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人》 正文 第1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节 书名: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文案: 盗墓挖出了自己的坟,拿走了自己随葬之物 本想转手一卖飞黄腾达,却未想成了瓮中鳖 那人说:我本是一颗顽石,五百年还等的起。你自家坟地都刨得,遇见我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可自己投了胎,转了世,怎会是过去那人? 过了五百年,物是人非, 若我早已经不是我,你可还会喜欢?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昀(洛慕恒),苏祈(杜若堂) ┃ 配角:毛团儿,景路 ┃ 其它: ☆、盗皇陵 阴山脚下尽王土, 可寻遍贵人旧墓。 不妨想那归葬时, 尽是金银处处。 阴山,是夜。 李昀一边儿哼着此处民谣小调儿,一边儿递秋梨儿铁钎。 秋梨儿看李昀那么轻松,顿时有些泄气,果然女子的力气比男子差些。 “这石头闭得太紧了,用铁钎根本就撬不开。”秋梨儿坐在土丘上,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敲一敲自己发酸的腿,有些丧气。 “你歇着,我来。”李昀从秋梨儿手里接过铁钎往地上凿去,饶是男子的力气确实比女子大些,约莫半个时辰后,石块慢慢变得细碎,慢慢可以看到稍微松软的红土。 秋梨儿看李昀累的满头大汗,不禁叹道: “这墓主还真是聪明的紧,坟地旁边儿都铺一层厚石板,上面又浇了层白泥,若不是前年阴山天震,出了这裂缝,饶是谁都进不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住里面儿,非富即贵啊。” 李昀擦擦汗,咕哝道: “再精细又怎么着,最后一把黄土跟他人也没甚么区别。”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和秋梨儿来这里有几日了,如果这里还是没有收获,可能阴山这地方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有财路。可能早就被截胡了。 今日月光不晴朗,再过一个时辰才会天亮。天亮就不好动手了。 李昀想了想,找了一根儿长棍,又从包袱里找出喝水的竹筒,削通了底儿拿长棍直接绑上,找块松软的地方探了下去。 老天保佑,师傅保佑! 再往回一抽,乐了。 “没错,这里面住着人,这土松软绵密,肯定没被人盗过。” 两个月不开张,李昀觉得再不去下一铲子,估计自家米缸里连个底儿都没有了,这次和秋梨儿来阴山不过碰运气,辛辛苦苦小半个月,还真让他给碰到了。 “要不拿包火药将这里炸了一了百了。”秋梨儿看到曙光,也发了狠。 “你当这些皇亲贵族是傻子么?这阴山能探,能撬,就是不能炸,这地方邪乎的很,一炸就引山动,墓地会越埋越深,你我也定被埋在这。” 秋梨儿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二八年华,死在自家老本行到不甚要紧,关键是还没大富大贵,这就被埋了心有不甘。 再者自己死了,弟弟可如何是好?放在那么一个破地方,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挖个小孔,咱们探进去。”李昀说罢从右方角找到柔软之处,开始一点一点用铲子撬孔。 盗洞这东西,有些人穷尽一生也没挖对地方,有些明明知道里面有墓穴却不知如何下手,李昀和秋梨儿挖了几天,发现竟和过去不知是谁挖的盗洞通了。 李昀和秋梨儿互看一眼,猫腰爬了进去,发现里面有具尸体,已经干了,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 秋梨儿朝那另一条盗洞探了探,回来说:“这厮忒没运气,眼看挖进去了,遇到天震堵住了来路,这人前面没盗开,后面又被堵了,就这么活活困死在这里。” 李昀叹口气,朝尸体拜了拜:“老先人保佑我们此次有去有回。” 秋梨儿嘲笑李昀胆子小,也朝尸体拜了拜,道:“老仙人保佑我们此次金满银满!” 说罢俩人继续凿洞,不知凿了多久,直到探到石板,秋梨儿松了口气:“到了到了。” 俩人从石板底部挖出一条探道,秋梨儿身子软,被李昀一推便进去了,李昀见秋梨儿没了声音,喊:“里面是何情况?” “等等。”秋梨儿声音闷闷的,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到底如何了?” 秋梨儿半饷没有声音,李昀皱眉,难道有险阻?正琢磨着,然后听到秋梨儿惊喜的声音:“乖乖!像是个皇帝墓!” 皇帝墓?怎么可能?难道那些民谣小调说的是真的? 不过秋梨儿这丫头年纪不大,但绝不是瞎说话的,而且眼光毒的很。李昀一听也兴奋了,自己猫腰也探了过来。就看秋梨儿眼睛愣愣的,“这真的是个皇帝墓。” 看来秋梨儿已经兴奋到极点。 秋梨儿指着正中央的棺材道:“你看你看,这是副棺,上面有朝鸟图案,旁边是随陵棺,估计主墓就在这的不远处,就不知道是哪个方位。” 李昀点点头,靠在石板旁边稍作休息:“可这如果是个皇帝墓,是否也太寒酸了些。” 秋梨儿拿勾杠敲开棺,有些纳闷,里面除了身上带的玉饰漆碗之类还值几个钱,其余的都是些零碎之物。 李昀叹口气:“这个墓穴顶多也就几百年,古玩这些没戏了,但随葬这么穷,也是少见,要真是个皇帝墓,这位皇帝肯定是个勤俭节约到家的。” 秋梨儿道:“古籍倒是不少,这边箱子里全都是。” 李昀拿了一本《瑞德通鉴》来翻了几页:“这墓,貌似是洛氏一族的。” 秋梨儿:“洛氏?你是说,那位承王爷?承王一族的墓在京城御龙山,这世人都知晓的,怎么可能在阴山。” 李昀看着箱子上刻着“洛”字,用手抚摸一下,道:“是啊,承王一族的墓在京城,那么这里面住的又是谁呢。” 他看着棺材朝位,棺材头朝东南角,两侧巨顶宝盆所向之处,道:“看来只能再往里面看了。” 秋梨儿重新燃起一根火把,和李昀朝里面的主室走去,进了主室门,但见正中央摆着紫檀木棺,上面雕刻九龙飞天,旁边各大石俑会聚左右两侧。 秋梨儿看了四周,叹道:“山林遮掩;北临淮河,九曲回转,金龙横卧。这墓穴不是集财富之地,却真真是休养生息的风水宝地,这棺材里的人,定非凡人。” 李昀用手抚摸着棺壁,竟有些颤抖。 “你怎么了?”秋梨儿看到此景,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刚才挖土到时候太过用力了。”李昀定了定神,尊崇百年礼法俯首跪拜,又点了根蜡烛在棺材旁边,见蜡烛安静祥和,便从棺材底部撬开一角,用力一推,百年皇棺就此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具尸体,身上龙袍已残,一副白骨。 “这居然是个合葬棺!……但为何只有一具尸体”秋梨儿探出头来观看。 夫妇死后安葬在一起,称之为合葬。夫之与妇,生则异室而居,死则同穴而葬。 李昀抚摸着尸骨旁边儿空空如也的黄稠棺底儿,久久不能回神。 “小昀?小昀?” 秋梨儿见李昀怔住的神情,心想莫不是这墓穴有什么说头,惹了哪位神仙。 “我没事儿,就是,这儿有点痛。”李昀抚摸着自己的心脏,也不知怎么着开始抽抽的疼。 “行了,这里面空气不好,出去便好了。”秋梨儿看棺材里没甚么值钱的东西,就去开旁边的随葬箱子,里面倒有些值钱的玩意,一个个搜刮到包袱里。 李昀见尸骨身旁放着一个面具,还有一幅画,便拿出来看了看。 李昀展开那幅画,是一个少年独坐窗前的模样,旁边有题词,笔迹柔和风雅: 曾与君日落走马山水千程 敛眉如画,笑意盈盈 不敌一声长叹君先行 此番尽头竟是故园杨柳 千盏浊酒,却在梦中独醒 杯莫停,杯莫停 如今江水已平 李昀又拿起那面具细细瞧看,是个青兽面具,这种东西苗疆地方到处都是,有的为了祭祀,有的为了庆祝节日。 李昀想了想,这画儿定是人家的要紧之物,看着年代不久也不甚值钱就放回了原处,只将那面具收在自己怀里,又盖上棺木,跟着秋梨儿一起寻找陪葬宝物。 “我知道这墓穴是谁的了!”秋梨儿拿着随葬者的“承”字铜牌道。 “谁的?” 秋梨儿叹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别卖关子,到底是谁的?”李昀有些焦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六百年前,崇裕皇帝在位时,那时候有个九王,人们称其为承王,被奸臣齐渊陷害了,以谋反的罪名死在烈宴之上,后有他儿子承世子九死一生,领军造反,居然就真的把皇帝给拉下了马,后来这位承世子就与前朝太子南北割据了,后前朝太子死了,这位世子就一统了南北,不过他也不走运四十几岁就死了,洛氏一族葬在京城旁边大家都知晓,但这位却不知其葬在何处,你看,这承字铜牌是当时御林军佩戴之物,你说这里面的人是谁?” “你说的不会就是……”李昀咽了一口口水。 “没错,此人就是本朝的开国□□,文宗皇帝,当初的承世子洛慕恒!” 李昀眨了眨眼睛:“乖乖,我们当真是盗了皇陵了么?” ☆、故人 李昀接过铜牌:“你确定这真的是本朝的开国□□文宗皇帝的墓穴么?可这里怎么也不像啊,而且堂堂开国皇帝,死了不被安居在皇陵,而被葬在这阴山山脉上?” 秋梨儿撇撇嘴:“谁知道,反正是咱们的老祖宗。”秋梨儿退后三步,向棺里那具尸体拜了拜。 然后她又左右巡视了一下,摸摸墙壁和石头,又拿出探墓尺比量了一下,道:“或许你说的对,这墓穴不是集财富之地,却是休养生息的风水宝地。” 李昀不说话,指示看着那馆里的枯骨。 秋梨儿踌躇:“□□文宗皇帝生前拨乱反正,一生为国为民,死后安详于此也没什么不对,我们貌似不该打搅。” 李昀点点头,觉得秋梨儿说的有理,便与秋梨儿将主室里的所有陪葬品放回原位。只拿了副室的一些财物,细细碎碎的也卖不了什么大价钱,不过既然来了,空手回去也怪可惜。 两人对着主棺恭恭敬敬叩首三次,将棺材扣上,按照来路返回,在太阳没有完全升起的时候,填平了盗洞。 这一路半个来月,回到晟州已经是风尘仆仆。 秋梨儿正要跟李昀道别分道扬镳,李昀将刚拿的那些金银给秋梨儿:“你先拿着,虽然不多,但也能换些银两。” 秋梨儿不收:“你这两年把所有的东西基本上都给我了,你再这么下去恐怕百草都要走了。” 百草,李昀现在家里唯一的丫头。 要说李昀十几岁开始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也有好时候,家里奴仆成群丫头成堆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但自从遇见了秋梨儿,好像越盗越穷了。 李昀毫不在意:“收着罢,赶紧将你弟弟赎回来,那个破地方,你当是什么好地方呢?” 秋梨儿本想推辞,但想想弟弟如今的境况,还是将东西收下了。 “李昀,你的好处秋梨儿记下了,做牛做马那些个鬼话我就不说了,总之,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 李昀摆摆手,与秋梨儿分道扬镳。 李昀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善人,但既是朋友,能帮则帮这点义气还是有的。 到了家中,李昀倒头就睡。 丫头百草也不多说,直接把自家公子的衣裳拿去洗了,每次回来衣服就跟在泥地里和过一般,如今她已然习惯了。 发现里面有个面具,就放在了公子的桌子上。 昏睡一整日的李昀浑浑噩噩的起了床,看见桌子上的青兽面具,记得是盗墓的时候放在衣服里的。 他拿到手里摸了摸,道:“文宗皇帝,在下在这赔罪了,左右您老爷归天了,这东西在您墓里放着也是放着不是,还不如放在在下手里,就当为此次一游留个念想,以后老了,跟孙子说起来,好歹咱也是盗过皇陵的人!” 两日之后,却道有人来访,问来者何人,却是晟州苏公子的门徒。 李昀一惊,赶紧收下门徒拜帖,说好明日府堂一叙。 晟州苏公子,姓苏名祈字筱之,可是贵人中的贵人,此贵,非达官贵人之贵,对于李昀来说就是,此人太贵,因为此人太有钱。 晟州苏家有多有钱,这要追溯到苏家与前朝秦家的渊源。 历经两代王朝风霜的南伯侯氏族,前朝最出名的当属秦家七郎,名唤秦子期。不仅文采决然,买卖更是北面儿贩到疆城,南面敢销到东诏。 家世显赫的氏族,改朝换代后跟许多公卿后人一样销声匿迹,据说后人居在芙蓉谷,后秦氏没落,苏氏便收购了秦氏余下财产,历经百年积累,如今有了如同当年南伯侯秦氏的风光。 第二日,李昀穿戴整整齐齐,一身湛蓝衫配着一把逍遥扇,倒有那么几分纨绔公子哥的形容。 门徒没有将李昀从大门领入,而是从旁边儿的角门进了苏府,李昀撇撇嘴,果然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正门都不是所有人能进得的。 初夏时节,鼻尖暗香浮动,是茉莉花开了。 门徒将李昀引到了名唤“墨璃轩”的地方。 李昀笑了一声,门徒侧首:“小公子为何事而笑?” 李昀指着那块牌匾:“墨璃墨璃,不就是茉莉么,这院里尽是茉莉花,想必你家这位苏公子定是爱煞了茉莉了,你说是不?” 门徒憨憨一笑,没说什么,引着李昀走进了院中,李昀见一男子坐在院子里,旁边卧着一头狼。李昀一惊,差点跌倒在门框旁边,饶是觉得自己这样太没有志气,便扶着门框子瞧着院中人。 正巧对上了那人抬起头的眼光。 李昀看了一眼,一愣。 这位公子好样貌,好到犹如林枫玉树,一派闲散自得。 李昀活了二十有四,天南地北的“干活儿”,见到的美貌之人甚多,活的,死的。所以他并未对这位公子的样貌过于惊叹,他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但这种熟悉来的很是不解,因为李昀知道自己根本没见过此人,心里某一角在隐隐发痛。 李昀觉得等得空了,该去看看大夫了,自己的心脏怎么这么不经事了呢? “苏公子有礼。” 苏祈站起身来,随手拿起一把逍遥扇:“墨璃,不是茉莉,是莫离。”声音温润如玉,很是好听。 李昀抬头:“啥?”心想什么茉莉茉莉茉莉?感情这苏祈苏公子喜欢绕口令? 苏祈定眼瞧了瞧李昀,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最后定在李昀的脸上,而后笑着摇头:“哪怕遥相望,你也不知故人来。” 李昀彻底懵了,却看着苏祈的脸说不出什么,这人明明是笑着的,神情却很是落寞。 “叫我一声筱之吧。”说罢摆手,请李昀上前就坐。 李昀觉得此人有些唐突,再自来熟的人也没有一见面就唤表字的,就算在自己眼里最没规矩的秋梨儿也不会如此唐突,便没有接下这话,小心挨着墙边儿,绕过那头酣睡的狼,坐在苏祈对面。 “苏公子的狼,甚是好看。”见过富家公子养鸟的,养蛐蛐的,养狼的还是头一回。 苏祈看着李昀的样子不置可否。 “不知苏公子今日唤李昀,是为何事?” 苏祈也不介意,摇着他那把逍遥扇:“据说李公子得了宝贝,在下可否一观” 李昀皱眉寻思着,最近实在没得什么宝贝,不知道这苏祈说的是哪个。 前年去蓬莱之时倒是得了件千年古玉,但把玩了一年最后还是卖给了苏州的一个商人,剩下的都是些小玩意,其他的都卖的差不多了,大部分也都给了秋梨儿那丫头了,留下的无非是些折扇坠子之类,还有一些器皿,也是值不了什么大价钱的。眼前这位主儿想必定时看不上的。 “苏公子见谅了,最近确实没得什么宝贝。” 此时那头狼醒了,懒洋洋的瞧了一眼李昀,李昀顿时寒毛直竖,动也不敢动。 那头狼缓缓站起来,不紧不慢,甚至有些优雅的走到李昀身边,舔了舔他的手,碧绿的狼眼看了李昀一眼,又不紧不慢的从月门那里走了出去。 “李公子家里不是就有一件宝贝么……李公子?李公子?” 苏祈只见李昀眼前一黑,径直倒下了。 李昀本来是不怕狼的,奈何有一年随师傅去北方柏树山,漫漫山头皑皑白雪,盗墓者是喜欢下雪的,很适合寻龙点穴,那时候是去探一个远嫁番邦的公主墓,没想还没动手,远方一群狼叫四起,还好师傅随身带着火折子,燃了火堆作为屏障才能逃脱,而那狼叫的恐怖直直引在小李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苏祈看着李昀趴在桌子上的脸,从袖中伸出手来细细抚摸着他的脸颊,喃道:“从来不怕狼的,如今也怕了,从来不会投机取巧,如今却刨了自己的坟,洛慕恒,我找了你近六百年,可你还是你么?” ☆、买卖 时间,最是消磨人。 前世,李昀名唤洛慕恒。苏祈名唤杜若堂。 一个曾是皇帝最看重的朝中脊梁,一个曾是皇帝最忌惮的权臣。 也有月光如水,年华正好的时候,也有搬弄权势,引咎离开的时候,最后还是相厮相守,不离不弃,后来洛慕恒成了皇帝,杜若堂便辅佐他近三十年。 再多的相守,不过短短数十载。 洛慕恒是凡人,杜若堂却不是。 但这杜若堂也非什么仙人,按着他自己的话说,不过一块顽石。 在魔界有一锏泉,此泉润天下之灵,杜若堂本是此间一块顽石,千年前魔族圣母之女到泉边玩耍,所养的一只小三角兽一爪将此石顺到了泉内,这块石头受了千年润化而成精。 石头成了精灵后,就来到凡间看看热闹,却没想也就那个时候,天庭一道圣旨,将魔族与三界设下结界,魔族之人出不去,外面也进不去了。 试过几次硬闯结界无果,杜若堂最终明白自己是回不去了。 后来辗转凡间,时间似流水,消磨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就这么无聊透顶的度过千年岁月,没想到,他遇到了一个叫做洛慕恒的人。 相守数载,他又觉得这一辈子旁边会永远有洛慕恒的陪伴,却没想凡人的命如草芥,一转眼便到了头。 杜若堂在洛慕恒死后的若干年,流连凡间,四处寻找,可惜他虽有千年岁月之寿,却无一丝法力,根本无法测出洛慕恒在哪。 前世的洛慕恒有个妹妹,名唤洛慕颜,养了一头狼名唤毛团儿,毛团儿本是天上的战斗神狼,后女子归西,这头狼因尘世的一丝情缘不愿归返天庭,便也在这尘世里留了下来。 直到最近,毛团儿幻化成人形,告诉他有一青年人,长得与洛慕恒一模一样。 杜若堂是个不信皮相之人,但看到李昀那一刻,同样的样貌,同样的神态,他忽然觉得自己是游走在外的孩子,现在仿若又找到了故乡。 李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想到自己居然在人家家里被人家的宠物吓到昏倒,自觉有些丢人,躺在床上片刻,决定逃之夭夭。 待他坐起身来,发现苏祈坐在屋子里看书,旁边茶香袅袅,一派自在。 李昀站起身来,硬着头皮道:“真是多又叨饶,在下这就告辞了。” 苏祈看了他一眼,合上书:“李公子的宝贝,在下着实想买,价钱,李公子随意开。” 李昀皱眉想了想:“敢问苏公子,到底是哪一件儿?您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做小买卖的,东西杂七杂八,放的久了不记得的也是常事儿。” 苏祈道:“在下愿出一百金,只要那件东西。” 李昀眼睛顿时圆了,心里盘算着,一百金等于三厢宝石,等于自己混吃等死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苏祈摇了摇扇子:“明日,悦来客栈二楼,若李公子肯赏脸,便带上东西过去即可。” 说罢苏祈径自走了出去。 “喂!喂!苏公子还没说是什么东西呢!”李昀扯着脖子喊了一声却无人再回答,只好悻悻然离开苏府。 回家洗漱一番,边吃着百草做的小菜边想,到底这苏祈说的东西,是自己哪件宝贝。 西洋沉海里的西洋货倒是值点银子,几年前得的前朝皇帝的玉牌也算小值价钱,还有些零了吧碎的小玩意,比如本朝最出名的怡红楼姑娘的发簪,上书谏言被皇帝赐死的忠臣牌匾,这些也算值点银子,但这百金是万万不值的。 正在李昀一筹莫展的时候,百草说秋梨儿来了,李昀就将此事与秋梨儿说了此事,秋梨儿转了转眼珠,狡猾的笑了起来:“前几日咱得了宝贝,你怎么就不记得了?” “你是说那张青兽面具?不成不成,这东西有市无价,年代也新的很,不值钱不值钱。”李昀摇头,这东西年代太近,哪里值钱了。 秋梨儿一个筷头瞧了李昀一下:“笨!这苏祈是什么人,他若不是打探好消息了,管你这穷光蛋要什么东西?咱最近就走这么一趟穴,不是这东西,还会是什么?” 秋梨儿往嘴巴里丢两粒花生,顺道瞥了一眼李昀:“这苏祈,定是为这东西来的。” 李昀叹口气:“手头里也就这东西估摸不出价钱,只能赌一赌了。” 第二日,外面下着沥沥小雨,李昀将面具捂在胸口,走进了悦来客栈,上了二楼后环顾一周发现苏祈还没到,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外面凄凄沥沥的小雨从窗台斜撒下来,滴了几滴落在茶盏旁,李昀转头向窗外看去,不经意瞥见坐在近窗位置的一个怪人。 这人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不停的在跟一个镜子说话,神神叨叨,分外可笑。 “在看什么?”李昀一回头,发现苏祈的脸庞就在眼前,赶紧起身:“没甚么,不过一个怪人罢了。” 苏祈也顺着窗子望去,也看到了那位对着镜子说话的小公子,愣了一下,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李昀瞧着苏祈的这抹笑容,心里不知怎的有点不舒服,这抹笑容,几近开心,几近怅然。 “苏公子怎么了?” 苏祈瞧了瞧他:“叫我筱之罢,何必客套。” 李昀舌头打了个圈,到底还是没叫出来。 苏祈也不以为意:“在下要的东西可带了么?” 李昀赶紧拿出那个面具道:“苏兄,此面具一看就有百年历史,纹理古朴,世间少有,若不是看在公子仪表非凡,定非凡人,绝不会将此物转手相送。” 苏祈看了一眼青兽面具,笑了一下,道:“李兄客气了,只是,在下并不知晓这面具有何用处。” 李昀开始拿出自己忽悠人的看家本领:“苏兄有所不知,说起此物,那要从几百年前的瑞德年间说起,据传说,那时候有位才华横溢的才子,名叫杜若堂,皇榜高中成了状元郎,端的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因为祸事牵连归隐山林,后被新王洛慕恒重请出山,授以重用,据说这是皇帝送与状元郎的东西,据说还是在皇陵中挖出来的。” 苏祈默默的听着,然后笑了一下:“当真?如今的盗墓贼真是胆大,连皇陵都敢窃取。” 李昀哈哈一笑:“这有何难,不过几铲子的事儿。”而后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苏祈见他如此,不再多问,手里接过青兽面具,对着李昀的脸比了比,而后笑道:“这面具我要了。” 李昀没想过如此顺利:“一百金?” 苏祈道:“一百金。” 苏祈从李昀手里接过青兽面具:“不过,你要随我去个地方。” 李昀点头如捣蒜,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有了这一百金之后要如何分配了。 苏祈看着李昀面带微笑神游的模样,抬手抿了一口茶。 外面小雨依旧没停,被风吹散开来,飘落在酒家的桌子上,远处烟尘淼淼,犹如一幅水墨画儿。 苏祈看着窗外,想起百年前也是这样的天儿,自己想着朝政之事,不留意随手打翻了一个茶盏,洛慕恒一边笑话着自己,一边就着这盏茶画了一幅水墨丹青。 ☆、出游 香满楼今日的客人出奇的多,老板也扯着胡子笑开了花。 苏祈带着李昀,管家方伯以及几个随从侍者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儿。 香满楼的老板识人金贵,摸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又上前寒暄了几句,然后就瞧出金主乃座上那位神仙般的人物,后面再说话就只瞄着苏祈了,看也不看李昀一眼。 各色好菜更是一应俱全,连跑堂的也显得特别勤快。 李昀低头瞧瞧自己,今日出来的时候特地挑了件瞧上眼的衣衫,怎么着也看不出和苏祈的差别来,李昀又瞧苏祈,穿着淡色长衫,与自己也没什么不同。 难道有钱人的脸上都写着:“我很有钱”四个字样么?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待自己发财后,一定也来这香满楼里挥霍一回,让那小胡子也这么服侍自己一回。 "李兄昨夜可睡的安稳?"苏祈接过来方伯递过来的一杯茶,问道。 李昀按按发疼的脑袋:“说起来怪了,在下一想睡的安稳,昨晚竟一夜多梦魇。”自己这些年来从来一沾枕头就着,昨天却睡得着实不安稳。 "哦?都梦见什么了?"苏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李昀倒了一杯茶。 “也没什么,梦见自己下了一宿的棋,可笑在下连棋子儿都没摸过,你猜怎么着,在梦里我竟然知道那围棋是一百零八个子儿,早上问过方伯,原来这围棋真真是一百零八个子儿,这可怪了,从没有人告诉在下。” 李昀昨晚睡得早,梦见自己与一个身穿绛红色袍子的青年人在下棋,这一下就是一整夜,那人的样貌模模糊糊,只记得自己悔棋又悔棋,那人倒是好脾气也不吱声,最后貌似说了句:你再悔棋,就罚你去林子里摘梅子。 苏祈唇边弯了一下:“或许上辈子李兄爱下棋也说不定。” 李昀摆摆手:“怎么可能,在下去年在李大仙儿那里算过,上辈子是个冤鬼命,被至亲陷害的不死不活,又是个短命鬼,所以这辈子总跟死物打些交道。” 苏祈想了想,居然笑道:“那位大仙说的也不无道理。” 李昀也乐了:“可不是,说起这李大仙儿,可是个人物!他还算准了在下和东庄孙员外的三女儿有段情缘,你猜怎么着,头几日在下便和那位小姐在观音庙里有了一面之缘!” 想起七日前那次际会,李昀傻笑起来。 孙员外的三女儿闺名孙晓婉,跟她本人温婉的样貌着实相配,圆圆的杏核眼,弯弯的柳叶眉,肌肤赛雪,虽然不是什么国色天仙,但微微一笑的时候也煞是灵动。 那日孙三小姐抽中了一枚上签,李昀也凑上去抽了一支,正和自己抽中的配成一句,大抵是前世有情,后世有缘的道理,解签的时候惹得孙三小姐脸红不已,李昀当下觉着自己桃花露了尖儿,貌似要开了。 苏祈听罢微微笑了起来:“原来还有如此缘分,看来李兄对那孙三小姐满意的紧。” 李昀呵呵一笑,点了点头:“确实好的很。” 然后想想又叹道:“哎,可在下满意又有何用,毕竟自家行当着实见不了光的,想着跟苏兄出来这一趟赚些银子,回头再做些正经买卖,到时候再跟人家姑娘提亲,才是正道。” 想着自己从小跟着师傅漂泊,师傅一生打了光棍死后只有自己给他安葬也是凄凉,总想着人生最美满不过有妻有子,若有一日能娇妻在侧,最好生个一儿半女,也算有了着落,但总不能让人家小姐跟了个做贼的罢。 这么想想,又惦记起苏祈那一百金来。 苏祈点头:“李兄想的倒透彻。” 李昀道:“还没请教苏兄,这次出来是去哪里,昨日小弟一时忘了问了。” 昨日李昀被黄灿灿的金子冲昏了头,连去哪里都不清楚就跟着苏祈出了门,现在想想有些汗颜。 苏祈道:“哦,是这样,在下这些时日做生意乏了,好在如今各家商铺算是经营的不错,就想着携一好友出门游山玩水,到各处走走,不过两个月,李兄可愿意一同前往?” 李昀呆了半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游山玩水?这有钱公子难道已经到了有钱没处花的地步了么?游山玩水怕自己烦闷,还要带个人? 又想着这公子或许因为做买卖没什么朋友,才会随便拉个人就走,也是可怜。 但为何要拉上自己?自己与这苏公子总共不过见个两次面,自己做的买卖又是时间所不齿的行当,这苏祈怎么就挑上自己了呢? 虽说一口一个“苏兄”“李兄”叫着,到底还是陌生人,人家底细不清楚,就一同出游甚是可笑,但若此次不去 “家里事物繁杂,恐怕在下”李昀满脑子想着推辞的借口。 就听苏祈摇着逍遥扇状似无意道:“此次出游本也不需麻烦李兄,奈何在下的钱庄远在西陵,在下这次也是去本庄取银两给各家账房储备,包括李兄那一百金,也需走这一遭才能取出” 李昀赶紧正色道:“虽家事繁杂,但既然苏兄相约,在下岂有推脱之理,出游此等风雅之事定是欣然前往,只怕烦扰苏兄罢了。” 李昀呵呵一笑,想自己一个盗墓贼,确实也没什么值得苏祈这种富甲一方的公子惦记的,不就出游么,又不需要自己花钱,回头还能拿到那一百金,倒是一件美事。 苏祈听罢笑道:甚好。 李昀吃了口菜,瞄了一下苏祈。 此人状似随意,但眼睛里透着精明,好似自己那点弯弯绕绕不足为道,他分明看在眼里,绝不是好惹的主儿。 不知怎的,此人竟让自己有些害怕,有种自己是人家瓮里的蛐蛐儿,没事儿随便拿来逗一逗。 “苏兄,那咱们这一程要去的,是哪里?”李昀盘算着,得跟秋梨儿说一声,还得跟百草交代一下,把自家门户看好,自己那点家当还是要看好。 苏祈笑了一下:京城。 ☆、贼船 以淮河为界,北临罗都,南傍晟州,过了淮河再走不过两日便可到京城。 李昀甚是愁的慌,因为此次去京城是要坐船的。 轿子坐不得,船坐不得,每每出去遇到这两种东西,秋梨儿就嘲笑李昀,若不是个大富大贵娇惯的命,那就是个有福也不会享乐的劳苦命。 李昀伏在甲板上吐的直不起腰,脸色煞白,等待下一次胃里的翻江倒海。 “李公子,您没事儿吧?”苏祈身边的管家方伯上前送了一杯热水:“这还有两日光景才能到罗都的地界,您这样恐怕坚持不到便病倒了。” 李昀心里咒骂苏祈一百遍,就着热水吃了点干粮,对方伯道:“在下未曾出海,想必只是一时不适应罢了。敢问周叔,这船还要行到几时?” 方伯往东边看了看,道:“不远了,还有两日便到。” 李昀揉了揉太阳穴:“怕不到两日,在下就要客死他乡了。” “水路便是如此,适应了就会好些,李公子还请多担待。”方伯看李昀脸色好点了,便不再多话,回舱里为主人打点晚饭事宜。 李昀头更痛了。 秋梨儿在自己临走的时嘱咐自己万事小心,但李昀觉着自己前看后看都不像是可以被一方首富谋财害命的角色,毅然决然的上了船,现在却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多余。 海水渐渐变得墨色,天色已经晚了。 方伯召唤李昀进房间与苏祈一同用晚饭,李昀虚弱的摆摆手:“还是算了,我怕吃了又吐出来,届时脏了苏公子的房间。” 方伯笑着把他扶进了苏祈的房间,苏祈正斜靠在藤椅上看书,见李昀面色发白,道:“不过海水而已,便这么不经事么?” 李昀挪着脚步走近桌子旁边儿,心里腹诽,嘴上道:“在下,在下从未出过海。” 苏祈低眉想了一下,让方伯熬点去晕的药,走过来扶起李昀躺在床上,李昀迷迷糊糊也没有反抗。 饶是平躺着或许好受些,倒在床上找个舒服的地方便昏睡了过去。 待李昀醒过来的时候,先是胃里饿的有些发昏,想下床找点吃的,却碰到了阻碍,定眼一瞧,见识苏祈俯在了自己床头睡着了,这才发现自己睡在苏祈的房间。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占了人家的床,把人家挤在床头不能安睡。 李昀这下真的懵了,想赶紧起身又怕吵醒了苏祈,就在彷徨之际,苏祈微微动了一下,手臂自然而然的压在了李昀的身上,李昀僵直了身体,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的景象着实不雅,便拽起苏祈的手要把他放回去,却没想自己的手被苏祈紧紧握住了。 李昀脑仁一炸,直直的坐了身越过苏祈跳下了床。站在房间中央看着侧身伏在床头的苏祈,苏祈却依然睡得香甜。 蹑手蹑脚提了衣裳打开门,发现方伯在门外端着早饭在等着,看见李昀先是一愣,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将吃食放在桌子上。 李昀觉得一切都有些怪异,但细细想来也没什么怪异,恐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晌午李昀出了房间在甲板上溜达,方伯说的果然没错,今日李昀就觉得晕船的情况就好些了。 随处转转后感叹这首富的船就是不一样,不仅船舱设了两层,地方还甚是宽敞,溜达到船尾的时候,看见苏祈坐在船尾边儿上钓鱼。 李昀想到早上尴尬的一幕,踌躇的要不要上前打声招呼。 此时苏祈转过身来看见李昀,道:“昨晚上睡得可好?” 李昀见无可遁形,便呵呵一笑:“昨晚上晕船晕的厉害,打扰了苏公子休息,实在抱歉。” 苏祈转回头看着鱼竿:“倒也无妨。”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2节 李昀只得坐在苏祈旁边儿,却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静谧。 “从前也是这样。” “什么?”李昀没有听清,转头问道。 苏祈看着海边天水一色,道:“以前有个人也这般陪着我一同垂钓。” “哦,那定是苏公子的挚友。”李昀看着旁边还有根鱼竿,便自己从竹筒里拿了鱼饵攒在钩子上,大力甩了出去,也钓起鱼来。 “挚友?不,我们是敌人。” “既是敌人,怎会一起垂钓?”李昀嘴上这么说,心里想谁那么大胆子,敢和城中首富做敌人,定是商场对手。 “本不想有何瓜葛,奈何那人总会与我偶遇。然后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恨不得将我的生辰八字,生平喜好统统问个遍。” 李昀点点头:“这人定是想了解你多一些。” “嗯,只怪我那时有了私心,戒心太强,如今想来,那时的他不过想陪我吃一道西陵的水煮牛蛙,下厨做一回清蒸鲈鱼。” 李昀顶着鱼竿,随口答道:“此人厨艺肯定了得。” 苏祈却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知怎的,李昀觉得这笑容苦涩的紧。莫不是这位首富口中所说的挚友与他再无往来?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苏祈道。 李昀点点头:“朋友嘛,什么事情说开了就不会有什么间隔了,我有一个朋友叫做秋梨儿,虽然是个丫头,但行事作风非常爽利,有时候也生我的气,但大气一点,不予其计较也就算了,话说你那朋友现在何处,何不一同出游,定不会再有什么嫌隙了。” 苏祈摇摇头:“他已经去世了。” 李昀心道完了,戳中人家的伤心事,也静静的看着手中的鱼线。自己还是不要多说话,以免说多错多。 忽然苏祈的鱼竿动了一下,李昀喜道:“苏兄你的鱼上钩了!” 苏祈一看果然如此,便一挑鱼竿,一条黄花鱼被甩上船来,笑道:“今儿中午我们就吃它了。” 李昀瞧着肥美的黄花鱼眼冒金光,直道好。 “你来做吧!” “好!……啊?”李昀瞧着苏祈:“苏兄莫不是开玩笑?” “没开玩笑。” “这做饭,我不会啊。” 苏祈微笑:“一回生二回熟,我和方伯都不会做饭,船上唯一的厨子家里有急事,昨晚上已经下船了。” “啊?” “所以,辛苦李兄了!” 李昀看着木桶里的那条黄花鱼,顿时觉得自己上了一艘贼船。 ☆、所谓传说 李昀看着案板上那条鱼已有一刻钟了,就是迟迟不敢下刀。方伯期间进来了两次,却不帮忙,只看锅里的饭蒸熟没有。 “再看下去,你和这条鱼就可以认亲戚了。” 李昀转头看,见苏祈斜靠在门板上笑吟吟的望着自己,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 李昀轻哼了一声,最后还是将刀放下:“这,在下实在不行。” 苏祈眉眼弯的更深:“老祖宗的坟挖得,这小小黄花鱼却难住了李兄。” 李昀有些心虚道:“在下挖死人之物,却未曾杀生。” 苏祈摇摇头,走过来拿过刀:“怎得过了几百年,还是如此不长进。”说罢将黄花鱼刮了鳞去了内脏,在鱼身上划了几刀,放了些盐胡椒之类抹匀了。 “把油烧热吧。” “好。”眼看苏祈不再让自己动手心里有些放心,烧油这些小事倒还是可以做的。 油烧好了苏祈动手将鱼放进锅中煎,道:“鱼挂些了鸡蛋味道会更好,煎鱼的时候要两面金黄色,等会儿调汁的时候须要放些酒,去将那坛子绍兴酒拿过来。” 李昀领命去拿。 待鱼上桌时,李昀动了一筷子,道:“柔嫩味美,苏兄原来是会做菜的。” 方伯将那坛开封了的绍兴酒盛了一壶,苏祈给自己和李昀倒了一杯,点头道:“学会了吗?” “啊?” “学会了下次你来罢。”苏祈喝了一口酒,看着李昀满脸愁苦之意,又望向海天一色,觉得今儿的天正好。 春风徐来,又将是一季桃花开。 酒酣之际,李昀已经扯着苏祈的袖子摇头晃脑的诉说小时候的故事 “苏兄不知道,在下并非出生在晟州,到底在哪出生的在下也不清楚,是个江流儿,被师傅捡到后就跟着做死人生意,也非我所愿……” 苏祈点头,道:“怪不得当初找不到,原来是个江流儿。” “就连晟州的地名册里都没在下的名字……活了二十虚岁,挖了人家祖宗多少坟,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清楚,可叹。”说到此处李昀皱皱眉。 苏祈按了按他的眉头,轻道:“也不甚要紧。” 李昀摇摇晃晃揽着苏祈的肩:“这辈子能碰到苏兄这样的贵人是在下的福分,也只有苏兄不嫌弃在下的生意之道,把李昀当朋友看待……” 苏祈没有说话,见他眼皮已经抬不起来,就扶着他进了房间,让方伯送了碗醒酒汤来。 李昀迷迷糊糊睡着,浑然入梦,梦里自己仿若置身于一座水牢之中,双手被捆绑出丝丝血痕,胸口上的剑伤渗着血,一直流到水里,阴冷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自己却动弹不得。 而后一个身着玄色衫的男子从对面过来,面孔竟和苏祈长得一模一样,而后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你来了。” 苏祈道:“世子知道是我。” 又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是因为你从未隐藏。” “我来放世子走。” 李昀看见自己轻轻摇了摇头:“闲玉还是走吧,天亮了自会有人来救我。” 闲玉?苏祈的表字不是筱之吗? “世子早就怀疑了我,做了准备?”苏祈略微低头问道。 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轻笑了一下:“我之于你,你之于我,都是一样的。” 苏祈愣了一下,下了水牢踏水而行,走到自己双手揽住自己,解开了捆住自己的铁索,低头道:“明日列宴之上,或将弹劾九王,世子走罢。” 李昀看见自己双手抱住了苏祈,久久不曾放下。 李昀吓得惊起,坐在床上冷汗直流。 下床喝了一口茶,觉得自己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最近做些奇怪的梦。 想起刚刚的梦境,简直是荒唐至极。 出了房门见天已然暮色,苏祈站在桥头欣赏夕阳,回头见他出来,莞尔一笑:“李兄醒了?” 这一笑,仿若画中之人。 李昀霎时偏过头,却看到远方有一座岛,薄雾环绕,便问道:“哎?这是什么岛?” 苏祈也看过去:“此岛,仿若是东极岛。” 李昀心里一阵激动,上前道:“此岛真的是东极岛?” 苏祈顿了顿,道:“□□不离十。” 李昀哈哈大笑:“我居然见到了东极岛!” “此岛有何不同?” 李昀道:“苏兄有所不知,这座岛神奇的很,终年烟雾围绕不露真相,且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座浮岛,师傅说须是有缘人才能见到,却实实在在是个风水佳地,据说那位曾富甲一方的秦子期便将先人塚埋于此岛之上。” 苏祈听到此轻笑了一声:“所以?” “这是一座财富岛啊苏兄!” 苏祈道:“你想去么” 李昀看着远方的终极岛,叹口气:“终极岛,死人墓,藏秦家财富,哪个盗墓者不想去,可惜多少年来大家看到的不过是海市蜃楼,这座岛到底在哪谁也不知道,谁知道我们看的是否是真的,在下有幸见了一眼已是知足。” 苏祈听到这里看了一眼李昀,喊了声方伯:“向着东极岛走吧。” 李昀惊道:“莫非苏兄对此地感兴趣?”这苏祈与南伯侯秦家的到底谁更富有尚且不论,这苏祈前几年将败落的秦家产业归入囊中成为一时市井谈资,如今怕不是又对这秦家先人的财富觊觎起来罢? 他感兴趣,哪还有自己的份儿…… “没兴趣。”苏祈摇摇头,当年秦子期病弱去世,凄凄当了秦家主母,为了世人不觊觎芙蓉谷秦家的财富,便随便编了个故事,传了几百年,居然变成了所谓传说。 “那苏兄为何要去这东极岛?” “李兄想去,便陪你去。” 一句话,让李昀又想起刚刚做的那个荒唐梦,一时静默无声。 ☆、见鬼 星辰盖了苍穹,船也驶到了东极岛。 李昀耐不住心中激动,没等船靠紧了岸就径自跳下了船。 方伯在后面低声问苏祈:“需着手下帮衬着李公子么?” 苏祈摇头道:“无妨,找不到他自然回来。” 一个时辰后,果然看见李昀踏着月色灰头土脸的回来,一张脸皱紧了,有些涩然道:“荒无人烟,并无人踏足之迹。” 苏祈微笑:“传说而已,荒无人烟也是正常。” “怪在下鲁莽。”李昀脸有愧色。 苏祈抬起手拉着李昀回到船里:“今晚海上会有风浪,不宜行船,寻了这岛正好整顿休息。” 李昀心里失望,也就任由苏祈拉着自己走了过去。 晚上会有风浪,本以为这是苏祈为自己开脱的说辞,未曾想子时未到,已然狂风大作,海水汹涌。 耳边海风呼啸如同厉鬼哭嚎,船身也摇晃的很,做惯挖土生意的李昀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夜里根本睡不着,便索性想点一盏蜡烛起身,满屋子却找不到火折,却见对面房间烛光温暖,苏祈也还没睡。 “苏兄可曾睡下了?”李昀敲了敲苏祈的房门,不一会门开了。 烛光摇曳下,苏祈长发未束,随着一身薄衫微微浮动。 李昀想恐难遇到比苏兄更出尘的形容,这样的人物该身在高阁,不问世事,或一盏清茶,山水为伴。 “海风凶蛮,苏兄这里可有火折?屋子里亮些,没那么瘆人。” 苏祈道:“这里没有,若李兄不嫌弃,可进来坐一坐,待天明时刻海风就会停了。” 李昀回头望一眼自己漆黑的房间,道声也好。 苏祈屋子里的油灯是罩了外空心罩的,所以船身摇晃不堪火苗却依旧燃着。 李昀不知道做什么好,就四处望了望,见苏祈床头放着那个自己盗出来的青兽面具,旁边摊着一本《芙蓉女侠传》,随即笑了:“苏兄居然看这样的书?” 苏祈看一眼书,也笑了:“此书是故人所作,随便翻一翻竟有些意趣。” 李昀坐下道:“故人?难道这本书不是百年前所作么?这本书在下也看过,里面那位名唤承凄凄的女侠被写的义薄云天,反倒有些不像女子了。在下倒觉得里面的洛少侠不错,侠肝义胆,重情重义。” 苏祈挑眉:“李兄倒是见解独到。” “苏公子那位故人一定是个老者了,这本书在下小时候就读过,最爱那位洛少侠了,力挽狂澜解救芸芸众生,小时候把他当作英雄来着。” 苏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本书有多久了?大概有五百年了罢。 这本书出自芙蓉谷,是当初秦子期在凄凄的威逼利诱下所撰,曾经秦子期还让自己对对稿子,怕哪里写错了又被凄凄责骂,当时自己正值任监国相,没有那个时间,倒是洛慕恒有些意趣,不仅帮着凄凄对了稿子,还亲自改了里面的些许桥段,把自己加了进去,称为承公子,气的凄凄直跺脚。 如今再看来,里面很多桥段虽是杜撰,但也能看到故人的影子。 “不过还是不如《九州墓》好看。”李昀摇摇头。 “《九州墓》?”苏祈歪头看他,眼神高深莫测。 李昀道:“苏公子没看过《九州墓》么?那是本□□,说的就是这九州之内的财富之地如何盗法,更有些神奇怪诞之事,哎,不过不知作者是谁,否则定要去请教一二。” “李兄可是从中受益,才盗了帝王墓?”苏祈笑道。 因为自己活的长久,便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闲时就写了些所见所闻,后来洛慕恒翻看自己的手稿,觉着有很多地方如今皆是风水宝地,就取名为《九州墓》,没想到后人却将其编纂成书,也是后话了。 李昀摆摆手:“误打误撞而已,不过为何苏兄对那面具如此感兴趣?”这东西虽是本朝开国皇帝的旧物,但顶多几百两银子,却着实不值一百金。 苏祈拿起那青兽面具,道:“故人之物。” 李昀顿了顿,心里想这东西是人家开国□□文宗皇帝之物,死了几百年了,怎么苏兄称为故人,不过看苏祈如此形容,便不多话了。 此时海风乍起,海水摇晃,李昀一个重心不稳向身前倒去,半途中一双手把自己托了上来。又是一阵摇晃,李昀眼看自己直直撞入苏祈的怀中。 李昀赶紧想退一步,却又是一个摇晃,自己便不再动了,等待浪过去。 苏祈将李昀揽的更紧了些,李昀退了一步,复硬挤出一抹笑容:“风浪着实大” 苏祈看了看他,道:“天快亮了,海水会渐渐平息。” 苏祈说的没错,天亮了以后海面便平静了。 李昀和苏祈一同走到甲板上,微风徐来,一派柔和。 放眼望去,一轮朝阳从海面升起,海面霎时波光粼粼,好一幅红日初升的美景,经过一夜暴雨的洗礼,东极岛看来也变得翠绿可爱。 “哎,若此时文人雅士附庸风流,定要作诗一首。”李昀叹道。 “那此刻李兄有什么可想说的?” 李昀道:“在下是个俗人,只愿好花常有,好梦常留。” 苏祈想了想,道:“人常在。” 李昀心头一震。 好花常有,好梦常留,人常在。 不知自己是否想多了,这苏祈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总是让自己措手不及。 又听见苏祈喃喃道: 曾与君日落走马山水千程 敛眉如画,笑意盈盈 不敌一声长叹君先行 此番尽头竟是故园杨柳 千盏浊酒,却在梦中独醒 杯莫停,杯莫停 如今江水已平 李昀听着只觉耳熟,饶是自己读书不多,小时候师傅让自己背一背《山海经》,后来觉得难度太大,改为《诗经》,最后改成了《三字经》,是以能记下的诗词更是少得可怜,但这首词自己定是记过的。 确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呢?《诗经》、《山海经》还是《三字经》? 苏祈转过头看着他:“李兄,你为何没从那墓中,拿那幅画?” 李昀顿时醍醐灌顶,这首词,明明是自己在阴山盗墓时,主棺里的那幅画里的题词! 李昀咽了咽口水:“苏兄,苏兄怎知棺材里有一幅画?” 苏祈笑了:“当然,因为那是在下所作。” 李昀霎时冷汗直流。 乖乖,莫不是自己遇见鬼了罢! ☆、离去 两日之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罗都码头。 三年前李昀来过这里,但只是匆匆路过,因为当时的目的地是罗都往南三百里的百里村旁的一座无名岗旧址。 沉芳阁的二楼雅座,李昀不住的伸长脖子往外瞧。 沉芳阁名字雅致,本不是酒楼,几百年前是秦氏一族在罗都内设的落脚地,这条街也是当时秦家在罗都的买卖聚集地。百年前门庭若市,布匹绸缎珠宝应有尽有。 后来秦氏一族没落,这条街也跟着没落了,沉芳阁在百年间转了多人之手,后被苏家收了,改成了酒楼,复又改回名字“沉芳阁”。 李昀瞧着眼前这位如今沉芳阁真正的主人,愈发想赶紧拿走那一百金,赶紧回去娶那孙三小姐,共赴美好姻缘。 距离那日在观音庙相见,已经有些时日,不知那孙三小姐可还曾记得自己。 “李兄这等形容,还是怕在下是鬼么?” 李昀马上摆摆手:“上次是在下一时说错了话,这两日苏兄就会拿此取笑在下。” 想想那日自己竟直愣愣的问人家是不是鬼,想想都觉得自己魔障了。那幅画说不定不止墓里有,这位富甲一方的公子或许在其他地方见过也不一定。 苏祈只是笑笑。 此时,一个青年人上了楼,见了苏祈上前拱手:“苏公子,别来无恙。” 苏祈回礼:“没想到竟在此遇见斐大人。” 当今天下只有一位大人姓斐,便是罗都郡太守,斐青。 这位斐大人可是来头不小,其父乃先皇帝的启蒙老师,斐青小时候是如今皇帝的伴读,曾经也是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大前年与匈奴一战有了功绩,身上却因战场无眼伤犯了腿疾,小皇帝便赐了罗都郡与他,如今年纪还不过三十岁,是本朝最年轻的太守。 如今看来,此人骏眉入鬓,英气夺人,依稀还有当年少年将军的影子。 李昀看二人寒暄,竟然私交不错。 “苏公子来罗都原来只是路过,上次见面说去罗君山一游,至今都没有机会,一晃三年过去了。”斐青叹息道。 “总有机会。”苏祈瞥了一眼斐青的腿:“上次捎来的药用的可好?” “很好,还想再问苏公子讨两副呢。” …… 李昀见两人寒暄没自己什么事,便看向外面,外面的天儿阴的怕人,风雨欲来的形状。 “这是要下雨么?” 斐青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里一到三四月份就开始进了雨季,再过两天这里便不是如此风景了。” 本来只是闲聊,李昀没放心上,没想到到了半夜,罗都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第二日清晨,李昀打开客栈的门,发现外面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 因雨势太大不能上路,这一天便在客栈休息,李昀吃过早饭到二楼,发现斐青也来了,他是送蓬船来的。 下雨就送船?罗都的待客之道果然非比寻常。 待第三日,李昀才发现蓬船的重要性。 本来的街道已经被水淹没,本地人倒仿佛看惯了,有的已经支起了蓬船为路人行走方便。 斐青着人送给苏祈的那条蓬船起了大作用,一行人早上开始上路,李昀叹这几天跟水倒是有缘。 逢晌午时分,方伯倒算熟路,跟街边卖菜的客家买了些青菜和鱼,方便做些吃食。 李昀看着那条鲈鱼心里叹口气,这些天,自己倒成了厨子了。 这苏祈也是有趣,倘若李昀会做便做,不会做便让他学着做。 苏祈往船尾瞧了瞧,李昀又开始跟吃食大眼对小眼,便道:“鲈鱼也可做鱼脍。” 苏祈一听觉得可行,便洗涮干净,刀刀切了下来,成盘端了上去。 苏祈看了一眼那盘东西,表情很是复杂。 方伯倒不客气,哈哈大笑:“李公子,这鱼脍极其讲究刀法,讲究切得愈薄愈好,有时进一步切成细丝成脍缕,你这,顶多算是生鱼块。” 李昀这几日与苏祈这一行人混的有些熟了,夹了一块鱼沾了醋汁儿咽了下去:“出行在外,哪里那么多讲究。” 苏祈也夹了一块:“也是。” 晚上便睡在了船上。 李昀半夜醒来,看见床头站立一人,定眼一瞧知道是苏祈。 黑发飘扬,一身水墨色与夜晚连成一片,手里拿着那个自己挖出的面具,浑身不见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 李昀迷迷糊糊的看着,仿若特别短的时间,一转眼却发现自己愣愣的瞧了人家许久。 李昀软绵绵的翻了身,强迫自己睡过去。 黑暗中,感觉有人进了蓬里,坐在了自己的身旁,那人将面具在自己的脸上比了比,然后叹了口气,躺在不远处,睡下了。 李昀脑中一片空白。这是自己二十几年不曾有的滋味。 又行了一日,一行人上了岸,李昀对苏祈道:“苏兄,在下恐怕不能与你去京城了。” 苏祈像是有些惊讶:“为何?” 李昀尴尬的笑了一下:“那个,没甚么,就是觉得家里好久没人可不行,游山玩水这种事情还是不太适合李昀。” “你不去,我怎么给你金子呢?” “哈哈,不用了,这面具在下赠与苏兄。”李昀摆了摆手。 苏祈看了看李昀:“你不要那一百金了么?” 李昀摇头:“不要了。” “不觉得可惜?” “不可惜。” 此时李昀的形容有些憔悴,身上也被细雨打湿,苏祈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披风给李昀系上:“从这里你怎么自己回去?” “这条路我走过,我一个人走惯了的。”李昀觉着有些别扭,便退了一步,自己系上带子,却忘了这披风是人家的,自己没有一丝客气的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与苏祈一行人道了别,李昀自己又跳上那条蓬船,船夫觉得此人到了又回转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自家主人的客人,也就听他的话摇船驶走。 李昀自跳上船后再也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摇手告别,这本不是自己的作风。 但他就是觉得别扭,这种别扭不知道为何,让他没有勇气回头。他怕苏祈的眼睛在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清澈深沉,自己一碰到就觉得别扭。 离开吧,赶紧离开,回家去,赶紧去找孙三小姐提亲去。 李昀想着想着,忘了那本唾手可得的一百金,又觉得自己未来是明媚的。 ☆、不速之客 李昀回到家就开始睡觉,也没见秋梨儿,丫头百草过来敲了几次房门,都是送些吃食。 过了三日浑浑噩噩的日子,第四日,百草敲门来:“公子,外头有人来找。” 李昀这两日睡的有些迷糊,努力睁开眼睛,飘飘荡荡的开门:“谁来了。” “不知道,看着是位贵公子。”百草如是说。 李昀一惊,心里跳的有点快。 “可是姓苏的公子么?” “不知道,苏公子长什么样?”百草问。 “就长得跟个神仙似的就对了。” 百草想了想:“长得挺像神仙的。可好看的小哥哥。” 李昀脑袋嗡的一声,不知是见或者不见。 这几日怎么就浪费了呢?该去见那孙三小姐,提亲,下聘才是正事啊! 瞽上头发,又找了个干净点儿的外袍穿上,走进外厅,但见厅中有一年轻少年,一身银袍,不过弱冠年纪,长相白嫩娇憨,眼睛里带着一丝稚气。 李昀心里一颗石头落下,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百草眼睛是瞎了么。这个样貌哪里像神仙,仙童还差不多。 “小公子来这里是找在下的么?” “李公子有礼了,在下毛途安。”毛途安拜了礼,又细细瞧着李昀,从头到脚,毫不客气。 李昀被这孩子盯的发毛,道:“不知毛公子找在下是为何事?” 毛途安嘿嘿一笑:“在下想请公子去趟芙蓉谷,恩,挖个坟。” 李昀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毛公子,衣着光鲜稚气未脱,绝不像挖人祖坟的绝命之徒,想必是想找人寻乐子,便道:“小公子莫要说笑,若没别的事,在下便送客了。” 李昀转头要走,忽然发现这毛途安已经越过自己挡在了面前。 咦?这人方才不还是在离自己一尺之外么?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毛途安拿出两只金叶子,恭恭敬敬举过头顶:“在下并非戏耍,芙蓉谷东南一处湿凉墓,里面放着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李公子只要帮我拿到,在下愿再奉上十金。” 李昀被这两片金叶子晃的发晕。 苏祈的那一百金没拿到,心里多少还是痛的,如今这傻小子愿意用十二片金叶子来换自己开土,老天难道真是开了眼,觉得该赔点金子给自己么? 李昀从来不跟金钱过意不去。但也不敢施施然收下了那两片金叶子。 “李公子有何疑虑否?” 李昀道:“芙蓉谷东南一处确实有一处湿凉墓,乃百年前神医华妙仁的徒弟秦信之墓,此人医承华妙仁,有世上最神奇的医治秘术,传可救人生死。都说里面有长生不老之法,所以多少年被人觊觎,但都变成了那烟障里的冤死鬼。” 芙蓉谷,芙蓉谷,渺渺烟水南伯一族, 山深处,水深处,山水深处谁家旗鼓。 月同宿,鸟同宿,春风拂面盼君怜顾, 芙蓉谷,芙蓉谷,万里江山莫能留住。 关于芙蓉谷的传说已经几百年了。 传说几百年前芙蓉谷里有前朝倾城倾国的美人儿名叫季芙蓉,先皇帝三次求取不得,临了的时候还握着她遗掉的帕子,后来那女子成了芙蓉□□女主人,生了个儿子名唤秦子期。 这秦子期就是后来富甲一方的秦七郎。此人还有两位叔叔,其中一位叫做秦信,是当初芙蓉谷二谷主,师承神医华妙仁,有世上最神奇的医治秘术,传可救人生死。 芙蓉谷里不仅有四季盛开的芙蓉花海,久开不败。更有五山环绕的重重烟障。虽说这后世秦家没落了,但这烟障也几百年保得芙蓉谷安稳。直到…… 苏氏苏公子,便收购了秦氏余下财产,历经两代王朝风霜的南伯侯氏族便从此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苏氏苏公子,晟州人士,姓苏名祈字筱之。 李昀看着那两片金叶子,直道冤孽。为何偏偏是芙蓉谷。这苏祈让自己损了一百金,难道又要来损了这十二片金叶子么! “李公子可再思量一下,在下三日后再来等消息,这两片叶子就算见面礼。”说罢毛途安将金叶子放在李昀手里就走了。 傍晚,李昀去隔壁找秋梨儿,发现人不在,从小照顾秋梨儿的阿伯说她去了香妍坊。 李昀心道不好,赶紧跑了过去,就看见秋梨儿被人暴打出来。 李昀赶紧扶起秋梨儿,秋梨儿吐了一口血水:“等老子有钱了,一定会把她赎出来!” 门徒见秋梨儿不走,还要上前,李昀将秋梨儿挡住,拿出一片叶子给了门徒,道:“一月之后,我们来赎人。好生将小公子伺候着。” 门徒见一片金晃晃的叶子在前,没敢动手,倒是香妍坊的老鸨走了出来,眼皮没抬一下,扯下金叶子:“这就当是定金,一个月后若没来赎人,便把秋绍送到京城。” 李昀扶着秋梨儿回去,路上道:“知道是无用功你还敢过来,香妍坊专做打人生意,又与官家勾结,我们讨不到好果子吃的。” 秋梨儿蹲在路边儿上,两滴眼泪到底没掉下来,恨道:“人家孩子像我和秋绍这般大的,还在家里玩耍,哪里像我们……” 秋梨儿和秋绍姐弟俩本算得上是这晟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家子,奈何遇人不淑,家中在朝中当官儿的叔父上书弹劾当朝一品大员,被诬害成了反臣,家里一夜间全遭牵连,自己和弟弟也被打成了奴籍,叔父后来嗜赌成性,将弟弟卖给了香妍坊当奴童,这老鸨却见秋绍长得眉清目秀,想让他学艺当个艺馆儿。 这事儿惹怒了秋梨儿,但这百金赎金,秋梨儿却也真的拿不出来。 “你刚才说,一个月之后赎人?我的祖宗,我们哪里有钱。”秋梨儿叹口气。 李昀是在秋家道中落后才认识秋梨儿姐弟的,秋绍这孩子懂事听话,长的瘦小,去年秋绍去香妍坊当差本也不算什么要紧事,但若者老鸨居心不良,那李昀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弟弟落到如此地步,他想了想:“看来我们只有拼上一拼了,我这有个活儿,如果应承了,便会有十片金叶子,够赎人了。” 秋梨儿喜出望外:“什么活儿?脏的?” 盗墓贼说的脏活儿,就是只被人指使,去掀人祖棺的缺德事儿。 “不是脏活儿,但是个棘手的,芙蓉谷东南的湿凉墓。” 秋梨儿心里一惊……这地方,几百年来有人盗墓,却从没人成功过。 ☆、梅林 三日之后,毛途安果然再次来了李昀家中,李昀告诉毛途安,这单生意他接了。 毛途安露齿一笑,开心的扯着李昀的袖子:“我跟你们同去!” 李昀摇摇头:“烟障危险,且不与雇主同行是我们的规矩。” 第二日,李昀和秋梨儿带着家伙便上路了,这一路李昀和秋梨儿就没停过。行至三日,但见烟雾茫茫,远方隐约群山飘渺,置身与云雾中, 李昀知道,芙蓉谷到了。 师傅在世的时候探过这里,走到烟障之外便铩羽而归。 烟障中有多少枯骨李昀不知道,但就师傅那性子也能忍着不进去,可想而知这烟障的厉害。 师傅倒是有一办法,说是在烟障东南角有一机关,这烟雾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但师傅只探得了方向,却没有真的去找那机关,后来,老头就死翘翘了。 “怎么办?”秋梨儿探头看了看,这地方看着宛若仙境,其实诡异的很。 李昀不相信这烟障没有破解之法,便叫秋梨儿去秦外城等着,自己拿出罗盘,守在烟障十里之外的高处,指向东南角寻找突破口。 秦外城是芙蓉谷脚下的山城,如今是苏祈生意的重要来往之地。 秋梨儿撇撇嘴巴:“我跟你一起罢。” 李昀摇摇头:“你在这只会坏事儿,烟障这东西邪乎的很,谁知道半个时辰之后我们站的这里会不会被烟障淹没,你还是去秦外城等着吧。” 秋梨儿想想,觉得也是个理儿,自己和李昀出来这几年,尽管李昀有的时候不靠谱,但从来李昀的话现在想想,从没说错过。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3节 自己当时年纪尚小,想找个靠山,曾经因为这小子师傅是本家南泰山的入门弟子,才跟着他一起混,没想到这小子年纪不大,但自有主意,跟着他总会有意外惊喜。 再者,这烟障重重,自己若迷了路,又是李昀的累赘。 “李昀,千万别硬闯进去,不过十二片金叶子,我弟弟我自己会想办法。”秋梨儿说。 李昀摆摆手:“废话忒多,赶紧走吧。” 李昀待秋梨儿走后,细细观察罗盘,指针只是指向了东南方向,却左右微微颤动,并不能确定到底是在哪个真正方位。就提步走过去,又抓起一捧土,湿润无比,触感湿滑,仿佛渗着水。 芙蓉谷,东南侧,近水者,龙气上寻,探玄机。 都说《九州墓》是本□□,但只有师傅懂的这其中的奥秘。这《九州墓》表面上看,说的无非是这九州之内的财富之地如何盗法,夹杂些神奇怪诞之事,但只有师傅,从这书中文字中探出些许门道。 《九州墓》每一章的章头连在一起,是一首七言绝句,这本不稀奇,有一次师傅喝醉酒,用晟州的华南调将这绝句唱了出来,这一唱不要紧,这十八句词用华南调方言唱出来,再转回白话,却是另一首绝句,这绝句里有七七四十九个地名,师傅觉得奇怪,又用华南调翻译了这整片《九州墓》,却只翻了六章半就去世了。但文字中的探墓门道却留给了李昀。 这是书中所写,哪怕自己已经将书背的滚瓜烂熟,却因为华南调唱不好,所以只能猜个七七八八。 李昀看看罗盘,自己已经在芙蓉谷东南正中,四处看看却没看出什么稀奇来,龙气上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发现远处藏匿于烟障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山丘,看的不大清楚,确觉得这山丘有些不对称。李昀皱眉,好像哪里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 忽然灵光一闪。这山丘左突右凹,而芙蓉谷四季大多吹的却是东南风,这本就不合常理。 但这山丘隐于烟障之中,虽然不远,也是烟障的外围,但烟障这东西却很是邪乎,若判断错误,又找不到原来的路,自己可就真的出不来了。 李昀又仔细看了眼那山丘,又拿罗盘比了比,若没错,应该是这里。 