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掰直反派》 正文 第1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1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穿书] 作者:山穴来风 文案 打败主角的第一步从拆散主角的基友开始! 于是游弋对着书中正义高冷的大师兄露出了一个腼腆的微笑。 大师兄好感度+2 大师兄获得未来反派的保姆称号。 大师兄发现了反派的真相受到不可估量的伤害。 “小师弟,告诉我是谁带坏你的?” “是他是他就是他!” 【一句话简介:土著大师兄攻将一生致力于掰正自家穿书小师弟的三观,结果一不小心自己弯了的故事。】 正直高冷忠犬大师兄攻x伪和善自然黑穿书受 主受 坚持1v1不动摇 (等级设定: 修真:炼体炼气筑基旋照灵寂元婴分神度劫大乘 妖兽:幼年境凝心境化形境长生境飞升境 ) 食用指南: 1,感谢基友梅花六提供的萌萌哒的文名和文案! 2,傻!白!甜!攻君三观随作者 受君三观已下酒。妹子不炮灰,会有好下场。 3,欢迎啄木鸟们 么么大。 4,看这里!!!文章六章之后进入全力撒糖模式!不要因为第一章落地的姿势难看就抛弃我好吗qaq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甜文 强强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弋,季仲卿 ┃ 配角:游君临,乔中楠,吴笑 ┃ 其它:穿书,修仙 ================== ☆、第一章 召唤 作为一只魔物,游弋最痛恨别人提起三件事。 第一件,他的本体。第二件,他的三观。第三件,他的业绩。 是的,如果你知道传说中西方的恶魔契约,就可以明白游弋是个什么职业的魔物。可惜在这个灵气稀少的时代,就算有人愿意为了实现愿望出卖灵魂,也没介质把他们的祈祷声传送而来。 于是寂寞的游弋多了许多消磨时间的爱好,比如——看。 那是一个夏季的下午,游弋正坐在电脑前啪嗒啪嗒地戳着鼠标,屏幕上是名为【唯我君临】的点家种马修真文,标题是加粗的三个字“大结局”。而文中从温和小正太一路跑歪成了灭世大反派的“游弋”同学,正倒在土地上奄奄一息。 【唯我君临】之中的反派,有着与游弋相同的名字。他原是第五重天中游家的最小的少爷,自小的了哑病。故事一开始他就是个看似温和实际高贵冷艳目中无人的天才,后期更是在与主角的争执之中一步步黑化。到了最后,终于成了无三观无下限丧尽天良人人惧怕……让游弋非常欣赏的魔修之主。 然而他依旧打不过主角。 剧情已经进入尾声,作为天道之宠的男主游君临居高临下,以救世主的口吻将“游弋”批的一文不值,最终才发下便当,无数大能聚于此处,仿佛在看一场盛世烟火。 游弋心口积着一口郁气,心中对于作者用了他名字做反派还给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下场很是愤怒。他看着那个完结字眼,十指翻飞一口气写了六百字的长评,字里行间都环绕着尖锐却寻不清棱角的嘲讽。 点了发表,游弋微微后仰舒展着身子……而后再一抬头,后知后觉发现页面变了一个模样。 页面似乎还是那个页面,只不过除了文字其余一切都归了空白。游弋皱着眉凝神一看,就见在结局的下方出现了一排小字:替我复仇。 游弋凭借魔物的天性“嗅”见了这句话的主人就是结尾里死不瞑目的反派,而小字之后跟了一个黑色的按钮。 “真是奇怪……书中同名的人物出卖自己换得一场复仇?”游弋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毫不犹豫地点下了那个按钮,行动间带着迫不及待的味道,“这就是传说中可以穿越时空的按钮吗!” ——作者你的代码学的不错嘛! 兴致满满的游弋等了又等,而后就……就……不记得了。 …… ………… 曾经有一位伟人说过,人生就像一个茶几……啊不,是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滋味。 中二病过后我的世界都变的不对劲了 意识再次回归时,游弋就感到一股郁气凝结在肺腑之间。他努力地睁了睁眼,动荡的视野才逐渐清晰起来。春意料峭,鼻腔里充斥着早春的桃花香,耳畔隐约有鸟鸣。游弋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情形——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白着脸望来,执剑的手还在发抖。 游弋微微有些迷惘。他张嘴说:“……” ——一个字没发出,反而吐了一口血。 这是什么情况?!游弋的内心几乎要爆炸了,面上也只能看看维持住镇静的一面。于是他怔怔地与那少年对视了半晌,方才想起发生了什么:自己答应了【唯我君临】一文中与自己同名的反派,拿了他的神识和躯壳,代价是复仇。 而复仇对象,正是书中的天道宠儿游君临。 哦,对,就是眼前这个家伙。 游弋的内心有点复杂。若他没有记错,此时的剧情应该是的最初,游弋与游君临的第一场冲突。矛盾在于先天哑病的游弋需要取此地一株寒殊草做法决之引治病,却被游君临捷足先登。不过在接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后,游弋才发现了一个没在书中说过的细节:游君临取走仙草之后,顺手把伴生的毒草寒心草给按回了土中——此草自然被游弋误食了。 书中游君临跨级把反派打吐血的真相……不过是毒性被引发罢了。 再看看眼前腿肚儿还在打颤的主角,游弋不得不感叹一句主角光环煞是碍眼!明明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却瘦的一把骨头。面目不过是清秀,却生生有股仙家的气势…… 说起来最初看见什么穿越按钮时就带着玩笑心态,没想到是真的——该死的中二病!叫你作祟!游弋心中恨的牙痒痒,又带了几分委屈……原谅涉世不过四五年的少年那份不大成熟的心智。 这一委屈,游弋理所当然地把主角恨上了。游弋心中的思绪百回千转,到头来汇做了泄愤似的邪恶一笑:哎呀呀,跟天道宠儿争么?揍那游君临一顿也是不错的! 不过这(看起来)清洁高冷的一笑被游君临望在眼里,就不太是滋味了。游弋的这副皮囊实在是不错,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总令人想起被贡在仙家案头的仙娃娃。 这不知从何处来的少年天资太过吓人,而游君临虽有个欠揍的名字,却没有耐揍的资质。游弋几日来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早就引发了游君临心中的妒意。此刻见对方伤在自己剑下的喜意还未发光发热,就被这一笑冻结住了。 游弋也不想在此地把主角立即解决。第一是他既然收了这身体,一定要来一场旷世绝伦的复仇大戏来;第二则是因为……他此时体内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而且天道哪里容得他这么放肆。 游弋面不改色地看着游君临,心中打定了主意——曾有一位前辈说过,咱们做魔物的,得有个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皮子,颠倒是非黑白,而后趁天道还没绕过神来,直接把这因果给坐了。全过程有三字真言,谓之:快准狠! 游弋向来以那位据说已经飞升的魔修大能作为偶像,数年来在无数撕逼大战中深谙此道。此刻游弋弯腰拾起一根细树枝,往地上一戳,飞快地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夺人因果,还妄图毁尸灭迹,其心可畏!”那话看起来的大义凛然,仿佛可以透过歪歪扭扭字迹直击人心——而后笔锋一转,游弋刷刷刷地再次写下一行字,“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揍的连天道都不认识你!” 站稳了理,游弋一把丢开树枝拍拍手,也不管一旁的游君临是怎般的目瞪口呆,揍了再说! 游弋嘿嘿一笑,以游君临无法捕捉的疾风般的速度逼近——一拳揍上了那张脸。游君临被这扎扎实实的一拳给砸懵了,他的大脑内建仙宅地府似的哐哐当当,整个人还想挣扎……结果自然是被已经完成炼体到了炼气境的游弋简简单单一拳揍了回去。 直到对方青肿着一张脸再不敢多动弹了,游弋才停了手。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睨了主角一眼,心中这才感觉到是真实,于是心中的小人儿暗戳戳地开心着地蹦达了几下。 我揍到主角了!!某幼稚的新生魔物在内心挥着双臂欢呼,面上却硬生生摆出了认真严肃的表情。他拂了拂衣袖,暗叹一声:真爽! 只不过经脉内部的那股寒气还在横冲直撞,这幅小身板儿储存的灵气还不够阻挡那割裂似的伤痛。游弋有些烦恼,那股开心劲儿也散了不少。于是再没有看游君临一眼,自顾自往山岭深处去了。 收拾主角也不差这点时候。 其身后的游君临咬牙切齿,但最终还是没胆子再前一步,只能恨恨地往回走。爹娘还在等着他归家,这次的屈辱,待他吸收了这一株仙草的灵气,再讨回来! 反正,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个游弋和他一定是八字不合!早晚得再见到的! 原著中游弋因此事伤了心神和经脉。这次心神倒是不伤了,经脉救不救的了……随缘。 游弋有些伤感。作为反派,他与主角的第一次交锋就在这样莫名其妙之中变的幼稚……男孩儿后知后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体内方才被压抑的痛感以及本体的融合一齐而至,游弋努力挣扎了一下,最后无奈的一头栽进草丛之间,在疼昏的前一秒,他在心中私人的小本本上,恶狠狠地再次记下了一笔。 而在反派同学昏倒的半柱香之后,一个青年顶着张寒冰脸,背挂着黑色剑,恰好经过了此地。天道这一疏忽,原本是主角阵营的一号好基友季仲卿就一不小心与未来反派打了一个照面。 季仲卿目光凉凉地看了那个草丛中的诡异人影半晌,心想本来是为师傅捉一只锦墨蛇下酒而来。如今行了半个时辰,凝心境的妖物没见着半只,倒是碰见了个孩子。 伫了半晌,向来乐于助人的季仲卿缓缓从乾坤袋中摸了摸,最后选出一枚筑基,几步走近将其用仙力托载,送进了游弋的嘴里。 季仲卿看着这少年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地面孔,在内心念道:“也不知谁家孩童误食了寒心草,不过既是见了,顺手救了也是无妨。”正直的剑修似乎很满意自己又布下一个善因,施施然离开了。 天道轮回,一因一果。季仲卿当然无法知晓,种下的这个因,结出的是什么果。 天道知晓。 ☆、第二章 扶摇殿 九重天世界之第三重天,扶摇殿外英泉山。此时正是深春花季,漫山遍野的粉桃灼灼其华。清晨时分,天边才隐隐泛白,英泉山就聚集了许多的来客,叽叽喳喳甚是烦人。 来者大多是凡间的俗人——一由于三重天内凡尘之气尤为庞大,凡夫俗子也就成了各大门派主要的生源。反正待他们到了炼气境,就算的是此间的修真大众之流了。 下三天,到底是比不上其上那几天的灵力丰厚。 今日是扶摇殿五年一度的招生大会。这一向是三重天内最热闹的日子,乘着晨光,抓阄后被派来把守第一关卡的弟子们白着一张张脸,生无可恋地望着看不见边际的长队……这注定是一场持续近十天的折磨。 与此同时,长队的某一处,一辆看上去没什么显眼的马车静静地停驻着。门帘掩得严实,完完全全将春晨的撩/人湿气隔绝在外。马车内铺了软垫,固定的木桌上摆着书籍三四本,和一袋的豆糕。游弋一身看上去十分青春的湖蓝色长衣,黑色描金靴,撑着脑袋静静翻阅着手中的书本。 他的对面坐了个八尺大汉,满面局促不知所措。他看了看正在安静看书的游弋同学,又撩开帘子望了眼车外——这样多的人,虽然他们来得早,但估摸过去也得有半天才能轮到。 “小少爷。”壮汉瓮声瓮气,“您渴吗?还有好久,需不需要我带点水回来?” 第十六次了。游弋放下书,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无奈。他伸手在木桌上勾勒出几个字:“翁军。你能不能稍微放松一些?” 被称作翁军的壮汉瞬间垮了脸。 游弋看着对方委屈的模样……觉得上天真是奇妙。 事情要从他前几日因为中了寒毒结果一头栽进草丛昏迷许久说起。那一日他醒来,才发现的自己倒在一方木屋里。这位壮士当时在他身边忙里忙外,看见他醒了一个激动,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游弋当时还没迷迷糊糊,他愣愣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壮士那诚恳的一跪,觉得膝盖好痛。 然后壮汉后知后觉地捂着膝盖一屁/股坐下了,伴着嘴中一声嚎。 等游弋清醒了,才想起来这个家伙是谁——翁军,反派的一号小弟,游家派给游弋的奴/仆,青梅竹马(?)主仆情深。文中的形容是八尺壮汉,身型倒是对上了,只不过这小媳妇儿似的表情令人总感觉违和。 别看他此时这个怂样,到了文章尾声,翁军同学的力量也达到了主角们的这一层面……不过最后还是被/干/掉了。 干/掉他的是位剑修,文中主角唯一的好友,身世成谜,天资可破天。这样一看起来就是上三天(七到九重天)的角色,是书中除了游君临外最为bug的存在——能让主角抱他大/腿的男人!而这位剑修就在这扶摇殿内,挂着大师兄的身份,姓季名仲卿。这位季剑修直到文章大结局都还没露出其真正的身份……在游弋看来,大概是作者也不知如何解释这位bug男神,文章后期的节奏快得很,还有好几个隐世不出的大世家没有介绍就匆匆忙忙的结局了。 总的来说,文章的水还算是蛮深的。 而说起季仲卿,游弋此行,就是为了他。 原本在文中,游弋一战败了身心俱伤,回家养了个三五年,而后直接加入了亦正亦邪的第七重天的门派鬼谷。于是在扶摇殿内靠着一本无题法决抱上大师兄粗/壮的大/腿并闯出一片天的游君临,理所当然进了扶摇殿的总宗扶摇宗。两人在秘境碰见,都愣了一下,而后内心各自畅快着:终于有了向他复仇的机会了……当然结局是游弋又被虐了一顿。 不过游弋自然不会放任剧情走向那不可追回的方向。打败主角,先从拆散主角的基/友开始! 轮到游弋时果然已是下午。他下了马车,不适地眯了眯眼,心想阳光倒是大的很。这具身子已和游弋那不可说的本体融于一处,一样的不大喜欢光照。 打发走了马车夫,身后跟着大块头,游弋悠悠然上前。第一个关卡不过是将人分为三拨——是未入道途身具灵根的,左走;不然是已入道途的,右走;再不然就是一根枯木,连入途的门都没长全的,你走。 游弋摆着一张笑脸,往测灵石上一抹,那透明的圆型结晶就爆发出一阵幽幽的绿色,那是已然炼气之境的标志。把守关卡的弟子们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挂上了笑脸:“名字?” 游弋刚想回话,忽的一怔,才记起自己已经是个哑巴了。其身后的翁军向前了一步:“小少爷姓游,单字一个弋。” 那人看了看身前粉嫩嫩的少年——游弋笑着一点头,伸手指了指喉咙。 “游弋?好的。”那人恍然地点点头,心中游弋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惜。他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块木牌,手指飞舞于上刻下游弋两个张牙舞爪的大字。游弋微微施礼双手接过,领着翁军就要往右侧的桃林小径走,却被扶摇殿弟子尴尬地拦下了:“他……” 翁军瞅了瞅自家少爷的脸色,也伸出手摸了摸那块测灵石,众人就见眼前一片厚重的土黄色,铺天盖地煞是耀眼——而后一声脆响。 “……它碎了。”翁军无辜地收回手,扭头去看游弋的脸色。 游弋:…… 扶摇殿弟子:…… 其余众人瞪着双眼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儿来。最后游弋两人自然是挥一挥衣袖潇潇洒洒地走了,徒留一片脸色更加吓人的扶摇殿弟子们。 桃林谧静。两人行到深处便见一条清溪绕岸,小亭独立。此地也就一个妹子满身明晃晃的黄衣,在水亭一角独沽独斟。见到来人,对方“哎”了一声,双眼发亮地窜了过来。 “你好。”妹子大大方方地递出手来,“我叫钟瑗瑗。” 这妹子长得十分可爱,梳着羊角辫,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她的笑肌很丰/满,于是鹅蛋型的脸蛋看起来更加可爱了。妹子的眼睛很大,有着美人标配的五官,一身作料还算不凡的明黄色裙子,一对黄色的布鞋,真真是青春极了。 多么可爱的一个萝莉啊……可见其未来也必然是个超级大美人儿。 不过有主了。 游弋不动声色地把妹子打量个遍,而后腼腆地笑了笑,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儿。然而他心中想的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男主的后/宫之一。 此文作为点家升级流爽文中的极品,主角游君临自然应该是种/马中的极品。不过此文中的妹子不在量多而在质精,全文一共三个妹子,萝莉和冰霜女王,再加一个正牌的温柔女神。 钟瑗瑗就是那个萝莉,被测出那什么火属性亲和体……真相却是——她本就是木中境孕育出的生灵之火,也难怪与五灵根变异后变作火属性单灵根的男主那般亲近。 心中思绪急转,游弋最终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了握。他的左手指着喉咙,而后抱歉地摇了摇头。 “哑病?”钟瑗瑗瞪大眼,不由觉得眼前的男孩儿有些可怜。她说:“你不要怕,以后如果有谁因为哑病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揍回来!” 游弋心想该会欺负我的可是你未来男票,你倒是舍得?面上却是腼腆而感激地笑了笑,在空中比划着表示感谢。而后他回头望了一眼当着背景板的翁军,对方立刻开口给游弋当翻译机道:“小少爷叫游弋,对你表示感谢。” 同样的,作为生灵之火,钟瑗瑗也从本体是植物的游弋身上嗅见了几分令她亲近的气味。虽然心有疑惑,但她毕竟涉世不深,只顾着兴奋了。拉着两人来到亭子处,钟瑗瑗说:“我们还需要在这里待上几天,来,我请你们喝酒!” 妹子豪爽地从地面上搬起一大坛酒塞进游弋怀里。游弋稳住身子,望了望怀中的酒坛……作者曾经说过:妄图与钟瑗瑗拼酒的人,都倒下了。而在他们之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人倒下,游君临也是其一。 于是少年害羞而坚定地转过身,将酒坛子塞进了自家小弟的怀中。 在当天傍晚,方才通过第一关来到此地的少年愣愣地看着亭中一名壮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抱着酒坛子一头栽地,咕噜咕噜地滚下了亭子来。 一旁看上去十分兴奋的钟瑗瑗眯了眯眼,冲他挥手:“嗨!喝酒吗!” 九日后。 小亭三人暂且不提,在这喧闹之中,却有另一方寂静天地。 扶摇殿内的小院里。季仲卿面无表情地盘膝坐在蒲团上修炼,房间一角的凝神香断断续续,慢悠悠地融进这安然无趣的日子里。 几声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后,院子大门外传来一声响。二师弟砸了几下门,喊道:“师兄——哎师兄你在吗!!” 季仲卿的眉梢动了动。 二师弟不死心,伸手把大门敲的咚咚作响,“师兄啊师傅又偷懒啦让你去接管大会顺路收个小师弟小师妹啊!!” 季仲卿身后的黑色佩剑忽然颤抖起来,发出微弱的剑鸣声,仿佛挣扎着想要脱鞘而出把那个急急躁躁打扰主人修炼的家伙砍掉。季仲卿不得不将含在胸腔的那口气吐掉,睁眼抹过剑柄:“诛凡,安静。” 于是剑鸣戛然而止。 屋外二师弟还在坚持不懈地制造噪音,而季仲卿一面不急不缓地起身,衣袖微振,抚平长衣,推门而出;一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着:真应该找个安静腼腆的师弟师妹。 开了大门,原本正敲的起劲的二师弟乔中楠来不及收手,身为体修利/器的拳头顺势就往季仲卿的脸上砸去——诛凡剑忍无可忍,一声嘹亮的剑鸣之后,一股凌厉的剑意迎拳而上,与乔中楠来了一次对轰。 二师弟哀嚎着后退两步,那具瘦的只剩骨头的身体委屈的缩了缩,颤声道:“师兄……” 季仲卿瞥了他一眼,那目光清清冷冷的,冻得乔中楠一个哆嗦:“知道了。” “还未入道的那批人由关长老带领着,师兄你要负责的是那些已经入道的。”乔中楠呐呐道:“这几日听师弟们说,似乎怪才还是很多的,光是入了炼气境的,就有四位。最小的好像不过十三岁……而且也不知怎么回事,还跟了位已经筑基了的。” 十三岁?季仲卿不由想起那一日去给师傅捉下酒菜的时候顺手救起的少年,似乎也是个炼气境的。这般巧?那定是因果了。 季仲卿思到这处,不由来了几分兴致。他一面往水亭方向走去,一面问:“叫什么?” “啊?”乔中楠愣了愣,思索了片刻才道:“似乎是叫……游弋?” 游弋……大师兄眯了眯眼,脚下哒地踏出一步,身体却来到了十丈开外。眼见大师兄用了步法法诀,乔中楠心中有了几分奇怪。这向来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与师傅一般神秘的大师兄,今日怎的这般勤快? ☆、第三章 通天路 眼见钟瑗瑗灌倒第十一位少年,游弋不由的抽着嘴角,往翁军身侧靠了靠。身边这位曾经败在了妹子的酒量之下的壮士不由面露怜悯。 妹子不是你想泡,想泡就能泡。 这个空档,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剑鸣。游弋心中一肃,在这声音之中都寻见了几分凌厉断绝之意。微微思量片刻,游弋就大概确定那人是季仲卿了。 那剑啸太过不凡,虽然游弋只是一个在现代孤零零攒着灵气修成人形的小小魔物,但毕竟活得久,修真界中的各种奇闻异事,还有些辨别之法,他都略有涉猎。这鸣啸的剑大抵是柄仙器,不应是下三天该有的东西。论此间最为神秘的二人?扶摇殿殿主吴笑与其首席亲传弟子季仲卿。不过前者是位法修,用剑的只能是季仲卿。 看来这试炼终于要开始了。 不出游弋所料,不过片刻之后,沉寂了数日的桃林里缓步走来了两人。一人一身青色衣裳,身后佩有长剑一柄,长得比游弋的梦中情人还有帅气(咦?)。他身后跟了一位瘦若枯骨的年轻人,一样是一袭青裳,笑的满是谄媚。 钟瑗瑗连忙把手中的酒坛子往醉倒那人的身子边藏了藏,而后窜到游弋身边欣喜道:“那两位就是扶摇殿的季仲卿大师兄与乔中楠二师兄吧?……大师兄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的仙气逼人。”小姑娘捂着脸,眼睛里的崇拜都快溢出来了。 游弋诡异地看着她:你倒是从哪里看见了乔中楠的仙气啊? 季仲卿与乔中楠在第三重天自然是极为有名的,在扶摇殿内,大师兄与二师兄这样的称呼已被默认为了这两位的专属称号。以此便可知晓两人在殿中的地位。 游弋瞅了瞅季仲卿,却见对方也在看着自己,面上露出了一个毫无破绽的腼腆向往的笑容来,心里却在惊异:咦?主角阵营的角色们难道还自备雷达,扫到他这个最终反派就滴滴滴滴? 季仲卿走到亭子前,望着安静地崇拜着的众人,又看了看倒地的那位仁兄,很是不悦地皱了皱眉。他一挥衣袖,游弋只觉得一股清气扑面而来,心中顿时舒畅了不少。地上那位被灌倒的少年,也下意识发出一声呻/吟,迷蒙地睁开眼。 “醒了?”季仲卿嗅见这一亭子的少年少女们身上的酒味,不由皱了皱眉。当他看见那角落里眼熟的男孩儿好奇的看着自己,并身上半点酒气也无时,又舒开了眉。不动声色地扫了小孩儿身后那个已然筑基的壮汉一眼,季仲卿声音清冷道,“醒了,就与我来。” 领着一行人穿过桃林,沿着小溪来到一处台阶前。从游弋的方向望去,可以看见台阶的另一面,无数小孩儿可怜巴巴地望着眼前这座入云的高台前,欲哭无泪。 通天路。 季仲卿转过身来,理所当然道:“登上去。” 刚刚酒醒的少年还有些重心不稳,结结巴巴地道:“登、登上去?” 能站在这里的人们都是非富即贵。毕竟平常百姓家可没那个财力能力给自家娃娃开道门。所以这一共十三个少年少女,大抵都是自视甚高的。再幼稚一些,估计以为能像那话本所说的一般,一步登天。从未想过修道还要受这样的罪。 呵呵,一步登天的倒是有,不过可轮不到你们这些人。游弋心想。他推了一把看呆了的翁军,率先往梯上走。季仲卿还在身后看着,按文中的尿性,这一次殿主吴笑可是要新收个小徒弟的……刷好感度,正是这时候。再说了,只不过登山就觉得受罪——到时候上了天梯,你们才真正知道何为受罪。 游弋抬脚往天梯之上踏出一步。第一层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压力,于是才再向上了一步。翁军紧紧跟在他身后,那模样像是怕游弋从上面摔下来。 季仲卿看着天梯之上那个软软的、小小的身影,心中更舒坦了。而一旁呆呆立着的几人,面面相觑,最终也认命地登了上去。而此刻,游弋已经来到了第九阶上,望着第十阶若有所思。 这个世界被称为九重天,混沌生道,开天辟地,孕上中下,各有三天。九之一字对于入道之人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书中因游君临走的是另一条天梯,称为平凡道,所以对这条通天路并没有什么详解。直到后期,游君临欲登上中三天时,才知晓这是真正的“通天路”。 通天路,通天之路,一路通天。 …… ………… 游弋抬脚又向上一层——第十阶。原本周遭还算是温和的灵力瞬间沉重了许多,游弋的身子也跟着沉了沉,但毕竟是有了准备才迈出的一步,他的重心很稳,身子晃也没晃。 收了另一只脚,游弋继续往上爬。 其余的孩子们也一路上了台阶,他们大多都只是炼体之境,对这天地威压的抵抗力差得多了。更何况他们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人险些从第一阶上栽了下来。 钟瑗瑗和那刚刚酒醒的少年凭着一身炼气境的修为走的稳妥。而翁军对这点天地威压还不看在眼里,只是一个劲儿的揪着游弋看,游弋走一层他也走一层,若不是怕太过难看,他最好张开双臂鸡妈妈似得护住自家少爷。 游弋懒得管他,自顾自地减慢速度直至十八层。如今他的感觉还算不错,除了身上仿佛绑了石块般沉重外并没有什么不妥。不过再上一层就该挑战这具身子的极限了——游弋不怕,反派么,另类的天道宠儿好么!他要是太早夭折了主角得折腾谁去? 在十八层上站了一盏茶左右的时候,游弋才深呼吸,憋着一口气运起自己的法诀,而后毫不迟疑地向上一步。第二个九阶之处天地威压再次翻倍,游弋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在咯吱咯吱地作响,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心中默念了几句法诀,口中的气含而不吐,很快就让身体内那点儿灵气运转了一个周天。 压力稍减,游弋的另一只脚也迈了上去。而后待在原地让身体适应适应。 作为反派,游弋的第一本法诀自然是不错的,名为春生。在这个法诀也分九重的时代里,春生作为基础法诀,也有个第二重天的效力。不过游弋自己有存货,比起这个世界那些繁杂且需要不断替换的法诀,他更喜欢自己从前用的那套“黛色”。这个名字很女气,但却是是木灵根的修真法诀之中很是高端的货色了。 黛色分为三层。黛色,参天,两千尺。(选自杜甫的古柏行)第一层黛色只是纯粹的修炼之术,不过吸收灵力的速度也能达到六重天法诀的地步。这一法诀一出,原本就不算顽固的灵力瞬间进了游弋的经脉之中,飞快地褪了杂质化作精纯的能量沉淀下来。 游弋此时也不过半脚踏入了炼气境,毕竟年龄还是小了些,就算是天资傲人的反派也不能超越人类极限。有了此刻通天路上的冲击,这境界反而稳定了下来。 跟在游弋身后的翁军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不由安心了几分。 同时察觉到这点的还有季仲卿。本着对游弋那点儿喜爱和好奇,他全程几乎都是盯着小孩儿的背影看。而后发现这不过十三岁出头的少年实在是稳重的很,一步步都走的十分坚定。不像其余的小孩儿们,整一群熊孩子,还不到九层就七零八落地翻滚了下来,还十分委屈地红着眼,要哭似得。 真是娇弱极了,季仲卿心中十分不满。相比之下,游弋显然更加讨喜了。 季仲卿的实力实则不止他表面上表现出的这些,此刻游弋身侧那点儿灵力的波动自然瞒不过他的神识。大师兄十分惊奇,眼见着少年借着一身结实的基础,以此地的威压硬生生把炼气境的修为充实了。 他身旁的乔中楠也哎了一声:“大师兄,那孩子不错诶!” 季仲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乔中楠瞧他那似乎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得有点虚,弱弱地复又问了一句:“大师兄,你说让那个叫游弋的孩子当咱们师弟,如何?”白白嫩嫩乖巧省心,讨好了小师弟就可以凭着萌包子直接抵挡来自大师兄和师傅的恶意了! 他就不信师傅和大师兄不喜欢这种乖孩子! 季仲卿果然又点点头:“甚好。”安静又稳重,还天资过人不骄不躁,真真是个好苗子。 正在登通天路的几人自然不知道带队的两位师兄已经三言两语地把自家师弟预定了,他们只想着:能够入长老门内么?扶摇殿的弟子自然也分四个等级,杂役外门内门以及长老殿主的亲传弟子,层层递进,待遇天差地别。 当然待遇这个东西向来与吴笑和他们的弟子无关……人家是苦行出高徒。 而游弋终于来到了第二十七阶。 翁军自然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游弋却有些不好了。炼气境走到这里已经算得上是优秀了,若基础再扎实些,大概也只能到三十阶的程度。游弋凭借他过人的神识算的清晰,过了那个点,对身子的危害就大了。 游弋本不想争这口气,他想着自己的目的大概是达到了——最为优秀的钟瑗瑗也不过走到了第二十三阶就不再敢向前了,身后那几位大多都退下了战场,如今只剩游弋与翁军两人坚守阵地了。 不过游弋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起前几日疗伤醒来后感受到身体里那股灵药气息的余韵……那些残留的药力估计还残留在身体的某一个角落,趁着上面三层的天地威压,说不定可以将那些药力挤出来,而后再进一步。游弋的基本功扎实的很,今日冲进炼气境第二重天并非痴人说梦,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可是要逆袭主角的男人(?),修为可不能待着——若是没有记错,此时游君临大概已经快要登顶了吧? 可惜五灵根还未变异,作者早就定下了他杂役的命。 游弋哼了一声,再上一步。 这一次天地威压直接弄得游弋白了脸。他的身子晃了晃,又晃了晃,然后在翁军扶助他前稳住了身子,不过三节阶梯爬的他□□,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目标的三十层,游弋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淋湿了。 他咬了咬牙,稳住身子一点点矮下身子,盘膝坐了下来。 黛色法诀运转,那些威压于是毫无阻碍地冲进游弋身子里。少年差点没疼晕过去——虽然是个历史悠久的魔物,但涉世不过几年,又是个纯粹的宅,连三观都没建好的游弋哪里受过这种冲击。话说以前雷劫到来时他都只是睡一觉就好了……谁让他生命力旺盛。 不过下一刻他就没心思吐槽了,一波又一波的灵力被游弋阻挡在外,免得伤了经脉。而后引导着体内那些灵力把身体深处的药力一点点蚕食干净,坚决实行光盘行动。 ☆、第四章 进阶 游弋这一次进阶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大概也不会很久,不过是炼气境的一次小小前进,别人半个时辰就能搞定了。 所以当游弋睁开眼时望见漫天星辰时真真切切地吓了一跳。 “小少爷!!”身后那翁军几乎算的是泪眼汪汪,“您咋说修炼就修炼啊,要不是大师兄出声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所以说谁会在这种鬼地方睡觉啊?游弋感受着发酸的肌肉,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 ……等等!大师兄? 扭过脑袋,他果然看见天梯之上不远处一个男人独自修炼的身影。漫天星辉散落在季仲卿的青裳和俊脸上,那模样可比电影场景震撼多了。 游弋被美色晃得愣了一下。 而季仲卿显然也感受到了游弋的苏醒,他缓缓睁开眼,那一瞬间游弋只觉得一片剑影飞掠而来,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再凝神望去时,却见不过是季仲卿一个清冷的眼神,只是修炼过后剑意还未收敛,又借着漫天星辰的势,一个瞬间把少年给镇住了。 季仲卿看了他一眼,起身拂了拂衣裳,而后飘然而下直接落到了游弋面前。 游弋瞪大眼,眨了眨,复又眨了眨。 季仲卿看着少年那张可爱的脸蛋儿,以及无辜迷蒙的神情,语气也不由软和了许多。他解释道:“你是小师弟。” 游弋的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更何况季仲卿这一句太没头没尾了,于是只好微微歪头而后努力用目光传递“我很迷惑”这个信息。 季仲卿一面心想小师弟真是可爱,一面道:“师傅要收个新的亲传弟子,选中了你。” 游弋这下终于是清醒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文中钟瑗瑗的身份居然真给抢了过来!他还怕天道为了剧情的正直,会想办法把他给拍回去。心中碎碎念地想着,少年的面上却是非常自然地从惊讶、错愕准变成惊喜和害羞,他有些急促地拽住自己的袖子,不安地揉了揉,而后比划着问道:真的吗? 季仲卿点了点头。 游弋实在找不出办法来表达“我很欢喜”这个信息了,于是想了想决定来个简单粗暴了……回头就往翁军身上扑去。反正自己小弟,大概不会介意被他抱一抱,游弋心想。 不过翁军不介意……有人不乐意了。 季仲卿从很久很久以前——如今他一百二十二岁——就想有个弟弟了,那种软萌软萌,安静腼腆,十分省心且看起来非常可爱的那种。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很符合他想象的小师弟,两人又有一场不明不白的善缘,哪能把小师弟的拥抱便宜给其他人! 季仲卿面无表情地轻轻拽住游弋的衣袖,轻轻一带就把人给拉了回来。游弋愣了一愣,借着惯性一下撞进了大师兄怀里。 游弋歪着头迷惑地望着这个奇奇怪怪的高冷男神,脸上满满的都是无辜。 季仲卿瞥了一脸失落的翁军一眼,道:“你已归入内门,还不速速离去。”而后转过身正气凛然地带着游弋往反方向走去,从乾坤袋中翻出一柄飞剑。 游弋回头冲翁军摆了摆手,屁颠屁颠地就跟了过去——嗨!好粗的大腿!是我的了! 一面小心翼翼地跟着季仲卿踩上飞剑,游弋一面在心中的小本本上把“拆散主角的基友”这个目标划掉,心满意足地写下第二个目标。 ——成为大师兄心目中最可爱最重要的师弟!抱紧大腿!不给主角任何可趁之机! 这副兴奋的模样落进季仲卿眼里就变成了对飞剑的好奇。季仲卿想了想,还是怕游弋一不小心掉下去产生什么不良的心理阴影。于是伸出手握住了游弋的小小手掌——果然很干净,很柔软,不让人讨厌,大师兄在心中如是想到。 游弋却愣住了:咦?不喜近身的设定被谁吃掉了? 不过心思一转他就懒得去管这点的异常了,少年思索了一下,下定决心趁机好好刷刷存在感于是转过身挣扎着掰开季仲卿的手,在那个布满薄茧的宽厚手掌中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 “游弋。” 而后他一手被季仲卿握住,一手指了指自己,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来。 季仲卿望着那两个发光发热的酒窝,觉得手指有点痒。 “我知道。”季仲卿说,“这是你的名字。” …… ………… 因为已经很晚了,季仲卿并没有带游弋去见吴笑,而是直接带进了殿主亲传弟子的独立小院里。游弋的院子已经让人给收拾出来了,就坐落在桃花林的深处,季仲卿小院的不远方。 游弋踢了踢一地粉红的花瓣,舒了一口气。 季仲卿将小院的门一把推开,露出空旷而安静的内室。因为是深夜,四周黑洞洞的,连院子里也透着股妖气。季仲卿皱了皱眉,游弋立刻明白了他在脑补什么,于是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大师兄的袖子,伸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字:黑。 季仲卿也觉得,游弋虽然稳重但到底是个孩子,年龄还没自己年龄的零头大。原想让游弋去乔中楠屋中挤一挤——而后派人给修一盏夜明珠制成的晚灯,复又觉得不妥:师弟要是给二师弟唠叨得睡不着怎么办? 这倒是很有可能。 季仲卿低头看了看游弋,少年正瞪着眼努力地利用着自己的外表优势,那副模样乖巧极了——大概……不会打扰自己修炼吧? 下定了决心,季仲卿握住游弋的小手,转身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去:“今晚,住我这。” 游君临仰头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今日关长老带着他们一众未入道门的孩子们登了平凡道。原本游君临登顶成功,还以为自己可以进内门修炼……谁知斑驳的五灵根断了他的路。他至今记得关长老那副遗憾的模样,挥手把他分入了杂役的阵营。 同一间屋子的几个少年都沉沉地睡去了,呼噜声大的不可思议。游君临又翻了一个身,难免感到了几分悲哀。自己这个资质,怎样的壮志……都无法实现了。这让他分外想念父母,他们都不过是一介凡人,没什么能耐,如果自己再不出息,游家就要真的没落了。 曾经属于游家的那些辉煌……哎。 如果游弋听见这些,一点会冷笑地吐槽一声您老真是爱往自家贴金。三重天这处的游家不过是真正的游家分裂出的一队失败者,哪来的什么没落,什么辉煌——文中以游君临的角度叙述看起来像是游家因为一点儿小事就把分支的人们赶了出来。结果游弋仔细翻看了一下这具身体的记忆,得了,对方那是被驱逐出境的。 游家分支的祖先倒是脸皮够厚,什么荣耀都往自家倒。 不过游弋不知道游君临的心中所想,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主角君又翻了一个身,想着明日就要进入大山砍柴捕猎,而后才能向杂院坐镇的弟子学一丝半点的法诀,不由得更蔫了。他抱着一身愁绪缓缓睡去,殊不知无所不能的天道已经为他铺好了一条光辉大道。 不过这光辉大道上缺了个扶手,不知道被谁撬走了。没准这天道的宠儿,某一日就会从这青云道上一头栽了下去,堕入深渊。 ☆、第五章 吴笑 “今晚,住我这。” 季仲卿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只是动作果决地拉着游弋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游弋偷偷地瞅着大师兄的面部那自然地僵硬线条,半晌也没看出对方是乐意亦或者不乐意。 但凭着书中对于对方那直白到狂傲的性子来说——游弋觉得季仲卿大概也从不曾知晓勉强自己为何物,只是不甚在意而已。 但游弋心中还有点儿虚。认识第一天就蹭进别人的屋里过夜是不是太没脸没皮了?——而且这听起来好生奇怪——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么做,季仲卿对他的好感度会不会反而下降了? 但下一秒他就变的理直气壮起来:他这是为了世界和平,成大事者畏风险何!大师兄这样耿直正义的人一定会理解他的! 于是游弋眉宇间还未来得及聚拢的郁气顿时散了,连季仲卿也未察觉出不对。季大剑修此刻戴着张冰脸,心里却不似表情般无波澜。他想着:师傅不管事,二师弟又唠叨不可靠,教导的事情只能亲自来……殿里统一的食堂不可靠,统一的法阵予小师弟的好处也不过二三……罢了,都由自己负责好了。 反正当年师傅收了二师弟,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由于曾经“家”中琐事繁多,柴米油盐之类的也没个□□的人,于是家族里最有威慑力的小辈季仲卿就不幸成了那个□□的人。而后来了这下三天,拜师不过第二年,吴笑就收了个二师弟,当时这位殿主大人显然没想的那么多,于是就全凭季仲卿辛辛苦苦一手把这个师弟拉扯大——这么多年来,大概也就亲近他的几人发现了他长年累月养成的婆妈性子吧? 心中这么想着,季仲卿的脚步却无半分停顿,甚至行走时时间长短间距大小都相仿无二——一旁的游弋也发现了这些,对于作者笔下的那“严谨刻板”也有所感受。 这分明是强迫症啊! 季仲卿的院子不大,甚至看起来比游弋的那方院子还要简陋的多。土地光秃秃的也不见得养了什么仙草妖兽。游弋看了几眼就觉得无趣,只是乖乖巧巧地跟着身前那人进了里屋。 里屋里倒是比外边儿热闹些,添了蒲团和床铺。而后就是一列木架整整齐齐地填着功法书籍。连点装饰也没有,倒是因为游弋的到来,让房内多了一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夜明珠。游弋又有些愁,这要和大师兄过日子的人一定很苦,每日就是打坐修炼拔剑惩恶行善……也难怪了作者最终也没给这尊大神按个什么妹子,否则不是祸害人嘛? 要是我我可忍不住! 季仲卿倒是不知游弋的心中所想,他看了一眼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床铺,挥了挥袖子将其拂净了。而后,被褥?大师兄看了看一脸无辜的游弋,心想凡人真是麻烦。 他从乾坤袋中翻出一件折得整整齐齐地白色衣袍,在心中对比了一下游弋的小身板,最终点了点头。他把衣袍交给游弋,而后指了指床:“那里,不要打搅我修炼。” 游弋还看着怀中那布料不凡的衣物发呆,闻言连忙点点头。 季仲卿严肃地又吩咐了一句:“不要怕,我就在这里。” 游弋被对方难得的体贴吓到了,复又点了点头。 此时大概是子时,院子外的桃林一片静谧。游弋借着夜明珠的那点微光看着季仲卿一脸淡漠地拂掉衣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埃,剑也不曾卸下,只是稳稳地坐在了蒲团上。他甚至连静心都无需,只闭了闭眼,下一秒身上就散发出一股飘渺的气势来。这是入定了,游弋心里想着,三下两下褪了鞋袜,对着自己掐了一个祛尘诀,翻身上了床。 床身大概是由桃木制成的,还散发出几分令游弋安心的木香。他摊开那叠白色的衣袍,整整齐齐地盖在了身上。 那衣袍干净的很,半分味道也未曾有。游弋迷迷糊糊地蹭了几下盖在面上的衣襟,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睡相什么的他倒是不在意——反正他那本体导致他还未化成人形时动一动都困难,于是安稳的睡姿就一并被继承到了现在。 嗅着桃花香,游弋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卯时,天色未亮,季仲卿就从修炼中清醒过来。他平日里的作息一般都没什么变化,今日也不会例外。 他看了眼还睡着的游弋——少年直挺挺地倒着,两手很规矩地交叠摆在肚子的地方。那样子看上去倒像是在躺棺材。 季仲卿移开目光,出了屋子。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2节 半个时辰未到,游弋也醒了过来。昨夜被一群群的灵力包围着,令他睡得很是安稳,至今还半只脚滞留在梦境里。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衣袍,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院子里传来的几声厉啸也未曾将少年唤醒。游弋轻轻地推开门,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感觉一阵凌厉的剑风刮来,身子仿佛被锁定半分都动弹不得——游弋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将神识扩散而出,下一秒又疏忽收敛。 剑尖停滞在他眉心前半尺处。 游弋抬头,正巧撞上季仲卿那双冷漠的眼,偏向于琥珀色的眼瞳之中仿佛藏了什么神刀利刃,那种尖锐感刺得他向后倾了倾身子,心中的危机感突突突地上升着。 季仲卿缓缓收回诛凡,缓缓舒气,闭上双眼。而游弋面上带着不安地捏着里衣的衣角,脚下却是轻轻踩了踩脚边的土地。 那原本光秃秃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冒出一大片的绿色来,大多是野草之类的,在游弋散发出神识的一瞬间窜得老高。 踩了几脚,那些野草们又蔫蔫地倒在地上,而后自行……钻回了土里。 游弋松了口气。 “醒了?”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游弋的眉心。游弋抬头看见季仲卿捻了捻沾了血的指尖,才惊觉这隔空一击竟然是见血了。他摸了摸额头,伤口处已经愈合了。 ——大意了,游弋心中后知后觉地爬上一片惊畏感,此时才反应过来对方要是愿意,杀死自己不过弹指间的事儿。往后退了一步,游弋咬了咬牙,心想修炼这种事还真是不能落下,最好早日把后山的宝贝收服了,免得……免得要是坏了事,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游弋用力挤出一点眼泪,努力控制住心中对于季仲卿的排斥感,瞪大眼抬头望着对方,委屈地点了点头。 那幅受到惊吓的小表情做的惟妙惟肖,季仲卿被那双覆了水雾的眸子看得抿了抿唇,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吓到小孩了。说到底他还没适应自家院子忽然多了个人。可是哄小孩这种事他向来是做不来的,当年乔中楠哭的时候,他就是把不过一两岁的婴孩直接丢在一旁自顾自地打坐——待他哭累了,眼泪自然就该停了。 可是那这种法子对待小师弟? 好在游弋心中把握着个度,吸了吸鼻子就把眼泪逼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捉住季仲卿的手,讨好似得晃了晃。 季仲卿心中一软,若无其事地捏了捏对方肥嘟嘟的手掌,问:“要不要吃东西?” 游弋作为一个植物,自然无需进食,只要光合作用就够了……可这话又不能说,只好点了点头。 于是季仲卿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瓶辟谷丹。 游弋:…… 解决了早餐问题,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拜师的事儿不能再拖了。游弋迈着腿跌跌撞撞地跟着季仲卿往扶摇殿的主殿方向走去,路上刚刚好路过了杂役的院子。 一群大大小小的少年少女背着背篓看着两人走过,目光里带着艳慕。游弋状似不经意地回头一瞥,正好看见熟悉的人儿正咬着牙瞪着他看。 游君临。 游弋心想你瞪什么瞪?瞪着我也不会把这大腿还给你——虽然这大腿也不大好抱。 他扯开嘴角,对着游君临无声地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来。 …… ………… 主殿建在山顶之上。游弋乘着季仲卿的剑上了山,下地时看着清清冷冷的大殿,疑惑地皱了一下眉。 扶摇殿的众人其实大多都知道殿主吴笑的怪脾气,一般来说不敢跑到殿主的地盘来讨骂。于是就造就了今日孤零零地主殿外只有扫地人身影的景致。 季仲卿倒是没那么多顾虑,直接带着游弋进了主殿。大殿原本是用上好的碧石铺成的,如今其上洒满了树枝,乱叶,吃剩的鸡骨头……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正在烤鸡,他穿着干干净净的长袍,席地而坐,仿佛这大殿是孤山野岭般孤寂,仿佛这烧鸡是飞升般的大事…… 第一次看见这种严肃地干着不太严肃的事的大能,游弋有些肚子疼。 文中说过,吴笑的似乎是什么美食大家的后代,总之就是以吃入道直至今日这番无人可以看清的境地。这个设定游弋当时吐槽了一整天,谁知亲眼见起来更是可怕。说起来,游君临当年博得吴笑的好感,就是因为用自己火灵根的能力烧了一只鸡给吴笑嗅见了……“吴笑仿佛从少年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简单来说,吴笑也是个用灵火烧鸡的修真者。 眼见来了人,吴笑只好把手中快熟了的烧鸡收了起来——估计是收到乾坤袋中去了。他一振衣袖,于是狂风扫过,主殿内的一地狼藉就此消失,大殿似乎收复了自己的尊严。 游弋被迎面而来的飞灰呛到打了个喷嚏。 吴笑咳了一声,目光落在了游弋的身上,嘴中却是对季仲卿说:“何事?” ☆、第六章 拜师 吴笑咳了一声,问道:“何事?” 季仲卿的目光扫过师尊那件确实没有被凡尘事物沾染的衣袍,淡淡道:“你不是要再收个小徒弟?” 剑修的语气不太和善,也并不像这九重天之中人们宣扬的那样视师尊为父。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不过是一场赌局造就的。简单来说,吴笑打败了季仲卿,于是成了他的师尊。 季仲卿也不因此高看吴笑一眼,这着实令吴笑郁闷了许久。 说起小徒弟?吴笑想了想,前几日不知为何似乎确实下达了这种命令。不过心目中该有的小徒弟分明是个女娃娃。他将目光移至游弋的脸上,挑剔来挑剔去……最终眯了眯眼,于是压低修为,旋照境的威势在大殿内掀起又一阵狂风,朝游弋袭去。 季仲卿思及这不过是吴笑试验的手法,暂且退开一步。 游弋在吴笑动手的前一瞬就有所感应——虽说前一世由于灵气稀薄导致他无法修炼,但毕竟是千万年来温养而成的灵魂,又有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贡献,神识已是全然超越了他如今的境界,不知奔到几重天去了。他绷紧脸蛋儿,双脚微微分开,含住一口气运行起功法。 下一瞬,那股威势却被收了起来,带着吴笑的一声:“咦?” 殿主大人一个闪身来到游弋面前,他看着瞪大双眼还在运行功法的少年,食指点在少年眉间。 “奇怪——”吴笑收回手,看着已经停止运法的少年,眼中多了几分趣味:“这功法,有趣!小娃娃,你哪里找来的?” 游弋假装不知,歪着头看着他。 反正自己又不会说话。 吴笑等了半晌也不见对方回答,不由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大徒弟。季仲卿原本一双眼也正盯着游弋看,此时敛了心神道:“小师弟天生哑病。” “天生哑病?”吴笑听闻这四字,脸色不知为何微妙地变了变。但是很快,他又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弯下腰点了点游弋的脑袋:“可愿拜我为师?” 在九重天内一拜师便是一辈子的事儿,入道之人的寿命可齐天地,这意味着一辈子都得为其鞠躬尽瘁,无论百年过后是否走的比自家师尊还要远,都放肆不得。于是人们拜师大多都挺谨慎的,再不然,反正天道又没说过只能有一位师尊……供着便是。 文中吴笑虽然不爱管事,但到底是个护短的人,容不得他人说自家徒弟半分不好。游弋就是冲着这点来的——至于以后入了魔道后该怎样,游弋暂时不想关心。反正这天道总不会让他好过的,好过一时就足够了。未来还长,再议不迟。 想到这里,游弋露出一笑来。他对着吴笑伏地一拜,因为口不能言,于是只能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而后腾出一只手在地面上划下“弟子游弋拜见师尊”几个大字。 吴笑见他那模样也忍不住弯了嘴角。他手一扶隔空托起游弋的身子,口中却道:“来,告诉师尊,你这是什么功法?” 这诱拐小孩儿的语气——游弋在心中撇撇嘴,颇为不满,但面上却是腼腆地微笑着,在空中虚划了几笔。 六个字:黛色,来处不明。 吴笑眯了眯眼,但是面上也没摆出信或者不信来。他拍了拍游弋的脑袋,随手抛出一枚乾坤袋,而后指了指季仲卿:“这是见面礼。以后好好跟着你大师兄,要是有你大师兄都搞不定的事儿,再来找我。”暗指自己可比季仲卿厉害多了。 游弋搞不懂两人的关系到底如何——毕竟文中这拜师的只是钟瑗瑗的线路,以游君临的视角来说,并不详尽。但上三天的人们总与中下三天的人们不同,游弋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一施礼,乖巧地去捉季仲卿的袖子。 季仲卿对于吴笑的话也无任何表示,与游弋一同告退后出了主殿。天色还早,季仲卿目光清清冷冷地看了一眼这方对他而言毫无秘密的天地,难得舍得开口,介绍道:“扶摇殿占有三峰。除了主峰绮霞,还有侧峰堪远和珠阙。主峰是主殿安置之处,内设有扶摇殿内的护山法阵。堪远设有弟子们的修行之地以及处理杂务的堪远殿。珠阙是众弟子居住之地,你我等亲传弟子居于山脉的最高处,称为桃源。山谷外围可进,内围设有红绳处极为禁地,不可进……可想四处走走?”季仲卿说话很慢,显然不习惯一时间说出这样大段的话来。 游弋听见那禁地二字之时在心底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拉过季仲卿的手掌,在其上写下:“师兄且忙”四个字后,指了指山谷内那篇郁郁葱葱的树林。 季仲卿思及那处并无什么危险,便点头同意了。送游弋下了山,大师兄翻出一块玉牌,交给游弋。其上刻有游弋的身份与名,内部刻画了简单的法阵。游弋双手接过,收进吴笑交予他的乾坤袋中。季仲卿心想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于是又吩咐了一句酉时必须回来,便施施然离开了。 游弋望着大师兄离去的背影,脸上那种腼腆的笑容一分分淡了下来。他揉一揉嘴角,往树林的方向去了。 禁地去不得?……嘿,不知打破规矩的魔物不是好魔物! …… ………… 禁地有什么?奇珍异宝,还是危险人物? 都有。 还未到游君临等人入山的点子,但游弋还是怕天道没事干参一脚,,把自己想要的小家伙给提前炮灰了炮灰了——是的,此地游君临将回收第一位炮灰,一根嗜血藤。 嗜血藤,藤如其名,可嗜人血。 作为一只魔物,更是一棵高级的,修成人形的植物,游弋最拿手的便是操纵被压迫者。嗜血藤其本身不算什么厉害的灵植,但在如今这个阶段,对于游弋也算有所助力了。 只不过这家伙有点难找。 一个时辰后——游弋踢了踢脚边的白色野花。野花还未得灵,只是本能地畏惧游弋身上的气息,蔫蔫地弯了腰。游弋心有不悦,若不是此处有两尊大神坐镇,他早就肆无忌惮地用神识搜索了。 放过了野花野草,游弋再往里边走了百米,才终于嗅见了想要的东西的气息。 墨色的长藤埋在草丛之中,若不仔细去看,一般都会忽略了去。游弋嘴角露出一分恶劣地笑来,装作无害的模样地路过此地。在心中默数三秒之后,果然见那条状物动了动,激射而来。游弋侧身避过,一手抓住藤身,捏了捏。 “嗷呜……”那嗜血藤顿时软了,游弋离的近,甚至还可以听见其神识之中的哀鸣。少年笑了笑,一身气息小心翼翼地释放出了一些。 ——这种收小弟都得委委屈屈的日子真是难过极了。 “大大大大大大人……”可怜的小家伙的神识差点没吓散了,它连忙摆了摆身子,一点点地缩小让自己变得无害,“放放放放过我qaq” 它的内心是崩溃的:这个小地方哪来的这种家伙?它们不是应该连叶子都动不了吗? 化了人形再到下三天来?嗜血藤从未见过如此无聊之人。 ……这家伙怎么结巴啊?游弋嫌弃甩了甩手臂,于是手中的嗜血藤又委屈地发出一声声更加惨烈的哀鸣来:“我我我我我我错了……” 那声音太尖锐,吵得游弋脑仁儿疼。少年不满地把墨绿色的藤蔓往地上一摔,蹲下身用神识道:“服不服?” “服服服服服!” “好。”游弋一掌拍在嗜血藤的藤身上,继续用神识压迫:“乖乖的,做我的小弟。” 嗜血藤衡量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自己完胜……啊不对,衡量一下两人的威势,自己完败。最终委委屈屈地化作一条绿线,缠上了游弋的指尖,讨好地蹭了蹭。 真乖——游弋心满意足地捏了捏看起来很容易掐断得嗜血藤,起身往禁地的方向走去。 收了宝贝,该见见那位大人物了。 这片看起来毫无用处,只能给扶摇殿弟子约……约会的林子,自然是有其存在的道理。第一个道理是游君临得被这嗜血藤搞个半死不活,再遇上棵仙植,从此脱胎换骨,终于走上逆天打脸之路。 另一个道理,自然是关人。 游弋作为本文中的最终反派,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至少是活的最久的。还有一位命只比他短上一些的反派,是位魔修——就关在此地。 按照文中的描写,这位大能可是真正的反派!身高八尺,喜穿黑衣,一身魔气释放开来可以断绝一方小城的生机。还干过拿女主献祭等大事儿,一看就是一个艺高胆大(?),十分厉害的魔修。 ——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魔修大能呢,游弋心说: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第七章 魔修 说是小树林,其实这片林地算得上大了,若是按游弋呆过地那个世界的算法,大概一亩左右。谁让这是修□□,土地广阔,还分为九层,连交通堵塞都是从未有过的。 越往树林深处走去,空气就越显得潮湿,凉风从树林深处席卷而来,吹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但游弋却丝毫不被影响——这些不过是被魔气沾染地气息罢了,作为天生祸害人的魔物,游弋对其倍感亲切。 嗜血藤缠地紧了一些,用神识小心翼翼地问:“您要去看那位大人吗?” 游弋没有回答,只是捏了捏藤身,眯着眼望着远处那不知延伸到何处去地红绳,嘴角弯起一个带着善意地弧度。他看着手掌之上属于人类的掌纹,用力地按了按手心。一股奇异地气息从他身上释放,飘飘然四散开来。 嗜血藤这下彻底没了声音,吊在游弋身上装死。 想要进这禁地,没有主角光环,自然是要一些手段的。游弋将自己属于植物的气息释放出来,往身上均匀地裹上一层——若不是因为本体太过羞耻,他倒是想直接变回本体蹦跶过去。伸出一只手,游弋尝试着往红绳地界限之内探了探,果然是毫无反映。 呼了一口气,游弋避开红绳,终于踏进了禁地之内。 脚尖刚刚触及地面,一股寒气就捉住了游弋地衣袖,急匆匆地往他衣内窜去。游弋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伸手在吴晓给他地乾坤袋中一阵翻找,最终拎出了一件……粉红色的长衣。 看样式,使用者该是个妹子。 游弋沉默地看着这件很有名气的长衣‘千层’——它曾在文中见证过男女主角的相恋和相连……咳,为女主挡过刀枪无数,并最终牺牲在了男主手上。那一次便是“游弋”与游君临的一场大战,最终因为这件宝器相助,才使得游君临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保得住主角,一看就是个好东西。可是穿还是不穿…… 游弋咬咬牙:女装怎么了?总比一会儿被冻住好。那位魔修大能还不知会不会接受他的靠近,要是一时不爽把他给解决了——他找谁哭去。 撇撇嘴,少年把粉色长衣往身上一披,迎面吹来的寒气总算是不再那样犀利了。禁地之内的小路已然断绝,踏在湿漉漉的草丛之间,游弋凭着对魔气的敏感,终于找到了方向。为了早些回去不令季仲卿起疑,他加快了脚步,最终来到一条溪流前。 溪流里还浮着薄冰。 游弋顺着溪流而上,最终发现了文中所描述的那块大石——盘踞在源溪之旁,八尺来高。绕过大石,拂开杂草,往三菱模样的痕迹之中输入几分灵气,那巨石之上便露出层层叠叠的符文来,接连闪动,而后与巨石一块儿消失了。露出底下一方石阶来。 原本此地还有阵法若干,但游弋的手中握着扶摇殿的玉牌,其中蕴含着吴笑的神识气息,只需拿出来放在手心,便可畅通无阻。 石阶两侧是潮湿的石壁,但没有长苔藓。内部明显是能够通风的,游弋下了台阶往黑漆漆的深处走了几步,第一次看见了红烛。而后就是一方长道,耳畔隐约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游弋脚下没有停顿,往里边去了。 数十步之后,豁然开朗。这是一方广阔的圆形石室,四周镶满了暗淡的夜明珠。石壁凿的很粗糙,可以辨认出是以一柄利剑直接割开来的。其上划满似乎凌乱而无章法的剑痕,却有隐约的剑意汇在一处,融成一个囚笼。肃然的剑意回荡在此间,仿佛靠近就将被割伤。 游弋看了半晌,也无法确认那是否是季仲卿留下的剑痕。 在他关注四周之时,一个声音从石室的最中央传了出来。那个声音很凉,沙哑,语调低沉,响起的一霎那便在这并非完全封闭的世界之中传播开来,无限地回荡着。 “你是谁——” 寒冽地气息迎面割来,游弋连忙一个侧身,于是寒气擦着千层衣的衣摆而去,激起一簇火花,而后撞在石壁之上缓缓消亡。 游弋捏了捏冰凉的手指,下意识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意来。但是下一秒那寒意更甚,连带着那人十分愤怒的一声吼:“竟然是吴老鬼的狗崽子。” 你才狗崽子!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狗崽子!游弋心中愤然,后退一步激起千层衣上的防护法阵,一手按住指尖嗜血藤的藤身,气势徒然一盛——原本还毫无动静的嗜血藤浑身一个抽搐,立刻身形暴涨起来。手臂粗的藤蔓望游弋的腰间缠上一圈两圈,而后……用力把少年拽离了刚刚的位子。 谁愿意挡这一击啊!会死的! 余波撞在千层衣之上,燃起了亮眼的火光。 叫也叫不得,游弋惊惧之下终于将自身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此地有这位魔修地魔气来掩盖气息,他也无需那般憋屈了。 果然,对方一闻见空气之中那若有若无地气息,身上地杀意便是微微一缓。下一秒,那尊者眼神阴鸷地扫了过来,伴随着不太在意地一声“咦”。不待游弋松口气,便听见对方嘟囔了一句:“这味道——似乎在那里尝过。” 游弋的双腿一软,寒气蹭蹭蹭地从后背往上冒。 “不过——”对方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冷寒,“你个法修,哪来这一身魔气?” 游弋笑眯眯地,似乎一点儿也不畏惧……天知道他小腿肚儿还在打颤。他一施礼,用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被一束黑色玄铁锁链锁着地魔修——公孙尊者,思索了片刻,捏着腰间缠得紧紧地嗜血藤,把它给提了下来。 嗜血藤慌慌张张地想往游弋地身上缠去——最终被一巴掌拍开了。 “你过去,替我写字儿。”游弋用神识与其说道。 “过过过过过去?”嗜血藤结巴地毛病又犯了,“写字——?!您您您开玩笑吧小的做不到啊……” 这一声小的实在是真切的令人落泪,游弋审视了它许久,最终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说了谎……谁家植物刚聚了灵就会写字喔? 迫不得已,游弋咬咬牙站了起来。这剑意构成的樊笼,可困人,更可杀人。他对自己是否能闯过去实在没什么信心……但这位公孙尊者,是至今唯一一位他可以接触到的魔修,为了完成心愿,他不得不闯上一闯。 现代社会,与灵力一同渐渐消弭的,还有传承。这具身子与游弋的本体融于一处,自然不能单纯地修炼正派功法。魔修的修炼并非如同入魔一般简单,为了未来做打算,也为了成为个真正的魔,游弋必须想办法把修炼之法弄到手。 游弋往公孙尊者的方向走去。四周似乎有剑鸣,仔细听去又会发觉不过是幻觉,气流灵敏地抚过游弋的鬓角,带着刺痛感。石室中央的魔修大人眼中露出几分讥讽,仿佛已经看见了这无知少年被割裂作无数肉块的模样。 但下一刻,他眯起了眼。 少年的掌心忽然亮起一阵光亮,逼近欲至的剑意略一凝滞,而后纷纷四散开来。那光芒微弱地闪动了一下,最终收敛化作一枚法印,重新落回游弋的掌心。 ——那是季仲卿留下的,也不知何时,大概是因为晨间误伤少年的那点内疚。 ☆、第八章 章 长老 游弋呆愣愣地冲着掌心那法印儿发呆。 方才那剑影朦胧之时,他本来已经吓个半死了,若不是这光亮出现的及时,把他给唬住了,此时估计已经坚定地退了回去。不过这法印——怎么满满都是季仲卿的气息? 怔怔然间,他恍惚想起晨间季仲卿带他下山时,确实在他掌心清浅地划过一道。当时游弋本没怎么在意,却不知季仲卿暗自给他画下了一个护身的法印。法印连通其本人,虽然并不算是十分的厉害,但至少,这一片季仲卿的凌然气息,足够吓退许多人了。 最重要的是,这法印无法作为本主窥探的媒介,而若是法印消散了,对于本主也会有所影响。 游弋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被少年迅速的压下。好不容易进来了,站着发呆算什么事?将季仲卿这三个字暂且抛开,游弋小心翼翼地往魔修的方向走近了一些。 公孙尊者,这看起来很有逼格的称呼——其实便是魔修的本名。 公孙其人,姓公孙,名尊者。当时文章中第一次亮相时,这傲气值直逼龙傲天的名字就把一众读者给镇住了。 如同文章所述,公孙尊者一头半白的长发披散,乱发之下掩着张苍老枯瘦的脸,下巴极尖,似乎数清他有几根骨头都并非难事。长相倒是显得平凡,也并非有什么恶人标配的三角眼——事实上,公孙尊者的眼睛很漂亮,是传说之中美人必备的桃花眼。 只不过他眼中并未有半朵桃花,只有森森然的阴冷。 游弋迟疑地驻了一会儿,见对方并无动手的意思,才蹲下身来。他伸出手指,在对方毒蛇般刁钻的眼神之中,往地上划出几句话来。 “公孙大人,可愿与我来一场交易?” 公孙牵动了一下嘴角——于是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不过他没有开口,只是目光一寸寸凌迟似得扫过游弋的身子,最终落在那张摆出腼腆镇静笑容的脸上。 啧,他在心中嫌弃地想:这魔物怎么透着一身傻气? 不过这一句话他并未说出口来,公孙确实好奇少年想要交换什么。方才游弋那一手破阵的本事——暂且算他是本事——倒也给他赚上了那么半分的资格,足够与自己谈上一谈了。 于是他开口问:“交换何物?” 见对方思索之后有所回应,游弋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他歪着头,手指虚划了几下,最终又写下几个字:“尊者教我做个魔修,成了,我就放您出来。” 游弋的目光非常诚恳,望向公孙尊者的目光如同看见了一个特卖大礼包:内赠高阶魔功一本,秘法数章,以及阴鸷的目光一副,魔修气场一具,反派光辉一篓。装备了这些,他就会是那上一世中第一位真正的魔修,第一位妖异的尽职的天道憎恨人人畏惧的,魔物大人。 虽然游弋早已不属于那方世界。 真是划算。望见公孙那似笑非笑的看痴傻儿的眼神时,游弋还在心中如是想道。 …… ………… 季仲卿听见少年的脚步声时才停住了修炼。近日来气氛安平,没有什么足够让季仲卿出手处理的,他便天天窝在这一方简陋的小院中修炼。而这种修炼不过是练心罢了,至于他的境界——仅仅是进阶,这一方天地估计都不堪重负。 于是必须要做的事似乎就消失了——不,如今还多出了一位小师弟。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外游弋迅速地后退几步,在与季仲卿对视了几眼发现毫无危险之后,才磨磨蹭蹭地进了屋子。 游弋的身上满是桃花香,这是为了掩盖住公孙的气息。出来之时他就早已把千层衣放回了乾坤袋中。但魔修大能外泄的魔气太重,如此还不得完全掩盖。无奈之下,游弋只能做出如此举动…… 在桃花树下,粉色花瓣堆之中,打滚。 好在尘土之类的凡世之物被他以法诀清理净了,看上去倒是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不妥。 季仲卿皱了皱眉,果然没有说什么。他站起身,平静地振开衣袍,而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游弋一遍。唔,没有受伤,果然这扶摇殿中还算的上是安全的。窗外太阳方才西斜,原以为游弋会玩得再晚一些的大师兄褒奖似得摸了一把少年的头,手感很是不错。 游弋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神情之间并未有什么不对。季仲卿直来直去惯了,从来不擅观察他人的脸色,自然看不见游弋脸上的那份微妙。 “明日起,我教你修炼。”季仲卿低着头对游弋说道,心中的计划寥寥几笔,但是直指重点。季仲卿对于这位小师弟还是很期待的,自然带得尽力。 游弋闻言抿唇笑了一下,捉住对方的手,飞快的写下几个字:“那今日,可否再睡于此?” 这句话文绉绉的,简单来说就是:师兄你的床又软又香,我今晚还想睡。最好我以后一直都睡在这儿了。师兄不介意的话,咱们还可以一起睡。 当然后面几句话需要脑补,而第一句话的意思就足够了。季仲卿看了眼那孤零零的木板床,思及今日被暂且遗忘着,还未布置的小院,沉默了一下。 “好。”他说。 游弋笑的更欢了,心中却想起方才公孙尊者说的话:“你受了那死剑修的恩惠,还来放了被他关押之人?” “何人谓魔修为忘恩负义之人?我们忘的是该忘的恩,负的是该负的意。懂?” 游弋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以及公孙尊者那孺子可教也的一瞥。当时地上摆着一行自己的整齐的字迹:“懂,不就是靠一张烂嘴。” 虽说是应了魔道该有的思路,但游弋当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家大师兄来。好歹是这辈子遇见得第一个正道大能——好歹是第一个对他算得上是温柔的人,虽然摆着张死脸,但…… 看在大腿的份上,游弋半点也不想对季仲卿忘恩负义。 为什么?大概是来源于对于这角色莫名的喜欢吧。 …… ………… 季仲卿既然应下了吴笑那照顾游弋的要求,自然会做到。一大早练完剑,大师兄就带着自家软软的小师弟往山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季仲卿发现游弋脸上的笑容似乎浅了一些,淡了一些,露出的是一种诡异的温和感。但下一刻少年抬头看他时,那清澈透亮的眼神儿,依旧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无辜。 他们最先来到的是堪远殿之后的藏宝楼。作为修真之中存在感挺强的存在,这藏宝楼自然有它的妙处。首先,它镇压着一件邪物,而为了镇压这邪物,就必须有一件至宝。当年游君临进藏宝楼寻宝之时,就是误入了镇压之地,一场清梦之后莫名其妙地把这至宝给驯/服了。而那邪物,就成了公孙尊者逃脱的契机。 但如今嘛,多了一个游弋,邪物落入谁手——还真是不好说。 坐守藏宝楼的是位筑基三阶的长老。他一眼望见季仲卿时,就笑弯了眼睛,起身冲季仲卿一行礼:“您来这儿是为了——”长老的目光落在游弋身上,于是恰到好处地住了口。 “章长老,这是师尊的新徒弟。”季仲卿淡淡地回应道,面上也不因对方那诚惶诚恐的态度有半分的感情流露。游弋恰好上前一步,眉眼带笑地一个施礼。 其实吴笑殿主收了个小徒弟的消息早在扶摇殿内传开了——自家殿主嘛,懒得管事,眼光又高,这十几年来也未见他再开眼看上了谁。于是扶摇殿内上下都对这位“小师弟”万分感兴趣。那些抓阄中箭的弟子们终于有了几分安慰,把游弋的资质和皮囊夸得飞上了九重天。 不过最后又补了一句:“可惜是个哑巴。” 是个哑巴啊——那些原本艳慕中带着几分妒意的弟子们顿时神清气爽了,面上却是摆出遗憾的模样,带着心底的几分遗憾感叹了几句。 可惜,真真是可惜。 章长老的目光里也不由带上了几分这样的意味,却教季仲卿捉见了。他的目光顿时更加清冷了些,捎上了寒意:“长老,多多担待。” 这是某种嘱咐……或者警告。章长老心中那点微妙的情绪顿时被抛到了天边。这扶摇殿虽说封了他个长老,但到底只是个管杂事的。年岁已高,修为凝滞,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到别处。 比如说,讨好这样一位神秘的扶摇殿弟子。 