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1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 灭华烛兮弄晓月(一) 绿觞g中不过午时,已是四帐低垂。 鎏金的大圆顶上以翡翠玉石嵌出幅幅描绘男女□姿势的图案,其中细微之处j妙动人,站在下面的人只需稍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这令人脸红心跳的图景。只是目下侍立在殿中的女侍们,却无一人对这些有丝毫反应,都如木塑泥雕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燕好的□声音不停地从被这些女侍围在中间的玄色大床上传出,她们却仍是木立着,仿佛这些声音都不存在似的。 过了约一盏茶时分,大床四边垂下的纱帐终于被人掀了开来,只见一个女子不着寸缕地下了床,大刺刺地往中间一站。 马上有女侍迎上去伺候她穿衣,又有泡上香茶、送来j致点心的,不一而足,较之刚才的木然,全是另一番的伶俐。 那女子也是被伺候惯了的,对女侍们这些举动不过轻轻扬眉,任她们替自己整理好衣冠后手里拿了茶漱过口,便施施然从台阶上走下。 方才只有衣物摩擦声的大殿,终于在女子长长衣摆逶迤拖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从正中的大床里传出一声被刻意压低的呻吟。 女子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继续举步往前。 跟在她身后离她最近的两个女侍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终于上前一步向着那女子问道:“g主,那人……” 女子只是抬眼淡淡看了看她,那女侍却觉如遭电极,剩下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切按从前办。”女子只是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那两名女侍均是眼皮一跳,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服从地垂下头去。 女子轻轻抚平纱衣上的一处小小褶皱,便不再停留,举步往前。 沒有人看到,她在转过身后,轻轻舒出的一口气。 没办法,只要是人,就不会不在发现自己好好的一觉醒来之后居然不但置身在另一个空间不说,还正压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运动这种事之后还能保证绝对意义上的冷静。 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点——她穿越了。 本能地选择了最能保护现在自己的方法,于是她决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如她方才平静无波的表现。 只是…… 缓缓前行的女子步子突然顿住。 身后的女侍心中都是一凛。 女子轻柔地捋顺腰间系着墨玉的穗子后,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本座要去何处?”从刚才女侍们对她的称呼,她大抵推断出自己目前该如何自称。 没想到那些女侍在她面前刷拉拉地跪了一地,有的竟伏地发起抖来,齐声说:“g主恕罪!” “罪?你们何罪之有?”她是真的不知道。 没想到这句话一说那些女侍抖得更厉害了,半晌才由刚才那个大着胆子开口的女侍禀道:“属下们伺候不周,令g主……求g主赐令宣召瑾护法!” 女子螓首微侧,目光所过之处早有人端上来一把镶嵌着各色云母曜石的沉香木大椅,端端正正放好了紫府绸的垫子,片刻后她才悠然坐下,吐出一个字:“宣。” 下面的一群女侍如蒙大赦,一个急急起身出门,另几个竟占住了玄色大床的四角,合力把它抬出了g门,不过片刻,g中的y靡气息被一扫而空,再看圆顶上的图案,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欢喜佛宝相庄严,拈花而坐的样子,不复方才的春情融融。 出去找人的女侍很快回转,身后跟了个穿着翠绿衫子的少女,看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长眉秀颊,出落得也是清秀可人。她一到女子面前就一跪到地,道:“属下来迟,请g主恕罪!” “呵。”女子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叩,“为何你们,都觉得自己有罪呢?” 明明是平淡至极的语气,在下面的人耳中听来,全是另一番的恐怖,连抬眼看她都是不敢。 “属下斗胆……”翠绿衫子的少女比起那些人来还算镇定,开口道,“请问g主还识得属下么?” “你?……瑾护法?”女子此时说出的,不过是刚才那女侍口中叫出来的名字。 “请g主再说说属下的……名字。”翠衫少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头直视着女子的双眼道,脸色虽然苍白但一字字仍说的清晰有力。 “这种事情,本座需要知道么?”女子勾唇浅笑,目光中的冰冷却是丝毫不敛。 没想到她话音一落,以翠衫少女为首,下面的女侍们又是跪拜起来,齐声贺道:“恭喜g主神功大成!” 她怀疑的目光不过一转,那翠衫少女便上到近前禀道:“g主是否不记得从前过往种种了?” 女子看她们刚才一番做作,知道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点头算是承认。 “g主已练成了浣雪神功的最高一层,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看来是错不了的了。”翠衫女子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竟似忘记了刚才对g主的那般畏惧,盯着她说道。 不等女子发问,翠衫少女又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双手奉上,续道:“g主在练此神功之前,已虑到会如此,早就备下此物,存于属下处,内中所有皆为g主亲自手书,上面施加的禁制只有g主自己的元功才能打开。只要g主阅完此卷,便会明白一切。” 女子接过小册,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只笑这瑾护法真是好说辞,要不是她对一夜之前自己还在自己那套六十坪的小套房里睡觉的记忆是如此清晰,说不定还真会相信了她的这般说法。不过,她终究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不必再为如何才能完美扮演另外一个人而不被发现而担心了。 见她接了册子,女侍们均知她需要独处的时间,便陆续退了下去。 偌大的g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女子一人。 “要用自己的元功才能解开么……”女子伸指抚上小册织锦的封面,正思考着应该如何才能开启,却觉一股暖流从自己的指尖透入小册之中,顿时小册莹然发出幽幽的玉色光芒,刚才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翻动的封面竟自己在她面前打开了。 …… “呼……”翻过小册的最后一页,女子合上书页的同时,不由地勾唇一笑。原来被自己鸠占鹊巢的这个“g主”在练一种叫做“浣雪功”的武功,练到最高层得到一身足可纵横天下笑傲武林的绝世神功的同时,也会失去从前的记忆。而这“g主”似乎是百年难得的上佳练武资质,年纪轻轻眼看就能参透这秘笈中的最终奥义,她顾虑到可能会发生的失忆,于是事先写下了这本小册记录下认为对自己重要的事情,并在上面下了禁制,除了她本人以外,没有人能够看到里面的内容。 原来“她”叫做苏薄红,正是这个绿觞g的第二十三任g主,不过细究起来,成为g主的手段却不甚光明。 原来那个苏g主显然对这一点也毫无隐晦,册子里一笔潇洒的行楷记得清清楚楚,她是以武力夺了前任g主的g主之位的,不过原因来的十分光明正大,因为前任g主居然是个男人,扮作女人僭居g主之位,所以作为g主势力仅次于g主的苏薄红,起来讨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至于为什么是男人就不行,却是因为这个叫做“洛”的国家,居然是以女人为尊的,社会制度基本等同于她原来世界的封建社会然后再把男女地位颠倒过来。自然,在这样的社会里,前任g主冒充女人抛头露面不说,还统率了一干女x部署,在世人眼中必然是容不得的。所以苏薄红的篡位行动非但没有受到非议而且还被认为是替天行道的大善事。 另一方面,苏薄红也不仅仅是绿觞g的g主而已。她真实的出身,是有名的商贾之家苏家,但是苏薄红对自己的身世向来隐瞒的很好,就算是在绿觞g中也只有几个身居高位的长老护法才知道。作为苏家第三代的独女,苏薄红本该在家经商继承家业,却因从小身体身弱拜了绿觞g第二十一代g主为师之后对江湖的事生出了无限兴趣,家人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做了g主,用她答应一年回去几次的条件作为交换。 除却这些有关苏薄红身世以及身边人际关系、社会状况的记叙,从前的“苏g主”还体贴地在小册的最后附上了与浣雪功相辅相成的招式秘笈,本该是为自己神功大成后准备的东西,现在倒是便宜了她,也是这位“苏g主”福薄了。 苏薄红半闭着眼睛,看似悠然地抬头看着鎏金的圆顶,脑中如同放映般将小册上记载的东西一一回顾了一遍,最后又核对无误之后,便在手边的琉璃灯上将它引燃。 小册上燃着的跳跃火光映在苏薄红的眼中,更增其目中变幻的神采,然这一丝异色,最终随着火焰的熄灭而隐入了幽深的黑之中。 苏薄红望着案上一堆深色的灰烬,知道那人的过去已如同那本小册一样,成为了灰,而代替她在这陌生王朝生活下去的自己,才是唯一的那个“苏薄红”。 灭华烛兮弄晓月(二) 自从确认了自己在洛王朝和绿觞g的处境无碍后,苏薄红好好沐浴了一番,又睡了个久违多年的大觉,是以次日起身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 她才梳妆完毕出了殿门,便有十个女侍迎了上来,奉上银盘、玉盏、胰子一应诸物供她净手,苏薄红刚才在殿内已洗过了一次,心里暗笑这些繁复手段,却也按序用了,最后在一块白绸帕子上拭干。 “g主。”她一步还不曾踏出,后面的女侍就叫住了她。 “什么事?”苏薄红顿下脚步,却不回头,问道。 “申时梆子已打过了,g主今日要摆晚膳在哪一房?还是去元房练功?”女侍虽知苏薄红看她不见,还是微微躬身,恭恭敬敬地答道。 苏薄红面上半点不露,在心里却早就笑翻了天,只道这苏g主的生活还真是与皇帝一般无二。 “不必去元房了,就摆在……兰房吧。”苏薄红既无要做武林第一的雄心壮志,也从来不是会放弃悠闲生活去努力用功的那一种人,自然不会想去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练功,但那些各房的侍宠在她的印象中只觉得一般无二,苏g主不曾有所偏宠,小册上对每一个都是一笔带过,现在一时被问了起来,不过随口说了个名字罢了。 那女侍得了令,连忙退下吩咐准备去了,苏薄红看着离正式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便信步在绿觞g大得不可思议的园子里走了走,见有条曲径蜿蜒不知通向何方,边上一道清溪绕着,两边尽是碧桃花树,正当时节,已是繁花满枝,花瓣厚厚地落了一地,与自己往日所见全是另一般景致,倒也可喜。当下便叫人在树下清出一块空地,搬了张花梨大躺椅,一张青玉小几来,闲卧时许,又喝了几杯绿觞g自酿的青梅酒,及至女侍布置好一切来通报时,却已是酉时时分。 女侍看苏薄红一身细绸罩衣有几处已被睡皱了,她也是平日里伺候惯了的,也知道这g主虽然因练功失忆,但看来x子却不曾大变,早就趁她回自己的大殿,拿出一套紫纻丝的给她换了,连腰上的绦子也一并替了,这才引她向兰房去。 兰房里伺候的侍宠名叫掌珠的,得了g主要来的传令,早早就将自己全身上下洗浴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新衣,又吩咐下人按苏薄红的喜好布下了一桌子菜,正自倚门盼望,等见女侍远远地引着苏薄红往这边来了,又匆匆忙忙拿出菱花镜将一应妆容衣饰又整饬了一遍,对镜勾了个惑人的笑,这才缓步迎了上去。 苏薄红心里倒是无可不可,她在原先的世界里见多了男人左拥右抱,三妻四妾,更遑论那些权势在手的后g三千,如今落在了这个奇异的异界,她便觉得即使入乡随俗也无伤大雅。于是她眼见掌珠放软了身子往她身上靠过来,就顺手搂他入怀,正要感受一下抱男人的感受,不料却只觉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呛得她几乎咳嗽起来,再仔细看去,面前这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之间虽也长得算得上清秀,动作之处的三分媚态亦甚是媚人,只是他偏偏浓妆艳抹,红的白的涂了一脸,身上也不知熏了什么,浓烈的香风阵阵,让苏薄红对他实在无法生出好感。顿时间,她初入异界的兴奋被浇熄了一半,要是这里的男人都是这般脂香粉腻的,自己难道最终会去喜欢女人不成。 掌珠见g主不如从前那般冷漠无情,心里更是松动起来,连忙拿出十二分的j神来伺候,引苏薄红入座后又是夹菜又是劝酒,语气间更是柔得要滴出水来似的。苏薄红心里老大没趣,不过也不曾迁怒到他身上,略动了动筷子,正想找个由头离开,却觉自己的大腿上贴上来热热软软的一物,再往身边看去,掌珠那抹着厚厚一层白粉的脸上竟硬生生透出两朵红云,一手不知何时伸到了桌下正抚上她的腿。 本来对他人的身体接触就有些敏感的苏薄红,想也不想就伸手一挡,挡开了掌珠顺势贴过来的香软身子,又将他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一言不发便起了身。 掌珠见她如此,只道今日自己又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g主,照她从前的脾气,自是有一万种法子折磨自己,片刻间眸中就泛起了一层水光。 这好端端不知为何就珠泪欲坠的男人看得苏薄红心里发毛,当下也不想在这兰房里多留,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完全不管门里的男人犹自跪在地上开始抽泣。 走到兰房门口,想是伺候的女侍们也不曾料到她今次会这么快就出来,不曾出来相迎,正中了苏薄红的下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幻想已经破灭,那至少这没有任何人工干扰的天和一派清澄的月起码还是能够被现在的自己欣赏的。 她本来心中计议已定去日前去过的那园子里赏月,走了几步却听见了两个女子的窃窃私语声。 苏薄红此时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她身上的浣雪功大成,五识都已变得比一般人灵敏的原因,只道附近有人正在说什么体己话,却也不便打断,停下了脚步,本着另一个世界的女人天x开始侧耳细听。 “……看他的样子只怕他是熬不过今晚了,姐姐,若不禀报g主……”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较为年轻的女子道。 “噤声!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今日在正殿上,g主连正眼也不曾看他一眼就派人送了下来,眼看是连他最后一点好处也不放在眼内的了,此时谁还会去管他,你若不想被护法责骂,便只装作不知就是。”年长些的声音截断了她的话,道。 “可是,他毕竟也曾是g主……” “妹妹你几时学的跟男儿家一般优柔!我们g主的x子你不是不知道,莫道他只是个失势的前任g主,就算他是现在的g主,这些事还是轮不到我们做属下的来管!” “但……” 苏薄红在一旁听了半晌,对他们所说之人已略有了个头绪,当下毫无听壁角的负罪感地起身,转了个方向随便抓了个chu使的小侍打听了地方,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情慢慢行去。 方才那两人说的,该是那日自己在苏薄红身体内醒过来时身边的那男人吧……当时满心初入异界的讶异和满满的盘算,自是无心去管那男人到底是何等人物,后来看了苏g主的小册才知道他原来就是那个倒霉的被篡了g主之位的男子,不过能以男子之身在这样的世界里统率绿觞g三年,这样的男人,多少会有些不同吧。 连苏薄红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她心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丝微小的期待。 玉房中此时已是灯火全熄,林星衍自是用不上烛火的,玉房常年住的都是不得宠的侍宠,更兼他的身份敏感,不会有敢挑战苏薄红权威的人擅自出入,所以从那日他被苏薄红命人从大殿中带离后,一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一时觉得有无数从前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向自己索命,一时又觉那可恶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温柔的笑容背后全是杀人不见血的狠毒,废了自己的武功,夺了自己的g主之位,把自己囚禁起来终日供她y乐,以至陷自己于这般不人不鬼的境地。 “睡觉还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呢。”突然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正自昏沉的林星衍心中一跳,来不及作出反应已被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抚上了额头眉间,“原来还在发烧呢。” 女声手上动作虽是轻柔,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暖意,林星衍面上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才勉强吐出一个字:“你……” “星衍若是在关心本座的话……呵,本座很好,起码不会比你差。”女声还是一如方才没什么温度,话音未落,那人就几步走近床前,一把将他抓了起来。 林星衍只觉身子一轻,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当下面色都青了,手紧紧攥住了x前的衣服,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莫说出言反讥,就连动一动小指的力气也不得。 “是不是想……就算这样死掉也比较好呢……”女子带着修罗般y冷,却令人不能不受其惑的声音近近的在耳边响起,甚至感觉到她的唇瓣贴上了自己的耳垂,林星衍紧咬下唇,慢慢聚起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紧抓在手里的东西一寸寸向着与自己紧贴的女体送去。 “还不想放弃么?”只听“叮”的一声响,林星衍只觉得右腕一阵剧痛,掌中的簪子应声落地,女子的声音不仅无情,且更多了三分讥诮,“看来本座还没有令你完全乖乖听话呢。” 说完,苏薄红指间弹出几道指风,点亮了室内唯一一盏油灯,伸手一捞就把林星衍消瘦的身子揽进怀里,另一手伸进了他身下的薄被之中,索片刻果然找到一物。 果然这林星衍身上只着了件薄薄的单衣,下面未穿亵裤,两股之间触手处生硬冰凉。苏薄红“嗤”地一笑,掀开被子移近油灯细看,却是一个chu如儿臂的玉势正贯在兰x之中,上面斑斑驳驳地残留着些暗红血迹。 林星衍被她抱进怀里,□又被如此细察,饶是他不同一般男儿,当下也只觉得羞愤欲死,心道只要他还有一日能逃过此劫,必定要苏薄红十倍偿还。 “啧啧,怪不得病了。”偏偏此时苏薄红那讨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说着她就伸手握上那g玉势,也不急着拔出,拿在手里先是转了一圈,却似要将它送到更深处一般。 林星衍全身软弱无力,正伏在她x前,被她这么一动,哪里受得了,只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y声,连身子都抖了起来。 “不过开个玩笑。”就在他绝望地以为苏薄红就要将玉势更往前送的时候,那梗在体内的庞大异物突然被抽了出去,重又带破附近伤口,一发渗出血来。苏薄红手里拿着玉势到灯下赏玩了一番,却道这异界的玩意儿果然不同她以前所见,很是新奇,等她重又把注意力放回林星衍身上后,只见他还是如刚才被自己放下般折着身子伏在床上,身后不知道从哪里渗出来的血染红了衣被,不由眉头一皱,又走回床前,片刻明白了为何,却是勾唇一笑,两指搭上他的颈脉,觉得跳动虽微弱却还不至停止,竟也不顾血污,伸手将人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灭华烛兮弄晓月(三) 林星衍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待自死一般的昏沉黑暗中醒来时,飘入鼻间的一丝异香令他心中一凛,挣扎着撑起身子伸手至左侧七寸处,触手处却还是那高三尺宽一尺三分的花架子,上面官窑的花墫子也还在,这才略宽了宽心,知道自己还在月房之中。偏这一颗心才落下一半,关于昨夜的记忆一下子又涌了上来,林星衍只道既然自己此时还在月房,那昨夜只怕竟是自己一个荒唐可笑的梦境而已,苏薄红是何等人,她又怎会踏足这里半步。当下不知为何,却又觉心头不知从何而起的一丝酸涩缠绕,本该对一切痛苦都麻木的身体,也随之隐隐作痛起来。 如同要让自己忘记这无计可消除的别样苦楚一般,林星衍的手无意识地按上自己的伤口,几个月来已蓄得如寻常男子般细长尖锐的指甲嵌进r里,只有这样的刺痛,才能让他忘记刚才他是如何忘记了苏薄红对他所做的一切,转而可耻地渴望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动作之间,伤处传来的浅淡清凉香气令林星衍本已逐渐平定下的心一时间又起波澜,再次确认后终于明白原来初醒时的那一阵香味并非自己的错觉,他一身的伤口不知何时已被人仔细处理上药,深埋在体内折磨人的东西似乎也被取走了。 能在g中做这样的事的,除了苏薄红,别无他人。 林星衍只是苦笑,那人明明恨他夺她的g主之位,恨他以男子之身牡司晨三年,将她踩在脚下,所以在夺位成功之后,更是废了他的武功将他囚禁在g主,日日将他绑在g中正殿当着一干旧部的面变着法子y乐,所作所为无不唯恐不能将他置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境,昨晚之事若真的曾经发生,她冷嘲热讽的语气自己亦不是不知,然待他醒来却又发现这一切,这样的苏薄红,他实在是不明白。 心中一时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林星衍最终索着起身,艰难地穿戴梳洗完毕,凭着对绿觞g的熟悉,出门后无碍地向那处行去。绿觞g占地广大,林星衍身上带伤行得也不快,兜转之下,他在心中暗记,还有一半路程。只要绕过前面的螭龙擒蛟柱…… 他才扶着围栏掉过方向去,背后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大力,此时林星衍内力全无更兼伤势沉重,行走已是十分困难,哪里还能与这女子蛮力相抗,手指再握围栏不住,身子就往地上摔去,重重倒在地上后,背后又被人狠狠踢踩了几下,陌生的女声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你当年在g中大殿之上作威作福,可曾想到有今日?” “我……无错。”林星衍只觉x口血气翻涌,一股咸腥之气梗在喉间,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几个字。 那人听他如此一说,却恼怒了起来,上前一手提着他披散在身后的如缎黑发,强迫他半抬起身子,“哼,好个没有错!日房小侍刘七,可是你下令杀的?!” “他只能死。”虽然一字字答得极是辛苦,林星衍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说道,却别有淡漠的冷酷意味。 “小七他……”说了一半,那女子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平和起来,“算了,这笔帐,还是请林g主去那边跟他好好算清楚吧!” 林星衍几乎听见了脑后利器破空的风声,然这虚弱破败的身体,却连一寸都动不了,眼看今日他便要葬身于此…… 在离他想要的答案如此接近的地方…… “莫要胡闹了,安霖。”熟悉的女声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响起,接着一股极强极霸气的内劲袭来,生生让那女子手里的短匕脱手。 “g、g主,属下该死!”一看清来人,方才行凶的女子安霖顾不上去拾被打落的匕首,连忙跪倒在地,脸上的血色都好像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一般。 “本座知你不过想跟星衍开个玩笑,你何罪之有。”苏薄红面上笑得优雅,心中却也十分开怀,方才她出手并无十足的把握,那小册上的招式她尚未练习成熟,此时并不能使用,所以她仅是发出单纯的掌风,不料只是这样就击退了在绿觞g中算得上是一把好手的安霖的攻击,实在令她有些意外地开心。“不过,日后你还是小心些为妙,万一失了准头……”苏薄红一边说一边动手将林星衍扶抱起来,只见他原本玉洁晶莹的脸上多了好几处碍眼的青紫擦伤,语气却是一转,续道,“伤了本座喜欢的什么花花草草,只怕终究不好呢。” “属下不敢再行造次,g主恕罪!”安霖连头也不敢抬,只唯唯应道。 “恩,记住便好。你先下去吧。”苏薄红神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安霖本也不敢再留,行过礼后转身就退下去了。 “星衍那,这安霖也是g中的旧人了,你也该是识得的吧?”无视怀中人时断时续的微弱呼吸和不正常的苍白脸色,苏薄红一脸温柔地问道。 林星衍连呼吸都十分困难,自是不能开口答她,苏薄红倒是自若地续了下去:“当年你日房里的刘淇,却是她从小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呢。不过啊,竟在婚娶之前,被你收入了侍宠之列。星衍偏偏又薄待美人,不宠幸他也就罢了,最后还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通敌之事把他干净利落地杀了,若我是安霖,只怕也会不服呢。” 果然,自方才安霖甫一出现,将自己推倒的时候,这人就已在边上看着了,直到看完了整场戏,最后才好整以暇地慢慢站出来不冷不热地说这些陈年旧事。林星衍身体上痛楚难当,意识却意外地清晰,潜伏在身体里三年的不满和恨意在此时被她的三言两语勾起,一直苦苦压抑着的东西正一寸寸地从心底最深处的某个地方渗出。 “那些事……”林星衍好不容易平复气息勉强开口,低如喃喃自语的口气在下一刻不知得了哪里来的力气变得激动,“并非我想,而是必须做!” 苏薄红有些无奈地收紧手臂,防止他因为脱力而摔倒,嘴里说出的话却还是半点不曾留情:“所谓‘上位者无私情’,哼,真是可笑。真正的上位者,权势在手,富贵入眼,气上九霄凌云,即便有情,甚至多情,又有何碍?星衍,看来你还没有真正明白会被取代的原因。g主之位,并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林星衍也不知将她这番话听进去多少,没有焦距的墨色双眸中一片无情无绪。 就连苏薄红自己,亦有些不明白为何会对这失势的前g主说出这番话,实因这话出自内心,与她从前对林星衍所说句句暗藏敷衍机锋都是不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继续。 正巧苏薄红觉得身周空气一转,两道陌生的气息自身后传来,而那气息的主人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刻意地压抑着这浑厚的气息。 “出来吧。”会这样的,自然只能是绿觞g中的高手了。 是以苏薄红语声刚落,便见两个女侍从她身后现身,行了礼后却垂首不发一言。 苏薄红一时间倒也不知道他们如此作为是何缘故,片刻后才发觉自己仍将林星衍揽在怀里,这对于认定林星衍只是g主玩物之一的g主下属们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个令人感到震惊的场面。 况且,林星衍从前在位之时,御下极严,g中下属稍有错失便斩杀的情况时常发生,只怕其中有许多就如刘淇之于安霖一般的关系,待得林星衍被苏薄红夺位,又遭受了x奴一般的对待,谁都能轻易把他踩在脚下后,从前那些被他得罪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要回旧债的好机会。 但是当林星衍居然被苏薄红搂在怀中,态度暧昧时,那些找他算过账的人心中定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浅淡一笑,苏薄红心道现在还没必要让人窥见了她心中真实的想法,于是搂着林星衍的手一舒一带,先是将一个小瓶塞入他怀中,然后恰到好处的用力使他稳稳跌落在面前一个女侍的怀中。 那女侍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人,为难地偷眼向同伴望去,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苏薄红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送他回去。” “是。”女侍虽则不愿,还是遵命将林星衍扶抱着,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苏薄红一句话叫住。 “你们来,是要跟本座说什么事?” 如梦初醒的二人这才反应过来事还没办完,连忙回道:“枫房和竹房的两位公子带了酒具琴笛,说是要与g主一起赏花,g主可要召他们进来?” “呵。花色虽艳,自是比不上美人相伴,本座却也是个俗人。”眼波流转间,苏薄红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脸色苍白的林星衍身上带过,最后才道,“叫他们来罢。” 林星衍被女侍chu鲁地扶着离开时,耳中最后传来的是叮咚的琴声、男子的柔软媚语声和女子开怀的笑声,心中不知为何,突地一沉。 接下来几日,苏薄红一直都很忙。 每日卯时晨起,梳洗毕后用过早饭就去元房练小册子上的武功,午时用了午饭后小憩,醒后便着人招了侍宠来作乐,或诗或酒或琴棋,却也甚是自得。只是到了晚间,女侍们问她去哪一房留夜时,得到的回答总是否定的。 譬如此日。 “g主,今晚可要叫哪一房先备下?”女侍问得语气平板,显然也知道多半苏薄红会拒绝,不过例行公事而已。 苏薄红半个身子正倚在竹房的侍宠定春腿上,身上一件白色细纱绸衣已半落在肩头,锁骨微露,配上她略有些酡红的脸色,无不营造着一种y靡气氛。 “g主,今晚就留在春儿这儿吧……”定春的声音柔若无骨,本轻放在苏薄红肩头的手顺势滑进了她的衣襟,无声地挑逗着。 “留在你这儿……却也未尝不可。”许是因为醉了,苏薄红今日却不曾直接拒绝,反是眸子微醺地半张,任由定春的手在她衣间轻抚揉捏。 “那……属下马上安排?”女侍也是一惊,忙顺着她话里的意思问道。 “可惜呢。”苏薄红却不答她,目中神光一凛,扫去了方才别样的慵懒之意,“今日不可。” 说话间,她已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披上女侍递过来的大氅,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定春被一个人留在了房里,只觉得刚才还春意盈盈的室内一时间变成了刺骨的寒冬,艳丽的少年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然就算他再想,这女子亦只如风,并非能为人所羁留的。 “g主,是往元房去么?”在前面引路的女侍小心翼翼地问,伺候苏薄红越久,就越觉得这个g主x子狂放不羁,喜怒无常,刚才更是见她如此美人如玉柔情似水的状况下竟能在刹那间恢复令人恐惧的冷静,却连在她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不。”从她手中抽出挑着琉璃灯的杆子,苏薄红的脸在不甚明亮的灯光映照下显得表情变幻不定,“本座独自走走。” 明舒照兮殊皎洁(一) 苏薄红独自一人慢慢行去,夜风凉凉地吹散了浅薄的酒意,等到脸上些微的红晕完全褪尽的时候,她便开始后悔自己今日的作为了。 终究还是来了。 玉房的房门大敞着,那盏昏暗的小油灯在风中明明灭灭,四下除了虫声风声,别无他响。苏薄红却不知为何步子一顿,在门口站住了。 手里的琉璃灯发出显然比油灯明亮许多的光芒,将玉房厅内物件照得清清楚楚。一张小桌,上面一套青瓷茶具,别无他物。 终于那盏小油灯激烈地跳动了一下后,熄灭了。 然此时玉房厅中正被琉璃灯照亮,它的熄灭竟不曾对光线有任何的改变。 苏薄红却是眉心一跳,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终于迈出步子。 内室之中仍是漆黑,细细的呼吸声在一片静寂中听来却有种惊心动魄的意味。 也许……在什么时候就会停止也说不定。这样微弱的呼吸。 苏薄红仅是做如是想,完全没有若是此事真的发生,她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正是罪魁祸首、杀人元凶的觉悟。 “何必呢……即使过往种种,你皆是为了绿觞g而不得不为,然时至今日,真正记得你,感激你的人又有多少!”的确,就连苏薄红也不明白,她连日来本是美酒在手,美人在怀,享尽富贵艳福,心里却为何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浮现出这个堪不破的人苍白的面容。 或许是因为太过相似。 从前的自己,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所以与他一般,只能到了最糟糕的结局时,才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 偏偏这人就是想不通,难道他就如此坚定地认为,他曾经所作所为,全都问心无愧,绝无后悔么?所以他可以隐忍,可以接受苏g主一切的虐待,在心里始终以为自己是忍辱负重,并无纤毫过错的人? 于是想要把他从自我牺牲的幻梦境界中拉出来,坠入跟自己一样的黑暗中。 如果只用言语并不能让他动摇的话…… 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苏薄红伸手抚上了林星衍在暗色中莹然生光的玉色面颊,却觉触手处异样的灼热,与他安然躺着,并无一丝挣扎呻吟的平静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薄红伸手便抓住了他细瘦的腕脉,送过几缕内力探查后竟发现他身上的几个要x都被人以重手法封住,但那封x之人虽然手法高明,却似内力全无,是以被封的x道此时已有了略被冲开的迹象。残存在林星衍体内的几丝平日里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真气,不知受了什么驱使鼓动,一面不断冲击着被封的x道,一面在心肺两经中乱冲乱撞。 若是放任他这样下去,最终定会陷入走火入魔之境。苏薄红扬眉,抓起林星衍的衣襟将他的身子半提了起来,解开了他被封的x道后,再将自己的真力输送过去助他平复体内的躁动。 “谁伤了你?”觉察到林星衍呼吸的改变,知道他已然醒来,苏薄红日间的优雅从容难复,用几乎质问的语气问。 “我……自己……”苏薄红话中迫人的气势令林星衍不得不开口做答,然话一说完喉头便涌上一股咸腥,细细的红线顺着紧抿的嘴角延下。 正想把充溢在口中的咸苦y体咽下,林星衍只觉身子被苏薄红毫不留情地重重扔回床上,然后拿一只素手便扣上了他的下巴,“浣雪功”霸道的内力透体而入,迫得他将含在嘴里的腥涩吐出。 看着鲜红沾染在素色的薄被上泅出妖异的形状,苏薄红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好,本座认同,这是你自己伤的。但是,星衍那……过了这些日子,我才记起来,那日你遇见安霖之前,该是来找我的吧?若然,又是所为何事……呢。” 虽然方才一口淤血吐出将x间燥热降下几分,但是汹涌的药x片刻又席卷了全身,苏薄红仍扣在他下巴上的手不曾使力,些微的凉意透过来仿佛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处热可以得到平复的地方,这种近乎轻柔的触碰让他极为难耐,将她的话一字字听在耳内,竟无法张口答出一字,只因他自己知道,只要张口,说出来的定是不堪的祈求呻吟。 “哦,不答是么。”苏薄红显然早就将林星衍这般情状看在眼内,见他连颈项都一寸寸染上了红艳的色彩,笑意更深,“那还有个法子。你一定会喜欢的法子。” 扣在林星衍颈上的手移开了。就在他以为苏薄红会就此离开的下一刻,却觉什么略带凉意的柔软物体印上了自己因为药力而炽热的x膛,然后一路下移,直到…… “那日便知你定然有一个美丽的身体……不过我还是错估了。”苏薄红的声音从他身上传来,“星衍,你让我惊讶。” 林星衍早已无从思考她话中含义,x前就连从前苏薄红都不曾触碰过的地方此时正被她含在口中,舔舐吸吮着。 酥麻的感觉一路传了上来,一波波地冲击着林星衍已然无法正常运转的大脑,本来在体内叫嚣着冲撞着的药力似乎也得到了发泄的出口,渐渐地,连身体的其他地方却如同也想要这般的触碰般,酥痒起来。 “星衍……”苏薄红借着琉璃灯光,满意地看着林星衍x前的两点茱萸在她的舔弄下泛出珊瑚色的水泽,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现在还可以选择。” “唔……”她这与往日毫不留情的虐爱大相径庭的动作早已冲溃了林星衍的理智,之前与药力相抗勉强保持的神智无法维持,哪里还能听得进苏薄红的话,下意识地张唇,却是一声惑人的呻吟逸出。 苏薄红本不待他回答,身上衫子已褪了一半,低头见他正大张着眼睛,如同往常一般没有焦距一片全然墨黑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泛上了一层淡淡水色,使得它们仿佛又有了生命一般,更显光彩流转,魅惑异常。 “你……放……”林星衍反抗的动作和话语在苏薄红手上不停的动作之下显得如此微弱,片刻后就因为随着苏薄红的节奏律动起来的身子而不能再说出一句。 “这种时间……地点……”苏薄红的手已触碰到了他说不清是因为药力还是她的动作而变得坚硬的部位,“想要的话……” 林星衍的被她紧紧抱住,贴在一起的身子在苏薄红的带动下顺势翻了个个,瞬间交缠成了暧昧的欢合姿势。 强自压下的药力加上苏薄红刻意的挑拨完全占据了林星衍的思考,再也顾不得旁的什么,只想找到一个出口,发泄堆积在身体里的炽热。 于是再也无法抵抗这个正被他压在身下,肌肤微凉,衣衫半褪的女子。 突来的吻让苏薄红吃了一惊,不过只是片刻,便知自己的挑逗,似乎起了比预期更好的效果…… 苏薄红笑。 自动自发地缠上他散发着热力的身子,含笑承接下他一次次的冲撞,只为了…… …… 亦不知过了多久,苏薄红终于从重重情潮中脱身,暗沉如子夜的双眸对上身边因为发泄完了所有j力,正阖目而眠的男人的侧颜。 “‘沉壁’啊……真是不容易解呢……”她喃喃说道,“怪不得他们会死……只是这一次,星衍你该如何继续面对这个‘苏g主’呢?我可是,非常的……期待。” 语声中犹有未褪的□,但女声在静寂无声的夜中响起,却别有一番冷漠意味。 “g主。你要的东西属下已带来了。”瑾护法仍如往常般着了一身翠衫,带着些微稚气的娃娃脸严肃地绷着,向苏薄红报道,“解药世间仅得一份,望g主善自使用。” 苏薄红正穿了身淡紫绸衫,悠悠闲闲地拿着把银剪子修剪芙蓉花枝,听了她这话,“喀”一声剪下一片半枯的叶子来,才施施然回道:“这是自然。” 瑾护法闻言,庄重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羊脂小瓶,恭恭敬敬地递与她。 苏薄红的眼光只在瓶上转了一转,便把它笼入袖里,见瑾护法有离去之意,却唤住她续道:“‘沉壁’药力,真如本座手书所载,如此厉害?” “禀g主,这‘沉壁’是我绿觞g极秘之药,用于女身自是无碍,用于男身则中此毒每年发作一次,若非在一炷香内行房事泄毒,莫论他修为再高内力再厚,也不过走火入魔一途。” “呵,看来本座却是不必担这杞人之忧了。”苏薄红又修剪了几处枝叶,始觉花色被恰到好处地衬托了出来,“那原先日房中的侍宠刘淇,是何时死的?” “禀g主,是两年前三月中。” “梅房中的邓紫苏呢?” “禀g主,是去年三月中。” “皆是为g主临幸后暴亡?” “正是。” 苏薄红唇角勾起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果然就是“沉壁”。 林星衍啊林星衍,如今世上唯一的解药,正在我的手里。 而你我,昨日春风一度,欢情无限。 然三个月前,我夺你g主之位,软禁于你,将你折磨至不人不鬼的境地。 当你再一次见到我时,究竟该如何自处呢,呵。 明舒照兮殊皎洁(二) 玉房本是绿觞gg主身边最宠的侍宠住的小室,一向吃穿用度,只要玉房主人开口,帐房无不从命的,就连膳房也会刻意讨好玉房主人,不仅三餐比照g主的菜式,还早午晚三次送来怡口小点,玉房主子若是略动一动便是他们莫大的荣幸。 只是这种状况自从苏薄红将林星衍安置在玉房后,完全改变了。 其时已经过了日入,林星衍身上“沉壁”的毒x虽在与苏薄红燕好后重被压制,只是他辛苦保存的那最后几分内力也随之化为乌有,他不甘心就此完全受制,是以每日仍是晏起练功。起初伺候的侍人们还照三餐时间送来餐点,后来见他也不动,便渐渐地疏了,近几日更是到了隔日才送一两餐的地步。 林星衍不曾说过半句。 苏薄红对绿觞g中发生事事似乎无所不知,唯有对此事,竟似视而不见。 一人在忍,一人在等,结局到底如何,端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玉房曾经华美j致如今红漆剥落的大门被人推开。 苏薄红脸上带笑,亲切地仿佛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人间的重逢,然后位高权重,无人敢逆的苏g主突然眼角一带,扫到了放在桌上的食盒。 一碗饭,两个素菜,其中一盘菜叶子的颜色早已泛黄,另一盘混合着颜色不明的浑浊y体。 苏薄红眉梢扬起。 “星衍,怎么你玉房中的侍人怠慢至此。”苏g主脸色一沉,大袖一扫,食盒里的盘盘碗碗顿时便乒乒乓乓地掉了一地,几片碎片甚至溅到了正坐在床上的林星衍足边。 他只是无声地坐着,似乎未曾听见苏薄红的话语一般。 足音渐近。 那人的内力自浣雪功大成后,竟j进如斯。地上瓷器的碎片一经她踏足,尽数化为齑粉,只发出细小的声息。 渐渐靠近,发现林星衍正紧紧抓住衣服下摆的手,苏薄红笑,终知当日之事,于他亦并非如表面上看来这般水过无痕。 林星衍此时的心情,却比她想象的还要动荡许多。 一直逼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一晚的迷乱,然所有错综复杂的记忆都在听到熟悉的女声时瞬间涌上心头,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觉,是连自己都无法言明的。 “日前,我向瑾言要了‘沉壁’的解药。”苏薄红走到林星衍身边,坐下,语气平常地就如与好友谈论天气一般,“原来不知的,竟只是我一人而已。” 这绿觞g中,上下千人,除了新进的侍人,均知林星衍在即位前由护法以“沉壁”验之,而在苏薄红夺位之后,这些人也都知道了林星衍体内必还残存着“沉壁”余毒,却无一人向失忆后苏薄红提过半句。 林星衍沉默,他知道苏薄红此行,绝不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个事实这么简单。 “呵。我又如何忍心,让星衍受这焚心之苦,虽则……”苏薄红话后的但书被她自己用笑掩了过去,却又别有一番暧昧意味,仿佛在回味那日情事余韵。 掌心一凉,一个玉瓶被塞了进来。与那日苏薄红塞进自己怀里的伤药材质相似的瓶子让林星衍瞬时明白,这正是绿觞g中的秘药之一。若“沉壁”真有解药,也必该装在这样的瓶子里。况且,现在的苏薄红,并无要加害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只是索着打开瓶上玉塞,将里面的丹丸放入口内。 那丹丸入口即化,转瞬间除了舌尖一点清凉,再无半点曾经存在的证据。若这是毒药,此时他只怕早已无救。 明明这药是苏薄红递给他的。 夺他g主之位,揭露他的男子之身,让他在绿觞g中没有立锥之地,囚禁他,折磨他的女人给他的药,为何他会没有丝毫犹豫地咽了下去,就仿佛绝对的信任一般。 若说只因为药力作用下不同以往残虐的一场温柔欢爱,可能吗? “星衍。”明知他看不见,苏薄红望向他的眼神还是如此热切,连她自己都快以为这份心情是真实的,“我很高兴,你肯吃下解药。” 这般的软语,从这般女子口中说出,若说天下还有不为之动摇的男子,确是没有可能。 林星衍低垂着头,长长的睫羽覆下来盖在空洞的眸子上,看不出喜怒。 就差最后一步了。 苏薄红不再犹豫,轻轻抚上他放在膝上的手,贴在他耳边道:“星衍,过往种种,我都不复记忆了,那些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不想再提起的事情,忘记了可好?我们可以就此重新开始。” 刻意压低的声音充满着魅惑的意味,浅淡的药香在空气中浮动,而手上传来的温度更是令人想要放下一切,只与她融化在一处。 各个片段的嘈杂声音交织着在脑中响起,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一幕幕场面,夺位、被囚、□,这些本以为会深深刻进骨髓里,牢记一辈子的耻辱仇恨,却不知为何,渐渐被另外一种声音覆盖,炽热的喘息声、交缠的肢体摩擦声、难耐的呻吟声,最后汇集在一处,都变成了刚才女人低沉的耳语。 “忘记?重新开始?”喃喃地重复着,似乎已经开始动摇。 苏薄红唇边的一抹笑意更深,覆在林星衍手背的手上微微加力,道:“无错,星衍,只要你的一句话。” 没错,只要一句话,你就可以既重得身为g主时前呼后拥,人人服膺的身份地位,又可不再日日为男子身份可能泄露而担忧。 林星衍抬头,没有焦距的墨眸却定在了苏薄红身上,此时看来,竟好像能够看透一切般:“我……” 苏薄红在等待他的回答。自从来到这个异界之后,看多了的是男人,这林星衍虽是异数中的异数,没有在一开始就在自己面前屈膝哭泣,但只要他是男人,就该在听了自己这番话后,乖乖地选择一条最容易走的路,然后…… 看清楚她想让他清楚的事。 “拒绝。”男子清润的声音在静寂的小室中响起,若非清楚地知道这室内只有他们二人,苏薄红几乎要以为听到这句话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星衍。”她再一次用略低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只为了确定。 “我并非你的侍宠,那日之事亦不过为药力所迫。”林星衍字字吐得清晰,让苏薄红失去了再问一次的理由,当下唇边笑意却又加深。 她很少有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 而往往,她笑得越开心,那将要发生的事,就越不能为常人所料。 “星衍,解药或许只有一粒,但是‘沉壁’,g中还有许多。”就连苏薄红自己,现下也顾不得用出的是平日里她最不耻的威胁手段了,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明明都在自己的计算之中,一步步按部就班发展着,却为何会在最后这收的一刻,奇峰突起,峰回路转,打破了她的全盘布局。 默默地将手从苏薄红掌下抽走,林星衍重新垂下头去。 是的,若是继续对着那人的脸,就算看不见,也感觉得到那几乎可以使人燃烧的视线,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现下全凭一股傲气支持的坚定,能够支撑到几时。所以他并不是不屑看,而是不敢看。 但显然这种行为在苏薄红的眼中,被理解为了第一种意思。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耐x上佳的人,而林星衍这种倔强别扭的坚持,更令她感到没有来由的烦躁,然所有负面情绪,表现在脸上,却都成了更深更深的笑。 “好。”苏薄红似是考虑的片刻,才一字字说道,“本座尊重你的选择。然,星衍。这绿觞g上上下下千余人,每人皆是各司其职,各营其业,想来这一点你是再清楚不过了吧。” 林星衍偏过头去,几缕发丝从肩上垂落。 他微小的颔首动作,并没有逃过苏薄红的眼睛。于是她续道:“你如今身上所中‘沉壁’之毒已解,又非本座侍宠,再留居玉房亦是于理不合。且,绿觞g不需要一个闲人。”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顿时紧紧抓住了衣襟,用力到十指都泛起一层白色的程度,但是它们的主人,并未察觉。 如若要你离开这自从出生开始,就成为生活着的唯一目的的绿觞g,你又会如何? 苏薄红并不是不想得到答案,但她此时更想看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从今日起,你就做绿觞g中的一个侍人,去奴房住吧。”苏薄红说话的同时站起了身,林星衍只觉得一阵寒凉的风吹过身子。 然苏薄红给他的选择再明显不过。两条路,要么出g,要留下来,就只能做一个g中小小的侍人。与其说给了选择,不如说吃准了他的x子,逼他决定。 “遵命。”淡淡的两个字从略显苍白的薄唇间吐出,听在苏薄红耳中,虽不意外,却生起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复杂情绪。 绿觞g待下属侍人不薄,三餐供给,衣绫着绣,甚至不下外面普通的富户。是以要林星衍为奴,并非要他以之为苦。比那些加在一起都还要令人恐惧的,是人。 林星衍在g主之位三年,其间杀人无算,刘淇并不是偶然,安霖这样的人自也不在少数。他尚在玉房,偶尔为苏薄红所召时,他们尚且如斯蠢蠢欲动,当他连最后一层保护都不存在的时候,又会怎样? 自然,这些人不会把一个曾经是前g主,又是曾经是现在g主侍宠的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弄死,但是这绿觞g里,多得是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苏薄红清楚,林星衍也清楚。 但是他还是做下了决定,向着苏薄红的方向微微一顿后,索着打开自己的橱柜收拾了东西,便向门外走去。 苏薄红只是看着。直到他似乎忘记了门槛的存在,抬脚就要出门时,才展开身法,掠到他身侧,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身子,令他免于被绊倒的境地。 “谢谢。”半晌,林星衍才侧过头来礼貌而疏离地道谢,只是垂在另一侧的手,已经握紧,又放开,揉皱了衣衫。 苏薄红只定定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扶着他的手移开了,属于苏薄红的浅淡气息也在室内散去。 她终是离开了。 如同最终得到了什么解脱一般,林星衍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甚至来不及辨别方向。 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又全部结束了。 1 欲望文 2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2 繁星曙兮情未疲(一) 绿觞g的g主自从月前将玉房的侍宠贬为g奴之后,竟改了x子,日里除了练功看书,晚间倒也渐渐地开始在各房间留宿起来。 而这日,她见那几株碧桃花树过了这许久居然长开不谢,落英缤纷,被勾起了一段初到异界的思绪,当下下令在那树畔设了小宴,要与侍宠们同赏。 得了令的g中下属女侍们,无不千百个小心替她c办,只怕这一位一个不满意,做出什么平日里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来。 所以虽说是小宴,却被办得比一般大宴更为j致可喜,就连挑剔如苏薄红,也很难说出不好来。 于是苏g主醉卧花下,一手勾着犀角小杯,一手揽着定春绵软的身子,好不快活。 “所谓‘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李氏诚不欺我。”苏薄红的确是个俗人,可就算她再俗,在如此美景前也不由地发了诗兴,只是所吟之诗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g主好兴致。”一旁的定春笑得颜比花娇,又是一杯酒斟下,送至苏薄红唇边。 苏薄红浅浅一笑,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道:“花色虽美,又怎比得上这似兰斯馨,如花解语的美人。” 定春被她看得两颊飞起红云,娇嗔道:“g主莫要取笑。” “定春此言差矣,你何时见过本座取笑于人?”苏薄红是成心想要逗他,定春哪里辩得她过,一时无语,闹了个大红脸。 “今日如此好花如此美酒,大家却也不用拘束了,都坐下来赏花喝酒吧。”苏薄红见他害起羞来,却也不再继续,反是向在周围侍立的侍人们道。 这些伺候的侍人不比常年跟在苏薄红身边的那些女侍,与她的关系本是疏了,更兼不曾见过这位x子的,看她如此说,几个胆大的也不怕逾矩,竟真的下去在侧边铺了小宴,也抬了酒上来对饮。 其他人见苏薄红对这种行为只是含笑不语,知道她的确是这个意思,加上少年心x,没有不爱热闹的,当下都放下平日里的诸多拘束,不顾男儿家的仪态,捋袖斟酒,快快活活地与苏薄红一起赏起花来。 “如此,方才赏花时节呢……”苏薄红几不可闻地轻叹,似乎是想到了旁的什么,语气里却还有未竟的意味。 定春在一旁听得仔细,软软的身子又缠了上去,拿过她手里的空盏斟满,道:“g主再尽一杯。” 苏薄红看也不看地一口喝了下去,斜着眼看定春脸上还未完全退却的三分红云,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狠狠吻住,将那一口酒顺势都反哺了回去。 这酒与普通男儿喝的花酒自是大相径庭,烈辣的口感让猝不及防的定春呛咳了起来,顿时一张小脸变得煞白,x膛急促地上下起伏着,泪水随着猛烈的咳声滚出眼角。 苏薄红看着他这份狼狈的样子,只是浅笑,等他好不容易才定下咳来,这才惩罚x地在他腰间一捏,定春这边惊喘才平,又被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眼看就要落入溪中。 脸上的笑意在看到树后的一条人影后骤冷,本来想借此让定春勿生侍宠而骄之心的本意骤变,苏薄红转而在他身子就要下坠的最后一刻揽住了他的腰,只听“突”地一声,不知何物还是落入了水中。 “g主……”又惊又怕的定春此时已是两眼蒙上了一层水雾,要不是知道苏薄红不喜男人哭泣早就掉下泪来,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温然闲适的气氛为何瞬间变成了如此局面。 苏薄红将他搂进怀里,拿出帕子来替他拭去泪水,贴着他的脸低声耳语道:“定春,你看看身上可少了什么东西?” 定春闻言,连忙止住细小的抽泣,检视自己全身上下,等手到腰间时脸上却是一白。 “玉佩……没有了……” 日前苏薄红赠与他的玉佩,玉质通透莹洁,内中暗有云絮之纹,是万中觅一的佳品,更因为赠与他的人而令他万般珍爱,亲自打了绦子日日系在腰间,方才那一番变故,却不知何时失却了,定春只觉心焦如焚。 “莫急,定春你看,玉佩可是在那里?”苏薄红好整以暇地往他身后一指,顺着她的手看去,定春果然看见自己的玉佩正静静地躺在清澈见底的溪中。 然这条小溪看起来虽是清澈透明,实则能够淹到成年人腰际,兼之早春溪水中还漂浮着细碎的浮冰,寒可彻骨,那些心里明白的侍人们若是旁的事,早就争着上去办妥讨好,此时却都呆在了原地,互相看着,却无一人上前。 定春见状,更加撒起娇来,吸着鼻子软软靠上苏薄红的身子,目中几点晶莹盈盈欲坠,“g主,那玉佩是你赠给定春的……” 苏薄红目光在那些停下了欢宴作乐的侍人中间一扫,轻轻拍抚着定春的身子,道:“无妨,来人,将定春公子的玉佩拾回来!” 那些侍人平日里对她的命令自然不敢有半点不从拖搪,这一次却因之前苏薄红态度和善,并不像g人口耳相传中那般毫不容情,多半人又喝了几盅酒,胆子大了起来,各自均像自己本是身娇体弱的男儿家,哪里禁得住冰水浸泡,又推来托去时许。 “怎么,如今绿觞g中,本座要支使个人,都支使不动了么?”苏薄红脸色说变就变,目光所过之处,在场诸人无不感到刺骨的寒意。 “g主,他、让他去吧!”侍人中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一直隐身在树后林星衍不知被何人推了出来,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发现自己已被那些侍人们围在了圈子中间。 “哦,他?”苏薄红不置可否,松开了怀里的定春,几步走到林星衍面前,柔声道,“怎么办,星衍,本座的这些侍人们,都想要让你来帮本座这个忙呢。” 林星衍哪里会不知道她是存心刁难,没有焦距的墨眸向着苏薄红的方向定定看了片刻,就辨认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往溪边走去。 她是故意的。 只是为了惩罚自己的拒绝。 每一步的动作,对于林星衍来说都异常艰难,他必须时刻小心脚下,才不至于被欢宴中散落在地上各处的器物绊倒,还需仔细分辨方向,以免撞上旁人的身子,然所有这一切加起来,却都抵不过x中被钝刀一点点磨蚀的复杂感觉。 苏薄红说她不复从前,要与他重新开始。 然后,就在他拒绝之后,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想要他难堪,又如何叫他相信,她想要重新开始? 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而因为这个笑话居然差一点就相信的自己,更是最大的笑话。 水声越来越近,一脚踏下去,已离开了实地,踩进了溪边湿润的泥土里,穿的素色鞋子顿时被泥水溅出处处脏污。 苏薄红的目光始终不离他左右,这一次,他难道还不够清楚么。那些他曾经为之殚j竭虑的人们,最终在面对如此不值一提的小小事件时,还是把他推了出来。不为相信他,而只是如今的他处于绝对的弱势。 只要他转身,就还有机会。 然林星衍脚步不停,水声已在脚下,他不再犹豫,跨进犹自结着一层薄薄春冰的溪水中。 “啊!”靠在苏薄红身边的定春不由失声叫了出来,仿佛那冰凉的水也浸入了他身上一般。 苏薄红却只是不语,目光中一片深不可见的暗沉。 只见林星衍片刻后便被溪水没至及腰,又兼他目不能视,只能弯下腰一寸寸地在水底石块沙砾间索,极为艰难。 “g主……”定春到底是男儿家心软,看了几眼后再也看不下去,仰头向苏薄红软语道:“那玉佩……定春也可以不要……” 他话才说了一半,便被苏薄红锐利的眼神瞪了回来,是那种完全没有掩饰的不满、与从前的那些都完全不同。 定春被吓得身子一颤,也不敢说话了。而其他侍人只庆幸下去水中的人不是自己,哪里还顾得上如今林星衍如何。 方才还笑声攘攘,杯盏叮咚的碧桃林中,一时间静寂了下来,只余林星衍动作间带起的水声。 “玉佩……在这里。”