李昀想起秋梨儿姐弟,从小孤苦无依的模样,又想这《九州墓》到底只是师傅的猜想,好不容易有个实践的机会。 若此次成功,那上面标注的七七四十九个地名,根据树种所写的盗取之法,自己可不是要发财了么! 到时候什么苏祈,什么一百金,自己又怎会看在眼中?一想到这里,李昀便朝那山丘走了过去。 没有烟障可以终年环绕,四季不分,百年不散。 若无意外,这山丘底下必是有什么方式,是开启烟障的机关。 以防万一,李昀沿着烟障外围走向那山丘,看这山丘越来越近,心里也越来越放心。 还好是在烟障外围,若又错应该可以出来。 但当李昀走到山丘旁边,回头一望。 李昀心里一凉。自己已经被烟障包围。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看这地方是否是自己要找的地方,李昀拿出罗盘,却发现罗盘已经不动了。 李昀把它竖了起来,指针稳稳当当的朝着地下指着,应是已经坏了。 李昀叹口气,绕着着山丘低下走了走,却发现这个山丘不像有暗门的样子。 如今天色已晚,自己和秋梨儿约在黄昏之前在秦外城汇合,可如今,四面皆是烟障。 李昀知道,自己若此时离开这山丘去找路回去,只会围着这芙蓉谷转,最后死于烟障之中。 如今自己的救命稻草只有这个山丘。 天色越来越晚,李昀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火折子打着,火却熄灭了。 这烟障水汽蔓延,根本不容得火的燃烧。 李昀坐在山丘旁心想,晚上不易行动,只能等待明日。 李昀本就是个心大之人,这想着想着,却睡着了。 等自己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大石头上。 四周云雾霭霭,远处煖阳初生,一片美好。 李昀坐起身来,想知道自己在哪,却见远处有一梅林,有一个人在里面摘着梅子。 李昀走了过去,道:“公子,可否……” 那人回头,李昀一惊,此人好似在哪里见过。 ☆、五百年的穿越 那人一身红色绛纱袍,身型挺拔,姿态雍容,背对着李昀摘着梅子,听到李昀说话,那摘梅子但手一顿,回头见到李昀,笑了:“一大早上不见你,原来你在这。” 灿若光华,透着晨曦的薄雾,虽然看不清,但相信这公子一定是个好样貌的。 李昀心里想着,自己定是见过这位公子的,但却一时候想不起来了。又听这公子的言辞,貌似也是认识自己的。 “敢问公子,可是认识在下?”李昀上前几步,待看清对方容貌惊了惊。 “苏祈?” 苏祈眼眉一挑,道:“苏祈是哪个?” 李昀斜睨他,心想,是了,这里是芙蓉谷,芙蓉谷如今便是眼前这位的地盘,自己成了人家的瓮中之鳖,又有什么可说的? “你是早就知道我要来这里,所以来个瓮中捉鳖么?苏兄不愧是苏兄,想必那位毛途安毛公子,也是苏公子请来的罢?” 李昀说到这里,心里有些踌躇,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又当如何? 这芙蓉谷本就是苏祈的家,自己到人家家里,去挖人家先辈好友之墓,李昀吞了吞口水,这事儿做的是没什么道德,也没什么道理。 “洛慕恒,你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那苏祈微微皱眉,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形容。 李昀顿时有些生气,原来自己一直被这小子戏耍,便上前一步:“阁下到底意欲何为?这芙蓉谷我来也来了,如今被你们抓到是时运不济,任君处置。” 李昀把脖子一横,听天由命。 自己自从遇到前面这位“贵人”,不知所以然的陪他山水一程耽搁了好些日子,又白白送了这人一副青兽面具,这人竟然还不知足,如今更在芙蓉谷里瓮中捉鳖来戏耍自己,李昀也豁出去了。自己本就是盗墓贼,来芙蓉谷走穴天经地义,大不了随他处置。 反正遇到此人后,一切都变的乱七八糟,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索性破罐子破摔。 只是想起那秋梨儿姐弟自己没有救得,心里有些不安,这秋梨儿还在秦外城等着自己。 “什么芙蓉谷,这里是京城。”苏祈看着他,又上下打量一番:“昨晚上喝的酒清淡的很,怎么还没有醒。” 李昀见苏祈的形容不像说假话,又四顾看了看,晨曦初上,一片亭台楼阁,面前是一片竹林,右边一片池塘,自己仿佛处在哪家王孙府邸的某处,这里……确实不是芙蓉谷。 李昀低头又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心里更是纳闷,为了方便,昨天自己明明穿着一件灰色短衫,如今自己却穿着一件儿丝质浅黄色长衫。 “你说这里是哪里?” “京城。” “京城?这里不是芙蓉谷么?” 苏祈笑了笑:“前些日子我们才去了趟芙蓉谷参了秦家小公子的满月酒,怎的你还要去一次?上次你在芙蓉谷里篡改人家自传的事情,凄凄总说要提刀找你,如今你不怕了?” 李昀这下真的惊到了,此刻远处有两个婢女打扮的少女看到自己与苏祈,远远的福身行礼,第一次福身是对着李昀的,然后才对苏祈福身,口中说道: “皇上万福,丞相万福。” 两句话把李昀打的眼冒金星。李昀哪怕再蠢笨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又瞧了瞧苏祈,不见他有任何揶揄之色,定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戏耍自己。 本来,自己知道的苏祈,也不是那会如此戏耍别人的性情。 李昀后退几步,坐在石头上双手按住太阳穴,想着自己进了烟障后难道神智不清,而这眼前看到的难道是一场梦? 索性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但这痛感真实的可怕。 苏祈站在他旁边,看他又是呆楞又是沉思,又看到石头旁边的一大坛酒,想必这厮昨晚上喝酒没有尽兴,怕自己说他便一个人跑到这里灌酒喝。也就不理他回头继续摘几个梅子下来:“醒醒酒,过会儿上朝别丢人。” 说罢将刚摘的梅子递给一个少女,少女将梅子浸到身后的酒坛子中密封起来,新摘的梅子最适合入酒。 婢女身穿浅绿色儒裙,上有宫绫,是宫女样式,但确是百年前的样式,如今的宫女的样式是淡蓝色对襟裙。 苏祈抬眼瞧着一切,又细细看了一眼苏祈身上那件绛红色长袍,心里有些打鼓。 自己是走穴打墓的,对很多事情都了解一些,比如这身绛纱袍,丝质透明外纱袍,里衬正红色金边纹理,暗纹是朱雀图腾,是大庆百年前最有盛名的样式。自己在西陵走穴的时候在一处达官贵人的棺邸中见到过,那家先人曾经考中过文状元,穿过那件绛纱袍,先祖死后便陪葬在墓里,至今已经有近五百年了,尽管袍子已经快要烂了,但自己却清楚记得那袖口处的朱雀鸟模样,李昀走上前,细细打量苏祈袍子袖口,隐隐约约也有朱雀鸟的模样。 《瑞德通鉴》中还专门用了一段写了这件出了名的绛纱袍,说的是五百年前那个出名的第一才子杜若堂。 “西陵出才子,昔日状元郎,官拜丞相,文采绝然,面若冠玉,得王宠。” 李昀又向苏祈头冠看去,碧玉成玄鸟,是上乘的古物,且,崭新如斯。 李昀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舔了舔嘴唇,道:“杜若堂?” “恩?” 杜若堂转过身,看着李昀,眼睛清澈透明。 六百年前,崇裕皇帝在位时,承王被奸臣齐渊陷害,以谋反的罪名死在烈宴之上,后其子承世子领军造反,与前朝太子承臻南北割据,后洛慕恒一统南北,成了本朝开国□□文宗皇帝,而前朝文状元官拜丞相,姓杜,名若堂,字闲玉。 李昀呆愣当场,心里反复着对自己说不可能,但若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那么自己如今,正在五百年前。 ☆、祁阳殿 殿内燃着不知道是什么香料,熏得李昀头疼,李昀坐在帐子内一动也不敢动。 又是该上早朝的时候了,李昀却只想装死。 至于内殿里的那面黄铜镜,自己自从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敢再去看一眼。 两日前自己第一次站在镜子面前,看到了自己。 看着仿佛同样的样貌,但细细看来,眼角轻微的纹路,面上左上角的刀痕,都在告诉自己,这不是李昀,是和李昀长得极其相似之人,不同的年纪,不同的身份。 哪怕一切都是障眼法,自己的样貌却不可能一夕之间改变的了的。 四周亭台楼阁华贵异常,处处显示着自己这幅身体的尊贵身份。 而当穿着雅致的宫女走上前对自己说:“皇上,该用膳了。”李昀的脑瓜仁更痛了。 他们叫的这句皇上并非在叫自己,而是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 若两日前自己还不确定这是什么情况,现在他肯定了,自己确实是来到了五百年前的大渊开国年代。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幅身体的主人,便是大渊的开国皇帝,自己曾经盗过人家陵寝的那位文宗皇帝——洛慕恒。 到底自己是怎么从芙蓉谷到这里,这两日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两日了,两个晚上都催着自己赶紧睡过去,说不定这一睡过去,再醒来自己就回到了芙蓉谷,李昀清清楚楚自己是在芙蓉谷的烟瘴中睡过去,才有此境遇。 可惜事与愿违,两日醒来,面对头上的雕梁画柱,知道自己还在这个鬼地方。 李昀呆愣的看着宫女给自己布菜,想着解救之法。 但有一点李昀还是清楚的,就是绝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皇帝,现在自己放在皇帝的壳子里,皇帝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又说不明白这位祖宗的去向,那这弑君之罪自己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那个,我……朕醉了一场,脑袋有些糊涂,你跟我说说这宫里如今的情形罢。”我指着一个看着顺眼的小宫女道。 那小宫女倒也听话,福了福身道:“回皇上,嘉栾殿这两日有三位大人前来觐见,礼部侍郎崔大人、大理寺卿刘大人以及魏学士。皇上两日未上朝,三位大人皆来探望,但因皇上龙体欠安,被李公公挡了回去。” “那,太后可有什么话没有?”若自己记得不错,《瑞德通鉴》里有提过开国皇帝的母亲,八十几岁才去了,如今应该正当年。 “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去阴山为皇帝祈福,并未托小顺子来传话,每日平安信倒是收了,应是一切安好。” 李昀想了想,问:“那……皇后呢?”这也是李昀最想问的,若他记得不错,这位皇帝的皇后,《瑞德通鉴》记载着的是“明德和顺,中正纯良”。且俩人伉俪情深,洛慕恒是大渊皇帝中唯一一位没有侧妃的皇帝。 小宫女呆了一下,道:“苦提庵里一切安好,并未听见说有什么短缺……皇上,可是想问这个?” 李昀皱眉,这皇后好端端的不在溧阳殿呆着,为何跑到什么劳什子苦提庵里呆着?不过这样也好,身边儿的人少一个是一个。 按照这小宫女,以及这两日自己走动探寻,自己如今住的地方叫做嘉栾殿,是皇宫的正殿,出门左拐走个一刻钟就是溧阳殿,那本是当今皇后居住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 溧阳殿后侧居右是鸣凰殿,本是太后居住的地方,如今太后在阴山,个把月才能回来。 那么,嘉栾殿正位右侧的祁阳殿,也就是自己醒来时在的那个地方,居住的又是何人? 不过数百年,《瑞德通鉴》里哪怕再不靠谱,也不可能没有记载……这祁阳殿,才应当是正宫皇后的寝宫。 看着小宫女不知所措的神情,苏祈叹了口气:“下去吧。”她再不走,自己就露了马脚了。 忽然李昀灵光一闪:“且慢,那个,去把太医给朕叫来。” 自己没有办法回去,但说不定太医会有办法。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挺拔,长相端正的人走了进来,见了自己不行大礼,只是拱手道安却也恭敬:“皇上这两日欠安,让无意把把脉罢。” “哦,好。”李昀端坐,让这位太医替自己把脉。这位太医名叫柳无意,医术虽不及秦信,但也是有史书记载的,应很是了得。 年轻的太医皱了皱眉:“心脉平和,并无不妥,可是睡得不好么?” 李昀心道,哪里是睡得不好,是睡的太好,这两日就想着睡着睡着就能睡回去,却从没成功过。 “不是,朕就是觉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仿佛分开了,你说这人的灵魂和身体是可以分开的么?” 太医想了想:“如何的分法?” “就比如,有没有换了灵魂还能活的?”李昀试探的问道。 “无意只见过换了血能活的,却没见过换了灵魂能活的。” “换了血能活?”李昀惊道,这血还是可以换的么? 太医一愣,低头道:“对不起,提到皇上的伤心事了,小郡主非常人,想必很多事情是我们不知晓的。” 小郡主?是了,这位皇帝有个早死的亲生妹妹叫做洛慕颜,貌似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淮河之北,现如今淮河还有她做水鬼的传说。 李昀觉着头更痛了,这柳无意看着也是跟皇帝是旧相识,想必在登基之前就跟着了,否则不会这么提及皇帝早死的妹妹,这种关系更容易露马脚。 见柳无意出了殿门,李昀吩咐下去,今日还是不上朝。 上了朝还了得,恐怕自己没沾那把椅子自己已经吓得打颤了。 交代身边儿的人不要跟着自己,决定出门转转。 想他李昀年方二十四,尚未娶妻,又是个做死人生意的,这样的命途跟高贵就不沾边儿,这一下子不知怎得就成了五百年前的皇帝,但龙是龙风是风,自己就是个耗子只会打洞,这两日虽然说是锦衣玉食,却也过的甚为凄惨,深怕露出什么马脚被人识破,到时候假身份没人认,真身份又回不去,可就真的凄惨了。 而且一个大活人,天天睁开眼睛就有一堆人围着你转,你说膈应不膈应。 人间四月天,春风徐来很是舒服,李昀却觉得郁闷无比。 走着走着便有些不知去向,倒不是自己记不得方位,这皇宫的三十二处房子其实自己早就知道方位的,毕竟自己的老本行,就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只是这些地方自己走了两日,却也没甚么稀奇的,一个人不认识,自己又心虚,别人行个礼都恨不得逃之夭夭……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想着想着,走到一个殿门口,李昀抬眼望去,上面三个鎏金大字:祁阳殿 ☆、柳无意 饶是当皇帝有个好处,就是哪里都去得,但李昀却不行。 因为李昀这个皇帝是个冒牌货。 李昀想了想,看后面有个侧门,趁没人的时候,从侧门走了进去。 这祁阳殿,在师傅在世的时候自己就分外感兴趣,明明正居皇帝身侧,却不知里面住着什么人。 进了祁阳殿后院,见的就是两日前的那片梅林。 李昀顺着梅林的小路走了一会儿,清幽雅静,一派与世隔绝的形容。 又走了两步,听见有人在说话,是正在摘梅子的两位宫女。 “丞相说了,梅子洗干净后晒几天,光用粗盐搓一下装坛子可不成,这是有秘诀的,是坛子底撒一层盐放一层梅子,然后再撒一层盐再放一层梅子,一直放满,最后再用盐封住。” “那怎样才能算是好了呢?我都流口水了。” “密封一个月,看梅子出水淹过梅子就成了,那出的水就是梅子醋。梅子醋做梅汁排骨最好了。这可是我们皇上最爱吃的。” “哈哈,皇上哪里是爱吃梅汁排骨,上次丞相大人亲自做的清蒸鲈鱼,皇上差点没把骨头啃干净……” 看来她们口中的这位丞相与洛慕恒的关系很是不错。 李昀听了一会儿,觉着自己这么偷听人家说话不太好,猫着腰走出了梅林,但见前面有一池荷塘,莲花还没有盛开,池子里的鲤鱼恣意玩耍,一座拱桥连着梅林和对面的长亭。 上次自己没细看,如今看来这地方貌似比自己住的嘉栾殿更雅致。 “皇上?” 李昀一惊,回头,是方才见过的那位太医大人柳无意。顿时挺起腰板,咳嗽一声:“朕……出来走走,爱卿怎么在这嘉栾殿之中?” 柳无意仔细看一眼李昀,没有回他的话,只说:“方才怕微臣的话冲突了皇上,望皇上恕罪。淮河之事,微臣不会再提。” 李昀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朕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朕有些迷路了,不知如何出去。” 柳无意道:“跟我来吧。” 说罢李昀跟着柳无意走到一个僻静之处。李昀越想越不对劲,方才自己若没听错的话,这柳无意说的是:跟我来吧。 我,不是微臣,一字之差,相隔数里。 正想的兴起,一把明晃晃的软剑甩到了李昀的脖子,停在了一寸开外。 柳无意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 李昀慢慢后退一步,道:“洛慕恒。” 柳无意将软剑上前送了半寸:“你,是谁?” 李昀与柳无意对视许久,然后败下阵来:“大人想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洛慕恒。” 柳无意紧皱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细细看了眼李昀脸侧浅痕,又拽住他的手腕探脉。 “可这身体明明是皇上。”柳无意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昀挨着一个石头坐下,深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是这副样子了。” 其实被人识破了也没什么不好,这两天快把自己憋死了。 “阁下是?”柳无意还是不大相信。 “我叫李昀。” “从哪来?” “晟州。”李昀如实回答。 柳无意没有说话,还是仔细打量着李昀。 倒是李昀问:“大人是如何知晓我不是皇上的?说实话,在下已经尽力不说话,少说话,就怕一句话说不对,就惹来杀身之祸。” 柳无意沉默半响,还是回答道:“皇上对在下从不以‘朕’自称,也从来不介意提及小郡主的事情,因为小郡主并非死在淮河之北……阁下言行举止,没有一处似皇上。” 李昀叹口气:“看吧,就算我想装,也是装不像的。” 就在此刻,正殿有人走过来,柳无意示意李昀有躲开一点。李昀伸长脖子瞅了瞅,是苏祈……哦不,是和苏祈长得一模一样的杜若堂。 李昀纳闷,这位太医柳大人为什么要拉着自己躲开。 柳无意沉吟一会儿,看向李昀:“无论如何,你不是皇上这事情,千万别让丞相知晓,这事儿总有办法解决。” 李昀瞪大眼睛,这太医大人非但并不稀奇自己和他家皇上身份对换的事儿。 “难道灵魂对换……在你们并非稀罕事?” 柳无意摇摇头:“并非不稀奇,但若这事情是真的,那么必须要想各种办法解决,丞相大人已经受不起这种打击了。” 李昀是越来越不懂了。 柳无意没有理他,只是沉吟一会儿,问: “你说你住在晟州,那么如果你和皇上是换了灵魂,皇上很可能在晟州,如今你本尊身体在哪里。” “芙蓉谷。” 柳无意想想,道:“芙蓉谷?那这事好办一些,托秦子期夫妇就好,我们首要之事,就是找到你的身体,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现在你想找也是找不到的,他不在这里。” 柳无意皱眉:“人是活还是死的?” “活的。” “只要是活的,哪怕千山万水,也要找到皇上。” 李昀撇撇嘴巴:“可我说的芙蓉谷,并非现在的芙蓉谷,是五百年后的芙蓉谷。” 柳无意一惊,软剑也落在了地上。 李昀抿着唇看向这位太医,如同看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柳大人,在下努力扮作你们皇上,不是想过皇帝瘾,只是……若这朝堂之上若有包藏祸心之人知道此事,届时若有什么差池,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轻者我再也回不去,若严重一些,我做的便是篡改历史的事情,历史改变了,可还有五百年后我自己的存在否?” 柳无意却问他:“你又如何肯定,我会帮你?” 李昀道:“我在这个地方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两日也一直寻找可以信任之人。其实《瑞德宝鉴》里有提及大人,啊,《瑞德宝鉴》是大渊三十二年内阁学士编纂的关于大庆和大渊改朝换代时期的名人志士,说大人你医术了得,皇帝的心腹。” 柳无意点点头:“可还说些什么了?” 李昀仔细想了想:“很多在下也记不清了,记得有说大人这辈子没有娶妻,哦,还说了你的生卒年月,大人要听么?” 柳无意摆摆手:“我们先离开这里,切莫让丞相大人知晓。” 李昀皱眉:“丞相大人经常出入这宫里么?” 柳无意道:“丞相大人就住在祁阳殿。” 李昀呆愣当场。 哪怕李昀再蠢笨,也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何况李昀本身也是个极其聪明的。 所谓皇后住在菩提寺出家,后宫没有一位妃子,两日里那位李公公也从未让自己翻过什么花名册,而本是正宫后位的祁阳殿,住着当朝宰相。 洛慕恒和杜若堂,李昀又掐了自己一下,这真的不是梦么? ☆、失忆 杜若堂在祁阳殿里看着今年科举的新册子。旁边放着紫檀香炉,里面的香料很淡,杜若堂从不喜欢闻重香。 原本宁静的祁阳殿的厅堂,更加宁静,这让站在底下的礼部侍郎崔攸更加忐忑,本来脸颊就消瘦,如今看起来像凹进去似的,更加可怜。 “今年的贡生里,怎么没有王庸的名字?” “王庸” 崔攸拭了头上的汗,使劲儿在想那王庸是何许人也。 “嘉陵才子,年方十八,今年也参加了科举。” “哦哦,王庸,此人进了乡甲,却没有能进殿试。” 崔攸道。 “哦?那么大人魏学仕的小公子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居然进了殿试三甲,真是可喜可贺。” 崔攸拿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杜若堂笑道:怎么四月份的天儿,就如此热了么?来人,给崔大人上杯茶。 “不用不用,老朽不渴。” 杜若堂点头:“如今朝堂之上求才若渴,倒是大人,不怎么口渴。” 崔攸一脑门子的汗,倒是不敢擦了。 “两日之后就是殿试了,希望这三甲才子,可以获天子赞誉。”杜若堂状似不经意道。 崔攸恨自己胆小,不敢违背魏学仕的委托,硬生生的挤掉了那王庸的名字,换上了魏学仕的大公子,本以为这事儿不会有人知晓,现如今看来,丞相大人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此时若还将不知错就改,怕是自己的官位不保。 崔攸咬咬牙,道:“本是等着殿试就可以的,奈何昨日魏小公子旧疾复发,恐怕进不了殿堂,怕殿前失仪,已经要划去,准备再将前十名贡生再考一次,选出更为合适的人选。” “再考一次?”轻描淡写的语句。 崔攸拱手弯腰:“再考一次。” 杜若堂笑了:“那就再考一次。” 出了殿门,崔攸还是大气儿都不敢出,连身边宫女行礼都恍若不知。 这杜若堂哪里是在问贡生之事,他定是知晓了自己与魏学仕的那点儿事。 说来也不怪崔攸,本朝向来与胡人势不两立,自洛慕恒统一南北称帝,胡人不敢来犯,甚至有些示好之意,那魏学仕太大胆,不仅收了胡人的礼,还向胡人说了自己是礼部侍郎掌管礼部事宜,于是胡人将一箱金银送到了自己府上。 奈何自己和那魏学仕是连襟,这关系就不好办了。胡人的说法很简单,只要把一位胡女送到宫里当宫女即可。 丞相刚才应是在这敲打自己。刚才若一句不慎说错,那就不仅是乌纱不保的事儿了。 那哪里是要自己喝茶,是要查,自己若接了那杯茶,这事儿就大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丢了这连襟的情分,举报魏学仕。 这位年纪轻轻的丞相,端的是相貌无双,此时却让崔攸想起就胆战心惊。 杜若堂看完卷宗揉了揉眼睛,与胡人通商事宜,以及即将开始的殿试,已经让自己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抬眼看向窗子外那只叽叽喳喳的画眉,微微一笑。 有的人倒是落得清闲,自己两日忙的不可开交,那人却几日都没有上朝。 杜若堂走进嘉栾殿,李公公见是自己微微颔首,浮尘一挥,宫女打开大门。 越过大厅走进里间儿,发现洛慕恒正在抱着一大堆书籍在打瞌睡。杜若堂从案上拿起一看,是本朝纲纪,又看洛慕恒昏昏欲睡的样子,就用书卷敲了一下洛慕恒的头。 “几日不上朝,难道是转了性,看起书来了么?” 李昀被打了一下,浑浑噩噩的抬眼看,心里暗叫不好。 怎么最不该见的人偏偏在自己身侧。 李昀这两日一直在跟着柳无意学习如何装的更像皇帝,但柳无意只说,别的都好说,就是最好不要见到杜若堂,他是本朝最聪明之人,你那点小伎俩自己都能揭穿,何况那人。 在后世的传说中,芙蓉股二谷主秦信是这大渊开国年间医术最为高明之人,但其实秦信的医术不算高明,最高明之处则是制作丹药。 秦信有一套自己保存尸体的妙招,曾经有人服用过秦信的丹药,尸身不腐,死而不僵,所以才被传的神乎其神,甚至说其有通天之法可以救人生死。 柳无意对世上的疑难杂症或许可以一试,但对这种灵魂调换的奇异之事却束手无策,如今已经前往芙蓉谷找秦信,看他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柳无意临走的时候跟自己详谈了一个晚上,关于这位皇帝的习惯、脾性以及处事态度。 李昀曾以为,皇帝么,当然是庄重威严,不苟言笑,且做事沉稳,但被柳无意提点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都是错的。 洛慕恒,有一股贵族世家的风流之态,但跟庄重不着边儿。一向不拘小节,不爱读书,但非常聪慧,生有七窍,也有识人之才。 原来自己这两天白装了,人家这个皇帝做的随心所欲,又有杜若堂这么聪明的人给自己打理事务,根本一点都不拘谨。 拘谨之人,怎会将一国丞相收入宫内?李昀苦笑,这真的不好装。 “闲玉,你来了。”闲玉是杜若堂的表字,若见到此人,千万不能丞相、爱卿的叫唤,一叫就露了馅儿。 “这几日怎么没上朝?” “最近身体有些不适,倦怠的很。” “两日之后便是殿试,三甲儒生殿前答题,你可有想过问什么么?” 李昀瞪大眼睛:“我能不去么?” 这朝堂之上,自己一定露馅儿。 杜若堂看了看李昀,没有说话。 李昀抿着唇,狠了狠心,站起身来,执起杜若堂藏在袖子里的手: “此等事有你就够了,闲玉,有你真好。” 杜若堂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一步,又看了一眼李昀,还是没有说话。 李昀心想,完了,这杜若堂定是起了疑心。 本来么,明明两个人,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会是一样的,上一次见面自己是刚醉酒醒来,杜若堂以为自己还没有醒酒,说些醉话可以理解,但如今……眼前这位一看就是聪明人,怎会不知晓。 索性上前一步搂住杜若堂略微单薄的身子:“闲玉,我觉得我病了。” “嗯?” “上次换血,你说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我总是不大记得过去的一些事,最近两天又开始头痛,脑袋跟浆糊一样,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柳无意说,若杜若堂起了疑心,那么久要先发制人,最好的理由便是换血之事。 洛慕恒八年前,也就是和前朝太子南北割据之时曾经危在旦夕,自己的妹妹承郡主舍生取义,与哥哥换了血,洛慕恒才保住性命,而那小郡主也因此没能看到大渊朝开国的这一天。 杜若堂看着李昀脸侧的细小伤痕,又执起李昀的手:“你都忘记了什么?” 李昀知道,杜若堂在看自己手上换血留下的疤痕。 “忘记了,所有。” 李昀看着杜若堂的眼睛说。 ☆、皇帝轮流做 再精致的御花园也抵挡不了漫天的柳絮。 李昀捂着鼻子哈欠连天,觉得自己要得了哮喘了。 眼看前面正襟危坐那位丞相,心里咒骂自己,怎得就说了实话了呢? 杜若堂摇了摇扇子:“可还记得这里?” 李昀苦笑:“不记得。” 一个时辰了,自从自己告诉杜若堂已经失忆了之后,这位祖宗就把自己拽到御花园里审问了整整一个时辰,中间连口水都没喝。 “那你记得什么” 李昀索性胡编乱造:“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个盗墓贼,挖了好多人的棺材,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祁阳殿竹林旁边的大石头上,如今我只记得那个梦,却不记得这眼前的种种。” 其实这说来也不算骗人,自己是李昀没错,若这眼前的一切并非是梦,那谁又能保证那李昀的半辈子,不是一场梦呢? 杜若堂皱眉:“还有呢?” “还有?哦,还有在梦里,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做苏祈,是个富商,财大气粗的很,买了我的一幅青兽面具,但没给钱。” 杜若堂扯了一下嘴角:“我竟也在你的梦中。” 李昀叹口气:“如果这才是一场梦呢,对我来说,如今的你才是在我的梦中。” 杜若堂听到这里,一阵沉思,然后唤了李公公前来:“去芙蓉谷,把柳无意叫回来罢,再请秦子期与凄凄到宫里。” 李昀一惊:“大人怎么知晓那柳无意去了芙蓉谷?” 杜若堂回头,苦笑一下:“那日在竹林外见到你,就觉得蹊跷,你叫我苏祈,看起来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对皇宫一切皆不熟悉,连贴身的李公公都不知道姓什么,柳无意给你把了趟脉就去了芙蓉谷,想必是怕我知晓承受不住,想找秦信帮忙。” 李昀惊讶:“原是你都知晓了,那你为何不说?” 杜若堂看向远处,柳絮飞到他的面前,他只道:“不想相信。” 这四个字,让李昀顿时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个罪孽。 本来么,人家好端端的两个人,自己凑个什么热闹。 李昀呼出一口气:“也好,我也不想再装了,我本就不是你们的皇帝,装不像,还净闹出笑话,我活在你们这个朝代的五百年后,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何自己会和你们皇帝换了灵魂,但在芙蓉谷睡了一觉,醒来就到这里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4节 杜若堂皱眉:“有时候梦做的长久了,会以为是真的,但既然我是真的,那么此刻的你也必定是真的,那么或许,你只是做了个,五百年后的梦而已。” 李昀一惊,回想自己前半生种种,万万不可能会是假的,但他回顾四周,这御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面前杜若堂的一颦一笑,四周空气里的柳絮绵绵,这太过真切,也不可能是假的。 “怎么可能?我从小被师傅收养,师傅一手把我拉扯大,小时候上过几日学堂,因为打架被劝退了学,就跟着师傅学走穴,这一晃就是十年,师傅归了西,我便跟着秋梨儿风里来雨里去,去过阴山,淌过淮河,连韶山黑风岭那种破地方都去过,九死一生的置办点儿家当,就想着去芙蓉谷秦信的湿凉墓里挖点东西,这些日子跟现在一样,都是一天一天过的,这难道都是假的么?你不能因为你想要个真的洛慕恒,就把李昀的一生当作是一场梦。我并非是洛慕恒。” 李昀越说越觉得天大的委屈:“再者,这里虽然跟五百年后大有不同你,你们这些人虽然跟书里说的也大相径庭,但你们这些人都已经是话本里的历史,怎么就非得你们是真的,我就是假的呢?” 杜若堂静静的看着他,听他的故事,而后微微一笑:“你是说,你见过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叫做苏祈?” 李昀一愣,怎么问道这个上了,李昀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答道:“是,何止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同一个人,连说话的语气,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对你做什么了?” 李昀回想:“也没什么,这个苏祈接管了秦氏产业,成了芙蓉谷的主人,年纪轻轻的成了江南首富,买了我从阴山盗出来的青铜面具,让我陪他走一遭京城,后来……后来我没去成,再后来我就去了芙蓉谷,再也没见过了。” “为什么没去?” “没去哪里?” “京城,为何没同他一起去?” 杜若堂摇着扇子笑吟吟的问李昀。 李昀觉得这杜若堂很是奇怪,净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李昀转着眼珠子:“也没什么,就觉着这人有点怪,哪里怪也说不上来。” 杜若堂点点头,见李昀额前沾了柳絮,就抬手过去给他摘了下来。 李昀眼见杜若堂素白的手指轻蹭过自己的额头,衣袖带过一丝清香,一阵儿浑身不自在,慢吞吞道:“丞相大人,在下并非皇上。” 杜若堂一愣,道:“我知道。” 李昀心里打鼓,你知道,你知道个鬼啊,你知道这动作还如此暧昧。 “你说,你是个盗墓贼,盗了一枚青兽面具?” 李昀哑然,这青兽面具是洛慕恒的随葬之物,自己怎么把盗皇陵的事情也说出来了? “丞相大人,这人死了之后吧,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那些随身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哈哈。” 杜若堂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李昀心道不好,自己那是挖了眼前这位的心上人之墓啊,这位丞相不得多恨自己。 杜若堂倒没说什么,站起身来:“多看看朝中的书,翰林院里的书或许也有些帮助,不要让别人知晓你的真正身份,也别再跟别人提起。” 李昀眨眨眼睛:“丞相大人难道不想知道真正的皇上在哪里么?” “既然是五百年后的人,如今谁也没有办法。缘分际遇如此,定是哪里出了岔子,你先安安稳稳的当着洛慕恒,本也没甚么不对。” 说罢,杜若堂微微颔首,告辞走了。 李昀趴在桌子上,边吹着柳絮边想,这里的人真是奇怪。说话也是云里雾里的,自己根本听不懂。 难道这就是聪明人与自己的差别么? 不管了,既然这些人都让自己来当洛慕恒,那么自己愁来愁去也没甚么用处,既然杜若堂是本朝开国年间最负盛名的聪明人,听他的应该没什么不对。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李昀苦笑,这是在说自己呢。 ☆、朝堂 李昀战战兢兢的坐在龙椅之上,感觉屁股快着火了。 朝堂之下二十五位朝廷大员在他看来如同虚幻,李昀顿时心里一阵沮丧。这皇帝的壳子还是那个壳子没错,但里面却是个只会盗墓的。 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有些事情却并非他这种资质是可以做的。 李公公清一清嗓子,高声大喊:开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几声喊道,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上刑场的时辰到了。 正在李昀心里混沌不安的时候,听见大理寺卿刘大人上奏折子。一本正经的说着集贤县的一个官老爷打伤卸甲归田的国老贤臣的一桩难案,礼部侍郎崔大人跟这位大理寺卿争论起来。 原来这位出手打伤人的官老爷是礼部侍郎的老师,本也是个二品大员,两位皆是过去的栋梁,这就难办了。 在朝堂上扯出这桩事,倒让李昀心里平静了一下。 原来这朝廷也有此等鸡毛蒜皮之事,李昀本以为都是什么扩充疆土、修缮河堤之大事。 李昀望了望朝下第一排站着的杜若堂,只见杜若堂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这厮昨日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朝堂之上会帮衬,如今看并没有那个意思。 还好这杜若堂倒是个心细的,怕自己不认识这些人,昨天特地找来画像让自己认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李昀咳了一声,热闹激论的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这倒让李昀有些不知所措。 “两位老者年事已高,为何不能相安无事。”李昀说道。 朝堂安静了一会儿,礼部侍郎颔首:“微臣明白了。” 李昀惊讶,这厮明白什么了? 刚要问他明白什么,杜若堂此时道:“皇上,今年三甲贡生在殿门外守候,不知见否。” 李昀只能点头,而后三位年轻人进来,大礼叩拜,并依次报上名来。 一个叫做吴哲,江苏人士,一个叫做郑少男,京城人士,还有一位,当他说出自己名字时李昀倒是仔细瞧看他。 这人姓王名庸,嘉陵人,年方十八,长得一表人才。李昀瞪大眼睛:“你是王庸可是字萧然?” 那位王庸见皇上问,便又下跪回答:“正是。” 李昀忽然拍案笑了:“甚好。” 杜若堂道:“还请皇上出题,为三甲定名次。” 李昀呵呵一乐,这还用说么,跪在底下的那位王庸,就是未来的户部尚书,当然是他第一了。 且,此人能文能武,还会写书,自己看的那本《九州墓》,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可是自己本行的老祖宗。 李昀眼珠子一转,道:“那么,就说说这九州之看法罢。” 朝堂之上又微微热闹起来。"九州"可以是地理称谓,若按照区域划分,那么就是对国土疆域之看法,还有一种,是"九州"泛指天下,题目又有深意,又非常广泛。 杜若堂微微一笑,竟出个好题目。 吴哲上前一步答道:九州划分为:冀、兖、青、徐、扬、荆、 豫、梁、雍九州。《尚书·禹贡》作: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尔雅·释地》有幽、营州而无青 、 梁州;《周礼·夏官·职方》有幽、并州而无徐、梁州…… 李昀听的脑瓜仁都疼了,趁着这位吴贡生喘气的机会道:“甚好,下一位。” 他再说下去,这早朝得到晚上。 郑少男道:《楚辞·离骚》:"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宋陆游《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清龚自珍《己亥杂诗》之一二五:"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瘖究可哀。"郭沫若《赞雷锋》诗:"二十二年成永久,九州万姓仰英烈。"…… 李昀也点点头,反正一句也听不懂,然后眼光灼灼的盯着王庸:“你说?” 王庸想了想,道:“东南神州曰农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弇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泲州曰成土,东北薄州曰隐土,正东阳州曰申土。史记里已经说的透彻。” 李昀呵呵一笑:“很好,很好。”果然,他是喜欢土的。 龙颜展开,这三甲的名次也就这么定了。 下了朝,李昀随杜若堂到他殿里的竹林里坐一坐,李昀纳闷:“我本以为这皇帝日理万机,没想到还参合老者打架这种事。” 杜若堂微微摇头:“大理寺卿并非在扯闲聊,集贤县的那位官老爷叫做沈唐,之所以打伤卸甲归田的国老,是因为国老知晓了这位沈老爷子与礼部侍郎崔大人勾结,与蛮夷断了官道,致使百姓绕道而行,已经有三年之久。沈唐为人正直,这才动手。” 李昀愣了:“那,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没有,本来这件事情是没有断法的,国老如今在床上躺着半年下不来,若真要追究,沈唐诗要坐牢的,但你歪打正着不追究,也就没有给打伤人的沈唐定罪,这已经有了决断,大理寺卿看在眼里,便没有再说话,这也是礼部侍郎说他明白了的缘由。” 李昀从没想过会这么复杂,把下巴放在石桌上叹道:“天,这种事情我根本做不来。不知皇上先祖到底在哪里,早早让我安生了罢。” 杜若堂看向天边儿,没有说话。 李昀忽然又拽着杜若堂道:“啊,忘记同你说你肯定不知晓,你知道那个叫做王庸的么,《瑞德宝鉴》里有提及过此人,此人后来官拜户部尚书,是个清正廉明之人。还有,我从南走到北,挖了无数墓,真是多亏了有一本叫做《九州墓》的书,故事离奇又逗趣,说的就是这九州之内的财富之地如何盗法,更有些神奇怪诞之事,据说就是此人撰写,这个人一定是个人才。” 杜若堂回头,眨眨眼:“可这《九州墓》并非他所攥写。” “啊?那是何人?” 杜若堂展开扇子:“我。” 李昀呆愣当场。 ☆、西陵杜府 茶香袅袅,嘉栾殿内堂。 “你是说,太医柳无意本就是皇上的旧相识?” “嗯。” “在前朝七王爷府邸中做内应的就是此人么?” “嗯。柳无意如今在芙蓉谷,已经招他回来。” 李昀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柳无意几句话就看透自己不是洛慕恒。然后他又看向杜若堂,此人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与洛慕恒的不同,才是厉害。 自从杜若堂说他自己就是《九州墓》的作者,李昀看他的眼神大为不同,这两日又从李公公口中得知,大渊朝之所以是现在的大渊朝,没有此人可是不行的。 当初以淮河为界,北临罗都,南傍晟州,以至于这两座城是自古商客剧集之地,来往交通要道,洛慕恒与崇裕皇帝的军马打的不可开交,终于拿下泗水后,洛慕恒忽然病入膏肓,而届时前朝太子挥军南下,就是此人,接下洛慕恒的战旗,围剿敌人五百精英,也是此人,与前朝太子签下两年不论战事的协议,才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后来洛慕恒病好了,也是此人随着杜若堂三年内统一了南北,建立了大渊朝。 如今李昀对杜若堂,简直可以用膜拜来以形容。 “这么说,你也去过那渭水了?那里确实是藏着前朝的宝藏么?”李昀问道。 杜若堂正在看奏章,敷衍道:“是,不过早就被南蛮的贼子搬空了。” “已经没有得淘了么?”李昀失望道。 “或许会留下几两碎银子。” “这么说那王庸真的不是这《九州墓》的作者了。”李昀失望透顶,虽然这本书是王庸所写也是讹传,但也是自己从小崇拜之人,如今一下子换了个人,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王庸殿前考试得了第一,皇帝拟旨,将其调到西陵做了刺史,顺便治水。” “那又怎样,这人未来还是户部尚书呢,与我何干。”李昀下巴搁在桌子上,闷声道。 杜若堂笑道:“看来你是真没有细细读过《九州墓》,神木者,绵河中,有至宝,有心者得之。” 李昀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段儿,但这绵河在哪啊。” 杜若堂挑眉:“就在西陵。” 李昀一个激灵跳起:“啊,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去罢!这王庸治水定是需要帮忙的。” 杜若堂看着他,笑道:“好。我们去西陵。” 西陵临近皖南,是个山水风景俱佳的小城。 杜若堂短短三日,将宫中琐事打理完毕,皇帝出游,杜若堂又将宫中三百暗卫抽出备以待命,待事情全部办妥,李昀被人搀扶着上了前后宽敞,内置软垫的金黄色马车,车周围十几奴仆,李昀战战兢兢的看着这偌大阵仗,心想自己可是真开了眼界了。 本以为出去一趟,离开那个皇宫后可以逍遥些,可李昀有个毛病,就是晕车,本来前一天还好些,第二天便受不住了,因为颠簸而狂吐,杜若堂都从后面的轿子过来,拍拍他的背:“怎么如此不经事。” 李昀翻白眼:“这皇帝坐的轿子也没有多稳。”杜若堂微笑一下,不理他,着人给他那些治晕车的药,倒是真的好了些。 皇帝晕车,所以这车程一直走不快。 李昀胃里不舒服小睡了一会儿,睡的迷离,耳侧传来一阵悦耳的抚琴声,李昀是个不善音律的人,却听着这琴声感觉很舒服,连胃里的翻江倒海也好些了。 三日之后,皇帝车撵进了西陵城。 李昀挑开帘子向外探去,此时是夜晚,西陵灯火通明,夜市繁盛,一片祥和之气。 又走了约一刻钟,车马停顿,李公公搀扶李昀下了车,李昀抬头,见一座宅院,上面写着:西陵杜府。 旁边立着四个大字,看的不大清楚,李昀走上前看:“安国神砥”。 “在看什么?”杜若堂走了过来。 李昀指着那四个字笑了:“大人瞧这四个字,虽然以铜汁所浇看着甚是庄严,但字体却是洒脱不羁。那砥字最后一撇甩的很长,非常随意。也不知道是谁所提,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杜若堂也看了看,笑:“洛慕恒提的,而且必须挂在这杜府最显眼的地方,真是不嫌丢人。” 李昀手指一缩,藏在袖底。 此时才恍惚记得,这西陵,仿佛是杜若堂的家乡。而这西陵杜府,便是杜若堂的私宅。 西陵杜家的正堂,一位不惑之年的长者带着五名家丁严阵以待,跪首在那,五官轮廓分明,只是神色有些忧愁之色,李昀忙将老者扶起,老人用手拍了拍李昀的手,这般亲昵,仿佛是认识的。 晚饭吃的随意,杜若堂仿佛也没有特意招待,走进厨房给李昀做了一道西湖醋鱼,李昀夹了一筷子,笑道:“原来大人是会做饭的,还如此好吃。” “有人爱吃,就学了些。” 李昀看着那盘鱼,想起苏祈:“那位跟你一模一样的苏祈,也是个爱吃鱼的,当时出去游玩,他把我当厨子使,也逼的我学会了做鱼,虽然还是不怎么好吃。” 杜若堂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傍晚,李昀左思右想的睡不着,就想出来走动走动,杜府不算大,后面园子走个不到一刻钟就可以转过来,从角门进了杜家内院,见着一个人清俊纤长的背影,宽大的锦袍衬着此人更加瘦弱。似是正雕刻着甚么东西,动作轻缓温柔。 是杜若堂。 李昀上前凑看,见他雕刻的是个人像,雕刻的非常仔细,不仅面目清秀清晰,连嘴角的那抹坏笑也尽收眼底。 李昀坐在杜若堂面前,借着月光看着眼前之人。 杜若堂吹了吹木雕上的浮木屑,抬眼瞧她一眼:“睡不着?” 李昀点点头:“丞相大人也睡不着么?” “于我而言,睡与不睡都是一样的。” 李昀舔了舔嘴唇,道:“丞相大人,可有怨恨在下?” 杜若堂挑眉:“为何?” 李昀躲过杜若堂清澈的眼神:“因为我,你面前的人不是心里那位,所谓李代桃僵不过如此。在丞相大人心里,怕是怨恨在下了。” 杜若堂看着李昀的眼睛,道:“你与他,本就没什么不同。” ☆、废物利用 第二日,细雨绵绵,天色有点发阴。李昀从杜家老伯那里找了套杜若堂的旧衣,撑着伞从杜府角门中踱出了府邸。 虽然天气不好,但出来透口气也是好的。 但刚走出杜家,就见角门外有一个年轻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似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李昀踌躇一会儿,到底是绕开走,还是绕开走…… 倒是那年轻人一见自己,就双膝一跪,两眼冒光:“皇上!为微臣做主!” 李昀叹口气,这位王庸王大人,如今是西陵刺史,未来是国家钱袋子,如今跪在自己面前,怕是要折寿了。 书里说此人清廉刚正,这种人是个好官,但这种人有个毛病,就是脊梁直的不肯弯曲,所以总会有些得罪人,就李昀所知,他年轻的时候得罪了礼部侍郎,说是来西陵当刺史,其实是来当傀儡。 想当一滩污垢下的青莲,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刺史大人可是有事?” 王庸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将里面保存完好没被雨水淋湿的奏折摊开上举:“臣,要弹劾礼部侍郎崔攸。此人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巨贪之臣乃朝中毒瘤,还请皇上明断。” 李昀左右看看,自己出门的早,又有意躲过了侍卫的眼线,没曾想遇到此人,这状子接还是不接,内心甚是踌躇。 接了,那么必定要审核那位礼部侍郎崔大人,但距自己的那点过去历史的记忆,貌似崔攸大人虽是贪官,但做事果断,年轻的时候也拿过胡人的散碎银两,但在中年之时却自告奋勇为大渊征战北胡,一去就是十年,从文官到武官,这位崔大人算不上清明,但算的上有大义之人。 不接,这位未来的户部尚书定会觉得这位皇上不是明察秋毫之人,那洛慕恒的一生荣耀就被自己给毁了。 正在李昀踌躇之际,远处几匹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昀抬头看,是太医大人,前一阵儿去芙蓉谷的柳无意。后面跟着两匹骏马,一男一女,男子长得斯文白净,女子一身红衣,美艳无双。 李昀见救兵到,微笑的把王庸扶起来:“爱卿平身,朕今日有贵客来访,不宜多谈,此事事关重要,朕将此事交与丞相杜大人全权处理,爱卿放心,此事自有公断。” 杜若堂那么聪明,自然有办法。 李昀说罢抬眼,见三人下马跪拜自己。 那斯文白净的男子说自己是秦子期,李昀又看了他一眼,此人就是五百年前的芙蓉谷谷主,身份显赫,且,四十几岁的时候,便过世了。那叫做凄凄的美貌少妇便是他的妻子,在他过世之后一人掌管芙蓉谷,是个重情重义的。 眉眼描似画,青春也总会染了风华,世人皆说红颜薄命,见到这些人,李昀也叹岁月无情。 今日红颜,明日枯骨。 但这本就是他人的故事。如今李昀只觉得,本来只是出来溜达溜达,看来是不行了。 杜家内堂。 凄凄嗑着瓜子上下打量着李昀,在他身边儿绕圈儿。 “秦夫人,您再绕,在下头会晕,而且您看,这脚下都一圈儿瓜子皮了。”李昀无奈道。 进了屋里,关了门,没了外人,这几个人就往自己身上上下瞧,秦子期倒没说什么,柳无意也安静的很,只是这凄凄姑娘眼珠子一直往自己身上瞧,让自己着实吃不消。 凄凄又抓了一把瓜子:“你说你叫做李昀,五百年后的晟州人士。是个盗墓的?” 李昀点点头。 “是去芙蓉谷盗墓的,在烟瘴中睡了一觉,醒来就来了这里?” 李昀又点点头。 凄凄一把芙蓉刀抵在李昀的脖子上:“芙蓉谷的墓也敢盗说,你是想盗了谁的墓” 李昀赶紧双手举过头顶。 “秦信之墓。” 凄凄眨眨眼,忽然收起了刀:“哦,秦信的啊,盗的好。” 说罢继续嗑她的瓜子。李昀惊讶了一番。这位凄凄姑娘,想法真是奇特。 “你五百年后,长得和皇上是一模一样的,对么?”秦子期开口。 李昀想了想:“我比他年轻些,我才二十有四。”这位皇帝虽然保养得当,但据李公公说,皇帝如今已经过了而立。 秦子期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李昀心里想这杜若堂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感觉这几个人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 想到这,杜若堂从大门进来,见了内堂一圈儿人寒暄一阵,又看向李昀,扯了一下嘴角:“你倒是聪明,把那王庸往我这一塞,逃的干净。” 李昀哈哈一笑:“这不是知道丞相大人聪明么,又怕自己做错事。” 凄凄皱眉看他:“皇上,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无聊在开我们的玩笑?” 李昀惊讶道:“怎么会!” 凄凄歪头瞧他:“可你有时候的神情,倒是很像皇上。”李昀摸摸自己的脸,你家皇上什么样自己怎么知晓。 杜若堂看向秦子期道:“此次叫秦公子来,一是告知此事,等这边的事情忙完,我便带着李昀去芙蓉谷,看有什么方法能一切复原,第二是想借助秦公子的江湖势力,寻找一位叫做苏瑞的人,如今应该在鄢京。” “苏瑞,可是那位前朝的瑞国公?” “正是。” 秦子期颔首:“此事在下一定办妥。” 李昀心道,这位瑞国公他也听说过,在前朝之时,他就力保九王一家,后入了狱,待洛慕恒统一南北的时候才被放了出来,此人没要官爵,而是悄悄消失了。这个杜若堂,真是为洛慕恒操碎了心。 杜若堂又看向李昀:“至于你,悄悄跟我去一趟刺史府衙。” “啊?”李昀瞪大眼睛,琢磨出重点:“什么叫做,悄悄?” 杜若堂笑了一下,眼睛弯成月牙,着是好看:“王庸此人清正廉明,但还不是动礼部侍郎的时候,所以,我们要从他的宅子里,取一些东西出来,让他告不了状。” 李昀下巴快掉了,这堂堂丞相大人去人家府上偷东西? “为何是在下去?” 杜若堂理所应当道:“因为,这是你的老本行。” 李昀瞠目结舌,此人,真会废物利用。 ☆、王家小妹 是夜。 “你坐在上面,是要坐到什么时候?”杜若堂抬头借着月光看着李昀,幽幽道。 李昀趴在王家宅子的墙头,愣是不敢动弹。 “在下恐高。” 杜若堂白了他一眼:“若再不翻过去,趁早打道回府。” 李昀心里咒骂那王庸,怎么家里府宅很是简陋,这高墙围得却这么舍得费银子,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但里面没个借力的地方,怎么着也不敢着地。 杜若堂叹口气,借了墙壁的力翻了进了王宅,然后从里面看着李昀,双手抬起:“我接着你,你跳下来便好。” 李昀皱眉:“不妥,这忒不英雄。” 杜若堂歪着头:“芙蓉谷是你到这来的地方,说不定你从那里可以回去你那五百年后,若你今天不把那上书册子给我偷回来,我是不会带你去芙蓉谷的。” 李昀听了这话,一咬牙从上面翻了下来,不就摔一下么,说不定这一摔,就摔回去了。 李昀本来以为会摔个狗□□,正在迎接既要来的痛,没想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所在。 李昀睁开眼,看见自己正在被杜若堂抱着,眼睛直勾勾的瞅着杜若堂的眼睛。 鼻尖一阵梅花香。 李昀跳下杜若堂的怀抱,咳了一下,小声道:“多谢。” 杜若堂抬手替他顺了顺额前的碎发,用极其温软的语调说:“我在外头等你。记住,王庸从侍郎部回来只需要一刻钟,你的时辰不多。” 说罢,他翻墙出了去。留下一片馨香。 李昀甩甩头,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心道这杜若堂和苏祈难道是一个人? 李昀猫腰穿过王庸家里的小池塘,走进他的书房,见书房居然上锁,果然是个心细的。 他从袖子里找了一根铁丝儿,在锁口搅了搅,只听咔嚓一声,李昀耸耸肩,简单到没什么意思。 进了书房李昀不敢点灯,这书房后院就是住房,说不定有人。 蓝色绸子面,上面写着上表奏文四个字,李昀掏出个小火折四处寻找。 找了一会儿,这书房四四方方,其实找东西不难,显然不在这书房之中。 难道,有暗格?一想到这里,李昀就觉得有些意趣了,贴着墙边开始寻找,两根手指敲打,终于在书架子中间,找到了一个空墙。 就是这个了。 李昀拿出小刀,细细按着墙面儿纹理开始细描,然后又用小锤轻轻敲打,手指一翻,墙面脱落,里面有个小格子。 “蓝色绸子面儿,上表奏文,上表奏文……啊在这里。” 李昀找到后把折子放进衣襟里,出了门去。 越过小池塘,这园子里只有两个家丁,一个跟随王庸去了侍郎府,一个貌似也不在,这里应该没什么人。 正想着,就听后面有人叫:“是谁?” 李昀一惊,是个女子的声音。 李昀叹口气,想赶紧跑了出去,就听那女子道:“可是小顺么?” 李昀只能背对着她点点头。 女子又道:“是小顺么?” 李昀皱眉,不是点头了么,于是回头看过去,一个穿着细致的姑娘面对着自己,柳叶眉,素净脸庞,脸上脂粉未施稚嫩之气未脱,应该是十六七岁的姑娘。 让李昀惊讶一番的,是这女子……是女子长得很像那自己心心念念的孙三小姐。 “是小顺么?”女子又问了一遍。 李昀走上前,用手在那姑娘面前挥了挥。 “你不是小顺。”姑娘一愣,后退一步,神色有些紧张,看起来是有些害怕了。 李昀皱眉,这姑娘,是个瞎子。 “我不是小顺。”李昀怕吓到姑娘,说了实话:“姑娘不必慌张,我是走错了路,这就离开。” 姑娘歪头:“王宅大门紧锁,你怎么会走错到王宅内院?” 李昀有些惭愧,道:“在下翻墙翻错了。” 那姑娘想了想,柔声道:“若你是贼人,真的没有这么笨的贼了。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可以说是四壁无财,连最要紧的地契都压在别人手里,你为何到我家里来?” 李昀更是惭愧不已,只能顺着姑娘的话说:“我以为这是王侍郎的家,总有些可拿的,所以过来看看。” 没想到那姑娘扑哧一笑:“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哥哥可是这朝廷里最穷的官儿了,刚上任,就被礼部侍郎弹劾,说不定哪天就要卷铺盖走人了……这样其实也挺好。” “你是王庸的妹妹么?”是了,王庸确实有个妹妹。 “嗯,我叫王小妹。” 李昀笑了,这王家父母真是有意思,哥哥取名叫做庸才,到妹妹这里直接叫做王小妹,真真是懒惰的很。 “你在叫我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不是那个小顺了罢?”李昀见者姑娘有意思,便直接说道。 “你怎么知晓?”王小妹挑眉。 “来之前就查过了,你说的那个小厮不在这里,是跟着王庸的。在下也是衬着你府上没人,才来走一遭。” 王家小妹笑的娇憨:“你也不是什么偷钱财的贼罢,你去了我哥哥的书房,撬了我家的墙,是想找那本弹劾上书吧。” 李昀哑然,只能不说话。 “我劝了哥哥好几次,他都不听我的,还好有明眼之人过来帮他,我该谢谢你。” “你不怕我是礼部侍郎派来害你哥哥的么?” 王小妹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如果是崔攸的人,根本不会管那册子,那册子里又不是什么紧要证据,如果你真是崔攸的人,早就在府衙等着害我哥哥的性命了,哥哥如今身边有暗卫保护,你定是朝廷里想帮哥哥的人。” 李昀瞠目结舌。这五百年前的人,都是如此聪明的么? “正门在外院,我带你过去。”王小妹说罢就要牵李昀的手,李昀慌忙躲开:“不,不用了,我从哪儿来,就从哪儿走,姑娘眼睛不好,早些休息。” 王小妹抿唇道好。 待李昀翻墙而出,站在墙头上看着外面空无一人,心里腹诽,这杜若堂忒不够意思,根本没在外面等自己。 他一咬牙跳了下去,果然摔了一个大跟头。 “什么丞相大人,根本就是个骗子,我到这里管他真假,也是个皇帝的身体,就这么糟蹋。”李昀揉揉自己撞疼的胳膊,恨道。 “见你和那王小姐聊的不错,不忍打扰而已。” 李昀一惊,回头见杜若堂好端端的站在旁边,半夜三更摇着他那个破扇子,甚是逍遥。 ☆、王庸之罪 李昀带着李公公和两个随从走在西陵的大街上。 西陵是个好地方,因为也算得上交通要道,往来商旅非常多,且中原人、胡人什么人都能看到,热闹非凡。 逛着逛着到了府衙,就看从里面捕快押出一个人。李昀仔细辨认了一下,心里一惊,此人不就是前天跪在杜若堂家门口的那位刺史大人王庸么? 他怕自己看错,又走近了几步,李公公拦在前面,小声道:“皇上,当心。” 李昀摇头:“无妨,李公公,你看那位年轻人,是不是那位王大人?就前些日子殿前考试的那位?” 李公公仔细辨认了一下,道:“果然是刺史大人。” “李公公,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罢。”李昀皱眉,这个王庸到底是怎么了,不过两日时间就犯了事,也是少见。 不一会儿,李公公回来道:“这个王庸,谋害当朝大员,要问斩了。” 李昀一惊:“他谋害了谁?”这不是胡扯么?这王庸是未来的户部尚书,国家的钱袋子,这么一折腾,如果真问斩了,自己的记忆就是错了。 自己的记忆错了,历史对不上,那么还有百年后李昀的存在了么。 “此人谋害的,就是礼部侍郎崔攸崔大人。如今崔大人肋巴骨断了,柳太医正在为他瞧看。” 李昀想到这赶紧对李公公道:“这案子是谁主审的?” 李公公答:“大理寺卿刘大人刘逢。” 李昀回到杜若堂府上,换了衣服后沐了浴,就开始在门口等着杜若堂回来。 等到日头西下,胧月初升,杜若堂方揉着太阳穴进门,一眼就看见站在厅内直挺挺的李昀。 “皇上,怎么还没休息?”杜若堂行了礼,因有外人在,杜若堂称呼李昀为皇上,一切礼数不敢怠慢。 李昀上前:“爱卿借一步说话。” 走到内院,李昀才急急道:“丞相大人,那王庸到底是犯了案子没有?” 杜若堂道:“这事情有些蹊跷。崔攸前脚被王庸弹劾,后脚就被刺伤,最近两个月崔攸也没有与谁结过仇怨,本有一位,是曾经给崔攸送银子想进殿试的举子,如今也不在京城,跟崔攸有梁子的最近就王庸一人,如今的罪证都指向他,所以暂时收押。” “可是大理寺卿刘大人刘逢主审此案” “没错,明日将提审王庸,我明日也会去听听,想必明日会有些不同结果。” “在下可一同去么?”李昀急切道。 杜若堂看李昀:“你对王庸的案子仿佛很感兴趣。” 李昀嘿嘿一笑:“这不是,长长见识么。” 杜若堂点点头:“也好。当朝礼部侍郎被刺,皇帝在旁听审也没甚么不妥。” 说罢杜若堂揉着太阳穴就要回屋。 “多谢丞相大人!”李昀在后头叫着,杜若堂摆摆手,径自回房。 第二日,西陵府衙热闹无比,有些百姓早早就在门口等着看热闹。 一是大理寺卿主审当朝礼部侍郎被刺一案,这嫌犯竟然是刚刚走马上任的系铃刺史,这个故事实在令人兴奋。 二是正巧来西陵的皇帝陛下与当朝宰相一同陪审,这种窥见天颜的绝好机会,百姓自然不会错过。 