么,他立即对风月轩施以眼色,示意她前去一看。风月轩了然地点点头,身如急电般一纵而出,她身法极轻,几乎连树上栖息的鸟雀都没有惊起。但等她赶到远外一看,院墙下只有一只褐黄色的懒猫半闭着眼似睡非睡。她见状轻轻落下,走到那只猫的身边。虽然她脚步无声,可是那猫却极其敏锐,还未等她走近就怪叫一声蹿到花坛里去了。风月轩见此情景便回头对院中的夕景华摆摆手,可是夕景华紧锁的眉头并未展开。 那一股深重的愁色让风月轩暗暗心惊…… 因为内伤被夕景华严格禁足的凤玉吟在屋中躺了不到半日就实在待不下去要出来走走。他心里惦念着城里的毒患,而且夕景华的身体看上去似乎也并未全好,最麻烦的就是诡计多端的云清珏。虽然已经约好三日后决战,可是这个人向来不按套路出牌,所以即便战期延后,城中的守备仍不能放松。 凤玉吟按着发疼的额头没走出去两步就有些气喘不已。浑身上下如被车碾过一般,可是深究下去又能怪谁?他活这么大,也许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么疯狂过吧, 扶着墙勉强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起此刻自己身体不适的原因凤玉吟还是禁不住红了脸。此时间,长廊的尽头处修冷秋正抱着一堆药草走过,恰好看到行动不便的凤玉吟,蓦地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两人之前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决定为了夕景华还是各退一步。修冷秋冷眼打量了他一番,凤玉吟自然是感觉得到他那目光里没有多少善意,于是站直了身体,强压下身上的不适感。天生的骄傲让他决不能在这外人面前示弱。 “陛下身上的内伤想必已经无恙了吧,” 两人对视了片刻,修冷秋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解药我已经研制地大差不大,陛下可以放心。” 他的态度虽然不敬,可是凤玉吟也没有端出君王架子来打压他的意思。所以在听完这些话后,他很有气量地表示了感谢,然后等他把正题引出来, 修冷秋会这样郑重其事地跑到自己面前来,一定是有事要对自己说。而两人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夕景华,所以他要说的事一定与夕景华有关, 其他的他可以不顾,可是事关于他,凤玉吟如何能不紧张? “宗主来时身体还未痊愈,方才又在城外动了真气,不宜太过操劳,你们大鹓国的事自己解决就好,不要老是拿来烦他。” 修冷秋停了停,终究没有把夕景华会武功尽失的事情说出来。其实让他知道又能如何,一切都已经不能挽回。而且他也已经打定了主意,战事结束后就算要用骗的用逼的也要把夕景华带走。让他留在凤玉吟的身边,根本是在害他夭寿。 原本以为修冷秋会把凤玉吟的事据实相告,没想到还是说得不明不白。身体还未痊愈,那到底伤得如何,有无性命之忧?方才动了真气,是不是病情又恶化了?凤玉吟心里这一连串的疑问还来不及问就看到走廊上云日慕匆忙走来。修冷秋望了一眼,无心再与凤玉吟纠缠什么,草草行了一礼就从凤玉吟的身边走过, “修大夫!” 凤玉吟委实不放心夕景华的身体,但又深知自己去逼问那个病人,得到的答案一定是不疼不痒的几句宽慰自己的话。他宁可现在接受最残酷的事实,也不要夕景华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遇险, “陛下如果珍惜宗主的话,就请保重你自己。天底下能伤到他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头也不回的修冷秋抛下了这几句话给凤玉吟之后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的话里没有明确地说明夕景华的病情,可是凤玉吟的心里却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陛下,” 一脸关切之色的云日慕快步走到凤玉吟的身边,见他起色尚佳,便好像松了一口气般,露出轻松地神色,“见到陛下无恙,微臣就放心了。经此一役,日后就算陛下拿刀架在微尘的脖子上,微臣也绝不会再让陛下只身犯险。” 凤玉吟听了他的话,只是淡淡一笑,摆手道,“朕与云清珏之间必有一战。今日不过是练兵罢了,况且朕交代你的事你也做得很好,所以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他一说完这话,就看见自己身侧的云日慕像是轻轻地故作掩饰地叹了口气,神情又有些游离,凤玉吟不明缘由,便关心道,“你怎么了,是有心事?” 本来想说这些日子以来云日慕看上去都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看他似乎不愿明说也就没有逼问他。但是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两人独处,凤玉吟是真的很想知道他反常的原因。毕竟领兵在外,尤其是他身为主帅,若不能一心一意对敌,这对整只军队而言都是十分危险的, “微臣只是,只是……” 云日慕言辞闪烁地犹豫了片刻,最后才咬咬牙,把话说了出来,“微臣有罪,微臣有负陛下期望,微臣……” 他捏紧了腰间的长剑,一步跨到凤玉吟的面前跪下道,“微臣今日在城楼上见到自己的二哥,虽然他现在已是叛国罪人,可是毕竟是微臣的至亲,看到他与陛下相杀,微臣实在是……” “于心不忍?” 凤玉吟道,“朕原以为你当初请旨上阵之时便已考虑清楚自己的立场,没想到原来你还不曾放下。” 不敢抬起头去看凤玉吟的云日慕一直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微臣并非不能放下,陛下待微臣有知遇之恩,如今云家一家已然没落,但陛下不计前嫌,临危授命,只此一份恩情,微臣也当结草衔环相报。如今二哥他倒行逆施,起兵叛乱,微臣身为一军之帅,当以大鹓安危为重,以江山社稷为先,今日纵使是要微臣大义灭亲,亲手以杀之,也绝不敢有丝毫犹豫。” 凤玉吟起先时听到这话,面上并无太多波动,可是他一说到大义灭亲之时,凤玉吟的脸色就陡然惨淡下来, 这句话,似乎十年前就有人在他耳边说过, 江山为重,社稷为重,所以,他要从优柔寡断的凤玉锦手中夺得王位。他的母妃,要他不择手段成为大鹓的天子。 那个帝王的宝座原先并不属于他,是他用卑鄙的手段,从凤玉锦的手上抢来的…… “陛下?你怎么了?” 望着一瞬失神的凤玉吟,云日慕似乎隐隐动了动嘴角。那其实是个很隐秘的笑容,可是心神已乱的凤玉吟恰恰没有注意到那个细微的表情, “微臣曾听说陛下很重兄弟感情,从前那个被废的皇子如今在宫中也深得陛下照顾。微臣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兄弟姊妹非死即叛,如此天伦之乐,只怕有生之年也无缘得享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颇为沉重,可是每一个字都准准地敲在凤玉吟的痛处上。他停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回过神来得时候,只喃喃自语一般呢喃了一声,“朕负他的,此生又何以为报……” ☆、并肩 凤玉吟同云日慕赶回军营之时,夕景华正在同守军将领讨论战局。他乍一看到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营帐里心里还真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感觉。守城的将军见夕景华直直地盯着凤玉吟发呆,心道他这京城里来得官儿怎么如此大胆,见了皇上也不行礼,还毫不避讳地直视圣颜。他刚要来着夕景华跪下就看到凤玉吟不在乎地摆摆手,然后径自走到地图前,对夕景华道,“可是有退敌之策了?” 听到皇上问话,将军先夕景华一步抢道,“确有一计,但不知可行与否。” 这将军世代驻守在淮南郡里,虽然说淮南郡民丰物阜,然而毕竟远离京城,他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离开淮南郡,得见天颜。没想到一场叛乱却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所以如今大鹓国的天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自然是要拼劲全力来表现自己。哪知道凤玉吟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话,仍是毫无所动地对夕景华说道,“你给朕讲讲地图上的标示都是什么含义,” 那将军无不失望地退到一边,正巧看到云日慕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正并肩站在地图前的两人。他无意间瞥见那双眼睛,不由地有些惊惶。毕竟是长年征战沙场之人,对这样凌厉的杀气最为敏锐。只是,这云将军为何在看向皇上的时候会流露出这种眼神来…… 夕景华得了凤玉吟的令,走到地图前,向高处一指,“陛下请看,龙井峡地处于南北的分界线上,北方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大漠,南方是连绵不断地山地茂林,可以说,由南向北的唯一通道,就是这条狭窄迂长的峡谷,” 他说着,用朱红色的毛笔在地图上深深画下一道,凤玉吟点点头,眉头深锁,“不错,云清珏手中的军队以骑兵为主,他们要想继续南下,不可能选择两旁的山路,只有可能经过中间的峡谷。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西梁的精兵虽然守住了北面的出口,然而,西梁军队多以步兵组成,云清珏的部队一旦向北撤离,西梁人未必挡得住他们的骑兵。到时候他们退至北方,养精蓄锐卷土重来,我大鹓岂不是后患无穷?” “倘若,在这里筑起一道屏障呢?” 夕景华当着众人的面,全然不避讳地握住凤玉吟的手,在地图上横向一指,“就在这里,筑一道屏障,你看如何?” 将军大惊失色地望着夕景华不但在凤玉吟面前全无礼节,更直呼‘你我’,这样无礼的臣子怎么有命活到今日? “那个地方不是……” 突然反应过来的云日慕快步向前走到地图边上,细细一看,果然没错,“这是通往北境的第一道关,但这里也是云清珏大军驻扎的地方。你说在这里筑起一道防御工事,这,这怎么可能?” “常理来看,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然而,也并非无法可循。日后一旦夺取此地,那么无异于掐断叛军的供给,断其退路。并且有此地作为屏障,西梁的步兵也无须畏惧于骑兵的突袭。届时两路人马将叛军围困于龙井峡之中就犹如瓮中捉鳖,取胜势必易如反掌。” 夕景华的话刚一说完,云日慕就不客气地反问道,“说得容易。若是叛军的主力死守城中,以我们眼下的兵力,根本没有十成的把握迫他们的入龙井峡。只要他们死守,我们也无法可想。淮南郡虽然富足,可要长期供养这么一只数量庞大的军队,这对大鹓而言,绝对是有害无利的……” 他一言既毕,环顾四周,夕景华与凤玉吟皆已缄口不语,而那守城的将军似是还未明白他的话,正皱眉苦思。云日慕的目光最后落在沉默的夕景华身上,他从前对夕景华的话一向信服,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大加驳斥,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夕景华竟然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云日慕不免有些报复性的快感,便又无不嘲讽地追问了一句,“侍郎大人,你倒是说说看,所谓的有法可循是个什么法?” 夕景华显然听出了云日慕话里藏刀,他正要开口说明,只觉得胸中一阵窒闷,不由掩口咳嗽起来。他这一咳,凤玉吟当下变了脸色,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宜与夕景华太过亲密,只好道,“看来爱卿身体抱恙,实在不便太过操劳。朕看还是先行回去休息,有什么事等身体好了再说。” “陛下,臣从京城赶来,四王爷有些事拖臣交付陛下,所以臣请陛下移驾寒舍,臣当亲手将四王爷之书信呈上。” “好,朕随你走这一趟。” 早已心领神会的凤玉吟对夕景华点点头,对云日慕嘱咐了几句后就随夕景华步出营房。守军将领疑惑地看着这行为怪异的主仆二人,刚想去问云日慕就被他此刻的神色吓住, “云,云将军……” 将领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云日慕这才回过神,匆匆忙忙将脸上的不悦掩饰下去。疑心重重地向夕景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营帐里走出来的凤玉吟与夕景华在众人的侧目下穿行而过,经过之前的那一战,军营中很多的将士都已经知道夕景华这号人物,如今亲眼看到他,尤其是在这硝烟未散浓雾锁眉的军营中,他一身素净的白犹如踏月而来,不染纤尘。这样的风姿似乎也只有贵为天子的凤玉吟才配与他并立。 “宗主……” 站在人群中痴然凝望的风月轩在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她旋过身,实不忍再看下去。却不知道那军营的屋檐下,已有一人悄悄盯着她看了许久 对身边的注视毫不关心的夕景华在走到无人的地方,就猛一把拉住凤玉吟的手,栖身上前,“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真想如现在这样牵着你的人,让他们所有人的都知道你不仅是大鹓的皇帝,还是我夕景华最爱的人,可惜……” 似只是一句无心的笑谈,凤玉吟却紧张地攥紧了夕景华的手,“我不会让你一辈子都背着这个假身份,哥。” 凤玉吟的话让夕景华颇为一惊,他伸手无不珍惜地抚着凤玉吟的面孔,“若是恢复了身份却不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爱你,我愿意一辈子只做夕景华。你知道的,这些虚名我根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被凤玉吟突然打断的夕景华隐约感觉到凤玉吟的异样,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肃然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不,没什么。” 不愿夕景华再追问下去的凤玉吟话锋一转,“现在不说这些。你方才在军营里不肯明说,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什么退敌的方法,但是不愿当着云日慕的面说出来?” 凤玉吟这个样子坐实了夕景华心里的疑问,这个弟弟必然是心里藏着事情不肯对自己说。可是两人既然已经坦诚相待了,有什么事情又是自己不能知道的?夕景华虽然表面上看来温文尔雅斯文有礼,可是心里的独占欲却是强得可怕,尤其在凤玉吟的事情上。此刻若不是战事当前,他肯定不会让凤玉吟这么把自己糊弄过去, 想到这个,夕景华又禁不住看了凤玉吟两眼。那人表面上倒是装得镇定自若,只是在他这个善于伪装的高手面前,即便只是一点点的不自然都是能看出破绽来的, “也好,有什么事情等解决了云家再说。” 他这句话说给凤玉吟听的同时也全劝说自己此时不要太钻牛角尖以至于误了凤玉吟的大事。 “要攻破重兵把守的关卡对大鹓的军队而言,不可谓不难,但是,这对于我们这种江湖人来说,就绝对不是什么难题了。” 夕景华说着,提起桌上的一只笔,点了些墨,在雪白的宣纸上画道,“龙井峡两面环山,只有中间一条通道,我们能想到的,云清珏必然也能想到。他之所以到目前为止都不出兵攻打淮南郡,也是对驻守在这里的大鹓军队有所畏戒。所以,我们要逼他进入龙井峡,必须在两头下功夫。” 他将简易地图上一头一尾的地方圈出,“在这里,是叛军的粮草所在地,也就是北境的第一关,而这里,是龙井峡的出口,如果我在这里放一把火……” 凤玉吟的眼前一亮,赶忙道,“在这里放火,无异于断其后路,到时候就算云清珏还想拖延时间,可是粮草不济,定然军心大乱。” “不错,” 夕景华继续道,“但是,还有一种可能,他会就此撤离,弃城北上。如果这样,我们虽然先胜一成,但是不算完胜。云清珏不除,贻害不浅。” “你的意思是……” 凤玉吟盯着地图上窄窄的山道,疑惑地抬起头去看夕景华,却见他忽然间闭口不语。凤玉吟转念一想,顿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要诱敌深入。把云清珏引入峡谷,然后放火……” “这个办法虽好,但是要冒险,而且……” “而且这个冒险的人,必须是我,对不对?” 看见夕景华为难地表情,凤玉吟却蓦地笑了出来,“对云清珏最有吸引力的,无外乎是我这个大鹓的天子,如果那一日领兵入山谷的人是我,那么就算是冒险一试,云清珏也必定是出兵追击。届时,你们鬼门的人在关中放火烧毁粮草,趁乱将西梁人引入关中,然后再紧闭城门,如此一来,云家陷在山谷里进退两难。此时大鹓的军队再从南部的出口进入山谷,叛军的骑兵在山谷中犹如困兽,势必不能发挥威力。你的意思,是这样吧。” 凤玉吟所说的话,与夕景华所想几乎不差分毫。可是正因为凤玉吟领会了他的意思,所以夕景华才更加不安。他放下手中的比,拉住凤玉吟,不忍道,“也许这个不是最好的方法,我再想想,或者还有更好的……” “两军交战,总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可是兵家大忌。我领兵多年,未必输给你这个饱读诗书的文人才子。老实说,你这个诱敌深入的法子我之前也想过,只是最后放火烧粮断其后路的主意,我一直没有物色到可靠的人选,所以始终不敢冒然提出这个方法。但是现在既然你带来了鬼门的人助我,那么这个法子就可以施行了。” 凤玉吟将另一只手覆在夕景华的手上,转过身将他拉到更靠近自己的地方,“告诉我,这整个计划里,你把自己置于哪一环上?” “自然是与你一起!” “不行,” 果然如他所料,夕景华是要与自己一起冲到最前线去。这怎么可以?难道他想拖着这带病的身体上阵血拼么?这种事,凤玉吟绝对不允许发生。 “为何不行,我心意已决……” “哥,你如此玲珑剔透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明白。我去诱敌,自然是孤身深入最好。云清珏可不是莽夫,任你一骗就会上钩。他之前在你手上败过一次,对你定然是多加防范。所以那天你与云日慕一起留在山谷外等我。你不是一直对云日慕不放心么,正好你盯住他,免得他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坏了我的大事。” 凤玉吟说话间握住夕景华的手,展开他的掌心,低头轻轻吻了吻。虽然只是一个浅浅的,几乎不着痕迹的吻,但对于夕景华来说,也实在太难得了。然而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面前表现出难得的镇定自若,他冷哼了一声,却舍不得收回自己的手。其实凤玉吟的话也算是一下子点醒了他,比起前方的战场,身边这个云日慕也是不能不防的。他这次来,可不单是要解决云清珏,而是帮凤玉吟把整个云家一个不留地铲除。 “你不说话,是答应了?” 过了许久都不回话的夕景华搂着凤玉吟的腰,将身体贴在他的胸前,无不眷恋地抱紧了他,“答应可以,让白风羽跟着,有他保护我才放心。还有,我把话说到前面,这场仗的胜负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一旦你有危险,就算是要破坏整盘计划,我都会赶到你的身边去。” ☆、挑拨 夜里一场秋风才过,紧接着又是秋雨萧瑟,加上前方的战局未明,整个淮南郡都弥漫在一种秋意悲凉的氛围中。从前热闹非常的夜市如今也只剩下巡防的官兵在来回走动,偶尔有一两家酒馆还点着微弱的灯火,稀稀落落地坐着偷闲出来讨酒喝的军爷。 “小二,再给我拿酒来。” 酒馆外冷雨湿檐,连带着酒气都是冷的。暗淡的灯光里,酒保昏然欲睡,只有墙角里寂寞的人影还在一直重复着同一个倒酒喝酒的动作, “小二!小二!” 泼辣的女子叫嚷了半天仍不见有人来应,不觉火气大盛,拍案而起就要骂人,此时,一只握着酒瓶的手落在了她的面前,她先是一愣,酒气朦胧地向那人看了一眼。对方只是耸肩笑笑,礼貌地问道,“可以搭个桌么?” 女子柳眉一动,抢过他手里的酒,兀自灌了一口。那年轻的将军满面笑容地在她对面坐下,拿过一只酒杯,为自己浅浅地斟上半小杯,然后举杯敬她,“风姑娘,一人独饮岂不寂寞?你我既然都是伤心人,何不同醉一场?” 抱着酒坛喝个痛快的风月轩显然不愿去搭理这个突然地闯入者。她心情不加不愿多说,而且之前夕景华也嘱咐过她,要与这个姓云的将军保持距离。虽然她不晓得其中缘由,但也知道这个云日慕并非善类,所以现在看到他借故请自己喝酒,定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风姑娘在这里喝闷酒,可是因为夕景华?” 对面的云日慕并不在意地兀自将酒喝尽,然后按住风月轩欲再次举起的酒坛,“照理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为何姑娘对我如此不屑一顾?” “道不同不相为谋,” 风月轩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起身就走。云日慕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他嗤笑一声,在风月轩身后喊道,“你与我都是为景华的事忧心,为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的风月轩停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外走出。因为夕景华这个名字已经像个咒语一样牢牢地困住了她,让她甘心为此付出一切。她虽然理智上排斥面前这个人,可是打心眼里却希望听他继续说下去, 云日慕见风月轩停下脚步,暗自一笑,走到她的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风月轩撇了他一眼,心道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也就转身重新坐下。此时间酒馆里已经是人去楼空,从梦中被掌柜叫醒的店小二满脸赔着小心地请他们二位离开,云日慕从怀中摸出一碇银子,起初小二还推拒不肯接受,但最后到底是起了贪心,连连道谢后嘱咐他们可以晚半个时辰打烊。云日慕满意地点点头,望着小二渐渐走远,他才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话题, “我知道你为什么事情不平,景华他当初贵为皇子,本该坐拥天下,如今却沦为凤玉吟身边区区四品文士,成为他的堂下之臣受他差遣。如此境遇,莫说是你,就是我也为景华叫屈。” 云日慕此时说话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风月轩还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情绪的激动。这一句其实也正说在了风月轩的心头上,她刚要出声附和,又想起夕景华对自己的叮嘱,便沉默下去,不再应声。云日慕没想到她如此小心,苦笑一声,又道,“景华定然是气我当初劝他推翻旧政,重夺王位,所以视我为敌人。唉,当初那个与我在三青山上彻夜长谈,心怀天下的夕景华为何会变成今日这个深陷于情网之中不可自拔的痴人?” “你劝宗主重夺君位?你不是凤玉吟身边最得意的臣子么?” 好歹诓她开口说了话,云日慕心中得意,趁机道,“我生母就是被凤家人害死的,这杀母之仇我怎敢忘?景华当初仍效力于西梁,我与他偶尔相识,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感怀颇多,同时我又敬佩他的为人,欣赏他的文采,所以与他结为知教,相约共谋大事。你想,若非是极亲密的关系,他怎会把自己的身世坦然相告?只是没想到他入了大鹓之后,竟被凤玉吟迷惑,完全忘记了我们当初所约之事,只一心一意与凤玉吟相好。我怨他英雄气短,便力劝他放弃这段孽缘,更一时激动说要杀了凤玉吟断他的念想。当时我只是无心之失,未想让景华就此怨恨于我,如今再想与他回到从前那样,已是不可能了……” 说到伤情处,云日慕倒真是有几番真情流露,可是这番话中本来就真假掺半,话到最后,他自己也有些亦幻亦真,真假难辨。仿佛真是触到了痛处才感慨良多。风月轩起初对他还不信任,可是现在见他在自己面前举杯消愁,满眼的哀绝之色,不禁为之动容。她心一软,说起话来也温柔不少,“云将军也无须太过伤心,宗主他本来就无心于王位,当初回到大鹓也只是想要报复凤玉吟一人而已,可是他这么多年里始终不曾放弃幼时对凤玉吟的迷恋,纵使当年凤玉吟狠心害他贬入冷宫,险些死于宫人手中,可是,他一直都说对这弟弟终究下不了手。宗主并不是懦弱之人,偏偏是在凤玉吟这件事上一直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最后才演变成今日这种局面。我也为他心痛,可是又无法劝他回头,这才苦闷不已,跑来喝酒解闷。” 这下子云日慕算是彻底弄清楚夕景华的身份了。他当初躲在院外无意间听见夕景华与风月轩的对话,真真是惊诧不已,他一度以为夕景华是当年先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没想到他原来就是十年前因为落井案而贬入冷宫的大皇子凤玉锦! 如此一来,宫里那个疯疯癫癫的痴儿,岂不就是个冒牌货? 云日慕思及此处,明眸一转,俨然已有了主意。他轻轻拍了拍风月轩的手,好言道,“景华他现在误入迷途,我只担心他日凤玉吟坐稳龙椅,会像今日对待云家一样加害景华。到时候他全无还手之力,岂不危险?” “他,他真忍心对宗主下手?宗主为他付出那么多,他若做出这恩将仇报之事,岂不是禽兽不如?” 风月轩的声音陡然喑哑起来,她对夕景华能不能夺回王位根本不关心,她所在乎的,就只有夕景华这个人而已。她甚至从来都不承认夕景华就是凤玉锦这个事实。 在她的心目中,夕景华是一个干干净净没有着任何背景的江湖人。他是那种应该活在山野林泉之间幽然抚琴吹箫之人,而不是背着一身沉重的使命困死在宫墙里的可怜人。 “哼,当初云家为大鹓打下半壁江山,如今又如何?我的妹妹惨死宫中,大哥受困牢中生死不明,二哥与凤玉吟对阵在外,迟早也是一个死字。今日我与至亲死战沙场,他日凤玉吟一道圣旨,再大的功勋也一样是死。世事多无情,半点不由人。我不怕死,但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死在一个小人手中!” “你对我说这么多,到底什么意思?” 风月轩的心底是认同云日慕的,可是她天生的机警让她不得不对眼前这个人保持警戒。因为她已经从云日慕的话里听出了杀机,很浓很重的杀机,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请你与我一起,助景华重新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天下,皇位,包括凤玉吟欠他的命!” 云日慕一鼓作气把心里的话尽数到处,说完时不禁酣畅淋漓。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方法,既能报复夕景华的负心,更可以让夺走夕景华的人生不如死, 求之不得的爱,最后只能以恨来结束。夕景华,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宗主根本志不在此,你这么做,只会惹他不快。况且,我也不愿宗主为庙堂之事劳心,这件事,我不会帮你的。” 风月轩面色一冷,起身就要走。她巴不得夕景华早日与她一起离开这纷扰之地,怎么还会去做那种把他往火坑里推的事情? 云日慕没想到风月轩听完自己的话居然是这个反应,但他慌乱之际思路反而愈发明晰,见风月轩就要走开,他急中生智,忙道,“风姑娘,景华他生来就非寻常之人,若是埋没于山野之间,岂不白白辜负他一身才华,况且,景华现在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日后能不能自保尚不能肯定,如果凤玉吟真的忘恩负义不念兄弟之情,凭你们的力量能保护得了他么?不错,你们江湖人确实个个身怀绝技,武功不俗,可是你们挡得住凤玉吟手下的千军万马?他到底是帝王之身,想杀什么人对他来说实在太容易了,况且他如今已经知道景华的身份,更清楚如果景华的身份一旦公开,那么依照我大鹓的祖制,理当由长子即位。你觉得凤玉吟会留这么一个威胁自己王位的人留在身边吗?” 风月轩闻言,不禁大有认同之感,可是之前看到凤玉吟为夕景华的病屈尊绛贵端汤喂药,实在也不像云日慕所说的那般阴险狡诈。况且自己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凤玉吟受到什么伤害,最痛苦的人莫过于夕景华。她与他之前虽然注定只能是主仆朋友之情,可她也不想看夕景华为谁伤心难过, 说到底,她自己也是跳不出着红尘之外…… “景华如今是鬼门宗主,手中掌握大半的武林势力,凤玉吟怎能不倚仗于他?可是日后,我是说,万一景华他离开了鬼门,或者是大权旁落,你觉得那时候凤玉吟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景华吗?帝王无情啊,我真为景华担忧……” 云日慕话藏玄机,果然风月轩在他的暗示之下,陡然间想起夕景华对自己说想离开鬼门一心一意守在凤玉吟身边。且不论他是不是真的有此打算,就是日后如果他内力尽失,鬼门中一些早有异心之人肯定会趁趁机大做文章。早先他以宗主身份入大鹓为官已经引来不少非议,现在又调集鬼门中人助凤玉吟平乱,这接连的几件事情在鬼门中震荡不小,云日慕有句话确实说对了,夕景华现在的处境比凤玉吟危险得多。 “你说的这些,我会考虑的,等我想好了,会再来找你。” 心慌意乱的风月轩再也坐不下去。今日与云日慕一番交谈几乎把她心里所有的不安都引了出来。她从前认为夕景华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他当初一入鬼门就受到老宗主的赏识,武功学识无一不精,甚至连一向冷情倨傲的修冷秋都甘愿追随于他。