也不知在冰冷的水中索了多久,林星衍几乎麻木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一块边角圆润的石头,上面系着的穗子证明了他的判断不假,虽然一身衣衫尽被打湿,他还是坚持着将玉佩递到了苏薄红面前。 “哦。”苏薄红只是淡淡应了声,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紫的唇上,“谢谢。” 说完,她随手从林星衍手里接过了玉佩,反手交给定春,“这次可要看好了,若再遗失,可连本座也帮不了你了。” 定春唯有诺诺称是。 “既找回了定春心爱的玉佩,不如大家共饮一杯。”举高了已被定春斟满的犀角杯,向着众人道。 小侍们见她如此,都松了一口气,回到各自席上举杯相庆,不多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繁星曙兮情未疲(二) 自苏薄红以降,众人都重又开始欢宴,没有人注意到,浑身湿透的林星衍默默背转身去,准备离开。 “那个……林……公子。”突如其来的唤声,莫说是林星衍自己,就连苏薄红也是意外。 只见定春袅袅地走了过去,不顾脏污水渍,握住了林星衍的手,道:“多谢林公子为定春找回玉佩。” “……不必。”林星衍步子一顿,说完后便又继续走去。 “定春,今日本是欢宴,如此细枝末节的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就如……林公子所说。”苏薄红一把将定春拉入怀里,递上一杯酒喂进他嘴里,定春面上飞红,再也无力思考其他。 她语中的称呼冷漠而疏离,似是他们之间,既不曾有夺位之恨,亦不曾有半场欢爱。 这大概便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代价罢。 林星衍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笑意,不再留恋。 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觉遍身的寒意慢慢变成了灼烧着身体的热度,待他回到玉房,神智早已模糊,昏昏沉沉地靠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林公子……林公子……”一片朦胧间,不知谁的声音在耳边声声唤着他的名字,让他不得好眠,但是想要开口出声让那人离开时,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却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如同身体不属于自己了一般。 半晌的努力不过动了动唇瓣,然后喉咙处传来如遭火焚的痛感激发了全身上下的酸痛,使尽了所有力气,不过吐出一个模糊的气音:“水……” 马上有清澈甘甜的y体被递到了他的唇边,又是努力时许才勉强喝下一口。 “太好了,林公子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声音里面有着一种林星衍久违了的发自内心的欢乐,就连他也不由地被这情绪感染了,身体中也似乎恢复了几分气力,不像方才那般一点动弹不得。 “林公子……”那人见林星衍挣扎着想坐起身来,连忙在一边帮忙,一边说道,“你昏睡之中一直叫着……g主的名字,可要我去请她过来?” “你的名字,是叫定春吧?”林星衍的嗓子被水一润,说话间虽还有几分沙哑,却已能顺利发声,不过答非所问。 “是。” “为何要来……这里。”林星衍话中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浅淡疑问。 “林公子是为了拾回定春的玉佩才染上风寒的,定春自当前来。”柔柔软软的男儿家嗓音,平日里在苏薄红面前说话也带着三分媚意,只是现在听来,却是十分的认真。 “我不过是个侍人,这本是我的本分。” “不,林公子,”定春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该是药送来了……啊、g主。” 进来的居然是苏薄红。 “定春,你先下去吧。”苏薄红眼光只看着倚在床头的林星衍,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定春闻言,向她行过礼后便退了下去。 “星衍……”苏薄红面上神情最终变为三分无奈,走近床前,将滑落的薄被替他重新披上,方才续道,“你赢了。” “我本以为,那些g人都只是些趋炎附势之徒,所求不过自身的绝对安全。但是没想到竟还是有异数……”这里与自己从前的世界不一样,所以也许林星衍所做的一切,会有另一种回报。 或许,应该重新开始,再相信一次的人,是她自己。 林星衍不答,只是微皱着眉头,偏过头去小声咳嗽。 “那么,便如此罢。以后我不会再找事情为难你,其他侍人们我也会去关照。你若还是愿意留在绿觞g中,就重新搬回玉房去住,若想要离开,自可去帐房支了银子,无人会阻拦。”苏薄红斟酌着说完,却发现林星衍脸上的血色一时之间褪了个干净。 但此时的她,已然没有询问缘由的立场,所以她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叹,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本来以她如今的功力,自是到了踏雪无痕,不着片羽的境界,但是每次走近林星衍身边,苏薄红便会刻意地将脚步声放响。 是想让他知道,自己已来了。 此时,脚步声正渐渐远去。 林星衍觉得满心的气苦,却在一时间迸发了出来。明明夺了自己g主之位的人,是她;为解“沉壁”毒x的人,是她;让自己在春寒料峭之时下水拣她侍宠的玉佩,染上风寒的人,也是她,为何她如今可以走得那么自在,不留一丝痕迹? “……站住。”林星衍的声音听在苏薄红耳中,好像从另外一个维度传来,没有了往日的隐忍自制,却多了几分连她也不由按照他所说的做的强硬气势。 所以苏薄红自然地顿下了脚步。 “不是我想这样做的。”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有几分哽咽。 他林星衍再强、再能忍,最终还是个男人。 苏薄红扬眉,转过身去,重又走到他的身前。 感觉到熟悉的浅淡气息接近,林星衍伸手抓住她衣襟一角,用的力道之大,连苏薄红都觉得为自己这件刚换上的丝衣哀悼。 “从小,我就被教导,绿觞g是我的责任。”不知是因为风寒,还是因为苏薄红的无情放手,林星衍只觉得有太多太多藏在心里的东西,如今都急急地找到了一个缺口,想要倾泻而出。 “嗯。”因为衣服被人抓住,苏薄红倒是想离开也不能了,只得顺势在床边坐下,默默看着林星衍开始聚集水气的双眸。 “母亲总是说,我本该是个女子。所以她从来都以教养女子的方式来教养我。” “因我自出生始,便目有异色,这被母亲视为不祥之兆,所以她让人以点青之术将我双目染黑,而自此我目不能视。” “在g主之位时,我总是强迫自己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即便只有最微小的可能x,我也要将它永远地扼杀。” “所以,这绿觞g上下千人,所有的人都可以说我冷酷无情,杀人无算,可以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是,只有你,苏薄红你不行!” “是……我都明白。”说到底,林星衍不过也只是个少年而已,自小严厉的家教,成年后g主之位的沉重负担,无一不带给他巨大的压力,而现在……有些无奈地将面前显然将自己看成发泄对象的男人,苏薄红却不知为何,无法如她所应该做的那样抽身离开。 一直以来,她都在不断地试探着林星衍的底线,但等他真的不复往日的三分冷漠三分隐忍后,却换成她放不开手。 原来世事不过如棋一场,自以为是执子的人,到了最后才发觉原来不过是深陷局中,不可自拔的一颗棋子。 “你夺我g主之位。” “是。”这是苏薄红无法否认的事实。 “你……辱我清白。” “……是。”虽然他的清白不算是断送在苏薄红手上的,但是接收了这具身体始,便意味着接收了它前主人的一切,这一点苏薄红亦不能辩驳。 “你当着众侍人的面,要我下水为你的侍宠捡回玉佩。” 只觉男人的声音越来越闷,苏薄红低头,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他已被自己揽进了怀里,无声流淌的泪水早已浸湿了自己肩头的衣衫。 “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衣物损毁得更加严重,她只有附议。 “连你g中的门槛,都想绊倒我。” 听到这里,苏薄红不由有些愕然,这已经到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地步了吧?不过…… “来人。”苏g主的声音中暗含绝世内力,远近之人听之都如在耳边,不片刻就有两个女侍应声走了进来。 “明日之前,不要让本座再看见g内房室还有门槛。”苏薄红用的是一贯g主式不容反驳的命令语气,是以那两个女侍即使觉得这道命令再怪,还是只能诺诺称是,得令便下去开始着手布置人手。 “星衍,门槛之仇我已为你查办,至于其他的……我人便在这里,你看如何是好吧。”苏薄红语气里三分无奈,却又三分纵容,因为无论如何她也料不到,卸下了层层防备,不再拿盔甲武装自己的林星衍竟是这般的……可爱。 然迟迟等不到回答。 轻轻将他身子扳了过来,却发现他双目紧闭,面带潮红。 认真想来,自己之所以回来,却有几分是担心他裹着那层湿衣回来,会不会染上风寒。没想到先见了定春,又遭他震撼x的剖白,到最后竟忘记了初衷。 林星衍与当初的自己的确不同。 无论如何,他身边还是有像定春这样的人。而且,这次,是在她苏薄红的地盘上。 与其让他看清所谓的现实,不若为他撑起一片可以继续保存这份心情的天空,因为就算是她,也想看看,那样的坚持,到了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忽兮群景之将驰(一) 脑中漫无边际的黑暗突地被什么冲进来的东西绞碎,然后一起陷入通向不明方向的深邃漩涡,一点点地抽离。 是什么东西,居然连黑暗都可以为之吸引。 他的挣扎,亦不过是深陷的漩涡中的一朵小小泡沫,最后还是免不了共同沉沦的宿命。 “星衍,若是醒来,怎么不和我说话呢。”女子含笑的声音传来,内中含着令人不由自主为之所动的魅惑魔力。 不该的、不该的。谁知顶过了前面的诸般酷刑,最后一场小小风寒却能将自己的坚持全数打破,毫无颜面地伏在那女人怀里直哭到双目红肿。 然等他再次醒来之后,所有一切都已被那人打理得如此顺理成章,过往种种真似逝水无痕,仿佛自己与她,一开始就是这般天经地义的关系。 “日已上三杆,莫非星衍你要本座学那些昏君为美人不早朝么?”苏薄红显然吃定了他早已醒来的事实,又知他拉不下脸来回她这等调笑之语,此时占尽了上风。 林星衍还是不语,在心里啐她十句中难有一句是真,绿觞g自是不比皇g内院,所做营生自香主、堂主层层滤过上来,g主要做的不过是大决定,加之这位又是个不管事的,哪里来鸣而起的三更早朝五更鼓。 “也罢,看来我只有自己先去用早膳了。”苏薄红似是失却了耐心,衣物摩擦的细小声音传来,她果然是更衣要走了。林星衍一时间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索x继续闭目不理,昨晚本与苏薄红闹得晚了,这一来却也真有几分倦意袭来,竟自又睡了过去。 苏薄红哪会真的先去用膳,只是站在一边轻抚衣摆,目光却在床上呼吸又变得匀细的人身上扫过,恶作剧的心情一起,几步走到床边,伸出两g纤纤玉指,正捏住了他玉雕似的j致鼻子。 林星衍因为她如此动作,呼吸受阻,轻咳了几声后不情愿地宣告第二次清醒,然初醒时的片刻茫然让他还以为是从前犹在g主大位之时,便只冷冷地将那捣乱的手抓了开去,道:“放肆。” “哦?星衍觉得我放肆么?”脸上笑意变深,目中却有些暗沉起来,苏薄红将手顺势从他鼻上移开,却又按在了那两片薄唇上,轻轻抚擦。 习武女子手指特有的些微chu糙感摩擦在男人柔嫩的唇瓣上,不过片时就弄出一片殷红颜色,恍若春花初绽,更增他秀美风致。 林星衍被她如此轻薄,这才打了个战清醒过来,记忆慢慢回到了脑中,开始为刚才一时糊涂后悔不已。 苏g主若是开始动了手,便是绝不肯如此草草收场的。 “星衍,给我……”那作恶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移到了林星衍最为敏感的锁骨之上,一阵阵战栗的感觉顺着苏薄红的动作传来,带得他只得微弓起身子抵抗折磨人的酥麻。 绿觞gg主的确是个闲职,特别是对苏薄红而言。 是以即使在这大好春光,正宜j研g中之事的早晨,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徒具另外一种用途。 什么晨昏定例三会,全在苏g主的一时兴起之下,都化作了泡影。 “你……”林星衍终于拿不下乔去,恨恨地吐出一声,也不知是厌她置g中大事于不顾,还是恼她在自己身上乱动的一双素手。 苏薄红听出他语中不尽之意,吃吃笑了起来,手上动作更是卖力。 门外来报早膳的g人一见这玉房之中又是大门紧闭,不闻人声之景,早就识趣地默默退了下去,林星衍的一丝希望终究还是随风散青烟几缕了无痕。 女子的纤指拿住他x前茱萸,连掐带捏,不过片时便挑起了他这具如今已习惯□的身子的兴致,渐渐喘息加重,伸出去乱抓的手变成紧紧扣在女子的背上,纤长指甲深深陷进那人皮r。 苏g主却是忍得,林星衍如今的气力在她看来不过就是被豢养的小猫抓了几下的程度,这点疼痛反是有几分闺房之乐的意味。 只是…… “星衍,你在指甲里藏了什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平日里绝不在林星衍面前拿出的g主气势暗显。 林星衍只是默默从她怀中挣脱出来,自己索着穿好衣物,站到一旁,才道:“晨会的钟点已敲过了。” 此时苏薄红只觉全身绵软无力,一丝气力也提不起来遑论运功,心头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所有怀疑都落在了方才那小猫的爪子上,加上他如今的表现,八分坐实成十分,脸上笑意顿时加深,欲火亦褪得干净,起身,穿衣,然后走至林星衍面前,毫不怜惜地抓住他的下巴,道:“你会后悔的。” 虽然苏薄红现下并无气力,这个动作还是令林星衍不适地偏过头去。 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就使他空洞的双眸再次对上自己的眼睛,苏薄红续道:“你最好趁这一次夺回你的g主大位。 林星衍本可以挣开,却不知为何只是不动,任她的手一路滑下,虚扣在自己颈上。 “化功散么。”苏薄红完全没有只要林星衍一动自己的x命便会反而受制的自觉,道:“星衍倒真是聪明,比起那些不堪用的毒药,这无色无味,毫无异状的化功散更能令我着了道呢。” 还以为她会有什么进一步动作的林星衍,只是仰头准备承受,却在下一刻被她松开,然后脚步声渐远。 这一次,她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吧。 没有一个女子,能忍得下被男子在情动时生生阻住的难耐。 所以她就该忘记自己在高烧时说出来的那些胡言乱语,收回最近投在自己身上让人觉得不安的温情,即便像一开始那样凌虐自己,也会让他觉得比较好过。 要么爱她,要么恨她,爱可以爱的简单,恨可以恨的纯粹。 他想要的,不过如此。 而不是每一日每一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与自己的身体背离,开始冀望那一丝不该贪恋的温暖。 林星衍仅是作如是想。 想归想,当晚间苏薄红办完了g里的事再一次来到玉房之后,他才发现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实在太过浅薄。 明晃晃的利器被高高举起,刃口出反s着冷冽寒光,林星衍虽目不能视,但亦能感觉到那透体的寒意。 苏薄红正将它c在手里,唇边噙笑。 林星衍的手被一把抓过,尖利的十指长甲被干脆利落地咔嚓咔嚓剪了个干净,只留下齐着指端的长度,薄薄一层覆在淡粉色的r上。 满意地看着自己劳动的成果,苏薄红又拿着剪子左右修了修,直到觉得形状完美之后才住了手。 “好端端的男子,蓄什么指甲,这样才像些样子。”苏薄红将剪子一扔,到一旁坐下,拿起清茶一杯细品,“日后你若是不想我碰,直说便是,不必拿那些草草粉粉来治我,这当我上过一次,绝不会再上。” 她明明说的字字清清楚楚,听在林星衍耳内却是一片迷茫。 今日晨间拿偷藏下来的化功散对她,这女人明明是真动了怒的,为何现在却又恍若无事?而自己,竟是拿不准想要的究竟是她从此的厌弃不理,还是如今的淡然。 “想必是这几日你见我见得太多,厌了罢。”放下手里的茶杯,苏薄红看着林星衍变幻不定的神色,淡淡道,“也不用急,正巧日里苏家来人了,要找我回去呢。” 苏薄红本是京城苏家独女的身份,在绿觞g中知者甚微,就连林星衍也不知她的这层底细,是以骤闻她要还家,惊讶之色不由一闪而过。 “星衍那,你该不会觉得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两指在茶案上轻叩,苏薄红道,“却也是该回去看看了。自我浣雪功成,还不曾见过父母。” 林星衍仍是半晌无语,苏薄红这边独角戏也唱得不耐起来,站起身来总结道:“我明晨便离开,绿觞g的事交给了瑾,你若想要管事便跟她说,我知会过她,她绝不会为难你。就算……是想夺回这g主之位,要是多多努力,亦不是不可,总之在你。我归期不定,只怕回来之时,这绿觞g又改了姓了。” 她这番话说的淡然无谓,仿佛别说是林星衍这个人,就连绿觞g也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玩物,如今厌了,要抛开便抛开,想放弃就放弃,不曾有半点留恋。 林星衍一时间脸色变得惨白,艰难地回道:“你既是京城苏家的小姐,家中必有如花美眷,金银盈室,小小绿觞g自是不放在眼内,星衍只愿苏g主……一路顺风。” “好说。”苏薄红漫应了声,举步就往门外走去,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冷风,直灌进林星衍微敞的衣领中。 片刻,女子淡漠的气息完全消失在了空气中。 她说,归期不定……甚至连辛辛苦苦策划多时,从他手中夺去的绿觞g也不要了,就这样要离开。 遑论林星衍这个人。 在她不过是一时玩物,可有可无。江湖上chu豪的生活终究比不上世家大族中的钟鸣鼎食,宝马香车,她腻味了这里,回到家中自然有千百般好处留她在斯。 方才她不过淡淡的两句话,就如此轻易地将绿觞g交还到他的手上,让他心中牵牵绊绊,策划多时的诸般计谋毫无用武之处,所谓想要“复仇”的念头更是如同稚子求胜之心般可笑,就在把自己生活的一切搅成一摊浑水之后,她就要这样离开! 林星衍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可怕,这种时候,他居然开始后悔,若是今晨不曾拒绝她的求欢,最后会变得如何…… 明知以那人的x子和自己的执着,到最后多半还是如此收场,但终归还有一线希望…… 骤然大作的冷风惊醒了林星衍的思绪,当他发现自己正在作此等想法时,不由地身子一寸寸地凉了上来。 终究……心还是向着连自己也无法掌控的方向滑去了…… 忽兮群景之将驰(二) 次日清晨,苏薄红果然一反平日日上三竿才懒懒起身的习x,起了个早不说,还亲自备下了车马和一些礼物,将绿觞g托付给了瑾之后,便整治行装准备出发。 倒也凑巧,昨晚开始下的一场暴雨到了临近出发的时候终于停了,苏薄红望了望被雨水冲刷过之后一碧如洗绿树,培增娇艳的繁花,念及自己不知何时能再回来,终于在去新的地方冒险的期待心情之外,生出了一番别绪。 在花丛前稍作驻足,看那花开正娇恍如美人芙蓉面,苏薄红这才想起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行李”。 那人总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肯将原先那位拼命夺来的g主大位如此轻轻巧巧地双手奉上罢?说到底自己也是一时意气,恼他明明日前就已在自己面前放下了身段架子,到了紧要关头又拿起乔来,小惩大戒而已。 不过被这事一闹,竟忘了跟他说带他一起去苏家的事,晨起之后又忙于打点,倒是到了现在也忘了知会他。 好在苏薄红今日起的早,又不比从前出个门要赶火车赶飞机的,当下便绕到玉房,要是他人还不曾起身就直接用棉被打个包扔上马车罢了。 在自己的地盘里,苏薄红全无礼节x敲门的自觉,玉房的门无事亦不落锁,被她一推就大开了,几步绕到内室,床上的被褥却还是如昨夜般叠得整整齐齐,就连自己随手抛下的剪子也还静静地躺在原处。显然昨晚并无人在此宿夜。 意料外的状况令苏薄红不由扬眉,昨晚一夜风狂雨骤,若林星衍不好好在玉房呆着,又能去哪里? 她此次回去苏家的事在绿觞g中不便声张,瑾护法日前对内宣称g主闭关,所以现在她倒是不好大张旗鼓地在g中搜寻林星衍的下落。 而且…… 苏薄红的目光落在了微敞的衣柜上,里面被翻得有些凌乱,林星衍常穿的衣服也少了几套,不由心中一动,等找来瑾问过之后,才知昨日漏夜,林星衍已经出了绿觞g。苏薄红自从听他剖白内心后,对他的行动不再多有限制,进出g门的腰牌也还给了他,近来更是与他缠绵几日,全g上下都知道林星衍目前是惹不得的,所以见他要出门,连问都不敢多问,马上放了人。 瑾护法一边奏报,一边偷眼去看苏薄红脸上越来越深的笑意,不由地脊背上窜起一阵凉意。 “很好。”苏薄红笑得开怀,半晌才说出两个字。 “g主,还有一事。” 苏薄红示意她说下去。 “方才准备套车的时候,马厩里一匹马不见了。” “恩。”苏薄红不过漫应了声,瑾护法也当她并不在意这等小事,继续问道: “g主,现下应该……” 一句不曾问完,便被苏薄红打断:“备马,套车,上京城。” 她此话一出,瑾护法虽是不解也不敢多问,即时照办去了。 虽说苏薄红大多笑得开心的时候都是她真正动怒的时候,但这次她是真的很开心。 追求享受的她自是不会委屈自己去骑什么马,正靠在她g主专属的豪华马车上吃着g中巧手匠人按她要求所作的水果味蛋挞,一面撩起窗帘闲看外面的景致。 看来这洛国多半是个还处在封建社会的国家,处处可见的田舍农家,都透出自给自足,与外界基本隔绝的隔膜感。 苏薄红面上虽闲适,然眼神却始终有意无意地扫过车辙边的另一串蹄印,待发现这蹄印越来越新时,脸上的笑意也越深。 马车行得却也不快,车轮子轱辘辘不紧不慢地向前转着,等到了一处山脚,苏薄红眉梢一动,突然传令停车。 “g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负责赶车的下属有些为难,不知苏薄红心中是何计较,但这位的威仪从来无人敢擅自挑战的,所以马车还是慢慢停了下来。 “本座要等一个人。”苏薄红心情甚好地替她解释道。 下属不敢再问,只是垂首恭敬地退到一边。 不过片时,得得蹄声就从另一条岔路方向传来,绕过来的一匹白马远远看着全身上下一g杂毛也无,膝如团曲,额前高耸,甚是神骏。 “是踏云!”见了这马,下属突然惊呼出声,苏薄红却是一脸意料中的了然。 大袖一挥,强劲的内力涌出,就算“踏云”这等神驹亦是抵受不住,高高扬起前蹄,眼看就要将背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颠下马来。 那人正是林星衍。他昨夜冒着风雨出门,牵走了马厩中的这匹识途老马,便匆匆上路,只道就算自己目不能视无法辨别方向,这匹马也可以将他带到想去的地方。又顾及苏薄红明晨便要出发,却怕被她发觉,是以趁夜早她一步出g。 直到昨夜,他仍以为绿觞g是自己的一切,而当它不费吹灰之力又回到自己手中时,竟不若想象中的欣喜。 原来人不过是一种善变的生灵,就连自己的内心,也在无法为他所掌控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 第一次不曾将所有利害计较在心中转上千回百遍,只是任由自己的身体选择想去的方向。 拿腰牌、牵马、出g门。 等到那禁锢了自己近二十年的豪华g房殿门的y靡气息被道路两旁青草的味道渐渐掩盖的时候,他才发现,离开,跨出一步,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惊起的马被人以迅疾的动作安抚,险些坠马的林星衍只觉身后一暖,已被人搂着腰重新坐稳,然后熟悉的女声传来。 “离家出走好玩么?” 不由地身子一战,本能地想要挣开去,却被那人搂得更紧,温热的气息一下下袭在他的颈项之间。 苏薄红曾在原先的世界修读过专门的马术训练课程,是以骑术亦算纯熟,一边顾及着林星衍,一边控马缓缓前行,尚有裕余。 “昨日的话,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感受到对方身上的衣物半湿,苏薄红不由开始认真思考他就这样在昨夜大雨中奔驰一晚,还走了不少弯路这件事发生的可能x。 “你曾说过我可以自由离开。”林星衍努力抵抗着越来越严重的晕眩,紧紧抓着缰绳,好像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 “我是说过。”苏薄红伸手覆上他的手,及时牵住踏云,堪堪避免了它跑进田畦的状况,然后续道:“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这近乎无赖的话语一时说得林星衍哑口无言,只迟疑了片刻,就被苏薄红勒住了马,自己先跳了下去,之后向他的方向伸出手。 衣襟被指风微微扬起,林星衍知道眼前那人正做出的,是什么样的动作。 “一起去苏家吧。” 女子如是说。 林星衍的手仍执着马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第三次,苏薄红向他伸出手。 第一次他拒绝,第二次他用计,第三次……大概便是最后一次了。若是换了世间旁的任何一个女子,能走到第二次已是绝难寻的,而会第三次伸出手的,只有面前这个女人。 或许曾有过恨意,有过不甘。然现在的他,到底该不该抓住这只手? 而且,昨夜冒雨星夜兼程的自己,心中所想要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仿佛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林星衍竟顺从地从马上跨下,被苏薄红稳稳地接在怀中。 “一会到了前面村镇,我们便找个地方让你沐浴更衣。”苏薄红不知何时手里已多了条狐裘,抖开将林星衍微湿的身子紧紧裹住,然后直接将人抱上马车。 下属早已将踏云重新套回车上,扬鞭催马,绿觞gg主的豪华马车一反之前的悠然,迅速地向前行去。 “星衍,莫非你在担心若是去了苏家会见着我父母?”察觉怀中人身体的微颤,苏薄红不由出言调侃,顺手拂开他额上垂落的几缕碎发,触手处异样的灼热却令她话中笑意尽消。 “星衍?”嗓音中略带了不寻常的焦急,然并未得到回应。 马车厚重的丝绒帘子被苏g主以内力震开,驾车的下属还不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苏薄红一把提了起来扔到一边,自己取而代之,扬鞭重重击下,让马车如箭般疾s向前。 “离最近的村镇还有多远?”苏薄红脸色凝重,头也不回地问道。 “尚余三十里……” “该死!”苏薄红不由低咒出声,这古代的马车就算全速前进赶到那里至少也要半个时辰,只怕林星衍病情拖宕则易生变,加之也是她托大了,只道以她现在的身份武功,应该所谓的“意外”就是如同削苹果时不小心伤了手指这种级数的,所以只带了最平常的外伤药品,其他一应诸般药物全无,现下更是连基本的退烧药都找不到。 那拖着马车的六匹马都是万中选一的千里神驹,平日里就算不动鞭子,也比普通的马跑得快上许多,而如今苏薄红毫不犹豫地一鞭鞭落下,反是激起了它们的x子,竟越跑越慢起来。 苏薄红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放慢,目中杀气一闪而过,一手已抚上了腰间玄铁匕首的刀柄,疾速拔出这把她得自绿觞g秘库的上古利器,干净利落地c在了其中一匹马的大动脉上。 殷红的血自马颈汨汨涌出,苏薄红回手又是刷刷几刀将套在它身上的绳子尽数斩断,任由它倒毙路旁。 其他几匹马本是通人x的名驹,见同伴如此多半亦起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当下撒开四蹄没命似地奔跑起来,兼之方才踏云被重新套回车来,多了一匹马拉车的,现下死了一匹不过与出来时相同,不但没有影响速度,反而更为疾速。 终于在这一路绝尘奔驰之下,绿觞g的马车在东风镇最大的开泰客栈前停下时,不过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忽兮群景之将驰(三) 东山镇不过是个山野小镇,客栈里的伙计掌柜哪曾见过这般排场,一见马车在门口停了,便都争着抢着上前来牵马的牵马,布踏脚的布踏脚,招呼得好不热情。 苏薄红抱着已烧得不醒人事的林星衍从车上下来,径直要了上房就将掌柜召来询问。 那掌柜倒也乖觉,乍见苏薄红若论颜色更近养在深闺的美貌男子般素艳的脸,只道她是富家公子男扮女装出来行走的,便连她的脸也不敢多看,唯唯诺诺,有问必答。 只是苏薄红按她所说叫来的几个镇上名医在切过脉后,竟齐齐摇头,说是这是积伤积弱所致,本放在平常都是不碍的,却不合一时间齐齐发作出来,却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这些庸医的话苏薄红一个字也不信,沉着脸随手拿了些碎银打发她们走后,只盯着掌柜问附近还有什么好大夫。 掌柜皱着眉想了半天,终于依稀记起镇西边罗廷山上住着一位脾气怪异的神医,三年前曾下山一次,把镇上李家那生下来就痴傻的女儿给治好了,以后大家虽知罗廷山上有这么一位神医,却都碍于那山上横生的瘴气和猛兽,去求医的人都不见回来的。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关于这个神医的事,若生了镇上大夫瞧不好的重病,也只是在家等死罢了。 片刻之后,掌柜家的两个伶俐男孩被苏薄红找来照顾林星衍,她自己出了客栈大门便直直向西边去了。 罗廷山虽然只是东山镇旁的一座小小山脉,在苏薄红眼中看去却远非那么简单。 她站在山口处,远远放眼望去,只见这山上所栽均是参天巨木,正午的阳光也不能透过层层的枝叶照s进去,人还未曾步入其中就觉寒气袭体,y气逼人。就连c在苏薄红腰间的寒铁匕首,也像感应到了什么,对抗x地散发出厉厉煞气。 握紧了刀柄,苏薄红每向前踏出一步,脸色就难看一分,竟连惯常挂在唇边的一点笑意也维持不住。 并非为了对这y森密林未知的恐惧。 而是担心,像这样的地方,如何能够有人居住。 若是那掌柜所言,不过是个传说,那如今将所有期望都放在这里的自己,岂非太过愚蠢? 但林星衍的状况容不得她犹豫,也没有给她第二种选择。 “可笑,居然还有人敢踏足我这罗廷山中,真是不自量力。”空洞苍老的女声突然从头顶传来,苏薄红迅速抬头向上看去,目光所过之处却仍是遮天的树木,完全不见人影。 然,她的心情却甚好。 因为这山中有人,至少那掌柜的话,可信度就增加了一半。 “在下不过是来求医的一介商人,万望前辈惠允。”苏薄红用如此谦卑的语气说话,倒真真是难得。 “呵呵呵呵,我既非你的前辈,又非大夫,你找错人了。”那声音突然笑了起来,如枭夜啼,y恻恻地好不可怖。 “若是前辈肯答应前往,有在下可效绵薄之力处,自当服劳。”苏薄红语气里还是淡淡的,意思里却吃定了她是这罗廷山中的神医。 “好。那第一件,我要你腰间的那把燕支匕。”未料那声音却顺着她的语意下来,对她神医的身份算是承认了。 苏薄红面无表情地解下身上唯一的利器,放在了一个坟起的土堆上,然后后退三步。 只见那匕首仿佛受了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一般,自己向高处直直c去,只苏薄红看出,那是有人以高深内力牵引着它上行。 “果然好刀。”燕支到手,那平板的声音也起了一丝波动,“不过我并非你要找的人,却也不好白拿你的刀。这样吧,看你亦是习武之人,我与你过三招,若你能在三招之内赢我,我自将神医下落告诉你。” “请。”不欲多费嘴舌,苏薄红大袖一拂,真气鼓荡其中,连周围的草木都为之披靡。 “哼。”轻声的嗤笑破空传来,苏薄红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几点金光迎面激s而来,她沉腰侧身,堪堪避过,那金光夺夺夺三声都钉进了一旁的树干里,原来是三枚金针。 还没等苏薄红站稳,又是三枚金针往她下盘s来,先发者后至后发者先至,这暗器手法,端得是诡异无比。 苏薄红原本招式间也不算纯熟,手上又无兵刃,这下只能将真气灌注在手上,硬生生接下这三枚金针。 “还有最后一招。”那人两次出手,都是人影一闪而过,这下说话时又不知躲去了哪里,还是如方才一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苏薄红暗暗扣紧了收在掌心的金针。 又是三点金光向面门袭来,看似与第一次如出一辙,实则这最后三枚金针上都被下了巧劲,若是苏薄红再如第一次般闪避,不但不能躲开,反而会使金针变成附骨之蛆,无法甩脱。 所以她不避。 手中也是三枚金针s出,针尖对麦芒,几声细小的金属相撞声后,各自落地。 “呵,你我算是平手,回去罢。”那声音在见金针掉进草丛后道。 “哦?”苏薄红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却见半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块沾着一点殷红的上好雪纱来,被她卷在了袖中,“在下看来,非是如此呢。” “苏薄红!”那苍老空洞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轻脆薄利:“好久不见,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 话声刚落,便见一条绛紫色的身影自林间一晃而落,那人衣带飘举,堪堪落在苏薄红身前站定。却见她目若寒星,薄唇紧抿,一头乌发梳了个洛国女子最常梳的髻子,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只绕在颈边的一段白纱,不知何故撕裂一块,露出的白皙肌肤上被划开了一条细小红痕,血珠点点渗出。 “你认得我?”记忆中快速地闪过小册子上的有关记载,却发现全无与这样的女人相关的,兼之被人摆了一道,还叫了这个看起来不过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子那么久前辈,苏薄红的心情自然不会太好,若不是还有求于她,只怕当场就要发作起来。 那女子脸色微变,出手如电,抓住了苏薄红的腕脉,片刻后才重重甩开。 “看来真是要恭喜你了,浣雪功大成。”女子说的是恭喜,脸上颜色间却一点恭喜的意思也无,“告辞了,苏g主。” 说完,她便漠然转身,却不曾使出轻身功夫,只一步步离开。 苏薄红身形一动,挡在了她身前:“你既能从我的脉象看出我已练成浣雪功,想必就是这罗廷山中的神医了?” “不。”那女子只是绕开她,继续前行。 “不管我与你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现在都不记得了。”苏薄红不放弃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道,“现在我要你随我去救一个人。” “放手。”女子头也不回,冷冷的声音传来,却丝毫无损苏薄红的坚定。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只觉得这人最终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跟我走。” “我说放手!”女子的反应突然变得激烈,转过身来看着苏薄红恨声道。 苏薄红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透出坚定。 “好,我随你去。”女子不知为何又冷静了下来,漆黑双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她还没说出什么事,苏薄红竟便开口应承了下来,“人在开泰客栈。” 女子结着一层寒冰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居然也跟着苏薄红一起展开身法,往东山镇的方向掠去。 客栈上房中,紫衣女子拿着林星衍的腕脉沉吟半晌,终于微微颔首。 早有人递上笔墨,供她开方。 大笔一挥而就,她像是知道在一旁的苏薄红心中焦急却不好问出口般,说道:“不过是风寒之症加上从前一些积伤,若医治不当,却也有几分危险,不过如今已无碍了。” 苏薄红面上虽不曾显出来,心中却似一块石头落地。 “按这个方子抓药,三天便该醒来,之后只要好好调养着,暂时无妨。”那女子搁下笔后续道,不知为何唇角竟勾起了一道诡异的弧度,“苏g主,不如现下便请移步吧,我想与你单独谈谈。” 看了一眼在床上安静沉睡的林星衍,苏薄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紫衣女子到了侧边耳室。 “苏g主,这位公子身上曾中过‘沉壁’。”还不等苏薄红坐定,那女子便出声道,面上还是如同寒霜笼罩,不见一丝情感波动。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苏薄红自也无从辩驳。 “呵。”那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突地又是一转,“苏g主可还记得方才我们在罗廷山中的约定?” “请说。” “我的要求,倒也简单。”紫衣女子望着苏薄红,浅浅一笑。她本来颜色冰冷,如今展颜一笑却如春冰涣释,初雪消融,透出十二分的清丽来,端的是个美人,“我那方子虽开了出来,一则这山野小镇凑不齐所需药材,二则若要治本还需时间,所以如果想要这位公子真正痊愈,只怕苏g主要忍痛割爱,将他留在我处,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苏薄红眉头微皱,但亦知这是医家常有的事,为了林星衍的身子着想自己却不便拒绝,正要答应她,不料女子又说出了但书。 “然这只是我帮你治愈这位公子必要的手段,不算是我的要求。”紫衣女子眼中一道异彩闪过,“我的要求便是,苏g主你要马上离开,三月之内,不能再见这位公子。” 2 欲望文 3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3 或秋风兮暂起(一) “这样的要求,是什么让你觉得本座会答应?”苏薄红扬眉,未料这女人竟狂妄至斯。 “人命。”薄如春冰地吐出两个字,紫衣女子一派淡然自若。 “你是在威胁本座?” “不敢,只是告诉苏g主事实。” “与‘沉壁’有关?”联系方才两人的对话,苏薄红终于找到些微头绪。 “……是。他身上余毒未清,若再动情,只怕神仙难救。” “本座为何要相信你?” 那女子只是抬眼冷然看了她一眼,然后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 那匕首乍看之下与燕支极为相似,而苏薄红却知,那吞口处的两个篆文“照胆”,正是g中物录所载,与燕支成雌雄双刃的另外一把,不过自从她来到这里后,武库中便只见燕支不见照胆,谁料竟是被之前的苏薄红送了人了。 苏薄红两相权衡之下,再无更好办法,最终发现自己竟只能答应。 默默伸出手去,与她击掌为誓,她终是选择相信。 最后往主室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苏薄红举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步突然顿住。 “你究竟是谁?” “祈紫宸。”得到紫衣女子的答案,苏薄红努力地再在记忆中搜寻,却仍是无果。 “为何要帮我?”她明明已得到了她的一个承诺,即使不用在这上面,苏薄红亦是没有理由反对。 没有回答。 直到苏薄红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自称祈紫宸的女子才喃喃自语道:“苏薄红,你是真的忘记了……么。” 苏薄红一生之中,很少如今次般借着一时冲动便下了决定。 尤其是当她坐回自己华丽的马车中时,细细想来,却不得不考虑到绿觞g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难惹禁地,但若是身负绝艺之人要偷偷潜入亦不是不可能,自己单凭一把匕首便将星衍留在祈紫宸那里,可谓草率。 但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当时情势很简单,要么林星衍活着,她离开;要么她不走,看着他死去。 她自问还没有冷血到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种。 对林星衍,究竟是一时骤起的怜惜,还是另外的感情,她尚没有机会分辨清楚,或许这次也算是一个契机。 祈紫宸这个女人,有种连她也无法把握的飘忽气质,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她不会对林星衍不利。 看腻了官道两旁一成不变的山间景色,苏薄红挥手发出一道气劲,打落了马车厚重的窗帘,既然事已至此,却也无需再多作不实的揣测,三个月后自见分晓。 四日后清晨,马车停在了一处高门大户的红漆大门前。 威武庄严的石狮,一色天青的琉璃瓦顶衬着红墙气势非凡,汉白玉基座的阶梯一直往上延伸,使得苏府整体建筑生生地比地平面高了半米多,端的是金铺屈曲,玉槛玲珑,别有一番映澈辉煌的大家气象。 然这里只是苏府的后门。 苏薄红接到苏家的家书时,并不曾回信,是以苏家亦是不知她到来的时候,门外两边却也不曾有人迎接,就连大门也是紧闭。 待苏薄红下了马车,那下属便心领神会地将马车牵走,至此,苏薄红已不是绿觞gg主,而完全成为了京城苏家的独女。 拉过门口兽头金环轻叩,半晌才有人来应门,睡眼惺忪的半大小侍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就要开口骂人,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家的大小姐时,只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连招呼人也顾不上,撒腿就跑进后边院子里去通报。 本来苏薄红只道这些世家大族里的下人都该是训练有素、彬彬有礼的,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这么一个特别的,一时间被他晾在门口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过去片刻,院内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又纷纷乱乱地跑出许多小侍来,见了苏薄红,连抬头看她都是不敢,只垂着头站成两排。 “红儿,你总算还记得回来!”苏薄红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开外的女子被一群打扮娇艳的小侍们簇拥了出来,眉目间与苏薄红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略苍老些,一身华贵的绯色宽袍,腰间用一g银片串成的蹀躞,两侧钉缀着圭形蝠纹银带銙,底下又悬着把银鞘琥珀柄的匕首,这一身穿在她身上打扮非但没有显得俗气,反显出了十二分的气势来。 “娘。”这女子的身份自然毋庸置疑,能在苏家拥有这绝对控制地位的,如此自然得与自己打招呼的女人,只有一个。 不过……苏薄红的眉头因为“红儿”这个昵称而微微皱起。 苏母几步走到苏薄红近前,亲亲热热地拉过她的手,没等苏薄红有所反应,那边已有一股真气透体而入,原来她的这位母亲竟也是个练家子。 “怪不得这次回来老实许多。”苏母脸上表情一变,显然已明白了苏薄红身上因为浣雪功发生的转变,以传音入密之法对她暗道:“以前的事,都忘了也无妨,娘自然有法子叫你统统想起来。” 苏薄红不赞同地看着苏母脸上带着三分旁的意味的莫名笑容,淡淡道:“我在路上走了四日,也累了,见过了爹便让人带我去歇了吧。” 苏母听了这话倒是一震,片刻表情才又恢复了自然,道:“怎么好好的提他作甚,你这次回来,娘早就叫了戏班子在府里侯着了,却也有几个漂亮孩子,叫他们来伺候你岂不好?” 怪不得苏g主的手册上对乃父一字未提,而对其母也只是草草带过。若是她有这样的母亲,却还真的不知从何下笔。苏母显然与从前的苏薄红蛇鼠一窝,都是风流成x的,不过这次么……看来自己是要她失望了。 “娘,爹在哪里。”苏薄红只是用陈述的语气重复道,这也算是她的小小癖好之一,别人越不想她问的,她就越要问,别人越不想她知道的,她就一定要知道。 在这被自己一向惯坏了的独女面前,苏母平日里在商场上的魄力手段倒是半点也用不出来,加上见她失忆之后x子虽沉静了许多,不比往日的狂妄,但那骨子里迫人的气势却半点不曾改,连她这个为人母的,也不得不受这气势影响:“他还能在哪里,多半是在那佛堂子里了。”说完,才兴致缺缺地续道,“你要去便去,快些回来,我叫人备下接风宴去,今日我们母女好好乐它一乐。” 被苏母用眼神一扫,边上一个娇滴滴的乖觉小侍就走到了苏薄红面前,福了福身,轻声细语地道:“小姐请跟得月来。” 微微颔首,苏薄红举步跟上了少年细碎的步伐。 少年先引她去了她住的春风沉醉轩,早有侍人备好了香汤衣物,苏薄红将全身上下仆仆风尘都洗了个干净后,又稍用了些点心,再出门看时,那少年还恭恭敬敬地立在轩门之外。 “小姐,可是要去君……主夫处?” 苏薄红身上尚带着三分浴后的慵懒情态,邪佞狂放的致命诱惑让少年得月全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嗯。”她只是用鼻音应道。 得月如蒙大赦般转身,道:“小姐请走这边。” 苏薄红不作他想,亦随之前行。 只见少年带着她在亭台楼榭九曲回廊中绕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小院前,少年走到门前往边上一让,示意苏薄红便是这里了。 眼前的素色小院与金碧辉煌的苏府形成的鲜明反差,让苏薄红几乎以为是走错了地方,若小册上的记载无误,她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该是苏家家主的正夫,怎么也不该住在这么“朴素”的小院中吧? 想归想,苏薄红还是伸手推开了月形门洞虚掩着的门,正对着的却是一条青石铺就的便道,夹道两旁也不知是什么树木,明明是初春竟飘洒着黄色的落叶,落在便道上的都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在树下积成小堆。 便道的尽头,是一座青墙素瓦的独立小院,原木的镂花窗后糊着一层玄色的窗纸,加上随风传来的笃笃木鱼声,更是将这本来素雅的小院增添了三分y暗神秘的气氛。 院门也未落锁,苏薄红礼貌x地在门口轻叩了几下,努力克服扑面而来的浓浓檀香味带来的不适,开口道:“请问……” 她话音未落,就被重重的咳声打断,苏薄红顾不得其他,直接踏入房中,眼睛却因为骤变的光线差而暂时地不适了片刻,幸亏她此时浣雪功大成,夜视对她来说亦甚为轻易,等习惯了房中的黑暗后,视物与外界日光下倒也无异。 “爹……?”视线触及端坐在佛龛边小几前的一抹消瘦身影,苏薄红不确定地唤道。 然并没有人回答,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咳声减缓,最后又被木鱼声取代。 “……求善法心。离我心。离生老病死寂灭心。烧诸烦恼心。解一切缚寂灭心。于一切法得不动心……”诵念经文的声音又伴着木鱼声响起,低低哑哑的,就连苏薄红,似乎也因为这话语中传来镇定人心的力量而安静了下来。 “爹。”语气不似方才那般犹疑不定,苏薄红心中,已然确认了这人身份。 那人仍是沉默,只是念经的速度越来越快。 自己就这样被完全地无视了?一阵难解的感情从苏薄红心中升起。无论在原先的世界还是在这里,她都是人人注目的焦点,从来没有人能如此将她当作空气一般,就算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也不行。 “薄红来看你了。”刻意地移步,挡住窗户缝隙间s进来的唯一一道微弱光线,苏薄红几乎无礼地拉近了她与面前这人的距离,同时散发出压迫人的气势。 那人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苏薄红的存在一般,先是抬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手中敲击木鱼的小锤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是……薄红……”喃喃的语声是如此的微小,若不是苏薄红功力非同一般,绝听不到这么小的声音。而这人吐字间的生涩,听起来像是许久没有与人交谈过了。 不过,这个昵称对她来说,要容易接受得多。 “是我,爹。”习惯x地勾唇,苏薄红只觉衣襟被人一把抓住,用力之大连她的身子都险些被拉了过去。 “真的……是……”枯瘦的手抚上她的发,却抖索着最终落下。 君拂羽曾设想过千百次与那在襁褓中就与自己分别的女儿再见时的情景,然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以为这只是一个幻象。 自十四岁嫁入苏家,十五岁诞下一女后,他便没有再与自己的妻主见过一面,被形如软禁般困在这一方小小的佛堂中,除了按时送来三餐的哑仆,没有再见过第二个人,二十年来只与青灯古佛为伴,不问世事。 的确,院门不曾落锁。然,他的心,早已锁上。 而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乎陌生的女人,居然自称是他的女儿,他怀胎十月,辛苦产下的……薄红。 “薄……红。”久不曾与人言,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然他就是那么固执地一个字一个字确认着,这女子竟是当年在他怀中沉睡过,身不盈寸的婴孩。 “爹。”苏薄红亦拿出难得的耐心,陪他玩这认亲戏码,谁知一抬头,却发现男人虽然消瘦苍白,却仍透出如玉般温润光晕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纵横的泪痕。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明明早就该料到的么,在洛国,哭哭啼啼珠泪涟涟是男人的专利。 有些无奈地从怀中抽出自从与她g里那些侍宠周旋时便日日备在身上的素帕,苏薄红一点一点帮他拭去泪迹,如此细心的相待,只因为他曾给了自己如今的这具身体生命。虽然,不是灵魂。 “你……你……”君拂羽你了半日,只觉x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郁郁更甚,一口气提不上来,竟身子一软,昏晕了过去。 正伏在他膝头的苏薄红见状,连忙将他打横抱起,那轻如片羽的重量让她心中着实一惊,正想安顿好他去找府中医官,又念及这小院偏远等医官来了也不知何时,当下就要带他往外面掠去,等到了门前,身形却是一顿。 这小室之中常年y暗,看来君拂羽也早就应该习惯了里面微弱的光线,若是骤然被外面的强光照s,很可能发生不堪设想的后果。 思及至此,苏薄红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罩在外面的一件绸衫,将他的双目细细包好,这才重新运功飞掠。 或秋风兮暂起(二) 将人安置在自己的春风沉醉轩中,苏薄红便传令下去要医官速速赶来,府中医官听得是大小姐宣召,都拿出十二分的j神来伺候,不敢有半点怠慢,还没等她净完手,就匆匆赶到了。 又是施针又是燃炙一番忙碌,三个医官最终诊断君拂羽不过是一时情绪波动过大,痰迷心窍,才厥了过去,稍缓一缓便自可醒转,无有大碍。至于常年茹素造成的体弱气虚,就不是一时之间可以解决的问题了,需要长时间的慢慢调理才可渐有起色。 为何苏家的当家主夫会被忽视至斯,苏薄红心中先存下了这个问号,至于答案么,既不难猜,也不重要。总之结果已在眼前。 回望床上掩在重重纱帐中男人若隐若现的脸,苏薄红不由有些感慨不知是这洛国水土养人还是君拂羽保养得当,本该三十出头的男人看起来容颜就如二十几岁的少年一般无二,脸颊虽然因为chu糙的饮食而变得深陷消瘦,反而却透出一股清冷静美的意味来。反观刚才出来迎接自己的母亲,本来就比君拂羽年长几岁,兼之在商场上勾心斗角的事做的多了,又沉迷于酒色,气势犹在,容颜相对来说却要苍老许多,到外面去可能会被人认作母子也说不定…… 苏薄红全无腹诽自家母亲的愧疚,四下看了看自己这与整座苏府建筑风格极为相似的豪华小轩,思及自己从进了苏府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的休息休息,于是坐下一边暗自调息一边开始慢慢细品手边的君山银针,倒也悠然自得。 “薄红……”虚弱的呼声响起,苏薄红拂袖起身,却正好对上男人想要勉强起身的场景。 走进床前扶他坐好,又拿来靠枕垫在他身后,苏薄红的目光落在君拂羽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薄唇上,稍稍有些失神。 “你还在……”好像拿回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君拂羽轻轻闭上眼睛,一手却死死抓住了苏薄红衣服一角不肯放松。 他生下苏薄红后才两天,就被人从产床下赶进佛堂冷院,并不知如何与自己的孩子相处,更是从来没有见过别家的父亲是怎么对待自己女儿的,现在的他只知道,只要看着这曾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女子,就好象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畏惧了一般。 “恩。放心,我不会离开。”男人苍白的脸上一丝脆弱的表情勾起了苏薄红别样的情怀,忍不住作下承诺。 早就得令下去准备点心的小侍此时端了托盘上来,苏薄红接过上面细瓷荷叶纹的小碗,递到他面前,道:“爹,这是刚熬好的碧粳粥,不妨用些。” “薄红……”似怨似叹的一声,君拂羽不去接碗,却又重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苏薄红,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刻进心里一般。 “不过是垫底的,多少还是应该动些。”苏薄红恍若未见,倒是拿出了少有的十二分耐心, “一会去宴上,多半还要被娘灌酒的,容易伤胃。” 听到苏薄红喊“娘”,君拂羽脸上的些微红色在瞬间便退了个干干净净,薄唇抿得死紧,半天才说道:“她……我……不去……” 这意义模糊的几个单词自然不能给苏薄红提供什么完整的信息,她只当君拂羽面薄,也不曾想,把粥塞进他手里,就站起身准备出门与母亲说明此事。 才走到门廊转角,苏薄红却听见房中一声瓷器坠地碎裂声,心中没来由地一紧,身随念动,掠回房中时却见那碗碧粳粥洒了一地,本该靠坐在床上的君拂羽半个身子伏在床沿,正自呕吐不止。 微微皱起眉头,苏薄红不顾污秽走近床沿,扶起君拂羽的身子,看着他煞白的脸色,着实是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转了个身怎么会发生如此惊天动地的事。 难道……目光落在了地上碎成四瓣的细瓷碗上,苏薄红面色一凛,冷声道:“来人。” 很快便有小侍来清扫了一室狼藉,替君拂羽也换过衣衫被褥后,她吩咐传来的厨子也到了。 那厨子被苏薄红冷锐似冰的目光一扫,抖着身子跪在阶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碗粥中,你可动了什么手脚?”一块破瓷片叮得一声被扔到厨子面前,苏薄红的话中汹涌的杀意让厨子支吾了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哼。”苏薄红右手微抬,气劲如刀,正要发出,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衣服。 “不……不是……”君拂羽艰难地一字字说着,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恶心涌上心头,顾不得其他,只能捂着嘴干呕起来。 见他消瘦的身体在被面下难受得蜷成了一团,苏薄红敛回劲气,从银盘里绞干了帕子替他一点点拭去额上的汗珠,然后再一次转头向厨子问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碗粥里究竟放了什么?” 倒也是那厨子命不该绝,急出一头汗来后突然福至心灵,道:“……是啦!那粥里下了汁调味,多半是、多半是公子吃不惯荤腥……” 这看起来荒谬的理由在苏薄红眼中自然只是个保命的借口,但她还是侧过头去征询君拂羽的意见,男人虽然呕得两眼朦胧泪光闪烁,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确认了并非是有人故意下毒后,苏薄红这才卸下一身的y寒,命人带了吓得魂不附体的厨子下去,自己则对着仍是干呕不止的君拂羽微微扬眉:“爹啊,你如今这般模样,待会怎么去我的接风宴呢?” “我……不去……”强忍着一波波涌到喉间的恶心,君拂羽轻轻摇头,声音虽然微弱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本来有意让这场接风宴成为父母之间融冰第一步的苏薄红自觉讨了个没趣,但看君拂羽现在这个样子的确也无法入席,便也随他去了,心道总之日后机会有的是。 君拂羽折腾了这半日,虚弱的身体实在无法支撑,片刻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苏薄红觑着机会,等他吐息渐渐变得匀细之后,便去了自己房中重新梳洗穿戴了一番,诸事毕后正巧她母亲叫人来请她去到宴了。 “来来来,红儿快过来坐娘身边,今儿个这场宴席就是为了给你接风备下的,你这个主人却又迟了,大家说,是不是该罚酒三杯?”苏母苏季初盛装坐在正中主座,拍着身边的位置向姗姗来迟的苏薄红笑道。 底下的一群侍宠们都含笑颔首称是,苏薄红也不推辞,拿过面前的海棠冻石杯,一口一杯,三杯很快下肚。 三杯酒一毕,苏薄红突然又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苏季初道:“女儿有一事禀报母亲。” 像是料到她要说的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一般,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宴席一下子静了下来,苏季初脸上的笑意也挂不住了,只道:“你只管说便是了。” “薄红已将父亲从佛堂接至春风轩中。” 苏季初显然对此事兴致缺缺,淡然道:“你爱怎样便怎样罢,女儿大了,总是该自己做主的。” 听她这话里语气,却好像苏薄红不是将她的正夫接了回来,而是背着她私下纳了一房小爷似的,这让苏薄红心中疑惑更甚。 不过现下并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她目前,还没有去试苏季初底线的必要,如此旁敲侧击一番,已是够了。 于是苏薄红却也不再提起君拂羽的事,重新入座,与苏府众人一同欢宴起来。 酒至半酣,苏季初醉醺醺地拿着手里的一杯美人醉,手指着席上一众侍宠道:“红儿啊,你难得回家,这些个公子少爷们都是为娘在年内纳的,你瞧瞧可有看得上眼的,便拿去使唤罢。” 席上的侍宠们一听家主如此说,又见苏薄红一等一的好人品,有的就连男儿家的娇羞也顾不上了,羞羞怯怯地向她这边投过媚眼来。 苏薄红内力既高,酒量也就随着变大了,神智还不曾被酒jc纵,再被一两个浓妆艳抹的“花样美人”眼神一扫,顿时连半分酒意都不剩了,道:“母亲取笑了,他们都是在母亲手下使唤得力的人,薄红如何敢逾越。” “我看你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吧。”又是一杯酒下肚,苏季初风流的个x完全展露了出来,一面勾着其中一个少年的颈子灌酒,欣赏他被女人喝的烈酒呛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一面说道,“只怕你是看不上他们。” 