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 正文 第1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1节 书名: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文案 流景跪在地上,静候着宁慧的雷霆之怒。 宁慧最恨背叛,偏偏她是潜藏最深的背叛者,纵使能为宁慧出生入死,也难改自己身份。 宁慧却挑起她的下巴亲了她一下,问她,“这样你还不明白么?” 她自然一脸茫然,这算哪一出啊?偏偏丫鬟提醒自家主子,“不如再亲一下试试!” 诶,等等,再亲一下?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文案要人命,其实就是一个不懂爱的人忽然发现这世上除了杀人放火还有爱这回事,真是恐慌迷茫无措极了。 还有就是,会修改错别字,正常更新是每天十二点,别的都是改错别字之类,不用理会。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近水楼台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流景,宁慧 ┃ 配角:葛素,卷耳,薄言,宁荼 ┃ 其它:爱宠无限 ================== ☆、风鬟雨鬓 正当乱世,说书人只需耳目灵通,便日日都不缺新鲜的说段,就连今日这临街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在议论当今天下局势。 外面雨声缠绵,像是说书先生的背景音:“各位看官老爷,大家生在皇都,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都记在了账上,时刻都能被人讨回去哩! 你们要问我谁有这等本事,哼哼,那自然是宁王府豢养的杀手行珪园了。那里的人都经过严苛培训,擅长暗杀行刺,能取人性命与须臾之间!这珪园的首领受王府之恩,原本只忠于宁王一人,后来却因为一个女人而与宁王生了嫌隙,起了反心。 单说那宁王府郡主和亲车驾被劫一案,便是珪园嫁祸王府,借刀杀人罢了,圣上岂能不清楚其中门道,不过是牧人手段,顺水推舟罢了。” 说书先生看底下有人听的入迷,更清了清嗓子讲下去,“你道那宁王府合府都在流放途中却怎生折了回来?却是那珪园神通广大,劫了和亲车驾后将那郡主扣了起来,任凭宁王多处探查都不可得,那宁王爱女心切,竟急病交加,一命呜呼了!王府世子多次陈情,圣上才开恩,改流放为削爵,许他回来安葬老王爷!” 众人听的一片唏嘘,那宁王府郡主出嫁时的盛况似乎还在眼前,转眼已物是人非了。 便是此时,茶馆外一人轻声冷哼,身影极快地飘过了过去,竟往宁王府的方向去了。 这人便是流景,自有和亲之事起,她便乔装成王府侍卫潜在王府里,自然知道珪园与宁王之怨根本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且宁王胁迫珪园首领之妹薛九九替嫁。更明白和亲车驾被劫,是珪园为救薛九九而做下的大案。 还有什么圣上隆恩浩荡才许宁王世子回京,那人不过是看郡主没有找到,先把世子稽留皇都,郡主孤苦无依自会投入罗网!而郡主下落不明更与珪园无关,这得问宁王府的二公子,郡主的二哥! 到宁王府那条街时,流景才慢下脚步,只身站在王府门前,这王府依旧是往日那巍峨雄壮的王府,只是世事流转,他们所有人,都已不是往前的自己。 她很明白,再向前走一步,便是必死之地,但是后退,她已没有后退的路——天下之大,世事之奇,山水之美,柔情缓歌,诗酒年华……一切的一切,她俱消受不起。 她只能迈出这向前的一步,以身殉道,纵不能含笑九泉,至少于心无愧。 她进王府自不用人通报,几个起落已越过墙头,世子宅邸在王府西南,看门的童子识得她,惊惧地几乎说不出话,瞪着她看了几眼,才一溜烟跑去禀报。 非常时期,内院定有高人防守,她走这最后一遭,无谓打打闹闹惹出一堆事端,只安安静静等着。 雨越落越大了,水流顺着斗笠蓑衣汇流成柱,浑身早已湿透了,却不觉得冷,也不觉得慌张,寂静像心底平铺开的毛毡,蓦地将人兜头罩住,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冗长单调的雨声里一下又一下犹如鸣雷,听见自己的呼吸,悠长平稳,时间仿佛在这等待里静止了。 忽然心里却蓦地一跳,那枯燥的呼吸里夹杂着一缕淡淡的清香,柔软而温暖的仿似另一人的鼻息,仿似另一人凑得极近时带着的体温,她几乎看见那咫尺之间的红唇,心跳也跟着呼吸乱了,一下一下仿佛要把胸膛击穿,她几乎站不稳,蓦然抬眼——眼前却没有那鲜活明媚的一张脸,只有一道极冷的目光,带着剑一般的寒芒刺向她的眉心。 那是宁王府世子宁荼。 剑比任何语言来的更快,她只觉得颈间一凉,随后一丝火烧般的疼痛传来。她久经杀伐,甚至可以想见这一剑中的怒气与仇恨,她明白,再往下一分,这一剑便可置自己与死地。然而那要命的一分拿捏在宁荼手中,随时可以生杀予夺。 她唯有静默,一动不动,颈间的伤口和性命存亡的威胁不存在一般。那柄饮血的剑终于收了回去,宁荼转身便往内走,她依旧步履沉稳地跟上去,像很久以前她还跟在宁荼身边做护卫时一般。 正屋里光线昏暗,宁荼坐在上首,两旁案几上还有未撤的几盏茶盏,可见这里方才正在议事,顷刻间便只剩她二人,她长身立在屋子中央,不跪拜也不见礼。如今她何须遵那些虚礼。 宁荼英眉紧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竟敢回来!” “流景是珪园耳目,潜于王府,自是死罪。”是的,她原本是珪园里的人,“如今局势叵测……”她心里暗想,我向来取人性命与须臾,岂有上门送死之理,不过处境艰巨,不得不为之而已。但如此辩驳陈情的话,她也讲不出口,只得接一句,“流景此来,只为郡主一事,此事一了,死又何妨!” 她自知眼前这位世子冷面冷心,她一旦交出宁慧手书,大半是走不出这座王府了,然而那又如何,她此来,不过为救宁慧与水火,早将个人性命交托了出去。 “昔日王妃总借故与郡主为难,甚而几次不惜触怒老王爷,也要指摘郡主是异族孽种,怀有祸心,世子可知这是为何?” 宁荼眉心蹙地更紧。昔日王府的种种,他初时以为只为争宠。如今事情确凿,王妃既是圣上安于王爷身边的一枚棋子,那她所指宁慧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他不明白宁慧只是蒲柳弱质,教习她的都是王妃所选的奶娘嬷嬷,谁人能使她有不轨之心?而况宁慧最远也未出过皇都,纵对圣上有不敬之心,又能如何? 宁荼心里鄙弃,纵这是他未解之谜,眼前这个叛徒想要以此虚渺之事来换取性命,却也太过托大。他不耐烦地制止,“这等后宅妇人间的谣传,我无意知晓。”他抬眸逼视眼前这个瘦长的女子,“你我皆知今日情势,拖延无用。” 尽管这话威胁意味十足,但流景面上却依旧神色不变,她依旧静立,像是出神,只是一瞬的恍惚,她却忽然拜倒在地,“流景自知早已失信于王府,不敢妄言,但此事关乎郡主,流景绝不敢有半句不实之言。”她从衣衫下拿出层层包裹的信函举过头顶,“但望世子看过后速去救助郡主。” 早有乖觉的下人来传递物件,宁荼并不接,冷笑问他,“是什么救命的物件,不妨直说!” “郡主身上确有一份名单,这些人或是王侯幕僚,或是达官贵客,或是高官宠妾,更有隐于市井教坊者,虽身份各异,但都誓死效忠前皖王妃。前者王妃多次图谋,为的便是此物……” 宁荼仰天大笑,“当此之际,这份东西真是贵重,可这样贵重的东西,宁慧屡次以命相保,就算我是宁慧兄长,又何以平白赠我?” “只因此时郡主纵以性命相搏,也已无法保全。”她竟有些哽咽,“二公子他……但请世子看过笔迹辨明真伪,速速相救。” 她始终埋首,没看清宁荼接过那信函时一双手竟有些颤抖,“徽州郊外南五十里外有处矮山丛,山上杂树横生无比荒凉,但站远了看可见山南坡上一株极高的杜英树,从那杜英树下往东眺望,仔细看便可见对面山壁上一道极细的峡谷,郡主就藏身在那里。从那峡口往里……” 她不及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宁荼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她茫然抬头,却见宁荼目眦欲裂,指着她只骂“混账!” 她不得不辩驳,“从那峡谷口往里,是一个天然洞穴,道路迂回复杂,若藏身其中,别人等闲找寻不到。我已为郡主备了半月的口粮,只等世子去救。” 宁荼气极反笑,“我往前只知你木讷忠厚,却不想你还有这等演戏的本领!”他仰天长叹,“好好!你还有什么话说,一并说了,我好带给宁慧知道!” 流景只觉胸口像被浇了一杯沸水一般,炙热滚烫疼痛。 她知道的,自从另辟道路从那峡谷出来往王府送信,她便知离别已成,再无回转余地了。这一路昼夜急行,拼杀躲藏,只为保全性命送信,离情虽苦,却无暇上心头。到了这一步,却不想顷刻便要作别,这蓦然袭上心头的哀伤比往前杀人时受过的任何伤痛都痛,痛到收不住眼泪。 她闭目垂首,只将那喉间滚动的腥涩如血咽下去,她是不动声色的高手,早在珪园时姐妹便笑她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终于,她觉得连声音都是平静了,才道:“那便劳烦世子转告,便说一句‘天涯相隔,万请珍重’,还有一件东西烦请世子转交,只说请郡主代为保管,他日相见,流景再亲自取回。” 她自胸口取出一物,只看一眼,便掀开斗笠撕下一角衣襟将那物件裹好,径直交到宁荼跟前,“流景至此万事皆了,但请世子处置。” 离得近,都看得清宁荼额角的青筋,但他终于隐忍,“你可知宁慧要我如何处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但是为什么不能添加文章标签! ☆、但为卿故 宁慧要如何处置自己,这问题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赌,只得默然。她已累极,纵使拼个鱼死网破逃出这王府,珪园已毁,纵使未毁也已不容她,天地茫茫,她自忖竟没有容身之地,没有谋生之途。 她自生来便只为杀人准备,为杀人奔波,可这件事她如今已厌倦,唯有宁慧……然世子对宁慧手足之亲甚笃,她已无需担忧。至此她孤身一人留在这乱世还有何出路。 但宁荼目光如炬,她不得不说:“郡主她……聪颖善断,便已知我是珪园耳目也不足为奇,如此……” “你何必惺惺作态!她至今如此信你,足见尚未知晓。但不久她就会知晓一切。哼,她的手段你早已见识,她最恨什么你也明白,只怕到时我有好戏可看!” “她会要她生不如死!”她心里警铃大作,冷汗潸然,却也只是眉尖一蹙,“也好。那便请世子调配人马随我速去解救郡主,到时流景是生是死,自有郡主定夺!”话虽如此,她却早就打定主意,她是宁可死,也不要宁慧对她拷问折辱的。 她早练就一身本领,刑讯之道自然谙熟,怎样真真假假混淆视听,怎样趁空夺隙保全性命以求逃脱,她都清楚明白。只是若主刑之人是宁慧,她毋宁死。 出入王府不过半个时辰,外面风雨却已早停,一身濡湿衣衫粘在身上说不出地难受,却也顾不得了。她风雨兼程而来,自要披星戴月赶去。 自皇都往徽州,等闲要走半月之久,她没有那些功夫,昼夜不歇,不知换过几多马匹,才与第五日赶抵徽州,她离开不过十一二日,徽州城外早已贴满她和宁慧画像,张榜缉拿。她无暇惹事,只得商议,同行之人乔装改扮,分批进城,分批出城。 城外往南五里一岗十里一哨,她只得绕道往东走,还未走出太久,只听前后行人议论纷纷,待回首一看,只见南边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那起火的正是宁慧藏身的矮山。 此时清点,同行之人顺利出城的不过五人,她自知仅凭这几个人想要救人几无可能,而况一旦她们有所举动,周围哨点报知城中,其余人等想出城支援便难了。 可情势危急,她又关心则乱,也不再隐藏,只顾纵身而起,往高处掠去,山群那边早被浓烟遮蔽,看不清起火的到底是那一座山林,近处行人攒聚,吵吵嚷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顾隔空旁观。她只看得不远处有两辆马车,当即过去抢夺马匹。 这等危机时刻,她才不顾什么仁义之礼,撇下马车里大惊小叫一众女子,只顾骑马往那山边狂奔。回首之际,但见后面已有三人乘马追来,剩余二人落在最后,正与人缠斗。此次同行之人都是世子精挑细选,纵使功夫不如她这等惯常取人性命的杀手,但与二公子宁敬手下招徕而来的人相斗,也不至悬殊过大。 没有后顾之忧,她正好身心投入去救人。 一路阻碍不断,可见宁敬的人辗转寻人不到,才出此下策在沿路布控守株待兔,她心里喜忧参半,跑得大半的路,只觉身上黏黏腻腻一层冷汗。待到山脚之下,才看清着火的本只是有杜英树的山岗,然火势蔓延,宁慧藏身所在的山崖下也已有树木燃烧,只怕不过片刻,那座山崖也要困于火海了。 她带宁慧来此处躲藏时对此处地势已摸得透熟,此时马儿畏惧火势,只顾嘶鸣却半步也不肯向前了,她索性弃马步行,尽捡山势低洼有水流处疾行,这些地方草木潮湿,几无火势。然宁敬手下围困山岗的人也大多躲在此处,一见她也不管不问,一抢而上尽成围攻之势。 她伪装地面目全非,别人并未认出她来,只是上面有命,烧山之时若有人硬闯,斩得一首便得白银五十两。她尚不知她的人头在宁敬处悬赏白银千两,满够忠厚朴实之家几辈之用,众人若知这闯山之人就是她流景,只怕更加拼命。 她早已抱定注意不恋战,待留意到近处有人跟来,料想是世子宁荼的那几个人随后赶到,急忙虚晃一招,拼的挨着对方一剑,近身只将两人头骨拍碎,抢出包围圈来,足下不停,只往山里狂奔。 身后还有人紧追不舍,怎奈脚程不如她,渐被她甩在身后。往里一段倒是畅行无阻,直到那山崖下时,才见有人耐不住火势熏烤,就着涧边清流只顾往身上浇水,她眼看火势越来越盛,心下焦急,脚步声也重,早已惊动敌人。 怎知那群人回首一看见她,俱像见了怪物一般都是一滞,她不管不顾,只解下外衫往那山涧里头浸湿,又将湿衣上的水往衣衫上淋去。 众人初时听见声响回头,只见火光映天之下一个人犹如地狱恶鬼一般出现在眼前,这人衣衫破败,血渍遍染,脸上污浊不堪,神情凶恶,背后一把大刀更显阴森,都有些拿不准这人到底是人是鬼,俱是一怔。待看得她取水浸衣,水珠蹭上脸庞,看见她被火炙烤的通红的脸颊,才醒觉这凶煞怪物是个要闯山的人,遂齐发一声喊,围攻过来。 但见这人却从容不迫,将已浸得湿透的衣衫往身上一裹,足尖一点,拔地而起,却不往他们瞧上一眼,直掠过他们头顶,不顾大火炙烧,借势在燃烧的树梢上一踩,径往火海里闯了进去。 众人目瞪口呆,原以为来的人凶神恶煞是来拼命的,却不想人家不是拼命,却是直接来送死的。扼腕叹息之余却也觉得心惊。 流景闯进火海,早已顾不得身上到底几处被烧伤,穿过层层热浪,只往地上一滚,待身上明火尽灭,想起身时才觉四肢百骸无处不是疼的钻心,几乎站立不起。 她此时全凭一口气,往前爬行一尚,才扶着未起火的树木跪起来,膝行一段,眼见宁慧藏身的山谷入口就在眼前,心里欢喜,竟也扶着树木山石勉强站立起来,此时身后再也没有敌人偷袭,她全副身心都用来催促自己前行,终于够到谷口那突出的岩石。 ☆、莫共花发 流景但觉,连做梦都是疼到恨不能立时死去。也或许已然死去。 据说但凡作恶之人,死后必到十八层地狱,受万仞穿身,烈火焚烧,万世不得轮回之苦,她生时造下不少杀孽,这是一罪。身受千离园教习之恩,又受珪园衣食之养,不思忠信以报,却在危难之际忠于王府,置恩主与不顾,又是一罪。身在王府多受郡主信任依赖,却又私通珪园暗传情报,不仁不信,更是一罪。 罪责如此,故死后比生时更为痛楚。生时尚有求死来解脱,这般死后遭天道惩戒,却是躲无可躲,避无处避了。她只有咬牙苦捱,连呻|吟都没有声音。或许她早受拔舌之刑,以惩她在宁慧身边时言不由衷多有虚妄的罪责。她生生世世再也不得有只言片语。 可是宁慧,即便只是提及这两个字,她都觉得像把一颗心活生生摘出来,放在在火上慢慢炙烤一样,这疼痛比身上任何地方疼的更加厉害,她无法忍受,想歇斯底里地叫喊,可嗓子眼里没有半点声音,唯有眼中有泪,眼眶都是疼得犹如裂开。 可这宁慧两个字,犹自一遍一遍敲在她天灵盖上,叫她铭记。 她只记得那日漫天的大火,记得自己纵身一跃进入火场时的决心,到底有没有救了宁慧呢?她都不记得了。后来的事,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茫然。 她想,倘若已救得宁慧,死的只是她一个,那她沉在这地底深处受百般苦楚,已与宁慧天人永隔。 倘若未救得呢?宁慧她纵使已香消玉殒,也不会和她一起沉沦地狱,她只怕已早入轮回。 那她与宁慧,也是一别无期了。 倘宁慧有轮回,上天垂怜,必赐她明亮双眸,再不受失明之苦。 想到此只觉那颗被烈火炙烤的心已支离破碎,痛到昏厥了。 不知多久,隐隐觉得有那样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从额角眉梢,到脸颊脖颈,甚而胸口肋下,那双手所到之处一时极为冰凉,大大缓解她身上摆脱不了的痛楚,一时却是温热,来回摩挲,叫她觉得一点点温柔的痒,舒适得将浑身紧绷的筋骨放松一点了。难道,竟还活着。 也有极痛的时候,那双手所到之处犹如在肌肤烧焦之处再行切割,痛到她汗出如浆,几近抽搐,这时总有那一抹温热贴着她的额角,轻轻抚慰,她不熟悉那贴在她额上的温热来自何人,却对此时鼻尖萦绕的暗香深铭于心,她总能在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香味里镇定下来,甚而连那惨绝人寰的疼痛也不惧怕了。 这时她倒隐隐有些期盼那个痛到生死不能的时候,期盼在那暗香萦萦时能伸出双臂拥抱,或许就能温香软玉满盈怀抱,如此她才算死也瞑目。 然而不能。 时间久长之后,她像是连身体也不存在了,只有灵魂上无法解除的疼痛,她没有臂膀胸膛,不能拥抱,没有腿脚腰肢,不能行走奔跑。她唯有闻到那抹来去无踪的香味,连眼泪,最初之后,亦不复存在。 然而一日里她身边却有了声音,是个丫鬟稚嫩的声调,“公主,王爷请您过去,说是又有新大夫,小的留在这里,自会小心照料姐姐。” 她继而听见那清冷的调子里平静的情绪:“秋红,流景她……”她心中激荡难忍,宁慧还活着!她流景也还活着,她几乎屏着呼吸要听宁慧说下去,却听她住了口,极轻极短地笑叹了一声,几乎不为人察觉的情绪,片刻便是平静,淡淡地,“去回王爷,款待大夫,我随后就到。” 那小小的稚嫩的丫鬟应了一声是,她听不到脚步声,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应是合上了。良久良久,屋里半点动静也没有,她猜不透她是否还在,在做什么,她想挣扎着睁开眼睛也不能,焦急地要喘不过气了。 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抚上她额角,抚上她脸颊,那清冷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了,带着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根边,“流景,流景!你还活着,方才那一瞬我说出你的名字,你是没有回应,我却觉得你是听到了,你还活着,你就要醒过来了!”她讲得如此肯定平静,而又理所当然。 然而即使流景用尽全力,却是半分也无法回应,瞬时焦急到冷汗潸然,那双手又握着她的手了,“你不用急。大哥哥已自封宁王,争得半壁江山,我们能聘地天下名医来照看你,你不必着急。”她甚而微笑,“我听闻珪园倾覆之日,葛素逃了出去,我已命人暗中寻访,有她在,你定能不会死。” 流景平静下来,一室寂静里才觉此刻的好处,假若此时清醒,反倒不知该作何回应了。宁慧年纪虽小,向来都镇定平淡,什么万死不辞以报大恩的话她未必肯听,自己只怕也难出口,主仆知遇之情至此,剩余的那些她自己都不能去理清的心思却要怎样说明? 她原是珪园的人,宁慧究竟是知而不究,还是全然未知?叛珪园而忠王府,又该作何解释?她惯善暗杀,却与诡计辩驳之道甚是生疏,宁慧心思缜密,倘若不是理据充实,又怎欺瞒的过去! 可事已至此,她早已心乱如麻,全无理据可讲。 不如睡过去,梦里温柔不少。 ☆、心字成灰 流景从昏沉中醒来,全赖身上剜骨一般的疼痛,醒来那一瞬听到的却是一声极愉快的笑,一人轻轻巧巧地说:“你瞧,活着的,眼皮在动,约莫是要醒了!” 有些熟识到如附骨髓的东西,即便只是一丝气味,也能轻易叫人识别,譬如看着别人这等痛苦还能谈笑风生幸灾乐祸地如此自然的,她只认识一个葛素。听她那自满的语气,她甚而都不愿意醒了。 可是大概,葛素这话是说给那一个人听,她浑身疼到麻木时诸事不辨,这一时却紧张起来,竟然能听到屋子里那沉静的呼吸声,那熟悉的,带着一点似有似无的暗香的呼吸声,她需要醒来,看到那一张淡然素净的脸庞,需要确认,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被自己用半条命,换了下来。 然而眼帘重似千金,她听到身边脚步纷沓,塌边被褥一陷,那幽幽冷冷的香味离得更近一分,衣袖窸窣,一抹清凉摸索过她的脸庞,终于落在她的眼帘上,“流景。”她清冷的而平静的声音,“你还活着。” 听不出是叹息还是感慨。 流景不知哪来的力气睁开双眸,眼前是一只离得极近的白净细嫩的手,透过那只手的指缝才看得见屋里绰约的景象,宁慧淡绿的衣衫,葛素一个青黑的衣角,帘幕四垂,光线昏沉,一室寂静。 “你睡得一晌好觉。”宁慧收回那一只手,语气闲闲,仿佛她不是经历过一场生死巨变。自双目失明宁慧便苦练听音辨形,虽不精准,但较普遍失明者好过许多,她那一双眼眸总能落在人的脸上,眸中流光溢彩,不明就里者谁也看不出她其实视而不见。 此时这一双眼眸落在流景身上,其中的情绪暗夜里奔涌的河一样倾泻在她脸上,明明,那一双眼眸中七情俱全,可她的语气那样淡那样淡,仿佛诸事都不会萦绕在心。 流景早已习惯宁慧这样的平静,却难掩伤怀。她嗓子嘶哑,开口只得一个残破的音节,啊的一声,寒树上的老鸦一般。她看见宁慧抿着嘴笑了,“倘若毛毛和翠翠尚在,该叫她们来听一听。” 流景:“……” 早前宁慧身边有两个贴身的小丫鬟,她刚到宁慧身边时宁慧要赐名,她静跪半晌,只听她幽幽淡淡道:“不如就叫流景。流年似景,光阴匆匆。” 那时她尚是装扮成男子,身份未露,闻言心里大惊,恳求她:“这名字拗口,不如改个更易叫些的。”她虽未抬头,但也能察觉宁慧此时嘴角的笑意,“我与起名赐字最不精通,她两个跟我十许年,便叫毛毛和翠翠。” 流景眉头微蹙,也察觉宁慧身后那两个丫头气息极是隐忍,大概在憋笑,宁慧却依旧意态闲闲,“你要简易的,不如就叫红红。” 她尚未出声,身后那两个丫鬟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知宁慧是捉弄,脸上竟是微热,只得叩首,“属下明白。”站起身来,便见宁慧身后那鹅黄衫子的小丫鬟扮着鬼脸,唇角轻轻吐出两字,“呆子!”白嫩的手指在脸颊上刮了又刮,是在羞她。 她向来寡言,潜进王府怕露身份,更是三缄其口,只管埋头苦干差事,谁人都与她淡漠疏远,唯有那两个丫头,作怪一般抓着她不放,风吹草动都要到倒宁慧面前告状,她总得辩驳,据实而讲,也能叫小丫鬟哑口无言,那时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扬言:“就该先灌她哑药,再来对质!”如今她卧病榻上,不得出声,可惜那两个小姑娘早已不在。 她还望着宁慧那张清秀脸庞出神,便听葛素一声咳嗽:“公主,可否稍后再叙,我还需要……”宁慧不待她说完便起身让开,“秋红,伺候好葛神医。”那小小的丫鬟应一声是,便见人影一错,葛素已经靠近,她那一张脸上方才明明是笑意妍妍,目光落到流景脸上时已是冰冷沉肃,“这里暂不要人伺候,还请公主回避。”流景下意识闭上双目,侧转了头。 一阵脚步窸窣衣袂摩挲,这屋里的人都走了出去,只剩她和葛素,室里极静,她直觉两道极锐利的目光停在她脸上,正将她一刀一刀凌迟。眼前这人是曾和自己一起历经千锤百炼艰辛长大的姐妹,却也是自己背弃的珪园的一份子,她不知如何面对,只得逃避。 极快地,她觉得颈上一疼,便听葛素冷冷哼了一声,“你可知这针上是我葛素独门毒药‘倾城一笑’?我只需再刺进半分,你便必死无疑?” 葛素要杀她?流景倏尔抬眼,却见这张熟悉的明艳的脸庞上,一道极细的伤痕从额角而下,直至腮边,贯穿大半脸庞。大抵是她眼中惊愕刺痛葛素,葛素反而笑了,细长素白手指轻轻拂过自己脸上伤痕,“难看?” 流景微微错开了目光。葛素却伸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扳过她的脸庞,流景避无可避,只得对上那一道触目的伤痕,大约是刀伤,当时必定伤的极重,否则凭葛素手段,怎会至今还留下疤痕。 “不错,是刀伤。”葛素那握着毒针的手在她颈项间徘徊,“当时珪园混战,死伤极重,就连千面大人与琪殇大人,也无可幸免。”她再次抚摸脸上旧日伤痕,“当日醒来时刚落过雨,一眼就在水潭里照见我这张脸,伤口狰狞,深可见骨,惨不忍睹……你可知道,那时我恨不得已经死了!” 流景不语,眼眶微润。 葛素:“死不了就得活着。千离园教我十数年,只教会我杀人,却没教会我自杀。”她恨恨一笑,“只是不知王府有什么荣华富贵绊住了你!只怕你从始至今,从未像为王府卖力那般为珪园卖过力!” “流景,世人常说我们这等人无父无母,无信无义,唯利是图,草菅人命,黑暗如地狱恶鬼,原来并没有错!”葛素这般义愤填膺,流景始料未及,她无言以对,直觉葛素那根针已刺进脖颈,她无力挣扎,只得闭目待死。 忽然细物破空之声顿起,葛素已极快地躲闪在侧,她侧首看时,竟是宁慧手执长鞭,一脸肃杀立于当地。屋外脚步纷沓,显然已被重重围住。 葛素冷笑一声,“看来是要鱼死网破了!” 宁慧平静如旧,“葛神医说笑,哥哥尚汤王之仁,北面未围。” 葛素只哼一声,疾驰而去。 ☆、弹指事变 流景未料到宁慧使鞭还有如此威势。 她初到宁慧身边时,宁慧连挥鞭打人都是生疏,辫梢转个圈都能落到她自己身上去。但也全赖葛素并未下定主意要杀她,否则仅凭宁慧又怎能迫地葛素退却。 那么,葛素的话,宁慧又听去了几分? 屋外的人又脚步整齐地离开了,大概是看着葛素遁走,也都撤走了。 流景侧头望去,只见宁慧神色尚有些茫然,正慢慢地一寸一寸收着手里的鞭子,许久才收置妥当。而后宁慧又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她走的极慢极稳,裙裾微垂在地面,几乎纹丝不动。 流景屏息数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像是稳稳踩在她的胸口。屋里光线昏暗,丝丝缕缕偷溜进来的亮光涂在宁慧脸上,隐约可见她的神色沉静而平淡,像是所有情绪都有着极大地波动,又像是世间万事,都不能再让她动容半分。 她终于走过来,坐在塌边,眸光落在她的脸庞,嘴角才带一丝慈悲而无情的笑,宁慧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想我宁慧平日不休德不积福,竟得了你这般死士,真是刀山火海,不辞辛劳!” 宁慧说话向来没有情绪,流景此时恍惚,更听不出这话里到底是欣赏快慰多一些还是责怨愤懑多些。流景若是好着,像往前跟在宁慧身边做护卫那时,遇此境况大多是只说一声“属下该死”。 可是如今她伤病交加,卧床不起,声不成声,调不成调,于是只得微微垂下双眸,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宁慧看不到,却也是不由自主。 “你这一睡,堪堪一月过去。”宁慧难得竟叹了口气,“我请了无数大夫,都说你是必死无疑,这一口气只怕是死不瞑目才不肯咽,开方抓药,只因为我如今是个公主,他们不敢不顺我的意。”她嘴角微翘,“唯有葛素说你活着。她说你们这些千离园千锤百炼出来的人,早经历过炼狱苦毒,只有生或着死,没什么瞑目不瞑目,你还有一口气在,那便是还活着。” 流景大骇,宁慧说这话,便是已经知道她是珪园潜于王府的耳目了!她虽早有准备,却还是一瞬之间心神俱失,良久才略微平静下来。 也是,宁荼已然知道,岂能再欺瞒地过宁慧!可宁慧这样不愠不怒,又是打算怎样处置她这个叛徒呢?她颓败地闭上双眼,她是知道的,宁慧冷静,但并不慈善,往前在王府时,处置王妃安置在她身边的人,她何曾手软过,那时也一样是一副平淡模样,叫人以为她未将背叛放在心上,还抱着侥幸奢求宽恕。 可是经过的人知道,纵使头磕破,地磕穿,这位主子脸上的神色都不动半分。 想到此处,流景但觉心里悲凉多过恐慌,她心神激荡,咬牙挣扎要起,都已支起半个身子了,却觉喉头腥甜头脑昏沉,喘息之间已呕出一口黑血,宁慧离得近,衣衫上已浸染血渍,她神色恍惚里只见宁慧脸色一片灰白,语气极冷,“秋红,叫大夫!” 流景浑身绵软瘫在榻边,顷刻间就被众人包围,号脉的号脉,解衣的解衣,似乎还有人换药,她在人群里极力找寻,但见宁慧还穿着沾了污渍的衣衫站在人群之外,脸上依旧了无神色,唯有双眉紧蹙,似是不耐。她心里极苦极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活过来,倒还不如死了。 等众人散去,屋子里早没了宁慧身影,只那个叫秋红的丫头,端来一碗清水喂她,“姐姐你还疼的厉害么?公主她被王爷叫去议事了,稍后才能来。” 流景只把递来的清水一口一口咽下去,秋红喂完清水再拿一块药味十足的帕子细细擦拭她颈上肩头等处,“姐姐昏睡了许久,只怕还不知道,咱们的世子已经称王,举旗造反了!咱们的郡主,已经被王爷封为公主了!只可惜二公子,竟帮着外人和咱们王爷作对,真正不是个人!老王爷在时,他为着承袭王位,不知道给咱们王爷使过多少绊子,连老王爷都敢暗算!现在更是不成样子了!” 秋红年纪约莫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生就一张瓜子脸,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嵌在脸上,一副聪颖机灵的样子,说起话来更是和宁慧完全相反,声色并茂,“不过也不怕,许多以前效忠咱们皖妃的人,如今都效忠咱们公主。”她怕宁慧不懂,特意解释,“皖妃是咱们公主的娘亲,原先很是得老王爷的欢心,可惜走得早,咱们公主才在王妃手下受了那许多的冤屈!” “姐姐你不知道,这些人里有个雷乾将军,就连我这小丫鬟都听闻了他不少厉害事迹呢!” 流景听着这小丫头叽叽咕咕唠叨,心头那点烦闷也消减不少,愁有何用,在和亲队伍被劫后她决定护宁慧远走那一日起,便早料到自己结局只怕凄惨,如今事到临头,她不懊悔,亦不惧怕,至于悲苦……她生来多悲多苦,此时纵难忍,也忍了。 宁慧……她,她想,若是她问起,她便自裁与她面前谢罪。 不多时便有汤药端上来,流景亦温顺吃药,秋红极高兴,“姐姐能吃药便能好,你不知道当日初带你回来时你连大气都不喘一声,那模样……”她顿一顿才说:“咱们公主眼眶都是红的。” 流景心里一暖,要问,但出不了声,转念间心里又平静下去。这叽叽咕咕的小丫头,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呢。而宁慧带她回府时竟也眼眶微红么?那时只怕宁慧也和现在这个小丫头一般不知道她这个看起来忠心耿耿的人其实只是个叛徒吧。 不知道的时候,宁慧待她极好。她不能想下去了。 屋里光线昏沉,不知外面光阴几何,她吃过药昏昏沉沉的睡,再醒时隐约可见屋檐下两盏风灯,便知已是夜里。 虽那小丫鬟说宁慧稍后便会来,但光阴呼呼,她数着屋外房檐上风灯亮起的次数,几日已经过去,她非但未见宁慧一面,就连秋红都不见踪影,每日里换汤换药的人依旧不缺,只是都是陌生面孔,也都不言不语,脸上毫无情绪。她如今醒着,好的快些,虽不能大动,也从上药的范围觉出自己伤势的厉害了。 这一日直至屋里一丝光线不透,也不见屋外的灯盏亮起,她尚纳闷,便听得窃窃的私语从远处低低传来,听声辨人,约莫是两个年纪稍大的女子,“这屋里暗沉沉的,怪吓人!” “这就吓人?你没看到那人的脸,哎哟,半边脸颊都是伤,那才叫吓人呢!还是个姑娘呢,这可算是毁了!” 只听得一阵嗟叹,“你是后来的,不知道这中间的端倪!”那声音愈发低了,只隐约听得见,“王爷要杀……公主是个什么心性……”流景听得惶急,外面的声音却更低了,一句也听不见,她正在沉思,那声音却忽而一响,“骗的公主好苦,岂能叫她轻易死了!” 她心里一炸,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浑身都疼的抽搐了。 ☆、故人之心 寒夜凉彻,皎月如银。 整齐的脚步声在静夜里格外响亮,一队巡逻的士卒穿街走巷,慢慢经过,脚步渐远,不见了身影。过了一阵,才见黝黑的街巷角落里冒出来一团影子,缓慢的,一瘸一拐地走着。那影子渐渐的拔高,看起来是极瘦削一个人。 那人扶着墙蹒跚而行,走的极慢,一路专拣阴影处行走,走半晌便要歇息一阵。 大约歇了三晌走了三晌,那影子便摇摇欲坠,几乎不能站立。这次是再也不能走到阴影处躲避了,她在一片月光如水里瘫坐下去,上身几乎匍匐在地,极重的喘息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呻|吟落进寂静的空气里。 良久,那软在地上的人仿似昏死过去,没有了动静。一声充满了无奈的极轻的叹息,从邻近低矮的屋檐上传来,顷刻便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黝黑的屋檐上掠起,极快地到了那昏死地上的人跟前,一抄手,将那人夹在腋下,竟分毫不停地拔起而起,往街巷深处走去。 流景再醒来时只听得水声汩汩,浑身热气上涌,逼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本能所致,她在睁眼之前已分辨出自己是在沸热的水里,那水极深,快要淹没脖颈,她极谨慎的试探,觉出自己所处空间狭小,手脚勉强能施展的开,还要继续查探,便听一人冷哼一声,“我要你死,你早死过十遍不止!” 她闻言倏然一惊,极力睁眼,便见眼前一团氤氲的雾气,遮挡了视线,而雾气升腾里,葛素身上一件极轻极薄的素白纱衣,身上肌肤若隐若现,缓缓走近,而她亦是寸缕不着地泡在一只细长的木桶里。 她看着葛素,心下微惊,与葛素相处十余年,从未觉得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竟生的如此明艳,脸上那一道极细的疤痕被她用画笔一描,犹如一道细碎的花瀑从额角倾泻而下,连那纱衣下露出的肌肤都如羊脂玉般白腻,这人身上竟然甚少伤痕,简直不像是刀尖上舔血的人。流景的目光不由下移,但见葛素纱衣不整,酥胸半露,不由撇开头去,冷冷道:“衣服穿好。”她近几日才能发声,声音粗噶,更显严厉。 葛素咯咯一笑,走得更近了,“死都不怕,还怕我不成!”往水里加了几味药材,伸手抚上她身上伤处。太疼了,她微微蹙眉,浑身都僵住。 那日她躺在病榻上听了王府那两个下人的闲话,拼了一条命才逃出王府——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想着要以背叛之名在宁慧手下受辱哀嚎,凄凉而死,她便不能平静。是夜她隐匿陋巷,次日清早她捡偏僻路径出城,碰上的第一个人是个挑夫,那人只看她一眼便掩面大叫,仓惶逃走。 她是在水潭里看清自己模样,连自己都被惊吓,披头散发,衣衫破旧,除却脖颈身上,连她左边的脸颊,都有胭脂盒般大小的烧伤。她一路遮面而行,出皇都时尚未见有人来抓她,更未见有宁慧的人来寻她,她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但觉心里静极,只管卧风眠月,餐风饮露,四处流浪。 她早心如死灰,何况孤身一人照顾不周,伤处感染,时时发热昏迷,以为必要横尸野外,不想是葛素救了她。 “你怕不怕丑?”葛素忽然问她。 “……怕。”流景顿了顿又道,“不怕!” 葛素眉头紧蹙,面色微愠,“哼,你的郡主,哦,人家如今是公主,不过是个瞎子,你丑不丑她也看不见!” 流景默然无声,她一逃了之,至此境地,无论是丑是美,都再也回不去。那么至死,只怕都再难见宁慧一面了。但即便放着葛素的面。她也不想露出半分伤怀,只得沉吟许久,才找出措辞:“你救我,会不会惹上麻烦?” “哼!”葛素幽幽看向别处,眉头极快地一皱,“并没有人找你,那个郡……公主,只怕也未将你放在心上。” 流景无从辩解,也看出葛素在此事上不愿多说,便微阖了眼睑,慢慢得问:“其余人怎样?” “琪殇与主上还在。慕怀,哼!她跟千面叛了珪园,远走高飞。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她眼里满满都是嘲讽,语气恨恨,“唯有九义活着,却也不知下落。”她忽而长啸一声,“珪园已毁,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语罢泪水肆意。 流景面上毫无情绪,只是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良久良久,葛素复又抬手轻抚她脸上伤痕,她才哭罢,眼眶微红,眸中一片水润,柔情顿现,“你的伤我只能救命,流景,你脸上这疤痕,我暂且无能为力。”她垂下双眸,“此城被围,药草紧缺,我要出山去采药来医你。外面乱的很,你不许再像之前一般乱走,我不能让你死。” 流景点头应承。 再泡半个时辰,葛素将她从桶中捞出来,裹上厚厚一层药泥,安置她躺下,将她这几日要用的药物和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一指点给她,又从角落里拎出一只蓝布包裹,信手放在门后,而后一番梳妆,扮成普通农夫模样,启程而去。 木门吱呀开合间流景撇见外面日光余晖,已是一日黄昏。她身上裹了药,很快沉沉睡去。 在葛素这临时的小屋里度过三日,她身上的伤处渐渐好些,葛素尚未回来,她便将所余药物尽数收拾打包,连着葛素随手搁置在门后的一只蓝布包裹一起带走,乘着黄昏离去,好赶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她出了门才知外面时局紧张,店铺十家有九家关门,进出城门都有士卒检查,她环顾四周,但见城墙上除当值哨兵之外,每隔五个瞭望楼便有一人来回巡视,她细细观察便见那来回巡视之人脚步轻盈,目光似鹰隼,异常警觉,该是武林人士,翻墙遁走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出城。 值守之人盘问详细,她排在等待出城的队伍里,轮到她时花了许多功夫圆了谎才得以出城,已是日落西山,暮色四合之际。 她拔足前行,不一时身上一层细密汗水,只觉伤口被蛰蚀地疼痛异常,她捡路边一处幽静处歇脚,拿出包裹翻寻止痛的药丸,包裹一角敞开,那蓝布包裹里露出素白一角来,她心里疑惑,解开那蓝布的包裹来看,先是一只葛素平日用来装耳饰的雕花桃木匣子,下面压着两方素白手帕。再下面是两套细布青衫,连带里衣亵裤,叠地齐齐整整。 她微微一怔,拿起看那两方帕子看时,只见那两方帕子都只在一角绣了一枝藤蔓盘延的葛草,紫红碎花娟秀精美,栩栩如生。她静默片刻,便将手帕慎重放入怀中。 那小小木匣里却放着两粒乌溜溜的药丸。这却是她熟识的,往前葛素花了许多功夫才配成了四颗,与外伤内伤功效极好,她只拿在人前炫耀,却从舍不得给人,只在以前慕怀伤的极重时给慕怀用了一颗,如今却一下子给了她两颗,她心头一热,不禁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没有点击收藏and没有评论。 ☆、落拓江湖 流景这一路走来,但见流民无数,携妻带子,四处逃窜,从宁慧和亲出皇都至今,不过几个月时间,天下已翻覆至此,而她流景,也从珪园一名潜在王府的杀手沦落成一名流民,且伤病交缠,无常之感油然而生。 宁慧的人她窥见过几波,本事寻常,目的却是明确——宁慧要她死,或者更准确些说,是生不如死。 初闻之时她是怎样又惊又痛,几欲求死。人不人,鬼不鬼,苦熬慢捱,终于也能平静了。 她行到西北之境时已是炎夏,堪堪过去半年。这半年间宁氏兄妹势头劲利,东南富庶之地与中原腹地已大半落入他手,逐鹿中原也是指日可待。 流景不敢在宁氏兄妹的地盘盘桓,几乎是逃亡至此。她看中这边陲之地地势嶙峋险峻,民风剽悍,且土匪无数,极难收复,便打算在此安住,以图后算。 到这小城附近,正是正午时分,天气酷热,流景还穿着严严紧紧的长衫,宽沿的竹篾帽上垂着重重纱布,将半边脸遮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半略显苍白的脸颊,神色冷漠。 她已行到距城不远处,一路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路边田地里麦子正熟,却无人收割,麻雀野鸡成群结队,将麦秆扑倒一片,一片萧索之意。 她只冷冷瞥过一眼,依旧前行,也不进城,绕城而过,四处顾盼,但见这里山势起伏,却都树木低矮,不易藏身,便继续往前,选定西面一处树木茂盛山势绵延幽深之处,进去安家。 行不数里,但见山腰上轻轻一缕炊烟升起,她寻摸过去,才见树木隐掩之下一排三四十个简易茅屋静静坐落其中,中间一家炊烟袅袅,却不闻人声,她在树枝上纵横前行,忽见地上似乎凌光一闪,仔细查看,原来树干上横系着几根极细的绞银细丝,看那位置,恰到人脖颈之处,她目光一寒,再看时那茅屋里人影来回,都是妇人女子,衣着竟与树干颜色极近,不细看几乎辨不出那是人是树,她们正聚而分食,秩序井然,相互仅仅点头微笑示意,偶尔交谈也是声音极低,她耳力不弱,却分毫不闻。 流景立在树梢四周查看一圈,但见茅屋方圆机关陷阱遍布,想是用来保护妇孺。她不想招惹麻烦,便避过此处,另选地势平缓之处,暂且栖身。次日便伐木捡草,搭建茅屋,捕猎野物,全做饭食,山中幽静清凉,几无暑热,日子竟也过得惬意。 这日流景兴致颇好,便往远处捕猎,远远看见一只野鸡,也不着急捕猎,慢悠悠跟着那野鸡翻过山腰,顺势往下,她这才看到山这边竟有一挂不小的瀑布,挂在峭壁上,夹在青山绿树之中,煞是好看。山这边背阴,树木低矮,空旷处颇多,流景自留恋观赏一番,那野鸡却不等她,被水声一惊,跑跑跳跳,一瞬时便走远了。 流景这一尚歇够了才起身,兴致盎然寻着野鸡踪迹追去,一时追上了,却见那畜生正优哉游哉,在山坡上啄草籽来吃,她看时光尚早,捡起小小一枚石子,中指一弹,正中那野鸡头部,看那野鸡被打得怔了许久,才又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觅食。 她借着阳光小憩,醒来时却见野鸡倒在地上,已经死去。流景心下疑惑,不由地眉头微蹙,但环顾四周不见人迹,便也不管许多,轻轻一纵跃过去,拎起野鸡,要打道回府。 她才走得两步,便听一阵草木窸窣,凌乱而惶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流景微微瞥一眼那鸡身上伤势,了然与心,也不做停留,走得更快一些,却听身后的人喊道,“喂!”她脚步一顿,并不回头,听那脚步,便知来人是个不会武艺的姑娘,跑得急,气息不稳,“那是我的,你不能抢!”声音清清脆脆,泉水叮咚一般。 流景心里微哂,明明野鸡是她先猎中,为了肉质新鲜,她只将它头骨击碎,却不将它打死,预备回去放尽血再吃,这不讲理的女子不懂吃鸡的讲究,将她的鸡打死不说,却又来抢。但她听那声音,只是个小小姑娘,她不屑相争,手一松,那野鸡落在她脚边,她再也不看一眼,拔足而行。 “喂!”身后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急急跑了几步,离她更近了,“你这人好不讲理,躲在暗处偷人家的鸡,被抓了现行还不知赔礼!”流景眉心一跳,怎么一句话功夫,就又从“抢”变成“偷”了!而况躲在暗处的并不是她。 流景并不理她,几步跨过,又拉开了距离。 “等等!”那小姑娘又追了过来,离得更近了,“虽然这鸡是我打中的,但看在你辛苦偷一场的份上,也能分你一点!” 无聊,幼稚。流景又开始走了,斜阳在山头将落,将人的影子拉的细长,她瞥见身后的人影格外单薄,衣衫微动,又追上来,才两步,却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她疼的直咧嘴,却飞快摸下腰上的弹弓拉开来,“等等!再走我就打了!” 流景看着那小小的弹弓简直要笑出来,她做杀手时叱咤纵横,闻其名而丧胆者不计其数,不料来到这偏远之地,竟被个小姑娘拿弹弓威胁,而那无知无畏的声音又骄骄傲傲地响起,“不许动!我的弹弓可是能百步穿杨屡发屡中!”说着飞快爬起来,一瘸一拐朝她追过来,路过那野鸡时还不忘威胁,“不许动,我单手也能打人!”这才弯腰去捡那野鸡。 流景:“……” 太阳落得极快,须臾间天色又暗了几分,人影都黯淡黯淡。流景看着天光,陡然明白这姑娘为何要追着她不放了。她嘴角微翘,轻轻一笑,只等着那姑娘跑得离她极近时,才脸色一沉,忽的转过身去。 她身上戾气重,脸色深沉时这般忽然转身连慕怀几个都会怵她,何况此时脸上还有伤痕,而身后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果然她一回头,那小姑娘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鸡也扔了,弹弓也扔了,只顾捂住双眼尖叫。那穿耳魔音良久才歇,小丫头人虽还在瑟瑟抖着,却偷偷睁开眼睛从手指缝里暗窥眼前的人。 斜阳已落,光线极暗,但她却忽的扯下手来,四处搜寻弹弓,只因她已看得清楚,眼前这高挑颀长的人影,方才那狰狞的模样只是因为做了个鬼脸,此时表情平静,便能看出是个相貌极清丽的女子,她一边对着那半边光洁白皙的脸颊暗想眼前这人另一半脸颊倘若没有那吓人的伤痕,该是什么模样,一边手下不停摸索,只摸索到了那只已死去一时的鸡,也没摸到弹弓,又不由的惶急了。 她不死心地找着,却见眼前的人手臂微晃,细长手指里捏着的不是她的弹弓是什么!她表情恨恨,鼓起腮帮子像只松鼠一般,只怔了一刻,便抱起野鸡递到流景面前,“喏,我将鸡送给你,你将弹弓还我。” 流景:“……”却见她弯弯的眼睛四处打量,眉头轻轻蹙着,往树木繁盛处深深一望,眼眸中即刻亮晶晶一片,暗暗咬了咬唇。 流景看着那一双泫然欲泣的双眸,心里蓦地一疼,将弹弓丢到她脚边:“起来,走前面。”那姑娘立刻捡起弹弓别在腰间,抱着野鸡赶紧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没人看没人评没人收藏,我已明白了~~o(≈gt_≈lt)o ~~ ☆、暗夜魅影 这小姑娘的脚还是跛的,一身树皮色的衣衫罩在身上,显得分外宽大。她一声不吭抱着野鸡走在前面,一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流景觉得这个单薄而沉默的身影在黯淡天色里有那么几分可怜,她想法未歇,便听她带着喘息道:“你怕不怕?跟紧我点!” 流景:“……”她几要扶额,她都轻易听出她那轻灵的声音里夹裹的颤音,却还能死不承认!于是冷冷一笑,走得更慢一些。前面的身影也跟着慢下来,只听她絮絮叨叨,“你别怕,这林子虽然黑,但是有我在,不会有事。” 流景:“……”这话难道不应该反着说? “这山里从来没有人烟,你一个人跑出来打……偷别人的鸡,不怕被野兽吃了么?” 流景:“……” “你怎么不说话?你有没有跟紧我?”她又吸了吸鼻子,“这……这路不好走,我怕你摔了,我……我来牵……啊……着你。”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你看就是不好走。” 流景:“……看路,闭嘴!” “……”才走三步,她大概难耐暮色与寂静带来的惶恐,又开始念叨了,“我给你唱支歌吧,我娘亲教我的。” “会招狼。”流景看着眼前的身影明显地瑟缩一下,有点想笑。 “你……”她怕招狼,把声音压得极低:“我叫卷耳,你,你叫什么名字?” 流 景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个聒噪而嘴硬的姑娘交谈,只管沉默,却走得离她更近一些,就听她暗暗舒了一口气,接着东拉西扯起来,“你一个人住在山里么?你也是来山里避祸么?你是这安定府人么?你听没听说过陆成海?哎,这么个大恶人你竟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青山派?啊,你连这也不知道!也是,江湖中事,岂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能知晓的!” 流景估摸那最后一句话,必定是她的长辈用来训她的,却被她现学现卖,用到了自己身上。 深山之中原本无路,她两人走的本就是曲折的羊肠小径,遮天的树荫将皎洁的月光荫蔽在外,眼前昏暗一片,这叫卷耳的姑娘一路更是磕磕绊绊,遇到上坡难行之处还要手脚并用,流景早饿了,也听厌了她的絮叨,不耐烦跟她磨磨蹭蹭,伸手一提她手臂,也不管她吓得一声惊叫,只管拎着她疾行而去。 不一时便见灯火摇摇在树影下若隐若现,流景自知再往前一段就是那重重陷阱护卫在内的茅屋群,便将卷耳放在此处,转身要走,衣襟却被人扯住,卷耳一手提着野鸡一手扯着她,脸色还是惊吓后的苍白,“等等,我分你半只鸡!” “……不用。” “用的用的!很快就好!”她拉着流景的衣襟不松手,却将野鸡匆匆放在地上,又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小的刀子来,“从中分开,一人一半,公公允允,好不……”她话未说完,已被流景伸手捂住嘴巴,纵身一跃,已落在就近的树杈上。 卷耳惊魂未定,几要叫出来,就觉耳畔一热,一个极轻的声音嘘了一声,她顷刻安静下来,也侧耳倾听起来。 只是等她听到,那脚步声已近的很了,窸窸窣窣,响成一片。卷耳瞬间焦躁起来,“不成,他们来了,我要去给妈妈她们报信!”可树那么高,她一时下敢不去,只把鸡往流景怀里一塞,“这个给你,你放我下去。”见流景无动于衷,她将鸡往树杈里一放,双手抱住树干,作势就要往下溜。 流景眉头紧蹙,又将她提溜上树梢,“不许动!”卷耳哪里听得进去,“他们会循着灯火找到我妈妈,你不懂,他们坏得很,会杀人……” 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姐姐,你能带着我上树,功夫必定好得很,你救救我妈妈!我,我卷耳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 姐姐?她倒能屈能伸的很!流景听得周围脚步声一顿,大概是来人已听到卷耳的声音,于是低叱一声:“不许闹。” 四周静下来,两方都静观其变,一时就听有人焦躁地斥骂,“这个鬼地方连鬼影子都不来一个,还怕什么!薄言留在这里的都是些妇孺老幼,能成什么大事!” 流景只觉身边的卷耳气息紊乱,银牙都要咬碎,怕她发出声音,便轻扶她背脊以示安慰,着手才觉她浑身抖得厉害,只得手臂一舒,将她抱在怀里。 什么青山派陆成海大坏人之类,她不闻世事,并不知晓也不欲知晓,行侠仗义扶弱锄强之类,她也不热衷,只是此地离她住处也近,来者又似粗汉莽夫,便是杀人也必定杀地及其难看,她不愿隔着半个山腰听厮杀拼抢,也不愿住处附近一片腥风血雨。更何况她怀里还有个叫卷耳的姑娘又怒又惧,几乎不能支撑。 她轻拍卷耳肩头:“不许哭,和我一起。”卷耳极听话。已是镇定下来,坚定地点头。 她待人走得更近,便燃亮火折,横抱着卷耳在埋伏圈中奔过一周,在一片哀嚎声中熄灭火折,只听喝声四起,“谁!”“什么人?”“谁在装神弄鬼!” 有人按捺不住燃亮火把,流景看清来人,约莫三四十人,已有七人被卷耳弹弓打瞎了眼睛,鲜血从一张张痛的扭曲的脸上蜿蜒流下,叫同伴看得心惊。 看来卷耳并不是吹嘘,她的弹弓使得不错!流景嘴角微扬,露出赞许目光。 树下众人一片惊慌,叫骂声不绝,却忽然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长发披散的人影从树上倒挂下来,他们都是杀人放火的主,区区鬼怪岂能吓住,都提刀赶上去,却见那鬼忽然咧嘴一笑,眼中嘴角鲜血如涌,直直往他们撞过来,众人就算仗胆,眼前一幕到底诡异,被吓得倒退不止的也有。 但那鬼怪却意不在吓走他们,倏忽之间已绕到他们背后,手臂一伸,可见臂上肌肤凹凸狰狞,十分可怖,直直伸着两根手指指向他们眼睛,竟是要戳瞎他们! 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招,这些人却恁是躲避不过,穷追之下,他们都慌慌张张往前奔跑,背后那鬼怪叽叽咯咯发出难听的笑声,越来越近,他们便跑的越快了。 忽然,跑在前面的人里有人惨呼一声,叫声未歇,一人紧跟而至,也是惨呼一声,瞬间没了声息。 林子里一团漆黑,那鬼怪的笑声还磔磔响着,众人惊怕至极,点燃火把聚在一起,却见地上是两具身体,还在抽搐颤抖,勃颈之上血如泉涌,那两颗头却正沿着山坡咕噜噜往下滚去,,一颗撞在树干上停了一停,那扭曲而惊恐的表情一下子映入众人脑海。 这时众人才觉出害怕,再也不敢往前,只得转身往回跑,这回那厉鬼只追出半里便不追了,众人心下稍微一宽,却又听那磔磔的笑声又在身后响起,似乎离他们不太远的样子。遂拔腿便跑。 山路崎岖,不少人慌乱间都顺着山坡滚下去,同伴也无法顾及,只顾逃命了。 ☆、刀影如虹 夜深如井,四周幽静,躺在狭窄木榻上的人浑身大汗淋漓,脸色几近青白,她嘴唇缓缓蠕动,极力想说出心里的话而不能,呼吸都紊乱了。良久良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缓地在唇间吐出两个字来——宁慧。 这两字出口,她眼泪倏然倾落,难掩哽咽,一遍又一遍地轻唤:“宁慧,宁慧……” 是一个如此悲伤地梦境,流景哽咽着醒来,猛然坐起,四周如洪水般的黑暗叫她清醒过来。她埋首膝上,静默不动。 许久才能想起别的事情,她觉得腹中饥饿难/耐,饥饿使人焦躁。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2节 卷耳的野鸡流景自然没要,那个聒噪的丫头一递一声姐姐叫地她头疼。和她同去吃鸡?她更不会去,她厌恶和一群不相识的人一起熙熙攘攘,何况她已明白这群幽闭山中的妇孺,身上有麻烦。 只是流景觉得很饿。饿的她又焦躁又生气,心上都是空落落的一片。她不能再在这漆黑狭窄的空间里待下去,残余的梦境如同恶鬼般伺机要侵吞她的意识,她逃了一路,避无可避,只得收敛心神,重新躲避。 流景在静夜里起身,顺手贴身不离的大刀,到屋后空地上去武刀了。 月上中天,清辉遍地,但见月光下身影翻飞,刀风霍霍。流景正舞地兴起,汗意微微,忽然听得一阵喧哗从山腰处传来,紧接着便尖叫声惊慌四起,绵延不绝。 流景微微蹙眉,已然料到应是先前被吓走的人重新找上了门来了。流景并不关心他们的恩怨,只是心里暗骂来人真是莽夫,杀几个老幼妇孺也能杀地鸡飞狗跳,真正叫人看不下去! 这一停顿,舞刀的兴致也被搅没了,只得就地坐着,更觉得饿的难受。 流景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去找点吃的,隔着半个山腰的那边鬼哭狼嚎堪比人间地狱传到耳边,女人尖利的嗓音要穿破耳膜,男人愤懑疯狂的叫骂嗡嗡声也响成了一片,流景听得眉头深蹙,她有些怒了。 流景大刀往背后一背,拔足便走,几个起伏之间已掠过树影重重,往那片茅屋处奔去。 她脚程快,不一时便远远望见数十把火把将那茅屋群四周照的透亮,火光灼灼下但见一群妇人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地被绑成一串,地上早已横了几具尸体,竟是断手断脚,死相惨烈。 血腥味顺着夜风四处飘荡,那边又有人被拉出来逼问,那妇人神色凌然,呸地一声,只唾来人面庞,一时喝骂声四起,那汉子勃然大怒,举刀便砍。 锋利的刀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那妇人被困住了,又怎能挣脱?眼见右膀就要不保,不想那汉子刀劈到一半,忽然惨叫一声,大刀脱手,捂住眼睛跪倒在地。 众人都只盯着那汉子和妇人看,并未看清发生了何事,瞬时一乱,厉声喝问那被串成一串的妇女。 流景身在高处却看得清楚,是卷耳挣脱了双手,她弹弓一射,即刻将手背过去,与其余被绑者无异,垂首敛目,盯着地面,任凭别人喝问,连头都不抬一下。 山上的大汉各个凶恶,被绑缚者却皆是妇孺,他们哪里能想到是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出手害了他们的老大,竟被卷耳给混了过去。 流景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跑过去,“陆堂主,此地有些邪门,咱们将这几个娘们带回去再慢慢问吧。”正是晚上探路却被她和卷耳吓走的人里的一个,想来他又以为是鬼怪作怪。 那汉子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眼睛,一手制止骚乱的手下,神色傲慢而恶毒:“我陆成海从不信什么鬼神!薄言敢将老婆女儿藏在此处必定是设了机关!哼,外头那杀人无形的绞魂索已破,还有什么可怕。” 这个陆成海一边说着,目光一一掠过那些无力反抗的妇孺,像是戏弄老鼠的猫一般:“好!那就看看是谁的手段更胜一筹。”他阴阴一笑,“不怕死最好,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流景心头一跳,她本不想杀人,但是…… “你们要替薄言守着秘密,那就看看等你们都成了下贱货,等你们的男人都不要你们的时候,薄言能给你们什么。哼!” 他目光如贪恋的蛇,又扫视了一周后抬手指着卷耳,“这个小妮子白嫩,把她衣服扒了,兄弟们辛苦半夜,也该快活快活!看她们说是不说!” 早有人去扭卷耳手臂,卷耳大惊,尖声叫道,“我说我说!”她踉跄倒在地上,“你们要找的东西……” 陆成海脸上笑意狰狞,“小姑娘,想好了再说!” 卷耳被吓得更蜷缩了一下,“那……那东西在第三间草屋里,靠墙的破桌下面。” 陆成海哼了一声,指出一个人来,“陆四,带人去找!” 一个汉子带着另四个人,点着火把走了。 不过一时,却听噗通一声,便没了动静。陆成海眉头一蹙,“猴子,去瞧瞧!”一个尖瘦的人影撒腿就跑,很快便脸色苍白的返回,“堂主,蛇!到处都是蛇!”说话间已有人叫了起来,许许多多灰色的小蛇涌了出来,只往人身上爬。 陆成海駡一声娘,举刀就劈,卷耳却先一头撞了过去,离得近,陆成海避无可避,几乎要被撞到。 卷耳也自知不是对手,如今之计,唯有去找父亲,不,父亲太远,去山上找那个姐姐! 她打定主意,撞完撒腿就跑,可惜脚还瘸着,跑两步便跌在地上,卷耳此时明知有人来追,也顾不得了,拔出弹弓来,只来得射出一颗弹珠,便被人捉了起来。 下面早已乱成一片,凶徒惶急,只顾砍杀,流景眉头紧蹙,拔刀而下,如疾风般在众人跟前绕过一圈,持刀者的手腕大都挨了一下,刀剑落了一地,哀声惨呼,杀戮暂时一停。 此时地上到处都是细小的灰蛇,她无处落脚,复又回到树上。下面的人乱成一锅粥,不知谁喊一声,“火,火!烧它!”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点着了茅屋,顿时火势窜天而起,热浪袭来。 蛇像潮水一般向四周退去。流景哑火顿生,她搞不明白得是得了什么疯病才敢自寻死路在密林里纵火,这般树木茂密,火势迅速能蔓延一片,她的小茅屋必然不能幸免,竟能欺到她头上来,也是这几个人出门不看黄历。 她乘势一跃,已挡在准备撤离的众人前头。纵她形单影只,但久经杀伐,气势实在逼人,还未动手,那堂堂十几个汉子,竟都被她迫地一滞。 陆成海到底经过些世面,见流景倏忽即来,衣袍翻飞,长发激荡,神色可怖,心里也打鼓,却还是硬着头皮喝问,“什么人!” 流景不答,长刀拔出,飞身而起,横刀只劈陆成海脖颈,陆成海吃了一惊,忙拔刀抵挡,身后众人鞭长莫及,只得使出暗器,却见流景身影极快,刀背翻飞,已避开陆成海的抵挡,一计敲在陆成海后脑。 众人心惊,她既有此能耐,一招便可使他们毙命,怎么反倒用刀背? 但顷刻便明白过来,只见她身影如飞,抓着陆成海直将他抛入身后的火海。 众人目瞪口呆,顷刻但见这从天而降一般的女人如入无人之境,人影翩然,刀影如虹,一阵刀背击在后脑勺的当当声,她已如法炮制,一个不落地将那群人抛入火海。 竟然放火烧山,连她的屋子都不能幸免,真是岂有此理。 只是这一耽搁,火势更盛,她要走脱自然不成问题,这一帮老儒妇幼她却无暇顾及。 流景目光冷冷一扫,众人竟皆惊恐呆滞,唯有卷耳目光炯炯,一脸崇拜仰慕,她心念一动,一手提起卷耳,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没关系,没人看我也接续更~~o(≈gt_≈lt)o ~~/(ㄒoㄒ)/~~ ☆、清梦如旧 山上火势惊动了山下居民,半夜里声势浩荡地一群人来救火。 靠山吃山,村民们救火倒是娴熟,到天明时分,山火已被扑灭。流景对此事兴致缺缺,她好容易辟下的居处被人烧了,恼恨之余还得另觅住处。 进城不是上策,她身上有伤,不愿见人。城郊山势低颓,草木矮矮,她一早看过,并不是栖身的好去处,难道只有再进那座山?还是离开此地? 她尚沉吟未决,就觉胸口被撞了一下,却是卷耳睡了过去,脑袋一歪,顶着她的心口。 从流景把这个小丫头从火海边缘拎出来,她转瞬就从对流景的仰慕崇拜中走了出来,哭的肝肠寸断,边哭边喊妈妈,那凄惨模样叫人侧目。 流景甚少与别人亲密接触,更不会轻易侧目,她此时只恨不得再把这个瘦弱的丫头重新丢进火海里去。 这个小姑娘一直抽抽噎噎泪流不止,流景都以为她要哭死过去,终于,后半夜过去,她没有哭死,却累得睡着在她的怀里。 流景有些头疼,带着她及其不便,扔她在路边?倒似不错的主意。她寻间附近农舍,正要将她放在别人门外,这丫头却醒了。 醒了更好,她丢下卷耳,转身就走。只觉四海之大,无她安身之处,无意间想起葛素,她曾叹珪园已毁,无处安身。她来此之前已听说珪园旧部有复起之迹象,以葛素之忠,必已为珪园效力,倒是自己,外有追捕之人,真正无藏身之处。 流景又沿着来时的路往深山里走了,卷耳踉踉跄跄跟着她不放,跟不上时喊她,她也不理,不一时已将那丫头甩到了后面。 流景边走边想,她还能去哪里呢?若无意外,这天下终有一日要归宁慧兄妹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时她还能避到哪里去?大概唯有困居深山,永不面世了。 流景又进了贵清山,在山坡上重搭一间草屋,向阳,静谧,门前是山涧里清澈的溪水,终日汩汩流淌。余生便只得这样过了,她自欺时想,这世上并无宁慧,过去种种,不过虚妄幻影。 只是平静日子不到十日,这幽僻之地便来了客人。 流景在屋后艰难垦地时,听见脚步声由远渐进,她暗暗查探,却是卷耳带了一个清矍的男人寻了过来。 卷耳看见深山里孤立的茅屋,那小丫头格外兴奋,“爹爹,大约就是这里了,我那日一路跟着她,亲眼见她进了山了,只是她走的太快,我始终也追不上。” 那男人嗯了一声,略略打量后更往近走了几步,便吩咐卷耳,“你去叩门。” 流景眼力不弱,早看出这男子功夫扎实,似是江湖人士,她避世而居,谁也不想见,便任由他们敲门等待,兀自顺着山坡悠然而去。 流景在外面摘了野果果腹,过罢午时才归来,却见那一大一小还在她茅屋前等着。 正午日光透过树荫洒在两人脸上,那清矍的男子端庄儒雅,犹自气定神闲,卷耳脸上晒出两坨红晕来,絮絮念叨着:“姐姐怎么还不回来?爹爹,你说她一个人住在这深山里头,会不会害怕?她总藏在深山里头,是不是因为脸上的伤,不愿意被人看见?其实我觉得她长得很是好看,哎,只可惜伤在了脸上。爹爹,她大半日未归,会不会是遇到了麻烦?山里毒蛇猛兽那么多,伤到了她可怎么办?” “按你所说她武艺高强,山中飞禽走兽自然不能耐她何。你说她屡次救你,那说明她侠义仁心,能急人之难。胸襟宽广,心有天下之人,与脸上一点疤痕又怎会那般介意!只是世间高人皆寂寞,她不愿出山,许是不远与我等俗人为伍。” 流景不知卷耳到底怎样将她夸了一番,竟至让人如此误会,什么侠义仁心胸怀天下?真是见了鬼的不可能。而况这男子身上一股文儒之气,说起话来也文绉绉拗口地叫人着急。 但她向来未被人以仁义之名夸过,如今听这男子对她颇为推崇,虽然肉麻地浑身难受,却也有些脸热。 这男子有一点说的很对,她是不愿与旁人为伍,无论雅俗。 流景懒懒想,让他们等到地老天荒吧,她且自由自在地去林子里游荡。走不远就听那男子道:“卷耳,想来你那姐姐今日不愿见我们,我们不可强人所难,还是改日再来的好。”说罢起身,翩然归去。 卷耳倒是很听话,一步一晃,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流景对这个善解人意的男人多了几分好感。要是再赖着不走,她可没有耐心耗在自家门外不能回家,管他夸奖起自己来多么的动人心神,她一样要赶人下山了。 去他的兼怀天下仁义道德,她从记事起不断练习的,只是取人性命与须臾这件事。 是夜流景梦境深深,还是初初跟着宁慧时的点滴,她是沉默寡言的王府护卫,她是处境维艰的和亲郡主,八月秋高气爽,王府外院里还辟有小小一方地皮,种着三五瓜果,这时业已成熟,随风飘香。 皇家亲眷八月十五有宫宴,宁慧有眼疾一事不为外人所知,还得为赴八月十五日宫中团圆之宴苦练舞蹈。 流景百无聊赖,秋桂树下靠着打盹。那时跟着宁慧的护卫还有晚风,他尽职尽责,一边全神贯注盯着小小台子上衣袂翻飞的宁慧,一边神色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飞鸟鸣虫惊扰了宁慧。 流景还留着杀人时冷静观察人言行举止的习惯,宁慧是这样一个人,总是神色冷静,语气平平,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流景却知道清冷如宁慧,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小动作,宁慧虽已失明,却从不肯盯着虚无的空气发呆,久经练习,她能听声辨人,眼眸一转就准确落在人脸上。 宁慧欣喜时也不大笑,只是四肢舒缓,平淡无波的语调会异常的慢;宁慧捉弄人时一本正经,手指却会不经意地摩挲袖口……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她都了如指掌。 流景时常想,假如她不是潜入王府探听消息,要假扮护卫守着宁慧,假如她是一如既往只为取人性命,她此刻有百十种手段可治宁慧与死地而不被人发觉,甚至,她亦有法子杀人嫁祸,叫人以为为非作歹的,是这个忠心耿耿的晚风。 可流景闲来无事时亦想,如此细致入微的察言观色,不为抓住破绽取人性命,只为把差事当得更好,似乎也很不错。 岁月深长,流景已习惯去看这沉静如无波之水的女子身上的点点滴滴——眉尖轻蹙,嘴角微扬,哀愁欢欣,轻言慢语……平静鲜活。 流景心里蔓上一层温柔软腻的情愁,从未有过的感觉蔓藤一样绕遍她全身。她有些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微蹙了眉头抬眼,却见宁慧翩然舞蹈的那台子忽然下沉,身边的晚风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宁慧却依旧无知无觉,她水袖轻扬,腰肢纤纤,裙摆如春风里盛开的花朵般绽放,甚至嘴角带笑。 她在旋转,连着那台子一起,渐渐沉默。 流景有那么一瞬的麻木失神,再抬头时宁慧已沉入地下,晚风营救不及,神色哀痛,偌大的汉子双膝跪地,哀嚎声闻着落泪。 宁慧落入了地下,流景迟缓的想,继而意识到这世上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了,于是阵痛像被闷棍击打过一样一阵一阵涌上心头,她痛得不能站立,委顿在地,然而那一记一记的凶猛击打不停歇地落下来,毫无章法,伤痕遍布全身,碎裂的肉末已从骨头上分离,她还活着,痛到要呕血了,终于哑着嗓子叫出声来——郡主。 流景哽咽着,喉头疼痛拥堵,喘不过气,醒了,还缓缓唤着,郡主,郡主,宁慧…… 终于回过神来,已然泪湿枕畔。 ☆、侠姿倩影 流景早已习惯夜半惊醒,她蜷在狭窄的木榻上平复了一尚,却忽然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林中响起,那是人踩在断枝枯叶上的声响。 来人不少,流景蹙眉倾听,那群人离得更近了,脚程如此之慢,步履紊乱沉重,是一帮不懂武艺的人,前进的方向就是她茅屋所在。 流景心里极其疑惑,却也并不打算规避。 她此时正心思郁结,打定了主意,若来的人是来闹事,正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不久便看到屋外明亮的火把,如此明目张胆的进山,倒不像是寻事。 流景从茅屋墙壁的缝隙里一眼望去,来者多是妇女,她们走得近了,火把插在地上,流景正要看她们能出什么花招,却见屋外扑通一声跪倒一片。 她活这么久还未见过这等场面,惯于不动神色,只静观其变。 外面那跪在前面的妇女微微抱拳道:“我等都是山下良家妇女,久闻山上的少侠仁义为怀,还请救命则个。” “……”流景挑眉,这世上真是出了怪事,还有人求她来救人。 “我等都是听了薄言先生之言,上山来求救的,还请少侠稍伸援手,救我们于水火。” 这等无聊之事她置之不理,靠在榻上几欲睡着,却听外面忽而响起一道清清脆脆的声音:“姐姐,难道连你也怕山下那些烧杀抢虐的恶人么?今日你不救我们,我们沦丧敌手,被坏人欺凌,怎知他日那帮坏人不会找上姐姐!” 流景睡意昏昏里想冷笑,敢找我,那是他们嫌自己活得太久长了。 外面的人又跪又叩首,又哭又哀求,闹得她睡不着,她索性拆了茅屋后墙,钻进山里,找个僻静处,挂在树上补觉。 次日天亮便舞刀练功,猎了一只肥壮的野兔烤着吃了,才慢悠悠回去,人群早散了,风声入林,分外寂静。 茅屋破了的半边墙她也不补,只拾了些柴草虚虚遮住。 入夜流景早早便睡,这回不等梦魇惊醒,又被一群妇孺围在屋里,她不甚其烦,拆开茅屋墙上柴草,又溜了出去。 她不理世事,更不说什么侠义救世,任由她们闹了几日,终于不再来了。 流景仍旧日日练武,四处游览,几乎踏遍贵清山头。这一日猎了一头野猪,扛回时天色已晚。 她信步闲走,忽觉身边矮树丛中轻轻一响,心下顿时警觉,四处留神查看,面上却不动神色,脚步也不停歇。 掀开茅屋柴扉,忽闻空气中一股甜腻之气,流景连忙屏住呼吸,心下却是冷笑,偏远荒蛮之地之人,真是无知无畏,竟拿迷药这等下三滥的东西打起她的主意来了! 流景略略一想,此前看见埋伏此处的不过五六个人,粗粗打量,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什么高手,不入流的角色罢了。 流景要在此地杀了这几个毛贼自然不成问题,只是还要动手处理尸首,真是麻烦之极,她索性将计就计,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得了什么疯病敢来劫她的道! 流景扶着门扉,身子一软,晃了几晃,倒在了地上。 外面的人一时之间并不敢妄动,等了一阵才凑过来探她鼻息,一群人兴奋之极:“什么厉害角色,却也着了我们的道!” “哟,果真是个清丽的小娘子,瞧这……”伸手就要摸她的脸颊,被人啪地一巴掌打了下去,“干什么,忘了老大交代,这女人厉害,拿回去他亲自处置!” 那动手动脚之人一边帮着同伴抬她一边嘟囔:“什么厉害,还不是一包软骨散的事!老大还不是只看重美……哎哟,这……” 他们将流景抬将起来,一眼便看见流景从脖颈蔓延到脸颊上的伤痕,沉不住气的不免叫出来:“这算哪门子的姿色!麻皮比她也强!” 流景原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要去贼窝探个究竟,这一下戳到她痛处,她气得目眦欲裂,早起了杀心。 只是这几个流氓货色还入不了她的眼,杀了也是白费力气,她要潜去贼人老巢看看,到底什么头目调/教得出这等浑人! 那劫她的人中却有一个笑嘻嘻道:“你懂什么?这世上有人专爱这等伤残之人!”语气甚是猥琐卑劣。 流景只听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人却偏不识相,伸出手就要摸上她脸上伤痕。 是可忍孰不可忍! 流景忽然双腿扫过,霎时便将两人扫倒在地,伸手便将方才意欲轻薄与她的人各打了一个嘴巴。 变故仓促而起,众人尽皆惊恐,忙爬起来将她团团围住,却也不敢近前,只是咋咋呼呼:“臭娘们,你中了我们的毒/药,还敢猖獗!” 流景冷笑一声:“那也叫毒/药!带我回去,我跟你们老大聊聊!” 有人按捺不住,亮出兵刃来,流景实在不愿脏了这块地方,侧身避过,身影一闪,已冲出他们六人围拢的圈子,她原指望将这六人引开了去,谁料她回头一看,这六人已做鸟兽之散,夺路而逃。 流景哭笑不得,倒是起了玩性,将她六人挨个捉来,扒了他们裤腰带将人绑成一串,吆喝着叫他们带路,折了树枝在后驱赶,胆敢耍花样者,当即便是树枝招呼上去,打的六个大男人哀叫不已。 这一路走走停停,到他们匪窝时她已将六人杀了三人,余下三个战战兢兢,唯她之命是从,什么老大之名,江湖道义,早被抛诸九霄云后。 流景不想捉她的毛贼虽小,那贼窝里倒真有厉害角色,若不是她使诈闯进去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怕绝难伤对方根基。 恁是如此,还是走脱了好些小贼,她擒贼擒王,追着那逃跑的老大老二跑了一夜,虽是将那贼首杀了泄恨,却依旧伤了手臂。她也不在意,草草包扎,踏着尸队血河走出来,已是次日天将明时分。 那窝土匪甚是嚣张,竟牢筑暗室,关了好些妇人女子在里头,她一并放了,却也无心接受她们的千恩万谢,兀自茕茕下山。 流景吃过医治不当伤口发炎的苦楚,况且山里潮湿,不宜伤口愈合,便等着天明了进城去抓药。 谁知她放下银子时那药铺的老大夫非但不收,还恁是塞了一箩筐的补药给她,她甚是莫名其妙。 待出了医馆,狭窄街道上满满当当都是人,兜着鸡蛋菜蔬面粉窝头,甚而布匹衣料,都直往她眼前送,哄哄闹闹吵成一团,尽是谢她救命之恩,更有甚者当街跪倒叩首如捣蒜,后面效仿者无数,乌压压跪了一片。 流景实在不知所措。 要是有这许多人来问她寻仇,拼死打出去就是了,可是有着许多人围着她只为谢恩,她……溜走?可是这许多人见证,说她会飞檐走壁,以后只怕不得安生。 她僵愣了片刻,才伸手扶起一人。 后面跟着站起一排:“大侠你救我家闺女性命,这小小心意敬请笑纳。” “是啊是啊!”“少侠!我的鸡蛋请笑纳!”“大侠!这些绫罗实在罕见……”“姑娘,老汉我家贫,这点薄礼……”“恩人,这是……” 流景被这热情惊得不轻,退了两步,进了那药铺,寻着后门,就要遁走,那大夫笑的脸上皱纹深深,“乡亲们的心意,又不是洪水猛兽,你跑什么?” “我……”流景还未说完,外面的人挤进来,东西都堆在药铺小小的柜台上,眼前是一张张的笑脸。 流景见推却无望,便也挤出个笑容来回应,额上冷汗都要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_⊙),别人冷起来她能更冷,别人热情起来,她就手足无措。 ☆、边城小捷 “报!” “讲!” “丁先锋所率部遭到伏击,情况危急。” 戎装裹身的男人只是眉头微皱:“继续探报!” “报!丁先锋所部已遭合围,正在力战。” 男人还未答话,外面又是士卒的脚步声响起。 “报!卷耳姑娘求见。” 只见大手一挥,男人神色异常坚决:“不见!” 卷耳人却已经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爹,求您救救姐姐。”原本娇俏的姑娘此时涕泗俱下,哭的甚是狼狈。 “不救。” 哭啼的人被噎了一下:“你……”哭得更凶了。 “来人,带回去,锁起来!” “啊……呜……”哀求无用,撒起泼来:“我不要……喂,不要啊!放开我……爹爹,求求你……”声音渐远了。 “报!丁先锋所部战况惨烈,死伤极重。但凉人伤亡更重,战局胶着。” “报!凉人后援已靠近峡谷!约莫万余。” 那戎装的人才露出点笑意来:“好!叫他们依计行事。” “是!” 他步出帐外,眼前山脉墨绿,大多是禾苗将熟,外面车辚马啸,许多人脸上俱是轻松笑意,唯有他,眉头紧蹙。 斜阳渐沉,胭脂红的晚霞烧败了的木柴一样渐渐熄灭,天地一片暮色。 而他已在帐外伫立许久,来往的探子一遍一遍传递战局的情况——突袭得手,合围成功,趁乱截杀许多敌人……终于听到阵阵马蹄声夹着欢呼声渐行渐近,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战场变化莫测,他纵设局诱敌,占了先机也不敢大意。 胜了,欢呼声吆喝声响成一片,燃烧的火堆重新照亮漆黑的夜空,士卒们欢欣鼓舞,杯盏交错,满斟豪饮,吃喝欢饮庆贺声此起彼伏。 外面太闹,显得帐里更静了,烛心燃烧的哔啵声清晰可闻。旁人都在热热闹闹的庆贺,唯有她流景,伏在榻上养伤。 是的,薄言竟当众打了她三十军棍,罔顾众人求情。 理由是打仗不比械斗,她率部轻进,着了凉人的道,简直是胡闹了! 可是打仗不是械斗?还不是一群人的械斗! 后半夜了,外面的喧嚣依旧,她寻思着若她是凉人,必率众此时来个偷袭,纵不能获胜,烧个粮草仓库还是容易得手的。 流景在帐子里听得真切,就连那个最是冷静的薄言,也和众人一起呼呼喝喝喝的酩酊大醉了。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原本喜乐喧闹的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齐整,而后瞬时杀声四起。 流景吃了一惊,自知此时外面防守有多松懈,凉人必然如入无人之境,真是可恨。她只得强撑着起了身,身上有伤,戎衣护甲都是累赘,只提一把大刀掀帐而出。 然而外面军容齐整,薄言戎装加身,凌然站在众人面前指挥作战,哪有半分方才喧闹熏醉的样子。 倒是凉人见中了埋伏,大是惶恐,只求夺路而走,却被追赶驱杀,往南而去。 不一时便见南面火光滔天,哀嚎四起。薄言并未随军而去,此时回眸往她脸上一撇,只微微一笑,举步走了过来,脚步微虚,可见无论再故作镇定,到底还是三分酒意入了肠,说出的话却真真是噎死人:“丁侠士杖伤可好了些?” 流景气得当时就摔帘而去。却不见外面的人笑纹深深,极是愉快。 天明时分外面才安静下来,受伤士卒也多被安置妥当,大帐里还只是她一个,流景索性眯眼假寐,反正对目前处境已经无力再想。 流景来此地本是避世,谁想幽深静僻的贵清山里都有一堆麻烦,更不想穷山恶水多刁民,竟有土匪吃了雄心豹子胆来劫她。 劫也就罢了,还敢嫌弃她脸上疤痕,甚而动手动脚!她不过是气不忿这帮人对她的折辱,才进土匪窝杀了个痛快,竟又阴差阳错就成了别人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真是八竿子和她打不着的一个词。 偏偏这帮人愚痴不化,天天缠着她求她,外面世道怎么乱啦,凉人怎么趁火打劫啦,怎么烧杀抢掠啦,以前怎么和青山派的陆成海勾结欺凌百姓啦,现在陆成海已被杀,他们恼恨失去谋士,肆意报复更加猖獗啦,安定府卫指挥使怎么只管收银子坐视不理啦,薄言先生怎么舍身为民设法抵抗啦…… 这些琐事吵吵嚷嚷,闹得流景时时都在崩溃的边缘,可她搞不明白的是,这些事又关她什么事? 可是不知凉人又是发了什么疯说她杀了陆成海得了一个什么秘籍,半夜上山来围她。 