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正文 第1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作者:眠音 【引用一枚坑货网友书评】 两人算是冷淡稳重攻x话唠人妻受,肉多鲜美 攻在煞气发作的时候会变身鬼畜,无意识地qj受, 但白天又恢复成木头脸的样子,不记得自己对受做的。 后来经历了很多事之后,两人互相喜欢上了,表白之后又经历了很多事。 后来攻在清醒的时候和受h了一次,最后he。 大致剧情就是游戏的流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总之这文是从头到尾的虐受文,又虐身又虐心,小兰真是各种招人疼。 当初看这文是冲着肉很带感去的,后来慢慢被情节吸引,也就一路追了下去。 作为同人文来说难免会有ooc的地方,但真的挺不错了。特别是告白那段,萌大发了。 第一章 方兰生自遇到百里屠苏之日起就诸事不顺。 先是在翻云寨被他在面前抢了威风,后是在书院被二姐扯着耳朵教训,接着又遇到说话奇怪手段厉害——最重要的是,长得比他还高的女鬼,他微微胆怯了些,颜面是失了又失。 其实失了颜面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还莫名其妙被绣球砸了脑袋,险些失了身。 方兰生很苦恼,不过幸好他身怀绝技,终还是逃离了魔爪。 琴川是待不下去了,他下决心闯荡江湖,要陪少恭去找玉横,谁料半途遇到梦中思恋已久的娇小可人、温婉贤淑的妹子,正心花怒放之时,百里屠苏又横杀出来。 眼看着妹子追逐木头脸背影而去,方兰生觉得自己是流年不利。 男人就是难,是男就很难,难男一难,难上加难…… 他这厢怨天尤人,那边百里屠苏正心情舒爽,他刚刚在琴川结识了身边这位高个子姑娘,不但解了煞气,顺便还能不发一言就牵到姑娘小手。 他已经很久没牵过姑娘小手了,对这一点,百里公子感到很新鲜。他觉得新结交的朋友看上去一个个都很友善,至于身后那个总是对着他的后背念念叨叨的矮个子方家公子,虽然奇怪,但他也没放在眼里。 阿翔在身边嗷嗷叫,是又饿了。 百里公子看了看它,“忍耐。” 他自己也在忍,煞气就像海绵里的水,就算不挤它也会有。百里公子最近总觉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催发他的煞气…… 可究竟是什么呢? 别的先搁在一旁不提,行军途中,吃饭是个要紧事情。高个子姑娘做得一手好饭,她果然也是身怀绝技。方兰生在危急关头跳了出来展露手艺,及时救了大家的性命。 红玉夸他,猴儿着实贤惠。 方兰生有点恼羞成怒地一抬眼,眼睛盯着红玉:“什么贤惠……我……我是男人!” 他瞪着眼睛,似怒似恼,还夹带十成十的怀才不遇,仿佛与他四目相对,立刻就能感受到他心中所愤。这真是一双灵巧的眼睛,百里屠苏站在红玉身后,目光接触到他那眼神,没什么表情的脸仍旧没什么表情。 阿翔又在身边嗷嗷叫,他又饿了。 百里公子低头看着蹲在地上撅着屁股生着闷气卖弄贤惠的方家公子,面无表情地闭上眼,不自觉咬牙切齿,“忍耐。” 襄铃说,屠苏哥哥怎么了? 百里屠苏低头不语,风晴雪知心地在一旁握住他的手。 “苏苏,若是煞气再犯,定要来找我。” 晴雪的手很凉。百里屠苏心里想。 师尊在山上曰,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有意中人,不要不提,提要早提。 他看上去也是肺腑之谈,只是师尊一向神秘,百里屠苏也无法猜得一二。但他一向尊敬师尊,便将他的话都铭记于心。 三日后。 方兰生伸了个懒腰,一睁眼便看见襄铃一双大眼睛凑在跟前。 他心砰得一跳! “襄……襄铃……” 襄铃眨着眼睛看着他,慢慢靠过来,小小的嘴唇离他的脸越来越近…… “啊——!”方兰生梦中惊坐起,他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空房间,伸手摸了摸自己红成一团的脸。 “方兰生啊方兰生……都在梦里胡思乱想什么!” 他朝天怒吼,吼完了又觉得失落,耷拉着眼角坐在被窝里喃喃自语:“怎么是梦……” 时值深夜,百里屠苏手里握着个捏好的泥人,他不知该如何送,便挑煞气上来时送,这样图个清静,也算“早提”。 晴雪的房间……百里屠苏走得跌跌撞撞,他觉得自己要走快一点。 “流年不利。”方兰生从被窝里爬起来,到桌前缓缓倒了杯茶,今天又是痛苦的一天,襄铃不搭理他,女妖怪也笑话他,更别提那个木头脸和他那只肥母鸡,真是混蛋,看见一次烦一次,多亏了还有少恭…… 方兰生想起刚才那个梦,他在原地沉浸了片刻,又似忽然醒转,猛地收敛起笑容。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色空空空空色色——” 身后门猛地被人用力撞开,方兰生手里握着佛珠,嘴里还念叨着,一阵冷风从门外灌入。 他愣愣回头,见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门外,那人一双眉头紧皱,颤抖的手里握着个东西,见方兰生穿着里衣站在原地不动,他踉跄地走过去,伸手把那东西猛地放在方兰生面前。 是……是那衰神木头脸!方兰生嘴角抽搐,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送你……”男人哑着声音说。 方兰生看着面前早被握成一团的泥巴,不自觉伸手一推:“这……这什么东西!为何送我!我和你很熟吗?” 男人的手在空中一滞,他安静片刻,只片刻,方兰生急速退后,站得远远地看着他,男人走过去,又递到方兰生面前,“……送你……” 方兰生被他的身高威压得头皮发麻,“木头脸你干什么,休想那这……这东西吓唬本少爷!” 他伸手重重一挥,男人手中泥人——其实早被他自己捏成了泥巴团——当即飞出,男人呼吸渐渐加粗,他转头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捏好的泥人被丢到角落里,转头再俯视面前这比他矮一头的家伙。 “你……” 方兰生被他血红的眼睛瞪得呼吸一滞:“我……我怎么了……本、本少爷不怕你!……啊——” 他正念叨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朝他的方向倒了下来,直觉一阵黑影压过来,方兰生惨叫一声。 木头脸怎么了,身体是如此之热。 方兰生皱着眉头坐在床头,本想将百里屠苏就这么扔在地上,结果一摸上他的手臂,才发现他身体热得烫手。 佛家一向以慈悲为怀,书中说,以德报怨,不念旧恶。 木头脸正躺在他的床上昏迷着。 方兰生困着揉揉眼睛,他伸了个懒腰,倚着床头就睡着了。 从身后伸过一双手,摸摸索索,握住了方兰生垂在床上的手指头,那人摸了摸,觉得这手不够凉,伸手用力一拉,睡梦中的方兰生猛地朝后栽了过去。 “啊——”又是一声惨叫,唇齿接着被人用手堵上,“唔……”方兰生瞪着眼睛看着压在身上的人,他用力挣扎两下,百里屠苏红着眼睛,低头看着他挣扎,一双手牢牢掐着方兰生的肩膀。方兰生弱鸡似地一副身板被他山似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方兰生不知道这人一声不吭地,这是想干什么,他心里有些害怕,故意大声喝道:“木头脸你……你偷袭!!不是好汉!!有本事明刀明枪地打!!” 他越挣扎,越觉得百里屠苏手劲儿越大,一个滚烫的东西从下面直直透着里衣直直顶着方兰生腿间。他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百里屠苏这人真不上道,要打就打,搞什么偷袭!亏他还自以为是地同情他。 “是男人就明刀明枪地打!搞这种阴险狡诈的勾当,百里屠苏你……你是不是男人!” 他边喝问边拼命挣扎,却不知在此时的百里屠苏心中怒火正盛,他本就煞气发作,为了给晴雪送礼物,更是情绪激动,如今礼物被人拍飞在地上,百里屠苏心中一团无名烈火熊熊燃烧,他怒视着身下这不停叫嚷的人,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伸手朝他的脸猛地一掌。 方兰生当即没了声音,本来活鲤鱼打挺似的身子软软栽在床上,身上里衣被一手撕碎,一双粗糙的手忽然从后面猛地摸上方兰生腿间。 方兰生鼻息一滞,正被那巴掌疼得说不出话,一个粗直东西忽地从后面抵到他臀缝间。 百里屠苏重重喘着气,脑海里猛地闪过那日那个撅着屁股在地上烧烤的身影。他两只手捏着兰生两掰圆屁股,不说话,只喘气。 “木……木头脸……”方兰生趴在床上,他瞪着眼睛,惊惧地怔怔开口。 他说话还带着颤音,百里屠苏捏着他的屁股,从身后猛地挺腰没入。 “疼……疼……”方兰生上气不接下气,身体被顶得一起一伏,两条腿被硬掰成一条直线,臀缝中一个紧闭的点早已松软湿热——百里屠苏在里面泄过一次,顺着湿滑液体提枪再战,猛狠得如战马驰骋疆场攻城略地。兰生双手握成拳,颤抖着抵着额头,他还趴在床上,软软的膝盖早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下身都被身后男人架在腰上对着中间那点一抽一插。 整根抽出,再猛地没根而入,方兰生死死咬着牙齿,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招惹上这百里屠苏这个变态!这是在干什么!!!他这是干什么!!!!! 下面那处又肿又痛,木头脸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腰臀,掐得细皮嫩肉上一片青紫,又是一记猛狠的顶入,硕大顶端直击兰生穴中凸出的某处,奇怪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方兰生呜咽一声,就着被人握着屁股的姿势,愤恨地回头瞪着身后人。 “混……蛋……” 他知道如今的木头脸不对劲,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说了也白说,他瞪着百里屠苏,湿漉漉的目光中似怒似恨,还带着十成的委屈,百里屠苏额头上都是汗水,他低头与方兰生对视一眼,血红的眼睛一眯,身下当即抽出,又猛地深插进去。 方兰生软泥似地躺在床上,他上衣还牢牢穿在身上,亵裤却被丢弃在地上。百里屠苏不碰他上身,只拉着他双腿发泄似地顶入。 百里屠苏翻过他的身体,让他正面朝上。身体被撞得在床上一晃一晃,连腰间那青玉司南佩都被汗水沾湿,湿透的亵衣黏在身上,透出包裹在里面温润如玉的肤色,方兰生湿润的双眼无神地微睁着,蓝色的发带早已在挣扎中掉落,微长的头发散在颈侧,发尖湿淋淋地黏在额间。鼻梁上透着一层薄汗,嘴唇微微张着,干瘪而茫然,双手无力地巴着身侧床铺,还随着百里屠苏的抽插而一下下晃动着。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百里屠苏的火热不断胀大,深埋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方兰生浑身抽搐,被剥光的下身不自觉绞紧了那物什。 一来二去,男人的抽插猛地加速,他闷哼一声,是又泄了,滚烫的液体冲击在兰生体内深处。他像一条被热水浇灌的青蛙,下体不断颤抖的同时,痉挛的双手猛地巴上身上男人的手臂。 下面不知何时竖立起来的阳物也喷泄而出,斑斑点点射在百里屠苏齐整的外衣上,兰生脱水似地躺在床上,他头脑一片空白,连伶俐的嘴巴也僵硬起来。 “木头……少侠……少侠饶命……” 方兰生长这么大,从没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虽然被人打过,被人嘲讽过,可像这种……这种旁门左道的阴毒之术……他还是第一次见…… 着实……着实受不了……求饶就求饶……大丈夫……能……能屈能伸…… 他结结巴巴地求饶,百里屠苏血红的眼睛却精光大盛,眉间一点红痣也被汗水染得湿亮,他低头见方兰生娇生惯养的两只手握着自己的手臂,顺势将人猛地拉了起来。 就着结合的姿势,方兰生背靠着墙壁被压在桌案上,他愣愣地睁着眼睛,被大大分开的两条腿空悬在百里屠苏腰间,脸颊紧紧贴着冰凉的桌面,似乎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百里屠苏又压将上来。 汗水混杂着体液,将兰生的下体淋漓得湿湿漉漉,他缩在桌案上,手脚痛苦地蜷起,木头脸硕大的阳物不断在已然松软的穴口中出出入入,将射在深处的体液一次次带出来,窗外的夜风一吹,就觉原本摩擦得火热的下体一阵冰凉。方兰生的头顶着墙面,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百里屠苏插入自己的地方。 他自小家境优越,虽经常被二姐管教,可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不对,这不是委屈,这明明是屈辱!!男人真是难,是男就很难,男人遇上男,一难就没完……百里屠苏这个家伙,整天在少恭和襄铃面前逞威风不够,还要对他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真是不给人活路…… 下体早已被插软,里面温暖湿热,还不住向外流淌着两人交合的液体,狼狈得一塌糊涂,方兰生似是被捅得快没了气,他散架似地摊在那桌案上,被百里屠苏从身后抱起,又拖回床上去。 “嗯……啊……啊啊……” 方兰生伏趴在床上,湿透的亵衣已经完全紧贴在皮肤上,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背脊腰线,百里屠苏捏着他两瓣屁股不住往更深处顶,身体酸软无力,下体的感觉却愈加明显,方兰生难受极了,他被自己不小心叫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死死咬住牙齿。 佛曰六忍,第四层……观忍……诲辱我的人,都……都是肥皂泡……将来都是要……要破灭的…… 方兰生心里想,他已经快受不了了,全身都被撞得散了架,下面他看不见的穴口更是红肿一片,从没被人发掘过的地方被逼着过早熟透,被百里屠苏阳物插得微微张着口。 百里屠苏折腾了一夜,他全程无话,却把方兰生顶得险些哭出了声。 待百里屠苏终于晕过去,他像座山压在方兰生身上,压得方兰生喘不过气。 第二章 第二日,晨。 方兰生哆嗦着手,用冷水飞快擦洗着身体,他眼睁睁看着木头脸射进去的东西从下身流下来,一张欲哭无泪的脸快要崩溃。 身后忽然传来响声,是那魔头终于醒了。方兰生恐惧地蹦起来,连忙把衣服披上,他回头看着百里屠苏从床上坐起来,那人睁着眼睛,沉默地扫视室内,目光最后落在方兰生身上。 方兰生包着件长袍,蹲在地上像个粽子。 “怎么在这里……”百里屠苏忽然说。 方兰生睁着大眼,愣愣看着他。 百里屠苏皱着眉,此刻他看上去神清气爽,即使折腾了大半夜也毫无倦色。从方兰生床上站起来,他提起剑,朝方兰生走过来,一摊手。 “昨日,可否发生了什么?” 他声音沉静,带着几分疏远,可就在几个时辰以前,他还重喘着气趴在兰生身上抽插不止。 方兰生张了张嘴,他看着百里屠苏困惑的一张脸,半晌干笑一声。 “没……什么都没发生……” “你昏倒在门外,我……刚把你扶进来……举手之劳……” 百里屠苏看着他红肿的眼眶和可疑的神情,点点头,沉吟片刻,举手一抱拳,“多谢。”没待方兰生会话,他抬起头,转身走出了屋子,似乎一分也不愿多留。 剩兰生蹲在原地,傻瓜一样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酸软的腿蹲得更痛了。 上回说到,方兰生夜半受制,痛失贞操。 一行人又上路了。方兰生心惊胆战地跟在队伍后面,他手里时刻握着佛珠,看着前面百里屠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怎么都掰不过那个道理—— 报仇吧,他一打不过木头脸,二又出师无名。 不报仇吧,他方兰生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他憋屈啊!屁股疼!还流血了!这帮人赶路这么飞快,就没一个人替他想一想—— “我说猴儿,脸色怎这样差?” 身后忽然传来如同鬼魅的闻讯,方兰生吓得呼吸一滞,来不及应声,连忙逃窜到前面少恭身边去。 “屠苏哥哥……襄铃……” “苏苏你看……” “百里公子……” 队伍前面也是不好待的,满世界都在说着一个人的名字,缠绕在一起,像是恼人的音符,萦绕在方兰生心头。他本就烦躁,让木头脸那么无耻地一折腾,腿脚也不利落。 手臂不自觉靠上身边少恭的手,方兰生一脚没踩稳,少恭一惊,连忙停步伸手扶他。 “小兰?” 百里屠苏站在队伍前面,这才回头向后瞥了一眼。方兰生连连摆手,低着头扶着自己膝盖,咬了牙站起来,苦笑的脸刚要对少恭说没事,却一抬头撞上百里屠苏的目光。 他一怔,脸登时僵了,百里屠苏的目光扫视着他的脸庞,半晌又沉默着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小兰,身体不适?” 方兰生当即醒过神来:“不不,少恭勿要担心,我男儿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 “你受伤了?”欧阳少恭瞪大了眼睛。 方兰生连忙改口:“没受伤没受伤!我那是……” “哈哈哈,这猴儿受的,可是心里的伤?”红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袖中手遥遥一指,便指向前方百里屠苏和襄铃的身影上。 方兰生脸色铁青:“女妖怪休……休要胡说!”他说着抬头,见木头脸还走在前面,心想幸好他没听见…… 不对,他听见又如何!反正都那样丢人了,还能再怎么丢人。 少恭不赞同地摇头:“小兰若当真有伤……” “没伤没伤!”方兰生不再接话,偷偷捂了屁股甩开红玉跑到队伍后面去了。 红玉似乎很喜欢逗弄方兰生,夜里一行人在路边客栈歇息,桌上摆了些小菜,方兰生一天腰酸背痛,心情也不好,好不容易得了闲,便垂头丧气起来,红玉瞧着他的神色,不自觉弯起嘴角:“猴儿这伤可好了?” 方兰生脸朝下趴在饭桌上不言语,百里屠苏几人坐在他二人对面,听见红玉的话,百里屠苏沉默片刻,“这心里的伤,该如何治?” 席上一阵沉默,方兰生趴在桌面上几近风化,红玉笑道:“红玉这玩笑话,怎让百里公子听了去。” 风晴雪也笑了:“苏苏在说什么,什么心里的伤?” 百里屠苏沉默,只盯着对面桌子上趴在桌面装尸体的方兰生。 今晨他曾助我……百里屠苏心里想,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欧阳少恭,轻声问,“欧阳先生,心里的伤……” “什么心里的伤,都说了没有了,还问!”方兰生突然跳起来大喝,他脸色通红,一脸愤怒。 可对上百里屠苏正直冷漠的目光,方兰生心里的怒气登时缩了。 这人……这家伙…… 红玉摆摆手:“猴儿何必生气,说笑罢了。” 襄铃也瞪着眼睛,手里的果子朝方兰生脑袋丢过去:“矮冬瓜!凭什么吼屠苏哥哥!” 这一击正中眉心,方兰生只觉一片乌云罩顶,他在心中世界匍匐在地,任想象中的冰雪将他掩埋,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风晴雪对百里屠苏说,兰生的心中伤,似乎是因为襄铃。 百里屠苏一怔,他转头看着身后死气沉沉垂着脑袋一步步踏上客栈楼梯的小小蓝色身影。他双手抱胸,低下头静静想了想,便向风晴雪道谢。 “想不到苏苏对兰生如此看重,还以为你们不熟……”风晴雪背着手,抬头看着百里屠苏说。 百里少侠眨了眨眼,想是他自己也没整明白,“不熟。”他说。 阿翔又在身边嗷嗷叫了,风晴雪嘻嘻一笑,从自己碗中递了块肉给他。 “苏苏整日让大鸟忍耐,大鸟这么威风,忍耐着岂不可惜?” 百里屠苏觉得头痛,他摇摇头,在自己床上躺下,夜半煞气再度有苏醒的势头,他坐在客栈二楼,揉揉眼睛,忽然闻到窗外有阵阵香味飘进来。 开窗低头一看,居然有人在他窗下河边烧着火,火上架了个架子,一个人影正坐在火堆旁手里举着根木条用火烤着木条上的肉。滚着绿边的长衫,蓝色的背心,肩上还挎着那朱色的包,头顶一个发髻,褐色发带被夜风轻轻吹起。 热烈的火焰照在那人的面孔上,将一张脸都染成了火红的颜色,方兰生垂头丧气,眼角都耷拉着,自己蹲在地上喃喃自语,不知道又在嘀咕什么。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并不关心,正要放下窗户,目光一抬,却蓦地发现就在方兰生不远处的草丛里几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这山林中,哪里来的妖兽? 方兰生摇头晃脑,死气沉沉的目光直愣愣看着手里的烤猪腿,他一天都没心情吃饭,到夜里居然饿得连觉都睡不着。 都怪那个木头脸,女妖怪!君子不与他们计较!方兰生苦逼着脸,要做大丈夫,他低垂着头,听着火烤的声音在耳边噼里啪啦地响起。 “让开!” 突然从空中传来一声高喝,方兰生一瞪眼,立刻抬头,之间一阵刀光闪过,一个黑衣身影忽然从头顶钻入他身旁草丛。 “啊!”方兰生吓得手一抖,烤得正香喷喷的烤猪腿啪嗒滚落在地,那黑衣人手起剑落,登时有血溅射出来,方兰生这才发现就在自己发呆走神之时,居然有妖兽离自己如此之近。 妖兽在寂静中出现,也在寂静中死亡。鼻间都是血腥的味道,方兰生背靠着客栈后墙,他蓦地举起手里的佛珠,正要问来者何人—— 黑衣人一转身,一双被血染红的眸子蓦地盯住了在场除他以外的唯一一个活物。 方兰生脸色煞白。 “木……木头脸……”他不由得干笑起来,“你……你怎么……” 不一样的夜晚,同样的人。 百里屠苏剑上的血还在缓缓流淌,妖兽的尸体就躺在咫尺之距的地方,天边明月高悬,河面波光闪闪,火堆烧得噼里啪啦,鼻间还有阵阵香气传来—— 安静得可怕。 方兰生眼睁睁看着百里屠苏朝自己走过来,他不自觉后退,却已经靠在了墙上。 “木头……木少侠……少侠!!”方兰生害怕地喊出声,他已经顾不上什么君子的狗屁话,也顾不上那些唠叨埋怨满腹怒气,百里屠苏这个人魔鬼样,分明和那天晚上毫无二致! 百里屠苏轻轻弯下腰,他一双血眸盯着方兰生的脸,似乎在分辨面前的是人是妖,该杀不该杀,他手里还握着剑,方兰生惊骇地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地面,与他对视片刻,见百里屠苏似乎没有动他的意思,方兰生缓慢向后退,猛地翻身要跑。 他一翻身,背影蓦地暴露在百里屠苏面前,双手双脚在地上爬行的样子忽然触动了百里屠苏心中的某根弦——他手中剑落,一脚踩在方兰生背上,弯腰伸手就掐住了方兰生的脖子。 像提起个兔子一样轻松,方兰生目光呆滞地被百里屠苏拉了回去。 蓝色的裤子被一直褪到脚腕,猛地扯下来,鞋子在挣扎中滚落到火堆旁,上面一针一线都是二姐亲手缝制,方兰生着急地想要把鞋拿回来,孰料脚腕早已被百里屠苏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木头脸,木头脸你别……啊!!”双腿被对方用力掰开,百里屠苏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腿间,手用力一拉,方兰生裸露的屁股蓦地悬空吊起,他后脑重重砸在泥土上,还来不及挣扎,一根火烫的东西登时顶着腿间红肿的穴口,似烙铁一样捅了进来。 方兰生只觉眼前一黑,他惨叫一声,第二声还未出来,那东西当即插得更深,他全身都吊在木头脸身上,只有后脑勺磨蹭着地面,鼻尖里都是泥土的味道,还有血。 朱色的包被丢在一旁草丛里,蓝色的背心沾满泥土,百里屠苏伸手撕了方兰生白色的里衣,露出里面如玉的一副身体。 这是养在富家的公子,一身的细皮嫩肉,根本经不起折腾。鞋子的边缘已经开始燃烧,百里屠苏拉着方兰生的两条胳膊,将他当成一件物什似地不断捅弄,裸露的双腿分跨在百里屠苏腰间,巨大阳物在那其中狭窄通道里不断捣弄,不久便有汁水从中滴落而出,将百里屠苏的东西裹得水光淋淋。 方兰生无力挣扎,他脑子里骂着天杀的木头脸,全身的知觉都被痛极的下身所操控。他想去拉开他落在火堆里的鞋子,爬在地上,手颤颤巍巍地伸过去,正够到鞋的边缘,百里屠苏突然从后面猛地一顶,方兰生的手一抖,蓦地落在了火堆里。 “啊!”他痛咛一声,还未收回手,百里屠苏猛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烧红的手垂在空中,百里屠苏将他推在墙上,就着下身深埋的姿势,握起他的手指,忽然含在口中。 方兰生原本痛极,他又痛又冷,还胆战心惊,百里屠苏在这荒郊野外客栈后面行这等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可让他以后怎么活。 还有这木头脸,处处与他作对,到了夜里还这般折磨他! 他皱着眉头,心碎成了渣渣,百里屠苏一双血色的眼眸盯着他的脸,没什么血色的唇忽地轻含住方兰生被火烫了的手指。 方兰生心中一震,他张着嘴,吓得手一哆嗦,百里屠苏便松开他的手,倾身含住他颤抖的唇。 “唔……木……木头……唔……” 方兰生微睁着眼睛,背贴着客栈院墙,身体悬空地被百里屠苏抱在怀中,滚烫的阳物在已然湿软的通道中愈加快速地抽插,方兰生颤抖着双手,蓝色的背心在腰背滑落,蓦地掉落在地上,被百里屠苏踩在脚下。 混蛋……木头脸……混蛋…… 方兰生闭着嘴,嘴唇被百里屠苏似咬似磨地蹂躏,衣衫早已解开,松散地垂在身侧,褐色的发带松散地垂在方兰生额头,发丝散乱。百里屠苏猛地将他顶在墙上,猛地插了几下,这才射了。 他松了手,方兰生失了重心,一屁股落在地面上,缩成一团的身体不住痉挛,身前立起的阳物也不断向外吐着白色的浊液,大滴大滴地落在方兰生自己腰腹上。 脸颊尽是遮掩不过的红晕,方兰生奋力想从地上爬起来,他觉得难堪,丢人,更多的却是一种恐惧。衣衫凌乱,衣带松松垮垮地落在身侧,光裸的双腿酸麻无力,方兰生一动,就有液体从腿间顺着流了出来。 百里屠苏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方兰生崩溃似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夜黑风高,这个人居然没有哭闹——百里屠苏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应该会是不断哭骂的。 可方兰生只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一声都不敢吭。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弓着腰,被百里屠苏吻过的手正摸索着要去系衣带。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猛地拽住衣带的一角,用力抽了出来,方兰生躺在地上,双手被眼前这块闷不吭声的木头绑在头顶,酸软的双腿再度被拉开,将一片狼藉的腿间尽数展露在对方面前。 借着前一次的润滑,木头进去得简单而轻松,他缓缓进入,再连根拔出,肉体交合的声音缓慢而淫靡,似乎不再是简单的发泄,而渐渐变成了一件知情知趣的事——狭窄红肿的小穴柔软地吞吐着男人的阳物,像是有生命一样地收缩,裹得百里屠苏兴致大发,他钳制着身下人的腰杆,在他那处通道里不断发泄着不知名的郁气。方兰生闭着眼睛,散乱的头发在泥土上不断磨蹭,已经顾不上发怒和抵抗—— 他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特别奇怪,当木头脸的东西猛地射在身体深处,方兰生控制不住地颤抖,痉挛的下身猛地绞紧了百里屠苏的阳物,逼得百里屠苏目光一凛,更猛狠地顶入进去。 啪!啪!啪!—— 佛祖啊佛祖,这是什么劫难。你是在考验我吗。 方兰生在昏昏沉沉间失去了意识,他刚被折腾了一夜,根本没恢复过来,这又来一次。绑着手腕的衣带渐渐松开,可双手还惯性似地交叉在头顶,方兰生被木头脸翻过来覆过去,又干了个底朝天。 第二日清晨,方兰生在一阵风中醒来,他身上衣衫尽褪,全身都是青紫的痕迹,裸露在空气中,沾尽夜露风寒。他猛地打了个喷嚏,而木头脸还压在他身上。 用力推开他,方兰生摸着额头坐起来,天边日光初上,篝火已经灭了,方兰生颤抖着双腿,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裤和鞋子。 身后是客栈,想必早已开始做生意了。腿间还湿湿漉漉,一想便知其中脏污不堪,方兰生瞧着草丛对面的那条河,咬着牙撑着走过去。 百里屠苏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阿翔站在对面的树枝上盯着自己,他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中有一刻茫然,下一秒便又隐了去。 他低头看自己衣衫上不知何时被沾染了微白的斑点,在黑色衣料上煞是明显,他觉得神清气爽,这种感觉就和上次在那方家公子房中醒来时一样。他转身朝四周望了望,一眼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河边,不知是在干什么。 一抬手,阿翔便飞了过来,百里屠苏从地上捡起剑,而在剑旁正落着一方褐色的发带,百里屠苏捡起来,到鼻间一闻,是一股微带着檀香的味道。 方兰生坐在河边,重重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苍白着一张脸,想是身体在河水里待得久了,冰冷难耐,沾染着白色污迹的手指从水下哆哆嗦嗦地伸出来,他转身朝岸上踉跄地走去,手指一边拉着身上的衣服,一屁股重重歪倒在河岸上。 脑子里还有昏迷前的记忆,方兰生用力扶着自己的腿,把裤腿套上去,手上还粘连着的东西自然而然都沾到了裤子上面,他也无暇顾及。 ——木头脸救了他,又揍了他。 方兰生皱紧眉头,他扶着身后的树干站起来,肩膀抵着树干,慢慢把裤子穿上。 ——他烧了手,木头脸含住了他的手。 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蓝色背心,方兰生顾不上穿,只低着头扶着额头。 ——然后木头脸亲了他。 被划破的手蓦地攥成拳,重重砸在身后的树干上。 ——混蛋,他到底想搞什么! 这般欺辱于他,能有什么好处!处处和他作对……自从碰见木头脸,就没一件好事! ——然后木头脸亲了他。 方兰生气得又是一拳,结果把自己砸得疼得呲牙咧嘴,他落魄地跌坐在树下,连着两夜的折腾,酸软的双腿根本站立不住。 湿淋淋的头发垂在肩头,还向下滴着水,太阳东升,林中鸟鸣声声,耳边还能听到客栈来了客人的声音。 少恭他们也该起床了吧,可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不在。方兰生心里想着,他双手撑着地,努力想站起来,谁料一脚不稳,他重重向后一跌。 该死!他闭上眼,腹诽自己怎么能连站都站不稳—— 身后一双手,忽然接住了他。 方兰生还闭着眼,他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那人松了手,他猛地睁开眼睛,仓皇回头。 百里屠苏就站在他身后,剑眉星目,身上黑气全无,他朝方兰生摊开手心,手心里一根褐色发带,显然正是方兰生的。 方兰生傻眼一样看着那发带,又抬头看着他。 ——他是不是又忘了。 ——看上去这么正常,一点也没有夜里鬼一样的样子。 ——他昨天,亲了他,还忘了。 方兰生重重摇摇头——方兰生啊方兰生,你在想什么!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你的衰神木头脸啊! 百里屠苏对方兰生的动作摸不着头脑,他冷眼看着,心里却莫名觉得亲切—— 这种亲切没有来由,他和这位方家公子说过的话一共不到五句。 经脉飞速行走,丝毫没有煞气剧现的征兆,百里屠苏心情不错,他低头看着方兰生傻瞪着眼睛迟迟不动的样子,——两人身高实在差太多了,面对他,就像面对一个小孩。 百里屠苏轻轻伸手,将那发带放在他头顶上。 主人转身要走,阿翔扇着翅膀飞起来。 “等、等等木头脸——”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男声,听上去还带着嘶哑。 百里屠苏停步,微微侧身,要听,却并没有回过头的意思。 方兰生看着地面,半晌摇摇头,“……无事。” 发带从头顶掉下来,被方兰生伸手握住,百里屠苏不明所以,背着剑快步离开,阿翔在天上盘旋一圈,锋利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小身影,半晌便追随主人而去。 第三章 少恭一行人坐在一方木桌旁,桌上放了几盘清粥小菜,可无人动手,襄铃饿得肚子咕咕叫,眼睛一直盯着门外的方向,看了半天,终于见百里屠苏走进来。 “屠苏哥哥!” “苏苏……” “百里少侠,”欧阳少恭起身,面色忧虑地冲百里屠苏一伸袖,“可曾见过兰生?” 百里屠苏沉吟片刻,还未回答,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哎呦喂这位客官~您这是怎么啦~”客栈小二惊叫着朝门外跑出去,几个人一齐扶了个人进来,欧阳少恭一见那众人当中湖蓝色的小马甲,连忙迎上去。 方兰生哭丧着脸,额头上的伤口有些渗血,看来在客栈门外这一跤摔得不轻。 欧阳少恭从他身上解下书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小兰你一夜未归,是又去哪儿胡闹了?”他皱着眉说,似是有些生气。 方兰生委屈地看着他,目光穿过他的肩头,看到木头脸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桌边慢慢喝着茶水。 ——这个……这个小人……本少爷腰疼得连路都走不动了,这厮还有心情在这吃早点!! 他还有心情吃早点!!!!!!! 方兰生在心中眼泪汪汪,咬牙切齿,心中的愤恨都因为那一记狗吃屎变成了怒气。 这边厢欧阳少恭还黑着脸。 “你随我走出琴川,我自然要顾你周全,这荒野之地不比琴川,你这样到处……” “我错了!”方兰生崩溃地,同时也习惯性地护住耳朵说,“我错了还不行吗少恭!” “这猴儿,当真不知好歹。”红玉调笑他,这才发现方兰生脸色不太对。 欧阳少恭显然也注意到了,“小兰……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此刻前方风晴雪已经拉着百里屠苏进入了新一轮的战斗,方兰生苍白着一张脸摇头——自从出了客栈,他每走两步都要停下来扶着膝盖歇一歇,身体有些发热,头脑也昏昏沉沉,比起前方斗志昂扬的第一梯队,他显然已经成了拖后腿的那个人。 方兰生垂下头,他觉得很羞愧。 不是来帮少恭的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这能怪我吗!!!能怪我吗!!!!! 前方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袭来的野猪怪噼里啪啦躺了一地。 “没事没事,大丈夫行走江湖,就是能屈能伸,能快能慢……”方兰生用力抹了一把脸,“你们先走吧,我……我慢慢跟着你们……” “这一路上妖兽众多,你这样……” 方兰生一把把佛珠扯出来捏在手里,额头上都是汗水,勉强地说:“区区几头野猪……本……本少爷自会降妖除魔……少恭不必……不必担心……” 风晴雪在队伍前面扛着镰刀喃喃自语:“……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野猪怪?” 红玉双手抱胸摇摇头:“一直听说虞山一带劫匪横行,倒是一个都没见着。” 襄铃在乱战中被怪物抓伤了手臂,方兰生远远看着,正想瘸着腿跑过去表示一下关心,谁知少恭先行一步递过去了伤药。 襄铃笑语盈盈地谢过,目光又落在远远落在后面的方兰生身上。 “襄……襄铃……”方兰生一副狼狈样,衣衫不整,发带也搭在额头上,看着襄铃欲言又止。 襄铃一撅嘴,她还记得这个人奚落屠苏哥哥的事:“矮冬瓜,拖屠苏哥哥的后腿!” “哈?”方兰生欲哭无泪地瞪着眼,他摇摇欲坠,半晌只能憋屈地低下头。 就在这种充满阴霾的气氛中,一行人停停走走,方兰生远远跟在后面,脚踩过那些野猪的尸体,血噗噗地喷出来,方兰生也无动于衷,他耷拉着脑袋,内心郁结,听着百里屠苏那只肥鸡在头顶盘旋呼鸣,愈加觉得心情不好。 头疼,腰疼,腿疼,屁股更疼。方兰生听到前面人欢声笑语,心烦地伸出双手捂住耳朵,用力将一切隔离在耳朵外面,憋屈地闷头走着。 直到天黑下来。 方兰生睁开眼,抬起头,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珍珠滩。 …… 大家呢?都去哪儿了? 人呢? 捂着耳朵的手慢慢垂下来,方兰生蓦地回头,抬头看着四周在黑夜里形如鬼魅的参天大树,耳边是虫鸣鸟啼,天上是遥遥明月。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节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寒冷的温度,猛地鼓起身上薄薄的衣衫。 方兰生傻眼一样站在原地,他这才发现,他迷路了。 耳边是野鸟呼鸣,脚下是潺潺流水声,方兰生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滩上,匆忙地四处看着。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四周一片黑暗,夜风呼啸,其间隐隐夹杂着阴森的和声,毛骨悚然,像是鬼魅的低语。 自小从未离开过琴川的方兰生,江湖经验基本为零,他站在这偌大的珍珠滩上,扶着发热的脑袋,拖着酸痛的双腿,盲目地前行。 应该……就快到河边了?说不定走着走着就看到船了。 要是在河边遇见少恭他们,又要被他训了……方兰生耷拉着眼角想。 而那木头脸……想必他根本不关心这些。 方兰生在空无一人的森林中猛地别过脸。 ——嘁,我还不想理他呢。 天色很晚了,说实在的,有点冷。方兰生双手抱胸,摩挲着手臂,沿着石壁慢慢前行。走两步,还可以扶着石壁歇一歇这不好使的腿。 书袋背在身上,越来越像累赘。方兰生背靠着石壁,耳边听着前方不远处有似乎是瀑布的声音传来。 方兰生正竖起耳朵来听。 “这么晚了,娃儿在这野地里乱闯,可是会有危险的呦。” 夜里,女人的声音,居高临下,不知何时出现在方兰生背后的头顶。 方兰生一怔,猛地回身,握着佛珠的手臂猛地挡住从天而降的金色剑戟。 哐得一声,金光大现,方兰生被逼得后退一步,他在仓皇中朝袭来的人看去,这才惊骇地看到对方半身居然是条巨大的蛇尾—— 褐色的头发披在颈间,面庞被面罩遮去一半,一双闪着凶光的人眼在夜色中像看着食物一样盯着小小的方兰生。 “何……何方妖孽!”方兰生给自己打气一样大吼一声,话音未落,又是一剑直直朝方兰生的头顶刺来—— “妖孽?”那蛇妖冷笑一声,她不急不缓地看着面前的人类狼狈地反抗,显然,这个人类身上有伤,那不停打弯的腿颤抖得连站都站不直,蛇妖挥剑一刺,这人类居然连躲都躲不动,小腿白让她刺了个血窟窿。 “唵……唵班……札……巴……”方兰生痛苦地皱着眉,他缩在地上,双手努力地在胸前合掌,颤抖着声音念着。 又是一剑,又是那处伤口,方兰生似一条鱼一般弹起,颤抖的腿血流如注。 蛇妖看着那人类在地上不断抽搐,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伤口汩汩向外流血,多么美妙的味道。算了,还是不与他浪费时间。蛇妖双剑并行一握,数道金光瞬间从天而降,在方兰生身下的浅水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金色的光芒照射在方兰生苍白的脸颊上,蛇妖看到他还在咬着牙喃喃自语。 “真是打不死的人类。”蛇妖不屑地挥动阵法,她丝毫没有发现在那一片金光中有什么东西忽然闪亮起来。 “……唵班……札巴聂吽……唵班……札巴聂吽……唵班……札巴聂吽……!!” 一道巨光忽然从方兰生手中佛珠跃出,蛇妖还站立在原地,她眼睁睁看着那圆光朝自己飞扑过来—— 身体一块块碎成黑色的沙尘,慢动作似地灰飞烟灭,蛇妖大睁着眼睛,直瞪着那躺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类。 金色阵法蓦地消失在地面,方兰生死死躺在地上,这才长叹一口气。 “好险好险,再晚一步,可就要把命丢在这里了。” “幸好我天资聪颖,斗战胜佛之相可不是自夸。” “不过爹教的这降魔大法有点不好用啊,怎么还有延迟呢……再延可就要出人命了。” “这蛇妖也太没有妖性,我……”方兰生努力扶着石壁,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我这可怎么走路……” 他在原地脸色煞白地念念叨叨,显然是紧张害怕的心情还没平复过来。 而在他身后的瀑布一侧草丛中,忽然钻出好几个人影。 “大哥,那妖怪走了!” “大哥!” 就在方兰生怔忡之时,几个粗壮蒙面的大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方兰生瞠目结舌地扶着墙壁看着他们。 为首一人盯着他:“……是你打跑了那蛇妖?” 粗衫短打,面上带一道长疤,腰间扛着大刀,脸上蒙着面罩,话音里带着十足匪气。 …… “一直听说虞山一带劫匪横行,倒是一个都没见着。” …… 不会吧……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就在方兰生欲哭无泪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从瀑布洞口钻了出来,一时间密密麻麻将方兰生和为首几人包围在中心。 方兰生茫然失措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别过来!!本少爷可是琴川方家的人,我的佛珠是通灵的!会降妖除魔之法!你们……你们不要妄想能打过我!” 他话说着,为首一人猛地笑哼一声,向前一步,伸手忽然扯住方兰生的衣领,“方家?琴川大户……方家?” 就在方兰生不知如何答话之时,从身侧忽然走过来两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麻绳,极为利落地将方兰生双手双脚捆了起来。 不停流血的伤口就这么被粗糙的麻绳缠了起来,方兰生咬着牙:“你们……你们不要命了!!要让我爹知道,让我二姐知道,他们……” “小少爷,”一群人不知为何,通通笑了起来,为首一人伸出手,啪得扇了方兰生一个耳刮子,打得他顿时侧过脸去,“要想活命,就闭上你的嘴。” “大哥,信已经写好了!”一人从人群中单膝跪地,为首那人一挥手,便有一人过来掰着方兰生的下巴将一块不知是什么的破布塞到他嘴里去。 “唔……唔!!”方兰生气得脸涨得通红,可腿上的伤口却疼得他连挣扎都挣扎不动。 “嗯……”为首那人想了想,他看着方兰生凌乱的头发,伸手扯着他的头发把那发带扯下来,随手扔给跪在地上的人,“不能光写信,也给方老爷看看我们的诚意。” “遵命!” 从地上捡起方兰生掉落的佛珠,朱红的颜色,一看就是好东西。劫匪拿手摸着,盘在手上,“这东西不错。”他说着,抬头看着方兰生气得通红的眼睛,他一笑,伸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几个人将方兰生横抬着进了瀑布的侧道,原来这里面居然别有洞天,那些人绕过一个个洞穴,直到走进一个阴暗的地方,便将肩膀上的人扔了进去。 方兰生闷哼一声,腿疼得在地上不住打滚。 ——他还想帮少恭去找玉横,他还想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才出了琴川多久,就一件好事没遇上过。 ——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来救他……可是…… 可是我还不想回琴川啊。 耳边是石壁间流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潮湿的洞穴深处,寒气不止,方兰生嘴里被塞着东西,身体被捆成了一个蚕茧,伤口流出的血不断浸染着麻绳,疼得他不住哆嗦。 “好妹妹,我与少恭去就可以了,你和襄铃妹子在这里好生歇息,我们去去就来。” “可是苏苏……”风晴雪皱着眉头,等她发现方兰生不见了,苏苏居然就让他们待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找去了。 他们一行人早已到了河边,可在这时才发现队伍里不知何时少了一个人。 “夜里危险,晴雪,襄铃,我与红玉姑娘去寻小兰,你们定要乖乖待在这火堆旁,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矮冬瓜会不会被妖怪抓走了……”襄铃瞪着眼睛看着这偌大的珍珠滩,有些担心地说。 “少侠……少侠饶命!”一名大汉躺在地上,百里屠苏一脚踩在他胸前,看着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块发带。 百里屠苏一手接过,他看着那发带怔了一怔,撕开信件,目光浅浅一扫。 “……少侠?”那大汉哭丧着脸看着他。 一脚跺上去,那大汉惨叫一声,嘴角忽地冒出血来。 百里屠苏看着那封信,慢慢用手捏成了一团。 那个方兰生…… 瘸着腿,弓着腰,慢腾腾地跟在他们后面,百里屠苏今天几次不经意地回头,都看见那家伙耷拉着脑袋走着,偶尔一次傻乎乎地抬起头,百里屠苏又飞快转回身去。 他看上去很不舒服,早上对百里屠苏欲言又止,虽然没问,百里屠苏却很在意为何他会和方兰生一同在早上出现在那里。 方兰生,这种富家子弟,本就不适合行走江湖,与这种人作伴,只能徒增困扰。 百里屠苏这么想,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无端被方兰生困扰得厉害。 ——那么聒噪,还啰嗦,走了这么点路就走不动了,不如回家。 他越想越烦,手里握着剑,站在一地尸体中间,鲜血顺着剑刃滑落在地上,有隐隐的黑气从他背后直冒出来。 他看见了方兰生,那个躺在地上,被麻绳紧紧捆着手脚的人,他的嘴巴被一块灰色的麻布塞着,头发凌乱地落在地面,双眼紧闭,像是失去了意识。 方兰生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升上了空中。腿上的伤口像被撕裂一样地疼痛,片刻过后,无端脱离了桎梏,反被人握着大大分了开…… 方兰生摇了摇头,他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塞在口中的麻布被人拿掉的瞬间,方兰生像重得了水的鱼一样大口呼吸。 伤口处凝结的伤疤因为麻绳解开而再度撕开,又有血流了出来,百里屠苏闻着那血腥气,手里剑顿时落了地。 跪在方兰生身前,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像剥猎物的皮一样剥掉他的裤子。 那绳结早在前几日被扯得松了,长裤被随手扔在一旁,两条光裸的腿瑟缩着暴露在空气中,方兰生双手还被麻绳密密麻麻缠在背后,他躺在地上,摇着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可那死掐着他脖子的手就是不松开。 “放……放开……” 被麻布塞得几乎没了知觉的嘴巴喃喃自语,可惜对方根本没有听见。百里屠苏像是一头根本听不懂人语的野兽,他全身黑气蒸腾,滴血一样的眸子直瞪着方兰生。 方兰生终于意识到了这是谁。 他茫然地大睁着眼睛,感觉到那像烙铁一样的东西猛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木头脸…… 是……木头脸…… “唔——”他痛苦地呜咽出声,还流着血的双腿颤抖着被百里屠苏紧紧钳制着,根本闪避不开。 不同的夜晚,还是同样的人。 方兰生被绑在身后的手腕在地上不断磨蹭,背后是贼匪洞穴的墙壁,身旁是被堆在这里的木箱,上面积满了尘土,肮脏不堪。木头脸跪在他腿间,微俯着上半身,盲目而一味地借兰生的身体发泄着邪气,他的目光直直盯着方兰生无神的眼睛——几番折腾下,他的猎物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沉默着接受。 两人的呼吸愈加紊乱,在洞穴里明显而带着几分淫靡的味道,当那股木头脸的液体直直涌入体内,方兰生在冰冷的洞穴地面不住颤抖,他瘫软在地面上,湿漉漉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眸。 ——他看不见木头脸此刻的样子,耳边却能听见对方剧烈的喘息。 ……结束了吗?估计……还早吧……方兰生皱紧了眉头。 正当他以为木头脸要再度开始的时候,从洞穴外面突然传来微弱的人声。 “小兰,小兰?” “猴儿似乎就是被抓到了这里,少恭,我们不如分头去找……” …… 方兰生的脸顿时失了血色,他光着屁股躺在地上,双腿还分在百里屠苏腰间,木头脸那该死的东西还插在里面——就在这当口,百里屠苏似乎邪劲儿又上来了,他低垂着眼睛,一只手像捏着只鸟一样捏着方兰生的腰臀,再度硬起的家伙浅浅抽出来,又直冲着那微微开合的穴口捣进去—— 一插到底,方兰生几乎要叫出了声,他紧绷着身体,失神地在地上挣扎。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兰,小兰!” 而上方木头脸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明显。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被少恭发现……! 木头脸又是一记深入,方兰生弓着身体被激得不住颤抖,下面还紧裹着木头脸粗大的家伙,方兰生狼狈地挣扎,双手在背后被绑得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借着墙壁从地上仓皇起身,猛地仰头堵上了木头脸不住喘息的唇——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洞口不远处的地方,那人一袭鹅黄色的袍子,褐色长袖垂在身侧,不是少恭是谁? 你可别动……千万别出声……我可求你了…… 方兰生在心中哭嚎,他几乎要真的哭了,被木头脸这样折腾是一回事,被别人发现就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少恭,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明明是好兄弟,可又不能被他发现。 怎么会这样……本以为和木头脸只是一场误会,可现在却…… 这算什么事……怎么就没好事……! 他拼命屏住呼吸,苍白的嘴唇颤抖地堵着木头脸的——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身体相贴,鼻息相闻,从木头脸身上传来的热气几乎要将方兰生热晕。他湿漉漉的目光在黑暗中直盯着洞外的少恭,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百里屠苏的变化。 像是猫的瞳仁,在强光照射下会眯成一条极细的线。 百里屠苏僵硬地注视着方兰生,连那股邪恶的本能都暂停了。这倒遂了方兰生那点可怜的心愿。当少恭摇着头离开洞口,方兰生脱力地倒在地上,他双手还被捆绑在身后,只能张着嘴巴不住喘气。 眼眶里湿湿润润的,方兰生是真的被吓坏了。百里屠苏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放在那积灰的木箱上,方兰生只当这折磨还没结束,认命一样地闭上眼睛,没想下一秒木头脸突然俯身吻了过来。 轻缓的,温柔的,方兰生愣愣地张开眼睛,一睁眼就看到木头脸正直视着他。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同样一个人,白天骄傲得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到了夜里却又这样没完没了地折腾欺负他。 方兰生坐在木箱上,双腿大开着被木头脸狠操着,他不住地大口喘气,木头脸像是领悟了一件事,尝到了甜头,便不住地去吻他的唇。 少恭和红玉都没有再来,不知他们是回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去找他们两个。方兰生已经无暇顾及。 被木头脸用来发泄的那处不住收缩,一阵阵诡异而骇人的感觉渐渐漫过了疼痛,从四肢百骸侵袭了方兰生的知觉,身体里面都是木头脸发泄出来的东西,粘腻地顺着腿跟向下流淌。 还流着血的左腿被木头脸单手握住,放在肩膀上,耳边传来布料的撕扯声,方兰生无知无觉地躺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借着这难得的工夫不住呼吸。 没歇多久,木头脸忙活完了,他握着兰生的腰在木箱上翻了个个,这就是又要开始了。 方兰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比木头脸醒得晚了,木头脸看到被他压在身下的一身狼藉的自己,会想到什么。 无处清洗腿间的污渍,怕木头脸随时醒来,方兰生从地上捡起那块曾塞着他嘴巴的麻布,用力擦拭着自己的腿间——那里已经红肿得不像话,方兰生只看了一眼,就立刻逃避似地闭上眼睛,他无法接受,特别做这件事的人是那个木头脸…… 不对啊!!是谁都不行啊!! 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这算什么事啊! 总之他痛苦而矛盾地擦完了身体,刚想穿裤子,这才看见自己小腿上不知何时被一圈布包扎了起来。 那红色中带着黑色,边缘还带着撕扯的线头,方兰生怔忡了片刻,愣愣转头看向一旁倚在洞穴墙壁上的木头脸——果然,他的衣角被撕下来一块。 他忽然想起昨日夜里,昏昏沉沉间木头脸曾握住了他受伤的腿。 那时候,似乎也的确听见了衣物撕扯的声音。 ……竟是他。 方兰生穿好衣服,他走出洞穴,用麻木的手碰着瀑布留下的水洗着脸。 他还以为百里屠苏这家伙只会杀人揍人欺负人,没想到还会顾及别人的伤口。 不对……不是百里屠苏……确切的说,应该是夜里的,那个冒着黑气,双眼血红的百里屠苏。 方兰生撩起裤腿,接着水洗着腿上凝结的血迹,水有些凉,可让阳光照射着也还算能忍受。洗完了,他挽起裤腿,正准备扶着石壁走回洞里,一抬头,便见百里屠苏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目光相交,方兰生傻愣愣看着他,百里屠苏目光一滞,便轻轻转过头。 “我昨夜可是被他们擒住了?”他低声问。 方兰生一怔,摇头,“没有……” “那为何现在还在这里?”百里屠苏又问。 方兰生张口结舌,显然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这副样子,让百里屠苏更心烦了。 他低头看着方兰生挽起裤腿处露出的小腿,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却胡乱包扎着一块颜色奇怪的布。 百里屠苏一怔,他反应片刻,这才看向自己被撕过的衣角。 “这是,你自己……”百里屠苏下意识地问。 方兰生的目光直视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话中的真假。摇摇头,低声道:“……不是我。” 百里屠苏微皱起眉,他移开视线,似乎并不关心。 “快走,在此处耽搁一夜,欧阳先生和晴雪他们该担心了。” 方兰生没应声,却老实地扶着石壁站起来,刚一松手就在地上重重跌了一跤。 “啧。”他皱起眉,这被连着折腾了三夜的腰腿是快到极限了,可他又不想在木头脸面前丢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方兰生越过百里屠苏身侧,慢慢朝外走。 百里屠苏在他身后看着他,他有些走神,目光一怔,下一秒忽然数个紫色的身影蓦地出现在眼前,而方兰生则弓着腰无知无觉,就这么直冲冲撞在其中一人身上。 “诶,走路不长眼啊!”那穿着百里屠苏极为熟悉的紫色装束的男人嫌恶地猛地伸手一推,方兰生毫无准备地向后一跌,一屁股坐在地上。 百里屠苏放在身侧的拳头一握,却没做什么别的反应。 “嘶——”方兰生猛地抽气,他苍白着一张小脸,惊讶地抬头看着这几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为首一个少女忽然朝百里屠苏跑过去,“师兄——” 百里屠苏冷眼看着她,“芙蕖。” 方兰生坐在地上,听那几个人从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吵了起来。 木头脸说话那么冲,对方当然不服。听上去,木头脸居然还是他们的师兄? 什么杀害同门,逃出门派,伤了师兄,什么跟什么…… 没说几句,不知是谁先动了手,那一群弟子忽然围住了百里屠苏,方兰生原本耷拉着脑袋坐着,愣愣抬起头,看见木头脸被众剑指着的样子,他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既然要打,就快。”百里屠苏怒视着那些弟子,站在一旁的少女焦急地想要推开他们,“都给我住手!!” “住……住手!!都住手!!”方兰生猛地出声,他捂着屁股跑过来,猛地钻到木头脸身边,情急之下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的佛珠不见了。 “糟糕,我的佛珠!”方兰生低呼出声,百里屠苏低眉看他一眼,猛地抬手把他推了出去。 “百里屠苏,今日我们就要替各位长老拿下你这个逆徒!” 方兰生觉得自己真是惨到家了,连吃饭的买卖都能弄丢。仔细想想,那东西似乎还在那贼匪手里。 那群人已经动了手,百里屠苏一个人对应得游刃有余,看那几个弟子,想必也不是木头脸的对手。 可方兰生还是有些担心,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担心。 当那群人终于败下阵来,方兰生坐在石壁边,握得手心都出汗了,他挠着头,看着那些人被百里屠苏一脸的杀气吓得不敢说话。 少女恋恋不舍,可到底还是走了。百里屠苏低垂着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方兰生忽然想和他说句话,不管说什么,随便说一句也好。 “那个,木头脸,”方兰生挠挠头,“你……你真的杀了你的同门,还逃出门派?” 百里屠苏双眼一眯,似乎方才被同门激起的怒气被方兰生挑的更加厉害。 他压低了声音,“与你何干。” 方兰生愣了一愣,他张了张嘴,“你……” 他通红着一张脸,“亏得我刚才还想帮你打架!” 百里屠苏脸色更差,一脸轻蔑,“我并未请你相助。” 方兰生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你——谁、谁想帮你!” “哟,一晚上不见,猴儿还挺生龙活虎的。”方兰生正气得头顶冒烟,从远处忽然传来红玉的笑声。 方兰生一转头,就见晴雪襄铃和少恭他们也正朝这里走过来。 少恭一眼就看到了方兰生腿上包扎的那块布,“小兰你……” 方兰生脸一红,挠挠头,“我……我昨天在石头上摔……摔了一跤……” 襄铃愣愣地看着那块布,“这……这是屠苏哥哥的衣服……” 她话音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红玉惊讶地笑了:“没想到百里少侠这么好心……” “与我无关。”百里屠苏毫无预兆地忽然开口。 众人又是一愣,连方兰生也僵在原地,风晴雪尴尬地笑了笑,“就算苏苏不愿意,也不用不承认……” “既与我无关,为何要承认。”百里屠苏收剑回鞘,话音中冷漠疏远得让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这两个人……难道有什么过节? 可是那明明就是百里屠苏的…… 方兰生气得一张脸通红,他越想越生气,猛地坐在地上,闷头就开始解腿上那块布,里面都和皮肉粘连在了一起,方兰生憋屈得要命,一怒之下便用力扯了下来。 “还给你!”他大声一喊,把那布用力丢了出去,百里屠苏原本背对着他,这时听见了,微微回头,却也看得愣了。 少恭皱紧了眉头,他看见了方兰生腿上那处被包扎的伤口,深得一看就是利刃故意刺伤。 方兰生脱力地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挥挥手。 “我走不动了……”他失落得把脑袋埋在手臂里,“你们……你们先走吧,我在后面跟上……” “猴儿,你……” “兰生……” “小兰,我们马上就到江边了,你若身体不适,我们可以慢慢走,不能再像昨日那样……” “我身体很适!”方兰生垂头丧气地说,他沉默半晌,“还是走吧,我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他边说着,边扶着石壁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咬咬牙,他又想站起来,欧阳少恭正想去扶,却见百里屠苏忽然走过来。 他低头看着方兰生,方兰生也抬头看着他,半晌,百里屠苏沉默着蹲下身,一拉方兰生的手臂绕在自己脖子上,猛地将他从地上背了起来。 百里屠苏不说话,方兰生吓得说不出话,其他几个人则是想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百里屠苏脚步飞快,没一会儿就走出了老远,他一声不吭,反倒是被他背着的方兰生张口结舌。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那个……我……我的佛珠还在那贼匪洞里……我……” 百里屠苏脚步一停,他沉默的样子,让方兰生几乎以为他要生气地把他扔下来。 可百里屠苏只是沉默着又飞快走了回去。 方兰生在那堆发臭的尸体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佛珠,用水洗干净了,缠在手腕上。百里屠苏站在门口等他,方兰生走出洞口,挠着头,“那个……刚才……是我说话太没有分寸……” 百里屠苏“嗯”了一声,他转过身,单膝蹲在地上,不作声。 方兰生便咬着嘴唇,僵硬地从后背伸出手绕住他的脖子。 他在百里屠苏背上,一路上都不敢喘气,直到到了船上,他坐着把腿搭在少恭膝盖上让他包扎,才慢慢缓过那一口气来。 第四章 方兰生眼睁睁看着少恭习惯似地用绷带在他腿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瞪着眼睛:“这——” 他红着一张脸,从被百里屠苏背到这里,他的脸色就没恢复正常。 红玉唇角一扬,俯下身来瞧着那蝴蝶结,摆摆衣袖,“猴儿真是越看越可爱端方。” 百里屠苏正远远站在船舱外,听一边的风晴雪说着什么,方兰生急吼吼把裤腿放下去把那蝴蝶结遮住。 欧阳少恭收了药箱,摇摇头:“小兰伤口极深,切勿乱动。” “知道啦。”方兰生又急吼吼喝着水说。 他的身体有些发热,头脑还昏昏沉沉的,方兰生并没在意,红玉被风晴雪拉了出去,说是要看江景,少恭招呼方兰生也去,方兰生摆摆手,自己一个人坐在船舱里发呆。 他站着疼,坐着也疼,就是躺着也难受,腰疼,腿疼,屁股更疼,现在连头也疼起来了。 “江都有什么,有比这还大的船?”襄铃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在垂在肩头的辫子上一绕一绕,“襄铃没有去过。” “去了自然就看到了。”少恭笑着说。 风晴雪背着手,说苏苏的衣角破了,是不是该缝补一下。 百里屠苏看着江水,冷着脸摇头:“不必。” “可惜我不会缝补,红玉姐可懂一些?” 红玉笑着摇头,还未说话,一旁襄铃连忙站出来,“襄铃……襄铃会!” “哦?”红玉笑道。 一行人在外面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更显得方兰生一个孤家寡人,在船舱中惨淡无比。 他无力地把头埋在桌子上,脑子里空空白白,耳边是外面滔滔江水声,不知何时才能到江都呢。 风晴雪和红玉几人兴奋地聊起了缝补之术,少恭则到船尾和船夫轻声说着什么,百里屠苏吹够了风,转身走进了船舱。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蓝色的小身影,烂泥一样死气沉沉地趴在桌子上。 阿翔站在百里屠苏的肩头,它虽壮硕,却身手矫健,目光犀利,拍拍翅膀,它蓦地飞到方兰生趴着的桌子上,冲那埋在桌子上无动于衷的头猛地叨上去—— “啊啊——”方兰生惨叫一声,他猛地双手捂住头顶,惊骇地从椅子上一蹦起来。 一看就很疼,方兰生嘴角都撇下来了。 “你……你这肥鸡!怎胡乱伤人!” 百里屠苏一皱眉,他从小把阿翔养大,自然知道这家伙下嘴很重。 难道是又饿了? 不能吧……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站在船舱门边,一伸手,“阿翔,过来!” 阿翔用爪子挠挠桌子,骄傲地一摆头,回头瞪了方兰生一眼,作势又要叨上去。 在阿翔的认知里。 屠苏杀的猪——它的食物。 屠苏打的人——它的敌人。 而面前这个矮矮小小的家伙—— 阿翔还记得前日夜里在客栈后面,它站在树上,看到屠苏像杀猪一样一脚把这个人踩在地上。 “真是不给人留活路啊……木头脸和肥鸡……这其实是佛祖给我的历练吧……什么命啊……”方兰生双手捂着脑袋,蹲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地喃喃自语,百里屠苏在身后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阿翔则一会儿看看屠苏,一会儿看看食物。 他焦急地用爪子挠着桌面,白色的羽毛根根竖起,像在不住地催促:百里屠苏你怎么还不动手! 江都。 红玉一脚下了船,回头对欧阳少恭说:“……想不到一个玉横牵连出如此多的事端。” 欧阳少恭颔首:“正是。”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等人跟在他们后面,正听着,方兰生忽然捂着脑袋从船上飞奔下来,他哭丧着脸,头顶的发带被阿翔从空中叼在嘴里咬着不松口。 “在下于青玉坛专心所学仅是炼丹制药,道术剑法可说不值一提,如今能得百里少侠相助,自是安心许多……” 欧阳少恭正说着,方兰生突然闯到他身边。 “肥鸡!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方兰生气恼地说,胡乱挥掌想把阿翔打跑,谁知阿翔的翅膀从空中扇过来,啪得一下就打中了方兰生的脑门。 这一下把欧阳少恭也吓了一跳,他惊讶地看着方兰生,方兰生也捂着脑袋抬头憋屈地看着他。 欧阳少恭笑了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自然……自然还有小兰,亦是助我良多。” 红玉宽袖掩着笑:“这猴儿,怎和这海东青打起来了。” 百里屠苏在后面站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默默看着在前面被阿翔追得不停转圈跑的方兰生,风晴雪在一旁也很惊讶。 “苏苏这大鸟,怎么老追着兰生?” 襄铃嘟着嘴:“呆瓜真笨,大鹰都不理人,怎么会追着他……肯定是他先欺负大鹰的。” 她说着,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个果子,挥手一扔,于乱阵中再次命中方兰生脑门。 方兰生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愣愣抬起头,头发被阿翔叨得乱七八糟。 “矮冬瓜,快向大鹰道歉啦!”襄铃伸手指着方兰生,说,“不要再欺负大鹰。” “……啊?” 方兰生傻了眼,阿翔还在他头顶一下下用肥厚的翅膀扇着他的脑门。 百里屠苏一吹口哨,阿翔无聊地飞了回去。方兰生哭丧着脸捂着脑袋跟在少恭身旁。耳边少恭还在和女妖怪说着玉横的事,身后襄铃和风晴雪围着木头脸,自然还在说那只肥鸡。 “我觉得苏苏的大鸟特别威风。” “嗯!尤其是打呆瓜的时候!” “……” “呆瓜根本不能还手,大鹰真厉害。” “苏苏把它养得真好……” 方兰生耷拉着脑袋,他已经不想再听任何话了,耳朵不用堵就什么都听不见。少恭领着他们一行人一直向前走,听他对红玉说,是要去什么花满楼。 花满楼……什么地方…… 方兰生是走不动了,他浑身发热,全身酸痛,一行人一到大厅,方兰生一屁股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百里屠苏正从门外进来,一看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腿上,片刻又目不斜视地走进屋子里去。 方兰生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直到襄铃突然低低叫了一声,方兰生一愣,下意识抬起头来,正看见少恭木头脸他们围站在房间中央,面前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那女子姿态妩媚,一看便是精心梳妆过的,她面对百里屠苏,轻声说:“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方兰生坐在原地眨眨眼。 凶煞……非常…… 她说的是木头脸……? “既然死局逢生,为何会是大凶?”红玉低声问。 方兰生手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直走到那些人跟前去,就见那女子仍对木头脸说。 “可知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妖孽。此等逆天命数,又有几人承受得起?非但不吉,反是大凶。” 众人皆惊讶地说不出话,欧阳少恭微皱起眉,“可有办法化解?” 那女子摇摇头:“命运不同,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改命一说,岂是凡人之力所及?” “百里公子,勿怪瑾娘直言,公子命虽大凶,运却多有变数成谜,异怪之象实乃我生平仅见,故不敢相瞒。” 方兰生张了张嘴,还未说话,百里屠苏忽然道:“你已说了,命由天定,日后如何,与你今日所言无甚关系。” 风晴雪脸色难看极了,顺带着襄铃也是如此,方兰生皱紧了眉头,“这……这江湖术法,怎能当真!?” 欧阳少恭闻言,蓦地回过头,冲方兰生一摇头,“小兰不可无礼。” 方兰生想,这一定是木头脸的报应,谁让他整天那么看不起人又欺负人。 可他又转念一想,这报应未免也太过了。 要是照那女人说的,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凶煞非常,木头脸这辈子还活不活,要是有人这么说他,他方兰生一定要吵得对方收回这些见鬼的话。 木头脸居然就这么认了,看他的样子,不会是真信了吧? 方兰生一边想着一边跟着人群往屋外走,他浑身发热,一张脸通红,走路摇摇晃晃,自己还察觉不到。 猛地一头撞上身前人,方兰生愣愣抬头。 欧阳少恭俯视着他,微微皱眉,“小兰受了风寒,怎不提早与我说。”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3节 百里屠苏望了方兰生发红的脸一眼,便回过头去,一抬手指,阿翔便跟着飞了去。 红玉邀两个妹子去逛江都市集,正是晌午,她们都饿了,少恭似乎还与刚才那女子有事要聊,便一个人留在了花满楼。 方兰生倒是不觉得饿,他一个人坐在客栈里喝了店小二帮忙熬的药,昏头昏脑地钻进被窝就睡了过去。 入夜。 百里屠苏坐在江都城外荷花池边,听风晴雪讲着关于她家乡的事。 这里是个好地方,百里屠苏要承认,很安静,风景也很漂亮。他提着剑,双手抱胸闭着眼睛,有夜风从额前阵阵拂过。 “有时候看起来,我的家乡的确和外面不一样……” 风晴雪低声说。 百里屠苏睁开眼睛,他想要走了,转头看了眼风晴雪,“……天地无涯,人身渺渺,规则常理不过世俗所约,若有不同便被目为异类,委实可笑。” 风晴雪一怔,笑着轻声应和。 可她怎知百里屠苏是如何能说出这番话。 如果能选择不做异类,谁会不想做个平常人。 平常人是什么样的?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妻离子散,自小家庭和睦,生活美满,有亲人,有朋友,吃得饱饭,睡得好觉。 当一个平常人如此简单,可多少人能做这平常人? 他们这一群中,也只一个方兰生而已。 偏偏这个方兰生,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在家里好好待着,非要和他们闯荡江湖。 百里屠苏已经习惯了,他可以对天说对地说,他就选择做异类,他不屑做平常人。 可他却无法忽视眼前这个平常人的存在。 方兰生说,二姐最烦了,总是念叨他。 方兰生说,他早就不想在琴川待着了,他要追着少恭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方兰生可以天真地说任何一句话,提任何一个要求,他就在那种环境长大,在那种百里屠苏这辈子也无法想象的环境长大。 在那种环境长大,为何还要来关心这些根本与他无关的事,身陷危险而不自知,反而让人…… 百里屠苏摇摇头,方兰生怎样,与他又有何干系。 百里屠苏是不动声色的。风晴雪跟在百里屠苏身后,她看着身前这个人走在黑夜里,身上黑气愈加扩散,直比这黑夜更盛。 “苏苏?”她心里一惊,猛地伸手握住了百里屠苏的手。 百里屠苏沉默着,转身一瞥,皱着眉轻轻挥开她的手。 风晴雪看着他的眼睛,这双血一样的眸子,带着完全的陌生望着自己。 “苏……苏苏?” 方兰生睡了一整天,到了大半夜反而醒了。他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认真想着最近这几天里发生的事。 木头脸找晴雪送泥人,结果找错了门。自己扔了他的泥人,然后就…… 反正,然后木头脸就忘了。白天还是那么倒霉,然后半夜去烧烤,木头脸杀妖怪,然后,然后…… 然后他又忘了。 第二天更加倒霉,还迷了路,被贼匪捉住,木头脸来救他,然后,然后…… 反正木头脸是都忘了,木头脸什么都记不得,倒霉的是自己都还记得,纵然记得,却又根本无法启齿,更不用提报仇。 方兰生想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哪里出错了,他和木头脸素不相识,根本不知怎么惹上的这个煞星,本来好好的帮少恭找玉横,结果自己不光拖了大家的时间,到头来还染上了风寒,害少恭担心。 不对啊,自己没有那么脆弱啊,好歹还有斗战胜佛之相,怎么遇上木头脸就变成了这样。 ……以后晚上注意一些,别再碰见木头脸就好了。像今天,没碰见他不就好好的。 真是煞星啊……方兰生双手扶着额头,自从出了琴川,这是他睡的第一个好觉。让木头脸折腾得他都快忘了睡觉什么滋味了。 对了,说到木头脸。 方兰生眨了眨眼。 …… “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 今天那女人说,说木头脸凶煞非常。 方兰生挠挠头,就算木头脸的确很坏,又奇怪,也不用这么说吧。他想起木头脸当时那个认真的表情,便苦恼地皱起眉头。 “要不要安慰他一下……”方兰生双手撑在脑后,躺在床上,脚在空中一翘一翘。想了想,他一撇嘴,“怕是安慰了也没用,那木头又不懂圣贤书。” 他又想了想,鼻孔喷气着嘟囔道:“……哼,本少爷为何要去安慰他。” 江都的客栈很豪华,房间很大,一张床大得能躺下三个人,方兰生这边摇头晃脑地喃喃自语,那边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了一推。 门从里面上了锁,那人没推开,便离开了,方兰生不以为意,谁知不一会儿那人又回来了。 这么晚了,谁还来敲门? 方兰生下意识握紧了佛珠,木门被摇得哗哗直响,方兰生警惕地走到门口,轻声问:“谁?” 他这一问,对方静了一秒,随即一脚踹在门上。 只听“轰”得一声,方兰生眼睁睁看着那木门朝自己倒下来。那人脚踩着门,带着夜霜,挟着一身煞气沉默着走进来,他手里提着剑,一双眼睛钉在房中人身上,似乎他就只为这一个目标而来。 “……木头脸……”方兰生抬着头看着他,手里的佛珠握得紧紧,却一瞬间紧张得发抖。百里屠苏走近一步,他就慌张着后退一步。 像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百里屠苏直盯着方兰生的脸,一手猛地捏住他的衣领。 方兰生双手努力想要掰开他的手指,他挣扎着用力,谁知百里屠苏松开衣领,下一秒忽然掐上他的脖子。 修长的手指深陷入脖颈的皮肤,呼吸猛地滞住,方兰生被百里屠苏掐着脖子吊在空中,他憋得无法呼吸,双手仓皇地想拉开百里屠苏的手,却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松手……木头脸……松……” 一张面孔憋得通红,方兰生皱着眉,求救似地胡乱用手打着百里屠苏的手臂,双腿也在空中一踢一踢,最终又无力地垂下去。 靴子落在地上,一双腿在空中胡乱踢着,百里屠苏反身将方兰生的腰顶在墙上,像摆弄一个小玩意儿一样摸索着伸手扯了他的裤子。 他松了掐住方兰生脖子的手,方兰生这才得了呼吸。他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住地喘,气还没顺过来,木头脸就着这墙忽然压了过来—— “木……木头脸……?”方兰生轻轻一问,他大睁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求饶一样的颤抖,百里屠苏丝毫不浪费时间,他熟练地掐着手上人两条大腿,寻着中间那处猛地顶入。 房间的门还开着,夜风呼啸着从门外吹入,方兰生背贴着窗边,被百里屠苏的动作顶得在墙上一上一下着摩擦。双手求救一样巴着木头脸的背脊,两条腿被对方紧紧扣在腰跨,裸露的腰臀悬在半空中,全身着力只靠被木头脸不断捣入的那点维持。 青玉司南佩随着人的动作在空中一摇一晃,方兰生哆嗦着求饶,他不敢喊,门还开着,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路过听到,这不比那漆黑的洞穴,门外的月光照进来,能将屋里照个半亮,任谁瞧一眼都能瞬间明白了这两人是在干什么。 湿透的黑眼睛里全是恐惧和慌张。 “木头脸……别……别……!!”方兰生咬了牙才抑制住自己的声音,木头脸的动作愈加加快,方兰生呼吸紊乱,手指纠结着百里屠苏后背的衣服,指尖深深嵌入其中。他能听见木头脸喘息的声音,带着十足的疯狂,大得能压下方兰生的反抗和求饶。 这根本不是人,简直就是吃人的野兽。百里屠苏双手掐着那两瓣屁股,突然发力,方兰生嗓子哑得连求饶都喊不出来,他半张着嘴巴,湿湿亮亮的眸子茫然地望着身前人血一样的眼睛,身体更随着对方的动作不断上下飘摇。 “木头……木头……脸……” 百里屠苏对他似乎是很满意的,他喘息着猛地压将上来,一股滚烫的液体顿时冲入方兰生身体深处。 哆嗦着两条腿,紧握的手指蓦地滑落在狼狈的身侧,被射入的部位一阵阵痉挛似地收缩,方兰生喘不过气,他通红着脸颊,满是汗水的额头脱力地垂在百里屠苏的肩膀。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双脚下地了。 谁知木头脸就这么握着他两条腿,转身架着就上了那张大床。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百里屠苏跪在床上,高大的阴影笼罩着缩在床上的这个人。手指一用力,衣服就扯了开,方兰生低骂着想躲,却根本逃不出百里屠苏的手掌心。 木头脸常年练剑,手指生了一层薄薄的细茧,他像戳弄一只小狗一样摆弄着方兰生,并看着对方在床上喘息着躲来躲去。 方兰生委屈地在内心世界吼叫——木头脸怎么回事!还……还不如以前那样……这是要折腾死人! 他实在受不了百里少侠突然生出的兴致,再加上身手笨拙,没几个来回就败下阵来,少侠似乎也玩够了,方兰生跪在床上,双腿被木头脸从背后拉着,额头无力地在床铺上一下下摩擦。他双手撑在头侧,脑子里原本挤满了憋屈和愤怒,让木头脸一抽一插,登时就只剩了一片空白。 他脸颊红红的,头发散乱在额头,遮了他的眼睛。这般月夜,他只能隐约看见满身黑气的百里屠苏压在自己身上,只能听见木头脸和自己越来越重的喘息。他双手扶着木头脸的肩膀,被木头脸抱在怀里,双腿麻木地围在木头脸腰上,一低头就能看见木头脸的东西在自己红肿的那处飞快地进出—— 方兰生羞耻地闭上眼,他手背抵着眼睛,像骑马一样被木头脸那滚烫的东西插弄着,下面那处像是有了自己的知觉,紧紧裹着木头脸不放,方兰生几乎喘不过气来,木头脸搂着他的腰压将上来,堵着他的唇不自觉地咬着。 从唇角到脖颈,到那并不厚实的胸膛,木头脸吃人一样地咬着,咬得方兰生浑身抖筛一样地颤抖,他死死咬着牙齿,可还是从喉咙里发出难耐的闷哼声,平日里总是露出自得表情的一双眼睛此刻也雾蒙蒙地满是水汽。白色的亵衣还挂在肩膀上,青玉司南佩已经滑到了枕头边。 “木……木头……唔!”方兰生死也说不出下一个字,他猛地闭上嘴,才将那奇怪的声音克制在喉咙里。 百里屠苏似乎今天很累,因为在他睡过去的时候,方兰生居然还幸运地醒着,他哆嗦着趴在床上,用力推开身上压着的人,伸手抚摸着满是汗水的额头,方兰生喘着粗气,扶着床头站起来。 双腿间狼狈至极,脖子胸前全是红红的痕迹,方兰生对着铜镜红惨了一张脸,急匆匆地把衣衫收紧。 顾不上脏,方兰生吃力地抬起酸软的腿穿上裤子,他走出门外,想自己去打一桶水,结果刚一下楼就看见店小二还醒着,一见客人要水,连忙就说要去烧。 不愧是江都的客栈!!方兰生感激得要哭了,他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扶着门框咬着牙站着,见店小二要去烧水,他连忙跑下楼梯,“有……有夜宵吗……” 他一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又让木头脸折腾成这个样子,头发乱七八糟地,或许是他看上去太可怜了,店小二为难地一撇嘴。 “只有白天剩的馒头,客官要吃,我帮您热一热。” 方兰生感激涕零,他弯着腰挪回了房间,刚进门口,才想起这屋的门被木头脸一脚踩坏了。 店小二……是不是一会儿就来了…… 转头一看,那木头脸还在自己的床上躺着睡觉…… 方兰生手撑着额头,恨不能死在这里。他先用棉被把木头脸的身体遮了,回身扶着门板,用肩膀撑着放在另半扇门后。 ——天这么黑,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方兰生的侥幸心理在吼叫着。 可是实在动不了了……又酸又麻难受死了……方兰生捂着脸蹲在地上,看样子是陷入了心灵的痛苦之中。 店小二麻利地送了热水过来,方兰生站在门口,正犹豫着是不是挡着他别进去比较好。结果店小二刚上了楼梯,一抬头就看见方兰生在房间门口站着。 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耳畔,脸颊上还带着绯红的颜色。方兰生正毫不自知地冥思苦想不让店小二进门的借口。 店小二咳嗽一声:“客官!热水和馒头送来啦!” 他说着,低头丢下水盆和放着馒头的篮子,瞥了眼方兰生身后乌漆抹黑的房间,果断转身一溜烟跑了,剩方兰生愣在原地。 他拖着双腿走过去,果不其然那水盆旁还挂着一条贴心的布巾…… 方兰生反复回想,他到底跟店小二说的是“热水”还是“洗澡水”呢。 ……一定是一时昏头说错了,方兰生苦恼地想。 他慢腾腾地将木盆搬进来,搬进屋里去,嘴里咬着半个热馒头,方兰生颤巍巍地把门板合上,才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 “嘶——”方兰生坐进木盆里,酸麻的那处碰到水的瞬间,他忍不住地倒吸一口冷气。 耳旁是木头脸在床上均匀的呼吸声,方兰生紧闭着眼睛蹲在盆里,手指伸在水下去戳自己那红肿的地方,戳两下就腿软地受不了,只能继续硬撑着。 木头脸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方兰生一脸快哭了的样子跪在一只盛满水的木盆里,一只手指伸到后面颤巍巍地不断尝试着戳自己。 他戳了好几下都没戳进去,一直在外面发着抖游移。百里屠苏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他的煞气未褪,行动只靠本能控制。 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方兰生身后,木头脸蹲下身,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方兰生哆嗦的手指,便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指,另一只手蓦地伸过去。 始终紧闭的穴口猛地被冷硬的手指袭入,方兰生连叫都忘了,他狼狈地跪在木盆里,愣愣回头—— 百里屠苏正巧也抬起头来看着他。 方兰生几近石化。 是木头脸…… 是睡醒了的木头脸…… 木头脸睡醒了……他没失忆……他还拿手指头戳我屁……! 方兰生一时间连怎么说话都忘了,他慌张地想从木盆里站起来,谁曾想脚底一滑又瞬间跌了进去,衣服被浸湿了个透,方兰生倚在木头脸胸口,着急地口不择言。 “哈哈哈哈哈木头脸你怎么醒了你这是……唔!” 木头脸的手指在身体深处抠挖似地摸索,他显然不懂方兰生刚才是想干什么,只眯着眼看着方兰生的反应。 通红着一张脸,浑身像是煮熟的虾子,方兰生颤抖着想躲开木头脸的手指,却根本躲不开。 “……这……这是干什……么……别……木……木头脸你……” 方兰生想,木头脸是不是脑子坏了,神志不清,怎么突然做起这件事来。 正常的木头脸会做这种事吗?可这也一定不是那个冒着黑气的木头脸,那个木头脸除了会欺负人什么都不会啊! 体内的手指不知何时换成了两根,方兰生被戳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他心里都是害怕和恐惧,全以为是百里屠苏恢复了意识,连忙想找点什么东西转移话题。 可是他连气都顺不过来。 “木头……木头脸……我……那个……你今天……今天吃饭了吗……” “……” “这里有……有馒头!吃不吃!吃……嗯……吃不……吃……” “……” 木头脸就是不讲话,他一手搂着方兰生的腰,另一手继续机械地抠抠挖挖。 方兰生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那什么……我今天想和你说……说……那个……昨日……昨日梦说禅……如今禅……说……说梦……” 微微开启的窗户白光一闪,一个白色的东西顿时冲入房间。方兰生光着双腿在水盆里被戳得呜咽不止,根本没看见阿翔正站在水盆对面的高台上,一双犀利的鸟眼直盯着他和他身后那入魔了一般的百里屠苏—— 他还在自说自话。 “……昨日……合眼梦……如今开眼梦!”方兰生呜咽着大吸一口气,那个地方有疼又麻,奇怪得要命,“……诸人总……总在梦中听……云门复说……梦……梦中梦……” “你别……你松手……唔——”方兰生闷哼一声,木头脸皱着眉,似乎嫌他太多话,忽然低头堵上他的唇。 双手搂着湿衣服下面的腰臀,木头脸抱着方兰生猛地从木盆里站起来。方兰生额头顶在他肩膀上大口地喘着气,还未顺过气来,双腿还滴答着水,木头脸忽地将他丢在床上。 又是一夜颠倒反复。方兰生咬着自己的拳头,一上一下地坐在木头脸怀里,恍恍惚惚地想。 原来木头脸没醒啊……真是太好了…… 不对!什么太好了——! 原来……原来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在干什么……这不是白洗了吗! 方兰生气恼地猛地用拳头一砸床,他愤怒地连砸几下,忽然就惊扰了正沉浸在兴头中的木头脸。 血红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变得迷茫,接着又被那股煞气遮掩了去。 方兰生砸得手疼,他整个人都靠在木头脸身上,为了不滑下去,只好用两只手抱着木头脸的肩膀。 “嗯……嗯……”木头脸撞一下,方兰生的喉咙就发出若隐若现的苦闷声。他最后倒在床上,浑身衣衫湿透,侧着身体靠在木头脸身边,腰臀还被木头脸掐在手里抽插,双手死死巴着床铺,是彻底昏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 百里屠苏觉得冷,他在睡梦中皱着眉,伸手摸了摸没摸到被子。 昨天……做了奇怪的梦。 窗外阳光射入,照亮了这间并不算小的房间,百里屠苏一手扶着额头,他睁开眼,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身形一定,余光似是瞥到了什么东西。百里屠苏慢慢转过头,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僵住。 床上怎么……有人? 凌乱的短发垂在耳畔,只露出一个还带着些许微红的耳朵的边缘,那人背对着百里屠苏,让人看不清他的脸,白色的亵衣凌乱不堪,领口大敞,从腰际向下都紧紧裹在被子里,被子角被那人用双手紧紧抱在胸前。 原来是这个人把被子都抢走了……百里屠苏皱起眉,他转身看了看室内的摆设——一盆早已凉了的水,除此之外,毫无特别之处。 这是哪里,是我的房间……? 百里屠苏垂下目光,他想不明白,身体很舒服,他大约睡了一个好觉。 可是又和之前几次一样,出现在了不知什么地方。 身边的人还没醒,百里屠苏却顾不上理他。他僵在原地,脑中忽然出现昨夜那似乎是梦或是幻境的场面。 那个……那个方兰生……坐在他身上…… 坐在他身上…… 搂着他的肩膀…… 似乎……还在哭…… 百里屠苏猛地低下头,他眨了眨眼睛,怔忡两秒。 那个画面在他脑中是如此清晰,可却没有任何的前因后果。 那该是什么? 方兰……生…… 百里屠苏静静地想。 我与他并不熟悉,甚至谈不上有过交情。 思及此,百里屠苏忽然又想起自己近日每天早上都会见到方兰生这件怪事。 总之,那可真是荒谬的梦。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转身下了床,正要站起来,身后忽然传来闷闷地一声轻哼。 “嗯……木头脸……”那缩在被子里的人忽然翻了个身,大敞的领口顿时掉下来,露出一寸满是红痕的胸膛。 被子里两条腿一伸,猛地压过了被子,这人没穿裤子,白花花的两条腿就这么夹着被子出现在百里屠苏面前,细皮嫩肉的腿上还被掐得块块淤青。 百里屠苏傻眼一样坐在床边看着。 “木头脸……混蛋……”那人用脸蹭了蹭怀里的被子,发出几不可闻的梦呓,“揍死你……” 他边说着揍死你,手还真的颤颤巍巍伸了出来,趁百里屠苏愣神的工夫,忽然就抓住了百里屠苏垂在腰际的辫子。 “嗯?”那人似乎也是一怔,怎么摸到了什么毛毛的东西。百里屠苏惊骇地眉间猛颤,他猛地从床边跳起,站在床外十步,眼睁睁看着那光着屁股的人在被窝里揉着眼睛醒过来。 “木……木头脸……?” 方兰生耷拉着眼皮看着背已经靠在对面墙上的百里屠苏,他显然没有睡好,反应了好几分钟,他低下头,才看到自己一身狼藉—— 被子被猛地掀起来,方兰生一打滚就缩进了被子里,死死蒙着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叫把百里少侠也弄傻了,少侠警惕地握着手里的剑看着那被子里裹着的一个球。 “木头脸——木头脸你——你——”隔着被子,方兰生闷声大吼。 他“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下一句话。 室内一片沉默,只能听见方兰生气呼呼地喘息声。 百里屠苏不言语,望着方兰生的眼神忽明忽暗,半晌,他收起剑,声音里都是努力克制的怒气,“我为何会在这里!” 方兰生钻在被子里,毫无来由地气得发抖——不知是因为木头脸这嚣张的语气,还是恨自己明明是有理的那个人却无法说清楚。 他把被子拉下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直瞪着面前的百里屠苏。 这个人,夜里没完没了地抱啊亲啊还欺负人,到了白天就只会摆出一副骄傲轻蔑的嘴脸,居然还敢一遍遍喝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屋子!我的床!你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难道我就该知道?! 是了……我的屋子嘛……他忘得一干二净,自然都推到我身上来了…… 难道还是本少爷请你来的? 方兰生气得一头乱毛都要炸起来了。 混蛋!!木头脸这个混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有这么该死的人! 方兰生气得说不出话,他脸涨得通红,只呼哧呼哧喘着气。 而百里屠苏也安静了,他看着面前的方兰生,一瞬间觉得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方兰生实在是生气,可木头脸这么傻站在墙边低着头不说话,又让他心里没底。 他生了半天气,到底像个被刺破的气球,泄气一样坐在原地闭着眼睛。 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木头脸会这个样,为什么他到了白天又会忘记,为什么他总是会出现在他方兰生跟前……本来只是想帮少恭找玉横的,从琴川出来这几天,乱七八糟,乱七八糟……什么都乱七八糟! 说也没法说,满心都是乱七八糟。 方兰生双手捂着自己额头,受不了似地猛扯自己头发,他身上衣衫还并不齐整,那些或红或紫的痕迹,一看就是旁人弄上去的。 百里屠苏静静看着,他不出声,就看着,阿翔从门外飞入,拍着翅膀猛地落在百里屠苏肩头。 尖利的叫声猛地让百里屠苏回神,他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蓦地低下头,又急忙回头看向阿翔。 目光却透过阿翔,看到了那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欧阳少恭。 第五章 谁也不知道欧阳少恭在门外站了多久。 方兰生耷拉着眼角,他用被子裹住肩膀,整个人缩进角落里,只露出一个头,百里屠苏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对这局面也很不知所措。 方兰生身上的伤痕……他们衣衫不整地睡在同一张床上……每天早上醒来都能遇见他,百里屠苏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 而方兰生,似乎的确知道个中缘由,却始终不对他开口。 这让百里屠苏有些烦躁——若不是站在这里的人是自己,他定不会对方兰生所知道的东西产生哪怕一点好奇。 目光落在那人耷拉着的脑袋上,整个身体都被棉被紧紧裹住。 百里屠苏皱起眉。 ……他身上何来如此多的伤。 百里屠苏忽然想起,这一路上,方兰生都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路走不动,没有精神。 ……倒是吵闹的劲头始终没褪过。 百里屠苏低下头,他需要静静来想一想发生过的事。 与他本无交集。 莫名其妙的早晨,莫名其妙掉在他身边的发带,莫名其妙撕开的衣角,莫名其妙地和方兰生出现在一张床上……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其间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而方兰生却知道的事情。 他要承认,方兰生就像个小孩,本就个子不高,虽然吵闹,却很天真,有时候更是天真得让人讨厌,让人想把他赶回家去,让人—— 百里屠苏轻叹口气。 他到底……从哪儿搞来这么一身的伤? 方兰生睁着眼睛,看着木头脸双手抱胸靠在墙边,皱着眉头不言语,一身黑衣,窗外阳光照在他身上,影子拉长在房间的地面。 一双朗星似地瞳仁时不时望向自己,两人目光相对,那人又接着收回目光去。 ……朗星? 方兰生也被自己想到的比喻也吓了一跳。 没错,朗星,到了夜里就会变成入魔一样的煞星——毕竟比起白日里的百里屠苏,夜里的那个方兰生更加熟悉。 戏本上说,时有男儿,身长玉立,剑眉星目……大约说的就是木头脸这种人吧。 方兰生自言自语,半晌又猛地摇头。 两个人自顾自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谁也没注意到门外的人。 连目光中都带了三分笑意,当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四目相对,百里屠苏蓦地睁大眼睛。 “百里少侠昨日,休息得可好?”欧阳少恭沉声问。 百里屠苏哑然,那边方兰生也愣住了:“少……少恭?!” 欧阳少恭一笑:“昨日夜里见少侠昏倒于屋外,只好将你先行托付于小兰,这江都客栈繁华富丽,也够宽敞,不知两人同床是否委屈了少侠。” 方兰生震惊地睁着眼睛,他听不懂少恭的话,“……少恭你……” 百里屠苏皱紧了眉头,他看着欧阳少恭,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昏倒……” “为何先生不将我送回屋内,却与他——” 他剩了半句,看了眼方兰生,没说下去。 欧阳少恭似乎很有歉意:“时值夜深,小兰身体有恙,旁侧无人,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本想先将少侠扶到近处休息,先行服了药,待醒来再做诊治。小兰愿让出床铺,未曾想……这一夜醒来,少侠与小兰是有了误会?” 他说得头头是道,面不改色,听得方兰生都傻眼了。 百里屠苏仍然皱着眉,他思索片刻,带着几分疑惑转头看向方兰生——对方一脸茫然的神色,让他更想不通了。 “江湖行路,本应互相照应,小兰愿与百里少侠尽释前嫌,百里少侠何不……” “谁……谁与他尽释前嫌!”方兰生越听越不对,怎么少恭说得,好像他主动让木头脸躺在这里的样子。 百里屠苏目不斜视地望着欧阳少恭,只见少恭无奈地抿唇一笑:“小兰这嘴硬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 方兰生瞠目结舌,百里屠苏陷入沉思,欧阳少恭走上前,伸出手,“百里少侠现在可好些了?” 欧阳少恭是什么样的人,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任百里屠苏怀疑谁都不会去怀疑他。 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怎会莫名其妙地昏倒。 他沉默片刻,双手慢慢抱拳:“多谢……先生相助。” 欧阳少恭笑道:“此番也多亏小兰愿主动相助。” 百里屠苏垂着目光,这才回头看向还被被子裹成一个球,坐在床上的方兰生。方兰生与他目光相撞,连忙低下头,余光却瞥见木头脸朝他走了过来。 百里屠苏在床边站定,注视着方兰生那张瞬间变红的脸,半晌微微伸出手,“……多谢。” 方兰生低着头,忽然没来由地紧张地不知该说什么。 “不……不用客气!” 欧阳少恭看在眼里,慢慢将双手拢在身后袖中。 百里屠苏走了,带着阿翔飞快消失在门外。方兰生似松了口气,他着急地看着还站在门口的欧阳少恭,“少恭,你方才在说什么?!” 欧阳少恭说,他不敢臆测,只是在琴川见百里少侠曾夜半发病,那神情苦痛万分,欧阳少恭感激他救命之恩,只可惜学艺不精,对此病束手无策。 “什……什么?”方兰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怪病? 怎么能呢,他低下头喃喃自语:“……木头脸那个劲头哪像有病……” “……我也没想到,小兰居然能有缓解百里少侠病痛之法。”欧阳少恭俯视着坐在床上的方兰生,眉眼带着丝极含蓄的笑意。 方兰生皱着眉头,他无法消化少恭说的话。 “我……缓解他的病?”方兰生抬起头看着欧阳少恭,他越想越觉得荒谬,“他有病……怎……怎么从来没听少恭提起?” 欧阳少恭敛目,刚要回答,方兰生又皱眉,“少恭若是对医术学艺不精,我就更是一窍不通了,他的病与我有何关系?我怎么可能能缓解呢。” 他倒是难得的坦诚,欧阳少恭笑着伸手:“我也不知,小兰大侠何时有这神人仙术。只是这数日百里少侠他并无异状,我才猜想大约是这病在夜里被人克制。若不是今日撞见,我也不知原来此神人会是小兰。” 方兰生被他说得也晕了,他挠挠头,“我也没对他做什么呀……”他边说着,声音慢慢降低。 夜里……克制…… 难道…… 不……不会吧…… 方兰生脸色愈加难看,他抬头看着欧阳少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 “我……你……”方兰生结结巴巴,他忽然忆起上次在山洞里少恭来寻他的那一幕。 “少……少恭……你是不是……” 欧阳少恭静静看着他,这是等他说下去。 方兰生深吸一口气。 “少恭,就……就当木头脸真的有什么怪病吧……”方兰生惨白着一张脸,他犹豫了半天,“你知道……知道木头脸那见鬼的病……需要怎么克制吗……” 欧阳少恭嘴角带了丝笑意,慢慢摇头。他看上去沉稳极了,方兰生在他面前每一点小心思都会被细密地捕捉到。 就像现在,方兰生猛地红了脸,“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欧阳少恭又是笑着摇头,方兰生就愈加恼羞成怒,最后欧阳少恭坦诚地摊开手。 “知与不知,又有何差别?”他沉声道,坐在方兰生身边的床上。 伸出手,慢慢放在方兰生的手背上。 “小兰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自然不会知道。只是他于我们有救命之恩,尽心图报天经地义。小兰你一贯胡闹孩子气,如今能出手相助,也让人刮目相看。” 一如方兰生记忆里的他,沉稳,安静,却让人安心。 方兰生这个臭脾气,能和全世界所有人吵红了脸,只除了少恭,这是他的好兄弟。 方兰生气馁地坐在床上,少恭很少夸他,说起话来,大都在让他住嘴,不要胡闹。 好不容易夸了一次,居然还是因为这个…… 欧阳少恭看着方兰生耷拉着脑袋,半晌把脸埋到手臂里去,他笑了笑,“适才差点与百里少侠起了争执,你啊……” 他说着,方兰生抬起头来,看到少恭一本正经地说,“今日天气甚好,小兰莫要一大早如此暴躁,智者养生,和喜怒而安居处……” “知道啦……”方兰生挠着头说。 欧阳少恭轻笑,便换了个话题说,“你自小未曾出过琴川,好不容易来到江都又受了风寒。不如趁启程前,四处转转也好。” 他又说了几句,便借口要去找瑾娘而离开了。方兰生把热糊糊的被子掀开,踉跄着奔到那盆凉水里去。 他洗得很痛苦,两三下凑活了就连忙穿上裤子。 少恭说,木头脸有病…… 少恭还说,我能给木头脸治病…… 方兰生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难道木头脸那股疯劲,那身上的黑气,那血一样的眼睛……不是他本来就有的,而是病? “就算有病……凭什么去缓解的人会是我……” 方兰生皱着眉头,坐在床沿上发呆。 伸手猛地一拍床头。 “就是啊凭什么!” 话说百里公子被欧阳少恭一席话忽悠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站在客栈门外苦苦思索,想想清楚这件事,脑中却挥之不去方兰生刚才那个气呼呼的样子。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4节 “苏苏!”身后忽然传来声音,百里屠苏略转身,见是风晴雪和红玉从客栈大门走出来。 百里屠苏微微点头,这是问过好了。 “百里公子这是要出门?”红玉问道。 百里屠苏双手抱胸,轻轻摇头。 风晴雪兴奋地扛起镰刀:“红玉姐邀我去看侠义榜,苏苏去吗?” 方兰生一个人坐在客栈大厅吃着早点,他也被少恭一席话震惊得了不得,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去找少恭问个清楚。 而欧阳少恭此刻却在花满楼,方兰生不敢进去,一个人站在花满楼门外打转,他闲得无事,在附近街道逛了逛,风寒初愈,身上还带着伤,他走不快,耷拉着脑袋在大街中间走着。 “诶,那是谁,兰生!” 方兰生抬起头,见到是手里捧着一堆宝贝的风晴雪,旁边还站着木头脸和女妖怪。 百里屠苏低头瞅着他不作声,风晴雪走上前,“兰生,你的病好些了吗?” 方兰生挠挠头:“好……晴雪你哪来这么多宝贝?” “在侠义榜打到的!”晴雪兴奋地说,“真好玩,可惜兰生你有病在身,不然,下次一起去?” 侠义榜?方兰生眼睛亮亮的,听上去就很有江湖大侠的感觉! 他虽是一介书生,却极向往江湖世界。 这几天倒霉得整天躺着,躺得他都要长毛了! “好!”他双手煞有介事地握着拳头,听着就兴奋,“不如现在就去——” “不可。”头顶忽然冒出一句冷冷的话。 方兰生和风晴雪都是一怔,抬头一看,百里屠苏正双手抱胸,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瞥着他。 方兰生没来由地一阵紧张,他愤愤一撇嘴,伸出拳头对着百里屠苏:“干……干你何事?” 百里屠苏皱起眉。 “自己清楚,还要人提醒。” 百里屠苏所指无非是早上撞见方兰生那一身的伤,方兰生虽惊讶于他居然记得,却对此并不领情。 受……受这么多伤是因为谁! 他气鼓鼓地转过脸,也双手抱胸不讲话。百里屠苏见了他这个样子,更是抬起头,不屑多说一句。 红玉干笑一声,“这……” “啊!”风晴雪似乎对这场面的尴尬并无知觉,她看着怀里抱着的东西,忽然尖叫一声。 “忘记买缝衣针线了!” 红玉似是也才想起这件事,一挥袖:“妹妹不急,现在买就是。” 方兰生放下抱胸的手,挠着头看着她们:“要缝衣针线做什么?我随身带着。” 风晴雪开心地看着方兰生,红玉却先开了口,“哟,猴儿居然还随身带着这物,难道还略懂一二?” 方兰生皱起眉,一伸大拇指:“少瞧不起人,我、我以前每个月都帮二姐描绣花图样,时常还帮她缝补,这种事,小菜一碟!” 他骄傲地说,眼睛里都闪着光,一脸兴奋,却难以隐藏那丝急于证明自己的慌张。 百里屠苏看在眼里。 风晴雪开心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红玉笑道:“既是如此,不如猴儿来帮百里公子缝补好了?” 什么?木头脸……? 方兰生听了这话,脸当即垮了下来,他抬头看向木头脸,却发现木头脸也正看着他。 愤愤低下头,方兰生重重哼了一声:“……给谁缝补也不给他。” 风晴雪皱起眉头:“兰生……” 方兰生抓着自己头发,似乎很烦躁:“我借针线给你!才不给他缝——” 阿翔从空中飞上百里屠苏的肩头,听到主人声音不郁地冷哼道:“那自是最好。” 握着剑转身离开,留一个黑色的背影给傻在原地的方兰生和风晴雪。 红玉叹气着摆摆手,风晴雪一歪头:“苏苏这是怎么了?” 方兰生耷拉着脑袋,木头脸走了,他不由得默默松了口气。 有点……有点不太高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把针线交给风晴雪,那侠义榜也去不了——就他现在这腿脚,着实很困难。 再回头去花满楼,得知欧阳少恭已经回客栈去了。方兰生晃悠着慢慢回到客栈,一上楼就看到少恭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少恭!”方兰生急忙上前。 欧阳少恭回头,见是方兰生,微微一笑:“刚得知小兰在找我,何事?” “就还是……木头脸的病的事……”方兰生低下头,“就、就没别的方法,难道还真的是因为我?” 欧阳少恭想了想,伸手握住方兰生放在膝盖的手背。 “的确是你。在寻到更好的方法之前,恐怕小兰还要继续帮帮他。” 方兰生脸色一白:“我、我怎么……” 欧阳少恭似是才刚想起一件事:“小兰,此事,暂且勿要向百里少侠提起。” 方兰生一愣:“为何?” 欧阳少恭轻声道:“若无良方,病人知道也只能徒增烦恼,无济于事。” 方兰生轻哼一声:“不如告诉他,让他回家治病去,我一个人也能帮少恭找玉横!” 欧阳少恭摇摇头:“多一个人是一分助力,不许再提你一个人这类的话。在江湖上能同伴而行就是缘分,小兰你要多与旁人相交,不能这么孩子气。” 方兰生让他说得低下头。 “百里少侠身患恶疾,唯今之计只有一路留心,说不定能寻到治病的线索。在此之前,切勿让他知晓——” “知道了……”方兰生挠着脑袋说。 少恭与瑾娘似乎还有要事要谈,再加上方兰生旧伤未愈,众人便在江都又歇了一晚。 晚饭后襄铃坐在客栈的庭院里玩,方兰生想过去和她一起玩,可又行动不便。在前廊逛了逛,他想着不如回去休息,路过风晴雪房间,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微小的叫声。 探头一看,晴雪正坐在屋里的床上,手里拿着一件玄衫,慢慢用手里笨拙的针一下下缝着。 方兰生眨眨眼,“晴雪?” 风晴雪这才抬起头,他看见方兰生,“兰生!” 方兰生看着风晴雪的手指,破了的都包扎了起来,没包扎的也立刻被针刺破了,她果然是一点也不适合针线活,方兰生拿起她手里缝着的衣服一看,那针脚乱七八糟,让人不忍看,布也接得不对,硬缝成一个大疙瘩。 “答应了要帮苏苏缝,”风晴雪有些垂头丧气,一副有点后悔的样子,“早知道就听红玉姐所说,送去找城里的裁缝。” “针线真是好难,比打架难好多。” “其……其实也没有多么难的。”方兰生似乎很苦恼,他知道这是木头脸的衣服。 可是晴雪的手真可怜。 “算了。”方兰生拍拍胸脯,他接过风晴雪手里的衣服,伸了个大拇指,“我帮你,一会儿就能缝好!” 风晴雪眨眨眼,露出一个惊讶的笑容:“真的?谢谢。” 方兰生点点头,他一边拆下那块被风晴雪缝上去的破布一边喃喃自语:“我是帮你哦,才不是帮木头脸……” 他拿着那件玄衫和针线就回去了,和晴雪商量好明日一早交给她。 一轮明月高悬天边,方兰生坐在床边缝好最后一针,他用牙齿咬断了,将那针放在床头,站起来转身将那件玄衫铺在自己的床上。 黑色的长衫,闻起来似乎还有木头脸身上的味道。这家伙到底哪点招人喜欢,襄铃喜欢她,连晴雪都要为他缝衣服。 我也挺好的啊,我还能帮她们缝衣服呢……方兰生喃喃自语,他挠挠头发,一没留意间,忽然有人在背后握住他的手。 拉着手,顺势将人整个从背后整个抱紧了,放在床上的衣服被猛地扔到地上,方兰生被那人抱着就压上了床。 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连脱裤子都一气呵成。 “唔——唔——”方兰生皱紧了眉头,他被那人的唇堵着说不出话。 穿着一身白衣的木头脸正压在他身上,那双白日里充满不屑鄙夷的眼睛正染了血一样望着方兰生,腿间滚烫的东西蹭着那处,猛不丁就捅了进去,方兰生叫不出声,双手死死抠着木头脸的后背。 木头脸……混蛋……混蛋!! 还跟他说什么“不可”,说什么“那自是最好”…… 平常正眼都不看他,偏到了这时候就又没完没了! 百里屠苏解了他的衣服,一双握剑的手摸到方兰生的胸前,轻轻一捏,激得他似鱼从床上猛地弹起。 “松……松手……唔……”方兰生被木头脸插得喘不上气,更害怕他放在自己胸膛的手。 百里屠苏似乎意识到方兰生反应的剧烈,他垂下头,张口猛地咬住那硬起的颗粒。 “啊!”方兰生控制不住地喊出了声,又瞬间被他咽回嘴里,木头脸的硬挺在他体内一进一出,那处地方也不再生涩,反而最大程度地去适应百里屠苏的动作。一收一缩,似一张小口紧紧吸着煞气中的百里屠苏,木头脸硕大的顶端逐渐流出液体,蹭得方兰生腿间湿湿淋淋,在夜色里反射着水光,百里屠苏低头看了一眼,他瞳仁蓦地睁大,忽然猛地将方兰生双腿用力抬了起来。 饱经蹂躏的小小腰臀被木头脸抬高,微张开的小口红红润润,直冲着跪着的木头脸张开,若不是方兰生哭叫着挣扎,这反应简直就像在迎接他—— 刚刚缝好的衣服还丢在地上,主人却似乎根本不认识它。方兰生趴在床头,被木头脸从背后剧烈地捅弄,他双腿空悬在对方的腰跨上,身体随着对方的撞击而在床上摇摇晃晃。 发红的眼眶里都是竭力忍耐的泪水,方兰生紧紧咬着齿关,奇怪的感觉从四肢百骸涌上来,让他几乎难以承受。 是……是本少爷好心……好心救你才……才和你……不是……不是打不过你……更不是……不是…… 木头脸的东西从身体深处射入进来,方兰生前面早已竖起的东西也一阵阵吐着白色的液体,溅在他自己赤裸的小腹上,又因为木头脸的拥抱而蹭到木头脸身上去。 后脑勺被木头脸抱着按在他胸前,双腿还紧紧缠在对方腰间,被射入的部位因为奇怪的感觉而一阵阵痉挛不止。方兰生剧烈地喘着气,只是这感觉还未平息下来,木头脸又再度按着他插了进去。 “啊……啊啊……”方兰生几乎哭出了声,他趴在床上,用嘴咬着被角,入魔一样的百里屠苏抬着他一条腿,像要穿透他一样地用力。 方兰生没有再反抗,他知道反抗也没什么用处。身体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扶着木头脸的肩膀,身体一上一下在木头脸身上。自然不是他在动,而是木头脸扶着他腰的手在动。 其实方兰生很瘦,个子也不高,小小的一个,被人手臂一裹就几乎看不见了。散开的头发被木头脸攥在手里,方兰生一下下努力喘着气,被眼泪晕染得发红的眼睛傻傻地看着两人交合的地方,伴随着木头脸的抽插,干哑的嗓子不时发出难耐的哭叫声。 方兰生是在半途中晕过去的,只是后来又醒了过来。他傻眼一样看着自己跪在水盆里,在身后高抬的腰臀被什么东西不住抠挖。他一哆嗦,那抱着他的手臂就又紧了紧。 这是谁……木头脸? 方兰生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他居然提前就晕了过去。挣扎着回头一看,不是木头脸是谁,还是红着眼睛,还是一身的黑气。 他在……在给我清洗……可是他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清洗,洗完又来,和不洗有什么区别! 这发病时的木头脸当真笨极!简直无药可救! 果然,百里屠苏欣赏完他被手指弄得浑身颤抖的样子,便将他拉上床,这是要继续。 “不……不行!!”方兰生剧烈地挣扎,他回头冲木头脸比划,先指了指自己还滴着水的腿间,他羞愤地合上腿,拿双手比划了个叉。 木头脸看着他的动作,难得地住了手,停了半晌,方兰生以为他懂了,两人在床上对视片刻,木头脸忽然又二话不说地压了上来。 等下半场做完,方兰生这半条命也快让木头脸折腾完了。他浑身被汗水淋透,无力的手还死死巴在木头脸后背上,分开的双腿被木头脸插进去手指,手指在体内一动,木头脸能感觉怀中的人猛地缩了起来。 方兰生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知道和这个木头脸说什么都说不通。可当木头脸再度给他洗完,抱回床上,方兰生被他搂进怀里侧躺着,他吊着一口气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再度动作。 抬头一看,木头脸正闭着眼睛,呼吸平静,似乎是睡着了。一点红色的印记正在眉间,额头上有剔透的汗水,下面是高挺的鼻梁,和那个总是抿着的,对方兰生冷言冷语的嘴唇…… 白日里冷言冷语,夜里却停不住地亲个没完。 怎么有这样的人…… 方兰生哭丧着脸想着,默默低下头,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头缩进木头脸怀里。 他也是累极了,一闭眼就睡了过去。两人就着相拥的姿势过了一夜,居然没有一个人翻身。 方兰生有时候会想,木头脸到底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这么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有时候方兰生一闲下来,脑子里充斥的都是夜里和木头脸的画面——这让他心烦又慌张,甚至恐惧。 可对于木头脸来说,却是很简单地一忘了之。 百里屠苏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了人,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被子已经叠好了放在床尾,一叠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在床头。 那是他的衣服,他知道。 风晴雪昨日说什么都要替他缝补,百里屠苏从小到大,衣服破了就破了,没人在意,他也不在意,现在忽然有人在意了,反而又有些不习惯。 昨日睡得异常舒服,像是身体的每个关节都被打开了,体内气脉顺畅游走,毫无煞气一丁一点的征兆。 是,百里屠苏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煞气上头过了,虽不知原因,但这也是好事。 拿过那衣服,慢慢穿在身上,百里屠苏有意识地瞥了一眼衣角——缝得几乎看不出是补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道谢。这么想着,百里屠苏出了门,他没看见阿翔,也没看见自己的剑,走到门口才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是那个方兰生的。 先不管那边百里少侠如何纠结,这边方兰生则已经陷入了一团乱麻似的复杂情绪中。 从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木头脸抱着睡了一夜……抱着!他还没穿裤子!睡了一夜!他的手还隐隐约约似乎也的确是抱着木头脸! 两、两个男人……成何体统! 方兰生恼羞成怒,可身体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冷嘲热讽:“最不成体统的事都做了好几夜了,当时都没多大反应,怎么现在反倒在乎起抱着睡这种小事。” “不、不一样!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不都是让木头脸欺负吗。” “不、不是——” “怎么不是你倒是说清楚,哪儿不是……” 方兰生恨不能朝自己揍一拳。 他也不知道哪儿不是,可他就是觉得不是一回事。 心里烦,心情不好,干什么都带着一股子怅然。他耷拉着脑袋站在少恭身边,而在他们身后,风晴雪正对百里屠苏摆摆手:“不是我,是兰生缝的。” 方兰生什么都没听见,他自然也不会知道百里屠苏在他身后用什么眼神在看他。 他也一点也不想知道,他觉得害怕。就像早上一睁眼,看到木头脸近在咫尺的样子时一样害怕。 少恭说,依瑾娘所言,往江都城西北自有机缘。他昨日于城中打听,经城郊去西北,一村落名唤“甘泉村”,在没有目标之前,可以到那附近探察一番。 众人皆同意,而方兰生更是对欧阳少恭说一不二。 他们走了一夜,路上在一茶摊耽搁,夜里才刚出了江都城郊。众人在野外睡下,方兰生不知为何,主动挑了个靠近野树林子的地方。 夜里,木头脸果然来了。 他似乎是在冥冥中对方兰生产生着感应。当黑气袭上头顶,他不说话,也不听别人说话,像个不通人智的野兽,却对分辨方兰生自有一番天赋,在前几次阴错阳差的接触后,后几次居然能主动找他去,而这次,方兰生一步步后退到野树林里,他看到原本躺在少恭身边的木头脸,绕过晴雪襄铃她们,提着剑,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深夜,树林里有野兽的嚎叫声。 方兰生背靠着树干,被木头脸抱着从下方进入,他双腿盘在对方腰间,高仰着下巴,头发后背在树干上一蹭一蹭。 少恭他们就睡在不远处的空地,木头脸的喘息声很大,方兰生需要时不时颤抖着去堵他的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每堵上去,木头脸的动作就会停一刻,然后忽然加快。 亵裤挂在脚踝上,悬在空中,上身的衣服也在臂弯里一荡一荡,木头脸只凭直觉与怀中的人亲近着。 “……停……停下……停——!” 方兰生被顶得腰软腿软,他很害怕,不光因为少恭他们近在咫尺而害怕,更因为这和木头脸在夜里做的事——他觉得不一样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让他害怕极了。 