他在短短数年之间荡平鬼门所有分立的派系,使之成为真正独大武林的江湖势力。 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这样的一个人会再无力支持下去,会终日缠绵病榻,了此一生…… “风姑娘,你能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我们是景华的朋友,理当为他打算。而且要扳倒凤玉吟,我们就一定要把握住这次他领兵在外的机会,否则等他回到京城,一切就晚了。” 临行前,云日慕重重地拍了一下风月轩的肩膀,像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其实这个决心早在夕景华与他坦诚一切之后,他就一直等着有那么一天,夕景华会为自己所说的谎,所设的骗局付出代价。 风月轩从小酒馆回到营房的时候,正经过夕景华的房前,房中灯火未熄,两个人影落在纸窗上,似乎还在讨论战事。风月轩在那窗前站了许久,直到修冷秋从她的背后突然碰了她一下,她才从烦乱的思绪里挣扎着回过神, “修,修大夫……” “满身的酒气,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在修冷秋眼中,风月轩始终都还是那个什么事也不会放在心上,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只是,近来连她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修冷秋一直知道她对夕景华怀有不一样的感情,他也曾试图劝她放弃。可是感情上的事情,谁又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修大夫,你告诉我,宗主的身体是不是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那样了?” 风月轩刚一开口,修冷秋就忙得捂上她的嘴,面色阴沉地把她从夕景华的门口拉开。房里的人听到声响便推窗张望,正看到修冷秋拉着风月轩打算离开。夕景华疑惑道,“这么晚了怎么都不去休息?” 修冷秋怕风月轩多嘴,慌忙应声,“我叫这丫头去熬药,结果她居然偷懒跑出去喝酒,我这正要教训她,宗主你们有事不必管我们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扯着人往院外走。风月轩分明不愿意,可是回头看看站在夕景华身后的凤玉吟,又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着修冷秋把她拉走。 “你方才太没有分寸了!” 修冷秋把风月轩赶到无人的地方才出声怒斥她,“宗主不是吩咐过不许再提这件事了么,你还嫌他现在不够烦,还想让他再多操心吗?” “让他操心的可不是我,是屋子里那个人!” 头一遭如此顶撞修冷秋的风月轩索性豁出去一般,心里一股脑儿的话全都倒了出来,“宗主本来好好的,一到大鹓就祸事不断,谁害的?那个害人精到底有什么好,宗主那样一个人物,怎么就栽在他手上了,我为宗主不值,不行吗?宗主本来应该是大鹓的天子,应该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可是现在呢,现在他什么样子?凤玉吟坐那个龙椅怎么就能坐得安心……” “啪——!” 话还未说尽,修冷秋的一巴掌已经毫不客气地甩在风月轩的脸上。他不比夕景华心里对风月轩还存着愧疚,所以不忍下手。听了这些话的修冷秋已经气得脸都绿了,出手更是一点都没控制。硬生生把风月轩俏白的半张脸打得通红, “你为宗主不值?你想怎么样?你能怎么样?要跑过去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凤玉吟听吗?还是打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鬼门的宗主很快就要变成没有武功的废人?我告诉你,如果你还承认夕景华是你的宗主,就把刚才那些话全部吞到肚子里,一句话都不许再提。尤其是什么王位,什么皇帝的话,统统不许再说。如果再有下次,我绝不姑息!” 风月轩在鬼门中的地位虽然不高,但也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师傅,是待自己如亲人的修冷秋?为什么连他现在都站在凤玉吟那一边? “我看你今天是酒喝得太多了,回去把我的话好好想想,然后睡一觉把今天的事,忘了吧。” 修冷秋的心里到底是疼惜她的,可是今天她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失常,这种话一旦说出去,不要说夕景华要为难,连整个鬼门都会跟着倒霉。王位一事,自古以来引起多少血雨腥风,多少至亲手足至爱友人因这一张龙椅斗得你死我活天昏地暗。不错,眼下是夕景华自愿退避,将天下拱手相让,可是这种话,说出去有几个人会信? 现在的夕景华已经无法承受再经历一次当年那样的惨事了…… ☆、诱敌 两日后的淮南郡外,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北门鱼贯而出。今日的天空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碧空如洗,秋风浩荡,颇让人有几分壮怀激烈的感慨。然而,身后的战鼓雷响,冲破云霄的吼声已预示了今天不会是一个秋意畅爽的日子。眼前的龙井峡满山爽红,尤其是在这青空之下,尤显得绚烂如画。骑在龙骧马上的凤玉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耸立入云的石城和城墙下整装待发的军队,与他并行的夕景华此时也是一身白色战甲。褪去了几分书生意气,这样打扮的夕景华看上去不显丝毫病态,反而有些英姿飒踏的感觉。而骑马从后面紧随而上的云日慕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意志颓丧,他原本就神采奕奕的眼中,此刻更是带有几分壮志满怀的得意。此刻,凤玉吟□□的骏马迎风长嘶,立做人势,随着这一声嘶鸣,身后的千军万马也爆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出发!” 纵马在前的凤玉吟一手将腰间长剑抽出,银色的剑刃映照着日光,寒芒出鞘,杀机已现。他猛夹马肚,勒紧缰绳向那天险之地奔去…… “将军!” 安坐于军帐中的青衣男子才放下手中的茶盏就看到副将闯入,他斜靠在太师椅上,捻起一段落在肩上的碎发,悠然道,“如何?他们出发了么?” “如将军所料,大队的人马已穿过龙井峡向北面而来,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会出峡谷,” “好,再探。” 云清珏秀气的双眉微微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像是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他长相俊美,但也不失男子的英气。虽然脸上常常挂着笑容,但是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笑容里,绝对没有多少善意。 “你打算坐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从屏风里走出的一袭黑袍的男人负手立在云清珏的背后,他的面孔被挡在暗处,只有委地的长发露出衣袍外。他的声音并不苍老,听起来也就与云清珏一般大小,可是他全身上下的散出的那种气质却阴郁得让人觉得压抑, “你急什么,答应了这次帮你除去夕景华,帮你坐上鬼门宗主的位子我就一定会做到。不过,我大哥那件事,你也要抓紧时间。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黑袍男子冷笑一声,旋身面向云清珏,“比起凤家的那对兄弟,你也真谓是冷血到了极点。他毕竟是你大哥,当真要赶尽杀绝?” “百里先生,我可没有凤玉吟那么大的度量,让一个随时可能夺位的人活在自己眼皮底下。说到底,他不死,纵使我打下天下,也不过是为人做嫁衣而已。凤玉锦到现在都不杀他就是想借他埋个后招,到时候我若夺得大鹓江山,他再把云清潇推出来,天下人的眼睛就都会盯着我,让我一刻都坐不稳龙椅。” 云清珏在说到云清潇的时候,语气里有那么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当初劝云清潇入京稳住凤玉吟时就已经想好了他会有怎样的结局。可是他在凤玉吟拿下云清潇之后始终听不到斩决的消息,现在想来才明白,夕景华是故意为之。他要逼自己亲手解决云清潇,他是要云家人自相残杀。 战场上已经有一个云日慕与他争锋相对,京城里还有个生死不明的云清潇随时可能出现与他争夺到手的江山。他不甘心,他云清珏想要的,谁都不能抢走! “你狠,你真狠。” 一向自认为辣手无情的男子都不由出口称赞道,“看起来你确实有帝王之心。无心无情才能成为不世出的千古帝王,云清珏,我等着看你的结局。” 云清珏闻言,狂笑一声,“好!我要你好好看看天下江山如何尽入我手!” 他说完,从太师椅上缓缓站起身来,一身宽大的青衫被营帐外的秋风拂起,他临风而立,接来将士双手呈上的酒壶,仰面一饮而尽。 此时营帐外已列阵站好的众将士见到云清珏走出来,皆举起手上的刀剑长矛高呼。云清珏在这震慑寰土的呼声中仿佛已经听到了自己日后身披龙袍登临天下时万臣山呼万岁的声音, 这个天下,本来就该能者居之,凤玉吟,成王败寇就在今日一战了! 他眼里寒光流过,一抬手,几个黑衣人在士兵的推搡中走到营帐外。这是不久前在关内发现欲放火烧粮的鬼门奸细,当时他们是被那个百里先生一眼认出当场捉住。现在,云清珏就要用他们来祭旗,他要把这几个人的首级挂在关外让凤玉锦看清楚,看仔细,也好让他败得心服口服! 军队从险峭的两山之间穿过,因为山谷狭窄,有些地方只能容几人通过,所以大军在这山谷里行进得极其缓慢。骑在马上的凤玉吟回头看了看蜿蜒在自己身后的千军万马,又掉头看向不远处的出口,山间鸟兽四散而逃,苍鹰悬在峭拔的崖上悲鸣不绝,这番景象让人不觉有些不安。凤玉吟率领的骑兵在步兵之前,人数也有限,所以最快走完山谷,果然龙井峡百里之外就能望见北境第一关与之遥遥相对。关外星罗棋布的哨岗都是在云清珏占领此地之后设置的,当第一支骑兵冲出峡谷之后,距离龙井峡最近的哨岗上就已经燃起了烈烈狼烟,浓黑的烟雾瞬间从第一个哨岗蔓延开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凤玉吟意识到什么,正要向身后蛇行的军队下令之时,只听见不远处爆出一片喊杀声,山岗下掩藏在草木中的伏兵入凭空而降出现在凤玉吟的眼前, 他们并不是云清珏旗下那只最强大的骑兵团,从他们手中所持的兵器就能看出来这些人只是云清珏南下沿途俘虏的民兵。他让这些人埋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可是由不得凤玉吟多想,这些手握短刃的士兵已经向自己冲来。他身后尚有大半的军队留在山谷中,眼下能与之作战的就只有自己率领的这支骑兵。一直留在凤玉吟身边保护他安全的白风羽策马上前,护在凤玉吟的身前,“陛下,云清珏的大军还未出现,是不是暂时退避,等大军走出山谷再说?” “不,冲过去。” 面对着这只战斗力并不强但人数却惊人的军队,凤玉吟朝自己身后的骑兵举剑示意。战马早已经被这喊杀声所惊动,顿时间纷乱的马蹄踏在地上声如擂鼓,与前方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得令的弓箭手引弓长射,密集似雨的箭矢直射而出,势不可挡,冲在最前方的人阵被箭雨压制住只能后退,而骑兵团也趁机向前移动,转瞬之间抵挡不住骑兵冲杀的人阵破出了一个缺口,而凤玉吟得了这一线破绽,领兵撞开更多挡在身前的士兵。然而此时还困在山谷中的云日慕却已是大惊失色, 因为人墙在被撞开之后又迅速聚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专门为骑兵团开了一道门一样。此时间堵在山谷前的人阵向着山谷入口处迅速涌来,而仍在山谷中徐行的大鹓步兵正是兵力最分散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冲出人墙的围堵, “我们中计了!” 云日慕对身边镇定自若的夕景华大吼了一声,拔剑就要冲上前去,夕景华却按住他的肩膀,从容道,“无妨,我们就在这里等。” “等?” 云日慕不可置信地盯着夕景华平静的面孔,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来。但是没有,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不自然。仿佛凤玉吟的生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漠然地坐在马上,朝着领兵的将领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 “你……” “到了这种时候如果云清珏再不出现,戏就唱不下去了,” 夕景华的语气里虽然带着淡淡的倦怠之色,可是目光却犀利得可怕。云日慕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依夕景华的性子怎么还坐得住? 不过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 云日慕极隐秘地一笑,转而望向夕景华身边的风月轩。两人的目光像是不经意间对上,然后又匆匆分开。夕景华虽然感觉到云日慕的神色有异,可是他怎么想得到与之默契相对的,居然是自己身边之人, 他已经竭力在保持镇定了,天知道在凤玉吟冲出人阵的一瞬间,他的心就如同被狠狠揪了一下,说不痛是绝对不可能的。 玉吟,要平安回来,哥哥在这里等你…… 自凤玉吟领兵冲出之后整支的大鹓军队被人墙分割开,山谷中的步兵已经停下行进的脚步,而山麓间震耳的马蹄声从不远处的关口中传来,大队的骑兵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领头之人一身褐色的战甲,手持长剑迎面而来。久居关中的大鹓骑兵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庞大而精悍的骑兵团了。也许正是有这样一直军队驻守在大鹓的北方才能挡得住蛮夷的铁蹄和屠刀。 “凤玉吟!我们又见面了。” 望着坐拥如此一支战力强大军队的云清珏,凤玉吟虽然面色不善,却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他坐在马上,与云清珏正面相对,两人在气魄上不相上下,所以即使在兵力上远逊于云清珏的骑兵,可是大鹓的这支兵团也丝毫没有露出败象。面对这支虎狼之师,刚刚从人阵中杀出的骑兵反而有些越战越勇的势头。看着凤玉吟身后斗志旺盛的军队,云清珏无不嘲弄地笑道,“凤玉吟,你就拿这种军队来与我对阵么?当初你横扫西梁北境的那支军队到哪里去了?是躲在山谷里不敢出来么?” 他话里尽是讥诮之意,分明就是在鄙薄凤玉吟用兵不当致使主力受困,自己只身犯险深入敌营。凤玉吟望着他一脸的得意,摇首笑道,“难得你死到临头还能谈笑风生,云清珏,你犯上作乱,逆天而行,今日朕就要用你的血祭我大鹓枉死你刀下的忠魂!” 他话一说完,一马当先朝云清珏冲去。云清珏身后一万余人的精锐铁骑见势包围上来,而只着轻甲的大鹓骑兵瞬时聚拢,如一支利剑直插对方的阵心。 两军之间,云清珏与凤玉吟已缠斗在一起,而白风羽则是紧紧盯住云清珏身后那身影如鬼魅一般的黑衣长袍男子。 “我座下有上万精兵,而你突围出来的仅千余人,装备战力皆逊色于我,你如何与我斗?况且你派入关内的奸细已被我找出,此刻他们的首级正挂在城墙上,也许不久之后你就能与他们做个伴了。” 听到这话,凤玉吟不由一惊。随即他很快地恢复了常态,脸色也由震惊慢慢缓和过来, “用兵在巧而不在多,不到最后,你怎知道朕的这骑兵挡不挡得住你?” 凤玉吟轻松一笑,以剑刃抵住云清珏的攻击。此时间黑袍人也已攻向白风羽,他出招诡异,而且掌风带毒,幸得白风羽武功不凡,虽被他抢占了先机,但也总算是与他战个不相上下。周围的两队骑兵,重甲骑兵战斗力虽强但灵活性不大,所以在轻骑兵齐力攻向一处之时,他们尚能防御得住,可是一旦轻骑兵四散开来冲破他们的阵势,那么被分隔开的重骑兵其实就很容易被逐个击破, “狂妄之人,今日我绝不能再留你性命!” 看到一直引以为豪的重甲骑兵居然被凤玉吟的军队冲得支离破碎,云清珏心惊之余,杀意更盛。他一招招毫不容情地刺向凤玉吟的要害处,阴毒而且致命。 速攻的战术开始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利用了重甲骑兵行动不便的劣势让轻骑兵取得了一定的主动权,然而时间一久,这支精锐的重骑兵最终适应了轻骑兵的攻击方式,所以阵势更加严密起来,他们攻击力强,人数又多,所以冲杀起来完全不是轻骑兵可以相抗的。 眼看着仅千余人的骑兵团被反包围之后,凤玉吟引马欲退,但云清珏怎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这个机会。他紧随其后不让凤玉吟有丝毫的喘息,白风羽见凤玉吟遇险,飞身上前营救,谁知那黑袍人一掌袭来,白风羽慌忙之间抬手相迎却忘了他掌中带毒,被他一击而中,几乎从马背上落下。凤玉吟见势双手撑于马上,两足在马镫上借力一蹬,整个人纵身跃起,飞扑到白风羽身边,稳稳地接住他落在马上。 “陛下!” 生死之际没想到凤玉吟会奋不顾身地赶来搭救自己,白风羽心中一热,却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他还来不及出手只听见凤玉吟竭力压低声音啊一句,这才发现那只冷箭直中凤玉吟的肩膀。他不由大怒,一把抱住凤玉吟,抽出他的剑就要迎敌,哪料到凤玉吟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个字, “撤。” 为什么? 白风羽不解,可他也不多问。眼下轻骑兵已经损失过半,凤玉吟又受了箭伤,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紧紧把人护好之后掉转马头向山谷方向疾奔而去, “陛下,要撑住!” 被按住的伤口仍不时有血涌出,凤玉吟面色有些发白,可是他的眼中没有一点战败的失落,反而是嘴边还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朕的伤无妨,他们可追来了?” “云清珏现在就在马后不远处,看来这次他势必不会放过我们。” 白风羽心里紧张,一方面因为凤玉吟的伤,一方面又担心山谷里的人不能及时冲出挡住云清珏。 这时候,山谷中突然间升起一道刺目的亮光。这是军队里常常用于作战的信号烟火。白风羽不解地盯着那道光,须臾之间,他怀中的凤玉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的意思,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回头看了一眼尚在追赶自己的云清潇,无不得意地一笑。他将肩头的箭猛然拔出,鲜血溅落在战甲上,而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白风羽虽然不明其意,可是看到这样的凤玉吟,他似乎也安下心来了…… ☆、危局 白风羽一鼓作气带着凤玉吟直冲回去,眼看着龙井峡的入口处就在眼前,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云清珏不知何故突然停了下来。白风羽不解地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城墙里浓烟密布,号角声与冲杀的吼声都隐约可以听闻,白风羽陡然间明白了凤玉吟那句话的含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确实如此。 “陛下,那是……” “凤玉吟!!!” 云清珏盯着那几乎被黑烟所笼罩的城池,突然间爆出一声怒吼。这与平日里他一贯从容优雅的作风截然不同。此时的他双目已然充血,像是怒到了极点,他身后的重甲骑兵本来也因为城中失火这件事而心惊不已,但是听到了他的吼声之后,好像是猛然间反应过来了一样,纷纷怒视而来。 如此一支犹如受伤猛兽的军队,凤玉吟绝无意与之相拼。他此刻身上已经带伤,跟随他骑兵也已经损失殆尽,靠着白风羽一人护驾才能撑到这里。这真可谓是他领兵这么久以来打得最狼狈的一场仗, 可是如果不狼狈,如何引得这精明如狐狸一般的人上当? “还撑得住么?” 马后入洪水似的骑兵汹涌而来,似乎瞬间就能把他们二人湮灭。凤玉吟抱紧马脖子,示意白风羽不必顾及他的安危,专心驭马即可。现在的他们其实就等于是曝露在发怒野兽的利爪前,稍一分神就有可能被撕得粉身碎骨, “将军,军营失火,我们的粮草都储存在那里,不回去恐怕……” “大鹓国的皇帝就在前面,我们捉了他,还愁没有粮草么。他已经负伤在身,又无力反击,我们与他咫尺之遥,只要……” 两边的副将一人一句说得云清珏满心烦闷。他如何不知道此刻粮草被烧对将士们士气的影响,可是眼下如果他掉转马头会去也未必来得及抢救。相较而言,如果他现在拿下了凤玉吟,就等于是得到了大鹓的天下。 可是,他心里同时也很清楚,这是凤玉吟的诱敌之计,为的就是要把他的大军引入山谷。龙井峡前窄后宽,呈戽斗状,北面的出口固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南面呢,周围的山地对骑兵不利,何况那里恐怕早已经设好了伏兵等着他。可是此时撤退已是绝不可能,能做的,就只有迎头向前! 只要能抓住凤玉吟,何愁淮南郡里的大军不降。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9节 想到这个,云清珏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凤玉吟,整个人都好似燃起了杀意一般,此刻他已经无暇去指责黑袍人的疏忽以至于军营受袭,粮草被毁。眼下他想做的,就是抓住面前这个令他陷入困境进退两难的人,然后狠狠折磨,以泄心头之恨, 这一仗对于凤玉吟和云清珏这两个向来都是在战场上覆雨翻云谈笑自若的人来说,无疑都是从未有过的惨烈。 相逐之人此时已迫近山口,然而令云清珏意想不到的是,原本应该守在山口前的军队却已然涣散,现在突然看见有骑兵团向山口冲来,第一个反应不是配合云清珏挡住凤玉吟,而是本能地向四周散开,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挡住他!” 见到此情景的云清珏已全然顾不上自己的风度,朝着那些惊慌失措地士兵怒喝道,“后退者,杀无赦!” 随着云清珏的这声怒吼,跟随在他身后的重甲骑兵已经挥刀斩向四散奔逃的士兵,副官见状,不由叫道,“将军,不可啊,如此一来,军心必乱!” 这个时候的山谷中,原本浩浩荡荡入长龙一般的大鹓军队早不知道退到什么地方,只有一两个负伤的士兵从山谷里趔趄着逃回来。云清珏看到他们这个样子,立刻明白过来,必然是山谷里的大军突然撤退,而这些有勇无谋的蠢货以为可以趁胜追击所以忘记了他的嘱咐进入山谷,结果必然是遭到伏兵的围杀,所以心在才如惊弓之鸟一般乱成一团, 而这种混乱无意间给策马跑入山谷的白风羽制造了脱身的机会。原本按照云清珏的计划,人阵挡在山谷前,与自己的骑兵两相配合,定然可以将凤玉吟赶尽杀绝,可是没想到夕景华居然以退为进,撤走了大军引得山口前的守兵误以为是他们不敌败退, 不过, 云清珏望着眼前那景象,脑中忽而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这样不计后果地追入山谷,与之前这些中计的士兵有什么区别?求胜心切却反而误中圈套。原来这次夕景华这次就是算准他会因为前来叫阵的是凤玉吟而倾巢出动以求速胜。其实留在山谷里的大军只是一个幌子,只不过是装出一个假象来让他以为自己的战术成功了。所有表面上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城中的大军引出然后放火烧粮让他们再无后路。连凤玉吟都只不过是整个布局上的一个马前卒而已, 突然间领悟到这一点的云清珏在山谷前停下了马。四周围铁骑纷沓的声音传入耳中,可他的心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没有了之前急于求成的焦躁,现在的云清珏才感觉到脑中一片清明。 “将士们身上所带的粮草足够用几天?” “最多两日。” 副官见他到了这个关口上云清珏反而愈发镇定,不由急道,“将军,我们还追不追?” “不能入山谷。” 云清珏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所有人都留在原地,不可再向前一步。擅入山谷者,杀。” 山谷中,白风羽已带着凤玉吟杀出了一条血路。这些已经斗志消弭的士兵哪里是他的敌手。到了此刻,山谷外骑兵的马蹄声已经渐渐稀落,白风羽才缓了口气,慢慢对坐在自己身前捂着伤口面色淡定的凤玉吟道,“原来陛下这伤,是做给云清珏看的。” “不错,不受他一箭,不把自己弄得如此落魄,他怎会相信朕确实是到了绝境,怎会轻易领兵离城,他的大军如果留在城中不动,纵使鬼门偷袭成功,一旦他们发现立即撤回,我们也是功亏一篑。” 说话间,凤玉吟虽然还能勉强保持笑容,可是这箭伤确实不轻,加上颠簸了这么久,血流又快,他渐渐有点难以支持,就靠在白风羽肩上想歇一歇。山谷行至出口处豁然开朗,等在这里的大鹓军队一见他们归来,便都欢呼起来。 站在军队最前面的夕景华听闻之前的战况早就五内如焚,若不是与凤玉吟约好,他真恨不得一个人冲出山谷去。现在见他回来,哪里还按捺得住,未等白风羽将让人放下他就先一步上前扶住了已经面色发白的凤玉吟, “什么都别说,让冷秋先看看伤势。” 虽然之前的计划里就有受伤这一环,可是现在真的看到他肩上的箭伤还是禁不住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夕景华顾不得面前还有那么多人看着,抱住凤玉吟就要往回走。看到他这紧张地样子,凤玉吟不禁笑道,“不过是皮外伤,又有战甲护着,真的无事。” 他还想强作欢颜,结果被夕景华一记眼神回瞪过去只好作罢。在马上望着这两人的云日慕悄然转到风月轩的身边,两人互望了一眼,彼此已是心照不宣了。 一回到城中,郡守见凤玉吟带伤而回立刻被吓得魂不附体,六神无主,最后还是夕景华叫来了修冷秋为他诊治滞后确定并未伤筋动骨郡守才慢慢缓过神来。这大鹓皇帝要是在他所辖地区内出了什么意外,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不过说来是皮外伤,血却还是流了不少的。夕景华看到他黑色盔甲上斑斑的血迹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可是除了心疼之外,那颗一直悬着直到此时握住凤玉吟恢复体温的手才算是彻底地落下。 好容易将一干闲人都打发了出去,夕景华又找了个借口好在凤玉吟房里留下。人才一走,夕景华就立刻走到凤玉吟的床前,小心揭开他的外衣端详他已经包扎上药的伤口。箭矢的力量被铁甲挡去了不少,除了失血之外确实算不上严重。不过看到凤玉吟因为一天的征战而露出倦色,夕景华便强硬地‘下令’道,“今晚好好休息,别跟我说你一点都不累,我知道你这几夜都没合眼,就算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稳,不要否认,我看得出来。” 他连着一口气说得对方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凤玉吟失笑地望着眼前难得一脸严肃不容他拒绝的夕景华,头一次在这个哥哥身上看到了点做兄长的威严,他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 “你笑什么?” 夕景华捏紧了凤玉吟的手,觉得他的笑里似乎大有深意。而凤玉吟只是默不吭声地摇摇头,颇为顺从地往床里让了一让,在床边为夕景华腾出一个位置来。 大战之后忽然间归于平静的两个人这样对面坐着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在山谷里看到凤玉吟率军冲出人阵的一刹那,夕景华就为自己想好了两种结局。如果凤玉吟不回来,他会带着剩下的这支部队冲出山谷与云清珏血拼一场,纵使不能灭敌,他也会跟云清珏同归于尽。如果凤玉吟平安归来,他绝不会让他再一次孤军奋战。不管他再想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不过他的借口多有说服力, 即便他能劝服自己去相信凤玉吟的实力,可是在他无法忘记就在不久前凤玉吟脱离自己视线的一瞬间,他的整颗心就像是被什么剜空了,虚虚晃晃地不能着地。 大概,在他的心里,无论怎样强大的凤玉吟都始终是从前那个脱离不了自己保护的弟弟。 不再多说什么的夕景华在凤玉吟的身边躺好,其实两人这样并肩躺着的机会并不太多,就算有过温存,也只有极少的时间够他来回味与凤玉吟在一起的快乐。所以每一次躺在凤玉吟枕边的时候,他都很珍惜很小心,唯恐是个握不住的梦,一碰就碎。 “睡了吗?” “没,睡不着,心里有事放不下。” 凤玉吟的确是累极了,所以回话的时候都是合着眼睛的。 夕景华轻声翻过身,撑起手肘望着凤玉吟的侧脸。他们两个明明是兄弟,长相上凤玉吟却占了太多优势,不像他,不管是五官还是面部的轮廓都生得没有一点帝王气。或许从前父皇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即便清楚他是遭人陷害,也还是毫不留情地把他送进了冷宫, 那个精明过人的父亲在这杀机暗涌的后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可笑当初的自己还奢望着他能顾念夫妻之情放过自己的母亲。现在想来,他跟凤玉吟都不过是□□纵的棋子而已,不同的是他或许比凤玉吟更幸运一点, “睡不着让哥哥来帮你,” 夕景华说着,伸手就要去点凤玉吟的穴道,没想到这一次凤玉吟居然身手利索地挡了下来,他索性睁开眼,扭过头看着一脸讶然的夕景华,“别闹,我一会儿还要去军营,可不能睡过头。” “军营里多的是管事的,你这皇帝已经算是身先士卒了,还不让你歇歇么,” “真能歇下来,我也恨不得在床上睡他个三天三夜。