这位倒也是有那个能耐,章长老悄悄把游弋打量了个遍,在心中想道:这么快便夺得了季仲卿的庇护,也不知那纯净有几分是真。 下一秒,游弋笑着望了过来,腼腆之中带着温和,幼稚与成熟的两种气质在他的眸子里绽放出来,引得章长老微微一怔。待游弋转过眸子去瞅季仲卿,他才缓过神来。 那透着清高俯视的一瞥,差点将章长老冻住。但那般的态度,反倒是令章长老的思绪往另一方去了。 这恰如季仲卿和殿主的脾气,也难怪这位能迅速博得几人好感了。章长老在心中如是想道。 ☆、第九章 双珠 “藏宝楼分有三层,凭实力可入。”章长老偷偷瞥了眼身后挡着大门的季仲卿,对一旁的游弋细细交代道,“不可强求。” 两人穿过点燃着熏香的木质走廊,来到一方台阶前。游弋心中微微一动,感受到前方屏障般聚集的灵力,微微笑了一下。他看着退到一边的章长老,抬起了右手。游弋的右手非常白,带着微微的肉感,指甲圆润带着淡粉。章长老的心中一跳——那精致的指尖,换换地凝聚出一丝灵力。 那灵力十分微弱,却尖锐无比。章长老的心中出现了一丝惊惶来——灵力外放,本应是筑基期的特征。炼体境修成入道之体,炼气境滋润经脉,储存灵力,为真正步入修行之道做准备。只有筑基后,方才是真正的修真,那时修炼之人便已初步脱离了凡人的境地,得以操控之天地之气。 但游弋并非纯粹的修真者——昨日与公孙的那一次交流,他确实得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魔修初法。 正道的法修与魔修的不同在于,法修以自身之境调动周遭灵气方成功法,而魔修的天地,自在本体之内。他们的躯壳便是他们的天地,将灵气纳入体内,那么他们就是灵气之主,而非仆。魔修之所以称为“魔”,便是因为其逆天的修法。 游弋如今还不敢修魔,但借助这魔修初法的技巧,还是能做出一些他人搞不来的事儿的。 比如聚灵。 那微弱的灵气越发的凝练,渐渐成为了螺旋形。游弋抿紧唇,一手抹去额间的汗,往前一步踏入阶梯之上。指尖的灵气与空气之中无形的屏障相触碰,仿佛巨石落入水中,倏忽溅起千层的波浪。 原本藏宝楼一层,游弋凭着一身修为也就过去了——但他的目标可不在此处。少了主角光环,想要进入到那方镇压之地,自然不能用平常的方法。 有了这技巧,原本应该如泥沼般吞没来者的屏障顿时失了效果。游弋轻飘飘地往上踏出一步,不由在心中叹一句好巧。若不是下三天整天实力低下,这屏障之法也不见得只用上筑基期的压势,那么这小技巧也就不见得能取得什么作用。 直到少年那翩飞的衣袂消失在转角,章长老才从惶惶之中挣脱而出,他退了一步,却又被身侧的青色衣衫吓了一跳。 季仲卿站在他身侧,嫌弃地退开一步,而后又将视线移回了阶梯之处,游弋轻盈的步伐之声绵绵不断,显然已是上了二层,往三层去了。大师兄内心很是欣慰,表情也就随之柔和了些许。他又想起游弋那双粉嫩嫩的手——实在是不适合修剑。也是,小师弟那样的人,何须入这杀戮之道呢? 说起来,那双手倒是真的十分好看。 …… ………… 游弋可不知楼下的种种,为了凝聚指尖这半点的灵力,他不得不集中精神。好在他神识力量强大,方才能将波动挣扎的灵力稳定下来。 一个箭步入了进三层的附近的地域,周围的灵力越发浓稠了起来。游弋却是面不改色。他空余的那只手在两侧的木壁之上缓缓摸索着,直至摸到一方突兀的突起,仿佛烙有图腾。游弋心中一动,停住了脚步,往其中输入了几分灵气。 下一刻,那些灵气仿佛受到什么召唤,连带着游弋——一同进入了一方幽深世界中去。 游弋眨了眨眼,待熟悉了黑暗之后,才往乾坤袋之中翻出一颗夜明珠来,让朦胧的光晕照亮此间。这是一个封闭的房间,空气混浊不堪,好在游弋对空气质量不太在意——他本来就是个空气净化器嘛。 房间之中唯有一张黑色的石桌,桌上摆着一黑一白两颗拳头大小的圆珠。材质大概是玉,在微弱的灯光照射下,泛出富有层次感的色泽。空气之中是流动的灵气,一涌而至时几乎令游弋晕眩。 两器在此处纠缠多年,所泄滞的灵气量也是十分可观的。文中游君临来到此处之时,便是因这些灵力一个刺激,直接进入了炼气之境。而如今游弋凭借此地修炼也能再上一步——不过如今他刚刚进阶不久,若是这么搞,总会有些不妥。 何况收服这邪物还需要这些灵气的帮助。 游弋走近了一些,将夜明珠放置在石桌之上。黑白两颗玉珠紧紧贴在一起,在光耀之下泛出奇异的光彩。游弋低头俯视了片刻,回想着男主作死的手法,最终定了定心。他一手悬在两颗玉珠的上方,一面催动了功法,嘴中默念了一句什么之后,飞速地捉起黑色的玉珠丢进了乾坤袋之中。 一面飞速退开,跑向小空间的一角,游弋一面在心中默念道:三——二——一—— “轰——”恐怖的波动从白色玉珠的方向传来,气浪翻滚。未来得及脱离的游弋后背撞在硬邦邦地墙上,在心中咒骂了一声。桌上的夜明珠已经碎裂了,细小的碎片四散开来,还带着泠泠光芒。而白色玉珠摇摇晃晃地飞至了半空。 黑白两颗玉珠称为双珠,黑者名御,白者名碧。自从双珠碧聚灵以来,就知道自己的一生有个大使命,那就是找到自己命定的主人。 可它不得不被迫留在此处与双珠御纠缠来纠缠去——冤家! 如今终于有人把这家伙挪走了,双珠碧连忙往外逃去。被压抑了数百年的气势一朝放出,一个余波就足够游弋受的了。少年咬咬牙,勉强忽略一身痛感,将乾坤袋中的双珠御给翻了出来,指尖逼出一滴精血直接摁了上去。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双珠御顿时一个机灵,醒了。它感受着握住自己的那双稚嫩的手掌,还有逼临而至的契约威势,慌慌张张地就想溜——却被游弋操纵着周遭那些狂躁的灵力给逼了回来。 两人——啊不,一魔一物的意识撞在一起,游弋顿时占了上风。他死死压抑住双珠御的意志,霸道地签下了契约。 下一刻,双珠御倏忽消失了踪影。同时,游弋感觉身子某处一沉,似乎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跑到了里面……跟怀了小孩似得…… 少年戳了戳自己软软的,也就一块腹肌的肚子,一句感叹还未发出就被迎面而来的狂风给逼了回去。空中那些夜明珠的碎片顺着气浪直面刺来,游弋刚想侧身避开,就被一双手臂捞进了来人怀里。 季仲卿皱着眉看着这方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天地,心中明确这应该是某个小天地碎片之中。他看着怀中少年迷茫的模样,皱着眉伸手往双珠碧逃脱的方向一划—— 一条窄线从空中突兀地现了出来,它移动得似乎很慢,却在片刻之间便逼近了远处飞遁的白色玉珠。一路上无论碎片花瓣枯枝落叶,一并利落地化作了两半。 挣扎着想要下地的游弋顿时忘了动作。 双珠碧作为属于主角的法器,自然不会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眼见剑意逼临,玉珠四周倏忽多出了一片厚厚的屏障,随着灵气外放,珠子本身借着气浪,化作一道直线飞远了。 季仲卿还想再追,却忽然想起怀中还趴了个人,不由停滞了动作。 游弋正呆呆地望着远处一片分割作两半的一排树木。那一道剑意直接将前方不知百何的树木割裂了开来,也算不清误伤了多少飞禽走兽。忽然一只手盖上他的脑袋,微凉的指尖划过鬓角,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季仲卿皱着眉把游弋鬓角的一道血痕抹去了,心想那飞遁之物也不像是什么坏东西——由它罢了。 还是小师弟更重要一些。 “怎么来到这里了?”季仲卿把少年被气浪吹乱的头发撩开,轻轻把他放了下来……好轻。 小师弟该不是那什么……营养不良?那靠着辟谷丹是不是不太好?也许应该补补。 游弋回了神,心想你要我怎么解释?我又不会说话。 “罢了。”季仲卿淡淡地说了一句,一手盖在游弋的头上,“下次小心。” 这是想起来他还哑着了,游弋心想。于是他低着头装出一副惊慌难定的模样,只是紧紧扯着季仲卿的袖子不放。季剑修看了看破了个大洞的藏书楼,随手挑了一件卷轴模样的法器丢进了游弋怀中,而后无视了章长老抽搐着的、欲言又止的面孔,拉起游弋就走。 你说藏书楼坏了要修?哦,关我何事。 游弋的心中不免同情起那位倒霉的长老,而后这份同情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他想起兵荒马乱之中收服的——此时还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想跑出来的双珠御,头疼的思索着,今日会不会肚子痛? ☆、第十章 琐事 关于肚子痛否这个疑问很快就被游弋抛却在了脑后,他被季仲卿拉着乘飞剑回到住处,一路上身前的大师兄都满身环绕着“深思”的气息。不知为何,这令游弋毛骨悚然。 季仲卿在思索着关于小师弟的健康问题。 这么多年来他也就带大了那么个孩子,还是个智残身坚(?)的天赋体修,于是对于带凡人小孩儿这种事并不精通。况且小师弟那么瘦那么轻,大概身子也算不上好,更应该好好养着,免得夭折了——若是乔中楠在此,定会将自家大师兄摇醒:师兄你想什么呢看他那粉嫩嫩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家境好的哪来的营养不良?再说夭折……咱们扶摇殿有那么轻易欺负的么?信不信师尊烧死你! 不过这个“若是”不存在。 季仲卿最终下定决心——他向来是喜欢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完满的,无论是否是世俗之事。这种态度除却他的天资优越性格淡漠一心向道,还来自于他的闲。 虽说仙家在话本里都是个逍遥自在把酒日夜的存在,但到底是个人仙,人性尚在时,总是喜欢找点乐子的。更何况季仲卿对游弋确实有那么几分喜欢。 到底有几分?季剑修也说不上来。 游弋落地时还有那么几分晕眩,而后打了个喷嚏。一路上凉风吹得他有些难受,这身子到底是娇弱了一些,该匀些时间出来练练了,他思衬着。 这一声喷嚏更加坚定了季仲卿成为自家小师弟专职保姆的决心。 游弋跟着季仲卿一路回到小院,进了院子,两人却一眼发现有什么不对——屋子前的土地上,不知何时已然生长出一片幽深的绿色。那些看起来坚韧无比的野草十分有热情地在风中摇曳摇摆,那模样在游弋眼中,不如说是一群低级同类在跟他欢悦的打招呼。 而后少年终于想起那被遗忘许久的嗜血藤。藤蔓早已钻进游弋的手心之中,此时若不是季仲卿还在一旁待着,它早就叛逃了。 游弋勉强压抑住嘴角的抽搐,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瞬。他偏头去看季仲卿的表情,大师兄明显也很是困惑——自己的剑意霸在此间多年,导致了院内寸草不长,今日到底是…… 莫非是小师弟?季仲卿想起曾读过的古籍,记载过什么什么木源体。不过其中说的不太清晰,只寥寥几笔略过了,无非是“万千植物皆对其亲近”罢了。 不过季仲卿看着游弋那明显比他还要吃惊的模样,心想大概小师弟也并不知晓。于是这个问题很快略过,两人并肩入了里屋,季仲卿随手翻出一块蒲团让游弋坐好,而后将一本“道门册”塞进少年手中。 “背完。”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决定了游弋整个下午的命运。 少年望着手中那一指厚的穿线古籍,只觉得一股痛感从腹部上涌,径直冲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仿佛躲在肚子里的双珠御跑到他神海之中捣乱去了。晕眩越发明显,但为了好感度,游弋不得不扯出一个坚定地微笑来。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游弋在心中如此哀叹道。 …… ………… 季仲卿离开小院,独自一人找到了正在玩蹦极的乔中楠。 作为一个体修,乔中楠自小开始使用的修炼方法就是自虐——这还是季仲卿教的。于是这么多年来,后山这一方瀑布早已成为了乔中楠的天下,他爱怎么蹦怎么蹦,想玩跳水都行。反正扶摇殿弟子们谁也不敢来此地乱晃,免得被飞溅的水珠淋的一身狼狈。 季仲卿衣袖一振,逼临而至的水珠便炸裂开来。剑修飘飘然地穿越过水幕,冷静地把还想逆着瀑布往上爬的乔中楠给打落进水中。 乔中楠从湖中跃出,在一片水花中惊恐地大喊:“大师兄手下留情免得被小师弟看到了怎!么!办!” 季仲卿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默然地收了回来。 乔中楠顿时松了一口气,谄媚地跑过去:“大师兄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心中却想:真是奇怪极了,大师兄怎么一脸我是来找你办事的模样? 果然,季仲卿肃然道:“与我往凡界一趟。” 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必须由大师兄出手?凡界?……上次往凡界去都不知是何年了。 “……询问凡子教养之法。”季仲卿缓缓地把话说完了。 ……等等,乔中楠仿佛刚渡过雷劫一般,表情是破碎的:大师兄你不会是为了小师弟吧! ——天大的偏心! 季仲卿最见不得他这种蠢样,与乖巧懂事的游弋一比更是落得下成,于是不满地一皱眉:“如何?” 乔中楠一个激灵,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好好好好好……” 于是两人下了山,各自运法往凡界而去。凡界距离扶摇殿并不会太近,却也算不上远,两人御法径直由半空穿行而过,不过一炷香的时候便到了。季仲卿并非第一次来到这凡世间,但多少有些不适应——两人从山岭一侧着地,顺着山路来到一方集市,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叫卖叫好声。好在两人都算道心坚定地,只当做过耳烟云,丝毫不予理会。 施了障目之术,两人随便进了一家富贵人家的院子里。院里栽了几棵槐树,风中伴着香味,还传来阵阵念歌谣的声音。拐过长廊,便见一位老妇怀中抱着一大概还未满月的婴儿,轻声哄着。 季仲卿望着那看起来丑极了的孩子,心中却想着:小师弟幼时会是什么模样?……他体内凡尘之气极浅,大抵是个俊俏的。师尊说过,仙家出生的孩子,没几个日子就会变得水灵灵的,这就是灵气孕育出来的结果。 师弟,一定比这孩子可爱多了! 得出如上结论的季仲卿不知为何心情畅快了不少,他卸了障目的法术,走上前去…… 游弋清点着乾坤袋之中的东西。 一柄护身用的碧玉短剑,一件千层衣,丹药数百瓶,药材些许,法器二三。大多都是上品,掏出来放置在身边,一片五彩斑斓煞是耀眼。小手一挥将这些东西一并收回,他随手翻了翻“道门册”,闭上眼露出一个笑来。 待他背完了这本小册,方才想起自己是个哑巴,抽背是绝不可能的。再者,作为一个拥有光环的反派,区区背书算什么?过目不忘可是连主角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于是原本愁着的东西便无需再愁了。 嗜血藤已经被他安置到这桃山的某一处去了,以大师兄作为威胁,对方纵然是满心的委屈不甘,还是乖乖巧巧地听从了游弋的鬼话。而双珠御——这家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心太宽,季仲卿走后不久,它就没了个动静。 而双珠碧——此刻大概已投入游君临的怀抱中去了吧? 一面想着这些,游弋一面盘膝运起功法来。不过片刻,院外便传来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季仲卿回来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3节 此时已经入了夜,院子之外满是浓稠的黑暗。游弋睁开眼舒出那口气,伸手将一旁的夜明珠抱在怀中,再讲古籍往珠上一垫,装作专心地看了起来。 季仲卿进屋时就看见满屋朦胧的光,少年保持着他走时的姿态位置,只不过怀中多了一颗发亮的夜明珠。光将少年生的好看的面目轮廓照的清晰无比,也将少年抬头望向他时眼底的几分欣喜和委屈照的透彻。 他走过去,将古籍从少年的手中抽/出,瞥了一眼。后面的书页也明显有被翻阅过的痕迹。游弋迅速捉住他的一只手,写下了三个字:背完了。 季仲卿微微有些惊讶。 游弋趁机抬起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冲着他眨着,仿佛说着:表扬我! 思及今日那老妇人说的一些法子,季仲卿还是干涩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回应了一个字:“好。” 这边是夸赞了。游弋心想着,不由真心地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来,仿佛被季仲卿肯定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啧,文中游君临也不见得被季仲卿正视过几眼呢! 季剑修看着少年的笑容,心中一软。此时时辰也并不早了,他原本也就没有什么抽查的打算。毕竟修仙一事大多得考自主,再多的季仲卿也管不着了。 大师兄指了指床:“去睡吧。” 游弋扯住大师兄的衣袖,心中还想着睡前找着嗜血藤再看一眼,免得对方真溜走了。借口他都想好了,人有三急,在所难免嘛。 谁知季仲卿想到了另一个方向。 老妇人说过:小娃娃都怕黑,晚上最好有个人伴着。 天色确实有些暗,这山野间孤零零的也不见得有什么虫鸣鸟叫,寂静之中更多的是诡异。季仲卿等人住惯了,到不觉得有什么,但游弋是否害怕,还得再议。 思到这里,他妥协似得敛下了眼睑,低头对游弋说道:“莫怕,我与你一起睡。”虽说不大习惯于人挨的太近,但小师弟又并非外人,身上也未有半点针对自己的锋锐气息,信得过。 于是在游弋大脑当机之时,就把一双手半抱着倒在了床上…… 而后季仲卿也倒了上来! 游弋的耳朵上瞬间爬上了一片红晕,他呆愣愣地僵在季仲卿怀中,感受得到那隔有分明距离却依旧刺激人心弦的温度。 ——等!你等等!我喜欢男人的不吓你!大师兄你下去啊啊啊啊! ——事情的走向怎么会是这样! ☆、第十一章 变异 季仲卿睁开眼。 窗外透过桃花瓣儿的晨光似乎带了几分香味儿,落在身周时微暖,将这方陋院子给照的亮堂。身前不远处的少年黑发披散,静静地侧卧着。睡前预留下来的那一掌宽的距离,半分也没有少。不像乔中楠小时候那样,可以从另一间屋子“一不小心”滚到季仲卿旁边,而后软磨硬泡地想和剑修一同睡——当然被季仲卿一掌挥走了。 就季仲卿而言,睡觉其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更何况与人同被而眠。但这一晚他却过的很舒坦,游弋不比他人,睡时安静得很,半点不动弹的,反倒是令季仲卿的心中浮现了半分失落。不过这失落泡都未露出一个,就消散了。 季仲卿一起身,被褥被拖动还带着几分声响,崩着一根警戒之弦的游弋倏忽醒来了。只不过意识还酥酥麻麻地妄想再下沉些,令游弋不过是紧着身子,待确认没有胁迫后便又松懈了下来。他带着迷茫地一侧头,便见床边的男人随手将衣袍褪下,露出结实紧绷,线条流畅有力的身形来。 心跳一时又慢了几拍,游弋越发地迷茫,只是一手仅仅攥着被沿盯着季仲卿发呆。 剑修很高,比起他人来其实偏瘦。但是骨架长得匀称,肌肉分明却不夸张,硬生生地多了几分体修的魄势。这样好看的身子,别说女人了,纵使不好男/色的直男们也扛不住。那一瞬间,游弋又感叹了一句:游君临不愧是主角!与季仲卿呆了那么久也不见得动心——莫非是种/马的自信? 连他都有点……意识到不对之后,游弋连忙移开眼,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你倒是敢作啊!作死你! 季仲卿早在游弋睁开眼时便有所察觉,随便披好一身青衣,他转过身来正好对上悄悄然想偷看的游弋的眼。少年那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迷茫和无辜,在剑修看来,大概就是没睡够的意思。 于是他俯下身,一手盖上少年的双眼:“再睡一会儿。” 游弋勉强抬起精神,点了点头,复又阖上了眼。 待季仲卿出了院子,游弋才再次睁开双眼。他瞪着毫无修饰的房顶半晌,忽然捂着脸滚向一旁——人生目标都才走出百分之一,就开始想着勾搭人了!游弋啊游弋,你有点骨气行不行……不就一张脸吗!你也有啊! 身材……以后也会有啊! 少年揉着乱糟糟的长发坐了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眯着眼望了望窗外的春/色,心想今晚大概就不会有这么些事儿了。大师兄难得出去一趟,趁机瞅一眼嗜血藤才是最为要紧的。 于是随手披了件衣裳,游弋迎着湿气出了门。晨光安宁,院子内的草由季仲卿的剑意一压迫,又重新缩了回去。来到桃林内部,游弋仔细地看看,最终在一堆长势颇为旺盛的杂草堆里望见了那家伙。 嗜血藤还在与新收的小弟们吹牛,说那山林间有如何凶残的野兽,它废了几番力气才最终拿下,消了枚兽丹,方才有了今日的模样。 故事真真是精彩极了。 而后它被一只漂亮的手给揪了起来。 游弋甩了甩手中这家伙,嘴角笑意柔和,还杂着那么几分不太明显的不屑。一旁的野草花儿们默默地往土中缩了缩,动也不敢再动。 嗜血藤立马谄媚地往游弋手腕间一缠,传以神识道:“大——大人,早好啊。” 游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许,看上去格外温柔,也以神识回之:“你倒是听话。” “那是。”眼见游弋心情尚好,嗜血藤立马不结巴了,往少年指尖一蹭,“大人怎么说咱就怎么做。”反正斗不过您老,跟在身边倒还有些便宜可图。 游弋心中知晓嗜血藤的打算,但不以为意。他从天道手中抢来这个家伙,也是为了利用。相互利用并没有什么不对。 当然——这小家伙若想讨他的便宜,啧。 游弋往自己那被遗忘许久的院子之中走去,确定没什么生气后,将嗜血藤往里边儿随意地一丢:“小石儿,乖乖呆这儿吧。” 被游弋的新称呼惊呆了的嗜血藤顿时消了声,它呆呆的看着少年有些愉悦地离开的背影,内心煎熬:“大人,咱们打个商量,换下名字?” 游弋自然没有理会它。 回到屋子,游弋也不打算装睡了。他往蒲团上一坐,嘴中念了三遍黛色的法诀后,含了一口气阖上眼。 不消片刻,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游弋屹然不动。 再过片刻,远方一声锐利的剑吟,游弋眉梢微挑,却依旧没有睁开眼。 再再片刻,灵气振动炸裂之巨响回荡在整个扶摇殿之内,且有愈来愈近之趋势。游弋吐出气,面色复杂地睁开眼。 果然,房门被季仲卿挥袖打开,其身后跟着的满面怒容的吴笑瞅见自家小徒弟时,怒意也突兀地一滞。季仲卿不搭理他,将诛凡剑归鞘,而后一手引来一张高度适当的木桌,把怀中抱着的一碗热粥摆到了游弋面前。 吴笑的脸上显出惊愕的意味来。 房间内一瞬间铺满了香味,不知名的蔬果香冲入鼻腔。游弋咽下一口唾沫,抬头望了望季仲卿,而后复又瞅了眼自家师尊,眸子之中清晰的写了几个大字:这是什么。 季仲卿开口:“你的早膳。” 吴笑一声“我的”被自家大徒弟一个锋锐的眼神给堵了回去。殿主大人望着他今日修道的成果,微微有些心痛,却又不得不在游弋暗含期待的询问眼神之下点了点头。 游弋拾起木勺往嘴中勺了一口热粥,清淡之中蕴含的无限美好被舌尖捕捉,而其中蕴含的灵气则被他快速的吸收了。季仲卿与吴笑在屋外交谈了一些什么。最终师尊勉强一点头,望了眼游弋便离开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个背影看起来格外萧瑟。 眼见季仲卿回了屋子,游弋三下两下吃完了热粥,确认身上没有哪里沾了米粒后才蹭过去捉了大师兄的手。季仲卿看起来倒没什么反感的样子,看着游弋在手心写下“何事”二字之后正巧握住少年的指头,镇静的捏了捏。 “无事,师尊答应为你做饭罢了。” 游弋目瞪口呆。 季仲卿心中还想着小师弟的表情格外可爱,面上却不动声色解释道:“师祖一脉以食入道。” 以食入道,因凡气太重很难飞升。千载岁月来也就听说吴笑的师妹梅六已成功往天界去了,可见其悲凉。 不过这一脉的手艺高超倒是真的。 挖出一个文中没有提到的隐藏信息,游弋更是愣愣的,心说还想着这种大人物怎么不准备飞升呢,原来是这种……奇妙的原因。 早膳之后,游弋先是依着季仲卿教的炼体之术养了养肌肉,而后花了不到半个时辰背完了两册古籍。打坐了一个多时辰后,食过午膳,少年撒了个娇便溜出来与公孙尊者长谈了一个下午,日暮西斜时方归。这一日过的尤为充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睡前,躺在游弋身前的季仲卿仔细地为少年盖好了被褥,淡淡道:“睡吧。” ……等等!大师兄你咋又上来了qaq 四日后,原以为这种生活还将继续下去的游弋听到了一则不得了的消息。 乔中楠悄悄瞧着少年看,嘴上却是对季仲卿说道:“一名杂役弟子灵根变异,关长老唤您过去看上一看。” 大师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何人?” 乔中楠想了想,“游君临。真是个怪名字。” ☆、第十二章 论道 游君临的灵根变异了——听见这消息,游弋半点也不吃惊。掐指一算,这么些日子才取得第一个金手指,还要比文中要迟了几分。 季仲卿也是微微的惊讶,但这惊讶不过片刻就散去了。他对这些事向来是不太上心的,原本想着为了陪游弋,不去也罢,却恰好瞧见少年望过来的期待的小眼神儿。 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又被季仲卿咽了回去,对上乔中楠询问的眼神,大师兄一拂衣袖站起身来:“罢了,那人在何处?”一面说着一面瞥了游弋一眼。 少年眼睛一亮,自觉地蹭蹭蹭跑了过来,捉住季仲卿的手。 一旁的乔中楠看得嘴角一抽,心想这区别待遇太过分明了吧?心中郁闷,嘴上却还得说着:“堪远殿。” 于是季仲卿带着游弋,衣袂翻飞仙气逼人的……绕过乔中楠走远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乔中楠很是伤心,嘴中忍不住嘀咕着:“要不是大师兄这人实在禁/欲的很,我早把游小师弟当大师兄的儿子看了——”心中想起游弋方才那晶亮的眸子,他又有了几分嫉妒:“我也好想被可爱的小师弟粘着啊!” …… ………… 且说游弋由季仲卿带着一路来到了堪远山堪远殿外,从半空中瞧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那些姿态衣着都带着仙气的弟子已入了殿内,而其余的普通弟子,也只有在殿外围观的份儿了。 也不知是谁眼尖,人群中一阵轻呼:“大师兄到了!”于是人海顿时分出一条宽敞的长道,其壮观的模样令游弋都有了几分兴奋——自己好歹也是殿主的小徒弟,只要修炼不落下,这待遇未来也是可以尝到的。一想到未来自己一脸装逼地从高空翩然而下,人群退避如同曾经世界之中所谓的摩西分海,游弋便感到满心幸福。 为了这个目标,今天这张好脸可不能被游君临给打了。游弋如此想道。 在落地的一瞬间,游弋便挂上了温和的笑容,那双眸子之中的纯真意味顿时淡了些许,浑身透着股季仲卿似得清冷劲儿。他随着大师兄往殿内走,两道皆是议论声,面上的笑意却分毫未减。 季仲卿原本还怕小师弟适应不了这样的围视,回头一瞥望见少年镇定的面孔后,才歇了安慰的心思。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堪远殿,殿中已是聚集了许多人,几位掌权的长老以及其亲传弟子,再然后便是季仲卿与游弋了。 游弋感觉到体/内双珠御的动静,重重地拂了拂衣裳,而后余光隐蔽地扫过周遭人影,看见郑瑗瑗时微微一顿,最终移到了游君临的身上。 对方站在大殿中央,正瞪着自己瞧。游弋嘴角笑意一深,似乎诚恳地冲游君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来。 “关长老。”季仲卿冲殿前满面和蔼的老人一点头,才淡淡地扫了游君临一眼,“变异火灵根,算是罕见了。” 关长老是位很有仙长架势的老头子,气色很好。见季仲卿点头更是笑得没了眼睛,“若是没有异常,那么游君临便入我门下吧——” 季仲卿懒得去思考那么多,确认那名为游君临的少年没有修炼什么魔功凶法后便不再去看一眼了,他心中正思索着:小师弟方才的表现,莫不是与对方认识? 此刻听见关长老的话语,剑修没有多想便欲点头——却见一人忽然上前一步高呼:“长老、大师兄,且慢!” 游弋笑吟吟地望向那人,心道:终于来了! 出列的少年是三长老的二弟子徐洪川,天资还算聪颖,但游弋关心的是——这小子喜欢钟瑗瑗呢!按照剧情,此时钟瑗瑗大概已经因为男主的那身火灵根而与其搭上话了,那缠缠绵绵的模样别提多碍徐洪川的眼了。 徐洪川见对方竟然要入长老之首的门下,顿时心生晦暗。他回头望了眼正使劲儿对自己使眼色的萌妹子,心底冷笑一声,道:“游君临作为杂役弟子,因机缘巧合便如此轻易地入了内门,恐怕难以服众。”徐洪川的声音顿了顿,见几位大人没有出声反对,才硬着胆子接话道:“弟子心想,让游师弟与内门弟子切磋一场,凭着胜负定论,更加周全。” 这话说的很硬实,令人挑不出错处来。几位长老交谈了几句,最终也同意了这一提议。原本正满心欢喜的游君临顿时一怔,咬了咬牙。 见远处钟瑗瑗愤然地一跺脚,而后转头对自己露出鼓励的一笑来,游君临心中的怒火更盛——化作了战意。 这该死的徐洪川已然是炼气境第八阶了,他实在敌不过,不然对方早就亲自上阵狠狠羞辱自己一番了。游君临还算理智,压下心中冲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游弋的身上。 这家伙顶多也就两三阶修为,游君临借着机遇早已入了炼气三阶,此时还把修为压低了一阶。更何况他手中还有那枚神秘的玉珠,不怕打不过这游弋。 刚刚好,有仇报仇。 打定主意,游君临冲关长老深鞠躬:“弟子愿与游弋师兄论道。” 季仲卿不可抑制地皱起眉,心想关我家小师弟什么事儿?却不想一抬头撞进了游弋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少年悄悄拉起剑修的手,写下几个字:“想答应。” 季仲卿抬头又看了游君临一眼,不过这一眼之中终于多了几分温度——凉凉的,令人惧怕。最终,他轻轻的拍了拍游弋的脑袋,轻声道:“去吧。” 目光中还带着“别怕大师兄给你撑腰谁敢揍你”的意味。 游弋心中倏忽一暖,不由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来。 由长老开启了殿内的阵法后,游弋才微垂着头入了阵中。游君临从背后取下了一柄当作法器的阔刀,握紧,目光凶残地望了过来。 游弋却只是冲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来,随手从乾坤袋之中翻出了那日季仲卿丢给他的卷轴,而后对游君临缓缓地点了点头。 关长老挥了挥手,隔空点燃了计时的香。 下一秒,游君临一个快步而来,试探着对游弋劈出一刀。少年侧身躲开,双袖倏忽一振——将那卷轴完全摊开来。无数碧玉般的光彩在卷轴之中闪烁着,仔细看去却可知晓其上印有各种绿叶娇花的图案。观战众人之中响起一片惊疑声:“百碧图?” “连百碧图也能炼化,好小子!” 季仲卿也是一怔。 游弋右手五指撩/动琴弦般拨过百碧图,灵气顿时从少年的身周顺着那只手臂尽数灌入卷轴之中。 下一瞬,游君临的第二刀逼近——那些微弱的灵气将刀身烧得火红,挥出时轻易地劈开一条灵气避散的轨道来。 游弋一抿唇,手指轻盈地一挑——一簇绿色从他的指尖显现,那是木灵气,温温柔柔的一小团,却在少年指尖的挑/拨之下倏忽四下延展开来!这一团绿光化作了一株藤蔓,将靠近的宽刀束缚,抵挡在半空中。 游君临心下一惊,见游弋手指再次一动,连忙手上使劲将束缚切断。绿色藤蔓刚刚化作灵气消散之时,游君临快步向前欲要趁机出刀,却被绊了一跤——不知何时出现的灵气构成的小草在他脚下疯长,层层叠叠地绑住他的双脚。凭借家中那点可怜古籍修炼的游君临到底是比不上拥有传承的游弋的,那点战斗经验,直接被少年紧紧捏在了手掌之中。 游弋玩得很是开心——百碧图他是借着公孙的指点才初步炼化的,其中的百般变化也不过掌握了四种。但这些小小手法,却把世界支柱的男主大人耍得手忙脚乱。文中入内门时自然是也有这场风波的,只不过被打脸的对象是一位欺过游君临的小弟子,也就是入殿之时醉了一路的那位。 不过游弋不敢松懈。他一面感受着体/内双珠御的动静,一面用手指在百碧图上舞蹈似的拨动着。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的清闲。 观战众人的表情有些微妙——游弋的逼格太高,这干扰了他们对于游君临实力的判断。眼前的战局,仿佛是一场猫戏鼠的闹剧。 游君临显然也想到了这些。他咬咬牙,目光之中透出了几分狠劲。 松开刀柄,游君临的右掌一握,双珠碧已在他的掌心之中。男主大人目光冷肃,以“去吧!皮卡丘!”的姿势扔出了他最后的底牌。 但情况有一点点失控。 游弋在发觉对方动作的前一秒便牵动了一下嘴角,撤离了那层对双珠御神识的束缚。于是奋勇飞来的双珠碧听见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双珠御:碧碧你终于来找我了! 双珠碧:……我拒绝。 早已厌倦了与御小朋友纠缠的碧同学停滞在了半空,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啪”地一声摔落在地,咕噜咕噜地滚回了游君临的脚边。 围观众人惊呆了。 ☆、第十三章 背锅 堪远峰主殿的内外都一片的寂静,一众人的目光都戳在双珠碧之上,似乎十分想在其上凿出一个洞来——最想这么干的其实是游君临,他望着脚边这所谓的厉害法器,脸色有些青,又带了些红。 游弋在心中笑的几乎要跳起来,面上却不得不摆出同样吃惊的表情,而那还在嘤嘤嘤哭泣着的双珠御的声音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厌烦了。他的手指微微一动,一身种族优势带来的威压径直将双珠御再度封印了。 这种沉默持续了片刻,最终游君临犹豫着弯下腰捡起了那枚光润漂亮的白珠子,只不过手劲儿有点大。 隔着远远的游弋听见了双珠碧那一声微弱却绵延不绝的惨叫。 “我——”收拾完让自己丢脸的家伙,游君临僵着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却不想一扭头便望见千百来号人正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盯着他瞧。那其中不乏错愕、尴尬……以及嘲笑。游君临的自尊心狠狠地一疼,脸色更是黑了些,半晌轻而扭曲地说了一句“状态不佳”,而后再也不敢出声了。 在场也唯有钟瑗瑗露出了一个鼓励得笑来,只是那其中也多了几分失望。 游弋在心中“啧”了一声,心想咱们的男主大人的脸皮儿还不够厚呢,这才不过是第一个巴掌。于是他上前半步,迎着游君临警惕地目光往关长老处一鞠躬,又转向自家大师兄的方向施礼。季仲卿大概看懂了他的意思,挥了挥衣袖将殿内的结界散去,而后走到游弋身侧。 少年冲他一笑,往剑修的手上写了几个字儿。 季仲卿瞥了眼手心,淡淡地道:“此局平手。” 赢了脸面,又作了好人。游弋面上的表情更加温和,那双眸子更加澄澈,往游君临的方向状似友好地一拱手,把对方气的牙痒痒。 关长老原本面上也有些过不去——好歹是自己看上的弟子,这当着众人之面……好在那游弋心有进退。于是他也顺着这句话略有遗憾地一声叹:“今日便罢了……” 殿外蚊鸣般的议论声顿时狂盛了些许,大抵是些嘲笑感叹,当然还有对游弋处事态度的赞词——天资好,又会做人,再又受宠。一些人的心思七转八转,最终露出个略有深意的笑容来。 游弋却不喜热闹似得,乖乖跟在季仲卿身后,也唯有收到其余亲传弟子们的招呼时安安静静地一回礼,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温和友好地笑容来,很快便融进了这个圈子之中。但他在心中却不免有些烦恼:以后的日子除却修炼刷好感以及闯禁地之外,还得分点儿经营人脉……虽说仙家不理凡事,但此间哪里算的上仙,这些来来往往的功名之事,多少得沾染。 ——这本就是他这一场风光的目的所在嘛。 可是这霸占的定然是与大师兄相处的时间了……游弋又有些犹豫,若是大师兄寂寞难耐……啊不对,闲的无事——不不不,总之就是好感度被别人刷去了又该如何? 这思来想去,游弋最终想了个看起来似乎有点道理的方法。 既然大师兄不喜他人近身——那么就破了这个道理得了。他人进不得,唯我可以,这特殊的地位一下子就凸显了嘛! 至于怎么做……睡前一个翻身,一不小心就,啧。 游弋半点也不想承认,他还是有点馋,脑中转过那一日季仲卿换衣时的光景……只想再栽进桃花堆里打那一个两个三个滚才好。 半点不知游弋心中所想的剑修,奖励似得摸了摸少年的头。 好软。 …… ………… 下午游弋与公孙尊者会面时说了这些事,本意是为了联络战友感情,却一不小心把某些小想法给说漏了嘴。 正在享受游弋贡献出来的烈酒的魔修大人露出了一个幽幽的、邪恶的笑容来:“哦——原来你想要……” 游弋一个激灵:你可是曾经试图霸占男主的女人们的家伙啊,我怎么可能浪的过你?别逗了好吗。游弋在心中如是吐槽着,面上却是露出了尤为诚恳地表情来,写下一行字来:莫要多想! 公孙尊者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移开了话题:“魔修初法看的如何了?” ——看完了,有一点不明。游弋回。 公孙略微一挑眉,便见游弋再次写道:作为一棵植物,我的经脉图似乎有些出入。 此话一出,公孙尊者微微一怔,而后嘴角那抹带着邪意的笑愈发深邃,看的游弋有些发冷。魔修大人忽的凑近了一些,樊笼之中响起阵阵锁链拖动的声响。 来不及避开的游弋被公孙捏了下巴,不禁惊了一下,把身上的千层衣裹得更紧了些就想往后避开。公孙却不予他退路,冷笑着开口:“说起来你这种天道孕育的魔物,似乎有什么妙用?” 游弋心中刚闪过不好的预感,便感到耳侧阴风拂过,魔修凉凉地说道:“不如与我双/修,你看如何?” 如何……如何个鬼!你要抢的是男主的妹子好吗!目标歪了! 下一秒,正在洞外把风的嗜血藤藤躯一震,卷上游弋的身子径直把他拖了出去。公孙倒也不拦,仅仅是颇有兴趣地啧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触碰过游弋脸蛋儿的手。 游弋委屈死了。 他对着溪流照了照洗的发红的下巴,抹掉水珠,再小心地祛了身上的魔气,才耷拉着脑袋回了季仲卿的院子。季仲卿正在练剑,这一次见到少年入了院子,不过一瞬间便敛了一身的锐气。 而后便见到少年抿着唇,瞪着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委屈地望着他。 季仲卿的心中升起几分无措,愣了片刻:“何事……?” 游弋一头栽进季仲卿的怀中,死命地蹭着。一双手抱的可紧,令季仲卿不由得僵了身子,半晌才放松下来。见游弋身上算是干净,大师兄也不嫌弃了,绷着脸学着那日学来的手法轻轻拍打游弋的背。 提前达成目标的游弋总算好过了一些。 又撒娇似得蹭了一会儿,游弋没脸没皮地倒在季仲卿怀中装作困倦得模样。季仲卿迟疑了片刻:“时辰还早……”望着少年那副模样,后半句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小师弟这是怎么了?剑修有些烦恼,而后也不知为何倏忽想起了今早的事情……莫非那什么游君临技不如人,事后找过来用言语羞辱了小师弟一顿?小师弟那般的善良(?),自然不会还手——委屈……难怪这般委屈地模样。 脑补出一下情况之后,季仲卿准备去确认一下情况。将少年抱回木床上,剑修提起自己的剑,迈着步子就往山下去了。 游君临今日尚未入的了内门,还住在杂役的院子里。归来时杂役们大多都听说了今早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原本对游君临的嫉妒,燃烧的更旺了。 “你们又不是没见到今早他是怎般骄傲的表情。”有人不屑道。 闷在屋子里的游君临气得浑身一个哆嗦,最终重重地将手中攥着的双珠碧抛远了。白珠子摔在木墙上,碰的一声巨响,引得屋外说话的众人失了声。 双珠碧小声啜泣着,躺在地上装死。 游君临咬着牙,在心中念到:过来! 白珠子在原地慢悠悠地转了几圈,才缓缓地往自家主人的方向滚去。滚到半路,正巧是门前时——木门倏忽被谁挥开了。 屋外的阳光落进屋子里,耀眼的很。入侵者一身青衣荡荡,背着一柄黑剑,目光如刀般扫来。双珠碧被这劈天盖地的威势震得僵在了原地,而游君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迟疑地站起来一鞠躬,颤声道:“弟子拜见大师兄。” 季仲卿锁着眉,寒声问道:“下午,你去了何处?” 游君临有些迷茫,“树林……” 果然!季仲卿的目光更冷,他一垂眸,看了一眼脚边小心翼翼欲要溜走的双珠碧——白珠子一抖,咕噜咕噜地滚回游君临的脚边,弱弱地躲到了自家主人的身后。剑修心中嫌弃,只留下一句:“此等心智,何以入道!”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了屋外一片兴奋地发抖得杂役弟子,和一位可怜迷茫的男主。 ☆、第十四章 兽潮 游弋夜间醒来是因为一声嘹亮的竹哨鸣声,那尖锐的音线穿过薄薄的夜云,最终将少年从睡梦之中削了出来。游弋倏忽睁开眼,一手撑着床身就想站起来,谁知身体还处于睡眠时习惯的僵硬状态,这样一个用劲过猛,他不得不摔进了一旁的人影怀中。 季仲卿淡淡地低头看了少年一眼:“无妨,只不过是外门的集结哨罢了。” 游弋满心尴尬地爬了起来。 下午那原意是撒娇的一觉后来是真的睡了过去,错过了晚饭,游弋有些可惜,但腹部并未有饥饿感,想来是辟谷丹的作用。他的脑子还有些混乱,也不知道这是几时了,自己又睡了多久。 窗口外隐隐有火光层层闪烁,游弋眯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却听见一旁的大师兄突兀地道了一句:“若再有人欺辱你,无需罢手。” 完全不知季仲卿所说何物的游弋心中诧异,绞尽脑汁思索了半晌也未搞懂剑修的脑洞。于是少年只得点点头,而后迅速转移话题,伸手在季仲卿掌心轻轻地勾勒出几个字:外门何事? 季仲卿瞥了眼窗外,目光冷冷的,似乎有些嫌吵:“兽潮。” 游弋心中略一思索,立刻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儿:下三天凡气重,半妖不妖的兽类也多。每月最寒的日子就会有兽潮形成。凡人自然是无可抵挡,于是这种活儿就落在了修真宗门的肩上。不过到底凡兽偏多,第三重天的三家宗派聚头一论,最终定下规矩:就以此作为外门每月的试炼内容罢了。 但这次兽潮自然与往日有些不同——一位中三天的妖兽下了第三重天称王,如今正窥视盘林宗内藏着的一枚妖丹。于是第一日夜里,毫无防备的各大宗门死伤惨重,待到第二日晨间,不得不将内门弟子也给放出去捉妖。当时文中的游君临早已入了内门,自然是次日才出行的,恰好遇上一只火豹,又得了场机遇。 如今事情微有偏差,已然有了如此资质的男主虽然还未入得了内门,却被人捉进了外面暂且安置。那么今夜……啧,这最为混乱的日子里,看来天道只能将火豹的妖丹安安稳稳地摆在游君临面前,才有几分可能了。 而后游弋思绪一转:明日他定然也是得下山的,到时候将翁军带上,钟瑗瑗……算了,他暂时还不想与游君临见面。那么就两人一道下山,届时如果有人邀请再论,而后削点妖兽,带着嗜血藤活动活动筋骨。再之后去凡界之中找一样东西——小秘境的日子,大概也不太远了。 在这之前,他得入了炼气五阶才好。 打定了主意,游弋又有些困了——最近懒病又开始捣乱,他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揉着眼。一旁的季仲卿忍不住盯着少年微红的脸蛋看了半晌,才随手掐了个法诀,将外界的纷扰隔离了去:“睡吧。” 游弋迷迷糊糊地倒了下来,闭着眼心中微动,翻身一滚就蹭进了季仲卿的怀里。大师兄浑身一僵,而后慢慢地松懈下来。游弋装作睡迷糊了地拽住季仲卿的衣沿,纠结了半晌还是没敢往人家身上蹭。 也不知会不会被打死……如此想着,游弋最终还是放弃了趁乱摸的打算。 感受到季仲卿摸了摸他的发顶,游弋便蹭了蹭那只手掌,慢慢地睡过去了。 …… ………… 游弋估计的没有错。第二日晨间,天边刚亮,季仲卿就将他叫醒了。剑修一身青衫素净,但走近时身周环绕的湿意浓重,大抵是刚赶了回来。游弋的脑子还有些钝,但还是乖巧地起身匆匆套了件衣衫,换上鞋袜就由剑修牵着往外边去。 今日的早餐大概是没了,游弋想起师尊大人那可口的饭菜,有些不舍。 “今日小心一些。”下了飞剑落地时季仲卿一手按了按少年的肩膀,语气微沉。无需多余的话语,游弋看着剑修的脸色,便明白大概异变已现。山上倒是未曾闻见喧嚣的兽鸣,只不过今日天色也有些暗沉,寒风凛冽,仿佛有一人将春意撕裂开来,露出了其身后冬的影子。 游弋此时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晨间的风扑在面上格外的冷,好在季仲卿为他挡去了大半。他一面点头,一面在心里想着:大师兄你莫要急,这oss闹腾不了多久,迟早会被你干掉的——便当定时加热一天半,就快了。 想到这儿,少年心中不免期待起文章之中季仲卿惊艳的第一次出手来。 两人各有所思的时候,已经下了山,来到了山门前。游弋一望见千百号人便自动挂上了微笑,目光却四下搜索者翁军的影子。一旁的季仲卿看见少年那模样心中了然,不知为何略微有些不爽:“那处。” 游弋随着自家大师兄的目光望去,正巧看见一壮汉穿着秀雅的弟子衫,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那形象太过……撩/人,让游弋不忍直视地撇过头去。 ……好丢人。 不过再怎么丢人,自家小弟还是得认领的。跟着季仲卿来到翁军身侧时,游弋猝不及防地被这位壮士吓了一大跳。他面色复杂地看着揪着他衣摆欲哭不哭的翁军,头更疼了。这种感觉就仿佛自家大型犬类在跟你撒娇,让游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难怪大师兄这么喜欢摸头杀……游弋心中如此感叹着。 “小少爷呜呜呜呜……您咋不来找我……” ——因为我在抱大腿啊,傻孩子。游弋心中如是想着,安抚似的拍了拍翁军的肩膀。 季仲卿在一旁瞥了一眼翁军,心中的厌弃一层层地往外冒,特别是望见游弋衣摆处被捏出的皱褶时,无法忍受地上前一步用气势将翁军的手给荡开。剑修将自家小师弟挡在身后,目光发冷地憋出了四个字:“成何体统。” 这一声呵斥不算大,但掷地有声,震得围观众人连忙撇过头去看风景。 翁军闻言也急匆匆地站了起来。 但季仲卿还是不想放过他,心中想着这样的家伙如何能够替小师弟办好事!调/教是剑修最拿手的事情,但他懒得亲自出手,最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连忙赶过来的乔中楠浑身一凉,妄想逃跑地后退一步——却被季仲卿那如同刀刃般割人的目光给捉住了。他打了一个寒颤,便听见季仲卿这样说道—— “日后,你跟着二师弟学习炼体之术。” 再敢来烦小师弟,一剑戳出朵红花! ☆、第十五章 束发 处理好了□□小师弟的小弟的事儿,季仲卿终于一振衣袖,施施然往人群的最前方去了。游弋和乔中楠跟在其身后,各自装作模样与人施礼。 关于兽潮,暂且未到需要吴笑殿主亲自出面的地步。关长老昨夜随外门弟子一并去了前线,于是此时坐镇的只有季仲卿三人——其他长老们,除却昨夜跟队的三位、守山的两位,还有三人,只站在队伍的最前端而不开口。见到季仲卿,几人相继施礼回礼不提。 剑修占了主位却并有说话的意思——他向来烦这些,除却一些特殊的情况——只不过微冷的目光凌迟似的扫过喧嚣的众人,直至杂音散尽才回头瞥了乔中楠一眼。 二师兄上前一步,那瘦得见骨的面孔上露出笑来,反倒是恐怖非凡:“昨夜兽潮有异,今日尔等前去支援。”心知大师兄的性子,乔中楠不敢废话,直指重点:“内门弟子分为六大队,各位亲传弟子可主持大队或独行皆可。命符会发给各位,若有致命危险,可碎符求助。” 说到此,季仲卿倏忽开口:“若因胆小误传者,驱于外门,慎行。” 在座众人心中一颤,皆俯身施礼回应。 游弋拽了拽衣摆,心中倒没有什么惧意。此次面对的妖兽最强的大抵不过是凝心之前,他一身气势便可吓退。但他没打算这样闲——难得一次经验场开放,自然要给小石子(嗜血藤)喂喂食,自己也好练练手,免得一身空架子,未来白白惹人笑话。 正思索着,少年忽然感觉头顶一沉,抬眸一瞥却见乔中楠那张猥琐的脸。 游弋警惕地后退一步,瞪大的眸子之中仿佛写着“变态勿近”四个大字。 乔中楠:…… 下一刻,他那只因为悲伤而微微抬起的手被不知来自何处的风给吹偏了,一抬头果然瞧见自家高冷大师兄面无表情地将少年一头乱发梳理好,并收获了一枚可爱的感激微笑。 二师兄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游弋在下意识对季仲卿露出微笑时下意识用余光瞅了眼乔中楠的脸色,心想自己这双/标会不会太伤人了?这位长的不咋样,但到底是个未来称霸一方的大能,主角坚固的后盾之一,如果惹恼了他……但少年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多虑了:发觉少年小眼神儿的乔中楠立刻将脸上的幽怨换下,递过来一个妖媚的眼神。 游弋默默撇开脸,望着季仲卿的帅脸洗眼睛。 剑修看着小师弟专注的眼神,心中一软,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沓纸,而后右手随意地往上一划——逼人的剑意惊得游弋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微微后仰。 那叠纸的最中倏忽显出一把剑的形状,摄人的锐利水波般往四周振开,逼近游弋之时却被剑修右手一压给驱散了。游弋惊疑不定地望着季仲卿递来的这叠临时符咒,小心翼翼地接过了。 但季仲卿还是很不满意。 ——小师弟自然是厉害的,但到底还是个娃娃。那位老妇说了,男娃娃幼时总是一股子冲劲,若是拍拍手放任他们去闹,必然是一身泥一身伤地回来——即使小师弟看起来乖巧极了,但是受伤……若是一不小心呢? 心中带了几分郁郁的剑修大人越想越是不安,他看了看游弋:“师尊可有给你防护之器?” 于是游弋穿上了千层衣,撑起双臂在大师兄面前转了一圈。 季仲卿看着那还算不错的衣具,目光上移落在了游弋披散的长发上——往些日子因两人不大面众,各自对此也不大在意,游弋那一头黑发便随意散着。但今日到底是有些麻烦。思到此处,剑修略一摆手:“转身。” 游弋满心迷茫地转过身去。而后,一双手温柔地揽起他的头发。 季仲卿往日朴素惯了,需要时也是自己束的发。此时倒也算不上太过生疏,只不过怕自己一不小心让剑意划伤了小师弟。毕竟剑修的最高境界便是万物皆剑,虽然他并未到那般高深的地步,但也不算差。死在他指尖一划之下的妖兽恶霸不知几何,算得上是半件武器了。 游弋浑身一僵,顿感不妙。果然四周望过来的眼神莫名炽热起来——凡界有一项规矩,除却仆为主,母为女,其余皆不可随意替他人梳发。因为大婚之日入了洞房,便是需要男方亲自为妻子绾发的。 其余还有洞房之后发不可乱等奇奇怪怪的规矩,暂且不提。 扶摇殿弟子大多来自于凡界,于是在他们眼中……夭寿啦大师兄和这位——三师兄,难道是那种关系? 纯洁的小孩们把心头那个圣洁的“道侣”二字自动消音,目光里不由带了几分羡慕。甚至有个天真无邪的小弟子几日后径直这么问了一位长老,尔后满面委屈地被罚抄三百遍静心册而不知犯了何错。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游弋的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而身后地季仲卿却半点也没察觉到不对,心中还想着:小师弟的头发真漂亮……柔顺的触感穿梭在他粗糙的指缝见,仿佛一匹丝绸,柔和得令人心醉。 季仲卿动作不免大了半分,而后覆有薄茧的手指一不小心擦过游弋的耳边。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心尖也不知划过了什么,皆是一颤。 游弋的耳朵烧的更厉害了……他不由得庆幸自己的脸皮儿是真的厚,要不然真真是要丢脸了。 三下两下束好发,剑修还算满意。而游弋在试图压抑脸上热潮,许久未果之后自暴自弃地转过身来。 他低着头,捉住季仲卿的手。略有些忿恨地戳了两三下才写道:谢谢大师兄。 而剑修盯着少年那张因露出全貌而越发英气的面孔,而后目光一偏,落在了游弋发红的耳尖之上。 那一瞬,季仲卿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心跳快了半分。 ☆、第十六章 上药 杂事料尽,命符发下,就该各自出发了。 游弋冲自家外表镇静内心忧虑的大师兄施礼道别,而后领了筑基境的大块头小弟,一步一回礼地出了山门。离开季仲卿视线不过三步,便一振衣袖,让等待多时的嗜血藤藏进袖子里。 翁军惊得略有些结巴:“少、少爷……这……” 游弋脸上的笑差点没挂稳,只得一面回首比划着冲翁军吩咐道“你什么都没看见”,一面用神识冲宠物抱怨:“小石子,他怎么学你结巴啊?” 嗜血藤先是说道:“大人您看小的今日说话多顺溜。”复又觉得不对,“咱们真不考虑还一个名儿吗?” 游弋笑而不语。 他从衣袖中抽/出那张统一发放的遁符,与翁军对视一眼,指尖一点将其燃了。四周景致顿时一片模糊,也不知穿越了多远的距离,三眨眼后游弋来到了一方村庄前。他鼻翼翕动,嗅见空中的血腥气味时笑容深了一瞬,而后在确认翁军并未跟丢后施施然找到了扶摇殿弟子的登记点,收了粗药三瓶往前线的方向去了。 翁军忍不住出声:“小少爷,方向错了。”游弋一头拐进一方小院里,显然不是他们需要到达的地方。 游弋不敢耽搁,一指摁唇向翁军示意,并在心中念叨着:“此处之物论因果,最终将归于我。不过早点取,换种方式取,大抵没有违背什么天道意识。”一顿胡扯为自己开脱完,少年伸手推开眼前的木门,而后眯了眯眼。 他的嘴角弯起杂糅着温柔,清冷与距离感的弧度,满面高深地对院子中央目瞪口呆的凡人妹子作出一个悲悯的眼神。 其身后的翁军门神似的杵在大门外。 妹子哆哆嗦嗦地跪地而拜:“仙、仙师们。” 这妹子是书中一个小角色,游君临的青梅竹马,妾有情郎无意,一段不短的小暧昧就是为了让男主顺利拿到他家库房的钥匙,全名的没有一个。后来男主某日回下三天办事时恰好看见这妹子,却已是垂暮老妇了,夫君都化作了黄泥下埋葬的一具尸骨。 游弋在心中轻啧一声、“嗳,我在”了一句,实际面上仅仅是一挥袖子,废着力气地造了一阵清风,在地上拂出几个字。 ——佩玉源自何处? 那妹子一怔,握住了颈间垂下的一块暖玉:“捡来的。” 游弋笑得更加灿烂,更加温柔,更加诚恳。于是地上的字迹徒然一变:“若你愿意赠之与我,便送你一句话。” 妹子一面恭敬地递上玉佩,一面还想询问,却倏忽见狂风拂过,细沙填平,复又多了四个字。 “今夜君归。”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游弋的身影。 作了回神棍的游弋迈开步子溜得远远的,手中把玩着暖玉,一抹喉节,笑了。 这玉是接下来开放的小秘境之中一处菜园子的钥匙——里边尽是些馋人的仙花仙草,其中就有一味可以治得了游弋哑病的。至于“今夜君归”四字,倒也不算坑人。照着剧情,今晚游君临就该来到这院子了。 收了暖玉,游弋将作为法器的卷轴抱在怀中,踏着步子往前线去了。 说是前线,不过是个浅浅的山丘,就在村庄外围,缀着几根杂草,无处话凄凉。游弋绕过正筑起高墙的一众人,到来时并没有引来他人的注意——一波兽潮方才过去不久,满地的兽尸和伤员还在处理。盘林宗、半宵阁与扶摇殿的弟子杂在一处,忙碌时谁也分不清彼此了。 游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蠢蠢欲动嗜血藤摁了回去。 忽闻前方有人在高声呼喊:“填个人,闲者都过来——”新来不久的弟子望着眼前景象略有些犹豫,游弋却卸了笑,带着翁军自顾自地过去了。呼喊着是半宵阁的体修,并不认识游弋的模样。望见游弋那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去的小身板儿时,他皱了皱眉,直到瞧见翁军那大块头才舒了眉飞快往远处去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4节 两人面前是一大片荒凉的平野。这荒凉并不指植被稀疏,而是表示其他——比如横尸不知几何。极目眺望,在地平线那段灰云之下的林子里,还聚集着黑压压一片的野兽。 游弋见四周荒凉,并没有太多人,便一抖袖口将嗜血藤给丢了出来。这里不过是第二道防线,但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几人准备的时刻,远方一声兽鸣穿破空云悠悠地飘来了,游弋垂着头摆弄着卷轴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 他的内心活动是这样的:这可是第一次公众前打斗,血可流,逼格不可丢! …… ………… 季仲卿晚间找到小师弟是在一座孤院子里。村里的人们殷勤地为这些除兽的仙师让出休息的地儿,但也并不能安顿完所有的弟子。像游弋这般一个人霸着一间院子的情况倒是少有。 看来小师弟做得很好……这个想法在季仲卿心底一闪而过,而后便烟消云散了。剑修更加在意的是——游弋是否受了伤。 游弋在季仲卿来时便有些察觉了,于是用神识知会了嗜血藤一声后,自顾自地运法稳定修为。 是,他进阶了。 练气境第三重天并算不上什么,但游弋此时待在这下三天,与游家同龄比较,也算得上拔尖了。他用灵气将微微发酸的静脉润过,去了暗伤的隐患后,才睁开眼。 而后便吓了一大跳。 季仲卿站在他身前弯腰俯身地盯着他看,那对比剑还锋锐的眼神儿缓缓从少年僵硬的身体上扫过。气氛突兀地变了,游弋几乎能感受到季仲卿身周散发出的煞气。 “你受伤了。”季仲卿指责道。 游弋摸了摸后背,那处是他最开始还未曾适应打斗时留下的。若不是他反映的快,这一爪子挖下去——自己的身份就该暴露了。 季仲卿却一把捏住了少年的手腕,眉头皱得高高的:“不要动。” 剑修也搞不懂自己在做些什么。小师弟今天做得很好,从这座院子就能看的出来,并且小师弟还进阶了。他应该高兴,而不是这样……为了这点小伤急匆匆地赶过来查看。但向来稳重的道心今日却不大讲道理了,除却出手之时,闲下来的每一刻季仲卿都在担忧着。 疯魔了似的。 对上游弋那双无辜澄澈的眸子,季仲卿微微叹了口气。他将少年鬓角上留下的一道血污抹掉,“转身。” 这熟悉的两个字让游弋不由得想起今早,略有些尴尬地转了个方向。 季仲卿摸出一个玉瓶,半拧开放在一侧,而后伸手撩开了少年后背处的衣料。春季的冰冷空气吹在游弋的后背上,让他忍不住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大师兄搭在少年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别动。”而后仔细看了看。说是伤口,其实并不太深,就盘踞在少年左腰偏下的部分,斜斜地划进裤头些许。只不过游弋的皮肤白的过分,于是那道深色的伤口分外显眼,格外恐怖,令季仲卿觉得十分的碍眼。他下意识伸出手沿着伤口边缘的嫩肉往下划——指尖蹭过的略带温热的躯壳有些僵硬,甚至有些瑟瑟发抖。季仲卿微微眯眼,那手指便顺着伤,小心翼翼地将少年的裤头往下拉了一些,露出伤口的边缘——以及纯白色底裤的边缘。 游弋一个哆嗦就想逃开,这满屋子的暧昧氛围算是什么事儿啊!他这还未成年呢! 好在季仲卿并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不过是在上药罢了。于是格外地悠然,右手往玉瓶中挖了一小块软膏抚着伤口抹上去。 游弋又是一个哆嗦,快急哭了。你抹个药用得着这么缠绵吗! 季仲卿清了清不知为何有些发涩的嗓子,解释道:“你如今还未入道,便需按着凡人处理。”免得一个不慎闹出什么事儿来,小事也不可。 游弋垂着脑袋点点头。 抹好了药,季仲卿收回手捻了捻指尖。游弋则小心翼翼地撑着衣服半掩着伤口。剑修抬眸时撞进那双幽幽的眸子里,自动曲解:“饿?” 游弋愣了愣,最终放弃与自家大师兄争辩节操问题,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戳着对方的手心:饿。 季仲卿摸了摸游弋的脑袋,心情莫名愉悦地寻找师尊去了。 ☆、第十七章 恋爱咨询 翁军在镇子上转了一圈也未曾发现什么卖相好的糕点茶水,垂着头蔫蔫地回了院子,却嗅到了一阵饭香。 咦?他疑惑地抬头瞅了瞅院子,是小少爷的没错,再往外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院子外不知为何集结了一众路人,目光油绿绿地盯着院子里看。这些弟子们大多都还是一具半凡的身体,食欲重,此时嗅到这味儿,即使吃了辟谷丹也忍不住腹生饿感。 翁军迅速拐进院子里,刚想大嗓门地吼上一声,就被一个冰冷冷的眼神给冻得噎了回去。 脚下一个踉跄,翁军腰背挺直贴着门框站好,弱弱道:“大师兄……” 屋内光线昏暗,但依旧可以看见两个人的轮廓。游弋与季仲卿相面而坐,少年捧着碗热粥一勺一勺安静地喝着,而其对面的大师兄扫了翁军一眼后,便把柔和下来的目光落在了游弋身上。 那场景美如画,翁军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在发光。 在这位犹豫不定时,游弋放下碗,轻轻地把木勺子搁回碗里,舔了下嘴唇。季仲卿的目光盯着自家小师弟粉嫩的嘴唇看了半晌,“饱了?” 热粥是由扶摇殿内专门播种的灵稻熬成的,对修行也有些许益处——也并不会因杂物过多而导致飞升困难。游弋吃的开心,他本来无需进食的,纯粹是因为嘴馋。如今听大师兄这么问,自然是诚实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 季仲卿淡淡地瞥了翁军一眼,对方立刻抱起碗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那蠢样实在是令人无法直视——游弋心情复杂地想:确实该磨一磨这位的性子了。 季仲卿没有想什么其余的事情,仅是望了眼窗外,此时黄昏已迟,霞辉淡去,留下越发漆黑的天穹。他淡淡道:“还可暂歇两个时辰。”而后想起了游弋背上的伤,复道:“趴着。” 游弋盯着季仲卿看。 大师兄摸了摸少年的头,“我有事。”意思是今天不能陪你睡了。 游弋松了口气,因为今天两人明显走向不对的氛围;复又隐隐失望,他有些搞不懂是不是要少吃上这一场豆腐的缘故。 但无可否认,自己对季仲卿的黏腻,有些过了头了。 游弋打算理一理思绪。 看少年爬上床趴好,又亲自理好被褥,季仲卿才走远了。他如今需要与其余两宗的宗主商讨关于妖兽首领一事。而游弋则半眯着眼,目送其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游弋叹了口气,像季仲卿这样有钱有权有能力还又高又帅又体贴的男人真是哪个世界都不好找了,要不是忌惮对方的实力,游弋估计老早就想方设法勾/搭到手了。 但面对这文中人气最高的金手指大人,他完全不敢起什么小心思——自己和主角的战争还得依仗这位大人呢,若是把他惹恼了,动动手指游弋都得丢了小命。 但还真是……很不甘心啊。 游弋裹着被子虫子似的蠕动了半晌也起不了睡意。他瞪着眼发了许久的呆,倏忽以神识道:“待在门外别进来,你这一身血气我可没法盖过去。” 嗜血藤扭了扭变作血红色的身子,原本顶着一声艳/色来求老大夸一声“好看”的心思也淡了。它学着游弋的样子趴在门槛外的灰尘堆里哼哼:“大、大人心情不好啊?” 游弋神识回答:“情伤。” 嗜血藤哎哟了一声,“谁家小子如此幸运!”复又觉得不对,“别是您那位大师兄呗?” 游弋把脸埋进被子里,郁闷地吐不出半个字儿来了。 嗜血藤如遭雷劈,呆怔了半晌,心道:您老这是玩火呢?别说其余的了,光您那本体一被抖出来,不是得分分钟被切碎了?但心中槽了片刻又觉得不妥,游弋好歹还有个理智,起了兴趣却硬生生给憋着,估计就是来求个安慰的——思到此,它说出了一句话,且并不知晓这句话成为了未来仙界动荡了许久的根源:“喜欢就勾/引啊!喜欢就强/x啊!咱们这些妖魔不就是凭心而活么……还有那什么,魔修?逆天之道嘛,您大可逆一逆试试啊!” 游弋虎躯一震,被扑面而来的魔修豪情盖得呆怔了半晌。 这莫非就是失传已久的魔修气概?那一刻游弋的内心电闪雷鸣,伟大的作死精神在这片风暴之中诞生了。而作为游弋身躯内常驻的一员,双珠御被这股气息逼至墙角,瑟瑟发抖。 “……小石子,有何高招?”游弋面无表情地趴在被褥之上,却在内心露出了一个反派标配的邪笑,以神识问道。 ……啊?嗜血藤愣愣的,发觉似乎有些许不对——它撑着脑袋思考了半晌,弱弱道:“您用神识表个白?” “先不说我的神识能否与灵植之外的生物交流,只谈这炼气三重天就如此浑厚的神识之力,该如何解释?” 嗜血藤沉默半晌,最终道:“英雄难过美/色关——” 真真是寓意深远极了。 游弋捏了捏被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忽笑了。 嗜血藤看着那抹明媚的笑,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 ………… 这一场谈话后嗜血藤又溜远了不提,游弋心中咀嚼着两人间的谈论,打定主意要试一试。反正他也不过是有些兴趣,及时脱身也来得及——而大师兄,也不像那样清冷绝世的人嘛。 如此之后,游弋心中的困倦便涌了上来,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而于此不久之后,另一方,钟瑗瑗双手颤抖地半抱着浑身滚烫失血过多的游君临,咬着牙憋回了眼泪。 她瞪着不远处扫着尾巴咧嘴逼近的群狼,勉勉强强抱起昏迷不醒的游君临,踉跄着往林子之外跑去。 层层树影被她抛在脑后,但那些零碎的低吼声却从未远离。钟瑗瑗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脚下一软摔倒时还茫茫然不知出了何事。 直到她看见眼前出现一双干净的白布鞋。 游弋面色复杂地看着两人,心想主角与反派果然是宿命的敌人。他不过是因为到点儿了来接小弟,谁知遇上了遇难的男主大人。早知道他就该毁约,做个任性的魔修——这第二日就可以去参加男主大人的葬礼了。 不对,谁知道这之后九重天会不会就此崩塌?游弋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得不挂出安抚的笑容出手救人。 他既然走的是温和圣母路线,那就不能见死不救,白白叫人起疑。 从乾坤袋中翻出卷轴,顺路丢了瓶伤药给钟瑗瑗救急。游弋将卷轴摊开,眯着眼望向对面的狼群。 十数双绿色的眼,在黑暗之中泛出凶狠的光芒来。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以自身气息驱走这群妖兽的法子是不能用了。游弋倒是不介意打上一场——可惜他的实力也算不上太强,估计也该是一场苦战。 不过再受伤的话……估计大师兄真该生气了。游弋弯了弯嘴角,却又迅速把那丝笑意挤了下去,换上严肃凛然的表情。 如今只能盼着小石子别迟到了。 游弋一面在心中如此想着,一面用手指轻轻划过半空,浓郁的灵气聚集,化作藤蔓将领头的狼束缚住——这些狼已经有了些许灵智,大概还多了些特殊的能力,才能把两位天道宠儿逼至如此境地。 游弋前进半步,一掌狠狠拍在卷轴之上。 绿色的光晕在黑漆漆的树林之中散开,集合成束的藤蔓拔地而起,将前三匹飞扑而来的妖狼贯穿。游弋的面色微微发白,却并无惧色。他再近一步,抬起右掌,看也不看濒死的三只妖兽便想再次出招。 但他的动作缓了一缓。 腥臭的风从树林那一端瑟瑟地吹来,拂乱了游弋的一头散发。钟瑗瑗双眼微红地为游君临包扎完伤口,迷茫地往黑暗穷尽的地方望。 一抹红色乍现,从丛林深处疾驰而来,而后绕过巨木径直连串了数只妖狼的躯体!钟瑗瑗瞳孔微缩,挣扎地拉着游君临起身,哑声呼唤:“游弋。” 红色的巨影缓缓而来,盘踞在游弋的身前,若有所思似的歪着身子。 游弋收起卷轴,没有回头地冲她挥了挥手。那背影纤细瘦弱,却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的高大。 钟瑗瑗呜咽了一声,转身放足狂奔。那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终于走了。 游弋再三叹气之后摸了摸眼前这个红色家伙的“脑袋”。嗜血藤扭扭身子,绕着游弋捆了几圈完才化作了纤细的模样,钻进少年的袖子里。 ……游弋觉得自己有做女主文中优秀男配的潜质。 游弋摸摸脸,以神识哀叹:“一会儿出去我该如何解释?”好歹看见游君临狼狈的一面,还让他们欠了自己一次人情,游弋勉勉强强满足了。 嗜血藤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吃饱了。” ☆、第十八章 幻境 “吃饱了”这种一听就知道是敷衍的回答终于没有派上用场。游弋装作虚弱的模样飘回了镇子时,正巧望见一群人急匆匆地赶来。领队的一身青衣,是扶摇殿的弟子。 “……三、三师兄。”对方茫然地望着一身素净的游弋,大抵是想不通钟瑗瑗口中“恐有生命之危”的游弋怎么能保持这般风轻云淡的姿态。 游弋下意识用余光一扫四周,除却那些担忧外加迷之敬佩的目光之外,还有其余宗门弟子好奇的眼神。这些目光齐齐落在游弋身上时,似乎有一股压力想把他维持的笑容压下。 唯独没有季仲卿。 是了,大师兄这时候应该赶到前线去压阵,怎么会在这里。 伴着满心郁郁,游弋倏忽白了面孔,软软地准备往地上栽去。人群在这时被扒开,翁军急匆匆地冲过来扶住游弋低嚎:“小少爷您——” 游弋被翁俊那一身汗酸血腥熏得不行,越发想念自家大师兄干净温暖的怀抱了。他一手虚虚地隔开两人的距离,勉强站住对翁军比划了几个手势。 翁军眼眶立马就红了,好在他大抵还记着季仲卿那嫌弃的眼神,憋回眼泪儿弱弱道:“他们没事。” 于是游弋欣慰地点点头,不负众望地……晕了过去。 ——这场兽潮还持续到明天中午呢。反正正剧还没到,睡一会儿再说。 …… ………… 季仲卿负手而立,目光冷冷地飘向平野深处的树林。此时已是隅中,日头正烈,理应到了这群妖兽歇息避暑的时刻了。但这场兽潮却未停止,教人不得不怀疑是否这些年积攒的兽类都进了这片血场。 “恐事有异变啊。”一旁盘林宗的带队之人林觉皱着眉,但半晌后舒展开来了。他望向季仲卿,目光带着温和:“季小友暂且歇上一会儿,兽潮此时劲力已是不足,不以为惧。我等派人回宗门走上一遭,再议不迟。” 这些年长的修真者们看不清季仲卿的修为身份,自知不及,为了免去那些辈分纷扰,索性一概以友人相称。季仲卿原本打算再在此处盯上一阵,思及游弋却一时改变了注意。他施礼应了一声“好”,与关长老商议了几句,便往小镇的方向而去。 平野如今已是血迹密铺,好在有了前方宗门大人物压阵,这些弟子们的状态不算不错。经此一役,还算和睦的三宗弟子关系再进一步,而上进者也借此建立了各自的威望,不过这都不是季仲卿所关心的,暂且不提。 一路上并未发现小师弟的身影,季仲卿不免心中有了几分忧虑。回到小院时,却见院中一男一女正低声交谈着,身上带着伤。 “游弋在何处?”瞥见游君临,季仲卿的眼神顿时发冷了起来。 钟瑗瑗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施礼:“大师兄……游弋不肯休养,方才独自往前线去了。” “休养?”剑修声音一沉,一振衣袖就往外头赶去。 怎么回事?小师弟实力不错,按理来说不应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再受什么损伤。季仲卿想起方才两人的模样,倏忽明白了什么。 ——大抵是游君临惹上了什么东西,小师弟出手将他救了下来。 剑修心中不免又是欣慰又是忧虑,索性取了飞剑上空,一路寻过去,果然在兽潮之中望见了游弋的身影。 季仲卿一怔,落地问罪的心思一时淡了——游弋此刻正在兽潮之中前行,目的未知。一路上有些妖兽甚至会主动避开,为少年敞开了一条还算轻松的路。 小师弟这是……要去哪里? 游弋要去哪里?他当然是要去看戏。 那妖怪大概已经往盘林宗去了,再过片刻,回宗报信的弟子就会惊慌失措地归来,告诉林觉妖丹被盗一事。 而后就该大师兄出手了。 他如今修为不够,飞不过去,要不然偷偷跟去更是妙哉,还可以瞅着空档捡捡漏。不过这显然难以实现,只好早一些缠着大师兄,让他带自己一道去了。 小石子潜在前方开路,一路上游弋只不过装模做样地杀杀敌,顺利地来到了第一线驻扎之地边缘。 游弋躲在树后,瞪大眼睛寻了半晌——然而此地哪里有自家大师兄那清俊高洁的背影。 少年不由疑惑地眨眨眼。 而后一只手从其身后袭来,轻轻地拍在游弋头顶上。