尤其是现在,方兰生明明在被他欺负,却感觉不到疼痛,有种奇怪的感觉压过了疼痛,几乎要把方兰生弄疯。 下面那处愈加收紧,每当木头脸插入进来,方兰生就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这太可怕了。 忍受不住地低声求饶,方兰生知道这么做一点用都没有,因为这块木头根本听不懂。 “停……停下……木头……木头脸……” 夜里的冷风没来由地拂过额间,方兰生的声音忽然静了下来。 因为木头脸的动作真的停了。 方兰生傻了眼,他怔怔抬头看着木头脸。这双还保持着血红颜色的,属于百里屠苏的眼睛,在黑夜里望着方兰生,摄人心魄,可怕至极。 光裸的双腿还被对方紧箍在跨上,方兰生吓得连呼吸都没了。 “木……木头脸……?” 有那么一瞬间,方兰生忽然非常希望木头脸永远也别想起来。 停下的动作再度动了起来,一开始是慢慢的,后来越来越快,方兰生张着嘴被木头脸用力吻着,吻得他喘不过气,吻得他脑袋空白,吻得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入魔一样的木头脸似乎不再是个木头…… 他不知在什么时候,生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知觉。 若刚才那还只是个猜测,当木头脸抱起怀中的人四处寻找水源的时候,他几乎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存在着正常的意识。 方兰生事后想,木头脸大概还是不能听进去别人的话,一切只是凭自己感觉,他觉察到方兰生有痛苦或着异常的反应,便会停下来观察一阵子再继续,比如现在,他们孤身二人坐在清泉小径一处溪水旁,当夜里冰凉的溪水被木头脸的手指挤入身体,方兰生耐受不住地一颤,木头脸立刻停止了动作。 方兰生喘着气,咬着牙对他说“继续”。他不听,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直到看到兰生没事了,搂着他的手臂更紧了紧,才继续用溪水清洗着。 那时天已经快亮了,木头脸坐在树底下,执意要抱着方兰生睡觉。方兰生看着近在眼前的少恭他们,只能依他坐下。 等人睡着了,方兰生才小心地爬起来,他躺回自己原来躺着的地方,滚烫的手捏着自己的衣角——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还在怦怦不停地跳,像是长途奔袭之后,疲累地全身血液流动都停止了,一颗心脏却仍亢奋得似乎能跳脱出身体。 他闭上眼,脑海里是红着眼睛的木头脸,睁开眼,头顶是虚无缥缈的云和天。 方兰生知道那不是木头脸,那只是木头脸的病,他被木头脸的病折腾得日夜难眠,居然还愈演愈烈。 而回到白天的生活,真正的木头脸,一见面就恨不得打起来。 忽然就这么感慨了,连方兰生自己都措手不及。 这样的木头脸,那样的木头脸……这几天里,脑子里全都是木头脸…… 他自己发着愣,慢慢摇摇头,他想他不应该在乎。 他从小读过很多书,书里说,山中有仙人,天上有仙宫,说得头头是道,他却从来没见过。 虽然没见过,他却很相信。尽管书院里的同学都笑话他,他却并不在意,依然自己这么相信着。 而现在,他跑出琴川,想帮少恭找玉横。 他给自己设想了一条大路,帮少恭找到玉横,做一个江湖大侠,行侠仗义,说不定还能有缘遇到书中的仙人! 虽然大约又会被人说异想天开,但方兰生想,走一步算一步。 半路杀出木头脸这衰神,给他带来一身衰运。那什么奇怪的病,让方兰生叫苦不迭。 可少恭说,这是报答什么救命之恩。他说木头脸发病时很痛苦,又说,迟早有一天能治好的。 方兰生翻了个身,他用手指揪着脸侧的青草叶,静静地想,总有一天会好的。 虽然这几天都倒霉得令人不敢相信……但总有一天会好的。 到时候就不会再整天发愁木头脸的事了……等到那时候就可以专心帮少恭找玉横,也能找到属于他的那条行侠仗义的路。 让木头脸还敢瞧不起人!方兰生恼怒地想,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老老实实躺回地上,闭上眼睛老实睡去。 第六章 方兰生躺下不到半个时辰,少恭他们都醒了。晴雪好奇地问,苏苏怎么能从少恭身边睡到了树下去,少恭看着天,说大概是因为热吧。 晴雪去把百里屠苏唤醒,方兰生一边坐在地上挽着裤脚,一边听到那边百里屠苏那个清醒的声音从头顶说“启程”。 在江都歇了两天,喝了少恭的药,方兰生自觉恢复了不少,他看着面前扑来的妖怪,要抢先在襄铃面前使出家传的无敌掌法,结果佛光弹出去还没碰到妖怪的边,那妖怪就被木头脸从不知何方劈来的剑气给解决掉了。 站在身后的襄铃睁大了眼睛:“屠苏哥哥好厉害……!” 方兰生无奈,只得低骂一声,便提着佛珠再战。 他的战斗力一直不能保持得很好,打一打歇一歇,走长了路也走不动,反而是木头脸,一整天都精神奕奕,方兰生想他若是女子,大概也觉得木头脸更厉害一些。 这可不行,虽然他良心大发地要帮木头脸治病,可不能因小失大啊。这样下去襄铃一定会越来越看不上他,真的要被木头脸比下去了! 江都城外,清泉小径,方兰生被百里屠苏压在河滩石壁上抱着,这里寂静无人,夜黑风高,只有河里的鱼还是活物。木头脸肆意发泄,方兰生的手臂无力地滑落下去,他看到了,还会握着对方手腕再搭到自己脖子上。 一连两三天都是如此,方兰生决定下一次一定不能让木头脸得逞——他坏心地想让木头脸病发一次,然后自己才能在襄铃面前风光一天! 坏主意在心里盘算好了,方兰生挠挠头,苦恼地想,其实……其实也不是很过分……都帮过木头脸那么多次了,一次不帮也没什么…… 就是!没什么!你忍忍得了! 方兰生这么想着,可惜每次都没有成功,夜里还是发生着一样的事,甚至一夜比一夜更加疯狂。他有时看着木头脸白日风光的劲头,撇着嘴腹诽:“哼,要不是本少爷夜里帮你,你才没有今天!” 红玉弯着腰调笑他,说这猴儿,怎有事没事就爱盯着百里公子看。 方兰生的脸瞬间腾地通红,他鼻孔喷气,扭头就走,“谁盯着他看!” 百里屠苏听到了这话,他停下剑,微微回头,就见方兰生穿着蓝色小褂用力甩着身上的书袋,快速越过众人的队伍朝前方跑去,晴雪正用镰刀艰难地逗着树上一条从未见过的黑色毛毛虫,转身见方兰生路过,手一抖,肥大的毛毛虫啪得从树上掉在方兰生的头顶。 方兰生颤抖着声音,他不敢抬头,手里还用力握着佛珠:“虫子……才不害怕……不……不会有毒吧……” 襄铃从后面捂着嘴:“呆瓜头顶有好大的虫子!” 晴雪看到那虫子在方兰生头顶滚来滚去,笑道:“兰生,它好像很喜欢你!” 直到一只手从头顶猛地将那虫子拂去,方兰生缩着脑袋,还没转身,百里屠苏就从身后走过来,背对着方兰生,一身不吭地走了。 方兰生在心里念叨,木头脸,耍帅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确定没有虫子了,才跑着又跟上去。 百里屠苏也发现了,那个方家的小公子总是在背后时不时盯着他看。 可当他回头看过去,又觉得那个方兰生看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透过他,看着另外的什么人。 他不知这是不是错觉,这让他觉得很奇怪,更觉得方兰生很烦。 阿翔显然也觉察到了主人的烦躁,它在空中飞着,时不时低飞下去,朝方兰生的脑袋猛地一挥,要么就是咬着他的发带死拉硬拽,害得方兰生被他追得慢地跑。 “肥鸡!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方兰生向上猛挥着拳头,可的确是够不着阿翔。 话说阿翔这几日一直在屠苏身边,他能微微察觉到屠苏夜里和白天的区别,这对他来说都是屠苏。 白天它欺负这个笨蛋,屠苏就只会冷着声音让他住手。而到了夜里,他看到屠苏把这个笨蛋紧紧抱着揍啊啃啊,他连插手的机会也没有。 屠苏一直不对这个食物下手,大概是因为屠苏也想留着在夜里吃他。思及此,阿翔轻蔑地扬起翅膀飞起来,无视了方兰生愤怒的拳头。 又不是多么好吃的东西,一定不如五花肉香。屠苏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居然为了这样笨的食物对阿翔自私起来了,哼。 想到这,阿翔又忍不住低飞下去,给了方兰生的脑袋重重一击。 方兰生犹豫不决,每次他真的真的下定决心要反抗木头脸一回,到了晚上一被木头脸从背后抱着,他就反抗不动了。方兰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把这理解为是自己太宽容和善良。 哎,还是心软啊。他被木头脸抱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夜里风大,他不自觉巴着木头脸的肩膀,就着木头脸抱着他的姿势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这几乎成了习惯,但方兰生还是没忘记自己想要一展风采的事情,马上就到甘泉村了,方兰生想,怎么也要在那之前让襄铃看一看他的厉害! 反正……反正这几天晚上木头脸的动作都轻了些……也……也不太疼了……方兰生捂着自己的屁股想,他挠挠头,却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脸已经通红。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他暗暗握着小拳头说,红红的脸蛋上都是兴奋,甚至连阿翔打他脑袋他都不在乎了。 百里屠苏远远看着,皱着一双眉头,他发现他真的看不懂方兰生。 夜里路过客栈,几人吃了晚饭,上楼上休息。方兰生坐在自己床榻上抱着书袋,他想今天一定不能让木头脸得逞,最好让木头脸病得什么都做不了,然后明天就能在襄铃面前大展雄风! 没错,大展雄风!方兰生高兴了一会儿,又皱起眉。 就一天,木头脸应该没关系的。他自己念叨着,解下身上的书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一歪头倒在床上。 深夜,不知道木头脸什么时候会来。方兰生从自己怀里拿出那宝贝——是他白日里向少恭求的迷药,似乎闻一闻人就能栽倒过去。少恭不知他要干什么,方兰生就说他想了一个新的降魔除妖的招式,其实有一招需要迷药! 当时少恭笑眯眯地看着他,看那样子……想必是不信的。方兰生苦恼地一撇嘴,不信就不信,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挡下木头脸! 他自己念叨着,抱着宝贝一样的药瓶,深更半夜还躺在床上等着。 等了半个时辰,木头脸没来,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来。 方兰生又多等了一个时辰,门外始终没有动静,方兰生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慌了神。 木头脸怎么回事,怎么还不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难道是发病了,却没找到我? 他把手里的药瓶一丢,低头穿上鞋,快步就跑了出去。 而那边厢,百里屠苏从晴雪房间里走出来,慢慢朝自己屋子走去。 他的煞气时隔多日,终于再度发作,幸亏晴雪和红玉二人撞见,晴雪用自家心法帮他缓解了煞气,百里屠苏虽觉气息舒缓不少,却怎么都不对劲。他谢绝了二人的搀扶,自己走回房间静躺在床上,正想要歇息片刻。 房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方兰生着急地跑进来,他看见木头脸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登时就吓得说不出话。 “木……木头脸……你怎么……”他着急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又揪自己头发,百里屠苏躺在床上,刚微微张开眼睛就被突然闯入的方兰生吓了一跳,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方兰生忽然坐在床边低下头开始解他自己小褂的衣扣。 百里屠苏傻了眼,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方兰生脱掉那件蓝色的小马甲丢在自己身上,边解着里面的衣服边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不知是从哪里传出像是山崩地裂一样的声音。 “木……”方兰生解着衣扣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他呆呆看着面前这双黑色的眼睛。 百里屠苏更是黑着一张脸,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怒气,伸手一挥将自己身上那件蓝色的小马甲猛地扔出去:“……你这是做什么?!” 阿翔站在树梢上,即使是在深夜,它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方兰生下意识后退一步,他手一松,衣带便在身边一松,百里屠苏一手扶着膝盖,坐在床上冷眼盯着他,眼神中有讶异有震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更在方兰生脸色惨白地脱口而出“怎么是你……”后,直接僵在了脸上。 而等他回过神来,方兰生已经跑得不知去向。百里屠苏眨了眨眼,他低下头看着手里还握着的没来及扔出去的蓝色小褂。 方兰生, 他刚才是想干什么……? 百里屠苏皱起眉,他想了想,没想明白,筋疲力尽一样把那衣服放回床上,起身从床边站起来。 走出门外,走廊上已经毫无人影,百里屠苏抬头看了眼院里树上炯炯有神的阿翔,又沉默着走回去。 方兰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哭丧着脸坐在自己床边的地面上,恨不能用头撞墙。 他自然是不会撞的,屁股好不容易不疼了,不能让头更疼。 木头脸那混蛋!既然醒着,怎么早不吭声!非等他—— 他用力揪着自己头发:方兰生你个蠢货! 他简直快要哭了。 木头脸也是……不是说生病吗,怎么生个病也没有规律呀…… 你个倒霉家伙,怎么不确认一下,着急什么! 他埋怨了自己大半天,到了大半夜才想起来这全怪木头脸——本少爷再也不帮他了,让他病死去好了! 脸因为羞耻和愤怒而变得通红,一直到第二天见到木头脸也没褪下去。方兰生从他手里僵硬地接过马甲飞速穿上,然后下意识离百里屠苏远远的,他感到木头脸正从他的后背盯着他,这让他不自觉把头像鸵鸟一样低低弯着,除非见了妖怪,否则绝不抬起来。 他一路打一路低着头,不慎摔了好几个跟头,晴雪在后面问木头脸兰生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异常呢?木头脸也不说话,就盯着那小背影看着。 他其实也在思考,方兰生昨天到底想干什么。 那句“怎么是你”…… ……还能是谁? 百里屠苏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拔剑砍了从身侧袭来的两只妖怪,有血猛地从怪物身上迸溅出来,他挥剑挡了,也不顾剑身上有血淋漓地向下淌,他收了剑,盯着方兰生的背影慢慢跟上去。 一队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到了甘泉村。 甘泉村,步步甘泉,翠竹环绕。方兰生站在村口抬头向里望。天上淅沥沥的小雨不止,襄铃讶异地看着村里那方水潭,手指一下下绕着辫子:“襄铃想去捉鱼,大大的、肥肥的鱼!可是……不知道有没有呢……” 方兰生似乎也很兴奋,他一听,转过身笑道:“去看看不就知——” 他说着话,也没注意看身后是谁,迎头撞上去,抬起头一看,百里屠苏也正低着头看着他。 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十足的探究和疑惑盯着方兰生。 一旁风晴雪开心地跟过来:“我也跟你们一起!” 襄铃皱起眉头:“……你、你也来?” 方兰生愣了一愣,他伸出手摸摸脑袋,干笑着正要转身—— “你昨日,为何出现在我房中。” 百里屠苏的声音像一柄匕首,虽然声音轻微,却能轻而易举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没听见,红玉正和少恭说着什么话,襄铃烦恼地看着兴冲冲的风晴雪,方兰生僵在原地,还干笑着,显然是对那个答案完全没有头绪。 而百里屠苏正双手抱胸,垂着眼看着他——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个方兰生之间有什么不对劲,但为什么这个方兰生总是不说清楚。 虽然此人聒噪,又笨,百里屠苏低头看着自己那被缝得极牢靠的衣角,又想起欧阳先生所言“忽然晕倒”之事…… 他本想三言两语道个谢就可以了,可这个方兰生见了他,不是恶言相向就是像今天一样干脆躲着他走。 百里屠苏皱起眉,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麻烦的人。 甘泉村的村长姓洛,告诉他们,的确有个玉石,但是他怕生出祸事,便将那物藏进了藤仙洞里,那山洞白天会不断涌出泉水,只有晚上才能进入。 众人便商议等到夜晚再一起行动,方兰生盘着双腿坐在泉上竹廊边,双手撑着下巴呆呆看着水面上的水漂——一位钓叟就坐在他旁边,时不时钓起鱼来,惊起一阵水花,都落在方兰生身上。 “小伙子,想什么哪,皱着一张脸!”钓叟吸了口烟,转头瞅着方兰生。 方兰生转头也瞅了那钓叟一眼,“没、没想什么,看您钓鱼呢。” 钓叟笑了两声,他瞧着方兰生的目光,越过水面一直望着对面那几个人——两个男人就不提了,三个大姑娘各有千秋,不知这年轻娃娃是看上了哪一个。 方兰生对着水面,遥遥叹息一声,是侠肠百结,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他不懂木头脸生的是什么病,只知道少恭说是他压制了木头脸的病…… 木头脸那个家伙,好好的生什么病啊……生病还没有规律,好心好意想帮你,居然又…… 他一想到昨夜那个场面,就恨不得伸出手捂住脸,要不是当时转过身看了一眼,他差点就要在木头脸面前脱光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木头脸会怎么想,半夜闯进他的屋子,在他面前脱衣服…… 丢死人了……方兰生哭丧着脸,他觉得佛祖怎么这么不公平——明明是木头脸先闯进他的屋子,先脱他的衣服的,他还—— 小雨还淅沥沥地下着,钓叟淡定地吐了个烟圈,转头看着身边不断喃喃自语,耷拉着一张红脸的书生,又笑着回过头去。 带那只肥鸡欺负人就算了,仗着本少爷好心胡作非为就算了,胡作非为完一点不记得也就算了……他居然—— 方兰生猛地握拳一砸身下的竹廊,凄惨地念叨: “……居然敢让本少爷这么丢人……” 方小少爷天生面皮薄,本就禁不起多少重荷,如今百里少侠冷着脸轻声逼问,虽然什么都没问出来,但也直接让方兰生的羞愤升上顶峰。 他气得直跺脚, 都见鬼去吧!木头脸自生自灭吧!再也不帮那个混蛋治病啦! 这次是真的决定了! 入夜,藤仙洞外。 方兰生瞅着百里屠苏的背影,还气呼呼地站在少恭身后。洛村长将他们领进洞中,走着走着忽然停了,大家还未反应过来,百里屠苏忽然拔剑,一剑将那洛云平砍了个灰飞烟灭。 大家都傻了眼,方兰生更是愣得连生气都忘了,身后传来洞门忽然紧闭的隆隆声,百里屠苏皱紧了眉头。 “明知他是妖,竟未留心幻术。” 正在众人未缓过神的功夫,忽然从地下腾起一条湿滑长物,似藤非藤又带着血肉,卷起落在最后面毫无警觉的襄铃直朝洞穴深处带去。众人傻了眼,襄铃的叫声一直消失在隆隆声中,方兰生失了脸色,握着手里的佛珠就要去追,被身后一只手扶着肩膀猛地扯回来。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5节 “襄铃——”方兰生仓皇回头,却见竟是百里屠苏把他扯回去。扯回去,又理都不理他,提了剑越过他的身边直朝洞穴深处冲进去。 而风晴雪和红玉也纷纷跟了上去,方兰生皱着眉头,他不懂木头脸什么意思。 “小兰,勿要莽撞。”少恭站在他身后对他说。 方兰生怔怔“哦”了一声,他回过头,握着手里的佛珠:“少恭跟紧我,我保护你,别跟丢了!” 方兰生一路且战且行,那貌似藤条的怪物从四面八方袭击过来,湿滑血腥,恶心至极。他拉着少恭一路跟到洞穴深处,站在早已到达的百里屠苏一行人身后,终于见到那妖物真身—— 含着血肉的一颗血红心脏在藤蔓中心跳动不止,数不清的肉藤将洞穴涨满,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血腥和味道,方兰生一眼就看到那卷着襄铃的藤蔓在洞穴深处的角落蠕动。 “襄铃!”方兰生大喊一声。 “这应该就是那些藤条怪的正体。”红玉在一旁说,她边说着,那藤条怪似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忽地数条藤蔓张牙舞爪飞扑过来。 百里屠苏首先冲了上去,方兰生在少恭身前守着,藤条似乎永远死不尽,他一掌劈断一根,下一根又接踵而至。 “少恭,少恭你小心啊!”方兰生边喊着,也边向藤条中心冲去,他甚至顾不上害怕,身体被藤条抽得生疼,怪物的血肉迸溅,就在方兰生快要没力气的时候,百里屠苏一剑刺中那藤妖之心,数段藤条在剧痛下猛地收缩回去—— “啪”得一声,襄铃重重落在地上,百里屠苏一身鲜血,站在原地不住喘息,风晴雪和红玉凭着不惧毒的体质,先方兰生一步前去将襄铃抱了出来。 人软绵绵躺在地上,已经全无了意识。少恭摸着襄铃的手腕,说她这是中了尸毒。 他回头看着那重伤的藤妖:“非腐体聚集之地不能成尸毒,多半这藤为皮囊,尸为脏腑。” 话正说着,方兰生蹲下身,刚想看看襄铃怎么样了,忽然一道光过去,方兰生眨眨眼,地上已经没了人,只剩一团金灿灿的毛球似地东西团在原地。 “呀,是毛团!”晴雪捂着嘴说。 毛茸茸的大尾巴,这是……狐狸?方兰生傻在原地,听红玉调笑他:小铃儿本就是狐妖,受了伤变成狐狸有何不妥。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懵——襄铃,狐狸?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忽然又有什么味道传来。方兰生飞速转身,只见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那藤妖居然自己疗伤,又活了过来。 后来发生的事就更超乎方兰生意料了,他们抱着襄铃飞速逃出去,到了洞口,本以为走投无路,洞口大门却忽然开了。一问之下,才知道那洛村长的底细——他本就是妖,只是拿了玉横碎片,听信青玉坛门人谗言,想炼那长生不老之药给村子里的老人,却没想到没能长生不老,反而将人变成了这深居洞穴的藤妖。 再后来……再后来方兰生脑子就更乱了,木头脸的师兄找来了,带着的人和那次他和木头脸在贼匪洞外遇见的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方兰生想起那天那些人指责木头脸的话,什么残害同门,打伤师兄—— 洛村长把自己关进山洞里,是要最后把自己喂给那妖怪吃。方兰生对他有些同情,但他也知道这种同情毫无意义。木头脸和他师兄在洞外对峙,晴雪和红玉在一旁险些与那严肃的师兄吵了起来,方兰生插不上嘴,他应该是讨厌木头脸的,木头脸被捉走,他应该高兴的…… 可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慌张,少恭去帮木头脸说话,话还未说完,忽然有数个人从天而降,原来是青玉坛的人,和那些木头脸的同门一样要来捉少恭回去。一片慌乱之中,少恭被那几人施了定身之术,顿时消失在众人面前。 “少恭!”方兰生当即喊出声,红玉一拦他,“莫慌,是闪行之术,障眼法罢了,走得不远,我们去追!” 方兰生急忙点头,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木头脸和晴雪,却见木头脸正被他那冷面师兄挡着。 “快去追先生!”木头脸头一次看着他喊道。 方兰生跟在红玉身后,从甘泉村一路追出去,他心里慌乱,少恭是他最好的朋友,一点功夫都不会,落在那些人手里可怎么办。 围着村子转了好几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大约那些青玉坛的人在村外还有接应之人,身法均是诡迷莫测,根本不是他二人能追的上的。红玉如今也无心调侃他,她看着方兰生一副天塌下来一样的崩溃表情,笑着摇摇头,好心安慰他一句,他也听不进去。 而更让方兰生崩溃的事还在后面。他与红玉寻不到少恭,却遇见了从铁柱观飞回来的阿翔。两人风尘仆仆地一路追上去。 铁柱观不知发生了什么,根本无人看守。方兰生和红玉一直跑在阿翔后面,脚刚踏进禁地,就看见遍身是血的木头脸躺在晴雪怀里。 方兰生傻了眼,他看着地上死人一样的木头脸,再抬头看那跟红玉说着话的风晴雪。 …… “苏苏催动煞气,杀了狼妖,救了我们。” …… 木头脸身上黑气未褪,只是那双眼睛却紧紧闭着。 “木头脸……” 方兰生喃喃自语着凑到跟前,还未做什么,红玉一把将他提了回来。 “晴雪妹子帮百里公子疗伤,猴儿你凑什么热闹。” “他……木头脸病发了……我必须……”惨白着的一张脸上都是慌张。 红玉摇摇头,用力把他拉到身边:“那不是病,是百里公子体内煞气发作。” 方兰生瞪着眼睛,他像是听错了什么话。 低头看着躺在地上被晴雪紧紧握着手心的木头脸。 “……煞气?” 红玉点点头。 “百里公子身挟凶煞之气,每逢朔月发作,无药可医,只有晴雪妹子能救他。” “猴儿休要误晴雪妹子的事,好好在这待着。” 第七章 “人阴险狡诈,胆小又懦弱,只敢用卑鄙的手段玩弄伎俩,将他们开膛破肚,让他们再也说不出那些虚伪之言,岂非好玩至极?” “小子,替别人死值得吗?” “你深埋的阴暗和怒火,本座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的心时时刻刻被黑火烧灼,比起像人,更像是妖,我们岂非再相似不过?你却要杀本座?” “被人目为异类、未曾做过的事遭人冤谤、被欺骗、失去所有一切、被所谓天注定的命运翻弄得遍体鳞伤!” “哈哈!当初那臭道士是如何说的?” “说要与本座做朋友,千年来他是第一个……最后却将本座骗来此地,暗无天日,度日如年,怎能不恨!!” …… 怎能……不恨…… “不如与本座一同出去,杀尽那些丑陋之人!岂不痛快?!” 百里屠苏怔在原地。 杀……杀了他们…… “……苏苏……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今日一搏,生死未知,若你我均丢了性命,要师尊如何承受!” “屠苏哥哥小心!千万不要输给它呀!” …… ——狼妖!休要再出言迷惑!来一决生死! ——迷惑?哈哈哈哈,小子,你活过多久?自以为清醒度日,怎知那些时候不是正在糊涂?! ——休要胡言! ——说大话的小子,恐怕还不能将体内凶煞之力控制自如吧?就不怕遭其反噬,经脉爆裂而亡? …… 被人目为异类、未曾做过的事遭人冤谤、被欺骗、失去所有一切、被所谓天注定的命运翻弄得遍体鳞伤! …… “……苏苏……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今日一搏,生死未知,若你我均丢了性命,要师尊如何承受!” “屠苏哥哥小心!千万不要输给它呀!” …… 噬月玄帝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年轻人,对方的每一丝挣扎在他眼里,都像在看曾经那个自己一般。 同我一起,年轻人,同我一起。 …… “苏苏……” “屠苏哥哥!” “百里公子。” …… 灵魂深处有无数熟悉的声音响起,努力唤回着百里屠苏仅剩的那点理智。 …… 一个极微小的声音传出来。 “木……” “木头脸?” …… 被蛊惑的内心毫无准备地闭合, 像是被另一种灵魂扑灭的火种。 弥漫的煞气愈发灼烈,似一把长刀划破周身桎梏,终于冲破牢笼奔跃而出。 百里屠苏握着剑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周围这陌生的一切,像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小子,”噬月玄帝还瞪着他,“要战?” 百里屠苏抬头看着他,并不答话。 “啧,哑巴了?” 剑身出鞘,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声。百里屠苏并不理会那狼妖,他警觉地后退一步,不住朝四周看去,像一只迷了路的野兽,因为遍寻不到他熟悉的味道而感到慌张。 “木头脸……” “木头脸!” “木头脸——!!” 百里屠苏忽然从梦中醒来,他大睁着眼睛,像是被那梦中的呼喊逼得喘不过气。 “苏苏!” “百里公子!” 百里屠苏眨眨眼,怔忡着看向四周——普通的房间,桌椅,茶具,身下的床,还有眼前……晴雪和红玉…… “苏苏你醒了?”风晴雪拉着他的手,开心地说。 方兰生站在红玉身后,手里端着一碗热粥愣神。 “……每到朔月都要发作……没有办法治好吗?”襄铃低着头,轻声问,似乎感到很害怕。 百里屠苏沉默半晌,“不知从何而来,亦无从找寻治根良方,唯昆仑山清气与晴雪所习心法具抑制之功,另有焚寂亦可吸煞。” 唯……昆仑山清气……和晴雪所习心法…… 方兰生听着百里屠苏的声音,居然麻木得一点感觉也没有。 ……少恭这个笨蛋医生,什么病,是煞气啊…… 也不能怪少恭了,煞气这种东西普通人谁见到过…… 到头来,还是怪你自己,亏你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你对木头脸重要得要命…… 还故意瞒着他……瞒什么啊……他自己就知道的呀…… 至于为什么他会忘记,为什么说是每逢朔月到他这里却成了夜复一夜,为什么做了那样的事真的能消去他的煞气……等等,等等这些事,方兰生也不想知道了。 晴雪还握着木头脸的手……原来只需要握着手就可以了……以后让木头脸拉晴雪的手就行了,也不用这么麻烦…… 再也不用这么麻烦—— 方兰生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从琴川出来之后一直梦寐以求的解脱,终于来临了。 木头脸会不会很高兴,他总是那么瞧不起别人,瞧不起他…… 本少爷……本少爷也很高兴的…… “百里公子的凶煞之气发作起来委实吓人,昏迷了整整三天,想必也饿了。”红玉说着,回头看向还站在身后发呆的方兰生,“猴儿你还不——” 方兰生愣了愣,他抬起头,正撞上木头脸迎过来的目光。 百里屠苏脑中还有那梦里的声音,他现在只觉得疲惫,看到方兰生更让他觉得莫名的心浮气躁,“没有胃口。”他说。 方兰生怔了半天,“哦”了一声,端着粥转身要走,红玉傻了眼,眼见方兰生要走出门口,她冲百里屠苏道:“公子,这猴儿一片好心,我让他去买些米粥,结果他自己亲手熬了一碗,你若是不想喝……” 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失了魂儿一样的背影,虽摸不着头脑,却暗暗有些后悔刚才语气冷淡,红玉话没说完,他脸色一变,下了床就要追出去。 方兰生走路不看路,他拐着弯,百里屠苏从身后追出来,正好看见方兰生睁着眼往柱子上撞。 伸手一拦,方兰生粥碗没端住,“啪”得一声,碗摔了个粉碎。 方兰生抬头,这是给吓醒了。 “木头……脸?”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碗——米粥已经缓缓淌了一地,那香味他站着都能闻到。 “你……”百里屠苏微微张口,却说不出话。 方兰生也低头看着地上的粥,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不喝,我就倒了去呗……” “不,”百里屠苏立刻说,可让他说下句,他又说不出来。 “……也不用砸了啊。”方兰生低着头,半晌轻轻地说了一句。 百里屠苏也低着头,他莫名觉得一阵紧张。 “你……自己熬的?” 方兰生摇摇头:“买的。” 方兰生觉得很泄气,他刚从木头脸房间逃出来,又被厨房大爷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刚才为了给木头脸做粥,心急地把东西洒了一地……方兰生看着地上那些被弄脏的米,有点心疼地一一拾起来洗了洗。 家里虽有钱,粮食却是万万不能浪费。方兰生木然地用那点米熬了一碗粥,他想给自己喝,可临到头了,又没胃口,索性放在锅炉旁用罩子盖着。 他就在厨房里蹲着,这处厨房在客栈后面,平常不用,很是清净。木头脸刚刚醒过来,晴雪身体也刚刚恢复,大家都顾不上他,也给他一个机会能在这想三想四。 想三想四……果然是想三想四……从琴川出来这一路上,他哪天不是在想三想四…… 方兰生,你当真是个笨蛋。 当深夜渐渐来临,方兰生几乎要在角落里睡了过去,厨房门忽然打开,有脚步声传进来。 “苏苏,这里有粥!你喝吧!” 是晴雪的声音。 方兰生微微睁开眼睛,他抬头看着门口那两个人,一个手里端着那碗粥,献宝似地给另一个人看。 “那不是……不是给他喝的。”方兰生大声说。 声音很小,但是在屋里也能听得极清楚。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惊讶地回过头,就看见方兰生站在那黑暗的角落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说的是晴雪手里这碗凉了的粥。 百里屠苏站在靠门的地方,月光从门外打进来,照着他深邃的轮廓和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似乎有些生气,不说话,放了粥,转身便走了。 剩方兰生自己站在原地,他愣了半晌,走上前端起那碗粥,慢吞吞走出厨房的门,朝自己房间走去。 方兰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无论是站着,坐着,躺着,任何一个姿势,都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迫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晕晕地在走廊里七拐八拐,走进一间屋子,把那碗冷粥放在床头,脱了鞋子,掀起床上棉被滚了进去。 把头往棉被里一缩,他想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百里屠苏站在床头,看着那碗粥发愣。 他再回头看那躺在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张着嘴巴喘着气,白日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惹别人担心,到头来自己却跑到别人床上。 还睡得这么香。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还饿着,看着那碗粥,想起方兰生那个生着气的样子,他想自己还是不要碰的好——虽然这比晴雪烤的果子,怕是能好吃一万倍。 没错,百里少侠刚刚在桃花谷被迫吃了许多果子,晴雪刚助他解了煞气,他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拒绝。 煞气似乎还未完全除尽,百里屠苏揉着眉间,他能感觉到那狼妖内丹的诡谲气息正在身体深处慢慢融解,浑身都很疲惫,回头看方兰生睡得正香,百里屠苏也无心叫他起来——毕竟他也曾助过自己,只是一张床而已,出门在外,两个男人若是还要避嫌那岂不太麻烦。 剑放在床头粥碗旁边,他和衣而睡。 方兰生心情不好,似乎还做了什么噩梦,夜半时分,他张着嘴唇喘着气,毫无预兆地就被人堵住了口舌。棉被被猛地掀开,一双冰冷的手探进衣里,方兰生呼吸不过来,还在初醒的朦胧中,双腿忽然被人握着高高架起,他睁开眼,正正迎上头顶木头脸血红的眼睛。 滚烫的东西猛地插入进来,方兰生原本作势要打上去,却被这撕裂一般的剧痛激得闷哼一声,身体还未适应那尺寸,身上人就等不及了似地在他身上猛动起来。木头脸的力气大极了,甚至比方兰生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力气还大。心里满满都是燃烧起来的怒气,方兰生挥着拳头猛地朝男人胸膛挥去,刚骂了一句,口舌就被男人用力咬住——鲜血登时从嘴唇流了出来,方兰生双手被用力扭上头顶。他大睁的眼睛里羞愤交加,可却越来越承受不住木头脸的力气——一下一下,就像要刺穿他一样。 这是干什么……不是有晴雪心法和什么山清气吗!!和本少爷有什么关系!来找我做什么! 方兰生气急,一口反咬上去,红了眼的百里屠苏被他咬得眉心一皱,身下随之更加用力,像是要惩罚他的胡闹一样。 交合的部位流着血,随着木头脸的动作不断被带出方兰生体外,混杂着血的是不少白色的液体——方兰生粗喘着气,他几乎要被疼晕过去,木头脸在他里面射了一次,又丝毫不停歇地硬了起来,身体因为被射入而不可抑制地颤抖,被撕裂的部位更是反常地紧紧裹着木头脸那东西不放。 硬挺的东西在湿软的通道飞快出入,方兰生被红着眼的百里屠苏抱在胸前,他疼得喘不上气,可心里还是难受至极——双手被制,身体动弹不得,他眼眶里湿湿润润,还紧紧咬着牙,报复似地用力一口咬上木头脸的肩膀。 他咬得一定很用力,百里屠苏被煞气困扰得浑身灼热不止,正失心疯一样操弄着身下人的身体,被对方这么一咬,他猛地睁开眼睛,动作停下的瞬间,方兰生整个人似被暴雨吹折的落叶,抽搐着猛地跌落在床上。 “……混蛋……”方兰生咬着牙,他痛苦得皱起眉,也顾不上心里难过,整个人在床上不自觉地缩成一团。百里屠苏看着他的动作——他其实并看不懂,只是觉得这家伙很痛苦。 许久未见,他怎么了……我……我怎么了? 方兰生身上衣服并未完全除下,腿间的东西还不争气地挺立着,似乎在等人照顾。可惜方兰生完全顾不上他的小兄弟,他疼得要命,浑身都打哆嗦,木头脸从背后抱住他,还插在里面的东西轻轻一动,方兰生就疼得哼哼起来,还未哼哼够,嘴唇又被人堵上。 方兰生也不明白,木头脸今天的煞气不是被晴雪除掉了吗,怎么不仅又犯了,反而比以前更加严重…… 以前好歹也没有这么疼,这个混蛋…… 他憋屈得更加难过,木头脸似乎努力想放轻动作,可插了没几下又变得失控起来。 方兰生苍白着一张脸,身体被飞快的动作顶得摇晃不止,连视线都上下颠簸,木头脸松了他的手,双手掐着他的腰臀用力往自己那家伙上按,方兰生整个人快要木了,当又一股滚烫的液体被射入身体深处,他哆嗦着挺直了身体,觉得自己差不多就要被木头脸折腾到死掉了—— “木……木头脸……停……” 趁木头脸还未再度动作之前,方兰生哑着声音,颤抖的双手摸索着想要去触摸木头脸的手。百里屠苏额上都是汗水,就这么低着头俯视着他,看着这瘫软地躺在自己身下的人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心,用一双带着泪光的眼睛看着自己。 “我……我们……我们握握手……握握……”方兰生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他似乎被木头脸折磨怕了,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只顾着汗湿的手心紧紧握着木头脸的手,“握手……不要折腾了……我们……握握手……” 他的心情,尽管有些困难,但还是历尽艰难险阻终于传达到了木头脸那里。百里屠苏俯下身,被握住的手反握住对方的,另一只手无师自通地捧着身下人流着眼泪的脸颊,低头就吻了上去。 方兰生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哭了出来——实在是太疼了,疼得他心里的难受都要被挤出来了。嘴唇紧紧闭着,没坚持多久就被木头脸吻了开。 双腿麻木地大开着,脏污之物缓缓从那一张一合的地方流淌出来,方兰生没了气一样在床上躺着。 木头脸出去端了热水回来,从床上抱起他要去清洗。方兰生坐在热水中,被疼痛刺激得麻木的神智被热水蒸得愈加昏沉。 刚才哭了……可真丢人……不光没报仇……还又被木头脸欺负了…… 他耷拉着脑袋被百里屠苏抱了回去,他没力气动,双手双脚都被木头脸抱在怀里——两人这般躺了许久,久到方兰生几乎要睡过去了,木头脸忽然坐起来,他肚子叫了好几声,低头认真地看着床头那碗冷掉的粥,他似乎陷入了思考。 煞气中的木头脸,思考能力几乎为零。方兰生静静躺着,见他还始终不动手,心一软,便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他手指没力气,端不起碗,好不容易才将那碗朝木头脸的方向推了推。 “再没人喝就要馊掉了……这么浪费,给你喝好了……”他闷着声音说。 木头脸转头看着他,半晌伸手将碗端起来,咕噜咕噜粗鲁地喝了起来——放在白日的百里屠苏,吃相断然不会如此难看。方兰生歪头看着他,见他喝了一半就将那碗粥忽然放下。 “你……你怎么就喝一半……唔——” 裹在身上的被子一掀,木头脸补充了体力,是又想对这更香的食物动手了。 并不宽敞的客栈房间充斥着急促的喘息声,过了大半夜终于又消停了去。方家少爷裹着被子团成一个团,闭着眼睛想赶快睡着,那百里公子则坐在床边,背对着方兰生,静静地喝着那剩下的半碗彻底凉掉的事后粥。 第八章 方兰生坐在床上,捂着屁股,心想自己一定是被屁股疼醒的。 手里紧紧抱着棉被,一转头就能看到百里屠苏在身边侧躺着的背影。 昨天……昨天夜里木头脸又来了……明明晴雪握手就可以,我就非要…… 他还是一副怅然,怅然中夹杂了些悻悻之色。毕竟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木头脸的大救星,大恩人,木头脸虽然现在不知道是谁帮了他,但总有一天他会悔恨又懊恼地向方兰生道谢加道歉。 “哎呀,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勉强帮帮你,不用跪了,去帮本少爷倒个茶。” 方兰生不是没这么肖想过会怎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木头脸说。 想到这,方兰生一脸凄惨地伸手捂住脸。直骂自己脑子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晴雪帮他,他当恩情记着,自己帮他,不光偷偷摸摸,是连告诉他都不敢。 明明憋屈的那个人是他方兰生啊。 方兰生苦叹一声,他捂着脸,半晌悠悠骂了一句死木头脸…… 坐在床边,努力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裤子穿上,方兰生回头瞧了一眼还在睡觉的百里屠苏——他想起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木头脸不光嫌弃他的粥,还给摔破了。他心里记着仇,便一声不吭地扭头走了。 他一点也没发现自己走错了屋子,一出门就碰上晴雪和红玉,对方说是刚到安陆,想四处逛逛,顺便去看这里的侠义榜。 方兰生摸摸脑袋,他屁股还很疼,可是上次在江都就很想去看侠义榜了,这次好不容易到了安陆——虽然一路都不怎么顺利,可还是没有熄灭方兰生想闯荡江湖的心,他兴奋地挥着拳头,没挥两下就受不住地扶着自己的腰。 “猴儿可是身体不适?”红玉伸出手,是想扶他一把。方兰生摆摆手,咬了牙站起来,拍拍胸膛,“这点小伤何足挂齿,我们走吧!” “兰生受伤了?”晴雪关切地问。 方兰生挠挠头发,思考片刻:“走路……闪到腰了。” 他实在找了个不怎么样的借口,红玉一路都在调笑他,晴雪说襄铃心情不好,一直在房间休息,不肯跟她们出来,方兰生便暗暗决定要去侠义榜打个什么宝贝,回去送给她好让她开心开心。 他还是很喜欢襄铃,觉得襄铃可爱至极,可这种喜欢不知何时,就从倾慕变成了简单的朋友之情。其实方兰生自己并分不清这之间的区别,因为他的大脑已经被那个木头脸全部挤满。 白天的,夜里的,凶神恶煞的,冷面无情的,紧紧搂着他睡觉的,砸破了他的粥碗的…… 每一个都是百里屠苏,那张嘴会毫不客气地说着难听的话,却又会低下头小心地亲吻他。 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人,方兰生跟在风晴雪和红玉身后走进武器店,耷拉着脑袋,又忍不住开始想起木头脸来、百里屠苏起了床,他有些轻微的头疼,看着身旁凌乱作一团的被子,他想了片刻才想起来昨夜里那个方兰生睡在这。 看样子他已经走了,只是床单上莫名奇妙有几滩像是血迹又红中泛着白色的奇怪污渍,百里屠苏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之余,意外地看到领口处沾着一粒干了的小米。 这血是……方兰生的?百里屠苏皱起眉,他转头看向床头,那里放着一个空空的粥碗,再联系上自己领口处沾着的东西,八成那粥是被自己喝了。 “那不是……不是给他喝的。”方兰生当时站在厨房里这么说。 可现在,又自己把粥碗端到他的房间来…… 亏得自己昨夜临睡前还忍着没有喝,八成是睡着的时候喝下去的,粗鲁得都能滴到领口上…… ……难道是他? 百里屠苏显然有些小小的误会,他紧张地眨着眼睛,低头盯着那粥碗,半晌伸手端起来,朝屋外走去。 找遍了客栈也没找到方兰生的人影,直到站在门外的店小二告诉百里屠苏,那书生公子和两个姑娘出门去了,说是要看县里的侠义榜。 百里屠苏点点头,谢过小二,提了剑迈步走出去。 晴雪和红玉挑了两件趁手的兵器,方兰生一个人站在墙根,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捏着自己的腰——真的疼得要命,而且难以启齿。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受得这种罪。方兰生叹息着男人难啊,他看着兴奋地朝自己走来的晴雪和红玉,知道这是终于能去看侠义榜了。 安陆是个小县,小屋低户,古朴宁静,县里人不多,只听说制唐刀的技术却是一流。方兰生站在侠义榜下,揭起上面最破旧的一张榜文。 “鬼刀?”他念出了声。 “家父挚友曾赠宝刀一把,锋利无匹,但闹出了不少鬼事。现在这刀传给了我,终日惶惶不安。欲请一位佛法高人前来除这鬼气,如有人敢揭榜,定以厚礼相赠。” “咦,兰生你在看什么?”晴雪从一旁凑过来,方兰生把那张榜文递给她,还未说话,那站在侠义榜旁边等待客人的车夫瞅见那张榜文,惊骇地看着风晴雪和方兰生,忽然开口:“那刀有鬼啊,你们……小、小心被鬼吃了心!” “吃了心?”方兰生听着这疯言疯语,皱起眉头。 红玉扶住他的肩膀,朝那车夫一伸手:“此话怎讲?” 那车夫似是被红玉的容貌震慑了一下,他挠挠头,结结巴巴道:“反正……反正县里人都知道,秦家的刀不能碰,一碰人就能看见鬼,看见了鬼就说胡话,被鬼吃了心,就疯死了。” 红玉听了,沉思不语,风晴雪没太听懂,干眨着眼睛,“鬼……我没见过……” 方兰生才不信那个邪,他是信佛祖的, 一切牛鬼蛇神在他面前都是纸老虎。 “走,我们去会会他!”方兰生握着佛珠,兴奋得眼睛都亮起光来,一扫前日里的颓废神色,似乎身边没有那个人,他苦恼的根源也不见了。 可…… “苏苏!”晴雪在身后忽然兴奋地高声叫道,方兰生僵硬地站在原地,挥着的拳头举在半空中,生生就停了下来。 “苏苏,我们一起去看鬼好吗?”晴雪开心地问。 方兰生在背后默默嘁了一声:他就和鬼差不多。 死木头脸……晴雪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真不害臊……方兰生背对着百里屠苏的目光,站在一队人前面,气呼呼急吼吼地朝秦府大步走去。 秦老爷的榜文在县门口侠义榜贴了这大半年都没人敢动,如今被几个外地人揭了,他还有些不敢相信。一条锦红缎制长盒拿出来呈于桌上,轻轻打开盒盖,一柄黑长细刀静静躺在盒内。 刀身素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刀柄做工精细,叠壑层层,表面略有磨光,想必此刀曾为主人钟爱之物,只可惜不知怎么染了鬼气,如此被束之高阁,实在可惜。 “家父原是个普通商人,可他的朋友却是当年江湖上的大人物,死前偷偷将宝刀相赠,望家父能替他收好。家父答应了,只是不知怎么的,这风声忽然走漏了出去,在我六七岁那几年,不断地有江湖上的人找上门来,要抢这把宝刀。” “家父感念他那朋友救命之恩,怎么也不肯将这刀交出去,直到我十岁那年,江北的岳家带人来,杀了我母亲,又要杀我,父亲没办法,只得将那刀交了出去,岳宗山那老家伙得意得要命,握着这把刀就要看看传说中的宝刀是什么样子……” “刀一出鞘,他哈哈大笑,要拿我试刀。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他在大殿上抱着头惨叫不止,像在躲避什么东西,最后他丢下刀想要跑出去,还没跨过门槛,人就七窍流血着倒下了。” “岳家那时候也算刚兴起的大家族,岳宗山一死也就衰败了。我父亲抱着我把刀收好,他说这刀有灵气,和他的恩公一样,能杀恶人。” “岳家的事邪了门,传出去之后,来夺刀的人渐渐就少了。父亲也不再那样护着刀,总有不信邪的人。后来死在那刀手下的人越来越多……” “……我爹是最后一个。” 秦老爷已过不惑之年,说起这件事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家父为此刀操劳一生,双亲更是皆为此刀丧命。近几月璧山鬼气愈加浓重,让这安陆也夜不能寐,而此刀更是像能通鬼神,半夜时在盒中嗡嗡作响,声如撞钟,吓得府中下人都不得安眠,我那小儿更是夜夜啼哭不止……” 方兰生听得傻了眼,百里屠苏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胸低头盯着这盒中长刀,沉默不语。 秦老爷说得口干舌燥,他似乎对这刀憎恶至极,却毫无解决之法,内心积郁多年,此刻终得宣泄。喝了口茶,他扶着座椅把手站起来,走到方兰生他们面前。 “我心意已决,若是不能驱除鬼气,也要将此刀毁了去。爹要怪我也就怪吧,我不能让它继续这样祸害我秦氏一家!” 红玉静静看着那把刀——寻常无奇,并无什么鬼神之相,若真说有何不同……反倒是因为太过寻常无奇,红玉几乎感觉不到这刀的杀气在哪。 需知刀剑一物,起初虽均是以火锻造,最后却要依主成形。一把被常年使用的刀,刀身定会带有浓重的主人之气——可以是杀气,可以是剑气,也可以是养道修仙之气。 只要杀过人,刀身上定会留下痕迹,区别只是杀过多少的问题。而眼前这把刀普通得就像刚被锻造出来的一样,红玉感觉不到任何的杀气在里面——就像被人生生抹去了刀身上的记忆,还技艺精湛,抹得丝毫不留痕迹。 “你可记得,这把刀的主人……”红玉话音未落,秦老爷当即摇摇头。 “家父从未提起。”他说。 方兰生低头看着那把刀,就在晴雪和百里屠苏说话的工夫,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这刀,看着很是眼熟。 腰间青玉司南佩发出晦暗而极难察觉的光泽,方兰生眨眨眼,他背对着百里屠苏,谁都看不见他做了什么。 直到耳边传来什么尖利金属划出的嘶响,红玉正和秦老爷说着话,见秦老爷突然张着嘴,目光直瞪着桌子的方向。 她慢慢回过头,看见方兰生低着头站在那圆桌前,握着刀鞘的手垂在身侧,另一手握着刀柄,僵直在半空中—— “猴儿?”红玉毫无底气地请问。方兰生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或者是听见了,却没什么反应。 “这……他、他!!”秦老爷指着方兰生,惊诧得说不出话。 古老的宝刀,历经时间的洗礼愈加锋利。方兰生握着刀的手像握不住一样抖了一抖,半晌,他抬起头,一双眼眸带着三分茫然,七分戾气——红玉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方兰生只眨了眨眼,那双漆黑的眼眸立刻又变回以前的平凡模样。 “这……这位高人居然……居然没事?”秦老爷惊喜道。话音刚出,方兰生猛地抬起头,他的目光钉在秦老爷脸上,动作有点僵硬,辨认了秦老爷片刻,他似乎确认了什么。 紧抿的唇角忽然上翘了一个弧度,过了半晌,他居然轻轻笑出了声。 红玉感到一阵奇怪的不适——猴儿在笑,可笑得如此诡谲。笑声蓦地停下,方兰生猛地摇摇头,他再度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我……”他轻轻发出声音,只一个字,就没了下文,像是只是想听听自己的声音。 百里屠苏始终站在他身后,到这,他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伸出手猛地拉过方兰生,想要一掌劈下那奇怪的刀,却被方兰生轻而易举避了过去。 方兰生后退一步,他似乎被什么震惊了,手猛地扶上自己的腰——这具身体,昨夜才被摧残得厉害,无论是腰腿还是屁股都还疼得要命。 不过这副惊诧的表情,倒是和平日里方兰生有七分神似。晴雪快步走过来:“兰生你没事吧?” 她伸手要夺刀,却见方兰生起手猛地将刀收回刀鞘——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若不是红玉知他惯常不用刀,简直要以为他使过十多年刀了。 “……兰生……?”方兰生喃喃自语,片刻抬起头,略显僵硬地朝风晴雪露出一个低浅的微笑,“别碰,勿要伤到你。” 他似乎还在惊讶于这具身体受到的伤,而当他低头仔细打量了自己这一身书生打扮,背着书袋,手里还握着佛珠的时候,他的眉头简直拧成了一个死结。 “兰生你……你怎么笑得这么奇怪……”风晴雪捂着唇,轻声说。 “哦?”方兰生扶着墙站起来,他还不如风晴雪高,只能抬着头看这女人,这让他声音里不禁带了几分怒气,还隐忍着,“那该如何笑?” 风晴雪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这边说着话,秦老爷快步走上来,见那鬼刀已经入了鞘。 “高、高人你……” 方兰生静静看着他,半晌一揖,“这位老爷,你若不喜此刀,可否将他赠与在下……” 他还没说完,秦老爷当即点头:“可以可以!!高人你快带它走吧!!” 几人在秦府饱餐一顿,临走时,方兰生瞅着身上连个挂刀的地方也没有,只好黑着脸翻开书袋,将那把刀塞了进去。 晴雪站在他身边,有些担心地问他:“兰生,你真的要带着这把刀?” 方兰生一笑,挠挠头,他的动作已经没有那么僵硬,只可惜—— “我与此刀一见如故,随身带着也可防身。”他说着,伸手掸掸身上灰尘,正巧百里屠苏从府内走出来,上来就要找方兰生,晴雪迎上去的功夫,方兰生低着头,转身就没了影。 等百里屠苏再找到方兰生的时候,他坐在秦府院门口拐角的一棵大树下,哭丧着一张脸捂着屁股。他不知怎么地就摔倒在了地上,明明上一秒还在府里,下一秒怎么就到这来了。 百里屠苏上来就攥住他的衣领,他眯着眼睛,直直盯着方兰生,咬牙切齿道:“你是何人……?” 方兰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心里的憋屈顿时变成了愤怒,刚一拳挥上去,就被百里屠苏一闪躲过了。 百里屠苏目光忽明忽暗,直盯着方兰生的脸,不一会儿一咬牙:“把刀给我。” 方兰生一怔:“刀?” 赶过来的晴雪站在百里屠苏身边,对方兰生说他刚才拔出了刀,什么事都没有,简直厉害极了。 晴雪从来没这么夸过他,方兰生挠挠头,“我……拔出了刀……” “是啊,难道你不记得了?”晴雪笑道。 方兰生愣愣抬头,他真的不记得。可是一对上百里屠苏那凶神恶煞的目光,他心里登时一阵火窜起来。 “当然记得!”方兰生生气着大喝道——怪不得木头脸上来就要抢刀,原来是看晴雪夸我厉害……哼……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6节 他说着,看看身上没看见刀,觉得书袋沉甸甸的,翻开一看,果然一柄长刀正塞在里面,刀柄露在外面,是纯黑的颜色。 方兰生轻哼一声,将那刀拿出来,众人还来不及阻止,就见他猛地将刀拔了出来。 方兰生只僵了一秒,只一秒,顿时又恢复了原状。刀掉落在地上,方兰生后退一步,他扶着脑袋,猛地摇摇头。 百里屠苏猛地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 “没事……”方兰生皱紧了眉头,“怎么……有点头晕……” 百里屠苏看着他的神色——这的确是方兰生。 ……难道刚才的判断是他错了? 方兰生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原状,他边念叨着“这刀是我的宝贝”“好不容易赢过了木头脸”之类的话边将刀重新塞回书袋里。 回去一定要好好讲给襄铃听,真可惜她今天没来。方兰生边走边想。 他一回去就去寻襄铃,正看到小姑娘蹲在前庭看着花。 “襄铃!”他挥着手,兴冲冲地跑过去,襄铃原本抬起头,看到方兰生身后站着的百里屠苏,她似是被慑,又慢慢低下头。 百里屠苏跟了一路,都没发现方兰生有什么异状——一上午的时间,寻了把刀,对于玉横和欧阳先生的消息却仍是一无所获。 他喝着茶,静静想着上午方兰生那个样子——他怎么都觉得不对,可又没有头绪。 那家伙……笨且鲁莽,怎么这么让人担心……下午百里屠苏一个人出门时,正撞见方兰生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和襄铃说着什么话。 他只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毫无表情地抬起头,转身走了。 方兰生手支着膝盖,慢慢听襄铃说着。 “……很……很害怕……我不配喜欢屠苏哥哥……”襄铃摇摇头,用手捂住脸。 这个木头脸……到底哪里好啊……既然喜欢晴雪为何又让襄铃这么担心……该死的家伙……方兰生咬牙切齿,他原本只觉得百里屠苏混蛋,爱欺负人,现在让襄铃难过,更是混上加混,罪该万死。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看来对安慰人并不擅长。他摊开两只手,耷拉着眉毛,着急地看着襄铃,“别这样啊襄铃,他……木头脸他没你想得那么好的……是他配不上你!” 可惜襄铃根本不听他的话:“全怪襄铃不好……看见屠苏哥哥一身黑气的模样,就吓得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靠近他了……我明明知道……屠苏哥哥还是屠苏哥哥,但襄铃没有办法,襄铃做不到……” 方兰生用手扶着额头,腹诽道:“那个鬼样,是挺吓人的……当初我也被吓得不轻……” “……怪我太笨……晴雪她就可以……”襄铃双手揉着眼睛说。 我也可以啊……方兰生心里叹息道,他愣了愣,摇摇头,低声斥骂自己:“混蛋,在想什么啊。” “是不是……是不是襄铃太笨了,根本不讨人喜欢……” 方兰生连忙摆手:“怎么会?不会的!你又善良又可爱,喜欢你的人太多了!” 襄铃眨着眼睛看着他:“真……真的?” 方兰生一拍胸膛:“当然,我就觉得襄铃最可爱了!” 襄铃一撅嘴,半晌低下头:“……呆瓜……你真好……” “所有人里就你对我最好,我还……常常笑话你……” 方兰生面上强笑,心里默默地赞同。 襄铃眼眶又红了:“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可是也不晓得为什么就全说出来了……” 方兰生摆摆手,作出一副大人状:“你、你讲出来觉得舒服些就好,别闷在心里闷坏了。” 襄铃最后对方兰生说,虽然红玉姐姐一直说她和呆瓜都是小孩,但是她觉得呆瓜好像更像大人一些。 “红玉姐姐对我讲了很多,我不是很懂……可是呆瓜说的话……我就能懂……”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地看着方兰生,显然觉得自己是在夸方兰生。可方兰生一时间却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还僵持着一个笑容,心里却是“……” 这女妖怪……摆明了在看扁我……没读过圣贤书的人,居然说我是小孩……明明是正正经经的男人! 他想着,气愤着一扭头,襄铃对他最后道了谢,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留方兰生自己一个人坐在原地长吁短叹,不得志一般的抑郁着。 百里屠苏一个人出门,晚上却和风晴雪一起回来,他说今日在县里寻到了玉横的线索,近日璧山和自闲山庄一带鬼气纵横,有人看到几个道士模样的人在那山庄附近出没,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个发光的东西,周围有鬼魂被吸了进去。百里屠苏疑心那是青玉坛的人,而那发光之物正是玉横。 几人在桌上一商议,约定明日辰时前往自闲山庄。方兰生对在秦府吃了午饭这件事毫无印象,以为自己没吃饭,还纳闷自己为何不会饿。 他这边认真吃着饭,晴雪在对面讲起她今日在县里遇到一个醉鬼,很像她大哥什么的。吃饱喝足,几人各自回房。 夜半时分,方兰生咬着牙,忍耐着木头脸在身后极为缓慢的插入。刚刚愈合的伤口经不起一点用力,他不敢大骂出声,只用拳头用力朝身后砸去,却多半会被对方的掌心接住。 侧躺在床上,上面的腿被极为畸形地掰起来,双拳在背后受制,身体承受着木头脸一下下缓慢却深入的抽插,方兰生受不住地低头咬住枕头的边缘,他疼得闷哼出声,当木头脸稍稍用力一点,他猛地叫出来,枕边登时从口中落出来,方兰生大口大口喘着气,被制住的拳头像疯了一样地在背后挣扎。 依照往常的规律,方兰生的挣扎和反抗并坚持不了多久,百里屠苏在煞气中的力气和耐性都大得可怕,方兰生一个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根本招架不住。 只要忍过这一段,只要更用力一点,方兰生定然就再无反抗之力,只能瘫软着任人鱼肉。 方兰生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想必煞气中的百里屠苏也很清楚,他身经百战,对方兰生经验丰富。 这家伙的身体该怎么弄,或者弄多久,他现在清楚得很。只是不知为什么,在仅仅射入了一次之后,百里屠苏像是给领地染上了自己味道的狮子,完成了今日的任务,便沉默着从方兰生温暖的体内抽了出来。 他完全还有余力,方兰生被他这缓慢的折磨搞得大汗淋漓,百里屠苏却喘都不喘一下。湿润的眼眸微微斜视,方兰生不懂木头脸是什么意思——握紧的拳头早就被汗水沾湿,身体被木头脸射入的时候,前端硬起的家伙也感应似地猛地射出,方兰生一身脱力地躺在百里屠苏身下,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抱起床上的人,例行公事一样简单地清洗。百里屠苏用被子裹紧了方兰生——他还记得方兰生那个把所有被子都裹在身上的样子——他大概很喜欢?百里屠苏这样想。 方兰生缩手缩脚地被棉被裹成一个长条,然后被木头脸紧紧抱在怀里。他警惕了半天,发现木头脸真的没有新动作,才半是担心半是疑问地睡了过去。 上回说到,方兰生被包成被子长条,在木头脸怀里熟睡一夜。 他是被那被子闷醒的,匆匆把被子挣脱了开,方兰生光着屁股从床上下来——非常意外地,他发现屁股似乎并不那么疼了。 昨天木头脸怪怪的……方兰生边想边穿好衣服,一点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和百里屠苏夜里二人世界这个一直让他叫苦不迭的事实。 握着佛珠,背好书袋,方兰生边朝楼下走边低头看着书袋里的那把刀。 他不会用刀,留着也不知做什么,要说炫耀也没什么意思。扔了有些可惜,毕竟是秦家的宝贝。 要不……当了? 大不了等帮少恭找完玉横,再赎了带回琴川。 他这般想着,走出客栈就往当铺走。一大清早,天还没怎么亮,当铺刚开了门还没迎来客人。方兰生走进去,脑袋瓜里都是得了钱做什么,当铺老板笑呵呵地迎上来——方兰生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虽然不露富,却也绝不寒碜。 “这位客官是想……?” “来把这把刀当了。”方兰生说着从书袋里拿出刀,顺手握着刀柄,猛地拔出—— 眼前忽然一白,就像被一阵雾气从眼眶灌入。 “客官?客官您怎么了?!”当铺老板惊叫出声,他见方兰生忽然向前一歪,登时伸手扶住他。 方兰生一手撑着当铺木台站着,慢慢转过头静静打量了当铺老板一眼。 当铺老板蓦地收回手,他忽然觉得一阵后背发凉。 干笑两声,“客……客官您……” 几乎是瞬间,方兰生的目光又恢复了平和,他一抬眼便看见大堂中央一个大大的“当”字。而他手里只握着这把刀。 方兰生脸色有点难看,显然是明白这身体的主人想做什么。抬手将刀收回刀鞘,方兰生转身要迈步出去。 “哎客官,您不是要当刀——” 当铺老板话音未落,方兰生脚步蓦地停住,他微微回头,额发下的眼睛只微微一撇——显然意识到这里并没有方兰生的朋友,他此刻连半点伪装都不屑。 当铺老板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 方兰生迈出屋门,他在县里走走停停,直到在客栈门外见到那日在秦府见过的蓝衣女人。 “兰生!”蓝衣女人走上前,“做什么去了,大家在等你。” 方兰生轻轻笑着,甚至连眉眼弯出的弧度都很恰当:“想去当刀,却又后悔。是把好刀,还是好好留着的好……”他说着,嘴角笑着抿起。 “若是下次又想当刀,你定要阻止我。” 他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命令的口吻,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并想象不到方兰生与他为人的差距会如此之大,大到随便一个小小的区别都能被无限放大。 风晴雪眨眨眼睛,双手背在身后,“兰生……你怎么……” 方兰生一扬眉,这是意识到了。他笑了笑,目光落在风晴雪身后等待着的红玉和襄铃身上,“我去去就来。” 百里屠苏在客栈厨房外碰见了方兰生,对方一脸迷糊地看着四周,显然在疑问自己怎么从当铺转眼就来了客栈了。低头一看书袋,那把刀还躺在里面。 “怎么回事?”方兰生挠挠头,正迷惑不解。 “……走吧。”百里屠苏远远站着看他晕头转向,丢下一句话,便迈步出了客栈的门。 璧山鬼影幢幢,林中枝桠黑暗阴森,看得人冷汗津津。方兰生还在纳闷这刀是怎么回事,他手握佛珠,鬼都绕着他走,他也落得轻松。 出安陆之前曾听县上人讲过,说这自闲山庄的主人姓叶,武林四大家族之首,几十年前的南武林盟主,声名显赫,名噪一时,只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怨气不散,鬼气冲天。 后来有个云游道人路过,觉察怨魂霸道,就给自闲山庄施了个封印。只是这么多年,那封印怕是破了,才让璧山变成今天这个鬼模样。 几十多年过去,这些江湖恩怨已经不知在人们口中变出多少新花样,百里屠苏并不好奇,他只关心玉横。 一行人到自闲山庄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醉汉蹲在山庄门外,方兰生并不认识他,却看见晴雪主动迎上去,似乎很熟的样子。 一听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就是晴雪口中与他大哥长得极像之人。 他与晴雪一阵寒暄,顺便和百里屠苏搭了几句话,方兰生站在一旁,听着他疯言疯语,还要送给木头脸什么卷轴。 他不赞同地摇摇头,觉得和酒鬼商量事这纯属浪费时间。抬头一看,这自闲山庄虽破败,门倒是很大,只是门上贴着张摇摇欲坠的符,怎么看怎么觉得阴森。 ——进来……快进来…… 脑海中忽然出现女人的声音,如梦似幻,却又异常熟悉。 方兰生侧耳去听。 ——进来……进来! 红玉第一时间发现了方兰生的不对,他眼神茫然地盯着那扇大门,僵硬地朝那门走过去。 “猴儿做什么?”红玉轻声问。 方兰生并没回答,径自朝那门走。 他双手抚在门上,猛地推开。 襄铃瞪着眼睛:“声音……什么声音?襄铃没听见呀……” “她……喊我进去……”方兰生轻声说道,百里屠苏一皱眉:“回来!” 却见他身形一侧,就这么消失在门里。 “兰生他……”风晴雪瞠目结舌,醉汉也傻了眼,红玉还未想出对策,就见百里屠苏先一步追了过去。大门推开,百里屠苏一眼就看到方兰生站在前方庭院一片狼藉中,只是木木地一转身,又消失在拐角里—— “……”百里屠苏咬了牙,这时红玉几人也跟了过来。自闲山庄当年豪华无匹,如今枯朽荒凉,地上到处是歪倒的石凳木刻,梁上更是鬼影缠着蛛网,在风中发出森森鬼声。 当百里屠苏踢开最后一扇门,他看到了方兰生——一个小小的蓝色身影,手里握着那把黑色的刀,他站在那偌大的殿前阶梯上,朝半空不断挥砍。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他红着一双眼睛,俨然已经被什么鬼术迷了神智,风晴雪担心地喊他:“兰生!” 她正要上前,被一只手猛地拉回来,再一抬头,百里屠苏已经冲了过去。 “百里公子!” “屠苏哥哥……” 百里屠苏猛地伸手,一把握住方兰生的肩头。 “杀——!杀——!”方兰生当即回身,他似乎已经不被自己所控,刀锋一闪,朝百里屠苏猛地砍过去。 “方兰生!!”百里屠苏握着他的肩膀,也是脸色惨白,他从未见过方兰生如此模样,刀硬生生砍下来,百里屠苏闪躲未及,衣袖登时破了,血冒出来的瞬间,方兰生的动作登时停了。 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握着刀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低着头,直瞪着眼睛,双肩还被百里屠苏紧紧捏着。 “木头……脸……?” 他轻声问。 百里屠苏或许并没意识到,他很少喊方兰生的名字。当这个名字在他口中出现,甚至带着十分的陌生。 “苏苏你受伤了!”风晴雪朝这里跑过来,百里屠苏还盯着方兰生——这家伙总是闯祸,如今却是闯了一个大祸…… 幸好没事…… “无碍。”他说着,立刻松开了握着方兰生肩膀的手。 方兰生后退一步,他似乎是清醒了过来,只是眼神还带着几分茫然,半昏半醒间,有一股黑气忽地从身后大殿直冲出来,顿时溢满整个殿前。 风晴雪本来着急着百里屠苏的伤口,这也惊得说不出话,百里屠苏更是皱着眉头盯着那黑气中的一个人影—— 一头肮脏的红发,下面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瞪着方兰生,身上的衣物破败不堪,袖中伸出的手指似枯枝粗糙狭长。 “晋郎……我等你等得你好苦啊……”女鬼幽幽开口。 晋郎?那是谁? 襄铃并想不出来。 方兰生静静望着她,像在望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眼神中那份半昏半醒的茫然已经完全褪去,方兰生看着她,神色中有几分不耐,还克制着:“姑娘,你是何人?” 那女鬼愣了一愣,似是被方兰生一句话轻易激怒,“……晋郎……你问我吗?” 方兰生沉默半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女鬼大笑。 “……我是谁……问得真好!” “……叶家……爹、娘……整个庄子都毁了!你把叶家害这么惨!自己却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方兰生原本站在百里屠苏身边,他手里握着那把刀,沉默地望着那团黑气中的鬼影,听了两句,他忽然迈步朝那女鬼走过去。 “兰生——”晴雪在背后唤他。 女鬼见他居然自己走过来送死,生生给气笑了。 “……你甚至不记得……亲手杀了我吗?” 方兰生在她不远处站定,他盯着女鬼的脸,半晌摇摇头,“……我是兰生,不是晋郎。” 他声音里带着七分冷酷,三分戏谑,似乎看到眼前有鬼如此,他也并不畏惧。 女鬼怒视着他。 “还敢骗我?!……若不是晋磊,为何中了鬼魅术后,却看见晋磊生平?你以为是做梦吗?” “我说过……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可是……后来你自己疯了……死了……” “自闲山庄又来了个多管闲事的臭道士……把我们困在里面!我只有慢慢等……一直等……那臭道士的封印总有一天会没了……到那个时候……我就去寻你转世,亲手杀了你!” 她边说着,看着方兰生一脸阴沉的表情,她不由得仰头大笑:“结果呢?……哈哈……结果你却自己送上门来!这难道不是天注定的?!” 寻我转世……亲手杀了我? 方兰生静静听着她的话,他放下握着刀的手,换一只手握起手中的佛珠。 “我真的不是晋郎。”即使背对着那些人,他笑得仍然很恰当,毫无杀气,安然无害。 女鬼丝毫不听他的话,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捏得咯吱作响,一双血眸直瞪着方兰生,“骗子!休要再想欺骗我!我叶家老小!报仇血恨的时候到了——” 她笑得猖狂,显然以为这积压数十年的仇恨马上就要一朝得雪。 可就在她说这话的功夫,方兰生忽然向前一步。他低着头,女鬼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说过了,我不是晋郎……”方兰生低声呢喃,带着光的刀握在他手心里,而刀刃却从女鬼背后穿刺而出。 刹那间,从刀身闪出数道光线,从女鬼体内放射而出,女鬼大睁着眼睛,她的头发在慢慢风化,黑色的沙尘不断落下—— “你……你……!!”女鬼盯着方兰生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大张着嘴,还未说出下句,就瞬间消失在了风里。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自闲山庄里乌黑的鬼气顿时消散无踪。方兰生收刀回鞘,看也不看那一地沙尘,转身朝还站在原地的百里屠苏他们走去。 百里屠苏并没有说话,他站在队伍后面,静静看着晴雪和方兰生的背影。 “兰生……那个姑娘……是在喊你?” 方兰生摇摇头,一笑,眼中却隐藏着一股狠厉:“那女鬼认错了人,若是放她在这为祸一方,不如除了清静。” “那她说什么转世……她是去转世了吗?” 方兰生还未说话,红玉却忽然开口:“……怕是,魂飞魄散了吧。” 她低下头,微眯起一双眼睛:“猴儿……何时有此等神技?” 方兰生慢慢瞥了红玉一眼,他笑着,低下头轻轻叹息一声,说这刀他也不会用,也没想到是会克鬼的。 红玉盯了他半晌,也没盯出什么破绽,半晌悠悠回过头去。 一进安陆,方兰生就腿软倒地。他低着头,再抬起头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百里屠苏流着血的手臂。晴雪告诉他,那是他砍伤的。 “为了救我?”方兰生傻了眼。 晴雪点点头:“你当时被那女鬼控制了,苏苏为了救你,就……” 第九章 为了……救我……? 方兰生坐在地上,怔怔抬着头看着那站在树下皱着眉用一只手胡乱处理着伤口的百里屠苏。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毫无印象,据晴雪说是因为他被什么鬼术操控了。方兰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咬牙,飞快从地上站起来。 “木……木头脸,伤、伤口没事吧!”他抬头看着百里屠苏,可对方仍然只顾着低头系着绷带,想来木头脸大概也不会理他,方兰生便低头去看那还在渗血的伤口——百里屠苏似乎很心急,他动作飞快,绷带的末端绕过手臂一圈,再用手握着猛地拉紧——有血从底层的绷带蓦地渗上来,百里屠苏来来回回地缠,却怎么也不见血止住。 “哎木头脸你别这么——”方兰生眼睁睁看着木头脸拉绷带的手越来越用力,着急得结巴起来,“你松手,我、我帮你!” 他说着,急忙伸手过来,想要抢过百里屠苏手里的绷带,可看着那人的手在那儿又不敢碰上去,只能僵在半空中,也不是作何是好。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方兰生一闭嘴,百里屠苏耳边瞬间就能安静下来,似乎连周身的空气都凝滞了。 百里屠苏在沉默中稍稍抬眼看他,在他的方向只能看见方兰生额发下一双焦急地盯着自己伤口的眼睛。 脑中……还有刚才他抽刀猛地刺中那女鬼的样子…… 百里屠苏抿着唇,直盯着面前人。 他还是松开了手,受伤的手臂就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悬下的绷带被风吹得在手臂上一摇一晃。 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伸手轻轻捉住它。 一层层将绷带解下来,把沾血的部分撕去,再将新的一层层缠绕在手臂的伤口上。 身边安静得有点可怕。 方兰生讷讷道:“……木头脸你、你刚才也太用力,不会包扎就别动手……真是自己的手自己不心疼……” “……” “少恭不在,不还有我……就算学艺不精,也比你这什么都不会的强吧。” “……” “那个……”方兰生早料想到百里屠苏不会理他,他也没想等对方的回答,直接挑起自己的话题,“对不起啊……虽然你总和我作对,我也不怎么喜欢你……可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细细想来,两人是真还没有几分特别的情谊,说过的话加起来,甚至不如他和其他人一天说过的话多。 可自己人伤了自己人,怎么都说不过去……更何况晴雪说,木头脸是为了救他…… 想到这,他脸有些红,觉得连脑袋都是热的。方兰生摇摇头,毫无来由地,他忽然想起夜里木头脸身上那极为熟悉的滚烫的热度—— ……一定是这家伙周身太热,搞得我站在旁边,也…… 他犹自陷入了思考,半晌一皱眉:……方兰生!又胡思乱想什么! 方兰生的动作很小心,虽学不到欧阳少恭的医术,那架势倒学了三分。 百里屠苏高高站着,垂眸盯着面前的人极为紧张的一副表情。而他自己绷直的后背也是僵硬得不像话,尽管旁人并看不出这有什么区别。 “……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了,晴雪说我是被那女鬼下了咒术,我想既然晴雪知道,你、你也该知道……”方兰生嘟囔着说,他最后给绷带系了个结,像松了口气一样垂下手,似乎多碰对方一下都不愿意。 “所以……总之、总之我道过歉了……你……你小心伤口啊!” 他挠着头扔下后半句话,立刻转身走了。 是连一个回话的机会都没留给百里屠苏,哪怕只是一句小声的“嗯”。 回到安陆,方兰生一行人才听说有奇怪的道士捉了县外几个孩子,说要把孩子带去作什么魂魄仪式的祭品,看那打扮就和前一阵在自闲山庄门外神出鬼没的道士一样。 方兰生惊讶地听他们讲,回头看红玉和百里屠苏几人。 面上不说,心中自有推断。红玉看着那几人:“敢问那几名道士可还提到过什么?” 对面一个大汉慌得脑门都是汗水,想破了脑袋才结结巴巴地说,“好像说他们要用什么珠……” “什么珠……?” 红玉眯起眼睛追问。 大汉一点都不确定:“我也没听清……”他说着看着身旁的人,疑问似地皱起眉头,“是……明月珠?” 且不说那大汉说得话准不准,自闲山庄一行他们一无所获,如今也只能且听且行,红玉静静思索,说若真的是明月珠,她倒是曾经听闻,秦陵地宫中也有一明月珠,除去世人所知晶莹似月,另有重塑之能。 “同样名字,想必并非巧合。” 方兰生挠挠头:“秦陵地宫……坟墓?” 红玉点点头:“少恭曾言,玉横碎裂乃是青玉坛所为,如今重塑也必有所图,他们要去始皇陵内,我们便去那儿抢回玉横就是。” “可、可要万一不对……” 红玉笑道:“原本便是猜测,不正如坊间赌博一般?只看要不要赌这一把了。” 方兰生还来不及说更多,百里屠苏便张口问这秦陵地宫所在,几人有问有答,似乎并没把他“大不敬”的言论放在心里。 百里屠苏从醉酒鬼给的卷轴中翻出那一卷名为“腾翔之术”,说是此去秦陵能方便许多。方兰生学了学,一学就会了,他很高兴,心里想着这术法可真厉害,若是让琴川那些书院里的呆瓜瞧见,定能吓破了胆。 他沾沾自喜,面上都是喜乐的神色,或许是这几日方兰生一直心情不好,眼角都耷拉着,如今忽然喜笑颜开,让一旁百里屠苏也微有些怔忡。 他总是这样,喜怒外露于外,因为一点点小东西就能高兴起来,到底还只是个不成熟的小孩。 红玉看着这样的方兰生,脑中忽地想起在自闲山庄那一幕——女鬼声声凄切,如泣如诉,怨气冲天,听得她都心生寒意,可这猴儿却安之若素,现在更是一副完全不放在心里的模样。不知他到底是对这前尘今世看得开,还是当真没心没肺? 又或者…… “呆瓜你笑什么呢?”一阵风过,襄铃站在秦陵外,跟在红玉身后寻找了开陵的隐秘机关。 方兰生一怔,嘴角还上扬着,“没笑啊。”他举起双手,用手心按动身前的机关,从耳边传来轰轰的鸣响。 “这里有门开了!!”晴雪在背后冲他们招手。 “兰生看上去……很高兴?”晴雪走在阴暗的密道里,对身边的方兰生说。 其实方兰生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的郁闷,如今忽然高兴起来,反倒令人觉得稀奇。墓道里鬼影幢幢,方兰生手握佛珠,合十的掌心中发出明明光火,照亮了墓道穴壁,更令那些根植千年的孤魂厉鬼无处遁形。 “一点都不在意那个姑娘的事吗,”风晴雪又说,“可我总觉得……” 方兰生愣了愣,回过头:“姑娘?什么姑娘?” 风晴雪大致提了提。因为关于那女鬼的事情她也不太清楚。可方兰生却听得浑身僵硬,因为他对这件事没有丝毫记忆。 “难道……是因为兰生被那女鬼控制了吗?”风晴雪扛着镰刀问。 红玉目不斜视,在一旁挥剑砍中身前厉鬼,墓道中凄厉惨叫不止:“控制人去杀自己,未免可笑。” “或许是那女鬼学艺不精,一时失手?” 红玉摇摇头:“她已经散了魂,多追究无益。” “我……我前世……” 方兰生瞠目结舌,刚刚高兴起来的一股劲头登时灭了,前方又有厉鬼夹着阴风迎面扑来,方兰生迟迟回头,还来不及反应,从他耳侧蓦地竖起一阵剑风,在方兰生面前刺灭那鬼于无形。 只剩一张扭曲的面孔慢慢消散在面前的黑暗里,方兰生张着嘴巴,看着百里屠苏从自己身后走过来。 “不要胡思乱想。”那人回头俯视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风晴雪转述中的女鬼对方兰生前世恨极,而方兰生虽然对这个没什么印象,脑中却隐隐约约闪出什么别的影子——那是他被叶沉香操纵时的回忆,不堪重负的脑袋装不下这么多恩怨情仇,只隐隐记得一个苍白如纸的女人,还有溅在自己身上的血。 事后方兰生想了很久,他一个人躺在安陆的床上,拼命地想回忆起更多。他记得自己喊那个女人师妹,似乎……还有什么约定…… 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女人的墓,想到这里,方兰生忽然觉得一阵奇怪的心口疼——像是从身体深处发出本能的反应,这让方兰生觉得喘不过气。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方兰生现在还在秦陵墓道,他看着木头脸的背影,摇摇头告诫自己现在的确不是乱想的时候。 几人继续前行,黑暗中时间缓慢得像粘腻的河沙。墓道中灯火似风中残烛忽闪忽灭,不时有鬼影闪过,也被前方百里屠苏一剑斩了。风晴雪本来还与红玉说着话,现在也陷入了沉默,黑暗中黑气弥漫,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兰生还心事重重着,直到走到一片开阔空地,他站在墓道外面的岩石旁朝四周看着,丝毫没感觉到身后的威胁。 身在地下,自然不知外面早已入夜。风晴雪和红玉摸索着机关通道,周身一片黑暗,她手中亮起火焰,火光照亮了她大睁的眼睛,“咦,苏苏呢?” “木头——唔——” 方兰生被一手按在岩石后面死角,他刚要惊呼出声就被对方堵了呼吸。 一手握着他的后脑勺,三下五除二解了裤子,方兰生被按在墓道阴冷的岩石上,后背被煞气化的百里屠苏紧紧压着。 他焦急得皱着眉头,双手在身后不住挣扎,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紧紧钳制住。他不敢出声,却控制不住牙齿打颤,脸颊僵硬地贴着岩石,紧闭着眼睛感受到木头脸滚烫的家伙强硬地挤进身体里—— 谁也不知道百里屠苏是何时发生的改变,一切都在黑暗里被隐藏了去。上一秒还能冷静沉稳地让方兰生“不要胡思乱想”,下一秒就化身成了入魔的野兽。方兰生忍着喘息,双手被制在身后,干净的脸颊在岩壁上不住摩擦,尖利的沙石划破了他的脸,一阵生疼。 ……木头脸这疯子! 他感到恐惧,仿佛从头顶,身侧,墓道清冷的空气中,有无数双历经千年的眼睛在盯着他,盯着他们见不得人的动作,并一齐发出惊叫和嘲笑,就如这墓道里呼啸穿行的风声。 身后是木头脸的喘息,他似乎觉察到方兰生忍耐中的战栗,便欺身上来吻住他的嘴唇。 “苏苏——苏苏你在哪!!” 从耳外传来风晴雪的声音,方兰生额上都是汗水,他整个人被压在岩石上不能回头,站不住的双腿被木头脸握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拉扯着。木头脸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当他终于射入进来,方兰生在他怀中控制不住地战栗,心里更被他的重喘声吓得一片冰凉。 趁着木头脸又低头过来,他拼命转头,猛地堵住木头脸的唇齿。 对方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停了。 血红的眼眸第二次因为方兰生的主动亲吻而僵住,方兰生颤抖着转过身,一身轻薄的书生衫早已湿透。耳边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还有襄铃的声音,喊着呆瓜,你在哪。方兰生用沾着沙子的手指哆嗦着系着衣带,他在黑暗里大睁着眼睛,连喘气都不敢,系完了自己的,又本能性地飞快去系木头脸的—— 百里屠苏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并不知这家伙在做什么,看了一会儿,他没看懂,便索性不要懂,伸手抱了方兰生的腰是又要开始。方兰生再度被他高高按在岩石上,这次两人得以面对面,他一边用力掰着木头脸的手,一边看着他疯狂摇头——百里屠苏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映得都是方兰生脸颊通红的影子。 或许是方兰生的反应太直白简单,居然让百里屠苏奇迹般地停了手。他抱着方兰生靠在岩石上不动,并不宽厚的肩膀像一座山,推都推不开。方兰生更是被他折腾得没了气,腿间有湿淋淋的液体缓慢地顺着腿跟淌下,痛痒交加,对现在的他真是偌大的折磨。他呼吸不畅,又被拢着手躲不开。 木头脸的身体热得吓人。 方兰生心里想着,他耷拉着眼睛,气闷地伸出双手环住木头脸的腰。 他的动作有点生涩,手指报复性地挠着木头脸的后背,百里屠苏低头看着他,被他挠了半晌,刚想俯下身去。 “苏苏?!” 身旁顿时亮起一盏明灯,黑暗被驱散的瞬间,方兰生睁开眼睛,蓦地松了手。百里屠苏像被惊扰的狮子,他慢慢回过头,一双血眸盯着身后的女孩,在火光中微微眯起。 风晴雪惊讶地一掩唇:“苏苏怎么……这是犯了煞气吗……”她说着,低头一看那被百里屠苏按在岩石上仰着头喘不过气来一样的方兰生,“兰……兰生?!” 红玉和襄铃听了声音,也连忙赶了过来。风晴雪上前要握住百里屠苏的手,却被对方一把挥开。风晴雪皱起眉头,快步走上去,“苏苏!” 纵然百里屠苏再入了魔性,也总有抗拒不了的东西。风晴雪的内力触碰到他经络的瞬间,煞气像是被劈开的冰块一样崩离四散,痛苦的眼眸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怀中人的影子,百里屠苏双膝跪地,失去神智的那刻,他的肩膀被风晴雪伸手扶住。 方兰生腿软地站在岩石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襄铃走过来,看着方兰生苍白的一张脸:“呆瓜你怎么了?” 风晴雪抬起头,似乎感到抱歉:“兰生,苏苏刚才那是煞气发作了,若是伤了你,千万不要怪他。” 方兰生点点头,他并没接话。 红玉在一旁紧皱着眉头:“……记得公子提过,这煞气,每逢朔月才会发作。” 风晴雪低着头沉默,一旁的襄铃还一眨一眨睁着眼睛。 今夜并不是朔月。 百里屠苏醒来的时候,红玉正与晴雪说着话,襄铃站在一边看着那刚开了机关的大门,好奇却又不敢进去。 头疼得像裂开一样,百里屠苏起身愣了半晌,回过头,才看见身后那背靠着岩石坐在地上发愣的方兰生。 “苏苏醒了?”风晴雪注意到了这边,她手里撑着火焰慢慢走过来,方兰生听见她的声音,也抬起头,直直撞上百里屠苏转身望过来的目光。 方兰生并没有躲,他听着晴雪对木头脸担心地说,说苏苏刚才煞气发作,险些要伤了兰生。 百里屠苏听着,目光落到方兰生脸颊上一道细细的伤口。这里太黑,他看不清,只沉默着不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方兰生先一步站了起来,他拍拍屁股,“木头脸你真误事,我们可等了你半天。”他说着,也不管旁人,直接朝那大开的机关门走过去。 九个高大的兵俑正站在里面等着他。 方兰生腿还软着,却咬着牙装得一副若无其事,汗湿的手心里紧紧握着那副佛珠,就这么毫无准备地闯进门里。 直到他身陷一团迷雾中,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才知道自己一气之下,这是做了蠢事了。 混沌毒雾,遮人视线,一条长桥两侧是万丈深渊,桥中间是直立的九个兵俑,方兰生什么都看不清,他睁大了眼睛朝四周看去,后背忽然贴上一个冰凉的柱子,他当即伸手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抱住。 目不能视,连声音都辨不清方向。 “兰生!!” “呆瓜——” 是晴雪和襄铃的声音。 “我、我在这里!”方兰生朝不知名的方向大声喊道。 对这机关毫无准备,更不知破解的方法在哪。 对面再没有声音传来,耳旁却隐隐有像巨石摩擦一样的钝响。 方兰生心弦紧绷,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那一瞬间脑后忽然传来直劈的风声,他在迷雾中猛地转身向后闪避,刚要伸手回击,却不料后脚在闪避间半步迈出了边界,险些踏空。 兵俑的长枪横扫过来,枪尖在半空中险险划过方兰生的鼻尖,方兰生一个趔趄向后仰去,还未及惊呼就被一双手拦腰一抱,登时又回到桥面上。 那手臂力气巨大,似乎因为看不清楚,便紧紧按着方兰生的头不松手。 耳旁传来刀戈相击的声音,没几下对方就败倒在地。抱着他的那双手滚烫,方兰生像个痴傻的呆子一样僵硬着,颤抖的气声里带了几分惊讶和开心:“木……木头脸……?” 他以为木头脸被晴雪的内力赶走了,他看到木头脸痛苦地抗拒着晴雪的帮助,那让方兰生视如野兽的家伙有天大的力气,可在晴雪面前却消失得那么轻而易举。 这是方兰生第一次亲眼见到那个有着红眼睛的木头脸活生生地离开——他走了,而百里屠苏来了。那原本就是一个人,只是方兰生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不想承认,那个搅得别人日夜不得安宁,一入夜就像发了疯,笨得不通人智,却越来越会顾及别人心情的人……那个木头脸,根本只是百里屠苏身上的一个幻影。 百里屠苏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幻影存在,天上天下,或许知道的人也只有一个方兰生而已。 眼前隐约还能看到那双血一样的眼眸,那个野兽一样的人,固执地抵抗着晴雪手中内力,只能痛苦地跪倒在地,在挣扎中消散而去。 会不会有一天,那个木头脸就这么消失了。带着那些令方兰生痛苦而慌乱的记忆沉默着消失在这个世界。就像他一直以来对方兰生做的,沉默地欺负他,沉默地吻他,沉默着喝着粥,沉默地努力理解着他说的话……方兰生现在回忆起,他居然从不知那个木头脸心里的想法。 ……还能是什么想法,不通人智的混蛋。 方兰生摇摇头,耳边又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迷雾中敌人不知何处,木头脸飞快地奔跑,丝毫没有要放下方兰生的意思。 方兰生慢慢伸手,回抱住木头脸的腰——他脑子里还是对木头脸的回忆,明明是这么痛苦不堪,自己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还不如忘了,若是有一天那个木头脸消失了,只有他记得那些可耻的片段,那该多么荒唐。 他这般想着,手心紧紧搂着木头脸的腰,木头脸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只听得“叮”得一声,像是长剑刺中石头的声音。 追赶而来的兵俑碎裂当场,一双金光似地眼睛当空一闪,方兰生并没反应过来,他愣愣抬头,直直对上百里屠苏震惊得瞪大的黑色眼眸。 那双一向冷静的眼睛里充满了慌乱,根本来不及隐藏,就这么直直盯着方兰生,半晌又看向对方抱着自己的双手。 两人僵立没几刻,迷雾又顿时笼罩了过来。 百里屠苏搂着他的手还没有动,搞得方兰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松开手。两人这样在迷雾中相拥许久,像是在较量谁该第一个收回手。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7节 第十章 输了的人是方兰生,他实在受不住这局面。讪讪松了手,他僵着脸后退一步,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扭头走了。 木头脸也没说话,一片迷雾中,他能听见方兰生挥掌向兵俑打去的声音,低咳一声,他默默拔剑,将身后那悄无声息疾刺过来的兵俑一式斩于剑下。 襄铃她们跑过来的时候,屋里的迷雾已经散了,方兰生站在长桥对面的机关门口看着她们,而距离他并不远的百里屠苏则双手抱在胸前,像在低着头想什么事情。 襄铃问呆瓜怎么能乱跑,害别人担心。 方兰生跟在她身后走,他挠挠头,“我一个大男人,不用担心。” 红玉在他身边弯唇一笑:“你这猴儿,方才若是没有公子助你,哪还有机会说这大话……” 方兰生一愣,脸上的表情登时僵了:“你……你你你……” 红玉轻轻转头,一双眼睛低瞥向他,带着十分笑意:“怎么?” 百里屠苏回头时,正看到方兰生红着一张脸,憋着嘴唇看着红玉:“你……你都看见了?!” 晴雪好奇着凑上来:“咦,看见什么?” 红玉摆摆手:“能看见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谁曾想猴儿自己就承认了。” 红玉的确什么都没瞧见,只是当时方兰生自己落入迷雾阵,百里屠苏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剩她们三个在原地干瞪眼,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前方机关重重,还摸不清底细就如此轻率冲动,也不知百里公子是怎么了。 她只是随口一提,倒是方兰生自己,被她一逗弄立时就中了计。他觉得有点儿丢人,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人的背影,却没注意对方正回头看着自己。 他一时怔了,俩人在黑暗中对视片刻,百里屠苏仍然面无表情,方兰生却瞬间心跳得厉害。 原以为木头脸能自己回过头去,却没想等了半天,先一个避开目光的人倒是自己。其实方兰生以前就时不时爱抬起头盯着木头脸的背影看,他自己觉察不到,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那木头脸也是,没事回什么头! 长长的墓道似乎因为发生的这一系列插曲而变得愈加难熬。方兰生一路上都拼命低着头,与他说话他也不抬头,声音听上去也怪怪的。 秦始皇陵内殿,灯火通明,富丽堂皇,连方兰生都忘记了低头,看傻了眼。 欧阳少恭就被雷严困在大殿内部深处,当方兰生迈步走进去,不禁瞪大了眼睛:“少恭!” 烛火莹莹间,一宽袍男子长身立于殿上,他眉目疏朗,毫无狼狈之色,似乎被囚禁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那些站在他身边那些匪类。 “你们……”他俯视着朝这个方向跑过来的众人,低声喃喃道。 晴雪惊呼出声,她伸手指着大殿两侧那被青玉坛弟子用剑指着的孩子:“是安陆被抓走的那些孩子!” 青玉坛从未料到此地会有外人闯入,几名弟子服下丹芷长老练成的洗髓丹,化身怪物,打得百里屠苏一行人措手不及。 “少恭,少恭你练得什么药,怎么这么厉害!”方兰生气喘吁吁地说,他伸手拂着额头上的汗水,是狼狈极了。 欧阳少恭低头看着他,半晌摇摇头。 雷严,也就是现任的青玉坛掌门。他手握玉横,囚禁少恭,就为重振所谓青玉坛。方兰生眼睁睁看着他妖化,目瞪口呆之间雷严一挥手就打了过来。 这是场持久战,连百里屠苏也应对勉强。就当方兰生以为自己要撑不住的时候,雷严忽然后退一步,他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心。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百里屠苏原本替襄铃挡了一剑,正在气喘吁吁时,如今见这情形,他一咬牙,提了剑趁势飞冲上去。 沿着心口刺入,从背后露出半截血淋淋的剑身,雷严毫无反击,似乎这一剑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僵硬着转过头,死黑着一张脸直盯着欧阳少恭。 “那药……那药有毒……少恭你……竟敢骗我!!” 欧阳少恭借青玉坛熏香掩饰了洗髓丹的药性,才蒙骗过雷严。这一行人的性命便早在他手心之中。不过也难怪他如此做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若想在这么一群狂徒中求得自保,不谨慎一些又怎么行。 方兰生这般想着,在他心中,少恭怎么都好。雷严死前狂妄大笑,刺耳极了,方兰生皱着眉头听着,却见一旁百里屠苏身影一颤。 ……木头脸? 方兰生看着他,看着他忽然握住剑,直直冲上去用剑指了雷严:“你!是否曾经去过南疆?!” 雷严瘫软在地上,声音沙哑,显然那药性已经深入体内:“……南疆……?” 百里屠苏大喝道:“乌蒙灵谷!你曾经到过那里?!!” 方兰生从未见过百里屠苏这个样子,他大睁着眼睛,看到雷严轻轻动了动嘴唇,还未出声音就死在了那大殿上。 空气中一片沉寂,百里屠苏瞪着眼睛:“……!雷严!!” 一个老迈妇人站在一旁,垂着头望着雷严,轻轻摇头:“他没有气息了。” 方兰生轻声叫道,“桐姨……” 百里屠苏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站着望着雷严,握着剑的手克制不住地发抖。 “苏苏你怎么了?”晴雪走上前,低下头问他。 百里屠苏摇摇头。 方兰生在背后看着……他想,其实他并不了解木头脸,像这种时候,他连想说一句关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离开秦始皇陵,到安陆时已是第二日黄昏,孩子得以平安归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少恭站在客栈门口对百里屠苏说着话,方兰生擦身走过去,只听见一句“……翻云寨内答应百里少侠之事,在下一刻未敢忘记,明日自会与少侠细说……” 方兰生并不知他们答应了什么,看见木头脸,他还会下意识地想起在那迷雾机关中发生的事。 原来真正的木头脸的手,和夜里一样滚烫。 方兰生胡思乱想着,坐在饭桌上嗤笑一声:同样一具身体,自然感觉相同,方兰生你这猪脑。 少恭和百里屠苏入座,小二见是几位救了县里孩子的英雄,忙不迭地过来招呼,襄铃饿坏了,眨着眼睛不知道吃什么,少恭坐在百里屠苏身边,一抬眼便瞧见方兰生脸上几道伤疤。 “小兰怎么……”他皱起眉,微微伸手。 红玉看了方兰生一眼,也是愣了,半晌笑道:“哟,在墓道里瞧不仔细,猴儿何时破相了。” 方兰生愣着摸摸自己的脸,他知道自己脸破了,那是在木头脸发疯的时候在岩石上蹭破了皮。可他自己并不清楚具体什么样。 那不是简单的一道长疤,而是时浅时深的七划八划,周围还有星星点点的淤痕。 原本白净的一张脸如今给弄成这个样,在墓道里顾不上仔细看,腾翔之术时无暇顾及,这到了安陆才能看个详细。襄铃捂着嘴惊呼一声,反应之大也让方兰生越来越好奇。 风晴雪看着他的脸,脑中忽然闪过屠苏压着兰生在那岩石上的一幕,她回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发现对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不是……苏苏他……他那时候煞气犯了……就伤了兰生……”风晴雪下意识地开口。 似乎觉察到百里屠苏的目光,方兰生转过头连忙摆手:“男子汉大丈夫,脸受了伤哪还算伤,不用在意,吃饭吃饭!” 酒足饭饱,各回各屋,红玉摇摇头,站在楼梯边对方兰生说猴儿这脸虽然破了相,可也还有补救的余地。 “一个小小佳公子,搞得这般凶恶做什么?” 方兰生似乎对“脸上的伤”这事极为敏感,他连忙摇头,边摇头边屁滚尿流地跑上楼,“不用在意说了不用在意啊!” 红玉站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轻笑,身旁走来一人,站定在她身边,红玉一转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公子?” 方兰生一个人坐在房间的床上,手里拿了一柄翻出来的铜镜,皱着眉头瞧里面那张脸——把襄铃吓成那个样子,究竟是怎么了? 铜镜脏兮兮的一层,方兰生用布巾擦干净,拿起来一照自己的脸。 “这……”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横生这些疤痕,看着是挺奇怪的……也有些吓人…… 果然是破相了啊……方兰生心里想。他皱着眉头,虽然并不在乎,可还是觉得吓着了襄铃是不太好。 咚咚。 从门外传来敲门声。 方兰生收了镜子,“谁?”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来人静静走进来。 方兰生抬头看着他,僵在原地。 “那个……木头脸,有事?” 他僵硬地从床上站起来,故作轻松地问。 现在看到百里屠苏,他还是尴尬得要命。 百里屠苏看着他站在床边,目光又落到脸颊那些疤痕上。他一手背在身后,低下头,踟蹰半晌,似乎有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 “我那时在雾中,目不能视,那样做,只为助你……” 方兰生傻了眼,听不懂,张着嘴巴看着他。 “并不是想——”百里屠苏声音很低,他说了一半,说不下去,泄气地低下头。 “……你,勿要误会。” 方兰生似乎在一瞬间听懂了,他苍白的脸上急忙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指手画脚道:“原、原来是这事,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个……” 他咬了咬嘴唇,咧开嘴一笑:“男子汉大丈夫,抱一下又如何,我上哪误会去!” 他说着,安静半晌,又加了一句,“木头脸你想什么呢!” 所谓误会就这么解开了,百里屠苏似乎根本没料到方兰生会这么说。过了大半天他还站在原地不动,方兰生挠挠头,他觉得心烦,至少现在他不想看见这人。 “那个……木头脸,还有事?” 百里屠苏静静看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出来,手心里紧紧攥着个小药瓶子。 红玉告诉他,这个东西对伤疤有用,不过不太好找。“别看猴儿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他啊,总是口是心非。” “……给。”百里屠苏在他面前伸开手。 方兰生挠挠头,“这……这什么啊?”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他,敛了目光,“对伤口有用。” 方兰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干眨着眼睛,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这、这个……我……” 他说不下去,百里屠苏的手在空中抬了半天,方兰生也没有拒绝,他低着头,伸出手从那人掌心拿过。 陶瓷小瓶的表面被人握得滚烫得要命,方兰生还想说句客套话,却没想木头脸沉默着转身逃了。 他坐在床沿上,心里嘟囔着“木头脸这家伙在想什么乱七八糟”“我又不在乎脸上有伤”之类的话,双手却放在膝盖上紧紧攥着那药瓶。 木头脸第一次送他东西,不是送错了,就是送给他的…… ……虽然只是药。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拧开了盖子——一股清香顿时扑鼻而来。用手指轻轻一沾,指尖上是玉脂似地药膏。涂在脸上很凉,还算舒服,就是不知道有用没有。 木头脸这家伙也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方兰生腹诽着,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手握这瓶子握得多紧,只在心里轻蔑地说“什么药膏,不过如此而已。” 他在床沿上坐了很久,想入睡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想是方兰生也忘了这家伙会来,他手里还攥着那药瓶,下意识地往床头躲却被人一把拉了回去。 木头脸动作用力极了,他神色慌张,像是刚从生死边缘跑回来,血红的眼睛里都是焦急,死死抱着方兰生,他一手就甩掉了方兰生手里的瓶子。 “唔……唔!!”方兰生被他抱得透不过气,他回头看向那掉在地上的药瓶——瓶身已经摔成两半,里面的药膏正缓缓淌出来。 心像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通透,方兰生一把推开面前的人,他没想到他能推开的,木头脸也愣了,就看着这人跳下床,直直朝那药瓶子跑过去。 是真的摔碎了,瓷渣和药膏都黏在了一起糊在地上,方兰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抚摸着额头,长呼了一口气,半晌有人从背后伸手拉住他的手。 方兰生想甩开他,那人握得太紧,没甩开。 木头脸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不用蛮力了。 方兰生在心里苦笑着想。 怎么,只是一瓶药。 为了一瓶药,你再不高兴,难道能对这不通人智的家伙发火吗? 方兰生摇摇头,他垂着脑袋宽慰着自己。 发火也没用,他听不懂。细细想也是这样。百里屠苏的一瓶药,和那日刚被晴雪驱散了的木头脸…… 哪个重要,哪个更重要? 他被压倒在地板上,被木头脸分开腿进入,他疼得皱起眉头,脸上的疤痕在汗水的洗礼下发亮,平静下来的木头脸低头认真看着,半晌悄声倾身,偏头轻轻吻上去。 属于百里屠苏冷硬的嘴唇,沿着伤疤的边缘克制而小心地亲吻,下面还缓慢地抽插顶入,方兰生低喘着气,他两颊通红,双手不自觉地紧紧巴着对方肩头。 方兰生啊方兰生,你这个蠢货,你这个笨蛋,你这个……这个没出息的废物…… 别人一瓶药就让你紧张成那样,明明整天欺负你的人,你居然还上赶着去担心他…… 分开双腿坐在木头脸腿间,腰臀被人拉着在那人身上一上一下,方兰生耷拉着脑袋,余光落在身边地面那碎裂的药瓶上。 “……你,勿要误会。” 耳旁仿若还有木头脸低沉疏远的声音。 身前人的呼吸愈加急促。 当一股滚烫的液体射入,方兰生累得栽倒过去,清洗,再回到床上,方兰生被那人拢在身前,他闭着眼睛,脸上的伤疤被那人瞧得直发痒。 “别看。”他伸出手,作势要去捂对方的眼睛,木头脸也没躲。过了半晌,方兰生松开手,还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在自己手心后面大睁着。 方兰生怔怔看着他,两人咫尺之距,近得鼻息相闻,木头脸的手在下面抱紧了他,一双血眸里没有杀气,尽然全是他方兰生的影子。 方兰生半晌转过身,他缩成一团,像是沉沉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方兰生微微醒来,一翻身,看见木头脸还侧卧在床上睁着眼睛瞧他。方兰生心里有点打怵,只是还未开口就被发现猎物醒来的狮子叼了起来——他被对方拽着手臂在床上翻了个个,之前已经清理干净的后方已经紧紧闭合起来,木头脸不知道,还当是那里已经在一开始被自己弄软过了,毫不在意地扒下兰生的裤子,寻了地方就一下插了进去。 方兰生本还没有醒透,这一下是彻底疼醒了过来,他咬着枕头的边缘忍着呜咽,被分开的双腿间一下下承受着木头脸用力的插入。 方兰生已经学会了在木头脸面前不再求饶。木头脸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他俯下身掰过兰生的下巴猛地咬住他的嘴唇,身下愈加用力地进入,方兰生的手无力地垂在床单上,身体被顶得一荡一荡,嘴唇几乎要被那家伙咬出血来。 一双手放过了他的腰臀,而是探入早已湿透的亵衣,摸索到他的胸前——百里屠苏隐约还记得碰到这里方兰生会有什么反应。微微硬起的颗粒被那长期持剑的手指一碰当即就更硬了些,带着细茧的指腹在那小小颗粒上没有规律地摩擦,直让方兰生叫苦不迭。 腿间那处已然湿软下来,木头脸滚烫的家伙在里面抽送不止,身体也像是渐渐有了自主的反应,那小地方居然会紧紧地裹住木头脸的东西不放。木头脸似乎也感觉到兰生身体的变化,他不住用力,动作越来越快,方兰生只能呜咽着弓起腰背,却又将胸前生涩的颗粒更送入木头脸手心里。 安陆的夏夜,连夜风都是热的。方兰生虚脱一样趴在床上,眉头还微微皱着,他蜷缩着身体,腿间一小股白色浊液缓缓流在床单上。 双腿还在哆嗦,呼吸仿佛都被控制了,木头脸把他抱着翻过身,低喘着气掰开他的双腿抬高,就看见那刚刚被自己射入的小口还在月光的阴影里微微张开着。 有液体从里面流淌出来,木头脸知道,这是他的。 他这样盯着看了很久,一直到方兰生慢慢睁开眼睛。木头脸抬起头,正看到方兰生微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清澈的眼睛在夜色里湿润得发亮,脸颊还带着几分红色,褪都褪不去。 百里屠苏瞧着他,不自觉松开了他的腿,一手按在方兰生头侧,从头顶瞧着他。 “死木头脸……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方兰生举起汗湿的胳膊,凄惨地遮在自己眼睛上。 已然湿软的那处完全容纳下了木头脸的东西,再加上上一次的润滑,极大地减少了痛苦,却更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方兰生侧躺在床上,颤抖着被他在身后一下下顶入,他紧闭着眼睛,死死咬着牙,似乎想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却总有呜咽声从齿间泄出。双手都被木头脸扯在身后紧紧握着,五指交错,用力地握住,随着木头脸顶入的动作而愈加用力。 方兰生觉得心慌,最近这段时间,面对木头脸,他越来越心慌。 当木头脸借着插入的姿势低头吻上来,嘴唇碰到的瞬间,方兰生一声惊呼,身前直直翘起的那东西当即射了,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只仓惶睁着湿淋淋的眼睛望着面前还在吻着自己的百里屠苏,心里全是茫然失措。 前方射出的瞬间,身后那处也更紧紧含住了木头脸的东西。百里屠苏低喘着气在他身体里攻城略地,方兰生头顶着那人的胸膛,几乎要窒息死去一般。 “……木……木头脸……停……停……”他控制不住地哭喊出声,到最后关头,百里屠苏飞速地顶入,方兰生整个人像是要被那奇怪的感觉灭顶,他浑身颤抖着抱紧了木头脸的背,额头死死顶着木头脸的胸膛,像抱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样。 方兰生几乎像死过去了一次,他被木头脸抱起来机械地清理,再回到床上,眼睛压根就没再睁开。 他似乎是太累了,第二日醒来,身体动一下都带着股酸痛,转头一看,百里屠苏就躺在身边,方兰生揉揉眼睛,硬撑着快速起来。 提上裤子,随意系上衣带,挂上青玉司南佩——方兰生已经习惯了,木头脸似乎并不喜欢这个佩,每次到了最后总能找机会把它扯下来。 木头脸两条长腿就横亘在床边,方兰生小心不碰到他,扶着床尾下到地上,正想把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收拾,一抬眼就看见了那还黏在地上的药膏和碎裂的瓶子。 蹲在地上,将一片瓷片拾起来。 该和木头脸怎么说……好不容易送我的药,结果就这么给砸了。 ……虽然是他自己砸的,可说也说不明白啊。 方兰生挠挠头,心想干脆趁木头脸没起床赶紧收拾了,别让他发现不就得了。 他这般想着,双手就去拾那碎瓷片,在地上刮刮刮把药膏刮起来。即使过了一晚方兰生还是能轻易闻到那药膏的药香气。 真是浪费……方兰生气馁地站起来,刚想走出门外把手里的碎瓷片丢掉,走了一步他脚步就僵住了。 怔怔回头,目光扫过半个屋子,最后落在那正站在床边双手抱胸看着他的百里屠苏身上。 “木……木头脸……”方兰生半晌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手里握着的瓷片一抖,差点掉落下去。 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这身打扮,一身白色的亵衣,衣领还微微敞开着,露出脖颈间斑斑红紫,衬得肤色愈发的白,小小矮矮一个人,未打理过的头发温顺地垂在耳后,一双眼睛亮亮睁着,若是以前的百里屠苏见了此时的他,估计要以为他是个姑娘了。 百里屠苏以前对姑娘的认知是很有限的,他觉得长得好看的就是姑娘,像小蝉,像师妹,所以小时候他一度以为他大师兄也是姑娘,可惜大师兄后来长得太高,百里屠苏才知道他认错了。再后来他逃出天墉城,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姑娘,才觉出自己见识短浅。 这方家少爷生得细皮嫩肉,个子矮矮小小,又有一副好皮相,只可惜脸上那些疤……百里屠苏低头看着方兰生手里捏着的瓷片,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那日为他寻来的药膏。 怎么……打碎了? 方兰生似乎意识到百里屠苏的目光,他急忙将那些瓷片用手包住,急吼吼地说:“那个!!那个不是我!是、是不小心摔碎的!!” 百里屠苏习惯性地没有什么表情,只看着方兰生着急地比划,“不是不是我摔碎的……”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一双眼睛盯着方兰生的脸,微微伸出手,“我……是又昏倒了吗?” 所以才会又出现在你房里。 与之前暴躁而愤怒的反应截然不同,今日的百里屠苏看上去镇定极了。 方兰生微张着嘴巴,愣了两秒,“啊对!”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碎片,一拍脑门,“这个就是让你自己摔的,拦都拦不住!不是我摔碎的!” 他是太紧张了,一张脸苍白,握着瓷片的手都发抖。百里屠苏看着他,半晌低下头:“我知道,我……再送你。” 方兰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站在原地干眨巴眼:“木木木头脸你……” “嗯?”百里屠苏抬起头。 “你刚才那是……笑、笑了?” 方兰生的声音惊诧得像见了鬼。 百里屠苏僵着一张脸,“……”他俯视着方兰生,看上去有点生气。 第十一章 方兰生泡了杯茶,放在木头脸面前的桌子上。他自己则像一块僵硬的石头,脚并着脚手并着手坐在对面。 “木……木头脸你……有事?”方兰生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脸正派。 百里屠苏敛目想了片刻,看上去自在而坦荡,手却紧张得在桌子下面紧紧攥成拳。 “我……一直想向你道谢。”他轻声说。 方兰生眨着眼睛:“道……道谢?” 百里屠苏点点头:“你多次在我昏迷时助我……” 方兰生结巴着回应:“这……这个没什么……” “帮我缝衣……” 方兰生红了脸,“……是、是帮晴雪!” “为我熬粥……” “是女妖怪让我去的!” “包扎伤口……” “那不是、那不是我伤了你吗!” “……” 百里屠苏陷入了沉默,他看着方兰生焦急着辩白的模样,半晌,“……原来如此。” 方兰生本来急于推脱,可一看木头脸冷着一张脸的样子他又有点心虚。 “你……你怎么还记得那些,你不也帮我很多,在秦陵我迷路的时候你还……”他说着,忽然觉得自己举的这个不是什么好例子,“反、反正不用谢!” “大家都是一路走的同伴,谢什么啊!!” 他豪爽的口气活像一个大侠客,可还是压不住心底的紧张。 “同伴?”百里屠苏低声问。 方兰生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是是!” 百里屠苏听到他的话,那神情虽平淡,却看上去高兴许多。方兰生从未与他这般谈过话,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他对百里屠苏一直怀着中奇怪的胆怯,对他这个人也其实并不了解。 “身体,可好些了。”百里屠苏今天意外地话多,还专挑方兰生想不到的说。 “什……”方兰生整个人都傻住了,“什么……身体……” 百里屠苏敛目,他还记得那日在清晨看到方兰生……没穿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甚是蹊跷:“是因何受了伤,怎不与我们提起。” 他话少,也就没怎么说清楚,零星几个字到了方兰生耳朵里全然成了另一番涵义。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吓得要命,“没有伤啊没有伤!!” 百里屠苏皱眉,他想,这可能是对方的秘密,不能说的。 既是如此,他也不好多问,站起来,他看着方兰生说,“自己保重身体。” 方兰生诺诺点着头。 百里屠苏想,欧阳先生的玉横已经找到,他们一行人今后便要各走各路。心里一直想和方兰生说的话今日能说的都说了,今后只能有缘再见。 他走出客栈,一直到安陆西北的车盖亭,欧阳少恭正等在亭子下面,要与他商量那“起死回生药”之事。 方兰生自己坐在房里怔忡了好久,木头脸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一时间让他有点消化不了。 想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糊涂,方兰生摇摇头,一想起百里屠苏的脸他就不禁想起昨夜里…… 昨夜里,一切都变得特别奇怪,不疼,就是奇怪,到最后简直想要没了半条命一样……方兰生通红着一张脸,他想不下去,索性从床头拉过自己书袋背在肩膀上,要走出去散心。 安陆是个小县,逛几圈就到了头,方兰生坐在一家茶点铺子下喝茶,听见铺子老板在和其中一桌人聊着天,那几人一身武林中人的打扮,方兰生心里本就被木头脸的事搅得乱糟糟的心烦,索性侧过耳朵去听他们聊天的事。 他听了半天,没怎么听懂,那铺子老板大约是在炫耀自己年轻时认识什么武林盟主,说了那盟主几件秘辛之事,最后一件是那盟主找茶铺老板和他几位兄弟在安陆城东建了个药庐。 “杀了半辈子人,最后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开始求仙问道了!”茶铺老板声音犹如说书,“说是要研究什么迁魂之术……” 坐在桌上其中一人本来兴趣缺缺,听到这不禁来了精神:“迁魂?” 茶铺老板挠着脑袋,“年岁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照那茶铺老板的话,那位号称是武林盟主的家伙临死前几乎是半个疯子,就这疯子还想求仙问道,简直难上加难。