围她有什么可怕,流景一人之力确实难敌对方千百人之众,但她自信单枪匹马时轻功卓绝,还愁走不脱? 而况她总觉得事情不对,为什么她撒手不管的事情都会找上门来? 流景想先走为妙,过后再查,大不了换个地方!偏偏薄言闻讯率着熙熙攘攘一堆父老乡亲来救她,两军遭逢又素有仇怨,话都不说,先打了起来。打就让他们打吧,她走她的! 可是卷耳不懂武艺的姑娘家也操着一把锄头参与其中,瞬时就被对方捉了当肉盾,哭的那叫个肝肠寸断,哽哽咽咽只喊“姐姐救我啊姐姐……” 旁人只顾厮杀拼命哪里还管的上卷耳,那丫头的性命也只在顷刻之间,流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虽然尚未想明白,终于还是动手打了打凉人。 完事之后她是准备要走的,再也不在这个是非之地待下去了。可是愚民难以教化,围着她不让她走,卷耳更是抱着她大腿哀哭不止,死都不放。 流景厌烦种种凄惨伤别,准备一脚踢开了,薄言却缓缓道:“有件事还望少侠知道。” “今日城中来了许多生人,举止隐秘可疑,像是寻找什么东西。”薄言说着看她一眼:“在下便着人探听了一番,原来他们要找的却是一个人。” 流景闻言一滞。 薄言不理她的怔忪,缓缓地道:“他们秘密寻访的,是一位名叫流景的女子,脸上身上应有大片伤痕……” 薄言顿一顿,看着眼前冷傲的女子瞬间变幻的神色,心中早已有数,却依旧不动神色:“在下先时也疑惑会不会是侠士,可据说那女子武艺虽然卓绝但行事却极狠辣,为人无信无义,缕叛旧主,与侠士行事极为不符,想是在下多虑了。” “不过未免别人多事,侠士还是暂且不要乱走的好,在下隐隐听闻,那伙人遍寻大江南北,不见人是不敢回去交差的。” “敢问侠士高姓大名,怎么称呼,别人若是多说在下也可替侠士分辨几句。” “丁。”她言简意赅:“丁林。”流景以为一路亡命,对宁慧劫杀她一事早已安然接受,不想别人提起来,却像在旧伤上狠命撕下结痂一样疼痛,她几乎看得见胸膛里一片鲜血淋漓不堪目睹的伤处。 无信无义,缕叛旧主。她蹙眉一笑,及其扭曲。 “不如侠士先随在下下山,剩余的事在下可代为料理。” “好!多谢!”流景茫然下山,浑身一片麻木。 躲到哪里去呢?每日梦境逼人,外面追捕者更是紧逼。她在此地已是名声鹊起,再加上离群索居更惹人瞩目,不如下山,大隐隐于市。 流景从此在薄言所帅民兵营里浑浑噩噩度日,到庄稼渐熟,未免凉人劫抢,薄言精心布局,求她做先锋,她总得报答薄言言语含糊骗过外面追捕她的人这等恩义,只得答应。 ☆、锦书谁寄 做个冒牌的先锋,本也非流景所愿,只是形势所迫,她是被赶鸭子上架。 三十军棍与她不过小伤小痛,闷在帐内生霉,只因心里烦闷,无可排遣。午时有人送饭进来,喜气洋洋。 她出山后才知天下大势,宁荼已经建国立号,占据江山大半。 逼得圣上迁都西南,只握着西南与西北大部据险而守。但似有珪园旧部相助,宁荼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得。 大争之世,土匪流寇尽起,军队齐整有序者都已调到前线去作战,留在安定县这等不毛之地守城的,皆是老残之辈,只等着混个安宁日子,谁还肯卖命打仗,因此凉人侵边,安定县军备皆消极以待。 此种情况边陲之地不一而足,安定尚有薄言,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薄言这次虚虚实实将凉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安定县人谁不是欢欣鼓舞,连送菜的小婢都对薄言钦赞不已。 流景却始终冷冷,若不是这个人思谋筹划,她又怎么会带着人马去打什么仗,出力不讨好。 兀自愤懑着,门口一亮一暗,却是薄言走了进来。他换下戎装,青布长衫,神色奕奕,精神矍铄,径直过来坐在流景对面,脸上笑意温和:“丁侠士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流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下想来,丁侠士郁郁寡欢,终还是觉得委屈。”薄言不在意流景的冷淡,兀自侃侃而谈。 “丁侠士虽非行伍出身,但即已接了军令,则行动必照军令而行,你是先锋,冲锋陷阵是你职责,但打仗不比行刺,你身后千百名士卒性命系与你一身,怎可贪功冒进?” “军令如山,如有违抗,必不轻饶。莫说是你,王侯亲贵亦不能免,如此才能治军严谨。” 流景声音闷闷:“明白。” “新朝公主何等尊贵……” 流景脑海一空,宁荼建国号瑄,只是百姓皆称它为新朝,以区分旧朝,新朝公主,便是宁慧无疑! 不知薄言提起宁慧来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流景回过神来时只听得薄言言尾之音:“弱柳之质,怎挨得住二十棍子!” 流景闻言心里急痛,额上一层薄汗,支撑起半个身子来,薄言却不紧不慢:“听说半月都不能下榻行走,也是吃了极大的苦头!” “她……听闻新朝公主眼睛有疾,又怎能去征战沙场?”流景终于问了出来。 薄言笑了:“那是陈年旧事。据说后来有个性情古怪的江湖郎中在皇都歇脚,开了两副方子,吃了之后人病了大半年,眼疾却是大好了。她病痊愈后,便跟着瑄皇帝,在军中做一个谋士。” 眼疾大好!流景心里翻江倒海,欣喜有之,怜惜有之,甚而有许多的失落痛处,只喃喃念道:“那……倒也极好。” “身康体泰,锦衣玉食自然很好。但不知为何,又听说那公主病好之后却终日郁郁,过的反倒不比从前。” 流景的心里有些隐秘的暗喜,却听薄言又道:“听说是遭旧日一位极得信任的护卫背叛,想来她不将此人碎尸万段,定然不得安心。” 薄言一句话将流景打入幽深地狱,久久不能回神。她恼恨自己在这件事上理智全失,侥幸与期盼无缝不入地回荡在她心头,然而现实如一把重锤,将那偷隙溜进心头的细针一下一下锤进嫩肉里头。 流景久久缄默不语,只听薄言絮叨:“你我皆是旧朝之人,宁氏兄妹本是乱臣贼子!只是人人皆知新朝政清人和,反倒是旧朝残暴无道,税务冗沉,人心渐失。终有一日宁氏兄妹要打到这安定县来,你我之辈,该降否?该守乎?” 她流景辗转流离,早无忠信可言,新朝旧朝与她皆是一般,只是盘算,若有一日宁慧能随军到这边城,她和她在这有生之年或可再见一面。 流景早先拼却一条命也要护宁慧,纵如今宁慧恨不能自己惨死,事到临头,她,她必然还要帮宁慧一帮的。 生死之事——她逃亡流窜,也并不全是畏死。 流景这边心思重重,只听薄言有的没的,把道听途说的宁慧的点滴娓娓道来,流景面上故作镇定,心里早如大风过境后的麦田一般,秸秆东倒西歪,四处狼藉。 千里之外西南之境,天晴如洗,万里无云,空气潮润,依山而设的军帐绵延数里,错落有致。 守在一座帐篷外的士卒忽然听得里头啪地一声,像茶盏掉在地上的声音,良久再也没有了动静,不由面面相觑。 这两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来向公主禀事,初时来的几波人禀告过后并无动静,只是公主的脸色更寒。 今日第一波人进去不久,便听里头啪的一声碎了一个茶盏,顷刻便听里头传出令来,禀事之人各杖责五十,刺字配军。 外人不知就里,也都有些胆寒。 里头这位公主平日里也是极好伺候的,随军女子,也不见矫情作怪,也不喊苦叫累,打起仗来颇有智计,甚得瑄皇帝倚重,就是诸位将军,初时不以为然,时日久了也甚是敬重。 只是可惜一个清丽美人,平日里面似寒霜,不见笑意,遇事杀伐决断,手段毫不含糊,连瑄皇帝都得退让三分,旁人更是胆怯。 这第二波茶盏摔下去,半天没有什么号令传出来,外面的人分明有些疑惑,但碍于这位公主平日威势,再是好奇,此刻也只是忍着,表面一派平静地站岗守哨。 不久帐子里禀事的人便走了出来,也是脸色镇定,毫无异色。 一尚之后里面有令传出,对方才那位禀事者赏赐丰厚,叫人咂舌。外面的人更是云里雾里了。 过了一阵公主贴身的小环秋红走了出来,却是眼眶湿润,明明哭过的样子,脸上神色却极是喜悦。 斜阳渐落,晚霞瑰丽,最深处一间营帐里却是乒乒乓乓一阵响动,宁荼站在阴影里几乎掀案,目眦欲裂:“她竟还嫌那个女人害她不够!拿秋红来,问个清楚!” 地上的人脸色隐没在黑暗之中:“秋红那丫头愚忠,只怕问不出什么来。奴婢也是猜测,并无确切消息,只怕现在问是打草惊蛇……” 宁荼不等她说完:“还怕什么打草惊蛇!问出下落来即可处死!慧儿走火入了魔,再由着她胡闹,只怕她连命也不要。” “圣上息怒。先前咱们多方缉拿,就算那流景躲在暗中不曾被我们找到,但想必消息她定是得了的,她知公主拿她是要她生不如死,就绝不会让自己落在公主手里。就算公主真得了什么消息,她一不识流景面貌,二来流景刻意躲藏,要想找到人定然还得费些周折,咱们就此谋划,必然能走到公主前头。” 宁荼英眉紧蹙,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笑意凄苦:“若知流景死在孤手中,慧儿定恨我入骨。” “圣上无需多虑,有奴婢在,这事自然怪不到圣上身上。” “怪也无妨,孤怎许慧儿一生毁在那样一个人手上。” 地上的人听了这话,极隐秘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梦梦见有人评论~大概是魔怔了! 老爹生病了,在医院待了二十来天,出院再更! ☆、唯怨遥夜 弯月如弓,渐上柳梢头。薄云如纱,轻罩天际。 天气闷热,军帐留着一条缝子,秋红倚在帐门边,光影明暗里一个小小的轮廓,歪着脑袋发着呆。 时值夏末,山边草丛里到处是蛐蛐歇斯底里的鸣叫,巡营士卒的脚步声都被盖过。秋红侧耳听着,近处的榻上一点动静也无,她心里反而疑疑惑惑,公主竟然睡着了? 也是,随军辛劳,而况战事胶着,公主劳心劳力,原本就累。 但是,也不合理。 初闻密报时公主那乍然明亮的眼神,那眸中的光彩能让星月暗淡,那眼神中的光茫,烈火烧着原野一般的强烈炽热,仿似整个精神都在燃烧,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她就能平平静静睡着了呢? 她不明白,她也睡不着,久坐使她脚麻手麻,索性起身出了营帐,信步走走。 西南之地树木繁盛高大,她望着近处山上挺拔笔直的浓绿,依稀辨认出那是樟树,那是杜仲树,那是杜英树…… 杜英树…… 半年之间,王府后院便遍栽杜英,公主在王府时少,但凡在时,却时常望着那一排排绿树发呆。 新来的小环俱是疑惑,偷空往这树上没少下工夫,终究也不明白这不过如此的树种怎的如此得公主青睐,投机者谄媚,便在公主前盛赞杜英之花,也只博得公主一笑。 谁又能知道,徽州郊外的深山峡谷里,公主便是守着对面山上那最高最大的杜英树数着日月光阴,悬着提到嗓子眼的心,度过生死攸关的日子的。 那时处境何其凶险艰难,她只敢往洞口伸出一只手,感知光影移动,一日一日地盼,盼来了二公子一场烧山的大火,却也在大火里,盼来了久盼不至的人。 如今情形好转,她已是新朝公主,瑄皇帝亲妹,禁军参将,再也无人追杀胁迫,却遍植杜英也等不到那一个人了。 秋红从不在公主跟前提起杜英树,她知道那凝望不是因为杜英树其花美艳,那不过是无望的等待罢了。 秋红虽年纪幼小,人间疾苦经历不够,却因见识过分别的惨伤,自然也能明白等待的哀愁凄凉。 她有时候想,她也是这场分别的策划者和参与者之一。当初若不是她也劝说,想必公主不会离开,那个人也就不会走了。 公主有眼疾,遍访天下名医皆不见效,当时恰有游医路过城中,那游医无名无姓却极有名望。 传闻中那游医从不出诊,每到一地只留七日便会离去,行遍神州南北,医人无数。 有世家强留过他,拘他在府严加看管,不料七日之期一到便不见了踪影,询问看守人士却是一无所知。 当时瑄皇帝为此欣喜异常,定要携公主前去诊治,无奈那个人在府中养伤,昏迷才醒,未脱病痛,公主定要陪护在侧,什么名医神医,一概不愿去见的。 是她在旁劝说,说那个人为公主披肝沥胆舍却生死,公主却连她的样子都不曾见过实在遗憾,其实那个人虽被烧伤容貌有缺,依稀里却不难看出是个清丽的人儿…… 那时公主难得一笑,她镇定自如,胸有成竹地道:“我自然知道,她……容貌也是过人!” 秋红那时促狭地想,是是是,那个人容貌过人,武艺过人,就连身姿也是过人,又瘦又高,竹竿一样。 她是公主贴身小婢,自然跟着公主出府就医,在外不过七日光景,公主虽然不动神色,她聪慧灵透,与公主这不动神色里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折磨来。 七日,她们主仆两人却像过了一世。眼盼着七日之期已到,游医便要上路,她们便可回府了。 却不想公主病情反复,只得随着游医往下个地方走去,如此折腾,路上耽搁,等到回府已是二十日有余。 公主眼疾大是好转,游医有言,再过三日便能解下绷带视人,秋红几乎是欢呼雀跃,但公主自持,面上分毫不露,即使如此,秋红也觉得公主是极高兴的。 他们主仆回府先去拜见瑄皇帝,不过寒暄两句,公主便告辞出来,径往那人养病的地方走去。 她跟着公主的时日不算太长,见惯了她的老成持重不动神色,那样脚步轻快面带喜色的公主她还是第一次见。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3节 倒像还是个小孩子,不顾旁人的神色,衣袂带风,飘然若仙,径直走到屋前推开房门,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流景……” 秋红在后,一眼便望见屋里空空如也,病榻上早换了被褥,铺叠地齐齐整整,一点旧时痕迹也无。 秋红原是不相干的旁人,却也觉得心上一空,不由怯怯望向公主——红袖与这突然过分的安静以及众人的惶惑之中觉察出了异样,白绷布下露出一截小巧白皙的下巴微微扬着,一个倔强而孤傲的弧度,脖颈间青筋毕现,薄唇微启,语调却还是温柔,她依旧叫:“流景!” 无人应答,小屋里空旷,余音不散。侍女小婢尽皆跪下去,秋红都觉得心里酸楚,好端端一个人,怎会不见了呢? 她预防着公主的雷霆之怒,却只见公主双膝一弯,几要跌在地上。 她眼尖手快扶住了公主,还未来得及安慰,便见公主那镇定平和的脸上,白纱绷布下两行血迹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秋红惊慌失措,急忙唤人,公主却及其镇定,就近坐了,只问余人:“流景死了?” “……” “那定是有人包藏祸心加害与她……” “公主冤枉,是她自己偷跑的!” 公主闻言倒是笑了,殷殷血迹映衬着这一抹冷笑,秋红便觉,这个公主与瑄皇帝多有相像,狠起来手段定不会少。 “是……是……确实是她自己偷跑,奴婢发现时人已不在了……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公主却不再问了,直将在这屋子走动的一众人等全部捆了,着秋红去请瑄皇帝。 法不责众,秋红以为这就是打一顿板子赶出去就能了断的事,请瑄皇帝过来,定是要他派人找寻那人下场,去时尚欢欢喜喜。 不料公主一怒,竟是流血漂橹。她提剑直逼皇帝追问缘由,亲手斩杀了那受命闲话的两人,凡有牵涉者各眇一目,逐出府门。 残酷严苛,雷霆手段,众人震惊,唯有她本人,不见伤痛,不见悲戚,甚而不见余怒,甚而沐浴更衣洗去血迹,与瑄皇帝同进晚膳。 饭罢尚早,她与瑄皇帝平平谈过几句,才回房休息。秋红伺候妥帖,倚在门口仔细听着里间的动静,生怕公主心有所愤迁怒与她。却不想一夜无事,她反倒靠在门边睡得踏实。 天亮时她进去伺候,却见公主依旧安卧,要叫醒时却无动静,她凑得近些,才看见公主脸上那绷布已被血泪浸透,斑斑点点尽是殷红,而公主,却是怎么也叫不醒的。 府中上下极尽慌乱,延医请药,却是药石无效。她守在榻边伺候时,才明白原来心伤竟是如此,隐秘而惨重。 哀哀啼哭者,不过小痛而已。 秋红想到此处,不觉心惊。那次公主便是这样无声无息睡着之后昏迷了许多时候,这次又是得了那人消息,又是这般安然睡去,会不会再出意外? 她也顾不得脚步声声会惊醒了公主,只是急急奔到军帐门口,一把掀开帐门,却在月光地里看见榻上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披衣而起,端正坐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更新了,回来了~ 改错别字,来姨妈肚子疼得想跪。要不来个评论安慰下…… 哎,我自说自话…… ☆、似此星辰 秋红惶恐,悄声细语:“尚是夜半,公主怎么起来了?” 宁慧隐在阴影里,看不出她的脸色,但那语气却是平平:“你忙碌这些时辰,只怕早饭也已备下了,我再睡下去,饭菜都要凉了。” “这……”秋红脸上微红:“奴婢笨手笨脚吵醒了公主。” 宁慧不置可否,只从怀中取出一张布帛,仔细打开,就着月光细细查看,她目光幽幽,轻轻叹息一声,指腹轻轻滑过布帛,“世事如梦里温柔才好。” 秋红眼梢眉角瞥见,布帛上端端画着一位妙龄的少女,娥眉微蹙,略带愁容,薄嗔轻怒也掩不住清丽姿色。 秋红看得心头疑窦丛生,下意识问道:“这……这是?” 宁慧轻轻一笑,“这是我求魏姑姑画的。”她端着画像温柔看着:“魏姑姑曾在府里见过流景,又善丹青,你瞧这画,栩栩如生,神情姿态都是鲜活。” 秋红心里疑念纷呈,小小脑袋里已转过念头许多,最终却还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她重重磕过一个头,“奴婢自知今晚之事若是奴婢多说一个字,那是自求死路,只是奴婢眼见公主为这事日日煎熬,实在不能装聋作哑。” 宁慧不顾地上的小环已经声音哽咽,只是极冷静的坐在榻边,她眼中那浓密的温柔已然不见,只剩寒潭深水般的幽静,“你倒说说看。” 秋红听着这平静淡漠的声音,心里惶惑渐渐平静,她年纪虽小,如今却也算是跟着公主的老人了,她知道这位面冷心硬的公主一旦平静起来,杀人取心也是敢做,怕是怕不来了。 “这画……是魏姑姑欺公主当时有眼疾,画来诓公主的。” “她竟不长这样么?”宁慧虽是平静,手里的布帛却落在了地上,“魏姑姑可是哥哥派给我的。” 秋红拾起那布帛,泪眼里看那布帛上的女子,乍看竟与流景有三两分相似,但却又是极不一样的两个人。 “流景姐姐……她额头发髻比这画上窄些,眉是弯弯月眉,眼睛没有这样大,她嘴唇薄些,下颌尖尖,脸庞瘦削。” 秋红细细回忆,“那时她有伤在身,更加消瘦。对了,她脸颊上有烧伤,三枚铜钱大小,在这边。”说着在自己脸上一指。 宁慧淡淡一笑,“那么,”她摘下头上发钗,在榻边用力一敲,碧玉发簪断为两截,竟是中空,她从中取出小小一截布帛,递给秋红,“她是这样吧?” 细绢布上是一副小像,女子的乌发简单束起,干净利落,正托腮凝思,明眸中一抹愁云,英气里有几分柔弱,背后背着的大刀只露出一截把手,像是守候着主人的忠仆。 “这……”这是流景无疑,只是没有她见到的流景那样的瘦削,“真是好看。”秋红含泪赞一句,“她容颜未毁时真是好看。” “陈年旧画罢了。”宁慧莞尔一笑,柔情顿现,“旧时在王府,大婚前夕,她就在院外回廊下坐着。” 宁慧微有些出神。她大婚时正值隆冬,夜空又晴又冷,星辰又亮又远,院子里犹如白昼。 那日夜里她贴身的丫头伴着一众姑姑在屋里忙碌,晚风尽忠,在屋外守着,唯独不见流景。 宁慧身边的丫头原本叫秋歌秋雅,她随口一提,只说叫毛毛翠翠,她们笑说,“郡主,那个闷葫芦正在外面发呆呢!” 她想得出流景出神的样子,只是拿不准她出神的原因。 是要在她和珪园之间做个抉择么?她出嫁出逃,珪园应要做手脚来陷王府与不忠不义之地,这个抉择该是好做不好做? 宁慧不敢赌。届时她又要作何抉择? 宁慧想来想去,还是应该放她一条生路。从此各归各路,便如路人。 她命晚风暗自描绘她模样,将其藏在簪中,是怀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动机的。只是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大致连流景都不知道,她那费心费力的乔装易容,早被她窥破。谁又能知道,她宁慧,竟也知道流景真面目。 宁慧伸手扶起秋红,“明日早起就去禀告圣上,说我病重,请他来议事。” “是。” “明日许魏姑姑白银百两。” “是。” “出去走走。” “这……”秋红为难,“后半夜也有些凉了。” 宁慧微笑,“睡着睡着病了,岂不叫人起疑。”她披衣而立,“点起灯火来,天亮再熄。” 宁慧面上平静,心情却是大好。她是幼年丧母,在王府虽得老王爷宠爱,也得世子宁荼庇佑,但侯门深宅,多少阴险肮脏的伎俩是男人们所不能想象的。 宁慧如履薄冰步步谨慎才走到这一日,与人心诡诈见识太多,身边的人,她敢信的,能信的,相信的,实在寥寥。 秋红她也是怀疑的,不料一试之下这个小丫头竟坚定如此。 魏姑姑却是轻妄了。纵使流景跟在她身边时她有眼疾,但那人身姿相貌,毛发肌肤,她俱镂刻心间,怎能不识! 帐外夜空晴朗,只有薄云几缕,月亮渐渐隐没,繁星无数,微风送来树木清香,凉意轻轻。 秋红扶着她,“幸而公主早早就预备下了画像”又极艳羡,“不知是谁技艺绝伦,画得这样好。” “晚风。他擅长这些。毛毛翠翠绣花的样子,也有他画的。流景对此很是不屑。” 秋红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竟然是他!” 宁慧驻足,抬眸望着天际,“晚风幼时坎坷,跟着师傅为人画像为生。”她叹一句,“总好过流景。千离院那地方,不过人间地狱。” 秋红跟着,幽幽念一声,“公主……”欲言又止。 “我早已知晓,何须避讳!” 秋红深深叹息,“可怜流景姐姐,竟不知公主心胸,以为公主不容她,竟落得流落天涯的境地。” 宁慧冷冷一笑,“心胸”二字真是可笑。她惯无心胸,不过因这人是流景,她不愿辱她,更不舍得杀她。 即使明知这人是祸害变数,但竟也束手无策,算来算去,也只能用上“心胸”二字,将她放了,也好博个名声。 养虎为患,放虎归山?那又怎样! 她放走的也是一只家养的老虎。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自己写来玩的,但其实我还是蛮在乎评论点击的≈gt_≈lt ☆、采采卷耳 秋日已至,树叶红黄相间,萧萧而下,城郊田垄里人头攒动,正忙着收割,一篇欢声笑语,与流景初来这里时的荒凉已不可同日而语。 天将黑时家家炊烟阵阵,飘来麦香玉米香。 旧年光景不好,家无存粮,新收的麦子便迫不及待烤来吃。 这也有赖薄言保护,上次他重创凉人,莫说百姓,府衙上下大小官员也对他多有敬佩,屡次延请他入职为官为将。 薄言固执,直言如今新朝旧朝两虎相争,他谁也不想相帮,只守着身边百姓安宁便可。 秋收之际,又是薄言带人帮着众人割麦拔豆。 春夏之际凉人之患严重,庄稼未曾好好营务,秋收时麦粒豆籽大多落在地里,拾起来极是费劲,薄言倾力相帮,连自家女儿都上了地。 可怜白白净净的卷耳,三五日晒下来黑黑瘦瘦,旧日娇养的痕迹半点也不见了。 流景自然不能幸免。她在薄言手下还是一名姓丁的先锋,自然跟着众人下地劳作,一日下来也不比舞刀弄棒来的轻松,早关了门窗,烧一桶热水清洗。 笃笃笃几声敲门声,她不应,便听卷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丁姐姐,姐姐,我来送药。” 她不开门,那丫头跺着脚执拗着不走,“姐姐,我知道你在的,开门,开门。” 她穿戴齐整才开门,只是头发未干,湿漉漉贴在背后,又痒又扎,着实难受。 开门见了卷耳,这丫头却是呆呆滞滞,张着合不拢的嘴望着她,一副傻模样。 她自坐着,卷耳将药草碾烂的根茎小心翼翼敷在她脸上脖颈处,兀自碎碎念道,“姐姐你闻,这味道可好些?” 不见她答也无所谓,卷耳小脸上是骄傲自豪,“我寻得一些野花蜜,兑了些花汁才盖着这草药味道的。我细细寻思过,都是对你的伤有好处的。” 白日里大家都下地劳动,卷耳也未曾得闲,她又何来功夫淘制这些细碎东西,流景不由看她一眼,果看她黝黑脸色里颇有劳累之色,不由得拨开了她尚在涂药的手,“何必弄这些东西!” 这姑娘执拗起来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听说贵清山中有草药根茎对淡疤去痕有奇效,便不知倦怠跑过许多次,只差把恁大一座山翻过。 草药是寻找了,只是气味着实令人作呕,卷耳先是像模像样拿布帛堵着她的口鼻,见效甚微,便又往药汁里填什么胭脂水粉香料,各式味道混在一起,那滋味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难闻。 卷耳又怎肯罢休,也不知试过多少次才有这效力。 “姐姐此言差矣!”她学起薄言模样咬文嚼字,“女子容貌顶是要紧,姐姐本是天生丽质,怎可因……”被流景瞥了一眼,卷耳便即刻住嘴,笑嘻嘻黏上来,“姐姐你瞧,不过两个月,这脸上的疤痕确实淡了许多。本来烧伤就是难退,你可千万别灰心。” 卷耳捧着药膏两眼亮晶晶,“还剩了一些,我来帮姐姐涂在身上。”她抗拒地皱了皱眉,卷耳嘟起小嘴,“不涂明日便不能用了……” 那草药娇贵,要现采现用,挖出来不用隔了夜便是一段臭味熏天的枯草,碾烂也不管用。 流景固知其中艰辛,但要她脱衣解带,她又实在不愿。 流景身上多少伤痕旧迹,有时自己看见也是触目惊心,怎可轻易示人。 眼见卷耳眼眶微红,便要使出绝招来,门口脚步声起,有人叩门,流景终于得了解脱,伸手一揉卷耳头发,算是安慰。 叩门之人是薄言,她虽不甚待见,但见他解了卷耳之围,倒难得的欢迎他进屋。 卷耳绝招是泪凝于睫,无声啜泣,真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只是她看着这丫头这样一副模样,总是束手无策。 卷耳多不甘心,黝黑脸上两只大眼睛扑闪着看过来,多少委屈欲说还休,流景只得别过脸去,听她孩子气地在薄言面前哼了一声。 薄言甚是客气,“小女无礼,丁侠士见笑。” 流景渐渐也惯了他这布衣青衫后的文士之气与正直忠义,倒是诚心实意回了一句,“不敢,她很好。” 两人落座,便是奉茶,也是薄言身边随从端上来,流景早推辞薄言派人给她洒扫烹茶的美意,事事亲力亲为。 “是在下疏于管教,卷耳长得野了,只怕未来夫婿都找不着,谁敢要她!”他捻须微笑,甚是慈祥。 流景也是听说,卷耳原与薄言尚好,不过自她来后,先是她率军被围薄言不顾卷耳苦求坚决不救,反将她关了禁闭。后来又不顾卷耳闹腾哀求当众打了她三十杖,还锁着卷耳不让探视,卷耳便自始至终闹着小孩子脾气。 薄言又怎会向小小孩儿低头,两个人便一直别扭着。流景略略赔笑,“别人只怕求不到卷耳姑娘。” 薄言爽朗一笑,“但愿旁人也像丁侠士一般独具慧眼才好!”他微一沉吟,“如今乱世,人人朝不保夕,她虽是女孩子,也当学会些生活之道才好,即使他日我不在人世,她也不至于……” 流景眉头微蹙,如今新旧两朝相争不下,许久之前才听闻新朝兵临西南,陈兵许久,战事也无进展,近来虽未得消息,但想来旧朝立朝两百余年,根基深厚,纵使当今圣上多疑暴虐,也不至于顷刻就亡国。 只是战事伤国,不说徭役赋税,单就各地流民土匪恶霸祸患不绝,偏远之地更是新朝旧朝尽皆不管,不是被外族抢掠便是被恶霸欺凌,几要民不聊生。 所幸安定府有薄言,只是这世上还有几个薄言管得了这许多百姓生存之事。 而况,她虽消息闭塞,也略略知道旧日珪园势力与宁王府二公子俱在外面活动,外面世道真是乱成一锅粥,倒不如她这里山高水远,人心安定来的好。 只是这安定能保几日,谁又得知。到时即便如她也必谋生艰辛,更不说卷耳一个小小丫头。 “我……”流景欲言又止,薄言却起身略施一礼,“丁侠士武艺绝伦,真有那一日,还请多多照拂。” 流景虽不通俗务,却也知布衣如薄言,声望却是极高,这一礼她无论如何受不得,早早避让过,“先生为民费尽心力,卷耳之事,大家定会争相相助。” 然而薄言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流景只得还礼扶起,“我定将卷耳视如姊妹,但有所困,必舍命相救。” 薄言微微一笑,“如此在下才放心。”他坐了,品过一口茶才道,“西南用兵之事有了结果,丁侠士可知道。” 流景心里一动,暗骂这只狐狸真会吊人胃口,面上却是恭敬,“还请先生告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是件多么不易的事啊,我的外接键盘总是有那么几个键特别不好用,但是放在暖气片上烤一烤就又好用了,这是为什么捏? ☆、世事如棋 薄言握着茶杯良久,轻斟慢尝,就像手里的是人间佳酿,极品好酒。 流景察言观色,知薄言是故意卖弄,偏生不急不慌地等着,却蓦然听他道:“传闻新朝公主随军时忽得急病,情势紧急……” 流景脑中一空,“怎会如此?”她脱口而出,已无余力细想这贸然一句是否得当。 薄言捻须沉思,“公主纵使要强,到底是女儿娇贵,西南之地暑热难耐,如今还是酷热,更不说新朝动兵之际在炎夏!” “那么,后来怎样?”流景忍着,连声音里的颤抖都遏制住,不让别人听去一点端倪。这陈年旧事,陈年旧伤,发作时虽是惨痛,她却依旧珍藏心底,独自舔舐,不愿别人窥破半点。 薄言不急不缓,“新朝瑄皇帝亲帅大军,未得一城一池,碍于公主病情,不得不提前退兵,想来也是不甘。” 薄言说着长叹一声,“那新朝军队仓皇撤退,旧朝众人力主追击,唯有大将袁措不同意,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 流景哪耐烦听这些,可她还能怎么询问,薄言何等精明之人,先前那追寻她的人到了西北之境时薄言已然起疑,此时自己一介边陲小民对新朝公主过于关切,只怕更是不妥。 “袁统领虽不敌底下众将人多势众,终究掌着帅印,他不下令,别人不敢妄动。可惜旧朝战事多蹉跎,底下人立功心切,竟不顾袁统领之命,擅自率军偷袭。” 流景绷得脸都僵了才能不显露半点疑虑,只是佯笑道,“可得了手?只怕新朝公主有病是诈。”这一笑,笑得她嘴酸脸痛,鼻腔里都是针砭般的痛,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薄言闻言牢牢盯住她,她越发得忍着,即使她此刻心里有热油煎炸般疼痛,即使忍到银牙咬断,也要面上风平浪静。 多少年风雨飘摇,这点功夫她是有的,她一脸泰然地等着薄言说下去。 “自然得了手,新朝士卒不堪一击,将领临阵逃脱,人心涣散,旧朝大胜!那人眼看争功有望,还要一鼓作气追下去,却被袁统领抓了现行,不褒不奖,挨了袁统领好一顿训斥,令他即刻收兵。 哎……可惜得了好处,那人又怎会轻易收手,他不听劝告,一心撺掇众将领与袁统领分庭抗礼,与他兵分几路趁胜追击,还散布谣言,说袁统领此时按兵不动只怕居心不良。 底下人反了天,直逼袁统要么下令出兵,要么交出帅印。” 流景蹙眉听着,只盼着话题转到宁慧身上,不知她究竟为何生病,病得怎样,可及时就医…… “只怕有诈。”她引着话题往宁慧身上转。薄言眼神清亮,盯着她,缓缓道,“袁统领亲兵见有人要挟主帅,就要拔刀相向,袁统领不忍同室操戈,便交了帅印,即刻上书要求解甲归田。” “那帮人被小小胜利迷住了眼睛,不顾袁统领最后忠告,帅大军分路追击,不想新朝仓皇撤离只是假象,节节败退只为诱敌,等得就是旧朝率军追击。 那沿路艰险处处处设有重重伏兵,旧朝三路大军均遭伏击,大败而归。更有一路大军探听地护送公主驾辇先行只有数千人,抄近道先去包围,哼,立功心切,却赔上了性命,被斩首者半,被俘者又半。” “如此,新朝公主有疾果然是假?” “有疾是真。可正因为真,才更显其狡诈本性!”薄言目光炯炯,“探子回报,那公主不知是得了一副谁的什么画儿,便对着那画潸然泪下,一夜也不曾安睡,次日便病了。据说新朝公主忧急攻心,咳血不止,连那画儿都沾了血迹。” “什么画儿那么要紧。”她依旧笑着,牙齿要咬下腮帮子上的肉来,字字都是血腥味道。 “探子回说,似乎是个女子画像。” “……” “那狡猾妇人,病中犹不忘耍奸,对新朝倒是忠心可鉴。”薄言言语间并不见怨恨,倒有无限惋惜,“她定下毒计,叫被俘的将官得了她与袁统领往来书信,又假意让那将官逃了出去,害得袁统领好苦!” “竟无人得见她……得见公主一面。” “无人得见啊!非但旧朝将领未见,就连新朝瑄皇帝也失去了她踪迹!” “……??” “那公主以病急为由领军先行,诱地旧朝差人去堵截她,她留下伏兵,自己中途便转了车辕率着亲信抄近道去与大军汇合。可是亲兵护送到大军帐里恭请公主下车时才发现那只是一驾空车辇,公主不知何时使了金蝉脱壳之计,早失去了踪迹。” “这……” “她虽是深宅妇人,却也略通军务,在瑄皇帝身边举足轻重,能遇不测自然更好。”温润守礼如薄言,只怕这是顶严重的诅咒了,“只是苦了袁统领。” “丁某虽不通政务,却也知如今之世需得君臣一心上下协力才能争强。”她实在气苦,故意加上一句,“而况怎知是公主计谋,那袁统领真与公主有私也说不定。” 薄言目光冷冷,“公道自在人心。” 流景早就不信什么公道自在人心的话,只是状似无意道,“那公主走失之地离两军对峙之处是近是远?怎会消息全无?” 薄言霍然看住她,嘴唇动了几动,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流景并非愚笨之人,略略一顿道,“天下大势说是天命有定,却也由得人心。先生但看两军交战,军资耗费,宁氏兄妹力行节俭,节省开支,新朝军士一人操练,家眷子女尽皆垦山耕田栽种田草,种种手段是为筹措军饷也好,收买人心也好,百姓税赋是旧朝九分,百姓能安居,便是功德一件。” “旧朝如何,先生单看眼下便知了。丁某深居简出,也偶听旧朝赋税不齐,官府烧杀劫掠鱼肉百姓来凑数,各地匪患严重,圣上不派人绞杀,反是招降,只为从土匪手里收取银钱。宫中更是……先生为民生存,心里自有一杆秤来评说。忠义礼节……丁某本无资格论述,只是私下窃想,当以坦荡磊落,不负天地道义为主,新朝旧朝,便由得他去。” 薄言一眼不发,眼神沉沉望着流景,流景自知失言,安定闲虽缺朝廷问津,到底还是旧朝统辖之地,她此言是大逆不道了。 两个人僵持着,谁也不让半步,幸得卷耳叩门,“爹爹,姐姐,饭好了。” 两人出门来,夜幕已降,月亮尚未升上来,满天星斗璀璨闪亮,又是一夜晴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亲爱的们,手指动起来,写下评论,建议,吐槽等等。一个人码字是多么的寂寞,你们怎么忍心的呢??? ☆、不辞冰雪 卷耳本是兴高采烈,奈何饭桌上两人都是眉头紧蹙。爹爹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她不敢说话。丁姐姐是一脸平静无波里透着沉沉杀气,她也不敢说话。 这顿饭吃的无比沉闷。 卷耳怕这样吃下去的饭消化不良,更要为丁姐姐的药方子发愁,费尽心力要配出个良药治好丁姐姐脸上伤痕,便趁着熠熠星光在周边走一走,散一散闷气,理一理思绪。 但她才走出没几步,却被她老爹差人叫了回去。 流景饭罢练练功夫,便早早上榻歇息。 酉时末躺下,子时末还醒着,醒着感知明月渐升,皎皎月光洒进来银白一片,感知着明月偏移,寂寂月光悄悄溜出她窗外。 她醒着,痛到麻木痛到一片平静,平静深处却不能思考,不能权衡利弊得失。 宁慧的事,她往往失去权衡的能力。 西南多山林,林中多毒物,宁慧若落单,只怕凶多吉少。 她极镇定地起身,收拾行装,只带两件衣物,一把刀。顿了顿,又找出昔日葛素赠与的丹药巾帕,一并带在身上。 西北边陲与西南之地相聚遥遥,她自知就算赶去也无事无补。 更有一种可能,宁慧使诈,只为诱捕她以报昔日她欺瞒之仇。 那又如何! 这世上连她最亲近的哥哥都失去了她的消息,自己在偏远之地,更难得她半分消息——她吉凶难料,生死未卜,这世上却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那怎么能成。 宁慧若好,那自然好,她能永不见宁慧,还像旧时那样流亡。若这不过是宁慧诱捕的策略,那也无所谓,不过是个死,她何曾怕死。 流景推门而出,天气微凉,明月高悬,星辰繁浩。 流景提气急奔,先去府衙马厩盗马,拐过村角榆树,却听树后衣袂窸窣,显是有人隐藏在此。 流景一闪身已欺到跟前,伸手一抓一掷,才觉对方身上并无功夫,不由下手轻了许多。 那人被她摔得跌在地上,却一声不吭,顷刻爬起来,却是卷耳,月光下看来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方才摔了一跤脸上沾上了土,再拿衣袖一抹眼泪,顿时成了花猫脸。 流景看得哭笑不得,眉头微蹙,“你?” 卷耳脑袋一仰,“爹爹说姐姐要走,着我留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留你,我是来送你的。” “送到此处也罢了,你请回吧。” 卷耳听得这话语气冷冷,气得眼泪一包滚下来,瘪着嘴要说不出话了,却还倔强,“卷耳性命蒙姐姐救下,就应结草衔环,舍命相报,不能忘恩负义任由姐姐走了。” 卷耳见流景始终无动于衷,再抹一把眼泪,“卷耳曾盟誓要治好姐姐脸上的伤痕,此事未了,卷耳不敢不管。卷耳虽是小女子,也知道何为抱柱守信,何为一诺千金。” 流景自然明白这个小丫头是拿话激她,却也只是冷冷一笑,“你的心意我已知晓,那便请回吧。” 卷耳吸一吸鼻涕,“我要跟着你走。” 流景去意已决,又岂会被一个小小丫头留住,她扭头便走,卷耳拔腿便追,“爹爹说姐姐是去寻一位故人,那位故人走失之处是西南曲旧之地。” 流景闻言驻足,回头深深一揖,“多谢相告。”薄言那只狐狸,果然知道些消息。 卷耳侧身避让,泪眼里不忘还礼,转眼流景拔腿又走,她便奋力迈着双腿,跟在后面。 明月渐落,星辰如旧。两人一前一后,缄默而行。只听得卷耳急促的呼吸声一声一声。 眼见便到城墙之下,夜深更静,虽已无巡夜的士卒,但大摇大摆穿街走巷终究不妥,流景自可翻墙越户,但身后跟着个卷耳,她怕这丫头忍不住哭出声来,惊动了人终究不好。 “回去吧。” 卷耳别扭地转过头去,鼓着腮帮子,既不说话也不点头。 “你何必跟着我!” “谁跟着你?”卷耳一贯嘴硬,说罢才觉不对,急忙改口,“跟着又怎样!别人不知给了姐姐什么恩惠,姐姐只听一句有恙,便要跋山涉水去找她。卷耳性命都拜姐姐所救,跟着姐姐也是应该!” 星点星光映在这张倔强稚嫩的脸上,流景看着这一张脸,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眼神明亮便如天上的星辰,她正是豆蔻年华,不知世事艰辛人心叵测的时候,还能和她讲什么道理呢!只得蹙眉喃言,“那不一样。”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她语气哽咽,“有人为了报恩,恩人生了好重的病,他不惜舍弃自己身子卧在冰雪中冻僵了再去为恩人退烧。我不过是跟着走一走路,又有什么了不起!” 流景听她胡诌地没边没界,便纠正她,“那怎是为了报恩,那是夫妻情笃。” 卷耳一滞,“管他堵不堵,姐姐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你回去,我才回去。” 流景待要撇下她越墙而入,却觉腰上一紧,竟是被卷耳齐腰抱住了,“我上不去,你带我上去。” 流景眼神微冷,伸指往她穴位上一按,卷耳身子便软软往地上滑去。她伸手抱起,看着这样哭地通红的脸,终于叹了口气,抱起她往来路奔去。 她将卷耳抱回去,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十步外已不能见物,走得近了,才看清薄言屋外立着的修长身影,流景不由地脚步一顿。 倒是薄言闻声回过头来,径直过来接过流景怀里的卷耳,深深施了一礼,“在下教女无方,给丁侠士添麻烦了。” 流景微微颔首,“请先生见谅,丁某……就此别过,也替丁某向卷耳陪个不是。” 薄言笑笑,“小孩儿不知轻重,不去理她。”流景纵明白卷耳在半路堵她定是得了薄言的许可,此时也不声张,只是微微躬身,转身便走。 “丁侠士!”薄言顿了一顿,“你与那新朝公主的往日恩怨在下不便过问,也不想去过问。只是在这安定府的许多日子全赖丁侠士仗义相助,在下才能护佑这一方安宁,望丁侠士了了往日恩怨,天地之大逍遥自在时还能来这边陲小地,为无辜百姓争一份安宁。” “青山派虽早已势微,但往日根基尚有一些,在下已着人去打听公主下落,沿途定与丁侠士取得联络互通消息。但请珍重。”说着讲了青山派联络切口暗号。 流景抱拳,“多谢!若得苟全性命,定来探望先生。”出得门口,却是薄言随从牵着马匹在近处等着,流景跨上马背,遥遥朝薄言抱一抱拳,便打马而去。 此时天色尚早,城门未开,未免麻烦,她抄近道,一路往西南而去。 曲旧虽远,有心便能到。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评论一定是大大的好! 这章只是为了改正一点小错误! ☆、逆风而行 正是日过正午,屋里光线明亮,可见案几后的青年脸上浮起的怒气。 这青年容长脸颊,眉不点而漆,斜斜飞入鬓角,凤目狭长,满含肃杀之气,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他生的本是秀美,生起气来更是颇有几分阴柔之气。 片刻他却又笑了,“宁慧使诈诚然可气,不过设计除了袁措,倒甚合我意!” 他从案几后站起来,一手托着下巴,渐渐跺到屋子中间来,“我这个妹妹处处与我作对,这次倒难得心意相通!” 这人便是旧日宁王府的二公子宁敬,如今新朝瑄皇帝宁荼之弟,公主宁慧之兄长。 “可是魏姑姑……”秋霰说着,泪眼婆娑。 袁措与新朝公主有私,通敌卖国之事,街头巷尾众人皆议,尽管传言言之凿凿,百姓仍是不信。 袁措战将难得,功绩赫赫,为人更是忠直义信,对圣上从无二心,何况她与妻子夫妻情笃,何来为一个随军女子而通敌之事? 百姓皆知此事是那新朝公主狡诈歹毒,设计陷害,偏偏朝中许多当官的老爷们和打仗的将军们糊里糊涂,生扯硬掰,愣是给袁统领扣了一顶足以灭门的帽子。 圣上偏听偏信,已将袁统领革职查办,下了大狱,限期三月,着令三司会审,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街头小儿都知,圣上此举,是摆明了不信袁统领,各个都替他觉得冤。 朝中忠直之士不忍亲见冤案,争相奔走,竭力营救袁统领。文人士子也齐上万民谏书,劝圣上不能被小人蒙蔽,妄杀忠良。 宁敬早先被袁措参过好几本,说他胸无丘壑,却贪图利益,为得王爵不顾父兄之情,真是财狼本性,奸诈之辈。 圣上虽未处置他,但宁敬早恨透了袁措,只是碍于他军权在握,战功显赫,未能整治而已。 这番袁措遇劫,宁敬自然不肯放过,早上了折子,只说宁慧极是美貌多情又精通狐媚手段,袁措久在军中不见女色,一时被迷惑也是情有可原,字里行间都是为袁措求情的意思。 他上了这本别出心裁的求情折子便着意留心朝中动静,果然圣上大怒,当日便下令杖责袁措。他心里不知多爽快,只等着三月之期一到,便叫袁措人头落地。 不想三月之期未到,袁措的索命鬼却提前来了——守军在两军交锋近处发现了一位女婢,询问之下却是新朝公主身边的姑姑,更在她身上寻到了公主给袁统领的书信,说已摆脱随行军士,赶来赴会,不料途中遇难,特遣魏姑姑送信求救。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袁统领一案已无转换余地。 为不失公正,圣上允许拿魏姑姑当堂对峙,谁知那姑姑虽怀揣书信,却拒不承认送信一事,只说自己本是夜晚安睡,醒时已在两朝交境,心慌意乱之下到处乱走,才被抓获。 一个女流之辈在大军后撤时手握书信来了两朝交界之处,却说自己是无心之举,此等荒谬之语自然无人肯信。 那姑姑情急之下胡言乱语,竟说新朝公主有磨镜之癖,为一女子痴迷不悔好几年,两人已是心意相通,又怎会派自己给袁统领送信。 公主踪迹全无,定是去寻那女子去了。 堂上官员都被这番言语逗得哭笑不得! 魏姑姑情急,提出画像为证,说公主忽得急病那日曾对画伤神,那画像便可作证。 岂料众人辗转打听寻找,得来的画像上画的却是袁统领的结发妻子,那布帛上确是沾了斑斑血迹,画上的人儿更是被剜眼割鼻,揉搓得不成样子。 一张画像都被如此处置,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为那新朝公主为人狠辣阴毒而唏嘘不已。 那袁措素日为人刚直,朝中树敌不少,此番失势,更是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者不计其数。 圣上本是多疑,此案又可谓证据确凿,更是不能轻赦了事,念在袁措曾立战功无数,令只斩其一人,家眷男子尽皆充军,女子为奴,族人概不论罪。 那袁措眼看情势无可挽回,心灰之余,便在狱中触墙自尽了。 那魏姑姑本判了□□,可不出五日,便惨死在了狱中。 袁统领含冤而死的消息传来,群情激奋。谁知当朝有令,说袁措通敌属实,罪大恶极,敢暗中祭奠者一径捕获,立即斩杀。 百姓白日不敢面露哀色,夜里闭门哀哭者数不胜数。 此事虽是宁慧兄妹计策,到底是除了宁敬心头大患,他愤懑里着实有几分高兴。回头却见回消息的秋霰始终埋首,脸色不明。 宁敬慢慢跺到秋霰身边,颀长身姿比秋霰高出一截。他伸手挑起这位贴身侍婢的下巴,见容色明艳的女子此时神色凄哀,泪光隐隐,不由笑了,“罢了,小宝贝,我知道魏姑姑是你亲姑妈,是你最后的亲人,不过这次她也是死得其所了!一个婢子换了袁措那厮一命,咱们也是赚了!” 宁敬凑近秋霰脸边,薄唇几乎挨到秋霰脸颊,“此事都是宁慧那个小蹄子搅起的风浪,等爷有一日成了大事,定给你报仇。” 秋霰微微施礼,“爷不忘了奴婢,就是顶大的恩情了。”她尚哽咽,这话说的濡濡软软甜甜,动人心弦。 宁敬哈哈一笑,不由地在她眼睑上轻啄一下,“爷怎舍得忘了你。还有个好消息,那个流景南下来寻宁慧,不日将到咱们地界了。有了流景,先叫你一泄心头之恨。” 秋霰眼神一亮,“此事可真?” 宁敬笑着,手已伸到秋霰腰下,将人往怀里一搂,慢慢摩挲揉搓着,秋霰满目凄伤渐渐变了味,气息也乱了,只往宁敬怀里软软靠着,听宁敬道,“她一路行来,都与青山派有联络,咱们这里可不就有个青山派的人?” “嗯……”秋霰声音轻飘起来,眼神都是迷蒙,“那个陆成海?只是他武艺低微,就算得了消息,也未必能将流景抓来。” 宁敬索性一手抱起美人往暖阁里走去,“流景是珪园挂的上号的杀手,抓她自然不易,不过她这人脑筋转不过弯来,同一个地方,只怕跌三次也跌不醒!” 秋霰浑身早软了,却还是从榻上强支起半个身子来,“爷的意思是?” 宁敬手伸进她罗衫里,“魏姑姑不是托人捎来了宁慧的物件?有了这么好的饵,还愁鱼儿不上钩么?” 他宽衣上榻,随手放下帐子,将一室□□严严遮住。 而此时流景正在茶馆出神。袁措与魏姑姑之事,她已在吃茶时听得真切,那“磨镜之癖”四个字直直戳进她心里,她顿时面红耳赤,心跳紊乱,呼吸都乱了,握着茶碗的手不知不觉用力,那茶碗蓦然碎了,细碎瓷片扎进手心,滚热的茶水淋上手背,疼痛叫她清醒。 茶博士看她装束寒酸,早跑上来讨账,“哎哟这位爷,好好的您这是怎么说!”流景丢下散银便仓皇便走。 已是初冬,屋外寒风劲冽,她打马迎风而走,心痛如绞,想起宁慧旧时曾赠与她肚兜,曾赠与她无题诗,曾蜷缩在她怀里手臂紧紧环抱她……若此事属实,宁慧与她,当是情谊相合。 可转念又想,“磨镜之癖”又待如何?她是一只黑夜里见不得人的鬼,是刀口上舔血的恶魔,纵使穿上人皮,也难掩过去种种肮脏罪恶。 更何况她是宁慧最恨的叛徒,宁慧处理这等事从不手软,魏姑姑便是前车之鉴。 她如今送上门去,只怕比那魏姑姑的下场更凄惨百倍。 然而宁慧的安危与自己的生死相较……她除了向死而去,竟是无别路可走。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有人扔□□,自然是拜谢!独自写文寂寞,哪怕有一个人陪着也是好的! ☆、他山之石 月光清皎,夜寒如冰。 流景歪着身子坐在马背上,信马由缰,在官道上踟蹰而行。 她身上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痒,皮肉都将剥离一般。 但种种疼痛都比不上心头空洞。 她被人从冰窖里放出来时,早冻得气息奄奄,秋霰却笑着迎上来,“委屈了你,二公子的意思,请你热汤沐浴。” 冻僵的身体浸泡在滚热的水里的刹那,她觉得浑身上下叫嚣着疼痛,从头发到皮肉都在层层剥离,要咬碎银牙才能挨住不出声。 但诸般痛楚都不敌秋霰一句话,“咱们公主也不是不理你,倒是来了一封信,说与你本有深仇,只是如今大事绕身,无暇顾及你,与你便恩怨两清。既然人在我们手上,便任由我们处置。” 她闻言心头一热,再也支撑不住,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她被扔进冰窖不知多少时日,生死攸关里尚惦记,宁慧得知自己消息究竟会是何种反应,是要她生死不能,痛彻心腑?还是……会念及旧情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日夜翘首以盼,罔顾秋霰带刺的言语像鞭子般鞭笞心扉,她咬牙等,只等着一句确切音信。 原来竟是恩怨两清!恩怨两清…… 原来,比起铭记肺腑的牵挂或者如蛆附骨的思念更或者刻骨铭心的仇恨,她最不能忍受的是情意相诀,再无瓜葛。 宁慧与她,她与宁慧,从此便是不识萧郎是路人,再无关系。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4节 秋霰故作惊讶,“哎哟,怎么,人家放过你你倒还不高兴了?” 秋霰轻掩红唇笑得极其美艳,“你也知道咱们二公子与公主是撕破了脸,犯不着杀了你称她的心意。如今宁氏兄妹不容你,珪园余孽大都聚在莫琪殇手里,他对叛出珪园者手段如何,你比我清楚。还有,旧日你在珪园时杀人无数,只消放出一条消息,要将你剥皮饮血者不计其数。放你走,便如往狼群里放了一只羊,定是有趣极了。” 秋霰始终笑靥如花,从热水里将她捞出来,只赠一件湿透了的薄衣,一匹瘦马,便放她走路了。 薄衣早已结冰,濡湿的头发也结了冰,和衣裳冻在一起,宁慧眼前金星乱冒,终于不能支撑,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原来她将命尽于此。那也不错。她再无力气拼杀,也再无力气躲藏了。 终究是命不久矣。她连苦笑也无气力,呼出的热气黏在睫毛上,很快结了冰,眼皮也抬不起了,她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许久许久,她渐渐觉出身上的疼痛与暖意来,她隐隐约约听得人声,“换奴婢来吧,公主本就畏寒。” “不必。”是那铭刻在心的声音,“城池交接的事可办妥了?” “妥了!只是可怎么向陛下交代!” “救了流景才不枉坐拥这几座城池。” 流景心里惨痛,原来这梦如此之好,千万千万,这生这世都不要再醒。 她继续昏昏沉沉睡过去,完全不知屋里炭火哔啵中主仆两人悲喜不辨的脸色。 “事情可打听清楚了。” 秋红郑重点一点头,“早先为了流景姐姐出走一事公主罚了许多人,那里便有魏姑姑的手帕交,魏姑姑为此一直嫉恨公主,也记恨流景姐姐。她本是暗中联络了二公子……” “哪来的二公子,就叫宁敬!” “是。魏姑姑一直将公主零散用物带到这里来,托秋霰和宁敬诱捕流景姐姐,只是之前流景姐姐销声匿迹,咱们圣上又盛传公主寻姐姐是要杀她,他们便一直不能得手。 这次流景姐姐南下,一路都和江湖上一个什么青山派的互通消息,那青山派中早年出了个大大的坏人叫陆成海,这人勾结凉人,在西北之地作威作福,横行霸道,被流景姐姐撞见打了一顿,扔进了火坑,不想他竟是命大逃了出来,此后藏匿行踪,暗中游说,竟也成了势。到了这里,因和二公……宁敬投契,便投了宁敬。 “这次便是那个陆成海探到了流景姐姐的踪迹。他们设计,叫流景姐姐见了公主旧物,以为公主困在他们手里。流景姐姐是关心则乱,才以身犯险,进了他们的圈套。 “流景身手了得,怎会轻易被捕?”宁慧眉头微蹙,瞬时便明白了,不由微微蹙眉,“这个秋霰倒很是机灵!” 秋红嘟着腮帮子,一边伸手暖着流景冰凉的手,一边气得嘟囔,“就是那个坏人,骗的流景姐姐吃了他们的什么药,害的流景姐姐被抓!二……宁敬对秋霰又是放心,便叫秋霰看着流景姐姐,只说留着性命便好。” 秋红顿一顿,“奴婢才探清,原来魏姑姑是秋霰的姑妈,魏姑姑今日惨死,秋霰自然嫉恨,害的姐姐吃了好些苦头。” 宁慧不语,只是眉心紧蹙,“此事不究。以后再有,先把负责买办丫头小子的管事吊起来打死!” 秋红诺诺应是。所谓此事不究,哪里是真的不究,只是旧日负责买办下人的管事早就死了而已,如今这个又和魏姑姑隐瞒身份有何关系呢! 宁慧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从前为了她身上那份名单,宁敬就曾将自己关在冰窖里逼她,那种滋味是做梦也难忘。 最后虽是流景救了她,但到底受了大寒,天气转凉便浑身骨骼刺痛,痛苦不已。 谁料这仇还未报,宁敬如今又戳了她心头的伤疤,拿流景下手!她默默盘算着这笔账该怎么清算。 秋红犹自嘟囔,“当时公主前去探望姐姐,定是秋霰故意叫姐姐人事不醒,过后又不知怎么在姐姐跟前编排,惹得姐姐伤心!” 宁慧想着城池交易那日秋霰来回话,迎面便是一句,流景说承蒙公主相救,谢公主大恩。从前她也曾救公主数次,这回便恩怨相抵,两不相欠,从此相忘于江湖了。 她本在病中,闻言更是又气又心痛,好一句“相忘于江湖”!真是刺进心头的一记狠伤。 好在宁慧心智坚定。她知道她们之间误会深深,她更不信一个屡次不顾性命相救与她的人,求的是相忘于江湖! 事到如今她还管什么身份架子台面,她就是要与流景当面对质,问个清楚。若她求得果真是相忘于江湖,她……她不敢想下去,大不了抓起来打到她改口为止! 宁慧平静下来,细想秋霰回话时的满面喜色,再细细回想诸般情景,不由心惊——打蛇七寸,秋霰拿捏她们两人的死穴未免太准!她竟是看中她们软肋痛下狠手。 她着秋红连夜追寻,费尽周折,最终才在出城官道边寻回早已冻得人事不醒的流景。 宁慧以宁荼封给自己的三座城池为价,赎回的流景,竟差点因为秋霰几句挑拨,冻死路边! 此仇不报,真是枉为人了。 如今城池交接事宜已毕,宁敬定然肯放她走了,她暗暗筹划,已在心里算计好了计策。 秋红尚不知她的公主想些什么,她想的却还是私逃之事,“公主身任参军之职,却擅离大军,又将三座城池白白送了宁敬,只怕陛下生气的很!” “这事不急。”宁慧道,“当今之计是要先回皇都。只是路途遥远,我们带着病人不好藏匿行踪,就算求助母亲旧日部下,只怕也不易一路无事。” 秋红眉心顿时结成疙瘩,“若是流景姐姐醒了该多好!咱们还像来时一样,乔装暗行。” “如今也只有且行且看。”宁慧从贴身衣物里摸出玉佩半枚,“送到城南花楼窃玉手中。” 秋红应了一声,恭敬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击破流景的办法很简单啦,轻者是公主恨死你了,重者是公主理都不理你了!武功高是没用的,还是要情商哇!o(n_n)o哈哈~ 第十四章有个漏洞啊,咱家公主瞎的啊还说她看着日月光影,已经改过来了。多谢包小白亲。你会看见么~(_)~ ☆、梦幻泡影 牢狱阴暗潮湿,四处都是霉味腐味,流景只觉疼痛流窜到四肢百骸,却还是被绑在立柱之上,站在她面前的是晚风,手中长鞭挥舞自如,啪一下落在她身上,疼到她浑身发抖,却也看不见施刑者的半分悲悯。 忽而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是宁慧贴身的侍婢秋歌,那丫头扬起小巧白皙的下巴看着她,“论罪,你潜匿王府偷递消息,那是百死难赎的罪过,不过郡主宽容,饶了你的命,只要你两条腿。”她轻言浅笑,寻常话般。 晚风已随手拎了刀过来,在她的腿上比了比,她死灰一般的心里泛出无尽的恐惧来,宁慧这是要她生不如死,要她苟活于世,蝼蚁也不如。 她终于开口,“属下只求见郡主一面,当面陈情。” 那巧笑倩兮的秋歌忽然变了脸,分明是秋霰的样子,笑得更是得意,伸手遮了红唇,“哎呀,真是痴人做梦,咱们公主也是任谁都能见的?” 秋霰笑罢才板了脸,“个个儿叛徒都和你一般要当面陈情,公主怎忙的过来!”她一招手,“砍了她两条腿扔出去,公主有命,别让她轻易死。” 那阴毒的笑脸即刻隐没在阴暗里,连执着刀的晚风也变了模样,是在宁敬府上那个关她进冰窖的近侍,那人阴阴笑着,眼眸里是两点嗜血的光芒,挥舞起来的,分明是斧子,直直往她左腿砍下来。 流景被绑着,挣不脱,眼看着那斧子将要落下来,心里痛极了,嘶声哭了出来,也只是两个破碎的字音,“宁慧!” 忽然眼前没了斧子也没了那挥舞着斧子的人,只是一豆灯火映着满室黑暗,榻边坐着的人影子映在墙壁上,像是硕大的怪兽。 榻边人看着她笑地柔媚,“看来是噩梦!也算难得。” “嘎……”这人是葛素! 流景警觉自己哑了嗓子,只得闭嘴。可是葛素……葛素还在,说明她竟活着。可是活着?!她细细回想,究竟也想不起自己何以至此,反而一些零碎而不确定的感觉充盈她的心扉。 似乎曾有温软身体裹着她,轻唤她流景,祛除她周身寒意;曾有柔荑轻抚她身周伤痕,带来温软舒适;也曾有滚热泪珠炙烫她脸颊,叫她心头涟漪骤生;似乎,也曾有红唇掠过她额角…… 她还活着,那这些竟不全是梦么?难道是葛素?是葛素!她周身窜起绵密的汗意,怎可能如此!她挣扎而起,指着葛素,“你……”说不出话来,嗓子里似乎要点着的烟火一般,疼的要冒眼泪。 然而葛素却捉住了她指过来的那根手指,轻轻帮她握成拳,又伸手在她肩头一推,她不由自居地又跌在榻上。 “瞧你的脸色,你做的蠢事,我本打算当个笑话给你讲一讲。”她本笑着,忽而紧蹙了眉头,一脸愤懑“只是你忽然间神色扭捏娇羞,不知是想起什么龌龊事,还要赖在我的头上,既如此,你便自己琢磨。” 流景心中愧疚,看着气嘟嘟背着她坐在一边不吭声的人,终于伸手指戳了戳她的背。 葛素却是怫然起身,拂袖而去。 流景看着那一点摇曳不定的油灯,身世浮萍之感油然而生,只是她一概不惯凄凄哀哀,只在枕边摸到一张方巾,刚想掷出去灭灯,却赫然看见那布巾一角蔓延的葛草,紫红的小花依藤而开,栩栩如生。 她愣了一尚,旧事如奔涌的潮水般漫上心头——她带着两件衣物,一把大刀,和葛素所赠之物只身南下。 她一路上风尘扑扑,餐风露宿,终于打听到了宁慧消息,依着线索追查,才知宁慧又落在了宁敬手里。 宁敬的手段她早已见识,为了宁慧身上那份东西,是能把亲妹妹关在冰窖中反复折磨的主!事出紧急,她是一日也不愿耽搁,只身涉嫌,往宁敬府上去救人。 她想,拼死也要救宁慧出来。倘若死也救不了,那也算她以死谢罪。 往后的事……流景心头一滞,忽然木雕石刻般呆住了,像是一段枯死的木头一般,已然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是紧紧攥着那一方手帕。 直至肩头狠狠一痛,流景这才回过神来,是葛素去而复返,噙着冷笑看她,“看来千离院佼佼而出的利刃,珪园最受千面赏识的杀手也不过如此,我这一下若换个地方,保准叫你死的无声无息!” 流景微微抬眸,眼里是一片死灰般的无望。 葛素倒笑了,微微坐在榻边,端过浓稠的药汁来,舀一勺轻轻吹一吹才送到她嘴边。 她别过头去。 只听得葛素笑了笑,那笑意格外的冷,药碗被重重放下,流景只觉面前生风,待要抵挡时已被葛素擒住了下颌,她觉得下巴生疼,已被那双杀人无数的手强迫着张开了嘴,药碗端过来,袅袅热气冒出来,她依旧有几分呆滞,只是依稀想,葛素竟也有对她下狠手的时候,下意识地重新握紧手里唯一可以握紧的东西,想着这一碗药强灌下来,也许烫到疼。 疼也好,这一刻连疼她都需要。 葛素的目光却只是留在她脸上,顷刻便松开了手,难得的没有表情。 她却伸手接了药碗,只往嘴里猛灌,烫也好,苦也好,什么都好,她太需要一些外界的感官刺激来填补心里的空缺。 葛素看着她如疯如魔,待她放下了碗,才用衣袖替她擦了嘴角残留的药汁,她呆滞着,觉察不出药汁可烫可苦,也觉察不出葛素锦袖拂过来时温柔与否,只是看着葛素似乎笑得极美,“宁慧就住院子对面正中,是她救了你。” 葛素这句话语气如此之轻,却像惊雷一般在流景耳边炸响,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她的所有感知都回到了身体,嘴里有被烫过的麻木的疼痛和药汁艰涩的苦味;身上是针砭一般的痛楚,还有肿胀钻心的痒意;她瞥一眼自己笨拙的手,手指青紫交加,肿成萝卜一般,又痛又痒,难捱极了。 可心口的空白终究被填补起来,浸了水的种子都在发芽一般地饱涨,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生生一个人,胸膛是温热跳动的。 流景看不清自己的脸,却觉得扯得生疼,她望向外面,月光如银,清辉从窗棂里漏进来,连葛素的脸上都带着月光的华晕,这个肤色细腻生相颇有些清艳的女子原来美极了。 流景看着葛素举手投足都带起一片月华的光亮,她抽走了她握在手中的帕子,轻轻在她脸上揩拭,她觉得痒,难得的笑了一声,便撑着要起来,葛素伸手扶一扶她,她下了地,可是躺久了眩晕,人只往地上坠,葛素扶她起来,让她在肩头靠了一靠,她便能强撑着走几步了。 葛素随手拿过大氅,披在她身上,周身都是暖的,她推门而出,外面月明星稀,亮如白昼,四处环顾,竟有士卒把守,她脚步轻轻往前走,还是惊动了值夜士卒,那人待要喝问,却看了一眼她身后,便悻悻然闭了嘴。 她亦回望,月光寂寂,葛素衣衫单薄立在门口,清风拂起她衣袂的一角来,她便如要乘风归去一般,只是竖了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流景只是一笑,便转身走过铠甲重重的士卒,走过寂静无声的院子,走向了那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一更的勤快哇咔咔~ ☆、情字无题 这些时日波折不断,秋红劳神劳心,早已支撑不住,在一旁沉沉睡了过去。 宁慧却还醒着,听着屋子里匀称的呼吸,盯着从门缝里溜进来的一线月华发呆。 她回皇都见宁荼,以擅离职守之罪被杖,勉强过完年,便自请流放西北之地,望能安定西北,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自然只是个说辞,不过是带流景远离是非之地,以图在边境建功立业,好有资格与宁荼对峙,叫他明白她也有分量,流景在自己身边,便不能随意被掐扁捏圆。 她身后的杖伤一跳一跳的疼,比起第一次,这样的疼痛她已渐渐习惯,渐渐学会忍受。 习惯真是可怕,她想起流景,挨打时一声不吭,像是鞭子棍杖都落在一截木头上,她打她有过戏谑的时候,但也有下狠手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怎样挨着这些疼的! 大概也是习惯,流景出自千离院,又是珪园里的佼佼者,挨打受痛这种事与她平日刀尖上跳舞的日子相比,只怕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的。 就算是被宁敬关在冰窖里丢了半条命,她这一路照拂过来,也极少见流景疼痛呻|吟,倒是昏沉中偶尔能有几分欢愉的神色。 想到此处她那两道秀美又蹙起来,绕上她心间烦人欲死的便是葛素这两个字,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 她带着昏迷不醒的流景一路遮掩而行,靠着旧日母亲部下掩护,竟也平安走了三五日,只可惜她略不留神,不知怎么被乡野百姓认了出来,袁措统领在百姓中声望极高,他冤死狱中,群情激奋。有人指认她就是那害死袁统领的狠毒女人,不经她辩解,众人一拥而上,各个是要将她剥皮饮血的架势。 她再有几分机智,也应付不了一潮一潮涌来的疯狂的百姓,更何况还要护着怀里的流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葛素却天降神兵一般来了,她脸上不露半分,心里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可若说葛素是来救人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只将人潮分开一道口子,便撇下她主仆和母亲旧部扬长而去。 但若说葛素不是来救人的,却也冤枉她,只因她分开人群,只从她怀里抱走了流景。也只是抱走了流景而已。 她恨得牙疼,却也只能强撑,她的人被人围住脱不开身,混乱里她也被扑在地上狠狠一通乱拳捶打,若不是官兵前来缉拿闹事者,众人拼命护她在混乱中逃走,只怕她早已丢了性命。 她和秋红狼狈逃亡,天将黑时还未找到宿头,再在崎岖小路上走得一程,便见废弃路边的稻草棚里亮着灯火,前去叩门时,门里露出葛素一张极其嫌弃的脸,语气不屑地道,“真慢!” 秋红气得咬牙切齿,她面上还是一派深水无波,只是细想白日之事,官兵来捕人,那百姓七嘴八舌,皆指认她是新朝公主,可官兵却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只将人群驱散了。 这世上哪有放着肥肉不抢却去啃骨头的官兵!必然是葛素为解围搞的鬼,纵使如此,她心里也不能对葛素多一份好感。 一路仓皇奔逃,形容狼狈,她们主仆在那坡茅草棚中略略整顿,再出来相见,葛素板着脸守着依旧人事不醒的流景,脸上神色岂是一个难看了得,她还是四平八稳,脸上平淡如水,就连望向流景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淡。 “郡主……哦,公主!公主真是好手段,流景耐打抗摔,在珪园时我们姐妹无一不服,可惜到了公主跟前,也只有吊着一口气的命。” 这话她听了脑子里一阵轰鸣,脸上却依旧淡淡,“我的人还叫你劳心,实在过意不去。” 葛素狠狠笑了,“我们相识年久,优胜孪生,我担心她,何需你过意不去!”她这话毫无顾忌,秋红已瞪大了眼睛要呵斥她大胆,她只微微一笑道,“千离院教出了义士,真是幸事!” 葛素知她讥讽,却是哼了一声不接话。 也是,原本都是无情无义的刀剑,取人性命的利刃,如今流景却是三番五次不顾性命去救人,她自己何尝不是听闻一点风声,不远千里,便赶来相救。 “她如今怎样?” 葛素微微蹙眉,“她伤势固重,不累性命,只不知是谁有此能耐,叫她一心寻死!”越说语气越冷。 她如何不恨,夜半惊醒时都恨不能将秋霰剥皮抽筋,只是脸上还挂着笑,语气也甚是平和,“也不知抓她的人说了些什么,流景向来心高气傲,只怕是经不住激。” “宁敬小儿!”葛素几乎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来,她才不管宁敬其实是新朝瑄皇帝的弟弟,是眼前坐着的这位公主的哥哥! “宁敬可恨,留着他却可用来坏事!不过仇不可不报,我想应该如此……”她招了秋红来,在秋红耳边细细说了,秋红再去告知葛素,轻声细语,生怕被人听去。 葛素听着脸色晦暗不明,最终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 自然,她心思阴毒,但她却也不以为意。 她长在波澜诡异的王府后宅,若没有几分毒辣的心肠,怎能活的长久。 葛素护着流景如护犊一般不让旁人再插手,秋红愤懑不平,她却一派平静,不争不嚷,只是早晚问问病情,便撇过不提。 多少时日都等得,如今见到了人,岂有不能再等的道理,何况她自恃与流景皆能为对方舍命,一个葛素何足为虑! 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如何圆过自己擅离职守去寻流景的公案,如何暂且在宁荼手下救下流景一命,如何用自己送给宁敬的三座城池来惹是生非叫旧朝朝中波澜横生,要到何处去安身立命,怎样才能确保两人长长久久…… 她决定只身进皇都前。 前去探望流景,葛素难得大方,留她与流景独处。 将近半月过去,流景身上那些不忍细看的冻伤已有好转,只是依旧沉沉睡着。她看着这样一具安静的躯体,竟也不由自主,附身轻轻拢住她的脸庞,轻轻在她额头吻下去。 她心里像是被鼓槌轻轻敲了一下,磨镜之癖四个字趁虚而入,搅得她心慌意乱。 她心里越是慌乱,脸上越是镇静,脸颊轻轻贴着流景温温热热的额角,反是微微扯起嘴角笑了。 早在被宁敬困住时,她对宁敬说,心下别无他事,只是着实想念流景,愿传尺素,以示安好,请她勿念。 素白的纸铺在她眼前,她人冻得昏昏沉沉,不知该往何处落笔,该从何写起。只是恍惚里想起流景,便想起那首诗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她顾不得许多,流景细心看出她用意来救她最好,若看不出来,那就只当是送她一首诗,以表心意,也还不错。 她的书信宁敬自然要字字斟酌,但看来看去还是他挑不上眼的艳诗,便放过了。 她在刺骨的寒冷里,在逼人的昏沉里听到熟悉的脚步,听到熟悉的声音,听到她说,“郡主,属下来迟了。”那时心里喜乐参半,竟说不出话。 她被流景夹在臂弯里闪避腾挪,爬高窜低,躲过刀光剑影,她听着流景沉重的呼吸,听着拳脚兵刃落在她身上时沉闷的声响,甚至皮肉破裂时那沙沙的声音,听着风声过耳,渐渐一切归于沉静…… 她在沉静之下想,多聪明的流景,聪明地可恨的流景! 相见时难别亦难……她在今夜溶溶的月色里,渐渐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更新的时候没有评论——一定是有人在养肥了再杀对不对? 回头会改错别字的哦~ ☆、金风玉露 宁慧本是睡得极轻,忽然惊醒,细细倾听,屋里还是秋红沉沉的呼吸,屋外皎月渐落,一片寂静。 她微微蹙眉,恨自己眠浅。正要再睡,却听院子里似乎有一串极轻的脚步声,认真听时,那脚步声却渐渐消失无声了。 宁慧此时惊醒,耳聪目明,再难入睡,心头一个念头隐隐跳动,却是不敢细想,只是竖了耳朵细听。 那轻地有些小心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那样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挨近,她的心像是被踩在这轻巧的脚步之下,越来越紧,她凝神听着,那脚步已近在咫尺,迈上门前台阶,到了门前,她甚至看到门缝里透进细长的一线人影。 竟可以如此紧张,宁慧轻咬着衣领忍着身后的痛坐了起来,静等着门扉叩响的那一刻。 静默的时间悠长,良久良久,夹在门缝里的那一道人影却悄然离去,那熟悉又刻意放轻的脚步,一下一下又远去了。 宁慧静坐着,心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人却是僵直地半分也动不了。 流景走到院子中央,双腿像是长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动步子。她停下来,眉头蹙地死紧——她竟也有如此胆怯的时候。 她从逃离王府起,便将生死置之度外,生死都不惧,竟然没勇气迈过这几步,敲开那扇门,直面那个人! 葛素说是她救了自己,她该去致谢——对,致谢,请罪!她若气愤难平,自己不过以死谢之。 她再次往那道门走去,一步一步,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便又立在了这道门前,她略略咬一下嘴唇,举手叩门,却忽然想起此时夜深更静,自己深夜前来,只为道谢,简直可笑。 夜静更深,不宜扰人。流景默然垂下手——敲开一道门,并不比杀一个人简单多少。 流景再度颓然离开,心凉如冰,只余苦涩。 忽然,身后吱呀一声,流景愕然回首,身后门扉半开,月华将门前站着的人罩在阴影中,看不清宁慧脸上神情,只能看见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鬓发微蓬。 就这样对面相逢,流景措手不及,呆滞在原地,说不出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余一双会流泪的眼眸。 流景何曾是凄哀自伤的人,此时垂泪,全没道理且可笑!只得低垂了眼睑,可腿也软的站不住,竟要一膝盖跪下去——她如今以何身份来跪呢! 眼前站着的人似乎要过来扶她,但终不及身后之人身手好,她还在愣怔,腋下被人搀了一把,一人略带讥诮地道,“怎么旧日主仆情未了,一见面就跪上了?” 葛素!流景不禁向她看了一眼,她不知自己这一瞥中求助的意味多浓,只是看葛素微一抬手,已拦着她腰一步便掠到了宁慧跟前。 葛素瞪她一眼,松开了她,却是低眉垂目,挨近宁慧一步,伸手捉住宁慧衣襟,轻轻摇着,三分嗔怒三分委屈,更带了四分美艳魅惑,柔柔叫了一声,“公主。” 流景看着她那多情多娇的样子,听得这一声腻人的“公主”,浑身一颤,半边身子都酥了。 离得近,看得见宁慧脸颊微红,神色却依旧是淡然。 宁慧黑了,瘦了,却也长高了些,她的眼疾已好,眼神更是清亮动人,她的皮肤再也不似王府时那样吹弹可破的白皙,神色里却颇有几分笃定与沉稳——她弱柳蒲质,又是不善偷奸耍滑之人,随军定是吃了不少苦。 流景心里念头鼓点似的敲下来,却依旧张不开口,却听葛素厉声道,“还要我再教你?!” 流景一径明白,早已双颊红透,却依旧蹙眉不语。 千离院学的本事,她一样也不想在宁慧跟前使,更是一点也使不出来。她无法拉着宁慧的袖子撒一句娇,更不会扭糖一般黏在宁慧身上求宁慧宽恕——宁慧何曾饶过背主之人!即使此次是宁慧救了她。 “她为寻你费尽周折,沪江,泰维,有池三城,尽皆富庶繁华,为你也能拱手送人,流景,你最出息,倾城倾国!” 葛素说着带了玩笑,却又垂首,“也没什么难的!”神色黯然,不知是对流景说,还是对自己说。 葛素转身便走,干净利落,流景被留在原地,还在想着三城之事,微一抬头,正对上宁慧目光,并不灼热,也不冷冽,只是柔柔淡淡,似是欢喜。 怎会是欢喜?但,能手刃叛徒,也是该欢喜! “公主。”她循声望去,是秋红站在身后,臂上搭着披风。她有葛素亲赠的大氅,宁慧却单衣薄裳,在凌寒漏液里立了许久。 她心里念头千万遍的转,却依旧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倒是宁慧极镇定,牵起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牵她进了屋子。 秋红在身后关了门,如水的月光被闭在门外,屋里只剩摇摇烛火几点昏黄的光泽。 宁慧要在榻边落座,秋红已过来扶着他,轻轻叮嘱,“小心伤。”流景疑惑抬眉,宁慧脸上是忍痛而微蹙的眉,却带了几分笑看她,“军棍,疼虽疼,并无大碍。” 流景终于双膝跪地,几近本能深深叩首,“属下该死!”她语罢心头苦涩,自到宁慧身边,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四个字,从来平淡无奇,语气生硬,莫说葛素示范那般的娇嗔细语,连秋红声调里含着的那一分体贴也没有。 宁慧伸手扶她,“我必不让你死!” “我!”流景哽咽,说不下去。她用三城将她换出,怎会叫她轻死!她目光黯然,世上多得是比死更难过的事情,她一向清楚。 宁慧看着她落寞黯然的神色,微微叹口气,“你真是傻得叫人生气!”她微微向前靠近一点道,“你抬起头来。” 流景听话地抬头,迎上宁慧那双善说话的眸子,心里竟是极慌,不由地错开了目光,却觉有双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瞬间,鼻端萦绕的是那抹她熟悉到铭心刻骨的微香,扑面是梦里也觉安心的温热呼吸,有一刹那,她脑海里只余空白,只觉得唇上一阵柔软温热,倏忽来去,眨眼便不见了。 她惊吓地没了声音,跌在地上,心头还是急速猛烈的跳动,像刚结束拼尽全力的恶战一般。 宁慧……不对,是郡主,不,是新朝公主,也不对,是她,是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神色极其镇定地人,亲了她一下。 流景忽然什么也不明白了,心头乱作一团,脸上是惊疑神色,伏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她,珪园最受赏识的杀手,众人中脱颖而出的伪装者,杀人不眨眼的流景,从未如此狼狈过,更无如此迷惑过。 宁慧此时语气尚平,波澜不惊犹如从未有事发生一般,问她“竟还不行么?” 流景脑海里一片空白,宁慧离她如此之近,她更有些惧怕地往后挪退,坦诚地摇头,再摇头。 大抵是秋红实在看不下去,“不如再亲一次!”她那语气里多是鼓起勇气来的不确定和恐慌。 秋红话音才落,流景便见宁慧脸上迅速飞起一片红晕,额角脖颈,都是一片粉嫩,煞是好看。她眼眸轻动,含嗔含怒,着实动人,但只一瞬,便娥眉轻蹙,轻愁雾水般漫过她双眸,她复又镇定严肃起来。 “我……你……”宁慧恼恨自己说不出口似的微微咬唇,“我来问你,你如实作答,弄虚作假,便……”她眉峰紧蹙,略显迟疑。 秋红也听出自家公主的外强中干,即刻助威,“敢说假话,叫人打你板子!” 纵使这威胁无效且可笑,宁慧却没察觉似的郑重点一点头,同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应该更激烈些!可是宁慧很淡,流景很闷,他们也激烈不起来。 但是内心情感描写太弱了有木有!让我慢慢练习写得更好些! 写了评论的亲一口,拜谢! ☆、旧情寥落 “你,你先起来。” “是!” 宁慧沉吟片刻,心生退意,然而流景木讷,若她退却一分,两人便又是误会相隔,只得强作镇定,“和亲车驾被劫,你,为何反舍命助我躲避珪园耳目?” 旁人不知,他们却都清楚,那顶奢华花轿里坐着的是珪园主人的亲妹妹薛九九,珪园挡道劫亲是为救九九,也为嫁祸王府。 “我……”流景滞住,脸上红晕更深一层,瞬间脑海里纷纷扰扰,尽皆是过往,利剑一样穿身而过。 她进王府时是宁荼手下护卫,却被宁荼宁敬之争牵连,备受宁敬打压,宁荼几要视她为弃卒,她不得已才算计宁慧,在这王府里暂求个安身之地,宁慧身边护卫早有了晚风,她不过是半个摆设。 夜半时还去宁荼处刺探消息,却遇刺客对宁荼下手,她遭无妄之灾中了暗器,只得仓皇逃回,才收拾妥当躺下,宁慧已带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长鞭握在手里,话也不问一句,只朝着跪在地上的她打下来。 鞭梢划破空气响地尖锐,而后啪地一声,她却没感到分毫疼痛,不由回头,却见宁慧白皙脸庞上一道血红印子,殷红色小小的血珠子正渗出来,下人们手忙脚乱,她一伸手制止,再挥鞭时鞭鞭不偏不倚落在她背上,那几鞭凶狠,很快就见了血,她疼的冷汗如浆,怀疑王府这个郡主的眼疾到底是真是假。 宁慧却一鞭斜斜过去打翻了香炉烛盏,叮叮咣咣一阵响,而后便听人声犬声隐隐,越来越近,流景霎时心悬到了嗓子眼里,紧张思量时连身后的疼也忘了。 宁敬养着一只狗,训练有素,聪明通灵,他惯用这狗循着味道捕人。 似乎只是顷刻,人声犬声嘈杂,火把照亮整个院子,宁敬带的人已到了门口,那只狗转着圈地四处乱嗅乱叫,却不进门来,宁敬俊秀脸上挂着一丝笑,看着一屋子狼藉,问得轻佻,“何事劳动妹妹夜半教训?” 流景不由望向宁慧,心下忐忑异常,若是这一关蒙混不过,她只能走为上策,决不能被人抓住剥了面具,认出她是珪园之人! 宁慧白嫩而有些稚气的脸颊上已起了一道肿痕,殷红青紫,很是吓人,却浑然不觉疼似的行礼,“二哥!” 宁敬更迎上一步,就要进门来,“脸上是怎么了?”看一眼宁慧手里捏着的鞭子,“这等卑贱小人还劳妹妹亲自动手,伤着了你咱们王爷多心疼。这个混账早就悖逆,不要也罢,二哥帮你处置!” 宁慧只单单扫一眼跪在地上的她,“我为她取名流景。” 宁敬脸上笑容不减,“妹妹喜欢,那就留着调|教,看能不能有晚风那般乖顺。只是王府进了人,且是来者不善,雪青追到了这里就不走了……”雪青便是那只正往屋里张望的狗。 “二哥来得好快!晚风已追了出去。” “哦?”宁敬冷笑,“从大哥那边到妹妹这里最远,何以要从这里逃?”宁敬盯着跪在地上的流景不放。 “大哥?”宁慧略略惊讶,“尚以为二哥此来是救慧儿。”宁慧脸色已有些冷,进屋坐了下来“原来二哥是来抓人!那便让雪青来找。” 宁慧在屋里坐着,雪青便不能进门,只被人牵到了门口,流景屏气凝神,只怕雪青朝她奔过来,宁敬就在门口站着,却挥手命人牵回雪青,“二哥岂是那个意思,只是不知妹妹这里也有歹人来过,若是伤到了妹妹,那真是罪过!” 