李昀刚坐在皇撵上见了这么大阵仗心里还有些踌躇,但下了皇撵进了府衙,心里倒是平静了些。 低头对杜若堂道:“上次在你家门口见过那位王庸王刺史,那位的形容一看就是个清廉的好官儿。” 杜若堂笑着道:“官是个好官,家里的胞妹也很是胆色过人。”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5节 李昀一晒,眨了眨眼睛,不多言语。 三声堂鼓作响,大理寺卿开堂。 刘逢先是随衙内叩拜了皇上,又给丞相大人行了礼,才坐在朝堂之上。 “王庸,刺伤当朝礼部侍郎崔攸一案,你有何话说?”大理寺卿刘逢面目长得刚正,四四方方,跟他手中的惊堂木一样,有着刚正不阿之感。 “大人,为吾兄做主啊!好端端的人如今还在鬼门关里折腾着,定不能轻饶了这痛下杀手之人!”崔攸的弟弟崔文值大声呼喊,因没有官衔,只能跪倒在地。 “王庸是朝廷命官,自有裁夺。崔文值,你为何一口咬定是嫌犯王庸所为?” “大人明鉴,草民那日夜里虽兄去戏堂看完戏,回府途中小人内急去了趟茅房,家兄便被一人袭击,正巧草民出来,只见了那人的背影。这是此人遗落在地的物件。” 衙役取过证物交给刘逢,刘逢细细查看,是半个玉佩,上面有鸢的图案。 “半个玉佩,与王庸有何关系?” 崔文植冷笑一声:“大人有所不知,这玉佩本是一对,另外一半在烟雨楼的花魁小晴仙儿的手中,此物便是那小晴仙儿送与这王庸作为定情信物的。” 刘逢皱眉:“你怎的知晓?” “家兄遇害之后,草民细细打听,才得此结果,此人定是王庸。” 刘逢看了一眼坐在侧位的李昀,如今的皇上,见他没有表情,旁边的丞相大人摇着扇子也不吱声。 刘逢心里犯嘀咕,这位皇帝驾临西陵,如今又对这件案子及其上心,难道是心里有所偏颇?若自己揣测错了圣意可就不好办了。 到底皇帝和丞相大人的天平往哪边儿斜? 刘逢问王庸:“这玉佩是你的么?” “是下官的。” “刺伤崔攸之人,可是你” 王庸面无表情:“不是在下所为。” 刘逢冷笑:“那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王庸道:“不知道。” “那么,前日夜晚子时,你身在何处?” “在回家的路上。” “何人可以作证?” “临安街口有个卖混沌的摊子,下官在那里吃了一碗混沌。” “子时,怎么可能还有混沌摊儿” “荠菜馅儿的。” “本官又没问你是何馅儿的!”大理寺卿怒瞪王庸。 王庸道:“回刘大人,临安街口卖混沌的大概有五六家,只有一家有荠菜馅儿的,因为天黑又着急,下官记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记得要了碗荠菜馅儿的混沌。” 刘逢着人去查卖荠菜混沌的摊子。 此时崔文植跪地不起:“大人,小人还有一个重要证据呈上,此物是小人寻访玉佩来源之时,在小晴仙儿那里得的。” 刘逢:“传上来。” 李昀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是一封书信,不想刘逢展开看完怒瞪王庸:“大胆王庸,竟敢编写前朝旧事,言语不端,目无圣上!” 四座皆惊。 刘逢将那封书信双手举着呈给了李昀:“此事,还请皇上定夺。” 李昀接过书信,打开一看,上面是个话本的草稿,大概说的是前朝一桩风流史,皆指洛氏先皇帝的一桩风流往事。 李昀把那东西给了杜若堂,杜若堂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刘逢怒瞪王庸:“本官问你,这书稿可是你亲手所写?” 王庸垂目:“是下官所作。” 刘逢气的直哆嗦,当朝命官撰写皇帝先祖的风流韵事,这桩事情与刺伤当朝礼部侍郎的罪一比对,前事简直就是小儿科。 刘逢朝李昀一拜:“皇上,忤逆臣子王庸,罪不可赦,其罪当诛。” 李昀看了一眼王庸,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兜兜转转,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了? ☆、杜若花 看着杜若堂又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形容,想必是现如今的档口不好为自己出什么主意。 此时衙役过来与刘逢耳语几句,刘逢又与李昀道:“启禀皇上,那摊主已经找到。” “带上来吧。” 进来的是个六旬老人,腿脚颤颤巍巍,自称自己是卖荠菜馅儿混沌的,前些日子生意不好到了很晚也没收摊,还说这王庸他是记得的,因为吃混沌一板一眼没有表情,午夜之时还以为遇见鬼了,所以多瞧了几眼。 刘逢心道:哪怕这案子不是王庸做的,这手稿之事一出,怕这王庸也是活不成了。明明是朝廷的一颗好苗子,就这么给糟蹋了,心里无不惋惜。又看向李昀。 李昀知晓这刘逢的难处,朝刘逢点点头,自己站起身来,对着王庸道:“爱卿写这本子是何用处?” 王庸答:“家中太爷爷是前朝命官,牵扯了一桩旧事。” 李昀觉得这事情蹊跷,便要上前问,只听杜若堂一声咳嗽,当下明了:“王庸,既然你有人作证案发当时不在场,那么此事应与你无关,手稿之事事关重大,委屈你几日罢。” 刘逢一听这意思是要收押了,便道:“将王庸收押大牢,等候发落。” 待李昀随杜若堂出了衙门,就看远处一个姑娘被一位老者搀着站在门外,神情落寞。 李昀又想起那五百年后的孙三小姐,心里叹了口气。 回到杜府,李昀沏茶给杜若堂,道:“你为何不让我继续问下去?那王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杜若堂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聪明。” 李昀听这话有些夸奖之意,不免心里有些开心。 杜若堂道:“那王庸本就是设了个局,让我们往里钻呢。” 李昀茶喝到一半,停下了:“为什么?什么局?” 杜若堂摇头:“还记得你上次去王庸家里偷东西么?你偷到的弹劾册子,看着是弹劾崔攸的,实则是在弹劾朝廷。” 李昀道:“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了呢?” 杜若堂接过一杯茶,道:“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要被查身家的,以防有什么罪臣之子进了朝廷坏了朝纲,王庸很聪明,名次被替了这事情一出,他哪怕再有才学一时也不可能被重用,如今当了个西陵刺史正中他的下怀,因为本丞相查了他的族谱,他祖上第三辈是在朝廷中官任坐下次堂,正四品,算是个大官,却因为跟前朝皇帝,也就是你……洛慕恒的先祖黄帝抢女人,被扣上个贪官的罪名抄了家,十岁以下男童被发配边疆,到他这一代才因他中了科举,进了京城。” 李昀一惊:“你是说?” “如果估计不错,崔攸的案子也是他故意为之。” “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何?”李昀觉得头都大了。 杜若堂道:“这位王刺史算是个正直之人,一直觉得自己祖上做了见不得光的事,直到三年前其母病重告知实情,才知道自家的冤枉,现如今他刁然一身,也没了活着的理由,便索性想为其祖上翻案。” 李昀皱眉:“可她有个妹妹啊,他这么做,难道不怕牵连他妹妹么?” 杜若堂摇摇头:“他本就没什么妹妹,那姑娘是他上京来的时候偶遇,那姑娘正被标了价要卖到大户府上做丫头,王庸见姑娘可怜收下的,取名叫做王小妹。” 李昀这才明白,心想那姑娘那么聪慧,万万没想到身世如此可怜。心里对其的不忍又加了一分。 第二日,李昀着便装,随李公公去了牢里。大理寺卿刘逢在后面一直絮叨:“此等污秽之地,万万不是皇上这种尊贵之身沾得的。” 进来的时候,王庸正坐在牢里啃着窝窝头,抬眼见李昀,伏地叩拜:“微臣……草民参见皇上。” 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形容。 李昀屏退左右,只留下刘逢,对王庸道:“边疆之苦,难为你了。” 王庸抬眼楞了一下:“微臣知罪。” 李昀道:“朕不知晓,你是怎么把玉佩放在案发现场的。” 王庸垂首:“玉佩不是罪臣放的,是崔文植想嫁祸于罪臣,罪臣不过是顺水推舟。” 刘逢道:“细细说来。” 王庸道:“崔攸在此地包了个花姐儿,烟雨楼的花魁小晴仙儿,但这崔文植也是个出手阔绰的主儿,不知怎么着和这花姐儿又有了那层关系,但此女本是崔攸包下的,催文植便起了祸心,正巧罪臣弹劾崔攸,十日之前因查一桩案子进了烟雨楼与那小晴仙儿交谈过一次,罪臣的玉佩丢了,崔文植便将此玉佩当作证物供于堂上。” “这就奇怪了,那玉佩不是两个是一对儿么?”刘逢道。 “本地早就有个传说,若两个年轻人能买到对称的玉佩,就是有缘,自家小妹觉得罪臣忙于府中之事顾不上成亲,便买了半块玉佩给罪臣,说是万一见到了有缘人,也是有了着落。” 李昀点点头:“这事儿劳烦刘大人再一一详细核对,若没有纰漏,就放人罢。” 刘逢惊道:“可,那手稿一事……” 李昀转头看向王庸:“你的苦朕知晓了,却不能给你翻案,若你觉得委屈,朕会送你千亩良田,允许你的先祖立碑。” “但若爱卿愿意继续呆在朝中效力,朕多了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且有爱卿的监督,朕也不会放肆,这样可好?” 李昀不知道这王庸会如何作答,自己虽然架子做足了,但若他这就还乡了,自己还得三顾茅庐把人家请回来。毕竟是未来的尚书大人。 王庸却已是泪流满面,叩谢皇恩:“罪臣知错。” 李昀这才放心。 出了牢门,太阳刺得眼睛疼,初夏时节已经开始有些热了。 他往市集走了走,见旁边小摊上的东西奇巧,便一个个的看了过去,这西陵确实是卖玉甚多,而且正如那王庸所说,都是半块半块的卖。 李昀瞧看摊子上一个不知道什图案的半个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上面的图案像是花。 “老板,这个多少钱?” “一两银子。”李昀嗤笑,这用一两银子买半块玉,可不算个合算的买卖。就放了下去。那老板也有趣,并不招呼他回来。 李昀走了几步,觉得那花确实精巧,虽是半个却一点都没有折损之意,玉质也是上等,索性回头。 “在下买了。”说罢让李公公掏钱。 回到杜府,问了小厮知道杜若堂在书房整理近日的卷宗。 李昀走到书房,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想了想便打开房门。看见杜若堂坐在案前,一只手撑着脑袋,睡着了。 李昀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见旁边有个薄披风,踌躇一会儿,还是拿起来给他盖上了,瞥见杜若堂腰间挂着一个事物,李昀鬼使神差的仔细瞧了一眼,竟然是半个玉佩。 李昀看杜若堂睡的深沉,又鬼使神差的拿出自己刚买的半块玉佩,比对了一下。 严丝合缝。 上面是一朵完整的杜若花。 ☆、西陵夜市 李昀觉得最近自己有些不对。 如今自己见到杜若堂总是想绕道走,偶尔碰上了,眼神也不敢仔细瞧他,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 李公公忽然觉得,自家皇上,貌似勤奋了。 李昀见不得杜若堂一脸愁苦早出晚归的替皇上办事,这样李昀总觉得是自己太过没用,遂也自己学着翻看奏折,不懂的就问杜若堂,但大多都是问李公公,再不济就找来王庸和刘逢来,看着仿佛皇上询问大臣意见,其实是在套他们的话。 当杜若堂早出晚归第三天,才发现已经好几日没见李昀了。 明日就是打道回京城了,很多路上事宜要与李昀商量,回到杜府才发现李昀坐在后花园的石椅上呼呼大睡,上面是一大摞已经看完的奏折,杜若堂翻开其中一本,上面标注的有模有样,很多摸棱两可的批奏他则用草纸写在旁边,看来是要等自己回来商议。 杜若堂嘴角弯了一下。此时李昀也醒了,正巧看见弯着嘴角的杜若堂。 饶是睡的两眼模糊,竟然觉得此时的杜若堂,比平日更好看一分。 “为何忽然勤奋了?”杜若堂坐在旁边的石椅上看着草纸,给他一遍遍的过,有的实在荒唐的他便放在一边,留下还算可以用的,再用毛笔在上面改了改。 李昀看杜若堂低头专注的样子,有些愣神 杜若堂抬起头:“你怎么了?” 李昀摇摇头,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在下已经来这里许久了,刚开始每次起床,都觉得可能回去了,现在这么想的次数越来越少,便觉着若一时半刻回不去,总不能天天给丞相大人添乱,所以想学点东西,能帮衬则帮衬。 杜若堂挑眉:“成了帮衬本丞了么?” 李昀不知道他是在说玩笑话还是在揶揄自己的蠢笨,却看向杜若堂挑起的眉头,觉得自己病的不轻。 杜若堂不再说话,半个时辰后,李昀石桌上的奏折已经批的差不多,李昀抬头看看天儿:“已经黑了,别在这批了,坏了眼睛。” 杜若堂也抬头望了望,笑道:“西陵最近有夜市,会放河灯,左右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出去走走罢。” 李昀点头道好。 换了便服,李昀出门,看到一身淡蓝色袍子的杜若堂,明明极其普通的袍子,穿在杜若堂身上却像是佛像上镀了金,微风吹过,变得飘渺起来。 李公公没有跟随,倒是有影卫跟着,但李昀皆看不见它们的身影,跟杜若堂两人并肩走着,倒也自在。 夜晚的闹市街头,人影鼎沸,最拥挤的街道更是两步不离人群,倒是一派喜庆的景象。 街旁都挂着花灯,里面有烛光,远远望去一条街都是明亮而热闹,人群拥挤却笑声鼎沸, 李昀怕别人碰到杜若堂,便伸手为他挡着人群,杜若堂笑道:“本丞又不是什么姑娘家,何必如此保护?” 李昀想想也是,讪讪一笑,觉得自己着实多余。 但人太多,李昀见旁边有个摊子上卖的一些古玩很是有趣,若按照五百年后的算法,这摊子上每一件东西都很是值钱,李昀拿了一枚玉簪子看,觉得很好看,可惜带不回去了。 给了钱后,将簪子收了起来,回头一望,人山人海,哪里还有杜若堂的身影? 李昀心里一惊,顿时慌了起来,伸长脖子望去,人太多了,而且好多人都带着面具,样式仿佛是自己在洛慕恒的墓里盗过的那个差不多,只是图案不同。 李昀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慌的很,很想叫影卫找人,但又不知道使唤影卫的方法。 找了约半个时辰,李昀越找越泄气,看来自己真的把当朝丞相给弄丢了。 这回去,可怎么是好。 若他安全到家便罢了,若杜若堂遇到什么贼人,想谋害一品大员,李昀想到这里都觉得寒毛直竖。 李昀边胡思乱想边在绕着街道走,忽然看见一个修长儒雅之人站在灯笼面前,淡蓝色的衣衫随风微动,手里抚摸着一个面具,青兽图案,和当初和自己盗的那个一模一样。 李昀在不远处看着他,一动不动,也并不想动。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景象: 一个皎如玉树的少年指着一只金穗灯笼对街道旁的老板道:“这是甚么?” 老板道:“这是猜灯谜的灯笼,两文钱猜一次,若公子猜对了,这灯笼便是您的了,倘若一时想不起来,那这趣资便是在下的了。” “这个甚好!”说着少年找了两文钱递与老板,拿下灯笼细细瞧着上面八个字:“沐兰含香,拜见君王。” 这少年皱眉不语,似是难到了。我也思索着,却没能猜出。 “在下才疏学浅,猜不出了。”少年略微惋惜却也不甚为意,便要放下灯笼,却被人抢先拿过灯笼。 那人带着青兽的面具,看了眼灯笼,呵呵一笑,声音绵软清脆:“公子只怕身在其中,才会瞧不出了罢。” 杜若堂有些不解看向青兽面具:“身在其中?” 那人只露出的双眼透着笑意,对着老板道:“可是本朝文状元中书令杜若堂之名?” 那老板笑道:“公子果然聪慧,这灯笼是公子的了。” “沐兰含香,拜见君王”,沐兰泽,含杜芳,指的是杜若,拜见君王,君王坐于堂上,便是堂,加起来刚好“杜若堂”三字。 “这灯笼在公子手中才是相得益彰,在下借花献佛,赠与公子。”那人摘下青兽面具。将灯笼塞进少年手中。 李昀晃了晃神,仿佛做了一场梦,自己知道,那样的景象,那样的人,一个是杜若堂,另外一个,却不是自己。 杜若堂转头看到了李昀,朝他微微一笑。 皎洁明亮,灿若光华。 李昀微微按住手中那半块玉佩,本来想对杜若堂说的话,如今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自己以前发古人财的时候,盗了一百两,就想换了二百两,有了二百两,就想换做五百两。所以自己走南闯北,不曾停歇。 如今李昀又有了这种感觉。 人若有了贪欲,便不会再云淡风轻。 ☆、我不是洛慕恒 远方红光似火,乍起一阵一片烟尘,混沌一片。李昀仿佛做了一个梦。 这里是哪里? “哥哥?”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李昀回头,见一个女子,明眸皓齿,长相很是熟悉,竟有八分像自己的样貌。 她身侧站着一个男子,一身浅色长衫,飘然姿态,一双琉璃眼,很是风流。 “你们是?”李昀觉着自己的小心脏现在已经练就出来,这几日的怪诞离奇之事太多,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现在再离奇之事,说不定自己也能泰然处之。 就比如现在,自己深处在一片火红天地,周围尽是火红的花朵,妖娆美丽。自己却也很是淡定。 女子走了过来,微微一笑:“我是慕颜,洛慕颜。” 洛慕颜?李昀恍然大悟,洛慕颜,不就是开国皇帝洛慕恒的妹妹么?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李昀又看看周围:“幽幽冥路忘川河,难道这里是地府?” 那浅色衣衫的男子笑了:“彼岸花开总相逢,这里不是地府,是魔界。” “魔界?”这世上还有个叫做魔界的地方么? 啊,他记得了,杜若堂所写的《九州墓》里就有这么一段,说是九州四海,有这么一个地方,称为大荒。后群魔逐鹿占山为王,成了一片分割大陆,因此地与天界、人界皆有结界各不相通,天帝仁慈,并未插手大荒之争,而后出一女,乃晶石得九天灵气幻化而成,汇聚大荒千年妖气,从此大荒风云再起,石女一统大荒,称为魔界。 “哥哥,终于又见到你了。” 李昀赶紧摆摆手:“姑娘误会了,在下并非姑娘的哥哥,只是长相与皇上相似,在下姓李名昀。” 女子嘿嘿一笑:“洛慕恒是你,李昀也是你,我管你叫做甚么,只知道你就是我的哥哥,是你不知道自己是洛慕恒罢了。” 李昀一惊:“怎么可能?” “因为你是洛慕恒的转世。”那男子幽幽说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李昀呆愣当场。 其实这个答案李昀心里有想过,但又觉得不太可能,总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或许是一场梦境……太过真实的梦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到底我经历的是否是梦境?” “是,也不是。”那男子道:“洛慕恒过世的时候,有人在他的魂魄里藏了一滴相思泪,藏进了他生前种种,芙蓉谷的烟瘴,带你走进了你的过去,那不是梦,是一种召唤。” “一滴相思泪?”李昀怔了。 “对,那人的一滴相思泪。” 李昀闭上眼睛,仿佛一道声音在问自己,你到底是李昀还是洛慕恒,问的自己心里都痛了,然后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你是李昀,你只是李昀。 女子上前扯住李昀的袖子:“哥哥,我的法力还不够,不能召唤你太长时间,所以哥哥,记住,杜若堂很好,真的很好,那滴相思泪呈现的一切并非幻影,而是你与他的真实经历。” “可,我是李昀,洛慕恒的记忆对我而言只是别人的故事,并非是我的……” 狂风乍起,李昀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皇宫之中,头上依然雕梁画栋。 李昀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心中怦怦直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越来越糊涂了。 第二日清早,李昀便穿戴整齐,走进了祁阳殿。 “丞相大人在哪里?” “回皇上,在书房。” 宫女太监一一行礼他没来得及回应,径自走进了杜若堂的书房。 杜若堂正在替李昀批奏章,抬起头来,看见李昀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着自己。 “找我?” “我见到了洛慕颜,就是洛慕恒的妹妹,她说,有人在我的灵魂中,藏了一滴相思泪,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我才来到这里?”李昀单刀直入的问道。 杜若堂看着他,不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要因为一滴泪水而跑到这个劳什子地方!”李昀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按住快要炸掉了得脑袋。 杜若堂道:“这里,不好么?” 李昀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杜若堂:“这里有什么好?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的朋友,我的一切都不在这里。” 杜若堂也望着他:“你见到的,是你的妹妹,他因为救你而死。” 李昀顿时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胸中的怒火,却怒瞪杜若堂:“你还不懂么?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洛慕恒,更不认识什么洛慕恒。” 杜若堂道:“可是,若没有错的话,你就是他的转世。” 李昀冷笑一声:“那又怎样?五百年的轮回,我早已不是他。杜若堂,你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看不懂,我如今看着你们,就跟看着话本儿似的,这些日子,貌似一下子很多人在告诉我,李昀,你该知足。” “因为你的前世是洛慕恒,所以你不要觉得回到五百年前而感到奇怪,因为你的前世是洛慕恒,所以你要接受他的一切,他的皇位你安心坐着,他的妹妹你安心认着,他所欠下的恩情你要记住,哪怕是他的情人,你也要拼命的熟悉。” “可是杜若堂,我有我自己的记忆,我不是洛慕恒,我没必要去知道洛慕恒的一切,因为他所欠下的那一滴眼泪,本就不是为我李昀而流。” 杜若堂站起身,踱了过来,走到了李昀的面前,半跪着身体,仰首看着他:“这些话,你是不是想了很久?” 李昀苦笑:“你带我认识秦子期和凄凄,带我去西陵,不过是想要在我身上寻找洛慕恒的影子罢了。” 李昀低头看他:“你看清楚,我不是洛慕恒,我是李昀。” ☆、将计就计 刘逢案台上放了两本册子,左瞅瞅,右瞧瞧,觉得蹊跷。 此时门外禀报,礼部侍郎崔攸刚重伤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请大理寺卿过府一叙,刘逢正巧着想从崔攸那里探出点事情,便应下,换了衣服马上出门了。 到了礼部侍郎的府里,随着家丁走进崔攸的卧房,看见崔攸歪斜着躺在床上,本算是周正的身体显得虚弱不堪,差点没笑出声。 “崔大人可是礼部的脸面,这模样,倒有点羸弱的意思了。”刘逢嘲笑道。 “大人尽管笑吧,小弟着了道,算是命运不济,惹了小人。” 刘逢坐在旁边儿的椅子上:“你今日叫我来,定是有事告之。” 崔攸咳嗽了两声,两侧奴婢细数退了,道:“是关于那晚被刺一事。” “行刺于你的,可是令弟么?” 崔攸冷笑一声:“他倒是想了,这小子跟那烟花女子眉来眼去不是一天两天,下官本不放心上,那天晚上他确实想动手来着,来的却是两名刺客,切不是一人所致使。” “什么?”刘逢一惊,此事他就是觉得蹊跷,原来果真如此。 那崔攸之弟崔文植认了罪,那日夜里他随崔攸去戏堂看完戏不假,回府途中并非内急去了趟茅房,而是找来帮手想给崔攸迷晕,本只想拿了他的印章去小晴仙儿那里赎人,之后与那烟花女子去往他乡,去过神仙伴侣的日子。 本不过是兄弟俩争抢一个女子的世俗故事,顶多是崔攸被迷晕了,起来后发现自己弟弟逃之夭夭的戏码。 但崔文植到了案发现场,发现家兄没有被迷晕,而是被重伤,半条命都要没了,崔文植虽有些不干正事,却没想过要害人,这就忘了和小晴仙儿的约定,赶紧将崔攸送到医馆救治,又不想事情败露伤了兄弟情分,便与小晴仙儿一起诬陷了那位倒霉催的王庸。 崔文植雇的那人见事情大了便逃之夭夭,现在还没有找到,但若是他所为,这下手也忒狠了,若不是他所为,那么凶手定是另有其人。 本来这事儿抓了崔文植便算是结案了,奈何事情不清不楚,刘逢到底还是不舒坦,如今崔攸醒了,他又说是两个人,这事就对上了。 “为何肯定是两方人派来的?” 崔攸道:“家弟那点小伎俩下官看在眼里,本就想将计就计,然后买了那女子送给她,事情也了了,他也能记得我的好处,他雇的那人我也认识,本就串通好的给家弟演一场戏罢了,奈何当晚忽然冲出一个人将我刺伤,我毫无防备着了道,还好刀上没有淬毒,索性捡回了一条小命。” “你可记得伤你那人是何长相?” “不记得,也看不清楚,手法太快,是男是女也分不大清,只记得那人握着刀柄的手上,有颗朱砂痣。” 刘逢揉揉脑袋,这事情真不好说。 崔攸说话真假难辨,此事只有他在,那雇佣之人又逃了,此时若是他有意为弟弟开脱,也未可知。 但若不是,那么谋害当朝命官的就是另外一人,且身手了得,如今逃之夭夭,自己这个大理寺卿却抓错了人,拿别人顶罪。 “崔大人好生安歇,回头本官再来探望。” 刘逢出了崔府的门正巧是正午,太阳晒的有些眼花,心里也觉得七上八下,此案当时是皇上和丞相大人会审,若自己判错了案子,这以后可就不好走了。 拿了俸禄便要办事,这是刘逢的原则,他抓紧脚步回了家里,换了官服进了宫,决定将此事的原委总要告知皇上。 此时家仆禀报,找到了那崔文植雇佣的仆人。 李昀看殿下跪着的大理寺卿,听了他的话,心里也犯嘀咕,这事儿不是了结了么?怎么凶手另有其人么? “爱卿是说,崔文植雇的那人,已经被杀了?” 刘逢道:“回皇上的话,没错,那人死于京郊外的一片树林内。” “京郊外?这人竟然是要逃往京城的么?”但那小公子明明是西陵人士,顾一个京城之人去谋害其兄…… “查了此人底细,却不是京城人,原是个流放的罪奴。” 李昀想,又是与王庸一般,是个流放的罪奴之身么。 刘逢道:“如今崔攸说是另有其人,且崔文植非要他性命,说不准是崔攸爱护弟弟,不忍其进牢狱。” 李昀摇头:“如今就算是崔文植做的,礼部侍郎既然无大碍了,又言语袒护,这崔家小公子教化一番,也是要从轻发落了。” 刘逢道谨遵圣旨。 待刘逢走后,李昀又抱着那一堆文书开始啃。 日落西山,李公公来报,说是新来的一批宫女在殿前恭候等着陛下挑选。 李昀一听有了兴趣,便随李公公去殿前,这一瞧不得了,三十名妙龄女子直挺挺的站着,或婀娜或雅静,各有千秋。 乖乖,这是走了哪辈子的福分了。 李昀看看这个也好,看看那个也不错,但皇帝选的正宫宫女只能是三名,李昀叹口气,便随便点了两个模样稍为白净的姑娘,还有一个也想随便点来着,却瞧见第三排的女子很眼熟。 李昀仔细看了看,笑了。 “姑娘的籍贯可是西陵?” 那女子盈盈叩拜:“回皇上的话,小女籍贯却是西陵。” “眼睛可还好么?” “小女本深患眼疾,前些日子偶遇神医,将小女的眼疾治好了。” 李昀嘴角弯了:“就这位姑娘吧,着殿前伺候。” 李公公道:“此女乃西陵刺史的妹妹,名叫王小妹,如今进了宫,这名字实在不雅,不如皇上赐个名,日后叫起来也顺口些。” 李昀不太会取名字,抬头看了一眼辉煌的殿中,后面有百鸟朝凤的石画儿,也有金龙盘旋的图样,随便取道:“那就叫做王璇,可好。” “璇儿谢过皇上。” 看着殿下跪拜的那个女子,李昀心中无不感叹。 忽然想起从西陵回来的路上,西陵群臣在官道上拜了一路,这一跪就要跪满小半个时辰,自己也忐忑了那小半个时辰,觉着再这么跪下去自己真的要折寿了,想马车赶紧前行,奈何皇撵跟摆谱似的就是晃晃悠悠不紧不慢,自己又想吐了,就掀开帘子想透点风儿,瞥见王庸一丝不苟的跪在官道上跪送皇帝一行,王小妹也在列队之中,表情沉静,抬头时李昀觉着自己的眼神貌似和王小妹的对上了,但王小妹是瞎子,肯定不知道是自己。 如今想来,她是知道的。 傍晚,李昀走进了好几日都没有走进的祁阳殿,进了书房,果然杜若堂在里面。 杜若堂从奏折中抬头望了李昀一眼:“这个表情,又遇到什么棘手之事了?” 李昀心里别扭,不知道他这句亲昵之语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洛慕恒说。 “确实碰到了麻烦事。” 李昀挨着书桌坐下,把玩着前面放着的笔筒:“我好像知道了要谋杀礼部侍郎崔攸的那人是谁,又不敢肯定。” 杜若堂问:“谁?” 李昀叹道:“貌似,就是那王庸的妹妹,王小妹,如今叫做王璇。” 杜若堂噙着一抹笑:“王璇?璇玑之璇” 李昀道:“当时给她取的并非璇玑之璇,而是玄机之玄,只是李公公误会了。”李昀说完觉着自己是在绕口令,杜若堂却明白了。 “有趣。那么你将如何?” 李昀道:“将计就计。” ☆、御花园 李昀觉着自己确实不是做皇帝的料子。 三更天了,李昀按着脑袋批奏章,其实李昀知道,自己批过的奏章还要给杜若堂审过一遍,没有问题才能放下去。 这么看来,其实自己没帮到人家,反而给人家多了事情。 但什么都不做李昀心里又觉得跟废人一般。 一双素手送了一盏茶过来,女子半跪着道:“皇上,该歇歇了,这杯参茶沏了很久,趁热喝最好。” 李昀这才记得已经很晚了,接过那杯茶,见王璇还跪着,便叫她起身:“你哥哥怎么会把你送进宫来的?” 王璇低头道:“是小女自己要进来的。” 李昀叹口气:“宫里虽好,与你而言,着实比不上外面逍遥。” 王璇咬着唇:“那日在西陵,小女眼睛刚好,与哥哥一同送皇上回京,得见御颜,心里便有了这打算,方恳请哥哥允许。” 李昀点头,问:“可秀女不是要选一年才能进宫么,你怎么可以……” 王璇头低的更是看不见了,只见雪白颅颈:“是,是民女通融了管事,所以……” 李昀摆摆手:“无妨。” 第二日李公公来报说是芙蓉谷来人,已经到了殿中,李昀想定是那秦子期受了杜若堂之托,如今应有眉目了,便让李公公去请丞相大人来嘉栾殿。 进了殿,就看凄凄又对着自己左瞧瞧右瞧瞧,李昀又开始忐忑:“秦夫人,在下还是那个五百年后的李昀,非当今圣上。” 凄凄撅着红唇:“你不说,我……民妇还真看不出来。” 这一句民妇让李昀笑出声:“又没旁人,你自称民妇,那么在下只能自称草民了。” 凄凄挑眉:“你倒是不客气。”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6节 李昀道:“不知秦夫人的那本书写的如何了?叫做《芙蓉女侠传》的那本?” 秦子期楞道:“夫人,你写书么?” 凄凄惊讶:“你怎么知晓?” 李昀笑了:“令夫人不但写书,而且名垂千古了,五百年后在下有幸一睹开国女侠风范,实则荣幸。” 凄凄俏脸一红,又哼道:“反正都是实事,不怕你们知晓。” 李昀回忆道:“在下记得在第七回‘芙蓉侠女闯情关’的那段,里面有位姓月的少年,蹭与芙蓉女侠有些露水情缘,那段在下记忆尤为深刻。” 秦子期呆愣当场。 凄凄瞪大眼睛:“胡说!”又转向秦子期:“休要听他胡说,那段写的是月莘,哪里有什么露水情缘,不过是路上巧遇,一起去劫富济贫……” 此时王璇引着杜若堂进了殿里,凄凄却不说话了。 秦子期上前一拜:“丞相所托之事在下查的有眉目了,这里是前朝瑞国公的地址。” 杜若堂道谢,展开一看,惊讶:“大隐隐于市,这位瑞国公如今竟然在京城。” 秦子期点头:“所有人都以为瑞国公年老,应该在老家鄢京,却没想此人如今正在京城。” 杜若堂收了地址:“秦公子辛苦。” 而待王璇出去后,凄凄小声对杜若堂道:“这前朝余党都是如此高手如云么?” 杜若堂想了想:“你觉得这女子的武功与你比起来,谁的更高?” 凄凄想想:“不好说,这女子走路刻意绵软,探不出虚实。” 杜若堂道:“凄凄姑娘与秦公子愿不愿意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左右小公子也来了,这宫里冷清,人多了热闹些。” 凄凄哼了一声:“也好,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位贵人的厉害。” 李昀一惊:“你们在说什么?” 凄凄啧啧摇头:“我说李昀啊,白瞎你长得跟皇上一样的外表,这位在您身边侍奉了那么久,你居然一无所知。” 李昀眨眨眼:“我只知道,此女与那西陵一案深有关联,当日大理寺卿说那刺伤礼部侍郎的贼人,手上就有一颗朱砂痣,此女手上正巧一颗朱砂痣,且混进皇宫,顶有所谋,其他却一无所知。” 秦子期道:“你想的没错,西陵的案子确实是此女一手策划。” 李昀觉得自己又愚钝了,看向杜若堂。 杜若堂道:“此女的父亲是前朝太傅齐渊,这齐渊是前朝叛党,已经死在了洛慕恒和顾臻的手里,她的哥哥齐子筝也是洛慕恒的妹妹洛慕颜所杀。” “所以她是来寻仇的么?”李昀皱眉。 凄凄道:“本来是的,但她进宫这几日却没什么动静,也是奇怪。” 秦子期道:“她故意在王庸去来京城的路上与之偶遇,王庸见她可怜收留,却也是此女的计谋,她在王庸身边,借着王庸暗查崔攸贪污之事,查出了崔攸的家中琐事,便趁此机会想除掉崔攸,是因为崔攸管辖着她的父亲,也就是前朝太傅齐渊的十大罪状,她想保住父亲的名声。” 凄凄冷笑:“这女子若真想报仇,应该来我芙蓉谷,她哥哥就是我杀的。” 杜若堂道:“芙蓉谷外有重重烟瘴,她恐怕是去过的,但进不去而已。” 凄凄耸耸肩:“没有关系,现在我人就在这宫里,看她能奈我何。” 李昀道:“所以她来宫里找我,是想杀了我么。”李昀想起昨晚上喝的那杯参茶。 杜若堂道:“放心,她所碰触之物都有人看着,你身边有暗卫保护,无妨。” 李昀若有所思。 杜若堂道:“这女子应该不是要取你性命,这几日也是在宫里暗找些什么东西,如今,还请李公子陪着我们演一场戏。” 李昀点头:“原来你们是想借着我,引君入瓮,也好,左右在下在宫里也没什么用处,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接下来几日,李昀按照戏本,没事儿和王璇说说话,又赏赐了些珠宝给她,王璇也不多话,精心服侍。 又当着王璇的面儿,将杜若堂给他的折子放到御书房的顶格。 是夜。 李昀睡得正香,迷迷糊糊觉得浑身瘫软,恐怕自己是着了道,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浑浑噩噩的使劲动了动,听见御花园那边有打斗的声音,李昀逼着自己睁开眼睛,浑身瘫软的走了出去,远远看见那王璇和凄凄在御花园里打的厉害。 李昀走上前,奈何浑身瘫软,瞥见李公公也颤颤巍巍的过来扶自己,想来应该是迷香。 杜若堂走过来将他扶着:“你怎么出来了?” “外面如此热闹,不来瞧瞧太对不起自己。” 此时王璇一个健步冲上前,徐晃一下,凄凄退了半步,知道不好。 王璇快速转身,将剑飞出,用了十成功力,凄凄大叫:“丞相当心。” 杜若堂后退一步,就见一个人用身体挡住了自己。 那柄剑也没入了眼前人的左胸。 杜若堂呆愣一下,扶着倒地的李昀,见剑已没入半寸。 凄凄发了狠,一把修罗刀红光似火,向王璇劈来,那王璇却没有闪躲,倒在御花园中,口中喃喃:“你为何……” 这话是对李昀说的。 李昀见王璇如此形容,心中五味杂陈,只能扯出一个笑容:“我也不知道。”然后就晕厥过去。 ☆、我想回去 胸口火辣辣的疼,脑袋也昏昏沉沉,李昀暗暗想着,这回是要回到五百年后了么? 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 仿佛听见有人在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声声叫的不是洛慕恒,而是李昀。 这声音温润如玉,很是好听,李昀觉着自己这名字也变得好听起来,声音像是苏祈的,也像是杜若堂的。 李昀努力想睁开眼睛却觉得做不到,最后使了吃奶的劲儿微微睁开眼,眼见头顶上的雕梁画柱,心里不知怎得安心了许多。 杜若堂看李昀醒了,舒了一口气,用毛巾沾湿了替李昀擦了擦汗:“你胸口的剑已经取出来了,因为伤口你起了烧,等烧退了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李昀笑笑:“我说么,热的要命。”声音嘶哑的跟公鸭子一般难听。 李公公扶着袖子擦眼泪,李昀道:“我……朕还好端端的,不过小伤而已。” 凄凄抿着唇:“对不起皇上,是凄凄疏忽,才让那女贼伤了皇上。” 李昀摇摇头,看向杜若堂:“你,你没事儿吧。” 杜若堂垂首:“我没事。” 李昀微笑一下:“没事儿就好。”然后又是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柳无意把脉后对杜若堂道:“丞相放心,皇上只是暂时的昏厥。” 秦子期看了一眼李昀,道:“果然无论多少年,这性子如一。” 李昀想着,有时候生生病,受受伤也挺好的。 除了每日青菜豆腐有点不尽如意之外,可以多见一见丞相大人,这一项已经让李昀很是开心。 待身体恢复了一些,李昀去了天牢看了一眼王璇。 王璇抱着双腿坐在牢中,凄凄那刀下的狠,她的刀伤已经被包扎过,虽然有些虚弱,到底命还是保住了。 王璇见李昀走进来,想要叩拜,李昀摆摆手:“免了,你我都是有伤之人,别拘泥俗礼。” 王璇低头:“对不起。” 李昀问:“为何想要杀了丞相大人?” 王璇没有说话。 李昀又笑了:“你是想杀了我么?那你在我旁边这么久,,为何没有下手?”问完又笑了:“是了,我本就是个无用之人,你这几日也看透了罢,杀了这朝廷的中流砥柱比杀了我更为重要。” 王璇抿着唇不吱声。 李昀叹口气:“从齐渊死后,你这一路,过的并不好罢。” 王璇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不同,我从未见过家父,在父亲眼里只有哥哥,哪怕哥哥死了,他也想不起有我这么个女儿,我从小被寄养在叔父家中,后叔父被抄了家,就开始流落鄢京,天南地北走过了,本来也没什么。” 李昀皱眉:“既然你看得清,那你为何要为你父亲销毁罪孽?” 王璇摇摇头:“想杀崔攸,是不是想销毁父亲的罪孽,是想销毁我与齐渊的一切联系,没了崔攸手中的证据,便不会有人知晓这世上还有齐渊的女儿。” 李昀惊讶。 “世人虽势力,对有残疾的女子倒算宽容。自从装作瞎子,叔父家的姐妹没有再欺负我,而是可怜我,后来流落他乡,碰上了王庸大人,民女觉得此生应该有些盼头了,那晚在王宅遇见皇上,又觉得老天对民女实在挺好,有了盼望。便不想再装瞎子了。” 王璇抿着唇,终于道:“从西陵哀求王庸,允我入宫,又花了所有家当,不过是想在皇上身边当个宫女。” 李昀又问:“那你为何要杀了丞相大人?” 王璇苦笑一下:“为何?世人皆知当朝皇帝没有后妃,就是为了一个人,这几日民女看的清楚,除非这世上没了杜若堂,否则你绝不会看他人一眼。” 李昀一惊。 走出天牢的时候,王璇在后面说:“其实我不叫王小妹,也不叫王璇,我叫做齐子嫣。” 李昀点点头:“很好听。” 从天牢走出来,李昀觉得伤口更痛了。 走在路上,看见远处来了一个人,高瘦的形容,如玉的面容,李昀心中一颤。又会想起那王璇所说的话。 世人皆知当朝皇帝没有后妃,就是为了一个人,这几日民女看的清楚,除非这世上没了杜若堂,否则你绝不会看他人一眼。 王璇没有见过洛慕恒,她认识的只有李昀。 所以她说的不是洛慕恒,是李昀。 杜若堂徐徐走来,在李昀面前站定:“你的伤口不浅,还是少走动为妙。” 李昀道:“丞相大人,在下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李昀想问,若在你眼前的这个人是洛慕恒,你可还会把他当作靶子,去猎狩一个女贼?你是否明知道这女子对李昀的心思,所以才谋划这一切,你是否会在期盼着这一剑下去,李昀走了,洛慕恒就可以回来? “在下想问,这芙蓉谷的烟瘴之中,我们什么时候去。” 杜若堂楞了一下:“你很想去么?” “嗯,在下很想回去。” 或许进了那烟瘴,找到那记忆里的山脊,自己往那一靠,再睡一觉,说不定就真的回去了。 如果这是你想的。 杜若堂皱眉:“但最近恐怕不成了,” “为何?” “皇后娘娘在苦提庵忽然发了疯,为堵悠悠众口,皇上也要过去看一眼。” 皇后娘娘?哦是了,本应该住在溧阳殿的女主人,当今的皇后。《瑞德通鉴》记载着那位“明德和顺,中正纯良”的皇后。 “发疯?为何?” “因为小皇子失踪了。” 李昀这下彻底懵了。 这……洛慕恒难道是还有个儿子么? 杜若堂看着李昀呆愣的眼神,笑道:“小皇子非洛氏血脉。” 李昀这下嘴巴已经合不上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苦提庵 苦提树下,静素沉香。 苦提庵,位于京城近郊五百里开外的东北半山腰上,若说着庵堂的年月,要追溯到千年之久,但如今这里重军把守,戒备森严,因为这里住着一位皇后娘娘。 杜若堂拍拍李昀的背:“你怎么就这么不经事。” 李昀吐的脑袋发晕:“你当我想么。” “这就到了,你且再忍一忍。” 到了苦提庵,李昀总算松了口气,一脚重一脚轻的踩在石阶上,旁边悉悉簌簌跪着一堆人,他挺了挺腰板,抬眼望去,前面跪拜的两个年轻人,杜若堂小声道:“左边跪着的是左寺丞王忠云,右边跪着的是大理寺少卿司徒安。” 李昀这才让两人起身,道:“小皇子失踪之事查的如何?” 司徒安回禀:“回皇上,苦提庵因不可有男子出入,小皇子一直在山上的居延阁住着,很少下山,小皇子失踪以后,下官着左寺丞寻找,发现一条林间小道,直通山下,或许小皇子是想下山寻找皇后娘娘,如今正在山下三个村庄搜寻,小皇子年纪尚幼,想必一时走不远。” 李昀又瞧后看去,跪拜人群的正中央跪着一个尼姑。 尽管这位尼姑的身上也是暗色袈裟,白色拂尘,但这个尼姑与其他尼姑都不同。 两弯笼烟眉,一双含情目。只是着含情目如今双眼呆滞,仿佛痴儿。 李昀道了句平身,这女子被身旁侍女扶着起身,目光痴傻,头脑微微颤动,有时候会瞄着旁边的尼姑,像是有些胆怯。 李昀小声与杜若堂说:“皇后娘娘叫做什么?” 杜若堂道:“洛仪殊。” 李昀心里一阵叹息。这就是那位崇华公主。 气度高华,幽雅如兰,如今的崇华公主却是这般模样。 李昀上前一步:“皇后可好?” 旁边一个婢女答道:“回皇上,自从小皇子失踪以后,皇后娘娘便是这般模样了。”说罢婢女颜面哭泣起来。 一旁看管小皇子的暗卫跪地不起:“请皇上责罚。” 李昀道:“如今找到皇子才是正事。余下的稍后再说。” 着柳无意 苦提庵到底是个庵堂,李昀一行不便住在里面,所以移驾山上居延阁。李昀在这四处转了转,发现这个庄园看着修葺工整,其实左右高墙围护,又有暗卫把手,院子里冷冷清清,跟牢笼无甚两样。就与杜若堂道:“小皇子定是嫌这里太寂寞,所以想下山游玩?” 杜若堂道:“将他们放在这里,是为了这对母女的安全。崇华公主在前朝太子顾臻死后便一直有些痴傻,本照看不好这孩子,但这孩子不愿留在宫里,甘愿在山上守着母亲尽孝,我们也就随他了。” 李昀想,他说的我们,便是他和洛慕恒了罢。 “这里看着冷清,其实比那苦提庵要舒服很多,且若是小皇子自愿在这,定不会下山偷跑。”李昀皱眉。 “所以此事已交与大理寺审理,相信会有结果。”杜若堂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奔波,加上朝中之事,已经倦了。 李昀道:“这里的主房还算舒坦,你今晚就睡这里,好生休息。” 杜若堂摇头:“怎有下官睡在主房,让皇帝睡在客房的道理。” 李昀苦笑:“这里哪有什么皇帝,只有李昀。”说罢李昀起身离开,又替他关了门,叫李公公傍晚时分送些清淡小菜送到主房里,并嘱咐其他人不要打扰丞相大人。 李昀在凉亭里呆坐了一会儿,看池塘里的鲤鱼养的甚好,就让李公公找些鱼食来喂。 其实洛仪殊的故事自己倒是知道些的,当时自己年幼,跟着师傅去京城北郊寻财,当时要找的是已故的大将军张良硕之墓,师傅跟自己提过,说是前朝太子顾臻败给了洛慕恒后便失踪了,他的墓地在哪里如今还是个谜团,但或许找到张良硕的墓,就有着落了。 自己当时年纪小,还问过这位前朝太子难道没有娶妻么?找到他妻子的墓不是更好? 师傅摇摇头,说那顾臻明媒正娶的只有一个老婆,还是在他未发迹之时,娶的貌似是叫做程舞的民女,后来虽照顾了洛仪殊,却没有明媒正娶,而且据说那洛仪殊跟着顾臻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 当时只是听着故事一般,如今想来,这孩子不是洛慕恒的,也不是顾臻的,或许到底是谁的,也无从考证了。 改了朝换了代,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没有人再敢翻出来查证,既然洛慕恒愿意收了这洛仪殊当皇后,又将她的孩子立为皇子,恐怕这其中的曲折不足为人道。 立为皇子,给了一世周全,却不是太子,李昀记得开国皇帝洛慕恒驾崩之后,继任大统的乃是洛氏遗孤,这位遗孤一直被前朝瑞国公苏瑞收养。 这想必也是杜若堂寻找苏瑞的理由。 李昀看着在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呆楞半响。 这样的故事,这样的人,随着岁月流逝,变作一堆枯骨,几百年后,又可能会被如自己一般下作之人翻开坟墓,盗取之前视若珍宝的随身物件。 从来不觉得自己做得事情有多不堪,不会有报应,如今想来,确实不堪到了极点。 西陵街头的那面青兽面具,是洛慕恒和杜若堂第一次见面时所戴的,现在那面具放在杜若堂的祁阳殿,几百年后,却被一个叫做李昀的不相干之人盗了。 若自己那个梦是真的,那姑娘对自己说,你叫甚么都无所谓,李昀就是洛慕恒,洛慕恒就是李昀。 李昀苦笑,自己真的是洛慕恒的转世又如何?还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傍晚,杜若堂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李公公敲门进来,将几碟儿小菜放在桌子上:“丞相大人,皇上叫小的准备些吃食,丞相大人还是吃些东西再睡吧。” 杜若堂吃了些饭菜,起身去客房,发现里面没有人,又走向后院儿,发现有个人正在亭子里看奏折。 杜若堂上前几步,见那人穿着明黄色的长跑,头戴羽冠,面容沉静,看到紧要地方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而后微微一笑,交给李公公,李公公弯腰请旨。 杜若堂不自禁的喃喃出声:“承轩。” 那人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悲凉。而后又什么也瞧不见了,眉眼一弯:“丞相大人睡得可好?夜里露重,还是披件衣服罢。” 李昀见杜若堂眼中似有失落,心里也失落起来。 再扑腾的麻雀,也不是凤凰,从来都懂的道理,如今怎么想不明白了呢? 承轩,洛慕恒的字。 ☆、洛仪殊 大理寺少卿司徒安是个办事利索之人,在刘逢未到的时候已经将小皇子的下落找到了。 此时杜若堂正在吃下一口笋丝,笑道:“这么快,甚好!” 司徒安叩首道:“小皇子原是想下山找寻母亲,没想到迷了路,还好山下村庄之人留了小皇子,耽搁了几日,但小皇子仿佛在那里住的很是舒服,又找到了玩伴,就忘了回来通报,皇子年幼,尚有些事情不知轻重。” 杜若堂摆摆手:“无妨,孩子无事便好”说了几句杜若堂见司徒安盛夏时节却穿着厚重,因找寻小皇子这两日四处奔波,见旁边有一碗刚端上来的酸梅汤,就笑道:“司徒大人劳累,先喝一碗酸梅汤解解乏。” 司徒安一愣: “丞相大人,在下怎敢……” 李昀此时走进厅内,司徒安叩拜,他应了一声平身,外面天儿热得很,见桌子上有一碗酸梅汤,看上去还是冰镇的,心想这地方也不错,还有冰窖,就想端起来就喝,却被李公公拦下了:“皇上走的急,还是不要喝凉的,过一会儿再喝。” 杜若堂也笑道:“李公公说的在理,而且这碗酸梅汤下官已经赏给了司徒大人,皇上怎好抢了人家东西。” 李昀点点头,觉得也对。回头一见司徒安那边厢已经是汗如雨下。便笑道:“司徒大人这几日奔波劳累,这碗酸梅汤该是司徒大人喝。” “微臣不敢。” “怎么那么多不敢,这是丞相大人赏给司徒大人的,司徒大人别客气了。” 司徒安颤颤巍巍接过李昀手中的酸梅汤,而后手一抖,洒在了地上。 “微臣罪该万死!”司徒安跪拜不起。 李昀不明所以:“不就摔了一碗酸梅汤,怎么就万死了呢?” 杜若堂摇着扇子道:“他万死的不是摔了一碗酸梅汤,而是要毒害本丞。” 李昀一惊,见地上摔碎的碗,碗底有一层深色沫渣。顿时也觉得自己冷汗直流。 “司徒安!你好大的胆子!”李昀上前一步怒道。 此时从后面屏风出来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卿刘逢,一个是芙蓉谷主秦子期,两人上前跪拜皇上和丞相大人,说出实情:“回禀皇上,他的胆子不算大,真正胆子大的,是那苦提庵中的皇后娘娘。”。 李昀皱眉:“苦提庵中的皇后娘娘?” 秦子期道:“这酸梅汤中的□□叫做西施醉,人饮下去不出半日便会吐血而亡,这东西是秘药,出自在下二叔之手,前些日子二叔告诉在下,有位官爷花三百两银子购得此毒,此人便是司徒安。” 刘逢道:“下官在追查西陵之案的时候发现了不寻常之处,便是王庸的妹妹王璇,此女虽已招供,但她手上那枚朱砂痣乃是用鸡血凝结而成,并非是真的,便想着此女身后定有幕后主使,此时恰巧小皇子失踪,引得皇上和丞相大人来这苦提庵,想必有牵连。” 说罢刘逢拽出那司徒安的手,上面赫然一颗暗红朱砂。并非是朱砂痣,而是胎记。 “当时崔攸在天牢里见到王璇之时就说过,那女子的手太过细嫩,而且朱砂痣仿佛也太小了,但当时天黑或许是自己看走眼了,现在想来本就不是看走眼,而是另有其人。” 司徒安颤颤巍巍的跪着,却也紧闭双唇,一句话也不说。 “但,跟皇后娘娘又有何关联?”李昀不解。 杜若堂叹道:“不过是些前朝往事,洛仪殊一直觉得是你我二人杀害了他的相公,装疯卖傻了多年,我们也跟着装作不知道,想给她些颜面,如今看来,此女非但没有收手,如今却变本加厉起来。想必是对你我恨透了罢。” 李昀点点头,原是如此。这苦提庵本就是陷阱。那王小妹想必也是皇后娘娘的人。 这一切,不过是想要了洛慕恒和杜若堂的性命。 御驾临近苦提庵,里面却没有什么不同,旁边暗卫把守,皇后娘娘跑不了,但李昀见她的模样,仿佛早就料到了。 洛仪殊穿着灰色尼衫,燃了三炷香向神像拜了三拜。丝毫没有理会后面的皇帝一群人,李昀也没有吱声。 待她起身,礼佛完毕,李昀道:“崇华公主。” 洛仪殊听到回头,不见痴傻,眼中竟是分明,朝李昀说:“崇华,许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必执着。” 洛仪殊苦笑:“事情败露也好,这些年,我的罪也受够了。” 杜若堂道:“崇华公主,顾臻并非是洛慕恒所杀,亦非在下致使,事到如今你该懂的,说这些骗你没有必要。” 洛仪殊摇摇头:“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你们,顾臻或许还会在我身边呆着。” 洛仪殊看向李昀:“洛慕颜是你的妹妹,她愿意为你去死是她的事情,为何牵着顾臻一起去死?洛慕恒,你活在你亲妹妹的尸骨之上,心里可有一丝不好受?你妹妹如果还活着,顾臻定还活着。” 李昀想了想,道:“前朝太子顾臻,应该只娶了一位妻子,就是……我的妹妹,洛慕颜。” 这一句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让本来恬静自若的洛仪殊红了眼,抄起手里的浮尘用力往李昀门面砍去。 此时一道火红身影破门而入,一把修罗刀出鞘,直接打了洛仪殊的天灵盖。是秦子期的夫人凄凄。 洛仪殊本就不是凄凄的对手,又在庵堂装疯卖傻多年功力早就大不如前,不出三十个回合便败倒在修罗刀之下。 凄凄冷笑道:“洛仪殊,郡主在世的时候你就多事儿,现在人家和夫君在地府相遇,你又出来多事儿,你怎么就如此恬不知耻?皇上给了你座苦提庵你就好生悔过,居然还来多事儿,你是不是疯了?” 洛仪殊惨笑,环顾堂中之人:“你们一个个的,确实很会说话,每句都插在心窝上,可是有句话你说对了,现在你的郡主和夫君在地府相遇,若真是如此,那么我又何必去找你们这些活着的人。” 说罢洛仪殊转头撞向身后的柱子,凄凄一看不好赶紧上前拦住,却还是让洛仪殊磕出了血。 此时门外一个稚童的声音喊道:“娘!” 稚童跑过来:“娘,痛不痛?是孩儿不好,定是孩儿出去贪玩,惹娘亲生气。孩儿再也不出去了,就每日守着娘亲,娘亲看我烦,我就还呆在山上,就在旁边守着……” 洛仪殊一愣,泪随着额头上的血流在脸颊上,泣不成声。 ☆、承王陵寝 因苦提庵到京城中间隔着一座皖南城,李昀一行便夜宿皖南城。 皖南城最好的包间,李昀坐着看窗外渐渐黑去的景色,皖南不算富足,但因为临着京城,到底也算是交通要道,所以生意往来一直不错。见杜若堂办完了事务上了楼,赶紧上前道:“丞相大人也坐下罢。” 本朝开国五百载,由太宗皇帝到后来的徽宗、灵宗等皇帝,除了中间有那么两个稍微逊色,绝大多数的洛氏皇帝都算得上励精图治。 到了李昀那个朝代,已经是四野升平。 铁铸的江山,从杜若堂开始。 杜若堂颔首坐下,李昀给他倒了杯茶:“又回来皖南了,皖南抚台大人倒没怎么变。” “抚台大人?”李昀不解。 杜若堂笑着摇头:“是在下一时忘了。” 李昀这才明白,原是他与洛慕恒定是在过去的岁月里来过这皖南城,刚一时把自己认成了洛慕恒。 杜若堂道:“皇上的晕车症这次倒是好多了。” 李昀点点头:“回来的途中倒是真的没那么难受了。” 杜若堂道:“甚好。” 说罢着人上前,将临窗的一张墨案归置一下,上面齐齐整整道铺好画纸,又备好李昀御书房里经常看到的笔砚墨。 李昀愣瞧着人将东西归置好后道:“这是何意?” 杜若堂笑:“李昀,你可知为何你之前批阅的奏折都要另起纸墨来给你练笔么?是因为你的字和皇上的字真真的不像,既然你有心想替在下分忧,何不先练了字再说?” 李昀走到窗边儿咽了咽口水:“丞相大人可是开玩笑?在下生活二十四余载,这字体早就是如此的了,本就改不了了。” 杜若堂笑着拿出一本字帖:“这是皇上之前所写,你先照着写一遍。” 李昀见杜若堂是动真的,接了字贴,撸起袖子,拿毛笔沾了沾墨开始写了起来。 一篇不长不短的小诗,总共不到六十个字,李昀用了半个时辰才写完,杜若堂走过去一看,一个算不上俊雅清秀,一个倒算得上龙飞凤舞。 李昀呵呵一笑:“不是在下不想学,只是在下小时候书读的少,教书先生勉强认得有我这么号人物,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子之后就随师父……额云游了,所以这字儿会写,诗会念,就是写不好也念不好。” 杜若堂提起笔,也不看那首诗,沾沾墨汁开始写,不到半响,一篇小诗跃然纸上,一笔一画皆与洛慕恒一样。 李昀拿起笔来真的认认真真的临摹起来。 杜若堂见他写的吃力,便握住他的手,一笔一画的动了起来:“其实皇上的字写的也很潦草,他也不喜欢练,懒得很,勾勒流转全凭心意,但他喜欢走之甩的很长,木字旁写的很细……” 天色渐暗,外面起了风,李公公掌了一盏灯,李昀借着烛火随着杜若堂认真勾勒,偶尔抬头,看见对面墙上重叠的两个人影。 第二日,李昀随着杜若堂出了门。 这是第一次微服出访,还是杜若堂提议的,这让李昀很是兴奋。 杜若堂身穿一件淡色长袍,虽然不是什么名贵料子,但那长相一看就是贵家公子的形容。李昀也是一身蓝色长袍,但怎么瞧着逗没有杜若堂身上的气质。 李昀本以为杜若堂带他出来是怕他无聊,出来无非是到茶楼里或者街道上走一遭就回去,没想到杜若堂却带着他乘着小轿穿过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也没见他驻足一下。 而且这路,越走越偏。 等到眼前一片青翠树林,杜若堂笑道:“快到了,天儿热,我们下车喝一碗凉茶罢。”李昀点头道好。 茶棚设在树林前面五十里处,卖茶的是一位七旬老人,见杜若堂和李昀来,笑的眼角的褶子深陷,一副慈祥的面容。 “老朽就说早上听见黄鹂鸟在叫,果然是有贵人到。” 杜若堂眉眼一弯:“程伯最近可好?” 程伯摆上两个瓷碗,将凉茶倒进去:“好,好,太平盛世,老朽也跟着享福了。” 李昀喝了一口,凉茶里加了好几味草药,味道不错,喝到肚子里舒服的很。 “这是有半年没见到你们了,觉得你们也该来了。” 杜若堂微微一笑,李昀只能埋头喝凉茶。 喝罢凉茶,杜若堂带着李昀穿过树林,走出竹林后,李昀呆住了。 前面是两座坟墓。这座坟墓的后面是层层堆砌的茂密松树。 李昀走上前去,碑上写着“先父承王洛霁石之墓”,另外一座没有名字。 李昀看向杜若堂:“这就是……当年蒙冤受屈的承王之墓么?” 杜若堂道:“是。” 杜若堂拿出备好的祭拜之物一一放在台上,又点燃三炷香败了三拜。 起身道:“承王一生戎马,最后冤死在了先皇帝的列宴之上,世人都说这是太傅齐渊的阴谋,其实这场阴谋也有在下的一份儿。” 李昀惊讶。 杜若堂接着道:“当初的所谓文状元,也不过是齐渊的爪牙。人们总说文状元文采不错,相貌不错,他们不懂,这位文状元不过是一枚石头,有些事情也看不懂,有些事情也看不开。” 李昀不知说什么是好。 “人们总说因果循环,天地报应,只要你在这世间,就不会逃离。”杜若堂看向李昀,随即又苦笑了起来:“想必你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带你来这里没有什么,承王殿下是所谓罪臣,所以陵寝设的比较隐蔽,洛慕恒和我每年都来探望,所以今年便把你捎来了,你要不要也拜上一拜?” 李昀看了看那陵寝,看着不起眼,其实四处都有人把守,就连刚刚吃茶的那个茶棚老人,想必也是看守陵园的其中一个。 李昀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这位承王是国之忠臣,社稷之良将,只有与他最亲近的人才有资格能在此跪拜他的,在下不才,不过一村野莽夫,干的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怎能随丞相大人一起来参拜?” 杜若堂看着李昀不说话。 李昀苦笑:“在下是粗人,不懂文雅,但也知道狗尾巴草上不了台面,再白嫩的大蒜也装不了水仙花儿,在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位置。” 李昀退后十步,按照本朝百姓见王亲贵族的礼节,十步开外双手奉于头上,跪拜磕头,垂眉恭敬。 杜若堂皱眉,随后又像是了解了什么一般的展开。 ☆、李尧 李昀有些愁苦,这种愁苦在最近几日最盛。 皇帝一行在皖南要耽搁两日,因瑞国公的小儿子就在皖南,其实所谓小儿子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位小公子,是未来的徽宗,洛慕恒之后上台的皇帝。 此次明里是想请瑞国公出山,但暗里是想将这位有皇族周正血统的小公子接到宫里培养,成为下一代明君。 但这些都不关李昀的事情。 李昀趁着杜若堂公事在外,着一身粗布衣裳从后门溜了出去,这次,他连李公公也没带。 饶是这身衣服跟李昀的气质太过附和,走在街上大摇大摆也没人搭理他。 舒服,真是舒服。这才是李昀。 左拐右拐的走在街上,李昀发现这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并没有什么不同。酒肆的招牌还是一个符号,妓馆的门前还是一股子胭脂水粉味,连浴池子里的胰子味道都是同一种。 这让他有种回到自己年代的错觉。 那么,说书的地方是否也是一样的呢? 李昀想到这里心痒难耐,若说这李昀平时有什么爱好,一是盗墓,二是听书。 寻寻觅觅找了一间酒楼,一进大堂李昀乐了。 大堂里大概十几个桌子,每个桌子三四个人,送茶的小哥来回转悠,最重要的是,那台上熟悉的拍案声。 台上的说书人五十多岁的样子,现在正怒蹬双眼装作张飞:“就说那张飞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但有一双虎胆令人不敢招惹,只听他哇哇一叫,上前就是一脚。” 李昀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把这故事听完,找寻了一下,前面的位置都被占满了,就看后面有个桌子,只有一人坐在旁边,李昀走过去乐呵呵道:“兄台,一起听可好?” 那是位非常年轻的公子,穿着一件翠色短衫,看起来不过双十。 那小公子不置可否,倒是点了点头算是允了,李昀乐呵呵的听起戏来,那说书人也是不负众望,一盏茶的功夫就将李昀听的出神,待要说到桃园三结义的紧要关头,说书人拍案一声“啪!” “若想知后事如何,请听在下下回分解!” 李昀皱眉,叹道:“可惜可惜。”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7节 那小公子道:“公子可惜什么?” 李昀见那小公子面容和善,道:“桃园三结义若在下记得没错,是分三段来讲,这三段讲下去就是三天,恐怕在下听不到结局了。” 那位少年公子见李昀愁眉的样子,笑着给李昀添了一杯茶:“公子可是很愿意听书的么?” 李昀想想摇头:“非也,在下不过是想凑凑热闹。” “在下家中倒是时常请来一些说书的,却总觉得没有茶楼里听的好。” 李昀道:“那是,茶楼里说书人走南闯北,哪里没见过,哪里没去过,定比养在家中的要生动许多。” 少年公子点点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瞧着李昀:“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如此有缘,不知可告知在下否?” 李昀也见小公子和善,道:“在下……”李昀想着在这里千万不能给杜若堂捅娄子,又一想这李昀二字是五百年后的姓名,这个地界定不会有人知晓,便道:“在下姓李,单名昀字。” 小公子也一笑:“在下李尧,原来是本家。” 李昀一听就乐了,姓李的本家,甚好甚好。 “既然有缘,何不去二楼坐坐?” 李昀想了想,这个时候杜若堂走了没有半个时辰,中午时候定不会回来,再说这小公子盛情邀约,岂有不去的道理。 待俩人起身,李昀才发现,这李尧身后的两桌子人,都是这位李小公子带来的,他一起身,身后的人也起身,他回头道:“你们就在楼下待着便好。” 李昀晕晕乎乎的跟着李尧上了二楼。 都说这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多,看来这皖南也是人才济济啊。 到了二楼,李尧清门熟路的叫了四样小菜和一壶花雕。 李昀吃着那道水煮牛蛙甚是不错,于是边瞎聊着,边就着花雕喂牛蛙。 李尧到底是年轻,喝了两杯酒就摇手:“在家的时候,舅爷根本就不让我碰这东西。” 李昀道:“小公子太年轻,酒嘛,还是少喝为妙。” 李尧摇头:“公子有所不知,在下一直被关在笼子里一般,今儿个好不容易出来,居然能认识公子,还喝到如此好的酒,在下很是开心。” 李昀惊讶,这小公子长得清秀,穿的也是光鲜,怎么不是无愁公子,反而这么多愁苦的事情? 但论愁苦,李昀不也是每日锦衣玉食,但心里苦么。 李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花雕,也给小公子倒了一杯:“饶是你年纪小,但愁苦之人都是一个命,如今看来你跟我都是有愁之人,管他年纪几何,干了这杯,便是朋友。” 小公子眼睛顿时发亮,豪气干云的举起酒杯跟李昀碰了一下:“痛快!痛快!” 这一顿饭喝到了下午,李昀倒还好,那小公子已经站不起身,李昀扶着他下楼,交给他带来的那帮家里人。 旁边的那位铜锤一般粗壮之人道:“大胆,竟敢将我家小公子灌醉!” 旁边的家丁更是怕这市井之人带坏了他家宝贝公子一般,把自家少爷与李昀隔着一丈外。 李尧虽然醉的走不动道,但意识还是分得清楚,对那男子摇摇头:“封毅不可无理。” 那铜锤听到后瞪了李昀一眼,扶着小公子走了。 李尧在走之前对李昀道:“你还会再来么?” 李昀想想:“或许,会吧。” 其实他也不晓得。 这几日在皖南,杜若堂的忙自己帮不上,又恐怕给他添乱,除了练练字夜没有别的可做,来茶楼,还能听听书,认识认识朋友,也算是一件快事。 李尧听罢点点头,随着家丁回去了。 李昀的头也有点儿晕,但还算历练过的,走了几条街,还是走回了驿站。 李公公已经在门外焦急等待,见李昀远远走来松了一口气,将李昀扶进屋子。李昀沾床就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起身后李公公道:“丞相大人昨晚上回来的时候来这边看了一眼,见皇上睡着了没有惊动,且嘱咐老奴,若皇上要出去,老奴定要跟在身边儿伺候。” 李昀点头道好。 自己出去这事情想必杜若堂知道了。 于是后几日李昀都乖乖的在家练字。至于那说书人的那段桃园三结义估计是听不成了。 终于有一日自己的字练的跟洛慕恒有几分相似了,李昀心里高兴,却见杜若堂没有回来,就叫李公公陪着自己出门走走。 还是上次的茶楼,李昀进了茶楼,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听书,却不是桃源三结义了。 李昀哎了一声,继续听下去。 旁边有个年轻公子的声音道:“桃园三结义的第三章还没有说,李公子不必叹气。” 李昀回头,见李尧站在旁边,眉眼含笑。 李昀也笑了:“若是真的就太好不过。” 李尧道:“又见到公子,真好。” ☆、亲人 李昀向他身后看了看,这次李尧没有带那个铜锤,身边儿也没有旁人,李尧笑道:“上次喝酒喝的尽兴,这两日在下便没带下人前来,怕扰了雅兴,却今日才等到公子。” 李昀也笑了:“上次小公子衬着在下喝尽兴的时候居然把帐结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李昀来!” 李尧点点头:“好。” 其实李昀不是个爱喝酒之人,但在这五百年前遇到一个真心拿自己当朋友的人不容易,总不忍心驳了小公子的雅兴,所以酒过三巡,当小公子眼睛滴流转的时候李昀有些后悔了。 “小公子的家在哪里,在下送你回家。” 李尧歪着头:“在下的家……哦在下的家在京城。” 怎么这位小公子是京城人士么?这可糟了。 “那你皖南可有家,或者住着哪家客栈?小公子?小公子?” 看李尧开始呼呼大睡,李昀觉得头有点痛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尧醒来的时候,自己是在一间客房的床上,起身看李昀在旁边喝着茶。 李昀回头看李尧终于醒了,松了一口气:“小公子总算醒了,现在已经快傍晚了,你家在哪里,在下这就送你回去。” 李尧不知道自己酒量如此不济,见李昀将自己安顿的很是周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叨饶公子了。” “在下管店家小二要了杯淡茶,你喝两杯,解解酒。” 李尧顺从的拿过茶杯细细啄着,心里却是莫名开心。 李昀扶着脚步还是有些踉跄的李尧走出客栈,隔了两条街,到了一座青墙灰瓦的宅院,李昀走到门前见门是紧锁的,拍拍门,铜锤兄弟嚯的打开门,看见李昀紧锁眉头,又看见后面的李尧,赶紧过去扶起自家公子:“公子下次别再这么偷溜出去了,宅子里已经寻您寻疯了。” 随后看见李昀,鼻孔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重话。 不过那眼神,李昀摸摸自己的脸,自己怎么就那么像恶人么 李尧停住脚步,转身解下身上那件蓝色披风给李昀:“天儿晚了,见公子穿的有些单薄,穿上它好些。” 李昀本要推辞,见小公子晕着脑袋还担心自己穿的够不够暖,盛情难却,就收下了。想想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 “这是在下常服用的晕车药,大夫告诉在下这药对醒酒也大有好处,若不嫌弃就醒来的时候吃上一颗。”李尧开心的接了,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见李尧随着铜锤兄弟进了门,李昀看着那件蓝色披风,心想自己虚岁二十四,比这小公子大了定不止五岁,这小公子却如此照顾自己,心下有一丝感动。 等李昀回到驿站的时候天儿已深沉,李昀抬头看一眼,月色皎洁,没几颗星星倒也算晴朗。 “你要站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李昀听见声音赶紧回头,见杜若堂刚下轿,对自己说道。 原来他这么一忙,就忙到这个时辰。 李昀道:“皖南是个好地方,左右无所事事,走着走着就走到这个时辰了。” 杜若堂笑道:“这两日在下确实太忙,好在已经打听好了瑞国公小公子的住所,明日去一趟瑞国府,若没有差池,不日将可启程回京。” 李昀重重点头:“事情办好了就好。” 李昀见杜若堂身上那件浅色衣裳单薄的很,想起自己身上有一件披风,便解下披在杜若堂身上,杜若堂却笑着又将披风披了回去。 “朋友相赠,岂有再送他人之理,进去罢。” 李尧回到家中,因下午吃的多,酒又喝的重,下人送来些饭食也没有管,倒头就睡去了,第二天起来头痛欲裂,起身喝茶,见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瓷瓶,想起是昨晚上李昀送给自己的,双手捧着小瓷瓶,嘴角弯着。 封毅送早点过来,见李尧醒了道:“公子,如今国公不在府里,若公子若有什么差池我们这几个可担当不起,再出去可要三思。” 李尧有些不好意思:“听得了,下次出门一定小心。” 封毅见李尧捧着那个瓷瓶皱眉:“也不知道那个公子什么来历,看着一身穿着不像贵家子弟,说不定什么来路,这东西还是不要碰了。” 李尧皱眉:“这是朋友相赠,岂有怠慢之礼。”说罢将小瓷瓶揣在怀里,开心的吃着封毅送来的清粥小菜。 封毅道:“昨日有位贵人前来送拜帖,说是今日要过来府上。” 李尧皱眉:“哦?什么人?” 封毅道:“那位公子说,是旧人。” 李尧一惊。 自己在这皖南城中认识的人少之又少,这位旧人说的定是叔父的旧人。 瑞国公的旧人,总共就那么两个,如今前朝之事已过,现在的旧人,定是…… 当初叔父将自己放置在皖南城内说:“若有旧人探望相顾,便是公子回京的时机已到。”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李尧没想过会来的那么早。 李尧又掏出那个小瓷瓶,愣了。 李尧穿戴整齐,将叔父为自己精心炮制的那件纺衫穿在身上,头戴玉冠,走进大厅。 见堂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李尧心里打鼓。 前朝的文状元,如今的当朝丞相,此人见自己进来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姿态悠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华。 李尧本要叩拜,杜若堂却一把将他扶起。 “总算找到公子。” 这一句温润之语从头顶飘来,李尧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叔父说过,自己身份尊贵要有礼有节,但叔父忘了,所谓尊贵不过是那层身份,对于李尧来说,是从来不曾触碰的。 李尧从小随着叔父在乱世起伏,总想见到自己真正的亲人,却怕自己的存在是这些人的累赘。叔父更是将自己护的周全,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总怕别人对自己有什么歹意。 如今太平盛世,叔父说,当今皇帝没有自己的子嗣,也不想要子嗣,如今的皇后生有一子也不是正统,若当今皇帝找到李尧,便是有了打算。 李尧并不想着这些,只想见到那位当今皇上,若按照备份来说,皇帝便是他的表哥。 自己口口声声叫着瑞国公叔父,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今见到杜若堂,听他的话,犹如春风拂过,仿佛激起了过去的困苦岁月。 自己真正的亲人,真的来找自己了。 漂泊数载,终于到了尽头。 ☆、一生一世 茶楼。 “上一回说道,关羽心头火起,指责他不该弄碎自己的绿豆,张飞却不肯认账,还非说关羽卖豆粉,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吵开了,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谁也不知道这两人谁的话属实。这时候,张飞也急了,抓起一把绿豆套着关羽脸上撒来,道:想要脸,就别吃我的肉;想白吃我的肉,就别要脸了!……” 李昀还是坐在最后一排,抓着一颗醉花生往嘴里送去,听的津津有味。 此时旁边有人坐下了,李昀转过头,见是那铜锤兄弟,李昀惊讶,这位兄弟莫不是也喜欢听书? 铜锤鼻子一横,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昀:“这是我家公子要我转交与你的。” 说罢铜锤也不看李昀一眼,快速离开。 李昀打开那张纸,上面写着:“午时十分,瑞德茶馆一聚。” 李昀眨眨眼,这是怎么回事儿? 待李昀在正午的时候走进瑞德茶馆,上了二楼,就见李尧正襟危坐的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李昀走上前,见李尧站起身来拜礼。 “今儿个那段儿桃园三结义说的精彩,可惜小公子没有在。”李昀说道。 李尧垂下双眼:“恐怕这以后也听不到了。” 李昀惊讶:“这怎么个说法儿?” 李尧道:“或许公子有所不知,在下本不出声在皖南,在下本是京城人士,后……家中出了变故,便随着叔父四处飘荡,如今,在下的亲人来寻了,想把在下接回去……” 李昀点点头:“这是天大的好事,值得庆贺。”说罢李昀以茶代酒,和李尧喝了一杯。 李尧皱皱眉:“哎,公子不知晓,在下这亲人是个贵人,其实在下还有点害怕的,怕人家不待见自己,怕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惹亲人不快。” 杜若堂此次来,是要请自己回宫,这答应是答应了,但心里着实没有底气,且,不知那位皇帝到底是什么样,会不会将自己视为亲人。 李昀道:“嗨,没想到小公子胆小如斯,你的亲人来寻你,就是想你了,说不定你心里那点儿小心思,等见到你的亲人,就荡然无存了。” 李尧眉眼一笑:“总觉得什么事情一到公子这里,就变得不是事情,云淡风轻的让在下也没那么纠结了。” 李昀道:“这本没甚么,若你的亲人有歹意,就不会接你,若接你回去,定是心里想念,何必纠结。” 李尧终于眉眼带笑:“公子说的是,话说方才小弟一直在纠与此事,都忘了那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不知现在说到哪儿了?” 李昀见李尧心中有困惑,就想逗他开心,就装作说书人,纸扇一打,啪! “于桃园中,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三人焚香再拜而说誓曰:“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誓毕,拜刘备为兄,关羽次之,张飞为弟。” 李尧拍案道好。 又说了一会儿话,铜锤兄弟过来与李尧耳语两句,李尧脸色一沉,抿着嘴唇道:“公子,小弟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皖南,再与公子喝一顿酒。” 李昀眼看外头日头更盛,想必此时杜若堂已经回来了,便道:“不瞒小兄弟,在下也要走了,在这皖南城能结交小兄弟是在下的幸事,天涯若有时,总会再相见。” 双双拜别,李昀走下茶楼,听见李尧道:“公子是要去哪里?” 李昀回头,见李尧眼中有不舍,心道这小公子果然是重情之人,奈何自己出来本就不是可以与外人道的,只能说:“漂泊无居所,在下的家,在千里之外。” 且隔着五百年。 天边的云彩有一层淡淡的金色,李昀坐在驿站的回廊上,四处都是下人,李公公在他身边不远处站着给他扇着扇子。 “公公是说,那位瑞国公小公子真的找到了,且愿意与咱们一同回京城?” “回皇上,正是,如今丞相大人正在带着他回到临街的驿站,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李昀点点头,心里想起那李尧,这位小公子看着衣着光鲜,本以为是从小生活无忧的公子,没想到却也是个四处漂泊,无亲无故的,如今自己这一走,不知道几时还会与那小公子再见面,想到这里李昀心中有些不舍。 这是自己在这个地界里交下的唯一的朋友。 “皇上,待那瑞国小公子去了驿站,是否招来一见?” 李昀想想,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们在皖南耽搁太久,丞相大人怕有差池,已经放出消息皇帝一行已经回到宫中,所以才让那瑞国公子去临街驿站行走,所以在皖南还是别再生差池了,等到他到了京城,自有相见的时候。” 李公公道好。 李昀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杜若堂门口,见灯还亮着,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杜若堂抬起头来,烛光衬着面容柔和温婉,笑道:“怎么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形容?” 李昀叹道:“这几日结识了一个朋友,如今明日就要离开了,所以有些不舍。” 杜若堂笑道:“总会有相见的时候。” 李昀见杜若堂在写着卷宗,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怎么丞相大人是在制定御前宴么?” 杜若堂点点头:“这位瑞国小公子定不能就这么放在宫里,想着拟个名分,将他安排个府邸。” 李昀皱眉:“这瑞国小公子是皇上的表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但若这么赐个王爷府,怕招来麻烦。” 杜若堂点点头:“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皇帝赐宴,御宴之上将瑞国公的功绩夸上一夸,再提及小公子的身份,才不会不妥。” 李昀点头称是。 出了杜若堂的书房,李昀的头又开始痛了。 洛慕恒和杜若堂如此这么费尽心思将瑞国公和瑞国小公子安名分,为的是江山社稷后继有人,也为了给以后两人铺路。 待功成褪去,两人相忘于朝野,尽情与山水,这是洛慕恒和杜若堂的向往。 当时杜若堂让自己临摹洛慕恒那首小诗,里面有一句是:功名成败后人诉,莫要回顾,只愿枫林藏傲骨,与尔共赴焦土。 当皇帝不是洛慕恒的初衷,当丞相也不是杜若堂的向往。 这俩人之所想,不过是携手共游山水,一生一世的在一起。 李昀心中悲苦,却也不能再找李尧去喝上一杯了。 那人的一生一世,从来只有洛慕恒。 ☆、御宴 李昀的皇撵已经先一步到了皇城,李尧从驿站一直随着丞相大人的轿撵到了京城。 京城官门打开,里面颤颤巍巍站着一位老人,虚白的头发衬着单薄略微驼背的身形,那是瑞国公。 杜若堂下车行礼,老人双手托住丞相大人的双臂,又见后面下车跪拜的李尧,已经激动的有些说不全话语。 杜若堂颔首:“两日之后,御宴之上,还瑞国公和小世子身份。” 瑞国公此时已经是老泪横流。 大理寺卿刘逢在心中嘀咕,皇上让自己和王公重臣,领着殿试前三名的举子一起共赴御宴,这本是好事,但他总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王庸是西陵刺史,本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儿,却也在列席之中,这难道是有意提拔之意 但这王庸和礼部侍郎崔攸是死对头,如今崔攸也在列席之上,这事儿真是难办了。 就在此时,远远看着崔攸的轿子来到了皇宫西门口,崔攸缓缓下轿,看见刘逢笑眯眯道:“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刘大人的轿子一直在下官的前面。” 御宴设在嘉栾殿,众人一起叩拜完圣上随即入席。殿试前三名的三位举子吴哲、郑少男和王庸被安排在朝后的位置。 刘逢举杯敬了一杯酒,回头看见崔攸跑到王庸旁边说了话,王庸眼睛不抬手指不动,一幅老神在在的懵懂样子,崔攸在旁边有些尴尬。 皇上和丞相大人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殿下臣子皆放下了酒杯。 皇上道:“今日高兴,又有殿前试子在,朕来出个题目,大家再来殿试一回可好” 崔攸在王庸那个木头桩子那里吃了闷亏,觉着此人真是不好相处,又听见皇上说这话,心里方才明白,这此御宴原来是要定下当今状元郎。 中举、入仕是每个读书人的目标,为了此目的这些学生甘愿寒窗十年不辞辛苦,三年一考已经成了这些试子最关键的事情,而皇帝今日的殿试却别具一格,考题不出在试子们的预备当中,更能得出真正有才学之人。 皇上道:“朕记得江南有个才子说过,心在国土之上,是为行走。话虽有些偏颇,但行走之意倒觉得甚好,不如,就以此为题,大家觉得如何?” 殿下臣子皆道好。吴哲都起身作了一首诗,以行走为题,称赞如今大好山河,略显单薄。 倒是郑少男那首“紫沙岸边渡口,绿柳红蓼滩头。行走虽无刎颈相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却颇有意趣。 崔攸又看看王庸,不知此人会如何对答。 王庸起身道:“浪里一叶扁舟,睡煞江南烟绸。醒来满眼青山暮,抖擞绿蓑等候。” 崔攸点头,心中叹道,这这首诗乍看是礼赞隐逸生活,实则是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说自己是个不识字渔夫实为对社会的愤激之语。描绘了自由自在的渔父生活,这种情绪道出了文士共有的心声,这王庸却在最后表达自己愿意等候的心情。 看来这位西陵刺史大人并不满意自己的官位,觉得是大材小用,但这么敢在御宴中说出来,倒也算是勇气可嘉。 皇上点头:“甚好。” 又看向杜若堂,杜若堂道:“皇上,现如今殿外便有一人在等候,此人乃皇上寻觅已久的世子,洛尧。” 此语一出,满殿官员皆惊。 刘逢终于明白了,这场御宴,原来试子们也是个陪衬,那殿门外之人,才是主角。 李尧本来一边瞧着御花园中的景色,一边听着殿门里试子们的答题。 这个地方小时候是来过的,虽然那时候的种种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如今看来看,新奇中还是有些熟悉。一花一木,一草一石,皆觉得熟悉。 李公公此时出来传唤自己,李尧微微惊讶,还是整理衣衫,随着李公公进了殿。 只听皇帝的声音在头顶上盘旋:“洛尧,抬头见朕。” 李尧——如今他叫做洛尧,他上前一步,抬头,呆愣当场。 那个几日前还与自己在皖南城的茶馆中把酒言欢的粗衣男子,如今坐在高堂之上,一双灵动的眼睛变得深邃,浑身没了市井之气,全然是一派雍容。 李昀也是一惊,台下之人竟然,竟然是那个小公子李尧。 这……也太巧了罢。 李昀看向杜若堂,丞相大人端着酒杯也看着自己。 李昀轻轻咳了一声,道:“小世子也作一首罢。” 洛尧此时不知怎得,有些开心,有些难过。 开心的是,自己又见到了李昀,此人是皇帝,那么就是自己的表哥,这层亲戚让他开心。 难过的是,自己这个表哥,与当朝丞相的故事早就成了市井话本里的主角,虽然换了名字改了头衔,却也是有些来头的,市井之言不可信,但若这是真的,那么此二人的情谊已经与铁汁儿浇上去的一般,怎么也化不开了。 洛尧不知怎么着,有些怯步,见殿上一众正在等着自己答题,深吸了一口气,道:酒酣处,春雨足,风吹皱一池愁苦。茶楼中,浓情未露,杜鹃声声劝停住,如今,心同陌路。 李昀听着这首词,心里不是滋味。 这小子,是在埋怨自己呢。 李昀道:“词是好词,却在最后的陌路这块可稍加斟酌。如今世子是朕寻了许久的皇表弟,这世上朕又多了一位亲人。” 洛尧跪地:“御前失仪,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李昀起身,越过御案,径自走向洛尧,在他身前站住扶他起来。 “回来便好,哪有那么多的罪该万死,无需惶恐。” 洛尧见李昀朝自己走来,手心里全都是汗,临近跟前,见李昀将自己扶了起来,又听到他说得话,顿时眼眶一热。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亲人,这世上除了这殿上的这位,自己再无亲人。 而那位,便是自己的挚友,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又觉得心满意足起来。 洛尧随即破涕而笑:“皇表哥。” 李昀听到此处也是心头一热。 杜若堂起身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满朝文武皆道恭喜。 随后皇上拟旨,封王庸为状元郎,郑少男为榜眼,至于探花之位悬空。 又感念瑞国公教养皇嗣有功,恢复其瑞国公身份,赐府邸,并封洛尧为瑞王,赐瑞王府。 洛尧这才知晓,这场御宴本就是为自己而设。这是李昀和杜若堂送给自己的一份大礼,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太后回京 洛尧再看见李昀的时候,是在御花园内。 此时李昀正在池子旁边儿喂鲤鱼。 李昀回头见到洛尧站在亭子旁边儿恭恭敬敬的站着,眉眼带笑的走了过去:“这两日瑞王府装修,定是累坏了吧。” 洛尧这就要行礼,李昀摆摆手:“在皖南的时候你差的礼数可多了去了,这时候如果一个个的还,可不知道要还到哪辈子去了。” 洛尧听罢也笑了。拘谨的身子放松了起来。 “回皇上,瑞王府本是前朝的旧府,其实打理打理便可住进去,但丞相大人道还是要大修,这就把在下送进宫来住几日。” 李昀笑道:“本就该如此。” 说罢递给洛尧一袋鱼食:“一起喂” 洛尧拿着那鱼食袋子不知所措。 李昀看他拘谨,道:“当初在皖南,你说你我本事本家,当时我说我姓李,你也姓李,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姓氏,但你姓洛,我也姓洛,还是本家不是?” 洛尧这才全身放松起来,叹道:“那日在茶楼与公子告别,以为山高水远再也见不到了,若知道如今可以日日见到,还是如此关联,当日就不会那么愁苦了。” 李昀点头:“本以为山高水远,现在看来来日方长。” 不一会儿,李公公过来报,说是皇太后明日回宫。 李昀一惊,这位皇太后娘娘是洛慕恒的亲生母亲,她一回来这不就全露馅了。 洛尧也是一惊,皇太后娘娘是出了名的高贵雍容,又在乱世保住当今皇上的性命,故事很是感人,定是个聪慧的人,如今自己未经皇太后娘娘的首肯就住进了宫里,是否有些不妥。 李昀道:“朕去祁阳殿一趟,现在日头正毒,皇表弟可以先回宫休息。” 说罢李昀从角门出去向祁阳殿走去 洛尧见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角门,手里攥着那个小瓷瓶,到底还是没有还给李昀。 进了祁阳殿,见杜若堂正在与崔攸正在讨论事情,本想撤出来,奈何崔攸这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一眼见到了李昀,下身跪拜,李昀只好走过去,在一旁听着。 原来是晟州今年岁贡的事情,江州知府一道折子奏上来,说是岁贡出了问题,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奈何这岁贡是被截了,而且淮河那边的岁贡正巧也被截了,岁贡之事本由礼部看管,礼部侍郎就站在这里说着此事。 听到晟州李昀心头一颤,这是自己的老家啊。 这个崔攸,官商勾结,如今跟盗匪勾结,现在在丞相这里又演一出好戏,虽不是很多银子,但若不再整顿,恐怕以后宫里都没有银子放粮了。 杜若堂听完崔攸的呈报,回头问李昀:“皇上此事如何看法?” 李昀正愁着太后老佛爷回宫一事,如今正巧遇上这事,便道:“朕想这岁贡之事既然牵扯众广,又牵扯到了崔大人的头上,再叫崔大人过去办理此事定为不妥,正巧朕这几日梦里总梦见江南有天光尽显,定是有所启示,定要去江南一带走动走动,正巧查办此事。” 崔攸听罢赶紧跪拜不起:“此等小事怎能惊动圣上。” 李昀摆摆手:“没甚么,对了,西陵刺史王庸如今是当今状元郎,再做刺史定为不妥,此次便随朕走动,去趟晟州,若此事办得好,有了功绩,再升一升也稳妥。” 崔攸额头上冒了冷汗,这王庸先前就弹劾过自己,如今皇上又要让他彻查此事,这是在鞭打自己,告诫自己此事他已经知晓,若再有差池定会杀鸡儆猴。 待崔攸颤巍巍的离开祁阳殿,杜若堂笑吟吟道:“崔攸人士贪了些,但贪的都是些小钱,且本质不坏,又精通番语,给朝廷立下的功劳不少,最近几年有些没收敛,本相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倒是有法子治理他。” 李昀笑呵呵道:“之前看过书,这位崔大人后来为了朝廷远走番邦,立下的何止这点功劳,在下也不是想鞭打他,只是在下真的想去晟州走动了。” “是因为晟州乃你的家乡么?” 李昀苦笑:“是因为皇太后娘娘回来了,一双慧眼加上亲生儿子,恐怕在下是装不像的。” 杜若堂若有所思:“你说的没错。” 皇太后虽然年过五旬,但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四旬,在鸣凰殿端坐着,看见皇上进门跪拜,轻声说了句平身,本想拽着李昀的手说句体己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李昀心里打边鼓,这位皇太后娘娘是否对自己儿子过于冷清了,还是她看出了些什么。 太后话没多说,大抵问问宫里的情况,朝廷里的事情一概不问,又说了几句禅语,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递给皇上,说是在庙里求的,可保一生平安。 李昀恭恭敬敬的接下了,出门见杜若堂在旁边站着,身边时瑞王洛尧,想必太后娘娘对这位新来的瑞王很感兴趣,定是要见一见的。 洛尧苦着一双眼睛瞅着李昀,李昀过去拍拍他的肩:“别怕,不过是太后娘娘想亲近亲近而已。”洛尧的眉头才展开许多。 待洛尧走了进去,李昀对杜若堂说:“太后娘娘没跟在下说几句话,是否是在下说错了话,漏了馅” 杜若堂摇摇头:“应该不是,太后娘娘性子是很冷清,多年养成的习惯。” 李昀心里嘀咕,这也太冷清了。 杜若堂道:“当年小郡主舍弃自己的性命救了自家哥哥,是太后娘娘一手促成,其实这位小郡主也不是皇上的亲生妹妹,所以太后娘娘从来对她都有所怠慢,直到小郡主走了,太后娘娘便每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想必也是后悔了,只是救儿子心切,也管不了许多,恐怕谁在她的位置上,也难抉择。” 李昀方才恍然大悟,又想了想:“那么丞相呢?当时是否也是如此想法?” 杜若堂看着李昀不说话,李昀顿时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了:“丞相大人不必回答,自是李昀多事了。” 杜若堂摇摇头:“人都是自私的,在下当时明知道此事有危险,也还是希望小郡主救得皇上的。” 李昀想起那日梦里见到的洛慕颜,和身边的那位俊雅无双的男子,道:“其实郡主自有造化,我想她现在应该过的很好。” 杜若堂点点头:“本应如此。” 李昀道:“原来不是自己有了错处就好。” 杜若堂道:“其实,如今要分清你和皇上,还是有些难的。” 李昀琢磨这句话,然后一惊。 ☆、一颗酸梅 因为此次是彻查晟州与江州贡品的事情,此次出行便没有坐皇撵,而是打着经商的旗号,轿子后面全是商物,以便行走。 太后娘娘一句话,此次晟州之行便多了一个人,就是瑞王洛尧。 太后娘娘因自家女儿洛慕颜走了之后,便将本家的三位郡主收做干女儿,三位郡主本就是金枝玉叶,如今做了太后娘娘的干女儿更是飞上枝头,如今三位郡主皆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这本不需要太后娘娘操心,奈何人家自家父母操心,上了折子催促此事,正巧此时瑞王洛尧赶上了好时候。 太后娘娘的原话是如此说的:瑞王年幼,若有了功勋,再论婚嫁便更稳妥了。 所以已经在轿子里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昀,一边儿吐着,一边儿还得当红娘,牵着瑞王的红线。 李公公一边儿给李昀顺着气,一边叫下人做些清淡的清粥小菜。 李昀暗骂道,还清淡,这两天吃的东西不是青菜就是萝卜,再清淡下去,就剩下白粥加咸菜了,这皇帝做的还不如盗墓贼来的舒坦。 都说烟花三月下江南,如今这江南是下了,但这晕车的毛病是彻底败了兴致。连瑞王在停顿的时候都上车瞧瞧:“皇上这晕车的毛病怎么如此厉害?那走了这一段,坐船的时候皇上还受得了么?” 一听到船这个字,李昀更是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身后那辆马车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李昀听着心口舒坦许多,杜若堂的琴声犹如一般,自己不懂音律,就是觉得舒服,上次去西陵的时候也是这样,听着听着自己便好了许多。 赶了几天路,到了淮河地界,在路边的一个客栈打尖休息。 李公公非常贴心的要了两间上房,一间当然是给瑞小王爷,另外一间……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8节 李昀开门,见杜若堂拿着一本书在看,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杜若堂见李昀,笑道:“本相与皇上出巡本就是如此,李公公不知内情,所以如此安排。” 李昀咧着嘴角:“丞相大人还是睡在床上罢,在下打地铺就好。” 杜若堂倒是没再客气,径自看书。 李昀拿了一床被子放在地上,一路晕车,现在脑袋还是晕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下了。这一睡就睡到了子时。 李昀醒来的时候发现头不算太晕了,果然睡觉是对付晕车的良药。回头一瞧,杜若堂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此时门外敲了三声,是李公公。李昀赶紧将地铺收拾收拾放在床边儿,才开门。 李公公送来些糕点与茶水,又将一切布置妥当,道:“外头有个大户人家置办喜事,恐怕打扰了皇上和丞相大人休息。” 李昀摆摆手,道无妨。 待李公公走后,李昀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喝下去,又将床铺从杜若堂旁边想拿下来,却见杜若堂紧紧抱着被角,眉头紧锁。 李昀忍不住抬手轻轻按向杜若堂的眉头,轻轻抚平。 杜若堂口中呓语,喃喃不清,细细听来,只有两个字。 承轩。 李昀叹了一口气,替杜若堂掖了掖被角,又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见月色皎洁,便在长廊处站了一会,却见不远处有一个年轻人,也在赏月。 李昀走向前道:“瑞王也睡不着么?” 洛尧回头看向李昀有些惊讶:“怎么皇上也睡不着么?” 李昀道:“月色皎洁,出来观赏。” 瑞王没有说什么,递给李昀一只酒杯:“共邀明月,共饮美酒,岂不乐哉。” 李昀一饮而尽:“痛快。” 酒过三巡,不知是晕车的缘故还是酒劲太大,李昀觉得有些恍惚,拽着瑞王道:“小公子不知,在下心里苦的很。” 瑞王瞧着自己被李昀拽着的袖子,苦笑一声,又看向杜若堂的房间,道:“其实心里苦的,何止你一人。” 第二日清晨,李昀醒来,见自己正在房间内,想着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居然跌跌撞撞没有认错门。 低头一看,李昀脑仁顿时炸了。 旁边睡着安详的,正是丞相大人,杜若堂。 李昀赶紧轻手轻脚的下床,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心虚。 一行人走了半个时辰,只见不足百里河水怏怏,波涛汹涌,李昀心里直道不好。 “咱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么……”这语调期期艾艾,连李昀自己都有些不齿。 倒是王庸耿直:“大爷,这里是通往晟州的唯一之路。” 李昀翻翻白眼,心道这条路我比你熟! 想当年……五百年后,李昀和苏祈就是在这淮河之上,走了两日,又探了那终年烟雾围绕的东极岛。 李昀记得当时苏祈听了自己对东极岛的向往,便说去一趟也无妨。李昀当时问他: “那苏兄为何要去这东极岛?” “李兄想去,便陪你去。” 想起苏祈,李昀又忍不住朝杜若堂看了看。 五百年前的人和那五百年后的人重叠在了一起,一丝不差。 王庸向淮河看了看道:“河水不知深浅,虽然已有官船等待,但咱们的货物需要搬运上船,定要找帮手搬运上船,争取别再水上过夜。” 李昀直直点头,别说过夜,若有另一条路能走,他是绝不想走水路的。 李昀在开船的时候就找了个角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瑞王看了看,复又看了看,饶是还年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李昀皱眉:“小三爷还是年轻,根本不清楚这晕船的痛苦。” 瑞王歪头:“那大爷除了晕车,晕船,还晕什么?” 李昀想想:“还晕血,晕高。” 也就是如此,死尸没有血,也不会飘在空中,盗墓这种下作之事,在自己这里最合适不过。 李昀抬眼望去,官船那边,丞相大人与王庸正在讨论事情,一个姿态悠然,一个端庄肃穆。瑞王见李昀那副可怜样子,也忘了他是皇帝身份,从袋子里掏出几颗酸梅递给李昀。 李昀见那几颗酸梅,怔住了。 瑞王笑了,露出浅浅的梨涡:“看你一路辛苦,便在路上找了个卖零嘴儿的地方买了这个,说是对晕船有些好处。” 李昀接过一颗酸梅,含在嘴里,酸在心里,却差点老泪纵横。 ☆、番外——灵石庙 父王出去打仗一打就是两年,边关吃紧,今年更是不能回来了。 洛慕恒裹着狐狸裘袄坐在承王府的正门槛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向外瞅着。 “轩儿,你知道错了么?”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洛慕恒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连头也不回。 旁边乳母劝着承王妃:“小世子还小,七八岁的男娃儿,打架闹事是常有的事……” “那也不能由着性子来,这次打的是李大人家的小公子,明日又不知道打了哪个,如今李大人已经上了折子,如今王爷又不在,这孩子竟是惹事。” 洛慕恒哼了一声。 说起李诚府家的小公子,就是个愣头青,毛儿还没长全就在那欺负人,当时一堆孩子正在堆雪人,洛慕恒见他推搡其他家的小孩,看不过去上去就把他给打了,这打的有点狠了,那小公子的右脸顿时肿的跟猪头一般,回头就嗷嗷叫唤大人。 李诚府本来气运丹田说:“谁欺负我儿!”看是洛慕恒收了声,没想到过了两日小公子伤势严重没见好,这才一纸折子期期艾艾告到了皇帝那里。 皇帝当然没管这家长里短,只是这李诚府是铁了心不与承王府往来了。 王妃转身离去,边走边说:“说到底,还是你的不对,该道歉的就去道歉。” 乳母道:“这外面大雪纷飞的,小世子年纪还小……” “自己做得事情,就要自己去圆。” 洛慕恒在家里气闷,又怕惹母亲大人不快,拽着个小厮就出门在街头瞎逛。 外面雪下的越来越大,路边其实有些凄零,很多摊子和店铺都关了门。 这边瞧瞧那边看看闲逛了两个时辰,肚子咕咕叫,就叫小厮去买点吃食。自己在街上逛着等,转悠半天抬头一看,上面三个字:灵石庙。 洛慕恒从没进过这种烧香拜佛的地方,年纪小有了兴趣,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进来了就有些后悔,这地方,真是破的很有风格,原来是个破庙。 此时买了吃的的小厮找了进来,看到洛慕恒顺了一口气儿:“我的爷,小的找了您许久。” 洛慕恒拿出一个包子啃着:“你说这庙这么破,怎么还取个如此玄幻的名字,进来才发现上了当。” 小厮咧嘴一笑:“爷有所不知,这庙在京城有一百年了,据说一百年前啊,这座庙供奉着一块儿灵石,很是灵验,烧香许愿的特别多,后来灵石不见了,这庙也就败落了。” “居然有这等事。”洛慕恒啃着包子四处瞧瞧。 小厮小声道:“王妃娘娘说,今儿个怎么也得到李府那边致个歉,小世子人可以不到,礼到了就好。”说罢拿出王妃事前准备好的礼品:“李府就在这不远处,要不,小的代世子送过去?” 洛慕恒哼了一声:“那姓李的小子如何了?” 小厮道:“据说脸还肿着,又受了风寒,根本下不了床。” “受了风寒也来怪本世子。”洛慕恒想想,叹了一声:“你去吧,别因为此等小事让母亲不快。” 小厮得令,快速跑了出去。 洛慕恒找个干净的蒲团坐了上去又开始啃第二个包子,啃着啃着,发现进来个人。 那人因外面积了雪,进门后抖了抖外面的斗篷,又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来抖了抖。抬眼望去,见一个洛慕恒蹲坐在蒲团上,手里拎着包子,眼睛呆滞的看着自己。 那人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在这里,也是躲雪的么?”声音温润好听,是洛慕恒这个年纪描绘不来的好听,人也是他描绘不来的好看。 洛慕恒起身:“外面天儿那么冷,你不冷么?”那人穿的单薄的很,却仿佛一点都不冷。 那人笑了:“小公子倒是冷的打颤。” 洛慕恒有些脸红,这个破庙四处通风,外面又下着雪,在这等久了自然冷。 那人走过来用手按了按洛慕恒的头顶:“且等着。” 说完那人到破庙的后头去,不一会儿捡了些柴火过来,拿了火石点燃了,那人让洛慕恒挨着火堆坐着:“过会儿就不冷了。” 洛慕恒更觉得不好意思,从包里掏出一个包子,道:“哥哥,吃个包子罢。” 那人看着那个包子,笑了笑:“好。” 说罢那人接过有些凉的包子,与洛慕恒一起吃了起来。 “哥哥是京城人士么?” 那人摇头:“只是有一挚友探望,便过来京城,没想到这个庙还在……”那人看了一眼曾经供奉灵石的地方,眉眼弯了起来。 洛慕恒道:“啊,也是,再有两年才是科举,本以为哥哥是进京的举子,但时候尚早。” 那人笑了:“为何觉得我是举子?” 洛慕恒憨憨的笑了:“去年的状元长得魁梧不凡,却没有状元的样子,我总觉着只有哥哥这般样貌,才配得上状元郎的名号。” 洛慕恒往那人身边凑一凑:“如果哥哥想考状元,一定能高中。” 那人眉眼弯的更深:“状元郎,有意思。” “你会去考状元么”其实在洛慕恒小小年纪的脑海里,状元郎就是好看的,有学问的代表,并不知晓状元是作甚么的。 那人笑着又按了按洛慕恒的脑袋:“倒是有趣。” 说罢那人起身整理衣服,要离去。 洛慕恒站起身:“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愣,手上也停顿了一下:“我没有名字。” “人人皆有名字,哥哥怎么会没有名字。”洛慕恒想想。 “来这里许久了,却还不知道要叫做什么。”那人说。 洛慕恒直直瞧着他:“山中人兮芳杜若,哥哥,你如杜若花一般好看。” 那人笑了一下,又摸了摸洛慕恒的头顶,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小厮走了回来,看小世子呆愣着站着,手里拿着半个包子,有点傻气。又看旁边一个火堆,道:“小世子是冷了罢,小的再去拿点柴火将火烧旺些,暖和了再回王府。小世子放心,那李家客客气气,见小世子的礼物已经是眉开眼笑……” 洛慕恒没有答话,只是呆愣的站着。 五年后,放皇榜,洛慕恒看着为首的那人的名字,笑了。 杜若堂。总算等到你了。 ☆、香妍坊 水路辛苦,待上了岸,找了客栈,李公公吩咐店家准备热水让大家洗澡。又吩咐厨房拿些好的吃食来,李昀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在床上就睡的香甜。 等到李昀一夜好梦,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一行人是到了晟州了。 晟州,这两个字让李昀心头一震。 虽然自己是个漂流儿,到底是在哪里出生的,父母是谁都一概不清楚,但自从记事以来,就是晟州这地界,还是很有情分的。 李昀本来以为自己近乡情怯,没想到真正情怯的是杜若堂。 自从在淮河要靠岸的时候,杜若堂就眉头紧锁,仿佛心里有事一般。 李昀心里想,难道此案如此难办么?眼见杜若堂愈发早出晚归,李昀心里也不是滋味。 走在晟州的街道上,李昀方发现,这晟州真是追寻历史的好地界,四四方方的道路与五百年后没甚么区别,李昀记得在正中街上有个百年老店,据说在开朝年间就有了的。那里的老板算是自己不多不少的朋友之一。 李昀带着洛尧寻摸着从正中街探了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旗子,上面赫然飘着“王家铺子” 李昀心头一热,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否跟王小弟的祖先。 洛尧摇扇子:“今儿天气正热,也不知道你在寻找什么。” 李昀呵呵一笑:“探秘。” 走进王家铺子,老板娘上了一壶清茶,洛尧喝了一口:“这茶水不错,不是茶叶沫子沏成骗人的,里面还有几味中草药。” 李昀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对头!跟王小弟家的味道一模一样。 “王家铺子”能祖祖辈辈在这地方开了五百年,真是神奇。 回住处的路上顺手买了个凉瓜,见到也刚回来的杜若堂,李昀笑呵呵道:“我看着凉瓜甚好,晚上的时候切了大家一块儿吃。” 杜若堂笑了:“好。”说罢穿了一套月牙色长衫,带着几个小厮出门去。 李昀就抱着那个凉瓜一直等,等到天儿快黑了,还不见丞相大人回转。 洛尧过来看了两眼,终于忍不住:“皇上还是先歇着吧,恐怕丞相大人今日在晟州府衙要戴的很晚。” “不就是一顿饭么,怎么就那么晚。”李昀皱眉。 此时李公公过来道:“打听到了,晟州府三大官员都在,且请丞相大人在香妍坊吃酒。” 李昀站起身:“香妍坊?” 这香妍坊他李昀太熟悉了,五百年后秋梨儿的弟弟秋绍就在里面,没钱出不来,没想到这香妍坊如此能耐,居然屹立五百年不倒。 李昀冷哼一声:“洛尧,你在家里守着,李公公,带几个人,跟朕去会一会这晟州知府。” 李公公一惊,这,是怎么了? 洛尧看着李昀出门去,叹了一口气。 香妍坊坐落于晟州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两层阁楼装修得金碧刺眼。 李昀抬头看去,比五百年前还要更扎眼。 前面迎客的小官儿看着李昀一身穿戴不凡,后面跟着的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也没吱声,双手一送,将贵宾送了进去。 到了二楼,李昀见那迎客会馆的屋子大门紧闭,心里怒火中烧,忍住踹门而进的冲动让李公公打开了门,径自走了进去。 坐在席上的有晟州知府贺行云,江州知府刘奕,以及晟州的几个地方小官。正位上坐着的正是喝了几杯酒,面皮微微泛红的杜若堂。 李昀一进来,几个人立刻站起身,其中一个小官员不明所以,喝道:“什么人,敢乱闯私宅?” 私宅?李昀冷笑。 江州知府仔细看了来人,立马跪地拜礼:“微臣见过皇上。”其余几个官员一听这话,也跟着跪拜。 李昀眼皮不眨,走到杜若堂旁边儿:“怎么吃酒了?” 杜若堂起身拜礼,李昀扶他站直:“哪个是晟州知府?” 贺行云颤颤巍巍答道:“微臣正是。” 李昀冷笑:“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当朝丞相来这里?本朝律法五品以上官员不得擅入此地,尔等不知晓么?” 贺行云听了这话更是连磕了三个响头:“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李昀道:“官商勾结,官匪一路,如今又加上此等罪名,既然朕已知晓,绝不会善罢甘休,拖家带口的几位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关好门窗,洗好脖颈等着大理寺裁决。” 说罢扯着杜若堂的袖子离开香妍坊,没再理会那几个跪地不起的官员。 回去的路上,杜若堂走在李昀旁边,本来有些头晕,如今晚风一吹倒清醒许多:“你这是为何?” 李昀道:“这几个地方官真是大胆,香妍坊那地方以后少去为妙。” 杜若堂轻笑:“为何?不过一处晟州知府的私宅。” “啊?怎么……不是烟花之地么?”李昀惊讶道。他清楚记得五百年后,香妍坊是晟州城里最大的妓馆。 杜若堂扶了扶额头:“你这么一去也好,再几杯下去本相就真的不胜酒力了,晟州知府确实请了几个小女倌在外面候着,本相正愁如何推却。” 李昀本觉得此事自己做得有些过了,又听杜若堂如此一说,顿时挺直腰板,觉得再对也没有了。 李昀扶着杜若堂有些踉跄的脚步,不再说话。 若此时是洛慕恒在此人身边,定不会如此冲动,也绝不用此人去应对那些烂摊子。 如果此时是洛慕恒,一定会将此人保护周全。 夜晚,李昀抱着个酒坛子敲了杜若堂的门:“你要喝酒,我陪你喝,何必跟那些人去喝。” 杜若堂见那一大坛子酒:“这是要灌醉在下么?” 李昀呵呵一笑,取了两个玉碗,盛上酒道:“在下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没同丞相大人喝一顿酒,今日少了这个遗憾也好。” 杜若堂倒也不拘着,拿起玉碗与李昀碰了碰:“好,既然如此,今日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李昀手托着脑袋,看着有些微醺的杜若堂道:“说句实话,你可怨在下。” 杜若堂微微皱眉:“也不算,就是不知道为何如此。” 李昀苦笑:“在下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够惹人怨,惹人厌。” 杜若堂:“在你这里倒也没什么。若你就是洛慕恒,你我早晚也能遇到,就是提前了些。” 李昀摇头:“也不知道这句话,你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杜若堂苦笑的又灌了几口酒,终于醉倒了。 李昀将他扶到床上,轻轻给他盖了被子,又掖掖被角,终于忍不住,在那人的唇角碰了碰。 “丞相大人,这些日子遇见你已是幸运,李昀命轻,总不能巴着人家的东西不放,待你和洛慕恒相守相伴,偶尔能记起有李昀这么个人,已是心满意足。” 李昀敲洛尧的房门,洛尧打开,李昀苦笑道:“有一事,还请小公子帮忙。” 洛尧不明所以,却点了点头。 ☆、离去 “芙蓉谷?”洛尧看着李昀。 “带着你的令牌,陪我去趟芙蓉谷。”李昀又说一遍。 洛尧皱眉:“可是从这里芙蓉谷怎么着也得两日的脚程。 “走水路,一日便可。” “皇表哥想去芙蓉谷不必瞒着丞相大人。” 李昀道:“丞相大人日理万机,如此游玩之事,还是莫要告诉他为好。” “那为何连李公公都不能告知实情?要瞒着说去江州?丞相大人回来发现皇上不在,定要彻查的,恐怕瞒不过。” “所以需要皇表弟的帮忙。”李昀拍着洛尧的肩膀:“我只有你一个可以信任。” 洛尧本觉得此事唐突,却因为这一句话又心里开心。 “皇表哥是想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丞相大人去府衙之后。” 第二日清晨。 晟州知府贺行云和江州知府刘奕已经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 王庸此时下轿,请李公公传话后就在外站直守候,等着丞相大人一同去晟州府衙查看衙内账册。半只眼睛没放在两位大人身上。 贺行云想请王庸帮忙传话求情,却王庸眼睛耸拉着,便住了嘴。按理说自己与江州知府哪个不是比他王庸资历高,心想真是小人得志。 杜若堂开门,两位大人赶紧低头垂目,杜若堂问王庸:“江州的账册带了么?” 王庸道:“带了,正在整理。” 杜若堂点点头,刚要上轿,就听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李昀。 在场官员一惊,赶紧跪拜,李昀却恍若未闻。 李公公示意在场的官员都退后守着。 李昀上前一步,对杜若堂说:“天儿热,已经让李公公备了解暑茶,闲暇的时候别忘了喝上几口。” 杜若堂点点头。 李昀又道:“这个地方临水,热而多雨,湿气较重,备下的红豆汤要记得喝。” 杜若堂笑道:“喝了这个又喝那个,下官记得了。” 李昀又道:“丞相大人定是比我想的周全,却还是注意些。” 杜若堂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的婆妈?” 李昀一笑,犹豫了一下,终于扯了杜若堂的袖子道:“丞相大人,我……” 我什么呢?李昀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 “我会等着你。” 这句话说的有些唐突,杜若堂眉眼弯了一下不置可否,上了轿子。 李昀看着几顶轿子依次离开,看着杜若堂那顶慢慢消失不见,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地方。 回到书房,李昀拿出一张纸,又拿起杜若堂经常用的毛笔,写了几句话。 洛尧走了过来:“皇表哥真的确定要如此做么?” 李昀将书信藏到袖中,点点头。 洛尧拿出去往江州的折子,李昀见无不妥,便拿起杜若堂的丞相印,盖了印章。 此时李公公走过来弯腰道:“皇上,去往江州的官船已经备好,是否多派些暗卫保护?” 李昀摇摇头:“来回不过两日,人够了。” “皇上还是带着奴才吧,这两日舟车劳顿,没个人在身边儿服侍……” 李昀拍拍李公公的肩头:“公公这几日辛苦了,这几日且歇两天,待……待朕回来,定不会让公公如此操累。” 几句话让李公公差点老泪纵横。 到了码头,李昀回头瞧,此时晟州府衙应该很是热闹,丞相大人亲自监管此案,定会审很久。 小时候师傅不让自己跟着出去“办事儿”,每每师傅走了久了,自己就会跑到这个码头望着,总想着有一日自己也跟师傅一样,可以从这个码头坐着大船离开。 如今还是同样的码头,不仅有大船,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小船,浩浩荡荡好不威风,自己却不想离开。 洛尧看着李昀的神情,小声道:“皇表哥,上船罢。” 船甲板上几个仆人已经开始拉杆子。李昀又向晟州府衙的方向望了望,然后随着仆役上了甲板,往舱中去了。 官船启航,渐行渐远。 天色尚早,晨光里都透着些许凉气,洛尧着下人准备粥点,又看向站在船头望着晟州的李昀,对下人道:“还是等皇上自己过来的时候再端上来吧,现在莫要打扰皇上。” 李昀站在上面已经有半个时辰了,直到晟州城成了一片模糊。 人永远说不准自己在想些什么。做皇帝是全天下人求之不得的事情,若有人对过去的李昀说,有一天你会当皇帝,李昀睡着都会笑醒。 可真要到了自己头上,却发现本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甚至如今李昀有些惟恐不及。 杜若堂对自己说过,自己和洛慕恒本没甚么不同。或许是因为在杜若堂心里,觉得李昀是五百年后的洛慕恒,所以尽管是两个人,因为有了洛慕恒的样貌,有了洛慕恒来世的身份,所以对李昀会格外好一些。 这些好沉沉甸甸,思思绕绕的进了李昀的心里,时间一久,有时候,李昀自己也觉得,很多事情他也可做得。 但那日在苦提庵,看见杜若堂对着李昀,唤着“承轩”,李昀那时候就知道了,自己一辈子也做不了洛慕恒。 那人喜欢喝淡茶,喜欢看书,聪明绝顶,一个眼神仿佛就能看透所有事情。 那人淡雅如梅,高洁明亮,穿着再普通的衣服也是高雅出挑。 那人心里装着一个人,便就是那个人。对自己客气和善,不等于把自己当作了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只是透着自己的样貌,在想着另外一个人。 李昀与杜若堂这辈子注定不是一类人。他与杜若堂中间隔着一堵墙,哪怕没有洛慕恒,哪怕没有这五百年,这堵墙也在。 杜若堂也好,或者是五百年后与杜若堂极其相似的苏祈也罢,都是自己触碰不到的人。 还是那句话,再扑腾的麻雀也不是凤凰,何不回到自己的麻雀堆里,偶尔有幸能看一眼凤鸟在天边飞过,已是幸运。 ☆、烟障重重 凄凄和秦子期抱着自家快满周岁的孩子站在秦外城门,见一辆马车驶来。 凄凄盯着对面的款款而来的人小声道:“我看着,还是觉得像。” 秦子期道:“本就是同一个。” 人到跟前,秦子期和凄凄跪拜,李昀将人扶了起来:“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多礼。” 洛尧看着小娃逗趣,就过去用指头逗他,秦家小子人虽小胆子却大,张了嘴直接咬了上去。惹得几个人笑不拢嘴。 秦子期看着李昀:“其实在下也不清楚你来到这里的来龙去脉,烟障里尸骨多,瘴气大,进去久了不好。” 李昀道:“在下进去两个时辰后,还请秦公子将烟雾散了,千万别伤了皇上多身体。” 秦子期点点头:“也好。” 凄凄看了一眼抱着秦小公子玩的兴起的洛尧,小声道:“瑞王在信里说的隐晦,想必还不知晓罢。” 李昀点头:“知道的人越少,事情越好办。” 其实这芙蓉谷来了是来了,但到底可不可以从这里回去尚是未知数,而且,瑞王年幼,又当自己是表哥,这事如果让他知晓了,恐怕难办。 秦子期也不耽搁,引李昀绕过秦外城,走上山谷的必经之路。 洛尧看着马车外的景色,啧啧道:“都说芙蓉谷景色美不胜收,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当真犹如仙境。” 李昀点点头,不置可否。 山谷外薄雾萦绕,偶尔会有些许雨滴飘下来。李昀让洛尧陪着小公子在马车里玩耍,临走的时候对洛尧说:照顾好小公子,也……照顾好自己。 看洛尧被秦家小子咬的叫苦连连,一句保重最终没有说出口。 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本朝的第二位皇帝,他的未来就在不远处,明亮亮金灿灿,不需要自己操心。 李昀与凄凄和秦子期走到烟障不远处。拿出罗盘开始寻找当初的方位。 这个罗盘是之前在晟州城里找的,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李昀细细观察罗盘,指针本该指向东南方向,却左右微微颤动,李昀皱眉,然后恍然大悟。 当时寻找秦信的湿凉墓而来,因湿凉墓地势较低且阴气较重,罗盘的指针才会有方向,如今人家秦信二爷好端端的在芙蓉谷里呆着,怎么可能再能探测出来。 “当时在下来到此处,进了烟障后,隐隐约约看见有一个山丘藏匿于烟障中,在下便是在这山丘旁躺着,然后就到这里来的。” 秦子期皱眉:“山丘?可这烟障里并没有什么山丘。” 李昀一惊:“秦兄可确定?” 秦子期点点头:“秦氏每逢初一子时会撤了烟障,一来便于氏族中人行走,二来方便查看,这里看上去烟障重重,却是一马平川。” “这里旁边可有水源?” 秦子期摇头:“最近的一条河是在芙蓉山后面,或者进了芙蓉谷,才有一条小河。” 李昀叹口气:“难道说当时在下是走久了有了幻觉……看来只能进这烟障里碰运气了。” 凄凄上前道:“进去倒也没什么,两个时辰后我们会撤了烟障,李公子大可放心,只是,这真的管用么?” 李昀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凄凄点点头。李昀从袖口带出一封书信递给凄凄:“若等会儿出来的是在下,这封信就当从没写过,若出来的是皇上,还请夫人帮在下将这封信转交给丞相大人。” 凄凄点点头,将书信收于怀中,忽然想到什么,道:“你说你是五百年后的人,那么,你可知道这芙蓉谷的运道是怎样的?” 李昀看着凄凄:“秦家富阴三代,夫人乃有福之人。夫人所写的书在百年之后也名响四方。” 看着凄凄欣慰的样子,李昀想,有些事情若是定局,何必早早知晓,譬如秦子期早逝,凄凄守寡多年,这种事情若早就知道了,只会多层恐惧而已。 李昀又朝不远处的马车里看了看,想着如果皇上回来,不认识洛尧了,或许会难过一阵子吧。 李昀叹口气,转身将身影淹没在烟障之中。 当初走进烟障是为了秦信墓,那时候李昀不相信这烟障没有破解之法,刚听了秦子期的说法,原来这烟障是认为而成,每逢初一都会撤下,知道了这其中奥秘,果然世上的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 李昀抓起一捧土,还是仿佛渗着水一般的湿滑,跟五百年后没什么两样。 李昀朝东南方向走,却在一刻钟的时候停了,李昀知道再走下去就是中了烟障的圈套,再走下去只会绕圈,不再是东南方向。 李昀依稀的记得,当时自己背靠山丘的地方,可以听得见无蛙声和水鸟的叫声。那里离有水源的地方应该不远,且一定是流动的活水。 芙蓉谷,东南侧,近水者,龙气上寻,探玄机。 师父说过,鹌鹑傍晚时向水飞,清晨时背水飞;斑鸠群早晚飞向之地、夏蚊虫聚集之地一定有水。 近水……这里别说鹌鹑,就是一只蚊子都没有,尸体倒到处可见。李昀轻轻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嗅到潮湿气味,或因刮风带过来的泥土腥昧及水草的味道。吸进去的都是烟障的浓浓瘴气。 李昀又走了数十米,看地上的隙缝处有白霜时,心里缓和许多,水汽凝结,这里的地底下一定是有水的。证明自己没有错了方位。 李昀决定不再前行,就地找了一块大石头,将旁边的白骨往边儿上挪一挪,对不起了老兄,看你死了也有些年头了,早就不知道投生在哪户人家,想必不会介意。 自己靠着石头坐下,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烟障的雾气,还是走的时辰久了,顿时有些疲惫。 其实没有水又如何?找错了方向又如何?时辰到了,烟障散了,自己还没回去,又如何?只能证明这个法子行不通而已。 自己回不去,又如何? 能再见到杜若堂……若能再见到杜若堂,或许这便是命了。 若这真是命,哪怕最后什么都没有,于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 这么想着,李昀渐渐的睡着了。 睡梦中,李昀仿佛又听见了无蛙声和水鸟的叫声。忽远忽近,远处烛火忽明忽暗。 听见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这个石雕我刻了两个,一个在我这,另一个在你那,你那个可还收着了? 又听见有个声音回答:本来扔了,后来觉得舍不得,大半夜的又从池子里捞了出来。 那人在烛火中渐渐明了面庞,温柔一笑。 一霎那间,觉得陌生,又觉得似曾相识。 ☆、一声惆怅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9节 夏末秋初,正是酣睡时节。 一抹淘气又刺眼的阳光斜斜入了纱帐,让原本漆黑的周遭进了金黄一片,李昀眼皮动了动,模模糊糊间,仿佛远处有隐隐约约的河水潺潺,仿佛也能听见水鸟的叫声。 李昀揉了揉眉头,入眼的是一片带着光晕的青色纱帐。 头痛欲裂,动一动脖子都发酸,怕不是睡在石头上睡的落枕了。 此时一个少女开口,悠扬入耳:“李公子可是醒了么?” 