还没等苏薄红有所回应,她便自己续道:“上次你说发现了你们那什么g的g主竟是个男儿身,寻思着要向他下手,事情怎么样,成了没有?” 苏薄红一时有些讶然,她怎么也猜想不到前面那位居然连这事都与母亲说了,看苏季初的行迹,几可揣测从前的苏薄红是怎样一个人,多半也是极好男色,又喜凌虐之事,跟她从前那个世界里有钱有权玩弄女人的男人相去无几。这件事上她实在无法正面应答,便只是以暧昧的笑带了过去。 “早就听你说那g主清泠美丽,只怕比我这座上的人都好吧?”苏季初只当她已经尝过了其中妙不可言的滋味,也不疑有他,续道,“何不带回家来给母亲看看,我们像上次那样……” 语中意犹未尽的部分在苏薄红听来,暗示着一种十分龌龊的可能。习惯x地勾唇,道:“只不过是平凡姿色,又是江湖上的男人,哪里比得上这些孩子柔嫩水灵,母亲定是不入眼的。” “我看,倒是你真看上了人家,不肯拿来给为娘看呢。”苏季初醉眼乜斜,那份慵懒的样子倒与苏薄红更似了几分。 苏薄红索x顺着她的意思,又喝了杯酒,默然不语。不过说起林星衍,她倒真还有一事要问。 “母亲可识得一名叫祈紫宸的女子?”看苏季初当时放入自己体内探测的那一缕真气,宏大浑厚,显然是内家高手,一定与武林有所牵扯,所以,这件事问她再合适不过。 “祈家那丫头?怎么你遇着她了?” 苏薄红点头。 “呵呵,我哪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倒是小时候她和她爹过府来叙旧的时候,被你错认成了男孩,嚷着要娶她呢。”苏季初酒喝多了,话也多了起来,“那丫头倒也长得好相貌,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 听她又要开始乱想些有的没的,苏薄红敬上一杯酒,堵了她的话头。苏季初是酒醉之人,说过也就忘了,片刻后又重新拾起之前的话头。 “那你也该把那g主带回来看看么……”苏季初也就着身边少年的手喝了杯酒,醺然道,“我看你这次回来前事都忘得差不多了,都那么久了还不见你去找你房中的那沈家孩子,从前不是宠得紧的么,好歹也是正经过了门的夫侍,我还指望他给添个孙女呢。” 支离碎影残宵见(一) 苏薄红听了她这话,顿时头疼万分。 苏季初这飞来一句无g无由,就连小册上也不曾写原来这个苏薄红已经是已婚人士了,家中居然早有一夫,虽然她说从前苏薄红很“宠”他,但这个字要作何理解苏薄红心知肚明,只是自己本抱着的好不容易来到这女人做主的世界,总要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番才算不虚此行,突然多了个男人的责任,令她不由有些烦恼。 不过自己既已全盘接收了苏薄红的身体和记忆,总不能临阵脱逃,那男人势必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颇为苦恼地按了按额角,她向酒兴正酣的苏季初请辞道:“薄红有些不胜酒力,只怕要先告退了。” “你们看看她,才知道了房中还有佳人相侯就这猴急样子,也罢,母亲也不留你,去跟沈家孩子相会去吧。”苏季初说完嘴一努,身边的一个少年就拿了个紫金托盘上来,她将上面的东西接过来往苏薄红手里一塞,红红白白的都是些伤药瓶子,“红的内服白的外敷,别用错了。这闺房之事若是再给我搞出人命来,仔细你的皮r。” 两边伺候的少年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一点惊讶也无,却是苏薄红本人身子一僵,片刻才挤出一句“多谢母亲”就匆匆离开了。 苏季初也不过借了她回来的这个由头,自己想要与这些新纳的小侍欢宴是实,加上这女儿失忆之后x子似是变了许多,不像从前一般能与自己说到一处,是以对她的离去也不太上心,只是继续与小侍们饮酒作乐。 在回春风轩的路上,苏薄红刻意放慢了脚步,心中开始暗暗思索到底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这个是自己名义上“夫侍”的男人。 洛国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麻烦,林星衍如是,她爹君拂羽亦如是。 所以,比起去见这个男人,苏薄红宁愿回江湖上随便找个人来干一架,起码来得爽快得多。 不过目前的状况,她还是没得选择。 苏薄红已经开始后悔因为一时的好奇而回了苏家的决定,简直是把自己推进了一堆理也理不清的麻烦里面,而且,她从来不喜欢做没有余地的事。 也罢,不如去见过那个男人,跟他摊牌,之后要怎么走,全看他自己的意愿。 如此决定之后,苏薄红心中的郁郁终于缓解了一点,再抬头看时,自己金碧辉煌的春风沉醉轩已在眼前。 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这是苏薄红见到春风轩厢房中自己唯一明媒正娶的夫侍时的唯一想法。 本以为苏薄红这女人是百花丛里的老手,风月场上的常胜将军,那眼界心气自然是一等一的,若非绝色断然看不入眼,能成为她夫侍的,论相貌不说倾国倾城,也必定是别有一番风情的小家碧玉,总之,绝不可能长着面前这张脸。 这男人虽不能说长得奇丑,却也绝算不上是美人。 平凡的眉眼铺排在略显暗沉的蜡黄脸色上,最终还是着落在“平凡”二字上,看样子还有些木讷,实非上品。 就连这个世界初来乍到的苏薄红,也知这样的男人顶多就能嫁予普通的愚妇做小,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绿觞gg主、苏家独女的房中。 但偏偏由目前的情况看起来,他就是苏季初语中提及的,苏薄红身边唯一有名分的夫侍。 “你就是沈君攸?”虽不以相貌取人,但这男人眼神中的懦弱畏缩看得苏薄红心生不耐,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奴、我、我是……”男子果然表现的一如他外貌所显示的那般。 “我在外头发生了些事,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打断了他结结巴巴的话,苏薄红嫌恶地说道,“既如此,你也不必留在春风轩了,明日就去帐房支些银子,出府去罢。” 三言两语打发他离开,苏薄红转身便准备跨出室内,自己在苏季初的宴上耽搁了这些时候,不知道君拂羽如何了,正该去看看他。 “小姐,小姐,奴、奴不是公子……”见她要走,身后的男人急得也不结巴了,“奴是伺候公子映书啊!” 苏薄红回转身来,锐利的眼光在他身上扫过:“好,你不是沈君攸。那么,沈君攸现在在哪里?” 小侍映书带着哭音道:“上一次小姐回来时把公子送去了秦大人府上,前些日子秦大人才把人送回来……” “送回来了,那就是说他现在在府中?” “……是……但……”映书欲言又止,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叫他来见我。”见不得他这种拿自己当毒蛇猛兽的样子,苏薄红冷道。 “公子他、他……不能来见小姐……” “那也罢了,你把刚才我说的话跟他说了罢,叫他自明日起不用留在这春风轩了。”无意与他再废话下去,苏薄红叫要起步离开。 “小姐!”没想到这看似呆呆蠢蠢的小侍映书一时情急,居然扑上了抱住了她的腿,“求你救救公子,他、他就快……” 迈出的步子被死死阻住,虽说要摆脱这种力度的束缚对苏薄红来说只是小事,但她却也不愿对这样一个手无缚之力的男人动武,一时间被他抱着倒也动弹不得,低头看去映书哭的一张脸上都是满满的泪痕,又要往自己衣服下摆蹭过来,不由眉头微皱,问道:“他怎么了?” “公子……在……内室……”映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顾着抹泪松开了抱住苏薄红腿的手,苏薄红眼光往他身上一扫,便径自往内室走去。 “沈……君攸?”绕过重重帐幕,等苏薄红看见眼前躺在床上的男人的时候,却有了瞬间的迷茫。 如此相似的脸……与在另一个世界,与她有过一段倾心爱恋的男子,这么相像。 男人因为苏薄红手指无意识的触碰发出难受得低吟,透过嘶哑发紧的喉咙逸出,最后成为了破碎的音节,犹如雀鸟垂死的悲鸣。 苏薄红恍若未闻。只是伸出食指,慢慢滑过他脸颊的轮廓。 太像了。 j致的眉毛如清水中浸着的两抹黑羽,紧闭的双眸隐约可以看出略微细长的轮廓,睁开之后,应该是桃花叶般的优雅形状,而此时纤长的睫羽覆了下来,正因为身体中的痛苦细小地颤动着。 手指最后落在紧抿的唇上。略带上翘弧度的上唇,已然失去了原本的血色,呈现出一种苍白的浅淡青紫。 苏薄红自从来到洛王朝始,第一次开始思考她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被什么力量所驱动的,而这种力量的目的又是什么。 与过去的自己如此想象的林星衍。 与原先被自己称作“哥哥”的人给自己带来一样感觉的君拂羽。 还有面前的这位,与曾经两心相许过的他长得相差无几的沈君攸。 她所走过的每一步,仿佛都只是在拾取过去记忆的片段,而随着她越走越远,关于从前的记忆却不曾淡漠,而是以另一种形式活在自己的面前。 若非这一切太过真实,她几乎要以为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也罢,现在的她早已能够坦然承认,语气否认过去种种,不如把它们当作自己曾经的一部分接受下来。至于这个沈君攸,也算他好运罢。 没有急着召唤府中的医官,苏薄红先着手检视起沈君攸的伤势来。 直到揭开他的外衣,苏薄红才发现沈君攸的伤势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瘦弱的几乎每g骨头都顶着皮肤的身体竟然很难找到一块完好的地方,青红、淤紫的大小伤□错遍布,有的已经半愈合,有的还在渗血,有的显然是被利器所伤,也有灼伤、鞭伤,若非亲眼所见,她简直不能相信一个人的身体居然能够承受那么多的刻意伤害。 先前没有叫医官的决定如今看来果然是正确的。 在这个世界,且不说男人的身子不能随意窥看,更不用说沈君攸的这身伤势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从何而来。事情如果传出去,就算苏薄红不在意,继续留他在身边做夫侍,他自己想必也是不能自安的。 几不可闻地微叹了一声,苏薄红伸出手去,除下男人身上贴身的薄薄衣衫。有的地方衫子已与伤口黏在了一处,只能用强揭开,她的动作亦绝非温柔,其中痛苦可想而知。但即使是这样剧烈的疼痛,也不能使沈君攸有片刻清醒,仍旧只是发出微弱的低吟。 不过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现下的确是昏睡着比较好。 苏薄红手下不停,将裹住他身体的一件长衫褪下一半,目光又不由地停在了他x前的两点茱萸上。 这两处隐秘的所在被人穿了两个金环,随着沈君攸身体痉挛般的轻颤,也微微地晃动着,亮色的金光上尚带着点点殷红痕迹。 眼皮一跳,苏薄红至此已完全明白了是什么样的行为才能造成这一身的伤。将内力灌注在右手两指,并指如刀,金x本不坚硬,应手而断,但在将金环取出时,沈君攸本来安静的身子突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就如得到了什么暗示一般。 见原本已开始愈合的几处伤口因为他骤然的挣扎而重新裂开,苏薄红只能点了他的几处大x,保证他不会在之后自己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再次醒来。 支离碎影残宵见(二) 方才宴上苏季初给她的红白小瓶此时却正好派上用场,苏薄红挑出白色的瓶子来,伸指沾了些,只觉触手处清凉微润,带给人一种微妙的抚慰感觉,这苏府的药果然不错。当下她亦不多想,挑了几块就抹到沈君攸身上,再细细推开,所到之处竟立时止住了仍在不断渗出的点滴血y,收效可谓立竿见影。 等将他上身的伤口都处理了一遍,苏薄红这才转而脱下了他的亵裤,这才真正地吃了一惊。 两条深可见骨的伤痕一直延伸到大腿g部,然这不是令她感到吃惊的主因。 垂在两腿之间泛着不正常的紫红颜色,而铃口处的一点银光正是原因所在。苏薄红眉头微皱,只是稍稍触及,便看到沈君攸额上细汗汨汨渗出,然若是任由它留在那里只怕后患无穷,她看准了那一点亮光,出手如电,迅速地捏住一头将那什物取出,再仔细看时,居然是一条细长的银针。 做完这些,就算是苏薄红也不由地长长舒出一口气,这异界的女人玩男人的手段比之她原先世界的男人们可算得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秦大人既然敢把人玩到这种地步才送回来,可见“苏薄红”本人亦是此道中人,让沈君攸回苏府不过是在形式上走个过场,要是人死在了秦府只怕两人都不好交代。 最大程度地保持着冷静将剩下的药涂抹在男人下身累累的伤口上,苏薄红在完成一切后净过手,捏着沈君攸的下颚便将红瓶里的药丸子扔了进去,药丸入口即化,却也省却了一番功夫。 知道经过方才与其说是治疗,不若说是炼狱般的痛苦折磨,沈君攸若不是真的到了无救的地步,一定会疼醒过来,所以在是否要解开她被封的x道的问题上,苏薄红有片时的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在凌空对着他疾点了几下,以气劲替他解了x。 只见沈君攸长长的睫羽微微翕动了几下,然后艰难地张开了眼睛,就如同这个小小的动作也需要他用全身力气去完成一般。没有丝毫光彩的瞳仁先是因为光线的刺激而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然后才开始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负手站在一旁的苏薄红身上。 他的眼睛在瞬间睁大,浑身不可抑制地激烈颤抖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受伤垂死的小兽一般极度惶恐与害怕的神情。 苏薄红到底有些无奈,明明这具身子一副好皮相,怎么人人见了都跟见了鬼似的,让她徒受池鱼之殃。 “沈公子……” 一听到她开口唤他的名,沈君攸更是好像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景象般不顾满身的伤就要试图撑起身来下床,未料他的身体实在是被折磨得太久,连这点气力都使不出来,虽然一次又一次的尝试都失败了,但他还是不放弃地想用无力的双手支起身子来。 朝他露出一个自以为表达出了最大程度善意的笑容,苏薄红走近床前,柔声道:“你现在已回了苏府了。不会再有人对你不利。” 显然沈君攸并不曾将她的话听入耳内,只是一味地重复着徒劳的努力,好几次都险些滚下床来。 苏薄红虽然脸上笑意不敛,心中的不耐却暗生,又靠近了几步,道:“相信我。” 沈君攸挣扎的动作很快耗尽了他仅剩的一点体力,重重跌回床上后,除了全身无一处不在作痛的身体,他的尝试并没有得到任何的结果,但他看起来也并不想听苏薄红的话。眼睛盯着逐渐靠近的女人,被咬得发白的嘴唇似落叶般地抖动了起来,细小的血丝从嘴角延下,顺着修长的颈子一路滑了下来。 见他这种无异于自残的举动,苏薄红终于觉得到了不出手不行的地步,总不能眼看着他将自己之前做的治疗功夫都毁坏殆尽吧。 伸出去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衣角,就见他遮在被下的身子如同痉挛一般蜷成了一团,对人的触碰的恐惧表露无疑。 不必想太多便可揣测到他在秦府受到的是什么待遇,但苏薄红不会让他在这一步上退缩。于是伸出去的手还是顺势放上了他的脊背,一下下地轻抚,暗含内力的柔和力道让在瞬间绷得紧紧的身体一寸寸地放松下来。 “没事了……听话。”略低的女声贴在耳边响起,声线中似乎暗含着一种能够安抚人心的魔力,等沈君攸的眼光再一次转到她身上时,已经有了些微的试探意味。 “没关系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苏薄红将他半个身子抱在了怀里,防止他挣扎的动作又弄裂伤口,再一点点化开他的迟疑拒绝,“好好再睡一觉,醒过来之后,你就会真的发现,所有事情都过去了。” 发现沈君攸看她的眼光并不像之前曾经见过苏薄红的样子,然这又令她心生疑虑。沈君攸是苏薄红唯一有名分的夫侍,又长了这样一张脸,按理说苏薄红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那么如今沈君攸的表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被近一年的折磨磨光了神智,二是他真的不曾见过苏薄红的脸。毫无疑问前一种的可能x看起来大得多。 沈君攸在苏薄红有节奏的安抚之下慢慢地又被倦意席卷,就算心里再不能够相信,再想要抵抗,还是不一会儿就沉睡了过去。 又在旁边看了一会,确定他安静的睡姿不会对他全身上下的伤口造成再次伤害,苏薄红这才慢慢踱出门去。 走过长长的回廊,绕回到轩内自己的寝房,苏薄红有些讶异地发现原本应该除了这里无处可去的男人居然不在房中。 “来人。” 少年得月急匆匆地从门外赶了过来,自今日起,他便被苏季初调到了苏薄红手下使唤。 “小姐?” “我爹呢?” “君公子……君主夫他早些时候醒过来时不见小姐,便说要出去寻找小姐,奴也不好阻拦……” “他什么时候走的?”苏薄红眼神一凛,只吓得得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了……”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再抬眼看时苏薄红的身影早已不见。 君拂羽虽说在苏府住了大半辈子,但所熟知之处不过是一间小小的佛堂,对苏府的结构如此陌生的人,一时间又能走到哪里呢,还耽搁了这么久呢? 苏薄红只觉得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在自己也不甚熟悉的苏府花园后院绕了几圈,除了几个见着她的脸就呆在一旁的小侍,什么人都没有碰上,又将苏季初那些侍宠们所居的各门各院都探了一遍,仍是不见君拂羽的踪影,苏薄红的思绪已经渐渐转到思索苏季初有什么势不两立的敌人上了。 欢声笑语的喧闹突然传入耳内,原来她不知何时又走回了苏季初举行家宴的院子。本应该在室内举行的家宴因为苏季初喜欢那院里的一树雪白梨花,而转到了室外,那梨花给苏薄红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不由自主地竟又绕了过来。 此时显然这场欢宴对于苏季初来说已进行到了□,她正将一个侍宠压在了身下疼爱,动作间没有半分怜惜,直弄得那少年娇声连连,而其他侍宠有的则拿着一些用途一望可知的工具侍立在一旁,有的居然在另一面爱抚苏季初的身体。 饶是苏薄红在另一个世界于这方面的事上也算见多识广,这般的花样也是不曾见的,她更无窥人私隐的癖好,当下也不便招呼,就要离开。 此时,梨花树后传来的悉索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展开身法掠到附近一座小阁阁顶,居高临下地望过去,正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藏在树后,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 本来以苏季初的功力不可能发现不了树后有人,只不过么……她现在该是没有这个闲工夫了。 苏薄红正想下去把君拂羽接走,事情却突然生变。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君拂羽定定地在树后站了片刻后,转身想要离开,却一脚踏在了一g枯枝上,木头断裂的声音虽不大,但亦足够引起苏季初的注意。 “谁在那里?”正与侍宠燕好的苏季初一把将黏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侍人推开,脸色y沉地站起身,接过小侍奉上的衣服披好,几步走到梨花树下。 “我道是谁,原来是君公子。”她说出来的话字字寒冰,“怎么我苏府小庙终于容不下你这大佛,那么想我赶你出去么,嗯?” 苏薄红一时不便现身,又存了弄清楚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的念头,却打住了欲动的身形。 君拂羽被苏季初抓住手臂,从隐身处拖了出来,一时间急促地喘息起来,无法回她一句。 “怎么,想要装聋作哑?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本道君公子是雅人,不屑与我们这般俗物亵玩的,谁知竟然也喜欢躲在暗处窥人闺房之事。”像是与君拂羽有什么旧怨似的,苏季初嘴下毫不留情,“说到底你这身子也快二十年没被女人碰过了,想是也知道了滋味,想再尝尝甜头呢。” 周围的侍宠们本来对君拂羽主夫的身份还有些忌惮,一见苏季初如此对他,顿时没了顾忌,听了她的这番话有的掩嘴而笑,有的开始窃窃私语,所说的无不是君拂羽如何的怪癖,才使妻主那么久不曾与他燕好。 君拂羽的衣衫被苏季初扯开一半,露出洁白的x膛剧烈地起伏着,却勾起了苏季初本不曾熄灭的欲念,一面将他推倒在地上,一面chu暴地剥开他剩下的衣物,探手进去乱。 “真是个怪物……”苏季初喃喃道,又狠狠在他x口捏了一把,再抬头看去,只见君拂羽面上没有半点愉悦之意,更好像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惹人厌的样子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再往他身下去,却连丝毫动情的热度也感觉不到,整个人绷得比木头还要僵硬。 满腔的欲念一时间被浇了个干干净净,苏季初抽出手来重重甩了君拂羽一个耳光,怒道:“还以为你念了二十年的经该知道了,没想到还是给我摆出这副死人样来!” 她忿忿地骂完,又好像不解气似的伸脚将君拂羽的身子踢了个翻转,这才冷哼了几声坐回一旁席上喝酒。 “家主……他……”有看不过眼的侍宠,小心翼翼地过来进言,“好歹是小姐的爹……” “他当然是。”冷冷地瞥了那侍宠一眼,苏季初道,“若非当年老师断言只有他才能生下苏家的香火来,就他那副死鱼样子,哪个女人会想娶他!” 听出她话里难遏的怒意,侍宠唯有诺诺称是。 “不过……,”苏季初像是想起了什么,勾过侍宠的身子,哺了一口酒给他后续道,“他那无趣的身子我可是连一g指头也没动过,红儿么……还要多谢老师了。可怜那男人都生过女儿了,如今三十多岁,却还是个处子呢!” 一众侍宠听了,开始都只能面面相觑,等苏季初自己大笑了起来,他们才跟着勉强笑了几声。 之后,苏季初好像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似的,继续与侍宠y乐起来,而被遗忘的君拂羽像个木偶般坐起身来,草草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梨院。 叶落何翩翩(一) 他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此时君拂羽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见到自己曾经视之为天,却在新婚之夜y沉着脸从喜房中决绝离开的女人身下压着艳美的少年做着他只在出嫁时喜公给的书上看过的事,一时间他的脚,居然无法移动半步。 男女间的欢好,该是如此的么? 为何他只要被女人的手就算轻轻触碰一下,也会变得全身僵硬得连动一g手指都异常艰难,甚至并不是出于他本人意愿时也一样。 读了二十年的经书,上面却没有一个字告诉自己,这样的身子,究竟是上天的谴责,还是前世带来的冤孽,要用一辈子的无情无爱来偿还。 “爹……你快要撞到廊柱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微颤的身体突然撞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女子特有的淡漠气息从鼻端一点点透入,她方才好像说了什么?没有听清…… “放、放手……”感觉到身体被她牢牢抱住,自己的挣扎显得多余而可笑,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出无力的话语,试图逃出异x让他从心里感到恐惧的身体接触。 “爹?”苏薄红看着君拂羽变幻的脸色和脱口而出的低声拒绝,再对上他迷茫散乱的眼神时,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现下的君拂羽绝不是在神智正常的状况中。 不能这样下去。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君拂羽是个合该一世得不到女人宠爱的男人,但是他还是那么绝望地希望着,会有一个女人,即使只有一个…… 对了,面前的这个也是女人呢。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君拂羽脸上露出了一个痴痴的笑容,大着胆子伸手抚上女子姣好若男儿的脸,触手处丝般的柔滑感令他一时竟缩不回手去,眼前的景物变得朦朦胧胧,最后都成为了细小的光点,组合成了曾在书上见过的一幅幅图案,又好像是之前被苏季初压在身下的小侍眼边的一丝媚态,半滴清泪…… “爹!”捉住了男人细瘦的手腕,苏薄红又好气又好笑,她只不过是现身出来提醒君拂羽不要撞上廊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她如果足够自恋,便会以为这……是君拂羽在引诱她。 不、绝对是引诱。 君拂羽仿佛对苏薄红抓住他的动作毫无所觉,另外一只手也攀上了她的颈子,倾身一点点地拉近与她脸颊的距离,泛着一层水色的薄唇微翘,眼看要贴了上去。 男人突然增大的力气让苏薄红没有办法在不使用暴力的前提下挣开,只能无奈地看着君拂羽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唇轻轻落在自己唇上。 一个带着檀香味道,天真而迷惘的吻。就仅仅只是双唇间紧密的相贴,而没有一点实质x的动作。 然只是这种程度的吻,却使苏薄红身体里的血y好像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般,鼓噪着一点点冲破她的理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缘。 但是叫着男人“爹”时,自己心里又真的将他当成爹了么?他只是产下这个身体的人,而与自己,来自相差不知多少个星系的世界的灵魂,毫无干系。 伦理道德在苏薄红眼中向来都只是一纸空文,所有的作用就只是限制一个人的生命而已。紧贴着的唇间流淌着的罂粟般的禁忌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沉迷,如同明知将焚身而死的蛾子,还是抖动双翅扑向火焰的疯狂。 毫不客气地夺回了主动,伸舌撬开了对面男人已然升起了异常热度的唇,掠夺般地在丝绒触感的领地中汲取对方的气息,吮吸着甘美的蜜汁。 君拂羽本来就神智模糊,被她如此一吻,更是迷乱起来,情难自禁地跟着侵入自己嘴中的异物纠缠起来,就算全部的空气都被夺走,也在所不惜。 就在君拂羽觉得自己快要因窒息而死的前一刻,苏薄红适时地松开了双唇,重新灌注进x间的微凉空气,让他从□的魔咒里清醒了三分。 他做了什么。 面前女人的影像已不似之前的模糊不清,而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赫然便是自己的女儿! 君拂羽满身燃烧的□一下子被全部浇熄,绝望的喊声从他方才还被人轻怜蜜爱的双唇间逸出,他再也不敢看苏薄红一眼,连被扯开的衣襟也来不及掩上,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转身就跑。 “站住。”苏薄红体内的冷酷因子被他的动作完全地挑弄出来,只是伸出手抓住了君拂羽的手臂,便使他前进不得。 “爹。不,拂羽。”女人勾唇而笑的动作让她看起来更是邪魅异常,就连投在身下的y影都散发着一种冷酷意味,“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苏薄红知道,一直存在于身体里的魔鬼,已经被那一吻唤醒,它若是得不到满足,后果会非常、非常得可怕。 “不、不……我们是……不可以……”破碎的语句争先恐后地从被吻得艳红的薄唇间流出,却组合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君拂羽下意识地去抓左手腕上挂着的檀香珠串,却抓了个空。 “它帮不了你的。”苏薄红冷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原来那珠串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不知道前一刻还是对自己温柔体贴的女儿怎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君拂羽完全没有意识到造成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反是惊慌地挣扎着想从苏薄红的掌控下逃离。 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丝毫不肯放松,苏薄红唇边笑意更深,“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负责任哦,拂、羽。” “我、我……不能……”正想拿自己不能接受女人的触碰为脱身之计,君拂羽却惊讶地发现刚才与苏薄红如此亲密得接触居然没有引起自己那如附骨之蛆般摆脱不了的生理反应,明明,已经贴得那么近,没有一丝缝隙了…… 苏薄红将他拉近自己身前,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终于没有继续,将心中燃起的火压了又压,才道:“你也看到了,并非不能。今天,你能明白这一点,却也够了。” 说完,刚才还好像要把他吞噬的眼神中火焰一点点淡去,最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深沉。 “不要……在意母亲说的话。”她知道那样的话对一个洛王朝的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君拂羽整个人完全地混乱。 这本从自己身体里孕育出来的女子,为什么明明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觉得她离他是那么的远,甚至连鼻端透入的淡漠气息都如此飘渺不可追寻。身体上的反应让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可能与普通男人一样被女人好好疼爱,但心中对苏薄红在这当口打住的丝缕不舍更令他胆战心惊。 不对的,他们是父女啊,绝对、绝对不可以做这种事! 褪尽血色的脸上一片煞白,君拂羽只觉得颤抖的双腿已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软倒在地,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一百遍不可以,但身体里尚未消逝的情潮却一波波地将自己推向另一个方向! 他想要被这个女人疼爱! 就算她是他的女儿! 读了二十年的佛经,却不曾修出半点禅心,居然还如此无耻地指望着本已身在阿鼻地狱的自己能够被人拯救,不过是、不过是不甘而已,他不能因为已经这么肮脏的自己再将别人拖下水,不能…… “听着。”在君拂羽面前弯下身,苏薄红伸手抬起他的下颚强迫他面对着自己,“今天我放过你,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拂羽那……” 故意拉长了的语气配上她慢慢舔唇的邪佞动作,无不让君拂羽心惊,嚅嗫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要……回……佛堂……” 用难得的耐心听他说完整句话,苏薄红浅笑,“要回去对吧,好啊。” 说完她伸手往君拂羽腰里一带,展开身法瞬间将尚未反应过来的男人带到了他居住了二十年的佛堂之外。 “就是这里,对吧。”苏薄红用的是陈述语气,她显然不需要君拂羽的答案,“看好了,拂羽。” 霸道无比的内劲从苏薄红掌中喷涌而出,如同一个无形的能量球,所过之处,草木为之摧折,就连庭院里的树木触之亦只有披靡一途。最后这股强大的内力撞上了小小的佛堂上,一阵巨响过后,只见四周浓尘滚滚,不能视物。 早有准备的苏薄红拿帕子掩住了君拂羽的口鼻,又留给他恰到好处的空间呼吸,两人在一旁慢慢等烟尘散去,苏薄红那一掌的结果才清楚的呈现在君拂羽的面前。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他在里面居住了二十年的y暗佛堂,里面自己过了上百回的佛经,还有小院门口手植的杏树,就在苏薄红这一念之间,全数化为乌有。 他的全副心神仿佛都被那断壁残垣吸引了过去,挣脱了苏薄红的扶持一步步向如今已成为一片废墟的佛堂走去。 他终究……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了。 及时地接住了他软倒的身子,苏薄红眼中一抹异色闪过,最后归于深不见底的暗沉。 那尚不知自己无心的举动将会招致可怕后果的男人,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一瞬之间崩塌殆尽的梦魇之中,尚不知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未来…… 3 欲望文 4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4 叶落何翩翩(二) 君拂羽从折磨人的黑暗中慢慢清醒过来。 茫然的双眸一点点聚焦,最终看清了正站在床边凝视自己的女人的脸。 “薄……红。”因为背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君拂羽只能努力地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服下摆,“梦……可怕……” 敢情他是把发生过的一切都当成自己的一场梦了,还多半是个令他感到恐惧的噩梦。苏薄红居高临下地看着君拂羽脸上混合着三分迷惘三分恐惧三分不解的表情,慢慢走近床前俯下身子:“梦到什么了?” “你……我……不可以……”说话的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君拂羽只能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几个就算只是说出来就令他感到胆战心惊的词,像是要寻找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成为自己依靠的女人的安慰一般。 “不可以什么。”顺手替他掖好被角,苏薄红的温柔还是一如往常般从这些不起眼的小处流露,她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薄红,什么都没有变。 “没……”一定是自己心里隐藏了太多的黑暗,才会梦到那么可怕的事情,这样的事,如果说了出来,薄红一定会因此而讨厌自己,然后像她母亲一样轻易地丢下自己的!君拂羽思想多时,终于决定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呵呵。”苏薄红低低地笑出了声,看着面前这个明明已经生过了孩子在那些事上却还是如此天真的男人,轻轻开口粉碎了他的一切幻想,“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拂羽。” 双目一下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睁大,她、自己的女儿,刚才叫自己什么? 她叫他拂羽! “母亲不能给你的,我,全部都可以哦。”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感受到身体内因为君拂羽惊惶的表现而升腾的淡淡快意,苏薄红知道,原来要她一直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终究还是难了点。 “你、你……不要……过来!”迅速地从床上坐起身,躲避着苏薄红伸过来的手,君拂羽慌忙之中将枕边一g银钗拿在手中,警戒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轻松地夺下他手里的小小利器甩到一边,苏薄红不顾君拂羽的抵抗,将他拥入怀里:“真的不想要吗?我可以让你成为……真正的男人。没有人会嘲笑你,没有人敢看不起你,更没有可以再伤害你。” 一个字一个字从她的唇瓣吐出,却都沾染上了异样的魔力,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然后沉入她编织的甜蜜陷阱中,直至没顶亦不能自拔。 感受到自己x前的衣服传来微凉的湿意,苏薄红终是勾唇,笑。 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君拂羽从她怀里抬头,满脸的泪痕还是掩盖不去他眸中一点近乎疯狂的晶亮,既然除了面前这人,世上并无一人在乎他,那他为何要去在乎那些人! 细瘦的食指抚上女子不点而朱的唇,温暖柔软的触感一如前次的亲密接触,她没有变,一直都没有,在犹疑、在徘徊的,始终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既然他已一无所有,那还有什么是值得畏惧的呢。 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君拂羽扯住苏薄红的衣襟,主动地凑了上去,然后便觉腰间一紧,已被她紧紧搂住,带着绝望和禁忌味道的吻,掩盖了世间其他的一切。 他要她、他要她、他要她。 心中鼓噪着的都是这般的声音。 而那曾经带给自己无尽屈辱的不争气的身体,也如同感应到了主人热切的心情,竟然丝毫没有发生与从前那一晚相同的状况,反而是欢乐地为她打开,接纳了她的一切。 “薄红……”男人的声音中带有情事过后特有的嘶哑慵懒,软软黏黏的,像一g丝线,缠绕进了苏薄红心中。 “嗯?”一手鞠了君拂羽散在枕上的几束发丝凑近鼻端,苏薄红以鼻音应道。 “不要……离……开。”明明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君拂羽还是在说完了这几个字后才陷入黑沉睡乡。 “放心。我一直都在。”没有管他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回答,苏薄红只是淡淡说出一句,然后抬手用指风灭了室内燃着的唯一光源,搂过他瘦得有些硌手的身子,不再多想什么,随之沉沉睡去。 昨日整日的荒唐,让苏季初晨起时饱受宿醉的头疼之苦,把身边伺候的小侍一怒之下都赶了个干净,自己净了手脸正想去用早膳,却被人在门口拦住。 偏偏对着这个人,她的脾气一点也发不出来,谁叫她是她苏家这一代的独女。 “红儿,这么早来找为娘有事?” “给母亲请安。” 苏季初不由笑出了声,“我却不知你何时开始恪守这些从前被你说的一文不值的东西了。” “那请问母亲,薄红从前以为,什么东西才是有价值的。” 听出她话中语气不对,苏季初也敛了笑容,皱眉道:“你真是一大早来给我请安的么?” 苏薄红反是一笑,淡淡应道:“母亲认为是,便是了。只是薄红还有些许事情不甚明了,想向母亲请教。” “我看你就是成心来找你娘麻烦的。罢了,你这x子也是我惯出来的,要问什么就问吧。”苏季初到底拿独女没有办法,又走回房内在茶几边坐好,接过小侍递过来的一杯香茶道。 “我真是拂羽怀胎十月,生产而下的?”苏薄红也不与她多周旋,单刀直入地提出第一个问题。 “拂羽?”因为苏薄红怪异的称呼眼光往她身上扫过,待看到她颈上不曾被领口掩去的一点紫红,苏季初表情转为复杂,“你若是好好照镜子看看,便不该问我这样的问题。你的确是他所生,当年的产公还在,若你不信自可叫人来三头六面地对质。” “然,你说他还是处子。”丝毫不介意说出这句话等于暴露出自己昨日看到的一切,苏薄红一派神定气闲。 “红儿啊红儿。”苏季初突然笑着站起了身,伸指去点苏薄红的额头,“我看你不是失忆,是失智吧?竟连我大洛王朝男女y阳之法都忘了。” “还请母亲教诲。”其实被发现女儿撞见自己□情事还能面上表情一丝不改的苏季初才是真正的高人,姜还是老的辣,苏薄红承认这一点。 喝了一口茶,苏季初才老神在在地开口道:“我国男子,若想为妻主产下孩儿,必先得妻主首肯,饮下千叶莲茶后三日内与妻主□,便可如愿。如此得来的胎儿,在父体中待足十月便会自父体□自然诞下,再转入荆玉晶中吸取天地自然之j一月,若不曾在此期间夭折,才算是顺利产下。不过么,凡事皆有例外。我自少年时便尚风流之道,成年后侍宠盈房,却迟迟未有子息,直至遇上老师点醒,才知年少轻狂时伤了天和,除非与y年y月y日y时出生的男子□,不然苏家一脉,便要在我手中断了。” “我自然不甘一世无女,便发动了苏家所有的势力在全国寻找这样的适龄男子,直到遇上你爹。等娶了他过门,我总道只要他乖乖为我产下孩儿,就算我不能专宠他一人,也可保得他后半世衣食无忧,直至终老。然千算万算,我竟料不到这么一个美人,上了床却是条死鱼!洞房花烛夜我拿出百般解数取悦于他,他半点不动情不说,连好脸色都不肯摆一个,只像g木头似的挺着,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叫我如何忍得!当下我便知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自己是绝看不上眼的,但y年y月y日y时出生的男子任我再找遍全国,也寻不出第二个来,于是我去找了老师,让他传我合j之术。” “这合j之术却是邪术,本是专为求女不得的男子祈女的,要用女子的血与男子的j混在一处后以秘术培养,最后给男子服下便可受孕成胎。此术一则施行艰难,二则有违天和,三则有损父体,在我国一向是禁术,幸好我遇见老师,不然你可就生不出来了。” 苏季初一口气讲了这许多,才停了下来,喝了口茶,默默看着苏薄红变幻不定的脸色。 “母亲的意思是,我虽是你与拂羽所生,却非你二人□产下?”从苏季初长长的一段话中总结出事情的关键,苏薄红问道。 “正是如此。要我碰那木头似的男人,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偏又只有他能产下苏家后代,若非有这逆天之法,却也难了。”苏季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看来红儿你并不作如是想……到底是在江湖上有了见识,眼界变了。你若是真心喜他这古怪x子,又忍得下这般无趣的人,不如把他收进房里,省得他在我身边白担了虚名。我昨日酒后失行,却正觉有愧与他,未料成了你一段好事。” 苏季初的这番话一说,就连苏薄红都有些乍舌,她只道洛国社会的主流思想近似她原来世界的封建社会,未料在这方面却如此开放,母夫女继这惊天动地的事从苏季初口中说来,便如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简单,不过看过身为一家之主的苏季初与她那些小侍们的□情事,苏薄红却也有了些不以为怪的意思。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与那沈君攸又是怎么回事,我前些日子见了他一次,却是被什么秦大人送回来的。”心中已有了计较,苏薄红面上却半点不露,另起了个话头道。 知她有意错开话题,苏季初也不点破:“他可是你明媒正娶,三媒六证聘回家的夫侍,本该待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如何会被从秦青家送回来?多半是你这丫头从前造的孽。” “呵,母亲莫要忘了,过去的事,我可是一件也记不得了。”苏薄红唇角微勾,“那秦青又是何人?” “她么,是兵部尚书家的长女,也算是京城中有名的风流小姐,从前与你很是相得的。”看来苏季初对秦青的了解也是不多,淡淡一句带过。 “最后一个问题。”看出苏季初已有了三分的不耐,苏薄红道,“我为何会娶了沈君攸?” 以她对从前那个苏薄红的认识,知道她不过是个冷酷无情,x喜凌虐的风流女子,这般人物怎肯在少年时就被一个男子绑住,于是她认定了这其中必有内情。 “他本是沈家的次子。说起这沈家么,从前也是与我们家并称的商场大家,不过到了君攸母亲这一代没落了,在我们商号下的钱庄借了三万两欲作本金重振家风,投在了海船上,不料那两艘船都是有去无回,一文未赚不说,连本钱都蚀了进去,无钱还账,最后他娘竟找上门来,自己要求以儿子作抵。我也是听说了的她家小公子色艺双全,是京城的一朵名花,便替你应承下来,谁知下了轿过了门才知道嫁过来的是庶出的二公子,不过你看人家面容姣好,却也着实恩爱了些时候,后事么,为娘也不知道了。” “多谢母亲相告。”苏薄红行过礼,便想离开,却觉一股寒气沿着脊背直往上窜,果然步子才迈出去就被苏季初叫住了。 “为娘为你解去心头这许多疑惑,你该如何报答呢?”苏季初轻轻搁下手里的茶盏,笑得可疑,“近日来春光正好,再过几日我与小晴有约在先去山上别业赏樱,到时苏氏商号中一应日常事务,便交给你了,红儿,不要令为娘失望哦。”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苏薄红只应了一声,便匆匆走出门去,果然,要从老狐狸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是绝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的。 叶落何翩翩(三) 自苏薄红与苏季初谈过那日始,苏府的下人对住在春风轩中的君拂羽的身份都有了一层新的默契,一切吃穿用度比照小姐的夫侍,面上却不曾揭破,是以双方都还算安然。只是君拂羽自与苏薄红摊开心事后,便一刻也离不开她,就算是小睡醒来不见人在身边也会紧张地四处去找人,所以当苏薄红再一次得空去见沈君攸时,已是七日之后。 “小姐!”正坐在一张小凳上对着药炉打盹的映书被脚步声惊醒,抬头看见是苏薄红时,惊喜地叫出声来,这些天不见苏薄红过来,他只道公子终还是又失了宠,心中为他暗自神伤,不料这日又见她亲自过来,可见她对公子亦不是全然的无情,便又雀跃了起来。 “不必招呼我了,你自忙你的。”苏薄红按下映书的身子,让他继续看着火,也不急着走入内室,问,“你家公子最近如何?” 这句话却说中了映书心里痛处,吸着鼻子又要掉下泪来:“虽好了些,但、但……”才说了一半,便嚅嗫着说不下去。 “怎么?”眉头微皱,苏薄红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纱帐低垂,朦朦胧胧地只看得到床上一个人影。 “公子他……他……”不料映书竟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哽咽,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薄红心中不耐,便径自走了进去,绕过重重帘帐,终于到了床前。 “原来你醒着。”一停下便对上了一双水光盈盈黑白分明的眸子,苏薄红心中差点被骇了一跳,面上却半点不露,淡淡道。 那双略形细长的漂亮眼睛还是看着她一瞬也不瞬,而又因为主人脸庞的消瘦显得越发大了。 “怎么,有哪里不爽快么?”饶是苏薄红上不信天下不跪地,也被这样注视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轻咳一声问道。 沈君攸的目光终于移了个方向,长长的睫羽垂下来半掩眸中神色,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身子可曾好些了?”见他终于对自己的问话有所反应,苏薄红再走近了些,伸手想去替他拉好滑落肩头的被子。 沈君攸本来平稳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刻骨的慌乱,没等苏薄红的手伸过来,便整个人努力地往床里缩了进去,又开始细微地颤抖。 难得的好心被人畏之如虎,这对苏薄红有限的耐心着实是个挑战。所以她并未收回手,而是直接将人从床的一角提了出来。 “为何惧我?”她开口问道。 沈君攸看着她的双眸中水光闪烁,却死咬着下唇不肯说一个字,而身体却不知何时已经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女子扬眉,索x在床沿坐下,伸手便将他的身子揽进怀里,靠近的身体,从鼻端传进的淡漠气息,不知为何让沈君攸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 正巧映书端了药进来,被苏薄红顺手接了过来,拿着银匙亲自送到沈君攸嘴边。 沈君攸的目光落在她拿着银匙的素手上,过了一会才悄悄张开嘴,把汤匙里的药抿了下去,但那比往常更苦涩几倍的药味让他匆匆地想把药汁咽下,过快的动作令他不禁呛咳起来。 “别急。”也不知是因为沈君攸与那人相似的容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苏薄红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自己的脾气就是使不出来,反而看着那张因为咳嗽而微微泛红的脸不由地做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是她所为的温柔举动。 手抓紧了x前的衣襟,好不容易平顺下呼吸,沈君攸看到又被送到自己眼前的一匙棕黑色药汁,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又往苏薄红那边看去,比起刚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多了点求饶的意味。 “不行。”好像看透了他眼神中的意思,苏薄红又把银匙向前递了点,“药一定要喝完。” 再三把眼神往苏薄红身上递去,确定这个目前沉下了脸来的女人说出的话的确没有丝毫的转寰余地后,沈君攸终于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喝下第二匙药汁。 让映书把撤下的碗匙拿走后,苏薄红腾出手来,正好接住面色青白的男人软倒的身子。 “怎么这会又不怕我了?那药到底是比我可怕吧?”见他这回落入自己怀中却不挣扎,苏薄红不由出言调侃道。 沈君攸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黯淡,对苏薄红的怀抱又抗拒了起来。 “好,我不闹你。”苏薄红却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只是君攸,为妻来了这许久你却不与我说半句话,如此薄情,实在令人痛心。” 半晌得不到回应,就在苏薄红以为自己又是自讨没趣时,一g纤细的手指在她腿上画了几道线条。 “你……”面色一沉,将沈君攸的手抓进了手里,苏薄红问道,“不能说话?” 这是她从未考虑过的可能x,明明沈君攸痛了会呻吟出声,呛着了会咳嗽,怎么可能不能说话呢? 然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男人虽然微小,却不可错认的几下点头。 当下连人带被一起抱到房中的书桌前,苏薄红拿起墨飞快地磨好,用一枝羊毫沾满了墨汁后塞进沈君攸从被子一角伸出的手中,指着案上铺好的玉板宣道:“过去的事我虽都不记得了,但我总知道你从前不是不能说话的,发生了什么事,写下来。” 沈君攸茫然地将笔拿在手中,抖索了半天在一张宣纸上溅出点点墨迹,却难以落笔写下一个字,颤抖着的身体清楚地告诉苏薄红,他还在害怕。 一把将他握笔的手抓在手里,苏薄红稳定的力度让沈君攸手腕的抖动渐止,“写出来。” 她虽淡漠一如往常的语气间却多了三分的郑重,让沈君攸几乎忘记无情地将自己送入秦府任人折辱的正是面前这个女子,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在宣纸上落下。 “秦……青?”女声自耳后响起,将沈君攸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而宣纸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娟秀的簪花小楷。 “这件事我日后自会跟她算清楚。”苏薄红将宣纸叠了叠收进袖中,续道,“君攸心中若然还是见责于我,等这事一完,听凭处置便是。” 靠在她怀里的沈君攸被这话吓了一跳,连手里羊毫掉落在案上也不知道了,心里不知为何突地一酸,双眸便被水气模糊了。 『……本是自然之事』他又提起笔在宣纸上写道,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在苏薄红眼里看来,却明白了七八分。 达官贵人之间,互以夫侍交换取乐虽然不合礼制,在洛国却蔚然风行,而之后所造成的后果,对夫侍们来说,只能各安天命,有人借此巴结上了更高位的大人,也有人会被那花样百出的凌虐手段玩弄至死,然对于男人们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命。 感觉到男人虽然不再颤抖,眼神里却起了一阵浓浓的悲哀,便径直从他手中夺了笔,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随便想起来。” 明明还是与从前一般十足的命令x语气,如今听在沈君攸耳内却不像从前那般只能令他生出畏惧之意,反是感受到了女子语中三分的温柔体贴。 竟不知是他自己病得糊涂了,还是那人真的如自称那般全然忘却了前尘往事,被苏薄红拥在怀里的沈君攸,居然茫茫然地感到了淡薄的暖意,不由缩着身子往她身上蹭了蹭,被女人顺势又抱紧了些,浅淡的安定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一时间连空气也沉静了下来。 门突然被人扣响。 “小姐,得月求见。” “进来。”知道府中下人都是透了苏薄红的脾气的,敢在这种时候来打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苏薄红嘴里应道,却还是抱着人坐在书案前不动。 沈君攸知道有外人来了,苏薄红却半点放他回去的意思也没有,只得半侧着头将大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去。 “小姐。”得月也是看惯了这些场面的,目不斜视地走到苏薄红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后才说道,“家主让奴将这个交给小姐。” 说着,他退到一边,两个chu使的女侍抬上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紫檀木箱子,约一尺见方,在苏薄红面前放下。 “这是什么?”眉头微皱,苏薄红一面自然地将自沈君攸肩头滑落的被角又掖了回去,一面问道。 “禀小姐,是苏家商号本季的账目。”得月垂眉低目地答道,等女侍退下后走过来打开了盒盖,从里面拿出一叠帐薄,放在苏薄红面前案上。 “呵。”苏薄红浅笑,心中知道必定是苏季初做的好事,“家主现在在何处?” “已与方才收拾了东西去山中别业了,只留下这个箱子特别要奴交给小姐,奴去小姐房中才知小姐到了这里,此刻家主只怕在半途中了。” “很、好。”这两个字说的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苏薄红道,“东西我留下了,你也先下去吧。” “是。”得月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下,期间眼观鼻鼻观心,不曾抬眼看苏薄红怀中的沈君攸一眼。 “却是个乖觉的孩子。”等他退出门去,苏薄红望了一眼面前的箱子,眉梢微扬,“这许多账目……母亲还真狠心呢。不过君攸啊,好在有你陪我。” 沈君攸被她这话说的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一手抱着自己,一手翻阅起那些账目来,时而停下来思考,时而提笔在上面写几个字,线条优美的侧脸看起来是不同平常的严肃,倒是一副认真做事的模样。 只是,苏薄红似乎没有半点,把他放下的意思…… 不夜月恒明(一) 映书已经进来添过几次墨了,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苏薄红手边的帐薄也越堆越高,但除了偶尔帮靠在她身上的沈君攸调整姿势并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外,她居然还是稳稳地将人抱在怀里。 “唔……这……?”又打开一本账薄,苏薄红本来流畅的笔势一顿,眉头不由微皱,虽说她在另一个世界并不是学经济出身的,但母亲供职于c,对这些账本数目也并不陌生,面前的这一本,很明显地漏洞百出,应该是在短时间内赶出来的假帐。 再翻到帐薄最前面看了看,这家分号是苏季初的亲妹妹经营的米行,如此明显的账目,她一定也是早就看在眼里,不过碍于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下送到自己面前,意思很明白,是要自己唱白脸呢。 只不过,还真是个烫手山芋。轻也不是重也不是,怪不得苏季初也不好下决定。 苏薄红正有些苦恼,该拿这不曾谋面的姨母如何开刀,却觉怀中人微微挣扎了几下,探出手来拿过被她搁在水晶笔山上的笔,在边上写道『辽江改道,沿岸饥馁者千百,未若施粥济之』。 看完他写的话苏薄红已明白沈君攸的意思。他是要那家苏氏米行代表苏家的商号去辽江沿岸灾区施粥,那姨母自然以为得了个肥差,可以从中牟利,但她却不知今年官府早已定了救济粮的标准,派去辽江的又是以耿介闻名的户部尚书,她敢从中作假正是撞在了刀口上,刚好被拿来当官府示民的靶子。让官家来收拾这个蛀虫,自然比自己出手轻松多了,而凭苏家在朝中的势力,到时要撇得干干净净也是轻而易举,顺便还能博个大义灭亲之名。 沈君攸这一计定的巧妙,若不是苏薄红在之前的账目和附上的文书中看出端倪,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奖励x地在男人唇上咬了一口,苏薄红拿起笔来飞快地批阅,将剩下的账目都看过一遍后,扔了笔把沈君攸抱回床上,笑着去亲他露在外面的一截玉色颈项,只是她迫近的动作却令沈君攸剧烈地瑟缩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惊惶眼神让苏薄红顿时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君攸,你今日帮了我大忙,既然你不愿……那改日待你伤愈随我去积翠阁如何?”积翠阁,是苏家旗下的一家大酒楼,是京城中最为繁华的商号之一。 沈君攸迟疑的目光落在苏薄红身上,女子勾唇浅笑的样子竟让他不知为何微微颔首。 “乖。”随口赞了一句,苏薄红含笑看了他一眼后,飘然而去。 沈君攸被她这样看着,不由低下头去,等到听她的脚步远去时才悄悄抬头,怔怔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涌上百般滋味,翻搅在一处,几乎令他落下泪来。 自那日与君拂羽春风一度后,他便一直觉得身子有些不快,却强自忍着,倒是苏薄红见他晨起总是有些j神不济,召来府内医官替他看了才知是多年不曾承受雨露身子一时接受不了,需要休息静养。是以苏薄红再不放心也不能整日去闹他,君拂羽也知如果想让自己的梦做的更久些的话,只能好好养好身体,便也不如往日那样缠她。 这天苏薄红哄君拂羽吃了药,看他睡下后,便绕到厢房来找沈君攸。沈君攸心结被她那日的温柔动作解了大半,身上的伤好得也快了起来,最近已能独自下床走动,苏薄红来时他正被映书在旁扶着,在房前小院散步。 “君攸。”女子笑得很是可疑,目光将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悠然道,“看来你的身子已大好了。” 沈君攸被她毫不掩饰的眼光看得面上微烫,只是微微点头。 “拣日不如撞日,那便就定在今日了。”苏薄红笑道,走上前去从映书手里把人接了过来,转头吩咐道,“映书,为你家公子准备几件外出的衣服,今日我们要出门。” 映书被她这话骇了一跳,半天才转过念来,高兴地进去收拾衣物了。 “那积翠阁是我们自己家的阁子,平日里用的一应都有,也不必多带东西了。”看映书兴奋得没头没脑在箱笼里乱翻的样子,苏薄红不由含笑出言提醒道。 映书应了一声,捧了件嵌银丝的素色披风出来替沈君攸披好,又拿了几星常点的沉香在怀里,便眼巴巴地看着苏薄红。 看他一切都准备停当,苏薄红也不拖延,当下与他二人出了春风轩。外面的下人们都是早就得了信的,等他们到了门口马车也备好了,两个十来岁的小侍恭恭敬敬地在沈君攸面前伏下身子,请他上车。 苏薄红不以为意,便要沈君攸上去,不料却被他牵住了衣角。 虽然缓慢,但是坚定的摇头代表着男人的态度,她无奈地一笑,终于斥退了小侍,亲自把人抱进了车里,又将车里点着的桃花香撤了换成映书带出来的沉香,然后才腻到沈君攸身边,挑开了一边车帘看窗外风光。 这京城风光苏薄红那日来时便看了个七八分,倒是沈君攸平日里绝少出门,见到样样东西都觉得新鲜,忍不住凑过去看时又因为偶尔与路上其他女子视线相接而急急躲进车里来,这番情态看在苏薄红眼中,便知他就算表面上再成熟坚定,说到底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男儿家,眸底暗沉之色不由少了几分。 终于一路悠悠闲闲前行的马车在一处金红两色交织的小楼前停住,两人下得车来,侯在一旁的映书早就张开了伞,原来今日却是微雨天气,放眼望去,积翠阁被笼在了一层雾色之中,与道旁几枝柳树相得益彰,更显得不在尘世般的飘渺。 苏薄红暗想这苏家能成为洛国最大的商号果然绝非偶然,便看这名声在外的积翠阁,本以为该是一处繁华喧嚣的所在,没想到居然如此清雅,在车水马龙的京城之中营造出如此景象,背后也不知砸进了多少银子去。 积翠阁的掌柜也接了信道是少主要来,见马车停在门口便出门来迎,二楼的雅间已经因为苏薄红要来而被清了场,是以沈君攸可以放心上去不必佩戴在洛国一般男子出门都要带上的面纱。 苏薄红抱了人下车,不顾旁人目光便揽过沈君攸的腰,带着他往阁内走去,映书跟在后面,只觉公子受宠自己面上也有光,比平时又活泼了三分。 从积翠阁正门进去,绕过左边屋角便有一条雕花铜梯延伸至二楼,因为不是主楼梯,所以有些狭窄,但也避开了大堂里用餐的闲杂人等。掌柜在前引路先走了上去,苏薄红往侧面一让,体贴地从后边扶着沈君攸上楼,映书则跟在最后。 正走至半道,苏薄红却觉沈君攸的身子一顿,停住了脚步,只道他体力不济,正要发问,便听见了一个女声道:“君攸,好久不见了。” 觉得沈君攸的身子一点点僵住,苏薄红不由扬眉,跨上一级阶梯,正看见掌柜让到了一旁,前面一个看上去约四十余岁的女子正放肆地盯着沈君攸,一脸傲慢。 正要发作,手却被沈君攸紧紧拉住,轻轻地在自己掌心画下一个“娘”字。 苏薄红再把目光转回面前的女子身上,她与她身后少年与沈君攸略有几分相似的脸让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唇角一勾,回道:“原来是母亲大人。” “薄红也在,真是巧遇。”目光落在苏薄红揽在沈君攸腰间的手上,那女人沈母脸色微变,片刻才恢复正常道,“是前来视察产业的?” “呵,薄红何时对这些上心,不过是见今日天气尚好,带君攸出来走走的。”苏薄红笑得颇具挑衅意味,自从从苏季初处听说沈君攸嫁进来的来龙去脉后,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岳母就无甚好感,何况现下亲眼看了她对沈君攸不冷不热的态度,更是起了三分敌意,有心要给她看点颜色,于是续道,“看来母亲大人也是乘兴而来,如今天色也不算晚,不如薄红作东,让他们再烫几壶酒上来,小坐一会如何?” 沈母尚未回答,他身后少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尽在苏薄红身上打转,听了她的话偷偷去扯沈母的衣角。 沈母本欲拒绝,却因为身后少年的举动而改了口:“既然薄红雅兴,我自是要相陪的。” “请。”苏薄红道。 一行人鱼贯上楼,在欣赏风景最佳的一桌落座,分宾主坐好后,又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 “这位想必就是三公子了,薄红久闻大名。”苏薄红拿起夜光杯向着沈母身边少年的方向遥敬了一杯,仰头饮尽后道。 少年被她说的面上一红,羞羞涩涩地也举起杯子,以袖掩嘴喝下。 “果然爽快。是薄红得见仙颜僭越了,第一杯本该敬母亲大人的。”苏薄红口边噙笑,目中似是已染上了一分薄醉。 沈母对少年的反应先是一愕,又见苏薄红对自己举杯,也只能应礼:“无妨。君攸这孩子却是多劳薄红了。”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沈君攸听到沈母的声音就是下意识地全身一战,头垂得更低了。 苏薄红眼角余光将男人的反应都纳在眼内,脸上却半点不露,笑道:“君攸善识人意,温柔体贴,却真无什么地方值得我劳心呢。” “是薄红高抬了。这孩子还在家里时,常常笨手笨脚地做错事,我们为人父母的舍不得管教,若有什么不适意的地方,薄红只管代我们教教他也是无妨。” “母亲……”还没等苏薄红回答,一个清脆的男子声音便从边上传来,正是沈家三公子,“方才你与嫂子都喝了酒,还是多吃些菜好。”他话是对沈母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苏薄红。 “三公子真是细心。”正好借着他这句话转开绕在沈君攸身上的话题,苏薄红欣然夹了一筷细笋丝放入面前小碟中,慢慢吃了几g。 “嫂子不必见外,称我……君玉便是。”少年面上虽是不好意思,心中却甜甜的,声音更是要渗出蜜来一般。 “小孩子不知礼数,让薄红见笑了。”沈母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君玉一眼,才说道。 “本是君玉的一片孝心,母亲多责了。” 苏薄红与沈母这一来二往,都好像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沈君玉身上一般,沈君攸的头越垂越低,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连筷子都不曾动,却似乎无人发觉。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君玉都可以轻易地吸取身边所有人的眼光。从小开始,到如今,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他一个人自以为可以得到这变得温柔得不似从前的妻主的一点垂青,在君玉面前,不过也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沈君攸如是想着。 不夜月恒明(二) “嫂子,请。”男人两道秋波,定定锁在对面女子身上。 “君玉也不必见外,叫我薄红便是。”女子又是一饮而尽,微醺的眼神落在男子露在衣领外白皙的颈子上,意味不明。 “那君玉便僭越了。”男人又是一杯敬上。 苏薄红正要将手中被重新斟满的酒饮尽,却被人从旁抓住了手臂。 沈君攸的目光中有三分担忧,三分不安,还有三分坚定,他是在怕自己多喝酒呢,还是…… 挣开了男人的手,苏薄红仍旧豪爽地饮尽。 “薄红真是爽快。”对面的沈君玉一脸笑意盈盈,眼光却有意无意地往沈君攸的方向一扫。 沈母只是在一旁看着苏沈二人由陌生变得热络,一言不发。 够了。 不想再看下去,苏薄红对着别人嫣然而笑的样子,哪怕是因为淡薄的醉意;不想再看下去,君玉炫耀的眼神。 沈君攸只觉得x间充满浓浓的酸涩,一遍又一遍地紧咬已然涌出咸腥味道的下唇,抓着衣摆的手揉皱了上好丝绸, “薄红,我今日与你一见倾盖,是否该再饮一杯?”仗着酒意,沈君玉放软了身子站起来往苏薄红身上靠去,将手中小杯凑到她嘴边,作势要她饮下。 苏薄红敛目去看沈母,却见她脸上一片淡漠,便任由沈君玉缠到自己身上,就着他的手喝下那杯花酒。 “酒好,人美。”这四个字被苏薄红以略低的女声说出来,沈君玉脸上的得色更显,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又要往苏薄红手里空了的杯盏中斟酒,不料许是醉了,身子一斜险些摔倒,连带着手中的酒壶也往一旁倾去。 琥珀色的酒水从壶嘴滑落,尽数落在沈君攸一身素衣上,泅染开诡异的形状。 “啊、抱歉。”沈君玉站定身子,如丝媚眼往苏薄红面上带过才转到沈君攸身上,语气中带着忧心道,“二哥,你这件衫子不能再穿,不如让映书取件来换吧,若是你未曾带着,弟弟这里却还有几件,不嫌弃的话,穿着应急却也当得。” 说完,他正要开口吩咐下人,却被突然c入的女声打断。 “君玉,君攸是我的夫侍,这些小事也不需你费心了。”终于看够了男人因为自己而忍气吞声的酸涩样子,苏薄红心情大好地将垂着头的沈君攸揽进怀里,探手去那一处潮湿,道,“却也真湿得透了,光换了衣服只怕不成。母亲大人,君玉,看来薄红要先告退了。” 沈君玉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本来嫁入苏府的应该是他,然他听说苏府的小姐自小体弱,极少出府,嫁过去许是没过几天好日子就会守了寡,成亲那日便与从小宠他的母亲闹了起来,死活不肯上轿。沈母拿这个幼子毫无办法,只得临阵将不待见的次子沈君攸换入轿中,后来苏府不曾见责,这件事变算这么过去了。偏偏今日在这积翠阁中又让沈君玉看到了苏薄红。 秀丽更胜姣好男子的容颜,动作间不经意流露而出的气势,无一不让见多了好女子的他心折,哪有想象中半点病秧子的样子。更兼见席上苏薄红对沈君攸不冷不淡的态度,便以为她对沈君攸不过如此,加上早几个月就有沈君攸被妻主送给别人的传闻,更是觉得以自己这从小便样样不如自己的二哥不可能抓住苏薄红的心,有意处处露出自己的风姿来,期盼着她看上自己,也将自己收了房。不料他自以为得计的小小心机,却弄巧成拙,眼看苏薄红就要离开,沈君玉心中如何不急? 沈母一向对幼子宠溺无度,这回见他一个劲向自己使眼色,终于拗他不过,开口道:“君攸这孩子自小惯了的,断无如此娇弱,薄红何必扫了兴致,不如留下再喝一杯。” “呵。”苏薄红浅笑,眼内一直伪装出来的有礼温和终于层层剥落,手一带,映书捧着的一件披风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般,落入她手中,将沈君攸紧紧裹好后,才续道,“母亲大人,君玉,你们今日席上所为种种,可是要与薄红再结一次亲?若是,但说无妨,不过……” “不过,却要委屈君玉做君攸房中的小爷,如何?”女人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屑,可想而知,就算沈君玉愿意抹下面子,她多半还有成百的理由让他最终只是自取其辱。 此言一出,不仅沈君玉白了脸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被她抱在怀中的沈君攸也终于不信地抬起头,对上苏薄红傲然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的酸涩却更深了。 “母亲大人,自我与君攸落席,你可曾见他对你说过一句话?为何你不觉得奇怪,为何不问我原因?还是,本来他与你之间就无话可说?” “君玉,在你眼中,一母同胞的哥哥,可是不如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重要?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出你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么?” 沈母和沈君玉不防苏薄红说出这般话来,一时都张口结舌,双双默然,沈君玉低低叫了一声,便躲到了沈母身后,再多看她一眼也是不敢。 惯常的笑容又挂回了嘴角,苏薄红秀眉微扬,正要接着说,大袖却被人死死捉住。 男人眉头轻轻皱起,墨玉般的双眸中聚起一层雾气,看起来却有种倔强的坚持。 苏薄红从来不否认,她对于这张脸,以及这张脸的主人,没有说不的能力。 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她放软了语气续道:“母亲大人,三公子,君攸既已入了我苏家的门,便是我苏家的人了,往后你们若想要对他如何,且先要有与苏家为敌的觉悟,到时,莫要怪我不念亲戚情分。” 说完,苏薄红拥着沈君攸起身,作势正要离开。 “薄……苏小姐。”一直无语的沈母终于开口叫住了他们,眼中终是多了一分愧疚,“可否告知,君攸究竟如何了,他毕竟是……我沈家的儿子。” 怀里的男人身子一僵,苏薄红不由收紧了手臂,并未回身,只是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君攸是苏家的人,自然有苏家照看着。” 沈母语塞,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二人离开的背影。 “娘……”沈君玉带着哭腔唤道,他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又在沈君攸面前面子全无,一时间只得向母亲哭诉。 “君玉。”将自幼疼宠的幼子抱进怀中安慰,沈母眼前,不知为何出现的却是次子离去前交杂着几分凄然,又有几分感动的脸。 可以真的放心了吧,把君攸交给苏家的那个小姐。 “君攸,我如此对待你的母亲,你可生气?”悠然在苏家豪华的马车中坐好,苏薄红顺手拿过车中案上的香茶一杯浅饮解酒,淡淡问道。 沈君攸摇头,抓着衣摆的手却握得更紧。 “既不是在气这个,为何……呵,饶过你这件衫子吧,再揉皱了映书可不曾带了第三套来换。”放下茶盏,苏薄红握住沈君攸的手,让他松开皱成一团的衣摆。 面上一红,终于放开了衣摆,沈君攸的目光在触及苏薄红深不见底的眸子后,快速地移开。 “不如让我猜一猜。可是……为了君玉?” 苏薄红语中的称呼让沈君攸脸色又是一变,答案无疑已摆在眼前。 “呵,君攸啊君攸。”伸手抬起男人又垂下的头,苏薄红语气中充满笑意,“你可知我为何要与君玉虚与委蛇?” 那亲昵的称呼让沈君攸连摇头的动作都觉得难以完成,索x任由苏薄红将他拉入怀里。 “就是这个样子。”苏薄红唇角的弧度明显到令人望而生惧的地步,只是这一回,她是真心在笑,“我喜欢看你因为我而烦恼的样子。” 惊愕地睁大了眼,抬头的动作太过匆忙,却险些与女子贴近的唇撞在一处,还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沈君攸只觉得一阵晕眩,便被她吻住了薄唇。 明明就是这个女子将他亲手送给秦青,百般折辱,甚至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却为何,对她的吻,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从前苏薄红并不是不曾碰过他的身子,但都只是原始的r体厮缠,而这回,那唇齿间好似罂粟般的香甜,让他即使知道也许会就此粉身碎骨亦无意自拔。 心中感到欢愉,只因为她说,她从不曾在意过君玉,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虚与委蛇。原来自己的愿望竟是如此的卑微,只要她的一句话…… 苏薄红放在沈君攸腰上的另一只手突然加力,将他的身子与自己贴得更紧,马车传来的细小震动让两人的身体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拂袖发出的劲气让马车三面的帘子都垂放下来 车厢中顿时变得昏暗且与世隔绝。 “要回家,还有很长的路……”苏薄红的吻有意无意地移到了沈君攸□在外的j致锁骨,引得他全身一阵剧烈的颤抖。 “反正,这件衣服也皱了……”于是就连身上的衣物也被女子光明正大地撕开。 “我们……”手移到更下的地方,苏薄红跨坐到他身上,眼中含着无限春光。 “唔……”破碎的吟声从男人紧抿的唇角逸出,片刻又被女子重新噙住,带领着他靠近自己。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进,偶尔的颠簸让两人的结合,更加紧密。 被苏薄红引领着进入她,终于在马车快要停下的刹那感受到极乐,沈君攸形状优美的颈子高高扬起,最后重重落下,犹如天鹅的最后一支舞蹈。 吻去他眼角渗出的珠泪,苏薄红笑道:“今日起,君攸才真正成了苏家的人呢。” 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神智的沈君攸自然无从分辨他话中的含义,只是那从未体验过的瞬间,让他融化在了苏薄红的身体之中。 侯在车外的映书久久不见他们出来,又听见其中衣物悉索之声,红着脸不敢去问,直到过了半晌他们自己从车里出来,见到主子是被苏薄红抱下来的,便也明白了七八分,在苏薄红的指示下打点好房中的物事,伺候沈君攸沐浴。而苏薄红自己亦等到沈君攸沐浴过后与他一起用了晚膳才离开,自此之后三不五时便往东厢房来,却也甚是相安。 朱弦休为佳人绝(一) 这日苏薄红忙完了苏季初交给她的商务,将在路上遇见买下的卖身葬父的少年送到管家处后,便回了春风轩,西厢房不见君拂羽的踪影,问了下人只道离开了有些时候了,却是去了东厢沈君攸处。 对这两个都算是委身于己的男子,苏薄红尚不曾有很好的机会让他二人相处,未料他们却不等她有所动作,竟已走到一处去了。 君拂羽见到沈君攸,实属偶然。 他那几日身上不好,被苏薄红严格地禁足,而她怕伤了他的神,也不常来,一日在园中散步时便遇见了沈君攸。 沈君攸的身份他早已听人说了,心中羡慕他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伴在苏薄红身边,本也是存着芥蒂的,但真遇上了本人,见他那般人品确也配得上苏薄红,更兼两人以笔代口,“交谈”过后发现志趣竟也颇为相投,便渐渐互相走动起来,苏薄红连日来事务缠身,是以竟不知道他们已然交好。 等苏薄红到了东厢时,正见两人在园中石几边相对而坐,映书侍立在一旁,磨墨添茶,甚是繁忙。而男人们时而在纸上写几个字递给对方,时而相视而笑,看来“相谈”甚欢。 无意做一旁窥探之徒,苏薄红撩开垂柳细枝,一面笑一面走到两人近前,道:“我找你们找得好苦,你们却背着我在这里喝茶。” 不防她突然现身,沈君攸和君拂羽都被吓了一跳,沈君攸立刻将桌上的纸叠了叠收进袖中,却被苏薄红拿住了手臂。 “怎么?有什么体己话是我看不得的么?”她问得轻巧,沈君攸却顿时面上发烫,挣扎着就是不肯将纸交给她。 见他挣得辛苦,连露在衣领外的一截颈子都染上了微红,苏薄红目光一转,松开他的手却又伸指擦上他羊脂玉似的脸颊。 沈君攸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沾到了。”简单地解释,苏薄红将手指上染到的墨迹擦到映书递过来的帕子上,眸光半敛,却又落在了一旁的君拂羽身上。 “君攸犯了窝藏之罪,那拂羽呢,你可知罪?”女子眸光流转之间色彩变幻,令人分不出她所言真假。 君拂羽抬头,正对上她莫测的眼神,不由地心头乱撞起来,方才见她与沈君攸亲昵所起的一丝酸苦也不知散去何处。 “你啊,犯的却是从犯之罪,所以……”将君拂羽的身子拉近,苏薄红凑在他耳边道:“君攸不肯说,只因他本就罪无可恕,你便告诉我又如何?” 君拂羽被她突然的贴近弄得酥了身子,眼神不敢看她,只往沈君攸那边看去,然沈君攸此时还是红着脸半侧过头,显然不曾从苏薄红方才出格的挑逗中恢复过来,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他。 “我、我们……”他一急,话更说不清楚了,偏偏苏薄红爱看他着急的样子,只是在旁饶有兴味地看着,被她这么看着,君拂羽说话越加艰难,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在论……琴。” “琴?”苏薄红眉一挑,道,“原来你们还有如此雅好,我却是不知。恰我房里有架古琴,名为‘间意’,据说是极好的,左右放在那里也是闲着,不如叫人拿来给你们参详。” 此话一出,沈君攸和君拂羽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巴巴地看着苏薄红,像是要她马上叫人取了琴来似的。 “不过么……”可惜这女子爱看的却是美人失落的样子,话锋一转,道,“你们既爱琴。不如先陪我去个地方,回来之后,我自然马上将间意双手奉上。” 原来苏薄红日前定下了一宗大生意,本来苏家商务涉及漕运部分只是小宗,然洛国陆上的生意实在所为者众,竞争激烈,相对而言海上贸易虽然风险大些,利润却是极高的,于是她决定参考当年的哥德堡号商船打造苏家自己的海船,虽则意头不算太好,但据她的估计,来往与洛国海上边境的商船危险x较之当年的瑞典到中国之间的航线要来的平稳许多,海盗也并不猖獗,所以最大程度地考虑船的装载能力便可以应付。她设计出图纸后交给洛国最大的船商监造,而今日,便是与船商签订合同的日子。 本来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却不知那船商竟是个风流成x的,将签合同的地点定在了京城最有名的小倌馆中,一想到要去面对那些涂脂抹粉的艳丽男人苏薄红便不由大为头疼,然这一次的定约又极为重要,不得不去,两下权衡之后,想出个折衷的法子,就是若她自己带了人去,想必那些小倌会有所忌惮,这下正巧提了出来。 “哪……里?”在与沈君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君拂羽开口问道。 “金错楼。” 一听这个名字,沈君攸脸色一白,君拂羽却不知是什么去处,开口要问,却被苏薄红的话截住:“那儿的琴师书言素来名声在外,一个月只登台三次的,再不去便晚了。” 说完不容他们二人再想,苏薄红略微替他们收拾过后便把人直接打包上车。 那船厂老板为人虽然风流,看来在大事上却也不含糊,双方谈定条件,拟定草稿后又对其中字眼探讨再三,最后才签了正式合同。只是大事一完,她便左拥右抱不亦乐乎起来,反观苏薄红,则是坐在了沈君攸和君拂羽两人之间,君拂羽多年不见外人,旁人都不知他的身份,只道是苏薄红的新宠,沈君攸是过了苏家门的,是以也无非议,不过传出了苏家小姐极宠自己的夫侍,连去小倌馆都带着的流言罢了。 手中转着琉璃小杯,苏薄红眸光在触及对面船厂之主与小倌们放浪的调情动作后变得暗沉,而身边的两个人早已羞得连头也不敢抬,想着琴师书言登台的时辰也快到了,便起身告辞,带着人去大堂。 才出了门口,突然一道银光迎面激s而来,苏薄红上前一步将人护在身后,抬手伸出两指一夹,稳稳地将暗器接在手内,仔细看时,却是一枝小小的银箭,箭尾阳文刻着的一个“祈”字好不面熟。 面色顿时一沉,苏薄红伸手摘下箭头上订着的一张短笺,展开看时入目的却是令她心惊的一行字“林病重速归”,然待她仔细看时,才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按照原来世界由右至左的读书方法来读信,而按洛国由上至下的读书法,这小笺上写的不过是几句意味不明的诗句。 以她对祈紫宸的了解,那女人绝不会做多余之事,而那五行诗句开头的字眼组成的话又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苏薄红心念电转,将小笺翻至背面,便见一行小字,“城外十里亭”。 此时书言登台时间已近,自己既将沈君攸和君拂羽以听琴为由带了出来,却也不好让他们扫兴而归,但是看来祈紫宸那边的事也耽搁不得,最后两相权衡,让苏家一直暗中跟随她的两个暗卫护住沈君二人,那两个暗卫的武功她考察过,甚是了得,江湖上也算少有对手,该是不会出太大问题。再三嘱咐过后,苏薄红终于狠心动身往城外十里亭去了。 十里亭位于京城高阳门外三里,是行人歇脚、游子与家人告别之处,苏薄红顾忌到京城来往者众,不敢展开轻身功夫,策马亦极是不便,是以等她赶到时已过去了两柱香功夫。 此时亭中别无他人,只一条紫色的身影静静立着,不是别人,正是祈紫宸。 “你来了。”待苏薄红走近,祈紫宸眼中的冰寒竟似融化了几分,看着她道。 “星衍出了何事?”自被祈紫宸要挟离开林星衍,苏薄红对她的不耐毫不掩饰,此刻心中焦急,说话更是不多加客气。 祈紫宸的瞳孔遽然收缩,冷声道:“你记得?” “我该记得什么?”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苏薄红心中对祈紫宸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不满大盛,若非林星衍的状况还着落在她身上,只怕当场就要发作。 “哼。”祈紫宸的态度一下又变得与往常一般冰冷,方才心头所起的一丝暖意荡然无存,她居然以为,面前这人会记得他们之间独特的传讯之法,未料……到头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既你来了,想是为了那位林公子。” “他怎样了?”语及林星衍,苏薄红脸上的那一抹笑意竟也维持不住,难得地显出一丝焦急。 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刺痛,祈紫宸面上却一点不露,道:“日前我已送他回了绿觞g。” “你箭书上所言之事,可是真的?”看她的反应并不如她的小笺上所说那般情急,苏薄红的眉危险地挑起,没有人能够玩她两次,即使是祈紫宸,也不行。 “他的身上伤势无碍,但是心……我亦无能为力。且,绿觞g叛乱。”难得地说了一句长句,祈紫宸的眸光幽暗,看不出情绪。 “那你为何在此。”苏薄红言下之意很明白,祈紫宸既知如此,那便该待在绿觞g相助,以林星衍现在的身体和武功,要应付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的叛乱,胜算并不比从她手中夺权难。 “我只是大夫,我已完成了我的责任。”唇角勾起,感受到苏薄红身上散发而出的怒气,祈紫宸不知为何竟浅笑起来,“至于林公子之后如何,与我无关。” 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苏薄红的眼神完全不在她身上停留,若不是她带来的是关于她心爱男人的消息,只怕她连出来见自己一面也是不肯的。自己在见她前来,以为她还记得只属于她们之间的通讯方式的时候,心中泛起的那一丝暖意,此时看来是如此地可笑。 “你!”果然苏薄红看着她的双眸中只有单纯的怒意,将手中的银箭狠狠地掷还给她,拂袖而去。 果然,不该有的奢望,终究只是妄想而已…… 看着女子远去的玄色身影,祈紫宸紧紧握住手里的银色小箭,连箭头刺入掌中血r,渗出刺目殷红,也不曾发觉。 4 欲望文 5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5 朱弦休为佳人绝(二) 自苏薄红接了祈紫宸的箭书匆匆而去后,沈君攸和君拂羽虽坐在金错楼大堂听琴,却觉浑身不自在起来。 苏薄红布置在他们身边的暗卫此时正侍立在他们两边,这两个洛国典型身高体壮的女人让他们就连看着都觉得心惊,是以就算书言c琴技艺再j,琴声再美两人也听不入耳内,却又不敢提出先行离开的意见,好不容易捱到了一曲终了,这才如释重负地双双起身,欲随护卫回府。 未料才走到金错楼大堂门口,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哟,这是哪家的美人啊,怎么本王不曾见过,是楼里来的新人么?”只见一个穿着显眼五彩锦衣,神色轻浮的女子乜斜着醉眼挡在了他们前面,眼看就要伸手往沈君攸脸上去。 “大人请自重。”一名暗卫行至前方护住被吓得面色惨白的沈君攸,沉声道。 “王女大人,他们不是我楼里的公子,您要是想玩新鲜货色,奴这就替您去找几个鲜嫩的来。”一旁招呼她的金错楼老板也帮腔道。 “哼,本王要什么样的男人,还轮不到你来c嘴!”女子chu鲁地将金错楼老板推到一边,又伸手去推挡在沈君攸和君拂羽身前的暗卫,那暗卫内力了得,被她这么一推也不过只当是片羽加身,仍是坚如磐石地站着不动。 女子的表情一下变得狰狞,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当本王的去路!知道本王是谁吗,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十三王女便是本王,还不快给本王滚开!” 那暗卫受命于苏家,被主母派给苏薄红后便只听苏薄红一人号令,莫说面前这个只是个王女,就算是洛国皇帝亲临,也支使不动她们,是以仍旧一言不发地挡在了前面。 十三王女被她们弄得恶向胆边生,她从小万事莫不顺心如意,走到哪里都被人宠着护着,何时吃过这种亏,又是喝醉了的人,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运起自己的一点浅薄内力,出掌向暗卫身上撞去。这王女的一点花拳绣腿自然奈何不了暗卫,她们虽不便还手,却也是半点不让。身后的沈君攸和君拂羽心中惊惧,然到了这紧要关头,却都咬紧牙关半点不露出来,只是互相靠得紧了些。 那十三王女一击不成更是恼羞成怒,手一挥对身后的随扈们道:“来人,给我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拿下!” 她身后的几个侍卫真要动手,却被一个苍老的男声打断了动作:“王女大人,不如让老衲来吧。” 王女听了这声音也是一愣,好像酒也醒了几分,道:“先生,这几个草民尚不需你出手。” “王女不必多虑,是老衲久不曾见这般的高手了,技痒得很,正巧试试身手。”说完,那人几步走上前来,却是一个穿着宽大衣袍的男子,黑色的面纱垂下来遮住了颜面,只见他每轻轻一步踏出,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入木三分的清晰足印,可见功力之深厚。 那两名暗卫也知来者不善,运起全身功力凝聚与掌中,早已抱持了即便与这神秘高手人同归于尽也要完成主子的托付的决意。 只见那黑纱覆面的男人走到近前,打量了两名暗卫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道:“请了。” 暗卫还来不及运功护体,便觉一阵劲风随着面前男子的动作迎面袭来,欲伸掌相抗,却被那阵劲气直接透体而入,震伤了肺腑,一时间口吐鲜血不止。 “老衲也多年不曾出手了,没想到还有人能在老衲手下撑过一掌,真是后生可畏。”那人犹自好整以暇地说道,目光又落在另外一个暗卫身上。 同伴的重伤不曾使那暗卫退却半分,凝神对敌同时,侧过头去对身后的男子低声道:“两位公子快走,苏家的马车就在门外!” 这从不曾见过的血腥场面让沈君攸和君拂羽骇得心脏狂跳不止,竟好似被什么东西制住一般待在原地迈不开步子,被暗卫一点醒,这才如梦初醒,明白今日自己若是还想留着清白身子不能再依靠别人,只能拼命逃离,当下不敢多看血淋淋的场景一眼,转过身就往金错楼后门跑去。 十三王女似是对那男子放心的很,他一上场便把全副j神都转到了刚才看中的两个美人身上,此时见他们要走,便大叫起来:“把他们给我捉回来!” 黑纱覆面的男子正沉醉于与暗卫的较量之中,竟不理她的吩咐,倒是她手下几个泛泛之辈不甘被人在主子面前抢了风头,闻言便掠了出去,这些人虽则武功平平,然对付沈君二人实在绰绰有余,不过片刻便将两人抓了回来,送到十三王女面前。 此时那覆面男子已轻轻松松摆平了两个暗卫,却不管十三王女,径自退到一边处理衣服上沾染的几点血迹,十三王女见美人到手,也懒得管他,刚才被暗卫打退时眉眼间的畏缩全换成了另一副跋扈面容,伸手就去沈君攸的脸。 没想到手伸到一半却被人狠狠打落,出手的人不是别人,竟是此时脸色惨白如纸,身子颤抖得犹如风中落叶的君拂羽。 “不……不要……碰……他。” 艰难的吐字让十三王女心中腾地升起一把欲火,放过了沈君攸转而用y邪的眼光看着君拂羽,道:“怎么,美人你是怕我只宠他不宠你,吃醋了不成?来来来,让本王好好疼爱你。” 君拂羽虽然心中害怕,还是鼓起勇气直视着她的双眼,道:“我们……是……苏家的……人……你……不能……” “哈哈哈不能!美人啊美人,你随便问问这京城中人,我十三王女有什么是不能的!我管你是苏家李家还是刘家,今天本王是要定你们了!”看来这十三王女的耐心也用尽了,当下上前捏住了君拂羽的下颚,就要狠狠地亲下去。 突然身子被人从旁大力撞开,十三王女不防有这一招,偷香不成反而在边上的桌边磕破了手上油皮,定睛细看,撞她的人正是沈君攸。 “看来你是要本王先动你了!”动了真怒,十三王女怒气冲冲地命人将沈君攸捆了,扛到二楼,再要来收拾君拂羽时却发现方才还在大堂的人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原来君拂羽在沈君攸撞开十三王女,免于被强吻后惊魂未定,转头却见十三王女要对付沈君攸,正要上前相助却发现沈君攸嘴巴不住开合,暗自在心中读出唇形来却是“你快走、去找苏”六个字,再看堂中众人果然都被沈君攸刚才的一撞吸引了目光,无人注意到他,心中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竟趁着这个当从后门逸走了,直到十三王女注意到他不见时,他已然上了后面苏家的马车。 君拂羽坐在车上心急如焚,不敢稍稍设想沈君攸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一心只想快快找到苏薄红让她救他出来,偏偏苏薄红这次去得急,下人们都不知她去向哪里,一时间只能在京城的十街四十八巷内乱找,马车到不了的地方,他便亲自下车去找,君拂羽久居佛堂,何时走过这么久的路,加上之前惊吓过度,渐渐体力便不支起来,不过一股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苏薄红的念头支持着他,是以强撑到现在。 马车停在高阳门内。 君拂羽扶着冰凉湿冷的城墙,一步步艰难地移动着,他不明白为何明明高高兴兴地出门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君攸、君攸他…… x口梗着的一口郁气越加沉闷,君拂羽又往前走了几步,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便往地上栽去,眼看便要磕上城内的青石路砖。 一双手扶抱住了他跌下的身体。 纤细秀美而异常有力的手,此时传过来的熟悉温暖让君拂羽的双目瞬间被水气模糊,“薄……红,君攸危……险。”说完这句,他便陷入了昏沉之中。 抱紧怀里已然失去了意识的男人,苏薄红整个人瞬间仿佛化身为了黑暗。 “君攸在哪里。出了什么事。” 本该是问话的两句被她一字字定定地从口中吐出,顿时变得煞气逼人,被她问话的车夫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最终在这强大的y暗气势逼压下勉强开口道:“沈公子和君公子在金错楼中为十三王女所辱……” “王女,呵。”那车夫一语未竟,便被寒冰般的声音截住了话头,只见那周身仿佛泛起暗色气焰的女子轻轻将怀里抱的男人放回马车后竟勾起了唇角,道,“无论是谁,只要动了我的人,下场——都一样。” 车夫不敢再看,只一低头的功夫,苏薄红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在京城繁华的街巷上运起轻功虽然不便,然苏薄红将功夫运到极致,行人不过看到一束暗色光线与自己擦肩而过,引以为异罢了。 瞬间已快到金错楼前。 手中并无兵刃,然平日里一双白玉似的手掌,此时已泛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她留下的两个暗卫,都是武林中不世出的高手。既然有人能动了沈君二人,那必定是打倒了那两名暗卫,功力自然不可小觑。 只见京城中最繁华的柳枝街上最热闹的金错楼前百米,穿着玄色衣衫的女子如凭空出现一般,带着一身暗黑气息一步步走向金错楼大门。 人们还不曾对乍见这怪人的讶异中缓过神来,又被金错楼二楼的一阵嘈杂声吸引了注意。 “把他给本王拿下!”女子怒气冲冲的声音从楼上传了出来,众人便见一条白色的身影飘飘荡荡地出现在金错楼雕琢j美却不知承重如何的栏杆边沿,那看不清脸的男子衣袂凌风飘举,恍如要乘风而去,双手却又被反剪在身后紧紧缚着。 正是沈君攸。 他自见君拂羽逃脱后,便直接对上十三王女的怒气,王女命人绑了他后便直接将他带上二楼雅间,chu鲁地撕开他x前的衣襟正要行那苟且之事,沈君攸羞愤无比,无奈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王女身下挣开,几步走到栏边,作势就要往下跳。 那十三王女哪容他如此,马上叫了属下进来拿人,沈君攸看着面前渐渐靠近的几个chu壮女子,心中一片凄然,从秦家被送回之后苏薄红对他所作种种,突然在脑子里变得如流云般辽远不可捉,反是秦府血红的高墙,堂会上女人不怀好意的笑容与面前的情景一幕幕重叠,那时,亦是如今日般,如今日般…… 细小的殷红自嘴角延下,沈君攸的目中神色渐渐变得迷茫。身后京城里的风带着百般错杂的味道一直吹着他单薄的身体,额前一缕碎发被风扬起,然后无力垂下。 终究还是记忆起了,为何自己不再能够开口说话。 笑得一脸y邪的女子,坐在正中主座上大张着双腿,拽着自己的头发逼他靠近她的□,要他舔舐她的□,那腥臭的y体滑过喉咙的感觉,如何能够忘记?之前种种,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忘怀罢了。 喉咙里象是有一把钝钝的刀在挫着,生了铁锈,涌上一种血腥的味道。 逃不掉的,身为一个男子的宿命。他此生既不能给那人一个干净身子,来世就算拼出所有,也不要被一个肮脏的女子加一指与身,直到,直到…… 无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倾,那站在高栏的一抹白色终于飘然地从楼头落下,眼看就要委身尘土…… 朱弦休为佳人绝(三) 就在围观众人惊讶地张大嘴巴,一声惊呼就要脱口而出、十三王女怒气冲天,一手前指就要治罪的刹那,一道玄影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掠到楼前,生生跃至半空,将那落下的白衣人牢牢锁进怀中。等她落地站定,人们才看清原来是个身量不甚高大,面貌却姣好若男子的一个女人。 那十三王女怒气冲冲地下了楼,看到自己想要的美人被别的人抱在怀里,正要发作,不料抬眼一看,抱人的这个也是个美人,她一向男女不忌,此时心中火气下降,色心又起,正待发话,却被对面的女子截住了话头。 “是你逼他的。”轻柔地替沈君攸整理好被撕裂的衣襟,苏薄红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十三王女身上时,暖意尽褪,全数变成深不见底的暗沉。 十三王女犹自不知死活,道:“就是本王,便又如何?他一个贱民居然敢不从本王号令,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呵。”苏薄红唇角上勾,浅笑起来,眸中的冰寒之色却是半分不改,“无错,便是这四个字。” 说完,她一步步向前逼近,就连迟钝如十三王女也感受到了袭体的杀气,叫嚷了起来:“快来人,给本王拿下这个贱民!” 她身后的几个属下上前,还不等抽出兵刃来,就被苏薄红周身旋绕的护体真气撞飞,重重弹在墙上,下场莫不是断手折脚,一时本该人声鼎沸的金错楼中,人都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一室哀哀呻吟之声。 “饭桶!”十三王女见苏薄红越逼越近,她怀里的男人又垂着颈子,像是全无生气,心中终于害怕起来,喊道,“先生快快出来相助本王!” 这一声喊在金错楼中激起几许回声,却不曾有人应答。 而苏薄红自踏进金错楼始,便感觉到的一丝令她如芒刺在背的气息也在此时消失不见。那个高手已然离开。 以自己现下的功力,对上那人并无必胜的把握,且,他不过是为虎作伥而已,真正的罪魁,正是自己面前这个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女人。 “不会……有人来帮你的。”单手抱着男人轻如片羽的身体,苏薄红唇角的笑意更深,右手提起,掌缘青气大盛。 “别、别过来,你可知本王是、是谁!”十三王女此时气焰全无,却还是嘴硬,她此时带来的侍卫都死的死伤的伤,最为倚重的那人不知所踪,成为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嘴上决不能输人。 “不管你是谁,你在我眼中,都只是一种人。” 死人。 苏薄红的笑意中带着毁天灭地的残酷,右手挥下,只见一道无形的气劲划向已然呆在当场的十三王女,她连生命最后的惊恐表情都来不及做出,喉咙便被干净利落地切断。 “本不该让你死得如此痛快,不过君攸想来不爱看这血淋淋的样子,真是遗憾。”撤手重新抱好沈君攸,苏薄红扣住他的脉门渡过一丝极细的真气护住他心脉生气,冷眼往四周一扫,接触到她眼神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中一战,冷汗直冒。 “哼。”苏薄红抱紧昏迷不醒的沈君攸,转身,终于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金错楼。 “母亲。”安顿好沈君攸和君拂羽二人,苏薄红第一个找的,竟是苏季初。 “不过才回来几天,便给我闹出这么大的事。”从山中别业匆匆赶回的女人显然对苏薄红有甚大不满,一边看着身边小侍为自己修理指甲一边道。 “我不过杀了一个人而已。”苏薄红语气的重点在“一个”上。 “而恰好,那个人是当朝最受圣上宠爱的十三王女。”苏季初语带嘲讽,却好像跟苏薄红一样,一点也不着急。 “薄红即使不如此做,母亲有一天也会找人来做,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懒得与她再打机锋,苏薄红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不错,只是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时机。”若不是面前的人是自己唯一的独女,苏季初还真有把她立毙掌下的冲动,她多年的经营,差点就在这人的一时冲动之下化为泡影,不过,好在…… 苏薄红看着她眸中变幻不定的神色,没有应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 接过来展开阅后,苏季初脸上最后一丝不悦也消失殆尽。 “你倒想得周全。” “不过是在看账目时想到了母亲欲为之事,薄红不过稍加辅助。”刚才她拿给苏季初的,正是那日与船厂老板签订的一纸合同,“那船下左右各开了四十个舷窗,随时可以成为火铳、火p开火的窗口。” “从水路比起陆路,自是又容易了三分。”苏季初颔首道,“我这便知会下去,把各处的布置都改了。红儿你这次算是不功不过,之后行事,还要更加小心才是。” “这是自然。不过母亲的大事,薄红却不克与事了。”沉吟了片刻,苏薄红道。 “怎么?我所争的东西,以后还不都是你的,你却想置身事外?” “不敢,不过薄红想,自古修身齐家后方才能言治国平天下,薄红身不曾修家尚未齐,剩下的更是无从谈起,所愿不过如此,还请母亲惠允。” 苏季初看着立在面前自己唯一的女儿,脸上神色倏忽多变,最后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道:“我也拗你不过。便随你去罢。” “谢母亲。”眼中异色一闪而过,苏薄红行了个礼后便退了出去。 自接手账目,从中看出钱粮流动异常之后,一个疑问始终在她心里盘旋不去。而今天在尚不确定的情况下贸然提了出来,实在是一步险棋。 不过幸好她所料无差。 苏家世代从商,财富庶几可与国库相抵,皇家想动苏家也不是一日两日。而苏家,亦不会满足于仅仅是洛国的最大商贾而已。经过代代经营,终于到了苏季初做主的这一代,准备发难。 苏薄红杀了十三王女,不过给了她一个不得不做的理由而已。然方才开口之前,她对苏季初是否会让自己全身而退尚有疑虑,所幸她现在还不是皇帝。对于她来说,独女总是比王位重要。 只是她那片刻的神情变幻,却也足够苏薄红背上泛出一层冷汗。隐藏在酒色风流表象下的苏季初,是连她也无法把握的人,深不可测。 苏季初既已顾念亲情允准自己脱身,她便自可以在这苏府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大小姐,不必被推到前台当枪使,隔绝外界瞬息变幻的风云,乐得逍遥。 不过,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让她不能省心…… 湘妃竹缀珠的帘子一掀,发出的悉索声音惊动了守在床边的男人。 看他一双眸子哭得又红又肿,虽向来都以捉弄他看他要哭不哭样子为乐的苏薄红,终究还是不曾出言戏谑:“你守在这几天了,怎不回去歇着。” “那时……若非我……走,君攸便……不……会……”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半,君拂羽声音哽咽,再也续不下去。 “你若是在场,情况亦不会有所改变。”伸手将身子微颤的男人揽入怀中,苏薄红淡淡道,“或者,拂羽是在责怪我去得太迟。” 君拂羽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她怀中用力摇头。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轻抚他不断抖动的单薄脊背,苏薄红的语调也变得有些沉重,“这样的事情,我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医官说君攸并无大碍,不过是受了些刺激暂时醒不过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见他没有反对,便当他默许,苏薄红俯身将人抱了起来,亲自送到西厢,向厨房要了助眠的汤药喂他喝下后,才又回到沈君攸房中。 看着床上男人沉静的睡颜,苏薄红似乎又回到了见到他恍如秋日里的最后一片落叶,自金错楼上掉落的时候。 依沈君攸的x子,她绝想不到他会如此惨烈决绝,她甚至开始庆幸,当沈君攸被秦家送回来时,若非自己温柔以待,只怕一等他有拿起簪子的力气,便会自我了断。明明已把人留在了自己身边,却还是碰到了这样的事。她苏薄红换了个世界,却终究还是不够强,不够狠。既不能强到护他周全,亦不能狠到对他的遭遇无所感怀,结果还是一样的可悲。 或许自己所期待的所谓新的开始,不过是过去的重复。苏薄红眼中眸色暗沉,伸手拉起锦被一角,想替他重新盖好时,突然感受到床上男人有了动作。 他极缓极缓地睁眼,定在苏薄红身上的眼神由迷惘慢慢变得清明,最后如同看到了一g刺向自己眼睛的针一般瞳孔剧烈地收缩,无力的双手紧紧抓住被子,仿佛这是最后一件他可以依靠的东西,而苏薄红触到他脸颊的手更使那一侧白玉般的肌肤上瞬间生出许多细小的突起,他的嘴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张大,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君攸?”眉头轻皱,苏薄红只觉得她重新回到了与沈君攸初见的那一日,只是这一次的沈君攸,似乎比上一次的反应还要激烈。 似是完全听不懂她的唤声,沈君攸更加努力地抓紧了锦被,看着苏薄红的双眼中只有戒备和无边的恐惧。 “你不认得我了?”一字字问出,心中所掀起的,是连苏薄红自己也想象不到的狂澜。 回答她的,只有急促的喘息声。 府中医官很快被召了过来,却也诊不出什么,只道是心中郁结所致,一时迷了心窍,可大可小。苏薄红正欲发作,那边君拂羽听说沈君攸醒了,也挣扎着赶来,堪堪保住了一众医官x命。 “君攸……”君拂羽尝试着靠近缩在床上一角的沈君攸,不料他对他的接近似乎反应不如苏薄红靠近他那般强烈,竟任由君拂羽替自己在单衣外披上一件外袍,然等换苏薄红想去喂药给他时,沈君攸又骤然吓得面无人色。 君拂羽见状似乎有些明白,伸手去帮他抚背顺气,沈君攸却也不躲,乖乖地任他动作,而苏薄红只要略近床前一步,他便抖个不住,最严重的一次,竟带起了不能控制的痉挛。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耐心渐失,看着眼前苍白虚弱像是随时都会化作一缕云飘飞而去的男人,明明心里只想把他拉进怀里好好疼爱,却只能远远看着一g手指也动不得,苏薄红终于感觉自己快到了爆发边缘。 被她拉住了衣领喝问的医官吓得不轻,半晌才道:“沈公子似是只惧怕小姐一人的接触……” 苏薄红脸色更沉,唇角也开始渐渐勾起,道:“治好他。” 医官哪敢说一个不字,连滚带爬地挨近床前,就要伸手替沈君攸切脉。 不料沈君攸见她如此,往后一退,险些撞在床壁,幸亏有君拂羽及时拉着。 “小姐,看来沈公子似乎……似乎……”医官顿了顿,鼓起勇气才说了出口,“似乎抗拒的,是女子的触碰。这本是心中之疾,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求之于药石,收效只怕甚微那!” 唇角的弧度一点点平复下来,苏薄红退了几步,离床更远了些,遥遥道:“拂羽,将手放在君攸颈上三寸。” 虽不知她所为何事,君拂羽还是照做了。果然对他的触碰,沈君攸不过略皱了皱眉头。将手凌空虚放在苏薄红所说的方位,见她点了点头后,君拂羽狠心聚起力气按了下去。 那正是睡x所在,君拂羽虽无半点内力,位置却找的极准,这一指下去,沈君攸便立时软了身子,重又坠入梦乡。 苏薄红这才得了机会靠近他,怕他突然醒转,又在另几个x道上补了几下。 “薄红?”君拂羽不解地看着她。 将沈君攸蜷在一起的身子轻轻打开放平,苏薄红不曾回头,道:“医官,你既说药石不行,那便用心药罢。” 那医官被她的话一惊,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道:“在下……在下……” “你既知有心药,便必有救治之法,请下手便是。”苏薄红安顿好沈君攸,负手站到一边,定定看着医官道。 自己家传的金针渡x之法确是可能救治这般病症,只是…… “小姐,若在下全力施为,有八分的把握让沈公子不再畏惧女子的接近,只是恢复神智……只怕只有三成机会。”那医官在苏薄红的注视下慢慢敛去汗水,正色道。 “请。”往边上一让,苏薄红顺便将犹自不解的君拂羽也揽了过来,示意医官上前医治。 医官深吸了一口气,从随身带着的医箱内取出艾草金针诸般物事,又要了烛火,便屏气凝神,开始施为。 朱弦休为佳人绝(四) 自医官为他金针渡x之后,沈君攸不再畏惧女子的接近,只是神智还是一直很糊涂,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看见苏薄红和君拂羽去看他便会表现得比平日里高兴些,似是能认出他们,坏的时候不仅不认得人,还经常拒绝进食,抓到利器便用以自残。是以虽然苏季初在外面布置得环环相扣,一面拖住了朝廷里来查案治罪的人,一面暗暗布置苏家的势力由海路接近京城,掀起一波波暗潮汹涌,却半分影响不到苏薄红,她半月来足不出户,只是在沈君攸和君拂羽两处来往。 “怎么又起来了。”来东厢的路上,苏薄红便见映书捧了食盒出来,叫住他揭开看了看,倒是用了少许,知道沈君攸今日j神尚好,便往房里去了。谁知一进房门,就看见他只穿了件薄衫坐在窗前,风扬起他散乱在额前的长发,更显出刀削般消瘦的脸颊来。 沈君攸闻声,慢慢地回转头,目光怔怔地在苏薄红身上定了定,然后扬起一抹浅笑。 捞过衣架上的织锦披风,将他整个人裹住,苏薄红顺手又拿了一把牛角梳子来替他束发,无奈这位在这方面实在无甚天分,最后勉勉强强将男人一头黑缎般的发绾在头顶,用玉环笼住束好,便把这事丢开了。 “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看着自然而然靠进自己怀里,睁着一双黑眸望着自己的男人,苏薄红唇角微勾,在他面前铺开笔墨,问道。 而沈君攸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的玩具一般,把她递过来的毛笔抓在手里,却不写字,只是在纸上乱画,画了片刻又重重地将笔摔在地上。 苏薄红早被他磨出十二分的耐心,弯腰拾起笔架回笔山,在另一张紫檀木高椅上坐了,伸手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握住他的右手,帮他拿稳了笔,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在纸上写下“沈君攸”三个字,凑在他耳边道:“记住,这是你的名字。” 可沈君攸虽被她握了手,身子却还是扭来扭去地半点也坐不住,更遑论把她的话听进去。 也发现教他识字实在是不可能的任务,苏薄红索x松开了他,由他一路跑出门外,去看院子里一株才开花的桃树。拾起落在了半路的披风,看他穿得那么单又实在不是个事,苏薄红便回房重新找了件外袍,再走出来时,院子里却不见了沈君攸的身影。 对这并非第一次发生的情况苏薄红早有所备,微微皱眉闭上双目感受着空气中一缕若隐若现暗香传来的方向,她早在沈君攸身上挂了晴碧香囊,只要他人不出方圆十里,便能循香追踪。 展开身法向香味传来的地方掠去,就在香味越来越明显时,突然传来的一声尖利叫声让苏薄红心中莫名一惊,等她定下身形,却看到几个chu使侍人在旁抖索着缩成一团,身边托盘里的盘碗掉了一地,刚才那一声尖叫多半便是他们发出来的。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却是沈君攸手里拿着敲碎玉环泛着冷光的锋利碎片,遥遥对着他们,神情中满是戒备。 “君攸。”刻意压低了声音,苏薄红肃容道,“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用力地摇头,沈君攸反而把手里的碎片抓得更紧,目光中的神色渐渐迷乱,竟举起碎片来要往自己身上刺去。 再不顾可能会惊吓到他,苏薄红掠至他身前,小擒拿手使出,夺去了他手上的碎片,再将他乱动的身子紧紧锁入怀中,一边传过内力去平复他体内躁动的气息,一边轻抚他的后背,感受到男人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她却觉自己肩头已被染得一片湿润。等她重新松开沈君攸时,却见他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纵横的泪痕,下唇被咬得殷红点点,嘴巴不断开合着,发出来的却只是“荷荷”的声音。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锐利如剑的目光扫过那些抱成一团的小侍们,毫不掩饰的杀气让他们不住抖动着身体,半晌才有一个站出来说:“奴、奴方才正要往膳房去,公子突然不知何处冲了出来,拿起那玉片就要刺、刺奴,后来,小姐就到了……” “哦?是这样,吗。”冰凉的语气并未因为他的解释而稍有融化,苏薄红重新把人拥进怀里慢慢安抚,等感觉到沈君攸的身体不再颤抖,才厉声续道,“我要听实话!” 那几个小侍被吓得泪水涟涟,终于顶不过自家小姐逼人的气势,哭着道:“只不过是小绿……小绿说了……说了句‘秦家小姐过几日可能要过府来’……公子……公子便……” 一听那梦魇般的字眼又被小侍说了出来,沈君攸本来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一下子又变得急促,眉尖紧蹙了起来,两手紧紧抓着苏薄红的衣襟,脸色由苍白变成灰败,破碎嘶哑的单音随着他剧烈的动作从嘴中逸出,然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完全地将他此时的惊惧向面前的人诉说。 “够了。”目光终于从沈君攸不断抖动的薄唇上移到那几个小侍身上,苏薄红难得地面上一片空白,“你们都给我滚。” 小侍们如蒙大赦,真的连滚带爬地从她面前逃开。 “君攸……君攸……没事了。”安抚人并非苏薄红的专长,然此时这一切做来却如此自然。用手指梳理着男人因为刚才的动作又披下来散了一肩的黑亮长发,暗含柔和的内劲轻轻在几个x道上按着,她续道,“什么人都不会来。” 终于沈君攸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倒在苏薄红怀里,大口大口喘气,抓在x口的手好像要把自己的呼吸揉碎一般。 又哄了他几句,苏薄红揽过他的腰,半扶半抱把人送回东厢,心中已是虑定等看他吃过了午饭再走。 果然午膳送来之后,无论映书怎么努力,沈君攸紧紧闭着的嘴就是不肯张开,连平日里总能让他高兴起来的花样也都不管用了,最后映书只能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苏薄红。 苏薄红一直在旁边看着,却只是一言不发。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现在的沈君攸,只要有一点点小小的刺激,就会发作起来。若不是合府的人都看着顾着,他绝无幸完好无损地活到如今。而苏季初起事迫在眉睫,到时别说小小苏府,就连这偌大的京城,也必定掀起一场滔天骇浪,无人可以置身事外。那时,还有谁能保证他绝对的安全?要这样的沈君攸死,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一件事,就算不动手,便如今日一般,他也会自绝生路,断无幸理。 “映书。”苏薄红终于站起身来,向着映书道,“不必费力了。” 说完,她几步走到沈君攸面前,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如此轻柔,仿佛只是拂面的一阵清风。 沈君攸的身子软软倒下。 “吩咐厨房,把上好的人参浓浓地煎一碗,两刻钟内送来。”女子的眸光深沉,捞起男人靠着床壁滑落的身子,轻轻在床上放平。 她怎么忘了,原来自己还认得一个神医呢。 被强灌下去一碗加了安眠药物的参汤后,沈君攸终于安静了下来,依着填了芷草的枕头沉沉睡去,而见他如此的苏薄红,举步出了东厢。 是时候去找那个女人了。 不仅因为她有值得一试的医术,而且她那人迹罕至的山中小屋,也是躲避乱世风云的最好去处。 正如此想着,苏薄红却见沿着回廊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神色间往日的那三分如水纯净不改,脸上却多了几分憔悴。 “拂羽。” 低头专心走路的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唤声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来,看着她勉强勾起一朵浅笑。 “来看君攸?”目光扫过君拂羽拿在手上的食盒,苏薄红问道。 “嗯、刚做了几样点……心,带过来……给他尝尝。”君拂羽说话比从前已流利了许多,只是偶尔还会有些不自然的停顿。 看他两只袖子上还沾着几处不曾拂去的面粉白迹,苏薄红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上前把食盒接了过来道:“不必去了,日里他刚发作了一次,现在正睡着呢。” 见苏薄红把食盒交给了跟着君拂羽来的小侍,君拂羽任由苏薄红将自己拉到回廊边上坐下,忧心地道:“怎么又发作了?不是好些了么?” “别只顾着他了。拂羽,你清减了。”苏薄红目光里是难得的认真。她将君拂羽从佛堂带出,断了他的后路,并不是想要看到现在这样的他。 对上女人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君拂羽只觉心里酸酸涩涩地,竟险些要落下泪来。 “别哭。” 略形低沉的女声响起,却让君拂羽更忍不住眼中的热烫,还来不及低头,一滴泪水便从眼角滑落。 “这些天我都在君攸这里,确是冷落了你。”伸指沾去挂在男人脸颊的那一点晶莹,苏薄红道。 “薄红……”被她这么一说,君拂羽的泪水更止不住了,“我……们本不该……这样……君攸,君攸他才是……”苏薄红的话让他感到无端的愧疚,明明沈君攸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甚至连自己的感觉都无法告诉别人,他还是那么可耻地希望哪怕片刻也好,能够得到面前女子的爱抚。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罪孽的惩罚,对他这样一个爱上了自己亲生骨r的男人……一辈子都得不到,已是最宽宥的结果。 还带着来自他泪水些微湿意的手指轻按在了他的唇上,咸涩的味道渗进唇齿间。 “在我心中,你们都是一样的。”苏薄红道。 “但是……但是……”眼中喉间的酸涩让他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句子,只有簌簌落下的泪泄露了他的心事。 伸手过去将仍旧哽咽不止的男人拥进怀里,苏薄红心中已下了决定。 “好了,别哭了。”用眼神斥退了一边伺候的小侍,苏薄红亲自扶起了君拂羽,“君攸的事我会好好安排,你不必太过担忧。你所要担心的,便是顾好自己。” 