宁敬厉声喝道,“来人,这院子里的值守都带回去狠打,死人一样!” 宁慧淡淡,“二哥错怪,死人一样的只这一个……”她看一眼流景,“也已处置了。” 宁敬终不放心,留一堆人在宁慧院子里,宁慧已被人簇拥着去安歇,唯她跪到天色大明。 屋里极静极空,一屋子是汗水,香灰,脂粉掺杂的味道,她身上的血腥味早被盖了下去,她心里疑惑深深,不明白宁慧何以要维护她。 可此事宁慧再也不提,她绝无自首的道理。 倒是次日宁慧身边的秋歌送来伤药,且带了小厮,极热情地要帮她上药,她百般推诿,秋歌才肯放过。 她握着那一小瓶伤药时想,原来宁慧这里既有棍子,也有点心。倒是拉拢的好手段。 可也不止拉拢,她几次被罚跪砖,夜半时候门扉轻响,宁慧总孑然一身,孤影徘徊,原来优渥如郡主,夜半时也不能安睡。 宁慧本有眼疾,黑夜白天与她一样便利,也一样不便利,她走路极轻,却步伐镇定,外人轻易看不出她竟是个瞎子。 每次宁慧到她身边,她都低眉敛目,先看见的是荷风轻摇的衣袂,一双海棠依旧的绣鞋,而后是一盏瓷白的碟子,要么盛着几味新鲜的瓜果,要么是几样新鲜的点心——竟真是棍子后的点心! 得了点心便是得了赦令,她已可以回房安睡。 怪那点心好吃,怪她不经意回首一望——月光如银,披了宁慧一身,她犹不觉,独自凭栏,清影孤寂如许。 她再尝,那点心吃起来竟是咸涩味道。 她想,不过是被人维护,不过是吃了几味点心,几样瓜果,几样蜜饯;不过是得了几瓶伤药,最多受伤时被她借口目盲威逼着给她上过药,她摸摸索索,没轻没重,碰到伤口,她疼的几要晕过去;自然还有,她默默丈量着她用来裹胸的束布,语气轻轻地说,这样极不好,以后不用也罢;是,从那以后她极少给自己没脸,就是教训也是关起门来,顾及她女儿家的颜面。 甚至,宁慧私下里也赏她玉钗珠饰,华裙丽服,以补她之前的缺憾 进王府前千面早已为她拟定身份——贫民寒户,幼年失怙,老母病弱,早早离世,孤身一人无人顾念,此后便扮作男儿在街头斗殴中逞强谋生,偶得高人指点,习得武艺,才凭拳脚谋生。 如此艰辛,自然无缘裙钗玉饰。 从未有人如此待她!珪园刑罚严苛,她才进门就被剥了上衣赏了一顿鞭子,背后七八双眼睛看着她的狼狈疼痛难堪;珪园奖赏丰厚,事儿办得好,动辄便是黄金白银,她都懒得算自己有多少金银细软。 她被这前所未有的待遇震慑,降服,却在心里无比清楚,她的前车之鉴是王妃指派来的姑姑和小环,若她不能全身而退,下场比起那些人,有过之而不及。 但她奈何不了自己。 宁慧练舞扭伤脚踝时,她抢在晚风前头扶住了她;宁慧为逃避进宫献舞露出破绽而自伤时她紧紧抱住她;宁慧与王妃相争,败下阵来时她陪着她……宁慧凤冠霞帔,要出嫁时,她在那院落的回廊里静静坐着,觉得自己心头像是被人刺过一剑,疼的钻心了! 和亲车驾被劫,她该交出宁慧,该透露抢劫的人中有王府卫兵,从而嫁祸王府,说宁王不愿郡主远嫁,只得自导自演这出戏码,以图蒙蔽圣上。 她劲装束身,闯进宁慧屋中时,宁慧恰好收好针线,不知世事般道,“我原本女红极好,如今眼睛不便,只能如此了。”她递给她的是藕色抹胸,绣着半开的海棠,栩栩如生。 如今宁慧目光灼灼望着她,将她从纷繁的往事里拉扯出来,她自知此番心思说不得,眼中的哀伤只是一瞬,顷刻便又镇定,“是公主待属下……”哪里来的属下,王府早已不在,她又是逃亡之人,“当时助公主逃走,是为报公主厚恩。” 宁慧被气得一滞,烧红的脸颊要滴出血来,“那,宁敬扣我时,我托人传信给你,你作何解?” 流景浑身抖了一下,她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展开那信件只扫过一眼时擂鼓一般的心跳,通读时发烫的眼角——相见时难别亦难……她自然也记得明白其中关窍时的悲凉羞愤几乎逼人欲死。 那何曾是传情的诗,那是救命的言语。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声音都带了悲苦,“公主聪慧,借诗传信……” 她话未完,便听宁慧低喝,“秋红!”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颤抖。 “出去,带上门,谁也别让过来!” 秋红看着自家公主脸色绯红,连着脖颈一段都是殷红欲滴,蒸熟的虾子一般,连带着自己都是脸热,忙忙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对夜临窗 屋里静了片刻,流景一时走神,转眼宁慧已跪坐在她眼前,宁慧眸中的慌乱一望便知,却别过脸去故作镇定道:“既然问不清楚,不如听秋红的,再亲一次。” 宁慧扶住她脸颊亲下来,怎奈身后有伤,疼的浑身发软,堪堪跌在流景身旁,流景伸手扶她,挨上她的脸颊,才觉不管是脸色苍白如她,还是肤色绯红如宁慧,两人的脸颊都是烫的惊人。 流景不由低低唤她,“郡主。”心里痛得要滴出血来,她还是习惯旧称,她放不下旧日的那人。 宁慧强撑起身子,跪坐在她的对面,那双难得含情带愁的眸子往地上扫过一眼,又抬起来定定看住流景:“流景,我的意思,从来都是这样。”她扶住流景脸庞吻下去,这次不是蜻蜓点水般的试探,她是下了决心放手一搏。 她吻下去,一手摸索着解开流景大氅的系带,解开流景衣衫的束带,一层一层剥落,触手温热,已扶上流景细腻的肩头。至此那被她圈在怀里的人才有了动静,忽然醒悟一般伸手推开了她,“郡主!”那语气惊恐而哀伤。 宁慧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人露出的肌肤,披了云霞一样透出红粉色,映照地她心里都成了死灰,可她向来都是淡然,至此语气都是平稳,“你,你不愿意?” “不,不!”向来四平八稳的流景竟也能急着辩解,可见是逼她到了绝地,“可……”可是她是宁慧最恨的背叛者,当时伺候她的下人说宁慧怎能让她轻易赴死! 可是她逃出王府后一路遭人围追堵截,据说是奉了宁慧之命! 现在又该作何解释?她跟在宁慧身边日久,她能看得出这人平静沉稳后的心绪波澜,她的羞怯惶恐不是伪装,她那大胆奔放也是强撑。 她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能向宁慧头去求助的目光。 只是这一望,她便舍生忘死疑虑顿消——她逃不出宁慧这两个字,最多一死,她又有何惧!她伸手将宁慧揽进怀里,她说,“你不要哭,无论生死,只要你解恨,但有吩咐,流景与以往一样,在所不辞!” 那是怎样一双泫然欲泣的眸子,怎样一副委屈难堪的样子,怎样一种悲痛难言的神色!宁慧素来镇定,身陷险境,生死未卜时她都未见她如此!剖心挖肺也好,怎样都好,她不能见宁慧为难成这样。 肩头一阵滚烫间着一阵冰凉,是宁慧哭了。她哭起来无声无息,泪水却汹涌肆意。 流景被这眼泪折磨,心酸难耐,眼角赤红——世间酷刑,原来如此。 “宁慧,宁慧……”流景轻唤,一声一声都是难藏的温柔情深,“你,别哭。” 宁慧从她怀里挣出来,垂了眼睑,无限委屈,“你,你逼我至此,真是坏人!” 流景顺着她柔声道,“对,我是这世上最坏,最坏的人了。” 可两人谁也不习惯如此,被彼此的小儿女情态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却又止不住眼泪千行。 宁慧终究不放心,隔着泪眼问她,“你究竟明不明白……”到最后语气也急了。 流景轻笑,“再不明白,可就笨死了!” 宁慧不依不饶,“你就是最笨,才被下人三言两语挑拨地离我而去。” “对,对!我是最笨!” 说罢才觉这对话简直着了魔般往两人陌生的风格上靠,不由抬眸对视,在彼此脸上都看到羞怯的红晕,眉目含春,沾了泪珠的笑靥像是承露的花朵。 流景先低了头,宁慧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神色的本领这时得以发挥,虽然脸红,却依旧满脸的镇定,握着流景一双手,“你到底聪明,不然怎能躲我这么久!” 流景轻轻扶着她肩背哄她。 她心里何曾不惶恐,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一日竟成了真,这个文弱沉稳的女子打她罚她,也维护她欣赏她,那是主仆之分主仆之谊,她心里枝桠蔓生绕着喘不过气来,赴汤蹈火舍身为人都能为她,却怎敢想她能抱她亲她,问她懂不懂得…… “流景……”她觉得宁慧往她怀里靠了靠,肩胛处微热柔软,低头才见是被人亲了,亲也罢了,却滴溜溜转着一双眼瞥她的反应,她噌的红了脸,推她,“你……” 却又被咬了一下,咬她的人笑得眉眼弯弯,“这是罚你笨拙,抹胸那等贴身之物都送了,你还木头一样!” 流景心里咯噔一下,原来竟是如此,惊喜交集,她话也说不出来,也只是笑。 宁慧像只碰见骨头的狗一样又啃在她肩头,“明明写了情诗,你连反应也没有!” 流景苦笑,她怎能无动于衷,她为那首无题狂喜难安,一日里都带着笑,冰天雪地里叫来两坛酒豪饮,酒水都是甘甜美味,宁敬院子里的腊梅开的盛,那一日她都被那幽香围裹着,人都要飘起来了。 宁敬派来名为伺候实则监视的人都盯着她读信时的神情,都说那信件不可能有玄机,当真只是一首传情传意的诗罢了。 夜半她都欣喜难眠,追思往日场景时才如醍醐灌顶般猛然醒悟,那一刻彻心彻肺的凉寒刺穿她整个身心,她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镇定如昔,夜半动身,前去救人。 孤身一人硬闯宁敬府上重地,她当时可曾顾及生死? 见到奄奄一息的宁慧时她心头仿似已被重锤捣烂研碎,她想,果真如此,不过是借诗传信,宁慧还是那个聪明通透的宁慧,好一个聪明通透! 今日才知,那也未全是用来求救,原来也真是柔情蜜意的无题诗。 流景伸手轻轻在宁慧背上抚摸,一片温热滑腻,竟不知何时宁慧也是衣衫半褪,伏在她怀里,脸色透红,觉出她的迟疑,她重重吐出几个字来,“木头!” 流景得了暗示,只一步已将宁慧放在榻上,玉体横陈,榻上的人再无往日镇定无波,双眸里是水一样的柔情,满的要溢出来,伸出一臂勾她脖颈,红唇微咬,轻唤她,“流景……” 流景情动,翻身上榻,大氅一角划过烛盏,哗啦一声,两人谁也不管,却听门外紧跟着一阵叮叮咣咣,秋红的声音带着颤音飘进来,“公……公主,天亮了,可……可要更衣?” 两个人脸上都是绯红,原来窗外已是月落乌啼,天色渐晓。 宁慧嘴角翘着,回她,“今日歇息,明日再走!”瞥一眼流景,又嘱咐秋红道,“看好门!” 宁慧伸手去解流景衣服,流景念她身上有伤,不敢挣动,任由宁慧施为,被撩拨地轻轻颤抖。 她不惯于出声,只得咬唇忍着,手指渐渐绞紧被褥。 “没有别人,叫出声来!”宁慧蛊惑般在她耳边道。 “秋红!”流景还有一丝神智,门外明明站着一个人的! “她不懂!”宁慧咬着流景耳垂,轻声漫语。 秋红什么也听不见,却被自己的想象羞得脸色绯红,晨曦里门神一样守着,寸步也不离。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5节 天色大亮时,追随宁慧而去的侍从长雷越不见出行的号令不禁疑惑,大家都住驿馆,于是他顺道来问一声,还未走近,就见门口站着的秋红一个劲向她摇手示意不可靠近。 他疑惑之下不由走近了几步,就见秋红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雷……雷大哥,公主有令,今,今日歇息一日。” “你可是病了,怎么脸红成这样,发热了?” 他和秋红惯熟,说着就要去探她额头,急得秋红跺脚,“你,你别过来……”举着摔憋了的铜盆就要砸过来。 雷越举手投降,“好,好!我这就走,不过你得了病就得治,不要讳疾忌医!” 秋红双眼含泪,默默念叨,“公主,有病得治……” 作者有话要说:  啊,改排班和错别字什么的,真的好麻烦。文这么冷,我还这么尽心,是不是有病! ☆、有女同车 车驾粼粼,一行人往西北行去。 秋红小心翼翼递过茶水,“公主,要不,奴婢去把流景姐姐换过来?” 她是宁慧贴身侍婢,流景逃出王府后,宁慧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最清楚,她不明白为何圣上最疼公主,却偏偏是他从中作梗,让这两人相隔天涯,各自悲苦。更不明白明明此次相逢让沉静如水的公主霎时如春水初生般明丽动人,鲜活生动,为何圣上却要严令追杀,死不让流景姐姐接近公主半步。 她不明白,也很愤懑。 倒是公主应对自如,金殿之上也沉稳如初,不动声色地隐瞒了消息,只说自己擅离职守罪责难逃,自请谪往西北,望能戴罪立功。 昨夜她两人关在屋里,宁慧于此时也是大胆沉稳,羞人的话一说一个准,秋红隔着一道门也被羞得红透了脸,却又欣喜而心疼。 自家公主心气不可谓不高,自从圣上逼走流景,她大病一场之后便发誓不做闺中弱女,任人摆布,毅然决然裙钗换戎装,随军征战! 军中艰辛,而况人人瞅着这个肤色白皙身姿柔弱的公主,都以为她是闺中待得闷了来散心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更不说弯弓射箭戎马征伐之事,明面上碍着身份都是恭恭敬敬,背后对她主仆二人都是斜眼一撇,深深鄙弃。 宁荼虽治军严谨,到底对妹妹宠惯,而况流景一事她伤宁慧至深,只得由着她,蒙着眼封她做百夫长,却遭众人反对,百夫长下也是行伍士卒,都是爹生娘养的,难道就这样白白交给公主让她带着去送死? 群情激奋难抵宁慧一派波澜无惊,她不做百夫长,她清楚自己上阵杀敌是白白送死,她不求一官半职,只随侍宁荼左右,众人商议军事时她出言献策,被嘲笑过无数次才有尚可入目之计,众人这才肯正眼看她一眼。 只是出言献策何曾容易,宁荼只派给她们主仆二人一支亲兵,不过五十余人,为了众人商议时那一句策论,她背地里勘察过无数遍山川走势,丈量过无数遍可能的阵地,费过无尽心思来研究两军优劣之势,使过无数好的坏的手段来收买消息,熬过多少不眠夜来研读兵书…… 旁人只会赞一句,“公主虽是女子,倒也颇有见识!”不曾细看她早已不复白皙娇嫩的脸颊,不曾知她身上摸爬滚打时弄出的伤痕…… 就是如此也不会叫苦叫累,也不曾留过一滴泪的郡主,在抱着冻得奄奄一息的流景时,哭的没了声息。昨夜那些难为情的话儿啊——要如此强撑着半点也不肯低头的人放下全副铠甲娇柔起来,也必然是被逼到了墙角。 而况宁慧随军日短,大半日子都养在深闺,讲求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含蓄端庄,要她张口讲出那些柔情蜜意,却也是不知羞耻的话,纵使说这话的人神色不变,她一个旁观者也觉得辛酸。 歇了一日,昼短苦夜长,尽留给两个人去消磨,谁知今日大清早葛素却来要人,她一个小小丫鬟,拦得住军官将士,只因旁人给她几分薄面,葛素江湖流寇,杀人放火的痞子,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拎到了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闯了进去,里头几声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她还未来得及喊雷大哥来救场,流景已被裹在大氅里抱了出来。 真是岂有此有,她气得浑身打颤,忙着去向宁慧告状,全然忘了流景便是从宁慧榻上被抱走的。 宁慧尚算镇定,微抬眼睑,吩咐她上药,而后启程。 就连此刻,也是葛素和流景乘了一辆马车,她还跟着宁慧。 从坐在宁慧跟前起,宁慧脸上便一份情绪也不带,自家公主的性子,更不会抱怨一句,但她觉得这车厢里分外的沉闷,也是分外的危险,既然这危险和流景姐姐有关,不如就把流景姐姐换进来。 宁慧只是闭着眼睛沉思,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过了许久才微微抬一抬眼皮,“不用。”过了一阵才说,“桌上这蜜饯新鲜,你送些过去。” 出去透一透气也好,秋红应一声是,叫停了马车,端着蜜饯往后送过去,想着在流景身边多逗留一阵让公主自己消一消气也好。却不料那驾马车里气氛更是古怪,端过去的蜜制的秋杏,葛素吃蜜饯的神情像是吃肉,嘎吱一声,连核都咬烂了,吓得她缩着脖子赶紧回了宁慧身边。 自家公主沉闷,生性也不良善,但绝不会伤及无辜,可是那个葛素就不一定了。 宁慧看见她一脸憋闷的神情,倒是难得的笑了笑,又转过脸去,掀起车帘,幽幽望着外面。 此时离皇都已远,越往北走,越是苍凉,春寒未尽,路边田野里庄稼大多没有下种,光秃秃的土地在初春慵懒的阳光下坦诚晒着,田野里玩闹的小孩听见车马之声抬起头来,晒得通红的脸上是明媚的笑靥,不知世事艰辛的童真。 她一直望着,终究低下头笑了笑。 午时将至,众人寻一处树荫略歇一歇。秋红递过水壶,“公主,润一润罢。”宁慧只随手接了,眼睛直往流景那驾马车上瞟,秋红会意,“奴婢去看一看。” 宁慧不置可否,秋红便当是默认了,噙着一抹笑往那边走,车帘掀起,却是葛素跳下了车,眼神犀利,横扫一遍,便停在了宁慧脸上。 秋红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宁慧依旧淡淡,迎着葛素剑一样的目光,不躲不避。 秋红气鼓鼓撅着嘴,不见流景下车,便要去探个究竟,葛素手臂一伸,“她睡着了。” “这个时辰?”蒙人也不想个可信的理由。 葛素目光横扫过来,“有问题?有问题也该找你们公主!” “为什么?”秋红不明白。 葛素哼了一声,已经走了。秋红眼看葛素杀气腾腾往宁慧走去,叫了一嗓子,“雷大哥,她,她……” 雷越闻声赶来,长枪一横,拦在葛素和宁慧中间,“哟,大美人!” 眼前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男子,一脸的飞扬跳脱,带着三分轻佻,细长的眉梢微翘,英挺里透着几分秀气,眼里是几分不正经的笑意,容颜灼灼,葛素忍着笑,别过脸去。 “喂!”雷越眉头微蹙,竟然被忽略。 “让她过来,你们离远点。” 葛素只轻轻一笑,路过他时尚在他耳边呢喃,“你打不过我。” 雷越横眉竖目,“你!”也只看见对方一抹轻蔑的笑意,长/枪一转,就要动手,却听宁慧淡淡道,“逞强斗胜,那是匹夫之勇,你是将才。” 这回换雷越一脸骄傲。葛素并不理他,只带三分嗤笑看宁慧,“公主果真派头十足!” 宁慧微微颔首,待她走近,让她坐了,亲手执壶,为她奉上一杯水,葛素接了,握着粗陶的杯盏端详良久,暗自笑了一笑。 宁慧取过干粮分出一些给葛素,自己就着清水慢慢咬干透的糙面窝头,咬了两口放下,看葛素还玩赏一般握着那样式平平的水杯,略略一顿,叫她,“葛素。” 葛素仰头喝了水,往后靠了靠,散散漫漫问,“怎么?”看宁慧脸上微红,一时顿住了,便冷笑一声,“这时候害羞未免晚了。”顺手捻起一片地上红叶,就着宁慧脸色一比,“哟,这颜色真衬!” 宁慧似乎听不懂这嘲弄,娇羞地只一垂首,便是这一垂首,叫葛素心里一动,脸上调笑神色已然不在,她叹一口气,“罢了。” “嗯?”宁慧才回神一般。 “她虽元气大伤,倒无性命之忧,细心照顾调养就好。我这脾性跟着你们走闷也闷死了,这就走了。”她撇一撇嘴,“你看着我做什么?你不是巴望着我走?” “嗯。”宁慧眼神诚恳,肯定地点一点头。 “你……”葛素吃瘪,皱了皱眉,旋即笑了,捏着那半个干硬的窝头瞧了瞧,“这干粮我也吃不下。”将馒头丢进宁慧怀里,扬长而去。 ☆、颜如舜英 紧赶慢赶,傍晚时分还未赶到驿馆,就地休息还是继续赶路,雷越不敢擅自做主,打转马头,请示公主殿下,还未到车前,已被秋红拦住,“雷大哥,公主病了!”急的小丫头两眼泪汪汪,“可她不让说。” 雷越长眉一蹙,“什么症状?病势如何?”贬谪之人,贴身伺候的只秋红一个丫头,他们一帮大老爷们不说不通医术,就是真有回春之手,也不敢贸然给公主诊治,看来只得快马加鞭,到驿馆了再寻医问药。 秋红急的快哭了,“就,就是……”还未说完,车帘微掀,宁慧淡淡道,“寻常发热,并不碍事。赶路要紧,到驿馆再请大夫。”雷越只看见车帘后一道红粉的脸颊,夕阳晚照,可见她半边额上晶莹的汗珠,只得道,“公主暂且忍耐,不出一个时辰,定然赶到驿馆。” 那帘子复又垂了下来,雷越收回目光,自去安排。 秋红委委屈屈,憋着发红的双眼爬上了后面那架马车。 宁慧向来镇定,大痛大苦也受过,都是静静忍着,唯独这次,看起来不过是发热,却焦躁不安,三言两语便将她赶下了马车。她虽在宁慧跟前得宠,却也不敢违拗宁慧。 小丫头忍着一腔委屈,看着熟睡的流景,终于咬牙决定,还是叫醒流景,总得有人照料自家公主才是。 流景睡得极沉,秋红将半盏凉透的茶浇在她脸上才醒,流景眼神未转,眸中闪过秋红未经过的戾气,吓得秋红手里的茶盏咣当掉了下来,“姐姐,我,我不是故意……你,你睡得太沉了……” 流景闻言微微蹙眉,欠身坐起,“何事?” “公主病了,她,她不许我在跟前伺候……” 流景神色严厉,一眼瞥过来,吓得好不容易把话说溜的秋红又开始结巴,“发,发热,脸都烧红了……” “发热?” “对,对……姐姐,你过去看看吧,她不许我近身……” 流景微微一点头,掀开车帘,轻轻一跃,便到了宁慧马车跟前,车夫吓了一跳,一勒马缰,马儿嘶鸣声里夹着一声轻轻地呻|吟,流景已钻进了马车,只见宁慧双颊绯红,紧紧蜷在车厢一角,眸里一片濛濛水意,唇上几点被咬破的殷红。 流景伸手抱宁慧,才觉她身上衣衫都被汗湿了,隐隐幽香里透着几分淡淡的药味,登时明白过来,不觉面上已是红透,心里狠狠啐了葛素一口。 自己向来惊醒,这次却睡地那么沉,定然是着了葛素的道,只是不知宁慧已一个人支撑了多久。 怀里的宁慧已柔若无骨,娇喘微微,这副样子见着流景,她又气又羞,泪水早已滑了下来,心头气难平,恨道,“毒妇葛素,她……!”宁慧手里拽着流景领口,整个人往前凑。 宁慧初经人事,哪里受得住葛素的这些药,忍得银牙都要咬碎,此时流景微凉的手指划过她脸颊,她就要忍不住哼出声来,眸中情谊水一样要荡出来。 流景张开大氅裹住她抱在怀里,“你忍一忍,我带你走。” 流景大病未愈,行动迟缓许多,但在寻常士卒手中夺匹马还是得心应手,雷越被这变故惊吓,带人追截,流景摸出宁慧腰间令符,“公主病重,急需就医,前面驿馆汇合。” 雷越怎肯信她,只看得宁慧艰难在那人怀里伸出一臂摇手示意他不必追,才放慢了脚步,心头疑惑重重。 马儿驰出一程,将众人远远抛在后头,宁慧早已浑身无力,几乎磨在流景耳垂边,“不,不要去驿馆,流景……”这话轻软旖旎,炽热的呼吸萦绕流景耳边,流景都觉得浑身要烧起来。 流景心头犹豫不定,却觉颈上温热,宁慧已缠了上来,她心如擂鼓,再也不管不顾,撇下马匹,携着宁慧尽往荒无人烟的山坡上奔去,寻得隐秘之处,停下来时宁慧已近瘫软,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往她身上乱抓。 流景抱着她,低头吻她早已干裂的唇,却觉怀里的人像得了水的鱼一样活了起来,似乎只是顷刻,两人便是衣衫尽退,宁慧身上都是一片胭脂一样的红色,在落日最后的微光里美得夺人神智。 流景难耐地在她背上印上一个一个唇印,便见宁慧修长的颈子扬起来,喉间是隐忍的轻咛。她转过身来,几乎疯狂地在流景身上亲吻厮磨,怎么也止不住那令人发狂的躁动,她低声呢喃,“流景,流景……”哀告一般。 流景出自千离院,纵使在同伴中不算手段高明,但应付宁慧这般的纯真处子已是绰绰有余,她才埋首下去,便觉宁慧忽然浑身紧绷,缩起了脊背,她停下来,将宁慧揽进怀里,看着那一双羞怯,隐忍,舒适与悲戚掺杂的欲说还休的眼眸,她轻吻上去,劝她,“宁慧,不要忍,叫出来,没人能听见。” 这话昨夜宁慧也曾劝她。 几次,宁慧几乎是含着哽咽微微呜咽,紧紧握着流景手臂,抓出紫青的印子,终于,那难耐地情潮过去,铺在地上的大氅上一片濡湿,极不舒服,也没力气去挪动半分,人似乎在眩晕里漂浮着,略微清醒时流景已用大氅裹住了她,坐在她旁边,目光灼灼,望着她。 已是夜里,秋月皓皓,银辉遍洒。 她脸上退去的红晕又升了上来,微微侧过头去恨恨,“葛素毒妇!”细腻的红晕从脸颊晕染到脖颈,渐渐向下蔓延。 流景只是笑笑,伸手抱起她,“走吧,别人定然等急了。” 歇了这许久,宁慧身上已有了力气,“我和你一起走。”流景更抱紧她,“那太慢了。” 流景提足疾奔,宁慧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枯萎的草地光秃秃的树枝一一倒退,她伸手环住流景脖颈,抱紧了她。 从前流景也曾这样抱着她在暗夜里穿行,只是那时身后都是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亡命之徒,她这样紧紧抱着这个人,命垂一线,心里却并不害怕。 从和亲车驾被劫,她决定带自己逃命起,纵使磨难重重,她都不害怕。那一路上几次被截杀,流景一面护着她,一面拼杀,刀剑锵鸣,利刃穿肉的声音就在耳边,她被血腥味熏得欲呕,却不害怕,一旦逃出去,她摸索着给流景包扎伤口,谁也不说话,两个人冷静如铁。 途中与千面狭路相逢,千面为逼流景交出她,暗器夹着风声射过来,几要废了流景一条手臂,流景就是不避不让,将她圈在怀里,一下一下挨着,骨节被利器磕砍,那声音钻入耳膜刺得她几要疯魔,她在熙攘的人群里挺身而出,揭下那张带了一路的面具,几乎怀着骄傲宣告,“我便是宁王府逃婚的郡主。” 她的画像满街都是,人群一拥而上,争相捉捕她,她们反倒趁乱逃脱。 流景向来恭顺,那夜却斥她,“你是找死!”她十分平静,问她,“你怕死?”谁也不说话,彼此僵持着。 夜里她半梦半醒间梦见自己眼疾已好,剥了流景衣裳数她身上的伤,数到她用尽了已知的数字,还未数完,她醒来时悲伤满溢,却没有半颗眼泪,一直醒到天亮。 再后来中了宁敬圈套,被关在冰室,那里酷寒,她几次在生死之间辗转挣扎,几要绝望,宁敬见问不出消息,便想阴招,以为她临死之际总要将消息递出去,不是那名单,也必然与名单有关,才给她机会,准她写信。 她才知原来此情此景她唯一可依仗之人唯有流景,才默然良久,借了前人一首无题。 她早被折磨地不成人形,已分不清到底是要流景来救,还是只想传情达意。 她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只到流景那一声宁慧传入耳中,还不分不清悲喜。 那一路,都是流景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在跑路,她不知那一路流景受过多少伤,只是闻着自己得以依靠的这个怀抱里血腥味一日重似一日,竟也庆幸自己目盲,不必亲眼目睹伤口的狰狞,也庆幸自己不能起身,不必去帮忙包扎。 自从山洞里那个数伤口的梦境,她对流景身上可能出现的伤处,都莫名有些惧怕。 她还沉浸往事,却听流景问她,“冷?”原来她不知不觉,一直往流景怀里挤着。 “不。”她带着笑意,“一点儿不。” 流景也笑了,带着微微喘息,“马儿不见了,只能一路跑回去。” 她说,“不急,让他们找去吧。”流景只嗯了一声,脚步也不曾放慢。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会被和谐了⊙﹏⊙b汗 ☆、袜刬钗滑 两人远远便看见驿馆里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憧憧,隔着老远听见雷越声音,“混账,大活人找不到?再找!”听不清别人说什么,只听他又喝骂,“山头翻过也给老子找出来!快去!” 流景再疾奔一尚,到驿馆门口才放下宁慧。 忽然一骑飞马闯将过来,流景忙手臂一伸把宁慧带到了路边,马上的人显然也吃了一惊,手臂用力,勒得马儿前蹄都扬了起来,雷越随即滚下马鞍,奔到跟前,叫了一声,“公主!”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旋即狠狠瞪了一眼流景。 驿馆外动静惊动了驿馆里的人,众人一下涌出来,秋红跑在最前头,眼泪鼻涕一把,“公主你可回来了,急死奴婢了。” 宁慧只淡淡嗯了一声,“散了吧,早些歇息,明日赶路。”她往驿馆里走,秋红赶着扶她,“你可好些?还发热么?大夫就在这里……” 流景埋头跟着,却被雷越伸手拦住,她也是淡淡,只扫一眼雷越,“在下带公主前去寻医。” “胡说!大夫就等在这里,压根没见过你们身影!”雷越气的眉毛都要翘起来! 宁慧闻言回首,流景嘴角微扬,示意她走,她便不再理会,先随秋红进屋,外面的争执还在继续,雷越嗓门奇大,“你即说寻医,可开了方子,可抓了药?” “不需方子,不必抓药。”流景倒是淡入冷水。 宁慧听得脸上一红,浸在热水里沐浴,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外面半天没有声响,忽然乒乒乓乓打斗声响起,秋红急道,“公主,他们打起来了!” 宁慧靠着浴桶边缘,舒舒服服泡着,嗯了一声,又道,“想看就去。” 秋红挂记着她的雷大哥,又念着流景姐姐有伤在身,得了赦令立刻往外面跑。 秋红出门也只看见庭院上方,月光之下,一团身影翻飞,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不由得焦急。 但看旁人大多和她一般茫然,只跟着雷越的小厮喃喃念道,“哎呀,少爷要吃亏了。” 秋红还不及问,就听仓啷一声,一杆长/枪飞过来,斜斜刺进庭院里的老榆树干上,嗡嗡之声不绝。 众人还未回神,紧接着就听一声闷哼,人影分开,雷越扶着手臂,退了几步堪堪站住,流景气定神闲,立在一旁,倒是赞了一句,“功夫不错!” 这话再真诚,听起来也像是嘲讽,何况雷越当着这许多手下的面被一个姑娘打败,俊脸早已通红,哼了一声,神色恨恨。 众人看雷越脸色不善,霎时之间站岗的站岗,喂马的喂马,造饭的造饭,看月亮的看月亮,散了个干净,雷越伸手去拽钉在树干上的长/枪,不想那枪刺得极深,他一时大意,一拽之下竟没拽动,恼羞成怒,脸都绿了。 流景却在雷越暴跳如雷之前取过长/枪递给他,雷越额上青筋跳动,拼命压着怒气。流景也不睬他脸上阴晴,长枪脱手,掷向雷越的小厮,那小厮本自往门口走着,听见风声回头,倒也反应迅捷,伸手便接住了长枪。 “你是战将,不必与我比武争胜。”流景见他气的紧,安慰了一句。 这话中午时宁慧说来给他撑腰,此时再听,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却怎么听怎么不顺耳,雷越嗤笑,“教训老子?也不掂量掂量你是谁!” 流景微微一笑,“流景。在下,流景。” 六个字惊得雷越几乎跳了起来,指着流景鼻子,“你,你……你有病吧,冒谁的名不好要冒他的名!” 宁慧正在沐浴,白皙手指拨弄着清水,闻言顿了一顿,只听门外流景还是淡淡,“哦?” “总之那不是个好人!”雷越愤然道。 “哦?”流景含了三分笑意,若非她面冷,这倒像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调调。 “那人是个……” 雷越虽在行伍,语言也多粗俗,但淫贼两字对着一个姑娘家也说不出来,“那人不是正经人,如今可是官司在身!” 雷越尽量说的含糊,只因宁荼给他的密令是“见流景,斩之!” 流景其人,据他所知,以前也是名不见经传,为讨生计进了王府,先时是宁荼侍卫,后来被宁慧讨了去,也还是个近身护卫,武艺倒是不错,心肠也狠,宁慧似乎颇为信赖。 听闻宁荼密令时他着实迷惘了一番,不知一个侍卫,何以要劳圣上大驾,亲自惦记,多问了一句,才知此人心术不正,竟打公主的主意,那可就相当的不入流了。 “哦。”流景应了一声,也不放在心上,“世上有同名之人,也不足为怪。” 她这反应倒叫雷越起疑,心想圣上说那人擅长易容,等闲认不出来,说不定眼前这人就是那厮易容来的,不由往流景胸口瞥了两眼。被流景一瞪,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急急道,“此事没完,老子自会查证!”仓皇转身就走。 流景脸上挂着一丝笑意,那笑意却转瞬即逝,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弯月,把叹息藏进心里。 宁慧被秋红围着,定要请大夫诊脉,流景不好太过,随着雷越等人在外头候着,等大夫说她身体已无碍后才去安歇。 夜阑人静,月光如银,流景身上冻伤未愈,又疼又痒,难以入睡,便只静静躺着,许久,外面脚步轻轻,越来越近,她初时以为是雷越来探虚实,便也不以为意,许久才听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条缝,月光地里门缝里探进来一张秀丽的小脸。 流景欠身坐起,“宁慧!” 宁慧关上门,轻轻走过来,身上只是中衣,一手搭着衣衫,一手提着鞋,站在流景榻边轻轻笑。 秋夜凉寒,宁慧浑身早已冰凉,扎进流景怀里紧紧搂住着她的腰取暖。流景顺着她,搂着她,将她的脚放在怀里捂着,“怎么不穿鞋?” “秋红觉轻。”原来偷偷出来怕惊醒了丫鬟。 两人都有些忍俊不禁,搂在一起笑了。谁也想不到能有今日,背着众人在黑夜里相会。来之不易,有几分刺激,更显得珍贵。 两人盖着一张被子,霎时暖和起来,流景难耐地微微一动,宁慧察觉,便伸手到她身上各处揉搓按摩,甚而舔了舔流景前|胸铜钱般大的冻疮。 宁慧早前冻伤时尝过这其中难捱的滋味,那时一路逃亡,夜里也不敢生火取暖,就是流景抱着她,慢慢揉搓她身上又痒又疼的冻疮。痒得狠了她忍不住要挠,流景捏着她双手,她挨不过,在流景手臂上咬出一个带血的牙印。 此时想起了,她欠起身子吹亮火折子点起烛台,掀起流景衣袖查看,也只看见一道极长极宽的疤痕盖住了牙印,横亘在流景手臂上,她呆愣在那里,她想起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里,她几近绝望时听到的幽微的声音,她说,“我来救你。” 宁慧那时目盲,不知流景究竟被火烧成什么样子,只是凡能摸索到处都热得烫手,她像容身在一团火焰里,被夹裹着踉跄前行,穿过曲折迂回的洞穴,跌进刺骨冰冷的水流里,水流的冲力卷带着她向不知名处漂流,她早已不抱希望,只是紧紧拽着手里的衣角,拼命不让水流将她们两个冲散。 “不看了,很丑。”流景放下衣袖,将宁慧圈回怀里。她不想宁慧歉疚,一点儿也不想。 “我要再看一遍。”宁慧又从她怀里爬了起来,伸出两只冰凉的手去解流景衣衫。 流景被她闹得有点痒,捉着她的手,“那有什么好看的?”宁慧的目光像是黏在她的身上,声音轻的像羽毛轻抚在她耳畔,“我想看,永远都看不厌。”她说着在流景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惊得流景窜出半尺远,两个人像玩闹的孩子一般,相视而笑。 “在千离院时最怕这个,挨了不少打。” 那时她们几个女孩子中,抚宁最善此道,流景最怕这个,要娇媚呻|吟,要情迷神陷,要眉目如水,她一样都做不到,叫出来跟挨打时没两样,神色永远平静,眉目里一片冷清,先生教鞭都打断了几根也不见效。 那时葛素为她着急,在她茶水里放毒,流景年纪小,未经情事,药效起来时浑身酥软难耐,她难受地抱着床柱哀哀哭泣,终究也学不会去献媚,差点被打死。 如今没有教鞭逼迫,情到深处,不能自持,以前挨打也学不会的一下子全都会了,她心里柔情蔓延,不觉低头去吻宁慧额头,宁慧正目光灼灼望着她,伸手扶住她脸庞,深深吻下去。 两人都是初尝此事,没有餍足一般,不知是谁先动的手,警觉时已寸缕不着,流景从她眼梢眉角吻下去,温柔缱绻的吻一路蔓延到她的小腹上,却被宁慧拉了起来,宁慧脸上霞光一片,拉过她的手放下去,她说,“这样。” 流景愣了一下,顿住了:“你……” 难以出口的话叫宁慧忍不住轻轻咬唇,神色却还镇定:“难不成我还能钓个驸马,等着洞房夜落红?”她深深望着流景眼眸,“流景,我,我宁慧只能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情话如灼人的烈火般燃起流景的热情,情|事激烈如撕扯,累了相拥着睡过去,如此才足以弥补分别苦楚。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为什么大风越吹,我心越荡~ 最近收藏也不涨了,挺伤心的!呜呜呜~ ☆、孤情淡韵 流景警觉,怀里的人微微一动,她便醒了,望一眼窗外辰光,紧一紧手臂,宁慧已撑起半个身子,又被她圈回了被窝。 秋日凌晨清冷,被窝里却是融融暖意,宁慧软绵绵靠着流景,着实不想动弹,只是黯然道,“秋红起得早。” 流景懊恼的眉头蹙成一个疙瘩,“明晚给她下药。”宁慧莞尔一笑,“这主意倒也不错。”却赖在流景身上一动也不动。流景推一推她,陪她起来,服侍她更衣,为她理顺鬓发,外面已隐隐透出一丝亮光来,拥着她到门口,“去吧。” 外面正在轮岗换哨,谁也没注意宁慧,她便悠悠闲闲往回走,才下门廊,便见秋红正一路东张西望走过来,看见她像看见骨头的狗一样撒着欢儿奔过来,“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红一嗓子叫的众人皆看过来,犹自不知,宁慧却甚是淡定,“起的早了,走一走。”秋红已瞥见身后悄然阖上的门缝后那一抹身影是流景,当即了然地笑起来,“哎哟公主,还跟奴婢打哑谜呢!”她年纪小,似乎什么都知道,其实未必什么都知道,只是爱盲目的乍喜乍悲,盲目地为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羞红脸颊。 宁慧本是镇定,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丫头戳穿谎言,即便别人只是听得一头雾水,她也难得心虚地脸上发红,只瞥了一眼,看秋红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才步履轻快,回了屋子。 早饭后启程,宁慧叫来雷越叮嘱,“路上警惕些,此地有我一位故人。” 雷越听得心头疑惑丛生,虽然她还没见识过这位公主行军打仗上有何了不起,但这故人遍天下的架势也是叫人郁闷,先是一个葛素,狂傲不羁,还甚是阴晴不定,他着人摸底,竟也不知她师承何方,家世如何,倒是个名头不小的江湖流寇。 然后是这个流景,身手不凡,冷冷清清,看起来倒也无害,可这人名字忒也不好,弄得他疑神疑鬼,昨晚琢磨了半宿。 这往西北的路才一半,又来了个故人,似乎也不容小觑,他头都大了! 但公主吩咐的事,他也只能恭恭敬敬应一个是字。他手下不过百十来人,他也重新排布,探路的探路,断后的断后,该四周掠阵警惕的也做了安排,保护车马的保护车马,人数虽少,却也排布地严丝合缝,便是飞鸟要闯进来,也会有人射杀。 中途休整后,宁慧叫来雷越,对他的安排甚是满意,夸了几句,末了又说她和流景许久不见,有话要说,再说,流景身上有伤,她身上也有,两人一起还可相互照应,要换一辆大马车,搭上秋红,三人同车。 虽说流景是宁慧旧人,但到底身份不同,共乘一车似乎不成体统,况且,这位身手不凡的女子还叫流景,他暗中查探这人来历,还没收到确切消息呢,怎能放心叫她和公主同乘一车。 可是怎么劝谏,他还没想好,求助地看向秋红,秋红没开口,倒是宁慧道,“秋红,咱们去后面挤一挤。” 雷越赶忙拦着,“公主且慢,属下这就去办。”他一面差人去办,一面恨恨,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明知自己拦不住她,就去挤小马车,这要给他爹知道他是这么当差的,腿也能打断。 新车宽敞舒适,但启程不久,秋红便骑了马儿赶了上来,迎着他叫了一声,“雷大哥!”他心情郁结,只是闷闷问她,“怎么不去伺候公主?”秋红脸颊上红晕一闪,笑嘻嘻道,“公主和姐姐说话呢!我也陪雷大哥说一说话。” “我与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好说!”雷越有几分不屑。 秋红心情好,也不计较,磨着他,“雷大哥,你跟雷将军上过战场的,你给我讲一讲你们打的仗。” “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打仗!”说罢才觉说错话,这个丫头虽小,却一直跟着宁慧,宁慧随军,她便随军,就是没打过仗,任她一个小丫头在金戈铁马里滚过一遍,也不该如此轻慢她,于是勉为其难,一路都跟她闲闲东拉西扯。 天晚投宿时秋红也依依不舍得回了后面马车,雷越却愈加郁闷,他一路和这个小丫头套话,什么招都使了,也不知是她真的不知,还是装傻卖痴,竟也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倒不信了,难道这个流景是地底里蹦出来的不成? 他兀自跟自己较着劲,手下士卒来报,前方有人行迹可疑,一直在他们前面不远不近处走着,已经走了一天了。 雷越心里疑惑,怎还有追踪人追到前头去的,但万事小心为上,一边派人前去打探虚实,一边加强后方巡视,避免被人包抄。人就那么多,派出两拨,他决定夜里亲自巡逻。 夜月浩荡,已是半夜过去,平安无事,雷越在岗哨上困得眼睛都张不开,隐约听见一声轻响,睡意朦胧里似乎看见有人从公主屋里走了出来,那是谁呢?真是瘦弱!那人穿过半个庭院,推门进了另一个屋子,怎么半夜还换起屋子来了?莫不是夜游症…… 他抱一抱怀里的风月册子,这还是宁慧下令休息那日他逛遍整个街市寻来的,画工细腻,生动形象,装裱也甚至精致,可惜了一路行程匆忙,都来不及看,今夜原想借着月光看上两页,可里面内容是在精致,他大半本书翻过去,才累极了浅眠,此时有些醒了,重新翻出书来看,只看到一页,忽然惊醒过来——公主半夜溜进了流景屋里? 公主半夜溜进了流景屋里! 他惊得跳起来,惊醒了旁人,都一脸迷茫地望着他,问他,“大人,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不知公主半夜换屋子这算不算是什么大事,就算是,似乎也不宜宣扬出来,他扬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他兀自苦思,想着怎么办,忽而一声尖啸划过众人耳膜,宁慧屋子的窗棱上已然中了一支羽箭,燃起一片火光来。 雷越原本不甚清醒的脑子被这变故吓得一下子清明过来,他惊慌一晌,此时已镇定起来,一指自己小厮,“你,带人从驿馆侧门出去,找到人,攻其不备。”那小厮点一点头,招手带了几个人去了。 雷越扬手,“其余人跟我保护公主!” 说话的功夫,宁慧那屋已燃起熊熊大火,雷越只瞥一眼,“公主侍婢在里头,务必救出来!”他安排两人去救秋红,径自带人直奔流景那屋,众人虽不明白为什么救公主却救到了流景门口,却还是训练有素地跟了上去。 屋外动静早已惊动宁慧,她一身中衣上罩了件大氅,不伦不类,神色却极是镇定,她明眸里暗扫,眼底一片沉静的寒光,“人呢?” “前方探哨报有人形迹可疑,属下派人去打探虚实了。”雷越躬身,“属下怕被包围,还派了人去后方戒备。” 宁慧点一点头,极快地做了决定,“撤!”她解下大氅掷给雷越,“你穿着,乘马车出大门,多带几人。” 雷越嘴角抽了抽,“是!”驿馆里已是火势蔓延,他忍不住道,“秋红困在火海,尚未救出来。” 宁慧只是眉头一皱,“快撤!各路人马中挑瘦弱者一人着中衣,散发,分散出去,往后撤。”她紧紧握了一下流景的手,“你放心。” 宁慧混进一队中,从侧门退了出去。流景眉间杀气重重,拔地而起,屋顶上一掠,已翻过了驿馆后墙。 雷越穿着宁慧的大氅,被当做宁慧追了一路,马车都被射成了刺猬,天色大亮时他已奔出五十里,后面的人还穷追不舍,他血性上来,弃车登马,抄着长/枪,回马杀过去。 他白马银鞍,疾如流星,猩红大氅在风里翻飞,煞是英武,身后士卒都被他带动,杀声震天,打了对方和措手不及。 但对方到底人多,一时便激战在一处,他纵使武艺高强,竟一时也讨不到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比较顺手了,就连点击评论和收藏都不在乎了……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很希望看到评论!{请看我的星星眼) ☆、不负相思 晌午时分众人才集齐,就在前一日午时歇脚的地方,清点人数,派去探前哨和后方戒备的人各折了一半有余,雷越出逃时带着的人力战中折了两个,余者也是伤残各半,且一路奔波,形容狼狈,好在受伤者都是轻伤。 要命的是宁慧受了伤,虽只是手臂上被箭擦过,行伍之人这点小伤自然不碍事,但这是宁慧,就分外要紧。 更要命的是,秋红没回来。雷越气得牙都要咬断了,照着一个俘虏就是狠狠一脚,踢得那人哀嚎不止。 宁慧招手唤他,声音沉沉,脸上一片肃穆,眼底的冷光叫人一层汗毛都要立起来,“别急,到时一并发落,先叫大家歇息,再派人去抓些药来治伤。” 宁慧顿了一顿,“去报官,死了几个人,丢了些什么东西,一并列出来呈上去。” 雷越不禁滞了一下,“这……来人似乎是江湖人士,报官……”未必管用四个字又被他吞了回去。 他们一路低调而行,若是惹上官费,露了身份,未免更加麻烦,这位公主设计害了袁统领的一茬,还没被忘记,这里虽说是新朝地界,但谁保证新朝子民没几个旧朝的亲戚,谁保证这亲戚不为袁统领悲痛? 再说如今不是太平盛世,一个公主就带着这么几个人长途跋涉,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新朝州府为防流寇治安甚严,酉时宵禁,却有人半夜明火执仗靠近驿馆,你说是为什么?!给朝廷上书,详说此地情况。”宁慧素来对外人平静,此时脸色微沉,语气虽未大变,落在雷越脸上的眼神却叫雷越有些悚然。 “是!”雷越低头抱拳,恭恭敬敬应了一声。 忽而一段藕臂横在他眼前,雷越看了半夜风月册子,又被这帮人气了这大半夜,一眼望见宁慧衣衫不整,白腻手臂上沾着血迹,红梅落雪,他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被这连番刺激逼,要不然宁慧面冷如冰,他被逼地鼻血差点流下来,原本气得铁青的脸上也是绯红。 宁慧面不改色,“烦请你先略作包扎,再寻身衣衫来。” 这个伤口包地雷越出了一头汗,待宁慧穿戴整齐,赶紧退了下去,众人都在歇息包扎,只听得树枝乱响,都警觉地站了起来,却是流景,身后还跟着葛素,两人一样的不顾众人反应,径自往宁慧跟前走过去,流景怀里抱着的是秋红,葛素一手提着一个,一径丢在地上,瞬间就被捆了个结实。 雷越看秋红倚在流景怀里昏昏沉沉的,不觉担心,走近了两步,流景顺手把秋红递给了他,原来还在沉睡,雷越真是哭笑不得。 宁慧远远就朝流景伸出了手,两人牵在一起走了几步,离众人远些,宁慧才问,“怎么她也在?”瞥了一眼葛素。 “下药的事,我骂过她了!”流景见宁慧脸上微红,问她,“你给秋红下了多少药?” “你给我的那一包,全下了。” 流景不知该气该笑,“秋霰叫不醒她,差点架火烤了她!你没事吧?”她说着,握着宁慧的手轻轻在宁慧手背上摩挲着。 宁慧低了头,想着要不要说。流景已有些急,“伤了?哪里?” “说了你别气,只是轻伤,没想瞒你。”就着流景遮挡退下肩头衣衫给她看,“箭头擦过,已包好了。”要解开,被流景拦住了,只是轻轻摩擦着她伤口周围白嫩的皮肤,“疼吗?” “不要紧。”流景高她半头,挡住了她的身影,料想众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她便偷偷一环流景腰身,“轻伤,真的。”她靠在流景身上,只半个脑袋露在流景肩头,旁人离得远,即使看见也以为是在说悄悄话,她认真道,“打仗没有不受伤的,以后有了,你也不要太担心。” 流景一直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什么样的伤没见过没受过,宁慧那伤,若在她身上只怕连伤也算不上,但在宁慧身上,那感觉就分外不一样。可是宁慧所言非虚,她早已不是香闺中绣花描眉的娇贵公主,她想起宁慧在火海里从容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安心,点一点头,说,“好。” 那边雷越转个圈儿打量葛素拎来的那两个人,一个是个汉子,甚是壮实,埋着头,那脸上伤痕可怖,惨不忍睹,另一个是个娇俏女子,身量娇小苗条,可惜娇嫩的脸蛋被人划花了,看起来也有几分可怖。 他掂量着走到那汉子身后,臂上灌劲,一手将那汉子拎了起来,却是极沉,想着葛素拎着两个人从树上飘然落下时举重若轻的样子,心里叹服,脸上便带了出来。 葛素倒是理所当然一般,只是轻轻一笑。雷越看着葛素明媚的笑靥一带,不妨那被捆着的女子闻声却是猛的一挣,愣是退出半步远去,一头撞到了雷越腿上,被吓惨了似的,只往雷越身后躲。 雷越捏起她脸庞,一脸都是兵痞样:“急着投怀送抱呢,若这脸蛋儿没花,爷倒是愿意试一试……” “你也忒不讲究,当着面嫌弃姑娘的面貌!”葛素自顾自笑了,“也是我的错,原该在秋霰姑娘脸上画朵花儿上去。”她幽幽淡淡的,非但吓得秋霰够呛,就是雷越,心头也是一麻,最狠妇人心,果然不错。抬头看见宁慧和流景两个人携手走了过来,便迎了上去。闺阁密友相互搀扶牵手,实属正常,一众人都不在意,只葛素冷冷瞄了她们一眼。 却有人一头往宁慧和流景撞过去,雷越急忙一脚踹过去,将人踹出几步远,喝道,“这婆娘疯了,看起来!”有人七手八脚按住了她,秋霰还骂着,“贱人,天杀的!”葛素笑了,“看来该把你这张嘴缝起来。”她立刻闭嘴,吓得躲无可躲,只得战战兢兢跪着。 宁慧在她面前站定问她,“宁敬派你来的?所为何事?截杀我?”秋霰狠毒了宁慧,纵有葛素在旁也顾不得了,咬牙切齿道,“所为何事??你即用城池换了那个贱人,就该愿赌服输,干什么又背上插刀,让人上书朝廷?!” “如你所说,各凭手段,愿赌服输。”她迫于形势不得不以食邑来换流景,只是沪江,泰维,有池三城富庶,她终究心有不甘,着人给旧朝皇帝上了折子,说宁敬私下用城池交换人质,且横征暴敛,大肆搜刮,民不聊生。旧朝皇帝虽多疑,但也不傻,她没想借此生出多少事端,不过是宁敬欺流景太甚,无论怎么她都要动点手脚叫他不得安生罢了。秋霰这样激动,不知为何。 “哼哈哈!只怕你也想不到咱们朝中也是有人的,那折子没到圣上手里去,白费了你的心思!那城池,还在二公子手里攥着呢!倒是你那送信的人,二公子可没亏待!” 宁慧点一点头,“那便是我思虑不周,我也愿赌服输。”她顿一顿道,“听说府上有位琴师名叫窃玉,甚得宁敬欢心,劳你替我问好。” “你!是你,果然是你!”秋霰恨得目中滴血,却被又捆又按,动弹不了,嘶声叫骂起来。宁慧却吩咐,“秋霰是旧日王府中的人,你们好生送她回去,叫宁敬莫要为着新欢,亏待了她。” 雷越手下剩余的人本就不多,哪还匀得出人手送秋霰,不禁为难,但宁慧有令,不得不从,拨出几个,押着秋霰走了。 “这一个……”宁慧指着被捆在地上的汉子疑惑道。 “他是陆成海,江湖中人,我在安定府时与他有过节,把他扔进了火里,不想他倒活了下来。” 宁慧嗯了一声,叫来雷越,“审一审,该埋的埋,该留的留,逃了的不用管了。”宁慧顿了一下,“不必埋得太实。” 雷越着手去办,还没埋完,州府长官带着一种属下迎了过来,看着宁慧倒头便跪,痛哭流涕,自承罪责,胡子老长的干瘦老头哭天抢地闹了半天,宁慧才扶他起来,安抚一番,一群人浩浩荡荡住进了知州府邸,为了保护公主,州府兵丁把知府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夜半外面喧闹起来,雷越前次失职,这次倒是惊醒,披挂妥当提枪出去,原来是白日里劫人的流寇同伙,听说埋得不实,跑去埋人的地方救人,被知州手下兵丁围捕,双方激战,流寇人数不足,都被剿杀了。 雷越听了,不由往宁慧那屋看了一眼,却见那屋里却悄无人声,与外面的喧闹浑然不觉一般,不由蹙了蹙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二十八章被锁了??? ☆、金蝉脱壳 一行人在路上堪堪耽搁一月有余,已春末夏初,这一日风和日丽,微风带着一抹花香,道旁白杨绿叶葳蕤,天边阳光洒下一片金黄的光芒,雷越骑在马上,伸手拉了一拉帽檐,遮住被太阳烤得微红的脸。 这一路实在太无趣了!自从被那帮江湖人士堵截过之后,她们在知州府邸住了一日,启程时知州大人派了二百人护送公主,一群人浩浩荡荡,等闲人看见这阵势只有躲,岂有寻事的道理。 公主那两个战斗力极强的的江湖女子或许是看不惯官府这等架势,在他们启程之前已经不告而别。 那两个人都是宁慧故人,她们这一走,宁慧便终日神色恹恹,从无笑脸,成日坐在马车里赶路,下了马车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啃几口干粮,连平日贴身伺候的秋红,都没得过公主的笑脸。 自家公主闷闷不乐,小丫头都要愁坏了。 公主沉闷起来,声势浩荡的队伍里平时都是鸦雀无声,只有马蹄得得,脚步阵阵。而况有一州知州开了先例,往后这段路他们只走官道,自有各州府长官派来兵卒护送,安全几乎不要操心。 雷越连护卫的职责都被人分了一半去,闲心都没得操,真是郁闷的头上都要长出草来。 而况这天气,几日下来阳光毒辣,他脸上已经晒得一片红印子,真是见鬼。好在还有不到三日的脚程,他便可将公主安全送到贬谪之地,也算能交了这份差事了。 雷越骑在马上,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一只滑腻的手指拂过他的皮肤,温热的气息里甜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呆子,想什么呢?” 有人就在他背后离他如此之近!雷越吓得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警觉地回头,却见宁慧正贴着他后背骑着马上,明明那笑容娇媚,如清风送香一般要渗进人心里去,雷越却觉汗毛直立,几乎是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雷越就势在地上一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公主,在下失职……”其实心头早就乱了,乱的他都以为自己做梦。 青天白日见了鬼,宁慧怎能悄无声息就到了他的马背上,更费解的是,宁慧怎么会笑成那个样子! 可马背上的宁慧却迎着阳光绽开一个更加灿烂明媚的笑容,宁慧扬起的马鞭一卷,那马鞭蛇一样缠上了雷越手臂,宁慧用力一拉,便将他拉了起来:“呆子,你也不瞧瞧我是谁!” 宁慧不能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力气,可雷越看着马背上的人,真是宁慧无疑,他揉一揉眼睛,还是宁慧无疑,雷越脑子里万马奔腾,才智都被踏成了稀巴烂。 宁慧极妩媚的笑了,“怎么?老娘明明比那个死人脸一样的公主漂亮!”她说着慢慢揭下脸上那层薄如蝉翼的面具来,笑得一脸得意的人,不是葛素是谁! 雷越惊得呆在地上,他无暇赞叹葛素易容术之高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公主跑了! 宁慧不是没跑过路,前不久才在西南军营跑过一次,那是在宁荼的眼皮子底下跑的,宁荼再是迁怒,也不能拿别人怎么样,可是这次是在自己手上跑的,他自然是死罪难逃,只怕宁荼雷霆之怒,他雷氏一族都在劫难逃。 他瞬时冷汗如浆,几乎不能思考,葛素不知何时下了马站到他跟前来,用马鞭抬起他的下巴,笑得邪逆不羁:“呆子,看傻了?” 雷越暗火顿生,手掌起处,只往葛素颈上切去,葛素见机极快,马鞭一抖,鞭梢一磕挡过了他这一招,足尖一点,已掠开几步,饶有兴趣地道:“喂,小子,抄上你的武器,使出看家本领来!” 葛素这几日扮作宁慧,为免被看出破绽,话都不敢多说,憋出了一肚子的不爽,只想打场架松一松筋骨,雷越却是被眼前的一切激出了熊熊怒火,他抄枪在手,下手极狠,却是拼命的招数。 葛素恁是被雷越逼退了好几步,气得柳眉倒竖,马鞭横扫,劲力透处,将雷越的长/枪扫过一边,骂道:“喂,你找死!” 雷越才不和她废话,两手极快地在背后一错,长枪已从右手递到左手,斜地里只往葛素膝弯刺去,总算葛素躲得快,嗤的一声,也只刺穿了罗裙。 “呸!叫你见识老娘的厉害!”葛素吃了这个暗亏,打起精神,专心应战,一条马鞭被她舞地虎虎生风,队伍中并不知她两人为何冲突,但见两人斗得精彩,都驻足观看,秋红急的挤在最前面,一递一声叫着“雷大哥小心!” 雷越哪是葛素的对手,两人走过几招,他长/枪已被葛素用马鞭卷走,赤手空拳更是难敌,终被葛素马鞭扫倒在地,葛素像是打架赢了的孩子王一般,勾起嘴角一笑,像是宣告“你看老子多厉害!”动作却极是迅速,已将雷越手臂拧转,膝盖顶着雷越背脊,笑嘻嘻问,“还打不打?” 雷越挣地脸都红了,粗声骂道,“打你老子!你们把公主弄到哪里去了!” 葛素“哦”了一声,放开了他:“原来是为这个!你当老娘愿意窝在马车里装什么狗屁公主!还不是那对狗……”似乎“狗男女”形容流景和宁慧也是不妥,而况这事不宜张扬出来,“呃……咱们招惹了官府,人人都来谗言献媚,再者,这一路临近宁敬地界,不甚安全,你们公主怕麻烦,先走了!” 自然还有和流景道不尽的柔情蜜意,嫌夹在浩浩荡荡的队伍里不自在,这个理由能说么? “胡说!”雷越虽心知这话至少有一半是真,但也忍不住怒气冲天! “哎哟,你们公主什么脾性你当比我清楚,半路溜号又不是第一次!” 雷越已信了八分,但也不敢拿公主的事开玩笑,宁慧此时不在,只能暂且拿这个女匪做抵,“你跟我们走一趟,若是公主安好,到时候自然放你走!” 葛素蔑着眼看雷越:“你小子没烧坏脑子吧,老娘岂能听你的!” 雷越神色凛然:“不听也得听了!”他自怀里摸出令符,肃然道:“诸位听令,我等奉命护送公主前往西北,却被这女流寇劫走了公主,若是事情败露,你我固然性命堪忧,只怕妻子家人亦难逃一难,为今之计唯有缉拿这女匪,迫她带我们找到公主!这女匪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你我为了家中老小,也只有拼一拼了!” 葛素看着眼前人年轻的脸孔,原本略有些白皙的脸庞如今被晒得发红,入鬓的长眉蹙在一起,眉心隆起一个疙瘩,干涸的唇紧抿着,显得肃杀,她微微一怔,待回过神来,才见自己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不由笑了一笑,“小子,老娘跟你走就是了,干什么动这干戈!” 雷越手一挥,“捆起来!” “慢!”她一挥手,拿绳子来的小兵即刻停住了脚步,刚刚才见识过这女人的武功,哪有赶着去挨打的理。 葛素双手环胸,气定神闲,“跟你走可以,但我不要坐车,我要骑马!”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6节 “笑话,你若……” 葛素不等雷越说完,长臂一伸,众人还未看清,已见她将秋红揽在了怀里,“你再废话,我就将这小丫头煮了喝汤!”秋红听得又是恶心又是惧怕,脸都白了。 “雷公子,劳你换马,咱们启程吧。”葛素看这招管用,笑嘻嘻对着雷越福了一福,提着秋红领子,飘然上了马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的收藏到180算是到头了么?好几天,再也没涨过 ☆、雨歇微凉 这边雷越押着葛素一路往西北走,那边宁慧和流景一路轻袍缓带,打马而行,一边赏玩风景,一边嬉戏亲昵,已到了陇州地界。 她两人是跑出来,自然不便先去官衙交割。宁慧被贬西北,宁荼一道圣旨,便调了雷乾将军来驻守西北,兄妹俩的主意,既然西南久攻不下,不如从西北入手,慢慢蚕食旧朝地界。 西北贫瘠,向来不被旧朝所重视,如今战火不断,旧朝败退之余尽捡富庶之地退避,西北这等小州小县,守军稀少,人心自然也是涣散,正是攻取的上上之选。 两人打听到雷乾已到,在陇州城南驻扎,便在陇州临街寻了一家客栈歇脚,等着雷越一行。若是让雷乾知道雷越连个公主都看不住,只怕雷越两条腿都能被打断。 两人这几日先将陇州大小街道转了个遍,宁慧在军营里待过些时日,吃过苦,娇养的毛病几乎去了个精光,两人穿街走巷,坐在路边摊点上吃各色小吃面点,也不觉坠了她公主的颜面。 流景身高体长,又极瘦削,虽只着了青布男装,看着也异常俊逸潇洒,不过她板着脸,倒叫人不好接近。 宁慧早把那华贵繁琐的衣裳丢在了马车上,这一路买了寻常女子的裙钗,绿一件粉一件黄一件,几乎把各种颜色试遍,布裙荆钗,桃木簪子,不施粉黛,看着却是十分妥帖秀丽。 她两个人同出同进,人潮拥挤时一个拉着一个,惹得众人侧目。 西北民风剽悍,女子寻常出门上街者大有人在,夫妻双双进庙上香的也不是没有,但像她两人这般说说笑笑,登山望水,寻常漫步也亲亲腻腻混不避嫌的毕竟在少数,艳羡者有之,诋毁者有之,两人一概置之不理。 这一日陇州细雨不断,凉风飒飒,两人只从街上零星开着的店铺里寻了些吃食便回了客栈,她两个都受过冻伤,天寒起来着实难受,紧紧挤在一起浸在热水里,舒服地直喘着气,一个帮一个清洗,最后这沐浴也成了嬉戏,水凉了才出来。 两个人相互搂着挤在一起,窗外是萧瑟雨声,刷地树叶瑟瑟的响,客栈大堂里有人喝酒,一阵一阵猜拳声混着说笑声,偶尔有人进来,小二殷勤的迎客,一切声响混杂着,俗世里不可多得的喧闹与幸福。 宁慧歪过身子搂住流景的腰,“我忘了一件东西,你等着。”她从贴身的包袱里拿出旧日那件抹胸来,流景心里暖洋洋的,接了,凑近闻一闻,似乎都带着宁慧身上那股幽幽的香味,轻轻笑了。 “我帮你穿着,再也不许脱。” “不能洗么?”流景也极温柔。 “再做一件给你。不如就绣连理之枝。我女红极好,小时候姑姑常夸的。”宁慧脑袋搁在流景臂弯里,手指将两人的头发缠缠绕绕,拧在一起,再分开。 “那自然好。”流景应了,想了一想又道,“雷乾将军威名远扬,我想,我想……”她见宁慧没有言语,便接着说下去,“我想跟着他,历练历练。” 宁慧听了似乎是不以为意,闲闲道,“打打杀杀的,不过那么回事。”流景听她这样说,便知她不愿意,闷了许久,也没说话。 若是以往,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是宁慧的命令,她只有恭敬称是。 如今还是如此,她还在心里深处觉得唯宁慧之命是从,宁慧不愿意放她跟着雷乾将军,那她是侍卫也好,跟秋红一样做个侍婢也好,随便什么都好,跟在宁慧身边,她总是愿意的。 却不知为何总有点委屈。 两个人并排躺着,许久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只余外面的嘈杂隐隐传进来,像是吟唱一般,合着雨声,格外惬意。 流景躺着躺着,微微有些困意,她就着那个姿势眯着,觉得脖颈里有点痒,抬眼一眼,宁慧揪着一缕头发正小心翼翼往她脖颈里凑,她不由笑了,“干什么?” 宁慧紧紧搂着她,“你别不高兴。” 流景愣了一下,这倒从何说起?宁慧微微瞥了下嘴,“我不让你去,你终究不高兴。” 流景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方才确然有点委屈,但她并不是心有所感就凄凄哀哀的人,早都过了。只是宁慧这般说起,她终究有些受宠若惊,“我自然听你的。” “因为我是公主?” 流景被问得呆了,不知如何回答,是也不是,便老实地点一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不是非去不可。我只是……” 建功立业?能搏点功名在身,好与宁慧并肩而立? 倒也不全是。早在安定县时就听薄言说起宁慧在军中种种,虽然立场不同,薄言对宁慧颇有不满,但心里终归还有几分敬重。 自己呢,过了十几年行尸走肉的日子,除了杀人放火,似乎也不会别的,就连薄言手下做个先锋也做不好,还被薄言打了一顿,她自然希望能和宁慧位置相当,那倒不是说她要封个一等将军站在宁慧跟前,只是不想单单只是如此。 她确实武艺超群,可在军中,她敌得过十人五十人一百人,终抵不过千军万马。 也许只是想,宁慧在军中颇有地位,她也能助她一臂之力,那就最好了,而不只是单打独斗时逞凶斗狠。这是战将与江湖流寇的区别。 可这许多弯弯绕绕的,她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更别提能跟宁慧说个头头是道,十分恼恨自己言语匮乏,不善陈述,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 宁慧撑着身子坐起来,握了流景的手轻轻摩挲着,明眸轻转,落在流景脸上:“如今不是在王府,我也不是什么你的主子,我的话,你大可以不听的。”她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若我做的不好,你也可以发脾气,闹性子,这都无妨,我自会来哄你。” 流景听得脸都红了,她想象不来自己发脾气闹性子的样子,也不敢想象宁慧软语温言来哄她的情景。 “我确有私心,一是想拘你在我身边,二是雷乾治军严谨,手段狠辣,自家儿子都下得了狠手,何况你是我身边的人……我,我自然舍不得你。这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流景哪里还有气!只是急着剖白,“我不怕吃苦,但愿能学的真本事,能,能,能供你驱策……”她不比宁慧说这些话也一本正经神色不变,声音低了下去,微微咬唇。 宁慧看不得她这一副小女儿的娇羞样儿,早凑过去亲她,含混不清地叮嘱,“受了伤不必撑着,一定得告诉我。” “嗯。” “雷乾若故意为难,也只管告诉我。” “嗯。” “白日得空要来看我,夜里得空也得来看我,” 流景笑了,搂着她轻轻翻身,已将她困在榻上,“还有什么?我一并答应。” “这里。”宁慧指着自己额头,“这里每日都要亲。”她说情话向来镇定,除了脸红,别无征兆,这次实在露|骨,脸红之余,难得羞怯地别过了目光。 锦衾难遮,钗滑鬓坠,娇声轻轻,一室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再看一遍康熙王朝。好想收到很多评论。 ☆、怨眉愁睫 宁慧和流景在陇州自在游荡,只宁慧有时凝眉细思,往外递出过几封书信,便再无事,真正是悠闲惬意,一派舒适。 这日两人结伴,出了城门,在郊外田间慢悠悠走着,忽然身后尘土飞扬,一阵马蹄急急,奔驰过来,流景只把宁慧往路边一带,举起衣袖为她挡灰,两人谁也不注意,任那马儿飞驰过去,在路边站着,等尘土落定,才往前走。 谁料两人才走几步,便见前面那人又打马折了回来,流景这才细看,骑在马上的不是葛素是谁? 葛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等过了宁敬地界,她说明情况便自在逍遥的么?莫不是路上又出了什么变故? 流景心头疑问虽多,面上却是点水不惊,等葛素走近下了马,便见葛素晒黑了许多,一双眼睛倒是寒芒顿现,上上下下把她俩打量了三五遍,才冷冷一笑,“哟,真是神仙眷侣,伉俪情深,怡然自得,悠闲得很呐!” 这话宁慧和流景谁也没接,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只略带了几分疑惑看她。 葛素哼了一声,“你这公主跑路跑惯了,老子却要背黑锅,被人一路押了过来!”她脸色极臭,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流景和宁慧自是不会将这等事放在心上,半点愧疚也无。两人只是互望,调皮的孩子偷了糖一样,递给彼此一个狡狯的眼神,嘴角带点笑意,是赞赏对方偷糖手段高明的意思。 葛素本是着急,此时倒是咳了一声,也悠闲起来,“恶人自有恶人磨,你那什么狗屁长对着老子嚣张的很,见了他老爹还不是被狠削一顿!也是死脑子,都不会先偷偷找到你们再去交差,笨死了,一头扎进他老爹手里,哈哈,看丢了公主,还不得扒层皮!” 宁慧看一眼流景,眼里隐有忧色,雷乾是个火爆的脾气,行伍之人,动起手来打人跟打麦子一样,不知道心疼的。 流景顿一顿,“我们先去见雷将军,过后再收拾东西。”她看宁慧点了点头,便径自接过葛素手中马缰,一把将宁慧拉上马背,双腿只轻轻一夹,马儿已飞窜出去,马蹄急急,扬起一片尘土。 宁慧搂紧了流景的腰,任马儿狂奔,只往城南军营而去,却不多时,就见远处一队军士骑着马儿扬尘而至,正是雷越,远远望见他们,滚鞍下马,跪倒路旁,神色凌然,“属下失职,请公主降罪。” 宁慧知他心里不忿,也不理他,只点一点头,道:“雷将军可好?” “劳公主惦念,家父很好。知属下怠慢了公主,着属下来寻。” 宁慧嗯一声,看着他脸上两道鞭痕肿起来,半边脸颊都变了形,便知已是挨了雷乾的捶楚,但伤在外皮,并无大碍,心下稍定,“你随我进城收拾东西,咱们一道回去。” “是!”雷越应一声,派了人回去给父亲报信,带着剩余的人随宁慧去客栈收拾细软。 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不过她们两个在路上置办的几件成衣,也不便携带。 宁慧若穿着这桃红柳绿的衣裳去见雷乾,雷乾不便找她发作,只怕连秋红都要以伺候不周的罪名给惩治了,可惜那板板正正的衣裳都丢在了马车上,宁慧此时哪里寻件像样的衣裳来?只得像流景一样,青布蓝衫,作男子装扮,看起来瘦弱,但也清俊。 流景帮她理好衣裳要出门,宁慧拉了她一把,两人重又坐了下来,宁慧只是握着她的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流景要跟着雷乾的事两人早已商议好,该叮嘱的也都叮嘱过,何况宁慧也不是啰嗦的人。看起来万事戒备,但一到军营处处受限制,与分开无异,总归意难平。 流景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反握了她的手,“你别担心,我不怕。”宁慧心想,你自然不怕,可我却免不了要担心。只是流景爽然,她也不好太过儿女情长,便放开这一茬,斟酌着道,“此地与安定县毗邻,你可要去探望故人?” 流景听了一怔,继而摇一摇头。 她之前的人生是在简单,她需要认识的除了珪园那几个人,就是需要截杀灭口的对象,她接触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最好是在无人觉察她之前就手到擒来,取人性命,她也向来精于此道,因此她见过并仔细观察过的人,除了宁慧,余者全死在了她的刀下,她从来没有什么故人! 当时辞别薄言,她前途性命未卜,以为再也不会再见。此时来了西北,相距不远,她确也时时想起辞别时答应薄言的话,只是不知为何,总也踟蹰着不肯前去。 她从未向宁慧提起这个,不想宁慧此时倒来问她。如今是事态紧迫,她就是想去,似乎也没有时间再去探望了。 “你若想去,再耽搁一日也无妨。” “不用。”流景虽不通庶务,却也明白宁慧在军中本是难做,逃走一事弄得雷乾不快,无谓再惹别的麻烦。她性子淡薄,不执著于这些人情世故,见不见薄言,都无妨。 “那也好。”宁慧不再提此事,心想,你不想去看他也无妨,反正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他。只是这话她也不提,只拉过流景亲了一下眉心,“走吧。” 老远就见两行士卒站的规规整整,当先站着一人,国字脸上两道浓眉入鬓,肤色微黑,生相威严,叫人生畏。 待马匹走近了,一人领头跪了下去,“西北守将、忠武将军雷乾叩见公主。”雷越等人早已下马跪了下去,流景眼风极快,顺着众人跪下去。 宁慧翻身下马,先去扶雷乾,“将军辛苦。”看雷乾起来,她倒执礼拜了下去,“若论军中,宁慧是小小参军,该拜将军。”慌得雷乾跪下还礼:“公主折煞了老臣。”宁慧倒很谦逊:“将军该受此礼。” 待众人都站着了,宁慧又福一福:“慧儿路上调皮,自己先跑了,惹得将军不快就罢了,更害的雷家哥哥挨打,将军心里疼惜儿子,只怕恨死慧儿了。”她也不提君臣之礼,更不论军中规制,只论起私情来,是个小女儿家跟长辈撒娇的样子。 雷乾勇武,宁荼甚是赏识,两人私交也好,宁荼私下敬以长辈之礼,宁慧此时只得借着这点交情,想将大事化小。 雷越不敢欺瞒父亲,即已将她半路溜走的事捅了出去,他自是失职,凭着雷乾的铁面无私,自然在劫难逃。只怕连她身边的人,雷乾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雷乾自称惭愧,神色甚是羞愤:“公主体恤下情,叫老臣惭愧。不见了公主,老臣六神无主,已上书圣上,恳请派人寻找,公主无事,自然最好,旁的还计较什么。” 宁慧本想讨巧求饶,却不料雷乾竟将此事上报了朝廷,若是给哥哥知道,护送公主不力,那是掉脑袋的事! 宁慧此时被雷乾打个措手不及,真不知雷乾到底是忠直还是脑子里少根筋,她毫无防备,被雷乾一招先下手为强噎地定在当地,但她脸上却不露半分,只是微微蹙眉,问道:“将军的信差何时出发的?” “老臣甫知,便上了折子。” 宁慧听他避重就轻,不由有些疑惑,此时牵涉他雷氏一族,不信他竟真能如此愚忠,可看雷乾神色肃穆,眉心紧蹙,确然不像是欺人的样子,而况雷乾素有忠名,这等事别人干不出来,换了雷乾就说不定了。 宁慧脸上挂起一丝安抚的神色,声音柔了几分,又问一遍,“那是何时?” “半日之前了。” “流景,追回来!” 流景应一声是,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雷乾犹自疑惑,“流景?”他也略略知道流景这个人,略略知道些事情,以为流景定然长得美艳动人,才能谄媚惑主,混没把方才那个清俊的少年跟流景联系在一起,但是怎么那么巧,竟然也叫流景。 宁慧美眸流转,眼中哀伤一闪即逝,此事上不提一句。 雷乾不好再问,向儿子投去疑问的目光,却见儿子跪在地上,神色黯然,失了魂一般,不由得生气,只是宁慧在,他不好发作,只瞪了一眼。 宁慧却已平静,“此事确是慧儿顽劣,但也是为了躲避宁敬耳目,才使了这金蝉脱壳之计,怪只怪我,没与雷越商议。” “公主一路有各府调兵护送,宁敬纵有心,也没那个本事!雷越是侍卫长,一不为公主的安全出谋划策,二来对此计谋一概不知,更见其失职!若公主真出了什么事端,十个雷越也难负责!”雷乾虽只是眉头微蹙,但他长相严肃,只这一样,便叫人望而却步。 “我自有人护送,轻装简行,夜半从驿馆后门走得,旁人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百十人护卫,此事竟一点也不知,一个个都该死!” “将军向来奖惩分明,便责他们一个失职罢了,哥哥那里实在不必说。慧儿是罪魁,最该受重罚。”宁慧自知这等人前用不得强,只能微垂了头,轻轻撒娇,“将军。” 雷乾哼了一声道,挑着眉毛瞪着一众人等,“还不谢过公主?!” 一行人都跪拜叩谢,宁慧叫起,雷乾指着雷越道,“你跪到我营房门口去。”才拥着宁慧往军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怎么办!不日更肯定连个评论都没有!≈gt_≈lt ☆、无端风雨 众人才回营房,便有人来报,当日抓来的那个女人逃了。 宁慧不得不又为此事敷衍一番。雷乾老成持重,面上是一副嫌犯逃走公事公办的神色,心里早把和宁慧往来的这些人的祖宗挨个儿问候了一遍。 一日折腾下来,众人筋疲力尽,秋红被罚在日头地里跪了两柱香,瘸着腿,腮帮子上挂着泪,只说是自己疏忽,没照顾好公主。 都是责怨她行事轻狂任性的意思,宁慧岂有不懂!只是强撑着,安慰人的话半句也不说。 宁慧索性也不使唤秋红,事事亲力亲为,西北缺水,又在军营,只得一盆热水泡脚,宁慧坐在矮榻上泡着脚,一边愁眉不展。 她当日和流景溜走,一面确实是不耐夹在众人中间处处受限制,想两个人一路轻快些走。 她和流景几多波折,相见不易,相思蚀骨,往前看,诸事不可追,往后看,到了军营也没有日日朝夕相对亲热无间的道理,只这一路的时间,怎么就不能任性一回! 另一面也是想掩人耳目,叫宁敬,或者心怀叵测的别人无从下手。 她和流景在陇州等待,便就是要和雷越一起去雷乾面前交割,谁知雷乾不信葛素,竟然第一个就把这事捅给了雷乾。 或者确如葛素所说,自己溜号溜成了习惯,叫别人难以相信了? 雷越这事就叫她觉得雷越脑子缺弦,谁知又被更邪门的雷乾摆了一道,因为她的任性,差点把百十号人的性命送掉,虽然如今众人逃过天威,但雷乾手下岂能好过,秋红都遭罪,更不说别人。 因她一人带累一众人,她面上不露,心里却怎么也不好过。 盆里水都凉了,秋红跪坐在一边替她擦脚,膝盖疼的龇牙咧嘴。她是最亏的一个,宁慧溜号的时候她中了迷药还没醒过来,却也难逃责罚。 “雷越怎样?” “雷大哥真是可怜,雷将军关起门来打他,谁也不让进,谁也不让劝,也不知怎样了!”秋红关心雷越,顺口就说了出来,却不想正撞着宁慧的心坎上,宁慧不由地眉头轻蹙,她收回了自己的脚,讷讷道:“你去看看吧。” “去过了,雷大哥不让进,说是在上药呢。” 宁慧便不再说了,略略收拾,嘱咐秋红早点休息,她却挑亮灯烛,对着烛心做起了针线。 藕荷色的布上只绣了半片荷叶,她便困顿地靠着打起了盹来,却也不睡。 流景去了半日还未回来,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也睡不着。 许久,门廊轻响,宁慧支起朦胧的睡眼,便见流景一身风尘,立在昏黄的烛光里。 宁慧伸出双臂,流景过来抱了她一下,周身带着的夜里的凉气叫宁慧清醒不少,问她,“劫到了吗?” 流景应了一声,把密封着的信筒递过去。 宁慧接了,神色有些恹恹:“跟着我的人都被打了个遍,秋红都被罚了跪。雷越更不知被打成了什么样子。” 流景垂目:“雷将军说的也在理,若出了事,岂是一顿打能了的。”她如今倒有些后怕。 宁慧不语,心里却是清楚,跟着流景,比被千万人马保卫更叫她觉得安心,这自然是流景本事高,又肯舍命救她。 但也不只因为流景身手好,流景再厉害,也只两只手两只脚,带着她便是个拖油瓶,可她就是不怕,无比踏实,别说面前只是通往陇州的一条路,就是荆棘遍地,她也敢走。 可是这话她无法跟雷乾辩解。 流景手指在她头发上划过,带了几分宠溺,“夜深了,你睡吧,我去外面。” 宁慧不舍,也知外面并未安排流景的住处,但也不便就留流景在屋里,明早被人看见,有成什么样子! 这个流景便是他们人人奉命杀之的那个流景,她们两个却固执地谁也不提更名换姓,乔装易容蒙混过关的事情。两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暗气,定要叫他们明知如此而无可奈何,但这也需要时间,叫别人接受。 宁慧此时只能点一点头,“寻个地方歇一歇吧。” 次日一早,便被外面操练兵士的声音惊醒,宁慧略略梳洗,出门便见流景就站在门口,见了面,两人也只是相视一笑,去前面用早饭。 宁慧才到,众人还拘谨,雷乾带着他手下的副将,同知,守备等人在门口候着,等宁慧落了座,众人才按次落座,流景自觉站在宁慧身后伺候。 雷乾目光往这人身上瞟了好几眼,最终也只是呼噜呼噜喝了一大海碗面汤,吃了几个粗面窝头。 饭罢各人去忙各人的,宁慧却留下雷乾,先吩咐秋红:“把药膏给雷大哥送去。”才转向雷乾:“那药治外伤见效极快。” 雷乾不冷不热,只说一声多谢。 宁慧对他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反道:“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宁慧的屋里,大白天还亮着一只烛台,宁慧就着榻边坐着,“即在军中,不必拘礼,将军请坐。” 雷乾拱手道谢,坐了,流景为他斟上热茶。 宁慧从枕边取出那还被封着的信筒,开了封取出信笺来,也不看,只是就着烛火慢悠悠的点着。 雷乾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由地往流景脸上瞄了一眼——江湖人就是腿脚快,真还给老子追回来了。 事情到这份上,他不得不叩谢,“公主回护老臣,老臣真是担当不起。” 宁慧面上淡淡,“我惹的祸,怎敢叫将军担着。” 雷乾被软顶了一句,脸上也不见有什么异色,正襟危坐,回了一句,“公主旅途劳顿,老臣不便搅扰,若无他事,老臣先退下了。” 宁慧憋了一口气,只得咽下去,眼看雷乾要走,她往流景脸上一撇,极想为流景说个情,叫她就此拜在雷乾麾下,但见流景微微摇头,也只得作罢。 雷乾这人忠直得迂腐,她开了这口,他定要以为流景不过是个攀亲附贵的小人,看轻了她! 