李昀浑浑噩噩的点点头,仿佛半梦半醒间。 粉衣少女道:“奴婢这就准备,为李公子洗脸,早膳已经备好,公子睡的久,吃些软粥比较好……” 李昀一惊。 这里是哪里? 李昀转过头看着粉色衣裳少女,又转头看着周遭一切。 方方正正布置妥当的厢房,没有任何华丽布置,却典雅得当,旁边放着的那个花瓶儿颜色鲜艳,价值不菲。 这是自己没有来过的地方。 这到底是哪里?……哦对了,自己,自己不是在烟障之中么?怎么一觉醒来却是在这个地方? 难道是睡的久了,秦子期撤了烟障的时候发现自己中了瘴气,于是将自己抬了出来? 李昀坐起身来,接过粉衣姑娘递来的帕子:这里是哪里? 粉衣姑娘嫣然一笑:这里是芙蓉谷啊。 李昀叹口气,果然,是秦子期见自己晕在了烟障之中,将自己解救出来了。 看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了。 不知怎的,李昀心中却有些窃喜,默默从心里油然而生的,不想与人道的,窃喜。 “你家公子呢?”李昀擦了擦脸道。 “公子说让奴婢们好生伺候着李公子,因为商事缠身,已经离开了。” 李昀点点头,将自己简单洗漱了一下,觉得自己饥肠辘辘,正巧粉衣女子端上来了早点,李昀也没有客气,一个筷子下去,爽脆的三酱碟配着一碗白粥,正好填了李昀的肚子。 早饭过罢,粉衣女子请进来一个大夫模样的人,道:公子吩咐了,李公子若醒过来还是要把把脉,瘴气阴寒,最好开副药暖身,怕有什么不妥。 李昀只好伸出手臂,大夫摇头晃脑的看将一会,道:公子脉像虚浮,染了寒气,需吃些驱寒且去虚火的药。 李昀道:这烟瘴还真如传说一般阴寒。在下不过在这烟瘴中待了两个时辰不到,就有如此多的毛病。 粉衣女子掩着袖子笑了:李公子这是在烟瘴里睡糊涂了,整整一夜待在那种阴寒的地方,身体再好也怕是受不住的。 整整一夜?李昀没说话,倒是大夫应了一声:就是,这瘴气吸多了可是要伤身体的,前些日子听说有位富家公子在烟障外待了许久,这还没进去呢回去就开始上吐下泻,公子这样的算是轻微的了。 大夫密密麻麻认认真真的写了张方子,说这是自家秘药,喝上三副定能药到病除,又说李昀身体健朗,又很年轻,定不会落下病根儿。 李昀只好客套道:“果然芙蓉谷人才济济。” 大夫摸着短须道:“在下若能有当年秦二爷的风骨一二,也算是得教了,哎。” 李昀看着大夫摇头晃脑的走了,心里还在琢磨,这秦二爷不是在谷里么?又瞧了瞧大夫放在桌子上的药方,心里一凉。 周周正正,一板一眼,是柳体小篆。 本朝盛行字画,书法却是随着皇帝喜好而来,柳体小篆是新皇登基后才兴起。 过去百年间流行的是正体小篆,而在开国年间,书法算是遍地开花,留下的存本大多都是颜体,没有如今小篆那么周正。 当初杜若堂一笔一划让李昀去学的,正是颜体。 李昀挨坐在椅子上,拿着那个药方有些颤抖。 粉衣女子送了大夫回来,见李昀呆愣的坐在那里,道:公子怎么了? 李昀小声道:“敢问姑娘,如今是何年月。” 粉衣女子道:“正是阴历八月初九。” “是何年份?” “自然是申玖年” 李昀手一松,那张药方飘落在地上。 申玖年,泰安三十八年,李昀正是泰安年二十四年出生。 李昀又道:“敢问姑娘,如今这芙蓉谷的主人,是何许人也?” 粉衣女子不解,却也回答了:“自然是苏公子。” 苏公子,苏祈,字筱之。 李昀走到屋里的那面黄铜镜面前,摸了摸自己的眉眼。 同样的身量,同样的样貌,却再也没了洛慕恒眼角的微痕以及脸上的浅色伤疤。 这张脸李昀看了二十四年,当然认得。 李昀,又回来了。 百年之后,又是一个秋凉夏末。 杜若堂枕着软垫靠在纱窗旁边看书。屋外是沉沉云雾,仿佛没有尽头,此时洛慕恒走了进来,看见他便走过去挨着他坐着,杜若堂翻开方才看的那页书给他看:芙蓉谷如今送给了毛团儿,恐怕如今变成狼窝了。 洛慕恒看了那一页,是个神奇画本儿,说芙蓉谷是个神秘的地方,秦外城外更有狼群守护,原因无他,乃百年前有一位狼女看上了秦外城的富家公子,想委身于他,奈何公子有了心上人不愿辜负,狼女伤心回到了山林里,富家公子后来家道中落,心上人也跑了,正是穷困潦倒的时候,此那狼女又回来了,帮他度过难关,又相伴其考了功名,公子感恩,不顾族人反对娶了狼女为妻…… 洛慕恒微微一笑:恐怕以后景路是有苦头吃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五百年前八杆子打不着的一头狼,会如此纠缠与他,还编造这样的故事,也是新鲜。 杜若堂也笑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一直没问你,当时你醒来以后,觉得回去了五百年后,想的是什么? 洛慕恒双手环过去替他拢了拢衣服,道:也没什么,不开心,不欢喜,就好像本该如此,一声惆怅都来不及。 ☆、信 李昀在芙蓉谷修养三天,这三天,除了那个治理他的大夫,和粉衣姑娘以外,剩下的都是些家丁奴仆,再没见其他人。 他现在知晓了,粉衣姑娘名字叫绿篱,名字带着绿,却爱穿粉衣,年纪轻轻,却是这芙蓉谷的三大管事之一,还有一个是总跟随苏祈走动的方伯,另外一个他没见到,据说是秦家的后代,叫做秦允之,如今在鄢京随苏祈办事。 算起来进来这芙蓉谷已经四天了,不知道秋梨儿如何。 李昀站在院子前面的砖路旁,前面就是一大片的芙蓉花海,后面是山后的河水,在这能听见水声,他总算明白为何睡梦中会依稀听得见水鸟的叫声。 “昨晚李公子睡的可好?”李昀转身,绿篱在后面嫣然一笑,拿了件薄外套恭恭敬敬的递给李昀。 “多谢姑娘。”李昀接过外套:“不知你家公子几时回转?” “鄢京那边的一船货物出了点问题,估计要在那耽搁一段时日。”绿篱答道。 李昀道:“在下闯了芙蓉谷,本应等待你家公子回来处置,但如今在贵谷里耽搁太久,怕朋友等的急了,会再闯烟瘴,所以……”李昀踌躇,此番是自己的错,但若此时说自己要走,于理不和,但若自己耽搁久了秋梨儿来寻自己,说不定会有危险。 绿篱掩嘴笑了:“我家公子临走的时候,便说李公子来去自如,只是这两日需大夫诊治查看,若李公子身子出了毛病,奴婢回头没法跟公子交代。” “你家公子还说些什么了?” “我家公子说了,李公子是芙蓉谷的上客,定要好生服侍。” 李昀扯了一抹笑:“那李昀便不再叨饶了,等在下事情办完,自会来芙蓉谷请罪。” 绿篱倒是早有准备,着下人拿了李昀来的时候带的罗盘之类的东西,交还给李昀:“我家公子还说了,已故的秦二爷湿凉墓就在芙蓉谷东南角,李公子下次来可要记得。” 李昀汗颜,墓倒是方位对了,但人家根本不在意,大有瓮中捉鳖的意思,又想起什么,道:“在下在烟瘴中,是昏迷了一晚上么?” 绿篱道:“李公子睡的那山丘,正巧是芙蓉谷的密道之处,正巧那日是初一,芙蓉谷每逢初一就会撤了烟瘴,等谷中之人走动,当时我家公子从京城回来,赶上了,便救下了公子。” 李昀一惊,原来是苏祈救了自己。 绿篱将李昀送到了芙蓉谷的界限,随着绿篱一声:“开瘴。”,原本烟雾缭绕的浓雾慢慢推却,抬头见,柳暗花明。 李昀道声谢,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车轱辘转起来,帘子放下,绿篱的面容越来越远,李昀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把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的马车里,才算真的清闲。 如今想来,五百年前的那些事情,真的只是芙蓉谷中的一场虚梦么。 如此真实的梦境,如此真实的杜若堂,难道都是虚幻的么? 李昀有些迷茫。 马车行到了秦外城,车夫挑起帘子:“公子,在下只能送到这里,前面是悦来客栈,我家公子已经打点好,您到了住下一晚再启程罢。” 李昀道谢,下了马车,看着车夫驾车离去,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客栈,心里感慨,这一路,貌似被苏祈照顾甚多。 再也不能如此了。 街上源源不绝的商贩和人群,全是从四面八方来的,衣着各异,李昀先是去当初和秋梨儿约定好的客栈,见到掌柜的道:“可有一位姓邱的姑娘,四天前来此住店么?” 秋梨儿家里是罪臣之后,本姓邱,奈何出外漂泊这身份不能与人道,便换了个字,只念秋。 掌柜的抬眼看了一眼:“秦外城里鱼龙混杂,单独的女客恐怕会有麻烦,本店谢绝落单的女客,所以您说的那位姑娘,本店定不会招揽。” 李昀四顾一下,果然皆是男子,或者带着家眷的。 李昀又在大堂里打听了一下,又问了几个店小二,确实都没有见过秋梨儿,于是悻悻然的回到了悦来客栈,老板一看李昀的打扮,上下瞧了瞧:“您可是李公子?” “正是在下。” 掌柜的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大喊一声:“二楼雅间,贵客到。” 李昀随着店家走到了二楼,就看另外天字房出来一个人,见到李昀松了一口气:“我的亲娘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等疯了。” 是秋梨儿。 进了雅间儿,李昀问了秋梨儿:“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秋梨儿喝了一口茶:“四天前我听你的话跑到秦外城那家晓涞客栈,人家不收女宾,差点没被轰出来,出了门一筹莫展的时候,居然有位公子来了,哎你不知道那位公子啊,可凶了,过来就问哪个是秋梨儿,我还以为是皇上寻思着我家有人逃了,过来要拿我呢,他送了我一袋银子,又告诉我来悦来客栈等你,然后就走了。”说罢秋梨儿怅然若失。 李昀也喝着茶,慢慢听她说。 “后来听客栈的老板说才知晓,这公子是芙蓉谷的管事,叫做秦允之,是秦家后人,这秦外城里的姑娘好多知道他,我就奇怪了,那么一张冰块脸,怎么就招人了呢?”秋梨儿歪头。 李昀点点头:“看来是苏……苏公子的安排。” 秋梨儿说罢拿出那袋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这袋银子少说也有个二百两,这苏祈对你真是够意思。” 李昀笑笑,没说话。 “哦,对了,那冰块脸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秋梨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也没说。” 李昀看到书信上面的字:李公子亲启。 字体熟悉的让李昀头痛。 李昀展开信来,上面写着:晟州南里春冒胡同,等。 秋梨儿也上前瞧瞧,眨眨眼睛,看着李昀,又看着信,抿着唇,犹豫半天,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李昀,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封……一封佳人有约的情信呢?” ☆、债 从芙蓉谷回到晟州这一路,秋梨儿都有些颓废,耸着眼睛也不看四周景色,李昀也叹口气:“你别急,这湿凉墓咱们恐怕是盗不成了,但总有办法,我回去将家底翻一番,咱们再去西郊走一趟,总能凑够金子的。” 秋梨儿看着李昀,终于露出些许女儿家的难为情:“我不能再这么连累你。” 李昀笑了:“左右我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秋梨儿没吱声,回过头却擦了两滴眼泪。 到了晟州已经是半夜,李昀回家后倒头就睡。 第二日,李昀找来相识甚旧的主顾张老板,将自己多年来的东西全部交给此人,让对方开个价,将所有东西变卖了。丫头百草在后厅里偷着瞧,不知所措。 张老板是个爽快人,又和李昀有多年的交情,将李昀手中零了吧碎七七八八的东西按比市价高些的价钱收购了,道:“李公子的手艺不做这行真真是可惜了,年少有为的,怎么就想不开要金盆洗手了呢?”李昀拿着沉甸甸的银两只道多谢,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待张老板走了,李昀向后面瞧瞧:“出来罢。” 百草这才磨磨蹭蹭的过来,犹犹豫豫道:“公子将积蓄变卖,是要有什么打算么?” 李昀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百草哭将起来:“公子,您是不要奴婢了么?” 李昀拿出二百两银子,道:“家里好的时候,不好的时候你都没离开,李昀在此谢过,不过姑娘家还是早早嫁人,给自己找个出路要紧,跟着我总归不是什么妥帖的事情。” 百草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奴婢不求什么,只希望能在公子身边儿服侍。” 李昀将银子递给百草:“回去找个好人家嫁了,公子就放心了。” 百草接过银子,泪水直流。也不再说什么,只道:“上次来的那位好看的公子在门外,等着公子呢。”说罢抽抽噎噎的回房收拾包袱去了。 李昀叹了一口气,拿起家当整理出门。 见毛途安一派逍遥的坐在自家客厅里喝茶。 李昀道:“毛公子,在下惭愧,这芙蓉谷是再也去不成了。”说罢将银子双手奉上。 毛途安笑呵呵的把茶杯放下:“没事儿没事儿,定金之事不急,在下还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李昀摇摇头:“在下家徒四壁,没甚么可帮得上公子的。” 毛途安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李昀:“你看看这个?” 李昀接过一看,手里一哆嗦。 这是个拓本文稿,仿的是开国丞相杜若堂的笔迹。 毛途安摇着扇子道:“这个东西如今只有一份真迹,在御林军首领林骁的旧宅子里,在下不贪心,只想见见真迹便会奉还。” 李昀抚摸了一会儿那个拓本,然后恭敬归还:“恕在下不能做此事。经过芙蓉谷一事,在下忽然明了,自家行当见不得光,决定另谋出路。” 毛途安接过拓本:“李公子是要金盆洗手了么?” 李昀笑了:“毛公子年纪尚小,恐怕不明白人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呆久了,就想着往有阳光的地方走,沾沾热气。” 毛途安打量了李昀一下,收了李昀手里的银子,拿出一部分揣在怀里,笑道:“不需要这么多,公子是个通透之人,那在下便不再打扰了。” 走之前,毛途安回头道:“后会有期。” 李昀道了声好走,见毛途安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 将一切事情办妥,李昀忽然想起了那封信,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顺着地址找了过去了南里春冒胡同。 这条胡同是个老胡同,有一条长廊是窄的只能瘦人过去,若胖一点的估计要卡在中间动弹不得,穿过一座长廊,倒是别有洞天。李昀打量着前面的房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人开门,眉清目秀,略带稚嫩的脸庞看见李昀,眼泛泪光:“李昀哥哥,你可来了。” “韶儿” 李昀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秋梨儿的弟弟,秋韶。 秋韶抿着嘴忍住不哭,李昀上前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韶引李昀进了内堂。 李昀四处打量,不大不小的宅院,正对门一个敞亮的大厅,内里还有一个小间儿,里面四间卧房,一间正房,三间侧房,外面通着一道长廊,后面一个小院。 宅子不算大,却比自家房子的格局都好。 李昀听秋韶说,才知道,原来自己和秋梨儿离开晟州之后,秋韶就被放了回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一个年轻哥哥将他安置在这里,说不日将会见到亲人,又将秋韶的卖身契归还与他,一句别的也没说就走了。 李昀听完秋韶说,心里已经知晓了是谁在帮着自己。 自己在芙蓉谷待了四天,此人帮着自己安顿秋梨儿,赎帮秋韶赎身,又将自己送回了晟州城。 李昀找秋梨儿过来,秋梨儿还在纳闷,一进门,见到日夜想念的亲人好端端的站在房间里,上前一把抱住秋韶就开始大哭起来,仿佛要哭出这些年所有的委屈。秋韶到底还是个孩子,没忍住也跟着掉了两滴眼泪。 看到此情景,再铁打的人也不免情动,李昀叹口气,出了门抬头望天。 这些年,秋梨儿跟着自己天南地北的走,不过是想赚够弟弟的赎身钱。 师傅在世的时候对李昀说过,男儿生在天地间,可以做错事,却不能信错人,可以欠钱却不能欠债。有些事情银子能办到,但银子能办到的事情人家替你办了,你恐怕还不起这个人情。 所以师傅一生都是单枪匹马,凡事讲究拿钱来算,在师傅眼里,能拿钱算的,都不是事儿。 李昀以前总觉得师傅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实在算不上能人,如今想来,都是道理。 李昀活到二十有四,从未觉得自己欠了人家什么,如今却觉得好像有点还不起了。 ☆、买试 京城。礼部侍郎赵惠中赵大人之母病重。 赵大人得皇帝恩宠,三匹骏马奔驰而过,每到一处胡同便贴了一道昭告。 凡捐钱修庙替侍郎大人祈福达五百两以上,且年纪不过而立,皆可赐恩试资格。 茶馆里百姓暗暗摇头,这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礼部侍郎赵大人是出了名的皇帝身边红人,虽然这昭告隐晦,只在不起眼的胡同里贴着,且聪明如赵大人者,当然没留下自家名讳,但也逃不出老百姓的眼睛。 得皇帝恩宠,自家母亲病重,却让别人捐钱,谁知道这病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钱了,连学生都做得,这是昭告天下,只要你有钱有势,便可考取功名的意思啊,不公平,忒不公平。 也有说这是条出路,就是看有钱没钱,更有明白人说,这恩科不过是个幌子,主考官今年也不是那赵惠中,说白了还是得看你有学问没学问,你要是白丁一个大字不识,考官也会给你筛选下去,到时候人家赵大人得了钱给自家母亲捐了庙堂,却没什么损失。 关键是,这昭告上连个名讳都没有,告也没处可告。再说,谁会去告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毛途安走上前,眼眉一挑,揭了皇榜。 走回京城北里的乞儿胡同,见李昀背着刚收回来的旧物去变卖,笑了:“我说李公子,我可找了个好活儿,你要不要试试?” 李昀见是毛途安,就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过来看,啧啧摇头:“五百两,把在下变卖了也出不起这个钱。” 自从变卖家产离开晟州,李昀就辗转到了京城,有一次在茶馆听戏,见一人坐在旁边,抬眼一瞧,傻了,那人正是在晟州要跟自己做生意的毛途安。 这毛途安原来家就在京城,家中是做货物生意的,倒是殷富之人,见到李昀便时常回来李昀所住的乞儿胡同里蹭吃蹭喝,又见李昀眼光独到,常常能在旧货中挖出宝贝,一来二去倒也成了朋友。 “你手里有多少钱我还不知晓,不过,我倒是有些银子。”毛途安笑呵呵道。 李昀瞥了他一眼:“礼部侍郎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敛财的主,这钱送上了,你也什么都赚不到。” 毛途安哈哈一笑:“说李公子通透,果然通透,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个门道。至于考成哥什么样,还不是后话。” 李昀见毛途安在阳光底下舔舔牙,怎么看怎么有种阴险味道。 这毛途安年纪不大,却事事明白,且很会装的一脸无辜,做买卖也是如此,旁门左道从来不觉得不地道,从来爱好剑走偏锋。 毛途安见李昀不答话,扯着李昀的袖子就走。李昀回头喊:“哎,我的旧货。” 绕过两条长街,又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家私宅,李昀望去,我的天啊,简直人山人海。 “京城有钱之人怎么会这么多。” 毛途安道:“这些人不全是要进恩试的,大部分都是来巴结礼部侍郎的。” 待等到天快黑了,李昀和毛途安才用一千两银子,换了两张帖子。 李昀瞧了瞧手里的那个帖子,道:“你自己去也就罢了,何苦要拉着我,在下一不能文,二不能武,会点儿本事绝迹见不得光,改天你考取功名,问当今天子一问,如若他老人家要个挖坟的,在下倒愿意一试。” 毛途安敲着扇炳:“离考试还有几日有余,左右不成,回来你卖你的旧货,我倒腾我的生意,又没什么可惜的。” 第二天一早,毛途安扯着李昀上了轿子,去买些应试用的书籍,轿子左拐右拐,到了一个胡同,毛途安嘿嘿一笑:“李公子有所不知,这里的书,应有尽有。” 李昀上前一看,乖乖,满书局都是应试的考子,一个个道貌盎然的……在挑春宫图。 果然,应有尽有。 李昀也上下瞧了瞧,抬眼一看角落处有个红色小册似成相识,扯出来看,原来是凄凄那本《芙蓉女侠传》。 可叹凄凄偷偷花了心血写的一本书,如今却在这书局里吃灰,不知道如果凄凄知道了,会不会变成冤魂找老板麻烦。 想到这里李昀笑了笑,毛途安此时已经抱了一大摞书,叫他:“傻笑什么,告诉你,这一摞书啃下来,不中个进士你拿我开刀。” 李昀帮他拿书:“这又是何苦的呢?” 毛途安哼了一声:“你有所求,我也有所求,又有什么不同。” 这句话说的李昀糊涂,却也将书抱到了轿子上,启程回了乞儿胡同。 然后后三天,毛途安真的一头扎在书堆里没起来。 李昀每天出门收旧货,回来就看见毛途安在书中打瞌睡,有一日回来,见毛途安差点没头悬梁锥刺股,心道真是魔障了。 这日李昀上街收旧货,刚从一家小货摊上收了些器皿之类,回头上车赶马,却没曾想后头被人撞了一下,一堆货物斜斜落到官道上。 眼看前面一辆正红颜色的马车缓缓而来,李昀心道不好,却也来不及了。 那辆马车前面的两匹棕色大马还是被惊吓了,勒紧缰绳往后仰去,差点人仰马翻。 李昀叹流年不利,这马车看着就金贵,恐怕是要吃苦头了。 正想着,头顶一句大喝:“什么人,敢拦官道,惊扰御史大夫你担待的起么?” 李昀跪在地上:“草民李昀,晟州人氏,惊扰大人罪该万死。” 正想着要什么说辞来搪塞,就听见轿子里飘出一句:“无妨。” 这声音耳熟的很。 那辆金贵的马车却转了一条道,朝另外一条路走了,倒是给李昀腾出了些许空,收拾一地的货物。 旁边好心人也帮他收拾起来:“哎呀公子可真是有福相,居然如此冲撞了御史大夫,却没有怪罪下来,看来这位新晋的大官儿是个好人啊!” 另一个好心人道:“我看公子还是小心为妙,据说这位御史大夫很有来头,本来就是个有钱人,早年考了功名没走仕途,如今当了大官儿,这官商相互的,指不定怎么回事儿呢。” 再有一个好心人掩住他的嘴巴:“嘘,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李昀呵呵一笑,谢过这些个好心人,抬起自己那个旧货箱子,向乞儿胡同走去。 ☆、探花郎 时近八月,毛途安和李昀穿戴整齐,进了考场。 虽说考试这事情李昀没经历过,但跟着师傅东南西北的走,见识不少,史论倒还可以应对,洋洋洒洒写的纸张都不够使,只是这策论…… 李昀叹口气,交了策论的空白卷子。看来毛公子的五百大洋是要打水漂了。 左右不是自己花钱,肉不疼。 这场考试三天三夜,出了殿门,毛途安险些累扒下:“这在里面不打紧,出来就特别想吃一顿□□肉。” “喜爱吃兔子,又爱吃羊肉,你这爱好怎么跟个小狼崽儿一般。”李昀扶着毛途安下了台阶。 毛途安白了他一眼,见私下无人,道:“你瞧着罢,这次哥们一定高中。” 李昀撇撇嘴:“走吧,先吃一顿再说,在里面三天三夜,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真是难受得很。” 吃饱喝足,有三天过去。 李昀早早出摊,晃悠了一上午也没什么好东西,想就近去茶馆吃点东西,顺便把上次那个说书的所讲的《东厢游》听完。走到门口,迎面一个人下轿子。李昀惊讶。 是罗都郡太守斐青。当时自己在罗都跟在苏祈旁边,见过此人。 怎么他也在罗都么? 见此人排场甚大,李昀不好上前打招呼,赶紧装作没看见此人往里走,却听见斐青道:“这不是李公子么?” 门口所有人的眼珠子齐刷刷的往李昀身上招呼,又上下打量。李昀只好干干一笑,行礼:“小人见过太守大人。” 斐青摆摆手:“如今本官已经非罗都太守了,莫要如此叫了,不过虚名,今日茶楼有开堂会,李公子也感兴趣?” 李昀这才就近看了茶楼,果然是被人包了,楼上楼下重兵把守的样子,看来是达官贵人聚集于此。 李昀赶紧退了三步:“草民并不知晓此中事情,只以为要过来吃吃茶而已,既然茶楼有堂会,那么小人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斐青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来都来了,一同进去罢,天儿热,茶楼不就是喝茶的地方么。” 李昀就这么被推进了茶楼,连句推辞都来不及。 茶楼堂会,说白了,就是达官贵人聚集一起,找个不错且显眼的地方,来此花钱买稀罕物件的。若有人幸运能买到一两件皇帝把玩的东西,或者前朝名画等物,收在府里也是美事一桩,这也是京城一件风雅之事。 斐青带着李昀和几个家丁来到二楼的一处雅座上坐着。 斐青以前是皇帝的伴读,后来征战沙场成了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大前年与匈奴一战有了功绩,却因战场无眼伤犯了腿疾,皇帝体恤他行动不便,才委屈做了太守。却没想到他也喜欢这等风雅的事情。 斐青倒是像看出李昀的心里话,道:“这里不比罗都,若想在京城里跟人混熟,这种地方其实还是要来的。” 李昀惭愧道是。 一个婀娜的女子走到台子上,道:“开。”这就是堂会开了。 一件件的珍稀物件摆在台子上,若底下的贵人们有兴趣,便可出价比较,多着可得。 李昀对此事好奇,也认真听了听,前面几件东西也不算稀罕,一件是当朝贵妃的玉锦狐裘,算是捐出来在官员里头博个好名声,说拿了钱就去赈水灾,大家明眼人看的清楚,倒是很多人来抢,剩下那几件把玩物件却没什么兴趣。 而后婀娜女子又走上台子,这次是个陶土茶壶,李昀默默道:“好东西。” 斐青也伸了脖子瞧:“李公子为何说此物是好东西,本官看来,倒是稀松平常。” 李昀颔首道:“大人有所不知,若在下没看错,此物应该是京城西郊出土的,估计是哪个盗墓贼盗了前朝的墓边儿上,此物是番邦进贡的土陶壶,壶嘴处设计巧妙,一开一合皆是机关,番邦人曾用其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后来中原也有仿冒此物的,却因为简陋和没有探到其中精髓,总是东施效颦。难得的是此物本来就稀罕,后者百年间已经消失了,是个失传的手艺,大多都入了土。” 斐青点点头,暗示了旁边的奴仆,出价一百两,却也没人争。很容易就将这土陶壶拿到了手中。 其余人见斐青来了不敢得罪,却也好奇他为何买这个不起眼的茶壶,便纷纷走过去,李昀将壶嘴处摸索一下,轻轻一按,果然机关乍现。 “妙哉,妙哉!” “大将军府中果然人才济济,此等绝妙机关附在茶壶之中,值千金!” 这些人有些是真心觉得机关巧妙,有些则是阿谀奉承,还是让李昀惊讶一番。 大将军,难道斐青如今不是罗都抬手,而是…… 斐青笑着看着李昀:“李公子是难得一遇的奇才,不知李公子是否愿意,来大将军府做幕僚?” 都说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都想遇见,但这掉的也太正中红心了罢? 李昀赶紧拜礼:“李昀见过大将军,之前无状,还愿大将军赎罪。” 本朝历来只会封一位大将军,大将军这事在斐青之前皇帝不曾提起过,如今斐青从罗都回迁,连跳几级做了大将军,这皇帝眼中的红人,怕是眼前这位。 “只怕李某才疏学浅,且没有半点功名,恐怕难当此重任。” 斐青笑道:“今年恩试,李公子可是考了?” 李昀道:“考了。” 斐青点点头:“李公子不急着回本官,等放榜的时候,本官再等李公子的好消息。” 说罢大将军便离开了茶楼,留下李昀在秋风瑟瑟中慌神。 八月中旬,天儿还是闷热的很,三匹骏马又从街上过,是在放皇榜。 李昀倒是没着急,倒是毛途安去街上瞧了,然后那日毛途安就没有回来。 李昀去毛途安的住所看了看,第二天天黑还是没有回来,心里有些纳闷,这么大人了,总归不会丢了罢? 三日之后,李昀照例出门卖旧货,走出乞儿胡同,就听见前面人潮鼎沸,似是有大事发生。 李昀也上前瞧了瞧,只见一匹枣红大马在自己鼻子尖前面站住,上面坐着一个年轻少年两,眉眼带笑道:“李昀,你进了皇榜不知道么?虽然是最末,却也不能如此了。” 李昀看着穿着异常扎眼的毛途安,道:“毛,毛公子,莫不是……” 毛途安下马,走到他面前转了转身,呵呵一笑:“怎么样,这探花郎的衣裳在下穿着可还合身?” 李昀呆愣当场。 ☆、入狱 “你是说,你是抄的?”二楼雅座,李昀瞪大眼睛瞧他。 毛途安嘿嘿一笑。红色的袍子略有些眼晕。李昀有些不信:“抄成探花郎,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毛……毛大人一人了罢……” 毛途安斜睨李昀:“这李兄就不懂了,状元郎要有学问,但探花可是比状元还累,不仅要有学问,还要有相貌。” 李昀上下打量毛途安,除却弱冠单年纪单眼睛里带着点那一丝稚气。长相白嫩娇憨,倒确实是个长得好的。 “原来前面两日毛公子是去赴御宴,难道御宴之上,皇帝就没有看出毛公子……”剩下的话李昀咽了回去,但学问这个东西,几首诗便测的出来,三甲会试,怎么会如此好糊弄? 毛途安呵呵一笑:“本来是心里打鼓,却在朝堂之上碰到了熟人,帮衬了一下。” 又给李昀添了茶:“话说李兄收到帖子了么?到底是什么差事?” “收到了,就职新任的伊知县的字督使。” “那是什么?”毛途安眨眨眼。 李昀道:“不过就是个文书官儿,好在地方离乞儿胡同不远。” 毛途安点点头:“那正好,等上任的时候我一个轿子抬着一块去应任。” 李昀摆摆手:“李某确实不是这块料,去了估计也会被劝回,此等状况与毛兄不同,你此次高中探花郎,以后别被人说了闲话。若此道不通,我还做我的旧货买卖。” 第二日清早,李昀出了乞儿胡同进了伊知县府邸,跟在小厮的身后,四处打量,这个知县定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儿,内院的加上门房总共就见到两个,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八月节,门口挂了两盏灯笼,外头的红纸都斑驳不堪,小花园里摆放着月饼看来是许久没人动,估计早就硬了罢。 李昀看见有个人站在花园内,估计是伊知县了,上前开口: “小人拜见伊知县。” 字督使是三省六部里最末的文督,尚没有官衔。 伊知县向李昀拱拱手,没多说什么,让人拿着一摞文书交给李昀,说三日之内将这摞书里的错字逐个挑出来。 李昀恭恭敬敬的将一摞文书拿回乞儿胡同,于是后三天,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抄看文字。 待到第三日李昀好不容易将所有文书全都找出错误,又对照一遍看没什么纰漏,然后将一摞文书抱起准备去回伊知县的差,刚打开院儿门,一副明晃晃的镣铐挂在了李昀的脖子上。 差使大喝:“大胆李昀,竟然谋杀朝廷官员伊正,还不就范!” 李昀一个手滑,一摞文书当场漫天飞起。 李昀蹲在牢房里,本来看守们见他老实没什么苛责,一顿饭一个馒头一碗粥加一碟儿咸菜,倒也算不错,后来又听说此人便是杀害伊知县的凶手,李昀再拿到馒头就是馊的,粥里放了隔夜水,咸菜也是长了毛的。 李昀叹口气,这在家好好呆了三日,找了三日文书,怎么就犯上这种事情? 后有差使进来提审,将李昀提上了衙堂。 李昀抬头一看,那人仔细一瞧,俩人都惊讶一番。 毛途安咳了一声,拍下惊堂木:“罪犯李昀,见了本官如何不跪。”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0节 李昀跪了:“小人参见知府大人。” 毛途安道:“伊知县的夫人告你谋害伊正,如何解释?” 李昀皱眉:“小人不得而知。” 毛途安道:“来人,带伊夫人。” 不一会儿,来了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手上兰花指一指李昀,道:“好一个黑心黑肺的字督使,我家大人不过是让你抄了三天文书,怎么就记恨于心,杀害了我家大人!”说罢嘤嘤哭将起来,愈发委屈最后号啕大哭。 毛途安掏了掏耳朵:“我说这位,这位夫人,你怎的就一口咬定是字督使所做?” 伊夫人连连叩拜:“求青天大姥爷做主啊,我家大人平日里节俭恪守,从来不与人有冲突,衙门里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又没生人,只是几日前这个黑心的李昀进了府,不知怎的就怀恨在心了,净下此毒手……呜呜……” 毛途安叹口气,徐徐道:“你再哭本官真的没辙了,本官是在问你,可有证据?” 伊夫人止住了哭泣,连连点头:“大人明鉴,我家大人在查核李昀履历的时候,发现此人来路不明,且祖籍不详,那日李昀来府上,我家大人就说要严查此事,又怕此人闹事,便找了个差使将此人打发了,没想到前日发现我家大人投了井,井口处留有李昀的物件。” 说罢伊夫人将东西呈上给毛途安查看。 毛途安道:“伊夫人倒是心细如针,连字督使身上的玉佩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伊夫人道:“本也没有印象,是府中人告知民妇,这位字督使一打进了府就开始四处查看,贼头鼠目,定是有所图谋。” 这位伊夫人看着只会哭,这几句话说的倒颇有意思。 毛途安看看李昀,李昀也看着毛途安,俩人心中都有些心照不宣。 官员晋升都要查核出身这是惯例,奈何李昀此事却不用,一来他只是个县太爷的字督使,本来就没有官衔,说白了县太爷如果哪天看他不顺眼差办辞退了也就罢了。 二来,毛途安仔细查看那个玉坠子,此物确实是李昀的,是前些日子在旧货市里倒腾回来的一个玉坠子,不过早就捣腾数手,卖与别人了,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它去推人下井。 但这个伊夫人说的,李昀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虽说字督使不需要查核出身,但李昀是个江流儿,若顺着这个查下去,县太爷有惑其身份也没什么不对,再来,那玉坠子是跟其它物件七七八八转手卖给京城黑市的,还是自己当时陪着李昀一起去的,黑市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地方,说出来恐怕罪加一等。 毛途安道:“伊夫人,此物满大街都能找到一模一样的,说是字督使的也未免牵强,再者,你所说的不过是猜测而已,没有真凭实据尔。” 伊夫人此时倒也不哭了,斜睨堂上毛途安:“哦?大人怎知,难道说大人与这位字督使早就认识,所以有所偏颇?” 毛途安揉揉脑袋,这事蹊跷,看来杀人者是有备而来。 看来不止是李昀,还冲着自己而来。 ☆、百花齐放 将李昀押回牢里,毛途安回到家里,一仰头躺在床上。 底下小厮来报,说东西都打包整理好,是否现在搬到新的官邸。毛途安道:“且等等罢。” 又有小厮来报,说堂外有客来访,毛途安扯动嘴角,在京城自己没甚么熟人,这时候来见自己的,定是跟案子有关之人。 出了内堂定眼一瞧,是礼部侍郎赵惠中。 “下官参见侍郎大人。” 赵惠中赶紧将毛途安扶起来,满眼带着笑意:“据说毛探花如今成了知府大人,特来拜会。” 又看看四周:“还怕来的晚了知府大人搬到了知府府衙,幸好来得及,不过早搬了也好,这等小地方如何能屈尊我们的探花郎。” 毛途安扯动嘴角,心里明了自己这个官是如何而来,不知道这个赵惠中来找自己是何用意,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盏茶过后,该寒暄的也寒暄完了,赵惠中将茶盏放在桌子上,笑了:“据说知府大人刚刚上任就办了个棘手的案子。” 毛途安道:“也说不上棘手,县官伊正日前疑似吃了酒不慎掉进了自家后院的井中,伊家夫人告到了本官这里,已经着人核查。” 赵惠中见他说的轻巧,半分都不提那字督使之事,心中也明了,敲敲桌子道:“一月之前,本官出门在外,回到家中据说是有两个青年来府中寻些……事务,府中衙役看其可怜便送了两个杂役帖子,不巧府中衙役没个看管,将考试帖子堪称了杂役帖子送了出去,哎可叹这些人,忒没管教。” 毛途安点点头,也喝了一口茶:“嗯,是该严惩。” 赵惠中见这黄口小儿口气不小,冷笑一声:“看来知府大人与那字督使相交不浅,恐有包庇之嫌。” 毛途安皱皱眉,抿了一口茶:“这世间的东西,怎么来的都不打紧,从哪去的倒是要紧的很,侍郎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赵惠中哼道:“本官确实糊涂。” 毛途安嘿嘿一笑:“那日我与友人等着官考,闲的无聊就在京城中转了传,这一转就转到了当日去谋事的那个府邸后院,听见里面情歌妙语甚是心动,就绕到后面走动走动,大人您猜怎么着,碰巧看到了上官夫人姜氏,真不愧为当初京城第一美人……” 赵惠中冷道:“知府大人,怕是眼花了罢。” 毛途安按按眼角:“下官年纪不算太大,不过或许眼花了也不一定。” 赵惠中见毛途安如此,也顺了下去:“知府大人当日御宴的那首《渡江言考证》确实是佳作,得了皇上赏识也是情理之中,连丞相大人都赞不绝口,官途平坦,可别为了一个区区字督使便有所坎坷。” 毛途安笑道:“这话下官听糊涂了,在下不才,只知道公事公办,至于新上任的字督使……”毛途安眼眉一挑:“在下久居京城,未曾认识,怎会有偏颇。” 赵惠中站起身来:“既然知府大人明了,本官也就不多待了。” 毛途安送赵惠中到门口:“本官搬了家后,这里便空了,下次侍郎大人过府一叙,千万别走错了。” 赵惠中拂袖而去。 赶回侍郎府衙,赵惠中立刻着人去乞儿胡同,要将所有认得毛途安以及李昀的人都一一抓进府中,心道不过两个黄口小儿,居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一石二鸟。 半个时辰后,衙役回来,跪在地上:“回大人,乞儿胡同如今……” “如今怎得?” “已经是人去楼空,整个乞儿胡同八家住户全部没了踪影。” 赵惠中捏着杯子:“那么旧货市集呢?不可能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罢?去给我找!只要见过毛途安的人统统有赏!” 衙役擦了冷汗:“前两日都城卫得了诏令将旧货市集管制,如今已经分散在京城四处,已经悬赏,却……一无所获。” 赵惠中捏碎杯子:“得了谁的号令?” 衙役趴在地上小声道:“是……是大将军斐青。” 赵惠中一怔:“可问清了,是那位斐青斐大人么?” “正是,据说前些日子大将军去茶楼赴堂会,身边儿跟着的,就是那位字督使。” 赵惠中更惊讶了,挥挥手让衙役离开,心道不好。 又赶紧叫人:“来人!更衣!” 半夜,侍郎府的轿子停在了丞相府邸后院儿。 赵惠中从后院走进去,找了角门,扣了三声,门打开,赵惠中见到人赶紧下跪:“下官拜见丞相大人。” 那人年逾半百,双目炯炯有神,此人正是当朝宰相霍严仕。 抬起袖子挥一挥手:“免了,说。” “县官伊正之事。” “此事本丞早已知晓。” 赵惠中抬头不解。 霍严仕冷笑:“伊正不服管教,你们想一石二鸟,就着此事想让新任探花听从于你,奈何这位探花郎确是个愣头青,不服管教,可是也不是?” 赵惠中伏地不起:“下官未曾想那伊正是头倔驴,小小县官竟想参本官一本,本只想给他点儿教训,奈何用法不得当,将其推进了井里。” “参你的折子呢?” 赵惠中叹道:“这就是在下想整治那字督使的原因,当日抄了整个县衙也找不到折子,后来听那伊家妇人才得知,是那伊正的后招,将折子混在所有文本里,一起送到了那字督使的手上。” 霍严仕道:“不过区区字督使,又有何可惧?” 赵惠中道:“只是此人,貌似和大将军有些瓜葛,本是那大将军府中的幕僚。” “哦?” “下官本以为那毛途安与那小小字督使不过是买官之辈,毛途安不过是在御殿中碰巧得了皇帝赏识,定能为我所用,就算不服管教下官也有其买官的把柄在手中,没曾想……一夜之间,所有与之相关的人全部消失,就连那小小字督使当日住的乞儿胡同,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霍严仕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有意思。” “丞相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霍严仕又转了转那枚扳指:“去探一探那字督使的虚实,将他手里的折子拿回来,记住,刀干净点儿,不过一个畏罪自杀的主儿,没人稀罕。” “是。” 霍严仕微微一笑:“今年本丞府中的荷花开的尤为鲜艳,就跟这些个新进官场的人儿似的,上到新任的御史大夫,下到探花郎,又有回京的大将军,真真是百花齐放,有趣,有趣。” ☆、景砚 李昀在牢里百无聊赖,已经跟隔壁的犯人崔二混熟,这人本是个衙差,因得罪了人又没钱疏通便只能在里面呆着,见李昀一身粗衣官服本不待见,李昀倒不介意,觉得见到本家了,找衙役拿了骰子过来,崔二一看李昀倒不是个道貌昂然的主儿,扯开袖子隔着铁门就开始赌了起来,后来发现这李昀贼的很,李昀那边的粥和馒头都是馊的,却因为自己输了骰子,不得已将自己的好吃食送了过去,一二来去的自己这两天吃的很是不好,李昀倒是吃的满面油光。 “你这人,忒油滑!”崔二恨道。 李昀吃饱喝足坐在旁边儿养神:“好说,好说……你说,你见过县太爷?” “当然见过!一年前我就在县衙当差,后来觉得勤苦才换了地方。” 李昀点点头:“县太爷是个好官。” 崔二道:“可不是,当时县太爷看我清贫,就送给我一个银镯子让我变卖,本来我不想收,但县太爷说他自个儿戴不了这东西,戴了就起疹子,他夫人却只爱珍珠,所以我就收了。可惜后来换的钱喝花酒两天就花了。” 李昀点点头,没说话。 不一会儿来了个衙役冲着李昀道:“哎!有人来瞧你!” 李昀眨眨眼睛,这时候难道毛途安敢来这里?这小子不要命了么?又想着这小子虽然看着没长成,其实心里鬼的很,定不会这个时候来,那到底是谁? 只见一个粗布衣裳的姑娘走了过来,双眼含着泪水:“公子!” 李昀惊讶:“百草,我不是让你走了么?你怎么来的京城?” 百草抽噎道:“百草老家早已经没了人,拿了银子又能去哪里,打探到公子到了京城,也一路走到了京城,盘缠都花光了……呜哇……” 李昀头痛,这丫头,二百两银子能来回三趟,怎么就这么快就花完了。 百草又抽噎道:“就是,就是见到旁边的乞丐就给了些…那些乞丐不知怎得就跟着奴婢,奴婢看他们可怜,把剩下的钱全都给了…” 李昀仰头望天:“你这点,倒是很像公子我。” 那边崔二早已听不下去:“姑娘,你傻了吧唧被人坑了,还在这替人数钱,活该。” 李昀不理那崔二,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百草,小声道:“你拿着这个,去找毛途安,就在家里见过的那个公子,找到他就赖上他吃穿不愁,别跟他客气。” 百草眨巴眨巴眼睛:“也好。” 崔二见百草走了,对李昀道:“你的这个丫头,倒是傻得透顶。” 毛途安如今不好去看李昀,心里却有些着急。 礼部侍郎来家中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想堵住自己的嘴,堵住自己的嘴会如何?定是想让李昀做那替死鬼,知道自己与李昀相交一场,所以那赵惠中就是过来让自己少管闲事的。 是什么事情,可以让当朝礼部侍郎亲自来一个新任知府这里?又是什么事情,让自己少管呢? 毛途安想的头都痛了,却半点想法都没有。 此时下人来报,有个姑娘在府中等候,毛途安心里一顿,自己哪里认识什么姑娘? 等到了大厅看见人,毛途安恍惚记得此人见过。 百草见了毛途安赶紧下跪:“拜见知府大人。” “免礼……你不是李昀家中那个丫头,叫百草的么?” 百草颔首:“正是。” “你不是已经回了老家了么?” 百草一个不留神,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惹得毛途安一惊。 好说歹说让她止住泪水,百草抽抽噎噎的从怀里掏出一块软布:“这是我家公子让奴婢给你的,说你看到这个,定会明白。” 毛途安一边叹这姑娘真是泪水收放自如,一边着人带百草姑娘下去好生伺候着。 这姑娘若有个不妥,估计李昀出来后会拿自己过问。 打开软布,里面密密麻麻是李昀的字,细细看来,心里一乐。 这个李昀,看着花头,其实滑头。 这软布里写的就是那县官大人参本礼部侍郎的文书,密密麻麻写着礼部侍郎的三大错处。 李昀自觉自己刚走马上任一个连官衔都没有的衙内小官,定不会有什么牵扯,唯一做的事情便是自己那三天抄送的文本折子。 李昀一一回忆自己那摞文本,很多都是县衙内的家长里短,有几个还没上表的参文,其中一本他倒是记得清楚。 本来县官参本当朝官员并不是一件稀罕事,且每天皇上案头的折子里肯定有那么一两本,赵惠中如此看重此案,定是有重大牵扯, 第一件就是礼部侍郎没有发迹之前,还做里正之时,收了本乡募捐的三千两银子,却不知去向。 第二件事就是监办自己好友程志显被砍头一事,收了程志显家人千余两银子。 第三件事便是捐官纳税之事。 毛途安见李昀在第二件事上画了一个重重的圈儿。 毛途安皱眉:“程志显?此人是谁?” “此人是十年前都城卫的首领。” 毛途安一惊,回头一看,见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厅堂中。 毛途安看清此人样貌,扯出一抹笑,犹如五六月里的枣树,花满枝头,灿烂了。 “御林军首领驾到,本官府邸熠熠生辉。” 那人一身黑衣,不为所动。 毛途安到底还是心中开心,上前一步:“景路。” 那人后退一步:“在下已经说了,在下不是你要找的景路。” 毛途安一片袖子也没扯到,耸耸肩:“没关系,不管你叫景砚还是景路,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如果你喜欢,以后叫你景砚也没什么不好。” 景砚将眼光看向别处:“在下是奉了御史大夫之命,前来告诉阁下,救出李昀,其余的事情暂时不要动。” 毛途安道:“却是为何?” 景砚道:“程志显是十年前都城卫的首领,当时都城卫受人指使围剿了三位朝中清流,此事乃是禁密,牵扯到当今丞相的旧事,这也是为何那县官死于井中的原因。” 毛途安皱眉:“那县令可是清官?” 景砚道:“是。” 毛途安道:“那不就得了,一届清流惨死家中,作为当朝官员我怎会坐视不理。” 景砚道:“此事牵连甚广,你是新上任的官员,最好暂放一边,此事自有公道。” 毛途安又不以为然的笑了:“景砚可是在关心我?” 景砚又将眼睛看向别处:“在下是奉了御史大人的命。” 毛途安拎着李昀写的软布抖一抖,笑道:“五年前斐青被发往罗都郡做太守,如今斐青回来了,又当回了大将军,还带回了曾经皇帝求之不得的御史大夫苏祈,丞相慌了,便扯出了这个案子,这中间的联系,定是不少罢?” 景砚皱眉:“此事你少管为妙。” 毛途安将软布放在怀里:“景砚,你一片好心,在下却不能接受了,几日前的御宴之上,除了我毛途安,剩下的上到状元下到榜眼,都是丞相选拔之人,我毛途安就是个异类,早晚要被铲除异己。” 景砚看向别处:“当初就跟你说过,此道不通。” 毛途安扯了一抹苦笑:“可是景砚,想要接近你,除了进这个漩涡趟这趟浑水,否则我别无他法。” 景砚重重看他一眼,然后一个转身,消失在门外。 毛途安看着那个身影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笑了。 哪怕一点交集,于自己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开心,还有什么不比这个重要? ☆、开棺验尸 三更时分,旁边崔二睡得跟死猪一般。 李昀见墙头的火烛闪了几下,心道不好,有人进来了。 就说今天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外头的三个看守不是被迷晕,就是已经死了。 李昀咪着眼睛看着外头,见一名黑衣男子进来外墙,扯出一根银针,朝着栓铁链的牢门捅着。 李昀叹口气,慢悠悠的起身:“壮士还是别费力气了,你是打不开这个铁栅栏的。” 那黑衣男子一惊,朝李昀仍去一个飞镖,李昀闪身而过:“壮士此番前来,是要夺了李昀之命么?” “少废话!”那黑衣男子压低声音道,又射出一个飞镖,打在李昀闪过的后墙上。 李昀隔着栏杆一脚揣起旁边的崔二:“别装睡了,这么大动静你还装个什么?” 崔二恨恨抬头:“人家找你,你找我作甚!老子不想陪你一起死!” “是么?那前日我告诉你的重要事情,不就白说了么!” 黑衣男子见此情形,一个飞镖打到崔二头顶,崔二闪身躲过,骂道:“奶奶的,李昀!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重要事情了?” 李昀呵呵一笑:“反正你是听见了,怎么听见的我管得着么?我死了,左右还有你呢。” 崔二大叫:“你和你家丫头说话那么大声,老子怎么可能听不见!原来是你故意的!” 说罢也不躲那暗器了,直接衬着黑衣人甩手之际,夺了那人飞镖,一个漂亮的转踢回路,黑衣人的一条手臂就在崔二的手中。 李昀嘿嘿一笑:“这就是让你听见的原因。” 崔二怒道:“李昀,枉费老子这两日供你吃喝,你就这么对老子!” 李昀道:“崔大侠何必动怒,这人又不是你对手,在下不会什么武功,那点花拳绣腿就不在大侠面前丢人了。” 崔二见李昀这两句话说的中听,哼了一声。 李昀上前扯下黑衣人的面纱,依稀记得此人的样貌。 此人是礼部侍郎的管家,当初自己与毛途安去拿钱买官的时候见过此人。 李昀扯了嘴角道:“李管家,都是本家,何必如此下重手。” 那人怒瞪李昀,李昀又道:“你今儿是下不了手了,劳烦李管家回去跟侍郎大人说一句,那日官兵来抓的时候,李昀一个不留神,将折子信笺等物全部撕碎飘散了,倒是还留下一个,不过是个上奏折子,折子么,自有其归属,李某不才,若再来犯,此折定会工工整整丝毫不差的放在当今圣上的案前。” 李管家冷笑一声:“就凭你?” 李昀眉眼一弯:“怎么可能!”又向崔二喵了一眼:“这不还有他呢么。” 顺便卸下了李管家腰上的暗器。 李管家思索了一下,道:“今儿就暂且放过你一条小命。”说罢飞身出去。 崔二二话不说抬起手将李昀提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昀上气不接下气的指了指脖子:再不松手我就喘不过气了。 崔二把他摔在地上。 李昀深吸一口气道:“你说你好好的在知府衙门当差,干甚去当出头鸟去什么行政司抓人,一条罪状下来,你以下犯上,当然当替罪羊。” 崔二坐在地上找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你不懂,像我们这种当差的,月俸根本没几钱银子,就等着有时候能抓个人犯,人家一疏通,得到的银两就会多些,老子命运不济,得罪了知府大人。” 李昀道:“崔大侠,你难道就不想出去么?” 崔二哼了一声:“你说的倒是轻巧,在这里关了三个月了,交了五十两银子本来可以放出去了,碰巧行政司如今换了人,这又要交五十两,哥们一想还不如在这里待着呢。” 李昀点头:“我这里倒还是有银子的。” 崔二又哼了一声:“谁要用你的银子。” 李昀笑笑不说话。 毛途安到了衙门,提了李昀,见这人在牢里待了四五天除了身上脏了些,丝毫不见消瘦,心里放宽了心。 公堂之上,毛途安道:“伊封氏,你口中所说的玉坠子,真的是堂下这位字督使的么?” 伊夫人伏地道:“民妇不敢说假,家丁圆旺可以作证。” “带人证。” 家丁进到堂内也跪地不起,瞄了一下伊夫人,毛途安道:“你看看这个玉坠子,可有印象?” 家丁瞄了一眼,道:“回大人,正是这位字督使身上之物。” 毛途安重重拍了惊堂木:“圆旺,堂上欺骗本官,你可知罪?” 圆旺重磕了一个头:“小人,小人不敢。” 毛途安又叫来一个人,道:“此人你可认得?” 圆旺抬头看那人,心中已然明了此事败露:“小人,小人……” 那人俯首:“禀大人,小人本事旧货市里一个买卖人,见过李公子几次,从他手里收过两件小玩意,半月前有人找到小人,说要花十两银子买小人手里的玉坠子,那时候小人已经转手,又觉得十两银子不少,便花了二两又买回来,才转卖给这位爷。” “你口中的爷,是不是眼前这位?” “回老爷,正是此人。” 毛途安冷笑:“你在旧货市里淘了这个玉坠子,恐怕早有预谋栽赃字督使,是也不是?” 圆旺磕了响头:“小人,小人一时记不清了。”然后直直看着伊夫人。 毛途安又道:“伊封氏,你除了这个玉坠子,可还有人证物证,来证明是字督使李昀将伊正推入井中?” 伊夫人道:“我家老爷从未与人结怨,不是此人又是何人?” 李昀此时却道:“在下知道是何人。” 伊夫人冷笑:“买官的无耻小儿,杀害我家老爷如今却想逃脱。” 李昀道:“小人不敢。” 毛途安挑眉:“字督使若有证据,但说无妨。” 李昀直视伊夫人:“伊正非小人所杀,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当时小人过府的时候,伊大人已经死了,且,时日已久。” 伊夫人怒道:“你血口喷人!呵呵,当日你进园子,我家老爷还好端端的同你说话,又将文书交与你,你怎敢如此信口开河说?” 李昀拱手对毛途安道:“大人,小人当日去知县县衙,见府中一切都不对劲,无论是门口灯笼或者内院都斑驳不堪,花园里摆放着月饼已经长了毛,是去年之物,这座宅子最少一年没人住过,内院的加上门房总共就见到两个人,一个是这位圆旺,另一位,应该是杀人凶手。” 在堂所有人,包括毛途安都是惊讶不已。 伊夫人呵呵冷笑:“笑话,我家老爷今年一直坐镇府衙,你如此说,未免是疯了。” 李昀道:“在下并未胡说。在下整理文书的时候看到,去年七月初九,府中有一个案子,是一个长相与伊大人极其相似的人用伊大人之名招摇撞骗,被伊大人缉拿归案,不久便放了,去年七月末伊宅翻修,恐怕门口那两盏灯笼就是所谓翻修挂上去的,那时因为翻修内宅定会封了后园,定是有人杀害了伊大人后,藏尸封宅所用的托词。” 伊夫人颤抖的指着李昀:“你……你胡说!” 李昀没有理她,对毛途安道:“当日小人因为要在县衙做事,少不了孝敬老爷,便拿了套银具奉上,那人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没收,当时小人以为,或许是因为银器不金贵。” “然,县太爷伊正有个毛病,就是对银器过敏,碰到就会起疹子,但那人碰了器皿却没什么反应。” 毛途安道:“真有此事?” 李昀点头:“如今玉坠子是栽赃,已经证明小人清白,小人不敢说假。若查明伊大人确切去世的时间,便可找到真凶。” 毛途安看着伊夫人灰白的脸色,道:“来人,找仵作,开棺验尸。” ☆、又见苏祈 崔二在狱中百无聊赖,自从李昀上堂受审自己便开始无聊起来,找了两个石头开始跟其他牢狱友人玩石子儿,玩了半天觉得甚是无趣,此时衙役过来开了自己的牢门:“崔二,上堂。” 崔二眨眨眼睛:“莫不是提错了罢?我,我还没凑够银子呢,怎么出去?” 衙役摇摇头:“谁说要放你,李昀的案子,让你去做证。” 到了堂上,崔二见堂上有仵作在验一具死尸,看着是刚死没两日的,心里一惊,瞧着李昀。 毛途安道:“崔二,你可认识这具尸体是何人?” 崔二上前看了看道:“认得,却也不认得。” 毛途安皱眉:“这怎么说?” 崔二道:“此人看着像是县太爷伊正,却……又有些不太像。” 毛途安道:“你可看仔细了?” 崔二跪地俯首:“大人明察,小人过去承了县太老爷的好处,去年快过中秋的时候就去县太爷府上送礼,那时县太姥爷很瘦,两袖空空很是仙风道骨,但此人虽然长相与县太姥爷很是相似,却,胖了些。” 毛途安道:“是人吃胖了都会圆润些。” 崔二想了想:“但小人明明记得,县太姥爷的颧骨是福人骨,回家的时候还跟人说起,看人要看骨,看我们县太老爷,就是瘦成那样颧骨都不显高,还很圆润,一看就是个好人,哪像……哪像此人,圆润成这样,颧骨还是很高……” 毛途安道:“县太老爷确实是对银器过敏么?” 崔二瞪了李昀一眼,道:“确实如此,当时在下在县衙当差,县太老爷的远方亲戚送了两对银手镯给夫人,夫人嫌弃寒酸便不愿佩戴,县太老爷就送给了在下,当时在下还说,将手镯溶了做成银扳指也可以戴,不用送给在下,老爷却说什么银器他都戴不了,一是会起疹子,二是不愿意戴这些个东西。” 此时有人来报,说在那处旧宅的池子里,又发现一具尸体。 毛途安赶紧着人将尸体抬了上来,时日久了,早已经没了面目。 身上穿着县衙官服,腰上佩戴官玉。 伊夫人此时没了声音,那圆旺却匍匐倒地:“是夫人,是夫人指使小人说了谎话!老爷并非小人所杀!请大人明察!”说罢连连叩头,不一会地上就是一片血印子。 毛途安道:“伊封氏,你还有何话说?” 伊夫人冷笑:“时至今日还有何话说?大人拿了民妇罢!” 毛途安道:“李昀说当日在县衙府宅内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这堂上的圆旺,另一个,在何处?” 伊夫人头慢慢抬了起来:“没有此人,原本就是民妇一人说做,民妇嫁了老爷近二十年,连个玉镯子戴都没有,说是县官夫人,却不如种地人家来的富贵,早就被耻笑了,好不容易有人送了点儿东西老爷也不要,硬是给人送回去,就他那点儿俸禄,怎么养的起一大家子人?还不如衬着民妇年轻,杀了他拿了朝廷的补贴,好回去再找好人家。” 毛途安道:“本官问你,那另一个人,到底是谁?” 伊夫人看向旁边儿的柱子:“民妇做了鬼,你再来问罢!”说罢一头撞在柱子上,鲜血直流,人不一会儿已经断了气了。 毛途安叹口气:“此案了结,乃是伊封氏买凶杀害朝廷命官伊正,伊封氏已经伏法,圆旺收押听候发落,李昀,你起来罢。” 李昀跪的久了,腿有点麻,就着崔二的肩膀起身,崔二暗暗道:“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疏通的银子,此次你可要帮我交上了。” 李昀笑了笑:“自然。” 出了衙门,天色已晚,李昀抬头看着远处的一抹斜阳,觉得身上没有镣铐的感觉真是好极。 李昀扭动扭动脖子,沿着街边儿走,县衙离乞儿胡同很近,走个一刻钟转个弯儿就到了,到了乞儿胡同,李昀却傻了。 整个乞儿胡同已经人去楼空。 李昀赶紧跑回自家院子,里面也是空空如也,连床上的被褥都已经被搬空了。 李昀坐在自家门框子上呆楞。 “这地方……啧啧。” 李昀回头,见毛途安走了进来,叹了一口气:“你也忒小心了。” 毛途安挑眉:“这事可不是我做的。” 李昀皱眉:“不是你,还有谁会如此帮我们?” 毛途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大将军府送到我府上的,说让我转交给你。” 李昀接过信拆开来看,是大将军斐青写的,想请李昀去府上做幕僚。 毛途安凑近瞧:“这大将军对你可算是惜才,不仅帮你我除去过去买官的痕迹,还请你去做他的幕僚,这个差事可比县衙字督使要舒坦许多。” “我与这位大将军之前只打过一次照面,根本算不上熟络……” 毛途安扯着李昀:“别想那么多了,这里肯定是不能住了,走吧,别愣着了。” 李昀只好随毛途安去了知府府邸。 第二日,李昀站在大将军府前面,犹豫半天,还是敲了门。 门徒鼻孔对着他:“找谁?” 李昀道:“在下李昀,拜会大将军。” 门徒没再说什么,进去通报一声,不一会儿便又出来,引着李昀走到大厅内:“李公子且先休息,我家将军如今正在会客,稍后会过来。” 李昀点头道好,环顾一下屋子,没有半点花哨的装饰,处处透着刚正大气,连客厅中央的那个“武”字都刚武有力,非比寻常,应该是大将军自己所提。 李昀等了半个时辰,见还没有人过来,便想四处转悠。 怕走远等会儿大将军回来找不到人,便只在后面的长廊中站了站,顺便呼吸一下新鲜气息,这几日在牢里虽然有崔二供着吃好喝好,却一身的霉土味道。 站了一会儿准备回去厅里,转身之际,见长廊那边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也看到了李昀,眼光一顿,道:“李昀,你最近可好?” 李昀见着眼前的人,想做闲散状,最后只能僵硬的扯动嘴角。 “好久不见,苏公子。” 苏祈笑了,清雅无尘,犹如玉树。 ☆、玉枕 “如今叫苏公子应该不合适了,该叫御史大人才对。”李昀笑了一下道。 苏祈道:“李公子如何得知?” “当日不小心碰了大人的马车。” 苏祈挑眉:“李公子又如何得知是我的马车?” 李昀笑了:“大人的声音很是好认。” 苏祈笑了:“这两日在牢里受苦了罢。” 李昀尚未回答,大将军便过来了,哈哈大笑:“刚还要引荐,原来你们已经见了面。御史大人,这就是本官跟你提过的客卿,既然都认识,就不多介绍了。” 苏祈看了一眼,颔首道:“前两日的伊正被害一案,便是你这位客卿所破,如今已在朝野中传开来,都想见一见这位字督使。” 李昀垂首道不敢。 此时听见身后有人一不住地喊:“哥!哥……我找了一件好东西!” 三人回头,是斐青的弟弟斐俊。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1节 斐青揉揉脑袋:“俊儿,为兄这里有客人……” 斐俊嘿嘿一笑:“原来御史大人也在”苏祈笑笑没说话,看着倒是熟络。 “这位是?”斐俊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昀。 李昀道:“在下李昀。” 斐俊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那位在堂会上给我哥鉴赏珍品的那位李公子么?这可巧了!” 李昀颔首回礼。 苏祈对斐青道:“等会儿下官要去皇上那应卯,就不多留了。” 斐青惊讶:“正巧本官也要去递个折子,同去罢。” 斐青回头对李昀道:“李公子,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本官愚弟喜欢稀罕玩意儿,若李公子不介意,望能指教愚弟一二,本官在此谢过了。” 