方兰生正琢磨那“迁魂”是什么神术的时候,从大路北面走来一个人,方兰生一眼瞧见了他,连忙站起来。 “少恭!!”他摆着手说。 欧阳少恭刚与百里屠苏谈完话,如今就撞见了方兰生。他走过来,在方兰生面前坐下,唇角微扬,“小兰何日有了这等兴致。” 方兰生挠挠头:“少恭你就别笑话我了。”他说着回过头,还想听那几人说话,少恭瞧着他神色,“在听什么?” “那老板在说什么‘迁魂’。”方兰生说着,似乎也自觉所说太过荒谬,“荒诞不经,什么武林盟主,一定是在说大话。” 欧阳少恭略一扬眉,“哦?”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方兰生这时候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特别正经地看着欧阳少恭,“少恭,我跟你说件事……那个……” “什么?”少恭极有耐心地笑着。 “木头脸那个……好像不是病……”方兰生摸摸脑袋,“晴雪说,那是煞气。” 欧阳少恭敛目像在深思,脸上有几分惊讶:“煞气?” 方兰生点点头,“而且……晴雪握握他的手就能驱除煞气,我也不知那所谓煞气是怎么回事……” 欧阳少恭扬眉:“那小兰你……”他话音一顿,似是在考虑措辞,“你还与百里少侠……” 方兰生心里一凉,少恭果然是知道的。 他默默点点头,对于少恭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反倒是欧阳少恭低头凝视着他,那神情似感慨似叹息,眼神中一抹嫌恶,也瞬间隐藏了去。 “居然……”他只说了半句,把后面半句自己咽了,方兰生抬起头看他,就见欧阳少恭已然换了一副笑脸。 “小兰今后有什么打算?”欧阳少恭问。 方兰生一愣,“打算?” 少恭点头,“如今你们为我寻到玉横,我感激在心。百里少侠有事要去青龙镇一趟,其他几人不知,小兰你呢,又作何打算?” 方兰生根本没想过原来找到了玉横,他们一行人就要分开了。“青龙镇?那是什么地方?” 少恭似乎无心回答:“一个沿海小镇。” “木头脸去那干什么?” “百里少侠家中有事,要寻船出海。” 他并不想与方兰生聊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你离开琴川日子也够久了,该回去看看。” 方兰生还低头闷想,他半晌抬起头:“我没出过海,我也要和木头脸一起去!” 欧阳少恭印象里的方兰生,娇生惯养,脾气也不怎么好,不过内里性子倒的确温和良善。百里屠苏在琴川被欧阳少恭亲手喂服了那刺激内息的药,气息逆流,煞气日日发作,本是大祸一件,谁知到现在数月过去,不但没伤了人没闯下祸,甚至除了方兰生几乎无一人知道他煞气反常的事。 欧阳少恭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低估了小兰这位好朋友的忍耐力。 而现在,玉横寻到,百里屠苏要只身出海,欧阳少恭相信自己不用等待多久前方就会有喜讯传来。 方兰生忽然一拍桌子,“出海!我一定要去!” 欧阳少恭克制着语气,“小兰,莫要胡闹。” 方兰生摇头:“我没胡闹,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出海逛逛!” “你就不怕百里少侠他……”欧阳少恭没有说下去,他相信方兰生能听明白。 他果然听明白了。通红着一张脸,方兰生站在桌前用手摸摸脑袋。 “本少爷才……才不怕他……”他诺诺着说。 欧阳少恭经历几世,能看不明白方兰生这点心思。瞬间明白之时,他是彻底没了脾气。扶着额头不再言语。方兰生问他,少恭你不随我们去吗。 欧阳少恭摇摇头,笑道:“遇事反成拖累,我还是不去了。 方兰生得知百里屠苏这就要走了,他嘟囔着这木头脸真不够义气,向少恭道了别,背着包就朝客栈跑了去。 欧阳少恭站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轻蔑一笑。 一步错招,还有下一步,若是关心过甚反而不是他欧阳少恭的作风。他摇摇头,转身正想走,耳边忽然传来那茶铺老板的声音。 “那几天他整天对着他那把吓人的刀,就为了那个“迁魂”,不吃饭不睡觉。” “你不是说他是个疯子嘛,疯子还睡什么觉。” “嘿,你这是什么话,疯子就不睡觉了?” “我老家隔壁那个老疯子!从来不睡觉!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啊!” …… 几个人说着说着笑起来,欧阳少恭微微向后瞥了一眼,见是三个普通粗莽汉子,低头想了想,便回过头甩袖走了。 方兰生一直跑到客栈门口,正遇上晴雪她们围着百里屠苏说着什么。 “呆瓜来了!”襄铃指着方兰生的方向说。 百里屠苏回过头,正撞见方兰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兰生,苏苏要去青龙镇,你去吗?”晴雪在一旁问。 方兰生气喘吁吁地点头,“我听少恭说了……我……你……你们呢?” 晴雪笑道:“苏苏去哪我就去哪。” “襄铃也想陪屠苏哥哥……” 红玉也伸出手:“多一个人,也能慎重一些。” “那你呢,兰生?” 方兰生摸摸脑袋,他抬起头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对方也在看他。 “去……去就去……本少爷还想去看看海……” 几人笑了笑,还未说话,从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也去~算我一个。” 方兰生一回头,皱起眉:“臭酒鬼?你去干什么?” 尹千殇听到这声音不禁笑起来:“我当然要去,我听说啊,仙山上的草药拿来酿酒,能酿出仙酒~有着大好机会,我得去找找! 方兰生扭开头:“整天酒酒酒!你怎么还没醉死……” “草药酿酒,确实有所耳闻。” 是少恭的声音,方兰生扭过头。 醉酒鬼从一旁笑道:“嘿嘿,还是少恭有见识!” 方兰生当即两道眉倒竖起来:“什、什么‘少恭’!“少恭”也是你叫的吗?” 尹千殇看他这个快爆炸了的样子,逗弄心起:“怎么不能?你不也这样喊?” 方兰生一急就结巴起来,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我、我跟少恭什么关系,你这臭酒鬼又算是什么!” 尹千殇不禁笑了起来,他轻飘飘回了一句,登时就让方兰生更生气了,两人这边厢斗着嘴,那边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又说了些关于那祖州仙草的事情。 “祖洲既为仙山,大约与青玉坛一般,另是洞天日月。寻常人若不得法门,不要说无法进入,连入口都是看不到的。” 百里屠苏点点头:“……料想此行不会十分顺遂,也唯有小心行事,随机应变。此番……多谢先生提点。” 欧阳少恭在安陆静候他们佳音,百里屠苏一行人就上了路。几人收拾行装时,方兰生正坐在客栈大厅里低头喝着茶。 他喝了一口,两口,余光觉出门外站着个人正往他的方向瞅,方兰生认真地喝茶,没有抬头。 其实方兰生也是很矛盾的,他虽然一口答应下来要和大家一起去青龙镇,可是对于木头脸……他知道少恭是为了他好才那样说,自己当初也是想等找到玉横就立刻离木头脸远远的。可是现在…… 真是混账,方兰生啊方兰生,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方兰生双手瘫在木桌上,脸朝下埋进臂弯里,百里屠苏在门外看着,脸上神情带着一丝细微的僵硬。 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和这个方兰生说就他这个身子骨,青一块紫一块,还是别去青龙镇的好。 若是跟在欧阳先生身边,也能有个照应。 百里屠苏终究没说出这句话,一是不知如何开口,二…… 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会不会更能让人放心一点…… 这种念头在百里屠苏心头一闪即过,他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抬头看着还颓废地趴在桌子上的方兰生,百里屠苏想,自己还是不要多管他人之事,便紧绷着一张脸转身走出客栈门去。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8节 等大家收拾好行装要上路时,却不见了百里屠苏人影。红玉说公子临时有事,让他们先用腾翔之术到青龙镇等他。 青龙镇在安陆东方。 一个宁静的临海小镇,镇上四处都是造船的人。方兰生站在海边瞪着眼睛看着那广袤无际的海面,脸上的惊奇和开心怎么掩也掩不下去。 “太壮阔了!这就是海吗!!” 襄铃也激动得双眼亮着光:“襄铃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水在一起呢!” 红玉笑道:“你们几个这回也算过足眼瘾,不过若是去了海上,还愁没得看吗?知道到时候都得瞧腻了。” 方兰生开心半天,等回过头才发现其他人都一副“不就是海吗”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收起脸上表情,可那股兴奋还是克制不住。 找船厂是首先要做的,当百里屠苏来的时候,晴雪问苏苏去做了什么,方兰生也立着耳朵想在一旁偷听,可百里屠苏只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回答。他们一行人到了客栈,经客栈老板指示又去对岸找一对向家兄弟船厂,“这兄弟造船技艺极好,可就是性子古怪,不好伺候。” 向老板生得高高壮壮,脾气古怪至极,一会儿大声呼喝,一会儿又支支吾吾,说是弟弟被妖怪捉去了,他无心理会其他事,要想借船,需得先把他弟弟救出来才行。百里屠苏自然一口答应。一行人下了水去,一路看到无数叫做夔牛的妖的尸体。 等到了水底,方兰生不停到处瞅,他正纳闷这里哪像关了什么人,就听向老板忽然对着一头胖胖的夔牛粗着嗓子喊了一声:“延枚!” 那胖胖的夔牛在水里摇尾巴:“哥?!” 向老板又喊了一嗓子:“可急死老子!你这兔崽子又没受伤?!夔牛遇上啥事了?!” 大家全傻了眼。方兰生直瞪着那胖夔牛,只一眨眼,夔牛就变成了一个白皙少年。 他这才明白,这向老板是骗他们呢。 不过他完全顾不上发脾气,因为那被叫做延枚的少年已经先气炸了锅。 “哥你竟然说我被妖怪掳走?!” 向天笑被他一吼,嗓门登时低了一大截,“老子、老子不也是没办法?!” “你这兔崽子发了通脾气跑走!过个三五天,老子好不容易想通,拉下脸想把人劝回去,来了咕噜湾才记起……这儿除了夔牛还住其他妖怪,老子空有沙棠没屁用!以前只和你来过一次,路也记不清,那帮蠢蛋妖见人就打!运气有差,没见着别的夔牛!老子还不得灰溜溜滚回去!” 延枚皱起眉:“那来就来,扯什么我被妖怪抓了?!” 向天笑摸摸脑袋:“这不……要说咱兄弟吵架……这不丢脸吗!” 延枚还瞪着他:“来这儿见到我,始终纸包不住火,哥你就没想过丢脸?” 方兰生在一旁越听脑袋越晕,就看着那个脾气古怪的向老板被弟弟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当时、当时四哪想这么多!你这兔崽子,还得理不饶人了!” 延枚一跺脚:“笨蛋哥!” “我哪儿笨了!” “笨蛋哥!” “那什么!”方兰生一伸手,他崩溃地抓着头发,用力放大嗓门才能压过那俩人的声音,“你们能不能别只顾自己吵来吵去!也和我们说清楚怎么回事啊!” 向天笑这下子静了,他抽着烟斗,轻轻吐了一口,“……弟你说!” 延枚瞪他一眼,回头看方兰生的时候才露出歉意的表情。 他说他本就是妖,和向老板是结拜义兄弟,这回吵了架他跑回咕噜湾,谁知正撞上夔牛一族的大灾难,有叫金蛟剪的大妖觊觎夔牛的宝藏,杀了他们许多族人,而他自己和两个同伴得以侥幸逃脱,才活了下来。 他说着,脸色有些犹豫,“几位……都是会法术的高人,能不能……请你们帮夔牛族一个忙?” 红玉伸出手:“这位小公子是希望我们帮忙放出其他夔牛、对抗金蛟剪?” 延枚点点头,他认真地一抱拳:“恳请各位施以援手!” 向天笑又吼了起来:“你们几个瞧着本事挺好,就帮老子弟弟这一回吧!老子兄弟一辈子记得这个大恩!” 方兰生想,这向老板虽然骗了他们,可看着他弟弟人挺实在的。那什么金蛟剪听着就不厉害,帮帮他们好了! 百里屠苏问:“先救夔牛,还是先去对付金蛟剪?” 延枚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他笑着问:“这就算同意了?!” 先救夔牛,再对付金蛟剪。方兰生原以为那什么金蛟剪能是什么大妖,谁知就是一条双头怪蛟,两个头打着架还闹内讧,笨得方兰生都忍不住嫌弃了起来。 而当那蛟被打败了,在地上虚弱成一团,不一会儿就变成一条小蛇,灰溜溜游走了。 夔牛们直将他们一行人当成救命的英雄,尊敬的样子让方兰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而当对方说愿意打开宝藏让他们随意挑选时,方兰生更傻了眼。 百里屠苏在一旁摇头:“出手相助,并非为图财报,切勿费心。” 延枚摆摆手:“不费心,不费心!夔牛一族有恩必报,这是应该的!” 开门的仪式花费了很长时间,方兰生本来挺有兴致,后来也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等大门开了,尹千殇笑呵呵地大步走进去:“真的什么都能拿?你们不会反悔的?” 一夔牛在他身后说:“一言既出,四十只夔牛也啦不回来!” 尹千殇笑道:“好,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 方兰生扭过头:“真是厚脸皮……” 延枚让他们随便挑选,方兰生在一堆宝藏中兜兜转转,最后挑了一块桐木——别的也没什么需要,带给少恭做把琴可好? 晴雪寻了个雕像,襄铃找了两颗小珠子,说要做成坠子。晴雪问红玉和百里屠苏挑了什么,红玉只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尹千殇兜了不少宝贝要去换酒喝,自然又遭到方兰生气愤地指责。 可是他并不在意,泰然处之。一行人回到水面时已是黄昏,向天笑与延枚与他们约定五日,五日之后造好沦波舟便能出海远赴仙山了。 方兰生这一天累极了,他昨天就没休息好,如今更是累得腿乏。百里屠苏一个人在船厂与向老板谈着船的事,其他人在客栈吃晚饭,方兰生不饿,解下书袋,自己滚到床上去睡觉去了。 那一截桐木放在床下,方兰生想等从仙山回来,就拿着去见少恭。他和衣而睡,到了夜里被一双手抱着坐起来,双眼还未睁开嘴唇就先被人堵了。 是木头脸…… 方兰生心里晕乎乎地想,他趴在床上被身后人摆弄成腰臀向上的姿势,双腿被那人拉着分开,其间密处则早已被人捅开,从僵硬逐渐变得湿软起来。木头脸没有用很大力气,他伸手探入方兰生衣内,像是在认认真真地完成一个步骤。眼看着方兰生呼吸越来越乱,脸颊越来越红,木头脸俯身亲吻着他的脖颈,身下这才开始用力起来。 他像是开了窍,有了上一次的甜头,便学会了怎么样才能让怀中人产生更大的反应。方兰生很快就射了出来,他侧躺在床上喘息,前方射出时后面也不住收缩,紧紧吸住了木头脸滚烫的东西,木头脸登时就要控制不住,掰开他的腿更用力抽送起来。 他并没有坚持多久就泄在了兰生体内,方兰生脱力地躺在床上,没几刻便被他拉着胳膊抱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方兰生下面还塞着木头脸的东西,就这么一上一下地被拉着动起来。 方兰生渐渐觉得不对,似乎过了这几个月之久,他终于适应了这样的夜晚。也不怎么疼了,也不怎么难熬了,反而……什么都变得奇怪了起来……百里屠苏的硬挺在他体内飞快地出出入入,方兰生被麻木地拉扯着一上一下,两条光裸的腿半包着对方的腰,上身衣物还挂在肩头,只是松垮的亵衣里一只手动个不停。眉头微微皱起,一双眼睛湿润而茫然地半睁着,脸颊上的红晕久褪不去,凌乱的头发垂在耳后,蓝色的发带还挂在上面,随着方兰生一上一下的动作而不住摇晃。 被咬得红肿的嘴唇不住发出克制不住的喘息,没几刻又被百里屠苏低头吻了去。方兰生很快就坐不直腰,他整个人挂在木头脸肩头,前方硬挺的兄弟很快就喷射了出来。 白色的液体溅到方兰生自己腿上,方兰生不禁大吸一口气,几乎是同时木头脸忽然放倒了他,方兰生仰躺着,两条腿被百里屠苏的手按着膝弯用力分开,露出其间正吞吐着木头脸那家伙的密处。 木头脸低头看着,他自己惹火上身,一时失控地对着方兰生腿间猛捅几下。 方兰生意识扔在,当木头脸在里面射了第二次,他浑身酥麻得动不了,被木头脸抱着去清洗。清洗完毕后木头脸照例躺在他身边,像狮子拢着食物一样把他拢到胸前,然后就睡着了。 方兰生肚子饿得咕咕叫,再加上睡得早,他其实并睡不着。趁木头脸睡熟了,他偷偷爬起来,扶着床头站在地上。身体的感觉还在,简直奇怪得可怕,方兰生胡乱穿上衣服,扶着脑袋走出屋子,他想找点东西吃。 青龙镇人不多,连客栈也只有一个店小二,似乎已经睡熟了。方兰生摸黑在客栈后院找了许久才摸到厨房,他起了炉灶,寻了个冷馒头热了热,厨房里没有别的材料,只剩了一个米缸,里面的米还少得只剩了一个底。 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放在灶台旁,方兰生安心地用那些米做起粥来。当他端着粥碗咬着馒头回去,木头脸还在熟睡着。 他小心走进去,自己坐在桌子前背对着木头脸喝起粥,他喝几口,然后啃一口馒头,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方兰生捧着粥碗喝了大半,手里握着半个馒头打算躺到床上去吃,谁知一转身脑门就撞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身上。 方兰生抬起头,看见木头脸正低着头,木木地红色眼睛盯着自己手里半碗粥瞧。 其实百里屠苏今日也未吃晚饭,他在船厂一直待到夜里才回来,肚子里饿得紧。方兰生看着他神情,不由得皱起眉。 连晚饭也跟我抢…… 他又低头喝了一口,心想本少爷是可怜你。这般想着,双手捧起碗抬高到木头脸跟前,本以为木头脸能伸手接过去。 两只滚烫的掌心从两侧包裹住方兰生的手背,百里屠苏微微低头,嘴唇便捧在那粥碗边缘。他低低喝了一口,手隔着方兰生的手背捧紧了粥碗,方兰生也没料到木头脸会来这么一招,他双手被包着抬起捧着碗,这感觉就像他在喂木头脸喝粥一样。 “你、你放手!”方兰生低声呵斥,木头脸置若罔闻,只微微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瞅着方兰生紧张的反应。 怕粥碗打碎,方兰生又不敢硬生生抽回手去。 这木头脸,脸皮当真厚极!方兰生一直捱到他喝完了粥才飞快抽回手,他重重把粥碗砸在桌面上,抬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百里屠苏。 “饱了吗,饱了睡觉!” 他说道,转身要走,谁知木头脸下一刻忽地伸手拦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将他抱着放倒在那张桌子上。 “混账!又来!”方兰生赤红白脸地想用脚踹他,没想双腿就这么落在百里屠苏手里。身体被按在桌面上任人鱼肉,脑袋没有着力地垂在桌沿外面,两条腿被架在木头脸腰跨,被剥掉的裤子就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双手手指紧紧抠着桌面,并不牢靠的木头桌子随着木头脸的动作不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胸前的衣物被木头脸一手扯开,方兰生死咬着嘴唇,喉咙里却仍然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木头脸似乎摸到了窍门,他觉察到当自己顶到方兰生里面某处,这家伙的反应就会更强烈一些。他有意识地朝那一点用力,方兰生便向一条缺了水的鱼在桌面上不住抽搐起来,他脸颊红极,手指不断在桌面抓着,颤抖的双腿无意识地夹紧了百里屠苏的腰,那小小一处更是似一张小口含吸住百里屠苏身下的欲望。 这样的方兰生让百里屠苏再度失控起来,他低头拉起方兰生垂在桌面两段的两条手臂,拉着让方兰生的身体让他腿间那小洞直往自己下面那高挺的家伙撞去。 第十二章 “啊啊……啊……”方兰生一开始还忍着,后来便再隐忍不住,他身体在空中一荡一荡,双腿被挂在木头脸腰跨上,当那滚烫的东西深深楔入身体深处,方兰生仰着下巴,喉咙里发出似带着哭腔一样的求饶声,“停……停下……木头……木头脸!” 桌子上的粥碗终于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百里屠苏并未理他,他不住加快着速度,低头抱住方兰生的身体,他趴在桌面上紧紧固定着方兰生的身体,胯下更用力地朝怀中人大开的腿中间那红肿的密处撞去。 方兰生受不住似地挣扎,他的手指紧紧掐着百里屠苏的后背,茫然的眼睛里湿湿润润,呼吸随着百里屠苏抽送的频率不住加快,方兰生喘不过气一样地巴在那人身上颤抖着,百里屠苏完全顾不上吻他,似乎他喝了方兰生喂给他的那粥,整个人就像狮子脱离了控制。 他在方兰生体内射过一次,正当方兰生瘫着双手双脚在那小小桌子上大口呼吸时,百里屠苏又分开他的双腿将他抱起来。 刚被射入的小洞痉挛着紧紧包住了百里屠苏的硬挺,就着插入的姿势方兰生被他抱在怀里,没动一下那家伙就在体内更深入一分。 有液体顺着木头脸的东西从方兰生体内滴落出来,当方兰生被推在墙上,他臀瓣被兽化的木头脸按在手里掰开,借着里面体液的润滑木头脸轻而易举就顶到了最深处。方兰生脸颊上湿湿漉漉,眼睛里全然是恐惧和迷茫,脱力的双手垂在木头脸肩头,双腿就悬空在木头脸身后,随着他撞击的动作在空中一荡一荡。 从交合处传来疼痛,更多的是一种更奇怪的感觉,方兰生觉得自己像一条失了航向的小船,被海浪拍打得几欲翻船。木头脸的东西飞快而深入地刺入身体,像是要将他劈开。方兰生已经放弃了求饶,他麻木地半张着嘴唇,后脑勺随着百里屠苏的插入抽出而一下下撞在身后的墙上。 这木头脸……是要折磨死别人才肯罢休吗…… 我还……还给他喝粥……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方兰生猛地闷哼一声,他射了出去,这让他全身一阵控制不住地哆嗦,双手更是紧紧抱住木头脸的肩头不放。 身体的着力只靠那接纳着木头脸的腿间一点,百里屠苏每一下进入都深到极致。方兰生又被拖回桌面上,他双手脱力地垂在桌沿下面,麻木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像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可那大张的腿间,那红肿湿软的地方却有无穷精力,像有自己的灵魂一样只顾着紧紧吸住百里屠苏的东西不放。 百里屠苏坚持了很长时间,到最后方兰生整个人都要木了,他大张着嘴巴渴求着呼吸,紧皱的眉头下面是含着眼泪的一双眼睛,胸膛因为呼吸而剧烈地上下起伏,腿间还一下下承受着百里屠苏越来越快的撞击。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就在这种情况下方兰生昏了过去,当百里屠苏终于射入,滚烫的液体溢满了那湿软的通道深处,方兰生瘫软在桌面上的身体本能地颤抖着,可眼睛也始终没有睁开。 木头脸清理了他的身体,帮他把双手双脚捋顺了,想起他上次包裹着被子的模样,木头脸便用被子抱住他,搂在自己怀里。 方兰生对此并不知情,他双眼紧闭,脸颊上的红晕久褪不去,神情还透着股昏迷时的麻木和茫然。木头脸低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水,看着他眼角残留的水珠……木头脸心中一动,便低下头去。 百里屠苏第二日醒来时,便看到这么一副情景,方兰生闷着头睡在身边,他身上胡乱盖着被子,而自己的手正隔着被子,搂着他的腰。 百里屠苏愣了一愣,他低着头只能看到方兰生缩在被窝里的头顶,黑色的头发软软垂在枕头上,那个自己也枕着的枕头上……一团包裹着人的被子就这么靠在自己怀里,百里屠苏在安静中慢慢抬起那搂着被子的手…… 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是完全僵硬掉了。从床边坐起来,百里屠苏低头瞅着还裹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的方兰生——只有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手指微微蜷缩在半空中,显然是还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脸颊被被窝捂得潮红,连脸上的伤疤也是新生的红色,嘴唇还麻木地半张着,闭起的眼睛微微肿起,显然是前一天刚刚哭过。被子里的身体更是红一块紫一块,只是被遮掩着看不见。若是明眼人见了便知这是历经了过度情事之后的模样,可惜百里屠苏并不懂,他低头看着这样的方兰生,没来由心头一跳,双眼干巴巴眨着,他下意识地扭过头。 低头对着地板怔忡半晌,百里屠苏还没回过神来。 难道……又昏倒了……可……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奇怪,面对和这个方兰生有关的事,他就会心绪不宁。 从床边站起来,百里屠苏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低下头,伸出双手拉着被角轻轻掩住了方兰生露在外面的那只手。 从怀中掏出几个瓷瓶,通体雪白,轻轻放在方兰生枕边床头,那是之前被他打碎的药,百里屠苏怕到了青龙镇寻不到,便趁来之前又去寻了些。 方兰生还在床上静静睡着,他并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百里屠苏本是想走,不经意间瞥到他露在被子外面的睡脸,脚步瞬间又停了。 屋里安静得吓人,百里屠苏有点昏头。 他猜测自己是不是没睡好。 该走了,再不走他该醒了吧。 百里屠苏并不想与方兰生对话,尤其在这种两人同床而眠的早晨。虽说他一直觉得两个男人并不妨事,可不知为什么,这几日面对方兰生,百里屠苏却渐渐感到一阵不知所措。 这般想着,百里屠苏摇摇头,他转身要朝门外走去,刚走两步,他脚步一停,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他慢慢低下头,动作僵硬得如同重压下的巨石,积累了数年数月,只差最后一个推力就能完全崩塌。 而如今,那个推力来了。 百里屠苏脸色都青了,他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勉强镇定地掀开自己衣衫下摆,百里屠苏低着头,他盯着自己衣衫不整的腰跨,还有其中那…… 屋子的门还大开着,百里屠苏闯入方兰生的屋子一直不知道关门。之前方兰生日日起得早,如今这一夜折腾得他没了半条命,日头高照他还睡着。百里屠苏僵立在屋里,风晴雪扛着镰刀从隔壁走过来,立刻瞅到兰生屋里站了个人,她仔细一看,那不是百里屠苏是谁! “咦,苏苏?”风晴雪兴奋地喊着,她看见百里屠苏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听到她的声音,百里屠苏蓦地抬起头,那眼神看着她活像见了鬼。 风晴雪一愣,“你干什么呢苏苏——” 话音落下的瞬间,木门被从里面“砰”得一声摔上。百里少侠背靠着门紧紧抵着,衣服也顾不上整理,就这么青着一张脸瞪着屋内的空气。 风晴雪不理解地歪着头,苏苏这是怎么了? 她想着,伸手从外面敲门,“苏苏?苏苏?” 百里屠苏自然没反应,他用力抵着门站在原地,像个快要风化的石人。 风晴雪焦急地在外面砸起门来:“苏苏!!苏苏你怎么了苏苏!!” 她这么喊着,百里屠苏站在屋里还呆立着,倒是先把在被窝里睡觉的方兰生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被角从肩膀滑落,登时露出半个光裸的上身,皮肤上红红紫紫的淤痕明显而刺眼,方兰生并没有发现。 风晴雪还在外面叫着,方兰生揉揉眼睛,他皱眉一看,那背靠着门站在自己房里的人,不是木头脸是谁。 而……方兰生一眼就瞥到对方那没提上去的裤子,他似乎也愣了,呆坐在床上许久,当脑子里反应过来时,方兰生麻木着脸慢慢躺回床上,他想缩进被窝里继续睡觉。 他的一系列行为都落在了百里屠苏眼里,当这家伙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惊讶的表情,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一样。 而他自己……居然光着身子…… 百里屠苏整个人如坠冰窖,他背靠着门,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居然带了颤抖。 “你、你看见了什么!” 方兰生用手扶着额头,他全身都酸得不能动,头还昏昏沉沉着,是困极了。 “什么……什么都没看见……”方兰生轻声说,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半睁开眼疲惫地瞥了站在门口的木头脸腿间一眼,他又闭上眼,“……没看见……” 他仿佛还在梦中,说完一句梦话登时又睡了过去,剩百里屠苏一个人像石碑靠在门后,几乎要化成冰雕。 风晴雪又敲了一会儿才见门开,百里屠苏麻木着一张脸从屋里走出来,他手里握着剑,衣衫齐整,不沾一尘,看上去英俊极了。 “苏苏,你在兰生房里干什么,我敲这么久门你都不说话。”晴雪抬着头问。 百里屠苏一摇头,沉声说:“没干什么,多问无益。” 他说着就走了,留给风晴雪一个清冷而沉默的背影。 方兰生一觉醒来,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撑着床头坐在床边穿衣服,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是酸得要命。 木头脸昨天那个样子简直像要杀人,这个混蛋,真是给一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下次就不能好心给他东西吃!饿死他! 现在想起昨夜来还心有余悸,方兰生头晕晕地闭着眼睛,脑袋空白地双手扣着扣子。他扣完了,踉跄着站起来穿裤子。 裤子提到一半,手慢慢停下了。方兰生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影子,木头脸站在门口,衣衫凌乱,那……那什么还留在外面…… 嗯?方兰生眨了眨眼,木头脸……没提裤子? 以前……每次木头脸先睡着的时候,方兰生看见他裤子没提起来就睡觉,都会打心眼里嫌弃他有伤风化。 连裤子都不提!这像话吗!方兰生从小受的教育让他不能坐视不理,只好用力偏过头闭着眼睛伸出两只手去摸索着给木头脸提裤子,可每每不看,他都会不小心摸到木头脸那可怕的大东西,这让他又只能僵硬地回过头来。 后来木头脸比他睡得晚,所幸方兰生起得早,他一早起来一睁眼就能看到木头脸男人的骄傲自己的噩梦翘在那人裤子外面,这让他脸登时黑了一层。 本少爷简直要长针眼了! 飞快给自己穿上裤子,再给对方提上裤子,方兰生才能一边松一口气一边腹诽。 然而今天,他发现自己连腹诽的机会都没有了…… 木头脸……没提……裤子…… 他没提裤子…… 我……我没给他提裤子…… 方兰生大睁着眼睛,僵硬地坐在床边,忽然之间用手扶着额头。 大睁着眼睛,眉头紧皱:怎么回事,快想起来啊方兰生! 他渐渐想起来了,有人在门外喊木头脸的名字,自己醒了过来,光着上身看着木头脸和他裤子外面的大东西。木头脸表情奇怪地问自己看见了什么,自己盯着那玩意儿说没看见…… 一阵风从门外吹过,吹得门板晃晃悠悠吱吱作响,方兰生僵立原地,半晌都没做出什么反应。 方兰生想,这事虽然丢脸至极,但更重要的是,木头脸可能已经知道了发生了什么,否则谁会无缘无故睡着觉脱了裤子,而另一个人正巧什么都没穿。 一直以来和木头脸的事对方兰生来说就像一个丑陋不堪的秘密,方兰生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就只能为了隐藏它而不停忍耐。当这种忍耐不再那么痛苦,方兰生甚至能渐渐适应,这可怜的秘密却被对方识破了。 方兰生薄薄的脸皮和脆弱的心经受不住这巨大的考验。 “他一定是知道了……一定是知道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他这般想着,脸皱成一团,耷拉着眼睛,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颓废而消极的情绪中,一口一口喝着面前的茶水,襄铃坐在对面看着他无神的双眼,在他跟前挥挥手。 “呆瓜?呆瓜!” 她喊道。 方兰生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摸摸脑袋,声音还萎靡不振,“怎么了,襄铃。” “呆瓜今天怎么了,怎么呆呆傻傻的。” 再说百里屠苏,他一路镇定地回到自己房里,静坐半晌,一颗从未经历过这奇诡之事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没有关门,恰逢红玉路过他门外,惊讶地看到百里公子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下身的位置,那神情像在思考什么—— 红玉一皱眉,扬袖轻轻敲了敲门,“公子?” “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红玉伸手站在门外,远远看着百里屠苏闻言一震,然后在僵硬中抬起头来。 嗯?这可不像百里公子的作风……红玉心中暗忖,难道他是遇到了什么事? 说到百里屠苏,以他这十七年来在各地历练所学,是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没提上裤子。自从在琴川出来他一路上就撞见许多怪事,只是他一直没有细想,也没有太当真。 自己本就是个怪人,如他这样每月煞气附体被斥作异类,还有多少怪事是能值得他百里屠苏牵挂一二的。百里屠苏一直抱着这个念头过活,这让他看上去很镇定,对什么都很冷漠。 可如今他再冷漠不起来了。 睡在一起也就罢了,没提裤子,这也……太不像话…… 百里少侠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他坐在床边,看到红玉朝他走过来,他欲言又止,却又烦闷难当。 “公子可是有事?”红玉从未见过百里屠苏这般模样,她不由得非常担心。 百里屠苏踟蹰半晌,还冷着一张脸,他从床边站起来低头看着红玉,又扭过头,“……确是……略有……不明之事……” “哦?”红玉挑眉,她没想到百里少侠今日意外地坦诚,她想了想,“不知红玉是否有幸,能听之一二?或许也能替公子一解不明之惑。” 百里屠苏陷入极大的矛盾中,不过外表看上去还是极镇定,他缓慢而僵硬地开口,“……最近入睡时,常有难以预料之事发生……” 嗯?他说得实在笼统,红玉并听不懂,皱着眉头,红玉扬袖问:“难以预料之事?”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他抬头看着窗外,“……入睡时在一处,醒来时却在另外一处,其间发生些许怪事,脑海中却没有丝毫印象……” “难道是那梦中迷症?”红玉自言自语似地说,她的声音并未打断百里屠苏的话。 百里屠苏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继续说:“而最近……更发生一些让人毫无准备之事,人在梦中,怎会自行宽衣解带,而旁人更……这实在……” “宽衣解带?”红玉沉稳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升了个调,“旁人?” 百里屠苏话说到这,蓦地停了,这才迟钝地回头:“……梦中迷症?” “这个,公子,”红玉声音顿了顿,似在思考,“这旁人是何人?” 百里屠苏连忙摇摇头,“你……先说这梦中迷症是什么!” 他急得要命,似是觉得自己摸到了解决问题的法门,红玉一皱眉,她是真从未见过百里屠苏这个模样。 “梦中迷症,也称梦游,病人在梦中行走作息,到醒来时会全无记忆,就如同公子你一样……只不过,你这宽衣解带……”红玉还未说完,百里屠苏登时瞪大眼睛。 “梦游……”他喃喃自语,脑袋里飞快地思考着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梦游……梦游……?” 红玉皱着眉头,挥挥袖子,“……还有这旁人是谁,公子你倒是……” “……原来是梦游。”百里屠苏点点头,他忽然抬头,双手一抱拳,“多谢红玉指点!”他似乎立刻恢复了往日镇定,只是眼中焦急难耐,“告辞!” 他说着就告辞了,一个人背着剑从屋里飞跑出去,救火一样不知去干什么,看得红玉站在原地也怔住了。 百里少侠今日……怎么回事? 方兰生自己坐在屋里,还耷拉着眼睛,他腰酸背痛,刚才在楼下还头晕呢,襄铃不停跟他说屠苏哥哥最近不理会她了,然后又说屠苏哥哥真是又高又玉树临风,武功也厉害,在襄铃心中谁也比不上。 方兰生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张口就来了一句:“嘁,木头脸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靠我帮他——” 他说到这就意识到自己不能说下去,可却被襄铃拽住了个话尾巴,嘲笑他“矮冬瓜自己笨,就会说屠苏哥哥坏话,襄铃才不相信”。 搞得方兰生心里郁结成一团,连喝口茶都塞牙。 百里屠苏从门外闯进来时,方兰生正坐在床上盘着两条腿念佛,门被“哐”得一声撞开,方兰生双眼立刻睁开,一抬头就见木头脸一个大高个杵在门口。 他脸色一变,以为木头脸这次是白天发病了,登时扶着床单向后一坐:“你你你——” 百里屠苏以为方兰生还对他误会着——从早上自他房里离开,百里屠苏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其中一些更是令他从不敢想,他生怕这是真的,怕方兰生会误会他。 “我是梦游!”百里屠苏用他低沉的声音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口气不太对,只对脸色煞白的方兰生摆摆手,百里屠苏有些结巴,“我……我昨夜……昨夜是在梦游。” 红玉从百里屠苏屋子出来,正遇见从走廊对面扛着镰刀过来的风晴雪。 “咦,红玉姐!”风晴雪嘻嘻一笑,“你怎么在苏苏房里?” 红玉笑了笑:“晴雪妹子,又散步呢。” “嗯。”风晴雪点头,“苏苏呢?” 红玉想了想:“百里公子有些不明之事,刚刚明白了,就出门去了。” 风晴雪皱起眉:“不明之事……” “红玉姐,你觉不觉得最近……苏苏怪怪的?” 红玉一扬眉:“哦?” “我今晨又看见他在兰生房里……”风晴雪皱着眉。 红玉一怔。 那个旁人,竟是猴儿? “……加上之前在安陆,我已经看到第三次了。” 方兰生坐在床上听百里屠苏说话,听得他眼角抽搐。 “之前有劳你助我,多谢。”百里屠苏冷漠地一拱手。 方兰生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你今天……要锁门?” 百里屠苏想了想:“不知可不可行,暂且一试。” 方兰生在床上盘着腿想,幸好这木头脸脑子也是木头做的,否则要让他和女妖怪真的知道了,还不知道以后怎么见人。他这么想着,脱下自己外衣准备睡觉,刚进被窝才看见那微微敞着一个缝的门—— 自从知道一住客栈木头脸就会闯来之后,方兰生也不怎么锁门,他怕木头脸再把门板撞坏了,到时候丢人麻烦的还是他。 ……反正他都锁门了,要是我还开着门,那岂不是像在等他! 方兰生嘟囔着,才不等他,本少爷也锁门…… 他这般想着,从门里把门闩闩上,然后才摸着脑袋去睡觉了。 到了半夜…… “木头……木头脸……” “停……你停下……混……蛋……” 黑黢黢的房间里,只有月光从窗外洒进一个缝,倒地的门板后面隐隐约约能听见人拼命忍耐的干哑的哭骂声。 他声音都带了哭腔,不住地骂着对方“混蛋”“该死”,话语断断续续,渐渐就没了下文。木头脸堵了他的嘴唇,把他所有的挣扎和声音都压在怀里,方兰生走投无路,只能是瘫软在那人胸前哆嗦着任人鱼肉。 而等他第二天醒来时,如他所料一般看到木头脸站在门前,僵硬着低头看着那被人一脚踢坏的门板。 百里屠苏回过头,看到方兰生头发乱成草窝,坐在被窝里耷拉着眼角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片刻,方兰生便明白百里屠苏是想问他:“这门是我弄坏的吗。” 而方兰生也用眼神不屑地告诉他:“还能是我自己吗!” 百里屠苏或许是看懂了,他一声不吭地下了楼,不一会儿就有人上来修门,方兰生怔怔看着,他知道自己是睡不着了。 在方兰生百般发誓他们只是躺在一个床上睡个觉百里屠苏出什么丑宽什么衣解什么带他都没看见过之后,百里屠苏也没有再纠缠梦游的问题,他似乎在冥冥中认了命,就像承认自己身上的煞气一样,他承认了自己在夜里宽衣解带的毛病——毕竟除了是毛病,他想象不出任何其他原因,更何况还是和这个方兰生一起。 他任命,也就变得理智起来,在第三次知道自己踢坏了门之后,百里屠苏像往常一样镇定地下了楼,他没有去找店小二,而是直接去了向家船厂。 方兰生晚上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已经修好了,结实得要命,住了三天,门坏了三次,这修门的人怎么都该起疑心了吧。 方兰生有些担心,当天晚上,他看到满身煞气的木头脸闯进来,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等到第二日早晨,他和木头脸一同醒来。只见木头脸坐在床边,边极为镇定地盘视一圈边低头着整理衣服,等他整理完了,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锤子,回头看方兰生已经醒了,他便站起身走到门口蹲在地上,直接开始修起门来。 百里屠苏既专业又沉稳,简直是天生的木匠,没一会儿就把门敲敲打打修好了。方兰生趁这工夫飞快地攒进被窝里穿衣服,人修好了门,回头看他还在被窝里蠕动,百里屠苏也没吱声,推开门就走了。 方兰生这几天屁股是没怎么好受,他穿好衣服站在门外举目望天,正碰上隔壁风晴雪走过来,一见面就问兰生想不想去看侠义榜。 侠义榜?方兰生张口答应,也没顾及自己酸软的身体,还装得一副强壮无匹。两人在楼下遇见红玉,红玉面上正常,目光却悄悄瞥向方兰生——脖子上淤痕点点,走路的动作生硬缓慢。可即使这样红玉也没有妄下定论,毕竟她觉得这猴儿和公子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有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放在他俩身上也未免太奇怪。 她这么想着,等他们打完了侠义榜,小腿受伤的方兰生坐在地上把裤腿拉起来查看伤势,一腿的红红紫紫,当即被让红玉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一看就不是一天之内造成的,有的已经退散成了蜡黄色,有的却红得发黑,红玉心里一沉,蹲在地上,伸手将方兰生挽起的裤腿拉下来。 方兰生愣愣抬头,“我还没看清——” “猴儿。”红玉冷着一张脸,“随我去药堂。”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路上都走得这么慢,连打起架来动作也迟缓得了不得。 ……怪不得他整天与公子吵架,害得其他人都以为他们不合……原来不知内情的人,是他们。 晴雪说她要去向家船厂逛逛,方兰生一听,他也想跟着去看看沦波舟,可话还未出口红玉便拉了他回头往客栈走。将手里的跌打损伤膏丢在床头,红玉一伸手:“猴儿,自己有伤,怎不与我们说。” 方兰生这才明白过来红玉是什么意思,他摸摸脑袋,咋舌着暗骂自己蠢,怎么忘了腿上有伤能看出来啊。 “不……那都是小伤,没关系的……” “你伤从何来?”红玉又问。 方兰生心虚地揉揉鼻子,扭开头不看红玉,“在……路上跌的。” 他让女妖怪不要多问:“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什么!” 红玉知他是不想说,左思右想之下,又将那跌打损伤膏拿起来塞进他手里。 方兰生低头看着,又抬起头来,睁着眼睛看着红玉,眼眶虽因为休息不好而有些发黑,可眼眸却还闪闪发亮。眉清目秀的一个富家小公子,穿着身书生的布衫,怎么看都还是个在念书的少年,怎么也不像…… 红玉一时怔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多。 “木头脸?”方兰生皱着眉头,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没、没什么看法……他……”他扬了一个长音,像在犹豫,“他……还……还行……?” “哎别问我,我、我跟他不熟!”方兰生站在床边急吼吼地说。 红玉这就知道了,因为她心里清楚,若放在以前,方兰生一定会气急败坏道:“木头脸有什么了不起就知道瞧不起人!!” 而现在,他低着头,虽然勉强却也结结巴巴地说百里公子“还……还行……” 红玉摇摇头,她在否定自己。她活了千年,是要赶不上这个时代了。 罢了罢了,年轻人,保重自己就好,其他的,也就只能随缘。 方兰生晚上和襄铃出去逛大街,俩人站在一起活生生的两个小孩,襄铃想买灯笼,方兰生就叉着腰和那卖灯笼的人没完没了地砍价,红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掩唇而笑,身后有脚步声走到身边停了,红玉一转头,那不是百里屠苏是谁。 一双黑眼睛望着市集里两个人影,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公子,那向家兄弟可说话算话?”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在向家船厂待了一天,“向老板明日出海调试,到后天,便可出发。” 红玉是知道百里屠苏为何要出海的,他们都知道,唯当时和欧阳少恭喝着茶的方兰生不知道。他稀里糊涂地就跟了过来,也不问原因,倒和他之前一遇事就问个不休的作风大相径庭。 不过现在红玉也不感到意外,若猴儿与公子真是那般隐秘关系,以猴儿那性子这也没什么。 “小铃儿,买好灯笼了吗。”红玉走上前,伸手问,襄铃回头,“红玉姐姐!” 她把自己买的小灯笼给红玉看,红玉笑了笑,跟她说了句什么,两人这便走了。 剩方兰生还站在那老板摊子前,“你这玉又不是地道的玉,无端卖这么贵,还说自己不是奸商!” “哎呦这位小少爷,您又不买,跟我这小商小贩搅和什么啊!” “你——”方兰生恼火地瞪着他,回头刚要找襄铃,却一瞪眼发现人早没了影。 百里屠苏正站在街对面看着他,市集的灯火打在他身上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一双眼睛直视着方兰生,两人对视片刻,方兰生僵硬地回过头,他今天在外面乱逛一天都没能碰见木头脸,如今忽然一见怎么连心跳都有些不对了。 他没理那小贩,摸着脑袋匆匆就走了,百里屠苏静静转头看着,半晌便慢慢跟上去。 … 第十三章 “百里小哥,你别见笑,老子弟兄俩在一块就爱吵架,这兔崽子一天不和老子吵就不舒服……” “笨蛋哥,和人家胡说什么!” “嘿,哪儿胡说了,你不就是整天和老子吵架!” “你……笨蛋哥!你以为我和谁都吵吗?还不是你——” “哈哈哈哈,哎呦!哎呦!行了行了别动手啊,别动手!老子知道了还不行吗!” “好心当成驴肝肺!” …… “我说百里小哥,一个人出门在外,家里老婆爹娘也不担心?” “……父母双双过世,也并未婚娶。” “什么?百里小哥你还未娶亲?” “……” “哈哈哈哈,老子这话,你看,这话是问得不太对。” “……” “娶亲嘛,咱们这粗人无所谓,我这辈子和我弟过就不错。你看我弟,虽然整天找老子麻烦,但是关键时候比娘们儿还细心,最重要的是缘分,是能对这个味儿!就像这酒——” …… 青龙镇的街道沿海而成,天上明月高悬,海面波光粼粼,连空气里都是一股潮湿的味道。方兰生在前面僵硬地前行,他时不时回头,一回头就能看见百里屠苏在后面远远跟着。 “你……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当第五次回过头,方兰生实在没忍住。 街上没人,说一句话甚至能在街上听到回声,被回声一放大,很轻易就能听出方兰生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全是颤音。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9节 只听百里屠苏轻声说:“我回客栈。” 方兰生有些结巴:“你……你……” 他无话可说,的确,木头脸没跟着他,木头脸只是也回客栈。 愤而转过头,方兰生继续往前走,可百里屠苏这才察觉不对——他停在原地,转身看着四周的路,这才发现方兰生这家伙居然走错路了,而他自己居然也一时疏忽…… 上前猛地握住他的肩膀,方兰生一愣,接着人就被拽过身去。 额头猛地撞在那人胸膛上,鼻间淡淡的一股酒气,这样的夜晚,方兰生第一次和真正的百里屠苏离这么近。 “你,”百里屠苏的声音里无端也透着股紧张,他慢慢放开握着方兰生肩膀的手,僵直着脊背后退一步,“……走错路了。” 方兰生脸红得头顶像要冒烟一眼,他低着头,“走、错了?” 他脑筋一时绕住了,转都转不过来。 “那、该往哪儿走……” 百里屠苏半转过身,侧着身子看着方兰生,他似乎忘了,在很久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坚持用后背和方兰生对话,连一个回头都不肯。 犹豫和僵硬全然隐藏在黑暗里。像给自己壮胆一样,百里屠苏微微朝方兰生伸出手,“……跟我来。” 百里屠苏说出了那句话,他冷着一张脸,看上去自信极了。他在等方兰生的反应,深夜的黑暗将整条街道笼罩,海风从对面阵阵涌来,吹翻了方兰生软软的衣角,吹得百里屠苏额前发丝微微扬起,缓慢的时间让一丝一毫的等待都变得漫长和难捱,就在百里屠苏渐渐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时,原本呆站在原地毫无反应的方兰生绷着一张脸走过来。 方兰生发呆了半天,又犹豫了半天,思前想后,手僵硬地抬起,僵硬地伸到后脑,再僵硬地摸了摸脑袋。 “你、你还说没跟着,”方兰生的声音听着还是没什么底气,“这不是跟我走错路了。” “……” 百里屠苏一时沉默,他低着头,手心还伸在半空中。 半晌,他默默收回手去,背在身后攥成一个拳头。 百里屠苏后来想,那时的自己还是太过不确定,不确定面前这个人,更不懂他自己的心思。 “一时疏忽。”他说,也不等方兰生,转过身就朝反方向走。 方兰生在他身后“嘁”了一声,“还不承认。” “……承认了又如何。”百里屠苏在前方低声说道,方兰生不自觉跟上去,走在他身边,双手一摊,“大半夜跟着别人,定有所图。”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是不理解方兰生的思路。低头看他一眼,对方脸颊上正微微泛红。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前方,装得一副若无其事,却在不经意间向上偷瞄了百里屠苏一眼,当即被逮了个正着。 方兰生后退一步:“你你你——你看我干什么!” 百里屠苏轻轻扭过头,他不说话,反而显得方兰生自己像个傻瓜,方兰生皱着眉:“又不承认!”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听得百里屠苏又摇头。 “从市集到客栈,只有两条路。” 百里屠苏冷声道,说完低头看着方兰生。 方兰生一扭头,厚颜无耻道:“……本少爷就是不认路,又怎么了!” “连路都不认得,为何又来青龙镇。” “我……”方兰生抬头瞪着他,“本少爷想来看海,不行吗!” 百里屠苏这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看了方兰生半晌,又低下头。 “你为何要来青龙镇?”他问。 他早就想问了,在安陆的时候就想问了。 只是那时周遭都是人,等来了青龙镇,又发生了那等梦游似的荒谬之事…… 过了明日他们就该启程,未来充满未知,谁也不知道仙山里有什么。 向老板这几日不止一次向百里屠苏提起海上凶险,更让他后悔当初答应让这些人陪他一起。 方兰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木头脸居然连着对他说了两句话。 “……管、管这么多,不说了想看海吗。” “若只是看海,现在就已看到。”百里屠苏说,言下之意便是你看完了,怎么还不回去。 方兰生轻哼一声,“干什么,想赶人!”他说,“我还想坐船呢!” “你这木头脸,当真奇怪。在安陆时说好是同伴,你家中有事,也不告诉我们,就要自己来这什么海边,大家当然要跟来……” 方兰生诺诺道。 “……都来了好几天了,现在倒好,又要赶人!” “我并非想赶你……”百里屠苏忽然说,方兰生抬头看着他话说到一半,又不知如何说下去,方兰生一撇嘴,怎么看都在生气,“这还不叫赶人?” 若是以前遇上方兰生,百里屠苏只需一句“闭嘴”就能让对方清静下来。 可现在百里屠苏却完全一筹莫展。 “……要不是为了你,谁来这地方。” 路上无人,就他们俩,方兰生似乎也觉得和他这木头没什么好讲,自己扭过头,百里屠苏的手攥在身后紧紧,半晌又慢慢松开。 他叹了口气,像是对方兰生认输一般。 方兰生抬头看他一眼:“怎么?”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口舌真是笨拙极了。 “为我……而来?”他问,方兰生眨了眨眼,脸蹭得一红,顿时结巴道,“谁、谁、谁为你——” “若是为我而来……我,”百里屠苏打断了他的话,他顿了一刻,抬眸看着面前人。 他的眼神认真极了。 “我自当、自当护你周全。” 一阵夜风吹过,一瞬间方兰生只觉得自己连脑门都发烫了起来。 我听见了什么……我……我一定是昏头了。 “你……你说什么?” 百里屠苏正因为自己说出那番话而紧张得背脊发僵,方兰生一遍遍问他“说了什么”,让百里屠苏只能沉默着转过身避开他。 “没听到就算了。”他说着,快步向前走。 方兰生追在他身后,“你、你再说一遍!” “别以为我没听见,谁、谁用你护了!简、简直就是瞧不起人——” 夜已经很晚了。月色驱散了黑暗,留给这条长街一片光明。方兰生随着百里屠苏走回市集,走向客栈,客栈里已经没了人,门没闩紧,一撞就撞了开,方兰生先百里屠苏一步走上楼梯,他能听见百里屠苏在身后又把门闩插好的声音。 从一楼走向二楼,再从二楼走向三楼,方兰生便纳闷着木头脸怎么还不跟上来,还未转身就被人先行一步按倒在楼梯上。 “啊——!”方兰生被人按着后背,双手向前猛地跌倒在楼梯上,额头撞在楼梯角上登时一个大红印,方兰生吃痛,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被人捏了脚腕拉回去。 整个人被压在楼梯,后背被木质阶梯咯得生疼,方兰生裤子褪到脚腕,两只手被压上头顶台阶,一条腿从裤腿里抽出来被钳制着分开,百里屠苏闷头堵着他的唇,下身在下面猛地突入。 这个楼梯的拐角很窄,客栈本就小,穷得要命。木头脸一用力,方兰生身下的台阶都跟着摇得嘎吱嘎吱得响,响得方兰生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被木头脸吻得又只能自己咽下去。身体在台阶上一耸一耸,本就青青紫紫的皮肉更是饱经折磨,方兰生皱紧了眉头,他不敢出声,只敢在木头脸亲吻的间隙喘着气挣扎。 木头脸……怎么回事……这才什么时辰!! 混……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 双手被按得不能动,一条腿被木头脸膝盖压着,另一条腿光裸着被拉着贴着墙壁大大掰开,百里屠苏的那东西在他体内涨得巨大,每一下都撞到方兰生不能更深的地方,方兰生苍白着脸不住摇头,木头脸每插一下他的喉咙里就发出难耐的呜咽声。 窄小的楼梯里喘息连连,夜里客栈无人,原本寂静得要命,而现在整个楼内却奇怪地充斥着极有频率的吱呀声,声音很小,却连续不断,充斥在方兰生耳中,简直要令他发疯。 这时哪怕只有一个人醒来都能听见这深夜里的异响,同样的,当木头脸逐渐加快速度时,方兰生忽然听见了一声重重的回音—— 似从天而降,那钝响从耳边传来,方兰生的头正被压在台阶上,耳朵紧紧贴着阶面,轻而易举就能听见从楼上传来的脚踩台阶的声音。 不……木头脸……木头脸!! 方兰生只愣了一秒,神智却转瞬被木头脸最后特别用力的几下夺了去,飞快的抽插重重落在那最后一下,滚烫的液体登时射入甬道深处,被反复摩擦的皮肉蓦地撞在台阶的边缘,方兰生头发散乱在老旧的楼梯上,他重重喘着气,手脚终于失去了桎梏而重重落下,微睁着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颤抖的身体因为被射入而控制不住地蜷起,百里屠苏低喘着气伏在他身上,一双手探进他衣里不住摸索。 “木……头……”方兰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知道他说什么木头脸都听不懂,楼上正有人朝这里走,无力的身体地被木头脸搂在胸前抱着,方兰生伸手遮着眼睛,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正在不知所措时,木头脸的手忽然从衣里摸到他被磨出了血的后背。 “唔……”方兰生反射性地低吸一口气,木头脸动作一停,他低头看着方兰生紧皱的眉头,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着周围狭窄的楼梯,怔忡两秒,随即起身,一个用力将方兰生从地上横抱起来。 迈着大步走上楼梯,就在百里屠苏转身走出楼梯时,楼上一位客人正穿着睡袍手握着灯笼战战兢兢地走下楼。 将人放在床上,伸手剥去他身上衣物,方兰生一副并不强壮的身体登时全部暴露在百里屠苏面前。面朝下趴着,方兰生还闭着眼睛一口口顺着气,他双手蜷在身前,月光从窗外射入,正好洒在他印着一条条淤痕的后背上——苍白的皮肤上布满因为性事而生的汗珠,在夜色里晶莹剔透。从肩膀到腰间一个下滑的弧线,到腰臀又轻轻扬起,并起的腿间有淋淋沥沥的白色污迹,两条弯起的腿上更是伤痕累累,青紫一片。木头脸站在床边看着,一时间是连他那点本能都给忘了。 方兰生是地道的富家子弟,从小念书,身上那点肌肉也是后来才发育了些,百里屠苏像抱着个宝贝一样把他从床上抱起来,碰也不敢乱碰,可那硬起的大家伙却受不住,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把方兰生抱在怀里,顶开他那紧闭的腿间就插了进去。 方兰生疼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脑子里晕晕乎乎,想起女妖怪今天给他的那跌打止痛膏幸好还留着。木头脸忍着想不用力,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方兰生挂在他身上一荡一荡,湿润的眼睛半睁着贴在木头脸的脖子,身体的疼痛也渐渐被遮掩了下去。 木头脸的东西射进去的时候,不偏不倚正好顶在方兰生那处最敏感的地方,方兰生双手双脚一时间紧紧巴住木头脸的身体,弯着像个笨拙的蚕蛹,木头脸脱力似地俯身将他压在床上,他全身衣物还好端端地穿着,只裤子松了一个边,露出那东西还插在身下这光裸着全身的家伙腿间。 方兰生低喘着气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全身无力得动弹不得,脑子渐渐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那地方已经被清洗过了,自己躺在床上,木头脸还在低头亲他,像狮子亲吻受伤孩子的伤口,木头脸小心地对待着方兰生额头红红肿肿的一块,方兰生睁开眼,只能看见木头脸脖子上的羽毛项圈在自己眼前一荡一荡。 方兰生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了,他半夜在梦中想转身,还未转过去,忽然觉得头顶一阵刺痛。他没醒,伸手过去想摸摸生疼的头顶,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又睡着了。 当百里屠苏第二天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裹着被子的方兰生照例躺在他怀里,头发凌乱的脑袋扎在他胸前,一条光裸的胳膊更从被窝里朝他伸过来,五根白净的手指牢牢握住了他脖子上的羽毛项圈。 一直到后来,很多年后,百里屠苏还能记得眼前这一幕。往日里百里屠苏总是醒了就跑,现如今他却无法脱身。 僵硬片刻,悄悄松开了自己隔着被子环住他腰的手,他镇定地低头看着方兰生的头顶,用右手一根根掰开方兰生握在他项圈上的手指。 其实他也握得不是特别紧,一掰就开,当五根手指都掰开,百里屠苏松了口气似地握着他的手想将他的手放回那人自己身边,孰知等手拉起来他整个人就吓了一跳。 那手心下的项圈上竟紧紧纠缠着一层头发,而方兰生正因为那几根头发被纠缠住,睡觉时几乎将脸埋进了百里屠苏胸前—— 怦!怦!怦! 那张总是露出不屑或是委屈表情的面孔就这么紧紧贴在自己身前,百里屠苏几乎能听到从自己胸膛里隐隐传来的愈加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的喉结在无声中动了动,右手手心里还握着方兰生的手背,他瞪着眼睛看着这缩在自己身前的人,全然一副僵硬。 方兰生在这时醒了过来。 他怔怔想要抬头,一抬头就被头发扯得闷哼一声。 “……怎么回事?”他闷声问,声音还带着些干哑,他抬眼看去,看到木头脸也在低头看着他,心中一惊,他顿时又低下头来。 怎、怎么回事……这木头脸怎么还在这里! 方兰生这是彻底清醒了:木头脸醒了,醒了怎么还不走! 百里屠苏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他的项圈上还紧紧缠绕着方兰生的头发,脑袋里更全然被对方这个靠在他怀里的动作占满。 这两人从未经历过这种画面,清晨在一张床上醒来,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对视,特别是现在方兰生还全身酸软着不能动,一只手还被木头脸握在手心里。 “我……”百里屠苏忽然开口,他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犹豫不决。 “我是……又在梦游……还是……” “还是我……昨夜……” 他话没说完,方兰生反射性地着急抬头,“梦游——!” 他一不慎扯了头发,疼得眼泪顿时在眼眶里打圈圈,差点就掉了下来。 百里屠苏松开他的手,方兰生也在一瞬间抽回手去。抬不起头,他只能缩着脑袋等着木头脸慢慢将那项圈上的头发解下来。 ……这木头脸当真笨急!亲就亲了,怎么能把头发缠上去! 方兰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想法的侧重点偏得可怕,只皱着眉头埋怨。百里屠苏则坐在床边,那羽毛项圈已经从脖颈间解下来,现在正挂在方兰生乱翘的头发上,百里屠苏伸手小心解着上面缠着的头发,僵硬的眼神偶尔一侧,就能看见方兰生正躺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瞅他。 百里屠苏当即收回目光,他冷着一张脸,并不说话。 方兰生则脑袋发昏,他躺在一团厚厚的棉被里,睡觉时不觉得,这醒来了真要被热死了。 一张脸都热得通红,方兰生丝毫没觉察到自己望着木头脸的眼神都发直了。 “闭眼。”百里屠苏忽然说。 方兰生眨眨眼睛,还未反应过来,百里屠苏伸手抓起他身上被子猛地向上一拽,登时把方兰生直瞅他的眼睛遮住了。 若当真是梦游,怎会如此荒谬…… 百里屠苏低头便能看到那被扔在地上的衣裤,看到方兰生伸出来的光溜溜的胳膊,想也知道他该是又什么都没穿。 这让百里屠苏手上动作不自觉地用力。 他不傻,他就是不敢想下去。 当他把那项圈解下来捏在手里,抬头看着方兰生痛苦地伸手揉着脑袋,而方兰生也抬头看着他,当看到百里屠苏犹豫地站在床前,弯下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方兰生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你、你……”他一把抢过自己的衣服,百里屠苏在床前高高俯视着他。 一头乱翘的头发,下面还微微发红的脸颊,眼圈因为疲倦而发青,望着百里屠苏的眼神中充满了慌乱和紧张。 “看什么看,醒了还不快走……梦游起来,还没完了……”方兰生有些底气不足地扭过头。 百里屠苏紧紧握了握手里的项圈,他低下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门外,站在走廊上,百里屠苏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项圈,怎么觉得那头发解下来,却还有属于方兰生的什么东西缠绕在上面。 这像是一种被沾染的洁癖,或者是一种想象,百里屠苏默默低吸一口气,边沿着楼梯下楼边低头慢慢将那羽毛项圈戴回自己衣领间。 剩方兰生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体一动就疼得呲牙咧嘴,他拽过衣服又钻进被窝里飞快地穿起来,穿好了自个儿摸着自个儿伤痕累累的后背,无处发泄,只能又在心里气愤地骂了木头脸好多遍。 他一整天都没见到百里屠苏,在客栈问了问其他人,大家都不知道那家伙去了哪里,晴雪正和红玉讨论着寻仙草的事情,话语间谈及百里屠苏的身世,方兰生站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这些都是他从不知道的事。 还记得他们在江都,那个瑾娘说木头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凶煞非常”。当时方兰生还气呼呼地纳闷,怎么有人上来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如今听风晴雪说起百里屠苏自小父母双亡,煞气入体,村子被屠的事,简直像在听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而百里屠苏…… 虽然他们也、也并不算熟,可毕竟……毕竟夜夜都在一起……对方兰生这么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人来说,父母双亡,村子被屠这种事,简直就像异志画书上的小故事,是传奇,做不得真,又怎会发生在这么一个身边人身上。 “兰生,你刚才要找苏苏做什么?”晴雪说。 方兰生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找他做什么,只是一整天没见,有点……想找而已…… 晴雪说他们此行去仙山就是为了帮苏苏寻仙芝,少恭若是真能练成起死回生的仙丹,苏苏的娘亲或许就能活过来。她边说边偏过头:“不知道苏苏的娘亲长什么样子呢?” 方兰生摸去了船厂,走了一半犹犹豫豫,又跑了回来。他坐在客栈门口盘着双脚发呆,又从书袋里套出随身带着的书想看一看,谁知一伸手进去先摸到一个铁东西。 他都快忘了还有这把刀了,方兰生把那刀拿出来,放在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伸手一拔。 ——兰生,你找到师妹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瞬间袭入耳中,听上去正是方兰生自己的声音。 ——师妹?什、什么师妹? ——文君。 文君? 等方兰生缓过神来,他已经不知何时双手将那把刀合上。冲着对面空气干眨了眨眼,刚才那听上去就像方兰生在自问自答,像是本就在他脑海中深藏了多年的问题,只是在他拔出刀的瞬间从脑子里冒出来了一般。 文君?文君是什么…… 师妹…… 师妹……自闲山庄? 第十四章 方兰生忽然想起自己在自闲山庄时,曾经在女鬼控制下遇到的那个师妹。 他都快忘了,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了…… 方兰生觉得一阵头疼,他将刀塞回书袋,仍翻出一本书来想要读一读,谁知眼睛在书页上,心还是飞去了别处。 这一整天,他机械地做着一件件事,想要借此阻挡自己某些令他不知所措的心思,可这种阻挡到底也只能止于行为而已。 而同时,百里屠苏一个人坐在码头边上,眼睛望着远处海面的沦波舟,心里记着欧阳先生走前与他说过的话。 “前路未知,小心提防”。 百里屠苏一向是个不愿麻烦别人的人,此番寻仙草本是他自己一人之事,无端拖累了这么多人,他心里便记挂着断不能让大家为他出了麻烦。 脖颈间的羽毛项圈随着海风在衣领间一荡一荡,被百里屠苏伸手握住。 望着前方的目光一怔,百里屠苏低下头,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方兰生。 向家船厂的工人端茶过来,百里屠苏道了一声“多谢”,抬头看天色已晚,百里屠苏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逗留这么久。下午时分沦波舟就已经试行完毕,向老板拉着延枚和众工人喝酒去了,剩百里屠苏自己还坐在这海边…… 他并不是清闲到这个地步,只是想到这几日……想到在客栈随时会遇到方兰生,百里屠苏就直觉性地想走。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也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纠结着什么样的情绪——在他十多年的生命里,再糟糕的时候也没像今晨这般手足无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从地上站起来,皱着眉头看着海面。阿翔站在他肩头,用翅膀极为沉稳地拂过他的后脑勺。像是一眼就看透了他心底的慌乱,阿翔一副长辈姿态地安抚着他。 百里屠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人一鸟对视片刻,百里屠苏才想起自己在外逗留一天,居然把要给阿翔买五花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他转身去了市集,等喂饱了阿翔,百里屠苏一个人走回客栈,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一楼大厅里正被襄铃和红玉奚落的方兰生。 “屠苏哥哥——” 襄铃叫道,方兰生正吃着饭,这也转过头来,两人目光一撞,百里屠苏立刻转过头去,他一刻不停地上了楼,几乎瞬间就消失在方兰生的视线里。 红玉侧头看着方兰生一脸呆滞地看着楼上的表情,嘴角一弯,“猴儿,看什么呢。” 方兰生摇摇头,立刻抬高声音道:“哪、哪看什么了!”他说着低下头,嘴里还咬着筷子,又悄悄抬头朝楼上看了一眼。 这木头脸真奇怪……一天不见人,一见怎么就黑着脸……方兰生心里想,从昨天夜里和木头脸说了那几句话,方兰生还以为自己和他的关系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冷淡了。 木头脸老是这样,有时冷得像块石头,有时心血来潮,又莫名其妙地说那么多话。在安陆时是这样,昨天也是这样,说过了又回到从前,搞得方兰生也不知道自己和他到底熟不熟了。 ……其实还是不熟,那些事晴雪她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方兰生并未意识到那其实是因为他正巧没听到,反而以为是百里屠苏不想告诉他。 “可真是反复无常……”方兰生心里不屑道,他们几人吃过了饭,襄铃说还想去逛市集,问红玉姐姐和呆瓜去不去。方兰生心想自己也是没事,去就去吧。路上碰见了和臭酒鬼去喝酒的晴雪,她也要去,到了市集上三个女孩在一大摊贩前驻足良久,方兰生看了一眼那满摊的女儿家玩意儿,回头又看襄铃瞧得那么起劲,心想自己一个男人还是等着的好,这点对女孩子的耐心都没有,以后还怎么成亲。 他自顾自站在一旁,没注意从路的那端忽然有人骑马过来,市集上人多,那马骑过来人一挤,登时就把方兰生朝后撞了过去。 “哎哎哎——” 他一个踉跄向后栽去,身后好几人也跟着被撞倒在那摊子上,一大堆首饰登时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哎呦喂,祖宗!!!”从身后传来摊主的大叫声。 晴雪和红玉快手把方兰生扶起来,待再回头看那骑马的人已经没影了。 方兰生愤而一甩袖子,“简直混账!市集是骑马的地方吗!也不看看——” “祖宗!” 摊主老板快要哭了,他那些首饰一个个都贵得要命,据说都是从海外用船运过来的,这么一砸简直要连家底都赔光。方兰生心想你虽然可怜,但这也不能怪我吧。 “怪可怜的,算了算了。” “行了老板,买一件总行了吧。” 周围人纷纷说着,方兰生惊诧地转头看身边人被摊主哭得都掏了钱,人人随手从地上挑了件摔坏的首饰就走了,到最后剩他自己站在那里,和还红着眼睛的老板大眼瞪小眼。 连襄铃和晴雪都掏了钱,简直成了做善事,方兰生大叹自己真是省钱不易,掏了几个铜板,地上还剩了几件首饰,他转头问襄铃和晴雪想要什么,两人都摇摇头,“都坏了……” 红玉向来不喜发饰,几个女孩子这便走了。方兰生站在原地,觉得不拿白不拿,他从地上摸了朵小小的铜艺梅花,似乎还是从什么钗子上摔掉的,两个花瓣已经折了。 方兰生记得小时候二姐就有一个心爱的钗子,似乎也是梅花,后来少了一朵,就没再见她戴过—— 等回了琴川,问她要那个钗子来找个工匠镶上,方兰生觉得二姐戴那个钗子很好看,比她母老虎的样子强多了。 想起二姐,方兰生回到客栈,把那小梅花放在床头,他躺在床上,暗暗有点想家。 与此同时,就在相隔不远处的房间里,百里屠苏把颈间的项圈解下来握在手心。 明天就要出行,今夜若是再梦……梦游到方兰生那处,迟了可怎么办。 又一想到那家伙每日晨起时昏头昏脑的样子,百里屠苏更觉得头疼。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的双脚绑在床上,这样的日子过多一天,百里屠苏就要烦恼一天。 方兰生…… 算了……百里屠苏皱起眉,跟那人也说不清…… 他深夜里又出现在方兰生的房间里,这几日折腾得格外厉害,木头脸也兴致高昂,方兰生被他顶得在床上前前后后地拉扯,发红的眼睛在木头脸的亲吻下颤抖着闭起来,两只手本来还握成拳头想要抵抗,现在却紧紧抱着木头脸的后背不放。 百里屠苏泄在他体内一次,他俯身将方兰生放在床上,身下那东西一抽出来,登时有液体跟着流淌出来。方兰生如今在他面前也顾不上这羞耻,只摊着双手双脚在那一口一口地喘气。 他意识很混乱,从最初被木头脸强迫时清醒锥心似的痛感,到现在虽不那么疼,心中却奇怪地充满了可以操控他神智的感觉,方兰生并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了什么。他双手手指脱力地在身侧微微半握着,被木头脸轻轻握住交叠在头顶。 一个深长的吻,几乎要吻去了方兰生全部的神智,他一整天都没见到木头脸,心里本来带着些烦乱,如今脑子里轰得一声,再烦的事也被这吻一并压了下去。 脑子里嗡嗡作响,犹如河畔眠钟,萦绕心头不绝,眼前也如蒙了一层雾一般迷迷蒙蒙,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昏沉中,方兰生坐在木头脸身上,额头顶着他的肩膀,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一下下上下动着,他低喘着气,颤抖的嘴巴被木头脸低着头吻开。木头脸的双手放在他身后,不知道在干什么,方兰生也没有留意,他歪着脑袋被木头脸亲得昏头昏脑,不知不觉中腰都挺直了起来,快要连北都找不着了。 所以当木头脸猛地又将他压回床上,方兰生虚睁着眼睛看着木头脸伸手将一个东西放到自己头顶上,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偏头想躲,木头脸便又将那东西拿起来,他木讷地瞧着方兰生的反应,在白日里冷漠锋利的一双眼眸此刻静得像一潭水,他俯身到方兰生面前,摊开手心给他看,居然是那小梅花。 坏了的两个花瓣被笨拙地修复,呈现出斑斑驳驳的平整。方兰生不知道木头脸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东西,又是什么时候把它弄成这样的。他皱着眉,伸手想把它打落在床上,“笨木头脸,这是女人戴的,你拿它干什么……” 百里屠苏手心一合,登时就将方兰生打过去的手握住,他重又俯身下来,下身一动,方兰生当即哼了一声,被握住的手直直被拉到头顶,方兰生眼睁睁看着木头脸执着地将那女人家的玩意儿放在自己头顶上。 “你干什么……唔——” 木头脸像是很喜欢这东西,他低头堵住方兰生叫嚣不停的嘴巴,身下愈加用力,方兰生被顶得浑身无力,被亲得脑袋空白,他晕晕乎乎地看着木头脸将那小梅花放在自己鼻尖上,又放在额头上,隔着亲个不停。 似乎连不通人智的百里屠苏也发现了,身下的这个人,只要抱他亲他,再不高兴的事他都能适应。百里屠苏想不出原因,只直接在这两件事上划了等号,方兰生晕晕乎乎地泄了一次,又蜷缩着硬了起来,他被这奇怪的折磨弄得几乎要发疯,木头脸也愈加用力,当他最后用力地顶入方兰生腿间湿软的深处,方兰生受不住地用无力的拳头拼命砸向身旁的床板。 “木……木头脸……啊啊……木头脸……!” 他险些哭出了声,木头脸扶着他双腿向上一抬,又俯身吻住他,方兰生喉间一阵闷堵,那拳头砸得更用力了,直到百里屠苏再度射入他体内,绷直的指尖一瞬间脱了力,松开的手蓦地砸在身侧,方兰生抽搐着被百里屠苏从床上猛地抱起来,木头脸借着那股将歇未歇的劲头用力最后插了几次,方兰生眼泪含在眼圈里,忍到这终于还是崩溃了。 方兰生第二日醒来时,百里屠苏已经不见了。他从床上爬起来,一起身就有一个东西从他头顶上掉下来。 是那小梅花…… 那死木头脸,笨就笨,怎么连男女都不分!方兰生想着,气愤地从床单上拾起那小梅花,真想一气之下把这东西扔了…… 眼前似乎还有木头脸把这小东西放在他额头上,低下头亲过来的画面…… 都、都被木头脸那样过了,怎么再送给二姐啊! 方兰生又愤怒又嫌弃,不知不觉用手心紧紧握住那小梅花,他心里烦躁极了。 等他走下客栈楼梯的时候,众人正坐在楼下等着,看上去或许是等了很久了。 “你们怎、怎么不叫醒我!”方兰生着急地下楼,晴雪笑着说,“没关系,苏苏先去船厂了,让我们等到你醒过来再去找他,反正调试船还要一段时间。” 襄铃从座位上站起来:“呆瓜可真贪睡,屠苏哥哥一定等急了,我们快走吧!” 红玉笑了笑,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抬头看方兰生傻乎乎地愣在楼梯上,“猴儿,还不快走?” 沦波舟说是沦波舟,那样子却像一条生了翅膀的大鱼,方兰生长大了嘴巴站在船下看着,听向老板在一旁骄傲地说着关于这船的事。 “这可是海面上、水底下都能开的!甲板全封起来,保准不漏水!” 红玉也赞许地点头:“看来与其它海船很是不同。” 延枚说舱里粮食饮水全置办过,够吃几个月的,让他们好好找那仙岛,总能找到的! 方兰生想,这向老板人看着糙,做船倒是真有一手,他踩着楼梯上船,跟在身后的襄铃“呀”了一声。 “呆瓜手里拿着什么?”她好奇地问。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方兰生转身看着她,不明所以地抬起自己的手,才发现居然是那铜制的小梅花。 他当即合上手心,干笑着摸摸后脑勺:“没什么,哈哈哈哈……” “呆瓜拿着女孩儿用的东西干什么?”襄铃摸摸辫子,歪头问。 方兰生呆了呆,“不、不是我的,是那个……” 他结结巴巴,襄铃皱起眉,“还这么宝贝的样子……” “……我、我刚才捡的!”方兰生急忙说,“什么宝贝啊哈哈哈就是一破烂……” “不是你买的?” “不、不是!”方兰生连忙摆手,“我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逃避着襄铃怀疑的目光,方兰生急火火地跑上沦波舟里面去了,襄铃撅起嘴:“呆瓜还藏着不许人看,什么破烂,就知道骗人。” 红玉站在她身后,不禁被这两人孩子气的对话逗得笑起来:“八成是猴儿的宝贝,不想与他人提起罢了。” 晴雪扛着镰刀,一脸不明白:“女孩儿用的东西……是女孩儿送给兰生的礼物吗?”她说着,转过头看着身边双手抱胸不吭声的百里屠苏,“苏苏,你现在还觉得热吗,海边挺凉快的。” 她忽然蹦出一句话,让百里屠苏措手不及,红玉和襄铃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见百里屠苏冷着一张脸,“不热。”随即也快步上了船。 风晴雪瞧着红玉和襄铃疑惑的目光,一伸手:“我今早在客栈走廊上遇见过苏苏,他脸红得吓人,我就想是不是夜里太热,问他,他也不答。” 她说完,自顾自地摇摇头,“苏苏总是这样,有事也不与我们讲,自己一个人撑着。脸红成那个样子,真不像他,不会是病了吧……” 红玉沉思片刻,低咳一声:“这几夜客栈是挺热的,应该与病无关。我们还是先上船吧。” 沦波舟上能航船,下能入海,在深海中静静行驶时,连船舱里都映成一片透蓝。方兰生坐在甲板上兴奋地看天,襄铃和红玉几人说着话,晴雪去照顾意外晕船的醉酒鬼,百里屠苏从前舱走过来,一眼就看见那个蓝色的小身影——背对他坐在地上,低着头,手里在摆弄什么。 等百里屠苏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方兰生背后,透过他的肩膀一眼就看到那被他双手捧着的小铜梅花。 百里屠苏并不是第一次见这东西,他今天早上起床,一睁开眼就看到方兰生一只手攀在自己肩膀上,头顶上更不知怎么挂着这铜饰,软软的头发就蹭在离自己下巴近极的地方,痒得挠人…… 他一大早就躲到了船厂,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下来,现在又……百里屠苏难堪地转过头,他下意识想要走,脚步声一响方兰生忽然回头。 “木、木头脸!” 方兰生吓了一大跳,这一个大高个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他居然一点都没意识到,“你走路都不出声音啊!” 百里屠苏脚步一顿,回头瞥地上那人一眼,阿翔不知何时从身后飞过来,猛地攀上他肩头。 他居高临下地瞅了方兰生一眼,半转过身就走了,剩方兰生自己摸不着头脑地坐在原地,一摊手,这木头脸的心思,他可真搞不懂…… 他想着,又低头看那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小铜梅花,金属的质地都被他的手握成热的了。 晴雪也想到甲板上来看海,可苦于要照顾她尹大哥,方兰生吃过了饭无所事事地走到房间门口,往里面一看就瞅见风晴雪正耷拉着眼皮坐在一边床上,而对面床上正躺着不省人事的醉酒鬼。 “兰生?”风晴雪见他来了,连忙站起来,方兰生冲她摆摆手,“用不用我帮你看着点,晴雪还没吃饭吧。” 风晴雪跟他说不用,方兰生要她不用客气,风晴雪自己也是饿了,索性跟方兰生交代几句,自己就出去了。 剩方兰生自己坐在那床沿上,他闲着也是闲着,抬眼瞟了一眼对面床上睡得像猪一样的醉酒鬼,方兰生嘁了一声。 “让晴雪给你付酒钱不止,上了船还让人家姑娘家照顾,脸皮真厚。” 他说完,自顾自坐在床上,闲着又从手心里拿出那小铜梅花看起来,就听从头顶上传来一声嗤笑。 “让姑娘家照顾,也比有些小公子,瞅着那姑娘家的玩意儿转不开眼的好吧。” 方兰生愣着一抬头,正看到尹千殇正撑着头斜着眼躺在床上瞅他。 “你、你怎么醒了?!” 尹千殇耷拉着眼睛,“刚醒。”他看着方兰生手里的东西,“什么宝贝,瞪着眼看那么久?” 方兰生把手一收:“哪有什么宝贝……你、你看错了吧!” 尹千殇摸了摸下巴,“啊……我知道了,定是什么小姑娘给你的定情信物是吧……” 方兰生从床上蹦了起来,他张着嘴半天,“才才才不是!” 尹千殇看他这猴样,笑着摇摇手指,“小子,这你可瞒不过我。老子活得比你长久,这方面,可比你懂。” 方兰生结结巴巴道,“醉酒鬼是还没醒酒吧,胡、胡说些什么!” 尹千殇失笑:“之前觉得你这小子太聒噪,今日想起帮晴雪妹子忙,还算男子汉。年轻人,有了心上人可要讲,我好心好意问问你,你倒……” 百里屠苏从船舱外往内走,他手里拿着一瓶药,是晴雪刚才吃着饭塞给他的,说是忘了,让他帮忙放到尹千殇的床头。 “……什、什么心上人,醉酒鬼少胡说八道!” “诶~别见外嘛,同行这么久了,还没和方小公子说过几句知心话呢。” “谁、谁要和你说知心话!没事了吗,没事了我就走了!” 百里屠苏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方兰生脸红得像个点燃的爆竹一样闯出来,一闷头扎在自己胸膛上,然后直直朝后跌过去。 百里屠苏下意识低头伸手一捞,手搭着那人腰间一把又拽了回来。 动作居然是他意料之外的熟练,方兰生凑在他身前眨巴眼睛,待他抬头看清是谁,那脸轰得就红透了皮儿。 尹千殇侧躺在床上,他那股晕船的劲头还没好彻底,刚才逗了方兰生几句,没想到下一秒就见到方兰生这头顶冒烟的小样,再抬头看百里屠苏,更是紧张得连手都崩成了拳头。 “药。”百里屠苏说,他闪过方兰生身侧,将那药放在尹千殇床头,尹千殇咧嘴一笑:“谢谢恩公。” 方兰生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醉酒鬼吃了药又睡下了,自己坐在他对面床上愣神,而明明刚刚走出去了的木头脸到外面逛了一圈,又鬼使神差地逛了回来,他走进屋里,先看到醉酒鬼已经睡下了,回头瞥了方兰生一眼,莫名其妙地就坐在了他身边。 屋里的气氛有点微妙。两个人一高一矮,坐在床边不言语,腰都挺得笔直,似乎生怕自己比对方气势弱。 方兰生先开了口,他眼睛平视前方床上的醉酒鬼,结结巴巴。 “木、木头脸你……你有事……?” 百里屠苏沉默了片刻,阴沉的目光里都是紧张。 “……无事。” 那口气无赖得蛮不讲理,方兰生一愣,转过头看他:“没事你坐在这干什么?” 百里屠苏还绷着一张脸,半天艰难地编出一句,“替晴雪……看看她大哥。” 方兰生这下可没话说,回过头自己坐着,可身边有这么一位,他干什么都觉得不方便。 手心里还捏着那小铜梅花,方兰生心想自己真蠢,没事总是拿出来做什么,害得襄铃和醉酒鬼都笑话他。他这般想着,打开腰间的书袋伸手要将小梅花塞进去,百里屠苏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地斜看过来。 “……那是什么?” 他问。 他居然主动开口和方兰生搭话了。 方兰生一怔,急忙把书袋合上摆到身边,“没什么。”他似乎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里屠苏垂下眼睛:“……他人相赠之礼?” 方兰生显然没料到木头脸会问起这个,“不、不是……是那个……” 他说着,百里屠苏抬起头又看他一眼,像在等他说下去。 方兰生扭过头,干笑着哈哈两声,这气氛太尴尬了。 “说了你也不知道。” 百里屠苏点点头,“今晨,曾见过它,”他想了想,眼睛往与方兰生相反的方向看去。 有句话他憋了一上午,终于看到方兰生自己一个人在这,他不知怎么的就冒冒失失地走进来,就为了这句话。 “……并不……并不难看。” 今晨…… 并……不难看……? 方兰生愣在原地。 今晨……这玩意儿……在我头顶上…… “什、什么不难看!这是女人戴的东西,我、我是男人!”方兰生猛地转身,一把握住拳头,百里屠苏一回头,那拳头就挥在他下巴高的地方。 “男人戴怎么可能好看,木头脸你这是侮辱人!” 方兰生很愤怒,可百里少侠看上去却很无奈。 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0节 看到方兰生气得要命,百里屠苏摇摇头,在心里低叹口气。 慢慢一摊手,百里屠苏冷下一张脸,“不难看的是它,不是你。” 方兰生闻言,当即气炸了,这木头脸简直没事找事,“你!”他挥拳就要过去,挥到百里屠苏耳边,被他一伸手握住。 “唔……”方兰生想挣脱出来,抬头瞪了百里屠苏一眼,对方也低垂着眼睛瞥他。 “哎我说你们两位,消停点行不行?” 从对面安静的床上忽然传来一声拖着长腔的大喝,方兰生扭头看过去的同时,百里屠苏蓦地收了手。 尹千殇慢腾腾从床上转了个身,“这闹腾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晴雪来的时候便看到方兰生和百里屠苏两个人站在门外和罚站一样僵立着,她探头探脑地朝屋里看,看到尹千殇正翘着腿坐在床上喝着酒。 “尹大哥!”晴雪看他一眼,又回头看向方兰生,“兰生你……怎么和苏苏……” 方兰生见风晴雪来了,他终于是能走了,“酒鬼好好的,什么事没有,晴雪我可走了啊。” 他说着朝晴雪摆摆手,刚走一步身后那家伙就跟了上来。两人并排往走廊前面走,晴雪站在后面皱起眉头,“苏苏……兰生……” 襄铃到处找百里屠苏找不着,可在走廊上碰见了他。 “屠苏哥哥,襄铃看到一条特别好看的鱼!!” 红玉从后面款款跟上来,见到百里屠苏木讷地被襄铃堵在路上,旁边站着方兰生耷拉着眼皮,一副“木头脸有什么了不起,好看的鱼告诉他他也看不懂哪儿好看……”的劲头。 “去甲板看看吧,走吧,猴儿?”红玉笑着说。 到了甲板上,百里屠苏闷声不吭,无聊的襄铃自然又和方兰生凑作堆玩起来,红玉站在百里屠苏身前,与他聊起那起死回生丹之事。 百里屠苏提起了他的母亲。 “小时候,娘对我很是严厉,而她自己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不会像别人的母亲那样,唠叨很多,却又无微不至。” “起初我觉得娘并不喜欢我……后来慢慢长大了,明白很多事情或许并非看起来那样。” 他声音很低,在空旷的甲板上听不清晰,红玉低垂着眼睛,一抬眼就看到在百里屠苏身后箱子旁露出的蓝色的小衣角。 “我想让娘活过来,不管能否成功。” 百里屠苏低下头,“我和她……还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许多事来不及问……” 红玉点点头,边说着边往百里屠苏身后走,“……百里公子,或许,你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喜欢你的亲人。” 百里屠苏回头看向她,与红玉谈话,一向都给他一种与长辈交谈的安心之感。 “人的感情真好,执着,炽烈……”红玉说着,一伸手到那箱子身后,登时拉着一人的胳膊把他拉了出来,“你说呢,猴儿?” 方兰生刚偷听了一会儿,正纳闷木头脸和他娘怎么了,这一下子被拉了出来,登时慌了手脚。 “干、干什么……我……我路过,别拉我!” 百里屠苏看着他,不禁皱起眉来,红玉却笑了,“既然关心公子,何不自己来问,偷听做什么?” 方兰生边说着“谁关心他了……”边摸着脑袋,红玉看了眼站在方兰生面前沉默着的百里屠苏,摇摇头,“我去看看小铃儿,她又跑到哪里去了……” 方兰生见她走了,悄悄抬起头,看到木头脸正居高临下双手抱胸地盯着自己,他摊开手,“我没偷听,就是路过,碰巧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刚才正和红玉说着那些事,并没想到会让方兰生听到。 方兰生……他大概并不能理解从小失去母亲的感觉,甚至会觉得百里屠苏很奇怪,不能理解。 他转身要走,方兰生见状,连忙追上来,“哎,别走啊!” 方兰生也很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刚刚还和木头脸吵得水火不容,这听见木头脸说了这话,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地关心起来。 百里屠苏回头,方兰生及时刹车才没又撞在他身上。 “何事?”百里屠苏问,声音里暗含着些许期待,不为他人所察觉。 方兰生又摸摸脑袋,“你……你和你娘……” 他结结巴巴,说不成句子,百里屠苏却意外地有耐心地等着。 “万一……万一那药还是治不好怎么办?万一你娘不能活过来……” 百里屠苏敛目:“只是一试。” 方兰生自己念叨着:“若是不成功,抱太大希望也不太好,万一不能活过来……呸呸呸!”他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可真不吉利,抬起头看百里屠苏果然黑着一张脸,“木头脸我的意思是——” 百里屠苏点点头,“我知道。” “……我是不想你到时候太失望……”方兰生嘀咕着,又摇摇头,“我觉得啊,一定能成功,少恭医术高明!” 百里屠苏“嗯”了一声,他不说话,方兰生也静了下来,甲板上一时无人,只有窗外波光粼粼的水光照射进来。 “谢谢。”百里屠苏忽然说 。 方兰生抬头看他一眼,摸摸脑袋:“客、客气什么,同伴么……” 方兰生在这又落入尴尬的气氛里逃跑了,船里的舱室都修成两人间,当方兰生看到百里屠苏走进自己屋门的那一刻,他有点傻眼。 想是百里屠苏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在身后关了舱门,沉默着将身上剑放在桌子上,一抬眼看着方兰生僵硬地坐在对面床边看着书。 两人目光一触,方兰生尴尬地咧开一个笑:“木、木头脸是你啊……”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在烛光中坐在自己床上,并未脱衣就直接躺下。 背对着方兰生,他闭上眼睛,手却在无形中紧张地握紧了。 方兰生也看不下去书,他低咳一声,到桌子旁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喝过了他躺在床上,老老实实钻进被子里裹成一个球。 夜半三更,有一双手从背后掀开被子伸进来,猛地钻入方兰生衣服里,方兰生还未彻底醒过来,意识还在昏沉中,一睁开眼睛就被百里屠苏探头含吻住嘴唇。 木头脸的嘴唇……有点硬……方兰生透不过气,手刚从被子里伸出来挣扎着抱住那人肩头,木头脸一双手在下面蓦地脱了他的白色裤子,双手拉开他的双腿,下面滚烫的东西顺着就插了进去。 方兰生眉头一皱,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被人猛地按倒在床上,拉扯着腰臀猛操干起来。 “嗯……木头……木头脸……轻……轻点……唔……” 不住发出呢喃的嘴巴被不住啄吻,方兰生像一块被拧干的布般贴在百里屠苏身上,他在昏昏沉沉中抱紧了木头脸的脖子,想起白日里木头脸那句“我想让娘活过来”,方兰生想,他对木头脸的了解太少,少到多听他说一句话都觉得心中的木头脸被颠覆了。 百里屠苏额上都是汗,湿透的刘海贴着额间,在烛光中亮着光,身体早已经适应了这种夜里的行为,方兰生的脑袋钻在他头侧,半晌轻轻抬起头,迷迷糊糊地贴上他的下唇,边吻着边朝那人蹭去。 百里屠苏在一片吵嚷声中醒来,门外传来人声,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一睁眼果然又看到衣衫不整的方兰生钻在自己怀里——两只手环着自己的腰,脸颊更是紧紧贴在他胸膛上,百里屠苏深吸一口气,他眨眨眼看看空荡荡的四周,再低头看向自己松垮的裤子。 要知道百里少侠从小到大都没有对谁有过非分之想,做过与他人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小时曾被师尊抱上昆仑山,至于长大后,也最多是与姑娘家拉拉小手——即便如此,也定要冠上一个“解煞”之名他才能接受。 而如今与方兰生……每天晨起百里屠苏都会发现自己抱他抱得紧紧,对方衣衫不整,而他自己,有时穿着裤子,有时连裤子也松垮垮的。 百里公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他自然知道裤子松垮垮意味着什么,在天墉城的时候他曾经害怕地去问师尊,为什么他的小朋友会在夜里流出白色的东西。 第十五章 师尊当时冷着脸呵斥他:“胡闹!”百里屠苏没办法,只好又转道去问大师兄,大师兄那时候已经很高了,听百里屠苏一问,他居然有一瞬间的脸红,随即又正经起来。 “男儿自当如此,有何可问,忍耐便是。” 就在这种带着误导的一知半解中,百里少侠对他的小朋友有了某种夹带尊严和禁忌意味的认识。小朋友在夜里不安分的时候,百里屠苏第一反应是“它又胡闹了”,第二反应是“男人都是如此,忍耐便是。” 这种少男怀春思潮的欲望在百里屠苏眼里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可现在有少年在怀,下面更是衣衫不整,饶是百里屠苏再如何逃避也无法阻止自己朝那个方面想…… 并没有亲过小嘴,甚至连抱别人都没抱过的百里少侠,如今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占过方兰生的便宜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这是个男人,连女人便宜怎么占都不怎么会的百里少侠并不认为自己对他做过什么,只是这场面…… 他边陷入思索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当他背起剑站在床头,听着耳后门外一声声敲门声,“苏苏,兰生,你们还没起床吗?” 方兰生在被子里揉揉眼,一睁眼就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睛就在自己头顶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吓得他当即向后缩了缩。 “木、木头脸!”他猛地钻进被子里,闷着声音喊,“大早上的要吓死人啊!” 百里屠苏坐在自己床边,双手抱胸看着对面床上的方兰生钻在被子里穿衣服,他穿了多久,外面人敲门就敲了多久,百里屠苏也不吭声,任外面人敲。 “木头脸你——”方兰生终于穿好了衣服,他一头从被子里扎出来,皱着眉头烦躁道,“你就不能行行好,让他们别敲了吗!” 当门打开的时候,方兰生衣衫齐整地站在门里面,他脸还有些红,头发还乱糟糟的。想是让百里屠苏一大早的逼视弄得很窘迫,又无法发火。 百里屠苏就站在他身后,静静望着外面的人,“何事?” 风晴雪和襄铃站在门外,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你们、你们怎么等这么久才开门……” 方兰生脸一红,急忙道,“都怪木头脸,要不是他——” “为何怪我?”百里屠苏问。 方兰生扭过头,心道谁叫你昨夜…… 嘴上却结结巴巴,“你怎么不早叫我起床?” 百里屠苏扭过头,“……你并未让我叫你起床。” 两人兀自吵了起来,风晴雪和襄铃在门外看着,半晌,风晴雪低声说,“兰生和苏苏……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 “谁和他关系好了!”方兰生恼羞成怒,转身想走,他没扎稳的发带在脑门后面一飘一飘,翩翩然就落在地上。 百里屠苏朝目瞪口呆的两人点点头,“……确是不好。” 他说着,沉默片刻,“一早寻来,何事?” 晴雪和襄铃本想找屠苏和兰生去外面吃早饭,如今这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自己像是无端撞到了什么祸事,连忙摆手。 百里屠苏点点头,转身朝方兰生走过的那条走廊走去,中途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发带,他低头看了一眼,便攥在手里,循着方兰生跑掉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风晴雪一行人走到甲板上的时候,方兰生已经坐在饭桌上吃起饭来,百里屠苏接过延枚递过来的一个包子,握在手里正犹豫,抬眼便看到方兰生嘴里已经塞满了东西,正努力嚼着。 晴雪在饭桌上对红玉小声说,如果兰生真的和苏苏关系不好,要不然让大哥和他们换一换? 红玉笑了笑,还没搭话,一旁方兰生听到了,嘴里还咬着包子就问为何要木头脸和他住一间,他俩关系不好睡觉都睡不好云云,他皱着眉头,似乎还不太高兴,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脑后,他才发现自己发带掉了,摸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四处乱看。 襄铃也问,为什么呀。 红玉道,这是公子自己的主意,其他人就不要多问了。 “是屠苏哥哥……”襄铃惊诧地回头,方兰生也是一愣,再抬头看百里屠苏,对方正冷着一张脸瞧着他。 “咦,那苏苏为何要与兰生同住?若是关系不好……”想是一早上也没什么别的话题,晴雪又问。 方兰生也呆愣地瞧着百里屠苏,他以为房间是之前就安排好的。没想到……居然是木头脸他…… “就、就是……为、为什么啊……”方兰生居然有一瞬间的害怕,他念叨着,忐忑地看着对面人万年不动的表情。 百里屠苏不答,盯着方兰生的眼神却带着一副“你说呢”的深意。 方兰生脑子转得慢,脸皮倒是薄,等他的脸慢悠悠红起来,百里屠苏也吃完了早饭,他喝了口茶水便拿了剑起身,向天笑问百里小哥这就吃饱了?百里屠苏点点头,问向老板,这船已行至何处? 向老板抽着烟,皱了皱眉头,“再有个一天半的就到深海了吧。” 方兰生吃过早饭在走廊上逛游,走了两圈也不见自己那发带掉哪儿去了,他转而坐在屋门口看书,到了中午远远见一人从旁边走过来,不是木头脸是谁。 方兰生赶忙朝旁边坐了坐,他不想看木头脸,脑袋扎进书里指望木头脸赶快进屋去别看见自己,谁知百里屠苏就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瞅着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一根蓝色的布条,从空中飘飘然搭在方兰生头顶上,方兰生一抬眼就看到了,伸手一拉,这不就是自己的。他转头去看木头脸,两人一对视,方兰生又捂着脑袋低下头去。 正是下午时分,百里屠苏双手撑在脑后,仰躺在床上假寐,方兰生以为他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可却因为太过紧张,不是先踢倒了凳子就是撞歪了茶杯,咣咣当当,百里屠苏听着那声音,呼吸越来越不平静,他胸膛隐隐起伏不定,也只能暗自克制。 两人下午也相对无言,纵然是方兰生这么爱说话的人,如今与百里屠苏共处一室也变成了紧张哑巴,百里屠苏本就不善言辞,坐在床边擦着他的剑,时不时抬眼瞥方兰生一眼,对方就背对着他把脑袋用书挡着。 晚饭时襄铃来叫他们,方兰生吃过了晚饭,和襄铃去甲板上玩,襄铃问起他的小铜梅花,方兰生装傻糊弄过去,等晚上回了船舱里面,方兰生瞧着手里的书,惴惴不安地坐在床上。 木头脸夜里来得早,那时候方兰生还没睡觉。他蜷缩在床上微张着嘴巴喘着气,木头脸身下一用力,他就缩得更厉害。百里屠苏跪在床上,就着插入的姿势把方兰生从床上抱起来,方兰生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因为下面更深的插入而发出呜呜咽咽的求饶声,白天看了一整天的书页掉在地上,被衣服纷纷盖住,百里屠苏低喘着堵上方兰生的唇舌,血红的眼睛里全是这家伙颤抖的影子。 “木头脸……木头……啊……啊啊……” 当百里屠苏把他托到墙上,方兰生光裸的后背抵上木质的墙壁,前面是木头脸的夹击,一阵阵奇怪却深入骨髓的感觉袭来,方兰生还没有适应,他慌张地抱着木头脸的后背,额头死死抵着那人的胸膛。 百里屠苏慢慢加快着抽插的速度,这几乎要将方兰生逼至疯狂,他张着嘴巴求饶,眼睛里闪的都是水光。 “慢……慢点……木头……木头……嗯唔——” 木头脸瞬间堵住他的唇,方兰生上下被夹击着按在墙上,神智所剩无几,腿间木头脸抽送的速度越来越快,方兰生微睁着眼睛,眼神直勾勾地锁在身前人身上。 不多时百里屠苏就射了进去,滚烫的液体冲击进身体深处,方兰生高抬着下巴被人堵了声音,下面紧紧收缩的那处更是将木头脸还未抽出的东西用力裹住。 再用力收缩,也禁不住液体因为重力而流出身体,方兰生挂在木头脸身上大喘着气,有水珠在他发红的眼眶里打转,还忍着男子气节不掉下来。 不知道以木头脸的洞察力,有没有发现方兰生的变化。从之前的逃避和抗拒,渐渐变成了学着去承受,当痛苦来临时方兰生不再自己咬着牙忍耐,而是会紧紧抱住百里屠苏,会开口让他“慢一点”。 方兰生自己是没有发现的,他被折腾得闭着眼睛,委屈得只知道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木头脸胸膛里,双腿间一次次被对方攻城略地,方兰生连呼吸都弱得不成样子。 他最后还是哭了,觉得自己也丢脸得要命,第二天醒来时眼睛肿着,他揉着眼睛起来,便看到木头脸还静静躺在身边,似乎还在睡着。 “死木头脸……”方兰生骂了一句,自己扶着腰坐起来,“……混蛋……让人还怎么走路……” 他坐在床上穿衣服,百里屠苏在他身后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那光裸的后背上一道道像是被手指紧握出的淤痕,蓝色的光线从船舱圆镜射入,照在方兰生落在肩头的头发上,衬得那细皮嫩肉更苍白。 看上去……居然……不难看…… 百里屠苏默默握紧了身侧的拳头,他紧抿着唇,蓦地闭上眼睛,想要继续装睡。方兰生对此一无所知,他耷拉着眼睛,穿上了上衣,又扶着床尾柱站起来穿裤子,他光着屁股站着,慢慢抬起腿往那裤腿里套,百里少侠在他身后躺着,一时没忍住又睁开了眼睛—— 方兰生昏头昏脑穿着衣服,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回过头,惊讶地发现木头脸不知何时从床上背对着自己坐了起来。 “啊!”他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床上,伸手要抓身旁的被子,百里屠苏几乎同一时间从床上站起来,他看也不看身后的方兰生,一手不知道捂着鼻子还是嘴巴,飞快就夺门逃出去了。 百里屠苏印象里的方兰生,聒噪,家世好,容易生气,爱找他百里屠苏的麻烦……会缝衣服,会煮粥,可是很笨,功夫差,脑子也不太灵光,需要别人照顾…… 如果再加上一点,也是类似“虽然整天讲话,但吵架还是吵不过别人”这样的印象。 而像今天这种……往日里被衣衫重重包裹着的身体,不着一物地与自己同被而眠,毕竟是富人家养大的少爷,方兰生的身体比寻常男子本就细净许多,虽然现在上面淤痕点点,但是也足够震慑百里屠苏的眼睛。 这简直就像……百里屠苏颓废地坐在船尾的角落里,他从未见识过,想来想去,便把方兰生比喻成了剥得光光的白煮鸡蛋…… 不穿衣服站在床上的方兰生看上去一点也不矮……白白的,滑滑的……很可…… 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跟着默念道,很……可爱…… 百里公子伸手捂住脸,他坐在箱子旁的阴影中,脸色还发青着。 只从后面看到一个背影,只是一个背影,这就让百里屠苏无法接受。他一想到自己与这不穿衣服的家伙躺在一个床上,顿时觉得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并不是第一次察觉到方兰生会在早晨起来时不穿衣服,可百里屠苏这次却反应格外强烈。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方兰生在他心里再不只是那个呆瓜,那个笨蛋,而变成了……一个…… 百里屠苏到底是想不下去,他摇摇头。居然觉得方兰生可爱……这样的自己,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哪里可爱,笨蛋一个,还聒噪得要命……百里屠苏想着,握着剑从地上站起来,他叹了口气,转身从角落里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方兰生正好耷拉着脑袋从屋里走出来。 方兰生站在门口抬起头,摸了摸脑袋,一脸呆呆傻傻的表情望着天空,半晌又低下,似乎察觉到身边有目光在瞧着他,他慢悠悠转过头—— 百里屠苏飞速转过身,他背靠着船尾的箱子站着喘气,脸色是更难看了。 方兰生想,坏了,这木头脸不会看见什么了吧……他坐在甲板上看着天,酸疼的双腿盘着,用手不停地揉着脚腕。 就算看见了又能怎么样,以前……也不是没看过……就是没今天这么彻底? 方兰生薄薄的脸皮透着一股红色,用胳膊捂了脸,他心想要是和木头脸继续住一屋,真要没完没了…… 可若是不住一屋…… 算了……还是随他去吧……方兰生破罐子破摔地念叨,他继续揉着腿,盘算着不知道能不能和木头脸商量商量,让他下次轻一点……这样下去可不行,到了仙山若是还要打架,这就快走不动路了…… 不对……! 方兰生猛地一拍腿。 ……方兰生啊方兰生,你可真厚脸皮!让木头脸弄得走不动路了,还有脸想,可还算个男人……! 边在心里纠结地斥责着自己,边整个人因为羞愧而抱住膝盖在甲板上埋住了脑袋。 百里屠苏在远处角落里静静瞧着,他双手抱胸,脸色因为心中的困扰而愈加难看。 就在这时—— 地板突然一震,百里屠苏顿感整条船像被什么巨石撞了一下,他回身看着身后船板,只片刻的功夫船忽然猛得一歪。 “啊!!”从前方传来女孩的尖叫声,百里屠苏一手紧握住身后箱子的边角,在摇晃的视线中,他看到方兰生一头栽在甲板边上,又抱着脑袋踉跄着站起来,那一双眼睛里都是慌张,“翻、翻船了?!” “别怕!哥!能稳住吗?” “奶奶的,稳不住——” 深海中巨大漩涡,在一瞬间将沦波舟吞没,百里屠苏在混乱中朝甲板上跑过去,他下意识捞住一个人的手,拉着就将人扯到自己身边来。 方兰生在雷声中醒来,他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可奇怪的,身体并不感到疼痛。 刚才沦波舟倾覆的一瞬犹在脑中,方兰生扶着地面站起来,怔怔看着面前这被惊雷照亮的地方——浮在空中的山石,缓慢漂移着的残垣断壁,污损的雕花立柱腐朽破败,被方兰生踩在脚下。 没有地,也没有天,空间中不断有闪电在上方击打下来,还有轰鸣的雷声…… 这是哪儿? 刚才……不是还在海里吗? 方兰生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其他人呢……? “有人在吗?”方兰生低声问,声音在广阔的空间里渺小得几不可闻,他刚要慌张地大声一点,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挥剑的声音。 他立刻回头,就看见百里屠苏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而他身边站了三个黑色的人形,形容枯槁,恐怖极了,正缓慢地朝百里屠苏聚拢过去。 “木头脸!”方兰生瞪大了眼睛喊道,百里屠苏并没回头,他脚踩着地面一跃到半空中,手中剑光一闪,那三个人形登时在空中被劈成两半,下一秒就形神俱灭,化成粉末消散于空中。 百里屠苏轻轻落在地上,反手收剑,目光落在站在远处的方兰生身上。刚才在沦波舟上,他只是下意识地拉过那人,却没想到和他一齐掉入这从未见过的空间之中,其他人不见踪迹,百里屠苏在地上摔得腰酸背痛,方兰生倒是摔在他身上,一点都没磕着碰着,昏睡得安稳极了。 方兰生朝他跑过去,“木头脸……这……这是哪儿?!” 百里屠苏摇头,盯着他,“……醒了?” 方兰生怔了怔,摊开手,“你……这是什么话,雷声这么大,死人都能吵醒了。” 他说着,着急地又问,“这是哪儿,襄铃她们呢?” 百里屠苏摇头沉默,他刚才已经到四周探查了一番,但是毫无收获。 方兰生皱起眉,“怎么回事……”话还没说完,他手里佛珠的光芒忽然暗了一下。 “小心!” 方兰生还未及抬头,百里屠苏忽然将他往后一推,又是手起剑落,一瞬间的功夫,方兰生眼睁睁看着三四个与刚才相同的妖物消散在与他只有咫尺之距的地方。 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会这么多……没完没了? “看着……像人的尸体……干枯了?”方兰生喃喃自语,他抬起头来看木头脸,在这从未来过的地方,身边只有这一个认识的人,方兰生也顾不上这几日与木头脸的纠结和置气,看着他的眼睛里都是慌张。 百里屠苏点点头。 “确是形如活尸,”他说着,转头看着拼命挠着自己头发的方兰生,微微张了张口,又闭上。 “但……不足为惧。” 他说着不足为惧,意在安抚对方情绪,可方兰生的眉毛却拧成一团。 “这这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他拼命抓着自己头发,也不管会让木头脸看他的笑话,“为什么波波舟开得好好的,却跑到这里来……” 百里屠苏怔在原地,一只手放在半空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醒来只有我跟你……还遇到这种怪物!!!” 他捂着脑袋在原地跺脚,百里屠苏在一旁沉默,显然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怎么回答都感觉不对,百里少侠低着头,正对这样的方兰生感到不知所措,他手还停在半空中,不知该放下还是该怎么办。 这时方兰生忽然垂下头,一改刚才的焦躁,耷拉着肩膀一叹气。 “哎……喊也没用……” 百里屠苏傻了眼,他瞧着刚才还暴跳如雷的方兰生,忽然就这么自我调解开了。 方兰生一脸平静,就是看着还有点不高兴,与刚才反差之大,完全不是百里屠苏能理解的。 “……还是先去找找其他人在不在吧……” 方兰生说着,抬起头,耷拉着眼睛瞧了百里屠苏一眼。 百里屠苏顿时一僵。 方兰生慢慢扭过头,“跟你说也没用……死木头脸……什么都不懂……还不搭理人,问了也白问……” 方兰生自顾自往前走,百里屠苏在后面默默跟着,有时半路又有那活尸样子的妖怪闯出,方兰生一拳难敌四手,百里屠苏就帮他一把。俩人一路无言,直到方兰生走到一个漂移的柱子面前,忽然听到天边一声惊雷,伴随着惊雷的是一个少女的尖叫声。 那声音熟悉极了,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方兰生猛地回头,他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身后的木头脸,“襄铃,是襄铃!” 襄铃坐在一个圆形的高台上,高台上断壁残垣,立柱高耸,襄铃缩在一个角落里,双手捂着眼睛啜泣不停。 “襄铃,别害怕!”方兰生跑过去,蹲在地上冲她说。 襄铃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眨了眨,“……呆瓜!” 方兰生看到襄铃居然哭了,焦急道:“是不是有怪物打你!他们在哪儿!” “怪物……?”襄铃愣了愣,她眼圈里还有泪花,“什么……怪物……” “就是那种像干尸的!”方兰生急吼吼道。 襄铃眨眨眼睛,又捂着眼睛哭起来,“唔……有……” “在哪儿!”方兰生看襄铃哭成这样,焦急得要命,恨不能现在就把那些怪物收拾了。 “已经、已经被襄铃打成灰了……”襄铃哭着说。 方兰生一时傻了眼。 “啊……啊?”他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襄铃…… 打……打成灰啦? 襄铃还啜泣着,睁开眼睛看着方兰生,“呆瓜……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 她话音未落,忽然从天而降一声雷响。 “啊——”襄铃忽然尖叫一声,她猛地跪在地上捂住耳朵,看上去害怕极了。 方兰生了然地眨了眨眼,他摸摸脑袋,“你……怕打雷?” “别怕别怕,其实没什么的,就是响而已,和爆竹一个样,只不过打雷声音更大一些……” 百里屠苏从柱子背后站着,听见方兰生结结巴巴道。 襄铃不高兴地抬头看他一眼,眼眶里还是泪花,“呆瓜……打雷是打雷……爆竹是爆竹……怎么一样……” 她说着,更委屈了,“狐狸都怕打雷……又不就我自己……” “我我我我我知道……”方兰生没底气地说。 “你知道什么呀……”襄铃哭着道,“襄铃吓得没力气了,走不动……” 方兰生一听这话,自己也没辙。他走过去坐在襄铃旁边,摸摸脑袋,“走不动……那就……先不走了?” “襄铃,别害怕了……”方兰生摊开手说,“你看,我和你坐在一起,我比你高一些,要是雷劈下来,也是先打到我!” 襄铃瞅着他,“真的吗?” “当然啦!”方兰生诺诺道。 “你、你骗人!”襄铃说,她倒是不哭了,眼睛还红着,“雷劈完了你,不是还是要劈我吗?” “……啊?”方兰生一愣,他自以为聪明的安慰被襄铃这句话直接堵了回去。 百里屠苏听不下去了,他从柱子后面走过来,阿翔从天空中飞到他肩头,襄铃立刻看到了他。 而方兰生背对着他,什么都没发现,结结巴巴地立刻说,“我……我和你都不会被雷劈!” 百里屠苏停在方兰生身后,他蹲下身,听见方兰生一副发誓一样的腔调说:“我是男人,只要有我在!就、就能保护你!不会被雷劈!” 他说完话的同时,忽然听见从脑后很近的地方,传出像笑一样的气声,很低很轻,一晃而过,方兰生一怔,就见襄铃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背后,“屠苏哥哥——” 方兰生立刻回头,他根本没发现百里屠苏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手撑着地面,他气急败坏道:“木……木头脸你……你故意吓人啊!” 他说着话,忽然天空又是一道惊雷闪过,襄铃尖叫一声,猛地抓住身旁人的胳膊,被抓住的方兰生愣了一愣,一双眼睛惊讶地眨个不停。 方兰生是很喜欢襄铃的……觉得她很可爱,想和她做好朋友……只可惜襄铃一直不怎么喜欢他,脑子里只有木头脸…… “襄、襄铃你……”方兰生脸有点红,他抿着嘴巴,看上去有点得意,用另一只手摸摸脑袋,“别……别害怕……” 雷声过去,襄铃呜呜哭着,似乎意识到自己抓住了呆瓜,她立刻松了手,一抬头就看见百里屠苏冷着脸瞧着他俩。 “屠苏哥哥……”她可怜兮兮道,“打雷……打雷好可怕……” 百里屠苏摇头:“雷声虽盛,却未落至实处,无需害怕。” 襄铃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真、真的吗……” 百里屠苏点点头,不再言语,目光却落在在一旁失落地耷拉着脑袋的方兰生身上。 “那、那襄铃听屠苏哥哥的……”襄铃站起来,摇摇头,“襄铃不害怕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也站起来,“走吧。” 他俩这就要走了,方兰生没办法,也只好僵硬地跟着站起来。 ——死木头脸……死木头脸……死木头脸! 方兰生气极,可看着两人渐渐走远,他也只能失落地跟上去。 按照百里屠苏的话来说,既然能遇到襄铃,其他几人大约也在附近不远处。 果然没走多远,他们就听到了晴雪的声音。 方兰生走过去,看到红玉和臭酒鬼,还有向家两兄弟都在,大家这就算齐了。 风晴雪扛着镰刀,一脸关切:“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百里屠苏摇头,“无事。” 方兰生摸摸脑袋,“你们呢?都没事吗?” 尹千觞笑道,“托恩公的福,有惊无险。” 红玉道这沦波舟吸入旋涡后,大约是遭某种力量激荡崩离,才会有人落得远些,有人却又近些。所谓“空间罅隙”,在眼中看不见之处,空间与空间彼此交叠,彼此之间已有许多罅隙存在,寻常洞天日月,其中一切必定与所见山河草木一般,有序运转,而此处却电闪雷鸣,气流极不稳定,红玉料想,这里只能算不同时空一处罅隙,而海中那个黑色旋涡……或许便是因力量动荡偶然开启的一个缺口,正被他们遇上了。 