可雷乾偏偏出身将门,对江湖亡命之徒那套打打杀杀最是看不过眼,凭着流景自己去说,指不定更受白眼! 一朝有求于人,真是什么架子也不能端,只得点一点头,把人放走。 流景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翘。 雷乾回营,门口等着秦副将,眼角都笑出褶子来了,“怎么样怎么样?没折进去吧?” 雷乾挥一挥手,“没有,她把折子烧了,顶了两句嘴,消停了!”他进账落座,秦副将颠颠儿地跟过来,“将军威武,可咱们这个公主好像不好惹啊!”他一脸的八卦。 雷乾却是一本正经,“她给老子不惹事儿……”说着往门口瞥了一眼,他在军中惯了,闲散下来说话没有个尊卑,可也不想被人听去了,外面只有日头照下明晃晃一地日光,他才放心,“她不惹事儿,我何苦招她!她也不笨,回过味儿来了,知道老子就是吓唬他,挤兑老子呢,说什么自己惹的事儿不敢叫我收拾烂摊子!” “哟!”秦副将眼睛一眯,“这是忍了?” “不忍怎么地!老子回她,公主您玩累了没事儿老子告辞了,气得她噎在那里了!” 秦副将拍了几下巴掌,“老子真敬你是条汉子!可话说回来,她身边那个追信的小子跑的也真是快,半日功夫,咱们的信使还没开始‘路上耽搁’呢,就被人给劫回来了!” 雷乾眉头蹙起来,“你说他叫什么不好,非得叫流景,弄得老子心里膈应着。”他昨日已问了雷越这个流景的来历,雷越只说此流景非彼流景,从西北去皇都路上受了伤得公主相救,便跟着公主罢了,绝和公主没半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宁荼语焉不详,弄得雷越一直以为他要找的流景是个男人,这一路他早看清这个流景是个货真价实,相貌清丽的大姑娘,已经不再怀疑了。 而雷乾却知那流景是个女人,因此对着这个青衫磊落的流景,也是无从怀疑。 “名字罢了!”秦副将不以为意,他对皇家内院的这些事儿不甚感兴趣,流景半日劫信,已撞着了他的心坎,他看好有本事的人。 只是这个流景跟宁慧跟得紧,看起来对军中诸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那点惜才的心思也就没了。倒是兴冲冲道,“我昨夜里得了个消息,说是凉人又异动,咱们可以动动筋骨了。” “哦?准确么?往哪儿动?”两个人说到打仗上,都正经起来,凑近了嘀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你们竟然没发现宁慧他们在路上的时间是秋天这不合理,因为她俩在皇都过了年出发的。嘿嘿,我已经把前面的都改了哦,后面的也在改哦,一定是太爱秋天的缘故啦 ☆、金戈声起 宁慧那繁复华丽的衣装早都换了下来,轻装束袖,一绾青丝束起来,干净利落,像是个大男孩,雷乾正站着回话,手在羊皮图卷上一指一指,言语简略,颇有些不耐烦,宁慧却听得认真,清亮的眸子随着雷将军跳跃的手指来回移动,眉心微微蹙着,像是在烦恼,像是在思考。 “故本将以为,先行埋伏,截击戎人,叫他根本靠近不了安定府去!”他瞥了一眼宁慧,“公主意下如何。” 宁慧从那羊皮图卷上收回目光,欣慰一笑,“将军言之有理。”雷乾心想,你到底听没听懂啊你就说有理!但他面上还是镇定,正准备说一句“公主谬赞。”却听宁慧说,“将军请看。”她已将最大的图铺到上面,“旧朝势力如今龟缩西南,看似了无生机,但依旧不乏中坚之力,若一日换一个清明君主,只怕会死灰复燃,渐成气候。” 雷乾这回瞄了一眼秦副将,他俩没事的时候除了论军事也论政治,宁慧的话是新朝内大家的担忧,旧朝弄到如此局势,圣上亲小人,远贤臣难逃罪责,圣上年纪越大,猜忌之心越重,朝中越是乌烟瘴气,可是人终有一死,若是那边的老皇帝薨了,接掌帝位的举贤任能的四皇子,只怕旧朝就要慢慢恢复元气,到时更难对付!这仗打到如今地步,确实叫人憋闷,新朝若要永绝后患,只得要快! 可是该从哪里快起来?难不成从这鸟不拉屎的西北打过去?对,西北倒也是个突破口,可这贫瘠荒芜的破地界儿,民风剽悍,人民愚忠,打起来人家要死扛那也费尽,而且打下来还得守,三年五灾还得救,还得时不时跟虎视眈眈的外族争地里那点可怜的粮食,怎么着都不合算,还不够闹心的。 “将军的意思呢?”宁慧目光炯炯,她相信雷乾明白她的意思,她带着几分邀功,几分炫耀。 “那公主的意思是……”雷乾心里哼哼着,把这问题踢回去。 宁慧笑了一下:“咱们先等一等,到时再去救人,狠打戎人,安抚民众,守卫安定府,勒令士卒不能动安定府一分一毫……” “哈……”雷乾心里翻了老大个白眼,这声冷笑却还是咽在了喉咙里。女人家就是见识短浅,纵是这个外人颇有几分敬重的公主,也不过如实,动不动就打亲情牌,行军打仗要是这么简单,他雷乾第一个就解甲归田,还拼什么命!他不由斜着眼调侃:“公主慈悲心肠,宅心仁厚,叫我等杀人如麻,手下亡魂无数的莽夫倍感惭愧啊!” 一屋子人都是战场厮杀,拼了命才换来的头衔爵位,最不济的是雷越,那也是沙场征伐劫后余生的人,雷乾这话明摆着打她的脸,宁慧不由得脸上一红。秦副将干干地咳嗽了一声,雷乾却无动于衷。 “无妨!”宁慧略一抬手,“宁慧虽是公主,但在军中不过参军,说错了话雷将军怪罪本是应当,但宁慧敬重诸位将军,从无怠慢之心,。” “公主言重。”众人忙着回礼。怎么说也是公主,军中是参军?那是人家自谦,除了圣上,谁还敢当真使唤她不成! “宁慧从军日短,见识浅薄,不当之处,诸位尽管指正!”她从层层叠叠的羊皮图卷中找出一张来,端放在雷乾跟前,“将军请看……” 正午时分日头狠辣,秋红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立在日头底下,头上一层薄汗,“雷大哥,再不开门,我可进来了!”小妮子等了一阵还不见回应,脾气上来了谁还管她,自是一脚狠狠踢过去,破门而入。随即便听一声尖叫,一阵乒乒乓乓,雷乾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蠢丫头,还不关了门!”秋红一张脸熟透了撒了一层辣椒的虾子一样艳红,几乎跌跌撞撞过来掩了门。 “磨蹭什么,还不过来帮老子解了!” “是,是!”秋红点头如啄米,就没这么听话过,可惜双腿发软,恁是挪不到雷越榻边。 “快点!” “来了来了!”秋红拼了命,几乎是蹦过去的。她的雷大哥趴在榻上,手脚被捆了,被人扒得只剩了贴身小衣,也是歪歪斜斜几乎在身上挂不住,虽然这具躯体青紫交加,几乎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但到底还是一具活生生的男子躯体,秋红解绳子的手都不停哆嗦,几乎要背过气去! 雷越好不了多少,手脚恢复自由,刷一下就扯过一张薄被盖住了全身,脑袋都蒙在了里头。 “这……谁,谁这么干的!” “不许问,不许提,否则割了你的舌头!” 秋红又窘又气,咬着压根回了一句,“谁爱管你的闲事,是公主派我过来送些药!” “药放下,你走!” 秋红憋了一口气,蹬蹬蹬走了几步,回头看,雷越还裹在被子里,只露头一截束发,她沉了口气,折回去,伸手扯被子,两个人僵持着,雷越要不放手,她怎么能扯得开,“雷大哥,公主叫我来,是说今日早上的事!” 雷越露出一个头来,捂了半天,脸上一层细细的汗珠,脸色却白的厉害,他眉头蹙地紧,咬了咬牙道:“父亲虽然严苛,却很能听得进去人言,公主今日的话虽冒险,但也确有道理,打仗没有不冒险的,父亲自然分得清轻重。” “哦。”秋红低着头绞着手指应了一声。宁慧早起议事,带着流景,却将她留在了外面,她也是听说,公主和雷乾将军为取安定府一事争执起来,后来两人更是屏退众人单独吵了一场。说是吵架,以她伺候宁慧的经验,定然是雷乾将军一个人跳脚,公主才不会吵呢,她最多是坚持己见,毫不让步,油盐不进,波澜不惊。但回来时公主的脸色确实不好看。 她奉命来探一探口风,以前对这些事也是上心,如今侍奉公主左右的多是流景,她即已问得了消息,也就不甚上心了,迟疑一阵才道:“雷大哥,不如我来帮你擦药。” 雷越赶紧往后挪了一挪,“不用,实在不用,多谢你。”见秋红脸上还是红晕未尽,他赶忙转开话题,“公主重视民心,珍重将士生命,本来就是好事!”秋红点了点头,似是沉思,半晌又道:“雷大哥,还是我来上药吧!” 雷越脸都绿了,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来什么样的下人,他还以为两个人认认真真说的是正经事呢! “婢子都不怕,你怕什么!”她豁出去了,一掀被子,和雷越斗快斗狠,她只拉下半截来,果见雷越肩上伤处已裹上了一层药膏,不知怎么地声音就冷了下来,“雷大哥不要婢子来,那就是等着别人来了,难不成被绑在榻上还乐意是怎么!” 帐外轻轻一响,雷越赶忙咳了一声,“你来,你来!反正都看光了!”他大咧咧趴在榻上,露出伤痕斑斑的后背。 他这边清风细雨,情意绵绵,他父亲那便却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秦副将把伺候的亲兵都打发了出去,捡起地上滚了几滚的茶碗,涮了涮上面沾着的泥,浊水递到雷乾面前,“喝了!” “你!”雷乾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秦副将却冷冷一笑,自己仰脖子一灌喝了下去,“怎么,好日子过惯,这就受不了了,比这难喝的,你我不知咽下去了多少!”他往旁边一坐,“大将军威武,又和公主干了一架!有什么憋屈说出来,咱们看看公主一个闺阁女子怎么惹了咱们勇猛无敌的大将军!” ☆、风韵正宜 雷乾眉毛挑的都要飞起来,“闺阁女子?她是哪门子的闺阁女子!说来也怪,你说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不待在屋里绣绣花读读书荡一荡秋千,跑来搅合咱们什么事!偏偏圣上对她甚为倚重!” 秦副将军笑得嘴角都要扯到耳朵边了:“哎哟,再厉害也是个姑娘家,你还真被欺负了?!” 雷乾愤愤瞪了一眼:“外人都说公主颇有智计,我看就是小儿女过家家,拿家国大事做人情,给她那个小跟班,细竹竿,瘦面首喂军功!” 秦副将听得迷糊了,“你说流景?” “还能是谁!” 秦副将的好奇都要从脸上浮出来:“哎,说起这个,我叫人盯着了,那晚上那个流景没在公主帐里,按说……” “你懂个屁,不睡一屋里怎么了!那……” “得得得,你懂,你是大将军,军国大事,男欢女爱你都懂!你就说这关流景什么事?” 雷乾憋着的气长长叹了出去:“公主说流景曾在安定县住过一段时日,和薄言也有些交情,到时可派他游说薄言。你说这不是儿戏么?” “听起来是幼稚了些,但也不是不可。”秦副将就事论事,“薄言是个读书人,你知道,读书人的事不好说,指不定能成!” 雷乾又瞪了秦副将一眼。秦副将揉着鼻子笑了,“雷大,你不是个争名夺利的人,先不说圣上英明,不是偏听亲信的人,单就‘流景’这两个名字,纵使他真有天大的功名,公主也不敢往上报,这其中的关窍你我都清楚。你这邪火势哪儿来的?” “哼,公主不知怎么知道了旧朝往西北调军的事儿,那统领是王灵,她……。” “哦?她倒有些手段,也肯用功。王灵老儿虽然是个混球,可也是个悍将,胆识过人,勇猛难敌。”秦副将想了想,还是如实地加上一句,“他跟你有过节这事儿公主也知道?” 雷乾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我跟他有个屁的过节,那也叫过节!哼!”他气得眉心促成个疙瘩,“他还敢带着戏班子来,老子把他的倌儿照旧杀个干净!” “嘿,你这就划不来了,留着那倌儿祸害别人去吧,你还替别人‘清君侧’呢!” “王灵嗜杀俘虏,这事儿公主知道!她说从中可做些文章,叫他尽失人心,咱们就可守牢安定府,以陇州和安定为据点,往前推进。” “这么说来,公主提议取人心,也不全是幼稚,当真有几分可行。抬出流景,也是情理之中,你别扭个什么劲?” “哼!老子嫌他碍事儿!” 秦副将扶须:“碍事儿?我看他倒也乖觉,不是兴风作浪的人!若论拳脚,他还是个行家里手。” “有屁用,他再是厉害,还能上天入地!乖觉个球,乖觉能拐着公主撒丫子跑路?!他现在不兴风作浪,往后呢?老子不想旧事……罢了,老子就是看他不顺眼!” 年轻时候他和雷乾都在王灵麾下,两个人都勤谨勇猛,甚得王灵赏识,也深得王灵信任,日子过得充实满足,好不顺心如意。可事情就坏在王灵颇为好|色,且是男女不忌,他不论出征驻军,总带着几个优伶陪伴左右,他们平时都躲这些人躲得远远的,可惜事总有意外,他们两个好端端还是栽在了一个伶人手里。 这本是小事,不过一个伶人,一个王灵身边的玩物罢了,谁知万灵却一反常态,他俩差点把小命都丢在这事上,当时情形狼狈,落魄不堪,但再怎样困顿都比不上心寒,两个人着实为此消沉过一番。 秦副将站起来,郑重拍一拍雷将军肩膀,“大将军,咱们圣上不是……公主也不是王灵,唯有流景咱们不知底细,留个心眼就好,他若真不懂事,咱们先斩后奏,只他叫流景这一项,咱们杀他就不冤。不过目前军事为重,既然公主提议合情合理,咱们便该如此准备。” 雷乾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愿流景不是景倌儿那样的人,否则……嘿嘿,那是老天爷和我雷家过不去!” “你放心,我看流景一心就只在咱们公主身上,不为别的。” 雷乾乐了,“你还能看出这个?” “这你就不懂了,你那双眼睛就看得见弓箭马匹,砍砍杀杀,看人你不行!”秦副将卖弄开来,“看人得看眼睛,你看那流景看着咱们公主时的那眼神!”秦副将说着自己先抖了抖鸡皮疙瘩,“啧啧!” “呵!”雷乾灌一气冷水,收拾行装往校场走,“宁慧看那小子的眼神也一样,这才是老子担心的地方,你懂个屁!” “唉你!”秦副将要骂回去,可惜雷将军已顶着日头走了出去,午时的阳光将他的影子压缩成一团,蜷在他的脚下,笨拙的随着他的步伐动着。秦副将对着炽热的阳光皱了皱眉,也咬着牙走了出去。 这地儿真不是人待的,太阳下站一个小时,都能脱一层皮。 帐里不比外头好,太阳把屋子像烤红薯一样烘烤地炽热,人静静坐着也能出一身汗,这地方不比王府,暑热时尚有冰送来解暑。 宁慧抹胸上一层薄纱罩着,长发都挽了起来,斜对着帐门口,绷着小小绣架,飞针走线。流景就在她身后,翘着脚坐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替宁慧打扇。她眼力好,本是盯着藕荷色的布上渐渐成形的连理树枝看,偶尔回神看一眼宁慧,恰看见一粒汗珠从宁慧挽着的发髻里流出来,顺着宁慧那一截嫩白的脖颈流了下去,那修长的脖颈微微曲着,一道优美的弧线,往下是瘦削而白腻的肩头,隐在薄薄一层轻纱里……她看得有些愣怔,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一层红晕,微弯着嘴角别过头去。 宁慧正转过来同她说话,看她扭着脸不知在看什么,疑惑道:“怎么了?脸这么红?” 流景伸手摸一摸脸颊,滚烫,激地她心头更是荡漾,却还是一本正经回答,“晒得。” 宁慧噗嗤笑了,“日头专钻到咱们屋里来晒你了?唉,怎么还流起鼻血了!”忙放下绣架找手帕来帮她擦,“热着了?拿冷水帮你擦一擦。” 流景一手捏着手帕自己捂着鼻子,一手握了宁慧的手不放,她微微抬着头,闷声回答,“无妨。”声音都有些哑了。手指在宁慧手上滑来滑去,细腻温软的肌肤,十分妥帖安心。 这世上握在手里最能叫人安心的东西,一是自己使惯了的阔背大刀,一是宁慧的手。笨,怎么能把这两个比在一起?她兀自笑了一下。将宁慧的手放到唇边,尖尖的牙齿轻轻啃了啃宁慧手背。 宁慧往外面看一眼,艳阳高照,校场上士卒的吆喝更衬地屋里静谧。她凑近流景,看着她红润欲透的脸颊,旧日的烧伤只剩一层极淡的影子,不细看都看不清了,她亲了她一下,就亲在旧日的伤疤上,平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宠溺:“不过是这样,你到底有多别扭!” 流景固然别扭,而况看她绣地认真,自己怎好意思想入非非。可宁慧开了头,她怎能轻易就尽兴,搂过人亲在脖颈上,不满足,又舔一舔,牙齿轻轻咬着,想后面的事,想得鼻血又蠢蠢欲动了。宁慧温软的身子动了动,“这真是青天白日!”推开了她。她还磨着牙。 宁慧也黯然,此时若不管不顾,更叫雷乾看不上流景,今日为着能说服雷乾,早早将流景抬了出来本是失策,这一步都不知如何弥补,岂能再轻动惹事? ☆、风狂雨骤 天气说变就变,午时阳光能烤熟活人,傍晚乌云密布,几声闷雷响过,骤雨如倾盆,霎时间地上都聚起流水来。 宁慧受过寒,天阴下雨也是难受,秋红勤谨小心地帮她揉搓着酸痛的关节,小炉子里咕嘟嘟煮着驱寒养神的药,帐门隔绝了外面潮湿阴凉的风,闷出一屋子浓郁的药香。 药熬好了,秋红趁热端过来:“公主?”她轻声唤,疑心这人睡着了。 宁慧支起身子,懒懒道:“分出一半来,端给流景。” 秋红应了一声,又颇有几分不平,“雷将军也真是的,这样的天气还叫人跪那么久!”她观察着宁慧神色,“公主倒也不急!” 宁慧无奈苦笑,“怎么急?陪她跪着?还是去找雷将军闹一场?”她坐起来,看秋红分好了药:“拿件夹衫来,我去送。” “可是公主……”宁慧眼神凌厉,秋红嗫喏着把后半句话咽下去,换个说法:“雷将军很生气。” “他生气?那是你外来的公公,可不是我什么人,我可不怕他!”秋红羞得脸色通红,又急又气,宁慧都出门了,她还愤愤不平,公主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流景姐姐,她带坏了公主! 不过申时,天色阴沉,只余一丝亮光在层层乌云里透出来,急风卷着卷着湿气吹过来,叫人冷得打颤。她不觉紧了紧衣衫。倒是那些巡逻守卫的士卒却一个个站的笔挺端正,视风尘如无物。雷乾治军到底严谨,有将如此,她真心替哥哥高兴。可穿过几座营帐,隐约看见跪在雷乾帐前的流景,她又在心里深深叹一口气。 急雨淋得她浑身透湿,衣衫都紧紧贴在身上,宁慧走过去时流景堪堪回头,一张小脸已是冻得青白,望着宁慧笑了一笑,嘴唇都颤抖着。 宁慧只怔了一怔,蹙紧的眉心便舒展开来,轻轻拢了她肩头,“你说,若是我求雷将军准你一时半刻,换一身干爽衣衫再跪,他会不会答应?” 流景双手捧上温热的汤罐,才觉浑身那种连骨骼都一起颤抖的劲头缓了一点,“他只怕会准我沐浴更衣,修养一阵,带上软垫再跪。” 宁慧不禁一笑:“指不定还准你锦衾玉帐,好好睡觉,再也不用跪了呢!”两人一边说笑着,宁慧慢慢将流景头发上的水珠拧干一些,衣衫上的水也绞了绞,才给她罩上夹衫,“外热内冷,只怕滋味销魂。”流景一把捉了流景的手,心里嘀咕,那也不抵抱着你滋味销魂,只是这话她说不出,只是被冻僵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来。 宁慧看她脸色,便知她心里转的念头,不禁苦笑不得,“哎你!”罢了才伸手戳流景红透了的额头,“你也真是笨!” “谁知道会出那般状况!”流景声音轻又软,听得人都不忍心责难,她目光炯炯看着宁慧,握着宁慧的手细细摩挲,“就算不为这个,雷将军放心不下,总会找别的缘由!”她看着宁慧,“你别担心这个。只是坏了你的计划,后面可怎么办?按你所说,旧朝军队若行军迅速,不出一月便能到,咱们……” 宁慧只嘴角轻挑,甚是不屑,“战场瞬息万变,有变数是常事,若我能事事算定,还用你在这里跪着!有变数便按有变数的来,雷大将军多能征善战,手下几位大将也是智勇双全,咱们怕他作甚!”流景极喜欢他这样冷淡而有些狂傲的神色,不管是在王府算计一群后宅妇人,还是此刻评论军事,她有些着迷地看着她,见宁慧察觉她的目光,便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赶忙将宁慧送来的药一气喝了,微微蹙着眉,将下巴搁在宁慧肩上,“真苦。”她更凑近宁慧的脖颈一点,带着药香的热气呵在宁慧身上,“别的都罢了,膝盖疼。” 宁慧实在没听她这般轻声软语说过话,更没听她这般叫过疼,瞬时心都揪了起来,赶紧环着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跪完了,我替你揉。” 流景倒吓了一跳,她挨过的苦痛比这更甚百倍,就算在王府时,宁慧真收拾起她来也比这狠厉得多,她此时虽然难捱,还不至于挨不过,只是一时尴尬,说来玩笑,真叫宁慧替她捶肩揉腿,她做梦也没想过。但宁慧说出来,她觉得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紧紧搂住了宁慧,脸颊挨着宁慧颈窝蹭了又蹭。 “咳!” 两人闻声回首,只见雷乾背着手站在门口,脸色比那天色还要难看。两人赶忙分开,流景脸上充血,瞬间红的像盛开的榴花。宁慧倒是镇定,悠然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将军。” 雷乾声音冷得像冰,“公主折煞了老臣。”其实宁慧自在军中议事来,每每都是男子装扮,行男子礼,对雷乾也执礼甚恭,雷乾早都习惯了,此时不过挤兑。 宁慧才不管他,反客为主道,“正要找将军议事,不知此时可否方便。”雷乾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流景,冷冷笑了一声,“方便,公主请!” 他就知道这个细竹竿一样的瘦面首牵着公主的心,这才跪了几时,就又是熬药又是探望的,这回只怕是要求情了。求就求吧,他早想好了应对之词。 秦副将始终把公主当做公主,不管宁慧怎样,他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安,这时看宁慧衣衫单薄,略有瑟缩,便在问安之后又孝敬了一件大氅,然后站在了雷乾身边。 宁慧裹着大氅,身上暖和起来,骨节里的疼痛变成了麻、痒和胀,难受的紧,但她平静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疏淡的笑容,谁也看不出她身上带着怎样的病痛。 雷乾翘着脚坐着,带着几分了然而傲慢的笑,等着宁慧开口。 宁慧自己倒了杯白水,温热的,握在手里,暖意通过手心游走在四肢百骸,叫她觉得略微舒服了些,她浅浅酌了一口水,才道:“安定府的事,两位将军有何打算?” 雷乾眉头拧了一下:“要是没有门口那个祸害,按公主的计策,咱们此时只怕已经是安定府的英雄了!” 宁慧站起来,深深一揖:“流景江湖侠客,自由散漫,不懂军中令行禁止的规矩,该罚。她常侍奉我左右,我未教会她规矩,更该罚。只是事已至此,总该想法子挽回。” 雷乾再不待见流景,也不能太过怠慢宁慧,早就避在一边躲开了流景的大礼,虚扶着宁慧连道不敢,无奈宁慧总是不起身,倒叫他急的出了一身汗,频频向秦副将使眼色,秦副将本来捻着胡须看热闹,这会儿才上来扶起了宁慧,帮着劝一句,“公主快别多礼,雷将军受此大礼,只怕夜里都要亏心地梦魇。” 雷乾瞪了秦副将一眼,脸色稍霁,他看了一眼撇嘴笑着的宁慧眼里的几分俏皮,心里微动,他雷乾活了大半辈子,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和宁慧计较什么,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十八|九岁,未见过世面,未经历风雨,如今不过是为情所困,看上了一个小白脸,谁没个年轻的时候,没个为情所困的时候呢? 再说那个流景,虽然不招人待见,但这些日子看来也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再说她不过是在安定守备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的时候杀了安定守备,虽然这极其多此一举,且小瞧了他雷乾的应变能力,还将本来简单的事情推到了一个复杂的局面,但说到底,他如此冲动还是为了自己。 雷乾的眉头又拧起来,让了让宁慧,“公主请坐。”宁慧等他坐了才坐,指了右手的位置,“秦副将请坐。” 等秦副将坐了,她才道:“薄言竟说服安定守备出兵抵抗戎人,实在出我意料。只是那安定守备鼠目寸光,抵抗戎人这等笼络人心的差事他不认真办,倒反过来对付咱们,实在辜负薄言苦心。” 雷乾忍了许久,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公主在旧朝人们心里地位特殊,给咱们个下马威比赶跑戎人不知值钱多少,立功心切罢了!” 宁慧只微微一翘嘴角,也不知是嘲弄还是不屑:“将军明说罢了,我的脑袋比戎人可值钱不少。袁统领一事民怨沸腾,那人抵不过悠悠众口,将罪责都推在我身上,说斩得我人头者赏金百两,良田千顷……不提也罢。只是安定守军中似有传言,说薄言与新朝勾结,才致使安定兵败,折损了将士。” “哦?”雷乾忙得脑仁疼,连流景这个碍眼的人他还没腾出空来收拾,加上薄言说服旧朝驻军出军,流景又当着众人的面一刀背砸死了安定守备,收买安定府人心的事基本泡汤,他也就未曾留意这些小道消息。 但他瞬时心里迷雾团了一团,不由琢磨着疑惑地看了一眼宁慧,但见公主殿下面色平静,丝毫不见得意,也丝毫不见惭愧,便笼统地应了一句:“安定守军兵败,推卸责任罢了,只可惜了薄言。”他看宁慧微微低了头,征询道:“公主的意思是现在去拉拢薄言?” 宁慧微微咬了咬唇,“不,咱们只张贴榜文,说此事和薄言先生半点干系也无,力证薄言清白。” 雷乾蹙着眉点了点头:“哼,公主倒是会玩弄人心。”宁慧明知这句是损她阴险,却是神色如常,“等收服人心再行举事,事半功倍,将军以为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雷乾蹙着眉头:“眼看就要入夏,西北天气燥热,士卒水土不服是常事,稍事休整更好。” 她颔首赞同。事已议完,她不多留,起身告辞。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7节 ☆、老臣之心 宁慧走到门口,似是才想起来般,又折了回来:“流景阵前不从将令,将军要如何处置。” 正题终于来了,雷乾目光冷冷,决然道:“若是我的士兵,阵前不听令者,斩!” 宁慧惊得脸色苍白,额上一层冷汗,瞬间却又冷静下来:“流景尚未从军,她不过江湖游侠,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将军性命。” “如此?倒是老夫不通情理,该去拜谢流景救命之恩才是!”雷乾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看牢了宁慧。 宁慧一排皓齿撕咬着唇内的嫩肉,脸上神色红了一下,她抱拳道:“将军,流景她身手不错,且有报国忠心……” “呵!他若不问战事,安安分分侍奉公主帐内,那才是了了报国忠心!” 宁慧不料他能说出这等话来,急羞恼恨,种种滋味盘旋在心头,竟哽在了当地做不得声。倒是秦副将看着公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鼻尖上都渗出汗来了,不禁要为雷乾捏一把汗。纵使公主行为不羁,那也是个从前养在深闺待字的小女子,叫一个男子侍奉帐内这等下流的话,究竟不是臣子该说的。 他急着解围,劝道:“公主……”却见宁慧伸手制止,她眼眶微红,烛光下闪着晶莹的泪光,不过那眼泪终究没落下来:“我待流景确然不同,可也问心无愧。流景身负武艺,英勇无畏,沙场之上自可以一敌百,名将难求,勇士难得,当今之际,将军怎可因私废公,埋没人才?” 雷乾蹙着眉头从眼睑下下射出两道晶亮的目光打量着宁慧,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瘦弱单薄,面色略显苍白,两颊的位置隐隐有些晒出的红痕,本是姿容秀丽,弱质怯怯,却也在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涯里淬炼出几分刚毅里,她蹙眉时神色坚毅,英气顿现。不过此时她脸上的神色夹着羞愤与委屈,还有几分不甘与坚韧,她微微侧过头去,像是要掩饰眼中的泪光。雷乾神色缓了一缓,沉声道:“他若要留下,须得知道军令如山,不得轻易违抗。念他不知军中规矩,从轻发落,打他八十军棍,既往不咎。” 八十军棍也算从轻发落?宁慧含泪,“既是如此”,她缓缓拜倒在地,“流景是我的人,我有管教不严之嫌,愿替他受罚。” 雷乾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好的很!传我军令,流景阵前不从将令,斩!宁慧督教不严,杖四十!刑不及皇家女眷,便由本将带领!” 秦副将急道:“将军!”他拦住雷乾,“将军三思。” “思他娘的!传令!”雷乾狠狠推开秦副将,夺门而出。掀开帐门却听一人脆生生道:“将军。”竟是流景悄立帐外,夜风掀地她衣襟猎猎作响,他那细长的身姿里似乎饱含着无穷的劲力。 雷乾看到流景,只露一抹含义莫名的苦笑,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流景默默让开来路,她扶起尚跪在帐里的宁慧,冰凉的手指抚上宁慧苍白的脸颊,轻声道:“你别急。”便追了出去。 秦副将此时颇有些手足无措,雷大将军的命令不传不妥,可是他再看一眼公主,这命令传了更不妥,只尴尬地干咳,终于还是咬牙道,“公主暂候一阵儿,属下先去看看。” 疾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天色早已黑透,岗位上油灯照出一影昏黄的光亮。目光所及不过丈远,他静立一尚,听着似乎近在咫尺的拳脚声,循声而去,果见雷乾和流景两人缠斗在一处。 雷乾沙场拼斗多年,身手自然不弱,可军中将帅和江湖侠客走得不是一个路子,雷乾哪里是流景对手,若不是流景留有余地,只怕这场架早已打完了。秦副将站得近些,看雷乾大刀舞地虎虎生风,净是进攻的招数,他似乎也料定了流景并不会对他下手。 流景赤手空拳只是闪躲,被雷乾逼得步步后退,雷乾长刀一递直奔流景胸腹,流景身子及灵活,朝后一仰,堪堪避过,他自知再这样下去必要受伤,闪避腾挪之间,渐渐逼近岗哨,那哨卒看两人缠斗地难解难分,直往自己这边靠,不由得挪了一下,流景出手极快,劈手便夺了那士卒佩刀,不及出刃,只横刀一挡,当的一声,却是他刚夺下的刀连同刀鞘都被雷乾劈断。 他握着两截刀鞘,既不能防身,便嫌累赘,索性扔了,长臂一伸,中途手腕一翻已绕过雷乾胸前,两指一并只取雷乾咽喉。这一招极快,雷乾长刀回救不及,只得拼个两败俱伤,刀刃往流景头顶而去。流景手指快进快收,待刀到时已往后退去。 雷乾经此惊险一招,浓眉一皱,平举大刀,大开大合,竟是要将流景拦腰劈断的架势,风势一缓,岗位上的油灯火焰打了个大大的颤,突地一亮,流景身形一闪,只半步,便顿住了,雷乾刀风呼啸而至,秦副将额上一层冷汗,忙叫,“小心!”却已经晚了,长刀落在流景背上,沉闷的一声响,流景哼了一声,跌倒在地。 秦副将忙赶上去,却见流景斜斜倒在地上,身上却没有血迹,只是这一下沉重,疼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时半刻竟也动弹不得,那瘦长的年轻人在地上歇了一歇,才撑起身子来,“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那携着雷霆之怒砸下去的只是刀背。 雷乾脸色不见缓和,“传令,流景不守军纪,责八十军棍!”他挥手招来两个士卒,“拖他去校场!” 流景微微一挣,挣开那两个士卒的牵掣,“将军!”他迎上雷乾阴沉的脸色道;“请将军略作宽限,我……属下去见一见公主。” 雷乾盯着他看了良久,见他目光坦荡而坚定,雷乾微一点头,“好。”流景脸上喜色顿现,“多谢将军。”秦副将看着他身形稳稳,却是几步便到了帐前,心下赞他脚底功夫了得,看一眼依旧沉着脸色的雷乾,笑道:“恭喜将军麾下多得一员猛将!怎么,到了自己手下,还没罚便舍不得了么?” 雷乾朝着黑夜伸出凝望,良久叹息一声,“咱们公主在这个小子的事上,并不讲道理!” 秦副将也沉默一尚,才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为情所困也是应当。圣上英明……” “圣上……圣上……”雷乾喃喃道,“圣上只怕鞭长莫及……嘿,罢了,老子叱咤一生,还能叫个毛头小子吓住了不成,老子不信凭他和宁慧,能翻出天大的浪来!”他说罢便往校场走去。秦副将默不作声,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才去校场。 ☆、芙蓉帐暖 红泥小炉里煮着一锅汤药,秋红一时看看火候,一时看看宁慧,公主已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转了无数个圈了,绕的她头都要晕了。 外面除了呜呜的风声,一瞬间别的声音都没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刮过来,像连帐子都要掀起来似的。 “秋红。”宁慧道,“你看好药,我要去校场。”她裹上夹衫,也不管秋红欲言又止的挽留,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除了岗哨和巡逻的士卒,便没有别人了,那些人都被集中在了校场上,前一刻她在帐子里准备熬药时便听得整齐的脚步声嚓嚓嚓地挪过去,往校场去了。她提着一盏油灯,茕茕而行,往校场去时有一个大大的转弯,突出的山体遮掩了校场上的灯光,那一声一声棍杖落在人身上声音却裹在风声里传过来,她转过那个大大的转弯,看见那里透亮的灯火,也听见流景终于忍不住的痛呼,她两腿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但她必须强撑着走过去,像是被校场上亮如白昼的灯火刺盲了眼,她一路跌跌撞撞,像个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进。流景被吊在那里,夹着风声的棍子落下去,她便像一片枯叶一样在风中不停地摇摆,却又被另一棍子抽的向另一个方向晃过去。她一直挤进人群里,脸色苍白的像一只鬼。雷乾看到她,只微微抱拳。 流景也看到她了,她抬起蜡黄的,冷汗与泪水交混的脸,对她轻轻一笑,唇形开合,只说出“无妨”两个字来,那无情的棍杖便将其余的嘱咐与担忧都逼回了嗓子眼里,流景痛呼出声,再抬头时只有惨然一笑。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挺直背脊站着,揪着衣襟的手几乎要把衣襟扯下来,避风的灯盏被她提的太用力,烛光一阵晃动,雷乾察觉异样,犀利的目光射过来,她也只能昂首挺胸,别过脸去,怕别人看见她脸上的神色。 行刑完毕,校场上的士卒声振屋瓦地喊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只是觉得流景那只握着她的手似乎都没有力气,她说,“没事,叫他们抬我回去。”似乎还挤了一抹笑意问她,“凝神阵痛的药熬好了么?”她咬破了嘴唇也没控制住眼泪,雷乾对她的泪脸露出了一个深恶痛绝的表情。 夜已经什么深了,秋红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忽觉被人推了一把,立即惊醒,断喝一声:“谁!”看清是宁慧,不觉有些羞赫,扭着衣角叫了一声,“公主!”真是该死,当主子的还衣不解带地忙着,倒是自己先困起来了。 “没事了,去睡吧。”宁慧神色倦怠,那双清泉般明澈的眼眸有些发红,声音也黯哑了。 “可是……” 宁慧苦笑一下,“其实无妨。”她垂手走过去,流景合着眼睑趴在榻上休息,也不知睡熟没有,她眉头时而抽动,紧紧蹙起来,大概是疼的。她沿着榻边坐在地上,伸手握着流景一只手,将脸颊凑上去,轻轻挨着。 她以前也罚她,打她的,有时手段不可谓不严厉,那时她看不清她痛楚的模样,也无谓她的痛楚,她只是恩威并重,笼络人心罢了。她其实薄情的很,她只要精通算计,能保住自己,便好了。哪像如今,看着这个人被欺凌惩责,她恨不能替她。 或许她想错了,她该像千面和慕怀那样,繁华云烟,尽皆抛弃?凭她和流景的本事,逃过宁荼的耳目,并非不可能,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那么也不必再在这里为一席之地厮杀…… 可是……她心里一痛,不由蹙紧了眉头。一只手轻轻地划过她的脸庞,在她眉心处停了一下,慢慢地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头,她抬眸,流景不知何时醒了,带了几分笑意看着她。 “上来睡吧。”她说,往里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来。宁慧还在犹豫,流景手上用劲,已将她拉了上来,“都是外伤,真不碍事。”她把宁慧圈在怀里,手指顺着她的头发划拉着,“伤药真是好,都不太痛了。” 宁慧见她伤成这样总还要开解自己,便也带了几分笑意,“不知葛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送了药来。” “嗯?” “她留了许多在秋红那里,说以备往后不时之需。” “谁没事总挨打来玩!”纵使出自千离院,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更有熬刑的训练,可到底是凡胎肉体,没有一次不疼的,只是自知求告无望,只能忍着罢了。她紧一紧怀里的宁慧,“睡吧,你今日累坏了。” 宁慧却转过身来,两人面对面躺着,离得极近,呼吸可闻,她抿唇良久,像是下了极大地决心,“流景,不然我们,或许,可以……”她终于一口气说出来,“我们走吧。” 流景忍痛欠起身来,“怎么?” 宁慧眼睫轻轻颤抖,连着身子都有些发颤,“你一定不喜欢这里,我们逃出去,从此海阔天空,像葛素一般来去自由,我们……嗯……”她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来,有些发怔的看着流景。 流景素日太冷清太克制了,她纵容她宠溺她,却极少说动听的情话,极少主动与她亲密接触,她倒不知道怎么此刻这个人忽然就亲了她一下。在她说这么严肃这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她难得的脸红。 然而流景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看得她有些意乱情迷,做了个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动作——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胸口。流景哧地笑了,她衣袖挥过,帐子里的灯烛全都熄灭,黑暗温柔的拥抱了她们,流景搂紧她,手一滑就进了她的领口,她都不知该顺从还是拒绝,明明这是个严肃正经的时候,她们的问题还没有讨论完。可深夜里流景的声音又柔又软又轻,带着一丝鼻音地嘟囔,“睡吧,又累又疼又困,都要晕过去了。” 宁慧愣怔了一下,这是……撒娇……吧。可若是撒娇,难道不该我搂着她么,怎么她只轻轻一带,就把自己禁锢在了怀里……这……究竟是在抱人还是抱被子?怎么手脚并用起来……唉,罢了,她想。 ☆、拳拳之意 雷越伤势稍好,已被雷乾赶上了校场。秦副将看着雷越有些别扭地脸色,心里狠狠怀疑了一下这个雷家公子是不是雷将军捡回来的。他把雷越这二十来年的点点滴滴琐琐碎碎的事情串起来想了一下,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他在摇头,雷乾重重叹了口气。看着这人沧桑而衰颓的脸,秦副将呷了口茶水,劝道:“行啦,这威风你也逞了,人你也罚了,规矩你也立了,还板着个脸做什么!” 雷乾颇为惆怅,“哼,说得轻松!要不是那个细竹竿一样的流景还识点事体,你以为我动得了他!”他摇了摇头,“真不知那小子有什么好,把公主迷得五迷三道!” 秦副将嗤了一声,“他千不好万不好,那是公主操心的事,他识分寸懂退让,对咱们来说就够了。”他揉了揉鼻子,“我知道你存心试探公主的态度,这试出来的结果虽不尽人意,但流景这里却是意外收获……咳,你既已经罚了他,便是认了他是咱们的人,昨晚也打得重了,是不是要去看一看……毕竟他年纪轻……” 雷乾瞪了他一眼:“省了吧,他昨晚宿在公主帐里,这如今还在公主帐里,我跑去干什么!”打都打了,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痛也没什么值得矫情的。他挥一挥手,要把愈在心头的烦躁挥散似的,“你叫人来,咱们议一议安定县的事儿。” “公主那边……” “算了,她如今柔情蜜意,好不快活,哪还有心思管这事,再说……”他灌一口茶水,还没咽下去,就听门口有人禀报:“大将军,公主到。”宁慧已经掀帐进来了。 “咳……”雷乾一口茶水呛进去,憋得脸都红了,咳得快要跌在地上。 秦副将忍着笑谦让:“公主请上座。”她还是男子装束,青丝一挽,玉簪一束,白嫩的脸颊,那双点水般的眸子下两道浅浅的青色,显是昨夜没有睡好。但她劲装束身,勒出一握细腰之外,也显得精神奕奕,有那么几分英气。 雷乾终于喘过了一口气,看着宁慧两只黑眼圈道:“公主神色倦怠,应多保重身体,何不多歇一阵。”宁慧听了只是一笑,“多歇大将军关怀,慧儿这一夜既不动刀也不动棍,何来劳累。”雷乾气得重重呼出一口气来,但他昨晚动手在先,承蒙流景承让在后,又把公主心尖上的人给打了,今日被抢白两句,总不能跟个小女孩子吵起来,只得郁闷地坐在一边。 秦副将忙着打圆场:“既然公主来了,属下这就去叫诸位将军们来议事。”宁慧点了点头,笑着往雷乾脸上瞥了一眼。雷乾知她在门口听到了自己出言不逊的话,但也懒得理她,别过头去,只给她留半个后脑勺。 宁慧闲坐着,细葱般的手指在粗糙的榆木桌面上轻轻敲着,看雷乾始终憋着一口气,倒也有些失笑,“大将军,流景托我向您告假,歇息一日,明日便来。” “哼!嗯……多歇几日也无妨。”他对流景的成见比以往少一些,但也少不到哪里去,愤懑地又补了一句,“最多两日。” 宁慧站起来,抱拳行礼,脆生生道,“属下定代为转告。”雷乾见惯了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忽见她俏皮起来,倒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瞥了一眼宁慧,见她还抱着拳头在自己跟前站着,脸上是有些得意的轻笑,一时也端不起架子来,只挥一挥手,叫她离自己远点。 宁慧轻轻蹙了蹙眉,斟酌道:“将军……此事是慧儿关心则乱……不该干涉将军治军之事……流景他,他叫我与将军好生赔礼。”说着敛衽行礼,乖巧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子。 雷乾蹙了两道浓眉:“流景,流景?他叫你来的?!”你倒对他的话奉若圣旨,老臣心也比不上枕边风! 宁慧对流景这般言听计从,他心里感慨流景省事之余也生出几分别样滋味来! 宁慧脸上飞上两道淡淡的胭脂色,神色也忸怩起来,“那也不是,若流景不来警醒,慧儿至多后天就来跟将军赔礼,他提了一句,慧儿便早来两日。将军……”她也拖长了调子,“与公与私,慧儿都不该以身份来胁迫将军。若有下次,将军只管打便是了。” 雷乾想起宁慧昨晚那一跪,心头还是郁闷,不由冷哼道:“老臣岂敢!”雷乾不习惯宁慧做小伏低,就连宁慧自己,也觉得这般撒娇卖痴,脸都酸了,却不得不顺着雷乾道:“即在军中,慧儿做的不对,将军该罚则罚。”心里实在有些怨流景的馊主意。只是她亦知道雷乾跟着王灵时曾吃过伶人的亏,心里总对这些事情有个疙瘩,流景跟在她身边,便是雷乾心头一根刺,纵是拔不去,雷乾也总要试一试这根刺的分量。 只是流景分量太重,她容不得雷乾随意试探。可流景分量越重,雷乾越是难以安心。她决意自己从军苦行,将流景不更名不改姓推到众人跟前,便是绝了后路,她自要凭她两人的本事博出一席之地,好堂堂正正站在哥哥面前,如今大事未定,纵有委屈,也只得受了。而况流景体贴明理,时时提点自己,在这个人身边,她总有一身孤勇,什么也不怕了。 她估摸着秦副将即将回来,这边还得速战速决才好,便福了一福:“流景与慧儿数度生死与共,情谊自是匪浅,慧儿确有私心,对流景多有回护,只怕是要慧儿拿命换她,那也不是不可。可哥哥待慧儿更是手足情深,不怕将军笑话,若没有哥哥回护,慧儿只怕在王府难以立足。此等恩情,结草衔环,慧儿也难报万一。如今天下狼烟风起,哥哥亦是当局之人,慧儿再是糊涂,也不敢自毁长城。若真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慧儿粉身碎骨,也难赎其罪……将军只管放心。” 雷乾不想她小小女子,说起话来竟也这等狠绝,对她不由要另眼看待一份,赶忙回礼道:“公主识大体明事理,是老臣多心了。” 正说着,帐外脚步纷沓,是诸位议事的将军到了。两人迅速端正举止,连脸上的神情也肃穆起来,谁也不能从他们脸上窥得一丝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即便已经写到了五十三章,但还是在卡,所以……真是没脸干别的,就卡卡卡,卡完结后在专栏里得一棵小树苗好了,也就这点追求了! ☆、胸有成竹 “打!就安定里那点鸟人,有何不能打的!” “昨日就该一鼓作气,今日咱们只怕已在安定府内喝酒庆功了!”说罢不忘瞪宁慧一眼。 雷越看了一眼父亲脸色,虽是乌云密布,但也不像随时就能砸下一个闷雷的样子,便道:“各位将军所言非虚,打安定县,自然轻而易举,可占了安定县后是守是攻?西北西南大部可都在旧朝手中,若守着,旧朝援军将到,只为小小安定府大动干戈,实在不值,若攻,后方空虚,若布置不当,就会腹背受敌。” “自然是攻,西北地广人稀,民风彪悍,咱们即使占了城,若刁民难训,也是费力不讨好!不如就往西南,那皇帝老儿就在西南之地,端掉了他老窝,还怕西北不降?” “说的不错!” “话是不错!但诸位难道忘了西南之地并不好攻,圣上御驾亲征,西南一役也是无功而返!” 雷乾紧蹙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羊皮图,待众人议论暂停,他才咳了一声,面向众人,当即便有人问道:“大将军,奉旨调军的是你,圣上让咱们驻军陇州,到底是什么意思?” 雷乾烦躁地瞪了一眼宁慧,“圣上并未交代!”众人哄一下又议论起来,雷乾拧着两道眉头问:“公主的意思呢?” 这倒稀奇了,雷乾问起这个远谪随军的公主来了,且听这语气,还颇认真的意思!众人都静了下来,神色各异地望着这个再怎么轻装简饰也不像沙场征伐之人的公主。 宁慧坐着,众人的各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浑然不觉似的,缓缓道:“先取西北两州府,再取西南。” 众人要笑,但怕她本是玩笑,便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脸色镇定,神态从容,一派认真,混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更有甚者捶桌附身,笑得乐不可支。雷越没笑,越过人群去看他父亲,他父亲板着脸要把眼前的行军图盯出两个窟窿来,秦副将也没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宁慧。 好不容易笑声才渐渐止了,宁慧便一本正经问雷乾:“大将军以为如何?”雷乾冷冷一笑道:“公主敢想,老臣就敢把这仗打赢了!”他抬眼看一眼众人,那神态之间气势顿现,底下还零星低声议论着的人便噤了声,“这世上有老臣打不赢的仗,却没有老臣打不了的仗!只是公主欠老臣一个理由。” 宁慧抱拳道:“大将军,宁慧所言只怕众人皆以为儿戏,不如以安定县为赌注,将军且听宁慧调度,若三日内取得安定,宁慧便将后事详细说与将军,若不能,愿受将军责罚,军中之事,宁慧再不敢随意干涉!” “随意干涉?” “绝不干涉。” 雷乾道,“好!约定三日!”宁慧脸上带了些胸有成竹的笑意:“今日也算。”外面早已日头高悬,快到午时,今日已经过了一半。但她既如此托大,雷乾也不动神色,直道一个好字,便令众人散去。 雷越怀里揣着些伤药,三两步赶上宁慧,略略行礼,便献宝似的奉上去:“父亲治军严谨,连我都打,公主切莫怪他!”宁慧只一点头,他颇有些不自得地道:“不过父亲这回倒也失算,打一个女孩子这么狠,实在叫人看不过去。”宁慧不动神色道:“军中女子行动不便,我多顾念她些也是应该。不过这话不必叫大将军知道。”雷越忙着答应,“我这里有些伤药,亲身验证过,效果真真是好,不敢私藏,献给公主。” 宁慧接到手里,微微一嗅,便神色微妙地看定了雷越,“这等好东西,哪里来的?”“这……”他为难地挠了挠脖子,“是一位……江湖朋友送的。”宁慧会意一笑:“那便却之不恭,多谢了!”回去将药给流景看,流景脸上神色也是精彩,最终也憋不住一笑。 秋红正在帮流景换药,看着那药,脸色不虞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会配药的江湖郎中,得意什么!”宁慧看秋红那样,故意哟了一声,秋红两颊绯红,也顾不得流景和葛素交情,脱口道:“是什么正经人了!她……”那日给雷越送药的波折她谁也没告诉,此时急了,就要合盘讲出,但当时情景实在尴尬,而况自己非但没有非礼勿视,还强行为雷越上药,这话无论如何她也讲不出口,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待秋红走了,两人才轻声议论,想到好笑处,便凑在一处笑闹。她这里一派琴瑟相调,却不见大将军帐里气氛肃穆,愁云惨淡,秦副将叉着腰道:“千真万确,王灵要兵分两路,对咱们形成合围之势。” “那是他找死!” “谁说不是,他长途奔袭,纵使将咱们困住,咱们以逸待劳,也有六成胜算。”秦副将搓搓手,“但咱们做什么跟他这么打?咱们的目的是将旧朝土地收入囊中,可不是将旧朝将士打杀完了了事。” 雷乾沉吟一阵,终于问道:“这消息,公主那边可知道?” 秦副将咳了一声,又揉了揉鼻子,“这消息,就是从公主那边来的。” “什么?”雷乾就差从凳子上跳起来,“怎么回事?” “大将军息怒。”秦副将索性悠闲起来,灌一口冷茶水才道:“咱们和王灵本是同朝为臣,没事总往他那里安眼线做什么?公主可不一样,她母亲是外族俘虏,本就是要蚕食我朝疆土,文武大臣处有几个眼线才是正常。”他往后一靠,“再说,她一个弱女子,不能武,文又在这里用不上,她没几个灵通的消息,她怎么立足?” “哼!”雷乾颇不以为然,“奇技淫巧罢了。不过若消息属实,咱们须得布置一番。哼,暂让她胡闹三日,咱们早作准备。”他把行军图从架子上拿下来摊在桌子上,“西北?西南?哼哼,王灵是想两路都守,那却太便宜他了。” ☆、祸从中起 夜色昏黑,天际几粒稀疏的星子。守城的士卒巡逻一道,交接之后自有人在塔楼上瞭望,有人在弓弩口处蓄势待发。街市上空无一人,店铺人家的灯火也早已熄了,只有几只流浪的野狗偶尔吠上一声。 城门下角落里的身影缓缓动起来,沿着高高城墙投下的影子,忽而急迅地飘出仗许,轻盈的像是一片羽毛。 许久那影子又往前移了几步,终于,在城墙上士卒换岗时她纵身攀上了城墙,士卒里有人警觉,似乎有声响,有劲利地风声掠过,爆喝一声:“谁!”士卒迅速四散搜寻,火把照的城头一片亮白,不知是谁举着火把往城墙下一望,也只看见似乎有黑影一闪,不由地将火把往前一递,城墙底下底下隐隐绰绰,似乎并不见人影,只得作罢。 城墙上的士卒便再进行新一轮秩序井然的巡逻。 “叩叩叩”静夜里敲门声炸响起来,“叩叩叩”那轻而坚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谁?” 不见有人回答,屋内便亮起一豆灯火,门开了一条缝,一人惊诧道:“丁侠士!”周遭的门似乎都被这三个字叫开了,门缝里探出好几个脑袋来。 流景只对眼前的人行礼,“先生。”那人环顾四周,将流景让进屋内,却对紧邻着几乎开了一条缝的门户冷冷道:“都去睡觉。” 那些裂开的门缝便不情不愿地关了起来。那人把灯烛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坐了,将流景上下打量一遍,才道:“丁侠士若是为薄言先生的事来的,那便请回吧。” 流景诧异道:“这却是为何?” 那人冷冷笑了:“薄言先生虽是江湖侠士,却也懂得忠义礼节,他说大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不劳尔等惦念。他料定那新朝公主必不会就此罢休,便托在下转告,他纵身死狱中,也不为新朝卖命。” 这话颇重,流景却不争辩,只道:“在下自然知道薄言先生高风亮节不容攀诬。只是卷耳不过豆蔻年华,身陷囹圄实在冤枉。先生却如此不急不慌,难不成是相信安定县县令和守备宅心仁厚,能优待小小女子?” 那人被他问得愣住,他并非不能巧言善辩,只是卷耳……他扬起脸庞,几乎痛苦地闭上双眼,黯哑的声音在静夜里像有一把刀磨在砂纸上:“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哼!完卵遍地,不过以无辜者换之。” “你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我等皆是贪生怕死之辈?!” 流景不为所动,似乎也不见他的愤怒,只是冷冷道:“先生是否贪生怕死在下不敢妄论,先生的大仁大义在下也学不来。既然薄言先生决意以一己之身来维护诸位,在下更不好辜负薄言先生苦心,在下只问一句,薄言先生与卷耳究竟在县衙中还是守备营里?” 那人背过身去,决计不答。 流景叹一口气,深深一揖,“先生执意不说,在下不能强人所难。在下走时薄言先生曾托在下在安定县遭劫时顾及卷耳安危,在下游荡江湖,后又投了新朝公主,虽算不得大义之人,小信却不能不守。若在下有去无回,烦请先生转告薄言先生,在下并非负义之人。”她说罢便翩然出门,再也不顾其他。 顷刻之间,周遭小屋里亮了好几盏灯烛,门一扇一扇开了,探出一张一张脸来,昏昏灯光照出他们的身影,已穿戴整齐,甚而捏着兵器。 那人低声喝道:“怎么?竟是要反?” 一阵沉默,终于有人道:“不敢,只是……” 那人声音冷冷:“薄言先生一再交代,我等身上功夫,手上兵刃,皆为破蛮族,守百姓而来,不可滥用!你等竟要用其斩杀我朝官吏将士么?” “那他们手上的兵刃怎得不用来斩杀戎人,却用来欺辱薄言先生!新朝将士尚知要驱逐异族,那些人……” “那是新朝收买人心罢了!薄言先生小心计划尚落得镣铐加身,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坏了薄言先生计划!” 众人还得辨些什么,那人却忽然伸手制止,蹙眉细听一尚,沉声道:“巡逻士兵来了,还不去睡。” 这些人里耳力好些的也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沙沙往这边来了,相互对望,彼此脸上都是犹豫和无奈,见那人已关上了屋门毫无动静了,只得无奈地各自熄了灯烛装睡。 这一夜似乎极其漫长,辗转难安的人在榻上翻腾了无数遍,才盼到东方透出的鱼肚白般的亮光。安定县刚历经戎人入侵,新朝兵至,自家守军出手,三家混战一场,戎人主要目的便是抢掠,守军浑水摸鱼,也劫掠不少物事。戎人被赶出城,新朝军队撤退后,守军严加巡逻,稍有不顺眼便来盘问,盘问是假,敲诈勒索是真,以至人人不敢出门,过了一日还是街市凌乱,店铺破败,一股萧索。 便在这静谧的凌晨时分,吆喝咒骂厮打声骤然响起,像是在油锅里溅进去一滴水一般,继而哭声乍起,幽咽苍凉的悲嚎声里夹杂着不能置信的心痛:“你杀了我儿!” 各门各户里涌出来的人将临街的小小铺面围成一圈,只听一人厉声道:“你等涉嫌藏匿逃犯,我等奉命搜查,违抗者斩!” “你,你……”被围在中间的老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浊泪汩汩而下,将那张常年风吹日晒已布满皱纹的脸冲刷地绝望悲怆。他紧紧抱着已几成血人的青年,脸颊挨上那张年轻却早已透出苍青色的脸颊,喃喃叫着,“儿啊,儿啊!”站在对面的却是一队佩刀的军士,其中一人刀已出鞘,血迹未尽,正从刀头上滴落下来,他听着周遭嗡嗡的议论声,不耐地喝道:“安静!再有妨碍公务者,便是这等下场!还不让道!” 眼见那军士就要扬长而去,那老者再也忍不住心头痛恨,他将那青年放在地上,一头便朝那拎刀的军士撞去,那军士不防,被撞了个踉跄,立时发起狠来,挥刀便向老者砍去。丧子之痛使得老者了无生志,只求同归于尽,他毫不胆怯,不知何时手里竟捏了一截门闩,狠命向那军士挥去。 人群里爆出一阵惊呼声,那老者怎么能是军士对手,眼看要被砍伤,忽然一人抢出人群,叫到“住手!”已握住那军士手腕,将长刀夺了过来。 那人一身青衣,单薄消瘦,脸上印着几道伤痕,修长的脖颈上留着干涸的血迹,其实她整个人身上都浸着一股血腥味,围观众人无端退后了两步。但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此时那被一队士卒围困在中间的人似乎很是面熟,有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丁侠士?” 流景艰难回首,哑声道:“是在下来晚了。”那军士谁愿意听他们啰嗦,早挺着长刀杀将过来,流景似乎受了重伤,躲避之间左右支拙,一时不防便推进人群里,那军士杀招已出,哪能及时收回,而况他今日出门不利,此时杀红了眼,怎想到收刀,只听一声惨呼,一位青年捂着肩膀跌倒在地,竟是被无辜砍伤。 军士如此横冲直撞,伤了人竟还不住手,加上前几日这帮人绑走薄言先生和卷耳姑娘时已烦了民愤,这时谁还能记得薄言先生叮嘱?都奋起反抗,一时之间门闩,菜刀,斧头,锄头铁楸都上了阵,众人乱成一团。 一直在外观察众人的,竟是那流景夜里投奔的人,他原意是要震慑全场,叫百姓不可闹事,以免授官府把柄,遭无妄之灾,谁知事态变化如此之快,他未及反应便已乱成一团。军士们虽在平时戎人抢掠时不动手,但对付起百姓来,手中长刀终究占便宜,他望着混乱的局势,只得对身后早就按耐不住的兄弟们打个讯号,示意他们出手。 他不甘心地瞪一眼流景,却见那瘦削修长,似乎伤累到不能支持的人对着他默然笑了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声,已然明白过来,却也为时已晚,他的人,安定府的百姓,安定守军士卒,早已打在一起了。 ☆、捷信轻传 晌午时分,阴天,校场上凉风习习,士卒们操练的吆喝声整齐洪亮。雷乾背着手四处查看,要是看着哪个腰背挺得不直,哪个刀戟使得不熟,反手便是一马鞭。 他一圈转完,眼看着往别处去了,士卒们才敢在心里舒出一口气来。这位大将军面冷心硬,饶是自家儿子,也挨了一鞭子,鞭梢掠过脖子,那红肿的痕迹还在,那雷家公子却也不敢叫疼叫苦,照旧跟着士卒们一起训练。 秦副将没那么张扬,他喜欢站在校场一个位置较高,但却极为隐蔽的角落默默观看士卒们排兵布阵,这样,整个士卒操练的情况他几乎都了然于心,别人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看着下面的士卒们令行禁止,训练认真,心情舒畅了不少,准备回去和雷乾商议事情,却见送信的小士卒走了过来,行礼道:“将军!”他嗯了一声,那士卒便走近两步才禀道:“将军,是安定县出了事情。” 秦副将的眉头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才传来的消息,安定县士卒抓了一堆百姓关了起来,那边闹得不可开交!” “大将军可知道?” 送信的士卒挠挠头,“还不知道……小的过来时他正挥鞭子打人呢……”秦副将微微笑了一下:“无妨,他也不乱打人。这样,你去召集其余几位将军,就说大将军请他们回营帐议事。” “是!”那小士卒飞快地跑了。 都在练兵,进来时一身灰尘,却也无人在意,都围着一张茶桌坐了,那士卒被雷乾盯得说话磕巴,不得不低下头看着脚尖子说话:“昨夜有人闯了安定县大狱,还把几个狱卒的手给剁了。事后查起来,这几人都是当时审讯薄言时对卷耳姑娘动了手的。县令立即认定是薄言勾结外人来寻仇所致。 清晨时分,守备士卒巡街搜查闯大牢的人,却不想和百姓起了冲突,几帮人打了起来,当场打死了四五个士卒。霎时间县令带着捕快,那临时的守备带着士卒蜂拥而来,把闹事的人都关了起来。” 那小士卒说着斜眼里看雷乾目光似乎不那么凶恶了,才说:“安定县的百姓们围着县衙要求放了自己的丈夫儿女,县令又说百姓勾结外人还打伤打死军士,都该关起来,闹得不可开交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雷乾皱眉,“他们要闹,叫他们尽管闹!过了明日,咱们便攻城!” “那……据说……似乎……好像……” 雷乾虎目圆睁,“什么据说似乎好像?军情也是儿戏?” 小士卒吓得缩了一下脖子,“据说……咳,有人认出今日和官兵打架的人里有个是什么丁侠士,闯大狱的便是那人!” 雷乾困惑地蹙眉,“谁?” “据说那人脸上隐隐有烧伤的痕迹,咱们公主……那个……” 秦副将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他难掩脸上笑意,“大将军竟未发现那流景脸上便有疤痕么?” 雷乾细想了一下,有么?没有吧,这公主那日还说什么和流景情谊匪浅,难道公主竟不是爱慕流景少年丰神俊朗?就算不是,也不该看上个脸上有疤的!可是,这流景脸上到底有疤么? “他脸颊上确有伤痕,只是痕迹太浅,不细看,看不出来罢了。” “这老子都没看出来,安定府的百姓忙着打架,还有空看别人脸上的疤?”他问出来便了然于心了,“哼,看来打得轻了,竟还能翻人家的城墙,还闯人家的大狱!” 一屋子人笑了起来,“他们越乱,咱们行事越方便,或许公主说的什么得民心,确有那么点意思。” 雷乾咧了咧嘴,笑意未达眼底:“且给他一日半的功夫叫她折腾!” 雷乾自是练兵布阵,既说不理宁慧一头,便真是丝毫未理,傍晚时分宁慧见他,两人密议一尚,便各自散了。 是夜安睡,四更刚至,便有一脸惊疑不定的哨兵往雷乾帐中禀事,雷乾身边亲兵睡得两眼朦胧,却耐不过事态紧急,只得匆匆整装完毕,求见雷乾。然而大出亲兵所料的是,雷乾竟端坐帐中,尚未安歇。 亲兵惊疑难定,咳咳巴巴道:“禀大将军,安定府百姓,竟然反了,他们投奔陇州城下,请大将军收容。” 雷乾沉静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这听来振奋人心的消息也并没叫他露出半点欢容,他只挥一挥手:“叫秦副将带人看看,既是投奔我新朝而来,便妥善安置。”他又深夜传令,点了好几路兵,才往安定县而去。 偌大的军营顷刻便活动起来,士卒井然有序,迅速集结,各归各部,慨然出发。这动静惊动秋红,忙到里间查看宁慧动静,却见宁慧已然醒了,斜倚在榻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秋红不禁嘟囔:“怎么不见了流景姐……咳,她到哪里去了?” “她说薄言忠正刚毅,被我这样利用,只怕要恼,若是薄言自裁与狱中,反倒不好了。”宁慧说着,手指绕着一缕青丝,脸上是不自觉带着的温柔笑意。 秋红恍然道:“原来如此。”心里却疑惑,就算薄言先生要自裁与狱中,公主又何必这样高兴,笑得帐子里温度都要暖起来了。又嘟囔道:“她几时走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宁慧笑了:“她要弄出连你也察觉的动静,那也不用活了!罢了,今日只怕诸事繁杂,我便早起好了。” 秋红自去端水送茶,伺候她起身。果真天不亮时便有人来报:“大将军请公主前去议事。” 她走出去,初夏清晨尚算凉爽,和风卷着几缕泥土的味道,她觉得神清气爽,对人说话也是神色可亲,“我自己去就好了,你等着流景,她回来便帮她换药,叫她忍耐几日,伤好了再沐浴。” 秋红嘟了嘴闷闷应了声是。 天还未大亮,帐内灯火通明,宁慧一眼望去众人脸上都浮着一层笑意,便知事情已经成了,心里安定下来,盈盈施礼道:“诸位将军辛苦了。” 众人起身还礼:“公主辛苦。”连雷乾也不情不愿站了起来,只略抱了抱拳,倒未吭声。 秦副将笑呵呵道:“公主谋略无双,凌晨进安定城时,旧朝士卒早弃城而去,百姓多夹道迎接,诸事妥当。” 宁慧唇角微扬,“自是各位将军英勇无敌,威名赫赫之故。”她顿一顿又道:“咱们自然要怀柔为上,还请各位将军辛苦一时,安民为上,整肃街道,凡狱中关押之人,重新审理待罪,各自罪减一等。”她看向雷乾,“大将军意下如何?” 雷乾咳了一声:“自然是好!那个薄言……” “那是流景故人,此次也对我们多有助益,不如持礼以待。” “既是如此,当早寻良医,他自绝未成,伤势颇重。”雷乾虽承认她算计有道,竟然赢了一招,但也顶烦她这等故作的正派,什么薄言对此多有助益,薄言身陷囹圄还被她利用,自认有愧朝廷,若非流景赶去及时,早就自毙与狱中了!他原以为薄言不过是个迂腐的读书人,竟不知他还是个江湖侠士,如此铮铮铁骨,浩然正气,再与流景甘于拘于女子闺中以小巧博人一笑相比,他倒很是欣赏薄言了。 宁慧脸上微微一红:“此事有劳将军。” ☆、玩弄民心 从半夜时分开始,忙到次日黄昏,雷乾搁下笔,揉一揉酸胀的眉心,长长舒出一口气来。西北之地,昼暖夜凉,此时暑意退出,尚有几分凉爽,他披衣而出,往外走去。 薄言门外只有几个他派去的人守着,见他来了,恭敬行礼:“大将军。”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怎么样?” “大夫说伤及内腑,怕是需要静养数日。前不久才醒,听说秦州府已失了大半,一时激怒,又晕过去了……” 雷乾眉头紧蹙:“告诉他这些作甚?” 看门的士卒被雷将军瞪得直缩脖子,“没人告诉,是他的那些朋友不知他醒了,在外间议论,无意叫他听了去的……” “哼!江湖莽寇!”雷乾吹胡子瞪眼睛:“还有谁来过?” “这……没,没人!”回话的人不自然地将目光望向别处。雷乾一脚就要踹出去,不防门却开了,一位曼妙女子盈盈站着,娇媚的脸上挂着惑人的笑容,一枝蔓延盛开的野花印在她娇嫩白皙的脸上,自眉角至脸颊横斜而过,更增几分妍态。那看门的人说谎当场被戳穿,吓得一膝盖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大将军饶命,她给小的喂了毒药,敢说真话就叫小的中毒身亡……” “你……”雷乾霎时便想起了这个明艳的女子是为何人,他竟一时语塞,骂不动了! 只见那女子竖起纤纤手指凑近红唇,嘘了一声,笑意盈然道:“病人需要静养,千万不能喧哗。”她摆着柔若细柳的腰肢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你在这里干什么?”雷乾虽是怒问,声音却也低了几分。 “哟,大将军生的哪门子的气哟,奴家可是大将军帐前的流景请来给屋里那位看病的呢!” 雷乾早先见过葛素,虽记得她生的明艳,却不曾想她竟还这等烟视媚行,撒娇弄痴起来,一身鸡皮疙瘩嗖的冒了出来,不由嫌恶地瞪她。 葛素不以为意,红袖遮面,嗔道:“大将军信不过奴家的手艺?”她眼波流转,望到远处时稍稍一顿,深深笑道:“大将军不妨问问令公子,他身上杖伤可有一半是抹了奴家的药才好的呢!哎哟,大将军打得,那叫一个狠哟!” “你!”雷乾不想雷越竟跟这等不三不四阴阳怪气一看就知道不正经的女子还有牵扯,气得脸都红了。 葛素才不和他理论,只是一瞬,已是神色冷淡:“屋里那位受了些内伤,江湖人的伤还得江湖人来治!”她摸出一支小瓷瓶来,抛向雷乾:“这药极珍贵,统共三粒,三日一粒,将军可收好了!”雷乾堪堪接住瓶子,便见那抹身影已跃上屋顶,转瞬便远去了。他心里不爽归不爽,却也不得不承认葛素的身手。 “父亲,父亲!”雷乾闻声才晃过神来,转眼看是雷越站在眼前,登时想起葛素的话,气得扬手要砸,临了才想起手里这个小瓶子关乎薄言伤势,不可轻易损伤,又不得不恨恨地收回手来:“混账东西,你给我到我帐里等着!” “父亲……”雷越也觉莫名其妙,他是远远看见葛素,还未走近,葛素便先走了,这也罢了,父亲这雷霆之怒又是为何。 “怎么,冤枉你了!年纪轻轻不学好,竟搅合些混账事情!” “父亲?” “冤枉你了!前几日我还听说公主那个小丫头半夜往你的帐子里溜,我还未找你算账呢!你倒好,你……”他实在连儿子和葛素这种女人搅合在一起这等话也说不口,只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去我帐里跪着去!” “是……” 雷乾看儿子不情不愿走了,又喝问:“站住!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流……公主叫我先来看看薄言先生。”虽然是流景央他来的,但这当口上,还是说公主保险些,不然连流景都得遭殃!虽是挨打,自己到底是男儿身骨强硬,流景可是个瘦瘦长长的女子! “哼!告诉她,还活着,没被气死!滚吧!”看着雷越匆匆走了,他才步上门廊,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看不清里间情形,只隐约一抹隆起的被子,静悄悄的。他还有大把事情要做,没工夫在这里等人醒来,转眼见方才那说谎的小兵还在地上跪着,他看一眼,那人就瑟缩几分,不由哼了一声:“万事莫抱侥幸之心,不然上了战场,死的第一个就是你!你去找秦副将,看他是罚是赦!”打发了那人,再重新安排得力之人看护薄言,他才回帐。 流景正等在帐外。他想起帐内还跪着雷越这个逆子,也因为葛素和流景颇有交情,便不进帐,索性带着流景巡城,一边听他汇报。 皎月渐升,街市上宁静一片,只余零星几点烛火,从临街的屋子里透出来。身后是巡街士卒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雷乾不禁有些感叹,他喜欢看自己手下的千万将士令行禁止,喜欢听他们出操时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喜欢听他们誓师时雄宏的声音,那是男子汉的热血。而他是这一切的缔造者,他带着这些人南征北战几许年,带着他们饮过敌人的血,喝过胜利的酒。 “兆临县、沧水城已破,守军大半已降,只是县令和守备逃了出去,属下派人追截,却不料流民比属下更急,半路截杀了他们。水河、章城、南地虽有抵抗,却也兵力不足,加上人心浮动,尽数拿下了。” “哦?”雷乾不动神色,“旧朝竟已如此不得人心了么?”他转向流景:“还是公主又使了什么巧宗?” 流景欲言又止,雷乾不理他,两个人又往前走了许久,雷乾才道:“王灵确然嗜杀,不过是嗜杀俘虏。寻常百姓他虽不善待,却也不会无辜杀戮!然而秦副将说,王灵行军途中,屠了一个村!” 流景咬牙道:“传言未尽可信,那个村里一半以上是流寇劫匪,饿的极了,打了军粮的主意。王灵一怒之下才下令屠村。” “什么劫匪连军粮的主意都敢打?什么劫匪,蠢到要去打军粮的主意?” “是公主使了诈!”流景哐啷一声跪在地上,吓得身后一队士卒脚步都乱了。雷乾只一瞪眼,巡街的人便真正去巡街了,空旷寂寥的夜色里只余了一跪一站两个人,流景脱口道:“公主她……” 雷乾静静看着他。 流景挺直了脊背:“大将军,公主从军,不过近两年的事,她从前只是深闺后帷里一个弱女子,为保性命难免要勾弄心术,大将军运筹帷幄,自然看不上这些,但若大将军肯教,公主她好学上进,定会大有进益。” 雷乾哼出一口气来,“有心术好过一无所知。只是行军打仗也罢,齐家治国也罢,一味像公主这般算计人心,必不长久!”他看流景瘦削而修长的身子跪在地上,挺拔地像一柄大刀,便道:“你起来吧!” “说到底,公主不过后宅妇人,心思阴鹜也在所难免。你我都是男儿丈夫,宽厚忠正之气不能少,你多劝她几句也好。” 流景只是怕雷乾看轻宁慧,至于什么男儿丈夫的浩然正气,有没有也没什么要紧,但既然雷乾说了,她便恭敬应道,“是!” “罢了,你且回去吧,既然行动无碍,明日寅时末便来我帐中应卯。” “是!” “明日起,与别人同住一帐,不许日日与公主鬼混!” 流景应了声:“是!”脸上一层红晕。 流景走了,雷乾长长叹气,帐里还跪着一个孽子,他干什么不好,非要和那个什么葛素搅在一起?!难道是他少年人不耐军中寂寞?那可不行,他雷乾的儿子这点自制力都没有,日后如何掌管兵权,如何保家卫国?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个慢慢卡,还要写个耽美的,不知会怎样。为什么救不会写言情呢,貌似言情只要写得够长,就总能找到个能签约的地方…… ☆、旧朝侠士 夏日的寅时,天色已有几分亮了,帐子里灯烛如豆,宁慧就着灯光细细看着流景的脸,呼吸相闻,流景觉得脸上又痒又暖,不由伸手搂了一把宁慧的腰,宁慧怕痒似的哟了一声,躲开了半尺。 “不妨事,没人轻易拿灯烛照着我脸看得。” 宁慧美眸含嗔,“可见你这打挨得心甘情愿!美人玉手,你何不叫她再来一下!” 流景辩不过她,便握了她的手:“早不疼了,你别懊恼,再睡些时候吧,天色还早。” 宁慧微微侧身,斜靠在她肩头,如瀑的青丝垂下来,流景便取一缕学着她往前的样子在指尖缠绕。秋红捏着一把梳子,心想,再不分开,将你两个的头发绑在一起,叫你们一整日形影难离! “你从前管她叫什么?” “卷耳。” “她管你叫什么?” “姐姐。” 宁慧蹙眉,这可不成,她叫你姐姐,秋红也叫你流景姐姐,我便叫你景儿,你要叫我阿慧、慧儿,或者慧慧。 秋红听得手软,梳子啪地掉到地上,一想起流景这个竹竿一样的大杆子要被人柔柔软软叫“景儿”,而流景这个很多时候说话连一个调子,连抑扬顿挫都没有的人要叫出“慧慧”这两个个字,她胳膊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过也是难怪,流景探个大狱,竟被那个卷耳打了一记耳光,半边脸颊上几个指印鲜亮,半层脂粉才勉强遮住。挨打竟不知道躲得,她都气恼,何况是公主。 流景微垂了眼睑,脸上一层薄薄的红色,她知道宁慧是戏弄,可是,阿慧、慧儿、慧慧,这些字眼远比公主二字来的亲切。只是这两个字,竟也可以出自她口中,千转百回,缠绵悱恻么?宁慧就算如今风沙满面,与她搁在西北之地,终究是不同的。 她太想如此亲昵自然了,反而开不了口。 秋红手里捏着流景一捧秀发,看着眼前一段白腻的颈子渐次红了起来,再看自家公主除了脸上带笑,那脸色照旧是略有些苍白的白,心里很是赞叹宁慧不动神色的功夫,她也不甚想站在这两人背后看他们腻歪:“不如奴婢先去收拾些东西再来伺候。”脚步利索地退到了外间。 秋红走了,宁慧便接过梳子,冰凉的手指穿梭在流景的发间,不一时也挽出发髻来,玉冠轻束,端端正正是个俊俏的青年。宁慧冰凉的手指还留在她脸上,她伸手握住了,顺势将她拉到自己的怀抱里,她抱紧她,埋首在宁慧肩窝,喃喃念道:“公主,公主,宁慧,慧慧,慧儿,阿慧……” 宁慧觉得痒,心满意足笑了,在她脸色吻了一下,“罢了,你今日第一天在雷乾跟前当值,万事谨慎。” 流景微微颔首应了,手指在宁慧手臂上来回轻轻抚着,不情不愿:“大将军叫我搬到别的帐子里去。” 宁慧气地怔了一下,一时竟找不到词来泄愤,只狠狠哼了一声,流景忙安抚她,“他看不住我,我得空就来看你。”宁慧又气又笑,“罢了,被他捉住又是一通编排,不如我来看你。他纵然有气,也不敢打我。”眼看时间流的极快,便坐起来吩咐道:“秋红,进来,你先跟着流景,看他安排在哪一处,你伺候妥当” 送走流景,外头还未透亮,宁慧吃过半碗粥,劲装束身,先去找了弓马娴熟的亲兵来,教自己骑射之术,直到晌午才歇,西北夏日太阳极大,她被烤出一身汗来,秋红早已回来,一边伺候她沐浴,一边汇报流景境况,头一日,雷乾并未刻意为难,倒是秋红心心念念的雷大哥今日瘸了一条腿,脸色也苍白,双目红肿,叫人十分挂心。 宁慧自知这个丫头一颗心都放在了雷越身上,听她说雷大哥一准三日也说不完,还不如派她干点正事,差她去探薄言消息了。 薄言昨日半夜已醒了,身负伤痛,家国之忧折腾地他漏液难眠,清早便显得脸色极其憔悴。他此时卧病在床,暂无用处,外面的士卒见他醒来,竟叫卷耳来伺候他,贴心之处叫人赞叹,可惜再怎么也是做出来的惺惺之态,上不得台面。 卷耳已从豆蔻之貌长得亭亭玉立,风吹日晒使得她白皙的脸颊上有两点淡淡的轻红,点了胭脂般惹人怜爱。牢狱之灾叫她瘦了许多,但她和薄言一般自有一股孤高的气韵在,竟看不出半点委顿消沉。 父女二人才就新旧朝之事略有争执,便听门外士卒通报:“先生,公主前来探望,可方便一见?” 闻言父女两人脸上神色各异,薄言眉心聚起怒气,冰冷严厉的语气也不加掩饰,“我朝公主端庄持重,此刻该在驸马府中,怎会来此边陲苦地?!”卷耳闻言,不禁有些担忧地望向父亲。 “你……”大约是那传说中的公主约束,那愤怒的士卒顷刻又谦恭礼敬起来:“若先生衣冠整齐,公主便要进来了。” 薄言倒被噎地说不出话来。他虽对宁慧早有耳闻,知她心机深沉,阴鹜难测,却不料她这等深宫后宅里教出来的女子还能如此……如此泼辣轻薄,竟然说得出“若衣冠整齐,就要硬闯男子卧房”这等轻浮之语来,他一时不由自主,竟暗自打量起自己的衣着来。 “哪家公主能如此轻狂,你们可别这等……这等人给骗了!”卷耳终究是终日在薄言跟前,再过分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话音才落,便听吱呀一声,门已经开了,一个劲装束身的少年站在门口,艳阳从她身后照过来,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只依稀看得他身形瘦削,身量不过中等,那少年透过屏风,往里望了一眼,便自顾自走了进来,见了薄言抱拳行礼:“久仰先生之名,宁慧多有失礼,还请勿怪。” 薄言第一次见这位他曾数度听闻的公主,她此刻未施脂粉,衣装简便,看起来秀美文弱,苍白的脸色里还带着几分病态,唯有一双眼眸清隽动人,目光坦荡赤诚,凭他阅人无数,竟也看不出半点心思阴鹜的痕迹来。 宁慧恭敬周到,薄言却连客套也不来半分,冷笑一声:“薄言旧朝俘虏,岂敢怪罪!安定县已在新朝掌控,新朝公主岂有不能踏足之理!” “先生既非旧朝官吏,又非旧朝军士,何来俘虏一说。”宁慧踱到窗前,伸手推开一扇窗子,乍然涌进来的热气迎面扑去,薄言不由咳了一声,卷耳忙着给他端茶抚背,薄言挡了一下,看着卷耳脸上怒气难掩,便轻拍她肩头安慰:“你去透透气罢。”宁慧有何手段,他都不惧,只是卷耳……宁慧玩弄心术,小人之量,若拿卷耳胁迫他,他终究难办。 宁慧并不阻拦,她只是转身看着薄言,脸上有三分笑意:“先生虽无官无职,却是忠义之人,流景飘落在外多时,回来时只对先生多有赞誉,宁慧亦是敬服,只可惜旧朝竟不知敬重,徒费了先生苦心,更令先生蒙冤受屈……” 流景?薄言心里已清明过来,流景身在边陲时诸事不问,却独对那新朝公主之事牵挂良多,她不愿示人姓名,更化姓为丁,无室之宁便为丁!照他这几日所见所闻说来,袁措统领一案,那伺候新朝公主的魏姑姑所言竟是属实!只可狠磨镜之癖天下少闻,更有几人能敞开叫人知道?一时之间竟是真做了假,蒙混了过去! 他早知这二人必有牵涉,不想竟是如此关系!而那袁措统领……想到此处他义愤填膺,冷冷驳斥道:“贪官污吏,无能守备,并非我朝独有。这等酷吏不过为祸一方,不若王府之祸,殃及天下!” 宁慧却只一笑,“王府之祸……追本溯源,这等事与先生辩驳三日也辨不清。旧朝皇帝酷虐,上至卿相,下至黎民,无有不怨,欲揭竿举旗而起者不独宁王府……不过天道如此,恰宁王府被逼无奈罢了!” “天道?圣上天之骄子,神灵庇佑,自然国祚绵长,若非尔等为祸……” 宁慧闻言抬眸,径直迎上薄言愤懑地目光:“先生此言差矣,旧朝之颓,不过人祸,是旧朝皇帝自断手足,作茧自缚,不然袁措一案该从何说起?” 袁措治军有方,骁勇善战,且深得民心,冤死一案本是旧朝民众心头之痛,宁慧一介罪魁祸首这样出来,纵是薄言多有忍耐,此时也按捺不住,重重一掌落在木桌上,登时桌面开裂,茶盏蹦着跳着落到地上来。