游弋惊得浑身一僵,下意识转过身来贴在树干上。一抬眸,却见季仲卿目光清冷地盯着自己瞧。 游弋心中顿时一惊,心中担忧小石子是否已被发现,面上却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来,而后有些发虚地垂下头。 季仲卿撩开挡住少年面孔的碎发,语气放轻:“找我?” 游弋见季仲卿神态未有异常,不由在心中舒了口气,心想小石子大抵早已独自逃走了。思至此,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季仲卿用目光将游弋扫过一遍,确认未有什么多出的伤之后才放柔语气:“何事?” 游弋一思索,捉住那只老撩/拨自己头发的手,端端正正地写下了一半的实话:“想。” 差不多半天不见,需要找个怀抱时也没有人在,游弋确实有点想他了。 季仲卿看见那个字时心中一愣,仿佛有电流透过少年的指尖,顺着掌心一路顺着静脉窜进心中,差点擦出一片火花来。季仲卿下意识捉住那只手掌,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 ——“林长老,不好了。”从远处归来的传信弟子一头湿汗,落地时腿一软,顺势半跪在地,“有只妖兽闯进宗门——往玲珑洞去了!” 玲珑洞正是罗列盘林宗珍宝的重地,设有阵法,但也不知能困住那妖兽多久。林觉向来很稳的手微微一抖,哑声道:“哪位道友愿与我回宗一看。” 游弋早已借着那传信之人的呼声装作惊吓地扑进了季仲卿怀里。一头刚好撞在腹部偏上的位置,硬邦邦地可疼了。听见此言,连忙一把抱住大师兄——绝对撕不下来的那种。 季仲卿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扒着身上那片狗皮膏药出了阴影,“由我陪林兄回去一趟罢了。” 林觉也没心思管季仲卿怀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只沉声应道:“好。” 林觉心中焦急,于是两人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一方半山腰旁的山庄之外。游弋一路上被季仲卿护在怀中,倒也没什么不适感。 楼阁水榭等景致不提,山庄内部早已乱作一团糟,盘林宗宗主正在玲珑洞之外亲自指挥守宗的弟子运转阵法。玲珑洞内隐约有个黑影,却看不清模样——季仲卿双眼一眯,嗅见了中三天的气息,心中暗道一声难怪。 放下游弋,季仲卿捏了捏少年掌心,与盘林宗宗主满面严肃地说了什么。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于是低头思索半晌,肃然道:“小心行事,若有异变,不可停留。” 季仲卿应了一声是,回头冲满面忧色的游弋投出一个安抚的眼神,而后握住身后诛凡剑外裹着的布条,扯开。 这几日因为主人有了新欢而被关着许久的诛凡发出一声闷闷地长鸣,却在季仲卿一手握上剑柄之时倏忽消了声。 没有犹豫,剑修一步跨入阵内,直往洞中而去。 游弋虽然心中知晓剧情大致走向,却怕因自己的小动作而出了什么异变——文中作者未曾说过季仲卿到底是何等境界,但曾一笔带过季仲卿进阶引雷劫的景象,想来还不至巅峰。文中此次的打斗是以上帝视角来体现的,只说是剑光锐影阵阵,而后一道黑影从洞穴之中被逼出,来了一记幻影攻击,并且最后季仲卿惊醒斩杀此妖之后,还提了一句“她”。 对,女字旁,是个妹子,文中无数被遗忘的深坑之一,至今都不知其真身。 游弋倒想看看,那个可能存在的情敌长个什么模样! 洞穴内部几声剑鸣,阵法动荡。至此时都还未有什么不对,一个黑影果然被季仲卿逼出,瑟瑟发抖地飘在半空。 游弋站在人群之中,耳畔一片吸气声。他眯了眯眼,右手隐蔽地掐了一个法诀,凝起神识往黑影之中扎去。 下一秒,耳畔倏忽响起一声尖锐的嘶鸣。游弋神识所见之处一片黑雾动荡,笑声隐约。不知过了多久,游弋听见了一声轻咦——而后黑雾散去。 他茫然地一眨眼,发现自己正一身红衣坐在铜镜前。屋内铺满深红色,布置作凡世之中洞房的模样,红烛摇曳。铜镜之中隐约映照出一个清隽青年的面孔,眉眼与游弋极似,大抵是长开后的模样。 目光下移,游弋才发现自己一身火红色长衣,形似嫁衣,只不过修作男人的形式,看起来格外灼眼。 ——“不如我成全你如何?”空气之中有人如此轻笑着。 游弋心中一动,挂着温和的笑意站起,转过身来……果然看见这片幻境的最中央,季仲卿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第十九章 魇陌 季仲卿正望着他。 游弋垂头抚平衣上的皱褶,面上倒没有什么不对,心中却想着:这个妖兽还算是有良心,没直接把女款的嫁衣给他套上。游弋将目光往前移,果然看见季仲卿手中的诛凡反射着朦胧的光。 在季仲卿回过神打算劈开此处之时,游弋才抬起头,从他的身侧走过,走到一旁的木桌前。两人擦肩时挨得极近,游弋大概比季仲卿低半个头。季仲卿不由将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不似幼时游弋面孔的精致,长开后,那张脸的线条也渐渐锐利坚硬起来,但也许是因为那张脸上的笑意太过温和,总让人忘却棱角想要接近。 想要接近,这种念头在季仲卿心中疯长起来,根根寸寸地缠住他挥剑的手。 ……幻境?但眼前的小师弟太过真实,只需看见那双眼,季仲卿心中就产生了本该如此的感觉。他的小师弟,在数年之后,就该是这种模样,这种神情,这一举一动。 季仲卿罕见地犹豫了片刻,跟了过去。 游弋在倒酒,两枚晶石铸造的深红色合卺杯被那双漂亮的手握住。酒香从其中泄露,留滞在这片幻境之中,仿佛在燃烧般的灼热。季仲卿从后背虚环住眼前似乎有温度的身子,左手撩起游弋披散的长发,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头发。” “嗯。”游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分明没有声音,季仲卿却觉得自己听清了他的意思:“师尊老瞅着凡界的仪式不放,结成道侣而已,这些走个过场就罢了。” 游弋面不改色地胡扯着,轻嗅了一下杯中烈酒的酒香。他抿唇,端着杯子转过身来冲季仲卿挑眉一笑:“大师兄还讲究这些么。” “……不。”季仲卿应了一声,才反应过不对来。他紧紧盯着游弋张阖的唇,只觉得心跳愈发的快了。游弋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这一次,那些虚幻的声音只如波纹般一圈圈地荡开来,模糊不清。季仲卿微怔地一手抚上游弋的脸,倏忽面色一变。 将那人揽进怀中,转身、挥剑。季仲卿几乎没有看清来袭者的模样,只觉得诛凡剑尖锐地一声鸣啸,眼前火红色的房间径直被劈出一道裂口!翻滚的黑雾荡漾开来,一声惨叫在黑暗之中回旋着。季仲卿蓦然惊醒,下意识低头望向胸前——游弋还笑着和他说些什么,只是身子倏忽虚幻了起来。 从未有过的慌张感捉住了季仲卿,他本能地低头吻在那人嘴角处,却见无穷无尽的黑雾震荡而来,气势汹汹地将人吞没。 季仲卿僵着身子立了半刻,混沌地直起身子望向四周。 黑雾被剑意撕裂开一个口子,而后渐渐散去了。在日光透进这里的那一刻,剑修撞进了阵外人群中,游弋那双澄澈漆黑的眸子里。 …… ………… 游弋的心跳还很快,一只手下意识紧紧攥住衣角。心头烧撩的情愫被他强行压下,面上憋出慌张的模样盯着季仲卿一个劲的瞧。 幻境内一炷香的时间,界外不过半刻,无人注意到那缩在人群中少年的怔愣,只记得黑雾倏忽弥漫,不消片刻,阵内有剑鸣啸,一道凌厉的剑意自阵中而来——霸道得将那片黑雾给撕开了。 阵法还在动荡着,盘林宗宗主面色一变,一声大喝:“收!”于是守阵的弟子连忙退出了对阵法的控制,各自向后退了几步。一袭青衣从黑雾之中闪现,季仲卿轻轻地挥了挥手,那些濒死挣扎的雾气便仿佛被什么东西绞碎,徒然地散去了。 一颗金色的妖丹咕噜噜地滚到林觉脚边,被还有些恍然的林长老弯腰拾起。 盘林宗一众人不敢正面的外敌,就这样消散了。 众人见季仲卿的面色不算太差,只不过衣着略有些凌乱,心中更是震动。季仲卿却不如面上的平静——他忍着心头奇异的感觉,将目光从自家小师弟的身上撕开,冲一旁负手而立的宗主林行之一施礼。林行之面色肃然,亲手扶起,声道:“心神未稳,不如先在我宗休息片刻如何?” 季仲卿见林行之未因自己独身削了盘林宗的脸面而露出分毫不满,便点了点头:“劳烦林宗主。” 林觉自觉地领着游弋走过来引路。少年跟在其身后,小步跑来轻轻捉住季仲卿的手,微微一笑。 进了内阁,游弋在季仲卿神色复杂的注视下乖巧地坐在床沿。剑修则交代了一声,独自回宗找师尊……做饭。 直到那袭青衣再寻不见了,游弋才渐渐收敛了笑意,两只手掌默默盖在面上,仰头倒下。 ……被……亲……了…… 即使是神识被亲!也是很要命的好吗!那妖兽是中三天的魇魔分支,本体大抵是一只鸟,最拿手的便是制造能够以假乱真的幻境。游弋至今还能记得那时“感受”到的嘴角的温度……即使是在那魇妖的迷惑下,也很了不起了! 俗话说的好,一可生二,二而生三,三生无穷——攻略成功!游弋终于发觉了抱大腿的正确姿势应是如何的。小弟再好,不敌男票待遇好啊! 翻滚了半晌,游弋才一回神——猛地坐了起来把脸上的笑给揉掉了。犯傻的事儿以后再说,趁大师兄不在,先办正事! 正事:嘤嘤嘤放我出去! 双珠御:……邻居好。 是,捣乱的那只妖兽被他趁机拎走了,就在肚子里。 五重天有鸟,其名魇陌,擅幻境之术,成体可衍万物之境,拟星辰之法。这九重天之中还算有点名气的小动物到了下三天,一身威压逼着这群妖兽□□也并非不可。这只魇陌鸟在中三天惹了事儿,受了重伤,一路逃到下三天企图偷了那枚妖丹养伤——却差点被季仲卿给灭了。 好在她魂飞魄散之前,游弋大发慈悲地把这家伙拎上出了幻境,并且没有犹豫的封进了身体之中,与双珠御丢在了一起。 大概明白自己如今状况的魇陌如今蔫蔫地不敢再动,被游弋的神识一撩,越发虚弱了:“……就让我,安静地待在这里……” 游弋让双珠御替自己传话:“替我办事,我付妖丹。” 魇陌翻了一个身,扑了扑翅膀:“可讲价否?” 游弋目光落在阁楼之外御剑飞来的那人身上,面上又挂起了笑——发自内心的一笑。心中却冷哼着:“不行!” 魇陌半死不活地哼哼道:“……我早点恢复,便再给你编一场今日的幻境如何?绝不打扰,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声音中不乏调笑的意味。 游弋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 ☆、第二十章 魔修们 季仲卿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好。 他吹了一阵冷风,却总不能将心头的那股燥意给浇灭。这是件不大寻常的事——且不说他并不是容易动摇之人,只寻思心头缠绕的那股令他不敢斩断的思绪,便令他感到失控了。 幻境虽是虚幻,但也并非能够凭空制造而出的。按照寻常思路……显现出来的,大概是自己最为重视之人。 ……小师弟是最重要的,这令他讶异,却在意料之内。但——究竟是哪种重视? 以及那个吻。 季仲卿依旧能够清晰地忆起幻境之中游弋的模样,英气安静的眉眼,笑起时温和却又带着勾人的意味。那双白皙漂亮的手,捏住红色杯盏时手指的弧度。低头的瞬间季仲卿看清了游弋眼中的讶异,有股热流从心尖溜过,季仲卿却不能肯定只是幻境的作用。 云雾散去,季仲卿倏忽回过神来。落地收剑,入了屋内。游弋正坐在床沿晃着双脚若有所思。季仲卿的目光落在少年的唇角上——而后收回了眼神。 此事待之后再说吧,小师弟如今还未及束发,即使自己有心弄清这些,也为时太早了些。 于是当晚季仲卿又不知去了何处打坐以稳心神,独留游弋一个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少年无奈地揉着脸坐起身来,在点了烛火的房间内思索了片刻,披上外衣往屋外去了。 夜色朦胧,半月高挂。游弋百无聊赖地在这方院子的外围走上一圈,而后往后方的林子里走。夜里湿气重,他撩了撩衣角,半分没有季仲卿面前畏惧黑暗的模样,抬脚便往愈发阴森的树林深处闲逛。 游弋心中还在算着剧情:这再过一个来月,待游君临差不多能够控制一身灵气时,大概就到了小秘境开启的日子。那方小秘境虽说小,但好东西着实不少,令游弋也有些眼馋——不过那方药园子的钥匙已经到了手,其余的,便随缘好了。 而后顺着就想起了文中的女二号楚清秋。此次小秘境开启虽是小事,但好歹有位漂亮妹子来露了把脸。楚清秋,佩剑川寒,男主后宫之冷艳型,第五重天琼玉宫的知名女神,此番由天道红娘指引到了下三天,不过就是为了被男主惊艳一脸。 不过这位楚清秋道心坚定,游弋还存了几分侥幸心理——若是能掰回来,别让游君临给糟蹋了呢? 这还得后期尝试。 一面想着,游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盘林宗界外。这片树林连着深山,好在兽潮方才过去,也没那么多杂物来扰他,但这也意味着游弋不知不觉地走了很远——直到发觉眼前景致不太对时才回过神来。 ……这是,哪儿啊? 半个时辰过后,少年蹲在一条清流前,迷茫地四处望了望,心道自己不会是迷路了吧?回头走的话应该能够……回去? 正纠结的时候,远方的林子深处倏忽闪现了一列光晕,大抵是有人抱着夜明珠在密林之中行走,且不止一人。光芒往着另一方向缓行,游弋一瞅,鼻翼翕动,眯了眯眼。 魔修的味道,且似乎并不是一群厉害人物。 游弋微微有些纳闷,这群家伙这么急匆匆地往正派的地盘里赶,莫非有什么急事?好奇心被撩/动,少年索性掏出自己的卷轴来,让清流两侧的野草结作一条绳桥。几步跨过后,加快了脚步往光亮处去了。 行走的确实是一队魔修,领头的是个看上去格外耿直的男人,一身黑衣,满面不安。这一队估摸有十几个人,大多是筑基上下,魔气也不太旺盛,怀中各自抱了一枚夜明珠。游弋盯着他们胸前的绣着的纹路看了半晌,恍然大悟:这竟然是鬼谷的弟子。 鬼谷,第六重天的魔修门派,门主是个叫公孙尊者的变态。 文中似乎也有提过,鬼谷派遣来的外门弟子在公孙被困的日子里多次潜伏进了扶摇殿,结果被乔中楠一拳给打残了大半。这门派倒也不敢派那些厉害的弟子下来,外界正派虎视眈眈,小虾米漏出渔网尚可有命,内门弟子往外一跑,保准是有去无回。毕竟靠山都被人捉了,逍遥了好几年的魔修们只好窝进窝里保命为上。 既然是公孙尊者门下的,那就是友盟了。 游弋想着,抬脚踢了踢一块石头,弄出了一点动静来。 领头人顿时停下脚步,目光扫了过来,额间出了一层薄汗:“何人在那!” 游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外衣,因为是季仲卿拿的,倒没有扶摇殿的标志,于是面上挂起笑,抱着卷轴就走了出去。 领头的魔修名叫莫明,眼见深更半夜赶路赶一半从树林中冒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影来,魂都快吓飞了。仔细一瞧,来人一身布料精致的白衣,腰间悬着一枚做工精致面貌不凡的乾坤袋,怀里还抱着个看上去特别厉害的法器——最重要的是,此人不过炼气境,一看就是只肥羊。 宰了替谷里萧条的经济做点贡献该有多好啊! 莫明心中想的欢喜,刚想动手,却目光一挑望见了游弋的那张脸。于是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出行前师尊格外认真地将一沓卷轴堆在他面前,给他指点:“瞧,这是吴笑,扶摇殿殿主,见着他你们就回不来了。这是季仲卿,也是个冥王似得人物——这个,乔中楠,见着就跑,不跑顶多被打残然后抬出来……最后,这个。”卷轴上赫然是一个少年精致的面孔,“暂时还没搞懂是季仲卿的儿子还是童养媳……总之,惹了他就等于惹了季仲卿那个煞神,瞧着点。” 莫明不太懂自家师尊哪里找来的消息,不过看上去很靠谱就是了。 那么眼前的人…… 游弋的笑容一滞,缓缓地皱起眉。眼前的魔修有些奇怪,见着他竟然在眨眼间换了三种表情,莫不是神智出了什么差错? 莫明身后的魔修们没什么眼色,瞧着领队的没啥动静,对方又是个“看起来好欺负的”,于是挽起衣袖放下照明的珠子就扑了过去。游弋侧身躲过一柄短刀,将怀中的卷轴抖开,掐了一个法诀。 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将那些不过是炼气境的魔修捆个正着。少年挑着眉顺手握住一柄飞来的短刃,用力甩了出去。 凭着神识的高人数等,游弋轻轻松松地避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攻击,而后招来藤蔓将比较好拿捏的家伙捆个严实。往莫明的方向前进了几步,游弋倏忽浑身紧绷,向右错开了一步。 薄若蝉翼的刀片从游弋的脸侧擦过,轻易地将少年的几根发丝切作两半。游弋的眼神倏忽冷了下来,他抱紧卷轴转过身来,悬在半空的左手轻轻捏紧,于是一根深红色的藤蔓幻影在此间出现,在游弋的脚边转了几圈,凌厉地向舞刀之人冲去。 黑衣的少女刀锋竖直,将迎面击来的藤蔓切作两半清风,而薄刀也因此深深陷进了她的手掌。 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坚硬,游弋冷笑一声,忽然将卷轴收了起来。 他做了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动作——少年岔开双腿,稳稳地坐在了地上。轻轻地阖上了双眼。那一刻,莫明仿佛看见黑暗之中少年虚环着的双掌之间多了什么——一盆植物?唯一可以看清晰的,是泛出微光的透明的深紫色经脉,几乎凝结成黑的魔气在叶脉之间流窜。 哦对,那盆植物看起来又肥又可爱,就是不怎么帅气。 在少女再次冲向游弋之时,莫明才回过神来的,一声大喝:“蝉轻!”他吓得脸都要白了,伸手就要将少年救下,却忽然双腿一软,与身周那些魔修一样,被一股威压压倒在地。 割骨的寒风簌簌地从密林深处吹来,在一片突兀降临的死寂之中,游弋垂着眸子站了起来,目光冷漠地看着这群人。他抬脚轻轻地绕过少女的影子,走到了莫明身边。 游移的嘴角还带着笑,弯腰温柔地按住这名魔修的肩膀,非常满意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心想:果然还是用身份碾压更靠谱一些——管他们服不服,反正这群不过筑基的就是抗不过我。 当然,这些家伙的修为再往上走一些,游弋此刻也没办法这般轻易地将人给驯服了。这些暂且不提,只见游弋往地上写了几个字,“你们来救公孙尊者”。 莫明牙齿还在打颤,恐惧之中,他哑着嗓子回应:“是。” 游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来,倏忽收敛了身上的威压。 又几个字落在地上,还沾着少年的不怀好意:“来,我们谈谈。” ☆、第二十一章 之后 “我们谈谈。” 莫明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他瞅了眼游弋——少年此刻已经恢复了无害的模样,端坐在地上,并且学着他们的样子摸出一颗夜明珠抱在怀里,半分没有方才那股吓人的威势。 名叫蝉轻的妹子走过来低低地问了一句:“怎么办?” “既然他是个魔物,且知道公孙大人……那不妨谈一谈。”反正我们也没得选,莫明在心中把这句话补上。 于是魔修们捂着伤口排排坐,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而与他们面对面的游弋依旧在思索着:退路该不该选这一家? 作为一个要成为魔修大能的魔物,他自然不可能一辈子与这群正道一起跟着天道跑,未来时机一到入了魔,他总得有个去处。 上中六天念得出名字的魔修门派大概有四五个,其中自然是公孙尊者的鬼谷最有前途——好歹也是反派之一,手下们自然得是这九重天世界之中最有潜力的坏蛋。但游弋对公孙实在是有些畏惧,这家伙几天前还想把自己当鼎炉来恢复实力呢。 ——管他呢,我还怕个变态不成? 打定主意,游弋抬起头,缓缓扫过眼前的魔修们。公孙离开鬼谷也有数十年了,失去了他的庇护,鬼谷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但这个门派至少还伫立着,除了出来的魔修大多看起来营养不良,外门弟子也少了原先的那份能力骨气之外,倒也算不上差了。别问游弋怎么知道的,作者说的。 于是他下意识想清一清嗓子,复又觉得不对,便挑了根树枝往地上写字,“我知道公孙尊者在哪,也知道怎么救他出来。” 莫明眯着眼半晌才看懂了那是什么字,脸色倏忽肃然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游弋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淡淡的笑,没有不怀好意更没有善意。他的心里有点没底,但还是假装镇静地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办?” 游弋摸了摸下巴,指了指莫明,又指了指蝉轻,伸手比了个六的手势。 “……六天后你带我和蝉轻过去?”莫明迟疑地问道。 游弋挨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孺子可教也的意味。莫明却是惧怕地缩了缩——生怕因为挨得太近被不知是护子还是护妻的季仲卿知晓了连死都死不了……等等,季仲卿? 莫明差点把心中那句“你家季剑修怎么办”给问出口,惊出了一片冷汗。他瞅着游弋站起来四顾的模样,心中不住开始脑补:上三天的魔物被魔贩子给捉了,不识宝贝的贩子便把它卖到了第三重天来被季仲卿给收了……知晓身份的魔物决心叛出扶摇殿,展开一场相爱相杀的话本大剧……云云。 ……这真是一场好戏呀。 当然,游弋并不晓得这位魔修在想什么,否则大抵是不介意亲自动手把这家伙扒光后绑在盘林宗的地盘里然后静待其被发现。少年此刻正抬头对着叶隙间隐约可见的半月比划——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再过几个时辰就该天亮了,若是到时候还没回去的话,会被大师兄给疑上的。 于是他把地上的字迹给消灭了,拍了拍莫明的肩膀……没反应,于是又拍了拍,再又拍了拍,此人才回过神来。 游弋比着手势:你知道盘林宗在哪个方向? 心中有鬼的莫明吓得点头如捣蒜,掏出一颗石子往里边注入了灵气些许,直到一粒光点晃悠悠地显出了型,往某个方向指去。 “这是东方,反着往西方去就对了。” 游弋捏了捏这个石头,眸子里显出几分趣味,于是挥挥衣袖独身往西方走去,被夜色吞没了。 …… ………… 游弋回到院子时天早已微微发亮。闹腾了一晚上他其实是有些困倦的,不过沾了一身湿意,即便用法术把衣服蒸干了,也觉得有几分别扭。他索性不回屋子了,理了理一身衣裳,确定没什么差错后,悠悠地往盘林宗楼台水榭聚集的地方逛去。大清早的,不少弟子早已起来修炼体魄——游弋捏了捏自己这粉嫩嫩的手心,啧了一声继续往外边走。 春意料峭,绕过景致一二处,游弋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倏忽眼前一亮。远处有人一袭青衣背剑盘膝而坐,与盘林宗宗主林行之正在对弈。游弋站得远看得不太清晰,只见林宗主笑着与大师兄说了些什么之后,大师兄便起身告退了。 略一犹豫,少年还是迎面跑过去,一头撞进季仲卿怀里,仰头露出一抹笑来。 季仲卿撩了撩少年新沾染的湿气,捉住少年的手往外边走。游弋认了认方向,心道这就该回扶摇殿了。 剑修捏了捏少年的手掌,“晨间湿气重。”别往外跑免得染了伤寒。 游弋自然是点头答应不提。 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并未因那一场幻境而多了什么变化——毕竟游弋如今还一副粉嫩嫩不宜入口的模样——但实际上,有些细节还是出了一些偏差。 比如御剑归去之时,向来只是把少年挡在身后的季仲卿,竟弯腰将少年横抱了起来。游弋僵着身子,一双手臂吊在自家大师兄的脖子上,半晌没能够回过神来。偏偏剑修面色如常,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对。 虽然这个姿势有些羞耻,但游弋看在怀抱还算温暖的份上,就不去纠结了。趁着今日晨光未泄,他索性就这样娇气地倒在季仲卿怀中,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路。 以至于未看清季仲卿低头望他时,那复杂,甚至带了几分茫然的眼神。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5节 日子似乎又归入正轨。 当日上午,殿内召集弟子开了一场大会,目的不过是发发奖励之类。游弋这次并未跟在两位师兄身后,而是独自立在人群的最前端,微笑着领下了各类的称赞。其目光却凝在游君临的身上——这家伙看起来气色好极了,连飙了好几层境界上去,估摸着有炼气第七八重天了。连身旁的妹子钟瑗瑗的神态都有几分不对,身畔飘动着大小不一的粉红泡泡。 受重伤,破而后立,妹子上药,深情对望,芳心暗许……收入后宫。这一条线路走完了,游弋望着那位他算不上喜欢讨厌的萝莉,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叹来。 算了,别人秀恩爱,关他什么事?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瞅起自家大师兄来。 而后就简单起来,每日背书打坐吃饭,在季仲卿面前蹦跶完瞅一眼嗜血藤又跑哪去祸害生灵了,再去禁地里与公孙大人谈心。不过如今游弋可学乖了,离得远远的与公孙交谈,免得这位魔大能一时兴起把他摁地上给办了。 莫明的事游弋自然也说了,公孙没对此发表什么看法,而是问游弋:“以后投靠我,给你个圣子什么的当当。”那一双桃花眼挑着,看起来格外的不真诚。 游弋不信任地扫了他几眼:圣子什么职位? 公孙思索了半晌:“给我暖床的。” ……滚。 公孙尊者便格外不厚道地笑了起来——两人熟络之后,这位魔修大能就变了个样。阴沉沉地倒是依旧,不过格外喜欢调/戏游弋。该戒备地还是戒备着,但游弋瞅着公孙的性格实在合拍,索性往常就没大没小地嘲讽起来。 公孙看他气的翻起白眼,忍不住啧了一声:“你的那些小跟班们见过你这真面目么。” 自兽潮之后,游弋的地位自然是蹿了上去,崇拜者跟随者也有了不少,游弋都漫不经心地摆着笑维持住了关系与距离。也是因为这些事儿,季仲卿越发不乐意自家小师弟下山玩了,似乎怕哪一日就被人给拐走了。 游弋撇撇嘴:跟您老还要讲究那些? 公孙耸耸肩,脸色倏忽严肃了半分:“说真的,你挺合我口味的——各种方面。主要还是想看看季仲卿知道真相后的模样,被他关了那么久,不给他一刀子怎么解恨。” 提到这个,游弋的兴致也淡了几分。他呆呆地想到了什么,敷衍挥手,拿着今日抄的册子慢悠悠地出了山洞。洞外风光正好,蓝天白云的,游弋却有些不太开心。 知道了自己魔物的身份后,季仲卿真的会放过自己?游弋蹲在地上踢了踢正在晒太阳的嗜血藤,一只手指却摩挲着自己的嘴角。 他想起如今夜间已经习惯搂住他同眠的季某人,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苦恼来。大师兄那样耿直,真有人能胜过他心中的正道么——游弋半点也不想看见季仲卿向自己挥剑的模样。 ……希望那一天还远着吧。他这般想着,掐醒了嗜血藤就想往回赶。殊不知不远处的院子之中,剑修也在思索着关于两人的事。 林行之与他说:“剑之道,由心走,违之,则成心魔。” 可——季仲卿如今才发觉,他竟然已经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了。 ☆、第二十二章 会面 六日后的午间,游弋慢吞吞地将手里的碗筷放下,抹了抹嘴。今个儿就是领莫明几人去禁区的日子了。他瞅了瞅外边,季仲卿正提着长剑挥动,凌厉的剑气隔着一堵墙都能隐约感觉到。 游弋啪嗒一声双脚落地,把房门给推开了。季仲卿手中的长剑气势一滞,而后被剑修一个收势,归入鞘中。 “又要下山?”季仲卿的额间有一层薄汗,皱着眉满是不乐意的模样。小师弟总爱往山下跑——倒也不像是出去玩乐,毕竟归来时总能有些长进。这些日子虽然依旧是一副懒懒的模样,好歹上了炼气四重天了。 但某种心思勒着季仲卿心情不悦,又不想做那等窥视之事,只能自己郁郁地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挥剑。 游弋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抬头看着自家大师兄的模样,笑着一扯对方的宽袖。季仲卿下意识弯下腰来,就见少年微微踮脚,带着那一身沾染来桃花香气凑近了,吧唧一口亲在剑修的侧脸上。 恩,简直凑不要脸。 季仲卿微微一怔,一只手揉了揉游弋的脑袋,脸色好歹缓和了些许:“早点回来。” 游弋点点头,踏着欢快的小步子就往外走。 ——至于方才那一幕究竟为何看起来如此的和谐,还得从四天前的夜晚说起。 那是一个幽黑的傍晚,戌时,夜色方浓。游弋褪了外衫,踢开鞋袜,便后躺滚到床侧。大抵是这么些日子来没羞没臊惯了,游弋对于同眠这种事儿也格外积极——内心总算有点吃人豆腐的同时也该被吃回来的自觉。季仲卿一手用深色的布帛将夜明珠的光辉盖紧,而后来到床沿,扫了眼看上去格外乖巧的小师弟。褪了外衫也挤了上去。 游弋这具身子生来就长势缓慢,如今还是一副稚气未消的模样,自然是挤得下了。不过再过几年——季仲卿微微出神——再过几年,又该如何? 换张大一些的,亦或是小师弟会搬回自己的院子…… 好在剑修的思绪走到一半,便被怀中的动静给打断了。少年打了个哈欠,蜷着身子蹭了过来。季仲卿便将少年的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两人隔着的那点不算距离的距离,游弋只要再蹭过去些就能挨紧了。但他还算有些规矩,没再动弹,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等待睡意降临。 过了半晌,他却被惊的醒透了。 游弋是一株植物,虽然换了具人类的身子,但呼吸的习惯本就与人类不同。伪装了这么多年,该换档的时候毫不含糊。季仲卿大抵是听见少年的呼吸平稳,以为小师弟睡着了——于是略微有些波澜的心又热闹了起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迟疑地划过少年的前额和鬓角——将一缕乱发撩到了少年耳后。 季仲卿盯着少年精致的面孔发了会儿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游弋带着肉感的下巴——殊不知对方的内心已经开始狂风海啸了。借着月色,剑修看了眼少年微微张开的唇,最终轻轻低头——吻在少年的额间。 他打定了主意,将这些纷扰留到小师弟长大了之后再说。还有那么五六年,不算太久,对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儿。 ……然后这种潇洒的气息倏忽就僵住了。 因为游弋的呼吸乱了一瞬。 在内心刷屏的游弋迟疑了不过半秒,便装作被惊醒的模样调节呼吸迷迷茫茫地睁开眼。季仲卿的唇才刚刚从他额间分开。少年一抬头就能看清剑修崩得笔直的唇线。甚至向来镇静无比的大师兄的身周,出现了那种无法抑制的慌乱尴尬的气息。 不过季仲卿依旧绷着一张脸,只是垂下眸子与游弋对视。 半晌,游弋才慢吞吞地抬起手,在季仲卿沉默地目光下摸了摸额头。然后下一秒,少年伸出双手环住了大师兄的脖颈,双臂微微用力,凑过去一副“礼尚往来”的模样地在剑修的脸侧落下一吻。 游弋努力装作非常严肃,非常认真,非常自然地模样缩回双手。在那个略有些僵硬地怀抱中蹭了蹭……蹭没了最后一点儿距离,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过程。自那日起,师兄弟两人间的氛围似乎又变了一些,那种看起来并不带暧昧意味的吻也成了家常便饭,简直就是模范亲兄弟的相处模式——当然两人各自心中是如何想的,另当别论。 插/播完毕,归入正题。 游弋走在下山的路上,并没有带上小石子——那家伙因为暴饮暴食,如今消化不良地跑到那方院子里进阶去了。这几日他都格外寂寞,只好和肚子里的两位扯淡。 魇陌:所以你和那些魔修定了时间没? 游弋:…… 事到如今才反应过来的游弋在山门外的乱石堆里找到了打坐的两人。莫明和蝉轻不知从何处偷来了一身青色的装束,还算是机智。不过看见他时面色多少带了一些幽怨,没说出口罢了。游弋也有些尴尬,他望了望四周——这处离扶摇殿还算有点距离,倒没有什么人影。 于是他握紧了手掌,将那颗躲在角落装死的双珠御逼至手心,捏了捏。 双珠御虽然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家伙,但好歹是个邪物,自然有几分厉害。游弋按照文中公孙出现的那几次的描述,总结出了几种用法:扩大神识范围,增强攻击,防御,以及简单的掩盖气息。如今这两位大白天进入殿内,总不能大大咧咧的,于是只好由游弋想办法。 他将掌心里蠢蠢欲动的圆珠子捏紧了,冲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往他溜出来的地方走去——扶摇殿里不知有多少凡间的弟子,偷偷出入之时必然不会从正后门走。这条路是游弋挑出来最偏僻的一条,因为难走。 三人一前两后走到一处高崖边。大概三人来高,直坡之中不过几处突/起,若是攀爬很难上的去。莫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游弋一摆手,三股结成绳状的杂草便一面生长一面垂下,十分体贴地停在三人面前。 “——爬上去?”莫明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看起来格外不牢靠得绳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咦,还挺紧的。 游弋没理他,重重地捏了把双珠御,黑色珠子不大情愿地微微亮了一瞬,便有一股凉意从莫明和蝉轻的心尖扫过,不带敌意。两人皆是一怔,心中对游弋层出不穷的手段越发畏惧,便收敛了小心思,乖乖地拉住了绳子。 ……没等他们往上爬,杂草们便是一扭动,倏忽窜回了土地里。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哪来的力气,竟直接拉着三人来到了高崖之上。游弋拍了拍手,冲身后神魂未定的两人打了个手势,大概意思是:跟紧了。 于是三人一路到了禁区之内,其外的红绳也靠着双珠御的能力跃了过去,半点没有惊动殿里的人。穿过树影绿丛,游弋来到洞穴前,弯腰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不要试图靠近公孙尊者,内设有樊笼。”游弋本来是不大想操心这些的——不过既然已是打定主意要入鬼谷,自然就得为未来铺条路。自己是正派里叛出来的,这个身份就足够让魔修们膈应的了。为了免受排挤,他只好早早排下自己的势力。 莫明虽然是个外门弟子,但过了今日,见了公孙——绝对少不了好处。游弋见他还算清楚,身旁还跟着那看不透身份的蝉轻——一个剧情之外的人物——自然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只怕那个妹子也不算简单。见两人进去之后,游弋心中如此思索着。他收起双珠御,而后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说起来,这几日游君临趁徐洪川下山出行任务,入了关长老门下,正得意的很。最近乔中楠二师兄过来围观……啊不对,关心自己与大师兄二人时,总要提上两句。什么这个小娃娃又打败了谁,下山之时又有怎样惊艳的表现,以及钟瑗瑗与他是怎般怎般的黏糊云云。游弋听得有些烦了,正巧这几日魔修的法道也到了瓶颈,他想换换心……下山走上一走。 内门弟子的任务他倒是从未领过,可以去试一试,玩一玩。距离小秘境还有十来天,跑一趟足够了。 ——最好还能把大师兄拐出去。游弋最终如此想着。 最后一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压不住了。游弋神游地想:该往哪边去呢?……是了,凡界。再过些日子就是春灯节,游君临与钟瑗瑗必然是要回家一趟的——那么他就拐着大师兄去街市里看看,好歹是个类似七夕的好日子,感受感受也算不错。什么花灯祈愿系红绳,听起来就很有恋——咳,听起来就很热闹。 毕竟山间的日子太清冷了。 打定了主意,他拍了拍衣袖,淡淡定定地走远了。 至于莫明与蝉轻出来之后如何是好,自然不在全力思索着“与大师兄约会”这个课题的游弋可以想起范围之内。 …… ………… 于是晚一些时,季仲卿等回了一个格外兴奋的小师弟。 游弋拽着季仲卿的袖子坐到床沿,从袖口里摸出一方木令牌来。上边刻着扶摇殿堪远峰的标志,翻到其背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小字。剑修被少年那一双期待的眸子盯着满是不自在,便伸手接过,看了一眼。 大抵的意思是:凡界的一水镇之上,似乎有了什么异动。任务的内容就是去探查一下,粗略汇报一下就好了。若是小妖作祟,便顺手一抓,其余的,待定。 ——扶摇殿内对这则消息的态度也是不太关注的,想来不会是什么大事。 但是凡界——凡界多纷扰,凡尘气息格外重。像小师弟这样刚刚入道的孩童,最容易被那些气息纠缠上,给未来的道路添上阻碍。季仲卿忧心忡忡地思索了半晌,最终打定了主意:“我同你一道去。” 游弋笑了一下,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捉起剑修的一只手,轻轻地写了几个字。少年挨地很近,季仲卿的目光被那些垂下的发丝阻挡了一瞬,只隐约感知到游弋写下了:逛如何如何……之类的东西。 没有多想,季剑修点头应道:“好。” ☆、第二十三章 春灯节 凡界春灯节一到,扶摇殿内的弟子便少了大半。游弋某日路过堪远殿时,正巧听见某藏宝楼内的章长老长叹痛斥:“凭凡心入道?痴心妄想!” 他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一路蹦跶着回了院子。这几日除却听说禁地出了一些小事令他担忧自责了一刻之外,其余的时候都过的不错。下山的日子被他刻意延迟到今日近傍晚的时刻,恰好可以捉着大师兄,去凡界之中浪一浪。 如今的时点就差不多了。一面想着,少年一面露出了一分笑来。 推门进屋,游弋看见了正在的打坐的季仲卿。房间里多了个人,但扮相还是那般简陋。木床桌椅,其余就是两方蒲团,清冷冷的。屋外夕阳已西斜,微暖的光映在剑修的半侧面孔之上,多少添了几分暖意。游弋踮着脚尖凑近了,弯腰准备细看那张面孔时,被倏忽睁开的那双冷冷的眼吓了一跳。 季仲卿伸手扶了一下看起来重心不稳的少年,侧头看了眼窗外,“今晚出去?” 游弋点了点头。 因为性子淡漠,剑修很少关心凡界的节日。又因常驻于桃林之中,自然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情况。他单纯觉得晚间下山有些不妥,但转头望见小师弟的那双眸子,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那走吧。” 也无需准备什么东西,且作为特权阶级,季仲卿压根没有打算去堪远峰说上一声,一柄飞剑,一手牵着小师弟,径直出了殿门。 ——当然,无意间抬头瞥见这两道身影的人们会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差不多到了凡界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游弋被季仲卿护在怀里,眯着眼望了望远处的一方街市。薄云之下,河镇灰暗的一片,却隐约可以看见如潮的人群往河沿的街道处聚集了。游弋接的任务就在那个方向,季仲卿便选了一处偏僻的山岭,两人落地。 山道蜿蜒,一路来到凡间,游弋便被扑面而来的尘埃气息呛得一个喷嚏。季仲卿皱着眉掐了一道法诀按在少年的身上,两人便坦荡荡地上了街。 周围的人们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两个突兀的人,游弋也不太注意,牵着季仲卿的手,两人并肩行在街道之上。河镇之所以得此名,便是因为其沿河而设。街道的一旁是石雕的护栏,透过祥云花木的图案,可以看见那不知深浅的宽河平静温和。偶尔有拱桥,偶尔有下倾的台阶,纤细的木舟两三个从河中飘过,撑船者一身蓑衣,长杆入水。 河的两侧人群川流,屋檐下早已摆好了各自的摊位。有些为了防那也许会到来的春雨,甚至架起了木棚。街道两侧镶挂着灯笼,其中穿了一条长线,绕街而过。 季仲卿终于发觉了几分不对来,这气氛……太过热闹了。 游弋面上装作平静,但到底还有几分少年心性,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四处扫动着,偶尔抬头瞧一瞧天空中近乎完满的月,算了算时辰。 而后少年露出一笑来。 下一瞬,也不知何处窜起一抹光来。街道上往来的众人皆回首望去——红色的火光沿着长线飞快地烧燎而过,而伴随着微弱的气破声,那些拥成一排的灯笼接连亮起。从游弋的方向看来,就仿佛一条光路自不知名处而来,划过此处,在眨眼间便点亮了暗色的街道。 季仲卿低下头看了少年一眼,暖色的光晕之下,少年脸上的笑明显不像平日里那样清淡了。他的心中划过某种猜测,倒是没有恼意,只有几分无奈:“……你下山是想来逛这个?” 被戳中心思的游弋瞪着一双眼无辜地望了回去。 季仲卿噎了半晌,最终轻轻叹了一声:“好吧。”……在山里憋了这么些日子,大概是难受了。 得到准信儿的游弋心情更好了,他拉着季仲卿四处望了几眼。人群已经热闹了起来,远处不知哪家院子哪家楼里传来了丝竹清弦。他索性带着剑修挤进了人群——更准确的说,是那些感觉到凉意的人们自觉地为某个霸道家伙的小师弟让出一条路来。既然是春灯节,自然是以灯为主,游弋随手挑了个大红灯笼,从乾坤袋的小角落里摸出几块碎银付了。 季仲卿望着少年被灯光照得红艳的侧脸,不知为何微微有些走神。 红色。 明明是这样艳丽的颜色,与游弋的性子完全不符——却意外地适合这种颜色。事实上修真正派之中很少有人会喜欢这样热烈的颜色,众人几乎都是一身素衣,也唯有那些魔修们才会偏爱红紫这两种色彩了。 不知为何,季仲卿感到有些许的可惜。 游弋倒是不知道这些,不然大抵会兴致高涨地找一身大红色套上在季仲卿面前晃悠。反正他未来就会是那些魔修之中的一员,没什么好慌的。此刻少年正望着一个摊子看,铺地的厚粗布上摆着一些红色的手绳,偶尔还有几个串了细碎地玉石——真玉假玉就不得而知了。 少年撑着下巴望着一旁踌躇的几个大男人——估计是想泡妹子,不过还没好意思做第一个买绳的人。 他在心中啧了一声。 季仲卿却忽然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铺子里的一根手绳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弯腰拾起那根串了墨玉的红绳,顷刻间便把左右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这个?” 摊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俊美男人,下意识报了个数。季仲卿便不再多说,翻了半晌才找到一颗金珠,直接丢了过去。而后在游弋迷茫的目光下,半环住少年,捉住了少年的手。 游弋有了不详的预感。 胸膛与后背贴在一起,微热的鼻息洒在耳侧。游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就看见季仲卿用那双修长的手,将那根红绳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将红绳的颜色衬得更加鲜艳,令游弋一眼望去几乎有些晕眩。 而后少年感到耳边似乎被自家大师兄的唇角擦过。 那一刻,古街,水流,人群,花灯。在这片凡世的乐土里,仿佛隔绝出了一方小天地,尘埃在外、纷扰在外、他人在外。 此地只余两人。 这具明明只有三分算是人类的躯壳内血液疾流,游弋从未清晰感受过的“心跳”倏忽沉重起来。仿佛巨石落地,一颗颗震动着,接连落下,几乎要将他的胸膛砸穿。 “古沉墨玉,可静心,祛心魔,对修炼大有一处。”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何事的季仲卿面色平静,覆了薄茧的手指将红绳上的活扣向两边拉开,动作不知觉中放慢,甚至有些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郑重。剑修起身,后知后觉地发现少年的面色有些不对。 ——大师兄你难道不知道东西不能乱送人吗!游弋假装镇静地站起来,目光斜过目瞪口呆地围观众人,拉着不解得季仲卿冲进了人群里,感觉耳朵都快熟了。 ……红绳是定!情!用!的!啊!人家小情侣都知道找个偏僻角落再带大师兄你怎么就!就!就在别人面前戴上了呢! 咱们可以找个地方慢慢带嘛! 这些乱七八糟得思绪在游弋的心头涌动,而后被了。少年偷偷回头看了眼还没搞清状况的剑修,在对上眼神后有些惊慌地撇回头来——心跳你慢点,我受不住。 游弋觉得自己快栽进去了。 一口气走出了闹市,游弋跑到河岸边灯光照不及的角落才停下来舒了口气。季仲卿皱着眉,半晌问了一句:“……怎么?” 游弋转头看着剑修那茫然地眼神,捏了捏微微有些汗湿的左手,冲季仲卿若无其事地摇摇头。他的目光转向手腕上松松垮垮挂着的红绳,心想还静心呢,倒是让我平静下来行么! 两人各怀心思地沿着安静的河岸走了几步,似乎有些尴尬。好在一阵夜风体贴地拂过,撩/动两人的散发。水流声微微,游弋稳了稳心神,忽然眼前多了一抹光来。 一盏浮灯顺着河水流过,将这个角落照亮了一瞬。 游弋想起了那位跟着游君临回家见父母的钟瑗瑗……大概也倒在这条河的哪一段,剪出一盏深红色的灯放入水中任其飘去。游君临的愿望是什么?——登上巅峰,打倒反派,迎娶妹子。 ……真是无聊极了。 愈来愈多的花灯顺着水流漂下,将这条路照得暧昧不清。游弋回头看了季仲卿一眼,正巧撞进自家大师兄那双幽深的眸子里。 “很迟了。”季仲卿一手捞起少年,抱进怀里。游弋伸手搂住剑修的脖子,在手臂托住臀/部时不自然了一瞬,而后放下心来。今日做完任务自然是不大可能的——游弋想着,趴在季仲卿的肩头,慢慢闭上眼。 今晚大概是睡客栈?也不知道大师兄还有没有带凡界的那些钱币……这些思维在少年的脑海中停滞了一瞬,而后就消散了。他蹭了蹭季仲卿的颈窝,索性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人群之中,谁也没有看见一位剑修手中抱着个少年,面色柔和地走过繁闹的街市。灯笼暖色的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和谐得不可思议。 这真是一个好日子。 ☆、第二十四章 河口 游弋夜里隐约感觉到季仲卿进了间客栈,但实在是懒得睁眼——反正自家大师兄又不舍得把自己卖了。 于是他并不知道当季仲卿抱着一个看上去可爱的男孩子——且其手上还戴着一条红绳——要求要一间上房时,那位正值母性泛滥之期的老板娘是怎样的叹惋。若不是季仲卿长得太仙气,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那位一定会试图把“可怜的遭到摧残的”游弋解救。 第二日晨间,游弋舒爽地从梦中醒来。天色还朦朦的未亮堂,从未睡得如此沉的游弋慢吞吞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季仲卿搂在怀里。大抵是因为木床很窄,季仲卿侧着身子直接让少年贴着他入睡。两人身周因为法诀的缘故半点污秽也不能进,于是游弋只嗅得见季仲卿的味道。 并不是什么很特别的气味——亦或者说,那些令游弋感到安心的,仅仅是气息罢了。那些带着温度的空气将少年团团围住,散发出“我在这里”这种令人感到安逸的讯息,令游弋有些留恋。 不过继续赖床绝对不是值得称道的事情。游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微微挣扎了一下。季仲卿对于少年的醒来早有察觉,此时见其动作,便将勒紧对方腰部的手微微松开。床有些窄,季仲卿打算先下去好让少年坐起来——却微微一怔。 游弋半眯着眼翻滚了一下身子,整个人趴在季仲卿身上。他假装迷糊地蹭了蹭自家大师兄的侧脸,然后撑着对方的胸膛,坐了起来。 ……姿势有点奇怪。 季仲卿大抵发觉了两人的姿态有些暧昧,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游弋揉了揉眼,觉得差不多清醒之后便打算结束这次“意外”。季仲卿却先他一步,没借助任何外力地直起了上半身,抱起少年一起下了床。 游弋愣愣地由剑修摆弄着穿好衣服,心想最近大师兄真是愈发体贴了。 ……真的不是去考取了什么保姆证吗? “令牌?”眼看少年呆呆的模样,季仲卿问了一声,一只手则动作温柔地将少年或翘起或纠结的乱发理顺。 游弋在乾坤袋里翻了翻,找到了那张刻满文字的木牌。上面还刻有简易的小地图——河镇至北处的河口,前几年因为涝灾废弃了,如今人迹罕至。如今那处又失踪了多位船夫,去的人自然是更加少了。游弋踩上布鞋跑到窗边,望远处望去,河流走向的最终处,的确是有一处看的不太清晰的荒凉之地。 他转过头对季仲卿挥挥手,正好撞进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那一瞬游弋分明看见了几分温柔,却是转瞬即逝,让人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的产物。 若无其事地走来,季仲卿的一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向远处瞥了一眼,“好。” …… ………… 河口比想象中的还要冷清。 这里大抵是个川流的交汇处,渡口已经被冲垮了,如今仅剩一片无人搭理的废墟。荒草快有游弋这幅小身板的高度了,簇拥在一起十分碍眼。游弋踏前一步,那些杂草们便往两旁分开,给两人让出一条窄道来。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游弋想着,牵着季仲卿的手往前快步地走了一小段路,面色却倏忽一变。 前边躺了个人。 游弋的心跳不知为何突兀地快了起来——仿佛致命的刀锋已然迫至。他捏紧左手,才不让身体之中起了波澜的魔气往外冒出,却也不太好受。季仲卿轻轻地将少年拥进怀中,面色也肃然起来。轻轻拍了拍游弋的后背,剑修的声音冷冷的,“到我身后躲好。” 游弋的心跳愈发的快——他没有犹豫,踏着杂草向后几步。余光瞥见了那人站起的身影。 一头看起来十分非主流的红色长发,面色苍白清俊,是个少年的模样。奇异的红色纹路从那人的后肩处蔓延,隐约可以看清是精致绚丽的翎羽——但游弋可以肯定,这家伙绝对是个老妖怪,那种活了四五百年,还臭美地修了容颜的妖怪。 大师兄认识他。望见挡在身前的男人握紧诛凡剑柄之时,游弋如此想道——但,文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模样的家伙。 “咦——季家的小子!巧,真是巧。”对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眯眼一笑,“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冤家路窄。”季仲卿接了一句,不再听这人的废话,抽/出了自己的剑。诛凡今日格外的兴奋,让游弋分不清它是因为被阻绝了多日而兴奋,还是因为遇见旧敌而颤栗。 季仲卿将长剑划开,向前踏出一步—— 游弋的眼前一花,便见眼前一空。剑修不知何时来到了那道红色的人影身前。那个老妖怪还在喋喋不休:“你身后那个男孩子难不成是——”声音戛然而止,拳与剑的撞击带来一声可怖的巨响。游弋的瞳孔微微一缩,挥开衣袖迅速地后退,让身周那些瑟瑟发抖的杂草结成绿色的高墙将震波挡住。 ……这一击,至少有旋照境的威势。 天空之中的薄云被震碎,日光渐渐晦暗下来。游弋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发抖——大师兄与那人大抵都控制住了修为力度,这第三重天还承受不住他们打斗的余波。但旋照之境在他们的手中也不再是那般简单的境界。 游弋让杂草汇作的高墙露出一条缝隙,正巧看见那人手掌上一条滴着紫色血液的长痕。季仲卿正回头寻找着少年的身影,游弋冲他比了一个无恙的手势。 “——倒是很少看见你这样关心人嘛,不如跟我说说他是你……” 第二击伴着空气被切割开来的利啸到来了。游弋望见一道清亮的剑道,直劈向男人与高空。他连忙蹲下身子,让那些顽固的杂草笼罩住自己。日光与狂风被高墙阻挡在外,游弋也不知听见了多少声剑鸣暴喝与炸裂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缓缓地抽干了,脆弱的身子在威势之前瑟瑟发抖。 少年轻轻扼住自己的喉咙,将唇齿间几乎要溢出来的魔气咽了回去。 那些紫色的气息在游弋的血管之中涌动着,叫嚣着,催促着——少年用手将脖颈缓缓地扣紧,一双眼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一点紫色出现在了他的眼中,少年轻轻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浑身发冷的笑来,而后倏忽收敛了表情。紫色消退,游弋放开自己的双手,重重地喘息、浑身发抖。 ……魔气似乎有些失控了。 半晌后,他沉默地抹去额间的冷汗,站了起来。那些重重叠叠的杂草自动分开,让少年看清了场内的模样。季仲卿的脸侧多了一道擦伤,衣裳微乱。而那位不知名的家伙一双拳头血肉模糊。 但剑修的气息已有了几分缭乱。 游弋咧了咧嘴角,心想大师兄有些不妙啊。那个老妖怪——似乎还要强上半分。但为了护住自己,大师兄似乎还分了神,才会如此快地落得下风。 下一秒,他稳住心神抬起了双臂。狂风之中倒了一片的杂草们忽然抖动了起来,仿佛听见了某种召唤。游弋抿紧发白的唇,咽下口中血腥与魔气混杂的恶心气味,双手交握。 寂静的杂草们倏忽疯长起来,它们相互缠绕飞上高空,化作手臂般粗细的长绳牢牢地将准备出拳的男人锁住——但这仅仅只能困住一瞬的时间,但已经足够了。季仲卿手中的诛凡倏忽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剑光如电,毫无技法地直直冲男人斩下。 晕眩之中的游弋被荡漾开来的冲击力道撞得浑身一疼——他大概发觉了自己如此狼狈的原因。那个家伙真的是一个妖怪——一种厉害的,在他之上的生物。那股威压对于“人类法修”来说不过些许,季仲卿足以为他完全抵挡,而他就足以在这场争斗之中毫发无损……可惜他本身就是魔物之中的一种,那些威势压在他身上,重如泰山。 少年抹掉鼻腔之中涌出的血色,让身体内部横冲直撞的魔气来快速的修复身体——尽管这会使这具身子的魔化加快,但此时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再抬头时,受到重创的男人已然被击落在地。而本该身处在半空的大师兄回身踏出一步,将还有些恍惚的少年护进怀里。 “有没事?”季仲卿微微喘息着,因为用力而有些发抖的手掌抚上少年的背部。游弋在季仲卿探出神识的那一瞬收敛了浑身魔气,放松身子一双眼瞥向远处。 ……那个家伙在瞪视着自己。 红发的妖修将那双吓人的眸子瞪大,颤抖的唇勉强张阖着:是你。 不是那种怨愤的感觉,那一瞬游弋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家伙来到此间的目标,正是自己。 …… ………… 游弋乖乖地将季仲卿捏着抵在唇边的丹药咽了下去,还顺路舔了舔大师兄的指尖。季仲卿原本满是煞气的面孔一僵,而后柔和了些许。他用一只手掌盖住游弋的脑袋,轻轻叹息:“……以后不要这样。” 游弋乖乖地点头,凑过去抱着自家大师兄的脖子,糊了对方一脸口水。 红发的家伙已经死透了——剑修没有忘记补刀,他回身过来的那一瞬,已经将诛凡剑甩出,把那个家伙钉死在了杂草堆里。 两人走过去,剑修收回了自己的剑——诛凡还发出一声委屈的哀鸣,那些粘在剑身上的血迹便簌簌地落进了草堆里,将野草烧出一块空地来。 游弋拾起一块血红色的玉牌。 “朱雀山十二长老”,其上如此写道。 ☆、第二十五章 开启 朱雀山? 游弋努力思索了半晌——最终确认自己并未在文中见过这个字眼。他跑到季仲卿身边,把玉牌递了过去。 季仲卿看了一眼,收进了乾坤袋之中,似乎并没有打算解释。游弋心中思及方才大师兄的神态……多了几分思索。看来文中描绘的游君临的道路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在其之上,应该还有更高的——原本被塑造而出却被作者坑掉的那个部分。 十二长老,听起来似乎很厉害。而朱雀山这个名字……朱雀作为点家之中最受欢迎的神兽之一,能够的上这名儿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货色。 可惜大师兄并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么多。 好在剧情才刚刚开始不久,这些隐去的部分,他都可以慢慢摸索。而游君临,知道的肯定也不会比自己多。 不过打败主角的计划还是受到了一些干扰。游弋想起方才那句“是你”,垂着头皱起眉,心中有些不□□稳。但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游弋抬头,正好撞进季仲卿的眼中。 “安心。”剑修撩了撩少年的乱发,向四周一望——撇去那些闻声而来的凡人不提,远处已隐约传来破空声。季仲卿没有心思与这些家伙解释,索性弯腰抱起少年,几步就遁出了这块空地。 游弋抱住季仲卿的脖子,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往草丛里望,而后若有所思地抿紧唇。 待两人离去之后,原本平静的土地忽然蠕动了一下。那些草们无声地笼了过去,慢慢包裹住男人的尸体。不过半刻之后,有修真者落于此地——呈现给他们的,仅仅是打斗之后萧条的荒草地罢了。 游弋随着季仲卿回到了街道上。 春灯节方过,如今官府派来的人们才开始清理街道。季仲卿把少年放了下来,两人牵着手往来时的那片山岭走去——挂在手腕上的红绳怎么瞧怎么显眼,好在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两个家伙。 途中避开几波修真者不提。回到扶摇殿中后,季仲卿安置了少年,便独自一人往绮霞峰去了——似乎要寻吴笑谈论什么要紧的事儿。 窗外明媚的春/色映照进房间之中,游弋却没有半点心思去看。少年独自一人待在房中呆坐了片刻,而后落地盘膝打坐。 四溢的魔气太容易将他暴露了,他应该抓紧时间,将这些烦人的家伙囚禁起来。 ——封印进双珠御之中便好了。 如此思索着,少年阖上眼。 …… ………… 季仲卿从未想过朱雀山的长老会来到此间——十二长老秦钟确实是他多年的死敌了,可惜季仲卿曾经境界差他数步,若非有……撑在身后,他早就死个千百回了。 今日靠着这第三重天的束缚,他总算将这个家伙灭杀了——可惜只是个分神罢了。 事态紧急,剑修直接踩着飞剑入了殿内。殿中还算是干净,吴笑正撑着头思索着什么,闻见声响便微微抬了抬眼:“来领饭?” 季仲卿没有吭声,径直将一方玉牌丢了过去。 血红色的令牌落进吴笑手中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这位往日里不修边幅懒散好吃的殿主的眼神在一瞬间锋利了起来,“朱雀山?” 季仲卿冷着面点点头。 “……你杀了秦钟的分神。”常年摸着餐具的手指轻轻抚过玉牌之上的起伏,吴笑声音也一寸寸冷了下来,“他来三重天做什么?” 季仲卿挥袖将地面上的积尘震开,盘膝坐下:“不知。小师弟方才与我一道,恐怕会惹上麻烦。” 游弋游弋游弋,吴笑掀了眼皮瞅了季仲卿一眼,心道这小徒弟什么魔力,把这家伙揪的紧紧的?奇了怪了。 不过这些心思只转了一瞬便淡了下去,吴笑认真思索了片刻:“这种时段他大概还在&039;忙&039;。”殿主大人发出一声冷笑,“大抵是有点印象,却也收不到完整的消息——啧,你说他会不会半途萎了?” 季仲卿沉默着,几乎想拔剑和他打一场。 自知不妥的吴笑咳了一声,半晌道:“通天路还需四年……提早开了罢。小秘境过后歇个一年半载就把他带上去,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事,被你怨死。” “……反正在这里也待够了。”这一句尤为轻。 话题终止。季仲卿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盯着吴笑面前的那排灵草瞧。吴笑被他瞅的发虚,“你还不走?” 季仲卿淡淡道:“领饭。”顿了顿,他复又说道,“湘厥草不要,今日小师弟胃口大抵不会很好,清淡些。” 吴笑不大情愿地自言自语,“你索性把小徒弟娶来供着算了——倒是,比起那位,这孩子讨喜得多。” 季仲卿的眉头也皱得高高地,似乎很不耐听见吴笑意指的某人。然而不过片刻,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前半句来。 “她哪里能和小师弟比。”季仲卿最终总结道。其神态语调尤为认真,教吴笑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给捏碎了。 回到院子时,里边多了两个令季仲卿万般不顺眼的两人。乔中楠挨坐在游弋身侧,而翁军索性抱着少年不放,幽怨地念叨着:“少爷您都不来看看我!二师兄可凶残了天天揍我还让我爬瀑布还不给我饭吃还不让我过来看您——” 乔中楠瞧见远处走来的季仲卿,连忙往一旁蹭了些,免得挨打。心中对翁军十分不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要是天天来找小师弟早被大师兄剁成一滩泥了。 游弋也有点儿无奈——他以后可是要入魔的,若是这家伙老一惊一乍的,会烦死个人的……少年偏了偏头,瞧见季仲卿逆光走来的身影,连忙投去求助的小眼神儿。 于是翁军被毫无悬念地撕了下来,丢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吃饭。”季仲卿将木碗放在一旁的木桌上,一手理了理少年被弄乱的散发。游弋笑着勾住大师兄的脖子,半点不在意身旁的两人,凑近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季仲卿愣了一瞬,心情瞬间平静了。他顺势把少年托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围观全过程的两人:…… 游弋一直掩着手腕的袖子往下滑了滑,露出一截红绳来。没了衣袖的遮掩,这根红绳便显得格外刺目。乔中楠倏忽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将季仲卿给拉了出去。 游弋吹着勺子里边的一截菜心,余光往外扫。 乔中楠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他试探着瞅着眼前看起来依旧高大正直的季仲卿,“大师兄,你们……什么关系?” 季仲卿迟疑了一下。 迟疑了一下。 一下……下。 乔中楠痛苦的捂住脸:“不用说了!我懂了!大师兄我一定会为你们保密绝对不告诉师傅!祝……祝你们……”最后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二师兄满面悲痛地冲进房内一把拽住往游弋身边蹭的翁军,正巧对上少年无辜迷惑的眼睛。 他一窒,拉着翁军就往外走。 ……大师兄光辉的形象要塌掉了!居然连可爱的小师弟都不放过!禽兽! 季禽兽莫名奇妙地扫了那两人的背影半晌,回头安抚少年:“无事,你二师兄又病了。” 游弋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 ………… 近日扶摇殿里有了某个传闻——据说三师兄本是大师兄定下的道侣,这些年孑然一身摸到了扶摇殿来,不过是希望早日与其相聚。 通俗点说,大师兄有官配了,你们别想了,呵呵。 于是殿内喜欢大师兄的妹子少年们都疯了——妹子想:你性别都错了还想勾搭?修炼去!少年想:你有脸么!有资质么!有气质么!都没有?滚去修炼! 于是一时间苦修之风盛行,每当夜晚降临,珠阙峰内都荡漾着无数凄厉哭声如同野鬼哀鸣……云云。 当事人之一的游弋依旧待在桃源里过着悠然的小日子,近日来为了不牵动魔气,他很少往禁区里跑。一般都在打坐修行,继续背着一篇篇古籍,而后开始锻炼自己这嫩豆腐似的身子骨。 至于传闻……嗯,他听的很是愉悦。 日子流转,过了几日后,远山便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轰鸣。那时游弋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对着嗜血藤的脑袋发呆。 魇陌躺在游弋肚子里某处嚼着妖丹,哼唧道:这家伙开的花难看死了。 游弋戳了戳那朵皱巴巴地酷似菊花的小红花,点了点头。他伸手一戳花心,耳畔便响起一声呻/吟。花朵瑟缩了一下……啪嗒地摔在了地上。 小石子才堪堪清醒过来。他扭着红色的身子,一面骂着一面往游弋袖子里钻:老大你管好手花能是乱戳的吗! 游弋拍掉身上沾的灰土,神识回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开花…… 思绪骤然被轰鸣声打断。少年抬头瞥了眼远空,推开院门往回走。季仲卿已经在树下待着了,见游弋走来,便捉住少年的手:“去了哪里?” 游弋戳了戳他的掌心:准备东西。 季仲卿拂去游弋肩头的花瓣:“我们过去。” 游弋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十六章 小秘境(1) 【一】 小秘境就盘踞在东湖处——那是一片很大的湖泊,就在三宗的最中央。平日里,这片湖便仅仅是个湖,而到了这个日子,它就会变作一扇门。门的钥匙有三份,三宗平分——而下三天里从来不存在小门派,更不论散修。 于是也没有了其余的纠纷。 这次扶摇殿依旧是季仲卿领队,这很不寻常,因为往日里这位大师兄哪里有这么多的耐心。但众人瞧见他牵着的少年,最终把目光胶着在少年看起来富有肉感又不觉得胖的手腕上——那根红绳松松垮垮地挂在少年的手腕间,黑色的玉石发出沉默的光来。 而后他们想起某些传闻……便不觉得奇怪了。 ——说起来,这原来是真的啊? 除却游弋与他那不开窍的大师兄,也就那被乔中楠拴着的翁军不懂了。毕竟游家里那凡界十万八千里,除却游弋这个脑袋里存了奇怪记忆的异类,哪里会懂这些。 众人用的是遁符,而游弋则是由季仲卿来带。一路上的烈风被剑修仔细地挡下,半点也没能摸到游弋的脸蛋儿。 东湖,其宽若海。这片淡水之中隐约透出阵阵白光来,教人看不清水中模样。扶摇殿众人到的是最晚的,盘林宗与凌霄阁的大队已经盘踞在湖的两侧——游弋眸光往凌霄阁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位蓝衣女子薄纱掩面,背一柄长剑而立。她的身周一片凌厉气势,令游弋感到……其实没什么感觉。 季剑修低头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目光温和极了。 扶摇殿的队伍一到,两方人马便聚拢而来。盘林宗领队林觉,凌霄阁领队唐俞,季仲卿与他们寒暄不提。 趁着这个空档,游弋回头瞥了一眼,正巧看见游君临怔怔地盯着那女子看。而钟瑗瑗还难点没察觉……游弋都快败给这个傻妹子了。 挂上笑,游弋看着眼前方正在谈论的几人,转身往游君临的方向走去,挡住了男主大人的视线。 正是这时,原本正在一旁观察女弟子们的楚清秋若有所觉地侧过头来,正巧看见一个少年的背影。 游弋偏过头,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钟瑗瑗这才发觉了少年的到来。“咦,游弋。”她笑着,“好久不见。” 游弋比了个手势,余光瞥见一旁游君临不太好看的脸色。 “……喂,何事?”游君临上前一步,将妹子挡在身后。自从游弋刚刚阻挡他视线起,一种难以捉摸的失落感就环绕着他,令他感到焦急不安。仿佛有什么“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将会失去。 游弋微笑了一下,靠进一步。两人挨的很近,彼此间都发觉了那种由天道赐予的排斥感。少年伸手,在唯有两人能够看清的虚空之中写下了几个字:今后,我将把你的东西,一件件夺给你看。 …… …………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6节 “路由我开。”季仲卿点头应下后,各自便准备动手了。谁知人群之中倏忽传来一阵惊呼——季仲卿转过头去,正好看见游君临一掌将自家小师弟推开。游弋登登登地向后跌了几步,似乎才刚刚稳住身子。 这动静本来就不小,更不用说发生在这一片祥和好似联谊会的场景之中了。再者,作为上一次兽潮之中表现突兀的人之一,身份又极为特殊,游弋本就是人们视线的汇聚点之一。此时一推一退,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场间顿时安静了。游弋背对着季仲卿,垂着头,唯有游君临看见他嘴角那一抹发冷的笑意。游君临心中一慌,面上却不得不摆出若无其事地模样,眼里攒着敌意。 剑修如一柄剑锐利地插/入人群,分出一条宽道来。远远的,众人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锐气,各自在心中槽着:这位是没长脑子呢?那少年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动释放善意都是难得了,你竟然推开? 而被乔中楠挡着的翁军更是有些愤怒,他想上前理论,却被乔中楠伸手拉住:“莫要冲动,小师弟大抵能够自己解决……更何况还有大师兄。”护短小分队中一员的二师兄如是说着,心中也不免对此人产生几分不喜,因为……如果刚刚没看错,游君临推开小师弟时手按的是胸部? 咱们的小师弟哪里容得了这样糟蹋! 游弋的戏演的很好,甚至连一旁的钟瑗瑗都没有察辨出其中猫腻,更何况远处那位高贵冷艳的楚清秋。女子微微颦眉,那不悦的神色惹得四周偷偷窥视的少年青年们愈发的不悦,可见惹美人不悦实在是一份重罪。 而楚清秋的心中还在思衬着:原本对那少年还有几分道不明的兴趣,如今……罢了。 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季仲卿已经来到了少年的身后。而游弋也操纵着神态肢体,十分生动地演绎了一个少年,从无措、尴尬、坚定到重获力量的全部过程。他微微抬起头,转身轻却不容置疑地捉住季仲卿的衣袖,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安抚的笑。 他在季仲卿掌心写下“意外”二字,而后重新走到游君临身侧,略带迟疑地伸出手。 游君临盯着那双眼——在他人眼中澄澈无比的眸子,落进他眼中之时却带上了似笑非笑的意味。他沙哑着嗓音,压低声冲少年咬牙切齿:“总有一日,我要扒下你这层虚伪的面皮。” 不知情况的钟瑗瑗拿肩膀撞了下游君临,面色带着几分焦急。 游弋依旧维持着笑容,伸向了对方不情不愿伸出的手掌,轻轻握住。他有些嫌恶,却依旧面不改色,趁这个没什么诚意的握手还没结束,无声地张阖唇,宣布了如同战书的三个字:我等着。 手指骤然被捏紧,阵阵的疼,但游弋没有吭声。他带着更加温和的笑容松开手,回到季仲卿身边。剑修的脸色愈发僵硬,却知晓不能让一众外人看了笑话,只得由着少年推搡,往人群之外走。 而少年却留了下来——小秘境之中他不便与剑修同行。先不说规则不允许,只提让游弋做不了小动作,便十分麻烦了。 于是他选择了几个队友。钟瑗瑗、游君临与翁军——说起这个大个子,游弋还特意往二师兄的方向去了一趟,而后在无辜眼神的攻势下飞快地把自家小弟重新捕捉回来。而趁着众人皆在,游弋重新蹭回游君临身侧,心中咕噜咕噜地往外冒坏水。 时点差不多了,几位领队的便掏出钥匙不提。游弋站在人群之中,一双眼紧紧地黏在季仲卿的身上。 所谓钥匙是个刻了符文的玉盘,约有游弋的拳头那么大。林觉唐俞与季仲卿各自握紧手中玉盘,同时将一道灵气打入玉盘之内。