总之就是,他们几位倒了大霉,到了这里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方兰生无所事事地在一旁站着,听众人在身后商议对策,他看着前方悬空的路,忽然在虚空中出现一个长发白衣女子,方兰生一愣,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人还在。 “那、那里有个人!”他伸手一指,转头朝身后的人说,而等他再回过头来,那人影却不在了。 “哪里?呆瓜看错了吧?”襄铃皱眉道。 晴雪摇摇头,“我……我好像也看到了……” “我我真的看见了!”方兰生急忙道,他快步追上去,果然没走两步,又看到那人影,“你们看!” 百里屠苏就跟在他身后,这会儿也紧盯着那神秘女人身影。 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消失了,方兰生看着自己的佛珠,那佛珠并无变化……她不是鬼,可是怎么会有人出现在这里? 方兰生皱着眉,他想不明白, “那位姑娘!”他道,“姑娘留步!!” 他声音很大,可那女人头也不回,继续慢慢向前踱步。 红玉上前几步,眉眼微微眯起:“事有蹊跷,会在这儿出现,又怎可能是寻常人?……我们先跟上去看看,别再出声!” 第十六章 隐藏在这神秘空间中的一处绿色密林里,远远有一男一女的身影并肩而立,那女子就是刚才方兰生遇到的那人。 方兰生他们一伙人远远瞧着,只敢听他们说话,并不敢近前。 可仅仅是听他们说话就够受的了。 那一男一女,郎情妾意,宛如蜜里调油,一句一个“喜欢”,一句一个“永远”。方兰生耷拉着眼睛扭过头,红玉看着他,发现猴儿居然脸红了。 向老板“嘁”了一声:“奶奶的!老子媳妇还没娶!看了这不闹心吗!” 延枚在旁边哼了一声,“哥,明明是你自已不要,船厂里那些伙计的姐姐妹妹可巴不得——” “得了,别跟我提她们,一个个凶巴巴的,还不如你。” “哥你胡说什么!!” 方兰生在一旁摸着脑袋,“什么阿美家的兔子……说这话……可真亲热……” “怎么,猴儿羡慕人家?” “才、才没有!”方兰生连忙摆摆手,他有点结巴。 从小就在书里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也想能有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娶回家当妻子,方家小公子今年都十八岁了,也该有心仪的姑娘去求亲。 可是…… 方兰生现在忙得根本顾不上这个,白日里跌跌撞撞地跟着大家闯荡,夜里又被木头脸弄得睡不着觉……整天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对付那木头脸……哪有功夫想些别的…… 那木头脸也真是奇怪……他都不着急娶亲的事吗,整天找他方兰生的麻烦作甚…… 方兰生想着,脸在不知不觉间更红了,他偷偷摸着脑袋抬头去看一旁的百里屠苏,却发现木头脸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林中两人,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木、木头脸你看什么呢,”方兰生忽然大声说,“人家卿卿我我,你听那么仔细干嘛,不嫌害臊啊!” “人家卿卿我我,你听那么仔细干嘛,不嫌害臊啊!” 百里屠苏回过头,瞧了方兰生一眼——对方正微红着脸,气呼呼地瞪着他。百里屠苏敛目,他转过身,一声不吭地朝方兰生走过去,双手抱在胸前,冷着的脸看得方兰生不自觉往后退。 “你、你想干嘛——”方兰生的声调蓦地降下来。 “……害臊?”百里屠苏停下脚步,他抿了抿唇,垂目看着方兰生问。 方兰生被他瞅得脸更红了,连忙伸手要防他,“说、说得就是你……盯着人家看看看……别人谈情说爱,干嘛偷听……” 红玉在一旁摇摇头,“看这两人,并无半分活人气,猴儿与公子胡说什么……” 方兰生一愣,他双手还停在空中,眨了眨眼,再回头看向身后那空中密林—— 从天而降一道惊雷,猛地闪过众人身前,方兰生猛地闭上眼,他吓得后退一步,待再睁开眼…… 哪儿还有什么密林,哪儿还有什么卿卿我我的男女……面前只剩了和他们脚下一样的荒石和断壁残垣,仿若刚才的那一切都是幻影。 “奶奶的,果然是鬼!”向老板站在后面,咬着烟斗喝道。 “没、没了……”方兰生挠挠头,再回头看向木头脸和红玉,“真的不是活人……” 红玉说这大约是幻境,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会遇到。 难道木头脸刚才真的不是在偷听……而是早看出来那不是活人……? ……他有这么厉害吗……我才不信…… 方兰生心里嘀咕着,人却诺诺地站在百里屠苏身边,人在他这边,他非两眼看着那边,手尴尬地挠着头发,他结结巴巴。 “那个……木头脸你刚才……” 他话还没说完,百里屠苏垂眸看了他一眼。 “……害臊?”他看着方兰生,轻声又问。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1节 方兰生愣了愣,脸瞬间涨得通红。 ……木头脸这明摆着就是故意的!不就说错一句话吗……至于这么没完没了的…… 方兰生抬头看着他,“你……” 百里屠苏俯视着他,一副“我怎么样”的样子。 木头脸这人……当真奇怪……!正常的时候像个好人似地,还会说谢谢,不正常的时候就得理不饶人。 方兰生愤愤地想,他不就说错一句话,干嘛这么看着他。 他生气地扭过头,百里屠苏冷着脸俯视着他。 半晌摇摇头。 “今后,勿要再以己之思,揣度他人。” 扔下一句话,百里屠苏就这么走了。 方兰生半晌才回过劲儿来,他气愤极了:“什么以已之思!!本少爷才没那么想呢!!” 他喊出了声,把一旁的尹千殇吓了一跳,其他人都跟着百里屠苏走远了,方兰生面红耳赤地扭头看着臭酒鬼,面红耳赤地哼了一声,又面红耳赤地追上去,“……我又没偷听别人卿卿我我——” 尹千殇站在原地摸着下巴,耷拉着眼皮,“又不是我惹你,哼我干嘛呀……” 他们路上又遇到那神秘女人一次,又是一处幻境,男人在里面弹琴,女人在里面跳舞,风晴雪一脸的羡慕,“感情真好啊……” 襄铃低下头,“那个姐姐……跳舞真好看……” 方兰生摊开手,“这……又是幻境……究竟怎么回事?”他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木头脸,发现对方还是直盯着那处幻境中的两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方兰生“嘁”了一声,刚才就发现不是活人了,现在还盯着人家看,偷听就偷听,还不承认。他摆摆手,脸上幸灾乐祸地笑,“木头脸你又——” 他话刚出口,百里屠苏蓦地偏头朝他看过来。 目光交叠半晌,方兰生一开始还紧张地回避他的眼神,后来才渐渐觉得木头脸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而等他终于发现了什么端倪,他僵硬地别过头去,戚戚然住了嘴。 那处幻境很快又消失了,百里屠苏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盯着那两人看,他低着头不说话,方兰生也奇怪地没有追问,尹千殇适时地开了口,说了一番他的见解,关于如何脱逃这处奇诡的空间,方兰生没仔细听他那些奇怪的道理——他紧张极了,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往木头脸的方向瞧。 一行人商定,往东边的方向走,一路无言,走了很久很久之后,襄铃跟在百里屠苏后面,好奇地问,屠苏哥哥怎么了,怎么不抬头走路呢? 百里屠苏走得很僵硬,他低着头,整个人如身陷熔岩之中,热得煞人。 耳边雷声阵阵,其他人都累得够呛,并没人回答襄铃的问题,方兰生更是累得腿快断了,他一路上紧张得要命,只希望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屠苏哥哥……怎么……”当走到一处悬台,襄铃忽然停下脚步,她发问的瞬间,其他人也终于回过头来,方兰生手撑着膝盖喘气,一抬头就撞上百里屠苏回过头来的目光。 那双眼睛直盯着方兰生,瞳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血红色。百里屠苏遍身黑气,他终于在这长途跋涉中苏醒,在其他人怔忡的目光中,僵直着朝方兰生直直走过来。 “木头脸你……你干什么……”方兰生直起腰来,他下意识后退,望见木头脸发红的眼睛,方兰生心中一沉,再转头看向那些站在木头脸身后之人,看向木头脸的目光中满是疑惑与惊诧。 “屠苏哥哥……” “苏苏,你——” 木头脸……煞气犯了…… 方兰生蓦地转身,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飞一般地闪过,跳上空中飘移的立柱,他背着书袋,几乎是立刻就朝来路的方向跑去。 只是一瞬间的怔忡,百里屠苏握着剑,沉默地快步跟上去,风晴雪摇摇头,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苏苏他是煞气又……” 红玉微眯着眼睛望着百里屠苏离去的方向,她暗忖片刻,摇摇头,“是猴儿胡闹了,”她说完,转头看向风晴雪,“这青天白日,何来煞气,晴雪妹妹多虑。” 她回头看着后面的襄铃和尹千殇,“大家走得累了,也都歇歇吧,我去寻公子和猴儿,也能探探路。” 方兰生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喘息声,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只觉得离其他人越远越好,笨拙而慌张地跳过好几个浮石,他不敢回头,可还是在一个拐角的圆台台阶上被身后人一把抱住。 从那虚空圆台中忽然浮现出三个活尸样的妖物,歪歪斜斜地朝正粗喘着气的方兰生和百里屠苏围过来。 “木头脸……有……有……”方兰生被按着跪在那台阶上,双手扶着地面,他仓皇回头,想借活尸转移木头脸的注意,谁料木头脸头也没回,他搂着方兰生的腰直接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方兰生因为惯性而扑在他身上——转身的瞬间,百里屠苏握了剑,忽然朝方兰生身后刺去,方兰生惊讶地睁着眼睛,还没顾得上看那三个妖物消散的画面,忽然被人低头堵上了唇。 他是累极了,走了这一路,腿都是软的,木头脸把他推在那圆台上,下面是腐朽的大理石地面,方兰生被他按得腿发抖,他皱着眉头,木头脸看见了,沉默片刻,便把他从地上又抱起来。 裤子被褪下,双腿被分开,面对面坐在木头脸腰间,方兰生知道自己躲不过,他双手握着木头脸肩头的衣服,膝盖半跪在木头脸腰侧,身体被人半抱在,当那硬挺的东西从下面顶上腿间,方兰生脸色一变,他低吸一口气,想缓解自己的紧张,还未来得及吐出,木头脸忽然抱着他往下一放,那粗长东西便顺着方兰生下面蓦地刺入进去—— “唔——”方兰生一时没忍住声音,他一口气没提上来,木头脸双手钳制着他的腰,就这么拉扯着他动作起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住木头脸的脖子,方兰生心里只惦记着让这一切快些结束…… 上次在秦始皇陵就是这样……半路就犯病……倒霉的还是他方兰生……要是一会儿晴雪她们追来,看见了,那可怎么办? 早知道……早知道就…… 他心里着急,没注意到木头脸一只手顺着衣缝钻入衣里,胸前颗粒被一只手蓦地欺上,方兰生潮红着脸大吸一口气,他下面紧紧吸住木头脸刺进去的东西,还对此毫无知觉,反倒是百里屠苏暗暗咬牙,他扶着身前人猛地转身,克制不住地将人撂在地上,两只手松了他的腰,反握住他落在地上的脚腕,用力一拉开,就着那其间一点俯身就冲刺进去。 衣带早已松散,外衣摊开在这老旧的台阶面上,被汗水沾得湿湿淋淋,耳边是轰鸣不绝的雷声,天空被闪电一次次照得透亮。木头脸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奇怪的感觉从两人交合之处传来,沿着四肢百骸占据了方兰生的知觉。 方兰生在木头脸的上下夹击下射了出来,他只觉得浑身虚软,正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睛,一道天雷忽然划破天空,猛地落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方兰生在雷声中睁开眼睛,他心中一沉—— “木头脸……木头脸……木头……” 他喘着气,低声唤着身前人的名字,只可惜对方并听不到,百里屠苏舐咬着方兰生的脖子,身下飞快用力,当那股液体猛地进入身体深处,方兰生一瞬间失了声音,他颤抖着张着嘴巴,只停了片刻,又猛地摇头,“……木头……木头脸……” 似乎百里屠苏也察觉到自己身在一个并不平静的地方,他从方兰生体内退出来,汗湿的额头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方兰生不放。 方兰生扶着地面想要坐起来,他对木头脸摇头,那一双眼睛看上去可怜极了。 “不弄了,不弄了行吗?” 他的眼睛湿湿漉漉的,还有些红,凌乱的上衣领口处被木头脸方才咬得红一块紫一块,还能看出牙印来。 木头脸是真把他当食物了,还真咬得下去,只是刚才方兰生昏昏沉沉地感觉不到痛,现在却疼得方兰生直抽气。 他伸手捂着自个儿脖子,眼睛还望着这蹲在自个儿面前的人。 他知道木头脸听不懂。 “木头脸……你听懂了吗?” “不弄了,大伙儿都等着呢……” “实在不行……留着下次……明……明天……” 方兰生着急得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家都等着,他生怕木头脸真要像以前一样没完没了。 ……这破地方还不如那陵墓,可没有东西能挡着,空空旷旷的,距离很远就能瞧见,木头脸一身整整齐齐的,可自己这……这像什么? “明天……木头……木头脸……” 方兰生一声声喊着“木头脸”,他头摇得快晕了,还在摇,百里屠苏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他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 单膝跪在地上,一伸手将穿着白衣捂着脖子的方兰生搂到自己身前。方兰生以为他又要来,心下一狠,索性双手握成拳,一咬牙,猛朝他头砸过去,“让你别弄了……听得懂听不懂……!” 百里屠苏一手捉了他的拳头。 “木头脸……木头……松手……!木头脸你——”方兰生用力挣扎,他咬着牙,使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抵抗。 “……木……头……” 从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模糊不清,却奇妙地在阵阵雷声中,直直袭入方兰生的耳膜。 挣扎的手蓦地僵住。 方兰生慢慢抬起头。 他浑身僵硬地看着面前还红着眼睛的百里屠苏,一脸的难以置信。 血红的眸子还望着他,那张始终紧抿的嘴唇在一片死寂中动了动。 “……木……头……” “……木……头……” 方兰生睁大着眼睛,百里屠苏冷硬的嘴唇映在他还有些许湿润的眼眸里,轻轻张了张,又闭上。 时间像是被人拖住了脚步,迟迟不肯前进,方兰生僵在原地,他听着木头脸说话的声音,沙哑,干枯,还带着几分百里屠苏固有的音色,只是笨拙极了,也模糊极了。 ……他……会说话? 他……他不是只是个…… 方兰生张了张嘴,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加快,急促不停,“什么木头……我不是木头……我是方兰生……” 方……什么? 木头脸望着他,带着煞性的眼眸无辜而呆滞地望着眼前人。 他喉咙动了动,但是没发出声音。 “方兰生……方兰生!” 方兰生看上去没好气道,看了一眼木头脸呆板的表情,方兰生躲开他的手,自己穿起了衣服。 该怎么办……他出来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回去…… 若是不告诉大家,行程就要耽搁好几个时辰,若是告诉大家…… ……怎么告诉大家。方兰生摇摇头,他穿上裤子,上衣还只一件白色里衣,他系好了,从地上拾起外衣,正要穿,低头一看木头脸身下……木头脸还单膝跪在他身前,低着头,眉头微微皱着,方兰生心中一烦,松开手里的衣服,蹲下身要帮他把衣服整整。 百里屠苏显然没看懂方兰生在做什么,他看着方兰生的手握着自己衣襟,这让他怔了一怔。 他微微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 “苏苏!” 方兰生猛地抬头,他听见了风晴雪的声音。穿过百里屠苏的肩膀,看到一个蓝色的和一个黄色的小点正远远朝自己的方向跑过来。 糟了……! 方兰生握着木头脸衣襟的手一抖,他瞪着眼睛,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方……” 从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像一阵冰气,蓦地化解了方兰生的紧张。 方兰生抬起头,他的额发被汗湿得贴在额头上,黑色的发丝更显得一张脸惨白。 “方……”百里屠苏额头上也都是汗,剑眉舒展,眉心一点红记也被汗水浸染成更加鲜明的颜色。 一双眼睛静静望着面前的人,眸中狂躁的血红色在这一刻变得沉静。 他像是在等方兰生的回应。 “……方……” 方兰生的动作僵在原地,他听着木头脸的声音,半晌一愣,他才像忽然醒转。 “苏苏……兰生!” 风晴雪跑了过来。 方兰生的手飞快帮木头脸整理着衣服,百里屠苏却顾不得看他的手,他呆滞地愣了愣,嘴唇微微张开,眼睛还望着方兰生的头顶。 “兰生!兰生你没事吧!” “兰生你怎么不说话,苏苏他——” “兰生?兰生!” “……兰……” “……兰……生……” 方兰生的手还握着木头脸的黑色衣角,他像是被一把大锤砸了脑袋般坐在台阶上,简直要失去了呼吸。 “……兰……兰生……”百里屠苏的双手放在方兰生肩膀上,他沙哑着嗓子轻声说。 这声音似呼唤,似呢喃,可怎么都不该是这煞气之后的木头脸该发出的声音…… ……他会说话……他……怎么…… 他不是……不是只是一个幻影吗…… 风晴雪飞跑过来,远远就看到百里屠苏后背一团黑色蒸腾的煞气。 襄铃跟在她身后,“呆瓜,呆瓜!” 风晴雪跑近,见方兰生就坐在百里屠苏身前极近的地方,而屠苏的手正紧紧捏着他的肩膀——兰生的眼睛有些红肿,难道是屠苏煞气犯了,像上次在始皇陵一样要伤他…… “兰生,小心!” 她伸手过来,手心一团蓝色的光芒,方兰生怔忡地抬起头,他迟迟醒过神,下意识伸手掰过木头脸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滚烫的手心握着反折到木头脸身后—— 木头脸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愣愣看着方兰生,嘴唇还半张着,几乎没有任何抵抗。风晴雪蓦地跪在百里屠苏身后,双手合握住他的手。 方兰生能感觉到那只还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蓦地握紧了。 “兰……” 耳边的声音还没有停止,方兰生还僵坐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脸涨得通红—— “……兰……生……” 声音消失的同时,捏着方兰生肩膀的手蓦地脱力。没有神采的双眼缓缓闭合,百里屠苏的身体向前一歪,额头重重落在方兰生肩膀上。 一只手还握着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握着木头脸的手腕。 这只手,刚才因为被晴雪输入真气,而不断地抗拒和颤抖。 方兰生不敢看木头脸的眼睛,只一味低着头。他穿得单薄,雷声闪电中的风吹入他白色单薄的衣里,冻得他也跟着瑟瑟发抖起来。 “兰生,兰生,你怎么了,怎么不穿上衣服呢?”晴雪将百里屠苏扶起来,蹲下身问他。 方兰生惨白着一张脸,身体僵硬得可怕,襄铃也凑上去,好奇地看着他,“呆瓜……这是怎么了?” 晴雪说,她们等红玉姐等了好久也没见回来,心里担心,就跑出来找,结果没找到红玉姐,先找到了屠苏和兰生。 木头脸正闭着眼睛静静躺在她身边。 “苏苏,是不是又伤了你,兰生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方兰生摇摇头,他已经穿上了衣服,盘膝坐在离晴雪和木头脸很远的地方。 “凭他……还想伤……伤我……” 方兰生说,话还没说完就被襄铃数落“呆瓜真不知羞”。 方兰生一噎,怔了怔,耷拉着脑袋,索性也不再接话了。 百里屠苏过了很久才醒过来,彼时红玉和尹千殇都寻了过来。红玉是真的去探路了,但却没想到风晴雪和襄铃居然跑来找了猴儿和公子。 “我……煞气?”百里屠苏拧着眉头,从地上站起来。 晴雪忐忑地看着身边人,“是……苏苏,你是不是……” “怎么会……今日……今日不是——” “公子!”红玉先他一步把话抢过来,“此事,是不是先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再详谈比较好?” 百里屠苏看着她,似乎神智还并不清明,半晌,他环视一圈,未见得一人踪影,转身一看才发现那人正站在离自己极远的角落里看着自己。 那眼神茫然无定,似乎看着百里屠苏,又似乎透过他,看着不知是什么人。 百里屠苏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在原地愣了愣,并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百里屠苏在昏睡中做了一个梦,一个他应该无比熟悉,却又感到陌生的梦。梦里有山名榣山,有仙人常在水边抚琴,又有一只水虺聆听在侧。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在琴川,在江都,在天墉城……只是这一次,百里屠苏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刚刚才在幻境中遇到一从未见过的男子,不仅是举手投足间的神态,更连那琴声都与自己梦中仙人极为相像。 他有些糊涂,皱着眉头站在石柱旁,晴雪在一旁关心,红玉本站在他身边,边听着话边回过头,果然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方兰生在抬着头往这个方向看。那家伙察觉到被人发现了,忙不迭地缩起头来,只剩一个绑着蓝色发带的脑袋露在外面。 这猴儿还是那般口是心非。方才他腿软得站不住,百里公子想上前帮他,被他冷落,而现在公子烦于心事顾不得他,他又关心起公子来……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仙缘呢?”红玉抬起手,对百里屠苏说着,挥袖朝百里屠苏身后的地方,遥遥一指那蹲在地上埋着脑袋的方兰生。 “……且不说你为何会梦见仙人,或许也同猴儿一般,带着些前世记忆——” 众人转身,皆顺着红玉的手往身后的方兰生看去,见对方还犹自耷拉着脑袋,红玉回头看着百里屠苏望着方兰生的眼神,笑了笑,“猴儿,猴儿?” 方兰生半晌才愣愣抬起头,他心情正低落呢,说话音调也不高,“啊?” 晴雪蹲下身,“红玉姐刚才说,苏苏梦里的人,可能和兰生的梦一样,是前世记忆。” 她说着,看着方兰生一脸茫然的表情,“兰生没事了吗?” 方兰生眨眨眼,“好……好了!”他挠挠头,“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就是一时没站稳,摔倒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自觉朝木头脸看去,果然看到木头脸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呢。 他立刻低下头。 “什、什么前世记忆,我早不会梦见了。”他口是心非地说着谎,又一撇嘴,像是在没话找话“那、那什么……再说了……凭什么我上辈子打打杀杀,他上辈子……就风雅弹琴……” 红玉笑着说这猴儿嘴真硬,襄铃也笑话他小心眼,百里屠苏沉默着不言语,他低头望着方兰生郁郁寡欢的一双眼睛,想起他刚才那副拒人千里的劲头。 第十七章 一行人再度上路,沿着尹千殇所言的伤门之东,等红玉她们走远了,方兰生握着手心,从地上拍拍屁股站起来,刚走两步,余光瞥到身侧不远处有个人影,他转过头,看到百里屠苏居然正扶着剑站在那里。 “你……”方兰生意外地睁大眼睛,他还以为木头脸已经和大家一起走远了。 百里屠苏的目光落在他背在身后的手上。 “身体,可好些了?”他慢慢走过来,随着他的走近,方兰生逐渐抬起头,只见对方轻声说着话,虽然声音很轻,方兰生却能清楚地听见。 这声音……沉静如深潭之水,波澜不惊,几无涟漪……就像不久之前……也只有他们俩的时候…… 方兰生猛地闭上眼睛,他一点也不想听见百里屠苏的声音,这让他觉得心慌,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控制,可心底却又期待——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之前……从没听木头脸喊过他的名字,虽然方兰生刚才一直在责怪自己“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方兰生还不稀罕”,但是…… “没事,本少爷还怕这点小伤,你顾好自己就行了。”方兰生说,他低下头急匆匆走开,百里屠苏在原地望着他快步离开的身影,目光落在他背在身后的指缝间,那露出一个边缘的铜梅花上。 方兰生一万遍告诉自己,那都是木头脸,就算是拥有完全不同的神智和记忆,至少也都是木头脸,不是别的什么人。 只要知道那是木头脸不就行了吗。 ……至于他会不会说话,能不能识人语…… 方兰生走神,一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差点摔倒。 “那……那都是木头脸自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操什么闲心……” 晴雪一个劲问方兰生,苏苏刚才是不是伤了他哪里,怎么走路的姿势看上去怪怪的。 方兰生没回头,只伸手朝身后的她摆了摆,“只是崴了脚而已!” 晴雪担忧地皱着眉头,她停下脚步,正低头苦思冥想,一个黑色的人影忽然从她身旁静静走过。 是苏苏…… 风晴雪抬起头,看见百里屠苏就走在方兰生斜后方的地方,两人隔着远远一段距离,苏苏似乎意识到兰生走不快,也刻意放慢了脚步跟着,低头瞧着兰生的后脑勺,苏苏看上去也很担心,直到红玉姐在前面忽然回头,问猴儿累不累。 兰生停下脚步,摸不着头脑地挠挠脑袋,“啊?” 百里屠苏登时也停下脚步,他目光闪烁地盯着方兰生的脸色,立刻撇过头看向另一侧,正巧方兰生转头看向他和身后,“有人累了吗?” 没人回答。 红玉摇摇头:“这猴儿……” 方兰生硬撑着站在队伍后面,额头上渗出的都是冷汗。红玉心知他根本赶不了更长的路,可问起来,他又装傻死撑着。 不仅是方兰生,这一条路简直在折磨每一个人的精神。身在这奇诡空间中,一路上妖物层出不穷,雷电从不停歇,漂浮的脚下朽石,慑人的雷声轰鸣,长到没有尽头的路,永远都在提心吊胆…… 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或许这里根本不是人间,时间愈加难熬,几乎看不到前方,红玉转过头看向在一旁发呆的尹千觞,“尹公子,不知可有更确切的方向?我们这般朝东行走,也不知是否——” “啊——” 几人正说着话,忽听从队伍前方传来尖叫声。 方兰生脸色微变,“是襄铃!”他第一个说道,拔腿就要跑过去,却被一只手拦腰一挡。 “我去。”百里屠苏看也不看他,将人往后一推,便提了剑冲过去。 襄铃在长路前方的一处空地上,她走得快,一个人跪在地面上,双手捂着耳朵。 “呜……好多闪电……好多闪电……雷声……” 她怕闪电,怕打雷,可此时此刻,他们站着的这块浮石上方虚空中正有一巨大漩涡,像是空中一只巨兽吞噬下周身的乌云闪电,并将更多的闪电朝这个方向吸过来。 方兰生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看她:“别怕,襄铃你听!”他说着蹲下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就把一只手放在耳朵边上,“这里只有闪电,没有雷声!” 襄铃胆怯地抬头,害怕地看着面前呆瓜汗津津的额头和被汗水淋湿的额发,那眼睛里都是真诚,还带着几分笑意,亮得似乎能将人心中的胆怯都赶跑一样。 呆瓜…… 襄铃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她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方兰生。 周围真的没有雷声…… 耷拉下去的嘴角抿起,过了一会儿终于笑起来。 方兰生愣了愣,还蹲在地上,伸着脖子看她,“你不害怕了?你……笑什么……” 襄铃摇摇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呀。” 方兰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吗?” 襄铃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裙角,“走几步路呆瓜就累成这样,真笨,屠苏哥哥就很少出汗,襄铃也不出。” 方兰生愣在原地,他有点僵。 看到襄铃终于笑了,还以为襄铃能夸自己几句呢……结果…… 襄铃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担忧地皱起眉,“呆瓜是不是真的受伤了,又怕丢人,所以不承认。” “这么笨,还逞强。” 方兰生也站起来,他一只手理了理书袋的带子,对襄铃摇头,“男子汉大丈夫,我才没逞强。” 他看上去还很烦恼,“你们怎么回事,晴雪也是,我都说了没有受伤,怎么还是问……” 他俩的对话一开始声音还是很小的,可两个孩子气的家伙,说着说着,语气一冲,声音就大了起来。 红玉在一旁听着,转头一看,百里屠苏虽然背朝这边站着,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显然也在听。 襄铃一叉腰,伸手指着方兰生,“还不是你那时候那么可怜,被屠苏哥哥打就打了,还不承认,大家担心你……你还不高兴……” 方兰生的脸登时憋得通红:“谁、谁说的……谁说他打我了……!要打也只有我打他的份儿!” 他说着一手攥成拳头,抱拳挥了挥,像是在证明自己才是打人的那个,襄铃摇摇头,“呆瓜又说大话了。” “我……我哪儿说大话了。” “你就是说大话。” “哼!”方兰生鼻孔喷气,“你的意思是,我打不过木头脸吗!” “屠苏哥哥才不屑和呆瓜打架呢。” “我……”方兰生忽然有些泄气。 “屠苏哥哥是好人,好人又不会随便打架,要不是煞气犯了……” “我说了他没打我……” “那你为什么当时都哭了,衣服也穿不整齐,脸也肿肿的。还男子汉大丈夫,你不是也爱哭……” 襄铃说这话的时候,红玉明显看到百里屠苏的后背猛地僵直,她摇摇头,实在不知道该插什么话。 方兰生愣了。 “什么?”他一摸脸,似乎完全忘了刚才的争执,“我……脸肿了?” 这可……丢大人了…… 襄铃伸手一指,无辜道:“看你的嘴巴!红得像果子一样!” 尹千觞站在一旁皱着眉,他啧啧两声,眯着眼睛瞧着那几个人,双手抱胸,一只手的手指在另一只手臂上轻轻弹了弹。 “晴雪妹子……我怎么听着……这恩公和那小子……不太对劲呢……?” 风晴雪扛着镰刀,转头看向身边人:“啊?尹大哥想说什么?” 空气有一瞬间的僵滞,尹千觞转头看着身旁妹子纯洁无暇的目光,一句话梗在喉间又咽了回去。 “不不不!”尹千觞立刻否定,“……算了算了,我可什么都没想到。” 襄铃说兰生的嘴巴红红肿肿的,一看就是被人揍了几拳,还不承认。 红玉眼见猴儿低着头羞愤欲死的模样,连忙走到两人之间,“行了,有事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要紧。” 方兰生想,完蛋,怎么解释,难道要说嘴巴撞石头上撞肿的…… 百里屠苏却僵在不远处,耳边一直循环着襄铃那句“都哭了”。 尹千觞问,难道我们真要钻这处大漩涡,看上去略显不可靠啊。 可也实在没别的路可走。 红玉想了想,取出呼呼果,一人分了一颗,“从这出去,前路未知,若是再度冲散,又是麻烦,可要想个法子。” 晴雪点点头:“可是怎么办才能让大家落在一起呢,这地方……我们也不了解,大家又走散了怎么办……” 方兰生摸摸脑袋,也说:“是啊……我醒来时,身边只有木头脸……走了好远才找到襄铃……” 晴雪眨了眨眼。 “兰生你……落在这的时候……和苏苏在一起吗?” 方兰生点点头:“这怎么了……你们不也是?” 他们相遇的时候,晴雪和红玉她们不是都在一起啊。 红玉摇头:“我们是后来又各自寻到的,之前落入此地,均是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 可他和木头脸却…… 方兰生慢慢转头看向身旁的木头脸,可对方却只冷着一张脸不吭声。 或许是被方兰生盯得久了,百里屠苏坚持着目视前方,喉咙动了动,他终于咳嗽了一声。 “巧合。”他道。 红玉显然了然于胸,她淡淡道:“我们几人对此也无对策,不知公子可有什么办法?” 百里屠苏脸有点黑:“……我没有办法。” 红玉浅笑:“这不是让公子来猜个办法吗。” “……毕竟,这样拖下去也是麻烦。” 周围人都看着百里屠苏,晴雪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苏苏能想出什么主意吗?” 百里屠苏沉默半晌,转头看向红玉,对方是一副“请顾全大局”的表情看着他。 抬起头直视前方,看也不看方兰生。 “……若是执手并肩而行,或许能不被冲散。”他声音还是很僵硬,带着股破罐破摔的绝望感。 “执手?” 一行人都喃喃重复道。 方兰生也皱起眉,“啊……?” 红玉吃力地点点头,回头看百里屠苏全然一副说出了话就松了口气的样子。红玉应该明白,要让百里公子坦白一件事的确是有些困难,更何况这件事与猴儿有关…… 不过……他或许是多虑了,在场估计也不会有几个人能想到八成是百里公子护着猴儿来到这里的,而红玉自己,则是从一开始就料到了。 看猴儿那个呆样子,若是他早知道两人落在一起是为什么的话,他定会嘴硬得一字不提。 事实是他大咧咧地说了出来,而百里公子却讳莫如深。若这再看不出什么内情,红玉也真是白在人间这么多年。 众人站成一圈,慢慢朝那漩涡的方向走,方兰生本来站在百里屠苏和襄铃中间的,襄铃低着头,叽叽咕咕让他站到别的地方去,方兰生点点头答应,只是没想他一个踉跄踏出去,还没走远又被一只手拽了回来,还没等看清那人是谁,巨大漩涡就将他们全部吸了进去…… 方兰生睁开眼时,一只螃蟹正高举着长戟站在他面前凶狠地怒视他。 “啊……”他吓得往后一退,连忙拍拍屁股站起来,回头一看,其他人居然都在。 木头脸那法子……居然还真的有用…… 他又回过头看着面前的螃蟹,对方还在坚持不懈地怒视他。 “你……你是什么怪物,瞪我干什么!”方兰生道。 螃蟹怒目圆睁:“谁是怪物!?你才是怪物?!穿得怪里怪气!” 方兰生嘁了一声,居高临下地轻声道:“……你才怪里怪气……” 他和螃蟹在那边斗起了嘴,红玉在这边已经和刚刚来到的龙女大人攀谈开了。怪不得能遇到虾兵蟹将,他们原是落到了海底,一个叫做龙绡宫的地方。 龙女大人名绮罗,是这龙绡宫的主人。百里屠苏一行人随她进了龙绡宫,方才所遇怪事种种他们都讲与绮罗听了,绮罗只比他们略懂一二,倒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充满雷声的地方的确是一处空间罅隙,名为“雷云之海”,位于东海海底,其间出现幻境中人,若所记不错,应是蓬莱国巽芳公主同她的夫婿了,而那处幻境,便是因天灾覆灭,沉入雷云之海的蓬莱国了。 方兰生听了这话,才知道那幻境中人的确是存在过的。 “天灾啊……”他喃喃自语,又忙低下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绮罗问他们,之后有什么打算,从雷云之海落入龙绡宫纯属偶然,要想出去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可惜沦波舟毁了,还怎么让百里小哥去祖州……”向老板叼着烟斗道,“我说龙女大人,能不能借艘船给我们啊!你们海里……有船不?” 绮罗笑道:“龙绡宫不但有船,还正是所谓的“沦波舟”。” 向天笑惊讶得不得了,听龙女大人细讲之下,才知道沦波舟的制造技艺本是由海中传至陆地的,而宫中就有一造好的沦波舟,只是久未远航,须得着人去摆弄一番,两日内也未见得好,众人正能趁此机会多多歇息。 向老板是不想歇息的,他只想去看船,兄弟俩得了龙女大人的许可,虽然时间不早了,他们还是一出宫殿就喜滋滋地去学造船去了。襄铃和晴雪她们则在宫门外看傻了眼,海底漂亮,到处都是稀罕东西,什么都好看,襄铃开心地问红玉姐姐要不要一起去市集,红玉应了,转身一拍蹲在地上发呆的猴儿脑袋。 “啊?”方兰生本来正认真地看地上一个小蚌壳吐泡泡,这会儿被打了头才站起来。 “猴儿,快去寻客栈休息。”红玉丢下一句话,就被晴雪她们拉走了。 尹千觞直呼要去找地方喝酒,方兰生从地上站起来,往四周看看,就只剩木头脸和自己俩人了。 木头脸背对着他,似乎不打算和他说话。 方兰生也不和他说话,自己背着书袋从楼梯上走下去,有点摸不清方向,他问了问站在楼梯下面的一条大蛇,对方告诉它客栈在东边。 “多谢。”方兰生抱拳对他说。 那条大蛇摇摇头,“别客气,兄弟,顺便提醒你一下,你背后那个人有点危险,他一直瞪着你看。” 方兰生眨眨眼,立刻回头,居然看到是木头脸站在他身后。 “你……你干什么!” 百里屠苏皱起眉,一双黑色的眼睛深若潭底,他从进了龙绡宫开始就一直不怎么讲话,因为他话少,方兰生也没注意到有什么区别,现在却怎么看怎么不对。 “我……我去客栈……你别跟着我……!” 方兰生丢下一句话,便这么落荒而逃了。 百里屠苏在经历一场磨难,雷云之海一行于他人来讲是连着两日不眠不休的长途跋涉,于百里屠苏却又是另一番苦痛折磨,仿若一个人的魂灵一到时限就会被另一个强行压过,身体更已是筋疲力尽,毫无抵抗之能。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2节 红着一双眼睛静看那蓝色的小身影飞身钻进客栈的大门,像是嗅到猎物气味的狮子,思想还没动起来,百里屠苏的脚步却先行迈了过去。 走进客栈大门,华丽的一切并没有吸引他的任何注意,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在那楼梯上面一闪而过的蓝色衣角上。 “这位客官……”客栈老板是位女性,见门外新来了位客人,正想招呼,没想到那人直盯着刚刚上楼那位小哥,黑着脸快步就踏上了楼梯。 大概是……相熟之人? 方兰生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反身把门关上。 木头脸怎么回事……越看越不对,人在海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大叹一口气,伸手解下身上书袋,正想随手放在一旁桌子上,等抬头一看房间他才傻了眼。 这…… 粉红色的石质地板,两旁是大红色圆椅长塌,中央一个巨大贝壳,其内铺置着一张奇怪的圆形大床。 床两旁都是空阁坐塌,空阁朝门悬着红色珠帘,床头挂着华丽的金色帐幔长及拖地,将那圆床包围其中。床榻边点缀几枚蚌壳,壳中有珍珠两三颗,成色好极了。 不大一间屋子,每方每寸都极尽豪奢,偏偏颜色又都选成红色,地面是红色,珠帘是红色,被面是红色,枕头是红色……这也红,那也红,看上去……就和二姐成亲时的新房一样…… 方兰生看得有点眼花,他手里的书袋没抓紧,蓦地落在脚边地板上,方兰生慢慢走到那床跟前去,弯下腰瞪着眼睛看那床榻边蚌壳里的大珍珠,他伸手拿起一颗,想到眼前看个仔细。 百里屠苏推开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方兰生毫不设防地将后背朝向他的样子,缚起的头发下露出一截白脖子,那身体包裹得严实极了,少年书生的衣衫,样式简单,怎么看都笨拙又无趣,可煞气中的百里屠苏就是本能地知道那里面其实藏着什么。 他第一次没有马上上前,只因这房间的色调有点晃眼,后退一步撞在门上,门自然而然地关了,站在床边的方兰生听见门动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回头,当看到那一身煞气的百里屠苏就站在门口,他膝盖一软,登时就坐在那张床上。 “你……”方兰生指着他道,他本以为自己跑得够快,他应该找不着的……! 额发下垂,遮着眼睛,周身环绕乌煞之气,百里屠苏慢慢朝方兰生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将手放在自己腰际,一只手拉开玄衫的一角,另一只手撑着床,百里屠苏单膝跪在床上,抬头看着方兰生狼狈地后退向床头躲去,没躲两步就被人按着肩膀一把反压在床上。 晴雪和襄铃她们找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很晚,一问客栈老板才知只有一个年轻书生入住。 “咦,那苏苏和尹大哥他们呢?”晴雪问。 襄铃皱起眉,还没说话,那女老板接着想起什么,“倒是有名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追着那书生上了楼,不知……他是不是你们的同伴?” 红玉赶在另外两人发话前将她们赶去了各自屋里,站在走廊上,她对着墙壁上不住冒着香气的壁笼静静站着,像在想什么人,过了片刻,有人从楼下上来,俨然是喝得醉醺醺的尹千觞,两人相视一笑致意,还没说话,尹千觞忽然身形一歪,随便撞开身边一扇房门就闯了进去,结果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酒壶摔在地上洒了一地。 从楼下有店小二上来,和红玉一起将人扶起来。 “这是这位公子的房间吗?”那店小二挥舞着长须问,它是一只大虾。 红玉摇摇头,匆匆掩了门,她额上流了滴汗,抬袖一拭,又指着隔壁房间,“劳驾将他抬去那里。” 门外不时传来人声,方兰生吓得连喘气都不敢,他额头上都是汗,眼睛半睁着,用嘴巴在极闭塞的空间里喘气…… 他刚在床上被木头脸折腾了一次——木头脸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看见他握在左手心里的珍珠。那珍珠白润美好,沾着方兰生手心汗水,衬得他手心肤色也一样的白。方兰生当时正脱力,身体不着一物,额头顶着被褥一口口喘气,麻木的手垂在头侧,手指一松,那珍珠就滚落了出来,百里屠苏伏在他后背上,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拾起来,玉珠在手心里滚来滚去,百里屠苏盯着那东西,本能似地又低头看向被逼着趴在床上的猎物头上。 “……兰生……”他沙哑着声音道,方兰生听在耳朵里,受不了似地猛地闭上眼睛,他用胳膊捂着眼,被木头脸捅进去的那处却因为对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收紧,百里屠苏低喘一声,猛地抽出,方兰生以为这就结束了呢,还没等回过头,一根手指忽然顺着下面插了进去,方兰生闷哼一声,咬着牙刚要忍耐,忽然一个不知什么小东西,顺着手指插入的缝隙就被送进了他身体里面去—— 在百里屠苏看来,他或许只是将一个好看的东西放到了另一个好看的东西里面,还挺好玩的,面前这家伙应该也和他的想法一样。可方兰生却如遭雷击,那异物被手指一送到深处,并不住朝更深的地方滚进去,方兰生湿漉漉的眼睛里都是慌张,他想躲,可是没地方躲,手脚纠缠间猛地扯下那空阁上的帐幔,方兰生被那帐幔拉扯着一个跟头就从床上栽到一旁空阁里去了。 他的额头猛地砸在墙上,身体往后一跌,又被人按在身下竹帘上。 “木头脸……木头……木……头……”方兰生断断续续地喊他的名字,几乎失了声音,两条胳膊被那帐幔缠得动弹不得,他被分开双腿抵在墙边,刚吞咽下珠子的那处蓦地被百里屠苏滚烫的东西顶入。身下不断撞击,麻木的唇也被堵住,话音变成了喉咙里的闷响,方兰生潮红着一张脸,散开的头发粘连在脖颈间,紧皱的眉头解不开,身体被木头脸抽插的动作带得一下下撞在墙上。 他不住地摇头,异物随着木头脸下面用力的顶入而被不断挤压到身体更深处,这让方兰生害怕极了,他从没见识过这种事,也根本不想见识。 可百里屠苏却不明白方兰生怎么了,他搂着对方的肩膀,冷硬的嘴唇微张。 “……兰……生……兰生……” 他边喘着气,边在喊身下人的名字,声音低沉,平日里只会对方兰生冷言相向,现在却因为难控的煞气而罕有地带着股情欲。 声音夹杂着低喘声,耳边还有肉体相撞发出的声音,这一切都如魔音贯耳,让方兰生措手不及。他呆呆地裹在那一团幔帐里,被分开的双腿盘在木头脸腰间,他气息不顺,只勉强地喘着,身体随着两人的动作而一荡一荡,嘴唇被木头脸吻住,目光都是茫然的,就这般交缠没多久,外面的门忽然被撞开了—— “客官!” “尹公子?” …… 第十八章 方兰生被百里屠苏按在墙角,他隔着那珠帘清楚地看到门口站着人,还有虾。所幸他的身体都被木头脸紧紧抱着,只有一个脑袋搭在木头脸肩膀上朝外看。 坏了……怎么办……有人来……了——方兰生惨白着一张脸,脑子里迟钝地转着,可木头脸的动作却没停下。方兰生只好把头也藏起来,他窝身在百里屠苏与墙角间的缝隙里,只下身还被木头脸钳制着,早已泄过一次的小兄弟在木头脸深而缓慢的抽送下,又渐渐硬起来…… 一边低低喘气,一边撑不住似地闭上眼睛…… 方兰生半夜又被折腾了起来,是木头脸要给他清洗。发泄完的木头脸看上去清醒多了,只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眸还是慑人至极,修长的手指在热水中深入红肿的那处,弄了许久终于将那珠子弄了出来,方兰生彼时已经气喘吁吁,他腿软,被木头脸从水里抱出来放在床上,而那颗珍珠用水洗了洗,又原封不动地放回方兰生的手心里。 他在睡梦中握紧了那颗珠子,自己并没有觉察到,身体缩在那喜庆的棉被里,百里屠苏第二日醒来,先是被这室内装潢吓了一跳,等一转头就看到方兰生正面对自己躺在身边,头发披在脖颈间,有些肿的眼睛闭着,被子下滑,微微露出一个肩头,他一只手垂在百里屠苏面前,手心朝外打开,露出里面一颗珠子样的东西,百里屠苏皱眉,就着躺着的姿势低头看了眼那手心,刚想看看那是什么,结果身体一动,被惊动的方兰生在睡梦里朦朦胧胧地合住手心,藏宝贝似地转身背对百里屠苏彻底缩进了被子里。 老板娘会做生意,把蚌壳放在床头就是为了想让客人买点土特产。百里屠苏下楼时,老板娘问起他昨日睡在哪儿,他无可奈何,只好答在朋友房间凑合一晚,老板娘摇摇头,又向他夸耀起自家的珍珠质地上乘,百里屠苏本来打算要出门了,听了这话他微微一怔——方兰生还在上面抱着那宝贝珠子睡觉呢,本以为是什么别的,原来是人家店家的珍珠。 “那是……卖的?”百里屠苏沉默片刻,问。 老板娘道:“怎么样,客官也觉得不错?” 百里屠苏没答话,他想着那家伙在睡觉时握着那珠子宝贝至极的样子,站在原地不言语。 老板娘见状,又道,“成色这么好,也不贵!一千两银子,您就拿走!” 百里屠苏微微皱眉,“一千两……”他说着,摸了摸口袋,然后觉得自己好像是没带够钱。 他出门遇见了向家兄弟,看那两人兴冲冲的样子,想必是跟这海底工匠学了不少好东西。百里屠苏与那二人寒暄两句就道了别,转身看向这龙绡宫陌生的一切。 他只对这里有模糊的印象,似乎自己来过这里,又没来过,记忆被什么东西压制和扰乱,百里屠苏一闭上眼,这种感觉就愈加明显。 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想起自己今晨又在方兰生身边醒来。这件事从一个月前就在困扰着百里屠苏,渐渐的到现在,居然也习惯了起来——这像个谜,谜底若只靠百里屠苏自己想,决计想不出,可若想向人求助又不知向谁。 向方兰生?百里屠苏摇头,他那呆傻虚弱的样子,若是知道谜底,肯定早向自己炫耀起来。 又怎会不说。 更何况,他百里屠苏向来也不习惯求于他人,就连常年被煞气袭身也往往是自行忍下。天下多少怪事,若万事都要究根知底,又怎么不是自讨苦吃。 去祖州,寻仙草,托欧阳先生炼制丹药,再回乌蒙灵谷里,救回母亲。这是许久以来隐藏在百里屠苏心底的渴望,他等待了太久,以至于已经习惯了等待。 总觉得一切不会这么容易得到,总觉得前方还是有无尽艰难险阻,总觉得人命轻薄,这心中念想若是重了,一切终还是要倾覆。 昔日在天墉城,孤身一人静心清修,只为压制体内煞气,可心中郁结愈深,反而是下山以来,得以结识身边之人,游历山山水水,下皇陵,上仙岛,虽也曾有争执,可并未有过隔阂,这样与人相处数月,不仅自觉心结渐开,连那煞气也似有减缓的迹象,虽然最近一次发作的时日并不在朔月,但百里屠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之处,反而内心愈加宁静,气息也日趋平和。 每一天,每件事,对于百里屠苏来说都弥足珍贵,他都记着,只是从不对别人说起。 所谓不露声色,不是不想,只是不懂如何。 若和在天墉城的日子相比,怪事还是有的,而且所有的怪事都发生在那一人身上。百里屠苏皱着眉站在龙绡宫广场中央茫然看着四周,他又想起了方兰生,一想起那家伙就觉得一阵头疼。百里屠苏对他并不了解,也从未见他喜欢过什么东西,如今…… “……” 百里屠苏并摸不清自己对方兰生的想法是什么,本来是有些厌烦的,觉得他聒噪,多事,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似乎冥冥中有一只手定要将他们缠在一起。夜里晕倒在他门前,抑或是什么梦中迷症,方兰生以前就经常盯着他的后背看,可百里屠苏看回去,那人又立刻躲起来。 为他熬粥,帮他缝衣服,有时冲他发着莫名其妙的脾气,似乎他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一样,有时又会偷偷把粥送到他房间来,尽管事后还是不承认。 百里屠苏的记性是很好的,他记得每一件事,只是不说,所以别人也觉得他根本不知道,或是知道了也不在意,便忘记了。可就算一一记得,他还是理解不了这其间细微的变化,只暗暗觉得方兰生对他,有些重要。 至少比他想象中要重要。 重要到他时不时会想起他,走在路上会稍微留意他是不是安全,听到他说话会听进去,而不是像刚认识时的一概略过。 每天早上起来,也不再急于逃走。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这只手会在夜里,在百里屠苏不知道的时候将方兰生搂在自己身前,像是有属于它的意志一般。 而当百里屠苏醒来发现一切,他居然对此也不是十分排斥。 方兰生周身有一股香气,像是淡淡的檀香味,宁静安详,只是与他这个人着实不太相符。百里屠苏想着,不自觉摇头。 “我这是在想什么。” 他沿着来路走回去,半路听见从远处隐隐有曲声传来,百里屠苏脚步一停,留心一听,才发觉这音调居然与他梦中仙人琴声有些相似。 他在原地又静听片刻,便转身顺着长梯走上龙绡宫,只是还未走到那奏乐箜篌前,便先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龙女绮罗。 方兰生一晚上又惊又怕,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他醒来时已是很晚了,睡得不好,他头昏昏的,在那贝壳圆床上坐起来,方兰生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大红的缎被,脑袋里还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 手里握着颗什么东西,方兰生摊开手心一看,是珍珠,他看了半天,才想起昨夜里木头脸用这个做过什么事。这让他羞愤至极,便伸手把那珠子一丢,小珍珠砸在床对面那扇门的门板上,反弹到地面,顺势滚落到不知名的缝隙里去。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方兰生坐在床上呆滞地看着,等他醒过神来,才想起这珍珠不是他的。赶忙从被子里爬出来,随便裹了件衣服,他跑到门跟前,才发现那珠子早已经没影了。 龙女愿意告诉百里屠苏,这曲子出自太古,因为弹奏的仙人千被贬入凡间,谁也不知曲名为何。 百里屠苏向她道谢,独自又在箜篌边驻足良久,打算离开时,在一旁始终看着他的龙女忽然开口。 “这位公子。” 百里屠苏转过头,不明白地看着她。 “煞气纵横,凶戾非常。” 龙女看着他道,“恕绮罗多言,公子何以……遭凶煞缠身?” 百里屠苏大约是已经习惯了被人问及此事,而对方每每问及,也都带着“凶煞”这般近乎判命的词句,仿佛每个人都要提醒他一下,提醒多了,百里屠苏反而也没那么介意了。 “幼时曾遇变故,伤重醒来后已是如此,不记得发生何事,多年来也不知何法可解。”百里屠苏如实说道。 龙女告诉他,若要不为煞气所蚀,心念切不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百里屠苏喃喃念着这句话,顺着龙绡宫的长梯向下走,走到客栈门口,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事。 数数身上银子铜板,还不到五十两,从中发现一张布帛,打开看来原是江都银号的飞票,似乎是某次侠义榜所得,上标银两二百两。 这是地上的飞票,海里又如何能用。百里屠苏轻轻摇摇头,伸手将那布帛收入怀中。少年的冲动到底还被他清醒的意识打压下去。百里屠苏一个穷苦小子,自从走上江湖,金钱于他虽不是问题,可他也还没见识过一千两到底有多少。 为了一颗珍珠一掷千金,这想法有些冲动了。百里屠苏这般想着,他推开客栈的门,刚迈步走进去,抬头就见一个矮矮的身影站在掌柜的面前着急地说着什么。 “一……一千五百两……”方兰生脸色发白,连声音都发虚,他抓着自己头发,拼命想要解释,“我……我现在没钱,我家里有钱……!可……可那也不是我的钱……就算是我的……我也没办法给你……” 老板娘看上去很生气,她一叉腰,“客官,您啰嗦什么,东西丢了要赔,您说再多也没用,我还心疼呢。” 若放在平日里,方兰生定要气愤地骂对方是奸商,一颗破珠子也要一千五百两,可如今他头昏昏沉沉,腿还发软,本来就不甚清醒,那老板娘上来呵斥他几句“陆上人没见识”让他这颗本来就被龙绡宫豪奢的客栈房间弄得心有余悸的心顿时没了底气。 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方兰生额头上都是冷汗,他一只手撑在柜台上,喘息声不断加重,赌气似地转身要扶着楼梯把手往楼上走,“我……再找……定能找到……!” 百里屠苏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当客栈老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一笑。 “客官,珍珠涨价了,一千五百两。” 风晴雪站在走廊上,看见远远一个蓝色的身影拖着脚步上楼,转身撞开房间的门钻进去。 “兰生?”她眨了眨眼,刚想过去,房间的门却被人从里面猛地关上。 将地毯拉开,将椅子拖到一边,将竹帘都缠到空阁顶端,方兰生趴在地板上瞪着眼睛摸索,他时不时揉揉眼睛,然后皱着眉继续找,百里屠苏就站在门缝外看着,看了会儿,他转身便走了。 方兰生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他身上本就没带多少银子,只有一块玉佩,可这是随他长大的东西,又怎么能动。 大不了……去借……去赚……他方兰生还不至于欠钱不还……! 可转念一想,能去跟谁借? 去赚,又能去哪儿赚? 大家都要去陪木头脸去仙岛,哪有功夫耽搁在这儿,可他又摊上这事…… 都怪那木头脸,睡觉动什么不好,偏动那个!一定、一定是沾染了他的晦气! 方兰生气恼地抱着脑袋。 还是怪自己……干嘛把它拿出来……干嘛拿出来…… 他心情沉重地这般度过了一天,一天都闷闷不乐,红玉和襄铃她们问他,他嫌丢人,也嘴硬不说,中途也没看到木头脸人影,方兰生吃过了饭又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找那珠子,一直到深夜里,他还是没找到。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方兰生这一天都荒废在找东西上,他在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大概要和大家道别了,这老板肯定不放他走,真烦。 这也烦,那也烦。 不就一千两吗……从来未自己挣过一分钱的方小少爷在半梦半醒间呢喃,本少爷一定能赚够的……就是……不能陪木头脸了……等自己赚够钱……他们肯定都从仙岛回来了…… 不知红玉她们若是知道了方兰生的这心思,会不会笑他蠢笨。明明几个人一合计就能有办法,他非要自个儿苦恼一天在那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方兰生不这么想,他还觉得自己很有男子汉的担当。木头脸走进他屋子的时候很晚,身上有股尘土的味道,方兰生被他从被窝里拖出来,转身就被压着滚到床下去了。 后脑勺猛地砸在地面上,方兰生吃痛地哼哼一声,他皱着的眉头映照在百里屠苏一双红眸里,明显而突兀。 一手小心地托着他的脑后,一手向下扯他的衣服。百里屠苏低头吻着这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家伙,看着他头枕着自己的手,身体被自己一下下进入,随着用力越来越大,方兰生那闭着的眼睛终于睁了开。 他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大概和前一天的心情低落有关,木头脸似乎能感受到他的低落,一边在他体内抽送,一边轻轻去吻他的额头,方兰生也不躲,可能是还没缓过劲来,他乖乖躺在百里屠苏身下被他吻着,身体被顶得一上一下,也只用手指攥住木头脸的衣角,看上去听话极了。 他终于安稳地睡过去,到第二日中午才醒过来。慢腾腾穿衣服,洗了脸,方兰生像是赴刑场一样从楼梯上走下来。 晴雪她们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了。 “兰生来了!” “呆瓜,快走,又睡这么晚,比襄铃还晚……” 两位姑娘说着,就从身边拿起武器站起来要走,方兰生伤心地耷拉下眼角,刚要伸手让她们留步,说句道别词什么的,忽然客栈老板从楼下看见他,喜滋滋地快步迎上来。 “这位客官,陆上要是想要我们的珍珠,可千万要再来!” 方兰生被她扯着袖子从楼梯上拉下来,他惊慌失措地后退一步,“干、干什么这样拉拉扯扯的!” 尹千殇夜里在外面喝得尽兴,早上回到客栈,一进门就看见一个高个子站在客栈老板面前的柜台旁,沉默着看着老板在算什么。 柜台上一块摊开的布,上面哗啦啦堆了一堆奇诡的珍玩,尹千殇揉揉鼻子走过去。 “客官,”客栈老板佯装皱着眉头说,“你这些玩意儿,怎么算也不够一千五百两。” 百里屠苏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愠怒,他摊开手,“之前分明是一千两……” 客栈老板摇摇头,刚想说话,忽然惊见一肩上扛着大砍刀的汉子从百里屠苏身后朝自己走过来。 伸手捻起柜台上一只玉雕指虎,尹千殇啧啧两声,“来让我看看,这值一千两的好东西是什么?” 老板有些汗颜,“这位客官又是……” 尹千殇咧嘴一笑:“朋友,大家都是朋友。” “你你你放开!”方兰生对那老板还愤怒着呢,这会儿看他忽然冲自己笑就觉得心里打怵,“我又不会欠你的钱!” 老板笑道:“您不欠我钱,您不欠我钱。” 晴雪和襄铃看不懂,在一旁茫然睁着眼睛,“他们这是……在说什么?” 方兰生也听不懂了,他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怎么……不欠他钱……? 可那珍珠…… “猴儿,走了。”红玉伸手拉起他的衣袖,扯着他就往外走。方兰生踉跄地被拉出去,回头还看向那客栈老板,“不、不对啊!那珍珠的钱!” “珍珠的钱有人付过了,客官您慢走——” 方兰生走在龙绡宫的长街上,越想越不对,有人付过了?谁? 这可是一千五百两,谁付得起? 他看了看身边,抬头问红玉:“木、木头脸呢?他去哪儿了……” 晴雪在身后接话:“苏苏陪尹大哥喝酒去了!” 喝酒? 方兰生皱起眉。 那木头脸……他怎么也、怎么也喝酒……? “不、不是要出发了吗,还喝什么酒啊,他在哪儿喝,我们去找他!”方兰生道,一边朝四周看。 红玉这才松了拽住他的袖子,伸手遥遥一指:“猴儿乱找什么,那不就是酒楼吗。” 酒楼大厅。 “我说恩公,你怎么欠下这么多钱?”尹千殇抓着自己酒壶往里面倒酒。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黑着脸,看来是不想说。 “这下可倾家荡产了,我是没钱,不然也能帮帮你。” “……” “你啊,还是年轻,差点被那奸商坑了,也不敢据理力争——” “木头脸!!” 话正说着,从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喊声,尹千殇回头一看,来人不正是那爱啰嗦的方小公子吗。 那人像个兔子一样窜进来,似乎人心急,连往日里笨拙的双脚都能伶俐起来。方兰生背着小书袋站在酒桌旁边,傻眼一样看着两人酒桌上那张被压在酒壶下面的收据,密密麻麻的字当中,俨然正写着一千两。 一千两……一千五百两……好像差得有点多……不过…… 方兰生僵硬地抬起手,指着那张纸,脸一阵红一阵白。 “这是什么,这……这……” 看着木头脸,木头脸沉默着一手撑着额头不看他,转头看臭酒鬼,对方一愣,哈哈一笑。 “恩公的钱,恩公的钱,可不是我的。” 方兰生结结巴巴,“要这么多钱干、干什么……” “恩公欠了客栈老板的钱,还钱呗,还能干什么?”尹千殇说着话,见方兰生在原地愣了一愣,转身又飞跑出去,这让他不禁奇怪,摇摇头,他喝了口酒,“大清早的,这么激动,劳心伤神啊。” 客栈老板笑嘻嘻地看着方兰生飞奔回来。 “你、你收了他一千两!”方兰生一掌拍在柜台上,可把老板吓了一跳。 “是……是……” 方兰生一张脸憋得通红,“谁许你收的!” “大家……都是……朋友……”老板笑得难看极了。 “谁、谁跟他朋友!”方兰生气极,不再和老板废话,又飞跑上楼梯去了。 “客官……客官?” 这木头脸……他怎么知道的……! 也不跟别人说,自作主张……以为就他有钱啊!本少爷也有! 方兰生跑回自己屋子,急慌慌地把那刚摆好的椅子又推开,他趴在地上来回翻,呼吸越来越急促—— 房间的门从身后被推开,方兰生正趴在帐幔下面翻着床底,他回头看过去,顿时一愣。 百里屠苏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 “……他们在等你,沦波舟要开了。” 这语气怎么听都带着善意。 方兰生却皱起眉,“你……” 百里屠苏见他脸颊通红,欲言又止的样子,脸色一沉。这人似乎跑得急了,连衣服也不怎么整齐。 百里屠苏扶着剑走进去,他把剑放在地上,俯身蹲在方兰生面前。 方兰生抬头看着他,神色看上去急躁又不安。 可百里屠苏的眸子却毫无波澜,只静静盯着他,像在等他要说什么一样。 “那……那可是……一千两的珍珠……!” ……木头脸这个笨蛋! 第十九章 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让人不知他是心疼钱,还是心疼丢了的珠子。百里屠苏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将剑放在地上,拉起垂在方兰生头上的帐幔,看来是想帮他一起找。 方兰生在一旁傻坐着,他看着木头脸蹲在地上仔细翻找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而当百里屠苏从地上捻起什么东西,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还趴在地上寻找的方兰生面前,微微弯腰,下垂的手心摊开在方兰生面前。 那颗珍珠就躺在他手心里,兀自发着莹润的光泽,像方兰生第一次看见它时一样。 方兰生怔怔看着,他几乎连呼吸都停下了,自己找了这么久,木头脸居然真的找到了。见他僵在原地没什么反应,百里屠苏一皱眉,又半蹲在他面前。 “给。”他说。 方兰生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支支吾吾,“这……这是你花钱买的,又不是我……” 百里屠苏眼中仿若有笑意,他看着方兰生麻利地从地板上坐起来,脸要低到手臂里去,似乎对他自己这么久都没找到感到羞愧,又抑或是,什么别的原因…… “拿着。”百里屠苏说,他把那珠子轻轻放在方兰生面前的地面上,利落地后退一步站起来。 这气氛有些不对,百里屠苏能感觉到。空气里只能听见方兰生急躁的喘息声,很低很轻,更多的是安静。 方兰生微微抬头,他透过手臂的缝隙看着地上那颗珍珠,半晌又抬起头看向百里屠苏。 逃跑似地,百里屠苏转身夺门而去。 每次和他两个人处在这样一种安静的环境里,百里屠苏就直觉气氛不对。他感到无所适从,像是紧张,或者比紧张更多的东西。 他一个人站在客栈门外,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静静听身旁的风晴雪与尹千殇说着她家乡的话,听襄铃问红玉这个衣结应该怎么打。 他转身看向客栈门里面,一个人正从里面走出来。 “看,猴儿来了。” “兰生出来了!” “哎呦这位小少爷,可让我们好等。” 方兰生手里握着那颗珠子走了一路,他事后坐在沦波舟的甲板上,怎么想都觉得有什么东西想不通,一千两,一千五百两,珍珠,银子。 他还是没想通,夜里睡在房间里,又和木头脸一间,两人睡前坐在各自床上相对无言,一个擦着剑,一个躲着对方看着书,恨不得相互之间离得远远的。而等入了夜,自然是又滚到一起去了。 方兰生想问百里屠苏一件事,可他知道他问了木头脸也不会告诉他。 他没问,把这个问题憋了下来,半个月后,他坐在乌蒙灵谷的山崖边树下,想了半天,还是没憋住问出了口。 “为什么那时候……那个龙绡宫的老板就收你一千两?” 这要百里屠苏怎么回答,他能说他曾经对方兰生动过那少年不成熟的心思,想买下那个珍珠送给他吗。 说了,大概也要被他笑话。百里屠苏想着,面上不动声色,手心却慢慢握紧了身边始终握着的那只手。 虽说龙女曾指印他们祖州的方向,可沦波舟行了整整两日也才寻到仙岛的地方。 传说中的祖州,水上绫罗带,头顶银脊骨,耳边有飞瀑万丈,自天盖不时落下琼光。脚踩在地上会反射出连环的光圈,方兰生和襄铃他们在那光带上这走走,那走走,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说一句话隐隐就有回声,方兰生伸手摸着地上的龙骨头,听见身后尹千殇笑呵呵道:“终于到了!这仙芝和酿酒仙草在哪儿啊?” 方兰生听见这话,蹲在地上忍不住嘁了一声,没想就被身后的襄铃听到了。 “呆瓜你在干什么?”她也蹲下来。 方兰生回头看她一眼,又伸手摸向那骨头道:“这骨头看着……” “尹大哥,你刚才不是还有些晕船吗,已经好了?” 晴雪问道。 “嗨,那点小事算什么——” 尹千殇说着,方兰生听见他的声音不由得又嫌弃起来。刚才在船上他又替晴雪照顾这家伙,被他奚落得没法还嘴,木头脸在旁边也跟着看他出丑。 “这臭酒鬼,讨厌至极!”方兰生忍不住低声嘟囔道。 襄铃在一旁大眼睛眨了眨:“为什么……襄铃觉得……尹大哥挺好的啊……” “啊?”方兰生扭过头,“他哪里好啊!” 襄铃嘟起嘴,“要是没有他,我们就不能这么快从雷云之海出来了!” 方兰生鼻孔喷气:“那是你们被他骗了!” “……骗了?” “反、反正你们识人不清,不懂了吧,这还是要男人看男人才清楚。” “男人看男人?”襄铃更听不懂了,不过她努力想了想,“有什么不一样吗……那你看屠苏哥哥呢,屠苏哥哥怎么样?” 方兰生惊诧地回过头,“你……” “快说嘛,屠苏哥哥他好吗?” 方兰生结结巴巴,脸色发白,“这个,你……你干嘛问我……” “猴儿,在和小铃儿说什么呢?” 红玉在身后忽然出声,襄铃站起来,“红玉姐姐,呆瓜说男人看男人和我们不一样,可是我问他他看屠苏哥哥是什么样,他又不说。” “兰生,讨厌苏苏吗?” “为什么要讨厌屠苏哥哥,屠苏哥哥那么好……” 她们说话的声音大极了,方兰生一手捂着脸,窘迫地蹲在地上背对大家像要把头塞进臂弯里面。身为言论中心的百里屠苏依旧面无表情,他看着方兰生死也不看他们的样子,沉默地转开视线,独自朝祖州深处走去,其他人见了,面面相觑,也都跟着他。 身后许久没人说话,方兰生一时没忍住回了头。 身后居然已经没人影了。 “哎?人呢……”他连忙站起来,再往前看,才发现襄铃和晴雪她们正在前方不远处转过头朝他看。 “兰生,快跟上来!” “呆瓜好慢!” 他们走了许久也不见仙草,倒是先遇到了挥舞着蓝色翅膀的人马兵孰湖,那东西厉害极了,百里屠苏的手不住流血——他的剑法就是这样,每次打架总能伤到自己。刚认识那会儿,方兰生以为他是和自已一样笨不会用剑,他嫌弃木头脸不会用剑还非用,可后来方兰生才知道,木头脸学的剑术就是要砍别人,先伤自己,自己不受伤,就重伤不了别人。 以前百里屠苏有意藏着,他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伤,可这次方兰生就站在他对面,那人看到他手上呼呼流血,愣了一愣,连忙飞跑过来,两眼盯着他手上的伤口,握着佛珠的手连忙张开。 方兰生的手心有一团蓝色的光芒,他认真地看着百里屠苏的手,百里屠苏则看向他身后飞奔过来的孰湖。 那蓝色的光包裹着外绽的伤处,减弱百里屠苏的痛感,愈合着裂开的皮肉。百里屠苏渐渐觉得不疼了,尽管伤口还在滴血,孰湖挥着长枪过来,百里屠苏反身举起手里的剑,在方兰生身前猛地挡下对方的攻击。 金光迸溅,百里屠苏逼得那孰湖步步后退,方兰生站在他身后,正努力握拳,想让那孰湖见识一下他斗战胜佛的雷霆之怒。 “猴儿!”是红玉在叫他。 方兰生急急回神,拳头在半空中挥出了个气泡,连个雷声都没听着。 “小铃儿受了伤,快过来!” 襄铃伤得不轻,不过她倒是很坚强。 “还疼不疼?”方兰生小声问。 襄铃摇摇头,“不疼了,”她又加了一句,“呆瓜真厉害!” 方兰生一愣,摸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我……厉害吧……” “嗯!” 打败了孰湖,方兰生挺高兴,平常没什么人夸他,忽然一夸他就开心起来,只是他并没能开心多久。 祖州的迷障将他们冲散,每个人都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方兰生看着面前陌生的一切,再回头看自己身旁却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他以为自己迷路了。 百里屠苏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他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走散了,而现在脚踩着的这不知何处的地方,很像他梦中的榣山。 是的,这里是榣山,不仅有他梦中的一草一木,还有他梦中的那条水虺——当年的水虺已经化为应龙,它征战一生,到此终老,而当年的太子长琴却颠沛流离,最后只得半身化为百里屠苏,可以说是狼狈地,出现在悭臾面前。 一场试力之战,让悭臾认出了百里屠苏。人仙半魂,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即为孤独之命,百里屠苏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些话,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身中同时存有一人一仙魂魄?两份魂魄均残缺不全,三魂七魄各去半数。” 悭臾低声道。 “如此汇于一处,恰恰相合,这才成就了你。” 成就了我……? 百里屠苏怔忡地望着眼前巨大的黑龙,对方像在讲一个来自远古的神话,怎么听都应与自己无关。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甚至荒诞至极。 悭臾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 “百里屠苏……或许吾也可以将你称作太子长琴。” “将自己当作百里屠苏,不过因你一心此念,然而既有半数魂魄,又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 为何不能是太子长琴…… 百里屠苏拧紧了双眉。 ……我便是我,又怎会是别人……! 悭臾俯视着他。 “小子,体内煞气惊人……你是否渐渐感到无法压抑痛苦,为邪煞侵蚀,惟恐迷失心智?” “……”百里屠苏抬头望着他,竟一时失语。 悭臾叹息一声。 “一个强大的封印将不同魂魄以及滚滚煞气尽数封闭于你肉体之中。若此封印解开,煞力再无拘束,你将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亦可能在那瞬间失智颠狂,而无论如何,因封印消失,这个肉体中所有魂魄将在三日后散去。你,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百里屠苏目光一时僵住。 看着百里屠苏根本不相信他的目光,悭臾蔑道:“可若封印始终不除,被煞气之性缚噬本心,魂灵动荡失所,肉身易主,无法自控,久而久之,邪力渐渐使人迷失,你将被煞气之性吞噬,成就一个嗜血狂魔,至你死去。而那些封存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你是否从未觉察,自己失却的记忆和时间,煞气之性已在你心中生出新的魂灵,它蛰伏许久,只待有朝一日将你吞没。” 有朝一日……将我……吞没…… 百里屠苏站在山崖边,怔怔望着那水中奔腾而起的巨龙。他们曾在梦中相见,在往日无数个夜里。 可为什么真有一天见到了,会是这样。 天边悬着一轮巨大的圆月,大得人喘不过气。 百里屠苏看着身下一轮法阵,“这……” “引发你魂魄中正气之力,于抑制煞气略有助益。” 煞气……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3节 有朝一日…… 百里屠苏抬起头,他轻轻地一抱拳,眼睛望着悭臾,“……多谢。” 百里屠苏怀揣着一枚龙鳞回去,他折下叶片,为悭臾吹那支曲子,他并不喜欢悭臾,就像他不喜欢这样近乎从天而降的命运,可当抬头对上那黑龙一双金色的眼睛,他能感触到来自自己灵魂深处的震慑。 那或许是太子长琴的感觉,并不是他的。而他,他只是百里屠苏,不是太子长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悭臾临走前对他说,所有生灵的归途唯有死亡,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将令人难以承受。 你此生,恐逃不脱坎坷多难。 好自为之。 前方站着数个身影,似乎正在焦急的等待,悭臾先前说将他们一并送来此处,看来已经到了。有人看到百里屠苏远远朝这儿走,连忙挥手。 “苏苏!” 其他几人听见声音,也纷纷朝他看过来,其中一人更是焦急地抓破了头顶,终于看见百里屠苏安然无事地走过来,他之前因为迷路而急得够呛,如今愣愣松了扯着头发的手,他大松了口气。 “木头脸……你……没事……” 他不自觉笑了笑,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木头脸,他眼睛都亮亮的,着急抬起手一指,“前面那就是仙草,这半天就等你了!” 百里屠苏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头顶乱糟糟的头发。方兰生却没给他更细看的机会,他跟着襄铃跑到前方,回头喊道:“快走啊,木头脸!” 臭酒鬼说,这仙芝就要多采,若是少恭炼药失败了也有个备用的不是。方兰生虽平日里不喜欢他,可这时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的确有道理。襄铃怀里抱了一大把仙芝,看着像一捧花,她跑到红玉面前让红玉姐姐看,红玉笑着从她怀里分出一些,帮忙拿着。 晴雪也采了许多,回头看尹千殇正拖着一个麻布袋往里面装仙芝,而另一边方兰生也是,他把自己的书袋打开,双手抓着仙芝就往里面塞。 “我们这样可真是暴殄天物。”方兰生手里握着一支不小心被他折断的仙芝,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书袋装得鼓鼓得,像个球,跨在肩膀上怕手压折了仙芝,便只好把书袋挂在脑袋前面。百里屠苏站在他跟前,他倒是两手空空——采摘的仙草都放在了尹千殇的麻袋里——低头瞅瞅方兰生脑袋上挂的大圆球,再瞅瞅他。 方兰生抬头瞪他:“木头脸……看我干什么……!” 百里屠苏没说话,半晌,他饶有趣味地伸手掀开方兰生那圆圆的书袋,里面花团锦簇的一堆仙芝正朝他的方向怒放着。 或许是方兰生这样子太滑稽,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百里屠苏忍了半天,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他低着头,将那一点笑容隐匿在月光的阴影里,别人看不见,可站在他面前正抬头看他的方兰生却能看见。 “你……你笑……笑什么……”方兰生结结巴巴,他很少见到木头脸笑。会笑的木头脸,那就不叫木头脸了。 不过木头笑起来还……挺好看的……脸也没那么讨厌了……还挺……英……英…… 呸呸呸!方兰生!你在想什么!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看见方兰生微皱着眉头的样子,大约是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了起来。将那布袋合上,百里屠苏转头看向一旁的尹千觞和风晴雪正捧着仙芝扛着麻袋过来。 他快步走过去。 “该启程了,回去找向老板他们。”红玉在身后说。 方兰生点点头,他有些高兴。木头脸要找的东西到手,一路这么辛苦,终于没有白走一趟。 双手合十,他笑道:“功德圆满!” 从祖州回青龙镇这段时间,方兰生一直没背他的书袋,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放得离自己远远的。仙芝被保护得很好,百里屠苏在他床上一坐起来就能看见。 他在清晨向方兰生道谢,彼时方兰生正迷迷糊糊刚刚在被窝里醒过来。 “谢什么,你之前……不也……帮过我……”他吐字不清地说道,脑袋还埋在枕头里。 百里屠苏的眼神闪了闪,他目光垂下,望着方兰生枕头边那个白色的锦囊——这是方兰生自己缝的,偷偷缝了还不想被他看到,百里屠苏本来还不介意,可一早醒来发现这东西就放在自己枕头旁,他伸手一摸,摸到里面一个圆圆的珠子似地东西。 是那个珍珠……? 白色的锦囊上用金色丝线缝了“勿要乱动”四个字,歪歪扭扭的,倒也能看出是什么字来。百里屠苏轻叹口气,伸手放回去,再回头看方兰生,还趴在自己身边睡得熟。 他们在船上过得相安无事,方兰生夜里受苦,白天倒和百里屠苏和和气气的。船不久就到了青龙镇,一行人谢绝了向家兄弟的挽留,急忙要赶回安陆去寻欧阳少恭,方兰生这时却想起自己还有个东西放在了这里,要一并带回去。 回到客栈,翻开自己睡过的那张床的床底,果然找到了那截从夔牛宝库里带出来的桐木。 他费力地把那截木头搬出来,脖子上还挂着那个鼓鼓的书袋,狼狈地走出客栈,谁知木头脸正等在门外。 一只手从他头顶接过那木头,方兰生惊讶地抬起头。 “走吧。”百里屠苏低咳了一声,在身后对他说。 他们晌午时到达安陆,木头脸一路上扛着那截木头,晴雪问起来,他便直说是送给欧阳先生的,这让方兰生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知道!” 其实方兰生并没有告诉他过原因,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还会一直说到早上。 他在梦里喋喋不休地对少恭说祖州有多么大多么好玩,说这一路很辛苦,可是帮木头脸找到了仙芝又很值得,说他和木头脸不再吵架了,木头脸还送给他珍珠,木头脸也不像原来那么讨厌了,就是有点奇怪…… 他原本絮絮叨叨了很久关于欧阳少恭的事,渐渐地,梦话的中心就不知怎么转移到百里屠苏身上去了。他的声音其实听不清楚,迷迷糊糊,到最后就只能模模糊糊反反复复听见“木头脸”三个字。 左也是“木头脸”,右也是“木头脸”。 百里屠苏躺在他身旁,紧紧攥着拳头,像是紧张得不知道怎么松开。 百里屠苏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几人在安陆收到欧阳少恭留下的信,信中说他顾念门派之情,还是回了衡山青玉坛,让他们去那里找他。 襄铃早就有些累了,可她知道屠苏哥哥急于去找少恭哥哥,便努力忍着不说,其他人也差不多如此。一行人在安陆连口茶也没喝上,便转身启程要去衡山。 当夜幕降临时,方兰生走进了青玉坛的大门,可一踏进去就被里面的日光吓了一跳。 外面还是夜里……里面却变成了白天? 还未等方兰生发问,守门弟子见了他们,微微一揖,说丹芷长老正在青玉宫等待,来客可自行前往。方兰生怔了怔,他把书袋摘下来抱在怀里,激动地跟着众人向前走。 绕过一段长道,尽头就是青玉宫,方兰生走进去,一抬眼就看到欧阳少恭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大殿里面。 “少恭!!”他第一个开了口,手里还抱着书袋,他急急忙忙跑过去。 欧阳少恭闻言,轻轻回头,见是方兰生,他展颜一笑。 “小兰,多日不见,还好吗?” 一行人终于见了面,正想说点什么,少恭却一眼辨出众人面上疲色,便遣弟子去收拾客房,待几人休息过了再说也不迟。 那名叫白薇的弟子一拱手:“是,长老。” 襄铃眨了眨眼,她将怀中的仙芝交给站在一旁的弟子,蹦蹦跳跳地和红玉晴雪她们跟着白薇走出去,尹千殇落得一身轻松,也摇摇肩膀出了门,剩下百里屠苏还扛着那截桐木站在最后面。 “少恭,真有一门之主的架势!”方兰生也将随身的书袋打开,把仙芝拿出来。他用手握住一支,伸手给少恭看,“看,少恭,仙芝!” 欧阳少恭像是在看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儿一样看着他,笑了笑,“此行,辛苦小兰了。” 方兰生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其实……还挺好玩的!” “要是少恭和我们一起去就好了……” 他摸着脑袋,兀自站在欧阳少恭身前说个不停,百里屠苏在门口沉默地站着,直到过了很久,欧阳少恭忽然转头看向他。 “百里少侠。”他走过来,站在百里屠苏身前,朝他微微一揖。 百里屠苏也是一拱手,“欧阳先生。” “仙芝既已求得,待在下甄别研究一番,拿定主意,即可开炉炼丹。百里少侠可先去休息,静待出炉之日。” 百里屠苏敛目,轻轻点头,“自是如此,有劳先生。” 欧阳少恭笑笑,似乎是才看见他放在身侧的那根木头,“这是……” “少恭!”方兰生站在他身后,这会儿才跑到前面来,他从地上抱起那截木头,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欧阳少恭,笑着说,“我们这一路上遇见了夔牛,帮了它们个小忙,它们就要送我们东西。我什么都不缺,想起少恭爱琴就拿了回来,也不知你是不是需要,反正,不需要也拿来了!” 欧阳少恭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夔牛……?” “小兰美意,在下感激万分。” “自古就有凤凰栖梧之说,择桐木为琴,自是琴中佳品。”欧阳少恭笑道,显然对那桐木很是喜爱。方兰生也不由得一笑,看来是一高兴就把一路上帮他扛木头的什么人抛在了脑后:“少恭你喜欢就好啊!” 方兰生心情愉快,看到少恭能潜心炼丹,能得身边的人仰慕,他打心眼里替他高兴。带路的弟子将他领进一间卧房,说在青玉坛这些日子,可以暂居此处。方兰生摸摸头,“那其他人呢,他们住在哪里?” “本门房间不多,布置简陋,只得委屈各位。几位姑娘居于隔壁,尹公子另辟居所,百里公子……” 他说着话,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推开,百里屠苏迎面进来,方兰生抬头看着他,百里屠苏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也低下头来。 “……与方公子同住,不知方公子是否同意?” 同同同住?! “不同意!”方兰生下意识喊道,他拧起一双眉头,心想少恭这是想干什么,少恭明明知道他和木头脸…… ……难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干脆……! 他大喊着不同意,让青玉坛那可怜的弟子尴尬万分,他看着方兰生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心里忐忑,忙回头看向身后的百里公子,却没料到百里公子居然镇定得很,似乎早就料到了方兰生会这么回答,他连看都不看方兰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同意……?这可如何是好,本门房间的确不够,那、那百里公子……” 百里屠苏闻言回过头,眼风一扫正抬头看着他的方兰生,还未说话。 “我、我同意还不行……”方兰生立刻说,说完立刻又住了嘴。 方兰生觉得木头脸好像有点生气,人虽然没说什么话,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对面喂着阿翔,可就让方兰生觉得屋子里有一股气压,压得自己无法开口。 他怎么都觉得不适应,摘下书袋放在枕头边,方兰生翻出一本书,左思右想,干脆背对着木头脸坐在床上看起书来。 这种逃避的方式似乎更激发了什么人的怒气,方兰生临睡前肚子饿,出去找东西吃,等他回来的时候屋里没有声音,方兰生一推开门,就被一只手握着手腕猛地拽了进去。 脑袋向后砸在墙上,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裤子一扯就滑落了下去。外面青玉坛还是白天的样子,百里屠苏转身扣了门,在阴暗的光线中转身将方兰生推在地上。 第二十章 阳光从门缝射进来,给百里屠苏的身影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方兰生躺在他的阴影中,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人堵着唇压了下来。他挣扎着踢了踢腿,身体却被完全牵制,像落入笼子里的鸟,被人轻易地玩弄于掌心之中。 衣衫被人踩着落在地上,方兰生额头顶着地板,被背后的人按着一下下进入,腰臀被迫抬高,他双腿磨蹭着想跪在地上,又因为木头脸抽插的动作而失去重心地频频滑下去。膝盖磨得通红,巴在地板砖缝上的双手更是不住颤抖,煞气中的百里屠苏在身后握着他被抬高的腰愈加用力,方兰生想爬起来却被对方按着后背在地板上无法动弹。 他眼睛里湿湿润润,微张开的嘴巴不住喘息,百里屠苏射进他身体的同时,喉咙里发出像是满意一样的低叹声,方兰生被按在地上,颤抖的手还脱着力,就被人拉着从地上抱起来。 青玉坛的客房中间有一方大理石塌,上面两个圆圆坐垫,中间一方小小的木桌。方兰生能看到长塌上有什么,可木头脸却注意不到,方兰生被丢在那张长塌上,后脑勺猛地磕在木桌的一角。 “唔……!” 他这下磕得不轻,眉毛拧成一团,眼睛委屈地半睁着,拉着木头脸衣角的手也攥成一个拳头,百里屠苏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俯首弯腰咬住方兰生的嘴唇,单膝跪在长塌之上,沉默着分开那还来不及并拢的双腿,顺着刚被泄入的那处又进了去。 百里屠苏并不会用形容词,但他能隐隐约约想到那种感觉是什么。身下这家伙身体里面温暖湿热,似乎有什么灵魂在里面,一直紧紧咬着百里屠苏不放。他喜欢这种感觉,力道愈加控制不住,方兰生就愈加难熬,他仰躺在那张长塌上,湿润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身前人,张开的嘴巴不住喘气,求饶似的不住喊着身上人的名字。 “木头……木头脸……木头脸……” 双手紧紧巴着对方的后背,身前硬挺的阳物再一次泄在自己小腹上,方兰生失神似地一阵战栗,还未喘过气来嘴唇就被百里屠苏猛地堵住——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当自己前面泄出时,双腿不由自主地夹紧了百里屠苏的腰,这被对方当成是一种本能的“迎接”,也可以理解为“需求”。 木头脸越顶越快,方兰生不知不觉整个身体都挂在他身上,当百里屠苏再次泄入进去,血红的眼睛半睁着,他低低唤了声“兰生”。方兰生当即像被雷劈了脑袋,他上面被人堵着发不出声音,下面更是被深插射入,颤抖的双腿悬在空中,他双手抱紧了木头脸的脖子,有些发红的眼睛紧紧闭起来。 木头脸没再怎么折腾他,他从方兰生的身体里抽离开,有液体顺着从对方身体里滑出来,落在身下塌面上。 方兰生对此一无所知,他闭着眼睛被抱着去清洗,然后被丢在床上,他缩在被子里,双手本来好端端放在身侧,被木头脸一搂,不知不觉就朝对方脖子抱过去了。 晚上这么睡觉嫌热,方兰生这蹭蹭,那蹭蹭,头发在枕头上散成一团,光着屁股睡得四仰八叉,嘴巴也大张着呼气,他在梦中不停嘀咕,让木头脸轻点,百里屠苏初始还在熟睡,渐渐醒了,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面前遭乱成一团的床,方兰生就躺在他身边,他闭着眼睛,微睁开的嘴唇正冲着百里屠苏的下巴,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木头……脸……”那人说着梦话,因为离得太近了,百里屠苏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有热气萦绕在自己颈边,他低头看方兰生,心里还是这人昨日与欧阳先生说话时的样子…… 看上去那么高兴,把周围人忘得一干二净。 他想转身起来,看看外面天还亮着——这里的天似乎永远亮着,少年不成熟的心性让他不太想看见方兰生,尤其是这样的早上。 可有时候偏偏就是天不遂人愿,就在百里屠苏从床上坐起来的瞬间,房门外忽然有人说话的声音。 “启禀长老,客人均已睡下。” “什么时辰了,还没醒吗?” 是欧阳先生的声音。 “饭菜已经备好了,我去叫他们吧……” 欧阳少恭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说着就要推门,百里屠苏丝毫没有思考的时间,他拉起落在床边的被子猛地翻身,想是动作太大,方兰生微睁开眼睛,还没睡醒,忽然就看见木头脸不知何时压在自己身上。 白色的被子从背后落下,将两个人严严实实地遮在里面,方兰生瞪大了眼睛,嘴巴刚动了动还未出生,百里屠苏猛地伸手堵住他的嘴巴,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在说“闭嘴。” 百里屠苏刻意回避着身下人不着一物的身体,他一副隐忍的表情,似乎不愿距离方兰生太近,可手又在黑暗中不慎触到这家伙。他刻意错开头去,双手老老实实撑在方兰生头侧,膝盖也压着他两条腿,方兰生僵硬地在他怀里躺成一个一字型,他嘴巴也被紧紧捂着,连动都不敢动。 门轻轻开了,嘎吱一声,过了半晌又再度关上。百里屠苏的额头抵着方兰生的枕侧,一待那声音消失,他猛地从那人身上起来—— 剩方兰生还躺在他身下,两人相对无言,百里屠苏闭紧了眼睛,一手撑着床头跳下床来。而方兰生则直起身坐起来,他的脸慢慢涨红成绛紫色,伸手一摸,烫手。 刚才那是……少恭……? 百里屠苏不是第一次见到没穿衣服的方兰生,可这般近距离接触却的确是初次。他曾经不慎看到过姑娘裸露的半身,当时他只觉得如临大敌,并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心思,可如今……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不想去想这个问题,一想方兰生他就想起那人昨日在欧阳先生面前的样子……着实心烦。径自推开门走出屋子,门外的弟子向他作揖,告诉他丹芷长老方才来过。百里屠苏点点头,便问他欧阳先生去哪儿了,对方答说回药庐了。 欧阳少恭看到了一副奇景,房间里扔了一地的衣衫,床上被棉被包裹的人。看来这一行小兰不但没与百里屠苏翻脸争吵,反而还更加情深意重了。 他坐在药庐一旁高座上,手里抚摸着面前这截桐木——不愧是夔牛的宝物,纹理顺直,木中佳品。想那小兰自小就是这样善良可爱,虽然有时任性吵闹,心却是好的。 看看他,即便被服了药的百里屠苏那般冷眼相待也能忍耐,还忍耐了如此之久。这样的小兰,让少恭又怎能忍心将他抛下,待他不日从百里屠苏身上取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便可以赐他们永生,用永世不灭的生命回报今日之谊,也算有情有义了。 他这般想着,不自觉又摸了摸那桐木,门外有人进来,是尹千殇。 方兰生觉得木头脸一定心里有事,不然怎么看上去怪怪的。明明拿了仙芝,少恭也说那丹药几日之后就能炼好,一切都挺顺利的啊…… 他想不通,自己坐在门外发呆,远远两个人影朝这边走过来,抬头一看,不正是少恭和木头脸。 且说百里屠苏方才从屋子里出来,他本只想逛逛青玉坛,却误入青玉坛上层。黑夜之中,欧阳少恭独坐高台抚琴一曲,百里屠苏在一旁听着熟悉,忍不住说了出来,欧阳少恭好奇,开口问他为何熟悉,百里屠苏索性便将自己梦里那榣山仙人之事通通讲与他听。 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欧阳少恭听了百里屠苏的梦境,先是怔了怔,随即一笑。百里屠苏曾在祖州用树叶为黑龙吹了支曲,如今与欧阳少恭琴音一合,倒也有番趣味。 欧阳少恭自言和百里屠苏可比子期伯牙,百里屠苏就真以为自己真与他那般交心。他坐在欧阳少恭的琴边,与他说起了还黑龙所言,三魂七魄,魂魄分离之事。 欧阳少恭倒是不客气,他直言这等残缺的灵魂“又怎能算一个人”,百里屠苏在一旁听了也只得沉默不语。 “说来少侠亦是一个命数不同寻常之人,当初闻瑾娘所说,便能想见你一定遇过许多困苦。” 百里屠苏沉吟半晌,“坎坷虽有,幸而始终逢人相助。” “昔日为师尊所救,灭族之时免于一死。” “如今下了昆仑山……又遇众人一路甘苦,更有先生炼制起死回生药,我实在拙于言辞,但此番恩义定会铭记在心。” “若说当日初下山时,还曾心存愤懑,现今却不敢再轻易这样想。” 百里屠苏如实相告,这番话却大大出乎欧阳少恭的意料。 “少侠……当真可以做到毫无恨惋?”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看向欧阳少恭,低头道:“先生高看。” “我所经历的一些事情,疑惑有之、不忿有之、怨恨有之,一时怎能尽抛。” “然而下山历练后,也渐渐能够明白师尊所言,天高地广,心远即安。” “我只愿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放下那些晦暗之念,而不是变成——” 他话音一顿。 “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也容不得我多想。” 更重要之事,无非就是起死回生药之事。 欧阳少恭静静听着百里屠苏的话,什么天高地广,心远即安,什么放下执念……他脸色愈加冷淡,直至听到这“更重要之事”。 于百里屠苏是重要之事,于他欧阳少恭,却也同样是很重要。 两人从青玉坛上层下来,一路上说着寻仙芝之事,在百里屠苏房门前遇到方兰生时正好说到那海底龙绡宫。 “少恭!”方兰生从地上拍拍屁股坐起来,冲他道。 欧阳少恭冲他一笑:“小兰,睡醒了?” 方兰生方才脸上还带着笑,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显然对方在揶揄他。 几人进了屋子,欧阳少恭坐在中间长塌上,说起那截桐木。 “一路帮小兰和我带过来,也辛苦百里少侠。”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都是一怔,方兰生瞪着眼,心虚道:“少恭是怎么知道……” 欧阳少恭轻笑,他就喜欢这样的小兰,说难听了是蠢笨,说好听了是天真。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自不会说小兰蠢笨。 “明眼人一认便知,难道这是小兰和百里少侠的秘密,不能与我提起吗?” “不、不是,不是什么秘密……”方兰生连忙摆手,他回头看向木头脸,又被对方冷漠的眼神顶了回来,只得低下头,想了半天,“这不是……怕少恭笑话我——” “……何处可笑?” 他话说到一半,在一旁不吭声的百里屠苏冷不丁插话问道,声音听上去略带凶狠,把方兰生吓了一跳,欧阳少恭在一旁本想安慰小兰一句,这会儿只能诧异地看着他。 只见百里少侠问了那句话,也不看方兰生,兀自看向前方,这让方兰生气呼呼地扭开头。 “我一个男子汉,连截木头也要人帮忙扛,这说出去难道不招人耻笑吗。”他悻悻道。 百里屠苏在他身旁一怔,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一神一态与方才谈话时的沉稳冷静全然不同,欧阳少恭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样的百里屠苏,不禁摇摇头。 他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去看药炉走了,剩百里屠苏还站在原地看着坐在床上气呼呼看书的方兰生,虽然脸还撑着没什么表情,眼神中泄露出的却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少年样。 方兰生本来有点生气,他丢脸就算了,还被木头脸在少恭面前那样质问。 好在他并不是记仇,晴雪来叫他们吃饭,方兰生放下书跳下床,正要出去,回头看百里屠苏还站在原地,低着头像在想什么。 “木头脸,站着干什么呢,晴雪叫我们去吃饭。”他似是随口问道,推门就出去了,留给抬起头的百里屠苏一个轻松的背影。 他……不生气了吗? 百里屠苏在原地怔忡半晌,并没有想明白——他对方兰生的心思还是揣测不透,只能是跟着方兰生推门出了去。 欧阳少恭告诉他,那起死回生药快要炼成了,最晚明日就可成行。百里屠苏心情是很激动的,只是面上隐忍着,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脑子里迷迷糊糊,一会儿是小时候的乌蒙灵谷,一会儿是那黑龙。他自怀中取出那枚龙鳞——这是悭臾在祖州赠予他的东西,他一直留在身边,不知该如何处置。 悭臾说,他身中同时存有一人一仙魂魄,两份魂魄均残缺不全,三魂七魄各去半数,欧阳先生说,如此这般,又怎能算是一个人。 百里屠苏不明白自己为何不能算是一个人,他有爹娘,有出生长大的家乡,他曾经叫韩云溪,即使后来失却了记忆换了名字,但那都仍然是他——是一个人,不是什么残缺的魂魄,更别提什么荒谬的太子长琴,上古仙人。 他现在只想去救活他的娘。这一直被预言的凶煞之命,纵然再坎坷多难,也一样要生活下去。 更何况,他现在也并没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有如何的坎坷多难。百里屠苏在床上翻了个身,正好看到对面床上的方兰生正认认真真坐在床边叠着脱下的外衣,矮矮的个子,看上去什么都不会。 当时是怎么认识的他……现在又如何为了自己的事,一起走到这里……? 百里屠苏闭上眼睛,他躺在床上,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 ……明日,就能回乌蒙灵谷,见到娘了。 他刻意压抑着心中的起伏,可到底还是没能压抑住。睡梦中,方兰生被他拖到自己床上来,钳制着他的腰臀就将那没能压抑掉的东西发泄了进去,方兰生巴着他的床沿死死咬着嘴巴,一下下忍耐着身后的插入。 木头脸在他里面射了一次,把他翻过身来,方兰生无力地被他推上床头,从正面再度进入。 “……兰生……” 一个低低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声在耳边唤道,方兰生喘着气,汗水淋漓的眼睛愣愣望着百里屠苏血红色的瞳仁,麻木的双腿被握着拉高,下面那处更是被迫紧紧包裹着木头脸滚烫的东西。百里屠苏似乎还嫌不够,他抱着方兰生从床上起身,将这彻底脱力的家伙搂在自己怀里——因为煞气发作而变得滚烫的身体隔着衣衫将热气尽数传递到方兰生身上,方兰生昏头昏脑地被他抱着,两只手搭着他的肩膀,身下那处因为重力而深深吞下木头脸的家伙。 缓慢而深长的抽插慢慢加快着速度,方兰生的额头抵着木头脸的胸膛,身体被木头脸的手拉扯着上下起伏,有白色的液体顺着交合的部位慢慢淌下,方兰生完全察觉不到,只能咬着牙齿忍耐着木头脸愈来愈快的动作。 木头脸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还……还生气…… 他们折腾了很久,时间长短完全依据百里屠苏的喜好来决定。当最后终于从方兰生体内离开,他放下被握得青紫的那双脚腕,掰着方兰生的膝盖分开。 即将需要被清洗的地方因为刚被射入还没有闭合,穴口还弱弱维持着百里屠苏那东西插入时的形状,并不断抽搐似地收缩着。有白色的液体从中淌出来,方兰生对此一无所知——他已经被折腾到了极致,连气都喘不动,原本巴着木头脸衣服的手脱力地垂在身侧,半张的嘴唇还微微颤抖着。 一双红肿的眼睛显然是哭过,正委屈地半闭着。百里屠苏伏下身来在他眼角轻轻吻了吻,一双手搂着对方绵软无力的身体猛地从床上抱起来—— “木头脸……木头脸!”方兰生声音里带着股哭腔,他跪在一个大木盆里,双手无力地撑着盆底,木头脸从身后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的手指探入他那处清洗。头发被汗水淋湿,狼狈地贴在脖颈间,方兰生紧闭着眼睛忍着木头脸手指在他体内毫不自知的动作,颤抖的身体几乎要发狂。 可这样难熬的事情,木头脸却极喜欢,他看着这家伙因为自己的手指而不断发抖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玩极了。等他把方兰生从那木盆里捞出来,方兰生快要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眨巴一下眼睛看着木头脸给自己盖好了被子,方兰生虚弱地翻了个身想自个儿滚到床角睡觉去,又被木头脸一伸手扒拉了回来。 欧阳少恭的起死回生药练成了,那药的名字极有诗意。 仙芝漱魂,美且妙哉。 少恭说这药循古法炼制,不知药力究竟如何。古籍中记载,若死去之人其魂魄已入轮回井投胎,丹药自然无用,若并未投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且以此法重生之人,切不可行于日光下,这一说却是不知何故。 百里屠苏点头,他知道起死回生毕竟是逆天之术,不能抱太大期望,而欧阳先生能帮他至此,就已是无法回报的大恩了。 他急于回乡救母,便辞别即将闭关的欧阳少恭,与众人一齐出了青玉坛。方兰生特意跑到跟前去跟少恭道别,他脸色有些难看,少恭问他难道是病了,方兰生摇摇头,藏着掖着,连忙说没有。 可等他从屋里走出来一切就明显了——走起路姿势怪怪的,走不快,一直远远跟在队伍后面,红玉皱着眉头,问猴儿怎么了,方兰生支支吾吾,红玉便直问他接下来要去南疆,他能不能使那腾翔之术。 方兰生在后面偷偷捂着屁股,这会儿连忙收起手。 “啊?” 腾翔……之术……? 众人都看着他,这让方兰生一紧张。 “当、当然能!” 红玉摇摇头:“腾翔之术岂非儿戏,捎有差池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没那么严重!”方兰生摆出一张“这怎么能”的脸,“就是刚刚崴了脚——” 晴雪扛着镰刀走过来,一脸疑惑:“这几天也没有出远门,兰生怎么走路变得好奇怪……” 襄铃点点头:“呆瓜又不承认。” 尹千殇似乎是知道什么,他双眼眺望远方,这是不瞎掺和。 百里屠苏则站在最远处,他看着方兰生苦恼的模样,想起今天早上在被子里看到他那一身伤,红红紫紫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方兰生很奇怪,他身上总有很多伤口。平日里裹得严实看不见,可每天早上不穿衣服的时候就会被发现。百里屠苏一直想不明白很多问题,为什么他早上不穿衣服,为什么他会和自己躺在一起,为什么他们的姿势看起来很亲密,为什么问起方兰生他又不说明…… 还有为什么,他总是有一身伤,有时好些,有时伤得厉害,让百里屠苏忍不住揣测那伤口的由来。 看上去是扭打所致,又似乎是撕咬……难道方兰生夜半偷偷与人会武?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并未见方兰生那点武艺有过什么长进。 他也曾经想过在夜半偷偷醒来,看看方兰生到底是怎么弄了这一身伤,又是怎么脱了衣服与自己躺在一起——可是很遗憾,百里少侠从未在夜间醒来过一次。 是的,百里少侠的睡眠质量实在是太好了,每天早上起来都神清气爽,感觉经脉流通顺畅,郁积之气一扫而光,整个人都精神百倍。 再回想以前在天墉城日夜睡不踏实,百里屠苏还心有余悸。自下山以来,他交到了朋友,压制了煞气,睡得也好,还求得了起死回生药,马上要回家乡…… ……就算再被人说是“凶煞之命,前途坎坷”又能怎么样呢。 百里屠苏对一切事情都要求得很低,或者说他一向不习惯有所要求。说到回家乡,方兰生这一身伤口,腾翔之术大概是弄不动了。百里屠苏心中有数,在一旁默默听着方兰生嘴硬地不承认自己有伤,红玉见他坚持,迟疑地转头看向百里屠苏,见对方高高站在远处,闭着眼睛双手抱胸,一副对此“并不在意”的样子,红玉沉吟片刻,似乎是有了主意。 她转过身,对襄铃和风晴雪说,“猴儿既然没事,我们就不要再耽搁,即刻启程吧。” 方兰生眼巴巴看着红玉和晴雪她们消失在天空中,一转眼臭酒鬼了没了影,他以为周围没人,又不自觉伸手捂捂还有些疼的屁股,正想使那腾翔之术,孰料忽然一个人从身后走过来。 是木头脸。 方兰生双手正在身前合十呢,他愣愣抬头看着百里屠苏,“木头脸你怎么还在这?”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他。他不说话,方兰生也不知道说什么,会仙桥上一阵白雾吹过去,方兰生站得久了,腿有点软,他怕自己会从桥上摔下去。 “你倒是快走啊,站在这干什么!”方兰生皱着眉头说。 百里屠苏似乎是在考虑什么,考虑了很久才下了决定。只见他伸手握住方兰生合十的手腕转身蹲下,将人拉过来往背上一背,由不得方兰生疑问,他一脚蹬着地面,另一只脚侧踢向一旁树干,背着方兰生猛地踏向空中——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方兰生在他身后吼道,百里屠苏握他不紧,他为了不从空中掉下去不得不从后面紧紧抱住百里屠苏的脖子。而百里屠苏也从未借腾翔之术带过别人,双手在腰侧扶着方兰生的双腿,他努力在空中保持着平衡。 “放我下来!木头脸!!” “……” “我自己也会腾翔之术!你这人——也不事先说一声!想吓死人啊!” “……别动。” “你怎么不说话!你——” 他气急了,百里屠苏连头都不回,理都不理他,方兰生想挥拳揍他,未曾想拳没挥成,自己差点从木头脸背上栽下去。 百里屠苏身形一顿,忙回头伸手向后拉住他。 “叫你别动!”他忽然喝道。 方兰生被吓了一跳,登时就讷讷闭上了嘴。 低下头,闷声不吭地被木头脸一用力又背起来。 想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木头脸背着……上一次……是在琴川外…… 那时候他们才刚认识……木头脸比现在更凶…… ……现在也很凶。 方兰生想着,不自觉憋屈地把脸埋在木头脸的后背上。耳朵蹭着木头脸脑后被风吹起的长辫子,痒痒的。 “……你有伤在身,勿动。” 从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像是安抚,像是解释,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方兰生怔怔眨了眨眼睛,又怔怔抬起头。 “……腾翔之术危险,我急于返家,无法顾你……” 百里屠苏喉咙动了动,方兰生在他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这让他觉得心慌。 “暂且忍耐。”百里屠苏低声说。 方兰生似乎是听进去了他的话,也不吵闹了,他双手握在一起挂在百里屠苏脖子上,下巴老老实实地搭在百里屠苏肩膀上,在空中只是短短的时间,于方兰生却似乎过了很久。他眨巴着眼睛,老老实实让木头脸背着,安静得百里屠苏落地时都不由得想回头看看这人是不是还在身后。 晴雪和襄铃她们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低头朝山谷里看,百里屠苏放下方兰生,他抬头望见山前那座女娲神像,目光一敛,低头扬手朝那神像的方向行了个方兰生从未见过的礼节。 不仅是对女娲大神,还有那石像后面山洞里他死去十多年的娘。百里屠苏怀中揣着那起死回生药,他带着希望而来,无论结果如何,也都要试上一试。 第二十一章 百里屠苏从小时候被师尊带上昆仑山,到现在十数年,都没再回过乌蒙灵谷。山谷里的一切在他离开时就已变为废墟,到如今更是杂草丛生,毫无生气。 他沿着山路向下走,目光灼灼地抬头望着女娲神像,刚被他背了一程的方兰生匆忙地跟在后面,红玉见了他俩,叫着其他人也跟上来,唯有尹千殇落在最后,他人不在旁,他抬头望着那神像,一脸肃穆,半晌悄悄朝那个方向弯腰,行了个与百里屠苏一无二致的长礼。 百里屠苏一直走到那女娲神像后才停下脚步,在他身后就是冰炎洞,那是最初封印焚寂的地方,那一年,七岁的韩云溪将死去的娘藏于山腹寒冰之中,他大概从未想过自己真有一天能带着起死回生药回来,将娘救活。 而现在,百里屠苏就只差最后一步。 阿翔从天上飞下来,忽地落在百里屠苏肩头。 “我一人进去,阿翔跟着便可。”百里屠苏低声对众人道。 方兰生张了张嘴,还未说话,百里屠苏望向众人的目光忽然扫在他脸上——带着几分诚恳和冷静,像是早料到方兰生要开口,所以先行透露给他自己的想法。 这让方兰生不自觉闭上嘴,只得点点头。 “既如此,我们就在洞外候着。”红玉道,她有些迟疑,还是开了口,“无论结果如何……还望公子能够从容处之。” 百里屠苏点头,接着便转身走进了山洞里。方兰生在背后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就地坐在地上,这是要等在这。晴雪在一旁问红玉,苏苏的娘是不是真的能救活,红玉也只沉默,她心里也没底。 其实方兰生并不是很明白从小失去娘的感觉,他在琴川的生活和木头脸截然不同,如今看见木头脸为了死去的娘这么奔波,他除了站在旁边看,连句体己话都不知如何说。现在这么等在洞外,也是不知道还能干什么,只能在这等着,最起码还离木头脸近一点。 他从心底里关心百里屠苏,这是事实,但他自己并没意识到。紧张地等在门口,方兰生低着头,不自觉双手合十,想求佛祖保佑,保佑木头脸的娘能真的活过来。 当百里屠苏扶着他娘从冰炎洞里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仿佛松了口气。 手握权杖的女人,衣衫齐整,面容肃穆,双眼黑不见底。 “这是我娘。”百里屠苏的目光完全落在他身边的女人身上,他低声说着,刻意压低的声音完全掩盖不了他的激动。 方兰生在一旁怔怔看着,他在心里想,木头脸的娘……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少恭的药有用……仙芝也没有白找……他们的功夫都没有白费! “屠苏哥哥的娘……好美……”襄铃在一旁惊讶地叫道,她眨着眼睛,“可是……襄铃应该怎么称呼屠苏哥哥的娘呢……?” 红玉似乎也未料到此事能如此顺遂,她怔怔看着韩休宁僵硬的面庞,而一旁的风晴雪则先行一步就躬身行礼,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股不敢置信的慌张:“晴雪,见过巫祝大人!” 方兰生形容不出百里屠苏现在的表情,他从没见过,一双眼睛牢牢锁着他娘亲的脸,手里端着茶,百里屠苏半蹲在她身前,低声问娘喝不喝茶。 他娘并没有理会他——或者说,从从冰炎洞里出来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木头脸的娘动也不动,不说话,连睁开的眼睛也从未眨过一下。 百里屠苏的表情在变,他本不擅笑,如今连那丝笑容也僵硬起来。晴雪和红玉她们出去收拾其他荒废的屋子,方兰生手里还抱着一块从别处寻来的还没有腐烂的毯子,想抱来给木头脸的娘用。 可如今他只能呆站在门口。 “娘,娘?” 百里屠苏低声换她。 “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韩休宁眼睛望着门外的方向,静静点了点头。 方兰生走到巫祝所坐的床前弯腰把毯子放下,起身时侧头看向木头脸,只见对方还是一门心思放在他娘身上,似乎连目光都不愿挪开一下。 算一算,这好几个时辰过去,他们可都没吃饭。方兰生暗自盘算着,木头脸的娘可也该饿了,说不定吃了顿饭,她就愿意开口说话了? 在山上找食材并不好找,方兰生寻到了以前荒废下来的民居厨房,从附近山林中找了些能吃的东西煮了煮。当他灰头土脸地捧着一碗粥走进屋子时,半蹲在巫祝身边的百里屠苏听见了脚步声,他疲惫地回过身,抬头便迎上方兰生望着他的目光。 背后乌蒙灵谷的天空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方兰生蹲在巫祝跟前,能让人一望到底的眼睛清澈透亮,就这么直直看着百里屠苏。 ……即使身在这废墟山谷中,他还能像个小公子一样安然自处,狼狈归狼狈,倒也毫无怨言。 似乎被他这么看着,心中郁结之气忽然就能一扫而空。 方兰生把手里的粥端给木头脸,他挠挠头,目光闪烁,“那个……说不定……你娘她就是饿了……吃了东西,就能说话……”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那碗粥,半晌又抬头看向方兰生——对方显然对自己的话也不怎么相信,被百里屠苏一盯就怯了场,一双眼睛连忙扭开,一副“信不信随你”的模样。 百里屠苏从他手里接过粥,他静想片刻,便抬头看向自己的娘。 对方还是目不斜视地望着门外,看上去丝毫不想理会刚进门来的方兰生和现在就放在她面前的这碗粥。 百里屠苏深吸一口气,他起身坐在娘身边,端着碗的手往前递了递。 他能闻到那粥的香气。 “娘,你想喝粥吗?” 百里屠苏以为她会毫无反应,可韩休宁居然望着门外,默默点了点头。 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的方兰生见到此状,当即激动地站了起来。 百里屠苏也紧张地呼吸一屏,他用勺子舀起一点粥,低头吹了吹,小心地举到韩休宁嘴边。 韩休宁望着门外,并无动作。 百里屠苏的手举了很久,可他娘都没有理会,简直像根本没看见一样。 百里屠苏心一沉。他的手还举着勺子。 “娘……”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4节 “娘?” 韩休宁的眼睛仍然望着门外。 “娘,”百里屠苏沉默半晌,又道,“……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干涩。 韩休宁再次点了点头。 握着勺子的手蓦地一抖,那滚烫的粥登时滴下来,瞬间落在韩休宁的衣衫上。 百里屠苏沉默半晌,将勺子放回粥碗中,起身轻轻递到方兰生面前。 方兰生连忙摆手:“你、你喝!” 百里屠苏低头望了他一眼,“不饿。”他直白地拒绝道。 百里屠苏知道在这废墟一样的乌蒙灵谷想喝到一碗像样的粥并不容易,他刚才就闻到了那粥的味道,虽清淡,却也能勾起人七八分食欲。 方兰生愣愣地把粥接到手里,他坐在房间角落的一个矮凳上,抬头见木头脸始终闭着眼睛坐在他娘身边不讲话,再低头看手里快凉了的粥,方兰生端起来喝了一口,心里慢慢想着方才木头脸的娘那让人看不懂的反应。 他想不通,百里屠苏也想不通。两人坐在屋里守着,中途晴雪和红玉进门来。方兰生不知何时已经抱着膝盖在角落里睡了过去,晴雪坐在韩休宁身边望着韩休宁与一旁闭目养神的百里屠苏,不由得担忧地皱起眉头,红玉则站在几人身前,静静望着那兀自在深夜里不休不眠睁着眼睛望着屋外的韩休宁。 方兰生并未意识到这一夜里少了点什么,百里屠苏也丝毫没有觉察到,当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他看向周围,也丝毫没有娘的身影。 “娘……” 他低唤一声,下了床站起来,风晴雪听见了连忙从隔壁推门进来,跟他说巫祝大人就在隔壁屋子坐着。 “苏苏半夜煞气忽然犯了,红玉姐便扶你来这里休息……” 百里屠苏听了,丝毫没有留意那煞气之事,他匆忙闯出门外,“……娘!” 果然看到韩休宁就端坐在长塌上,只是并没有理会他。 这对百里屠苏来说就很好了。当他一觉醒来,发现娘并不在身边,极大的恐惧和慌张瞬间占满了他的脑袋。 ……难道娘并没有活过来。 ……难道……这都是梦…… 现在百里屠苏坐在韩休宁身边,尽管对方仍然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连看也不看他,百里屠苏也觉得娘是在他身边的。 像方兰生这般,其实无法完全理解百里屠苏对他娘亲的感情,他只能静静坐在一边,有时被襄铃拉出去找吃的做饭,有时替大家缝一缝被褥御寒,有时去山谷里打水,烧热了给大家用。木头脸需要照顾他娘,所有的重活儿基本都让方兰生和尹千殇担了,尹千殇砍柴劈木,方兰生就只能挑水做饭了。 红玉夸他越来越懂事了,会干活,知道不去烦公子,不和公子吵架了。方兰生揉着自个儿酸痛的肩膀,嘟嘟囔囔道:“不稀罕和他吵架……” 红玉听了这话,还以为他和百里公子又闹什么矛盾了,可白天见他两人在屋里待着相安无事,还和和气气地说话……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木头脸的娘始终都保持着第一天的样子,她不吃不喝,不动也不睡,别人问她话她只会摇头点头,可想听她说更多是断然无可能。眼睛永远只望着门外的方向,白天有时会忽然起身要走出去,百里屠苏谨记着欧阳先生之前的告诫——“不可行于日光下”,每每都上前把她拦下来。 夜里煞气发作,白日里也是筋疲力竭,谁都能感觉到百里屠苏愈发沉默,连空气里都是一股子压抑,甚至襄铃也察觉到了,她胆怯地看着周围人,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直到有一天,百里屠苏手里端着方兰生递给他的甜粥,见韩休宁还是不喝—— 他无法再等下去,十多天,人不吃饭怎么能活。百里屠苏放下碗,转身要往门外走,晴雪上前拦他,被他躲了。 “我去寻些娘爱吃的东西,劳烦诸位先看顾着她。” 他回头对晴雪她们说,不等对方阻拦就提着剑消失在门外的夜幕中,方兰生在屋门口坐着,一不留神就见木头脸跑出了门,他慌忙站起来,就听身后红玉朝他喊,“猴儿快跟上公子!” 夜幕中的乌蒙灵谷,连空气都带着几分压抑的意味。方兰生踩着脚下摇摇欲坠的木桥,在一片雾气中朝木头脸消失的方向跑去。 穿过山谷中央的圣坛,方兰生延着一条路漫无目的地走,他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又转过身看向前方。 “木头脸!” 