李昀道:“实不敢当,在下之幸。” 斐俊倒是自来熟的拽起李昀的袖子小声道:“正巧正巧,我昨日买了个紫砂壶,李兄给看看到底是不是稀罕物件儿。” 李昀想抽了自己的袖子,奈何这斐俊力气甚大,拽着他就走,只能苦笑:“好。” 斐青见两人走了,对着苏祈诉苦:“本官这弟弟,真是纨绔子弟中的翘楚。有时候真想一鞭子打死算了,也给我这将军府省些钱财。” 苏祈笑:“我倒觉得令弟直率性子,很讨人喜欢。” 两人朝门外走去,斐青皱眉:“如今你做了刺史,本以为霍严仕会耐住性子,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动作。” 苏祈道:“几年前他还未当丞相之时就对我很有戒心,如今我应了皇上的召做了御史,想必已经更怀芥蒂。” 斐青道:“我觉着,伊正这事情,本来是霍严仕给你我的下马威。” 苏祈笑了:“嗯,看来这位丞相大人是有些怕了。” 斐青道:“御宴之上,新晋的状元和榜眼都是霍严仕的人,偏偏那毛途安是个异数,硬生生的买官当了个探花,皇上对其大家赞赏,又加之你替毛途安说了几句话,想必那霍严仕便认定毛途安是你我安插在朝廷的新棋子,于是想借着伊正的案子,借着李昀犯事牵连毛途安,没想到李昀这小子倒机灵,将这真假伊正的案子查出来了真相。这毛途安年纪虽小,却也是个不怕事儿的,顺坡下驴将案子办了,也给自己洗脱了买官的罪名。” 苏祈点头:“确实做的不错。” 斐青道:“当初程志显检举上奏霍严仕之事如今在下还耿耿于怀,当初老皇帝犯了混,新皇帝未登基,我又在边关,让霍严仕和赵惠中一手遮天,程志显这样的清官就这么被残害了。” 苏祈叹道:“当初程志显错进了赵惠中的阴谋,我在芙蓉谷听到此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了。” 斐青道:“当时老皇帝糊涂,如今皇上年纪小,这霍严仕把持朝政多年,早已经羽党众多。” 苏祈道:“皇上这个时候找我们,定是有事。” 斐青点头,随着苏祈一起坐上了轿子,赶往皇城。 嘉栾殿。 苏祈和斐青一同跪拜皇帝,就听见上头清脆的声音:“两位爱卿平身。” 如今的皇帝如今不过二十,照理说跟斐青的弟弟一般大,正是贪玩的年纪,如今却面无表情的坐在龙椅上,斐青想到这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当初三位皇子,只有这个元嘉看上去有些胆识,拼了老命保得皇帝登基,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皇帝见斐青叩拜,看了看斐青的腿,想上前扶起斐青,旁边太监咳了一声,这才作罢。 皇帝垂下眼睛:“这两日多亏了两位爱卿,靖州治水苏大人当居头功。” 苏祈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皇帝抬一下眼睛,又道:“斐大人的腿……可好些了么?” “回皇上,微臣的腿再养养,便没甚么了。” 皇帝点头,又皱眉:“斐卿一条腿,换的边关多年太平,朕总想着要送你点儿什么,却也不知道斐大人喜欢什么。” 斐青刚要推辞,就听皇帝道:“朕就把朕多年枕的玉枕送给爱卿可好?” 斐青跪下:“此等宝物微臣万万不能收下。” 皇帝笑得迷了眼:“这东西据说是千年古玉做的,朕枕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倒还有点儿高了,不如送给爱卿,朕记得,爱卿喜欢枕高点儿,恐怕再合适不过。” 然后皇帝便绕过此话,道:“据说那位破了伊县令案子的字督使,叫做李昀的,颇有才干……” 走出嘉栾殿,斐青抱着玉枕郁郁寡欢,苏祈看了一眼,道:“不过是个枕头,斐大人何必闷闷不乐?” 斐青叹道:“这东西到了我这里意思就不对了,皇帝如今年纪渐长,做事情有时候又出其意料,前些日子因为陈敏都督治水不力,居然将其革职查办,如今还在牢里待着,可怜陈敏六旬年纪,恐怕吃不消。” 苏祈道:“陈敏这事确实有些偏颇,不过效果却还算不错,皇帝雷厉风行,倒也有些好处。” 斐青摇头:“苏大人有所不知,当初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或许跟他母妃是庶民身份的原因,醇厚孝顺,善良朴实,如今看来,确实是长大了不少。” 苏祈笑了:“斐大人多愁善感的毛病几时能好,皇帝不比令弟,可以自在逍遥,这两年朝廷里腥风血雨,是个人都会长大的。” 斐青摸着那个玉枕,叹了一口气。 ☆、将军府 李昀抬起酒罐子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毛途安也喝了一杯:“你说,你在大将军府里碰到了苏祈?” 李昀点点头:“你认得苏祈?” 毛途安撇撇嘴:“名满京城的江南第一首富,上次恩科的榜首,哪个不认识。” 李昀点点头:“上次见面,这人还是芙蓉谷的谷主,名头是第一商贾,如今却官拜御史台。” 毛途安啧啧摇头:“此事李兄有所不知,这苏公子被老皇帝请了好几年了,一直没请动,老皇帝临终前将苏祈叫到跟前儿,说新皇帝年幼,望其辅佐,然后就一命呜呼了,小皇帝登基没多久,这苏祈就进京了。” 李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毛途安叹口气:“还不是奸臣结党的破事儿,反正现在局势算是渐渐明朗了,丞相是一拨,大将军是一拨。” 毛途安想了想,将酒杯放到桌子上:“糟了。” “怎的?” 毛途安道:“这次这个案子,被杀害的知县伊正,要参奏的是礼部侍郎赵惠中,这赵惠中又是丞相爪牙,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已经得罪了谁?” 李昀夹了一颗毛豆放在嘴里:“那又怎样?左右我们也承了御史大人和将军大人的恩情,你以为那位丞相大人会不知道?” 毛途安叹了一声:“怪不得斐青要你去做将军府的幕僚。” “这怎么说?” 毛途安呵呵一笑:“这次案子连皇上都惊动了,虽说你是个无衔小官儿,大半个朝廷也听过你的名字,若不是碍着丞相的面子或许你还能升一升,大将军此举,一是拉拢你,二是在保你。” 李昀笑笑没说话。 毛途安道:“不管这大将军是何用意,你且在我这里住下,这将军府一住,就没有回头路了。” 毛途安这么说,却没曾想第二日起来,下人来报,李昀已经被大将军府的人接走了,毛途安边吃早饭边想,想想就笑了。 苏祈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要快。 将军府的杂役引着李昀到了将军府靠左边儿的一间小院儿,小小一间厅,一卧房,一书房,别的什么都没有。李昀四处瞧瞧,虽然简简单单,却也什么东西一应俱全。 李昀讲自己的那点随身行李放在卧房中,说是行李,不过是一些来京城里淘的小玩意,自己能看上眼的,就没卖掉,其余的却都没带在身上。收拾完毕,又跟那杂役进了将军府的大厅,出了侧门,见将军斐青和上次见过的弟弟斐俊都在里面。 斐俊见李昀进门,起身相迎:“李兄可来了,这下将军府可就热闹了,你是不知道这日子有多烦闷……” 斐青给李昀斟酒,李昀接过,就听斐青道:“如今虽然案子已经结了,但你这字督使的差事是万万做不得了。” 李昀想到此处不由得一叹:“三省六部里的最末文职,小人斗不能做过七日。” 斐俊道:“什么字督使,这等小官儿埋没了李兄的人才。” 李昀笑着摇头:“在下一届无识布衣,实在算不上什么人才。” 斐青笑了:“知晓为何本官今日一早匆匆将你接进府里么?” 李昀摇头。 斐青夹了一只虾子给李昀:“昨儿面见皇帝,说起你,颇为嘉许,命你午时面圣。” 李昀夹着虾子的筷子一松,虾子啪的掉在了碗里。 斐青叹道:“本来是想让李公子在府中住些时日,恐怕是不行了,不过从将军府出去的客卿,总比在毛知府那里的闲人要体面些,所以本官便做主将李公子接了过来。” 李昀道:“有劳大人。” 斐俊嘿嘿一笑:“就说李公子是个人才,说起来小弟这里有个新得的物件,是望春楼的柳胭姑娘所赠,据说是望春楼过去的名妓沈流芳之物,你给看看是不是个好东西。”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来。 斐青对斐俊道:“昨日里给你的书可会背了?” 斐俊惊讶,这时候说什么书的事情?又看了看李昀,顿时心领神会,这是自家哥哥在指使自己离开呢,便回到:“李公子看完就走。” 李昀拿起那个香囊,用五色丝线缠成的。在彩绸上绣制出了鸳鸯的图案纹饰,又闻了一下,芳香浓烈。笑了:“斐公子近日可是思虑焦躁,且睡得不安稳?” 斐俊拽着李昀的手:“李公子果然是神人!” 李昀抽回手:“香囊质地种类很多,有玉镂雕的,金累丝、银累丝、点翠镶嵌和丝绣的,斐公子这个香囊就是丝绣的,产地苏州,看着不像是旧物,那位望春楼沈姑娘已经去世百年,绝不是她的旧物,且……里面装的是催情之物,戴在身上久了,会没有精神。” 斐青拿过香囊,交给小厮扔掉,道:“望春楼这种地方,看你还去还是不去。” 斐俊垂头耷耳的出了门去。 斐青道:“本官确实也有一件事情要求李公子帮忙。” “大人但说无妨。”李昀笑了,觉着这俩兄弟已经把自己当作算子了。 斐青拿出一个更大的物件儿递给李昀,李昀拿过来瞧,是个玉枕:“岫青玉,产自岫青县,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又仔细看里面的纹路:“物华天宝,且是个古玉,质地又好,这玉枕价值连城。送与大人这宝物之人,定是个贵人,这玉枕正面儿光滑无比,这东西应该是经常使用之物。” 斐青点头:“就是太过贵重,如今听李公子说,更不知如何是好。” 李昀又仔细瞧了瞧那玉枕,笑道:“大人可知,送人枕头意味着你此后高枕无忧的日子就会少了,相反麻烦事情就会接踵而来,因此寻常人家不会拿这东西当礼送出去。” 斐青皱眉:“还有此等寓意。” 李昀笑得弯了眼:“不过这种说法并非全部,若是爱慕之人,则是无妨。” 斐青一惊,手里的茶杯一颤,差点没掉在地上。 ☆、大理寺 “你便是李昀?” 李昀伏地叩拜:“草民拜见皇上。” “字督使虽不是什么大官儿,却也是朝廷三省六部里的文书,不必自称草民,起来吧。” 李昀站起身来,垂首在旁。 “县令伊正的案子是你破的?” “回皇上,此案并非李昀一人所破,毛大人明察秋毫,又有崔二的供词,才侥幸找到了伊大人的尸首。” 皇上看李昀笑了:“半句不说自己冤狱之苦,倒也难得。你可想要什么赏赐否?” 李昀道:“小人才疏学浅,不敢邀功。” 皇上唔了一声:“斐青选的幕僚怎会才疏学浅,据说你识文断字的能耐一般,却识古断物的本事不错,前些日子有人来报,说在钱塘江里挖出了一枚金钗,貌似还牵扯着一桩旧案,只是这东西年代久远,且陈年旧事的,已经交给大理寺,但大理寺繁忙也没空理会此事,李昀,可愿意去大理寺,做个闲散之人?” 大理寺的闲散之人,定是录事是也。李昀叩谢隆恩。 出了殿门,回头望了望这嘉栾殿,心中有些感慨。 在梦里,李昀无数次在这地方看文书,每日睡在这后阁,今日在皇上书房,虽四处摆设有变,但地面上的一砖一瓦皆如当初。 梦也?非也?李昀苦笑,那梦里之人,恐怕早就把自己忘了罢。 但倘若……倘若…… 李昀心里那点小九九,从回到这里后就开始盘算,到底是对是错他不清楚,却只知道只有如此做了,心里才会开心些。 转过头去下了石阶,远远看到一个人的身影,瘦高的身形,俊雅的面容,一身蓝色官服,朝嘉栾殿走来,李昀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拜见御史大人。” 苏祈道:“得了什么差事?” “皇上让在下过两日去大理寺应卯,做个录事。” 苏祈笑道:“倒是个好差事,大理寺所断之案,须报刑部审批,不过到你手里的案子大多都是陈年旧案,到不了刑部,若哪日到了刑部,这案子就是件大案,可大理寺不是县衙,有些事心里知道,却不用说出来。” 说罢苏祈随着公公进了嘉栾殿。 大理寺一般设有卿一人,从三品;少卿二人,从五品下。掌折狱、详刑……一个大理寺,从大理寺卿到狱丞就不下十人,其余皆是六品以上或从六品官员,至于录事,却是八品以下。 录事这个官职其实很有意思,晋代的时候诸大将军不开府办事,属官就有录事,掌总录文簿。后代刺史领军,录事的职任甚为重要。后来改成了郡官﹐相当于州郡主簿,后来更新换代后便废了,直到大渊开国才有这么个小官儿,是在大理寺里给长史做文书之用。 说白了,连大人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先生。 李昀走进大理寺巍峨牌匾,进了大厅,见到他的顶头上司庄长史。 庄长史三十有二,本名牛大力,但家里人觉得牛大力这名字实在不适合在大理寺里任职,所以入了妻家姓,叫做庄大力,但因为名字确实也很不好听,所以大力这两个字是个禁忌,大家都叫他一句庄长史,表示尊重。 庄长史见李昀年纪轻轻,笑了:“你就是之前破案子的那个后生?果然不错。” “学生愧不敢当。” 说了几句话,庄长史问了李昀一些籍贯的事情,又从官册里找出李昀的纪簿。 “李先生是晟州人士,家中可还有亲人?” “回大人,小人乃是家中叔父养大的,家中并无其他人。” 庄长史皱眉:“原来如此。”说罢在李昀的纪簿中写了几笔,此时门外有人等候,然后进来一个长衫宽袖的青年人,体格健硕,圆脸。李昀一看,这不是当初在牢里结交的那位崔二么? 庄长史向李昀引荐:“这位便是崔狱史,也是新上任的。” 崔二斜睨李昀:“禀大人,这位李先生在下见过,说起来还有段渊源。” “哦?认识便好,以后共事倒也熟络的快些。” 说罢庄长史将大理寺堆积的陈年旧案名册交给了李昀:“这些都是十年前的旧案,有的悬而未破,有的更是找不到人来认领了,你先拿回去仔细分类,将这些案子归置好。” 说罢又对崔二道:“新押上来的两个犯人归大理寺来审,若刑部问起来就说还在审就行了,都是些陈年旧案,翻案哪有那么容易。” 崔二点头应对。 李昀手里捧着小山似的卷宗叹了一口气,无论是字督使还是这大理寺录事,都是案头执笔的差事,想他李昀一个走南闯北的,竟也干起文字买卖来了。 出了大理寺的门,崔二对李昀道:“不做了字督使,跑到大理寺当文书,你可知道这个官儿最是没用?” 李昀手里卷宗拿着沉,分了一半儿给崔二:“不做衙差,到这里还做个狱史,可惜你这位狱史貌似办的也无非是陈年旧案,彼此彼此。” 崔二哼道:“哥们下了一趟牢狱,做了一次人证,如今每个月便多了一两银子,总不算吃亏。” 李昀笑道:“还请崔狱史带路,带着李某去行馆,在下不认识路。” 崔二腾出一只手拍拍李昀肩膀:“好说好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当初若不是你的帮衬,我想必还在那牢里待着没人赎呢,这份恩情崔二记着,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绝对护着兄弟!” 李昀笑笑不语。 大理寺官员并不在一处住着,不过是八品以下小差事在京城买不起房子,就统一收编,给了个住所,也就是行馆,李昀随着崔二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离大理寺就隔了两条街非常近,也省下了雇轿子的钱财。 李昀四处瞧看自己的住所,不大不小的一间房,外面一个小厅连着里面的起居室,跟其他官员的一模一样,崔二将李昀包袱和卷宗放在桌子上:“怎么样,这地方还可以吧?你是不知道,这跟我之前住的比起来,算好很多了,之前我们几个人凑一间屋子里,大热天儿的忒难受。” 李昀吹了一把灰,道:“甚好,甚好。” ☆、金钗案 从各个府衙移交到大理寺的案子,大多是不小的案子,至于张三偷了李四的东西或者东家的鸡被西家炖了吃了的这种小事儿绝迹不会在这里出现。 庄长史交给李昀的三十七件案子中,有三十二件是命案,最严重的是一家七口被灭门的惨案,还有那五件是重大失窃案。 庄长史所谓的分类,不过是将这些卷宗归置好,再做个记录,若哪天有用到好拿出来核对,所以呆在大理寺的头两日,李昀便将这些案子的来龙去脉详记于心。 李昀却翻来覆去想,也没有想到上次那位年轻皇帝所说的金钗之事到底是哪件案子,又牵扯了什么旧案。 崔二回到行馆,天儿热的不行,见自己屋子里没茶了就跑到李昀屋里讨茶喝,就见李昀对着案头发呆。 “你这是怎么了?”崔二自己倒茶喝,抄起来一本卷宗开始扇风。 “上次面圣,皇上说的话很蹊跷” “怎么了?” “皇上无意中说在钱塘江里挖出了一枚金钗,牵扯着一桩旧案,提及此案已经交给大理寺,但大理寺繁忙也没空理会此事,但最近我查了这大理寺的卷宗,确无此事。” 崔二撇撇嘴巴:“这就奇怪了,一件皇帝都在乎的大案,怎么会没有案宗?做皇帝的哪有像你我一样顺口胡诌的道理。” 李昀喝了一口茶:“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说什么了?”崔二摸不到头脑。 “做皇帝的,绝不会顺口那么一说,这其中定有蹊跷。” 第二日,李昀早早就到了大理寺,庄长史打着哈欠应卯的时候看见李昀在面前站定行礼着实吓了他一跳,咳了两声:“李先生倒是来的早。” 说罢走到自己案前,发现自己的紫砂壶里已经沏好了茶,心想着这李昀倒也是个懂事的,就在他倒了一杯茶往自己嘴里送时,听见李昀道:“敢问庄长史,可知道一桩钱塘江旧案?” 庄长史一个不小心烫了嘴:“什,什么?” “钱塘江沉船案。”李昀说的字字清楚。 庄长史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一年前,钱塘江大潮,一搜官船货运途中翻在了钱塘江东南礁石旁。” 庄长史摆摆手:“此等案子在大理寺算不上什么要案,你背录即可。” “但前些日子一艘渔船经过打鱼,捞到了些旧物,其中有一枚金钗,是宫中之物。” 庄长史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确有此事,却也没什么不得了的,年年宫里的东西都会外流一些,有些是赏赐给宫女太监的,没什么大不了。” 李昀点点头:“大人说的是,但因为没有原物图样,小的不敢胡乱记录,可否让李某去大理寺库房见一见这件旧物?” 庄长史叹气:“我说李先生,这种事情何必仔细,大可记录。” 李昀看着庄长史:“在下刚来大理寺,虽是小事,却不敢怠慢。” 庄长史看了他一会儿,无奈的从身上掏出库房钥匙:“自己去寻吧。” 李昀接下钥匙道了谢,转身离开时庄长史在身后幽幽道:“后生可知,大理寺库房上下光说不出名字的就三千多件儿,想找一件东西简直大海捞针。” 李昀转身又行了礼,转身而去。 李昀进了库房后方知道这庄长史并没有欺骗自己,这库房是大理寺十间库房里最不起眼的,因为所有物件都是一些悬案或者根本没有记录在册的案子里的旧物,平常连个打扫的都没有,摆放的更是没有章法。 李昀在里面找了许久,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到底是没见到什么沉船旧物。别说金钗了,就一件明晃晃的东西都没有。 连续几日,李昀进了大理寺就往库房里跑,出来的时候满身灰尘,惹得同僚们都觉得这新来的录事是个有些毛病的,就连崔二见到他都满脸嫌弃:“你这哪是大理寺当差,我看明明就是个淘土的。”李昀也不理会,径自做着自己的那点事儿。 这一日,李昀照例将手里的事忙完跑到大理寺库房,看门的管事已经懒得抬眼看他了,他又在里面忙活了一阵,就见墙根底下微光一闪,李昀走过去摸了摸,乐了,就是一枚金钗。 李昀蹲在地上拿刷子细细刷了刷金钗,古铜色的钗身露了出来。 李昀仔细打量了一下,觉得不对劲。又向阳光照了一下,皱眉。 此时外面嘈杂声音渐起,李昀不知所以,听有人敲门,李昀走过去开,就见崔二火急火燎的说:“大事不妙,有人来拿你!” “啊?”李昀拿着金钗愣在那里:“拿我做甚?”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衙役闯了进来,二话没说一副手铐将李昀扣上了。 只见一个衙役手里抢过金钗:“大胆李昀,竟敢在大理寺做贼窃之事。” “在下偷窃什么了?”李昀惊讶道。 衙役道:“此物乃侍郎大人遗孀之物,在你手中,还想狡辩?” 赵惠中?李昀想了想,没有申辩,迷迷糊糊的就被带走了。 ☆、被审 李昀觉得自己一定是流年不利,这一年中进了两次牢狱,再进来几次,这看守牢狱的牢头估计都跟自己熟络了。 崔二在门外疏通了牢头进来探视,见到李昀叹口气:“你这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了。” 李昀叹口气没说话。 崔二道:“明日审你的案子,这事儿如何是好。” 没有说话,崔二走近一些低声道:“要我去知府府邸通知一下毛大人么?” 李昀摇摇头,此事已然非知府可解决的了。他将一枚铜钱扔给崔二:“帮我将这个东西给一个人。” “谁?” “大将军斐青,倘若大将军府衙进不去,便去望春楼找一个叫做斐俊的紫衣小哥,他会帮我转交给大将军。” 崔二惊讶:“兄弟还认识大将军么?” 李昀叹口气:“算有过交集,此事甚大切莫旁生枝节,若大将军府门前有异,直接去望春楼,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崔二惊讶的瞪大眼睛,心想这不过是个盗窃案,说破天这也是个小案子,怎么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呢?却也没有多话,接过铜钱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府衙过审,李昀被押上堂,抬头一看,果然不是毛途安审案,而是一个戴着六品官翎的尖嘴知府。 按照道理此等盗窃案件定是由知府衙门过审,此次却直接越过毛途安,想必幕后指使之人是要暗自将自己处置了。 尖嘴知府一声惊堂木拍下,拿着那只金钗就要李昀认罪,李昀跪在地上默默不语。 “李昀,你可还有话说?”尖嘴知府官见李昀很是服帖,便问道。 李昀摇摇头:“知府大人官威甚重,小人不敢多语。” “那就认罪罢。”尖嘴知府示意衙差将认罪折子递给李昀,李昀打开看了看,是偷盗宫中珍宝之罪,这种罪在本朝最重可发落边疆,李昀笑了笑,道:“望大人见谅,小人不能画押。” 尖嘴知府见李昀不肯画押,又一声惊堂木拍下:“来人!上刑!” 李昀被两个衙差架着伏在一条凳子上,又两人抬起板子就往李昀身上招呼。 打了二十余下,尖嘴知府见李昀已经没了力气,冷笑道:“还是不肯画押么?” 李昀只觉得身后火辣辣的疼,冷汗直流,抬眼看了一眼尖嘴知府:“小人……不能画押。” “再打!”说罢衙差又提起板子打了二十余下,但见李昀身后已经是一片潮红。 “李昀,你可要想好了,招供或许还可以保住性命。”尖嘴知府慢悠悠的说道。 李昀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了,抬头的力气都没有,那尖嘴知府的话听着也虚幻的很,却摇了摇头,尖嘴知府见他是个硬骨头,随即冷笑:“打到他招供为止!” 李昀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已经开始眼冒金星,忽然觉得身后的疼痛少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只感觉有人在他身旁站定,蹲下身来抚摸他的脸,触感温存,无意识的叫了一声:“杜若堂。”然后昏厥过去,之后的事情便不得而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昀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在公堂之上,抬起眼皮看了四周,是个卧房,却不是自己的行馆。李昀想挣扎起身,却听见一声:“别动。” 李昀才发觉自己是趴在床上的,微微转过头,看到了那人正在给自己上药。 李昀心中欢喜,感觉身上的痛楚也瞬间消失了,扯出一抹笑容:“我这是回来了么?” 那人手中一顿,看向他:“回哪去?” 李昀看着那人的装束,知道并非五百年前的样子,依旧心有妄想,于是问道:“你是谁?” 那人停了一会儿,看着李昀:“苏祈,苏筱之。” 李昀苦笑了一下,是啊,这明明是苏祈,怎么会是杜若堂。 苏祈拿着药膏轻轻给李昀涂抹,没有再说话。 一时静寂。 李昀趴在藤枕上,感受身后的火灼般的疼痛,又感受着药膏里的清凉舒缓,小声说:“多谢。” 苏祈轻笑一声:“不是什么御史大人了?” 李昀闷声道:“苏公子几次三番的帮助在下,这次又救了李昀性命,若此时再生疏,李昀就真的不知好歹了。” 苏祈将他把伤口小心盖上:“那也别叫苏公子了。” “叫我一声筱之可好?” 李昀心中蓦的一动,却不知怎么的,就是叫不出口。 苏祈也没有强求,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将李昀扶起一点,帮他顺下去:“过两日案子会重审,皇上会坐堂听审,你先歇息两日,不必思虑。” 重审?李昀慢慢喝了口茶,心里想这到底牵扯到了什么,居然连皇帝都过问听审?这哪里是在审什么盗窃金钗之案,分明把这件案子当成了了不得的大案来处理。 李昀又想起那天在库房找到的那枚金钗,陷入了沉思。 ☆、我是盗墓贼 李昀戴着手镣走进公堂,身后的伤还没有好,就拖着两条腿走路很慢,却也感受到了周遭紧张的氛围,弄的李昀心里也隐隐不安。 抬头一看,公堂侧位搬来一张沉重的椅子,金黄色的漆皮,然后从正门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黄蟒龙袍,李昀随着一众俯首在地。 皇帝,居然来庭审。 李昀定眼一瞧,这审案的也并非几日前的那位尖嘴大人,而是位蓄着短须的白面大人。 站在皇帝身边儿的是如今的御史大人苏祈,前几日自己在苏祈家中养伤,苏祈对自己说莫要担心,李昀虽然心里打鼓,但也知道苏祈这么说,应该是造就盘算好了的。 公堂之上一阵静寂,鸦雀无声,年轻的皇帝颔首示意,白面大人望向堂下:“李昀,从实招来。” 李昀想了想,便将自己去大理寺库房找那沉船旧物的事情说了一番,又将自己在库房墙角找到的那枚金钗叙述了一遍。 白面大人拿起一枚金钗:“可是此物?” 李昀定眼瞧了瞧:“却是此物。” 白面大人叹口气:“李昀,你可知此物乃宫中之物?” 李昀道:“小人确实不知。” 白面大人看向皇帝,皇帝接过此物:“李昀,此物乃先祖元惠皇后陪葬之物。” 李昀一惊,这前几天还说自己是偷了那侍郎夫人之物,如今又说是元惠皇后的陪葬之物,李昀不知如何回答,往苏祈那边看去,苏祈轻微的摇了摇头,李昀便不做声了。 此时有人来报,丞相大人在外求见,皇帝道:“可。” 丞相霍严仕和礼部侍郎赵惠中走了进来,向皇帝行了礼,命人呈上一个物件,李昀定眼一瞧,又是一枚金钗。 一摸一样的金钗。 霍严仕道:“皇上明鉴,这两枚金钗皆非真正的先皇后遗物,乃元惠皇后佩戴之时得市井敬仰,百年前便将小样流传到京城,早就有此样式。” 赵惠中跪地不起:“皇上明鉴,本官夫人过世两年,这李昀偷盗的金钗便是夫人的遗物,此人居心叵测行为不端,应逐出大理寺。” 皇帝摸着手里的那枚金钗默不作声。过了半响,道:“御史大人,你说这金钗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惠中身形一顿,而此时那丞相大人的脸色也颇为难看。 苏祈颔首:“此公堂之上,若说这识物断物的本事,非李昀莫属。” 皇帝点头:“也对,前些日子大将军还在朕眼前夸了李昀,李昀,你来说说?” 李昀叩了首:“回皇上,此物确实是元惠皇后之物。” 赵惠中大喝一声:“大胆李昀,公堂之上,你竟敢欺君!” 皇帝道:“哦?” 赵惠中俯首道:“皇上,此物绝非先皇后遗物,绝不能听这小儿信口雌黄。” 皇帝笑道:“鉴别古物,有时候出错也在情理之中,你说呢,丞相大人?” 丞相霍严仕行礼:“不瞒皇上,门外就有京城里最出名的鉴古师傅刘铮刘老,或许他可以看的真切。” 皇帝点头:“未尝不可。”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须发白眉的老者,行了礼后颤颤巍巍的接过赵惠中手中的金钗,摇摇头:“把玩之物。”然后又恭恭敬敬的结果皇帝手中的金钗,仔细打量后,道:“皇上容禀,此物也不过是几年前的旧物,这上面的金漆是几年前刚刷过的。” 皇上看了看李昀:“哦?这么说,此物决非元惠皇后的遗物了?” 老人跪拜在地:“元惠皇后遗物应有百年之久,且金陵钗乃元惠皇后陪葬之物,绝不可能落入市井。” 赵惠中对着李昀冷哼一声:“刘老都如此说,你还不就地伏法,先是偷盗先妻遗物,后欺君罔上,李昀你罪该万死!来人!将此人拖下去!” 此时,苏祈道:“赵大人,皇上未曾说话,大人是否太过心急了些?” 赵惠中见御使大人说话,便不做声了。 此时丞相霍严仕说了句:“御史大人,这金陵钗曾是元惠皇后心头所爱,后又随葬入陵园,李昀此等做法乃罔顾先祖皇后,此事不能姑息。” 苏祈听罢点点头:“丞相大人言辞凿凿,倒让下官不知如何应对了。” 霍严仕笑道:“苏大人年纪尚轻,被人蒙蔽也在情理之中,本丞还有两位证人,证明这李昀居心叵测,对朝廷图谋不轨。” 皇帝皱眉:“既然丞相大人如此说,朕也想见见。” 说罢押差送了一女子上堂,李昀一看,竟然是秋梨儿。 秋梨儿跪倒在地:“大人明鉴。” 霍严仕笑道:“这位姑娘,你与这堂上之人可认识?” 秋梨儿抬头看了一眼李昀,咬了一下嘴唇:“认识。” “他是做什么的?” 秋梨儿道:“他……他过去与民女一起,是……是……” “是什么?” 霍严仕依然笑着。 “是做死人生意。” 霍严仕点点头:“可是买卖棺寿生意?” 秋梨儿又看了一眼李昀,眼里含着泪光:“回大人,是做淘土生意。” 四周静寂。 皇帝皱眉,看向李昀:“他说的,可是实情?” 李昀垂首:“李昀本是盗墓之人。” 盗墓贼乃本朝最不齿的行当,凡遇盗墓者,无论老幼,皆为死徒。 连白面大人看着李昀都皱了眉头。 ☆、真假钗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2节 赵惠中冷笑一声:“皇上明鉴,如今官员审查不严,连这区区盗墓贼,竟然也做了大理寺的录事。” 霍严仕叹口气:“本是英雄不问出处,但李昀,此次证据确凿,你快快伏法罢。” 李昀抬头看了一眼苏祈,深吸一口气,对皇上跪下:“皇上,李昀是个盗墓贼,若要定罪李昀死不足惜,但这金陵钗之事,李昀有话要说。” 霍严仕皱眉:“你还有何可说?来人,拖出去!” 皇上却抬了一只手:“慢着,李昀,你说罢。” 李昀指着皇帝旁边的那枚金钗:“这枚金钗,确确实实是先元惠皇后的遗物。” 刘老一听这话急了:“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李昀叹口气:“刘老莫要着急,这金漆是新刷的不假,特意做旧了的工艺也不假,这只是有人特意为之,就是为了混淆真假掩盖真相。” 刘老气的胡子吹了一下:“满嘴胡言!” 李昀道:“十一年前,钱塘江大潮,一搜官船货运途中翻在了钱塘江东南礁石旁。这金钗确实是那船上的旧物,想必那艘船运载的就是一些古董私货。” 霍严仕:“一派胡言,先元惠皇后的陪葬之物怎会流在市井!又怎会在十一年前的什么官船上!” 此时苏祈走下堂道:“元惠皇后的陪葬之物,就真的不能流向市井么?” 霍严仕一惊,抬头看了一眼皇上,不再说话了。 李昀指着金钗上面的漆:“其实很简单,这金钗虽说曾经在水里泡过,但因为有了这上面的一层漆,倒也算有了保护,若辨明真伪,只要刮了这上面一层,真相便有了。” 霍严仕笑道:“这金钗若真是元惠皇后的陪葬之物,岂容如此辨别真伪。” 苏祈幽幽道:“丞相大人很是有趣,既然丞相大人觉着这金钗是假的,又何怕刮上一层?” 霍严仕看了一眼苏祈,笑了:“怎么会,只怕是侍郎大人的旧物,不舍得亡妻之物被践踏。” 赵惠中此时伏地不起:“这金钗是夫人生前最为心爱之物……” 年轻的皇帝忽然站了起来,道:“李昀,你来验吧,但话说在前头,若是假的,朕会将你碎尸万段。” 李昀一躬身,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掀刀,按住金钗的一侧,手指一按,掀刀一翻,一整块的金漆掉了下来。 赵惠中凑近一看,里面豁然又出现了一层,金光闪闪,分明是金钗原本的样貌。 赵惠中心里顿时一凉。 李昀道:“此钗的成色,应该有百年之久。”说罢便将金钗交给刘铮,刘铮拿起金钗仔细查看,叹了口气:“确实是老朽看花了眼。” 霍严仕道了一句不可能,拿起金钗仔细观看:“皇上,这里一定有诈。” 皇帝从霍严仕手里拿过金钗放在手里,良久没有说话。 公堂之上又一阵静谧,白面小官看皇上的面色,此时已经不知道这案子该如何审了。 皇上叹口气:“李昀,你能看出来,这钗从哪里得的么?” 李昀抬头看了看苏祈,苏祈对他稍微点头,他道:“回皇上,这金钗在水里泡了十年之久,且金器本就不溶于水,怕看不大出来了。” 皇上垂目看着金钗,似有哀伤之色。霍严仕暗暗呼出了一口气。 白面大人问赵惠中:“赵大人,既然这东西已经有百年之久,那么定不会是尊夫人之物了。” 赵惠中跪地不起:“本官,本官可能看走眼了,本官爱妻深切,一听到有亡妻遗物,便有些急切……” “罢了罢了,朕累了。”年轻的皇帝摆摆手,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其余人等均跪下送皇帝。 霍严仕见皇帝走了,回头瞪了赵惠中一眼,对苏祈道:“既然是个误会,那本丞也就放心了,还有些琐事要办,本丞就不留了,改天再聚。”苏祈行礼告别。 待一众人等都走了,秋梨儿还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李昀走上前:“秋梨儿,你……” 秋梨儿哭着看李昀:“我弟弟被赵惠中抓走了,李昀,我,我没有办法……” 苏祈道:“你弟弟可是秋韶?” 秋梨儿看着苏祈,先是惊讶此人的好样貌,喏喏道:“正是,大人怎么知道?” 苏祈笑了:“姑娘不必心急,早知道那赵惠中不怀好意,我派暗卫跟随,发现秋公子被赵惠中的人带走,所以早就派人将秋公子救回,前几日秋公子已经被在下送到了京城近郊的小院儿,姑娘过去便能相见。” 秋梨儿上前一步扯着苏祈的袖子:“这,这是真的?” 苏祈笑:“真的。” 李昀看着秋梨儿扯着苏祈的袖子不松开,皱了一下眉头。 秋梨儿低头看李昀:“对不起。” 李昀摆摆手:“我是江流儿这事儿朝廷早就知道,那赵惠中也好,霍严仕也罢,不过拿这个当个由头,不必在意,速速去见秋小弟去吧。” 秋梨儿眼中带泪的笑了,回头又看了一眼苏祈,低下头:“那,那奴家就先告辞了,改日,改日再来道谢。” 李昀这才发现,这秋梨儿也有小女儿家形态的时候。 待所有人都走了,苏祈走到李昀面前:“走吧。” 李昀这才舒了一口气:“好险。” 苏祈微笑:“怎么,你并没有把握么?” 李昀皱眉:“有,但我感觉这次应该不冲着我来,所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替罪羊。” 苏祈道:“你倒聪明。” 李昀叹口气:“那现在,如何是好?” 苏祈看着李昀:“先回家。” 先回家,这三个字砸在李昀心头,犹如三月的春风,竟然带着暖意。 ☆、兰公主 李昀没想过,苏祈说的先回家,是去苏祈的府邸。 前几日住过的地方,但因为当时自己身上有伤,基本上就是卧床不起。 到了苏宅天儿已经黑了,苏祈的御史府新修成不久,尽管景色看的不甚清楚,但这空气里都有着松木油的味道,不算刺鼻,夹杂着木棉花的清香,竟让李昀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几个小厮前来行礼后就各司其职,规矩的很,只剩下一个管家方伯跟李昀大眼瞪小眼,方伯随后笑了:“小公子,洗澡水已经给您准备好了,这就着人伺候您沐浴更衣。” 李昀道了声谢,便随方伯走过这府宅的弯弯绕绕,进了一间很大的卧房。 李昀边更衣边心想,这御史府就是不一样,连客房都准备的如此舒服。 躺在浴桶里,李昀心想,经过此事,这录事一职不知道自己还留得住留不住,若留不住,自己是否还要去做那盗墓的行当,可这点事儿连皇上都知晓了,再去做岂非知法犯法,皇帝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苛责自己已经是网开一面。 那么,如今到底要何去何从?总不能……总不能在这御史府里呆上一辈子吧? 李昀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皱起了眉头。 “在想什么?” 一句冷冽的声音响起,李昀转头一看,苏祈竟然推门进来了,站在自己旁边,李昀连忙缩进水里:“你……你怎么来了?” 苏祈笑着看他:“怎么,一个大男人洗个澡,都怕别人看么?” 李昀愣了一下,对啊,一个大男人洗澡有什么不能看的? 苏祈道:“明日午后随我进宫一趟,皇上要召见。” 李昀惊讶:“又要召见?我怎么觉得那皇帝召见准没好事儿?” 苏祈笑道:“换洗的衣服放在旁边,洗了澡就早点睡。” 待苏祈走后,李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着这苏祈,看着好像心情很好。 李昀这几日进了牢房又挨了板子,还差点没被赵惠中那两个老家伙陷害,躺在床上,一夜无梦,迷迷糊糊,李昀觉得这苏宅的熏香都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第二日起床,李昀伸了个懒腰的看着四周,将窗子打开,外面的木棉花飘了进来,几只鸟儿飞过屋檐,在阳光下嬉闹,李昀深吸一口气,清香的味道。 方伯进来给李昀备下洗漱的东西:“李公子,大人说了,您后头的伤还没全好,最近忌口,所以只能吃些清粥小菜。”李昀洗漱完毕,又吃了些东西,看天色离晌午还早,就到院子里四处转转。 苏宅的格局精致典雅,几处的竹林点缀的恰到好处,西侧又有一个鲤鱼池,鲤鱼来回游弋好不惬意,李昀将这院子逛了个遍,觉得这御史府简直没有一点世俗之意。 走着走着,李昀止住了脚步。 苏宅这格局……这格局简单的很,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李昀现在住的那间屋子,是整个苏宅的主屋。 李昀心里一惊,正巧苏祈从角门进来,苏祈看见李昀傻站在那里道:“怎么了?” 李昀看着苏祈发愣,却也没说什么。 “皇上说午后觐见,还是别迟到了。”李昀低头道。 “好。” 皇帝坐在暖阁的龙椅上,看着李昀。这位皇帝年纪不大,但这直勾勾的盯着也让李昀发毛。 这是知道自己籍贯不详,要打发自己了么?李昀心里想,但看着又不大像。 “李昀,你可愿意为朕办一件事?” 皇帝让你办事,谁敢说一个不字?李昀扣首:“小人定竭尽全力。” 皇帝从怀里掏出那枚金钗,这金钗已经被细细打磨,除去了表面的金漆,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可否帮朕查出这金钗是从哪里发现的?” 李昀皱眉,这金钗既然是先元惠皇后的遗物,早就历经百年,而且既然是皇后的墓,难道没在皇陵?皇上如此耿耿于怀是为哪般? 皇帝叹口气:“元惠皇后是朕的□□母,朕只有小时候读过她写的《烈女贞回录》,见过元惠皇后的画像,本也没什么大印象,但到底是皇亲,总不能尸骨总是流落在外。” 然后又看向苏祈:“苏爱卿可否愿意一同前往?” 见苏祈点头,李昀心想,这是皇帝不放心自己,找心腹来盯着自己?这元惠皇后到底有多重要,至于让一位御史大人来监督? 李昀叩首:“谨遵皇上圣俞,李昀定当全力以赴。” 皇上看着李昀笑了一下:“李昀,这件事情朕只给你一个月。”说罢站起身来,将金钗郑重的放在了李昀的手上。 走出皇宫,李昀觉得头都大了:“这先元惠皇后死了有百年了,哪有那么深的感情,这皇帝到底要我找什么?” 苏祈轻扇着扇子:“皇上本来还有个皇姐,大家都叫她做兰公主,是先皇帝和侍女所生,那侍女生了兰公主后就去世了,到底也没有被册封,因为是先皇帝早逝,兰公主和小皇帝相依为命,后来兰公主得了重病也去世了,却因为其生母并非皇帝妃嫔,不能入皇陵,便被葬在了先元惠皇后的陵园中,十几年前,元惠皇后的陵墓被盗,连尸骨都被搬走了,兰公主的尸骨也找不到了,所以,他才那么在意那枚金钗,皇上不是要找先元惠皇后的尸骨,而是兰公主的尸骨。” 李昀听罢点点头:“原来如此,到底是什么贼人,连尸骨都不放过?” 苏祈摇着扇子笑着看他,李昀立马挺了挺身躯:“盗墓者也是有规矩的,尸骨一般我们是不碰的,并非所有盗墓者都这么没品。” 苏祈不置可否,嘴角却弯成了一个弧度。 李昀被这小小的弧度晃了眼睛,不再说话。 ☆、情投意合,地久天长 曾经李昀最希望的就是越过千山万水,所以哪怕他之前的行当,也是喜欢东一榔头西一铲子,走马观花再赚点死人钱,图个快活。 如今李昀受了皇帝之命,虽说也是干着自己那点儿行当,到底也有些压抑。 一个月,这皇帝话里话外都是在提点自己,若祖坟好不到,你也没好果子吃。 马车上他看了一眼苏祈,这人倒是没什么影响,窗外深秋落叶正盛,他围着毛毯闭目养神很是悠闲。 果然同人不同命啊。 钱塘江,几年前还被叫做“罗刹江”,以南源衢江上游马金溪起算,绵长千里,中间礁石无数,且水流并不和缓,李昀和苏祈一行人已经在这地方待了有三天了,却没什么头绪。 这日李昀下了马车,看见这湍急的水流,心里犯了愁。 李昀指着中间一段水域对苏祈道:“你看,河道受潮汐影响越来越大,我们找东西也越来越难。” “钱塘江径流变幅大,来水和来沙季节性变化大,还好如今正值深秋,确实不好找。”苏祈道。 李昀点点头,让苏祈回到车上,又从车上找了一把铲子过来,又让几个人帮忙,一队人马沿着河道一路向西。 等李昀一行人回来的时候,一个个已经灰头土脸,天儿也渐黑了。 “这是当年官船行过的必经之路,下游有一处泥潭,因为地势危险,并没有被采过的痕迹,明日再多加些人手,挖一挖,兴许能找出点眉目。” 苏祈笑着点头,递给李昀一壶水:“不着急。” 李昀心里叹口气,感情皇帝说的这一个月不是对你说的。 一行人驾车回了客栈,店小二见李昀那几个人泥土满身,心想这些人刚来的时候一副达官贵人的面相,如今怎么……跟山野村夫一般。 李昀倒也没看见店小二的表情,赶紧上楼将自己拾到一翻,洗去了一身泥土,苏祈看着道:“总算像个人了。” 李昀摸着肚子:“有吃的么?我快饿死了。” 此时店小二过来笑嘻嘻道:“二位爷,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小店特地送来月饼,枣泥儿馅儿的,请几位爷尝尝!”说罢递来一个月饼盒子,李昀心里乐开了花,拿过盒子打开,抓起一个月饼就往嘴里塞,对着店小二呵呵一笑:“甚好,甚好。” 店小二抽搐了一下,心里更觉得此人是个村野莽夫,又看了一眼苏祈,哎这眉目如画的公子怎么会结交这种人,摇摇头走了。 苏祈按下他手中的月饼:“今儿八月十五,外头也星稀月朗,出去走走罢。” 李昀边咬着月饼便道:“明日还得干活儿……” “不差这么一会儿。”说罢将李昀的月饼盒子递给了一个小厮,然后扯着李昀的袖子就出去了。 正月十五的晚上,明月高高悬在头顶,街边人潮鼎沸,李昀跟着苏祈沿着河道旁边的街边走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畅快了许多。 满街的花灯影影绰绰,跟头顶上的夜幕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景色。 “上一次我逛花灯,还是在小时候,那时候师父没有离开,赚了钱,买了街上最大的花灯给我,当时我开心了许久。”李昀看着远处的花灯道。 “嗯。” “那时候小,什么也不懂,师父每次下墓带着我,我就坐在一旁看着,时间久了,也不觉得尸体可怕了。” “嗯。” “后来大了,知道别人指指点点是不好的事情,才知道自己师父做的事情是被大家瞧不上的,但那时我只有这一门手艺,所以也就这么过来了。” “嗯。” “后来师父死了,送我的那盏花灯也破了,自己却不敢再出来买一盏花灯。” “嗯。” 李昀和苏祈并肩站在街边,看着一堆人在猜灯谜,李昀感叹:“也就是在这他乡,我才敢逛一逛花灯。” “嗯。” 李昀转头皱眉:“你怎么只回这么一句?你呢?你上一次逛花灯是什么时候?” 苏祈一愣,砖头看着猜灯谜的小摊儿:“什么时候?许久了。” “是陪着家人一起的么?” 苏祈摇摇头:“自己。” 苏祈看向李昀:“我们去猜灯谜吧。” “啊?好啊。” 李昀扯着苏祈的袖子往人群里凑,灯谜都藏在一个个悬在半空的灯笼中,李昀跳起来拿了一个:“直上浮云间?”然后笑了:“去字嘛。” 然后又跳起来拿了一个:“早上勿来?这个更简单,是个容易的易字。” 苏祈看着李昀一个个的扯下灯笼里的灯谜,然后一个个的猜中,这一幕熟悉的让人心酸,只是当初猜灯谜的那个是自己,现在,换作了他。 都说这世上早晚物是人非,辗转百年,那人近在咫尺,苏祈低头苦笑,他,到底还是没认出自己来。 李昀此时已经快把上面的灯谜都猜了个遍,摊主吹胡子瞪眼睛的他也视若无睹,又扯下一个灯谜,上面写着“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 李昀默念这几句,想起了那似梦非梦的那段岁月,心里犯了酸,就递给苏祈:“猜不到了。” 苏祈接过,看向李昀:“是情投意合,地久天长。” 片片光辉的灯海浸在繁星里,一时之间,两人目光相对,万物都化作了虚无,竟不想再多说话。 ☆、龙凤茗 李昀站在众人面前站立,面容严肃,一本正经道:“泥潭凶险,深陷其中便完了,大家拉好绳子,一个个的跟着,有什么动静随时摇动绳索,不可大声喊叫,也不能随意晃动。” 众人应着,然后七八个人拴好绳索下了泥潭。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内,店小二又看着这几个人出去的时候衣着光鲜,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最后已经麻木了。 终于有一日,有个随从在泥潭的腐草中捞出了一块龙凤茗。 这钱塘江的官船虽多,但大多都是从外进来的,而据说那艘官船是从钱塘江一带发出去的,那么上面一定会有钱塘江官印。 李昀接过手中仔细查看一番,这龙凤茗上面盖着官印,盖的是正是前钱塘江太守的印章。 李昀大喜过望,高兴过头了直接歪倒在泥潭中。 还好几个人绑着绳索,否则李昀恐怕也出不来了。 上了岸,李昀拍拍胸脯:“好险好险,老子差点一去不复返。” 看着李昀浑身臭泥的样子,苏祈摇摇头,这人,这人和那人,真真的不像。 回到客栈,李昀照例将自己洗涮一遍,然后将那龙凤茗拿了出来,用刷子细细刷掉上面的泥土,透着烛火仔细查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李昀赶紧跑到苏祈的房间门前,想想天色已晚,但心中确实有些着急,于是便轻轻叩门。 门开了,苏祈站在李昀面前,只见苏祈将头发散了下来,随意搭在身后,一件淡黄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衬着苏祈身形纤长,李昀倒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李昀又想起了那时与他一同要去前往京城的船上,苏祈也是如此,这人有着杜若堂一模一样的脸庞,穿过了五百年,这张脸庞与自己近在咫尺,同样的眉目如画,同样的姿态雍容,李昀心里那根想动又不敢动的,却早就藏在心底的那根弦又动了一下。 “怎么了?” 李昀顾不上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将人拽进屋子,拿出那枚龙凤茗:“你看。” “这枚龙凤茗有什么蹊跷?”苏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替李昀倒了一杯,见李昀二话没说的喝了下去,嘴角上扬了一下。 “蹊跷大了,这木头本没什么蹊跷,我从拿到手里就在想,这东西在泥里沁了那么久,为什么没有糟烂,刷抹过后依然保持原貌,你仔细看,这里面掺了金屑和石原膏,方才能保持不朽。” 苏祈点头。 李昀又道:“这几样东西都是咱们家乡保尸的独家办法,怎么会这船上会有?” “你是说……这东西是晟州出产?”苏祈喝了一口茶。 “没错,这保尸的方法是晟州先祖遗传下来的独家手艺,绝不会外传,所以我敢断定,这官船定是从晟州开过来的。” 李昀喝了一口茶又说:“有这独家手艺的如今只有两个家族,一个是晟州薛家,一个是晟州王家,这东西一定是这两家其中之一锻造……但他们为什么要打这么个东西?” 苏祈道:“或许,是为了让什么人相信,他们有这门手艺。” 李昀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这艘官船当时是在做一笔,很大的买卖。” 苏祈点点头:“时候不早了,睡吧,明日,我们去晟州。” “好!” 苏祈斜睨李昀:“从钱塘江到晟州其实不算远,走水路不过两天时间,但要走陆路的话,最起码得四五天的时间。” 李昀听到这里脸色白了些许:“水路?哦……”说罢回到自己房间睡去了。 第二日,李昀躲在船舱一角,方伯递给他一壶热水,又递给他一个袋子:“小公子,这船还没开呢。” 李昀摆摆手:“我先准备好。” 方伯看着是有心疼又觉得好笑。 船到底还是开了,李昀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苏祈在他旁边坐下:“你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从小就晕船,道路不平的车也晕。” 苏祈抬眼看他:“那从京城一路走来,马车上你倒没什么毛病。” 李昀不好意思道:“也幸亏你这一路没事儿抚个琴,虽说我不太懂音律这东西,但也不知怎的,你一抚琴,我就会好一些。” 苏祈点点头,走了开去。 半响,一阵悠扬的琴声飘进李昀的耳朵,缓慢沉稳,李昀仿佛觉得自己也沉稳了许多,深吸一口气,觉得四周也没那么天旋地转了。 行船至第二日早上,李昀已经觉得自己不晕船了,苏祈笑道:“既然不晕了,方伯刚从江水里钓了一尾鱼,你要不要一起试试?” 李昀走到桌子前,一笑:“这次,苏公子不会再让在下下厨了罢?” 苏祈听了这话莞尔一笑,给李昀斟了一杯酒,李昀一口咽下,抬头看着海天一色,仿佛被水洗过一般,低头偷看了一眼苏祈唇边的那抹笑容,李昀此刻的心情就像今儿的天一般染着蔚蓝,皇帝的那一个月期限也抛在了脑后,一片晴朗,没了阴霾。 ☆、回到晟州 晟州,苏宅。 虽说是奉了皇帝的命令,但这次出行到底还是私令,太过招摇并不好,索性苏祈和李昀都算得上晟州人,对这里再熟络不过。 离开晟州的时候李昀变卖了家宅,师傅的古屋建在,但许久没人打扫也是不想再去了,怕触景生情。 但李昀却没想到,苏祈在晟州的房子还在,不仅还在,依然有仆人守着。 李昀想起第一次来苏府的时候,那时候自己简直受宠若惊,却未曾想过两人会有现在的渊源。门徒打开门,看见苏祈惊喜了一番,公子长公子短的没完没了,看见李昀惊讶了一番,却非常有礼数的将李昀从大门领入。 李昀心想,哎,想当年这位小童可是将自己从旁边儿的角门领进了苏府,李昀当时还想着有钱人就是规矩多,正门都不是所有人能进得的。 上次来的时候正值初夏时节,到处都是暗香浮动的茉莉花香,如今深秋时节,花香没了,倒是金秋景色一览无余。 李昀不知怎得笑了起来,苏祈挑眉:“怎么了?” 李昀指着他的“墨璃轩”道:“当时我是你一定是爱煞了茉莉,你却给我说个绕口令”。 “哦?我说什么了?” 李昀笑:“你说,茉莉茉莉的,当初我就没听懂。” 苏祈想了想,摇头笑了:“是莫离,取莫要离别之意。” “原来如此,那你……”李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有再往下说。 莫要离别,是个好名字。 李昀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后一退:“那个,我记得你这里,貌似是有一头狼来着。” 说罢李昀左右看着,生怕那头狼衬他不在意的时候扑过来咬自己一口。 苏祈摇摇头:“他前些日子已经走了。” “啊?” 苏祈抬手摘掉落在李昀肩头上的秋叶:“他去寻他自己的主人去了。” 李昀看着掉在地上的那枚叶子,一时无话。 好在舟车劳顿,李昀和苏祈吃罢晚饭,早早就回房睡下了,等到第二天李昀醒来的时候去找苏祈,才知道苏祈在大厅,说是有客来访。 李昀走向大厅,刚好那客人从里面出来,见到李昀颔首,便离去了,李昀走进去看苏祈正在摊开一张纸,就着小厮的墨不知道写着什么,便走过去坐下,问刚来的那人是何人。 苏祈没有抬头:“他就是晟州薛家二少爷,如今的薛家掌舵,薛如海。” 李昀惊叹:“怎么没等咱们找他,他自己找上门了?” 苏祈笑了:“薛如海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 李昀恍然大悟,这些日子,他已经忘记了眼前这位晟州苏公子是贵人中的贵人,晟州里三十二条街道一半的产业都是眼前这位晟州首富的,做木材生意的当然想来与他打交道。 “他家做木材生意的,倒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锻造那枚龙凤茗的手艺人,他可有说什么?” “我叫他来,说有一笔生意要做,聊起了十年前的晟州,这薛如海说,那时候他的父亲因为得罪了这里的知府,举家搬到了西风县住了好一阵子,三年前才回来。” 苏祈这边收了笔,叫来一个小厮,将纸塞进一个信封里:“去趟晟州王家,将这封信交给王家老爷。” 姓王的人很多,但要说起晟州王家,那说的一定是晟州东南街的那个王家,这个家族很有意思,自祖上开始,就没出过女子,无论是娶了哪家的小姐千金,生下来的都是儿子,所以晟州有“求子不求观音庙,但求王家给条道”的说法。 李昀皱眉:“你写的是什么?” 苏祈看着他,笑道:“求子信。” 李昀张大嘴巴,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这苏祈,居然可以把这么不着调的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一日后,王家约苏祈在一个茶馆中见面,李昀便打扮成小厮的模样混在苏祈身后。一路随着李昀走上二楼的包间。 “御史大人安好!”王老爷见到苏祈便要行礼,被苏祈拦下了:“王老何必如此客气,在下这次是有事求助王老,再这么客气,在下便说不出口了。” 苏祈一番客套话逗得王老眉开眼笑,看起来也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格,一盏茶的功夫便与苏祈熟络起来,然后挑起泛白的胡须笑着问苏祈:“御史大人看着如此年轻,想必尊夫人也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如此着急?” 苏祈微笑以对:“是我夫人有些着急。” 王老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敢问尊夫人年方几何,生辰几许。” 苏祈挑眉:“这也有什么说法么?” 王老道:“御史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王家这生男子的秘方确实有,但并不是喝什么中草药那种江湖郎中的骗术,而是算出来的,这算法奇特,且只传族人,所以晟州只知道我们有秘方,却不大相信我们的算法,再者,女子的生辰八字也确实不好与外人道,所以以至于多少年来问的人多,信的人少。” 苏祈笑道:“世人愚昧。” 王老听了这话差点没有老泪纵横,拽着苏祈的手道:“知音难求啊,御史大人尽管说来,老朽定当让御史大人满意!” “不瞒王老,王夫人乃是泰安年一十四年出生子时生人。” “哦,那就是,今年……二十有四?”王老掐指一算:“令夫人这命理奇特,待老朽找个命盘算一下。” 李昀在后头瞪了苏祈一下,什么夫人的生辰八字,这明明是他李昀的生辰八字! 王老拿出命盘算了一会儿,越算眉头越是紧锁,然后抬头看着苏祈:“另夫人,已经亡故了么?” ☆、洛慕恒还活着 “你才亡故了呢。”李昀不自觉地说了一句。 苏祈斜睨李昀:“放肆。” 王老呵呵一笑:“御史大人的家仆护主,无大碍。” “命盘显示,并无此人。” 李昀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冒着火,却因为苏祈在不能上前揪这老头的胡子。 王老又看着命盘:“敢问御史大人,御史夫人生在何处,可是生来带着水命?” 苏祈看了一眼李昀:“生在晟州,且生来带水。” 李昀暗暗想,自己是个江流儿的事情,原来苏祈也是知晓的。 王老抱着那个命盘算来算去,后来又找了根细线穿来穿去,最后还是摇摇头:“御史大人,老朽真的算不出了,御史大人说的时辰正是泰安年的鬼日,那日是祸乱之势,那一天生下来的孩子不是夭折就是痴儿,何况又说生来带水,那就是水祸不止,怎么可能活到二十四岁,根本就是……”王老说的兴起,抬头看着苏祈的脸色,禁了声,随即摸着胡须,慢慢摇头道:“看来……看来我们王家这命盘也不是作准的。” 苏祈拿出一锭金子:“王老,再给算算我另外一位朋友罢,辛酉年腊月八日生人,紫薇星命格。” 王老没有将那金子收下,只是低下头道:“好,那老朽就再算算。” “王老定要算的仔细些。” 王老拿起命盘又开始摇头晃脑:“这应该是个先祖的命格吧?……不对……御史大人是在拿老夫开玩笑么?” 苏祈道:“绝无此意。” 王老怒道:“那为何拿以为先祖的生辰来让我算,咦?只是怎么回事儿?” “王老,可是看出些什么了么?” 王老又开始趴在盘子上算来算去,最后叹口气:“不瞒御史大人,都说王家生儿子很准,其实我们不过是祖先传下来的算法,透过阴阳五行、天干地支及伏羲八卦,算出阳年阳月,再往前推个十月份,让子孙与其妻妾同房,这十之□□生下的便是儿子,但……这御史大人的朋友命格也是甚是奇怪,如若按照我们王家的算法,生辰八字加上命遂五格,御史大人的朋友估计已经过了五百年之久,但又不像是个死人。” 李昀一听到这五百年,心里默默一惊,看着苏祈,只见苏祈眉头紧锁,这是李昀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王老见苏祈眉头深锁,哈哈一笑:“定是老朽算的不真切。” 苏祈定着眼睛瞧王老:“求王老顺着这命盘的说法,细细讲来。” 王老叹口气道:“既然命盘上这么说了,老朽说错了御史大人和夫人别见怪。” “但说无妨,只求实话实说。” 王老见苏祈像是无比认真,便又看着命盘,正色道:“四柱远兮皆律法,月之明晰律可循,按照命盘上的说法,令夫人应该是旧历三十年左右生人,也就是如今朝廷的开国年间,具体岁月不得而知,大约是永泰皇帝驾崩前的时候了,那时候新皇帝登基,改年号瑞德,所以距今应该有五百年之久,所以老朽以为御史大人是来戏耍与我,但老朽又仔细算来,虽说五百年来紫薇星盘微弱,却正守紫薇东南,有一息尚存的道理,也就是说,这,这人没死?” 说完王老也是一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是我算错了?” 苏祈深吸了一口气:“王老,可说的是真的么?” 王老摸着那个命盘格子:“这命盘在我王家有多久的历史老朽不得而知,祖祖辈辈这么传下来的,过去出错过没有老朽也不得而知,但在老朽懂事之后,大抵算的都是没错的,只因王家有祖训,便是不可拿此物换取钱财,且此等算法也靠悟性,王家每代出一位懂得这个算理,也不枉费先祖的心血而已,所以御史大人大可放心,老朽绝不会拿这东西当戏耍。” 离开茶楼,李昀和苏祈走在路上,一时无话。 李昀轻咳了一声:“为何,你没问那王老那枚龙凤茗之事?” 苏祈摇摇头:“不必问了,王家祖先定是得道成仙者,留下的宝物也可窥探人间一二,这样的家族若是沾染上阴污之物,早就没落了,这命盘亦不会还在那王老的手中,这个家族定是清清白白的。” 李昀点点头,又不做声了。 回到苏府,天色已晚,走过角门,李昀抬头又看见那月衙门上的“墨璃轩”三个字。 莫离,莫离,取莫要离别之意。 李昀狠咬了一口嘴唇,转身对着苏祈:“苏祈,既然他没死,你就该去找他。” 苏祈一愣:“谁?” 李昀将眼睛撇向别处:“洛慕恒。” 苏祈看着李昀,不说话。 李昀皱眉:“或许你不知道,我曾经做了一场梦,梦见我回到了五百年前,梦见自己当了□□文宗皇帝。”李昀说到这里,苦笑一声:“多么荒诞,在梦里我每日和如今的岁月没甚么不同,只是,回到了五百年前。” 苏祈定眼看着他,喃喃道:“竟有此事。” “那时候,你叫做杜若堂,辅佐皇上左右,其实我回去的时候如今算来也就不到两月,但那时候的事,那时候的人我现在想来依然真切,柳无意,王庸,王家小妹,还有,还有洛尧,我总是能想起他们,然而这一切太过荒诞,总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场酣畅大梦,是芙蓉谷的烟给我制造的幻觉,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李昀苦笑一声:“本以为是一场梦,原来并不是。这样也好,你是真的,他也是真的,那么,当时的我,也是真的。” 李昀笑得苦涩:“那人是本朝的开国□□文宗皇帝,是当初叱咤风云的承世子,是与你相守近一辈子的人,也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如果那王老说的不假,说不定那人还活着……杜公子,去找他罢。” ☆、再找薛掌柜 “你做了一个梦,所以就肯定我是杜若堂?”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3节 李昀摇摇头:“杜公子,你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作了那承世子” “我从阴山挖来的面具,是你和承世子的定情之物。” 李昀又指着不远处的池子:“昨日我偶然在前面的池子旁边儿捡到了一枚半月牙状玉佩,当日在京城,毛途安总说他丢了一枚玉佩,乳白色犹如新月,是一个叫做景路的朋友送的,那枚玉佩可是他的?毛途安与我相遇在晟州,又在京城重遇,几次三番的帮我也是你的意思吧?你和毛途安其实是认识的罢?” “我做字督使的时候,你让大将军保我,让皇上注意到我,我去了大理寺,犯了案,你又来帮我。” 