君拂羽好不容易在她的抚背动作中止住了抽泣,噙着泪微微点头。 “我送你回房。”见他哭得身子都软了,一时间竟站不起来,苏薄红索x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也不顾男人羞得连颈子都红了,直接送他回了西厢。 离心共芳草(一) 次日,苏薄红便吩咐下去,要苏家的下人为她准备马车远行,苏季初此时在外布置正值关键,她也不去扰她,上次谈话之后两人也有了基本程度的默契,是以虽然苏季初也得了信,却也不多加阻拦,甚至连话别也省了。 下人套好了车,来春风轩报过后,苏薄红先去西厢接了君拂羽上车,之后才往东厢去了。 自上回发作过后,苏薄红严令映书看着他家主子不准出房门半步,映书自是不敢有半点不从。沈君攸虽未再犯病,j神却因为禁足而萎靡得紧,懒懒得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苏薄红到东厢时,已过了巳时,他人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瘦削的身子在锦被下微微蜷着,沉梦正酣。 无意叫醒他,直接连被带人抱了起来,苏薄红本想就这样将他送上马车,不料才出了门沈君攸便被外面的亮光唤醒,在她手上挣扎了几下,发出不满的呜呜声。 “等到了马车上,你便可以继续睡了,莫闹。”他这几下动作虽然力气不大,却因为整个人被抱着而险些让苏薄红稳不住手,不由苦笑道。 没想到沈君攸听不进她的话,越发乱动起来,好像在抗议她将他从美梦中惊醒。 怕失手摔了他,苏薄红只得把人放下来。双足一触到地面,沈君攸立刻像一条滑溜的小鱼一般,从层层卷住他身子的锦被中钻了出去,发足就往院子里跑。 拿他确实没办法,苏薄红无奈只有展开身法挡住了他的去路,没想到他头一扭,又往反方向跑去,竟与她玩起了捉迷藏。手机用户访问:.hebao. 赤足踏在小院里并不柔软的草上,被划出一道道红痕,然沈君攸仿佛没有丝毫痛觉,只是向着墙角开着的一朵白花奔去。那白花瑟缩在院子的一角,小得几乎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它,看来只是草丛中自己生出的野花。 沈君攸此时脚程竟是极快,苏薄红一时追之不及,却见他伸手将那朵白花从j上扯了下来,塞进嘴中嚼了两下,想是觉得苦涩,张嘴又吐了出来。 急急上前将他整个人直接提了起来,苏薄红验过那株野花,知是无毒后才放心抱了人起来,道:“那东西是吃不得的。” 沈君攸只是拿一双茫然的黑眸看着她,显然什么都没有听入耳。 不敢再多作耽搁,苏薄红展开身法掠至马车前,将沈君攸安置好后又查验了一遍行李,便传令上路。 最近时局动荡,若再坐苏家从前那种豪华的大车出行无异是给一路上的剪径劫道之徒竖了个活靶子,苏薄红孤身一人自是无妨,可带了沈君攸和君拂羽二人上路,她便不得不事前将各种危险x降低到最小,这次备下的却是一辆外表看起来普通,内中布置却异常舒适的马车。 沈君攸被锦被缠得紧紧的放在车厢最里的榻上,上了车却又不再睡,反是视线在苏薄红和君拂羽身上打转,苏薄红和君拂羽分别坐在车厢两侧,一时间都是无语。 想到前次与沈君攸在马车之上的情事,苏薄红终究有些黯然,而君拂羽则是生平第一次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端端正正地坐着,手却抓着衣摆,绞在了一处。 这形制上缩小了很多的马车行起路来毕竟不比大的平稳,一路颠簸,一次似是轧到路上碎石,重重地弹了一下,沈君攸险些从榻上滚了下来,苏薄红伸手去扶,却正巧与君拂羽伸出的手碰到了一处。 “薄红……”看着女子将沈君攸重新抱回榻上,君拂羽欲言又止,长长的睫羽垂下来,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还没等苏薄红回答,马车又是一震,君拂羽立足不稳,往前一倒,正紧紧地贴到了苏薄红身上。 索x抱着他坐下,苏薄红道:“怎么?” “我们……要……去……何处?”终于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君拂羽轻轻舒出一口气。他本不是不明白女人做事男人少问的道理,然一直悬着的心让他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被他这么一问,苏薄红这才惊觉自己虽然将这次出行安排得事事周详,却从头至尾都忘记了将目的地告诉随行的两个男人。沈君攸知与不知不待如何,而对于君拂羽来说却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近日时局不平,苏府只怕难逃其责,日后要变成兴风作浪的地方的。我不放心你们在那里待着,便想送你们去我的一位……”说到这里,苏薄红没来由地顿了一下,片刻才续道,“好友处。” 她话中说的那些家国大事君拂羽听在耳内,都是似懂非懂,却只抓住了一个字:“送?你……你不……一起留……下?” “我尚有些事要处理……不会很久,完成后自然会来找你们。”眉头微皱,苏薄红忆及祈紫宸那日所言绿觞g叛乱之事,虽不知是真是假,她当时已决定回去一趟,不料却赶上了沈君攸和君拂羽出了意外,竟脱不开身,拖了这半月之久,只怕事情已然生变,“那位好友处甚是清静,她又有神医之称,你与君攸留在那里好好调养只有益处。”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确定,苏薄红似是认定了祈紫宸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只道。 虽听她如是说,君拂羽眉间的一点轻愁还是始终不散,不曾再问,墨色双眸中流露的些微惧意却无法掩去。 “信我。”女子沉声道,终于换来君拂羽微微颔首的动作。 轻抚他披散着长及腰际的乌发,淡淡的馨香溢了出来,一点点抚平了苏薄红的心境。她并非无所不能。在君攸和拂羽二人遭遇了那种事之后,她终于发现,原来就算是现在这样的自己,还是远远不能有护得周围所有在意的人周全的能力。 她开始怀疑,开始害怕,所以才那么仓促地把人带了出来,只盼对于她来说亦如梦魇般不堪回首的一日不要重演。 幸好,即使她什么也不说,身边的人还是愿意相信她…… 苏薄红轻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好像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君拂羽心中的三分不安,三分惊惶竟也慢慢消去无踪,只余微暖的静谧。 马车继续向着东山镇的方向前行,虽然仍是颠簸不断,是君拂羽生平从未感觉过的动荡,然他心中的宁定,却是坐在佛堂二十载从未得到过的。在他的心中,居然隐隐地盼望起来,这段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渐渐地车窗外的景色已慢慢融入暮色之中,金乌西坠,玉兔东升。苏薄红轻轻摇醒了不知何时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的君拂羽,问道:“可是累了?前面便快到了驿站,我们可以停下来休息一晚。” 先是被自己居然这样睡着了的现实吓了一跳,又被苏薄红距离过于靠近说出的话一惊,君拂羽怔了片刻,才半垂下头,摇了摇,道:“君攸他还……” “傻瓜。”不由笑了出来,苏薄红伸指点上他光洁的额头,“你不歇可以,那马也拉了一天的车了,你也不让它们歇歇?君攸之事,却也不急在一时。” 被她说得面上发烫,君拂羽不自然地偏开头去,从她身上挪到一旁。 正要出言调侃,苏薄红却听一直安静睡了整天的沈君攸终于有了动静,转头看去,只见他从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磨磨蹭蹭地挪出来,泛着一层水雾的眼睛四下张望着。 “总算是醒了。”倒真怕他睡多了反是伤身,过去帮他穿好衣服不准他再睡过去,苏薄红续道,“睡了一天了,饿了么?” 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下,沈君攸认真地点了点头。 君拂羽早从车内案上的食盒里拿出几样花色点心来,端过来亲自拈了,凑到沈君攸嘴边。 对他的接近,沈君攸却是没有半点推拒,半卧在苏薄红的臂弯里,就着他的手乖乖地吃着,不过片刻就把几个小点心吃得干干净净,看来今天他睡足了之后j神甚好。 又喂了几口茶给他,苏薄红挑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一张望,已看得见前面驿站的灯火了,便让他们都添了外衣带上面纱,诸事完毕后堪堪马车停下。 这官道上的驿站本就小,来往行人却多,苏薄红塞了几锭银子过去,那驿卒才勉勉强强给他们匀出一间卧房,若非此次出门事事皆要小心低调,只怕她早已直接以武力胁迫了。 三人睡在一间房内,把床让给了沈君攸和君拂羽,苏薄红自行在一边的小榻上坐下,暗暗运功吐息,修习那本小册上记载的运气法门。只是这份宁静并未维持太长时间,沈君攸白天睡了整天,初躺在床上还有些新鲜,总算可以乖乖躺着,可不过片刻就厌了,挣扎着要下床出门,怕他扰了君拂羽休息,苏薄红无奈之下只得收了功,任由沈君攸牵着自己出了房门。 不等他绕过屋角,苏薄红只觉一阵劲风扑面,本能地闪到一旁,顺手将沈君攸拉进怀里。沈君攸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却觉得靠在女子温暖的怀抱里柔柔软软的,却也不曾反抗。 所幸那道劲风并不是冲他们来的,苏薄红抱了人隐身在暗处,那阵劲风被她避过,直袭向了一处房门。 “蓬”地一声响,那门便被干干脆脆地开了个洞,扬起一片尘灰,里面有人扬声道:“阁下星夜来访,欲邀我对月,本是雅人,为何要做着等坏人门户之事?” 声音是以特殊劲气相激,只有身怀绝顶内力的人才能听到,看来发话人功力定是不浅。苏薄红不由扬眉,环在沈君攸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 “不敢,只是敝上托我来问君座一声,事情进行得如何了。”不知为何,那应答的声音苏薄红听来却有三分的熟悉,然无论如何努力回忆,却找不出半点线索。 “请护法放心,既已受她之托,我一定会把事办到底。三日后绝崖之上,我将为那林公子布下阵势。”尖细的女声回道,话中提及的称呼让苏薄红不由眼皮一跳。 “还请夫人赐下一件证物,我才好回去交差。”发出劲气的人又道。 不见室内再有所回应,一道银光激s而出。 “多谢夫人。”说完这句,那人的气息便消失在了夜色中,而她的这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苏薄红忆起了她的身份,这人似乎正是绿觞g中一名女侍。那她们对话中的人…… 不多犹豫,直接把沈君攸打横抱起,他们要,马、上、出、发。 离心共芳草(二) 接下来两日内,都是快马加鞭的疾速奔驰,君拂羽虽则不惯,然看到苏薄红凝重的脸色,便知她有要事,再多不适也强自忍着,沈君攸却是心中不存事的,没有那么多顾虑,反而觉得沿途景色处处新鲜,j神比在苏府竟还好些。 马车驶入东山镇界内,苏薄红带了人便直接去罗廷山找祈紫宸,以传音入密之法在山口喊到第三回时,紫色的身影终于在山间道中出现。 “怎么是你?”见到苏薄红,祈紫宸眸光先是一亮,却又在看到她身后的男人们时暗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十二分的冰寒。 “上次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完全没有有求于人的自觉,苏薄红反问道。 瞳孔骤然收缩,祈紫宸道:“无事。” “你不会做这么多余的事。说。”苏薄红的语气中是满满的笃定,似是全然不怕祈紫宸就这样从她面前拂袖而去。 目光在她身后的男人们身上转了一圈,祈紫宸已发现了被君拂羽紧紧拉住的沈君攸的异状,脸色更是y沉:“且不论我为何去找你,而你来找我,总是为了别人。” 这如同深闺男子不得妻主爱宠才说出的话语出口,连祈紫宸自己也是一惊。 好在苏薄红却似不曾放在心上,道:“你若是找我为你办事,无论何事,我都允下了。现下,我的这件事,你也一定要答应。” 祈紫宸看了她半晌,突然露齿一笑。苏薄红皱眉,无端想到上次有求于她的下场是被迫离开了林星衍,然事已至此后路已断,她唯一能够做的,只有相信。 “好。”清脆的女声终于吐出一个字,然旋即便带上了三分残酷意味,“不过,我要他们两个做我的药人。” 女子纤秀的手指遥遥指向的落点,正是沈君攸和君拂羽二人。 沈君攸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君拂羽却立时脸色一白。 “既你如此要求……”苏薄红的唇角竟微微勾起,回给祈紫宸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好。” 就连祈紫宸也因为她如此爽快的应承而不由一怔,片刻才冷道:“那你可以离开了。” “我还不曾说所求之事。” “如今时局动荡,举国安危难测,怕只有我这山中野舍,才是万全的保存之所。”背转身子,祈紫宸道,“我答应你保住他二人x命,然更多的,我不保证。” 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苏薄红含笑颔首,等她亦转过身去时,却发现君拂羽红了眼眶。 “怎么,害怕么?”虽然知道祈紫宸不过是嘴上说的狠毒,实则不会对几个男人下手,苏薄红却拿不定君拂羽会作如何想。 “不……”重重地摇头,君拂羽修长j雅的眸中已是点点水光,“薄红,我……担心……你……”那几日女子脸上不同寻常的庄重神色让他知道苏薄红要去做的事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而如今的托付更是令他心惊,面前那个冷面女子虽然说的狠毒,但是苏薄红带他们来的,他便绝不怕被伤害,反倒是她的安危让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 “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地回来接你们。”最后在男人脸颊落下一吻,清清浅浅地不带半点□,却轻易地化开了君拂羽的心。 “再见。”松开他又转向沈君攸,捋开他额上的几丝乱发,苏薄红的唇角仍如惯常般勾着,却多了几分柔软。 然后女子决绝地展开身法往山林外掠去,玄色的身影片刻便消失不见。 “跟我来。”片刻的沉默后,冰冷的女音响起,往山林深处去的脚步不曾因为后面的人而放慢。 努力让自己不要落泪,君拂羽牵起身边沈君攸的手,匆匆准备跟上,未料目光扫过他白得透明的脸上,却看见满脸纵横的泪痕,眸子中却还是一片茫然。 心中一痛,又见祈紫宸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山中转角,君拂羽连忙带着沈君攸快步跟了上去。 就算什么都不复记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忘记,在那女子转身之后,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泪。 跟自己一般,都是痴人……呢。 自东山镇赶回绿觞g,苏薄红一人快马加鞭,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只是面前的绿觞g已非她印象中那个极尽豪奢华美的g殿,竟已成了一片绵延数里的焦土。放眼望去,从前的雕梁画栋如今只剩断垣残壁,被烧得有如焦炭的木头乱七八糟地横在灰烬上,有几处犹自燃烧着细小的火苗,“毕剥”作响,冒出袅袅青烟。 握住马缰的手不自觉地加力,泛出浅淡的青色。苏薄红展开身法如疾风闪电般迅速地在灰烬中飞掠了一圈,确认了残迹中并无人类的尸骨后,重又回到马上,辨认过自原先g门前延伸出来杂乱蹄印通往的方向后,用力一夹马腹,向西南驰去。 越往前赶,蹄印就越明显越新鲜,但是数量却同时也在变多。 苏薄红不眠不休,昼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上见到了前方群马奔驰带起的滚滚烟尘。 为免得打草惊蛇,她弃马运起轻功,几个纵跃便赶到了那马队之前,无声无息地将落在最后的一个骑士刺死,将尸体扔入道边草丛,自己代替她跟在马队最后。这一串动作皆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是以马队的其他人竟是半点也不曾察觉。 路渐渐由宽阔的官道变成了山间小径,而为首的两个骑士却都甚是意气风发,一边控马前行一边大声交谈,只听一个说道:“我道绿觞g成名垂百年,有何厉害之处,看来不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盟主所言甚是,绿觞g中不过是些妖人妖术,我们这回带了黑狗血秽物先浇了一通,她们再有妖法也使不出来了,还不都得束手就擒,是盟主英明啊!” 这两人的对话听得苏薄红瞠目结舌,且不说绿觞g高手无数,就说她们这丝毫不着边际的法子,便是绿觞g中的一只蚂蚁也弄不死,何况能将偌大的g宇付之一炬?此中必定还有内情。 “停!”那被称为“盟主”的人先长笑了几声,然后突然勒马,让整队马队停了下来。 “盟主?” “看来三妹四妹已把事办妥了八成了。”盟主手里的马鞭向前一指,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前方百米便是一处危崖,上面笼着一层烟岚,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下面究竟有多深。而就在这危崖之侧,数十个劲装打扮的武林中人将两个白衣人围在了中间,然却似并不在动手,而是在交谈些什么。 认出那如天边流云般的一抹清影,苏薄红心中一紧,不再考虑其他,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激s而出,所过之处马队中人纷纷因她掠起带着的劲气倒下马匹,就连刚才高谈阔论的那个“盟主”亦不能幸免。 而同时,林星衍与身边的瑾护法已被逼入绝境,围着他们的那群武林人完全不曾察觉苏薄红的靠近,犹自步步紧逼。 “绿觞g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群情渐渐激愤起来,有的人拿着武器就想往他们身上刺去。 “慢!盟主有令,这两个要拿活的!”又有人叫道,蠢蠢欲动的人们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林星衍一直低垂的头突然抬起,明明无法视物,只有一片死寂的双眸冷冷地从每一个围着他们的人身上扫过,在场众人无不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李明冰、庄美芝、郑文景……还有谁?” 清幽的声音如微风振萧,然被他叫到名字的人都不由地背上一凉,圈内顿时寂静无声。 林星衍身上的衣物早已因为几日的逃亡而残破不堪,下面露出片片青紫和血痕,有的地方还有被灼烧的痕迹,就连原本齐腰的墨色长发,也被烧得参差不齐,从肩头披散下来,尘土尽数掩尽了曾经的光华。偏偏就是这样狼狈的他,立在危崖之侧,却令人有种泠然若仙之感。崖底吹上来的风让他身上破碎的衣衫片片随风舞动,便如一只只围在他身侧翩迁的素蝶,身上累累的伤痕反是衬得他一身肌肤洁白如玉,而他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的淡漠表情,更是既然人从心底生出畏惧,又觉得这样的人物,本不该存在于尘世之间。 “这笔帐,林星衍记下了。”往后退了一步,林星衍与危崖边沿相去不过寸许,正在他就想决绝地纵身而下时,破空传来的女声令他止住了动作。 “不必了,星衍。”苏薄红的身形飞快地绕着人群转了一圈,等她落在林星衍面前后顿了片刻,那些武林人士才齐齐倒下,比起方才马队中人显然不幸许多,每人颈子中间都是一道刺目的红痕,立毙。 “她们已不会再欠账。”将手中不知从哪里顺手抄来的一把柳叶飞刀扔在地上,苏薄红态度甚是悠然,“我来迟了。” 听到齐整的倒地声,林星衍已然明白了那些追了自己半月之久的人的命运。果然,无论什么人,在这女人面前,终归只有臣服一条路。 天下,没有人、没有事可以拦住她。 唇角微勾,一丝笑意升起,脚下却是狠狠一步踏出,眼看这抹白色便要被崖底涌上来的浓重雾气吞没。 就算是苏薄红,也不曾料到他会如此动作,几步赶上去伸手一捞,恰好将他细瘦的手臂紧紧抓住。 无奈地苦笑,苏薄红道:“星衍,听话,有事上来再说。”男人的身子不重,苏薄红功体又深厚,只是维持着伸手的姿势颇为艰难,或许,他只是怨她来迟了。 没有焦距的眸子缓缓从苏薄红脸上转到两人相握的手上,如同透过这些看到背后的东西一般,林星衍唇边笑意更盛,菲薄的唇微动,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放手。” 耐心渐渐被耗尽,苏薄红正要以强硬手段将他拉上来,不料肩头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等她低头看去时,却是一截泛着冷光的金属自锁骨便透出,上面犹带着几滴殷红的血珠。 不可能。 方才自己明明杀了围在崖边的所有人,而那马队中人也尽数被自己重伤。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瑾,为什么?”没有转头,声音中无怨无恨,平静的令人害怕。 女子清秀的脸凑到她近前,用力扳过她的脸来对着自己,翠衫袖口犹自滴着血。手指划过苏薄红的脸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还给我。把薄红还给我。把我的薄红还给我!”渐趋疯狂的喊声在山崖中引出阵阵回音,却将这危崖之侧显得更加静寂可怕。 林星衍只觉得有温热的y体一点点地滴在自己的脸颊,然后滑落,略微粘腻的感觉,让他不由地想到一样东西。可苏薄红抓着他的手还是那么的紧,没有一丝放松。 就是……现在! 看到瑾护法的脸渐渐凑近,苏薄红聚起全身力气抓着林星衍往上一提,运力逼出将自己肩膀刺了对穿的匕首,那匕首先是随着一股血柱激s而出,到了半空竟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般,掉了个方向,向着瑾护法刺去! 瑾护法正沉浸在自己疯狂的思绪中,猝不及防,正被匕首钉在x口,倒地后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而苏薄红的身体,却因为惯x向崖下落去,再也聚不起一丝力气的身体连一个小指头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冲破笼罩在崖边的白雾…… 本以为这样已经是最糟糕的状况了,偏偏就在苏薄红因为下坠带起的强烈气流几乎睁不开眼来的时候,又看到了自崖边纵下的一抹白影…… 在陷入昏迷之前,她唯一的希望便是,那只是她看到的幻象。 5 欲望文 6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6 离心共芳草(三) 自昏沉中醒来,动了动酸痛交加的四肢,确认除却一些皮外伤外并无大碍后,苏薄红困难地起身。瑾护法在她肩头刺出的那个口子不知为何偏了三寸,错开了要害,早就因为这具身体良好的体质和恢复能力止住了血。只是毕竟伤口极深,她的右手动作间还是有几分凝滞,不能抬高。 环顾自己掉下来的地方,许是几千几百年了都不曾有人类踏足过的,下面枯枝腐叶积了厚厚的一层。也正是这一层柔软的物质为从高处坠下的苏薄红起到了一个缓冲的作用,是以她居然奇迹般地并无大恙。 抬头望去,只见高崖耸立,隔了层层雾障可见度不过往上四五十米,看来这座危崖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出许多,若要原路返回基本没有可能x,必须从崖底着手寻找出去的道路。 打叠j神准备开始探索出路,苏薄红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然急切间却完全不着头绪。 撕下几片衣襟裹好肩上的伤防止感染,苏薄红决定将心中的疑虑先放到一边,尽快回到上面才是正经。 突然另外一边枯叶间传来的悉索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警觉地提起左手手掌,一动之下才发觉自己之前妄动真气受的反噬十分严重,略一提气气海处便如刀割般疼痛。咬牙撤掌,转而从靴筒里出一把小刀拿在手中,苏薄红放缓吐息,慢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挨去。 那发出声音的地方隔在了一从矮小灌木丛后,树枝阻碍了她的视线,看不清那树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若是在这荒无人迹的崖底,多半该是野兽之类的动物,应付起来还需倍加小心。 树梢上挂着几片残破的衣物碎片,有别于苏薄红身上的玄色衣衫,从纷乱污迹中微露的白色,令她不由眉头微皱。 在她掉下来的时候后,恍惚间看到的景象,该不会是……真实的吧? 绕过灌木,待树后的景象一映入眼帘时,苏薄红立即扔下了手中的小刀,赶上前去。 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星衍?”看着面前满身斑驳血迹的男人索着想要起身,却一次次失败,然仍不放弃地重又努力着,苏薄红不由脱口而出。 犹自沾着尘灰血迹的苍白脸庞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倏地转向了她的方向。 “你……没事?”艰难地开口,林星衍悄悄咽下随着语声几乎冲口而出的一口腥甜。 习惯x地勾唇,却是一抹苦笑,苏薄红上前将他抱住,道:“没事。” “你又骗我……”伸手在苏薄红身上索,果然在她右肩触到一片温热,血腥的味道自鼻端透入,林星衍咬唇道。 “小事。” 苏薄红无谓的态度稍让他放下了悬起的心,片刻后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挣脱了她的扶持,身子又重重跌回地上。 “星衍。”女子的声音被刻意压低,彰显出她目前不甚愉悦的心情。 “不用管我了,你自己去寻找出路吧。”林星衍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就连没有焦距的双眸上也笼上了一层寒霜。 从悬崖上跌下之前的记忆潮水般从苏薄红脑中涌过,不容他反抗地捉住了他的手,沉声问道:“你若不是怪我来迟,又在在意什么?” “我只是……想谢谢你。”被摔了一下的身体上下无一处不在作痛,林星衍明明唇上血色尽褪,嘴中说出来的话语却字字冰寒,“紫宸是个好女人。” “原来如此。”一反方才的不耐,女子低低的笑声扬起,手轻柔地抚上林星衍染着点点脏污血迹的脸颊,苏薄红才好整以暇地说道,“星衍,你若是要我为你呷醋,下回千万记得要换一个对象。祈紫宸她、不喜欢男人。” 身子猛地一颤,林星衍脸上还是努力做出冷冷的表情,道:“她如何与我无关,重要的是我认为她如何。” “好了,星衍。”重又把他的身子揽进怀里,苏薄红凑在他耳畔说道,“莫要与我再赌气了。上回把你留给她照料我实在是迫不得已,等出了这该死的崖底,要打要骂都任你,如何?” 林星衍的挣扎渐渐微弱了起来,像是终于放弃在这个时候与她算账的努力。 苏薄红将他扶抱起来,正欲寻找一个安全之处将他安顿下来后再去寻找食物水源,却发现他完全不能独自站稳,就算自己扶着他半边身子,他行动之间还是十分艰难。 轻轻让他重新在地上坐下,女子从头到脚,一寸地方也不放过地开始检视他的伤口。 身上的擦伤撞伤虽多,看来却也不成太大问题。而当苏薄红的手触及林星衍的左腿时,他反sx的瑟缩了一下身子。挑眉,用小刀划开他的裤管,只见一片令人惊心的青紫,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小腿上的肿胀却让苏薄红有了不妙的预感。伸手轻轻按了上去,林星衍顿时面上一片惨白,紧咬着下唇不让呻吟逸出,额上冷汗却已是涔涔而下。 “很痛?”换了个角度又按了几下,苏薄红问道。 已无法开口回答她,林星衍只是微微颔首。 最麻烦的状况。看来,他的腿骨多半断了。 用小刀砍下几g略chu的树枝,削成简易的夹板固定住林星衍的伤腿,再撕下几缕衣摆绑好,苏薄红在完成一切后,拿起男人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你要做什么?”被吓了一跳,林星衍的手不自觉地抓紧,长长的指甲陷进苏薄红肩上的伤口中。 感受到温热的y体又从衣服里渗了出来,女子不由无奈一笑,答道:“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这里地势太开阔,遮挡又少,如有什么意外,连个隐匿的地方也没有。况且,崖上那些活着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派人下来追踪。” 不再说话,任由她将自己背了起来,在苏薄红看不见的地方,林星衍的脸色变得又苍白了一分。 这块平地似乎是被高大的乔木丛围在中间的。看过四面都是望不见边际的林子后,苏薄红不由有些庆幸他们落下来的地方是这里。最终选定一个林子看起来稍疏的方向后,她终于迈步前行。头顶大雾笼罩,便不能依靠太阳辨认方向,她只能一边走一边在沿路的树上刻下记号,以防走到最后发现只是在林中兜圈子。 走了快要一个时辰,苏薄红只觉背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而一路行来树上记号虽不曾重复,林子却仍如同她刚才踏入一般,只是这下,却成了前不见边后不着岸,更令人担忧的是,头顶透过浓雾枝叶s下来的天光渐渐黯淡了下来,看来竟是要入夜了。 停下脚步,四顾身周高可参天的密林,苏薄红的眼睛微眯,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与其再这么盲目地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不如自己来搭建一个。 女子锐利的目光飞速地在密密层层的树冠中扫过,最后定在了一处由两gchu大树枝纠在一起,形成的平台状的地方。 将背上的人用自己的披风包好放在一片枯草上,勉强提起三分内力,掠上自己看中的那个“平台”,发现那里实在是个绝佳的容身之所。淹没在重重枝叶间,若非有心细看,g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满意地点了点头,苏薄红开始忙碌起来。 在树顶搭建一座小屋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手上可以用的工具只有那把小刀,火刀火石,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双手。然苏薄红劈枝斩藤,将砍下的树枝用树藤绑紧在树干上,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一座小小的树屋居然初备雏形。 这多半要感谢她从前热爱的户外定向越野给她带来的经验。 加以最后的完善,最后的完成的树屋顶部被厚厚的密枝封住,基本可以遮风避雨,而底部则被垫上了一层厚厚的枯草,坐上去竟也甚为柔软。 又检查了一次树屋各个连接处的牢固x后,苏薄红从树上跃了下去,把树下的男人抱上来,放在树屋之中,重新将他腿上的伤处仔细处理了一遍后,这才准备下树。 苍白秀美的手抓住了她破碎的衣襟,林星衍微弱的声音传来,“你肩上的伤……” 这才省起自己刚才的一番动作早已使第二次愈合的伤口重又裂了开来,苏薄红不以为意地简单包扎过后,道:“没关系。我现在去寻找些饮水食物,你好好在这里待着,莫要离开。” 林星衍咬着下唇,直到女子衣摆破空之声远去,才无力地半侧过头,任由灼热的黑暗席卷自己的全身。 因为夜幕即将降临,苏薄红不敢走得太远,从树屋走出约三百米后,隐约的流水声传入了她的耳内。 她如今功体受损,耳力不似平常可以及远,看来这发声之处就在左近。 循声过去,苏薄红果然看见一条银带似的小溪从几gchu可合抱的大树间蜿蜒绕过,水质甚是清澈,可以清楚地看见溪底大小的碎石,间或还有寸许长的透明小鱼倏忽游过。看来水源、食物都不成问题了。 先在溪中将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重新处理了右肩伤处,再将一身衣物都洗过后,苏薄红又用刀子扎了几条小鱼,这溪中的鱼似是从来不曾见过人的,哪里知道会有这等无妄之灾,是以虽然她从未有过渔猎经验,倒是一扎一个准。将捉到的小鱼在水中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再取了一片略大的叶子装了些水,苏薄红便匆匆赶了回去。 在附近另外一棵树下将找来的枯枝败叶堆成一堆,用火刀火石生了火再将小鱼用树枝串了架在上面烤,因为头顶都是浓密的树冠所以却也不怕上升的烟气被人注意到。那些小鱼r质极为细嫩,略烤了烤便变成金黄的颜色,滴出细小的油滴来。苏薄红先尝了尝,发现虽无调料调味,这鱼竟是鲜美异常。等剩下的几条都熟了,她息了火埋了火堆,旋身便到了树上。 林星衍还是如她去时般静静地躺着,脸色却从苍白灰败中透出一丝病态的嫣红来,紧抿的唇干裂出细细的缝隙,边上还凝着几点干枯的血块,苏薄红伸手去触他的额头,烫热的温度让她不由也是一惊,可他额上两颊虽是极热烫,身上却一片冰凉,清冷就如万年寒潭中不起半点波澜的冰水。知道这诡异的高热多半是因为他左腿骨折引起的,苏薄红却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知道要快些让他的热度退下去,不然只怕要生变。 将树叶中的清水凑到林星衍唇边,捏住他的下颚将水喂了进去,几滴溅出的水珠落在林星衍干裂的滚烫的唇上,霎时就消失不见。立时明白他的状况可能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苏薄红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盖在他身上后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用体温暖着。 冰凉的身子突然被拥进一片温暖中,林星衍不由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慢慢张开无神的双眼。 “苏薄红……”若非他们之间距离够近,这句恍惚的气音苏薄红也绝听不见。 “是我。”女子略低的声音擦着他的耳边响起。 “……什么时辰了?”好像为了积蓄起说话的力气一般顿了一下,林星衍又问道。 望了一眼外面已然黑沉的天幕,苏薄红道:“夜了。你饿不饿?” 缓缓摇头,林星衍却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带着她的体温的手指顺着尖巧的下巴一路滑了下来,攀上她的颈子,挣扎着半抬起身来,凑上自己滚烫的唇,蜻蜓点水般在她的脸上印下一吻。 “星衍?”若放在平时,林星衍如此主动苏薄红自是欣然接受,偏偏现下做来却多了种让她心惊的意味。 “你终于来了……”男人唇角微弯,漾出一丝笑意,“我等了好久……” 默默替他将披在身上的衣物拉好,苏薄红沉声道:“我在。” “我叫人做了你最爱吃的几样菜,这就叫他们端上来。”绵软的身体似是多了几分力气,林星衍扭着身子就要从她怀里挣脱。 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苏薄红知道他现下已然神智不清楚了,连忙收紧环住他身子的手,道:“不必了,有你在便够了。” 听她如此说,林星衍先是加深了脸上的笑意,片刻后表情却突然变得惊恐,嘶声喊了起来:“火、火,g里着火了!薄红……薄红!你在哪里,我看不见你!” 知道他这是忆起了绿觞g被焚当日的经历,恍然间以为自己还被困在火场之中,苏薄红按住他不断乱动的手,道:“星衍,我就在这,什么都没有,没有火。” 暗含了内力的声音似乎稍微抚平了男人心里的惊惧,他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定了下来,喃喃重复道:“没有……火……没有。” “对,没有。”转而握住他出了一层滑腻冷汗的手,苏薄红确认道。 仰起苍白的脸,林星衍又慢慢撑起一个笑容,“薄红,我好像做恶梦了……我梦见绿觞g……” 开合的嘴突然被人堵住,对方的舌尖轻巧地探入口中,一点点吮去他的不安和充斥在嘴中的咸腥味道。 “唔……”细小的呻吟从唇角逸出,林星衍情不自禁地将身子往苏薄红身上缠去,却在索着要去解她的衣带时突然顿了一下。 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苏薄红这才松开男人肿胀的薄唇。 “我手有些软。”笑了一下,林星衍道。 抱着他后背的手只觉触手处一片湿冷,苏薄红轻道:“没关系。”然后便小心地松开他自己解开衣带,又将层层裹着他的衣服也脱了下来。 此时树屋中已是一片漆黑,只有外面偶尔飞过的发光小虫或是夜行小动物带来丝缕光亮。而透过这片黑暗,苏薄红看着身下□的男人的身子,竟觉得他好像发出莹莹的光亮一般,散出诱人的淡色。 别叶乍辞风(一) 随着她的动作,含义模糊的细小呻吟从林星衍唇边逸出,搭在苏薄红颈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用自己刚才在溪中洗过现下已然半干的衣物细细将他身上的冷汗擦去,正想将他的衣服重新穿回去,动作的手却又被抓住。 明明稍一用力便可挣脱,苏薄红却任由他阻住自己的行动。 没有说话,只是男人的喘息变得略微急促起来,面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颈子,整个人好像离了水的鱼,身子半蜷着,颤抖着,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不是现在。”终于从他无力的抓握中轻轻挣开,认真地替他穿回一层衣物后,便直接把人抱了起来,贴在自己□的肌肤上。 看着林星衍靠在自己怀里不再说话,长长的睫羽慢慢垂下,心知不能让他就这么睡着,苏薄红把他抱紧了些,开口道:“星衍,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最想做的事……?”喃喃地重复着苏薄红的问话,林星衍半闭的双眸终于睁大,半晌才吐出三个字,“绿觞g……” 那深入骨髓的三个字,即使神智昏沉如斯,亦无法从心中抹去。 “只有绿觞g?星衍那……我可是会,吃醋的呢。”索x跟他一起躺下,苏薄红说话的语气让人分不出真假。 “那,还有苏薄红……”如梦似幻的感觉,让林星衍没了平时的那份坚持,软软地随着她的话就说了出口。 “乖。”凑过去在他颈上啄了一口,重新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触手处却是又湿又粘,唇角笑意变深,苏薄红续道,“除了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星衍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这个问题对林星衍来说似乎极难回答,皱着眉想了好一阵子,半晌才迟疑着答道:“女孩。” “好,我定然记得。若是一次不成,我们努力个十次八次,总能让星衍如愿。”靠在他柔韧瘦削的冰凉身子上,苏薄红笑道。 “会痛……”林星衍飞来一句。 “什么?”咬着他的耳垂,苏薄红吐字不清地问道。 “十次八次,会痛。”就好象连说说也能感受到那般的疼痛似的,林星衍说完,无力的身子又起了一阵颤抖。 “好,那就一次。”舔弄够了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苏薄红答应得很是爽快。 “不许再骗我……”林星衍一语未竟,身子却软了下来,靠进苏薄红x前。 一他身上还是冷的,额头上还是滚烫,苏薄红咬牙,从他身边起身,穿好衣物,自树屋跃下,凭着记忆和日间做下的记号,重又回到那条溪边,脱下中衣,在河水里清洗浸泡后,一刻不停又回到树上。 将湿透的衣服敷上林星衍的额头,见他紧皱的眉头似乎略舒展了些,苏薄红不由舒出一口气。只要过了今晚,明日,她无论如何都会找出走出这该死林子的通途! 次日清晨,苏薄红被一阵喧嚣惊醒。 杂乱的呼啸声、兵器交接声从树底传来,似乎有两拨人马正在树下打得如火如荼,而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听在苏薄红耳内却是一个字也不懂,却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什么打了起来。 树屋的位置虽然隐秘,但也不保证打斗间是否会有人纵跃上来,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只是,现在若是要下树,则等于是将自己暴露在了交战双方面前。两相权衡之下,苏薄红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在树屋中静观情势发展。 下面的战况越演越烈,一开始冷兵器的交接声到后来变成了内力相较的寂静,而寂静中又不时传来人的chu重喘息声,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一个女声清啸了一声,随即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看来胜负已分。紧接着,那个女声与另一个男声开始交谈,至于在说什么,竟是半点也听不出来。 “是西华人。”林星衍不知何时也已醒来,低声道。 西华是传说中的信奉异教巫术的一族,据说他们居住的地方极为难寻,只有偶尔进入洛国的族人,也只作些厌胜之法的营生,向来行事诡异神秘,虽然所求之术多有奇效,却还是不能被普通人所接受,都将他们视为不详之人,若非必要,绝不跟他们说上一句话。 “他们在说什么?”了林星衍的额头,确定热度已退后,苏薄红问道。 不语细听了一会,林星衍续道:“似乎是在争吵关于一件重要东西的下落。”声音中虽然还带着三分嘶哑,然却听得出他j神尚佳。 他话音刚落,下面男女的交谈声骤停。 “谁在上面?”女声发话问道,用的却是洛国通行的语言,虽有些生硬,苏薄红还是听明白了。 安抚地在林星衍手背上一触,苏薄红纵身跃了下去,道:“两位真是扰人清梦。” 对面那穿着五彩衣衫,看起来约三十岁上下的男女对望了一眼,因为苏薄红装束实在太为怪异,身上的衣物勉强可以辨认出是洛国人贵族的服装,却全是东零西落的,右肩还渗着血迹,然她的态度又太过自然,便如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一般的强烈对比而不由愣了一下,片刻那女的才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阿卡拉神的森林里?” 天知道那个什么神是谁。不过苏薄红脸上却半点不露,唇角微勾,道:“既然你们可以在这里,为何我不行?” “这里是神的禁地!”男人踏前一步,面露怒色,手已按在了腰间的银色弯刀上。 还没等苏薄红回答,女人便向男人递了个眼色,转向她道:“这位朋友,既然大家能够相遇那便是你们洛国人说的缘分,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们不与你计较。” “呵,计较。”苏薄红唇边笑意更深,不见她如何动作,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到了女子身前,一手按上她c在腰间的银色刀柄,“我也不想与你们计较,请离开吧。” 男人眉毛一挑正要发作,却被女人阻止了。 “朋友好功夫,不妨留下个名姓来,我蓝桂日后自当候教。”眼中神采变得复杂,女子的语声中明明按捺着极大的怒气,话却说得恭恭敬敬。 “林月红。”苏薄红编起姓名来却是连犹豫都不曾犹豫。 “好。林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后若再相见,蓝某必然讨教姑娘高招!”叫蓝桂的女子说完,便恨恨地转过身,大步往林子外面走去,而那男子先是在原地愣了愣,后来见蓝桂是真的走了,便跺了跺脚跟了上去,顺风还不时传来两人的激烈争吵声,不过因为用的是西华语,他们究竟为何而来,苏薄红还是不知。 “啊、忘了问他们怎么走出这谷底了。”片刻后苏薄红才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没有做,正想展开身法赶到那男女二人前面,却被一阵悉索声和男子略带哽咽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还有别的人在。 于是不急着去赶那男女二人,只怕他们说的出谷之法多多少少要打些折扣,苏薄红转而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原来一棵大树后面,正躺着一个看来已然重伤的老人,他身边伏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华服少年,身材瘦小,脸上一片玉雕似的白皙透明,略带紫罗兰色的明亮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气,菱角嘴正不断开合着,向那垂危的老人说着什么。看来他们就是刚才离开的那对男女狩猎的目标。 那少年像是察觉了她的靠近,转过脸来就是一串噼里啪啦的西华语,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看他的语气,苏薄红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方才为了震退那对男女强提内力,现下气海还是隐隐作痛,偏偏这小鬼又在自己面前那么嚣张,让她觉得,很、是、手、痒。 正想给这少年上一课,那躺在地上的老人呛咳了几声,开口向说了什么,不过一样是西华语,她还是完全状况外。看他的样子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而且还是一付气若游丝随时都会死去状,苏薄红终于头疼地松开绷紧的左掌,旋身上树。 还好,她身边还有个翻译。 将林星衍从树屋上抱下,再找了块平整的草地垫上衣服放他坐好,苏薄红这才转向那老人说:“老人家,想对我说什么的话,可以开始了。” 那老人本已如风中残烛,差点没被她这轻慢的态度气得立时背过气去,半晌才说出一句模糊的话语。 “他是西华玄武族的护法。”已明白苏薄红的意思,林星衍低声译道。 “问他为何会被刚才那对男女追杀。”随意地往边上一坐,苏薄红态度悠闲,全然不曾被少年的悲伤感染。 老人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中间还吐了几口血。那少年慌得想要用手去擦,却因为全无照顾人的经验而反弄脏了自己的锦衣。 “他说,你是他们玄武族传说中的救世之女。”就连林星衍的语声中也充满着不信,遑论苏薄红。 “哈,他说是我便是。那我这个‘救世之女’要做什么啊?”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人先给她戴了顶高帽子,定是有求于她。 在少年的诸般努力下,老人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嚅嗫了几声。 幸亏林星衍耳力极佳,这才听清了他说什么,不过在转述的时候,却是不自然地一顿:“他要你收留那个少年,扶助他夺回玄武族族长的位置。” “哦?”不由笑了起来,苏薄红觉得这老人怎么快要死了还是这么喜欢异想天开,“那就告诉他,我、拒、绝。” 可惜还没等林星衍回话,那老人早就两眼一翻,挺直了身子,却是真正死了。 一旁的少年吓得手足无措,方才喝骂苏薄红的气势全无,水珠从漂亮的紫色眼睛里不断地滑落,似是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上前探过鼻息切过颈脉后,苏薄红终于确认他的确死得透了,便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向着少年道:“喂,他已经死了。” 少年如同负伤的小兽一般充满恨意和排斥的目光狠狠地向她s去,看那样子竟是巴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毫不介怀地一笑,苏薄红道:“只要你告诉我们出谷的路,我便帮你葬了他。” 少年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敌意和不信,只是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将老人的手拉放回x前,却因为他早已死去而每一次都是无力地滑下。 “我知道你听的懂。”居高临下地俯下身去,苏薄红脸上的表情让她现在说的话更具威慑气势,“告诉我出谷的路。” 瞬间敛去了脸上悲伤的表情,少年霍地站起身,几乎撞在苏薄红身上。 “我可以告诉你出谷的道路。”他的洛国话说得比刚才那自称蓝桂的女子顺畅很多,不仔细听g本分辨不出其中的西华口音,“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状似悠然地整了整衣摆,不在乎有将它弄得更破烂之嫌,苏薄红笑道。 “你要助我夺回族长之位。” 别叶乍辞风(二) 少年与刚才老人的临终嘱咐如出一辙的要求让苏薄红唇边笑意不由更深,“你不怕我只是个普通的江湖女子,如何能帮助你夺回族长之位?” “你打退了青龙的神侍。”少年语气里没有了方才的哀痛,反而多了几分不属于他年龄的深沉,“你会答应的。” “哦,为何?”本不欲再惹事上身的苏薄红却也不由因他肯定的语气而挑眉,问道。 “他,是西华人。”顺着少年伸出的细白手指看去,不意外便是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星衍。 “星衍?”苏薄红眼中神色瞬间变幻了数次,终于定格在略为暗沉深不见底的黑上。 “先父是西华人。”平板的语气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林星衍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你是蓝望楚的儿子!”少年身周瞬间被怒气缠绕,顾不得老人的尸体,几步走到林星衍的身前,“玄武族的叛徒!” 苏薄红并未靠近,只是在一旁负手而观,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叛徒?呵。”形状优美的薄唇弯出讽刺的笑意,无神的眼睛定在面前少年的身上,“我出生之前,先父便已被玄武族除名,他既不是玄武族人,我又如何会是?” “你、你的眼睛……”少年骤然被他没有生气的瞳孔下了一跳,不由脱口而出。 不再理会他,将头转向苏薄红淡漠气息传来的方向,林星衍道:“我们走吧。” 并未移动脚步,苏薄红应道:“我还不曾问出谷的路。” “既然是西华人建的谷,我想我知道出口在哪里。”林星衍的态度很是坚决,只有苏薄红看到了他隐在袖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 知道他半刻也不想与那玄武族的少年再在一处待下去,苏薄红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走到他身边,将他背在背上,也不看少年一眼。 少年怒极,却半点发作不出来,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努力地想将死去老人的身体抱起。 “那孩子,会被杀死吧?”g据林星衍的指示在密林中绕过几个弯角,早已看不见少年的身影时,苏薄红突然问道。 肩陡然又被抓紧,让她不由开始庆幸自己点住x道的明智。 “青龙、玄武二族素来不和,既然那死去的老人自称护法,那少年多半是玄武族的继承者,若是到了护法被杀,未来族长流落在外的地步,只怕玄武已然被青龙吞并。”男人的声音还是低低幽幽的,听不出情绪,只是说到句末的一点细小波动,恍如平静波心里的一小圈涟漪,缓慢散了开去。 “星衍。”顿了一下,苏薄红的语气变得意外的认真,“为什么不说?” 她背上的男人微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又归于沉默。 苏薄红却也不再追问,只是按照他指示的方向走去。 被独自留下的少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终于放弃了将护法尸身带离林中的努力,然他亦无论如何不能让从小教养他长大的护法如此曝尸荒野,于是便拔下头上装饰的一g银簪,开始挖起树底的泥土,想就地将他掩埋。 无奈这密林之中泥下全是盘g错节的树g,就算他手上有方便挖掘的工具要挖出能容一人的坑也是十分艰难,何况他手中如今只有一枚小小的簪子。少年又是从不曾做过这些chu活的,直挖得十g手指都渗出血来,不过才挖出一尺见方的小坑。 “这不是玄武族的少主么,怎么缩在这里做地鼠那?”含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女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少年被骇了一跳,回头看去,却又是一个穿着青龙族服饰的女子。 “看来天生、天媚已经找过你了。”女子眼睛在少年身边的尸身上一转,笑道,“可惜青螭长老辅佐了三代玄武族长,最终还是免不了葬身于此。”说着,女子唇角一勾,右手缓缓拔出c在腰间的银刀。 少年浅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站起身紧紧握住手中的簪子。 “呵,不必紧张。我们族长不过是想请少主去青龙共同商讨西华兴族大计,少主为何不配合一些,随我走一趟呢?”又作势将刀c回刀鞘,女子脸上堆满虚假的笑,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少年。 “别过来。”手腕一翻将银簪抵上自己的咽喉,不顾颈上因为用力而渗出的细小血珠,少年紫色双眸中全是决绝。 “少主,你这是在威胁我么?呵呵。”女子眸中杀气一闪而过,旋即却被笑意掩盖,“少主可是忘了,咱们西华人从不喜欢动刀动枪的。” 话音刚落,只见她两袖无风自动,散出一片红色的雾气来。 少年心中一动,正要闭息未料已是太迟,甜腻的气息从鼻端直透进身体,然后迅速扩展到四肢五骸,片刻他便觉得全身好像被看不见的丝线紧紧缠住,神智虽然清醒却半点动弹不得。 满意地看着他无法抗拒挣扎的样子,女子蓄着长甲的小指微勾,那片红雾刹那间消失无踪。 “玄武族对少主真是过于周到了,明明是最普通的桃花瘴呢。”女子状似遗憾地自语道,走近前去就要将少年抱起。 突然少年僵住的身体一动,紫色双瞳中泛起一层晦暗不明的黑气,只见他将手轻轻地搭在女子肩上,缓缓吐出两个字:“躺下。” 那女子不防他骤然发难,一时竟着了他的道,只不过少年修习瞳术不久,功力尚浅,只怕功效只能维持一小会儿。显然女子也很明白这一点,她并不冒险以禁术解术,反是任不受控制的身体如少年所言般伏在地上,只要片刻,她便该能从瞳术中脱身,到时想来这从小娇生惯养的少主也跑不远,再抓也不算太迟。 只是等女子所中瞳术解除,她匆匆起身后,却发现少年的身影如一滴蒸发入空气中的水珠,再也遍寻不得。 等女子飞掠而去后,少年才被苏薄红从树上抱了下来。 “这一回,是否算我救了你一次?”早在少年与女子斗法时便已隐身在一旁观看,苏薄红自认以她如今未复的功力对上那女子诡异的巫术毒术并无必胜的把握,于是在少年制住她的刹那,把人抱上了树屋,直到女子放弃搜寻离去后,才重又现身。 “哼。”少年毫不领情地别过头去,只用鼻音冷冷应道。 “难道你不想我助你重夺族长之位?”苏薄红双眼微眯,明明自落崖以来只弄得一身狼狈,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能力帮他夺位的人,然少年却无法对她这句话说出半句反驳。 见他默然不做声,苏薄红上前直视他紫罗兰颜色的瞳,续道,“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翻动了一下架在火上烤得火候恰好的鱼,苏薄红居中坐着,隔开了林星衍和玄武族少主墨昭华,任由无言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 自从她将墨昭华带了回来之后,林星衍就一直不再搭理她,她递过去的食物照吃,打来的水照喝,却只是不与她说半个字。 找了g枯枝拨旺半明半灭的火堆,苏薄红闭了闭眼睛,然后把手里的树枝一丢,拍掉手上的尘土,直接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你……”林星衍心中错杂纠结的心事一时间都堵在了喉咙,竟续不下去。 “既你不想说,我找个愿意说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妥吧。”唇角含笑,自然地将手圈到他腰间,苏薄红一派理所当然。 墨昭华不知何时已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现下么,你还有机会,自己说出来……”伏在他耳边刻意压低声音道,苏薄红满意地看到男人全身一颤。 推开她坐直了身子,林星衍逃避地侧过头去错开苏薄红灼热的视线,几缕发丝自肩头滑落,柔柔的亮光反s着跳跃的火光,正如同他无法安定的心。 “林月红。”属于少年的突兀声音突然想起,墨昭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苏薄红近前,道,“那个约定还有效吧?” 愣了片刻才想起这个自己随口胡诌出来的名字,苏薄红才含笑答道:“自然。” 嘴里说着,眼角余光却落在隐藏在周围树木高大y影中的男人身上,几乎可以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浮起的一丝可疑红晕。 “蓝望楚,是我族上一任的祭师。”墨昭华没有错过苏薄红心不在焉的反应,然却不多说什么,只是开始平板地叙述他答应说给她听的事,“在成为正式祭师入世三年的历练中,他竟喜欢上了一个外族的女人。” 林星衍整个人此时都已被黑暗笼罩,任由墨昭华说着,似是没有一丝反应。 眼中泛起毫不掩饰的恶意,墨昭华续道:“他被那女人要了处子之身,照理说已失去了成为祭师的资格。但是我族在他那一代人才凋零,竟找不出能替代他的人。但是那时他一颗心已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族人,只容得下那女人,竟无视族长的二十四道传信,甚至放言与西华玄武族人不再相干。可惜,西华人终究还是西华人,那女子不过是想利用他的术法,而自他断了与族人联系,自毁术法功体后,那女人就像赶一只狗一样把他从府中赶了出去……” “够了!”林星衍终于忍耐不住地起身,却因为未曾痊愈的左腿而重重绊了一跤,不由地向着前方的黑暗跌去,然他心中,却竟有那么一丝的期待,若是就此沉入黑暗,便听不见那一字字恶意的诋毁,也不必知道身边那人正在饶有兴味的地将本该腐烂消失的过去当作饭后的闲话,津津有味地听着。 可惜往往天不遂人愿。 别叶乍辞风(三) 身形微动,在墨昭华眼中看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苏薄红早已抱着人重新坐好。一面固定被他动作弄散的夹板,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继续。” 倒是墨昭华一时有些语塞,这女人看起来明明很在意那个叛徒的儿子,为何还让自己在他面前说出那般不堪的往事?不过,却正合他意。 眸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墨昭华欣然从命,接着道:“被妻主逐出府中后,蓝望楚竟还不知悔改,用禁术逆天受孕,想以腹中胎儿留住妻主一丝眷恋,结果那女人留下了孩子,将他乱棍打出府外,最后在饥馁中死去。哼,若非是他,我玄武族怎会如此轻易地被青龙族打败,这种叛徒死得如此轻松,真是便宜他了!” 左肩上传来一阵锐痛,苏薄红不由扬眉,安稳日子过久了,她竟忘了怀里这位从来不似一般温顺男子,眼下被她抓住了双手,居然一口咬在她肩上。不过,至少他咬的不是右边……苏薄红一手抓着他不断挣扎的身子,一手动作不停,似是从未感到疼痛一般。 “好了,故事讲完了。”把伏在自己身上的林星衍半抱起来,看他唇角还沾着自己的一点血迹,便知道他这一口咬得可是真真毫不留情。伸指抹去那点殷红,苏薄红续道,“星衍,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林星衍只是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冷冷侧过头去,她自然得不到回应。 也不在意他淡漠的态度,苏薄红转而向着墨昭华道:“小子,我知道站在你的地位,自是对蓝望楚有诸般不满,不过,”她刻意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认真,“你可敢立誓,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抿了抿唇,墨昭华脸色一沉,道:“我玄武族人与你们洛国人不同,从不自口中说出欺瞒之语。还有,我有名字!” “好。”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又被笑意取代,苏薄红换了说话的对象,“星衍,他所说的人,便是你的父亲,即便与你想象中并非一致,然亦是你父亲真实的一部分。告诉我,你是接受,还是逃避?” 只见林星衍蓦地转过头来,没有生气的双眸竟凝聚着一层怒气,放在膝上的手用力握紧,抓皱了本就零零落落的衣摆。 “星衍。”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一般,苏薄红沉声又重复唤了一遍他的名字。 既她已决定将林星衍当成她的人,她便容不得他的心中,还有未消的郁结,就算那,是他父亲带来的,也一样不行。 男人仍是倔强地挺直了脊背,却不曾开口吐出一个字。 从背后圈上他僵硬的身子,凑近他向来敏感的耳边,苏薄红终于放软了声音,说道:“若要事事尽意,莫说是人,便是天也做不到。你父亲不能,我亦不能。星衍,每个人都会犯错。” 说到底,她不过是对林星衍在险些坠崖时拒绝她的帮助仍是耿耿于怀,而墨昭华的话,只是给了她一个契机。苏薄红知道,林星衍现在对她的态度,大半是情势所迫,若是一出了这山谷,就算是马上翻脸不认人,又与她翻起陈年旧账来的可能x,可是大得紧。 感受到怀里的身子有些微的软化,苏薄红连忙续道:“将你留在祈紫宸处实在非我所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女人的x子。绿觞g变,我不能及时赶来,这的确与人无涉,星衍你若要见责,我都认下了,只是……当时的事如有再逢,不要再拒绝。” 女子低低的声音好像被火光熔成细细的丝线一般,绵绵软软地缠上了心中,曾经这人对自己的狼狈袖手旁观,甚至以之为乐,而现在她放低了姿态,说着从未说出口过的软语,只为要自己不再做伤害自己的事。她本非是轻易可以改变的女子,然如今却因他而变,叫他如何,如何…… 满意地又将两人的身体贴近了一分,苏薄红最后吐出一句:“我不会再留你一人。” 誓言般的话语带着女子独有的淡漠温热气息轻轻地包裹住了林星衍整个人,宛若漂浮在云间的柔软恍惚,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因为左近传来的寒气而变成示警。 “有人!” 几乎同时,苏薄红也感到了那股异乎寻常的冰冷,迅速地抱着林星衍起身,闪到一丈开外,所有动作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而他们刚才坐的地方,和他们燃起的火堆,此时已被一排密密麻麻的暗器打灭。 “见鬼!”等看清了那堆钉在地上的东西并非普通暗器,而是正自蠕动的活物时,苏薄红不由低咒出声,她虽不惧那些软体动物,对杀死它们之后溅出的汁汁yy却实在是敬谢不敏,于是本来已弥漫上一层青气的左掌竟自又退回平日的白皙。 “呵。”同样退到一旁的墨昭华似乎看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竟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微微皱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r臭未干的小子嘲笑,苏薄红唇角已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无疑显示着她如今的心情,正是非、常、不、爽。 任由她抱着自己,林星衍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外面的暗器声并不入耳,因为他知道,有那人在身边,不必担心。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竟这么低依赖她了。 她将自己留在祈紫宸处,并非不知道是无奈之举,也是当时唯一能保住自己x命的办法。是的,她刚才说的道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之所以抗拒,之所以不想接受,不过是因为不想承认他已经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比起那样自然吐出软语的苏薄红,懦弱的一方,还是他。 本以为自己与世上其他的男子都是不同的,却不曾料到,最后还是脱不开对一个女子的仰赖。 心里好像着了魔似的,环绕的都是一个声音。 你肯不肯?你肯不肯? 肯不肯为一个女子放下坚持,为一个女子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男子之一? 肯不肯将从未相信过的命运,交托在另一人手上,即使如父亲般被见弃,亦无悔现在的决定? 林星衍心中自是江海翻腾,苏薄红这边却是另一番疾风骤雨。 那几个夜袭之人以蛊虫作为暗器,一波波地袭来,苏薄红手上只有一把小刀,不能及远,只能将内力加注与上,以刀气拂开扑面而来的丑恶小虫,几次挡下来,竟有些吃力起来。 温热的y体滴在林星衍的手背。 熟悉的粘腻感让他满心的混乱思绪一时间散去,伸出去抚她右肩的手居然有轻微的颤抖。 果然那处伤口又迸裂开了。 苏薄红自己倒是因为点住了周围的x道,一无所觉。 她肩上的伤,似乎从落入这谷底以来,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开始愈合过。总是刚结起一层薄薄的血痂又因为旁的原因而重新破开。 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呢…… 自她坠崖那一刻,那如同要将四肢百骸都撕裂般的痛席卷全身的时候,便该明白的。 已经,不能再离开了。 不能再骗自己,他是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的男人。 思及至此,林星衍唇边,竟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虽浅虽淡,却足够叫天地间万物都失了颜色,只缘所有的安宁、幸福,都聚在了这一道细小的弧度中。 可惜苏薄红却错过了。 她的耐x越来越少,出手越来越重,唇边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那些黏糊糊的虫子虽数量众多,但是含了她内劲的刀所过之处,当者无不辟易,所以尚不能近她身前三尺。只是那些从虫尸中流出的黄绿色y体,竟慢慢地往她落脚的地方漫了过来。加上一边墨昭华状似悠然地摆了个阵丝条慢理收蛊的动作,更是让她看得牙痒。 既已忍无可忍,那便无需再忍。 清啸一声拔高身形,不再理会纷纷扬扬被隐身在暗处的人发动机关s进来的蛊虫,苏薄红身形一转,自高出掠下,直取那人背心,怀中虽抱了个人,竟对她动作间的迅捷流转半点无碍。 那人哪里想得到她会出这招奇兵,还没来得及掉转手中机括对准苏薄红,便被她一刀刺入要害,哼也没哼一声便死了。机括既停,蛊虫便也不被继续发出了,留在地上的不过片时也被墨昭华收拾干净了。 “小子。”苏薄红把刀从那人背心拔了出来,又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才将视线转向收了这众多蛊虫面上浮起一层淡紫的墨昭华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因为她的称呼而脸色一沉,墨昭华最终还是绷着脸说道:“红线虫是朱雀族人的神侍。” “但是他,”用脚尖踢了踢开始发僵的尸体,苏薄红道,“似乎并不会c控红线蛊。” 所以才要仰仗机括。 “还有,就算他是朱雀族人,为什么他要来杀你?”没等墨昭华回答,苏薄红便续道,“你们玄武难道不是只跟青龙有宿怨么?” 墨昭华却只是不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住了衣摆。 顿时明白自己等于留了个不定时炸弹在身边,苏薄红不免对为了让林星衍打开心结而带上他而感到多少有些无奈。 “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族自远古便在主神前定下共同侍奉主神的血誓,然四族族长从来都是互不心服。”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星衍终于开口缓缓道,为了追查自己的身世,他对西华族的了解甚深,而如今更是立意要助苏薄红解决此间诸事,便也无所隐瞒,“不过四族实力相当,又互相制衡,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没有一族会去做。直到……如今玄武族式微。” 没人愿意错过这等良机,所以其他两族也想来分一杯羹,如果能将墨昭华手刃,起码就有了与青龙共沾玄武利益的权利。 别叶乍辞风(四) 那么,现在隐身暗处,对墨昭华小命有所图谋的,起码有三拨人,如果玄武族内部没有任何反对势力的话。 苏薄红眉尖微挑,杀气在眼中一闪而过。如今并不是多生枝节的时机,要断绝所有麻烦的来源,简单快捷的方法倒是有一个。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墨昭华倏然抬头,正对上苏薄红若有所思的视线,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咬紧下唇,不发一言。 那女人的眼神里充满着他这一路逃亡已然习见的神采,充满算计、将他当成砧上鱼r的神色。可不知为何,她眼中闪烁的这种熟悉光芒,在他看来,格外地令人心惊。 “不过,若是我估计无误,这里应该是西华族的神地。”从苏薄红的怀抱中挣脱,林星衍伸手扶上身边的一株巨木,纤长秀美的手指顺着树皮的纹路慢慢摩挲着,像是在感受着树的气息从指尖流入,“这些树,都不是一般的树。” 苏薄红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墨昭华,这些事他应该早就知道才是,唯一的可能,就是刻意的隐瞒。 脸色又变了几变,墨昭华终于开口道:“没错,这些都是沙陵树。” “果然。”林星衍收回手,像是知道苏薄红对他们之间朦胧模糊的对话耐x已快耗尽一般,解释道,“沙陵树是西华人所侍奉的神树,每年祭祀一次,祭品却是活人。” 不由扬眉,这在她听来可非什么吉兆,苏薄红将林星衍有些站立不稳的身子重新揽进怀里:“这树听来大有古怪,我们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好了。” 她此话一出,墨昭华唇边竟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意,冷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话音才落,原本静寂的四周空气中突然响起了悉索的枝叶摩擦声,就在苏薄红本能地将林星衍抱离树下的下一刹那,从树上垂下来的老藤竟如有了生命一般,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裹得严严实实。 “今天是晦日,一月中y气最盛的一日,沙陵树每月享祭的日子便是今晚,而方才的红线虫蛊似是让它们提前动作了。”墨昭华说得平淡,却被苏薄红看到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不由暗道,孩子终究还是孩子。 还没等她聚气于掌,身后就是一阵腥风袭来,急速地闪身避开如蛇般缠绕过来的树藤,苏薄红终于得了机会重新探手入怀将小刀拿在手上,动作间又削断了几g向她卷过来的树藤。想来当日青龙来追杀的那两个人也是明白沙陵树的典故,是以才就这样走了。不然以他们对玄武和墨昭华的势在必得,怎会因为自己而就这么简单退却。 看来人家的意思,是要墨昭华做沙陵树的祭品,不过她与林星衍却因为意外而被卷入其中,此时看来若是让沙陵树真的吃了墨昭华,尝到了祭品的甜头,反是不妙。一想到自己如今反倒还要顾着那y阳怪气的小子,苏薄红手上小刀的刀意又盛了几分,竟好似拿着一把长剑一般。 而墨昭华那边,则用他方才收的红线虫蛊在身侧围城一圈,挡住树藤的攻击。只是这树藤力量极强,又极坚韧,红线虫一被扫中,便化成黄绿色的y体,数量在慢慢减少,围成的保护圈子也越来越小。 苏薄红打得x起,在将树藤的一波攻击尽数化解后,竟自跃到离她最近的一株沙陵树干前,顺手将小刀塞进被她抱着的林星衍手中,含着极霸道内劲的一掌击在树身上,只听“蓬”得一声闷响,那沙陵树先是无力地摇晃了几下,后来居然轰然倒地,连暗红的树g都被从泥土中带出,暴露在了地面上。 “这哪里是什么神树,我看是妖树还差不多。”踢了踢被翻倒树g带上来的骷髅,苏薄红语带讥刺,片刻后却又发现事情似乎与方才不太一样了。 “是树g。”林星衍轻声道,他身子尚虚,方才又跟着苏薄红与树藤缠斗,如今已不由地困倦起来,而空气中传来的淡淡腥气却令他撑着j神说道。 得了他的提醒,苏薄红这才注意到,被她打倒的沙陵树g有几处断口正渗出紫红的y体,而触及这y体的树藤却似见到了什么克星对头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所谓一物降一物,没想到可以制住沙陵树树藤的东西,竟然是它自己的树y。明白了这一点,苏薄红放心地将林星衍扶至倒地的树干前,让他靠坐着休息,又用小刀在沙陵树干上割了几道口子,也不顾腥臭,取了许多树y在边上围出一个圈子,果然那些狂x大发的树藤一触到这圈树y,就如遭电极似的缩回去了。 看起来麻烦的事解决起来却是意外地简单,苏薄红负手站在树y画成的圈子中,看着墨昭华以红线蛊构成的防线在沙陵树藤的攻击下节节退后,而他虽知树y可以阻止树藤攻击,竟腾不出手来割取树y,因为只要他一停下c纵红线蛊的动作,那些树藤便好像有生命一般迅速抓住空档接近。 或者说,它们的确有生命。那些屈死冤魂的怨气并没有随着他们的r体被吞噬,而是转化成了沙陵树生命来源的一部分,让它的y气戾气更盛,以现在看来,更近于妖。 墨昭华的巫力在收服红线蛊时便所耗甚巨,而今渐渐力不从心起来,眼看那些原本驯服的红线蛊虫有的竟也开始掉转身子,反向他站立之处袭去。 他现下的情况,可以说是极险,却也可以在下一刻就从中脱身。 目光不由地向那个在旁冷眼相看的女子投去,他知道,只要她愿意出手,自己便可免于虽逃过了青龙朱雀二族追杀却死在禁地的命运,只是…… 明明自己该是那孩子现在唯一的希望,偏偏他投过来的眼神中竟没有半点哀求之意,反而充满了不甘。 很熟悉的,对生充满着野兽本能一般强烈渴望的眼神,他,不愿意在这里,在此刻死去。 罢了。 曾经的自己,曾经的哥哥,曾经的那人。 又何妨再多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愿望的人。 他们啊,都不想死呢。 那拉他一把,又有何妨。 况且…… 女子幽深的目光在脸色尚显苍白的林星衍身上轻轻转过,然后唇角勾起。也不见她如何作势,整个身子便向辛苦抵抗的墨昭华立足之处掠去,手起刀落,带着沙陵树y的小刀所过之处,树藤纷纷折断。 不过,这次苏薄红没有太好的耐x来慢慢画下圈子了。何况,那些红黄绿色交错在一起也不知是死是活的红线蛊虫令她更是不愿多留,于是手中小刀激s而出,正钉在墨昭华身后的一株沙陵树蓄满了树y的树瘤上,待她以内力重新将小刀收入掌中飘然向后移开后,那积蓄的树y一下子喷涌了出来,溅满了墨昭华全身。 虽然少年瞪过来的紫色双眸中充满了择人而噬的怒气,然效果的确惊人。那些围着他的树藤一瞬间都退了回去,片刻后连影子也不见了。 “林、月、红。”一字一顿地叫着苏薄红自己也觉得不甚熟悉的名字,墨昭华满脸的怒容因为白皙脸颊上被溅上的几点红色而更显妖异。 而苏薄红,则早已回到林星衍身旁,唇角勾着惯常的笑容,只当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见。 然她正欣赏着少年紫眸中被轻易燃起的漂亮火焰时,却发现墨昭华的眼神最终定在了一处,然后满身张扬的怒气竟自一点点褪去。 顺着他的目光偏过头,苏薄红不免感到一阵无奈。 抓住刺进右肩伤口的树藤一头,将它生生扯了出来,幸好周围的x道都被点住,没有什么血腥事件发生,不过苏薄红却真的要开始认真思考她这只手最后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 毕竟如果少了一只手,虽然对她影响不大,终归还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沉着脸走到她面前,墨昭华从怀里取出一个黑木小瓶,倒了些药粉在手心后毫不客气地合着树y抹上苏薄红右肩的伤口,又顺手几下解开了她自己点住的x道。 x道甫一被解,顿时这处伤上加伤的地方传来几乎将人撕裂的剧烈疼痛,苏薄红扬眉,唇角的笑意却似更深了些,微微抿唇,连一个气音也不肯吐出。 知道这解毒止血的法子虽见效极速却也是极难忍的剧痛,一般要施展起来,多半要先用麻药麻住半边身子才可施为,亦有事急从权的时候,然竟有忍受不住这痛苦而却宁愿伤重而死的。将它用在苏薄红身上,墨昭华自是带了三分昭然恶意,原想回敬她方才的无礼,不料她竟如此硬气,便连脸色上也看不出一分正遭此等噬骨之痛的样子,墨昭华心里却不由地软了下来,慢慢流淌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 待那阵剧痛过去,苏薄红尝试x地活动活动右臂,果然麻痹之感全消,就算不点x道也感受不到太大的痛楚,活动间也比方才灵活了许多。 眼神复杂地看了墨昭华一眼,却见他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想多说的样子,苏薄红便也任由他去,看看天色已是不早,若拖到晚上只怕那树y也不一定能制住沙陵树藤的攻击,于是在确定过林星衍只是因为太过虚弱而昏沉之后,便在墨昭华的指点下往唯一能走出密林的通道走去。 此日属晦,各族杀手神侍对玄武有所图谋的人都不敢在此刻入林,是以出林倒是未遇阻碍,等苏薄红感受到伏在自己背上的男人轻咳几声悠悠醒转时,他们一行三人已将那诡异恐怖的沙陵树林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6 欲望文 7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7 行到水穷处(一) 沙陵树林作为西华族全族的圣地,是被四象各族环绕在中心的。而它唯一的出口处,便是一条四岔路口,分别通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族。 对于要从哪一族借道通过,墨昭华并不曾表态,决定权最后被交到了苏薄红手上。玄武正在内乱,青龙和朱雀都摆明了对墨小子有觊觎之心,似乎他们的选择余地,只剩下目前态度不明的白虎。 白虎本是主战伐之神,他们没有道理会错失这等良机。之所以引而不发,多半为了两个原因。一方面想等青龙朱雀两方先争个头破血流,最后再来做收渔翁之利,另外一面,则可将自己至于相对中立的地位,若是墨昭华最后万一重掌玄武,他们自可置身事外,再与玄武建立“友好关系”。 虽则如此,白虎族却是他们现在能去的唯一地方。比起明摆着是送羊入虎口的其他三族,若是掩饰得当,说不定还有成功脱身出谷的机会。 当下计议得当,苏薄红想到最后颇有几分英雄末路之感,若是她孤身一人,这小小的西华族自是不在眼下,不过带了林星衍便罢了,总是自己累他坠崖,还要迫不得已背上墨昭华这个移动靶子,只有万事小心,才能顺利出谷。 而现下三人都衣衫残破脏污,颇是狼狈,要这样入白虎族无异自曝行踪,于是苏薄红决定先去白虎族中弄几套换洗衣衫来,给他们换好再作商量。 “等等。”她正欲离去,突然被墨昭华唤住。 顿住了身形,等墨昭华行至她身前,只见他慢慢将罩着一层紫气的手覆上自己双目,苏薄红身形不动,似是绝对地信任。 墨昭华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情绪流过,等他撤手时,却被苏薄红缓缓睁开的双目一惊。 女子原本漆黑如子夜般吸纳了世间诸多色相流光,深不可测的一对眸子,如今却染上了一层炫目的金,眼波流转间,竟似朝阳初升,自云层缝隙洒下的第一缕金光,又如水天一色的海面上,闪烁起伏的细碎光芒。再配上她唇边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眉宇间藏而不露的三分狂,三分傲,三分疏淡,竟直欲衬得天地无色,万物失彩。 墨昭华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对苏薄红使这改换眸色的术法,原只为隐去她那一双不属于西华人的黑瞳,便以引她体内气来更换颜色。这法子却是墨昭华幼年与族中其他孩子嬉戏时的游戏之法,会变成什么颜色全看那人自己,他见过茵翠的绿,妖异的红,冷漠的灰,独独没有见过这几欲凌云而上,收天下入囊中的金! 传说中的王者之色,竟然在一个误闯禁地,怎么看来都有七分狼狈的女子身上出现。这连他母亲都不曾拥有的色彩,让他不由开始猜想,面前这自称“林月红”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 或许,青螭长老为了留住她而随口带出的“救世天女”的典故,却是一语成谶。 并未察觉自己身上的变化,苏薄红只是淡淡看了眼仍立在面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墨昭华,身形微动,刹那便消失在通往白虎族的岔路上。 日正当中,s得一地白晃晃的颜色,路上绝少行人,眼看也是不会有生意的了。药房掌柜白二百无聊赖地拿布拂去柜台上的一层积灰后,便懒懒地靠在台后,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白掌柜。”远远地脚步声到了近前,略低女声吵醒了白二的美梦,半睁着眼正要数落几句这不识趣的人,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顶熟悉的垂着黑纱的笠帽。 “林姑娘!”认出来人,白二连忙打叠j神满脸带笑地招呼起来,“还是老样子?” 对面戴了面纱看不清面容的玄衣女子微微颔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巧的银锭来放在台上,轻道:“麻烦掌柜了。” 白二的眼神从那白生生明晃晃的银子上扫过,最后定在了把银子拿上来的手上。 却是女子中少见的白皙秀美。 可惜这般人物,却遭烈火纹身,毁去一张本该如男子般清丽的容颜。不过听说她家中夫郎,却是美得出奇…… “白掌柜。”女子的声音提高了些,打断了白二的神游,她并未发现,女子面纱下的唇角已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她的耐x正在慢慢耗尽。 回过神来的白二向着她歉意地一笑,回身拿过小秤称了几样药物,用黄纸包好,递了过去。 这女子每次来出手都相当大方,她可不想得罪了这尊少有的财神。 没有多说什么,从她手里拿过药,女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被偶尔刮过的风扬起一阵尘沙的道路上。 中午出门实在不是明智的决定。 苏薄红手中提着药,伸手压了压帽檐,将猛烈的阳光隔绝得更远了些。 在白虎族落脚已近月余,最初那套从内乱的玄武族来此避祸的说法渐渐被白虎族人接受后,似乎日子过得甚是清闲。 如果忽略林星衍未愈的伤势和那个总是跟自己抬杠的小子的话。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样东躲西藏,就连上个街也要挑人最少的时候的生活,她从心里还是希望快快结束。 将目光投向隔着黑纱看去仍是一碧如洗的蓝天,苏薄红喃喃道:“外面,怕是已经变天了呢……” 不便施展轻功,苏薄红又不想因赶路而出一滴汗,倒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她居住了近一个月的小院。 院子并不大,然在白虎族却算得上是豪华,里面的各项物事都是她自洛国来的商人处买来的,比起白虎族的其他民居,外貌上相差无几内中布置却是要j致许多。 苏薄红的确是一个无论到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门不曾落锁,应手便被推开,不过若进来的人不是苏薄红,那人便早已被布置在门口的十七八道机关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将笠帽顺手拿下,苏薄红那一双被墨昭华施了术法的金眸立刻暴露在了日光下,更显其中光色流转,变化万端,深不可测。想到这里她便想将那小子教训一顿,本是想要掩饰她并非西华族人的身份,没想到他那半吊子的术法竟把她的眼睛弄得更加显眼,以至现下若要出行之时只能推说容颜被毁丑如恶鬼戴上面纱遮掩,其中诸般不便,让她立意等出了谷后定要向他要帐。 绕过照壁,扫了眼立在天井的日晷,原来已过了未时。苏薄红偏过身子,错开了往自己房中去的方向,却往东厢去了。 足上加了轻功巧劲,每步看似踏实,实则均是离地半寸,正是传说中踏雪无痕的功力,不过,如今却被苏薄红用于可议之途。 雕刻着百蝠流云纹案的房门虚掩着,苏薄红在门口顿了顿,片刻才旋身进去,掀了几层帘子走到内室,果然匀细的呼吸声入耳,那人尚不曾起身。 床上男人只著一件白色单衣,薄薄的贴在身上,一头青丝解开散在四处,调理月余恢复了黑亮润泽的发流云似地拖在枕上,将他削瘦的脸衬得更显白皙。 手指留连地轻轻从他玉洁的额划到微抿的薄唇,苏薄红自是甚少行这偷香窃玉之事,不过此番…… 她已经被林星衍拒之门外近一个月了,自从初来白虎族之后。 那时林星衍身体初愈,他们之前又分别良久,此次初见便连遭意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说说体己话,她亦知他看她的眼神与从前不同了,两厢情愿之下,自会有所动作。 然他们情到浓处,却都忘了当时尚未找到上佳住处,三人借了农家一处谷仓暂居,外出打探消息的墨昭华回来,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撞了个正着。 说起来终归是男人面薄,不就是被那姓墨的小子看到他们欢爱么,林星衍居然舍得当场发作,将她赶下床不说,还发狠不再见她,这一气竟气到了现下。 幸好近日来不知为何,林星衍渐渐变得嗜睡起来,替他找来大夫看过无碍后,苏薄红倒是乐见其成,因为这给了她每日偷偷进来窃玉的机会。 不过心中郁结,终是难消。 想到这里,苏薄红手下不由用力了些,为她动作所惊,林星衍睫羽微掀,睁开没有焦距的墨眸,等彻底从初醒的茫然中清醒过来时,身侧的熟悉淡漠气息让他不由面上微红。 连月来都摆脸色给她看,不过是想看她对自己的容忍,底线究竟在何处,然后他便明白,该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告诉她几分。 没料到日日午后昼寝醒来,房内总有熟悉的气息,这才知道苏薄红对他亦非假意。 够了,这样便够了。 “醒了?”略低女声在耳边响起,过近的距离让他不禁耳g泛红,如同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彩的白玉,让苏薄红心中顿时了然,自己终究还是摊牌得晚了些。 “嗯。”月余不曾与她说话,一时间开口竟觉得有些陌生,林星衍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有后话。 “好。”天外飞来一句,苏薄红转身拿来案上的一个青石药臼,将带进来的药取了一帖放进去,加水,在杵上附以内力,很快捣成可以用的膏状。 把药臼拿在手里,走近床前,苏薄红毫不客气地掀开林星衍身上的被子,露出他仅着单衣的身子,唇角微勾,道:“这些日子的帐,我们可要好好算算。” 没来由地身子一战,林星衍用力攥住身下的垫毯,脸上明明红晕渐染,剩下的地方却苍白得吓人。 衣服被轻易地解开,纤细柔韧的身子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只是那玉色肌肤并不是完美的光洁,反是纵横着许多伤痕。 苏薄红脸色变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却没有动作,又重新将他的衣服掩上。 “我来帮你换药。” 她此言一出,林星衍绷紧的身子这才渐渐放软,任由她将自己的裤腿半卷,拿掉夹在两边的夹板,用帕子细细擦过后,再把药臼里的药膏抹匀推开,最后才将夹板重新固定了回去。 “骨头看来都长好了,过几日便可下地了。”苏薄红一边在铜盆里净手,一边淡淡说道,“若是无事,星衍,我便先离开了。” 听女子故意放重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星衍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最终冷冷一声脱口而出:“站住。” 停下了脚步,却未回身,苏薄红问道:“星衍还有事?” “你不是还要找我算帐么?”扶着床柱起身,林星衍赤足踏在地上,也不顾左腿伤势未愈,倚着床沿一面急促喘气,一面说道。 “呵。”女子眸中金光变得沉暗,轻笑一声后转身,目光落在倔强地抿着薄唇的男人身上。 是不是该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呢…… 苏薄红暗自沉吟,眼神慢慢从林星衍半卷裤腿下露出的白皙双足移到他明明该是一片空白,现下却似沾染了不明情绪的墨色双眸,最后,定在抿成僵硬弧度的唇上。 没有再说话,只是几步上前,苏薄红一手环过他的腰将他全身重量转到自己身上,一手捏着他因为消瘦而变得有些尖利的下颚,掠夺般的一吻,狠狠印上犹自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的薄唇。 行到水穷处(二) 女子完全占据着强势地位的惩罚x的吻。 林星衍只觉得口中的每一寸柔软都被她逡巡一般扫过,专属于苏薄红的淡漠气息占满了他所有感官,气味、触感、思想,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就连呼吸也一起奉献给她,又遑论他的人,他的心。只觉得x间的空气一点点被榨干,绞紧的疼痛迅速蔓延开,然他,不想放开。 便如沙漠中垂死旅人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欢宴,他无法松开唇舌间的甘美,只愿就这样在幻境般的美梦中走到最后。 “傻瓜。”紧紧纠缠着他的灼热突然移开,就在林星衍还不曾从骤然失落的片刻茫然中清醒过来时,突然又从口鼻中涌入的新鲜空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起来,紧抓在x口衣襟的手对剧烈起伏的x膛是如此地无力,脑子里的迷雾在一片白茫后终于缓缓褪去。 “怎么连呼吸都会忘记呢。”苏薄红又好气又好笑地续道,明明对林星衍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还能反应得如此夸张,若非她及时松开,只怕这男人最后真会憋死自己。 好不容易控制住紊乱的呼吸,林星衍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苏薄红抱回了床上,而她自己,则正在房中箱笼中不知翻找着什么。 “好了。”满意地在自己收拾的小包袱上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苏薄红自语道。过了片刻,才走近床前,道:“今日晚间是白虎族对外通途的开放之时,我们要出发了。” 把小包袱放在林星衍手边,苏薄红继续道:“我们的帐,可不算完。出去之后,有的是时间……呵。” 面上先是一白,片刻又不可自禁地染上红晕,林星衍侧过身去,不让苏薄红看到自己如今被她几句就又说红了脸的样子。 唇边笑意勾得更深,苏薄红难得地不曾拿话去臊他,足下行云流水,片刻就出了房门。 还得去知会那姓墨的小子一声,虽然真是一百万个不想带上他。 暗叹自己终究还是个心软温柔的主,苏薄红丝毫不觉自己这般判断有误地绕向墨昭华所居的厢房。 远远地便见那边升起奇怪的青黑色烟气,苏薄红流畅的步子不由顿了顿。 自从他们在白虎族找到这处宅子落脚后,墨昭华由于身份敏感镇日足不出户,于是他便总是在自己房中苦练术法。 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样努力地学习上进的确很值得赞赏,当然如果前提是他不会弄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的话。 思及前几次那些综合了五毒特点的怪异虫子,七色斑斓的粘稠y体,今日这烟,也许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下了极大的决心,苏薄红这才举步往内室去了。 “喂,小子。” 熟悉的无礼腔调让墨昭华省去了抬眼去看的功夫,一边埋首在他面前正在沸腾的小鼎和边上一堆奇怪材料中,一边以鼻音冷冷应了一个字:“哼。” 看在他尚是叛逆期,苏薄红忍。 “今晚是‘商路’开放,你收拾一下吧,我们出发。”辛苦地忍耐住想要将那些动物的内脏、污泥、不明植物弄出房间的冲动,苏薄红淡淡道,“我将你送出谷中,然后你要往哪里去便去罢。” 少年闻言,终于从手上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对上女子金眸,片刻的目眩后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你要丢下我?” 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在苏薄红耳中甚是刺耳,于是女子眸光一沉,低声道:“我可不曾答应你什么。送你出去,已是我大发善心。” 墨昭华晶紫双眼中瞬间笼上的朦胧水气又被他硬生生地逼了下去,片刻后才梗着脖子chu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善心’!” 说完,顿足就往门外奔去。 苏薄红头也不回,伸手便去抓他的领子,却被他灵巧地滑过,等她发现事情不对追出去时,那孩子已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将自己弄得踪影全无了,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急急掠到天井对过日晷,发现离商路开放仅剩两个时辰,苏薄红目中杀气一闪而逝。果然不讲道理的小孩实在令人头疼。若是错过了半年一度的商路开放,他们便还要在白虎族耽搁六个月,到时回去,只怕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无转寰的余地。 匆匆知会了林星衍后,她重新戴上面纱,顺着平日走熟了路一路找上去,可是墨昭华也不知往那个方向去了,竟是一丝踪迹也不曾留下,苏薄红在白虎族不大的市镇中兜兜转转,却连一片衣角也没见着。 也罢,她对那孩子并非负着绝对的责任,若是就此撒手不管,把那座宅子留给他他自己也能支持着在白虎族过下去,何必非将他带出谷去不可。 想到这里,苏薄红煞住身形,回身,长长的发尾在空中划出干净利落的弧线,片刻就回到了宅子里,正要收拾东西出发,却眼角一扫,看到了缩在照壁后面的小小人影。 面前的光线突然被人挡住。 一双极寻常的白麻布苎丝鞋停在自己面前,却是不寻常地点尘不沾。 墨昭华思虑再三,终于抬起了深埋在两膝间的头,一双紫晶般的眸子正对上女子眼中流转不定的金光。 “你一直都在这?”苏薄红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气也不是就当事情没发生过也不是,只是沉声问道。 绷着一张脸点头,墨昭华不自然地避开她锐利的视线,只是坐在原地不动。 “商路开放的时间就要到了,走吧。”最终还是决定不与一个小孩一般见识,苏薄红淡淡道,向他伸出手去。 只是狠狠看了她一眼,墨昭华重新偏过头去,恍若未闻。 苏薄红的耐心一向有限,特别是在跟小孩说话的时候。 收回手顺便拍掉衣摆上的一点浮尘,她优雅转身,准备就此离开。 她要走了,她竟然想就这样走了! 他墨昭华自小起就是族里每一个人的掌上明珠,上至族长爷爷下至族人们,哪个不是如珍似宝地待他?只要他咳嗽一声,便马上有人来嘘寒问暖,他略皱皱眉,就有人想出一百种法子来逗他开心。 就算是在逃亡路上,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然而直到最后跟着他的只剩下青螭长老一人,他还是即便拼上x命也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只有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的眼中,甚至映不出自己的影子,即使在她面前的,是他! 从未受过这般待遇的墨昭华,此刻虽是万般不甘,竟半句示弱的话也不想对她说,便是一个人留在白虎,他总能过下去的…… “嗤”一声细小的暗器破空声传来,还没等少年做出防御的动作,就j准地袭上他的昏x,而等墨昭华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在苏薄红为出谷而备下的马车里了。 虽然是白虎族市镇上能买到最好的马车,然终究是不能与从前绿觞g苏府的相比,这倒让苏薄红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好将林星衍揽在怀里,若不是还有对面少年恶狠狠的眼神的话,旅程倒也别有趣味。 白虎族是西华四族中与外界交往较多的一族,行走在西华的商人们多是白虎族人。所以这半年一次的商道开放便算是白虎族中的大事,马车一路行来,所过之处行人皆是济济,兼之眸色各异,让苏薄红有种身在从前世界异国的感觉。 正挑了车帘欣赏着这与洛国大相径庭的景致,苏薄红只觉马车陡然一震,却是停了下来。 马车门帘被人chu鲁地掀开,探进来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子的头,用西华语大声喝问了几句。 在白虎住了这月余,苏薄红将西华话也学了八九成,听她所说,是在问车上的人是什么身份,便勾唇淡淡一笑,回道:“我是玄武的商人,近日族中内乱,想要出谷避避。” 那女兵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被她抱住坐在她腿上的林星衍和坐在另一边的墨昭华,一言不发,却也不肯就此离开。 苏薄红哪会不明白她的那点暗示,轻轻将怀里的男人放下,探手从袖里拿了两锭银子,走到车门近前,笑道:“长官行个方便。” 女兵接过银子,放进嘴里用牙咬了咬确定是真的不错,这才咧嘴笑了起来,转头向着外面的人嘎声道:“放行!” 重新退回车内坐好,苏薄红唇角的弧度加深,不免带上了三分的讽刺意味。未料这贪污行贿之事,就算在与世隔绝如西华,官小职微如查道女卫也不能免,看来这此地世风可见一斑。 不料马车才行出不远,后面便有喝声传来:“前面的马车停下!” 被雇来赶车的妇人是个胆小怕事的,生平那层被官爷这般喝过,吓得手一抖,马鞭都落了下来,车子随着也又一次停了下来。 探头进来的又是刚才的那个女兵,看来为了追上马车累得不轻,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族长有令,要出谷的各色人等皆要与最近族中的要犯图形对过,对不住啦,这位姑娘。” 不置可否地一笑,苏薄红隐在面纱后的眸中已闪过杀意,只是那女兵犹自不知死活,眼神从林星衍身上扫过后又落在墨昭华身上,这次却停了停。 “是舍妹。第一次出门,还有些怕生。”苏薄红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些危险的冰寒,而被点了x道无法将反对意见说出口的墨昭华,原来不知何时已被她换上了一身女装。 这女子看起来虽与图上那人,但男女间终归不同,方才又收了人家姐姐的银子,最后那女兵搔了搔头,终于将视线从墨昭华身上移开,最终落在苏薄红身上。 “你的面纱……” 还没等她说完,苏薄红的耐心终于宣告耗尽,她要看她的脸对么? “呵。”轻笑一声劈手拿下纱帽,那一双流转过世间万象却终如流云不着一丝痕迹的金眸让女兵顿时吓得瞠目结舌,没得苏薄红发作,便惶恐地退到路边伏下身子跪拜了起来,嘴里还喃喃道:“天女……是天女……” 趁着她这一瞬的震慑,苏薄红径自坐回车中,马车重又奔驰起来。掀开帘子往窗外一看,那女兵仍自对着马车行过处带起的烟尘叩首不已。 虽不知她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人,然那个人的地位在白虎族人看来,一定非常重要。 可惜,她的这双眼睛,不是正主,却是西贝货。 “小子,我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思及至此,苏薄红开口问道,她可不想顶着这么招摇的双目在谷外行走,或者继续戴着憋闷的面纱。 没想到墨昭华仍只是拿眼刀剜她,那恨恨的眼神才让她想起来,原来他的x道还不曾解开。 却也不急在一时。 突觉肩上一重,苏薄红习惯x地把靠过来的身子一揽,却是林星衍又睡着了。 看来她真是把人养得太好了。满意地在心中自我表扬了一番,女子笑笑,索x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隔开马车的颠簸。 温香软玉在怀,连她自己都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然,终究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出谷之后,只怕那最后的几天清闲日子一过,就算她不去找事,也会有“大事”自己找上门来…… 行到水穷处(三) 黑暗。 除了黑暗之外,便是熊熊燃烧着的,似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火焰。 那来自地狱的业火,永无熄灭之日。 族人、长老、亲人、族长,一张张笑脸都被火光吞噬,就连灰烬,都重新被卷入黑暗。 而置身在火焰的中心,看着烈焰一次次袭上他的衣摆,却无丝毫痛感。 为何只有他一人置身事外? 为何所有的人都可以笑着离开,然后要他好好活下去? 在他衣角被热气轻轻扬起的刹那,身边的一切景物倏然退进黑暗,转瞬间一不留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 原来所有一切尽是虚无,被留下来的,即使身边流转而过的是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仅仅是他一人而已。 刺骨的寒冷一寸寸地蔓延,直到让他无法再做出任何一个细小动作。 什么都没有了…… …… 墨昭华蓦地从梦中醒来,全身不由自主地一战才发现x道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车厢里出人意料的寂静让他似乎回到了梦中。 马车停在了道旁,车厢里连空气都是凝结的,而茫然失措的,只是他一人。 果然。 那将他视为负累的女子,一定已然离开。 她完成了她的承诺,自然走的心安理得。 只是为何,为何又将他一个人留下!拳头在衣服的遮掩下被握紧,墨昭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正要下车,却被顺风传来的细小话声引去了注意。 大概是因为相隔距离太远,声音传到他耳中已是模糊不清,然那偶尔清晰的几个字词让他不由地在意起来,于是右手结印,用上了谛听千里的术法。 “星衍,我可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你还晕马车。”一手撑住男人呕得脱了力的身子,一手替他抚背顺气,苏薄红语气里颇有几分笑意。 自她的观点看来,晕车这种事大半只有在孩童幼年时才会发生,长大便会渐渐好转,譬如她自己,而刚才被林星衍青白灰败的面色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停车后,却发现原来他居然只是晕马车,这让她有种自己在哄孩子的错觉。 林星衍既不明白苏薄红话中古怪词语的意思,又兼x口烦闷难消,便只是抓着衣襟,不理她的调侃。 苏薄红一面逗他说话,一面将内力暗蕴掌中,助他平复体内翻腾的气息,只是动作渐渐变味,不知何时已滑进了他的衣内。 又慢慢调息了一阵,林星衍自觉从车上下来后浊气慢慢消去,道边草地的清新空气自鼻端透入,渐渐不若方才那般难受了。 “上路吧。”男人挣开苏薄红的扶持,虽对马车还有些惴惴,却仍是挺直了脊背索着一步步往回走。 “星衍,我们并非赶路。”身形一动挡在了他身前,稳稳接住差点撞上自己的男人,苏薄红勾唇道。 顺便把人往自己这边一带,女子续道,“不如再待一会。”看他那尚未恢复血色的脸,她哪里会不知道这男人又在逞强硬撑,这次自是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拉着他在草地中一块大石上并肩坐下。 “那姓墨的小子……你怎么看?”拂开林星衍额前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苏薄红低声问道,却无非是为了找个话题。 未料这句话正说中林星衍心事,只见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开口问道:“他相貌如何?” “星衍,你该不会……”女子愉悦的笑声响起,在空阔的草地中听来尤为纵情,半晌苏薄红才带着笑意续道,“我不过是觉得,前几个来想要刺杀他的人很是可疑。” 听她的语气慢慢变得正经严肃,林星衍也终于微微皱起眉头,似也想起了什么:“若如你所说,第一次我们见到他时遇上的那一对男女该是青龙的神侍。不过倘使他们真是青龙神侍,又怎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击杀玄武少主的机会?” 苏薄红附议。 她自然还没有自恋到把当时那个重伤未愈的自己当成理由。 “还有第二次那个发红线蛊的人,为何不直接以蛊术c纵,而要借助机括?”林星衍沉吟了一阵后继续说道,表情也变得渐渐凝重,“只是,光凭这两件,却是难下定论……” “前几日我见有人窥视我们的宅子,顺手便将他们解决了。”苏薄红这话说来殊无愧意,仿佛像捏死两只蚂蚁那么简单,“后来看他们虽穿着白虎贵族的服饰,身上却搜出来这个。” 手中一阵冰凉,却是被塞进了一块镂刻成怪异形状的玉佩。 顺着雕刻的纹路细细索,脑中慢慢形成的图案却让他意外:“玄武?” 蛇首g身,不该有错。 “嗯。我想不通的是,墨小子是玄武族复兴的唯一希望,他们族长一脉最后的继承人,为何玄武族人,竟要装成其他三族人来暗害于他。”苏薄红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而这句话听在墨昭华耳内,却足以使他的世界崩裂,天地倒悬。 右手的结印早已维持不了,术法反噬的力量让一口咸腥冲口而出,然这所有身体上的疼痛,他却丝毫感觉不到。 “为何玄武族人,竟要装成其他三族人来暗害于他”——女子的话语如同摆脱不了的禁咒,在他脑海中一遍一遍被重复着,明明希望那只是她的一时妄语,却在与她相处月余之后知道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极有分量。 是真的、竟是真的。 如何会是真的! 明明玄武族族长一脉人丁本薄,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他一人,所有族人都知道他将是他们的族长,所有人都疼他宠他! 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浮现,他不能想象其中的任何一个带上欲至他于死地而后快的狰狞表情,然苏薄红那句平淡的话,却将所有疑惑都集中在在了他们身上。 是谁,是谁,是谁…… 无法思考无法动作,甚至连打晕自己都做不到,墨昭华只觉得脑中充满了破碎的笑脸和词句的片影,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组合成了一片模糊的恐怖情状—— 魔鬼,是魔鬼! 魔鬼啃噬了他的心智,夺去了他的幸福,如今还要将他整个人连皮带骨地吞噬。 叫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星衍。”早与林星衍结束了方才那个颇是严肃的话题,苏薄红笑着去解他的衣带,却被他听出风声侧过身子避了开去,从石头上站起身来。 “一个月了。”女子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却比通常的暗含威慑变成了带上些许撒娇意味,跟着林星衍站起来,又把自己的身子贴了上去,作势要去咬他露在青色衣领外的白皙颈子。 被她的动作吓得猛缩了下身体,却险些被几株纠缠在一起的草绊倒,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地被苏薄红搂入怀中。 触到他如玉般光滑的肌肤,苏薄红不由眼睛微眯。上面那层滑腻的湿意,究竟是天太热那,还是刚才被她吓出来的那。 松手,俯身,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再放在一处平整草地上。 看来总要是亲自查查才算好些。 男人的衣襟已经被扯开,雪白的x膛□在空气里,柔粉色的□在女子的唇舌挑逗下渐渐变成了y靡的殷红。比从前更加酥痒的感觉让林星衍只有用尽全身力气咬住下唇,才不让放浪的呻吟从他嘴中逸出。 抓着他绷得紧紧的身子,苏薄红低下头,含住了其中一粒茱萸,轻轻啮咬,等身下的人不由自主颤抖起来,才改成用舌头慢慢在上面滑过,感觉它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双手不知何时环上了苏薄红的脊背,一下下地将她的衣物抓紧,又松开,而后又抓紧。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不该穿着衣服么? 浅笑一下,苏薄红将搭在自己背上的双手抓住,放到她的x前,若是想要,就该自己动手不是么。 骤然间被手中充满的丰盈吓了一跳,接着却因为女子恶作剧的手握住了他羞于启齿的地方而只能感受到冲昏了他所有神智的奇异快感。 手上动作不停,苏薄红只是倾身吻去林星衍紧闭眼角溢出的细小泪滴,感受着掌中的灼热变得硬挺,却偏偏不肯解开两人身上的最后一层束缚。 已经什么都不能思考的林星衍本能地扭动腰肢想要找到解脱,被女子松开的硬物一下下地蹭上苏薄红的大腿。 “想要吗?”女子略低的声音仿佛从另外的空间传来,隔了渺远的距离才最终抵达他的耳中,已然无法判断她话中真假,林星衍只是无意识地点头。 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件衣物半褪,搂住男人柔韧的腰肢一提一带,将两人的位置交换了过来,苏薄红却仍只是亲吻着他高高昂起的纤细颈子,x前染上水色的两点鲜红,就是不肯解开林星衍身上的亵裤。 手被她紧紧扣住,任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是挣脱不得,而急欲寻找出口的坚硬让他难耐地紧贴着女子的身体动着,似乎希望这样可以稍稍减轻体内那磨人的麻痒。 印在男人身体上的唇先是感到湿凉,而后竟能吸吮到细细的水珠,将微咸的y体含在唇间,苏薄红终于满意地松开林星衍被控制住的双手,看着他抖着手去解自己的裤子,却因为太过着急而三番五次都从手里滑了开去。 低低的笑声从她唇畔逸出,帮他把纠结在一起的衣扣细细分开,却留下最后一步让他自己完成。 一波波涌上来冲昏了理智的致命诱惑,让林星衍忘记了一切,只是任凭身子的本能去寻找那一处能令他解脱的所在。 看他总是在附近徘徊而不得其门而入,苏薄红只觉自己身下也麻痒起来,终是忍耐不住,抓住他的欲望,纳入自己早已湿滑的紧庢甬道之中,感受到他在自己体内冲刺的动作,更是轻轻抬腰,配合地将他迎进更深更隐秘的地方。 “唔……”最终忍耐不住地松开被咬得伤痕累累的唇,任由满足的呻吟冲口而出,发泄过后的身体绵软无力地落在身下的女子身上。 半闭着眼,伸手将男人的几缕发丝捞进手心,那痒痒的感觉一直从掌中传到心里,本已平息的□几乎被再一次地挑逗起来。 “星衍……不要睡在这里,会受风寒。”调息片刻后才将所有情绪又逼回心中深处,苏薄红的语气又变回了平日的淡然。 神智一片迷茫的林星衍哪里听得入耳,只是迷迷糊糊地重新攀上她的身子,索取着热量。 又是一个吻印上他□的j致锁骨,苏薄红眸色暗沉,然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他,起身,将两人的衣物换好,再把身子软若无骨的男人抱起来,往被他们遗忘许久的马车走去。 不容明月沉天去(一) 抱着男人柔软的身子,苏薄红眼角眉梢都是暗含春色的笑意,步伐也刻意放慢了,任由他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迷迷糊糊地被她抱着,林星衍身上的衣服尚有些凌乱,略微动一动,修长笔直的腿就会露出一些,外衣只是披裹着,单薄的里衣贴着身子,却显出林星衍难得一见的三分荏弱。 目光落在他半掩着的深色衣领中露出的一截白皙颈项上,暗沉金光自女子眸中闪过,不过最后却只是将他抱紧了些。 原来她,亦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可以隔绝一切外物所惑。 起码,这些让她丢不开手的男人们呵…… 在心里暗暗计算了时刻,知道墨昭华的x道多半已经解开了,只是此时马车周围的静寂如此不同寻常。 那个小子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提着他手边能找到的一切武器来跟自己算账么?该不会是……终于学乖了? 弯腰进了马车,里面一望可见的空洞让苏薄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没有打斗的迹象,车厢里的物事也都好好地放在原来的位置。 那便不是有刺客追来。 但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少主,前次还恶狠狠地看着自己逼自己不能留下他一人的少年,怎么可能突然不告而别? 他如何能够在陌生的洛国生存下去? 身无分文、被人追杀、外带个x还是不一般的跋扈惹厌,这样的x子,脱不开三日之内只有横死的不知名的黑暗地底的下场。 也不知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苏薄红轻巧地将林星衍放在马车最里的榻上,转身帘子一掀,跃下车去,却正巧撞上被遣去买干粮的赶车人回来。 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领子,苏薄红压低了声音喝问:“那小子呢?” 赶车妇人堪堪从她给的二两银子里偷拿了三十文买了烟叶,以为事情败露,一时间被吓得不轻,只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知道自己失态,苏薄红松手后身形微动,正要飞掠出去,却因为车厢里传来的一声刻意压抑了的低吟而顿住。 脸色沉下,唇角轻勾,苏薄红竟是突然冷静了下来,缓缓回过身去,进了车厢,来到刚才还与自己纵情欢好的男人身旁,伸出手去抚他流泻而下的发,发问的声音却不同往常地带着一分轻颤。 “星衍,你怎么了?” 无力地半睁着空洞的眼睛,男人抖着唇像是要说什么,却因为太过微弱而连近在咫尺的苏薄红都无从分辨。 狠下心去抱他微凉的身子,女子流云般的广袖立刻被染得鲜红,微热的y体沿着手臂一直流进她的衣服里去,蜿蜒在白皙的肌肤上,鲜红分外刺目。 心,乱了。 近乎疯狂地检视着男人的身体,那还留着她爱抚印记的寸寸冰肌,此时已被血y浸染。 然,找不到伤口。 血,从男人□汨汨地涌出来,仿佛不会停止一般,很快在车厢的地面上积成了浅浅一滩。 而苏薄红却好像置身于最可怕的梦魇中,不动不想,告诉自己,下一刻便是梦醒时分,然后这一切都会如烟散去。 直到气若游丝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墨……昭华……” “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去哪!”骤然间从茫然中惊醒,苏薄红不再迟疑,一面恶狠狠地回话,一面用披风把人从头到脚裹紧,单手抱住,另一只手抽出袖里的小刀,探身到外厢几下斩断了连着马和马车的木质车辕,劈手夺过妇人手里的马鞭,带着人跳上马去,用力夹了夹马腹,那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等妇人接着她远远抛过来的银子,却已是连马蹄带起的半分尘土也看不见了。 被苏薄红抱着策马狂奔,林星衍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地吹过,他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疲累到了极点,连掀一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也没有特别疼痛的地方,但是身体里的淡淡暖意和那股气却好像在随着什么流失,让他懒懒地只想遵从本能,沉入黑暗的召唤。 “不要睡。星衍,我不准你睡!”女子略形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威胁式的命令意味,本想开口讥讽她并非能够控制一切,却一动也动不了,努力了半晌,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 没有错过他这一微小的动作,苏薄红续道:“你既还有话对我说,便绝不许睡!” 狂傲地没有一丝商量余地的语气让林星衍颇觉烦恼,而身体不由自主地拿出可以调用的最后力气来维持清醒更让他觉得身不由己,只能任凭尽在咫尺的黑暗向他伸出一百只手拉扯,却仍抗拒地不肯就范。 “听话,不要睡。”察觉到半抱着的身体越来越沉,苏薄红改行怀柔政策,放软了语气说道,却让林星衍觉得更像是她对墨昭华说话的口吻。 “我看过地形,东山镇离这里比上次近多了。”不放弃地继续跟毫无反应的男人说话,苏薄红挥鞭的动作却越来越重。 林星衍再没有声音,呼吸也变得逐渐细微,若有若无起来。 把人抱高,捏着下巴嘴对嘴渡过真气去护住他的心脉一点生气不失,苏薄红又是狠狠一鞭抽在马身。 她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满心只想着,只要到了罗廷山,一切的恐惧,都会过去。 这是苏薄红一生之中,少有的完全被本能c纵了身体动作的时刻。 机械地挥鞭,隔一会就渡些真气过去,她尚不至忘了,林星衍功力被废,经脉较之常人更为脆弱,g本承受不了她过强的内力。 握着缰绳的手心不知何时变得又湿又滑,几乎控不住因为被鞭打的剧痛而狂奔起来的马,熟悉的情景,只是自己竟没了当时的笃定,就连镇静也快失掉了。 就在她这一路快马加鞭之下,终于远远地见到了罗廷山的轮廓。 当下忘记了心中所有杂念,苏薄红纵马往山脉的方向奔去,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 相信林星衍自己能够坚持住,相信祈紫宸那女人好歹还是顶着神医名头的。 