只是他内伤未愈,才醒不久,动怒动气之下胸闷气短,竟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径直往地上跌去。 ☆、相见时难 天色已晚,雷乾治军严谨,偌大连绵的营帐中,除了巡营守哨之人,竟不闻吆喝嘈杂之声。宁慧提着风灯照着脚下的路,按着秋红的指引在营帐间穿梭,到了其中一间,伸手一掀帐门,先被一屋子的汗味熏得一滞。 里间的人看见进账的是宁慧,都齐刷刷跪地行礼,唯有流景,原是端着本书挑灯苦读,乍见了她一时欢喜,端端站了起来,两相对照,不由也膝盖一弯要跪下去。秋红噗嗤一笑,赶着扶起:“都起来吧。” 两人乘着夜色出来,尽躲着雷乾大帐往远处走,宁慧难免郁郁:“薄言迂腐固执。”薄言忠正端方,此番被宁慧利用,自然怒火攻心,看样子宁慧是碰了一鼻子灰,她一边捏着宁慧手指一边笑了。 宁慧却握住了她的手,“明日你去。” 她去薄言未必能有什么好颜色,她还没有宁慧能说会道,只怕碰壁碰得更惨:“也好。最好还是央告大将军,或许能有奇效。”还有一重原因是卷耳见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卷耳早已不是前两年那个在山里怕黑却还逞强要胜的小孩子了,她的眼眸里时刻都带着一缕轻愁,她不太会哄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宁慧虽心有不甘,但也知流景所言属实,只得闷闷点头,不愿再想此事,反问她:“雷乾今日待你怎样?”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8节 “很好。”实则是也将她放在校场训练,他自在薄言手里吃过亏,便知打仗不比斗殴,人和极讲究,要令行禁止,但即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难和别人合拍,她反应迅捷,已成自然,哪能一朝一夕改过。雷乾倒也不是难为她,实在是她的表现不尽如意,雷乾那几下鞭子也不算什么,“大将军问我,如今之势,该当如何。” “哦?”雷乾既然肯问,自然就是肯教的意思。 “我说正可乘势锐意进取,再攻下临江,文成,康安,陈兵青山,以逸待劳。”流景说着不自觉皱了皱眉,“大将军盯着我嘿嘿笑了好几声,笑得极冷,罢了又没说别的什么。”她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宁慧爱怜地微微一笑,山坡上风大,她伸手替流景拢了拢头发:“等咱们打到青山,咱们哪里是以逸待劳?而况如今是暑热时候,青山属西南地界,夏日潮湿闷热,极易中暑,士卒乍然过去,不惯天气,便是行军大忌。旧朝却正相反,他们在西南年余,已然惯了。” “这……难怪他瞪我,原是我错的离谱了。” 宁慧想起她方才还捧着书卷在灯下苦读,不由取笑:“怕什么,你有悬梁刺股的劲头,还怕学不来?”两人携手往回走:“我也不要你和雷乾那般厉害。你自在快活些,也就够了。”若没有她,珪园覆灭,她原就是个逍遥的江湖客,如葛素那般来去自在,才是畅快。 流景只微低了头,沉默良久,讷讷开口道:“我要那么多自在做什么!”她在安定县贵清山上时最自在,却也最是寂寞,几近万念俱灰。 宁慧微微一怔,随即恍然,不禁失笑,这人也真是拙嘴笨舌。然而这世上伶牙俐齿的人太多,说多了,反倒口不对心,她如今心头眼里,念及的也就是这个不善狡诘,做的比说的多的人。 两人回去时依旧绕雷乾的帐子远远的,却不料雷乾不在帐中,也不知是从哪里转回来,脸色阴沉的可怕,流景已极顾身份,见了雷乾迅速放开了牵着宁慧的手来行礼:“大将军。”雷乾哼了一声就走了。 倒是秦副将带了三分笑意来与宁慧解释:“大将军方才去见薄言先生,碰了老大一鼻子灰呢!” 原来驰骋疆场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也碰了壁,流景与宁慧不禁相视而笑,秦副将也扶着胡须笑了,“时辰不早,请公主早些安歇。” 他俩被看得这样紧,宁慧与流景相视苦笑,流景只得行礼,看着宁慧乖乖地一个人回去。只可叹两个人走了那么一段路,尽说了些正事,不正经的事一件也没做。 次日军令下来,便是守住已得的已得,约束军纪,免税三月,广积粮草,勤练阵法布兵,以备战事,众人皆无异议,雷乾便老神在在:“雷越,你,给她讲一讲打仗的事。” 流景抱拳:“如此有劳雷公子。”雷乾又瞪了她一眼。待人散尽了,雷越拉着流景往僻静处走,边走边把雷乾教给他,他还记着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详细细给流景讲了一遍,等讲完,两人已离营地极远,雷越嘿嘿笑了两声,颇为不好意思地道:“那个,不如我们再切磋一番?我最近颇有些进益……” 流景倒不在乎他不知谦虚的态度,只是略略往大营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心里始终对雷乾颇为尊崇,便也很是敬畏。 雷越揣度她的心思:“这里离那里很远,大将军发现不了。”他眼里闪着无限希冀,流景便顿了一顿道:“我陪你练几招。你教我读兵书。” “好!”雷越一边答应,一边在心里不以为然,他虽不认为女子定要呆在绣阁做女工,但也不觉得一个女子有习读兵书,排兵炼阵的必要,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被宁慧公主给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其实他如今觉得女子像那个人一样,武艺高强,来去如风,倒也很是潇洒惹人艳羡! 两人你来我往已比划起来,流景与雷越有过较量,深知雷越深浅,便也存心留了几分力道,但雷乾所说颇有进益也非虚话,且这招数模式,她怎觉得如此熟悉!几招一过,心里疑惑,快招频递,几下便将雷越逼地兵器离手,她长刀一抖,虽是刀背抵着雷越脖子,雷越却也觉得寒意阵阵透过背脊,大夏天的冒了一身冷汗,“你怎么还来真的?” 流景眼神有些冷,“你和葛素来往多久?” “也不久。”见只是问这个,雷越放松下来,“我这不是因为你们挨了一顿捶楚么,她有药。”说到这里有些不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脸色不自觉有些红,“我能下床之后,她才教我。”见流景还瞪着他,他又交代一句,“就在那边山包后面。” 流景只知葛素与他有赠药之谊,不想竟还有授艺之情,她收起大刀,看着雷越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脖子,“她武艺不错,你也进步不小,勤加练习,定有进步。” 雷越频频点头,瞬间又眼巴巴地问,“我也想日日练习,只是这几日她忽然又不来指点我了,你知道她在哪里么?你叫我去瞧薄言那日我还远远看见她,但是父亲在,我没敢声张。”雷越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她跟父亲说了什么,父亲给我一顿好打。”他又摸了摸自己身后,“现在还没消肿呢!” “咳,她……”流景那日叫他去,原本是想着葛素性情古怪,如今独在江湖飘零,甚是寂寥,自她和宁慧先行离开,往西北的路上她和雷越走了一段时日,且有赠药之谊,多接触或可有好处,谁知竟是这样,她想了下措辞,“她脾性古怪,你也不用在意,她想来自然就来了。” 雷越倒是想在意来着,可是找不着人他也没法子啊,但想起不日军队将要开拔,往后攻城略地,自然忙碌疲惫,无暇顾及这些事,不免微微有些惆怅。 ☆、对月夜话 天气热起来,夜里还有几分未散的暑气,帐门洞开,一盏油灯下宁慧端着一张图卷看得认真,纤细的手指沿着途中脉络来回移动着,全神贯注。 夏日蚊虫肆虐,尽往有光处扑,秋红在外间收拾,噼里啪啦打一阵,全不见效,身上已多是红肿的小包。公主好不了多少,也没见叫唤一声,她更是不敢叫苦,只是浑身又痒又疼,折腾地她够呛。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宁慧收拾图卷的窸窣之声,她赶忙放下帐子,端着水盆过去伺候梳洗。 宁慧神色间有几分倦怠,不时抬手揉一揉眼睛,“有什么消息?”她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懒意。 秋红手上不停,“咱们进城接管,与百姓秋毫无犯,百姓们大都安心。”宁慧笑了,“尽捡好听的说,没有闹事的?” “倒也不多。大将军有令,闹事者斩,不过只罚一人,不累及家眷族人。还有未满十五的,打了一顿责令父母严加管教。砍了几颗脑袋人们也就怕了,都安分起来,没闹出什么大事。”秋红又投一把手巾,“听说免税三月,倒是有不少百姓敲锣打鼓地庆祝。” 宁慧看秋红说起这些来颇有喜色,微微叹了一声,“如今乱世,百姓们讨生活也不易。只愿咱们早日结束战事,休养生息,那时轻徭薄赋,百姓们才欢喜!” 秋红喜道:“公主当真好心肠!” 不想宁慧这几日总在薄言处碰壁,日日被责阴辣狠毒,无君子之度,正是敏感,听到“好心肠”三个字,激地秀眉微蹙。 却听秋红依旧絮叨着,“更有趣的是,有家大户的独子有些弱智,混在闹事的人里被抓了起来,那大户急的到处托人,只求保全儿子一命,却不想咱们也没想打杀一个残障,竟是全全乎乎送了回去。那大户感激涕零,半数家财都捐做了军饷。” “哦?”宁慧眼眸一亮,“这倒好,有人开头,就不怕没人跟着。” 秋红嘻嘻一笑,“公主思虑的真准,听说当真捐了不少呢!” 宁慧洗漱已罢,微微倚在榻上,“这消息可曾叫薄言知道?” “话已递了进去,并没别的反应,只是冷笑了几声,倒也很是安静。” 嗯,安静的很,不讥讽她的时候都安静的很,宁慧轻轻撑着额角,“罢了,我明日再去就是了。” 秋红眉梢顿时竖起来,“真不知摆的什么架子,进去一个骂一个!这要是搁在他那混账皇帝身上,只怕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薄言着实油盐不进,上到她、雷乾、秦副将和诸位将军,下到雷越流景,就连秋红,也得不着半点好颜色,莫说归降,连劝他归降的亲友都轰了出去。 军中已有不少人谏言,不如诛杀了事,更有甚者提议乱世用重典,诛杀九族,好叫人知道心怀异心的下场。倒是雷乾虽然屡屡碰壁,倒也没说什么重话。 “这算是什么?”宁慧扶额想了想,“士人气节?他也未走仕途!我倒也被他搞糊涂了,按说谁做皇帝有什么干系,只要政通人和便好了,他倒是迂腐的很!” 主仆两个研究半晌也未得出结论,就要睡了,宁慧又忽然想起似的问,“治外伤的药膏怎么只剩了半盒,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秋红闻言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啊……那药膏子颜色鲜亮……芬芳馥郁,奴婢,咳……奴婢误当胭脂膏子用了。” 宁慧哼了一声,“那药膏闻起来可口,你别吃了就成。”秋红听这意思是不追究了,暗松了口气,“那倒不会。” “我在军中不比在府中,一时和善半分,就连你也学会了骗人!” 秋红闻言惊得跪倒在地,“奴婢绝对不敢的。”半晌不见宁慧有动静,才嗫喏道:“公主和善了许多,打寻着流景姐姐起,公主也不似从前那样了!” 宁慧翻了个身笑了笑,“可见和善的主子总被奴才欺凌!罢了,你帮没帮她上药,怎么样?” “比起雷大哥上次挨得那顿是轻了不少,不过大将军下手,也很有几分分量。” 秋红想了想,又劝道,“流景姐姐不是想要瞒你,只是怕你心里不痛快,和大将军犟起来……”秋红声如蚊呐,“她说大将军罚得有理。” 宁慧气得愣了一阵才问,“别是打坏了脑子?”秋红赶紧摇头,“那倒没有,大将军手下有分寸,都在臀腿后背上。” “如今战事在即,我明白她的苦心,我不和大将军别扭,挨打的事她也不许瞒着我。” 她想说要真是难捱,不如回来还跟在自己身边,但流景心智坚定,定然不肯,也就算了,只轻轻揉着膝盖,“那药若没了,先去你雷大哥那里讨一些,睡吧。” 秋红讷讷应了一声,却还在想,怎么去雷大哥那里去讨药?那女人到底给雷大哥留了多少药?真是好笑,竟还有没事干赠药玩的人!心里究竟有几分憋闷。 次日昏黑时候,宁慧携流景去拜望薄言,依旧不见好脸色,宁慧耐心极好,坐着不走,流景看卷耳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握一握宁慧的手,先告辞出来。 卷耳听到门响也不回头,只端着一个木盆径直往前走。 月光清亮,照出她细长的影子来,她长高了不少,却似乎更加瘦削,细细的腰身几乎不盈一握。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流景也没刻意去追她,只走出一条街来,卷耳才停了脚步。 卷耳眼眶微红,盆子里的水还有热气微微上升,走路时颠出来的水浸湿了衣襟。 卷耳扬了扬头,微微一笑,“你们公主当真有度量,爹爹那么对她,她也不恼。” 流景看她笑得实在艰难,便略微移开了目光,“她……她自然很好,她对先生也是当真敬重。”流景笑了一下,“她总有办法劝服先生。先生也是明白人,新朝立国以来勤政爱民,宁荼也宽和有度,这天下比那时候好。” 卷耳微微颔首,“至少你们没拿我来逼迫爹爹。”她自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来,里面是几个精巧的胭脂盒子,“自你走后我想了许多法子制药,这祛疤消痕的药膏竟然成了,你可以试一试。” 流景也不忸怩,道了声谢。 “还有些是治外伤的药,天气热了,身上的伤口不能耽搁,发了炎症更是麻烦。” 流景一怔,“我……”卷耳却又笑了一笑,“你武艺高强,混在行伍士卒自然是鹤立鸡群。你们那个将军暴戾,只知道打人。” 薄言住处离校场颇远,且不许无关人等围观,不知卷耳是听别人说起还是,躲在哪里偷偷看过。 不等她想明白,卷耳便低头道,“回去吧,这个时辰,爹爹肯定要赶人了!你们公主再是怎样,也不好赖在一个男子屋里不走!” 流景点了点头,却想,若是实在必要,这等事情宁慧定然做的出来。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薄言住处时,宁慧已在门外等了。卷耳并不理会什么公主不公主,视而不见地绕过她进了屋。 流景看着宁慧脸色,“还是不行么?” 宁慧叹了口气,孩子似的从门廊前跳了下来,只扑到流景怀里来,“非但不行,且多了一宗罪状:言行不检!我看他要骂这一句憋了很久了。”又咦了一声,“你怀里鼓鼓囊囊的,放了什么?别是卷耳那个妮子后悔那时候打了你,送的赔礼?” “她送我些药。祛疤的,治外伤的。” 宁慧牵着她往回走,“呀,那她倒是很好。” 流景笑了一声,“有些倔,倒也确实很好。” 宁慧愣了一下,但看流景毫无察觉地握着她的手,径直往回走,不由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鬓角,“笨死了,你也不怕我吃味!” 流景倏地停住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笑了一笑,搂住了她“卷耳她实在不是……不想你竟会这样。” 宁慧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推开她,“你真是个木头。罢了,她既送了药,我便顺势瞧瞧你的伤。” 流景拦了一下,“不要紧,就是几鞭子。”宁慧不依,两个人一路回去,将到营帐时往僻静处躲起来,宽衣解带,治伤抹药。 都是鞭伤,重处掀起了一层皮,宁慧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一边涂药,一边轻言细语的责备,流景常年大伤小伤不断,这几鞭子自然疼得很,但对她来说全然不似宁慧以为的那般严重,但难得有人肯这样为她操心心疼,她心里一片柔软,也是柔情蜜意的劝解。 正是缱绻细语的时候,忽听一声爆喝,“谁!站起来!”纵使流景识多见广,也没经过光着半边身子被人捉住的时候,惊得往后一闪,拉着宁慧的劲力一松,宁慧已悠然站了起来,只听那人惊诧异常:“公主?” 却是雷乾路过,流景自知她方才闪躲时已露了踪迹,躲是躲不过了,只迅速整了衣衫起来行礼,“大将军!” 雷乾横眉竖目,大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宁慧还算镇定,“大将军神勇威武,都使在流景身上了,打都打了,竟还不许给治一治么?” 雷乾又气又恨,“治伤哪里不成,这深更半夜到这僻静之处,宽衣解带的治起来了!” 宁慧屡次被她暗示行止不端,又被薄言,骂了一通,心里终究不痛快,说出话来便也语气生硬,“这伤都是外伤,大将军倒是教一教,不脱衣衫怎么上药!”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流景赶忙拽宁慧衣角,雷乾也不知是气傻了还是不屑与吵,伸出食指点了点流景,“你,给我滚回去!”又抱了抱拳,“时辰不早了,属下送公主回去。黑天暮地在这里不成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一章更新地坚持了这么久你们还不多多评论么?可是我说过没脸求,就真的不求,╭(╯╰)╮就是这么地傲娇,不服你评论啊! ☆、从军而行 待各处来报,新攻下的诸城池城防人事已安置妥当,雷乾便调动军士,安排粮草启程诸事。 诸将聚了几聚,都知王灵是兵分两路要成合围之势,但谁也不知另一路到底是谁领兵。 宁慧算的消息顶通灵的一个,也只知其中一个副将,不知主帅。 几人商议良久,只得令各城驻军多加巡守,营哨扩大瞭望范畴,一有异动,即刻来报。令秦副将率军驻扎灵西,此地才从旧朝手中夺来,地势开阔,不宜防守,以防旧朝从此突破。 雷乾泽定流景随军出行,而后看向宁慧,“如今天气炎热,行军定然辛苦劳累,不如公主就留在此地。” 宁慧与流景相视一笑,“大将军既如此安排,宁慧定然遵命。正好薄言近几日颇有些松动。” 流景初次随军出征,雷乾以为宁慧定要跟着,方才不过一试,不料宁慧这么听话,他只得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含糊着道如此甚好。 西北偏远贫瘠,税赋也少,旧朝向来不甚重视,王府之乱起便更无暇顾及。而况当时各路大军都被调往去前线,战事尚未祸及西北,此地百姓倒免受战火之灾。 只是朝廷恩泽不到的地方,法令约束也难深入人心,官吏们也更肆虐一些,加上时不时要被凉人们抢上一把,穷疯了的上山当了山大王,时不时也要下来抢一遭,百姓过的倒也不易。 新朝攻城时守军大多不堪一击,更有几城,那拿饷的大兵还不如扛着锄镐的百姓坚定,投降的,逃跑的,出工不出力的大有人在,新朝行军迅速,旧朝尚不及求援便被夺了城池。 雷乾大军可谓势如破竹,不出半月便已下了四城,兵临西北最后一城青山之下。过了青山,再渡过汉河,便进了西南地界。 新朝将士兵临城下之日,青山守军连同西北败退部队都已整装完毕,驻扎城内,守卫森严,倒是进攻西北以来遇见的最像样的抵御。 雷乾军奔袭近半月,虽士气高涨,却也着实人困马乏,此时强攻显然不智,雷乾便择定地点,只令小部人马安置营寨,大部人马原地迅速修养,更点出一支来,令夜里埋伏,以防偷袭。 流景编在这一支队伍里,原本也是热情高涨,待听得休整号令,整个人似乎被抽取了骨头般累的恨不能一头扎到地上。雷乾看着她颓唐的样子,冷冷笑了一声。 旁人忙着防守忙着扎营,他们这堆人掩护在后面,埋锅造饭,吃完便是倒头一觉。 合上眼之前流景还看着雷乾来回在营地里巡梭了一遍才招诸将议事,这点上她很是钦佩雷乾。 她不是没经过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日子,也经过长途跋涉,餐风露宿。 但她经历的一切,总归于此不同。 行军打仗时号令下去便是厮杀,蜂拥而上的士卒招式极精简,戳,刺,劈,砍,挑,砸……招招极其有效。 流景夹在人堆里,只听得一阵一阵刀剑相击,刀劈入肉,鲜血淋漓的声音,余下便是惨呼声。 她初时看着身边跟她一次操练过,一起挨过雷乾鞭子的人渐次被刺倒在地,心里还有愤恨,恶胆一生,闯进敌阵中狠杀一通,逼得人潮往后退了半丈,只是再英勇也是一人,旧朝军士虽一触即溃,却也给她腿上刺了好几道口子。 鸣金之后又被雷乾赏了两鞭子,孤军深入是大忌,单枪匹马只入敌阵岂不是寻死?怎么不一头撞到对方刀刃上去! 她虽不苟同,却也不敢明着顶撞雷乾,只得诺诺应是,待他发泄个够。 现在她都麻木了,杀人杀的麻木,若不是不杀不行,她一个也懒得多杀,太累了。 雷乾到对她这种状态较为认同,时不时还关照几句,教她如何在战阵中看清局势,随机应变顺势而为等等。 被叫醒是才过酉时末,这一觉虽短暂,睡得却极为安稳,许是累了,许是混迹在一群人中,不像从前孤身天涯时风吹草动,蚊虫虎豹都得防备,安心便能睡得好觉,但逢休整,她睡得昏天黑地。 雷越得令,率领他们趁着夜色朦胧,埋伏在营帐十里外的田野处。 庄稼成熟,四下里一阵麦浪的香味。若是没有战事,则正是农收正忙的时节。 伏了一尚,麦田里的蚊虫叮咬,四周虽无动静,众人却都凝气屏神,动也不动,待明月高悬,万籁皆静时,伏地细听,果听得脚步阵阵,敌军来袭,雷越只学着蝉鸣叫出一声,众人得令,都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既是偷袭,来的不过数千人,雷越等对方行至一半,才从田野中冲杀出来,出奇而动,对方队伍乱了一阵,又迅速整肃起来,只被冲成两段,首尾不能相应。 后面的人尚有逃跑余地,前面的被围住了打,只得拼死抵抗,掩杀一阵,雷越令后方三面而围,放一条生路出去。 偷袭既讲出其不意,被人待个正着着实叫人憋闷,士卒们早心生退意,此时见有路可逃,尽皆往青山撤退。 前面一截却着实被围堵地厉害,死伤惨重,余者要降,雷越检视众人装备,也只是甲衣剑戟,并没什么好东西,令人拔了他们甲衣,缴了武器,人却不要。 半夜得胜,清点人数损失,才得意而归,远望之下宿营地一片漆黑,灯烛几乎全灭,待走近了才发现巡逻人数多的厉害,更见半数人只和衣静坐,尚是阵型未变,一有动静便可起而迎敌。 雷乾帐里亮着灯,他端着一杯恹恹的浓茶,尚是精神抖擞,听了雷越汇报,不咸不淡夸了几句,便放众人去睡觉。 流景回营帐路上,被雷越扯了一把,拿出只小小的瓷瓶子,“伸出手来。” 流景疑惑伸手,雷越倒出几颗药丸在她手心,“拿水化了涂在鬓角,防蚊虫很有效!” 实则雷越好不到哪里去,半夜伏击,脸上都是红肿的包,他把瓶子收在怀里,看流景蹙眉盯着他看,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瓶子不能给你,你拿别的东西收起来吧。”他始终念及流景是个女子,多加照拂。 流景伸着脖子四下望了一阵,什么异常也没有,也不再问其他,只随意道,“今夜理当无事了吧。” 雷越笑了笑,“你想有事还是无事?” 流景思忖布营状况,“无事自然最好,过了今晚,咱们兵强马壮,取青山不难。有事却也不怕,大将军在前面布好了阵。” “非也非也!”雷越摇着食指,“天机不可泄露。”想了想又道,“你也不是别人,说与你无妨,你改日陪我切磋切磋。” 流景心里哼了一声,切磋什么,不过就是陪他打一架,也没什么不可,便点了点头。 雷越凑近了几分,“青山易守难攻,而况敌军早作准备,定然城防坚固,储备充足,打起来得费些力气。但若他们以为我军长途跋涉没有战力,夜半杀过来打我个措手不及,那定然城内空虚,有机可乘。” “可是……”流景疑惑,“既然他们要守青山,又何必出兵来战,死守即可。” 雷越笑里透着狡黠,“他们死守,咱们倒是费劲。只是他们未必肯死守。这是当官的门道……” 流景认真听着,但见雷越皱了皱鼻子又打住了,“总之你不懂!”她心里顿时明白,这所谓当官的门道,这位雷公子也未必懂得深刻。 “总之,他们最好弄出点动静来!好了,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拿下了青山,我随时找你切磋。” “还有,今晚别睡死,只怕有得忙活。” 流景微微颔首。看着手心里的几颗药,却是若有所思。 ☆、兵不厌诈 大热的天,坐在帐内的人都吭哧吭哧喘着热气,雷乾却静静盯着面前的图一动不动,像是连呼吸都没有了。 别人等不了他什么时候深沉完毕,都端起凉透的茶水猛灌一气,败败火气。 流景随侍在侧,偶然抬眸,却见雷乾眉头越皱越紧,不禁心头疑窦横生。 青山原是两边夹山,进攻不利,若旧朝守军一味防守,再撑几日,定能等到王灵大军来援。 可谁知那晚半夜旧朝守军竟出城掩杀了过来,雷乾虽在营帐前布好了阵,但士卒劳顿,战不几回合便纷纷后退,旧朝将士原是趁新朝人困马乏之际奔袭,果见新朝后退,便狠追了几里。 但谁又知新朝前头部队跑了几里便不再跑,勒马回头,掩杀过来,旧朝将士瞬时一乱,待整合再战时,后面马蹄阵阵,尘土飞扬,却是被雷越率人从后截住了去路。 两军顿时激战一处,置之死地,旧朝将士倒顽抗抵抗,新朝损亡亦重,雷乾传令,雷越后部让开道路,放旧朝残部回青山,并不令人去追。 天亮时捷报传来,却是雷乾早伏了一部人马在青山西南以防万一,旧朝军马乘夜掩袭之际,新朝伏军趁城内空虚,已攻下了青山。 待那在雷乾手下逃过一劫的旧朝军士回城,本望着能进城修养以谋后事,谁知还未靠近城门,便被一阵雨点似的弓箭逼得乱了阵脚。 旧朝军士奔逃之际踩踏伤亡者众,青山守军见败势已定,自刎城外,余者大部逃了,还剩一些降了。 流景恍然想起夜伏归来,营地里一片昏暗,原来是雷乾故布疑阵。 新朝兵多将广,西北已收半数,若不趁其乏气未消之际攻其不备,待其扎营安寨完毕,再要出城而战只怕不可能了。 故而那夜第一次夜袭不过试探消息,待看新朝营帐黑灯瞎火静悄悄一片,心下便更打定了偷袭主意,不想雷乾却有防备,反取了青山。 至此,新朝与旧朝西南地界,只隔一条汉河,而王灵大军已至西南边境。 三日以来,王灵大军在青山地界只是安营扎寨,操练士卒,并无过河迹象。雷乾也沉得住气,先整肃军纪,收编俘虏降者,安抚民心,竟也无渡河打算。 “莫非合围之事竟是如此?”雷乾似是自言自语,目光在地图上巡梭了一尚,喃喃念道,“汉河是现在过还是立秋过?” 立时营帐里响起不同的声音,主张立秋后过的有,主张现在过的也有,乱麻麻吵成一团,雷乾被吵得头疼。 雷乾大手一伸,众人便跟着他的手势安静下来,他才蹙眉道,“出征之前便收到消息,王灵兵分两路,合围而来,如今咱们都打到了青山,却还不见另一路军出现,其中必定有诈。”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大多认为西北大半已收入囊中,就算有诈也不怕,却也有人提议谨慎为上,不如再等一等看。 雷乾听了一尚,眉峰紧蹙,心事重重,“只怕旧朝那一路军是要趁咱们过了汉河,再来断咱们的回头路。” 雷乾麾下士卒擅水者寡,渡汉河本就是一难,尚要防王灵在渡河时发难,若过了汉河之后,王灵另一路军再攻西北,西北只留秦副将一部,勉力支撑尚可,要胜却是千难万难,待他们那时再要渡河救援西北,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可汉河不能不渡,若不从这里入西南,就只得走陆路,那可是迎其锋芒,圣上亲自率领大军出征,也是铩羽而归。” “秦副将在灵西驻军,旧朝军队若想围攻西北,灵西是第一据点,离灵西最近的是镇安军,若向镇安军求援,或可解围。” “时间仓促,咱们驻军此处,若迟迟不肯渡河,只怕王灵便要过河挑战,那时若另一路军又至,情势与咱们不利。” 雷乾大手一挥,“流景,你持虎符与我书信去镇安军求援。” 流景拱手应是。雷乾终不放心,“此事关乎公主安危,切不得有误。”宁慧安危与否,在这人心里,只怕比江山社稷,功成名就来的更有分量。 流景单膝跪地,郑重答应:“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好,我即刻修书一封,你选十人随你同行,尽快出发。渡河之事,何时渡,怎么个渡法,诸位将军暂且商议。” 雷乾带着流景出门,不出盏茶功夫已将书信与虎符交予流景,不忘叮嘱,“战时多事,你要时刻警惕,见了公主却不可儿女情长,误了正事。就算你不是名门贵胄,只要沙场立功,迎娶公主之事也不是不能成真!” 流景闻言欢喜,“多谢大将军关怀,属下定然竭尽全力。”说着不禁一笑。 雷乾却又哼了一声,“乐那么早干什么,沙场立功你当是说着玩的!” 流景选了平日训练时身手敏捷者十人,快马加鞭,尽往镇安赶去。 灵西不见暑热,秋凉已至,秦副将听了宁慧的消息,更是一阵彻骨寒意只透背脊,他只沉思一刻便蹙眉道,“公主千金之躯,万不可有失,属下先谴一千人护送公主去青山,随雷大将军大部行进,再往镇安求援。” 宁慧只微微苦笑,“宁慧若在意千金之躯,便不会来西北之地。当今之急是先求来援军,若咱们辛苦打下的这几座城池都沦陷,去青山又有何益。” 她心里算计,若去雷乾处取得虎符再往镇安,耽搁太久,旧朝另一军久久不至,只怕薄言所料属实,是要等雷乾过了汉河,西北孤立无援之时来袭,那时雷乾要回军相救也来不及。她眉心微蹙,“不如宁慧亲自前去镇安求救兵。” 秦副将自然知道,宁慧是当朝公主,亲自求兵,镇安守军必然发兵来救,可让宁慧从灵西赶往镇安去求救兵,他实在没那个胆子。 宁慧似乎心意已定,略一伸手便已打断了秦副将的欲言又止,“如今敌在暗,咱们在明,若是真派人去镇安,只怕半路便遭不测。行伍之人行止之间便可见端倪,乔装改扮只怕也难掩人耳目。若流景在,还可教她一人为之,她不在,宁慧便是不二人选!” 话虽有理,秦副将却绝不敢同意,“前路凶险,公主若有闪失……” 宁慧秀眉微蹙,“薄言先生伤势已愈,他是江湖人士,又熟知西北地形,若他肯同行,宁慧便扮作小厮仆从,定能一路安然无恙。” 秦副将还待再说些什么,宁慧却是微微一笑,“秦副将忘了宁慧是跑路的好手,当时只带秋红一人,也在哥哥眼皮底下从西南溜了出来,何况这次事体重大,绝不敢轻忽,若宁慧求得援军回来,有一件事还得秦副将多多斡旋。” 秦副将简直哭笑不得,这何曾是玩笑时刻,她竟然还讲起条件来了。 宁慧不顾秦副将脸上神色,微微一顿,“若宁慧求得援军,也算以身犯险立了一功,秦副将答应宁慧,届时多向雷大将军谏言,要他重定流景之职。” “这……” “秦副将以为是私情?”宁慧起身,背着手跺到门口,“私情自然也有,但流景江湖人士,武艺卓绝,要她混在士卒中操练,固然能磨她一时锐气,终非长久之策,不如给她一支人马,叫她单独训练,单做侦查之用,行军之时,定有奇效。” 宁慧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看着秦副将,“秦副将以为如何!” “此乃公事,属下不敢妄言。”秦副将看着眼前着男装,束发髻,眸中神采奕奕的少年,不觉正经起来,“但既是公事,公主何不对雷大将军说明?” 眼前的人眸光微垂,“我说哪里管用!而况流景初入军中,受些约束历练也是应该。”她微微一叹,“秦副将不妨考虑考虑,待西北之事一定,再做回答。宁慧此刻就去收拾行装,今日就出发。” “可是公主……”他见宁慧神色决然,便打住了,又道,“属下派一千人趁夜出发前往镇安,以作疑兵。” “好!”宁慧略一拱手,“秦副将辛苦,多多保重。” “属下定然竭尽全力,等着公主及援军消息。” 这日傍晚,一位中年男子携一子一女出城前往镇安投亲,漏液时分,一支千人轻骑裹着马蹄,悄无声息出城,往镇安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事怎么了啊,正事你们就不评论了么?呜呜呜,嗷嗷嗷~ ☆、相逢一笑 青山派早年算得上西北数一数二的大帮派,薄言年轻时在西北跑过好多趟,通熟西北地形,他带着宁慧和卷耳两人,尽捡小道而行,一路畅行无阻,几日后傍晚时分已到镇安,便赶忙进城。 连日赶路,三人皆是风尘满面,匆忙寻得小店沐浴更衣,归置整齐,使三人看起来不至过于落魄,才去访镇安守军。 镇安守军府邸在城北,独门独户占了半天街,府上门禁森严。 那门子原是只敬罗衫不敬人的好手,本要不理薄言三人,但见三人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只得进去通报。 不一时那门子便脸色阴沉着出来,身后更是跟了好几个家丁。 卷耳脸上已是不好看,薄言自然沉得住气,他与流景这等转为杀人训练出来的傀儡相比还差着一截,但寻常家丁府兵他也并不放在心上。 宁慧不退反进,摸出贴身一物递与门子,“你将此物送与你家大人,再来回话。” 门子毕竟见惯市面,眼前三人气度沉静,临危不乱,且以这位年轻女子为首,可见这位女子纵不是贵人,也有几分来历,而况他迎来送往,传递过许多物件,这位女子递到手里这枚红玉质地温润,绝非凡品。 但主人有令他也不敢违抗,当即换上一副笑脸,却也不卑不亢,“那就请诸位稍等,小的凭着挨骂,也得再跑一趟。” 话说的漂亮,却一个手势,家丁迅速上前,将三人团团围住。 卷耳毕竟少见市面,看那门子嘴脸,又笑又气,暗暗啐了一声,但看宁慧却半点神色不露,不禁有些黯然,微蹙了眉头,也敛气凝神,端端站着。 这回却等了半柱香的功夫,镇安守军已着了官服,携着家眷迎出府门,直直跪拜,“老臣不知是公主,多有得罪!”深深叩首下去。 宁慧眼眸掠过,看见镇安守备后跪着的一人,不禁眼角微跳,忙道了声请起,只往镇安守备微微一瞥,便向后看去,那人也正看过来,多日不见,蓦然相逢,也只能相视一笑。 待众人分宾主坐定,流景才又拜了一拜,有样学样地汇报自己此来的目的。 宁慧看流景在此处,已知雷乾也担忧旧朝合围之势,对雷乾多有敬服。 她亲自扶起流景,手指拂过流景手心,流景轻轻一握便即松开。纵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而况战乱时期,但见彼此都安好无恙,心下也已安定。 倒是流景十分诧异薄言与卷耳同来此处,望一眼薄言,薄言只捻须一笑,卷耳只看了她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镇安守备已届天命之年,听闻宁慧求兵,赶忙告罪,“这位自称雷大将军麾下,执符携书来求,那书信虽是雷乾手笔没错,但他只孤身一人闯守备府,属下心下疑惑,便耽搁了两日。” 宁慧听闻,便知流景途中必然遭了围剿,不由又看了她一眼以示疑问,流景微微一笑,见无人关注,便轻轻摇头。 镇安守备安排出征事宜,两日后便率领镇安辖下各路守军一万人启程,沿途急行军,待到灵西时灵西已被攻陷,秦副将败走,回军南地,已被旧朝大军围困。 宁慧惊疑不定,来回不过十数日,既然雷乾已有准备,定然是拖延了时日再行渡河,雷乾渡河后旧朝军才来攻伐西北,怎能如此迅速,竟然已失了一城,围了一城。 稍加打听便知此次率军来袭的竟是旧朝三皇子。 宁慧不觉秀眉紧蹙。老皇帝生性多疑,他日渐年老,底下几个皇子表面上和乐,背地里争权斗智,已较量了好些年,这位三皇子却是独树一帜,最是低调沉稳,隐忍退让,也最是有民望得民心。 可他若在旧朝都城坐镇,皇位之争尚有极大胜算,怎么却跑到这里来领兵打仗了! 他一离旧朝都城,只怕势力便会被蚕食而尽,到时即使得了军功,他还能依仗军功再打回都城去么?若民间关于他的传言是真,他是断不会率军反了的,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宁慧理不清这中间头绪便也放在了一旁,当务之急便是先夺灵西再救南地,还是绕道南地,先解南地之围,再图灵西。 宁慧一时拿不定主意,先招来流景叮嘱一番,再找镇安守备与薄言商议。 薄言熟知地形,主张绕道从南地背后夹击旧朝军队,怎奈镇安守备却说出征仓促,军需紧张,若是在南地背后与旧朝军队打起持久战,到底粮草不够,避险露怯,不如先去灵西,补充粮草军需,再救南地。 宁慧只抬眸看了一眼镇安守备,便又盯着薄言草草绘就的地图研究起来。天色将晚时候流景归来,却也是神色凝重。 这位三皇子极懂笼络人心,许诺将士,但凡投降者得银十两。而百姓出城受降者,免税三年,西北之地毕竟攻下不久,人心思旧,竟一时之间被这番言论鼓动地浮躁不安,蠢蠢欲动者不在少数。 此次攻下灵西,守军便留了八千精兵,弓弩齐备,铠甲崭新,只怕取灵西不易。更为糟糕的是,三皇子率军围攻南地便是走了薄言所指的那条道,那里地势险要,极易埋伏,只怕他率军过处,已然埋下伏兵,如此以来,去解围南地,却也是难上加难。 此情此境,宁慧也是无计可施,但众人脸色沉重,她此时只能做出镇定自若地神态来,安抚众人行军辛苦,暂且安歇,次日再议。 镇安守军听了这话心里不服,但看别人都神色平静,自去安歇,他便也嘟嘟囔囔地去睡了。 霎时之间除了巡营士卒的脚步声,四周都静下来。军情紧急,情势不利,宁慧心里焦躁不安,哪里能睡得着,循着月色往流景营帐里走,她心里想着事情,有些出神,直到被人在身后拍了一下才转过头去,却是流景,正笑望着她。 她看见这个笑容,想着这个人这个时候出门,在这个时候经过这条道,必然也是去找她,心里便轻松起来,四肢百骸似乎都舒展开来似的舒服,她也笑起来,“你怎么到了我身后?” 流景不说话,只伸手指一指道旁几株大树,宁慧便明白过来,“哪里有这等必要,这里没有雷乾,你就正大光明来寻我又如何?” 流景手臂一展,已将宁慧圈在怀里,“这样也无妨吧。”不待宁慧开口,已提足疾奔,树影婆娑,凉风徐徐,几瞬之间已远离了营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地勤快吧,有没有什么奖励呢?比如写个评论? ☆、情难自禁 流景寻个僻静处将宁慧放下,疾奔之下她也有些微喘,脸上一层薄汗,靠着身后挺拔地白杨站着,嘴角笑意映着溶溶的月光,看着叫人沉醉。 宁慧竟也有些呼吸急促,一颗心在胸膛里跳的极其欢快。 其实这样的经历宁慧以前有过,那时候她们疲于奔命,宁慧还是个瞎子,看不清流景的样子,但她想,流景必然不会这样微笑。 宁慧沉醉于这样的微笑,只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攀上流景肩头,凑过去轻轻吻住了眼前这个人。 流景似乎有刹那的惊疑,想不到宁慧会在狂野之外突然这样,但是很快,宁慧有些热烈的亲吻叫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去回应。 像是在燃着的火堆上浇了一桶热油,两个人都狂热而急切,拥抱时用力的臂弯将对方紧紧地箍在怀中,有些疼,却十分安稳妥帖,叫人安心。 谁也不曾说话,却都默契地将手伸进对方的衣衫里,对方的肌肤带着灼人的温度,滚烫柔软,撩地人连着呼吸都乱了。 像是分离太久,所有触摸都让人舒适地轻颤,不知何时滚到黄土堆里,流景抖开衣衫垫着,将宁慧放了上去。 皎白月光照的宁慧肌肤如雪,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流景看着更觉浑身都要喷出火来。 流景手段高明,宁慧不一时便不耐此情,难捱似的哼出声来,轻轻地一声一声,安静的夜幕下听起来分外诱人,熬得流景眼眶都要红了…… 两人尽情尽兴,待安静下来,都止不住地笑——这样急切而渴望,竟在野外行这等事,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雷乾,平时防她俩防的那么紧,若是知道了此事,只怕要暴跳如雷。 “他叫我上心军务,切不可耽于儿女情事。”流景手指上绕着一缕宁慧的长发,犹有三分笑意! 宁慧这时连日赶路与操心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只觉身上懒洋洋地一点也不想动,只管尽情靠着流景肩头,“雷将军也曾年少轻狂,不知怎么,老了反而跟薄言一般迂腐了!” 流景这才想起问,“这几日不得空,怎么薄言先生就降了?这次跟着出来,我看他很是尽心尽力。” “他其实心里明白的很,旧朝那位皇帝猜忌多疑,苛责寡恩,不是长久的主,只是读多了书,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的心思太多,开解开解,也就通了。” 流景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宁慧鼻尖,“当真?”她并不戳破宁慧,但也明白要真这样容易,雷大将军能被他骂出来! 宁慧只怕是捡了谁的便宜,还巴巴地来卖乖呢!流景看一眼衣衫半遮的宁慧,眼眸带水,脸上红晕未退,当真十分诱人,便又凑过去亲了两口。 宁慧嘴角轻扬,“你倒心里门儿清!是卷耳,她不知劝了些什么,我有一日去看他,他虽然还是板着脸,却提醒我说旧朝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已至,一路迟迟不见踪迹,必有古怪,定是等着雷大将军过了河,对咱们这边鞭长莫及之时再来收复西北失地。” 宁慧微微动了动,温热鼻息拂过流景脖颈,一丝丝温软的痒意传遍全身,流景不由得心头一漾。 流景伸出手臂来环住宁慧,手指顺着宁慧脸颊轻轻抚着,“薄言先生见识匪浅,得他相助,西北许多事,都能事半功倍。” 谈到此处两人又觉得甚是扫兴,多日未见,温存情意还未过去,竟评说起这些事了。 宁慧本在流景怀里窝着,凉风习习,夜里甚是清爽舒适,白日里的繁杂事务一概都抛诸脑后,只想天长地久这般厮守下去。 宁慧甚少说关于未来的话,此刻却情不自禁,谈兴甚浓,“这些年你天南地北也都跑遍了,可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 流景微讷,“西北就甚好!”她从前也从不对宁慧说自己在珪园时的事,此时月色温柔,温香软玉在怀,心里松快,不由笑道,“我从前虽是山山河河地跑,却也不甚注意哪处最好,只顾着想怎样才能不负珪园所望,干净利落地完成任务。” “逗留最久,最无所事事的日子便是在西北,细细想来,也觉得西北甚好——四季分明,安静舒适。” 宁慧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那就等国事安定之后,我向哥哥求道圣旨,让咱们来西北,得块封地也就罢了……”宁慧眼眸轻转,月光下笑靥迷人,“或者那时你已得雷乾真传,是闻名沙场的战将,咱们便戍守西北,住在此处。” 正说着,却觉流景搂着她腰侧的手忽然用力,她正在迷惑,只见流景已忽地坐了起来,手指在地上迅速划了几道,细看之下,竟是薄言今日画的西北驻地的简图,流景指定一处,“或者先取这里?” 宁慧凑过去细看,却是灵西以西,旧朝辖地陈山县,心里略微一转,尚有些迟疑,“除非灵西军军需……” 流景郑重点头,“正是如此。”流景原未想到此处,只是宁慧提及以后两人或可在西北安宁度日,心里不觉把西北诸地都过了一遍,才想起陈山虽小,却是个交通要道。 两人心里都有些激动,战事陷入死局,攻灵西或救南地,正是相持不下,转往陈山或有生机,又怎能不激动。 论起正事来,两人都神色凝重起来,流景指着陈山与灵西相接之处,“灵西军所需粮草,必然得经过陈山县,再往灵西供应,我听镇安守军大人的意思,是军需不足,咱们不如去抢一把,灵西军必然会乱,到时便可乘机出军。” 宁慧略略沉思,“抢一把……粮草……”她眼眸一亮,“着人漏液潜行,佯作攻陈山县,陈山既是粮草必经之地,灵西军定然出兵援救,到时便可进灵西,得城池!” “回去,回去详细计议!”宁慧说着站起身来,整理衣衫。 流景仍旧像来时那般,伸手搂着她的腰身,几个起起落落之间,已靠近营地,两人就着月色进了宁慧宿地,卷耳和衣而卧,此时听到动静,倏然起身,“先时守军大人来寻过公主!”言毕眼睁睁望着两人。 不知怎么,两人都微觉尴尬,流景若觉尴尬,便是一张平静无波的脸,一言不发,倒是宁慧神色自若,“军情胶着,与流景商议些公事!着人去请守军大人和薄言先生来议事。” 卷耳瞪了两人一眼,却也并未反抗,自是出门去找人了,待她出去,宁慧便开门开窗,“好浓一阵酸味,你闻见没有?” “你……”流景以为她说正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时竟是语塞,但看宁慧还是含笑看着她,不由在她额上戳了一指,“你啊!”细听外面无人,便将人搂进怀里,“哪里是卷耳有醋味,是你才有。” 宁慧笑了一下,“她有,我也有,只你没有。” “我……”流景带要辩驳,但她待卷耳并无逾越之想,一时也不知从何辩起,只得将宁慧搂得更紧,“你别有醋意,谁也没用的。” 耳听得外面脚步声响,宁慧轻轻挣开她,“也只卷耳那个笨丫头有醋意,我才没有!” 宁慧整一整自己衣衫,又替流景整了一整,两人形貌端正之时,薄言与镇安守军恰到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以前的章节,内容提要多正经!现在的内容提要止不住地往歪路上走,作者君挡都挡不住,真是十分忧伤````` ☆、兵行险招 卷耳多点了几盏油灯,又给每人沏了一杯浓茶,才自觉出了门。 行军途中诸事简便,茶叶也是粗劣,只有一股艰涩的苦味,不见茶香。 薄言酌了一口便放下了,他虽旅途劳顿,此时又被半夜拖了起来,但精神尚好。 镇安守军不似他那般矍铄,只把半盏茶喝尽,才睁开恹恹睡眼,打了老大一个呵欠,“公主簧夜召集,有何急事?” 宁慧等他这个呵欠打完才慢悠悠道,“既然灵西与南地皆难攻下,不如去攻陈山县。” “陈山?”镇安守军倍感惊讶,“单攻陈山又有何用?” 西北大半在新朝手中,如今被旧朝三皇子率军围困。另一半在旧朝手中,毗陵别国,若攻陈山可算孤军深入,正夹在西北守军与三皇子军队中间,若三皇子率军来救,便是死局。 薄言却微微捻须,眉头微蹙,只是看了宁慧一眼。 “旧朝大军粮草需从陈山转运而来,若攻陈山,他们必然回军来救,届时便趁机收复灵西,得了灵西,再救南地,战事便有转圜之地了。”宁慧不急不缓。 薄言心里赞许,却依旧不自禁地蹙眉,“既然是佯攻,便要趁夜行军,一面人衔枚,马摘铃,拖上树枝扬尘,虚造声势。一面暗中散布消息,叫灵西军知晓他们的粮道要断。” “只是,若灵西军回军来救,佯攻者定然寡不敌众,这批人只怕要折了。”薄言宽怀仁爱,在安定县率民兵抗击凉人时便极爱惜自己手下,此时若按宁慧计策,却是明知是死地,并暂无逃脱之路,且还要派人前去送死了,当下心里便有不忍。 “选身手矫健敏捷者,若有可能,设法运些粮草回来,若无可能,就烧了他的储备,即刻撤退。”宁慧似无所动。 行军打仗必有牺牲,且宁慧性子冷,她心里将这等事视为自然,根本没有薄言那等凄然哀伤的心思。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9节 兵者诡道,她只想尽可能多的打胜仗,得城池,好叫哥哥早日一统山河,那时她和流景军功在身,才能立稳脚跟跟哥哥争一争。 安抚民心也好,玩弄人心也罢,终究只是她达成此等目的手段,工具。 却不想她这样冷漠神色,薄言看了却是一阵心寒,不由眉头紧蹙。 他归降一事,虽是卷耳反复劝说,却也诚然是从黎明百姓身上考量——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新旧两朝终归要有一方得胜,他心里虽不愿意承认,但旧朝确然已在当今圣上手里伤了根本。 而新朝却是立国未久,百废待兴,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若他能为百姓福祉尽绵薄之力,最好是选择新朝。 而况那时宁慧日日谦恭谨慎,尊崇有加,他心里便对宁慧很有几分改观,一时便应了下来。 如今看来,宁慧那些虔敬尊重,也是一种手段罢了,这个人心里并没有半分慈悲念头。薄言愤恨之余,却又有几分担心。 人心难测,若只是像宁慧这般,收起坦诚,将人心作为手段,玩弄于鼓掌之间,必难长久。若新朝皇帝也是这般心性,那他…… 薄言心里起伏难定,再看宁慧,沉静稳重,正与镇安守军和流景三人详细商议着佯攻事宜,油灯照出这位公主的侧脸,清雅里偷着几分冷酷。 直到天色将明,才将诸事定了下来,命众人偷偷砍伐树梢,以做疑兵,又布局散布消息,叫灵西军得知夜袭粮道之事。 他们四人几乎一夜未眠,白日便都倒头大睡,已备晚上行事。 傍晚时分薄言已将地形地势与流景交代清楚,流景率领两千轻骑,夜色四合时出发,出兵陈山。 她心头牢记宁慧嘱咐,若有可能,便将旧朝囤积粮草烧尽,因此一路紧赶慢赶,不曾歇息,四鼓时候已到陈山城外不远处。 他们马屁股后面拴着树梢,跑起来尘土飞扬,气势宏伟,原是为迷惑灵西军所设,但这一路赶来并未见灵西军身影,不知是他们行军太快没赶上来,还是出了别的变故。 流景也无暇细想,秋日天亮的尚早,若是再行耽搁,他们必然曝露在城防之下,到时弓矢箭雨下来,他们原形一露,区区两千人还不足别人塞牙缝。 她令众人解下马匹后的树梢,先打马观察一番,果见如薄言说述,西南不远处有座矮山,树木茂密,藏身的好去处,当下令人潜行过去,待进了矮山,马匹难行,都下了马,牵马而行。 此时流景倒心里安定下来,纵使灵西军赶来救援陈山,他们已在林子里躲得不见踪影,没了灵西军这一后患,她只需尽快找出粮草囤积之地便可。 两千人分先后接近陈山县,流景先四处探查,却见陈山县虽是偏漏,却守军森严,若想偷偷烧掉粮草着实不易,她思忖一尚,决定冒险而行。 四鼓刚过不久,正是起床前睡得迷糊的时候,就听城中鼓声堂堂,守城将士迅速穿行,火把照亮暗夜,却是有敌人攻了过来。 睡眼惺忪的百姓惊醒之后,都有些茫然无措。 新朝军攻击西北诸城,他们早有耳闻,战火绵延甚广,他们也是无处可逃,便只得在城中苟安一时。 后来又听说新朝军队军纪森严,攻城之后与百姓秋毫无犯,且免赋税三月,便有些雀跃有些期盼。 谁知新朝军只打到灵西,并未过来。 后来旧朝军又来,百姓们确实惶恐了一番,谁知这次旧朝军也是纪律严明,并不侵犯百姓,且又得令,叫百姓好生居住,继续农事生产,不可恐慌,也免赋税三月,只有一条,若有异动,死守城池。 一时之间陈山守军多了许多,平日进出城门盘查严密,一副严阵以待的迹象。 对百姓来说,守那边不是守,在谁手下不是讨生活,如今在旧朝军辖下,便只有乖乖听旧朝军的话了。 因此茫然过后,都穿衣整帽,拎起锄头犁头铁锹门闩,准备起来。 果然片刻之间就听外面锣声四起,征集民兵的人来了。 然而出门之后却又有些茫然。 陈山县虽小,却也有四座城门,这时便见四座城门有三座近处都是火光四起,敲锣的人急着冲他们喊,“水,水,快灭火!” 百姓们便都扔下耕锄工具,齐齐跑去换了锅碗瓢盆木桶夜壶,端着水朝着最近的城门去救火。 秋日干燥,微风助着火势,临近地屋宇烧成一片,一时哭喊声四起,乱成一团。 三个城门近处已遭了火灾,却并未见敌军,只有正门北门未见火势,只怕敌军是故布疑阵,要着重去攻北门,守城将士将大批人马派去北门,却也不敢轻敌,在各门留了三千人防守。 布置完毕,便见令旗招展,旧朝军队依令排布,行动迅速,井然有序。 守城将士登上城墙远眺,北门外果然有敌军,远远只见烟尘四起,蹄声得得,声势浩大,忙令放箭,再派人去请援。 弓矢如飞蝗般射出去,敌军竟只是猛冲,并不见抵挡,一时中箭者无数,黑夜里只见人影纷纷从马背上摔下来,却不见呻吟痛呼之声。马匹受惊,竟调转马头往另一边跑去。 守城将士顿时有些摸不清路数,怎还有没打就跑的,那可是来干什么来了? 但见夜色朦胧里马蹄扬着灰尘向着最近的西门而去,不由心惊,他方才着人请援,定然是请最近的西门过来,谁知敌军在北门却只虚晃一枪,就往西门去了,岂不是要遭! 他当下留下小部人,带了人急往西门支援。 城内骑马不易,首领一马当先,余者都疾奔跟上,待到靠近西门时火光一照,看清眼前迹象,登时心惊。 那马背上的何曾是人,只是树枝挑着衣衫,只因天色黑暗,离得又远,才未看清,叫他蒙混过关。 而那马队却是十匹一组,只一人隐在那树枝衣衫的傀儡后面驾驭马匹,怪道马匹受之后依旧阵容齐整,而不是四散逃走。 他此时已知上了调虎离山的当,再要往北门去支援只怕赶不及,正在追悔莫及,就见南门那边帅旗招展,却是召集将士的意思,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气又恨,这是哪里来的莽夫,出军全无章法,别说他们守城的人被晃得头晕眼花,只怕他手下将士这样来回奔波,也要累死! 但既然敌军主攻南门,北门西门暂且无事,他不必承担责任,便忙召集人马,去南门应急。 谁知走到一半,却听号角呜咽,是收兵的号角,非但他愣住了,一时之间全城的军士都愣住了。 行军之时传令全靠号角令旗战鼓,今日这号角吹的真是诡异,怎么还未见敌军的影子,竟要鸣金收兵?难道只是虚惊一场?那城内火势却是从何而起? 号角呜呜咽咽吹得人不知该做何反应,倒是百姓们实在,天不亮起来折腾,为了灭火,在城内四处奔忙,早累的要摊在地上,听到号角,愣了一愣之后,便都抱着锅碗瓢盆等灭火器具,准备回家补觉。 走到半途便见城南火光冲天,他们只觉又着了火,睡不成觉,烦闷异常,守军将领却一颗心掉到了冰库里——那火势所在,正是城南仓储之地,给三皇子所部军队供应的粮草,都是在这里转运,粮草军需都是易燃之物,这一把火之下,只怕连个毛皮都不会留下! 他们守卫陈山,原就是为粮草,这样的事发生,只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掉。更严重的是,三皇子军一旦粮草不济,还怎么收复西北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的话,会不会忽然有人跳出来写很多评论?喵喵喵,嗷嗷嗷~ ☆、诱而击之 流景第二日傍晚时候才赶到灵西附近,她这一路上并未碰上任何灵西军队,宁慧自然也就没有找到攻下灵西的机会。 但不过一日之间,粮草被烧一事已传到灵西军耳中,灵西军不可谓不惶恐。 此次虽然颇有收获,宁慧脸色却不见好看,众人聚集议事,镇安守军也是脸色阴鹜,“灵西守军到底是沉得住气,还是未收到消息?”他脸色铁青,“还是咱们之中出了内鬼?” 宁慧嘴角只噙着一抹冷笑,声音却平静地厉害,“这事说难查,却也不难,咱们慢慢查就是了。” 卷耳此次并未回避,眼见镇安守军在说到内部有了叛徒之时瞪着眼睛只往薄言身上瞟,气的嘴唇轻颤,若不是薄言眼神制止,只怕已嚷了出来。 薄言并不计较,听宁慧要查,反而劝解,“陈山毕竟只是粮草转运之处,烧了这一批,只要灵西军拖着支撑些时日,往后自还有粮草运过来,咱们却是损耗不起。” 流景为此颇是自责,当时陈山壁垒森严,光是混进去烧粮草,她全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能去常人不能去的地方,待往回撤退,跟着他的人都累的想趴在地上吐舌头,就连她也累地想躺在大路上睡着了事,要带粮草出来,却是万万不能。 宁慧似是知她所想,安抚似的看了她一眼,“此次若非流景警觉机灵,只怕连烧粮草这一件也办不到。”宁慧轻轻哼了一声,“也亏得灵西守军并不多,心底也有顾虑,否则只怕咱们这阵子已是阶下之囚了!” 她目光冷冷扫过镇安守军和薄言。这便是她心里认定自己人了有了内鬼,只是这内鬼与旧朝三皇子之间还未全然取信彼此罢了。 但她随即又是一笑,像是方才不过一句闲聊,“即是如此,不如趁着灵西人心浮动,夜袭灵西,或有奇效。” 薄言眉头一蹙,待要反驳,却见宁慧神色坚定,镇安守军神色隐隐有些雀跃,自然也是赞成,便暂时按捺下来。 宁慧先令军士们埋锅造饭,饱餐一顿。镇安守军闻言甚喜,直嚷嚷着从出了镇安便一直担心粮草不足,不曾敞开肚皮吃一顿,只怕士卒们听闻这个消息要乐开了花。他体恤下情,亲自去传令。 待他出了门,宁慧立即吩咐流景,“这人有异心,咱们要趁机夺取军军符。” 薄言虽心里怀疑镇安守军,却不想宁慧如此雷厉风行,不待查证便要盗取军符,此事若是败露,凭镇安守军军权在手,此时又有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力追随他,逼急造反,他们只怕就要命丧当场。 流景虽也觉事情仓促,但她对宁慧向来顺从,而况盗窃本也是她旧日功课,要在镇安守军身上取到军符,并非难事。 宁慧又吩咐卷耳,“寻些好酒来,先稳住他。” 一时镇安守军回来,宁慧依旧神色冰冷,不见半分改变,“流景,你去备几个好菜来。” 等流景也出了门,她脸上神色才略有缓和,“前次之事已叫咱们错失攻取灵西的良机,这次万不可再有差池。” 镇安守军与薄言都拱手称是,宁慧看他们这样才略微放心一般,“宁慧弱质女流,军务上多有不通之处,如今情势危急,也就不再讲究虚礼,咱们同舟共济,早日扫清旧朝余孽,圣上自不会亏待咱们。” 薄言朗声一笑,“公主自谦了。薄言草莽匹夫,承蒙公主看得起,自当尽心尽力。” 镇安守军此时神色才轻松起来,“公主这样说可是折杀了我等,臣食君俸禄,自当鞠躬尽瘁,全力辅佐公主。” 宁慧含笑点头,“今日时间仓促,不曾好好准备,只叫卷耳备了点薄酒,到时咱们干上几杯才好。” 话音才落,流景和卷耳双双进屋,酒水饭菜倒甚是丰盛。 摆菜时流景微微向宁慧摇头示意,宁慧便知流景已搜过镇安守军住处,虎符他随身携带,不在住处。 宁慧也不急,先满斟了几碗酒,“今日不能尽兴之处还请海涵,明日旗开得胜,自有好酒喝个够!”轻轻一碰,几人干了一碗才坐下来。 卷耳与流景侍立一旁,为他们三人酌酒布菜,流景极有眼色,见镇安守军碗里空了,便又去替他满斟了一碗酒,朝宁慧微微点头,宁慧神色不变,只倒了半碗酒来敬镇安守军与薄言,饮罢此杯,才叫卷耳和流景坐下来同桌而食。 几人边吃边详细计议攻取灵西之事,酒足饭饱,夜幕渐次降临,出了屋子被凉风一扑,镇安守军便觉一阵眩晕,醉眼朦胧里看去,宁慧也喝得两靥涂脂,甚是娇艳,正依着那个叫卷耳的丫鬟站着。 他似乎听宁慧说先去歇息,丑时出兵,似乎看着几个人都散开了,他自有随从扶他进房歇息。 宁慧只看着他背影走远,这才舒出一口起来,她虽有酒量,但这番喝下来却有几分醉意,她挣开卷耳往流景身边一靠,只歇了一口气,“他必然派人给灵西军传了消息,哪还有什么夜袭,只怕人家正是严阵以待,等着咱们自投罗网!” 宁慧说着冷笑了一声,“传令,即刻整装出发,往陈山进军!没了陈山,他们就会粮草不济,这次只要他们得到消息,自然要去救援,咱们在半路设伏,杀他个措手不及。”又颇有些惋惜,“只可怜咱们人少,不然连陈山,也可一锅端了!” 流景觉得她靠在怀里的身子只往下坠,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薄言对此秉持视而不见的原则,开口还是他惯有的语气,“只怕要公主调军,才不会叫人起疑。” 宁慧挣了一下,轻轻一笑,“哪里用得着我,我们这里就有一位镇安守军呢!先生只管先与卷耳准备准备,即刻出发。” 待整军出发之时,薄言赫然发现马背歪着身子坐着的正是镇安守军,还有几分醉眼朦胧,不由心里一惊,多看了几眼,细看之下却看那人眯着迷离醉眼,正别处出神看着。 薄言顺势看去,原来是宁慧尚有几分薄醉,正斜斜依着卷耳休息,顷刻便明白这个镇安守军是流景改扮。 易容术是江湖上常用的手段,但精于此道者甚少,流景这番改扮非但相貌相似,连同神情都有三分相像,若非他看着宁慧的神色有异,夜幕遮掩之下,他都要被骗过去。 只是不知真的镇安守军却却被他们弄到了何处。 这次出行依旧是人衔枚马摘玲,却是不用再虚张声势了。 待走出一个时辰,后捎果然打马来报,灵西军已派人追了过来。 前哨择定险要之地埋伏妥当,待敌军入瓮,冲杀而出,敌军队伍登时被冲散。 卷耳和宁慧被安置在高处隐蔽地点,流景和薄言都上阵杀敌,他们二人本是江湖人士,身手较普通士卒敏捷不少,冲杀之下灵西军队节节败退。 敌军眼看不敌,帅旗一挥,就要冲出包围圈,撤回灵西。宁慧在高处看得分明,情急之下夺过士卒弓箭,拉弓搭箭,一箭射出去竟是很有几分气势,只是那将领挪动迅速,终究未曾射中。 待要告知流景薄言,那战地杀声四起,隔得又远,竟是无法可想。 流景和薄言在战阵中冲杀,待觉得敌军有退意,掠到高处才看到那将领已退出许多,几乎就要冲破包围,流景有了在陈山夺号角的经验,此时便故技重施,箭一般在黑夜里窜出去,只奔主帅和帅旗而去。 敌军受惊,忙都准备弓箭,尽往流景身上招呼,薄言情急之下抓起地上碎石,用尽劲力掼出去,那石子大小不一,此时又视线模糊,拿石子当暗器,虽有助益,效果却是大打折扣。 再说镇安守军向来只在阵后压阵指挥,这次身先士卒上阵冲锋本就叫他部下吃了一惊,待看见战场上他那杀人的架势,都在心里吃了一大惊。等看到他飞身而起,径往敌军首领而去,镇安守军平日贴身的亲卫终于看出了不对,他惊疑之下叫破其中玄机,登时镇安军士卒都愣了一愣,灵西军伺机而动,竟将镇安军逼地退了几许。 那边飞箭不断,流景身手再是了得,也被箭雨逼得有些狼狈,薄言却是再无暇顾及他,镇安军人心浮动,再不安抚稳定,只怕要出大事。 但安抚军心他却无法胜任,此时只得靠宁慧,她毕竟是新朝公主,身份尊贵。 薄言极快地冲杀出去,往宁慧和卷耳藏身之处而去,却见宁慧已带着几人从高处走了下来。她身后跟着的原本就是镇安军,虽然疑惑自家主将被莫名顶替之事,但宁慧手握虎符,且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他们除了疑惑并没有别的举动。 待薄言和宁慧汇合,薄言便带她穿过战阵,到鸣号的士卒处,宁慧接过号角,学着样子吹出冲锋号来,薄言脚下不停,已夹带着他和传令的旗兵到了高处。 一时之间战阵上号角铿鸣,待镇安军看清鸣号的正是公主,且有虎符在手,已有人稳住阵脚,冲锋起来,一有人带动,余者便都重新投入战阵,他们这一冲击,流景处压力顿减,几个起落见已靠近灵西军首领,只过了几招,便夺了帅旗,夹带着主将一起回了战阵。 那首领也是硬气汉子,眼见落入敌手,挣脱无望,便要自尽,流景原不想管他死活,好在薄言及时拦住,“哀兵必胜,若他这样死了,对方士卒定然义愤填膺。” 流景已然领会,她在千里院时抗刑也是必学技能,自然知道怎样能不见鲜血却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手底用劲,那首领登时疼的叫都叫不出来,却见他双腿一软,已跪坐在地。 流景长啸一声,“主将已降,尔等苦战又有何益?”战阵略有松缓,宁慧对着她耳语几句,流景照样喊出去,“降者无罪。” 战场上局势分明,已有人心中动摇,但灵西军中大有人在,当下敲响战鼓,“他们挟持主将,吾等唯有冲出去,才有活路!”当先带头冲锋,要冲杀出一条血路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打仗,真的,特想把三国演义或者三十六计或者孙子兵法注解里的抄上来,想想算了,无知就算了,再抄袭,那不是既无知又无耻,还不上进? ☆、危情困局 流景眼尖手快,将灵西军首领往薄言手里一塞,便又窜了出去,她似乎已得了战场的精髓——擒贼先擒王。 离得尚远时她便收住脚步,夺过一把长矛,用尽臂力掷出去,只听一声惨呼,那将领已应声倒地,但这次却没有效用,那要冲出包围的灵西军势头并不见减。 流景毫不气馁,又掷了几次,但仅凭一己之力,哪里能见效,不禁有些懊恼。随即又瞄准几杆令旗,随手捡起的石子掷出去,令旗倒地片刻,就又有人将它扛起来,周而复始。 流景不由眉头紧蹙,顿了一顿,往宁慧那里看了一眼,她想三面而围,留出去陈山的路,好让灵西军有处可逃。 可是这时来不及禀报请示,她手里还有虎符,便打定主意先斩后奏,在传令官耳边吩咐一番,便冲了出去,直奔包围圈最外面。 她一参与拦截,便再不留余力,长刀挥舞,斩杀挑刺,英勇无匹。 镇安军看她一马当先,竟也不甘落后,各个跟着他拼尽全力而战,灵西军突围的势头霎时颓了几分。 只是毕竟战场不比个人厮杀,流景四面被围,全力攻击,防守不及处,已受了好几处伤,此时也顾不得,她一个人在阵前顶了一大群人,全力应战尚可,要脱身而走也可,唯独不能分神懈怠,渐渐也觉出几分吃力。 忽然围着他的人被冲散了几分,流景偷空一看,却是薄言也冲到了这边,他也是江湖人士,手脚灵敏,功夫了得,登时解了自己一时之围。 两人并肩压力顿消,薄言还能得空夸她一句,战场之上尚懂随机应变,也算难得。 流景只心里庆幸自己与宁慧想到了一处去,否则阵令一乱,后患无穷。 他们这边阻拦激烈,灵西军被逼的节节后退,渐渐令旗流转,大部往另一边而去。却是看着回灵西无望,转而投靠陈山的打算。 灵西军边战边退,除了后捎,余者已撤退,此时镇安军也不再追击,宁慧令下,将灵西军后捎团团围住,降者赦,违者杀。 登时有大半人降了,其中还有千夫长一名。 镇安军也不敢休整,只就地更换衣装,易旗改帜,叫降者带头,转向灵西而去。 宁慧与流景薄言同行,只闻着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黑暗遮掩了真相,也看不清是谁受了伤,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受了伤?” 流景原要否认,顿了一顿又说,“皮外伤,不碍事。”但听得宁慧呼吸一重,半天没有做声。 到灵西城下时天色还未亮,城门紧闭,降者自去叫门,守城者不疑有他,便开了城门,比对令牌,渐次放行。 镇安军只求城门大开,此时既混不进去,也不打算混进去,已瞅准时机厮杀起来。 灵西军大部被派去追击镇安军,城内守军稀少,又是事起仓促,很快落了下风。不到五鼓,宁慧已带镇安军攻下灵西。 此次行动迅捷,灵西百姓虽与陈山百姓一般被交代过要死守城池,只是不及反应,城池已又回到了新朝手中。 至此将士们才得空拖着疲累的身子回营休整治伤。宁慧等人却不得闲,一边安抚百姓不许闹事,免税三月之令照行,归顺旧朝之事不予追究。又布置城防,以防南地军回援。着人盘点军需,又派人向秦副将送信。 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忙——镇安守军。 他们在灵西守备府前见到了意想之中意料之外的人——镇安守军。 镇安军见到首领出现在此处,都有些愣怔,宁慧也是一愣,薄言和流景到底在江湖混迹多年,此时见机极快,两人几乎是同时跃到了镇安守军身边,拿住了镇安守军命门,叫镇安守军口不能言,也不敢乱动。 宁慧脸上已是盈盈笑意,“多亏大人在此策应,我们才能轻易拿下灵西!真是辛苦了大人。” 镇安守军此时苦不堪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本是旧朝臣子,已在镇安待了十几二十年,手下都升迁了几许,他却连挪窝都没挪动。 王府之乱以来,新朝一度势如破竹,他在旧朝已混不出头,倒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降了新朝,或可得点好处。 谁知降了新朝也是不尴不尬,他还是新朝镇安守军,半点变化也无。他年岁已不小,旁人能在乱世弄权,他怎生不能! 因此旧朝三皇子率军围救西北时,他就动了心思,苦于一直没有联络。 佯攻陈山给了他机会,收到他的密信,灵西首领却不冷不热,递话的人告知他,“首领说了,此非常时期,不能轻信。合谋之事,待陈山一役后再议。” 说是不能轻信,他还是打探到消息,那灵西首领已给陈山通了信,请陈山守卫务必格外尽心。以防佯攻成真。 他当时甚是不以为然,流景此人来镇安求援军时他已接触过,这个人自己本领不小,说起打仗来,却也全无智谋经验,他料想仅凭流景带领两千人是不能在陈山得手的,他只等着宁慧这次空跑一趟,便能取信灵西军,到时也算有功,或可得升迁。 但他万没想到流景这个愣头青,竟然瞎打乱撞,真的烧了灵西军的军需储备! 他自觉已见疑与宁慧,好在宁慧手上只有他一支军队,他不怕她一个柔弱女子就能奈何得了他。 但是新朝只怕是呆不下去了,因此宁慧要攻灵西时,他才冒险再次联络灵西军。 谁知宁慧反应如此迅速,不动声色就摆了他一道。 偷盗令符,这不是造反么!可是宁王府一支,可不就是造反出身的么!窃国者侯,他又有什么话可说。 他酒醒时除了几个伺候他的亲兵,营地已空空如也,惶急之下只能投靠灵西。 可此时在灵西哪里能讨得了好。他递的消息是镇安军要攻打灵西,实则镇安军却直奔陈山而去。两次传递消息有误,怎能叫信服。 他只得许诺,镇安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看他投靠灵西,定然会追随而来,那时公主只有死路一条,西北之地,还愁不能收复? 但他错估了薄言与流景二人,此时他若真敢说出叛出新朝这几个字来,那横死地上的灵西军就是榜样,他若顺着宁慧演下去,宁慧忌讳镇安军,才不敢即刻杀他,他才有几日好活。 镇安军还是他的镇安军,就算不会跟着他反,助他逃走却是可能的。 他即刻眼神示意,宁慧微微一笑,流景的手便挪开半分,待听得此人说话还算识时务,几个人才松一口,手心里全是冷汗。 眼前的危机虽然暂时渡过,可镇安军在手里却依旧是烫手山芋,他们只能暂时看着镇安首领,不让他与亲信单独会见,但此事又能瞒得了几时? 他们虽得了灵西,却依旧像是坐着一艘船底有大洞的破船过河,不知何时就船沉人亡了。 宁慧只得安排庆功,宴席上流景紧挨着镇安守军,一众人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镇安军中有人察觉出不对劲来,借着敬酒机会想与首领多聊几句,可惜流景虽不会参与其中,但那周身的气场还在,镇安守军始终找不着机会,只喝了一肚子酒。 座中还有人只道此次夺灵西布局巧妙,首领暗中策应着实有功,值得庆贺,也来频频敬酒。 待到宴席散时,已是皎月高升,镇安守军消息没递出半句,却是醉的不轻,被几个亲兵扛了回去。 宁慧自不会松懈,但看守之人都是镇安军,一时竟找不到可靠人手。 卷耳自告奋勇,才解了一时之急。 此地没有雷乾,薄言虽心里明白,面上总是一副“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的样子,宁慧也不避嫌,携着流景,两人踏着满地月色往回走。 宁慧在席上喝了几盏酒,困乏之余依着流景,流景身上几处伤口被碰到,疼的钻心,此时也不愿意理会,伸手搂着宁慧几乎不盈一握的腰,觉得她又瘦了些,有些心疼,有些踏实也有些安定。 外面有风,一路走过来凉风一扑,宁慧喝下的酒都上了脸,脸上一片绯红娇艳,迷离地眼睛也睁不开,挨到榻上躺了盏茶功夫,却又忽的翻了起来。 流景正在烛台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被她动静吓了一跳,手指哆嗦着戳进伤口里,疼得差点叫出来。 “我怎么睡了,还没给你治伤!”流景看她眼眸微闭,几乎是要摸索着下来,忙过去拦她,“我已包扎好了,不碍事的。” 宁慧终归不放心,嘟囔着,“我瞧瞧。”伸过手来摩挲着,一只手臂环在她肩上靠过来,脑袋点了几点,一歪头便靠在她肩窝里,呼吸均匀,又睡了过去。 流景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匆匆处理了几下伤口,便挨着她睡了下来。 烛光摇曳,照着宁慧,她的脸庞以前总是苍白,近年来总在外面风吹日晒,虽比别人还白上几分,却也不如从前,淡淡红晕隐在白腻之后透出来,诱人无比。 流景凑过去亲了一下,有些情难自禁,但看宁慧睡得很是香甜,她也甚是劳累,几分酒意相佐,有些睡意昏沉,便只亲了亲,搂着宁慧,熄灭灯烛安睡。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存稿。许久没做饭,兴起煮了碗面条~~~~哎,以后还是别兴起做饭了≈gt_≈lt 跟一个晋江的作者聊天,我说我的收藏卡在180的大关再也过不去了,我每天只有固定的那么两三人在评论,但我还在日更!她说,你好坚强,我要向你学习!! 坚强坚强强强强…… 但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我有两三个固定读者呢,哼哼 ☆、夜半刺客 这两日灵西城内安宁祥和。 镇安守军自那日宿醉后便有些精神恹恹,见了几次部下,都是呵欠连天,议事议到一半便打起盹来,一应军营里的事务,都交予副将与公主处理。 公主待镇安守军甚是亲厚,将那跟她一路来的丫鬟卷耳拨给镇安守军,专负责衣食起居,甚是周到。 傍晚时候,便听哨兵传来消息,那旧朝三皇子得知灵西之事,初时筹措军备,急欲出兵,不知怎么反倒耽搁了起来。 众人以为他是忌惮身后秦副将,不敢妄动。 宁慧虽夺回了灵西,到底兵少粮薄,不敢轻动。于是两军有相互对峙,以待时机的迹象。 为此宁慧命令灵西全面戒严,守城将士比往日多出一倍不止,更有巡街士卒半个时辰便出动一次,以防有变乱出现。 这日正是夜半时分,除去巡逻的士卒清醒,旁人正是好梦正酣,忽然一声惊叫划破夜空,这声音又急又恐,巡逻士卒与岗哨守兵都被惊扰,迅速集结,还未整备完毕,就听刀剑铿鸣,已有人打了起来。 更叫人心惊的是,这声音不是别处,正是从公主住处传来。而他们的首领镇安守军,住处恰与公主相邻。 待卫兵赶到时,院子里已经剑锋游走,鞭影如蛇,却是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和那公主的护卫薄言战在了一处。 他们寻常兵士,江湖人斗殴时哪有机会插手,好在卫长机灵,命士卒定要保护公主与守军大人。 公主夜半被惊醒,只着一身素白中衣,悄然立于门口,密切关注着眼前战局。她虽然镇定,到底拿这等场面无可奈何。 倒是镇安守军到底是久经战场,立时吩咐属下之人排兵布阵,势要拿下这犯上作死的黑衣刺客。一时之间士卒们拔刀在手,弓箭手也逐渐到位,将公主住所四周围得严严实实。 只是院中两人缠斗,身法极快,一时之间难分上下,弓箭手不得命令也不敢贸然放箭,生怕伤了公主护卫。 宁慧面如寒霜,双眸一扫镇安守军,却见镇安守军不顾院中薄言性命,正扬手示意弓箭手放箭,薄言激|战之中,哪能顾全周遭,危机之际,她不由劲喝一声,“先生小心。” 薄言闻言微怔,就见那刺客手腕急抖,长鞭如活物般探向薄言咽喉,逼得薄言连连后退。 哪知那刺客长鞭一晃只是虚招,鞭梢一转,身形一顿,极快地调转方向,已往镇安守军掠去,众人眼前一花,箭雨纷飞里只听镇安守军一声惨呼,扑到在地。 众人看时,却见本被士卒护在中间的守军大人不知何故离了卫兵,已被那刺客穿过箭矢之阵下了毒手。 那刺客得手后身形不停,已往公主身边掠去,卫兵又惊又恐,团团将公主护在中间,饶是如此,那刺客长鞭如游蛇般穿过人群,只听公主一身痛呼,已被那刺客得了手。 只是箭矢如飞蝗一般,薄言也已抢到公主身边护卫,那黑衣刺客眼见得手不易,虚晃两招,冷笑一声,“无用之徒,待三皇子大军一到,定叫你等死无葬身之地!”长鞭逼开薄言,竟然脱身要走。 薄言不敢轻易离开,喝令士卒分头追击,他赶忙去查看公主伤势,却见宁慧委顿在地,面色苍白,冷汗如浆,手臂上极长一道血口子,极是狰狞。 薄言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君臣之礼男女之妨,忙伸手去扶宁慧,宁慧费力抬头,额上一层冷汗,及时单薄瘦弱,惹人怜惜,这时犹费力一笑,“先生辛苦。” 薄言眉头轻蹙,“草民有罪,护卫不当,致使公主受伤。”宁慧嗯了一声。仍凭薄言统筹事宜,令人去找大夫。 宁慧还未进屋,忽听那边悲声四起,却是镇安守军被那刺客长鞭击中太阳穴,已然不治。 这一夜只闹到天明,出去追人的士兵都无功而返,竟是被那刺客走脱了。 宁慧明眸含怒,心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去。然而刺客武艺高强,飞檐走壁,怎是普通士卒能追到的。 只可恨流景被她派出探消息,三皇子之人竟瞅准时机用此手段,白白杀了她一个守军,伤了她一只手臂,就连卷耳也未曾幸免,脸颊上一道伤痕明显。 镇安军首领新丧,镇安军神色凄哀,但尚在乱中,只能丧事从简,只一副棺木抬上灵西城南小灵山安葬。 天明时分,宁慧带伤巡视军务,将镇安兵权交予镇安守军的副手,请他暂代守军一职,更许诺待西北之困解除,便上书圣上将副手升为正职,各将士兵卒能奋勇于杀敌者,亦皆有赏。 一时之间灵西城内士气高涨,只盼与旧朝军队痛痛快快打上一仗,以解心头之恨。 刺客之事一日后的傍晚,流景方从城外归来,外出辛苦,她风尘仆仆,尚未歇息,宁慧便携她与众人议事。 流景探得消息,原来三皇子不肯速速发兵夺回灵西,却是因为麾下将领失和,闹出了人命。 这事旧朝军讳莫如深,探不到切实消息,但那边为此事人心浮动,不宜及时出兵却是千真万确。 此外旧朝三皇子重金招徕江湖人士,专用来窃取情报,行暗杀之事,似乎受钱财诱惑,愿意投诚者大有人在。 薄言听闻此言眉头深蹙,将前日夜里众人遇刺之事说了一遍。 听闻宁慧虽有惊无险,却也受了皮肉之伤,流景眸中寒意顿现,极凌厉地看了一眼薄言。 宁慧素知流景对薄言甚为尊崇,不欲两人为此事有了嫌隙,只道,“那刺客深夜倏忽来去,身手了得,全凭先生全力相救,否则只怕宁慧今日与守军大人一样,只是小灵山上一抔黄土了。” 那新任的镇安守军虽是暂代之职,但得宁慧提拔,对宁慧很有几分亲近之意,也跟着解围,“实在是那刺客厉害,长鞭使得有如灵蛇,若非薄言先生阻拦,我等亦难逃一劫。哎,那三皇子招徕江湖人士,那些人若论单打独斗,武艺都在我等之上,只怕要想个法子防微杜渐才是。” 众人又筹划一阵,但见宁慧神色微倦,即时散了。 帐里一盏油灯明明灭灭,烛影晃了几晃,流景半跪在宁慧身侧,极小心地替宁慧换药。 那伤口看着狰狞,其实并不深,若放在自己身上,只怕也不在意,但在宁慧身上,流景原本轻易不露神色的脸上更是如裹了一层泥浆般深沉。 流景才有些神魂不属,就听宁慧吸了口气,忙收回了手,“疼?” 宁慧笑了一下,“疼也罢了,只是有些人脸色阴的吓人,叫人话也不敢讲了。” 流景脸色还是垮着,半跪在地上微微垂眸。 宁慧看她又是这幅样子,真是又气又笑,她也不坐着了,陪着流景半跪下来,看流景把头垂地更低,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本要笑她,怎知烛光摇曳之下,流景眼眶红透,泫然欲泣。 “你……”宁慧登时愣了一下,流景平日情绪不善外露,偶有一次,便叫人分外心惊。 宁慧张开手臂搂住流景,“你真是个傻子,你……”她也说不下去,只觉得肩头瞬时凉透,湿了一片。 宁慧扶着流景肩背,“我若跟你一样,看见你身上一道伤口便哭一场,只怕又哭成了瞎子。”她专挑流景软肋,“你要真心疼我,那个卷耳的伤药很是灵验,你多帮我讨些好了!” 流景这时已止了泪,“我下手自有分寸,先生真是多此一举。” “你也敢说大话!”宁慧替流景摸干脸上泪痕,“咱们处境维艰,出此下策来刺杀镇安守军本就冒险,若是一步行差踏错,哪有退路可走。” 宁慧长长叹气,“你今日也太冒失,错怪了薄言,由他来伤我,本来是我的意思。你心里难受,也该来找我,这事也不过是咱俩床榻之上的私事,哪有让人家两头受气的道理。” 流景讷讷不语,宁慧伸手戳了她额头一下,“旧朝的刺客偏挑你不在的时候来行刺,且只杀了镇安守军,而那出谋献策的公主却毫发无伤?这等巧事别人不追究便罢,若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镇安守军欲叛变一事,心里埋下那么一点影子,哗然兵变,那便是后患无穷!” 宁慧看她那样子,语调慢下来,“等你来下手,只怕也跟毫发无伤没什么区别。可别还没下的手去打,便当场哭出来。” 流景虽知宁慧句句在理,到底心里难受,只是不欲宁慧劳心,便也不再提这事,想起探到的消息,“珪园中的人似与三皇子有瓜葛。” 宁慧心头一紧,“你碰上了?”流景离开不过三日,那夜半的刺客是她,那三皇子手下暴毙的将领却也是她下的手。若是遇上珪园旧人,只怕惹上了麻烦。 “暂时尚未遇上。但此事终归棘手。” 宁慧看她愁眉不展,将灯烛移得近些,轻轻拢住她的手,“流景,咱们走了这一条路,往后棘手的事只多不少。你,你……会不会后悔?” 流景埋下头去,握着灵慧的手用了几分力,“我不怕棘手,不怕麻烦,也不怕辛苦……”她攒出足够的勇气来凝望着宁慧,“只是我,我……倘若不是我,你也不用搁在这里殚心竭虑……” 流景向来面冷,这些话说到一半也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我,我总是无以为报……” 宁慧笑着坐过来解她衣衫,“快别说了,再说下去你又得一膝盖跪下去说什么属下该死的话了!