李昀低头:“杜若堂会弹得琴,你也会,杜若堂喜欢喝淡茶,你也喜欢,杜若堂说的话,做的事,你都会,经过了五百年,你换了名字,改了姓氏,但杜若堂依然是杜若堂。” 李昀抬头看他:“但李昀却不是洛慕恒。” 苏祈歪头看了他一眼:“我倒觉得没甚么不同。” 李昀扯动一下唇角:“李昀就是李昀,李昀从来不是别人的替身。” 说罢李昀转身迈出墨璃轩。 回到房间内,李昀摊在了床上。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只知道这场戏终于没法演下去了。 迷迷糊糊的李昀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头下了雨。 李昀穿好了隔水靴,把窗子撑开了一个小边儿,冷风和水滴便挤了进来,冻得李昀打了一个冷战。 晟州属南方,初冬时节空气湿冷,这深秋到初冬,感觉不过一个晚上的时候。 李昀撑了把伞,走出门去。 走在街道上,雨水顺着伞的木骨细细簌簌的打落在他的褂子上,他走到城中不甚起眼的香木坊,进去就要找掌柜的。 出来的便是那两日前去过苏宅的薛掌柜,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公子有何事?” “没甚么,在你们这里买的这把油纸伞,才过了一日不到便下了雨,却油纸破了,龙骨也折了一根,过来修补。” 薛掌柜拿过油纸伞端详一会儿:“确实对不住公子,这伞一时半刻便可修补好。” 李昀便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热茶:“怎么这一会儿子就落了雨,晟州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小时候也是这样。” 薛掌柜边着人修补,边对李昀点头:“江南的阴雨就是这样,喜怒无常又阴冷,小公子穿的太单薄了。” 李昀笑了笑:“薛掌柜真是体贴人,说的话道有点和我师傅一样。” “哦?敢问你师傅是……” 李昀笑道:“我师傅的名字我也不甚清楚,大家都叫他瘸腿二哥,多半是因为他右脚有点跛。” 薛掌柜手里顿了一下:“哦?这名字着实不雅。” 李昀点头:“可不是,不过师傅倒是不介意,就是临死的时候看了一眼右脚。” 薛掌柜不再说话,把伞从伙计手中拿了过来,在油纸上细细涂抹:“手下人干活总是不放心。” 李昀看着油纸伞:“我小时候记得事情晚,大多都是个印象,但有一回师傅带我去了一位大伯家里,你猜怎么着,满院子都是油纸面儿和木头架子,花花绿绿的真是好看,那时候我还不愿意离开,现在想来,那位大伯应该就是做油纸伞起家的。” 薛掌柜将油纸伞面贴好,又试了试开合,然后交到李昀手里:“伞好了。” 李昀接过伞:“大伯,那天我一见到你就觉得眼熟,只是小时候记得的不真切,今早上下雨,方想起来。” 薛掌柜看着李昀,最终叹口气,拍拍李昀的肩膀:“老啦,连小昀都长大了,那时候你才多大点儿。” 李昀:“十年前你明明就在晟州,在苏宅你却说不在,大伯,那龙凤茗真的是你做的么?” 薛掌柜一听皱眉:“原来你是朝廷派来的。”说罢拂袖往内堂里走,李昀上前道:“李昀拿脖子上这颗脑袋保证,这事儿绝不会与外人知晓。” 薛掌柜冷哼道:“你这是拿你大伯的脑袋在开玩笑,小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那位御史大人是想让老夫认罪伏法,过去的事谁会记得清楚,走私船做假证这种时期老夫根本不晓得,老夫做的是木头生意,现在不过就两家小店铺,没甚么别的营生。” 李昀赶紧点头,拿出那块龙凤茗:“大伯,十年前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也没人盘查。” 薛掌柜看他:“不是官府要来拿人么?” 李昀摇头:“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哪会有人记得,我和苏公子只是在查这木头的出处,关系着其他的案子,你要是知道,不仅没有罪过,还算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薛掌柜将信将疑的拿起那块龙凤茗:“这是祁连木,掺了金屑和石原膏,里面还有松木屑,保尸体不腐的,这东西薛家可做不出来,而是从棺材板里敲出来的。” 说罢薛掌柜看着李昀:“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这东西当年确实经过薛家的手,不过是在上面个官印,是当年晟州太守的私令,就算说出去,我们薛家也吃不了官司。” 说罢薛掌柜往内堂走了,李昀在后头扯着脖子喊:“大伯,有空我再来看您。”薛掌柜摆摆手,就当别过。 回到苏府,李昀又找来一根火烛,仔细观察那龙凤茗,原来这里不仅是掺了金屑和石原膏,还掺了松木屑,那么这就真的不是薛家的手艺。 但这几样东西其实哪里都有,想找源头与大海捞针没甚分别。 但既然这官船是从晟州出去的,那么那墓也一定就在这里附近。 但到底在哪呢? 晟州虽历史悠久,但基本上没什么皇亲贵族,所以盗墓者甚少,且晟州四周就那么方圆百里的地方,有金器的地方别说别人,自己都盗了个遍,这里是盗墓贼最最不屑的那种地方。 而后李昀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阴山脚下尽王土, 可寻遍贵人旧墓。 不妨想那归葬时, 尽是金银处处。 离晟州不远,且有金器的……阴山,那墓穴一定在阴山! ☆、借尸还魂 世人皆知阴山多金土,但百年来因为山路崎岖,从来是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少,后来又传说这里有冤魂作祟,所以来寻宝的人就少了。 但前年阴山天震,从东南角出了裂缝,世人又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给的机会,所以这两年来阴山寻宝的人又多了起来。 可惜因为这山脉是个回形,很容易迷路,下山的人倒是安全的,但全无收获,这一年来热潮减了,也没什么新鲜可瞧了。 上次李昀和秋梨儿就是因为这裂缝,所以才来阴山,在这山上待了许久,久的都要放弃了,才碰巧找到了一个洞口。但后来因为要救秋韶,秋梨儿再来的时候,在阴山兜兜转转近半个月,却发现那洞口早就不见了。 李昀站在阴山脚下,抬头望了望那绵延不绝的山脉,心里犯了嘀咕。 如果没有差错,当时他找到的就是那承世子的墓穴,那里放的就是承世子的尸骨。 当时还纳闷为何开国皇帝会埋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现在想想,这边是那两个人的所求了吧,走过千山万水,陪你看尽人世繁华,最后只希望无人打扰。 那合葬棺,旁边空空如也的地方,是给杜若堂留着的。 李昀活了不到二十五年,这辈子只跟腐骨暗地打过交道,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深情,当时并不懂,后来穿过了五百年,再见那人,他忽然明白了,所以也希望逃得远远地。 离那两个人远远的。 待将皇帝这件事办好,得到些赏赐,就回到晟州买一块宅子,好好的过活,娶妻生子什么的便不想了,但求这辈子活的顺遂心安。、 都说盗墓者就是没有天良的,其实在李昀看来并非全是如此,譬如师傅就是个有趣的盗墓人,他爱钱,对墓里的金银财宝基本上连个铜板都不放过,但也非常尊重死者,师傅没有上过私塾所以没什么才学,在师傅看来,尸骨是这个人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证明,他亦能从尸骨中探索到这个人生前的样貌和些许经历,小时候自己坐在棺材板旁边,总能听师傅说“哎呀,这人是喝酒喝死的。”或者“这人是被毒害的”,所以李昀总觉得师傅但凡能靠谱一点,或许当个仵作也是个好出路。 但阴山这个地方,师傅是从来不来的,他说陵墓是个邪气的地方,但凡民间传说兴起或者大家耳熟能详的地方,千万别去,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是个陷阱,阴山百年来都说这里藏着神灵,普通人进不去,也出不来,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李昀叹口气,上次或许是自己和秋梨儿幸运,若非不得已自己也决计不想再来的,但那皇帝老儿只给自己一个月时间,现在就剩下半个月了,找不到那兰公主,自己的小命恐怕也不保了。李昀抖了抖精神,沿着当初的那条小道爬了上去。 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攀爬,李昀终于翻过了阴山里最小的虎头山,这算是阴山的前门,翻过这里,才算真正进入阴山腹地。 李昀擦了擦汗,灌了一口凉水,继续前行。 在以前,这虎头山其实是有个山村的,随着山势走向的一排人家儿,后来不知怎得,现在荒无人烟,以至于连个歇脚的地方也没有。 越过虎头山,后面就山势险壑了,除了偶尔有些采药的过来采些灵芝类的稀奇珍宝,剩下的如果能看见个活的,多半就是盗墓贼。 李昀看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个老槐树,心里有了点底儿,三下五下的就爬了上去,拿着师傅留下的罗盘摆正方位,仔细查看。 很多人都信寻龙尺,在师傅看来罗盘最是管用。 李昀记得当时来这的时候,是寻了有水汽烟雾,且山体全体向一处倾斜的地方,但今天是个大晴天儿,到底是难以辨别了许多。 不过此行的目的并非是要找到那开国皇帝的墓地,而是要找到那先皇后和兰公主的墓地,女人墓阴气较重,所以只要是有阴气的地方,他绝不放过。 可这里山势挺拔郁郁葱葱,简直充满朝气的不行,哪里有什么阴气所在。 李昀也找到了那天震留下的裂缝,那是一座巨大的岩石,像是被无端端的劈了一下,中间有一条裂缝,现在进了水,里面有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景色倒是奇特。 李昀有点泄气,躺在树上想眯一会,也是因为刚刚爬山太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 想起包袱里有一些肉干,就去抓自己的包儿,但怎么够也够不到,才发现自己的包袱没了。 李昀一惊,就听见树下面有人在笑:“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李昀一看,居然是毛途安,只见他手里举着自己包袱,笑得欠揍。 李昀赶紧爬下树:“你怎么会在这?” 毛途安闪着自己那排白牙:“这不是受人纸托么。” 李昀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月牙状的玉佩:“给你,本来想回到京城再还你的。” 毛途安看见玉佩大喜过望,拿过来就捂在胸口:“兄弟你太厉害了,这东西我找了许久了,你在哪找到的” “苏宅。” “啊,哈哈,是啊,真巧……”毛途安把玉佩揣在怀里,笑得尴尬。 “既然你都来了,说说怎么帮我罢?” 毛途安道:“其实要找到兰公主在哪很容易,只要寻找到开国皇帝洛慕恒的墓,不远处一定能找到,不过也不会太近,太近了那元惠皇后早就被龙气所伤,所以一定是在阴山腹地的脚下。” 随即又皱眉:“这就奇怪了,为何那元惠皇后和兰公主的墓穴会离开国皇帝的墓那么近,这皇帝的墓穴龙气太盛,并不适合在旁边再建墓。” 毛途安啧啧道:“你有所不知,那元惠皇后是故意的。” 李昀更是惊讶:“这又是为何?” 毛途安指着那排山脉道:“这里龙气盛行,最适合养尸,” “等等,元惠皇后?她她不是已经去世百年了么!”李昀觉得毛途安疯了。 “人死了,魂魄还在,只要找到可以养尸的地方就可保留一丝魂魄,若幸运,能找到与自己相近体质的人,借尸还魂都有可能。” 李昀惊讶无比,这……难道那元惠皇后真的是借他人龙脉之命,借尸还魂? ☆、幻境 李昀和毛途安沿着那裂缝里的水域走着,其实这里面有很多人为的痕迹,应该很多人都来过这里寻宝。 “你看,这里只有进去的脚印,没有回来的脚印。” “这两年很多人来阴山之后就消失了,难道就是在这里?” “这里水流这么平稳应该没有什么断崖之类,不管怎样,要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一定不会这么邪门。” 李昀点点头,俩人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旁边多了些许芙蓉花,李昀惊讶道:“这里居然芙蓉花盛开,太新奇了。” “是啊,不过这花儿开得真好,浓艳的很。”毛途安感叹。 但这裂缝不知怎么着,给李昀好像永远走不完的错觉,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李昀走的已经脚步有些不稳:“这到底怎么回事,这裂缝到底有多长。” 俩人越往里走就越阴风阵阵,毛途安打了个冷战:“怎么越来越冷了呢。”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李昀也打了个冷战。 “怎么” “这里明明有水,但貌似,我从进来以后就没有听到过水流的声音。” 毛途安一愣,过去蹲下用手指碰了碰流动的水,又将手指搓了搓:“李昀,糟了。” 李昀一听觉得浑身更冷了:“怎么了?” “我刚碰了水,但手指是干的。”毛途安蹲在那里皱眉。 李昀一惊,也过去将手指探进水中,确实感到水流经过,但拿出来的时候,手指却没沾到一丁点儿水。 李昀抬头看看,日头正盛,照的河流波光粼粼,一切平常的紧。 “太邪门了,这水怎么不粘手呢?”李昀转过身看毛途安,只见毛途安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眼睛看向缝隙的深处。 李昀转身看去,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远处走来,挺拔的身躯,瓷白的脸庞。 李昀一惊,这里居然有人。 只见毛途安上前走了几步,嘴角微微扬起:“景路,你来了。” 那个叫做景路的在不远处站定,微微一笑:“毛团儿。” 毛途安身形晃动了一下:“景路……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景路走到毛途安的面前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 毛途安愣道:“你是来找我的么?” “嗯。” 毛途安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抱住了景路的身体:“景路,你想起我来了,是不是!” 景路牵起毛途安的手:“我送你的那枚玉佩你可没丢了罢?” “在,在”毛途安从怀里掏出那没玉佩,看着景路:“我原以为它丢了,就想着如果你想起我来,知道我把它丢了,你会生气,还好,它只是掉在了杜若堂那里,又回来了。” 景路微笑点头:“嗯。” 李昀看着这两位你侬我侬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这明明是两个男子,怎么会……怎么可以……其实,却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李昀认识毛途安以来,第一次看见他激动的样子,眼光含泪却无比惊喜和顺从,李昀看向天边儿,忽然觉得这一切,也挺好的。 李昀看着看着皱了眉头。 自己从树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又遇见了毛途安,又与他一同寻找到了山路一路走到了这裂缝,又在里面走了几个时辰。 但这日头貌似从来没下去过。 李昀心里怦怦直跳,又看向那河水,再看看眼前这俩人。 不对,一切都不对。 “毛途安……”李昀轻轻叫着毛途安,毛途安好像才意识到还有个李昀,赶紧转过头看着李昀:“这是景路,是我很要好的朋友。” “毛途安,这里一切都是假的。” 毛途安眨眨眼睛:“什么?” “自从你和我走进这个裂缝,这里面一切都不对劲儿,这水是我最喜欢的碧绿色,日头柔和很是舒服,旁边的芙蓉花是我最喜欢的花,这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在我的想象中。” 毛途安瞪大眼睛,然后看着景路,只见景路微笑以对,眼睛不容其他,心里也咯噔一下,又看向四周,叹道:“难道,这些事假的?” “你一定要相信我,这里太过美好,这一切都不对劲儿。” “我相信你。” 李昀惊讶毛途安居然相信自己,只见毛途安抬起头抚摸着景路的脸:“这个人,从来不会这样看着我,也从来没这样对我笑过,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对我笑。” 就在他说完那句话,景路凭空便消失不见了。 毛途安的手停在了那里停了一会儿,颓败的收回手,然后皱眉看李昀:“你说你做什么这么早告诉我,让我再开心一会儿不成么。”说罢一张脸皱的跟包子似的。 李昀翻白眼:“我们现在是在环境中,所以几个时辰出不去,你居然有心思在乎这个。” 毛途安叹口气:“你说的对。” “我们现在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折返?”李昀看着四周,有些不知道往哪里走是好,如果这是虚构的地方,那么饶是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 “都一样。” 俩人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李昀皱眉:“你说,既然你那朋友景路是假的,你知道以后他就消失了,为何我们觉得这里是个幻境,却走不出去?” 毛途安道:“景路消失,是我能保证他是假的,但这里,我们并不能确定全都是假的。” “怎么说?” 毛途安指着本来有一条河流的那边儿:“看,那河流也没了,证明河流是假的,但前面却还有一条河流,我们会疑惑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除非咱们确定那东西是假的,否则,我们永远在幻境中。” 李昀叹口气:“如果一直有新鲜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我还是会去探虚实,但这行为本就是将信将疑,永远不会一开始就认定它是假的,如果这样下去,咱们根本走不出这地方。” 就在此时,李昀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分明看见,前面又出现了一个人。 毛途安惊讶一番:“这,这不是御史大人么?” 眼前那人一身淡蓝色衣裳,头发散在身后,面如冠玉,嘴角噙着笑容。 侧头跟李昀说:“他绝对不是我想出来的。” 李昀走上前,道:“杜若堂,你是真的么?” ☆、永生之苦 杜若堂一愣:“什么?” 李昀默默低头,没有再说话。 此时毛途安先是跟杜若堂问了好,然后斜睨李昀:“你叫他……杜若堂?” 李昀默默道:“嗯。” “那么,你知道他的事情了” “嗯。” 毛途安叹口气:“那你也知晓他苦苦等了你五百多年了?世子?” 李昀看着杜若堂,摇摇头:“我不是洛慕恒。”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洛慕恒?” 李昀苦笑:“原本我以为我是的,以为自己是那开国皇帝的再生之人,虽说我本来不相信那前世今生之说,但我曾经以为我就是洛慕恒,但现在……我知道洛慕恒还活着,所以我并不是。” 毛途安一惊:“洛慕恒还活着?” 李昀没有回答他,走上前去,执起苏祈的手,苦笑道:“不管你是苏祈还是杜若堂,刚还害怕会在这里看见你,这幻境若真是人心所向,我就觉得会看见你,果然就看见了你。” 苏祈看着李昀握着自己的手:“所以你并不惊慌?” 李昀看着他苦笑:“有什么可惊慌的,在梦里的五百年前,我早就想这么握着你的手,只是不敢,如今这幻境是我心中所想,我又何必拒绝。” 幻境是什么,就是做那不敢做的事情。 李昀轻抚了一下苏祈柔顺的黑发,将它们顺了顺,然后凑了过去,亲了一下杜若堂的嘴角,苏祈呆愣在那里。 毛途安在旁边惊呼了一声,李昀却再也听不见,他此刻只知道自己心里乱成麻,嘴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你说我无耻也好,龌龊也罢,我就是这么想的,想了许久了。虽然知道你是假的,但能得一吻,也是好的。” 说完,他放开苏祈的手,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想放开这个人,但他知道这幻境就是幻境,不真实的就是不真实的,这是他的心魔,他不能困在这里一辈子。 他看着杜若堂,许久苏祈都没有消失。 李昀皱眉,回头问毛途安:“他怎么还不消失?” 毛途安眨眨眼睛:“我刚就想告诉你来着,你看,他倒影在水中的影子,这水可是真的……” 李昀慢慢转向杜若堂,只见他看着自己道:“我也是真的。” 只听哐当一声,旁边一个山石滚落到水中,溅起一个水花。 “这怎么了?”毛途安跳到旁边。但看看身上,却没有被水花溅到。转着眼珠想了想,指着李昀哈哈大笑:“你这惊吓也过了头了吧,这石头是你现在的心境罢,哈哈哈哈哈!” 李昀眨眨眼睛,慢慢脸上红成一片。 毛途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虽然小生很是感动,但……这太好笑了……” 李昀此刻很是羞愧,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本来连自己都不待见,如今竟然让那人知晓了,还,还做了此等下作之事,此时李昀只想找块地方缩起来,再也不见眼前这人。 苏祈看着李昀窘迫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了一下:“昨天去你房里,看你拿着行李出门,就知道你自己来了阴山,你可知道如今的阴山很凶险,你自己居然就这么来了,还好毛团儿脚程快赶上了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昀头低的不能再低了:“嗯。” 苏祈走近他:“下次再出来,最起码告知我一声,可好” “嗯。” 毛团儿斜睨这俩人:“哎,景路要有你们俩一半儿的腻歪,我会开心许多。” 苏祈指着缝隙的深处:“其实你们一直在那元惠皇后的墓穴里,她的墓穴是圆形,你们一直在绕着墓穴来回转。你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李昀一惊:“我也半信半疑,因为这路实在是走不到尽头,但始终走不出这里,怎么看,还是我眼前的一切。” 苏祈走到李昀面前,轻声道:“信我么?” 李昀咬着嘴唇,还是轻轻点头。 “现在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你只需相信,我是真的便好。” 李昀听他的话慢慢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去想,眼前只浮现了苏祈唇边的那抹笑容,等他再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 哪有什么缝隙,头顶哪有什么阳光,四周也没什么牡丹花,这分明是一座阴凉无比的圆形地宫。 毛途安也惊讶的看着四周:“原来如此。” 李昀看向地宫的中间,摆放着两个棺木,方才那些个时辰,自己和毛途安分明是绕着这个棺材再走。 邪门,太过邪门了。 此时他听见那棺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弱弱道:“这声音,不是我的幻觉了罢……” 苏祈笑道:“不是,是棺材里发出的声音。” 李昀小声道:“这……这是要诈尸么?” 毛途安摇头:“你不是半辈子都跟这东西打交道,怎么如今却爬了起来?” 李昀皱眉:“小生只跟死物打过交道,这里面分明是个活的。” 就在此时,棺盖裂了开来,里面的尸体向天空飘去。 苏祈眯起眼睛:“不好,元惠皇后要起尸还魂。” 毛途安惊叫:“这怎么可能,这里离世子的棺材远的很,借不了那么重的龙气,按道理她还得养个百年才能起尸还魂啊。” 苏祈愣了一下,然后看向李昀:“但此时,龙气就在她身边,所以她养足了精神。” 李昀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的,是我?” 李昀心里想,这也太荒诞了,自己从小就是个江流儿,从来都过着下等人的生活,又是个盗墓贼,身上阴气盛还说不准,但龙气,绝不可能在他身上。 就看那元惠皇后的尸体化作一团黑气,慢慢朝李昀袭来。 毛途安道:“不好,这女人想吃了李昀身上的气息!” 苏祈一拂袖,将那黑雾散开来,将李昀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团黑气又化作一个女人,嗤笑声音萦绕耳旁:“臣妾有生之年竟然看到了前朝的皇帝和丞相,也算造化了,这是老天给臣妾的机会。” 毛途安呵呵一笑:“这位皇后,您死了百年了,还有生之年呢。” 那女人笑得妖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做人总是身不由己,我却偏偏不信这个邪,只要我吃了这位开国皇帝的龙气,在借着兰公主的尸身换魂,我便是永生之身。” 随即又看着苏祈:“这位开国的丞相定然知道其中的妙处。” 苏祈摇头:“若没有一丝执念,永生便是愁苦,便是罪孽,是这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元惠皇后哈哈一笑:“笑话,那么你为何还要永生?” 李昀听到这里心里一动,杜若堂经历五百年变成了苏祈,难道他真的是永生之身? 苏祈转过头看着李昀:“因为我有执念。” 李昀心里蓦地一动,不知道为何,有些悲凉,也不知道是替自己,还是替杜若堂。 ☆、你要洛慕恒,那李昀呢? 元惠皇后不再说话,身体慢慢又浮了起来,然后就看她的一只手慢慢伸了起来,李昀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也飘在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吸着自己的身体一般。 苏祈按住李昀的身体,将一枚玉石递到李昀的口中让他含着,李昀顿时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但身体依然不受控制。 苏祈看李昀这个样子,也发了狠:“元惠皇后,本以为你无心害人,想留你魂魄,现在看来也不用了。”说罢抽出一个暗号镖,就在此时,一柄岳阳剑从洞口飞了进来,直接斩断了那元惠皇后的手臂。 李昀被吊在半空中的身体骤然没有了力气,倒在了地上,苏祈将他护在怀里:“没事儿了” 李昀抬头看着苏祈紧张的表情,抬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眉头:“没事儿,我死不了的。”随即吐出一口黑血。 毛途安看着那柄岳阳剑,慢慢看向洞口,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慢慢走进,顿时心里化作一池柔水:“景路……” 随即又眨眨眼,走过去扯了扯景路的衣袖,又拍了拍景路的脸庞:“这回你是真的罢?” 景路挡下他不安分的手,将他护在身后:“小心”,说罢自己飞了过去抽出那炳岳阳剑,和那元惠皇后缠斗了起来。 景路和那具尸体打了十几个回合,但那尸体像是有无尽的力量,景路节节败退,毛途安心里焦急,怒道:“不过一个靠着龙气养着的尸体,竟想伤我景路。” 说罢他一个转身,化作一头银狼。仰头一声,咆哮声起,墓室随之震动。 李昀在苏祈的怀里砖头看了一下,心里想,自己这些日子真的是长大了不少,去了五百年前不觉得什么,苏祈是个永生之人也不觉得什么,现在看见一直在自己身边晃荡的毛途安变作一头银狼,竟然也不觉得多么惊讶。 然后看向苏祈:“哈哈,没事儿,我已经不惊讶了……”随即很坦然的,晕了过去。 那头银狼一个飞跃跃到了景路身前,那元惠皇后往后退了一下:“竟然是个神仙。” 景路饶是太过惊讶,竟然忘记还手,被那元惠皇后的黑气伤了一下,银狼碧绿的眼珠顿时血红了一下,又一声咆哮,顿时那元惠皇后的黑气散了一半,就在此时,景路提起岳阳剑,飞身跃起,一剑刺中那具尸身。 就看那尸身慢慢枯萎,最后变作一滩黑水。 银狼的眼睛慢慢变回碧绿色,回头甩着尾巴看着景路,景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头银狼,就这样一人一狼互相看着,然后那头银狼一个跃起扑在景路身上,舔了舔景路的脸庞,景路被惊了一下后退一步,那头银狼很是委屈,呜呜两声,一个转身,变回了毛途安。 “你怕我?”毛途安咬着嘴唇低头问道。 景路面无表情道:“不。” “你不讨厌我?”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此时的场景都会觉得自己是妖怪罢。 景路捡起岳阳剑:“不讨厌,不害怕。”然后深深看向毛途安:“你化作狼的时候,比作人的时候顺眼。” 毛途安眨眨眼,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事实而已。”景路擦了一下剑,觉得这个毛途安做人的时候呱噪的很,但化作狼的时候,却很是威武。 景路走到苏祈面前:“皇上秘旨,让在下跟着侍郎大人,你们有危险的时候来帮忙。” 苏祈点点头:“兰公主的棺材就在那边。” 景路点头:“已经着人封山,两日后皇上会将兰公主请回皇陵。”苏祈点点头。 毛途安一个转身,又化作一头银狼,三步并两步的跳到景路旁边,嗷唔得一声,蹭着景路的衣服下摆。 景路看着他:“你要我带着一头狼出去?” 那头银狼低头蹭了蹭,仰起脖子:“唔……汪汪!” 景路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提这剑朝门外走去。 待李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晕倒在苏祈的怀里,赶紧跳了了起来。 苏祈拿了一粒丹药:“把这个吃了,方才那百年的尸体吸走了你很多力气,吃了这个会好一些。” 李昀接过丹药放进口中:“毛途安呢?” “随着景路走了。” 李昀挑眉:“那人不是叫做景砚么,为何你们叫他景路?” 苏祈笑道:“他前世叫做景路,只是个称谓而已。” 李昀低头:“原来如此。” 苏祈走上前:“随我再去一次这阴山的皇陵吧。” 李昀抬头看他:“为何?”苏祈看着他不说话。 李昀扯出一抹笑容:“你是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死没死,我到底是不是他,对吧?” 苏祈还是没有说话。 李昀黯道:“苏祈,我不是他。” 苏祈道:“你又怎知” 苏祈觉得这事情蹊跷,李昀若是五百年后的洛慕恒转世,转了五百年,身上的龙气应该早就没了,又想那王老说的话,洛慕恒并没有死,而这世上也本没有李昀 这个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或许在皇陵可找到其中缘由。 李昀笑得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够了,够了苏祈。我不是他,这跟我是不是他的转世没有任何关系。” “我没有他的记忆,我这二十四年自有我李昀自己的记忆。” “你一直在找你的洛慕恒,因为他是你的承世子,是与你相知相伴的人,是你五百年前的牵扯。” 李昀苦笑,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心:“可,李昀呢?站在你面前这个李昀呢?他又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生活,他就活该要忘记自己是李昀,而变作洛慕恒么。” “苏祈,你冰雪聪明,从五百年前你就是本朝第一聪明人,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让我一次次的跟着你,陪着你去找你前世的情人。可是苏祈,你有想过李昀么?” 说罢李昀便朝墓门外走去。 苏祈看着他的背影,这是这个叫做李昀的男子,第一次反驳自己,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回京城 李昀出了那缝隙,拿起罗盘开始寻找那棵来时的槐树,但搜寻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只听到后面苏祈道:“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李昀哼道:“来的时候能进来,我不相信回不去。” 苏祈叹道:“这地方是有了名的就去山头,成回字形,你那罗盘怎么指,方向都是反的,不信你看日头,再看看你的罗盘。” 李昀抬头对了对日头的方位,果然是反的,道:“这……如何是好。” “跟我来吧。”苏祈说罢向前走着,李昀认命似的在后面跟着。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棵槐树,俩人走了几个时辰,道路越来越好走,隐约有人为修补的小路,李昀想这是到了那来时阴山里最小的虎头山,过了这阴山的前门,翻过这里,就是离开了阴山腹地了。 等到俩人筋疲力尽的到了虎头山脚下,天色已经黑了。就随便在山脚下找了一个小佛堂,李昀在庙里找了个铜盆,又到墙角找了些干净的柴火,点了火养好了,在上面加了个水壶,这些东西应该是上山打猎的猎人留下的。 俩人端坐在火盆旁边,一时静默。 李昀觉得不说话这晚上过去有些尴尬,边自顾自的说起无聊的话,说着兴起,就从他出生的时候晟州城内有多少户人家,婚丧嫁娶多少陪嫁和财力,到东坡的老婆和小妾打架打出了人命案子这些琐碎事情说的没完。 苏祈只笑着,听到最后,李昀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一口水。 “对不起。”好一会儿,李昀听见苏祈道。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4节 李昀咬着嘴唇:“没甚么,不怪你。” “以后有何打算?” 李昀答:”决定回京述职,然后得了赏赐后回到晟州,置一个大宅子,过自己想要的悠闲日子。” 苏祈笑笑,不再说话。 俩人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李昀醒来的时候,雨水敲打在佛堂的青瓦上,一滴一滴的煞是好听,天已经大亮。 就看苏祈穿戴好站在自己旁边,后面站着四五个随从,为首的是那管家方伯。 李昀一惊,站起身来:“这是……” “宫里出了事,我现在要赶快回去,我让方伯带你回苏宅。” 说罢苏祈便转身要走,李昀下意识的扯了苏祈的袖子:“出了什么事?” “是丞相霍严仕牵扯进了一桩案子,你先回苏宅。” 说罢苏祈便走了。 李昀看着苏祈披上斗笠消失在雨帘中。 雨停之后,日光变得晴朗,因为是小雨倒无大碍,佛堂两边的道路已经干了,方伯道:“小公子,走罢。” 李昀和方伯一人一匹马走在路上,李昀看着天边儿出来的日头,对方伯说:“方伯,我要去京城。” 方伯一惊:“小公子,公子让你在家里等着。” 家里等着,这四个字让李昀心里一暖,李昀对着方伯摇头:“等不了,我……哦,我还要去京城领赏银呢。” 方伯看了李昀一会儿,扶着胡须笑了一声:“好。”然后递给李昀一个苏氏牌子:“这是官牌,可保一路无阻。” 三日颠簸不停的骑马,等到了京城,李昀觉得自己的屁股已经两半儿了。这沿途只知道经过一道又一道的城门,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李昀来到毛途安的官府大门钱敲门,开门的小厮一看:“这不是李公子么,呜哇,李公子……” 李昀一惊,这是怎么了,这小厮怎么如此激动,小厮不说话,抽泣的引着李昀进了内堂,就看见百草走过来,又哭了一回:“公子,那毛大人被抓了。” “什么?”李昀回来的途中就隐隐觉着不安,总觉着苏祈走的时候神情非常严肃,没想到这毛途安也被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百草抽泣着:“奴家也不大清楚,毛大人刚回来没一日,那赵惠中就带人将毛大人带走了,说什么……栽赃陷害之罪。” 毛途安栽赃谁又陷害谁?毛途安变个身估计谁都招架不住,这事儿一定有蹊跷。 “好了,我知道了。”说罢李昀便起身离开,百草扯着嗓子:“公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带走啊,在这里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奴家还是喜欢伺候公子……” “过些时日。”说罢李昀便离开了毛府,想了想,没有去御史府,而是调个头去了望春楼。寻了一会儿,果然在一个漂亮姑娘那里看见被喂酒的斐俊,李昀将他拉了出来,问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斐俊叹口气:“你有所不知,前两日皇上找到了那兰公主的尸首,你猜怎么着,那兰公主是中毒死的,” 李昀皱眉,当时在阴山因为那百年皇后有些难对付,所以就没有查看那兰公主的尸体。 “毒死的?” “没错,然后宫内的仵作给兰公主细细检查了尸首,中的是鹤顶红,而那兰公主最后见的人就是丞相的儿子霍启,毛途安说了一句可能是霍启就被抓起来了,你说这丞相手掌大权他也敢胡诌,当然犯了事儿。” “但若那兰公主真的是喝了鹤顶红死的,最后见她的人嫌疑确实是最大啊。” 斐俊啧啧了两声:“你不知道,那霍启是个痴儿,傻子!什么东西都往嘴里送的那种,有鹤顶红这东西他自己估计就先喝了,怎么可能毒害别人?” “可,这说清楚不就得了。” “哪里能说的清楚,现在是找不到元凶,又矛头指向那丞相儿子,丞相又手握重权,宫里现在剑拔弩张,那毛大人只不过是当了替罪羊而已。” “斐将军呢?” 斐俊摇摇头:“我哥去了边关,现在宫中只有御史大人和皇上两个人与那霍严仕对抗,但那霍严仕在这些年收敛党羽众多,这些日子犹如雨后春笋冒了头,不好拔除啊。” 李昀皱眉想了想,说了句:“多谢”便离开了望春楼。 ☆、兰公主之死 初冬时节,外头又落了雨,不一会儿京城的管道上就铺了一层的雨,雨水漫天的落了下来,李昀纵马来到御史府衙。 开门的是个小厮,见是李昀先是惊讶一番,但也没有进去通报,而是直接将李昀迎进了大厅。 “大人在宫里,还没有回来。明日皇上要祭天。” 听到小厮这么说,李昀走进客房脱了自己湿透了的褂子,将随身的包袱放在房间里,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这几日的奔波,今日才能睡个好觉。 第二日,李昀随着京城看热闹的百姓一起去看皇帝祭天。 历代的百姓心中,天地是哺育众生的神,祭天仪式几百年来是本朝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礼。 远远地,李昀瞧着一身明黄站在祭坛中间,这祭坛呈现圆形,寓意天圆地方的道理,见那祭司在朗诵经文,旁边左侧便是苏祈,而右侧则站着当今丞相霍严仕。 祭祀进行了半个时辰,眼看就要结束,就看那祭司不知怎得,手里一动,掏出个匕首,就向皇帝刺来。 李昀今日不过是想远远见一下苏祈,却未曾想突生变故。他见随身在皇帝身边的景路打掉那个匕首,将人扣押起来。 百姓们被这个变故吓到了,然后顿时窃窃私语,成了坊间最新的话题。 李昀回到御史府,傍晚时分,苏祈终于回来。 苏祈看见在大厅等着自己的李昀,皱起了眉头:“不是让你在晟州等这么?” 李昀道:“我的银子没拿到,在晟州也不踏实。” 苏祈道:“你要多少银两,我让账房支给你。” 李昀摇头:“找到了兰公主,皇帝说好了给我奖赏,这是在下应得的酬劳。” 苏祈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最近京城会很乱,既然来了,就好好在这里待着罢。” 李昀笑了:“等明日见了皇帝,拿了酬劳,自然就回晟州待着了。” 第二日,嘉栾殿。 苏祈跪拜皇帝,就听见上头传来声音:“李昀平身,你这件事情做的甚好,朕很是感激,来人,赐白两黄金。”年轻的皇帝声音没有了当时的洪亮,透着嘶哑。 李昀跪拜不起:“皇上,小人愿替皇上分忧。” 年轻的皇帝摇摇头:“如今斐大人在关外不知所踪,恐怕……恐怕是身遇不测,朕昨日差点被害,朕累了,不想再连累更多人了,霍严仕以栽赃陷害之罪名压了过来,替朕清君侧,现在已经血雨腥风,李昀,离开京城罢。” 李昀看着皇帝,眼神坚定:“皇上,霍严仕所谓清君侧是个借口,但臣愿意请命,替皇上找出杀害兰公主的真凶。” 皇帝看着李昀:“你?”随后又皱眉:“但若那真凶并非是霍严仕,又该如何是好。” 李昀道:“上回金钗之案,霍严仕和赵惠中不吝拿出假的金钗混肴视听,就说明他做贼心虚,怕那兰公主的尸体被找到,既然此事已经如此,何不让李昀试上一试?” 皇帝想了想:“可。” 出了嘉栾殿,苏祈在外头站着,李昀上前拿出皇上赐的金牌:“我要去皇陵一趟。” 苏祈看着那枚金牌,笑着摇头:“怎么没见你拿百两黄金,倒进去一趟换了这么个东西?又去皇陵,你果然是喜欢和死人打交道。” 李昀不置可否:“百两金子算什么,我要放长线钓大鱼,到时候帮了皇帝,有了功勋,或许加官进爵也当个御史大人,也不是不可能。” 苏祈但笑不语。 自本朝建立以来,前后出了八位皇帝,除了开国皇帝洛慕恒不长眠在此之外,其余七位全部入住皇陵。 李昀进了这皇陵心里默默叹道,曾几何时,这里是他李昀梦寐以求的地方,总想在这里挖一铲子,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宝藏。 这皇陵分东西两个方位,东方住着皇帝,西侧则是嫔妃之类女眷之墓,修缮的及其规整,而兰公主则因为死因不明,没有入葬,而是在西侧的交关出摆了一个灵堂,暂时放在了里面。 这里是京城近郊,山上的银杏叶都慌了,穿过那灵堂前面的两排银杏树的时候,银杏树微妙的淡紫色花铺满了旁边的台阶,李昀顺着这条道走到了灵堂,在门口拜了一拜,这么美的地方,住在这里确实也是不错,相信兰公主此刻心里是安详的。 李昀走到棺材旁边往里面探了一下,心里一惊。 兰公主已经死了有十一年了,但这兰公主的仪容却如睡去了一般,呈现少女般的样貌。 怪不得那皇后老妖婆惦记要跟这兰公主换魂,这兰公主长得实在是花容月貌。 李昀道了一句抱歉,便拿起一根银针朝兰公主的脖颈刺了下去,拿出来的时候银针确实是黑色,充满了剧毒。 李昀仔细看了一下,这鹤顶红药性太过强烈,若贼人在公主死后马上灌下鹤顶红,根本无从可查。 师傅说过,人死后的样貌形态,是人生前最好的佐证,李昀仔细看这兰公主,相貌端和,形态安详,并无异样。 若是被鹤顶红这种剧毒毒死的,兰公主应该挣扎腹痛不止,虽不至于七窍流血但五官会异常扭曲。 忽然李昀眯起了眼睛,那兰公主的右手承弯曲状,手指蜷缩呈爪状,他又看左手,也是如此。 李昀抬起兰公主的一条手臂,上面没有任何被鞭打的痕迹。 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会让兰公主的手呈爪状难道是什么状况下,致使兰公主手部神经极具萎缩到底是怎样的状况? 晚上的时候,李昀回到御史府,小厮和侍女摆上酒菜,李昀很不客气的吃了起来,边吃边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不一会儿苏祈也回了御史府,换了衣服净了手便也吃起饭来,见李昀皱着眉头没怎么说话,夹起一颗丸子放入李昀的碗里:“多吃些吧。” “你说,你什么时候身体会有麻痛之感?” 苏祈一愣:“被点穴的时候?” 李昀点点头:“不错,按到了对的穴位,会有麻感,若穴位不通,则会刺痛,进而产生身体不自觉的收缩……” 李昀吃了一口丸子心道,这点穴绝对不至于点死人的,这道理不通,除非经常点身上几处大穴,但兰公主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明知有危险还让人给自己点穴呢? “别想了,先吃饭,这道牛肉锦不错。”说罢苏祈将一块牛肉锦放进李昀的碗里,李昀吃了,叹道:“这牛肉怎么这么嫩?” 旁边的小厮笑道:“这道菜啊是厨子的拿手菜,先用针细细的戳牛肉的纹理,再进行腌制,这样出来的牛肉就会又嫩又滑。” 李昀点点头,然后一惊,站起身来:“我知道了!” ☆、十一年前的血案 本应该寂静肃穆的公堂,外头围了一堆的百姓,公堂大门也肆意开着,一堆百姓被拦在衙门外头等着今日的兰公主之案。 “哎,据说这皇帝回来监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兰公主可是皇帝的亲皇姐,虽然不是一母同胎但谁不知道当今万岁爷就这么一个皇姐!” “嘘,小声点儿,说这事儿会掉脑袋的!”…… 头顶着“明镜高悬”匾额,白面知府端坐在案前暗暗叹气,怎么每次这种得罪人的案子都到自己手里。 今日这案子,若证据确凿,得罪的是当今丞相,若证据不足,得罪的就是当今皇上。 谁都知道如今得势的是那丞相霍严仕,如今这朝堂之上一半的官员都是他的党羽,反观小皇上这边却没什么靠山,那大将军前些日子在边关忽然在旗霞山与敌寇交战的时候忽然跌落山崖下落不明,简直就是凶多吉少,大将军如若真的死了,军权也没了,那霍严仕一手遮天,而且,如今这京城已经被霍严仕的府官里外层层包围,根本就有一言不合就谋权篡位之嫌。 不一会儿,公差搬来一个金黄色的龙椅,白面知府觉得自己的小命快不保了。而后丞相大人也进来了,后面跟着十几个侍卫,排场简直比皇帝还要大。 就见皇帝端坐在案边儿侧位点点头,面色肃穆的衙役分列两班,惊堂木一声脆响:“升堂——” 而后衙役带来一个人,面色带红光,李昀抬头看了看,原来这牢房的伙食也还不错,毛途安这小子是越发的圆润了。 毛途安被带到公案堂下,白面知府道:“当日你言辞凿凿的说,兰公主是被丞相大人的儿子所杀,可有此事?” 毛途安想了想:“却无此事。” 霍严仕抚着短须:“怎么,毛大人这么快就忘了几日前说过的话了么?” 又看向在堂的皇上和御史大人:“当日宫中许多人都在场,你难道想不认?” 毛途安呵呵一笑:“丞相大人,下官确实没有言辞凿凿的说过此话,大人的儿子是最后见到兰公主之人,兰公主又被查出来是中了鹤顶红之毒,毒发身亡的时候令郎就在当场,这怀疑一下也没什么,您说是吧大人?” 霍严仕冷笑道:“世人皆知我那小儿是个痴儿,怎会做这种毒害他人之事?” 毛途安想了想:“大人说的有理。” 霍严仕被他的说辞气的有些发怒:“你怀疑本相儿子,便是怀疑本相,如此不分黑白之人留在朝廷,怎能另百姓信服,必须严惩。” 白面知府看了一眼丞相,心道要不您来审得了…… 毛途安笑了,对白面大人道:“大人,虽说下官没有证据证明那鹤顶红就是丞相之子下的毒手,但下官有证人证明,兰公主之死,与丞相大人却有关联。” 礼部侍郎赵惠中拍案而起:“都胆小儿,一派胡言!来人啊!将此人给我狠打三十大板!” 毛途安眨眨眼:“哇,这案子到底是赵大人来审,还是知府大人来审?”随后又转身对门外观审的百姓们道:“我看大家也撤了吧,这侍郎大人啊可以一手遮天,根本不看什么真相。” 门外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倒让那赵惠中脸上有些挂不住。 皇帝咳了一下:“毛大人,拿出证据罢。” 毛途安笑了:“是皇上。”随后又看向白面大人:“兰公主死于十一年前甲子月月中正午,当时查办此事的,便是这位礼部侍郎赵惠中。” 赵惠中冷笑:“就知道你要如此说,但世人皆知,那时因为兰公主患隐疾多年,又因为兰公主的去世冲突了先皇的忌辰所以早早下葬,没人敢查兰公主的死因,本官也没有办法,只接管了当时兰公主下葬之事。” 毛途安点头:“大人说的没错,当时大人只是礼部的祠祭清吏司司长,因为此事办的周到,便升了官,做了礼部侍郎。” 赵惠中道:“既然你都知晓,何必多说此事。” 毛途安看向他:“赵大人,还记得那程志显么?他生前可是你的好友。” 赵惠中怒瞪毛途安,不语。 毛途安道:“当年程志显是礼部的监察,已经觉得此事不妥,在你不查的时候着人检验了兰公主的尸首,写了折子要承保给皇上,几日之后,便被你以写逆反诗一状告到了大理寺,他死的时候,是你监察的,还收了程志显家人千余两银子,可有此事?” 赵惠中哼道:“此事当时也被证实,当时程志显家人确实给了本官千余两银子,当时本官全部还了回去。” 毛途安笑道:“没错,当年你是给了程志显家人千余两银子,不是还,是送,你送了他们这些银子,就是想堵住程家人的嘴。本官不才,在牢里整日无所事事,便着人去了趟曲安城,找到程家的遗孀。” 赵惠中哈哈大笑:“笑话,那程氏一族早就死光了。” 毛途安道:“大人又怎知道?” 赵惠中不说话。 毛途安道:“哪怕机关算尽,总有落网之鱼,赵大人,见不得光的事情总要晒在太阳底下的。” 说罢传来一个人,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那孩子跪在地上跟皇帝磕了头,安安静静的跪在堂下。 白面知府道:“堂下小儿是何人?” “回大人,小人是程志显的儿子程志。” 赵惠中怒道:“你带来一个黄口小儿,便说此人是那程志显的儿子,简直荒唐!” 毛途安道:“他是不是程志显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里那折状子。” 程志从怀里掏出一折状子,看着有些褶皱,应该有些年头了。 程志将状子递到白面知府案前,白面知府看了状子皱眉,又请来宫中的文书对了笔迹,确实是程志显的笔迹。白面知府赶紧将状子递到了小皇帝手里。 小皇帝拿着状子手有些颤,这个状子晚了十一年,在程志显被人迫害,家中之人被人差点屠尽后,才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小皇帝拍案道:“赵惠中,你还有何可说?” 赵惠中看了一眼丞相,跪倒在地:“回皇上,就算这笔迹是那程志显的,当时程志显作的诗不假,就地□□也不假,而他这状子的事情……臣确实不知晓。” 毛途安道:“程志显状子里写的清楚,兰公主被人谋害,并且被灌下了鹤顶红,当日你瞒天过海,以为程志显之事不了了之,但你绝想不到,程志显在被砍头之前早就写好了血书,程志,将你父亲的血书给知府大人过目。” 程志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旧布,上面染着血,呈给了白面知府,白面知府再次审查,确是那程志显的笔迹,随即怒道:“赵惠中,你还有何可说!” 赵惠中瞪大眼睛,看向丞相,随后摔坐在地上。 ☆、真相大白 小皇帝道:“赵惠中,现在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赵惠中瘫坐在地上冷笑一声:“当日若不是他多事,我也不会下此毒手。”随后看着那孩童:“你真的是志显的儿子?” 程志看着他,不说话。 赵惠中叹口气:“十一年来,我梦里总会梦见你父亲,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说罢对着知府道:“认,我都认,拿我吧。” 毛途安笑:“认了便好,与你说罢,这血书是假的,这折子也是假的。” 赵惠中一愣。 毛途安道:“若有什么是真的,赵惠中,你这十一年的苦楚,才是真的。” 程志走到赵惠中旁边,对他说:“我娘死的时候,告诉我要放下仇恨,我今日来,不是要报仇,只是想为我爹洗脱罪名,那首造反诗不是我爹写的。” 赵惠中低下头,已经是老泪纵横。 丞相霍严仕眼观鼻鼻关心道:“若本相记得不错,今日升堂是为了兰公主到底是何人所害之事。” 苏祈看向丞相,正色道:“丞相大人何必心急,这只是个开胃菜。” 这句话一出,堂外的百姓们都窃窃私语起来,有说这御史大人胆大包天的,也有说这御史大人不畏强权的,却只敢窃窃私语。 白面知府惊堂木一拍:“肃静!” 毛途安道:“至于兰公主的死因,我没本事查出来,但有个人确实有这个本事,大人,可否传唤?” 白面知府没有说话,皇帝面无表情道:“传。” 霍严仕皱眉,忽然觉得这小皇帝貌似与以前不同了。 而后衙役带来一个年轻人,正是李昀。 白面知府皱眉:“又是你?李昀,你有何证据?” 李昀走上前先行了礼,道:“回禀大人,兰公主的死因并非是被灌了鹤顶红,而是长久以来被下了毒,身体慢慢衰败,这才是兰公主真正死因。” 小皇帝听到这里,身形一动:“李昀,你细细说来。”声音里没了沉稳,甚至带着些鼻音。 李昀低头道:“当年兰公主一直以来身体衰弱,但太医诊治却查不出什么原因,只能说是隐疾,吃了许多名贵中药都不见效,皇上,这事情您还记得否?” 小皇帝点点头:“记得,当年皇姐的身体每况愈下,所有人都素手无策。” 李昀道:“兰公主本来只是脊背有些错位,便找来宫中的秦太医来诊治,这位秦太医在没进宫之前,便是丞相大人府上的医客,因为医术高明才被送到宫中。” 霍严仕挑眉:“这又如何?难道那位太医在兰公主的药里下了毒?李昀,兰公主的尸首一再验证,除了胃里残留的鹤顶红,确实无其他□□,你,话要当心说。” 这话说完,连堂下的百姓都倒抽一口气,这丞相大人的表情很是吓人,简直要吃人一般,顿时都为堂上那后生捏了一把汗。 李昀笑道:“那位秦太医没有在兰公主的药里下毒,当然查不出来,但他更有妙招,因为兰公主脊背错位,便用针灸之法为兰公主诊治,但他除了针灸治疗兰公主的脊背错位,连封兰公主身上三大穴位,并用银针啐着夹竹桃阴寒之毒刺进兰公主的体内,夹竹桃的毒性不大,一次两次的并无大碍,但阴寒之毒却慢慢显现出来,所以兰公主才会有头晕目眩,嗜睡,口干,脾胃差等反应,身体越来越孱弱。” 霍严仕冷道:“一派胡言!” 李昀道:“也因为这巨寒之毒侵入体内,所以兰公主去世十一年之久,尸体却完好无损。” 百姓们听到这话,便暗暗私语:“据说那兰公主尸体都不会坏的,本以为是神仙转世,原来是被下了剧毒!心真黑啊!” “就是,据说那兰公主貌美如花,怎么就这样被迫害了呢……” 霍严仕道:“你可有证据?” 李昀道:“检查兰公主是否因为此等原因而去世的不难,不过兰公主的尸首不能在这公堂之上被人检测,但有一个更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当日的秦太医,便可知晓。” 说罢,景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走上殿前, 霍严仕道:“怎么,你也想像诓礼部侍郎那般诓本丞相么?八年前太医院大火,那秦太医烧死在里面,你不会又变出一个来罢?” 李昀道:“这位太医既然有毒害兰公主却不被人察觉的本事,自然有躲过你追杀的本事。” 毛途安侧头对李昀小声道:“这么几天,你就找到那秦太医了?” 李昀小声道:“不是我找到的,是景路找到的。” 毛途安嘿嘿一笑:“难怪,果然是景路。” 那带面具的男子将面具卸下,跪在堂上:“秦盛叩见皇上。” 小皇帝皱眉:“秦……太医?” 那人脸部面目全非,左右脸各有一块偌大的伤疤。 “回皇上,若不是小人脸上是这样,恐怕早就被丞相大人找到了。” “你说你是秦盛你便是秦盛?笑话!” 霍严仕道。 秦盛低头:“小人在丞相府中,是丞相一手栽培,进入宫中也是奉了丞相之命,加害于兰公主之事,哪怕事情败露小人也谨记大人恩情绝不敢指认大人,可是丞相大人,为何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要灭我的口?难道你真的只相信死人么?” 霍严仕道:“你到底是谁,竟敢假冒太医身份混肴视听!” 秦盛苦笑:“也罢,你不是要我拿出我是秦盛的证据么。” 秦盛走到案前,道:“小人在宫中有十三年之久,当朝太医是小人的徒弟,小人的样貌大人认不得,声音你也认不得么?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小人可精准说出当时小人在兰公主身上下的针在何处,一对便知。” 霍严仕看向四周与门外的百姓,原来皇帝和苏祈开门会审,是要自己在众人面前承认这件事。他道:“可是,本相为何加害于兰公主?这对本相有何好处?” 此时小皇帝道:“为何?因为你当初逼朕下旨,将兰公主许配给你儿子霍仁,朕不肯,兰公主也不肯,霍仁便进宫骚扰皇姐,皇姐一怒之下伤了霍仁头部,致其痴呆,你便对皇姐怀恨在心。” 小皇帝站起身来:“当朝丞相霍严仕,因其残害人命,蛊毒皇亲,证据确凿,念其两朝元老,责令霍严仕削职为民,发配边疆,用不招回,其子霍仁囚禁沉羽宫,一世不得出宫。” 霍严仕听罢沉默许久,然后哈哈大笑:“黄口小儿,你才多大,敢这样职责本相?你可知,这城外三千锐甲严阵以待,就等着本相清君侧!” ☆、大将军归来 霍严仕将案旁的杯子狠狠摔到地上,就看两列兵将推搡过人群走到府衙之中。 霍严仕站起身冷笑着对皇上道:“本相两朝元老,绝不容许不诡之徒霍乱朝纲!” 小皇帝站起身来:“霍严仕,你是要逼宫么?” 霍严仕扯动嘴角:“皇上真是说笑了,老臣怎会做那大逆不道之事,此次不过是替皇上铲清罪党余孽,这本就是本相之责。” 毛途安道:“丞相大人,这样兵戎相见,可不像是要替皇上分忧的意思。” 霍严仕转头看向毛途安:“竟然没有死在那牢里,小儿,你妖言惑众污蔑朝廷命官,第一个杀的便是你!”说罢一抬手,锃亮的长剑从后头飞出,直刺向毛途安的胸口,毛途安一躲,抬头看去,是霍严仕的管家,原来此人身怀绝技而不露,管家又一剑飞出,这次更是飞快,众人只见一道银光,毛途安一愣,刚要闪开,却见一柄暗光从侧面飞来,挡住了那管家的剑,直劈两半,哐当两声,那剑被打落在地上。 毛途安一看,心里乐了,他拾起岳阳剑转过身:“景路。” 那管家发了狠,直接飞了出去一掌过去,直逼景路的天灵盖。 毛途安把岳阳剑向景路扔去,景路接过剑花一闪,血珠在空中缓缓飘落,只见那管家脖子上极浅的一道血痕,然后慢慢扩散,最后竟是血流不止。 景路表情冷鹜平静,握着岳阳剑的刀柄,盯着毛途安:“没事儿罢。” 毛途安站到景路身后:“有你我没事儿。” 霍严仕看了一眼那青年,一身劲衣,姿态挺拔,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原来是景砚景大人。” 霍严仕又看向皇上:“看来皇上的帮手全到齐了。” 这是过惯了国泰民安日子的百姓第一次见到这么剑拔弩张的景象,却没有人敢此时出头,皇上年幼,丞相掌握大权,御史大人没有兵权,大将军不知所终,明眼人都知道这丞相大人要做什么,却也不敢支声,到了这一刻已经见了血,剑拔弩张的时候百姓最怕遭殃,门口那些本来看热闹的百姓早就跑散了。 说罢霍严仕又一抬手:“来人!抓人!一个活口都不留!”转瞬之间,十几个府兵提起兵器便攻向朝堂内之人。 朝堂正门外头闪电般射进羽箭,李昀和白面知府赶紧跑过去将大门紧闭,转身一看,早已经没了那霍严仕的身影 这些羽箭擦过苏祈道身畔,李昀一个扑身,将苏祈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着苏祈。 羽箭犹如密集的雨滴,嗖嗖的射了进去,小皇帝被老太监护在案后。 小皇帝紧闭眼睛,小声念着:“斐青,斐青……” 大约过了一刻钟,里面的府卫被景路等侍卫杀光了,外面的羽箭也停了。 小皇帝站起身,目光尤为期盼的向门口看去。 就看那扇大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略微跛脚的男子,目光如炬,身形挺拔,身上带着些许擦伤,左臂缠着纱布。 小皇帝走上前两步,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轻声叫了一声:“斐青” 斐青看着小皇帝,低头要行礼,小皇帝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过去扶着他:“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 小皇帝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斐青一愣,道:“皇上可无恙?” 小皇帝摇摇头:“你是怎么回来的?” 斐青道:“霍严仕封锁了山坳,经过七天七夜冲破了围障。” 小皇帝低头:“是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让你受了苦。” 斐青看着这个孩子内疚的面容,笑了:“这是臣的本分。”而后看向御史大人:“幸亏御史大人派人及时接应。” 小皇帝点点头:“霍严仕呢?” 说罢外头官兵绑来一个人,是那霍严仕的爪牙之一,只见他被自家的羽箭射在左膀,羽箭上焠着毒,他形容痛极,但见小皇帝面带冷笑:“想抓到丞相大人,做梦!”随后咬舌自尽,身体慢慢倒下。 小皇帝看着这人倒下的身躯,眸中忽然有些泪水却忍住滴落,抬头问斐青:“朕这个皇帝,到底是做的好还是不好?为何丞相会有如此多人追随?” 斐青想了想:“霍严仕拉拢人心,却拉拢不了民心,皇上还年轻,过去丞相一手遮天,百姓不知道苛捐杂税官商勾结这些事情是丞相所为,若将那霍氏一族斩草除根,以后没了阻碍,皇上以后心怀仁慈之心,待民如子,自会人人追随。” 小皇帝点点头,随后皱眉:“那霍严仕呢?” “府兵将他救走了,皇上放心,这霍严仕如今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这次公堂之事传到市井,他逃出京城就困难了。” 小皇帝点点头。 苏祈看着李昀脸色苍白似是站不住一般,问:“你怎么了?” 李昀摇摇头。 苏祈对他皱眉:“方才你挡在我身前太危险了。” 