罗廷山外的y森密林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失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望不见边际的田亩,仔细看去,这些田里种的也不是一般的作物,而是种着丹参、天麻之类的草药。这些草药苏薄红既认得不多,现时有没有那份心情,不过匆匆扫了一眼便要抱人往山上去,不料视线中出现的一个淡青色人影却令她顿住了脚步。 穿着淡青色布衫的男人,正自微弯着腰在一片药草田中不知采摘着什么,只用一g布带束着的头发有几缕不听话地散了下来,沿着他消瘦的脸颊垂落。 “拂羽。”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唤了他的名字,苏薄红一时间竟有些怔忡。 而这声被男人听在耳中,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直到他直起身来,看见立在自己不远处的女子,这才也愣在了当场,连手中拿着的竹篮掉落在地也是毫无所觉。 转眼间,与她分开已是月余。 本以为,已经习惯独自生活的自己,会很快从分别的y影中走出,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白天被照顾沈君攸和祈紫宸的药田占满了生活,所以才能稍稍忘记,而一到所有一切都无处遁形的夜晚,在静寂无人的黑暗中,他是如何地思念着那个被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女人。 已经无法欺骗自己,他只是当她如亲人般想念,因为他的心无法背叛他的身体,告诉自己他期待的并非那人的温柔的抚慰。 然而就如同她的出现一般,现在她又站在了自己面前,恍若一场梦境。 “薄红,你的眼睛……”男人眼中只看得到女子一人,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不完整的关切。 被他的唤声重新拉回了现实,苏薄红脸色微变,来不及跟他一叙别情,只是沉声道:“拂羽,带我去找祈紫宸。” 君拂羽终于看清了了她一身浸染着殷红的衣服,和怀里抱着的男人。正要发出的声音又被生生地咽了回去,反是略带尴尬地颔首,转身在前面引路。 一路上路途殊不平坦,君拂羽虽是每天来回走得极熟了,此时却因心境波动而几次险些摔倒,然苏薄红一颗心都系在林星衍身上,竟未曾察觉。君拂羽只是心中暗暗酸苦,却半点也不曾在面上显露。 很快一行人来到祈紫宸的居处前,苏薄红抬头看去,竟是在几乎与地面垂直的一处陡峭山壁上的一处洞x,外面覆着一层厚厚的藤蔓植物,就如其他的洞x一般无二。 展开身法一跃而上,却见内中别有洞天,一应陈设都是石质,看起来别有一番古朴典雅的意味。 可惜苏薄红无心欣赏,只是直接走到正拿着几枝外形极是相似的药草凑近鼻边嗅闻着的祈紫宸面前,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祈紫宸便如疾电般出手,抓住了林星衍垂在身侧的手腕,诊起脉来。 “你给他吃了千叶莲茶?”闭目思索片刻后,祈紫宸倏然开口问道,眸中闪过一丝厉色,从苏薄红怀中把人接了过来,平放在石床上,神色凝重。 “不曾。”知道千叶莲茶是使男人受孕的东西,不知她为何如此问来,苏薄红只能如实答道。 “那可曾吃过一种寸许长的透明小鱼?”祈紫宸顿了片刻,手下银针不停刺入林星衍体内,一边问道。 在崖底的记忆瞬间被唤醒,苏薄红应了一声。 “那便是了。”唇边勾起讽刺的古怪笑意,祈紫宸收了针,转身看向身后的苏薄红,冷冷道,“那银肠鱼本是只吃千叶莲果的。” 没等苏薄红发作,祈紫宸便续道:“他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而你强与他行欢,在孕中泄了j,只怕要小产了。” 7 欲望文 8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8 不容明月沉天去(二) 苏薄红始终锁在林星衍身上的目光骤然移到祈紫宸身上,像是在验证她所说真假一般,片刻才沉声道:“可有危险?” 祈紫宸倒甚是闲适,走到自己石桌前坐下,开始啜饮手边的一杯清茶,慢慢咽下后才答道:“比起他,却是你……” 没等苏薄红有所反应,她便倏然起身,出手如电扣上她的右肩。 苏薄红右肩伤势本就因为有意无意的忽视而一直反复未愈,被她这一抓之下极是疼痛,当下运气想要挣脱,不料祈紫宸这招很是怪异,竟如附骨之蛆,一时间甩脱不得。 “你是想废了这只右手吗?”祈紫宸的语气少有地变得激动,“初时贯伤及骨,未愈妄动真气,伤上加伤。苏薄红,你、很、好。” 听她一字字说得分明,似是比自己还要生气,苏薄红却只觉小伤而已无关紧要,便道:“你先治好星衍,之后我这手便算是你的,你愿意怎样便怎样。” 祈紫宸不听还好,一听她这话更是柳眉一挑发起狠来,冷道:“好。既它是我的,我现在便要你把它给我。” 不知道她在别扭什么,苏薄红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神色却不似玩笑,看来她竟是今日真要了自己这只手去才肯救人。 并指如刀虚按在右肩伤处,苏薄红正要发力,却又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 “谁要真的要这东西!”祈紫宸嘴里恨恨地啐她,手上的动作又是万分小心,将手里一个檀木瓶子里的药粉细细倒在她渗血的伤处抹开,看药力化了进去才颜色稍霁,“你的林公子不过是动了胎气,我刚才已用金针定下胎位,虽说往后孕中较之寻常可能多有不便,不过终究能保父子平安,你无需担忧。” 见她这莫名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苏薄红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祈紫宸见她无语,面上结起一层寒霜,冷冷续道:“我还要继续下针。苏g主,若是无事,请先离开。” 眼神从她身上扫过,苏薄红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不曾说出口,转身走出洞去。 望着她的背影,祈紫宸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手上不由用力,等她摊开手看时,那坚硬过铁的檀木瓶却已碎裂成片。 君拂羽引苏薄红来后终是心中不安,竟一直在山壁下侯着,见苏薄红出来,上前几步欲向她询问,却又怕触动她的心事,将那半边薄唇咬了又咬,终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苏薄红知道祈紫宸所言非虚,既她说林星衍无碍便定是无碍的,又思及来时一路非但不曾与君拂羽好好叙过别后种种,且不能顾及他半分,现在又看男人站在山壁下痴痴地等着,单薄的身子在山风的吹拂下几欲随风而去,不由心有所动。 “拂羽……”女子几不可闻地轻叹,从后面圈上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道,“方才是我疏忽了。” 女子略形低沉的声音入耳,君拂羽不由地身子一战,不知怎么地眼圈就红了起来,用力从她怀里挣开,断续着说道:“那位公子……可是无碍?” g本未将他微弱的反抗当成一回事,苏薄红伸手又把人拉了回来,凑在他耳边说:“拂羽,你最好乖乖的。” 鼻端传入被动作带起的熟悉药味,君拂羽有些慌乱地转身,这才看到她肩上的伤处,一张脸霎时变得血色全无,“你……你的肩……” “怎么今日个个都如此大惊小怪。无碍,祈紫宸已经处理过了。”果然君拂羽怕触动她的伤口,便只乖乖地被她圈住不再动作,苏薄红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 “君攸在壁舍,你可要我带你去见他?”半侧过头去,让苏薄红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君拂羽强自压抑住心中杂陈百味,顿了顿才道。 “不要管别人。”将他的身子扳过来正对着自己,苏薄红看着他墨玉般的眸子,一字字道, “我现在要知道的,是你好不好。” 不欲她看穿自己的心事,君拂羽立刻换上勉强的笑容,道:“自你去后,祈大夫便让我帮她整理药田,晚上便去陪君攸……” 他一语未竟,突然被苏薄红抱进怀里,只听她道:“原来你竟是每日都如此忙碌的。那,可曾想我?” 君拂羽脸上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幸亏两人身子相贴,苏薄红并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然只怕他连颈子都要红了。 “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每每说得君拂羽无言以对时,苏薄红都心情大好,近来诸事繁芜,终于抱着男人的此刻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安定。 她此话一出,君拂羽更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继续保持羞人的沉默。 “如此,你会让我后悔将你带出佛堂的决定。”突然将他从怀中稍稍推开,在两人之间拉出距离,苏薄红表情变得有些异样。 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君拂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说,她后悔了。 后悔将他带出佛堂,后悔跨越了人伦,与他结缘! 虚软的双腿仿佛不能承受身体的重量一般,君拂羽连连向后退去,险些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幸而被苏薄红及时挽住。 “拂羽,你是在害怕么……”感觉到被她搂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颤着,苏薄红将他抱得更紧,喃喃道,“我也在害怕呢……明明星衍就在我身边,我却还是让他碰到了这种事……我怕,这样的自己,这双手,就连不让你们受伤都做不到……” 迟疑着伸出手回抱在他面前显露出绝不示人的脆弱一面的女人,君拂羽只觉方才还鼓噪得厉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一种莫名的感情从体内升起,并不含有丝毫欲望,而是单纯地,想要这个女子快乐,不想看到她不幸福…… 睽违了二十年,为人父母的心情。 仿佛回到了抱着怀中软软小小女婴的那一日,君拂羽一边抚着苏薄红散在背后的乌发,一边柔声道:“薄红,你已经做了很多,不要苛责自己……” 开合的唇突然被人攫住,女子不同以往带着迷惘意味地吻住他,只是单纯地唇与唇的接触,却令他感到整个人几乎为之融化。 他的女儿……他的,爱人。 她对于他来说,永远是特殊而不可取代的存在,而自己对她,亦该如是。 无人能够取代的地位,因为她正是从自己的身体中,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还如何能够要求更多呢?像她这般的女子,若是在寻常人家,莫说是夫侍,就连儿女也该成群了。 终有一日,她的身边会有越来越多的男子,然他,却也是不能够被替代的存在。 明白这一点,便已足够。 静静地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阵,苏薄红轻轻松开君拂羽,将他的手握在掌中,道:“拂羽,带我去见君攸。” 看着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的女子,君拂羽眼中满是掩饰不去的眷恋情意,微微颔首。 于是两人携手往另一处山壁行去,这一次苏薄红顾虑着君拂羽的脚程,刻意放慢了步伐,等他跟上。 绕过几座小山峰,苏薄红跟着君拂羽在一处与祈紫宸居处近似只是略小的山壁洞x前停下。这处洞x不若先前那座般开在几与地面形成直角的壁上,而是接近地面,甚是容易进出。 与君拂羽对视了一眼,看男人向她点了点头,苏薄红唇角微勾,松开他的手旋身进洞,方才的迷惘已然不再。 毕竟,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只有让同样的事在未来莫要重演,她才真正对得起男人们的心意。 这间壁舍与祈紫宸那间一般,虽是外观鄙陋,入内则甚是雅致,洞口悬着的石珠缀成的帘子也不知是谁的手笔,隔开了两边的视线。挑了帘子进去,撞入眼内的便是男人比起从前终于长了些r的身子,正背对着门端端正正地坐着,手里还拿了一支笔,不知正在写些什么。 苏薄红的步子却迟疑了片刻。 不知他还能否认出自己,莫要吓着了才好。 “君攸。”放弃了给他一个惊喜的想法,苏薄红柔声唤道。 男人绷得直直的脊背突然一震,顿了片刻才试探着回过身来,一见是苏薄红,便像一只小兔子一般跳下了石凳,往她怀里没头没脑地撞了过来,可就在快贴上她身子的瞬间,却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他觉得恐惧的东西一般,身体受惊地往回一缩。 又是她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眼睛。 苏薄红在心中无奈地一叹,只能摆出最亲切的态度向他伸出手,柔声道:“别怕。君攸,你不认得我了么?” 像是判断她的诚意一般,沈君攸眼睛在她身上转了几圈,片刻终于向她这边迈出一小步。 眼前的女子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那一双仿佛可以将人刺穿的金眸是从不曾见过的凌厉深沉,但是闭上眼睛,那熟悉的淡漠气息又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的话。 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没有再给他犹豫的机会,等沈君攸又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点时,苏薄红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纳入怀中,一手托着他的腰身,如同抱孩子一般把他抱到壁舍外间,强迫他四处游移的视线定在自己身上,女子沉声道:“这张脸,你可是熟悉?” 沈君攸似是终于确定了她便是从前镇日与自己在一起的人,当下卸去了一身防备,点了点头,搂着她的脖子把身子腻了过去。 君拂羽在一旁看着,却担心苏薄红肩上带伤难以支持沈君攸的重量,然他也不好在此时说话c到两人中间,只是拿眼神去看苏薄红。 苏薄红会意,任由沈君攸在她身上蹭了一会便将人放了下去,伸手去捏他较之从前丰润了些的脸颊,沈君攸被她得有些不适,却舍不得从她身边离开,只是扭来扭去地想逃开苏薄红的手指。 “君攸,方才你在做什么呢?”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苏薄红伸手抓着他乱动的身子将他抱到膝上,又把玩起他的头发来,“学会写字了?” 后半句,却是向着君拂羽问得。 君拂羽走到两人近前,笑道:“连你都办不到的事,我跟祈大夫哪里有这本事。只是君攸自你去后,总爱在纸上涂画,我们也看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沈君攸见他两人说话,自己一人有些无趣,转而抓着苏薄红的衣襟玩了起来,片刻后又厌了,挣扎着要下地去。 “别动,君攸。”女子略形低沉的声音近近地响起,明明不甚严厉却让沈君攸不由自主地听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把他有些下滑的身子又抱紧了些,苏薄红放柔了语气续道,“让我好好看看你。”男人软软的身子抱起来就像抱着一个大型靠枕,又暖又舒服,苏薄红在心里更坚定了以后将她身边那些人个个都喂肥的决心。 不容明月沉天去(三) “祈紫宸可曾瞧过君攸的病症?”看沈君攸又玩了一阵靠在自己身上有些昏昏欲睡起来,苏薄红索x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一面轻抚他的脊背,一面向君拂羽问道。 “也是无能为力,最多只能让他的状况不再恶化。”君拂羽在她身边坐下,有些无奈地答道。他与沈君攸之间,本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两人都是妻主明媒正娶的夫侍,却都是不受宠的,一被软禁,一被当作随意赠与交换的玩物,若非练了浣雪功失忆后的苏薄红出现,都还在各自的修罗地狱中挣扎求生。只是沈君攸竟是个没福的人,就要过上好日子了,竟又遇上金错楼的事,一至如斯。更何况,他当日有一半是为了救自己才独自面对了十三王女的□,君拂羽对他心中始终有愧,是以虽知他到底分了苏薄红一份心思去,却也半点不感到吃味。 “她既是无法……”苏薄红话说了一半,言下之意却颇是昭然,只怕沈君攸这辈子都要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伸手拂开呼吸已变得匀细的男人额上几缕碎发,她才续道,“不过,这样也好。” 沈君攸心无挂碍,也忘记了从前所受的种种折辱,比之从前,或许真的比较快乐。思及至此,苏薄红心中释然,只要他开心,其他的又有什么紧要呢。 三人又在洞外石凳上坐了一会,苏薄红又向君拂羽细细问了别后种种,也将林星衍的来历和她在江湖上的另一个身份及他们落崖的事说了给他听。君拂羽二十年足不出户,g本无法想象他们所经历的种种艰险,只能当成演义故事听了,尽管惊险出苏薄红能略过都略过了,那寥寥几字搭上她肩头的伤口,却足够让君拂羽觉得心惊,又想苏薄红竟能在那般恶劣的条件下最终全身而退,如小时看的杂书中的总是救遇难男儿于水火的侠女一般,心中对她的眷恋又深了一分。至于那位林公子,从苏薄红的话中他便听出他与女子的情分匪浅,只是现在他已想通要对苏薄红动情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在身份上自己也算是长辈,而在她心中也是特别的,于是竟也不再多想,算是默认了林星衍的存在。 日渐偏西,君拂羽起身要去准备晚饭,苏薄红心知自己去也只是添乱,便与他暂别,摇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沈君攸,替他换了睡皱了的衣服,又看了几张他写的“字”,君拂羽便来招呼他们去用餐了。 在祈紫宸这里住了月余,君拂羽自知她为人施针时决不能受打扰,所以也不去叫她,就在洞前石桌上布下饭菜,三人分别坐下便算是开始晚餐了。 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全是些j致秀雅的菜式,一如做菜的人一般清雅,苏薄红也不说话,只是夹了几筷子放进嘴里细嚼,眼角带笑地斜睨君拂羽,竟把男人又看了个大红脸,只能拼命地往她碗里添菜。 沈君攸却是不肯乖乖吃饭,竹筷拿在手里又扔掉,君拂羽换了几双给他都被他又掷在地上,让他不由苦笑,只道平日里不见他如此的,今日竟是见了苏薄红回来,撒起娇来了。 看他蒙了一层水气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苏薄红不由唇角微勾,把凳子移到他身侧,亲自夹了菜喂他,却故意塞了他满满一嘴,看着他鼓着腮帮努力咀嚼的样子,跟君拂羽一时间都笑了出来。 看他二人发笑,沈君攸心中不解,想要做出抗议的举动,却险些被嘴里的菜噎着,苏薄红一边笑一边把他抱过来抚背顺气,看他的脸涨得通红,又喂了几口汤下去,这才好不容易让他咽下那口菜下去。 “拂羽拂羽,真是辛苦你了。”苏薄红此时正是心有戚戚焉,说出来的话完全是不掺水的真心实意。 她此话一说,君拂羽心里的小小疙瘩也旋即消失不见,随之也绽开一朵真心的笑容,低头一点点优雅地吃起饭来。 苏薄红把沈君攸揽在身边喂他吃饭,一口菜一口饭地搭着,喂一口总要等他半天玩到没有兴致才肯咽下去,最后看他实在是吃得饱了,才放手让他自己回壁舍去玩,等她自己正要下筷时,却被君拂羽捉住了手腕。 “都凉了,我去热……” 男人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女子毫不介怀地笑笑,自顾自捧起碗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后才搁了筷子,一双勾人魂魄的金眸斜斜望了过来,只听她道:“拂羽,难道你不知道我爱吃凉的么?” 被她这淡淡的一句一说,君拂羽只觉不知为何面上又热了起来,抓着筷子的手也不由微颤着,怔怔地看女子推碗起身,走到他面前。 一手蒙了他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一手环过他柔韧的腰,苏薄红手上用力,让两人的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准确地印上他因为太过惊讶而微启的薄唇,席卷走他口中的一切气息。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女子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君拂羽忙不迭地用力推开苏薄红,却是羞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了。 坦然看着凝视自己的祈紫宸,苏薄红问道:“星衍如何了?” “情况已然稳定,等他醒后再吃几日药,便可将胎儿保下。”祈紫宸语调中不带一丝起伏,也不知她心中究竟作如是想。 望着她笑笑,苏薄红毫无顾忌地携起身边男人的手,道:“一起吃罢。” 祈紫宸的表情一时间难得地变得有些茫然无措,竟乖乖地顺着她的指示坐下,接过君拂羽为她盛的饭,真的吃了起来。 耐心地等她吃完,苏薄红这才敛了脸上三分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问道:“我可以去看他么?” 知道她话中所指,祈紫宸只是点了点头。 眼前一花,那玄色人影已然不见。 也不知心头错杂着的是何滋味,祈紫宸竟怔怔坐在原地半晌,只看着面前的空碗发呆,直到君拂羽过来收拾碗筷,才若有所觉,脸上重又笼上寒霜,轻轻哼了一声,旋身去了丹房。 祈紫宸看似冰冷不近人情,却是个极细致的人。 苏薄红一进壁舍,便觉暖意不同方才,四下一看,却是多了个炭炉放在洞壁通风处,既隔了炭气又升高了室温。 再看男人躺着的石床上,也已被垫上一层兽皮,将岩石的湿冷隔了开去。静静地躺在兽皮褥子上,林星衍恍若只是熟睡。只有不同寻常的急促起伏着的单薄x膛让他平添了三分脆弱美感。身上遮着的紫纱夹被多半是祈紫宸的,衬着他只着贴身衣服的身子,更显瘦骨不盈一把,极静极安详中,显出暗暗的不详来。 此时就算在心中重复一百遍祈紫宸的保证,苏薄红也无法让自己不由自主跳动加速的心脏有片刻安宁,就仿佛他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这事的责任,有大半,终归还是要算到她的头上。 她竟然不曾发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体内,正孕育着她的骨r,甚至还……又一次要了他。 苏薄红带着些许茫然,伸手捞起男人垂在枕边的一束乌发,凑到鼻端细闻,清浅的药香慢慢流淌进她的身体,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她并不是一个细心的女人,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 星衍自小受的教育的所有便是绿觞g,对这些男子的生理状况自是一概不知。然,她应该早一点发现的,不然,现在在面前的,就不该是他因为失血而显得更加苍白透明的容颜。 伸手贴上林星衍平坦的小腹,苏薄红几乎不能相信,就在这里面,现在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慢慢成长着。 她与林星衍的孩子。 一种微妙的感觉瞬间冲淡了她心中的自责,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她与男人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既已明白不能承受没有对方的存在,那再多的后悔假设亦都是枉然。 她几乎忘记,林星衍与她在一起,并无名分,就算他产下她的孩子,在世人眼中也是没有身份,连母家的姓氏都不能加上的孩子。 她自然不会再意这种小事。 然,若有让他伤心的可能,还是让她预先处理掉吧。 也是时候,回去苏家了。她也很明白,苏季初的宽容是有限度的,若她一直置身事外,只怕那个她称为母亲的人,会用出连她也难以应付的手段。 手隔着纱被沿着男人的腰线渐渐上移,滑过纤细修长的颈,然后慢慢地顺着他薄唇的形状细细描绘。 他的唇色还是缺乏生气的灰白,极浅极淡,微抿的动作几乎让人可以感觉到他极力压抑下的痛楚。 女子的手又一路轻抚上他的鼻。 鼻梁挺直,可是也许因为鼻骨纤细的原因,让他的脸看上去过于秀致。轻细微弱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自鼻端透出,证明他不曾放弃努力。 手,终是轻轻抚上了他紧闭的双眼。 微颤的睫毛轻扫过她的手心,恍若蝶翼最轻柔的触碰,细小的酥痒感觉一点点渗进了她的心里。 若是睁开时,那本该空无一物的眼底,如今,是否已有了自己的身影? 苏薄红如此想着,片刻后自己也有些失笑。 这并非她需要担心的问题。 就算不太明白洛国的风俗,然就算是在她原先那个以开放标榜的世界,若一个女子愿意为一个男人生育后代,那她无疑,已爱他深入骨髓。 这本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如今面前男人努力地抗争着,想要和腹中的孩子一起生存下来,也不该有第二个理由。 她本无心,何德何能,却得到了他的真心。 苏薄红浅笑,收回手来,正倾身印下一吻,却在与林星衍薄唇无限接近的刹那被他骤然开口险些吓了一跳。 “苏薄红?” 声音虽然微弱,语气却无疑肯定,那熟悉的淡漠气息,本不作第二人想。 只是男人用的称呼让苏薄红不由轻轻扬眉,距离,似乎被刻意地拉开了呢…… “星衍,叫我的名字。”女子声音虽柔和却充满了不可违抗的意味,林星衍听在耳中,先是一怔,终究没有拒绝。 “你的腹中,已有了我们的骨r。”苏薄红淡淡续道,却在林星衍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似乎觉得语言还不足够表达清楚她的意思,苏薄红抓过林星衍的手,放在他自己的小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男人心里竟已是天翻地覆。 不容明月沉天去(四) 方才她说,他已有了她的骨r。 知道苏薄红说话素有分量,也从不习惯质疑,即使知道自己并不曾吃下千叶莲茶,林星衍还是几乎立时将这句话认同成为事实。 的确也是事实。 并不知孩子究竟有多大了,林星衍只觉竟真有微弱的脉动从指尖传了进来,与他的心跳同调,虽然轻微,却一下下地仿佛甚是清晰。 “孩子……?”喃喃重复着,他似是在确认腹中胎儿的存在一般,而出口的声音却如此虚弱无力,让他不由思及那日流淌的鲜红。 林星衍突然收紧了放在小腹的手,受惊似的弓起身子,好像在保护着什么。 他虽不曾说话,苏薄红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安抚道:“没关系,祈紫宸已经看过了,孩子无碍。” 见男人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苏薄红唇角含笑,续道,“星衍,我很高兴。” 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抗拒孩子的存在,而是因为害怕失去而变得急切。 一瞬间又有些茫然,林星衍难得顺从地任由苏薄红将他紧握成拳的手轻抚着舒展开来,心中却是一片迷雾重重,看不清方向。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自己,该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而这个孩子就这样悄悄地、悄悄地住进了他的躯体之中,成为与他血脉相连的一部分。然就在日前,他的情不自禁,却险些让他还不曾看到大千世界的繁华一眼,就匆匆离去。 林星衍心中情绪起伏翻腾,腹中胎儿似是也有所感应,却隐隐抽痛了起来。 见他脸色微变,苏薄红情知他心中挣扎,便握着他的手传递过一缕细细的真气去,柔声道:“不要多想。星衍,相信我。” 没有回应,只是皱着眉低吟了一声,林星衍更努力地蜷起身子,另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身下的垫毯。 虽方才已用内息探过知道无碍,苏薄红还是心中一紧,一面继续输过真气去,一面转而拂开他辗转间沾在额前的碎发,俯身轻吻他的眼角,助他一点点平息身子里的动荡不安。 然心上的结,还是要他自己才能解开。 感觉到体内的不适顺着由交握的手传递进来的热度渐渐平定,林星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从幼年起,他就被教育不要依赖任何人,一切全凭自己地活下去,教导他的人甚至不让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 只是如今,当面前女子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能缺少的存在时,他是否该学着世间其他男子一般,唯妻命是从,什么都不再多想? 正自迟疑着,林星衍只觉身子突然被女子半抱起来,苏薄红像安抚婴儿一般揽着他的腰轻轻摇晃着,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他忍不住地沉迷。 “星衍,男子怀孕生子,本是上天之理,合于y阳之时。”苏薄红略低的声音就在耳边响着,好像在吟唱一曲遥远记忆中存在过的安眠曲,“所以,你会有了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我,照顾你和我们的孩子,亦是天经地义。答应我,把想不通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不好?” 无法抵御这仿佛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诱惑声音,林星衍如同被催眠一般,半晌终于微微颔首。 “乖。”奖励x地在额上一吻,苏薄红仍旧抱着人不肯撒手,续道,“祈紫宸说你大概有一个月不方便移动,等孩子着稳了,我们马上回京城。” 几乎无法思考的大脑却在第一时间反应出她说“回京城”的意思,林星衍心中五味杂陈,却因为方才答应了她不再多想而努力将那些杂念都抛诸脑后,只是顺着她的意思点头。 见他如此,苏薄红满意地笑笑,不再说话,等他睡着后便起身离开了。 她心中计议已定,看天色也不便去打扰君拂羽和沈君攸,回房例行修习过内功心法后便安然入睡,虽是冷硬的岩床,带给她的却是久不曾有的平和安定。次日神清气爽地醒来,发现桌上早已备好了犹自冒着热气的早点,都是极合她胃口的清淡点心,只是准备的巧手之人不知去了哪里。 苏薄红也不急,先去隔壁壁舍看了看,没找到想找的人却抱回了睡得迷迷糊糊不肯起床的沈君攸,一起吃了早饭,把他喂得饱饱的之后才拉了人往林星衍的住处去了。 该说的总该说清楚。 才进了门,却险些撞上冷着一张脸的祈紫宸,看她手里还拿着一把焦了尾的艾草,便知是刚施过针。苏薄红正要与她招呼,她竟视而不见地与他二人擦肩而过。 苏薄红对她y晴不定的x子已是了解的很,也不以为怪,只是唇角微勾,侧身让她走过去。 等进了内里,才见原来君拂羽正在床沿坐着,手侧放着一个铜盆,正自绞了帕子,一点点拭去床上男人额上细密的汗珠。他见苏薄红行来,便站起身来相迎。 苏薄红走至近前,也不出声,只是自君拂羽手中接过帕子来替林星衍拭汗,未料她的手还不曾贴近,男人的身子就微微一动,显然是知道她来了。 索x光明正大地替了君拂羽的工作,苏薄红话中含着笑意:“看来,是无需我的介绍了。” 身子不自然地僵了僵,君拂羽笑道:“我来看看星衍,本是应该的。” 已经直呼其名了。苏薄红自是乐见其成。 “他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拂羽,辛苦你了。”本就担心林星衍初次受孕,又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她也半斤八两,现下有了君拂羽开导他,她倒是放心了许多。 “祈大夫所言,星衍的孩子已有月余大小,在这里终究多有不便……”似是想起自己当年怀着苏薄红时的情景,君拂羽对林星衍和他怀着的孩子看来竟是全无妒意,反而一心为他打算。 “无妨,一等星衍状况允许,我们便马上启程回京。”苏薄红头一低,视线转到始终不发一言的男人身上,“怎么,星衍这是不想看到我来么?” 林星衍抿了抿唇,还是不曾说什么。 “看来是我打扰了。”女子眸中金光一暗,把一直躲在自己背后抓着她的头发玩的沈君攸拉到床前,续道,“不过除了拂羽,还有一个人我也想让星衍认识呢。” “他还……”来不及细想,君拂羽直觉地脱口而出想要阻止,却在苏薄红的眼光下闭了嘴。 沈君攸只觉得林星衍的手凉凉的,细细的指尖虚搭在他的手上,还有淡淡的香味传进鼻端,就像他吃的水晶梅花糕。 “君攸!”看着男人把林星衍的手指含进嘴里,来不及阻止的苏薄红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拉回自己身边,一边向着林星衍道:“看来他很喜欢你。” 听她话中语气,加上对自己的态度,林星衍心中已将沈君攸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本欲发作,却觉刚才那人接近自己时单纯干净的气息是连阅人无数的他也是仅见的,如今自己更是要事事为了腹中孩子考虑,是以竟只是淡淡颔首。 看他认可了沈君攸的存在,苏薄红唇角微微上勾,又与君拂羽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沈君攸出去了。 山间初夏,正是风景如画的时候。 草木绿荫蔽日,虫鸣鸟叫,各色应时花朵有的盛放,有的半开,被自树叶缝隙中洒落的阳光照着,闪出炫目七彩。 树下能将山下风景一览无余处,正摆了一张石质棋坪,两个女子一着玄衣一着紫衣相对而坐,也不说话,只是极快地落子,几乎连思考的时间也不需要。 她们动作虽快,却丝毫不乱,一举一动都是天成的优雅,仿佛这不是弈棋,竟是一场优美的舞蹈。 黑子占了先手,在阵前已将白子一条大龙团团围住,只差最后一子。 “紫宸。”执白的苏薄红脸上一点将败的懊恼样子也看不出来,拈着棋子却迟迟不下,突然说道,“如今,天候如何?” 她这飞来一笔让祈紫宸终于将眼神从棋盘移到她身上,在对上她光色流转的金眸,瞳孔不由收缩,片刻才启唇道:“风云变幻之际。” 明明,现下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苏薄红却丝毫不以为怪,唇角微勾,笑道:“明日欲雨?欲晴?”说完她终于将手里的白子落了下去,正好在黑子包围白子大龙的地方打了个气眼。 白子反被黑子冲散。 一着错,满盘皆落索。 漠然将黑子拾起放回石纹棋盒,祈紫宸半点不萦怀与胜负,却接着苏薄红方才的话头说了下去:“你愿雨?愿晴?” “风生水起,大鹏扶摇而上,龙现九天,终须骤雨惊雷。”苏薄红一边帮着收拾,一边也淡淡地说道,“不过,我愿唯和风舞雩之时,与人携手同归。” 抓着棋子放回盒子的手突地一顿,祈紫宸目光如电,看向苏薄红。 而苏薄红起身,任由细小的金色阳光铺洒一身,微风鼓起流云广袖,态度殊是闲适淡然。 “呵。那如你所愿便是,并无我置喙余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祈紫宸也从石凳上站起,举步便欲离开。 扬眉,唇角笑意加深,苏薄红突然扬声道:“紫宸,跟我回京吧。” 步子顿了一下,又变得有些许匆忙,祈紫宸不曾回答,只是留给她一个冷冷的背影。 一枚棋子从苏薄红玄色大袖中滑落,跌在地上,发出细小的撞击声,然后均匀碎裂成八片。 很少有人,这么拒绝她。 就算那个人是祈紫宸,也不行…… “唔!”随着一声惊呼,一个温热的身子突然撞进了她的怀里,等苏薄红抱着人稳住身形后,脸上的笑意才慢慢地到达眼底。 “君攸。”抚着男人散在背后的乌发,她声音中终是带了几分笑意,“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与祈紫宸弈棋之处,正是罗廷山的第二高峰,再往外半分,便是陡峭的山壁,要上来也颇是不易,不知道沈君攸是怎么乱闯进来的。 沈君攸被她抱着,却还是不停地挣扎,漆黑的眼睛看的全是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是一只颜色花纹均美的凤蝶,正翩跹起舞。 心下了然,苏薄红转头问道:“君攸可是想要那只蝴蝶?” 男人头点得又快又急,视线却是一刻也不肯离开蝴蝶。 “呵。”也不见苏薄红如何动作,沈君攸只觉得眼前一花,女子手里就不知何时多了那只漂亮的大蝴蝶。 不成音节的几个单音从他唇边发出,不用仔细揣测其中含义,苏薄红便知他现在很是开心。 开心便够了。 只是如今他眼中只有那只蝴蝶,似是当自己不存在的感觉,就没有那么好了。 在心里苦笑一下,苏薄红环着他的腰准备将他带回时,沈君攸正抓着蝴蝶玩的手突然一松,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往天边飞去了。 不甘心地红了眼圈,沈君攸在苏薄红身上蹭着,似是想要冲到崖边将它捉回来。 “别动。”不由放低了声音,控制住男人的挣扎,苏薄红又将他的身子往危险的崖边带离了一点。 沈君攸一身素色衣衫动作间被扯乱了,露出光洁如玉的肌肤来,突然撞进苏薄红眼中,引得她喉咙一阵缩紧。 而在蝴蝶终于飞得看不见了之后,沈君攸也把注意力转回了苏薄红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玩具一般,好奇地伸出舌头,去舔她抿着的唇。 平日里顶多将他这样的行为当作宠物像主人撒娇,只是这一回,苏薄红却觉得一股热流从体内涌了出来。 满川风雨看潮生(一) 女子唇上带着的清淡茶香让沈君攸着迷似的不肯放开,一下下地舔着,后来竟变得带了几分啮咬的意味。 本来环在他腰间的手转而抓住了他的发,苏薄红启唇,含住男人带着天真,却正在做着邪恶事情的唇。 沈君攸从来不会反抗她的动作。于是温驯地张开嘴,青涩地回应着苏薄红的亲吻,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目光里水光浅浅,纯洁而又清澈。 好像在与苏薄红玩着什么游戏一般,男人灵活的舌尖试探x地与她纠缠卷绕着,有时又突然一闪躲开,片刻又依恋地吸附上来,探索般地学习着女子的动作。 本来只欲浅吻戛止的心在他无辜的引逗下变质,苏薄红手上用力,将沈君攸的脸凑得与自己更近,让吻变得深入而炽热。 不知道为什么在被女子松开之后,全身上下就如同被灼烧着一般的热,沈君攸只知道一边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无意义的单音,一边扭着泛起难耐热度的身体往她身上蹭去。 “君攸……”隔着衣物,感觉到他身体上已然起了变化,苏薄红唤他的声音因为□的侵染而变得比平日更加低沉。 丝毫没有自己正在做什么的自觉,沈君攸只是顺从地用眼神回应她的呼唤,纯澈的眼中却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染上梦境一般的迷离暧昧。 带着非常热度的唇摩挲着他微凉的肌肤,沈君攸本就凌乱的衣服被褪到了肩头,露出j致纤细的锁骨。洒落的几缕阳光给他整个人染上浅淡的金色,又投下几许深色,将他略形单薄的身形和苍白肤色变得朦朦胧胧的,好像误闯凡尘的仙子。 将他半抱着平放在草地上,苏薄红轻轻将沈君攸的衣带解开,竟然发现——他没有穿着亵裤。 平日被长袍曲裾衣摆遮着看不出来,没料到…… 对上男人一派纯真的眼神,苏薄红心中生出的一点莫名感觉在瞬间淡去。 他自然不是有意的,只不过…… 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呢。 伸指轻轻抚弄着男人已然挺立的灼热,苏薄红一时间却不知是否应该继续。 他现在,不比一个孩子知道的多…… □传来的阵阵酥麻好像千万只小蚂蚁啃食着他的心,沈君攸难耐地挣扎着,身体里叫嚣着涌动着的东西好像要把他撑得爆炸了一般,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嘴无声地张着,明明难受极了,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不管了。 不管他会不会后悔了。 看着男人辗转难安的样子,苏薄红终于下定了决心,头一低,却是含住了让他痛苦的g源。 沈君攸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双手用力地抓进了泥土里,泪水流的更凶了。只是,如今他已不能分辨自己为什么在哭,是高兴,还是难受。 故意放慢了速度,舌头先是缓缓地在顶上打圈,而后突然狠狠一吸。 如同被电流通过身体一般,男人弓着身子高高地从地上弹起,又因为女子温热的离开而重重跌了回去,急促地喘息,好像要把那折磨人的感觉从呼吸间吐出。 “君攸,你这个样子,是不可以哦。”苏薄红伸舌舔去唇边拉出的y靡银丝,斜眼看向已经快呼吸不过来的男人,续道,“自己动。” 隔着朦胧的泪膜看不清女子的模样,沈君攸只是茫然地望着她,那一处灼热却本能地在她手中挺动起来。 “没错,就是这样……”掌心中突然感到不明显的湿润,苏薄红低头看时,原来他粉嫩的顶端,已然泌出了些许的□,正自流着别样的眼泪。 知道他现在的身体忍不住多久,苏薄红伸指用指甲在那里重重一刮,引得沈君攸全身一阵战栗,那眼看就要冲出身体的热度一下子生生又被逼了回去。 “不是现在。”语毕,苏薄红松了手将自己的衣袍解开,“君攸,你还要学会等待……” 哪里还听得清她在说什么,沈君攸早已哭得满脸泪水纵横,恍惚间竟伸手想要去抓自己的□,解脱这又痛快,又痛苦的折磨。 一只手便扣住了他纤细的手腕,苏薄红沉声道:“君攸,让你的身体带你去想去的地方。” 被她抓住了手不能动弹,刚才被逼回去的热流又重新在身下聚集起来,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就快要爆炸了…… “唔!”突然被男人咬住了x前的蓓蕾,无防备的苏薄红竟是不由地身子一战,挺身迎向他的方向。 像是要把体内无法发泄的欲望都从嘴上流泻出来一般,沈君攸闭着眼睛,只是狠狠地蹂躏着口中的柔软。 他的力气苏薄红自然不放在眼内,然而本就在边缘徘徊的□终于彻底地燃烧了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她跨坐在男人身上,腰身一沉,将他纳入后带着他的身子以致命的节奏律动起来。 感觉一下子被拖入了□温暖的甬道之中,沈君攸再也忍耐不住,无声的张大了嘴,终于让那鼓荡的热流破体而出,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再无半点其他,男人的身体在得到了最终的发泄后软软垂了下去。 看来还需要教育……同时得到了满足的苏薄红一边擦去两人身上的污迹,一边作如是想。 才收拾好一切,抱了人要走回去时,苏薄红突地身形一晃。 或者说,并非她在晃。 而是,地面在晃动。 之前并无爆炸声的巨响,于是只剩下两个可能。 要么是地震,要么是火山爆发。 玄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疾s而出,往壁舍飞掠而去。 “是地龙翻身!”等她到了壁舍外,只见那山壁已然坍塌了一半,祈紫宸手里抱着林星衍,面色凝重,向着她道。 把君拂羽拉到身侧护着,扬手又打落了几块往站立处砸来的落石,苏薄红疾声问道:“附近可有开阔的平地?” “跟我来!”祈紫宸片刻也不多想,立时拔起身形往东南方向掠去,苏薄红一手抱着沈君攸,一手怀着君拂羽的腰,也紧随而上,虽然带着两个人,速度竟是半点不落其后,始终与她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 约如此飞掠了一盏茶功夫,祈紫宸终于在一片草地中间落下,此处虽还算在罗廷山上,却的确地势开阔,连高耸的乔木也没有几株,很是适合地震来时避难。 而从这里望去,仍能看到壁舍所在的山壁,此时那里已被山顶落下的石块草木漫过,竟连洞口也看不清了。 苏薄红一面把君拂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的手握在掌心,一面去看祈紫宸脸上神色,却见她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面上竟是惊人的平静。 入耳尽是大石崩裂、树木折断的声音,扬起的巨大尘灰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脚下的大地仍在不断地抖动着,像是要把上面的一切事物都颠覆一般。 然没有人说一句话,就连一声惊呼都没有。 几人便如此静静地站着,看着那片曾经高耸的山峰渐渐崩塌。 君拂羽半靠在自己肩头,无声涌出的泪已经把她的衣服打湿,而怀里抱着的沈君攸尚是未醒,林星衍则是被祈紫宸抱着,散落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的脸。 至少他们都是无恙…… 时间在这不寻常的平静中渐渐流逝,终于自某一刻起,地面震动的力度开始变小,直至轻微。 “呼……”轻轻吐出一口气,苏薄红将抱着的男人交给君拂羽,伸手擦干了他脸上的泪,然后举步往祈紫宸站立的地方走去。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知何时还会发生余震。懒得解释理由,苏薄红只是看着祈紫宸仿佛空洞不容一物的眼睛,一字字道。 “离开?”眸中浮现出一丝茫然,祈紫宸虽直视苏薄红,目光的焦点却不在她身上,仿佛透过了她的身子,正在注视着什么。 “紫宸,跟我回京吧。”曾经说过的话,又一次从苏薄红口中缓缓道出,“星衍的身子本不宜动身,然现下的确别无他法,一路上有你在,我会比较放心。” 祈紫宸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属于人的神色,变幻之下又重新回到最平常的冷然,她微微启唇,一个“好”字收入苏薄红耳内。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发。”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一行五人在祈紫宸的带领之下,很快顺着一条不曾被乱石阻住的小路下了罗廷山,东山镇的民居已在眼前,不过也早就不复旧观,俱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得东倒西歪,断墙残垣举目皆是。 知道其中一定有许多凄惨血腥景象,不欲男人们受了惊吓,将他们托给祈紫宸照顾后苏薄红便独自一人入镇寻找马车诸物。 好不容易从一家看似大户的废墟中拖出一辆,再找来几匹还活着且受惊不大的马匹套上,苏薄红匆匆赶回,先将男人们一个个安顿好,最后将手伸向了祈紫宸。 正要伸手握上去,祈紫宸却又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一般缩回了手,转身看向已经面目全非的罗廷山。 那里,是她的家。 有她的药田,她的丹房,她一生心血所注的东西。 她只觉得,若是这一去,便再也不能回来了。 见她犹豫,拉车的马匹又不自然地焦躁了起来,苏薄红不再多想,伸手一提,便把祈紫宸拉到车里,而她则抖开马鞭,狠狠鞭上马背,那马吃痛,便撒开四蹄狂奔了起来。 转头望去,东山镇的废墟已经渐渐在视野中消失,随着一声闷响,大地又一次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远远看去,连着罗廷山的东山镇一带竟缓缓下沉,苏薄红不再多看,又是狠狠几鞭,让马车载着他们绝尘而去。 等行至感觉不到地动的地方,祈紫宸突然从车里出来,捉住了苏薄红扬鞭的手,道:“我来赶车。” 苏薄红心中一动,问道:“可是星衍出了什么事?” “他本不能在月内移动,若你去,可能会好受些。”祈紫宸说话还是一贯的简短,苏薄红却知此事一定是超出了她医术之外。 当下不作犹豫,将马鞭塞进祈紫宸手中,苏薄红躬身进了车厢。 这马车车厢极是窄小,林星衍身上盖了祈紫宸的一件外袍躺在最里,君拂羽和沈君攸并排坐着,沈君攸正自靠在他肩头睡着。 轻轻拍了拍君拂羽的肩示意他放心,苏薄红走到里面,把因为服了祈紫宸的安神药物而正在昏睡的林星衍半抱起来,隔开马车的颠簸震动。 被她抱着,林星衍微微侧过身子,本能地将脸贴上她的颈子,迷迷糊糊地说道:“薄红?” 知他是吃了药神智还不清楚,苏薄红轻声答道:“是我。” “好晃。”与清醒时不同,朦胧恍惚中的林星衍总是容易显出孩子气的一面,因为落水而发烧时如是,在树屋上那次亦如是。这次,男人喃喃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撒娇意味。 “没关系,很快就到了。”苏薄红抱着他的腰把他往上托了托,问:“有哪里不舒服么?” 茫然地摇了摇头,林星衍按在小腹逐渐用力的手却逃不开苏薄红的目光。探手去却触到一片粘腻的湿润,脸上神色瞬息变幻后最终又停在了平静上,苏薄红又把怀里的男人抱得更紧了些。 一定会没事的。 很快,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8 欲望文 9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9 满川风雨看潮生(二) 其时新旧两股势力的交锋经过衮州一役,已然尘埃落定。 夏六月乙巳,大赦,改元,定有天下国号曰华。赐内外百官军士爵赏,贬降者叙复,流配者释放,父母该恩者封赠。遣使遍告郡国。丙午,诏谕诸镇将帅,赠路廷芳中书令。乙酉,遣官告祭天地社稷……壬子,立皇太女位,赐居太女府。 “啪”一声合上手中冗长的年表,苏薄红扬眉,望着前面躬身的女子淡淡问道:“母皇要本g看这个所为何事?” “臣鲁钝,不敢妄测圣意……”那官员只是来宣旨的,确实也是不知。 “算了。”苏薄红将年表往桌上一扔,道:“回去告诉母皇,本g明白了。” 那女官唯唯诺诺地应着,片刻后便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一边后退一边险些撞到了端着苏薄红要的小点心进来的映书。 “殿下……”看着女官匆匆离去的背影,映书不解地开口道,他原是苏府的旧人,是以并不像太女府中新进的那些下人们一见苏薄红便被她的气势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有人,嫌本g太悠闲了呢……”伸指拈了个点心放进嘴里,苏薄红已恢复成深不见底墨黑的双眸微眯,道,“也罢。” “映书,知会下去,明日为本g准备朝服,本g要上朝。”细细咀嚼后将口中点心咽下,苏薄红从书案后站起身来,“现在么……带本g去你家公子那里。” “君攸……怎么,不高兴么?”才一踏入沈君攸的“云澈阁”中,苏薄红就被人撞进怀里紧紧缠住,犹自微热的y体从领口里灌了进来,让她不由心中一紧。 已经渐渐能听懂她的话的男人趴在她的身上用力摇头,却只是收不住眼泪。 “好了好了,头发要摇散了。”将他稍稍从身上拉开,再打横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后苏薄红一边吻去他眼角的泪珠,一边将他头上一g摇摇欲坠的簪子重新c好,然后才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他一直养着的一只兔子死了。 “别哭了,你若喜欢,再养一只便是。”苏薄红向来对小动物没多大好感,不过看他哭的凄凄惨惨地,才略略往那边看了看。 又是一阵剧烈的摇头,沈君攸抓着自己的衣襟,眼泪不停地流,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苏薄红看他紧皱着眉的样子,知道他若是再这样下去身子会抵受不住,便将他从被子堆里捞了出来,哄道:“好君攸,难道我还比不上那只兔子么?” 说着,她便将男人圆润的耳珠含进嘴里,一寸寸地细细舔舐着,片刻后见他泪水稍止又软了身子,便得寸进尺地伸舌进他的耳道轻轻舔弄,最后一下深入更是让沈君攸忘记了哭泣,好像整个人化成了一滩水,靠进她怀里。 看他缩在自己身上呼吸渐渐变得匀细,苏薄红等他睡熟了才把他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接着起身去准备把那只死了的兔子拎出门去,没想到触手处异常的僵硬感觉却让她为之扬眉。 居然不是自然死亡的。 看来这太女府中,所有的和平全是表象。 “呵。”不想叫来下人吵醒沈君攸,苏薄红自己提着死兔子往门外走去,只是冷冷用鼻音哼了一声。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就算面上再平淡的一汪静水,始终还是有不甘寂寞的从底下泛出泡沫来,想要把一切搅浑。 就连本该与所有人都无利害关系的君攸,都成了他们下手的对象。 不过,她自带人回京城始,便有了准备面对这一切的觉悟。接下来的,且看她的手段吧。 随手以内力在花园中震出一个小坑将兔子埋了,苏薄红只觉眼角人影一闪,直起身来沉声问道:“什么人?” 只见树后一片素色衣角抖了几下,一个穿着小侍服饰的少年颤抖着走了出来,还没等苏薄红继续发话,就在她面前腿一软跪了下来,告道:“殿下饶命!” “本g看起来,很像想要你的命么,嗯?”话尾语气微微上扬,苏薄红拍干净手上的碎土,微眯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哪里敢说的确看起来很像,少年只是抖着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你在这里做什么?”看他这副惧自己如鬼的样子,苏薄红眉一挑,问道。 “府里的梁公公让奴来、让奴来花园摘鹤j草……” 想了片刻才忆起那梁公公是请来专门为林星衍孕期调理身体的经验丰富的产公,苏薄红道:“你不必去了,一会本g拿了过去罢。” 也是该去看看星衍了。 那小侍一叠声应着,等她走远了还是跪在原地,竟是被吓软了腿,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鹤j草在外头虽是难得之物,在由奇珍异草组成的太女府花园中却是遍地都是,苏薄红随手采了几枝,便往林星衍的锦华楼去了。 没有人守在门口的侍人通报,苏薄红只是悄悄地进了内室,正欲现身,却听到梁公公有些尖利的声音传来:“别下不去手,再是富贵人家,就算是皇上的皇子,总要经了这一关的,若现在不这么着,以后还有苦头吃呢!” 然后便听伺候林星衍的两个小侍应了,声音里已带了哭音。 苏薄红心中一动,举步从隐身处走了出去,却撞进眼里的景象几乎骇了一跳。 林星衍下身的衣衫半褪,已然略有些隆起的小腹,线条优美的腰线,窄窄的胯,修长的两腿都暴露在了空气中,那除了自己没有人见过的地方也正自没有一丝遮蔽地裸着,两个小侍分别压住了他的两只手,而那个梁姓的产公分开了他的腿,伸指探在他的秘x。 “梁公公。”几步走到床前,苏薄红的声音还是如平日里一般淡淡的,然唇边勾起的弧度却看得人不由胆战心惊。 那产公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小侍们也松开了手,俱都伏跪在她面前,道:“见过殿下金安!” 也不急着叫他们起来,苏薄红上前把林星衍半抱进怀里,见他鼻息细匀,知道不是被点了x便是服了麻醉作用的药物,便一边将他的衣物穿好,一边冷道:“你最好能解释你的作为。” “殿下容禀,老奴正在为公子做开x前的探查。”那梁公公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不过终究是男人,抖索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开x?”穿完衣服,再把被子裹了上去,苏薄红没有松开手,抱着人问道。 “殿下万金之体,自然不知道男人的这些事。”梁公公被问到了专长所在,终于恢复了几分人色,说道,“男人由□产子,那里平日总是紧窄,若不在孕期开x,到时多半是要难产的。林公子怀孕已有二月余,本就错过了时机,着胎又似不大稳当,现下只能亡羊补牢……” 他剩下的话没说完,就被苏薄红一个冰寒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听她冷道:“你的意思是说,若不行‘开x’之法,以后便会难产?” 梁公公唯有不断点头。 抱着男人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松开,苏薄红眸光一敛:“你继续罢。” 不敢说行这种事时少有女子在场,梁公公抹去额上冷汗,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净过手后又回到床边,轻轻地将裹在林星衍下身的被子衣物除开,在他□周围又按压了一番,然后才道:“殿下,老奴只怕要用到鹤j草……” 从袖子里取了草扔到他面前,苏薄红还是抱着林星衍虽然没有意识,却因为梁公公的触碰而本能地颤抖着的身子。 只见梁公公取了鹤j草,掐头去尾,将一段中空的草j慢慢地深入林星衍的□,等进去了寸许估计要到了位置了,他手下越发地放慢,直到林星衍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梁公公便知到了。他放下手中草j,换叫一个小侍拿着,另从随身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口子极细小的墨色瓷瓶,将口对准了草j,倾斜瓶身,把瓶里的y体顺着中空的j灌了进去。 等过了约一盏茶功夫,梁公公抽出鹤j草,收了瓷瓶,细声禀道:“殿下,接下去的开x步骤需要公子醒着才能办……” 向着他点了点头,苏薄红将怀里的男人换了一个姿势抱着,任由小侍将一丸药送进他嘴里。 那药入口即化,片刻后林星衍便悠悠醒转,只觉□湿粘滑腻,说不出的难受,而鼻端传入的熟悉淡漠气息终是将涌上喉间的恶心给压了下去。 知道她在身边……便似一切都可以不想、不管。 感受到他在自己肩头的吐息温热,苏薄红柔声道:“星衍,感觉如何?” 有些无力地动了动身子,林星衍轻声道:“无妨。” 将他又往上抱了抱,苏薄红示意梁公公可以开始了。 得了她的令,梁公公先从随身箱子里取出一个锦缎小盒,打开后却是个玉扳指样的东西,只见他将此物取在手上,轻轻嵌入林星衍的x口,便将x口撑开了铜钱大小。 久未受过这般待遇,林星衍的后背猛地绷紧僵直。 “怎么了?”苏薄红一面轻抚他的脊背助他放松下来,一面问道:“难受?疼?” 紧紧咬着下唇摇头,林星衍只是收紧了环在她颈上的手,抵抗着自下身传来的阵阵不适。 “殿下不必担心,老奴现下只是试试公子x口的开度。”梁公公恭敬地道,说完便轻轻拨动玉环上的一个机括,那玉环发出细微的响声后慢慢扩大了起来。 “公子若是忍受不住,务必出声让老奴知道。”梁公公一面说着,眼睛不离那以极缓慢速度长大的玉环。 倒抽了一口凉气,林星衍整个人绷得好像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额上细汗不断渗出,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苏薄红自是明白他的x子的,扳过他的身子来,毫不忌讳地当着众人的面吻了上去,迫使他放开折磨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下唇,深深地与他纠缠起来,等他连牙关也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苏薄红终于松开他,向着梁公公道:“停手。” 梁公公伸出两只手指在取出的玉环上比了比,道:“只得一寸三分。殿下,看来公子此处是极紧的,老奴将据此定下今后的开x顺序。” 点了点头,苏薄红道:“写完之后呈上来给本g看过再行。” 