你可不该死,也不能死!”说着取过伤药,轻轻挑了一些在手指上。 那是王府旧事,流景那时惯常跪在宁慧脚边请罪。 流景微顿了一顿,“我身上也没什么 伤……”宁慧不听她的,“早先还数过,近日太忙又忘了,只怕多得数不过来罢。”宁慧虽是说笑,但看到流景身上新伤遍布,还是眸色微暗。 流景也习惯了身上新伤旧伤不断,疼虽然疼,但也可忍耐,此时只觉宁慧身上那幽幽的冷香萦绕鼻端,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那张她熟悉至极的脸庞在烛光明灭里熠熠生辉,一时情难自禁,环着宁慧肩膀亲了一口。 宁慧哪料得此,忙着推她,“哎,药……” 流景已携卷着她滚在榻上,急切地恨不能多几只手来抱她,话语里带了几分鼻音,“不管了,不擦了……慧慧……” “灯……”宁慧只能咦咛出这一个字来。 流景并不起身,手掌挥过,那烛火闪烁几下,不情不愿地熄了。 黑夜无边,春|色无岸。 作者有话要说:  真心觉得像作者君这种三分钟能被人骗上床两次的智商,还是别写什么有智谋的主角了,费三天想出来个所谓“计谋”,写出来跟愚弄大众智商似的。 还是写萌蠢吧,蠢蠢蠢的~ 周末了,评论不燥起来么? ☆、为今之计 灵西表面局势稳定,实则只需一枚石子,也能激起千层巨浪。 为此,宁慧和流景虽念锦衾帐暖,到底不敢晚起,晨光微曦时流景已站在薄言门外了。 不一时卷耳捧了热水布巾过来伺候薄言洗漱,看见流景时微微一怔,便微微扬起下巴,目不斜视的走了过来。 流景看她由脸颊延伸到脖颈的一道鞭痕还肿着,她当时虽收了力,但到底是练武之人,看来还是打地重了,“你的伤……” 卷耳闻言才顿住,唇边一点苦笑,微扬着的下巴对着薄言门口,就是不往流景看上一眼,“无妨,比起公主的,要轻地多!” 流景被噎了一下,有些讷讷,“我来给先生赔罪。” 卷耳扬起头忍着眼中有些汹涌的泪意。 前两年卷耳年纪还小,流景的种种事迹她并不是很明白,流景不告而别,她连伤心都是懵懂。 如今她长到娉婷一枝花的年纪,早就什么都懂了,却巴不得回到小时候,什么也不懂的时候。昨日流景为了宁慧手臂上的那道伤口与父亲置气时,她委屈又愤懑,却也无可奈何。 她很有几分倔强,流景与宁慧那般亲善,她就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粘着腻着,一天巴不得跟在流景后面叫一万遍姐姐。 但她还是会为她制药,想要她无伤无痛。 卷耳将木盆放在地上,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来,“这是伤药,放在手心里揉化了抹上去,见效很快。” 流景拱了拱手,道了声谢。 卷耳看流景拿着那瓶药时欣喜的样子,便知道流景定然盘算着要把这药给宁慧用,禁不住提了一句,“出门在外,我只有此一瓶,再没有了。” 流景笑了一下,“出门不便,难为你还带着,这一瓶也够了,慧……公主身上只……” 只是她还没说完,卷耳便狠狠瞪了她一眼,掀开门,端着木盆进去了。流景愕然了一阵,便也不再想了,只在薄言门外等着。 不一时卷耳便出了门,流景虽想打声招呼,奈何卷耳板着脸仰着头已经走了过去,只得作罢,问了薄言一声,才推门进去。 薄言临窗站着,脸上带着笑意,“等了许久?” “没有。”流景朝着薄言拜了两拜,“流景昨日糊涂,不顾大局,不知先生辛苦,反倒与先生置气,真是不该。万望先生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薄言朗声一笑,“看来公主确有手段,你在贵清山上时何等孤傲,哪还知道赔礼道歉!” “我……”流景唇边带了笑意,“公主她聪颖良善,胸有沟壑,更难得是虽为女子却又深明大义,胸襟气度不输男儿,自然很好……” 薄言咳了一声,流景才打住话头,有些讪讪。“公主叫我来与先生议事。” 薄言微微颔首,与流景两人落了座,卷耳这时前来斟茶倒水,流景看她脸色依旧沉着,也不知如何答话,卷耳却将茶壶一歪,滚热的茶水只往流景手上浇过去,流景没有防备,虽然躲闪,到底手上溅了些热水,一道红痕瞬间浮起来。 卷耳哎哟了一声,伸出手来,“快快,我刚给你的药!”见流景从怀中掏出药瓶,卷耳横手夺过,倒了大半在流景手背上。 那药见效极快,涂上便觉清凉舒适,疼痛立时减了大半。只是流景手背上的伤痕实在小,也不碍事,哪里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 流景只觉浪费了半瓶药,心疼不已,暗悔自己方才怎么那么听话,就掏出了药瓶!她把剩下的半瓶珍重地收入怀中。 薄言看卷耳神色还要弄鬼,眉头微蹙,“卷耳,你先出去。” 卷耳虽是不情不愿,但向来尊崇薄言,不敢有所违逆,轻轻哼了一声,才转身出去。 流景看卷耳那样子,觉得她还是两年前那个在贵清山上明明怕黑怕的要哭出来,却依旧嘴犟的不肯服软的小姑娘。虽然已明白卷耳方才是故意,也不再追究。 薄言有些歉意,“卷耳野养惯了,不知礼数……” 流景弯了下嘴角,“少年人活波些也好。”她是有感于自己和宁慧,她像卷耳那么大时早已会提刀取人性命,千离院课业繁重,为求上进为求温饱奔波不止,怎敢放肆。 宁慧长在王府,想来行止之间都是规矩,也不能放肆。她们都没有卷耳那样的自由。 薄言笑而不语,流景便也不再想这些事,专心战事,甚是忧心,“镇安军虽暂时军心稳定,但只要咱们筹谋刺杀镇安守军一事败露,只怕会哗变,公主叫我问问先生的意思。” 他们寻常议事时镇安军的人总要有人在场,但这些事不能提,自然也不能撇开镇安守军。 若是他们三人单独商议,太引人注目,只能假借流景向薄言赔礼一事暗中商议。 薄言叹了口气,“人心往复,一味玩弄固然不妥,但刺杀镇安守军一事却是事急从权,也无可厚非。只是为镇安守军与灵西首领暗中互送消息之人,咱们终究不知道是谁,留着就是个隐患。” 流景嗯了一声,“只是暗中通敌是大罪,现在镇安军军心尚在,那人也不敢贸然胡说。就怕有那么个契机,他只要一煽风点火,咱们就处境艰难。” 薄言手指在桌沿上敲了两下,“你说珪园似与三皇子有联络?” “确实如此,只是目前尚未遇到珪园的人。但珪园的人都善暗杀,行动迅速,只怕留给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提起珪园,流景心里五味陈杂。 珪园行事隐秘,薄言对此也只是略有耳闻,不由问道,“珪园现在实力究竟怎样?” 流景脸色一白,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珪园如今的局势我也是偶尔听闻。珪园当年在王府绞杀中死伤惨重,后来女部首领千面大人更携了慕怀远走他乡,葛素行踪不定,活着的只有九义,也是下落不明。男部杀手据说都聚集在原首领莫琪殇手下。” “莫琪殇?” “嗯,他对珪园主上最是忠心,当日珪园毁于王府,现在他们与旧朝联手,只怕是要报旧日之仇。”莫琪殇武艺高强,更兼手段凌厉,他只怕恨毒了王府,而她流景却一路追随宁慧,成了旧日王府,今日皇室的人。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10节 “圣上也时刻关注珪园消息,一直以来珪园余孽并不敢轻举妄动,这次却与三皇子有联络,怕是做了万全准备,有恃无恐。” “此等局势就算我等竭尽全力,只怕也只能支撑一时,而况珪园中人怕不是寻常士卒能够抵挡……” “西北局势公主已上书陛下,珪园之事也有密信送去,但往来路途遥远,咱们须得撑得足够久。” 薄言扶须微微沉吟,“那便主动出击,与南地军约好,合围歼击。” 流景眉心微蹙,“出击?咱们并没有万全准备。” 薄言神色舒朗,他起身跺到窗边,“咱们自然没有完全准备,但三皇子军中有将领暴毙,此刻也没万全准备,乘乱出击,或有胜算。但若假以时日,三皇子却能整顿军心,更能等来珪园杀手,咱们却不占半点优势。” 流景也觉有理,再与薄言商议一尚出击细节,便告辞而去。 流景回去时宁慧并不在屋里,料想宁慧定然去巡视士卒训练,这里没有雷乾也没有宁荼,甚至没有久经战阵的将领,一切事宜虽是他们商议筹划,但出面斡旋把握局势者,都是宁慧。 如今局势危急,她定然更加勤谨小心,不肯放松半分。 流景追寻而去,果见宁慧与镇安军新代守军站在一起,看着正在训练的士卒,边走边谈。 宁慧在军中向来束发,作男子装扮,此刻那清瘦的身影正指着军阵说着什么,侃侃而述,镇定从容,看不出半点闺中女子的娇怯害羞来。流景心里又暖,又觉得心疼。 宁慧似有所感,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只转身说了两句,便撇下一众训练的士卒往流景走过来。 流景真想伸出双臂抱住她,但她不能,她还得压下加速的心跳,步履稳稳,像平常那样走过去,躬身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嗯,作者君是个福至心灵的时候能做出四菜一汤,正常状态下熬粥都会糊的手残!今儿自己做米饭,掀开米袋子一看,米都长虫了……然后,炒菜的时候菜勺从锅里蹦出来两次……哎…… ☆、合围歼击 流景等宁慧走近,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宁慧含笑将她扶起。 两个人往偏僻处走过一段,宁慧已伸手牵住了流景,流景警觉地往四周望了一遍,眼见无人,便也放了心。 待走得远些,宁慧已靠着流景依了过去,轻轻道,“腰也酸,腿也软。”宁慧声音里带了三分濡软慵懒,惯常难得一见的娇慵旖旎,流景不由想起昨夜旖旎精致,听的宁慧这般柔声软语,心底里火又窜了起来。 流景耳尖烧红,伸手环着宁慧纤纤细腰,轻轻揉了两下,“这样可好些?”宁慧膝弯一软,往地上坠了一坠,“哎哟……更软了……”尾音拖得又长又婉转,听得流景浑身发软,差点没能搂住她。 “你……”流景这下更是连脖颈都染上了几分霞色。 宁慧觉得偶尔逗弄这人着实有趣,掩唇笑了一声,“哟,不得了,你脸这么红,别是发热了。” 流景此刻也觉出宁慧是着意逗她,轻轻哼了一声,“昨晚有人连指尖都是滚烫,烧的可比我厉害!嗯,若是点起灯来瞧,定和蒸熟的虾子一般……” 宁慧呵了一声,“你这是赞自己好手段呢,哎哟,真羞人!” 流景到底出身千离院,床榻之事,闺阁之欢的手段别人会八样,她能翻出十样来。 流景学过的只怕比宁慧听过的还多,只是宁慧从始至终对此事坦荡地让人脸红,反倒是流景,提起总还是有几分忸怩,此时被宁慧逼得急了,只问她,“那你竟不喜欢么?”青天白日谈论这等事情,急的她鼻头上都要冒汗了。 “喜欢,喜欢的很,你紧张什么!”宁慧捏了她手心一下,“这些日子累也累死了,流景,景儿……”喃喃念着,就往流景跟前靠,这时候断没有半分人前的矜持冷静了。 流景环着她的腰,再不说正事就没心思说了,“西北之困境,先生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宁慧听了只微微颔首,“也唯有如此了,且用兵之事宜早不宜晚,宜速不宜慢。” 宁慧说着,停了脚步握着流景的手,在她对面站定了,“流景,我的话你还听不听?” 流景眉心微蹙,愣了一愣,眉眼低垂,“除了叫我避珪园锋芒一事,别的都听的。” “当下还有别的什么事呢!你叛出珪园,他们定然不肯轻易放过,再说只是暂避一时。” 流景摇了摇头,“珪园毁于王府,而况两下相争,事由便是你,他们定然也不放过你。”当日珪园原本只是王府手下杀手行,陛下要和亲,却不忍自己骨肉分离,爱女远嫁,便指定宁王府宁慧郡主为和亲对象。 宁慧亦是宁王府王爷心头一宝,怎能舍得她远嫁他乡。便将主意打到了珪园首领的妹妹薛九九的头上,为迫薛九九答应和亲,王府与珪园才有了不可弥补之嫌隙,竟至于珪园设计要置王府与死地,而王府亦对珪园进行了剿杀。 宁慧伸手摩挲着流景脸颊,“旧日这笔账,他们要算也是算在哥哥头上的。” 流景眉心跳了两下,“宁荼身在皇都,身边高手无数,自然不易得手,珪园的人善于打蛇七寸,恰你远在西北,只要控住了你,何愁不能威胁宁荼!” 流景想到此处心头猛惊,“慧慧,这次若珪园的人真赶来,那首要目标定然是你,他们凶恶残忍,危险无比,我无论如何,也要护着你的。” 宁慧微一低头,似是笑了一下,而后才抬起头来,明眸微湿,看住人时似能摄取灵魂,“好!哥哥向来反对我跟你在一起,那就叫他看一看,我与你即便是死,也是死则同穴。” 流景握紧了她的手,“我不会叫你死。” 宁慧点一点头,“那是自然,可若你有了不测,我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力气来等你寻你了,我也陪着你死。”宁慧微微扬了下头,“既是如此,召薄言与镇安军守军及一干人等来议事。” 宁慧这时脸上不见了笑意,也不见了柔情缱绻,只剩一派萧肃的平静,她又是那个外人见过的从军而行的新朝公主了。 流景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才抱了抱了拳,“是!” 听闻即刻出兵,镇安军与忙乱里都有几分摩拳擦掌的迫不及待。他们新丧主帅,又得宁慧笼络,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 军队粮草出行之前,流景已先行出发,去南地与秦副将通消息,约定时机,两厢出兵,围歼旧朝三皇子所部军队。 镇安军与秦副将所部人数合起来,也不如旧朝三皇子人多。而况此次出击虽是趁其不备,看准旧朝军中有将领新丧,人心不稳,要打对方个措手不及。但旧朝三皇子也不是浪得虚名,一度惊慌之后便整顿队形,反击势头凶猛。 那旧朝军先是横冲直撞,新朝军这边镇安军正为镇安守军惨死于三皇子刺客手下而悲愤不已,哀兵虽未必一定能胜,但对旧朝军的砍杀攻击也足见其心中的劲头。 而秦副将所帅一部军被三皇子困在南地多日,之前苦于人数悬殊不敢轻易出兵,早都憋出了一胸膛的火,此刻哪有不拼命发泄的。 三皇子所部军眼见这般毫无章法地突围并不见效,一阵之后便变了策略,只见令旗招展处士卒行伍整齐,开始重点突破。 流景见令旗起处几位甲胄加身的人正在指挥,她心念动处已跨过人群直奔主帅而去,但三皇子手下焉能没有几个得力的助手,情况自与各地守军不同,流景尚在那些人三丈之外,便被箭雨流矢逼得一退。更有好几人也是腾空而起,亮出兵刃,只向她扑过来。 她这边一时受阻,便展开轻身功夫,也不求伤人,只奔令旗而去。 新朝军正在转换阵形,依旗传令,令旗一缺,登时又乱了起来。那缠着流景的几人得了命令,也不再与流景缠斗,一部分转去贴身护卫三皇子,一些人顶了旗手。 流景奔袭半日没有明显成果,冷静下来,掠到高处观阵,但见底下士卒潮水般厮杀在一起,近身搏斗那种令人窒息的憋闷感与刀斧入肉时那让人疯狂的声音一时萦绕耳边。 流景厌恶这种毫无美感,野蛮残酷的搏杀,不由眉头紧蹙。 她看了一阵,但听耳边战鼓阵阵,厮杀声声,秋风送来一阵阵血腥,而战场上士卒们浑然不觉般,只依着战鼓与号角令旗而机械地挪动砍杀着。 流景一时又有了主意,渐渐靠近那战鼓处,捡起落在地上的羽箭,折了几只箭头,用尽全力掷出去,正中旧朝军战鼓鼓面,那擂鼓的士卒正擂地起劲,一时不查,过了一阵一鼓槌轮空,才看见自己面前的牛皮鼓面破了个大洞。 牛皮鼓面本是坚固,破个小洞还能用,但是毕竟不耐锤击,不几下便彻底破了。擂鼓士卒吓得面色青白,再看时旁边的人正也惊慌失措,竟是几面大鼓都破了。 那鸣号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流景既奈何不得三皇子与诸将领,便捡弱者下手。 这仗打到后面,竟是旧朝战鼓号角尽毁。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战鼓原用来鼓舞士气,配合传令,号角更是传令不可少的用具,两者尽毁,旧朝军不多时便陷入混乱。 三皇子手下几位将领也算久经战阵,见过排兵布阵,奇兵制胜的,见过勇猛冲杀,气势慑人的,却没见过这等如泼皮无赖般胡搅蛮缠,夺人令旗,毁人战鼓,掩其号角的。 但正因为没见过,初陷混乱时众人都有些一筹莫展。虽然三皇子手下军士都训练有素,一阵混乱之后又重新集结起来,但到底每次混乱都有大批士卒折损,这一场打下来,三皇子只是惨胜。 秦副将又退入南地,宁慧后退十里,安营扎寨。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作者有话说~嗯,作者君出去败家了,败家败的好happy呀! 还有,你们知不知道我经过三次锲而不舍的自荐,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 当然,作者君没签约的时候是个没签约的透明,签约了也是个签了约的透明,所以谢谢你们的陪伴啦。 作为一个透明,收到的评论就纯粹为了证明自己写的还是有人看,没那么寂寞~其实我是个超慢热,题材也冷,既不是宫斗权谋,也算不上种田,写成这样还有几个固定的人一直在看,还真的挺感动。 嘿嘿嘿,好唠叨吧,哎,这就是一个孤独患者逛街逛high了,还有点没缓过劲。哼哼哼~ ☆、波折横生 宁慧安排营防,更着人严加看守粮草,各种机关布置停当,才埋锅造饭。 此时流景才有机会与她同坐,自然,薄言和镇安守军诸人都在。宁慧看她脱了甲衣后衣衫上血迹斑斑,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些皮外伤本是难免,流景眼神示意,宁慧便也不再追究。 薄言难掩笑意,“从前在安定县,叫你做个小小先锋,却也真是难为了你!”流景自知是调侃,有些难为情。 宁慧倒是神色平静,“三皇子军与咱们初次遭逢,出其不意也有奇效。只是明日再来,他们便会有所防备,咱们还得商议计策,蛮打除去损失惨重,我们也支撑不久。” 薄言微微扶须,“今日我看旧朝军调兵排阵的架势,似乎是要聚集兵力,重点突围,若不是流景从中破坏,今日局势,便大不相同。” 薄言与宁慧心中各有计较,流景心里却想,“他们要重点突围,咱们何不重点防守?” 几个人各怀心思,宁慧终究下定决心,“宁慧心里有计较,望能与先生商议。”薄言听宁慧说完,目光炯炯看住流景,似是沉思一尚,终究点了点头。 这一夜三皇子帐中也是热闹非凡,众人除了咒骂新朝军里那人不懂打仗,胡搅蛮缠之外,还极力主张偷袭南地,夜袭新朝公主,以及截断新朝粮草。 三皇子将近而立之年,面容周正,剑眉斜飞,双目炯炯,自有一股沉静气度,他伸手制止众人争议,“莫谈偷袭之事,尔等去看看南地城墙上瞭望楼,他们死死盯着这边,又何来偷袭之偷,咱们稍有风吹草动,便又是白日一样的虏战,不如休养生息!” 秦副将是新朝大将雷乾手下,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若没有这点本事,雷乾怎会放心让他照顾西北大局!众人也有点心冷。 “那新朝公主一边更是不要想,她身边有武艺高强来去如风的助手,风吹草动只怕都能惊起一群人来!”三皇子说着,哼笑了一声,“粮草?她自己就是个专断人粮草的好手,又怎会叫自己粮草被人劫了!” 说来说去都不成,众人未免有些郁闷,三皇子却依旧气度沉静,不急不躁,“明日的重点,便是要士卒没有战鼓号角也能照常进攻退守,号令森然。” 这确实是头等大事,要是再被人乱拳打死老师傅般欺凌,说出去也丢死人了。 三皇子提起狼毫,沾足了墨,指点戳画,布置了第二日的战术,才叫人去休息。他虽知大家实力相当,谨慎也是相当,谁也不会白费力气这半夜去劫对方的营地,但依旧与宁慧一样,布置营防妥当,才去休息。 侥幸是行军大忌,他也不是浪得虚名! 第二日天不亮时秦副将已率军出城,宁慧更是早早就行军十里,成兵营外。 三皇子何曾敢懈怠,已集中强兵,预备专攻宁慧军包围薄弱处,只要在包围中冲出个口子来,他便能重占灵西,再层层推进。 战事一起,厮杀不多时,果见对方阵中宁慧所帅镇安军处有薄弱出现,三皇子令下,集中兵力攻伐那处。 旧朝强兵得令,疾风一般冲杀过去,个个士气高涨,直觉突围有了希望。 然而待冲杀一阵,就见那包围圈外面便如水纹潋滟般一阵流转,登时那薄弱处不再薄弱,对抗旧朝强兵,也能支撑。 而此时身后战鼓镗镗,竟有一位银甲战衣的年轻将领率领着一支人冲进了包围圈,矛头直指旧朝精强所在,围了个更小的包围圈厮杀起来。 新朝这一支队伍人虽不多,但都武艺精良,尤其是那银甲披身的将领,大刀疏忽起落,刀刀见血,顿时将旧朝军杀出一个口子。旧朝军强兵集中突围不成,反而折损了好些精强士卒。 旧朝军将领在后方压阵,立刻便认出那英勇无匹的年轻将领,正是昨日在阵上胡乱捣乱的人,此人武艺高强,随意任性,他们都以为只是个不懂打仗的江湖草莽,谁知竟也有令行禁止,规矩带兵的时候。 他们不知流景能担此重任,全凭宁慧一力保荐,也亏薄言不拘小节。昨夜宁慧要与薄言商议之事,便是叫流景带兵一事。 而眼见此处变乱,旧朝将领立时挥动令旗,阵中人群流转,乌压压的士卒喊着叫着往流景这边围了过来。 骑兵机动性强,而况流景向来反应迅捷,不等被围,便挥动令旗,她身后士兵迅速集结,往包围圈外退去。 流景留在后面压阵,等手下人尽皆退出去,她坐下马匹已被砍伤,受了惊的马儿疯跑一路,她便砍杀一路,待得马儿力竭而死,她足尖在马背上一点,已跃出阵去。 阵中这一变乱,两方各有损伤,旧朝精兵强攻不成,损伤更是惨重。 这一日双方阵型变了几变,但旧朝始终未能突围成功,宁慧与秦副将防守成功,却也惨烈。双方死伤战士无数,秋风飘过,方圆百里血腥弥漫,令人悚然。 虽是征战疲乏,双方依旧布置营防,半分也不敢松懈。 夜里安睡时,因听闻珪园之事,流景便在宁慧帐外安歇,不敢松懈。 这夜半夜时分,流景半醒半梦间只听得外面轻快的几声鸟鸣,此后轻轻几声手指扣在空竹板上的声音,这是旧日珪园联络暗号,她登时惊出一声冷汗,摸出大刀提在手上,身影长处,已掠出门外。 秋月浩荡,只见一个身影轻轻一闪已往远处去了,宁慧就在里面安睡,流景不敢轻离,登高望远,仔细巡查周围,不见异状,才往那身影追去。 营房之外都是荒山,西北之地干旱贫瘠,山上大多只长荒草不生高树,秋风一来,草木凋零,山上更是一片荒芜的土黄色,月光下之间山势绵延,清辉一地,秋风肃杀,叫人顿生寂寞。 流景追出营帐五里开外,忽听前方山弯处有人呼吸急促,似是有伤在身。 流景不敢大意,小心凑近,却见月光下葛素扶着山根边一处矮墙,委顿在地上。 葛素脸色青白,鬓发散乱,身上一股极重的血腥味,呼吸急促,几乎不能支持。 流景急忙上前,也顾不得细问,扶着她替她诊视伤情,葛素却伸手拦住她,“珪园的人就要来了,快逃吧!” 流景闻言顿时心头凉透,“珪园的人?” 葛素惨笑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否则谁能将老娘伤成这个样子!若非我精于医毒,趁其不备伤了他们,哼……” 流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到了哪里?都是谁?” “莫琪殇手下的人,我一路遇见五个,已毒死了两个。他们只怕不日便能找到此处了,你趁早逃走,他们未必能寻得着你!”葛素冷笑了一声,“你这次若死守着宁慧那个死丫头,那上天成全,你俩肯定能做一对儿死鸳鸯!” 流景自然清楚情势之危机,但她早就打定了主意与宁慧同进退,而况她若逃走,宁慧身边只有一个薄言,哪里能是珪园的对手。 流景对葛素所言只点了点头,“你伤势较重,不适合长途奔走,营里有人医术尚可,先给你瞧瞧伤势,再找出地方你先将养两日。莫琪殇手下的首要目标定然是我和宁慧,你便藏在此处,也无人顾及你。”流景想起卷耳医术,决定先将葛素带回去。 葛素被她夹在腋下,只觉浑身又疼,又是气血翻涌,难受之极,嘴上却是不停,“流景,你他娘的竟是个情种,哼,千离院教出来的,竟然是个情种!” “闭嘴!”流景喝了一声,“你就近藏在雷乾营中,万千士卒,珪园再手眼通天也难一时三刻找到你,你跑什么!” 葛素哼了一声,“我也深明大义,不愿耽误战事!珪园那帮人若察觉半点踪迹,雷乾军营里还不得乱成一团?” 流景万没想到葛素还能顾及这些,惊讶异常,“你竟是个义士?” 葛素闻言咯咯一笑,“哎哟,你瞧瞧我,不愿累及将士,竟放过最好的藏身地跑了出来,又怕你不知情被珪园抓了,拼死跑来送信,真他娘是个义士的行头,这不是中了邪了!” 葛素伤势本来就重,又被流景没轻没重夹在腋下,说了两句话便觉一阵难受,咳出一口血来。 “闭嘴吧!”流景轻叱了一声,她带着一个人再要避过卫兵便不太可能,索性核对口令,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叫醒卷耳给葛素治伤。 珪园一事她一人应对不及,便去找宁慧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作者要说话了~~~ 嗷嗷嗷~~~嗷嗷~ 跟一个晋江的作者聊天,跟他说作者君的收藏卡在180上死活过不去,评论的话就有两三个固定的人在评,作者君在日更。 她说,“你好坚强,我要向你学习!” are you sure?坚强坚强强强强强……难道不应该羡慕作者君有那么三五个固定读者么,╭(╯╰)╮ ☆、真作假时 战局胶着,又是一日过了一半,双方除去死伤,未见有何进展。 过午之后旧朝军突围之势微缓,新朝军凶猛围攻之后亦后退一些。 战鼓再响时,便见旧朝营中三条人影极快地窜出来,那三人均着葛布粗衣,方巾蒙面,来势迅猛,只往新朝将领而去。 新朝军中人只看一眼便知那传言与三皇子有联系的珪园中人,终于来了。 但新朝将领却不同往日,战甲之下的身形都大体相仿,每人身边都跟着一个身形瘦高的护卫。这样一模一样的组合足见二十对有余,分布四周。 待那三条人影走近,才看清这二十多对人连面貌都是相仿,那矮小些的面目清冷,眉眼清秀里带着几分秀丽。而那高瘦的却都是一张清丽的脸上平静无波,背上一把大刀只露出半截刀把,赫然便是流景。 珪园中人本精通各项江湖技艺,这易容之术虽不是人人能做的惟妙惟肖,但也算通熟,这等把戏要瞒过他们可不易。 然而绕阵一圈掠过,竟只能看出两对明显是伪装,且是因为这两人临阵生了退意,神色慌张之故,其余到底熟真熟伪,一时难以分辨。 珪园中人生性谨慎,生怕其中有诈,尤其是走脱了一个善使毒的葛素,更是万分小心,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边退到高处,边观察战局。 流景既然出自千离院,又能在大选中脱颖而出被派到王府潜伏,要她伪装出这么多个假宁慧和假流景也不是难以办到之事。但战阵指挥总不能听任这二十多个宁慧瞎来,他们观察战局,定然能看出破绽来。 然而看了半天却毫无头绪,只因那二十多个宁慧都在指挥,可新朝军队调度停止,进攻后退,转换阵型,却不是听从任何一个宁慧的指挥,而是另有人在暗中传令。 准备如此周全,定然是葛素前来通风报信,让他们有了防备。他们虽有三个人,流景和葛素加起来不过两个,何况葛素更是受了伤,但他们也不敢疏忽大意,葛素善毒,他们已经吃了大亏。 那珪园中的三人既然认不出真假宁慧,又畏惧葛素使毒,只能居远攻之,使用暗器,待其闪避腾挪之时,定然能露出破绽来。 三人巡梭一圈,挑最可疑者下手。暗器出手之后,但见二十多个宁慧与二十多个流景一起躲避暗器,躲避暗器的动作如出一辙,如同一根线提着的木偶般整齐划一。 更叫人郁结的是这二十多对人的动作并不是千离院教出的简洁明快的武艺,更像是寄寓公侯之家的歌妓和歌曼舞般玄妙。 更玄妙之处是三人各发了三梭暗器,那些宁慧们与流景们竟然都堪堪避过,无一人受伤。 三人乍然碰见这一出,一时面面相觑,尽皆茫然。 但这三人到底出自千离院,杀过的人与吃过的盐巴一样多,纵然一时被这诡异景象惊骇,片刻之后便都静下心来,他们所惧不过是葛素善毒,但情势所迫,总不能寻到此处却颓然放弃。 三人眼神交汇,已是心灵相通,都使出杀招,飞身往宁慧与流景处扑去。 不过是些假货,又不是各个都有流景与葛素的身手,放胆一试又何妨! 这一试之下虽未寻到真宁慧与流景,但却少了三对假货,只因那三对中的假流景武艺实在稀松平常,除去歌舞般的花架子,正经动起手来,不下十招,已然做了刀下亡魂。 三人出招时都小心异常,肌肤都不与那假流景与假宁慧接触,此时已使对方毙命而自己无恙,心里都在庆幸,这样算来不过再试六七次,便能寻得正主,如能寻到正主,他们毕竟人多,何愁不能剿杀他们。 自珪园被王府清缴后人员凋零,莫琪殇韬光养晦,一直暗中观察而不动手,这次得了确切消息,又是时机刚好,珪园中人可谓破釜沉舟倾巢而出,他们五个人来刺杀宁慧清理叛徒,莫琪殇亲率七人去刺杀宁荼。 他们自然是打算毕此一役杀尽旧日王府血脉,得报大仇。本来还有宁敬,但他们无奈之下依附旧朝,那宁敬却与旧朝瓜葛甚深,一时不能轻动。但那也无妨,先料理了这两个,何愁宁敬不能到手! 可谁知他们竟然出师不利,还未寻到宁慧,倒是先撞上了葛素。这娘们自己送死,他们自然不会避其锋芒。只是可恨她奸诈善变,他们一时不查就损失了两人,葛素虽捡了一条命,却也未讨得便宜。 好不容易他们三个终于寻得宁慧确切地点,谁知葛素竟然通风报信,叫宁慧准备周全,当真可气! 这三人此番得手,一时意气奋发,提气疾奔,已往下一个宁慧与流景处奔去,却听一人忽然一声痛呼,本是拔地而起的身子,此时重重跌在地上,其余两人赶上去看时,那人眼睑乌青,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是青紫相加,显然是中了毒。 那两人眼看同伴中毒,只得将随身携带的药丸喂他吃了几粒,而后迅速检查自身,幸而剩余两人都未中毒。 他们已经慎之又慎,却还是不小心着了葛素的道,更可恨是竟然不知这毒是何时染上,怎么染上,一时两人都不敢轻易下手。 那中毒者性命堪忧,更不提别有他用,剩余两人商议一尚,假宁慧与假流景是不能再动了,以免再造暗算。但宁慧大有把持西北半壁江山的势头,若是新朝兵败,仓皇撤退,那时定有宁慧踪影。 两人商议停当,便冲入战阵,一边厮杀,一边留心新朝军反应。 厮杀虏战已是三日,胜者也是惨胜,几无进展,双方士气都有些低迷,珪园中人加入旧朝军队,迅速将新朝军逼得退了一退。 旧朝军见此都振奋起来,喊杀声起处,将新朝军逼退了许多。 珪园中二人始终注意新朝动向,但见新朝军中战鼓轰鸣,鼓舞士卒上前抵抗,新朝军也算英勇忠贞,蜂拥而上,又杀了一阵,但到底不敌旧朝军中有两位铁血杀手,不久便渐渐败退。 战场讲究气势,新朝被逼得连连倒退,登时士气有些涣散,秦副将鸣金传令,留下后捎抵挡,连同那从灵西过来的镇安军,都往南地城内撤退。 秦副将亲帅一部断后,更有薄言相助,抵住了旧朝攻势,待大军入城,他俩也不恋战,都拍马而走,遁入城门,接着城门紧闭,城墙上已布好弓弩机关,待旧朝军来攻城时用。 新朝军一时都退守南地,旧朝军此时也是困乏之卒,而况南地城高门厚,又聚集了秦副将与镇安军两部,强攻无意,三皇子下令转到灵西。 镇安军都调来与旧朝交战,灵西城防空虚,三皇子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灵西城,自是一番整顿,清点人数,竟是折损了大半人马,不由懊悔。 当时他内部大将横死,军心不稳,宁慧却也是镇安守军新丧,若他能先利用人心,抢先宁慧一步出兵,待取得灵西后再追究军中悬案,又何至于此。 那珪园中人虽与三皇子有纠葛,但他们目的终究是宁慧与流景,如今还加了一个葛素,新朝退守时他们乘虚先一步进了南地城,那剩余的假流景与假宁慧也都夹裹在行伍之中进了城。 按说宁慧身份尊贵,新朝军困守南地,她应出面布置城防事宜,但那些假宁慧与假流景却都一直混在队伍中,并不出列,待那秦副将布置城防,那些流景与宁慧与夹在队伍里分散到全城各处,他两个生怕把人跟丢了,便分头行动,每人盯着几个,途中一时心急,使出暗器,意欲一试。 谁料这次效果斐然,那些流景与宁慧虽能被伪装地形神具备,但武艺却难伪装,暗器划破空气刺过去时,再也没有在战阵之上那等轻歌曼舞般的闪避,仓皇躲避之间已有几对殒命。 想来战阵上是有人暗中捣鬼,才能有那般整齐划一的动作避过了暗器。若他们再沉得住气试一试,当时定能刺杀几对。可惜当时情形诡异,他们又一路受挫,难免心浮气躁,竟叫她们混了过去。 此时两人连杀了几个假冒货,信心大增,顺着队伍寻找下去。 然而找了整整一圈,两个人都迎面遇上了,掐指算过,也未杀尽所有的假货,但那些剩余的假宁慧与流景,都消不见了踪影。 两人站在高处眺望,但见南地城内都是甲衣加身的士卒与铠甲森然的将领,哪里还有那宁慧与流景的影子! 流景瘦高,在人群中也容易辨认,两人又顺着这个线索找了一圈,却未见丝毫踪影。 两人虽然气馁,但也已无法可想。而况此次若不能取了宁慧与流景性命,他们只怕也是性命难保! 那新朝公主宁慧据说是个跑路能手,流景本事也不弱,他们虽一直盯着,但也怕疏漏之处宁慧与流景趁乱逃走,此时也顾不得休息,只把中了毒的伙伴找个地方安置,便又重新寻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中秋快乐,团圆节啊,大家都团圆了没啊,没团圆的跟作者君一起翻滚吧! 然后明明是惟妙惟肖,老记成“微妙微翘”,搜狗你个小婊砸还给我直接打出了这个词语! 今天过节,作者君还更新了,不过今天大家可以轻松过节,轻松看文,看文不评论,都是okay的,过完节再求评!么么哒,爱你们。 ☆、故布疑阵 自秦副将率军退入南地城内,城防巡逻都安排妥帖,清点人数,也是损失惨重。 好在和旧朝相持不下,三皇子知强攻无益,反折回去攻取灵西,南地士卒才得空能歇一歇。 秦副将和薄言两人却是劳碌命,根本无暇歇息。 秦副将为人谦和,薄言既归顺了新朝,便把之前的那些狂傲不羁全都收敛了,待人宽和有礼,两人倒是相处融洽。 他两人秉烛商议军务,皆料定三皇子收整完灵西,补给军需,略事休整,定然会率军来攻南地,他们近无援军,远,远的还等不着,只能凭着手头的人死守为上,拖延时间,但望朝廷援军能早日来。 至于宁慧和流景,两人虽心中忧虑,虽不提一句。 一是宁慧向来是跑路高手,真要藏起来,连宁荼都找不到,这次也未告知他们具体藏身之地,二是他们也知珪园那两人随军入了城,正在四处搜寻宁慧踪迹,他们本就兵少将缺,还要对付三皇子军队,不宜也不能耗费人手去追捕这等江湖流寇,而况围攻未必就能拿得下,还是不要招惹为妙,因此此时对宁慧与流景去向只字不提。 秦副将只下了一道戒令,说有贼人要刺杀公主,公主乔装改扮已混迹军中,那贼人定然会来营中查探,故士卒不得单独行动,但也不必惊慌。 镇安军听说又是刺杀,累的摊在地上的人气的都跳了起来,旧朝着实可恶,打仗就是打仗,行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实在是欺负人。 秦副将着力安抚,只说刺客本领高强,但既只为了公主与流景,应不会硬闯军营,诸位稍安勿躁,多加小心就是。 这一夜虽知三皇子人马在灵西,离得尚远,但秦副将用兵与雷乾可谓同出一辙,兵者诡道,万事切不可抱侥幸心理,因此他严令各营加强戒备。 连战三日,战事几无进展,士卒们都疲乏至极的同时,心里的气也歇了一半。薄言为鼓舞士气,这一晚亲上城墙巡逻,夜里更是宿在瞭望楼上。 他一夜不得安歇,自然有人陪着他们不能安睡。 那珪园的两人自进城后失去了宁慧与流景的踪迹,便马不停蹄的寻找。南地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挨个儿寻一遍却也不容易,何况这南地城里还驻扎了镇安军和秦副将所部的两部人马。 他们两人自遭了葛素的毒手,总有些心有余悸,此时也不敢单独行动,商议一番,料想宁慧与流景二人肯定混迹在军营中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他们再是珪园锻出的利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冲进军营搜查,若是士卒们一拥而上,他们自然也是应对不及。 这两人只得等夜幕来时到军营里暗中探查。 他们对宁慧不甚熟悉,对流景却印象深刻,流景瘦高,跟个竹竿一样,就算他再是乔装改扮,身形绝不会变,那两人顺着这个线索把军营翻了个遍,瘦高者不少,但略加试探便知不是流景。 既然不在军营,便是混迹在百姓中间,可惜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两人昼夜不休,又经虏战,又困又乏,还有同伴需要照顾,只得暂回客栈休息。 熬过士卒最困乏疲累的一夜,这一夜城下安宁祥和,并不见三皇子士卒。 白日秦副将去休息,薄言亲自来巡城。他虽无官无职,但在宁慧身边时宁慧待他甚是恭敬,镇安军也在灵西城里有刺客入侵时见识过他的身手气度,都对他十分尊崇。 至于秦副将部下,虽对他有几分怀疑,但秦副将有令,众人也不敢违拗,对这位先生客客气气。 过午之后,士卒们总算轮流都休息了一遍,南地城内虽不见士气有多高涨,但众人萎靡之气也去了不少。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他们睡得最后一个好觉了。 傍晚时候城外烟尘滚滚,马蹄阵阵,远远望去阵势恢弘,不用说,是三皇子也休整完毕,带人来攻城了。 薄言与秦副将严阵以待,弓弩箭矢准备妥当,滚石圆木也都搬上城头,可是却只见三皇子军并不进攻,只在城外不远处安营扎寨,安置起来。 当下有人进言,趁其营寨未稳,出去劫掠一把,先给个下马威来。 秦副将和薄言战在城头却齐齐摇头,秦副将看着那边士卒井然有序,一座座营帐渐渐竖起来,心里已有了梗概,当下下令,“传令诸将士,自此刻起将士卒分为三班,每一班守城四个时辰,一班守城时,另一班训练戒备,剩余一班休息,休息的一班士卒堵上耳朵,只管睡觉,非我将令不得起来。” 士卒虽然疑惑,但还是依照将令传了下去。 秦副将看着三皇子军在对面安罢营寨便埋锅造饭,不急不躁的样子,与薄言相视苦笑。 暮色四合时底下将士禀告,已经将士分作三班,并带了三班各自的首领指挥来听秦副将训示。 秦副将又交代一遍,令各班人马依令行事,不得有误。他与薄言及自己麾下得力助手也排了三班,以备战事。 果然这一夜二鼓时分,正是更深人静的时候,南地城外战鼓喧天,号角呜咽,分明是三皇子军趁夜掩袭,声势汹汹而来。 南地城头的守卒与城内巡逻的这一班人迅速集结,秣兵历马,准备妥当,而那留作戒备的一班人马也迅速到位,登上城头准备防守。 这次轮到薄言休息,秦副将及其助手虽知这次进攻十有八!九是佯攻,但也不敢怠慢,他两人甲胄加身,登上城头指挥。 城头上火把只能照出两步的距离,两步外一片漆黑,更远处便是旧朝军队,火把照得士卒手里的利刃泛出寒光。只听那边一声令下,士卒涌将上来,秦副将待对方离得近了才令放箭,更派一支队伍出城迎战。 谁知三皇子军声势浩荡,来人却是寥寥,战不几时已鸣金收兵。 半夜被闹起来,南地守军憋着一肚子火,恨不能冲进对方营地里厮杀一阵,但秦副将冷静如初,下令决不可追击。 这一闹闹到了三更,只见远处三皇子营地里烛火渐熄,却是除了巡营的士卒,都跑去睡觉了,恨得南地守军在城墙上跳脚。 秦副将很是看得开,他知道,以后的日子大概就得这么过了,双方相互窥视对方的弱点,只要他敢先打个盹,只要他的人敢先打个盹,南地就难守得住了。 若失了南地,再无援军,他们这一次西北辛苦打下的城池,就都得葬送了。 可他死守南地又能守多久呢,镇安军与他的人两部合作一处,军需嚼用颇费,他又能支撑多久? 秦副将愁思满怀,但他久惯沙场,就算情形不利,也能稳住自己阵脚,他看着在城墙上来来回回踱着方步,尚不安分的士卒,令众人趁机就地休息,甲衣不解,弓箭满弦。 黎明前是人最疲乏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若易地而处,他定然还会在黎明前来一次,这一次不事声张,悄悄靠近,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只要这样一日一日,一夜一夜耗下去,叫对方食不能安稳,睡不能安寝,定然能找到机会下手。 秦副将想到此,唯有苦笑。 五鼓时分守城士卒被鼓声惊醒,须臾已整装完毕,待弓弦拉满才觉出不对,但见对面黑压压过来一群人,却是点声也无,这鼓声却是从自家城墙上响起的。 秦副将不顾众人疑惑,一声令下,滚石圆木,箭雨纷飞,这一场黎明前的厮杀像是一场哑子的搏斗,无声而惨烈。 天明时候三皇子再次鸣金收兵,南地守军换防,守夜的士卒们虽是成功击退了旧朝军,人人手里却都捏着一把冷汗。 这样的情形持续两三日,薄言和秦副将虽神色如常,尚如撑粱之柱般镇定从容德布置军务,但谁都看得出,南地守军一半以上的人嘴角都熬出了燎泡。 这一夜又该秦副将当值,他为掩饰困乏,不知灌下去多少恹恹的茶水,此时站在城头,只觉身体疲累至极,精神却异常亢奋,像是把两者剥离了一般。 对面营帐里又是黑灯瞎火,似是沉睡,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只需他眨个眼睛的时候,对方就能来一下狠的。 他正沉思,忽而城头哨兵惊起,喝问了一声,“谁!”自有卫兵前去查看,一大群卫兵即刻赶上来将他团团围住,秦副将心头一惊,随即便敞亮起来,定然是珪园的那两位,三皇子沉不住气了。 秦副将目光扫视一周,忽见城头不远处一道黑影迅速移近,卫兵们不及反应,他只隐约看得一个极小的东西划破空气冲过来,他心念电转,只在背后略略一拉那冲在前面的卫兵,那枚暗器便不偏不倚地擦着他颈边飞了过去。 一阵刺痛,秦副将捂着脖子一声痛呼,栽倒在地,卫兵们七手八脚围了上来,都去照看秦副将,那条人影便极快地掠过城墙,奔了下去。 卫兵们一时疏忽拦挡不住,但另一条人影窜上城墙时他们箭矢齐发,逼得那人险些从墙头掉下去,但也只是险些。 士卒们待要搭箭再射,却被止住了,却是秦副将,他捂着半边脖子,令将士们不可与江湖匪类争斗,保存实力,守卫南地要紧,而况珪园那两位出了南地成,他们也可松一口气。 只是凭他们实力还在南地寻不到宁慧,那只怕宁慧当真不在此处,这两人夜半遁走,莫不是得了宁慧消息?秦副将手里捏着一把汗,但也只能平白担心。 珪园那两位这几日也和秦副将一般煎熬,他们昼夜不息,说把南地城翻遍都不为过,就连勾栏之地都寻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宁慧与流景踪影,这两人如同进了城就消失了一般了无痕迹。 时日拖得越久,情形对他们越不利,而况三皇子更是来了密信,他这般故布疑阵似乎对新朝军并无影响,几日下来每次佯攻新朝军都准备齐全,不见可趁之机,三皇子不知因何着急,令他二人寻机刺杀秦副将。 若对方全无防备,这等事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他们二人在南地逗留日久,秦副将虽不能耐他们如何,只放任他们搜寻,但他们也不能轻易耐何秦副将。 但三皇子既有令在先,他们又受人荫蔽,收人钱财,纵然不愿意,也不得不一试。 何况三皇子有信,既然不能在南地寻得流景宁慧,或可上灵西一试,他二人顿时恍然大悟,宁慧果真有几分贼胆,竟敢藏在灵西,灵西已在旧朝手下,最是危险,却也最易被他二人忽略。 南地城内早已禁止出入,他们只能借着夜遁,趁机偷袭,不想竟然这般轻易地得了手,不免有些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十六作者君还在码字?怎么可能,这是存稿啦!作者君出去撒欢了,一个人哦~~(其实蛮凄凉的!)中秋持续快乐!今天也可以不用辛苦写评论啦,要玩嘛,作者君理解的!么么! ☆、命悬一线 灵西城南小灵山下有道幽深的巷子,外面看着狭窄逼仄,进去才见里头的繁华热闹。 这巷子的路两边摆满了贩卖茶点小吃,胭脂水粉,竹钗头花以及布匹成衣,蔬菜瓜果的摊点,邻着路的两边也颇多店铺客栈,虽然朴素无华,又兼偏僻,但也住着许多旅人。 这巷子靠近里面有一家店的门楹上悬着一块木牌,只写了“式微”二字,虽然门厅敝旧,但里面陈设却大气质朴,是家客栈。 这日下午时候,一位少年从“式微”客栈出了门,这少年身量略小,黝黑消瘦,但一双眼睛甚至灵动,往四周看了一眼,才挤开巷子里热闹的人群,低着头快步地往外走去。 这少年要去抓药,只可惜这繁华热闹的巷子里几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家像样的药铺,他不得不走出巷子,走到对街一家药店里抓药。 药铺里抓药的学童把药递给他后他又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才走出去。药店离他住的客栈虽不远,一路上却都摆着许多少年人喜爱的物事,这少年却对这些毫无兴趣,提着药包低着头快步地往回赶。 走到巷子口时这少年忽然顿住了脚步,极快地转过身往后看了一眼,然而身后除了熙攘的人群和喧嚣的叫卖声,就只剩下秋日落叶的窸窣声,他稍微愣了一会儿,又继续埋头往巷子里走去。 快到客栈门口时,这少年忽又停住了脚步,只是这次他没有回头,而是站在路边做糖人的老头跟前,要买一支糖人。 那老人手巧,做出了兔子老虎狮子,还有戏剧里的人物,都是栩栩如生,这少年却都没挑上,他微微怔忪,便要卖糖人的老人做一只弹弓出来。 老人虽觉得奇怪,但少年人不爱小动物也是有的,只是弹弓简单,糖也不多,老人便在盘子上用汤汁浇出一只大大的弹弓来。那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弹弓渐渐成型,眼眶微红,却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极快地从衣袖里摸出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弹弓。 这是他这些年唯一随身携带的武器了。除了这只弹弓,他还随身携带伤药,去痕祛疤的药,只是这些早就用完了。 糖人成型花了一点时间,少年付了几个铜板,便捉着那只糖做的弹弓边吃边走,这回他再也没有停顿。 他知道他身后跟着人,他见识过武艺高强的人,那人能夹着他在贵清山茂密的树林里穿梭,他熟悉那种高手行止之间的气息,他知道对方要他死,他绝活不了。 他不回头的走,路过式微客栈时毫不停顿,头也没抬,一直往巷子里面走去。 巷子尽头人烟渐少,再顺着一个窄小的山洞钻过去,那里有一条小路能上小灵山。 少年灵巧地钻过了山洞,沿着小路往小灵山上走了一段,他似乎累极了,沿着路边坐了下来。 只听得一片枯叶碎裂的声音,少年动作极快地拉开弹弓射了出去,正往山洞中间射过去,山洞里立刻传出一声闷哼,少年再接再厉,迅速地又射出几枚弹丸,最后一枚弹丸才搭到弦上,眼前人影一晃,少年便捂着肩头摔了出去。 来人一人手里铁链抖得哗啦作响,倏忽便到了那少年跟前,一脚踩在少年胸膛上。另一人一柄长剑握在手里,冷冷问她,“说,她们藏在哪里?” 少年前胸到肩头已被铁链撕开一道血口子,可见伤口周围的皮肤是浅浅的小麦色,完全不比脸上的黝黑。 这少年被踩住了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又是莫名其妙,又是气愤不堪,“谁们?你们又是谁?” “再嘴硬便要了你的命!”那拿着铁链的威胁,脚底用力,踩得少年白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那执剑的语气虽不严厉,却透着一股子冷气,“你手里拿的药是治外伤和骨伤的,恰巧我们找的人受了这样的伤。还有……”他拿剑尖在少年脸上轻轻一挑,一层薄薄的面具便掉了下来。 面具下面是一个少女俏丽的脸庞,虽泫然欲泣,却倔强地仰着下巴,那拿剑的人剑尖抵着少女的脸颊,“再问一句,不答就在你脸上划一道口子,流景在哪里?” 那少女咬了咬牙,使劲把眼泪憋回去,傲然道,“流景又是谁?”只觉脸上一疼,强忍着没叫出声来,但那剑尖只划了浅浅一点,便听一人道,“我在这里!”那声音清冷无波,却含着无限怒气。 那拿剑的人收剑斜挥,往身后一剑刺过去,那拿着铁链的铁链一抖也一招往后打去。 那少女不顾脸上的伤口,但看一人身影矫健,大刀斜挥,带着雷霆之势往欺辱她的这两人砍去,她凝在眼睫的泪水倏然滑落,叫了一声姐姐。 三人迅速缠斗在一处,刀光剑影夹着铁链的呼啸声淹没了周遭一切,流景以一敌二倍感吃力,一时不查已被剑尖划破了衣裳,她不准备与人缠斗,狠拼了几招,抢到卷耳跟前,一臂抄住卷耳,才走了两步,眼前铁链划过一道影子,已将她逼了回来。 此种情景她要独自脱身都难,更何况还有卷耳。 宁慧倒是不用担心,在客栈久候卷耳不至,出门寻找前已她已把宁慧打晕了塞在了客栈的柜子里。只是葛素还醒着,她若见自己许久不回去,定然会寻出来。 葛素受伤颇重,不宜动武。 流景在卷耳耳边轻语一句,手臂一伸,将卷耳稳稳妥妥丢了出去,卷耳甚是机灵,身上伤痛也不顾了,一闪身已躲进了小灵山的密林里。 珪园中这两人两日奔波,若是单打独斗,他们未必能是流景对手,流景料定他们不会单独行动,才将卷耳放了出去。 那两人却知道流景比那个逃跑的小丫头难对付,一起向卷耳追去,流景卯足了尽头,几步已追了上去,掠过两人头顶,两脚攀折树枝,倒吊而下,大刀一横,已是一刀送了出去。 那两人被流景逼得退了一步,流景身形一展,从树梢上落了下来,横刀在手,如拦路罗刹般挡在两人前头。 秋风拂动,吹得流景一头青丝散乱地飞舞,衣袂猎猎作响,她长身而立,大刀在手,周身气势肃杀,珪园备受千面赞赏的杀手名不虚传,她身上自有一股嗜血劲头,这甚至无关武艺高低。 但大家同源而出,谁又能比谁弱上多少,那拿铁链的珪园杀手骂了一声找死,铁链已鼓足了劲头往流景腰上招呼过去,流景脚下不动,身子像是飓风连根吹动的树木一般倒下去,只贴着地面擦过,躲过了这有千钧之力的一击,而后腰身一扭,竟就着这个双足立在地上,身子擦着地面的姿势横生生转过半个圈来。 那执剑的珪园杀手是一剑向着流景腿上刺过去,不料流景这一躲能躲得这么彻底,他招式用老,一时收不回劲来,流景横刀堪堪划过他小腿,若非他趁势滚到在地,这一下必要斩了他的双足。 饶是险险躲避,小腿上也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流景自然也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尚未来得及起身,已被铁链横腰打了一道,疼的几乎要支撑不住。 他们各有损伤,但这时候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处,谁也无暇顾及,那执剑者后退几步,冷笑道,“流景,我们师出同门,你只要交出宁慧,旧朝定然赏赐丰厚,何苦拼命?” 流景一刀直逼他咽喉,“废话真多!”那人举剑格挡,流景半路变招,大刀从下而上撩起,要将人劈作两半。但她运劲到一半,便觉腰腹处疼的一抽,劲力顿散,这是之前那一铁链打得狠了。 流景尽力挽救,到底慢了一步,肩上已挨了一剑,且那铁链如影随形,又在她背上砸了一下,流景喉头一甜,已呕了一口血出来,她倒在地上,眼见着铁链又夹风带影地砸了下来,她反倒顾不得自己的伤,猛的从地上弹起,几乎是怀里抱着大刀扑了过去。 叱地一声,她连人带刀扑在对方身上,这一刀刺破对方胸腹,对方是再也活不成了,但那人临死拼命,她肩颈上也被打了一铁链,那处有几处大穴,除却疼,她更被砸的晕晕沉沉,跌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可是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只受了轻伤,她若不拿下这一个人,葛素等人还是没有活路。 想是这样想,可是流景觉浑身骨骼都碎成了片一般,又疼又使不上劲,胸口更是滞着一口浊气,她一动,就疼的要喘不过气。 那执剑者已走了过来,流景挣扎良久,勉强跪坐而起,她一手拄着大刀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她知道,若非这人还要指望着她来找到宁慧和葛素,自己已成了剑下亡魂,但或许正可以利用这点拖延时间,缓上一刻便能有一份力气。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11节 流景惨笑了一声,忽然问道,“珪园到底还有几人?” 那人恨惨了她,剑尖一扫,已在她胸前划了一道口子,这算刑求,流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却也没动,没有力气动,“你现在想回去也晚了,最好老老实实说宁慧在哪里,珪园的手段你清楚的很。” 流景垂着头疼的直喘气,“宁慧,宁慧……我说了,你让我痛快的死!”她等那人离她再近点,可是珪园的人,怎会轻易上别人的当,那人站在她一步之外,人家长剑一挥,便能划破她的胸膛,她却不能耐对方何。 流景似下了极大地决心,“我说,你答应我,我说了,等我我死了将我和宁慧葬在一处。她就在……”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大刀掷出去,离得这样近,就算刺不死,也该是重伤。 可是她却没有力气支撑,口鼻里都涌出鲜血,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过完了,评论燥起来吧,不然一个人码子跟玩单机游戏似的……举起你们的小手来,觉得作者君写的还可以就夸夸作者君,觉得作者君写的超烂,就骂骂作者君(好自虐),总之,挥挥小手帕啥的,让作者君不孤单吧~作者君给你们学个兔子的叹气声:哎~~~ ☆、翻墙公主 流景垂死挣扎,掷出了手中的刀,对方离得近,也不料她还有这等殊死拼搏的劲头,好在他们都久在刀尖上跳舞,对危险的感知异常灵敏,那人脚步一错,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一样旋转,上身微微倾斜,堪堪要避过去。 但他小腿被流景砍伤,这一阵争斗未来得及治伤,血流的太多,半截腿都有些麻木,只转了一圈半,便差点跌在地上。 刀刃带着血腥味直扑过来,这人反应迅捷,拿剑一挡,流景的大刀被撞地失了准头,但流景这一掷也用尽力气,他的剑也被撞得脱手飞出,跌在不远处的地上。 流景这时几乎是垂死挣扎,他即便不用剑,也制得住她。 这人这时也不去捡剑,径直往流景走去,他两人不过一步的距离,他再走一步,便能置流景与死地,但他这一步还没迈出去,背后劲风悚然而起,有人用暗器偷袭。 这人伸手敏捷,足底没劲,只得一矮身子,那枚暗器擦着他领口飞过,落在他身后的树上,登时炸开了一团白雾,竟然是裹着药粉的小袋子。 这等伎俩自然是葛素,他怕这药粉有毒,忙捂住口鼻,霍然回首,果见葛素蓬头垢面,依着之前那个伪装成黝黑少年的女子,站在他身后。 葛素看起来虚弱极了,整个身子都靠在那个女子身上,连抬起头来都费劲,但这个毒妇还是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怕什么,哪有那么多毒药!” 这人哪里肯信她,斜眼一看,那被药包砸中的树干上只有一个白色的印记,并无别的迹象,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来了两个,两个都是半死不活,他就杀一双好了。 这人抄起地上长剑,剑尖一抖,已向葛素刺去,葛素全然无力躲避,只凭着身体的重量推得扶着她的人蹬蹬退了两步,那人剑路一拐,剑尖已没入葛素肩胛,葛素再也无力,颓然倒地。 这人抽回长剑,犹滴着血的剑尖一挥,已准确地刺向卷耳,这咫尺的距离,却没有刺下去,这人忽然一身惨叫,撒开长剑,抱着脚踝在地上蹦起来。 葛素捂着肩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笑得有些娇媚,“奴家一路逃亡,身上的毒药早用完了,实在没有更厉害的了,只能叫你受苦了!” 那人看着自己从脚踝到大腿迅速肿起来,一条腿顷刻间便失去了知觉,恨得心头滴血,撑着一条腿蹦着往葛素靠近。 卷耳已扶起了葛素,葛素伸出手来比划了下,“你最好坐着别动,再蹦两下,可就不止保不住一条腿了。” 那人确实觉得从大腿往上,半边腰渐渐麻木起来,当真有几分犹豫。 卷耳已扶着葛素往流景身边走去,那人看葛素虽然行动迟缓,却全然不像先前看起来的那般虚弱不堪,当即气得发昏,“你这毒妇使诈!” 葛素笑了一下,“你我都是珪园的人,你竟还敢轻易信我,真是活该冤死。”但看那人神色凶恶,葛素便把后面更恶毒的话咽了下去,这人虽一条腿受伤,但一时三刻死不了,要杀她和流景还是能办得到的。 “不过这次老娘倒真心要与你做个交易。你这毒不是无法可解,咱们也算师出同门,不必相互赶尽杀绝,为别人作嫁衣裳,你好生打坐疗养,放我们走,解药我便留给你!” 这人虽然神色动摇,但剑依旧紧紧握在手里,该不该信葛素,能不能信葛素,重重疑问都在心头盘旋,然而腰间的麻木正在慢慢上行,他若再耽误下去,便只能是自己毒发身亡。 “好!”这人背靠着一株大树,面朝着葛素,将长剑掷在葛素脚下,“我看着你们走,解药呢?” 葛素已到了流景跟前,流景呼吸有进无出,情况实在危急,“我们走出一里地后我将解药挂在树上,但那只是一半解药,另一半解药在巷子最里面那家客栈的门槛底下,服下一半解药必须在一盏茶功夫里再服另一半,才能解毒。” 这人上葛素的当上了不知几次,这时自然不肯轻信,想着若他们走出一里,自己现在这等情况定然追不上,他划定界限,“半里!”半里地,若葛素给的解药是假,他不要这条命,也能追的上他们。 葛素点头同意。她本来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重,但情势悬殊,她为了能下毒,拼着挨了一剑,这一剑穿肩胛而过,她是真的开始有些不支了。 流景神思都有些昏沉,她极担心宁慧,但也知道这里还有一个珪园杀手是活口,不能当着他的面问宁慧的下落,她被卷耳扶起来,攀着卷耳微微歇息了一阵,才有力气行走。 葛素早已看出流景伤了内府,需要静养医治,但此时性命尚且堪忧,哪里还顾得许多。 他们三人走出一阵,流景但觉身后那人一定听不到了,才能问出来,“宁慧呢?” 葛素横了她一眼,“扔进柴房了!”眼见流景眉心蹙起来,卷耳才勉强解释一句,“我们怕她醒了找过来,她又不会武艺,平白拖累大家,才将她藏了起来。柴房平常人不去,掌柜的会照看她。” 这解释也不能叫流景开怀,但事急从权,想来一般人不会到柴房里去寻新朝的公主。 宁慧是直到傍晚时候才被叫醒的,叫醒她的是式微客栈的小二,端来稀饭与咸菜给她果腹。 宁慧头疼欲裂,一盏茶的功夫才弄明白自己处境,她气急反而沉静,与小二套了半天的话,才知道她被关在柴房里,全拜葛素所赐。 她变着法子闹了几次,这客栈上上下下对她虽然客气,但要放她出去却绝无可能,夜幕渐临,流景全无消息,宁慧心里急得如同滚油相煎,却也无可奈何。 非但这一日没有消息,连着几日,也全然没有流景的消息,宁慧早就不指望能靠着别人出去了。她那日闹过之后便已仔细看过这间柴房,要想出去,只能拆了那敝旧的窗子。 说那是个窗子,不如说是排气口,只是手臂粗的木条竖着隔成一道一道,她只要弄断其中一条,就能从那里钻出去。 为此她专门打碎了瓷碗,收了好几片碎瓷片,但逢没人时便偷偷去割窗棱,那木头虽朽,哪里是一片瓷片能割断的,但她苦无他法,只得锲而不舍,几日下来,已有一只窗棱被割得只剩了半边还支撑着。 这一日吃过午饭,听得收餐盒的人走远了,宁慧小心翼翼登上堆得齐整的柴垛,她试着用力拽了拽,依旧拉不断窗棱,只得用尽力气一脚踢过去,咔嚓一声,那只剩半边的一条窗棱终于断了。 宁慧生怕柴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客栈里的人,这时候也顾不得犹豫,赶紧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企图爬出去。 初时还算顺利,她挣了几下,肩膀已穿了过去,但侧着身子用不上力,而况她头伸出去,已经看到半截墙壁下面都是碎石乱草,她还没自己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过,吓得心在胸膛里像炒豆子般乱蹦。 但她决不能困在这里,流景是生是死,她都要得到一点消息,都要寻到这个人。莫说这是半截墙壁,就是半边断崖,走到这份上,也只能咬牙跳下去了。 宁慧稍微平静,再往出去爬时,挣了几次,却愣是没挪动半点,她胡乱试了几次,才发现原来是她挣扎之间转动了身子,卡死在这个细窄的缝隙里了。 宁慧急的一头汗,但整个人卡在窗棱中,四周没有能借力的东西,只能越挣扎卡得越紧,她几乎要绝望了,偏偏这时外面一阵喧哗,喧闹的人声也越来越近,也许是急中孤勇,她一下子挣了出来,但大半身子悬在外面哪里有平衡可言,她还没明白状况,已经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极是狼狈,又疼又气,宁慧登时眼眶红了,但她愣是不让眼泪滑下来。 前面有人粗声叫了一声,“什么动静?!”脚步纷沓已往这边赶了过来。 宁慧不知来的是什么人,更不欲别人目睹她这等狼狈的样子,费力要躲起来,但才撑起半个身子,腰间又疼,脚腕更疼,又跌了回去,她试了三次,鼻尖一层细汗,还没能站起来,那声势浩荡的人已赶了过来。 宁慧既无处可躲,便也凌然不惧,抬起头来瞪视来人,却是秦副将,见到她惊讶异常叫了一声,“公主?!”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是熟识之人,宁慧恨不能拿块布蒙住秦副将的眼睛,但她也只是脸上一抹红晕,迅速镇定下来,秦副将来了灵西,说明战局有变,“哥哥派人来了?” “圣上派了援军来,三皇子军已退守陈山县……”秦副将顿了一顿,“公主伤势如何,先回去诊治要紧,军中事务容后再禀。” 宁慧自己摸了摸脚踝,已肿了起来,“摔了一下,并无妨碍,可有流景消息?” “流景无性命之忧,公主请放心……” 宁慧哽了一下,“性命之忧?”她平静了一刻,“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秦副将伸手招来几人,那属下有眼色的已备了一顶小轿抬过来,搀扶宁慧上了轿,宁慧只瞪了一眼缩在后面的客栈诸人,便随着秦副将走了。 式微客栈一众人等大气也不敢喘,恭恭敬敬送走了秦副将一行,才松了口气。 他们也是收人银钱替人消灾,收了葛素的钱将宁慧关在了柴房里监看,葛素只交代说她们回来才可放宁慧出来,旁人打听也不准透露消息,并没说新朝军进城了能放宁慧出来,更没说若是新朝中将官打听就可透露消息,因此才闹了这一出。 他们怎能料到柴房里关着的,竟然还是个公主!好在没人计较,不然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作者专栏里的红戳戳没?我也是签约作者啦! 来,评论评论,你们猜流景扔下她跑去打架了,公主会不会生气? ☆、轻嗔薄怒 宁慧端坐案前,狼毫上饱蘸墨汁,提着笔又不知从何写起,墨汁淋漓滴在纸上,她右手还握着笔,用包的扎实的左手揭过一张重新写。 翻墙的时候非但扭伤了脚,手臂到手掌都蹭破了皮,当时不觉得,这时候疼的她只皱眉头。 她蹙眉凝思时,秋红已端上汤药来。 当时她去镇安求援军并未带秋红,战事耽搁,一别如斯,局势几次反复,缕陷险境,以至秋红颇有感触,这回见了她抱着就是一通哭,到这时候这丫头还是红肿着两只眼睛。 秋红将药捧给她,“公主,趁热喝吧,凉了更难喝。”宁慧蹙眉端过药一饮而尽,秋红赶紧捧上清水,宁慧跟着漱了口,其实她连药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秋红看她将笔在墨汁里蘸了又蘸,却始终没写一个字,忍不住问道,“公主,咱们回去么?” 宁慧摇了摇头,“不回。” 西北危急之时宁慧尚撑着,直到最后才跟宁荼通了消息,但雷乾自预测三皇子打算后就给朝廷上了奏折要援兵,后来西北局势几经波折,险峻之时宁慧几乎命悬一线,宁荼对这个妹妹万分疼爱,被这局势一惊,再也不愿宁慧混迹在军中,派来援军的同时捎来口谕,令宁慧即刻回皇都。 宁慧索性搁下了笔,“战场确实凶险,你想回去,尽可以回去。” 秋红听了眼眶瞬时红了,“战场凶险,奴婢更不能回去。公主生流景姐姐的气,也不能赶奴婢撒气。” 宁慧听了不置可否,脸色却沉了几分。 宁慧见到她们时,流景和葛素都瘦的脱了形,昏昏沉沉烧着,有几分神志不清,卷耳是顶清醒的一个,但不过几日光景,已是瘦的皮包骨头。 秦副将已将原委说明,他们进城时犹不见宁慧几人踪影,便想几人可能是藏在山林之中,便命人搜了灵西周遭各个山头,是在灵西城南小灵山上发现了这三人踪迹。 卷耳说了那日与珪园杀手恶斗的情景,那时她们三个躲进树林,天色将晚时分流景与葛素便发起热来,再也走不动了。 卷耳一个人可没本事把两个人弄出山去,何况山外局势未见得好,若那个中了毒的珪园杀手还活着,将他们的踪迹告诉了旧朝将士,她们躲在这里还有一时好活,出去就只有一死。 好在卷耳略通医术,葛素清醒时也指点她两句,幽僻山林里通常长着各种奇花异草,治病不能全指望这座山头上的药草,但救一时之急尚可,卷耳翻遍山头,寻找草药,采摘野果,连兔子都逮住过,总算是让三个人活了下来。 回到军营后立刻延医请治,却说流景肋骨断裂,伤及内腑,需要静养,葛素伤及肺腑,其余大都是外伤,只是伤口未处理及时,也是情势危急。 薄言生怕大夫说出些什么来,候在门口,等大夫出来立即赶上去问,那大夫开了方子,很是唏嘘,“一介弱女子伤成这样竟能支撑下来也是不易。” 秦副将以为他说的女子是葛素,并未怀疑,薄言早已接过话头,“女子中也有英杰在,只要心中有浩然正气,家国天下,与男子不差分毫。” 大夫看薄言眼神示意,也就不再多话。 流景还是男子装束,秦副将要派几个人来伺候,幸有卷耳自告奋勇,说她略通医理,照顾起来比较顺手。 薄言知趣道,“流景曾对卷耳有救命之恩,卷耳照顾也是理所应当,而况还有葛素是个女子,卷耳照顾比较方便。” 秦副将想,流景倒也罢了,葛素却是个姑娘家,军中没有女眷,能有卷耳帮忙自然好极了,便一口应承下来。 卷耳又以照顾方便为由,将流景与葛素移在一处,中间隔了一张幔子分来了两人。 逢遇险境,流景撇下她独自应对,宁慧虽知这也是情理之中,但后来卷耳跑来请援,葛素却带着卷耳一处去救流景,独独把她一个人关在柴房里,这自然也是为了护着她,但她终究心中意难平。 她虽面上不显露,心里却是又憋闷又委屈。她自然是不通武艺,但卷耳难道就有武艺么?生死之境她们三个抱作一团,独把自己撇下,怎能不气。 但流景尚自昏迷之际,她发作不得。更何况她在流景榻边只坐了一尚,流景大概是昏沉里做了什么噩梦,蹙着眉头只叫她的名字,急得汗出如浆,宁慧看这情形,又怎么发作的出来。 她已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又怎么能半路撇下流景回到皇都去做什么公主。她决然不回,且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流景的事也要一并告诉哥哥,流景此次在西北也算颇有功劳,别人有的赏赐,流景也不能少。 但宁慧也有些踌躇,只怕哥哥当真狠心起来,她无力保全流景。死当然不怕,她还可以与流景一起死,怕的是流景这个死心眼被人又使了绊子,两个人再次天涯相望。 她们主仆两个正各怀心思,门扉叩响,卷耳已走了进来,她只微微见礼,“她醒了,要见你。”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屋子里的三个人却都懂了。 宁慧掀过桌上纸笔,已站了起来,奈何脚腕扭伤,踩也踩不实,趔趄一下,秋红赶着扶住,卷耳却视而不见,已经出了门了。 秋红懵懵懂懂,“怎么她也生气!” 宁慧这次冷笑了一声,“她气死又有何益,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秋红听了眉毛都要惊飞,自家公主向来沉稳,虽然手段狠厉,但可谓寡言少语,甚少对人这般,也不知卷耳是怎么得罪了她,才惹得自家公主这般。 大夫交代流景静养,但流景知道宁慧要来,已挣扎坐了起来,看宁慧进来时又是瘸着腿又是胳膊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更是着急,几乎要挣扎着下地。 宁慧走不快,但眼神却极凌厉,流景虽不明白宁慧为何这般生气,但动作还是滞了一下,宁慧慢悠悠挪过来坐在她榻边,流景立刻捉住了宁慧一只手,“你……” 宁慧脸上半点表情也无,想要抽回手,但流景握地紧,一次没能抽出来,流景握地更紧了些,疑惑又委屈地看了一眼宁慧。 自从两人重逢以来,宁慧虽然性子冷,别人面前也是点水不惊,但对自己总是神色柔和,有些时候也能言笑晏晏,这次宁慧态度实在生硬,流景熟知她脾性,定然是气得紧了,可终究不明白为什么,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回去么?叫宁慧等了那么久,确实该死。 宁慧见过流景憔悴的模样,也见过流景泫然欲泣强自忍住的模样,但像这样憔悴又分外可怜的模样实在没见过,不曾服软的人一旦柔软起来叫人十分心疼,她还怎么能狠下心肠抽出自己的手来,“你躺着。” 流景看她虽然脸色不渝,但也松动了几分,听话地躺了下来,“慧慧,你的伤……” 宁慧瞥了一眼秋红,流景从不在外人面前这样叫她,她心里微微一动,但说出的话还是依旧冰冷,“我在柴房有吃有住,死不了。” 宁慧被噎了一下,但想起宁慧虽然随军时日子清苦,总没被关过柴房,不由又有几分愧疚,“慧慧,慧儿,是我不对,我该早点回来放你出去。” 宁慧见她这样,总是说不到点子上,又是气又是心疼,在流景额上戳了一指头,“你竟是个木头么,你差点死在小灵山上……”她一说出来总是有些哽咽,顿了一阵才能开口,“慧慧,慧慧,我就是摔了一跤蹭破了皮,你却鬼门关里又走了一遭,你……” 流景见她泪珠如滚珠般滑落,急的恨不能坐起来替她擦眼泪,动了一下,被宁慧按住了,只能握着宁慧手腕,“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你又哪里不好了!”宁慧抹了一把眼泪,“你是个呆子……” 流景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该是认错还是不认错,她向来顺着宁慧,几乎没生过口角,除了初次相逢,宁慧也没这般向她撒过气,她全然不知所措,但想着认错宁慧不高兴,暂时且不认了吧,伸手抚了抚宁慧手臂上绑着的纱布,“还疼不疼?” 宁慧都要被她在此事上的愚钝气笑了。 但她还没笑出来,就听帷帐后一人没忍住干咳了一声,“流景你他娘的真是个蠢货,蠢得人想打你!”却是葛素,她嗓子黯哑,有气无力,但戏谑的语气却十足。 流景虽然窘迫,但也十分欢喜,“你醒了?” 葛素闷声咳了一阵,“早醒了,实在不欲打扰二位,但能不能先给碗水喝?” 宁慧一个眼神,秋红已端了茶水过去,流景咳一阵才能喝口水,听着也叫人难受,宁慧只能吩咐秋红,“叫卷耳进来,再去请大夫瞧一瞧。” 流景一听大夫二字,心里一惊,“他们知道了?”她以为大夫在她昏迷时诊病,已窥破了她是女儿身。 宁慧摇了摇头,“知道了又何妨,无论你是谁,这次若没有你,咱们都没这样运气等待援军。何况,这事有我在,谁也不能奈何你。” 流景听了这话一时感动不已,无以应对,只握着宁慧的手轻轻摩挲着。 大夫要来,宁慧留在此处碍手碍脚,便抽身要走,流景却握住她的手不放,急着央告,“你还生气么?你别气了,都是我该死,等我好些,我好好赔罪。” 宁慧还怎么气得起来,她重坐回榻边,拂过流景散乱的头发,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你好好养伤,好了再来赔罪,我现在去给哥哥写信,我要告诉他你就在我跟前,还要告诉他你这次历经千难为西北之事奔波,叫他给你官做!” 作者有话要说:  嗯,内容提要终于又文艺了一回。 还有,撩妹这种大事就交给公主好了。 写的不好你们可以批评啊,你们怎么能又不批评又不夸奖呢?作者君给你学狼叫好了:“嗷唔~” ☆、珪园余孽 宁慧下定决心要把流景的事对宁荼和盘托出,流景却半点准备也没有,她又是欣慰激动,又是担忧,更不让宁慧走了,“他会不会难为你?” 宁慧叹了口气,“我并不怕哥哥难为我,我怕的是你有风吹草动,又撇下我。流景,这次不管有什么事情,哪怕是送死,你也得带着我一起。你若再撇下我一次,我便立刻回皇都,这辈子都不跟你相见。” 流景这才明白宁慧到底为何生气,她心上如受刺钉之锤,狠狠疼了一下,却也很是欣慰,“是我不好,我不该撇下你独自出去。慧慧,我不是怕你累赘,我怕到时情形险恶,我无法顾你周全,我怕你受伤……” 宁慧叹了口气,“我难道不怕你受伤不怕你送命?就算死,也该我陪着你,可你却把我丢下,跟别人一起去患难与共了,你这身上一道道伤口,难道我竟不心疼么?” 流景有些讷讷,“我都惯了,并不是很疼。你别担心……”她看宁慧脸色又有些不虞,忙打住话头,“以后我会听你的,一定不会撇下你了。” 门外已有了脚步声,宁慧轻拭泪痕,略整衣衫,安抚流景,“你好好养伤,好些了咱们就去西南和雷将军汇合。” 流景点一点头,她又从生死之境挣扎过一回,无比留恋宁慧,但此时不便,她也决不强求,只是一再嘱咐,“慧慧,你别再生气了。” 卷耳进来伺候一切,秋红扶着她一瘸一拐地出去,她自去与秦副将及西北援军商议别的事情。 宁荼派来西北的是在旧朝手里时就赫赫有名的萧大将军,这人和雷乾及秦副将相熟,这次来西北也带着自己的儿子来历练,宁慧去时秦副将正和萧将军玩笑,他儿子规规矩矩侍立身后。 众人见了宁慧都有些拘束,正经见了礼才各自落座。 说起回皇都之事,这次西北局势秦副将都是亲历,不由劝道,“公主外出多时,圣上难全兄妹手足之情,公主也该回去看看。” 若说外面艰险,宁慧还有些不屑,但若说手足之情,宁慧心里有些松动,王府也是局势复杂,人心叵测,但这个哥哥待她却是一心一意的好,她也心里惦念宁荼。 但世上没有两全之事,宁慧难以说出为了流景的话,只得推脱,“待山河一统,局势安定,自有面见哥哥的时候,此时还太早。” 萧将军只是个传旨的,他对女子从军并无偏见,而况这个女子倒也做的像模像样,既然宁慧坚持,他也不去劝。 秦副将此时才得空向宁慧汇报南地之事,那日珪园刺客行刺,他顺势而为,本只是擦伤了外皮,却叫三皇子以为他是伤重难治,一连几日称病不出,叫三皇子掉以轻心,果真大举来攻城,他率兵杀了个痛快。 但到底人数悬殊,这一次胜利后他几乎被三皇子围死,若非最终萧将军到来,只怕情势也是不能想象。 如今西北之事宁荼已交予萧将军负责,秦副将便开始修养整编,为去西南做准备。 宁慧坚决不回皇都,便要跟秦副将一通回西南,宁慧要走,流景自然得带着,葛素本是江湖游荡的闲散之人,这次却也心志坚定,要与众人一起回西南,但这两人伤重,宁慧也有轻伤,一时动不了身,便耽搁了半月,才从灵西出发,往西南而去。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整齐英武的大队军士中夹着三座马车启程离去。 卷耳是女眷,与葛素同乘一车,方便照顾葛素,秋红与宁慧一车,流景单独一车。只是上路不久,宁慧便撇下秋红钻上了流景的马车。 流景已能下地行走,外伤已好了大半,内伤除却汤药,更是每日打坐行功,也好了一些,闷在马车里本来无聊,有宁慧作伴,自然欢喜异常。 秋红年纪还小,要她一个人呆在马车里她怎么呆得住,但她也知道公主和流景两人不宜打扰,也不敢打扰,只能在休整完后,挤上了葛素马车。 葛素自然也好的差不多,只是重伤初愈,整个人都懒散,看着人家为宁慧准备的马车奢华舒适,便也要了一辆一样的坐着。 此时在路边补给完毕,行旅之中饭食简单,葛素也不计较,吃饱了更觉得懒,靠着舒适的垫子,嘴里叼着根路边折来的草根,与卷耳逗趣。 她看秋红挤上了车,登时有些不快,足尖踢了踢秋红坐的位置,“你跑来做什么?你们公主不要人伺候了?” 宁慧与葛素两人不太对付,秋红更是跟这个有事没事就喜欢给雷越送药的女人没好感,哼了一声,小脸一扬,“我要你管?” 葛素闲极无聊,也不生气,只是逗她,“怎么,宁慧跟流景两人腻腻歪歪,你成了没人要的小丫头了吧!” 这话说的卷耳面色一黯,转过了脸,微微掀起一角车帘,望着窗外景致。 已是秋末冬初,西北天寒物燥,落木萧萧,树木都剩了光秃的枝桠,张开手臂的人一眼,仰望着湛蓝的苍穹。 葛素看得有趣,又转去逗卷耳,“哟,伤心了?小丫头,以后伤心的事多着呢,这才哪到哪儿啊!”卷耳也不理她,兀自望着窗外出神。 是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这一路都走新朝地界,除去路途辛苦,倒是一路顺遂,这一日已过了青山,到了汉河边上。 汉河流经之地,河之北为西北,河之南为西南,两地只隔一条大河,但气候风俗地形尽皆不同。 秋日多雨,汉河水流湍急,冰冷的河水在秋日温黄的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军士们用大船分批渡河,已过了一半,另一半和宁慧等人正在岸边等着。 忽然河上漂来几只小舟,等小舟靠了岸,两个渔夫打扮的人迎上来问道,“军爷可是要渡河?小的今日未捞到鱼,军爷赏口饭吃,小的渡几位过河可好?” 那渔人一脸醇厚朴实,大概常日在外捕鱼,脸膛被晒得黝黑。 秦副将还未答话,薄言已站到那人前头,将宁慧挡在了身后,他从袖中摸出几枚碎银子,“大哥客气,咱们人多,坐不下小船,这点钱给大哥喝茶。” 薄言还说着话,手腕一翻,碎银子如箭般从他手中脱出,只指眼前人眼睛。 这人仓皇之间见机极快,一个后仰翻已躲了过去,仓的一声从腰后摸出武器来,喝道,“拿命来!” 流景就在宁慧跟前,见此变故已将宁慧护在怀里,那两个渔夫都直奔他们过来,薄言已伸手拦下一个,另一个却抄起船桨,径直打过来,她还不能动武,只抱着流景往后退去半尺,避开了第一下,眉头紧蹙,“你还活着?” 眼前之人虽然伪装地面目全非,抄着船桨来战,流景却是一眼认出这人正是那日在小灵山上持剑的杀手,后来中了葛素毒药的那位,流景一直以为葛素定然使诈,给的解药是假的,没想到葛素还有这么实诚的时候,竟还让这位活着。 流景本来行动不便利,带着宁慧更是左右支拙,对方铁浆舞地虎虎生风,她应接不暇,叫了声葛素,葛素正靠着岸边高树眯着眼睛晒太阳,听见求救懒洋洋应了一声,“伤没好呢,打也打不过!”全然不理这边争斗。 流景恨不能先过去打一顿葛素,苦恨腾不出手来。 流景又躲了几下,眼看就要不支,对方一铁浆打下来就要打中她背部,忽然一枚石子激射过来,那人赶忙抵挡,流景才险险逃开,却是卷耳握着弹弓,左手一拉,又是一枚石子打过来。 那珪园的杀手这次目标明确,直奔宁慧而去,别人一概不理,但看持弹弓的卷耳这般气势汹汹而来,着实碍事,撇下宁慧流景,抡起铁浆往卷耳袭去。 卷耳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呆在原地,葛素长臂一伸,拉了她一把,才躲过这致命一击,“笨丫头,你不会躲么!”但葛素很有自知之明,这时候动手绝对不智,硬生生拖着卷耳躲出老远,已是气喘吁吁,还不忘招呼流景,“跑啊,笨死了!” 流景还用她教,苦于无处可避而已,那人须臾既至,铁浆抡圆了砸过来,流景急忙闪避,到底没避开,下意识伸手护住她和宁慧头脸,当得一声,铁浆砸在手臂上,一阵疼痛钻心而来。 那人一招得手,一招又至,情势危急,薄言却是无暇分|身来救,秦副将哪里是江湖人的对手,虽急恨不能扑上去替他们,但苦无无法插手,未渡河的士卒们这时已围将过来,只是变故仓促,都不及救援。 葛素叹了口气,撩着鬓发笑了一声,“哎,又得做义士了!”说话间身影长处,已折了一支树枝在手,劲力灌注,直逼那人背心而去,那人不得不回救,流景得空携着宁慧往后退去,士卒一拥而上,已将两人护在中间。 但葛素到底不敌,那人铁浆一挥,她躲避时没有后劲,铁浆扫中肩头,疼的跌在地上。 但只这一瞬,这人已被士卒围在中间,这人也不顾自己情势危急,依旧意欲冲过去刺杀宁慧,士卒们武器在手,都要冲杀,忽听有人喝了一声,“住手!”一个人影疾驰而来,已冲入包围圈拿住了那人手腕。 