他喊道。 山谷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回应了他,缠缠绕绕在绵延的群山中,百里屠苏走在通往红叶湖的山路上,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在喊他。 他并没有理会。 方兰生在山里迷路了,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必然的。他在这山上绕了好几圈,走了许多重复的路,可还是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就在刚才,他刚从一个猩猩的洞穴里钻出来,那浑身恶臭的大猩猩被他一掌打翻在地,无力追他,可方兰生还怕山洞里有什么,只得没命地往外跑。 他跑了很远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转身看自己外衣已经破了,后背被那猩猩爪子划了长长的五道,左手也流着血,疼得方兰生直抽气。 月上天边,百里屠苏半蹲在红叶湖边的一棵树下低头看着地上一个被泥土埋去一半的木片,他在这山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几个时辰,不要说娘爱吃的东西,他连一样能吃的东西都没有寻到——想来方兰生这几日在山谷到底用什么做出的饭食,他又去哪里找的食材,百里屠苏先前无暇关心,现在找不到,也无法再顾及。 他把手伸向那木片周围湿润的泥土,先轻轻挖了挖,挖到一半,他似乎在土里看见了什么。 被水气腐蚀的木片,上面还插着两根褪了色的绿色羽毛。沾染了泥土的手指将那面具小心翼翼地挖出来,百里屠苏怔怔看着手里的东西,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寻到了什么——这是韩云溪七岁时亲手做的面具,虽然十几年过去样貌已分辨不出,可还能看出大致形状。小时候辛辛苦苦做好的,还没等许下愿望就丢了。心情不好,不爱念书,被娘呵斥,他还心里不高兴。 ……现在想起那时的日子,简直恍如隔世。 手里握着那羽毛折断的面具,百里屠苏顺着山路继续向上走。红叶湖面波光粼粼,将那些许的月光反射在周围的树叶上,树叶是红色的,映着这光也带着些红色,百里屠苏有些头晕,茫茫然间,他似乎看见前方路上有一团蓝色的光芒。 很小很小的一团,藏在路拐角的山石后面,闪烁的光在黑夜里突兀而明显。百里屠苏轻轻走过去,走近了就能听见那像是人疼得抽气的声音,他站在山石后面,低头便能看见石头边露出一方蓝色的小衣角。 方兰生坐在大石头后面,受伤的左手摊开在眼前,他右手手心里凝聚着一团蓝光,正包裹着那伤处渐渐愈合。被光芒照亮的一双眼睛慌张地望着自己的手,脸上不知在哪儿沾染了道道灰尘,他自己也不知道,擦也不擦。 衣服更是破得不像话,后背被撕扯成一条一条,他也没时间脱下来。夜里天黑,他跑了一晚上,再加上连日的疲惫,是连举着的手都举不稳,发力好几次都因为精神不集中而被打断,伤口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滴在地上汇成一滩。 方兰生懊恼地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一会儿还要去找木头脸呢,这么晚了,木头脸好几天饭不吃水不喝,还想出去给他娘找东西吃…… ……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这么难找,来回找了这么多圈都没找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木头脸,就知道让人担心!”他气愤道,眉头都拧成一个结,百里屠苏蹲在他跟前,像在静静听他训话一般,目光望着方兰生手上的伤口,也不反驳。 静谧中,有水从天空滴下来,滴在百里屠苏的头顶,他抬头去看,正迎上又一滴雨水从天空落下,直落在他的脸颊。 方兰生坐在草丛里皱着眉头搞那他明明已经很熟练了,今天却总是失败的善法甘霖,丝毫没注意到耳边逐渐密集的雨声——当大雨倾盆而下,山林中鸟儿纷纷惊起回巢,百里屠苏站在方兰生面前的黑暗中,他手撑着方兰生头顶的大石,像是想为他挡挡雨,黑色的眼眸被水打湿,正低头盯着方兰生的伤口。 方兰生一抬头就和他对视了个正着。 “木、木头脸?!!” “你什么时候——” 方兰生惊喊道,只可惜还没等他再喊更多,百里屠苏拉着他的胳膊就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回头看向身后那条狭长山路,他一手遮在方兰生头上,拉着他就往那条路的深处跑去。 大雨越下越大,雨水冲刷着路面,让人的脚底不住打滑,方兰生狼狈地跟着他,浑身被淋了个湿透,“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木头脸!怎么也不说话,想吓死人啊!”百里屠苏自然被淋得更厉害,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淌下下巴。也不理会方兰生的叫喊,百里屠苏只顾着向前走。 从天外传来惊雷声,闪电瞬间照亮了山林中的路,方兰生跟在百里屠苏身后,顿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处洞窟。 他这才明白木头脸想干什么,毕竟这里是木头脸长大的地方,他要比自己熟悉得多。两人落汤鸡一样跑到那洞窟里,百里屠苏一手抹了脸上的水,他后退一步背抵着墙,低着头也不说话。方兰生低头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衣服,着急地赶忙将外衣脱下来。 他探头到洞外去看,却被天上忽然又起的惊雷吓了一跳,雨水在洞外落成雨帘,顺着低势的山路向下流去。 “怎么忽然下起雨……”方兰生皱起眉头说,他回头看向百里屠苏,却见对方正偏头看着洞里一处像鸟窝似地干草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兰生懊恼地坐在地上,拉起自己湿哒哒的书袋看,“……这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结果又下起了雨,可怎么回去。” “晴雪她们该担心了。” 襄铃小心地站在屋门口,门外有雷声传来,吓得她猛地捂住耳朵。 “打雷了,下了大雨,呆瓜和屠苏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红玉站在她身边,她看着门外这瓢泼大雨,心道不知猴儿是否与公子同在一处,若是在一处还能有个照应,若是不在…… 方兰生坐在干燥的地面,把湿透了的外衫解下来——已经被抓成一条一条的了,就算拿回去也不能穿。他脱的时候没注意,一下扯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他登时咧开嘴。 “嘶……” 百里屠苏听见声音,这才回过头来。他看见方兰生嘟嘟囔囔地闷头坐在地上,沉默半晌,他挪动脚步走过去。 雨水在他身下汇成一滩,百里屠苏半蹲在方兰生身前,低头看着这家伙的伤口——他已经很久没和方兰生说过话了,即使每天都在一起,说过的字眼也屈指可数。 ……明明从青玉坛出来时,已经打算过以后要与他多说些话,陪他多做些事,至少相处时,能不再争吵也好…… 是娘复活后发生了太多事,让百里屠苏只能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听着耳边越来越大的雨声,十有八九今夜雨不停是无法回去了,百里屠苏沉默着坐在方兰生面前,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面具,抬头迎上对方惊讶的目光。 “从何处受的伤?”安静半晌,他开口问道。 方兰生看着面前的百里屠苏——这家伙的眼睛被水淋湿,这般看着人,简直像能说话一样。 他觉得心头一跳,像揣了只兔子,“路上那个……遇见了猩猩……”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记得这山里是有不少猩猩猴子,虽然刚才一路上没有撞见——大概是都让方兰生撞见了。 他抬手想看看方兰生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可方兰生嫌丢人,伸手拉过袖子遮了不给他看。两人相视片刻,忽觉得尴尬,又低下头来。 方兰生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水,他头发上是水,睫毛上也是水,顺着脸颊流下下巴,又沿着脖颈流到衣领里面去,难受极了。 百里屠苏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为何跟出来。” 方兰生低头拧着湿透的衣角,皱着眉头:“还问为什么,还不是担心你。” 百里屠苏闻言刚一怔,方兰生话一出口就觉不对,连忙摆手,“不、又不止我自己担心你,别误会啊!” “你这几天,饭不吃,水不喝,黑着天还往外跑,能不担心吗。” “襄铃跟我说了好多次,你老是不吃饭,还以为是我做饭太难吃……” “不是……”百里屠苏立刻打断他,方兰生抬头看他一眼,嘟囔道:“就、就是啊,我做饭再难吃,也比晴雪襄铃她们好些吧。” 他拧干了衣角,把被扯烂的外衫扔在一边,“既然不是难吃,那你怎么不吃饭,这不是让人担心是什么……对了,你找到什么你娘爱吃的东西了吗?” 他说着就朝木头脸手里看,百里屠苏怔忡着摇头,还未反应过来,方兰生忽然从他手里发现了那木片面具。 “这是什么?” 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图案的面具,上面还插着两根破破烂烂的羽毛,方兰生拿着反罩在脸上比划一下,眼睛透过面具上面两个圆孔对上百里屠苏的目光。 有一瞬间的尴尬,方兰生疲惫得眼睛快睁不开了,可还是僵硬地笑起来。 “木头脸你怎么……出门还带这玩意儿?” 不知道是不是百里屠苏的错觉,又或者是他这几日太累,已经分不清别人说话口气的区别——方兰生以往每次与他讲话都像塞了火药,说什么都能吵起来,反而是现在,怎么听……都像在安抚他。 虽然安抚的方法笨极了。 百里屠苏摇头,他不说话,静静听着方兰生没话找话地在说。 方兰生背靠着洞窟的墙,把面具推上头顶,抬头看他,“这到底是什么?” “……面具。” “面具?”方兰生其实也累极了,衣服都是水,但他还是咧开嘴笑,挠挠头,“还、还真是面具。” 百里屠苏深吸一口气,他许是也又饿又乏,微闭着眼睛,他轻声道:“以前,族人相信人面能够通灵,若将面具放在枝繁叶茂的树下,便可感应木灵。” “木灵?那有什么用?” “……木灵可以替做面具的人,实现两个心愿。” “哇。”方兰生怔怔看着木头脸脖子上的羽毛项圈——那羽毛正在向下滴水,他喃喃道,“还有这种好事……”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睁开眼,低头看着方兰生,“一生只有一次机会……每个人都可尝试。” 耳边的雨声还没有停,或许他们就要在这里避一夜的雨。 方兰生眨眨眼,他拿下那个面具放在手里看了看,又抬头看向木头脸,“你许过愿了?” 百里屠苏摇头。 方兰生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他笑道,“虽然不知道灵不灵,但是也能试试!你们族人既然都说有用,说不定真的有用。” 百里屠苏愣在原地,看着方兰生把脑门顶在那面具后面抬头对他说。 “木灵啊木灵,保佑木头脸的娘,赶快吃顿饭,赶快好过来。” “不然某个人啊,娘没救好,自己倒先病倒了!” 洞外不时有雷声传来,闪电照亮了山间的一草一木,也透过被草丛遮挡的洞口,照亮了那双躲在面具后面望着木头脸的眼睛。 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对方的回答,百里屠苏似乎陷入了沉默,他俯视着方兰生,半晌抿了抿唇。 开口的瞬间,天空又是一道惊雷,轰隆声中雨势愈发失控,方兰生傻愣愣地靠坐在洞窟墙壁边,被百里屠苏伸手一把抱进怀里。 “你……”木头脸在他耳边急促地说,只可惜声音太低,都被雷声掩了去。 方兰生能感觉到百里屠苏的手隔着衣服紧紧抱着他的腰——那手指只抱紧了一瞬间,又蓦地松开,百里屠苏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怔了半晌,贴着方兰生耳侧的头忽然变得僵硬。 方兰生脸红得像被蒸过的螃蟹,当木头脸松开手,方兰生尴尬地摸着脑袋转过头,索性拿脸对着墙壁。 “木头脸你……你是不是累晕了……赶、赶快休息吧……!” 他并没听见百里屠苏先前的话,所以更不会回答他。百里屠苏听着耳边的雨声,喉间动了动,也没再提,他俯视着面前这个面壁的方兰生,再看看洞外早已漆黑的天色…… 方兰生听见身后没声响了,便以为木头脸是走了,可回头一看那人就蹲在身后,这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不——” 第二十二章 他话说了一半,还未说出下半句就自觉停了下来。 他看着百里屠苏抬起头。 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望着方兰生,就像在思考他是谁—— 他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过方兰生了,每次刚刚苏醒,便会被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驱赶回去。 方兰生背靠着墙壁,被那人握着后脑勺吻住,双手僵硬地扶着对方的肩膀,湿透的衣服被那人拉扯着脱下来。洞窟的地面脏污不堪,百里屠苏回头看了眼洞外的大雨,再低头看着洞口附近潮湿的地面,像挑剔自己领地的首领,横抱起方兰生就往洞口深处走去。 方兰生被扔在一片干草堆上,他翻了个身还没爬起来,双腿接着被人钳制着拉开。 以前明明是早已习惯了的事,为什么现在做起来却带着股完全的生疏。 “木头脸……唔……”半张开的嘴唇接着被人堵上,木头脸的吻顺着额头鼻梁滑下唇角下巴,沿着脖颈锁骨一路向下——久违的方兰生,久违到这脑筋不开窍的木头脸几乎以为自己要再也见不到他了——方兰生被他压在那干草堆上,湿糊糊的衣服都扯了去,刚因为木头脸的拥抱而涨红的脸还未褪去那颜色就瞬间又红起来,百里屠苏分开他的腿,按着他的腰就顶了进去,方兰生闷哼一声,也只得忍着,双手抱紧了木头脸的脖子,被他一下下抽送进去。 他累坏了,根本没力气躲闪,更不懂木头脸这家伙好几天没吃饭,到底从哪来的这凶狠的劲头。他挣扎着在木头脸身下泄了一次,紧闭着眼睛任木头脸继续折腾。 沙哑着声音,一遍遍喊他“兰生”,方兰生咬着牙齿,脸颊摩擦着身下的干草,忍耐着木头脸越来越快的顶入…… 在木头脸的世界里,这基本就是和“兰生”交流的唯一方式,方兰生只觉得耳边全是木头脸的喘息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仿若那个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世界已经离他们远去—— 这个木头脸什么都不懂,他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样子,碰到他也永远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告诉他,因为他听不懂;什么事都不用告诉他,也因为他听不懂…… “木头脸……木头脸……!”到最后方兰生几乎要哭出了声,他的额头顶着百里屠苏的胸口,双手握着百里屠苏的手臂,身下那处被对方用力地插入——当百里屠苏红着眼睛射入进去,方兰生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像要拽住一根救命稻草的落水之人。 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腿间微弱打开着的那处更顺着木头脸抽出的方向流出大滴大滴的液体,方兰生脸色潮红,散乱的头发都落在木头脸的手臂上,就被他这么抱起来。 方兰生第二日醒来得早,眼睛半睁开看着洞穴外刚刚放晴的天,洞口还向下滴着雨水。 雨水滴在草叶上,顺着狭长的叶片轻轻滚落到泥土里,方兰生软着腿从身下那堆干草上站起来,他回头看着身后正在沉睡的人,又低头看看自己腿间…… 低骂一声,弯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衣服穿上。 衣服差不多干了,雨也终于停了,这场大雨下了一夜,永不停止的雨声似乎都沉进了方兰生心里去——闭上眼睛,耳边仿佛还有木头脸的喘息声,方兰生摇着头想把这声音甩掉,他穿了内衫,手里握着裤子扶着洞窟石壁就往外走,踩着草丛蹲在一棵树下的湖边,他蹲下身捧了捧水猛地泼在脸上。 水潭里的水经过大雨冲刷一夜,呈现出清澈的质地,方兰生红着一张脸坐在湖边浅滩上,身体被那水冻得瑟瑟发抖,他埋着头,手指在下面笨拙地动作,总是能不慎碰到什么地方。 他看上去痛苦极了,身体不住颤抖,散乱的头发垂在脖颈间贴在潮红的脸颊上,以至于百里屠苏刚走出洞口时看到这样的他,还以为他是被湖里什么东西困住了。 “你……”百里屠苏作势要走过去,方兰生一听到声音,惊得回头看他一眼,脚底一滑,登时就跌进了那湖里。 只听得“噗通”一声,刚才还在岸上的人转眼间就在湖水里没了影,只剩一只手在水面扑腾了两下,连喊声都被淹没进湖水里,百里屠苏怔了怔,两三步走到岸边,他一脚踏进湖里泥潭,下意识要下去拉他,方兰生却不知怎么挣脱开他的手,努力扑腾到对岸,还连滚带爬地从湖里爬上了岸。 “咳!……咳咳……!” 湿淋淋的头发贴着脸颊,方兰生捂着嘴巴咳嗽着,他脸颊通红,看也不看身后的人,连滚带爬地就躲进了湖边一块大石后面。 剩百里屠苏自己还站在对岸湖水里,他眼看着方兰生飞快躲进对岸的石头后面,愣了愣,才回头看向身后草丛中那被方兰生丢在那里的裤子。 大石后面,方兰生用双手抱着瑟瑟发抖的腿,还未来得及懊恼和臭骂自己,一条裤子登时从大石后面被扔在他脑袋上。 方兰生怔了一怔,他双手握着自己的裤子放在眼前,一抹红色登时从他脸上一直延伸到耳朵根去,他低着头飞快地穿上裤子,连回头看也不敢,从衣兜里摸出发带他低着头把这一头湿淋淋的头发束起来。 百里屠苏双手抱在胸前,静静站在大石后面等着,等了半晌也不见身后有声音传来,他略一回头,瞅到石头边缘一个人的头顶正藏在后面——自以为很隐蔽,可蓝色的发带却被风吹得飘一飘的从石头后面冒出头来。 “出来。”百里屠苏说。 方兰生半晌钻出来,他抬头看了眼百里屠苏,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脑袋:“那个,木头脸我刚才……” “……走吧。”百里屠苏无心再听他解释,叹息道。 方兰生抬头看了眼天,心道晴雪她们一定等急了。 回头看百里屠苏回到洞穴,从里面出来时手里捏着那个面具——另一只手里握着方兰生的书袋,方兰生见了,“啊”一声,百里屠苏走到他跟前,将书袋伸手递给他。 方兰生背着书袋,一边跟在木头脸身后走着一边想着说句话。 “喂,木头脸。” 百里屠苏背着剑走在前面,并不回头,却难得的出声回应了他。 “何事。” 雨后的阳光正好,照得方兰生睁不开眼,山里的红叶层层叠叠,光线透过其间打在木头脸后背,是一个斑斓的光影。 方兰生追上去。 “你今天回去,可一定要吃饭,别再让大家担心了!” 百里屠苏脚步一停,就让方兰生追上了。方兰生跑过了头,又转过身看他,摊开手,“你听到了吗木头脸,怎么不说话?” 百里屠苏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半晌低头看了眼方兰生,对方被他一盯,张着的嘴登时闭上。 “听见了。”百里屠苏转过目光,小声道。 说完就背着剑默默走过去,剩方兰生在原地傻站着,等他缓过神来再看木头脸已经在山下走远了,他急忙又追上去。 “……” “你这人,非要别人特意问你才回答,我、我下次不问了。” “……” “怎么又不理人……” 方兰生很想问问木头脸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没有,仔细算算,这家伙有三四天没吃过东西了…… 可是他不能问啊,也问不出口,问了多没面子,好像他多在乎木头脸想吃什么似地……反正做饭的是他,他方大少爷做什么其他人就得乖乖吃什么。 ……木头脸也不能例外。 他坐在厨房的门边,看着门外脚下的乌蒙灵谷——木头脸的家乡,是从小在琴川长大的方兰生无法想象的一个地方,四处随处可见方兰生从未见过的图腾,巨大的女娲神像立在大山之间。 若是这里没有荒芜,它原本会是什么样子? 方兰生想象不出,他转头看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便从地上爬起来。 百里屠苏站在门外,听屋里两个声音在低声交谈。 “红玉姐,在苏苏面前我不敢讲……你说,巫祝大人真的……真的活过来了吗?要是活着……为什么可以不吃东西不睡觉,就一直这样……睁着眼呢?” “……”另一个人沉默片刻,“亡者重生之术,我未曾听说,倒是少恭所言‘不可行于日光下’,令我隐约想到什么,却又寻不到那个头绪,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人与日光……不过妹妹既然问起,我亦实言相告,这其中……多半有诡谲之处。” “咦?红玉姐知道什么了吗?” “两日前,我替百里公子照看巫祝大人是,曾与她闲聊试探。” “你们也晓得,凡问问题,巫祝大人虽不言说,却会点头摇头以示回答。” “怪就怪在,那天我问了许多事情,有些与公子相关,有些却全无干系,甚至是关乎我自己一些隐秘旧事,巫祝大人竟从未选错,简直已经不是在与人闲谈,而完全是因人心中所想做出回应。” “这、怎么会……” “一个死而复生之人,为何竟能窥探他人内心,还是巫祝大人生前,便有此法力……” 百里屠苏猛地推开门走进去,他拳头在身侧握得紧紧,“你们,在说什么!” “苏苏,我们并不是那个意思……”晴雪向百里屠苏伸出手。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瞪着眼睛。 “娘总有一天能变回从前的样子,现在,只是一时如此!” 方兰生手里端着粥菜,隔着很远就听见了从木头脸娘的屋里传出的声音。他跑到门口,透过木头脸的后背就看见晴雪和红玉尴尬而僵硬地站在原地。 “……都走吧。”百里屠苏忽然道。 声音里居然有一丝气馁。 红玉一时怔住,她转头看见了方兰生,连忙对百里屠苏道:“公子也是过于劳累,猴儿端来了饭菜,不如先吃了饭,歇息一会,再看顾巫祝大人也不迟……” 百里屠苏没说话,红玉与晴雪离开,方兰生无措地看看四周,刚要迈步进去看看怎么回事,百里屠苏听见声音,心知是方兰生,也不回头。 “你也走。”百里屠苏握紧了拳头。 方兰生一怔:“我……” “走!” 方兰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了想,难道是木头脸和晴雪她们吵架了? 这木头脸怎么回事,早上回来时说得好好的要吃饭,怎么一回来又不吃了!方兰生站在门外看着面前紧闭的屋门,左想右想都觉得刚才木头脸的样子和语气不太对。 木头脸怎么了…… 方兰生心里担心,嘴上又不愿承认,只好坐在屋子边上的角落里,手里的粥碗啪嗒一声放在身边,方兰生看着这可怜兮兮又没人搭理的粥,时不时回头看着身后的屋门。 百里屠苏在屋里坐了一夜,方兰生心绪不宁地在外面坐了一夜,晴雪她们都没有再来打扰,方兰生靠着屋墙打起了瞌睡,夜里天冷,他时不时醒了,站起来跑到窗户跟前偷偷看,就看到百里屠苏拉着他娘的手坐在长塌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百里屠苏或许不知道有人等在门外,或许他知道,但是已经无法顾及,红玉和晴雪所说的话就绕在他耳边,久久也散不去。 百里屠苏不傻,他很聪明。有的疑虑他也有,有的端倪他也早就发现了。 只是身为韩休宁的儿子,他一直拒绝深想下去。 拒绝,也就无法面对。 方兰生一早是被鸟的尖叫声惊醒的,天将要亮,他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眼睛,一转头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屋门口。 是木头脸? “阿翔,有没有看到我娘?!” 方兰生从未见过木头脸这个样子——百里屠苏握紧了拳头,海东青在他头顶盘旋一圈,直朝祭坛的方向飞冲过去。 “屠苏哥哥,怎么了?” 方兰生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就听见从另一端传来襄铃的声音——想必像这样守在木头脸屋子旁边的人并不止他一人。 “娘自己走出了屋子……马上就要天亮了!!” 貌似冷静的声音里里有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恐惧,襄铃慌张地要去找红玉姐姐,却不知道红玉早已出现在她身后。 “红玉姐姐,屠苏哥哥他——” “别说了,快跟上公子!” 方兰生僵在原地,半晌才想到要追出去。可等他走出屋子后面,刚踏上那条摇摇欲坠的旧桥,南疆清晨的第一丝阳光终于突破了远山外的重重夜障,蓦地照射在乌蒙灵谷这一片废墟之上。 方兰生僵在原地,半晌才想到要追出去。可等他走出屋子后面,刚踏上那条摇摇欲坠的旧桥,南疆清晨的第一丝阳光终于突破了远山外的重重夜障,蓦地照射在乌蒙灵谷这一片废墟之上。 从远处祭坛传来一声尖叫,是女孩的声音,方兰生手扶着桥的栏杆,怔怔望着不远处的前方。 他看见木头脸跪在了祭坛上。 红玉道世间有奇异虫豸曰“焦冥”,生于海外,岁及万年,聚合时形似草木,人不可轻辨。若以特殊之法入药,豸身不毁,反能食人尸骨,再聚为形,感应人心。 古有所谓异能之士,为攀附权贵,便以此法蒙蔽帝王,称可逆天道,活死人。而现在的韩休宁,不见日光时聚为人形,不言不语,处日光中即化作数虫消散,若不是被焦冥蚕食,又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 日光像一柄尖刀,毫不留情地将人的幻想剖开。青天白日,哪还有什么死而复生之人的身影,只有闪着光的焦冥如阴魂不散地留在原地,仿佛是被逼现形的妖邪之物,猖狂地被曝晒在方兰生诸人面前。 百里屠苏跪在地上,他低着头,怔怔看着面前的飞而不散的焦冥虫。 “百里公子若不信,可待夜晚一观……现如今还是先……”红玉皱着眉站在方兰生身后,似乎想安抚他。 “别说了。”百里屠苏轻声道。 方兰生心里着急,他上前一步,想把他拉起来,“木头脸你——” “都别说了!”百里屠苏忽然吼道。 方兰生脚步一停,也愣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半晌又慢慢收了回去。 红玉把他拉下了祭坛,几个人在石阶下面望着上面的情形,也是手足无措,方兰生看着木头脸跪在那里一声不吭的模样急得要上火,可他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嘴笨,什么都不会说。 他也没想到木头脸的娘原来是这样复活的。当夜幕降临,虫豸又重聚成韩休宁的模样站在祭坛上,百里屠苏还跪在地上,抬头怔怔看着她,也不说话。 这让方兰生觉得心慌。 他想上祭坛把木头脸拉下来,可红玉不让,焦急等待之下,方兰生只有腾翔去青玉坛,走过一次的路,他虽然没怎么记清楚,但所幸也没走错,只可惜一到青玉坛门外就被门人拦了下来,说是丹芷长老正在闭关,不见任何人。 “闭关?”方兰生跑得额头都是汗,他拦下即将要离开的那人,着急道,“闭关也不行!你去告诉少恭,就说……就说方兰生要见他,木头脸的娘出事了,少恭一定要救她,只有少恭能——” 他话没说完,那人只回了句“闭关期间不能被打扰,阁下请改天吧”就将方兰生推了出去。 方兰生一辈子认识的人不多,就那么几个。在他心里,少恭就是天下医术最高明的人了,他既然炼出了那种药,一定也能再救回去。 可惜少恭没空理他,他在门外等了一天,也没等到见少恭的机会。 方兰生回去的时候,南疆又下起了雨,雨势不大,他走在路上也仅仅湿了衣服。一路跑到祭坛下面,襄铃她们还守在那里。 “兰生回来了。”晴雪道。 襄铃看向方兰生空无一人的身后:“没见到少恭哥哥吗?” 方兰生摇摇头,实话实说,“……少恭还在闭关,我……见不到他。” 雨虽小,积留在祭坛上也能浸人衣衫。百里屠苏跪在地面上,水流顺着额发滴落在脸颊上,又沿着下巴滴落到衣襟上。 黑色的双眸还怔怔望着韩休宁的衣摆,当百里屠苏还叫韩云溪的时候,他是经常看见娘的衣摆的——韩休宁是大巫祝,不会像别人的娘那样蹲下来抱他,只有韩云溪自己凑上去,对着娘的衣摆说话。 那都是在说什么呢……问娘能不能陪他玩,问娘每天都在忙什么,韩云溪那时年纪太小,很多事都不明白,而如今百里屠苏明白了,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 师尊常说,世事无常,然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那此般死而复生,逆天改命之术,又怎能被容于世间。 百里屠苏以前知道师尊是信命之人,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信命。师尊告诉他,世上有长寿之人,活得很久,却没有死而复生之法,即便神仙也做不到。 或许师尊也曾有逆天改命的念头,或许这世上很多人都曾有,可只有真正接近它的人才能知其可憎可怖,只有真正狂妄之徒,才会明知前路艰难险阻,仍深陷其中无法回头—— 十多年的执念辛苦,换来十多天一场空梦,梦终醒时,百里屠苏从祭坛上站起来,他转身望着韩休宁,抬起的手在雨中燃起一把火。 火苗拂过韩休宁的袖口,原本应是布料的袖口当即化为飞虫四散,烈火焚烧虫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吞噬了韩休宁的身体,照亮了百里屠苏发红的眼睛。 悭臾曾说,这世间,何曾有永生不灭的魂灵,唯有斩不断的人心。 当焦冥被燃烧殆尽,百里屠苏孤身一人站在祭坛上,怔怔望着面前娘曾站立过的地方,荒废多年的乌蒙灵谷,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方兰生不敢上去,他站在祭坛下面看着祭坛上一动不动的人影,天上的雨下个不停,淋湿了他的衣服,他也顾不得。 祭坛上的火还在燃着。 木头脸一定难过极了,方兰生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比他想象中还要担心木头脸,原本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何时学过怎么照顾和关心别人。他只能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想帮大家做一顿饭,想帮木头脸救回他娘,想让木头脸别那么难过,想让一切都好好的。 可是他不会,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帮上忙,明明平日里敢说敢做,可到了这时候反而又变得胆怯起来。他经历过的事太少了,少到他会觉得心虚,因为自知无法体会木头脸的感觉,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笨拙得说不出口。 百里屠苏在祭坛上站了很久,他闭着眼睛,觉得头痛欲裂,雨水带着冰凉的温度浸透全身,生生逼得他清醒过来。 他清醒地想,娘离开了,自己也该走了。他清醒地想,这一行他连累这么多人帮他的忙,可最后却是一场空。 他清醒地走下楼梯,甚至没注意有个人就在眼前直看着他,那个人着急得一脑门都是汗,头发也被雨淋得一塌糊涂。百里屠苏就这么撞在他身上,双手惯性似地搂在他身后,方兰生在他胸膛前闷着声音喊他,“木、木头脸……” 百里屠苏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僵硬地低下头,滚烫的前额紧贴着方兰生的脸颊。 “木头脸……” “方兰生……”僵硬的嘴唇打断了他的声音,像在喃喃自语。“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担心你——” 方兰生嘴笨得什么都说不出,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话,百里屠苏不知是听见没听见,他闭着眼睛闷头靠在方兰生身上,绕在那家伙身后的手更用力搂紧了他。 方兰生几乎是把昏过去的百里屠苏背到树下的,无处躲雨,他坐在地上,废了半天力气才把木头脸搂着他的手掰开,可摸到木头脸热呼呼的手心,方兰生又担心得皱起眉头来。 木头脸……是不是生病了…… 他不自觉拉起木头脸的手握在手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与他的亲密,还觉得自己的关心正常而得体。 正当方兰生掰着手指算百里屠苏几天没吃过饭的时候,百里屠苏在他身边醒了过来,在梦中他孑然一身望着离去的娘,没想到醒来时手里却还能牵着一人——转头看着那人低着头喃喃自语的狼狈模样,百里屠苏用另一只手抹了抹脸上的水,他知道自己也淋得够呛。 “七天、八天……” 方兰生在一旁喃喃自语,百里屠苏垂头瞥了他一眼,他背倚着树坐在山崖边上,一只手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另一只手还被方兰生握着。他轻微动了动,方兰生觉察出他醒了,连忙转头,才发现对方正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 “你醒了?”方兰生顺着百里屠苏的目光看到自己正拉着木头脸的手,他瞬间变得尴尬起来,“我——” 百里屠苏听见他的声音,默默转过头盯着他的脸,只见他结结巴巴的嘴巴笨拙极了,作势就要把手收回去:“我是……怕、怕你煞气复发,才……才学晴雪……,不是,我我就是……” 他说着就要收回手,被百里屠苏果断反手一握,又拉了回去。 “我……”方兰生傻眼看着他。 “……”百里屠苏抿着嘴不说话,他半睁着眼睛像是没什么精神,放在身侧的手却用力握住方兰生的。 “木头脸。” “……” “……你、你没事吧。” “……” 方兰生用另一只手摸着自己脑袋,他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可又觉得就算没话也必须说点什么。 “你刚才……我、我也不知道……你不吃饭,现在又不说话,你……” “人嘛,总有一死,”方兰生喃喃自语似地说,他也不看百里屠苏,“死之为生之开端,就算你娘亲现在没有活过来,她入了轮回也是会活的,人也别只看现在……” 百里屠苏转头看着他,半睁的眼睛怔怔望着方兰生还滴着水的头发。 他……在安慰我……? 方兰生自顾自说着大道理,一点也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变化,直到百里屠苏蓦地闭上眼,忽然歪头倒在他肩膀上。 “……虽然你娘亲不在,但是我们还——”方兰生摊开另一只手,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肩膀上担了什么。他愣愣回过头,正看到木头脸的头就靠在自己脸颊旁。 乌蒙灵谷的这场雨下了一日,终于停了,屋檐还向下滴着水,红玉站在屋门处,静静望着对面山崖树下坐着的两个人影。 “红玉姐,”晴雪在身后叫她,“兰生这么久还没回来,不如我们去找苏苏?” 红玉摇摇头,沉默着把门掩了。 “……木头脸?……哎,醒醒……”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5节 方兰生低头叫他,可叫了半天百里屠苏都闭着眼睛不理他。空气里还有股刚下过雨的潮湿味道,方兰生踩着脚底下的软泥,努力把百里屠苏背在背上。 第二十三章 ……木头脸的身体可真烫……方兰生想,以前只有木头脸背过他,他哪儿干过这种事,歪歪斜斜地走了一路,方兰生像无头苍蝇一样寻了间空房子,把百里屠苏一直背到屋里的床上去。 找了毯子盖在他身上,方兰生把身上的书袋解下来放在一旁,转身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方兰生本想守着木头脸睡觉,可没坐一会儿,他自己倒打起了盹。他也是累极了,从那日到红叶湖找木头脸回来到现在就没怎么休息过,百里屠苏在祭坛上淋雨,他在下面呆着也没顾得上去躲个雨,浑身衣服还湿糊糊地贴在身上,方兰生脑袋一歪就栽在床头上,循着百里屠苏热乎乎的身体就靠了过去。 百里屠苏在夜间醒来,血红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他大约并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另一个主人经历过什么,只觉得累,觉得头脑发昏。他又是几天没见过方兰生了,睁开眼就见他缩在自己跟前躺着,木头脸一伸手就把他拽进了毯子里。 把那湿得贴在他身上的衣服扯开,分开他的双腿顶进去,方兰生不清醒地“嗯”了一声,微张开的嘴巴接着被木头脸堵上。 发带落下枕头,湿湿的头发被木头脸伸手扯着,方兰生被木头脸压在那古老的木床上无法动弹,腿间穴洞却被木头脸滚烫的东西一下下捅入。 “慢点……木头脸……木头……” 方兰生双手紧抓着木头脸身后的毯子,小少爷刚用他不经折腾的腰背了木头脸一路,现在又被人这般掐着操弄。他只能隐忍着皱着眉头,却禁不住木头脸愈加用力。 “……兰……生……”木头脸把方兰生从床上抱起来,目光直视着对方被吻得颤抖的嘴唇。 方兰生坐在木头脸怀里,身下不断吞吐着木头脸的东西,他一脑门都是汗,眼睛更像哭了一样有点发红。木头脸脸上都是疲惫之色,却还使劲抱着方兰生不放。 这一折腾,就又是大半夜。 除去了衣服的方兰生是很瘦的,尤其是在乌蒙灵谷的这十几天过去,更是瘦得人抱起来都嫌咯手,方兰生自己没觉得,煞气中的百里屠苏却察觉到了。他把方兰生裹进毯子里搂在身边,抱着他沉沉入睡,方兰生红着一张脸闷在毯子里,没过半个时辰又被活活热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木头脸的脸,方兰生脸红着挣脱开他的手,把裹在自己身上的毯子盖回木头脸身上去。 扶着床头披上衣服,苦恼地坐在床边,方兰生迟钝地回头一摸木头脸的额头,还很烫手。 ……刚才还那么精神,不让人好好睡觉……一转眼就虚弱成这样…… 这怎么办……木头脸这家伙额头这么烫…… 红玉站在门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方兰生——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脸颊还带着情事过后的潮红,一瘸一拐地走出屋门,大黑天地正举着手里的一条发带想接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夜里的风吹在他身上,衬得他瘦得简直像个未发育的小孩。 雨水混杂着夜露,很快就将那发带浸透,方兰生像捧着个宝贝一样捧着那向下滴水的发带着急地跑回屋里去,红玉隔着窗户,正看到他坐在床边,小心地把那蓝色的发带搭在百里公子的额头上。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气声,听上去像是什么人在笑,方兰生转头看向门外,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去关了门窗,回头坐在木头脸床边,心里惦记着一会儿还要拿着发带出去接些更凉的雨水,只可惜没过一会儿,他就又睡倒到床上人身边去了。 百里屠苏在梦中听见了阿翔的声音,他一醒来,眼睛就被窗缝射入的阳光激得又闭起来。 身体完全被毯子包裹着,百里屠苏浑浑噩噩地眨眨眼睛,并未完全清醒的脑子慢慢回忆起晕倒前的那一幕:他和方兰生坐在祭坛旁一棵大树下面,方兰生不停地说着什么,而他则渐渐失去了意识。 后来呢……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里又是哪里? 百里屠苏摸不着头脑,他皱着眉头,还觉得一阵头疼,床上并无第二人,他甩开毯子从床上坐起。 起身的瞬间,一条发带忽然从他额头上落下来。 蓝色的发带悠悠落在百里屠苏伸出的手心里,他低头怔怔看着,像是还未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 “……苏苏怎么睡在这?” “那呆瓜呢?只有屠苏哥哥一人在这里?” 红玉推门进来时,百里屠苏还未回过神来。 “苏苏!”晴雪端着饭菜进来,百里屠苏急急回神,猛地将那发带收进手心里。 方兰生蹲在一个药庐前熬药,药材是红玉给他的,这穷乡僻壤,也不知道女妖怪是去哪里弄到。 没有扇子,拿手来回扇扇,方兰生倚在屋墙上坐着耷拉着眼睛,他觉得腰酸背痛,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雨后的天清朗无云,方兰生怔怔望着天空发呆,不一会儿晴雪和襄铃从对面桥上走过来,说是百里屠苏醒了,吃过饭,红玉便让她俩过来端药。方兰生从地上站起来,他头有点晕,一时没站稳,伸手猛地扶住身边的墙。 晴雪见了连忙要扶,谁知方兰生扶着墙壁静了片刻就站了起来,眼睛眨眨得像没事一样。晴雪笑了笑,她知道兰生很辛苦,这几天她们谁都不好过。 蹲下身端起药,她转身就走了,倒是襄铃在一旁皱着眉头坐在地上。 “襄铃,怎么了?”方兰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晕,八成是没睡好。 他蹲在襄铃面前问她。 “屠苏哥哥生了病,襄铃去帮屠苏哥哥采药……崴到了脚……”襄铃哭丧着脸说。 方兰生一怔,“采药?不是女妖怪去——” “红玉姐姐对大山不熟悉,襄铃想陪她去,结果……襄铃没用。”她说着就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方兰生这下慌了,连忙摆手,“不不不,药都采到了,多亏了你们。你崴了脚怎么不好好休息,还走来走去的。” 襄铃低下头:“襄铃想看屠苏哥哥……” “可是你不是受伤了吗?” “……” 方兰生摊开手,他转过身蹲在襄铃身前,背对着她,“好吧,要不……我背你去看他?” 襄铃眨眨眼睛,抬头看着方兰生,半晌没动静。方兰生回过头,摸摸脑袋:“你、你不想让我背啊?” 襄铃摇摇头:“……襄铃怕屠苏哥哥看见,会觉得襄铃没用……会担心……” “屠苏哥哥是好人,襄铃不想让他担心……” 方兰生愣了愣,他望着面前的地面,半晌叹了口气,“襄铃你……你很喜欢那木头脸吗?” 襄铃手握着辫子,茫然地看着他。 方兰生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奇怪,向后一伸手,“我背你到门口,你自己走进去,好不好。” 襄铃隐隐觉得,兰生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在乌蒙灵谷的这几天,呆瓜不再那么呆,他能为大家做很多事,现在还能照顾她。 连红玉姐姐私下里也说,少侠出了事,猴儿也能跟着长大。 当时襄铃不服气地撇下嘴,“襄铃也能……” 红玉笑着看着她:“襄铃也出了不少力。” 方兰生小心握着襄铃的两条腿,背着她在桥上慢慢走,襄铃的手扶在他肩膀上,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轻的檀香的味道。 感觉……有点像屠苏哥哥……襄铃低头看着呆瓜散落在肩头的头发,心里有种被大人保护的感觉…… 可呆瓜就是呆瓜……还是比屠苏哥哥差多了……襄铃伸出手搂住方兰生的脖子:不过呆瓜真好。 方兰生没想到自己已经在襄铃小朋友心里变得稍微可靠了些,他把襄铃背到木头脸门口,小心把她放在地上。耳边传来木头脸的声音,似乎在和红玉晴雪她们谈着什么,方兰生看着襄铃慢慢走进屋里去,站在原地他又觉得一阵头晕,只好扶着墙坐在地上。 百里屠苏喝了药,谢过了众人的关心,他背在身后的手里还握着那发带,等众人走了,他站在屋门口,一眼就望见不远处的大树下露出的书袋一角。 方兰生正靠坐在那日他俩坐过的树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晨起的阳光温暖舒服,他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书,闭着眼睛往树干上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一眼就看到身前不知何时蹲了个人。 他一怔,瞪着眼睛抬头,正撞上百里屠苏俯视下来的目光。“木头脸……?”那人静静望着他,喉咙一动,手里不知拿了什么,忽然就遮住了方兰生的眼睛。 方兰生看着手里的发带,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早上搭在木头脸额头上的,他稍微坐直了些,转头看木头脸就在他身边坐下。 方兰生摸摸脑袋,他装作在看天上的阳光,正想着怎么和木头脸开口说句话,放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个人的掌心覆住。 因为常年练剑而带着些薄茧的手细细握紧了方兰生的。 “你……”方兰生回头看他,瞠目结舌。 百里屠苏低着头,额发遮着他的眼睛,让方兰生看不清他的表情。 “谢谢。” 他犹豫了半晌,忽然说,方兰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眨巴着眼睛,被木头脸忽然的道谢弄得有点懵。 “木头脸还会说谢谢……”方兰生结结巴巴地笑起来,听上去满不在意,可眼睛却一直盯着木头脸拉着他的手瞧。 百里屠苏并没回应他的挑衅,只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祭坛的方向,“……这几日,多谢你。” “不、不用……”方兰生正想客气两句,却觉察到木头脸握着他的手蓦地握紧。 “……” 木头脸不说话,四周一时就静了下来。方兰生没话找话似地看着他。 他还是对木头脸拉着他的手感到不适应,连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变了调。 “木头脸,襄铃过几日想去看她榕爷爷,我们都陪她去。” “你,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过去?” 百里屠苏沉默片刻,“……榕爷爷?” 方兰生摸摸头,“襄铃的爷爷……” 百里屠苏想了想,点点头,“这几日你们为我操劳甚多,我……无以为报。” “襄铃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自当陪她前去。” 方兰生多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想留在你家,暂时不愿……”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声音顿了顿,“……家人不再,何处为家。” 方兰生这下有点傻眼,他知道自己大约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怎么惹得木头脸发出这种感慨。 他连忙摆摆那只还能活动的手,“别、别这么说!” 百里屠苏偏头看向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映的都是方兰生焦急的表情。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对方兰生说这种话,简直像在自行舔舐伤口的病人,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安抚。这个事实让百里屠苏无法接受,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不自觉对方兰生说出口,而现在他只想岔开这个话题,可方兰生却巴拉巴拉得让他插不进话。 “……其实家人……哪儿都有家人,你看,我们都是朋友,都在一起,也能算家人,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要是非要说家人……”方兰生想了想,摸着脑袋,“我们家家人就特别多,我上头有五个姐姐,家里就我一个独子,家人多了也没觉得怎么样……你你要是想要,不行就来我家——” 方兰生是真不会安慰人,这番话让往日的百里屠苏听了,八成要以为他是在羞辱他,可偏偏现在——百里屠苏还紧紧握着他的手,听了这话也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而至于他将方兰生这番话理解成了什么意思,方兰生自然是不知道的。百里屠苏的眼睛忽明忽暗,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深潭的水,“你家……是在琴川?” 方兰生点点头,“……等陪襄铃看望了他爷爷,我、我也有点想回家看看……” 百里屠苏沉默着,没再接话,方兰生等了半天,忽然又问。 “……木头脸,你……” “……” “你老抓着我手干什么啊?” 百里屠苏怔了怔,他能感觉到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手正紧张而僵硬地攥成一个拳头。 “……木头脸,你……” “……” “你老抓着我手干什么啊?” 百里屠苏怔了怔,他能感觉到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手正紧张而僵硬地攥成一个拳头。 “方兰生,”百里屠苏忽然道。 被喊了名字的方兰生一愣,同行几个月来,木头脸一直不喊他的名字。 最近这是怎么了……短短两天内倒喊了两次,“干、干嘛……”方兰生喏诺道。 百里屠苏一直有很多事想问方兰生,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耽搁着,有时好不容易开口问了,方兰生又佯装不知。 就像现在,他问起昨日他昏过去是谁在照顾他,为何以往每天清晨都能见到方兰生,今天却没见到。他轻易不发问,一问就犀利得让方兰生支支吾吾起来——一反往日里说个不停的劲头,坐在原地简直一闷棍打不出一句话来。 方兰生有秘密,至少是有什么事瞒着百里屠苏,看样子也一样瞒着其他所有人。 百里屠苏转头看着方兰生,他并不十分清楚方兰生的心思,只直觉到对方知道很多事,可方兰生口头上又对此不愿承认。 百里屠苏见他不答,便也不再提。 太阳升上头顶天边,束束阳光穿过树叶缝隙照在那寸山崖之上,周围一片静寂,空气里还有股雨后水汽蒸发的味道。方兰生一直被逼问着答不出来,这会儿忍不了这安静的气氛,他低咳一声。 “木头脸,你、你也别只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何事?”百里屠苏撇过眼睛看他。 方兰生脸一红,低下头摸着后脑勺,“你之前、之前在龙绡宫,哪来那么多银子?” “……” 百里屠苏愣了愣,显然是没预料到方兰生还会记得这件事。 “还有为什么那时候……那个龙绡宫的老板就收你一千两。” 方兰生撇嘴道,“她之前明明要一千五百两,怎么对你和对我还不一样。” 百里屠苏移开目光不吭声,阳光打在他的额发上,将眼睛都隐匿在阴影里。看不见他的眼神,便也无从猜测他的答案是什么。 方兰生盯着他瞅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不一会儿晴雪来找他们,说是收拾行李下山。 “苏苏与我们同去吗?” 百里屠苏在树下站起来,他默默松了握着的方兰生的手随晴雪走出去,剩方兰生在原地树下低头瞅着自己的手发愣。 木头脸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问起他这问题,什么为何每日晨起都在一处,这让人怎么回答…… 方兰生懊恼地想。 方兰生想,他和木头脸到底还是性格不合,凑在一起,要么吵起来,要么就是谁也不愿意说一句话。 连他这个爱说话的人,现在对着木头脸都不知为何会安静下来,不是不能说,是怕说错。 总觉得和木头脸之间有什么不对劲……方兰生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他烦恼着跟在木头脸身后走着。 脚踩着紫榕林地面的树叶,发出柔软的踩踏声,襄铃找到了她的榕爷爷,高兴得不得了。两人说话的工夫,方兰生抬头看着四周高大的密林,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红玉在一旁与晴雪聊天,聊起下一步她想去哪里。风晴雪想了想,摇摇头,又转头问身后的人。 “苏苏,你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百里屠苏沉思片刻,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望向在一旁正发着呆的方兰生,下一秒又看向风晴雪。 “若无要事,琴川如何。” 红玉点点头,转头看向方兰生:“出来这么久,猴儿也该想家了。” 方兰生一时不注意,这会儿看着一群人忽然都看向他。 他后退一步,瞪着眼,“你、你们看我干嘛。” 红玉轻笑,一旁的晴雪走过来,笑着看着方兰生:“兰生,你想家了吗。” “我们去琴川吧。” 襄铃和榕爷爷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方兰生坐在一旁的树丛里,名为休息,事实上就是睡觉,他昨日夜里没睡好,急需补眠,当得知下一站大家要陪他去琴川,他兴奋得睡着觉嘴角都弯起来,睡着睡着就歪倒在树丛里。 红玉看着他一副睡相,不由得掩唇笑起来,晴雪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栽倒在树丛里痴睡的方兰生,她扑哧一笑,作势要上前扶他。 百里屠苏看着他们笑作一团,沉默不言,他独自一人走出紫榕林,停在一棵树下蹲下身。 自怀中拿出一个面具,轻轻放在树下枯叶中。 方兰生被人叫醒,他揉着眼睛从矮树丛中钻出来,脑袋上还搭了片树叶,“要、要走了?” 晴雪点点头,回头看向身后,扫了一眼:“咦,苏苏呢?” 红玉正笑着与襄铃和她榕爷爷聊着天,这会儿听到声音看过来。 “猴儿,醒了就去寻公子。” 方兰生暗暗觉得,大概是之前半月里太过压抑,如今出了乌蒙灵谷,每个人都似乎松了口气一样开心。他晕乎乎地绕过一片树丛,有点迷路,七转八转才在一个拐角看到不远处蹲在树下的木头脸。 “木头脸,该走了!” 他喊了一声,那人只微微抬头,并不理会他,方兰生走过去,奇怪地看着木头脸面前那放在地上的面具。 “这、这不是那个……” 百里屠苏站起身,低头看着他。 伸手拂去他头顶的树叶,方兰生还抬着头,“是能许愿的那个面具,你还带着?” 百里屠苏点点头。 方兰生摸摸脑袋,想看看是不是还有树叶:“不是许过愿了吗?” 按照乌蒙灵谷族人的规矩,方兰生许的愿望并做不得数,百里屠苏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是两个愿望,” “还有一个。” “那、那剩下那个刚刚你许过了?” “嗯。” “许的什么愿望?” “……” “大、大家关系这么好,你告诉我也没什么的!” “……” “……要是实在不想说……那、那就算了!” “难道木头脸还有什么秘密……” 方兰生撇撇嘴嘟囔道,虽然声音听上去遗憾,但他并没放在心里。反倒是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他喉咙动了动,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说就不说,快走吧,大家等你呢。”方兰生转身迈开大步走回去。 襄铃留恋地与榕爷爷告别,出去打了酒的尹千觞正好回来,风晴雪与他说着话,几人顺着林间小径朝外走,没想还没走出紫榕林就遇到了拦路人。 三四个与百里屠苏一般年纪的少年,手持利剑说要捉拿百里屠苏归案。 方兰生瞅了正中间那个刘海颇长的胖子半天,又望望站在他身后几人一身紫衣的打扮,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还没想起来就听那胖子指着百里屠苏直呼要“捉他上山”。 捉木头脸上山?方兰生这才恍然大悟,这是木头脸的同门,以前在虞山碰见过的! 只是那时候他才刚认识木头脸,怎么这几个月过去也不见他们来捉,现在反而来了。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百里屠苏那缩头乌龟吗?” 那长刘海胖子盯着百里屠苏,轻哼一声,百里屠苏沉默不语。那胖子的目光从尹千觞身上扫到襄铃,又扫到红玉。红玉低头静静瞧着他,这让胖子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威压感,他皱着眉头,猛地用力哼了一声,站在红玉身边的方兰生看他这穷凶极恶的模样还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就站到红玉身前想挡着她。 胖子这才注意到矮矮的他,他用鼻孔哼出一个音符,似乎想要表达自己的不屑。 方兰生听他那声音,一皱眉,他手里佛珠一握:“你、你想打架吗!” 胖子笑道:“嗨哟,这又是谁?” “陵端。”百里屠苏突然出声,他蓦地抽出剑,“你要做什么,冲我来。” 陵端哈哈一笑,不住恶言相激,直言百里屠苏是有辱师门的废物,只是挂了个执剑长老徒弟的名字便不知天高地厚。方兰生听了这话本来还觉得有些生气,可还没等他回嘴,百里屠苏忽然沉声问陵端此行目的,陵端“比剑”二字刚刚出口,百里屠苏就拔剑挥了过去。 “百里屠苏你这孙子!”陵端急斥道,撒腿就跑。 方兰生眼睁睁看着那叫陵端的胖子和木头脸打了起来,旁边几个陵端的师弟居然不敢插手,似乎都对百里屠苏忌惮得很,大概上次在虞山打败那几个弟子的事在木头脸他们门派里也有传言。 陵端很快跑没了影,木头脸也跟着消失在树林里,方兰生在原地眨巴眼,似乎对刚才的一幕还没缓过神来。 “我说,猴儿,刚刚站过来,是要保护我?”红玉忽然在身后开口,方兰生回神,正看到她扬唇一笑的样子。 她似乎对和陵端打起来的百里屠苏丝毫不担心,反而神情轻松,方兰生摸摸脑袋,刚要说不是,红玉接着道,“可是又要否认?” 红玉说着话的功夫,从天边忽然闪过一个身影,如光穿梭而落在不远处,方兰生正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我是怕他……”,红玉望着天空,神情忽然严肃起来。 襄铃在旁边撅起嘴:“呆瓜,红玉姐姐比你厉害多了,才不用你帮,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方兰生有些失望,他摊开手:“……我我也是想帮个忙嘛,谁知道那家伙那么没用,连木头脸也打不过。” “当然了,屠苏哥哥那么厉害,谁也打不过他。”襄铃直白道。 方兰生一时噎住,半晌只好闷着声音应和,“哦。” 百里屠苏久久也不见回来,方兰生手握着书袋的带子,想跟过去看看,他瞅了瞅那因为等不到陵端索性站成一堆在树下唠嗑的天墉弟子,干脆朝百里屠苏消失的方向跑过去。 他七绕八绕,本以为会看到木头脸,没想到却先见到了仙人。 那是真的仙人,站在剑上悬在空中,红颜白发,衣袂飘飘,神情冷淡,而木头脸和那陵端正跪在他身前。 方兰生从小便向往着书中传说,那山中仙人,天上仙宫,剑仙乘奔御风,翱翔千里,剑法超群。 从来也只在书中读过,离开琴川数月也未曾寻见,此刻当真见到真的剑仙,方兰生站在树下,一时竟看得傻了眼。 第二十四章 “启禀师尊,弟子已决定……不再回天墉城。” 百里屠苏话音刚落,紫胤真人沉默着望着他,慢慢走近他身前。 “将你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百里屠苏跪在他面前,声音虽低,却自带几分坚定,“弟子已决定,不再回天墉城。” 方兰生站得远,听不见木头脸和那剑仙说的话,可看样子两人不仅认识还熟悉得很。木头脸对他下跪……方兰生暗想,这仙人是谁? 他在树影里等了许久,都不见木头脸站起来,反倒是紫胤先行一步发现了他。 百里屠苏还跪在地上。 “……下山以后,弟子方知,一个人活着,原本……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结交朋友,行侠助人,哪怕只是踏遍万里河山,心胸开阔,也好过为苟活安于一室……弟子已不在乎能够活得长久,只求按自己心意去做。” 紫胤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个呆立的人影,又落在面前的百里屠苏身上。 “自己心意?” “那么当你体内凶煞再也无法抑制之时,又该如何?” 百里屠苏沉默了一瞬。 “若煞气无法抑制,弟子……将前往渤海之东的归墟。哪怕凶煞之力将弟子化为狂魔,亦不必担心祸害人间!” 紫胤看着面前的徒弟,听着他说的话。 离开师门……许多年前,也有人对他说过,离开师门…… “你当真想清楚了?” 紫胤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上去冷漠而疏远。 百里屠苏抬起头看着他:“是。” “……” 紫胤望着前方的树,忽然道,“你结交的朋友,很关心你。” 百里屠苏目光一怔,忙转头朝身后看去,一眼就望见了远处躲在树影里的蓝色身影。 百里屠苏说,有人寿数过百,却未必和乐满足,有人一生不过短短十载二十载,或许也能做到许多轰轰烈烈之事。 只此一句,对紫胤来说已然足够。 他活了太久,见过了太多人。屠苏执意要走,他也不会留。 “今后,你不再是天墉城门下。” 紫胤沉声道,百里屠苏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卷书谱忽然隐现在他面前空中。 只听紫胤的声音还悬在头顶。 “煞气藏身,祸福不辨。” “若有朝一日祸及苍生,我必亲手将你斩于剑下!” 可能除了红玉,没有什么人能了解紫胤此刻的心情,百里屠苏更加不会明白。他双手握着那剑谱跪在地上,身边早已没了人影,方兰生眼睁睁看着那叫陵端的胖子被剑仙带走,他走过去,边走边朝天空看着。 “木头脸,刚才那是谁?” 百里屠苏听见他的声音,微微回头,从地上站起来,“是师尊。” 方兰生低头看着他手里剑谱,“那他怎么走了,不是……派弟子来捉你回门吗。”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方兰生,摇摇头,“那与师尊无关,而且……” “我已不再是天墉门人。” 百里屠苏在师尊面前可以镇定得不说一句错话,可等师尊真的走了,他反而有了些紧张。师尊待他,如师如父,以师尊品德,自不会瞒他。当百里屠苏说出体内封印一事,师尊没有否认,而是问他“从何得知封印一事”,百里屠苏当时能沉着应对,现在却…… 悭臾曾说,封印解除,三日散魂,若封印不除,被煞气之性缚噬本心,魂灵动荡失所,肉身易主,将至无法自控。 “你是否从未觉察,自己失却的记忆和时间,煞气之性已在你心中生出新的魂灵,它蛰伏许久,只待有朝一日将你吞没。” 百里屠苏低下头,静静望着自己的手,他手心张开又握紧。 煞气……之性…… 方兰生还在他身边,抬头看着天空,一脸的遗憾:“你师尊……可真厉害,他是仙人?” 百里屠苏收起剑谱,看着他点点头。 方兰生以前习惯了在木头脸不理他时自说自话,现在木头脸理了他,他反而又有些不适应。 独自摸摸头,他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树林感慨道,“真的是仙人……我以前在书中读过,今日居然能得一见!” 百里屠苏看着他一脸向往的傻瓜神情,脑中忽然闪过刚刚在那紫榕林中许下的愿望。 若能,一直这样下去…… 百里屠苏是不信愿望的,美好的想法也只是一种寄托,做不得真。 就像他与师尊所言,既生死有命,今后的日子只求亲手选择怎么去活,他日遇事,亦不言悔。 方兰生在身旁唠唠叨叨猜测着仙人之事,身为仙人徒弟的百里屠苏从旁听着,虽面部始终保持着无表情的状态,心中却想自己也曾是师尊之徒,方兰生有空猜测,为何不问他。 当然这只是他内心所想,方兰生是听不见的,所以他也不会问——问了那木头也不给他好脸色看,问什么呢。 他很兴奋,因为不光见了仙人,还马上要回琴川见他爹娘。他也没忘记自己在乌蒙灵谷跟木头脸说过的话——他家里人多,房子大,请大家去家里住上两天,还能去看看戏,就是不知道这样……木头脸的心情,会不会稍微好一点呢。 方兰生自琴川长大,总小就生活在五位姐姐的关怀与照料之中,其中更以二姐方如沁与他最为亲密,而这种过于严厉的亲密方式让方兰生一直爱恨交加,心中总是嘀咕二姐怎么这么凶这么啰嗦,可一旦出了远门才知道,他最想的其实还是二姐。 百里屠苏对这件事是不了解的,他和红玉一行人在前面走,听见方兰生在身后一拍脑门:“坏了,忘了给二姐带礼物!” 听声音身后人似乎在书袋里翻着什么。 “……本来准备了的,可这……” 百里屠苏闻言转过头,正听见方兰生嘟嘟囔囔的声音,只见他手里不知道握着什么东西,方兰生只低头就这么看着,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一张脸无缘无故地忽然通红起来。 襄铃站在前面,遥手一指:“呆瓜的脸怎么红了?” 方兰生闻言,连忙抬头,作势要摇头否认,晴雪也凑过来:“真的好红,兰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方兰生结结巴巴,把手里的东西连忙藏起来,百里屠苏目光一扫便认出那是一个月前在方兰生身边见过的铜质饰物…… 他还记得当时方兰生被人调侃那是“定情信物”时的紧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方兰生越是否认的事,基本上就越接近事实。百里屠苏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并没有顺着想下去,只不过再抬起头来却看到方兰生正用一种怒气冲冲的目光看着他,这让他有些愕然。 “都怪你!”百里屠苏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走,方兰生瞪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想,本来是给二姐准备的礼物想打成簪子的,结果现在也送不出手,送不出手就送不出手吧,还惹襄铃和晴雪笑话…… 想到这,他恨不得想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丢了,可他也只是想了想,没几分钟又窝囊地把那东西小心塞进了书袋里。 他们顺着城门进了琴川,方兰生走在街道上,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城里空荡荡的,人似乎少了许多。尹千殇一来就嚷嚷着要去喝酒,晴雪便高高兴兴地去请他喝,方兰生皱着眉头,心想这臭酒鬼真是讹上晴雪了,只是他还没顾得上对大家指责臭酒鬼这可恶的行径,一只手从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猛地揪住他的耳朵—— “方!兰!生!” “兔崽子!杀千刀的负心汉!良心被狗吃了!” “哎你!我我我……” “我什么我!看着就来气!小姐之前大病一场!兔崽子还敢在外逍遥!走!乖乖跟老娘去孙家探望小姐!!” 方兰生被那人揪着耳朵,拽着就往街头对面走,红玉和百里屠苏一行人愣在原地。 “负心……汉……?”红玉皱着眉头呢喃道,半晌才哑然失笑,“哟,都快忘了,猴儿还有逃婚这一案。” “逃婚?”百里屠苏似乎毫不知情,这也难怪,在刚认识方兰生的时候,他恨不得堵上对方的嘴,半个字也不想听。 方兰生想护着自己火辣辣的耳朵,可又推不过那人:“什么?!孙家?现在就去?!” 那人怒道:“还敢废话?!” “要想逃老娘就打断你的狗腿!叫满大街都晓得,你这兔崽子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要问这人是谁,自是琴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孙家奶娘,方圆百里谁不知孙奶娘的名头,喊一嗓子十里地外都能听见,放在琴川更是无人敢惹,虽是女人,却带十足霸气,对孙家小姐更是爱护到心眼里。 方兰生看着路两旁商贩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看来在琴川孙奶娘已经找他多时,大家都预料到会是如此结果。 可问题是……问题是连方兰生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外面的世界太刺激,他和木头脸他们走了这一路见过太多稀奇的事,搞得他脑子都糊涂了,竟忘了自己还逃着婚呢。 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冒失就闯进来! 反正后悔也晚了。 “别别别、你别嚷嚷!”方兰生连忙道,“始、始乱终弃……这都从何说起啊……” “孙家……去就去,不过,能不能让我先回家一趟?” 孙奶娘回头斥道:“放屁!当老娘是三岁孩儿来骗!” “回方家?谁知道转眼又溜去哪里!” 她说着说着,又当着大街开始斥责起方兰生来,方兰生快哭了,他闭着眼睛想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一睁眼就看见木头脸还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这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和这肥婆娘打起来。 ……可别说打不打得过,好不容易回了家,也不能就先打人啊……也的确是他逃婚在先…… 木头脸又要看他笑话了…… “……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为了逃婚,啥事都做!简直狼心狗肺,不是个东西!” 方兰生破罐子破摔一样耷拉着眼睛:“你别喊了、别喊了!我去!我现在跟你去!” 方兰生懊恼得要命,那边厢百里屠苏看着那孙奶娘杀气腾腾的模样,下意识向前一步。 “公子。”红玉在身边轻声拦他,“猴儿的家事,我们……还是勿要插手为好。” “……”百里屠苏目光盯着远处被拉扯着越走越远的方兰生,喉咙动了动,什么也没说,襄铃在一旁纳闷:“那个人……好凶……呆瓜好可怜,她要欺负呆瓜?” 红玉摇摇头:“婚姻大事,我们也帮不上忙,不如先去客栈落脚。”见百里屠苏在原地不动,红玉回头看着方兰生的身影又道,“若是到了夜里,还不见他回来,再上孙家瞧瞧去。” 红玉显得难得的理智,或许是因为几千年来她见多了这样的事,可方兰生就不同了,他被孙奶娘独自丢进院子里,一个人看着远处楼亭里背对他站立着的孙小姐,不自觉就挠起了头发。 “那肥婆让我和孙小姐说话……还说惹她生气了就要宰我……”方兰生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他根本就不认识那孙小姐,连长相都没见过,若真是像那肥婆一般—— 方兰生不自觉耷拉下脸,他面对着身后的大树,心想这回可没人帮他了。 他逃了婚,那孙小姐不会和那肥婆一样,见面就要打他吧……听说孙小姐是孙奶娘从小养大的,方兰生虽然好歹也会了那么些功夫,可是也不能冲女孩子动手。 那怎么办,连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方兰生哭丧着脸,慌张间手下意识摸到身侧的书袋—— 他一时愣了愣。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6节 里面怎么……好像有什么东西…… ……在震? 孙小姐在亭子里等了许久,她刚听奶娘说方公子要来,匆匆出来等待,甚至没有仔细梳妆。她心里不断打鼓,方公子会不会一见到她就会提起退婚之事,这让她更是不知所措。 背对着方兰生,她等得脸色惨白,直到有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这位小姐,请问……” 那人声音里带着几分凛冽,却也十分有礼,孙月言心中一颤,微微回头,她迎上方兰生的眼睛,咬了咬下唇。 “月言……见过方公子。” 方兰生似乎本无心听她说话,与她交谈就像问路,可当目光轻扫过她的脸,方兰生一双漆黑的眼睛瞬间睁大—— 她……! 孙月言怔怔望着他,不明白他的表情,低头看到他手里不知为何握着一把黑色的长刀,握刀的拳头攥得颤抖不止,这让她更有些害怕起来。 谁人做客会带刀? “方公子……” “方公子?” 江湖修道之术由来已久,为求升仙抑或长命百岁,古往今来不计其数的人曾将毕生心血倾耗其中。只可惜人人可求而不可得,而修道中有一失传已久的迁魂之术,更是只在书中有,人间无处可寻。 所谓迁魂,取的是命魂迁移之意,被下了迁魂之术的东西称为魂种,这魂种虽看上去与寻常物什无异,可一旦有人触碰,魂魄受迁魂影响,便会呈现命魂反逆轮回重现之相。 命魂反逆轮回即为前世,这迁魂迁得便是前世临死之时的模样,以百胜刀为例,常人一旦触碰,自魂种出现皆般幻象虚影,虽为前世,可血腥狰狞,对常人来说就是猛鬼幽灵,凶煞非常,而迁魂而来的前世更是分不清活人之间的区别,往往不自觉间害死后世人,自身也便跟着消失在失效的迁魂之术中。 百胜刀自晋磊去世流传世间,数十年曾害死无数条人命,方兰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并不是因为他多么厉害,只因为他的前世是晋磊,生前以自身鲜血淬炼百胜刀,浸染青玉司南佩,魂种便成为他一抹魂魄的借寄之所。虽轮回转生,可百胜刀却记得晋磊,记得方兰生,记得青玉司南佩,记得贺文君。 方兰生不会看到什么猛鬼幽灵,因为自晋磊从刀中出现的那一刻便俯身于他的灵魂与意志中,魂种的脆弱注定他无法承受长时间的迁魂,晋磊魂系百胜刀,刀出鞘则现身,该走时他也会放方兰生一条生路。古有研习迁魂之士,渴望以此方法操控轮回,变相永生,可晋磊不想永生,一凭他的本事做不到,二不是他的他也不想求。 要问晋磊是谁,这个问题不该问方兰生,而是应该问在安陆上了年纪的黎民百姓,问那江湖八卦无不精通的茶小乖,问自闲山庄那些阴魂不散的厉鬼,问一切被晋磊夺去过性命的普通人,二十岁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曾只凭一把百胜刀血戮江湖——很厉害吧?很厉害,不过方兰生并不知道这些,他在自闲山庄被那女鬼操控意志之时,正遇上晋磊自百胜刀中复苏,晋磊一心要消灭阻他前路之人,哪里会受叶沉香的鬼术蛊惑。 方兰生只能在零星的感觉中看到晋磊,看到贺文君,他只模糊地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个穿黑衣的年轻人,他有个师妹,仅此而已。 他甚至不知道叶沉香,不知道叶家,对自闲山庄之行更是听同路人转述才知道有这么回事。对晋磊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他一无所知,晋磊和贺文君对他来说,就像平白无故做的一场梦,什么轮回,什么前世,这些东西都太玄妙了,他只是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有着普通的苦恼,根本没想过去思考那些玄妙的东西。 只可惜晋磊并不如此认为,他有心事未了,执念未解,这辈子成不了,他便去找下辈子,对他一个混迹江湖的凡人来说,迁魂之术这如登天般的难事他都敢做,还有什么事是他晋磊不敢的? 方兰生顺从则已,不顺从他也自有办法。孙小姐似乎很害羞,她像极了贺文君,容貌像,声音像,性子也像。说话声音很小,比贺文君稍显怯弱。 “我是不是……像公子认识的人?”孙月言低声说,晋磊不言,一双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像是带着几分杀气,却一扫方才的装模作样,他卸掉了伪装。 “你的病,怎么回事。”晋磊似乎放轻了声音。 孙月言摇摇头,她自小身体就不好,请来的大夫所说也过于玄妙,有道士说,她命中少了一魂一魄,所以才体弱如此。 孙小姐是通情达理之人,她对晋磊说了方兰生当年逃婚之事:“我……其实我也明白姻缘的事勉强不来……可……我就是想,能和公子见上一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样……就算、就算到最后公子还是不想应承这门亲事,我也……不再强求……” 晋磊听了这话,内心中可谓百转千回,他冷着一张脸——并非是对孙月言冷面相待,而是他一时间也并不知道怎么面对贺文君的转世。 他对孙月言摇摇头:“勿要乱想。” 孙小姐本已不抱希望,如今听晋磊一言,她也有点愣住了。 晋磊问孙月言是否会下棋,孙月言点点头,急忙道:“月言……棋艺不精,若公子不嫌弃,可在此摆开棋局……” 晋磊点点头,方兰生那一双眉眼在他的操控下轻笑起来,“改日再下也不迟。” 晋磊这边占着方兰生的意识对自己师妹嘘寒问暖,那边百里屠苏和红玉等人坐在客栈里,听客栈掌柜的说着琴川瘟疫之事,城里死了不少人,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注意,反倒是从衡山来了几个道士,自称是修仙门派青玉坛的,说有办法治这个病,就把几位病重的带到衡山去了。 “青玉坛?”红玉簇起双眉,她转头看向百里屠苏,还未说话,从门外忽然跑进一个伙计模样的人,直直奔掌柜的这里来。 “掌柜的,今儿见到我家少爷了吗!”那人跑得满头大汗,一来便急匆匆地问。 掌柜一愣:“哟,方信,你家少爷这走了可有些日子了,我上哪儿见他去!” 那叫方信的伙计看上去慌慌张张的:“这不是刚才有人来方家说见到少爷出现在城门口,结果被那孙家的奶娘……我四处找不着消息,这才来问您!” 红玉听了这话,她从桌前起身,上前问道:“这位……不知你家少爷,可是叫方兰生?” 方信瞪着眼睛瞅着红玉和百里屠苏,还有他们身后的襄铃,他从未想过自家少爷在外面这些月会交这么多朋友——就是一个个看着……奇怪了点…… 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几位大侠,不知我家少爷到底去了哪儿,是真去了孙家?” 红玉笑道:“你为何不直接去孙家,一问便知。” 方信连忙摇头,那怯弱的模样颇有几分方兰生的气质:“我们方家人……见孙奶娘都要躲着走……” 红玉轻笑一声,她看着方信那着急的模样:“这么着急找他,可是有什么要事?” 方信连忙点头:“是有要事……不过……是件麻烦事……” 百里屠苏双手抱在胸前,俯视着他道:“但说无妨。” 方信说,方兰生的二姐也不幸染上了那疫病,家里人没办法,就让那些道士也把她带去了青玉坛。可等人走了,他左思右想,总觉得那几个道士不对劲,只带病人,连一个侍候的人都不许跟着,说话也鬼鬼祟祟,怎么都让人不放心。 “方信就是个普通伙计,没什么主意,老爷夫人都不在,姑爷也茶饭不思,家里连个主心骨也没有,更不知该怎么办。” “只希望少爷能出个主意,能去衡山看看,若是没事,把二小姐接回来就好了!可……可那些道士看上去玄妙无比,又怕少爷万一莽撞了……” 红玉点点头:“猴儿若得知此事,大约也会即刻启程,前往衡山探望二姐。”她转头看了眼百里屠苏,又道,“你勿要心急,待你家少爷回来了,我们陪他一同上那衡山,不会有事。” 方信对红玉千恩万谢,像是见了神仙一般。百里屠苏背靠门边站着,他听着方信坐在身后与红玉和襄铃啰嗦着他家少爷以前的事情,什么厨艺高超啊,心地良善啊,读过的书多啊,对他们下人也好啊……他说得啰嗦,说话快便模糊不清,就这样百里屠苏居然也能一句句听进去…… 那个孙家的小姐,那个婚约。 百里屠苏深吸一口气,他感到烦躁难安,似乎方兰生在孙家大宅多待一个时辰,他心间的烦躁就能多上一分。 方兰生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回来了,他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被红玉一眼捉了个正着。 “猴儿!” “呆瓜,乱跑什么!”襄铃刚喊出声,就见方信一个箭步窜出去—— “少爷!!!!” 方兰生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他看到方信过来,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猛地放在腰间刀把上。 百里屠苏一眼就瞥到了他的动作。 “少爷,我是方信,你……你不认识我了?”方信望着方兰生陌生的眼神,有些害怕地说。 方兰生沉默地望了他一眼,他轻轻松开握在刀把上的手,对方信露出一个笑容。 “是方信啊。” 方信虽觉得少爷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但或许是外出几月,让少爷变得成熟了也说不定。他现在心急如焚,无心顾及那些,便将刚才与红玉她们说过的那些事拣了重点与方兰生说了一遍。 百里屠苏还在客栈门口站着,阿翔停在他的肩头,一双眼睛也盯着那腰间挂着刀的方兰生。 只见方兰生对方信皱起眉头。 “既然对方是大夫,二姐交给他们定无大碍,何必操心这多余之事。” “可——”方信一时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少爷会这么说。 方兰生对他摇摇头:“我也还有要事,待事情解决,再去探望二姐不迟。” 方信让他回方家大宅住,方兰生轻声拒绝,他说他“刚刚从外归来,若是带了疫病归家就不好了”,方信又说要让少爷回家吃饭,同样被方兰生一两句话拒绝。方信摸不着头脑,但他又不能抗拒少爷,只好犹犹豫豫地离开,方兰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转头望向红玉和百里屠苏一行人,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他心里已大抵有了主意。 方兰生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不知什么地方的草丛里,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似乎上一秒还在孙家大宅里头痛苦恼,下一秒就突然飞到了这里。 他从地上站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认了半晌才认出这里是琴川客栈的后院,他顺着长廊往客栈前院走,果然没走两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百里屠苏正蹲在地上喂鸟,他手里一块熟肉,看上去那肥鸡并不喜欢,挑三拣四,只能勉强吃掉。 方兰生走上前:“木头脸,你们吃过饭了吗?” 百里屠苏听见他的声音,半晌慢慢转过头,一双黑眼睛紧盯着方兰生。半晌,他从地上站起来,俯视着方兰生的眼睛,忽然朝他迈出一步。 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锋利得像一把刀子,像是能剖开方兰生的心,直接捕捉到他的想法。 他慢慢向前,方兰生被逼得步步后退,他下意识想握紧手里的佛珠,却发现手里什么都没有。可尽管这样他还是攥紧了拳头架在跟前:“你你你你想打架啊!” 百里屠苏的脚步终于停下了,他看着方兰生举在胸前的拳头,又看向那挂在他腰间的刀。 “还没吃。” “他们……”百里屠苏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在等你。” 方兰生一听这话开心极了,他跑到客栈大厅想找饭吃,掌柜却告诉他,其他人已经吃过饭了,剩下的饭菜已经受刚才一位少侠的吩咐,送到了楼上去。方兰生没细想那少侠是谁,他窜上了楼,坐在自己屋里吃着桌子上的饭,心里还在迷糊怎么突然从孙宅掉到客栈来的事,一转眼又想,不对啊,琴川是他家,为什么他不住自己家里,要住客栈? 他正这般想着,屋外忽然有人敲门,方兰生放下碗筷,转过头去,“谁?” 那人没应,方兰生摸着脑袋走上前,“谁啊,问也不说话……” 百里屠苏正站在门外,他听见了方兰生的嘟囔声,门一打开,就见方兰生站在门里,一双眼睛惊讶地瞪着他。 “木头脸?怎么、怎么是你?” 方兰生眼巴巴看着百里屠苏走进来,目光落在那一桌饭菜上。他并不知道在此之前百里屠苏一直没有吃饭,所谓“他们”在等你,那“他们”也只有一人。 第二十五章 百里屠苏也并没有刻意等他,只是别人吃饭的时候他不想吃,拿了肉出来喂阿翔,不知不觉就喂过了别人吃晚饭的时间。命人将饭菜分两份送去楼上,百里屠苏跟在方兰生身后上了楼,一打眼就看到方兰生闷头闷脑钻进他的屋里去了。 百里屠苏犹豫了一下,他想索性他去方兰生屋里也是一样,可想法是这样,脚却站在那人门前不动,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就敲了门。 方兰生坐回饭桌前,他瞧着木头脸僵硬的眼神直勾勾瞅着饭菜,心想他是想吃饭? “你……想吃饭啊?”方兰生问,他左看右看,从床底下翻出一只板凳放在饭桌对面,“坐!” 百里屠苏瞅着他的动作,也不客气,他坐在方兰生对面,手里却没有筷子,方兰生一愣,伸手把自己筷子递过去,“要是你不嫌弃,用我的也行。” 大约是在乌蒙灵谷照顾木头脸成了习惯,方兰生居然也没觉得自己这看似殷勤的举动有什么奇怪。 明明以前连和木头脸说句话都觉得别扭。 百里屠苏目光一扫,桌子上的菜都被方兰生扫荡了一半了,看来他是吃饱了。默默接过那双筷子放在手上,百里屠苏抿了抿唇。 他看着面前的方兰生,十八岁的年纪,明明比自己年长一岁,却看着比谁都小,在队伍里他和襄铃往往是最需要照顾的,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是他们中最早有婚约的一个。 百里屠苏几乎要忘了,方兰生是普通人,有普通的生活和家庭,几个月前在青龙镇,向老板惊讶于百里屠苏尚未娶妻时百里屠苏还不以为意,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个年纪放在普通家庭,就已是该成家了。 方兰生……成家…… 百里屠苏在怔忡中摇摇头。 就他那个笨样子……怎么能成家。 方兰生并不知道对面的百里少侠正在心中瞧不起他,他看着百里屠苏簇起的眉头,心想这木头脸到底饿不饿,不饿我还想继续吃。 “木头脸?木头脸你……发什么呆呢?” 方兰生在对面问道,百里屠苏听到他的声音回神,他怔忡片刻,将筷子啪嗒一声放在桌面上。 方兰生愣愣抬头看着他:“你、你不吃饭了啊?” 百里屠苏抬起头,他似乎面对着方兰生,目光却又转向别处。 “方兰生。” “啊?” “……你应下孙家的婚事了吗。” “……什、什么?” “……” 方兰生一点也没想到木头脸会跟他提孙家的事,这是他的私事,而木头脸……木头脸从来不会主动关心他的私事的。 就连以前在琴川被绣球砸中时向他求救,他也是转头就走……现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方兰生生怕自己听错了,一个劲儿问木头脸刚才说了什么,百里屠苏这回就像被封住了嘴,他移开目光,半晌不吭一句。 “当、当然没应下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方兰生索性自己说,他的语气听上去像在发牢骚,“今天也奇怪,怎么糊里糊涂就从孙家到客栈里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结果还是没见着那孙小姐。” 他摸摸脑袋。说完了话半晌也没听见人接话,回头看木头脸,发现木头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木头脸你、你看我干嘛!”方兰生回瞪回去。 百里屠苏摆出一副僵硬的表情瞅着他,很久也没吭声,像是没听见这个答案,半晌他伸手从桌子上拿了筷子,自个儿吃起饭来。 方兰生见他在那吃饭,心里念叨这木头脸真奇怪,跑到别人这来吃饭,还这么不客气,都不会说声谢谢。他坐在自己床上把书袋解下来,顺手也解下了那不知什么时候被挂在他腰上的刀。 “这刀怎么会自己跑呢,我记得我把它装包里了啊……”方兰生念叨着,双手捧着那刀瞧,百里屠苏在一旁转头瞥了他一眼,见方兰生的手忽然握上那刀柄,作势就要抽出来。 正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方兰生要拔刀出来的瞬间,百里屠苏扔了筷子,上前猛地握住方兰生的手腕,他步速太快,一个前倾的势头,方兰生傻瞪着眼,被他猛地扑倒在身后的床上。 方兰生只听见噗通一声,他的视线天旋地转,后脑勺猛地撞在身后大床的木头角上。 “啊……”他一声惨兮兮的叫声,一双眉头都皱了起来,百里屠苏一手撑在他身侧,他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把他按倒,目光一滞,他握着百胜刀猛地扔到远远床头上,一手扶着方兰生后脑勺把他用力拉起来。 屋子里虽没人说话,可方兰生还觉得耳朵边嗡嗡个不听,他耷拉着眼睛,一手甩开百里屠苏的手,自己揉着已经肿起来的头。 木头脸这是搞什么突然袭击……方兰生想不明白,他的手不慎碰到了什么肿起的地方,疼得他“嘶——”得一声。 “你干什么啊木头脸,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说句话?”方兰生像是在埋怨他,“总是这么突然……” 百里屠苏目光移开,看向横躺在床头的百胜刀。 “这把刀有问题,你勿要轻易动它。” “有问题……”方兰生眨巴眼睛,他换左手护着那肿起的地方,向右转过头看百里屠苏,“什么问题?” 他看上去傻傻呼呼,对什么事都不知道,而问题是百里屠苏对这刀的认知也只止于直觉,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百里屠苏摇摇头,“一时说不清,别动就好。” 方兰生皱起眉:“怎么说不清,我可是请你吃了顿饭呢,你说说又能怎么了。” 他知道木头脸不爱说话,以为他又不想搭理自己,可这说话说一半当真讨厌,吊人胃口。 百里屠苏回头瞥了他一眼,皱起的眉头让方兰生觉得他像在说“说过说不清了,怎么还问,你真烦”。 方兰生当即怒目而视,一手指着百里屠苏:“你说说能怎么了,瞧不起人啊——” 百里屠苏在他生气的瞬间忽然伸手捉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反手握在手心里。 这个动作做得熟练极了。 “……”方兰生话说到一半,嘴还张着呢,半天合不上,他僵硬着低头瞥了眼自己被木头脸握住的手。 他…… 虽然在乌蒙灵谷木头脸也拉过他的手,也是没说原因,可那时候方兰生觉得木头脸刚没了娘,怪可怜的,可能看见谁都想拉一把。 现在这…… 百里屠苏兀自冷着一张脸,似乎那紧紧攥着方兰生手的人不是他。 方兰生撇过头暗自嘟囔。 ……木头脸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老拉别人手,还不说话。 刚才也是,一声不吭就把人推在床上…… 他偷偷嘟囔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在心里自己劝自己,算了,我们两个大男人,让他拉个手又不会少块肉! 顺带着把刚才差点吵起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百里屠苏似乎找到了让方兰生闭嘴的法门。以前他不想听方兰生说话,觉得烦,他少年心气,一两句顶撞回去,就能让方兰生气得说不出话。而现在…… 方兰生说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烦了,某种程度上百里屠苏还挺能听进去,他并不想惹方兰生生气,可他又不知道该和方兰生说什么——怕词不达意,怕对方误会,怕说得多了惹对方奇怪,那还不如不说。 在此前的很多年里,虽一直不走运,可百里屠苏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心烦过。屋里一时沉默,气氛特别尴尬,方兰生抬头看着天花板,像是假装在研究天花板上木刻的纹路,可通红的耳朵却泄露了他的紧张和僵硬,百里屠苏不经意撇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他密实的领口外一截白白的脖子,看着他红红的耳朵,看着他望着天花板却眨个不停的眼睛…… 百里屠苏的喉咙无端动了动。 他努力了半天,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方兰生这会儿也想偷偷瞥百里屠苏一眼,谁知一回头两人就看了个正着。 “你、你……看我……”方兰生紧张得结结巴巴,谁知百里屠苏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只见那人僵硬地靠过来,僵硬地伸出手,一只手僵硬地绕到方兰生的后背,僵硬地一拢,方兰生就被他僵硬地用力抱住。 “看我……干什么……”方兰生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能感觉到木头脸的呼吸就在自己头侧——不是犯了煞气,这是真的木头脸…… “别再碰那把刀,”百里屠苏忽然说,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低至冰点,口气却带着一种坚决和急切,“它会伤了你!” “我我我我我知道了我……我不碰!”方兰生仰着下巴,紧张得简直要喘不过气,可事实上百里屠苏也并没有抱得他多紧。 不碰就不碰,木头脸这是干什么!!! 方兰生瞪着眼睛,看着百里屠苏忽然松了手,连看也不看他,推开门就蹿了。剩方兰生自己还坐在床上,双手还保持着被抱住时的样子。 心跳怦怦如雷。 “这木头脸……怎么回事……!”他低喘着气喃喃自语道,一张脸都红透了边。 与此同时,百里屠苏站在原本定给方兰生的屋子里背靠着关上的门,他一手捂着眼睛,似乎对刚才一时脑袋发昏的举动震惊和后悔极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后悔很久。 方兰生还坐在床上,他耷拉着脑袋,觉得木头脸走了这半天了,他还怦怦心跳得飞快。 连脑袋里也嗡嗡嗡嗡的,像是有好几只蜜蜂在里面迷路一样的飞。 “怎么回事……我……”方兰生一手摸着额头,正纳闷着自己怎么额头这么烫。 摇晃着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方兰生还没晃过神来,他怔怔抬头,正望见来人额发下一双血红的眼睛。 “你……”方兰生讷讷张了张嘴,下一瞬间就被来人猛地压倒在床上。 方兰生嘴唇被堵着,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嗯……唔……”百里屠苏坐在他身上低头咬着他的嘴唇,一手摸到他身下飞快地扯着他的衣服。方兰生后脑勺紧紧抵着床,两只手因为窒息而不断抵抗着压在他身上这被煞气俯身的人。 他推不动,连呼吸都要被对方夺去了,一张脸憋得通红,百里屠苏扯了他的裤子,握着他的双腿猛地抬高。 方兰生看来是已经预料到了下面会来什么,他下意识地屏息,百里屠苏俯下身堵着他的嘴唇,一早已挺立起来的东西顿时顶着方兰生腿间的密处猛插了进去。 “唔——”方兰生闷哼一声,他眉头紧皱,看来是感觉到了痛苦,双手盲目地抱住木头脸的脖子,颤抖的双腿则半悬在半空中,还有些潮红的脸因为久违的疼痛而皱成了一团。 他体内很温暖,小小的地方紧紧夹住了木头脸插进去的东西,这让木头脸不由得低呼一口气,他双手撑在方兰生头侧,身下在他里面缓慢地动作,每动一下方兰生的身体就能颤抖一下,他似乎敏感极了,一双眼睛里都是水雾,就这样茫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人,引得对方的动作不自觉逐渐加快。 百里屠苏的身体很热,可他肩头的铠甲有的却是冰凉的温度。方兰生昏头昏脑地被抱着坐起来,身下牢牢楔入百里屠苏挺立滚烫的阳物,一只手紧紧抓着那冰凉的铠甲,另一只手虚弱地揪着木头脸的衣服,光裸的两条腿被迫着夹着木头脸的腰,方兰生的额头顶着他的胸膛,身体随着对方在身下的抽插而一下下上下动作。 “木头脸……慢……慢点……”他支支吾吾着求饶,那声音在百里屠苏听来竟像带着种蛊惑。 他低头吻住方兰生微张开的嘴唇。 “唔……”方兰生的声音又被堵在喉咙里,他被吻得高抬起下巴,样子看上去有些委屈,眉头都紧皱着,木头脸那玩意儿把他弄得很难受。 “兰生……”百里屠苏微微离开他的唇,沙哑的声音轻声唤道。 方兰生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回应了他,又似乎是被他在身下不断加快的抽插弄得说不清话,他的额头重重搭在百里屠苏肩头的铠甲上,脸颊上的汗水都蹭到了那金属上去。 百里屠苏似乎并无心把他欺负得太惨,折腾了会儿就把他放回了床上,方兰生仰躺在他身下,上身的衣衫几乎已经被褪尽了,裸露的胸膛并不强壮,从上到下却遍布汗水,双腿被钳制着大大分开,身前阳物早已泄过,下面那处却还不住承受着百里屠苏愈加用力的抽送。 当百里屠苏终于泄了进去,方兰生在他身下缩成一团,他的意识一时昏迷,似乎连灵魂都要出窍了。 ——“兰生,你想悔婚吗。” 从耳边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听上去冷漠而低沉。 是……木头脸? 方兰生在迷迷糊糊时想,他下意识回答那个人。 “想。” ——“你不想娶孙小姐?” 方兰生皱起眉,木头脸怎么老是问这个……他明明…… “不娶啊。” ——“当真不娶?” 木头脸可真啰嗦…… “不娶!” 方兰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在昏沉中失去了意识,与此同时,在白日里已俯身在他身上的晋磊醒了过来—— 为了等待一个方兰生最虚弱的时刻并不容易,晋磊等到了,可一睁开眼睛就对上百里屠苏那双血红的眼睛,即使是晋磊这般的人也愣了一愣。 特别是……晋磊发现自己正被对方压在身下,身体酸痛极了,他低下头看到方兰生几乎已经一丝不挂的身体,一时间脑子里“嗡”的一声—— 晋磊向来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他的经历和性格都决定了他对预见未来这件事十分之擅长。他活了二十五年,多少人命被他操纵在手里,可他却从未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栽在这个叫方兰生的人手中…… 原本的想法是很好的。 为了节约体力而一直没有动作,在方兰生见到师妹之时才系魂于他。系魂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晋磊选了一个方兰生体力最弱的时候出现,在出现前还不忘冷静地问了他的想法——确定了方兰生要悔婚的决定,晋磊便不用再理会他这个愚蠢的转世,而可以自己行动。 醒过来,把障碍解决,到时候便由不得方兰生不应——晋磊完全没有替方兰生想过,在他看来,方兰生就是他,他做出的决定,才该是属于方兰生的决定。 而且他并不屑于去思考别的关于方兰生的问题,他只关心他的师妹,他希望方兰生能娶她,方兰生就该这么做。 方兰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衣服朴素却用料考究——家富;随身背着书袋,书袋里有书却是什么奇怪的志怪——不好学的书生;手里握着佛珠——他还信佛;随身不带武器——看来是不会用刀的。 再厉害的灵魂,被安在一具武艺不精的身体里也发挥不出全部的威力,方兰生这并不厚实的小身板让晋磊着实头疼和厌恶,他奇怪自己的转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无用,这样的……弱。 晋磊的想法日趋极端,特别是在贺文君死后更是与人伦常理背道而驰。他杀人,也被人追杀,只不过想杀他的人杀不了他,最后还是被他杀掉。 无往不胜的晋磊,短短二十五年做到了别人数十年也做不到的事,这让他不自觉之间变得狂妄,甚至有种全天下尽在掌握的错觉。 而这种错觉,终于在几十年后的这一刻被终止了。 原来他小看了方兰生。 晋磊并没能预想到自己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一系列事情会是多么的荒诞离奇,因为单单目前这个场面就够他受得了。面前这个人晋磊见过,他知道这是方兰生的同路人,而此刻,这人压在方兰生身上,额发上尽是汗珠,一双血红的眼睛像鬼一样瞪着方兰生眼睛里面的晋磊。 “……”那人喉咙里发出摩擦一样的气声,像是想说什么,却无法表达。晋磊盯着他,他意识到方兰生的腿正被这人握着不能动,上半身虽能动却也酸软难耐——晋磊回瞪向这红眼男人,垂在身侧的手在枕边下意识地摸索,一摸就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是百胜刀。 刀未出鞘,刀鞘先行,晋磊左手握刀趁人不备猛地击向百里屠苏离他最近的头部,却没想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握住刀鞘,从而挡住了他这一击—— 这个人…… 百里屠苏手腕的力量大得惊人,可他似乎并不想和晋磊打架。晋磊趁他怔忡之时借势抽出了他手中刀,猛地砍上百里屠苏的肩头。 百里屠苏丝毫没躲,一瞬间鲜血从裂开的血肉中迸溅出衫,三两滴甚至滴在方兰生的脸上,百里屠苏一双眼睛瞪着晋磊全是茫然,就在他下意识退后时,晋磊已经消失在了床上。 百里屠苏愣了一愣,他的脑筋似乎还停留在刚才和怀中人在一起的时候,低头看着肩上伤口,百里屠苏眉头一皱,还未及反应,就听耳后忽然传来刀风劈下的声音。 背后有人。他本能地回过头,手里还提着百胜刀的刀鞘,百里屠苏以鞘代剑,握剑就要朝身后那人心口刺去,可待一回头,看到方兰生的脸正在他身后抬头盯着他,百里屠苏的手居然在半空生生停住了。 几乎是同一秒,百胜刀的刀锋割裂他身上衣衫,猛地刺进了他的小腹,百里屠苏低头看着刺在自己身上的刀,再抬头看着那还握着刀柄的方兰生。 他微微张了张口,可还是没说出什么话。 夜半时分。 方兰生没力气的腿让晋磊只能背抵在墙上,他看上去狼狈极了,手里紧紧握着那把百胜刀,他用刀柄顶着后墙,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眼睛死盯着对面那全身是血背靠着墙站着的百里屠苏。 一双眼睛凶煞慑人,力气大得像是野兽,别人打他也只知要躲,不知还手。 难道真是蠢得也如兽类一般? 百里屠苏,方兰生的同路人。 ……只是同路人? 晋磊在心中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答案,他再度握起刀,打算最后一刀了结了百里屠苏——他知道这家伙已经快不行了,房间的地上到处淌的都是他的血,依晋磊一个曾凭刀剑行走江湖的人的目光来看,百里屠苏回天乏术,失血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大夫能救得了他。 而此时的晋磊也疲累到了极点,这与方兰生不好使的腿脚有很大程度的关系。 晋磊并没再想太多,他握着手里的刀,刀锋直指百里屠苏的心脏,而百里屠苏此时也瞪着他,发红的目光像是能喷出火来,握着刀鞘的手却仍固执得僵在身侧。 一身衣衫已然被鲜血浸透,他并不聪明的脑袋告诉他要躲晋磊这最后一刀,只是他流血太多,在晋磊冲过来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动作。眼睁睁看着晋磊的刀当面斜劈下来,穿透了衣衫直刺入皮肉,百里屠苏只觉得耳边传来轰鸣一样的声音。 方兰生像做了一个凶险离奇的梦,前面梦见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梦的最后他握着一把刀,刀身以极慢的速度刺入百里屠苏的身体,有鲜血不停地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百里屠苏却僵直在面前一动不动。 这让方兰生傻了眼,他在梦里抱着自己的手想把它拽回来,却怎么也拽不动。 “木头脸!你不会躲啊!”方兰生冲他吼道,他在梦中一掌拍上自己的右手,那猛力的一击终于让握刀的手有了一丝松懈。 “……找死。”从头顶忽然传来了什么声音,冷淡而带着十足杀气,其间夹杂着气喘吁吁的喘息,让方兰生仓皇抬起头。 “谁!” 他大喊一声,“谁在哪儿!” 百胜刀楔入百里屠苏体内半寸,正要更用力刺入,刀柄却蓦地脱了手,晋磊终事耗尽了这具身体的体力,方兰生头昏昏沉沉,一屁股跌在地上,身上凌乱的衣衫上都是血,他捂着脑袋,闭着眼睛不住摇头,脑袋里有持续不断的杂音,这让方兰生只想快甩开它。 耳边传来“叮”得一声,是金属撞击在地面的声音,方兰生一愣神,他还未完全缓过神来,一抬头看到一把黑刀正躺在自己面前,而木头脸还背贴着墙坚持着站立在原地。 “木头脸……?” 方兰生愣了一愣,他从未在木头脸身上见过这么多血——横亘在身体上的道道伤口恐怖之极,小腹处看不清伤口,却不住地流血。百里屠苏似乎是听见了方兰生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睛瞥向跪在他跟前的方兰生,那双眼睛正满是惊恐地大睁着。 “木头脸!”方兰生失声喊道,“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就见百里屠苏膝盖一软,像是终于放下了警觉,他背靠着墙壁,蓦地跪了下来,头一歪,整个人就栽倒在了方兰生面前。 方兰生傻眼瞧着百里屠苏倒下来。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木头脸……” 他喊了一声,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样的百里屠苏可把方兰生吓坏了。他颤抖着手慌忙一把握住百里屠苏的手腕,发现那手的温度还是热的。 没、没死……! 方兰生眨眨眼睛,他鼻子蓦地有点酸,再睁眼看自己和他身上这一身血,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好像正好好睡着觉,一睁眼发现天塌了。 木头脸怎么回事,他被谁打了,他不是很会打架吗!……方兰生一点也没意识到这屋子里只有他和木头脸两个人,凶手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只顾着手忙脚乱地凑到百里屠苏跟前,紧张地伸手揉了揉鼻子,用力双手合十,有蓝色的光登时从两手手心中扩散而出—— 百里屠苏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的视野全部被方兰生那善法甘霖一技的蓝色光芒笼罩,透过那些稀薄的光线,正好能看到那个努力双手合十的人的侧脸,眼睛微微发红,嘴巴紧张地抿着。 百里屠苏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这有些艰难,他还不太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兰生不是兰生,是其他人,其他人要打他,百里屠苏要回击,又发现自己要打向的人是兰生——他的脑子转得很慢,他不明白方兰生这家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他不能还手。 而如今,方兰生似乎回来了,他眼睛里并不再带有敌意,而全是恐惧和紧张,四溢的煞气让百里屠苏识别出了他,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发现已经不再那么僵硬。 身体上的伤口麻痒难耐,想必是那法术起了作用,百里屠苏伸出手,在地板上摸索着握住方兰生的衣角下摆,进而向前一步,握住了他的脚腕。 “兰生……”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一声,方兰生还蹲在他跟前专心对付着他的伤口,这下脚腕忽然被人握住,他一愣。 “你……”方兰生瞪大眼睛看着百里屠苏,他张开嘴巴,惊讶地半晌合不上,“你醒了?!” 百里屠苏不会说话,所以他用行动回答了这句话,一手握着那人脚腕猛地一拽,百里屠苏一个翻身把人按倒在地板上。 方兰生后脑勺着地,被百里屠苏按着就亲了起来。他这下可慌了,木头脸想干什么。 方兰生一拳想捣上去,刚碰到对方胸膛就听对方喉咙里闷哼一声,方兰生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可又不敢再动手,他支支吾吾,两条腿不断闪避,手在摸索中按着对方肩膀,方兰生一个用力,猛地将对方掰到了旁边去。 他终于是得了呼吸的机会,两个人的位置倒了个个儿,方兰生坐在百里屠苏腰腹间,手撑着他头侧猛喘着气。 “你这人——”方兰生恼羞成怒地俯视着身下的人,一手指着他的脸,气得欲言又止。木头脸躺在地板上,微睁开眼直视着他,血红的眼睛被汗水淋湿,全然让人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想要命,就别乱动!”对着这么一个伤病号,方兰生最后也没骂出声,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理顺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地面上一片狼藉,那把木头脸说有鬼的刀正鲜血淋漓地躺在地面上,木头脸也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是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屋子里没有别人,为什么木头脸受了伤,他方兰生却一点事也没有——难道是他武艺高强,不但没受伤,还救了傻瓜木头脸…… 方兰生果断否决了这个想法,唯今之计只有先把木头脸治好才能再想别的事。他跨坐在木头脸身上,再度双手合十,有蓝色的光芒围聚在木头脸的伤口上,方兰生闭着眼睛默念着经法,汗水顺着脸颊鼻尖淌下下巴,发痒也顾不得擦,一双眉头紧皱着,他看上去认真极了。 百里屠苏似乎并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他只见那蓝色的光从方兰生手上聚拢在自己发疼的地方,疼痛逐渐变成麻痒,这并不怎么舒服,百里屠苏不满地躺在地上,他双手从身侧摸上方兰生的大腿,蓦地掐住他的腰。 方兰生瞬间睁开眼睛,百里屠苏在他不注意时坐了起来,他抱起方兰生的双腿,一手搂着他的腰,解了自己衣物,有东西在方兰生身下蹭了蹭,顺着已经被射过一次的地方就顶了进去。 善法甘霖催动不易,一断要再继续就更加麻烦。方兰生一声惊呼,这术法就断了,木头脸低头堵了他喃喃不休的嘴巴,双手掐着他的腰蓦地把他放倒在地面上,顺势整个人就压上去—— “木头脸……混蛋!” “……本少爷……好心好意……救、救你……你还……欺负人……” 方兰生似乎还没放弃挣扎,他半张开的嘴里臭骂着木头脸,双手更团在身前,像是要顶开身前这人,可木头脸却不在意,反正他也听不懂,看见方兰生苍白着一张脸喋喋不休,他只觉得熟悉,不自觉就更用力抱紧。 第二十六章 方兰生又被他折腾了一次,觉得全身都快断了。 木头脸抱着他去清洗,难得的片刻安静里,木头脸面对面将他环在身前,手指在他身下轻轻动作,方兰生腿软地跪在那大水盆里,一边臭骂着木头脸,一边脸色苍白地双手合十,又施起了他可怜兮兮的治疗技。 清洗完毕,他面朝下躺尸一样躺在木头脸塞好的被窝里,将睡不睡之时就听见身后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 方兰生并不明白木头脸今夜的兴奋。所谓煞气之性,一大半都是嗜杀好斗的性格,虽然他今天没有对晋磊还手,但鲜血的味道还是刺激着百里屠苏的嗅觉神经——尽管那血都是他自己的。这让他怎么都睡不着,坐在床边上低头看见方兰生的书袋就放在地上,他不明白那是什么,粗暴地伸手把那书袋扯起来,盖子一掀,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稀里哗啦全掉了出来。 有书,有佛珠,有银子,有缝衣针线——各种各样的东西,百里屠苏都不认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是空白的——就像地上随处可见的泥土石块,没什么特别,也没有名字,就是“不知道”。 他单看见一样眼熟的东西,弯腰伸手从那堆东西里翻出来,是个白色的锦囊。百里屠苏曾在一天夜里见到方兰生在缝这个东西,那时他立刻打断了他这个行为,把这碍事的锦囊丢得远远的。 而现在这东西又出现在这里,百里屠苏不懂锦囊是什么,更学不会打开的方法,于是他简单粗暴地随手一扯,那锦囊就被撕了开。 从里面登时滚落出两个东西,一个落在百里屠苏手里,是一颗珍珠,百里屠苏对着那珍珠瞅了一眼,觉得自己大概是见过,再低头看向那个掉在自己脚边的东西…… 是那个铜质的梅花。 百里屠苏虽然脑子不好,但好在他喜欢的东西不多,也就都能记住,比如这个小梅花。他随手把手里的珍珠扔了,低头去捡自己喜欢的,只听那珠子骨碌骨碌顺着地面滚远,不一会就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方兰生第二天起床时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他睡得不好,有些头晕,转头看向身侧的木头脸——对方昨夜显然比他睡得还不好,此刻正闭着眼睛睡得熟。方兰生瞥他一眼,又低头去看他身上的伤口——似乎是好得差不多。 方兰生担心了他一晚上,连做梦都做不安稳,梦里都是血糊糊的木头脸,把他吓得心慌。如今醒了过来,方兰生刻意不再想那事,他从床脚爬下床去,穿了衣衫,这就想出门。 可他的书袋呢?方兰生纳闷,找了半天又没找到,蹲下身才看见居然不知被什么人扔到床底下去了。旁边是散落一地的书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方兰生皱起眉,废了半天工夫把东西都收拾到书袋里,他还没来得及检查是不是少了什么,转头又在床尾看到那把刀——显然已经不知被谁收了起来,端好地躺在刀鞘里。 昨天木头脸语气认真地跟他说这把刀有问题,让他别碰……方兰生伸手把它拾起来,放到面前想,就算有问题也不能扔在这儿,最起码先搞清楚哪里有问题…… ……不会是木头脸故弄玄虚吓唬人吧。方兰生喃喃自语,可他转念一想昨夜里木头脸那一身血的模样,立刻又否定了自己。 把刀收进书袋里,方兰生站在床边上愣愣看着这一地狼藉,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打盆水来擦擦地板,万一让别人看到可怎么办……他和木头脸之间的糊涂事自己还没搞明白,要让别人插手进来就更乱套了。 把地板擦了,然后回家去看二姐……方兰生这么想着,脑子里又回想起昨天夜里的事,他心里担心百里屠苏,走着路注意力也不集中,糊里糊涂下了楼梯,他就朝客栈后院走去。 水井边堆了一堆杂物,旁边散落着几只木盆,方兰生迷迷糊糊地走过去,也不注意看路,脚下忽然踩上一个柔软的东西,他还没注意,踩着就要走过去。 “啊!!”从脚下忽然传来一声惨叫,把方兰生吓了一大跳,他立刻低头,看到臭酒鬼正躺在地上,他显然是宿醉未归,躺在这里就睡了过去,脸颊还是酒醉后的酡红色,一股漫天的酒气登时扑面而来—— 方兰生纳闷自己刚才居然没闻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臭酒鬼,在这躺着干什么,不怕着凉啊!”方兰生立刻松了脚,站在旁边说。 尹千殇看来被他这一脚踩得够呛,废了半天力气才爬起来,“……我说这小公子,你走路不看路啊?” 方兰生“嘁”了一声,“臭酒鬼又喝酒……你赶紧回屋去吧,让晴雪看见她又担心你。”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7节 尹千殇很意外:“没想到这位小公子还有替别人着想的时候,真是不容易啊不容易,不过我说……” 他说着,晃晃悠悠走到方兰生面前,忽然伸手揪住他头顶的一撮头发。 方兰生抬头瞪着他,作势要躲,他发现尹千殇可比他高出了不少,“臭酒鬼你、你干嘛!” “小公子啊,你个男人,头顶上戴个女人家的玩意儿干嘛?” 尹千殇话音刚落,方兰生愣了两秒,“女人家的玩意儿?什么东西?” “哦!”尹千殇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点点头,看着一点都不像个醉酒之人,“这不就是你那心上人送你的玩意儿吗是不是啊~” 方兰生又愣了,他躲开尹千殇的手,伸手摸上头顶:他在说什么? 尹千殇在那边教育起他来,方兰生在自己脑袋上摸了半天才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他大睁着眼睛用手指摸了一下形状,心道不好,连忙要拿下来,可不知哪个混蛋把他头发拴在了上面,怎么拉也拉不下来。 尹千殇在对面调笑,弄得方兰生羞愤难当,他身后用力把东西扯下来,登时扯断好几根头发,他呲牙咧嘴地低头一看手心,果然是那小铜梅花。 该死的木头脸……方兰生登时就想明白了。可这玩意儿不是被他放在锦囊里和那破珠子放一块了吗,怎么到脑袋顶上来了? 尹千殇看他发愁的样子,叹息似的摇摇头,“年轻人谈谈情爱虽好,可也不能误了其他事,走路都不看路,这踩着人怎么办。” 方兰生一愣,结结巴巴,“什么情爱,臭酒鬼不知道别胡说!” “此言差矣。”尹千殇冲他摇摇手指,“小公子,情爱之事可不是胡说,依我之见,这送你礼物之人定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妙人。” “什么、什么送我礼物之人,这是我自己买的!”方兰生连忙说。 尹千殇看上去毫不意外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要赠出之物,那看来对方在你心中一定占了极重的位置。” 臭酒鬼平常不怎么和方兰生说话,如今一说突然认真起来,这让方兰生有点受不了。 这臭酒鬼在胡扯什么东西。 “臭酒鬼别胡说。”方兰生皱着眉头问。 尹千殇笑道:“看你在沦波舟上对这东西从不离身,爱不释手,现在又干脆戴在头上……不过我说,小公子,你到底是男人,再喜欢也不用……” “不是我自己戴的,”方兰生立刻打断他,他看上去气急了,“是那混账木头脸——” 他说到一半就急急住了嘴,尹千殇斜睨他一眼,点点头:“哦……原来是恩公啊。” 方兰生连忙摆摆手,“什么啊,干木头脸什么事!” “哦?此物不是你要赠与恩公的?” “才不是,我是买来送给二姐的……” “那……为何会出现在恩公手里?” 方兰生一时找不到辩解的话,“他他他他自己乱拿!” 尹千殇摇摇头,“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方才见你失魂落魄地走过来,这样可不行啊。这是踩了我,要是踩了别人可怎么办?” 方兰生挠挠头,“什么失魂落魄啊,我没有……” “是是,你没有,连个大活人在脚底下都没发现,到底在想什么呢。” 想木头脸呢。 方兰生顺着他的话,脑子里立刻蹦出一个想法。这可把他自己吓了一跳,立刻摇摇头。 “臭酒鬼,你是不是根本没喝醉啊!我可要忙我的正事呢,没时间跟你胡扯……” 尹千殇笑而不答。 