只是云清珏不好对付,我怕再生事端。” 想到战场上那个领着万人骑兵追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凤玉吟禁不住拧紧了眉头,“他现在被困在山谷外,不可能坐以待毙,你说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夕景华的手掌已经轻轻合上在的双眼上,略微有些冰凉而带着药味的手掌遮住了凤玉吟的视线,可是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的双唇上落下了一个浅淡的吻。长发落入他的衣领内,有些轻微的痒。他忍不住笑出来,想抓下那只遮在自己眼前的手。夕景华在他耳边淡淡道,“什么都别想,就睡一会儿,我守着你。” 凤玉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半个时辰?” “好,” 夕景华的指腹在凤玉吟的面上滑过,不舍得放开,又怕吵醒他,他只好把手放下,重新在他身边躺好, 要能永远这样,多好…… ☆、毒计 入夜,龙井峡外连成一线的哨岗自关口被攻破之后就由攻入关内的西梁人来把守,如此也是为了紧密监视云家叛军的一举一动,之前夕景华派出的不少鬼门弟子也仍留在关内,协助守城。当初夕景华没有告知他们其他人的行踪以免其中有人被俘之时将同伴供出。所以云清珏事先捉住了几个却仍旧没能化解危机。 这时间的龙井峡外夜色如墨,除却哨岗上的几点星火,其余尽失一片漆黑。刚换完岗的西梁士兵经过了白日里的一场苦战也已经疲累不堪,加上首战告捷,心中自然是松懈了不少,如今又身在异乡,难免生出一些抱怨来。 哨岗里仅留有守夜的卫兵,余人都各自消遣去了。此时一串马蹄声从军营外传来,守军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自然听得出这马蹄轻快,绝不是云家的重甲骑兵。虽然如此,可他们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一队人马刚在军营外停下就拦住。守军的将领站在高高的哨岗上向下挥了挥火把,示意来人自报身份。这队人中领头的朝上作揖行礼道,“在下云将军旗下,奉命入城巡夜,” 高处的将领举着火把看了看,那人果真是一身大鹓将领的打扮,身后所率领的骑兵也都身穿大鹓特有的轻甲。那西梁的将领见势就要放人入城,他身边的副将赶忙提醒道,“上头说了,要入城得有大鹓皇帝的亲笔书函为证。况且前方战事不明,他们趁夜前来,难保不是敌人假扮,还是小心为上。” 这一语让那将领果然小心起来,他从哨岗上走下来,带着一群守兵围上那队人。他们对大鹓军队并不熟悉,所以自然问不出所以然来。末了,盘问了半天也听不出什么破绽,将领只得道,“各位,没有你们大鹓皇帝的亲笔书函,在下难以放各位通行,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好在对方也是个识体之人,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刻意为难,便道,“叛军白日里已经被陛下打退,我们从龙井峡一路赶到这儿也是为追击逃兵,结果出来匆忙,反倒是忘了这些规矩。也罢,我们不入城也行,只是我们的侍郎大人要我们带着这个信物来接走鬼门的各位英雄,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说到鬼门,这个将军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指白日里他们攻城时里应外合的那些江湖人。眼下他们都在城中的军营里休息,将军看他们个个豪爽不凡也都深为佩服,现在提到他们,不禁恭敬起来, “好,好,你们在这里等等,我把这信物送进去交与他们。” 将领小心翼翼地结果那鬼门的令牌,匆匆忙忙往城里赶去。黑暗里,这队人中有一人始终掩面藏在暗处,他虽然也是一身轻甲,可是面孔却被黑巾遮挡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沁寒可怕地眼睛, 凤玉吟果真睡不到半个时辰就醒过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反而是夕景华在喝完风月轩送来的药汤之后昏昏沉沉地提不起精神,说是那药汤里被修冷秋加了几味安神的药草所以一喝下去人就昏昏欲睡。凤玉吟本来就心疼他操心伤神,现在正好,免得自己再费唇舌劝他休息,于是就没有叫醒他一人独自去了军营, 一直留在那里与诸位将领讨论局势的云日慕一见凤玉吟走进,慌忙起身去迎,凤玉吟到了这会儿也不在乎这点礼节,招呼了人一起走到行军图前,眼下两军对阵,优劣已是再明显不过。被围困的云家叛军真真是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这种局面下,即使凤玉吟不再出兵,两军就这么耗下去也足能让云清珏的军队彻底垮掉, 只不过云清珏绝对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到了这种关头,只怕他拼死也会做出最后的抵抗。只是不知道他是打算继续向南深入,还是打算往北撤, “陛下,臣认为既然我们已经占尽优势就没有必要再耗损兵力与他正面交锋。只要等他最后的粮草耗尽,那时再出兵收拾残局,可把消耗降低至最少。” 凤玉吟听了这话,并不表态。他转过头有意无意地向云日慕问道,“你觉得呢?” “臣以为大军士气正盛,何不一鼓作气拿下逆贼?陛下离京多日,实不宜再拖延耽搁,所以臣觉得……” “陛下!陛下” 正在说话间,军营外的卫守兵突然间破门而入,守城的将领一看到是自己的手下如此没有规矩,刚要开口训斥,只见他一脸慌张地扑到在凤玉吟的脚下,气喘吁吁地奉上一样东西, “这个是……” 凤玉吟仔细端详了片刻,立即反应过来这个令牌是自己曾经在夕景华身上见到过的。他似乎说过这样东西是鬼门身份的象征,现在怎会出现在这里? “陛下,叛,叛军传来消息说,如果不打开北境关口的城门放他们离开,就,就隔半个时辰砍下一个鬼门弟子的首级……” “你说什么?!” 凤玉吟脸色陡然一沉,军营里的其他人都不知晓夕景华与鬼门的关系,所以现在看到凤玉吟因为此事而面色大变,不由都暗暗心惊。只有云日慕似乎想到了点什么,他走到凤玉吟身边,拿过那令牌看了一看,对前来报信的守兵道,“这消息可确凿?他们怎么会捉到鬼门的人,还拿他们来要挟我们?陛下,臣以为大可不必理会。” “他们现在何处?” 凤玉吟竭力保持镇定,可声音仍是不免有些颤抖。这些鬼门中人与大鹓的士兵不同,自己已经让夕景华卷入这场是非了,如果再连累他门下的这些弟兄,日后夕景华在鬼门中岂不是更难立身? “就在峡谷外,在山上的哨岗正好能看得见。” “好,朕知道了。” 扶着桌子摇晃着坐下地凤玉吟对站在一边的云日慕吩咐道,“夕景华身边有几个鬼门弟子,你带他们去认认,看看是不是鬼门的人,如果是……” “陛下,那些鬼门弟子不过是江湖宵小,何必在乎他们性命。云清珏借故拖延,我们可不能中计啊!” 郡守才说了一句,就被凤玉吟毫不客气地从中打断,“闭嘴!朕做什么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不容多说。” 云日慕暗自一笑,看来夕景华果然是凤玉吟的死穴。这件事牵扯到鬼门的身上,对他多少有点影响。云清珏这次真是走了步好棋。只是他究竟是怎么捉住那些鬼门弟子的?那些江湖人个个身手不凡,能让他这样按在砧板上待宰也实属不易了。 云日慕得了凤玉吟的令,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去找风月轩。这会儿她正在夕景华的房里,一听到这消息也霎时间六神无主起来。修冷秋又不在身边,夕景华尚在昏睡,她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云日慕身上, “凤玉吟到底打算怎么办,万一那逆贼真的动起手来,岂不是……” 一边跟着云日慕往山岗上赶一边追问的风月轩真恨不得多出一双脚来。她自小在鬼门长大,对鬼门的感情可见一斑。原本她就反对把鬼门卷进朝廷中来,只是一直顾及着夕景华才没有直言反对,现在一听遇到了这事,心里对凤玉吟的怨恨就更深了一层, “凤玉吟的意思嘛,当然是以国事为重。你也知道,身为帝王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 云日慕故作无奈地叹口气,“当然,以我与景华的交情,自然不会放手不管。不过这件事,你先暂时不要跟景华说,凤玉吟那里估计也会瞒着他。他现在身体抱恙,实在不适合再动怒伤神,我能帮的,就尽量帮你一些。能保住些人总是好的,不过我也有我的难处,毕竟,凤玉吟是皇上……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们鬼门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月轩此时心慌意乱,什么主意也没有,听他这么一问便把实话和盘托出。云日慕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夕景华瞒着他做了这么多事! 他心里恨得要命,表面上仍然是和和气气地,风月轩现在对他诸多依赖,他也索性扮起好人来,柔声劝道,“如果凤玉吟真的执意出兵,单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阻止得了的。况且现在他身边的人都赞成出兵,所以,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明白,我都知道。” 风月轩狠狠捏紧了拳头,“他们都会说以大局为重,可是,我们江湖人的命就不是命么?” 说到痛处,风月轩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云日慕趁机道,“对了,我日前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你说的那封可以证明景华皇子身份的信能找得到么?” “我已飞鸽传信回去,近日就会有消息了。” “好,我估计王爷们也应该都在来淮南郡的路上。到时候,你要听我安排把景华带走,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去办,到那一天我真要看看凤玉吟面对诸位王爷的质问和如山的铁证还要如何辩驳!这当年加害景华夺他皇位之人,如今也该付出代价了!” 经过风月轩的辨认,确定了那几个被云清珏抓做人质的人的确出自鬼门,而且与她还算得上是旧识。进一步证明这个事实之后,军营里的人都在等凤玉吟做最后的决定。这次的事情非同寻常,凤玉吟之前也有过明确的表态要保住这些人,所以众人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人是必然要去救的,可是要答应云清珏的条件无异于纵虎归山。结果就在众人讨论无果的之时,云清珏已砍下了第一个人的首级令人送进军营来。此时风月轩与云日慕正从外赶回来,正好看到这血腥的一幕,风月轩一时大受刺激,竟控制不住地冲进营房里与凤玉吟对峙。凤玉吟不欲与她多做争辩,只是耐着性子让她出去,可是眼见同伴惨死又看到凤玉吟如此无动于衷的风月轩更加确信了云日慕的话,以为他真的是要见死不救执意出兵。原本她是不愿就此罢休的,可是看到一边的云日慕对自己悄然摇头示意,又想起两人之前在军营外的谈话,面对凤玉吟这冷山一样的态度,她只得恨恨地撂下几句狠话然后摔门而出。 营房里的诸人都为风月轩这出格的反应捏了一把汗,凤玉吟虽然没有当场治她的罪,可也是气得不轻。本来他就为鬼门的这件事烦心不已,现在风月轩就跑来明目张胆地指摘他罔顾他人性命,要不是看在夕景华的面上,他绝对会把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投进大牢里关上个十天半月让她收敛收敛性子。 云日慕幸灾乐祸地看着凤玉吟气白的脸,临了还不忘故意问一句,“这件事与侍郎大人毕竟有关,当真要瞒着他不成?万一营救不成功,侍郎大人要是因此心怀芥蒂岂不是得不偿失?” 凤玉吟现在最恨的就是别人把夕景华牵扯进这件事来。原本朝廷上的人对夕景华的身份多有猜忌,现在若是把他鬼门宗主的身份公诸于世,还不知朝廷上那些老古董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朕的话不需要重复第二遍,谁都不许拿这件事去烦他,否则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盛怒中的凤玉吟缓缓环视了周围一圈,众将军都噤若寒蝉地不敢抬头,只有云日慕一人似笑非笑地毫无惧色。然而烦心的事今夜却是一件接着一件,城外的云清珏还未解决,京城里四王爷凤怀璧又有急信传来。侍卫捧着这信件闯进营房时,凤玉吟正与云日慕在研究如何突围救人,那信接到手上还没来得及拆开就被放在了一边。云日慕心里陡然间有个预感跳过,于是趁着凤玉吟分神之际将那信偷偷藏在袖中。按他的想法来猜,这信里无外乎写的是几位王爷离开京城赶往淮南郡的事, 当初先皇驾崩,几位老王爷争权夺势,唯有凤怀璧一人力挺凤玉吟稳住大局。结果凤玉吟亲政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削弱几位老王爷的实权,让他们渐渐远离朝政,只封赏了一些有名无实的名头给他们。比起这些锋芒毕露的野心家,凤怀璧就显得聪明了许多,在凤玉吟大张旗鼓整顿朝政之时他避其风头辞官在家,近来又深得凤玉吟重用,几位老王爷见此情景自然心有不甘。所以云日慕这次就是要借着几位老王爷对凤玉吟的新仇旧恨把他从那个九五之尊的皇位上拉下来, 大鹓世代以孝治天下,所以历代即位的多为长子,除非皇长子犯有不赦之罪或者像疯掉的“凤玉锦”那样确实没有能力治理天下,其余情况下皇位的人选多为皇长子。所以说,如果各位王爷知道宫中疯了十年的凤玉锦乃是假冒之人,那么十年前那宗公案现在翻出来重审的话,恐怕一切都会大不一样了吧, 云日慕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之后,竟有些不自觉地期待起到那一日凤玉吟站在各位王爷面前哑口无言无从辩驳的样子,还有到时候夕景华得知事情始末却为时已晚的悔恨模样, 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令所爱之人一无所有的罪魁祸首,这种感觉,会有多痛呢? 他今日才发现,早就被夕景华的无情伤害至麻木的心原来对仇恨是这么渴望。 “云将军,这次朕要你去与云清珏正面交涉,拖延时间,你可办得到?” 脑中那种疯狂报复的快感还没有过去,突然间听到凤玉吟对自己说话,云日慕一时还没听清楚就胡乱应了声。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凤玉吟已与身边的白凤羽商议偷袭救人的办法。云日慕深悔自己应得匆忙,可是转念一想,好在今夜只是交涉,并未要他与云清珏真的对决。虽然他们兄弟之间并无感情,然而若是真的相杀起来,他日后难保不会背负杀兄的罪名而遭人唾弃, 而这些,都是拜夕景华与凤玉吟所赐。当初的他全心付出,换来的是夕景华满口的谎言。他也曾幻想与夕景华重修旧好,远离这些恩怨是非,可是那人心里永远只有凤玉吟一人。既然你伤我在先,现在也合该遭到报应。 那日夕景华的那句一生一世还在耳边萦绕不去。云日慕的眼中除却被燃起的仇恨,已再不剩下什么, 再过几日,只要再熬过这几日,凤玉吟,等你失去一切的时候,不要怨恨别人,要恨,就恨你的好哥哥吧。 ☆、驰援 今夜风势很急,处于谷地之中的淮南郡则更是有种凄风悲旋于顶的感觉。星子寥落,让人分外有种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云清珏目光冷清地望了一眼被强按在地上的鬼门弟子,对身边的黑袍人嗤笑道,“倘若凤玉吟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你我今日可能都要葬身此地,你当真一点不怕?” “怕?” 黑袍人面部的表情虽然被遮住,可是他的双肩很夸张地耸动了一下,像是在竭力忍住不笑一样,“凤玉吟是什么人我可不清楚,不过夕景华这个伪君子倒是绝不会置他们于不顾。你想想看,若是他们意见不合,于我们而言,是福不是祸。” 萧飒的风声里,黑袍人的话幽幽然如一声寒意逼人的冷笑灌进耳中,连云清珏这样素来不知畏惧为何物的人都不禁周身一颤。 “将军……” 正上下端详这个黑袍人的云清珏被身边的副将一下子唤回了神,骑兵们手中的长火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明灭不定,地上斜长的影子被拉得扭曲起来。云清珏本能地举目向山口处望去,一线人影在幽暗的山谷中蛇行而出,火光落在对方的面孔上,那是一张与他截然不同看不出任何血缘关系的面孔。甚至有时他看到这个与自己同一血脉却陌生得几乎没有交集的男人都会感觉到种莫名的恨意, “二哥!” 云日慕的这一声‘二哥’委实在云清珏的意料之外。可是细细想来,这一声已经不知晚来了多少年,如今正两人兵戎相见之时,他却突然认起亲来,这实在是讽刺得让人觉得想笑。 “凤玉吟人呢,他让你来的?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云清珏说着话的当儿从马上下来,走到跪在地上挣扎不得的鬼门弟子面前。云日慕虽然被他说得面上难堪,但此时又不便发作,只得暗暗忍下。云清珏头也不抬,几乎是不屑去看他一眼,他径自将自己的佩剑抽出,抵在那鬼门弟子的脖子上。云日慕心头一惊,刚要喝止他,只见那寒刃逆着光在眼前一晃,浓稠的血腥味从他的剑下弥漫开,而云清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那笑容是刻在脸上的,任何的死亡在他的眼中都稀松平常, “你!” 在战场上看惯生死的人到了这会儿反而是被云清珏这举动惊得愣住。看见那人就在自己的面前直直倒下去,没有任何的挣扎,连死都是静默无声的,云日慕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怒视云清珏, “你只不过是要我们放你一条生路,何必多伤无辜?” “无辜?”云清珏一手抚着剑刃上沾染的血色,一边斜目看向云日慕,“你这样的人也配说无辜这两个字?你跟随凤玉吟多年,所杀的人还少么?在战场上你会因为对方与你无冤无仇而放过他?” 云清珏的目光里带着寒夜的光,森然得染着一抹幽蓝,而负手站在他身侧的那黑袍人则更像一缕幽魂,无声无息的,周身都笼在一种让人说不出的诡异氛围中。这是云日慕第一次与云清珏正面对阵,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这个在边地苦守了多年的男人身上有着怎样让人畏惧的杀气, “对,也许你说得对,” 云日慕在与云清珏对视的同时,余光还是忍不住瞟向那已死的鬼门弟子。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那人平静的面孔上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似乎完全不像已死之人。即使在他的首级被取下丢在自己面前时,这张年轻的脸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有时候短暂得都来不及回味痛苦。 云日慕默然地盯着云清珏看了许久,然后在嘴边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列阵在后的士兵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手势, 连云清珏都没想到在这种局面下,他会选择进攻! “云将军,陛下有令……” 跟在云日慕身边的副官刚一开口,云日慕手中的剑就迎面刺向他的面门。毫无准备的一击,等他反应过来时,已仰面摔落马下, “乱军心者,杀!” 豁出去的一句话,云日慕蓦地大笑一声,猛夹马肚朝着云清珏直冲而去。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尚未准备完全的云清珏急急后退数步。慌乱之际他飞身上马,迎着云日慕杀来的剑光出手抵挡, “你罔顾圣命,纵使退敌一样是死!” “错!只要提着你的人头回去,高官厚禄必如囊中之物。我何乐而不为?” 状似疯狂的云日慕虽然功夫不敌云清珏,可是他全然不顾后果的攻击让云清珏也一时不能适应,让他逼退几步之后,正要反击,云日慕的杀招又至, “你奉我为上,日后事成,天下江山与你共享又何妨?” 一线血珠从云日慕战甲中蹦出,落在云清珏的脸上。他的剑挑开了云日慕的头盔,几乎是迎面砍去。云日慕险险偏头避过,可是仍然被他挑断了发带。散乱的长发在剑光中飞散开来,云清珏冷笑一声,手中缰绳一紧,骏马长长嘶鸣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抬起,云日慕身处下风,眼看着就要被这马蹄踩上。此时云清珏身后的重甲骑兵蜂拥而上,落在战圈中的大鹓众将士除却护甲盾牌再无其他防具蔽身。 “云日慕,最后再给你个机会,现在投诚,可饶你一命。” 云清珏的话还没说完,战圈中的屠杀已然开始,震耳的喊杀声刺破天穹,高擎着火把的骑兵如鬼神一般撞向战圈中四下躲避的人。云日慕一人骑马立在其中,手中的利刃已在云清珏的剑下钝得不堪一用,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骑兵部队?” 云日慕在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点调侃和不屑的意味。云清珏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站在火光中立于生死边缘的男人,“如何?不够杀你么?” “不是。” 云日慕摇首笑道,“只是不够称雄天下。” 他话音一落,云清珏就感觉到自己身畔几道急速而过的黑影如风穿过,他还来不及回头就听到凤玉吟熟悉得让人切齿的笑声, 那笑声太过自信,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已然落败, 原来凤玉吟是拿这些步兵做盾,现在这些步兵咬住了自己的骑兵,他的轻骑就可以趁势突围而出! 不过,哪有这么容易! 云清珏一反应过来就立即丢下面前的云日慕,返身急扑凤玉吟。 黑夜中,骏马上一袭黑衣的凤玉吟领着一队骑兵快速移动开来。而云清珏的后营中同样冲出一队这样的骑兵紧紧跟在凤玉吟的身后。他们有着一样的打扮,一样的武器。看到这一幕的凤玉吟终于明白过来,因为来不及给白日里在战场上阵亡的大鹓骑兵收尸,因而方便了云清珏借这套行头去骗取西梁守军的信任。好在他们事先有过约定,不见到自己的亲笔书信绝不打开城门,否则此刻只怕北关又要落在云清珏的手中了…… “凤玉吟,调虎离山之计你到底要用几次?” 两队人追逐之际,凤玉吟忽而调转马头,反身一箭,直射云清珏。这一箭原本该是用上十成的力气,奈何凤玉吟白日受伤,如今带伤上阵,勉强射出这一箭,不失准头却劲力不足,云清珏将这迎面一箭一剑劈开之后,得意笑道,“凤玉吟,你真要废了自己那只手臂么?” 凤玉吟一箭射出只觉肩膀酸疼不堪,又见云清珏紧追不舍,他立时纵马疾走,跟在他身后的骑兵都渐渐被追上。刀刃撕裂血肉的声音刺入耳中,凤玉吟忍痛直走,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被身后屠杀的场面骇住, “陛下!” 刀戟相杀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战局中,忽有人声清晰传来。 凤玉吟按住自己受伤的肩膀急急转头向后看去。 他等这一声,等得太久了。 云清珏闻声,突然呆立当场。 几道黑色的人影几乎是从他的顶上飞过,惊骇莫名的重甲骑兵还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孔就看到那几道人影定定落在前方骑兵的马背上, 此刻正是白风羽带着白家族人将围困阵中的鬼门中人逐一救出。白家举世无双的轻功岂是徒有虚名?云清珏的两队人马,一队与云日慕缠斗,一队被凤玉吟的马队拉离战局,剩下守在原地的兵马所剩无几,又如何能挡住忽然杀至的白家众人, “快追!” 云清珏再如何算计也没想到凤玉吟会为救出鬼门众人不计代价。战局一侧的大鹓步兵已几乎被骑兵屠杀殆尽,云日慕也身受重伤,而凤玉吟的骑兵也是不堪重用。 仅仅为了这几个江湖人,他居然拼命到这个地步? 云清珏怒喝一声,不欲再放凤玉吟离开。眼看着他直直向北关奔去,云清珏清楚一旦他进入北关,那么自己就再无胜算。到时候军队粮草耗尽,等待他的,就只有惨败的命运, “云将军,稍安勿躁。” 黑袍人身形似鬼地飘到云清珏的身边,他按住云清珏勒紧马缰的手,低声道,“随他们去吧,让他们走。” “你什么意思?!方才你为何不挡住他们?放他们走?他们一入城,我们必死无疑!” “不,” 黑袍人一直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烈风吹开了他的黑袍,委地的长发纷扬而起,他露出一张极年轻俊美的面孔,“好戏还在后头。” 在北方的风沙中历练出来的良驹自然不可能追不上这些南方暖风滋润出的温畜。但是大出凤玉吟意料的是他们在黑暗中朝着北关城门奔去的一路上,身后的马蹄声渐次稀落,到了最后竟是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陛下,我们甩掉他们了。” 一直小心跟在凤玉吟身后保护他周全的白风羽在小心确认了云清珏的骑兵消失在夜色中之后才追上凤玉吟,与他并排而行, “这倒不像是他的作风……” 凤玉吟显然并未因此而高兴起来,依他对云清珏的了解,这次的营救已经是他可以反败为胜的最后机会,他怎么会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放掉?除非…… 这时候,坐在凤玉吟身后的鬼门弟子突然痛苦地□□了一声,凤玉吟虽然自己也是肩伤未愈痛楚难挡,可是听到他这一声低吟便不无关切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入关了……” 若不是白风羽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从前在朝堂上如斯冷漠的一个人居然会对一个与自己从不相识的江湖人如此关心。但他很快就领悟过来,凤玉吟此举,正是为了夕景华。他这么拼着命去救回这些鬼门弟子就是不愿夕景华再因自己的事卷进另一场江湖是非里, 陛下…… 白风羽心中狠狠一痛,心中的那番苦涩自是无从说起。自那一日眼看着夕景华在自己面前全然不掩饰对凤玉吟的一片深情他就应该有这个觉悟,眼前的这个人,只会属于那个他在心里守护了十年的哥哥。别的人,也许根本连插足的余地都没有吧, “呃……” 白风羽正失神间蓦地听到自己身后的人也开始犹如窒息一般剧烈地喘息,紧接着其余人也渐次开始出现异状。凤玉吟见势不对,扯了一把手中的缰绳将马停下,靠在他身后的人周身一软便向马下滑去,凤玉吟一把揽住他的身体,扶住他靠着马坐下, “怎么回事?” 凤玉吟虽然不懂医术,可是这些人都面色铁青,手足发寒,几乎已经丧失了神志,这种情况委实太不寻常。白风羽见状立马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好,然后快步走到凤玉吟面前,执起一人的手细细探了探脉。 “怎样,可是伤得很重?” 凤玉吟看他许久不言,忍不住开口问他。而白风羽只是拧紧了眉头沉默不语。四周被白氏族人搀扶着走过来的鬼门弟子大多也已经神志迷惘。白风羽只感觉到面前这人脉细微弱,似有似无,一时之间想不出解救的方法,只得将自己的内力灌入他的体内。结果受他的内力的影响,那人果然慢慢转醒,面色亦有好转。凤玉吟见这招有效,也要一试,白风羽忙阻止道,“陛下有伤在身,不宜再动内力。这些人我们暂可应付,只要捱住这一阵,等入了关自然有大夫来医治他们。” “云清珏此人向来出手狠毒,他身边那个无端冒出来的黑衣人也非善类。朕只怕这其中另有蹊跷。” 凤玉吟双眉不展,满面忧色地端详着因为白风羽的内力而慢慢转好的鬼门弟子。他这次出征在云清珏的手上吃了不少亏,所以现在一说起这个人,心里既是恨,但又难免不生出点佩服来。 这个人若不是心思太大,日后必成一代名将。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步,他终是选择了背叛。 “陛下,臣也觉得此事不同寻常,所以我们还是早些回城再做打算。况且陛下身上的伤也实在不宜再拖。” 说到这肩伤,原本因为战局紧张他几乎都要忘了,现在被白风羽提起反而是有些隐隐作痛。方才射向云清珏的那一箭恐怕把早上的伤口又撕裂了,现在虽然有盔甲护着,可是还是能感觉到半边的肩膀有种湿漉漉的感觉,恐怕是流了不少的血。 因为担心云清珏的骑兵随时可能追上来,所以众人不敢再耽搁太久,匆匆为他们疗伤之后就又重新上马北去, “陛下,前面就是北关的哨岗,我们就快到了。” 在黑暗中奔走了许久,终于在不远处的地方看到了清晰地火光,白风羽一直悬着的心直到此时才慢慢落下。这一仗他们打得险而又险,尤其是凤玉吟,等同于在刀尖上又走了一圈。好在现在算是有惊无险,众人都平安归来, 凤玉吟望着那哨岗,也稍稍安了点心。只是此时却越发想念起自己离开时还昏睡未醒的夕景华,不知道自己来不来得及在他醒来之前赶回去。不然恐怕又有另一场狂风暴雨等着自己吧, 想想那个人的脾气,凤玉吟虽然有些后怕心里却也是甜的。原来心里有了一个记挂的人之后是这种感觉…… “陛下,小心!!” 就在他分心想着夕景华之际,只听到白风羽忽而一声大吼,他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白风羽一把抱住撞下马去, 眼前一瞬昏暗,但是骏马惨烈的嘶鸣声仍在耳边回荡,滚落地上的两个人皆是抬头看去,凤玉吟的那匹坐骑此刻已在那鬼门弟子的刀下生生砍成了两段,飞溅的血从凤玉吟的眼前划过,他震惊之余,不禁大怒,“你们疯了不成!”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很清楚地看到持刀向自己走来的鬼门弟子眼中闪过一缕幽然如鬼火般的光。那撮小小的火焰在他们没有神采的双目中跳动不已。白风羽看到这情景,立即对众人喝道,“是蛊术!他们已受人控制,必杀死我们才会罢休!大家小心!” 