士卒们只见来人身高体长,气势凌然,却是陌生面孔,不觉有些茫然。 流景和葛素却认出来人也是珪园莫琪殇手下,不觉心里惴惴,两个尚且应对不暇,再来一个,那就糟了。 但那人却只抱一抱拳,道声得罪,就要拉着那执铁浆的杀手离开,那位怎么肯,挣了几下,两人就要动起武来,那人恨道,“你要害死莫大哥么?那狗皇帝说了,若宁慧伤一次,他便剁莫大哥一条手臂!” 流景与葛素面面相觑,惊讶程度不下于那执铁浆的杀手,那人瞪圆了眼睛,瞥了一眼还与薄言争斗的人,有些无措,“他没告诉我!”但他很快便又凶狠起来,“那就索性杀了她了事!” “杀了他莫大哥还会有命么?”他指着那对薄言步步紧逼的人,“他不说是因为他不敢说,他说了你还会来刺杀宁慧么?!莫大哥已被那狗皇帝囚禁,主上也……珪园,散了。” 流景与葛素听了这话,相对黯然。 珪园不是个好地方,却是她们的栖身之所,它可以强盛无比如日中天,也可以势力凋零隐与市井,但是竟然就这样散了。 那执铁浆的杀手犹如被抽了骨髓,任由那后来的人拉着,宁慧看流景神色凄苦,心里不忍,叫士卒们让出道来,放那两人离开。 那与薄言缠斗者见同伴离去,急忙呼救,后来的那人却神色冷淡,“你明知莫大哥被囚,处境维艰,还依旧蛊惑他来刺杀宁慧,其心可诛,好自为之吧。” 那人听后神色一苦,忽然身影一长,长鞭一抖,竟取宁慧咽喉,旁人刀剑相向,他都置之不顾,不躲不避。 流景抱着宁慧滚倒在地,那一鞭落在地上,河岸边微潮的地面立时陷下一掌深一道渠沟。 这一击落空,那人跌在地上,身上尽是伤口,也是无力再挣。他颓然跪起,嘶声长啸,泪水如绝提之水迸涌而下,而后背手一掌,只击在自己头骨上,登时瘫倒在地,气绝而亡。 汉河边上的人都犹如僵木一般直立在当地,失去了说话的声音,只余丰盈充沛的汉河水唰唰地流淌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杀手也不能算作士为知己者死,只是他们本来就被培养地有点变态,没有外界的寄托,只能把珪园这个不好的地方当做精神依托,但是珪园散了,敬仰的大哥被抓了,主上挂了,自己冒险来行刺,没刺成还可能害的自己的大哥受牵连,同伴又指责,这种憋闷,无处可去的孤独,以及深深的愧疚是能击败一个人的。 来骂我吧,你们可以说我狡辩,哼哼! ☆、士别三日 汉河边的这一场变故有惊无险,那珪园中的两人收拾了同伴尸体,便要离开。 葛素伸手拦下小灵山上持剑的那位,“这是解药,我第一次投的那包药粉是慢性药,时间久了能使人瘫痪在床,不能行动。” 那人凄然一笑,“只怕我未必能活那么久!” 葛素将药抛在那人怀里,冷笑道,“珪园中人习得一身本领是用来杀人的,难道你也要用来自戕?!” 那后来的人一揖谢之,带着同伴离去。 葛素与薄言均有轻伤,卷耳已被他们包扎妥当。 卷耳这个姑娘本只是为了祛除流景身上疤痕而研医弄药的,后来又为了流景学会了处理外伤包扎伤口,西北战事以来,她屡次实践,如今都算得半个大夫了。 流景小臂骨被那铁浆敲断了,卷耳只得捡笔直的树枝替她包扎固定。 大船走到汉河中央时,流景照旧沉默不语,她从河边起就一直握着宁慧的手没有松开,如今在船舱里也是如此。 宁慧知道流景性子闷,就算心里有纠葛也不会说出口,但珪园凋零,莫琪殇被哥哥囚禁,又有珪园中人自戕与汉河之畔这等事,她都甚有感触,而况流景。 宁慧坐到流景对面,她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流景的手,流景的手就如同她的人一样细瘦而骨节修长,常年练武,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你放心,莫琪殇在哥哥那里,哥哥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宁慧对那个生相清俊地有些妖艳的男子自然有印象,他是珪园仅次于首领薛晟,和千面齐名的杀手头领。 流景微微诧异,宁慧也有些叹息,“哥哥虽然一直看不上男人居人身下,谄媚弄笑,但对莫琪殇似乎不同。哥哥擒莫琪殇而不杀,那就不会杀他,也不会折磨他,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流景心里微松。莫琪殇确实派人来诛杀他和宁慧,但与她并无私怨,她这一生交游不广,珪园中人曾一度是她在这世上认识的所有活人。 宁慧摸了摸她手臂,“还疼不疼?”流景摇了摇头,伸手将宁慧揽在怀里,下巴搁在宁慧肩上,“慧慧,这次我真是孑然一身了,从前其实也一样,但从前我不怕,现在却有些怕。” 宁慧听地心里温软,拍着她后背,“你不会个人,还有葛素,她这人虽然阴阳怪气,但待你很好,还有卷耳,虽然不过是个跟薄言一样倔的毛丫头,但……”忽然想到之前,哼了一声,“难怪从前你总撇下我就跑,原来是有恃无恐!” 流景没动,也没辩解,只是紧紧圈着宁慧不放手。 船到岸时雷乾派了雷越带人来迎接,雷越被他老子教的板正规矩,见着宁慧先行大礼,秋红等着宁慧说出请起两个字,赶着叫了声雷大哥,葛素冷眼看着,哼了一声。 礼仪事毕,队伍开动,雷越先向宁慧禀告军务。 雷乾渡河时曾遇王灵大军袭击,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到了西南之内。那时虽是秋初,但西南却是溽热潮湿,许多士卒不服气候,都病怏怏的样子,又被王灵压着打了一阵,只是他们退无可退,背后就是汉河,退回去实在没脸,也算是釜底抽薪,硬是撑了过去。 过了最初的五六天后,雷乾才与王灵展开势均力敌的角逐,雷乾可谓是王灵手下带出来的人,双方都清楚彼此的手段脾性,但王灵虽然勇武,到底老矣,雷乾已攻下了西南四座城池。 西南一来地势复杂,二来旧朝盘踞之地,兵力雄厚,实在难以攻克,雷乾能有此战绩确实不易。好在宁慧几人在西北虽缕陷险境,到底没给雷乾拖后腿,新朝才能有此局势。 雷越禀完正事,才溜到葛素马车那边,叩了叩车窗,帘子掀开一条缝,却是卷耳一脸疑问地望着他。 雷越往里看了一眼,葛素靠着垫子闭目养神,完全不理人。葛素的脾性古怪之处,雷越多有领教,这时也不以为意,咳了一声笑着问,“大侠,这多日未见,贵体有恙?” 葛素冷哼了一声,“让你一臂你也赢不了我!”她端过马车里小方几上的茶碗,皓腕一转,茶水直直泼出去,那茶水长着眼睛般从帘底钻了出去,帘子垂下来,看不见外面景致,只听雷越一声惊呼。 卷耳看得有趣,笑了一下,葛素得意的哼了一声,照旧靠着垫子假寐。 这一路走到雷乾驻军处,雷乾早带着一众人等出城迎接。 这是雷乾第二次带人迎接这位公主,但心情已是不同往日。不过看着最后从马车里下来的人是葛素这个妖女时,雷乾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往雷越瞪了一眼。 雷越冤地无从辩解,只有干瞪眼的份。 雷乾看薄言与卷耳也来了西南,心下欣慰,也不计较薄言在西北时曾把他赶出门去的事,主动攀谈了几句。 众人叙礼完毕,念及宁慧等人远路辛苦,便安顿休息,流景因着有伤在身,单拨了个住处,宁慧要流景和她毗邻而居,雷乾虽然不满意,也不过是瞪一眼流景,并未反对。 葛素笑得越娇媚,雷乾越不待见她,安排了宁慧一众,便与秦副将相携回营,互诉离情,根本不理葛素。 葛素有伤在身,不宜再奔波,雷越急的拦住雷乾,“父亲!”本来颇有气势,被雷乾瞪了一眼,立时有些气馁,但他还是躬身道,“父亲,葛素此次对公主多有助益,如今有伤在身,自然该安置妥帖,请医诊治。” 雷乾最怕儿子和葛素有瓜葛,偏偏雷越这个样子,登时眉毛一竖,“你知道她对公主多有助益?你们暗中通信?” 雷越哪里知道这些,不过找个说辞,这时不得不向宁慧头去求救的目光,宁慧却不动神色,流景要说话,她捏了下流景的手,流景不明所以,还是住了口,急的雷越身上一层冷汗,但还是撑着,“父亲。” 秦副将看得忍不住笑,打发雷越,“这点小事,你去安排就好,何必巴巴讨打!” 长途跋涉而来的人都疲惫不堪,除却薄言与秦副将雷乾三人聚坐一堂谈讲往事,别人都去歇息了。 雷乾对西北之事虽有预料,但也知之不详,听秦副将娓娓道来,也跟着心潮起伏,听薄言跟他一般料到了三皇子的战略,便有惺惺相惜之意;听镇安守军变节,便气愤不已;听宁慧当机立断盗取虎符,也击掌赞叹宁慧杀伐果断;听说几人叫流景假扮刺客刺杀镇安守军,只说冒险;听说珪园杀手袭击,宁慧几人遇险,也如身临其境,紧张不已。 薄言话并不多,啜饮茶水,不时附和。 雷乾听完长叹一声,“老夫自恃浸淫战场多年,对公主多有不屑,不想她小小年纪,又是女子,竟也能主持西北大局,雷越要有这等出息,老夫也就心安了。”说到这里又有些意难平,“雷越这个混小子,好的不学,竟跟葛素那个妖女混在一起,我看他就是欠捶楚。” 薄言捻须而笑,“葛素为人不羁,阴晴不定,但却是个难得的坦荡之人。而况葛素武艺高强,令公子与她结交,若能学得更多本领,雷将军难道不乐见其成么?” 雷乾虽觉有理,但也有些不以为然,不再反对罢了。 这一夜里宁慧自然是溜进流景屋里两人同塌而眠,天将亮时才提着鞋回了自己住处。秋红旅途困顿,这次根本不需下药,睡得五迷三道,根本未曾发觉。 宁慧也是困乏,蜷在榻上不一时又陷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人晃得她都要散架了,睡意迷蒙里就见秋红一脸焦急,“公主公主!不好了!” 宁慧定了定神,如今能有什么不好?王灵打过来了?以雷乾本事决然不会!难道是雷乾发觉了流景的事?宁慧倏然惊醒,“何事?” 秋红惶恐非常,“奴婢睡死了,醒来往窗外一望,不得了,雷将军带着人把咱们围了起来!” 宁慧心里一惊,难不成真是流景的事败露,雷乾要逼她交出流景?这可不成,她和流景的事她自有计较,哪轮得到别人插手!宁慧披衣而起,顾不得收拾容貌,只略略一整秀发,便推门而去。 外面果然阵仗齐整,上到雷乾,秦副将和诸位副将,下到诸位先锋,守备、参军等人,以及薄言雷越,乌压压站了一片。 宁慧心里紧张,早在盘算拖延计策,脸上清冷如秋霜,但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雷乾一躬身道,“旧朝军有了消息,老臣请公主来议事。”众人都拜了下去。 宁慧出身尊贵,自然多的是人对她卑躬屈膝尊崇备至,她对这等场景并不陌生,但这样一群军中悍将对她俯首称臣真心敬服,这还是第一次,更何况这其中还有雷乾这个名声响彻新朝的战将。 宁慧再镇定,也不过是年纪不到二旬的女子,她始料未及,猝然不妨,倒被雷乾这姿态惊得一愣,缓了口气才能镇定下来,伸手扶起雷乾,“大将军请起。” 她不知为何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下意识往流景门口望了一眼,流景也早被外面这动静惊了起来,正站在门口,迎着晨曦对她笑着。宁慧心里瞬时定了下来,她告个罪,叫众人暂候,她进去洗漱。 雷乾这时往流景那边瞥了一眼,流景正望着宁慧那扇门扉出神,赶忙收回了目光,她一只手臂包成个粽子样,只得弯腰向雷乾行礼,“属下见过大将军,诸位将军。” 雷乾哼了一声,“伤好了?好了就去训练,没好就滚去养伤!”流景应了声是,乖乖回了屋里。 雷大将军是态度变了,但那是对宁慧,对她却还差的远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神一章下面有十三个评论,会觉得评论好少,日更都没有动力了。 小透明一章有三个评论就会乐的想拆屋顶,哎哟我去,又是三个评论,必须日更! 说的就是我,我也想做大神::≈gt_≈lt:: ☆、风月无边 雷乾忽然态度恭谦,宁慧直到洗漱完毕,也在窃喜里有点不敢置信,但随着雷乾一众人去议事的途中,大家除了对她比以前更加敬重外,别的事上都神色如常,她也就慢慢淡然下来了。 众人坐定了,雷乾才说正事,“老臣听探子回报,王灵大军似有撤退迹象。按说如今战事双方各有胜负,他不该有退意才是。” 闻此秦副将也说出自己心中疑惑,“南地城被围时三皇子唆使珪园刺客行刺,我虽使诈装成重伤,但三皇子向来谨慎,那次却轻易上了当,似乎有点急躁了。” 雷乾起身抱拳,“不知公主以为如何?” 宁慧起身还了一礼,“雷将军不必多礼,在军中宁慧只是小辈,如此可是折煞了宁慧。”看着雷乾坐了,她才道,“我也收到消息,三皇子军退守陈山后有撤退迹象,想来萧将军的消息不日即到。” 宁慧一直是消息最通灵的一个,她的消息比萧将军的消息早到,也没什么奇怪。只是旧朝军忽然一齐有撤退迹象,又是为何? 雷乾如今与以往大不相同,先问宁慧意见,“公主的意思如何?趁机进攻还是?” 宁慧沉吟一尚,“宁慧资质尚浅,不敢定夺,但以宁慧愚见,此时倒不宜进攻。”旧朝军到底为何有撤退迹象尚不明白,也不排除是为诱敌深入,此时应当谨慎,不可冒进。 底下静了片刻,议论声渐起。新朝在西南用兵,雷乾一支兵力可谓雄厚,如今战局虽不是势如破竹,但也势头尚好,趁着这个劲头追击是再好也没有的。 雷乾伸手止住了底下嗡嗡的议论声,“如今局势未明,确实不可轻易深入旧朝势力中腹,待探子再探个清楚,咱们也时刻盯着旧朝军,等局势明了了,再动兵也不迟。”他说着又征询宁慧意见,“公主意下如何?” 宁慧颔首同意,“旧朝军撤退,也许是朝中有了变故也未可知,那边也有暗探,只是旧朝国事,各种曲折不易探清,咱们边等消息,边准备。” 既然雷大将军与公主一致同意休兵养息,以观局势,别人也没别的意见。 这议事的摊子一时便散了,众人都起身预备着各去忙活自己的一摊事情了,谁知雷乾却执礼甚恭,起身行礼,“恭送公主。” 别人看着大将军如此,都忙着刹住脚步来行礼。 宁慧已走出了几步,雷乾在她背后来了这么一下,也吓了一跳。但她这人镇定惯了,不管心里怎样,面上总是淡然,转身回了一礼,才往外走。 待出了门离众人远些,秋红先沉不住气了,“雷大将军是怎么了,忽然这样子,奴婢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宁慧这时候已经镇定,“难道不当如此?” 秋红想想,也是,自家这位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躬拜迎送,原是臣子应尽的礼数,初到西北时,雷大将军还带着人跪迎她们来着。 但是从前那次虽是跪迎,这次不过恭送,其中差别却也太大了吧,秋红忍不住喃喃,“话是如此,可雷将军从前并不这样。” “从前与现在不同。” 秋红哦了一声,还没明白从前与现在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新朝军探子渐渐报来新朝军撤退的种种迹象,种种进度,真真假假,雷乾也被弄得一头雾水,于是干脆不急不躁,照常练兵布阵。 如今已是冬初,西南也有了几分凉意,缠绵细雨之时,空气里都是阴寒潮湿。好在晴日也多,太阳照下来,还很有几分温暖。 这日天气晴好,傍晚时候有军需送到,却是朝廷发放的冬衣提前到了,比往年更多了一件厚厚的夹袄,众人都欢欣鼓舞,深感朝廷厚恩。 宁慧身为公主,自然说了几句安抚鼓舞的话。 大家高兴,晚上伙食都好些,安排了轮流值守的士卒,大家都被允许欢饮一场。 宁慧在座时饮了几杯酒,便不耐前面热闹,秋红也不带,偷溜到流景屋里去厮混。 她们虽然比以前亲近,雷乾也不大管,但到底是在军中,不能没有限度。 流景伤已大好,只有手臂上是硬伤,还包裹地严实,她替宁慧披了件厚些的氅衣,两个人踏着一地如银的月光往远处走去。 宁慧更借着三分酒意,靠着流景,情意绵绵。 西南气候湿润,植物易长,也多山地。与西北不同,这里即便只是个土堆似的山包,上面也是树木茂密,许多古树一人合抱不拢。 营地里有一座这样的山头,上面竟有小小亭阁一座,更有石桌石凳,布置精巧妥帖,是个幽静的去处。 此时除了营防之人,大家都欢聚在前面,那里更是静谧。 流景一臂揽着宁慧的腰,她先在那亭阁一面一张长长的石凳上坐了,夜里石凳上有些凉,她索性将宁慧抱在怀里。 宁慧笑了一下,月华溶溶,映地她饮过酒的脸颊白里透着点粉,明眸点水,唇色红润,真是秀丽诱人,流景不禁在宁慧额上吻了一下,但难解思欲之心,又将宁慧抱起,在她颈间轻轻咬了一下。 宁慧怕痒似的哼着笑了一声,眼神落在流景脸上乱转,咬唇笑问,“你想不想要?”语气里带着几分顽皮与憨直的酒意。 宁慧有酒壮胆,流景却没有,她爱煞了宁慧这难得率真的一面,但却还是羞得不知怎么是好。 虽然此地只有她们一双人,千株古树,一轮明月,万点星辰,但想要两个字,她终究说不出口。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12节 大抵是流景脸上的神色平日里太冷淡了,宁慧最爱看流景这样含羞带怯的神情,脸颊会红,连着耳尖都红,眸中一点惹人的退意,她这时又有几分酒意,更是难耐流景这样的神色,已勾着流景脖子吻了上去。 流景从前在千离院时这等事永远学不好,不知挨了多少打,跟着宁慧却福至心灵般一点就通,一点就着。 她换了个姿势坐着,以便她怀里的宁慧坐的更舒适些,已将从手从宁慧衣领里滑进去。 宁慧哼了一声,酒后没有定性,这时已有了性质,在流景怀里扭了下身子,伸手去解自己腰带,流景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别脱,外面太冷了。” 宁慧笑了笑,这人怜香惜玉,也不分时节。但她心里更有主意,凑在流景耳边,呵出带着酒意的热气,“我不脱,你脱,我来,好不好。” 不过一句话,流景已从头皮到脚底都涌过一层热意,但她终究还有几分理智,“这里?” 宁慧嗯了一声,从她怀里滑出来,已去解流景的衣裳,“就在这里,而且……你不许动。”她眼里含着明艳的笑意。 这样的笑太少见了,流景移不开目光,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消除了迟疑。 宁慧极温柔,一件件剥开她的衣衫,还防着她受伤的手臂。 宁慧的吻似乎带着带着一团火,挨个打通身上经脉,人要烧起来了,但夜里的空气却凉,两相交加,流景难过地别过头去,她不善于出声,咬着唇忍耐。 宁慧使坏的孩子般不让她得逞,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更咬了一口,流景说不出的感受,惊得差点窜起来,宁慧还不忘嘱咐,“不许动。” 流景只得又躺回去,石凳逼仄,她一双手把着石凳的边缘,觉出宁慧的动作,身|下难受极了,却也舒适极了,刺激地要流泪,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宁慧……慧儿……” 宁慧只嗯了一声,并不停。 流景诸多手段都在她身上试过,她学也学够了,现在都回敬给流景,流景不一时便哼出了声,身体里的骨骼都要化了,险些从石凳上掉下来。 宁慧扯着大氅罩住流景,抱紧了她,“怎样,你喜不喜欢?”这话在西北时流景问过宁慧,哪想到她此时拿来回敬自己,她脸上还是一片余韵未尽的绯红,伸手在宁慧腰间掐了一下,自然不去回答。 两人正柔情款款,流景忽然坐起,蹙眉喝问一声,“谁!”她起的急,氅衣滑落,香肩露尽,酥胸半坦,复又坐了下来,整理衣衫。 宁慧站在石凳上眺望一圈,眼见花木深处人影一闪,背影极其熟悉,心下已是了然。 但她却不动声色,倚着流景替她整理衣衫,“咱俩也成了惊弓之鸟,不过兔子罢了。” 流景从未像此刻一般疏忽大意,浑身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绵软,与宁慧挨紧了靠着,暗笑自己疑心太重。 两人说说笑笑,直到月上中天,寒气袭人才相拥着往回走,流景也觉有些腿软,甫一踩在地上,只想往地上跪去。 宁慧作势扶她,“你也太不济了!” 流景脸上微红,“我好的很,是你太过了。慧慧,你这人坏起来坏的很!” 宁慧歪着脑袋,脸上是一本正经,“还有更坏的呢,都留待以后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说明了拥有一套自己的房产是多么重要!群居迫使人野战! 嚯,猜一猜撞见他们的是谁! 嗯哼哼,来啊,评论啊,夸我啊~这是日更满一个月了呢!多不容易~ ☆、窥破机密 已是夜深时候,军营里除去巡逻士卒的脚步声,便只剩此起彼伏的鼾声,衬得夜晚格外的静。 这样的夜里,雷乾屋里却是灯火通明,伺候他的小兵靠着门框打盹,雷乾却半点睡意也没有,皱着眉头端坐在桌案后面,愁苦地差点咬笔头。 地上已零零散散丢了许多纸团,都是他写废的奏章。眼前这张新纸才铺上,他写了两行字,又写不下去了。 他虽然是个武将,与那些舞文弄墨的大臣们比起来算是个粗人,但也不是不通文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哪次为了写奏章把自己为难成这样过。 雷乾搜肠刮肚地想着妥当的词句,忽然门外脚步声踉跄,一个人不经通传已直接闯了进来。雷乾正在气头上,拧着眉头要呵斥,等看清来人,却又不得不把已经张开的嘴闭上,悻悻然坐了回去。 闯进来的是雷乾大将军的亲儿子雷越。 雷越虽然不是老成持重的人,但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慌张过。 这次雷越却只在中衣外面披了件斗篷,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一膝盖跪在地上,“父亲,大事不好了。” 雷乾上下打量了雷越好几眼,哼了一声,“什么事?”什么事还能比他眼前遇见的这一件棘手呢?一个处置不当,抄家灭族也不是不可能。 雷越惊得脸色苍白,此时还未平息,激动地语无伦次,“父亲,那流景她是个女子,陛下曾有密旨,见流景斩之!孩儿早就知道那流景是个女子,只是万没想到……父亲,这可是欺君之罪,如今怎么是好?” 雷越早就知道流景是个女子?!雷乾在惊怒里努力找回一丝理智来,这是知情不报,抗旨不尊!流景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非但没有杀他,还放任公主和她亲近,甚至两人已有了那等苟|且之事! 雷乾想到今晚无意中撞见的事,额头见汗,坐不住了,“你何不早说!”他蹭地站起来,衣角扫到案桌上,笔墨纸砚受惊一般从案几上蹦了下来,撒了一地。 “孩儿……”雷越跪在地上,“陛下曾说那流景不自量力,对公主怀有觊觎之心,孩儿便以为那流景是个猥琐男子……这个流景虽然也是流景,但孩儿来西北时和她走了一路,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孩儿怎么也没料到……父亲,是孩儿误了雷家……” 雷乾苦笑,宁慧流景,两个黄毛丫头,竟然骗的他们团团转。 儿子以为流景是个男子,故自知流景是女子而不怀疑,自己却深知流景是个女子,眼见这个流景是个磊落男子,也不曾怀疑。 雷乾愁得长叹一声,现在可怎么是好?不杀流景就是抗旨,可要杀流景,他们未必杀的了,就算杀的了,宁慧又怎么能让,若在军中和公主离心,与军中不利,行军打仗,最怕窝里起哄。 退一万步,真能杀了流景,宁慧又怎能放过他们一家!圣上对这个妹妹那是视若珍宝,得罪了宁慧和得罪了宁荼,又有什么分别。 雷乾在地上一圈一圈踱着步,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雷越跪在地上,这时稍微冷静下来,便觉得父亲似乎对流景是女子一事虽然震怒,却不并不惊愕,难道他早已知道? 雷乾也想到同样的问题——雷越是怎么顿悟的?不会是跟他撞见了同样的一幕吧! 今日傍晚军中加了酒食,大家欢饮一堂,雷乾多喝了几杯酒,散了之后便四处走一走去去酒意,他绝对是无心之中走到了那座小山包上,谁知就在月光地里见证了一场活色生香的情事! 当认出那亭阁里的两人是宁慧和流景,等看到月光如银倾泻在流景身上,等看清皎洁月光下那具身躯起伏的曲线,灭族之罪四个字惊得他连什么是非礼勿视都忘了,站在那里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 要不是流景察觉异样叫破,他可能都回不过神来。 难道雷越这个臭小子也阴差阳错地上了那座小山包,看见了那一幕? 流景诚然罪该万死,但此事关系到公主声誉,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况且雷越还年轻,看见这等违背人伦,阴阳不调的丑事,可别留下什么阴影来! “父亲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父子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出来。雷乾怎么知道的,他当然不能说,他能当着儿子的面说自己看了一场活春|宫么? “老子怎么知道的不用你管,你是怎么知道的?” 雷乾可以不讲理,雷越却不敢跟父亲顶撞,“孩儿,孩儿……”这不是个忸怩的时候,雷越一咬牙豁了出去,“孩儿最近新买了一本春宫册子,那上面……” 雷越正是春秋鼎盛,困在军营里,哪能没有半点绮念,新近得了本春宫册子,一直不得空看,恰今夜饮了两杯酒,夜里睡不着,才重点烛火翻出来看看。 西南比西北富庶,风物昌盛,连书册制作都比西北精良,这本春宫册子从装裱到画作都是上品。 雷越靠在枕上,凑在烛火旁看得很是兴起,他挪了挪地方想靠得更舒服些,哪知没拿稳,书本掉在了地上,捡起来时多翻了两页,他瞄了一眼觉得似乎不对,忙又凑到烛火边仔细看了一下。 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连书都扔了,冷汗如浆,什么念头都憋了回去,赶忙披了衣服就来报告父亲。 那画册上情动难耐,行床笫之事的,正是两个女子。流景,她正是个屡次出入公主屋里的女子啊! 雷乾一脚踹在雷越肩上,“混账东西,叫你不学好!” 雷越被他爹踹地跌在地上,疼都不敢叫,揉也不敢揉,复又起身跪好,“此事是孩儿的错,父亲容后再发落。只眼前这一件事……” 雷乾何曾不知道当务之急并不是追究雷越偷看春宫册子这回破事,而是宁慧和流景这档子破事,他重回案几之后,拾起掉在地上的奏章看了两眼,又去捡地上的笔墨纸砚。 雷越不敢起身,膝行向前,帮着雷乾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雷乾手里握着砚台,墨汁淋漓沾在手上也不觉,“此事还需圣上裁决,你觉得呢?” 军中的事雷乾还与众人商议,雷家的事却从来都是雷乾决定,这等大事征询雷越的意见还是第一次,雷越很是受宠若惊,愣了一下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流景这个人他们现在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只能将这个问题重新抛给宁荼。 烛火哔啵,雷越还跪在地上,雷乾凑在烛火下勤勤谨谨地写着奏折,写了一半,雷乾搁笔,抬眉问道,“你说这个流景除了女扮男装,蓄意接近公主,伤风败俗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罪名?” “……”雷越答不上来。 还有什么别而罪名呢?这个人从来军营中,一不干涉军务,二不挑拨生事,甚而乖巧安顺,勤奋上进,更是在西北之役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还有什么罪名能够罗织呢? 雷乾烦躁地抓起面前的奏章,团了团又要扔出去,就听门外小兵慌慌张张叫了声,“公主!” 雷乾父子面面相觑,门外宁慧的声音却平淡如往昔,“我看灯火亮着,将军应是没歇息,那宁慧便进来了。”话音才落,人已走了进来。 雷越与雷乾都赶紧行礼。 宁慧虚扶了一把,“请起。深夜叨扰,还望见谅。”她说着已过去坐在案几旁,一指身边空位,“大将军请。” 雷乾看着宁慧镇静无波,淡然如昔,心里又是恼恨又是慌张,更想起晚上在那小山包上所见所闻,又是替她羞愧,几乎又逼出一身冷汗来。 但这时他只有比宁慧更镇定才成,于是也不动神色,坐在了案几后他之前的位置上,“公主簧夜来此,可是有事?” 宁慧明眸轻转,眼中寒光隐隐,不答反问,“将军漏夜不眠,可是有事?” “这……”雷乾语塞。 宁慧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雷越,“你也起来坐吧。” 雷越看了一眼他爹的脸色,才敢起身坐在一边。 “宁慧今日收到消息,那旧朝皇帝近来染疾,已经卧榻不起数十日,想来旧朝撤军,与此有关。” “消息可准?”雷乾心念电转,“若是三皇子能继位,对咱们可是百害无一利!” 宁慧唇角微扬,几乎不可查地冷笑一下,随手捡起地上团着的纸团,一边慢慢拆着,一边看着脸色巨变的雷乾,“怎么,原来将军迟睡,与军事并无关系?” 宁慧此时威仪尽露,饶是老练如雷乾也觉心惊,他父子二人齐齐跪倒在地,“公主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申请榜单,但是没排上……轮空了!::≈gt_≈lt::这就意味着,什么收藏啊之类的八成是不涨了,这文得咱们哥几个一起把它弄完了!么么哒 ☆、一意孤行 雷氏父子警觉宁荼要诛杀的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非但没能按照宁荼的命令将人杀了,反倒让她欺瞒,污了公主的清白。 两人深夜密议,正准备将此事奏报宁荼,却不料宁慧半夜来访,将此事生生中断。 宁慧在军中一向谦和,从未端过公主的架子,这时候却威仪尽露,纵使沙场浸淫多年的雷乾,也觉得难抵宁慧雷霆之怒。 宁慧却瞧也不瞧雷氏父子,纤纤手指握着那团成团的纸,慢条斯理的展开。 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叫雷氏父子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巧不巧,宁慧手里正是雷乾最新写的那张,她眼眸在纸上扫过一遍,神色奇冷,眼神重新落在了雷乾头顶,她问的话却与那奏章无关,“今夜在那小山包上,大将军看了多少?” 雷乾断不想她还能这么问,这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该问出的话么,他跪伏在地看不到宁慧的脸色,但听着声音也觉背上透凉,而脸上却是烧红,“老臣僭越。” 宁慧不置可否,反问,“大将军以为流景如何?” 纵使宁慧气势慑人,雷乾背上冷汗潸然,这等问题上他却也不畏权贵,这时抬起头来,傲然答道,“她一介女流,心怀不轨,引诱公主,败坏伦理,欺瞒圣上,罪该万死。” “引诱公主?”宁慧怒而起身,一声冷笑,“流景没那个本事,要说引诱,也是我引诱的她!” “公主心底良善不知世事,是被那贼人骗了!”宁慧在这事上早已抛弃声名贞节,但雷乾却不能给公主扣上这等大帽子。 “如此说来,大将军今夜看了那许久,竟是白看了?” “你……”雷乾万料不到一个女子能说出这等露骨的话来,偏偏这个人是公主,偏偏这句话他不知怎样回答,又想起月光地里那一幕情景,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快要气炸了。 宁慧倒是不疾不徐,这时更是连声音里那点冷意也收敛了,“起来吧。” “老臣不敢……”雷乾重新跪伏下去,以额触地,咚的一声。 “大将军该是知道,流景何罪,宁慧便与她同罪,她若罪该万死,宁慧自然罪责难逃。”宁慧起身去扶雷乾,“而况她的事,哥哥已经知道了!” “什么?”雷乾惊恐,流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还没弄清楚,宁荼却先知道了,他更是有不察之罪,他还怎敢起来。 “早在灵西之时,宁慧已上书说明了此事,算算日子,哥哥已经知道此事了。” 雷乾惊得不知该作何回答。 宁慧已坐在了案几后,“大将军这折子,不如就由宁慧代写,再请大将军过目,大将军若无问题,到时题名即可。”宁慧重铺纸张,饱蘸墨汁,提笔疾书。 雷氏父子还在地上跪着,宁慧俯首案前,就着烛火写了几行,烛火跳动,宁慧剪了剪烛花,又写了一阵,罢了提起来微微吹吹墨迹,便递给了雷乾,“我与哥哥向来只通家书,不知奏章怎样写,大将军请看。” 雷乾看了一眼宁慧,接过了奏折。 雷乾心里其实没底,他忽然有些拿不准宁慧这个人。 雷乾捧着奏章读了一半,又抬头看了一眼宁慧,又读了下去,待读完又看了宁慧一眼。 宁慧一手微微托着下颌,垂着眼眸,在跳动的烛光下出神,这样的她看起来温顺而无害,甚而有些惹人怜爱的单薄瘦弱。 雷乾又去读了一遍奏章,这次不等他看完,宁慧先问了起来,“大将军看,可有什么不妥?” “狡狯之词,乍读并无不妥,细读起来,当真用心险恶。” 这奏章只提自流景来西北之后的勤谨周全,只表西北陷入困境时流景的艰险劳累,只字不提她是女子一事,更丝毫不提她与公主有苟且之事一节。 宁慧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可有不实之处?”她看住雷乾,剪水般的眸子里有一丝的顽皮与戏弄。 自然,奏章上字字句句,都是属实,“没有不实之词,却有不尽之处!”雷乾也是场面上混过来的。 “不尽之处?”宁慧站起身来,“是雷越一路护送公主去西北时流景便于公主亲厚,而雷越毫无察觉?是流景避过了雷越的侦查诱拐公主半路私逃?还是雷大将军千里送信求援,托付的却是这个罪该万死的流景?还是指,今晚之事?” 宁慧所言,句句都够宁荼定他个死罪,但事已至此,雷乾也敢作敢当,“老臣及犬子自有疏漏之处,无可辩驳,圣上要治罪,我等自无话可说。” “话何必都说尽?大将军既认定宁慧所写都属实,便在这奏章上题字罢,那些不尽之处,何不等圣上定夺?” “可为流景讨要官职,不是老臣的意思!” “当然,那是我的意思,我也会在奏章后题字。”宁慧将奏章放在雷乾面前,“明日也请各位副将题上名字,再封送皇都罢。” 雷乾忍着,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宁慧这是要上万言书,以逼宁荼就范么? “还有一事要与大将军商议。”宁慧看奏章上墨迹已干,便折好了小心收入怀中,“流景轻功卓绝,武艺不凡,混迹在寻常行伍之中是埋没,不如给她拨出一些人来,让她亲自训练武功,到时专做侦查之用。” “带兵?”雷乾眉头蹙地更紧。他其实应该想到,为了流景,宁慧能开口问宁荼要官职,自然敢问他重讨差事。 可是带兵不比儿戏,公主与流景再是如胶似漆,那也不过是皇家辛秘,再多只是风化问题,他能犟就犟,犟不过还可以把问题抛出去或者退一步保全雷家,但是行军打仗这等大事,他却不敢送这个人情给宁慧。 宁慧也是见好就收,“此是公事,将军不必牵涉我与流景私情,尽可与众人商量。” 不可牵涉私情!这真是一语双关,雷乾闷闷应了一声,“老臣自会斟酌。” “流景需搬来与我同住。” “什么?”雷乾惊得一愣,“这是军中,公主行止之间,可得有个分寸!” 宁慧神色微黯,“我与她同住一处,除了招惹非议,岂能有别的好处?但哥哥已知晓了这事,我就得做好防备,要她时刻在我跟前。” 雷乾无法反驳,心里思忖着,这个公主并非只是军中一个摆设,她若一意孤行,别人就算反对,这等事情她尽可以办到。 宁慧不顾雷乾凝重的脸色,凌然道,“我与流景虽同是女子,但患难与共,生死相随,此中情谊大将军认可也罢,不认也罢,宁慧不改初衷。” 她说罢便告辞而去,留着雷氏父子怔在屋中,好一尚才能回过神来。 夜里寒冷,宁慧紧一紧身上大氅,踩着夜色往回走,前面闪出一个人影来,正是流景。 宁慧有些惊愕,“你怎么跟过来了?” 她两人回来后自然是趁着众人熟睡又凑到一处去睡,流景尽情尽兴,睡意昏昏,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你不在,我来找你。”流景握住宁慧冰凉的手,“当时在山上,并不是兔子,是雷大将军?”此处遇见宁慧,她总算惊醒过来。 “嗯,是他。” “那……他怎么说?”流景有些急。 宁慧反握了她的手,“他以下犯上,偷窥在先,还有什么好说!” 流景错愕,“只是这样?”她也在意被偷窥,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她更在意雷乾知道她身份后的反应。 “自然不止这样,他夸你清丽脱群,却又本领非凡,乖顺安静却又颇通机变。夸我眼光独到……” 流景搂住她,“慧慧,你别哄我,到底怎样?” “上面那些溢美之词都是我说的,不过他答应你我挪在一起住。” “当真?”能和宁慧朝夕相处,流景自然求之不得,“雷大将军,他竟这样变通!” 倒不是雷乾变通,只是不得不变通罢了。但此中机窍不必与流景细说。 两人相拥归去,一夜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秋雨淅沥,又缠绵凄恻又让人兴奋,又孤独难耐又叫人欢欣!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作者君是个变态,鞭挞我吧~ ☆、皇都一影 北方雪早,不过冬初,北风一刮,如絮般的雪花已落了下来,只是半夜光景,皇都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冬日天迟,此时不到卯时,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昭华殿里却早已点起烛火,宁荼靠坐在那里翻了一个时辰的奏章了。 内监端上滚热的茶水,他酌了一口,揉一揉眉心,目光还留在奏折上,伸手去够碟子里的点心,却摸了个空。 自有内监去添置点心,殿门一开,寒风涌进来扑地烛火晃了几晃。 宁荼提朱笔在奏章上改了几笔,不过换个点心的功夫,他已翻了好几本奏章,再拿起一本时,是西南来的奏章,宁荼凝目看了一阵,才翻开奏章。 是宁慧的字迹,他愣了一下,宁慧从来不写这些官样文章的,怎么这次却又例外了? 但他只扫了一眼,满篇只见流景二字,末尾更是密密麻麻题了十数个名字!宁荼瞬时明白过来,额角青筋跳动,狠狠把奏章合起来,丢在一边,去翻下一本。 还是西南的折子,这次却是雷乾亲笔,是个请罪折子,他看了几行,流景流景流景,全是流景! 宁荼几乎要把折子捏碎了,忽见殿门开合,小内监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咚的一声跪在他面前,声音都颤抖着,“陛下,楚昭院出事了!” 宁荼蹭地站了起来,“什么事?”他问着,已捡起披风一抖,披在肩上要出门了。 “那人……那个莫先生昨夜爬到了院子里,冻……”小内监没说完,宁荼一脚踹在他肩头,把人踢出去半尺。 莫琪殇的求死之心坚决到,即使爬,也要爬出去冻死! 小内监哪里敢叫疼,挣扎着跪爬过来,“陛下饶命!医者已去看了,只是冻伤。”他不敢说冻伤到什么程度。 宁荼脸色比天色还黯,“去楚昭院!”他已推开了殿门,凌晨凌冽的寒风刮得脸疼。 门口候着的内监一等他在门口出现,立刻跪着行礼,“陛下,该是早朝时候了!”那跪地位置不偏不倚,在正门口,宁荼被堵在屋里,出不去。 静默里只有寒风刮着树梢的呜咽声,宁荼像被冻住的一大截冰碴子一样,浑身散发着比寒风还冷的冷意。 但也只是顷刻,宁荼便转回了殿内,他脸色如铁,沉声道,“更衣,上朝。” 候在外面的内监一拥而进,换朝服,戴金冠,蹬朝靴。 新朝尚黑,礼服都是墨色,整装完毕的宁荼像要溶进夜色里,只余一张惨白的脸。 “召医者过去,另外,楚昭院的人全部杖毙!” 那进来禀告楚昭院里变故的小内监听闻此言吓得跌在地上,半天都出不了声,宁荼已被人簇拥着去上早朝了。 今日所奏之事都是好事,西北战事有萧将军主持,已将疆土大半纳入新朝囊中,西南处旧朝撤退有度,暂无进展,但似乎旧朝皇帝病危,静待时机,或可有可乘之机…… 宁荼与诸位大臣们商讨一项项事宜,待散朝已过去了一个时辰,雪还未停,厚雪扫过,地上覆着一层薄雪,滑的很,抬着驾辇的人都小心翼翼。 宁荼嫌太慢,叫了停,索性步行过去。 新朝建国以来战事不断,宁荼勤俭爱民,并未修葺宫殿,还住在旧朝的皇宫里。 这里屋宇森严,回廊屋瓦,砖石树木,花草山石无不大气而精简,透着厚重的威严,却也有几分刻板周正。 楚昭院是旧朝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宁荼没有皇嗣,那里一度空置,抓了莫琪殇后才派上用场。 楚昭院里的内监他早已下令处死,新人还未派来,院子里积雪甚厚,踩上去咯吱作响,闻声出来的只有医者与助手,他叫了起,径直进了屋子。 莫琪殇趴在榻上,别过了头,也不知昏迷还是醒着,只见他闭着眼睛,两道修眉扫过鬓角,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上划出微弯的弧度,屋里暖意融融,他鼻头带了点汗,唇色与脸色比,红润地有些妖艳。 医者的助手捧来积雪替莫琪殇搓身子,这样处理冻伤,冻疮会少些,莫琪殇后背已被搓成红色,一片灼灼桃花的颜色。 宁荼也只看了一眼,便负手临窗站着出神。 医者已开好方子抓了药过来,楚昭院里此刻没有下人,宁荼索性在厨房里支着红泥小炉熬药,汤药咕嘟咕嘟滚起来,微苦的药味在楚昭院里浮动。 这里如此安静。 宁荼不走,医者也不敢走,一直耽搁到午时。 楚昭院里伺候的新人已被人带了过来,立在雪地里等候宁荼指示,宁荼挑了几个伺候莫琪殇吃药,别的都打发了。 莫琪殇醒了,靠坐在榻上,身后垫着厚重的被子,他既有求死之心,自然不肯好好吃药。 小内监端上汤药时他推了一把,一碗药倒了半碗,那端药的小内监手脚灵敏,剩下的半碗死死护在怀里,手烫掉了一层皮,愣是不敢松手。 宁荼就在一边站着,他接过药碗放在一边,又踱到窗边去了。 外面犹自是纷纷扬扬的雪天,宁荼的声音淡到听不出一点情绪,“若薛晟不是我着人杀死,他是老死,病死,横死,你又如何?” 莫琪殇瞥了一眼窗外,雪地里的亮光透进来,照出宁荼一个模糊的背影,这人也高,微有些瘦,肩膀都是窄窄一溜。 他不答反问,“你不杀我,也不放我,要关我到何时?” 莫琪殇刺杀宁荼,却失手被抓,非但如此,连他在珪园时的主上薛晟,也遭了宁荼毒手。 莫琪殇当然在意珪园,但艰难隐匿,韬光养晦,出山刺杀,并不是他要珪园复起,而是薛晟想,薛晟想的,他都会做。 得知薛晟已死,莫琪殇本欲以死相殉,但宁荼却横加阻拦,他给他喂了药,如今别说武艺内功,莫琪殇连寻常行动都成问题。 可这世上没了薛晟,他困在这里,倒不如死! 他试过悬梁,绝食,咬腕,咬舌,都没有用的。 宁荼还背对着他站着,过了一阵才答他,“等你不寻死时便放了你。”他说罢便走,到了门口停住了,“薛晟葬在皇都外麒麟峰上,你再寻死,我将他开棺鞭尸!” 莫琪殇挣了一下,没有力气,顺着摞在背后的被褥滑到在榻上,只听着外面传来宁荼冷如寒霜的声音,“你等若再疏忽职守,他伤一份,你们便夷三族!” 这雪到这时还未停,宁荼顶风冒雪,一路疾走回去,热出一身汗来,才觉心里的郁闷稍微减些。 伺候他的内监们没这等腿脚功夫,一路跑过来,几乎累的趴在地上。 他这时再捡起宁慧的折子来,略过字里行间里的流景,他几乎不知道这折子写了些什么,然而目光一扫,那最后一句如千斤之锤砸在心间——若流景殒命,黄天碧落,妹亦随之。 黄泉碧落,妹亦随之! 这句话几乎成了他和宁慧兄妹两人往来的暗号!从两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午后开始。 那时宁慧被宁敬一路追迫,困在徽州城外的荒野之地,流景带着宁慧手书前来求救时,便有了这句话。 那时流景就在眼前,他却没能下手! 后来流景伤病交加,困在王府,宁慧也外出求医,大好机会放在眼前,但他想起这几个字,便只能设计叫流景远离王府,远离宁慧,却也不能手刃了她。 如今也是一样,他恨死流景,却也不敢亲手屠戮。 宁荼捏着那份奏章在大殿里转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外面天光暗淡。他立在大殿中央,昏暗里只有一抹模糊的影子。 他站在阴影里,平静如常,“召倾戈卫首领!” “是!”内监领命而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倾戈卫的人已经来了。 倾戈是他一手建起来的地方,招徕江湖侠士,择武艺卓绝者供养其中,以备驱策。 倾戈人数虽比旧日的珪园少,但实力却也不弱。 来人行礼后在他面前站定,渊渟岳峙,气度非凡,宁荼沉吟了一阵,终于道,“寡人命你择定两人,前去西南。” “西南?”来人微微讶异。 前不久这位年轻的圣上怒发冲冠,命他亲自带足人马赶往西南,取流景性命。 他们虽不知流景是谁,但圣上有令,也都磨刀霍霍,启程去西南。 谁知他们走后不过一个时辰,又是一道圣旨下来,说召他们回去,西南也不用去了,什么流景也不用管了。 他们都很摸不清头绪,刻意打听,才知道那天他们走后不到盏茶功夫,那位关在楚昭院里的人就咬破手腕企图自杀,惊动了宁荼。 楚昭院里那人倒是个人物,竟带了些人马来刺杀圣上,他们倾戈卫众人联手才捉来了他,那人着实有几分本事,他们为捉他折损了不少人。 只是不知圣上为什么捉了还不杀!为了搏个宽和仁义之名? 据说那人寻死是为了旧日的主人,既是如此,也不知圣上为何还要救他!更不明白为何楚昭院的人闹自杀,他们就不用去西南杀流景了! 总之皇命难违,圣意难测,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人虽曾混迹江湖,这点为官之道却也懂得。 现在又要去西南,难道陛下又要去杀流景? 宁荼似乎看透他的惊疑,“流景暂不必杀,你们去替寡人探望公主。切不要打草惊蛇,探视汇报即可。” 倾戈卫的首领显然愣了一下,公主可是个女子,即便身在军营多时,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他们倾戈卫一帮大老爷们盯着公主的一举一动似乎不太妥当。 宁荼也顿了一顿,“公主很好,你们看着她身边的那个流景就好,不要轻易伤她性命,随时汇报。” “是!” 那人领命去后并不急着出发,生怕宁荼像上次一般中途变卦,又派人将他追回来。 但他这次在倾戈卫等了两日也未等到宁荼改变主意,于是便挑选人手,启程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过渡章是不是? 就是解释一下,宁荼一个连莫琪殇都能抓住的人为啥总是杀不了流景。嗯哼,就是这样的,他怕流景死了自家妹妹殉情,尤其看到莫琪殇这样后更不敢杀了。 宁荼这是妹控的悲惨人生啊~ 啊啊啊~群里有人说,“虽然这次榜单位置不好,但我收藏已到两千+,下次停更一期缓一缓……” 我,“……”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我写文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抗冷……我透明到都不敢发言…… ☆、初试身手 北方见雪的时节,西南却是阴雨绵绵,连日不断。一夜朔风刮过,第二日都能见道旁细嫩的树枝折断了一地。 虽然是雨,阴寒潮湿处,比北方下雪时候更甚,士卒们虽得朝廷隆恩,寒衣比往年多了一件,但寻常衣裳哪里能抵挡西南这阴风的攻势,加上空气潮湿,风一吹过来,冻得骨头都疼。 即使如此,雷乾却是坚持每日早起,他一早起,士卒们哪有睡觉的道理,都瑟瑟颤抖着站在西南冬日无边的阴雨中,进行雷打不动的训练。 雷乾一早在校场转过一遍,便背着手踩着湿滑的小路,往营地里那座小山包上走去。 小山包上本有一座小小亭阁,现今也已经拆除,大片的空地僻出来当做练武场,他上去的时候就见千余人正在姿势各异地撑腰压腿,流景背着手在人群里穿梭,有动作不合格者她便在背后踹一脚做警示,警示超过三次,便揪出来收拾一顿。 雷乾站在他那夜窥见流景与宁慧好事的老地方,不动声色的看着。 宁慧当日迫着他在那封堪称联名书的奏章上题了字,他转头便亲自上了一封请罪书,为自己的失察与疏忽请罪。 但已是二十余日过去,无论是宁慧的联名书还是他的请罪折子,都如石沉大海,连个响都没听到,他一点也揣不透圣上的想法。 倒是流景领兵一事,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商讨了半日,竟然通过了。 这倒不干宁慧的事,宁慧为避嫌,根本没露面。是薄言与秦副将极力赞成。 流景在军中不惹是生非,也很乖顺懂礼,更算有功劳在身,那些副将门也是大多赞成。 公事就是公事,雷乾再不满意流景和宁慧两人违背人伦一事,也不屑于公报私仇给她使绊子,同时也真想瞧瞧流景本事,若能训出个模样来,这支队伍专做侦查,那对他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既是要训来做侦查用,雷乾便挑了千余个身手灵敏,头脑灵活的,拨给流景训练,约定半月一试,成果显著则继续训练,若不见效,先拿流景是问。 流景训人不比雷乾,别人再差再触怒她,她也能面上不带分毫,但若有真讨打的她也不手软。 她深谙刑讯之道,能不破皮见血便叫人生死难捱,雷乾看了几次,纵使他向来心狠手辣,也不免看得背上只出冷汗,这样过去两日,那些蓄意挑衅的都存了几分怯意,流景这才开始传授本事。 士卒们在军营中混,都是刀上舔血过来的,自然是先拜本事后拜身份。 流景刻意震慑,花样百出,她能在一炷香内逛遍各营且盗得各营信物一件,她能在半日内勘察遍方圆十里的地形且大致绘图,也能在不知不觉间探得别人秘密会话。 武力更不在话下,她单挑十人还能让出一臂来。 这般下来不过五六日,手下尽皆拜服,摩拳擦掌意欲学会诸般本事。 雷乾本来对她不甚看好,但有一日听得流景手下士卒与别人侃大山,称流景为“我们头儿”,敬畏钦佩里不失亲近,听得雷乾一颗老心竟有几分嫉妒之意。 他的手下自然对他钦佩崇拜,敬重畏惧,可是独独那份亲近却没有,按说起来,流景整治人的手段只有比他更狠的! 他既有了几分兴味,便在闲暇时时常到这小山包上来看一看。 倒是宁慧很是放心似的,全然是放养之心,对流景带兵之事不闻不问,很沉得住气。但凡列席议事,宁慧也只说旧朝形势,只议用兵之策。 宁慧这般行事,倒叫雷乾颇觉舒心,心里也很是赞许。 转眼便是与流景约定的半月之期,校场上满满当当都是士卒,雷乾请宁慧坐了上位,自己与秦副将薄言几人陪坐一旁,等着检阅流景成果。 流景手下人少,约束严明,阵型等事自然号令严明,行至有度,雷乾看了一遍,虽然满意,也不觉有何了不起。 宁慧看着校场,流景铠甲加身,挺拔英俊,站在人群里出类拔萃,想起昨夜与流景两人的商议,心里暖意融融,连西南冬日的阴寒都抵了几分。 “阵型不过依势而变,机巧自然有之,但打仗终究要靠刀剑功夫,不如叫他们比一场,大将军以为如何?”宁慧抱着手炉,自信满满。 比一场,不光要给雷乾一颗定心丸,更要给那些要看的人看。 雷乾虽然心里对流景的本事有了几分认同,但听宁慧这胜券在握的语气,未免有些不服气,“怎么比?比挖洞潜行,鸡鸣狗盗,那自然比不过的!” 不怪雷乾生气,流景总有课业留给手下士卒,包括趁人不觉摸遍军营,暗中取得信物等,众人训练不足半月,自然做的不是那么干净,被雷乾逮到过好几次。 唯一成功的一次是盗了各副将的棉裤一件,众人当真是不知不觉,早起为找裤子满军营都闹成一锅粥,待找到小山包上,就见流景正一本正经对着手下人交上来的棉裤清点数目。 别人都要气死了,偏流景点评,“裤子固然重要,但不算机密,能盗裤子不算本事。” 这也确实如此,裤子自然重要,但满军营没见过谁把裤子宝贝到藏起来的,大都是随处扔着,偷了也不算本事。 雷乾却是哭笑不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可是不打不骂实在憋得慌!他无处发泄,逮着偷自己裤子那一组的组长,一脚踢得那人在地上滚了三个圈,腿都瘸了。 宁慧听了雷乾这话心里想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自然比拳脚刀剑,宁慧做了准备。” 雷乾闻言扫了一眼校场,但见已有人抱着折了头的长矛封了刃的刀剑分发,而流景手下士卒都换了一身素白衣裳。 宁慧道,“那些武器上都抹了朱砂,挨到身上便有印子,咱们按照战场的规矩,打到头脸脖颈心脏一次便算牺牲,打中手臂,便算折一臂,打中腿便算折一腿,如此类推。” 这方法雷乾知道,只是军中训练他自有他的法子,没工夫弄这些个费事的法子来折腾,他大手一挥,“调一千士卒出来,一鼓之后清点伤亡数目。” 宁慧微微一笑,“将军不必谦让,且调千五百人出来比试。” 雷乾目光如隼盯在宁慧身上,这个公主还是那个瘦弱地脸色都有些苍白的公主,单薄如旧,沉静如旧,谦虚周到如旧,但那眸中的光彩却已非往日可比,他感叹之余也有几分赞赏,战场磨人,便是娇贵如公主,也不能幸免。 公主战场纵横,颇有智计,日渐沉稳安静,日渐老辣独到,这对将宁慧视为掌上明珠的宁荼来说或是痛心之事,而对新朝来说,却未必是坏事。他想起薄言常说的话,若是心中有浩然正气,又何关男女! 雷乾微微点头,“好!老臣便调一千五百人出来,她若胜了,他日在圣上跟前,老臣自会如实表述她的功绩,代为周旋。她若败了,去领四十鞭子。” 败了也不会夺流景领兵之权,宁慧自然高兴,但听雷乾又要打人,不觉眉心一跳,“这可不公平!” 雷乾比从前收敛许多,抱拳而起,话却逼人,“公主久在前线,难道还见过打起仗来双方先把酒言欢,划出道来,以示公平?” 宁慧沉吟一尚,“比完这场,再在丛林中比一场,若一胜一负,便两相抵消。” 雷乾还站着,“战场都是性命相拼,若功过相抵,那死了的兄弟怎么算?公主见罪,非是老臣故意为难,流景若练兵能成,她身上责任重大,若她查得的消息有误,那可事关全军将士的性命!” 宁慧怎能不知,雷乾这般不让,她也不能倔强下去,起身还了一礼,“大将军所言极是,是宁慧小人之心,但凭大将军的意愿。” 战鼓响起,却是雷乾手下也已换好了麻衣,两下厮杀了起来,雷乾初时也觉平常,看了一阵但见流景见机迅速,进退有度,也有了几分兴致。 这等战阵在他看来自然还略显稚嫩,但也不乏新奇,一鼓转瞬已过,自有人来清点伤亡数目。 不一时数目报上来,雷乾伤亡小半,流景伤亡过半,自然是流景略输一筹。 雷乾长身站起,指着自己手下方才指挥战阵的年轻将士斥道,“方才她五人成一阵冲杀时你本该伺机摆阵,长矛远攻,你却张皇失措,错失时机。战场上情况千变万化,机警冷静最是重要,你却犯了慌张的大忌,你自去领责!” 那将士恭敬跪地,答了声是,打胜了仗还要挨罚,心里不知多苦。 流景自然不能幸免,挨了打却还得去丛林比试一场。她手下诸人见她受罚,各个心里憋着气,攒着劲头要在丛林里胜一场。 流景忍着疼自去准备,宁慧却早从雷乾等人跟前溜了过来,捏了捏她的手,很是温柔心疼,“疼的厉害么?” 流景本欲摇头说没事,但看宁慧眼波盈盈很是惹人怜惜,不觉勾着嘴角叫疼,“背上火辣辣一片,真疼。” 宁慧微微踮起脚尖,瞅着没人,在流景耳垂边啄了一下,“这便是止疼良药,你可忍一忍吧。”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13节 流景耳垂红透,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前面一声咳嗽,却是雷乾等在半路。 他二人之事在雷乾这里已无可隐瞒,但流景还是心里一慌,松开了拉着宁慧的手,抱拳行了个礼,“大将军。” 雷乾本要提醒两人,在军中行至不要太过放肆,哪知宁慧转瞬已是一本正经,“大将军当真辛苦,不过此事宁慧心中还有分寸,大将军倒不如拨冗看看雷公子的好。” 雷乾闻言骤惊,难道雷越那个臭小子还和那个什么葛素有联系!他愤恨不已,愁眉叹息,宁慧已行了个礼拉着流景走了。 流景看宁慧略有些孩子气的得瑟,也觉有些好笑,“你何苦气他!” 宁慧哼了一声,“我哪有气他,是他太爱生气。咱们这局再赢个漂亮的,干脆气死了他!” 流景看着宁慧明媚脸色,心中鼓舞,点了点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裸奔中,但还是在奋力地日更~希望勤能补拙!么么哒~ ☆、西南大捷 今冬北方雪特别多,民间有谚,“瑞雪兆丰年”,百姓们被大雪困在家中,儿女老少围炉而坐,很是和乐喜庆。 皇宫里肃穆静谧,昭华殿内地龙烧得旺,脱了大氅也不觉得冷,宁荼端坐着,看着跪在地上的倾戈卫首领,他有离娄之明,能看见那人鼻头的汗珠。 “所以公主非但发现了你等踪迹,还叫你们回来?”宁荼问得十分闲适,底下跪着的人却在平静里觉出一些压力来。 “属下办事不力,请圣上责罚。”那人的头埋得更低了,叫他们回来只是其一,那人不敢抬头,“公主还托我等捎回一封信来。”他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奉上书信。 内监接过书信转递给宁荼,宁荼也不看,手里拿着那信颠颠倒倒地玩着,半晌也不做声。 也许是屋里太热了,地上跪着的人觉得汗意潸然,几乎要浸透外袍,浑身难受极了,却还不敢动。 “所以公主非但发现了你等踪迹,叫你等回来,且捎了封书信给寡人?”宁荼说这话时明明有着笑意,地上的人听了却一阵冷战,慌忙以额触地,“属下该死,有负陛下嘱托。” 宁荼不看他,慢慢翻开家书看着,“流景带了兵?” “回避下,确实如此。” 那人还跪伏在地上,见宁荼不做声,便接了下去,“她带了千余人,训练有素,本领非凡,雷大将军定期考核,平地作战时一人可抵两人,若是隐匿丛林打起伏击战,一人可抵四人有余。” 宁荼嗯了一声,接着看那书信,漫不经心似的,“这么厉害?” “回陛下,着实有些本事。流景手下这部人专负责侦查敌情,因此各个敏捷迅速,更有些妙手空空的技能。” “盗窃?”什么妙手空空,宁荼才不买账,不过是做贼。 倾戈卫的首领额上一层汗,急着辩解,“据说这本领有助于偷窃敌情。”什么流景命人从偷裤子到偷腰带,甚而各人心爱的之物都能顺手牵来,闹得军营里有一阵鸡飞狗跳的事情他默默咽了回去。 “公主可有参与其中?” “这……”那人不知该不该讲,顿住了,抹了一把额角汗。 宁荼也不等他回答,兀自问道,“公主唆使人偷了大将军的玉佩?” “这……”那人再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圣心难测,宁荼这般闲闲问着,他摸不准圣上对这件事的态度,只得尽量说的公正,“那玉佩据说是将军夫人所赠,大将军异常珍视,从不离身,颇难盗得,流景手下人难以得手,最终还是流景亲自出马,才盗了来。” “呵!”宁荼叹了一声,“安阳大捷呢?” 那人听到这句,不由抬起头来,“圣上,那一仗打得很是漂亮!” “哦?”宁荼脸上并没有不虞,他不知何时换了个姿势,斜斜靠坐着,鸦青的发从肩上散下来,与墨色的衣衫融为一体,棱角分明的脸上只有一派平静,修长的手里握着那宁慧寄来的家书,目光还在上面逗留。 那人跪正了,从容道,“西南军似乎收到消息,旧朝那位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西南都城里诸位皇子争斗严重,无暇顾及战事,便趁机大举进攻。那流景手下虽只有一千余人,却都善于伪装隐藏,每次大军行动前,这支队伍都先去出发去探消息,着实给西南诸军帮了大忙。” “若说流景手下这一支只是侦查探路,刺探军情,也还罢了,她更率着这一千人马多次埋伏,接应主力军,竟有奇效。就连雷大将军这等从前对她颇有偏见的人,几场仗打下来,也很是赞赏了。” “然而大军攻下三城,进到安阳时却遇到了困难。西南山势绵延,且都险峻陡峭,更加上山中树木蔽日,草深数尺,人极难通过,可安阳偏偏就在西南第一大山苛足山脉之间,最是易守难攻,攻城人少了固然打不下,可要人多了,大军莫说攻打,便是开拔到城下,驻扎调度都是困难重重。” “因此雷大将军令各部驻扎在苛足山外,正欲点兵调将,拨出人马去攻打安阳。此时那流景却自告奋勇,愿打头阵,前去一试。哎,安阳易守难攻,当真攻城也是持久之战,哪能是她区区一千人能拿下的!众人自然不以为意。” “公主却对流景此行颇有把握,出面作保,再问大将军借了一千兵马,限定七日攻下安阳城来。既然眼前别无他法,大将军便同意了。” “那流景带着两千人马,辞别众人,转身就进了苛足山。既然人少,自然是要偷袭,既要偷袭,自然是要低调潜行,隐藏足迹,以免被人窥出端倪。可流景却反其道而行,从进苛足山起,便一路彩衣戏服,锣鼓喧天,高歌而进……” “呵……”宁荼笑了一声,“雷大将军竟不加管束?” “回陛下,雷大将军本要约束,但行军在外讲求机变,他不能全做管束,而况有公主从中周旋。是以流景行为众人都不赞成,却也没人能制止。” 地上跪着的人见宁荼听得颇有兴致,便鼓唇弄舌,越加说的形象,“从进苛足山到安阳城下,路上本只需两日,流景却一路招摇,足足走了三日。” “那安阳守军自探得我朝军队进了苛足山起,便全城戒备,待后来探知进山的只有两千余人,且行军迟缓,花样百出,不似攻城打仗,倒似登台唱戏,守城的人登时都松了一口气。” “流景行了三日才到安阳城下,却既不隐藏行迹,也不挑衅叫阵,反而镇定从容,在安阳城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那安阳守军看得下面一片彩衣飘飘,却又进退法度森严的士卒,一时拿不定主意,竟不敢擅自出城主动攻击。” “旧朝已在短短半月内失了三座城池,足见新朝雷大将军手下都是虎狼之师,他哪敢轻动冒进?而况安阳地处深山,交通不便,消息闭塞,驻军守在这里自有这里的好处,新朝军势头勇猛,他们能守住安阳,便算功德一件了。” “虽是如此,但区区两千人要攻城门,却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故而这一夜安阳城内虽然守军遍布,但人人心里却都不以为然。事实是这一夜流景也没出击,除了她的营地里彻夜锣鼓不断,便没别的动静。” “安阳守军初闻锣鼓还起来戒备一番,待整整一夜过去不见进攻,便都放了心。第二夜里依旧如此,安阳城下锣鼓铿锵,安阳城内百姓安睡,守军安心,全没有半点战前的紧张。” “我等潜入安阳城内,更听得安阳守军的‘听鼓’法宝,说若那锣鼓声不断,便是彻夜无事,若锣鼓声断了,才是要趁夜掩袭。这法子自然也说得通,我等还想与流景通个消息,告知她安阳城守军已对锣鼓有了应对之道,只是苦于不敢泄露身份,只能平白担心罢了。” “谁知流景并不按常理布局,这一夜里安阳城下照旧锣鼓喧天,安阳城头的守军都惯了这等噪音,能在隆隆鼓声里闭目养神,渐而熟睡过去。谁知这夜后半夜时分,安阳城西侧门处惊现新朝军士,守城将士睡意朦胧里被斩杀了不少!” 宁荼听到此处也是颔首赞赏。 “待安阳城内进了敌军的消息报到守备那里,那守备尚自不信,登上城头时安阳城下的锣鼓声一如往日,但火把映照下已见流景营地除了留下的鼓手与敲锣手,已然空空如也。” “安阳守军多半还在半梦半醒之间,被流景手下将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士卒慌乱,四处奔逃,安阳城内乱成一片,不过几时,安阳守军连逃带伤亡,已折了一半有余。” “那安阳守备见大势已去,安阳城是守不住了,原想趁乱逃走,但此人说来可笑,竟是个财迷,别人携家带口只顾逃命,他逃走时家眷且不顾,竟宽了一包黄金带走。” “想那黄金沉重,不易携带,而况又是乱军之中,推搡撕扯之下黄金变露了出来,路人皆是仓皇逃脱,身上银钱带的不足,此时能捡到,又为何不捡?顷刻便见躲避战祸的人乌泱泱一拥而上,围着那安阳守备抢他的黄金。” “那安阳守军在安阳经营多年,想来聚集财富不少,他最放不下的就是黄金,此时他身上金条金果子都被人抢掠,如何不气,言语不和处已动起手来,他一个堂堂守备,竟不是守城力战而死,却是为了一包黄金被人殴打致死,真是贻笑大方。” “安阳守备已死,守军群龙无首,又伤亡惨重,天不亮便降了。此时距流景与雷大将军约定之期,还有一日。安阳一通,大军通过苛足山脉,才能顺利往西南挺进。” 宁荼捏着折子,“不过一座安阳城,也值得邀功请赏?哼!”他又把宁慧的家书看了一遍,才撩起眼皮看地上跪着的人,“起来吧。” 那人愣了一下,却也不敢就起,“属下行踪泄露,未完成陛下嘱托,罪该万死。” “监看流景么?那也不必了,公主家书中写的比你等汇报的详细多了!”宁荼起身在昭华殿里慢慢踱着步子,“景虏战而归,伤数处,不欲妹忧急,葛布粗裹,隐忍不言,妹夜半窥视,不忍卒赌,暗自垂泪……” “西南阴寒,气候潮湿,被褥承露,妹有沉珂,几不能安睡。景亦如是,却每夜早寝,以体温之,待衾底暖意渐起,方使妹就寝……” 那倾戈卫的首领悄然站立,听着宁荼慢慢念着宁慧家书上的字句,一时但觉温柔满溢,一时又觉凄凉难耐,但看宁荼时,却只见一个高大而孤单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没存稿,就是昨夜坚辞了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邀请码出来的,嗯哼哼,我是日更小妖魔~ 然后离娄之明你们明白是啥意思啵?不知道吧,嗯哼哼,离娄是个人,他能视物于百步外,见秋毫之末,所以这个成语就是视力倍儿棒的意思。其实作者君也是刷微博的时候被科普了一下,于是立马拿他做了个造句练习!好学吧~ 最后,你们老实交代,倾戈卫的倾戈两字好不好听?比珪园强多了吧,也不知道那时候是抽什么风起了这么个名字,还老是打成桂圆两字。因为山很难走,就是苛待脚啊,所以叫苛足山。就是起名废,不服来战! 唠叨成熊了,打住~ ☆、醉卧沙场 岁月忽忽,转眼已是这年岁末。 岁末多事,旧朝那位皇帝奄奄一息,各位皇子手段纷呈,智计百出,皆为夺皇位培植势力拉拢官员,西南战事告急都不去应对。 唯有三皇子无意皇位,只求收复旧日山河,重回皇都。可惜他自父亲病重被从西北召回皇都,便已身陷躲位纷争之中,再想抽身而退也不能了。 西南战事告急时他请求出兵,但暂理朝政的二皇子与四皇子皆怕他兵权在握,一旦远离西南都城,便后患无穷,竟放过他这样一位战将不用,选派了三不沾的人去西南与新朝对抗。 就连老将王灵,二皇子与四皇子忌惮他与三皇子的关系,也不敢任用,因此不过短短两三个月,新朝已在西南攻下城池十座,西南之地,已近有一半落入新朝手中。 然而只要那老皇帝不崩,新皇帝不立,要想一心对外,收复失地是不能了,三皇子忧闷难当,竟也在西南阴霾湿冷的冬日里病了一场。 而新朝那边,一是年节将近,天气愈加寒冷,不宜作战,一是连续作战军队疲惫,士卒伤亡严重,也该歇上一歇,因此固守已得城池,休养生息,训练士卒,为来年做准备。 腊月二十八这日天空阴霾,寒冷异常,大家在瑟瑟发抖中迎来朝廷补给,除去军需用品,粮食草料,更有春节赏赐一份。 上自雷乾,下自伙夫,人人都有,新朝军营中一时乐翻了天,就连平日总是板着一张脸的雷乾,都露出几分衷心的笑意。 宁荼重视宁慧,除去寻常赏赐外,更有其他赏赐,宁慧自去清点。 流景与寻常士卒一样得了甲衣一件,她自得了这件衣裳,便站在一边摩挲着玩赏,不忍释手。 其实这不算什么,三军士卒人皆一件的甲衣,普通士卒防身的用具,能有多好? 再说她自打训出自己手下那一千精兵,战时多立功勋,已得雷乾青眼相加,安阳大捷后雷乾更是态度大变,出入都带着她亲自教授,她虽在朝中还是一介布衣,但在西南军中却渐有威望,别人赏赐隆重,她才一件甲衣,实在不值得高兴。 但这却是正名之衣,宁荼犒赏三军,竟也有她的一份,纵使这一份实在轻如鸿毛不值一提,她心里还是欢喜。 自从宁慧在灵西给宁荼写了家书坦白事迹,她两人虽是面上镇定自若,宁慧更还费神做出成竹在胸的样子与雷乾周旋,实则无日不担心宁荼暗中下手,致使两人天各一方。就连夜里就寝,两人也十指紧扣,不敢分开。 后来终于等来了宁荼的人,那几人武艺不弱,若是以一敌多,流景只怕也不是对手,宁慧犹担心这几人暗中下手,更不敢轻易离她半步,待几日过去,那几人似乎只是窥视,并无杀意,她们才放下心来。 安阳大捷后宁慧携她漏夜拜访,将那几人打发了回去。流景虽不知其中详细,但也觉宁荼似乎日渐软化,并不是非置她死地不可。 而况在西南攻城略地以来,雷乾也据实禀告,多在给宁荼的奏章上表述她的功勋,虽然递上去的折子都如沉入湖底的巨石没了踪影,但宁荼也并未有别的反应。 其实细细想来,宁荼要杀她从来都是声势浩荡,行动却并不严厉。这次犒赏全军更有她的一份,纵使当年在珪园时见惯金银珠玉的她,竟觉这甲衣珍贵异常。 她只是不惯喜形于色。 流景还沉浸在一件甲衣的恩惠里不能自拔,忽听在那边整理着宁荼私赏物事的宁慧叫了一声“流景”,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哽咽。 流景惊了一跳,忙去看时,就见宁慧眼眶微红,泪凝于睫,正捧着一件狐裘发呆。 那狐裘毛色纯正,做工精细,当得上上品之称,流景不知宁慧何以对衣伤怀,伸手搂了她肩头,轻言问她,“怎么了?” 宁慧却破涕为笑,抖开狐裘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长短正合适,只是略微宽些。 流景一时不明白,但觉狐裘光滑温暖,她按着宁慧示意拿着这件狐裘在自己身上比划,宁慧却又另捡起一件往自己身上一比,这两件狐裘一黑一白,都正合身。 “这是……”宁慧向来情不外露,此时却哽咽难语,“这是哥哥给的。我……上次托人给他捎家书时,说我二人曾受冰窟折磨,已有沉积,西南阴冷,更难……” 流景已明白过来,心里感慨千万,但她寡言罕语,不知怎么安慰宁慧,只得紧紧搂住了宁慧,“慧慧,你若思亲心切,咱们便即刻启程前往皇都……” 宁慧不做声,埋首流景胸前,泪意潸然,许久回不过神来。 流景抱着她,但觉不一阵胸前已是一片温热潮湿,她伸手轻轻顺着宁慧背脊扶着,“我们回去你便可与家人团聚,其实我……只要宁荼允许,我在你跟前并不在意名分地位,奴婢丫鬟……我都愿意的……” 宁慧哭了许久才停,两眼红肿,脸颊潮红,煞是惹人怜惜,她从流景怀里支起身子,“什么奴婢丫鬟的话,你再说一次我便打你!流景,我心里已有了主意,我要你娶我,十里红妆,明媒正娶。” 流景心神激荡,手臂一搂,已将宁慧抱进怀里,在她红肿的眼睑上亲了一下,“好,我定然三媒六聘,迎你过门。”她抱着宁慧哄着,“算算你已离开皇都一年,想回去也可回去。” 宁慧也伸手搂住流景腰身,“哥哥待我最好,我自然想他,待战事一定,山河一统,我们便可相见,那时才好。” 这日晚上雷乾安排好营防城务,令伙夫备好饭菜酒水,全军欢庆。 士卒们三五成群,架起火堆来饮酒说笑,雷乾也不在帐里呆着,他自和薄言秦副将及诸位副将,以及宁慧等人燃起一个大火堆来。 酒过三巡,大家都兴致盎然。想起年节将至,众人未免思乡情切,一时士卒们各自唱起家乡歌谣民谚,更有人击筑相合,到最后连鼓声也响起来,合着各式各样的调子,加上一两声号角,悲壮苍凉里透着欢庆喜乐。 火光灼灼照着这一张张历经鲜血洗礼的脸庞,活着的人都还要去经历更多的厮杀与鲜血,然而这一刻,尽可尽情欢愉。 雷乾被人敬多了酒,昏沉里犹能挽弓射箭,百步之外早就摆好的靶子,他十发全中,士卒们轰然叫好。 雷越没那么幸运,十发只中了七发,本来喝了酒有些晕乎,更被雷乾一脚踹地在地上滚了个圈,众人哄堂大笑。 就连薄言,兴致来了也跟着众人射箭,他对这些不如暗器来的熟识,但到底功底在身,只比雷乾少了两箭。 宁慧手痒,也去试了一试,十发中了四发,这比普通士卒不如,她却极是欢欣鼓舞,带了酒的身子绵软温热,靠着流景只是笑。 流景本来心情极好,他手下士卒来敬酒时几乎来者不拒,此时早已慨然兴起,她将宁慧交予秋红,长身立起,取过自己大刀,纵身一跃已至人群中央。 弯弓射箭之类,她虽也擅长,但到底不如舞刀弄剑来的痛快,而舞刀弄剑,她更喜舞刀。 已有人敲起战鼓来,鼓点响处流景腰身伸展,那大刀犹如她手臂的一节一般挥动自如,更兼带了几分酒意,腰肢随着鼓点动处,跳跃旋转,一招一式已减了七分杀意,更像是舞者挥袖劲舞。 舞者有袖,她有刀,舞者有丝竹管弦,她有战鼓堂堂,舞者柔媚有之,刚正不足,她刚柔相济,劲力有之,柔软有之,当真是恰到好处。 宁慧早靠着秋红看得痴了,待流景舞罢,腰身一倾,长刀驻地,士卒叫好之声轰然响起,她在微醺里瞥一眼跟她一样盯着流景看得目不转睛的卷耳,只向雷乾告一声罪,便携着流景回了营房。 美人如此,宴饮又有何趣! 宁慧与流景两人都是醉意熏染,洗漱也不顾了,撒帐而眠,自有一番好温存。 秋红靠在外间听着不远处的喧闹声,她走不开,只能远远看着,但见雷越被众人拱拥到中间来,他取过自己长|枪,也和着鼓点舞起来。 与流景的刚柔相济不同,雷越此时劲力施展,一套枪法舞地威风凛凛,他舞罢摸一把额头汗水,士卒们鼓掌喝彩叫好,更有人涌上来抬起他来抛高高,欢声笑语一片。 那边闹到深夜才散,秋红料想屋里这二位主子是已经睡着了,才混在士卒们回营的人潮中快步赶过去,她也不敢招摇,雷乾家教严格,不管是她还是那个没事喜欢赠药的葛素,都不许太过接近雷越。 此时雷越已有几分醉意,被伺候他的小兵搀扶着,看见秋红赶过来气喘吁吁,伸手在她脑袋上一通乱揉,“你这小丫头!” 秋红心里一沉,雷越这是还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她只叫了一声雷大哥,此处人多眼杂,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跟着雷越走到雷越营帐门口,看得四周无人,秋红才在背后提出一个包裹来,“雷大哥,这是婢子亲手缝制的,望你来年顺遂。”秋红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望来年大将军待你宽和些,少打你。”她这句话说完,脑袋埋到胸口里去。 雷越酒后头脑混沌,还没消化秋红到底说了些什么,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冷冷笑了一声,他厉声喝问,“谁?”随即像是清醒过来般推开扶他的士卒,他低声喃言,“师傅?”举目四望,却只见天上星子大如拳头,四周却是夜色沉沉,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他不甘心地叫了两声,“师傅,师傅!”只有他的声音远远送了出去,哪里还有人回答。 秋红也不知雷越叫的这师傅是谁,只是见他神色怅然若失,又有些迷糊,她还赶着回去,当下把包裹塞在雷越怀里,转身便跑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最初打算是写公主和流景回帐后的细节的,但是我已用尽了我的姿势,新的姿势尚待解锁,所以…… 然后,宁荼的态度转变会不会很生硬?虽然前面有说过最初杀流景的风声那么紧其中有魏姑姑这个人的功劳,后面也只说把杀流景的任务交给了雷乾和雷越这等单打独斗干不过流景的主,更后来还来了个为了情人寻死觅活的莫琪殇来加速转变,然而还是很担心宁荼的转变生硬。那么,建议意见批评什么的,都翻滚起来吧,我不介意修文的~为了剧情发展! 还有,爱我么,我是日更小妖魔啊,爱我你就……抱抱我啊~ ☆、势如破竹 已过了腊月二十八,转眼便又翻过一年。 雷乾不等初三过完,已分出一大半人来训练,另一半人照旧吃酒赌钱,懒散度日,更在晚上时候与点起大红灯笼,叫人喧哗取乐,造出浓郁的节日氛围。 习惯的力量大于雷乾的捶楚,平时练惯了,三日不练,士卒们都骨头都酥地发痒,轮番时训练时不情愿的少,踊跃报名者众。 流景从前在千离院是过年如同过日子一般平凡普通,到了珪园也只在过年时候得了赏赐喝了酒,今年难得能和宁慧厮磨,怎么着也等到过完初三才去练兵。 不过两日,寻常百姓还在访亲走友,抓着年节的尾巴休闲娱乐,就连朝廷也未开印理事的时候,西南军营外表上热热闹闹,内里已找不到半点年节时的松散,一切都步入正轨。 正月十三这一日,士卒们休息时都未见到流景这部人马,这部人马常在有战事之前出动,士卒们见此都心里有底,这一夜休息时便已暗自为出征筹备。 正月十四日晚,雷乾赏三军,令将士在元宵佳节时出动,往旧朝下一座城池北润进攻。 元宵节这一日各地风俗大同小异,都是花灯节。黄昏刚到,北润街市里已是人头涌动,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这一日不拘礼数,尽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因此妇孺们也都锦衣绿翘,三五成群相携着出门,裙裾过处香风阵阵。 倒不是北润守军全无防备,他们与新朝大军毗邻而居,打探对方消息乃必须之事。 消息说新朝军也在欢度节庆,无出动之象,而况如今寒冷,不易出征。 约摸这仗肯定得出了正月才能打起来,北润守备年节时候有休沐之假,索性出城探亲去了。 暮色渐浓,一盏一盏精巧的花灯在北润城内点起来,更有烟花爆竹相继燃放,当真热闹非凡。 许是景色旖旎醉人,当城外的军马摘铃裹蹄,偷偷靠近时,城墙上的士卒们大都为天空绚烂的烟火的击掌赞叹,竟无人察觉。 攻城鼓响,守城士卒们尚以为是夜场的戏开场了,竟少有人戒备,待一道人影窜上城墙,士卒们才恍然惊起,一拥而上。 那黑影却不恋战,快如鬼魅般在城墙上奔驰,士卒们竟是拿不住她,竟眼睁睁看着那人奔驰而去。 过不片时,城墙下悉悉索索声音渐起,守城士卒们往下一看,但见每隔两步便从城头垂下一段绳子,绳子下端拽着的人已爬墙爬了一半! 守城士卒一身冷汗,赶忙鸣号警戒,通传守备府衙,更抽出大刀去砍那绳子,谁知那绳子靠近墙头那段却异常结实,一时之间竟砍不断,而城门处已传来撞击之声,是对方已经开始顶门了,守城士卒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守城士卒本来人少,更何况时值元宵,一来官员尚未到开衙办公时候,二来街上行人熙攘,听闻号角都乱作一团,拥挤推搡,军队更是开动不过来,一炷香过去,流景手下人已顺着绳索攀上城头,他们也并不恋战,径直冲到城下,但见流景□□西冲,已引开许多守门士卒,便即刻冲入战阵。 他们目的明确,一些人引开士卒,另一些人已去开城门,待城门大开,雷乾麾下将领率军入城,流景已率部离去,分散而行,到守备府衙去,将守备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守军里大部人马已去救援城门,被堵在街上动不了。守军府衙里余者数目不多,但见流景围而不攻,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边雷大将军部下已率人登上城墙,把控城防,政策如旧,降者不杀,解下甲衣武器,逐出城去。 百姓们推搡着回家已是半夜,也未听见什么激烈的厮杀,一时摸不清头脑,但正月十六出城时已见布告,新朝军已入城,令百姓不必惊慌。这时再看,城墙上已改旗易帜,众人如梦如痴,竟反应不过来。 守备大人出门省亲,正月十六清早赶了回来,预备开印办公,带他走近,一看城墙上旗帜,登时唬地面如土色。 他既不敢回城,一时也想不起亲信之人还有谁,竟是无处投奔,失城罪大,他只得仓皇逃命。 只可惜这位守备大人运气不济,乔装混入邻城,不出几日,新朝军便又攻破邻城,只得继续逃亡,竟是一路被新朝军追着跑,待跑到二月出头,终于逃到西南重镇德境内,他已逃得万念俱灰,却不想改日出门时看到讣告,竟是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大赦天下。 讣告下围着一群百姓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守备大人通晓官场中事,待看清继位新皇是二皇子,当下扼腕叹息不已。 而新朝营中也聚着一帮人在议事,雷乾神色甚是愉悦,“二皇子继位,想来忌惮三皇子势力,定不让他带兵出征,哼哼,他自断手足,咱们正可乘虚而入。” 秦副将也缕着胡须,“看来是天意如此,旧朝气数已尽。” 底下人热情高涨,议论纷纷,宁慧端坐主位,却不动声色,她自然知道天意归天意,这其中也少不了他那个好二哥的功劳。 众人把旧朝叫得上名字的将领都排了一遍,其中已有一半涉及争夺大位,是那旧朝的新皇帝绝不敢放心任用的,剩余的一半虽然也各有本领,但当权者既是与那老皇帝一般多疑苛责的二皇子,再加上旧朝沉珂已重,朝政腐败,断不是几个人能扭转局面的,众人心里的石块已稳稳落了地。 