游弋盯着剑修的动作,一时间发觉脚下传来震感。这片山岭连带着面前的东湖都发起抖来,水面之下的白光愈发刺目,而游弋不敢确认自己是否听见了那一片仿佛石门洞开的摩擦声。 少年仅仅是瞅着季仲卿看——原文之中这场小秘境是由乔中楠作为领队的,而开门之时还得“开路”。所谓开路,便是将这片湖的湖水撕裂开,露出一条供众人行走的道来。 果不其然,季仲卿伸出了手指,在偏头与少年对视了一瞬后才敛下心神,在一片动荡喧扰之中抬指一划—— 游弋看见了那抹扭曲着四周景象,那道蠕动着的剑道快速的前进又从不解体,而在接触水面之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刺鸣。水汽被剑意灼烧作漫天的清凉之意,而后那片厚厚的湖水,才仿佛收到命令,羞涩地分开身体,露出其中的幽谧来。 那条水路在剑意持续不断的侵蚀之下,缓缓裂作两半,最终被白光撑起,封在河壁的两端。 而河水分开,其下那扇类似门的洞穴封印也渐渐消融。 “走!”前方的唐俞一声呵斥,三宗内那些老少不一的内门弟子们都收拾清楚自己的包裹,向前小跑跃入河中。而游弋四人却在最后——季仲卿微微偏过头来,望见少年之时,便将自己手上的玉盘交予乔中楠。 “我来执法。”说完这一句,剑修便抚平身上衣间的皱褶,在众目睽睽之下半点不害臊地跟在游弋等人进去了。 林觉感到好玩,他摇摇头:“就不耐等人都进去了再走……”说到此倒也是不在意了,年轻人嘛——总那么老成,看起来才让人郁闷。 唐俞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二】 游弋向下一跃。水汽笼罩着他向下移动,湖底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风吹的人心烦。他眯着眼,感觉自己在某一瞬间突入了空间夹层。但再睁眼时,四周已是一片鸟语花香,树影重重,远方隐约可见阁楼的身影。 小秘境,虽说有个小字,但实际上并不小。按文中的说法,这片秘境联通着中三天的一处秘境,每一年其内部都有所变化,遗迹宝藏更是无数,才会被三宗一同包下。 他眨了眨眼,回头看向身后晕眩恶心的三人,略有些嫌弃地一撇嘴角,最终还是打算帮一帮脸都白透了的妹子钟瑗瑗。谁知递出一方帛帕的手还悬在半空时,便扫见了大师兄的身子。 季仲卿就站在不远处,那双向来冷厉的眸子轻轻扫了过来,令游弋有些发虚——半边身子都被冻住了似的,还有一种被捉/奸的尴尬感。他下意识想收回手,就见钟瑗瑗揉着眼泪接过了帕子,还顺路附赠了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 而游弋内心复杂地回应后,看着那方空荡荡的土地,萧瑟地站着,满心委屈。 ……大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倒是回来听我解释啊! 半晌,几人总算回过神来。游弋待在一旁赶了几只野兽,瞥了眼难受得半死还要打坐装/逼的游君临,心中满满的都是不屑。而后这位被不屑的男主大人荡了荡衣袖站了起来,看见游弋之时目光格外冷。 他本想上前决议四人分开——谁知自家妹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蹭过去,“抱歉呀游弋,把你的帕子弄脏了……” 少年依旧挂着淡笑,摇了摇头。 “跟我们一路吗?君临很厉害的!” 游君临又想微笑又想翻白眼。他侧过头去看游弋,本以为这个人会拒绝——毕竟他们的矛盾是绝对不可调和的——却看见少年欣然点头。 男主大人被噎了一下,走过去低声凶道:“你还想如何?” 少年冲他无辜地笑了笑。 但游君临却看懂了他的意思:我可是要夺走你的东西,不挨着你难道还能隔空取物不成? ……傻孩子。 撇去两人之间随时可能迸射出仇恨火花的氛围不谈,钟瑗瑗和翁军还是半分没察觉地傻白甜着。游弋眯着眼观察四周,心中格外怀念大师兄。只要一踩飞剑上了半空,几眼就能把地形摸遍了。游弋进之前也没打算买地图——毕竟这方小天地可是每一次都有所变动的,且并非所有人都像游君临一样随手买张地图都恰好遇上……可见天道之偏心。 走了几步,游君临终于耐不住性子拿出了地图。几人往地上一围,冲着那张看上去十分不靠谱的图纸戳戳点点。游君临瞥见一方亭子,便往那处重重一戳:“我们往这边去。”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其余二人皆摆过头看向游弋。少年坐得稳当,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旋即点了点头。他的指尖蹭过亭子模样的图标,看似不经意地擦过地图边缘的一方菜园子似的土地,以及其下的两个朴素无华的字眼“药园”,笑的格外温和。 目的地定妥,翁军便被使唤着上树看了一看,大抵确认了几人的方位。他们很幸运,落脚点是一块野兽最少的地儿,新手村似的。对着地图一比划,游君临便领头往骨亭走。 天气尚好,此地绿植又多,游弋便格外惬意。他袖子里那只方才为了躲避季仲卿探知而睡了一大觉的嗜血藤也醒了过来,缠着少年的手臂直哼哼。 而魇陌与双珠御方才饱食完,打嗝儿都是妖丹魔气的味道,于是安份地倒在角落小憩。 走了百来步,四人撞上一只蛇,游君临示威似的办了,游弋笑而不语。再往前,游君临不服,杀了一只虎,游弋依旧笑意浅浅。后来这位折腾不动了,索性让游弋去动手。少年于是偏头看了翁军一眼,原本与妹子正谈天的大个子立刻进入战斗状态,一拳把兽类吓晕了——于是又没了游弋的事儿。 众人也遇见过其余的小队,不过大多是有眼力的,没出什么差错……直到剧情伸伸懒腰,翻个身,睁开了眼。 ——游弋看着对面找茬似的拦住四人的三个家伙,心想到底是衍生而出的世界……炮灰这种生物当真存在耶。他回头瞅了眼钟瑗瑗,作为女主的第一次被调戏来…… “那边那个小子——啧!” ……了。 游弋一怔,皱着眉望向对面几个纨绔弟子,心道你们连台词也背错了实在是太不敬业了行吗! 察觉到不对的翁军上前一步把少年挡在了身后。 对方三人,两个筑基。领头作死的那位也有筑基第四重天的架势,修为与翁军不相上下——倒也是难怪有这底气来作。这种境界在三宗之中算得上是优秀的了,即使对方都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 传闻大抵还没能穿越宗界让凌霄宗大人各位当作茶饭之余的谈料,而方才游弋与游君临那一场戏,的确容易让人以为这少年好拿捏。 ……所以被调戏者就变成自己了?游弋简直莫名其妙。 领队没有废话,上前一步捏起拳头就向翁军砸了过来。翁军平日里不靠谱,但打斗这等小事向来顺手——更何况与乔中楠学了些日子,更是有所精进。他一掌将拳头握住,双腿发力,就与对方缠斗到了一块。 ……可惜智商没什么长进。 看着前方笑眯眯走过来的一人,游弋瞥了眼游君临——对方早就禁锢着妹子让到了一旁。倒是钟瑗瑗挣扎着想过来帮把手。 取出卷轴,游弋后退一步,挥手便招出一片藤蔓缠绕着阻碍此人。对方修为比游弋高上一重天,还算个好拿捏地,立即就被藤蔓缠作一颗茧。但另一人也动了——这位竟然是个法修。筑基之境已然可以将法术具现化了,这人便仅仅是挥手引来一片水幕,将冲至的藤蔓阻挡在外。 而另一旁与翁军对拳的那人忽然一声大喝,便往游弋身侧掷出一柄刀刃。少年侧身避过,一身冷汗,心中方才察觉出几分不对来。 这些人对于是否会伤了他,似乎并不在意。这意味着,这三个家伙恐怕不是单纯来劫/色的,还有可能是应他人要求来施行报复的。可文中对此并没有多谈,更让游弋摸不着头脑的是,为何目标又变为了自己? 无数疑惑从心头闪过,但此时由不得他多想,身体内贮藏的魔气又开始向外涌动,而一旁已经吃饱了的双珠御连忙避得远远的。游弋攥紧拳头抑制,却忽然感觉背后有谁逼近,死命地把自己往怀中拉。游弋感到恶心——他的身子甚至有些颤抖,但手却依旧很稳,收起卷轴,翻出匕首,游弋几乎没有停顿,径直将那柄刀撞进来者的肚子之中。 然而这对于修真之人来说,不过是一处小伤罢了。 游弋倏忽抬起头,冷冷地望向身后那位嘴角还挂着半分笑的人。他的眼中有一片浓郁的紫色,水波般荡漾开来——落进去的石子是杀意。 被此时情形逼出的煞意弥漫在四周,而少年袖中的红色植物应召扭了扭身子。 仿佛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此人浇透,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寒颤,本能地后退一步避开这种眼神。某种危机感笼罩了他,仿佛有什么致命的东西蛰伏在少年的身周,再不跑就会被杀害。 而且似乎已经迟了。 踉跄着,他拉起缠斗之中的一人,与另一颗被缠绕的茧,就往远处跑去。 游弋依旧低着头。 透明的烟雾从他的袖子里蔓延而出,将还未回神的三人笼罩进去。于是这片土地上呈现出极为诡异的一幕,翁军依旧在挥拳,游君临依旧在看戏。而一株红色的藤蔓掉落在地,缠绕住游弋的腰,一寸寸地膨胀起来。嗜血藤的气息惊扰了飞鸟无数,前方跑了不过百米的三人,则被一片阴影所笼罩。 杂草蜂拥而至,铸成高高的围墙。他们喘息着回过头时,正巧看见少年逆着光,站在高墙的唯一缺口边,看不清表情。深红色的藤蔓缠绕着他,静静地趴在脚边。 少年微微侧过头,紫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发出宝石般坚硬冰冷的光来。 仿佛有什么声音环绕着三人,轻轻的,拂过他们的心。 ——你们,想逃向何处? …… ………… 游弋皱着眉,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空地。 草地刚刚被血浸染过,空气里还弥漫着浓浓的腥味。三个昏迷的人叠在一起——伤口很深,若不处理的话,即便是救回了也会形成暗伤。 嗜血藤没敢去动那边的血,努力引/诱着游弋:“作为一个魔修,不补刀会被反杀的!” 游弋在心中冷漠地驳回:我还不是魔修。 “……你可以先适应一下。” ——大师兄会不高兴。游弋这样想着,神态倏忽柔和了起来,眼中瑰丽的紫色也渐渐地在消退。他捏了捏衣角,心中对于提升实力的欲/望忽然间茂盛了起来。 虽然说坑蒙拐骗是魔修的特色技法,但总是比不上暴力碾压高级。 更何况他并不想欺骗季仲卿……其余的人都可以,唯独对于季仲卿的不诚令他不安。如果有一日……他强到足以—— 思绪起涌不定,游弋抿了抿唇,强行将其压下。他捏了把嗜血藤:小石子,把你那些藏起来当宝贝的妖丹吐出来。 嗜血藤嘤嘤嘤地挣扎:你要对我的收藏品做什么! 喂鸟。 于是一堆的妖丹被送进了魇陌的肚子。这只妖怪抖了抖翅膀:那边的幻境快撑不住了……还需要什么? ——给他们暗示,缠斗时被我抹了什么东西,才遭到森林深处一群藤蔓的袭击……待有人问过之后,再忘掉前半部分的细节。 吩咐好这些,少年回头瞥了一眼这些人,脸上重新挂上笑。 只不过笑容有些冷。 游弋一面往回走,一面思索着:那边的战斗也该结束了,如今应该先往药园去一趟——身上都沾着恶心的味道……如果大师兄在就好了。 如果大师兄一直都在就更好了。 另一方,游君临眼看着钟瑗瑗挣开自己扑去救那个惹人厌的少年,心中顿时一窒,只好跟着出手了。 灼烧的火焰合在一处,游君临凭着本能出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地从打斗之中醒过神来,有些奇怪的揉着脑袋,才想起这场毫无真实感的打斗已然结束,那些家伙早已逃走了。 ……我果然是厉害极了。他在心中如此自得道。 然后他看见了孤零零地垂头站立着的少年,安静得如同懦弱。游君临刚想嘲笑几声,突然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游弋偏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笑来。剔透的黑色眸子之中,半点感彩也没有。 生硬到发冷。 游君临头皮一麻,再仔细看时少年已经化作了与往常一般的神态。对钟瑗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有些许感激。并极快地安抚了一旁神色紧张的翁军。 似乎是发觉了游君临的眼神,少年偏过头来,打了一个手势。 ——我们暂时避一避,先往西边去一趟吧。 还有些恍惚的游君临撑着脑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三】 季仲卿第一次这样勤快的参与这种后备事宜,果然是处理得……惨不忍睹。 他的心中还有些不悦,总是想起小师弟弯腰给那个——钟什么什么的女娃娃递帕子的模样。这种思绪一上涌,必然是带着股令人不喜的酸意的。可惜他没时间去找游弋表达这种意愿。那些蠢笨的弟子们一直在闹事,至今已有两人被送了出去,让剑修很不耐,甚至有些后悔接了这份事儿了。 好不容易空闲片刻,他刚想去找小师弟——却被另一声竹哨鸣声给噎住了。他忍了片刻,最终还是遁着哨音找去。 而后他的面色肃然起来。 哨音是从一片林地内传来的,到了不远不近的距离时,季仲卿已经嗅见了那股略有些呛鼻的腥味。 他穿过树林,果然瞧见黑暗之中相倚着的、浑身是血的三人。其中只有一人是堪堪清醒地,呆呆地咬着竹哨子,浑身发着抖。忽见有人逆光而来,他下意识发出一声凄厉地哀鸣,反复念叨着什么。 季仲卿倏忽心头一凉。 他念的东西有两个,从最开始的“游弋”,到之后的“藤蔓”。声音逼出胸腔时发这着颤,仿佛在求饶。 小师弟……的名字? 剑修抿着唇走近了,一只手轻轻搭上这人沾满鲜血的右肩:“发生了何事?” 那人怔怔地抬起头来,在看见季仲卿地瞬间,目光骤然变的凶狠起来。 …… ………… 季仲卿按着林子里小道的方向疾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按照方才得到的消息,那些人狼狈的模样,有几分是小师弟出手的缘故。但他怎么也不能把记忆中温和乖巧的游弋与那片血迹连结。 而那些家伙在回到秘境之外时,很快就忘记了这种说法。只记得铺天盖地袭来的藤蔓,黑暗如潮水将他们吞没。 记忆中断。季仲卿直到走出这片太过茂密的林子之时,也未曾瞧见游弋的身影。此时日头正盛,季仲卿压下心头的不安,一偏头看见不远处树下站了一个少女——浅绿色的长裙,竖着高高的发髻,面目艳丽。她的手中撑着一把碧绿的伞,正往这边看。 “您是要寻游君临等人么?”少女问。 季仲卿停下脚步,转头颔首。 “他们往西边去了。” 季仲卿心中有疑,却没心思再多做询问,颔首表示谢意之后便取了飞剑往西方去了。 以至于未曾看见那位少女一瞬间冷下来的面孔。 “……游弋,这次算你本事。”她轻轻喃了一声,仰头望着季仲卿远去的背影,目光里瞬间沾上了仰慕迷恋。 “……不过也就这次了。” 寒风从地平线处吹来,少女的裙角飘动着。她转过身,正好看见一个凌霄阁弟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芋姐,三大头不见了。” “别管他们了,估计被哪家的野兽给吃了。”唐芋忻回应着,收了伞,自顾自往凌霄阁弟子聚集的方向去了。 同一时刻,药园之外。 凭着分路寻找遗迹为理由脱离队伍的游弋将很早前便骗到手的那枚玉佩捏在掌心之中。穿过几条小路,他终于看见了那方隐藏在树林深处的栅门。凭着肉眼,他勉强能够看清药园内深色的土壤,空气之中却连半分药草香气都未曾有。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手中的玉佩往空中无法看清的那层禁制之上摁。那枚不太起眼的玉佩倏忽颤抖起来,想逃离似的在游弋的手心之中冲撞。 少年心头一惊,果然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游弋你在——咦?” 游弋没有回头,感受到掌心里的物什越发剧烈的挣扎,他咬咬牙,在心底暗骂一声狡猾。而身后的脚步声已是越发靠近,游弋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游君临骤然发沉的喘/息。 玉佩有灵,它几乎与双珠碧一般选择听取了天道意思——那位命定的主人,就在不远处。 “……你拿着什么?那是……我的东西。”脚步声倏忽加快,游弋一惊,想要收手避开已被触发的禁制,却已来不及了。游君临没有多想,几步向前一把夺过少年手心的玉佩—— 火光乍现。 被触发的禁制绕过下意识后退的游君临,猛然扑向少年的身子。那分秒之间,游君临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将少年往火焰袭来的方向重重一推,而后转身逃离。 游弋感受着逼近的火焰,闭上眼准备启用那迫不得已才可使得的救命方式……却有人快上一步。 魔气被强制地驱散了。 赶来的季仲卿将少年拉进怀中,一手将火焰斩开一条窄道,就如同今日开启小秘境之时如同开海的那一手。 诛凡剑划出一道半月状的弧形,雪寒的光自火焰之中疾驰而过,将火幕割裂。蜂拥而至的火星被剑修的衣袍阻隔在外,游弋在熟悉的怀抱之中,垂着头轻轻拽住季仲卿衣沿的一角。 “莫怕。” 一只手轻轻抚上游弋的双眼,那些质问和疑虑在一瞬间被击溃——救下少年几乎是一种本能。季仲卿牢牢扣住游弋的腰,一步一步往药园的内部走去。 他自然也看见了游君临将少年推进火海的那一幕。 理所当然的,他内心的火焰,几乎比这片火幕炽热百倍千倍。 …… ………… 小秘境作为这些旋照境之下炼气境之上的内门弟子的试炼点,自然不会太过危险。撕开这道禁制对于季仲卿而言并非一件困难的事情。他带着游弋,不过几步便跨进了此间。 清风将环绕着二人的热意驱散,伴着药草的清香。 小秘境来历不明,但从这么些年一直被探索却依旧未被挖空这点来看,就能知晓其并非一个简单的破碎空间。 但入了此间,饶是季仲卿也不禁微微一怔。 灵气太过浓郁了,拥簇着聚集在一起。天空湛蓝不似外界,地上铺着厚厚一层深色的泥土,再往里边一些看去,成群的灵植药草涨势旺盛,一眼望去可瞧见数种珍贵的品种。 并不像是第三重天该有的地方。 而剑修怀中的游弋的目光,几乎在一瞬间便粘在了远处一株冰蓝色的小草之上——寒殊草,取之运行某秘术,将之吞服,可解哑疾。 他此行最主要的目标之一。 但在这之前,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得处理。 游弋憋出一张苍白的脸,心情复杂地转头扑进季仲卿怀里。这种时候他才庆幸自己还是个未长开的少年,至少撒起娇来不令人觉得违和。 一双手没有迟疑地盖上少年的头,轻轻地揉了揉。 ☆、第二十七章 出声 游弋偷偷去瞅季仲卿的脸色。 依旧是十分温柔的模样,不过带了几分的迟疑。大师兄应该在怀疑什么,却又不肯置信,这意味着那一手处理的很好——但游弋心中没有半点欣喜。 仿佛感觉到了少年的眼神,季仲卿揉着少年乱发的手停了动作,斟酌半晌,问了一句:“……你与凌霄阁弟子有矛盾?” 游弋攥住衣沿的手一紧。 季仲卿心中不知为何浮起了几分焦躁,他定了定神:“你想杀害他们?” 游弋连忙摇头。他抿唇咬牙迟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在其掌间写了几个字:“他说,小惩戒。” 他说。这两个字很有深意,游弋无需多提,就能让季仲卿想起游君临。 是,这是游弋一开始便铺下的退路,而游君临也很争气地给他推了一把——游君临诱导他杀人,再将自己“意外”灭杀,这样这件事就可以成为定局。反向思考之后,这次的锅自然是由男主背下了。游弋对此并没有什么罪恶感,心中的那点愧疚全给了季仲卿。 四周寂静了一瞬,而后季仲卿弯腰地将少年环住,动作有些干涩,有些生硬。但那个拥抱是温暖的,是游弋从未感受过的毫无保留的保护。少年愣了一瞬,攥住衣沿的手开始发抖。 这是最后一次欺骗了……以后——游弋闭了闭眼。被发现也没有关系,大抵不过是被一剑劈了,顶多算还了这些亏欠。修炼自然要跟上去了,早一些站到能够与大师兄并肩的高度,就可以毫无顾忌了。 即使不知那还有多远。 ……我真是矫情。定了定神游弋在心里冲自己翻了一个白眼,而后满足地往季仲卿的颈窝里蹭了蹭。 而剑修则思索着——游君临,这个心思不良(?)的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伤到小师弟了,如今竟然还妄图带坏少年。故意伤害同门可是重罪,出了这方秘境,回到扶摇殿内之时—— 思过崖已经空荡了很久了,看在年少无知(?)的份上,暂且绕过他这一次。届时与师尊说上一声,其余的事情自然也有那个钟——什么的女弟子替他搞定,很是方便。 于是游君临今后的待遇便被如此定了下来。 …… ………… 半晌,季仲卿把死命往自己身上蹭的少年扒下来,难得拉下脸训了一句:“别太听话。”语罢又觉得不妥,皱着眉补了一句,“听我的话就好。” 游弋点点头。 于是这件事意料之外地轻易揭过了,至于之后游君临是否也能如此轻松……暂时不在游弋的思考范围之内。他反而思索着,他人的机遇果真是不好强的,今后还是注意一些。 望向少年那带了几分委屈地眸子,剑修没过半刻便败下阵来。心中忍不住思索小师弟的性子怎么变化那么大——幻境之中一生红衣的青年的模样他还记得真切,挑眉的动作带了几分肆意的味道,哪里有半分如今的娇气。心中想着,面上却依旧是毫无表情地往前走了几步,最终才注意到那片药草。 游弋拽着他的衣袖,绕过大片的药田,来到寒殊草的侧边。而后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帕子——和晨间递给钟瑗瑗的那方有点儿相像——覆着手将那些粘着灵气的土壤拨开,小心翼翼地露出其下埋着的剔透的根茎,水囊似得装了许多冰寒的液体。游弋回头望了季仲卿一眼,剑修只好从自个儿的存货里翻出一只玉杯。 “……这个不能吃。”季仲卿看着少年把寒殊草掰开,有些无奈。 游弋往一旁挪了挪,用身子将东西挡住了,自顾自用那些液体把玉杯倒满。而后伸出食指往杯中一沾。清凉的气息自指尖窜进经脉,一路冲向头顶。季仲卿下意识想将那股气息荡开,却倏忽发现少年已然入定。 运转着是他从未见过的功法,那些寒露仿佛受到什么召唤,冲势一缓,还算乖巧地在游弋体内经脉之中流动起来。玉杯之中的液体也无声地浮上了半空,颤了颤,最终被挤作一枚针状物什,在光耀之下滴溜溜地转动着。 ……不是什么能伤人的东西,季仲卿思索着。寒露的气息已经被不知名的功法转换成灵气,而余下的液体十分温和,更像是药物之类的——古籍之中却是有记载寒殊草药用的讯息,只不过那些秘法早已失传,而小师弟? 季仲卿倒是第一次发觉游弋身份的不妥来。 但少年此时无暇顾及这些。冰寒气息在经脉间流窜是危险之事,稍不留神就会伤到经脉——虽然他确信大师兄绝对来得及出手救护,不过那太失面子了——近乎半个时辰后,这股冰蓝色的气息在体内转过第九周天,最终引着身外那枚凝缩成极为纤细的长针的寒露,一同冲向了喉间。 一声嗡鸣后,那支停滞于半空的长针一抖,径直射向了少年的喉部。季仲卿已伸出手来阻挡,却被游弋一只手拽住了。 游弋似乎能感受到喉间无形的压抑感——长针刺入的那一瞬,仿佛屏障迸裂,无可言喻的清透感将他的神识包围。但下一秒飘忽的意识骤然下坠,他握住季仲卿的右手微微捏紧,倏忽低头咳出一口发烫的血来。 后背撞上季仲卿的胸膛,游弋迷茫了一瞬,便发觉体内的凉意一瞬间包围了发疼的喉咙,冰寒气息径直把灼烧感浇灭了。 他迷蒙地睁开眼,扶着有些发虚得脑仁,青天白日映入眼帘,无可言说的清晰美丽。 ——进阶?可巧。 但下一秒意识就被打回现实,掌心之中紧紧握着的那只手倏忽挣脱,轻轻捏住游弋的手腕。神识探入之时,少年才恍惚记起收敛体内不大规矩的魔气们。 一只手揭去少年额间的冷汗,季仲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还带着责怪:“瞎闹。”震动感从身后传来,游弋这才发觉自己竟被剑修虚抱在怀里,相触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发烫。 而后游弋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欣喜之情撞入心头,游弋下意识转身——忘记两人姿态鲁莽行事的后果就是一头撞进了季仲卿硬邦邦的怀抱里——少年来不及揉一揉撞得发疼的额角,而后…… ……然后他捉起了季仲卿一只手。 两人同时楞了一下。 不过季仲卿的愣是因为不大明白小师弟是在激动什么,他大抵能看出方才的举动破解了少年体内自小埋下的某个禁制,顺路牵动灵气导致进阶,但并不知晓那困住声响的束缚已经解除。 而游弋单纯地是为自己的蠢而害臊。 抱着那只手,放也不是捉着也不是,游弋尴尬了半晌,索性不管了,微微抬起头张嘴磕磕碰碰地试图发音—— “大——大、师……兄。”声带振动着,带着少年有些咬不准的发音,冲出喉腔飘荡在这片安静的药园子里。一阵清风卷着清香荡过,季仲卿垂着眸子看着激动地酿出一头汗水的少年,眸子里藏着什么。 没有鸟鸣没有水流声,这片寂静的空间依旧寂静,却仿佛活了过来。 季仲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游弋的嗓音最开始还带着发涩的杂音,到后来越发透亮,是那种毫无杂质的略带稚气的少年音。少年抬眸飞快地扫了季仲卿没有表情的脸一眼,似乎对自己那莫名其妙地发音有些不好意思,轻缓却清晰地咬出三个字:“……大师兄。” 季仲卿环住少年的手下意识一紧。 游弋这么些年来攒下的话语,最终脱口而出的话语,是那种黏糊糊的带着令人心头发痒的散发着依赖气息的称呼。 但这还不算结束。 握着季仲卿那只手的一双手掌紧张得握得更紧,少年重新与不太听话的舌头对峙,软绵绵地试音:“季……” “唔——宗、仲……新,卿。” 被舌头挑拨得难受的游弋刚刚皱起眉头,就被一只手捞着倒进自家大师兄的怀抱里。一个冰凉凉的吻落在少年的鬓角,把其冻的一个哆嗦。 “快点长大吧。” 不知是叹息还是什么的轻语拂过少年的耳侧。游弋眯了眯眼,心中很想就此个子窜上一米八而后穿着一身红袍子过来让自家大师兄把自己强了——咳,不是。应该是互道心意结成道侣。 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不过距离那个日子估摸着还很远,至少要弱冠之年吧?……免得给大师兄落下一个猥/亵儿童的罪名。 突然感觉自己真是贴心极了。游·凑不要脸·弋笑眯眯地回了自己大师兄一个闪亮的啵。 ☆、第二十八章 空间眼 该腻歪的腻歪完毕,游弋也舍得把自个儿落地上蒙着一层灰的脸皮给捡起来了。他瞅了瞅四周,心中估摸着这片药田能搬走多少——要是玉佩没给游君临抢走就好办了,不过如今…… 他踹了踹脚边一朵开的正盛的深红色花儿,有些苦恼。季仲卿却抖着衣袍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四周,“来。” 游弋跟着他上前,绕过几片药田,最终来到一方矮丘前。季仲卿将诛凡剑取出,径直戳进了土丘里。游弋还有些茫然,就听见土地之下发出一声脆响来。诛凡剑颤了颤,掀起一股气浪来,将那片土壤给掀开了。 碎泥块堆积在四周,唯有两人站着的位置空出一大块没遭殃的——而土丘之下的位置,一枚晶石状物静静地躺在哪里。 游弋愣了一瞬,也没心思和他那舌头做斗争,于是伸手捉了季仲卿的手遵从本业去戳字:空间眼? 阵心有阵心,空间碎片自然也会形成自己的核心。不过游弋倒是从未在书中遇见过这种状况——那些衍生的空间意志总是本能的将自己的空间眼藏起来,省得被炼化了没处哭去。每次游君临想收拾一个空间,都得费力地寻上空间眼许久,然后以王霸之气将其收服。 而作为文中游君临收拾的第一个空间,只是作为种植园地用的。其手上那枚玉佩就足以掌控这个空间,且从未提过这个土丘。游弋觉得奇怪,这事儿总透出一股阴谋的味道。 季仲卿轻轻点了点头,竖起诛凡剑冲着虚空劈砍了两下。游弋仿佛听见什么东西被斩断的声响,他心中了然这是将那钥匙与园地的关联斩断,不禁有些呆怔:大师兄的剑,未免太过厉害了一些,连虚无的锁链都能斩断…… “我引导你将其初步炼化。”季仲卿将诛凡归鞘,推着少年的肩膀走到那块晶石之前。空中似乎有无形的屏障伫立,但季仲卿身周环绕的剑意轻易地将其割碎了。 两人走到晶石边侧后,游弋出声问了一句:“我?” 季仲卿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揉了把少年的乱发。游弋被他这宠溺的小动作搞得心神不宁,深呼吸几次后才盘膝缓缓坐下,闭上了眼。 季仲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放松,凝练神识。” 于是游弋脑海中那片神识之海静了下来,在游弋的压制引导下,三股细流自神识海之中抽离,无声息地延伸至他的指尖处凝练。这些神识互相挤压,最终凝练成一点,极为尖锐。 “探入其中,不要迟疑。” 游弋没有犹豫,在听见季仲卿吩咐的那一瞬便将手搭在晶石之上,把指尖处凝聚的神识钉入空间眼之中。他的意志好似穿过了一扇门,门外是泠泠细雨,墨黑色的天穹,死寂、无风。平野无限延展直至天际,地平线处云霞翻滚。晦暗的光照之下,游弋仿佛看见了一个……“存在”。 它就悬浮在世界的最中央,背景是霞光绚丽的云幕。而自己——游弋略一低头,看见的是一片极其鬼/畜的神识触/手蠢蠢欲动。 他忍不住思绪一歪,又在季仲卿声音传来之时敛了心神。 “捕捉它。”这三个字似乎是从天穹之处落下来的,惊醒了少年,自然也惊醒了那个家伙。游弋看不太明白那“存在”的模样,只晓得伸出自己神识的触角。那个东西已经飘了过来,速度极快,但下一秒透明的神识丝线扣住了他的一角,将其拽地一个踉跄倒了地。 游弋再吸一口气,将神识一根根捆住落地的物,一根根一层层——神识过人的好处就是此时没有什么负担,但总会暴露些许的不妥。 大师兄大抵也发觉了自己的神识过于凝练,游弋思索着,却全然没有掩饰的意思。 半晌,那个家伙已被游弋的神识裹作一颗茧。此时无需季仲卿多言,游弋便已凭着本能将神识一根根扎了进去,运行起功法。 …… ………… 季仲卿弯腰摘下第十二株药材,回身往游弋身侧走去。少年微微皱着眉,但状况还算是稳定,这让季仲卿有些欣慰也有些迟疑。剑修将药草各自摆在少年身周的位置上,隐隐形成一个圆。而后他从乾坤袋之中翻出一张符纸,以灵气相触点燃了,再以剑气割作十二片各自染了一角的花草。 他摆的是花木阵法之中的一种,用途是聚灵。小师弟这些日子的修行观察下来,不难发现已到了道心稳定只差灵气冲破瓶颈的情况了。不过游弋素来小心,只肯靠打坐来吐纳灵气,修行的速度便慢了。今日恰好,趁着此处淤积的灵气未散,疏导着给小师弟进阶用也无大碍——虽然方才已是进阶至六重天,但再冲几层还是可以的,不过此次之后需要打压一段时日,至少在小秘境之中压稳了。 季仲卿倒没觉得这进度有些快——毕竟他曾不入道,苦练十数年剑道,修成剑意种子。而后家族里的大长老亲自给他开了道门,一载余便筑基完备,底子还比其余弟子厚上许多。 一面想着,阵法就已然形成。季仲卿站在阵法外垂着眸子盯着少年看,目光里载着什么东西,再想深究时便消失不见了。 花木阵如其名,以药草灵植铺作阵法,是游弋未来打算主/攻的方向之一。这类阵法对于木灵根众人而言很是友好,操纵起来也更加顺手。只不过木灵根前期的攻击实在弱势,若无机缘很难成长到后来的地步。 阵法运转间,游弋身周的灵气便逐渐变的黏稠起来。少年的神识正与空间眼之中的意志斗的正欢,发觉季仲卿这一手,也并没有什么犹豫的接受了——在他看来,大师兄自然是不会害自己的。 于是一时间,游弋沉入修炼与神识争斗之中,对于外界暂时失去了感知。 季仲卿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守在少年身侧,半晌拨开阵脚踏入阵中,盘膝在游弋身前坐了下来。少年的神态还是肃然的,平日里总是笑着的面孔显得有些坚硬。剑修用手指轻轻撩过游弋垂在胸前的长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面孔。 小师弟近日来……似乎长开了一些? …… ………… 这场收服与进阶持续到了三日后。游弋面色越发的好,而季仲卿的神情也很是放松。他这几日守着少年,顺便翻查了几块药田,凭借知识储备将一些有害的杂草给清理了,而后逛回来,入阵打坐,也不吸取那灵气,纯粹炼固道心。 这样的日子在第四日被终结。彼时少年已是到了八重天的境界——其实不止,但游弋生生将灵气压缩,缓了缓修为涨势。如今已迫至九重天边缘。 而对于空间意志的炼化也到了最终关头,这片也许是为了利于游君临吸收而被设定得格外幼稚的空间意识,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入了少年的嘴。 再睁开眼时已然是下午的光景。近日来天气已有些转热,毕竟是下三天,还是四季分明。再往上,据说不同地域有着各自固定的气候,想要感受四季,免不了要出门走上一遭。 但这些显然都不是重点。 此书有一点让游弋满意,那就是进阶后从来不必强调“排污量”如何,身体内部将其自觉燃烧殆尽,绿色环保极了。于是他也不用经历进阶后没脸见自家大师兄的什么什么事件。 季仲卿站在阵外舞剑,并没有因少年醒来而停下步伐——大抵只是动作顿了顿——游弋也不在意,起身拂了拂一身青衣,身子骨嘎嘣嘎嘣地作响。 他比量了半晌,唔,长高了。 游弋掐着法诀对自己丢了几个清洁术,意念一动,四周那些碎土就仿佛受到召唤,一股脑地填了回去,重新化作一个安静地与世无争的小山丘。 ——如今不过是初步炼化,到了后来,大抵就像那些空间里描述的一样,意念一动就可播种收获,实在妙哉。 思索之时,季仲卿已敛了剑意,长剑归鞘。 游弋立刻笑了:“大师兄。” 季仲卿梳理着少年的发,应了一声:“嗯。” ……然后游弋就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只会六个字,大师兄、季仲卿。其余的压根没尝试过,就怕出糗。季仲卿仿佛明白了什么,带开话题:“晶石何处?” 游弋往怀里摸索出那块代表空间眼的石头。 季仲卿看也没看一眼:“收好,我们先出去。” 拽住对方的袖子,游弋一面走着,一面挺直背和自家大师兄比着身高——这句小身板太不争气,如今虽然长了一些也没什么x用。他有些郁郁,便垂着脑袋胡思乱想。 半点也没发觉季仲卿的眼神,极为温柔的落在他肩上。 ☆、第二十九章 木屋 收拾了空间眼,出这片园子便再不用受那禁制的火刑之苦了。游弋跟着季仲卿一前一后推开栅门出了园子,仿佛从一处虚空踏出,归于现世。园子之外依旧是几日前的模样,没有半分改变,倒是因为有了鸟鸣声,显得有生机了些许。 “把它收进晶石。”季仲卿瞥了眼身后隐约可见其轮廓的药园子。游弋应了声,皱着眉把玩了手中的晶石半晌,迟疑着将神识往里边探。这一次倒没有出现什么奇异的场景,只觉得心思一动,再抬头时,眼前的院子早已不见,留下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土。 少年眯了眯眼,握着晶石让药园空间开个口子,令袖口里睡着的嗜血藤钻进去。而后面色如常地将其收了起来。这些动作没有掩饰,于是季仲卿只觉得空气之中一闪而过一丝危险的气息,待他探出神识时便已不见。他想起袭击凌霄阁三人的植物……回头看了少年一眼。 但是似乎毫无异常。 游弋已经把晶石丢进了乾坤袋中,见到季仲卿望来时露出一笑,凑近了断断续续地组织语言:“大师兄……陪……我?”大抵是因为咬字软乎乎的缘故,这句话听起来格外像是撒娇。 季仲卿回过神来,捉了少年的手:“找到翁……”被遗忘的名字很快就被略了过去,“我还有事。” 游弋微微有些许失望,不过很快就乖巧体贴地“嗯”了一声。软糯的鼻音轻轻扫过季仲卿的心头,剑修很没有原则地沉默了一下,撩了撩少年的散发:“……无事之时会寻你。” 少年眨眨眼,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唔!” ——季仲卿忽然觉得小师弟不长大也挺好的。 …… ………… 撇去两位甜蜜蜜——并不是,只能算黏糊糊的家伙不谈,翁军的状况就不太好了。他挠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屈腿蹲了下来。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7节 ……还是没找到。 自那日游君临带钟瑗瑗强行离开后,他就一直处于慌张无神的状况。小少爷找不到了——这本来没什么,游弋最擅长的就是摆脱他这根小尾巴独自在外边浪/荡,但这一次,翁军想起那一阵从心底窜起的微麻的恐惧感,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丝毫。 他如今大抵是猜到游君临干了什么事,所以提前先跑路了。那时他并未察觉什么不对,便放了那两人走了。再去寻,也没瞧着人影。 翁军觉得自己有些没用……似乎什么都做不好。唯一一项顺手的任务——照顾少爷——已经被一位来历不明实力不明的剑修揽去了,而且做的比他还要好些。 普通剑修都算修真体系里犀利的存在,更何况这位。翁军实在不敢多嘴多做,实在担忧游弋要把他遣回家族去重新练上两年。 他颓废地捂着脑袋,感觉再钻这根牛角尖都该有心魔了。 也就是这时,林子之间响起落叶被碾碎的声音,毫无掩饰。翁军没心思去理会来这是谁,只一个劲的思索那些没用的。而后发觉那人走到身前,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推了推。 翁军愣了一下,抬头时正巧看见游弋那无奈的小眼神,直愣愣地道:“少爷您没事!” 游弋看他这傻样,歪着脑袋“嗯”了一声——于是翁军愣得更厉害了。 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季仲卿,剑修大人面无表情,只靠一双犀利的眼来对他施行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施/暴,翁军甚至发觉被自家少爷碰过的地方钻骨的疼——当然这都不是他混乱思绪的主流。 翁军道:“少爷您您您您……能出声?” 游弋今天格外有耐心——至少这家伙进步了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来——他非常镇静地回了第二个“嗯”。 场间沉默了片刻,半晌翁军才低着头念叨起来:“天道在上……”心中却还算识相地将关于游君临的疑问略过去。 而游弋差点没气的踹死他,这关天道什么事?最后索性懒得理会翁军了,回身回到季仲卿身侧,拽着大师兄的袖子左右摆摆。 “我去处理事务。”季仲卿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见游君临,无须犹豫,我来收场。”意思是不客气,该揍的揍,我给你撑腰。 游弋心头一暖,拽了拽季仲卿的袖子。剑修一点不害臊地弯下腰,面无表情地把脸凑近,果然接收到亲吻x1。他一手锢住少年下巴,也在其额间落下一吻。 “等我。” ——话偏得说的跟上战场时与自家媳妇儿告别似得,俩不知收敛的家伙。 …… ………… 直至季仲卿离开后,游弋依旧挂着笑。但内心却不如面上那般平静——他在算账:关于游君临的账,以及凌霄阁某个对他不太有好之人的账。如今已经到了小秘境的中部时间了,大概就是游君临宝贝收遍,准备继续前进然后易变突生的时段了,届时没被小秘境里的小打小闹缠住身的人,都会聚集一处。 是报复的好时机——游弋如此想到。 如今这片秘境大抵已经快被游君临这个家伙搬空了,但游弋还是很有兴致地拎着翁军逛上了一圈,除却一些零碎的法诀残片之类的,最令他感到惊讶的倒是一方隐匿于树林之中的木屋。其坐落在一片林子的最深处,屋外没有溪流,没有虫声鸟鸣,只有一片枯黄的荒草,它布满尘埃蛛网,看起来格外的破旧——在这片仙境之中反倒像一个异类。 大抵是被季仲卿勒令每日背书之后,他对古籍藏书有一种奇异的敏锐感知,只是站在这木屋之外,他就仿佛嗅见了其内的藏书气息。 奇怪的是,他感到心跳加快。 文中并未提过这里——回头瞥了一眼已经恢复安静只是一个劲用目光在他后背凿洞的翁军,游弋在心中如此想道。那难道是自己的机缘?……思索半晌没有结果,游弋索性不想了。他回头对翁军以眼神示意,用还算不上标准的发音道:“一同。” 翁军这才来得及打量四周,最终看见了那方木屋——与游弋不大相同的是,他感到恐惧。但瞅见自家少爷毫无异常的表情,他还是稳下心神一点头:“好,我走前面,少爷你小心点……这东西看着邪乎。” 邪乎?游弋看了看那间选择性释放善意的木屋,面色也肃然了起来。他没有拒绝——翁军的修为高于自己,又作为土属性的体修,怎么的也比自己强。他点了点头,跟在翁军身后,接近了那间屋子。 翁军轻轻推开木门,上前一步。屋内浑浊的空气经外边的风儿一吹,立刻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游弋鼻翼翕动,嗅到了一股香。 大抵是谁在此间燃了香,离开后闭上木门,十年百年过去,亦或是更久,那香味却依旧被锁在这片屋子里。 然而屋内与外边相比,干净许多,没有灰尘蛛网与蛰伏的虫子,一点儿阳光自门口照进来映在屋子里格外的亮眼。游弋仿佛听见不远处的轰鸣声,像是楼房倒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升起——不过如今这些都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他瞅着屋内,一方木椅,一方小桌,桌上有茶壶瓷杯,厚书九册,墙角一鼎香炉。不过最令游弋感到吃惊的,是木屋一角处那方看起来格外壮观的书架。 他几乎不敢去估算书的数量。且这么些日子放下来,这些书面看着格外的完整,几乎如新。 他下意识绕过翁军向前,倏忽被一层禁制似得灵气荡开,踉跄着退开几步,眯了眯眼。安抚着还有些后怕的跟班儿,游弋扶着边缘的墙,侧过身子一点点挪过去,最终来到了书架边。 他冲着书架绕了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照着原路退了回来。顺手拉开了木屋一侧的大窗。少年拽着翁军出了此间,而后翻出药园的空间眼,将这份木屋收了进去。 翁军目瞪口呆。 游弋却仿佛从那间屋子里边的压抑气氛里回过了神来,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往某个方向走。 翁军还有些迷茫,只跟在少年的身后一个劲儿的问:“少爷?那些东西到底咋回事?” 被他问烦了的少年一巴掌盖在大个子的头上——还好这家伙弯着腰要不然连肩膀都拍不到——嘴里缓缓地咬字:“天机不可泄露。”而后再也不给翁军问的机会,拽着他一路往方才声音震动的方向而去。 ——对于木屋,他结合文里边的一些内容有个大致的猜测,不过这个猜测太不负责任,他还不敢确信……待他走远一些,再说罢。 也许大师兄也知道一些?不过这话不能现在问,得等到后来——至少是两人喜结连理……呸,是把话说开之后。 ☆、第三十章 寻道 游弋与翁军赶去时远方已传来第二声巨响,翁军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易变发生了。而游弋——他心中知晓正戏还未到,走的十分悠哉。 两人不知走了多远,绕过废墟一二,空楼三四,血迹五六,兽尸无数。最终尽了这片林子,来到了一片突兀现行的石砖铺就的广场前。游弋一眼扫去,发现到临此间的人近乎有总弟子数量的一半,还有零碎的人影从丛林之中走出。 暂且未发现游君临的身影。 他没有着急,整理了一下衣衫,挂好笑,才踏着悠然的步子出去。正巧一阵风拂过,他抖了抖青色的衣袖,心想这算是天赐逼格么? 啧。 于是乎聚集的众人看到的景象是这样的:树影晃动间,一个少年踩着步子翩然而来。日光从叶隙间透过,懒懒地给少年披上一层外衣,青涩却英气的面容上是淡淡笑意。他逆光而来,也不知带走了多少颗少女心,打开了多少扇新世界的大门。 至于其身后的翁军……对不起阳光太刺眼我看不清。 人群之中大概有两个人不那么愉悦——一位是浑身冰冷的游君临,一位是目光阴毒的绿衣少女……关于他们做何感想,这个暂且不提。 人群因宗门不同可以大致分为三个阵营,游弋抬脚往扶摇殿一众的方向去了,一路上弟子们都格外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偶尔有不服者——性别男——抬眸瞧见少年那无辜温和的眼神,都不禁表情一僵,思绪一乱,着魔似的微微侧过身给少年让出路来……感谢那只越发肥懒的魇陌鸟。 游弋最终来到了游君临钟瑗瑗面前,面上露出了纠结的神色。他能察觉到游君临身周环绕的紧张感。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游弋轻轻撇过头去,拉起欲要发难的翁军,快步前行,而后到了队伍的最前端。他看了眼场地之内:方才的震响大抵是这方祭台升起的动静,那片圆台子杵在 广场最中央,其上刻有花木虫兽,设计师估计是灵魂流的,游弋瞅了半晌也没发觉这花纹除了装/逼之外的用途,美感倒是挺足。但祭台的作用不过是镇住阵眼,此方是一个历练阵,大抵是这块土地上曾有过的哪家大宗派留下来的,可固道心,进修为。是个好地方,游弋心中多少有一点期待。 一旁的徐洪川上前来对游弋露出友好的一笑:“……三师兄。”大抵对此称呼略感不适,他顿了半晌压低声音,“可是与游君临有什么过节?” 噫——游弋侧头瞥了他一眼,心道这是找个盟友呢。不过这位确实有些厉害,倒是可以利用一二……这些想法自他脑中一闪而过,面上却是自然地露出半分纠结,最终垂下眸子不言语。 徐洪川心中一定,方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耳畔一阵轰鸣。人群一片骚动,但很快便安静了下去——广场边缘处亮起一条弧线,蠕动延伸,汇成一个完满的圆。 一众人安静的站着,双眼渐渐失神。 …… ………… 比起惊慌失措的他人,游弋明显镇静得多。他缓缓睁开双眼,眨了眨便适应了周遭的浓浓黑暗。 他没打算去寻翁军,因为他心中知晓,此处不过是幻境罢了。 “咦——你又如何知晓此间不为真实?” 游弋面色镇静,缓缓地往外吐字:“你、猜。”黑暗之中的声音是诱导,其折射出了每个人的心魔,以语言来攻击众人的心理防线。游弋打定主意不作理会,悠悠地往前走。 那声音也暂且消散了。 没有路,没有风,没有光,声也无。游弋仿佛行走在一片混沌之前的虚无之中,漫无目的。他无法感知时间流逝,昼夜交替,只是一味向前。 他最先是镇静,而后偶尔会思念起季仲卿,想一想他为“游弋”而开始的复仇大业。再后来,那些虚弱的恐惧和空虚慢慢地浸透这具疲惫的身躯——游弋甚至不敢停下,仿佛身后有猛兽。 那道声音却如同沉睡了,再无动静。 也许是百年,或千年,抑或万年——游弋那渐渐混沌起来的大脑已经无法去思索那么多了。这些日子里他只能一遍遍地回想剧情,回想平常的黑暗之中那个温暖的怀抱……他试着自言自语,原本不太利索的舌头总算也能听从大脑的号令了。 但还不够,恐惧如潮水,已经到了涨潮的时刻。 少年终于停下了步伐,发觉一切并不像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究竟如何才能出去? “当你把这片空间填满,就可以出去。”声音复苏。 游弋难得激动了片刻,而后接话:“那我只需要一道光。” “你该如何获得光?” 游弋若有所思:“我应该寻见自己的道?——这么些日月,我只晓得获取力量,却从不思其道,已入误区。” 一道光突兀地出现在少年的面前,仿佛被虚无的火焰点燃。但它太过微弱,还不足以将这片漆黑淡开。 “还不够。” “我的道……”游弋迷茫了片刻,而后迟疑着:“使命?治好游君临那家伙的点家病?……不,使命的存在既是完成,它并非一个长久的道。” 那道声音里多了些许赞赏:“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却明白这是正确的。” “我的道——”游弋的脑中倏忽闪现出季仲卿的面孔来。他仿佛看见剑修站在山巅,目光淡漠地望着浩瀚山河,提诛凡剑斩下一道天堑。狂风袭来,游弋身处于那片动荡的尘雾之中,不知为何突兀地笑了:“为了赶超一个人。” “世上所有人都是可以被赶超的。” “理论上是这样。”游弋的目光温和下来,仿佛常年挂在他脸上的色彩终于浸透到那双眸子中去了,里边还有某种缱绻的情愫,“但在我看来,这是一条漫长如无尽的——很有价值的道路。” “为何要赶超?” “因为想……拥有他。” 黑暗寂静了片刻,而后道:“很有意思的想法。而这确实将是一条漫长的路。”游弋面前的浮光越发耀眼,它的光晕荡漾着将黑暗驱散,最终把黑暗吞咽。 光芒散去。 少年的眼前,是一方孤寂的大殿。此地是祭台之内,游弋为首个进入此地之人。 灵气奖励般涌进少年的身体,浸润经脉,而后被吸收。游弋憋住进阶的,盘膝坐下缓缓舒出一口气。 半刻后,一个身影从大殿一角浮现。绿色衣裙的少女在看见少年的那一瞬,眯了眯眼。 游弋若有所感地睁开眼,目光相对。 他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心中的敌意来源于何处。少年没有站起,只是歪着头轻声问道:“你是何人?欲图何事?” “凌霄阁唐芋忻,打算抢去某人的人。”少女笑吟吟地回应。 ☆、第三十一章 误会 “凌霄阁唐芋忻,打算抢去某人的人。”少女笑吟吟地回应。 大殿之中寂静了半晌,游弋半垂着头让阴影将表情吞没。唐芋忻只当少年是心中不安或者其余的什么——刚想再接话,却倏忽听见那人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哦。” ……然后呢?“你难道毫无想法?”唐芋忻颦着眉很是不解。 游弋于是不得不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怜悯的表情:“哦——” 恍然大悟的语气。 季仲卿作为文中极为耀眼的一个存在,自然是爱慕者无数。作者大抵是想一次性解决“有人找季仲卿表白”这个问题,安排了一场好戏。戏中的女子来自凌霄阁,在传闻之中用尽手段地追了大师兄数年,而后在第四重天走上了黑化的不归路——还未来得及与反派大队汇合,就被季仲卿一剑劈为飞灰了…… 最早的爱慕者被唐芋忻所迫害,再后来这位伟大的妹子死去后,也再没有人敢于勾搭这名剑修——当然,游弋觉得,大抵还有什么其余的缘故。 从始至终,唐芋忻都没能爆出自己的名儿,连游弋都有几分心疼她。 “你能说话了——喂,你到底何意?”少女没来由地多了几分急躁,抬脚想往前一步,谁知前方不远处又现出一人,只瞅着那轮廓就可知晓是游君临无疑了。 游弋心头微微一动,从药园中把正在和双珠御交谈的嗜血藤放了出来。空间开口的那一瞬,双珠御一下就嗅见了游君临的气味,没有多想便窜了出来,径直撞在了对方的腹部——而后便陷了进去。游弋一愣,而那边嗜血藤早已依着少年方才吩咐的,趁着阴影把唐芋忻绊倒。 于是为了显现气场而站姿不太稳妥的少女往前方栽去,而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游君临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其扶住。 也就是在这极为精彩的一瞬间,男主大人体内的两颗玉珠子见面了。 情形大抵是这样的—— 双珠御:嗨! 双珠碧:……主人快放我出去…… 犹如两只猛虎在游君临体内困斗,剧烈的痛感很快就把游君临给打败了。唐芋忻还来不及摆出笑容道谢再往游弋方向飞出眼刀来,就觉得撑着自己的那双手臂一抖,而后天旋地转,一片晕眩……她倒在了这个少年的身上。 大抵是那种,十分暧昧的姿态。 游弋尴尬地站在原地,忽然后退几步躲进了阴影之中——第一个关卡出了三人便会把其余众人震醒,给放出来。不过这个时间真是有些巧,如同这件事一样巧。 他为了少吸引一些仇恨,不得不先去角落当一盆孤独的……什么什么草。 没有意外,下一刻,这片空间仿佛被莫明的力量扭曲了一瞬。一片恍惚朦胧之中,游弋的耳畔响起了一片嘈杂,仿佛无数人的呻/吟哀嚎自我责问迷茫之语交杂于一处,荡过他的心头,而后又极快地被拂去了。少年眨眨眼,眼前的大殿之中,倏忽挤满了各色衣饰的弟子,他们茫然四顾,满心虚妄……而后被一声惊叫给拍醒了。遁声望去,他们听见了第二波声响:衣物摩挲声,而后是一个闪亮的“啪”! 唐芋忻捂着脸缓缓地将头偏回来,微茫的目光落在眼前少女的面孔之上。梳着羊角辫的妹子看起来很稚嫩,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肯置信与隐约的泪水。她的全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委屈——最终望向她身下。 ……身下? 满脸尴尬的游君临僵硬着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着的面孔,缓缓坐了起来,因为心神混乱而忽略了体内一缕气息——被小石子绑走的双珠御半点也没发觉在和双珠碧的撞击之中,它一不小心把体内扣存的魔气外泄了些许。两个捣乱的家伙窜回了游弋的衣袖,回到了药园之内。而游弋则是听着远处那隐约的辩解声、啜泣声、对峙声……“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情侣争吵声,整顿衣容打算过去帮钟瑗瑗一把——却倏忽发觉一双手臂将自己拥住。 他愣了愣,发觉这不过是某人双臂的虚影,但转眼间就凝实起来。先是模糊的感知,而后渐渐有了温度,再然后后背靠在了发热的胸膛之上,带着温度的呼吸扫过他耳畔。游弋立刻把另一边的闹剧抛到了脑后,转身去望季仲卿的脸。 “找到你了。”剑修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情景,最终低下头来,对少年这样说道。 …… ………… 季仲卿低头对少年说:“找到你了。” 因为小秘境有异变,季仲卿便与林觉唐俞商量着将众弟子都带了出去,于是此间唯剩下的就是这祭坛中的人们。知道小师弟在其中后,剑修极为认真地观察了那方广场的布局,最终决定以不破坏此间的方式潜进来。 ——其实他大可以等在之外。 神识扫过时他就发觉了少年的身影。游弋坐在大殿的角落,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孤独地如同一尊石像。那一瞬间季仲卿仿佛在少年的身上看见了一丝违和,比如他不属于这里,比如他在此间只不过是为了演一场戏。 季仲卿首次明了了患得患失是何等感觉,却又不舍得将这份情感斩断。 师尊说过,最近的日子里自己多了几分生气,这是妙事,也是坏事。飞升这道坎要的就是清净,最好你孤独一身在荒郊的雪山之巅修炼经典一辈子,不吃不喝,一身透净,那雷劫大抵就温柔的多,只需往地上一坐就可以往众人盼望之境而去了。季仲卿的境界原本也算得上是不差,但如今因为游弋——也不知破了多少戒律。 剑修自然是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他不语。 不过游弋的反映反倒令季仲卿感到奇怪。少年仅仅是微怔,而后那双眼之中也未因此透露出什么惊喜来,也未像往常一般蹭进他怀里习惯性的撒娇。游弋只是看见了他,眸子里一片温和,唤了一声:“大师兄。” 那张脸不知为何就与曾在环境之中瞧见的那张成熟面孔汇在一处。 季仲卿心头微微一窒,勉强把目光从那张脸上撕下来。他侧过目光望向远处,最终在看见闹剧主角之后眉头狠狠一皱。 游弋轻轻拽了下大师兄的袖子:“大师兄,此时不好由你出面,会给众人心境带来影响。” 季仲卿半晌才嗯了一声,将锢在怀中的少年放开:“你去,我先隐匿。” 游弋冲他点点头,倏忽凑近像往常一般在季仲卿侧脸落下一吻。当然不是旧时那声音响亮的“啵”,而是无声地,仿佛抚摸的一次相触。 季仲卿还未来得及品出其中变化,游弋便起身离开,慢悠悠地向人群的那端走去。留的季仲卿一人往自己衣襟处摁了一张隐匿符,若有所思地……发呆。 人群如同某个分界,两端的氛围天差地别。游弋仿佛从暮春一路走到了深冬,从细雨下走入冰雹区。三人战场此时正是火热的阶段,游君临有心去哄双眼哭红的钟瑗瑗,更因为某些原因对唐芋忻也有所庇护——然而男主光环在少女的盛怒之下已失去作用,钟瑗瑗半分不肯让步。 凌霄阁一名男弟子护在绿衣少女的身侧,在一片混乱之中忍无可忍地一手拽向钟瑗瑗。 但一只手不知何时将他阻拦,来者目光温和,但力量意料之外的惊人。 “停。”伴随着这个字的吐出,游弋一身气势全开。人群之中修为盖得过游弋的不过十指之数,凌霄阁中占的二三,他们妄图回击之时,另一股筑基之境的威势席卷而来,惊得众人再不敢动弹。 翁军挤出人群,来到游弋身边:“小少爷……” “嘘!”游弋侧头用食指压住唇,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来——众人如今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谁——可,不该是个,哑巴? 眼见杂乱的声音尽消,游弋才转过身来重新审视战场。游君临与唐芋忻心知是游弋搞得鬼,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瞎瞪眼。钟瑗瑗却如同找到救星,红着双眼那衣袖抹掉眼角的泪珠,朝游弋一点头,满眼愧疚。 游弋仿佛从她的眼中看出一张好人卡来。 “发生了何事?” 游君临声音沙哑,死死盯着游弋看:“一场误会罢了。” “对、对不起。”钟瑗瑗狠下心闭着眼说完,头也不回地归入人群之中去了,游君临这才慌了神,也追了过去。 游弋瞥了一眼两人,弯腰朝唐芋忻一鞠躬:“扰了贵宗弟子清净真是抱歉,既然是误会,希望唐小姐切勿放在心上。” 唐芋忻咬紧嘴唇,勉强挂上笑容扶起少年:“自然。”而后压低声线,“你等着。” 少年自然是面不改色一笑,起身回了自家阵营。除却还在争吵的两人和观众若干,其余弟子都瞅着他看。 徐洪川上前一步,面色复杂:“恭喜三师兄。” 游弋微笑着自谦着,目光却扫向一旁的黑暗。 这个帅度够不够?大师兄的角度不太好啊会不会没看清晰……那我这次风头不是白出了? 当然这些念头半点也没浮现在他的面容之上。 ☆、第三十二章 排斥 季仲卿倒是第一次瞧见少年气场全开的模样——往日里沉默的眉眼神态都在此刻张扬了起来,即使没有修为压迫,那样清冷的一瞥也能够震住不少人……但前一日时游弋还是一副少年无畏的模样,这样的成长,未免太过突兀了些。 ——不,大抵是此地阵法的作用,靠幻境沉淀,而后在极快的时间里“慢慢”磨出了这样的性子。想到这些,季仲卿的心中不知为何有些许空落感,少年成长的每一寸空白,都令他难以释怀。 ……更令他感到不适的是,不知何时,小师弟竟然如此关心起一个异性来。 露了面,游弋自然不能再试图缩回角落当一株安静的植物。他一面应下了“是否是第一位脱困”的疑问,而后十分诚恳地解释出了幻境后他便就地打坐巩固所得,没有了解到此场矛盾——主要指游君临与唐芋忻之间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的缘由。大抵是他的说辞足够诚恳,众人将信将疑地应了。 而后他们回头去瞅还在争吵的两人。 钟瑗瑗一头怒火被游弋的相助浇灭了一大半,剩下的大多是委屈。委屈不比怒火来的硬气,在男主光环重新照耀之下,两人已经半推半拒地和好了。此时大概就是妹子发发扰骚,汉子温声安慰,而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吻然后滚床x。可惜此时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不好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便匿了声迹。 游弋觉得无趣,便不再理会那些家伙,静待下一关卡的到来。之后众人要经历的大抵就是幻境之中的对战,游弋一面与徐洪川轻声交谈,一面用余光瞥着角落。他大概能感知到季仲卿的存在——也就是说,在之后的切磋中,大师兄将完整地旁观他出手的模样。若是不出差错,最终神识拟体对峙的部分,自己能够与唐芋忻遇上。即使这个妹子目测是威胁不到他在大师兄心中的地位,也必须有所防备,杜绝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如此思索着,游弋面上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些许。 直到众人都有些待到不耐之时,熟悉的晕眩感终于再次笼罩了他们。只能在角落瞅着自家小师弟看的季仲卿很快地检查了一下阵法是都否有异,而后穿入人群,来到迷迷糊糊的少年面前。游弋撑着神志在直到如愿捉到了熟悉的手掌,才安安心心地沉睡过去。 在一片肉/体倒地的闷响之中,季仲卿轻轻环住自家小师弟的腰,将摇摇欲坠的少年拉进怀里。 ……小师弟,确实长高了。季仲卿低头看着游弋安静的侧颜,心中如是想到。 …… ………… 四周是空旷的黑暗,脚下的青石还粘着几分泥土的湿意,亘古的风在这片空间苏醒,而游弋则是慢慢睁开眼来,而后一眼望见对面之人。 那只是一个轮廓,被光线照的有几分模糊。但游弋一眼便知晓了对方的底细——它就是游弋本人的投影。 是的,此间的战斗自然是与自己的虚影缠斗,一共九组。 少年笑了笑,将不知何时摸出的卷轴抖开。没有迟疑与开场白,在卷轴摊开的下一瞬,一股凝结而成的粗藤蔓半点不留情地将对方打散了。 影子散去,而后新的幻境在此地更新。越发凝炼的一张脸,还有更加快速的步伐与反应力。但纤细的藤蔓快速地爬满幻影的身子,被束缚无法动弹的幻影依旧被撕裂。 游弋面不改色,毫无空隙地杀害了八个“自己”。但体内的灵气却越发的饱满——他知晓这大抵是此间为他做出的奖励。再过不久,九重天之境稳固后,他就可以筑基了。 但当最后一人来出现时,游戏的规则悄然改变。游弋警觉地侧身避开身后飞速袭来的藤蔓,微微侧身向后一瞥——还有一个“自己”正在身后舞动十张指——这是未尝在文中出现的情况,游弋心知有变,不由得眼神一寒。 但另一边,那位幻境拟体已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沓季仲卿给他的符文。游弋面色微微一变,一股长藤像结成刃的开关,向前方后的人影袭去。植物那看起来柔软无比的刀刃轻易将那道人影穿透,甚至在那具虚拟的身体内蛮横一搅。虚影被绞碎的同一时刻,游弋后退半步避开逼近的剑锋。 下一刻,许多人影在四面浮现,他们半垂着头,一起轻轻念叨:“你不该来到这里——” 手指在卷轴之上轻轻拂过,游弋的额间渐渐布满了细汗。一株株线状花自虚影的脚底盛开,而疯长的野草则把那些疯狂前进的植物阻挡在外。游弋眯着眼,倏忽发觉虚空之中有谁用手掌包裹了他的手掌,一点点地发力让其闭合。 游弋心中一动,心道这样帮助我作弊真的好么?眼底却分明有笑意。 不知何处来的灵气的风拂过这片死寂的空间,青石地面之上倏忽冒出了无数的花枝,透明的线状花儿旋转着绽放——那些花瓣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似的伸向半空,而傀儡似的人影在半空扭曲着,被疯涌而至的花瓣缠绕包裹。透明的花儿开始逐渐变红,仿佛正将敌人的鲜血吞咽下肚。游弋听见耳畔的哀鸣,侧过头往身后望去,却只有一片空寂。 空寂之中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的嘴角。握住他的那只手掰开拳头,在掌心笔画凌厉地书下几个字:“此花危险,今后勿试。” 季仲卿的语气。 游弋尝试着喊了一声“大师兄”,但肌肤相触的感觉早已散去,他回神望着虚无的黑暗,身后是人影们炸裂的轻响,倏忽抬手抚着嘴角,面上似笑非笑。 真当我猜不出方才那感受是怎么回事? 此关已过,盘膝坐下,游弋心中淡然地吐息许久,倏忽感到四周的气流颤动一瞬。 他睁开眼,不出意料地瞧见了唐芋忻的脸。 少女有些狼狈,那身看起来更像是累赘的长裙破破烂烂,还布满泥污。她一抬眸便瞧见那令她心闷的少年坐在彼端,闲适得仿佛不过是为了来此参加一场茶会。 “你……”唐芋忻立刻摘下了微笑的面具,一张俏脸上布满了恶意,“你竟然没死在方才的试炼之中,真是令人不甘。” 游弋的眼中缓缓地显出几分惊愕来,仿佛不太明白少女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你对我的敌意来自何处——” “你的废话太多了。”唐芋忻对少年的反应很不满意。她走近了:“你那张脸……大概有很多人喜欢吧?”她的目光里透出诡异来,“我也很喜欢。” 游弋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只是眨眨眼不说话,似乎十分困惑——但有别的人回应了她,一股瑟瑟的寒风自虚空之中吹过,甚至在唐芋忻的脸侧留下几道血痕。少女心中一惊,方想说些什么,却见那阵风突兀地止住了。 有什么东西将季仲卿的意识阻绝在外。 黑暗中有人说话,如同低喃:“首关,永寂路。” “次关,自省。” “末关,屠戮……杀掉他。” 这一声命令在少女的耳侧拂过,唐芋忻侧头一瞥,却见少年同样抬起头,皱着眉,欲言又止。 但游弋心中却未尝听见这段话,他只能感受到包裹身子的煞气越发惊人——大概明白了,属于这个试炼的自我意识,在试图将他驱逐。 他看着少女的神情,心中有了几种猜测——此间的一切不过是由神识幻化的虚影,即使死亡也不会在真正的陨落。这个试炼意识大抵是不被允许杀害被试炼者,只好用磨害他神识的方式来试图驱逐他。但——游弋轻轻捏了捏手,一阵阵清凉感自“心脏”处涌起,他静静感受着这具渐渐变得结实的身子,倏忽露出一个冷笑。 他上前几步,在唐芋忻回过神之前,轻而易举地掐紧她的脖子,将少女提了起来。 毫无预兆地露出他并不温和的本性来。 “神识幻境……这里将是我的主场。”少年抬着头,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你想抢大师兄?真是卑微的奢望呢,只可惜,你早就失败了。” ☆、第三十三章 拳头 “真是卑微的奢望呢,只可惜,你早就失败了。” 游弋的表情淡淡的,甚至那笑意粗略看起来还带着温暖的意味——当时在唐芋忻感受来,那双捏住自己脖颈的双手热得烫人,又冷的刺骨……她有些恐惧茫然地瞪大眼,似乎难以理清发生了什么事。 游弋双手一松,向前一推,将少女的身躯重重的甩在不远处,滑开很远。唐芋忻剧烈地咳嗽喘息着,这具神使拟成的幻体开始不大稳定地忽隐忽现。 但少年依旧是微笑,仿佛温和的面具融进了他的面容里。 “看来我的设想没有错,这里是神识之境。”少年偏过头来望着自己的手掌,崩直弯曲那些纤细漂亮的指节,眼里渐渐浮现了一种冰凉的狂热来:“力量。力量的感觉……”他在称颂,却冷静依旧,矛盾异常。唐芋忻撑起身子惊惧地望向少年,一手握住了她的伞。 游弋瞥过来,笑道:“莫怕。不过是损去神识一二——你大可到师兄身前告发我:我是什么人,如何凶残迫绝人性命,与你一般。”最后一字咬的尤为重,仿佛一种胁迫。 一面说着,游弋一面往四周望去,大抵在寻找什么。许久未果,他便在此间喊了一句:“你不吭声,便当你同意了。” 迈步来到唐芋忻身前,游弋微微弯腰。不及说话之时,一面伞在他面前撑开,伞骨模样优美,伞面还泛着油光。一界伞,伞下一世界,顶级的防御法器——可惜是个拟体。游弋微微后退一步,在少女带着颤的舒气声响起的同时一步向前,一拳狠狠地砸在其上。 ……既然是神识之力组成的世界,他并不介意干脆一些,干一个简单粗暴的体修才会干的事。 被凝练的富饶的神识塑造而出的那只右臂,在空中挥出一道弧度来。在手臂就位后推进的过程之中以不可想象的力度撞击此境中每一寸的空间——不大坚挺的空间之中顿时被这一拳打出一条虚无之道。细小的碎片般的东西还浮在半空之中时,游弋那看起来可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右臂已经落在了伞面之上。 但那柄作为神奇法器一员的一界伞只不过是此境模拟出来的存在罢了。他的拳把空间荡翻,自然不会害怕什么模拟的产物。一界伞几乎没能坚持片刻,便在出什么拳下化作了漫天碎片以及唐芋忻再难以掌控的神识。 但这一切依旧没有结束。 那个拳头还在前进,所向披靡,最终从唐芋忻的额间抵上,穿透了那具单薄的身子。少女还有些迷茫,她愤怒地颤抖着身子,最终被荡漾开来的拳风撕碎。 游弋现在空荡荡的世界之中感受了片刻,但季仲卿的神识气息确实没能再进来。少年有些疲惫却难掩兴奋,他盘膝坐下恢复着气息,内心却想着,以后大抵可以尝试体修——毕竟在魔修之中,这些家伙的攻击最有效益——当然,法修的技能他可不会丢弃。 ……不过,会吓坏大师兄的吧? 这个奇异的思绪一冒出,就被千千万万的思绪捶打着压了回去。但游弋试着压了压嘴角,怎么也不能将脸上那些缱绻的神情压下。他放弃了索性肆无忌惮地想起季仲卿来。 是了,大师兄已然成为了我的道——那么,大抵不用再担忧此时歪入魔道了。游弋抬起一只手,感受着那之前被握住时虚无却真实的温度,不由笑开了。 但下一瞬,他又思考起唐芋忻来…… 就算她向大师兄全盘托出又如何呢?不过是怀疑——也算是给大师兄一个心理准备罢?她是注定失败之人,他可以惧怕她手中之伞,却从不会惧怕她那些令人不爽的小心思。 大师兄都陷进去了……凭什么我得让出来?真是个傻孩子。 …… ………… 游君临微微喘息着,他望着不远处神色淡定的大块头——翁军,努力抑制住发抖的。对方正非常冷静地撩起衣袖,让游君临不得不怀疑方才那令他吐血的一拳是否仅仅是热身。 ……而事实确实如此。 游君临害怕了起来,他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跨越那么多层次把眼前之人挑下,即使是逃,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个获胜之人,分明就是自己。 为什么不一样了,为什么?那些属于我的荣耀,宝物,女人。究竟是为什么被夺走了? 这种不甘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喘息着,满心愤怒,没有发现煽动他情思的紫色气息,一点一点渗透入他的骨子里。那些是魔化的种子,这怨恨是魔化的催化剂——剧情已经被抛弃了,游君临甚至走向了一条没有光明的路。 真是喜闻乐见。 但这些思绪对于斗争而言半点作用也无。翁军自由前行,已经来到了游君临身前。他肃着面孔,带着对游弋遭到毒手的不满,打算把眼前之人揍一顿。 但异变突生。 空间荡漾开来,到处都有翻滚的水纹。翁军警惕地后退半步,被这片空间的意识包裹着,毫无驳回空间地送了出去。 游君临来不及欣喜,便见眼前某处突兀地凝聚起一片光点。虚无之中的灵气聚集,开启了一扇门,那些带着威严的光自门内透出,照耀在他的面孔之上。 游君临迟疑地走过去——那确实是他的机遇没错。原本这次应该轮不到他了,但天道意志似乎有些看不下去,做了一点手脚。原本的流程来看,灵识还应与男主大人有一场交谈,但此地空间的灵识大抵是不太愉悦,于是少了亲自授技的那一幕。 灵识此时正在与游弋交谈。 少年是被突兀地送到此间来的,他当时知道空间灵识的存在,但内心却无半点欣喜。他明明还得碰上一个人,比如游君临——或翁军。但谁都没有出现,而自己则必须面对这曾经试图灭杀自己的空间之灵。 四周是一片漆黑,唯有一个光团自由发出的亮光在忽明忽灭。游弋沉默地站着,许久未言语。 一片光幕出现在游弋身前,上面是游君临收取财宝丹药时的模样。 游弋皱了皱眉,心想这样也可以? 这时,灵识说话了。它大抵是为了传递意识,特意在光团中央幻化出一个人的嘴:“我很抱歉,但宿命扭曲得太过厉害,若今日让你胜出,影响的将是九重天的安危。” 游弋沉默着。 “为了补偿你——”人影的声音毫无起伏,肃然淡漠,“我为你准备了一个东西。” 狂躁的灵气涌动,游弋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四周镶嵌着灵石。以他那不太厉害的知识储备来看,勉强发觉这是一个传送与聚灵类似的大家伙。甚至由不得他拒绝,法阵就已缓缓运转起来,明亮的白色光线在这个空间之内延伸,将少年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茧。 而后这片空间又黑暗了下来,又空虚无比。光团昏昏欲睡地呆在黑暗的最中央,思索着什么。 许久,它道:“你来了。” 可怕的剑意径直将这片空间撕裂出一个口子来,空间夹层内的风暴席卷而入,却不知被何剪断了。一身青衣的剑修一手提着诛凡之剑,一手扣紧怀内那具少年的躯壳,神色带寒。 “他在哪里?”季仲卿问道。 光团不答,反而道:“季家小子,果然还是这样没大没小的脾气。” 那熟悉的语气,仿佛旧人,而季仲卿曾经确实闻见过同样的话语。但那个人怎么可能在这儿——对于九重天的天人来说,此境简直是堆满尘屑的肮脏之地。 “大概等来年你归来之时,会重新热闹起来吧,还有那位痴人……”它的声音诡异地一顿,知趣地移开话题,“你怀里的娃娃在封锁境外古木枝头,那是他一场机缘,壳子送过去后别捣乱。” 季仲卿皱着眉低头看了怀中少年那张神色淡淡的面孔一眼,憋下了心中的话语无数,自来时那道未闭合的裂缝处离开。 未听见空间内光团一声兴趣盎然的“啧”。 …… ………… 九重天的最高处,一人从打坐之中醒来。他伸出干糙的手指轻轻一抚面前的碑牌,其上刻有繁星无数。 “游弋……”他念着这个名字,一手点在某一颗星上许久,仰头一望。 天穹处是一片漂亮的星幕,没有薄云掩盖,清晰透亮,仿佛伸手便可以摘取。此人寻找片刻,倏忽发出一声带了几分吃惊的“咦”。 “偏得太厉害了些。为了季家小子不发疯把下面的天捅穿……罢了,就当我难得发了善心。”他自言自语着,接下腰间一壶酒,席地而睡。 一股浓郁的酒香在此处蔓延开来,花木蔫蔫,仿佛已然醉醺醺了。 ☆、第三十四章 进化 游弋自黑暗之中醒来。 他的脑中有很多的声音,杂杂乱乱理不清思绪。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双耳——而后整个身子往下滑了滑。 少年迷茫地睁开眼,看见季仲卿近在咫尺的脸。温热的手掌抚过他的额间,恍若春风拂野。 “醒了?”季仲卿将游弋抱的更紧一些,“难受?” 季仲卿是在小秘境内一处被隐藏的地域找到少年的神识的。被束识阵捆绑住的少年的神识窝在一棵巨大古木的枝头,意识飘渺。剑修不敢违背方才那人的意思,让游弋神识归体后,只得在一旁守着,直到一阵风把少年给吹了下来。 两人如今在回宗的路上,而其余的弟子早就走远了。季仲卿忙得很,大抵知道某些受伤严重的——比如凌霄阁的那位唐芋忻——还得由人送回去。 游弋眨眨眼,哑声道:“不,还好……”他用双臂环住自家大师兄的脖颈,向四周望去。两人还在半空之中,四下无人,远方扶摇殿楼群的影子隐约可见。 酸胀感在他的体内涌动,经脉涩涩的疼。他体内的灵气已经太过浓郁,此时最好化为本体好好消化,借此筑基,但季仲卿在此,总令他有些慌张。 剑修也不再说话了,两人自半空落下,回到桃源。乔中楠正蹲在院子门口孤零零地守着,猛然见到两人不禁一愣,傻傻道:“小师弟你的脸好红……” 游弋抬起一只手蹭了蹭脸,确实有些烫,估计是憋住进阶欲/望带来的后遗症。季仲卿没有理会这个家伙,留下一句“待着”,便抱着怀中的少年回了屋里。一挥衣袖将这几日积的尘灰卷开,季仲卿快步上前,将游弋安置在床上。 季仲卿想要直起身子,却被游弋勾住脖子动弹不得。他微微一怔,垂下眸子看着少年的表情——游弋微垂着头,脸上是不自然的红色,双耳也烧红了。剑修仿佛在其中看出了别的意味来,比如羞涩? 羞涩……季仲卿心中不由一紧,他抿着唇,半晌问了一句:“何事?” 游弋的头更低了一些。少年的神色淡淡的,目光却忍不住往季仲卿的身上偷瞄,一不小心撞上剑修的目光时,却又僵硬且不自然地移开了。 “大师兄……我……”少年似乎很想镇静下来,声音却不由自足的发飘,“小秘境之中,看见了一些幻象——关于、关于道侣之事。” 那种强忍着尴尬与羞意的模样,再配上偷偷瞄着却不肯正眼对上对方双眼的模样,简直和在脸上写着“大师兄我似乎对你有什么不太好说出口的情感”无异了。季仲卿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他一只手托住少年的下巴,挨近了问了一声:“嗯?” 那一声的尾音上挑,让游弋的心中冒出了一个词,“邪魅”。 ——大师兄你画风怎么了! 游弋风中凌乱,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慌张。感受到剑修挨近了几乎要吻上来,那慌张之中也带了几分真切。他一手推在季仲卿的胸口试图把这人推开,但显然是徒劳的。 “小师弟看见了谁?”将少年半环进怀中,季仲卿压低声音问道。 游弋浑身一抖,觉得在这样下去该出事了——擦枪走火贞操丢失什么的,太严重了好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蠕动着逃出那个令人窒息的怀抱,颤声说道:“我……大师兄,我要筑基。” 季仲卿的动作一顿,静静看了故作镇静的少年半晌,才起身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在房内以灵石布下聚灵的法阵,他将一瓶丹药放进少年的手中:“我在院外守着。” 游弋轻轻嗯了一声,瞧瞧看着青色的背影消失在掩去的门外。屋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大抵是设了结界。 “……情况是不是有些失控?”游弋揉着面目自言自语,而后被体内的酸涩感刺激得一龇牙。再也不敢乱想,只好盘膝坐下,认认真真地沉下心思准备筑基。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得换个形态。 在几次吐息后,游弋倏忽浑身一颤。房间内忽然鼓起一阵狂风,游弋的身周有紫色的气息黏附。一阵朦胧的光在房间内弥漫,少年的身子抖动的越发厉害,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半晌,那些光芒突兀地一盛,却被结界阻挡在内。光辉在短暂的凝聚后缓缓散去,而原来的位置,少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一盆……透明的植物稳稳地扎根在一个玉盆之中,里边放着肥沃的黑色土壤。那植物的每一片可以被称作叶子的东西,都鼓鼓囊囊,圆得像球——如果是在游弋的前世,这大抵会被称为,多肉植物。 是,就是那种看起来肥肥的、圆圆的、可爱极了、只会让人觉得十分蠢的植物。 当然游弋的外形并没有那么的……嗯,蠢。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8节 叶子按莲花的形状排列,透明的扁圆叶子是剔透的,仿佛水晶。那些叶子紧紧地挤在一块,其内隐约有白色的纹路,似乎有气息在其中流淌。它们原本该是紫色的线,却不知因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游弋试着蠕动自己的叶片,但那些家伙胖乎乎地挤在一块,几乎没有移动的空间。 他有些泄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么多年之前那棵被同伴们嘲笑的时代。更何况在小秘诀的古木处得到了一些好处——如今连魔气都自动地内敛了,一点威势都没有。当年还能够靠木心莲的名声找点仅存的尊严,而如今估计丢到了草丛里……就没人认得出了。 ——至于筑基?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玉瓶……反正够不到,睡一觉好了。 “大人你果然是木心莲哎。”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嗜血藤痛苦地从药园之中钻了出来,缩在房间的角落瑟瑟发抖。但嘴贱依旧:“大人我们来□□吧!” “……滚。” “可是木心莲不是在双修方面……” “那有轮不到你。”游弋真想翻个白眼。他感受着体内自行流窜着的灵气,抖了抖叶子,“把筑基丹给我丢过来,埋土里。” “哦。”嗜血藤蔫蔫地照做,嘴里嘟囔着:“便宜那个死剑修了……大人打算睡多久?”他用纸条挑开玉瓶的瓶塞,一股脑地将十数粒筑基丹倒进了盆子里。 游弋感受到困意已经上来了,迷迷糊糊地摆了摆叶子:“……大概……四五天吧。” 哦千万别睡个十年百年了,免得大师兄被人勾跑了自己还得暴露,游君临也快称霸世界了。那还有他啥事儿——昏睡过去之前,游弋如此想到。 于是千万年后,一株孤独的草在外太空的尘埃群里醒来……才怪。 …… ………… 半个月后。 桃源寂静依旧。季仲卿站在院外,目光淡淡地看着满院子疯涨着将屋子包围的野草,听着耳畔的鸟鸣溪流声。桃花已迟,满地落红,日子已经转入夏季,但季仲卿依旧未将一身的厚青衣换下。他站在落花之中,静静等待着什么。 一股气势汹汹的狂风自屋内爆裂开来,并将剑修布下的禁制给破坏了。季仲卿眉头一皱,心想小师弟进阶的气势也太强了一些。 然而这还未结束——天空之中阴云聚集,狂风自山外拂来,季仲卿仰起头,看见了高空之中凝聚的雷电。 雷劫? 一种荒谬感在季仲卿的心中升起——莫非小师弟与他一样来自于第九重天?不,小师弟身上的气息与感觉都不对……那又是怎么回事? 能在筑基之时便引来雷劫的,几乎可以肯定他未来的成就之高了。但这些人群种族都聚集在上三天——可按照翁军曾与乔中楠说过的,所谓游家的境界还碰不到。 那只能是小师弟自身出了问题…… 无数的疑惑在剑修的脑内聚集,而雷电早已蓄满,不再迟疑,化作圆柱罩下。破去禁制的小院里一股气息浮在半空堪堪将其撑住——大抵是不想这方院子遭到破坏——那些杂草早已凝结在一起冲上半空,飞蛾扑火般,被烧个干净。 这一场对峙持续了三炷香的时间,季仲卿不得不起身将窥视者阻挡在外,一面欣慰一面无奈。他站在半空,将赶来的吴笑带到一边,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 殿主大人也有些许的吃惊,他侧耳聆听见什么,倏忽一笑:“小徒弟大抵不是人类罢。”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地,那声势浩荡的雷劫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季仲卿粗略地扫向四周——大抵有数十人聚集在半空。吴笑面不改色地将嘴角的芝麻粒儿抹掉,振振衣袖一脸仙气:“我挡着,你去看看。” 季仲卿应下了,御剑往院子方向而去。桃源内被洗劫了似的一片狼藉,但那些桃树们却格外精神——它们抖着焦了的枝条,以凡人都能辨别出不对的速度疯长着。不过片刻,那一片桃树便重新长出花苞,在一瞬间静静绽放开来。 剑修推开几乎要破碎的木门入了屋内,但房内空荡荡的,哪里有少年的影子。 唯有一盆胖乎乎的植物摆在完好的床面上,叶子发颤。一旁铺满灰尘的地方排列了一行字:“若有所得,寻道而去,勿念。” 季仲卿挥开衣袖将尘土吹散,目光落在那盆植物之上。 ……并非人类,难道这是小师弟? 不,这模样大抵只是寻常的仙植。倒是挺像木心莲——那种传说之中的双修草来着。他又仔细打量了这小家伙几眼,最终抱了起来。 ——替小师弟先养着吧,看着倒是挺可爱的。 然而季仲卿并不知晓他来前屋内的情景:当时某植物堪堪醒来,后知后觉地发现怎么也变不成人形了。 嗜血藤被召唤出来替他写字。 “大人你没事吧?” 游弋目光忧愁:“大概……吧。”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像是要进化了,这是好事。可重点在于——他这种族有个被动技能,叫做进化后必发/情。 ……大师兄你倒是把我丢出啊!待我进化成功自行解决完毕再回来找你! 游弋真想戳死自己。 ☆、第三十五章 温泉 问:游·多肉·弋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答:忧愁着过。 那一日季仲卿抱着游弋出了屋子,与吴笑略一解释后游弋的本体就收到一道来自师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想起被他撂在禁地里孤单多日的公孙尊者,心道这两个一位只知道吃一位就知道美食美人,倒是一路货色。 而后就听见吴笑如此问道:“本殿主帮他养着如何?” 季仲卿思考片刻,似乎未有不妥,便伸手打算把怀里的东西递过去——谁知怀里这盆小家伙抖得厉害,一沓的叶子打着架,模样怪可怜的。 游弋内心呐喊:不!我拒绝!我不要别人抱我我要大师兄香香的抱抱! 或许是这个意愿太过强烈被季仲卿感受到了,这位剑修大人微微一怔,望着那可怜兮兮瑟瑟发抖的类似木心莲的家伙,回过神来:“……不了,师尊可是饿了?” 吴笑眼睁睁看着大徒弟把小徒弟重新抱回怀里,蠢胖蠢胖的多肉给季仲卿披上了一层……奇异的母性气息,只好干笑:“罢了,你养着,我打发人去。”而后转身轻声嘟囔,“等小徒弟回来找他要去。” 游弋:……当我傻吗。 至此,游弋的奇妙之旅就开始了。 被季仲卿抱在怀里回了院子——感谢二师兄,已经把废墟给整理好了。季仲卿望着几乎没变样的屋子,想起少年留下的几个字,心情有些不大好。 ……小师弟走的,未免太干脆了些。 这个简陋的房间往日里不觉得有什么,到了今日却意外得觉得清冷。那些桌椅蒲团,哪儿都有少年的影子,床被却是新的——原先的那些被雷劫轰作尘埃,连少年的半点气息都没留下。 原本素净的性子也禁不住这样的冷漠了。季仲卿心知这发现并不太好,却无心组阻止。他垂首看着怀里那盆乖乖巧巧的多肉来,不知为何想起少年睡在他怀中时安静的模样。 “小师弟何时养的你……我竟不知道。”他用指尖轻轻抚过看起来胖乎乎的叶片,眼里竟然带了笑意,教聚着神识偷偷摸摸瞧着的游弋看呆了。 于是原本耷拉着抖动的透明植物一动不动,傻了似的。而剑修很快敛了笑意,眸子里重新凝聚起发冷的剑影来:“倒是与小师弟很像。” 游弋如遭雷劈,整个植物都不好了,蔫蔫地失了精神。心想我的人形有那么胖么——婴儿肥怎么了,再长大点就要退了!不说宗门里那些偷偷看他的妹子们,只说文章之中被他外貌征服的妹子甚至汉子都有十几人,简直和游君临的男主光环一个阶级的。 大师兄竟然觉得他胖! 季仲卿自然听不见那委屈的呐喊,只是放下玉盆子,翻出一本图鉴来翻找。这本图鉴也是件古物,穿线本,书页大抵是用特殊的东西制成的,丝毫没有虫蛀和泛黄。游弋小心翼翼将一丝神识探过去,正巧瞅见季仲卿翻到了木心莲的那一页。 “驭木之莲,内孕木心,可控植物万千。以魔修之血浇灌而生,魔道宠儿其势摄魂。……人形善双修之道,可滋养神识经脉祛暗伤,入药之法……” 游弋瞅着季仲卿那张平静的面孔看了半晌,估摸着对方是打算寻找自己的品种——可惜自个儿又是进化又是变异的,连游弋都搞不懂现在什么情况。于是季仲卿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游弋看着季仲卿那张平静到带了些落寞的脸,倏忽有些难过。可他实在没勇气蹦哒出来对大师兄说:你瞧我就是书上那魔道宠儿的傻草,大师兄我们来异道恋吧! 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一柄剑把他断作两半。 正伤感着,他忽然瞧见季仲卿收了书册起身往外边走,似乎想起什么事儿来。游弋连忙收敛了心神,着急着要刷存在感——大抵是用劲儿过度,玉盆子晃了晃,一头栽向地面。而季仲卿仿佛刚刚回过神来,转身动了步法移到桌前,把花盆接着了。 游弋被晃的有点儿晕,再回神时,恰好看见季仲卿复杂的目光。 “差不多是祛尘的日子,带你一同去罢了。”剑修仿佛是在对这盆草说话,难得没有往日的口气生硬。而游弋也是思考着,祛尘是啥? …… ………… 身为上三天之人,世俗气息教季仲卿而言,与恼人的尘埃无异。为了不影响到修道,每年固定的日子,他都会往师尊藏下的那处山谷去,把世俗气息给洗尽了。 原本他打算带游弋来,谁知恰好少年匿了身影,再仔细一思考,那副小身板大抵也受不了那处泉水的冲洗。 季仲卿带了花盆来到扶摇殿后一处并不起眼的山间时,游弋便嗅见了空气之中鸣火石活跃的气息。这种石子算得上宝贝,但也珍惜不到哪儿去,不过游弋从中倒是想起了什么——温泉。 铺满鸣火石的泉水池子,是文中出镜率极高的场景。简略来说,其实就是看起来富有逼格的温泉。 温泉什么用?泡澡用!如何泡?脱了衣服泡! 这一连串信息在游弋的脑子里闪过,最后植物想起了什么,一身叶子同时颤了颤。 而一旁的季仲卿,已经淡淡然地挥手布下结界,随手一撩解下衣带,将青色衣裳褪了去,挂在一旁算不上高的枝桠上。晕乎乎的游弋被摆在岸边,他的神识似乎有些失控——想往外钻却又被迫挤回本体之中——即使如此,游弋也能感受到自家大师兄暴露在空气之中的身体的轮廓了。 他有些不大好,思绪混乱,只觉得身周那鸟鸣太过喧扰,大师兄的身材好的有些过分了——总之一切事物都在扰乱着他的思绪,让游弋迷茫,重心不稳。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脑袋一热,玉盆子连带着木心莲就一个前冲,在季仲卿凝固的视线之中来到了泉水的上空——“扑通”!水花四溅光亮闪耀,游弋只觉得一片火热的冰凉将他吞没,染成浅蓝的视线之中有纤细的游鱼、光线、泡泡,以及一具熟悉的躯壳。鸣火石在水底发亮,嗡嗡作响。游弋的神识粘糊的厉害,天旋地转之后,一双手捞住了他,带离水面。 季仲卿正皱着眉看向他,眉峰跳动了几下。 ——这植物,怎么变成粉色的了。 游弋:我有些害羞,不要说话,我想静静……也不要问我静静是谁。 ☆、第三十六章 归来 游弋想要静静……但这显然是一种奢望。 季仲卿还盯着他瞧,目光锐利地仿佛能将胖乎乎的叶子扎破。游弋瑟瑟发抖,心道该不会偷窥被发现了吧? “……凝心境?”剑修淡淡地问了一句。 游弋的叶子抖得更厉害了。 季仲卿顿了半晌,问道:“小师弟知道?” 游弋连忙摇摆摇摆,上下的那种,极力模仿人形点头的模样。他只觉得一柄长剑从身上挖过去,血淋淋的还有些疼,而后僵住不敢动了。 季仲卿最终道:“……罢了。” 游弋松了一口气,心想我还是得快点变回来,免得天天被大师兄无情虐待……想到变回人形,他又有点忧愁,关于发/情一事……他实在没有好办法解决。 ……来一炮? 游弋的神识忍不住在季仲卿的身上打转,剑修的身子看上去并不会太壮——那种肌肉一块一块可以夹死蚊子的——可半点也不单薄。游弋想起自家大师兄那腰力,不由感叹这些真是富有内涵的高级肌肉。而后有些心疼自己。 这个小身板得好好练练……咳,想什么呢少年,严肃! 严肃的游弋被季仲卿无情的抛弃在岸边,披着一身水迹孤零零地立着。神识的自我博弈又开始了,游弋不得不把“偷看的正确与否”列入个人哲学系统之中…… 而这种在哲学之中欲仙欲死的日子还不止今日。 之后的日子,季仲卿总是把这盆草带在身边。围观过那场景的众人十分震撼,不由得心想大师兄果然是痴情之人,三师兄走了这么些日子大师兄就撑不住了……三师兄也真是的,道侣应护人一生,怎么能说走就走了,悟道也可带上大师兄一块儿嘛! 而被众人埋怨的游弋,每晚都寂寞地立在床……边的木桌上,孤独得像一座雕塑。 好怀念大师兄的怀抱,睡不着…… 第二日,季仲卿练剑后抱着昏昏欲睡的少年又往鸣火石池子去了一趟,无法安睡的游弋蔫蔫地放弃束缚,偷偷摸摸地冲季仲卿瞅……结果被迎面刺来的诛凡剑下了一跳。大抵是因为游弋不在,这家伙又被放了出来——嗡鸣着对他baba说了一大堆,大致意思:“管好你的狗眼,我的主人只有小主人可以看!” 游弋真是委屈极了。 撇开这些不谈,下午日头正盛之时,季仲卿带着游弋下了山。游弋围观着剑修替天行道的清俊姿态,还没来得及回神就来到了一方院子里。此处大抵是个铺子,卖木制的家具之类的。 季仲卿挑了东西收入乾坤袋,留了几锭金子毫无声息地去了。又极为有耐心地挑了着捏泥的小人、木雕、饰物云云,一概收好。 游弋不由得有些愣神,只是呆呆地瞧着自家大师兄归了院子,好好地把屋子摆弄了几番。屋子占地本来就多,如今多了这么些家具和小玩意儿也半点也不觉得闷,反而多了些许人气。可季仲卿依旧不满意……他立了许久,眉眼里带了几丝落寞。 小师弟怎么还不回来……这么长的日子,他睡的可好、吃的可好、可有人欺负他——剑修一概无法知晓。仿佛两人之间多了一条天堑,那些无法互通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季仲卿站了许久,点了一盏灯笼仔细看了半晌后熄灭了。 那是游弋带回来的那支。 大概是魔障了……可季仲卿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停止想象少年的模样——无论是梦境之中那个一举一动皆带着不可明了的意味的青年,还是往日里陪伴在他身侧的少年……他们都那样清晰,闭上眼便可瞧见。 “他何时回来?”剑修问那盆沉默的植物,指尖轻轻撩过那发着晶莹白光的叶片。 游弋蹭着那只手掌,心想:就快了……明天,到了明天,一定回来。 …… ………… 日子还在前进。 第二日下午,又是定期祛尘的时候。今个儿是最后一日,游弋昏昏欲睡地被季仲卿提在手中,搁在岸边上。 剑修原本打算褪了衣物下水,谁知远处倏忽传来几声呼唤,有弟子急急忙忙的寻他,似乎有什么急事儿。季仲卿思索了片刻,便转身出了这座小山。 植物被滞留在原地。三天没睡的游弋困死了,耷拉着叶子们发呆。他至今才知道认床一词的确有它应该存在的缘故——至少这几日来离了季仲卿的怀抱,他就有些睡不着了。少年还在乱七八糟地思索着什么,半晌却倏忽觉得体内一股热流乱窜……回过神时已经迟了。 进化刚刚结束,正是化为人形之时——但远处脚步声浅浅,是季仲卿正在归来。 天道你好样的!游弋心中悲愤,这次看来是逃不过去了——他脑袋一热,咬着牙晃动身子一头栽进水里,溅起一阵水花。植物在湖底发着抖,玉盆子和紧紧吸附在盆底的黑土倏忽就消失了。洁白如玉的木心莲吞吐出一片白雾,扰乱了一池清水,少年只晓得身体不受控制地膨胀……仿佛有一双手揉捏着他,塑造成人类的形状。 池水似乎要沸腾了——茫然之中,游弋扑腾着上升,一头窜出水面,睁着眼茫然地撞进对方的眸子里。 少年顿时清醒了。 ……完蛋。他的心中只有两个字。 “……大师兄——呜!”游弋尴尬地挥挥手打算打个招呼,谁知一股热流窜过,小腹处传来不适感——他抖了抖变了声调,青涩的身子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欲/望打了个措手不及。 尾音之中那份颤抖的热意自然也传进了剑修的耳中。 季仲卿还未察觉。他一眼瞥见岸边空荡荡的一块土地,眼神一黯,有了某些猜测——但比起其余的东西,他更关心少年的情况,于是不得不将那猜测暂时搁置了。 游弋赤着身子站在水中,脸色不自然地发红,只好垂着头掩盖不大对劲的表情——剑修只当少年不适应鸣火石池子的温度,前进几步后弯腰伸手,握住少年的手臂想将其拉上来。 而后他听见两人肌肤相触之后,少年无法抑制地发出的那声发颤的呻/吟。 池子边除却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一时寂静。 “……怎么回事?”季仲卿一愣,一手板起少年的下巴——小师弟似乎长高了许多——那张长开的温和面孔,被情/欲涂抹上艳丽的色彩。 那张向来温和的面孔,褪去了少年的婴儿肥,半青涩半成熟的轮廓被粉色勾勒,那双形状并不撩/人的眸子里也多出了别的色彩。 就仿佛幻境之中青年微笑时的模样,冲他挑眉,眼底情愫缱绻。 教季仲卿看着一愣。 剑修解下衣服滑入水中,把瑟瑟发抖的少年摁进怀里,一手按住少年的肩膀,一手往下探去——果不其然发现了太过精神的某处。 “你……”季仲卿一惊,又很快止住了声音。 游弋的大脑已经被烧糊了。他遵从本能地挺了挺腰,被触感粗糙的手抚摸的感觉令他战栗——他将脑袋搁在季仲卿的胸膛之上,不自知地蹭动某处。 “大师兄……”游弋低声嘟囔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呜……” 季仲卿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僵硬地环住少年,任由无数思绪将他的大脑侵/占。右手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如今的情况——但他忍耐着,连半点异色都不敢露出。 这不过是一场意外。季仲卿如此对自己说道。 半晌剑修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后凑近少年的耳侧,说道:“我在。” 游弋一个哆嗦,某种快/感自身下聚集,而后汇聚在一块冲上了大脑。青涩的身子在迷迷糊糊之中被剑修引着走向高处,少年迷蒙之中轻声说了什么,而后安稳地睡去了。 毫无责任感羞耻心。 而季仲卿则是呆怔了片刻,才翻出一件衣袍将少年裹住,横抱起出了池子。 他听清了——小师弟说的是:大师兄,我好想你。 …… ………… 游君临坐在思过崖边发呆。他裹紧身上的衣袍,只觉得冷到令人不安。 他已经在此处思过许久了……但那日大殿之中审判他时的场景,他还记得清晰——那位令他敬佩的大师兄冷着面孔,望向他时眼神如剑,身周弥漫着煞气。而关长老看着他,目光里有失望还有疲倦。 没有人敢出声为他辩解——事实上他的罪名是真实的,但在游君临看来,这并不正确。 那些宝物……明明——注定是他的东西。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越发强烈,仿佛一把烈火熊熊燃烧。游君临并不知晓自己的心境已然走入了危险境地,只是一味气氛,拿手中的玉珠子出气。 片刻之后,他听见了身后的声响,脸上的阴云总算散了一些。游君临转过身,将迎面走来的少女拉进怀中。 “瑗瑗……”游君临叹息。 钟瑗瑗的目光有些复杂,但最终爱慕打败了其他的东西。她安静地回抱,轻声安慰:“我会一直陪伴你。” 这句话很轻,很快便散在风中。直到多年之后,游君临才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但那时,一切也走到了尽头。 ☆、第三十七章 初吻 失眠这种小事在季仲卿温暖的怀抱之中被轻易瓦解,游弋因为身子的变化晕乎乎地睡了两天,再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体脉通畅……睡前发生了什么他隐约记得一些,此时后知后觉地……欣喜起来。 那种大局已定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季仲卿正在看书。他把少年半搂在怀中,一只手臂任其枕着,另一只手捏着书本细看。游弋睡的踏实,埋在他颈窝里安安静静地呆着,醒来时那不安分的动弹格外突兀,让季仲卿很快反应了过来。 但剑修没敢说话。 游弋瞧着这动静,不由得在心里边叹了一口气。他暗自吐槽着一家大师兄这种胆怯的(?)性子,一面琢磨着,看来还是得来一场好戏。 于是他往人怀里一蹭,睁开眼开始演戏。 游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仿佛没搞清什么状况似的无神地望了四周半晌。他明显感受到剑修身体有了些许僵硬……原来大师兄也会紧张?不过是哔了一炮嘛——这种念头只在他心头蹦哒了一瞬就消散了,游弋尽职尽责地望着咫尺处季仲卿的衣领,表情凝滞似乎想起了什么来。 利用那早已登峰造极的演技,少年十分自然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身体渐渐僵硬”,什么叫做“脸色突兀地煞白”。 他张口:“……大师兄。” 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死寂的意味。 …… ………… 季仲卿早在少年回神的那一刻就回过神来。 他密切地观察少年的一举一动——比如游弋盯着他发呆失忆的模样——而后纠结地等到了少年记起昨天……他明明可以用其它法子解决少年身体的异常,却偏偏选择了那种方法。游弋身体发僵之时剑修的心就往下边沉了沉,甚至生出无措来。 小师弟应该察觉到了些许异常,那么接下来……季仲卿闭了闭眼,将这个想法遗弃。 “大师兄……”游弋轻声念着,低头用黑发阻绝了面上表情。而后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推开季仲卿,默默地坐了起来。 季仲卿怕少年着凉,特低披上了一件挺厚的红色外裳——这个往日里并不得他喜爱的艳丽色彩应照着游弋之时却显现出难掩的风采来。但季仲卿此时早已无法思索这些,红衣将少年身体的颤抖掩盖,但这种细节怎么也无法逃脱季仲卿的判别。 季仲卿的喉咙仿佛被梗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盯着少年看。 “我……”游弋把嗓音压的低低的,“那个院子……布置了么……明日我——我便……” 季仲卿将拳头捏紧了,却没有说话。 少年慌张地翻身下了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哽咽,“我对大师兄……我……”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什么?此言何意? 剑修有些呆怔,思绪流转着笨拙地辨别着少年话语间的意思,他早已放弃的一条路被下意识地忽略……直到思绪绕过几个弯却还未见头时,季仲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某种可能。 他抬头看了眼少年,游弋已经落寞而恍惚地侧过身去预备离开,纤细的身形看上去较之往日舒展开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退了,略有些凌乱的发丝轻轻遮掩的那张脸,已经有了几分成熟姿态。 季仲卿翻身下床捉住少年的手腕锢紧将其避至房间的一角,游弋呆呆地后退着,后背靠上了墙面。 “小师弟,长高了……”季仲卿一手撩/拨开少年鬓角边的发丝,声音低沉得令游弋的精神异样地兴奋。 游弋那课业不太熟悉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功法之……效,欲——欲及弱冠。” 事实上不过是这具身子与游弋的契合愈发高了,原先其便有千万年的寿命,融合度一上去,外貌就朝着青年蹦去不复返了——若非游弋及时阻止,他此刻恐怕已是青年人的模样了。 季仲卿心中的某条线缺了一角。他微微低下头撑起双臂将少年逼进怀抱的范围之中,凑近到少年的耳侧,轻轻道:“对我如何?” 原本还处于戏中的少年骤然清醒,心道大师兄你的画风转变速度是否太快了些许——然而游弋又能够理解,毕竟剑修向来耿直直接,那条束缚的思想之线一断,其状态大有改变的情况也并不稀奇。但季仲卿那一瞬间爆发而出的气势太过惊人,浩浩荡荡而来时几乎把少年的神魂给压抑了。 脸色自然而然的发红,游弋突兀地低下头轻轻道:“我——”却说不出话来。季仲卿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心中竟缓缓地飘出几分欣喜的意思来。 但季仲卿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抬起头,直视少年的眼睛。游弋有些懵懂地望着对方送过来的清冷的眼神,未曾回过神时,就见季仲卿挨近了,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少年的额头之上。 这距离太过危险了些……只是游弋早已无法思考了。 ——季仲卿轻轻地捏了捏他的下巴,指腹略一磨娑,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游弋只记得自家大师兄轻轻说了什么,缓慢却坚定地挨近了,在少年瑟瑟发抖之时……两人的唇相抵。 游弋下意识舔了一下——而后才意识到他在和季仲卿接/吻……还是个初吻! 房间内的氛围倏忽变了。 这个世界仿佛都在发烫,游弋的大脑浑浑噩噩地运转着,心想莫非我在那什么什么厉害猴子炼成火眼金睛的炼丹炉么热成这样!而后现实之中少年没有特意抿紧的唇被轻易撬开,季仲卿的一手搂紧少年的腰,一手却微微发力扳住对方的下巴。而然很快剑修就发觉这些禁锢是无用的——少年茫然了许久后倏忽闭上了眼,那张脸上有些浅浅的红色,更多的却是往日里的温和。他伸出手环住季仲卿的脖颈,稳住脚跟的同时任由季仲卿加深了那个吻。 两人都是新选手。游弋的技术确实不怎么样,但季仲卿作为一个机智地剑修,接/吻的套路一如其本人的进攻,是锐利而霸道地侵/占。两人从最开始的相互试探到沉浸其中,时间也用的不算太久。 直到游弋的大脑都开始缺氧之时,两人才得以分开。季仲卿的面色依旧是淡淡的,他望着少年发红的唇,又问了一次,“对我如何?” 声线里带了笑。 还在喘息的少年还有些呆愣,心肝都在发颤。此刻他迷茫地望了剑修半晌,最终把那些表情全部收敛了。顶着六分熟的面孔,游弋露出了一个季仲卿熟悉地,温和之中伴着漫不经心和一丝其余什么的笑容来,教人轻易遗忘了少年脸上的那点青涩。 也许是因为方才季仲卿的举动给少年带来了安全感,他不再逃避,而是移着目光最终与季仲卿对视着。 “我……想与大师兄结为道侣。”声音有点轻,却不飘忽。游弋复又瞅了他一眼,眸子里带了期盼。 季仲卿没有说话,定定地望了自家小师弟,半晌将少年摁进怀中:“还搬出去否?” 游弋闷闷地回应:“不。” 剑修没有说话,只是吻了吻少年的发顶,格外温柔。 …… ………… 情感危机解决,两人并没有顺势把床单滚了……好吧其实是这房间里压根没有床单的存在。两人重新回到床上,游弋蜷缩在季仲卿怀里,两人的面孔挨得极近——开始谈人生。 游弋先把方才那种反应的源头给说了:大抵就是什么心存异响还以为身体变化是因为喜欢而来,那时只觉得暴露了这种想法该被厌弃了,于是心如死灰地想跑路。 季仲卿哑然,心道即使长开了,小师弟的内心依旧是如此……天真。 游弋总觉得自己没遵守规则又对大师兄……又对自家男人说了一次慌,简直罪恶。 两人大抵交换了些好像后,却最终也没能理顺少年身体那什么缘何——游弋是装的,季仲卿似乎并不明白他族群的这个特性。于是暂且揭了过去。 同时被揭过去的还有那盆消失的植物,季仲卿瞧见少年似乎有所顾忌的模样,就体贴地没有再问下去。教游弋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难过。 但下一瞬,季仲卿所说的事儿便夺过了游弋的意识。 ——游君临被关起来了。 对此游弋喜闻乐见,但他的关注点更多地是在思过崖这个地域之上。 思过崖已开,山中路必然开启了……近期应找公孙一趟,把那位魔修大人的事情给解决了。这样想着,少年往季仲卿怀中一挪,静静地闭上了眼。而季仲卿也重新看起书来——他那安稳的心境终于又回来了。 于是粘粘腻腻数日,游弋终于再见到公孙,已是半个月后。 ☆、第三十八章 来客 粘粘腻腻数日,游弋终于再见到公孙,已是半个月后。 那一日天晴,微风浮动。大抵是因为游弋的缘故,院外那些桃花迟迟不谢,艳丽灼眼。天气已微有了些热意,游弋正靠在季仲卿身侧背书,他看的仔细,时不时瞅一眼季仲卿,心中半喜半忧。 喜的是大师兄终于懂得把他扣紧了,忧的是——这几个日子,大师兄半点也没对他动手动脚啊!这样耿直的人生到底有何意义! 游弋满心郁郁,面上却不得表现出半分,更不用想主动地凑过去酱酱酿酿……免得大师兄当他被夺舍了一剑把他劈了。 抱着一肚子的思绪,游弋背完了一本书,还没来得及找季仲卿讨夸,便见到翁军绷着一张脸走近了院子,一鞠躬一施礼,恭声道:“大师兄,关长老请邀。”半分没有昔日里那莽撞的性子,让游弋看的有些蒙。 他眨眨眼,带着疑惑皱眉瞥向一旁的人,季仲卿起身一拂衣袖而后弯腰扳住少年的下巴在其脸侧落下一吻,“暂歇片刻。” 游弋露出一个淡淡地笑来,颔首示意。余光却瞅见翁军在一旁抖得厉害的身子,心底暗笑——而后生出了一些计划来。 他在这儿待得也够久了,该得的也学得差不多了。为了之后的日子打算,游弋打算让他先去接受一些事儿,比如魔修,比如违背正道之理。少年微微一眯眼,见季仲卿的身影已经消失,才抬头对悄悄望过来的翁军一点头:“过来。” 那气势震得翁军一抖,缓缓蹭了过来。 “近日来可在二师兄处学得什么?”游弋扫过对方的模样,问道。 翁军压着音量简略地说了一些,语罢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猜测,贼兮兮地问:“小少爷,大师兄啥时候跟你这么好了?” 游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哦,昨天。” 翁军还是没察觉出不对来,只晓得点头嘟囔:“那目光温柔得跟看媳妇儿似得……” ……那么早相信他果然是失策,游弋险些翻起白眼,心道我可不是他媳妇儿么?蠢成这样,真该好好练练眼里。 “过些日子我将告诉你一些事儿。”敛了思绪,游弋认真对翁军叮嘱道,“届时你便需要离开扶摇殿,往另一处境域磨练,可行?” 翁军只当这是游弋策划的一次单纯的磨练,便随意点头应下了。游弋也没打算多说,挥挥手打发了小弟,而后翻出几坛子酒来——都是其他人拿来孝敬他的,游弋怕味重被季仲卿逮见,未曾敢动它们——准备孝敬给公孙。 他估摸着大师兄也不会那么早回来,是该去找找那位魔修大人了。 …… ………… 禁地石洞内寂静一路往昔,游弋进了樊笼瞅见那位仰面倒着干着什么不太好的事的家伙——真想把手里的酒一股脑倒他头上。 “你在干什么。”游弋咬牙切齿。 公孙眯着眼直起上身,半分不好意思也没有,只是喘着气儿眼神里带了诧异和一些令游弋拒绝描述的东西,问:“能言?……你倒是记得来,玩一把?” 游弋想起待在桃林里悠哉的小石子,十分遗憾自己竟然忘记把它带来——还可以把这个没羞没躁随地发/情的家伙搞一顿。 游弋撇着嘴放下酒坛子,面上温和的面具早被魔修的羞耻行为给掀了下来。他嫌弃且冷漠地睨了公孙尊者一眼,丢下一句“你自个儿快点解决”,振振衣袖往外边去了。 公孙啧了一声,暗道一声无趣,于是重新倒了回去。他心里想到什么,无声地咧开嘴角一笑,目光里带着晦暗的色彩。 游弋再次进洞之时公孙已经恢复了人模狗样坐的笔直。少年踢了脚洞里锁链,四处忘了忘确认这家伙没忘记把东西弄干净后,才席地而坐,给一坛酒开了封推过去,自个儿却避开那酒香味安安稳稳不动如山地坐着。 “我以为你被季仲卿一剑弄死了。”公孙张嘴就没好话,眯着一双眼睛瞥过来,“你身上的味道……啧。得手了?” 游弋一撇嘴:“是倒追到了。” 魔修大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目光在游弋的身上打了一个转,“你的声音哪儿抢来的?” “一场机缘别问了……我今天过来有两件事儿。”游弋一甩衣袖,难得肃着脸道,“其一,我要改造个人。他原是跟随我的护卫者,如今我也不打算舍弃他,听闻你们洗脑能力强,那就帮我把那家伙骗到永城去磨砺和十年百年的,顺路让他接受魔修存在。” 公孙唔了一声,“我会交代蝉轻那个姑娘。其二?” 游弋顿了顿,低下头来半晌才道,“有人入了思过崖,那条入山的隐蔽之路大抵是重开了。你这几年策划着出去,届时我可以拖住大师兄的步子。” “你那叫唤听着我都心颤,该不会把我暴露了去?”公孙晃了晃手里边的空荡荡的酒坛子,笑得阴阳怪气。 游弋不理他,只是极其高冷地送了魔修一个侧脸,而后想起了什么,“入魔法诀和隐蔽法给我。” “再一坛子酒来换。” “……好。” 公孙从身上不知何处摸出一本古籍,其上写着“生灵入魔”四字。空气间显然多了些许凝重的气息,游弋竟在其中嗅到一股魔气的死寂气味。 这可是个好东西,游弋忍不住瞅了公孙尊者一眼,但其半分也不着急。 “偶然捡来的,对我没用。你倒是有用的多。”魔修说起话来毫不留情,“这东西送你,还有哪一日我该走了,会通知你。” 游弋应了一声,翻了翻那本书将其收敛了起来。而后两人再度寒暄了几声,游弋便不再停留,出去了。 谁知到了山脚便看见一片热闹的,游弋诧异地打听了半晌,脸色倏忽阴沉了些许。 唐芋忻倒是真敢过来? ☆、第三十九章 醋 风鼓动衣袖,而后缓缓飘向殿外。唐芋忻看了眼堪远殿外,那里距离了一片青色的人影。其中不过部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余的,都盯着她对面的男人看。 季仲卿,扶摇殿的大师兄,不知多少人心中的秘密。 少女收回了目光,瞥了眼坐在他身侧的女孩儿。唐芋弦,她的表妹,正掩不住羞意地摆弄着手指——唐芋忻有些不屑,心想那个叫游弋的哪有季师兄的半分气质? 小屁孩一个,也就这些肤浅的家伙喜欢的要死……季师兄绝对是被引诱的! “……什么?”季仲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眼神发冷地瞥了那旁的两个少女一眼,语气生硬,“小师弟近日没空,请回吧。”他被人轻易拖过来,离开小师弟身侧,却是听见有人想给小师弟找道侣。 剑修有些不高兴,于是理所当然地失了耐心。 唐芋忻眨了眨眼,还是坚持以倾慕的目光瞅住季仲卿不放,话语间却是咄咄逼人:“季师兄何不听听他自己的意思?” 季仲卿冷着脸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殿外喧扰。他心头一跳,望去时正巧看见游弋的身影。而后其望过来,露出温和却潜藏情愫的一笑来。 游弋振了振衣袖,脸上挂笑地走进了殿中。他的脚步很稳,很均匀,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节奏。 季仲卿原本心里边的煞气也就散了。游弋只着了一身看上去有些薄的白色衣袍——外套因为沾上魔气早已脱下了。他走过去随手拿了捡了青色外套给少年盖上。游弋一抬头对季仲卿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前进半步对在座之人一鞠躬。 “游弋见过众位。” 众人面色诡异地与他寒暄,游弋也察觉了几分,但却不能够理解这份诡异源自何处。于是当另一名女孩儿上前与他搭讪时,他还笑得温和,格外有耐心。 让季仲卿看的有些不太爽。 于是剑修上前一步把少年环进两臂与胸膛之间,在他人一幅“把这么大一人当孩子对待真的好么”的表情之中,季仲卿捏了捏少年的脸蛋,而后目光里透出某种暧昧的意味来——众人呆愣愣的一时没能反应,只能一再确认季仲卿眼中的温柔和带着不良意味的警告是真实的。 游弋的皮肤都快被一旁唐芋忻的目光灼伤了。 殿内之人都是扶摇殿的大人物,所以对殿内盛行的某个绯闻并不在意——季仲卿冷心冷肺了这么多年,哪有可能突然就对谁开了窍,对象还是个小孩。但如今他们有些不太确定了。 而游弋显然比所有人都镇静得多。他顺着自家大师兄的醋意大致明白了唐芋忻想要干些什么,于是心中更加冷漠,面上却是对剑修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来。 这互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游弋这才仔细打量了一把唐芋弦。 众所周知,点家对于妹子们的描写都差不多,游弋能认出钟瑗瑗都算是有本事的了。这妹子腼腆的很,只垂着头悄悄盯着他看,游弋仿佛从之中嗅出了春天的味道。 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们…… 咳,不是。这个妹子比起唐芋忻来,还算是可爱。游弋也不想因为唐芋忻作死而给人坏脸色,毕竟是妹子,他可得绅士一些。 “妹妹,不如你在此处待上一些日子如何?”唐芋忻瞅着游弋笑吟吟道。 季仲卿的面色更冷了:“扶摇殿不接外客。”而后他瞥了自家小师弟一眼,却见其望向那女孩儿的目光渐渐明亮了起来。 “唐芋弦。”游弋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所有所思一笑,心中终于想起了这家伙是谁。 当年唐芋忻入魔后遭到追杀,唯有唐芋弦念着姐妹情救了她一把。文中对她只是一笔略过,但游弋记得清晰,唐芋弦后来可是有着令人濒死复生的医术的。简而言之,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圣母。 所有她的加盟,未来的事也会简单许多,更何况她对魔修并无偏见,只要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厉害魔修,她也不介意救上一把。 打定了主意,游弋那原本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语调顿时愈发温和起来。他飞快地将这位神医大人的好感度刷上一个新的台阶,不过隐蔽地提了几句“心有所属”之类的话,顺路悄悄瞅一眼一家大师兄冷硬的面色。而后愉悦却稳重地冲妹子一挥手,踉踉跄跄地被自家大师兄拉走了。 季仲卿一路上散发着煞气,殿外的其余弟子哆嗦着不知发生了何事。而罪魁祸首则被冷酷无情地一把推在屋子里的墙上,而后被人吻住了。 季仲卿一只手臂搂住游弋的腰,把少年牢牢禁锢在怀中,游弋被一屋子醋味酸的眯了眯眼,而后愉悦地蹭过去勾住人脖子回应。心道原来让大师兄吃醋还有这样的……咳! 这种思想很快就被季仲卿的动作打断了——两唇分开,季仲卿瞥了少年一眼,目光清冷,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让少年打了个寒颤。 游弋顿时蔫了,立刻换上了软萌的面具,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家大师兄看,“大师兄……” 季仲卿不说话,只是用指腹缓缓磨娑着游弋的唇角。 “我……”游弋眨眨眼,“我喜欢你。”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9节 季仲卿的动作一顿,缓缓舒了一口气。他用力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声音里满是无奈,“以后……离远点。” 离别人远点。哪些人?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 游弋听懂了季仲卿的意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心想这样挺不错。 如果大师兄只属于我……只有我能看见……只有我能向他表示喜欢……那真是—— 游弋把头埋进季仲卿怀里乱蹭,双眼里悄然浮现一抹深色,又很快消失了。 ☆、第四十章 出发 扶摇殿内的春花开了又谢,山头枯后复青。年月踏着步子慢悠悠地走过,沿途桃源桃花灼然依旧。这片被春/色格外眷顾的山头同往日一般清冷,吴笑再也没在某个日子倏忽想起该再收一个弟子——而是在大徒弟的胁迫下日复一日地锻炼自己的厨艺,十分没有尊严。 翁军依旧跟着乔中楠混,这两个家伙跃过高山渡过大河,每次外出都长/征似的黑掉一大圈,好在他们意不在找茬,否则免不了挨揍。 扶摇殿一众也是安静的很,四年对他们而言长且短。短在修仙无岁月,长在他们的寿命还不足以支持他们修仙无岁月。于是该瓶颈的依旧瓶颈,该晋级的缓缓而行,扶摇殿的动荡根源依旧被锁在思过崖,管他风大水寒亦或烈□□人,从未得以被放下山。而扶摇殿弟子也仿佛忘记了这一人,如同游君临从不存在。 天道自然是有些看不过去,不过三天两头制造出来的苗头都被季仲卿两指一拢轻轻掐灭了,也不知向来不爱管这些只爱替天行道的季大剑修哪儿来的耐心。亏的钟瑗瑗不是个浪的,伴着男主大人关在荒山之中数年,真真是痴情极了。 闲话休说,要论这些年来扶摇殿内热度最持久的话题,大抵就是“游弋”了。 众所周知,这第三重天,多了位“三师兄”。 清俊优雅,性子温和,待人友善。凌霄阁那位唐芋弦烦扰他多年也不见得烦过,但妹子到底不是那种不知趣之人,得知游弋与季仲卿的关系之后,便很快改善了她与游弋的关系——但两人之间还存在一些利益关系,游弋便顺手指教了唐芋弦些许,让这位少女飞快地成长起来……并厌恶了她的那位好姐姐。当然两人后期成为了季仲卿二号,天天管闲事,救死扶伤无数。而也因此事,三重天修真界之中众人对于游弋之好感飙升,令其成为了新一代男神。 而更为重要的修为,才是游弋名声大作的源头。作为一株木心莲,游弋的资质自然是逆天的——毕竟是魔道宠儿——本来木心莲在灵识方聚之时便该有极高的修为了。游弋因自身情况特殊起/点看似有点儿低,不大划算,但事实上这种差距在游弋进化之后就被飞速消除了。那些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修为倏忽就回归了,速度教游弋自己看着都心惊,只好苦苦压抑——即便是如此,算到今日,他便已摸见旋照境的边缘,可惜他怕自己的心境不够,为了基础扎实,只能一直硬生生憋着进阶。 今日,季仲卿打算带他往四重天一趟,参加一场论道茶会,借以为游弋稳固心境。 ——说起两人来,不得不提某些进度,这是游弋这些年来唯一不顺的东西。自家大师兄果真是根木头,还是干木头,除了亲亲小嘴儿也再不能前进一步了。彼时游弋还想着未能继承魔修前辈们擅媚/惑的技能术,如今有心无力,只能喂养着那些个药园里比他还逍遥万倍的家伙,待臭鸟儿魇陌某一日兴致爆发给他俩来一场春/梦。 而其余时候,魇陌这家伙就和小石子与动不动往思过崖去一趟的双珠御聊的愉悦,顺路欺负一下院子里新来的小伙伴们——例如刚开灵智的天石木,一位正在孕养灵识的血孢子,以及游弋挑选着带回来的有潜质有价值的小家伙,还有就是实验性入住的……灵蔬灵果们。 于是其吵吵闹闹的对话被游弋冷酷地屏蔽了。 一阵冷风将游弋的思绪给吹偏了,此时冬堪堪过去一半,格外的冷,却冷不到此处。他回过神来,将一身青衣理好,姿态端静眉目温和。这几年他的身高一下子被抽长了不少,如今只是平常那样站着就能将脑袋搁在季仲卿颈窝处,估摸着等青春期过去,他就能到达季仲卿心中的那个高度了。 ——而那个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开荤了。毕竟弱冠将近,他就不信大师兄能够再憋下去! 想到这里,他弯唇满意一笑,回身十分体贴地提季仲卿整理衣服——今日季仲卿穿了一身青色的正装。所谓正装只不过是款式比较正式的衣袍罢了,多了装饰些许,修一修身形,却让季仲卿更加气势逼人仿佛是个自带bg的男人。 两人的姿态如同丈夫出门前妻子对他嘱咐,房间里一片静谧却不教人觉得清冷,那些季仲卿替他买来的凡物都多少有了一些的磨损,却教游弋万般珍惜。理完衣服,季仲卿抬眸看见小师弟认真的面孔,一手握住对方的手,一手扳住下巴吻了下去。 游弋闭上眼反手握住剑修,而后在其手心描绘了两个字“晨安”。 于是原本浅吻的季仲卿忍不住来了个浅入深出,弄得游弋有些晕,面上微有异色地心道:果然这种传统的交流方式更得大师兄的心。 真好。 “第四重天,去过否?”季仲卿抹掉其嘴角处的水色,眸光深深地思考着什么。 游弋一点头:“去过。” “好,走罢。”若是去过便不会对那密度不一的灵气有所不适,季仲卿心中的担忧被放下,领着游弋往山下有去。 两人并肩而行,绕过近年来愈发热闹的扶摇殿内各景,直至一处令游弋熟悉的地方。他往四周望了半晌,杂草猖狂,长阶依旧。通天路被打扫得很是干净,大抵是为了不久之后的招生大会做打算。 季仲卿回头将少年抱紧,几步穷尽了这些梯子。两人此行隐蔽,季仲卿便简单的带着游弋上去——若是之后的汇试,三宗还需以灵石布阵,将这些天地威势暂且隔开。 游弋从未见过如此风光。他被季仲卿护在怀中,半眯着眼望着下方浩然的山河。四周的威势已越发严重,游弋却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心思闭上眼,在季仲卿的庇护之中站着打坐…… 灵气越发地丰厚了。游弋睁眼望向四周,却只觉得一片白茫茫光点,从黑暗深处透出来。无数光点飞驰,带着令游弋恐惧的味道。一道强光倏忽从远方出现,携裹着什么呼啸而过,而后季仲卿向前几步,倏忽在这片空间的乱流之中前进很远,而那似乎是前进的前进,正是一条向上延伸的轨道。 两个世界间的空隙不算太大,一炷香后,游弋终于被季仲卿放了下来。季仲卿牵住游弋的手出了夹层之后,一股卷着灵气的风发狂般吹过。相拥他们的黑暗一点点地退下了。世界仿佛在扭曲,每一步都走的缓慢,游弋却依旧捉不住心中的飘忽感。 半晌之后,眼前已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山高水阔,楼宇隐约,飞鸟成群。这片永春无四季的地域正是万物争艳的时刻,游弋却懒得往四周投上一眼——四周蜂拥而至的灵气正往他体内挤压而去。若他对此没什么经验,也许早已慌慌张张生怕爆体而亡了。但这具身子的习惯甚至比游弋的主观意识来的更早,功法运转间,沉睡多年的黛色终于心满意足地为原本就接近进阶的少年提供了更大的压力——那些精纯的灵气在他的体内形成,教其苦笑不已。 ……不想进阶的人生,我还真是欠揍极了。 四周驻于此地的几派代表皆立在不远处仔细观察。扶摇宗代表曾旭瞧见寂静多年的通天口里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位眉清目秀满面温和的——青年,十分和他胃口。他与其余几人扫了扫服饰,心中大安。本着对于下三天的鄙夷以及扶摇殿弟子的轻蔑,曾旭昂起下巴几步上前来,“扶摇殿弟子?” 游弋几乎从他眼里读出了“快来跪舔我”几个字,甚至以为他的下句台词就该是:“美人儿跟着我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但遗憾的是,曾旭的第一句话被季仲卿不太耐烦地打断了——剑修也就在修炼之时可有耐心——他一阵衣袖放开些许气场,莫约旋照后期的气势出现了。这些弟子不过是堪堪筑基,仅仅是游弋都足以把这群家伙毁灭,更何况是大师兄亲自出手。凌厉地剑意四散,代表们面露惊色,浑身僵硬。游弋走向一旁的木桌,其上有一堆的木牌。他随手翻开扶摇宗的本子空手落笔,写下了两人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后冲曾旭一拱手,“我与大师兄有事往第六重天一趟。” 态度比起剑修好太多了。 发现没自己事还没八卦瞅的其余几人都散了,唯有曾旭不得不留下。他拎起册子扫了一眼少年的名字,只能沉下那些小心思引两人往一处庙宇而去。其坐落在通天口不远处,里边有去往第六重天的阵法。 ——下中上处分层才需经过空间夹层,其余的仅靠法阵便够了。曾旭为两人讲解了阵法的用法,收下一大袋灵石便转头利落地出去了。季仲卿捏了捏少年……青年的手,稍稍检查了阵法的可靠度,却并没有注意到游弋的神情。 他掐指一算,到点儿了——也不知公孙逃脱的是否还算顺利。 这个念头只不过一闪而过,而后游弋就对上季仲卿的眼,剑修给了两个字:“走了。” 游弋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季仲卿牵起他的手。 ☆、第四十一章 茶会 游弋努力去捉记忆之中的第六重天的模样——大抵是在孩童时代来过,只隐约有些烟雾似的飘渺印象。他放下心神,往身侧的男人面上投去一瞥,交握的那只手紧了些许,这些小动作没来由地为游弋带来了几分的安全感。 亦或者说,季仲卿就是他的安全感。 法阵相对于通天路而言安全许多,就是有些不急不缓。两人眼前再次明亮之时四周的草野已经被辰时的阳光晕染了。游弋有点晕阵……晕法阵,心中吐槽着反派这神奇的配置——天啦作为一个要将这修仙界搅得天翻地覆的人你居然敢晕车——面上却不得不装出“我很好”的模样来。 自然,这不是胃袋翻滚的游弋的真实想法——该死!最重要的是扶摇殿内的灵植管理员从未强调过这些灵植都还不完善,化成灵气还需要好一段时间不能进阵法哦!……当然,就算强调了他也听不到,而吴笑大抵就只会当其有毛病,以为是逗宗派来的卧底。 什么鬼……不过说起来,逗宗这种东西在这九重天内,似乎还真的有。 一难受游弋就开始胡思乱想,而他又掩盖的很好季仲卿并没有发觉,只觉得小师弟的脸色有些差——大师兄兼保姆的季大剑修想了想,既然如此,路途还遥远,不如直接把小师弟抱过去吧。不过……他看看游弋那张多了几分成熟意味的脸,公主抱看起来似乎太……暧昧了。 但其他的姿势似乎也不太对。 不是季仲卿不愿将两人的关系公开,仅仅是因为修仙者大多是凡人出生,对于这种情况十分的排斥——而那些所谓的世家,其实是十分看不起。剑修倒是无所谓,他一柄诛凡剑所向披靡,无人敢指责他的不是,但游弋不同。他方才入道不久,此时遭受他人言语白眼,对心境有害……何况他不能把小师弟永远锁在身边。修仙者必修行也,修是修炼,行则是行千里,若想其走的远,就必须让小师弟自己闯出一天地来。 这些他从未与游弋说过,但似乎小师弟并不在意,他的喜欢——只是粘人罢? 说到底季仲卿还是未挖掘出游弋那疯魔一般的占有欲。 游弋缓了缓难受感,刚想说话便被自家大师兄揉乱了发。他刚抬头对上季仲卿那双眼,便听见其说道:“难受?” 游弋笑着摇摇头,问道:“可是那里?”手一指远方——那处与这方世界明显有些不同。隐约可以看见冰雪的轮廓,天空灰蒙,被吹来的风都带着冻人的意味。 雪域山,季仲卿与他说过,正是此行目的地。 季仲卿瞥了一眼,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想起什么似的道:“今日,教你步法吧。” …… ………… 楚清秋端坐在一方亭子之中,川寒剑平放膝上。她的身后不远处放置着香炉。腾腾烟雾之中,宁神的香味飘荡过她简单盘起的黑发,掠过亭前的湖面,最终飘上了那方特意打造而出的斗台。辰时的风有些冷,但在座那数十位修仙者与其携带的小修仙者们对此都无所感。楚清秋的师尊正端坐在她身侧远一些的蒲团上,闭着眼静心打坐。 再右,凡人女孩儿叶芷正扫荡着雪域宗摆上来的仙果,慢悠悠地吃着,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令人感到奇怪的气息,但女孩儿只是一幅悠然的模样,弯了眉眼。 楚清秋一皱眉,心中实在搞不懂师尊养着这个凡女有何意义。她撇开目光,无数亭子在这沉雪湖畔环绕成圈,亭内是参与此次论道之人。她们这方亭子向左是三重天下来的小门派的位置——这些人们向来不受待见。雪域宗大抵是想起她们琼玉宫与下界的关系不错,才将座位安排了过来。 三宗的亭子比较大——自然不是因为其他缘故,只因为这个亭子里要坐下的,有三宗的人。凌霄阁与盘林宗的人都已经到了。唐瑜与林觉假作修炼,其实在等待一人的到来。他们都没有带门下的弟子——丢人这种事,既然一定得丢,能少丢就少丢。 反正他们下三天的过来,只是凑数用的。 正在两人念叨的时候,游弋与季仲卿才方到此间来。刚刚学完遁地步法的青年撩了撩额间的湿发,眼睛亮得吓人。季仲卿看他那兴奋的模样——忍不住动了下嘴角,眼里含着笑意。 游弋抬头望着眼前毫无落脚点的向上延伸的山壁,终于将少年心性打压下去,“大师兄,我们直接上去?” 主办方你们不会造门和楼梯啊,穷装x! 季仲卿点了下头,打算把少年载上去——谁知游弋倏忽眯着眼露出一个不太符合他平日里温和性子的轻蔑一笑来,拍了拍手。 冰山脚下那点伏地苟活的枯黄野草忽然摆了摆身子,而后其缓缓地避让开来。游弋往乾坤袋中掏了掏——最终捏着一粒棕色的种子,丢在了空荡荡的泥土之上,并一脚将其踏进泥里。下一刻,一颗小苗从土里冒出头来。它纤细的茎枝顶着一片大大的绿叶,那模样仿佛初生的荷叶一般。 而后季仲卿便觉得一阵灵气荡过,那株寻常可见的绿顶荷抖了抖,眨眼间迅速生长开来——那片不过尖尖角的叶片展开,茎枝将其稳稳的向上顶去,眼见着就有游弋那么高了。他冲自家大师兄摆摆手,捉住叶子的边缘翻身坐上了叶子中央。绿顶荷晃了晃,而后开始以恐怖的速度蹿高—— 楚清秋只觉得身后的高崖下灵气消耗的有些异常,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却真巧瞥见一青年端坐在巨叶中央悠悠然上了半空的模样。她一怔,就见那人的身子往前一倾,于是带着整个叶片无声且温柔地撞在亭子后边的崖壁上。那人顺势一滑落了地,回头正巧被一个一脸无奈的人半搂着揉乱的头发。 ……季仲卿? 楚清秋一怔,很快想起那有些眼熟之人是谁。 数年前下了三重天,正巧看见的那个哑巴少年竟已如此大了。她在琼玉宫静修多年不理外事,也不知时间是如何流逝的,直到此时才惊觉。 那少年……叫游弋是么?也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可惜不是女子。 看来下三天也并非师尊口中的野修之地。 那端游弋已跟着季仲卿入了亭子,林觉唐俞二人看见他们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季仲卿正与两人寒暄,唯有游弋注意到另一端的窥视。他顺着目光望去,正巧看见楚清秋冰寒的面孔。 游弋心道一声好巧,挂着笑,遥遥一拱手。 楚清秋对他的印象不错,于是也起身一回礼。 一旁的林芷嘴里咬着半颗果子,歪着脑袋盯了季仲卿半晌,心道主子我幸不辱命总算找到人啦!而后把视线移开,落在了游弋的身上。 她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起身,但凝神又看了片刻之后,林芷反而镇静了些许,只是有些欲言又止。 唔,看来不能赖在琼玉宫蹭吃蹭喝了,该回去和主子说一声……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妙。 思至此,她也不再多想了。只是复又把目光落在桌面上另一颗仙果上舔舔唇,心中却有些郁郁:没有主子的日子真是难过……哎,也就这些果子下得了口了。 论道茶会开始已是许久之后,大能们都是最后出场的。游弋端着据说是用仙草泡出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没味道,还没仙草蜜好吃。琼玉宫是向来低调,且由于只收女弟子所以微微有些势弱,便很少参与争奇斗艳——所谓争奇斗艳,不过是如同游弋前世的某个叫学校的地方老爱搞得运动会入场式一样,你得有服装有表演有创意还得评选最佳入场式一二三名。不过这里有些许不同,他们讲究的是排场,评选的是地位。 首先来的是御剑阁。御剑阁自然是以修剑道为主,文中介绍过其恐怖的战力,但灵活性就不比其他宗门了。空中,十数人御剑而来还要一身白衣衣袖荡荡在风雪之中眉目如剑……然后摆成图样飘来——所以剑修们到底是多没有艺术细胞啊?游弋忍不住瞅了季仲卿一眼,喝口茶压压惊。 而后是合欢宗,修炼合欢术,副职易容术。据说入门之时宗门将免费为你分攻受,真是体贴极了。这也无需介绍了,总之游弋瞧见一片粉色衣裳的少年少女扭着腰肢撒花瓣而来时立刻咽下了第二口茶。 再之后,符境的人们朴素地飘过——大抵是因为其身后有第八重天符文阁撑腰,这些以鬼画符本领看家的家伙们懒得与其他宗门一般见识。游弋望着灰色人影木然地悄然而下,心想总算还有个正常的。 再之后,扶摇宗前来。他们架着一片巨鸟而来,人未至鸟先叫,而后游弋看着那群羽毛华丽程度堪比极乐鸟的家伙,心中想到一会儿必然要与那群人打交道……于是又咽下一口茶。 最后,雪域宗出场。山间的寒气似乎更重了,以水灵根为主修的法修们脚踏冰霜而来,一路冰封。游弋盘膝坐在蒲团之上运行功法驱寒,心道你们是不是可以造一间冰屋子,翻拍冰雪奇缘? 他端起茶杯——但茶水已尽,游弋只好在心中想到:这些修真者,到底是有多无聊啊? 一旁的季仲卿看着少年那专注的目光,心想小师弟莫非喜欢那些东西? 果然还是小孩心性。季仲卿如此想着,心情无奈又宠溺。 ☆、第四十二章 刀与剑 待众人落座,雪域宗之人开了场,至此,茶会才算走入正题——正题自然不是喝茶,也不是聊天。所谓论道,归之一字,打! 不过怎么打也是一种艺术。 三宗到此地来不过是凑数的,于是寻对手的目光从未落过来。游弋和季仲卿在公共场合好歹有那么一丁点自觉,除却粘乎在一块儿也没再做些什么。他们的目光落在左侧那片亭子里,不过片刻,果然有人率先站了出来。 是一位体修,年纪不算大,手里持着把大锤子,脚下一个蹬窜上了斗台。游弋估摸着对方也就旋照境出头,但气势还颇有点大气。那人冲台下一拱手,不出片刻又有一人衣袂翩翩地飘了上来,空着双手,大抵是位法修。 两人报了名号,也不像那些大宗来客们举手投足间必然要为自己挣足面子——他们来此是真的讨道来的,自然态度端正。一施礼一示意,无人判决,两人简简单单地战到一块去。 季仲卿只看了几眼就低下头来——正如那些自视甚高的大宗成员一般,对能够透析的征战没什么兴致——他盯着身侧的游弋看,大抵能被称作青年的小师弟正认真地盯着场内看,挺直腰背很是认真的模样。季仲卿一手将其散开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低声问了一句:“将赢者谁?” 游弋目不转睛,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蹭过他耳侧扰乱心神的那只手,借着衣袖掩饰交握了,嘴里说着,“法修的灵气不通畅,后劲不足。而那名体修镇静无骄躁,我猜是他。” “好。”捏了捏游弋的手,季仲卿仅仅回了一个字。 场地内两人又斗了片刻,果然如游弋猜测的那般。底气不足的法修是属土系,此时却再无力气拼一场沙暴一面土墙来。体修舞着锤子逼近,悬在站稳脚跟的对手上头,最终收了手。 两人又是寒暄,而后各自归去。体修并没有选择“连斗”,想来这一场势均力敌,他也未有余力可以再站。 修仙之人观斗少有拍掌或吆喝之人,前者对打斗双方不太尊重,后者则被嫌弃其粗鄙。于是眼见着第一场落幕,也未有喧闹声。游弋低头在脑中将方才所得回放——那位法修的攻击手法是法诀,是此间众法修的普遍攻击方式,与他大有不同。游弋到底是个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法修之道的人,唯一能教他的吴笑又是懒得出现,使他不得不一直按照这血脉里的道走。 木心莲,其心连万物。游弋能催动的植物不少,至今还是习惯于利用植物的性质作战。但如今他从此战之中窥见了半分法诀的用途,不由得对另一道好奇起来。 法诀在九重天内可不算凡物,像是扶摇殿,里边可被探寻到的各类法诀也不过百本。游弋本来可以去挑选一二——但他怎么也搞不清那书上所指。毕竟他只算个“伪人”,寻常修仙之人奉为本能的东西,他必须自己探究。 而刚刚那一战,游弋悄悄地放出那一丝神识往胶着而战的两人身上探索了一番——因为众人都没有像漫画之中大声念出招式的习惯,于是他也不知两人使用的是何法诀,只能靠猜测。而法修运法的那一瞬间,游弋终于察觉出法诀运行的不同来——狂躁的灵气被人为揉捏成适合的形状,按照奇异的当时振动。灵气团伸出微小的钩子将身侧的补分灵气锁住,而后愈发壮大,最终形成肉眼可见的“招式”。 游弋懵懂地思索了半晌,又观战数十场。到了黄昏时候,才恍惚有些明白起来。 不过也正是此时,发觉场内的气氛有些许不对头。 一位刀客身着灰衣翻入斗台间,三两下便把原本已固守三四轮的一人赶下台去。众人暗暗皱眉,才想起这大抵是背靠着合欢宗的小门派——这样的门派,被人们戏称为“鼎炉圈养”,总之不太讨喜。见那男人气势不凡,势头略冲,知道内情的一众人心中都有了数。 这家伙,是打算来找扶摇宗麻烦的。 扶摇宗合欢宗对峙多年,向来不太友善。各自落井下石的事儿也没有少做。不过大宗门之间找麻烦不太简单,于是便演变而成了附属门派的争斗。 但今日,难得的,有了一个很好的争斗对象。 众人着才想起今个儿难得请来的三宗之人,原本对雪域宗此举疑惑者顿悟:看来这雪域宗,已和合欢宗站到同一战线去了。 灰衣刀客冲四周一施礼,而后对着三宗亭子的方向咧嘴一笑:“扶摇殿的朋友,何不来玩上一场?” 唐俞林觉顿时变了脸色,他们侧头看了季仲卿一眼,欲言又止——他们知道这人很强,但不知这强能否强过中三天的人们。 游弋也是一愣,转头看了季仲卿一眼,有点担忧——大师兄会不会高估了这人的战力,而后把人给弄残了? 事实证明,季仲卿的眼力,向来好得很。 …… ………… 在那刀客上台的一瞬间,季仲卿就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不怀好意。他没有去想到底有何恩怨,只是镇静地抚好衣上并不存在的皱褶,低头用侧脸往向自己投来担忧目光的小师弟的脸上一贴,安抚道:“等我。” 他背后缠好的诛凡剑安静无比,半点也不在意这位敌人似的。 游弋眼睁睁地看着季仲卿振开衣袖满面仙气地往台上去了,不由替敌手谈了一口气,而后收敛心神兴致勃勃地瞅着一家大师兄英俊的背影。 刀客见到眼前这人面色清冷地来了,心中不知为何一虚,面上却未展现出半分,“虞城门虞轲。” 季仲卿面色不变:“扶摇殿,季仲卿。” 季字一出,在场数人都倏忽变了脸色。不过片刻后又自我安慰着移开了目光。他们对这位剑修产生了点兴趣——却打心底不肯把他与某个家族连接起来。 这些季仲卿都感受到了,但他默然不语。 虞轲却不知道这些,他有些不耐地挑了下眉,喊道:“拔剑。” 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季大剑修没有去动身后的诛凡剑,而是从乾坤袋之中抽出一柄木剑来——那一瞬间,游弋仿佛从自家大师兄的身上看见一排闪闪发亮的大字:这个逼,我装定了。 ——正经些来说,好好震慑一番,才能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 虞轲变了脸色,半晌却又复原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连道了三声“好”。而后提起他的刀转而以刀背向前,遥遥指向对方。这是挑衅的动作,饱含着他的怒意,却未曾传达到季仲卿之处。 因为季仲卿已经消失在原地。 游弋的耳侧传来自家大师兄一声低语,“看我步法。”他凝神望去,只见季仲卿似乎无意地向前迈出一步,却正巧踏在灵气动荡的一点之上,剑修的鞋往地上轻轻一蹭,便将那些灵气抹开了,步法法诀运转,便有一阵清风似的灵气,将他往前一吹。 游弋看的仔细——这正是来时大师兄教与他的步法,并不是凡物。他尚有疑惑,却意外地能够观看剑修亲自在斗法的节奏之中运转步法。 虽说正私下教游弋技巧,但季仲卿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半点也不会出卖他。剑修木剑一挑转瞬来到人身侧,平常无奇地一剑斩去。凛然剑意汇在剑刃之上,与匆匆挡来的法器长刀撞在一处。 一声亮耳的“锃——”,游弋几乎能看清两刃之间窜起的火花。 这一击并不算什么,但季仲卿那飘渺的身影,显然捉住了众人的视线。唯有游弋知道季仲卿的目的不过是在于为他作一个示范。 再踏出一步,季仲卿的身影来到虞轲身后——刀客更是一惊,手中的刀却稳稳地格挡向身后。自季仲卿手中剑传来的劲力令虞轲手腕微酸,动作不免有了几分艰涩感。季仲卿猫戏鼠似的与其战了半晌,众人眼底的惊色愈发浓郁,而游弋的眼也愈是发亮。 虞轲终于被激怒——他握住刀柄一转,生生抗下季仲卿的一击后飞快地后退一步,让出一片给自己施展的空间来。 手决法诀与刀法归于一处,他趁着突然拔起的刀势,一步跨出带起一道无形的刀痕来,狠狠斩向季仲卿。但剑修似乎懒得理会,只是举剑,手一紧,凌厉地划出一道剑意凝实而成的虚刃来。虚刃的刀势自上而下,在斗场的石面上刻出一道浅浅的沟壑来——雪域宗众人不由变了脸色,唯有他们知晓这斗台有多么坚硬,怎会被一柄木剑划出的虚刃斩开! 众人恍惚之时虞轲也在恍惚,他匆匆忙忙地竖起刀身妄图阻挡,内心却清晰地明白:若一沾上,今日必死。 这一关头,合欢宗亭内一衣裳半敞的男人伸手一推。带着玫瑰芬芳的灵气拂过,在瑟瑟发抖的虞轲之时竖起一面无形的高墙。刃墙相撞,狂风自中心荡开来,飞舞的灰沙蒙上了虞轲的脸。 季仲卿手中的剑已化为木屑,他也并不在意,依旧是淡淡地一施礼,转身归入亭中。不去管身后的那些视线,季仲卿顺手将瞅着他不放的小师弟带去怀中。 飞沙正巧挡住众人视野——神识却又被阻隔在外。季仲卿看着少年眼底毫不掩饰的仰慕之意,低头在少年唇间落下一吻。 重见光明之时,两人又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唐俞林觉二人的视线之中,镇静地恢复原本的姿态。 ——但看见这些的不止他俩。一旁的楚清秋身侧,叶芷托着腮眯着眼,神色有些不太友善。再远一些,合欢宗亭内,出手的那人隐约看见迷蒙之中一个青年的面孔。 某种感应捉住了他,令他想起某个大人交待过的事。 ——“若见……带回朱雀山。” 正沉思时,不远处虞轲迷茫窘迫地冲他投来一望。男人不耐地一撇嘴,传音道:“还不给我滚下台去。” 丢够人的虞轲一个哆嗦,茫然地往三宗亭子方向投去最后一眼——其中却不带怨恨——而后踉踉跄跄着下了台。 ☆、第四十三章 十三长老 季仲卿出了风头,这不仅让不怀好意之人退散了许多,还导致了三宗的地位有了一些起色。尽管其在第三重天是对峙且互相争比的,但到了中三天甚至上三天,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反正在那些修真者眼中,下三天之人与凡尘俗物并无差别。 唐俞与林觉对季仲卿的态度也变了许多。凭这方才一场斗法,不难看出季仲卿的境界和水平。如今两人连一声小友都喊不出了,只能尴尬且带了一丝尴尬地看着他。 但季仲卿懒得和他们搭话,乐的清闲。他撇过头去与自家安安静静除了崇拜与喜欢之外没有情绪表示的小师弟讲课,两人身高差距被缩短之后季仲卿就遗憾地发现不能用那种半环住的姿势了。如今他稍一低头就能碰见某人的耳朵,若是再锁住对方的腰,简直如同在两人之间刻上几个大字“有奸/情”一般。 两人只好端着身子满面正经,一教一学挨到了晚上。 日已西沉,正巧众人有了倦意,于是自大宗开始众人渐渐离场。唐俞和林觉则待季仲卿师兄弟二人一同等到最后,才舒展身子站了起来。 “季——”林觉犹豫了一下方想与季仲卿商讨后两日该怎么过去,却被称呼难住了。也正是这个空档,一位身着扶摇宗弟子衣饰者前来弯腰一施礼,“请扶摇殿二人移步潭临居。” 潭临居,扶摇宗此行暂时被安置的地点。 游弋与季仲卿并无惊讶,只是镇静地一回礼。季仲卿送一旁尴尬呆立的两人一个眼神,意思大抵是静待便可。 唐林二人舒了口气,随引路之人退下。游弋则跟在季仲卿身后,两人随那名弟子穿行过亭廊无数,最终穷尽了此间,踏过一方独木桥来到山脉另一端雪域宗的境地内。潭临居临潭而居,在一方安静的角落。游弋一手扯着季仲卿袖角,一面毫不露怯地打量着四周,院子内并没有多少人,想来此次压阵之人是个喜静的。 领路之人进了一方宽敞的院落,避到一侧。为两人让出路来。