白风羽边说着边拉住凤玉吟向后急掠了数步,凤玉吟猛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对白风羽沉声道,“可是无救了?” 答案其实在他问出口之时就已经明了。对方以秘术控制人的心神,定然也能通过这些人的眼睛监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许云清珏就是要看看这些人在凤玉吟眼中到底有多重要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 他们确实很重要,可是…… 一天一夜的作战已经让凤玉吟疲惫不堪,此时,他摇晃了一下身体,合上眼对白风羽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动手吧。” 刹那间交织在一起的刀光淹没了凤玉吟的视线,他感觉到肩膀上的伤似乎又痛了几分。连眼前的人影都模糊起来…… “玉吟————!” 桌案上的烛火猛然一晃,从床上豁地坐起的人惊魂未定犹如还在梦中。夕景华一身的冷汗经夜风一吹,大有些不胜寒意之感。他坐起粗粗地喘了几口气之后才恢复了神智。周围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味,似乎在提醒着他方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 “宗主,你醒了!” 听到声响的风月轩一进屋就看到怔怔出神的夕景华呆坐在床上,她以为宗主又有什么不妥,慌忙走来为他探脉。夕景华却二话不说,紧紧抓住她的手,“玉吟呢?” 风月轩脸上的笑容溘然僵住,几乎难以控制地推开了夕景华,转身走开。夕景华见她不说,心里更急。梦里凤玉吟受困敌群的景象还在眼前,他甚至能感觉到这梦里的血腥味都是真的, 心一下子就被勒得痛不可挡, 这一场噩梦把夕景华好不容易恢复的气力又抽走了一般。他一身的冷汗,走下床来脚步还有些虚软,风月轩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又气又恨地冲上去扶住他。夕景华勉强一笑,笑容里尽是苦楚, 堂堂一个鬼门的宗主,缘何落到这个下场…… “玉吟可是还在军营里议事?你这就扶我去找他……” “还找什么?他一早就带兵走了,说是要跟云家一决死战呢!我们鬼门的人还在云清珏手里,他也不管不顾,这种人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牺牲?!” 风月轩想起那些还未救出的鬼门弟子,一时心急口快,不受控制地说出了实话。夕景华闻言,稍微有了些血色的脸瞬间惨白下去,他一直手臂撑在桌上,几乎站不稳脚, “你说,你说玉吟他……” ☆、阴谋 听风月轩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清不楚地说了一遍之后,夕景华在房里哪还坐得住,顾不上风月轩的劝阻执意就要去军营。风月轩一时间拦不住他,气得恨不能点了穴把他绑在床上。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郡守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夕景华心急之下没有控制住力道,将风月轩推得险些摔倒,郡守出身书香世家,平日里一言一行都持以君子之礼,现在看到夕景华对个姑娘家如此粗鲁,不由在心里鄙薄了一番。奈何他官位在自己之上,不能顶撞冒犯,只能闷气地向他作揖行礼。夕景华正忧心前方的战事,不耐地朝他挥挥手,连声道,“玉……陛,陛下他回来了没有?前方战况如何,可有死伤?我……咳咳……” 他一时间说话说得太急,又因情绪波动太大,一时间胸闷难忍,话还没说完就咳嗽不止。风月轩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就算再有怨愤此刻也消弭无踪了。她一手抚着夕景华的后背一手端来温水让他润喉。夕景华对她歉意地笑笑,喝下了水之后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郡守始终垂着头,偶尔用余光瞥了这二人几眼,心里就更加不屑, “具体情况我们边走边说,我这就去军营看看,你去召集好城中所有军队在校场等我。” “侍郎大人这是要……” 郡守顿了顿,挡在原地没有让开。 “陛下临走前下的旨意让侍郎大人留在房中休息,哪里也不要去……” “什么意思?” 夕景华望着郡守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声音陡然间提高道, “他凭什么这么做?!” 本来就因为凤玉吟独自一人行动的事大为恼火的夕景华还未听完郡守的话就怒喝一声打断道,“这算什么,软禁么?” 郡守全没想到夕景华居然会是这种反应。他居然敢如此毫不掩饰地表示对皇帝的不满,难道他眼中就全没一点君臣礼数么?他大惊之下忙出口道,“侍郎大人,怎可如此无礼,皇上他……” 夕景华被风月轩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是心里的那团火现下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尤其是看到郡守哆哆嗦嗦地挡在自己面前,夕景华想起那个不久前还在自己耳边答应得好好的人一转眼竟又背着自己涉险,夕景华狠狠一捏拳头,竟是猛地一下砸在郡守旁边的木门上。 他这一下用的是蛮力,木门应声即碎,可是他的手背上也顿时见血。这猝不及防的一砸让郡守目瞪口呆。他小心抬头看向夕景华的时候,居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与凤玉吟极为相似的怒色, 郡守木讷地揉了揉眼睛,还想确认那是自己的错觉。夕景华已不耐烦地将他推到一边,径直向军营走去。郡守突然想起凤玉吟临走时的嘱咐,颤颤地跟上去还想再劝,谁知眼前的夕景华再无平日里文人斯文,他拽住郡守的前襟,大力往自己面前一扯,郡守失措之下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夕景华就势靠在他的耳边,语气里尽是威胁道,“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我?这罪你担得起么?” 郡守闻言,整个人惊颤不已。夕景华冷哼了一声松开手转头即走。风月轩也不曾见过这样大失常性的夕景华,被吓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是好。她无不同情地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发愣的郡守,慌慌忙忙地跑开跟赶上夕景华的脚步, “宗主,你现在去军营也没用啊,云将军他们都在城外,城中无人领兵,你去了也是徒劳啊。” “谁说无人领兵?” 夕景华脚下走得很快,加上心里有气,所以一直在剧烈地喘息。风月轩在他身边多年,深知此时越劝只会引得他火气越大。可是就放任着他如此胡来么?根本已经是病体难支的人了,还要勉强自己去做什么? “宗主,你别开玩笑,你……” 夕景华的画外音风月轩一下子就领会出来。可是,就用这种身体去领兵作战?这与自杀何异? “你去叫冷秋过来一趟,我有事找他。” “你找他做什么?” 风月轩心中一紧,半月前在药庐里发生的事又浮上眼前。她眼见着修冷秋的金针一根一根刺入夕景华的身体,那种揪心的感觉现在又袭上心头。她紧紧抓住夕景华的手,几乎就要给他跪下, “现在前方战况未明,你好歹等传来消息再说。兴许他们打了胜仗,根本不需要你就救援呢,兴许……” “你知不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北关固若金汤,你告诉我云清珏是怎么捉住他们挟为人质的?我在来之前嘱咐过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离开北关,如果不是他们自愿出城,云清珏怎么捉得到他们?前几日冷秋就跟我说过,云清珏所下的毒不同寻常,与鬼门中的百里一族所研制的蛊毒相似,那时候我就怀疑云清珏身边有我鬼门的人在暗中助他,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必然与百里家的那个小鬼脱不了干系。可是玉吟他对此还一无所知,百里家的人擅长秘术,我只要一想到他们可能会拿那种东西来对付玉吟我就一阵发寒,你让我如何还安得下心来?” 夕景华的话在风月轩的耳边轰然一声炸开。 在鬼门中如果说除了夕景华还能让风月轩感到畏惧的,无疑就是这个出自百里家的神秘后人。他与修冷秋一样精研毒术,可是与之不同的是修冷秋往往是以毒制毒,而他的毒,却融合了苗疆的蛊术,相较于致人死命的□□,落在他手中的人往往会被控制心神成为不折不扣的活死人。鬼门虽然在江湖正派眼中是邪门歪道,可是也对这种害人的秘术多有忌讳,因而百里家在鬼门中一直颇受压制。而百里家这一代的唯一传人百里胤则更是为人阴沉鲜少与人往来,其行事作风更为诡秘,所以算得上半个□□的风月轩对这个用毒的高手向来是敬而远之。可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大鹓,还站在云清珏的那一方对抗夕景华。他此举究竟是什么用心? “百里家到了这一代人丁稀零,只剩下百里胤这一个后人,大抵是他们觉得我们鬼门多年来慢待了他们,心有怨恨在所难免。只是这个百里胤素来并不热心于名利上的事,这次怎么也会出山相助于云清珏……” 夕景华自言自语着已走出了后院,他忧心百里胤的事情,脚下越走越快。本来他的力气就尚未彻底恢复,现在一来没走两步就气喘不已。夕景华恨透了这不争气的身体,可是又不得不停下片刻缓口气。风月轩看着他心酸不已,正要去扶他,哪知此时刚从战场上赶回来的云日慕快她一步走到夕景华的面前,小心扶住他道,“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四处走动了,战场上的事有我们处理就好。” 两人自从闹僵之后,见面总没有几句好话,现在云日慕突然出现在夕景华的面前还表现得如此关切,这绝对在夕景华的料想之内。若在平时他定然会半点不犹豫地推开这个人,可是今日的夕景华因为凤玉吟的事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这么多,他望了一眼云日慕盔甲上已风干的血渍,急忙道,“他人呢,回来没有?有没有损伤?” “陛下带着一队骑兵绕开了叛军的主力,向北关去了。我回城之时尚未得到任何消息。不过一切都按陛下的计划进行,所以……” “还没确保他的安全你怎敢独自回城?!连自己主子都护不好,他留你何用?!” 因为看到云日慕安然回来而稍稍有些放下的心此时又猛地提起,夕景华登时间目光森冷,出口自然是没有一句好话。风月轩看到云日慕因为夕景华的话而低头不语,心里不禁为他叫屈。她才刚要开口为云日慕说几句好话,只见云日慕朝她苦笑着摇摇头。夕景华的训斥之语还在耳边,风月轩复想起那日云日慕对自己说起与夕景华过去的种种的情意,自然对他又多出一些同命相怜的感慨, 难道在夕景华的心里,除了凤玉吟,其余人的真心就可以弃如敝履么? “景华,你别急,我,我让人再去看看,陛下他……” “不必了,你既然已经负伤,就在城中好好修养吧,玉吟的事,不劳你操心了。” 夕景华用力拂开云日慕挽住自己的手臂,勉力站直身体就要向军营方向走去。风月轩望见尴尬的云日慕脸上尽是痛苦之色,知道他伤得也不轻,忙快步走过去想帮他查看伤势,可是云日慕只是倦怠地对她摆手,示意她去把夕景华追回来,“他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能上战场,你去劝劝他,兴许他会听你的话。没能把人带回来确实是我的失职,他怪我,我无话可说……” 说完,他又怅然地叹了口气,摇摇晃晃跌坐在石凳上,“我为他做了这么多,只希望有一日能与他回到从前那样。他现在恨也好,怨也罢,我知道日后他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宗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为他做的,他定然会感觉到!” 受云日慕这番话的影响,风月轩只觉得内心激荡不已。她与云日慕眼下正在做的事如果让夕景华知道,只怕真会一怒之下杀了他们,可是云日慕有句话说在了关键处,失去了鬼门的保护,一个武功尽失的夕景华如果真的面对恩将仇报的凤玉吟能有什么自保能力?云家的下场就在眼前,鬼门弟子为他鞍前马后身先士卒换来的又是什么?今夜的拼杀他若能救回人也就罢了,怕只怕到时候这些人也成为他保住皇位的牺牲品。 “宗主!” 风月轩思及此处,正欲提足追上夕景华。这时修冷秋恰巧走来,看到咳嗽不止的夕景华,他疾步走来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塞在夕景华的口中,继而抵住他的手掌为他渡气。夕景华这才面色稍缓,恢复些精神。待他看清来人之后,一把握住修冷秋的手,“解药研制出来没有,那毒……” “确实是百里胤的蛊毒,好在他们是借风力将□□吹进城中,份量并不太重,所以中毒之人不至于被控制心神。宗主,你不在房中休息,又跑出来做什么?” 修冷秋说到这里,终于发现院中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可是夕景华不等他多说就接口道,“冷秋,用金针帮我刺穴。” 夕景华此言一出,修冷秋骤然明白过来,他上下打量了夕景华一番,冷笑道,“你想干什么?上战场么?我告诉你,那法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用了,有我在,你休想再做出这种自伤身体的事!” 他一说完就怒气冲冲地甩开夕景华的手,旋即转过身背向他,“你若拿宗主的身份压我,我只有一死抗命。” “若是拿朋友的身份求你呢?” “朋友之间不说‘求’字,你要我为你赴汤蹈火,我亦没有二话。可是要我再用这双手伤你,抱歉,我做不到。” 修冷秋长长呼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向院外直直走去。夕景华面色惨白地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他的话, 平日里的巧舌如簧到了这会儿真正是口拙了。夕景华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强逼下去,修冷秋那性子倔起来与他不相上下。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只顾及到凤玉吟却忽略了身边这帮与他出生入死的朋友。一再地严令相逼让修冷秋不得不向他低头,如今想来,他为人何尝不是残忍,何尝不是自私? “将军,侍郎大人……” 院外一声惊呼让正满心矛盾的夕景华如梦初醒,那跑进来的侍卫一脸的喜色对云日慕与夕景华道,“北关哨岗燃烟了,陛下已经平安入城!” 在出发之前,凤玉吟曾嘱咐他们一旦他与白风羽平安进入北关城,就会点燃哨岗的烟火以示安全。现在哨岗的烟火已亮,证明他们已经脱险。 夕景华听到这话,原本黯淡的眼睛油然一亮,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前来报信之人,一再确认,“果真如此,他,他没事了?” “陛,陛下走时是这么说的……说看到哨岗燃烟就说明没事了……” 侍卫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这个带着病色的侍郎大人,好像自己此时若是说错一句话,他就真的可能就此倒下。 得到了最后的确认之后,夕景华一直紧绷的心才慢慢松下来。整个人向后软倒了一下,风月轩飞身上前将他稳稳接住。而夕景华对她勉强一笑,风月轩握上他的手时才发现他的掌心尽是冷汗,指甲陷入掌心的血印赫然可见。 他方才究竟是有多难才能一直撑到现在…… “看来,我们又失败了。” 在黑夜中骑马而前的男子似带笑声地对身边长袍翻飞面色如铁的云清珏道,“这次是我低估了白家,没想到这样也能让他们逃脱。也不知该说是大鹓的皇帝命太好,还是说天注定你坐不上那龙椅。” “百里胤,我若失败,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显然已经动怒但还在强忍怒火的云清珏拉紧了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在猎猎风中急急停住脚步,“不过看你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莫非是早有良策?” “良策不敢说,就怕将军冒不起这险。” 百里胤仍然是连头带面裹在黑色长袍中,唯有那双森冷的眼睛如星石冰光,璀然生寒。 “我连自己的哥哥都赔出去了,还有什么输不起的?” 云清珏哈哈一笑,笑声里尽是嘲讽之意,“我与凤玉吟开战至今,托你的福,我可是一直被动挨打,未有一场胜仗。你打算让我就这么败下去?” “将军,你看今夜星月无光,云遮雾掩,这是大凶之相,杀伐之相啊。” 云清珏无心与他争论这玄门义理,自放走了凤玉吟之后,百里胤就拉着他一路往北关走。他们两人骑马走到了这里也并未发现什么异象,云清珏实在不知道百里胤在玩什么花招,不免有些不耐。这时,百里胤突然停下马,徒步走出几丈远,云清珏骑在马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百里胤手中的火把在浓密的草丛里扫过,一具满身伤痕的尸体惊现眼前, “这是……” 那人的打扮云清珏认得出来。已死之人正是鬼门弟子。而就在他的周围的地方也横躺着不少具尸首,也都是满身的伤痕,但不尽是鬼门弟子。另外的那些人一身白衣,似乎是之前与白风羽一起前来劫人的白氏中人,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10节 “怎么回事?” 百里胤低沉着声音笑道,“将军,命人把这些鬼门弟子的尸首送回淮南城去,让夕景华好好看看。就告诉他们,这些人的死,都是凤玉吟执意出兵所至。” ☆、尸变 “你这么做,是要他们内乱?” 在这样的夜色中看到这些死状恐怖凄惨的尸首,连云清珏都不免有些胆寒,可是百里胤却只是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仿佛一切都在他计算之内一样。 生和死在他的眼里,似乎并无什么分别。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个毫无感情的怪物。 “只是不想夕景华太得意,看到这些尸首,大概能让他伤心个不少天吧。不过想让他对凤玉吟起异心,难。” 百里胤边说边俯身去检查那些散落在周围的白氏族人的尸首,这些人的身上布满血痕,应该是一直拼到了最后才倒下。百里胤想到这里,不禁勾起嘴角,眉梢微微一翘,“看来白氏也是损失惨重,突围出去的也就只有白风羽跟凤玉吟两个人而已。这么说来我的尸人倒也不是那么没用。” “尸人?” 云清珏在口中反复琢磨了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之后,心中颇有疑虑道,“你说的这个尸人……” “将军不在江湖中行走,对这些秘术自然了解不深。方才我在鬼门弟子的身上种下了一种蛊毒,使他们成为只受我一人控制的傀儡。这些人中蛊之后会彻底丧失本性,不断地杀戮,直到力竭而亡。你看,以白氏一族的武功来看,在武林中实属上乘,与尸人相拼之后不过只是略胜一筹。将军,你说这些人如果用于布阵打仗,会如何?” 百里胤的话玄机暗含,可是不用他点破,云清珏已然心中有数。他脸上的笑容霎时掩去,转而蒙上一层阴翳,百里胤见他久不开口,疑惑地向他望去。云清珏正望着地上的尸身出神地想着什么,继而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百里胤似乎看出了他这一连串动作背后暗含的深意,然后极隐秘地一笑,“将军可是觉得于心不忍?” “此法一旦使用,会有什么后果?” “我方才说了,此蛊种在活人身上之后,此人便再无神智,其实已与死人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会谨守你的命令,一直为你战至气力耗尽而亡。此间无论他们受到怎样的攻击都不会后退,可以说,一支万人的军队绝对可以凭借此蛊攻城略地无往不胜。” 百里胤说着将掩在黑袍中的手伸出,在云清珏的面前慢慢展开手掌,一只黑色的百足虫就爬在他的掌心上,此物样貌奇丑,但周身却带着一股幽然的药香,云清珏眉心一紧,满脸厌恶的转过头。百里胤只是无所谓地勾出手指逗弄它,那丑物慢慢爬上百里胤细长的手指,然后停在他的指腹上一口咬下去。百里胤的手指上立即崩出血珠来,蛊虫贪婪地将那鲜血吸进,黑色的身体居然隐隐泛出些红光来。云清珏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百里胤莞尔道,“这些小虫都是我以自己的血养成,我尚未出世之际,父亲为了培养出百里家最厉害的后人,所以一直逼着母亲服食各种蛊毒,而我因而一降生就满身是毒,而母亲也因此气血耗尽而亡。所以你可以放心,天底下还没有人能破解我所种下的蛊毒,就算是鬼门里最厉害的大夫也不行。” 曾经的那些深痛的旧事即便只是听着都令人变色,而亲口诉说之人却好像在讲着一段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经历一般。百里胤这种平静得近乎漠然的态度让一向冷血无心的云清珏都不禁喟然,“从前你说我的那番话我现在原封不动还你,论起无情,我甘拜下风。” “将军,倘使你与我一样孑然一身,你就会知道无人可爱只能无情。” 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耽搁的百里胤毫无兴致地对云清珏挥挥手,暗示他不要再追问。云清珏难得在这个行事诡异的男子脸上看到这样毫无掩饰的孤独,又想到他方才所说的话,心里竟是多了些说不出的同情。不过,百里胤要的可不是他的同情,而是他的决定, “我刚才看到将军在军前杀人的样子,我以为将军与我是同样的人。没想到将军原来并非铁石心肠,到底是有放不下的东西吧。” 云清珏苦笑一声,举目北望,“我为此牺牲得已经够多了,现在连他们也保不住要一并赔进去?他们都曾与我一起浴血千里九死一生。我许过他们的荣华富贵还未实现,你现在却要我对他们下手……” “将军曾说过只为有一日能君临天下,任何的代价都远付出。眼下我们已经败到不可再败的境地,如果将军再不做决断,也许明日天一亮,城中大军就会冲出,到时候,将军还有胜算么?” 一句君临天下说来何等潇洒风流,可是这句话的背后究竟要有多少代价要付出? 今夜星子凋零,云遮雾掩,正是杀伐之相。 云清珏想起百里胤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仿佛又嗅到了那沙场之上喧嚣的飞尘与溅起的血浪, “我,不想输,” 他慢慢闭目,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天地渺远,百里胤远远看着云清珏纵马跑远的身影,仿佛一瞬之间淹没在苍茫的夜色中,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他明明是自语,可是手边那只黑色的百足虫却像是突然兴奋起来了似的,绽放出妖异的红光…… 北关内,马蹄声彻夜不绝,自白风羽与凤玉吟入关之后,城里的军队均已进入了备战状态。城外向龙井峡方向延伸的哨岗已是灯火通明,早已入眠的士兵都已起身应战,而城中心的军营里,白风羽正在营外来回焦急徘徊。 之前与鬼门弟子的一场厮杀,可谓是白风羽从未遇过的惨烈。那些已受控制的尸人没有痛感,也不知闪躲,力气大得惊人,出招也快,如果不是白氏族人武艺超群,恐怕此刻躺在城外等着收尸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胜虽是胜了,可是代价却是惊人的。他带来救人的族人为了掩护他们入关几乎都已丧命于城外,连凤玉吟也因为流血过多几乎陷入昏迷。军医解开他的盔甲时,他的半个肩膀几乎都已经被血染透,身上又有些发热,情况并不乐观,现下军医正在为凤玉吟医治,也不知道那肩伤究竟严重到何种地步, 白风羽自己也是一身的伤,可是现在要他安心休息他如何做得到?能克制住不冲进营房已是难得。 “白大人,白大人,皇上召你问话……” 正在院中急得心烦意乱的白风羽听到营房里的军医叫到自己,整个人就像是突然来了精神,忙不迭地就往营房里走,军医原本还担心他的伤,现在看到他这样,似乎还是退开一步让他先去见了皇上比较好。 大步走入营房的白风羽一眼就看到倚坐在床边脸色发白的凤玉吟,房里召来伺候的小人都被屏退,此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房里烛光幽暗,连带着让凤玉吟的表情一并黯淡了去。白风羽见到这个样子的凤玉吟,一时之间只觉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脚下一软,跪倒在凤玉吟的床边, “陛下……” 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样惊涛骇浪般经历的白风羽险些忍不住就要握住凤玉吟的手,可他到底是自小受惯了训诫的人,知道这种逾礼之事是做不得的,况且,凤玉吟大概也不会容忍夕景华之外的人碰他吧, 这个人到底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天下间能够让他这样不顾生死的,就只有一个夕景华。 “朕的伤并无大碍,你不要太担心。” 好不容易对白风羽挤出一丝笑容的凤玉吟刚要起身就因为肩头的剧痛拧紧了眉头,白风羽慌忙起身去扶他,凤玉吟看到他仍穿着来时的那件血衣,似乎伤口也未处理,不禁问道,“怎么还不把自己的伤治治,这样怎么行……” “臣这不过是皮外之伤,不需劳烦军医前来,臣自己就可以处理。” 白风羽没想到两人经历了这一番生死之后竟意外地得到凤玉吟的关心,大喜之下哪里还会感觉到身上的疼,只是大喜过后思及那些死在城外的族人,白风羽的心又不免一沉。凤玉吟何等心思之人,怎会看不出白风羽心中所想。这次的营救原本就是冒险一试,没想到最后仍是功亏一篑,让云清珏倒打一耙。白白牺牲了这些白氏中人,鬼门弟子也都未救回。像今日这样的惨败在此之前是凤玉吟从未有过的,果然是他小看了云清珏了么? “你说朕是不是很没用?” 凤玉吟看了一眼跪在床边垂头不语的白风羽,心里委实堵得难受。这些鬼门弟子之前都算是为大鹓出过力,尽过心,是夕景华顶着压力带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可是现在却横死城外,连为他们入殓都做不到,还有那些白氏族人…… “陛下已经是尽力而为,为君者能为臣子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已是极不容易了。臣……” “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怪朕吧,” 烛光的阴影中,凤玉吟的影子落在帐帘上,白风羽看到那个影子在火光中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听到一声声长长叹息, “就算你不怪朕,朕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啊……” 从不曾在人前露出过这种神色的凤玉吟让白风羽暗自心疼不已。可是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现在已不是退却和自责的时候。他已经见识过这些尸人的厉害,现在最担心的是云清珏会把这种秘术用在他的骑兵身上,若真是如此,就算北关城门紧闭,也未必挡得住这些没有神智的尸人。 两人此时皆是满心忧思,交谈不到几句就都沉默下来。白风羽见凤玉吟始终是精神不济,不敢久留打扰他休息,正要离开之时却看到凤玉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城中的守备不可松懈,朕休息片刻就好,待会儿你陪朕到军营里看看,朕怕……” “守城的事陛下可放心交给微臣,臣定不负所望。只是希望陛下万勿再伤己身,想必陛下也不原侍郎大人担心吧,” 白风羽深知他心性要强极少服输,尤其是在这种关头,自己的劝说兴许对他来说一点作用也不起,可是他这个身体状态实在是不宜再动,现在就算是要白风羽冒犯圣体他也绝不会让凤玉吟再踏出这房间一步, 他提起夕景华时,果然看到凤玉吟紧绷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动摇的神色。凤玉吟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白风羽的身上,但似乎收进眼底的,又不是他。白风羽心中一恸,不忍地转过眼。凤玉吟心中另有所思,好像透过白风羽看到了另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神思一阵恍惚之后,不禁连声苦笑,“看到朕这副凄惨的模样,大概他又会大发雷霆了吧。你说得也有道理,已经落魄至此,再勉强上阵不过徒增负担罢了。朕只管在这里好好休养,你先出去吧。” 话里透出的无限苍凉也同样勾起了白风羽族人被杀的痛苦回忆。一时间涩然无声,再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 若两人都不是有担当之人,这心里的苦倒也不至于如此之深如此之重。奈何不久前杀戮的景象还在眼前久久不曾消散,城外的阴云也压顶而来。凤玉吟说是留在房中休养,可白风羽却很清楚,此刻,又有谁能真的安下心来睡上一觉? 白风羽从房间里悄声退出之后,候在门外的守军将领一看到他就慌忙迎上来,白风羽看他神色慌张,知道必然有大事发生。可是顾忌到房内的凤玉吟,他还是镇定地向那将领示意出门再说。将领担忧地向房内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点点头,然后随着白风羽轻步走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前哨来报,说发现叛军正在向北关进发。速度快得惊人,我方才入城之时就看到前哨烽烟又起,恐怕是,叛军已经开始进攻了。” “怎么可能?不会这么快的……” 白风羽听到这话,一时间不能相信,可是看到守将的脸色便知道这事绝无虚假。