李昀咧开嘴角对苏祈笑了一下:“你没事就好……”本来还想说什么,只见嘴角流了一丝红。 苏祈一惊,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你,你怎么了?” 李昀却说不出话来,嘴角又流了许多血,面色惨白,最终倒在自己身旁,苏祈手向李昀身后一探,满手是血。 苏祈愣了愣,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愣在那里,轻声道了一句:“李昀。” ☆、洛慕恒和李昀 御史府 因为李昀身中箭毒,皇帝特意拨了两名太医在御史府诊治。 因为羽箭上有毒,太医只能在李昀身后拔毒,苏祈在旁边问太医:“他的伤口好多了吧。” “并无大碍,待会儿按照这个方子熬中药,待他醒了以后灌下去,毒便清的差不多了,这是会受罪一些,还好这位公子年轻,要是老者恐怕受不了这苦楚。” 苏祈谢过了太医,着人送太医出门,转身坐在李昀床头,但见他满面惨败,额上全是冷汗,面容憔悴,苏祈愣了一瞬。 曾几何时,洛慕恒也是这样躺在自己身边,身体瘦弱面色惨白,同样的面孔,苏祈有些懊恼,经过了五百年,他竟然让洛慕恒受同样的苦楚。 李昀轻“嗯”一声,辗转不安。 苏祈给他擦了汗,又给他盖了一下被子,瞥见他的手一直在动,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使不上力,便将自己的手放进李昀的手里,轻声道:“忍一忍,马上就会好些。” 李昀痛的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四周看了一下,又看见苏祈,便问道:“我在哪。” 苏祈道:“御史府。” 李昀像是安心了一样,嘴角扯了一抹笑:“还好,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说罢,他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苏祈看着李昀沉睡过去的脸庞,与五百年前的他并没有任何区别。 苏祈看着自己握着李昀的手,心里忽然觉得悲伤。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就像这两只手本就该这样一般。 苏祈在人世间流转,从来不知道生离死别是什么模样,所以他五百年前遇见洛慕恒,便觉着这两只手会一直牵着。 直到五百年前的某一天,阳光依旧,桃树芬芳,跟往常没什么不同,身边那人躺在床上对自己笑了一笑,那双灵动的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 “有你便好。”这是洛慕恒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你便好,这是洛慕恒,而李昀对自己说,还好,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 苏祈第一次,想捧起眼前这个少年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一会儿。尽管他知道,眼前的李昀和洛慕恒有着相同的样貌。 在阴山的时候,李昀对自己说:“苏祈。我不是他。”“我没有他的记忆,我这二十四年自有我李昀自己的记忆。”“你一直在找你的洛慕恒,因为他是你的承世子,是与你相知相伴的人,是你五百年前的牵扯。”“可站在你面前这个李昀呢?他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生活,他就活该要忘记自己是李昀,而变作洛慕恒么。” “苏祈,你冰雪聪明,从五百年前你就是本朝第一聪明人,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让我一次次的跟着你,陪着你去找你前世的情人。可是苏祈,你有想过李昀么?” 李昀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的,眼泪却在眼眶子里打转。 这个叫做李昀的男子,不沉稳,不矫情,聪明世故爱财如命,那次是李昀第一次反驳自己,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昨日,李昀明知道羽箭有毒,却扑身将自己护在身下,用身体紧紧护着自己,那一瞬间李昀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他该如何做,但他下意识的这么做了,他没有洛慕恒的记忆,当时用生命护着自己的,是李昀。 可是那个时候苏祈脑中浮现的那人却不是李昀。 所以在李昀倒地那一刻苏祈是愣了的,他竟然有一丝的不知所措。 时间辗转,苏祈觉得,不管他是杜若堂还是苏祈,不管眼前这个人是李昀还是洛慕恒,至始至终都不会改变,所以他希望李昀认识他,了解他,喜欢他。 但他从来没有把李昀真正看作是李昀,他无非是透着眼前这个人,在寻找洛慕恒的影子,他没有想过去了解李昀的过去,李昀的喜好,他以为自己与眼前这人经历过几十年的厮守,早就了解透彻,但他了解的,是洛慕恒而不是李昀。 到如今,他才真切体会到长久以来李昀的苦楚,才明白为何经过这么长时间,在李昀一边诉说着他喜欢着自己的同时,一边说,苏祈,你有想过李昀么? 苏祈一直觉得,混账这两个字跟自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聪明如他,博学如他,如今只觉得自己是个混帐,自私的混帐。 门外敲了两声,侍女进来,端着按照太医的方子熬好的药:“大人,李公子该喝药了。” 苏祈接过药:“你出去罢,我来。”轻轻吹凉,然后叫醒李昀,李昀迷迷糊糊的睁眼,闻到药味就想吐,苏祈将李昀扶起来靠在软垫儿上,道:“太医说你把这药喝了,这毒就去了一大半儿了。” 李昀皱起眉头:“我现在闻着这药就想吐了……” 苏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端起药碗自己灌了两口。 李昀瞪大眼睛:“你这是做什么?” 苏祈苦的皱起眉头,好一会儿道:“分甘同苦。” 李昀看着苏祈不说话了,随后一咬牙,端起药碗将剩下的药喝了下去。 “这也太苦了……” 苏祈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晟州罢,李昀。” 李昀瞪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方才药的苦楚也忘却了,只听那人叫自己,李昀。 ☆、就此别过 大渊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次危机,让新登记没多久的小皇帝陷入沉思。 他站在朝堂中间,看着这每日上朝的地方,看着那张龙椅,忽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感慨。 霍严仕这次的失败不是因为他不能颠覆朝廷,而是他心太急,在大将军生死未卜的时候就想一举攻破皇城,如果朝廷里没有御史大夫游说劝说哪些跟随霍严仕的官员,若这些人成了气候逼供,可能如今在这个位置上的,便不是自己了。 还好,御史大夫在,大将军也在。 公公进来俯身:"皇上,大将军已经在外等候。"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5节 "宣。" 大将军走进来的时候,看着小皇帝看着那张龙椅,有些愣神。 "皇上龙体可安好?" 小皇帝扶起大将军:"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爱卿不必如此请安。" 大将军低头:"微臣不敢。" 皇帝笑了一下:"当时把你发配出去,你怨恨朕了吧。" 大将军一愣:"微臣不敢。" 小皇帝:"婓青~~" 大将军又是一愣,不敢吱声。 小皇帝看着皇位:"婓青,你觉得,朕真的适合做这个皇帝么?可如果朕不适合,又有谁适合?朕只有一个胞姐,没有其他手足,父皇在世的时候对朕说过,这个江山交给你了,可婓青,现在朕有些慌了,当初霍严仕觉着你危险,逼着朕让你离开京城,朕没有办法,霍严仕在朝廷党羽众多,朕也没有办法,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了,苏祈也回来了,可如果没有你们,可能这江山就要交给别人了,甚至有的时候,朕觉得这不是霍严仕的错,是朕太没用了。" 婓青看着小皇帝:"当初微臣对皇上说过,皇上需要微臣的时候,微臣都在,如今形势终于有了好转,皇上不要再如此说。" 小皇帝看着婓青:"你愿意一直陪在朕的身边么?" 婓青跪地不起:"臣愿意鞠躬尽瘁。" 小皇帝看着皇位,慢慢走上去坐了上去,看着婓青:"朕送你的玉枕,可还好用?" 婓青彻底愣在当场。 李昀的毒差不多已经清了,但苏祈严令府上近日只吃清粥白菜,这两天李昀的嘴巴已经淡出鸟来了,今日见苏祈进宫面圣,便去厨房看了一眼,看见肉食都挂在梁上,还有一块特别大的腊肉,李昀差点没痛苦流涕,可惜没看两眼就被厨子赶了出来,说是苏祈吩咐过,谁要是敢给李公子做肉食,便家法处置。 李昀没有办法,走到街边找了个面摊子,见到老板道:"老板,劳烦一碗牛肉面。" 老板道:"没有牛肉面,只有臊子面,小公子可吃一碗?" 李昀想,这臊子总归有些油水,道:"来一碗罢。"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臊子面上了桌,李昀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挑了一丝面条,软硬适度,又挑了一筷子臊子刚要放进嘴里,就听见头顶上冷冽的声音:"油水太重,不适合你吃。" 李昀心道不好,赶紧放下臊子,抬头对苏祈道:"我只是,我只是闻一闻~~" 苏祈坐在他对面,抽出一个碗,将李昀面前那碗臊子面里的臊子挑到碗里,然后微笑着对李昀道:"吃罢。" 李昀看着眼前这碗清汤挂面,艰难的挑起面条吃将起来。 "你不是去宫里了么?"李昀怨念。 苏祈点点头:"嗯,皇上给了很多赏赐~~包括你的。" 李昀眼前一亮:"百金?" 苏祈道:"不止,千金。" 李昀笑的后槽牙都快出来了:"这下可好了,我可以回晟州了!" 苏祈也笑了:"对。" 李昀闷头吃着面:"或许这次我回去,你我便再也见不到了。" "我与皇上说你不求钱财,只求回晟州,皇上准了,还说这千金你恐怕不稀罕,就一并将赏赐先放在我这里了。" 李昀呆楞的瞧着苏祈:"我,我什么时候不求钱财,不稀罕千金了?" 苏祈皱眉看他:"你不是只要百金么?当然不稀罕千金了,既然你如此高风亮节,在下就不客气了。" 李昀道:"那我怎么回晟州,我连路费都没有~" 苏祈笑的温柔:"这次你回晟州是复了皇命的,明日圣旨便下了,不用担心盘缠问题。" 李昀戳着碗里的面,腹诽苏祈一万遍。 第二日,公公带着皇旨到御史府中:"李昀听旨!奉天皇运,皇帝召曰,鉴李昀告破兰公主一案,功不可没,任命李昀为晟州知府,即日启程,钦此。" 李昀很是惊讶,拽着要离开的公公道:"晟州知府?这,我不行啊!" 公公笑了:"杂家第一次听说认命朝廷命官还有推辞的,李大人就别谦虚了。" 李昀快哭了:"那皇上有没有说神恶魔,别的赏赐之类的?" 公公想了想:"没有。"说罢就走了。 李昀低着头走进内堂,正巧苏祈走出来,看他垂头丧气的,笑道:"什么时候动身?" 李昀叹口气:"皇上说即日启程,想必明日便要动身了 。" 苏祈道:"盘缠可够么?要不要我先借你一些?" 李昀看着苏祈:"今日才知道,御史大夫这么慷慨~" 苏祈笑的眼睛呈月牙状:" 好说,好说。" 李昀苦着一张脸走回自己的房中,见包袱已经收拾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千金没有也就罢了,这包袱都给我收拾好了是几个意思?这是巴不得自己离开了是么? 李昀躺在床上赌气,又想想自己这气生的也没什么道理,人家苏祈是御史大夫,自己又算得什么,自己又不是那洛慕恒,凭什么让苏祈对自己另眼相待? 想着想着李昀头都大了,捂着被子瞪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日,李昀拿着包袱出了门,见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苏祈在旁边等着送自己,李昀低头道:"那,我走了。" 苏祈点点头:"就此别过。" 李昀上了马车,马夫立马驾车离去,李昀掀起帘子往后看了看,苏祈已经转身进了门,李昀叹口气,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见面,这人连送都不愿意多送一会儿么? 李昀苦着一张脸,任由马车颠簸,不一会儿晕车的毛病又上来了,脸色犯了白,心里更是愁苦几分。 ☆、孙三小姐 李昀到了晟州已经是六日之后,其实京城离晟州并不算太远,过了淮河没多久也就到了,但李昀这晕车又晕船的毛病就是好不了,所以这一路便走走停停。 晟州早在几日前就张贴皇榜,说从京城来的新知府要来任职,以至于李昀进城的时候差点没被百姓们的瓜果砸死,心里感叹这晟州是自己从小呆的地方,怎么民风如此彪悍自己却从不知晓。 等到了知府府衙,文书一一介绍府衙的情况,介绍到衙卫的时候,李昀一愣,:"崔二?" 崔二笑的憨气十足:"拜见知府老爷。" 等李昀走进知府府邸的时候,就看一个姑娘向自己飞奔而来:"公子你可回来了,奴婢等了许久了。" 李昀更是惊讶:"百草?" 百草笑的腼腆:"如今不能叫公子了,该叫一声老爷了。" 李昀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苏祈给自己备好了的,心里忽然觉得爽利了许多,本来惶惶不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甚至有点觉得这次上任说不定是个美差。 晟州这地方不大,民风说淳朴谈不上,但到底没有多少人命官司,大多都是东家抢了西家的姑娘,管道上又被匪人劫财这等事情,处理起来倒不算麻烦,且李昀从小就在这里走动,哪家的姑娘要及竿,哪家地窖里藏着上好的花雕酒,自己都摸的一清二楚,所以上任这些日子倒也算快活。 一天,两天,就这么的过了两个月,李昀有事升堂,草本这些交给文书打理,抓贼就让崔二带着人去,所以这些日子过的甚是逍遥。 只是这逍遥过头了,难免有些寂寞。 或许是晟州百姓太过想讨好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除了这鸡毛蒜皮的官司之外,登门拜访最多的,就是媒人。 于是新上任不久的晟州知府,有些犯愁。 这日,李昀从自家角门出来,就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头戴簪花,李昀暗道不好,正要转身离去,那王媒婆眼尖,直接飞奔过来,扯着李昀的袖子就说个不停,大抵是中街西头有个商贾人家,闺女长得是眉清目秀,二八年华与李昀正是相配,云云。 李昀听的头都大了,笑着对王媒婆道:"本府如今不想过早成家。" 王媒婆一看这李大人肯定是看不上商贾人家,又想了想自己的那本花册子,道:"大人莫急,我还有一户人家,闺女长得也是数一数二的,就是那东庄孙员外的三女儿" 李昀本来要推辞,听到王媒婆说了这句停下了:"孙员外的女儿?" 王媒婆一看有戏,道:"对,那闺女名叫孙晓婉,本人温婉如水,杏核眼,柳叶眉,肌肤赛雪,端的是好样貌,就是~~" 李昀道:"就是什么?" 王媒婆叹道:"不敢瞒着大人,这孙小姐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是不知怎么着就是不肯让人提亲,据说是在等自己的良人,据说她在观音庙遇到一位公子,念念不忘,非那人不嫁,可怜那小姐本是大好年华,就这么给耽误了。天天去那观音庙守着,跟着了魔一般,成了东庄的笑话了。" 李昀听到这里皱眉:"她说的可是东庄旁边的那座观音庙么?" "可不是么,这孙小姐有一日去上香碰到一位公子,据说抽签的时候抽中了一个对子,着孙小姐就觉得那人是自己的命定之人,怎么也不肯让我们保媒了,若知府大人有意,民妇愿意去孙员外家中一试!" 李昀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多谢王媒婆,小意思不成敬意。"说罢便上轿去府衙了。 孙三小姐,李昀是记得的。 就在李昀随苏祈出行的头两日,自己去东庄踩道儿,遇着大雨便去观音庙躲雨,想着既然来了便抽支签罢,那日孙三小姐也在,孙三小姐抽中了一枚上签,李昀也凑上去抽了一支,正和自己抽中的配成一句,大抵是前世有情,后世有缘的道理,解签的时候惹得孙三小姐脸红不已,李昀当下觉着自己桃花露了尖儿,貌似要开了。 东庄,观音庙,上上签,孙小姐,李昀头大了,那孙小姐说的,不会是自己吧。 李昀忽然觉得头有些痛,若真是自己耽误了那小姐的姻缘可如何是好。 李昀感叹自己没有福命,若自己没有遇见苏祈,说不定就真的和那孙三小姐有些故事了。 可如今~~时过境迁,仿佛过了万水千山,确实不能同日而语了。 李昀撂起帘子:"去东庄罢。" 马车停到观音庙不远处,李昀下了车看了一眼旧日里曾经来过的地方,一步步上了台阶走了进去。 观音庙很小,正前方摆着一座观音箱,前面都是前来求姻缘或者求子女的善男信女。 李昀燃了三炷香,朝观音像拜了拜。 上次李昀鬼使神差的进来,也是如此,那时候心里想的就是得一如花美眷,现在人倒是遇到了,但那人心里却不是自己,但李昀是个想的开的人,有些人遇到了便是遇到了,总归比没有遇到强,至于别的,李昀本来也不敢想。 如今只希望那人前途似锦,不再执念过去,好好的对待自己。 李昀想着出神,恍惚中听见有个姑娘在身后叫了一句公子,这声音温柔似水,李昀回头,看见一个女子,清瘦无比,却面如桃花。 李昀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姑娘可是孙小姐?" 那女子点点头,眼睛里似有泪花闪过。 ☆、观音庙 孙三小姐,这是李昀这辈子第一个觉得与自己有缘的姑娘,曾几何时,李昀还想着若自己有正经营生,一定要娶这样的姑娘为妻,生个一儿半女,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李昀看着孙三小姐的样貌,和之前见到她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有些消瘦了。 "孙小姐,可还记得在下?" 孙小姐点点头,有些踌躇,脸色微红。 李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看着孙三小姐从袖口里掏出那支签:"这是当日公子抽的那支~" 李昀看着那支签,慢慢接过,扯出一抹笑容:"多谢孙小姐。" 孙小姐听到这句话低下头:"奴家每日都来观音庙,就想着能再见公子一面,好将这支签还给公子。" 剩下的话孙小姐咽了回去,但李昀此时已经自责的无地自容。 李昀深吸一口气:"孙小姐,在下,在下~" 孙小姐头低的更深了:"奴家看公子一身官服,想必是个大人,是奴家没有运道,不配公子。" 李昀摇摇头:"不,是李某配不上小姐。" 那孙小姐抬头:"公子可是已经娶妻?" 李昀又摇头:"不是,是在下着实不能娶妻。" 孙小姐愣了片刻,道:"奴家知晓,自己配不上公子,所以~" 李昀叹口气:"孙小姐面如秋月,奈何李昀已经有了意中人,只是那人如水中月,镜中花,李昀够不到,确也有了这个心思以后便心里有不了别人,所以孙小姐,你,还是把在下忘了吧。" 李昀说罢,将那支签还给孙小姐:"抽签许愿不过是庙里的由头,庙里不过是想香客多添一些香火钱,孙小姐如此美貌,又如此性情,早晚会遇到自己的良人,是在下没那个福分。" 孙小姐苦笑一声:"其实奴家每日来这观音庙,时日久了也觉得公子应该已经有了良人,是奴家太过妄想,也好,没了念想,也好~" 孙小姐咬紧嘴唇:"既然公子已经有了意中人,那奴家祝公子早日与意中人相守。" 看着孙小姐单薄落寞的背影,李昀觉得自己就是个无耻之徒,又感叹自己,这辈子第一次的桃花,算是折了。 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李昀衷心希望那孙三小姐可以早日觅得良缘,几日之后,李昀像往常一般去府衙,就看崔二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这小子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李昀也不在意,却听那崔二说有人来报案,来的人正是那孙员外,说是他家的三女儿悬梁自尽了。 李昀不由得一惊,赶紧升堂。 那孙员外原本是曾经是东庄郡试的式子,得了第二名后娶了两房夫人,后归隐不再考试了,办了个学堂倒是收了很多学生,如今那孙员外跪在堂下两鬓斑白,甚是可怜。 李昀问道:"员外请起,给孙员外个凳子坐吧。" 孙员外冷笑一声:"不用大老爷好心,此次草民也不是来报官的。" 李昀低头不语。 孙员外道:"可怜我那三女儿,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几日前去了一趟观音庙,回来就一病不起,今早上丫鬟去给她打水,发现她,她已经~" 说到此处,那孙员外已经是泣不成声。 李昀轻声道:"孙小姐可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孙员外手捧着一枚观音庙求来的上上签:"她的房里,就剩下这个了。" 李昀接过那签,手指发颤。 孙员外道:"敢问大人,那日观音庙有人看见小女与大人说过话,草民只想知晓,小女到底受了什么打击,才会如此~" 李昀许久不语,然后下堂走了过去,站在孙员外面前:"那日,在下对孙小姐说,我不是她的良人,让她忘了在下。" 孙员外一惊:"那么,这枚签,可是你的?小女许久以来等的那个负心人,可是你?" 李昀点点头:"对不起。" 孙员外站起身来,指着李昀的鼻子,手指颤抖:"原来你就是那个害死我闺女的负心人!"说罢便撕扯李昀的袖子:"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李昀任由老人在自己身上招呼,旁边崔二想上前阻止,被李昀拦下了。 回到府里,李昀你没有吃晚饭,倒头便睡,却满脑子都是那孙三小姐落寞的背影。 那孙三小姐的情谊李昀是放在心里的,这样的女儿家情谊让李昀觉得可贵。从没想过自己会是害死这姑娘的罪魁祸首。 夜风幽凉,李昀裹紧被子,不知怎么着就梦见了那孙三小姐,那小姐坐在自己床头哭着,李昀叹气:"孙小姐,可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何苦寻短见呢?" 孙小姐边哭边摇头:"怒家并非寻短见,而是被人所害。" 李昀皱眉:"你不是上吊死的么?" 那孙小姐忽然不哭了,直接瞧着李昀,笑的阴冷:"想必大人是没见过那真正上吊死的人罢,她们可不是我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孙小姐又冷笑一下,忽然舌头伸了老长,脸也变成了惨白颜色,眼珠子往外鼓出来,双目还留着血,凄凄惨惨道:"是这样的。" 李昀一个惊吓差点没翻下床,醒来后给自己灌了一口凉茶,这孙三小姐果然还是不肯原谅自己了。 第二日李昀去了东庄,在孙员外家的门口站了一天一夜,只愿能见那小姐最后一面,那孙员外到死都不肯开门,李昀叹气,便去了近郊的观音庙。 那日孙小姐与自己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李昀看到那个抽签的瞎子摆弄着签,便上去抽了一支,那瞎子摸了摸签上的字儿,道:"公子可是愁心太过,要放宽心思啊。" 李昀叹气:"放宽心思怕是不能了。" 那瞎子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看不透那些个儿女情长,前些日子有位公子也是,非要让老朽给他和心上人抽一对儿签,因缘际会的事儿怎么能强求。" "哎,姻缘这东西确实难测。" "可不么,就前些日子死了的孙员外的闺女,不就是等她的意中人,等来等去等来个负心人," 李昀低头:"那男子确实该死。" "可不是么,枉费那小姐的表哥对她那么好,每日都陪她来观音庙。" 李昀惊讶:"那日孙小姐的表哥也来观音庙了么?" "可不是么,还在我这买了一桶签子,说是回去要给老夫人解闷。" 李昀皱眉,这事儿有些奇怪。 ☆、监查司 待李昀回到府里已经是夜半时辰,进了角门,见百草领着一个姑娘走近自己,李昀心里一暖,道了一句秋梨儿。 秋梨儿今日与往日不同,没有穿平日里的短衫松裤,而是穿着水蓝色的衣裳,头发挽了一个扇面花髻,看起来瘦弱许多,也娇俏了许多,李昀上下打量后笑了:“终于变作姑娘了。” 秋梨儿瞪了李昀一眼:“本来以为你还在京城,没想到已经回了晟州,还做了官,怎么见都不愿意见我了么?” 李昀赶紧道:“若早就知道你和秋韶已经回了晟州,说什么也要把你们安置在府里。” 秋梨儿笑笑:“韶儿还在京城近郊,准备下次的考试,我自己回来的,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昀笑道:“好。” 第二日,李昀因为手上有一件公务要到帐房查一下,刚要出门,秋梨儿和百草就拽着他着急道:“赶快躲一躲罢!” 李昀挑眉,这大早上的我躲什么? 还没说话,就看见几个捕快在门外等着自己,崔二也在里面看着李昀着急的不行,另外一个面生的道:“李大人,您涉嫌谋杀东庄孙余是,烦请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着一副手镣便扣了上来。 那孙元外死了?今日自己去东庄的时候那老头还好好的,关起门来铿锵有力,这么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死了? 李昀心里道,果然自己不适合太平日子,好好的也总要有些个事端找到自己。 李昀没有被押回知府衙门,而是直接去了监查司衙门,衙役倒是没有苛责李昀,也没有关进大牢,而是让他住进了监查司衙门的偏房。等第二日被衙役带到了堂上,发现一个眼熟的人在监查司衙门中坐着,那人看他笑了笑:“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你就来了。” 李昀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会在这里?” “御史大人升了在下的官儿,近了监察司,本以为是个好职位,却没想到来晟州第一件事就是你这桩案子。” “流年不利,适合吃牢饭。” 毛途安笑了:“我找到孙员外的家谱,你也来看看?” 李昀走了过去翻看着,越看越有些糊涂。 毛途安道:“这孙元外有两房妻妾,家中往来甚多,其中有一个叫做刘元的,是孙员外小妾哥哥的儿子,一直住在孙元外家里,帮衬孙元外教书。” 李昀道:“那日我与那孙三小姐在观音庙里见面,其实孙三小姐的表哥也在,只是当时我没见到那位公子。” 毛途安点点头:“你怀疑是这小子干的?” 李昀摇摇头:“不晓得,只是觉得蹊跷,因为……”李昀拿出那支上上签:“这支签是当日那孙员外来报官的时候交给我的,但,这一支并非是我自己抽到的那支,当日我和那孙三小姐抽到一句对子,我为了留个纪念,在上面刻了个昀字,这支签上没有。” “哦?你还刻了字的,真是心心念念那三小姐啊。” 李昀叹口气:“当时却想留个念想,但我一直想不通这孙员外给我这支为何是个没有字的,那日离开孙府去观音庙,庙里抽签之人说,那孙三小姐的表哥曾经买过一桶签子。” 毛途安点点头:“确实奇怪,你与孙小姐在观音庙见面,没几天那小姐就死了,你前脚离开观音庙,后脚那孙员外也死了,感觉是冲着你而来。” 李昀皱眉:“会是什么人,要冲着我而来?” 毛途安道:“既然那孙元是孙三小姐的唯一的表哥,先把孙元带回来,若能证明那孙元便是多次与孙三小姐一同去观音庙的男子,那孙元很是可疑。” 李昀道:“这就奇了怪了,那孙元我又不认识,为何要如此害我?” 毛途安道:“谁知道,或许是那孙元喜欢孙三小姐喜欢的不得了,但那孙三小姐对你念念不忘,所以一怒之下便杀了那小姐,一解相思之苦。” 李昀道:“这说不通啊,如若是这样,那孙元应该恨的人是我啊,再说若他也去了观音庙,应该知晓我与孙小姐说让他忘了我,怎么还会如此想不开?” 毛途安道:“无论如何先从他入手查吧,好在如今你只是嫌疑并没有确实证据。” 李昀问:“那我可以回府么?” 毛途安笑:“别做梦了,你现在是重大嫌疑人,两条人命你还想回府里,老实在监查司呆着罢!” 李昀叹口气:“那我查案也不行了。” 想那孙三小姐对自己说的话,转身落寞的背影,还有那孙员外颤巍巍的指控,李昀总觉得这事儿是自己的错,实在想自己将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把那真凶找出来就地□□,而现在看来,自己确是不可能了。 ☆、秋梨儿 “你说,陪那孙三小姐去观音庙的公子,正是那孙元?”李昀问毛途安。 毛途安点头回答:“没错,正是那孙元。” 李昀点点头:“既然真是他,那你准备把他带回来审问么。” 毛途安叹了一口气:“这恐怕不太行了,那孙元如今卧病在床许多天了,据孙府伺候他的丫鬟说,孙元已经瘫在一处,根本起不了床了。” 李昀皱眉:“是真是假?” 毛途安无奈的摊在椅子里喝茶:“是真的,这孙元是在孙三小姐死了之后便病了,请了许多大夫都没什么用,看来是快不经事了。” 李昀叹口气:“若这是真的,那这条线便是断了。” 毛途安想了想:“最近你身边多了什么人么?” 李昀想了想:“没有,都是自己人而已。” 毛途安点点头:“知晓了。” 此时门徒走过来说晟州知府大人的丫头来了,毛途安皱眉:“不是那位百草丫头罢。”百草哪里都好,就是喜欢哭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在京城的时候自己就怕的不行,这来晟州了不会还要他听着罢。 李昀笑他:“我家百草虽然爱哭鼻子,总归也是个好姑娘,说不定是来给我送吃的,你这里的厨子做菜真的不太行。” 毛途安哼了一声:“是你跟御史大人学的嘴巴叼了。” 李昀想到苏祈,不说话了。 门徒说是个叫做秋梨儿的丫头。毛途安舒了一口气:“快请,快请。” 秋梨儿走进门看见毛途安,先给他行了礼:“拜见大人。”然后给李昀带了一盒糕点小吃,李昀眉开眼笑的打开盖子吃了起来。 毛途安打量秋梨儿,怎么觉得这女子变得漂亮许多,笑道:“几日不见,秋小姐别来无恙。” 秋梨儿回道:“拖大人的福,从京城赶回来一路顺畅。” 毛途安点点头,看向秋梨儿身上的水蓝色衣裳,不出声,秋梨儿顺着他的眼睛往自己身上瞧:“大人……这是在瞧什么?” 毛途安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鸳鸯锦绣寄相思,可怜未老满白发。秋小姐这裙子上绣的鸳鸯很是漂亮,却非交颈而卧,而是往相反的方向飞去,像是离别,有些苦意。” 李昀听罢,看了一眼秋梨儿身上那件裙子,随即拿起一块糕点又狼吞虎咽去了。 秋梨儿听罢笑了笑:“不过是无聊的时候自己绣着玩的。” 毛途安点点头:“怕是这京城的秀娘都没有这样的手艺,没想到秋小姐如此秀外慧中。” 李昀哼道:“秋梨儿以往假小子一般,现在终于变的有些女人味了,你就别寒颤她了。” 看着秋梨儿向后院走去的背影,毛途安对李昀道:“秋小姐是几时到你府里的?” 李昀吃着一块松糕:“不记得了了。” 毛途安看着李昀:“你回来晟州没多少日子,怎么就不记得了。” 李昀吃着糕点不再说话。 毛途安皱眉:“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李昀还是不吱声,毛途安道:“李昀,这是两条人命,你是朝廷官员,可知道犯了命案的下场是什么么?” 李昀看着毛途安:“我不相信。” 毛途安叹了一口气,出了门叫来崔二:“你帮我查一查,秋梨儿回来的时候,可是有什么异常没有。” 崔二惊讶:“秋小姐?” 毛途安点点头:“总觉得她这次回来,有些不对劲,前些日子为了追查霍严仕的下落封锁了整个京城,秋梨儿怎么从京城出来的,以及她这一路都做了什么,都要详细查一查。” 崔二点点头。 毛途安转过身,看见李昀站在身后,道:“你想阻止我么?” 李昀叹口气:“还记得尹正的案子么?那时公堂之上,尹封氏一口咬定是我杀了那知县县衙尹正,那时我不过是个字督使,去知县县衙拜会尹正,当日那座宅子最少一年没人住过,内院的加上门房总共就见到两个人,那时我说过,一个是这位圆旺,另一位,应该是杀人凶手。” 毛途安道:“好端端的干嘛扯着么远……你是说?”毛途安一惊。 李昀低头看着地面:“那日我只瞥见那人穿着淡色花裙,以为是侍女,但那女子太过自信,觉着自己伪装的很好,却忘了她常年挖土,手指上留下的疤痕。” “你是说那侍女是秋梨儿?这……她从那时候就开始陷害与你?这,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毛途安记得这秋梨儿和李昀是同乡,又是曾经上山下土的交情,秋梨儿虽然不像女儿家温存,却有些男孩子的爽朗,很是讨人喜欢,真是万万没想到。 李昀道:“我本不愿相信,那时候秋梨儿不在京城,只肯相信是碰巧罢了,但那双手我总是记得,后来我又犯了那金钗之案,又是秋梨儿上堂作证,我虽难过,也只愿意相信是她弟弟秋韶被关起来她不得已,可是,如今……”说到此时李昀说不下去了。 毛途安道:“那你当时为何不命崔二去查她?” 李昀看着毛途安:“李昀这辈子大部分都与黄土为伴,见的人少,愿意与我成为朋友的更少,查不出什么,我对不起我的朋友,查出了什么,我就没了这个朋友,你说,要是你,你查还是不查?” 毛途安上下打量着李昀:“真没想到,你还挺大公无私的,你可知道若这两条命案真是她陷害与你,而你明知有线索却不查,你死的有多冤枉么?” 李昀苦涩的笑了:“这不是有你呢么,你来查,我心里会好受些。”随即看向窗外的杜若花:“我还不想死,我这辈子一定要活得长远。” ☆、官船 李昀这两日有些不大想出去,就在监查司的院子里转悠,每日喝喝茶看看书,到还算惬意,只是很害怕有人过来找他。 第三日,李昀刚看完书刚要转身回门时,房门突然响了几声,李昀心里咯噔一下,拉开门,顿时有些无力。 毛途安看着他:“你说的没错,那孙员外脖子上的勒痕确实不致死,仵作查了,他后颈确实有个口子,当时因为口子太小没有注意,如今看,但后颈上那个细小的口子才是致命的原因。” 李昀听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照理说案件愈发扑朔迷离,对自己是越有利的,但毛途安这么说了,李昀却觉得心灰意冷。 “你知道那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么?”毛途安问。 李昀道:“秋梨儿跟我走南闯北,总能碰见些不寻常的墓,有一次墓主人是吞金箔自杀的,她当时救弟弟心切,从来不动尸体的她那日却动了,却不想太过破坏墓主人的身体,就想出了一个弯钩的方法,就是摸到金箔位置,然后用尖锥撬动,再一钩,东西就出来了。这种方法很快,眨眼的功夫就行,若我没猜错,她也是用了这种方法,将钩子钩进了那孙元外的后颈,拉动了脊椎,就这样,人很快就会死了。” 毛途安吸了一口气:“那伤口确实是呈月牙状,且孙三小姐的后脖子上也有这么个伤口。” 李昀不说话。 毛途安道:“你去孙员外府上那日,凶手算错了时辰,她没想到那日会下雨,在午时下了手,你又去了观音庙,昨日去找过那个算命先生,他可以证明在观音庙里见了你,你已经没嫌疑了,何必非要在这里呆着。”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毛途安摇摇头:“你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而且我第一次听说人家几次三番的想要害你,你却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的躲着的。” 李昀不做声,只觉得头隐隐有些胀痛:“我总觉得秋梨儿此次回到晟州有些蹊跷。” 毛途安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这几日就会有消息,霍严仕还没有找到,秋梨儿没有任何通关文碟,怎么可能那几日出京城,他除了我们也就认识御史大人,已经派人去问了。” 李昀揉了揉额角:“若,查出了证据确凿,会怎样?” 毛途安挑眉:“还能怎样,一命偿还两命,他却是赚了。” 李昀没有再说话,毛途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走了。 两日之后,毛途安搜集了秋梨儿作案的证据,又将秋梨儿的画像给昔日尹正的家仆做了比对,一切就绪,奉命追查秋梨儿。 可惜寻遍了秋梨儿曾经的住所和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却再也找不到秋梨儿的身影。 李昀洗脱了罪名,从监查司的院子里放了出来,他却不觉得欢喜,只觉得这事情就这样过去罢,但愿秋梨儿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最好再嫁一个良人,安安生生的过她自己的小日子,这样就算此生再不相见,也没什么不好。 又过了两个月,初冬时节。 晟州的太平让李昀差不多忘了秋梨儿这个案子,一大清早毛途安进府,抖了抖身上的细学,看见李昀就叹气:“找到秋姑娘了。” 李昀皱眉,抬头看他:“果真找到了?” 这案子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经不再寻了。 “嗯,不过不失我找到的,有人在阴山脚下寻到了尸体,人已经僵了,想必有些时日了。” 李昀当时手里抱着暖炉正在给毛途安倒茶,听到这话手一抖,茶水倒在了桌子上。 “尸体呢?” “尸体在巡查此案的官船上。” 李昀站起身披上斗篷:“带我去吧。” 晟州属南城,很少见雪,没想到今年初冬就下了一场,虽然不大,但也见了白。 李昀和毛途安站在江边儿,看着慢慢驶近的官船,李昀一想到秋梨儿的尸体就在那艘船上,心里就难受。 秋梨儿说过,她只想在有力气的时候多赚些钱,先给弟弟赎身,等债还清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秋韶一起过日子,远离纷扰。 这个姑娘看着洒脱,其实心思细腻,李昀直到现在都相信,过去秋梨儿对自己说的话是真的,他也相信过去一起走穴时的同生共死也是真的,秋梨儿的重情重义也是真的。 即便是假的又怎样?其实李昀一点儿都不在意,他有想过如果有一日秋梨儿回来,对自己说声对不起,自己也会原谅她,就像当初自己犯了错,师傅原谅自己一般。 前些日子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忽然就没了呢? 官船徐徐靠向岸边停了下来。 几个侍卫先跳下了船,在两侧站定,然后就看着一个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面如冠玉,披着银白色的长裘。 那人走近李昀,看了一眼李昀露在外面冻的有些发红的手,道:“你不嫌冷么?” 一时间李昀五味杂陈。 “你怎么来了?” 苏祈将李昀的手放在自己的袖口里捂了一会儿,道:“秋姑娘就在船上,你要上去看一眼么?” ☆、裘家儿女 苏祈侧过身,李昀和他一起走进船舱。 毛途安伸长了脖子,最后定在苏祈身后那个人的身上,笑的弯起了眼睛:“景路,你也回来了。” 景砚看了一眼毛途安,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驳。 景砚,景路,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何必计较,何况这人死了心要这么叫自己,随他开心罢。 李昀随苏祈过了正舱到侧舱,见里面一个人躺着,面上盖着白布,衣服李昀很是熟悉,这件水蓝色的裙子是秋梨儿唯一一件女孩儿样式的衣裳。 李昀一把抓住苏祈的手臂:“她怎么就死了呢?” 苏祈道:“这要问问他了。” 李昀顺着苏祈的眼睛看过去,船舱旁边的柱子上捆着一个人,已经被人打晕了,面色被冻的有些发紫,但李昀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曾经的当朝宰相霍严仕。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祈看了一眼霍严仕:“当时我救下秋韶,但没多久再去城郊看的时候,他们姐弟俩已经走了,那时候秋姑娘说要回晟州,我给了她一个令牌,以为他们回了晟州,但就在那时候,霍严仕也跟着伺机出了京城。” 李昀皱眉:“秋梨儿怎么会跟这厮混在一起?”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也不难理解尹正案和金钗案的时候为何秋梨儿那样做了。但打小自己和秋梨儿姐弟厮混在一起,她认得几个人自己都认得,难道是是那霍严仕胁迫与她? 苏祈道:“本我也不解,后来查了才发现,霍严仕和秋梨儿一家还是有渊源的。”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归来人 作者:毛团儿 第16节 李昀惊讶,说起秋梨儿一家的身世,秋梨儿和秋绍姐弟俩本算得上是这晟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家子,奈何遇人不淑,家中在朝中当官儿的叔父上书弹劾当朝一品大员,被诬害成了反臣,家里一夜间全遭牵连,自己和弟弟也被打成了奴籍,叔父后来嗜赌成性,将弟弟卖给了香妍坊当奴童,后来秋梨儿为了赎人才与自己做了盗墓的买卖。 苏祈道:“你有所不知,这两姐弟本就不姓秋,姓裘,是霍严仕的门徒裘止的一双儿女,霍严仕本不知道这对姐弟还活在人世,几年前知晓了,便安通往来,霍严仕对他们说要伺机报仇,其实是要他们成为残害朝敌的工具。但这两姐弟年纪太小,只知道要报仇。” “报什么仇?” “杀父之仇。” 李昀不解:“裘止是被杀的?谁杀的?” “我。十年前裘止奉了霍严仕的命杀我,当时景路……也就是现在的景砚把他杀了。” 李昀转头看苏祈:“所以秋梨儿杀了尹正,想借此案打压你和大将军?” 苏祈:“对,没想到你连续破了尹正之案和金钗之案,霍严仕知道你来了晟州当了知府,便又叫秋姑娘暗地里作案栽赃到你头上。” 李昀走到秋梨儿旁边儿掀开白布,看着秋梨儿沉静的脸:“可是秋梨儿并非真心害我,若是真心害我绝不会用我知道的方法杀人。” 苏祈点头:“秋姑娘身上没有被害的痕迹,她是独自走到阴山脚下,寻死的。” 李昀擦了一把眼泪,又替秋梨儿盖上白布:“鸳鸯锦绣寄相思,可怜未老满白发。当日毛途安说秋梨儿裙子上绣的鸳鸯非交颈而卧,而是往相反的方向飞去,像是离别,有些苦意。我还不懂是为何,如今看来,她早就想好了,是来与我道别的。” 秋梨儿看着胆儿大其实胆子很小,死物见多了活的也害怕,秋梨儿也从来不愿意欠别人什么,秋梨儿杀害了尹正,孙三小姐和孙员外,三条人命在她手里,她只有这一条出路。 被绑在柱子上的霍严仕哼了一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怎么,你小子还没死么?” 李昀抬头看着他:“秋梨儿一个姑娘,活的本就凄苦,你为何要如此逼迫她?” 霍严仕冷笑,“本相又何尝不是被你们逼迫?” 李昀问:“秋韶呢?” 霍严仕歪头看着他和苏祈:“早就说过了,放了本相,自然把秋韶好端端的送到你们面前。否则三日不到,你们收到的必定是那秋韶的尸体。” 苏祈点点头:“看来百日散的功效还没上来。” 不一会儿,霍严仕的身体开始抽搐,嘴角发白,混身颤抖,眼睛没了焦距,李昀看了一会儿:“他怎么了?” 苏祈道:“没什么,他想用秋韶的性命做要挟,就给他服了一剂百日散,死不了人,就是会难受些。” 李昀皱眉看向霍严仕:“就算我们放了你,你也不可能再东山再起,又是何苦?” 霍严仕已经痛到胡乱抓自己的身体,挠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血印子,看样子着实痛苦,却咬紧牙关道:“本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下来就是人上人,岂是尔等小儿可胁迫的?”然后就疼晕了过去。 苏祈和李昀出了船舱,李昀道:“若救不出秋韶,秋梨儿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你放心,暗卫早就去查了,我定将秋韶给你带回来。” 李昀低头:“你,你还好么?” 苏祈一双眼睛直望向李昀:“待一切结束后,我便辞了官回到晟州,你做你的知府,我若做买卖用了官船,你会扣我银子么?” 李昀抬头看苏祈,一双眼睛深如黑潭望不到底,不知道他望的到底是洛慕恒,还是李昀。 李昀却还是点了点头:“到时候,要晟州首富多多照应才好。” ☆、我是谁 是夜。 凉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睡意朦胧中,李昀觉得自家的窗子开了,便想起身去关上,又看见有黑影在窗外一闪而过,李昀一惊,就在此时,门无声无息的开了,冷风灌了进来,吹的李昀混身发凉,李昀要过去关上,身后一个人说:“别动!” 一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声音有些耳熟,带着些许稚嫩和软绵,李昀疑道:“是……韶儿么?” 忽然一道血光闪过,李昀觉得脖子一凉,只听见秋韶似哭非哭的声音。 此时,李昀醒了,坐起身来混身是汗。 还好,是梦而已。 转过头,李昀被吓的要死,屋内站着一个人。 李昀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那人少年形态,身材消瘦,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李昀轻声道:“韶儿,是你么?” 黑影道:“李昀哥哥,是我。” 李昀赶紧披了一件外衣站起来,找了一个火折子,将烛火点亮:“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么?以为你还在那霍严仕的手里呢,你怎么跑出来的?” 李昀刚要上前一步,顿住了,看着秋韶:“韶儿,你怎么了?” 秋韶此时混身寒气,眼睛怒视李昀,手里拿着一柄刀,和李昀梦里那炳很是相像。 “李昀,你害死了我姐姐!” 李昀一惊:“你姐姐……” 秋韶提起刀柄:“若不是你,我和姐姐早就逃离了那霍严仕的魔掌!就因为你,霍严仕给我灌下药,逼迫姐姐去杀人!” 李昀默默不语。 秋韶咳了一会儿,咳出了血,半蹲在地上忽然惨笑起来:“我就是个废人,我就是个废人,若不是我,姐姐就不会奔波劳碌,姐姐从来不伤人的……咳咳……” “韶儿,你姐姐已经走了,她回不来了,再自责又有何用?” 李昀声音有些悲切。 秋韶用袖子捂住双眼抽泣:“她再也回不来了……” 李昀上前一步,轻声道:“韶儿……” 秋韶忽然抬头看着李昀,眼中恨意消退,却是呆愣的,嘴里喃喃道:“她在下面定是很孤独,李昀哥哥,你下去陪她罢。” 李昀惊讶的看着秋韶,转瞬之间,一柄刀口直直□□了自己的胸口。 李昀慢慢低头,刀头已经看不见了。 此时门被踢开,景路一剑刺向秋韶,李昀勉强出声:“不要……伤他……” 秋韶颤抖的如秋天的叶子,眼神却依然茫然,然后晕了过去。 李昀倒在一个人怀里,温暖的很。 李昀抬头看着苏祈,扯出一抹笑:“你来了。” 苏祈皱眉看他:"你怎么样?" 李昀笑的有些傻:"没事儿。"说完这话,李昀觉得自己喉咙一甜,眼前忽然变得漆黑。 "苏祈,我。。"李昀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想抬手摸一摸苏祈的脸,却再也使不出劲儿来。 耳边的声音也变的不真切,胸口的痛变的有些虚无,慢慢的,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越来越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李昀感觉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抬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苏祈,对了,苏祈,他在哪里? 自己难道是在做梦么?还是说自己,已经死了? 不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自己好不容易等到苏祈来了,他说他不回京城了,就在晟州,他就在自己身边儿,这几个月自己不就是盼着这么一天么? 无尽的黑暗让李昀无所适从,又不知道想哪里发力得以出去,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静的可怕。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李昀想发疯。 忽然眼前一道亮光,李昀眯着眼睛看过去,心里一酸。 "师傅。" 李昀走到老者的身旁跪了下来,老者扶着胡须看着他笑着,然后消失,李昀眼泪流了下来。 又是一道光,李昀望过去,那女子穿着水蓝色的石榴裙,模样俊俏,与她生前一样,那女子看着自己,带着些许歉意。 李昀笑中带泪道:"秋梨儿,阴山脚下冷不冷?" 那女子听了这话流下两行清泪。 李昀刚想说什么,那女子也不见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面带笑意的少年走了过来,是洛尧,五百年前的瑞王,他生气着对自己说:"你说进烟瘴不一会儿就出来,原来是骗我的,你可知道我在外头等了三天三夜,李昀,原来你并非是真正的洛慕恒。"" 眼前的人影换了又换,认识的,不太认识的,熟络的,生疏的,慢慢的,又恢复了漆黑一片。 就这样仿佛过了沧海桑田,终于有一天,在漆黑的四周里,他四周没有再出现任何人,已经许久了。 后来再出现这些人,他已经记不得这些人的样貌,有时候他会问,你是谁,后来他也懒得问了,一切如静止了一般。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问自己,我是谁。 ☆、神仙 我游荡在世上已经有些日子了,飘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大概就是人们说的鬼魂了罢。 人们惧怕鬼魂,几乎每家门前都有两个门神挡住鬼魂,世人糊涂,这怎么能挡的住呢? 近日风清无雪,适合出去溜达。 隔壁今天挂了一堆白布,门檐上挂着白纸糊的灯笼,衬着前些日子下的积雪,白惨惨的一片,我这只鬼魂都觉得瘆人。 隐隐约约的哭声四起,我心里有些闹腾就晃悠到隔壁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饶是我在世间不久,但逛的地方也不算少,相比来说这家院子大的人,里面假山亭榭都栩栩如生的,住着的应该是一家富人。 世人都喜欢装清高,但都想做有钱人。 在我心里,有钱人都是膀大腰圆的老爷,房中肯定有几房姬妾,说不定后院儿的井里还有冤死的丫鬟女鬼之类的,前些日子我就见到过一个,样貌怪吓人的,只可惜她看不到我。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鬼也可能是见不到鬼的。 正门口跪着一个烧纸钱的少年,样貌倒是挺好,但眼神呆滞好像是个痴儿,我走近他,就听他嘴巴里念着:“对不住,对不住……” 旁边走进来一个少女,长得不算精致但憨态可掬,她走过来坐在那少年对面,眼睛不看少年,只拿了一把值钱往铜盆里烧着,然后嘤嘤哭了起来:“少爷,你走的那么快,我该怎么办啊……” 看来应该是死了的人的丫头,这是一座灵堂。 门口走进来一个男子,长的有些粗旷,他走近那个丫头,轻声说:“百草,别哭了,你家公子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以后有我陪着你呢,你,你就跟我走罢。” 我走近灵堂中央的那副棺材,凑近一瞧,乖乖,这死了的人还是个年轻人。 自从走进这座院子,我感觉自己观感清晰了许多,之前游荡在其他地方都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候弱到感知不到四周,或看不清人脸,但这间院子仿佛阴气很盛,跟我很是和衬,我在隔壁院子呆着也挺舒服,但今儿才发现这座院子更是舒服。 我在灵堂里飘了许久,外头见了黑,应该是晚上了。 我纳闷看不到这个死人的鬼魂,照理说应该还没有过头七,大多死了的人都会在自家徘徊一阵子才走,有的甚至不走等鬼差来拿才不得不走。 但这家院子干干净净,半点儿鬼魂都没有。 游荡久了有些倦怠,我趴在棺材旁边打盹儿,说是趴,但其实我是看不到我自己的样子的,有些日子我甚至不觉得自己生前是个人,因为其他鬼魂都能有身体我却没有,不过我又听得懂人说的话,想必应该是个人罢。 我又醒来的时候,棺材旁边儿站着两个人,一个长得一张少年清秀的脸庞,看上去白皙干净,是个好样貌的。 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到底如何形容我不大知晓,只觉得是自己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看的。 世人都说神仙是世上最好看的,如果这么算,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神仙了罢。 神仙低眉看着棺材里的尸体,看了一会儿道:“明日烧了罢。” 那少年惊讶:“烧了?不是下葬么?” 神仙点头:“化作尘还是化作土,左右都不是他,一具尸骨而已。” 我大赞妙哉,世人糊涂,但也有聪明的。 我不由得往他身边儿凑一凑,但我纳闷,这“人”好像没有心脏跳动,身体也如石头一般冰冷,根本不似我之前看到的那些人。 旁边的少年一个转身,化作了一头狼,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赶紧藏到那人肩膀上,感觉他身体震动了一下。 神仙的肩膀很宽,呆着很是舒服,我决定把这里当我的窝。 那头狼跃到棺材上,用尾巴扫了一下尸体,然后跃了下来,说:“你说的也对,只是不知道李昀的魂魄到底在哪里,哪都没有他的气息,真是奇怪。” 我趴在神仙身上,听见他说:“明日我去阴山,这里交给你了,过两天景路打理好京城的事情后会来晟州帮你。” 那头狼砰地一声又变作少年模样:“真的?”满眼尽是欢喜。 阴山是个什么地方?神仙是要去爬山吗?那会不会离开这座院子以后我又变得虚弱了? 晚上我在神仙的肩膀上躺着,想着到底要不要跟他一起去那阴山。 神仙睡的很安稳,我探了过去,真的是半点气息都没有,神仙果然不是人。 我仔细看着他的样貌,没来由的觉得欢喜,这是我来这世间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就好像刚才那个小公子听到什么景路要来的时候一样欢喜。 神仙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一些,嘴角上扬了一些,喃喃说:“不睡觉在看什么?” 咕哝了一句,闭上眼睛又睡去了。 这……神仙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么? 看着神仙的样貌,我又回到他的肩膀上,所谓强盛不过是五感敏锐些罢了,在神仙旁边儿就算听不见,闻不到,甚至看不到,好像……好像也没那么糟。 ☆、石棺红烛「完结」 已经快进了深冬时节,阴山上白雪皑皑,冷的刺骨,但神仙貌似并不怕冷,一身单薄的衣服被冷风吹皱。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神仙要去的地方,是个墓。 这山里居然有个墓。 我看见神仙越过旁边的陪葬棺,走进主墓,点燃一根红烛,照亮了整个墓穴。 里面停放着一副棺桲,我凑近一看,是个双人棺,但里面只有一具尸骸,旁边有一幅画。 我觉得我身上的力量好像又强了些,非常的舒服。 神仙展开那幅画,是一个少年独坐窗前的模样,旁边有题词,笔迹柔和风雅。 日落走马山水千程 敛眉如画,笑意盈盈 长叹君先行 此番尽头竟是故园杨柳 千盏浊酒,却在梦中独醒 杯莫停,杯莫停 如今江水已平 我细细读着,觉得这首词尽是悲凉之意。 他放下画儿,摸了摸那具尸骨的手骨,然后从手骨里拿出一块石头,道:“找了你几百年,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我仔细看了一下那个石头,是块儿晶莹剔透的田黄石,微微闪着红光,而且随着我靠近,仿佛红光更甚。 神仙顿了一下,道:“乖,回到我肩膀上。” 我一愣,转身看他,晃来晃去瞧他,他能看见我么? 神仙笑了一声:“我看不见你,但能感觉到你。” 我大喜,蹭到他肩膀上跳来跳去。 神仙深深的看着那副骸骨,手里抚摸着石头:“原来你一直都在,洛慕恒,你让我找的好苦。” 然后他又笑了一下:“等你好了,看我如何罚你。” 我愣愣的看着神仙,这人不仅能看到我,还喜欢跟尸骨说话。 但他说的玩笑话,我怎么觉得那么苦涩呢? 神仙和这具骸骨肯定是认识的,貌似还关系匪浅。 难道是他的老婆?不对啊,这墓看着有些年头了,神仙怎么看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难道是祖辈? "李昀,我看不见你,但我知道你在。" 李昀?是谁?我么? "杜若堂也好,苏祈也罢,不过是魔界中的一块顽石,进了山涧润化出了人形,来这世间几百年,若不是遇上你,我想这世间与我不过是个混沌过日的地方,跟魔界没什么不同,可是我遇到你,很是欢喜。" 我细细的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悸动。 "毛团儿对我说,你在做洛慕恒的时候,本有百岁寿命,但你为了能与我常相守,便折损了四十年的寿命,将自己的一魂一魄收进这田黄石中,过了百年岁月,已经可幻化成人形,待找到其他魂魄收进来,时机便到了。" 我听的有些蒙,这不是石头精么?哪还是人啊? 不过,神仙也是块石头的话,跟他一起做块石头,貌似也不错。 "魔界中人找寻自己的爱人,都会用禁炎咒,我从未对你用过,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不知道这禁炎咒对你管不管用。" 禁炎咒是什么?收了我的意思么? 神仙低眉:"李昀,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记得你这一世的所有,待你醒来,我只叫你洛慕恒。" 说罢神仙闭上了双眼,嘴唇微动,是在念着什么,我细细听来,是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神海荒芜,得魅众生,缘许几何,法祷上乘,彼岸妖妖,天地为证,是以礼法,唤心唤诚,速速到来,莫与天争。 听到这咒语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的慢慢靠近那块石头,心里想这神仙到底还是收了我呀。 本来有些挣扎,但想一想,自己在世上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被神仙收了,或许以后还能总见到神仙,这么一想,根本连挣扎的想法都没有了。 待最后一丝神志还算清醒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神仙,然后安心的进了那块石头里。 身体变的沉重,五感变的清明,我缓缓睁开眼,看见杜若堂在旁边。 洛慕恒的记忆,李昀的记忆,纷纷杂杂的进入脑海,近六百年了,终于又见到了这个人。 人们都说恍如隔世,如今再见到他,我才算是恍如隔世。 杜若堂一贯清冷的面容此刻变的复杂,有一滴泪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我抬手将那滴泪接住,哑着嗓子道:"别哭,我怕你又留下一滴相思泪,让我又做一场梦。" 杜若堂听了嘴角弯了起来:"你睡了快六百年,倒是舒坦。" 我道:"做皇帝的时候我就常常在想,我死了,你怎么办,我赌了洛慕恒四十年的光阴,为的是与你长相厮守,但若这个法子不管用,又当如何?我没告诉你,怕你要苦苦等我,但终究,你还是等了我。" 杜若堂把我搂在怀里:"我也不知道,没觉得是在等,终究还是等了,你做李昀的时候,不也是在等我么,我不亏。" 我在他怀里笑了:"我做李昀的时候,王老说洛慕恒还活着,现在想想当时我是害怕的,怕你有了洛慕恒就忘了李昀,现在想想那王老算得真准,李昀也是够傻。" 杜若堂看着我"李昀也好,洛慕恒也好,我都不介意,只要是你就行了。" 阴山墓里此时只点了一根蜡烛,却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互相交缠,彼此依偎,永不分离。 到底是谁等了谁,到底是人还是块石头,仿佛已经不再重要。 哪怕残缺的魂魄,哪怕转世投胎不知前尘,也只认你一个人。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书包 bookbao 】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