季仲卿也未有迟疑,直接走向不远处的木门前,振着衣袖将门挥开了。 游弋心想这样的形态会不会太霸道了些?他悄悄吊起眼神望了屋内一眼,数十万年的沉香古木修作的各类家具仔细排列整齐,屋内点了香炉,渺渺清香伴着流动的暖风扑面而来,教人在恍惚之后才看清了桌前一手提笔行龙般书写之人。长相端正气势不凡,年岁估摸着在季仲卿上下,神情姿态无不显示出他此刻的认真。游弋原以为这是下马威的老套路——待这人写完了字,来客的性子也就磨的差不多了,该出声的才会在吊足了姿态之后开口。 然而事情有些……不,是有了很大的偏差。 那人原是极为专注的神情在季仲卿到来之时便被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威势打碎,持笔之人面无惊色,甚至极为欣喜地抛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冲着门口两道人影行了深礼——“扶摇宗弟子林贺拜见十三长老。” 原本牵动嘴角打算露出一个无害笑容的游弋茫然地望着那人,而后下意识望向身侧威势外泄的大师兄。 “嗯。”季仲卿回了一个字,而后这才想起从未与游弋提过此事,浑身威势不由得一泄。他微微侧头,正巧对上游弋投来的那吃惊微消,带着淡淡失落意味的目光。 剑修默了片刻,生硬地咳了一声。一旁那位林贺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何事,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十三长老与宗门有所契约,不得外传其身份……”当然这个契约其实是季仲卿提出的,这点林贺机智地没有透露。 游弋微微低头,目光里的情绪散尽了,只是似乎不大在意地笑了笑,轻声道:“无事。” 但他的内心却有一阵阴冷的风缓缓吹过——游弋觉得自己真矫情,真无理取闹,却无法抑制自己去想某些事,比如“真想知道大师兄的所有事情”。 或是,“只有我知道,就更好了。” …… ………… 林贺请季仲卿与游弋坐下之后沏了盏茶为两人倒上,闲聊几句后,他简要将这几个年头来六重天的宗门之争,而后忧心地一皱眉,道:“恐怕合欢宗明日将再次出手……前些日子七长老带弟子入山试炼之时驳了雪域宗的面子——这天地浩瀚的,能凑到一块也真是孽缘。” 可不是孽缘么……游弋心想着,估计这其实是有预谋的,两家合作的日子应该不止这些时候。不过扶摇宗的恩怨与他干系不大,他这个形式对于鬼谷的重新崛起倒是合适……想到这儿,他不免记起关乎入魔之事来。 即使游弋有心多与季仲卿待一会儿,心中也明白——他的魔气已经快抑制不住了。入魔的日子不会太远,而且他有预感,已经有人窥视到了他的秘密。 不会有什么大能闲到窥视他一个小小的筑基修士,那么只能是传说之中的“万物皆透之净眸”了。 他想的出神,被点到名时才倏忽回过神来。游弋眨眨眼茫然地望向对面的林贺,对方被看的有些尴尬,复又重复了一句:“合欢宗大抵会把目标定在……这位……”他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径直略去了,“合欢宗此次带来的同辈弟子是个初入旋照之境的,其靠榨取鼎炉生命力推进修为,虽然弱了些,但他的性子——好玩。” 大抵意思是,若是游弋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一战就免不了了。 游弋倒是不太在乎,他露出一个笑来,镇静应道,“无妨,战便战吧。” 他有很多的感悟,仅仅差一个陪他练习的木桩。而那位大抵要来讨麻烦的家伙,应该能给他带来很多惊喜。 游弋从来不认为他将被打败,那是来自血脉之中的傲气。 但唯有一个男人,是他不可掌控——且一直欲图掌控的存在。 ☆、第四十四章 比试 三人讨论后的最终结果是,先打了再说,若是赢得吓人,放出消息说二人属扶摇宗下界游历便解释的通了。林贺自然不允扶摇宗的十三长老和他家什么什么住进对头安排的陋房中,索性花了大力气将二人留下了。 季仲卿终于同意住在潭临居中。 当晚季仲卿简单安抚了唐林二人后归到潭临居,游弋方才被林贺伺候着沐了浴——对于用水洗澡,游弋还是十分享受的。这种时刻他懒得动用灵气烘干,于是坐在门外的走廊栏杆之上吹着冷风,的黑发贴在脑袋上,身上薄薄的里衣也被沾湿。 季仲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他下意识走过去半环住游弋想替他挡风,却恍然想起——小师弟早已不是那个总被他护在怀里的凡人了,筑基巅峰,别说是区区寒风,即使是凡刀凡剑也无法伤及。但那种浸透的习惯蠢蠢欲动,季仲卿还在怔愣的时候,游弋便向后一倒落进了他怀中。剑修倒没有为自己被沾湿的衣襟感到不爽,而是被其面上的倦色给弄皱了眉。 “怎么?”季仲卿一手抚上少年的额头,神识探入。游弋放松戒备任由季仲卿的神识在自己体内转上一圈,除却气血虚浮,剑修倒也没看出什么其余的东西来。 游弋想起方才躁动起来的魔气,有些头疼。他闭着眼一幅拒绝回应地模样,让季仲卿无奈地长叹一声。 “今晚?” 游弋想了想,自己的境界似乎有些莫名的不太稳定,为了明日预感到的一场大战,他不得不多做些准备。 “打坐吧。”他偏着头拽住季仲卿的衣角露出一笑来,面上的倦色也不知被扫到哪个角落去了。季仲卿却感受得到自家小师弟不太对的情绪,于是一手环住人抱了起来,径直走向里屋。游弋倒在季仲卿怀里,余光瞥见转角处,面上不由得露出一分灿烂的笑意来。他故意转过头,撒娇似的往季仲卿的侧颜处蹭了几下,心想大师兄这是用隐晦的手段向扶摇宗的人们宣布对他的主权么? 角落处,林贺的表情十分复杂。他望了望天——夜里的月色明亮,偏偏将方才那一幕照的清晰无比。 ——真是多事! …… ………… 第二日茶会照常,游弋发呆了一夜总算将骨子里叫嚣的魔气暂且压抑了——他大抵明白自己的身子出了什么错,毕竟本体是一个魔物,以正道之法修炼至今实属不易,如今逼至旋照之境,想来那些魔气有些着急了。 这令他的心情愈发不好,这才惊觉原本“做一个厉害魔修”的愿望已经悄然改变……所有的选择,游弋说不定真有几分可能为季仲卿而改邪归正。不过可能也就几分,毕竟魔才是他的“正道”,游弋暂且还未打算做他人的附属品。 入了旧亭中,游弋特地回头看了眼在一夜之间窜的老高的绿顶荷,小家伙摇摇摆摆冲他打招呼,想来还没被雪域宗众人虐待过。 游弋很满意,摸了摸这个家伙,回身找到一方蒲团盘膝坐下。亭内的气氛尤为奇怪,昨日林觉还会与唐俞一同交谈,如今却一致保持了沉默。斗法一开始,两人就严肃直背地望向场地之内,也只有观战之时,他们的余光才不会不住地往季仲卿身上瞥。 而季仲卿注意到的则是合欢殿亭中的两人,一位是位居最中的男人,一位是立其身后满面轻挑的青年,两人一同隐晦地将目光投向己方,那模样显然是在观察游弋的模样。游弋倒是不大理会那两道视线,季仲卿却是警觉地稍挪座位,把自家小师弟挡住了。 该来的总会来。 接近午时,凛冽寒风渐渐地静了。游弋掐指一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调息一二,望向场中。果然不过片刻,那来自合欢宗的青年翻身上了台。游弋这才注意到此人穿着极为简洁,手持书卷腰悬一折扇如同锦衣书生一般。像这般打扮之人按照套路而言一般都是厉害角色,但此人的“厉害”显然是装出来的,毕竟那张面孔上的神情未有半分书生的清净。 不过这人大抵还算有些名气,上台那一瞬,众人都皱了皱眉。 按照暗地里的规矩,这种论道会上的比试双方得是同辈之人,打自个儿辈分之下的,人们觉得他好脸皮没实力,打之上的,人们嫌他装,不自量力,亦或是不重老。于是不由猜测让小辈也参与其中是什么意思。 雪域宗大抵没打算让众人瞎猜,径直给台上之人备好了演讲词,主要内容就是:大伙儿既然都带着自家后辈了,也不该忽视,也该参与其中来……这何曾宣愿做第一人,云云。 这话说的可有意思,游弋打量着这位何曾宣,一不小心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何曾宣露出探究的一笑来,再开口:“昨日扶摇殿剑修之剑令何某愧服,何某不才,欲与之后辈比量一场。”这话语间弥漫着诚恳的气息。场内有人看不过,却又无人挡之。游弋本以为这样快就该上场了,谁知隔壁右侧亭中传来一声冷笑,楚清秋不知何时自打坐修炼中醒来,瞥了游弋一眼慢吞吞道,“何曾宣你也不脸红。” 少女的声音有点大,响彻于亭廊之间。何曾宣倒无恼意,他一挑眉角,“若能与楚姑娘畅谈一夜,这张脸不要也罢。”语罢极为认真地一眨眼,其身后不远处合欢宗亭内传来一阵低笑。游弋最看不起老对付妹子之人,又因为他明白合欢宗大概会想办法让他与其弟子打上一场,索性和季仲卿说了两句话,起身荡开衣袖先是往楚清秋处感谢地一施礼,而后开口解释道:“世间坎坷者,不可避之不如引而上。”游弋特地咬重坎坷二字,潜意思为何曾宣此人不过是一道用被会踩下的坎罢了。 楚清秋淡淡地看着他,眼底显出几分笑意。 但偏偏其神色极为温和极为认真,教人分不出故意与否。游弋迎着众人目光,径直往台上走去——亭台之间空隙之处的绿色倏忽茂盛起来,柔软的草夜随着其抬脚踏出卷成一环稳稳地将人托住,不过几步路程,游弋便轻轻松松来到了台上。比作众人那些上台的法子,游弋这一手便显得有些风轻云淡了,不过却也提起了众人的性质——木灵根,还是难得的亲和体质,竟已能轻松使唤这些植物了,想来也有点手段。 游弋没去理会这些,他上了台,才感到那人的气势也是颇为不凡的,面上却没露出半分其余的神色。他大方地一行礼,看起来格外的严肃认真,仿佛未曾看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欲图打脸,而只觉得是切磋罢了。 “扶摇殿弟子游弋。” 那人也不由收敛了些笑意,回应道:“合欢宗何曾宣,请。” 游弋伸出两手后摊开,只见他掌心之中躺着各色各样的种子若干,而后其握紧拳掌心朝下垂下手掌先丢出了两枚种子。深紫色的花枝舒展,而后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开来——石灰花,无需土壤的花儿,是改变战场的好东西。何曾宣一怔,事实上他拥有的并非五行属性,而是罕见的“风”。 腰间悬着的折扇被取下,摊开,未窥见游弋战法的何曾宣一脚将一朵往他腿上缠来的花儿踏在脚下,而后持扇的手腕一转,一片风刃初现,将身边成片的花儿斩断。 游弋一笑,侧身避开一击风刃,眼见何曾宣身侧的底面上异变突现。 石灰花在折断后迅速凋谢——但它们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一片厚厚的尘灰般的东西粘在地面之上。何曾宣脸色微微一变,这才发觉不对来。石台的环境对木法修而言是一种牵制,这几日来的木法修者即使会栽种之术也无从下手,只能靠法诀对峙。但游弋这一手简简单单地将局势逆转,脚下的这片灰尘般的粘土仿佛有生命一般,踩于其上总令何曾宣心生不安。他放弃原本打算的挑/逗试探对手那一环节,肃着面孔打算速战速决。 游弋掌心再一动,四枚种子飞落进石台四个方向,长条状的翠绿色藤蔓爬满场间,虽然只能算作简单的阻扰,也是足够了。六枚黑色的种子落入土地之中,这一次它们的生长速度极为缓慢。游弋略过新生的植物们挡在逼近的何曾宣面前,一手附了灵气将逼近的风刃捏碎。何曾宣再前,狂躁的风集卷成束割裂而来,可知是法诀的一种,游弋便又埋下种子一棵,空桶铁壁般的大树将人护在其中,被狂风割裂了数层。游弋不免受了些伤,比起何曾宣那依旧干净的模样,他狼狈得多。 但举手投足之间,依旧弥漫着满满的自信感。 两人几次的交手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特别是游弋手中那各类奇异的植物,简直有种植物园的感觉。唯有些擅于阵法之人双眼一眯,瞧出了点端倪。 那些已经有半人来高的黑色树木隐约构作一简易阵法的模样。 游弋的打算,便是将已被无数植物弄花眼的何曾宣,逼进阵中。 ☆、第四十五章 心魔 合欢宗的合欢体现在修炼之法上,而不是打起架来挥舞小皮鞭或战场上实行色/诱。他们战时技巧并不比其他宗门差——当然攻击力总是比不上剑修们。好在游弋实际上也是个皮厚的,偶被风刃划过,也不过是擦出小道的血口子,还不至于魔气外泄。 一旁何曾宣已发觉了几分不对,却又难以得出是什么不对,一时也再不敢出神,密切关注四周植物的动静。游弋却仿佛被狂风压抑地动弹不得,毫无动静。 何曾宣心神稍稳,前进几步打算将那几株长相奇怪的家伙先消灭掉,谁知刚刚来到六树之前,一股凛然之意便从他的身后传来。 带着花木气息的灵气凝成螺状,裹着一片深紫色叶片逼近。游弋向来是以操纵花木的能力示人,卒不及防的一手法诀立刻将何曾宣蒙怔了片刻,下意识凝起一道防护阻挡在身前,后退几步步入六树环绕之境。狂风顿止,环绕着游弋的巨树已经重新化为一枚种子,露出被割得破碎的外衣来。游弋冲对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轻轻招了招手。 黑色的树木舒展开他们坚硬光/裸的枝干仿佛利剑成樊笼一般将何曾宣锁在其内。 游弋感受到扎在自己身周的那些神识微弱的悸动,心中堪堪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刻浑身紧绷。 “你以为你赢了?”他抬起头,看见何曾宣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不,你不能杀我,但反之却可以。” 狂暴的今日自他身周扩散开来,形成墙幕般密集的风网。男人的面色发冷,还有些苍白,透支而出的灵气将风网构建得更加强韧,而后向不远处的游弋罩去。 毕竟差了一个境界——游弋的身体开始发烫,仿佛血液都在沸腾——除非,除非…… 游弋无法再顾及场外的人们,他明白合欢宗大抵会想办法绊住季仲卿,这一击他无论如何都得受下……想来他们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但不像是想要他的性命,更像是想要活捉他。 活捉?扣下他?游弋的思绪飞速流转,但此刻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盘膝坐下,凝了一片灵气护在身周,而后运转功法。 他要在这斗台之上,晋入旋照之境。 …… ………… 第一片花瓣落在游弋肩上之时,游弋还未回过神来。这个世界不知怎的变作了一片明亮幽静之地,他有些想不起之前的状况,只觉得四周灵气丰厚到压抑,各色珍贵灵物被当做饰物随意栽下,天空偶有巨鸟飞过,那威势逼得游弋有些胆战。 所以——这是哪儿? 游弋茫然四顾,自花丛之中走出,行了半路转至一长湖前,倏忽看见季仲卿的身影。 他着一身素白的外披,材质如烟般轻薄,却又厚如皮袄。暗金色纹路在袖口衣襟处绣出游弋辩不清晰的图案,只觉得大师兄与往日不同,清冷遥远地,仿佛传说之中九天之上的仙。 游弋一时看呆了,这具身子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犹豫着想走近了,下一刻却僵了身子。 一个女子盘着发,一身精致的湖蓝色长裙,腰处坠了流苏。她身后一柄极细的长剑,集剑坠子是一枚玉器,形似传说之中的防御之器“玲珑”。 两人走在一块,挨的极近,微风拂过时衣袂纠缠,画面怎么看怎么和谐,而他游弋……仿佛是个误入此境的陌生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见那女子仰头望向季仲卿,眉眼里带着笑意浅浅。 一簇火焰,毫无预兆地出现,他点燃了游弋的衣角,灼灼发亮。 游弋毫不理会。 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他以为的属于自己的季仲卿,并非属于自己,比如——他还是太弱了,他应该再强大一些,应该得到那份危险的力量。 他应该入魔。 游弋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燃烧的身体,他的本体出现在胸腔处,已完全被紫色的魔气所占据。 他想要触碰——却有一只冰凉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大师兄?”游弋迷茫地偏了偏头,满目疑惑。 …… ………… 眼见风网将要破除了游弋的防御,合欢宗弟子也不再阻拦季仲卿,而是去试图拯救被锋利树枝逼得动弹不得的何曾宣——他已一身鲜血,长速愈发吓人的黑色树木的枝头已在他的身上戳出了好几个血窟窿。 但季仲卿的剑意来的更快,锋锐的剑意将黑树劈开来同时把控制风网的何曾宣的意识震散。 青衣掠过,季仲卿飘至游弋身前,轻轻握住他攥紧的手。 “……大师兄?”游弋倏忽睁开眼,充血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剑修,而后面色一松。 “唔……”他茫然地望向四周,喃喃道:“差点被心魔锁住了……大师兄,带我回潭临居——我要晋阶了。” 季仲卿很想问一句游弋心魔所见到底是什么——但游弋的手还在发抖,牢牢地扣住他的手掌,那模样令季仲卿的心中有些不安。更何况天空之中雷云已经聚集而来,不过片刻,雷劫就该到了。 小师弟不能在此处晋阶,毕竟虎视眈眈之人太多了。季仲卿将自家小师弟抱起,冲赶来的林贺递过去一个眼神,径直离开了。 就得一众围观之人,心道下三天莫非出了一道灵脉来,怎的奇葩之人如此之多。 撇去这些不说……六重天某处,叶芷咬着一颗朱果,来到一处山洞之前。 这山洞在半山腰处,凭借叶芷的凡人之躯自然是攀不上来。一旁的仙鹤拍了拍翅膀,一脸不屑地睨了叶芷一眼。女孩儿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往洞内去了。 一步入山洞之中,各种的食物清香扑面而来。叶芷动了动鼻翼,迈开步子跑向深处。 一位女子正托着腮借着灯光在看一册书籍……其上绘着各类美食。 梅六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叶芷你找着师兄了?” 叶芷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目光胶着在山洞内某一大石桌上,其上叠着美食香味的源头。她嘴上说道—— “找到啦,不过吴笑师兄的大弟子,似乎被一个小妖精迷住了哟!” ☆、第四十六章 梅六 叶芷口中的小妖精此时正在渡雷劫。游弋有一种感觉,仿佛修仙即是一个拆迁队队员的自我修养,目标是走到哪拆到哪,没力气自己拆就引来天道之力继续拆。如今他的情况正是属于后者——为了避免潭临居被天空中翻滚着的、迟迟不肯落下的雷电摧毁,游弋很体贴地表达了自己在附近寻一处清净之地再晋阶的意愿。季仲卿本想说既然有了这样的一遭哪里都清净不得了,最终却把这话咽了下去。 因为自家小师弟此时模样狼狈无比——亦或者应该说,狰狞无比。黑发因方才那一场争斗给弄得杂乱,甚至还沾有泥沙二三,衣袍间有血染的片片花瓣,冷漠地绽放开来。他的脸色是吓人的惨白,青色血管的纹路在游弋的皮表浮现甚至鼓起。唯独那张脸的变化不大,但一双充血的双眸之中,蕴含着一个恶鬼的魂。 季仲卿却不觉得可怕,心中只有怜惜——仿佛即使小师弟当真变作恶鬼,他也将试图拯救。 游弋没有思索这些。他只觉得自己躺在季仲卿温柔的怀抱之中,如今却又不得不被放下。天上不知何时飘下了细雨,而悬挂凝聚的雷劫几近失控。 他盘膝坐好,最后看了一眼现在不远处的季仲卿,闭上眼。 …… ………… 三日后。 “……公孙尊者?”季仲卿对于这个名字并未有什么确切的印象,于是又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他打量了一眼来人——徐洪川正努力维持住自己不断飘来的眼风,半点也不敢暴露自己的仰慕之意。大抵是因为钟瑗瑗最终还是跟着游君临蹦哒去了,心灰意冷的徐洪川也开始潜心修炼,如今堪堪是筑基之境。 确实是扶摇宗内弟子,那么公孙尊者……就是当年路遇强抢修真者回宗当鼎炉之人,季仲卿记得自己明明是设下了樊笼相困,莫非有人能够毫无声息地将其破去?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10节 绝非下三天之人,莫非是……可那公孙也还未到那位魔修会如此在意的境界,那么,又该是怎么回事? 季仲卿觉得荒谬,皱着眉问向一旁待着的徐洪川,“他可有袭击殿内弟子?” “并无。”徐洪川认真答道,“公孙尊者并无急躁之色,也没有动手之意。而后绕过思过崖,从殿后一条古道离开了。” “师尊呢?” “吴笑殿主赶来得迟了一步。” 季仲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远处——游弋依旧安静地坐着,其身周两丈处由剑修亲自设下了禁制,避免任何微小的波动将小师弟惊醒。他的目光不由柔和下来,半晌,在徐洪川有些耐不住时才复又问了一句:“上了中三天的弟子们?” “已往扶摇宗去了。” 季仲卿点了下头,意思是我懂了,你可以走了。而后继续背着手立在游弋的视野之内,站成一块望妻石…… 而游弋此时其实已是清醒的了。 但他无法探寻外界,只能够以神识探索自身,这便是内视之法了。骨骼经脉血肉,那些血淋淋的器官映入神识之中时却有了几分漂亮——游弋可以看见各色的能量的光点,比如渡雷劫之时被打入体内的雷电力量,紫色的光点们正一点点汇入骨髓之中,乌黑的杂质被挤出,继而自燃湮灭。还有浅绿色的几乎可以化为液态的绿色光点们,它们挤在一块儿,于经脉内流窜。血管之中储存的却是深紫色的魔气,它们翻滚着流动,甚至可以听见轻微的蛊惑声。 一路往下,游弋发觉自己的体内世界渐渐亮了起来。不久,一片白茫茫的光出现了,在光芒之中,一颗类似莲子的东西孤零零地立着。 游弋好奇地将神识飘过去过去观察了几圈,心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之中旋照境后会出现的“道心”了吧?那他的道心,怎么想都该是黑色的——怎么会长得这样水灵灵白嫩嫩。 想到这儿,他的神识却忽然被什么捉住了,径直拖拽着回归到识海。游弋还在懵懂,便觉得五感回归,千斤般沉重的眼皮缓缓地被撑开了。 晨光落进他眼里,而后身侧那些禁制也自动散开了,季仲卿缓步走来,一手搭上他的额头。 许久,剑修说了一句:“恭喜。” 游弋将自己的手也附了上去,然后扒拉着自家大师兄的手站起身来,他望了望四周,不知怎么叹了口气。 “大师兄,我们现在是……” “直接去扶摇宗。”季仲卿倏忽皱了皱眉,取出一件衣袍盖在人身上,表情说不出的肃然,“以后不许逞能。” 说起这个,游弋的面色也有了几分古怪,“……是。”他本想说那合欢宗之人对他的态度着实有些奇怪,但思及他的本体,又仿佛懂了些什么,愈发不敢开口——木心莲作为一个天生的“大补之物”,伪装气息几乎已是本能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否则强大如季仲卿怎会分辨不出。 他又想起埋在地下的那具所谓朱雀山长老的分神……如今估计这也是欲把他掠回去当小妾吧?大师兄都要如此严肃对待的家伙,也不知道自己抗不抗得住。 “你刚刚晋入旋照之境,飞行之术不宜先学。”季仲卿倏忽想起了什么似的交代了一句,而后满面严肃地取出飞剑一手牵住人:“来。” 游弋惊诧地盯着自家大师兄严肃的面孔,半晌才跟上,心中所想的却是——大师兄这样耿直的人,大抵不是在找什么借口吧? 于是他忽略了身侧季大剑修那对着周遭景物过分专注的眼神。 上空往东处前行,雪域宗境内那冰寒之意稍稍褪下,而后一股暖风缠住了两人。合欢宗的半缕谷在雪域境外不远不近之处,向右大抵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门派,再往前就是扶摇宗的境地了。游弋一路上盘算着什么,心道那符境与御剑阁应该在其余方向,那么鬼谷…… “至东之地是魔修聚集的地方。”季仲卿忽然说道,“日后小心。” 游弋诧异地看了季仲卿一眼,极目望向扶摇宗那花花绿绿地盘的更深处——隐约可见青山和楼宇,看起来十分的平常。隔着这些聚集,游弋半点也没能嗅见魔气——扶摇宗与那片地域间隔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鸟兽虫栖息。 游弋几乎能捉见森林之中几股与他不相上下的气息,不由得抚了抚腰间的乾坤袋,想起那方被屏蔽的药园。 ——如果他知道任植物们自由生长的后果,大抵就不会因为聒噪的嗜血藤而将其屏蔽了,当然,这是后话。 两人已到了扶摇宗之外,按照规矩,宗门之内是禁空的。季仲卿虽说身份不凡,但也没有出风头的打算,两人下了飞剑后径直往扶摇宗门口去了。 这个庞大的宗门,给游弋的唯一印象便是在今日烙下的。 天边云霞光正盛,镀在两侧宗门之上。而最中央,有一条宽阔的大道,连通一天九百九十九阶的过门道。道最顶处一方大殿,是扶摇宗的正门,曰之“过门关”。那过门道之上每九阶便有两位弟子守在两端,一身轻甲,看上去格外不好惹。 能从这过门道打入的人……想想就有些毛骨悚然。游弋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而后才跟上季仲卿的脚步。右侧宗门被推开,林贺亲自待于门口一躬身:“长老,令师与……其师妹正在川汇堂之中。” 师尊的师妹?游弋也愣住了——那位叫梅六的大能,不是已经飞升了么? 季仲卿显然也有了几分惊意,他一思索,而后一手拉近游弋,以步法往不远处一方大殿而去。游弋还有些迷糊,只得跟上,一路上穿过不断问安的弟子们,最终来到那方不大起眼却过分安静的川汇堂前。 季仲卿推门而入时,便见一位女子坐在一方木椅上托着腮垂眸抱怨:“仙界半点美食也寻不见,冷冷清清的,我憋的难受……” 其对面坐着的吴笑满面复杂,“而后你便下界来了?” “是。”梅六老实地点头。 “师尊会从坟堆儿里爬出来弄死你——” 女子一挥手,眉眼弯弯地笑开了:“师兄莫怕,我一碗安魂汤灌下去,保准师尊在记起你偷了他万味生之前栽回坟里。” 游弋面色复杂,心道原来有师而不尊是这一脉的传统。 而后梅六就一眼望了过来:“小芷的动作真慢,客人都到了,茶叶却还未来。” 季仲卿一施礼一问安,游弋紧随其后。吴笑一挥手将两人虚扶起,转眼望向自家小徒弟,略一点头:“不错。” “谢师尊教导。”游弋恭恭敬敬地客套了一句,而后便觉得肩上的那份目光倏忽沉重了些许。 梅六似笑非笑地看向游弋,目光里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通透感:“这位就是师兄新收下的那位小徒弟么。” ☆、第四十七章 告别 “这位就是师兄新收下的那位小徒弟么。” 游弋微微一怔,心知这不是在问自己,于是也不接话立在一旁,心里头有点异样的毛骨悚然感,仿佛有人打算把他剁碎爆炒。吴笑则觉得有些奇怪,梅六向来对食之一道外的东西不感兴趣,上次连自己把季仲卿收作了大徒弟也没引得她多看几眼,如今这是怎么了? 不过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露,只是回了一句:“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比中楠省心多了。” ……说的好像你有管一样。 游弋在心中撇撇嘴,也明白这梅六应该是看穿他的伪装了——之所以还客客气气的大抵是因为他还未入魔,不然早就兴致勃勃地把他一捆丢锅里去了……也不知为何,落在游弋心头那沉甸甸的思绪骤然一轻,仿佛警报解除了一般。他看了季仲卿一眼,正巧对上了剑修的眼。 季仲卿正用那种几近凝固的视线看着他,感受到少年的目光,剑修面不改色地将目光移开,镇静地盯着远处朴素的墙面瞧。游弋心中好笑,于是暂且撇开了心中忧虑往自家大师兄身侧一蹭,挨着其站好了。梅六的视线被倏忽阻挡了去,她也并不在意,轻轻一笑移开了视线。唯有吴笑因为两人之间的氛围微微一怔,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思索。 ……我不在的日子里徒弟们发生了啥? 大徒弟低头看了眼小徒弟,两人相视一笑。他俩挨得实在是太近了,让吴笑不得不担心两人亲到一块儿去。他刚发觉不对打算盘问一番之时,他身侧的梅六却冲他眨眨眼,比了一个手势。 吴笑的脸色倏忽一变,他打量了两人一人,清了清嗓子:”游弋。” 游弋撑起双臂一拱手,身子微微前倾:”徒弟在。” ”……方才进阶,你暂且休息片刻。” 游弋的面上依旧带着笑,浅声应了一句后转身往外走。路过季仲卿时还不忘冲自家大师兄眨眨眼,悠悠然荡开衣袖走远了。 他甚至有心思为几人掩好门,而后顺着宗内的宽道闲逛。这儿的气候显然比扶摇殿好上很多,适宜修炼。游弋打算找个空处,趁自己还未被刚出来前借机稳固境界,为入魔打下基础。 毕竟他所想成为的,并非是炮灰魔,而是有名气的英俊帅气的大反派,其路远矣! 计划总是有条理的,唯有现世是一团糟儿,因为机缘巧合除却天道无人知晓。同理,游弋压根不可能知道,自己会正巧撞见好不容易从禁闭之中脱离的游君临。两人站在路的两端,一人微笑一人冷目。 修炼是赶不上了。 游弋左右看了几眼,未曾瞧见钟瑗瑗的影子,口中说道:”这几年过的可好?”全然是旧友重逢的模样。 游君临被冷落了几年,那种锋锐的自信也磨去了,至少如今面对这个令他莫名憎恶的人,他还能摆出一个艰涩的笑来:”还算不错。”心中却在咬牙怒骂着这个虚伪之人,等哪一日他追上……定然磨了刀追杀此人致死! 于是主角大人第一次真正觉悟了他的使命。 游弋对他的冷目并不在意,因为他在想着什么其他的东西。这个时点师尊大抵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季仲卿差不多也该知道了。他忍不住去猜测剑修的心情……他确实不想再欺骗下去了,但不得不顾及到季仲卿的剑。他不能死,至少是现在,更何况游弋的最终目的是把剑修完完全全地攥到手中。 而游君临……虽说这家伙是他的主要敌人,但比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还是略低了一筹。他入魔后的一段日子应该是无法顾及其他事儿的,今日再和游君临演戏毫无意义,游弋便不打算多理他了。象征性地寒暄几句,游弋找了一处角落坐下来发呆。天色不知为何沉了些许,云层聚集,渐渐起了风。游弋坐在这片倏忽黯然的天地间,浅浅地叹了口气。 …… ………… 季仲卿看了眼天色,手臂向后扶了扶背上的诛凡剑。这是一个多余的动作,本不该是季仲卿会做出的。但他有些紧张,有些焦虑,方才那些粗鲁地挤进他脑海里的讯息近乎将他砸懵。而如今,他只想快速找到小师弟,证明这些事儿。 不过显然,他的心间已有了答案。 找到游弋费了季仲卿好大的劲儿,当季仲卿终于找到阴影之中的游弋时那人依旧在发呆,光斑涂抹在他脸上,让季仲卿感受到了几分晦涩。 看到人,季仲卿反而停下了步子。 他想起方才在屋内那场对话。 梅六说:”你们还未察觉么。一株恶草罢了,怎的还留着身侧任其长到这般年纪?也不知那小子往你徒弟身上丢了什么情种子,估摸着再过几日,连你的大徒弟也得全然魔怔了。” 又说:”木心莲木心莲,这般魔物你们难道半分怀疑也无?这倒好了,叫着蛊心莲才贴切。” 季仲卿全然记不清当时吴笑什么表情,回应了什么。只觉得往日浮在心里的浊物迅速沉淀下去,露出池底的丑陋来。不可喻的悲感迅速攥紧了他的心脏,同时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的冒了出来。 游弋与他之间……又有几分是真? 季仲卿沉默的空档,游弋早就瞅见了剑修的身影。他如往日一般起身走来,甚至连眉间的笑意也一分未减。 ”大师兄,是来与我告别的?” 见大师兄不打算接话,游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指着东边那铺天盖地压来的黑云,说:“打算往那儿走一遭,大师兄想来是不愿跟我去了……不过无妨。”他轻轻一笑,“我总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打一架,不过在这之前……离那些个姑娘远点。” “我是根恶草……谁知道恼了后会做出什么来?” 说着,他突兀地前进几步挨紧了季仲卿,那双往日里透亮的眸子里弥漫起一层黑雾,也不理会擦过面颊带起一串血珠的诛凡剑,只闷头扑进人怀里恨恨地往剑修的嘴角咬下一口。季仲卿被一股浓郁的魔物气息环绕,惊慌之下一把攥住游弋的手腕。但另一股气息倏忽冒出头,硬生生把其从剑修的禁锢之中抽了出来。 狂风乍起,季仲卿只来得及看见怀里的人儿冲他露出一个故作狰狞的微笑。眨眼后天地间却只剩一地落叶,和一枚碎裂开来的黑色玉丸。 风里卷着公孙尊者的气息。 游弋在漫天飞舞的尘埃中打了个喷嚏,四周是重重树影,鸟兽鸣声,他呆呆望了半晌,而后才后知后觉换下一身富有扶摇宗气息的衣袍——免得入了魔宗地界被一群魔修追着砍。 公孙当年与他说的安排是他自有安排……这话等于没说。游弋撇撇嘴,觉得自己一边儿漏着魔气一边四处瞎逛也不是办法,索性在原地入定,准备入魔,顺便等等那位尊者口中的安排。 但这个安排直到深夜——寒风最为凛冽的那一时刻,才迟迟而来。 ☆、第四十八章 入谷 游弋在一片灰暗的树林里迷迷糊糊地打了第十三个喷嚏,撑着昏昏沉沉的大脑翻了个身。和饱胀的魔气斗争了许久他都有些不太耐烦了,泄露的紫黑色气息把周围的虫鸟行兽都赶到不知何处去了,只有他一个人……或着魔孤零零地在寒风里自我冷静。 你瞧你——可怜的小魔物戳着自个儿脊梁骨怒槽:都什么年纪了还这么激动,跑就跑吧,也不挑个吉祥时刻……真是,真是没救了! 离开大师兄几个时辰,想他。呜。 游弋面无表情地原地打坐打哈欠,强忍着幻回原形的远眺鬼谷方向。也许是公孙尊者终于良心被唤起,呆坐许久的魔物终于嗅见了几分酒香,闻到了稀疏的步履声。游弋稍作戒备往声源处眯眼一望,略感吃惊地咦了一声。 这公孙到是很给面子,一身黑袍孤零零地就来亲自接人了。还带着一坛酒,就是那神情……多多少少让游弋觉着几分的不对。不过他自个儿的状态也好不了几分,也就不客气地挥了挥白色的衣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起了身。 “哪个方向?”游弋揉揉眼踱步过去,也不像往日在宗门里端着伪装劲儿,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凑过去就要抢酒坛子。公孙尊者翻了个不大雅观的白眼翩翩然闪开了,幽幽往回走,“你个负心汉还有胆儿抢东西。” 游弋再次理直气壮,“负的不是你……不对,我何时负了谁了?我和大师兄是两情相悦。” 两互伤害相爱相杀才对吧。 公孙加快步子使上灵气穿透了这片森森的深林,摆明不想理会身后的那人。游弋觉着奇怪,扶着晕晃晃的脑袋追上去,“火气这么大?莫非是一朝回谷发觉头顶上长了片青青大草原?” 没想到一语成谶。 …… ………… 两人回到鬼谷不过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穿过幽密的夜林,沿着河溪往魔气凝集之地疾走。乌云密布的天穹不见半点星辰,月辉也半掩着。游弋便在黑暗里瞅着不远处的那片突兀的盆地,阁楼式的建筑连片,没有半分的富贵气息,仿佛一方普通的乡野。但打造房屋的木料在夜里泛出发冷的金属光泽,若是没有记错,该是较为罕见的魔物之一黑铁树的躯干制成的。这种木材极为坚硬,砍伐修饰不便,更不用说运送而来制作房屋,可见鬼谷的功力。 公孙尊者带有入此地的“钥匙”,外围埋下的警示符便如往常一般安静地躺着。游弋打量了半晌,忽一皱眉,翕动鼻翼捕捉着风中那一丝血腥气息后瞥了身侧沉着脸的公孙一眼。 鬼谷安静得过分,更像是一场血洗后小心翼翼地屏息自保。 公孙没有说话,原地坐下来盘膝抱着酒一边叹气一边对月孤饮,神情萧瑟异常。于是魔物察觉什么似的匿了声,仔细看了看远处——一方明显与其余楼群不太相似的高阁以舒适的间距排列开来,四周环绕着星点的光晕和一片鲜红。光晕是夜光兰,鲜红色是栖息而眠于其上的一大片飞虫,身含剧毒。 花虫海中立着几根巨柱,绑了男男女女数人,都垂着脑袋散下青丝,赤/裸的身子上一片红紫淤青。游弋眼尖,对着那群体型美丽面容估计也不差的魔修们打量半晌,不难猜出其众人与公孙该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床上床下的,种类杂,数量多,再加上这人实在渣到不行,绿就成了一件很容易可以理解的事儿。 旧主回归,少不了要解决一些内部事务。公孙尊者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的,但到底遇上某些亲密关系的背叛还是会不爽。更何况鬼谷这一次受得苦还不轻,内部一片混乱,其余的魔修宗派不怀好意,高层的好几人都是有问题的。心烦意乱实属正常。 游弋格外怜悯地望了眼心情不佳的魔修大人,拍拍他的肩挨着坐下了。 “一个人喝酒哪儿有意思?莫嫌弃,陪你解解愁。” 公孙抬着眼忍不住不怀好意地看了看身旁这人。 游弋将不久前收来的白眼还回去,“——叫你来一坛子酒,我也愁,顺便把入魔这事儿醉过去。” ——醉酒是入魔的方式之一,适用于游弋这般魔气太满的天赋修者。他忍到现在也就为了找坛好酒,公孙自然也为他准备了。 不过只有一小葫芦。葫芦身是纯透明的,碧绿的酒液在里边儿荡漾着,游弋低声抱怨了几句,流窜着魔气的喉腔尝不出味道,只觉着一股辣味从喉咙口一路冲进胃里,燎烧着点燃了一片浓郁的紫色雾气。 一口酒下肚,涨着难受的身子立刻恢复不少,游弋不知想起什么沉默了半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中的葫芦,也不知道想起谁来了。 这片地域广阔异常,也数不来又有多少人在夜里打着坐,沉默着想着别人。 第二日,鬼谷上空一片空旷。也不知什么缘故云雾稀疏了许多,天气也就显得晴朗。 后半夜游弋入着魔没抵住就睡了过去,未能感受到危险,于是踏踏实实地歇了一整夜。醒来时只觉得四肢与腰部格外酸涩,通体冰冷。迷茫地睁眼瞅了屋顶半晌,他才慢吞吞地支起上身,望着斜进屋里的春光没由觉得一阵舒适满足…… 没什么特殊情况,酸涩来自不靠谱的魔修大人直接把游弋丢在地板上睡了一宿,自个儿却趴在咫尺的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可见昨晚两人喝的的确是好酒。舒适感则来源于终于解放的身子,让一株魔物修习正道的功夫,实在是太过残忍。 没有季仲卿照顾的游弋对早餐不大感兴趣,便径直往屋子一角上排列的木架上搜了几本古书,倚着木墙百无聊赖的翻看。大多是武法,反正闲着,游弋便在屋内随意习起了一套棍法。也不是什么太精妙的东西,着重强调了披砸点三种手法的技巧,大抵是入门类的。入魔很顺利,没什么其余的感觉——这让游弋一直认为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于是一时疏忽的新晋魔修在稍作热身后,抱着打算空手尽力打上一套棍法的心思不慎用力道的余波把墙面开出一个不小的坑。没透,但震得屋子晃了晃,落下点灰尘把本就没有睡死的公孙尊者给惊醒了。 游弋脚下生风地躲至一边,避开对方茫然的探视。而后一组脚步声在他的脑中被放大,闻声而至的一行魔修咚咚咚地敲着大门,谨慎询问:“谷主大人……您和圣子没起什么冲突吧。?” 游弋一懵。 圣子?魔修门派传说中永远与鼎炉挂上钩的圣子? 魔物面上一黑,全然忘记自个儿脑中的一些知识与此世界差异甚大,愤怒至极地给了公孙一脚。这一脚又快又狠,公孙大意之下竟然没能躲开。 “——你当你是季仲卿吗??”酝酿痛感的魔修听见罪魁祸首这样说道。 ☆、第四十九章 定数 对于游弋而言,脸皮只是斟酌之下可留可弃的东西——于是在他搞清楚公孙尊者其实很是个蛮正经的魔修之时,心中与面上毫无波澜,啃着人家的仙果挑剔着人家的小弟踩着人家的地板……啪嗒啪嗒地来到鬼谷议会大殿的角落旁观。 鉴于游弋其实在魔道众人面前略有些面熟,公孙就让游弋敛了名儿莫提,再配上个□□——稍稍调整了眉目间的细节,硬生生把一正直青年整出副妖气样子。 于是游弋只是“鬼谷圣子”了。 其实公孙很想把那一脚还回去,但他是有气度的魔修,不和个刚成年不久的小魔物计较。唤了小弟们来大殿一聚后,就坐在中央那颇有皇椅气质的石凳子上沉思。大殿建的高,四角都焚香驱了昨个儿的血腥味,几点光从外边透进来,照的其内烟斜雾横的。 魔修大人撇过脑袋打量着游弋的细胳膊细腿,半晌开口问道:“你这模样实在丢脸,该练。” 游弋一默,心想确实得有点儿肌肉比较好——到这问题他自己明白就好,借由他人之口一说太落面子,刚想装模作样再气公孙尊者一次,却听见外边那不小的动静。我的新小弟们来了,游弋如此想着不由一敛流氓神态,下意识摆出一套仙气满满温和正派的模样……不妥,这可是魔窟啊? 于是在呼吸间游弋又把面上的神态稍作修改——嘴角弧度再深,双眼微眯,神态间涂抹傲慢。他把原本笔直的腰背稍稍放软,让整个人显得强势却不带正气。公孙作为全程围观新魔头诞生的唯一一人,看得目瞪口呆。 进殿的魔修们都裹着黑袍子,有几人的面容熟悉,大抵是在之前的扶摇殿里见过。也许是鬼谷刚经历过大清理的缘故,游弋发觉一众人的姿态都不算放松。为首几人都穿得厚实,低着头也不知道什么模样,却嗅不出半分魔修的气息来,是长老一类的人物。其身后跟着一群青年少女,小部分胆儿大的都悄悄把目光投过来,审视着这位新任圣子到底什么来头。 但没人多问游弋的名字,问他什么修为,因为公孙尊者曾提过,对方有着不可想象的作用。是“不了窥视”的。 游弋笑而不语,悠悠然抬了一只手撑着下巴,径直瞅了回去。 公孙可看不惯他乱撩谷里的弟子,装模作样清了嗓子,目光稳稳地扫视过全场,见几位长老入座,才问了句:“关于地晦宫的棋子,各位有何想法?” 场内倏忽地静了,仿佛连日光也暗了下来。半晌才有一位长老垂着脑袋,用他尖利沙哑的嗓音摧残游弋的耳朵:“林子外的鸟儿不安分,不安分。他们没脑子,我等可蠢不得。”正派的宗门这几年对魔修的排斥愈发明显,也许是自小受敌视思维洗脑的缘故,新一代的青年彼此冲击激烈,本已沉积多年的两方的火药味重新浓郁起来,搅得各自头疼。 地晦宫趁公孙不在的时日往里边塞了些棋子,正是昨儿最惨的那些个人。碍于魔修宗门的和善,这种事儿着实不好处置。哪一方出现矛盾,都将给虎视眈眈的正派宗门提供缺口——这是在座心中郁郁的魔修们所担忧的。 “那就是得……谈谈。”公孙一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突出最后那个带了几分不善的词语。 有关地晦宫的事只是一笔带过,而后长老与刚回归不久的谷主便谈论起了内务。游弋坐一旁听着,从头至尾都带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大殿内的每一分细节。鬼谷的弟子不多,正统的不过千人左右,一场血洗剔走了几根暗钉,剩下的都是可信任的存在。公孙针对内务极快地作了些吩咐,想来早已存下腹稿。 话题兜兜装转,在一个时辰内随行的青年进进出出传达了多次内令。公孙尊者好不容易有了间歇的时刻喘口气,却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问了句:“听闻圣子本为扶摇宗之人,谷主有何解释?” 众魔哗然。 游弋闻声望了过去,对于这不善的质问不甚在意,只笑了笑:“想要什么解释?”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在座各位有谁敢言,能把扶摇宗的季剑修糊弄过去?” 念到某人名号之时游弋的声音不可抑制地轻了些,但神态间并无半分不妥,只是带着讥笑用目光扫过所有人。那是真切的嘲讽,在魔物看来,这世间大概没有可以蒙蔽季仲卿的人——包括他自己。这下三天,中三天,从来没有谁能给游弋那种撼动的感觉,他隐约猜到季仲卿的身份……但尚且有疑虑,所以从未提起。 之所以把自己与季仲卿这名字再次连起,其实也算一种威慑,亦或炫耀(?)。游弋对于心中想法尚不明白,只是把两人绑一块儿的做法令他感到愉悦,于是就这样做了。 而被他扫视过的魔修们则是心中一动,他们想起谷主大人曾信誓旦旦提过的牵制之法,莫非—— 但他们未尝听说过这等人物。 “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殷长老。”公孙径直插话,简单粗暴地完结了这个话题,显然不想和这难缠的女长老多说。他对游弋使了个眼色,警告众人不得把方才的讯息泄露半分,再稍作寒暄兀自下了结语,“谷中虽显露疲态,但也并非遇上什么不可避的灾祸,诸位各执其责便好。” 于是散席。 自从新圣子大人入谷,这个族群式的魔修宗派的生活起了某些变化。 比如不知从哪一日起,谷中的高地上总是多出一两块一人高的石头,而换上谷中常服的游弋大人或推或扛,上山下山运送这些除了重别无用处的大疙瘩几个来回直至脱力,才会欣欣然离去并霸占谷主大人的浴池。 旧日里阴沉——阴郁神秘沉迷美/色的公孙谷主生活检点了许多,好些日子没去碰自家后院的那几位,以不可思议的勤劳程度置办谷中事务。闲得慌的八卦人士带着满心诗意在谷中流传起奇异的话本,没想到几日后众人的八卦视线就被迁移了。据相关人士透露:圣子大人与正道扶摇宗某高层有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交易。 这对于憋屈地蛰伏在鬼谷中多年的魔修们来说,太刺激了!于是理所当然的,各类猜测漫天而飞,众魔碰见苦修中的游弋时总是忍不住探知的视线——一个月后终于可肩扛二巨石稳爬瀑布道的魔物察觉了不对,以纯粹的武力值大战八卦众三百回合,最终飘飘然而去,留下一地哀嚎。 即使修为尚无长进,游弋的威慑力也番了几番,成功打入鬼谷“最可畏惧人物”前十,可治小儿啼哭。 当真是可喜可贺。 这样的情景之下,游弋的日子其实也不太喜人。除却每日闲暇后对季仲卿的思念太折磨人,还有些困扰他的奇怪现象。换着前世的话语来说,就是出现了耳鸣。 最初魔物还以为这是传说中的相思病,蔫蔫地跑去公孙的地窖里偷了点酒解愁。而后越发觉得不妥,总觉着自己忘却了什么—— 嗜血藤:科科。 从前有一座神器,里边的各类仙植魔物已自成个生态系统,而他的主人,毫不怜惜地将它遗忘了。直到一千年以后…… 开玩笑的。在这个时刻,坐在鬼谷外山林里一方瀑布顶上的游弋甩了甩沾满水珠的衣袖,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噢……我的药园子呢? 逍遥殿的一众人总觉得宗门里的气氛很是奇怪。 自从大师兄领着众人来了扶摇宗后,三师兄就不见了。宗门里气氛压抑,总觉着哪天就会打一道惊雷,下一场暴雨。但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除了宗门里多了几个人,又少了几个人,日子依旧过,切磋依旧被虐。 偶尔他们想找大师兄哭诉一下——总看见那位无论走到何处都强大得不科学的季剑修在打坐。扶摇殿的小众最终找了近日来略有威势的钟媛媛询问,但这位除却三师兄以及……游某人外的同龄最强者也摸不着头脑。 “……但总觉得大师兄是在发呆。”钟媛媛也疑惑不安。 最终众人把这种不对劲全部归类到:“三师兄最近太忙,大师兄不开心了”这一缘故上。 游弋回归魔道这件事是由吴笑压下来的。事实上,这座庞大宗门内部,也不过五六人知道此事,季仲卿自那日离别后就精神恍惚,终日打坐定心。也不是未想过追过去把自家小师弟……捉回来,却被梅六制止了。 她摆弄着新鲜的食材,漫不经心地道:“时候未到,时候未到。” 又说:“不久也该相见了,一切都是定数,莫急。” 却从来不对季仲卿说,他们再见时会是怎样的情境,将发生什么,剑刃会是什么样的颜色。梅六只是给个安抚地眼神,笑话吴殿主:看来你大徒弟的心,是寻不回来了。 ☆、第五十章 宫阵子 嗜血藤这几年来一直有些忧郁。 药园子环境清幽,除却一方木屋外都是肥沃的土壤,其间饱含灵息——早些时候嗜血藤就发觉这天地竟会自己落下雨来,那些翠色的液体大抵是这方小世界之外的灵气凝聚而成的,很让灵植魔物们喜爱。 这样优越的条件之下,正魔两派的植物们相亲相爱,模范式的和谐。而作为老前辈一系的某只藤蔓、某颗珠子、某只鸟——顺利晋级为老婆婆。他们得为晋入凝心境的新人们授道。日子过得热闹且……无聊。 某日,嗜血藤吟诗一首: 寥落古药园,园花寂寞艳。 枯老灵物在,闲躺说肉莲。 一旁沐浴晨光的魇陌鸟儿懒洋洋地赞了一句:“好诗,好诗。” 于是天地变色。 游弋“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光景:不大不小的天地间,遍地翠绿,五色缀满,清风渡过之时百草摇曳,许多神识凝作的眼自四面八方注视他。而后,兴许是吓到了,某些新生的稚嫩植物们的枝条上,掉下几个色泽漂亮的果子,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地。 在这段诡异的寂静过后,游弋终于发觉了这一片郁郁葱葱的灵物间几个眼熟的家伙投来的目光,怨妇似的揪着他不放。 厚脸皮的魔物大人好似终于明白了尴尬为何物——他貌似诚恳地露出一个歉然的表情,刚想开口作些许解释:“我……” 而后便被在一瞬间炸裂的音浪里吓懵了。这场批/斗的核心在于“噢我们的老大居然是木心莲耶!”以及“老大你到底是不是把我们给忘记了!”,时间长达半个时辰。当游弋终于从一片乱糟糟的喧闹声中剥离了神识而重获清净之时,他爆发了。 高阶魔物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往四周荡漾而开,他半分担忧也无,毕竟魔修的地盘里也无需再多作伪装。兴许是回归了魔道的缘故,这份气势愈发凝实,教人足以看清空中圆弧状的透明波纹。它拂过无神智的凡物之时只是阵略显喧嚣的风,但若正巧遇上灵物或修仙者,便会含了刀,淬上毒,凶猛得令人胆颤。 于是安宁夹着尾巴蔫蔫地跑了回来,小生物们闭紧“嘴巴”,只一个个委屈地瞅着游弋“看”。嗜血藤也被唬掉了圈在藤身小碗里的小果子,一旁回过神的得清草从土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几枚根须,将自家果子扒了回去。 游弋对带头造/反的小石子有些不满,于是再一侧首看向双珠……这位还是算了,于是他只好将目光投向魇陌鸟儿,问:“哪来的这么多?” 肥鸟的气息看来过得不错,即使胖的像一只火鸡,它也安之若素,反正也只能吃素。它的客户成为了各位想要磨练道心的小植物们,作为交换,魇陌每天都能吃到一枚滋味与以往所见全然不同的果子,生活当真是悠闲无比。 “你丢种子进来时候没包好,这小天地自觉给你种下了。除了攻击辅助用的一些小家伙,你还有一堆药材的母株,三位辛勤的园丁,还懵懂着的种子若干。”它扑棱扑棱翅膀,转而嘲笑起来:“你这幅缺少滋润的样子……季某某给搞丢了?” 游弋一噎,“你挺闲?”又说:“没空和你扯呼,我这几日要点儿果子,你们帮我——拿一些。外界大抵是出了些事,晚些再进来取。” 他一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掀”的动作,在澄澈的苍穹上揭出一片黑色的领域,回首警告一声“再吵闹,丢出去喂鱼”,才整整衣袍理清衣冠,一脚踏进黑色里消失了。 …… ………… 尽管感知及时,再出来时公孙尊者也等得不大耐烦,径直入了屋席地坐下了。为了止住谷里边那些乱搅口舌的家伙的嘴,谷主慷慨地给游弋让出了一方院子——原本还打算送几个眉清目秀的……结果被守身如玉(?)的游弋打出去了。所以院子里很是清冷,像极了往日里与季仲卿同住的那方院落,还算顺心。 游弋冲他一挑眉:“今儿不是去和那什么地晦宫谈对诗赋去了么……”却见魔修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似作假,也稍敛了面上的不正经,有些困惑,“出事了?” 公孙抬头看了他半晌,才道:“上三天掉了位魔修大能下来,管我们要,不过——” “不过?” “对方落进了扶摇宗里,如今生死不知。那扶摇宗其余几位都避得过去,而吴笑恰好与他师妹出游了,唯有季仲卿……”公孙用极其忧郁的目光瞅着他,“那位神通广大的剑修,谁也不敢说糊弄得过去。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他从袖子口里翻找了半晌,最终捏了个圆盘出来。圆盘大抵是用金属融作的,平面上纹刻了“缚”的阵法,打磨光滑的圆弧状侧雕琢了几个字体,“宫阵子”,模样朴实且不起眼。 游弋抬手摩挲着凹下的字体,冲对方斜了个困惑的眼神:“法器确实精妙,但我顶多困了灵寂往下的……” 公孙打断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深长意味:“就算这宫阵子困不住他,难道你也不行?”顿了顿,他补充道,“此番前去只需将他困足五日,何处都可。给你些个人手,且向你保证,不伤不害扶摇宗任何一人,断然不会加重你俩的矛盾,如何?” 如何? 游弋想着:这可是光明正大与大师兄相见的机会,自从那一日分别后,他总是忆起有些阴沉的天色——更多时候,他会想念那一方桃林,并且,竟然对作怪的那位曾经的“游弋”,甚至是游君临有了几分感激。 从未感受过这种情感的魔物猝不及防,特别是走上原本期待的魔修之道时内心反而烦闷这件事,更教他不安。他甚至想好好掰正自己的行为举止免得让大师兄心感不适。但是,但是现在两人之间的隔阂太深了,游弋几乎失却了越过去的勇气。 魔修自正派子弟看来,大抵都是无可救药之人吧? 游弋只好勉强掇拾了空泛的思绪,定了定神,应了声:“好。” 他将手往虚空中迅速地一抓——一截极粗的绿色被他握在手心,粗暴地往外拉扯。被强行捉出的嗜血藤在游弋的神识内里留下一串尖锐凄厉的哀嚎,还没来得及享用的果子可怜巴巴地滚落外地。 游弋将果子拾起,咬了一口,借着冲上脑海的清凉滋味极为轻蔑的一笑,满身杀气:“想来那些杂碎们不会愿意交给我个旋照境的——还没搞定地晦宫来的魔修?走,我替你作了他们。”他踹了一脚正一心惊吓地避开公孙尊者目光的嗜血藤,率先出了门去。 ——一涉及到某位剑修,这狡猾的木心莲倒变得爽快了。公孙心在底嘲笑了片刻,也跟着往外边去了。 …… ………… 与地晦宫的会面地点在至东地界内的一方山头,那儿架了座亭子,摆上些凡酒凡果,很有凡界江湖的气息。游弋一身白衣近时还被警戒的魔修们赴身欲拦,却被一截翠色拍开了。 嗜血藤一头藏在游弋的袖口,一大截身子却露在外头,张牙舞爪地在半空盘绕。有了它外放的魔气,游弋索性将浑身气息都收敛了,若非站在空中,看起来更像是个凡人。 这种高境界的逼游弋装起来行云流水不动声色,直到他揽着衣袍施施然坐在地晦宫领队者正前之时,公孙尊者才姗姗来迟。公孙原想让游弋把自个儿的位置让回来,却在青年递来的冰凉的目光里,蔫了。 他很没有尊严地坐到了一旁,看着面前的两人对峙。 地晦宫之首,看起来恰如游弋一般年轻的青年一咧嘴角娇笑—— 娇,笑? 游弋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回了个狂傲不羁充满反派之气的微笑,道:“此次由我出手,足够。” “——你?”对方极为娇媚地眨巴眨巴眼,“在这之前,不如与我的弟子们先打一场?” 言语间尽是嘲笑的意味。 ☆、第五十一章 可能? 将最后一枚种子踩进土里后,游弋才拍了拍掌心,理了理衣上褶皱,往这方山岭的阴幽深处走去。澄澈日光被叶影削落,阻绝于外,那些晦暗落在面上之时有一股冰凉的意味。 游弋微垂了眼眸,望着一身……红衣出神。 地晦宫的领队人那日妄图羞辱他,结果自然是被嗜血藤独自一身威风地打了回去——这家伙几年来吃的不错,精力旺盛地,把那场架打得霸气十足。这省了游弋大把的功夫去和对方周旋,在那位……性格诡异的领头人诧异的目光里一拍桌子,径直敲定了行动的掌控权。 出行前公孙一脸郑重地将这颜色骚艳的长袍交与他,说是什么圣子该有的衣着。那时他正好想起过去种种愣神了一瞬,再回神时那该死的家伙早就溜远了。 ——若非他确信从未与公孙说过那一梦的事儿,还当真会以为自己是去色/诱来着。 游弋一面思索,一面脚下发力,几步虚踏就飞身上了一棵巨树的高枝。这处枝条足有三人高。四面是茂盛的树冠——那些已攒了些许灵智的古木轻易受到了召唤,抖下枯叶数片,灰尘若干,伸展枝条为游弋创造了一处极为安全的隐蔽之处。这个空档,嗜血藤已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往树干上牢牢地缠了好几圈。 “来了,从西面的道口。”嗜血藤对于被外派侦查这件事儿心存不满,只能独自生闷气:“你家的季剑修领队往另一方向去了,另一队刚好冲我们的方向过来。” 游弋不理会它的怨气,兀自颔首。心想这样刚好——即使大师兄神通广大一个筋斗云……呃不,一个缩地诀就可前来救场,但这么点儿时间,足够身后不远处藏匿的那些魔修弟子们制服扶摇宗之人,而后启了宫阵子,按定好的剧本里所述的那般那般……游弋不知想到什么,弯着嘴角露出个兴致勃勃的笑容。 这一等待足足有两柱香的时间,当一众魔修们的敛息开始艰难之时,扶摇宗的一支小队才略有些狼狈地行入视野。这片山岭之所以被当做试炼之地,与其中的魔物之多很有关联,而在这些魔物的掩护之下,鬼谷的众人才好瞒过季仲卿的“眼”。这支队伍显然时运不济,方才刚遭受了一小群毒虫的侵袭,此刻又懵懂着撞进魔修们早就备好的麻袋里。而如今,游弋要做的便是—— 绑紧袋口,把这群极好的诱饵兼价码,通通拿下。 游弋从怀中不知哪个角落摸出了名为宫阵子的圆盘,轻拍盘心,于是在一声朦胧如山庙鸣钟的异响里,汹涌雾气侵袭而出。收到信号的鬼谷弟子至少都有旋照中期的水准,战力方面也算卓越,即使在游弋那“不准伤人”的交代下不得不束手束脚大感憋屈,但也轻易把惊呆了的正派少年们给拿下了。领队由嗜血藤亲自上阵缠成一粒人肉粽子,活的那种,连挣扎都做不到。 一转眼,这朦胧雾气便把拥挤山林的内部全然填满。游弋端静地立在树木枝头,全然不理会下方是个怎样的情况,只是怀抱宫阵子,侧耳倾听。 有风声疾逼而至。 …… ………… 扶摇宗每年历练之行本与季仲卿全然无关联,但宗里的那些长老级的人物总对他很是上心,此方机遇一至,他们便跟吃了株万年灵药似的骚动起来,在乔中楠看透一切的——怜悯的目光之下给塞进了队伍。美名其曰:家室不和,其病状为心神不宁,食不下咽,日夜不可睡……若欲愈之,散心为上策。静心者,方可床头吵架床尾和也。 季仲卿:…… 他确实没什么心思与这群老顽童胡闹,但也不好拒绝,也就这样来了。出行前他给了另一领队玉佩一枚,若遇险情捏碎便可。本以为仅是作备用,没想到试炼开始片刻,自己手下的弟子热身都未结束,那边已经“遇险”了。 尽管心中茫然,但季仲卿还是敏锐地察觉不远处的动静——那群蠢蠢欲动的魔修气息在方才的一瞬间倏忽清晰,也不知这群与正道尚且和谐的魔道之人起了什么心思。这让本就心情格外糟糕的剑修大人想起了自家的某株草,顿时起了几分迁怒的意思。 他给手下来历练的几人下了个樊诀,用以保护,而后一振衣袖,抬步向前一迈—— 景致突变。浓稠的白色雾气拥抱他,迷惑他。那些丝绸般的存在掠过叶隙,被一瞬间发散开来的气息吹碎。季仲卿微垂着眸子打量四周,不出所料地看见自家宗门的弟子被魔修们绑得牢实,但四周有着法器造成的压抑感,令他们不可动弹,不得言语。 领队者大抵是因为太过聒噪,被一股禁制单独封住了嘴,那副咸鱼一样的姿态,捏碎玉佩估计都有几分艰难。令剑修甚感诧异的是这片天地的宁静:没有喧嚣,没有血腥气息。旋照境之上的弟子即便对鬼谷这样积蓄深厚的中三天魔宗而言都是精英阶级,此番动静之大前所未有——更何况,扶摇宗的弟子虽然看着极为狼狈,但绝无受到半分伤害。这并非是往日鬼谷出手的模样。 季仲卿不急着出手,他用包含了剑意气息的目光向混战场背后的巨木上凝视,穿透层层迷雾,最终看见了一抹极为艳丽的红。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剑修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极为微妙的预感,原本悠然静默的姿势悄然变化,直起腰背的样子似乎带了几分紧张。 被荡开的雾气回溯,重新填补空缺。在这样一片寂静之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啧”。随后是风拂过枝头的摩挲声响——那人在枝头动了,纵身从半空一跃而下,未动用半分灵力地直接双脚撞地,激起一片纷飞的碎叶。一身殷红的青年怀抱法器,布鞋接触地面毫不掩饰地发出闷响。季仲卿看见了那张面孔——□□无法抵挡被剑意淬炼得极为锋利的视线,他看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小师弟。他想这么说,但是闻见了对方身周徘徊的浓重魔气,想起了那一日的别离。于是剑修不动,沉默地看着身着红衣的魔物满面陌生的笑意,悠悠然逼近。 季仲卿的心神仿佛都被灼伤了,带起一阵稀疏却深刻的痛感。 游弋压抑嗓音,让声线里带上沙哑的意味:“扶摇宗的季大剑修,久仰、久仰。”字句间仿佛有了讽刺的意味,往日里浸透温润的双眸里也有幽幽的亮光。他穿过混乱的人群,半分不在意扶摇宗弟子投来的仇视的眼神,甚至脚步轻快。 “我谷中弟子多有失礼,还望季兄海涵——”游弋再说话时便把季剑修改作了季兄,仿佛在拉近两方关系。在场者数十,但真正知道两人关系早已到达了……某种不可想象的深度的,也就当事的两人罢了。季仲卿自然不会多言,他看着青年停在他面前一步的位置,毫无畏惧地对他弯腰施了一礼,只觉得如鲠在喉,目光一点一点地沉寂下来。 “你想如何?”季仲卿不出剑,只是问道。 “如、何?”游弋佯装疑惑地瞅着他,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在思索。半晌,他轻轻一拍掌,仿佛想到了什么妥当的处理方式,以结束两方的尴尬:“若是让我们谷中弟子就这么放了,当然不妥。但——” 他笑道: “比起那些除了瞪着眼什么也不会的小孩儿,我更喜欢季兄这样……有气质的道友。不如季兄从了我,我让弟子们把贵宗的小孩儿放了,各自欢喜如何?” 从、了、我? 仿佛有哪家大能天降禁制,将这方天地都被罩在其下,蓦然寂静。 鬼谷的弟子们今日受自家谷主要求,由圣子调遣,原本还是有几分不爽的,但也只是沉默。他们本以为自家圣子虽然修为不大靠谱,但确实能打,还应有几分机智,否则地晦宫怎么就能同意如此荒谬的事儿? 谁知!谁知!这位圣子竟然会将谷主大人的色/心继承得如此彻底——方才那语气和“你不做我的男/宠我就肝了你家弟子,选吧。”有什么区别?? 他们可是深知季仲卿的厉害的。这般挑衅之下,就算这剑修还有几分顾忌,也该会出手把己方所有人剁了! 他们胆战心惊地紧盯季仲卿的神态,内心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愤感。但季仲卿未曾察觉。 ——季仲卿有些懵了。 游弋不依不饶,见自家大师兄并未答应,一皱眉露出个“有些不安”的小表情。他甚至用控诉的目光与对方对视,仿佛季仲卿是个负心汉。 “……贵宗的弟子皮都没蹭破一个。你跟我回谷期内,保证不伤扶摇宗内任何人。” 季仲卿仿佛才回过神来:“……你这般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这个?” 游弋理直气壮:“谷里有谷里的需要,我有我自己的需要——季兄别扯呼了,就一句话吧,和不和我走?” 在那日的那一时刻,季仲卿的心情不知怎的就愉悦了起来。他看得出游弋特地强调未曾伤害扶摇宗弟子是说与他听的,他还发觉青年此刻很是紧张。只要有所畏惧,游弋就不会成为真正的“魔”,更何况这种畏惧来源于……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 这是不是意味着某种可能,小师弟还有可能不被魔气之中的戾气侵蚀,回归正途;还有可能,两人重新站在同一侧的崖岸边? 剑修下了某个决心。 他佯装思索,而后极为淡漠地回了一句:“你若在此刻放了我扶摇宗的弟子,与你去一趟,又何妨?” 季剑修可是出了名的一言九鼎,游弋听闻此言不再犹豫,极为敷衍地用双臂把自家大师兄给“绑”了,而后将宫阵子啪嗒一声贴在剑修的后背处,大喝一声:“愣什么愣,小的们,放人!” 留得一众扶摇宗弟子与鬼谷弟子满心茫然,目瞪口呆。 失去禁制的扶摇宗领队双眼赤红:“大胆妖贼——季长老你不必为我等……”牺牲到这种地步。 但游弋可没有心思与他废话,只嗤笑了一声。狂风卷过,众人再看,哪还有两人缠在一起的身影。 ☆、第五十二章 春来 扶摇宗季大剑修,被一只魔修绑走了。 此消息一出,正道四方动荡。扶摇宗高层尤为慌乱,毕竟他们是还算知晓季仲卿深浅的。如此情形着实有几分诡异,教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在宗内待腻了趁机甩包袱……但另一领队的话也算可信,若一众弟子被制服,也难说剑修大人能否救得过来。 在比对季仲卿的道德值后,众人欣然倾向了后者。 而隔着一片幽深森林的东面,公孙尊者正与地晦宫的领头无言对坐。 地晦宫首领为姬姓,名又,是魔修里特别的存在。传闻他曾不过是凡人尘世的一名假道士,蹭了地晦宫宫主的机缘而成为一名战力捉鸡的修行者。但因其心思狡猾,性格极为诡异,深得重口的宫主所器重……而后就成为地晦宫的高层,其宫主之亲信,风光无限。 公孙此次与地晦宫合作,除却上三天魔宗的压迫外,也是有意试探。毕竟地晦宫较鬼谷风格更加狠厉,两宗之间的矛盾极多,已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魔宗不受待见,其缘由便是修炼之法不随大流,魔修逆了天道意愿失却庇护,无法摆脱心魔戾气,千万年岁来总成了大灾的源头。但即使魔修的战略目标相同,终究也会有些许战术上的不同。比如公孙曾经盖后宫,那一砖一瓦都是自愿的——穷苦人家若是得了修行者的一眼,什么事儿都是做得了的。虽然听起来教人心生不快,但也是事实。而有些魔修,则惯于烧杀抢掠,不若公孙本人这般和平有礼(?)。但后来…… 公孙一愣,他想起早先被那季仲卿揍了的那次,也是不知为何就在为后宫添砖加瓦的时候动了不太讨人喜的手段。而恰逢那剑修路过,自己也便恰好被关进了扶摇殿后方的洞窟。真真是诡异极了。 他正垂着头沉思,便见远方一道人影疾驰而至。鬼谷的报信人一个迫降,狼狈地往地上一伏:”大人们,圣子……圣子他回来了!” 语气里三分惊讶,七分惊恐。 公孙尊者没有察觉其神情间的古怪,内心的石头一落,索性把想不明白的事儿抛到脑后。他面上露出贱笑,冲一旁的人妖领队一瞥,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地晦宫的莫君心中也是极为惊讶,但却察觉到几分不对。 果然,那报信之人苦了脸色:”可是……圣子把人带回谷里去了。” 可不是该带回……谷里?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11节 众人心头一凉:这不是把狼虎引进自家窝里了吗? …… ………… 游弋本没打算把”绑来”的季大剑修带回谷里,倒不是怕其出手伤魔,只是觉得那一窝魔修品行不端正,若是被季仲卿的气势所倾倒,那不是自找麻烦?他只是想在已出现隔阂的两人之间留点可交流的空间,而这就不可少了清净的气氛。但途中一向沉默的季仲卿忽然问了句他的住所何处,让游弋打消了这个念头——大不了全都打出去,反正游弋是乐于传播自己的威名的。 凭着双珠碧的隐匿,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鬼谷。季仲卿的确说到做到,这一路挣都没挣一下,只静静地盯着把他“绑”起来的家伙,眼神专注且沉重 游弋的胆子也是一时的结实,后劲不足。到了这时候也只晓得闭紧嘴尽量避开季仲卿的眼神,双手老老实实地扣着对方,不大敢往剑修身上蹭。这次他本就是凭借一腔的相思情谊才莽撞地接下了这个活儿,到现在心里除了不安还是不安。虽然对方这模样还算是温和,并没有问罪的意思,但游弋心里明白……两人的关系生分了,不如以往。 两人各有所思,直到回了游弋的院子也没怎么搭过声。宫阵子早被游弋收了回去,反正也是无用的,正如公孙曾暗示的那样——游弋本身才是束缚季仲卿的最好法器。 剑修也是如此认为的,他心中的怒气甚至在瞅见青年眼底的期望时就义无反顾地熄灭了。而后在他心中酝酿许久的凝重思绪一点点漂浮出来,季仲卿仔细打量了游弋的双眼,那确实不是纯粹干净的眸子,但其中也无半分顽固的煞气。 直到落地季仲卿都在思量“掰直”自家小师弟有几分可能性,抵抗住魔气侵蚀的魔物虽少,但并非是毫无前例。何况游弋本身的自制成果尚且不错,如今重要的是,他选了一条怎样的“道”……想到这儿,季仲卿发现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的那人已经把手松开了,四周只有一方孤零零的院落,安静异常。 他的思绪也轻易地跑了调——小师弟住的地方,怎么还是如此冷清。以及周遭的魔气呛鼻的很,略一思索就明白:这是进了名为鬼谷的魔窟了。 游弋的院子选的很静,贴着他平日修炼的山崖,几乎没有人烟。两人也就带着那股奇异的和谐进了院子,季仲卿在前,游很怂垂着脑袋蔫巴巴地跟在对方身后,目光却忍不住偷偷地投过去。 游弋上辈子呆的那个地方有个词叫心电感应,常常出现在言情的某个片段,例如女主角悄悄望着男主角逆光的背影,清风中,少年若有感应似的回首。 但现实中,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哧溜着跑远了,进了屋子的季仲卿依旧盯着窗外不怎么出色的景致看。以剑修的修为,游弋这正大光明的目光凿在背上绝不会毫无感应,但他有些绝情地晾着那道映在后背的幽幽的目光,不回应。 半晌,游弋憋不住了,他站在屋子的另一端鼓起勇气欲喊:“季——” 季仲卿头也不回地打断他,声音清而凉,却不带冷意:“师弟。” 少了一个“小”字,似乎缺了宠溺意味,却携裹着别样的东西。这道声音飘过屋子,这一头到那一头,落尽游弋的耳中时便低得仿佛叹息。让这位新生的、局促不安的小魔头心头一颤,刹那间想起扶摇殿山间的绯色桃花,落地时的落寞。 此刻,那片桃花落在他肩头,比露珠沉重。 游弋攥紧拳头,忽然快步向前,双手小心翼翼地去拉剑修的袖子,那张透出成熟意味的面孔上少了平日里若有若无的笑意,变成了真挚的面无表情。 他抿着唇,声音发干,但很坚定:“大师兄,我有话要与你说。” “我亲近你是假。” “我幼而为魔是真,来此地是为了改命。你是我命中一把高悬的断头剑,关乎性命,自然想与你亲近。” “我不谙世事是假。那游君临与我是世纪的仇怨,互相对付自然也有我挑衅在前。但我势弱,自然需要支柱靠山,误导是我刻意的,我故意欺骗。” “你那日梦魇境中所见是……半真半假,有你意愿,自然还有那魔物联合我做些手脚。” “我伤人是真,欺我霸我之人死不足惜,我心有顾忌,是怕你看穿,怕万事皆空不可逆。” …… “我欲从魔是真。” “那日愁离别也是真。” “而如今,不知你信不信,我的亲近已为真。”游弋沉默了半晌,又道:“我喜欢你,自然也是真的。” 在魔修的精神世界里,哪有那么多忸忸怩怩,喜欢自然就喜欢,憎恶就灭杀。不愿骗了就道出实话,想亲近就往前,好在游弋的屋子够小,他往前走了三步,就重新拽着了季仲卿的衣角。 剑修没有回话,但微侧的面孔映着窗外错落的光影,神情似乎柔和了些许。他想了想,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又粗莽无礼的问题。 “你道指何方?” 道,修真之道。修道者之道是所有修道者的命的根源,把握了道,自然就能毁其道。在所有修真者看来,不分正派魔修,“问道”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但此时此刻,游弋只是微怔,面上现出了几分尴尬,耳尖沾染的淡粉色让他重添了几分稚气。 也就眨眼的长短,游弋答:“自然是打败你,” 顿了顿,他换了个词,小声接道:“……其实是追上你。” 追你,上/你,追到你。此言暗藏深意,确实是为游弋的毕生所愿之一。在这个愿望的冲击之下,似乎连“成为九重天上下闻之丧胆的超级大魔修”之宏愿都有些摇摆,有些虚幻,有些不足以道。 在如此情境之下,季仲卿沉默片刻,颔首。 游弋不满:“点头是什么意思?大师兄,我说我喜欢你,真心实意,你到底信不信?” 季仲卿翻手扣住游弋拽着他衣角的手,心想小师弟那原本干净的双手上竟长了薄薄一层茧,莫名不喜。面上却是镇静,简单答道:“暂且相信。” 暂且相信,就是有些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游弋说的话,季仲卿不得不信。 避开其稍有些委屈的目光,剑修想起几日前吴笑与梅六的一段对话。彼时他道心不稳险些引来心魔,亏得两人及时赶来,而后在他调息之时说了些许他也难以吃透的讯息。 梅六问:“别说你没发现,天资优越者之天生哑病,古籍上记有【知天命】的能力。那株草儿居心不轨你明明应该知晓,怎的由着季家那小子乱来?” 吴笑答:“因为天命不可违。” 季仲卿隐约记着梅六沉默许久,半晌才道:“既然事已如此,这一劫是逃不去的了,只得把那……游弋自悬崖边拉上来,也不用回归正道。倒是你得和季家小子说清楚,魔修之道与恶人并无绝对关联,免得他过于锋利的心性把我等性命皆赔进差错里。” 