守将恐怕也是猜到了他这个反应,连忙补充道,“更令人费解的是这支骑兵现在居然舍弃了座骑,完全是徒步行进。但是行进速度之快实在惊人,我征战多年,还未曾经过哪支部队有这样的行动能力。” “没想到他真的用了那个……” 守将的这些话一下子点醒了白风羽。如果他们的行动是人力所不能及的,那么只有一只解释,就是云清珏真的使用了蛊毒,将整支军队的人都做成了尸人。 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来打这场仗,难道真是不死不休么? 白风羽只要一想起方才与鬼门弟子拼死厮杀的场面,就由不地一阵心寒。没想到这么快,方才的那场噩梦又要在北关外重演。 谈话间压抑得让人感觉透不过气的氛围骤然间被城外震天的吼声击破,白风羽与那将领讶然惊惧地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心照不宣地同时向军营外冲去, 漆黑的夜色被映照地火光通透,兵荒马乱的城池中,列阵疾走的军队在城门处来回穿梭,站在城墙上的白风羽愣愣地望着脚底赤炎焚空的战场,恍惚地感觉到一颗心,沉到了最底下…… ☆、挽歌 死一般静谧的淮南郡军营中,十余具残破的尸首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伤口的血早已干结,凝成一块一块褐色的血斑,军营里静默无声,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随着这突然而来的死亡一并消失。如石雕一样端坐着的夕景华从这些尸首被抬进来之时就一直没有再开口。连一向多话的风月轩也在这惨烈一幕面前如遭雷击,沉默得一言不发。 但是她的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夕景华的身上移开,那种对凤玉吟深深的怨恨裹挟着对夕景华的不满,毫不掩蔽地投过去。好像在这一刻什么心底长久一来的压抑与痛苦都成了无言的对望, 她要夕景华给一个答复, 只要他一句话,究竟是要凤玉吟,还是要他们这些一起同生共死过的朋友。 “景华……” 难熬的沉默中,云日慕动了动僵硬的嘴角,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话到嘴边都无言以继。他能劝什么?告诉夕景华凤玉吟曾经力排众议执意犯险救人?还是说凤玉吟不顾鬼门众人死活坚持出兵与云清珏一战? 这些话无论真假,现在说来都没有意义了。因为结果已经摆在眼前,凤玉吟的计划失败了,他没能救出一个人,他让这些立下大功的鬼门中人全部死在了战场上, 这种时候夕景华心里可有很难过很失望,或者是很后悔? 为他付出了这么多,最后换来的确是这样惨淡的结局。 云日慕惨然一笑,悄然退到风月轩的身边。这个一直被他戏耍于五指之间的傻丫头不久前才把当年夕景华进入鬼门时所携带的那封留着凤玉锦母妃私章的信件送到自己的手上。有了这封信,他足以在诸位王爷的面前证明夕景华的身份,更可以使众位王爷相信当年的‘落井案’是凤玉吟母子设计陷害凤玉锦的毒计。而且,要让宫里那个假冒的凤玉锦现出真身也很容易,只要验出他并无皇家血脉就足以证明这么多年中一直是凤玉吟暗中操作令真正的凤玉锦不能回到宫中恢复身份。所有的说辞早已经在云日慕的心中酝酿了很久,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凤玉吟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在此之前,他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场变故,第一个逼着夕景华做出选择的人竟然不是自己。 “宗主,你要去哪里?” 风月轩沙哑的声音把正在沉思中的云日慕唤了回来,他看见夕景华从座椅上缓缓起身,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连迈出一步都那么艰难。可是在场的人中没有人去扶他,连风月轩都没有。兴许连她都是憋着这口气要逼夕景华放弃凤玉吟吧, “去军营,明日一早就是决战,我们不能在这里白白耽误时间。” 夕景华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云日慕不可置信地盯着夕景华向外移动的背影,还未出一声就听到风月轩对他怒吼道,“你心里就只有他!你是我们的宗主啊,兄弟们战死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难道只有凤玉吟的尸体摆在你面前你才会有反应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身边有了一个凤玉吟就对我们不管不顾了?”她一边说一边冲到夕景华的身边,两只手像钳子一般死死地抓住夕景华的胳膊,“你醒醒吧,不是凤玉吟他们就不会死,是他害死了所有人。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卖命?像他这样的人才应该去死,他才应该去死!” “住口!” 一直不言不语的夕景华此刻对风月轩的话终于做出了回应。那僵硬了许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让云日慕陌生的怒色,这样的怒色冰冷得让人发怵,似乎是带着凌厉的杀气一样胁迫着盛怒中的风月轩不敢再吐出一个字。 他用力挣脱风月轩的两只手,对着怒目的风月轩低吼道, “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说这种咒他去死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第二次!” 冷得冻人心肺的目光从风月轩和云日慕的面前扫过,好像是连带着他在内一并威胁。云日慕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心虚,不得不低下头避开锋芒。他看到风月轩藏在袖中的手一直在抖,抖得那么厉害,几乎已经到了难以克制的地步。 “这件事,我会向他问清楚,也会给鬼门一个交代。事情的责任在我,是我这个宗主没有保护好他们,别的话,不要再提。” 夕景华说着就从风月轩身边走过,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走出去两步之后,他的身体狠狠地晃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站稳脚。风月轩却因为他在自己耳边留下的话,惊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日追究起来,我愿一死谢罪。” 轻声说着这句话的夕景华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波澜,可正因为如此才更令风月轩心惊。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夕景华的一时戏言,更不是他的一时冲动。他这样泰然处之的表情显然说明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夕景华一旦决定的事,其他人又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他的话你就信,那我们算什么……” 风月轩仍是不甘心地追问一句,可是得到的只是夕景华渐行渐远的一道背影。魑魅一般的迷夜像是要将人一口吞进,风月轩拼尽力气大喊了一声夕景华的名字,然后周身一晃,跌坐在地上。 声如泣血的叫喊已经再唤不回夕景华。他这一次走得似乎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坚决。也许没有人知道这决然的身影下掩藏着怎样痛苦矛盾的表情。风月轩质问他的话其实他在心里也问过自己无数次,他对凤玉吟真能做到毫无怀疑全然信任么?他不能,他很明白自己不能。 已经被无情背叛过一次的人很难再将相信全然托出。可是夕景华亦明白,无论凤玉吟的回答是什么,自己都不会放弃他。他要的根本不是夕景华的一个回答,而是自己的一个决定。 他从前也不清楚自己能为凤玉吟做到何种地步,可是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在这天下间,除了凤玉吟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他可以为凤玉吟背弃所有人,只换他与自己一生执手,相携天涯。 玉吟,现在的你,可是也在等着我的回答? 夕景华低笑一声,那笑声如一声悲叹在烈风中回旋,然后溘然消散。西风如吼,他临风而立,白色的衣袍随风而展,似欲乘风而去。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伸出,掌心中,几枚金针在这风烈如刀的夜中黯然无光。夕景华的嘴角轻而又轻地弯起,从容不迫地一笑。 修冷秋若是知道自己从他那里偷师学来这刺穴的针法,会不会当场跟自己翻脸呢。不过那些事,还是等他有命回来再说吧, 虽然是第一次亲手为自己扎针,但早已在心中将修冷秋的每一个动作记得一丝不差的夕景华熟练得像个老手。随着那熟悉的剧痛游走全身,身体里最后的气力散入四肢百骸,夕景华喉头一阵腥甜,压制不住的那股四窜的内力令他心头一痛,一股血腥味冲口而出。然而,等夕景华将嘴角的血迹擦去之后,重新站直身体的夕景华就再看不出一点病态。仿佛片刻之前那个病骨支离的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他风华依旧,仍是当初那个长立于不败之地谈笑风生的鬼门宗主, 重新恢复血色的脸上满是傲然自负,夕景华拂袖间,衣袂翻飞,笑颜渐展,从军营里追出的云日慕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人,像是一瞬间回到了两人三青山上初识的那一日,林月斜落,他一支玉箫,一撇轻笑,奏一曲关山满月,离人悲歌。那是云日慕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因为那是夕景华给他的第一个笑容, 他曾一度以为这是自己毕生所求,黄泉碧落都愿随他而去。他一腔真情尽数交付,却不知他心挚爱另有其人。 大抵真是造化弄人吧, 云日慕自嘲地摇首苦笑,而站在他面前的夕景华已举足大步走远,他身法之快令云日慕惊诧不已。莫非这才是鬼门宗主夕景华该有的风姿?不是安坐于琴室一隅调弦弄曲的风流才子,亦不是与他月下对酒情意拳拳的西梁谋士。 “景华,你去哪里?” 慌忙中的一握,云日慕紧紧拉住夕景华的衣袖,“你去哪里……” “北关。”夕景华不着痕迹地挣开云日慕的手,“去结束这场战争,带他回来。” 简明的回答让云日慕一时间找不到回应的话来,他痴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凌厉逼人的男子,好像那些书生的文气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人为何能将自己掩藏得如此之好? “你不能去。我不会让你领兵的。” 云日慕第一次在夕景华的面前感觉到这种气势逼人的压迫感,但是他没有退让。面对态度强硬的夕景华他其实是有足够的赢面的。他手握帅印,这军营中除了凤玉吟之外,再无人可凌驾于他之上,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云将军。” 夕景华淡然瞥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纸信笺递到云日慕的面前。云日慕正要展开一看,城墙上的守兵突然高声喊道,“北关的飞鸽急信!北关告急!” 城墙下的两个人闻声皆惊,可是夕景华却没有云日慕料想中那般惊慌失措,他脸上的异色一闪而过之后,云日慕看见他用眼神示意自己把信看完,可是云日慕的目光一落到那信上的落款处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信的末尾处,赫然印着一枚玺印。这封等同于圣旨一般的信件握在夕景华手中,几乎就是说现在的夕景华权力之大足以调配自己的整支军队!凤玉吟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难道说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自己?所谓的授以帅印委以重任不过就是一句谎话! “将军可看清楚了,这信乃是陛下亲笔所书。”夕景华面色冷如清月,“既然我深得陛下信任,自当为君倾力。现在北关告急,我命你调集全城兵马,立即随我出城救驾。” 云日慕惊立当场,久久都未出一声。夕景华负手从他身侧走过,不屑看他一眼。过了不知多久,城头上战鼓声震得他头痛欲裂,他才回过神来。可是满心的愤怒已无处可说,夕景华现在的身份等若凤玉吟亲临。也就是说,其实他手中早已没有实权,一切都要受控于夕景华与凤玉吟, 这个事实让云日慕立时惊出一身的冷汗。他自认为已掩藏得极好,近日来的几场仗都是拼尽全力,绝没有半点不忠的表现,没想到凤玉吟仍是对他毫无信任。 云日慕的这个反应是在夕景华的预料之内的,这封凤玉吟几日前留给他的亲笔书函本不该这么早就拿出来示人。然而现在,北关受困,凤玉吟身陷险境,他身边的人又对凤玉吟多有敌意,夕景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信任任何一个人会全心全力去保护凤玉吟。这一次北关受袭,时间上快得有些不同寻常。照理说,双方夜间刚经历一场大战,现在正应该是休养生息之时,可是云清珏却在大军尚未恢复元气的时候向北关进攻,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云清珏不是个会冲动行事的人,他这么做,定然是有这么做的理由和把握, 北关城内屯有西梁精兵,外有城墙掩护,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攻下北关? 夕景华一面在心里飞快地思索,一面已走到校场之上。集结在这里的军队因为听闻了北关被围的事情都震动不小。早间的那场小小的胜利令军营中士气陡增,所以到了这会儿听说云清珏反扑北关,个个都摩拳擦掌,想要趁着这场稳赢不输的仗谋得个军功回去衣锦还乡。 正是摸准了他们的心思,夕景华才敢在大煞了云日慕的威风之后毅然决定亲自领兵上阵。 此时间,天边微露曙色,露寒沾衣,凄霜遍地,校场周围燃起的长火将每个人面上的表情映照的鲜明起来,从营房里再次走出的夕景华已经穿上一身银色的铠甲,他倒提长锋走到军队的最前方。而在军队的某一侧,风月轩与修冷秋正冷眼望向这里。不用夕景华多做解释,修冷秋一眼就看出夕景华到底是怎么从重病中迅速恢复的。天下间,除了用金针刺穴,将身体里最后的劲力逼出别无他法, 他何时偷学的刺穴手法修冷秋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死死盯住那站得高高在上神采非凡的男子,气得一双手一直在抖, “我这个做大夫的整日里劳心劳力为他保命,他却好,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已经失望之极的风月轩动了动双唇,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声苦笑来。她从前是多么希望能再次看到夕景华完好无恙地走到自己面前,可是没想到真的看到时,确实在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场面中, 夕景华已无回头之路了。 这两个深谙医道之人心里都很了然,那样的身体经过两次的金针刺穴,是绝难恢复如初的。就算是保命,恐怕也难…… “你随他去吧,生也好,死也好,都随他的愿。” 修冷秋临了,终于是不忍心再去看夕景华一眼。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夕景华只是昙花一现,等最绚烂的时刻过去了,等待他的,是最无情的凋谢,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风月轩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眼前,鬼门弟子惨死的画面就在眼前。她秀气的双眉紧紧一簇,然后,唇边一滴血沿着牙尖咬下的血痕一线落下, 血珠怦然落地,碎在尘埃里。她嘴边,泛出一丝干冷的笑容。 ☆、生离 夕景华的大军从淮南郡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就穿过龙井峡。野地里夜风四起,肃杀之气弥漫而来,不远处的北关正沉陷火海之中,城门外数十处的哨岗里尸骨如山,灼热的空气里血腥味令人作呕。夕景华骑在马上向北望去,城外的死寂与城中的杀喊声两相对比,真真叫人心惊, “玉吟……” 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北关了,没想到仍是迟了一步。夕景华看到此情此景,不禁一阵心悸,马蹄已经尽量避开地上的尸首,然而仍是溅起了一片血浪。他勒紧马缰,竭力克制住胸口中的剧痛。 “小心!” 随着身后人的一声惊叫,早已燃得焦黑的哨台应声而倒,轰然一声在夕景华面前不远的地方摔了粉碎。台上火势蔓延,烧着了地上的人,顿时间如天倾火势,浓黑的烟漫过夕景华的双眼,他猛地一蹬马镫,一人策马直直向北关城门冲去。 被眼前鏖战过后的惨景所震惊的大军在久久的沉默过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啸天怒吼,浩浩汤汤的军队随即跟在夕景华的身后如洪水一般涌向北关城, 前方的数十座哨岗已然陷落,那么城里呢…… 不敢往下再想的夕景华隐隐听见城头战鼓如雷,刀戟拼杀之声不绝于耳,像极了那一日他只身闯入淮南城时听到的鼓声,峻切,悲凉,秋意凛冽。 北关的城门早已被攻破,烈火焚烧的痕迹随处可见,更远的地方,重重人影在幽暗的火光里如皮影一般不那么真实。夕景华纵马拔剑,踏着一地的血泥杀入战阵, 从北关的南门涌入的大军一瞬间就冲到了内城外,也就在这里,逐渐将包围圈缩小的尸人就是在此处遇到了最顽固的反抗,他们从城外一直杀到这里,已经都负了伤,可是并没有丝毫痛感的尸人在完成任务之前是绝对不会停下的。彼此间的拉锯战也只不过是在消耗北关的兵力,而叛军的数量几乎没有任何减少。夕景华在看到双发厮杀之后,面色乌紫浑身浴血的人无论被利刃如何攻击都没有丝毫闪躲,而且有的人分明已经折断了手脚却还在向前挺进,仿佛那伤根本不在他身上一样, 夕景华起初还深觉不解,可是当他用自己手里的剑刺穿其中一人的身体时,那人脸上木然的表情让他一下子想到了答案, 是尸人! 从前在鬼门时他见识过百里胤控制的尸人,那种夺取活人神智,控制他们成为杀人工具的恐怖秘术曾一度是鬼门中的禁忌。没想到今日在大鹓国的战场上,竟还会看到有人使用! 夕景华因为曾经亲眼见过所以严令鬼门弟子不得使用这种秘术,如今这妖法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想而知此时夕景华心里的怒火。他大喝一声,一剑劈去,那刚刚倒下的士兵便眨眼间身首异处,但他仍旧长立不倒,依然保持着举刀杀敌的姿势。夕景华的座骑扬蹄长嘶,朝他的身上狠狠踏去,那尸身立时倒下,全身碎散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冲到内城外的大军一时间也被这些尸人的攻势吓,直到看见夕景华一剑劈下敌人首级才得知其中玄机,可是以他们的身手想要效仿何其之难。且不论尸人本身战力之强,成为尸人之后就更为勇猛,两军相杀之后他们才发现想要取敌首级绝非易事, “殿下!大殿下!” 在城中抗敌的白风羽在夕景华冲进城门的一刹那就看到了他,可是他那时无暇分神,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来,冲到夕景华的身边来。周围杀退的尸人再次向他聚拢,而内城的西,南两面城门已经几乎快要被攻破,如果内城失守,那么北关就会失去最后一道屏障。从外涌来的大鹓兵马虽然可以暂时压制住这些发了疯的尸人,可是时间一久定然也与城外的守军一样成为尸人的刀下亡魂。 “上马!” 夕景华朝着马下的白风羽一伸手,“玉吟在什么地方?带我见他!” 他话音刚落,白风羽已拉住他的手,一脚踢翻围上来的尸人,“陛下还在军营里,那里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事的……” 饶是白风羽这样的高手在经历了这么久的激战之后也渐渐露出疲态。他的肩上腿上都已经见红,想必也是受了不轻的伤。夕景华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更加急切地想要见到凤玉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旧伤好些了没有…… “大殿下,你的身体无事了么?” 坐在夕景华身后的白风羽因为此时靠得很近,所以能感觉到夕景华气息不稳,时强时弱。方才他看到夕景华一人独闯进来时就已经惊讶不已。他记得自己离开淮南郡的时候,夕景华似乎还在病着,现在不过是几个时辰未见,他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不要分心!” 夕景华听出白风羽话里的弦外之音,立即打断道,“不过是连夜赶路有些倦了,是玉吟他大惊小怪。” 他说完,还毫不在意地转头对白风羽笑道,“我这个鬼门宗主可不是白当的。” 虽然夕景华神情自若,可是白风羽却不能真正放下心来。这兄弟两个人是什么脾气他太清楚了,一个两个都是要强的主儿, 马蹄飞转,踏出一条血路来。被撞开的尸人一波又一波地围上来,马背上的白风羽挥剑退敌,漫天的血雨落在夕景华银色的铠甲上,黏腻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流下,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尽湿,可是没有温度的血在这样的秋夜里只会越发让人觉得阴寒, “咳……” 喉间冲出的腥甜被夕景华生生咽回去,他张开嘴用力呼吸了几下,想冲淡口中的血味,可是一张口,冷风直灌入身体让他周身一寒, “大殿下,你真的没事?” 问完这句话的白风羽等了许久也未听到夕景华开口,此时,如飞的马蹄渐渐放慢,夕景华的眼前一身玄色泥金长衣的人握剑而立,夜色如墨,他长发随意挽起,再不似朝堂上那般肃然不可靠近。马上的人看到他,身体轻轻一震,他低下头,小声喘息了一下,然后在嘴角处弯出一个很美的弧线, 杀伐声似已远去,他直直坐在马上望着远处的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似曾相识的影子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了一起, 分花拂柳的少年从繁华深处向自己直直走来,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唤上自己一声‘哥’…… 夕景华的视线模糊下去,他不甘心地睁大眼睛,还想把眼前的人再看清楚一点。可是,不管再怎么用尽力气去看,那个影子终于还是在夜色里黯淡下去…… 他猛一抬掌就向自己刺入金针的胸口处拍去,白风羽大叫了一声,一手隔开他的掌,“不可!” 这一声惊呼让受困军营中的凤玉吟蓦然一惊,他望着营房里跪了一地的下人,怒而拂袖走到窗前,营外交战已有数个时辰,他却只能坐在这里等消息。 方才又莫名地一阵心慌意乱,凤玉吟不耐地看了看挡在自己面前的闻将军,突然抬起一脚将人狠狠踹开,闻将军身体一歪,随即又扑上来死死抱住凤玉吟的腿,“陛下龙体违和,万不可再涉险地!陛下若执意要去,就请先从微臣尸体上踏过!” “你!” 凤玉吟正要发作,只见营外报信的士兵跌跌撞撞跑进来,他心急战事,顾不上与闻将军纠缠,朝着那两人大步走去。那两人见到凤玉吟双双给他跪下,凤玉吟上前扶住这两人,急道,“前方战况如何?” 那两人却并未直接回答,相互对视了一眼,凤玉吟左右看了一下,催促道,“还不快说,朕……” 那个‘朕’字还没说完,只见这两人一掌一剑朝着凤玉吟的胸口直袭而来,他大惊之下抬手去挡,那剑险险从他手臂划过,割破了衣袖的一角,然而那一掌,确实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胸口上…… “唔……” 仿佛整个胸口都被震碎了一样,急退了数步凤玉吟呕出一口血来,摇摇晃晃的身体颓然倒下。 “陛下!!”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等营中的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从黑暗中走出的两人已退去了身上的伪装, 一身黑衣的百里胤急掌劈开闻将军等人,他掌风带毒,众人受他一击不禁掩面后退。而云清珏则是趁机疾步掠向凤玉吟,两指按住他的要穴,凤玉吟本来已经震伤了内脏,现在又被他重手点穴,一时间气血不继。然而就在这种时候神智却是分外清晰的,他在即将倒地之时,拔出腰间的匕首冷不防向急欲擒住他的云清珏一剑刺去,云清珏头一偏,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拉到自己面前, “陛下,胜负已定了。” 他说此话时,凤玉吟已经意识渐失。可是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他感觉到自己的膝下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疼得他几乎咬碎满口的银牙, “殿下,你现在觉得如何?” 匆匆为夕景华运功疗伤的白风羽见他脸色好转才敢收功。白风羽功力深厚过人,所习得的内功心法又属至阳,所以对夕景华的内伤很是有效。可是就在为他疗伤的时候,白风羽也感觉到夕景华的身体那不寻常的紊乱气息,转而想到他方才欲自伤来唤醒意识,这似乎与他从前在江湖上听闻的一种秘术相似。 “我好多了,多谢。” 夕景华勉强撑起身体,还要策马前行。白风羽无奈地摇摇头,抢过他手里的马缰,“殿下,你可是用金针刺穴之法强制提升内力压制病势?” 被白风羽一语点中的夕景华本还想敷衍过去,可是看到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只得故作轻松道,“大夫说这也算是疗法之一……” “如此伤身的法子算是什么疗法,这大夫莫非是庸医不成?” 白风羽脸色一沉,执起夕景华的手腕,小心一探,登时整个人都震惊了,“殿下,你这身体怎么损伤到了这种地步!” 白风羽的一句‘庸医’让夕景华忍痛笑出,那个向来恃才傲物的修冷秋若是听到他这么形容自己,只怕非得把他扎成个刺猬不可吧…… “我尚且撑得住,你听我说,这些尸人不易对付,如果是近身攻击寻常士兵很难挡住。再这么打下去,只怕我们的人再多也经不住他们屠杀。现在将内城四面的城门关上,然后让所有弓箭手上城墙,有多少箭就射多少,他们虽然不惧痛亦无意识,可是仍然还是活人,只要气竭血干一样会死。我们多拖一些时辰,胜得机会就多一成。” “可是殿下,现在关闭城门,那城外的那些……” 夕景华无奈摇头,“顾不上了,能撤多少是多少,记住,一定要快!我担心云清珏就混在这些尸人中,再不行动,恐怕又会生变!” 这法子自夕景华口中说出的时候,白风羽几乎不能相信这是夕景华想出来的。如此一来,等于说是城外与叛军搏杀的大鹓士兵一样要死。关闭城门等于是断绝他们的生路,然而,夕景华的话却不无道理,尸人根本不是普通士兵应付得了的,再这样消耗下去,尸人入了内城,只怕整个北关里的人都要陪葬, “我懂你的意思,我这就让他们撤回来!” 白风羽现在心里就算有再多的不忍也只能压在心里,城外已经是血流成河,这样的一场仗已经注定了就算是胜,也胜得惨淡。可是走到这个地步,不单是北关,整个大鹓也已经到了输不起的地步, 这次纵然平乱成功,可是凤玉吟带兵还朝之后,还要面对朝廷上民间里多大的压力他现在只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目送白风羽离开之后,夕景华又强自运功提起精神向军营方向奔去。他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只想马上就见到凤玉吟。然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两人的这一次见面,却是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军营通向内城南门的路已经被持刀守在军营外的士兵让开,此时的云清珏正一手扣在凤玉吟的脖颈上,一手握剑自卫,而百里胤则是悠然负手跟在他的身后。闻将军因为忌惮他会再对凤玉吟不利,所以一直不敢出手。 方才他两掌同出,按在凤玉吟膝盖上的时候,闻将军几乎吓得瘫软在地上。那一瞬间他几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每一声都犹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开。旁边若不是有人扶着他,只怕他真会直接跪下求云清珏放过凤玉吟, 圣体受到如此损伤,他这个负责看顾的人只怕也难逃一死。现在云清珏提出要他准备一匹快马,打开北门放他们安然离开。此时非同小可,闻将军岂敢自作主张,奈何白风羽至今未归,眼下能做决定的只有他一人, 答应,或者不答应…… 云清珏不屑地催促道,“闻大人,我还记得你当年在战场上作风何等果断,怎么到了这会儿倒婆婆妈妈起来?” 他冷笑之际,扣住凤玉吟的手又重了几分。由于凤玉吟的膝盖骨几乎已经被那两掌击碎,所以他现在根本无法站立,全靠云清珏从身后抱着他才能勉强支撑得住。好在他已被那阵剧痛彻底痛晕过去,否则要他清醒地面对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只怕更是生不如死。 “切莫再伤陛下,你要走,走便是,走便是……” 眼看着凤玉吟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闻将军不敢不退。可是他转念一想,城外的叛军士气正盛,何以云清珏现在却如此急于脱身? 难道他打算放弃城里的这些人? 闻将军低首思量之际,营外马蹄声至。