在青玉坛时,尹千殇曾亲耳听到欧阳少恭与他提起方兰生与百里屠苏之事。他知道少恭要对付百里屠苏,也知道这方兰生是少恭儿时好友,这一路上,两人时常吵架,话不投机,或许有更深层的关系,尹千殇也不关心。少恭曾对他言及一二,他没当真,后来看到少恭有意无意在中间搅和,他也没在意,只当少恭是另有目的。 可自从青玉坛出来,他们一行人去了乌蒙灵谷,尹千殇亲眼见到百里屠苏的娘化为焦冥,对少恭,对百里屠苏,对他们一路人,还有他的妹子风晴雪,他虽不言不语,却将一切看在眼里。 尹千殇在心里已暗暗做了打算,他还要跟着这群人上青玉坛找少恭。而现在呢,他尹千殇,别的不说,好歹也曾在江湖上流浪过几年,什么人没见过,看到方兰生和百里屠苏这般道不明的关系,别人不清楚,他心里可是跟明镜似地。再不想管闲事,既然撞上了,也忍不住去掺和一脚。就当帮了曾经的少恭,也能对得住那所谓“恩公”。 反正这方小公子糊里糊涂,跟他胡扯一通他大概也想不清楚,尹千殇这么一想,立刻就放下了“误导年轻人”的心理包袱,扔下自个儿在原地发愁的方兰生,自己又背着酒壶找酒喝去了。 方兰生站在水井边上,双手握着拉杆却不动作,木桶已经被送进了井水里盛满了水,只是迟迟不见他拉上来。 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倒是的确在担心木头脸……可是看上去有那么明显吗? 而且那也不是情爱啊,两个男人谈什么情爱……方兰生皱着眉头苦想到,他只是出于好心,出于好心才帮木头脸的。 出于好心才被他欺负也不说,出于好心才好几次出手相助,出于好心才帮他缠绷带和治疗,出于好心才在他娘亲去世时照顾他…… 出于好心才……才每天晚上…… 方兰生的手蓦地松了那拉杆。 他愣在原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好心有点奇怪。被松开的拉杆悬空转了大半圈,蓦地打在方兰生的膝盖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手心里还握着那个铜梅花,方兰生曾好几次决定要把它丢掉,到最后又小心收了起来,还有那破珠子……那不是什么破珠子,是木头脸用一千两买来了。 其实方兰生懂很多事,他只是不承认,就装作不记得了,事实上他记得比谁都清楚。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木头脸的时候木头脸虽然嘴臭却很威风,在虞山是木头脸背他上了船,在始皇陵的迷雾里两个人稀里糊涂的拥抱,在青龙镇木头脸给他找了好多药。 还有那句,“自当护你周全”。 似乎从那时候起,方兰生渐渐就不再在心里抵触木头脸了,特别是在龙绡宫木头脸替他解了围之后,方兰生对他的关心就越来越放在了明处,而在乌蒙灵谷更是像对自己最亲最好的兄弟一般,恨不得把什么都送给他好让他不要那么难过。 可……这怎么会是情爱呢,方兰生皱着眉头想。 他怎么也不会喜欢木头脸的……怎么也不会……他只是出于好心…… 虽然有点奇怪,那也是好心。 方兰生边嘀嘀咕咕着这话,边打了桶水上来,一桶水到了盆里就成了半桶,方兰生毫不在意地又打了一桶,然后端着木盆就往客栈里走。 “臭酒鬼为什么那么说……难道他们都以为我喜欢木头脸?不可能吧,我明明讨厌木头脸才对……” 他喃喃自语,也不看路,以至于襄铃自楼梯上跑下来他也没看到。两人撞了个满怀,盆里的水顿时洒了一地,方兰生踉跄着坐在地上,浑身衣物被浸了个湿透。 “呆瓜!”襄铃一声惊叫,方兰生这边还沉浸在“讨厌木头脸”的思绪中,他怔怔抬头,“啊?” 店小二看那表情快哭了,连忙过来,“哎呦方少爷您可绕了我们吧,您这我们怎么收拾,快快快先起来……”他说着就要去扶方兰生,方兰生还没站稳,就听襄铃在身边开了腔。 “咦,是那把刀?” 方兰生一愣,连忙转过头,见原来是那把奇诡的刀掉在了地上,襄铃蹲下身把它捡起来,作势要打开,“都沾上水了,要不要擦一擦?” 方兰生见状,脑中忽然想起木头脸昨日说的话,他连忙上去抢,“不用擦不用擦,你快给我——” 他抢过了襄铃手里的刀,却没有抢过刀鞘。刀自方兰生手里出鞘,握着刀鞘的襄铃还什么都没发现。 呆瓜的话到一半怎么没声了,襄铃一愣,抬头才见方兰生正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他手握着刀,漆黑的眼瞳打量着自己。 “呆瓜?”襄铃好奇地看着他。 这个明显带着几分玩笑和亲昵味道的称呼引起了方兰生的注意,他扫了襄铃一眼,刚想说话,可襄铃却忽然在他身后看见了什么人。 她兴奋地叫道,“屠苏哥哥!” 方兰生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一怔,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他顺着襄铃的目光回过头,正看到百里屠苏从身后的楼梯上走下来。 两人一对视,百里屠苏的脚步登时停下了,他低头迎着方兰生审视的目光,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攥成了拳,手心直让中间的珠子搁得生疼。 百里屠苏一醒来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觉得浑身酸痛,可偏偏身上又没有伤口,可没有伤口,这衣服上的血又是哪儿来的。 再转头看地板,那满地的血迹更是把百里屠苏吓了一跳。 他飞快起身,目光环绕房间一周没看到第二个人,反倒在转身时在门后看到一滩黑红色的血迹。其中一颗白玉珍珠,表面粘连着稍许凝固的血液,正静静地躺在门后角落的墙缝中。 百里屠苏蹲下身,怔忡着把那珠子捡起来。 他推门而出,站在走廊上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所待的正是昨日方兰生睡下的房间,可方兰生却不在屋里。 那地上的血,他衣襟上的血,还有,地上的,沾了血的方兰生的东西……百里屠苏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但都被他一一否定,站在走廊上正犹豫不决,那边红玉翩翩走过来。 “公子?” 百里屠苏听到声音,急急回神,一见是红玉,百里屠苏心一沉。 他抿了抿唇,“今日可曾……见过方兰生?” “猴儿?”红玉大概是很少听到百里屠苏直呼方兰生的名字,这让她多少有些惊讶。 她刚想回答“没有”,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先一步听见自楼下传来尖叫声——“呆瓜!” 红玉亲眼见到百里屠苏神色一变,他顺着楼梯快步奔下去,当襄铃在楼下唤他“屠苏哥哥”,他的脚步忽地慢了下来,而等到方兰生回过头,他更是瞬间就停下了。红玉此时还并未注意到方兰生的异样,她只在心里感叹百里公子的变化之快,跟着便也下了楼。 而与此同时,楼下的方兰生似乎没料到忽然来了这么多人,他的意识似乎还停留在昨夜的状态,目光自百里屠苏身上移过,他回身朝那还替他擦着刀鞘的襄铃的笑了笑,自她手中夺过刀鞘,转身便朝客栈外走去。 襄铃皱起眉,“呆瓜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一旁的店小二正苦着脸擦着地板,百里屠苏还站在楼梯上,他手里攥着那珠子,沉默着望着那方兰生离开的门口。 “大家怎么……都在?”从身后又传来声音,是风晴雪,她显然刚刚睡醒,什么都不知道。她与红玉攀谈几句,完了迷迷糊糊就下了楼,前脚刚踏出门,在路上没走多远,方兰生后脚就跟了过来。 “兰生?” 风晴雪心思虽不怎么缜密,听力却不错,一个人走在路上,身后有脚步跟随,她当即有所觉察,在拐角处瞬间回头,便与那方兰生撞了个满怀。 她意外之余,不由得也放松了警惕,“你怎么跟着我?” 方兰生看上去非常狼狈,他夸张地揉了揉撞在风晴雪身上的头,一双眼睛却紧盯着风晴雪的表情。 ——这女人会功夫。 方兰生对她笑了笑,扶在身侧刀柄上的手轻轻松开,他抿了抿唇,“只身一人出门,不怕危险?” 风晴雪看上去非常惊讶,“兰生怎么……怎么突然这样关心我……”听那语气,她似乎很高兴,“……不过在琴川这样的大城市,怎么会有危险。” 方兰生没听她后面那句,反而接过了前一句,他闻言一笑,“那,我该关心谁。” 风晴雪双手背在身后,想了想,“嗯……襄铃?” 方兰生装作笑得尴尬,其实他压根不知道襄铃是谁,风晴雪一见他这么尴尬,便以为兰生是害羞了。 她说她刚认识方兰生那会儿,和红玉姐都以为方兰生对襄铃颇有好感,而且一路上兰生对襄铃又诸多照顾,两人在一起玩时也玩得很开心。 “玩……”方兰生听到这,嘴角虽还上扬着,眉毛却似乎抽动了一下。 “可是后来……似乎兰生又与苏苏关系极好,像是比对襄铃还好……”风晴雪说到一半,话锋一转就扯到了百里屠苏身上去。方兰生并不知道这“苏苏”指的是谁,不过他听到这,想知道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 他时间不多,打断了风晴雪的话,他借口有事便离开了,剩风晴雪一个人怔在原地。 本出了客栈不远,绕过客栈门前,至一座亭桥向西望去,方兰生带着随身的刀,一直走到孙家门外,门人进去通报,不久便将方兰生请了进去。 孙小姐早已梳妆打扮完毕,似乎方兰生忽然光临让她惊讶极了,在紧张中她听着方兰生问询她的病情,站在门外的孙奶娘听了也不由得长哼一声。 “算这臭小子识相。” 黄昏时分,襄铃坐在自己屋里努力扎着自己的小辫,门外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门,见是店小二。 “有什么事?”襄铃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方少爷在楼下说有事找您,让小的来叫。” 襄铃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显然不懂呆瓜有什么事情,为何不自己来找她,还要让人下去。她谢过了店小二,转身关了房间的门,蹦蹦跳跳就下了楼。 方兰生正站在门外等着她,琴川的太阳已经快落了,路上的摊贩也渐渐亮起了灯笼,襄铃从客栈走出来,转身瞧着他,“呆瓜?” 原来她就是襄铃。方兰生心中一笑。 怪不得叫他“呆瓜”。 “呆瓜你有什么事?还特意让人……” 襄铃八成是以为方兰生有什么大事要找他,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她压低了声音问,方兰生答得却很坦荡,“琴川是我的家,襄铃远来是客,我想带你到处逛逛,不可以吗?” 许是方兰生说话不常用这般反问的语气,让襄铃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呆瓜要带襄铃去玩,好啊!” 她说着又拍拍手,“襄铃想叫红玉姐姐下来一起去玩,不知她在不在客栈里……” 方兰生抿了抿唇,他说那红玉早就出了门,若是襄铃要等她,今天可能就玩不成了。 襄铃好做了一番思想挣扎,方兰生在旁边也不催她,襄铃是个玩心很重的小姑娘,方兰生隐约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袖中扶着刀柄,脸上挂着一丝不变的笑容。 “那好吧……我们先去,要是半路遇到了红玉姐姐就叫她一起玩。” 襄铃似乎很烦恼地对方兰生说道。 方兰生笑着打量着她头顶的铃铛,点头说好。 夜晚的琴川,七弦河面波光粼粼,方兰生带着襄铃绕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区,沿着城门走到河岸垂柳中的小路,起初他还时不时与襄铃交谈几句,随着越走越远离闹市区,他渐渐也沉默了。 一身书生的衣衫被夜风向后吹起,飘忽融入漆黑的夜色,道旁垂柳的阴影打在那蓝色的背影上,将他整个人笼上一层模糊不清的水雾,方兰生匆匆走在前面,襄铃紧跟在他身后,她似乎有些害怕,天黑了下来,而呆瓜带他来的这地方什么人也没有,呆瓜也不说话…… “呆瓜……”襄铃怯怯唤道,她望着前面方兰生的背影,一低头才发现对方整日背着的书袋不知为何不见了。 原先挂着书袋的地方现在换成了一把刀,方兰生急匆匆在前面走着,他越过一座桥,一直走到桥头的竹林深处,襄铃在身后又喊他。 “呆瓜,这里好黑,我害怕!” 方兰生蓦地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一双往日里温润的眼睛此刻仿佛亮着兴奋的光。 襄铃就在他身后。 “别害怕。” 方兰生说着,一把长刀在身下蓦地贯穿了襄铃的小腹。 血肉被穿透的闷响被隐藏在树叶被风吹拂的沙沙声中,襄铃大睁着眼睛,眸中闪现的金光在黑夜中一闪而过。 方兰生熟练地抽了刀,仿佛这个动作他做过了无数次,那叫襄铃的小女孩已经僵死在他面前,身下大片的血顺着石缝逐渐蔓延开来,方兰生低头俯视着她,表情看上去并不开心也没有惊喜。 随手取了片竹叶擦拭了沾满血的刀身,方兰生跨过襄铃的尸身走回来时的那条路,满是鲜血的竹叶自他手中落下,被风吹落在河面上。而就在河岸的那一端,百里屠苏站在无人的堤面,沉默地望着方兰生的身影。 他眼睁睁看着方兰生,朝自己走过来。 方兰生刚离开孙家,红玉就去登门拜访。孙奶娘怕是从未见过红玉这般气势的女人,若是换了旁人还能当是方兰生在外面勾搭的女人,可红玉这…… 琴川河岸长堤,百里屠苏手握长剑,剑指方兰生的心口。 “你到底是何人。” 他面色冷淡,似乎并不在乎方兰生的生死,而方兰生胸口顶着他的剑尖,抬起头看向那人。从腰间拔出那把黑刀,方兰生的眼神中都是挑衅。 “你看到了?” 方兰生隐约能感觉到眼前的百里屠苏和昨夜里的似乎不是同一人,昨夜里那一个像火,今天这个却如同封住火的冰。方兰生眯着眼睛,握着刀向前一步,他胸口顶着百里屠苏的剑,还没等剑尖扎进他的衣服,百里屠苏神色一凛,蓦地将剑向后一收。 方兰生的刀瞬间追了上来。 原来不管白天夜里,这都是个不会还手的家伙。百里屠苏提剑后退一步,立时躲过方兰生扫来的刀风,刀锋斜楔入地,登时划出道道裂痕。 “你是什么人!”百里屠苏忽然喝道,方兰生并不回答,他一脚向前,后脚蹬地猛地跃上空中,一刀从天斩下,百里屠苏抬头对上他一双红得发狂的眼睛。 他从那双眸子里看见了毫无斗志的自己。 下意识举剑挡下那人斩击,百里屠苏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他身后就是长堤的边缘,再退一步势必要踩空落入河里。 “你还要躲?”方兰生冷声道,他挥刀朝百里屠苏心口刺去,百里屠苏腾空一跃,翻过方兰生头顶落在他身后,方兰生似是早料到这一步,刀锋圆劈向后,直中百里屠苏右臂。 血液顺着百胜刀的刀身流出来,百里屠苏提剑一挡,方兰生仗势也不躲,冲着他剑刺来的方向挥刀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方兰生抬头看着他,似乎是想起方才那叫襄铃的小姑娘曾称呼过百里屠苏。 “屠苏哥哥?” 百里屠苏紧抿着唇,向后一躲他刺来的刀。 或许对晋磊来说,白天的百里屠苏有点棘手,他虽然也不还手,但是左躲右躲总是麻烦。 迁魂之术对人体力消耗极大,常人最多也只能撑上两天,方兰生是有些功夫底子,可也仅仅是“有些”,晋磊估量过最多三天,方兰生就要撑不下去了。 晋磊时间不多,能做的事也非常有限。白天去见了师妹,约定了明日棋局,若是今天一切顺遂,他下完了明天的棋,就可以将方兰生安心放在这里了,该除的人已经除了,纵然方兰生再如何伤心难过,等一切过去,他到底还是要娶师妹。 更何况有婚约在身,怎是能轻易抛弃的,晋磊并不在乎这些人死后方兰生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他只是有一种执念,只要能实现那个愿望,其他的事再怎么样也无所谓。 可惜世上并没有这么多称心如意的事情。 “屠苏哥哥?”晋磊嘲弄似地问道。 这个声音自他口中说出,像是天上惊雷一般闪入沉睡的方兰生心中。 谁在叫木头脸…… 干什么吵人睡觉。方兰生轻声嘟囔着,他的声音也顺着身体深处的感知袭入晋磊的知觉中,百里屠苏被晋磊逼入垂柳旁的小路,他感觉到晋磊握刀的手猛地一抖。 要是晋磊知道是自己刚才那句玩笑话唤醒了方兰生,他八成恨不得要甩自己一个嘴巴子,而现在方兰生是彻底醒了,他若是像昨天一样自内运掌,晋磊定是消散无疑。 “方兰生?”晋磊先行问道,这话出现在他脑中,方兰生能听到,而就在晋磊面前的百里屠苏却一无所知,他只顾着躲着晋磊的刀,并想着办法要把晋磊从方兰生体内赶走。 “你是谁?”方兰生像站在一片虚白空境,对着四周迷蒙不清地迷雾说。 “我是你的前世,晋磊。” 前世?方兰生眨巴眨巴眼睛,他一掌拍上自己的脑门,当即疼得大叫一声。 “我不是做梦啊,前世?” 第二十七章 百里屠苏向后一跃,反身躲了晋磊的刀,他冷声问:“你要纠缠他到什么时候?” 晋磊笑道:“到你死。” 方兰生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他跳了跳也跳不高,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你、你在和谁说话!” “你能听见?”晋磊笑了一声,“和你的朋友。” “谁?木头脸??” 晋磊一听,这下心中了然。他抬头看着百里屠苏,嘴边带着一丝笑意。 “木头脸,你怎么还不死?” 百里屠苏心下一惊,方兰生的声音说出这种话,他一时反应不及,晋磊的刀穿腹而过。 “你怎么还不死?” “你怎么还不死?” 晋磊的声音仿若从头脑中炸开,方兰生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方兰生朝天大喊道。 心中传来一声冷笑似的声音。 “我是晋磊,”那声音顿了顿,因为百里屠苏又躲过了他,“我是来帮你。” “帮我?帮我什么?” 晋磊单刀向前,刀锋斜楔入百里屠苏身前衣衫,刀身上的血珠被强力震开,百里屠苏只退不挡,他一手捂着伤口,大退一步,后背重重砸在身后的墙上。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晋磊已经将百里屠苏成功逼入这无路之地,他知道百里屠苏不会对他出手,而以他的身手,又断不会给百里屠苏其他逃路的机会。 “帮你,娶月言。” “月言?”方兰生傻不拉几地一问没个完,“月言是谁?” 晋磊似乎有些愠怒,他放下手里的刀,抬眼盯着百里屠苏。 面前的男人正在喘气,手里的剑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却一直没有出手。 “月言是你的妻子,我的师妹。” “我的妻子?我我我并未婚娶——” “你与她有婚约在身。” 方兰生想了会儿,这才想过劲儿来,“你说的是,孙小姐?” 他摸摸脑袋,“我不喜欢孙小姐,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娶她。” “没见过就去见。”晋磊似乎觉得他啰嗦极了。 “我不去。”方兰生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娶她的。” 百里屠苏睁着眼睛,他方才被这操控方兰生的人追杀得喘不过气,可现在对方却忽然停了手。 他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只盯着对方阴晴不定的脸,手在身后暗暗积累力量。 他想找到破绽,一举击昏方兰生。只没想到这人的刀法居然如此凌厉沉稳,数十招下来滴水不漏,丝毫不给百里屠苏机会。 百里屠苏不光落了下风,还挂了彩。 还有那句连嘲带讽的“屠苏哥哥”…… 百里屠苏心下一堵,他的手紧攥在身后,若是此刻那人的脑袋就在他手里,怕是早就被捏烂了吧。 “为什么?”晋磊冷声问。 “没、没有为什么。”方兰生固执道,“你在干什么,我在哪,”方兰生茫然地看着雾蒙蒙的四周,“难道……我死了?” “你没有死。”晋磊答道,“我在用你,杀人。” “你——”方兰生一时怔住,“你想杀谁?” 晋磊并未回答,方兰生想起刚才晋磊所说的话,一时间脑子里有点发懵。 “木头……脸?” “你想对木头脸做什么,你打不过他的!”方兰生说。 晋磊眉头一挑,他的目光落在百里屠苏沾着血的脸颊上,“笑话。” “你为什么杀他?你……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你的前世,晋磊。”晋磊不耐烦道,若不是不能那么做,他恨不得把方兰生也一刀结果了。 “我的前世……那你不是应该死了吗?你杀木头脸干什么……” “因为他挡我的路。” 方兰生完全听傻了,他还当对方是在跟他闹着玩,杀木头脸?脑子坏了吧。 “你……” “方兰生,你不娶孙月言,为什么?” 晋磊忽然问,方兰生张了张嘴,“不娶就是不娶,我对孙小姐并没有……” “你有心上人,那个襄铃?” 方兰生眨眨眼,“襄铃?怎么可能我只把她当成——” “木头脸?” 方兰生一堵,他眨巴眨巴眼睛,“才、才不……”他话到一半,又道,“……你怎么也管他叫木头脸啊。” 晋磊抿了抿唇,像是还不是很能接受自己刚听到的这个事实。 “你,喜欢男人?” 他带着几分嘲弄地问道。 方兰生一皱眉,“谁谁说的!” “最好没有,”晋磊低头擦着手里的刀,他没有用别的东西,而是直接用方兰生的手,“娶孙家小姐,这才是你该做的。” “什、什么我该做的。”方兰生反驳道,“凭什么——” “凭什么?”晋磊冷哼道。 “凭你方兰生的命盘头顶上,刻着我和文君的名字。” “命盘?” 晋磊想到方兰生或是听不懂,他操控着方兰生的左手拭尽了刀上的血,擦到刀锋处,蓦地用力一握,登时有血从那没什么茧子的手心中冒出来。 “方兰生,你的命即是我的命,我替你选的路,你就要走。” 他说着,抬起头对上百里屠苏的目光,对方正震惊地看着他冒血的手心——确切地说是方兰生的手心。 晋磊能感觉到疼痛,他死去了很多年,这种感觉很生疏,却又熟悉。 “不要让我浪费更多时间。” “可是我不喜欢孙小姐,我干什么要——” “我喜欢。”晋磊道,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左手流下的血越来越多,血珠凝固在百胜刀身上,随即又滴落在地面上。 “还是等我杀了这男人,你才知道你该干什么?” 方兰生一听不对,“你你你要杀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晋磊说着,流着血的左手提着百胜刀,慢慢朝百里屠苏走过去。 百里屠苏瞪着他,瞪着他手里沾满了方兰生的血的那柄刀。 “你要杀木头脸……你杀不了他的!”方兰生纳闷,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你来看。”晋磊说,他话音出口的瞬间,方兰生眼前的迷雾似乎瞬间被一股风冲了开,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那靠着墙低喘着气的百里屠苏,俨然与昨夜里的木头脸一无二致。 难道…… “昨天,是你……?”方兰生猛然喝道。 怪不得那事屋里只有他和木头脸两个人,怪不得他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砍了木头脸一刀,就像做梦。 方兰生登时心跳如鼓,他只觉得一阵热血往头顶上冲,而这种感觉晋磊也同时能感觉得到。 一旦方兰生恢复了知觉,晋磊便没有多少时间了。 不过他有把握,有把握能将一切做个完美的结束。 “你当真不喜欢他?” “那正好,杀了他,就结束了。” 一个低沉而带着杀意的声音从自己口中脱出,方兰生怔在原地,他感到这具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你不能杀他,你杀不了他……”方兰生心底有个声音在喊。 “为什么杀不了,” 像是在证明方兰生方才所言的愚蠢,晋磊的话音脱口的瞬间一步向前,手中刀蓦地出手,直朝墙上的百里屠苏心口刺去—— “你不能杀他……”方兰生大喊道。 与此同时,百里屠苏藏在身后的剑蓦地发动,一时间红色的剑阵自脚下浑然跃出,百里屠苏紧盯着方兰生握刀的手,正要发力击下他手中的刀。 却见方兰生忽然眼睛一睁,挥出的刀蓦地回收,不偏不倚,正刺中他自己胸腹中。 “你不能杀他。”方兰生对晋磊说,可惜晋磊已经听不见了。他方才用力想要收回手里的刀,可是却发现自己没法控制自己的手,怎么收都收不住,方兰生正急得一脑门汗。 谁知下一秒不知怎么就收住了,似乎有一张网一直绑缚着方兰生身体的感知,而现在这张网消失了。 网消失之时,正是晋磊猛地挥刀过去的瞬间,像方兰生这种不会握刀的人,根本控制不住刀势,只想着收回来,一不小心就刺中了自己。 方兰生还当自己是被那坏蛋晋磊砍了一刀。 “你杀不了他……”方兰生一闷头栽倒在地上,刀啪嗒一声掉在一边。 身后血色的剑光刹那间消失,怕是百里屠苏也未料到这事态的变化。手里剑一落,他向前半蹲下身,一把拉住倒在地上的方兰生。 并不强壮的身体虚软无力,大概是被晋磊的迁魂耗尽了所有力气,百里屠苏低头抱着他的腰,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方兰生?”他急忙问,他甚至不知方兰生是不是醒了。 若还是刚才那人,现在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 方兰生的后脑勺搭在百里屠苏左臂的铠甲上,有点咯得慌,他还闭着眼睛,看来是让那一刀疼得不轻。 “……我不会……让你杀他……”方兰生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你杀不了……” 看来扶他站是站不起来了,百里屠苏低下头张开手,打算把他抱起来。只见方兰生的脑袋还搭在他胳膊上,皱着一张脸。 极小声地耳语般。 “……我是喜欢……木头脸……” “你不能……杀他……” “……还前世……” “……哪有你这样的……前世……” “你喜欢……孙小姐……我也没杀……她……” “……打打杀杀……” “……还砍我……” 方兰生像是和谁聊天一样趴在百里屠苏背上,声音却越来越低,红玉站在客栈门外,老远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朝这里快步走过来。 而他背上还背了一个人。 “猴儿?”红玉惊诧道,她伸手要接,百里屠苏却看也没看她,背着人直接闯进客栈里去。 襄铃坐在床边上,她眼睛还红红的,全身却安然无恙,一点伤也没有。 “呆瓜看上去好吓人,襄铃在那里躲了好久不敢出来,后来还看见他在打屠苏哥哥……” 襄铃声音里还带着股哽咽,看来是一直在害怕,红玉坐在她身边。 “幸好早有准备,不然……”红玉没有说下去,她从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迁魂之术。 被迁魂的人居然是猴儿,而她,居然一路上都没发现这个事实。 他们称得上幸运,那迁魂的凶手第一个找上的是小铃儿,一只狐妖,才能躲过他的眼线而侥幸存活。 若换成旁人,怕是早已死在毫无戒心的敌手之下。 风晴雪对襄铃感到很歉疚,而襄铃也没有怪她——她害怕得厉害,从来没想过一直对他好的呆瓜会伤害她,虽然知道呆瓜是被坏人操控了,但她还是害怕。 尹千觞站在客栈门外,抬头望着琴川天上的弦月,而在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间里,百里屠苏也站在窗边,怔怔看着窗外。 方兰生缠了一身绷带,正躺在百里屠苏身后的床上,一想到这个,百里屠苏就忍不住拧起眉头。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过突然,突然到百里屠苏并不能良好地消化。在乌蒙灵谷的那半个月就像一场梦,娘走了,方兰生一直照顾他,这让百里屠苏很感激他。 等从乌蒙灵谷出来,方兰生对他说要带他去琴川玩,什么都还没玩成,方兰生就先被有了婚约的人家抓走了。 方兰生有婚约,百里屠苏刚知道这一事实,他不能说自己什么反应都没有,可当方兰生告诉他他并不想娶那小姐的时候。 百里屠苏居然有些高兴。 只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紧接着他发现方兰生那把刀有蹊跷。 怪事一桩连着一桩,方兰生似乎对自己做过什么并记不得,这更确凿了百里屠苏的猜测。 有人利用了方兰生,他被操控了。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8节 那个笨蛋,怎么会有人选择操控他。 百里屠苏这么想,可当他真的看到那人的身手,看到方兰生提着刀朝自己刺过来——握剑的手怎么也无法动作,甚至连抵挡都做不到。 明知道对方不是他……就算是他,百里屠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去手。 而现在,他知道了。 当他听见方兰生吐字不清地在他手臂上说出那句话,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被戳破了。百里屠苏脱力一样坐在方兰生的床头。 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方兰生那一刀捅了他自己,也把百里屠苏折腾得够呛。当方兰生从床上醒过来,他迷迷糊糊想翻个身,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被什么人握住,方兰生握了握手心,他从床上爬起来。 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顶,他并没有睡多久,风晴雪修习过一些治疗之术,已经治好了他的伤口,只是百里屠苏不放心,又给他缠了一圈绷带。 方兰生低头愣愣瞧着自己身上的绷带,一抬头,正撞上百里屠苏盯着他的目光。 方兰生心下一紧,心想木头脸看我干什么。 “我怎么受伤了?”方兰生问,他声音有点闷。 百里屠苏的目光还盯着他,屋子里的烛光有些昏暗,让方兰生看不清他的脸。 “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百里屠苏声音平静地问道。 方兰生想了想,啊,那个坏蛋砍了我一刀就跑了,怪不得受伤了。 “我想起来,我是被那个……” “你说你喜欢我。”百里屠苏道,目光紧盯着他,表情却阴晴不定。 他像是打算一次说个清楚。 方兰生一下子傻了。 “啊?” 他装傻一样地问,只见百里屠苏忽然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手腕,用力一带,方兰生就被他带进手臂里。 戴着铠甲的手臂抱得紧紧,搁得他后背生疼。 “我、我没说。”方兰生连忙道。 他有点慌。 “我我没说过我喜欢你!” 百里屠苏沉默着不说话,他的下巴搭在方兰生的肩头,一双眼睛疲惫地半睁着。 方兰生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他有点紧张。 “木头脸你、你抱我干嘛啊……” 对方并没有理他。 屋里一时没有人声,而窗外的琴川也是一派寂静。 方兰生睁着眼睛,他像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那你喜欢我吗?” 他低声问道,这声音有点小,活像蚊子叮,若不是靠得近,怕是没什么人能听见。 百里屠苏自然能听见了,双手还抱着身前的人,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没来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嗯。” 他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 “喜欢。”他又说。 方兰生僵在原地,想是他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答案。 他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想到木头脸会回答。 红玉在门外敲门,问公子猴儿是否醒了。彼时方兰生还沉浸在一片虚幻的气氛中,他连忙从木头脸的手臂里钻出来(对方也松了手),顶着一张僵硬的脸去开门。 红玉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猴儿这是……怎么了?” 方兰生还有点晕乎乎的,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收拾一下,与我去一趟孙家大宅。”红玉说,她瞥了方兰生身后正阴着一张脸坐在床边的百里少侠,又看向还傻站在原地的方兰生,“时间不多,猴儿快去。” 方兰生“哦”了一声,甚至忘了问红玉为什么要去,他晕乎乎转过身,正看见木头脸在身后站起来。 他登时心里扑通一下。 “我我我和女妖怪去孙家……木头脸你你你……”方兰生支支吾吾,他僵硬地走到木头脸身后的床头上拿起书袋,眼神慌乱手足无措,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说话。 “……” 百里屠苏瞥了他一眼,像是对他这反应无可奈何。 他看向红玉,“我与你们同去。” 红玉似乎有些意外百里屠苏这主动的要求,不过也没有回绝。他们一行三人连夜去了孙家,孙家似乎早有准备,将人迎了进来,孙小姐远远看着方兰生和白日里来过的女子还有一陌生男子走进屋里来,她在一旁看着,才发现方兰生真的不认得她。 难道那女子说的是真的……前几日来过的人……不是方公子? 孙奶娘似乎对方兰生的反应很生气,“臭小子,敢说没见过小姐,你成心气老娘是不是!” 方兰生似乎还对她拧耳朵心有余悸,连忙摆手,“我我真没见过她!我没骗你们!” 红玉在一旁看着,暗暗摇头。 第二十八章 一场闹剧,最后在孙家人看到方兰生身上绷带的那一刻结束。孙老爷是琴川首富,要面子,好面子,也更爱女儿。孙小姐一直体弱多病,她坚持缘分天定,不愿退婚,孙家便顾及她的身体和心情,始终没有再为她寻过其他亲事。 而如今,孙老爷却不愿再相信那“天定的缘分”。 他白日里曾在花园与那“方兰生”有过一面之缘,彼时那“方兰生”正与孙月言谈到棋弈之道,年纪轻轻,谈吐却颇沉稳洒脱,所说棋弈孙老爷虽听不太懂,但看到月言对他所言极为信服的模样,大约也能感觉到这小子的确是个行家。 这与外界所言,方家公子不学无术,并不相同。 而如今这个呢,呆头呆脑,对月言和奶娘所说一片茫然,举手投足都比白日里那个更像市井传言中的方家公子。 若当真如那红衣女子所说,这方家公子在外面惹是生非,入了魔障,被妖物附体…… 一想到这两日月言都与这人在一起,孙老爷眉头一皱。 对面方兰生还被那奶娘揪着耳朵痛骂。 “够了!”孙老爷一掌拍向身旁的桌案。 屋里登时一静,方兰生和孙奶娘同时噤了声,那边孙小姐已经被人扶进了侧厅,几个仆人连忙跟了进去。 孙奶娘见状,连忙松了方兰生也追进去看顾自家小姐,剩方兰生捂着耳朵和红玉百里屠苏三人还站在原地。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孙老爷站起身,他似乎疲惫极了。抬手对方兰生说道,“天色晚了,诸位,请回吧。” 孙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当成心尖上的宝贝那么护着,还偏偏生来就体弱多病,连出个远门都不放心,又怎么会同意她与方兰生这妖物俯身的家伙碰面,更不用说成亲。 “我孙家庙小,容不下方公子这尊大佛,还望公子海涵。” 方兰生被丢下这句话,接着就被孙家守卫赶出了孙家大门。他诧异地回头看着孙家紧闭的房门,再回过头看向红玉和木头脸。 两人都是一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我……”方兰生摸摸脑袋,“这这、这就退婚了?” 红玉笑着看着他:“怎么,猴儿后悔了?” 方兰生连忙摇头,“没有!” 他想了想,又道,“那孙小姐是不是身体不好……我刚才看她好像站都站不稳……” 红玉摇摇头,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夜已经深了,街上无人,月色落上她孤单的背影,像是一团火红弥漫在黑夜中。 “猴儿关心人家,当初为何又要逃婚?” 方兰生看着她的背影,赶忙解释,“我只是关心她,在路边看到有人生病也要关心不是。” 红玉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方兰生挠挠头,“这孙家怎么回事,现在怎么说退就退,之前那奶娘还那么凶神恶……” 他并不知道红玉之前来过孙家的事,也没想过为什么红玉为何要连夜带他来这里,回头看木头脸还站在他身后,方兰生的话音渐渐就停下了。 红玉已经走远,十里琴川河岸上,已然就剩了方兰生跟百里屠苏两个人。 “……恶、恶煞……” 方兰生说完了这句话,接着就闭了嘴,他抬头看了眼木头脸——对方正在身后低头瞧他呢,背对着月光,脖颈间的羽毛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百里屠苏看到方兰生回过头看向自己,不自觉一抬眉。 方兰生盯着他看,一时看傻了眼。 他心想木头脸今天怎么……怎么看着特别好看……? 方兰生像看心仪的大姑娘一样看着百里屠苏,眼睛睁得溜圆,自己还意识不到。百里屠苏或许是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他微微低下头,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唇角却微微一动。他是笑了。 “回去吧。” 百里屠苏低声说,他转过头,随意似地看向琴川河面,等再回过头来,早已收敛起了方才那副神情。 方兰生眨眨眼,连忙点头,他的手像是长在了后脑勺上,摸个不停,“回、回去……” 对方兰生来说,这一天有点特别。他走在琴川的街上,耳边是木头脸走在身后的脚步声,脑子里嗡嗡的,像是塞满了乱七八糟打了结的麻绳,没有一根能理清楚。 他回了客栈,上了楼梯,默不作声进了自己屋子,回头看木头脸没跟上来,八成是回自己屋了。 这可让他松了口气,不带喘地连喝了几口茶,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目光落在方才木头脸坐过的床头上,方兰生也顾不上回想刚才在孙家发生的一系列事。 他脑袋栽在枕头上,满脑子都是木头脸那句“嗯”。 还有,他还说、还说“喜欢”。 他是……是跟我说的啊? 方兰生自个儿琢磨,他觉得木头脸那种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的人,怎么能说出“喜欢”这种话呢。 不会是自己让那什么前世折腾得,出现了幻觉吧。 而且,他们是俩爷们啊,他喜欢木头脸就算了,反正也没有姑娘喜欢他方兰生,他也不吃亏。 可木头脸又怎么会喜欢他呢?明明他身边姑娘多得是…… 方兰生陷入了自我矛盾,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在这种不明白中睡着了,大半夜又被人弄醒。一睁眼就看到木头脸那张脸近在眼前,方兰生本来还迷糊着呢,这一下就醒透了。 “木……木头脸?” 他闷着声音问,脑子里还留存着百里屠苏白日里的模样,这忽然离这么近他还有点惊慌。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直望着对方那血红的眸子瞧。这似乎引起了木头脸的注意,他一手撑在方兰生头侧,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低头咬住他的嘴唇。 方兰生傻愣愣地半张着嘴,毫无反抗地就被对方侵入进去,他只觉得脑子里“咯噔”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断了。 木头脸抬起他的双腿,顺着那紧闭的穴口就插进去,方兰生疼得深吸一口气,他两只手紧拉着木头脸的衣角,身体一下下随着对方的抽送而在床上来回摩擦,狭窄的通道紧紧包裹住木头脸的东西,这让木头脸觉得熟悉极了。 可方兰生却并不熟悉,他甚至感到陌生。 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木头脸刚才亲了他。 方兰生晕乎乎地想,亲、亲了…… 他几乎要忘了,在过去几个月里,每一天晚上他都是和木头脸这么度过的。他们亲吻,拥抱,做了很多旁人难以想象的事,亲密到无以复加。 方兰生曾把这些一概统称为“木头脸欺负人”,他自我欺骗一样过了这几个月,却从没仔细想过自己和百里屠苏这样,到底算什么。 百里屠苏对此是一无所知的,他体内的煞气早已失控,除了方兰生以外没有一人知道。方兰生也没打算过要告诉他,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忍气吞声地被木头脸“欺负”这么长时间,未免也太丢人。 可百里屠苏迟早是要知道的。 以前的方兰生是只想帮少恭找玉横的,以为等找到了玉横就可以告别这噩梦一样的生活。 可等玉横到了手,方兰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又跟着木头脸去找起了仙芝。 而等仙芝也找到了,陪木头脸救他娘,陪襄铃去找她爷爷,方兰生想自己是真的脑子坏了,他居然把他们都邀请到琴川来了。 这样的日子就像没有终点,而方兰生渐渐地居然也没有怨言,他还和木头脸相处得很好,好到……木头脸居然说喜欢他。 “兰生……”木头脸的呼吸喷在他满是汗水的脖颈间,沙哑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方兰生本来就气喘吁吁,这下更是连心跳都要停了。 身体里还塞着木头脸的东西,方兰生挂在他身上,他一手被木头脸捏在手里握着,一只手扶着木头脸左肩的铠甲,嘴巴微张着喘着气,他犹豫了好久才抬起头,迟疑着用自己的嘴唇碰了碰木头脸的。 反正趁这时候亲了……这笨蛋木头脸也……也不知道…… 再说他都……都那什么了……我就亲他一下, 也不算欺负人…… 方兰生显然是被这气氛弄晕了脑子,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木头脸近在眼前的嘴唇,像是有热血猛地涌上心头。 散乱的头发落在肩膀上,遮挡住他的脸,只剩了一个红透的耳朵微微露出一个边,他直起腰杆,颤抖的嘴唇努力凑上去,谁知刚刚碰着,木头脸在下面忽然一顶,方兰生当即吃痛得“啊”了一声。他这是失手了。 那边方兰生占便宜失败,这边百里屠苏瞧着方兰生忽然抬起头亲了他,血红的眼睛在黑夜里僵了一瞬,他眨了眨眼,一手搂上兰生的腰,蓦地又把他放倒在床上。 直视着方兰生睁大的眼睛,低头回堵上他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巴。 方兰生这一夜过得很不好,他腰酸腿软,狼狈不堪,整个人缩在了床里面。百里屠苏白日里伤得不轻,这会儿平躺在床上,俨然把方兰生那点地方都占了,只给这床的主人方兰生留了一条窄窄的边。 这明摆着鸠占鹊巢,方兰生第二天醒过来,瞧着自己让人挤成这样,心想这木头脸脸皮可真厚啊。他从床上爬起来,费劲儿地穿了衣服,背上书袋走下客栈的楼梯,闻到下面传来了食客的饭香味,他使劲儿闻了闻,肚子忽然就叫了。 昨天托那前世的福,他都没顾得上好好吃饭,方兰生心想着,着急下去填饱肚子,谁知发软的腿一没站稳,他一个跟头就栽下了楼梯,后脑勺着地,他滚着就摔在了地板上。 店小二连忙围了上来,“这不是方家少爷吗!” “什么!方家少爷摔倒了!快去扶!”掌柜的在那边也喊道。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来,等了半天,那方兰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目光故作镇定地扫视一周,方兰生眉间跳动地瞧着这几个凑到自己跟前的人脸。 “看我干什么。” 晋磊冷静的声音有些发虚。 百里屠苏一觉醒来,身边并没有人,目光扫视屋内也没见半个人影。他出了门,到了楼下问店小二,店小二说方家少爷是一早出门去了,“方少爷看着凶巴巴的,一出门就把门外那把昨个儿那红衣姑娘丢下的刀捡了起来。” 百里屠苏听到这,心里就多少有数了。 他没去别的地方,而是又回头上了楼,一拐角先碰见了风晴雪。晴雪告诉他,襄铃还在睡觉,红玉姐在和她大哥说事情。 “怎么了苏苏,发生了什么事?”风晴雪扛着镰刀,一左一右地扭着腰,像在晨练。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有时候真羡慕风晴雪,没什么烦恼,这也挺好的。 晋磊在孙家大门门外被拦了下来,对方直言“孙家不欢迎方公子”。晋磊料想大约是在他消失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他避了大门,从孙月言所居的后院翻墙跃进,一抬头就看到孙月言正坐在莲花池的亭台中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身边一名侍女,听见身后的动静,刚一回头就被人从背后点了穴道。 “月言。”晋磊皱着眉头,站在孙月言身后,孙月言听见声音,猛地从原地站起来,她回头看着面前这张方兰生的面孔,“方、方公子!” 晋磊眉尖一蹙,孙月言的惊慌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到底发生了何事。” 孙月言怔怔瞧着他。 不对。 她想,这、这不是方公子…… 这是那附身在方公子身上的……妖物。 “月言……第一次见到公子时,曾经问过公子……”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是公子认识的人。” 晋磊听了这话,心下一冷。 “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孙月言摇了摇头,她壮着胆子抬头迎上晋磊的眼睛,“方公子昨日来了府上,他说……说他并不认得我。” 晋磊一怔。 “他还说,说他被妖物缠身,并不想要这门亲事——” “妖物?”晋磊眉间一挑。 孙月言的反应他看在眼里,而那个被他点了穴道的侍女更是从头到尾瑟瑟发抖。 “所谓妖物,是指我吗。”晋磊说着,一手解了那侍女的穴道。谁知穴道刚解开,那侍女惊慌地后退一步,她瞪着晋磊,作势要喊人,晋磊一皱眉,手当机立断扶住刀柄,还未拔刀,孙月言立刻扑上前,伸手捂住那侍女的嘴巴。 “公子!”她恐惧地看着晋磊手里的刀,“请……请不要伤人!” 孙月言是从未见过晋磊的另一面的,她只认识了晋磊两天,温柔,沉稳,善解人意,说起下棋更是深入浅出,虽不能说是博古通今,至少对于久居在家的孙月言,这样的学识足以令她钦佩。 她对晋磊产生了好感,这是毫无疑问的,可她终究是个普通人,转世虽磨灭了她对于上一世的回忆,却磨灭不了她那颗向往着平凡幸福的心。 “两家的亲事……爹爹已经退了,”孙月言想起昨夜里在中堂见到方兰生身上那渗血的绷带,她咬了咬下唇,“请公子……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也请放过方公子吧。” 孙月言长得像贺文君,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像。有时候晋磊听她说话说得久了,会不自觉闭上眼睛。 听上去就像文君还在他身旁。 “既然当我是妖物,为何还唤我公子。”晋磊道。 孙月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公子……并不是心恶之人。” 晋磊闻言一笑,孙月言说,他不是心恶之人。 在晋磊的世界里,善恶就像两股绳,初始还黑白分明,渐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股绳扭在了一起,便怎么也分不开了。 世人欠他太多,父母,师父,师妹,他所有真心爱过的人统统离他而去,有很长一段时间晋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还年轻,可以报仇,可以争权夺位,他可以去争所有的东西杀所有的人,可是他却有一件事这辈子也做不到了。 贺文君死了,晋磊食了言,他甚至没能在死前好好照顾她,更不用说娶她,人死如灯灭,相较之下,那所谓的复仇大计,晋磊一直以来的容忍和煎熬,是多么可笑。 不过他还没有放弃,上一世他死得毫无留恋,因为他知道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等待死去之后的轮回,才是最快寻找到文君的办法。有人告诉他,越亲近的东西越能助灵媒介入,青玉司南佩不能用,晋盟主可以试一试随身的刀。 要让青玉司南佩和百胜刀流入民间而不是带入土中,晋磊想了很多办法,青玉司南佩还好说,百胜刀却是戾气太重,无人敢收。他只好伪装出一场救人的闹剧,将此刀转给了安陆富商秦家。 自此,晋磊离开人世,带走了一手血腥,也将一场噩梦留给了秦家老小。百胜刀虽失去了主人,而一身迁魂引却也让无数条人命葬送。 人死了,杀人的刀却还活着,晋磊在方兰生手中死而复生,他的时间不多,只有三天,三天一过,他便不再存在,而百胜刀的迁魂之力也将终结。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晋磊来说,一夜足够他灭掉叶家满门,三天便是登天一样的难事他也能做到。杀了方兰生身边的人,成全这一桩亲事,原本如此简单,晋磊却耽搁了两天。 的确有很多事他没料到,没料到人会变成狐狸,没料到自己的后世竟蠢笨至此,没料到百里屠苏——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不还手的人,却能轻易唤醒方兰生昏睡的神智,让一切发生不可控制的逆转。 晋磊再厉害,到底是一个死去的人。今天是最后一天,孙月言告诉他,亲事被退了,她爹爹不允许。孙月言还告诉他,你是妖物,请你放过无辜的人,放过方公子。 晋磊面色不改,却心绪难平,他松开放在刀柄上的手,低头望着孙月言的眼睛。 “昨日,月言还曾答应在这里布下棋局等我,怎么今天却忘了。” “既然不是心恶之人,我想一盘棋,月言也无需忌讳吧。” 孙月言闻言,虽忐忑却没有拒绝,侍女胆战心惊地去布置棋局,晋磊在一旁站着,气氛正紧张压抑着,忽然一片寂静中响起“咕”的一声。 晋磊眉头抽搐,那是方兰生肚子叫了。 方兰生肯定是饿了,一早起来就没吃过饭,却害得晋磊在孙小姐面前丢了脸。孙月言抿了抿唇,忽然低头笑了,纵使是晋磊也有些尴尬。 “公子……一大早还没吃过东西吗?”孙月言问,“一会儿等下人来了,命她们端些糕点上来,先填填肚子也好。” 晋磊喉咙动了动,还装得很镇定,“妖物也需要吃饭?” 孙月言一怔,她愣了半晌,还没来得及接话,忽然从那侍女离去的方向猛地钻出一队侍卫,没几刻就将晋磊和孙小姐所站的亭子包围起来。 “保护小姐!先保护小姐!”后面有人喊道,晋磊瞧着那一队过来,一猜便是刚才那侍女。 真是像蝼蚁一样不知死活。 晋磊心一横,手还没握上刀柄,孙小姐就要拦他,而那边一队人远远搀扶着一人从院门走进来。 “月言!!”那人声音沙哑地惊呼道,孙月言一回头,登时傻了,“爹……” 晋磊瞧着这场面,心知这场棋是下不了了。他甩脱了孙小姐的手,到腰间握住一个冰凉的东西,一用力就扯了下来。 “我怕是,又要食言了。” 晋磊低头看着手里碧青色的青玉司南佩,他知道那里面有贺文君的一魂一魄。 “……你身体有恙,将此佩常戴身边,定有益处。” 晋磊面上戴着几分笑容,像是伪装,却又不像,他将青玉司南佩放在孙月言手里,“收好它。”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侍卫从背后的树丛里猛地钻了出来,他大约想借晋磊与孙小姐说话分心的时机杀入,却没想到晋磊不作声地回头,一刀就将他砍下了水去。 “公子——”孙小姐手里握着那青玉司南佩,她眼睁睁见着晋磊只身闯入人群,那身影一跃,蓦地飞出墙外。 在孙家院外的河堤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守在那里。晋磊一出来,抬眼便看到了他。 “哼。”晋磊冷哼一声。 与此同时,大批孙家的侍卫也冲了出来,他们不敢靠近,只远远在河堤周围围成了一圈。 那站在河堤上的人正是百里屠苏,他直瞪着晋磊,一副神情阴郁至极。 “放了他。”他说。 晋磊听了他的话,他慢慢抽出腰间的刀,操控着方兰生的手慢慢摸着那刀刃。 “放了他!”百里屠苏整个人的气场冷成了冰,明明不是朔月,他的眼睛却像冒血一般。 晋磊很危险,他在方兰生身上多待一分,事情就要失控一分。 晋磊抬头望了百里屠苏一眼,他起手提刀,刀刃蓦地横亘在方兰生颈间。 那双往日里温润明亮的眼睛,现在全然是嘲讽和憎恨。 “既然娶不了文君,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这世上,哪有迁魂的走了,后世却还活着的道理。” 他说着话,刀身忽地没入方兰生脖颈一分,苍白的脖颈立刻出现一道血痕,血珠凝出,顺着刀身便淌了下来。 “既然娶不了文君,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这世上,哪有迁魂的走了,后世却还活着的道理。” 晋磊说着话,刀身忽地没入方兰生脖颈一分,苍白的脖颈立刻出现一道血痕,血珠凝出,顺着刀身便淌了下来。 百里屠苏的目光在一瞬间凝滞,四周围着的人惊呼着往后退去,就在这当口忽然有人从护卫中钻了出来。 “小姐——” 从远处有侍女的尖叫声,划破人的耳膜猛地传来。 晋磊目光一怔,他的手还握着刀柄,这一回头就看见孙月言孤身一人从护卫队中钻出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纸包,正朝晋磊的方向跑过来。 “月言?”晋磊皱起眉。 孙月言闻言脚步一停,再等她抬起头来看向晋磊横刀的手,手一颤,那纸包就落在了地上。 皮纸散开,里面的点心登时跌落出来。 “公、公子?”孙月言嘴唇动了动,她像是看不懂晋磊在做什么,“你……” 晋磊的目光却落在那掉在地上的点心上。 “……给我的?” 他问。 孙月言还愣在原地。 晋磊摇摇头,他手里的刀慢慢放下。 孙月言一眼便看到他脖颈间的血。 “你……”孙月言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想杀……方公子?” 晋磊一笑,他的目光从孙月言身上移开,落在百里屠苏脸上。 他不得不佩服,孙月言的声音和贺文君,真的很像。 ——师兄,爹若是泉下有知,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杀人! ——你……你想杀……方公子? ——为了报仇,什么都做……竟去欺骗女儿家的感情…… ——请公子……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也请放过方公子! 第二十九章 “文君,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师兄都记得。” 只是当时的晋磊,除了复仇已经顾不上任何人。 当年贺文君的恳求曾被晋磊冷言拒绝,一生都再无挽回的机会。而在轮回后遇见孙月言,一样的话,一样的口吻,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声音—— 晋磊闭了闭眼睛,他没有再想下去,孙月言脸色难看极了,她似乎从未想过晋磊会做到这个地步。 “公子你为何……” 琴川的安静被打破了数日,到了今天,也终于到了该收场的时候。晋磊望着孙月言震惊的眼睛,他发现就连这双眼睛都与文君像极了。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伪装,又不像。 “外面风大,你快回去。”晋磊对她说。 孙月言茫然地看着晋磊一脸平静的表情,茫然地看着他后退一步,双手握起手里的刀。只听“咔”地一声,晋磊手中黑色的刀蓦地断裂,用力过度的双手手心登时有血浸染出来。 “公子!”孙月言惊呼一声,与此同时,百里屠苏一跃上前,他看着晋磊闭上眼睛,蓦地倒在地上。 这已经不是晋磊,是彻彻底底的方兰生。断成两截的黑刀沾染着主人的鲜血躺在地面上,百里屠苏抱起地上瘫倒的书生,他的目光在那刀身上停留了半刻,接着移开。 他带着方家少爷离开了,孙家的护卫也如鸟兽般散去。孙小姐在原地驻留许久,她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震惊里,过了半晌,才有下人将她硬搀扶了回去。 只剩了两段带血的刀还躺在原地,没人知道这刀的来历,就连方兰生也不知道。 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孙府发生的这件事都成了琴川街头巷尾的谈资。有人说是孙家退了婚,方少爷闹死闹活不让,也有人说是方家少爷被鬼缠了身,到处发疯……各种说法,不一而足,而其中最离谱的一说,则说孙小姐是与鬼相恋,恶鬼想借方少爷活人还魂,只可惜被方少爷识破了。 这荒诞不经的说法来自常住孙家门外的乞丐,据他所说,孙家出事那晚他正躺在府外面睡觉,半夜里瞧见孙家小姐偷偷从府里出来,用布帛偷偷收了那恶鬼的两把断刀。 世人嘲笑乞丐恐怕连孙小姐真容都没见过,是睡糊涂了,做梦梦见的才对。乞丐却嘴硬着说他明明见了活人,可三番四次地无人相信,他也便不再提了。 方兰生陷入了沉睡中,到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他在房间微弱的烛光中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人影。 等再眨一眨,就看清了那人黑色的背影。 “木头脸?”方兰生惊讶道。 百里屠苏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截绷带,方兰生的手搭在他膝盖上,手心有巨大的伤口,已经因为药物而萎缩在了一起,百里屠苏将一截截绷带缠上去,若不是方兰生出声唤他,他八成是发现不了人早醒了。 他回过头看向方兰生,对方努力从床上爬了起来,“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百里屠苏松开他的手,让他自己看,方兰生举起双手放到脸跟前,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的手怎么了这是!” 他惊呼道。 百里屠苏觉得很疲倦,他很久没有过这样强烈担心别人的心情,一旦担心起来会让他觉得不适应。现在方兰生终于醒了,百里屠苏一手扶着额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很累,而一旁的方兰生却精神头好极了——自他从琴川跑出去以来,拜木头脸所赐,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而回到琴川这几天,他几乎没多少清醒的时候,是把缺了的觉都快补完了。 见木头脸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方兰生穿着一身亵衣就跳下床,摸到床头放着的铜镜瞧了瞧自己的脸和头——脑袋没破啊,他点点头,正要转身回去,目光却一眼瞥到自个儿脖子上的一道伤口。 方兰生傻了眼,他瞪着那镜子,想回过头告诉木头脸,“木木木头脸我脖子怎么——” 百里屠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手又拿起放在腿边的绷带,“你过来。” 方兰生眨眨眼,“啊?” 他愣了愣,但还是跑了过去。 站在木头脸跟前,方兰生摸摸脑袋,“干什么啊?” 百里屠苏分开腿坐在床边上,抬眼瞧他一眼,伸手一拉他的胳膊,方兰生被他拉着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他腿中间小小的床边上。 方兰生背对着木头脸,什么也看不见,百里屠苏的手顺着他脖子伸到前面,拉过绷带包住了伤口又缠到后面。一圈圈包下来,他们离得太近,有呼吸喷在方兰生的耳后,痒得他一张脸通红,双手紧紧捏着自个儿膝盖,方兰生心跳都快停了。 “差、差不多就行了!”方兰生低着头小声说。 百里屠苏没理他,他也有点紧张,还怕被对方发现。 这绷带一缠缠了大半天,方兰生脑子都要糊涂了,他坐在床边上不吱声,百里屠苏也不说话。空气压抑得吓人。 “木头脸,我怎么……又受伤了。”方兰生干巴巴地挑起一个话题。 百里屠苏点点头,“嗯。” “来琴川没多久,怎么就受伤了两次。”方兰生嘟囔道。 “不是没多久,已经三天了。”百里屠苏剪短了绷带,推开了方兰生。 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大了,方兰生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似乎终于能正常呼吸了。 他转身又坐在床头上,百里屠苏起身将绷带和药丢到身旁一个盘子里,走出门交给了门外走廊上的伙计。 方兰生看着他走进来,自然地就像这是他自己房间似地。 “三天?”方兰生问。 百里屠苏似乎不太想和他解释,只点点头,“嗯。” “那我怎么——” “你被控制了。”百里屠苏找了个最简单,也最模糊的解释方法。 方兰生想了半天,想起那个晋磊。 还有那把有问题的刀。 他诺诺道:“那那把刀……” “已经毁了。”百里屠苏坐在那放着烛台的桌子旁,抬眼看着方兰生,再次打断了他。 对方眨了眨眼睛,“那那个晋磊呢?他到底……” “他死了。”百里屠苏说。 方兰生有点没反应过来,他连着三次发问都被百里屠苏直截了当地打断,就像他问这问题愚蠢至极了一样。他有点疑惑地抬头看向木头脸,却发现对方似乎只是因为太过疲惫而不想多言,烛火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在他蹙起的眉毛处纠结成一团。 方兰生把自己那点疑问默默咽了回去,昏暗的琴川客栈,再次没了说话的声音。 是百里屠苏先站了起来,他看向低着头坐在床边的方兰生,目光有些犹豫,“你饿不饿。” 方兰生一整天没吃过饭,自然是饿了。可他这会儿却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目光呆滞。 “木头脸,我我来了三天,是不是还没回家看我二姐啊。” 百里屠苏眉头一挑,他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方兰生像是忽然醒悟一般从床上跳起来。他拉过放在床头的衣服就要穿,边穿边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完了来了三天都没去看,要让二姐知道了一定又要骂我了——” “不用去了。”百里屠苏一把握住他穿衣服的手,抬眼看着站在床上的方兰生,“你二姐病了,被欧阳先生接去了青玉坛。”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19节 病、病了……? 方兰生张张嘴,“什么病……” “琴川的瘟疫。” 方兰生皱紧了眉头,他发现这三天发生的事有点多,多得他反应不过来。 “二姐,病了……”他一屁股坐回床上,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地板,样子有些落魄,“她怎么会生病。” 方兰生和他二姐方如沁的关系是很好的,从小到大,他干什么事都在方如沁的管教之下,时时刻刻都担心被她骂,可等有一天他真的离开琴川,离开了让他心烦的二姐,他反而开始怀念起过去的日子。 “从小到大,还没见二姐生过什么病……”方兰生苦恼地说,不过他又摇摇头,“幸好还有少恭,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二姐的。” 刚被欧阳少恭治没了娘的百里屠苏没搭话,他默默坐在方兰生身边,转头看着他。 “我想去探望她,可是你们呢,你们接下来去哪儿,”方兰生也回过头看着百里屠苏,他一双眼睛里都是慌张,但自己还尽力克制着,“……当初邀请你们来琴川玩,却住了三天客栈,真是对不住。可是现在二姐病了,我也不能……” 百里屠苏只手覆上他垂在身侧虚握着的手背。 “我们陪你去青玉坛。”百里屠苏说。 烛光照着他额发下一双透亮的眼睛,还有眉心一点红记,方兰生愣了一愣,他还压根不习惯被木头脸握着手,手可劲儿想缩回去,却动不了。 “那、那个……”方兰生结结巴巴,“你们都去啊,这……不太好吧?方家家事还劳烦别人……” 百里屠苏摇摇头,“你也曾经帮过我们。若觉人多不妥,看望病人时我们不进屋便是。”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兰生连忙摆手,他低下头,“我就是怕麻烦你们。” 他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百里屠苏先方兰生一步去开,是楼下的伙计。 “哦百里公子您在啊,楼下红玉姑娘让小的送饭上来给方公子。” “给我吧。”百里屠苏接过那食盒,看了那伙计一眼,转身关了门。 方兰生还坐在原地,目光专注像在思考什么东西。 百里屠苏把食盒放在他床头的桌子上。 方兰生一手撑着下巴。 “我去探病,是不是该给二姐带点什么,也不知道青玉坛缺什么,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他打开食盒,见里面居然是一笼肉包子。 他拿起一个丢给了方兰生,方兰生伸出双手接住。 “心意到了便是。”百里屠苏说。 方兰生点点头,他看着手里的肉包子,张嘴咬了一口。 “我这个不称职的弟弟,连自家姐姐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方兰生心情沉重地低着头。 百里屠苏喉咙动了动,他想安慰方兰生一句,可心里却想起他自己的娘。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喜欢什么。 以至于这辈子都再没有弥补的机会。 “……来琴川之前,我、我准备了很多话想和二姐说的,这次回来,还打算和她谈一谈家里的事。” “我一直不听她的话,嫌她烦,让她操心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是……挺后悔的。” 方兰生觉得食不知味,那大半个包子放在他手心里吃不下去,他回头看向身边的木头脸,对方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木头脸?”方兰生唤他。 百里屠苏半晌回过神,转头看向他,“什么事。” 他看上去有些走神。 “木头脸,那我这三天,到底干了什么啊?没去看二姐,好像也没做什么别的事,还受这么多伤。” 方兰生似乎很在意这件事,百里屠苏想了想,忽然摇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荒谬的事。 “你伤了襄铃,她现在……很怕你。” 百里屠苏事不关己地说,声音平静,却让方兰生脸色瞬间一变。 “啊?”他立刻从床上跪立起来,“襄、襄铃!” “我我我我伤了襄铃!” 方兰生只记得自己在一个夜里刺伤过木头脸,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 “是啊。”百里屠苏道,他话没说完,就见方兰生立刻跳下床,“她她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 襄铃坐在床边上,把头埋在红玉怀里,红玉拍拍她的肩膀,“小铃儿,看猴儿拿来了什么。” 襄铃胆怯地抬起头,看到方兰生怀里抱着一笼她最喜欢吃的肉包子。 方兰生这可愁死了,刚听晴雪说那晋磊直接捅了襄铃一刀——联想起当初木头脸只是因为发了煞气,襄铃就害怕成那个样子。像自己这样,恐怕一辈子都要被襄铃讨厌了。 “襄铃我给你带了肉包子,那什么……”方兰生连珠炮似地说,“你你原谅我吧!” 襄铃撅起嘴,像是还在生方兰生的气,可她又喜欢肉包子。 “小铃儿,原谅猴儿吧,也不是他的错。”红玉也在一旁给方兰生帮腔,她说着,目光落在站在方兰生身后的百里屠苏身上——对方正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对方兰生道歉的事漠不关心。 方兰生苦着一张脸,抱着那笼包子不停道歉,襄铃瞧着他,目光又望了望在他身后站着的屠苏哥哥。 她低下头。 “襄铃不怪呆瓜……襄铃只是害怕……” “不用怕不用怕!那人已经走了!”方兰生连忙说。 襄铃点点头,她想了想,“屠苏哥哥不生呆瓜的气,襄铃也不生气。” 方兰生一听襄铃不生气了,顿时松了口气,他摸摸脑袋,干笑两声,“干木头脸什么事啊……” “他那伤不是早就好了。” 还是他亲手治的。 红玉听他这轻松的口气,不由一笑。 “猴儿看来,是还不知道自己又伤了百里公子的事呢。” 方兰生一怔,“我知道啊,不是已经治好了。” 襄铃嘴里咬着肉包子,怒视他一眼,“才没有好呢,”她嘴里鼓鼓囊囊,说话也说不清楚,“……今天屠苏哥哥带你回来的时候还扯到了伤口……襄铃都看到了……” 方兰生这下傻了,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木头脸,对方也看向他。 “这、这是真的??”他大声问,“你又受伤了?!” 他这声音太大了,吼得恨不得整栋客栈的人都能听见,百里屠苏皱起眉头,他拖着人走了,剩专心吃肉包子的襄铃和悠闲看热闹的红玉还留在原地。 百里屠苏似乎嫌弃极了方兰生的关心,他关了自己的房门,把方兰生丢回他自个儿屋里去了。方兰生自己一个人躺床上,他双手背在脑后,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他第一次伤了木头脸是在来了琴川的第一天晚上,那时候木头脸犯了煞气,脑子糊涂,被他砍了也就砍了。 可后来又伤了襄铃……后来居然又伤了木头脸…… 方兰生不禁扪心自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没这个水平啊。 要是晚上的木头脸也就算了,他那么笨,被人砍了也不会转弯,可是白天的木头脸那么人精,方兰生吵架都吵不过他,更别提打架。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晋磊……方兰生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想可那晋磊也是操控着他方兰生的身体打人…… 所以其实……以他方兰生的资质,是可以打过木头脸的?! 这个发现让方兰生有些许的激动,他躺在床上不禁回忆起自己和晋磊的几次对话。 晋磊说自己是方兰生的前世,他说他喜欢孙小姐。他还说方兰生的命盘头顶上,刻着他和谁的名字,所以方兰生的命便是他的命,他说怎么做,方兰生就必须怎么做。 方兰生听不太懂他的话,他觉得晋磊说话的语气带着股疯狂,有时却又很冷静,让人不知道他是在说胡话,还是他真心那么想。 “命盘……这是什么东西……”方兰生四肢摊在床上躺平,无聊一样的呓语,他翻了个身,心想自己还是好好睡觉吧,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去青玉坛看二姐,一定要休息好了再去见她。 他是这么希望的,可惜很多时候往往事与愿违。百里屠苏半夜又闯了进来,他一身黑气地把方兰生像只兔子一样从床上揪起来,按在墙上就开始脱他的裤子,方兰生还没醒透了裤子就被扒了,嘴巴被堵得死死地,他连嗯哼两声都来不及就被木头脸那东西顺着下面捅了进去,疼得他直抽气。 方兰生被折腾得睡不着觉,等睡着了又做起了艰苦卓绝的噩梦。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迷雾中,面前只有一架梯子通往天上不知名的某处。他无处可走,只好循着那梯子往上爬。 梯子长得像没有边际,似乎方兰生脚下踩过一个台阶,那台阶就会自动增加到上面去。方兰生爬了一个晚上,累得连命都快爬没了半条,正当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头顶的迷雾忽然散开了。方兰生抬头看到了出口,他兴奋地连忙蹬着梯子爬上去,可等到了梯子顶上,他又茫然了。 那是一片毫无特点的空地,就像方才一样飘满了迷雾,方兰生摸不着头脑,他在那空地上走着,伸着脖子看向四周——在空地四周竖起一个个巨大的圆盘,似乎是巨石雕成,每一个都样貌相同,却又似乎不同,方兰生在那一个个圆盘中走过,他想努力抬头看那圆盘上的字,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一直走到了那空地的尽头,在尽头的地方也立着一块巨大的圆盘,方兰生顺着石阶爬上去,一眼就看到那圆盘上刻着的字——从顶端一直竖下来,密密麻麻的小刻字,最下一行已经刻到了圆盘的一半位置,方兰生瞪大了眼睛去看,才看清那分明是他方兰生的名字。 而方兰生上面一行,是晋磊。 就在晋磊旁边,一个小小浅浅的“贺文君”正端端出现在那里。 方兰生愣了愣,他不懂这表示着什么,再抬头向上看,那就都是一些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了,方兰生皱起眉,他站在石阶上,忽然想起自己和晋磊的那些对话。 “娶孙家小姐,这才是你该做的。” “什、什么我该做的,凭什么——” “凭什么?”晋磊打断了他的话。 “凭你方兰生的命盘头顶上,刻着我和文君的名字。” 方兰生这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站在石阶上,忽然一阵不服涌上心头,他想他要找个凿子,正这么想着,就在圆盘下方忽然出现一对铁凿。 方兰生跑上前去把他们拾起来,又踩着石阶爬上圆盘的中央,将那中心对准自己名字旁边的地方,猛地一锤子就砸下去—— 木头脸。 方兰生在梦中刻了这三个大字,每个字都顶别的四倍那么大,刻得他双手酸疼,累得够呛,可看着他三个大字深深刻在那圆盘上,几乎能盖过一切,方兰生觉得那叫一个解气,心满意足,神清气爽。 可等他醒过来又觉得不对…… 琴川的清晨,阳光从窗缝照进屋子里,方兰生坐在被窝里,回想着方才那犹如身临其境一样的梦。 他愣了半晌,猛地一拍脑门。方兰生你这个笨蛋,刻木头脸谁认识,怎么也该刻个百里屠苏—— 就在他拍着自己的时候,百里少侠在他身边皱着眉头翻了个身,他显然还没醒过来。这让方兰生怔了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就又觉得不对。 “不对……不对……” 方兰生双手捂着脑袋。 “我刻他干什么……” 百里屠苏一早起来并没发现方兰生有什么异常,他如往日一般收拾了行装,趁方兰生坐在屋里吃早饭的功夫将一个纸包放在桌子上。方兰生嘴里还喝着汤,这会儿抬头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又瞥了眼那纸包,他放下碗筷,伸手把纸包打开,只见一颗珍珠正端好地躺在纸包里。 方兰生愣了,他僵硬地抬头看向百里屠苏,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布袋,连忙把里面的锦囊翻出来,果然是只剩了一个铜梅花在里面。 一千两银子…… 差点就掉了啊。 可是是怎么掉出来的?方兰生不知道,他踹起珍珠,也没注意到身后那还等着他道歉的百里屠苏,一个人火速吃完了早饭就出了门,其他人已经等在了外面,方兰生一眼就看到了襄铃,他凑上去,小心翼翼道:“襄、襄铃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襄铃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 百里屠苏黑着一张脸,和红玉襄铃等人走在前头,方兰生跟在襄铃后面,苦着一张脸不住道歉,风晴雪则和她大哥唠着嗑跟在最后头。 百里屠苏想,他不能跟方兰生这样的人生气。一行人都使了腾翔之术飞远了,方兰生昨天夜里被木头脸做得腰酸腿软,这会儿能飞起来才怪。 他看了一圈,发现只有木头脸还没走,一张脸登时换成了可怜兮兮的乞求之色,看来是压根忘了是谁折腾得他飞不起来的。 “木、木头脸,能不能……那什么……” 他这副乞求的模样百里屠苏看在眼里,他没说什么,肩头的阿翔却轻蔑地叫了一嗓子。百里屠苏心里八成知道阿翔瞧不起方兰生,他瞥了方兰生一眼,看表情是想拒绝,可话一说出来就变成了冷言冷语的一句“站石头上”。 方兰生一时还没想明白站石头上干嘛,只能乖乖“哦”了一声,就找了琴川城门外一块大石头站了上去。百里屠苏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走上前背对着他,一张脸还黑着。 “手,过来。”他说。 方兰生这下明白了,赶紧伸手抱住木头脸的脖子,连着腿也不自觉搭那人腰上去了。 百里屠苏背着方兰生使那腾翔之术并不是第一次,飘在脑袋后面的鞭子蹭着方兰生的脸颊,痒痒的。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悠闲地飞着,反倒是方兰生在他背上紧张得要命,而阿翔呢——百里屠苏的肩头都被方兰生那头笨蛋占领了,阿翔飞一会儿累了,就干脆收了翅膀盘踞在方兰生脑袋顶上歇着,这可把方兰生吓坏了。 “肥、肥鸡你坐哪儿啊!” 他大吼道。 阿翔闻言,从上面伸出爪子猛地一挠方兰生的脑袋,下面听见方兰生说出“肥鸡”两个字的百里少侠更是眉间一横。 “闭嘴。”百里少侠凶狠地说。 方兰生脑袋上有五道血流下来,他听了木头脸的话,只得把脑袋埋进那人后背忍耐。他此时寄人篱下,自然要听话,忍着那恶霸肥鸡坐在他的头顶上,还得忍受木头脸飞个不停的辫子打在他脸上。 百里屠苏并不知道方兰生的脑袋流血了,他此刻心情并不好,一直很烦躁,究其原因,可能是两个人明明互相表明了心迹,方兰生的反应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百里屠苏也不是特别会主动的人,他不明白方兰生在想什么。 他俩到了衡山会仙桥,方兰生从百里屠苏背上跳下来,皱着眉头捂着脑袋,早已等在那里的红玉和风晴雪等人见状过来,襄铃不知从哪儿捉了只兔子,抱在怀里,她惊讶地看着方兰生的脑袋。 “呆瓜你的头怎么流血了?” 方兰生气得要命,又羞又愤,血都从指缝里冒了出来,伸手一指,“还不是那只肥鸡!” 百里屠苏有点意外,他转头看向站在他肩头的阿翔,发现对方抬着下巴,似乎并不想解释。 红玉让方兰生快包扎一下,方兰生却说都到了青玉坛,还是进去看二姐要紧,反正青玉坛有的是药,找少恭帮他包一包就好了。 方兰生此行来探望二姐,他们其余几人只是陪同,陪他来看看就罢了,倒没别的事。方兰生先去找他二姐了,剩百里屠苏和其余几人在后面慢慢走着。 一进青玉坛,发现里面人似乎少了许多,下层早看不见了方兰生人影,百里屠苏目光转向青玉坛石阶小路,树丛拐角,到处都有闪闪发光的虫子在半空中聚拢着飞舞。 ……焦冥? 第三十章 百里屠苏心中忽然冒出出现这个词,还未待他上前一步看个仔细,面前忽然闪现出两个青玉坛弟子,起手便拦住了他。 “百里公子请留步。” 百里屠苏脚步一顿,自他身后蓦地又闪现出两个青玉坛弟子的身影,当即将百里屠苏与其他人隔开。 “诸位自琴川远道而来,丹芷长老命我等奉茶在此,待诸位喝了茶,自可入内歇息。” 那弟子说着,从手中变出一方茶盘,茶盘上两盏茶,杯口莲型,绘青花于其上,漂亮极了。 襄铃是离那弟子最近的一个人,她露出微笑,“少恭哥哥真好,襄铃一路上都没有水喝,正好渴了。”她说着,放下手里的兔子,伸手就去拿那茶杯。 红玉从身后猛地拉回她的手,“小铃儿勿动那茶!” “啊?”襄铃吓了一跳,茶杯自她手中中猛地摔落在地面上,碧色的茶水登时从里面泼洒了出来。 茶水来不及渗入地面,茶叶的香甜气更是溢到空气中,那襄铃从外面带进来的小兔子蹦到茶叶跟前,三瓣唇动了动,它像是喝了水进去。 红玉的眼睛直视着那兔子,她眼睁睁瞧着那白兔子在阳光下四散成银光闪闪的飞虫—— “仙芝漱魂丹!”红玉大声道。 方兰生独自一人跑到了青玉坛上层,他兜兜转转,终于在一条青石路旁看到了方如沁的身影。 “二姐!!”他喊了一声,朝方如沁跑过去。 方如沁并没有理他。 方兰生还以为他二姐还生他的气呢。 “二姐,我、我来晚啦,琴川发生了些事情,就耽搁了,你别生我的气——” 他说着,走到方如沁跟前,却发现方如沁还是没有回头。 “二姐?” 方兰生又问了一声,他转过头去看着自己二姐,却发现方如沁虽然睁着眼睛,目光却直直望着前方,根本没在看他。 方兰生心里咯噔一声。 “二姐……” 他伸手握住方如沁的手,着急道,“二姐?” 欧阳少恭带着几个青玉坛弟子从密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正碰见方兰生拉着他二姐的手不住喊她的名字,而方如沁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小兰?”他声音里还带着些意外。 方兰生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一见是他:“少、少恭!” 他犹疑着松开握住方如沁的手,走到欧阳少恭跟前,“少恭你没事!?” “自是平安,让小兰挂心了。”欧阳少恭笑了笑,眉眼都是弯的,“小兰姐弟重逢,是否十分欣喜愉悦?” 方兰生摇摇头,“二姐她怎么变成这样,她怎么不理我,也不和我说话……” 他声音顿了顿,像在犹豫,“就像……就像……” 欧阳少恭眉间一挑,“哦?像什么?” 方兰生怔在原地,“就像……木头脸他的……” 他说了上句,大半天也没说下句,欧阳少恭一抬手,他身后的弟子便端了碗茶过来。 “琴川瘟疫过重,病是难治了些,倒也不用太过担忧。”欧阳少恭语气平静道,“小兰远道而来,不如先喝杯茶歇息片刻,再与你二姐叙叙旧。” 方兰生挠着头,看那神色还是很焦急,他愣愣着接过那青玉坛弟子手里的茶,嘴里还嘀咕着,“怎么叙旧,二姐都不理我……” 欧阳少恭摇摇头,他抬手对方兰生说,那表情像在说一个玩笑,“等喝了这杯茶,小兰自然就可以同她叙旧了。” 方兰生没有听懂他的话外之音,还当少恭只是在说笑,他愣愣打开茶杯盖,目光看向杯底飘着的那茶叶—— “拦住他!”从远处忽然传来人声,方兰生并未听见,他低下头,嘴唇碰触到杯沿,正要碰到茶水,忽然一只手臂从身后猛地抱住他的腰,手里的茶杯更是被那人一把挥开。 瓷杯正摔在欧阳少恭的脚底,里面温热的茶水撒了一地,方兰生惊诧着回头,他看着那人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神情,一下懵了。 “木头脸?” “木、木头脸你干什么!”方兰生惊讶地问,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腰被木头脸抱着,赶忙想掰开他。 “百里少侠。”欧阳少恭见到百里屠苏,目光落在对方抱着方兰生的手上,他微微一笑。 百里屠苏松开方兰生,他直瞪着欧阳少恭,那眼睛像能冒火。而身后红玉等人已经疾步赶了过来。 “猴儿没事吧!”红玉问道。 方兰生皱着眉头,“你们……怎么回事?” “那茶里有仙芝漱魂丹。”风晴雪走上前,她扛着镰刀,目光直视着欧阳少恭。 “少恭,这到底怎么回事?” 欧阳少恭并未指望过他们真的能喝下那茶,他所想的,也只是激怒百里屠苏,好看看他的表现。而百里屠苏也没有让他失望,那双眼睛下似乎有火焰暗涌,这让欧阳少恭脸上笑意更甚。 “怎么回事?”欧阳少恭掸了掸袖子,一脚踩上那茶杯的碎片,“小兰思念二姐,在下只是帮他个小忙。” 风晴雪直视着他的眼睛,“少恭你……为何要将仙芝漱魂丹放入茶中?” “仙芝漱魂丹……”方兰生一听这话,脸色当即一变,“那茶……” ——“等喝了这杯茶,小兰自然就可以同她叙旧了。” 方兰生嘴唇都颤抖起来,他看着欧阳少恭。 “二姐她……” 欧阳少恭叹了口气,“小兰,当真聪慧。” “方才你们过来,或许也看到了。当今琴川疫病流行,所谓医者仁心,我青玉坛不忍放任不管,便将患病之人接来此处治护。” “……治护……?”方兰生飞快地眨眨眼,“那二姐他们……没有……没有被焦冥吃掉?是因为生病才变成这样?!” 欧阳少恭摇摇头:“小兰怎么不明白呢?” “如今这般,他们就再也不必为病痛所苦,更可形貌永驻、容颜不灭,这岂非天底下最快也最好的治病之法?” 方兰生登时愣了,他脸色苍白着后退一步,风情雪在一旁眉头深锁,“少恭……你是、给他们服下了仙芝漱魂丹!” 欧阳少恭微蹙起眉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为了治病救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治他们的病,也救琴川的人。若将这些病患继续留在琴川,不出两个月,那儿就要变成一座死城,病疫还会渐渐蔓延到其他城镇,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他说着,露出一个笑容,“你说呢,晴雪?” 风晴雪摇摇头,她像是被欧阳少恭的话绕住了:“我……” 红玉在身后喝道:“休听他胡言乱语!” 她说着话,转头看向一旁的方兰生,只见后者嘴唇哆嗦得厉害极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二姐和其他人吃那个药,”方兰生快速地眨着眼睛,那眼睛大睁着看着欧阳少恭,“就算、就算治不好,人死入土为安,要么一把火烧了都行!你怎么能让他们的身体给虫子吃掉?!!” 欧阳少恭摇摇头,像在忍耐:“若真是那样,小兰岂非再也见不到你心爱的二姐?日后对着画像追忆,不嫌太过无趣?” 方兰生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认识过欧阳少恭,他脸白得像纸,忍不住后退一步,襄铃在身后拉住他。 欧阳少恭的话还没停。 “不过,小兰尽可放心,方家二姐过世之时十分安详,并没有什么苦痛。” “待我想想,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对了,是在替她弟弟缝一件吉服。” “大婚时穿的红袍子,当真是爱弟心切,分明已经病重,还把缝到一半的衣服带来青玉坛,看样子小兰的亲事她也时时刻刻惦在心里……” 方兰生摇摇头,他伸手想捂住耳朵,可却挡不住欧阳少恭的声音。 “……我瞧见了,很是感动,所以在一旁耐心等着,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她把那件衣服缝完,才让她平静离去。” “欧阳少恭你——”红玉的声音带着十足的震惊。 “只可惜,那件衣服是病人碰过的,也不能留给小兰,只好举火烧了。” “呆瓜!”襄铃惊呼一声,她一下没扶住,方兰生踉跄着坐在地上,“你、你是说……” “二姐根本不是病死……是你……是你……” 欧阳少恭像是陷入了思考:“是我什么?杀了她?” “小兰,我怎么会杀方家二姐?” “小时候,她还带我去逛过灯会、放过花灯,我只不过想救她,她的病医不好了,那般日日受苦,看着可怜得很。” 红玉皱起双眉:“即便真是不治之症,也由不得你如此夺人性命!” 欧阳少恭失笑:“却也并非不治——” 却也……并非……不治? 方兰生的目光茫然地望着前方,他伸出双手想捂住脑袋让自己不要想,可怎么也捂不住。 “少恭……杀了二姐……少恭杀了二姐……” “杀了……二姐……” 方兰生像是疯了,他坐在地上痴痴呆呆地呢喃,那声音落在一直没有出声的百里屠苏耳朵里,犹如钻心一般。 欧阳少恭瞧着百里屠苏的眼睛,那样子是满含期待。 “听闻小兰二姐之事,少侠似乎心有所感。” “可是想起了你母亲的事?” “你……”百里屠苏紧紧咬着牙齿,一双眼睛怒瞪着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似乎被他的愤怒燃起了兴致:“呵呵,这都怪我不好,忍不住同你开了一个小小玩笑。” “少侠心中定然疑惑,其实,她也算我的一位故人了,当初阻我一桩大事,如今这样……” “仅是回报一二。” 百里屠苏心下一沉。 “你说清楚……什么故人?!” 欧阳少恭叹息着摇摇头。 “当真可惜,没能看到你察觉真相时那种痛苦绝望,不过见了今日小兰的一番表现,也倒弥补了那些许遗憾。” 他刻意提到方兰生,百里屠苏果然当即变了脸色,落在欧阳少恭眼里,让他的笑容不禁又浓了几分。 “这世上,许多东西如同酿酒,过上一段时日,或许变得更加美味。” “今日看不到百里少侠的绝望,待到明日,这份绝望经过沉淀发酵,定然会更令人期待。” “你在胡说什么……”百里屠苏咬牙切齿道。 欧阳少恭轻笑一声,他的目光落在百里屠苏身后,那正落魄地坐在地上的方兰生身上。 “小兰,可是还在百里公子面前保守着你那秘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嘲讽,方兰生痴痴抬起头,像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欧阳少恭看着他,面色中居然有几分不忍。 “小兰可知,这世上何谓苦痛之事?” 方兰生像傻了一样看着他,欧阳少恭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他这种在崩溃边缘一样的眼神。 这样的他,可比往日里那只会叫着“少恭少恭”的方兰生讨人喜欢得多。 “苦痛之事……是在体味到人生至幸的瞬间失去,是失去后永无法抗争的命运,是秘密被心中所爱之人察觉……” “……而他们,却选择离你而去。” 方兰生摇摇头:“我、我听不懂你的话……” 欧阳少恭笑了。 “小兰一生不缺衣少食,内有家人呵护,外能结交良友,自然不懂何为苦痛。” “不过相信很快,很快你就会懂了。” “不……”方兰生摇着头,他被红玉从地上扶起来,目光直视着欧阳少恭,“我不懂……” 他在说什么…… 方兰生心里想,什么秘密……他……和木头脸…… 他心中想着,手就哆嗦得厉害,红玉惊讶地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冰得吓人,“猴儿……” “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忽然开口。 欧阳少恭放过了方兰生,转头看向他,却意外地看到百里屠苏一双似要化作血色的眼睛。 凡心入魔,煞气蒸腾。 欧阳少恭眼睛一亮。 “我曾经……曾经对你毫无怀疑……”百里屠苏咬牙切齿道。 欧阳少恭点点头。 “得少侠此言,少恭荣幸之至——” 百里屠苏闻言,怒得上前一步, “我……杀了你!!” “苏苏!”风晴雪一步上前拦住他,伸手握住他的。 欧阳少恭轻蔑地望着百里屠苏的动作,语带笑意:“少侠可要想清楚。” “是能够先杀死我,还是因为催动煞气先变为疯狂。” “若是现在疯了,可是白费了小兰一直以来的良苦用心。” 百里屠苏一双剑眉蹙起,他像是不明白欧阳少恭在说什么。 “诸位不用焦急,也不必气恼。” 欧阳少恭笑道。 “很快,你们也会变为焦冥,获得永生,随我去蓬莱建立一个永恒之国。” “琴川是我回忆之地,那里的人自然也要带上,不然这场疫病岂不白费?” “……倒还差一个瑾娘,呵呵,已经派人前去接她。” 方兰生脸色煞白,“疫病……也是你搞的鬼?” 欧阳少恭不答,脸上的神情却在说“是”。青玉坛上层永恒的月光落在他眉目间,是难辨的平静和淡然。方兰生后退一步,他越发觉得看不懂这一切。 他是不是在做梦,如果是,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他想回头去看二姐一眼,再问问二姐一句话,他奢望二姐其实没有吃下那药,她其实还活着。可还没等他走一步,忽然一个阵法自天而降—— 他忽然动不了了。 身后的人不知怎的起了争执,欧阳少恭平静的神色居然被打破了。方兰生茫茫然瞧着他们,他似乎听见有人在说“巽芳”,可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二姐……让我看看二姐…… 方兰生心里呼喊道,这呼喊没人能听见。 那边厢唯一没有被阵法所困的尹千觞忽然与欧阳少恭刀剑相向,阵法消失的瞬间,方兰生被人拉扯着就往传送台上跑。 方兰生几乎没有抗拒的能力,他被人拉着一路跑出去。不知道阿翔为了救百里屠苏受了伤,不知道尹千觞其实早与欧阳少恭相识的事,他只是茫然地跟着其他人,亡命般地逃着。 离开青玉坛,下了衡山, 他到底没能见着二姐最后一面。 江都 夜 百里屠苏煞气未解,风晴雪扶着他一路向花满楼跑过去,方兰生愣愣跟在后面,他仿若是还没晃过神来,襄铃怀里抱着受伤的阿翔,看那表情担心极了,红玉则走在两人前头,时不时回头催方兰生一句,让他跟上。 夜里的江都寂静无声,而花满楼中更是连个人影也没有。红玉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瑾娘,她边与瑾娘说着青玉坛之事,边回头看向方兰生。 猴儿像是失了魂。 他目光呆滞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眼睛怔怔望着地面,往日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全然失去了。 “呆瓜……?”襄铃站在他身边,低声喊他的名字。方兰生还傻乎乎盯着地面,没有回答。 而在襄铃怀里的阿翔也是垂着脑袋,看上去无精打采极了。 “对了,阿宝呢!怎么没看见他!”瑾娘忽然开口叫道。 众人纷纷回头,目光便落在那躺在襄铃怀里的阿翔身上。 瑾娘一怔,尖叫道:“阿宝……怎么变成这个虚弱的样子!” 阿翔似乎想证明自己并不虚弱,他在襄铃怀里努力扑闪了一下翅膀,脚一蹬,就近飞在了方兰生的脑袋上。他收起翅膀盘在上面,高傲的脑袋低低耷拉着,看来是伤得不轻。 方兰生隐隐约约觉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只是他脑子糊涂,头一次他没有和阿翔吵起来。 “大鸟是被少恭打伤了。”风晴雪皱着眉头对瑾娘说。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0节 瑾娘执意要求他们把阿宝托付给她,“老娘就算自己有事,都不会让阿宝掉一根毛!!你们这样带着它奔波,伤怎么能好!” 百里屠苏听了她的话,犹豫半晌。目光落在身后的阿翔身上,他松开风晴雪的手走过去。 方兰生能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跟前。 “……阿翔,你的伤须得静养一段日子,过些时候,我再去接你。” 方兰生能听见木头脸的声音就在耳边。 阿翔在他脑袋顶上扭开头,叫了一声,这让百里屠苏一皱眉,“听话。” 他伸出手,手掌摩擦着阿翔的羽毛,阿翔抬头看着他一眼,用尖嘴蹭了蹭屠苏的手掌心。 瑾娘看见了,在身后笑道,“这才是个理儿嘛,哪有受伤了的,还跟着四处跑,那伤得什么时候能好。” 百里屠苏却没回应她的话,他的右手离开阿翔,往下一落握住方兰生的肩头,从他走过来到现在,方兰生一动不动,连头也没抬。 “你还好吗。”百里屠苏低声问,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关切,左手从下面轻轻握住他的手。 方兰生似乎感受到那只手心的温度,他半晌抬起头,愣愣望着百里屠苏。 “你要把……肥鸡……送人?”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江都夜里风大,若是风声再大一点,就快把他的声音掩去了。百里屠苏对他点点头,第一次没有在意他说“肥鸡”这件事,而坐在方兰生头顶的阿翔则扇了扇翅膀,拍打着自己身下那颗脑袋。 那力气软绵绵的,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在闹着玩,仿佛阿翔也感受到方兰生这头笨蛋低落的心情。 他在与他道别。 百里屠苏叮嘱了瑾娘几句关于阿翔的事,就将阿翔抱起来交给了她。瑾娘带着阿翔,与他们几位道了别,便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她也是亡命之人,天生有判命之能,却无端结识了欧阳少恭,无端受到牵连。百里屠苏望着她抱着阿翔离去的背影,目光里全是不舍。 他在昆仑山八年,阿翔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最重要的朋友,没人能够替代,也没人想过去替代。 就算下了山,结识了方兰生他们,百里屠苏也从未减少过对阿翔的重视。风晴雪在身后劝了他几句,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摇摇头,他说不用担心他。 红玉说天色太晚,一日奔波,大家还是去客栈歇息,明日再做打算。几人纷纷同意,这就要往客栈的方向走,红玉看了看身边人,没看到猴儿的影子,回过头想去找他,却看到他正耷拉着脑袋站在花满楼门口的灯笼下面。 而百里公子就站在他身边,两个人低着头,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红玉叹了口气,独自转身跟上前面风晴雪和襄铃的脚步。 罢了罢了,就交给他们自己去说吧,再怎么样,也总比我这旁人有用得多。 “……” “……” 方兰生不说话,百里屠苏就也不说话,花满楼外飘摇的灯笼照亮了方兰生的脸,隐隐透着那灯笼纸一样的微红,可百里屠苏知道这只是表象。 “你……没事吗。”他过了大半晌才讷讷开口,垂在身侧的手握住了方兰生的。 方兰生的手掌并不大,因为从小娇生惯养的关系,摸上去比寻常男子软乎许多,很多时候,那双手都让百里屠苏觉得温暖和舒服——因为方兰生很爱紧张,他一紧张,手心里就都是汗,每每握住他的手,方兰生那种微妙的心情很容易便能被百里屠苏知晓,他甚至不用去多猜。 而现在呢,那手指僵硬得像木棍,凉得像死人,百里屠苏的手在无声中用力握紧了他,他希望方兰生能给他一点反应。 可是那家伙只是低着头。 百里屠苏并不擅长安慰人,而在今天这种气氛里,他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曾亲身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就连一向以克制力为傲的他都难以面对,更不用提这从没经历过什么人生苦痛的方兰生。 方兰生仍然不出声,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江都的夜风从脑后吹过来,带着干冷的温度。百里屠苏低头瞧着他的头顶,失神之间,身旁那盏灯笼忽然灭了。 花满楼门外的那盏灯笼亮了这些年,今天是第一次在夜里灭去,主人走了,它也没有继续亮着的理由。 “木头脸。”方兰生的脸藏在黑暗里,他忽然出了声,可神情却让百里屠苏看不分明。 “……你把肥鸡送走了,也……也挺难过吧。” 百里屠苏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没事,你也、也别难过,”方兰生似乎是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在黑暗里抬起头看着百里屠苏,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似乎有点发红,“反正肥鸡还活着,那瑾娘说得对,等有空了,你你还能去找它——” 他啰啰嗦嗦,似乎是想接着他问木头脸是不是要送走肥鸡的那句话往下说,仿佛自瑾娘走后,这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都没有感觉到。说出的话听上去还挺有条理,可那嘴巴却哆嗦得连吐字也不清楚。他自己不知道,便以为别人也听不出来。 百里屠苏看来是有点听不下去,他伸手按住方兰生的后脑勺,在黑暗里低头抱住他。 江都夜里的街角,一切都被掩盖在夜幕之下。 百里屠苏似乎闻见了他脖颈间的檀香味,他松开方兰生的手,另一只手小心地搂住他的腰,手指紧握住那柔软的衣料,百里屠苏不自觉闭上眼睛。 “你干什么……”方兰生的脸被按在他胸膛上,说话都闷声闷气。 他两只手不断抓着百里屠苏的胳膊,似乎想让对方松开他,可百里屠苏却拉过他两只手,一并并到他身后去。 “今日之事,你不要……太过难过……”百里屠苏说,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句动听一点的,可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下半句。 方兰生用力挣开了他。他摇摇头,像是在躲避,不敢抬头。 “谁难过了,我不难过,我很……很冷静,我……” 百里屠苏上前一步,方兰生便后退两步,他看着百里屠苏,眼眶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自个儿忍着。 “我……”他喉咙咽了咽,又咳了一声,面朝着百里屠苏,他不住往后退,“我、我们回去吧!万一明天欧阳少恭追来了,我们、我们这样可打不过他!” 第三十一章 百里屠苏隐隐觉得方兰生在躲他,自从从青玉坛出来,方兰生就似乎有意在逃避什么,只是这种逃避被他的失魂落魄掩盖了。 方兰生跑回了客栈,他甚至没再和百里屠苏多说一句话。百里屠苏虽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可也没有再问。他今天也是心力交瘁,沉默着躺在床上,百里屠苏不由得又想起白日里欧阳少恭说过的话。 “当真可惜,没能看到你察觉真相时那种痛苦绝望。” 欧阳少恭当时的表情似乎在笑,他永远都是那一个表情,看似温润无害,却内藏凶险。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是用同一副表情,对百里屠苏说他们可比那子期伯牙。 百里屠苏不知道子期有没有杀过伯牙他妈,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忘了欧阳少恭,又想起白日里自己那煞气发作之事。 当日里那龙女曾说,若要不为煞气所蚀,心念勿要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她又说,以百里屠苏的情形,稍有差池,便会造成不能挽回之局。 什么是不能挽回之局? 这个百里屠苏再清楚不过了, 煞气入心,魂灵失所…… “……久而久之,邪力渐渐使人迷失,你将被煞气之性吞噬,成就一个嗜血狂魔,至你死去。而那些封存与肉身中的煞气,会令你尸变为真正的怪物。” 百里屠苏曾答应师尊,在煞气无法抑制的那天,他将前往渤海之东的归墟,而在这之前,他要随自己意愿而活。 百里屠苏躺在床上,他在月光中看着自己的手, 他觉得那一天似乎离他又近了一步。 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百里屠苏并没有向除了师尊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吐露过半个字。 包括方兰生,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百里屠苏是个没有将来的人,他同样不会想象自己和方兰生会有什么样的将来。他不想,不是不愿意想,而是压根没指望过去想,方兰生却与他正好相反。 一想到那夜里煞气的事有可能会被拆穿,方兰生就害怕极了。没有目的,只是单纯的害怕,原本只是自个儿担心,心想着这事总没人知道,只要自己不说,总不会漏的。 可他却忘了一个人。 欧阳少恭,这个最初告诉方兰生百里屠苏煞气犯了是生了病,还说要帮他保守秘密的人,今天险些就要在众人面前拆穿这件事。 这让方兰生的心跳都险些要停止了。 他缩在客栈的被窝里,反复地想当时欧阳少恭若真是拆穿了他,以他当时那个震惊呆滞的模样,会不会连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毕竟,比起二姐的事,其他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 方兰生把屋子的窗也关了,他静静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冒着关于二姐的事。 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红着眼睛的百里屠苏走进来,他如往日一样将方兰生从被子里粗鲁地翻过来,正准备按住他,却在看到对方的脸的一瞬停了动作。 因为惊讶而瞪大的一双眼睛里湿湿润润,怔怔瞪着来人,方兰生努力绷着一张脸,他紧抿着嘴唇,即使在这静谧的夜晚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木头脸看不懂方兰生是怎么了。 伸出手,木头脸用大拇指摸了摸方兰生的眼角,一瞬间有水珠从那眼眶里滚落出来,这让木头脸的手一僵。 方兰生飞快地眨着眼,他低下头,伸处一只手捂住眼睛,似乎想挡住木头脸的视线。 他自然挡不住,那颤抖的手在半空中停都停不住,木头脸怔怔看着他,那黑气蒸腾的脸上表情如往日一般僵硬木讷,然而握着方兰生的手却不自觉间减弱了力气。 “兰生……”他沙哑着声音,忽然说。 方兰生听见他的声音,迟疑着抬起头。下一秒就被人捏着肩膀从床上拉了起来—— 那木头搂住他的胳膊,伸手抱住他的头,就像他那木头般的脑袋也能体会到方兰生悲伤的心情一样。 方兰生没吱声,他像是吓着了,可过了半晌,他的手摸索着握住木头脸的衣服,捏在手里紧紧握住。 他仍然没有发出声音,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书上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连方兰生的爹小时候也告诉他,好男儿流血流汗,不能流泪。 方兰生想做个好男儿,他也一直以这个为方向努力着,可总有一些时候,他发觉自己是那么无能,简直又无能又蠢笨。 二姐死了,无助、悲痛、自责、恐惧……当这些所有一齐涌上心头,十八岁的好男儿方兰生几乎要陷入崩溃。他紧扯着木头脸的衣服,死死咬着牙齿,却控制不住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不过幸好这是夜里,幸好面前的人是木头脸……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木头脸。 方兰生这么想着,他并未意识到这个夜晚是少了什么。木头脸什么都没做,他躺在床上,紧搂着方兰生入睡。 第二日早上百里屠苏醒来,睁眼看到的就是方兰生脑袋靠在自己胸前的画面。他怔了半晌,像是震惊,又像是疑惑。 轻轻推开方兰生的头,百里屠苏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服濡湿了一片,再看那人,眼睛更肿得像两个核桃一般。 百里屠苏百思不得其解,方兰生究竟怎么了。 虽然早已习惯了早上醒来时和方兰生躺在一起,可昨夜里方兰生明明对他避之不及,连句话也不愿多说。 现在却又在他跟前哭成这样。 方兰生还没醒,他许是昨天疲惫过度,百里屠苏从床上一站起来,就见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打了个滚抱住被子,又把头扭床里边睡去了。 风晴雪和红玉一行人一大早找了过来,看来她们是起得更早,一伙人商议着要去风晴雪的故乡幽都。百里屠苏这边还不知道为什么,风晴雪皱着眉看着他,“当然是为了苏苏的煞气。” “公子昨日煞气复发,当时情势危急无法相顾,如今想来,只觉心中胆寒,”红玉瞧着百里屠苏清冷的表情,扬袖对他说,“我问过了晴雪妹妹,她所学心法虽不能驱除煞气,但可以短暂抑制已是不易。昨日与欧阳少恭正面对决,我们所有人得以安然逃脱,完全出于侥幸。若下次再遇上他,公子煞气一旦再度复发,我们措手不及,那必将陷入内忧外患之境,形势将更难控制。” 百里屠苏陷入了沉默,他或许是觉得自己拖累了大家,尤其是在这个当口。风晴雪应和着红玉的话:“……而且我所学心法,只是我故乡法术的一种……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说不定,也会有其他的法术,可以对苏苏的煞气有效!” 百里屠苏试着拒绝,没有拒绝成,他不想连累别人,可听红玉的意思,他若是不去反而更加连累。 风晴雪说幽都在地界,他们要去幽都,就要借助北部的中皇山,那里有通往幽都的入口。彼时方兰生才刚睡醒,他蹲在客栈的水井边想要洗洗脸,襄铃在一旁指着他的眼睛,“呆瓜的眼睛怎么肿了?” 方兰生作出一副很疼的模样:“昨晚睡觉不小心……撞床头了。” 襄铃笑话他,呆瓜就是呆瓜,睡觉也能撞,方兰生不反驳,他下巴还滴答着水,伸胳膊一擦,一抬头就看见了百里屠苏——站在红玉身边,似乎在听红玉说话,可目光却望向了他。 方兰生愣了愣,他看着百里屠苏的眼睛,脑子里忽地想起了昨夜之事。 他僵硬地转开头。 红玉与风晴雪讨论着地界风貌,而风晴雪似乎这才想起了大事,她回过头,让大家多穿些衣服。 “中皇山是大雪山,那里的温度地界人早已经习惯了,但对于你们人来说应该还是很冷的。” 红玉本身是剑灵,并不惧这些,百里屠苏一身忍功卓绝,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也就剩下了两个人。 襄铃苦恼地摸着自己的小辫子:“红玉姐姐和屠苏哥哥都不怕,那襄铃也不怕……” 襄铃都这么说了,方兰生还能怎么办。他没去过雪山,心里也没底,不过心想别人都没事,他一个男子汉,区区一个冷字有什么可怕的。 中皇山。 冰封万里,白雪茫茫,万物被成年累月的积雪覆盖,似乎连天也映成了白色。 一脚踏进厚厚的积雪,那寒气从脚底直达全身,方兰生一步步走着,是冻得脸色都变了。 而襄铃也不比他好多少,没走两步她就落在了队伍最后面。偏偏中皇山上怪物众多,那三人走在前头,谁也顾不得他俩,方兰生回头走到襄铃跟前,看她受不了地蹲在地上。 “怎么了,襄铃?”方兰生蹲下身。 襄铃像是想努力缩成一团,她的头深深低着,声音里全是委屈:“呆瓜……襄铃好冷……” 方兰生自己也没办法,他也冻得够呛,“你站起来,别蹲着,走一走,走一走就暖和了!你看我,我就不冷!” 他努力想把襄铃拉起来,可襄铃却只是摇头,“呜……襄铃站不起来……脚都冻僵了……” “那、那要不……我背你?”方兰生苍白着一张脸说。 襄铃还是摇头,在地上蹲着不动,方兰生没办法,回头一看那仨人已经往前走了好远,他想了半天,把自己身上马甲脱了,“你、你穿!” 方兰生的马甲也很薄,但是比他身上衣服厚多了。马甲一脱,登时冷风顺着脖子就灌进来。襄铃抬起头,眨了眨眼,还来不及答应,方兰生把马甲往她头上一兜,缩着脖子转头就跑了。 “这什么鬼地方!” 怎么冷成这样! 方兰生上牙下牙不断打架,他跑了一圈又跑回来,手打哆嗦,连运功也运不起来,身体冻得连知觉都没有了,反而不觉得冷,回头看襄铃已经披着他的衣服站了起来,方兰生挥挥手,正想叫她。 “兰生,襄铃!” 身后传来晴雪的声音。 方兰生一愣,他迟迟回过头,正看到晴雪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朝襄铃跑过去,“襄铃觉得很冷吗?” 襄铃还嘴硬呢,“襄铃……不冷……” 晴雪手里燃起蓝色的火光,躬身包住襄铃的手,襄铃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她。 而方兰生也愣住了,不知什么时候百里屠苏站在他身边,那人伸手握住了他的,在手心里攥了攥,登时一股热流顺着掌心涌入方兰生气脉之中。 方兰生没敢抬头,但他知道那就是木头脸。一句推辞的话就在嘴边,可手被木头脸这么握着,方兰生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等他终于决定要说了,百里屠苏却忽然放开了他。 原来是风晴雪和襄铃朝方兰生走过来,襄铃似乎是暖和过来了,她解下身上的马甲要给方兰生穿上,手一碰方兰生的肩膀,却发现对方身体正热着呢。 襄铃惊讶地叫了一声,“呆瓜真的不怕冷!” 方兰生低着头,闷声不吭地在百里屠苏身后跟着,一只雪鸟从侧边俯冲过来,被他一拳打飞。 “刚才呆瓜说不冷,襄铃还觉得是在骗人。”襄铃在他身边说。 方兰生看上去有点心虚,他抬头看了眼木头脸,发现对方似乎没听见。 “没……没骗人。”他低声说。 百里屠苏也没拆穿他,不过刚才方兰生的反应让他觉得奇怪,不拒绝,也不说话,一声不吭。 他大约还是心情不好,因为他的二姐。 百里屠苏一路上有心无心地照护着,让方兰生即使总走神也没能被怪物痛殴。方兰生八成也是心中有数,他觉得有点难堪,可就是不抬头看对方一眼。 他们遇上了蛊雕,见到了晴雪的婆婆,晴雪被她一顿臭骂,意思是怎么能把外人带到中皇山来。风晴雪苦着脸解释,苏苏不是外人,这是救人啊是好事,有错了我自己担啊婆婆,让方兰生等一干外人在旁边站着瞎瞪眼。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从他们踏入中皇山的那一刻起,女娲就已经感应到焚寂之力,灵女早被派来传话,要放他们通行。 彭婆婆眼瞅着百里屠苏,估计是很纳闷,晴雪老说这年轻人有病,可看着脸色挺正常的,倒是他身后那个书生,脸色发黄,耷拉着眼睛,一副挨饿受冻吃苦受累的样子。 哎,八成就和隔壁家二狗一样,从小就是个受气包吧。 真是可怜,彭婆婆心中感慨,她训得满足了,皱着眉头,便放过了他们,“由此过去,自可看到通路,进入幽都便往娲皇神殿拜会。你们……过去吧。” 幽都有一条河,叫忘川,似银带飘在天上,据说是由死者魂魄汇聚成的一条河。百里屠苏和红玉一路上听风晴雪讲着幽都的门禁和风俗,而方兰生和襄铃则惊讶地抬着头。 “忘川……真好看!”襄铃说。 方兰生跟着用力“嗯”了一声。 他们沿着有银环纹记的通路一路向上走,一直到了一扇威严的大门前,晴雪说这就是娲皇神殿的大门,灵女就在里面等着他们。 “没想到女娲娘娘会真的愿意见我们,总觉得有些心慌……” 风晴雪说着,红玉在她身后伸手扶上她的肩头,“到底如何,过去才知,现在就先别想了。” 不光晴雪心慌,方兰生心底也是很紧张。他是凡人,虽向往仙人,可从没想过自己能见到像女娲这样的神。他随着百里屠苏一行人走进娲皇神殿,终于见到了那女娲凭依在身的巫女。 方兰生料想到自己会从女娲娘娘这里听到很多闻所未闻之事,比如木头脸身中煞气的原因,比如那凶煞至极的血涂之阵,比如昔日女娲与伏羲的恩恩怨怨,比如那失踪了的巫咸,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襄铃问女娲娘娘,屠苏哥哥身上的封印有没有什么法子解开的时候,他看到百里屠苏的脸色猛地一变。 女娲果然摇摇头,“封印所以霸道,乃是因为借用了血涂之阵的力量,但也并非极致难为,只是须寻天下清气所钟之地,方能施术解封。” “……然解封之后,便将散魂。” 风晴雪身形一震,而红玉也是惊骇道:“……散魂?” 她们都对百里屠苏封印之事一无所知,女娲缓声道:“历经血涂之阵的魂魄,无法再轮回往生,只能化作荒魂。” 娲皇神殿中一片寂静,这让反应有点慢的凡人方兰生感到不安。 “荒魂……什么是荒魂……?” 木头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晴雪的目光看向百里屠苏,她看到对方闭着眼睛,似乎早就知晓此事。 苏苏一直瞒着我们,风晴雪想,她还是回答了方兰生,“荒魂……就是会直接消散……再也、再也没有了……” “那、那若是屠苏哥哥不解封,是不是就没事了!”襄铃也是焦急,她尖声问道。 娲皇神殿里一片昏暗,只有灵女所站立之地处于光明中,方兰生瞪大了眼睛,他僵硬地回头看着黑暗里的木头脸,再回过头看向灵女。 只见那灵女轻轻摇了摇头。 “封印不除,凶煞入体,必将堕入魔道,化身怪物……直至死去,永无拯救之法。” 她的声音缓缓回荡在神殿上空,平静宁和,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极寻常之事,可这种语气,这种境地,却让方兰生不可避免地想起几个月前的江都—— 那时那能断命的瑾娘,说木头脸是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凶煞非常。方兰生没当真,他不会把这种江湖术士般的瞎话当真,可现在站在娲皇神殿的灵女面前,听到灵女说木头脸解封是死,不解封也活不成,方兰生真希望能有人告诉他这一切是假的,这灵女也是江湖术士,她是别人假扮的。 他大张着嘴巴,他几乎就要开口问了,他想问晴雪,这灵女不会是来骗人的吧!她在胡说什么!木头脸活得好好的,哪像要成魔? 可身后风晴雪却先开了口。 “苏苏……你……为何一直不对我们提起……” 百里屠苏没应声。 女娲说他们也不必如此绝望,焚寂剑灵是由血涂之阵带入百里屠苏体内,若是那创造血涂之阵的剑灵襄垣自始祖剑中醒来,说不定能有个万全之策,可以救人。只是这襄垣难寻,到时候还难免会有一番争斗。 襄铃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风晴雪和红玉也是和襄铃一样。 反倒是百里屠苏,他沉默着站在原地,看上去既不惊喜也不失落,大概是倒霉了一辈子,觉得这样的好事没理由落自己头上,心里知道就行了,没必要报太大希望。 女娲还说了什么,关于百里屠苏的身世,关于那血涂之阵,只不过方兰生并没有听进去。 木头脸要死了…… 他的煞气……会让他死。 方兰生心里想。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前,方兰生还想要躲着百里屠苏,他心虚,还胆小,被欧阳少恭几句话刺激到的他,怕极了被木头脸察觉到那秘密—— 万一木头脸知道了,会怎么样,万一大家知道了呢……他们这朋友还做不做得成,他方兰生还有脸面见人? 连和他说话也不敢,连看他一眼都觉得不应该,方兰生心想,等解决了这些事,他一定要和木头脸各走各路,一定要走得远远的。 之前……还胆大包天地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木头脸好是好,可他们之前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解释不清的事,方兰生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会喜欢他。 怎么能呢? 可是现在,方兰生刚得知木头脸可能活不长,他站在娲皇神殿门外,听着风晴雪和木头脸讨论着要去忘川寻找记忆的事。 风晴雪显然乐观地觉得只要努力,那襄垣就一定能找到的,她对百里屠苏露出微笑,手挽着身旁一脸哭相的襄铃的手。 “魂之彼岸在两个时辰后才会开启,苏苏不如……和我们一起,逛逛幽都?” 百里屠苏看来也没有被那女娲所说的影响了心情,他迟疑着点点头,八成是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他,百里屠苏有些犹豫,还是转过身,看向身后。 居然是那一整天都没正眼瞧过他的方兰生啊…… “你去吗。” 百里屠苏微抬着头,他双手抱在胸前,轻声问方兰生。 方兰生站在娲皇神殿门口的台阶上,大睁着眼睛低头看他,那模样又痴又傻,脑子里还不知在想什么,呆极了。 “呆瓜又发呆了。”襄铃嘟囔道。 百里屠苏似乎听见了她的话,眼睛微眯了眯,他看着方兰生,像是在笑。 “我、我去。”方兰生心里咯噔一声,他脱口而出。 方兰生心不在焉,就是再粗线条的风晴雪也能感觉得到。 他们在一处泥人摊子前停下脚步,那摊主显然是晴雪旧识,两人聊着家常,襄铃和红玉颇有兴致地凑在摊子前看着那些泥人。 “这泥人真好看。”襄铃拿起一个,放在自己手心上,发现那泥人比她的手心还小。 晴雪点点头,“在我们幽都这儿,男孩子要是亲手捏一个或者买一个泥人送给女孩子,就是向她求亲的意思。” 襄铃眨眨眼,“要是反过来呢,女孩能送吗。” 晴雪笑道:“也是可以的。” 襄铃开心了一下,立刻又皱起眉毛,“呜,可是襄铃不知道送给谁……” 大家都挺开心的,就方兰生站在摊子跟前,低头瞧着那泥人,一声不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百里屠苏正被那摊主缠着要买一个送给心爱的姑娘,那是晴雪熟人,一口一个“都是朋友就买一个嘛”,百里屠苏僵着一张脸,他推辞不过,只好掏了银子。 