后来又说:“一切皆是命数,我看相遇之日不远……涉及天机不可多言,我倒是觉得扶摇宗内还有一人更为危险。不过那已在我等窥视能力之外,也罢,顺其自然吧。” …… ………… 公孙尊者与姬又一道入了鬼谷之时,游弋与季仲卿已暂且消除了之间的尴尬气氛。剑修心中琢磨着,正打算与自家小师弟来一个约法三章—— 也不是什么奇异的内容,毕竟季仲卿比世间大多数修真者都拎得清,在善之一字上反倒没有过分的追求。毕竟追求修为之高深,大多数的目的都是打架,身于修真路上不作杀孽,显然是不切实际之想法。 季仲卿的意思是,不滥杀,也不以杀为万全之法。最后一条:“即便真要杀,也不可自己出手,免得激起戾气坏了修行。比如若是有人窥视你本体的……便利,我自然会出手。” 游弋憋了半晌,最终在最后一句话的感染下心绪动摇,伴随着“不杀人的魔头虽然不记得有但若我开创新式魔头之先河岂不妙哉”的想法,其深藏于血脉中的魔头基因被爱情的小箭射穿。游弋先是叹了口气,才说:“我不敢保证。” “我盯着你。”季仲卿略一挑眉,缓缓道。 在这样还算和煦的对谈声中,游弋抬头正巧撞进季仲卿的眼眸深处。他不尝试去试探,去看清,只是望着剑修漆黑瞳色里倒映的他的影子,忽然露出一个笑。 张扬的,不羁的,艳丽的,不太令正派子弟喜欢的那种笑。两人本就因氛围和睦而靠的较近,此刻游弋心中一动,故意扬起下颔,双手环住剑修脖颈拉向自己,声线里掺着蛊惑的意味:“大师兄,你喜欢红衣吗?” 今日的游弋穿着鬼谷圣子的盛装,那颜色是仿若烧燎的烈火的大红,曾在不久前唤起季仲卿的某段记忆。而此时此刻,经游弋提起,颜色里的火热便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将两人之间的气息都蒸得发烫。 季仲卿没有回答,但目光里流转的专注轻易出卖了他的想法。 于是游弋又说:“其实我成年了。”其语气严肃,正经,仿佛在谈论一件天地间的大事。 游弋的屋子很小,从这端到那一端仅有三步之遥,这使一切都显得拥挤,比如两人的呼吸,比如屋内家具的摆设。 游弋的身后有一张木板床,距魔修仅半臂的距离,屈膝便可坐于其上。 剑修不答,也不抗拒。 “大师兄,你能这般轻易地受我蛊惑,算不算一种嘉赏?” 说完这句话,游弋上身一倾向后倒去。季仲卿不作坚持,也就由着挂在身上的青年拉扯着,一同倒在那方硬邦邦的、挺坚固的木板床上。随着两声闷响,一面刻有“宫阵子”三字的圆盘落地,散出一片光晕将整座屋子笼罩在内。 也就是这个时刻,急忙赶来的公孙姬又二人被这层光晕阻挡在外。 两人具是一愣。 公孙抢先道:“看来此番束缚并不稳定,若是姬兄不介意,与我一同加固这【宫阵子】的束缚之力吧?” 姬又挑起眼角,带着少女似的媚意轻睨了公孙一眼,神态真真是妩媚极了。 “好啊。”见鬼谷的谷主大人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战,姬又笑了两声,应下了。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多了几分探究。 但他怎么也猜不中屋内此时的模样。 …… 艳春,当真是个不可描述的好时节。 ☆、第五十三章 朱雀也来 翌日,天晴。 这算是季仲卿深入魔修群体内部的第一个日子。对于季大剑修而言,魔道向来是摆在对立面的,这种思想源自于他的家族,源自于血脉之中的正派傲气。但这些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无法接受“魔”——例如此时此刻,他正将一只魔物护在怀里。 游弋睡得很沉,也许是被折腾到了太晚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季仲卿在一旁,令他感到足够心安……总之此时此刻,他确实是毫无知觉,睡得像一个远足劳累的凡人。 ——至于宫阵子,正由屋外一些不明所以但颇有责任、危机感的魔修们撑起。他们不敢窥视,而屋子的一方小窗正对着远方山河的景色,并被宫阵子所隐蔽了,自然不会有人知晓这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晨曦里,微湿的清风从外流窜而入,夹杂着几分落叶。暖色的光亮打落在地,在屋内营造出一种朦胧感。 当然,就季仲卿而言,有无光亮并不重要。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也能数清游弋有几根睫毛、也能瞧见怀中青年眼廓的美好形状,自然也能清晰地看出游弋的那份亲近。 昨日,魔物说的真真假假,其实季仲卿也难以便清。他因为游弋乱了心境,虽道心几经锤炼又重新稳固,但他那些锐利的判断与解读能力在直面这心魔源头时,总是有些无力的。 不过这个风光暧昧的早晨里,季仲卿倏忽有些相信了游弋的话语。 而如此还算讨喜的时光里,便是季仲卿也未曾发觉空气之中一道隐约的波动。屋后高崖的繁密草丛深处,一截红中透黑的枯枝颤抖了两番,片刻,细而缥缈的烟雾从枯枝的内里吹了出来,带着隐约的火星光亮。 那些细烟向下,一路飘落进宫阵子的内部,化作虚无。 …… ………… 众所周知,修真之人半脚踏入非人类的界限,睡眠于他们而言并非必须。而游弋此番深睡实际上也并不简单。 他正受限于一潭梦境。 烟斜雾横之中,魔物隐约瞧见远方一座极高的山峰插/入云霄。赤红色的裸岩剔透如水晶,以极陡的倾度向下渐变为肥沃的黑土。即便隔得远,游弋也能嗅见远处的芳草气息,那些皆是珍贵的名品,却宛如杂草颓然扎根,向着山巅。 而裸岩之中生长着一种枯老的树木,身形修长无半分翠绿颜色,只是红至深而透露出些许的浓黑,孤独的枝丫交错向上直至天穹,树形想来极大,半遮半掩护着山腰处一片精致的殿群。 “赤岩流浆,灼老梧桐。”游弋心中微有些迷茫,隐约记起河镇旁那吹摇了天地的一战:“朱雀山?” “此山名曰枯桐,还未有称以【朱雀山】的本事。”一道男声自身后传来,游弋大惊,稳住心神回首一望,正巧见周围迷雾稍淡,露出一方古亭的轮廓。亭里一人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衣,眉眼温润,额间却纹了一只大鸟,侧身展翅,羽尾是跳动的火焰。男子在此间静坐,不像是修行或者闲游,更像是等人,“我朱雀山是这九重天中的三尊宗族之一,此名岂是一座灵山可妄想用得?” 游弋心头一沉,脚步一错向后退了半寸,心道恐怕此间并非是一梦境那般简单。 “自然不只是梦境。”那人淡淡道。他起身,一拂衣袖迈步向游弋靠近,神态间带有一种奇异的笃定。游弋还想再退,但这天地间倏忽开始紧缩,开始吐息,粘稠的威势急略而至,紧紧粘附在游弋的体表,囚笼般将他锁定。 四肢不可动,眉眼不可动,甚至连清风吹起的发梢都凝固在半空。游弋大惊,正努力挣脱之时忽觉胸口一阵烫意。也就是呼吸间,他再凝神,却发现自己竟变回了一株木心莲! 他竟然是一个完整的意识体,停留在第九重天。 不等其多想,一双手已然托住他,苍白的指尖用力拧下一片不大不小的肥叶,靠近鼻侧轻轻一嗅——游弋正吞下痛呼,就觉着脱离本体的部分正在烧燎,是那人指尖的叶片已化作一捧紫色的火焰,轻轻裂开,成为空气间微不足道的一股魔气。 “季家的味道。”男人冷笑,“本以为你只是个小东西……但如今,看来是一个有用的小东西,是把可以打开季家宝库的钥匙。” “不过依旧是个只能在季仲卿的庇护下活着的杂草罢了。” 妄想。游弋在心中呸了一声,心情却不算轻快。他意念一动,缠绕作梭状的长藤直击男人后背,却被其袖间浮起的火焰霎那间烧尽。游弋察觉到此人气息的不同寻常,想必是朱雀山之中真正找寻自己的那人——那他的修为说不定甚至在大师兄之上!何况第六重天其本身对修真者之能力就带有削弱作用,这人——或者说这只臭鸟——必然动了什么手段,完全切断了大师兄对自己的感知。 游弋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打不过眼前这人,甚至无法逃脱……因为男人是一只成年的妖兽霸主,朱雀。 但他不甘。 他的宏愿,他的使命,他的所爱。都还只是颗青涩的果,挂在高高的枝头,不可采摘。 弱小,这便是弱小。游弋心想。仿佛有人贴在他耳侧轻声细语,原本只是轻轻的低喃,到来后来,叹息声成片地将他环绕,教唆他:长大!长大!长大! 静默的木心莲忽然伸展了枝丫,它那透明的叶片与静脉里显出的紫色的细线,那是魔物本体之中最精妙的纹路,是它的血脉走向。深紫色的细线是流动的浓郁魔气,一点点胀开,眨眼间便将每一份空白填满。这些被填满的肉叶摆了摆身子,全然变作了黑色。 游弋在心底默念了什么,在那朱雀化作的男子微凝的视线中缩紧“”,而后向叶尖所指的方向,迅速地拔高拉长——黑色的肉叶在此刻失去了其柔软的模样,变得坚硬,有如一块快打磨过的坚硬石头,角度刁钻地往男子所处之地射去。 男子挥袖打出一片炽热的火幕将袭来的尖叶迅速灼烧作一片灰烬,但属于游弋的枝叶不停滞也无所畏,自灼断的茎间重新抽出细嫩的枝条。游弋甚至想用“手臂”困紧这只强大的鸟儿,蛇兽般盘旋欲缠。 但困境之中的男子只是向前迈出一步—— 只一步,他便来到了游弋面前。他手中的火焰早已变作了幽幽的白焰,炽热的火舌随指尖一路向前,抓向游弋埋在土中的根茎。强行催动魔气的魔物此刻早已涣散了意识,他只是尽力地舒展,凭借着一股狠劲用枝条勉强贯穿了敌人的右腹。 但火焰也到了,伴着无人可挡的气势。 在这样一个时刻,游弋的思绪却一点一点地松懈下去。它的意识仿佛被浸泡在一片温暖的白色海洋之间,飘荡、飘荡…… 他嗅到了烈酒的气味。 ——微辣的透明酒液从亭下的虚空里浮现,而后洒落下去。这些明明应该助燃的液体包裹着火焰,包裹着制造火焰的朱雀,散发出一股极寒的冷意。亭外,一位老者踏着虚空来,步伐有些摇晃,却在瞬息间来到了缠斗的一草一鸟之间。 “朱雀,杀不得,杀不得。” 于是火焰熄灭。 狰狞的黑色枝条自中间断作两半,一半化成了游弋的幻影,在虚空里闪烁了几下,也渐渐如烟雾消散。而被称作朱雀的妖修被迫疾退两步,未曾发觉一些黑雾在飘散前,钻进了他已然快要愈合的伤口里。 他名为朱雀——而这世间敢用此名的,仅有朱雀山唯一的正统传承者。 朱雀敛了神态间的淡淡意味,露出几分煞气:“老东西,你什么意思?” 老者双手合掌,原本挂在臂弯上的酒壶不知何时归回腰间。他并不针对朱雀的不敬,仅仅是无奈道:“天意使然,他不是如今你可杀之人。” 朱雀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天意?” …… ………… 游弋自梦中惊醒。 熟悉的气息一瞬间环抱住他微冷的身体,与此而来的还有鸟鸣,以及鬼谷之中极为亲近他的魔气。 他睁开眼,正巧对上季仲卿的面孔。 剑修的衣冠整齐,即便是侧躺着,怀抱里还藏了个魔物,衣料上也不显皱褶。而游弋……他没穿衣服。 这不是人间,但却是游弋心中的人间。 青年想起方才的那些种种,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徘徊在头顶额间,但他强忍下来,争取不动神色。昨儿发生了什么,本让游弋的心中多了几分羞意,但经过一场片刻决定生死的斗法过后,那些多余的情绪反倒是散了。于是此刻在这间屋子里徘徊的,是一种绝妙的熟悉。 游弋思索片刻,低头将脑袋缩进季仲卿的怀抱里,动作很是坦然,很是老夫老妻。 季仲卿一怔,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教他不安。 片刻寂静。 半晌,游弋抬头,与剑修对视。也许是方才短暂的调息有了成效,他眼底没有什么肆虐的魔气,神态也很轻松,还带着几分想开了的释然。 “大师兄,”他问:“不能杀人,那能杀鸟吗?” 心中想的却是——他确实,有些太过于依赖大师兄了。 ☆、第五十四章 小别 数日后。 游弋其实并不太懒,但不懒与勤于修道是两回事。这便导致公孙尊者一道暗语打入宫阵子之中……却只闻季剑修回应时忍不住惊讶。 “他在……修炼?”公孙面色古怪,但眼前盘膝正坐吐息魔气的魔物的确有着和游弋一般的好面孔,由不得他质疑。 因为是背着谷中子弟与姬又而来,公孙倒是穿了件素净的法衣,有隐匿之效。他瞅了眼屋内漫天的魔气,又忍着心惊望了望屋子一角处唯一不可侵犯的净土,只觉得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 他是来寻游弋探讨到时候如何把这尊大佛送回去的——扶摇宗的探子方才传来消息,那位从天顶上掉下来的魔修大人正被安排着撤退,估摸着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儿了。而且,地晦宫近期颇有些蠢蠢欲动,想着拉鬼谷等修魔势力联合,对此重天的正派搞什么大动作。 谷内让他谈的上信任的已是少有,公孙思索不过片刻,就溜来找寻自个儿的游盟友探讨了。 “何事?”季仲卿对这位魔修有些许印象,却也不深。但思及对方是游弋修魔的领路人—— 剑修抬眸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像是打量,更似威慑。 ——无趣。 于是又阖了眸。 那副极冷锋利的模样只一眼就冻僵了公孙的四肢舌头,他好半晌才回过神,忍着一心不爽与畏惧说:“游弋儿的师父已在归途,我只是来预告声,你们得做好分离准备了。”怎么跟帮着自家少爷私通男人似的。 季仲卿眉头微皱,心知这魔修说的是,他的确该回宗一趟,先是宗内事务有必要清理一番——魔修入宗,谁又知会留下何种祸根。况且,吴笑大抵已经归来了,他与游弋之事…… 季仲卿睁眼,正巧对上游弋那双形状昳丽的黑眸,魔物不知何时醒过神来,赤脚溜达到床边有些不悦地盯着他看。一旁的公孙像是被噎到了,一偏头扭到角落免得发光发热。 “大师兄。”游弋可怜巴巴地伸出手,扶着剑修的腰一头埋进人怀中言语闷闷地撒娇,“不回去!不回去!” 两人这几日来多数时辰都在修炼,亲近的时段本就少了。一想到自家男人这才没蜜月几日就得跑回对头的阵营,即便他不是不理解,也不得不有些醋。 心中纷飞转过几多奇妙的念头,什么黑屋镣铐嘿嘿嘿啊——最终妄念化作的游弋小人儿被一柄诛凡剑钉死墙面,游弋一哆嗦,彻底蔫了。 要命。 游弋心想,我这辈子大抵就是惧夫的命。 季仲卿并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伸手轻柔地摩挲了一下魔物的脸侧,“我尽快来找你。” “……啊?”游弋没跟上思路,心说你要回去了哪还能容易再来—— 指腹摁上游弋的唇面稍作摩挲,季仲卿想起那日尝到的温度和色泽,眸色微深:“我与师父说清,便来寻你。” 游弋一双眼蓦地亮了。 “你——”他整个人粘了过去,讨好地蹭蹭季仲卿的脸侧,“不要因为这些事儿坏了名声,大不了我再去抢……”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游弋忍不住一哂,全盛时期的剑修若真被自己抢走了才令人奇怪。他只好说,“师兄别让别人知晓,正派可看中虚名了。师父会不会气到吃不下饭?” 剑修没跟他说吴笑与梅六竟早早算到了这一天,只是摇头安抚,“无事。” “哎。”游弋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挂在季仲卿身上极为坦荡地往人脸上吧唧了一口,才转过头对上公孙面无表情的脸,“谷主大人哟。” 公孙有些惊诧,他以为游弋早把他也在这儿给忘光了。 “差不多就这些事儿……谷内事务,等你俩黏糊够了再说吧。”公孙对季仲卿还是有防备的,他与游弋之间有所信任,但还不至于把信任如此延散至对方的男人身上,“明天至午,你们演的像一点。此间的宗门都盯着我们山谷,以及借口……” 他指的是季仲卿放过鬼谷魔修的借口,谁知季仲卿竟淡淡地接过话头,“都妥当了。” 公孙一噎。 他瞧见怀抱魔物的正派大能缓缓抬眸冲他冷视,目光中剑影银光飞溅:“你若敢让他蓄养戾气,那这片灵域谷地……也就不用存在了。” “鬼谷虽是修魔,但从未有蓄养戾气的习惯。”公孙郑重道。 游弋对季仲卿霸道的样子爱的不得了,和公孙闲嗑了几句,便挥挥衣袖不客气地赶走了此间正主。公孙翻了个白眼,心中把喜旧厌新见异思迁始乱终弃见色忘义……云云词语在嘴间轮番咀嚼了一遍,才有些忧愁地走了。 …… ………… 第二日午间,鬼谷援救小队刚带着一身黑衣的银发魔修退撤,谷内便起了一阵喧嚣剑鸣。撑起宫阵子的弟子由公孙算计,刚轮至地晦宫众人,来不及依着姬又的吩咐窥视一二,就因破阵之力回溯震出一身内伤。 季仲卿只在屋顶切出一道裂口,填补之事很快便能完毕。待他一身盛势持剑浮空回望时,伴着如若龙啸的剑吟,游弋顶着一副稍作易容的面孔踉跄着退出房外,一身红衣极为醒目。他佯装怒极,厉声道:“你若敢动我谷中弟子分毫,就别再妄想见他!” 即便是在这种时刻,鬼谷弟子的满心八卦之魂依旧炽热,依旧生机勃勃。他们心中念叨,谁谁谁?见谁? “据说这季仲卿和其三师弟是准道侣……” 不知哪位围观群众博识地指出,鬼谷众灵光一闪:圣子大人的模样和那位有些神似啊…… 顿时一出大戏出炉:圣子大人倾心于正派剑修,为夺其心掳走了剑修的准道侣,以秘术夺了那人的几分容貌。此番出击,剑修对着心爱之人的面孔无法全力以战,被圣子大人哄回谷中。 而后自然是正主暴露,剑修杀心顿起。无法获得所爱之人真心的圣子大人因爱生恨——作势要单爱相杀! 众魔修敬佩的目光登时整齐投向了敢爱敢恨的鬼谷圣子。 这自然是游弋早替季仲卿想好的说辞。不但故事的可塑性极强,而且,大师兄要亲口承认爱慕他的小师弟。 游弋忍着笑意,他本来也未料到一向耿直的季仲卿愿意与他一同玩这一出,谁知大师兄回答的极为干脆:既然有五分事实,又不害生灵,怎么折腾随自己开心便好。 ——真真是宠溺极了。 季仲卿正巧撞见游弋含笑的眸子,心中那点微妙的荒谬感顿时逃遁。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旧时族里不爱修行整日沉迷画本的小辈,总算尝到了几分情爱的奇妙滋味。目光往魔修的脖颈间转过一遭,剑修挥动衣袍打下一例极强的气势,游弋顺势抬袖中伤似的掩面低咳,袖摆正巧掩去衣领处的一枚红印。 走吧走吧,游弋眨巴眨巴眼,直至剑修的身影远去在艳阳里,他在敛去眼底多余的情愫,低下头去。 事后,当游弋与公孙并肩前往地晦宫议事地点之时,公孙特别赞赏了两人高超的演技。 “地晦宫到底有何打算?”游弋心情颇好,对这暗藏讽刺的夸赞并不上心,转而顾及谷中之事。 公孙思索片刻:“据说地晦宫已勾结了合欢宗,联合了几个杂门魔修打算对正派出手——正主直指扶摇宗。具体暂不明晰,但姬又与我私下说,大抵是九重天上的某位大能在寻找什么人。” 游弋心中一动,面上却全无破绽,“寻人?” 本就带着几分试探心思的公孙见他如此神态,反而不好确定了:“大抵是个……像你一般的绝佳鼎炉吧。” 朱雀。游弋思及这个名字,自早前河镇起的一连串怪异之事仿佛一瞬间连串起来。九重天上有大能士,以这个世界为型的中之言:能算出半段天机,更有甚者,能知天命。想来自己的事儿便是有人算出,而后才引来了一道道麻烦。又想起游君临未来的一场奇遇便是那位“更甚者”林老人,为那位主角大人指明了狙杀自己的坦途—— 林老人,好酒,常年醉。 一道灵光刹那闪过,游弋笑了笑,却没想到经自己这般搅和过后,大局势竟然早早而成。朱雀山书中并未提及,但游弋敏锐地想起季仲卿对那家鸟人的态度……大抵是同一层次的氏族之人吧? 那想入族谱,可就难了…… 思绪顿时飘远的游弋落后公孙半步一同去往了上次那座亭伫立的山头。他腾空时本想如同往次一般将嗜血藤唤出,却不想听闻了一则怪事。 与他说话的是双珠御:“魇陌与嗜血藤睡大觉去了,好像是因为几日前误食了谁的果子。” 游弋撇了撇嘴。 双珠御却又说:“大人,近儿碧碧好像出了点事儿……” “嗯?”游君临又在搞事情。 “他……”犹豫了片刻,“他的主子,好像是快入魔了。” ☆、第五十五章 内贼 气运主角背离天道,打算入魔? 游弋没有在意双珠之间的联系——双珠碧本就是特地为封印双珠御而做出的双生之物,两者可以心意连通并不难猜。况且,自他入魔后,几位魔物也就不再试着离去了,反倒是在环境极为不错的药园之中定居得自觉。 他只是真心有了几分诧异。 游弋面色晦暗地停下步子驻在原地,一张因易容而变得本就妖艳的面孔完完全全染上了阴森,让一旁不明所以的公孙竟忍不住一哆嗦。 那模样看着就是想报复世界。 但此时魔物却也没有顾及他,只是问:“怎么回事?” 游君临——这位作为他来到此间的罪魁祸首的男主大人,确实在近年被他逐渐遗忘了。无他,天道光辉似乎并没有那般炽热,游君临仿佛只是其私生子一般有份无名,只在暗处会给出便利。 大抵是季仲卿对于游君临气运牵扯太多的缘故,自从勾搭上这枚模范大师兄,游弋的逆袭之路终于可以勉强算是顺风顺水了。反倒是被挖了墙角的游君临步步坎坷,这令游弋非常疑惑天道宠爱的究竟是谁…… 但游君临对他的影响终究是抹不去的。毕竟那个家伙是命定杀他之人,若是像书中剧情一般,他总是可以预防的,但游君临此次变化,显然是打算抱着剧情私奔天涯了。 他不敢保证,这人会不会就此回归主角本色。 “不知是谁往他主子体内打了魔气种子,那人在宗门中不太舒坦,本就有了几分戾气。后来某日那人与一个漂亮姑娘吵过架,回程就撞见了一位——银发的魔修。” 是上重天的那位…… 双珠御轻声说:”碧碧无奈与我闲嗑时候,才知晓那位的心态不好,魔气本来就已经侵体了。往日里还有那位姑娘帮忙顺理,如今没人点醒,他又不愿听从碧碧的话,一路跟着那魔修,至今已被鼓吹得有了修魔之心。” 游弋面上敷衍过公孙尊者的询问,眼底流过一束冷光。他回应道:“罢了,不用理会……他入了魔道便是完完全全站在了正派的对立面上,于我反而少了威胁。”更何况同为魔道修行者,他与游君临谁将前途更为平坦,还真不好说。 毕竟他是个正经、有身份的天生魔物,与那些后天因贪欲入魔的劣质魔头是血族一代与三代的天赋差距。 想到此,他微微弯了嘴角,索性暂时把事儿压在心头打算找个机会与游君临再来一次碰面。游弋面上笑眯眯地望向公孙,“谷主——” “何事?”公孙尊者如临大敌。 “你此番可有答应的意向?我倒觉得地晦宫的画风……如何也不像是能成大事的。”游弋笑眯眯地凑过去,“我们不如——也做个内贼吧?” 日光打在他半边面孔之上,藏在晦暗之中的侧脸全然是阴郁鬼魅,拂过日光的半张面孔却又是旧时正派的佯装懵懂。 公孙被他这幅诡异的模样盯得一愣,恍然悟了。 半刻钟后,严肃的公孙尊者与鬼谷圣子姗姗来迟,孤山之顶,玉亭坐落,来到此间的皆是第六重天的魔修大能。唯一身上未沾染半分魔气的合欢宫之人,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那人正是当日在雪域宗比试时亭中的男人。 游弋与对方轻飘飘地对视了一眼,嘴角挂着妖媚的笑。 他倒是想起合欢宗那日想要擒了他的事儿了,游弋已将合欢宗与朱雀山画上了连线,心中不免也多了一个念头。这头他已经将“扶摇宗游弋被鬼谷圣子扣着”的消息散播出去,那头合欢宗却毫无作为,联系朱雀亲自来寻他的那场不太美妙的梦境——这些人这次要找的……恐怕不是自己。 那是谁? 他正疑惑着,座首的合欢宗之人已微微一笑,安抚下众魔修的敌意:“此番我宗只为了寻到天道之子,若诸位愿意相助,其余条件,皆可好好商议。” …… ………… 黄昏时,薄云淬暖,清风渐熄,扶摇宗正如往常一般没于宁静。秀山郁林的某处屋中,本该完成今日修行的吴笑已挽起衣袖,等了一注香的时间。 他不耐地皱皱眉,心头烦扰不已。 小徒弟入魔也就罢了,偏生还可拯救一二,让他狠不下心。这亦也罢了,偏生向来自持的大徒弟脑子一热,背着他与小徒弟搅到一块儿去了。 这算什么事儿?师门不幸!师门不幸! 他从未发觉大徒弟竟有如此厚的面皮,这端他和师妹已打算不追究了,也存了帮衬一二的心思——但!是!帮他们遮掩一二与帮他们光明正大私奔之间还是有大区别的。 季仲卿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游弋给他出的馊主意——季仲卿因与吴笑对是否及时解救游弋在意见上有了分歧,大打出手,离家出走。 两人正到了“准备大打出手”的时刻,吴笑刚酝酿好气势,就被一道怪音打断。 一只黑鸟扑掕着翅膀,它身上附着了一缕游弋的气息,无声地闯过扶摇宗的法界,逆着已开始暗淡的日光而来。它停驻窗边,掀起翅膀用鸟椽啄啄羽毛,右脚绑了一枚漆黑的铃铛。 季仲卿想也未想,收敛了剑势便过去捏碎了那枚铃铛。游弋此番传来的讯息并不少,待吴笑都等得不耐了,他才屈指轻弹了黑鸟尾部高贵的翘着的一片艳羽,目送黑鸟展翅消失在天际。 “计划有变。”季仲卿回过身,声音比往日还要冷淡几分,“合欢宗联合魔修私下动作,说是寻人。小师弟询问近期是否有什么盛事。” “……雪域宗几日前邀各派弟子前往西桥试境。”吴笑微怔后回过神来,“若未记错,两宗背后站的同是朱雀山?” 季仲卿未接过话头,只是想到了什么,微皱了皱眉:“此重天还有谁?” 朱雀山唯一有权对下界附属发布号令的便是朱雀,一位光是名头就可在九重天畅通无阻的妖修眼界就不曾低过,更不曾失了准头。既然寻的不是小师弟,更不会是他与吴笑师兄妹,那么还会有谁? ☆、第五十六章 西桥外 西桥试境之事直到三日后才由各宗高层曝出,不出所料,第六重天就此沸腾了。 无他,西桥试境本是雪域宗的瑰宝。入境之处在雪域宗内门的一片山脚后,融雪汇作一片寒潭,由大能以冰川造就的西桥同体雪亮晶莹,其宽可并行六人,长达五丈,桥尾位居潭眼处,是连通试境与外界的媒介。试境之内却无丝毫冷意,据说,其内是四通八达的地宫,蛰伏恶虫,但因邻近一条灵脉,孕育了不少难得的宝物。 各宗已假作和睦地联合求取试境名额多年了,雪域宗佯装应下后就没了动作,本来各方已做好准备施压利诱,谁知这宗竟忽然松了口。 欢喜同时,也暗中警惕。 试境开启的时间在下月中旬,游弋忙于处理谷中事务,季仲卿被迫布置了扶摇宗上下。两人不好相见,索性传音交流。除却这番试境的各部消息——例如合欢宗只密议了地晦宫,鬼谷暂且无法得知魔修众打算的真正手段——游弋还会借此联络感情,撒娇撩汉,事务谈情两不耽搁。 这点令旁观自家徒弟们相处的吴笑叹为观止。 例如某日游弋要求,令黑鸟取走了几缕季仲卿的黑发,又在隔日将一枚小小指环送了来。指环某处不知用各种手段定了一枚极小的相思结,却黑不溜秋,显然是两股发丝缠作的。 结发之寓,古往今来,撩人利器。 况且指环向来有戒律一说,吴笑出生凡尘,他记事时凡界早已在有些地方流传出了戒指寓意。修真者知之甚少,包括那虽愉悦却仍然不知深意的大徒弟。 无意间被抹了一脸狗粮的吴笑简直是无力了。 直到试境之约相近,游弋才堪堪收敛。而扶摇宗那边,也将最终的名额定了下来。 除却领队的季仲卿,四十人名单中夹带了几位表现突出的新人。比如钟瑗瑗,又比如游君临。这倒不是谁操作的结果——那合欢宗能知游君临所在,并得出这套捉人的方案,想来是将这一切打算好了。这也间接得出了背后策划之人的强势,毕竟是从天道手中拿到气运主角的坐标…… 距试境开启还有五日时,游弋不再参与与地晦宫的周旋,他找机会进入药园,先是收了不少奇花异果,后是由双珠御领着去参观了一下进阶中的鸟与藤,终是追逐本意去了趟木屋。 隔绝于世,屋内沉香千万年未曾散尽。 游弋的几分疲惫之意顿时由这残留的香意所驱散,他看了眼木屋中那张摆有几册厚书的方桌,又坦然地绕过这块格外排斥他的地域,来到一方方书架前。 这一次阻力果然见小。他根据排列,依次看过前三位的藏书,借魔气的力道抽出一本“匿息诀”,一本“古缚阵残篇”,以及“圣天赤炎诀”。前两本是他需要的,而后一本…… 游弋缓缓地露出了个若有所思的笑。 第一次探索这间屋子时,他就有所构想了。当时游弋想起地是书中的一段话,大抵就是林老人送初到上三重天的主角一本心法,据说流出前曾在天机阁蒙尘许久,如今看来正是与游君临有缘,便送予了——天机阁传说是天道遗留下来,存储天书的至宝,常年瞬移,谁也无法寻到,只能碰巧遇见。 ——而那本心法正是“圣天赤炎诀”。 没想到真被自己锁着了。 “天书啊——”游弋喃喃自语,“估摸着翻开来其上会写着唯我君临四个大字?” …… ………… 斗转星移,五日穿过叶隙淌过。当日晨,游弋领鬼谷两位面生的弟子前往合欢宗,并按要求换上合欢宗弟子的服饰。 负责人递来一枚浑圆的乌黑药丸,“此药能暂时锁住尔等魔气,避开探查,服下吧。” 见游弋斜来了一个怀疑的目光,那人一哂,将手心那枚药丸丢入嘴中径直吞咽入腹,甚至故意激他,“要吐出来再予你吗?” “无事。”游弋不为所动地一笑,那张极艳的脸上未曾显露半分的情绪,只是随意地接过另一枚,放置鼻前轻嗅——根据他本体对植物的敏感性,这丹药似乎的确没有毒性。他便佯装信任地服下了,却用魔气将其在食道中烧灼干净。 暗中掐了个匿息诀,他身上的魔气渐渐敛去。在旁人看来,那张鬼魅般的面孔也晴清了些许,不再有令人不适的阴幽。 待三人都已完全没有魔修的模样,他才引领着归了队。 此番阵仗颇大,游弋微垂着头,余光扫过嚷嚷人群。晨光尚好,天无云迹,雪域宗内屋舍殿宇皆由冰水浇筑,洁白剔透。内门的地域此时几个宗门各自为营,各色衣饰把修行者区分开来。不过游弋一眼就看见了扶摇宗队首的季仲卿,人群缝隙间面有郁色的钟媛媛,以及—— 楚清秋?她怎么和游君临好上了? 那位剑修姑娘此时正垂眸与游君临交谈,一身女二光环闪得游弋脑仁微疼,但他无法,只能偏开目光,心中为两位姑娘点了个蜡。 还有位蛰伏魔修之中的成熟大姐姐等着男主光临呢,姑娘们,这醋吃的未免太早了……既然如此,游弋也就把拯救女主们这件事儿抛到了脑后,毕竟个人冷暖,他再帮衬说不定反而讨人嫌。 就是微微有些不甘心。 不再理会周遭情况的游弋潜下心与双珠御交谈:“入了秘境我便放你出去,爱找谁找谁。不过若收到我号令,动作可得利索点儿。”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事儿完毕,我给你留两枚器物化形丹。” 原本蔫吧的双珠御果然提起精神。 待几人入境时,游弋也腾出精神对身后的两名魔修打好招呼,只管弄清待会儿的魔修们将人关于何处便是。其中一人倒不紧张,反而问:“圣子——你,如何跟扶摇宗人说的?”鬼谷弟子大多性子不坏,意外不排斥正派之人,就是有几分怕……合作之事公孙便照常说了,扶摇宗那头却不敢这般。 游弋笑着胡诌:“自然是,跟季大剑修谈的。只说把人还他,搭个路子与那头的宗主一说,涉及利息谁管人与魔。” 另一名鬼谷弟子一脸懵逼,心想那位季可怕会那么好说话么?圣子莫不是为了安定军心故意说的轻松?又问了句:“那……您真还了?” “怎么可能?” 两人瞠目。 游弋斩钉截铁,不假思索:“说不还便不还,他后头知道了,难不成干死我?” 不远处,本在阖眸养神的季仲卿若有所感,向西桥望去时,正见一干合欢宗子弟步履轻盈地渡桥。隔得太远,他寻不出哪个背影像极了他的小师弟,只是眼尖地发觉其中一人的脖颈间挂着一枚指环。 …… ………… 另一头,地晦宫中,银发魔修闲闲地单手撑了面颊,另一只掌中把玩着一枚漆黑的浑圆法器,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什么。 天道之子——啧。 地晦宫建于地底,屋外只有隐隐的夜明珠光辉助以视物。其实就修习戾气的魔修而言,鬼谷那般清新明媚的地方反而令他们不喜,恰如这位来自第七重天魔门东圣海的魔修,就挺喜欢这间屋子阴凉渗人的氛围。 魔修没有等待很久,一串脚步声自远方踩来,落进地谷之中回还复响,森森凉凉仿佛鬼怪将至。来的也是一位银发修者,一身魔气比起屋内的那人弱上几分,躬身敬道:“此重天的魔修除却由合欢宗与雪域宗带进去的数十人,又倾巢地去了成百上千人假意苦攻拿下了西桥,此时已冲入试境里外应和地屠戮寻人了。圣王听闻你的话,也派了两人暗中替换了地晦宫人混了进去,待那些低等魔修得到天道之子,便会教唆其入魔,而后偷来。” 魔修闻言笑了:“圣主英明。不过我见那扶摇宗中,似乎有九重天之人,你教我门弟子此番万万不可大意。” “是。” ☆、第五十七章 西桥秘境 一阵凉意扑面,水汽捉着游弋的衣袖嬉闹了片刻,才引着他入了试境。晕眩感意外地极轻,游弋只觉得晃了一晃,再睁眼时,就看见一片浓稠的黑暗,唯有地宫边角处蔓延出的地缝里挣出一两朵紫色的花,引得成群的光虫栖息其上,勉强点亮了视野。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12节 鬼谷出动的三人被分到了同一处地底洞穴之中——事实上此番鬼谷虽然答应的痛快,后头跟着大部队强攻增援的魔修一个都没出派,所以三人处境难免会有些危险。游弋将双珠御放了生,眼见黑色的珠子一副满腔欢喜劲儿的模样化作流光飞远,才叮嘱了小弟们两句,挥袖命他们散了。 游弋自己则找了一处空地盘膝坐了,先是摸了摸胸前挂着的那枚戒指,缠发的编结输入灵气或魔息皆可定位对方的方位,得知了季仲卿在蛮远的地方。 他想了一想,尾随什么的未免显得有些痴汉,为了形象,游弋遗憾地在心头往这件提议上画了个叉。 那只能好好研究此番方案了。 游弋并不相信合欢宗“只为寻天道之子”的借口,为了上界的命令耗费如此之大的力气,甚至不惜与魔修联手,他才不认为这些衣冠禽兽会如此大方。地晦宫等门派的魔修也未必相信这套说辞,不过想来他们商议了几番最终做下了冒险的打算。 他却不觉得,魔修此番能讨到便宜。 方才合欢宗负责人以身试药的法子并不让他信服,于是动了点手脚偷来了一枚总以研究。毒性想必不会有,这些正派不至于动用如此粗糙的手段,那便是药效别有乾坤。 游弋回想方才周遭魔修服下丹药后的反应——魔气内敛不是因为匿了气息,而是由药效将魔气完全堵塞了才不外放。而魔气则是魔修们干架的武器,是他们的利刃,若是在战时忽然堵塞了去—— 将掌心的药丸一转……果然,有几味灵药的分量过大了些。 先是由魔修们替他们拿下了上界所要求的人物,拿到手中再靠药效反水。彼时各大宗门的队伍必然已被魔修搅得天翻地覆,再捉去几个人,战力顿减。有了合欢宗与雪域宗装模作样的一出戏,指不定两宗就得以靠此拿下正派首领的地位。 还重创了魔修,第六重天形成归一之势似乎都能想象了。 果然是——各怀鬼胎。 将指尖的药丸碾碎后,游弋便从身后不远处的地缝里扒了几株花,小心翼翼地留根带土收了起来。合欢宗安排给魔修众的集合地是用于最后统一撤退的,不过现在看来,大抵是最后的战场吧。 游弋打算过去安排一个大阵。 …… ………… 毕竟算一场试炼,没有因早些知道危险而径直把所有弟子护全的道理。季仲卿往扶摇宗弟子的身上各安了一丝神识,而后便不得不四处游走出手将那些斗虫反被怼的小孩儿救下。偶尔清闲时他总会发觉左手指根处的烫意——指环他顺了小师弟的意思安在了左手无名指处,平日由长袖遮掩倒没什么人发现异常——唯独师尊总爱斜来几个诡异的眼神。 西桥试境之中的恶虫以地底的石料为食,体内淤积了厚厚的魔气。这些带着戾气的魔息使这些身披鳞甲的巨型虫子格外狂躁,遇人则袭。季仲卿动一动手指就能割麦似的倒下一排,所以也不算太忙碌。不过随着时间渐渐推进,他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有几位弟子身上的气息越发飘渺,转瞬间便出了他初始时定下的活动范围。他心道魔修果然如小师弟所说般混入并出了手。 此次队中有五人是知道内情的,一直结队而行等候消息。季仲卿刚将一位弟子从魔修手上救下,便将一道消息传了过去。 扶摇宗的解救小分队将与鬼谷弟子碰面,而后由鬼谷魔修引路,把被关押者在适当的时候救出。 而季仲卿未曾料到的是,扶摇宗有两位被掠走之人并不被加入统一关押的队伍。 游君临看着眼前逼近的数十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他的身后,楚清秋执剑而立,姿态却极为狼狈,而钟媛媛的面色则一片煞白,无措地看着四周。 这是一片陌生的地域。 三人原本正保持着不尴不尬的氛围行进削虫,却忽然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捞个正着,他们只觉得一恍惚,并不知晓怎么忽然就来到了这里——事实上除却罪魁祸首们,还有一人知晓缘由。 双珠御已隐匿了身形,此刻悄摸摸地缩在游君临的身侧。那是离双珠碧最近的位置。 那张网大抵是谁家的法器,并无攻击力,防御也很脆弱。但在十数位魔修的共同催动下仅仅是将三人带离还是十分适宜的。 这队人马的领头者是地晦宫的一位大弟子,他本来不想多捉几个人,免得节外生枝,却不想这两位姑娘这般粘人。领头者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楚清秋——这位女剑修的出色,显然是正魔两方共知的,却不想她会屈尊和他人抢男人…… 但也没有就此放了的道理。 此番各大魔修门派都十分大方,不像前来试练者般都是新秀的小娃娃,境界实力自然是碾压。此番遇见主角组虽说得多废一些力气,但即便是游君临迫于压力越级一挑多又晋升一级,最终也没能逃脱。楚清秋被特意关照,在钟媛媛被捆成团子后也被逮着,最终蹦哒得最欢的竟然是游君临。 众魔修终于体会到天道之子的盛名,更加谨慎之下,才最终将人拿下。 双珠碧此番为了游君临大方地贡献力量为其构造防御,但十数位高阶魔修的攻击不凡,最后破开防御的那下甚至伤到了其神识。游君临自打那次在游弋手下吃亏后就并不待见双珠碧,如今这种情形之下竟还想再催动防御。 双珠御自然是急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便将一道求助的讯息发往游弋之处。正掐动法诀清除了一身尘土的游弋站地笔直,他的四周不规则地种满了许许多多的紫色花朵。成群的光虫环绕在这座天然的地底宫殿,把宽敞的洞景照得透亮。 听闻了游君临的情形时游弋并不意外,他抚平衣袖,目光平静地望向四周缓缓聚集而来的魔修们。 正派之人自然也在靠近。 不仅是因为远处不小的动静,还是因为他对于季仲卿位置的感知越发清晰。 “按我的吩咐做完下面的事儿,你就可以带着你的碧碧缠缠绵绵到天涯了。”游弋对双珠御道:“你保住游君临,激发他体内魔气,再将他送出——” “可是……好像有两个气息来自上三重天的魔修过来讨人了?”御的语气并不确定,“他们装作合欢宗之人,不知……” 上界的魔修? 游弋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位银发魔修,以及双珠御曾告诉他的,游君临被人教唆入魔的事儿。 “掩护那两人。”游弋斩钉截铁,“别让合欢宗之人知道。一会儿会有大动静,双珠碧一被魔气逼出你便要带着他先出此境。” 而后又以鬼谷的传息道具提示救援队队员们把握住此刻,两方人马都在演戏,正是关押处击破防御的大好时机。 一声巨响轰隆过境,御剑阁的带队人被一位魔修一掌挥开,拍入了山壁。看惯季仲卿那般优雅姿态的游弋忍不住眉头一皱。 此时魔修众已差不多到齐,除却几位镇守囚牢之人外,清一色冒着嚣张的魔气冷眼瞥向被重击的正派剑修,眼底冒着幽幽火光。另一条通入此间的小径上,那日与地晦宫商讨的合欢宗之人墨眉微皱——两方本来的安排是让魔修拎着捉来的正派子弟径直撤退,谁知地晦宫竟领头让众魔修摆出了将正派一网打尽的气势。 各自毁约,很好很好。 游弋笑眯眯地望向人群深处,正巧对上季仲卿默契投来的一眼。 两人相视,各自都是心头一跳,皆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头。 “嚣张魔门!”合欢宗与雪域宗站在一处,本就属两宗之人最多,此时又大多光洁精神的模样,气势登时将魔修与其余门派踹下一大截。雪域宗的领头人名为章谭,面色神态十足正气,不予魔修们开口的时间,他一掌冰凉之气拍出,用的是雪域宗看家本领“苍凉掌”。 这一招虽然霸道无双,但魔修众多并非不可抵挡。蠢动的魔气之中,唯有游弋不动声色地后退数步,慢吞吞地掐起法诀。冰系灵气袭来之时,不知怎的,场间淤积的魔气徒然一空,作起手式的魔修均是一窒,力量顿时散尽。 在一片惊怒声中,前列实力尚矮的几人转瞬化作冰雕,由气浪一冲,轰然声中化作抹了血色的碎片。正派对付魔修从来不加收手,此时屠杀之景配上漫天飞散的冰屑,让人心头震动。 也正是这时,隐没入人群的紫花们摆了一摆。 成群的恶虫不知从何处钻出,杀入人群,却又在转眼间爆裂炸作横飞的泥肉。大量的魔气自期间爆开,粘附魔修衣袖,助他们打通了原本被药效堵塞的静脉。 游弋牵动了一下嘴角。 他用的是远输阵,可以将这些紫色花儿吸引虫类的气息加倍四放,更可将这些死虫的魔气加倍激发。 冲在前头的合欢宗雪域宗子弟顿时受到轰炸,战场之外的几家弟子面面相觑,不待他们深入思索,就见五位身着扶摇宗服侍的青年引着一队被掳的正派修士而来。 季仲卿看着某个魔修冲他狡黠一笑,转身离开了魔道阵营隐入黑暗。他心如止水,自剑鞘中抽出诛凡,极为随意地向前方一划—— 一声剑鸣。 人群之中,正派隙处,一道雪寒清光杀入敌海,转瞬将十数魔修斩于刀下。 本该由合欢雪域两宗出的风头,竟一时收归至扶摇宗的手上。 ☆、第五十八章 一根棍子 游弋逃遁了。 他这趟本就是来当内贼的,任务完成了,他修为也并不算高,就没有再留于原地干扰大师兄——多费力气再战一场的道理。 季仲卿方才的那一剑气势极强,并无半分收敛的意思,想来并不在意这座试境的存留。此时这片洞窟还看似稳定,但深知自家大师兄厉害的游弋却明白,不过片刻,此方试境估计就再支撑不住,将要崩溃。这也是他提醒双珠与鬼谷小弟的用意——想从明路离开此地可能性极小,但他猜到了这一战,混乱之中他捅破了天也没人知晓,便可借此悄摸摸地逃脱了去。 不过如今更加省心了,游弋在内心对自家男人一通大夸。 游弋本意是随意逛逛,等天塌了迅速撤退。谁知四处探索捡了些试境产物——例如灵植怪石时,竟察觉到一道飘渺却承重的矛盾魔气。 游君临在入魔! 他一时竟然愣了,入魔其实并不轻松,如今那两位上界的魔修毫无预兆且有可能毫无准备地让游君临入了魔,让游戏心中升腾起一个不太妙的猜想。 证道入魔。 杀以修士,证以魔道。 而与游君临在一起的,只有可能是楚清秋和钟媛媛! 游弋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寒意,遁着越发汹涌的魔气一路寻至一方僻远的洞窟。暗淡的视野之中,由黑气环绕的游君临立在魔修身旁,发黑的指尖还趟着血。 他仔细打量四周,钟媛媛的气息确实在此间,但却不见踪影。唯一的女性楚清秋被人捆死,一身血污地倒在地上。川寒剑斜插入她身后的岩地,黑发白剑缠绕出一丝单薄的凄意。 “既然你不愿用救你一命的女娃娃证道,便应杀了眼前的女人。” 楚清秋目光隐含信任与期盼地投向游君临,但后者正被魔修惑了神智,本性里的狂躁贪意一时遮拦不住,便如实质般倾洒而出。游弋看见对方指向楚清秋的指尖窜出一缕黑色的火焰,无声息跳动着,与游君临冰凉阴郁的面色如出一辙。 游弋摸了颗魔荆棘的种子便冲了过去,那头两个魔修未必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以免引来正派修士——特别是合欢雪域两宗,他们想方设法往两宗那头传了假消息,若被抓到,这位天道之子恐怕就留不住了。 游君临此时身上的魔气只是稀疏一层,若不是游弋对他的气息实在熟悉也就不会发觉。但也正是因为熟悉,所以游弋格外不爽,特别是在嗅见微熏的戾气味道时。 猩红色衣袖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游弋双手交握,掌心的种子由魔气催动生长,自指缝间钻冒而出。在游弋挡在楚清秋身前的下一瞬,刹那间拔高森郁的荆棘将扑面而来的黑火彻底拦截。火焰的尾心在缝隙中飘摇而出,被烧灼的那一段植物肢体早已化作灰黑木炭,掉落地面一动不动。 谁也没料到万事将成的时候,会忽然冒出这样的变故。 游弋回头看了一眼楚清秋,这位姑娘面上多余的情愫已然收回,只剩一片洁净的冷。她似乎更加讶异于游弋的所为,轻声说:“我们认识。” 被认出来了。 即便已有了心理准备,游弋还是背脊发凉。 他老想帮这些姑娘们一把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抵是认为女主与反派一般都是男主的受害者吧?可既然已经出了手也就没有了再跑路的理由,他只是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便笑盈盈地望向正前,游君临的位置。 四目相对。 除却爱人与友人,能精准辨认伪装的,还会有宿敌。 游君临只需一眼便认出了游弋是谁。 “游弋……”他原本毫无光亮的眼神忽然转变,“证道,只需要——” 魔修此刻已褪下伪装,两人一身紫衣,银发披散。见两人之间有些矛盾,均是流露出几分好奇,但游君临此言一出,反驳得也格外迅速。 左侧那人说的仔细:“他是天生魔物,跳脱在魔道的凡境之外,你若想入魔,绝不可此时向他出手。”他并不知晓游弋本体为何物,但总归有些许感应。侧首恰好瞧见游弋毫不意外地神情,以及对其身后那位女剑修的维护—— 那位祭品,估摸着是用不上了。 游君临也想到了什么,伸手往怀中一掏,一缕赤红色的火焰光彩淡淡,被他轻易攥在手中。属于钟媛媛的气息自其间飘来,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味——那少女本就是天地间一道新生的灵火。 望着那双逐渐赤红的眼,游弋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游君临!你狼心狗肺!” 作为一个天生的魔鬼,游弋本没有资格用这样一个词去指责他人。但这一刻,资格这个词完完全全与游君临无缘了。 即便是个标准反派,游弋也从来不会动伤害爱人的念头。但此时此刻,早已接受了钟媛媛感情的游君临在对方不顾一切的援救之后,竟还想让对方付出更多。 灵火是难以熄灭,但证道这种手法,必然是会完完全全打破祭品的神魄的。 游君临要真的动手,游弋拦不住,钟媛媛自然也就活不了。 游弋有些不忍想象那梳着两只小辫子蹦蹦哒哒的小姑娘此时若有神智,该会伤心成什么模样。 游君临被他的言语一激,反而清醒了几分。他缓缓地看向空茫的四周,嘴唇动了一下,却再没有说出话来。透过游弋那一身烈火烧燎着一般的长衣,他对上了楚清秋平静无波的冰冷双眼。 一如当年初识一般,与媛媛分毫不相近的气质,让他忍不住接近。 稳了稳心神,游君临收起灵火低声对身侧杵着的两位魔修一拱手:“请带我去寻新的祭品。” 游弋看见了那两人眼底的不耐与讥诮,轻轻弯了下嘴角。两方既然都是魔修,也没用闹得太难看的道理,银发人与游弋简单客套了两句,领着游君临转瞬离开了此处。 噌——一声剑鸣,转过身的游弋正巧看见失去束缚的楚清秋单手捏着剑柄,将川寒剑提了出来。 “有什么打算?”游弋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颜,却悄摸摸后退了一步。 楚清秋目光复杂地瞥了他一眼,半晌引剑归鞘,“看来我与世间情爱无缘——剑道无尽头,那便去求道吧。” 言语淡淡,却未有颓废之意,带了几分潇洒超脱。游弋放下心来,思索半晌补了一句,“话也不必说的太满,随缘便是。” “嗯。”几乎是瞬间理好仪容的楚清秋垂下眸子,半晌竟露出一份极轻的笑意,“随缘罢。”那一笑比先前与游君临谈笑时的纯粹太多,也温暖太多,游弋不免被惊艳了一瞬,心道冬去春来也不过如此。 下一瞬,天地震动。游弋抬头看了看裂纹爬行的洞顶,哎呀了一声:“该走了,楚姑娘再会。”他怕楚清秋一根筋,等这温馨氛围一散便要追遍千山万水捉了他这天生魔物,脚下不由趁机滑溜。谁知身后竟传来少女淡淡地声音:“我欠你一命,保密不算还。” 回首中,漫天巨石砸落而下,透过石影间隙,游弋看见一张冰凉宁静的面孔。 …… ………… 游弋回到鬼谷之时,公孙尊者不负众望,率领谷中弟子一举拿下了地晦宫本部。第六重天的魔道势力因为此番混战重新洗牌,除却杂兵二三,正式由鬼谷实现归一。 各正道门派也损伤破重——最惨的便是策划了这场大戏的合欢雪域两宗。弟子死伤众多,领队长老重伤难治,本以为到手的天道之子连半根毛都没能留下。他们本想找地晦宫算账,却见东方密林之后鬼谷的风光,当下不敢再做动弹。为了宗门延续的大事,两宗宗主私议过后,终敲定了某项决议。 同样风光的是扶摇宗,试境之后隐隐有成正派之首的气势。他们比起鬼谷更为幸运——鬼谷为了与扶摇宗的私下联合,不得不花大力气制定谷规,磨去外宗俘虏的戾气,低调做人,以免正派联名以怼。 两方的洽谈游弋并未参与,他最近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大师兄不回消息了! 游弋忍不住以小人之心揣摩了一下,大师兄该不会是打算利用完他就跑?不像啊,他男人那么正派,那么耿直,这种念头加于其身都像是侮辱。 这种不安在十日后化为实质。 “……再说一遍?”游弋眯了眯眼,眸中的冷意如暗器激射,刺得公孙都不敢与之对视。 清了清嗓子,公孙尊者汕笑着重复了一遍:“雪域宗带了宗里富有盛名的女修雪莲子,去扶摇宗向……季仲卿提议,结为道侣。” “嚯。”游弋温温柔柔地笑了,“听名字就是个美人儿啊。” 公孙尊者一激灵,凑过去哥俩好地揽着魔物的肩膀:“作为同盟,需不需要我借你几十名魔修去往扶摇宗大闹一场?” 密长的睫毛微垂,游弋轻轻扫开公孙的胳膊:“大兄弟。” “……嗯?” “借一根棍子,要结实,要揍起人来……非常有手感。” ☆、第五十九章 打 要一根棍子。 要结实,要揍起人来非常痛快。 这两个要求落入耳中令公孙胆战心惊了片刻,然而,作为一名魔修,一名伟大尊贵的魔门大佬,公孙尊者最终还是摆出了一副与游弋一般的风轻云淡的表情。 “黑铁木成吗?”鬼谷建谷以来攒了不少这种木料,棍状的、适宜揍人的自然也有。 游弋欣然点头。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一身赤红衣裳的游弋黑发披散,手持一根玄黑色的八尺长棍往扶摇宗去了。鬼谷内忙天忙地的一众弟子不由得挺腰直背,以钦佩的目光送别了圣子大人的背影。 扶摇宗,游弋只去过一次。 自打他入旋照之境来此地一游后就在没有再来过,好在扶摇宗内不像扶摇殿大多听闻过他的名头,一时失踪并未引起太多波澜。而他的修为,也跟这段记忆般停滞在那日离开的水准,旋照之境,未高升,更未后退。 公孙尊者一度对此表示疑惑,他笑而不语。上次季仲卿与他相处的五日里也目露不解,但大师兄不问,游弋也就并不主动提起。 一个旋照之境如何来砸了两宗联姻的场子? 游弋表示:打! 到达扶摇宗并不需要太久,当游弋勉强想起那方宗门的楼宇摆放时,已来到了扶摇宗的宗门之外。记忆之中过门关的九百九十九层阶梯依旧伫立,游弋颠了颠手中长棍,含笑望着目光警惕的扶摇宗弟子。 今儿风不喧嚣,云也清淡,八千丈金阳照的扶摇宗那座宗门之上。宗门无门,游弋的视线自两杆纤细却牢实的撑柱中央走过,一路向上扫过九阶一轮回的二人镇守。 招待客人的百香殿就在那过门道的顶端——扶摇宗正门之后。 游弋走了过去。 那赤红若烧霞的长衣出现在宗门前之时,扶摇宗弟子便已注意到陌生来客的靠近。作为第六重天的大宗,每日上宗门求道的修真者从未少过,若不是游弋这身艳色地红太过炽热,这些见惯了的弟子也不会多做注意。 在他们心生疑惑的下一刻,一股嚣张的魔气倏忽爆发开来。那位魔修将垂至眼前的发丝随意撩开,露出一张含笑的面孔。 从未见过孑然一身跑来正派宗门挑衅的魔修,一众弟子当场惊呆了。 这算什么? 砸场? 挑衅? 下一刻,游弋已提着棍子一脚迈上第一层阶梯,两侧的镇守下意识夹攻而来,灵气尚且蓄在手心之时便见乌黑色的棍影耿直的捣来,毫不花哨,毫无美感,偏生被魔修舞出了韵味。 这一下真真是猝不及防,技法还未离手这两位修为最低的镇守便被一人一棍干脆地敲昏了过去,且看游弋信步上行的模样,半分没有补刀的意思。 不作休息,魔气只用于护体。游弋又以棍棒干脆挑翻两人,继续往上。 过门关处统共二百二十二名镇守,其中二百一十八名蓦地哗然。 游弋不语。 他想着季仲卿,想着自己为了这人小心翼翼妄图从良的模样,想着听闻公孙尊者讲出这道讯息那一瞬时的心境。恐慌、委屈以及怒火,三道情绪仿佛热油烫火,呲啦一声让一身魔气更盛地升腾而上。 汹涌思绪灌于棍棒之上,几乎没有停滞,游弋便稳步来到了过门关三成的高度。他抹去额间细汗,面上笑意不变地望了眼面前挡着的两位灵寂境中期的镇守。 “让开。”他说。 游弋身后紫色的魔气雾幕在一瞬间沸腾起来。动乱的风钻过山隙扶起他的发丝,张狂在空中的墨色仿佛魔道的大手。游弋的气势在他将木棍上挑的一瞬间疯狂攀升,落棍那一瞬,毫无阻碍地冲破了旋照的境界。 彭——,被魔气填充的黑铁木坚硬如淬炼过的法器,只一瞬便将两位灵寂之境的扶摇宗镇守扫出了过门关的阶梯。 作为天生魔物,游弋修习正派将渡境必渡雷劫,这与季仲卿理解的“雷劫炼体”不同,它是天道的罪罚。但顺其本质的魔修却与其完全相反——他的进阶将在一定程度内毫无阻碍。 于是场间,方才还是旋照修士的游弋,只一瞬便轻松到临了下一个境界。他对此并不太诧异,何况此时此刻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儿。 大师兄,你在哪里? 脚下轻快地向上迈出步伐,游弋轻轻地,从当年吴笑赐予的乾坤袋中抽出了另一支黑铁木棍。 尚未倒下的扶摇宗镇守们:…… …… ………… ——彭! 被一棍抽入殿中的扶摇宗镇守当场昏死过去。而在他躺尸之地往后些许,光芒万丈入殿之处,逆光而行的游弋淡淡地将手头的两根木棍丢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慌慌的“哐当”一声。 百香殿一片寂静。 这方殿宇显然是用于宗门待客的,极为宽敞明亮。玉柱雕花,石纹地砖,手工高超的木桌套椅闲散摆放,偶有白纱妙石装点。游弋对这些并不太在意,他进殿的那一瞬,便用目光缓缓扫过了在场的数人。扶摇宗宗主,吴笑,一位姑娘,两宗来人,以及…… 游弋垂下眸冷静片刻,并不去看剑修的神情。 “真不好意思,贵宗的镇守也许并不理想。”他淡淡地嘲了一句,一身气势已然攀升至了灵寂巅峰,与元婴不过一线之隔,“此番来不过是想替地晦宫的弟子们问一声,合欢宗与雪域宗的大人打算如何解释丹药之事?” 在场的几人面色速变。 气氛微妙,面对闯上山门的魔修,反倒无人敢擅自出手了。 游弋晦涩的目光往那位姑娘身上走了一遭,便见那雪莲子一个不耐便厉声问责而来:“你个魔修狂徒,污蔑我雪域宗人也不废点心思。”她本就因近来万事不顺而心有郁气,登时便回的快了一步。雪莲子转头欲看自己宗门此番的负责之人,却一眼看到了对方难看的眼色。 她心中一沉,心道宗中传闻莫非是真的? 几日前两宗内部便爆发过一场风潮,有内门弟子当众斥责两宗之首贪欲熏心竟联手魔修对抗隔壁几大宗门,还失信于魔。当时宗中大多数弟子都不以为信,后来那位内门弟子受到宗中严惩,也就再没有人提起过。 如今看来…… 游弋轻笑了一声,也不生气,只用奇妙的目光往女修的身上流连。这位雪莲子也的确是个美人,眉目如画气质若雪,修为已是灵寂初期,看神态也的确是个正派人物。他唉了一声,嘻笑道:“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众人被他这神来一笔弄得一愣。 雪莲子本还想暗讽回去,却一眼落在青年那张过分艳丽的面孔上,一时竟哽了喉。游弋又近了几步,那模样几乎要凑到雪莲子的身上去,他虽然拔高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一副少年人的形态,让人生不起责怪的念头。 游弋压低嗓音:“小姐姐,你们宗主眼中向来是容不得沙子的,你——”他眨巴眼,“可得小心啊。” 念到“小心”二字时,游弋的语气颇为微妙。没想到魔修竟敢杀到正派宗门提起联手之事的两宗人物正慌了手脚,生怕扶摇宗之人信以为真——一旁的扶摇宗宗主果然露出了微妙的神情,看着已是有了几分怀疑。 他们不知鬼谷转而又与扶摇宗联了手,只当还有回旋余地。雪域宗人下意识提起灵气打算将游弋拿下,但那魔修只扫了他一眼,“看来惹人嫌了。” 游弋将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小姐姐,可别误食了什么丹药啊。贵宗炼丹师的品质……哎。”他的语气甚是惋惜,而后终于偏过视线对上了季仲卿的眸子。在场大能太多,他不敢细思就中情感,知道自己必须在有心人扣留前遁走。 但游弋还是心存希望地望剑修的左手处望了一眼—— 真是干净。 也是,哪有把魔修送的物件戴在明面上的道理。 失了讨理的欲望,游弋心中冷笑,也就把原本的打算全部封锁了。他察觉到已有人蠢蠢欲动,强大的灵气威势一时让他不太舒适,连忙闭眼掐了一个遁诀。 游弋暂时没有回鬼谷的打算,一是这一闹容易让鬼谷背锅,二是公孙既然已把握了此间魔道,他再停留也就没有了意义。 他打算四处走走,去往上界,有可能还会看一眼游家—— 在遁走的下一瞬,心中想的却是:那感情好,大道两向,大家各走一边吧! 几乎是在红色影子消失的一刹那,饱含怒意的一道灵气便炸裂在其方才停滞的位置。季仲卿将本欲划出的手指归拢掌心,再没有了敷衍的耐性,径直走了。 徒留殿中尴尬的氛围蔓延。 吴笑本也起身欲走——他看大徒弟那表情就是去追妻了,但想起方才小徒弟的那副模样,吴笑就十分忧心两人会不会就此打起来。谁知这头他还没有动作,那头沉默了许久的雪莲子忽然站起身对着雪域宗来人一个深鞠躬:“请长老允弟子出宗游历!” 这是委婉的质疑,本没什么力道,却在扶摇宗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强势。 扶摇宗宗主捻了捻指尖,忽然开口:“……贵宗弟子当真是争气啊。” 另一头,扶摇宗山门外不远处。 季仲卿凭借感知勉强追上了游弋的身影,在他忍不住欲开口的时点,走在前头的红色身影忽然停步。 游弋面色淡淡地看了他半晌,倏忽笑了:“能引季大剑修亲自来捉拿本人,甚感荣幸。” 言语间的恶讽全然不加粉饰。 ☆、第六十章 契器 季仲卿望着游弋那副佯装而出的讥诮表情与眸中如何掩盖也遮不住的怨气与委屈,微微有些哑然。今日之事的确不是他的本意,那时只是被扶摇宗宗主请过去敷衍罢了,谁知却招来了爱慕之人如此冷漠的一瞥。 剑修有心解释,奈何他性格就是这般直而锋利,向来不太知解释为何物,动了动唇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场间气氛一时冷清。 游弋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就怒了,今日这事儿几乎点燃了他这几年攒下的所有不安,摇曳的烈焰又变成了蒙蔽理智的怒火。 他故作冷静地弯了一下嘴角,一身魔气疯狂地由杵在地面的双脚注入地底,眨眼间此地所有的草木忽然应风摇摆,长枝软叶花茎以超脱天道规则的速率拔长坚硬,只一瞬便遮天蔽日地向季仲卿杀去。 游弋知道,他催生的花木利刃与旁别的木系魔修不同,毕竟天赋赐予,这些有过他全力加成的小东西绝对能割破季仲卿的防御——毕竟剑修是纯粹的以暴治暴,防御能力并不算高绝。 他以为季仲卿会挥剑。 但是没有。 看见四周花木扭动暴怒的那瞬,察觉到杀机的季仲卿确实下意识将灵气蓄于指尖。但下一刻他却强迫自己将一切防御散去,让自己变作了这一生中最易杀死的模样。剑修只是淡淡地望向弯枝的缝隙,赤红衣衫的青年攥紧的右拳正无意识地发抖。 植物化作的利刃停住了,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格挡在与季仲卿的安全距离之外,但其间的真空之处,确实无灵气流动的暗风。 游弋咬了咬牙,暗骂自己没出息。他看见碧绿丛簇之中的剑修身影正在稳步移动,向自己走来,那些由他彻底控制的花花草草树木无需他多想,便下意识地避开,让出一条不至于伤到就中人影的道路。 智障游弋。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能。 被季仲卿揽入怀中搂紧的那一瞬,游弋这般想到。 季仲卿微凉的发鬓就贴在他的脸侧,而胸怀则完完全全地敞开留给他,没有防备。游弋强迫自己伸手推开对方,要做一个坚定不移的闹情绪的人。但双手搭上剑修胸前的那瞬,极快的心跳声透过两人贴连的部分传递至游弋的心底。 察觉到挣扎,季仲卿迟疑着,尝试在怀中青年的耳侧落下了一个轻吻。 游弋终于安静了。 欲推的手转而揪紧剑修的衣襟,游弋对准视野之中季仲卿干净的脖颈,张嘴凶巴巴地啃了过去。 …… ………… 这一场情绪来的快去也快,虽然委屈大过怒意,但事实上魔物半点没有要哭的意思。这一口咬的极狠,几乎把满心不满的情思都倾倒个干净。 而后游弋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枚牙印,心满意足地恢复了没心没肺却也冷淡疏离的表情,“解释一下?为什么不回消息?” 季仲卿垂眸看他,“上第七重天的方式不多,不会引起过多窥视的只有摆出纵云阵,成阵需十数日。我本想与你先说。” 但黑色的鸟儿向来只有游弋才能驱使,他来不及多说,事成后没能送出消息就闹出了今天这糟心事。 “……你怎么知道我想上去?”游弋一怔。 “你待不住。”季仲卿说的极为平淡,但这种理所当然的了解还是让游弋心头一甜。他把上挑的嘴角绷紧,又问,“那今日?” “扶摇宗宗主的意思,我就过去坐坐。”剑修补了一句,“我想岔了,以后不会再有分毫令人误会的情况出现,可好?” 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的游弋沉默了片刻,想起了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儿。 “它呢?”游弋举起左手,亮出衣袖下白瘦的五指,以及指根上一枚漆黑不起眼的指环。 季仲卿愣了一下,想明白这人方才殿中忽然的一个冷眼是什么缘故了。他伸手将游弋的手裹进掌中,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声:“知道契器吗?” 在第九重天中,契器本是一个含义颇广的大词,意指双方定下契约之时的见证法器。后来历经年岁变更,在新生代修炼者的无限歪曲之下,这个词有了全新的、精准的定义。 ——道侣结合的见证。 不过在第九重头,众修大多都已是下界只能仰望的存在了。家族宗门多方倾轧,为了面子,大多都会选用一些极为珍贵的法器作为契器。这会使法器的妙用尽数散去,而显现其大气多能。选用纪念之物的不是没有,而是太少,像季仲卿这般的存在,本没有可能玩出这般的情调。 但剑修向来不被困囿于任何束缚,他希望自家师弟欢悦,最终私下将手头的指环拜托给梅六,让她渡几分仙气用于炼器。过程并不简单,这番折腾过后,还未到取回指环的时机。 于是就出现了如此尴尬的一幕。 游弋说不出听闻后心中是什么滋味。他有些懊恼地偏过头不敢看自家男人,默默往自己的头顶戳了一个字——“作”。 但他想了想,不去看那人垂来的柔和目光,只是佯装不满地“哼”了一声。 又想起自己打算闹翻扶摇宗时的心境,没忍住,又憋出了一声哼。 哼就一个字,表达不满已足矣。偏要说两次,那就有几分撒娇的嫌疑了。 季仲卿看他这幅如旧时一般的小孩子脾气,动作温柔地替他梳理过发丝,“还气吗?” 游弋……游弋红着耳尖咳了一声抱怨道:“你不是当年那个简简单单的大师兄了!” 季仲卿:……? “你学会撩人了!”格外委屈的声音。 五天后,无声无息失踪的季仲卿领着游弋潜入了扶摇宗川汇堂,梅六果然已百无聊赖地等在其间。看见相携的两人,她搭在桌面无意识弹动的手指一滞,面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真想看看季家主的脸色。” 季仲卿没有接话,他侧首轻轻拂去游弋胡乱披散的发丝,极为仔细的动作看得梅六也不免眉头一跳,翻着白眼移开了视线——这两个不知收敛的,在老人家面前秀什么呢? 川汇堂的一角已摆上法阵,纹密的法线由朱砂绘制,阵心安静地躺着那枚游弋亲手捣鼓出来的小小戒指——魔物有些尴尬,脑中不住地翻涌那日他捉着鬼谷一位极善编制的姑娘求学时众魔修诡异的表情,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烧。 场中另外两人并未品尝到他的尴尬,只是各自检查了一番仙气的渡运情况。梅六的指尖把玩着发尖,目光凝在那疑似害羞的青年的面部,声音含笑:“另一枚?” 季仲卿将指环抛了过去,梅六随意地一挥衣袖,那枚悬在空中的小东西便极为精准地落入了阵法正中,与另一枚撞于一处。只听见“叮”的一声脆响,游弋瞧见阵心竟飘出一阵升腾的雾。雾气顷刻间将阵法全然笼罩,隐约可见描摹的朱砂痕迹仿佛注入生机活了过来,竟横爬着汇往阵心的方向。 这个过程不过一注香的时间,在游弋好奇的注视之下,梅六轻轻击掌,那团迷雾就猛地一缩,露出光洁无痕的地面,最终缩进了两枚指环之中。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竟变作了翠绿如玉的材质! 游弋目瞪口呆。 不待他回神,属于他的那枚便摇摇晃晃地浮上半空,懵懵懂懂地往他的方向飘来。不知是否是错觉,游弋只觉得这枚戒指的气息有几分的熟悉,不过他没有多想,只伸出左手,让这枚小东西乖顺地套入无名指中。 ……咦? 直到指根被全新的契器锁紧,游弋才蓦然恍悟,这不是……双珠御的气息么? 那日回到鬼谷他便把从地晦宫宝库翻出来的两枚器物化形丹交与了双珠御——那时碧已失了神智,游弋只知晓他原本的小弟是想找地儿替它养魂,可又怎么……跑进自己与大师兄的定情信物中去了? 双珠御快哭了,“大人,我们真有缘啊。” 游弋把目光移向一旁的梅六,这位有些妙龄少女面孔的半仙瞥来一个笑,“既然渡了仙气,这两枚毫无能力可保的契器难免显得有些浪费。我便抓了两个成对的小东西给你们增增色了……咦?你们认识?” 她的目光落在游弋的指尖,眼神闪了闪:“那感情好啊。” 梅六心中想的却是——她这次可算费劲心思帮了一把季家的小子了。这两枚玉珠天生羁绊,融入戒中恰好对应两人正魔结合的情形,又能添了一道限制。就如双珠碧天生抑制双珠御的法能,无论后头什么情形,季仲卿都能把这叫游弋的小子牢牢锁住。 从今往后,这两人便会如这对玉珠一般,双生双伴,永不能离。 ☆、第六十一章 第七重天 双珠碧还在沉睡,季仲卿虽然察觉到指环的不凡,却也未从其中察觉到不妥。他隐约记得被融为一体的法器是曾经游君临持有的那枚,多余的也不太明白。 好在游弋与他一般是不会纠缠这种问题的人,他们没在梅六的良苦用心上打转,领了契器告谢后便离开了川汇堂。扶摇宗不比其余地方,游弋这只魔物太过醒目,被抓到就十分麻烦了。他们必须在他人察觉之前办好此间的事儿。 ——何况,他两最终的打算是私奔。 “私奔?”吴笑神情微妙。 游弋正在季仲卿的注视之下乖乖把嘴中滋味颇好的糖豆吞咽了,这药丸入喉即化,变作一股热流冲入腹中,不尴不尬地悬浮着。 季仲卿淡淡地嗯了声,神情语态理所当然。他知道吴笑并不会因此抱怨,至于替不替他遮掩,剑修并不放在心上。 他不重虚名,他只看重游弋。 吴笑沉默了片刻,一手虚搭上游弋的右肩探查。魔物体内的魔气正因未知气息的入侵而沸腾不安,药效化作的热流蒸发四散,咬住霸在游弋体内的庞大魔气烧灼其内的黑污。作为一名高厨,吴笑在炼药的方面也算上等,此次两人前往上三天,他不欲同行,便打算好了送出这份礼物。 清心丸本是防御心魔的灵药,但吴笑动了配方,将其拔除戾气的力量强化数倍。以此让游弋免受那些不可抵挡的邪恶念头。 “药效比预料中的要好,我为你备了十枚。”吴笑递过一方玉瓶。 将礼品收归乾坤袋后,游弋笑嘻嘻地喊了一声:“谢谢师父。待徒儿飞黄腾达,一定给师父寻几样好药材。”又补充道,“用来做菜。” 这声师父叫的真心实意又极为甜腻,就算是吴笑也承受不住,心头原本的那点隔阂也就散去了。他顶着自家大徒弟犀利的眼神儿,乐呵呵地揉了把小徒弟的脑袋。 当年白嫩嫩的小萝卜竟这么快长成了如今这般蔫坏的黑心莲,吴笑忍不住想,自己果然算是个老人家了。 …… ………… 给公孙尊者留下一封告别信后,两人终于打算启程。 纵云阵的位置安排在离扶摇宗不远的一间山洞之中。说是山洞,但只要不是极笨或是眼睛不太好使的人,都能察觉此间是由人几剑削出来的。山洞的石壁耿直光滑,转折处也是毫无修饰的尖锐棱角,几乎可以想象挥剑者漫不经心的姿态。 洞中地表刻着细密的剑痕,交错丛生,饱含着季仲卿那锋锐至极的剑意。阵纹的几处支点压着深黑色的灵石,这股灵石经过雕琢打磨光面极碎,让石中的幽深灵气透过光面照出灼目的光彩,是最为珍贵的压阵石。 季仲卿领着游弋直接顺一条无摆物的路径来到阵心。这阵开的极大,其间力量布置错综复杂,也难怪要季仲卿耗费那么久——想象不擅阵法的大师兄严谨认真……说不定还得打个草稿的模样,游弋就觉得甜到牙疼。 阵心只缺一枚灵气充沛的灵石补佐能量,剑修启阵前特意叮嘱过要抓牢他,于是游弋非常顺从地一下子钻进人怀里。 季仲卿:…… 灵石落地那一刹那,乳白色的光从阵心升腾而起。光影稀疏间,两人的身影也逐渐淡薄,最终化作无尽的烟雾涣散开来。压阵石尽碎,石洞倾塌,此处景象化作虚无碎片。只不过动静太小,第六重天太大,那几声哑抑的剑鸣并没有人闻见。 半个月后,第七重天。 这几日的小极天游离境热闹非常,在真元街两岸兴盛的酒楼茶肆终是迎来了一波新的消费热潮。一时间,说书的修士又变作了店家争请的宝贝,沿着极宽的真元街道,随处可见唾沫纷飞一本正经的聚众八卦之景。 小月楼坐落在一湾灵水边,因为地境僻远,此间的修士并未到爆满的地步,说书者自然也有些懒怠,并不像隔壁家茶肆的那位为了竞争,费劲心血准备了一系列专侃东圣海大魔门的新小堂主的稿子。人们多对那位不知从何地冒出头的魔修新秀颇为好奇,只知晓他是圣王魔头派人寻来的“宝贝”。 小月楼内,则说的是很早前游离境霸主游家的一件小事。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13节 “……那游致胜更为急迫,收贿涉学向来是游家族内最为忌惮之事,又因此招进了魔物贼子,数十游历的子弟竟伤了半数!嗨——”高低错落的语调节奏极为精妙地一缓,说书的修士假作叹息,座下捧茶或清闲或正修行,只有小部分也跟着幸灾乐祸地一叹气。 “——游致远气恨不过,却是记念旧情的,……思量之下,游家决议驱之下境,却依旧受了那游致胜的怨怼。……” 至此,一场游家旧时的八卦便扒完了。说书人拿灵植泡就的茶水润了润喉,领了赏物便回屋修行去。 游弋捧着茶水听的津津有味,他穿的是新买的深青色长衣,一身魔气由天机阁内的匿息诀掩盖干净,此刻正一副没骨头的懒惰模样半靠在季仲卿身侧。 楼中其余的修士早已见惯不怪了。 倒是第一次瞧见如此坦荡荡秀恩爱的道侣,众人不觉得新奇,只想抬手糊两人一脸的法术。 来第七重天半月,游弋过的并不清闲。 清心丸的药效需修炼时缓缓激发,而他的修为卡在灵寂之境,在中三天看来不错,提到上三天却只能扫地端酒了。好在他年岁尚小,同龄阶段的确算是惊才艳艳,游弋才不至于抑郁。 但为了尽早入元婴,尽早除尽魔气中自带的戾气,他数十日来一直沉迷修行不可自拔。若早先时候有人同他说——一颗木心莲找到伴侣后同床共枕却只是各自盘膝修炼,他一定以为那人喝了吨假酒分不清白昼黑夜。 如今,科科。 正人君子季仲卿并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今日游弋摸到元婴边界,他惊于其修炼速度却也心生忧虑,天生魔物的修行之道的确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但剑修依旧希望他的小师弟能够稳一些,再稳一些。 于是游弋压抑了境界不作突破,就这般乖巧地提前出关了。 一出关便听闻了如此一场好戏。 游弋的原身便来自游家,其父是家主游致远。而游君临的父亲游致胜则本是游家大本营之人,后来受贿不小心,收了一名东圣海的魔修入门而致使一次小辈历练酿出大错,游家子弟死伤过半。审判兜转了半个年头,最终还是游致远念及旧情,废其灵根把他们举家驱离了第七重天。 原文中游弋的父母在游君临灭了游家满门后才说了一两句带了悔意的话,而如今想来,这家伪善的家伙估摸是举家迁进了东圣海吧? 是了,近日来牵动了第七重天八卦之士心灵的那位新任小堂主,便是游君临无疑。也是天道扭回剧情的功力了得,如今站在正派游家对门的男主大人,必然还是要实行灭门之举的。 游弋在心中讽刺一笑。 “师兄。”他不再多想,“我们去逛逛吧。” 去真元街最北的高塔中,见一见游君临后宫的三娘娘。 上三天与下界不同,它自成封闭的一体。从第七重天向上数依次称为小极天,次极天与至顶。小极天分为游离境、东圣海境与灵聚境,可以看出此间两宗对立的情形。 于是由游家管理的真元街,变成了正派挚爱的商业区。而街中名声最甚的,便是从龙塔。 从龙塔贩卖情报……却从未有人知晓它背后掌权的,会是一位魔修。 游弋与季仲卿并肩而行,引来街头无数注视。近期是游家族中大比的日子,无数想入游家作客徒客卿的散修都汇聚此处,自然使真元街拥挤起来。 剑修不喜他人近身,更不喜他人近游弋的身。于是寒锐的剑意向外一放,原本有意无意挤来的修士都不得已拉远的距离。 这霸道的模样却全无违和,游弋不确定自家男人是不是已达大乘之境。 从龙塔在街道北方尽头,虽说是一座塔,但着实算不上高。全塔不过三层,身宽体胖,螺旋向上的塔尖直指云端。 两人学其余修士的模样套了斗篷匿去身型,才相携顺着人流入塔。 塔一层极为宽阔,左侧是装扮精致的小隔间,想求购情报之人可根据情报珍惜程度选空厢而入再谈。右侧则是一方空旷大厅,厅顶悬下无数枚方形的木牌,卖情报之人可将理想的价格写上,由塔中派人至二楼详谈。 还不待两人细看,便听见人群一阵喧哗。游弋遁声望去,正见一姿态雅贵的女修身影婷婷立在门正对的阶梯之上,笑意妩媚。 其后跟随的一位壮汉面露不满,却依旧摆出了侍卫的架势。游弋看见他面容,不由惊了一下。 咦? 