众人不约而同为那突然闯进的人让开一条道来。而云清珏则在看清来人之后,笑得更为猖狂道,“夕景华,我等你很久了。如果你不来,就算我杀了他,又有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只见百里胤突然间出手将他护在身后,云清珏起初不解,但在看到暗处缓步走来的夕景华之后,竟也是惊得一身冷汗, 他从前只听说夕景华这个人文采出众机智过人,可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病痨的身上居然还会带着这么可怕的杀气, 云清珏看见夕景华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中昏迷未醒的凤玉吟,好像那眼神就如剑一样直直捅进心窝。他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听见百里胤苦笑道,“你这次真算是惹毛他了。我告诉你,夕景华的武功,绝对在你我二人之上,不想死得太惨的话,抓紧你手里的人,要是让他抢了回去,鬼门里多了去的酷刑在等着你我。” 他得了百里胤的意,更加不敢小看夕景华。那人虽是只身闯来,可是比起千军万马来却是要可怕得多。 “你伤了他,还想全身而退?” 平日里连发怒都显柔和的夕景华现在的声音阴冷得有些近乎残酷。他手里的剑跟盔甲上都沾着血迹,整个人又如受伤的猛兽一般,随时可能冲上来与人搏杀,所以这样的夕景华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胆战心惊, 他方才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一些军营的事,急得连马也顾不上骑,一路上全以轻功追来。他在心里做好了万般准备,可是真正等看到了才知道情况如此严峻。 “不过是强弩之末,夕景华,你的身体早在孙昊阳叛逃之时就已经开始衰弱,现在的你还有力气来救人么?恐怕跟他也差不多了吧,与其在这里与我们缠斗,不如放我们离开。这样也省些时间来为他看看那两条废掉的腿还有不有的医。” 百里胤哈哈一笑,抬起一只手臂挡在云清珏的身后。他看到夕景华的目光略有些迟疑地移动到凤玉吟的那双腿上,就在那一刹那,他飞身上前,黑色长袖如泼墨一般挥出, “你们,罪无可恕!!!” 暴怒之下的夕景华面对百里胤的攻击完全不躲不避,他迎身向前,身法之快让百里胤完全看不到他如何出招,只能感觉到那剑锋在自己周身闪电一般划过,他急急避开几剑,可是等停下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尽是伤口。暗红的血顺着黑色的长袍留下,百里胤诡秘地笑笑,沾着自己的带毒的血将那蛊虫朝夕景华身上尽数撒去, 寒意毕现的长剑在红光之中舞出最后一道极尽耀眼的蓝光,百里胤被那刺目的剑光晃得几乎看不清人影,他掩面躲避的时候,只感觉到身边有人疾步掠过, “小心!” 声未至,人已到。被夕景华的剑法惊得呆立当场的云清珏正欲举剑退敌,可是怀里的人已经被先一步夺取。他心里大喊一声遭了,只见夕景华的极寒地面孔在他眼前一晃而过,胸口猛然一痛,那一剑,直直刺进他的身体,然而,不是要命的一剑。 他想起百里胤的话,鬼门里有数之不尽的酷刑在等着他们…… 云清珏心里一片惨淡,举目去看夕景华,只看到他抱着凤玉吟后退数步,然后脚步一软,抱着人重重摔在地上。闻将军见势立马带人包围上来,百里胤与云清珏皆已负伤,不能再战,他朝围上来的众人挥出一把烟雾,然后架着云清珏纵深掠出高墙…… 耳边喧闹的人声都已经远了,只有怀里的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在夕景华的耳边反复。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凤玉吟的面孔,可是看到自己一手的血又愣愣地停下。耳边闹哄哄的全是声音,视线也开始模糊,身体里急速流走的真气让他周身发寒…… “咳……” 一口血冲出喉咙,他几乎连坐都坐不住了。手臂一颤,差点就抱不住凤玉吟。偏偏是这个时候,凤玉吟被握住的手轻轻动了一下,他如梦初醒一样,痴痴地望着面前拼命挤出笑容的人,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再见面,物是人非…… “穿成这样……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动了动嘴角,想笑,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凤玉吟困难地把手抬起一点,身体一动,连带着受创的双腿剧痛不已。他疼得脸色急变,冷汗如雨。其实,不止是双腿,内伤也在断断续续地发作。 抬起的手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冰冷的手掌覆盖着他的手背。借着那点力,他碰到了夕景华的面孔。 怀里那只被击碎的玉箫颓然落下,摔在尘土里。夕景华颤抖着手把那支断箫拿起。碧色染血,这一次连重新结合的机会也没有了。凤玉吟怔怔地望着那箫,笑容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夕景华重新把他抱紧, “别怕,哥哥在这里,别怕……” 幼时常常被挂在嘴边的耳语隔了十年的时间再次听到,感觉却是一样的熟悉。从前相依相靠的时光又回到眼前。不知是被谁从中截取了那十年,他恍惚间又回到起点处, “哥哥不会放手的……” 他安心地点点头,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握紧那只手,然后他感觉那只手的主人沉沉地靠在自己的身上,再没有说任何话。 “哥……” 十年前他摔落井中,也是在一片黑暗里拼命叫着凤玉锦,那只手垂在井边死死地拉住他,似是要与他骨肉相连一般, 不放手,不要放手…… 哪怕就此死去也好,至少能与你在一起。 就在他安然合上眼睛的一刹那,身体上的重量突然间消失。他来不及睁开眼,拉着他的那只手就被狠狠甩开, “陛下!!” 冲上来的闻将军看到凤玉吟挣扎着要起来,而夕景华则是被风月轩猛然拉开,原本就已经力竭的两个人就这样被远远分开,甚至连反抗都不能, “哥!” 双腿如钉在地上一样不能移动移动的凤玉吟推开拦住自己的闻将军,身体一个前倾,重重摔回地上,而风月轩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毫不动容地扶着夕景华向外走去, “玉吟……” 重伤之身的夕景华仍惦着凤玉吟不肯就此离开,风月轩强行点住他的穴道,将人背在背上,头也不回地融进了晨雾中去…… ☆、终局 “将军,侍郎大人不是吩咐我们绕过南门直接入内城接应皇上么,为何我们要在这里停下?” 云日慕的副官在望见内城东门的火光之后,对一早入城就停在这里不再向内进发的云日慕急道,“如今东门正在交战,闻大人那里是叛军进攻的重点,我们正好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立即入城救人才是!” 听到这话毫无所动地云日慕只是冷笑道,“身为主帅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跟随我多年,应该很清楚我的能力。怎么到了这会儿不仅对个书生的话言听计从,还质疑起我来?” 副将被他这么一说,吓得哪里还敢再多嘴,他们身后所领的这支军队中大多数人都是云家的旧部,多年来一直追随云日慕,可以说是唯他命是从。在从淮南郡出发之前,夕景华特地将这支亲兵调给云日慕,让他绕开主战场速速入内城接应凤玉吟。一来是看重这支军队战斗力强,二来也是方便云日慕指挥。可是云日慕在带领这支军队入城之后,确实如夕景华吩咐的那般绕开了南门,直接向西门挺进。可是,就在双方开战之后,这支队伍就一直停在这里再没有动过, 部下们虽然好奇却也不便多问,而云日慕此时间也是面上是装得镇定泰然,心里却一直是忐忑不安的。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入城是因为他很清楚,云清珏如今是孤注一掷要往北逃,他的这支军队很有可能在北关全军覆没,可是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的,如果他能够成功脱身,那么一旦让他召回四散各地的旧部,卷土重来就指日可待。因而眼下他会不计一切代价进攻,而如果他想把损失降到最低的话,城中的凤玉吟就一定是他的主要目标。这么说来,倘若自己的军队冲入内城救出凤玉吟的话,那么自己的这支亲兵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云日慕心里很清楚,云家在朝廷上已无地位,现在虽然几位王爷都与他同一战线,但是日后逼宫成功的话,凤玉吟退位,接下来即位的这个人,如果不是夕景华必然是凤怀璧。 这两个凤家人一旦得势都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要为自己积蓄实力,这样就算哪日他们真的对自己动起手来,自己也绝不会处于任人鱼肉的地位。 所以,这一仗,他选择作壁上观。等交战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再入城救人也不迟……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是出人意表的。云日慕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响就看到城南混战的人潮向城东涌来,尚不明缘由的云日慕只听到震耳欲聋的吼声裂云而出,他坐在高头骏马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前方发生何事?” 受惊的军队虽然距离南门的战场仍有些距离,可是依然能够感觉到那股摄人的杀气迎面而来,被云日慕派去探明情况的士兵不消片刻便匆匆忙忙策马回来, “将军,不知道为什么内城南门门已经关上,被挡在城外的叛军久攻不下,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聚拢!” “你说什么?!” 大惊之余的云日慕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然而黑暗中密集的人流却在眼前愈发清楚。事实由不得他不信,他不久前在城外已经看到了大战之后的惨象,他绝不想自己的亲兵也遭到同样的屠戮, “去东门快撤!” 慌不择路的云日慕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军队向东撤离,但是叛军的移动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而边挡边退的大鹓军队在于云日慕汇合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留在内城外的人多数抵挡不住尸人的进攻,而平日里训练有素的云家亲兵虽然战斗力极强,可是遇上这种近身搏斗的拼杀,已然是身处下风, 面对如此凶悍的军队,云日慕不敢与之缠斗,只一味向东撤去,然而叛军追击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们逃离的速度。转眼之间云日慕便陷入包围之中。此时就算他不想一战也是不能了。而更令他心惊的是,南面的城门也在缓缓闭合,换言之,如果他不能脱身,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一想到城外那些死状可怖的尸体,云日慕不禁心中一紧,他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大将风仪,只一心想着尽快撤回内城。身后那些穷追不舍的尸人出手既快又狠,寻常人在他们手上抵不过十招就毙命当场,但好在尚且有人拖住这些尸人,让云日慕有足够的时间逃离战场。他的快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像是困兽的垂死挣扎,在尸人的攻击下支离破碎的军队中哀嚎声此起彼伏,云日慕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回头,必定会被那惨景骇住。 马蹄疾驰间,苍茫的雾气从天边弥漫而来,而倒映在城墙上扭曲的人影依旧没有散去,云日慕眼看着东门就在眼前,咫尺之遥,近在手边一般, 最后的一线生机,他面上喜色渐露,可是,就在他快要接近之际,城门吱呀一声,缓慢而喑哑的声音一瞬间击溃了云日慕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不!!” 城门上仍留有人影,然而城门下却是一片阴暗。他朝着城楼上的人拼命挥手,叫喊的声音却被淹没在身后的喊杀声中, 在看到城门闭合的一刹那,,他想起了在出发前夕景华指着桌上北关城的地图微微露出的笑容, 他说,云将军,此次你领兵从东门而入,务必要救出陛下。大鹓国的生死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可是他没有按照事先的计划行事。如果他在第一时间从东门冲入内城,那么现在,绝不会是这个下场…… 当时夕景华对他说的一番话,原来是他最后的生机。他应该想到,夕景华不会那么放心地把凤玉吟的性命交到自己的手上,他从来都不曾相信过自己, 他这么安排,难道是一早就想到,自己不会冒险去救凤玉吟? 想明白了这最后一层的玄机,云日慕顿时有种想失声大笑的冲动。任自己算来算去,最后仍是参不透他的玲珑心思。走到今日这个局面,究竟是谁中了谁的局? 自己千般小心,万般部署,却独独轻忽了夕景华的厉害。自己明明就应该想到,云家一夜倾覆,两位兄长举兵叛乱,如此危亡之际凤玉吟授他以帅印,不仅是想借自己除去云清珏,更是要借云清珏除去自己。 云家虽灭,可是在朝廷上树大根深,凤玉吟之所以一直没有对自己动手,是要先稳住朝廷上那些从前云家的追随者。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在云家这件事上操之过急必然引起朝政不稳。所以他一开始没有明刀明枪地对自己下手,而是要借战乱,让自己无声无息地死在战场上…… 背靠城门的云日慕知道现在不管自己如何敲打城门也不会有人为自己打开一条生路。而那些没有意识的尸人正在自己的面前一刀一刀地砍杀着那些曾经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无路可逃了, 背后冰冷的城门里,凌乱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他看到城头火光突起,森森然地一排弓箭直直对着城下混战的人, 其实那些对于云日慕来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比起这些残忍无情的尸人,从前那个靠在自己怀中谈笑低语的男人,才是真正令人害怕的人吧, 一直没有出鞘的剑无声无息地被云日慕拔出,随着尸人的逼近,他已经感觉到那种寂灭一般的死亡正在靠近自己, 其实,是自己亲手扼断了生路,可是活下去的人,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云日慕低低一笑,王爷们,就快要到了吧…… 城头上燃火的箭矢已经对准了城下疯了一样四处砍杀的尸人。云日慕感觉到自己被绝望紧紧勒住了呼吸。他心有不甘,他还没有看到夕景华与凤玉吟凄惨的模样……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11节 “云将军!!” 欲举剑自尽的云日慕在合上眼睛的同时听见城头上一声大喝。已经被浓烟迷住了双眼的云日慕茫然地看着城头上跳下纵身跳下的人,还没来得及应他的话就感觉整个人被带着凌空而起, 天底下精绝至此的轻功,也就只有出生白氏一族的白风羽才可能拥有。犹如噩梦未醒的云日慕木讷地望着这个将自己带离火海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将军,你怎么还留在城外,殿下不是说早安排你入城了么?” 安排?是啊, 云日慕才一落地,脚步还有些踉跄。生生死死就在眼前颠了个个儿。他差点就跟下面的人一样,葬身火海了…… “云将军,你觉得怎样,是受伤了么?” 毫不知情的白风羽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突然插入打破了夕景华的计划。他甚至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自己正在东门指挥弓箭手,那么今日云日慕就必死无疑了。 “侍郎大人呢,他在哪里?” 阴冷的声音像是从地府深渊传出一样,白风羽疑惑地看着云日慕面上的惊惧之色褪尽后慢慢浮出的笑容。而云日慕只是轻轻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近城墙向下张望了一眼, 夕景华要的不仅是他的命,而是要把整个云家都葬送在这场战争里啊, 他想到这个,嘴边的笑登时染上了一抹凄厉之色。 “侍郎大人已经入城去见陛下了,这会儿应该还留在军营里,云将军你……” 果然与他预料无二。夕景华嘴上说是信任他,把凤玉吟的性命全权交付,其实心里则是半分也不信他! 夕景华啊,饶是你料事如神,也还是得承认世事如棋。今日我不死,他日就是你与凤玉吟还债之日! 云日慕冷笑一声,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从城墙上缓缓走下。身后,整个北关的外城被火光照得通透。人心,到底能经得出几次灼烧和折磨呢? 这场游戏,我输得太惨了,不能再输了…… ☆、逼宫 凤玉吟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十多天后。北关外包围而来的叛军终究没有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在数日的攻防战中,这些尸人的气力渐渐耗尽,攻势减弱之后北关中蛰伏多日的大军破门而出,将这些已经没有战斗力的尸人绞杀殆尽,然而直到最后都没有寻到云清珏与百里胤两人, 而这些事,凤玉吟都不曾亲身经历,只能从白风羽的口中得知。 他醒来时,身上的内伤已经算是大好,可是那双腿,却依旧没有什么知觉。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白风羽把几日来的战况一一说给他听,但这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心里最想问的那个人,不敢问,宁愿在心里相信他是无事的。最怕那层真相被戳破,连个盼头也没有…… 那一日与夕景华分开的情景一直在他的梦里反反复复纠缠不去。梦的尽头处,夕景华站在他碰不到的地方,一步一步带着笑走远。他拼命地叫着,想要追过去,可是脚步沉重,总也追不上他。凤玉吟看见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在自己面前划落,那个男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如烟而散,一点痕迹都找不回来…… 于是在昏迷中一再地徘徊在噩梦中,往往一身冷汗却寻不到噩梦的出口。 心里的恐惧感太真实了。就像那一天他们突然被分开时,心被勒痛的感觉。 明明说好了不要放手的…… “陛下,陛下?” 床上的人又一次陷入梦魇的时候,白风羽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停下要说的话,小心地坐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和你如此亲近。虽然你心里容不下他以外的人一丝一毫…… 想起在另一间营房里足足半月都未踏出房门的夕景华,白风羽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他之前已经无数次地想去探望夕景华,可是都被毫不客气地赶在门外。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夕景华,可是从那一日他的脉象看来,夕景华的身体已经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这次又因为云清珏的事拼尽了内力,结果可想而知。当时他虽然不在场,可是单单从闻将军那里听说来的片段就足以令他震动, 望着床上沉沉睡去的人,白风羽无声地摇了摇头,握住的手舍不得放开,可是他也知道,能把他从噩梦里唤醒的人,永远不会是自己。 营房里昏沉的烛火在风中忽明忽暗,死一样的静默让人难捱。白风羽放下凤玉吟的手,站直了身体打算离开这屋子到外面去透一口气。连日来他一直陪在凤玉吟的身边,分明听见他在梦里一直叫着夕景华,可是醒来却不见他询问一句。白风羽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然而他无从劝起,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夕景华的近况。现在的凤玉吟已经经不起任何谎言的瞒骗,他不愿给他一个虚伪的假象再让他承受更深的打击, “王爷,王爷,你们不能进去……” 白风羽正要出门,突然就听到军营外侍从的叫嚷声。他一个愣神,推门而出,赫然看到院落中几位老王爷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面前那个痴傻的‘凤玉锦’正瑟瑟发抖地蜷在地上。白风羽刚要上前问明缘由,只见二王爷一步上前对他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让人都撤了吧。” 白风羽听这语气,心里的疑问又深了几分。几位王爷怎么突然从京城赶来,而且还是几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最古怪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带来‘凤玉锦’?看这个势头,像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几位王爷恕罪,皇上他此刻还在病中,实在不宜打扰,请几位王爷……” 他话还没说完,二王爷便不耐烦地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将白风羽围住,“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本王自然有分寸,无需你多言。” 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虽然鬓发已斑,可是风采犹在。在面对白风羽时,凤家皇族的威严表现得淋漓尽致,白风羽知道这次数位王爷同时出现绝对没无好事,自己现在退开,危险的就是凤玉吟,所以现在他绝对不能退,不能退! “白风羽,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二王爷冷冷抛去了一记不屑的眼神,侍卫们得他授意,纷纷抽出佩剑向白风羽逼近。其实以白风羽的武功,要撂倒这些普通侍卫易如反掌,可是现在他尚不知几位王爷的来意,擅自动手恐怕会对凤玉吟更加不利。 “风羽,让他们进来吧,” 双方僵持之时,营房里忽而传出凤玉吟的声音。一如他从前那样冷冽而不带感情。白风羽讶然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房里的人似是知道他的用意一样,又道,“他们千里迢迢赶来见朕,必然事出有因,请几位皇叔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时,凤玉吟已经起身,侍从们扶他在桌边做好。他病的久了,脸色还不太好,可是穿上平日里那身玄色的长袍之后,整个人也精神了一些,全不像方才在床上那般虚弱。 几位王爷在路上也听说了凤玉吟重兵受伤的事,以为他必然下场凄惨,可是现在一看,除了脸上有些倦色以外,凤玉吟和平日里坐在朝堂上根本毫无区别。 见到凤玉吟,几位王爷也不行礼,而是极无礼地将吓得面无人色的‘凤玉锦’推到凤玉吟的面前。那个虽然无知却也晓得害怕的人重重地摔落在凤玉吟的脚下,如果不是他此时行动不便,他定然会去扶起这个相伴他十年之久的‘哥哥’,尽管他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是在他眼中,这个人,也算得上半个哥哥吧……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凤玉锦’时,凤玉吟已经隐隐感觉到下面即将发生的事。几位老王爷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里,身边又带着凤玉锦,一副要逼宫的架势,看样子是得了什么风吹草动,又要拿长子继位一事来找他麻烦。 “什么意思,凤玉吟,本王倒想问问你什么意思。” 二王爷双眉一扬,将袖中的一纸信笺丢在凤玉吟的面前,“这是十年前贵妃娘娘的亲笔书函,信上说了什么要本王一一念给你听么?” 信笺落在地上,凤玉吟不为所动地坐着,看也不看一眼,“那就有劳二皇叔给朕念来听听了,朕倒想知道你又在哪里听了闲言闲语就敢跑到朕的面前放肆!” 那纸信笺坐实了凤玉吟的猜想。夕景华的真实身份被他们发现了…… “凤玉吟,你何必故作镇定,信上写的什么你会不知道?” 二王爷边说,边拉着地上的凤玉锦,他一手抓着凤玉锦散乱的长发,一手握着匕首抵在他的颈边,锋利的匕首划开一道浅浅的伤口,鲜红的血从中渗出,看得人触目惊心。白风羽见状就要上前阻止却被凤玉吟以眼神制止, “二皇叔,朕最后问你一句,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凤玉吟的手紧紧按在木椅上,强行按下心头的怒火,“朕希望你想清楚下面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硬撑么,凤玉吟。这个贱民身体里根本没有凤家的血脉,早在十年前你为了夺位,谋害大皇子凤玉锦,令他不得已逃亡宫外,你为避人耳目,找来这个替身让他装疯卖傻十年之久。你用意何在,难道要要我明说么?你根本是蓄意夺位,罪同乱臣贼子,若是云家叛乱当死,那么你也一样要死!” 趾高气昂的二王爷把凤玉锦重新推回到凤玉吟的身边,这次他牢牢抱住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怜人,像从前一样把他揽在怀里小心安慰。十年里,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习惯把这个人当作真正的哥哥来爱,来保护。他十年前不曾勇敢地站在凤玉锦面前为他挡去那些无妄之灾,可是现在,他会用尽全力来守护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望见凤玉吟如此小心地把‘凤玉锦’护在自己怀里,二王爷不禁嗤笑一声,“凤玉吟,你可真会做戏。你不承认也行,我们大可以滴血认亲,让所有都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凤玉锦。来人,去把侍郎大人请过来……” “你敢!” 听到他说夕景华,凤玉吟猛一拍桌子,几乎就要站起来。白风羽心惊地看到他重伤的双腿狠狠一颤,剧痛走遍全身。凤玉吟脸色稍一变,随即又立刻恢复过来, 他的拳头藏在袖中捏得死紧,只怕下一刻就会痛得晕过去。 “你敢去打扰他,休怪朕不留情面!” “凤玉吟,这么说你是心虚了?” 步步紧逼的二王爷毫不畏惧地走到凤玉吟的面前,他此刻正是居高临下正视凤玉吟,头一次在这个侄儿面前有种大权在握的优越感, 然而这种优越感并不能持续太久的时间,因为凤玉吟接下来的话就足以让他们不言以对。 “当年朕的太子之位乃是父皇所封,众位王爷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今你们质疑朕的王位来路不正,莫非是对父皇的决定有所不满么?你们说这个凤玉锦是假,朕为何不能说你们这所谓的亲笔书函是假?天下之大,什么奇人都有,朕为何不能怀疑你们这是在伪造证据,蓄意挑起事端?况且朕与皇兄乃是天皇贵胄,万金之体,你们说要滴血认亲就是冒犯圣体。朕记得本朝律例中对你们今日的行为所定的罪行,足以处以车裂之刑!” 斩钉截铁的一番话让二王爷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愣了愣,还想找出什么反驳之词,凤玉吟却抢先一步,又道,“不过朕知道皇叔此举,定然是受人挑唆,不是真心为之。朕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告诉朕,这些荒谬之词到底出自谁人之口,朕可以保证,今日你们冲撞一事暂可不予计较。” 被凤玉吟的一番话唬住的二王爷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后面不敢说话的各位王爷,大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不过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轻易罢手。他向后又退了两步,重新挺直了身体,大声道,“皇室血脉轻忽不得,既然有谣言传出,你身为一国之君,理当出面澄清。如此闪烁其词,避而不谈,岂非心中有鬼?凤玉吟,你身为国君我们冒犯不得,可是你忘了,先皇驾崩之时曾赐予我们几位王爷特权,若是国君有失德之处,我们可废君重立。你扪心自问,可有失德之处?云家叛乱,你集全国之兵力北上平乱,结果一战之后,死伤大半,国库亏空,而且战后这数万兵丁的孤儿寡妇如何安置?倘不是你针对云家,绝不至于惹来如此之大的祸事,现在大鹓国上下又因皇室血统一事传得流言遍地,动荡不安。这种种作为,岂非失德?” 二王爷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似是全然不将君臣礼节放在眼里。凤玉吟已经隐忍多时,现在看到二王爷得寸进尺,越发放肆,就算是他再大的度量也不由恼火起来。