摊主开心极了,“晴雪你这朋友真不错。”她说着,蹲下身打开一只陶罐,正想让这位掏了钱的客人挑一个好看的泥人,谁知一抬头却不见了人影。 “咦,人呢?”摊主站起来,瞪着眼睛,“晴雪,你朋友呢?” 风晴雪正和襄铃她们挑着泥人,这才反应过来地看着她:“谁?” “你的朋友,刚刚站你旁边的那位。” “哦……”风晴雪这是明白了她说的是谁,她回头看看自己身后,没看见人,再回过头看向另一边。 是苏苏和……兰生……? 风晴雪扶着膝盖站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她看见百里屠苏主动握住了方兰生的手。 “晴雪?”摊主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谁都没看见。 “兰生……心情还是不好吗?”风晴雪喃喃道。 一旁的红玉点点头,“失去至亲,对猴儿来说,或许还是太过沉重。” “襄铃想去安慰呆瓜……”襄铃手里握着那只泥人,抬头对红玉说。 红玉笑着看她,“……等公子和猴儿说完话,小铃儿再过去吧。” 襄铃点点头,她站起来看着方兰生和百里屠苏站在远处的背影,她看见那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屠苏哥哥……和呆瓜,很好吧……” 襄铃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泥人,轻声说道。 百里屠苏并没有说话,他一声不吭拉着在泥人摊子前愣神的方兰生走到远处,直到走到幽都的边界,下一步就要掉下悬崖,才停下脚步。方兰生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背影,“木头脸,你干什么……” 百里屠苏松开了握着他的手,他将双手抱在胸前,漆黑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情绪,他还在忍。 方兰生茫然地瞧着他。 “方才在想什么。”百里屠苏忽然低声问道。 “啊?”方兰生下意识地问了一声,“什么方才?” 百里屠苏看着他,并不说话,像是要等他自己回答。 果然,在一片安静里,方兰生苦恼地摸摸脑袋,他声音有些迟疑,“……很、很明显吗……” 百里屠苏点头。 “嗯。” “我……我看见那泥人……就想起了二姐……” 方兰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他抬头看了一眼百里屠苏,发现对方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以前……每到过节的时候,琴川大街上就有老人在卖捏好的泥人。我很想要,但二姐从来不给我买……她只希望我能好好念书,做个有担当的方家人。” “我把书丢了,她给我买书,先生生我的气,她去求先生,同学和我吵架,她在外面把我训得狗血淋头,可回了家,又安慰我……” “这次也是,我逃了婚,闯了祸……也是二姐去孙家说好话……她到病时,还想着为我缝……” 方兰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他蓦地闭上眼睛,咽了咽喉咙。 百里屠苏垂下眼帘,沉默着看着他。 “……从小到大,只要对上二姐,我总和她对着干,不听她的,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可她却什么都替我想,什么都替我打理好……” “可是我,我竟然……从没有为她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 方兰生睁开眼睛,他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人在的时候,只觉得她很唠叨,很凶……等到失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百里屠苏想起之前在琴川,方兰生曾对他说,他准备了很多话要和他二姐讲,他觉得自己一直让二姐操心,他很后悔。 彼时百里屠苏还暗暗觉得,幸好你的二姐还活着,你还有弥补的机会。 可事实上,那时的方兰生已经成了第二个他。 百里屠苏走近他,再度握住方兰生的手。他感觉到那只手紧紧攥成拳头,似乎因为情绪激动还在颤抖。 “……我也一样。”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说。 声音很轻,却因为离得近,轻易就钻入方兰生耳朵里。 方兰生睁着有些发红的眼睛,他低着头,也不看身前人。 百里屠苏却看着他。 “小时候,我十分讨厌村子里的人。讨厌我娘。他们看到的我,并不是我,仅仅是大巫祝的孩子……总有一天将继承我娘所做的一切,打理族中事务,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在,是谁都无所谓。” “现在想起来,就算将我当作大巫祝之子又如何,那些关怀也全是发自内心的……而那时候,我却只觉厌烦……” “被娘和巫卫督促学习法术时,甚至想过,如果这些人从我眼前消失就好了……可等到所有人真的不在了,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 方兰生后知后觉地怔住了。 百里屠苏的声音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这种事情,永远都不可能释怀。” “可终日自责,终究于事无补……” 他说着,轻轻握了握方兰生的手,方兰生愣着抬起头,正撞上他的目光。 “……不如静想一下,今后要如何去做。” 方兰生听见百里屠苏低声说。 第三十二章 百里屠苏不会安慰人,他想这或许是他这辈子说得最辛苦的一段话。很多意思虽还没有说透,可对于百里屠苏来说,他已经尽力了。 方兰生八成是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就算没有从含义上,至少从字数上,这大概是木头脸头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方兰生愣了片刻,他对百里屠苏点点头。 “我……我知道……”方兰生扯出一个笑容说,他眼睛还红着。尴尬地摸摸脑袋,他低下头,神色看上去有些慌张,“其实、其实我早就不……我就是……刚才看见那泥人,一时走神……” 百里屠苏没接话,而方兰生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他咬着嘴唇,回头看向那泥人摊。 “对、对了,你刚才不是买了泥人,”方兰生连忙说,“……你还不快回去拿,都付了银子,别一会儿那老板又不承认。” 百里屠苏低头想了想,他迟疑了一刻。 “你想要?”他问。 “啊?”方兰生这又回过头。 百里屠苏看着他,那神情有点认真。 方兰生登时慌了。 …… “在我们幽都这儿,男孩子要是亲手捏一个或者买一个泥人送给女孩子,就是向她求亲的意思。” …… 方兰生脑子一乱,他赶忙摇头,“不不,我要那个干什么!”他说完,还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我我是男人!” 方兰生本就紧张,再加上心急,脸皮薄,脸一红就能被人发现。 这让百里屠苏轻轻摇头。 “没有别的意思,”百里屠苏解释道,“只是你刚才说,小时候想要泥人。” 方兰生听了他这句话,心吊了半天,才慢慢降下来,他暗暗喘了口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丢了人。 ——人家根本没那意思,方兰生你胡思乱想什么! 方兰生羞愧极了,他低着头,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木头脸提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提泥人。 还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别的意思”,难道他知道方兰生会以为是什么意思??? “我我……”方兰生结结巴巴,急于辩解,“我也没有……” 他在撒谎,就会不停地眨着眼睛,在百里屠苏这个方向看去,睫毛就在不停地颤。 “……没有什么。”百里屠苏问。 方兰生支支吾吾,就是答不上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自己转着就能熟了。 百里屠苏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样的——方兰生躲了他两天,连句话也不和他说,更别提这样。 伸手一拉,百里屠苏轻轻抱住这个还在发慌的家伙。 “无需多言,我明白。”百里屠苏冷静地说。 “你、你明白什么啊……”方兰生赶忙想推开他。 “你又抱我干什么,”他更结巴了,小声嘟囔着,“你、你喜欢我,我我我又不喜欢你……” 估计百里少侠是觉得反正也没几天活头了,这么着也挺好…… 不对,不是挺好,是正正刚好。 他到底也算一个将死之人,活过今天,还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一样能活着。 可方兰生和他不一样。 他点点头,顺着方兰生话“嗯”了一声。方兰生这下不吭声了,“我明白。”他听见木头脸在他耳边轻声说。 方兰生没推开他,他双手垂在身侧,手指紧抓着自己衣角,不住发颤。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1节 反倒是百里屠苏先松了手,他越过方兰生的肩头,看到襄铃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他拍了拍方兰生的肩膀,转身走向襄铃,襄铃抬头看着他。 “屠苏哥哥……”襄铃似乎不敢开口,声音怯怯的。 “襄铃……担心屠苏哥哥……也担心呆瓜……” 百里屠苏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回头看向方兰生。 “你……过去看看他,他应能开怀一些。”他说道。 襄铃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襄铃可以帮到呆瓜……” “那、那我……”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双手抱在胸前,对襄铃道:“去吧。” 方兰生是挺喜欢襄铃的,这个很多人都知道,而方兰生在琴川说他喜欢木头脸,这个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现在百里屠苏想起来,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苏苏!” 风晴雪和红玉还在那泥人摊子前,大声招呼他过去,百里屠苏抬头望了她们一眼,沉默着走过去。 而在另一边—— “襄铃你、你怎么来了……”方兰生慌张地后退一步。 襄铃眨着眼睛:“怎么了?屠苏哥哥说襄铃可以来。” “屠……”方兰生连忙摇头,“不是,我是说,你刚才在哪儿……你、你刚才都……都看见了?” 襄铃想了想,她歪着脑袋:“看见什么?” 她看着方兰生涨红的脸,皱起眉头。 “……看见呆瓜和屠苏哥哥抱在一起吗?” “呆瓜为什么脸红,襄铃是来安慰你的……” 方兰生听了襄铃那句话,整个人像是被煮过的螃蟹一样红,他慌忙摇头,边摇头边摆手:“刚才那、那都是误会!误会!我们没抱!你看错了襄铃!” 襄铃愣了愣,她用手指弯着小辫,“是误会……没抱……那你们在干什么啊……” “在……”方兰生结结巴巴,抓耳挠腮,就是想不出借口来,“别管在干什么了,跟、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 “哼。”襄铃两道眉毛倒竖起来,看上去有些生气。 “呆瓜瞧不起人。” “没、我没瞧不起你!”方兰生越解释越乱,干脆脚底抹油,“我不跟你说了襄铃……我我我我还有正事呢!” 襄铃气鼓鼓地撅起嘴,她跑回去找百里屠苏和晴雪红玉她们,跺着脚说呆瓜欺负人。 而那有正事的方兰生呢,他慌张地跑远了,跑着跑着,他自己也不知是跑去了哪里。 龙渊部族区——晴雪并没有带他来过,方兰生误打误撞地在街上乱跑着,看到前面一家店铺,他赶紧过去。 “请问,你们这里是哪里——”方兰生一进门,开口刚要问,却被屋里那熔炉的火星溅到了脚面。 他赶紧后退一步。 一个粗莽大汉正背着一柄大锤,站在火熔炉前捶打着一柄剑,他听见了方兰生的声音,慢慢回过头。 眉毛一挑:“地上人?” 方兰生被他一眼瞪得有点发虚,他迟疑着点点头。 “跟风家妹子来的?”大汉自顾自地问。 方兰生愣了一愣,又点头。 “晴雪的朋友啊……我们这可有不少好货。自个儿挑吧。”那人说。 方兰生眨巴眨巴眼。 “那什么……我不是来买兵器,我是来问问这是哪儿……” 他话也说不利落,那人叹了口气,瞧了眼他手里的佛珠,从身后一个铁箱子里摸出一个锦盒。锦盒打开,一串白色的珠子正躺在里面。 “星月菩提珠。”那人说着,伸手粗鲁地一抓那佛珠,丢在方兰生手里。 “我我我不是来买——”方兰生正推辞着,那佛珠一被丢在手里,他话音接着停了。 方兰生许久没有换过新兵器,舍不得花钱买,他的佛珠便一直是最初那只。 手摸着那珠子,方兰生眼睛都看直了。 那大汉瞧着他这模样,咳了一声:“三千三百文。” 三千三百文……真贵啊…… 方兰生心想,他摸了摸布袋,估计里面是没银子,可这星月菩提珠他还真是想买。 从布袋里翻啊翻,没翻出银子,倒翻出一个锦囊来,锦囊的口松,方兰生手没握紧,有颗珍珠从里面顺着就掉了出来。 大汉眼尖,一眼便识出那是好物。 “这珍珠从哪儿弄来的,可值不少银子。” 方兰生把珍珠握在手心里,他点点头,刚想说的确可贵了,可看着大汉那一脸垂涎的表情,他一皱眉。 “这、这个可不能给你!” 大汉表现得很识相,“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们地下人不欺负地上人,”他说着,摇摇头,“你这珍珠不错,怎么不打成首饰或兵器,放着可惜。” 方兰生“啊”了一声,八成是从没想过这一茬:“能打成什么?” 首饰……打了他送给谁? 大汉扫了他一眼,眼神停留在他腰间的地方——腰带处还有环扣,可下面应当挂着东西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打个配饰,你们地上人不都喜欢吗,你正好缺一个。” 方兰生一摊手:“就算打了,可、可我没钱能付给你。” 大汉摆摆手,“做生意嘛,讲的就是交情。你回头在晴雪面前说我两句好话不就成了。” 方兰生不相信他,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而且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人的谈吐措辞像是地上人,不像地下人。 “你到底是哪儿来的?”方兰生很机警地瞪起眼睛。 那人笑笑,一双浑浊的眼睛被熔炉里发红的火光照亮,“小公子聪明啊……” “从地上来,将来也要回地上去。” “能不能回去,就要看晴雪妹子肯不肯帮我了。” “珍珠死去三个月就不能雕挫打孔,不过那是地上的规矩,放在地下,三十年三百年都没问题。” 方兰生坐在那铺子的门前台阶上,看着手里的东西——一颗玉扣下面缀着珍珠,珍珠下是青色丝穗,而珍珠与玉扣中间没什么东西可放,不放又显得空荡,方兰生便从布袋里摸出一只铜梅花出来,给那大汉一看,被那大汉嫌弃得要命。 他嫌弃归他嫌弃,方兰生执意如此。离开琴川时他便发现青玉司南佩不见了,木头脸告诉他那东西被他的前世送给了孙小姐,方兰生心中对孙家有愧,那东西送便送了,心中虽有些留恋,可对他来说,那并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 而如今手里的这个…… 一文不值的破烂铜饰,和价值千金的龙绡宫珍珠,不伦不类地被缀在一起。 那色调之难看,搭配之奇怪,让地底下的粗莽大汉都连连摇头。 估计也就只有口味独特的方少爷会喜欢了。 当方兰生戴着它走向魂之彼岸的入口,百里屠苏站在远处,一眼就瞧见了他腰间挂的那东西。 龙绡宫的珠子……还有那方兰生拿过的,不知和谁的“定情信物”。 他是去了哪儿……还做了个这东西来…… 百里屠苏的眉毛微微皱了皱,他并没说什么,反倒是红玉见方兰生来了,连忙让他快跟上来。 由心中念想,或许便会看见你所牵挂。 忘川蒿里。 脚踩在水泽中,面前是一成片发着亮光的蒿草,望不到边际的忘川与天边星带交汇在一处,朝幽都的方向流去。 “这儿……就是蒿里吗?”风晴雪新奇地瞪大了眼睛,“有种非常宁谧,和别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红玉点点头:“‘由心中念想,或许便会看见你所牵挂’,那我们此番——” “苏苏!”风晴雪忽然叫道,在众人还未缓过神来的时候,她第一个发现了前方那立于蒿草间的身影。 她伸出手指向那个方向,“你看……那是谁?” 忘川蒿里,传说中灵魂汇聚之处。 方兰生随着百里屠苏他们走上前去,他认出了那个身影,就在半个月前,他们曾陪着那位大人度过一个个日日夜夜。 “娘……” 是百里屠苏的声音,一贯的镇定里带着难以隐藏的颤抖,百里屠苏仿若陷入了震惊,方兰生抬起头,他看到木头脸面色惨白地看着那人的身影。 过了半晌,木头脸僵硬地走过去。 “娘……真的、真的是你?……” 襄铃站在方兰生身后,喃喃自语,“屠苏哥哥的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红玉道:“蒿草中魂魄不计其数,巫祝大人……或许是因百里公子的念想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 襄铃“哦”了一声,没再提问,她回头看向方兰生,却发现对方脸色有些发白。 “呆瓜,你怎么了?” 方兰生惊回过头,一见是她,连忙笑笑,他摇摇头,眼睛弯起来,“没事。” 百里屠苏与韩休宁说着话,韩休宁虽认不出他是谁,但她已不是半个月前那样的焦冥样子。 能说话,能动,能与人反应,这还是方兰生第一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庄重,肃穆,带着种不可冒犯的威严…… 只是单单少了些寻常人母亲的温柔。 这或许不能怪她,她已经习惯了如此。方兰生一行人陷入了韩休宁的回忆,他们在冰炎洞里,看到了韩云溪被血涂之阵度入焚寂剑灵的一幕,而此时与韩休宁和另外一个男人陷入激战的人,正是雷严和欧阳少恭—— “……村子结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许多通晓法术与毒术之人忽然闯入,不由分说便开始屠杀,简直……像一场噩梦……” 韩休宁呢喃道,这让百里屠苏怔在原地。 他回想起了一切, 村子结界……玉横……欧阳少恭…… 娘告诉他,韩云溪早就在欧阳少恭攻入村子的时候死了,而现在的百里屠苏,只是为了守护焚寂之力不被夺取而存活下来的另一个人。 韩云溪的命魂四魄已经失去,剩下的魂魄被与焚寂剑灵一起在血涂之阵封印起来,重铸为如今的百里屠苏,他失去了童年的记忆,身体为煞气所煎熬,受周遭人的疏离偏见,仍坚持而固执地活着……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韩云溪,命运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你活着就是遭罪,命中凶煞,没有可救之法,你到底还活个什么劲儿? 可百里屠苏还是活下来了。 有时候他会想,若是没有师尊,没有阿翔,没有遇上风晴雪他们,或许他百里屠苏早就死了。 怎么还可能上天入地,寻到忘川这里来。 百里屠苏说他并不怪他的娘,“封印虽令人痛苦煎熬,但若无此封印,百里屠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不会拜入师尊门下,不会收养阿翔,亦不会……”他抿了抿唇,像是并不对那移魂之事感到痛苦,“……结识你们……” “百里公子……”红玉在他身后低声道,像是想安慰他一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走到忘川的出口处,下一步就要出去了。 “咦?”一旁的襄铃忽然出声,她皱着眉头看向身后。 方兰生正站在离他们不远处,他闭着眼睛,低着头,嘴巴里像是不停念着什么—— 襄铃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屠苏哥哥能见到娘亲,呆瓜却不能见到呆瓜的姐姐……”襄铃转头看向红玉。 她已经努力地很小声了,可是方兰生还是听见了。 他蓦地睁开眼睛,念叨的嘴唇还微微张着。 红玉摇摇头,她低头看着襄铃,并未注意到方兰生的表情。 “猴儿的二姐……魂魄已经被吸入玉横用掉了……不会轮回转世,自然不会出现在忘川。” “不会轮回转世……”襄铃轻声问道,“那呆瓜不是很可怜,屠苏哥哥还能见一见娘亲,呆瓜却……” 她说着话,从身旁忽然走过一个人,红玉一抬头,正看到方兰生在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猴儿!”她高声喊道,方兰生低着头在前面快步走着,一步就踏出了忘川。 百里屠苏皱起眉,他也听到了方才襄铃和红玉的对话。 襄铃焦急地追上去,红玉跟在后面,出了忘川,来到魂之彼岸,她们才发现欧阳少恭不知何时已等在了那出口处。 “少恭、少恭哥哥……”襄铃失声叫道。 “猴儿!”红玉却先看到了那跪伏在欧阳少恭面前的人—— 青色的衣衫,背着书袋,不是方兰生是谁? 只是片刻间的事情,谁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方兰生跪在地面上,双手捂着眼睛,有墨绿色的药汁混杂着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他的肩膀不住颤抖,整个人都在哆嗦。 “欧阳少恭……我杀了你!!” 只听他沙哑着嗓子喊道。 欧阳少恭摇摇头,“小兰,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喜欢。” “一见面就动手,这不礼貌,方家二姐不在了,我也好心,替你二姐管教你。”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方兰生捂着眼睛,那声音像是哭了,他跪直在地面上,蓦地一拳朝欧阳少恭声音传来的方向挥去,“你还我二姐!!” 松开手的瞬间,有墨绿色的血从他紧闭的眼睛里顺着眼角流淌出来。 这让百里屠苏面色一变。 “猴儿……”红玉惊叫道,她上前一步,作势要将方兰生拉过来,百里屠苏却先行越过她,挥剑将方兰生护在了身后。 欧阳少恭轻哼一声,一甩袖,整个人登时向后闪现一步。 他望着百里屠苏一双满是怒意的眼睛,面上全然是一副欣慰的神情。显然他看见了百里屠苏的愤怒,这才是他想要的,至于其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百里屠苏的眼睛像是能燃起火,而在百里屠苏身后,那一拳挥空了的方兰生失力般坐在地上。 他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像是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方兰生,瞎了。 “我……我……”方兰生低声呢喃道,他颤抖着嘴唇跪在地上,用双手捂住头。 “兰生!!”风晴雪快步走过来,她扶住方兰生的手臂,却发现他浑身冷得厉害。 方兰生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在梦里很着急,为什么木头脸见到了他的娘,他却见不到二姐,难道是他不够想念,难道是二姐不想见他……他不停地念着二姐的名字,脑海中不断出现二姐的影子,可是二姐就是不出现…… “猴儿的二姐……魂魄已经被欧阳少恭吸入玉横用掉了……不会轮回转世,自然不会出现在忘川。” 是了…… 是欧阳少恭……他让二姐再也无法出现,就连到了忘川也无法见她一面! 欧阳少恭……是欧阳少恭! 红玉和襄铃的谈话就在耳边,像无数根针刺激着方兰生想尽快逃离这里,他飞跑出忘川的出口,一时没留神,一头撞在不知是谁的什么人身上。 那人就守在忘川的出口,守着他们,一见到方兰生,他眉眼舒展,语调轻缓,“小兰?” 方兰生抬头,怔怔看了他一眼,那个他在心中恨极了的人,如今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喊他“小兰…… 他怎么敢! 是梦,是幻影……抑或是一场陷阱,方兰生此刻都顾不得了,他怒瞪着他,咬牙切齿,一拳朝他正正挥过去—— 方兰生总是这样,他笨,功夫不好,又学不会那些虚招阴招,每次打架都横刀直拳,怪不得总是输。 而这次他面对的是欧阳少恭,欧阳少恭似乎并没有耐心与他纠缠,他微微皱眉,略一挥手,自手心中飞出两三只绿色的飞虫,朝方兰生的眼睛直直袭去—— 方兰生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蓦地黑了下来。他跪在地上,用手抠着眼睛,却无法把那带着药味的虫子抠出来。 他昏了过去,在昏昏沉沉中发生了很多事他并不清楚。他不知道欧阳少恭就是当年太子长琴渡魂所成,不知道那雷云之海中的蓬莱国就是欧阳少恭一心想要重建的地方,他不知道欧阳少恭是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取得那焚寂剑灵的魂魄,宁愿让天下苍生陪葬—— 他毁灭乌蒙灵谷,杀死肇临,琴川下药,寻瑾娘批命,引铁柱观狼妖一战,将大巫祝化为焦冥……无所不用其极,他想逼百里屠苏发疯发狂,将他迫至疯魔,却没料到那颗早早安插的棋子倒反将了他一军。 是方兰生,是这个曾经对欧阳少恭俯首帖耳的小朋友。欧阳少恭很清楚,如果说,是风晴雪和红玉一行人改变了百里屠苏的性情,那那个在百里屠苏发狂之时帮他压抑下他的煞气的人,一定是方兰生。 如果方兰生不存在,百里屠苏可能很早就已经闯下大祸,被迫解封,魂飞魄散,但假若那样,欧阳少恭定然就不会看到如今这一幕—— “晴雪是个好孩子,小兰也是,他们今日如此,皆是因为百里少侠你……” 欧阳少恭说着,他看到方兰生崩溃地跪在地上,看到百里屠苏一身黑气,化身煞气狂魔——这个在白日里总是冷冷淡淡的年轻人,如今正因为方兰生的疯狂而陷入无助和混乱。 欧阳少恭惊讶地发现,他居然不认识自己,百里屠苏在煞气附体之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认识任何人,看向欧阳少恭的眼睛里也没有丝毫起伏,燃烧的杀气更是在看到昏迷在红玉膝上的方兰生那一刻登时灭了。 焚寂的煞气之力已经彻底被驯服,凶煞中的百里屠苏像个废物,完全不可能再去杀什么人,闯什么祸。 而看到这一幕的欧阳少恭,也才终于彻底断了那逼他疯魔的念头。 第三十三章 五日之内,至天墉城解封,五日之后,奔赴蓬莱。欧阳少恭带走了早在他控制中的风晴雪,以此逼百里屠苏等人到时赴约。而他们,若是赢了欧阳少恭,天下太平,若是输了,苍生沦陷,而百里屠苏散魂,体内半魂归欧阳少恭所有。 所谓“太子长琴”,也终于能成为一个完整之人。 方兰生并不知道这一切,他躺在白帝城的客栈里,睡得迷迷糊糊,眼睛已经被红玉找来的大夫处理过了,上了药,包了纱布,可也只能止痛,治不了病。 大夫说,这药虫太过稀奇,他这辈子是从未见过,怕是什么高人精心炼制,普通人根本寻不到破解之法。 “不幸中的万幸,这药虫只能伤眼,伤不了别处……不过这眼睛……怕是治不好了。” 红玉谢过了他,送他出去,百里屠苏站在房间门口,他看着方兰生蜷缩在被窝里,安静地呼吸,脑海中却忘不了他在魂之彼岸里痛苦的样子。 “他们今日如此,皆是因为百里少侠你。” 欧阳少恭的声音犹在耳边,百里屠苏紧紧握着拳头,怎么也松不开。 轻轻掩了方兰生的房门,百里屠苏一回头,看到襄铃就站在身后。 “屠苏哥哥,你不要去解封!”襄铃大睁着眼睛,眼眶甚至有些发红。 百里屠苏怔了两秒,他没说话,就听襄铃抽泣着说:“……你不要去天墉城……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百里屠苏似乎对她的哭泣很没办法,他刚要开口安慰,红玉紧跟着从楼下走上来。 “百里公子!” 红玉打断了他。 “……女娲大神曾言,待大铸师襄垣醒来,你身中封印或许仍有一线希望……你不该,不该就此放弃。” 百里屠苏望着她,摇摇头。 白帝城的客栈里人声熙攘,一片安详。楼下食客欢声笑语,反衬得楼上气氛压抑非常。 “我没有放弃。” 百里屠苏低声说道,他低下头,似乎在对自己下决心。 “只是……无法再等到襄垣苏醒,比起一份缥缈无迹的等待,眼前不才是更为重要?” “此事牵连甚众,不能再让更多人为此牺牲下去……现在或许还不是欧阳少恭的敌手,但若是封印解开,煞力再无拘束,便可获得焚寂剑灵强大的力量,如此……方能与之一搏。” “我并非一时乱心,而是思前想后,这已是……唯一的、最好的办法” “……百里公子……”红玉也不知该再说什么,百里屠苏看上去心意已决,她们再说什么也是无法改变。 “……公子,既如此……”红玉低头一揖,“请允许红玉陪你回到昆仑山。” 尹千殇当天寻到了客栈来,他从青玉坛逃了出来,要帮百里屠苏去阻止欧阳少恭。 他早已恢复了记忆,关于幽都,关于巫咸,而至于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人也难以置喙。 “恩公,你这是干什么?”他来的时候,百里屠苏正要准备第二日启程去天墉城。 百里屠苏告诉他,他要回天墉城解封,尹千殇下巴都快惊得掉了下来。 “那是少恭的诡计,你难道真的要听?就没有什么别的变通之法,命可只有一条。”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并没答话,尹千殇还想再说什么…… “啪”得一声,身边屋里忽然有了响动,百里屠苏一怔,他蓦地睁大眼睛,没管尹千殇,他推门走进去。 方兰生正坐在床上,他的头发散乱在肩颈,纱布包着他的眼睛,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正胡乱摸索着床头的桌子,连茶杯被他挥在了地上也不自知。 “谁……谁要去解封……”方兰生沙哑着声音问道,他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随即坐在了床边,拢过他两只到处乱挥的手,下意识地抱在身前。 “……木头脸?”方兰生怯声问,他什么都看不见,这让他觉得害怕,“你……你要去解封?!” 百里屠苏微皱了皱眉,他看向站在门外的尹千觞,那人抬头看着天花板,伸手把屋门关了。 “你……不能去!我们能打赢,一定能打赢,你解什么封……!”方兰生慌张地喊起来,他嗓子发干,声音都是嘶哑的,百里屠苏搂着他的肩膀,他能感觉到怀中人抖得要命。 “……你怕我死?”百里屠苏轻声问。 方兰生嘴唇颤了颤,他摇摇头。 “我……眼睛瞎了,就像半个死人,我我我什么都不怕。” “……不解封,我们也能打赢,你要是打不赢,我方兰生就、就和欧阳少恭……拼了,也不用你去解封!” 他的嘴唇干燥极了,没什么血色,却因为愤怒和恐惧而不住颤抖,百里屠苏低头望着他的唇角,他听着方兰生的声音,脑中控制不住地想象着方兰生此刻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望着他—— 而这双眼睛,现在已经瞎了,因为他,因为百里屠苏。 “我不去。”百里屠苏僵硬着声音道。他很少说谎话,说一句都生涩得要命。 方兰生也知道,木头脸说话又恶毒又难听,但他从来不说假话。 “真的?”方兰生惊讶道,“那我刚才听到的——” “我回天墉城……向师尊……请教求胜之法。”百里屠苏低声道。 方兰生怔了怔,他像是松了口气。 方兰生似乎忘了,就在一天以前,他还决定以后要离百里屠苏远远的,可现在,他却躺在被窝里,紧紧握住木头脸抓住他的手。 方兰生想,只要木头脸不去解封,是死是活还是两说,一旦解封,木头脸就肯定没了。 他自然没有底气能改变木头脸的决定,木头脸若是执意要去,他拦也拦不住。可如今百里屠苏告诉他他不去,方兰生就彻底放了心,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等五天之后去打欧阳少恭,到时候一起死一起活,总是一起的。 反正他也看不见了,对方家,对二姐,他还能有什么用处,不如把这条命拼了去,杀了欧阳少恭,也能为二姐报一仇。 入夜时百里屠苏并没有走,他在方兰生身边的位置和衣躺下,低头看着方兰生睡觉。很多个夜里,他明知道第二天早上自己会出现在方兰生房间里,可还是固执得回自己屋里去睡觉。 从相看相厌,到如今他会握住方兰生的手,其间发生了不知多少事。说不清,道不明,连百里屠苏也不知为什么。 为何挂念起这个笨蛋,为何会因为他而提心吊胆,明知他蠢笨聒噪,却奇怪地动心起来。方兰生说,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百里屠苏听在耳朵里,当初不相信,现在反倒信了。 他还能活五天,而方兰生却要一直活下去。 百里屠苏握住方兰生的手,低头瞧他的脸,一直到眼睛睁不开了,才沉沉睡去。 是夜。 方兰生觉得有人在抱他,他嫌热,想翻身,微微张开的嘴巴却被那人一下子堵上。 “唔……”方兰生哼了一声,他心里想,是木头脸。 要是百里屠苏去解封,是不是……他就见不着这个脑子不好使的木头脸了。方兰生心想着,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木头脸,却看不见,想那木头脸或许也奇怪他眼睛上戴着的是什么,一手撕开那纱布,却发现纱布下面方兰生还是闭着眼睛。 “兰生……”他哑着嗓子轻声喊他的名字,方兰生颤了颤,他便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 他的手顺着方兰生的后背一路摸下去,剥了他的裤子,方兰生却下意识想躲。他睁不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在黑暗中被人触碰,这让他觉得害怕,心里发慌,而那木头脸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家伙在躲他,他在怕什么…… 怕自己吗? 木头脸收住了手,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方兰生的脸。 忍着没继续下去,他索性搂着方兰生将他压在床上,嘴唇自他的额头吻下鼻梁,从唇角滑下脖颈,沿着锁骨一路向下,方兰生气喘吁吁,他在一片黑暗里不住地发颤。 “木头脸……”他低喘着喊,“别……别……” 木头脸的动作停了停,窗外的月光照射进窗子,散在方兰生身上,夜晚的白帝城宁静极了。煞气中的百里屠苏跪在床上,怔怔看着那仰躺在身下喘着气的人。 他看了很久,像是他这榆木脑子也知道即将分别,他要走了。 他是不通人性的,第一次见面时,他揍得方兰生求爷爷告奶奶,第二次见面时,他踩着方兰生的后背,把他踹在地上脱他的裤子,第三次见面是在山洞里,方兰生被绑着,却主动吻了他,第四次见面时,他看见方兰生坐在木盆里苦着脸清洗,他便好奇地凑了上去…… 他学会了认人,见过的人不多,一个方兰生够他折腾了。 他还学会了说话,话也不多,一句“兰生”也就够用了。 他曾经是方兰生的噩梦,或许现在还是。方兰生见到他,从没笑过开心过——要么就是大喊大叫,要么就是小声求饶,有时候疼极了会哭,有时候不疼,他也哭。 他有时候会哭出声音,红着脸,让木头脸没来由地兴奋,可又有的时候,他不出声音,颤抖着抱着木头脸的脖子流眼泪,让人只能干着急,却不知该做什么。 他和方兰生相处了这几个月,除了方兰生,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换句话说,这就是他的世界。 木头脸知道这些,但他不会想到这些,他只是在这个深夜里没意义地发了会儿呆,他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方兰生,这会儿觉得,兰生看着……其实挺好看。 他没看过多少人,也不知道好看是什么标准,只是看着兰生,他便觉得是“好看”了。脑子空空地,他跪在床上,愣愣地把方兰生抱起来。方兰生什么都看不见,他闭着眼睛,觉得头晕,双手一阵瞎摸,紧巴住木头脸的脖子,他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木、木头脸……?” 而事实上木头脸什么也没干,他抱着他,低下头,像小心地闻一朵花一样偷偷嗅了嗅他的头发。 外面夜色正好,什么都好,静悄悄的。方兰生的额头搭在他肩膀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煞气中的百里屠苏其实并不知道方兰生身上发生了什么,日子的变化对他没有太大的概念,他饿了,方兰生找饭给他吃,他闲了,就折腾着方兰生玩。 他活得很省心,逍遥自在,而正常生活中的百里屠苏却与他截然相反。 在心事重重中醒来,百里屠苏一睁眼,目光就对上方兰生的眼睛——而这次,百里屠苏再不用感到紧张和僵硬,因为方兰生正闭着眼睛,就算醒了,它也不会睁开。 眼睛上的纱布不见了,或许是方兰生夜里睡觉不老实,就松开了。百里屠苏从床上坐起来,新的纱布和药膏就在床头桌子上放着,他用剪刀减了不长的一段,笨拙地上了药,回头坐在方兰生身边。 一手抬起他的头,一手在他眼睛上缠着纱布,其实百里屠苏没干过这活儿,先前也是红玉和襄铃在做,而现在他要走了,这一走,他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见方兰生一面—— 虽和襄铃尹千殇约定届时青龙镇相见,但百里屠苏并没有回青龙镇的打算,他已经和红玉说了他的想法,而红玉百般无奈,却也同意了。 上蓬莱,方兰生这样是不能去的,没有帮助,“反成拖累”,襄铃要找妈妈,她年纪尚小,也不要让她去,剩下的人,直接于三日后到蓬莱仙岛会合。 这一行,无论其他人是生是死,百里屠苏都走定了。他一手稳稳扶起方兰生的头,纱布在那人脑后打了个简单的结。百里屠苏直起身,他的手停留在方兰生的头发上,手指顺着耳后的头发扶着他的脸颊,百里屠苏的手头一次有点颤抖。 “木头脸……?” 方兰生嘴唇忽然动了动,他的声音很轻,藏在被子里的一只手伸出来,手指抓住百里屠苏的胳膊。 “……你要走了?去天墉城吗。” 听着百里屠苏不回话,他又问,“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师尊要是教了你什么厉害的胜招,你能不能也教教我……多一个人学会就多厉害点儿,说不定我就是制胜关键!” “你怎么不说话,不过你师尊不是把你逐出门派了……你还能回去吗……” 他声音轻轻的,话却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张着,就在一天以前,他还哭得哆嗦个没完,现在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鼻头还是红的,脸颊也有点红,是因为热吗,百里屠苏低头望着方兰生的脸,一时间,他居然有点迷糊。 不知不觉间俯身下去,他的目光落在方兰生的嘴唇,而对方像是也感受到这股寂静,蓦地噤了声。 百里屠苏,你在想什么? 都要走了,临走时做了多余的事,可无法收场。 更何况,这家伙并“不喜欢你”。 百里屠苏深吸了口气,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抹了把脸,另一手握了握方兰生的手心。 “师尊仁慈,不会放任不管。”他压低了声音说。 方兰生愣愣“哦”了一声。 百里屠苏从床边站起来,掀起被子给方兰生盖好。 “我走了。”他站在门口,低着头看着方兰生裹在棉被里,“你好好养病……听红玉的话。” 他这句话说得像长辈一样,方兰生皱起眉,“木头脸,胡说什么。”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他推开门走出去,又伸手将房门从身后牢牢关上。 方兰生,我一定……让你没事…… 百里屠苏心想着,他望着客栈楼下一片喧嚣的景象,低低咳了一声,提了剑,没再多做犹豫,顺着楼梯就下了楼去。 天墉城,地处昆仑,天下清气所钟之地,近极天穹,云雾笼罩山周,经久不散。 红玉因剑灵身份特殊,不能陪百里屠苏上山,便先行告辞,剩百里屠苏一个人站在山下,他抬头望着天墉城巨大的城门,登上前方数不尽的台阶…… 门人已经进去通报,紫胤真人正在里面等待着他。 白帝城门外。 “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方兰生眼睛上蒙着纱布,他被襄铃牵着手领到一辆马车上,被安顿着坐好。 尹千觞坐在马车前,一脚翘在马屁股后面,手里拿了根鞭子,嘴边还叼着根草。 “去青龙镇。”尹千殇笑着说。 方兰生一愣,“坐马车去?” 自他们学会了腾翔之术,赶路就很少走路了,更不用提乘马车。襄铃在他身边草垫子上坐下,从怀里包裹中拿出一个肉包子塞到方兰生手里,“呆瓜又看不见,我们坐马车,千觞哥哥说也挺好玩的。” 方兰生半晌没说话,慢慢咬了口包子,“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们。” 他说着话,尹千殇伸脚一踹马屁股,马鞭一扬,那马儿登时跑起来。 车轮撞击着城门外大路的青石板,马车摇摇晃晃。 襄铃连忙摇头,她意识到呆瓜看不见,就伸手拉了拉方兰生的衣袖,“呆瓜不要这么想,襄铃喜欢坐马车。” 方兰生低下头,他也没再说什么。 “两位,可坐稳了啊。”尹千觞喝了口酒,笑着对身后人说。他从马车上握起鞭子,猛地一挥,“驾!”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2节 解封? 紫胤立于剑塔之下,背对着跪在他面前的百里屠苏。 “解封散魂,灰飞烟灭,这便是你所求?” “倘若为护苍生,亦可由我禀明掌门,借天墉城之力前往蓬莱一战,却又何以至此?” 百里屠苏面有愧色,他单膝跪地,目光微敛。 “……弟子……多谢师尊厚意。” “可天墉城……为天下清气所钟,平日妖魔环伺,万不能因此将战力调遣,若其间遇上妖魔趁虚而入,后果恐不堪设想……” 百里屠苏的声音很镇定,想他来此之前,一定是极清醒地想过了这一番道理。紫胤略一沉默,他知道百里屠苏所言非虚。 “且弟子丝毫未敢心存侥幸,如欧阳少恭所言,仙术道法虽十分精妙,却难解疫病之灾,此人手段诡迷莫测,为江南数城,弟子不敢冒险请人相帮。” “何况,此事起于太子长琴魂魄分离……我与欧阳少恭之间,终要有所了结。弟子自知寿数无几,若能在那之前,斩断此番孽障因果,手刃仇人,弟子……亦再无奢求,望师尊明鉴!” 他说得字字真切,怕是早已想清楚了后果,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紫胤回过身,低头迎上百里屠苏抬起头的目光…… 澄澈,真挚,这眼神与九年前紫胤初次见到他时几无二致。 凶煞之性虽烈,本心却始终如一,此间更磨练出一身坚毅正气,锐不可当。 当年那从山下捡回的小徒儿,如今已是能担起苍生性命的少年人。紫胤低头瞧着他,面上几分清冷之色:“今次,终是想得清楚明白?” “攸关性命,更绝非一时戏言。”百里屠苏从地上站起来,他望着师尊的眼眸,“心之所向,无惧无悔,愿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方兰生他们在夜里到了青龙镇,不知尹千觞是如何赶的马车,一路颠簸极少,驶得如飞一般。 襄铃把方兰生从马车上扶下来,向老板和延枚早早就来迎接,尹千觞一见向老板就乐起来,两个酒友呼喝几句,那边延枚朝方兰生走过来,他震惊地看着方兰生眼睛上的纱布,再转过头看向襄铃。 襄铃皱起眉,冲他摇摇头,“……呆瓜的眼睛生了病,暂时看不见。” “找了大夫但是那大夫不会治。” 她的话中还带着几分稚气,仿佛对那大夫还很生气。方兰生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前有人,他茫然地看向四周,就听延枚在面前强笑道,“是这样……青龙镇虽没有好大夫,不过我和我哥倒是准备好了床铺,几位可以在这里随意休息,等休息够了,再去看大夫!” 方兰生一听这话,赶忙摇头:“不用管我!我们不是来治病的,我我……我们是要来这里和木头脸他们会合……一起去打欧阳少恭,是来干正事的!” 尹千觞在向老板身旁点头,“是是是,干正事,干正事之前也得先喝口酒吧,不然打起仗来也没力气不是。” “哟,这小兄弟,眼睛咋啦?”向老板抽着烟斗,这才注意到方兰生的眼睛。 方兰生想扭开脸,可扭了人也能从他后脑勺看见纱布,那还是算了,“我我眼睛没咋!” “眼睛病了?这还打仗?”向老板笑道。 方兰生皱起眉,“怎么不行,本少爷闭着眼一样能打拳。” 向老板哈哈笑了两声,八成是觉得这小书生人挺小,口气倒是不小。“能打能打,千觞兄弟,我们先去喝一杯!” 这夜的向家船厂热闹极了,尹千觞和向天笑加上船厂一帮伙计喝了个通宵,酒桌的角落里襄铃和方兰生坐在一起,延枚时不时帮着夹菜,“方公子,尝尝这鱼,这鱼是大哥今天刚钓的,新鲜着呢!” 方兰生手里捧着一个饭碗,里面都是襄铃和延枚给他夹的菜,方兰生皱着眉头,似是紧张极了,“别别夹了,你们别操心我,我吃不完,也饿不着!” 延枚偷偷对襄铃说,方公子真了不起,眼睛看不见了,可心情却还很好。 襄铃摇摇头,她知道呆瓜第一天被吓成了什么样子,这才没过几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呆瓜就忽然和没事了一样。 她从小到大,并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就连在乌蒙灵谷她想帮屠苏哥哥的忙也是呆瓜和红玉姐姐帮他。 而现在……屠苏哥哥和红玉姐姐去解封,晴雪也不在,呆瓜身边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襄铃咬了咬嘴唇,她和延枚道别,跑到呆瓜的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点蜡烛,方兰生坐在屋里的床边,他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珠佩,嘴里喃喃自语。谁也不知他在说什么,敲门声响起来的瞬间,方兰生反射似地松开了手,那珠佩便被瞥到了一边。 他双手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放哪儿,“谁啊?” “呆瓜,是我!”襄铃轻推开门,露出一个头,眨着大眼睛看着坐在床边上的方兰生,“我能进来吗。” 方兰生脸朝着襄铃说话的方向,咧开嘴笑了笑,“襄铃。” “呆瓜,你害怕吗。”襄铃坐在方兰生身边,她往后坐了坐,像方兰生一样脚底悬在床边的空中,一下一下翘起。 “害怕?”方兰生压低了声音,似乎这样能壮胆,“有什么好怕的。” “难道襄铃你……你害怕啊……” “嗯,”襄铃点点头,她低头看着垂在肩头的小辫,用手指一圈圈绕着,“屠苏哥哥要不在了……襄铃觉得害怕……” 方兰生愣了愣。 “木头脸不是过两天就来了吗?” 襄铃想起来,红玉姐姐说,呆瓜还不知道屠苏哥哥要去解封的事。红玉姐姐也说,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告诉呆瓜。 “嗯……”襄铃失落地低下头,她吸了吸鼻子,“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不……不还有我呢。”方兰生说着,他似乎有点底气不足,伸手摸了摸脑袋,“……虽然看不见,我我也能保护你。” 襄铃转头瞧着方兰生,这个呆瓜,虽然眼睛被纱布遮着,可襄铃似乎也能感觉到他说的话是真的。 襄铃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这个人好矮,好笨,她喊他“矮冬瓜”,他就只能急得跳脚,说“不许喊我矮冬瓜”。 用果子打他的头,他也不会还手,大鹰啄他的头发,他就只能躲来躲去,功夫不厉害,斗嘴也不行。和百里屠苏一比,更是又矮了一大截。 可是襄铃还是觉得,呆瓜是很好很好的。 “襄铃,你去休息吧,别害怕,木头脸很快就来了。”方兰生对着面前的空气说。 襄铃在一旁看着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走了呆瓜,再见。” 方兰生怔着点点头,“再、再见。” 门从外面被襄铃关上,方兰生独自坐在黑暗里,他低头愣了半晌,放在身侧的手又碰到那珠佩。 他赶忙伸手握住,就像这么做他就能握住一缕光。方兰生躺在床上,翻身盖了被子。 原来盲人的世界是这样的。 生活永远停止在黑暗,只能靠旁人的声音来判断白天黑夜,害怕他人的触碰,却又时时陷入独自一人的恐惧,不可自拔。 这一晚上木头脸没来,方兰生忽然觉得有点想他。他自个儿躲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觉得害怕。 黑暗像一头野兽,能吞噬掉很多东西,光明,希望,甚至生存的勇气……方兰生的手紧紧握着那珍珠佩,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夜露和海的味道被吸入肺里,方兰生在黑夜里努力坚持着。 总在这种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没用…… “木头脸……”他哑着嗓子念着,像是多念一句他就能不害怕一点。 第三十四章 百里屠苏在傍晚时分遇到了陵越和芙蕖——一个是他的大师兄,一个是小师妹,在这天墉城里,他们是除了师尊以外,和百里屠苏最亲近的人。 陵越告诉百里屠苏,师尊命他明日辰时于天墉城祭坛之上等待,言下之意,就是答应要为他解封了。 芙蕖听不懂,她看着百里屠苏,皱着眉头,“屠苏师兄,我听师父讲,你已经被执剑长老逐出、逐出……不、不是真的吧?”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并非师尊如何,当初是我自己执意不返昆仑。” 他话说得风轻云淡,陵越却拧着眉头。 芙蕖撅了撅嘴,“还有啊……大师兄告诉我,屠苏师兄这一趟回来以后,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非常远……那到底是有多远?” 百里屠苏听了这话,望了眼大师兄,他还未答话,就听芙蕖接着说,“师父他……想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师兄,三年以后将要举行仪式……三年呢,屠苏师兄总该回来了吧?你一定会在的,对不对?” 百里屠苏有些讶异,可又明白这在情理之中,他望向陵越,自那日在铁柱观告别,他再没见过他。 “恭喜师兄。”他笑了笑,虽笑容很浅,却很真诚。 陵越却笑不出来,“何喜之有?” 百里屠苏像是被训斥的小辈,听他一言,接着不笑了。芙蕖看着百里屠苏的脸,心想怪不得以前门中人都说,屠苏师兄谁都不怕,单怕执剑长老和大师兄。 陵越神情严肃极了。 “我曾经,败于一人剑下,自此以后,再也无缘一战,心中虽存憾恨,亦是输得口服心服。” “师尊与我言明,不会继续居于执剑长老之位……若有朝一日我当真执掌门派,于心目中,已定下执剑长老之人选。” 他看着百里屠苏,叹了口气。 “此人……即将远行,那个位子便会永远空着……” 百里屠苏眨了眨眼,他听见大师兄的声音就在耳边,“……直到有一天……他从远方回来。” 对百里屠苏来说,在天墉城的一段岁月是他生命里无法磨灭的记忆,而师尊更是给了他第二生命的人。 “好。”他点头道。 “此去一别,师兄与芙蕖都要保重。” 芙蕖笑嘻嘻地与他挥手道别,可是眼睛却已经开始发红,陵越则沉稳得多。百里屠苏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想自己也该回去休息了。 明日,就是解封之期。过了明日,他的命数便只剩三天。 百里屠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在他还在天墉城的时候他就住在这,这么久了,他虽离开门派,可这里也始终没有住进第二个人。 百里屠苏闭上眼睛,他双手撑在脑后,脑海里一片空白。 解封,上蓬莱,打欧阳少恭——这是他生命里所剩的最后三件事,百里屠苏很清楚,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能再做些别的事,见别的人。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沉默中蓦地睁开眼睛。 他紧紧握着右手,就在这日清晨,他还用这只手抚过那个人的头发和脸颊。 那个人的头发有些软,带着股檀香的味道,那个人的脸清瘦了许多,但摸起来也并不咯手……百里屠苏望着自己的手心,手指张开,又攥紧,似乎这么做,他就能一直记住那个触觉,那个味道。 他喉咙动了动,到底又闭了眼睛,百里屠苏呼吸平稳,安静地睡去。天墉城清气弥漫,压抑住了他身上的煞气。而等过了这夜,所谓煞气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方兰生睡得很混乱,等襄铃把他从床上摇醒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在发抖。 他在梦里看到了二姐,无论他怎么喊,二姐都不回答他,他没办法,只好朝二姐跑过去,有人在身后拉他,方兰生回头一看,居然是木头脸。 “你二姐已经死了。”木头脸皱着眉头对他说。 方兰生不信,他抬着头对木头脸大喊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木头脸很认真地看着他,语气轻描淡写:“因为我也……” 方兰生傻了眼,他看着木头脸,“你胡说什么!你这不好好的!” 木头脸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他这辈子大概都没对方兰生这么笑过。 “舍不得我吗。” 方兰生一撇嘴,“谁、谁舍不得你了!” “我舍不得。”百里屠苏低头望着他,说道。 方兰生一时没了话。 “我来……跟你道别。”百里屠苏居然伸出手,他摸了摸方兰生的头,“你好好养病……听红玉的话。” 方兰生愣愣看着他。 “你好好养病……听红玉的话。” “你好好养病……听红玉的话。” “你好好养病……听红玉的话。” …… 方兰生在梦中猛地醒来,他一身冷汗,重重喘着粗气。 “呆瓜,呆瓜你怎么了!”襄铃就坐在床头,可惜方兰生并看不见她。 “木头脸死了……”方兰生怔了怔,过了大半天他才安静下来。 “……是梦。” 延枚一早起来,摇着头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对面屋门前的空地上,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在喝喝哈哈地打拳。 “方公子!”延枚惊讶道,他走过去,见到方兰生的动作也停了。 方兰生眼睛上还蒙着纱布,他手握着佛珠,茫然地朝四周看着,听着延枚的脚步声才转向他的方向,他咧嘴一笑,“是延枚?” “方公子一早起来打拳,真有精神!” 方兰生摸摸脑袋:“没、没办法,趁这最后几天多练练……我可不想,呃,拖大家的后腿。” 延枚点点头,点完了才意识到方兰生看不见,他笑了一声:“是,方公子好好练!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能听见的!” 百里屠苏一早起来,天已经亮了,有弟子在门外等待,说掌门和众长老已经在祭坛等候,百里屠苏应了一声,匆匆理了理衣服,背着剑就出了门。 他跑得很快,从剑塔一路到祭坛,他脑中只有解封——下山——去蓬莱,而至于解封会带来的其他影响,他根本没有多想。 他顺着台阶上了祭坛,沉默着在祭坛中间坐下,四位长老已经依序就坐调息,正中的涵素真人睁开眼睛,望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 “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切记不可乱去心神。” 百里屠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遵命。” 天墉城的解封之法,天下闻名,而在此解封过的人却寥寥无几。 四位长老运脉之始,清气自山中聚拢而来,只是片刻的功夫,一个巨大的阵法自百里屠苏身下隐现运转。 黑色的煞气,自百里屠苏体内蒸腾而出,百里屠苏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沉默着坐在原地,努力集中着精神…… 直到耳边忽然出现杂音。 一开始只是小小的,渐渐地,像是被无端放大,忽然间充斥了他的脑际—— “这……这什么东西!为何送我!我和你很熟吗?” “木头脸你……你偷袭!!不是好汉!!有本事明刀明枪地打!!” “木……木头脸……” “疼……疼——!” 百里屠苏蓦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眸闪着血色的光,黑色的煞气在一瞬间涨满他的周身! 无数的话音朝他脑子里挤进来—— 有人在喊着什么,在江都,在青龙镇,在雷云之海…… “木头脸……我……我们……我们握握手……握握……” “木头脸……别……别!” 百里屠苏的脑子像是要炸开一样,他瞪着眼睛,视线茫然地望着祭坛四周,一时间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住。 求饶声,呜咽声,斥骂声,甚至哭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决堤一般涌入百里屠苏的耳朵。 …… 昆仑山清气一时间弥漫天际,而当一切散去,解封仪式也到了终点,四位长老已经被弟子们扶着离开,剩百里屠苏一个人还坐在原地,像是丝毫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还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一双眼睛却瞪到了极致,他怔怔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祭坛,一张脸上全然是崩溃一般的神色—— “什么木头……我不是木头……我是方兰生……” “木头……脸……停……停下……” “……混蛋……本少爷……好心好意……救、救你……你还……欺负人……” 那是谁…… 谁在哭, 谁在喊! 百里屠苏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脸上血色尽失。 ……方兰生…… 恐惧的缩在墙角的方兰生,狼狈地被捆在山洞里的方兰生,只穿着一件单衣在夜里喝着粥的方兰生,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方兰生,被压在楼梯上皱着眉的方兰生,埋在他身前无声的哭着的方兰生…… 衣服的撕扯声,木板的撞击声,那人不停地喊着,声音里带着喘息和求饶,还有止不住的呜咽和哭泣。 他喊木头脸, 木头脸, 木头脸…… 百里屠苏傻站在祭坛上,他一时像失去了理智,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头,他像是想拼命地把那些声音赶走。 恍然间,方兰生缩在地上,看着他,“没……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眼神中带着怯弱,紧张,却还有一丝说了谎话的慌张。可当时的百里屠苏却根本无从察觉。 无数个早晨,方兰生无数次从他身边醒来,或是衣衫凌乱,或是狼狈不堪……他永远走不动路,永远身体不适,永远落在最后面,搞得百里屠苏心烦意乱,甚至一度觉得带着他是个麻烦。 “你是否从未觉察,自己失却的记忆和时间……” “煞气之性已在你心中生出新的魂灵,它蛰伏许久……只待有朝一日,将你吞没。” 悭臾的话音犹在耳边,百里屠苏低下头,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他到底……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过什么…… 脑海中全是方兰生,赤裸的,狼狈的,羞耻的,哭泣的……在无数个夜里,无数个地方,方兰生被撕去了衣服,硬掰着分开双腿,他们拥抱,亲吻,做那世人间最亲密之事,而唯一的区别是,方兰生是被强迫的。 被谁?被他百里屠苏……在他无意识的时候,煞气控制了他的神智,不止一次做出那无法弥补之事。 而方兰生,居然只字未提。一个秘密,他居然隐瞒数月之久。 为什么? 百里屠苏咬牙切齿,他最不懂的地方就在这儿…… 方兰生……你为什么! 他们非亲非故,甚至曾一度恶言相向…… 当然后来……百里屠苏对他动了心,而这份心,已经传达到了方兰生那里。 方兰生说,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他白日里对百里屠苏别别扭扭,和他斗嘴,置气,甚至不理不睬,夜里却仍忍着疼为百里屠苏解着那煞气…… 天墉城门前的阶梯很长。 百里屠苏慢慢走着,他低着头,微睁开的眼睛怔怔看着山下的台阶—— 他已经解封了,三天后他就会死,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无惧无悔,他已经放下了一切,为了杀死欧阳少恭,他放下了一切! 而现在—— 而现在,他知道了所有的事。 知道了所有的事……他怎么还能把方兰生一个人丢在这里。 方兰生……等他死了……方兰生就是一个人…… 而他都对方兰生做过了什么…… 百里屠苏落魄地向后跌过去,他狼狈地坐在台阶上,一贯冷静镇定的眼眸陷入了茫然和恐惧。 知道了所有的事……他还怎么……怎么能把方兰生一个人丢在这里…… “啊嚏!”方兰生坐在饭桌旁,重重打了个喷嚏,他皱起眉头,伸手揉揉鼻子,一旁的襄铃吓了一跳。 “呆瓜,你怎么啦?” 方兰生摇摇头,他手握着筷子,低头又吃了口饭。 怎么回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方兰生摇了摇头,他告诉自己别乱想。 木头脸又不是去解封,又不会死……那只是梦……做不得真。 他很快就吃饱了,其实什么都看不见,若是不靠味觉,他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知道,这实在提不起人什么食欲。 带着这种烦躁的心情,换了眼睛的药,他早早就回屋躺在了床上。 襄铃在门外问尹千觞屠苏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尹千觞说明天就差不多了。方兰生躺在屋里,听着这话,默默咬了咬嘴唇。 只是两天没见,可在黑暗的世界里却是度日如年。方兰生手握着那珍珠佩,心里默默念叨,木头脸,木头脸,木头脸终于要回来了。 他要回来了…… 方兰生只知百里屠苏要来,却没想他来的如此之快。青龙镇淅淅沥沥,像是下起了雨,方兰生躺在床上,他觉得有只手在摸他的头。 “嗯……”他微微哼了一声,那只手接着离开了。 方兰生转了转头,他还睡得迷糊,身体藏在棉被里,嘴巴微微张着呼吸,一片寂静间,有人坐在了他的床边,方兰生听见了声音,他动了动,那人接着握住了他的手。 “……谁?”他轻声问,那人没有回答,手却紧紧握着。过了许久,久到方兰生都快等不下去了,忽然之间有呼吸喷在他脸上,那人低下头,吻住了他。一开始是很轻的触碰,方兰生怔了怔,在嘴唇离开的间隙,他轻声问,“是木头脸吗?” 那人握着他的手似乎在一瞬间握紧,方兰生感觉到了,他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索着朝对方伸过去。那个人没有躲,方兰生摸着他的额头,鼻梁,嘴巴,他的手顺着对方的下巴,一直摸到脑袋后面的辫子。 他看不见,却摸得到,低下头,方兰生嘿嘿一笑,“……木头脸。” “你来了啊。” 对方一时像是僵住了,方兰生听他不说话,想了想就明白了,这是夜里,木头脸怎么会说话。 他真的……没有去解封。 握着辫子的手顺势抱住对方的脖子,方兰生只着一件单衣,从被窝里努力钻出来,他凑到对方的脸跟前,他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额头靠着额头,鼻梁蹭着鼻梁,方兰生虽看不见,却确定自己没有失误,他着急地想去亲木头脸一下。 为他离开时的拒绝,他已经后悔了两天了。 “木头脸,你可别乱动啊!我可看不见!”方兰生紧张地说,不等对方回答,他一屏息,鼓起勇气就吻了上去。 外面的雨已经下了起来,风尘扑扑的百里屠苏僵在床边上,他低头看着这坐在他身前搂着他脖子亲他的人…… 方兰生…… 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手,他搂着方兰生的腰,蓦地把他压在床上,方兰生的头在枕头上反弹似地撞了两下,接着落在百里屠苏手里,方兰生能感觉到对方俯下身来…… 这是一个极深的吻,像是要剥夺掉对方的呼吸,木头脸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手搂紧了方兰生的腰,却迟迟不去动他的衣衫,方兰生被吻得没了气,他愣愣地搂紧了木头脸的脖子,下身不自觉地蹭上去。 他能感觉到对方在那一瞬间的反应。 “木头脸……”方兰生呢喃道,他涨红了脸,心想这木头脸两天没见,怎么又更笨了。 对方的手很僵硬,僵硬地解开方兰生的衣服,僵硬地将他压在床上,方兰生的眼睛上还蒙着纱布,他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百里屠苏那双眼眸的漆黑色,看不到外面,天其实早已经亮了。 雨水积蓄在饱胀的泥土表面,凝成水潭,雨点不住落下,激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木头……嗯……木头脸……” 方兰生低低喘息着,他的脸颊都涨成了潮红色,被解开的衣衫褪到身下,露出其间还带着一道道红痕淤青的身体。狭长的锁骨下面,两颗嫩红色的颗粒已然有些发硬,有吻痕散落在他并不宽厚的胸膛和平坦的腰腹上,星星点点,密密麻麻,似乎是日积月累而来,旧的还未褪去,接着又有了一层新的。 而那后背更是遍布淤痕,可以想见那施加之人有多么粗暴,方兰生的裤子已经滑下了床沿,他双腿瑟缩着弯曲在半空中,眼睛虽看不见,嘴唇却微微张着。 他在喊,木头脸,木头脸。 他躺在百里屠苏身下的床上,因为百里屠苏僵硬的吻而不住颤抖,近日来因为四处摸索而变得满是伤痕的手指紧紧巴着百里屠苏的手臂,他急喘着分开双腿——他能感觉到一双手在寂静中握住了他的腰臀,那双手热极了,滚烫的手心像是能将人融化。 因为常年练剑而生出薄茧的手迟疑地在方兰生腰跨上握住,一会儿又僵硬地滑到下面。方兰生的身体像是即将熟透的果实,虽稚嫩,却已然拥有了那么几分成色,年少的富家少爷颤抖着将身体展现在喜欢的人面前,他虽看不见,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反应,他能感觉到木头脸的手忽然紧紧握住他的大腿,然后用力将那腿折到自己身前——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连空气中都带着股潮湿粘腻的味道,方兰生的头仰躺在枕头上,他张着嘴巴,与那少年呜呜咽咽地深吻。 “唔……嗯……”方兰生几乎要喘不过气,他能感觉到对方脸上的汗水蹭到了自己脸颊上。 他听见了对方急促的喘息声。 坚硬的手指带着几分低冷的空气,蓦地探入方兰生身下那处紧闭的孔洞,想是早已见识多了一点招呼不打就长驱直入的家伙,那处地方毫不生涩地裹住了百里屠苏的手指。 湿热,黏滑,方兰生剧烈地喘息,他的手紧紧握着木头脸的衣角,大张着嘴巴喘气。那手指在里面动一下,他就多喘一分。 木头脸,木头脸。 他像是急不可耐地喊,脸颊上的汗水都流下了脖子,滴在身下的枕头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这副身体早已被那百里屠苏从里到外摸得一清二楚,发热的密处紧紧咬住那手指,像是知道这手指的主人是谁。手指在那狭窄湿热的内部不断曲折,方兰生紧咬着牙齿,他扯着百里屠苏的衣服,手指紧紧巴着他左手臂上的铠甲不放。 百里屠苏在方兰生的颤抖中抽出了手指,修长的指间粘腻着透明的液体,指尖的黏液拉出银丝,牵连着方兰生的下身,小穴湿湿淋淋,浅浅地一开一合。而那小洞里面更是湿软得一塌糊涂。 它像是等了百里屠苏很久了。 百里屠苏陷入了茫然,他看着那躺在身下的小书生,脑中像是有两个影子不断碰撞,却始终无法合拢在一起。 发怒的方兰生,爱吵架的方兰生,灰头土脸的方兰生,别扭又笨拙的方兰生……没错,那才是方兰生,让他抱一下都不乐意,牵手了他还要躲,问他,他也非要说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 可面前这个呢?百里屠苏低喘着气,他俯下身,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抱住方兰生赤裸的并不宽阔的肩膀。 “木头脸……”方兰生在黑暗中喊了他一声,声音又低又哑,像是在压抑什么,又像是在对他请求什么,发白的嘴唇瑟瑟发抖,像是在害怕,又充满勇气。 百里屠苏低头吻住他。 “……唔——”方兰生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他微皱着眉头,整个身体都被百里屠苏搂在怀里。 他觉得很暖和。 耳边有窸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衣物被丢在了地上,方兰生这边还被吻得恍恍惚惚着,忽然之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下面抵住了他身下微红的穴口—— 第三十五章 方兰生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百里屠苏堵住他的唇,双手紧抱住他的腰臀,方兰生紧绷着身体,他能感觉到那东西朝自己身体里挤进来—— 缓慢,滚烫,又用力,方兰生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这像是一场漫长的煎熬,百里屠苏似乎也是难以自持,他紧皱着眉头,一双幽黑的眼睛湿润得发亮,死死咬住方兰生的嘴唇,紧压住他的双腿,将自己送进他的身体里去。 方兰生皱着眉头,这种被进入的感觉是如此鲜明,明明已经有过无数次的经历,可却奇怪得像是第一次…… 当百里屠苏全然进去,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在里面停了两三秒,才克制着抽出来。 方兰生迷糊着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看不见了,所以才会觉得感觉那么奇怪,又或者,这笨蛋木头脸两天没做那档子事,连怎么做都想不起来了。 他边想着,边低喘着气,百里屠苏紧搂着他的身体,他的头埋在方兰生的脖颈间,腰胯渐渐开始动作。 饱胀的男子特征占满了方兰生狭窄的甬道,紧绷的小穴被压迫成血红色,入口正因为那东西的抽出送入而不断开合,湿淋的液体粘连着两人最私密的地方,并随着动作的加快而不断流出。 纷乱的雨声被世界隔绝在外,方兰生的耳边全然是他和百里屠苏两人急促而浓重的喘息,他的手紧抱着木头脸的后背,他能感觉到那人后背的肌肉纠结成一个紧绷的形状,那肌肉里面充满了力量,爆发出滚烫的温度,让方兰生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 而百里屠苏的动作却还克制着,他一下下缓慢地楔入方兰生的身体,那少年熟透的身体在里面紧紧纠缠着他。 彼此的温度和轮廓都是如此熟悉,方兰生的脸涨得通红,他低喘着气,一声声地喊木头脸。 木头脸,木头脸,木头脸。 黑暗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百里屠苏。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们像是融在了一起。当百里屠苏抱着他完全插入进他的身体,方兰生觉得自己像是躲在茧里的蚕,四周都是温暖的,连那些心慌和恐惧,都全然被挤出了心脏,丢到了外面去。 他在心里念道,方兰生你这个笨蛋,以后没了木头脸你怎么办啊。这么想着,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地伸出双手,又紧紧抱住了木头脸的脖子。 百里屠苏迟迟不动,而方兰生的脸皮还没厚到能喊着木头脸快一点,他只能一遍遍喊着木头脸的名字。时间过得缓慢而煎熬,百里屠苏的克制正经受着巨大的考验,方兰生的声音又哑又软弱,像一只用爪子挠他心尖的猫。他的身体使劲往百里屠苏怀里钻,下面那处更是紧紧吸咬着他,温热得像是能要了他的命一般。百里屠苏低喘着气,有汗水从他的额发滴下来,顺着额角流入脖颈中,他双手压住方兰生的膝盖,低头望着那容纳下他的地方,一个没忍住,抵着那穴口就猛地用力插进去—— 方兰生呜咽一声,他的身体抖了抖,抱着百里屠苏的手紧紧攥着。 “木头脸……”他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声音里不住发颤,这让百里屠苏屏着呼吸抽出来,又用力再插进去。 空气中的温度正在上升,方兰生的头上上下下地摩擦在枕头上,身体因为百里屠苏的抽插而一晃一晃,膝盖被用力抵在身前,双腿虚弱地折在半空中,百里屠苏眉间的朱砂记像是被水洗过一样的亮,他低头咬住方兰生的耳朵,这让方兰生一阵哆嗦。 他的腰不自觉摆动起来,凌乱的头发散在枕头上,早就被汗水湿透了,满是淤痕的身体自内而外透发出一层微微的薄红,像是害羞,又像是知耻,而腿间那处更是如同熟透的果实,前面硬挺挺地站立着,后面更是被插得不住流出透明的液体,因为撞击而迸溅,沾得百里屠苏腿间都是。 这让百里屠苏几乎要红了眼,十七岁的少年,无端拥有了一份他从未敢想过的记忆和灵魂,他看着面前的方兰生,这个一度他连吻一下都不敢,抱一下都要紧张很久的人,现在却…… 还是说,他一直都在与自己做着这种事,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夜里被逼着乖巧而听话地躺在床上,白天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对他发发那点小小的脾气。 说木头脸你真讨厌,说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 说你抱我干什么,我和你又不熟…… 不熟……? 那他们这算什么…… ……那方兰生,又到底把他当什么? 百里屠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方兰生的呜咽声像是哭了,百里屠苏飞快的抽插和越来越深的进入让他觉得害怕。他的手紧扯着身下的床单,连那床单都被他们的汗水浸透了。 这一场雨下得大极了,雨滴敲打着屋顶的砖瓦,发出叮当不绝的响声。肉体剧烈地撞击交合,百里屠苏的阳物一次次捅入进温热柔软的更深处,他按着方兰生的身体盲目地操干着,交合的部位发出戳刺一般的淫靡水声。 方兰生脱力一般摇着头,他在百里屠苏的一次挺入中泄了,白色的浊液溅在他自己光裸的小腹上,他哆嗦着身体,下身不住收紧,紧紧咬着百里屠苏的阳物不放。 可百里屠苏还远远没有结束。 古老的木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带着种摧枯拉朽的势头,百里屠苏将方兰生抵在床头,他低头望着方兰生头上的纱布,他的眼眸漆黑而幽深,被汗水罩上一层水雾,像是能透过这层纱布,望到纱布后面那双紧闭的眼睛。 他想说,方兰生你告诉我,你的想法,你告诉我。 他愈加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方兰生被插得颤抖着嘴唇,那鼻头都红了,赤裸的身体汗水淋漓,双手瘫软地搭在床边,他摸索着握住百里屠苏的手臂,那上面都是汗水,他能摸到。 “木头脸。”他低低唤道。 “……兰生……”百里屠苏鬼使神差一般地回了一声,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和情欲,他能感觉到方兰生湿热的里面瞬间咬紧了他。 百里屠苏在他里面最后顶了几下,终是射了进去,当百里屠苏抽离开那具身体,他看到白色浊液顺着微张开的穴口从方兰生身体里淌出来,滴下臀缝,又落在床单上。 这是我的东西。 百里屠苏忽然间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眼睛望着方兰生腿间虚弱的穴口——那里还在不住向外缓缓淌着白色的精水,被操得熟烂的穴口更是被淋得一塌糊涂。 方兰生像是一块被拧干了的布,虚脱似地躺在他身下,他眼睛上还缠着纱布,像是一个被绑架了的弱者。 十七岁的百里屠苏有点懵了。 方兰生慢慢的呼吸着,他的手拉着百里屠苏的衣角,紧紧握在手心里。 百里屠苏一手撑在方兰生头顶,低头看着他。 在今天之前,百里屠苏从没这么喊过他。 “兰生……兰生……?” 他一声声喊着,他看到方兰生发抖着抱住他,像个寻求安慰的动物。 “木头脸……”方兰生的脸埋在他胸膛上,那潮红还未褪去,他喘了半天的气,半晌嘟囔出一句,“……你没……没死……” 百里屠苏几乎是瞬间怔住了。 “那天做梦,我梦见你死了……”方兰生深吸一口气,他的脸紧贴着百里屠苏的胸前,声音又闷又虚弱,连自嘲都笑得很无力,“反正你也听不懂……我还梦见了二姐,你们都要走,剩下我自己——” 百里屠苏心里一阵慌乱,他听着方兰生不住唠叨着,下意识地打断他。 “你、你不疼吗。” 这声音是很清醒的,带着百里屠苏一贯的冷静和镇定,此刻又透着股急迫。 方兰生怔了怔。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3节 世界像是在一瞬间静了,青龙镇的天空乌云密布,雨下得越来越大,把这白日生生搅得如同夜晚一般。 方兰生张了张嘴,他脸上还有未擦掉的汗水,就这么愣愣地抬起头,他什么都看不见,一时间心里慌极了。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方兰生喘不过气一样失声问道,他一身情事过后的狼狈,甚至还来不及清理,就这么落魄地坐着。百里屠苏似乎被他吓住了,他握了握拳,伸手搂过方兰生赤裸的肩膀,漆黑的眼睛里有些茫然失措,“我……” 方兰生避过他的手,他脱力般地向后躲去,身体像是被巨物碾压过一般没有力气,方兰生的后背紧贴着墙壁。 他看不见百里屠苏,但他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木头……脸?” 他低声问。 四下里一片安静。 “是不是你……” 他又问。 仍然没人回答。 “人呢……怎么不说话!”方兰生忽然喊道,他脸上血色尽失,发干的嘴唇不住哆嗦。 “……是我。” 百里屠苏盯着他,沉默半晌,低声说。 方兰生听见他的声音,手像是蓦地失了力气,他努力让自己坐稳。 光裸的躯体躲在床的一角,狼狈的双腿努力曲折着,方兰生也不管自己身上一塌糊涂的污渍,他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喘不过气一般,他想找个东西把自己挡在百里屠苏的视线之外。 就在他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有人掀开被子,小心裹在他身上。 方兰生鼻头有点红,他躲在那被子里,警觉地想靠听觉判断对方在哪儿。 可他只能听见雨水打在窗格上的声音。 “你……”方兰生嘴唇发白,他结结巴巴,像是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怎么会……” “你是想问,怎么是我吗。” 百里屠苏忽然先行开了口。 方兰生愣了愣。 他反应了大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他努力朝着百里屠苏的方向看过去。 “你……都知道了?”他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百里屠苏沉默着盯着他苍白的一张脸,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方兰生可怜极了。 “谁告诉你的,欧阳少恭?”方兰生问,他的声音不住发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百里屠苏喉咙动了动,他否认,“……不。”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方兰生急促地问道。 百里屠苏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对他隐瞒下去。 “我……”他的话停在一半,还没说完。 门外忽然出现敲门声。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几乎是同时回过头。 “谁?”方兰生心惊胆战地问。 “屠苏哥哥,屠苏哥哥!”门外有人喊着。 方兰生一怔。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似乎有人从外面拦住了襄铃。 “小铃儿,怎么不打伞,先别去找公子了。” 是红玉的声音。 “啊?为什么……襄铃想屠苏哥哥,想现在就去看看他。” “小铃儿,公子刚刚解封,身体需要休息,你还是先回去……” 方兰生缓慢地呼吸着,他脸色煞白地坐在那床的角落里,静静听着门外人的谈话。 一直到红玉带着襄铃走远了,方兰生急促地吸进一口气。 “解……” 他咽了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 “……解封?” 仍然是没人回答。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方兰生连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去……解封了……?” “你去解封……” “是。”百里屠苏低声道,在方兰生看不见的地方,他微微敛起目光。 方兰生登时变了脸色。 “你告诉我你不去……”方兰生急促地呢喃道,“你、你骗我啊……” 百里屠苏没有回答,方兰生就当他是默认了。他的手攥成拳头,攥得紧紧的。 若是能看见,方兰生想自己一定已经一拳揍上去了。 可揍上去又怎么样,就算把木头脸揍在地上又怎么样。 解封…… 木头脸要死了。 再过三天,他就要…… 更何况,方兰生皱着眉头想,自己也不可能把他揍在地上。 那刚才这呢,这算什么? 方兰生想起自己方才那副模样,他崩溃极了,深吸一口气。 “你解封了,就都、都想起来了?” 百里屠苏沉默着望着他,方兰生不知是气是怕,他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哆嗦。 这让百里屠苏眼神一暗,“我……无意骗你……” 方兰生屏住呼吸,他的眼睛被纱布遮挡着,谁也看不到他的眼睛里藏着什么。 “无意骗我?”方兰生的手都在发凉,“……可是你已经骗了!” 百里屠苏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手按住方兰生的肩膀,像是想镇定下他的思绪。 “是,我骗了你。”百里屠苏蓦地打断了他的话。 空气里忽然只剩了方兰生气呼呼的喘息声,百里屠苏低头看向身下狼藉的床单,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和方兰生相拥着躺在这里,做那些他从不敢想象的事情—— “方兰生,我现在想问你。”他忽然说。 可话说了一半,奇怪地又生生止住了。 方兰生还努力喘着气,他竭力静下来,他想听百里屠苏说什么。 百里屠苏喉咙动了动,他像是忍了这句话很久。 “你对我,到底怎么想。” 方兰生一时间愣住了。 “什、什么怎么想……” 百里屠苏咽了咽喉咙,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方兰生。 “喜欢我,或是……讨厌我。” 方兰生怔忡着听着,他有点发懵。 百里屠苏盯着他的嘴唇,他从那里能看出方兰生的情绪波动。 方兰生的嘴唇颤了颤,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措。 “你怎么问这个……” 百里屠苏深吸一口气,方兰生避而不答,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方兰生沉默了半晌,在棉被里低下头。 “木头脸,”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纱布遮掩着他的眼睛,就像遮掩着他的心。 “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还问我这个干什么啊。” 百里屠苏显然有些讶异,他瞪着眼睛看着他。 方兰生的声音里还带着股虚弱和无力,他的语气微微颤抖,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气话还是真心话。 “……一直都是这样,你做什么,反正……我就跟着。” “你以前不理我,但好歹你也没有骗过我……” 方兰生说到这,重重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我有时候话很多!我、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把你们都当成最好的朋友!” “你可能嫌烦,但、但是你也没有必要骗我!” 他似乎同样憋了很多话,一直没说,到了这时候他才寻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 “你们都瞒我,你什么都知道了,还瞒我,”他结巴着笑了一声,像在嘲笑自己,“那是不是等你死了,我才能知道真相!” “你有没有想过我到时候会怎么想!” 百里屠苏喉咙动了动,他似乎也很激动。 “是,我瞒着你,是我不对……” “可你更瞒我了数月之久。” 百里屠苏说到这,指节都攥得格格作响。 “……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也不打算告诉我这一切?” 方兰生哽咽着结巴起来,他不服气道:“我、我瞒你什么,我不告诉你什么!” “……你的心意。”百里屠苏强问道。 他的口气,仿佛这是一件十分珍贵重要之事。 方兰生深吸一口气,他像是要无法呼吸一样。 “我的心意?” “我的心意……百里屠苏,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坐在床头,大声喊道,似乎是头一次喊了百里屠苏的名字。 百里屠苏怔怔看着他。 方兰生低下头,他喉咙动了动,像是憋着一股气,脸颊上的汗水顺着脖颈就流下来,像他在哭。 空气里有种粘腻的味道,经久不散,百里屠苏低头看着他,他的眼睛也是湿润的。 方兰生吸了吸鼻子,他声音有点哑,死死低着头,像个鸵鸟。 “……我……” 那声音听上去还很委屈,“我很早以前……就……” 百里屠苏屏住呼吸看着他,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方兰生落魄的样子。 方兰生却没继续说下去。 他似乎是丢不起这个人,伸手抹了一把脸,方兰生直起脸来。 “……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他冷静道,这是来了个大喘气,把还努力冷静的百里少侠快气疯了。 “……你继续说啊。”百里屠苏咬牙切齿道。 方兰生一撇嘴,“反正……反正你又不在意。” 百里屠苏这次是真的要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 “方兰生,你究竟从何处认为我不在意?” “我若是不在意你,为何还要回来找你。” 百里屠苏努力压抑着怒气道,他一贯紧抿着的嘴唇都在发抖。 一双幽黑的眼睛怒瞪着方兰生,就像要把他吞下去。 方兰生皱起眉,“你你若是在意,为什么还骗我——” “若是不在意你!” “……我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表明心迹!” 百里屠苏冷静低沉的声音终于遏止不住地放大,才让方兰生闭了嘴。 方兰生怔了怔,他像是没反应过来百里屠苏方才说的是什么。 什、什么心迹…… 第三十六章 百里屠苏看来是被他气得够呛,当寡言少语的少侠遇上一个什么不懂的呆瓜,怎么都无法好好说话,而偏偏那人还是他“在意的”,是无法随便就糊弄过去的。襄铃适时闯了进来,她显然还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方兰生在场,襄铃看着百里屠苏,说屠苏哥哥是不是饿了,襄铃听说他早上就来,准备了饭,他却迟迟不来。 百里屠苏气得一张脸难看极了,他知道方兰生现在身体的情形很差,可他却心烦意乱,不想与他说话。 他就这么走了,把方兰生和那张狼籍一片的床丢在了那里。方兰生还怔在床角上,显然是脑子有点走不动。 百里屠苏的人生不长。十七年里,他遇到过很多人,发生过很多事。他并没有妄想过要在死前和什么人谈情交心,认识方兰生是个意外,而在死前能将自身心意告知对方,就算没有得到答案,于百里屠苏也已是无憾的一件事。 可这无憾却在临死的关头被打破了。 早在百里屠苏对方兰生一无所知的时候,命运的一个岔路将他们拉在一起。曾经以为自己对他动的那份心不过是命运给他开了个小玩笑,饶是百里屠苏自己也理不清,他为何会对那方兰生倾心——他们原本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在短暂的人生中能相处融洽便是最好,而他和方兰生甚至连“融洽”二字都做不到。 可无论如何,他总是动心了。对方兰生他一筹莫展,言行举止,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百里屠苏恪守着自己的准则,两个男子,他并未想过要对方兰生做什么。 这就是百里屠苏爱人的方式,他在天墉城接受的教育,上上下下,无非一个“忍”字。喜也忍,悲也忍,恨也忍,若是爱那更是要忍。百里屠苏觉得自己忍得很棒,他喜欢方兰生的方式就在这“忍”字一诀中。何况方兰生并未回应过他,这让百里屠苏更觉得自己的那份心并没有给对方增添困扰,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这就很足够了。 一切是这么圆满,对百里屠苏来说,为杀死欧阳少恭而死,他死而无憾。若是那个天大的秘密一直保守下去,或许百里屠苏就会这么死去,再没有恩恩怨怨,再没有往世纠葛,他死得其所。 而现在,那个秘密破了。 像是在嘲讽百里屠苏一直以来的忍耐,像是要揭穿方兰生一直嘴硬的拒绝,百里屠苏想起了每一件事,认识方兰生的这几个月以来的每个夜晚——方兰生的哭喊,方兰生的求饶,从一开始死一样的抗拒,变成后来方兰生迷茫地抱着他,与他亲密地搂在一起,积郁的煞气让曾经夜里的“百里屠苏”迷惑不解,可如今的百里屠苏却是极为清醒的。他回忆起那些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的细节,回忆起方兰生在夜里的变化,回忆起自己白天夜里的欺负他,他却还好心好意地待着自己。 现在想来,连那些聒噪烦人的话也变得有道理起来,的确是百里屠苏不对在先,并不是方兰生想找他的茬。 百里屠苏心中明明白白,方兰生对他,恐怕并不只是“喜欢”二字那样简单。 他们早就做成了“真夫妻”,只是百里屠苏一直不知道,才对方兰生冷言冷语,而方兰生呢,这个笨蛋,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一直赖在百里屠苏身边不走,明知道无论怎么做,他都要被那样欺负的。而这样的事情,他居然还一直一个人瞒着。 方兰生拒绝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敢面对。可百里屠苏却清楚得很,他坐在船厂的码头上,眼睛望着远处波澜的海面。 他还剩一天可以活,无论做什么,他都弥补不了方兰生。他一定会死,可方兰生还要活下去。 当这个秘密被拆穿,方兰生毫无疑问,就成了他百里屠苏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刚才吃饭时襄铃告诉百里屠苏,这两天没见,大家都特别想他。 “呆瓜虽然和屠苏哥哥吵架,但是呆瓜也是很想的。有一次襄铃晚上睡不着,想去找呆瓜,就听见呆瓜在梦里喊屠苏哥哥的名字……” “呆瓜看不见,襄铃怕他出事,就去叫他,可是呆瓜一直发抖,怎么叫也叫不醒。” “后来才知道,呆瓜是做梦,梦见屠苏哥哥……呜……梦见屠苏哥哥死了……” 百里屠苏当时安慰了襄铃许久,可心里却艰涩难当。他刚刚与方兰生吵了一架,明知道对方就是爱嘴硬,可他还是忍不住发了火。 窗户纸已经撕破了,百里屠苏甚至情绪失控地吻了他,他们在那方床榻上拥在一起,他想听方兰生的真心话,似乎听了他就能心满意足地赴死一般。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他还能回想起几个时辰前方兰生赤裸着躺在床上抱着他的样子。 那样的方兰生,羸弱清瘦,虽生疏,虽胆怯,却一点也不像个愚笨的蠢材,相反的,他的一举一动、一声一息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起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像是一种奇妙的法术,能蛊惑人心。在这世上,也只有百里屠苏知道,方兰生这样的笨蛋也能要人命。 要人命,不过除了对方兰生动心的他,还能要谁的命? 百里屠苏闭上眼睛,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可耻地留恋着这一切,留恋着方兰生,留恋着清晨片刻的温存。 也只有在面对这种荒谬之事时他才发现,他根本不是那个能隐忍下情绪的人。 为什么方兰生不早告诉他真相,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醒过来,为什么苍天要他失去所有之前,还一定要让他得到几分。 红玉从身后走过来,她告诉百里屠苏,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要上路了,“若是还有什么话没说,什么人没见……望百里公子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都明白。 红玉顺便告诉他,猴儿也快上路了,向老板已经答应一个时辰后送猴儿回琴川,马车已经拉到了船厂,向老板做事尽心,公子无需费心。 这本是百里屠苏的主意,他不能让方兰生跟着他们去蓬莱,可让他待在这里也不放心,不如回到琴川的家人身边,找个大夫医治一下眼睛。就算琴川没有好大夫,天墉城凝丹长老也未必没有办法,看在百里屠苏这个昔日门徒和剑灵红玉的面子上,还虚真人或许能替方兰生诊治一二。 这些事,还有阿翔的事就都托付给红玉去办了,总之方兰生是要好好活下去的。百里屠苏想起方才自己与他的一番争吵,想起自己把他扔在那里,是悔得胆汁都快出来了。他朝方兰生的房间走去,而延枚正好站在方兰生屋门口,他身边还站了几名船夫,看那样子像是很焦急。 百里屠苏一皱眉,他走过去,延枚忽然看见了他,焦急着朝他跑过来。 “百里公子,方公子他……他不见了!” 自百里屠苏走以后,方兰生就一个人坐屋里愣神。 不是他想待在这里,而是他一看不见,二走不动,三又一身污迹,除了这样坐着,也真不知该干些什么别的。 而更重要的是,他刚刚和神智清醒的百里屠苏做了一回真的……是真真切切的百里屠苏,能说话,能生气,能吵架,还能掉头走人。 方兰生怔在床上,他满脑子都是百里屠苏那句“……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也不打算告诉我这一切”。 木头脸没说错,方兰生的确是这么想的。他脸皮薄,根本不会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那件事,而木头脸……方兰生连句长一点的话都和他说不顺畅,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怎么会告诉他呢。 方兰生在黑暗中冥思苦想,想自己刚才在床上都做了什么,他越想,越觉得以后都不能再见百里屠苏了。他太丢人,一个男人,被人欺负就算了,还被发现了都不知道,简直要把方家祖上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让他不由得羞红了脸,摸索着把脑袋钻进被窝里,他坐在床上,扯了身下脏乎乎的床单努力地擦着身体,其实并擦不干净,因为他看不见,小心地分开双腿,方兰生伸出手指试探着去摸自己腿间,结果手指一摸过去就摸到了黏黏的什么东西…… 是从自己那地方流出来的,正顺着双腿内侧向下流淌…… 这是……木头脸的东西…… 方兰生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个事实。 幸好他现在躲在被窝里,不然旁人见了,一定要被他滴血一般的大红脸吓一跳。方兰生急匆匆地用床单擦着自己的腿间,也不管布料是有多么粗糙,刚被欺负过的地方还有些红肿,被这么狠劲儿的擦,是疼还是疼,肯定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方兰生不是第一次被百里屠苏整得这么惨,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来青龙镇那天夜里,他差点被折腾了半条命去。可这次却是不一样的,方兰生虽早预料过有一天木头脸会知道一切,但他也没想到这一天就这么突兀地来了。 突兀到他连该怎么反应都不知道,只能傻呆呆地一遍遍问,你知道了?你骗我?为什么啊? 情急之下他和百里屠苏吵了起来,像是种掩饰尴尬的反应,而更多的却是难过,因为百里屠苏去解封的事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他单单不知道。 以前百里屠苏虽经常冷言冷语地欺负他,方兰生却反而没怎么生过百里屠苏的气,而方兰生本身也很少真正地生气,他没什么隔夜仇,很多事当时气得要命,可线条太粗,又记性不好,过了也就忘了。 这一次却不一样,方兰生甚至觉得百里屠苏从来没把他当成一回事过,解封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他,好歹大家都是一路走来的朋友,其他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木头脸是怎么想的,解了封,恢复了记忆,不是先来找他质问,却是直接和他这么做了一场。 方兰生什么都不知道,就迷迷糊糊地和他做了那档子事,虽说他早和百里屠苏做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可在这种情况下却是第一次。 混蛋木头脸,什么都不告诉他,就知道欺负人,偏偏还觉得他自己很有道理。方兰生又难过又伤心,可又不想被人发现。在百里屠苏面前,他就算丢了脸也要强撑着。 他气势汹汹地据理力争,像是一定要和百里屠苏吵个高下,似乎吵赢了他刚才就没有难过过一样。 但他大概是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还赤裸着身体,皮肤上遍是百里屠苏留下的印记,脸上都是汗水,头发散落着,眼睛被湿透的绷带蒙着……若他不是那么执意要争吵,或许百里屠苏会留下来,像以前夜里一样与他好好相待,可现在却是,百里少侠被他的话气得冒烟,心反而被他这副模样搞得怦怦直跳。 没什么经验的百里少侠最后选择了逃跑,他脸色难看地走了,把方兰生一个人留在那狼藉的床上。 方兰生有点后悔,又更觉得生气了,不是因为木头脸骗了他,也不是因为自己的丢人。 这些都不算什么,木头脸解封了,他要死了。 木头脸死了,那大概就再也没有人会欺负方兰生了。 不会和他吵架,不会抢他的风头,不会觉得他还不如一只肥鸡,不会对他不理不睬,冷眼相看。 可同样的,也不会再有人像木头脸那样待他,那样说着笨拙的安慰话,那样低声地跟他说他“喜欢”。 方兰生不愿去想一个事实,尽管他自己早已经清楚,但他还是不愿意确切地说出来。 更何况现在,木头脸已经解了封,解封之前,顺便恢复了记忆,还实战了一回,他战得方兰生昏昏沉沉,云里雾里,还以为自己面对着的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让对方把底细摸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方兰生这么想着,是越来越心烦意乱,本来就生气,木头脸要死了,他现在又开始慌张。就在他终于愿意爬出被窝,跪在地上冷得哆嗦地摸衣服穿的时候,从门外忽然传来人的动静。方兰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上别的,伸手一拉床上的被子就罩在自己脑袋上。 他悄悄露出一只耳朵,想听听来人是谁。 …… “琴川?那是哪,老子从来没去过!” “那可是大地方,你这穷光蛋没见识的跟着咱老板,可长见识去吧。” 方兰生在被窝里愣了愣,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说琴川。 “不过我说,好端端的我们坐什么马车,坐船去呗!” “啥也不懂的胡扯啥,琴川那能坐船去吗?又不是去咕噜湾。” “那也不用坐马车吧,咱弟兄几个谁坐过马车?” “又不是让你坐,是让人家百里少侠的朋友坐,你老老实实跟前面骑马就行了。” “百里少侠的朋友?哪个?” “别惦记人家小姑娘,听说是那个富家少爷,要是没记错,应该就是前几天吃饭时候瞎了眼那个。” “就他自己?敢情我们好不容易弄一马车就送一个人啊?” “一个还嫌不够麻烦?行了你别废话,再过两个时辰就出发了,到时候你可别又多嘴,小心老板又拿烟袋敲你。” …… 方兰生听着这话,越听越觉得不对。 琴川,百里少侠的朋友,富家少爷,瞎了眼…… 两个……时辰……后……? 就在门外的两个伙计还讨论着“去咕噜湾好像也不用坐船游泳也可以”这个问题的时候,方兰生从门口走出去,他一身衣服穿得有点乱,凑合能看,书袋背在身上,倒是背反了。他就这么气呼呼地走出来,引得那两个伙计都往这儿看。方兰生眼前漆黑一片,他只能凭着记忆去摸百里屠苏的屋子,他想去问问木头脸,解封不告诉他是为什么,这琴川的马车又是想干什么。 如果可以,他还想和百里少侠继续吵一架,至于吵完了干什么,他还没想清楚。他现在只觉得一腔热血往脑袋上冲,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早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时间昏昏沉沉地记错,居然朝与百里屠苏屋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那个方向正朝着船厂大门。两个伙计还以为这琴川来的少爷要临走前去镇上买点海货捎着,心想这倒是挺合算的,自己要不要也买点,去琴川一卖还能挣几个酒钱。 眼见着方兰生走出了船厂大门,那高个的伙计遐想之余,忽然觉得不大放心——那少爷走路怎么飘飘摇摇的,和站不稳一样,又看不见,一个人出去是不是不大安全? 老板安排下来的活是送他去琴川,并没让伙计管他的安全。可那伙计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心却很善,尤其爱管闲事,比如这事。把手里栓马的家伙一放,高个儿伙计摸着头走出了船厂大门,朝四周一看,却发现那少爷早就没影了。 不对啊,那人刚才走得那么慢,怎么可能一出厂的功夫就没影了。伙计站在船厂外面那条长而宽的路上四处看,还是没看见方兰生的影子。 与此同时,在船厂拐角的大树下,方兰生正被一人拦住。那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罩衣,她惊讶地望着方兰生,望着他缠着绷带的眼睛。 方兰生皱起眉,他似乎以为自己撞了什么人,正想绕过她再向前走。 “方小少爷……?”女子不禁唤出他的名字。 方兰生愣了愣,他抬起头,似乎想辨别那女子的方向。 “你是谁,你认识我?”方兰生问,他想,这向家船厂里怎么还有女人。 那女子却没回答他的问话,她一靠近方兰生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 ……那是少恭在青玉坛时,调制碧鳞虫的味道。 那时候她还没有离开少恭,还每日服侍在身边,做一个忠心的家仆。 女子沉吟片刻,她说话的声音极为缓慢,像个老人:“方小少爷……眼睛……伤了多久?” 方兰生还僵硬地抬着头,他在黑暗中朝女子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他脸上全然是震惊,还带着几分迷茫。 “你是……桐姨……?” 方兰生仰躺在青龙镇的一家屋子里的床上,他双手乖乖放在身侧,双眼也紧闭着。 一名身着黄衣的女子就坐在他的床前,她手里握着一个药罐,正用半勺慢慢将捣烂的草药敷在方兰生的眼睛上。 她还记得欧阳少恭所用的药方,其实少恭做过的每件事她都记得。 “桐姨……我怎么觉得你说话的声音好像变了……变得……年轻了?”方兰生忽然说。 那女子笑了笑,静静道:“方小公子能认出我……我也很惊讶……” 方兰生撅起嘴:“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我以前整天去欧阳家找你和少……” 方兰生忽然住了嘴。 那女子见他不言,并没有继续问。反而是方兰生先问了她。 “桐姨……” “那日在始皇陵,你助雷严那厮阻拦欧阳少恭,可是早知道了欧阳少恭的阴谋?” 女子一怔,她的手在半空中一停。 “少爷的……阴谋?” 方兰生气愤道,“当然!” “把活人杀死,将死人掘墓变作焦冥!为了炼药,牺牲无数条人的性命,暗中散播疫病,简直草菅人命!” “那个玉横,他用那玩意儿害死了多少人!” “难道桐姨你一直都不知道?那你为何当初还要阻他!” 女子并不答话,她的眼神有些落寞,怔怔敛着。拿着勺的手停在空中,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弧度。 方兰生的手在身侧握紧了,又松开。 “对不起,桐姨……”他小声说,“……我、我不该对你吼的。” “你若是有能力,怕是早就拦下他了吧!”他说着,摇摇头,“只可惜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早知道了……也不会让他……这么害死二姐……” 方兰生说着,咬了咬嘴唇。 对方兰生来说,欧阳少恭曾是他幼时至交好友,而桐姨与其说是奴仆,不如说是亲密的长辈。小时候他就经常和少恭桐姨一起去看河灯,尽管如今这么多事发生了,他却还是忘不了当时的事情。 桐姨曾在始皇陵辞别欧阳少恭,如此算算,也是好几个月过去了。 “方家……小姐……?”女子似是有一瞬间的讶异,她怔在原地。 方兰生点点头,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是很难过。 “不光是二姐……” “……为了取到魂魄,他还逼木头脸解开封印……” “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死在他的手里……” “我……我恨他!” 女子听了方兰生的话,沉默了片刻。 “方小少爷来青龙镇……是为了……去蓬莱吗?” 方兰生怔了怔,他连自己还能不能去蓬莱都不知道。 “去蓬莱……为了找少爷?” 方兰生心下黯然,“你还喊他少爷……欧阳少恭他根本不配!” “他就是个杀人魔!要遭天谴的!” “……就算我去不了蓬莱,木头脸他们也一定不会饶过他!” 女子并未接话,她闭上眼睛安静片刻,似乎想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过了许久,她又默默帮方兰生敷起了药。 她很久都没说话,久到方兰生都快睡着了。这里是青龙镇客栈的一间偏房,女子用绷带一圈圈围在方兰生的眼睛上,她低头看着方兰生,看着这个小少爷。 她曾经看着少恭和兰生一起长大,当时的少恭能有个这样的好朋友,她替少恭感到高兴极了。 可现在呢…… 她根本拦不住少恭,她其实拦不住任何人。 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做些她能做的事,帮方兰生,也帮少恭——能减轻些少恭的罪过,总是好的。 女子这么想着,她将头发轻轻别在耳后,从方兰生的床头旁拾起那三两只绿虫的尸蛹——碧鳞虫已经取了出来,再敷这药两个时辰左右,方小少爷的眼睛就能复明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药膏,也弯腰放在方兰生的床头。 草药的方子是当初她替少恭抄写的,而这药膏则是少恭一直替她备的。少恭给她备过很多的药,她舍不得用,如今给了方兰生,倒也算机缘巧合,天意如此罢了。 她做完了这一切,也就走了,门从外面关上的瞬间,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昏暗,只可惜方兰生并看不见,他还在黑暗里沉睡着。 而此时的向家船厂,红玉却是看不下去了。向老板再三强调,这青龙镇太小,方家小哥跑不远,让厂里的弟兄们仔细找找肯定能找到,百里小哥就别着急了,小心误了大事。 红玉也在一旁劝说,她明白百里屠苏心急,她也急,这方兰生看不见,人生地不熟,到处乱跑岂不让人担心。 可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百里屠苏的生命已经开始倒数,他们在青龙镇一刻不能多留。万一晚了一步,就是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而百里屠苏也定然明白这个道理。他额头上都是汗水,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下巴,他站在方兰生房门里面,低着头,看上去落魄极了。 “屠苏哥哥,我们走吧,襄铃也要去!” 襄铃在门外面说,她死死拉着红玉的衣服,怎么都不松手。 百里屠苏抬头望了她一眼,再看红玉,他看到红玉的眼神,怕是早已经答应了襄铃了。 他无法再说什么,他是要死的,只能努力保护其他人活着。 或许方兰生那家伙跑了,也是好的…… 若是他,肯定也像襄铃那般,执意要跟着他们同去。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4节 他还生气吗…… 百里屠苏心里并没底。 手轻轻握上自己脖间的羽毛颈环,在那些混乱的记忆里,百里屠苏记得方兰生曾躺在身边紧紧握住过它。 当时他觉得这颈环就像缠绕上了方兰生身上的什么东西,怪怪的,洗都洗不掉,让他心烦。 而如今,时过境迁,想起当初,竟是成了痴谈一般。 百里屠苏轻轻用力把它扯下来,手僵硬着把它轻轻扔在方兰生床头的桌案上。 四片羽毛轻飘飘地坠落,连同那圆环,在桌面弹了几下,静静地停在了桌案的角落旁。 百里屠苏沉默着看了它两眼,终是闭上眼睛,他转过身,背着剑飞快走出了屋子。 远方就是蓬莱,百里屠苏站在一片幻境中,沉默着想,不知道那家伙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即使只是歉意也好,方兰生只要能懂,无论是什么都好。 百里屠苏低下头,他闭上眼睛,像是要将这些杂念挥出脑际。 “巽芳……公主……”红玉望着远方,忽然惊讶道。 百里屠苏抬起头,他看到一个黄衣女子出现在前方若隐若现的云雾中。而她也看着百里屠苏一行人,似乎是等待了很久,她沉默着朝他们走过来。 方兰生醒过来时那女人早已走了。寂静中,他从床上费力地爬起来。眼睛上什么东西已经干了,痒痒的,他一皱眉,伸手一扯就将那并未系紧的绷带扯了下来。 屋里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从窗纸外透进来,方兰生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是被绷带绑得久了,里面湿润润的,闪着光一样。 “现在什么时辰了?”方兰生皱着眉头想,他从床上站起来走到客栈的窗边,猛地推开那紧闭的窗子—— 午后的阳光瞬间从外面洒进来,方兰生被逼得猛地闭上眼睛,他能听见窗外青龙镇市集的声音,过路的商人在高声叫卖,还有那些航海的旅人…… 方兰生在黑暗中捕捉着那些声音,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面前不再是一片漆黑一片,他在阳光里,微睁着眼睛怔怔望着那些人影车流,青龙镇,他曾经在这里住过五天之久。方兰生的手脱力地一落,那两扇窗子接着闭合住了。 屋里再次回到一片昏暗中,方兰生低下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 这…… 他猛地揉揉眼睛,再猛地睁开,他傻乎乎地看着室内,像是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 桐姨?! 第三十七章 方兰生顺着楼梯下了楼,找客栈老板一问,今儿根本没有个什么老婆婆,倒是有个天仙一样漂亮的姑娘,一早就走了。 老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姑娘的美貌,方兰生听不懂,愁得也不问他。他拔腿就往客栈外面跑,沿着河岸去了码头,他想他能看见了,他眼睛好了……! 他要赶紧告诉木头脸去!他要和他们一起去蓬莱找欧阳少恭!方兰生满头大汗地坐着船去了对岸,一路飞奔跑到了向家船厂。一出现在门口他就把那船厂外团团转的向老板吓了一跳。 “方家小哥,你上哪去啦?”向老板瞪着一双大眼低头瞧着方兰生,他一愣,“你这眼咋能看见了?” 方兰生用力点点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向老板,木、木头脸呢!我先去找他!” 向老板愣了愣,一皱眉,木头脸?谁啊。 他倒是悟性奇佳,想了想,向老板抽着烟袋道:“你是说百里小哥啊……” 方兰生这边正想往船厂里跑,向老板吹了吹那烟灰道:“早就走了,找你没找着,就忙正事去了。” 方兰生傻眼一样看着他。 “走了?” “去、去哪儿了?!” 向老板抓了抓脑袋,“老子记不清了,听着像是……蓬莱?” 方兰生登时傻了眼,“走了多久了?” “两三个时辰了吧。”向老板敲了敲烟袋,回头看着从船厂里跑出来地一干伙计,一挥手,“那啥,方家小哥既然回来了,你们赶紧用马车送人回家。” 他说着,低头看着方兰生,对他说:“百里小哥是救了老子弟弟的大恩人,方家小哥放心,这帮人虽然笨手笨脚的,驾个马车应该没啥大问题……” 方兰生连忙挥挥手,他皱着眉头,“我、我不回琴川!!!” “啥?”向老板一皱眉。 方兰生说着就往船厂外面跑,边跑边回头喊道:“我要去蓬莱,我现在就去!你们不用管我了,之前一直叨扰,我方兰生在此谢过!将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他话没说完,就被向老板提着领子从后背扯了回去。 向老板看来也是个尽心之人,百里屠苏不爱说话,也不爱求人,拜托他将方兰生送回琴川的时候,向老板能看出来百里屠苏是真把他当朋友。 方兰生坐在自个儿屋里的床边上,愣愣瞧着手里的羽毛项圈,向老板站在他跟前,抽着烟袋不说话,延枚在旁边耐心地劝,说百里公子他们很担心方公子,方公子能安全回家才是让他们放心不是。 方兰生的手止不住的哆嗦,手指一遍遍顺着项圈的纹路摩挲,像是攥着佛珠的信徒。 木头脸来找他……木头脸以为他跑了? 解过了封,木头脸可能去了蓬莱就不会再回来了……他把这玩意儿留在这就走了…… 他想干什么……他这是想干什么啊? 方兰生最后将那羽毛攥在手心里,他要出门,他一定要去蓬莱。 向老板皱起眉——这方家公子真是冥顽不灵,说不通啊。 延枚也似乎很发愁,“方公子……你……” “我得去找他们,我不能让他们这样赴死!”方兰生情绪激动地说,他的手垂在身边,紧紧攥着那项圈。 延枚和向老板无言地看着他。 方兰生着急地跺着脚。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其实很厉害!木头脸那个混蛋砍自己从来没个分寸!要是我我我我不给他治疗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提那欧阳少恭还不知要有什么鬼怪的路数,就木头脸那个笨蛋,中计了怎么办……” 他啰啰嗦嗦吼了一大堆,延枚转头看向自家大哥,俩人也是很愁,尤其是向天笑,估计是从没见过像方兰生话这么多的人。 “方公子,你……”延枚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方兰生忽然闪过他俩,从一侧窗户忽然翻了出去。 料是向老板也没想到这个矮个儿的小子会有这么身手敏捷的一天,他惊得出门一看,只见方兰生从地上打滚爬起来,怕是把屁股摔疼了,也顾不上拍掉灰,他朝码头飞快地跑去。 腾翔之术,瞬忽千里,待向家兄弟到了码头的时候,方兰生那厮早已没了影子。 “哥,我觉得方公子其实也和百里公子他们一样都是高人,”延枚挠挠头,“你看这样高深的仙术,平常人肯定学不会。” 向老板凑活着勉强同意了。他愁啊,他想着将来这几人若是回来了,该怎么向百里小哥交代——之前一口答应了,怎么让这人吵吵着就分神让人跑了,若是传出去,他向天笑的名头可就要臭了。 到时候可一定要和百里小哥好好说说,向天笑这边想着。而在远方蓬莱的入口,方兰生走在那寂静无人的长路上,地上淌满了各种怪物的尸身—— 他飞快地跑起来,蓬莱幻境的路那么长,兜兜转转,七拐八拐,所幸岔路并不多。方兰生看着地上脚边怪物的尸体,他能从那切口上认出这是木头脸的手笔。 混蛋,他们到底走了多远! 木头脸跑那么快,就不知道再等等我! 欧阳少恭说,人欲无穷,渴念丛生,世间从无例外。就连这紫胤真人亲手教出的百里少侠,想必也在解封后明白了所谓欲念滋味。 他语气中难掩讥讽,说这话的时候,百里屠苏正被他一击击中胸腹,猛地向后摔落在地面上。 有血珠凝在欧阳少恭的指尖,拨动琴弦的瞬间,那血珠似是被琴音凌风割裂,蓦地四散进空气中。 百里屠苏再度受击,他的身体被一阵气流猛地推向远处,在地面划出一道血色的痕迹。 他咬着牙直起头,手里的剑撑着地,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对百里屠苏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曾为了伤人,一次次先伤自己,而如今不过是欧阳少恭先替他做了这件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死。 让百里屠苏死是很难的,尽管面对的人是欧阳少恭。