正月十六开印办公,西南的加急折子便雪片般往皇都飞去,这折子向来是两份,一份是雷乾亲笔,禀报军务,一份是宁慧亲笔,禀告军务之余尚有家长里短。 但总过不离流景二字。 雷乾奏报:臣与元宵夜趁敌不备攻西南小城北润,流景盘上城墙,垂下藤绳供其麾下士卒攀墙,制敌意料之外。 适时守军松懈,待攻城鼓起,守军急欲调兵,奈何街上百姓云集,军队寸步难行,不出一个时辰,北润城破。 宁慧奏报:景率人先登城墙,后乘乱开城门,将军等人径从大门进城,须臾已换城防,易旗帜,攻下北润。景尚有余隙,盗得北润街上花灯一盏赠妹。 雷乾奏报:老臣率军与正月末攻西南小城绫罗,其守军顽抗不降,战局胶着,流景率人掘地道进城,烧粮草,断水路,守军断炊少粮,始乱,再一日城破。 宁慧奏报:绫罗城墙既高且固,守军防备严密,攀登无望,景欲掘地道入之,将军亦曰:可! 乃率人掘之,至夜方归,妹举灯而照,景尘土满身,汗满面颊,清丽俊雅不再矣!景犹不觉狼狈,倒头而卧,须臾酣睡。 妹取水为其洁面,景素警觉,是夜冷水扑面犹沉睡不醒,劳累至斯,妹怜之亦甚。 雷乾奏报:老臣二月初攻西南城池霓多城,流景潜入城池,已窥得城防七|八,绘制成图,臣等依图而攻,事半功倍,两日城破。 宁慧奏报:景率人易容入霓多,三日未归,消息全无,妹忧恐万分,夜不能寐。及至第四夜,妹终宵枯坐,三鼓时分忽闻脚步声,惶然惊起,推门视之,恰景归矣! 其时月华满地,景踏月而来,一身草木细屑,扑鼻腊梅幽香。问之,曰奔逃狼狈,误入梅园藏匿半宿,偷的一缕暗香! 雷乾奏报:老臣二月末攻西南重镇镇德城,城防坚固,一日未动分毫,次日再战,已闻旧朝老皇驾崩,继位新皇乃二皇子。 旧朝战将因君位之争已折小半,余者不足为虑,正是我等突飞猛进,紧逼旧朝西南都城时候。 宁慧奏报:镇德久攻不下,景亦束手无策,不过三日,急出内火,唇上一层燎泡,面上亦有凸起细泡三五个,妹尝笑之,景羞而遮面,出门相避,曰貌疏漏而不敢见妹耶! 宁荼读到此处,随手扔了折子,起身跺到窗边去。他惯于面色沉静,其实心里又气又笑,宁慧那纤细瘦弱的身影还印在心间,然而时光荏苒,宁慧也已长大了。 已是三月头上,阳春三月,杨柳抽芽,青草发绿,软风送暖,窗外是一派舒适惬意,春意融融的景象。 宁荼站了一阵,只带大内监一人散步,走了许久,七拐八弯,待停步抬头,已是楚昭院门外。 宁荼朝里望了一眼,庭院深深,春光寂寂。他在门口默立一晌,又打道回去。 次日上朝,宁荼点出两路兵马,令即刻启程,增援西南。 作者有话要说:  裸奔累死人。而且今晚(928)好忙!啊啊啊~但还是写足一章,而且也没放水……我要睡觉~~~睡觉! ☆、可乘之隙 宁荼调两路大军共计五万余人,阳春三月初启程,增援西南。 援军未至,宁荼已收到奏章,西南大军攻破旧朝在西南的重镇镇德城。 镇德一破,旧朝在西南除却临沧,再无要塞。 而那临沧,与旧朝在西南的都城不过一牛之地。 西北更是在萧将军一路攻伐之下,早已疆土大失,仅余潍城、郭黄、昌武三地。 不知是战事太过危急,还是旧朝朝堂权势纷争暂告一段,三月中旬时,旧朝大军除都城禁军,都倾巢而出。 情势所迫,旧朝弃西北,全军征战西南,企图将新朝拒之于外,力保现有疆土。 旧朝军威浩浩,而新朝到此时也是援军已至,兵多将广。 援军更是远道而来,尚未求得一战,各个都摩拳擦掌,以待战场立功,加官进爵。 雷乾却不急不慌,镇德一役攻城艰难,他部下伤亡亦重,他先派出流景率人去探新朝的底细,自己却留下来处理军务,整合士卒。 打仗不是群殴,他与这两路援军从未协同作战,对其作战风格并不了解,宁慧虽然消息灵通,这回对这两路军也是知之甚少,雷乾不敢贸然委任,只得花功夫去了解。 雷乾静待数日,果然等到流景消息:旧朝将领白落之女嫁与四皇子为侧妃,二皇子一朝身登大宝,四皇子一家即被阖府囚禁,白落之女护夫心切,私下偶有怨言,被传入新帝耳中,新帝本欲杀四皇子而苦无借口,此番以四皇子侧妃言论为由,更要判四皇子一府以下犯上,诋毁圣谕。 白落之女颇得父风,为保阖府性命,竟是递了请罪折子,一条白绫挂在横梁,自缢而亡。 虽然战事在即,旧朝新帝并未牵涉白落,但冷落之意已显,此次出征,统领全军之职论资排辈,论军功能力,都该白落任大将军一职,而旧朝新帝却赐了白落美姬两名以示安慰,大将军之职却旁落他人。 白落之女是四皇子侧妃这事宁慧自然知道,但此女被逼自缢宁慧却是方才听闻,心里便已开始计较。 薄言知她又要出阴招,不觉抬头看了她一眼,宁慧也只歉意一笑。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而况是旧朝送上门来,她怎可不利用此机会。 若旧朝身登大宝的是宽和有度的三皇子,她就算是心有诡计,只怕也不管用。 可见诡计只攻心中有鬼者。 而雷乾与诸位副将看着旧朝那领大将军之职的人,却都是会心而笑。 这纸密信是流景亲笔所书,宁慧待雷乾秦副将等人传阅完毕,便不动声色收入怀中,道,“这位岳南将军,倒也……有些意思。” 宁慧这等小动作雷乾与秦副将薄言三人早已见惯不怪,最初宁慧收拾流景手书时雷乾还愿意瞪她一眼,后来见薄言见此往往是会心一笑,雷乾便也不去瞪了,倒是和薄言一起,相视而笑。这日子长了,雷乾连笑都懒得笑了。 秦副将虽一直心里存着个阴影,但他不是多话之人,对这等事只了然于心,面上却是不聋不痴,不做家翁的样子。 秦副将无视宁慧这些小动作,扶须道,“岳南也不是只会逢迎捡便宜,他擅长防守。许多年前敌军以万人围城,他手下只区区三千人,竟守了半月之久,却也算是本领非凡。” 岳南这人在旧朝时便与二皇子交好,两人官军勾结,往来不知昧了多少军饷银子,更不知暗中倒腾了多少卖官鬻爵之事,他那点打仗上的本事盖不过逢迎拍马的名声,雷乾很是鄙弃,当下哼了一声,“守钱比守城厉害罢了!” 宁慧惯了他的倨傲,而况雷乾是将才,确实有倨傲的本领,“岳南若死守皇都,咱们确实为难,但他率军攻城,那对咱们是最好不过。” 雷乾手指点一点挂在面前的羊皮地图,“旧朝大军来势汹汹,公主可有妙计。” 宁慧早已习惯战前研读地图,此时也只往那地图上扫了一眼,“宁慧浅见,镇德城外地势平缓,不易隐匿埋伏,而邻城白水城外却有一有名的葬道大峡谷,峡谷内地势迂回,先得者胜之。大将军意下如何?” 雷乾统领军事,周边地形早就烂熟于胸,他自宁慧主持过西北军务以来,便态度大变,此时听宁慧与自己所计暗合,不由得脸上带笑,“老臣以为公主所言甚是。当务之急,该是攻下白水城,占住大峡谷。” 薄言略略思忖,“在下以为,白水或可不攻。” 宁慧闻言恍然,起身一揖,“先生高见,宁慧钦服。” 雷乾也已想到此节,与秦副将相视一笑,在座诸位或者会心而笑,或者茫然四顾。 秦副将不慌不忙解释道,“葬道大峡谷既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咱们流景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而况既要埋伏,便要先声夺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秦副将的意思是……瞒天过海?旧朝军以为咱们还驻军镇德,与他们隔着一个白水城。其实咱们的人,已经埋伏到了白水城外?” “那白水城不过是个小城,到时咱们大军到处,便可催之,先取葬道大峡谷而后取白水,旧朝防不胜防,确实妙之!” 底下人声嗡嗡,称赞与商议声不断,宁慧却点中要害,“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这万里山河总归归我宁氏所有,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自以攻下疆土为主,士卒百姓之折损,却是越少越好!所以每每征战,宁慧求胜之余,尚力求伤亡最少。” 宁慧这话胸襟开阔,气度非凡,她又气质沉静,颇有风范,一时之间在座诸位历经百战的将军们也真心折服,齐刷刷起身行礼,“公主英武。” 宁慧心下也是高兴,只勾起嘴角一笑。她自知这不是英武,不过是如她所言,天下终归她宁氏所有,她无辜杀戮也是自伤根基,她等闲不会如此。 秋红立在身后却有些心酸,别家公主都是端庄贞静,贤良淑德,自家公主却是风霜面满,英明神武,也太讽刺! 镇德城里新朝的诸位战将与阴谋家们散去,自有人安排与流景接洽事宜。 这一日旧朝大军行军至白水城外葬道大峡谷,已是天色将晚。旧朝大将军岳南行事谨慎,见眼前这峡谷阴森古怪,伏兵易藏,更加夜色渐临,便令大军在峡谷外驻扎,预备次日前哨探路后再行军。 这一夜旧朝大军驻扎,夜半时候便听大峡谷内鬼哭狼嚎,凄凉诡异,众人不堪其扰,半夜惊起。 荒郊野地,鬼怪传说便悄然流传,有大胆的就要进大峡谷一探究竟,岳南毕竟谨慎,军令下来,跃跃欲试者都不敢妄动。 众人虽被勒令回营,但那声音却绵延不断,这一夜究竟没人能睡好。 次日天方露白,岳南已派人前去探路,他整顿三军,只等有消息便穿葬道大峡谷而过。 旧朝前哨来报,“那大峡谷内虽然气氛诡异,但两边峭壁陡立,难以攀登,且经探查并无伏兵,过了大峡谷便是白水城,白水守军已备好酒席为诸位大将军接风!” 接风洗尘之事倒也是岳南惯熟的迎来送往,他只听这四个字心里也已有了底,那胖胖的圆脸上已带了笑意,又问,“那叛军现驻何处?” 他始终以旧朝为尊,宁氏兄妹造反起家,他还挑不上眼。 “禀大将军,还在镇德城,探子说他们秣兵历马,严阵以待!” 岳南哼笑了一声,“雷乾徒有盛名,也只敢借镇德城高墙厚龟缩着,不敢来迎战。” 他是个胖子,面庞圆如三五之夜的月轮,笑起来脸颊上的肉会微微地颤抖。 白落恰在一旁,他白面微须,清瘦矍铄,脸上的神色颇不以为然,“雷乾自从去年进军西南,至今不过大半年,已将西南大半收入囊中,是不是徒有盛名,世人有目共睹!” 岳南那张圆圆的脸上的笑意还在,眼神却凌厉起来,“白将军这是长叛军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白落对二皇子颇有不满,对这个岳南更是没有半点好感。 但出征在外,军心稳定极其重要,他不欲逞一时口舌之快而离散士气,当下不再多言,反是劝道,“雷乾是久战之将,葬道大峡谷地势绝佳,他不可能不做打算,我们不如分兵而过,他若突袭,也只能截断小部人马,咱们倒可趁机窥其实力,若没有埋伏,自然更好!” 岳南沉吟一阵,方才笑道,“白将军谨慎仔细当然是好,但过犹不及!” 白落见他始终不上道,知道再劝也是无益,当即翻身上马,自去后面约束自己部下军士,令其断后。 作者有话要说:  母上大人召我国庆回家,国庆期间或许会断更几天,回来继续吧。 作者君总觉得文要完结了,申请榜单会完不成更新任务,但其实写起来那总还有很多,所以又没有榜单又日更,蠢得想把自己打一顿。 你问我寂寞有多深,看我文的数据啊~但是,还是会更啦,好好写完这篇再说。 ☆、卿卿我念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lt返回≈gt ☆、我非良善 自旧朝白落将军一部投降新朝,雷乾等攻占白水,这一路便追着岳南大军打,岳南几无余暇整顿军务,从四月初到六月,竟一路从白水退到西南最后一座屏障临沧城。 临沧险要,岳南善守,雷乾等人一路高歌猛进,这时却遇到难关。 更有一事,此地已受三皇子与王灵控制,两人励精图治,誓死守卫,新朝军竟也无可奈何。 那旧朝新帝?早在岳南节节败退之时,那旧朝新帝已听从宁敬之言,舍弃皇都,转而到宁敬属地去躲避战祸了。 旧朝疆土十之八九已入了新朝囊中,然而旧日宁慧为换流景而赠与宁敬的三座城池,却还在宁敬手中。 沪江,泰维,有池三城繁华富庶,本是宁荼称帝后分与宁慧的食邑,可惜当时流景身陷宁敬手中,宁慧为救流景,不得不割出这三城来。 宁荼知道后虽然生气,但这一路对旧朝攻伐下来,这握在宁敬手中的三座城池他始终没动。 倒是宁慧看着流景被宁敬折磨地凄惨,又坐失三城,终究不甘心,使计挑拨,终让旧朝那老皇帝生了猜忌之心,宁敬到嘴的肥肉不得不分出些来,同意三城守备官吏由旧朝派人担任,更要每年交出三倍赋税,才留住这三座城池在手里。 宁敬自失了老皇帝的信任,便攀上了昔日的二皇子,他身边有个智囊窃玉,连带着他也成了二皇子的得力之臣,扶二皇子上位,他还出了不少力。 可惜他这肱骨之臣还没做多久,旧朝就被逼得非“迁都”不可!好在他在泰维等三城经营了些势力,还可将旧朝挪到这边来。 当时得知旧朝竟玩“迁都”避祸,雷乾等人哭笑不得,只是碍于其中有宁敬,不好说什么。 宁慧却早在心里与这个二哥情义两断,当下神色冰冷,“旧朝如今只维系在三皇子与王灵手上,拿下临沧与西南都城,竖子宁敬,又有何惧!”她这话大大不敬,流景知她气愤的原因,暗中捏了捏她的手。 雷乾不愿考量这些皇家旧事,但对宁敬手握泰维等地,临了来一出狡兔三窟,给他徒增了多少奔波辛苦一事耿耿在怀,“皇帝没了,他们还可以再立一个,若追着他们跑,千里行军,耗费巨大,不如攻下眼下难关。” 只是眼下这一关确实为难,众人围坐地图之前,各个愁眉紧锁。 宁慧脸上虽然不显,但她看着地图时眼神里也多有忧郁,“咱们向来亲民爱民,如今却是行不通了。” 临沧城已围了半月之久,却还毫无进展。 三皇子与王灵心比金坚,早已做好以身殉国的打算,自新帝“迁都”便主持临沧与皇都的防守,此时准备周全,调度森严,哪能轻易攻破。 雷乾率人试着攻城,还未近前,便箭如飞蝗般射来,一时士卒损伤许多。雷乾鸣金收兵,命人查看,那箭头上竟有剧毒。 临沧城门终日紧闭,亦与外界断了往来,纵使流景善易容,也混不进去。翻墙更是不行,临沧城城墙比别处高出丈余,更在地上遍布毒刺。何况三皇子向来有江湖武士助手,更不容易得手。 流景试过强行登墙,却被逼了下来,空中无处落足,她肩上还着了暗器。流景虽然心底不服,但宁慧是怎么也不愿她再尝试了。 于是挖洞!三皇子早知流景有掘地道的前科,临沧城墙下早埋了暗桩,掘地道竟也行不通。 来强的来软的都行不通,雷乾已熬得双目通红,此时听了宁慧的话半天反应不过来,“公主的意思是?” 宁慧也熬得神色憔悴,实则这半月来新朝军从上至下,没有不憔悴的,“咱们限定他三日开城投降,若他不降,城破之时便屠城三日,杀尽临沧与西南都城的百姓,鸡犬都不留!” 薄言被这狠厉惊醒,他欲出言阻止,但看宁慧神色坚定,甚而透着几分狠厉,心里更是震惊,起身道,“百姓何辜?公主若要屠城,先杀了在下!” 宁慧神色一冷,“百姓自然无辜,但三皇子笼络人心,临沧城内妇孺老幼皆万众一心,与我等着实不利!咱们远征至此,哪里能与他们无休止的耗下去。” “公主何曾不是笼络人心的高手?若民心所向也能定罪,那天下百姓可杀尽矣!”薄言已有微怒,只是尚且克制。 雷乾始终木着脸不说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见过的死人比宁慧见过的活人还多,“公主真决心如此?” 宁慧苍白瘦削的脸庞微微扬起,已熬得微尖的下巴显出一个倔强的弧度,“我只怕三皇子不信!”她决然起身,“那便以邻城为例,他若三日不降,杀邻城……千人,六日不降,杀邻城两千人,悬首级与旗杆上,叫他们看个清楚!” 宁慧说罢甩袖而出。 秋红素知宁慧手段狠厉,但听宁慧神色镇定地说什么杀千人杀两千人之类,还是吓得呆了,竟忘了跟上去。 流景背上亦是一层冷汗。 宁慧走出去许久,帐内还静的落针可闻,许久许久,雷乾对着宁慧离去的方向躬身抱拳,“老臣明白。” 攻占城池屠杀俘虏,这在军中并不罕见,王灵便喜欢杀俘虏;甚而烧杀抢掠,洗劫三日也是有的,士卒们拿命拼杀,进城后放纵一番,也常是为将者惯用的奖励手段,尤其在军饷微薄之时,这招向来能鼓舞士气。 屠城……也是有的,雷乾戎马半生,该见得都见过。 只是他自己向来号令森严,治军有道,从不干这等事罢了。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除却已然麻木的无所畏惧,也更对鲜活的生命有着一份固执的怜惜与敬重,所以他善战,但不嗜杀。 他手下的人也是如此。 此时他躬着的腰身还未直起,他手下诸位副将已急着劝阻,“将军!”“大将军!” 雷乾举目四顾,但见众人一脸急切,唯有秦副将神色如常,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众人见雷乾无动于衷,想起这位还站在当地的流景素与公主交好,都欲托他多多劝说,但见流景却面色阴沉,谁也不理,径直出了门。 秋红这才如梦初醒,叫着“公主”,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秋红是莽莽撞撞的找,流景却不费功夫,竟奔两人的营帐而去。 帐里亮着灯烛,宁慧的身影映在四周,显得巨大无比。流景掀帐进去时,她正往小木桶里添热水,意欲泡脚。 流景见着她这一刻,心里那些念头也都淡了,只过去帮宁慧除了鞋袜,试了试水温,才捉着宁慧的脚放进去,轻轻为她按着足底穴位。 一时之间帐里只有流景撩水发出的声音。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14节 水有些凉了,流景替她擦干双足,为她除去外裳,扶她靠在榻上。但见烛光之下宁慧脸色苍白,竟有几分可怜。 流景拙于言辞,不知如何安慰,只挨着宁慧坐了,握着宁慧的手,“我从前杀过许多人,从不问是非黑白,但凡珪园要我杀的,我杀便是了。” 宁慧曲起双膝,也回握着流景的手,“我又何尝是良善之辈!”她素来狠厉,处置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才使两人有误会时,流景宁可死,也不愿被她刑求。 “我从前不懂其中厉害,但觉能赢便好。后来劝降了薄言先生,跟着他学了些道理,才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流景接道:“大不了从今往后咱们也学着吃斋念佛,以消冤孽。” 宁慧惨然一笑,“我不信这些,神佛助我,倒不如你助我来的实在。那时被宁敬一路追杀,困在徽州城外山上的峡谷里,我托你将名单带出去,我之性命,甚而今日新朝之命运都交予你一身,与神佛何干!” 流景见她神色坚毅,心中自有气度,不由手臂一伸搂住了她,“慧慧,此生此世,纵九天神佛皆不助你,我也一定助你。” 次日天亮,雷乾已命人将宁慧昨夜之语传与临沧城内的三皇子,传信之人自是有去无回,临沧城头的士卒不见减,三皇子及王灵诸人却也并未出城。 三日之期转眼便到,届时一千妇孺百姓皆被五花大绑,战鼓响了三阵,犹不见三皇子出城,雷乾一声令下,千人首级落地,血流成河。 而后城外竖起与城墙一般高的旗杆,密密围了一周,那每支旗杆的上头,都挂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这是码文到半夜两点攒出来的存稿~ 还有不多几章就会完结,相聚时日不多了啊~ ☆、正道沧桑 三日忽忽,六日岂远? 这一日乌云压顶,隐有雷雨之兆。 临沧城下已捆了两千无辜百姓,一时之间城下哭喊求救声,赌咒骂娘声不绝,混着凄风呜呜,场面悲不忍赌。 雷乾依旧擂鼓三通,这次那三皇子却战甲一身,肃然立于临沧城头,三鼓响过,三皇子还未有反应,雷乾令旗已起,预备下令,此时却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且慢。” 雷乾回头,但见宁慧由流景陪着,正往这边走来。 屠城杀人这等主意虽是宁慧的主张,但自从那晚之后,她却再未露面,这时来阻止行刑,莫不是她要反悔? 在场诸人待宁慧走近,都躬身行礼,“公主。” 宁慧目不斜视,穿过刀剑斧钺在手的士卒行伍,凄风扯得她衣袂作响,她脸上神色凌然,走到城下离三皇子稍近处才停步,她在流景耳边耳语了几句,便听流景朗声喝问道,“你等死守城池,却是为了什么?” 王灵也立在墙头,听得问话抢先答道,“自然是为保国祚,我朝今日国运衰弱,却也不容你等放肆!” 众人只听流景又问,“皇帝已逃,空守城池怎算保得国祚?我且再问一句,三皇子你要国祚,又做何用?” 三皇子心底惨痛,他要国祚自是要保一方平安!可是他坚守不出,非但没能保住一方安宁,反而激得宁慧大开杀戒,令百姓遭受屠戮! 他一手扶着城墙才能站稳,凄然答道,“今日你能以百姓逼我,岂知民心向背关乎社稷,你终将自尝恶果!” 流景不紧不慢道,“民心自然向着你,临沧城中百姓都甘心替你就死,但你却辜负民心,更应有愧!” “我一心赤诚,何来辜负?” 众人但见宁慧又对流景耳语几句,就听流景斥道,“你明知旧朝根基已毁,山河难复,却为求得忠贞之名,顽固死守!” “你等大军驻扎城内,早已没有旧朝粮草供应,一旦山穷水尽,自然要从百姓口中夺食!旧朝赋税繁重,百姓自足尚且艰难,却要忍饥挨饿,供养你等!” “百姓节衣缩食尽力奉养,你等却明知死守定然激怒我军,临沧城破之日便是这些衣食父母的死期,却还不管不顾,利用民心,刻意激怒新朝大军!” “三皇子,民间盛传你心系百姓,无意大位,却原来也是笑话!你为搏贤名不惜百姓流血漂橹,积尸成山!” 三皇子一掌重重击在城墙上,“诡辩之词!” 城底下流景哼了一声,“那便请三皇子扪心自问,宁慧之言知否属实!也请三皇子抬头看看,这些无辜之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再请三皇子想想,城破之日你英名长存,临沧城内的百姓却要身归何处!你不会当真以为死守之下,临沧城便不会破吧!” 这话说罢,宁慧手臂一挥,雷乾得令,手中令旗摇动,士卒手中大刀举起又挥落,刀斧入肉断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那第一排跪着的二百人已身首异处。 宁慧下令先升起旗杆,将这二百颗首级悬高示众。 那新斩下的首级鲜血淋漓,挂在旗杆上时血落如雨,劲风过处,血滴散落在临沧城头,三皇子就站在城墙上,不妨之下竟被溅了几滴在手背上,但见他放在城墙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已挣得发白。 城底下战鼓又响了三遍,雷乾的令旗已然举起,宁慧却忽然抬头喝道,“三皇子既然不降,不如得空去数一数临沧你还能守几日,再数一数临沧城里男女老幼,共有多少!” 雷乾令旗挥下,士卒们犹滴着血的大刀举了起来,夹着凄惨哭喊声的阴风刮过临沧城头,三皇子终于仰天长啸一声,喝道,“慢!” 见三皇子如此,王灵与岳南急忙劝阻,“三皇子莫要被那妖女蛊惑,她手段狠厉,却将罪责嫁祸于三皇子,用心实在险恶!” 三皇子脸上两行浊泪,惨然道,“我等已无援军,临沧城内又能有多少余粮供士卒嚼用?那新朝却西北战事顺利,只怕不久那攻伐西北的萧将军便能挥师南下,增援雷乾……若我一人之死能换万千百姓安稳,死又何惧!你等忠直一生,是朝廷,是我亏负了你等!” 王灵也觉惨然,但他本就喜杀俘虏,百姓虽不是俘虏,道理却是一样的,“那个宁慧向来玩弄人心,此时也不过是危言耸听,她要杀人只管杀,咱们守着便是了!” 三皇子却惨然一笑,“我一生宁弃皇权,也要守百姓安宁,如今却背道而驰,怎能心中不痛!”他不再理会众人,只抽刀在手,喝问道,“我若不再死守又当如何?” 风声劲厉,宁慧声音传不上去,流景代为作答,“那便放了邻城百姓。且入临沧之日定然秋毫无犯!临沧百姓免税三月!” 三皇子横刀颈上,“我还要你答应,进临沧之日不能以民心向背为由屠戮临沧百姓,否则……”三皇子一指流景,“否则她便惨遭横祸,你们生生世世不能相守!” 宁慧才应了个好字,忽然醒悟过来,三皇子说的是他若不死守,却没说他若归降!这其中差别太大! 然而哪还来得及,三皇子已长刀一挥,自缢于城头之上。 这下变故仓促,城头上士卒尚且反应不及,足足愣了一阵才能出悲声。 宁慧更是心里烦乱——三皇子若归降,则临沧百姓虽不满意,但也能顺应新朝统治。 但三皇子却为了不降而自戕与城头,以他素来声望,只怕临沧百姓要造反!然而她却一时大意,答应了三皇子不以民心向背屠杀临沧百姓! 她素来玩弄人心,不想临了竟被三皇子摆了一道。 但事已至此已然无可挽回,宁慧只得下令以皇家礼仪厚葬三皇子,更令吊唁三日,以平民怨。 饶是如此,临沧城内百姓也多处造反闹事,弄得新朝接管城防之事困难重重。 但三皇子眼毒,逼得宁慧立下的誓言恰是她最在乎的,宁慧虽不信鬼神,这次却被捏着七寸,一点脾气也使不出来。 待到七月初时,临沧与都城之事才布置妥当。 此时放眼天下,除去泰维,沪江,有池三城,天下尽归宁氏所有。 雷乾与宁慧一起上书朝廷,请求率军横扫泰维等三城,一统天下。 宁荼这次的折子却批得极快,一道圣旨下来,各军各部已安排好了去处,援军也返回各地驻防,雷乾军便驻守西南。许雷乾父子及诸位副将轮流回去探亲。 征讨泰维三城,宁荼却要御驾亲征。 圣上如此大动干戈确实叫人费解,但那三座城池说起来算得上皇家秘辛家事,众人想通此节便也明白了圣上的举动。 雷乾出征日久,他家在都城,安排好军中事务,排好探亲顺序,便携雷越启程回皇都去了。 唯有宁慧不顾宁荼召她回皇都的号令,携着流景一路往泰维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完结了,码文的时候,有种自虐的快感。 完结了,就是我的故事讲完了~虽然听者寥寥,但又怎样呢~我的故事讲完了啊~ ☆、至亲至仇 宁慧已探得消息,宁敬与那旧朝的新皇帝重新定都沪江,三座城池竟也弄出一般文物朝臣来,她既是不屑又是好笑。 待宁慧和流景快到沪江时,宁荼早已驻军沪江郊外,派出人来迎接宁慧。 宁荼出征虽然从简,但他到底与以往身份不同,身边跟了几个专事伺候衣食起居的内监。宫中人比军中规矩多出不知多少,那内监半路迎上宁慧,看宁慧骑马而行,伺候宁慧下马时已躬下身躯给宁慧做下马石。 宁慧就在军中混迹,已然弓马娴熟,军中可没有下马石给她踩,但她长与王府,也见惯了这等事,已微掀裙裾,婷婷袅袅下了马,一扶衣襟,“哥哥已在了?”此时她自气度不凡,贞静贤淑。 那内监还跪着,“是,圣上思念公主心切,着我等前来迎接。公主骑马劳顿,小人已备好了辇轿,请公主移步。” 宁慧看着前面停着的十六台大轿,简雅精致,宽敞舒适,她确实一路颠簸,需要休息,但念及流景不耐乘轿,索性吩咐,“换两辆宽敞些的马车来。” 那内监办事极快,宁慧只歇了一阵,马车已拉了过来,宁慧拉着流景登上一辆马车,秋红也跟着上了这辆马车,卷耳和薄言也上了一辆马车,车夫扬着鞭儿,扬尘而去。 那内监不肯远离公主半分,与车夫坐在车辕上,已备公主有吩咐时能随时伺候。 到沪江城外时,已是傍晚时分,那内监远远看见宁荼长身玉立,等在前面,急忙叫停了马车,跳下车躬身道,“公主,到了,陛下在前面等着。”而后矮身跪倒,是宁慧下马车的矮凳。 秋红先跳了下去掀起车帘,宁慧要走时却忽觉流景拉了一下她的手指,宁慧看了一眼流景脸色,瞬时明白过来,她伸手拉下车帘,隔开了外面的人,又坐了回去,握伸臂搂住了流景,轻声劝她,“别怕,万事有我的。” 宁慧温柔起来,眼波如阳春暖风,拂地人浑身发软。 流景却有些紧张,一手心的冷汗。 宁慧捏着流景的手,但觉她的手冰凉潮湿,反握着自己的手时十分用力,再看流景时她已呼出长长一口气来,准备下车了。 宁慧觉得流景这般样子有种叫人分外想要怜惜的冲动,倒是凑过去在她耳尖轻吻一下,“哥哥最是疼我,你跟着我就是了。” 两人下了马车,已见宁荼迎了过来,宁慧往前赶上两步,微微一福,叫了声“哥哥”,喉头哽咽,眼圈发红,宁荼一把扶起了她,面上不露,心里感慨万千。 宁荼打量宁慧许久,才伸手拍一拍宁慧头顶,“慧儿长大了。”宁慧神色亲昵,“哥哥也一样。” 宁荼嘴角带一点笑,神色却有些落寞,“哥哥是老了。” 宁慧与宁荼向来亲近,她能觉出宁荼虽还和从前一般寡言而严肃,但整个人却更沉寂了些,不觉有些心疼,“哥哥春秋正盛。” 宁荼笑了一下,“嗯。”说着往流景那边瞥了一眼。 流景最初潜在王府,为珪园做眼线时曾是宁荼身边近卫,现如今时移世易,她反倒不知该作何礼数,便只躬身抱拳。 但宁荼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却是看向了后面的薄言与卷耳。 薄言既归顺了新朝,此时不得不行大礼,“草民薄言……”还未拜下去,宁荼已伸手虚扶,“慧儿与寡人的家书中常言先生大义。” 薄言拱手道,“那是公主抬爱了。” “慧儿看人极准,她推崇先生,先生定有大才。” 宁慧不听这些场面上的话,只过去拉着流景走到宁荼身边,“哥哥,流景她……” 宁荼已转身往前走了,“你们一路奔波定然累及,先去歇息吧。” 宁荼这般态度,宁慧自然不依,流景偷偷捏了捏宁慧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在宁慧耳边轻语,“你们日久未见,你且去陪他。” 宁慧心念微转,便已跟到宁荼跟前,叫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还如小时候一般有些微的撒娇与甜腻,宁荼只应了一声,往后斜了一眼,但见流景落在后面走着,身影瘦削细长,也看不出有什么分外的好处来,不知何故宁慧对这人执着至此。 晚上宁荼赐宴接尘,宁慧宁荼兄妹未见日久,且沪江城内还有个宁敬,这等时候他们兄妹自然有话要说,薄言与卷耳便谦辞不往。 次日大军往沪江城行去,还未到沪江城下,前面尘土飞扬,蹄声得得,一支队伍奔了过来。 宁荼部下即刻拉弓搭箭,做好了准备,前面那队伍走的近些,却收缰勒马,停了下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明黄布卷喝道,“我等替吾皇来递国书。” 旧朝尚黄,衣冠礼服,皇帝圣令,皆是明黄。宁慧令人取来那明黄布帛,先令人验了暗器毒|药,确定没有危险才交予宁荼。 宁荼身披甲胄,端坐马上,取过那“国书”看了一遍,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便将那布帛扔给了传信士卒,“告诉他,宁敬若有不测,我便要他受凌迟之苦。”言罢扬鞭打马,领头先走。 宁慧闻言,已猜出其中关窍。她纵与宁荼亲近,两人对宁敬之事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但她也知分寸,明白此时不易与宁荼争辩此事,只是想起宁敬当日对付她和流景的手段,便心里恨意蔓延。 她往流景看了一眼,流景倒似不以为意,只是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宁荼而已。 宁荼已青着脸色走远了,大军脚步齐整,已跟着出发。 宁荼到沪江城下时,果见如那“国书”所言,宁敬被斜吊绑在城头上,那旧朝新皇帝就站在宁敬身边。 兵力实在悬殊,宁荼不动,沪江城内的守军便不敢动,那旧朝新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宁荼大军扎稳脚跟。 他已被逼上绝路,手中唯有宁敬这一张牌了。 从他想通宁荼一直放任沪江泰维有池三城不管,而今不让宁慧经手这三城之事,而是率军亲征,他便明白宁敬或许能是牵制宁荼的一张底牌。 但这位新朝的瑄皇帝,旧日宁王府的世子,也素来以干净利落,心狠手辣出名,他并不确定这一把能不能赌赢。 他此时接过近卫递上的细刀,抵在宁敬喉间,取了宁敬嘴里的布帕,贴在宁敬耳边道,“你那大哥就在城下,咱们生死都捏在他手上,我送去的国书并不管用,你亲口告诉他寡人的要求!” 宁敬生的长眉入鬓,眼眸细长,颇有风仪,此时却被折磨的仪容憔悴。 自宁王府之祸起,他便走了和宁荼相悖的路,如今落得这般地步,他形容狼狈,处境艰险,却很有骨气,虽然刀在颈间,但他只抬眉往城下看了一眼,便别了头默不作声。 只一眼,他已经看清宁荼阴鹜的脸色,那人英武神俊,仿佛不见城墙上的异状般,兀自拈弓搭箭,瞄准了城头。 视而不见,这便是他这个宁王府庶子在王府的境遇,而这一切皆因宁慧而起,他怎能不恨! 宁敬既见宁荼神色如以往过去的二十几年一样冷淡,心里早已没了希望,只是恨宁慧犹甚,便对那旧朝新帝道,“我有话说,你替我喊。” 那旧朝新帝此时只能握着这枚棋,他以为宁敬觉悟,要谈条件,便应了声好,宁敬早已虚弱无力,细声在他耳边念道,“宁慧,早知今日,当初在冰窖时就该杀了你。” 那旧朝新帝见他此时夹缠不清牵扯旧事,不由恼怒,已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宁敬被绑着,躲避不过,挨了打,嘴角血迹殷红。他却冷笑着,盯牢了宁慧,余光里只见宁荼拉开弓弦,一箭已射了出去,正是朝着自己的方向。 宁敬心里冷笑,他被绑在此处,避无可避,只微微侧头,闭目等死。 那箭矢带着劲风忽的擦过他脖颈,热辣的疼痛过后他也觉得绕在颈间的绳子松了一分。 那旧朝新帝与宁敬站在一处,这一箭在他看来也是直直朝他射过来的,他躲闪狼狈,惊魂未定。宁敬却已惊疑地抬眉往宁荼看去。 宁荼这时望住了他,食指放在唇间,滴溜溜吹了几个音符,又拉开弓弦,射出几箭,擦着宁敬腰身脚踝而过,宁敬只见宁荼射完这几箭便放下弓矢,冲自己点了点头,勾了勾食指。 宁敬似是呆住,忽然嘴角带笑,双目一闭,挣动身子,绑着他的绳子已被宁荼箭矢划得七零八落,他从城头一跃而下。 宁敬只来得及看见宁荼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腾身而起。他双手还被捆在背后,坠落之下不能保持平衡,也不知在空中怎么翻腾的,再回神时宁荼为了泄力,已和他在地上滚了许多圈了。 他赌对了,宁荼接住了他! 那是他们小时候的暗号。 年纪小时他顽劣异常,爬树上房掏燕子窝,宁荼虽不参与,有人来时却会放手指在唇间吹出哨音,给他消息! 他收到暗号往往慌不择路,见宁荼在底下,自能闭着眼睛从树上房顶纵身跳下去,宁荼也总会接着他! 宁敬心里滋味难言,再看宁荼时,宁荼已重上马背,下令攻城,却有内监上来带他去处理伤口,也为的是隔开他和宁慧,以免有意外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存稿,改这章错别字时是二号晚上,作者君在酒店。国庆节出门会人山人海,所以作者君想在回家之前干脆关在家里码完文,改完文的细节。奈何有同学过来,所以必须作陪,慌乱出行,没带充电器也没带睡衣……狂汗啊~国庆持续快乐啊,大家玩的怎样? ☆、流光抛人 沪江泰维有池三城本是宁慧食邑,后又经宁敬经营,虽官吏都是旧朝朝廷委任,但世家大族,武士兵卒,多与宁敬相交甚厚。 宁敬在沪江被那旧朝新帝挟持时,三城势力已暗涌重重,待宁荼又在城头救了宁敬,再率军攻城时,沪江城内识时务者皆出城归降,沪江一破,泰维有池两城纷纷倒戈。 不过三日,三座城池已下,旧朝新帝见大势已去,他却没有什么以身殉城的觉悟,带了亲信,混在人群里逃了出去。 宁荼派人去追,更张榜布告,得那人人头者,赏良田千倾,黄金五百。 此令一出,不滚半月,那逃亡皇帝的首级已送到了宁荼面前。 其时宁荼正率着浩荡队伍,从沪江返回皇都。 行军中途停留歇息,宁荼虽贵为一国之君,出征时与士卒同食同住,他也不觉饭食简单,住处僻陋。 这日宁荼自与宁慧流景薄言等人一起端着窝头稀粥,安慰空空肚腹,遥见窃玉盈盈走了过来,她径直拜倒在宁荼脚下,哀声求道,“陛下……” 宁慧看宁荼神色松动,脸色已沉下来,“宁敬想死,早一头撞死了!”三不五时地闹腾,不过是要求见宁荼罢了。 早些日子三城皆破,宁荼救了宁敬,就连宁敬府上众仆妇下人,也未动其分毫,不过遣散而已,当时留下的便只有窃玉和秋霰。 秋霰囚|禁流景,更假传消息逼得流景心灰意懒,差点冻死途中,宁慧早已和葛素联手,毁了这人容貌。 杀人杀心,秋霰自恃美貌,自幼跟着宁敬,两人从来不清不楚,这下容貌尽毁,葛素更听宁慧之言,送了窃玉到宁敬身边。 窃玉勾栏花魁,自然温柔美貌,她从来不争不抢,连献计献策都是绵柔细腻,不露锋芒,竟如细雨润物,不知不觉便顶了秋霰在宁敬心中的位子。 秋霰早就疑心窃玉是宁慧棋子,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又在宁敬处失了恩宠,没有奈何罢了。这时果见窃玉见着宁慧,拜伏在地,叫了声少主人。 秋霰本就恨宁慧入骨,此时沦落至此,魏姑姑之死,自己容貌之毁,窃玉夺宠,桩桩件件涌上心头,她再也按捺不住,瞅中时机,拔下头上金钗,一头往宁慧扑了过去。 流景就在宁慧跟前,见此人状似疯狂,已带着宁慧退了一步,飞起一脚踢在了秋霰前胸。 宁敬秋霰对宁慧有多恨,宁慧对这一府的人便只有更恨。他敬爱宁荼,宁荼要救宁敬她心里十分不快,但也不能强求,秋霰之辈她从未打算轻饶,哪知这人不等她动手,倒先送上门来。 但她也知分寸,三军之前,不能断了宁荼威风,于是先不顾秋霰,倒对着宁荼微微一福,泪眼盈盈楚楚可怜,“哥哥……” 宁荼不知她们中间的纠葛,但秋霰胆敢行刺宁慧,便是万死难辞!他脸色铁青,眼神过处,已有人拖拽着被流景踢得动弹不了的秋霰走了。 宁慧这时扶起窃玉,“此间事情已了,你有何打算?” 窃玉又拜了一拜,“婢子身家性命都拜主人所赐,主人已逝,婢子便听少主人吩咐。” 宁慧迎风而叹,“你起来吧,母亲费尽心力培养你等,原是为复故国,我用你等虽也倾覆了旧朝,所谋却与母亲大不相同。” 宁慧想起宁荼,又觉信心十足,“但哥哥自会励精图治,这天下终会安宁富强,非但你,你们所有人,都尽可做想做之事,不必再听命与我。” 窃玉臻首微垂,“如此,婢子也算自由了?” 宁慧微微思忖,心下已是明白,却有几分不信,“你要跟着宁敬?” 窃玉垂首不语,却也不起身。 宁慧虽再未说话,但流景已看出宁慧心中有怨,她伸臂搂住宁慧肩头,向宁荼微微行礼,带着宁慧往远处走去,两人寻个树荫处靠着大树坐了,自在乘凉。 宁慧虽气平了些,但终究郁结,靠着宁慧肩头,郁郁不乐。 流景伸臂搂着她,手指在宁慧小臂上滑来滑去,“慧慧,过去的事不看也罢。” 宁慧却并不是诸事不萦怀,能以德报怨之人,“冰窖酷寒,烈火焚心,你我几次都险些丧命……” 流景笑了一声,“我如今最怕人寻我算旧账,我从前杀过太多与我素无冤仇之人,对珪园王府皆有亏欠……” 宁慧怔忪一阵,心底叹了一声,“不算便不算罢,哥哥要护着宁敬,我便也讨个恩典。那窃玉,随她罢。” 两人回去时,宁荼已决定带宁敬回皇都,让窃玉贴身伺候。 只是这一路走来,别人不曾为难宁敬,宁敬却已闹出无数动静来,这次不知又来什么招数。 宁荼这时也不去问窃玉哀求的缘由了,半碗粥搁下,他起身道,“我去看他。” 窃玉重重磕了个头,“多谢陛下!” 流景在桌下捉住了宁慧的手,宁慧脸色难看,但流景脸色恳切,她终究也没再说话。 宁氏家事,薄言卷耳便装作不知,只对着馒头稀饭下手。 宁敬长相像他的母亲,小时候眉目如画,十分惹人喜爱。宁荼是嫡出,比宁敬长了三岁,他如今时常记起的宁敬,还是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一声一声叫哥哥的宁敬。 宁荼母亲是宁王正妃,对他管束严格,他轻易不敢放肆,但孩子心性,再管束,他对这个长相清俊的弟弟也颇有好感。 尽管不许与侧夫人一房有往来是母亲的明令,但他也禁不住宁敬那调皮捣蛋劲头的蛊惑,与宁敬私下交好。 儿时英勇无畏,他白日里和宁敬混在一处,晚间回去,王妃定然责罚,垫子也不知跪穿几个,藤条都打断了几根,他却闷声不响,依旧在宁敬上树爬房的时候远远地望风探哨,依旧在宁敬从高处跌下来时会接住他防他摔伤。 他们兄弟二人最亲密的时候也就在那时候了。 宁荼脑子里杂念纷呈,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年短暂的时光,抬眼时已在宁敬马车前。 窃玉上前打起车帘,叫了声陛下,宁荼才回过神来,但见宁敬斜倚在马车一角,他本是容长脸颊,如今瘦削地厉害,脸颊狭窄,更显得凤目修长,面相都有几分狰狞。 宁荼看得怔了一下,一时无法把这一张脸和儿时的景象对应起来,且惊异地发现,宁敬这个样子,像极了那位侧夫人临死时的面相。 宁慧的母亲未到王府时,王妃和这位侧夫人争相斗法,他和宁敬年幼无知,却也是这两位夫人的手中利剑。 后来宁慧的母亲进了王府,深得父亲宠爱,生了宁慧之后,父亲爱屋及乌,时常抱宁慧在怀里亲昵。 宁慧确实生的粉雕玉琢,眉目秀丽,且极乖巧,不爱哭闹,随便逗一逗也会咯咯笑起来。 似乎就是那时,宁慧渐渐长起来时,王府后宅便不再安宁,那时他已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养,母亲虽是王妃,却早无恩宠,宁敬之母更因谗言祸乱王府,被关起来活活饿死,他是嫡子,不问后宅之事,却也隐隐听闻这事源于宁慧之母。 大抵是那时起,宁敬便恨宁慧,几次意图戕害宁慧,触怒父亲,从此便受冷落。 后宅传言,宁敬之母不过是自己母亲的替罪羊,宁敬种种举动,也是受王妃指使,他们兄弟也因此间隔横生。 本是血脉相连,宁敬与宁慧渐而成仇,与他,也只有怨怼! 宁荼见宁敬似乎撇开眼皮望了他一眼,便哼了一声,别过了头。 马车里的小几上还摆着白粥窝头,动也没动过,宁荼登上马车,天气炎热,他把车帘全都搭起,取过窝头递给宁敬,宁敬索性闭上眼睛,动也没动。 宁荼并不强求,依着车壁发了一阵呆,忽问宁敬,“你有勇气从城头一跃而下,却为何不肯好活?” 宁敬似被戳痛,浑身都颤了一下,许久才咬牙道,“你恨我,又何必救我!” 宁荼蹙眉,“我并不恨你,若说为慧儿之事,手足相残,我只有寒心。” 宁荼这话轻描淡写,宁敬闻言却猛然坐起,眼中寒光如两柄利剑只戳宁荼,“你们兄妹手足,情深义重,你自然寒心!我,我母亲惨死,又遭父亲冷落,府中下人拜高踩低也欺辱我,王妃假意亲近,却是为了拿我做枪对付皖王妃,我在王府如履薄冰,而你,你这个兄长自宠着护着宁慧,何曾正眼瞧过我……心寒?我只有心死!” 宁荼回想旧日王府事迹,记忆似乎都模糊了,“后宅之事我虽所知不多,但论如履薄冰,慧儿只怕更是艰难。”他是王府世子,日子又何曾好过,只是关于隐忍,无处诉苦罢了,“你所作所为若只因王府旧怨,王府现已不在,旧怨如烟,散了也罢。” 宁敬脸上泪痕犹在,却厉声长笑,“旧怨如烟?你说的轻巧,那你放了我啊!” “放了我”这三字戳痛宁荼,他拂袖而起,“我放了你,慧儿转头便会取你性命!你也别想求死,我多的是手段让你死也死不了!” 宁敬闻言惶恐至极,伸手欲扯住宁荼衣袖,但他早把自己糟蹋地不成人形,哪还有力气,一挣之下只把自己挣得头晕眼花,宁荼却已稳稳跳下马车。 “你从前所求不过继承爵位,回皇都后我便赐你爵位,但你休想再出皇都半步!”宁荼说完,再也不瞧宁敬一眼,转身就走。 “你……”宁荼已走远了,宁敬还怔在当地,话语哽在喉头吐也吐不出来——我力求继承爵位,只因为我自知若我继承爵位,还会有你宁荼一席之地,可若你继承了爵位,我毫无用处,又手握王妃诸多把柄,便只有死路一条。 我也不过是求一条生路。 可这话却没人听他的,只有窃玉过来扶他坐好,放下了马车帘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感觉宁敬感情冲突不够刺激!但改了几次,都暴不出来那个感情的点,让我再想想~ 这也是存稿,最后改稿是四号,回家的车站,排队检票。 ☆、风头无双 宁荼八月回都城,改元兴安,意喻社稷兴旺,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兴安元年中秋,宁荼宴群臣,赦天下,封功臣,普天之下都是喜庆之气,何况皇都! 皇都城南有道巷子,百姓戏称“将军巷”,里面有雷乾家,秦副将家,萧将军家等等。 这日是八月十六,天还蒙蒙亮,秋日早晨寒凉。 雷乾早起惯了,已在外面打了一套拳法,筋骨舒泰,浑身冒汗,便摊开衣襟,坐在圆桌前灌冷茶。 门外脚步声响,只听雷越朗声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还有一个混在其中的声音,含糊不清的道了一句,“孩儿给义父请安。” 雷乾抬眼看着已穿好朝服,清俊英朗的雷越,还旁边那个……已然锦衣华服但气场却很肃杀,甚而有几分江湖匪气的流景,心情特别复杂。 这个“义子”,是宁荼硬塞的。 回皇都后宁荼大赦天下,便连宁敬也一块儿赦了,还赐了宁敬安顺王之爵位,在皇宫内划出一块院子供宁敬居住,衣食供养皆按品级,只是终生不得出皇宫。 虽然是软禁,但以宁敬之罪,得此待遇,何尝不是天恩浩荡。 宁慧便趁势讨便宜,要与流景成婚。 他们兄妹不知做了什么协商,结果便是宁荼宣雷乾进宫,而后说流景其人出身江湖,平定旧朝时缕立战功,声名大显。 雷乾见其将才难得,爱才心起,又怜其孤身一人,便收为义子。 圣上更有隆恩,有意召流景为驸马,让雷大将军做些嫁娶的准备。 雷乾来不及争辩一句,就多了个假儿子,却还推脱不得,更声张不得,憋得气都不顺了。 偏偏夫人陈氏不知这位义子其实是义女,还慈心大发,怜爱流景孤苦,很是疼惜。 雷乾看着门外一双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叫了声起,夫人陈氏已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脸怜惜地摸着流景胳膊,“进来等吧,外面怪冷的。” 雷乾觉得自己额角突突直跳,往外瞪了一眼,雷越赶紧替流景回答,“儿子不冷。” 陈氏笑了笑,“急猴儿,谁说你冷了,娘是怕流景冷。”说着就要拉流景进门,流景却站定了,也推辞道,“我……孩儿也不冷。” 她还实在说不惯孩儿两字,除去宁慧,也少有人待她如此亲昵,一瞬之间浑身都僵硬了。 门外场面和谐,雷乾却看的浑身难受,赶紧打岔,对陈氏道,“早朝要迟了,你来帮我整朝服。” “谁管你,你也不瞧瞧流景,可怜见的。”陈氏还絮叨着,雷乾都不忍听了,他实在看不出流景哪里可怜了,可怜的明明是稀里糊涂的这个女人。 哎,有朝一日真相揭穿,还不知家里得闹成什么样子。 上朝途中雷乾忍不住交代,流景“你在家里别总板着脸,怪吓人的!” 流景身上自有肃杀之气,又向来神色淡淡,妇人陈氏总以为这孩子在家里也不笑上一笑,定然是身世凄苦,寄人篱下的缘故,恨不能把疼雷越的劲头用上两倍招呼流景,雷乾还心疼夫人。 今日早朝除却封赏,几乎没有要事。 宁荼法令森严,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因此近年来朝中欣欣向荣,有才干的新贵相继冒头。 此次也是一样,加官进爵,金银珠玉,依功而赏,大殿之上一时只闻叩拜谢恩之声。 唯有薄言,他受宁慧推崇,又随军征战,缕出妙计,宁荼赐他官位,薄言谢而不受,授以金银,薄言取白银百两,多的拒而不收。 薄言自称一介江湖布衣,从前耽于帮派事务,更困与戎人侵扰,半生已过,竟未出过西北!如今天下安宁,正值盛世,他正好趁年岁未老,要四处周游,官爵要来无用,银钱倒可做路资。 他原是江湖侠士,想来也难惯官场约束,宁荼只赞他气节非凡,也不勉强他。但念卷耳当时劝降薄言有功,又有医者圣手,宁荼封她做一县之主,卷耳颇有其父之风,亦辞而不受。 若说还有事情出乎众朝臣意外,便是宁荼大殿之上封赏流景为宣威将军,召为驸马,令与公主完婚。 流景在军中威望渐起,朝堂上却其名不显,宣威将军不过是个四品官职,赏也就赏了,但公主却是是举国皆知其智计无双,英明神武。这等搭配,可谓是流景高攀。 但待得知这流景虽出身不显,但已被雷乾收为义子,倒也觉这门亲事还说得过去。 雷乾功勋无双,已被封为德武侯,爵位世袭,如今义子又被召为驸马,正是烈火烹油,锦上着花。众人恭贺之余,相熟的人未免嫌他不够义气,收了这样一位出息的义子,竟藏着捏着,毫不声张。 雷乾面上应付着,心里几欲翻天,他有个这等出息的“义子”,自己也是不久前才从宁荼口中得知,他并不想要这个义子啊! 将军巷里出了位侯爷,雷家忙碌热闹,一方面要招待前来恭贺的同僚亲友,另一方面却还要筹备婚事,别家请期纳吉纳征等礼一年半载才能行罢,他家却要在几个月内完成,陈氏忙的犹如陀螺般连轴转。 迎来送往之事流景从前并不需要参与,现在她已跻身朝廷,又是新贵,攀上了雷乾这个大树不说,更是有了公主这座靠山,人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十分看重这位公主,她封了将军,成了驸马,一时风头无双,别人能不高看她一眼? 她自己倒也罢了,但在雷乾府上不敢放肆,只得应付。因此她这个闲人都忙了起来,随着雷越一起酬应宾客,她又不惯言笑,只得尽量在喝酒上不做作,每每都喝的头晕目眩。 这日夜里也是闹到亥时方散,流景被人搀着回屋时,脚底都是虚扶,推门一看,却见秋红正坐在屋里,横眉怒目,一副生气的样子。 流景以为自己眼花,愣了一阵,秋红气鼓鼓地,等那扶着流景小厮退了出去,立时道,“姐……你在这里好快活,公主也不顾了!” 流景眼前金星乱冒,扶额静了一阵才觉好些,“慧慧她在宫中怎样?” 如今在皇都,比不上在外面时随意,宁荼已给她们赐婚,按着旧俗,她们是不能再见的。 她两人离经叛道,也不在意这规矩,只是无谓惹得一身麻烦,便都不去放肆。 秋红应道,“公主在皇宫中能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见不到姐……公子,托我送信呢!”秋红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方盒子递给流景。 流景接过打开,先闻见一阵幽香,取出细看时,是一枚绣着并蒂莲花的荷包,繁复精巧,煞是好看。她还昏昏沉沉地,荷包拿在手里摩挲,爱不释手。 秋红看流景醉眼迷离,那痴态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不由提醒,“公子,你竟没有什么东西托婢子捎回去的么?” 流景才想起秋红还在此地,自己也该给宁慧一份回礼,但她向来身无长物,此刻又在雷乾府上,哪里能找到趁手的东西相赠,她脚步踉跄地翻腾了一阵,也没找到一件合适的。 字画诗词?她也不擅长这些!急出一脑门子的汗。 秋红也明白这东西是没有了,不由问道,“公子可有什么话,托婢子捎给公主?” 流景扶着桌子站着,愣了一阵问道,“公主住在哪里?” “公主暂住在……”秋红说了一半赶紧打住了话头,“姐……你不是想闯皇宫内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流景嗯了一声,“那倒也是!” 秋红见流景醉的迷迷糊糊,也不再讨什么信物情话了,忙扶她到榻上,才回去复命。 隔了几日陈氏得空,正带了人围着流景量身,要定新衣,门子来报,宫里来了人,陈氏慌忙迎出去,却还是秋红。 秋红已来过一次,陈氏招待了点心茶水,便知趣地带着人避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二人。 秋红怕人未去远,刻意压低了声音,“公主说圣上建了倾戈卫,里面高手无数,每夜都有在皇宫值守之人,姐姐千万不能闯皇宫。” 流景也有些讪讪,“我知道的,那几日日日吃酒,我是醉了。公主还好么?” 秋红笑道,“好得很,公主要我告诉姐姐,十五日她会去城郊燃灯寺上香。” 流景闻言了然于心,点了点头。 她此时倒备好了信物,是半截松木做成的木雕,雕的是宁慧托腮沉思的样子,头大身材小,憨态可掬,煞是好看。 秋红怀揣信物,辞别陈氏,回去复命。 陈氏带人送到门口时不由感叹这公主待流景当真是好。义子福分不浅,不知自己亲生的儿子可有这等福气! 如今雷府地位显赫,她自有大把人选给雷越备着,只是成亲之前可不能再让儿子去戍边了,否则一年半载地回不来,又是耽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存稿,修文时是三号,堵在路上,大家苦中作乐,跟着广播唱了一路,是一边唱着“苦海,不辩爱恨……”一边修文。人多出行的好处是,一起犯二快乐多~大家国庆快乐~啊啊啊~现在是“我爱的人他不是我的爱人~” ☆、之子于归 婚期渐近,流景与宁慧二人才断了暗中来往。 这一日是十月头上,德武侯府忙得鸡飞狗跳,尽在安排后日婚宴之事,忽闻门子来报,门外有人要见二公子。 雷府只有两个公子,一个是雷乾亲生的雷越,还有一个宁荼硬塞的流景。 自从当了雷乾“义子”,又蒙宁荼赐婚,流景也在皇都也有了名气,初时有意结交而登门拜访者不再少数。 但流景实在不善应付官场中人,她虽在雷乾教诲下已改了几分,对着旁人时脸色不再那样清冷,但终究本性难移,她不是多话搭讪的人,来人问一句她答一句,着实没有意思,这人也就渐渐少了些。 这些日子雷府忙得脚打后脑勺,官场中人哪个能没有眼色,这时来寻雷府的二公子? 那这来的必然是故人。 流景因此亲自迎出门去,远远便见德武侯府门外站着的,却是卷耳。 久未见卷耳,流景见她又蹿高了些,云鬓低垂,一身水绿的衣衫外面罩了件夹衫,盈盈站着。 流景走得近了些,见只有她一人,不由问道,“先生呢?” “爹爹在客栈。” 卷耳顿了一下,才把低垂着的头颅抬起来,对着流景微微笑了一下,“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流景想起当日在大殿上,薄言曾言想要云游江湖。 卷耳点了点头,眼眶微红,却始终也没让眼泪落下来,“爹爹和我本打算早走,奈何圣上挽留,才耽搁至今。” 其实也不是非现在走不可的,此时已是十月,天气转寒,草木微黄,不宜出行。爹爹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曾问她,是否要等流景婚宴过后再走。 但终究别离,拖延何益! 流景忙问,“何时起身,我先去拜望先生!” 卷耳拦住了她,“即刻启程,东西也已收好了,爹爹托我带话,说官场险恶,你虽有雷府庇护,但也千万小心。” “即刻启程?”流景不曾想到这样急,她婚宴的帖子,自然也是递到薄言手上去的,“后日……” 卷耳望着流景,又笑了一下,“后日便是你大喜的日子。如今皇都里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此事,说德武侯府聘礼隆厚,我朝又只有一位公主,圣上爱护有加,嫁妆也定然丰厚……我暗中想着,那一定热闹极了,可是我……” 卷耳停了一下,让那汹涌的泪意淡下去,尽量说的平常疏离,不至失了自尊,“送药不吉,但爹爹说你不会在意这些陋规,且你定然用得着。”她送上一堆瓶瓶罐罐,看着流景接了这贺礼,又道,“山高水长,或无再见之日,望你千万珍重。” 流景抱着一捧药,看卷耳的身影转过将军巷巷口,消失在巷外熙攘的人群里,却也只能默默道一声珍重。 三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这一日皇城内遍贴喜字,大早便见迎亲的队伍从将军巷吹吹打打地出发,队伍之长,那迎亲的轿辇已到了皇宫之外,那挑着聘礼的挑夫还在街上。 天家婚宴,聘礼陪嫁自然丰厚,这也没什么好说,百姓们大早起来推搡着上街,除却凑热闹,自然还是来看新郎官的。 只是不知为何,别家的新郎官大都乐呵呵的,而这位宣威将军一身喜服,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却是脸色青白,神情紧绷!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绮罗香 作者:蒜苗炒肉 第15节 前些日子人人都传公主与宣威将军是在军中结缘,两人生死共度,早已定下了终身。 这对寻常女子自然是伤风败俗之举,但这位公主军功显赫,却又另当别论,人们大都羡慕这一对是神仙眷侣,定然伉俪情深。 即使如此,却为何今日迎亲之时,这位将军脸上看不出喜色? 难道传言有误? 其实流景只是紧张。 纵使雷越多次提醒她别板着脸,她还是紧张,比她以往经历过的任何时候都紧张。 她坐在马上,只觉得眼眶发热,鼻头发酸,喉间都是哽咽。 从前应诺宁慧定然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她那时不曾料到宁荼会赐婚,她尚预备请薄言作伐,求娶宁慧。 如今她竟不费心思,宁慧竟使这一切成真。 而她,此刻便是去接这个聪颖坚韧,与不动声色处让她痴迷至深的人了啊! 迎亲轿辇候在皇宫外面,天气寒凉,流景却已擦了三次冷汗。 寅时三刻,宁慧凤冠霞帔,竟是被宁荼从宫门背了出来。 历来旧俗,新嫁娘出闺房时要被兄长背出门去,送上花轿。民间女子自然得享此待遇,就算没有亲兄长,堂表兄弟总是有的。 公主们亲兄长地位太过尊崇,大多都寻堂表兄弟来背,更有一阵公主们出嫁,都是被宫人背出去的。哪知到了宁慧这里,却是皇帝亲自背着妹妹上花轿,这只怕历朝历代,都是少见。 人人赞叹之余,也钦羡雷家能得此殊荣,一个义子娶了公主,还是如此得圣上欢心的公主,这等荣耀,足以荫蔽雷氏几世子孙了。 宁荼背着宁慧出宫门,迎亲之人乌压压跪下来三呼万岁,后面的人看不清前面的状况,听得万岁两字,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迎亲的队伍蔓延数里,一时只见从皇宫门口到皇都集市,行人百姓,贩夫走卒,听着万岁两字,都跪了下来跟着行礼,场面蔚为壮观。 那十六抬的大轿已压了下来,侍婢打起轿帘,宁荼将宁慧放在轿内,却还立在轿前不肯离去。 他不走可没人敢催,众人都埋头跪着,但听良久宁荼才道一句,“去吧。” 轿帘落下,众人起身,十里红妆连着乐人,陪嫁,侍婢,浩浩荡荡又往将军府行去。 因是圣上赐婚,拜天地时更多了一拜,来叩谢皇恩。 宁荼并没有来,雷氏一族连着宾客新人都面北拜了三拜。 宁慧被送入洞房,流景却要去酬应宾客,待得席散已是月上中天。 因是洞房之夜,雷越陪着流景吃酒时替他挡了不少,流景才不至于醉死。 府里静下来,流景并不急着回去,带着酒意在回廊里坐了一阵,凉风拂过,酒意醒了三分,回想今日之事,却还觉如梦如幻,不甚真实。 但眼前红灯还挂着,红烛也还烧着,往来收拾残局的仆妇小厮身上都还系着红丝绦,一切又无比真实。 洞房设在雷府北院,过一道回廊便能到了,新房门口立着一众等着伺候的仆妇,见了流景都屈膝行礼,“驸马!” 流景推开门,屋中红烛高照,宁慧一身喜服,侧身坐着榻边,闻声微微抬头,她头上喜帕还未揭开,流景却想她一定是笑了。 流景在门口站了一阵,才轻轻走过去坐在宁慧身边,她并未先掀盖头,倒是先握住了宁慧的手,手指在宁慧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秋红贴身伺候,端着合卺酒,福了一福,“该揭盖头了。” 流景捏了捏宁慧手指,才放开宁慧的手去掀盖头,喜帕红烛映地宁慧原本苍白的脸颊晕着几分红色,眉眼间的温润神色如细雨浸进流景心头,汇成河流,汩汩流动。 这样的眼波在流景脸上一扫,流景但觉自己受尽蛊惑,这一刻她不想饮什么合卺酒,也不想听什么撒帐祝词,她只想亲吻眼前这个人,只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感知这一切的真实性。 大抵她的眼神炽热,宁慧脸上更红了些。她接过秋红递来的合卺酒,与流景一起饮了,朱唇轻启,吩咐秋红,“关上门,出去,不得召唤不许入内。” “可是……”秋红要说可是还没撒帐,但看宁慧眼神,明白说了也是白说,只得应了声是,退了出去,关上门,遣散了众人。 听得门吱呀一声关上,宁慧唇边露出笑意,如水眼波在流景脸上流转,轻轻唤了一声,“驸马,夫君,流景……”别的都不要紧,她是流景,是这个人便好。 流景闭上眼睛静静听罢,应了一声,睁开眼眸,手臂一伸,已将宁慧拉进怀中。 虽未撒帐,但榻上有早先摆好的桂圆荔枝核桃等物,硌人的很,流景伸臂一扫,但见五色果蹦着跳着逃也似地滚了一地,谁也不去管了。 喜服繁复,流景急切地吻在宁慧颈间,却半天也解不开衣服,宁慧又痒,又觉得情难自禁,发间珠饰金钗多的碍事,宁慧一件一件取下来,尽数随手抛在地上,也不知怜惜。 流景失了耐心,手上用力,喜服连着里衣都在裂帛声里尽数破开,露出宁慧有些白皙而消瘦的身子。 流景的狂热燃起宁慧的情|欲,她乖顺地顺着流景的劲道退去了浑身的衣衫,流景有些用力,有些微的疼痛,她只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伸臂环住流景的腰身…… 德武侯府北院里春光满室,后院里却有人形单影只。 红纱灯照的后院的石桌也蒙上一层暗淡的红色,那石桌设在梅园中间,如今十月,尚无梅花,梅树横斜的枝条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皎月白如银,照得人心里发慌。 雷越斜着身子坐着,他替流景挡酒,喝了不少,此刻已醉的不轻,但他却还想喝,他往石桌上放着的两只酒樽里填满了酒,拿起一杯轻轻碰了一下另一杯,自言自语道,“师傅,今日公主成亲,普天同庆,咱们干了这杯!” 碰完了杯才觉醒一般自嘲一笑,自饮了一杯酒,“过完年后我便自请去戍守西北,你……”他说不下去,端起桌子上另一杯酒,正要一饮而尽,忽觉手上一空,一人骂了一句,“呆子,谁是你师傅!” 雷越闻言回头,正见月影底下一人一身紫衫,正仰首饮尽杯中酒,不觉心情开敞,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勤奋整个儿国庆竟然没断!老话说日更三千有肉吃,显然我要吃肉就只能吃自己!不过,作为一个神级冷,神级小透明,笨麻雀还不飞,那就活该饿死了~ ☆、不羡鸳鸯 别人家娶媳妇,新媳妇敬茶时欢欢喜喜。 雷家娶媳妇,第二日敬茶前雷乾与陈氏还要先对着公主拜一拜,虽说到底被宁慧和流景挡住了,但雷乾心里终究不畅快。 述罢国法述家法,流景这个“义子”虽然是个假货,但既然入在雷乾门下,终还得规规矩矩领着宁慧敬茶。 这回换公主来跪自己,还是实打实的跪,雷乾心里也没痛快起来! 正堂上雷氏夫妇高坐,宁慧红色便服,云鬓轻挽,由流景陪着,端端正正跪在陈氏面前。 她们小夫妻二人□□好,宁慧一早自然面色含春,笑起来当真是温柔端和,眼波如水。 陈氏哪里知道这段婚事中间的弯弯绕绕,看宁慧这般乖巧,喜欢不已,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一对白玉如意,各色各样的金果子,两只镯子,连着自己头上那支镶红珠金步摇都给了宁慧,犹觉得自己轻慢这个看起来柔顺的公主。 雷乾看着老妻傻呵呵一通乐,心里愈加郁闷,只一荷包银子打发了了事!宁慧那是他儿媳妇么?他还不敢以公爹自居! 拜完公婆要拜雷越,两人齐齐对着雷越叫了声哥哥,雷越听得嘴角都要抽筋! 可怜老妻尽职尽责,等着早饭的当儿一个劲地拉着宁慧的手,要说些什么男人不能听的体己话,宁慧新嫁娘,一低头的娇羞,脸颊已染上红晕,低着头跟着陈氏去了后堂。 雷乾看宁慧如此能装能演,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吐也吐不出,烟也咽不下,憋得只拿眼神瞪雷越撒气。 而况老妻还留有任务,流景这个义子便留给雷乾训示。 雷越看父亲脸色不妙,以自己还是个没成家的有为男儿,此次训示不听也罢的借口乖觉地溜了,一时之间正屋里只剩了雷乾和流景面面相觑! 雷乾抬着眼皮看了眼流景,这人本是极清丽,单论颜色,尚在宁慧之上,做男儿打扮也撑得住气势,除却有点匪气,这新衣一装扮,还真是玉树临风般俊秀,况也不止皮相,她这人肯吃苦,踏实,识大体,又有些机变,是个可造之材。 要真是个义子,雷乾大抵也认了。 可是现在……雷乾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现在训示什么?要她们和美度日,早些开枝散叶?这话还是留着给自己亲儿子说罢,那小子不几日便要行加冠之礼,却还连个亲也没定下! 正经儿子还没说下亲,冒牌的“义子”却娶了公主,雷乾想到此又郁闷了。 大抵是流景实在等不到雷乾的训示,便深深一揖道,“此次的事,多谢侯爷周全,流景万死难报。” 雷乾哼了一声,“也不必谢老夫!”他拱一拱手,“圣上的意思,要谢也是谢圣上。” 流景心里不以为然,圣上也是被宁慧所迫,否则怎会成事,要谢也是去谢宁慧。 但她与宁慧已成夫妻,再要执意言谢未免生疏,她这一生不再行暗杀之事,便应当还能活很长久,她就用这长长久久的一生陪着宁慧,顺着宁慧,宠着宁慧。 雷乾看流景有些出神,咳了一声,“你们往后什么打算?” “慧……公主与我商议,要去戍守西北。” 雷乾眉峰一蹙,“圣上能答应?” “圣上是开通之人。” 雷乾气了一下,圣明天子也不好当,因为要遵守规矩情理,不能肆意妄为。 早饭要摆上来了,雷乾挥了挥手,“你去叫公主来吃饭,而后雷越领你去拜一拜族亲。雷氏在皇都人丁稀薄,也没什么避讳,你……你只别总板着脸就行了。” 雷府规矩不大,而况这规矩也管束不住宁慧流景两人,拜完族亲后稍事歇息,两人便换了青布长衫,略略改装,上街去溜达了。 天下承平,皇都又是天子脚下,当真富庶繁华,两个人携手而行,此时正是秋末冬初,阳光昏黄,温暖而不焦热,晒出一身懒意。 两人走累了,找家茶铺子歇脚,茶楼里正有说书先生,折扇敲着手心,说得起劲,“前朝三皇子围困南地,公主飞身上马,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去,立即射中三皇子坐骑的眼睛,马儿受惊,狂奔数里,险些将那前朝三皇子颠下来……” 宁慧听了好一尚,凑近流景耳边,“这听着怎么像是说我?”她这时已扮作青年文士,相貌与平日大异,但那双眼眸却是依旧,照在人身上时如春水初生。 流景不禁捉住了她的手,轻笑道,“听起来那勇闯敌阵,单枪匹马挑杀敌军三位猛将,力救公主的勇士,好像也是我。” 话本册子最不可信,流景却还以此类推,“咱俩已被这般编排,那雷大将军等人,只怕要生出三头六臂才成!” 宁慧眼眸轻转,俏然笑道,“这是传为咱俩写的,关他们什么事情!” 流景不可置信,便与宁慧消磨在茶馆听了一个下午。那说书人口齿伶俐,思路清楚,又颇会些口技,当真把故事讲得跌宕起伏,传奇浪漫。 虽然这故事说来与她们经历大不相符,但两人俱听得心满意足,留下一大锭银子,扬长而去。 再两日便是回门,流景陪着宁慧,宁慧领着流景,两人就在昭华殿拜见宁荼,宁慧郑重磕了头,叫了声哥哥,多是恭敬孺慕,轮着流景,她拜完叫了声圣上。 宁荼斜眼只看了一下,心里微有不满,但一想流景若是跟着宁慧也管自己叫声哥哥,只怕他听了会暴怒,只得叫了起。 宁慧一直是喜怒不上面的人,这次却眼角眉梢都能窥见欢喜,宁荼放下奏章,听宁慧说些雷乾趣事,街上见闻,茶楼逸事,看着宁慧飞扬神色,心里悲喜莫名。 这个妹妹幼年丧母,虽然深得父亲欢心,也甚是得他爱护,但王府深宅内院,后宅争斗之事频繁,宁慧渐渐阴郁深沉,手段狠厉,他总担心她会自伤。 流景自然罪该万死,宁慧为了她甚而几次忤逆自己,冒险行事,更置天理人伦不顾,他恨时恨得咬牙切齿,可此时一眼瞥见这人落在宁慧脸上的痴迷目光,再看着宁慧也能因为这人而巧笑嫣嫣,活波生动,他何尝不叹息。 宁荼留了午饭,食不言寝不语,饭罢稍事歇息,流景得了宁慧眼色,纳头拜倒,“臣闻有故人暂住宫内,求陛下恩准探访。” 宁荼脸色阴鹜,目光如燃着暗火般盯在流景身上,宁慧忙温言劝道,“哥哥,他们是故旧之交,你让她见上一见,或者会有奇效。” 宁荼良久没有说话,宁慧侧坐在他身边,扯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又轻又软,“哥哥,慧儿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且让流景去见上一见,或者会有转机。” 宁荼终于挥了挥手,自有人引着流景出去,宁慧这时索性把脑袋搁在宁荼手臂上,“哥哥心里若实在是苦,何不退上一步?” 宁荼哼了一声,轻轻戳了戳宁慧额头,“小丫头,你懂什么!” 宁慧依旧抱着宁荼手臂,“在沪江城外见着哥哥时,慧儿便觉得哥哥心情郁结,前些日子住在宫里,见哥哥虽不常去楚昭院,却时时打听那人情况,才恍然了悟过来。” 宁荼并没吱声,宁慧便接着道,“哥哥虽然杀伐决断,但却比慧儿重情重义,慧儿凉薄之人尚能待流景如此,哥哥有何畏缩?” 宁荼叹了一声,“慧儿长大了。不说这些无谓的话罢,你在德武侯府住着总归拘谨,可想搬出来?” 宁慧闻言跪坐而起,“再建府邸实在不必的,慧儿想自请去西北。” 宁荼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宁慧已然跪好,也是目中垂泪,“慧儿何尝舍得哥哥,但也自知留在皇都无益,哥哥,慧儿定然时常来看你。” 宁荼忍下心头怒气,扯了一把宁慧,拉起了她,“远在西北,如有事端……” “哥哥还不信慧儿的手段么?若是国事,慧儿定然多听多问,妥当处置,若是流景不好,慧儿第一个来告诉哥哥,求哥哥处置了她。” 宁荼伸手拭去宁慧眼角泪渍,“就怕你舍不得,藏着捂着,隔着那么远,哥哥鞭长莫及。” 宁慧强自欢笑,“流景这人死性子,跟着薄言先生又学了些忠直之道,她若犯了事,定然会乖乖等着哥哥处罚。” 女儿家也没有一辈子养在跟前的道理,宁慧大了,能独当一面,又甚有主见,他难道能像关莫琪殇那样关着她?宁荼揉了揉宁慧鬓发,“那便在西北建邸罢。过了年再走。” 宁慧嗯了一声,“慧儿听闻哥哥要册立皇后,等这桩事过了,慧儿再走。” 宁荼对册立后宫之事并不热衷,不过是规制所迫,他这皇帝当了这么久,后宫空虚,没有子嗣,再不立皇后纳妃子,大臣们得急疯了。 宁氏兄妹这一聊便聊到天色将晚,流景探访故人归来,宁荼也不过问,只是留了晚饭,才放两人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睡到七点醒不来,迷迷糊糊中刷了下评论,看见多了两个,于是赶紧滚起来码字。 ☆、悠然归去 兴安元年这一年无比热闹。 先是旧朝覆灭,新朝一统,再是封赏功臣大赦天下,而后是公主大婚,再到岁末,天子竟要立后,大婚之日定在兴安二年正月初五这一日。 年节里大雪纷飞,街道上银装素裹,严寒挡不住百姓们的热亲,走亲访友,合家欢乐。 正月初五这一日,举国欢庆,不行宵禁,许百姓彻夜宴饮,是以夜里老人们挨不住睡了,熊孩子们却满街流窜,没天价的燃放烟花爆竹,成年人们有宴的赴宴,没宴的自去寻欢。 皇宫里的热闹也是内敛与肃穆,处处树上挂着的大红纱灯把积雪都照成绯红色,内监们抬着宁荼,正步伐整齐地往清越殿去,新娶的皇后便住在那里。 圣上喝多了酒,被扶上御辇时浑身都是软的,一上了御辇便昏昏睡了过去,内监们生怕走不稳颠醒了圣上,都一个个恨不能把眼睛长在地上来看路。 夜里静极了,故而听闻有人念了一句“去楚昭院”时,那圣上贴身的内监还未反应过来,别人更是没反应过来,依旧朝着清越殿的方向走着。 待走了三五步,那贴身的内监觉得头顶凉飕飕地似在攒冷风,这才抬头一看,立刻吓得跪伏在地上,叫着“圣上饶命!” 这宁荼哪还有半点醉意,眼神清明地如利剑一样! 宁荼不说第二遍,御辇已转了方向,往楚昭院走了。 夜已深了,睡不着的人却还一大片。 德武侯府的北院里灯影绰绰,原本安睡着的宁慧支起半边身子来,流景也醒着,忙拉过被褥替她盖住肩头,“难受么?” 赴宁荼的婚宴,宁慧多饮了几杯。 “难受。”宁慧脸色神色有些凄哀,看得流景心里大是不忍,已搂着她躺定了,“再叫一杯醒酒汤吧。”说着就要起身。 宁慧扯住了她,“醒酒汤管什么用!”她往流景怀里一拱,软软地贴着流景,“你答应我不许动,我便不难受了。” 聪慧之人的好处是会举一反三,坏处是太会举一反三,这些日子下来,宁慧早把流景在千离院学来的本事都学了个遍,她还颇有创新,每每她侍弄流景,流景第二日得腿软一天。 偏偏宁慧极爱流景那忍耐的模样,最爱叫她不许动,流景在欢愉与煎熬里沉浮几次,都怕了她了。 宁慧兀自磨人,“好不好?” “不好!”流景衣袖甩过处灯烛尽灭,已把宁慧抱在怀里轻抚,“吃多了酒就安分些罢。” 流景一只手像带着火苗掠过宁慧身体,宁慧哪能挨得住这些,已难耐地弓着身子躲闪,奈何她拼力气怎能是流景对手,被箍住了双手,动也动不得,任凭流景施为,不一时便轻声讨饶,“流景,好流景!” 流景绝不停下,只待宁慧呼吸渐促,脚背都紧绷起来,更是一鼓作气,花样百出,宁慧一时呜咽出声,整个人紧缩着抽了两下,才浑身瘫软下来。 流景这才柔顺搂着她,亲了亲她脸颊,“不许动便是这样滋味,以后可莫在折磨我了!” 其实宁慧是被挟制住了动不了,她却是应了宁慧,便生生挨着,更加不易。 宁慧脸颊上尚是红晕,嘴上却不轻饶,“这滋味当真是好,下次还给你试试!” 流景又气又笑,又摸了过去,宁慧正是敏感,忙着闪躲,“罢了罢了,再来可就是行事无度了!” 流景笑了一下搂住了她,静静躺着,说着漫无边际的话,临到睡意昏沉,才说到一句正题,便是过了元宵,就启程去西北。 第二日两人去陈氏屋里问安,老远便听一阵茶碗摔碎的声音,再近一点便听雷越沉声骂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再与那个女人有往来,我先打断了你的腿!” 两人面面相觑,见那屋里真是战火纷纷,便紧走几步去瞧,只见陈氏坐着哀哀啼哭,雷越跪在地上,额上一道血迹,想是被雷乾拿茶碗砸的。 宁慧先去安抚陈氏,雷乾见他们来了,狠狠瞪了一眼流景,一脚踹在雷越肩上,“还不快滚!”雷越被踹翻在地,起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陈氏这才抽抽搭搭哭着诉说,原来是趁着年节走动,替雷越说了一门亲事,哪知回家一露口风,雷越便是坚辞,更说自己要去西北戍守,不宜此时成亲。 陈氏尚未明白,只劝儿子外放戍守的机会多的是,成亲可时不待我,还是赶紧成了的好,可千万别再往出去跑了! 雷乾一听,心里已有了疑影,咋呼了几句竟听雷越管那个妖妖娆娆的女人叫师傅,当下便是一顿臭骂,没抡棍子全凭陈氏拉着。 雷乾被这么闹了一出,连日渐看顺眼的流景都看不顺眼了,哼了一声就走。 武将不比文臣,一人手握兵权,家眷便须得留在皇都。雷乾已领了驻守西南之职,便也想把雷越留在皇都,一来给他寻个亲事,二来也是为了安抚宁荼的心,哪知出了这等变故。 秋红在一旁,听闻雷乾要去西北,先是一喜,而后想通些,立时便是心里一悲。 雷乾不比宁荼,看着雷越势头不对,先下手为强,已将雷越关了起来,婚姻大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已然派人前去提亲,定要把此事做成。 雷家家事宁慧与流景不好插手,尤其牵涉故人,流景更不好开口。只是留下暗号,以防葛素在皇都时能来联络,告知详情,不过等了两日没等着,也就罢了。 元宵节一过,正月十六日宁慧与流景进宫拜别宁荼,说好正月十七便启程去西北。 宁荼早朝方罢,正在昭华殿里批折子,已给宁慧备好得力伺候人手及赏赐物事。 临行之时,流景求见莫琪殇,宁荼翻着手里的折子,头也没抬,“寡人已放他走了。” 流景大吃一惊,宁慧却去劝慰,“放了也好,关着也实在是哥哥心结。”宁荼不置可否。 如今有了皇后,辞罢宁荼还要去清越殿辞别皇后,宁慧此时才见这位嫂嫂,容色倒也平常,只是出身世家大族,自有一番气派在,她两人更得了一番赏赐,便出宫而去。 再拜别雷乾,雷乾虽瞧不上她们两人成亲这事,但也只是对事不对人,见她二人这番要去戍守西北,雷乾更是按下脾气教了流景许久。 陈氏怜惜流景,也舍不得宁慧,更是一番殷殷叮嘱。只是雷越被关着,雷乾生怕他们又给雷越递去什么消息,压根不让相见。 宁慧与流景也就罢了,只是秋红始终郁郁,但她早也试过偷跑去看,奈何都被拦了回来! 看守雷越之人都是雷乾亲信,她如此作为,想来此时雷乾定然知道,却还不动声色,秋红也明白是无望,只能徒自伤心。 正月十七天光放晴,冬日阳光照着积雪,天地一片耀白,宁慧与流景二人带着护卫仆从,浩浩荡荡出了皇都。 她二人谁也不耐烦坐马车,出了皇都便是大道坦坦,流景替宁慧系好衣领,围好脖子,两人翻身上马,撇下队伍,策马崩腾,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完结。下一章是个人习惯性地废话,无关文章内容。鞠躬撒花儿~ ☆、无题 完结了。 这篇文是在大家爱的接力之下完成的,所以第一就是拜谢。 薄荷君,这只天使是这篇文的大恩人。这篇文十万多字的时候只有三十六个收藏,也没有什么评论,就是那时候,薄荷君就给我评论,后来更是帮我推荐了文章(直到前两天我才知道那个推荐平台是什么)。 薄荷君推荐之后,这文的收藏从三十多一路飚到180!那几天我一直以为晋江抽了,我的数据出了问题!别笑别笑,作为一个透明,数据涨得不合理,心里也是很忐忑的啊~ 就是在那个时候,才有了你们这群天使啊! 然后是恃午。 我从13年写《千面辞》到现在,三年了,虽然终于混了个签约,但还没因为写文挣过一毛钱,可是恃午君竟然一连投了12个地雷给我! 心都感动化了有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在晋江只看文不写评不投地雷什么的都叫看霸王文,但是作为一个讲故事不怎么高明的人,我看到有人看文就特高兴,霸王不霸王的,我目前还顾不上。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写《千面辞》的时候我的目标是点击过五千。过了五千就放任自己去写,不够五千,就好好憋着,别再写什么故事了! 嗯,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是个热衷于讲故事,但却视钱财如粪土的好孩子了?嘿嘿嘿~我是财迷来的,写文挣钱怎么可能不想,只是还没那水平,所以就特老实的写文罢了。 然后是lyx ,这位天使通常会点评几句故事情节,可能后来嫌文不够精彩弃了吧,但还是要感谢。希望你能看到啊~ 还有就是六叶,默守,大写的意外,异希颉,以及id 是一串数字的两位。 特别感谢你们的陪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像我这种不挣钱干写的作者,有人陪伴真是太重要了,你们竟然拿出上班打卡一样的热情陪我写完了这篇文。我要三鞠躬。 第二说文。 必须得承认,我是个冲动型选手,并没有太多的才华和智慧,只是想讲故事的时候憋不住,就会下一把死力气写出来。 我也是追过大神的文的,那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我的透明是有实力方面的原因的。 但是相比13年写的《千面辞》,我更喜欢这篇的语言和风格,虽然它走了个超冷的路子。但我觉得在把握人物归宿和故事大局方面更好些。 然而节奏,人物性格,有张力的矛盾冲突等都是弱项,需要加强练习。 我看到别人说,可以给人物设定特定的动作或者惯用语来加强性格描写,我也看过大神的文,也很注重外貌和衣饰的描写,我要学习。 其实我一直以为如果一个人性格与智慧出彩的话,不必特定强调他的外貌,但是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我要改。 这个文的类型……我几乎也是被逼无奈,让我写宅斗,我这智商就是宅斗里的炮灰,我怎么写斗智斗勇啊?写权谋?哎,智商是个硬伤,我就不要自寻死路了。 还是踏踏实实讲我平凡的故事吧。 第三,嗯,离别伤怀。但真的得是有缘再见,因为目前脑子里没有百合故事,倒是有耽美的,而且我要休息啊,看书啊学习啊,开新文也会很慢啊。 再说我不能求你们去看耽美言情啊,口味问题也是个原则问题啊,所以等什么时候我还写百合文的时候,希望还能遇见你们这帮天使。 最后,晋江的耽美是一滩深水,我极可能会淹死其中(参见14年14万字22个收藏的)。但作为一个不讲故事会憋死星人,我还是要偏向虎山行一行的! 不过我会攒存稿,会努力追榜(对啊,我也终于混成了签约作者,可以过把追榜的瘾啊),说不定还能入v,过把讲故事挣冰棍的瘾! 写文挣钱啊,多酷的事儿啊,对我是多么可望不可即的事儿啊~怎么也要去试一试啊! 那就让我努力进步吧。 然后,真的要三鞠躬谢谢你们,还有看了文也没评论的读者,特别感谢,感谢你们听我讲这慢吞吞的故事。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书包 bookbao 】 第1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