二王爷终于看到凤玉吟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心里好不得意了一阵。毕竟要把深谙帝王之道的凤玉吟逼到当场变色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那么二皇叔你告诉朕,这个龙椅换你来坐,你当如何?你说朕平乱是失德,那么放任云家在朝廷中做大势力而不闻不问?” 二王爷自以为身处上风,所以应起凤玉吟的话来也是毫不含糊,丝毫没有察觉到凤玉吟这话里另含杀机。“若本王说,历朝历代的党派之争都是无可避免的,强行镇压势必影响朝纲,拿这次云家叛乱的事情来说,如果不是你急于求成,云家兄弟绝不会这么快举兵起义。你本可以怀柔手段安抚云家,完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说到底,是你对局势把握不准才会引来战祸。再说你亲政时日不长就急着削藩揽权,专断独行,朝中不服者甚多,如此治国,怎能不乱?” 凤玉吟耐心听二王爷把话说完后,原本已经泛出些怒色的面孔上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他端起桌边的茶,浅浅呷了一口, “皇叔这般深思熟虑倒是让朕汗颜了,不如,朕这个皇帝让二皇叔来做如何?” 他这一句话说得颇为悠然,仿佛寻常人家的说笑一样,可是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王爷都是笑不出来了。他这一句话看似戏言,可是谁敢应承?就是来势汹汹的二王爷也不敢接这个话头, 凤玉吟言毕,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捻起一块糕点送到‘凤玉锦’的嘴边。那痴儿显然是受了惊吓,呆呆地望着凤玉吟手中的糕点,又转头畏惧地望了一下面目板滞的二王爷,整个人颤栗地抖了一下,接到手里的糕点顷刻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别怕,有朕在,没事的。” 他安慰地握了握凤玉锦的手,在转脸看向诸位王爷的同时,脸上温和的笑容霎时间消失无踪,“怎么,二皇叔为何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还言辞凿凿地说朕失德么,既然父皇予你们特权,准你们废帝立新,那你们还犹豫什么?把朕的罪名一条一条列出来然后昭告天下便是,何必千里迢迢跑来北关逼朕认罪?二皇叔,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朕不知道?朕登基之时你几次三番刁难,继而削藩之时又欲抗旨不尊,现在更荒谬到怀疑朕的皇兄不是皇族中人,朕从前念及你们是族中长辈,能忍则忍,然而如今既然你是觊觎朕的皇位,那此事必定不能善了!你嘴上说是为皇兄的事而来,大鹓国中谁都知道朕的皇兄因病成疯十年之久,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战乱之际跑到朕的面前旧事重提,如果说你不是乘人之危想落井下石,朕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来解释。说到底,血统一事根本是个幌子,是你想借此机会犯上作乱,篡夺皇位!” 凤玉吟的一席话不知不觉中就把这个想用血统一事欲盖弥彰的二王爷拉进了漩涡的中心。 “你……你……本王何曾觊觎过你的王位,你,你这是欲加之罪,本王绝不会承认的!” 二王爷一时间被问得语塞,他此次前来北关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之前云日慕书信给他时就告诉他真正的凤玉锦就是一直待在凤玉吟身边的西梁降臣,这个文弱的书生二王爷也曾有耳闻,知道他一向体弱多病,一身的文人气,比起向来雷厉风行一言九鼎的凤玉吟,自然这个从小就柔弱的哥哥要容易控制得多。况且,凤玉吟这次离京将生杀大权都交给了凤怀璧,显然是不愿他们这些长辈插手朝政。如果他们在京中有什么异动必然会硬起凤怀璧的注意,到时候不但不能废帝,恐怕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难保。之所以不远千里赶到北关成城,就是要趁凤玉吟大伤元气之时杀他个猝不及防。而且倘若就像云日慕心中所言,这次能把凤玉吟从皇位上拉下来,然后扶植凤玉锦登上皇位,不但能抑制凤怀璧的权力,还能夺回他们当初因削藩而丧失的地位。 “你不承认?”凤玉吟干笑了一声,让二王爷不禁毛骨悚然,“不是怀有谋逆之心,你何故携同诸位王爷前来逼宫?不是另有所图,你何故对朕皇兄身世的谣言如此热心?朕所言是欲加之罪还是证据确凿,皇叔你心里会不清楚么?” 末了,凤玉吟一把抓住二王爷手中的匕首,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刀刃几乎陷入肉中,二王爷震惊之余,听到凤玉吟幽幽道,“你想滴血认亲,朕大可随你的愿,不过,待真相大白之后,这后果皇叔承担得起吗?还是说,诸位皇叔觉得法不责众,所以有恃无恐呢?” 他说完,匕首又深了几分,眼看着就要割破血肉,白风羽在一边看着,只恨不能冲上来将这些咄咄逼人的王爷杀个痛快。 “陛下,老臣知罪,老臣知罪,” 不等凤玉吟手腕的血滴落地上,众位王爷中已经有人颤巍巍地给他跪下,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二王爷本来还想强撑,可是没想到这些终日饱食无忧的老王爷居然这么经不起吓,凤玉吟才一发狠就一个个软了骨头再不敢坚持。 “你们!” 气得直跺脚的二王爷怒瞪着躲在凤玉吟身后的凤玉锦,那傻子被他一瞪,吓得登时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地抓紧了凤玉吟的衣服,把身体往他后面缩,二王爷气急败坏,冲他吼道,“你说,你自己说,十年前你从哪里来,生母何人,谁把你带进宫来的,明明只是个贱民,只要一验血亲就能知晓了,只要……” 他说着,疯了一样扑向凤玉吟,抓住他受伤的手腕就要取血,白风羽见势知道不能再沉默,他飞身上前,一掌直劈二王爷的脉门,二王爷一时不察,只觉得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白风羽再以一指点住他的要穴,令他不能动弹。余人看到这种情景,惊惶之余更是连连叩首不敢抬头。二王爷既已捉住,白风羽丢下人慌忙握住凤玉吟的手,对外大声喊道,“来人,快去把修大夫请来!” 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的凤玉锦吓得马上大哭起来,凤玉吟此时脸色惨白可仍是耐心哄他,白风羽苦笑着望着这‘兄弟’二人,转而回头对各位吓破了胆的王爷道,“既然诸位王爷已然认罪,那么就委屈各位王爷先去大牢里住上几日了。待陛下好生休养之后再做定夺……” “不必了,” 凤玉吟打断白风羽的话,对众人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各位皇叔不过是一时识人不明,受了蒙蔽,都放了吧。至于他,” 他说着,瞥了一眼晕死过去的二王爷,“先行收押,待朕休息过后再慢慢审问。” ☆、谋乱 修冷秋赶到营房的时候,凤玉吟正坐在床边哄着受惊过度的凤玉锦,他手腕上的血已经止住,可是脸上仍有些掩饰不了的虚弱。本来就是重伤未愈,又经历了这么一场惊涛骇浪,人怎么可能还撑得住? 凤玉锦全不知情地紧紧攥住凤玉吟的衣袖,好像很怕他会随时离开,他不太会说话,只能含含糊糊地喊出凤玉吟的名字,可是听到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凤玉吟仍是笑得很开心,宠溺地摸着他的发顶,俨然如亲人一般, 彼此间无知地相偎了十年之久,其间的感情想必是深的吧。 修冷秋站在营房门口轻轻咳了一声,凤玉吟抬起头朝他招手示意进来。此时的修冷秋满怀心事,尤其在看到这副模样的凤玉吟之后,有些话就真的不知如何说起了, “还好,伤口不深,不过你现在身体不比从前,自己还是要小心调理,” 一边开着药方一边嘱咐毕恭毕敬站在身边的白风羽。他们从前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只是匆匆忙忙的一眼,可是印象里这个男人似乎该是那种卓然而立傲骨凌人的人,却未想他原来也有这样俯首低眉的时候, 替凤玉吟小心诊治了伤口之后,修冷秋又仔细看过他膝盖的伤势,白风羽一直很紧张凤玉吟的腿伤,现在看到修冷秋一直愁眉不展,心里更是着急,连声向他询问伤势。修冷秋原本是不愿搭理他的,可是看到他那副心急如焚的样子,难得地软了心,宽慰了他几句。可是白风羽却听得出来,这些话里刻意隐瞒了什么。大夫不肯明说的,难道是凤玉吟的腿伤真的严重到不能医治? 原本白风羽还想从修冷秋口中探出点实情来,可是凤玉吟却不等他开口就命他退下,白风羽无奈之下只能合门离开。坐在房中低首把玩手中金针的修冷秋等门外的脚步声消失后才又开口直接道, “你是不是想问宗主的情况?” 被点中心事的凤玉吟正位睡熟的凤玉锦合上被子,听到修冷秋的话,手上顿了一顿,许久之后才点头承认,“朕不想听假话,你可以据实以告么?” “其实与其关心宗主,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这双腿。我方才劝他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朕听得出来。你不太会说谎,跟你们宗主比起来,差太多了。” 凤玉吟嘴边扯出一点笑意,可是苦涩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维持。他不是那种豁达到一切听天由命的人,不可能对即将失去一双腿这种事实无动于衷。可是,心里有再多苦,他还能对谁说,他甚至不敢这个样子去见夕景华, 如果他知道这双腿因为云清珏的两掌可能就此废掉,他会怎样? 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夕景华,却没想到频出状况的自己却成了夕景华最大的拖累。 不是他,也许夕景华还是那个逍遥世间,无欲无求的江湖人。不必经历那么多凶险,也不用为自己一再忧心伤身, 可是这么想着,又会有许多的不甘心。 “这腿,也不是不能医,只是……” “说说他吧,其他的朕不想多听。” 凤玉吟厌倦地打断了修冷秋的话,他将面孔转向帘帐中睡得平静无声的凤玉锦,第一次有种累到想要逃离的感觉, “宗主直到今日都未完全清醒过来,可是中途有一次他睁开眼,抓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不要让玉吟知道。我认识他有十年了,我熟悉他的一切甚至可以说远超过你,可是他的心我始终看不透。凤玉吟,你看得透么?” 他看得透么? 凤玉吟无意识地伸手按住手臂上那道十年前的疤痕。没有那么痛了,可是一直横在心里。也许心底最深的地方,始终无法完全摆脱那种愧疚吧。因而觉得夕景华的爱是自己承受不起的,可是又贪婪地不想放开, 他想补偿,想要比夕景华付出更多的感情来弥补这道旧伤。然而这些决心往往又是苍白无力的,事情演变到了最后,欠债累累的仍是他自己。 “多余的话我对你说来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只能跟你说,他病得很重,重到连我都无能为力。我日日为他施针吊命,但也只是延缓他的痛苦而已。有时候死是件很容易的事,对吧。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死比活着要容易得多。” 一个死字,说得凤玉吟背上冷汗涔涔。 “他不会死的……他……” “就是为了你这句话,他才拼命撑着最后一口气。你对他来说,是命里逃不开的劫。但是,也许反之亦然。凤玉吟,我有个方法能救他,可是,救完了他,你或许就再也不能见他了。” 始终注视着凤玉吟的修冷秋最后终于露出了一点痛苦之色,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胸中还是闷得难受。因为他从凤玉吟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让他觉得悲哀的执着, 与夕景华太过相似的执着,飞蛾扑火的表情。 “宗主他奇经八脉皆已受损,血气干涸,但如果用嫡亲之人的血,以血换血,兴许能救他一条命。可是这么做,换血之人难逃一死。” 修冷秋飞快地把话说完之后,得到的是凤玉吟一阵的沉默。 “事成之后,你会把他带去哪里?” “离开大鹓,永不回来。” “那他,可会忘了朕?” “宗主如果知道是你拿命来救他,势必痛苦一生。等他醒来,我会帮他消去所有的记忆,关于你的,大鹓的,他都不会记得。” 冷漠的声音维持到了最后也慢慢开始颤抖,可是此时的凤玉吟却满意地笑了出来, “好,朕信你。” 不能相见,不如相忘。只当这世上,从未有过凤玉吟…… 北关城,地牢。 因为终年隔绝阳光而幽暗潮湿的牢房里呛人的霉味四处弥漫。由于之前的叛乱,地牢里的犯人不是趁乱逃走就是被捉去充作兵丁,所以此时的地牢中除了不久前送来的二王爷凤岳弘之外再无其他人。 牢中因为湿气太重,所以连火照出的光都显得死气沉沉。端坐在牢房里闭目养神的凤岳弘在听到牢房外传来的开锁声时,不慌不忙地睁开眼睛。牢房外脚步声渐近,他从草铺上站起身来,弹去衣上的灰尘,缓步踱向阴森森的走廊,在木栏边停下脚步, “微臣方才听闻二王爷在皇上面前做了场好戏啊,” 已经退去战甲的云日慕举着火把笑意满面地走到凤岳弘的面前。他一身素净简单的长袍,没有了战场上的戾气,笑起来还带着点少年轻狂的恣肆之态。但无论他的笑容看上去如何的不谙世事,凤岳弘也绝对不会轻看他。 从云日慕给他送来的第一封信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在云家覆灭后看似孤立无援的年轻将军日后若不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那必然是自己要小心提防的敌人。 “怎么,云将军这是赶来看戏么?” 立在黑暗中的凤岳弘扬眉一笑,与不久前在凤玉吟面前失态疯癫的凤岳弘判若两人。云日慕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脸玩味的表情,一路上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二王爷这一招叫什么?投石问路?” 凤岳弘哈哈笑道,“看来本王与云将军的默契不减啊。本王这块石头投下去之后,你猜结果如何?” “王爷身在牢中却仍是春风满面,微臣想王爷必然是问到了想要的答案了吧。” 云日慕面上一派于己无关的神色,心里却早已是窃喜不已。他早该知道这些在后宫斗争中浸淫了多年的老狐狸们怎么可能被凤玉吟一唬就吓破了胆。况且事关帝位,这些汲汲于权力地位的皇族中人更是不可能临阵退缩, “凤玉吟还是缺了那么点定力啊。有些事越想掩饰就暴露得越彻底,他想以退为进,逼诸位王爷放弃滴血验亲,我们就顺他的意思,让他先得意几天。云将军,这北关城里的大军你还是要抓紧时间撤走,本王可是在牢里等着你的好消息啊。” 凤岳弘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神色与之前他在凤玉吟面前露出的那种得意大有不同。他阴鸷的眼神深处暗藏一线杀机,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云日慕小心偷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感, “对了,凤玉锦那里怎么样,他的病有起色了吗?本王从京城带来的药都给他送去了?” “送是送了,只是……” 云日慕顿了顿,故意叹了口气,“王爷应该知道吧,他们兄弟两个人,确实有些……” “本王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情爱之事譬如朝露,比起万人之上的权力地位实在不足一提。凤家出生的人,有几个能真正摆脱那张龙椅的桎梏?凤玉锦也一样,当真是清心无欲别无所求,当初他又为何回到大鹓来?” 云日慕听着这番话,心里暗暗苦笑,夕景华对凤玉吟的用情之深,恐怕真要他拿整个天下来换一个凤玉吟,他都不会犹豫,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云日慕没有把心里的忧虑直接说出来,而是对凤岳弘婉转道,“大殿下愿不愿坐这个龙椅微臣是不清楚,不过,有件事微臣说出来,王爷必定会有兴趣的。” “哦?” 凤岳弘修长的双眉微微一挑,显然是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不妨说来听听。” “微臣知道想要凤玉吟乖乖滴血验亲绝非易事,可是,微臣听闻大殿下他现在病势沉重,须嫡亲之人的血做药引方能医治。纵观这北关城中,除了凤玉吟,谁还有这个本事去救大殿下?王爷难道不觉得这是天赐的机会么?” “此话当真?” 云日慕的话引得凤岳弘眼中精光一闪,但他生性多疑,又不免多问一句,“你从何处得知,这消息确切么?” 想起下午时在营房外遇到的那个傻丫头,云日慕不禁得意一笑,“将这消息告知微臣的,正是当初那个为我们拿到王妃亲笔书函之人。她与大殿下颇有渊源,所以微臣认为,她的话大可不必怀疑。” “果真如此的话,那本王便可省去不少心思。现在只需静候等凤玉锦醒来,到时候,真假皇子的案子定然会震动朝野的。本王倒想看看那时凤怀璧还怎么保得住凤玉吟这个皇帝!” 殊途同归的两个人就在这幽暗的牢房无声地相视一笑…… ☆、换命 千里江山黯淡中,总是悲秋意 一场大战之后的北关更显萧瑟,城外焚烧尸骸的浓烟遮蔽了整个北关城三天三夜才散,此间一直遵循修冷秋医嘱以药浴调理身体的凤玉吟整日里除了待在夕景华的房中便再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先前一直避而不见是怕夕景华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又会动怒伤身,可是现在这点担忧也成了多余。因为这个一直躺在床上全无声息的人始终没有睁开眼。 其实不只是他,要强的夕景华也不愿凤玉吟看到自己气息奄奄的惨样吧。想起与他在三青山上第一次遇见,这个看似容易驯服的文人在战败之后直直地撞向自己手中的利剑,那是他头一遭如此鲜明地感觉到心惊肉跳的震撼。然后是将他强行带回宫中,逼着病中的他在自己面前吃下整整一桌的饭菜,看见他趴在桌上痛得直不起腰的样子,自己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施虐的快感,反而是破天荒地抱起了他,在他昏睡的时候偷偷盯着他看了许久。那时尚不知真相的自己也曾疑惑为何会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与当年的凤玉锦相似的影子,自己一边推拒这种感觉,一边却不可自拔地陷入他精心设计好的温柔中去。 直到有一日他得知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了这个在自己总是恭顺但又偶尔会不知进退出手冒犯的男人正是自己当年背叛之人,惶惑之间,他把爱错当成了恨,想逼着自己对他狠心,却到底拗不过他一声声迫人的追问,挡不住他全心相付的一片深情。 他说很喜欢听自己叫他哥哥,可是这个称谓自己却不能堂堂正正地给他。 连个身份都无法交还给他的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他如此迷恋? “玉吟……” 床上的人□□一般的声音让出神的凤玉吟立时来了精神,他紧张地抓住夕景华的手,等着他下一刻睁开眼睛的动作。可是几日下来已经习惯了在失望与希望间徘徊跌宕的他在又一次看到夕景华昏沉睡去之后仍是有种心被揪痛的感觉, 修冷秋已经很清楚地告诉过他,眼下的夕景华是不可能恢复神智的,无论是他的体力还是意识都已经脆弱到了极点。换言之,倘若哪一日凤玉吟真的看到清清楚楚醒来的夕景华,那么也就是说他的身体是确实到了药石枉然的地步, 回光返照那个词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凤玉吟的心上。他每日盼着夕景华醒来,可是又怕见到他醒来。他怕夕景华撑不到自己内伤痊愈的那一日,那时就算自己费尽心血也换不回他的一条命, “就容我自私一次可好?这次,换我来救你,” 已经无法传入夕景华耳中的话在他耳边轻轻响起。凤玉吟慢慢抚过夕景华瘦削苍白的脸,触到他时,这个身体冰冷得让人吃惊。凤玉吟靠在他的枕边,感觉到那微薄到随时可能断绝的呼吸萦绕在自己的鼻息间,靠得这么近,却还是觉得遥远, 他的吻在夕景华的额头,眼角,鼻梁上蜻蜓点水一样扫过,最后落在没有血色的唇上。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他吻住时,两个人之间火热得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度。怎么一转眼,他连回应自己都不能了? 眼前靠得极近的人安静得没有任何动作,抱在怀里时才能感觉到身体轻微的起伏。凤玉吟用力抱紧了他,不想错过他身体的任何一丝反应, 将尽的生命里仅存的这点时间,他想把自己能给出的,全都给他…… “陛下这个样子,我不放心离开。修大夫,大殿下他当真有的医?” 无声无息站在门外的白风羽满是担忧地看了看与他并肩而立的修冷秋。之前凤玉吟屏退了所有人交给他一封信,说是要他亲自带回京城交给凤怀璧。至于信里的内容,凤玉吟没有多说,白风羽也不能多问。可是他心里总有种不好的感觉。觉得自己这么一走,有些事就会悄然发生, 修冷秋这几日因为替凤玉吟看诊的缘故,与白风羽经常碰面。修冷秋知道白风羽的整颗心都扑在凤玉吟的身上,所以硬是把自己折腾得日日神思恍惚,憔悴不已。修冷秋一个人照顾两个病人已经是疲于应付,风月轩那丫头在凤玉吟搬来夕景华房间后就天天避而不见,这时候要是白风羽再病倒,只怕修冷秋这号称鬼门第一的神医也是要欲哭无泪了。 好在这个白风羽很快就要赶回京城去。要是再让他整日整日跟在自己后面手忙脚乱帮倒忙,修冷秋自己都会疯的。 不过,难得官场上走下来的人生得这般正直的心肠。虽是笨了一些,听话不得要领,深情错付又不肯回头。 修冷秋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哼了一声,“若是信不过我,还请我来做什么?不放心就把你家主子领回去,我们各管各的,谁也别怨谁。” 几日下来在修冷秋面前尽遭责骂的白风羽早已经是没了脾气。他武功虽然高出修冷秋不知多少,可是嘴上的功夫,那委实只有受气的份。好在他能忍能捱,忘得也快, “修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再有变数,陛下他现在这样,已经承受不起了。” 一时不慎又戳中修冷秋痛处的白风羽看见他脸色一变,知道不好,沉下心等着受他数落。奇怪的是这次修冷秋居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房里的人愣了许久, “你放心走吧,这里有我看着,总不会再出事的。” 他说得一阵心虚,不敢正眼去看白风羽。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怕被他看久了自己早已决定的事又要动摇, 若是他回来却再也看不到凤玉吟了,一定会恨死他这个‘庸医’吧。在他心里,到底是凤玉吟重要过夕景华的。 人人都有私心。他自己也有。 白风羽离开北关之后,凤玉吟因为夕景华的病也无心情去盘查凤岳弘,城里的大小事宜全权交予云日慕来处理。而这期间‘凤玉锦’也被云日慕严密监视起来。毕竟这是能够指认凤玉吟的最有力证人, 在修冷秋的照料之下,凤玉吟的内伤基本上已痊愈,这段时间里夕景华的病情也并未加重,几位老王爷知趣地没有再兴风作浪。那一日他虽然发狠将凤岳弘拿下,可是凤玉吟心里很清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自己跟几个王爷硬碰硬卯上,那么在朝廷上必然会引起不小的关注。到时候他再想保住夕景华不卷入朝廷中的明争暗斗中已是不可能。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 近日来,越临近换血之日,脑中便越发清明起来。很多原先想不明白看不透彻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顿悟了。二王爷这纸印有王妃私章的书函从何而来?照理说这信关系到夕景华的身世,应该是被鬼门严密保护起来才对,怎会落入凤岳弘手中? 还有,几位王爷同时离京,凤怀璧不肯能毫无所觉。可是事先自己却没有接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消息。这绝不像是凤怀璧这种人会犯的错误, 从前理不清的线索,现在静下心来细细回想,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的。只是那时,自己是无心去想,而有人却是刻意经营。 不过,现在想明白了又能怎样。世事多变,虽说最不易把握的是人心,但也不可否认有时人心也是最不易变的, 十年等候,现在是该我还你的时候了,哥。 凤玉吟淡淡一笑,小心执住夕景华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着。 “哗————!” 隔壁营房里突然间传来的一阵打砸声让凤玉吟陡然一惊,那是凤玉锦的房间! “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营房外跑来跑去的侍卫,凤玉吟略微一皱眉头,将夕景华的手放下掖好被子后,撑着双拐就要起身,房外伺候的下人见此情景就要进来扶他,谁知被他狠狠一瞪吓得全都把手缩了回去。营房外的侍卫一看是皇上慌忙行礼让道。凤玉锦的房中嘟嘟囔囔地走出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一人额上还受了伤,另一人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凤玉吟往房中看了一眼,房中的瓶瓶罐罐打碎了不少,而凤玉锦一望见凤玉锦的脸就笑得有如孩童一样跑过来,抱住他的腰撒娇, “这是怎么回事?” 不悦的眼神从在场每个人脸上扫过之后落在凤玉锦身上的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温柔。他轻轻拍了拍凤玉锦后背安慰了他几句,那从房中‘逃’出来的人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是当着皇上的面前哪里还敢叫苦,只能默默忍着。凤玉吟巡视了周围一圈,这才发现这营房外多出了许多人看守,他心知这是云日慕所为,亦知道他为何如此。原本应该大发雷霆的凤玉吟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的人都撤了,他是朕的皇兄,不是犯人,你们这样看着算什么?” “可是,云将军……” 为首的人还想强辩几句,可是当他看到凤玉吟慢慢把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那些云日慕吩咐过的话哪里还说得出来。正在这当儿,云日慕也正赶到此处,看见凤玉吟也在场时倒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恭敬和敬畏,他直直地走过来,对凤玉吟草草行了礼,“陛下伤势未愈,怎么不留在房中休息?可是下人们照顾得不周?” “你眼中还有朕这个皇帝?” 他强压怒意,冷笑一声,对他下令道,“让你的人离开这里,朕看着心烦。” 云日慕愣了刹那,脸上镇定的笑容依然如故。凤玉吟厌烦地转过脸,只去看凤玉锦一人。这痴儿全不知道自己这一通脾气引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只是自顾自地埋首在凤玉吟的怀中,勾起手指把玩他垂下的鬓发。云日慕面带鄙夷地看向凤玉锦,然后施施然地对身边人道,“都听到陛下的话没有,陛下需要静养,你们都退到院外,没有陛下的允许谁也不许踏进半步。” 虽然一直身在夕景华的房中,可是北关城中的人事的调动凤玉吟还是感觉得到的,当初那些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卫如今都已被云日慕调走,连闻将军也不见踪影。现在这些守在营房外的侍卫,是几位王爷府中的亲卫。 得了云日慕命令的侍卫从营房外陆陆续续退出,营房外顿时间只剩下他们三人。凤玉吟扶着凤玉锦的肩膀,尽量不让身体的重量压在两条受伤的腿上。虽然这段时日的疗养对他腿伤的恢复也大有好处,可是站得久了仍是剧痛难当。此时云日慕与他靠得很近,所以看得见他额上的虚汗。没想到从前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今日, 想到这个,他心中大感爽快。只要再等几日,等到凤玉吟为夕景华换血之时…… 自以为掩饰得极好的男人并未发现凤玉吟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凤玉吟已扶住凤玉锦转身离开。云日慕望着他的背影,隐约想起他从前拉着自己说起两人少年时策马上山彻夜不归的旧时,他说得很动情,像被往事淹没了一样。那一刹那自己也信以为真了, 其实那些旧得不能追回的少年情怀,如今再来追忆又有何用。是你抢走了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恨与爱都麻木了,一时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小慕,” 站在门外思绪纷乱的云日慕忽然间听到这个陌生得已经被遗忘的称呼,心间一颤,不知如何应他。凤玉吟则是面色泰然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道了一声,“小心一点。” 小心? 小心什么? 云日慕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但凤玉吟脸上的笑容如风掠过,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留下的他苦思了良久依旧一无所获。 ☆、反击 天和四年,八月十九,白露。 缠绵了半月的秋雨终于洗尽了这座血城中弥漫不去的血腥味,碧空如洗,鸿雁南去,沉寂许久的北关城里,因着这场雨而半月未出的人就有如蛰伏的冬虫,倾巢而出。 没有了战争的阴霾,谁的日子都要回复如常。没有什么痛苦是不能忘记的,只有秉持着这个念头,日子才能熬下去。 院中,石子路被雨水洗得光亮如新,斑驳的阳光虽寒却照得人心头一暖。凤玉吟举手望去,阳光似乎透过掌心,刺入眼中。他的视线一阵发白,有些抵挡不住的晕眩, “哥,今日天气很好,是个好日子。” 院中安眠在竹椅上的夕景华病得泛白的脸因着这一道日光竟显出了些血色,凤玉吟为他把退至腰际的软被盖好,轻叹一声, “还好你撑到了今日,还好……” 他身后,脚步轻响。这是修冷秋一贯的步调。又缓又轻,总是不慌不忙的,和他骂起人来时的狠劲毫不相似, “可准备好了?” 他从背后走来,握住凤玉吟的手腕,捻起手指为他最后探了一次脉。他脉象平稳,修冷秋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的身体里滚热的鲜血如何流动,然而这一切,很快就要在他的手中断绝, 换血救人,这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方法。杀一人去救一人,与其如此,不如不救。正是因为如此,他从来不去翻阅那本鬼门世代相传的医典,只是因为那本书中记载着各种取命救人的方法。可是事到临头,他终是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看着夕景华在眼前断气的理由, “你可恨过我?” 他幽然地望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你毕竟是一国之君……” “还记得我让白风羽带走的那封信么,信里是我身为大鹓帝王下达的最后一道圣旨。我已将王位传给了四皇叔。身为一国之君确实有很多事情不能任性而为,可是身为凤玉吟,我可以为自己做选择。” 凤玉吟满足地摩挲着端在怀里的那双没有温度的手,对修冷秋缓缓道,“你答应过,事后绝不让他想起我,绝不让他痛苦。” “是。” 修冷秋肃然地点点头。凤玉吟端详了他许久,终于放下心来。 房中竹帘已下,这一日的好天气尽数被隔在了房外,床榻上凤玉吟与夕景华盘腿而坐,修冷秋从药包里取出银色竹柄的小刀,在烛火上烤热之后,缓步走到床边。 刀刃上的温度透过手心传入心底,被划破的地方,鲜红的血顺着手掌滴落。凤玉吟最后看了一眼夕景华,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手心上, 照着修冷秋所教的方法,将自己的血气渡入夕景华的体内…… 桌案上的烛火猛地一摇,修冷秋身形一晃,险些跌坐下去。 宗主…… 那个安然合眼的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所有关于凤玉吟的记忆都会被抹去, 他一生的挚爱,就会在今日先他一步而去。再多的誓言最终页不过是记忆空白处一点点的疼痛…… 时间冗长得到不了尽头,天地间寂灭得只剩下烛火跳动时蜡油滴落的声音。 “砰——!” 清晰的一声巨响,修冷秋从座上猛然起身。同一时刻,他看到凤玉吟也因这一声撞门的巨响稍稍一分神, “快,快运气!” 他惊骇之余全然顾不上外面闯进的大队人马。这种时候最忌打扰,他明明吩咐了院外的人守好院子,怎么还会放人进来?! “凤玉吟,事到如今你还还敢不承认这人是大殿下凤玉锦么?” 领着诸位王爷重新出现在凤玉吟面前的凤岳弘一进屋就看到床榻上正在换血的两人,他心头大喜,朝着凤玉吟直冲过去。修冷秋未免他伤害两人,匆忙撤开抵在凤玉吟背上的手掌,一步拦在凤岳弘的面前, “出去!” 他面色如铁,袖中带毒的银针已是蓄势待发。可是这时凤玉吟忽而抚着胸口急呕一口血来。他刚一睁开眼,先看的不是这些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而是依旧未醒的夕景华, 手掌上温热的血涌出,他顾不上痛楚,慌乱之间去探夕景华的鼻息。 “哼,本王问你话,你为何不回?” 手指触在夕景华鼻下的一瞬间,凤玉吟脸色骤然冷凝,他的手抬在半空中,一时间颤抖得不可自已。 这下子连云日慕也看出了问题,他推开凤岳弘,人才冲到床榻边就已然呆住。 “哥……” 浑然忘却身边之人的凤玉吟试探地喊了一声。无人应声。 屋子里,呼吸声都一并消失。他感觉到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像要把他生生掐死一样, “哥!!————” 天地间,那一声似是来自无间地狱的叫喊撕裂了众人面上麻木的面具,凤玉吟猛一抬身,想向夕景华再靠近一点,可是他忘了那一双腿早已没了知觉。而凤岳弘更是在他起身的一刹那出手扯住了凤玉吟那只尚在流血的手, 他出手的同时,修冷秋袖间银光一闪,几枚带毒的银针应声飞出直袭凤岳弘的面门。他一手抓着凤玉吟不便闪躲,情急之下竟想用凤玉吟的身体来挡那几枚银针。可是待他看向凤玉吟的时候,他已经是血红着一双眼睛怒视自己, “凤……” 名字还未出口,凤岳弘就感觉到原本尽受自己掌控的凤玉吟一掌拍在床榻上,借力起身朝自己直扑而来。在他眼中,凤岳弘看到自己脸上难掩的恐惧,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全然失控的凤玉吟状若疯狂,将凤岳弘扑倒在地上之后,一手紧紧扼在他的脖子上,另一手如急电直下,凤岳弘惊惶之下大力挣扎,这一拳空打在地上,凤岳弘清楚地听到耳边地面碎裂的声音…… “疯,疯了,快抓住他……” 他话音刚落,修冷秋已一针刺入他颈后的要穴,继而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塞进他的口中。凤玉吟面上凶恶的表情渐渐散去,茫然无物的眸子里渐渐浮出了一丝绝望的悲哀, 凤岳弘好不容易从鬼门关上转回来,才缓了一口气就抓起已经失神的凤玉吟,举起他沾满鲜血的手,对云日慕道,“去把那个‘凤玉锦’带过来,滴血验亲。” 他说完,转身又去抓住夕景华垂在身侧手…… “别碰我。” 清清楚楚的一个声音在每个人耳边炸开,连凤玉吟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都略略有了些反应, 凤岳弘环顾了一下四周,警觉地靠过去。这一次,他听清楚了那个人话,也看清楚了他脸上的表情, 清淡的一丝微笑从他嘴角边慢慢化开,床上闭目多时的人,缓慢地,睁开了眼。 “我说,别碰我。” 言毕,屋外又是一声巨响,一袭水色的人影急掠进来,一掌推出,云日慕拔剑欲挡,然而在那掌力面前,他只能感觉到天昏地暗的一片,不仅是他,凤岳弘的亲卫皆被这一掌震退数步。他站稳之后,胸口一阵剧痛,一口朱红当即涌出。那个人影在夕景华床边落定,伸出一只手拉起夕景华, 犹未回神的凤玉吟木讷地看着床上的他推开挡在床边的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眼中迷迷茫茫的一片水汽,还未看清就被人紧紧抱住, “没事了,别怕,哥哥在这里。” 那声音,远得一点都不真实。可是拥抱却是暖的,手中撕裂的伤口也依旧疼痛。这,不是在梦里。 夕景华的那一声‘哥哥’声音虽小,可是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二王爷凤岳弘。他原本被突然醒来的夕景华惊得一时懵住,又被这水色长衫摇扇浅笑的男子一身高绝的武功震慑,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这下子竟有些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幸好夕景华的这一现身,恰恰好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倒是让凤岳弘有点措手不及, “你果然是当年的大皇子凤玉锦!” 如获至宝的凤岳弘边说着边就向夕景华走去,可是没走两步就被那面上始终带笑的风流公子挡了去,“这位,恩,王爷是吧,我劝你一句,现在靠近夕景华可是很危险的,最好趁着他现在还算镇定,带着你的人从这里离开,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折扇轻摇的男子玩世不恭的表情让凤岳弘很不舒服,他推开那只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语气不善道,“本王这是在处理皇族的家务事,岂容你们这些江湖人插手。” “是么,” 他闻言,悠然转过身让出一条来,“我好意相劝,不领情便罢,” 凤岳弘不屑地从鼻间哼了一声,他刚要靠过身去扶起夕景华就听到地上的人冷冷道,“玉锦与二皇叔十年未见,才一见面就摆这么大的排场,玉锦可消受不起。”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十年夜雨 作者:狐悦 第12节 夕景华的话说得恭敬,可是语气里没有一点善意。凤岳弘自然听得出话中带刺,伸出的手尴尬地在半空中停了一停,末了,只好把手收回袖中,干咳了一声,笑道,“大殿下身份特殊,本王自然是要尽力保护,免得再有人对殿下不利。殿下千金之躯,本王怎敢疏忽。” “千金之躯?” 夕景华转过头,看了凤岳弘一眼,指了指凤玉吟身上的血迹,“二皇叔连皇上的身体都敢冒犯,又怎么会把我这小小一个皇子放在眼中。” 他一面说话,一面当着众人的面将凤玉吟打横抱起,凤玉吟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可因为人还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神思恍惚,挣扎起来也无力。夕景华对怀里的人柔声道,“先让冷秋看看你手上的伤,这里的事交给哥哥处理便好。” “我要听解释,” 凤玉吟脸上的异色慢慢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难掩的怒色。夕景华头疼地摇摇头,心道这次恐怕真不是安抚个一两日就能了事了, “这事我日后慢慢解释给你听,” 夕景华说着便对修冷秋使了个眼色,修冷秋虽然也是被弄得莫名其妙,不过他尚算清醒,马上走过来为凤玉吟止血包扎。夕景华恋恋不舍地松开凤玉吟的手,继而旋身走向凤岳弘,“玉锦敢问一句,二皇叔如此兴师动众赶来北关城,究竟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王位一事!” 凤岳弘的脸上掠过一丝急切之色,他原本是急于表明自己的忠心,可是看到夕景华对凤玉吟深情若此,不禁又有些疑惑起来。难道这万里江山,就真比不上这个曾经害得他飘零江湖的仇人? “二皇叔的话,玉锦不明白。” 夕景华不慌不忙地走到凤岳弘的面前,两人身形相若,但凤岳弘却感觉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他有种不得不去俯首仰望的错觉。他心中不解,这个文弱的书生何时练出这么凌厉的眼神来,只看了一眼就让人有种心虚惶恐之感, 他从前在凤玉吟面前都未曾体味过这等滋味,何故这个刚从病中捡回一条命的凤玉锦身上竟带着与先皇相似的魄力? “大鹓国自□□立国以来便立下规矩,历代王位须由长子继承,当年先皇不知殿下为人所害,将王位误传,现在既然大殿下平安归来,凤玉吟理当归还王位!” 凤岳弘一字一句,说得杀气沉沉。他不怀好意地看向凤玉吟,继续道,“当年若不是他让人假冒大殿下,先皇怎会被那痴儿所惑,认为大殿下无力继承王位。归根究底,是凤玉吟居心叵测,篡夺皇位。况且皇室血统不容错乱,他将一个贱民留在宫中,就是犯了皇族大忌,单此一点就足以定他乱国之罪。” 夕景华听着凤岳弘的话一直没有开口反驳,他只是似笑非笑,好像是听得入了神,凤岳弘见状,心里安稳了一些,连忙把袖中藏着的那封书函递给夕景华,“幸而大殿下的身世,贵妃娘娘已经在信中说得清清楚楚,将来回到京城,只要将这信物呈上,大殿下的身份就可昭告天下,届时新帝登基,本王必定身先士卒为殿下尽忠效力。” 抢在各位王爷之前表明心迹的凤岳弘心里暗自得意,而其他的几位王爷也不甘其后,纷纷开口应和。在一边看戏一般的男子折扇一展,本是想挡住嘴边的笑却没想到实在是难以克制,竟当着众人的面哈哈笑出声来, 凤岳弘正说得声情并茂,突然被这人打断,怒不可遏,立马起身呵斥,“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他怒目圆瞪的样子在男子眼中甚为滑稽,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丝毫起不到什么威慑的作用,只能引得他笑得更为放肆而已, “苏情,笑够了吧,” 夕景华跟着凤岳弘后面也瞪了苏情一眼,不过那眼神里分明不是威胁,而是捉黠味十足的怂恿。 一看夕景华站在自己这边,凤岳弘喜不自禁,大有种胜利在望的自得,然而夕景华的下一个动作就无疑把他打入了谷底。他看到夕景华轻轻接过那封信,然后,一点一点在他面前撕了个粉碎…… “你!” 大惊失色的凤岳弘飞身去夺,夕景华并不躲闪,随手将一手的纸屑抛在他的面前,“过了这么久的东西还能被二皇叔找出来,看来玉锦真是让二皇叔费心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提足从面如死灰的凤岳弘面前走过去,直直走向云日慕,“这些日子你也得意得够了吧,云将军?” 这一声让他陡然间想起那一日凤玉吟突然转过头对他说了一句;小心一点。那句听不出缘由的话原来真的是暗含杀机的…… ☆、同归 “凤玉锦你什么意思?当真要护着他不成?” 在宫中争名逐利了半辈子的凤岳弘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地上的碎屑。他不明白,别人争得血流成河的王位怎么在夕景华的眼中如此不值一提?他不相信,这绝不可能, 他在做戏?不想在凤玉吟面前撕破脸皮? 还是…… “我的意思正如皇叔看到的一般。” 夕景华笑得很是坦然,没有丝毫矫饰的意思。凤岳弘终于明白过来了,凤玉锦是跟他来真的。 他不要天下,只要凤玉吟。 “哈哈,你这么想保住他?凤玉锦你太天真了,就算你毁了这信物又如何,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个冒牌货也还在我手里,整个北关城也已经在云日慕的掌握之中,你们就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本王会将这皇室丑闻公诸天下,本王……” “二皇叔,你又错了。” “本王何错之有?” 盛怒之下的凤岳弘脸色猝变,全然没有了所谓的皇室风范。 “你没有那个机会将真相公诸天下。因为你们中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要死。” 一个死字从夕景华口中陡然间蹦出,云日慕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这时候他的侍卫从门外跑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云日慕还未听完就脸色刷地一片惨白, “怎么可能?!我不是让你们看紧他,怎会让他跑掉?” 此时云日慕就算再定力过人也不免心惊胆颤。一直被关在房中紧密监视的‘凤玉锦’居然会凭空消失? “废物!” 他反手一巴掌将那侍卫打翻在地,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向突然发怒的云日慕,只有夕景华与苏情默契地一笑,苏情这张如玉俊脸本来就桃花运极旺,现在一笑就更是有种美得惊心的感觉。他凑到夕景华身边打趣,“那个小傻瓜可真不容易装,好在我晓得犒劳自己……”他说着,目光便不自主地向凤玉吟身上撇去。夕景华脸色陡然一变,笑得阴森森道,“你哪只手碰了他,我就剁你哪只手。” 听了两人的对话,云日慕这才想起那天自己赶来营房,一向乖顺的凤玉锦竟然破天荒地对两个前来送饭的侍卫发了大脾气,不仅不肯吃饭,还砸伤了其中一人。那时候被砸伤的那人一脸是血,像是已经晕厥,被另一人扶着从自己身边走过,难道是那时…… “在我们鬼门中,苏情宗主的易容术独步天下,无人可比。你们何等有幸能亲眼所见。” 夕景华说得不紧不慢,一派全局在握的模样,“对了,二皇叔不久前派人在城外埋伏白风羽,应该是截下他手里的那封信了吧,” “你又知道?” 凤岳弘手心发寒,隐隐有些虚脱之感, “那信上可是说要四皇叔即刻发兵北上救驾?” 一语中的,凤岳弘茫然点头,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对,我让白风羽送去的信上写的并不是这个。” 一直沉默的凤玉吟沉声打断。夕景华转头对他一笑,示意他安心,“你放心,那封信现在已安然送到京城,我想四皇叔现在应该已经看到了。” 这一说,云日慕恍然大悟,他们又错了!那日在城外截下的根本不是白风羽,而是这个苏情!他那张脸不但易容的与白风羽一模一样,而且连武功招数也半分不差,所以连他都能糊弄过去。 “二皇叔收到那封信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可惜,你肖想了一辈子的王位最后并不落在你我手中。玉吟的那封信里真正写的是将王位禅让于四皇叔,还有就是……” 他故意顿了一顿,引得凤岳弘心慌不已。 “二皇叔,德嘉十五年,先皇病重之时,北方蛮王南下侵扰,先皇命你负责后方粮草运送,结果你延误数月之久,以至北方十州尽落敌手,可有这事?” 听到夕景华旧事重提,凤岳弘不禁瞪大了眼睛,擦着汗否认道,“那年时逢大旱,南方粮草未至京城,本王……” “错,那一次你拖延后方的供给是因为你与蛮王私下交易,以北方十州换他万匹良驹。” 凤玉吟目光灼灼,说得毫不含糊,“那时父皇病重,你以为可以趁机作乱,没想到四皇叔一人领兵北上将南下的蛮族打退。” “而你跟蛮王通信来往的证据就藏在你书房南面墙上那幅山水图后面暗阁的第一层。第二层上是你近年来强占京城外万亩良田的地契,而第三层嘛,” 夕景华缓步走到云日慕跟前,笑道,“是你跟云将军这些日子以来的通信,信上字字句句说出来都是杀头的大罪,二皇叔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么?” 夕景华说到这里,凤岳弘已经瘫软在地上不能动弹。他木然地望着惊骇万状的云日慕,痴痴傻笑。夕景华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凤岳弘,他穿过这不住颤抖的两人,走到后面几位王爷的身前,“三皇叔,天和二年玉吟尚未亲政,你正在南方治理河道,修堤防洪,然而天和二年夏天,南方突发洪水,冲毁城镇良田不计其数,损失之大骇人听闻,敢问,朝廷拨给三皇叔的官银都用在哪里了?” “本,本王……” 过往的罪行被一一数落出的三王爷簌簌直抖,无言以继。夕景华又道,“三皇叔要是有冤,就去跟新帝喊吧。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提醒你,当年与你沆瀣一气勾结成奸的几位朝廷大员已经被送往京城,三皇叔不妨与他们叙一叙旧情啊。” 夕景华说完,站在三王爷后面的七王爷也已经腿上发软,眼前发黑了。这些隐秘之极的旧事被夕景华一一提起,说得好像是他亲身经历一样。凤玉吟在一边小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低估了你们鬼门,这些我都找不出的证据居然全被你捏在手中。” “也不尽然,若不是你的信上写明了四皇叔调查的方向,我也没那么快从鬼门调来历年的卷宗助你。” 知道凤玉吟气自己诸多隐瞒,忍不住就出言讨好,结果对上的还是凤玉吟一张冷得让人发怵的面孔。夕景华苦不堪言,真想立即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找个地方好好解开凤玉吟的心结。 “剩下的,我想我不必再多说各位皇叔心里也很清楚。当初玉吟为保我身世,所以才一直妥协容忍,但是今日,各位皇叔逼我们至此,那也休怪我无情了!” 他一语毕,只见屋中寒光凛冽,各位王爷带来的亲卫已抽刀向前,而门外包围住营房的士兵也欲冲进房来。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云日慕强作镇定,一声令下,众人包围而上。 “苏情!” 早料到他们会拼死一搏的夕景华返身抱起不能行动的凤玉吟,大喝之后,那持扇的风流公子眼中笑意尽失,他寒眸流光,立在众人面前,长衫无风自动,让众人有种不能靠近的压力, “抓住他们!快!” 被逼到绝境的凤岳弘只能赔上最有的赌注,他的吼声引来营房外埋伏的弓箭手,然而,在凤岳弘听到他们放箭的声音之前,他最先听到的是营房外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幸好赶上,不然真是一场恶斗。” 苏情说得兴奋不已,似是并不知道自己陷入敌群中一样。夕景华则是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怀里的人,平时的巧舌如簧到了今日却是用不上了。他到底是把凤玉吟骗惨了,不单是骗得他把大鹓江山拱手让人,还害得他之前日日自责痛苦不已。 这时候房外如鬼影一样杀至的鬼门弟子正是当日孙昊阳与楚归鸿苦求不得的鬼门精英力量。这些人不同于寻常的鬼门弟子,他们专司暗杀,心狠手辣,出手无情,行动全凭三支宗主令。当初的孙昊阳不知缘由,一直以为夺了夕景华的那一支就可成事。 “夕景华!” 被人群远远隔开的云日慕望着欲走的夕景华,竟不要命地直冲上来。他很清楚,那些信件落入凤怀璧的手中他必死无疑。之前他从北关城的激战里捡回一命,以为这一次可以完全击败夕景华,没有想到直到最后,功败垂成,他终究难逃一死, 既然要死,为何不与他拼个同归于尽? 这个他爱入骨髓,却也恨入心骨的男人。 即便此刻,他的眼中也还是只有凤玉吟一人…… 举起的剑还没来得及落下,苏情的掌风已经再度袭来。云日慕心知不敌,却没有躲开。嘴角未干的血与再度涌出的混合在了一起,他跪倒在地,剑,直插入地中, 决意不再回头的夕景华终于停下了脚步,整个人震了震。凤玉吟感觉得到他的异样,也听得见身后渐次传来的呼喊声, 云日慕,这个与他少年相识,一起征战沙场的男人,在最后一刻倒在了他们面前。 “回头看看他吧,” 凤玉吟困倦的声音在夕景华耳边响起。然而他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不必了。今生今世,我只看你一人…… 自与云清珏一战后便沉寂下来的北关城第二次燃起了烽烟,城中埋伏的大军重新冲入战场,只是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并不是云清珏的铁骑精兵,而是来自江湖的这支神秘杀手组织。杀手的刀光映着这一日的朗朗晴空,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杀戮的日子, 护在夕景华身边的苏情对上这些寻常士兵打得好不无聊,甚至有点哈欠连连,夕景华当然知道让他赶来北关实在是大材小用,不过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一封告急书信召来的居然是这三宗主之一, 苏情的突然出现让夕景华左右揣测了许久,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必然是这难伺候的另两个宗主又吵架了,苏情呕气不肯回去,这才跑来投靠自己,却不料一不小心降格成了夕景华的打手, 被重兵包围的北关城里厮杀声连成一片,夕景华这一方虽然是以寡敌众,然而却不露败象,可是长此以往消耗下去绝非好事。夕景华身处战阵之中,眼观四方,指挥若定,凤玉吟虽然暗恨自己双腿被废连累众人,可是看到夕景华现在这个看定风云的样子,这些日子一直拢在心上的阴霾总算是退了去, 他是怨夕景华如此瞒他骗他,但是比起方才以为夕景华魂归九天时一瞬间的心魄破散,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他紧紧抱着自己,心里真正又能怨他多少? 他是宁愿受骗也不要夕景华真的出事的…… 越来越多的人向此处围来,保护在夕景华周围的鬼门弟子将战圈拉开一些即刻又被逼退,他们被围在城中,脱身不易。苏情与修冷秋互看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这个时候必须要冲出一个缺口来,否则久战之下,再强的人也会疲乏。 “你去还是我去” 苏情回头向夕景华看去,“我去。你好好保护他们。” “宗主!” 修冷秋猛一把拉住他,“我武功远不及宗主,恐怕无法照应他们两人。我去!” “喂……” 苏情还来不及拉住他,只见修冷秋已一步纵身人群,他袖中的金针瞬间将挡在眼前的一排人击倒,苏情趁机一掌分开人群,夕景华紧跟而上,身后的战圈又骤然缩小。他不敢耽搁片刻,抱紧凤玉吟大步向前, “你的内力……” 凤玉吟终于发现了异样,夕景华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走这么点路就气喘吁吁? “脱身再说。” 被问到关键处夕景华含糊不语,想就此敷衍过去。可是凤玉吟目光如炬,盯得他心里虚汗直冒, 凤玉吟摸透了夕景华的心性,他不愿正面回答就足以坐实自己心中猜想的答案。难怪之前一直没见他出手,原来是没了内力…… 他觉得整颗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毫无意识地伸出手抓紧夕景华的手。夕景华原本正全心迎敌,突然感到手上一紧,忙低头去看凤玉吟,那人也恰恰抬头望着他。 “没事的,真的,”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还想再安慰什么时只听到苏情大喊了一声。夕景华连忙应声,苏情一步跃回他的身边,指着城门外攒动的人影和翻卷的大鹓旗道,“那个是不是你的人?” “什么……他们……” 不明所以的夕景华摇头否认,“不,四皇叔不可能动作这么快。” “是闻将军。” 凤玉吟道,“原来他一直守在北关城外没有离开。” 这对于夕景华而言无疑是件惊天喜事,有闻将军护驾,他们必可安全脱身…… 一径山道上,湿红的丹枫铺满山径,山间云蒸霞蔚,似是不知去路。 马蹄轻响,纷沓而来,风中装饰在车顶四角的风铃随风而荡,一声一声没入这远山云海之中, 年年霜红到此时,丹枫似锦,秋水长天, 马车上,笑语未绝,人影如画, “说到冷秋,这次真是被你吓得不轻。不过你也真是好本事,连他都瞒过了。” 尚算得上宽敞的马车里,红泥火炉上,温酒慢炖,酒香四起。苏情懒懒地靠在窗边,一手摇扇,一手持酒,笑得好不惬意。坐在一侧的夕景华则是十指轻捏凤玉吟受伤的膝盖,每个动作都十分谨慎,唯恐弄疼他一样。而凤玉吟则是合眼假寐,毫不客气地享受着夕景华尽心尽力的‘伺候’。 “哪里,你当我这个宗主平日里都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么?” 夕景华待做完手里的事才慢慢道,“其实冷秋之前想出的金针刺穴之法并非无效,我在第一次施针之后并未全部逼出全身的潜力,反而是第二次,冷秋以为不可再施针的这一次,我因为担心玉吟所以强行催动内力,原本是必死无疑,可是中途白风羽以他的纯阳内力为我疗伤,未想就是这一次将我全身散乱的真气凝在一起。保住了心脉,事后我并非重伤不醒,而是日夜以龟息之法自我疗伤,奈何这种疗伤之法在施用时人的血流呼吸都会变慢,就好像是人病入膏肓一样,纵使是冷秋这样的神医也无法诊出原因。” “这个龟息大法……” 苏情眸子一转,心领神会。夕景华继续笑道,“这个龟息大法在施用时,人只是看上去全无声息,其实周围的声音仍能入耳,人也还是神智清醒的。所以每日夜里我都是等玉吟睡去之后才部署行动。我重伤未愈,太早醒来反而让二皇叔有机可趁,索性拖他几日,等一切准备就绪再醒来。况且,当我知道玉吟愿换血救我,更为我舍弃帝王之位,我就更加不能立刻醒来了。” 其实心底多少有点私念,不愿他做天下人的皇帝,只愿他做自己的凤玉吟。 “可怜了他日日为你伤情伤心,你老实说听到他说起那些体己的话,有没有做梦都笑醒?” 苏情看着夕景华一脸得意,按不住心里的一丝嫉妒,作势就要与他打闹起来。夕景华稍稍挡了几招就捂着胸口喘息不止,苏情哪里还会受骗,一语点破道,“你那点小伎俩骗他们还行,还想骗我,你那内力根本就是……” “嘘……” 夕景华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这已是来不及了,凤玉吟双眼睁开,一双凤目寒意凛凛地盯住眼前这还在打闹的两个人, “你们全当我是死的么?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还不快说?” 苏情知道这下闯大祸了,三步并两步地跳到马车外,那马夫看见他行色匆匆地拉开自己,十分不解道,“宗主,怎么啦?” “还能怎么,就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咯,” 他神色古怪地对那马夫眨眨眼,马夫依旧迷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笨啊,” 苏情暧昧地凑到马夫耳边低语了几句,马夫的脸蹭地一下子红了个透。他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宗主他不是这种人啊……” “他就是这种人。” 苏情笃定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林中凉风穿过,落叶也摇情,他举目望去,天色如水,鸿雁留影, 这一路南去,兴许能赶上江南的春日吧,只是不知这一去,又该是怎样一番天地…… ☆、尾声 天和四年冬,大鹓皇帝凤玉吟一纸诏书退位让贤,次年初春,凤怀璧登基称帝,这一年史城‘万庆元年’。同年春,以二王爷凤岳弘为首的皇族势力在朝廷上被顷刻荡空,几位王爷皆因不同罪名被先后处斩亦或是发配边疆。盘踞在大鹓朝廷多年的云家势力在三子云日慕战死之后也不复存在, 万庆元年冬,凤怀璧迎娶宰相之女,后加封为皇后。一页历史翻过,史官笔下那个消失在战乱中的传奇皇帝终究成了一点古旧的墨迹, 他曾说,功过是非,日后汗青一笔,自有评说。然而现在,对他来说,那点淡薄的记载又有何意义。与其困死牢中,不如放舟五湖,逍遥四海,与所爱之人琴箫相伴,携手天涯…… 第1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