尹千殇横刀挡住了前方再度袭来的琴音,百里屠苏提着一口气,他一双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杀意,头脑却仍很清醒。 “解封后的百里少侠,果然不简单。”欧阳少恭笑着,向后后退一步,闪避过红玉的迎头一击。 百里屠苏提起剑,一方剑阵在他身下于倏忽间悄然运转。 “……你说的不错。”百里屠苏低声道,一道道剑光自他脚下上扬,黑色的衣角在阵中猎猎生风。 他伤得越重,这剑阵反而愈加炽烈,血红煞气冲天之时,百里屠苏举剑,如一支箭般跃于蓬莱焰火之上。 “人欲无穷。七情六欲不可逃,尘心凡念不可避。” 那双血红的眼睛怒睁着,直面欧阳少恭的嘲弄和讽刺,毫无退却之意。 “然一己之事终究渺小,上天存好生之德,又怎能因心中欲念而罔顾生灵?!” 百里屠苏迎头刺上,身后无数幻虚之剑随之凌空飞上,剑剑袭向欧阳少恭周身坚固的光层。金光四溅中,欧阳少恭向后远远飞出—— 他紧皱着眉头,猛一挥袖,一双奇诡的巨型翅膀登时从后背生出,撕裂皮肉,血脉张扬,其骇状与当年在始皇陵所见雷严异变几无二致。 欧阳少恭飞袖横琴,他立于空中,琴声铮铮像是生了刺,恍然间金色的波浪涌上整个宫殿山山头,襄铃几人被那风势逼得步步后退,唯有百里屠苏拼着一口气独自扛上去,气浪相击的一瞬,有血从百里屠苏腰腹伤口猛地迸溅出来。百里屠苏死死咬着牙,他浑身罩着一层血色剑气,虽重伤至此却毫不畏惧。 他像个死士,浑身像是被血浸透了,还硬是要拼。周身浮上一层薄薄的血雾,伤口迸溅出的血珠与黑色的煞气交融,像是罩在百里屠苏周身的巨大屏障,血气蒸腾的瞬间如烈火焚烧,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怔住了。 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欧阳少恭紧蹙着眉头。他手指急拨琴弦,琴声如龙吟海啸般缭绕四野,悬于天间,百里屠苏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瞪着,四周剑气一震,将那音浪霍然劈开一条明路——他横剑挡下欧阳少恭的攻击,脚步牢牢钉在地面,欧阳少恭琴弦一挑,金色的音浪从指缝间倾泻而出,朝百里屠苏直奔而去。 而百里屠苏却是顺势一个翻身,他闪避过欧阳少恭的攻势,捉住其中空挡,一剑朝那拨弦的手指猛地刺去。剑锋略过琴弦,金属拉动丝弦,划出震破耳膜一般的巨响,欧阳少恭惊得向后一避,百里屠苏的剑却已经刺破他的手掌,朝他的胸膛直刺过来。 欧阳少恭对上百里屠苏的眼睛,心底暗暗冷哼一声。百里屠苏一心要拿他性命,无意间露出巨大的破绽,他还浑然不知。 琴弦自欧阳少恭手中消失,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剑锋倏地避过,他忽而一掌击上百里屠苏胸前心脏所在的地方。 一瞬间,那脏器撕裂一般的声音从百里屠苏身中传出,百里屠苏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欧阳少恭,他看到那张温润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狰狞的笑意—— 有什么呼喊声从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只可惜此时的百里屠苏并听不见,他的唇角难以抑制地流出鲜血,摇摇欲坠的身体承受了欧阳少恭的第二掌,他向后直直撞过去…… 百里屠苏还睁着眼睛,他奢望自己还没有死,他还能战。 直到身后一个软软的东西接住了他,那东西似乎自己就没多少力气,被他一撞,整个人就跌在地上,肉垫一样趴在百里屠苏身下。 “公子!”红玉惊骇道,她在火焰间朝百里屠苏躺着的地方跑过去,却见一个蓝色的人影正努力从百里屠苏身下钻出来。 而百里屠苏已是一身是血,就这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团蓝色的光芒自那还坐在地上的人手心中生出,蓦地散在四周空气之中。 襄铃以为百里屠苏死了,她拼了命一样地朝欧阳少恭杀过去,风晴雪护着她,而尹千殇则努力护着风晴雪。 红玉望了那两人一眼,她看到猴儿颤抖的手,看到了那漫天的光芒,像雨一样。 欧阳少恭似乎陷入了苦战之中,百里屠苏的“死亡”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战意,而不远处那惊人的一场大“雨”更令欧阳少恭一时愣住了。 他知道那是方兰生,自方兰生一上宫殿山,那股佛光便扰乱了蓬莱无数魂魄的气息。碧鳞虫是欧阳少恭亲手制成,这世上除了他,不可能会有第二人可解此毒。 而现在,方兰生不仅解了毒,他站在宫殿山上,施出远远超出他能力上限的甘霖之术。金身佛光在宫殿山上空若隐若现,居然隐隐有要与欧阳少恭对抗的势头。 那是方太和尚最得意的心法秘籍,方家一门单传,到了方兰生这里险些要失了传。 方兰生凝神祈福,他仿若不再害怕,双手合十,衣袂被风势猎猎吹起。那一场甘霖之雨,夹着方家祖传的佛门无上圣光之惠倾洒在宫殿山顶的废墟中,长久不散。 红玉低下头,她看到自己腿间的伤口正在飞速的愈合,空气中有种潮湿的味道,像是被雨洗涤去了污秽,每一滴水珠都带着那菩提之力,使人心清神明,功法大增。 似乎有气脉在身体里流动,伤口在迅速愈合,百里屠苏在迷茫中睁开眼睛。 恍惚中,百里屠苏看见了几片纯白色的羽毛,在自己眼前晃,还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百里屠苏微弱地眨了眨眼睛,他顺着羽毛向上看去,便看到那人蓝色的衣领。 这让百里屠苏目光一滞,他僵硬地抬起头,如他所料一般与方兰生四目相对,他看着方兰生的眼睛,他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双血眸的落魄的自己。 “木头脸……”方兰生喃喃道,他的声音像是紧张害怕极了,却还强自镇定着。 百里屠苏张了张嘴,他像是想对方兰生说什么。可过了许久,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方兰生看着他一手撑着身下地面,用力从地上坐起来。焚寂就落在他们身旁,即使经历了与欧阳少恭一战,它仍丝毫无损。 百里屠苏一手握了剑,从地上牢牢站起来。 方兰生抬起头,他望着百里屠苏的眼睛,百里屠苏低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方兰生脖颈间戴着的那东西上。 如果是方兰生,大概会一边嘟囔着“木头脸怎么乱丢东西”,一边把这套在自己脖子上吧。想到这,百里屠苏喉咙动了动,他像是毫不犹豫地把什么话咽了。 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他提着剑,又重新朝欧阳少恭的方向走过去。脚踩着废墟燃烧的碎片,百里屠苏并不知自己一身黑衣的后背还染着斑斑血迹,恐怖的样子简直触目惊心。 方兰生看在眼里,他站在百里屠苏身后,瞪着眼睛望着那人的背影。 木头脸……这次好像是真的要走了…… 要走了……他们……全都走了…… 方兰生心里想,他握紧了手里的佛珠,快步朝百里屠苏走过去,等那走渐渐变成了跑,百里屠苏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他迟疑着停下了步子,却见方兰生风也似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直直朝前方的欧阳少恭奔去。 “蝼蚁之力,也以为能胜过我?” “无知之人,化为焦冥,无喜无悲,得到永恒,又有什么不好?” 欧阳少恭笑道,风晴雪正中了他琴音惑术,跪在地上。 方兰生直冲上前,他冷哼一声。 “欧阳少恭,你疯了吧!”他忽而大喊道,“假如真的那么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变作焦冥?!” 欧阳少恭眯起眼睛,他勾唇一笑。 “小兰,我同你们,自是不同。” 他说着,衣袖一动,一阵金光忽地萦绕身侧,蓄势待发,而方兰生也隐隐催动佛法,刹那间,一尊佛光狮印蓦地自他身后火焰中隐现。 “你当然不同,你狼心狗肺,根本不配为人!” 方兰生咬牙切齿,他怒瞪着一双眼睛,似乎有身后狮王傍身,便能无惧无畏,“欧阳少恭,我方兰生,今天要拿你狗命,以祭琴川无数人在天之灵!” 心无所惧时,即使受到伤害亦能凝神定气。巨大的佛印压下欧阳少恭背后巨大的金色翅膀,简直如狮王捕雀般毫无悬念。欧阳少恭听了方兰生口出恶言,眉头微跳,琴音铮铮而出,却居然伤不了方兰生分毫。 宫殿山顶的光芒终于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漫天一般的煞气。百里屠苏在欧阳少恭身后突袭而上,而在他前方,方兰生还直直望着欧阳少恭的眼睛。 “是琴川的人养大了你,欧阳少恭,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就等着取你的命!你就不怕?” 欧阳少恭狠笑一声。 “一介凡人,居然也敢妄议于我!” “魂魄得以被吸入玉横炼药,尸身化为永恒的焦冥,是琴川人的福分,小兰,你怎么就不懂呢?” “更何况,我心中,只有蓬莱,琴川区区人间凡土,又怎能牵绊住我太子长琴!” 重建蓬莱,变成太子长琴,永远和巽芳活下去。 这就是欧阳少恭几世以来最大的执念,为此,他剥夺了多少人轮回的权力,无数灵魂葬送在他手中,就算成为神能上天入地,也再寻不到。 方如沁,琴川的人,百里屠苏…… 对于别人来说,这可能只是几个普通的名字。而对于方兰生,这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 最后的最后,欧阳少恭颓然倒在蓬莱废墟的火海中,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几世的执念到底没能敌过凡人求生的意志,更何况,他面对的这些人从来不是凡人。 身负焚寂之力的剑仙门徒,来自地界的灵女巫咸,青丘之国的九尾天狐,手执古剑的千年剑灵……方兰生是其中唯一一个普通人,却也是他的出现,扭转了这一切的局面。 方兰生到底为琴川人报了仇。巽芳公主坐在欧阳少恭身边,安静地闭着眼睛。宫殿山上一片火海,尹千殇沉默着决定留下来送欧阳少恭一程,风晴雪拦他都拦不住。 纷乱中襄铃搀着方兰生快步跟在风晴雪身后,他们朝宫殿山的山崖上走过去。 “襄铃,我没事,你去看看晴雪吧。”方兰生皱着眉头,他能闻到空气中那股烧焦一般的味道。 襄铃点点头,她看了呆瓜一眼,便向前跑到风晴雪身边去了。 百里屠苏站在众人最前端,他停在山崖边,几人元神俱伤,使不得那腾翔之术,只有解了封的百里屠苏还有余力。 “……我送你们出去,无须担心。” 百里屠苏道,他催动法力,一阵红光自手心蔓延开来,刹那间四个传送阵便在山崖前方的空地上结成。 风晴雪摇摇头:“苏苏你!” “百里公子……”红玉缓缓道,似是不舍,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百里屠苏敛目,他身形有些不稳,似乎还在强撑着:“不要多说,不然一个都走不掉……” 他说着,风晴雪已经瞬间被传送阵送了出去,就在红玉将走的瞬间,襄铃忽然惊叫出声。 “呆瓜……呆瓜呢!” 百里屠苏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惊得抬起头。 宫殿山摇摇欲坠,似乎就要塌了,送走了襄铃和红玉,百里屠苏一个人走在宫殿山漫天的大火中。 他茫然地看向四周,那燃烧的废墟里,一个死人的影子也没有,更别提活人。 手撑着身体里那股气息,百里屠苏踉跄着后退一步,他踩着脚下的碎石砖瓦,还努力提着最后一口气。 “方兰生!!” 他忽而大喊道,剧烈的呼吸登时被淹没在烈火的燃烧声中。 百里屠苏感到绝望,那是比死还难过的一件事。他怔怔望着身旁刺眼的火光,他看不见方兰生的影子。 “方兰生……” 他喃喃道。 就在话音出口的瞬间,有一个人从身后猛地扑在他身上,那两只手紧紧搂住百里屠苏的腰,脑袋紧紧贴在他身后。 那人粗喘着气,抵着他的后背,喊他“木头脸”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他似乎在这里躲了有一阵了,毫发无伤的样子,一看就是故意躲着。百里屠苏被他撞得险些向前歪倒,他低下头,看着那搂在他身前的一双手。 他听见了方兰生的声音,听上去是没事的。百里屠苏似是长出了一口气,他怔怔看着前方的火海,双手轻轻握在了方兰生的手背上。 “木头脸……”方兰生紧紧搂着他,他的脸埋在百里屠苏的后背上,他能闻到那衣服上的血腥味。 他抱得太紧了,百里屠苏轻声呵斥他,“松手……” 方兰生反而抱得更用力,两只手都死死抓住百里屠苏的衣襟,他梗着嗓子大喊道:“不松!” 这感觉就像他松了手,木头脸就会死掉一样。 百里屠苏只好无奈作罢,他努力掰开方兰生的一根手指,身体一歪,一片黑色的龙鳞登时从他怀中落出来。 方兰生眼睁睁看着百里屠苏倒在了地上,他微闭着眼睛,头侧躺着一片龙鳞,落在那火焰的灰烬里。 方兰生瞪大了眼睛,他蓦地屏住呼吸。 百里屠苏听见了方兰生在他身边的大喊声。 木头脸,木头脸。那个人那么喊着,一遍一遍,吵得百里屠苏心里难过极了。 悭臾…… 百里屠苏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 最后一刻,他仍希望方兰生能活下去。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的好好活着。 方兰生被自远方从天而降的黑龙吓得连声音都停了,悭臾盘踞在宫殿山顶,瞧着方兰生努力抱着地上的百里屠苏往自己的方向拖。 “怎么还多一个人……”悭臾心里八成在这样想。 方兰生站在悭臾的脊背上,百里屠苏就躺在他脚下闭着眼睛,他怔怔望着悭臾后背片片闪着光的龙鳞,黑龙巨大的龙角割裂空气,在青空中翱翔千里,两条墨蓝色的龙须随风向后飘扬着。 耳边传来那黑龙的声音,嗡嗡作响,如同惊雷之声。 “哼,小子,到现在才召唤吾。” “……差一点就等不到了……” “你……你是什么人……”方兰生看得眼睛都直了,有云不断从他脚下身边掠过,风吹得他不自觉眯起眼睛,“不对,什么龙!” 悭臾皱了皱眉头,只不过他是龙,皱了别人也看不出来。 方兰生摇摇头,他没见过多少世面,而如今木头脸要散魂了,怎么忽然有龙出来。 他是来救木头脸的? 可看着……又不像…… 方兰生蹲下身,他怔怔看着那躺在龙背上的百里屠苏,对方正闭着眼,似乎觉察到有人看他,百里屠苏微微睁了睁眼睛。 他与方兰生四目相对。 “悭臾他能带你离开这里……”百里屠苏低声对他说。 他的声音轻极了,就像风一样,带着股要消逝的势头。 方兰生咬着牙,一双眼睛都红了,“木头脸……你不能死……”他喃喃道。 第三十八章 把肩膀上的书袋扔到一旁,方兰生低头靠在百里屠苏身边,一阵蓝色的光芒自他手心里传出来,百里屠苏静静眨着眼睛,他瞧着方兰生。 瞧着他明亮的眼睛,瞧着他哆嗦着念着术法的嘴唇,瞧着他紧紧合在胸前的手,瞧着他脖子前挂着的那羽毛项圈。 甘霖之雨,佛光之印,还有那方兰生并不熟悉的冰夷流云之法……百里屠苏看着他手忙脚乱地一个个试着,他不说话,方兰生见他不说话,便知道这个术法没用,就赶紧换一个。 就连悭臾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又是风又是雨,还夹带着因为术法失败而出现的打雷声。 方兰生忙得整个人都慌了,他根本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才能留住木头脸,才能让他别离开。高空强大的气流吹着他的头发,把他吹得东倒西歪,百里屠苏歪过头瞧着他那样子,嘴唇一动,他像是笑了。 一开始只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当方兰生会的招全使完了,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那愣神的样子呆极了,让百里屠苏不自觉扑哧一声。他居然笑出了声。 方兰生红着眼睛瞪着他,“你还笑……你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办……木头脸……”他那样像是要哭了。 百里屠苏看着他,轻轻抬起手臂,他握住了方兰生的手。 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正在颤抖,手心里都是汗水。百里屠苏力气不多,就这么虚握着。 “别担心我……”百里屠苏对他说。 “我怎么不担心你!我不想让你死……”方兰生冲他喊起来,他用胳膊遮着眼睛,抹着鼻涕,“木头脸……你个王八蛋,你混账事做了一大堆,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百里屠苏看着他,刚笑着的嘴唇也僵在原处。 “你不是很威风吗!!你站起来啊,你连欧阳少恭那家伙都能打败!” “……为什么就不能活着!!” 悭臾听着他吵吵嚷嚷,似乎觉得很有趣,他明显放缓了速度,轻轻回过头。 “小子,”他低声道,“哭什么?” 方兰生没理他,他不知道那是谁,百里屠苏却满含歉意地望着悭臾。 “悭臾……麻烦你……” 悭臾笑着哼了一声,方兰生却喊得嗓子都哑了,他紧紧攥着百里屠苏的衣角,湿润的眼睛显然已经哭了。 肩膀还在不断哆嗦着,他问:“……这是谁。” “悭臾,”百里屠苏说,他瞧了方兰生一眼,“……应龙。” 方兰生愣了愣,他的眼泪就悬在眼眶上,半天也不掉下来。 “悭臾,应龙……”他怔怔道,“……是……是神龙……”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其实连点头的力气也没了。方兰生重重吸了吸鼻子,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刚才在宫殿山那个即使面对欧阳少恭也毫无惧色的方兰生,而只是一个极普通的书呆。 当一个书呆面对喜欢的人将死去的事实,还能做些什么。他从百里屠苏身边猛地爬起来,快步朝悭臾的方向过去,悭臾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一回头,就见方兰生忽然跪在他龙角后,一双手紧紧巴着他身上的龙鳞,方兰生眼泪鼻涕淌了一脸,眼睛鼻头都是红的。 “应龙大神,你是神龙……求你救救他,你能带他离开蓬莱,你一定也能救他……你是神,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悭臾一时愣了愣,他回头看向百里屠苏,他能感觉到对方还有余息,或许能听见声音,或许连这声音也听不到了。 “你救救他!求求、求求你!!”方兰生哑着嗓子喊,连声音都结巴起来,他似乎完全忘了曾在书上读过“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他已然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办法,却还是留不住木头脸的命。 “应龙大神,你救救百里屠苏……求求你,救救他!” 像是慌不择路一般,他不住地给悭臾磕着头,额头用力撞在那龙鳞上,一下就出了血。 悭臾是神,它生在榣山,从小见过的皆是神人,后来被女神赤水女子献收为坐骑,成为战龙,也一直在天界生存。 他见多了神,神是什么样的,无欲无念,淡然天地,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就算后来见到了百里屠苏,也是那从不向人低头的性子,坚强,倔强,当日即使面对自己封印与煞气之事,也毫无惊慌之意,似是全然看透。 如他那般,大约死亡并不算什么,他宁愿孑然一身走到最后,也不会向人开口相求。 可方兰生却完全不同。 或许百里屠苏此刻还醒着,他会呵斥方兰生,让他回去。 “他怎么了?”悭臾问道。 方兰生直起头,他结巴着喊道:“木头脸被人逼着……解了封印……就要散、散魂……” 悭臾并没有感到意外,看上去一切都在他料定之中,“……可有解救之法?” 方兰生摇摇头,痴想半晌,他又点点头,“……女娲大神以前说,有个叫襄垣的人,他还没有苏醒,若是苏醒了,他可能……能……”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那根本不可能,木头脸可能下一秒就要死了,怎么还能去等他! “这个办法行不通……”方兰生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都晚了,木头脸已经解封了!根本等不到他!” “可是,这已经是我们知道唯一的办法了……” 方兰生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喃喃道,鼻子似乎又红了一层,他觉得很绝望,喉咙都哽住了:“没有别的办法了……连女娲大神都不知道什么能救木头脸……” 悭臾笑了笑。 “……也不是别无他法。” 他说着,身形忽然向上空跃翔而去,就在方兰生在他身后傻眼的瞬间,悭臾双眼涨出金色的光芒,瞬间透射过下面的云层。 不周山,他们已经到了。 “凡人,你很努力。”悭臾道,“……回去,拉紧他。” 方兰生怔忡着后退一步,只见悭臾忽地摆尾向下,一个俯冲,方兰生在空中猛地抓住百里屠苏冰凉的手,他紧紧抱住木头脸的腰,从悭臾背上被甩开了,朝下面深厚的云雾直直坠去—— 恍惚中,有金色的光融进百里屠苏的身体里,像是一团火灼烧着他,周身云层中阵阵惊雷闪电,吓得方兰生紧抱住百里屠苏的身体。 “木头脸……” 他喃喃低语,心里像在恳求着什么一般。 百里屠苏觉得很热,他在朦胧中皱起眉头,一股灼热之气顺着他的气脉流动,让他不由得紧紧抱着怀中的人——那人身上冰凉凉的,抱着可舒服多了。 他昏迷了很久,躺在坚硬的地面上,搁得他浑身生疼,那种疼的感觉是那么鲜明,鲜明到百里屠苏以为自己还活着。 他在一片清晨的迷雾中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处石洞的顶端,他眨了眨眼,伸手摸向胸前,隔着胸膛,他能听到里面的心跳声。 周身全是刺骨的寒气,四肢酸痛僵硬,就像从高处坠下那样的脱力难捱,百里屠苏硬撑着从地面上坐起来。 他想,我不是死了吗。 魂飞魄散……连阴间都去不得,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这里又是哪里。 他心想着,目光茫然地看向身边。他看到方兰生就躺在他身边,蜷缩成一团,紧紧靠着他。 百里屠苏目光一怔,他伸手摸向方兰生的手腕,才知道对方也是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屠苏从地上猛地站起来。 难道是梦? 大荒而不荒,大惑而不惑。众生之轮回,不周之亘古。西北大荒中不周之山,荒凉诡异,中央山体早已塌陷成湖,当百里屠苏从山洞里走出来,他看到地下被风剥落的石屑,举目四望,尽是荒凉的沙石,而就在他前方,一处断崖峭壁,山风呼啸中,他看到悭臾正等着他。 百里屠苏不自觉走过去。 “小子,醒了?”悭臾道。 百里屠苏怔忡地望着他,悭臾那口气,仿佛百里屠苏醒过来是他意料中的事。 百里屠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 “……没死?” 悭臾冷哼一声。 “吾已以神龙之息,保你性命。” 百里屠苏愣了半晌,他瞪着眼睛,抬头直视着黑龙悭臾。 “……多谢。”他不知该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只怔了一瞬,立刻又回归了平静。 悭臾沉默着望着他,他或许在想这个有着太子长琴半魂之人的确如他当年一般沉静,波澜不惊。 “虽能保你性命……但吾大限将至,怕是无法助你轮回。”悭臾道,一双金色的眼眸光芒褪去,盯着百里屠苏,“自古以来,天命难改。若执意而为,将付出极大代价……以吾之力,只能助你至此……” “当年吾友为救吾,甘受惩戒……” “……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即为孤独之命……而千年来,吾也再寻不到他……” “……你虽不是他,却身负半魂……吾以今日报往昔,纵然消逝于天地,也不再愧对于他。” 当年黑龙戏水,兴风作浪,天帝派人来惩,它便逃入不周山谋求衔烛之龙之子钟鼓的庇护。悭臾曾说,它要成为通天彻地的应龙,然后带太子长琴乘奔御风,翱翔千里…… 他向往应龙,崇拜应龙,它躲在不周山里,听钟鼓时不时与他讲着当年烛龙之事。 钟鼓告诉他,曾有一个年轻人,身负一身阴寒之气,烛龙赏识于他,便赐他神龙之息,保他性命。 悭臾当时奇怪,他不明白这烛龙为何会将神龙之息这等珍物赐予一介凡人,而如今,他却做了与当年烛龙一样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当年的太子长琴,也或许,他也一样地赏识着百里屠苏。 不过他余力到底所剩无几,能助百里屠苏魂魄相合已是万幸,这一世或许百里屠苏会活得很久,只不过他仍然无法进入轮回。 百里屠苏似乎也有同样的疑问,他抬头问,悭臾,你究竟为何救我? 他根本没想到悭臾会出手相救。 悭臾的龙须像是因为嗤笑而扬在空中,一双金色的眼睛愈发黯淡了,只听他笑道。 “若是不救你,吾怕是要被那凡人吵死。” 悭臾走了,他要回到不周山的深处,等待属于他的轮回。百里屠苏怔怔望着黑龙消逝在云层中的身影,望着不周山顶的悬崖峭壁。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5节 我……还活着…… 百里屠苏回到那山洞里,方兰生还趴在地上迷糊着,他脸上仿佛还有没擦干净的水渍,百里屠苏低头望着他。 一时间许多感情涌上脑海,仿若他耳边还有方兰生的呼喊声。 他说,木头脸你不能死,他说木头脸怎么办,怎么办。 百里屠苏轻俯下身,他望着方兰生的脸,一双手伸到他身下,他用力将他抱起来。 方兰生在迷茫中睁开眼睛,他嗓子都喊得哑了,“嗯”了一声也是粗糙难听。 百里屠苏坐在地上,低头瞧着他,方兰生从地上爬起来,他怔怔看着百里屠苏的脸,从额头看到眼睛,再到鼻子,再到嘴巴。 “你……” 方兰生眨巴眨巴眼,“你……你……” 他迟迟不说下半句,百里屠苏敛下目光,他伸手搂住方兰生的肩膀,将那人按在自己怀里。 “我没死……”他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山洞里,“我还活着。” 方兰生傻了眼一样睁着眼睛,他的下巴被百里屠苏按在肩膀上,那人肩膀上的铠甲搁得他下巴疼。 “你……没死?” 百里屠苏“嗯”了一声,他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把方兰生搂得更紧了,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百里屠苏似乎激动极了。 可方兰生的脑子却转得很慢。 木头脸没死……那黑龙……那黑龙真的救了他…… 那我……我们…… 我们杀死了欧阳少恭,然后天下太平…… 琴川的仇也报了,我的眼睛也好了,那……那然后呢? 木头脸……我…… 方兰生眨着眼睛,他能感觉到百里屠苏的手在身后紧搂着他的腰。 方兰生怔怔伸出手,也抱住百里屠苏的脖子,可抱了一会儿,他又忽然放了开。 “不对……你、你放开!”他喃喃道,用力推开百里屠苏,他气呼呼地从地上站起来,背上书袋就朝洞外走。 百里屠苏怔在原地,他从地上站起来,跟着方兰生的背影走出去。 不周山顶的风还很大,方兰生被吹得头发歪斜,他走在满是沙石的荒凉山顶,沿着一条不知方向的山路,他飞快地走着。 百里屠苏在身后跟着,他皱着眉头,“方兰生!” 方兰生回头看他一眼,“你、你干嘛!” 百里屠苏似乎不明白,“你要去哪?” 方兰生也不回头了,继续往前走,“我爱去哪去哪,你既然活下来了,就自己找事做去吧,我不陪着你了,”他说着,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百里屠苏,发现对方居然快步跟了上来,他惊慌地后退一步,“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百里屠苏走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沉着气,“方兰生,你又想干什么?” 方兰生瞪他一眼:“谁想干什么了,反正欧阳少恭死了,我二姐的仇你族人的仇也报了。我、我和你也再无瓜葛,我们各走各路!” 百里屠苏大约是知道方兰生在想什么,他猛地拉住方兰生的胳膊,“再无瓜葛?” “我们有多少瓜葛,难道你忘了。” 方兰生眼睛一瞪,那眼睛还红红的,显然不久之前正痛哭了一阵。鼻头也是红的,怕是擦鼻涕擦的。 “你胡说什么!!我和你才没有瓜葛!你赶紧忘了吧!我都忘了!”方兰生似乎觉得很羞耻,他这么说。 之前一直以为木头脸要死了,所有的矛盾和误会都被压在心底,他甚至没有想过若是木头脸活过来,他们该怎么办。 而如今木头脸活了过来,方兰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有逃跑。 百里屠苏看着他不说话。 方兰生低下头,厚脸皮道,“反反正我要回琴川了,你别跟着我!”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 “我不跟着你……若是煞气犯了怎么办……” 什……什么煞气…… 方兰生惊讶地看着他,他看到百里屠苏一双朗星似的眼睛里映得都是他慌张的脸。 他一生气,脸都涨红了,额头上的伤口更是红得像滴血一样。 “木头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作势一拳要挥过来,百里屠苏向后一躲,那眼中仿若是有笑意。 “这里是不周山顶,你要离开,怎么离开?” 方兰生没打着他,正气呼呼地要回头走,听了这话,他脚步才停下了。 是啊……他连不周山在哪都不知道,而如今,他又施不得那腾翔之术。 怔怔回头,他看向百里屠苏,却见对方双手抱在胸前。 “过来。”百里屠苏发号施令般的说。 方兰生迎着风走过去,被风吹得他眯起眼睛。 他看到木头脸在他身前单膝蹲下身。“把手给我。”百里屠苏背对着他说。 方兰生心里有点慌,但还是伸出手,他紧紧抱住了百里屠苏的脖子。 所谓乘奔御风,或许并不只是应龙才有那个能力。百里屠苏如今解了封,焚寂之力为他所用,更身集女娲法力与神龙之息,一步千里对他来说怕也只是极轻微的一件事。 方兰生被他背在背上,他不知百里屠苏要去哪里,只是在恍恍惚惚间,他忽的听见有熟悉的鹰啼声,从远方传来。 百里屠苏身形在空中一晃,他轻巧得像是踩了朵云,即使在高空中也如履平地,一只白色的大鹰正从前方呼啸而来,他绕着百里屠苏和方兰生飞了三圈,叫个不停。方兰生正躲在百里屠苏身后,忽然间,他听见了百里屠苏的笑声,那声音像是开心极了。方兰生忙抬起头,正看到那飞在百里屠苏对面的鸟。 “肥鸡……”方兰生惊讶道。 百里屠苏此时空不出手接住阿翔,他还背着方兰生呢,而阿翔或许也是知道的,他一双犀利的鹰眼瞧着方兰生,高傲地抬头叫了一嗓子,拍着翅膀,他极自然地向上一飞,啪得落在方兰生的脑袋上。 方兰生瞪着眼睛,似乎并来不及介意这鸟把他的脑袋当窝,“肥鸡怎么会在这!”他对百里屠苏说。 只可惜百里屠苏并没理他。 脚下就是琴川,百里屠苏明显放缓了脚步,他回过头,看向身后方兰生的那张脸。 方兰生也瞧着他,奇怪的眼神就像在问“你看我干什么”。 悭臾曾说,若是不救百里屠苏,他怕是要被那凡人烦死,而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额头的伤口,他或许能想象方兰生求过悭臾什么。 是不是像对他那样,慌张地喊,还忍不住哭。 百里屠苏忽然抿了抿唇,他对方兰生说,“……过来,我告诉你个秘密。” 方兰生愣了愣,他眨巴眨巴眼睛,探过头去,他看着木头脸的侧脸,想说什么秘密啊,百里屠苏却忽然偏头吻了他。 完结? 琴川每年三次花灯节,阳春三月,深秋九月,最热闹的一次在元月初一,琴川方圆十里的人都会去。 琴川方家今年也在为过年忙碌着,仆人们忙里忙外着清扫收拾,方兰生则跟着三姐一家帮着置办年货,顺便再去看看爹。 琴川历经了去年一场瘟疫,很多家都少了亲人,曾经大家聚集在一起想去衡山青玉坛把亲人找回来,却发现那里早成了一片废墟。 没有琴川人,也没有青玉坛的人,欧阳少恭走时将青玉坛彻底毁灭。对琴川人来说,他们没有看到自己亲人化为焦冥的一幕,他们只以为自己的亲人是去了,去轮回转世,不再承受这瘟疫之苦。 方家的二姑爷年前病了,方太和尚将他接去了庙里静养,方兰生整日坐在家里无所事事,他三姐觉得自家弟弟还是太小,不想让他现在就接下家业,便催促着他再回书院念书,方兰生便也答应了。 他的生活渐渐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只是二姐不在了,来管教他的是三姐。有时驿站会派人送信来,无非是襄铃或是晴雪寄来的,襄铃在天墉城跟着木头脸和红玉住了一阵子,年后就要回青丘之国了,而晴雪则实现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为了娲皇神殿的灵女。 她的哥哥还是没有回到幽都,谁也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 对了,说道木头脸……这家伙,当年把方兰生送到琴川,亲了他就跑了,后来一整个月都音讯全无,若不是襄铃在信里说起,方兰生怕是还不知道木头脸是回天墉城闭门思过了。而现在,他又成了天墉城门下弟子,听说三年后还要做什么执剑长老。 百里屠苏不常给方兰生写信,一般他来都是不打招呼,直接就来。有时候方兰生纳闷,他们天墉城的弟子能这么整天往山下跑吗,还是只有百里屠苏是例外? 木头脸的师父也是……也不管管他……方兰生看着手里的信,木头脸不爱写字,有时候写信给他,也就只有一句话。 比如这句,“明日在书院等我。” 七个字就占了一整张纸。方兰生默默把它看了好几遍,皱着眉头把它塞回信封里。 明日是什么日子,明日可是元月初一,方兰生想,我方少爷可是有很多事要做呢,怎么有工夫在书院等你! 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在第二天去了书院。 书院里还是那些学生,方兰生好几个月没来学堂,功课可落下了好多。可他还是不爱念书。 “天色已经不早了,先生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放课呀?今天晚上可是有灯会的,我还约了小香妹妹在功德碑那儿见面呢!”坐在方兰生身后的金衡衍嘀咕道,“让个姑娘家等我,实在是罪过啊。” 方兰生回头瞅了他一眼,还握着手里的书本,“金衡衍,快别说了,小心让先生瞧见你,更不放课了。” 郑先生今儿个似乎心情很好,元月初一还有这么多学生来书院,证明他还是很有魅力的。 他没怎么拖时间,早早的就让学生们回家过年,方兰生抱着怀里的书,跟着金衡衍从课堂里走出来。 金衡衍瞧着方兰生手里一摞书中夹了本戏本,轻蔑道:“方兰生,别整天看这些没用的。什么江湖好汉,侠客豪杰,不过是一群只懂打打杀杀的粗人而已。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心怀天下,能济世救民的才是真英雄!” “哟,方兰生,还上课看戏本呢,不怕你三姐骂你啊。” 方兰生懒得和他们多说,他有没有上课看。耷拉着脑袋,他心想今天放课这么早,木头脸可什么时候才来。 他揉着脖子往外走,金衡衍还在他身旁和一群人叨叨着英雄好汉都是猪狗屁之类的话,他们出了学堂,顺着楼梯要往书院大门走,金衡衍不知为何忽然闭了嘴,他瞧着书院大门的方向,蓦地瞪大了眼睛。 方兰生回头瞧了他一眼,再顺着他的目光往书院门口看,正看到背着焚寂站在门口逗鸟的百里屠苏。 焚寂是很大的,凶煞狰狞,常人看了难免吓着,可方兰生却见多了。他快步走上去,“木头脸!” 百里屠苏听见声音,他背靠着书院的内墙站着,阿翔则停在他肩膀上。 “放课了?”他低声问道。 方兰生点点头,“你……怎么来这么早。” 百里屠苏似乎是想了想:“今天,琴川不是有灯节吗。” 方兰生走出书院的门,他惊诧道:“你要留在这看灯节?!” 百里屠苏点点头。 方兰生皱眉:“可我没和家里人说……” 第三十九章 他俩说着话,就从书院外出去了,剩书院里一干书呆子,像是被百里屠苏那打扮吓得不轻。 琴川是个安逸的小城,轻易没有什么英雄侠客来这里。百里屠苏和方兰生走在路上,引得无数路人看,有的人倒是对百里屠苏很熟悉——这位客人可是他家客栈的常客。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回了方家,方家三姐一见百里屠苏,还朝他打招呼,方兰生在一旁没好气地看着,他知道三姐和三姐夫都对木头脸喜欢得紧,觉得那是天墉城的世外高人,方兰生有幸结识他,可真是三生有幸。 百里屠苏为人沉稳,礼貌,还时不时从天墉城带点东西来,仙家的灵丹妙药,被方家人当成宝贝。 方兰生可不会被他骗了,他黑着一张脸坐在三姐夫身边听三姐夫和木头脸说着不知道什么事,他想插嘴,三姐夫却让他闭嘴,方兰生只能生气地扭过头。 三姐和下人们准备了一天的晚宴在夜里开始了,百里屠苏被三姐夫请上了贵宾席,他坐在方兰生身边,安静地吃着菜。这桌上有几道菜是百里屠苏很爱吃的,因为他今天来,方家三姐特意让厨子做了,百里屠苏连声道谢,他是叨扰了。 元月初一,这本是个全家团聚的日子,只是方家生了变故,过个年也没几个人能聚在一起,“百里少侠能来,兰生也高兴,是不是?”三姐这么说。 方兰生吃了一半饭,就以要去看花灯为由跑掉了,百里屠苏抿了抿嘴唇,还未说话,方家三姑爷就说这兰生一定又是闹脾气了。 “这孩子啊,怎么就是长不大。”他似乎有些抱歉,百里屠苏却摇摇头,“我去找找他。” 方兰生走在琴川的大街上,一回头,果然见百里屠苏就走在他身后。 “脸皮真厚,别人家吃年饭也要跟着。”方兰生瞪着他道,百里屠苏扬了扬眉毛,他和方兰生身边都是行人,人挤人,嘈杂极了。 “……你不想我来?”百里屠苏问道,方兰生在他身边闷着头不答话,他从腰间掏出银子,在路上摊贩那儿停下脚步,“两盏花灯。”他说。 那摊贩开心地收了钱,“这位公子,可是要给心上人买的,我们这儿有这种,还有给亲人的——” 百里屠苏点点头,“都好。” 方兰生想,这木头脸真讨厌,早知道他现在过得这么风生水起,以前就不在乌蒙灵谷对他说什么“来琴川,把你当家人”了,当时看着他怪可怜的,现在却变成了这混账样,就知道欺负人。 百里屠苏把两盏花灯交到方兰生手上,身边都是人,琴川的夜晚灯火通明,拿着灯的小孩子跑来跑去,一个小女孩猛地撞在百里屠苏的腿上,百里屠苏伸手扶住了她。 小女孩抬头向百里屠苏道谢,看到百里屠苏的脸,小女孩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拿着,在河边等我。”百里屠苏说。方兰生还气呼呼地,捧着俩花灯不理他,百里屠苏叹了口气,他低下头就走了。 方兰生想,木头脸八成是去河边等他了。他要走慢点,让那混蛋木头脸多等会儿。他在琴川的大街上逛逛悠悠,路上的行人要么成双结对,要么拖家带口,大家挤在河边,人挤人着放灯。 方兰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河堤上,他怔怔看着那河面上已经飘着的河灯—— 仿佛就在昨日,那也是一个放灯的夜晚,他撞见了木头脸,结识了女妖怪,他抱着孙家抛过来的绣球,慌张着要以替少恭找玉横为由而逃出城去…… 一切就这么转瞬即逝,有时候方兰生坐在书院里看着天,会觉得这是不是其实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里他和那些人一起仗剑江湖,而梦醒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普通的方兰生。 他已经好久没练过功夫了,在琴川用不着,怕是早就生疏了。方兰生在河堤上愣着神,丝毫没注意到从河的对岸有一艘船正朝他的方向开过来。 河边的人纷纷避让,百里屠苏从船上跳下来。他皱着眉头,看着在岸上发呆的那人。 “方兰生……” “方兰生?” 方兰生愣了愣,“啊?”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百里屠苏一把把他拉下了河堤,吓得方兰生立刻住了嘴。 方兰生抱着两只花灯,坐在船上,他皱着眉头瞧着那撑着船的人,“木头脸,你从哪儿弄来的船。” 七弦河面波光粼粼,出了城,一直延伸到外面的江里去,那夜的星空将河面笼罩上一层薄光,陆陆续续有花灯从琴川城里飘荡出来。 方兰生不知道木头脸要把船开去哪儿。 “我说,我们干什么去?”他问。 百里屠苏答:“放河灯。” “为什么去那么远,在城里也能放。” “你想念你的二姐吗。”百里屠苏道。 方兰生愣了愣,“当然。” “我也一样想念我娘。”百里屠苏丢下船桨,忽然弯腰走进船舱。船舱里乌黑一片,只有外面透进来一点夜色的光芒。 “你、你怎么不划船了。”方兰生似乎有点紧张,他问道。 百里屠苏看着舱外,“到江流了。” 船到了江流,不用划也能顺水飘向远处,百里屠苏低头看着船上的花灯,他拿起一盏,手指轻轻翻弄着上面的纸页。 “在这里,它们能飘得更远。” 他看着方兰生,他想方兰生懂他的意思。 方兰生的眼睛亮着光,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花灯,他或许是明白了。 这灯就像人的念想,护了一程,到底是要放手的,方兰生蹲在船边,在寂静的夜里,他颤抖着手,小心把花灯放在江面上。 这里并不拥挤,城里的河灯从没有一盏飘到这江里过。方兰生怔怔看着那灯孤零零远去的影子,他不知二姐能不能收到。 一定能收到的吧,一定会有一条河,像地界的忘川一样,可以传递他们的心念,给那些无法轮回之人…… 人有记忆,人失去了,可记忆却永远存在。方兰生坐在船上,他担心地看着远处飘摇的灯,百里屠苏走到他身边,也将手里的灯放了下去。 “木头脸,你真的相信它们能飘得更远吗。”方兰生问。 百里屠苏坐在他身边,他放下手边的剑,伸手握住了方兰生的。 “我信。” “……”方兰生低下头,半晌,他点点头,“那我也信。” 他说着,抬头看向江上天边的夜色,这寒冬时节的夜晚,可是很冷的。 “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方兰生问道。 百里屠苏转头看着他,“你冷吗。” 他说着,伸手搂住方兰生的腰,忽然一把抱起他,回头就走到船舱里去。 方兰生惊得张开嘴,还未叫出声,就被他按在船舱里堵住了嘴巴。 “嗯……”方兰生皱着眉头,他挣扎着想推开木头脸的手,“你、你想干嘛……三姐还在等我们……” 元月初一,月隐于夜色,是为朔月。琴川城外,一叶扁舟行于江上,安静悠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租船的百里少侠是于寒冬腊月游览夜间山水,他可真是好兴致。 只可惜了,这夜没有月亮,毕竟琴川的月亮是很美的,所幸百里少侠身旁还有良友陪伴,倒也弥补了些许缺憾,即使是这大冷天出游,也算是虽有遗憾,并无后悔了。 百里少侠是没有遗憾,方兰生却发愁极了,这木头脸八成是煞气又犯了,没完没了的,这可怎么办。 他虽烦恼,可自古以来,一个故事开始就总是很难结束的。 这一出煞气奇谭,怕是无法收场,将来的将来,一切,就都要看方公子的造化了。 祝他们幸福。 全文 · 终 番外·满月 ——呆瓜 襄铃提起手里的毛笔,慢慢在纸页上写下这个开头。 就在她身边,红玉一边和芙蕖笑着说着什么,一边帮她磨着墨。 ——今天是元月十五,听屠苏哥哥说,这一天是全家团聚在一起的节日。今天向老板和延枚哥哥来了昆仑山,他们带了好多酒,说要向屠苏哥哥赔罪。襄铃本想在一旁偷听,结果被红玉姐姐发现了,什么也没能听见。 ——现在我就坐在昆仑山下的酒楼里给你写信,呆瓜你猜,我们见到了谁?是千觞哥哥。 “我说恩公,好久不见,你这精神头不错。说实话,真没想到大家都能活下来,还过得这么好,早知道啊,我就早来了!” “就是说,尹公子告诉我和我哥,百里公子凶多吉少,害得我兄弟两个光担心呢。结果前一阵听船上的客人说起天墉城百里大侠在翻云寨行侠仗义,百里这姓氏本就少见,我们兄弟一合计,就赶快来赔罪来了!” “……为何赔罪,当初还要多谢你们——” “哎,当然要赔!当时照顾不周,差点出岔子。对了,那方家小哥咋的没来,老子还想问问他那眼睛是咋好的……” ——原来他没有留在蓬莱,而是去了青龙镇,现在留在了向老板的船厂。他们真的带了好多好多酒啊,陵越哥哥看上去不大高兴——呆瓜你还不认识陵越哥哥吧,他是屠苏哥哥的师兄,和屠苏哥哥一样不爱说话,襄铃有点害怕他……不过襄铃很喜欢芙蕖姐姐,芙蕖姐姐很温柔,像红玉姐一样。 襄铃挠了挠头,红玉伸筷子替她夹了块鱼。 “红玉姐,襄铃不知道再写什么了……”她皱起眉头,“屠苏哥哥让襄铃给呆瓜写信,可是上个月才刚写过……不知道写什么……” 红玉抿嘴笑了:“小铃儿随便写写便是,猴儿会喜欢的。” 襄铃吃了口鱼,对面来自青龙镇的热血男儿已经呼喝着拉着百里少侠喝起酒来。 “师弟!”一旁有什么人厉声在阻止。尹千觞听见了,连忙伸脖子瞅他一眼,“来来来,这位天墉城的高人!一起来嘛!人生得意须尽欢~对不对~” 襄铃默默低下头,她想了想,又继续写道。 ——最近襄铃又学会了好多字,但是白发仙人好忙,襄铃再也没见过他,也没能把字给他看。呆瓜也不知道白发仙人是谁吧,他是屠苏哥哥的师父,他是个很好的人,襄铃刚来到天墉城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和耳朵,被好多弟子看到,屠苏哥哥替襄铃求情也没有用,这时候白发仙人出现了,他长得好高大,白发飘飘,他说善恶没有人妖的分别,妖不为恶,就和人一样。 襄铃写着,翻了一页信纸,一旁的红玉拾起那页信,边看着边听尹千殇成功哄得陵越喝下一杯酒。 ——白发仙人真厉害,大家都听他的话……但是襄铃也就不能出现在大家面前,只能偷偷去和红玉姐住在一起,好几天才能见屠苏哥哥一次。 “恩公,再来一杯!”尹千殇一脚踩着凳子,看来是喝高了。 百里屠苏皱着眉看着他。 襄铃用毛笔蘸了蘸墨汁,撅起嘴巴。 ——好担心,屠苏哥哥刚才又喝了一杯酒,他不会喝醉吧。以前从来没见他喝过酒的。 芙蕖伸过脑袋来看着襄铃在写的信,她连忙点点头,捂着嘴巴小声说道:“屠苏师兄啊,以前从来不喝酒的,执剑长老不喝酒,大师兄他们也都不喝……都不知道原来下山之后的屠苏师兄认识这么多能喝酒的人,他居然也喝这么多都不醉啊!” 襄铃放下的手里的毛笔,冥思苦想道:“酒是不是很好喝,他们都在喝酒。” 芙蕖摇摇头,鼓起腮帮子,她把一根螃蟹腿递给襄铃:“不知道……他们可千万别喝醉了,回到山上被长老们看到一定又要罚的吧,屠苏师兄才刚刚思过完……” “年轻人,喝些酒倒也无妨。”红玉坐在两人中间,捏着手里的蟹肉轻轻蘸了蘸面前那碟蟹醋,忽然插嘴道,“百里公子这点酒,应还不至于会醉。” 襄铃用力掰开手里的螃蟹腿,只听“啪”得一声,肥美鲜嫩的蟹肉登时从蟹腿壳里面露出来。 她张开嘴巴一口把蟹肉吞掉。 “襄铃……唔……也想喝……” 芙蕖在一旁连忙点点头,捂着嘴巴道:“襄铃,我也想!” “要不我们偷偷喝一点……” 襄铃听了她的话,抬头看了一眼正俯视着她俩的红玉。 红玉摇摇头,“小铃儿不许喝,尾巴会露出来的……” 这句话明显戳中了襄铃的伤心事,襄铃眉头一皱,这就不再提喝酒的事了,芙蕖也遗憾道:“啊,芙蕖也想喝酒……” 她话音刚落,从一旁射来两道愤怒的目光,芙蕖回头一看,惊吓道,“大、大师兄……” “呜呜大师兄,芙蕖不是想喝酒,芙蕖只是说说而已……” 襄铃擦了擦手,重又握起毛笔。 ——刚才襄铃和芙蕖姐姐说要喝酒的时候,陵越哥哥非常生气地看了我们一眼。听屠苏哥哥说,陵越哥哥很厉害,将来还要成为天墉城的掌门。 “襄铃,怎么不吃菜,在干什么?” 从头顶传来声音,原来是延枚。 襄铃一手绕着辫子,“屠苏哥哥说今天是团聚的日子,他让我给呆瓜写信……” “呆瓜?”延枚愣了愣,他身上沾染了些许他哥身上的酒气,倒是不重,他想了想,“方公子?” “嗯。”襄铃点点头。 延枚挠着头道:“我和哥来的时候,本以为方公子会和百里公子一起,本想问问他眼睛到底有没有治好,之前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了……” 襄铃摇摇头:“呆瓜的眼睛已经好了,延枚哥哥不用担心。” “那就好,”延枚点头,“对了,前一阵我和哥又去了龙绡宫,在那碰见他们客栈老板,还跟我问起方公子和百里公子呢。” “啊?”襄铃握着手里的毛笔,“问他们干什么?” “说……什么时候再去坐坐?” ——向老板从青龙镇带来了好多大大的螃蟹,好好吃,襄铃喜欢。延枚哥哥说他们前一阵又去了龙绡宫,碰见龙绡宫的客栈老板,那老板还问起了你(延枚哥哥特意让襄铃写上)。 ——你要是也来就好了,襄铃好想你啊,呆瓜。上个月襄铃想去琴川看你,可是屠苏哥哥很忙,襄铃总是见不到他,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屠苏哥哥又没有时间去琴川,他让襄铃给你写信。可是襄铃很奇怪,天墉城的驿站叔叔已经生病很久了,襄铃每次写了信都只能给屠苏哥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人把信寄给你的。 ——不过屠苏哥哥一定有办法,襄铃相信他。 襄铃放下了笔,她要晾一晾墨汁。 百里屠苏那边似乎已经被灌了不少的酒,他扶着额头坐在酒桌边上,听尹千觞在他耳边和他大声说着什么“人生苦短,不如一醉”“一醉解千愁嘛,再愁都不是愁了,恩公这大好的日子过着,整天愁什么呢!”,而陵越则被向老板拉着问起了天墉城的驭海之术——几个月前因为欧阳少恭,青龙镇差点被淹没,若不是有天墉城的人相助,怕是整个镇子就要没了。 芙蕖听延枚和襄铃回忆她屠苏师兄在青龙镇那几天发生的事,听得惊诧万分。可一等襄铃问起解封之事,芙蕖又有点愁苦地皱起眉。 “解封的事……” “当时我和大师兄……都很伤心,那几天大师兄心情很不好,脸色很差,执剑长老也心情不好,我自己也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只好不停地说,屠苏师兄没有死,三年之后他还会回来做执剑长老,他答应过的……总之不要这么难过……” “然后呢?”延枚挠挠头。 芙蕖喝了口茶,似乎很困惑,“然后屠苏师兄他……没过两天就回来了。” “虽然屠苏师兄没事我们真的都很开心……”芙蕖抬头看着红玉,她的脸颊红红的,很苦恼的样子,“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红玉点点头,当她一脸悲戚地带着襄铃回到天墉城,前脚刚进门发现百里屠苏后脚就跟上来的时候,她差不多也是同样的心情。 襄铃拿着晾干的纸跑到百里屠苏身后,想问问他这些够了吗,屠苏哥哥是不是也有什么话想对呆瓜说,可以再加些。百里屠苏彼时正捂着眼睛烦恼着什么,听到她的话,他转过头去看,襄铃被他喝醉的样子吓了一跳。 屠苏哥哥看上去……好凶。 百里屠苏低眉望着那两张信纸,他黑色的眼睛被酒气熏得有些湿润。 “……再加些。”百里屠苏声音沙哑地对襄铃说。 襄铃担心地看着他,只好说,“好,屠苏哥哥……你别喝酒了……” 尹千觞说,恩公就是心事太多。襄铃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一旁红玉剥了只虾子递给她,被她张口咬住。 她又拿起笔。 ——千觞哥哥说,屠苏哥哥有心事。他今天喝了好多酒,看上去有点凶。他让襄铃再多写一些,可是襄铃也不知道多写什么。再过半个月,大夫姐姐就要来接襄铃了,屠苏哥哥答应了襄铃,到时候会先带我们去琴川探望呆瓜。 襄铃看着信纸,她摸了摸辫子,觉得差不多了。 她看了看酒桌,发现上面只剩下了肉包子。 ——没有话可写了,请代襄铃向呆瓜家人问好。随信送去今天晚上的肉包子,希望呆瓜喜欢,半个月后见! ——襄铃。 襄铃站在昆仑山的客栈外将手里的信和一个肉包子递给百里屠苏,彼时百里屠苏站在夜色下,看来是被夜里的阵阵山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身后向老板和延枚正在和红玉她们道别,百里屠苏怔怔看了看手里的信纸,又看看信纸上的肉包子。 他对襄铃点点头,目光有点茫然,一句话也没多说,他就朝山下走去。 “屠苏师兄去做什么?”芙蕖从身后问,襄铃看着她,“屠苏哥哥找人寄信给呆瓜去了。” “那个呆瓜……到底是谁?”芙蕖苦恼地皱着眉头说,“整天听你们提起。” “呆瓜就是呆瓜,呆瓜叫方兰生,是个书呆……”襄铃绕着辫子说,“他和屠苏哥哥关系很好的。” 再说百里少侠,他摇摇晃晃趁夜走下山,喝得有些醉,想是肚子饿了,他张嘴咬了口手里的肉包子,皱了皱眉,随手就丢了。 要是被天墉城弟子瞧见他乱丢垃圾,他怕是又要被罚去思过了。 百里屠苏最近被罚了许多次思过,次数积累多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思的到底是什么过了。连师尊都说,解封之后的百里屠苏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那变化非常微妙,不是极亲密之人根本无从察觉。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察觉到,反正方兰生是察觉到了。今儿可是元宵节,三姐给他做了套新衣服,整个人看着英姿勃发,都不像他了。腰间还挂着那梅花珠佩,他坐在方府的前厅里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心想襄铃的字还是写得这么歪歪扭扭啊。 他读着信,时笑时愣神,看到信的最后一句,才反应到手里没有肉包子。 “方信,送信来的人呢!”方兰生对站在门外的人喊道。 方信连忙进来,“少爷,刚才听下人说那人醉倒在院门外,三姑爷派人把人接到客房去了!” 方兰生眉头一皱:“什么,客房?” 这天墉城送信的人派头够大的,送个信私吞了襄铃送他的肉包子不说,还来住他家里。 “少爷,您是有事找他?用不用我领您过去?”方信问。 方兰生摆摆手,衣服换了,摆手的动作看上去也潇洒极了,“今日太晚了,你们忙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百里屠苏坐在床边静静喝着茶,漆黑的客房里只燃着一支蜡烛,在灯罩下发着微弱的光。 空气里有股檀香的味道,百里屠苏放下茶杯,今晚喝多了酒,他垂着头,额发垂下去,遮着他那双被酒精晕透的眼睛。 这里是哪里……百里屠苏闻着那股香气…… 方家……? “少爷!您您怎么来了!” 从门外忽然传来人声。 百里屠苏皱了皱眉。 “姑爷命小的守在这里,他说不许少爷进去,少爷别难为我们……” 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边推边对门外人吆喝,“……我倒要看看,谁敢跑到我家来作威作福,你们别拦我!” 开门的瞬间,有夜风从门外涌入,百里屠苏正对着门坐着,他仰起头,风吹着他的额发,露出头发下黑漆漆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得全是这闯入者的影子。 微长的头发散在劲边,一身修长的新衣服衬得那人真如一位翩翩佳公子,头戴玉冠,发丝不乱,若是百里屠苏不认识他,怕还真要被这身打扮唬住了。 “别栏、别拦我!”那人看来也只是换了身衣服,内里还是那个暴躁的劲头。百里屠苏坐在原地不吭声,一双带着醉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 “我方家怎么是人想来就来的,连襄铃给我的肉包子都……”方兰生甩脱了身后人,一步踏进屋里来,可当看到屋里人的那一刻,他的脸色登时僵住了。 “木、木头脸?” 明明半个月前刚刚见过,现在再见却怎么像隔了很久。身后的门被百里屠苏一脚踢了回去,咣当两声就紧紧合上,昏暗的房间里只燃着一支蜡烛,方兰生坐在床边比划,还支支吾吾,看起来是很紧张:“是是你送信来的啊,你怎么把我的肉包子吃了……” 百里屠苏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将身上剑卸下了,随手丢在桌子上:“……什么肉包子……” 他说着话,一手解着腰间的衣服,压着方兰生就倒在床上。 “你干什么——”方兰生被按着仰躺在床上,他抬头看着百里屠苏穷结巴:“襄铃给我的肉包子,一、一定是被你吃了!”他感觉到木头脸的手在解他衣服,这让他有点脸红——可脸红也没用,方兰生也觉得很久没见过木头脸了,本来还想过几天去天墉城找他,没想他今天就来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比如明明是来看看喝醉酒的邮差,却莫名其妙地被人压在了床上——百里屠苏闷着头解方兰生的衣服,两三下没解开,这让他有些烦躁,作势要撕。“别撕别别别——我这是新衣服!三姐刚做的!”方兰生赶忙阻止他。 百里屠苏皱着眉头,松了手,他坐在床上,静静望着面前半躺在床头的方兰生低着脑袋自己解自己的衣带。 “看什么看,做就做……别撕坏了本少爷的衣服……”方兰生似乎有点难堪,漂亮的新衣服被叠起来放在床头,方兰生穿着一身白色里衣,抬头瞅百里屠苏的脸。 他的头发长了不少,自从从蓬莱回来,他的头发就一直留着,百里屠苏酒醉的眼睛打量着他烛光下的脸,再望向他头顶碧色的玉冠。 方兰生看到那人朝自己压过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有一只手握着他的后脑,扶着他的脑袋抬高,百里屠苏低头吻了吻方兰生微微张开的嘴巴,手在他脑后用力一扯,那玉冠就拆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床头上。 “唔嗯——”方兰生似乎觉察到那人要摘自己脑袋上的头冠,他挣扎着躲开木头脸的手,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个不能拆,我还不会戴呢!”方兰生急道,他皱着眉头靠在床头,微长的头发滑下来,就这么披在肩颈。他穿着身亵衣,衣襟松松散散的,瘦削的身体裹在里面,带着一股刚刚沐浴过的香味,百里屠苏的呼吸有点急促,他带着一身酒气,就这么将方兰生压在床上。 白色的亵衣剥开,露出其中一具光溜溜的身体,百里屠苏的脑袋埋在方兰生脖颈间,他无意识地蹭着那人的脖子,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方兰生的脖子上,引得方兰生脸颊通红,而身下腿间那人手指的顶按和插入更让方兰生的身体不住颤抖。 方兰生那地方很紧,以前他被那煞气化的百里屠苏连日连夜地欺负都还能紧到让那家伙流连忘返的程度,更不用提现在十天半个月见不了一次面。 百里屠苏粗喘着气,却并不做声,手指在方兰生体内缓慢地进出,渐渐地从一根手指变成两根,方兰生紧窒而细嫩的内部紧紧裹着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听到方兰生在身下微微喘息的声音,百里屠苏只想用力插入更深。 很快方兰生就在手指的扩张中硬了起来,他的双腿颤抖着主动张开,当对方滚烫的阳物顶着穴口慢慢插入,方兰生的身体克制不住地发抖。 他真是很想木头脸,尽管打死他他也不会愿意主动承认他的想念。 百里屠苏克制着自己的力道,他埋头在方兰生脸侧,扶着他的腰一下下用力。胸膛贴着胸膛,额头蹭着额头,他们都能听到来自对方的喘息和心跳声,丝毫不比自己的弱半分。 百里屠苏硬挺的东西深埋进方兰生体内,慢慢抽出,又再度用力挤进去,方兰生紧张地发抖,他能闻见木头脸身上的酒气。“放松。”百里屠苏哑着声音说。他的手握上方兰生腰臀,用力捏着那皮肉,似乎迫切希望方兰生能放松下来——百里屠苏的自制力很有限,可又不想弄伤了他。方兰生在他身下深吸一口气,他努力放松着身体,双手却紧紧握着百里屠苏的手臂。 “放松……不……不了……”方兰生喘着气,可怜兮兮地说,他闭上眼睛,那神态带着几分视死如归,“木头脸你、你来吧……” 他的声音很低,听上去带着几分羞耻和不情愿,张开的嘴巴被人用唇堵上,当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百里屠苏掐着他的腰臀,下面的东西借着股酒劲儿猛地插了进去。 方兰生的身体剧烈地抖了抖。 烛光还在床头不住闪烁,百里屠苏插入的速度不住加快,方兰生双腿被分开着躺在床上,身体随着身下飞速的交合而一上一下地蹭着床单。汗水留下他的额角,当百里屠苏射入进去,方兰生颤抖着用手背遮着眼睛,身体不住抽搐着。 像是有朵云将他的身体托上天间,又倏地下落,当方兰生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人翻了个身地跪在床上。 今日是正月十五,满月,喝醉了的百里屠苏借着这点儿借口,疯得像煞气发作一般,方兰生垂着头被他从身后按着插入,他的膝盖都在发抖。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6节 “怎么还……”方兰生哑着声音惊恐道,他本以为一次就够了,做完了他还要回去睡觉呢。 百里屠苏没理会他的声音,他按着那人腰臀,从后面顺着那微微开口的小穴猛地插入。身体被不住贯穿,方兰生的膝盖很快就没了力气。 只见他脑袋贴着床面,只有双腿被那人抬着悬空分开。这个姿势让木头脸的那东西更深地插入进他里面,方兰生有点慌了,他在床上想挣扎,可还没挣开呢,百里屠苏忽然从身后捏着他两只手的手腕,猛地钳制到身后。 “别动。”百里屠苏在身后瓮声瓮气地命令道。 那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不耐烦,还非常恐怖,声音里满满都是性事中的满足和酒醉的狂气,听得方兰生心里咯噔一声。 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是那个发着煞气的木头脸回来了。方兰生茫然地睁着眼睛,趴在床上被木头脸一下下插入着,是连喘气都不敢了。 百里屠苏又在他里面射了一次,他最后几下插得用力,方兰生的身体也因为高潮而抽搐得厉害。他瘫软着被人抱着从床上起身,眼神中全然没了刚开始那还暗含期待的劲头。 “别……”他胆怯地摇头,后背被人按着抵在墙上。 百里屠苏低头俯视着他,一双被酒精染湿的眼眸像闪着光一般。 他低头吻了方兰生的唇。 “唔……呜呜……”方兰生许是太久没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性事,百里屠苏将他抵在墙上没插两下他就开始求饶。嘴巴松开的一瞬间,方兰生抱着那人肩头,呼吸随着那人的抽插而一顿一顿的。 “木头脸……木头脸……”他似乎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哽咽着喊那人名字,“别弄了……别弄了……” 百里屠苏的那东西深插进他体内,像是在体味方兰生里面的温暖和紧窒一般,先前射入的精水从穴口里滴淌下来,滴在两人的衣角上,又滴在下面的床单上。 方兰生身上的衣服全都褪去了,两只胳膊紧紧搂着百里屠苏的脖子。“我……受不了……”方兰生闭着眼睛,声音极小极轻,却还是落入了百里屠苏的耳朵里。 百里屠苏皱着眉头,一手抚上方兰生前方直立的小兄弟,一边努力放缓了插入的动作,他喘着气吻着方兰生的唇,“再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他闷声说。 方兰生听了这话,也就闭了嘴,发红的眼睛微微睁着,额头就顶在那人胸膛上,他死死咬着嘴巴,身体随着对方的插入而不住摇晃。 这一夜过了很久,久到方兰生难以想象,他像丢了半条命一样地蜷曲在床上,被人搂着肩膀,揉着兄弟,插着下体,连嘴巴都被亲得发红,他可怜巴巴地喘着气,神智似乎都被这连续不断的性事所迷惑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木头脸那一会儿也一会儿得太长……可惜还没等他想到更多,他就在那人身下昏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 方兰生在迷糊中被一人胳膊搂得很紧,他还没醒,挣开那人胳膊,翻了个身,正想继续睡,那人胳膊又搭了过来,一把把他捞了回去。 方兰生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他微微睁眼,才透过窗纸看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床头的蜡烛早已经燃尽,只剩了几缕烟还冒着,方兰生看着昏暗的房间,他浑身酸痛,不着寸缕,腿间的粘腻感还很明显,这让方兰生的脸有点变色。那人的手还紧紧搂着他的腰,方兰生回过头,正看到百里屠苏正沉睡在自己身边。 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眉间一点朱砂鲜红血亮,高挺的鼻梁下面,双唇即使在睡梦中也紧抿着……方兰生瞅了他半晌,眼睛都瞅得直了。 直到那双眼睛忽然睁开,百里屠苏望着眼前这人,直把方兰生吓得浑身一抖,要不是有百里屠苏的手搂着他,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你你怎么醒了!”方兰生急斥道,薄薄的脸皮挡不住一瞬间的尴尬。 百里屠苏又闭上眼睛,他深吸了口气,似乎并不想回答方兰生的问题。脸颊蹭了蹭枕头,百里屠苏还没睡够,方兰生被他搂得又靠近了点,嘴巴几乎都贴到那人下巴上去了。 方兰生这边屏住呼吸,那边百里屠苏却安然睡着,方兰生眨了眨眼睛,他小声嘟囔道:“……到底醒没醒……” 百里屠苏没有回答,他看上去是没有听见。方兰生在他旁边躺着——虽然半个月前才刚见了木头脸,可像这样,早上两个人一起醒来,躺在一起,可是很久没有过了……感觉到木头脸的手就搂着自己的腰,方兰生翻了个身,脑子里想着木头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是起床就走吗。 那人还在沉睡着,眼睛都紧紧闭着。方兰生的脑袋枕在他旁边,他微微仰起头,闭着眼睛,紧张的嘴巴小心地蹭上对方紧抿的嘴唇。 木头脸没有躲,也没有回应,方兰生一时间有点紧张,他的手不自觉楼上百里屠苏的脖子,歪过头亲上对方的嘴巴——百里屠苏的嘴唇有点硬,冷冷的,乖乖躺着任方兰生亲,方兰生闭紧了眼睛,他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激动起来。 激动到连对方的手摸上了他的腰都没发现,连身体被人抱着托起来也没有察觉,当百里屠苏按着方兰生的腰用力把他拉起来,方兰生看到自己坐在木头脸腰跨上,而木头脸正躺在枕头上,用一双幽黑的眼睛望着自己。 丝毫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扰人睡眠的方兰生茫然地张着嘴巴看着身下的人,眼神都僵了:“……你你醒了……?” 元月清晨的琴川气温还很低,屋外的树枝上都结着一层霜,人出门都要穿得后三层,反倒是屋里暖和得要命。方兰生光着身子趴在百里屠苏的胸膛上,下身处塞下那木头脸的东西,再加上身体的重量,让木头脸插得深极了。刚刚睡醒的百里屠苏扶着他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速度不快不慢,就把方兰生折腾得一脑门汗。 “一大早的……你这人怎么……”方兰生气喘吁吁地捂着脑袋,百里屠苏却掰开他的手,望着他被欺负得皱成一团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下身还一下下动着,方兰生被他顶得坐着摇摇晃晃,微长的头发也跟着颤动着,一双眼睛望着百里屠苏,嘴巴却紧紧咬着,像是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一样。 百里屠苏看得心头直跳,当方兰生被顶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百里屠苏一个翻身将人压在床上,低头便堵了那人的唇。 方家的伙计纳闷啊,自家少爷从昨个进了屋,就再没出来过。日上三竿,方兰生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只见他穿得一派齐整,神色也没有什么不对,头发却披在肩头,看来是头冠掉了。而天墉城来的百里少侠也紧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百里少侠还是那么寡言少语,一看就是名门正派的弟子。 方家三姐一早带着自家儿子出了门,姑爷则去城东店铺谈生意去了,方兰生和百里屠苏在众目睽睽下围着一个大圆桌吃了早饭,等吃完了,下人们就都收拾东西下去了。 方兰生刚才几步路走得痛苦,这从方家到琴川城外的路更是困难重重。百里屠苏也不拦着他送,俩人并肩在琴川的路上走着,走到头了也没说一句话。 百里屠苏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方兰生,“我走了。”他说,“再见。” 方兰生低着头,半晌嘴里嘟囔了一句:“……要是下次再这么欺负人,你走了,就再别来琴川了……” 百里屠苏听着这句话,陷入了沉默。那边方兰生见他迟迟不回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又不搭理人,反正送到了,我我我走了啊。”方兰生急吼吼地丢下一句话,作势要走。百里屠苏在身后看着,还是不说话,但也没迈动脚步。 方兰生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一眼,“木头脸,你怎么不走啊!” 百里屠苏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走了……就不能来了……” 方兰生登时愣了,他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能接上木头脸的话。 琴川的早晨,城郊的商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人都瞅着那站在城门口像在送别的两个男人看。 “那不是方家少爷吗?” “旁边那个……好像是上次在翻云寨救人的大侠。他俩认识?” “可不是认识,上次听客栈那老吴说” …… 方兰生听着周围议论纷纷的话,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可偏偏木头脸就是不走。 “行、行了,本少爷开玩笑呢!”方兰生白着一张脸说,他挠挠头。 百里屠苏还是不走。 “你赶紧走吧!你不走我可走了!!”方兰生焦急道,这死木头脸,就是不吭声。 “过几天,带襄铃来看你。”百里屠苏忽然道。 方兰生还暴躁着,一听这话,他愣了愣,“襄铃?”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拍了拍方兰生的肩膀,“我走了。” 方兰生“哦”了一声,他犹豫着,还没说声再见,木头脸低下头,轻轻搂了他一下。 类似朋友间的拥抱,点到即止,方兰生站在原地,看着木头脸渐渐远去的身影。 “过几天,带襄铃来看你。” 方兰生回过头,他走在回家的路上,苦恼地想,这“过几天”是几天呢。 番外·满月 end 出书版番外 一发不可收拾 早春 方太和尚在一个早晨回到了琴川方家,七弦河畔的柳树刚刚抽了新芽,被风一吹,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新绿。 方兰生彼时正在院子里被三姐的儿子骑在脖子上,他苦恼地用双手扶着那小子的两条小胖腿,抬头瞧他:“阿沁,你小心点!” 可惜对方并不搭理他。只有两岁的阿沁脑袋上扣着一个金老虎帽子,双手紧巴着兰生舅舅的头,正眨巴着一双圆眼睛盯着身边一个面瘫叔叔手里的拨浪鼓看。 那拨浪鼓往左摇一下,阿沁就跟着往左转脑袋,往右摇一下,阿沁就跟着往右转脑袋,拨浪鼓转得快了他就跟着快,转得慢了他也慢慢转……百里屠苏显然是发现了这一点,他冷着脸转着手里的拨浪鼓,时快时慢,逗得阿沁咯咯直笑。 阿沁喜欢百里屠苏,这是整个方家都知道的事情,连刚刚来到的方太和尚也不例外——他早就在信中得知,小儿兰生在外出时有缘结交一位天墉城高人,如今见了面才知对方的确是一位高人——阿沁今年两岁,个子在同龄人中己经算高了,而他骑在兰生脖子上,竟也只比那百里少侠高出一点而已。 方太一眼就认出了百里屠苏,百里屠苏却是差点没认出他——无论相貌、个头、气质都与方兰生截然不同,而方兰生也并没有说谎,他爹方太的个头的确很高,与百里屠苏也差不了多少。 三姐过来抱了阿沁,阿沁扑在方太胖乎乎的脖子上喊着外公。 “宝贝外孙都这么大了。”方太笑呵呵地说。 他高兴,抱着阿沁一路上了饭桌。方兰生接着酸痛的脖子跟在三姐夫身后,时不时回过头,就看见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跟在身后盯着他的后背看。 “木头脸一声不吭,看什么……”方兰生嘟囔道。 百里屠苏瞧着他的脸,伸出手,按着他的头顶转回去,手接着自然地落在他的后脖上。 “疼吗?”他低声问,手心悄然有股热气透过皮肤贴着方兰生的脖子渗进去,方兰生一个激灵,刚要躲,却被那热气舒服得皱起了眉头。 “嗯?”百里屠苏发现他的异状,刚停下手。 方兰生扭头看着他:“怎么停了,别啊,疼着呢!” 他倒是不客气,百里屠苏站在他身边,俩人并排跟在人群最末的位置。手轻轻放在那人后脖儿上,“下次不要逞强。”百里屠苏意有所指。 方兰生轻哼一声:“谁逞强。” +++++ 方太在饭桌上摸着—旁方兰生的头说:“一年多没见,吾儿怎么还没见长高。” 方兰生正拼命吃着饭,仿佛这时候多吃一口他就能立刻多长一寸似的,桌上一阵善意地哄笑,这让方兰生有点暴躁。 “虽然没长个头,但儿子长了见识……”方兰生嘴硬道。 方太笑眯眯地点头,这会儿那个沉默寡言的客人却在一旁发言道:“此前听兰生说起,方家男子皆是年过弱冠还会长高,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百里屠苏话音未落,方兰生连忙接下:“对对对就是……” 他挠挠头:“我肯定还会再长高……现在还不到时候。” 方太笑着摇头:“我在兰生这个年纪的时候,差不多就与百里少侠—般高了。有些事情约是天意,吾儿不必介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百里屠苏的眼神里全是一派的“果然如此”,他低头喝茶,方兰生却如遭雷击——爹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揭他的底呢。 他觉得不高兴,吃完了饭自个儿到院子里逗阿沁玩,阿沁吵嚷着还要骑兰生小舅舅的脖子,方兰生苦着一张脸,是不得不答应。 还能怎么样,能不答应吗。这小子以前只肯坐木头脸的脖子,今天好说歹说才肯让方兰生抱了一回。 方太看着院外琴川明朗的阳光,听见耳旁传来茶水被倒入茶杯的声音。 “吾儿离家数月。多亏了有你们几位相互照应。他那功夫一向粗浅,能有今日进境,全仰仗诸位相助。一直没能登门道谢,是方家失礼了。” 百里屠苏坐在他旁边,竟似有点紧张:“……不敢当。” +++++ 方兰生站在后院的墙角上,看着自己老爹手里握着一把剑,竟和那木头脸谈起了剑术之道。 “玄真剑与炽炎之术接替施法,可令剑气灼热,成火海之势……” 方兰生一直是很憧憬他爹的,功夫好,个子高,二姐以前总斥责他不专心学习,只有爹会对他说男儿出门历练才是最好,还在他学不会功夫时,鼓励他说他有“斗战胜佛之相”。 方太虽年纪大了,身法慢了,可功底还有,他这凡人要与天墉城高人切磋一二,百里屠苏本来无意与他比试,可慢慢几个回合过去,他竟也认真起来。 ……为什么爹这么厉害,我就不行呢?方兰生愁眉苦脸地想。 +++++ 当夜。 方兰生揉着脖子喝着茶,看着百里屠苏从门外进来,他下午极少地出了一身汗,沐浴过后一身淡淡的香味,连头发还是湿的。 方兰生被他抱上床,俩人偎一块儿躺着,方兰生搂着他的腰,那人的手就搁在方兰生脖子上帮他揉两下。 “还疼吗?”百里屠苏低声问。 方兰生没吱声,百里屠苏一翻身,就把他压自个儿下面了。 “还疼不疼。”他握着方兰生的后脑勺,又问。 方兰生抬头看着他,摇摇头:“你今天下午和我爹说什么呢。” 百里屠苏的眉眼一动,他似乎是笑了:“说剑术……” “一个剑能说这么久吗。”方兰生觉得他骗人。 “嗯,还说了你。”百里屠苏低头看着他,小声道。 方兰生一惊,他手撑在身后,眼睛都瞪大了:“说我?说我什么……” 百里屠苏低头吻了他,将他半截话也堵回了嘴里。屋里的蜡烛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得灭了,一时间四处都是黑暗。方兰生咬着自己的牙齿,被百里屠苏抱着从下方进入。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到底……到底说我什么……”方兰生的后背贴在墙上,他喘着气,却还忍不住问。 百里屠苏似乎是想笑。 “……说你,善良。”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在无奈地哄一个孩子。方兰生闷着声音答:“…… 嗯。” “勇敢。” “……嗯……”方兰生深吸了一口气,木头脸嘴上说着话,下面也不歇着,方兰生不知足,“还有呢……” 百里屠苏语气顿了顿:“喜欢我。” “……啊啊?”方兰生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他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一张脸通红,就差没从床上摔下去了。 “你你你说什么?” 百里屠苏低声笑了,这是真的笑了,在漆黑的夜里,方兰生能清楚地听见他的笑声。 “别笑啊,你说话啊。”方兰生问道,见百里屠苏始终不坑声,才小声道,“木头脸你……骗我呢吧?” “你怎么又骗人……” 清明 方兰生一早起来,发现屋外下起了小雨,他推开屋门,一股清新的泥土香味登时从门外涌进屋内。 “少爷,三小姐让您起了就去前厅找她。”门外有人说。 方兰生听了,便答知道了。他大体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前厅,一进门,果然看到三姐和三姐夫正在里面坐着,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居然是二姐夫。方兰生愣了愣,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见二姐最后一面,那情形仿佛还在昨天。方兰生出了院门走向马车,要与三姐一行人一同去琴川附近的都林寺。去年的那场瘟疫,死去的人都被葬在了那里,连后来在青玉坛死去的人也被乡亲们找道士做法请了回来埋葬。上路前三姐眼睛已经有点红了——她和二姐从小一起长大,此时她站在马车边上替方兰生整理着身上的新衣服,一个劲儿说要让如沁看看兰生长大了,穿上新衣服,已经是大人了。 “三姐……”方兰生着着她这样子,有点发慌。 三姐夫叮嘱了车夫几句,过来拉住三姐的手:“怎么哭了,快上车。兰生快也上车。” 方兰生现在回想起二姐,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被她拧着耳朵教训的片段。在他没有离开琴川的时候,每一天都是这么度过的。后来他走了,自认为要闯一片新天地,要将过去都抛掉,都甩在脑后…… 而他此后,也真的再没有挽回的机会。 +++++ 马车摇摇晃晃,颠簸不停,方兰生的手放在膝盖上,捏紧了又松开。他们很快就到了山寺脚下。方兰生下了车,浑浑噩噩地跟在三姐身后。自他回到琴川,还没有正正经经来看过二姐的墓——他知道二姐不在里面,站在那土坡前,有人将一叠纸钱塞进方兰生手里,他低头看着,半响没动作,身旁人催他。 “少爷,烧吧,烧给二小姐,在那边也能过得幸福,不用愁吃愁穿!” “方兰生不知道那人所谓的“那边”是指哪儿,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二姐待的地方。蹲下身,他伸手将手里的纸钱丢进一方火盆里,纸片在火焰中跳跃,飞快烧成了灰烬,转眼就消失了。 就像焦冥,一把火烧尽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当时的方兰生没有那么愚蠢,他在变成焦冥的二姐面前没有崩溃,而是像木头脸一样一把火烧掉那些焦冥,现在会不会能稍微释然一些。 只可惜没有这么多如果……只怪自己没本事,连自己的姐姐都保护不好。 方兰生跪在二姐的坟前,用力地磕着头,而与此同时,在远方荒芜的乌蒙灵谷,百里屠苏从红叶湖拾了一片树叶,轻轻放在女娲大神的像前。 “娘,”百里屠苏低声道,他抬头看着乌蒙灵谷雾蒙蒙的天空,“云溪,活了下来。” “保住了焚寂剑灵,没有让别人抢走他。” +++++ 是夜,百里屠苏坐在乌蒙灵谷的祭坛上发怔,他用手指摸着那还残留着雨水的斑痕点点的祭坛地面,回忆着当时他娘站在这里的样子。 当时的绝望、不甘、愤怒,每一丝情绪仿佛都还残留在记忆的指端,他的最后一个亲人,就消失在他自己手里,百里屠苏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一日的雨声…… “肥鸡你……!闪开!”从身后忽然传来刻意压低的叫喊。百里屠苏下意识挣开眼睛,待回过头,才发现一个蓝衣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那人不敢上前,就站在祭坛下面,头发被阿翔啄得乱七八糟,像一团草。 而此刻阿翔就坐在那人头上,无趣地收了翅膀。 百里屠苏的眼神里有惊讶:“你、怎么来了?” 方兰生犹豫地踩着祭坛的台阶走上来,他挠挠头:“我去天墉城找你,你不在……我就……到这里来看看呗……” 他说着,在百里屠苏身边坐下。 “来了怎么不叫我。”百里屠苏低头看着方兰生手里抱着包裹。露在袖子外的手紧紧攥着那包裹。 百里屠苏伸手覆住他的手。 “我看你不说话,就……没想打扰你。”方兰生实话实说。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这是什么?”他看着那包裹问。 方兰生“哦”了一声,他伸手解开包裹:“这不入春了吗,我三姐找城里的裁缝给家里人做新衣服,又说你一个人在天墉城,也不知道你们那给不给新衣服,她就估摸着大体的尺寸给你也做了一件……”他说着,从包裹里抖落出一件蓝色的单衣,上面绣着青色的滚纹,“你要不要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三姐还能找裁缝改……” 方兰生觉得木头脸今天不大对,他坐在祭坛上,手里拿着木头脸那件衣服,肩膀连着胳膊都被木头脸一把搂住。 “木头脸?”方兰生惊讶道,他想转头看看木头脸,可木头脸的头就贴在他脖子上,想转头都转不过去。 潮湿的山谷不一会儿果然下起了雨。百里屠苏坐在一间破旧屋子的床边,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被他的目光盯着的方兰生有点紧张,还是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他伸手解了百里屠苏领口的扣子,手指有点发抖,还兀自镇定着。百里屠苏的目光就在眼前,方兰生很想让他别看了,可还是开不了口。 “你这衣服怎么这么难解……”方兰生嘟囔道,他解了百里屠苏的腰带,怎么也寻不到中间的扣子在哪,百里屠苏握着他的手,轻轻停在腰侧。 方兰生摸了摸,嘿嘿一笑:“在这。”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不一样,方少爷自从回了琴川,功夫虽还没有彻底撂下,却也再没有动过。筋骨一天比一天僵硬,练出的那点肌肉也快看不见了,而百里屠苏呢,天墉城的训课一点不比往日轻松,反而更加辛苦,方兰生解开他的外衫,目光忽然落在他带着伤口的肩膀和胸膛上——以往在夜里他从没有注意过这些,而在白天,木头脸也更不会让他看到。 “你这怎么弄的?”方兰生问,他伸手要去摸那伤口,百里屠苏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 “别管那些。”他说着,低头要去吻方兰生的嘴唇。 方兰生皱着眉头一闪:“你这伤怎么这么多,要是不管——” 百里屠苏搂住他的腰:“执剑之人,怎么会没有伤。” 还有几个月不到,百里屠苏就要成为天墉城的执剑长老了,方兰生翻遍了书袋也没有找到药,他没辙,坐在百里屠苏腿上,他双手合十,有一阵蓝色的光芒从手心里冒出来,像雨水一样渗进百里屠苏胸膛的伤口里去。百里屠苏抬头瞧着他紧闭的眼睛,喉咙咽来咽去,还是没咽下。 新衣服就在身边摊开着,百里屠苏在祭坛上一直抱着他不吭声,让方兰生只能亲手帮他换衣服,可这衣服换了一半,八成是换不下去了。百里屠苏抱着方兰生坐在床上,抬头堵着那人的唇,手指沿着衣缝钻入那人体内。 “木头脸,衣服还没换完……唔……” 方兰生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双手抱着那人脖子任人折腾。 百里屠苏自已动手穿上了新衣服,那已经是好几个时辰后的事了。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屋里的方兰生软着腿从床边站起来。 “臭木头……”方兰生有点生气道,阿翔停在百里屠苏肩膀上,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他仰着脖子叫了一声,飞进屋里上去就给方兰生的脑袋一记猛拍。 百里屠苏走进屋里,伸手扶住方兰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低声问。 方兰生站不稳,干脆把脸埋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腰。 “嗯……今天不是……清明吗……” “你们家乡虽然没有清明的风俗,但我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只能碰运气。”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问方兰生“好看吗”。方兰生脑子里想木头脸穿什么都好看,可他还是闭了嘴,这种话打死他都不会说。 “还、还行吧。”他闷声道。 “下次来我家,穿这身来给三姐看看吧。”方兰生走在出乌蒙灵谷的路上,他要走了。百里屠苏走在他身边,手牵着他的手,紧紧握着。 “好。”他答道,不知是对方兰生的承诺,还是对他三姐的承诺。这一年的百里屠苏,自八岁以来,第一次在一年的开始,有了一件别人为他特意做的新衣服。 夏至 方兰生正式成为方家主人是在那年的六月,他抱着阿沁,笑着吿诉他方家迟早是阿沁的,阿沁可要好好读书,接好这份家产。 三姐呵斥他什么都不懂就胡说八道:“兰生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个心仪的姑娘家,要是有快跟姐姐我说,上门提亲要紧。阿沁都这么大了,你这婚事还没影。” 这几年她时常提起方兰生的婚事,方兰生每每都当听不懂,要么就用“家业为重”搪塞回去。三姐有时候生气了,就会用二姐来压他,方家一颗独苗,可还有香火要传,阿沁再怎么样可也不姓方。 方兰生也很无奈。他只能躲,有时候被三姐斥责得说不出话,只有三姐夫替他说一句,才能让他寻到空子逃了。 比起方兰生这边,百里屠苏那边就清闲得多。他挂着天墉城执剑长老的名头。自然是没人找他麻烦。这会儿他带着两个跟班坐在琴川客栈一楼的大厅里,沉默着喝茶。掌柜的在和几个食客笑着讲方家公子被逼着去江都提亲的八卦。 “别提方家少爷了,不对,应该是方老爷。自从前几年和孙家的婚事黄了,琴川哪家都不敢把姑娘嫁他,有钱有什么用啊,摊上那鬼怪之事,谁受得了。” “就是啊,而且听街坊邻居说,那方兰生从来不和姑娘家来往,就整天和一个黑衣服男的走得近,大伙儿都说,他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玄慧,玄慧……”坐在百里屠苏左手边的少年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衫,一看就是昆仑山天墉门人,而此时,他正在愉偷喊着坐在对面那个同样穿着紫色衣服的少年,并不住用目光示意那叫玄慧的人看向百里屠苏。 玄慧显然什么都还不知道,他看上去不像个聪明的孩子:“怎么了?玄林?” “师父生气呢。”玄林用手挡着嘴巴,小声道。 说起这玄慧玄林,本是天墉城新晋收入门下的弟子,只是别的弟子都被其他长老挑走了,单剩了他们两个无处可去。站在天墉城外怪可怜的。陵越有点发愁,让他俩去求执剑长老,就只有执剑长老没收过徒弟,两个小孩手足无措,只能并排跑着去找执剑长老的住处,结果刚见到百里屠苏,就被他冷着一张脸的气场给吓住了。 事实证明执剑长老还是很好心的,就是人严肃了点。站在剑塔前,百里屠苏纠正着两个人挥剑的动作,玄林是很聪明的,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可玄慧不是——他似乎和剑这种兵器犯冲,怎么都握不稳剑。 天墉城本就有习剑之风,门中人更是剑不离身,像玄慧这般是决计不适合再待下去。百里屠苏教了他一次两次,大概是玄慧自己也觉出自己不适合习剑,他本就不爱讲话,这下更是连门都不愿出了。 别的弟子都妒忌得要命,谁不想拜入执剑长老门下,见识一下那传闻中“仗剑出白雪”的英姿,玄慧这小子天掉下来的福气都不知珍惜,这么混着过日子,当初掌门就不该让他上昆仑山。 玄林也很生气,他不懂玄慧是干什么,学不会可以再学,执剑长老又不是不教。为此他几次三番去找玄慧,可那小子就是闭门不出。百里屠苏那边呢,一次两次没见到玄慧,次数多了问起来,玄林只能支支吾吾道,玄慧不敢见您,他说他……不想学剑了。 百里屠苏听陵越的劝,去找了一次玄慧,玄慧胆怯地开了门,跪在地上对百里屠苏说不敢辜负师父的教育之恩,可是玄慧学不会剑,留在昆仑山只会给师父丢人。 不想学剑的玄慧和聪明的玄林,莫名其妙地被百里屠苏带到了琴川,自从上昆仑山以来,这是他俩头一次下山。玄慧不懂师父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敢问,就耷拉着脑袋坐着。 玄林在一边瞧着师父手心紧紧攥着的茶杯,耳边听着那掌柜和几个食客调笑什么方家老爷的事,忍不住出声问:“师父,您怎么啦?” 百里屠苏手中茶杯一掷,登时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拿起桌上的剑:“跟我来。” 方兰生坐在家中看书,显然不知外面闲言闲语传成了什么样子。他看见一个黑影迎门进来,身后跟着俩小青年。 “木头脸?”他一惊,木头脸怎么这时候来了。手里的书一撂,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却绕过百里屠苏,看向他身后的两个人。 “这是……?”方兰生不明所以地问。 百里屠苏看向身后的人,有些犹豫。 “喊方老爷。”他对那两人说。 玄林有些惊讶,他心中立刻明白了刚才师父生气的原因:“方老爷好!”他立刻对方兰生鞠了一躬。 旁边的玄慧看他的架势,也跟着弯了弯腰:“方老爷……” 方兰生有些受宠若惊,他看着两人身上的衣服,心里便猜出几分:“木头脸,这是……” “徒弟。”百里屠苏道。 方兰生坐在屋里,手被百里屠苏握着,听他说起那叫玄慧的孩子的事。 百里屠苏本就讷于言,对令他手足无措之事更是无从下手。他能看出玄慧很尊敬他,他很想告诉玄慧,剑并不是修道的唯一方法,没有剑他一样可以做到很多事。 方兰生听着他的话,摸摸自个儿脑袋:“你想说就去和他说啊。” 百里屠苏偏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说“我要能说,还来找你吗”。 +++++ 玄林坐在方家富丽堂皇的前厅里,喝着茶,兴奋地到处看,他从没想过执剑长老会有这么有钱的朋友。玄慧则刚刚被下人叫了出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一会儿百里屠苏也走了进来,他们一师一徒,坐在方家大眼瞪小眼。 “师父,要走了吗?”玄林问。 百里屠苏摇摇头。“等玄慧。”他说。 他们等了很久,从上午一直等到了近傍晚,快要吃晚饭时玄慧兴冲冲地从门外跑进来,他似乎开心极了,激动得眼睛都是亮的。 “玄林玄林,你看……”他还是少年心性,不顾坐在一旁的百里屠苏,拉着玄林就往外跑。 “怎么了啊玄慧。”玄林被他拉出了门,转眼一看,原来是方家花园的竹林里几棵竹子倒了。 “这竹子……” “你劈断的?” “嗯。” “怎么劈,你没带剑……用手吗?” “方老爷教我,用掌风……” “用风??” “嗯……” “哇,你好厉害啊玄慧!” “真的吗……不是,是方老爷厉害,不是我。” “方老爷厉害,你也厉害!” …… 小暑 方兰生热得浑身都是汗,他坐在天墉城下播仙镇的客栈里,背上背了个包裹,等得直着急。 百里屠苏从昆仑山上下来,身后一样跟着两个跟屁虫,怎么甩也甩不掉。玄慧已经长得很高了,距离他第一次见方兰生已经过了三年多,一见方兰生,他发白的一张脸上登时露出羞涩的笑容。 “小师父,”他唤道。 方兰生听见了,回过头,见是玄慧,他也笑了:“我等了半天了,你们怎么这么久。” “执剑长老说,要让我们换上方姨做的新衣服再下山。”玄林在一旁接话道。 “怎么不在琴川等我。”玄林和玄慧那边对着方兰生带来的琴川点心大快朵颐,这边百里屠苏站在客栈外的树下,对方兰生说。 方兰生挠挠头:“在家里等也是等,就先来找你们呗。” 两人好几天没见了,在客栈门口杵着谁也不说话,在那黏糊。玄林从方兰生包袱里翻了好多好吃的推给玄慧,回头想叫百里屠苏也来,却看到执剑长老正和方老爷说悄悄话呢。 他想了想,还是别叫了。执剑长老只有在方老爷在的时候才会高兴—点,难得高兴就让他高兴去吧。 玄林是个心很宽的人,有时候百里屠苏不搭理他和玄慧,玄慧在那光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才惹师父不高兴,玄林就会安慰他:“师父就那样,别管他。” 从紫胤真人到百里屠苏,天墉城的执剑长老一向是门派内最神秘的人,百里屠苏曾在天墉城招选门徒时露过一面,只那一面就吸引了无数女弟子的目光,而一手传闻中的空明幻虚剑更是令诸多男弟子心驰神往。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玄慧每分每秒都觉得不会用剑的自己不配当执剑长老的徒弟。 而玄林的心态则好得要命——收都收了,执剑长老还能不教吗。他心里清楚,执剑长老虽话不多,人却很善良,若非善良,当初也不会收他和玄慧两个没人要的孤儿进门。玄慧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执剑长老既然收了他们就不会不管他们,而他们也只要做好自己本分,不给长老丢人就行了。 不过即使如此,玄林还是很好奇,这个方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执剑长老在天墉城向来不苟言笑,即使对与他关系最好的掌门也是尊敬大过亲密,唯独对这个方老爷…… 玄林想不通,听门中人说,执剑长老年轻时曾发生过一些隐秘之事,中途还曾被前任执剑长老逐出师门,只是不知为何又回来了,这其中,一定发生过不少他们想象不到的事吧。 “玄慧最近怎么样了,我看他怎么还是不太高兴,又被人欺负了?”方兰生坐在播仙镇的客栈房间里,对面前的百里屠苏说。 他打算休息一晚,再和他们三个回琴川。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只是生性怯弱,不善言辞,并非不开心。” 方兰生挠挠头,他脱了衣服坐在床边,二十多岁的男人了,身高也没见什么变化,还和刚认识木头脸那会儿一样。反倒是木头脸整个人壮实了不少。 “木头脸你……高兴吗?” “为何高兴。”百里屠苏不懂,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坐在方兰生身边。 方兰生点点头:“你说他们是孤儿,那你对他们来说,不就像亲爹—样。” “他们一定对你很好,很喜欢你。”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感叹,百里屠苏回过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影子。 “玄慧也很喜欢你。”百里屠苏如实道。 方兰生摸摸头:“我知道啊,我也喜欢他。”他笑道。 百里屠苏觉得自己一生都没什么追求,曾经有过的、没有的、实现了的,或者再也无法实现的,那都过去了。现在的百里屠苏只希望剩下的日子能过得平静些,无论是天墉城,还是方兰生,还是其他所有的事,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才好。 “我己经没什么可教他的了。”方兰生摊开手,皱着眉头对百里屠苏说,“你不能总是指望我。” 这三年里,方兰生几乎每五天就要见百里屠苏的徒弟一次,是把老底都给他们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他覆住方兰生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握住:“既是如此,以后就不教了。” +++++ 当晚,百里屠苏把玄慧玄林叫到客栈楼下。 “你小师父没什么可教你了,你和玄林回昆仑山吧。” 玄慧一愣,那脸色接着就变了:“啊?” “那……那我以后……” 百里屠苏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低声说:“我教。” 玄慧这下更不明白了:“执剑长老你不是……只会用剑……” 百里屠苏摇摇头,他低头喝着茶,似乎不想继续讲这件事。 “那师父你呢,你不跟我们回昆仑山?”玄林在一旁问。 百里屠苏咳了一声,把茶杯放下,他拿起剑,静静看着那俩宝贝徒弟:“专心习剑,别问太多。” 白露 秋意浓浓时,方兰生一日晨起,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方老爷病了,病得并不严重,却是一直没怎么好。大夫也看了,药也喝了,可总是这么拖着。人问起来方兰生是怎么病的,也没人能说清楚。 不像是感染风寒。也不是什么痨病,方兰生在家里躺了几天,吃了不少药,可脸色仍是蜡黄,总不见好。直到有一天,方家来了个当地寂寂无名的大夫,一看方兰生掌心发黑的样子,惊骇地后退一步,差点没摔倒在地。 “瘟疫回来了!回来杀人了!” 琴川很多乡亲这样口口相传着。 方家厨师将那前几日闯入院子的疯狗宰了,如果所料不错,这瘟疫便又是这疯狗带进来的。只是方家老爷看它可怜,赏他饭食,却没想到遭此一劫。 谁也不知当年的欧阳少恭到底在何处喂养了这些瘟狗,又为何能一直活到现在,还能闯入琴川。许多人家纷纷卷了铺盖出城逃命,那些逃不出去的也对方家人退避三舍,是—步也不敢近前。 大夫不敢来送药,所幸府里还有存粮,人还能活着。方家三姐手足无措,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弟弟虚弱的样子,心疼得眼泪直往下掉。 方兰生瞅着她,似乎有点内疚,他张了张嘴:“三姐……” 那双眼睛没什么神采,方家三姐就在他跟前,低头看着他:“怎么了怎么了?难受吗。想吃什么,和姐姐说!” 方兰生摇摇头:“三姐你出去……我别……传染你……” 方兰生本是个身体很健康的人,笑模笑样的,每天都很开心,到生了病也不愁眉苦脸——虽然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得的并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感染了要了二姐命的那场瘟疫。 瘟疫,说大则大,说小则小,感染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以接近病人,但至少懂得如何防护。琴川人是不懂的,没有一个人懂,所有接近方兰生的人都面临着被他传染的危险。 那是丧命的大事,除了方家三姐,没有人能坦然面对。而方兰生也不想让他们面对。 “兰生,百里少侠寄信来了,要看吗?” 从门外传来三姐的喊声,方兰生在床上翻了个身,扶着床头起来:“要看。”他努力说。 三姐将信从门缝里递进来,一张薄薄的信封安静躺在地上,方兰生扶着床头下了床,走到跟前拾起来。 他头发有点乱,都披在肩膀上——他己经近半个月没有出过这间屋子了,衣衫凌乱地挂在身上,样子窝囊极了。 方兰生把信撕开一看,那信就一句:怎么不回信。方兰生挠挠头,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日收到木头脸的信,他正打算回呢,第二天早上就病了…… “可是现在回,回什么呢……”方兰生愁眉苦脸地挠着后脑勺,“总不能说我生病了啊……” 他这边愁得直咳嗽,那边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久违的阳光从屋外照进来,猛地扫在方兰生脸上。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古剑苏兰]煞性大发 作者:眠音 第27节 他傻眼一样看着那门外的人。 “木……” 他话没出口,那人快步上前。低头俯下身,一把捞起方兰生的腰,抱着他就上了床。 “你——”方兰生瞪着眼睛瞧着那人,“你怎么来了,你不是闭关吗!” 闭关中的执剑长老百里屠苏一脸不悦地盯着方兰生的脸,他发现方兰生瘦了,整个人都轻了不少,长发披在脖子上,连额发都长得挡住了眼睛,白色里衣裹着身体,皮肤上有莫名其妙的青紫痕迹。 方兰生的声音有点沙哑,说话也瓮声瓮气的,脸色蜡黄,掌心发黑,方家三姐已经提前告知了百里屠苏,这一切都是因为琴川那场瘟疫。 “怎么不告诉我。”百里屠苏低声问他,现在己经是深秋了,方兰生穿得少,百里屠苏伸手用被子裹住他,却见他双手搂着自己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 百里屠苏进来之前,方家三姐曾担心地对他说,兰生一定会赶你走的,他谁都不让接近,我们也没有办法。 而此时,方兰生却紧紧抱着百里屠苏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百里屠苏迟疑地伸出手,他的手隔着棉被搂着方兰生的身体:“你不赶我走吗。”他低声问。 方兰生的下巴磕在百里屠苏肩头的铠甲上,闷声问他,那声音听起来还颇可怜:“你要走吗。” 百里屠苏摇摇头:“等你病好我再走。” +++++ 方兰生这几日病得不轻,有时候昏昏沉沉间,他会想自己如果死了,谁会为他伤心些。三姐会伤心,好在有三姐夫:四姐会伤心,好在有四姐夫:爹会伤心,他还有娘……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都会为方兰生的死伤心,可他们总能在别人的安慰下好起来。 可木头脸呢。 方兰生想起那个坐在乌蒙灵谷,在睡梦中紧拉着他的手不放的木头脸。 他一定会为他伤心,可是谁去安慰他。没有亲人,朋友也很少,只有师兄师妹,两个徒弟还在身边。 以前方兰生总希望能让方家给木头脸一点家的感觉,可惜木头脸总是呆不长,每次都是一两天就离开,让方兰生心里也没底,自己当初的承诺到底做到了几分。 可能要做不到了,方兰生看着病中的自己,他想,世事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死,像二姐当初离开他那样地离开这里,离开木头脸。 方兰生是个很善良的人,可再善良的人也有自私的时候。紧抱着百里屠苏的脖子。在病中沉默着躺了半个月的方兰生低声喊着他的名字,喊木头脸。 百里屠苏听见他的声音,才觉得心稍微安了一些。他搂着那人瘦削的腰,从随身的行囊中取了药——这是他从天墉城带出来的,虽不知这瘟疫病灶何处,可总归有些益处。 温热的手掌推着那人后心,百里屠苏将自身真气缓慢度入方兰生体内,方兰生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像失去意志般地任他动作。 “你不怕被传染吗,还和我睡一起……” 方兰生在那天睡觉时对身边的人说。其实他根本不需要问这种问题,只是看到这时躺在身边的人睡不着,一时兴起就问了。 百里屠苏转过身,他肩上手臂上的铠甲已经卸去了,衣衫也换成了方兰生房里的那件青衫。 “怕。”百里屠苏道。 方兰生皱起眉,刚要说你怕还来干什么,谁知百里屠苏目光一垂,低头便吻了他。 那个吻很轻,却很绵长,末了,百里屠苏离开方兰生微张的嘴巴,他看到方兰生的鼻头有点红。 “……你可以传染我试一试。”他看着方兰生的眼睛,低声说,烛光反射在方兰生的眼中,照得百里屠苏在那一刻温柔极了,也深情极了。 方兰生怔忡着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若当真传染了我,也只好陪你。”百里屠苏笑道,他握着方兰生的手心,像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孩子,即使再不爱说话的人也忍不住盯嘱他,“睡觉吧。” +++++ 方兰生过了半个月孤单的病榻生活,换来百里屠苏日日夜夜陪在身边的十几日,他并没打算让木头脸照顾他,可百里屠苏却似乎一定要那么做。他接手了方兰生的一切衣食起居,以“瘟疫”之名隔绝了一切他人的关照。方兰生每日早晨起来,就跟着百里屠苏在窗户边上晒太阳,俩人凑在一起吃那简陋的饭食,方兰生还要单喝一碗苦涩的汤。到了夜里,百里屠苏用真气驱除方兰生体内淤瘴,方兰生只能念书给他听,以答谢他的劳苦功高。 自两人相识以来,他们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每天平静的相处,因为连送饭的也被赶出了这楼院,只能吃着简陋的粗茶淡饭,却能过上完全不被打扰的生活。 以往,要么是疲于赶路,要么是相聚太短,方兰生总不明白自己和木头脸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到了今天,他才算隐约明白了几分。 只是不知百里屠苏是作何感想。 这琴川瘟疫若是放到常人身上怕是早已发作得厉害,方兰生靠着一颗丹丸吊着性命,病瘴竟生生被百里屠苏每日度入的真气拔除了去。两人在方家偏院厮混了这大半个月,日子过得颇滋润。有时候夜深了,两个人站在走廊的栏杆边上,望着天边月色,也能聊起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为什么要哭呢。”百里屠苏说道。他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剪裁修身而得体,此时他手里握着只杯子,方兰生喝药,他陪方兰生喝茶。 方今生似乎被他提起了丢人的往事,低下头一撇嘴,故作无所谓状:“哭那不是……显得心诚吗!本少爷才不爱哭,挤了半天眼泪。” 百里屠苏点点头:“就不怕悭臾不答应吗。” “我哪管他答不答应啊,反正……当时也没别的办法了。”方兰生摊开手道。 百里屠苏转过头看着方兰生的脸,大病初愈,这张脸还相当苍白,在月色中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如果我当时死了,你怎么办?”百里屠苏突然问。 方兰生愣了愣。 “啊?” 他无措地摸摸脑袋:“我……我没想过。” 百里屠苏点点头:“现在想。” 方兰生想了想,只能诺诺道:“我不知道……” 若是那日木头脸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方兰生是真的从未想过。 他也不敢想。 百里屠苏没有再问下去,他比方兰生高出许多,伸手一搂便能轻易搂住他的肩膀。 “你干什么……”方兰生还没来得及问,百里屠苏用力一拉,就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我没有死。”百里屠苏忽然对方兰生说。 方兰生在夜色中愣愣点了点头。 “……你也不会。”百里屠苏冷不丁又道,他的头埋在方兰生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都不会死……只会,好好的活着。” 过了这个秋季,终于入冬。方兰生以治病为由,辞别三姐,穿着厚重的棉衣坐上了马车,方家的产业本就是三姐夫照看着,这下又只能托付给他。而天墉城执剑长老则走上前任执剑长老的老路,他要四处巡游寻访名剑,门中琐事一概交由玄林和玄慧处理。 百里屠苏背着焚寂,带着阿翔,孑然一身下了山。 荒芜的乌蒙灵谷终于又迎来了袅袅炊烟,当年从这里离开的年轻人带着心上人又回了来。在这之后的几年时光,连着那人的全部,都被深深纂刻进百里屠苏的记忆里,剖心刺骨一般。 霜降 转眼就是几十年过去,对百里屠苏来说可能只是弹指一瞬,对方兰生却就是一辈子那么长。 “木头脸怎么总也不老,你是什么妖怪变的吧。”方兰生有时候会气愤地这么对他说,百里屠苏只能握着他挥过来的拳头按回去。 “我饿了。”他笑着说,“做饭给我吃。” 方兰生在一个冬天想要回去琴川看看,可一回去又被风言风语堵了回来。什么鬼怪附身,身有隐疾,爱好男风……各种各样的八卦都被堆在他脑袋上,让他走在大街上都不安生。 阿沁己经长大了,快要二十岁的大小伙子,长得比方兰生还高。 方兰生还挺高兴的,握着他的手要给他零花钱,叮嘱他要好好念书,好好帮三姐夫做事,将来才能扛起方家。 三姐在旁边又训斥他,可训了—句就训不下去了,看着一旁双手抱胸不吭声的百里屠苏,三姐也不好说什么。 方家的香火是断了,并不是方兰生他没有责任心,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遇到—个木头脸…… 万幸的是方太和尚并不介意,他坐在都林寺里和百里屠苏对桌喝了杯茶,末了把等在外面的方兰生叫过来。 所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依本心而为,便不必在意红尘纷扰——俗世成见,本就是生前苦,待死后皆化作尘沙。 方太宽厚的手掌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儿子都这么大了,有他自己想要相守之人,他人又何必置喙。 “……我知道。”方兰生对方太说,“……我不怕他们说,反正我也的确是为方家丢了人。只希望爹和三姐你们……能别怪我。” 方太说方兰生再如何,终是他方太合适的儿子。有的话父子之间不必说也是明白的。 他并不能理解方兰生和百里屠苏之间的感情,对方太来说,男子与男子之间无非是朋友、兄弟——大概自己的儿子与那百里少侠,是比兄弟还亲。 他讲了一番人生的大道理,关于如何相处,如何相守,方兰生是不信的——自己老爹年轻时那些破事情,整个琴川的人都知道,他要是懂如何相守,那就没有人不懂了——可百里屠苏却听得极认真,他垂着眼睛,像是把方太的话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去。 他们在琴川一直待到了过完年,三姐照例给他们做了新衣服。方兰生脑袋上顶着阿翔和他们吿别,他要和木头脸去青龙镇了。 有句话说的对,人生太短,可是岁月却很长,方兰生坐在龙绡宫的客栈里,解下腰间的珠佩给木头脸看。 “你真的都能记起来?”他不敢相信地说,“……你那煞气,可真是古怪。” 百里屠苏的记性是很好的,他记得自己在这里关上门,然后把方兰生推在了床上—— “你你你又干什么……”被按在床上的方兰生结巴地瞅着他。 百里屠苏深吸了口气,他解着方兰生的衣服:“……回忆一下。”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回忆,对这两个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补偿。方兰生毫不讳言地告诉百里屠苏,他并不后悔那些决定,和百里屠苏走到这一步,他很知足,也很惜福。到方兰生将死的时候,他自问是一点遗憾也没有的——可能这辈子他活得很荒唐,年少时稀里糊涂和木头脸搅和了一场,等年长了也不好好地做他的方老爷,却跟着木头脸跑了出来,做那书中所写的,相守一生的故事。 而百里屠苏也是。他本就是个至性之人,面对过太多生离死别,对很多事已经不再在意,独独对身边人,他倾尽全力地要去珍惜。 日子过得久了,相守得长了,似乎就会忘记有些事是要有终点的。这一年的最后,窗外静静飘起了雪,方兰生戴着百里屠苏曾送给他的东西离开了他,白色项圈上的羽毛在他胸前飘飘荡荡,百里屠苏坐在床榻前愣愣握着他的手,直到玄慧大声地叫百里屠苏的名字,他才恍然惊醒。 大雪 方兰生到死也不知道百里屠苏长生的秘密,他只是奇怪,木头脸总也不老,总也不老。 百里屠苏这一生可能活得很久,却终究入不了轮回。天墉城的雪又下起来,百里屠苏走在天墉城的山路上,静静看着雪落在自己脚下,即刻融成了水汽。 人都说执剑长老是成仙了,妙法长老前些年就去世了,掌门年事己高,只有执剑长老却仍然是原先的样子——相貌丝毫未变,人反而渐渐开朗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在山下一番寻剑的游历让他心性大变。 连山上的女弟子们都说,执剑长老会笑了。 玄惠和玄林如今在天墉城己经是长老级别的人物,每日忙于琐事,无暇顾及其他,方兰生去世的事情曾让玄慧好是伤心了一阵,虽然不敢对门中人提起向他人学艺的事情,可方兰生对他来说就像百里屠苏一样的重要。 ……或许还要更重要。 日子这样过着,又是十几年过去,掌门也驾鹤西归,故人越来越少,执剑长老在山上的日子也颇为清闲,清闲到他有日闲不住了,下山去了一趟琴川,回来时路过山下月牙村,正碰上劫匪屠村,这惹起百里屠苏一番并不怎么好的记忆。 可惜他去得晚了,村子里没剩了几个活人,百里屠苏在村里转了转,在—座桥边的空屋门口看到屋里床下躲着个小狗似的东西,正不停地发抖,而他身边正躺着一个死去的女人——这小孩,看来已经成了孤儿。 百里屠苏靠近一步,那小孩当即哭了:“不要……不要杀我……妈妈……” 百里屠苏犹豫良久,沉声道:“没有人杀你。” 周围很静,一直到那小孩撅着屁股从床下面爬出来,他睁开一双哭得发肿的眼睛,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黑衣服的高大男人,似乎很害怕。 他吸了吸鼻子:“仙人……” 阿翔从门外飞进来,停在百里屠苏的肩头上,他仰着脖子叫了一声,意思大约是村里己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那小男孩扑在死去的女人身上哭着喊妈妈,百里屠苏叹了口气,走出门,他转身想走,没走两步,他不知怎么停下了。 阿翔用尖嘴挠了挠自己的毛,百里屠苏还没挪动脚步,阿翔拍起翅膀一飞,忽地又钻回那屋子里。 “……干什么打我,哪里来的肥鸡……!” 从屋里传来那个小孩带着哭泣的烦恼声。 百里屠苏垂着眼睛,半晌他走了回去。 冬至 执剑长老从山下领回来一个小孩,年纪这么小的弟子,大概比当年的百里屠苏还要小。 不过百里屠苏是个甩手掌柜,他带着那小孩吃了顿热乎饭,始终不言不语,那小孩便抬头看着他,说仙人你怎么不说话呀。 百里屠苏摇摇头。 “……仙人好是好,怎么像个木头一样。”那小孩偷偷嘀咕着,不慎就被百里屠苏听到了。 他脸色有点变,八成是有点受不了,叫来了玄慧玄林,百里屠苏大手一挥,就把那小孩丢给他俩了。 “照顾好他。”百里屠苏临走时说。 小孩没有名字,玄慧要给他起名叫玄兰,玄林死活不同意:“跟个女孩似的。就算你惦记小师父,也不是这个惦记法。” 玄慧有点不高兴,却也没有反驳玄林的话。改叫玄岑的那小孩吃着饭问:“玄慧师兄,谁是小师父啊?” 玄慧道:“小师父是除了大师父之外的一个师父,不是天墉城人,已经去世很久了。” 玄岑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小师父去世了,为什么大师父还活着,我看大师父还很年轻……” 玄林笑着收起碗,这小师弟话还挺多。 玄慧摇摇头:“差距很大,执剑长老已经成仙了,小师父他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也可以做师父吗。”玄岑又问道。 玄慧笑道:“小师父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那不也还是普通人……”玄岑嘟囔道。 玄岑还和玄慧说起师父不苟言笑的样子,像个木头。 玄林笑着说,小师父也爱这么说。 “方老爷那时候总叫执剑长老木头脸,执剑长老也不生气。” 木头脸…… 玄岑愣愣地听着,眼睛—眨一眨的。 +++++ 门中人都说,执剑长老意外收了个话很多的小徒弟,而执剑长老显然是有点后悔,每天都躲着那小孩走,而渐渐的玄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让玄岑不要围着执剑长老转了。 “他老了,经不起你这么闹。”玄林对他说。 玄岑摇摇头:“我只是……想和师父打招呼。” “招呼也别打了。”玄林摸着他的脑袋说。 玄林说的很对,虽然很多人都没感觉到,但百里屠苏真的老了。他在天墉城安然度过了最后几个月,到末了,身边也不过一把焚寂,阿翔垂着头立在他床边,几个徒弟守着他,玄林听着百里屠苏低声和他说话,说要守好天墉城,照看好玄慧和玄岑。玄慧在一边低着头不言语,玄岑却意外地掉起了眼泪——他今年已经满十三岁了,个头却还是长不高,小小的,到执剑长老去世了也没有长高。 百里屠苏最后看了玄岑一眼,他的眼神似乎在笑。摸着玄岑的头,他低声说,别哭,长不高也有长不高的好。 立春 执剑长老去世时,许多天墉门人都来探视。玄岑跪在长老身边,目光愣愣望着长老腰间垂着的那个珠佩。 雪白的珍珠,带着些锈迹的铜色梅花,被一根丝线串连着蓝色的丝坠,系在执剑长老黑色的衣带上。 当晚,房间里灯火通明。玄慧被人叫了出去,剩了玄岑自己跪在执剑长老身前。他眼睛还是红的,揉了揉眼睛,玄岑低着头,认真跪着。 他无端有点困,已经是深夜时分,四周静溢极了,连人的呼吸都能听见声音。 …… 玄岑困得睁不开眼睛,他又用力揉了揉眼,待再睁开,却被面前的一切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 像是踩在云上,到处都摸不到方向。周身飘荡着迷雾,玄岑茫然四顾,他看到云地四周竖起一个个巨大的圆盘,似乎是巨石雕成,每一个都样貌相同,却又似乎不同。 他在那一个个圆盘间走过,一直走到那空地的尽头,在尽头的地方也立着一块巨大的圆盘,小小的玄岑艰难地顺着石阶爬上去,一眼就看到那圆盘上刻着的字——从顶端一直竖下来,密密麻麻的小刻字,最下一行已经刻到了圆盘的一半位置。 “方兰生……” 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刻在了上面,再上一行,则端端刻着“方兰生”这个名字。 就在“生”字紧挨着的地方,不知还被谁用粗糙的比划,刻上了“木头脸”三个巨大的字。 玄岑怔了怔,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伸出手指,他轻轻摸着那三个字的比划,这三个字刻得这么大,顶别的字好几个那么大。 “木头……脸……” 他喃喃念着。 白色的雾气弥漫在这空旷的地方,遮挡着玄岑的目光,遮挡着紧紧相连的名字,渐渐将整个圆盘都遮住了。 ——全文完—— 本书籍由耽美啦网书友整理制作上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书籍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自行删除 耽美啦txt下载网(dani) 第2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