这不是? ☆、第六十二章 卿落 游弋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高个儿虽然一张极像游弋的第一小弟的糙汉面孔,但那自然的神态,那极有气势的走姿,都与印象之中那位小媳妇儿似的大型犬完全不同。更何况,作为最忠心的小弟,游弋不信对方会为了个姑娘跑了。 何况,对方怎么就潜伏来了上三天,还好巧不巧地撞见了自己? “翁军?”季仲卿也注意到不妥。 当年由游弋丢给鬼谷帮忙历练的翁军的确好些时日未曾出现了。撇开性情姿态不谈,这大汉那粗狂直接的面容果真与翁军极为相似。 高个子的身周藏了几分魔修的气息,极为寡淡,若不是游弋生为魔物倒还难以辨认出。他的背后则绑了一支巨大的铁锤,一身不好惹的磅礴煞气隔着人群也能察觉,只是眼神却极为清明。 壮汉半护着的女人则是一身艳红衣裳,面目半遮,露出一双含了春水般温润的桃花眼。 仿佛察觉到两道不太寻常的视线,那汉子偏头望来,怔了怔。 ……好的。没有认错。 在看见飞来的彪悍眼风中夹杂的小激动时,游弋面无表情地作出定论。 只有翁军能仅凭一个对视就认出自己……并条件反射般露出那样小姑娘似的激动神态,只差装条尾巴摇摇摆摆了。前者不好说,但后者一出,游弋再也不怀疑自己的犀利眼神了。 历练果真有了极大的成效,至少翁军不像往常一般莽莽撞撞。他低声和那位女子说了什么,引得对面一双天然魅惑的桃花瞳温柔地扫来,目光在游弋身上杵了片刻。 被盯得后背一凉的游弋冲她礼貌地点头,那头的女子也温温和和地回了一礼,绕过翁军施施然地先行消失在阶梯的拐角,而小弟却切入人群,急切地挤到了游弋的面前。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翁军这才勉强收敛了眼中的喜意,拱手沉声道:“卿姑娘有请二位。” 哗啦—— 天群之中一阵整齐的惊叹声,被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环绕的游弋与季仲卿格外冷静。他们也不出声,拉紧斗篷便跟着翁军横穿了一层的大厅,沿着阶梯上了二楼。 二楼则是一个有点空旷的小客厅,四下都坠满了薄纱,穿过一片犹如迷雾的纱海,游弋被翁军领到了临窗的桌前。 那位女子已摘去了面纱,一手撑着脸颊望向窗外熙攘的人群。 游弋回头看了眼季仲卿,大师兄身上的剑气因魔修靠近而有些沸腾翻涌——即便接受了游弋,季仲卿也不会因为完全转变对于魔修的印象,自然也不会抑制杀气。但他暂时没有动作,只是与游弋一同扯去了那身斗篷。 游弋注意到,女子的眼神微微一动。 “少爷!”翁军一下扑了过来——历练过后他的个子又拔高了些许,以至于依旧能与游弋这已经长开的小身板重新合搭成老鹰护小鸡的奇异画风。游弋虽然满脸嫌弃,但还是坦荡地张开双臂给了自家小弟一个拥抱。 “许久未见。”他笑眯眯地拍拍翁军的肩膀,这厮已是元婴中期了!而且游弋注意到,翁军的一身煞气虽然浓重,戾气却极少,且即便是运行功法的时候也不泄露分毫。若不是游弋感知敏锐,恐怕只会当他依旧是一位正派的体修。 翁军察觉到游弋的疑惑,忙回头看了眼。窗边的卿姑娘安安静静地冲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却看得汉子嘴一撇,“少爷,这是历练时与我有救命之恩的卿落姑娘。” 卿落。 与名字一般,这是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中,作为主角的第三位后宫,卿落自然有其不同之处。除却她那温柔中自带妩媚的性子,还有她的能力身份。 卿落不善斗法,却过目不忘。是前任从龙塔之主的养女,现任从龙塔之主本人。她在小、次极天皆有不错的名声,欲与她结为道侣的更加不少,除却至顶的那些有俯瞰万物之能的几家大族,谁不想有个知天知地知万物的媳妇儿? 但于游弋而言,这位姑娘的能力并不太大用处。比方有些事儿她知道的未必比游弋详尽,比方他唯一迫切知道的——大师兄的身份,卿落必然不会告诉他。 牵涉至顶的大家族,若非有极大的油水,不会有情报贩子不开眼地去触碰雷区。 游弋与卿落寒暄了三两声,便见翁军极为自然地在这位姑娘身侧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他正觉得不对头,那端自家小弟又特别主人风度地、热情地朝自己摆了摆手。 他只好过去拉着面色淡淡的季仲卿往两人对面一坐,迎上卿落那不知为何有些敌意的目光,坦荡荡解释道:“卿姑娘好。我是翁军的……故友,游弋,这位——”他一扯季仲卿的袖子望过去,想了想,“我道侣,姓季。” 翁军:咳咳咳?? 卿落:…… 把卿落定义为“疑似情敌”的游弋有些惊诧的发现,这位姑娘除却一开始那一瞬的更为惊诧与……敬佩?而后那股敌意便全然消散了去,只剩下盈盈笑意。 “游道友,可是游家之人?”她话语虽是带了问句的语气,目光却透出了了然。游弋不欲与她再相互试探,索性摊开了说:“卿姑娘所知甚多,我此番前来也是有事相求……为了表达诚意。” 原本由匿息诀掩盖的魔气只一瞬便升腾满布了此间,由潜身游离境的魔修建造的高塔自然有其屏蔽的特效,游弋无需顾忌,甚至令一身木心莲的气息也泄露一丝。 卿落只一瞬便明白了游弋的暗示,她目光一肃——这人如何会知晓她的底细?木心莲…… 翁军脑中却没有那般多的绕绕弯弯,他只知晓游弋放出一身魔息是为了各自展示各自身份,于是便也卸了身上的伪装,令魔息携裹了煞气冲体而出。两股魔息撞在一处,竟没有张牙舞爪地相互厮杀,反而友好地挤在一处玩耍起来。 游弋待在桌下的一只手悄悄捉住了身旁剑修的两根手指,季仲卿原本蠢动的剑意止滞了一瞬,魔物趁机凑上去与明显有些不太愉悦的男人十指交扣,讨好似的勾了勾指头。 他知道季仲卿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本来他也能避开剑修自个儿偷渡过来寻找卿落,但他并不想瞒着。 私下去见一位魔修姑娘密谈……游弋半点也不想引起两人的信任危机。 季仲卿也大抵是明白了游弋的意思,所以他才有如此大的耐性陪他与另两位魔修周旋。 两人隐蔽地勾勾搭搭缠缠绵绵之时,卿落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地一点头:“明白。” 游弋顿时屏息望去。 卿落的发间飘荡起一簇细软的紫色烟雾,随着这缕烟雾的升腾飘渺,一股极淡却沁人心脾的香气随风而走,令场间几人具是精神一振。 这的确是魔气,却全然没有魔气的攻击性,反倒像是灵物的花香,温温和和,恰似卿落的性子。 ——果然如书中描写的那般,这是一个与魔道走反路的姑娘。 游弋翘了翘嘴角,笑了:“卿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他顿了顿,润色了一遍心中的话语,“我今日来,主要有两件事。” “一,我希望贵势力能寻到一处旺植之地,要宽阔平坦,无高大的山石杂木,背离众集之地……最为重要的是,需有一只利于成阵的龙眼。” 卿落咦了一声,“锁仙阵?” 游弋点头称是,续道:“第二……我希望卿姑娘能认为我颇有眼缘。” 卿落有个规矩,凡是得她眼缘的魔修便会得到真正的隐匿魔气的秘法。此法与匿息诀等不同,它会将魔气气息转化成正统的灵气,即便运行功法也少有暴露。但这个法诀有个最为基本的要求:修习的魔修必须从未蓄养过戾气。 没想到游弋的要求竟会是这个,卿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路子知晓如此之多的密闻。心思急转的卿落侧首望了眼身侧的翁军:这人倒是第一次对她露出这种眼巴巴的姿态—— 卿落忽然轻笑了两声,语气意味深长:“游道友……某种意义上,的确与卿落有缘。” 游弋心头一咯噔,咦? 这意思是…… 他不由仔细打量了一眼分别多年的小弟。翁军虽然块头大得有些显傻,但五官不差,性子也算坚毅。不同于卿落见过的其余人,也许清纯不做作的翁军给的那份安全感,正巧会令如此心细的卿姑娘喜欢。 ——整日散布狗粮的游弋有种风水轮流转的诡异心酸。 ——不过比较起来,自家憨厚老实的小弟,总比游君临那人渣好上千万倍。 思到此处,游弋看了眼去取秘法的卿落的背影,对翁军颇为严肃地飘了个眼神。 “军啊,这几年的事儿可推后再说,我现在需要向你公布历练的第二阶段。” 翁军:“嗯!” 游弋目光慈爱地看着他:“从今日起,多加揣摩成年男子汉的真正奥义。从此崛起,做个负责有担当的大人!” 看着自家伴侣胡诌的季仲卿:…… ☆、第六十三章 味道 认真揣摩成年男子汉奥义的翁军陷入了沉思,捧着一方青色小鼎的卿落归来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才将手中之物推至游弋面前。 “子夜时分焚香便可。”她伸出白皙的纤指自鼎内摸出一颗指盖大小的玉色药丸,“不过,恐怕你的道侣需要暂且回避……这毕竟是魔道中物。” “谢谢卿姑娘。”游弋接过手,努力嗅了嗅,闻见了一股好似春桃芳菲正盛时的暧昧甜香。他将小鼎仔细放入乾坤袋中收好,抬眸笑道:“卿姑娘可对东圣海的新小堂主感兴趣?若不介意,我想以这位的消息换一张益于锁仙阵的土地。” 卿落闻言面色不变,眸子却亮了几分。寻找这样一块筑阵之地虽然费事,但终究不是什么难事。而东圣海的那位则如何打探也不可知,卿落也曾猜测是下界之人,但再细的,藏于魔门的内贼也未能触碰到。她稍稳心神,轻声问道:“多少的消息?” “……我是九重天上下,最为了解他的人。” 游君临的前缘,游君临的后果。前者书于书,后者由他引导。绝无哪位反派像他这般尽心尽力,却不尽职尽责。 所以这句话游弋说的极为认真,更为诚恳。他的面上是和善的笑,说起话来嘴角微弯上扬,眸子里更是稀疏明亮的光,但当这句缓慢又夹杂着几分深意的话出口时,在座的所有人都察觉到几分森冷。 起风了。 游弋将吹乱地发丝撩开,侧首目光幽幽地投向窗外。顺着繁盛的街道向北,楼宇渐渐地疏离成一个个灰色的剪影,碧蓝天穹深处,朦胧群影之间,隐约可见一座高山入云,半山处殿堂楼阁汇聚。东圣海虽名中带海,却是个处于山间的霸主。 他选用了一个文艺的开头。 “那是一年冬,第三重天细雪霏霏。游致胜站在冰冻天地之间,站在血气弥漫的屋外,给自己即将出生的儿子取了个名字。” “游君临。” …… ………… 唐芋忻站在高山脚,仰头凝望东圣海群聚的楼殿。一张宽大的斗篷将她的壳子从头到脚笼盖,只有一身阴幽的魔息戾气向外散布开来。 舔了舔唇,她把手肘后的一柄短剑重新绑实,一双由兴奋寒意浸透的眸子布满血丝。 五日后,那位由师尊预言的天道之子便会出魔门历练,到时—— 她需要那位的血,那位的骨肉,那位的灵根……那位的天宠。 季仲卿离开第三重天的次日她才自唐芋弦之处听闻。慌乱下唐芋忻骗了那傻妹妹一齐攀上了通天路,在四五重头游离了许久。 唐芋弦被一位行走的医修收为弟子,不知所踪。她却在一方山林间落入神秘传承之地,在传承魂魄的蛊惑下屠村证道而入魔,日夜苦修行恶,终以磅礴的戾气反噬了原本藏养于她识海之中的魔修魂魄,修为扶摇直上,如今已是元婴巅峰。 以她的资质,行至这步已是逆天,再往上只能奢望。本想就此去寻季仲卿,无论她痴情于的那人是否厌恶,只要她修为压上一头,便可杀了那游弋再做打算。谁知吞噬魂魄之时她却得到了另一条讯息——天道之子出世,若是用夺运的秘法将天宠渡于己身,说不准便能轻易地登仙! 才会寻到此处来。 途中唐芋忻便打听过,东圣海的圣王也不过渡劫境初期。她身具秘宝“寒流水”,只要借这秘宝定住魔门追杀之人一瞬就可以逃脱。 行魔多年,她本就不善的手段更是狠辣,更不用说赌徒心态。如今,只希望那位新任堂主,的确是个修为极低的废柴吧。 傍晚,云染赤霞,游弋与季仲卿二人重新回到小月楼。 今日的会谈还算顺利。游弋将游君临的前缘润色润色卖了个干净,心情颇为痛快。后来卿落体贴地将空间留给了满肚子话要问的翁军,大个子耿直仔细地将这几年他历练的不畏艰难险阻复述了一遍,感谢了已然回归鬼谷的蝉轻姑娘对他的照顾与教诲,并抱怨了一发因救了自己一命而使唤着他的卿落姑娘。 游弋对他的情商不抱希望,只能佯装大义凛然地说了一句:魔修也讲究知恩图报啊。 翁军觉得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最终答应暂时在从龙塔留滞下来。 温馨美好的重逢氛围与心头大计终于开始实施的轻松感令游弋松懈了许多,这种松懈体现在与剑修搭建情感沟通桥梁的不尽心上。等游弋放飞自我愉悦了一路后,回到房内才后知后觉发觉剑修的气场……有几分吓人。 季仲卿没怎么说话,回屋后只面色淡淡地像往日一般交代了几句,看游弋提早将那方小鼎布置好,而后便盘膝打算修炼。游弋见他冷淡不由有些无措茫然,努力回顾今日所作所为—— 一,他当着季仲卿的面和别的男人拥抱了。 二,不仅拥抱了,那下他释放的魔气还和那个男人缠缠绵绵了。 三,他身上现在还沾着一男一女两人的气息。 四,他亲口承认了他对游君临过分的了解和关注。 综上所述……他完蛋了。 季仲卿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身情感之人,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像游弋一般作出兴师问罪的举动。但就是这样稍微有些淡漠的相处,就已经让游弋心慌了。 应该怎么讨好? 他还是少年人模样的时候,自然是撒娇便够了,如今好歹是个成年人了。再这样随便会不会显得……很没诚意? 诚意? 游弋犹豫了一下,趁季仲卿还未入定,连忙掐了个手诀驱散了一身他人的气息,干干净净地往人身上一扑——怕他磕着的剑修下意识睁眼把人护住,却被得寸进尺的游弋环住脖颈。 游弋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主动在季仲卿的唇上轻轻抿了一下。 季仲卿只是盯着他看。 “大师兄,时间还早。”游弋放软声音蛊惑。 眼看剑修竟然无动于衷,游弋顿时觉得自己作为双修草的尊严受到了打击。为了维护自信修补感情,他忍着心头冒着泡泡的一点羞涩又说:“帮我把脏了的衣服脱了好不好?”游弋蹭蹭对方的面颊,“我想……从内到外……都只有大师兄的味道。” 视野天旋地转的时候,游弋觉得自己在魔物界的特殊地位终于得到了自家道侣的肯定。这种肯定非常火热,非常有力道,带着剑修锋锐的一往无前的气势很快打碎了他的意识。两瀑黑发在并不宽阔的木床之上缠绕蜿延,被剑意浸染过的衣袍半碎着耷拉在床沿又很快被游弋无意识划开的手臂扫过,季仲卿捉住那人妄想逃离似的手臂,像早前游弋所做的一般引领着两人食指交扣,两枚被屏蔽了意识的玉色指环触碰在一起。 叮—— 仿佛识海中浪潮褪去,游弋茫然地聚焦视线,看见季仲卿依旧平静的面孔。 剑修冰凉的指尖拂过发丝,动作里终于带上了往日的温柔缱绻。游弋侧过脸蹭了蹭那人的掌心,开口时嗓音沙哑得异常:“心情好吗?” 季仲卿将他扶起,游弋这才发现剑修已重新换上了一套颜色极素的衣衫,而且不搭话,语气依旧淡淡的:“快子时了。” “我做错了,”游弋不依不饶,“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情感上的小细节若不打理清楚,堆积着便会在后期爆发出令人不安的摧毁力来。游弋不愿再闹出不痛快来,给那些谁谁谁可乘之机。 ——比如,他可是记着那一场心魔幻境的。第九重天与季仲卿并肩的未知女人一直是他心头梗着的一根刺。 也许是游弋的表情太过诚恳,终于被打动的季仲卿替他理了狂乱的发,随意道:“这样也不错。” 游弋:……? “哪日再与他人纠缠,便回家好好洗到干净。” 这个洗字果真是意味深长。 游弋抖了抖,耳尖一瞬间红透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游弋才终于有法子挪了挪酸得失觉的身子。子夜焚香,季仲卿无法作陪,索性干脆地出了小月楼。 真元街月色倾洒,剑修随意在人群中走过。到了境界的修士并不在意白日黑夜,此刻比起昼时景象,竟只是宽散了半点。 季仲卿漫无目的地走,心中想的却是方才青年慵懒地偎在他怀中的模样,他微有些失神,心中却暖得发烫。 游弋。 这两个字一笔一划,被剑修极为郑重地刻进心底。 在他驻步的那一刻,人群之中潜伏许久的一位佩剑的修士忽然走到季仲卿的身前,以秘术穿音的同时深深一鞠躬:“季大公子,家主请您归家。” 又说,“这九重天上下,能逼迫您的两只手数的过来。祖父虽爱胡闹,但也不至于强行兑现了那约定——您怎么能够因为一张婚约就……这么抛下季家负心地走了呢?” ☆、第六十四章 异变 听到此人的话语之时,季仲卿的眉头便已皱了起来。 他并不想听及“季家”与“婚约”之类的字眼。 这百年来他随吴笑去了下界,就是为了避开被那些烦人的势力渗透的此间。若不是后来他与游弋有了极深的羁绊,季仲卿也许会在下界待到剑心终成,再回到至顶一剑干脆地挑翻所有人,而后登仙。 但修炼之途漫漫,再多计划也赶不上天道的捉弄。他向来心冷,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与人结为道侣的一日,更不要说为了一个天生魔物筑阵回到上三天来。 他确实抱了领游弋入季家大门的心思,但不是现在。小师弟还很脆弱,季仲卿知道他想凭借自身之威随他联名记入族谱,也就不会提前出手,此时更没有率先摊牌的打算。 于是季仲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迈步自那人身侧走过时低声说,“不回。” 斩钉截铁。 “……季大公子莫非还打算陪那位小修士?”来人假作疑惑,见季仲卿并无解释反而放下心来,他并不信下界能走出什么令这位大人动心的角色。他以为游弋只是个借口,斟酌了片刻,又欲图再劝,却在抬眸瞬间对上季仲卿冷凝的目光时,惊得刹那间住了嘴。 “您跨入大乘巅峰了?”来人毫不掩饰惊喜之色。 季仲卿不答,心中却难免偏题。他停步于大乘境多年,本以为是心境不稳,历练多年恍惚后才发觉,竟只是差个机遇。 他的机遇,自然表示家里蹲着的那株爱好撩人的木心莲。 游弋:阿嚏! “您莫非是准备——”那人蓦然一肃,也不知脑补了什么迅速住了嘴。此时季仲卿已来到街角的一处安静地域,似乎十分不耐又无奈受人纠缠。 “……我明白了。”季家的说客深深一鞠躬,“只希望大公子早日&039;临门&039;,早日归家。宫悦涵小姐还在等您一个回话。” 宫悦涵。 即便是季仲卿,听到这个名字也忍不住一阵头疼。 头疼的季仲卿又在外头无所事事地转了几个时辰,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才终于回到了小月楼。走前他替游弋安顿了个阵法以免闹出太大动静,如今以楼内安然的氛围来看——大抵是没出什么意外。 他干脆地入门,转头环视并不宽敞的客房,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株胖草,蔫巴巴地耷拉在漆黑黑的花盆里。 游弋有点忧愁。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仪式——便把清心丸与卿落提供的秘药随意地搁在手边,又突发奇想地把师尊的妙药丢进小鼎中煮了锅大乱炖。修炼前期还好,并没有什么差错,可到了后头,他越来越觉得体内蛰伏许久的东西倏忽苏醒,一时间猛地冒出头来。 当年小秘境,他被秘境主人丢到了一棵古树上孕养,孤陋寡闻的他实在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直到今日,由特殊组合的药效一激发,那棵树赐予的奇妙气息便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那是一棵逆转树。 树如其名,有逆转之效。譬如,将魔气逆转成纯正的天地灵气,又譬如,将一株魔物的需求完完全全转换为灵物的配置。若不是魔道意识强盛,天道排斥坚挺,说不定他便会在这场意外之中直接转职,被一脚踹进天道的怀抱。 季仲卿走近了,摸了摸那株有点眼熟的草,“怎么回事?” 游弋扭了扭胖乎乎的叶片——这些叶子已经完全变作了一颗颗奶白色的玉,玲珑可爱地挤在一起,委屈地垂着脑袋。察觉到季仲卿的触碰,他又摆了摆枝条缠了上去,两条白嫩嫩的叶条顺着季仲卿的手臂攀爬伸长,一副努力把自己挂上去不松手的架势。 剑修无法,只得把他抱了起来,“怎么……变回去了?” “为了,讨你喜欢。”游弋努力扭转自己手贱的真相,转移话题道,“如今怎么办?” “你想回游家?” 游弋摆了摆叶子:“不……我只想还清游家的债。” 他虽然是依着原身的召唤穿来的,但依旧是霸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经过季仲卿的矫正,他开始努力重塑自己的三观,以争取做一个好人。 有债还债,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游君临已加入东圣海,据游弋的猜测,这人必然会被指示着来覆灭游家。两方势力已是敌对,游君临的身份颇为尴尬,又急于占队,以他传承自其父的对游家的恶意,必然会将这个任务应下。 游弋打听过,东圣海新任职者一个月内必然要有一场历练,结合游家此番的族内大比,不难猜测其目的。 救了游家,他便算还清了债。也就对此间别无牵挂了。 谁知出了这样的意外…… “大比必须混进去。”游弋规划着,难免有些沮丧,“本来用着本体就能简单地入场。” 季仲卿低头看着怀中的那盆草,忽然说:“我带你进去。” …… ………… 晨霞赤艳,昼光射进游离境的一处群院时,只一瞬便被浓浓雾霭所掩盖。漂泊的水汽沾上花草便成了露珠,折射出游家大院的广袤精致来。 游致远刚结束与几位长老的会谈,行在湿漉漉的小道间,途经了热闹游家的练武场。游家子弟的修行是从天色未亮时便开始的,能撑到这个时辰的,大多是极为刻苦出色之辈。思及明日的大比,他不由缓了缓嘴角绷紧的弧度。 几乎要迈步进了自家院子时,游致远才被长子游硕喊住。 他的孩子统共三人,长子持家有道,次子已挣扎在灵寂巅峰。唯独最小的孩子自小出游独自历练,又与家中不亲近,双向冷淡之后几乎全是音信全无。既然求道,那边没有家中出手相助的道理——耿直到有些生硬的游致远也就未派人去寻,更是不会想着亲近。 游硕这几日已忙着大比的各类布置,除非极为难处理的情形,不然很少向他询问。游致远不免好奇,更是察觉长子的脸色不妥。 游硕舔了舔干涩的唇,额间更是爬满了细汗,只不过一双眸子明亮得吓人。他恭敬地一施礼,声音带颤:“父亲,季家的一位先生投信而来,说是明日,有季家内门血脉的弟子来比试中撑场。” 游致远脑中一木:“哪个……季家?” “至顶的那家。” ☆、第六十五章 砸场 至顶只有一个季家。 居华妙山北,家传神剑诛凡,与妖门朱雀山遥遥对望。季家的威名太过深厚,却又清高不近下界,唯独上三天之人知晓其名号。修真界千万年若流水,别说游家,即便是次极天的那些霸主都未必见过活着的季家正统子弟。 家族大比,撑场之人必须沾几分亲意才可。游致远并不相信上头的大家族不懂这些,那么,这是什么意思? 游硕到底是年轻心境,不像老人家喜欢忧天愁地。他核实过送信那人,是季家最常现身游走九天的侍从季十一,不是假货,那此次必是游家的一场难得的机遇了! 亲意?要的便是沾几分亲近。 心中庆幸撑场之人向来是最后去请,如今他们拟好了人选却暂时没有动作。游硕稳了稳心神,提醒道:“爹,恐怕得请家里的几位长老,再开一场大会了。” …… ………… 第二日的真元街,如同凡界攒了一季的山洪放闸倾泻,浩浩荡荡的修士群体身着各色甲饰衣裳,收了法器,成群结队往游离境的中央大场汇集。游离境禁空,今日又是极为庄重的大日子,连往日里能投机取巧飞上几步的滑头都无处可钻。 有人倒想作怪,却总觉得今儿的氛围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子鬼怪,阴沟里的小兽都五感灵敏,只是微略觉得不妥,便纷纷收敛,心惊胆战地安静了下来。 游弋……游弋依旧是一盆胖兮兮的魔草。 他被自家男人捧在怀中,没怎么动作,也不好动作。本以为两人非得往汹涌之中挤上一遭,结果季仲卿只是掩人耳目地转至小月楼的后侧,而后随意地便腾空直取大比现场。 不过是小极天的禁空令,即便季仲卿受至顶最为厉害的“天地矮”之令影响,也能想办法破开禁置,再上天入地俯瞰众生。 被吓了一跳的游弋一身叶子哗啦啦地动了一番,后头也不敢胡闹了。两人自无数修士的头顶掠过,没过太久便来到了中央大场一处隐蔽的角落。此时游致远早已候在此间。 “季公子。”见季仲卿脚步简单地落地,他亲自迎了上来。游家并不知晓季仲卿的全名,也不敢胡乱称呼,索性用了最为客气的一种。 没想到这么突然碰见了老爹的游弋顿时噤了声,呆愣愣站在剑修手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当年他初到此间之时便全盘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其中有关游家的少的可怜。游弋是三子,家中正牌的小少爷,本该是千宠万宠的身份。但他天生哑病,幼时说不清为何神智不太完备,一身木系天赋也体现不出,待后来独自出了游家进下界找寻,才渐渐显出其本身的风采来。 原文中并未提及这些,游弋也摸不着头脑。游家崇尚天赋实力,当年的游弋也就不太讨爹娘的宠爱,出门游历的短短两年后,关系就更为冷淡了。 所以尴尬或激动,该有的情绪他一样也无。 游致远忍不住多看了眼剑修怀中的小东西,只当做是季仲卿随意养着的小宠物。游弋是谁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难以解释——何况季仲卿问过游弋的意思,先别将他暴露了,也就不多言,只是没有把怀里的东西放下或收起来的意思。 游致远:……季家子弟的爱好真奇怪。 但他没敢多嘴。 因为游弋的缘故,季仲卿面对游致远时并不算太冷淡,虽然依旧是副不多话的模样,却偶尔也会应和几声对方的寒暄。眼见气氛渐渐平和下来,领着季仲卿往大比会场走的游致远忍不住问了一句,“季公子,今日这……究竟是何意?” 游弋内心嘿了一声,想说:“自然是来见见家长啊。” 季仲卿显然心中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轻轻捏了捏游弋的叶片,垂首看着魔物乖乖巧巧蹭回来的模样,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冒出一句:“为了一个特殊的人。” 游致远茫然:“……谁?” “我爱人。” 这句话说的极轻,但依旧是毫无阻碍地飘进了在场另外两人的耳中。游弋新叶老叶具是一红,而反应过来剑修话中意思的游致远脚下一个踉跄,惊恐回首嘴唇微动,却听见一阵排山倒海的鼓鸣先行冲刷而来。会场在三步之外,季仲卿不欲多言,脚下一错便擦身经过了呆杵的老丈人,不紧不慢地走进设了掩目屏障的结界。 会场极为宽大仿若山谷,季仲卿走的这一条道是会场至中的横跨线,四周皆是各色的围观修士。左侧是游家弟子大比场所,右侧则是外宾的擂台。季仲卿抱着游弋一路来到之中的阵眼时,四周已陷入一片寂静。 他们看不清季仲卿的面目,更不知这是谁。但撑场的大能既已到场,那边是意味着这场大会的开始。 无需主持,待剑修盘膝坐定,四周鼓声便利落地收起。季仲卿把游弋放在身前,往阵心输了半分剑气,只听一声剑嚣剖裂天际,众人神识皆被震慑得麻木萎靡了一瞬。 “胆敢扰乱大会者——斩!” …… ………… 游弋只一眼便看见了外宾那一侧候着的游君临。男主依旧是往日的装束,只不过眉宇间多了一层厚厚的阴郁。 他的注意力迅速从剑修的身上移开了,目光炯炯地瞅着游君临看。随着方才季仲卿那一声警告,由游家长老控制的数十枚光团便指引着修士有序地上了各个阵台。游君临出场的位置偏后,因为面生,几乎没引起太大的关注。 很显然,游君临也找到了隐匿魔息的法门。只不过显然用的是品阶不高的货色,力道时轻时重,估计还有谁藏在一旁替他遮掩。 季仲卿见游弋的叶子尖儿都向着某个方向全然没注意自己,伸手轻弹了一下:“在看什么?” 游弋哼哼唧唧:“唉,看天道的私生子啊。” 正用一枚火系功法逼退对手的游君临若有所感地投来一个眼神,却只看见面目模糊的季仲卿的剪影,以及一棵草。 于是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 季仲卿心有几分不满,他连接此间阵法并不困难,也就任由其索取灵气,一面与游弋问道:“游……” “游君临。” “与你什么干系?” 剑修想起这两人无厘头无休止的争锋相对,竟不知是从何而起的——莫非是致字辈的仇怨传承到了下一代? 以及……“你如何变作了一棵魔草?” 游弋一噎。 “咳。”他张了张嘴,话却卡在了喉头,仿佛有一道禁制不让他将另一个世界的气味带到此地。游弋无法,只能含糊道:“我本不是这样的,后来……出了几分意外,一颗木心莲的种子融与我,才保住了性命。” 顿了顿又道,“就是那游君临的缘故。” 因为游君临杀死了“游弋”,他这颗木心莲才融合而来,目的自然是保证游弋不死。这一串话绝无虚假,只不过敛去了几个禁忌的词句,“也就是说,我如今会是这幅模样,便是那位的缘故。自然得你死我活,死也不休了。” 季仲卿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听清了他话中的真意。 总结便是:游君临,即为带坏小师弟的家伙。 剑修的目光一下便犀利了起来。 莫名其妙被剜了一眼的游君临手下一抖,差点用劲过猛把体内躲藏的魔气给甩出来。他心中微定,将第三位对手轻轻丢了出去,转身藏回了人群。 “有几人已经察觉了,叫人都精神些。”游君临嘴角含着冷笑。 游弋也在冷笑,“台戏开幕了。” 第四场开始之时,日头早已火热起来,正是下午时分。场间失利的修士都被请回了观战台,一时间擂台之内显得极为宽敞。游君临的好运终于耗尽,此番他的对手不再是不瘟不火的稚嫩修士,而是场间威望较高的一人。游君临扔了几个火诀不起作用,匿息的法术寿命也差不多到了尽头,他索性不再伪装,一震衣袖将满身腥臭魔气放了出来。 不说那些早就警觉的游家长老,只场间关注此方的修士都在一瞬间作出反应。哗然声如同波纹四散开来的下一刹,对面本手段自如的修士便被一只血淋淋的掌印怼上。若不是季仲卿一身凝练的剑气将人打开,那拍裂坚石并带有腐蚀气息的一击,说不准会带走半条性命。 本还呆滞于“爱人”二字的游致远心塞了一上午,如今也顾不上其他了。随着场间不知谁的一声惊呼,浓郁的紫色气息汹涌地杀了进来。破不了禁空令,身着东圣海服饰的一众魔修从正大门打入,全场气氛凝滞之间,唯有游弋觉得这一幕颇像是一众高级的混混打手,砸场示威来了。 想起来,还有点儿小幼稚啊。 噗嗤。 ☆、第六十六章 天崩 一株草的嘲讽自然不会在此间引起多大的波澜,事实上修士们看着场外源源不断赶来的诸多魔修,已无暇顾忌其他。游离境今日是不设防的,大比的会场外按着古法并没有安排侍卫,照常理而言——东圣海的魔修还未如此无聊地挑正派汇聚之时上门挑衅过,常年如此安稳下来,众人也不免有些松懈。 那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不约而同地,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场心正中的那道身影。 季仲卿目光淡淡地扫过游君临的方向,伸手在地上轻轻一摁,一股剑意便通过阵心猛得激发,径直前冲而去将东圣海势力之前的正派修士们轻轻扫开,留出一片空坦的平地。游家的族老卫者也顺势追来,将对峙的阵营转瞬填满。 游弋依旧只能扎根了般杵在季仲卿的身前,被游家的弟子挡了视野。他不得不腾出一根枝条灵敏地穿过人群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冒个头围观状况。 家主不能躲在人后,游致远便站在了这方的前端,而与他气势相当对峙的那人,却是卸下了伪装的游君临。 一头挤进了魔道境内的天道之子看起来过得还算滋润,虽然修为在场间颇有点不尴不尬的味道,但气势却是很足。不知数的魔修的站在他身后,紫色魔气仿佛一片帷幕自天穹的一线垂下,与另一端汹涌暗流的灵气撞在一处,完完全全将场面割做了两半。 “东圣海的朋友……今日当真是好兴致啊。”游致远笑呵呵地望着对方,眼中却闪过疑惑。他已经大概猜出了这位……青年的身份,东圣海新上位的小堂主,风云一般席卷了小极天半月,早有人猜测这位打算在首次历练拿出怎样的业绩,圣王又会给出怎样的态度。不过恐怕没人能预料到如今的场面。 东圣海出动了半门的子弟,陪着这位不知有无达到分神境的新鲜魔修,直接杀上门来了。 游君临只是冷笑一声:“游家主贵人多忘事,在下不过是回来看看罢了。” 回来? 一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眉目的确与游家的风格有几分相似,心中不由一惊。这句话已是剧透得足够彻底,不需再多的讯息,对游家有几分了解,或是精通八卦的修士,此时都已想到了那个久经嘲讽的名字——游致胜。 游家一时寂静,众人的面色都不算好看。这个名字算是游家黑墨丛间黑得最为亮眼的那一抹,如今又被当众提起,无论是哪家的后辈遇见这事儿心情都会差极。游致远反而显得最为平静,他收敛了笑容,“我游家,未曾出过会投奔魔道的弟子。” 游弋膝盖一痛。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论如何掰直反派 作者:山穴来风 第14节 游君临也想到了什么,面上不由流露出一丝深意。但现在的情形并不适宜提及此事,不然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位游家主知晓自己的亲儿子成为一株魔道爱宠后会有怎样的面色。他转开话题,目光犀利地透过游家的人墙,望向之后的位置:“不知这位道友打算何时现身?” 游家在上三天能请到的人物,东圣海差不多都已摸透了。总归不会是什么超越此境的大角色。被天道宠爱多年游君临向来不知厄运为何物,自然也就没有品位出游致远面上的那几份意味深长。 本不想露脸并简简单单处理净这件事的季仲卿闻言,逗弄游弋的动作一顿。他思考了片刻,一挥衣袖径直撤去了游家摆下的屏障。本就好奇的在场修士不由得把目光投了过去,看见剑修的生面孔时具是一怔。 而游君临则是脑中一木,那枚叫惯了的称呼直接出了口:“大师兄——”他面色一寒,“游弋在哪?” 游致远好像明白了什么,也跟着有些木木地回头看了一眼。 游弋朝男主大人活泼地摆了摆叶子,可惜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而季仲卿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真回答了这人语气失礼的那个问题:“不在。” 骗子。 这么些年看下来,游君临自然不会信了这句话。知道游弋已是魔修时他最大的疑惑便是季仲卿如何会容得下自家伴侣是如此肮脏的角色,想来便是被人给魇着了。 他并不知晓曾经的大师兄的身份,也就不会在看见这位熟悉的大人物时像往常般露出敬畏。自从被东圣海接到此间,他便觉得眼界开阔了百倍,那些凡旧的争执、追求亦或是,一瞬便被冲刷干净化作另一种形态。与记忆中那个正派的自己有关的,也仅仅剩下了他最为厌恶的游弋,与如今歇在东圣海闹腾正欢的灵火钟媛媛。 于是面对眼前的情形,他的自我感觉依旧良好——圣王曾亲自与游君临谈过,说这九重天下,唯独他气运通天,是必然要羽化登仙的。也唯独他会万事通顺,万难不死。游弋则是一道小小的坎,只要将这座坎拔除,再将坎后的大山游家消灭殆尽,那些世上珍宝,便会全然落进他的怀里。 话虽不假,但现实残酷。 在游君临故作不屑地引身后魔修大军杀来之时,游家之人也同时动了。游弋收回枝条,安安稳稳地跑回季仲卿身边这块绝对安全的地域,看戏的兴致前所未有的浓厚。撑起此间最阵的季仲卿并不为眼前相撞的两股势力抱有任何的情绪,只是因为身份,他运作一身的灵气,把尖啸着的剑气借由阵法之手,打向四处。 诛凡剑颤动了一瞬,下一刻,倾盖天地的威势如黑云压顶,将所有人的动作逼得懈了一瞬。尽管境界高超,但剑修不会傻到以一直面千万敌,只是把附上了自己意识的剑意传至场间的各处,裹上正派一方众人的体表,挡下魔气的攻击。 这一手看似简单,消耗却不小。但看季仲卿的面色,除却眸中锋锐的剑意更盛之外,也并无其他的不同。 白紫相撞,处于战场之中的游弋摇摇摆摆,却不被这些气势吓到分毫。他把注意力所在游致远、以及他的两位亲哥身上,偶尔会鼓动本体悄摸摸地帮上几把。游君临自然也在战场之中,只不过护他的魔修技艺高超,又有气运加成,被正派的法诀法器直面时也丝毫不慌张。 有了大阵支持,游家与正派一方自然是更胜不止一筹,眼见这群魔修惊怒不信,还想再拼上一把的模样,季仲卿终于有些烦了。 他点了点游弋的身子,低声道:“待着。” 魔物点头。 一身青衫的剑客迈步入了人群,原本由他掌管的阵法却依旧运行得极为有力。游弋目光追随,看见季仲卿没什么表情地取下背后的诛凡剑,一步便闪现至东圣海阵营之中一位大能的身后,根据腰牌上书,这是位小长老。 一剑,血气四溢,杀惯生灵的一只手臂便无力地掉落尘泥之上。无需再下一步动作,与之缠斗多时的游家长老便欺身而上,一枚法印径直轰了上去。 至顶很少会牵扯进这些恩怨之中,季仲卿并不能就此把所有的魔修□□了。但随着他漫不经心地斩落三支最为肮脏的臂膀之后,原本粘稠牵制的场面便豁然明朗。放下了狠话却落入如此境地的游君临尽管心中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为了保住东圣海的战力,他只能大喝了一声:“撤——” 混乱间,一位不起眼的魔修倏忽抬起头,眼中炸开一阵精光。 唐芋忻与游君临,此时不过三步之遥! …… ………… 被四周凌乱的气流一迫,因重新化为了原形而不知修为几多的游弋心境难免晃荡起来。他心中不知为何倏忽升腾起一阵的燥意,烦闷过后,又惊乍地一跳—— 一枚寒冰模样的玉球被人抛上了半空,游弋只觉得四肢一冷,随着蓬勃寒意向四周猛得炸开,顿时僵住了身子。 仿佛天地定格,以法器寒流水为中心,一股蔚蓝深邃的气波忽的向四周迅速地荡开。所有修士的动作具是一顿,卡顿在方才的位置,不可动移。 短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唐芋忻脚下一个发力,转瞬来到游君临身前,一刺—— 刀锋入肉,径直捣入左胸的位置。 游弋心中猛然一跳,“住手!” 这个时刻,唯一能稍有动作的竟然是与游君临最为不和的游弋。眼看唐芋忻还要再刺一刀,正把沾了腥红的短剑探向游君临灵根的腰腹之处。 天地间忽然涌起一股极烫的热流,逍遥过境,仿佛一阵喧嚣飓风刮入了那盆不太起眼的白玉色的木心莲中。正在努力挣脱束缚的游弋只觉得浑身极为舒适地涌起一阵热潮,竟比季仲卿还要快上半步,长枝疯狂生长开来,以从未有过的强硬姿态化作厚墙,挡住了这全力一剑。 轰隆,一声天雷。 在季仲卿也若有所感地一剑把这位偷袭之人挥开之时,所有的修士才堪堪回神。他们微感茫然地抬头看向苍穹——浮云退尽的天宇一片让人心慌的空茫茫,随着一道锯齿状的雷影划过,这碧蓝色的无际天幕,便仿佛被一口利刃破开,嗤啦一下露出一道幽幽的黑色口子。 不知所以的唐芋忻并没有等到季仲卿的那一剑,便已是一脸茫然地觉得腹中一搅——一身修为眨眼睛风吹过一般散了个干净。 “怎么回事……?”有人问。 化出人形的游弋却顾不上其他,随意裹了身长衣便一把接住了意识涣散的游君临。他忍痛喂了几枚叶子,苍白纤细的手指轻却狠厉地掐住了对方的咽喉。 “你不能死。” 主角若是死了,这崩溃的天地之间,必然是无人能够苟活。 努力平复翻涌的惧意,游弋恍恍惚惚地记起了一个名字…… ——唐芋弦。 ☆、第六十七章 救 直至被师父带上了小极天,唐芋弦才发觉世间果真有不入宗族的大能。 无名谷横斜在游历境与东圣海的交汇之处,终年寂静若死。谷中常年樱花漫布,饱含灵息的风吹过九曲的干涸河道,最后才会落进那间不起眼的木屋之中。 也许真如师父所言,唐芋弦在修医道上是极有天赋的,不过数年,她便已经走过了天道搁置的死生坎道,进入了从未敢想的高度。她索性接过了师父的旧业,每日医书淡茶,偶尔接治两三求医之人,而后便是往谷中闲逛。 今日本也是这般,但当她出屋阖门的那一刹那,天际正巧划过一道雪寒的雷刃。这一刃剖天断穹,鸣若钟鼓。待唐芋弦抬头望时,便见一道漆黑的裂口宛如无名谷横跨了小极天一般,横跨了天幕。 上有落雨来。 自从第一滴雨落下,无名谷便被氤氲的水汽笼罩。唐芋弦虽不怕雨,却还是失了心情,回屋伏在窗临桌前,呆呆看着朦胧景色。雨束越发锋锐,当她不得不担心起屋外那一大片的药田来时,两枚黑点闯过雨幕的间隙,闯进了她的视野。 “游弋?”唐芋弦满面惊喜。 现场的修士成群,但为了打探唐芋弦所在游弋还是颇废了一番功夫。好在如他所愿,这位姑娘的确像曾经的剧情一般习得一身医术并来到了此间,不然等游君临回到中三天,这天地间的生灵早就死了个干净。 他简单对季仲卿说了遍这事儿的利害,而后两人就架着半死不活的游君临,一路急匆匆地赶到了无名谷。途间天降大雨,两人只得撑起灵力屏障,护着游君临四处寻找一方木屋。 无名谷极大,好在有天道给予的模糊感知才让这个过程不算漫长。待游弋听见风中少女的呼声时,片刻不思考地冲了过去,勉强露出一抹笑,“芋弦,帮我救一个人。” 在他身后,季仲卿破雨而来。被溜了一路的游君临已全然失去了意识,胸口的那一凿血肉模糊。 唐芋弦本想聊上几句,闻言敛去了面上清澈的笑意,肃然地一点头。少女犹豫地看了眼游君临身上的伤迹,“带他入屋,我会尽力而为。” …… ………… 继天穹之后,下一步遭殃的是岩地。游弋前世带的地方距离地震带有一大段的距离,从未见过那种惨烈盛况。而在木屋在等待唐芋弦消息的时候,他与季仲卿就挨着肩膀坐在屋檐之下,看着天崩与地裂。 大地震荡,横沟扈爬,除却两人联合撑起的结界内,视野之中一片摇摆,山石倾踏。游弋默默往季仲卿地身旁蹭了蹭,被剑修半揽入怀试探了□□内的情状。 方才那一下意外,使天道心急之中只得输了一道凝练的灵气给游弋,助他借突破的威势一下挣开了秘宝的束缚,这才得以救下游君临。但难说会不会留下隐患。 好在剑修往游弋体内查看了一番,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强硬塞入的灵气有些伤到了魔物的叶脉,气息流转难免晦涩。 如今游弋便是缓缓地用一身灵气滋养经络——也多亏了逆转树将他体内的魔气全都转换了去,不然锋锐的气息只会让经脉间的伤势更重。 “游君临究竟是谁?”季仲卿替他束了发,沉声问。 他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天地异象,这个世界仿佛一枚稚嫩的蛋,作为外壳与控制者的天道只是相对其间柔软的液肉坚强。而当游君临濒死之时,就有一柄外界责难的锤砸了下来——天道也只能破碎并恐慌。 游弋叹了口气:“天道之子,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支柱。” “说起来可笑,这个世界,万物、生灵、天道……一切都为他而存在。”他至今都能忆起唐芋忻一剑出鞘时骤冷的心情,有关游君临对这个世界究竟有几分影响力,他之前便猜测过,所以才会特地找了一本阵法,最终挑出“锁仙阵”作为对付男主的法子。 他曾以为这只是职责作祟。 直到天地将摧,游弋才察觉到他对这个世界的依赖。虽说他是个外人,又受限于倒霉的反派身份,但这些年岁相处下来,别说季仲卿了,其余一些有过交集的人也偶尔会令他觉得羁绊。 所以游君临不能死。 这个世界不能死。 在这场灾难愈演愈烈之时,当晚午夜时分,空中那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豁口,终于停滞了向四方扩展的趋势。冷淡动荡了半日的世界终于归复平静,微凉的风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温吞过境。 “应该是……没事了吧?”结束打坐的游弋不确定地扒着门板瞅了瞅——木屋设了特殊的禁制防止窥视,他什么都没看见。 不出所料,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木门开了。满面疲惫的唐芋弦苍白着一张清秀的面孔,衣袖沾染腥味,她微微侧身,留出的空隙以便屋外等候的两人能看清就中游君临的情况。 伤口已经缝合,气息也趋于稳定。何况屋外的天地已开始自我愈合,那游君临这伤治得好不好也就并不重要了。游弋连忙与唐芋弦道谢,他看得出这位姑娘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想起自己特地寻来第一句话就是求人,不由得有些小尴尬。 游弋很自然地往季仲卿的乾坤袋里掏了些丹药递过去,语气颇为诚恳:“谢谢。” 唐芋弦的面上闪过一丝极为隐晦的复杂,她偏头对上了季仲卿的视线,仿佛被冻伤一般又迅速地移开了。接过丹药,少女冲游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没事。不过这位伤的很重,也许还要在此调息几日。” 虽然不想再给游君临好过,不过他也不能意气用事把这个世界再置于危险之中。游弋只想了片刻,便应声道:“好。不过你这儿有没有空余的住处——” 游弋补充道:“一间就好,多的不用。” ☆、第六十八章 失踪 无名谷统共也就一间木屋与一处洞府。木屋是唐芋弦的住处与施医之处,自然没有让给两个男人的道理。而那处洞府则是唐芋弦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师父的住处,不说那位大能同不同意,他们首先得找到洞府究竟何处。 无法,季仲卿选了一座未在先前的天地动荡中被摧毁的山峰,生生削出了一处简陋洞穴,与游弋住了进去。 因为这次的突破特别,游弋的境界界限出了些毛病,连季仲卿也分辨不清他如今到了什么地步。待游弋温养了两日,两人便挑了个地方打了一场探探情况。 季仲卿与那些傻白甜修士不同,他眼光向来犀利。游弋几次想暗中布阵,都在半成时被一道剑刃给毁个干净,一怒之下拿本体做掩护,径直冲了过去与剑修直面了一击。季仲卿怕他伤着,对这一击时只用了七分的力道,却意外地被游弋逼退了半步。 游弋躯壳的硬度上升了好几个档次,虽然不能与专修的体修相比,但也就差了半步。季仲卿的七成力道发上去也就一线红痕,看上去便知道削的极浅。 大抵明白了情况,季仲卿便不愿再出手了。正斗得欢快——或者说愉悦于终于能够与剑修过招的游弋劝说不过,牙痒痒地冲过去扑人身上一阵乱啃。 于是又被自家男人拎回暂住之处一阵乱整。 修士的体力都算不错,一次三五天不成问题。谷中的唐芋弦这几日又为了替游君临调息忙得见面说不上两句,大概天生缺了颗羞耻心的游弋就快活去了。反正用这法子修炼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待游弋终于受不住求饶了,季仲卿才放过他。 当晚一脸纵欲过度的游弋瘫在剑修怀里,非常想来一根事后烟缓解颓废。第二日却又是生龙活虎,拉着季仲卿闹腾了一阵,去看了眼唐芋弦。 少女因为疲惫,竟然就伏在桌前睡着了。游弋回自家药园寻了颗安睡草点着,又将她送回了楼上的小间中安顿。归来时试探了一下游君临的情况,见这人已经完全妥当下来,才堪堪松了口气。 “虽然伤好了,但意识想恢复却没这么快。”游弋想了想,“这样也好,他还是乖乖睡着吧。” 季仲卿知晓他是想趁游君临意识匮乏时直接建成大阵,把人干干脆脆地困住永绝后患。锁仙阵是上古时期的大阵,无论是各种的人物,一但被锁绝无自主出阵的可能,又因建阵要求颇为严苛,才就此失传。除却要一块适宜的土地之外,它还需布阵者有极高的木系天赋,有近百种灵气丰盈的珍贵灵植得以种下,更需要用“天地”作为镇压的阵眼,且阵法的运作并不在瞬息之间,能否把人困至阵成也是种考验。 先不说其他的如何,只一句“天地作阵眼”便难住了所有知晓此阵之人。这天地自然不会是实指,也有人猜测暗示的是天道秘宝,但天道秘宝有无三件都不知道,且从未入世。谁愿意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去锁住一个人? 游弋愿意。 他有那件天机阁,作为存放游君临这一身本该有的丰功伟绩的地方,用于封印太合适了。 游君临身负重孽,却因其自身特殊而不能去还罪。既然如此,把他锁进这个阵法保护起来以免祸及天地,孤独千万年而不予死亡也就不是什么会被指责的选择了。 没有多说,季仲卿只是道:“待此间的杂事皆净,你同我一道回季家一趟。” 三日后,两人设下结界,拜别了唐芋弦,重新回到了真元街中。修真界绝无灾后重建的说法,虽然灾祸来时谁都无能为力,但天灾一停,修复个地面楼宇还是极为容易的。 所以此间并未显现出什么颓态。 到了从龙塔,卿落果然告诉他,地方已经找好了,就在小极天一处荒野中。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卿落忍不住问了一句。修真界千万年来就出了一场令所有人自心底感到恐慌的大难,所有修士不论修为高低天赋如何,都隐隐感知到这一难模糊的源头。 其他重天的人最多知道其来自于第七重的小极天,但此间的修士的感知则更为精准。 ——这次的罪魁祸首,恐怕就是被他们轮槽过的东圣海新人。 卿落那日不在场,作为一个探知欲颇强的情报贩子,如今内心不由得有些痒。 “天道的宝贝要被敲碎了,暴怒要报复世界而已。”游弋笑嘻嘻地扯淡,他的坦诚可是很贵的,也就送给季仲卿他不心疼。 再说了,那一日游弋虽然最后关头现了身,但没有几人看清了他的面目。卿落自然也不会以为那人是他——毕竟当时他的一身气息,可是正正直直纯洁又纯净的灵气,谁也不会将其与天生魔物关联。所以他就算说了实话,这姑娘估计也只是半信半疑。 卿落飘来一个柔柔的眼神,半晌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哦。” 游弋不想把这件事拖得太久,喊上小弟翁军便径直赶去了。选地是边野荒地,宽广无边际,没什么植被碎石。这儿的灵气虽然比其他地域凝结些许,但优势并不明显,所以才会荒废如此之久而无人问津。 游弋非常满意,于是把翁军暂且要了回来。 “他得帮我布阵。”对上卿落幽幽的目光,游弋解释。 这位姑娘想了许久:“那我再给你派几个人,动作会快上一些。” 魔物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游弋进了药园挑选灵植时,正巧看见一只鸟儿懒兮兮地趴在沉睡中的嗜血藤身上。他过去试探过,这两位此番突破也快到尽头了。 而后游弋也就没心思关心这两个没啥用处的小弟,专心建起大阵来。 建阵的过程极为繁琐,游弋不敢耽搁,于是狂乱地忙乎了十数日。待他终于将灵植种尽,将压阵石摆上并筑好阵心的土基之时,却听闻了一件非常不妙的大事。 “游君临失踪了。”季仲卿沉声道。 无名谷冷清依旧,待两人赶到之时,唐芋弦已经等候着了。这姑娘的面上有几分自责,见游弋来时更是不安:“昨夜我实在累,没有打坐径直去睡了。没想到……” “无事。”游弋虽然心情不悦,但这些事儿还是分得清的:“我本来就是麻烦你,没有还让你日夜不分帮我看人的道理。” 这些话说的真挚,唐芋弦不由得笑了一下,引他们入了屋:“我用法诀封锁了此间的气息,你们看看有无发现。” 屋内一片昏暗,之前放置游君临的高床之上空空如也。剑修与游弋一道入内查看,神识彻底地清扫一番,却发现确实没有丝毫遗留的诡异痕迹。 游弋蹲在地上叹了口气,面上茫然:“这没道理……” 若这次让游君临逃了,下次再遇见说不定已是逆转的局面。 他与剑修走时在这家木屋外设下了结界。他的能力不去计算,只说季仲卿的手段,就不是简单角色可以破除的了。游弋想不出有什么手法可以丝毫不惊动地唤醒游君临,并不遗落丝毫线索,飘散带人离去。 ——天道请了谁来救场? 思来想去没有答案,游弋无法,只能用肉眼来翻找一些不沾灵息的异常之处了。他本想着既然灵气不泄露丝毫,更不可能在这种方面有所纰漏,所以没抱太大的期望。谁知一番仔细探索之下,真被他察觉到了不对。 游弋看着高床地下一摸焦黑印记,神色莫名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到不行的小姑娘。” 火焰烧灼的痕迹,又执着于游君临。除却钟媛媛,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灵火不是人类,不收结界限制。而气息自然也是被火焰烧灼了个干净。大抵是察觉到不对,那位小姑娘才会由天道指引潜伏而来。 游弋本不太把文中男女主人的情感线看在眼里,但如今也不得不哑了炮。三位女主之中,唯有钟媛媛是常年待在游君临身旁的,小姑娘不谙世事,喜欢上了便是真真的一根筋,奋不顾身,死而后已。这样令人哭笑不得又满心酸涩的傻样,连他也无法指责。 游弋就是有些替钟媛媛心酸——这样一个渣男,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能够完完全全地留下他? 就怕这只会是一个少女粉红猩红交叠的梦想而已。 季仲卿看他面色不对,过去轻轻把人揽进怀里。他本是单纯地想安抚游弋,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游家。”剑修说。 游弋正把脑袋搁在他胸口郁闷地乱蹭,闻言懵了一下,“什么?” “游君临,会不会放过游家?” ☆、第六十九章 乞求 小极天,游家。 游弋与季仲卿一同赶到之时,天边才倏忽蹿起了第一道火光。这片光亮烧燎着浮上天际,轻盈地点亮了空中薄云,化作了一片灼灼的晚霞。耳畔尖锐的啸声一浪高过一浪,自已然混乱的一侧门而入,两人嗅见了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息。 “……不可能。”游弋随手为重伤的一人拂去了身上沾粘的橘色火苗,心中一寒,“游君临绝对没有这般厉害。” 这出手的火焰明显带了钟媛媛的气息,气势更是盛于几日前,进阶的速度明显不是正常人可及的——莫非是天道心急了,打算将这世界的基本法则也弃之不顾? 游弋咬了咬牙,不敢再费时间多想。 一旁的剑修比他更为肃然,竟难的将诛凡剑出鞘,提在手中沉声道:“小极天刚受重创,这威势超破此间的承受太多,必须把他迅速拿下。”季仲卿用空余的那只手轻轻搭上游弋的发顶,轻划过一道竖线,“我将他逼至阵法处,游家正院有十数魔修需要你自行解决……尽快赶来。” “……他,如今是什么境界?”游弋心存侥幸。 季仲卿遥遥望了眼西方:“即将渡劫——有人在助他。” 游君临一场濒死,好不容易救回却又落入了游弋手中。大抵是锁仙阵的建成最终逼急了天道,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游君临得以操控钟媛媛的力量,又让其的修为一路飙升,想令其突围并彻底除去游弋这个变数。新仇旧仇一叠加,游君临便径直杀来了游家,一副即便逼出了游弋也不会放过此间子弟的凶狠模样。 谁知他忽然就要进升渡劫境。 渡劫不易,即便是游君临也不得不停下步子寻了一方院落进阶,而还有一人心怀不轨,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思,竟从九重至顶降来下界,为作恶的这人坦荡地撑起腰来。 天穹乌云已经汇集,雷劫酝酿。 而也参与进了其中的东圣海一众魔修,则直指游致远。游家弟子各自逃散,长老几人重创,不知能否救回,游致远的境地必然是极为危险的。若无人前去救援,恐怕今日就要把命搭上了。 游弋知晓这是最好的法子,只得咬着牙应下——以他如今的情况,一见连季仲卿都要忌惮的人必然是要退避的了,与其去拖后腿,不如趁机把游家之人救回。他不知晓前来助阵游君临的那人是谁……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因为剑修的面色并不轻松。 摸了下指尾的契器,游弋郑重地点头:“我会去找你。” …… ………… 游致远止步于渡劫中阶多年,实力压了东圣海圣王半步,才会使游家能安稳至今。但如今这半步的优势,都在围环着的十数魔修的攻势之下不复存在。 东圣海不但是此间魔门之名,更是圣王的名字。三百年前,小极天的这座魔宗还不叫这个名字,直至一只魔修独身杀上了山门正殿,数拳便把当权的魔门门主打下了山峰。从此,山门更名,万魔皆伏,一□□炼了由东圣海创出的魔道功法白发决。 修魔途中,东圣海顺风顺水。唯一阻碍了他的便只有游家,便只有顽固不堪却又无法击败的游致远。 他不悦,誓要将这人踩在脚下。 因为这股执念,此番游君临展现出一身飙升的修为,并径直劝他一道杀来此间时,东圣海并无犹豫,就直接应了下来。他领了最为精锐的几位从属,也不管是否卑鄙,围攻以求将游致远杀灭。 火光汹涌,白烟漫天。游家正院伫立百年的红墙朱瓦破碎倾塌,梁柱折断,碎砾与尘灰之间,游致远一身血衣孤独而立。其余之人在他的坚持下早已避开远去,如今这般凶猛的境地之中,他除了苦笑别无他法。 右臂已失了知觉,灵气也因一场大战透支将尽。而环绕的魔修虽只剩五人且各自伤级不一,却不是他可以对付得了的了。 眼见对家领头的白发人再次拍来一掌,游致远狼狈地迈步企图退开。但这一掌至少有东圣海全盛时期的六成力道,来势汹汹,几乎不可抵挡。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逼至人前,像是饿兽,冲他野蛮地张口欲吞—— “——彭!” 白玉颜色的十数枝条飞射而来,以熟悉的姿态圈护住就中的游致远,而掌印则结实地拍在了这一环的防护上。血色逼至,如海涛拍岸,两方对峙之间几乎把这块地域的所有灵气与魔息欺退逼走,石沙也向八方畏惧地散开,地石龟裂破碎,巨响过后,万籁声寂。 游弋被打断了几条的枝茎,破烂了几多圆鼓鼓的叶片,不由疼得眉头一皱。他的叶脉伤处淌出一些浅紫色的血,血中却是洁净芬芳的灵气气味。 他终于赶到了游致远身前。 “……游家的弟子?”东圣海面上几乎不可抑制的喜色顿时泯灭,冷笑着望向了对面指尖滴血的游弋。但魔物不欲与他多言——西侧的巨响,即便隔了百间的屋子也能听见。他一心急着要干净了这些家伙再去寻季仲卿,他怕天道再发飙,做出什么常理之外的事儿来。 魔物修为不明,虽比不上此刻的游君临,但处理了这位实力剩半的魔修还是可能的。游弋不再停滞,也不去看他身后游致远莫名的神色,十指化作木心莲的枝叶,长箭一般激射而去。他的本体却后退了一步,迫近游致远时非常干脆地喊了一声:“爹。” 半晌没得到回应,游弋心中一急,趁与对方魔修缠斗的空档回头看了一眼。游致远有些呆怔地看着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的波动,想来是在方才的打斗之中已耗费干净,模样颇为狼狈。魔物心中无奈,又提醒道:“我以灵气助你施法,快快快!” 游致远这才惊醒。 游弋的攻击手段在多人围困之中并不能很好的施展,反倒是防御更为厚实。虽然不明白游弋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在如此状态之下放出法术,但神智迟疑的空档之间,游致远的双手却已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十指纷飞,艰涩却最终顺利地掐出了一个凝结法印的手诀。 “游离印”。 作为游家震慑小极天的法术,这枚游离印若真能成就,必然能轻易解除眼前的困境。但即便是游致远那一身浑厚的灵气,耗费干净也不过能支撑起四次的攻击。 待游致远意识归拢,想要停止之时,却感到一股灵息竟亲昵地倚在他的手边,顺着结印的手诀汇作一枚方形的玄妙光块,凝结在一处。而游弋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到自己攒了许久的灵力飞速流逝,他收回一身枝条,源着血脉之中的默契后退一步。 游离印出。 嚣风鼓舞,东圣海为首的五人凭借心头那一瞬极为危险的预兆跳开一步。但游致远的手速更快,完型的法印经他的手诀一引导,几乎是一瞬间便带着澎湃的灵息逼至东圣海的面前。光明炸裂之时,尚存一丝逃跑可能的圣王脑中忽然一空,出现了一口血淋淋的池子。 池边,由他亲手杀害的妻儿亲属,一身记忆中的素净衣衫,侧过半张脸,静谧地冲他微笑。 凉丝丝的腥风中,一缕看似慢悠悠,却又极为灵敏的光线自众人身后飞来,茫然惊惧的东圣海垂头望去,游离印的光辉绞着他的骨肉,自下向上,飞快地将他吞噬。 光明过境,黑夜来至。 …… ………… 游弋觉得脑仁一阵阵尖锐的疼,方才游致远那一出手抽走了他太多的灵气,让他的膝腿不由发软。待眼前的白芒散尽,露出已然显现夜色的天穹时,他没忍住戳了一把怀中蹦跶的胖鸟。 魇陌唧唧喳喳:“你就如此对待你的好队友?” 松了口气的游弋好心情地又揉了揉他的脑门。 方才那一下,若是被东圣海逃离了,恐怕事情又要再逆转。好在魇陌与嗜血藤及时出关,这只鸟儿用秘术牵制了一下那位圣王的心神,才得以赢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儿,他一抬头,与神态复杂的游致远对上了眼神。 “你……”离家出走多年的儿子忽然出现面前,又强势地救了他一命。游致远的心情颇为复杂。他想起家族大比那一日,季仲卿的话、游君临的话,以及紧要关头忽然出现的——像方才护住他一般护住了东圣海小堂主的白玉枝叶。 几多问题含在喉间,他迟疑了许久,最终问的却是:“你和季家的那人——” 游弋轻轻点了下头。 他与这具壳子的爹并没有什么可以聊的,为了避免尴尬,也是为了节省时间,游弋语速飞快地道:“待今日事成后,我会去季家。”魔物并没有详细去说究竟是什么事儿,只是微微垂首轻声补了一句:“……我可能不回来了。” 惊雷落地。 遥远的西方,与一身墨色长衣的朱雀对峙的季仲卿看向沐浴在雷光之中的游君临。他的声音极冷,锋锐如剑刃:“让开。” 朱雀微笑,竟真的侧身让出道来:“放心,我现在不会拦着你。毕竟那锁仙阵……我还是非常感兴趣的。” 雷光濯耀中,游君临睁开眼,露出一双沾染了火焰的橘色双眸。那眸光荡漾如水波,涟漪间仿佛是另一人在凝望。 惶恐,又带着乞求。 ☆、第七十章 锁仙〔上〕 离开游家之时,远方雷声已尽。 小极天的禁空令游弋破不开,为了尽快赶往布阵之地,他把刚出关的嗜血藤给放了出来。这只进化过后的藤蔓浑身长满了鳞甲,通体是幽幽墨绿,摸上去的手感如蛇一般凉滑。 “老大。”它嗤溜一下游了过来,亲昵地把游弋捆上后背,一面往魔物指示的方向疾行,一面问,“赶上好戏了吗?” 游弋拍了它一下,动作却不显凶意:“什么好戏,大难还差不多。”他往天穹的尽头眺望,漆黑的夜云完全笼罩了锁仙阵所在方向的辽阔天域,光刃已逝,雷鸣犹在。寒冻的风自远方拂来,游弋不由得一哆嗦。 他嘴上与嗜血藤贫得欢,心中却并不是如此的轻松。季仲卿那一句“有人助他”一直硌在他心头,能让剑修忌惮的,又闲的蛋疼自至顶跑下来找人麻烦的,会是谁? 游弋蓦地想起合欢宗与雪域宗身后的朱雀山——朱雀。 游弋的心沉了下来。 他记得,朱雀的修为在季仲卿之上! “魇陌。”稍稳心神,游弋把怀里龟缩的鸟儿捧了出来,“一会儿,我需要你为游君临织一方梦境。内容就——” 剑影乍见! 嗜血藤的藤身极为灵敏地一摆,堪堪避开这极为凶悍的一击,却不得不停下脚步。游弋也跟着一晃,愣了片刻嘴中继续对魇陌吩咐:“内容就是他与钟媛媛的记忆。” 说完这句话,他才抬起头,冷冷望向挡路的那人。 拦路的是一个女子,一身湖蓝色长裙,面掩薄纱端静而立。她手持一柄极细的长剑,剑尾坠着什么,在浓郁的夜色之中难以探清。但一心急于寻找季仲卿的游弋并不想去探寻——朱雀再加上修为暴涨的游君临,即便有守在阵法处的翁军几人相助,也很难拖得太久。他必须,必须要早些赶过去。 契器发烫,双珠御将剑修的方位每隔片刻便重新报与他。 游弋笑了一下,“滚!” 发顶至额间,先前由季仲卿指尖划过的那道肌肤忽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一声比方才女子的那一剑更加凌厉的长啸破裂天穹,雪寒的光仿若闪电,野蛮地朝女子直面劈去。对方一声急促的轻咦,连忙挥剑去挡。再回神时,天苍苍野茫茫,唯剩荒野间一个疾驰离去的身影。 一位中年男人在女子身旁现身:“小姐不追?” 宫悦涵瞥了他一眼:“清秋说他脾性可好,这般急切一定是我碍着路了。我难道还非得做那讨嫌恶的人不成?” 男人噎了一下,“可他——” “我原本答应你们婚约的提议不过是为了和那季仲卿打一架,可那人。”女子一面揭下面纱,一面哼笑,“竟一剑都不愿与我比!我还想说这种家伙定然没有姑娘喜欢——结果。” 她噗嗤一声,那漂亮的眉眼正是游弋曾在心魔中见过的女子,“好一个没有姑娘喜欢。不过如今,我倒是想到了整蛊他的法子。” 宫悦涵兴致勃勃地一扶掌,也不待身后那人,径直走了。 途间被如此一耽搁,游弋赶至布阵地荒地时,季仲卿已与一袭墨色的身影战到了一处。朱雀修为只是略高于剑修一筹,却挡着季仲卿无法顾及游君临的那一方——凭借翁军卿落等人自然是无法抵挡,凄凉凉地躺了一地,而游君临则满身灼灼烈焰,正伸手取向翁军的心脏。 ——轰地一身巨响,嗜血藤已放下游弋激射而去,墨绿色的藤身被游君临沾了火焰的一手击得焦黑。魇陌趁机潜了过去,也顾不着几乎要被点燃的羽翅,发出一声极为尖锐的嘶鸣。 本就应这奇异的进阶速度而神智模糊的游君临,精神上几乎没有防备。若是神识攻击他还能凭本能回击而避,但魇陌的能力只算得上是牵制,并无攻击性,猝不及防之下,游君临竟真的随之一愣,呆呆地驻步原地。 嗜血藤捆着他,赶忙往锁仙阵阵心溜去。 游君临的视野之中,扶摇殿宁静如画。落叶簌簌,风中有桃花沁香。四周的林荫环绕他,唯独一块草地由树冠缝隙间的阳光倾泻照亮,一身鹅黄衣裳的小姑娘耳后坠着两枚羊角辫,对他露出甜甜的微笑。 “怎么才过来。”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满面茫然的游君临身前,眨巴眨巴眼,“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 ………… 在与两位小弟分行之后,游弋查看了下翁军等人的状况,又留下了疗伤养息的丹果便匆匆走了。此间的灵气早被空中对峙的两人打得混乱破碎,禁空令虽失了法效,但混沌切割的上空游弋也不敢妄自踏足。 季仲卿虽被朱雀打压,却并不易被打败。察觉到几分不妥的朱雀在避开剑诀的空档往地面凝望,忽然笑了。 “能让你这么快晋上巅峰……这果然是株,我也很想尝尝的小草。” 他说得暧昧又恶意,果真毫不费力地将剑修激怒了。季仲卿径直打出一划剑诀,拉近距离时却见朱雀一声冷笑,竟在原地失了身影。 游弋脚下一错,避开了朱雀方才瞬移后的顺手一捞。他早料到了这臭鸟会针对自己,已警戒了许久,他不理会身后朱雀的脚步声,迈着步子徒步往前走。 他很冷静,方才他站的极近,首先是迫于两人的实力,他贸然上前必然会拖了季仲卿的后腿,并后才是将神识四散,魔物废了一番心思,终于找到了对付这位妖修的法子。 像是遁着季仲卿的方向逃离,游弋不动声色地放乱步子佯装成慌张无措的模样。他身后的朱雀知晓季仲卿必然会来救,不可再拖,很快伸手把游弋强制锁进了怀抱。 追赶而来的季仲卿一剑落空,沉声道:“放开他。” 朱雀单手锢了青年,没去理会季仲卿的警告与杀意,而是低头对上游弋盛满不安的眸子,温柔地用一直手指抵上对方抿得紧紧的唇:“嘘!” “跟着他有什么好的,不如你换个身份,做一株由我朱雀山庇护的小草,如何?”朱雀的语调轻松,却又仿佛淬了毒,“不然这次再杀你……可就没有哪个老头来阻拦了。” 游弋瑟缩了一下,眼中恨意与畏惧交叠,翻涌错流的同时却乖巧地安静下来。待那些多余的情绪渐渐沉淀,魔物最终低下头,甚至一只手不沾灵息地搭上了朱雀的胸口,像是在表示亲近。 接收到季仲卿冷到极致的眼神,朱雀微笑着回视,说:“乖孩子。” 游弋微微前倾了上身,手掌按得更实。他小声说:“朱雀大人。” “嗯?” “我思来想去……”游弋牵动嘴角,安静地笑了,“还是我家男人更帅一些。” 这句不明不白的话说出口后,游弋便鼓动一身的灵气注入掌心,朱雀刚察觉到不妙,便觉得胸口中有个半截条状的东西,蠢蠢欲动地生根发芽—— 被一掌挥开的游弋正巧落进季仲卿的怀抱,他抬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剑修有些凶蛮地堵上了嘴。这个吻一触即离,游弋本是全心全意投入打斗中去的,被这样欺负,一时没反应过来,脸竟渐渐地红了。 他咳了一声,任由季仲卿环着他凭空站在半空。两人的百步开外,朱雀正捂着胸口,低头发出微涩的喘息。 “其实他上一次把我的神识唤去了至顶朱雀山,我逃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落了半截枝叶在他体内。”游弋低声解释,“我们木心莲幼时吃的都是魔修的恶念与戾气……他虽修正道,但心思却极为复杂,没想到竟能将那半截养活。” “大概是吃了些朱雀血,这节木心莲虽没有意识且离了朱雀体内便会枯萎……但实际却比我厉害得多,又处在这人的内部,战力应该不错。” 仿佛是印证了游弋的话,朱雀竟被这小小的一节莲枝折腾得无暇顾及两人。只不过片刻,原本风光无比的妖修便弯腰捂了眼,腥红的血从他的沾染火焰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夹杂着几颗圆滚的红叶。 这些红叶并不怕火。 木心莲吸饱了血,从朱雀的指缝间钻出,摇摇晃晃地指上天际,这极为凶悍的生命力叫人心惊。朱雀无法,深知再强行滞留在此地于他恐怕会有大害,只得狠厉地扫了远处遥遥观望的两人一眼。 他不得不先行离去。 游弋无辜地冲他的背影笑了笑,眼中却无半分轻松的意味。他后仰了身子倒进季仲卿怀里,被一双微凉的手温柔地抚上发顶额间,不由得心中一定。 如今,劲敌尽去,剩下的唯有…… 魔物稍缓心神,在季仲卿怀中回眸望去。锁仙阵阵心之中,被嗜血藤胡乱丢弃的游君临正半倚在阵心的基筑旁,满面迷茫。 ☆、第71章 大结局锁仙〔下〕 游君临已经很久未曾想起过去,那些环绕着他呼喊气运二字之人,让欲望与戾气塞满了他的意识神智,他也就因此忘记了许多的事情。 例如他的道。 例如……钟媛媛。 他不知自己陷入了何处,只知晓眼前不断闪过的是两人间的回忆。例如他为了讨好人特意寻来的一坛酒,例如思过崖昼光照亮过的少女脸庞,又例如钟媛媛在东圣海醒来的当日,伤痛无措的模样。 记忆洪流在他的意志下堪堪停滞,他本想打破此间囚笼而出,却正巧不巧地,将梦境倒流回了某日。 霞光万里,思过崖头。陪伴了他整日的钟媛媛一手拂去了肩畔碎叶,扶着裙摆站了起来。 “我走啦。”她笑笑,微鼓的两颊透出淡淡地粉色,眼中却藏着更深的忧虑,“明天再来陪你。” 游君临心中一窒,下意识一步上前,几乎是惶恐的将眼前的少女揽环入怀——他记得钟媛媛闯入无名谷将他救出的那时,自己按天道的指示亲手取出了灵火的核…… 幻境中的钟媛媛却不懂这些,她被游君临这失礼的动作惊得红透了面孔,下意识推拒了两下。在她动作的下一秒,几滴冰凉顺着她脖颈后,蜿延爬入了衣襟。 她愣了一下。 “好啦好啦。”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游君临的发顶,动作温柔也坚定,“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陪着你。” …… ………… 有季仲卿相助,游弋很顺利地将天机阁化作精巧若模雕的模样,投入锁仙阵阵心作为阵眼。大阵已启,嗜血藤与魇陌退出阵中,随着透明色的屏障自天幕垂下,魇陌的幻术也不得不间断,好在游君临此刻再如何挣扎,也无力气破坏了禁制。 ——游弋动了些手段,趁人迷昏于幻境无所防备,暂时锁住了游君临的修为。 游君临果然醒来。 游弋被季仲卿护在怀中,便站在阵外的五十步开外。嗜血藤与魇陌则去将负伤的几人带离,以免误伤。如今这荒野四下,一片空茫,唯有雷鸣与风声萧索,赤色浸染了夜云,灵气往阵眼注入时席卷起了凶悍的风。在一片混乱之间,游弋只能隐约看见阵中央的男主,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可他的神态……诡异地带了半分凄意。 “……钟媛媛!”游弋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游君临陷入幻境的空档,原本被驯服的灵火骤然苏醒,少女的意识掌控了游君临的躯壳,已摸索到了禁制的边缘。 游君临伸出了手,轻轻往透明帷幕之上轻柔地一点。 无穷无尽的橘色火焰顺着游君临的指尖凝至一点,化作液状的能量。那一滴能量滚动着沸腾,被一股灵魂意识捧上了半空—— 灵火炸裂。 天地灵物身怀巨能,自爆时的能量滔天肆地,在一瞬间硬生生撕扯下了一片还未育全的禁制。待游弋重新在游君临的面孔之上瞧出了熟悉的神态,这人已与广袤宽阔的天地不过一步之遥。 游弋心中一凉,屏障自我修复的速度并不快,只要游君临有心,必然是能逃出生天。 但他不动。 略有些迷茫的,游君临看向四周飞散燃烧的橘色火焰的碎片,他的目光无神地扫过面前的光明大道,却低下头,弯了腰。 游君临拾起脚边的一缕火焰,低声说了什么。在他面前,那扇隔离天地的门轻轻地阖上。 风嚣渐息。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end 而后是游弋和季仲卿的一连串番外 最后一篇番外是游君临和钟媛媛的结局 第1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