梁公公领命后乖觉地收拾好东西由那两个小侍引着退下去了,苏薄红这才伸手去轻揉男人圆翘的臀,声音里带了三分调侃道:“星衍此处我还不曾好好看过,今日却白白便宜了那老东西。弄疼了没有?” 身上不适未复,又带着八分羞,林星衍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突然手被苏薄红握住,她的语气变得认真:“星衍,我不知生孩子还有这许多苦楚,你若是不愿,我们不生了好不好?祈紫宸处,确是有种草药,服下后便……” 重重地将她推开,林星衍白了一张脸厉声道:“你想也别想!” 怕他动了胎气,苏薄红连忙住口,转而又贴近前去,重新抱住他,柔声道:“我是怕你受苦……不过星衍既如此喜爱这个孩子,我又怎会夺你所爱。” 然怀孕之人本来脾气就大,林星衍在苏薄红面前更是半点也不掩饰的,这回被气得不轻,由她哄了许久才肯让她喂下小半碗参汤去,而后才因里面加的安神药物沉沉睡去。 满川风雨看潮生(三) 在锦华楼中这么一闹,苏薄红出去陪沈君攸用过晚膳后看看天色已晚,想起这日几乎整日不曾见着君拂羽,心中有些挂念,便往约素小筑去了。未料才走了一半,就看到了在中庭花圃中劳作的身影。 一身青衣颜色莹淡,衬着男人修长的身材,犹如盛夏暑夜中自林间枝头飞入的丝缕清风,清浅入怀,令人恍然若醉。 伸手握上他执着小药锄的手,苏薄红凑近君拂羽耳边,低声道:“怎么不去吃饭,却在这里做这个?” 回头对着她浅浅一笑,君拂羽两颊因为劳作而微微泛起红色,却更衬得雪肤皓颈清雅不可方物,只听他笑道:“祈大夫才到了京里,没了她那药田总是不惯的,我正巧见了有这些药物的种子,便把它先种下了。” “那也不该忘了吃饭。”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放在一边,苏薄红见他脸上虽多了几分血色,裹在这个季节未免显得厚实了些的青衣中的肩膀与后背却仍是极瘦削,心中有些恼他明明这么大的人了却还是不懂照顾自己,便顺手将人揽进怀里,才续道,“这些事叫下人来做便是。” 靠在她身上极淡地笑笑,君拂羽道:“闲了许久,现在倒似片刻也坐不住。” 他被苏季初软禁佛堂二十年,每日所见不过窗前方寸之景,步子也不曾迈出过院门,自从被苏薄红带出后才知外界天地之大,而现下,更是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珍惜这从前不敢设想的生活的每一日。 拉着他在边上石凳坐下,苏薄红抓过他的手细细检视着,见淡青色的袖口上绣着几朵白梅,疏疏淡淡的,别有一番雅致韵味,心中不由一动,嘴里却说道:“你做这些事也就罢了,不过,可不许把这双手变chu糙了。” 还不等君拂羽说什么,苏薄红又续道:“不过,就算是chu糙了,终归你家妻主还是喜欢的。” 她语中的称呼让君拂羽脸色微白,强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那些油嘴滑舌的女子哄人的话了。” “拂羽……”苏薄红的语气却是一变,比起平常更低沉了些,“你可后悔?” 她此话一出,只觉身子一寸寸地变得僵冷,君拂羽一下子连手指都绷紧了,“后悔?” “若非我强行将你带出,如今九五至尊龙椅之后,凤台之上,终有你一席……” “住口!”颤抖的薄唇连颜色都变得青白,君拂羽前所未有地激动起来,“薄红,你何苦拿这些话来试我,你明明,明明……” 他一口气梗在喉间,竟续不下去,紧紧抓着x前的衣物,心口处翻搅般地疼了起来。 苏薄红话一出口已然后悔,又见他如此,早就将那一丝疑虑丢到九霄云外,只把他用力抱着,一面输过柔缓真气去从他的心脉向四周游散开来,一面低声道歉,说自己绝无此意不过是一时失言。 过了好一阵子君拂羽才缓了过来,他看苏薄红对他的紧张关切也非作假,想来这事当中也有一半是自己过于敏感,便终于也不再计较多想,任她助自己顺了气。 不过两人之间气氛终究没了开头的自然融洽,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过了片刻,却是苏薄红先起了话头。 “方才我去看了星衍,那公公正在为他施‘开x’之术,拂羽,你当年……之时,也要这般么?” 被她这直接的问法说得脸上一红,君拂羽顿了顿才道:“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这般手续。若放在小门小户里,生产的男人不经过‘开x’之术的,十个里倒有七八个撑不过……” 苏薄红心道怪不得这华国之中,就算是贫家女子多也蓄着三四个夫侍,原来是为了子嗣上的考量。 又想当初苏季初对君拂羽虽然这些手段上不会简慢,但必定也受了十分的苦楚,便抱住了他说道:“原来我来到此间却是如此艰难。” 她语带双关,君拂羽自是听不出来,只道她心有所感,却忘了刚才的一番争执,转而安慰起她来:“这本也是我们男子们该做的事,说难也不算难,毕竟泰半是天x。” “终归是我害了你们。”苏薄红听他语气知道他已不介怀,才续道,“好好的身子,要被这般动来动去的。” 跟她说起这话题来君拂羽总免不了三分尴尬,不等她继续,便将放在一边的药锄拿了起来,道:“我饿了。” “幸亏我早让他们把菜一直热着呢。”苏薄红眼角带笑,拉他起身后便转过回廊向饭厅去了,两人一路并肩而行,不过之间却始终隔着半寸的距离,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发现。 等到了饭厅,苏薄红命人重新布了菜,她刚才已吃了一次所以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君拂羽吃,男人优雅的仪态让她怎么看也看不厌,倒是君拂羽被她看得脸上发烫,草草动了几筷就不肯吃了,可苏薄红偏偏喜欢看他为难的样子,在她若不自己乖乖地多吃就要由她来喂的威胁之下,君拂羽却是吃得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算算时间林星衍也该醒了,苏薄红便叫下人装了个食盒,等送君拂羽回房后自己送了过去。 林星衍初醒,整个人都是懒懒的,苏薄红把他扶到桌边用餐,男人才吃了一口就搁了筷子。 “怎么,东西不合胃口?”据她所知,孕夫的确是挑嘴得紧的,苏薄红也不以为怪,只是问道。 “没味道。”林星衍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苏薄红望了望那盘菜,却是自己特地挑的酸辣r瓜,连她吃着也觉得味道极重,怕他孕期嗜食酸辣才吩咐厨房加的,没想到他吃起来却只有这三个字。 不动声色地从盘里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还没有咀嚼苏薄红便觉一阵酸味刺鼻,略嚼了嚼后更觉要维持脸上表情的平静十分艰难,于是她不由挑了挑眉。 “星衍,再吃一块。”女子亲自夹了一块凑到林星衍唇边,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顺从地张嘴,细细嚼碎后咽下,脸上的神色一片淡然,没有丝毫波动。 “还是没味道?”苏薄红追问道。 “嗯。”不明白她为什么纠结在这种小事上,不过林星衍还是应了声。 “我让他们换一道。”见他没有反对,苏薄红轻轻击掌,两个侍人上来撤了食盒,片刻后换上来一个四角鎏金的瓷盘。 这道菜肴名叫沙舟踏翠,厚重的酸味是国内孕夫们大都喜爱的。苏薄红也不假手他人,自己揭了盖子,从里面挑了一块夹给林星衍:“试试这个。” 男人张嘴咬了咬,还是一丝表情都欠奉。 “星衍……”放下筷子,苏薄红将自己坐着的椅子拉近林星衍身侧,“你还在跟我生气?” “没有。”林星衍轻咬下唇,垂下的纤长睫毛盖住了空洞的墨眸。 “那就不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重新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将面前的碗筷都按他平常的习惯摆好,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苏薄红还是定定地望着他。 眉头轻轻皱着,林星衍却没有拒绝,拿着筷子重新吃了起来,不过那虽优雅却缓慢的动作让人觉得,他不是在吃饭,而是在经历一场酷刑。 苏薄红在边上用了一十二分的忍耐,才看着他吃完这顿饭,心中想着明日一定要找祈紫宸去问问,不是说孕期男人都吃得多么,怎么她家这个却连胃口都大不如前了。 自立苏薄红为太女时,苏季初便给了她可不入朝请的特权,这一点在前朝那些保守的遗臣中饱受争议,有些有意要沽名卖直的,甚至以死相谏。不过饮鸩的酒还不曾经唇,自刭的剑还没有出鞘,就都被今上的耳目拦了下来,一通恩威并施的言语说下来,让他们心服口服,不仅不再从中作梗,而且对新帝的手段皆是叹服。 可是今日不同。 苏薄红起了个早,换上了属于华国皇室的玄色衮袍,上面绣着一条四爪金龙栩栩如生,身下生云,由领子一直延到掩过脚面的衣摆,更将苏薄红衬得气势威严,令人抬头看一眼都觉得背上发凉。 最后任由小侍将束发的玉冠替自己带上,苏薄红往等身的铜镜里扫了一眼,确定仪态无有疏漏后向着一直侯在门口的侍人点了点头,晨色尚是有些熹微时,便坐进了备好的與车,一路往正殿去了。 满川风雨看潮生(四)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的一声通报,方才还纷纷攘攘的金銮大殿一时间肃静了下来,百官在玉陛下分两排站好,捧着笏版,山呼万岁。 先是四名内侍持凤羽大扇引路,再是两对持玉杖金剑的殿前侍卫,最后才是一身玄色底九龙衮冕的当今天子。 今上整肃衣冠,端正地在龙椅上坐好后,目光如电,在下面伏着身子的臣子们背上一一扫过。最终在戴着小巧玉冕的女子身上顿了顿。 “众卿平身。”暗含内力的声音不甚高,听在阶下每人耳中却均是心中一震,只听她续道,“有本便奏。” “禀皇上,东街市已大致施工完毕,如无意外,三日后便可开市。”工部尚书上前一步禀道。 “好。”赞许地点头,苏季初本人既是大商贾出身,又怎会不知那些商人追逐之利,顺其自然因势利导之,必会便不定为定,成为国家稳定的重要一环。 “禀皇上,前日所赐裘衣、犀玉带已配入军校营中。”兵部侍郎随后禀道。 微微颔首表示明白,苏季初挥手让她退下后刻意地顿了顿,不见再有官员出列,便突地扬声道:“太女。” “儿臣在。”步子微动走到正对丹陛的玄色织龙毯上,苏薄红玄衣墨发,衬着袍上金龙,一身气势清贵无伦。她自进京后行事极为低调,整日不出府门,群臣中多有初次见她的,此时心中都不由暗道果真是天生的天潢贵胄,举止间皆是气度不凡。 “能在这大殿中见到你,却也是稀奇。”龙椅上帝皇嘴角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母皇取笑了。儿臣日前初入东g,偶感风寒,是以误了朝请。” 苏薄红还是苏府大小姐时,病弱之名颇著,如今在殿上此言一出,也无人觉得奇怪。 只有自家母亲心知肚明。 “来人,给太女赐座。”苏季初也不点破,反是关怀至极地马上叫人搬来了一张铺了内府所制锦缎的黑沉香木大椅,摆在大殿左首前排。 “谢母皇。”也不推辞,苏薄红衣摆微敛,欠身坐了上去。她心知自己这一坐定是非同小可,以后明枪暗箭少不得往自己这个备受荣宠却又体弱的太女身上招呼,不过毕竟都是意料中事。 “太女身子未愈便来上朝,可是有要事?”食指搭在龙椅宽大的扶手上轻叩,苏季初眸光凝沉,完全不是与自己独女对话的样子。 苏薄红知她如今已只有一颗帝王之心,沉吟片刻才说道:“儿臣确是有本要奏。” 侍立在龙椅旁的侍人自阶上步下,从她手里接过银色缎面的折子,恭恭敬敬呈到帝皇面前。 看了一眼苏薄红仍是一派波澜不惊的表情,苏季初才慢慢展开手中奏折,先是扬眉,继续看下去后唇边一点笑意敛去,最后合上折子时,已然是一派深不可测的样子。 “好一个‘侠以武犯禁’。太女,如今我朝天下初定,依你折中之意,可是要将那些江湖人士,统统平定了?” 她此言一出,百官一时间全没了殿上礼仪,纷纷哗然。 “儿臣以为,”苏薄红唇角微勾,说话声十分清越,顿时压过了阶下种种嘈杂,“正是因为如今天下初定,民生凋敝,才要行这禁侠之策。当今所谓江湖,所谓武林,不过是些以剑术功力自沽以待上位者青眼施为私剑之徒,然挟私乱法之人若在江湖,则易为一方之霸,凌然百姓之上,若母皇延前朝姑息之策,不啻为兼举匹夫之行,必有害于社稷之福。禁侠之策,儿臣看来,实为有利于国之g本。”说完,她站起身几步走到阶下一揖,“愿母皇三思。” 苏季初脸上表情一时变幻不定,最后两个字终于重重从口中吐出:“准奏。”片刻后她又续道,“刘爱卿,此事便交由你办。” 刘融是新任的御史中丞,此事本不在她管内,苏季初却还是交给了她,颇有几分看重的意思,当下出列跪拜领旨。 “谢母皇。”苏薄红似是心中大石已去,立在阶下的身子一晃,竟是摇摇欲坠。 没有皇命侍人群臣都不敢上前搀扶,正自忧心时,只觉眼前一花,御座上的人瞬时掠到她面前,在旁将人稳稳扶住。 “红儿,你演的好戏。”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以传音入密之法传入耳内,苏薄红垂睫,低声又回了句:“谢母皇。” “老师,太女身子单薄,还要麻烦你劳心了。”苏季初亲自将苏薄红扶到椅边坐下后,转而向站在另一排首位的黑衣男子道。 “臣自当尽绵薄之力。” 苏薄红顺着声音望去,说话人却是个朝堂之上少见的男子,头发已然斑白,一看便知年过六旬,颇显龙钟老态,只一双眼y森森地如鹰如鹜,极是锐利,其中神光内敛,颇有几分不可测的意味。 想必此人便是苏季初甫一登极便册封的护国天师的那位了。 而苏季初对他的称呼又勾起了苏薄红脑中关于她身世的一些记忆,当年使告诉苏季初只有君拂羽才能产下她的后嗣的人……应该也是这人。 苏薄红心中瞬息转过万念,面上却只是虚弱地朝他笑笑。 等苏季初又坐回龙椅上后,她才启唇续道:“母皇,儿臣还有一件事要禀奏。” “不必说了。”衣袖状似无意地在扶手上雕着的盘龙纹案上拂过,苏季初淡淡应道,“半月后,礼部便会安排好你的纳夫仪式,他自可有个名分。” 知道自己在京内一举一动无论如何都瞒不过苏季初的耳目,苏薄红也只是释然一笑,还是那句老话:“谢母皇。” “不过你纳正夫的仪式亦会在两个月后举行。”苏季初补充道,目光定在苏薄红身上,不错漏她的任何一丝细微反应。 “儿臣愚昧……敢问母皇为儿臣定下的是哪家公子?” 独女面上只是几分诧异,苏季初并没有看到可能出现的抵触,唇角不由动了动。 “母皇为你择的亲事你自可放心。逍遥王的七公子朕见过了,光华丽质,进退之间皆有法度,当配的上太女。” 逍遥王,正是被苏氏一族以武力逼下皇位的前朝皇家,苏氏军队铁骑攻破g门后,并未对前朝皇室一族赶尽杀绝,而是将前朝最后一位帝皇贬为逍遥王,赐居京畿逍遥王府。而这位被苏季初看上了的逍遥王七公子,正是前朝皇帝的七皇子,在民间素有“洛神寒玉”美名,是百姓街谈巷议中的洛国第一美人。 苏薄红抬头对上苏季初的视线。 母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互相猜测着对方眼中的涵义,试图看清彼此的想法。 不过,终究是两边都不曾得到结果。 “儿臣领旨。”浅浅淡淡四个字出口,苏薄红脸上再无一丝多余表情,但若细看,却能见到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暗含着黑暗气息。 “好。大婚一应诸事都由礼部负责,太女无需多虑。”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放松了神情,苏季初道。 片刻,群臣纷纷伏地跪拜,恭喜太女定下正君主夫。 华国唯一王女的初次上朝,便给朝中百官留下了既见识气度都是不凡,偏却身子极弱的印象,更有好事者为皇室一脉继嗣既单薄,太女又如此孱弱而深以为虑,不断要今上大开选秀之门云云,便是后话了。 而华国开国皇帝登极方三月有余,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肃清了纷乱的江湖,那些所谓的武林同盟人士本就是在趁天下大变,绿觞g中群龙无首g内空虚之时匆匆聚集而成的乌合之众,光是灭了绿觞g后的利益分配不均就先已争破了头,这下朝廷军队铁骑所过之处,竟连一点抵抗也不曾遇到,顺顺利利地就将那些好勇斗狠的武林人士编了名册,欲从军的从军,回老家务农的务农,愿意从商的便也不抄她多年刀头上舔血攒下的银两自由她在各郡县行走,如此整顿了几个大的教派后,剩下的游兵散勇不等朝廷的人来,就自己到官府录了册。 苏薄红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记仇的人,更不用说以德抱怨。 只是比起自己辛辛苦苦地东奔西走一一讨回那笔债,不若让强大的国家机器来代为完成。 于是事情就变得,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轻轻移开套着玄色织锦暗云纹踏仙履的足,苏薄红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般,眸光变得深黯。 “拂羽。”动了动宽广的大袖,上面绣着的银色祥云纹案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出雅致却不张扬的光芒,苏薄红笑笑,说道:“很合身。” 她近日不理雪片般飞入太女府的各色折子,只在几个男人居所间走动,与其说是缠绵,不若说是强迫自己忘记朝堂之上迫于苏季初的压力不得不当众答应迎娶前朝七皇子一事。而今日,则是听君拂羽说替她做了一套常服,特地过来试的。 君拂羽手制出这一身锦袍,上上下下一针一线都是经过他手的,缝绣的时候也不知想过多少次苏薄红穿上它时的模样,而当现下她真穿在身上时,那含而不露,却清贵天成的气势被衣服一十二分地衬托了出来,看得他竟至忘情,连苏薄红说了什么也不曾入耳。 苏薄红又重复了一遍。 君拂羽这才如梦初醒,因为自己的失神而微红了脸,伸手将她衣服各处整理了一遍,轻声道:“腰身似是宽了半寸,你别脱了,我取针线来改改。” “嗯。”苏薄红就爱看他面色微赤的样子,应了声便悠悠然在椅上坐下,拿起茶碗浅啜。 片刻君拂羽从内室拿了针线筐子走了出来,取针时却带出一物落在几上,苏薄红顺手拿了过来,展开细看,却是一件婴儿的衣物。 还没等她开口发问,君拂羽便急急解释道:“前些日子我闲时,想星衍的孩子也快出生了……” 苏薄红知道林星衍从小不习这些男人家的活计,最近孕期反应甚重,兼之每日又要受开x之苦,自是没那份j神,终究还是君拂羽细心,想到了这些。 “府里备着都有,也有御赐下来的,你不必太过劳神。”苏薄红说完,却见君拂羽脸上神色复杂,便知自己无意间竟说中了男人的心事。 “拂羽,看你如此喜欢孩子,可要我找人拿千叶莲茶给你?” 君拂羽闻言,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净,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连细小绣针刺入指尖也不曾发觉。 拉过他渗血的手指含进嘴里,舌尖灵活地卷去那一点血珠,苏薄红把男人颤抖的身体拉进怀里,低声问道:“怎么,不愿生下我的孩子?” 轻轻摇头,君拂羽薄唇抖了半晌才吐出来几个字:“不行,薄红,我们不可以……” “不用担心,你与我的事……知道的人都已被母皇处理。如今天下再无有碍你我二人之人或事,你亦无需担心旁人眼光,拂羽……”苏薄红最后唤着他的名字,大异往常的轻柔,直如飞上云端转瞬又漂浮水面的片羽,又如春日里融化的薄冰。 “不、不是的……”无关乎其他任何人,只因为,只因为若是真的怀上了苏薄红的孩子,便连他也无法原谅自己!一男侍从二妻本是逾礼,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怀胎十月产下的,女儿。他心中是如此软弱地留恋着这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幸福温存,每每总觉得这一点福分是从上天手里借来的,终有一天要用自己已然肮脏破败的身子还回去的。所以,就算心中再有奢望,他又如何能够让一个孩子——他罪孽的证据出生到这个世上!君拂羽心中激荡,一时只能用力摇头,一个字也续不下去。 “好了,既你不愿,我难道还能强了你不成。”苏薄红觉得有些没趣,面上也没露出什么,只是伸手替他抚背顺气。 “林公子今日还要开x……你……还是快去罢……”勉强收拾起一片混乱的心情,君拂羽只觉得若是再对上苏薄红的眼睛,感受她的温存,自己竟会不知羞耻地在下一刻点头答应也说不定。于是,却只僵着身子把她推开。 黑眸在他身上定了定,苏薄红自觉拿不准男人的心,多留亦是无益,便如他所愿举步准备离开。 可是袖子却被人扯住了。 转过身去,对上的却是君拂羽微红的眼圈,只听他道:“衣服……” 将身上的新衣脱下给他,看男人又低着头拈着针细细缝了起来,苏薄红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看了他片刻径自去了。 离花先委露(一) 只是苏薄红才行到锦华楼外,却被伺候林星衍的两个小侍拦在了外面。 “怎么,不许本g进去?”女子扬眉,太女威势尽露,吓得那两个小侍都跪伏在地,不断告罪,却仍是挡着门不让她进去。 “公子……公子说了……谁也不见……包括……包括殿下……”其中一个抖着身子报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薄红却起了几分好奇,也不急着进去,便问道:“今日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禀殿下,梁公公正……正在为公子做第三期的……开……x。”这两个小侍都还是不曾破过身的处子,后面那两个字说来格外艰难。 “呵。”知道开x过程痛苦不堪,林星衍身体又一直虚弱,那梁公公也不知有没有分寸,总之自己不在边上十之八九是不成的。苏薄红当下大袖轻挥,拂上了两个小侍的哑x,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等进了内室,只见林星衍这次没了她的扶持,正辛苦地伏在一堆被子上,私密处下垫了几个靠枕,而身后梁公公正从手侧的一个小炉上取了东西往里放着。 “谁、谁准你进来的!”她还不曾出声,却是林星衍先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嘴里说的强硬,身子却羞得染上了一层红晕。 “哎哟公子,你可千万别乱动!”正全神贯注在手头工作上的梁公公反是没有察觉到苏薄红的到来,只觉得林星衍的身子一颤,让他手上的东西险些沾到x口外头。 “本g想,进自家夫侍的卧房,似乎还不需要旁人的准许。”苏薄红唇角微勾,回他道。 只是林星衍虽又羞又难受,却好似没有听见她说话一般,脸上的表情都未改。 最近他总是忽略她说的话。看来她这个做人妻主的存在感还有待加强。 苏薄红不以为意,走到床前。此时梁公公才发觉她进来,想要行礼却被苏薄红用眼神制止,只见她将男人重新如上回般半抱起来后,才示意梁公公继续。 “星衍,你可曾好好听我说话?” 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林星衍这才顿了顿应道:“你来……做什么。” “看你。”干干脆脆的两个字说得他不能回应,苏薄红把人抱得更紧后向着梁公公问道:“今日是?” “禀殿下,今日老奴将这五彩小石在松汁上蒸过后送入公子□,若是公子能尽早习惯,老奴亦会尽快将小石换成中号,这本该是怀孕一月半便该成了的,如今已是晚了些……” 苏薄红听他说完,低头去看林星衍,方才远看还不觉得如何,现下凑得近了,才发现男人一张煞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再看那些五彩小石个个都有鸽卵大小,蒸过松汁后又是极热的,被塞入□,痛苦可想而知。 “你继续吧。”虽是心疼,苏薄红却知若是此时不痛日后生产会更加麻烦,便吩咐道。 梁公公得了令,便又取了一粒石头,往林星衍□放去。只见那犹自冒着热气的石头被用力塞入甬道入口后,受了热气刺激,林星衍那处的内壁便不由自主地收缩了起来,将石子一点点往里吸纳,只是他那处实在窄小,到了半途,任他如何辛苦动作,竟是不能再进一步。 用手触了触确定石子的位置,梁公公皱了皱眉,说道:“公子,这样可是不成的。莫要害怕,再多动动。” 林星衍紧闭双目,努力地控制着□动作,却只觉那灼热chu糙之物梗在内中,由他如何着急用力却是半寸也前进不得,一时间着急起来,抓在苏薄红身上的两手几乎将她衣服扯碎。 苏薄红也知梁公公是见多识广的产公了,照他所说多半无错,当下硬起心肠,在林星衍耳畔低声说道:“听见公公的话了吗?再用力些,一点就好了。” 林星衍闻言,抖着身子紧咬下唇,将全身力气都聚在那一处,不顾内壁火灼般的痛楚,用力一吸,终于随着他的一个挺身,将那粒石子纳入甬道深处。 “可算成了。”梁公公喜道,拿手去比了比,又自言自语道:“却还差着三分。”说完拿出一g非金非铁的小b,用绢巾垫着将两端抻长,往林星衍□中一送一捅,这才算是将那石子置在稳当处了。 被他这一弄,林星衍只觉□传来一阵刺痛后脑中一片昏沉黑暗,软了身子跌进苏薄红怀中,半晌喘不过气来。 “三日内,公子都要含着这石,若要解手方可取出,之后由老奴再将其送回。”梁公公收拾了东西,禀道。 “你先退下吧。”只觉抱着的人身上一层一层出着冷汗,苏薄红吩咐道。 梁公公自是不敢再留,向她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苏薄红这才觉得林星衍僵硬的身子放软了下来,只是伏在她的身上细细喘气。 帮他拉好衣物,苏薄红轻声问:“都湿了,要不要换一身?” 林星衍却恍若未闻,没有丝毫反应。 只当他一时疼痛过度,苏薄红也没有多在意,将他轻轻放下,自己却去了外间解开两个小侍的x道让他们拿热水来替林星衍擦拭身子。 怕自己动手又害他动情泄j,苏薄红也不亲自动手,只是看着他们用软布拭过男人身上的每一寸,林星衍就算目不能视,也能感觉到那炽热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一时间也不知究竟是身上的痛更强烈些,还是从心里发出来的热烫更多些。 等看着他换好了衣服,苏薄红看看天色也暗了,便吩咐小侍直接在锦华楼摆膳。 因为林星衍正在开x日中,所能进的不过是些汤水,那些汤水虽则都是大内调理的秘方,毕竟里面多加药材,口味清苦,苏薄红先拿过来喝了一口,险些没有马上吐了出来。 林星衍被她抱到垫了三四个坐垫的椅子上,落座时还是不由身子一颤,动作间那种撕裂的痛感几乎让他以为连全身都被分成了两半。 按他吃饭的习惯将林星衍面前的餐具摆好,苏薄红去握男人的手时却觉又是一片湿冷,便柔声道:“莫要强撑,若是真疼得厉害了,我便点了你下面的x道,就不觉得难受了。” 同为习武之人,知道她所言是不得已时才用的法子,林星衍虽点了点头,却还是勉强压住蔓延的痛,伸手拿了面前的描金瓷匙,在汤碗里舀了一勺汤,颤颤巍巍往自己口里送。谁料中途不知怎么手一滑,勺子便直直坠落到了地上,“咣当”一声摔成了碎片。林星衍脸色白了白,不等苏薄红有所动作,竟自发起狠来,端了汤碗也不换气,一口把一碗都灌了下去。 苦苦压抑住因为自己一时意气而带起的咳嗽,身子每一下的震动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痛苦的折磨,可喉咙处的痛痒却变成了阵阵翻涌的恶心,男人最后竟伏下身呕了起来。 “星衍。”半抱住他的身子,苏薄红一边伸手替他抚背顺气,一边接过侍人连忙奉上来的软巾帮他拭去唇角污物。 林星衍又干呕了半晌,他近日都在开x中,所进不过是些汤水,呕出来的也多是清水,只是一时急切之下竟停不住阵阵翻涌的恶心。 好不容易缓了些,男人一张脸已变得比纸还要白,紧抓住x口的手上清晰地浮出淡青色的经脉纹理,衬得他肌肤更是苍白透明。 “我……”林星衍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字,却再续不下去,只张了张颜色尽失的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如何?”见原本如此骄傲的男人为了两人的孩子到了如此境地,苏薄红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终还是低声问道。 勉强摇了摇头,细瘦颤抖的指在女子手心一笔一画划出“无妨”二字,林星衍聚起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直起腰靠进苏薄红怀中。 “不要有事。星衍,你跟孩子,都不能有事。”亲吻着他被汗水濡湿的发际鬓角,苏薄红喃喃道,“母皇答应我们的佳期,就在明日……” 就在明日呵…… 他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时刻。 要穿着嫁裝,与心爱女子两手相握,在人们的祝福中走进装饰成黑红二色的洞房。 正对着门的案上,是正自高烧着的龙凤大烛,烛光辉映得整间房子都染上一片金红。 身上的处处疼痛仿佛都离他远去了,林星衍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女子那双已经握住了华国一半命脉的素手伸过来掀开自己盖头的样子…… “星衍?”托着男人软沉的身子替他换衣服,苏薄红却觉他吐息急促,面上神色如在梦中,却是不由一声唤出了口。 “嗯?”林星衍用鼻音应着,脸上还是茫然却又带着几分喜色的样子,飘忽地好像在另外一个世界。 暗暗心惊,苏薄红用力把人抱紧,沉声道:“醒过来,星衍。” 被她紧紧地拥着,林星衍终于似是重新回到了现实,他能感到女子身上的淡漠味道和他身上新衣的浅淡杜蘅香味混合着,一点一点渗透到他的亵衣里,染上了他的身子,把身体里面那些躁动着叫嚣着的疼痛、不安全部取代,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轻微地动作着。 脑海中模糊的洞房花烛景象慢慢褪去,终于被在想象中描绘过千百次的女子的样子替代。她该有那样飞扬的眉……挺直纤细的鼻……时而冰冷时而柔软的唇…… 男人的手沿着她的眉毛一路描画了下来,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一般的动作让苏薄红心中一紧。 “放心。”发现喉间终于不若方才那般如遭火焚的焦灼疼痛,林星衍哑着嗓子低声道,声音虽轻却终于让苏薄红的一颗心安定了几分。 他如何舍得,在他们的婚礼之前缺席呢…… 在心中暗暗下了承诺,林星衍不由自主地抚上微隆的小腹,孩子啊孩子,你千万要等一等,因为这可能是他最后……可以留给她的了。 离花先委露(二) 苏薄红一身绣着红色龙纹的玄衣,各个缝合的地方,都缀有一行行闪光的小玉石,宽袍广袖,飘然若仙。而头上标志着太女身份的冕下垂着八g血色珍珠串成的旈,随着动作微微摆动,衬着她冰玉一般的颜色,又添出了十分气势,被步障隔在街道两旁的百姓,有从缝隙间窥见的,无不赞为天人。 只见这盛装的华国太女骑着一匹极神骏的白马,按辔徐行在前,后面紧跟着的便是新侍君的厌翟车,车身同样以红黑两色涂装,上饰银藤、白叶,與上覆着棱屋,其上则是一只代表太女侍君身份的朱隹。车子四壁都覆着六层正红轻纱,系在四角的柱子上,最外的一层虽是随风飘扬,却令外人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半分。 等这对新人过了,后面便是些面上戴着纱的g人,守军侍卫等人,长长的队伍逶迤了近一里方见不着首尾。 车驾绕京城一圈后终于在太女府前停下,只见从侍从队伍里出来一骑,策马到苏薄红面前后利落地翻身下马,禀道:“吉时已到,请太女接新君下與!” 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苏薄红望了眼跟在身后的车子,一点情绪未到眼底又消散无痕。 却不知为何,明明他就要真正成为自己的人了,她竟一刻比一刻不安起来。 苏薄红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侍人后行至车前,早有g人用金鱼钩子将重重轻纱撩了上去,露出端坐在里面的佳人一身与她身上锦衣同色的衣衫,全身上下都被这玄朱二色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截皓雪般的颈子来。 只是此时美色当前,苏薄红却有些无心欣赏,她更加关心的,是男人昨日还虚弱得不成样子的身子。 早上晨起,她本想先去锦华楼看人,却被喜官止住,说是成亲当日按例是不可相见的。、若放在平日,她自是不会去理会这些俗套,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想起昨天林星衍被自己抱住单薄得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的身子后,竟生生放下心中隐隐担忧,任由喜官引自己回了房中。 男人脸上覆着玄底销银的喜帕,看不见他的脸色如何,苏薄红躬身进了车里,握住他放在膝头的手,触手处尽是一片湿凉。 “星衍……”看他恍然未觉自己进入的样子,苏薄红不由出声唤道。 “你来了。”顿了片刻,林星衍才答道,垂着的头也略微抬了抬。 “到府上了,我要接你下與车呢。”未曾松开手,苏薄红的眸光变得有些深沉,语气却还是平静无波。 又等了片刻,才听林星衍开口轻道:“薄红,背我。” 毫无芥蒂地在他面前俯下身子,如同当日在西华谷中般把男人负在背上,苏薄红反是笑道:“你却是今日才想起我还有这般好处。” 咬牙努力了数次才将不听使唤的双手搬动环上她的颈子,林星衍一时间只能靠在她背上喘息,竟连答话也办不到了。 太女将新君从车里背了出来的,这般举动周围的人看在眼中,虽觉诧异却也只道这新君眷宠正隆,不作多想。 背了人顺着直通往府内的玄色地毯一路走去,苏薄红只觉男人的身子越来越沉,一点点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滑,而自己此时,除了继续前行,竟无他法。 等到绕过照壁,到了大堂,苏薄红想将林星衍放下时,却觉他伏在自己肩头,呼吸细弱,原来不知何时却已睡了过去。 轻轻把他摇醒,苏薄红不敢片刻放松环在他腰间向他体内渡过真气去的手,只是唇角微勾,道:“现在我们已经在喜堂了,外面的人正等着我们出去拜堂呢。” 睫毛颤了几颤,林星衍终于慢慢醒来,借着苏薄红的手几次想站起身来,却连一寸也移动不了。 “别急。”看着他额上渗出点点细汗,苏薄红一面拿软巾拭去了,一面向身后的两个小侍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小侍都是乖觉的,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林星衍。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他们,男人才勉强站了起来。 见他虽是立得不稳,然一身朱玄二色的喜服巧妙地遮掩了隆起的小腹,又将身形修饰得纤细修长,苏薄红不由脱口而出:“星衍,这一身衣服倒似因你而多了光彩。” 向着她的方向微微侧过头,林星衍努力半晌,才将手抬起寸许。 知道他的意思,苏薄红走近前去,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由他缓慢地一寸寸细细从发冠索下来。 过了许久,男人才停了手,道:“你也很好看。” “呵呵。”苏薄红笑得很是尽意,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了传来的钟声。 只听外面的礼官拉长了声音喊道:“吉时到,拜天地——” 苏薄红便没有继续,只是伸手想去扶他,却被林星衍避了开去,让那两个小侍扶着他往正堂走去。于是女子也随后跟了上去。 她虽离开的晚,却早到了殿上,只因林星衍按制是要通过主堂大殿由外面延伸进内的毯子行入的,示意入苏家之门。 苏薄红站在大殿的正中,看着男人在小侍的搀扶下沿着玄色地毯轻轻地走过来,犹如他们相识之后的日子缓缓流过。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异界,第一个遇上的人,正是他。只是那时,她一心想着应该如何天衣无缝地扮演另一个人的角色,而连他的容貌都不曾看清; 之后,她虽注意到了他,却只是看着他挣扎,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抱定顽固的坚持,从不曾想过施以援手,甚至,她贬他为奴,任由别人让他进入冰寒水中捡拾她侍人的簪子;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心情,就变了。 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看着他痛苦。所以她尽自己的一切去保护他,希望能够变得足够强大。 然后,他在并未谅解她的时候,随她落崖。 在白虎族中缠绵而又温暖的时刻。 而他身体里,已然正孕育着他们两人结合的证明。 而今,他已是她名正言顺的夫,真正成为了她的人。 漫长而又一步步的终于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携起林星衍掩在玄色大袖下的手,苏薄红刻意地忽视那一片湿冷,虔诚地凑到唇边,轻轻一吻落下。 她以她的方式宣告着两人的关系。 默默地接受了她的亲吻,林星衍向着她的方向轻轻仰头,唇边勾起浅浅弧度。 接下来,便是要拜堂了。 因为只是迎娶侍君,所以皇帝不曾到场,高堂主座不过放了一g玉如意如朕亲临代替。 两人在堂中站好,三拜过后,来贺喜的宾客们便都高声道喜起来,一时间满堂融融泄泄,欢声笑语响作一片。 从小侍手里把人接了过来,苏薄红高举手中犀角大觞,扬声道:“今日是本g大喜,承蒙各位抬爱莅临,虚节便都免了,此杯,祝天下太平,再无狼烟!” 在座宾客似是都感应到了她的喜意,纷纷跟着举杯,祝道:“愿太平!” 苏薄红唇角浅勾,将这一杯一饮而尽,又让侍人斟满,含了半口哺进林星衍嘴中。 这酒本就是皇家的御酒,入口极是香醇,加上苏薄红在他口中挑逗x的动作,林星衍竟也不推拒,就着她的口将酒咽了下去。 “第二杯,祝我大华基业万年!” “愿基业万年!” 苏薄红又照旧自己先喝了,再喂靠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喝下半口。 “最后一杯……祝星衍福寿绵长。”说到最后,苏薄红唇角眉梢都似带了三分醉意,一面举杯,一面斜眼去看林星衍脸上神色,声音却是被刻意地压低了几分。 “愿侍君千岁!”众人仍是应道。 看到林星衍面上因为酒意染上两处红晕,苏薄红又提高了声音道:“今日欢宴,无论尊卑,无分亲疏,请各位尽兴,不醉不归!” 此时众人也皆有了几分酒意,听她如此说,便哄地一声又恢复了之前笑语喧闹,各自散开,喝酒说话。 苏薄红笑笑,牵着林星衍绕过几重幔帐,从殿侧向后堂内室走去。她这边本就算是敬过了酒,招呼客人的事都有太女府上的人应酬着,却还真不曾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主角的离开。 “星衍,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君了。”将男人覆在面上的喜帕揭了随手扔到一边,苏薄红带着几分酒意笑道。 “嗯。”以鼻音轻轻应道,林星衍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女子握在温热的掌中,全身的力气便似都被抽干了一般,软靠在她身上,再也动不了半寸。 顺手揽过他的身子,苏薄红又暗暗输过去丝缕内力,这次却如泥牛入海,甫一入他体内,便都如春冰般悄然散去了无痕。 轻轻扬眉,苏薄红问道:“累不累?” 只是微小的点头动作,又带出了额上汗珠,林星衍的喘息便的有些急促。 “我叫人找祈紫宸来。”伸手撑着他的身子,苏薄红霍然起身道。 没有力气说出反对的话或动作,林星衍只能顺从地任由她将他安放在贵妃榻上,再拉来一床薄被替他盖好。 匆匆走出房门,苏薄红不欲离开林星衍太久,正想找个小侍去通报,却险些与一个同样脚步急促的人影撞上。 顺手扶稳被她撞得往后仰去穿着小侍服饰的少年,苏薄红只道:“去把祈大夫找来。” 没想到那个少年听了她说话,竟没有立即去找祈紫宸,而是怔怔地抬起头来,等看清了苏薄红的样子和她一身盛装礼服,才反问道:“林月红……太女殿下?” 正想开口斥他无礼,苏薄红却因他话中的称呼扬眉,再仔细看了看面前少年并不起眼的容貌,却与当年崖底同处月余的少年有七八分的相似,更何况,还有那惹眼的紫眸。 “墨小子?” “原来你竟是……太女。”墨昭华眼神中有着被欺骗的痛楚,然后端端正正地向苏薄红行了一礼,“殿下。” 没有时间问他自从离开自己后去了哪里,都碰上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少年的傲气棱角会变成如今的恭顺,为什么连样子都变了,苏薄红只是阻住他想要下拜的动作,沉声道:“你去浩晚堂找祈紫宸过来,其他事我以后自会跟你慢慢解释。” 紫眸中色彩瞬息变幻,墨昭华最终在苏薄红面前低头,说出两个字:“遵命。”语毕便匆匆往祈紫宸住的浩晚堂去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远去,苏薄红也无心去管此时心中旁的想法,只是又回了后堂内室。 “如今外面宾客都该喝得尽兴了,却要等着我们入洞房呢。”唇角上扬,苏薄红一面抚着男人因为最近少进饮食而变得光彩有些黯淡的发,一面低声道。 “唔。”轻轻应了一声,林星衍想要起身陪她出去,却发现虽躺了这许久,全身还是半点力气也聚不起来,所有意识中的努力都好像化在了空气里,最终连一个小指也移动不了。 “怎么,才进了我苏家门,就想赖着妻主撒娇那。”苏薄红的声音淡淡的,却带了几分笑意,“没办法了,谁叫我,正对你迷恋得紧呢。” “来人。”暗含内力的声音传出,很快就有一排小侍来内堂候命。苏薄红这才继续吩咐道:“将这内室改成洞房。” 女子形状优美的唇中吐出的,是绝对的命令。 小侍们领命下去,纷纷开始忙碌,而苏薄红只是带笑凝视面前人苍白透明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的容颜,手叠握在他覆在小腹的手上,一点点感受着胎儿的细小律动。 太女府的下人们效率惊人,内堂被完全改成洞房时,祈紫宸刚巧被墨昭华带到了房中。 9 欲望文 10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0 离花先委露(三) 墨昭华把人引来后就寒着脸退到一边,苏薄红眼下无心管他,只看着祈紫宸道:“星衍他……” 面前女子看起来虽在微笑,然她话中难得一见的焦急和不安却让祈紫宸心中一紧。这个男人,已经在她心里如此重要了么? 闭了闭眼甩掉这种无益的想法,祈紫宸向苏薄红点了点头,上前伸出三指搭上林星衍腕脉。 脉象散乱而心气虚弱。 握着男人细弱的手腕,祈紫宸脑海中随着自己的判断飞速地掠过医书上的只字片语,然所有的字句,却无一是可以说出来让苏薄红放心的。 如此脉象,已然是无救的,死脉。 即便有灵丹贵药,所拖延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见祈紫宸脸上神色变幻,最后终是变得凝重,却一言不发的样子,苏薄红心中已明白了八成。 “紫宸,你若不是来闹洞房的,便回去罢。”唇角笑意加深,苏薄红道。 松开林星衍的手霍然起身,祈紫宸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来两个字:“恭喜。” “谢谢。”苏薄红也起身相送,“外间酒宴正酣,紫宸若是不弃,不如也去喝一杯。” 看了看她带笑的脸,又看了看榻上林星衍煞白的脸,祈紫宸最后点了点头,便往外间去了。 她当如何,她又能如何。 本以为她正洞房花烛,佳人在怀,温香软玉好不得意,谁知竟是死别之期日近,自此天上人间,碧落黄泉再难寻斯人踪迹。 她叫她来,该是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只是,她竟叫她失望了呢…… 太女府大堂,推杯换盏,众人酒兴正酣,行令s覆,不一而足。 谁也不知道,那个一身紫衣的女子是何时来到席上的,只有她身边越叠越高的酒坛,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来太女的喜宴上纵酒呢…… 无人知道答案,而祈紫宸,却生平第一次希望,这些酒可以让她忘记,自己是一个大夫。 窗外鼓乐喧天,夜幕渐渐变得黑沉,大朵大朵的烟火开始在丝绒般的天幕上绽放,每一朵,都好像是那人惊鸿一瞥的笑颜。 现在,她该已然在洞房之中了吧? 素手轻揭新人帕,然后笑意勾上唇角。 “碰”一声响,拉回了君拂羽远逸的思绪。转回头来看,却是坐在对面的沈君攸丢了手中的梅花剪子,转而开始玩弄起作为材料红纸来。 轻叹一声重新拿起一张已细细绘好纹样的红纸,君拂羽凝神用手中银剪顺着笔画细细剪下。最后一刀落下,轻盈纸片落入掌中,小心展开,却是一个大红的“禧”字。 顺着字的笔画一点点触,君拂羽心中百味杂陈。 今日在外间,成婚的女子,既是他的女儿,又是他的恋人。 太女迎娶侍君,仪式却是比普通富贵人家娶正夫还要来得隆重许多。 且看这合府上下,连下人脸上都掩藏不住的喜悦,便知天下人皆是为她感到高兴的。 他本该无所怨尤。 然为何,心中一角却又在隐隐作痛? 与她并肩立在龙凤花烛前,是他这一生,最疯狂、最美好,却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少年时在家中一针一线细细缝制着自己的嫁衣时,心中隐秘的期盼,便是一个那样的女子笑着携起自己的手,盈盈俯身交拜。只是自他被苏季初强抢回府后,这个梦便碎了,裂了,那些边角尖锐的碎片直直c在心中最深的地方,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直到她,以那样的天人之姿出现在他面前。 瞬间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复活了,蠢蠢欲动着,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就如明知会被烈火纹身而死的蛾,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一点光亮扑去,不计后果。 早在那时,他便该明白的。以他的身份,若是那么做了,只能一辈子做她身边不能见光的侍人,就连侍君也算不上。 可就算那时已然想得透彻,现在不能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的如此丑陋的自己,又是什么。 人心,终归是可怕的东西。 “君公子。”映书的声音打断了君拂羽的思绪,只听他道,“小姐吩咐过的,要君公子和公子此时用饭。” 目光微转,停留在了房中已经布好的一桌子菜上。看菜色,无一不是他与沈君攸喜爱的。 “知道了。”男人长睫低垂,放下了手中红纸,牵起正在一旁玩得开心的沈君攸的手,走到饭桌边坐好。 为何还要奢求。 她的心意,他已明白了……且应该比谁都明白。 瓷质汤匙轻轻浸入芙蓉汤水中,带起一波涟漪。 君拂羽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看着水面渐渐变得平静。 正要将汤匙拿起,外面突然传来小侍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新侍君出事了!” “呯”一声汤匙落地,碎裂成百十块连形状也分不清的细小碎片,君拂羽霍然起身,不顾因为这过于剧烈的动作而骤起的一阵晕眩,抓住了门外匆匆跑过的小侍,声音颤抖嘶哑得连他自己也几乎吓了一跳:“侍君他,出了什么事?” “君公子,新侍君他,重病垂危!”那小侍也忘了什么礼数,急急说完便离开了。 君拂羽立在原地,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他知道他所犯的是逆伦大罪,九天三界,天上地下,都再无他的一点容身之处,然这是他自己种的因,果也该由他来承担,为何,为何现下受报应的,却是她…… 踉跄地奔出门去,不辨方向地走着,绕了四五次君拂羽终于扶着墙看清了主殿后堂上贴着的表示洞房的大红喜字,只是此时这鲜艳的色彩仿佛更像是一种嘲讽,又像大片蔓延开的血色。 林星衍是她放在心上的人。 林星衍腹中正怀着她的第一个孩子。 他如何能够出事! 颤抖着伸手推开房门,里面完全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个府里的御医跪了一地,还有些乱糟糟小侍流水介似的端来各色参汤补药又匆忙撤去。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而苏薄红,只是静静坐在床边,握着床上男人的手,总是深沉难测的目光里一片空白,里面的枯寂令人望之不由心惊。 本该是他的罪,他的业报…… 后退了一步,身体重重撞在墙上,沿着冰凉的墙壁一寸寸滑落。一时间好像到了被与现实隔离开的另外一个空间,眼前那些忙碌的侍人、还穿着喜服的新人,都似戏台上的一场大戏,静默无声地在眼前上演。 手,不知不觉已经深深地抓进了墙缝里。 墙上,是新漆的朱红颜色。 指尖也被染得绯红,如同鲜血般刺目。 苏薄红与林星衍的洞房花烛夜,一切都好像定格在了这一刻。 “让开。”少年稍嫌稚嫩却气势十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凝滞在空气里的沉重宿命。 苏薄红闻声,缓缓抬头去看,说了一声“是你”之后,再无下文。 墨昭华刚才领祈紫宸来过后,便不曾离开。 他所在挣扎的,不过是一个决定。 慌乱的侍人们顿时寂然无声,让开了一条让隐在墙角的墨昭华走到床前。 低头看了看林星衍的气色,墨昭华冷着脸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瓶,倒出一丸药塞进他的嘴里,可林星衍牙关紧咬,竟咽不下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苏薄红从身边一个侍人手里拿过参汤含了一口进嘴里,再低头狠狠吻上林星衍的唇,使力让他把药咽了下去。 以指腹抹去自他唇角滑落的一丝汤水,苏薄红神色反是淡然,事已至此,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更坏,而她,只需珍惜剩下的每一刻看着他便是。 约过了一盏茶时分,林星衍本来若有若无的呼吸竟渐渐分明了起来,虽仍是弱,却慢慢平稳,不似方才随时都会断绝一般。而再过了片刻,苏薄红竟看见了男人睫羽些微的颤动,便放柔了声音问道:“星衍,听得见我说话么?” 被她握在手中的手指微动了几下,算是回答。 知道他□中有物,这样平躺的姿势极是痛苦难捱,苏薄红俯身轻轻把人半抱起来,让他侧靠在自己怀中。 又这样静静过了半晌,墨昭华突然出声打破了静谧:“我有几句话想问。” 他的药才救了林星衍x命,无人敢再因为他的紫眸和身上的小侍服饰轻视他。 苏薄红也默许了。 “侍君是否近日饮食无味,气味不辨,耳听不明?” 感受到怀里男人细小的动作,苏薄红替他答道:“是。”说完之后,自己却暗暗心惊,她竟是半点不曾发觉。 “然后渐至四肢无力,不能行动?”墨昭华脸色变得凝沉,继续问道。 “……是。” 深吸了一口气,墨昭华一字字地吐出:“他是祭品。献给西华主神青帝的祭品。” 在场人中,只有苏薄红知道林星衍身上一半西华人的血统,而听懂了墨昭华话中的含义,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正失速地一路下沉。 既然墨昭华的药可以使连祈紫宸都束手无策的林星衍状况好转,那他说的,便字字属实。 这一世,另外一世,她无惧一切,可以把世间万物都踩在脚下,但是这一次,她所面对的,竟是神。 手心不知何时有了些微的湿润,等她低头看去,却正巧对上林星衍艰难喘息的样子。 看来自己真是过了太久的安逸日子了。 就算是神,便又如何。 连天地她都可以毁去,遑论只是一个飨人间香火的神! “要怎样才能救他?”女子的声音里,已全无方才的犹疑不定,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要将尘世毁灭的气势。 “西华族的圣山……凌云雪山上传说有西华人最崇敬的万圣尊师墓,墓中的造化之钥是唯一可以解开祭品诅咒的东西。不过,从来没有人……” “马上准备东西,出发。”苏薄红截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片云天共远(一) “慢着。”苏薄红正拿出太女金令,要叫人去调动一千御林守军,却被面色凝沉的墨昭华阻住了动作。 “万圣尊师是所有西华人共同景仰的神,没有人能打扰他的安息。”紫眸定定地看着苏薄红,比起分别前,少年那飞扬的神采多了几分的沉郁,曾经的跋扈傲气已经被现实打磨成内敛。 “直说。”没有时间和心绪与他兜圈子,苏薄红冷道。 “我刚才喂他吃下的药丸,是我西华玄武的秘药,可保一月平安。”墨昭华并不曾为苏薄红眸中逐渐聚集的怒气所摄,只是冷静地续道,“我可以与你们一起去凌云雪山。不过,不能带任何军队、侍卫。” 没等太女的随扈们提出反对,苏薄红已经接上了他的话:“好。” 女子轻轻把床上的男人抱了起来,正要往门外走去,却又被另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祈紫宸全身还散发着酒气,然眸色却是一如往常般冰冷:“我随你去。” 在她身边顿了顿脚步,苏薄红见墨昭华不发一言后,颔首。 虽有墨昭华的灵药,终究还要顾及林星衍腹中胎儿,若有祈紫宸在身边,的确能放心许多。也……更能护他周全。 室内的小侍都下去帮忙收拾行装去了,一时间都走得干干净净。 无人发现,在烛火映照不到的墙角,淡淡的一抹青影犹如飘离在尘世之外一般,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苏薄红带着林星衍同墨昭华、祈紫宸四人自京城出发西行。一路上她既不敢快走,恐马车颠簸,又不敢慢走,怕过了墨昭华的一月之期。就这样走走停停,行了十余日才来到凌云雪山脚下的小镇。 这座小镇位于华国版图西北边陲,人烟稀少,说是小镇,比之寻常村落还有不如。苏薄红找遍全镇都不见一家客栈,而风雪交加的天气又决不能在外露宿,无奈之下只好敲响了一处民居的房门。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头发已经半白了的中年男人,他从未出过小镇,也从未见过如苏薄红这般相貌气势的女子,连她递过去的十足纹银也不要,只说进来便是。 等将马车牵到后院安顿好,苏薄红才去车上把裹在重裘里的男人抱了下来。一路上的大多数时间,林星衍都在昏睡,祈紫宸替他开了补气安胎的方子,等他一醒苏薄红便千方百计地喂药给他吃下,竟全不能再做别的事。 祈紫宸和墨昭华跟着她进了民居,脸上都是一派平静无波。 这家男人把他们当成贵客招待,忙里忙外在这物资贫乏的小镇中竟做出了三荤二素满满摆了一桌。饭桌谈话中,才知道他的女人是镇上的猎户,最近连日大雪,家中存粮无几,这才在日前入了雪山狩猎,已去了快要七日了。 望着男人眼角细细的纹路和浅笑下的恬然,他却是丝毫不疑自己的妻主会安然归来。苏薄红的眸光不由变得沉暗,如此平凡的生活,难道才是幸福吗? 而似乎在这山野小镇的男人身上,幸福,竟就是如此简单。 借了主人家的炉子熬药,苏薄红知道他们很快就要进入雪山,必须先让林星衍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 狠心将人摇醒,苏薄红含着药直接对上他的双唇,林星衍虽是几乎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却还是努力地配合着她的动作,勉强将药咽下,只是片刻后却重又都呕了出来,吐出的药里竟夹杂着暗红的颜色。 唇角微微勾起,苏薄红柔声道:“星衍,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双眼轻轻闭着,睫羽无力地颤动着,无论他怎么聚集起全身的力气,眼皮却似重若千斤,丝毫动弹不得。 “没关系。”脸上笑意不敛,将手里的碗放下,苏薄红将他抱住,徐徐缓缓地输过真气去。 林星衍的脸上这才恢复了些许血色,本能地往她身上靠了靠,片刻之后,呼吸变得匀细。 “不能带他上山。”定定看着苏薄红,祈紫宸道,“若现在把他带上去,是要他的命。” “我知道。”把貂裘拉好,将林星衍的身子重新重重裹住,苏薄红的语调淡淡的,“但是若留他在这里,状况不会更好。所以,即便是赌,我也要一试。” 动了动嘴想说什么,祈紫宸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抿了抿唇。 而墨昭华的眼光,始终停留在小屋窗外纷纷扬扬飞落的雪花上。 在猎户家住了一晚,天还未亮时,苏薄红和祈紫宸将带在马车上的东西整理成方便带在身上的包裹,然后便准备出发。 出于意料之外的,这家猎户的主人竟也在早上回到了家中,带回的猎物虽不多,却足够她一家渡过这场暴风雪。这个热情豪爽的女子听说苏薄红要进雪山,竟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愿意为她做向导。因为凌云雪山终年为雪覆盖,别说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就是本地的镇民贸然入山也多有被困山中不能返回的,刚巧她自山中回来,对一些通途都很熟悉,正可以领他们去目的地。 苏薄红竟无法拒绝这陌生女子淳朴的热情,只得答应她引他们上山,不过对于他们要去的地方,只是一笔带过。 凌云雪山上满是亘古不融的冰雪,没有可以代步的工具,只能徒步上山。苏薄红与祈紫宸有内力护体,并不觉得如何,而墨昭华则才在及膝的雪中走了几步,便连唇也成了紫色,可他只是咬着不肯出声。 苏薄红正抱着林星衍,无暇顾及与他,那个自从出发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的祈紫宸,却在此时牵起了他的一只手,传过暖暖的内力去。 好在此时雪已经停了,却起了一层薄雾。 看不清四周的景物,苏薄红只能跟着前面那个叫班颜的猎人的脚步往前。 班颜生x豪爽,才走了没几步便与苏薄红搭话道:“看你的样子,定也是富贵人家的,为何要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到这雪山里受罪啊?” 知她直率,问话殊无恶意,苏薄红只是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答道:“内人身子虚弱,只有这雪山之上的桑栀花能助,特为求药而来。” 她这话半真半假,令人听起来不会生疑。对这个班颜,苏薄红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的,毕竟她就居住在凌云雪山下,若与西华族人一般,是万圣尊师墓的守护者,只怕她会刻意将他们引向死路。 桑栀花,是墨昭华向她提及的凌云雪山绝顶所产的一种名贵花草,几有活死人r白骨的功效,他给林星衍服下的那颗丹丸,便主要是由桑栀花制成的。 “我在雪山中半辈子了,还没有见过这传说中的花,客人你那……” 班颜话说了一半被苏薄红截住:“我会找到的,一定。” 她语中的确认无疑让班颜一时也张口结舌无从反驳,笑了几声便继续一边用木棍探路,一边在前走着。 “啊、”墨昭华一声短促的惊呼打破了一行人之间片刻的静寂,众人闻声看去,原来竟是他落脚的一处冰盖塌了下去,露出一个黑洞来,一望却是深不见底。 “这雪山之中,多的是这般深不可测的洞窟,各位还请小心了,若是掉了下去,可不是玩的,顺着我的足印走便是。”苏薄红与祈紫宸面上虽不曾变色,心中却俱是一惊,班颜倒是见惯不怪,笑着解释道。 当下三人顺着班颜以木棍探过路后,踩出的深深足迹走去,一时间众人都是无话。 苏薄红见此时雾气散了些,便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凌云雪山的地形,只见一望无垠的白雪覆盖着整片大地,将本该突兀的山峰修饰得圆滑,而在周围各个小峰的衬托下,最为高耸的那一座山,便该是墨昭华所说的,万圣尊师墓所在的凌云绝顶。而足下的雪初踏上去很是松散,看来是新雪,而等到没过脚面时,落脚处便有种坚硬的感觉,便该是陈雪了。想来这凌云山中常年气温都在零度以下,所以连积雪都不会融化,只是一层层地覆盖上去,然后积实。 若非她身负绝顶内力,就算是在这湿滑的冰雪面上行走也极是困难,遑论还要抵御这般的寒冷。如此想着,苏薄红圈在林星衍身上的手又紧了紧,隔着厚重的裘衣输过自己的内力去。林星衍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被衣物缠紧的身子不适地挣了挣,看起来却比方才在猎人小屋中那全无处着力的样子要好了些。 她一面想着,足下不停,让班颜打头探路,自己殿后,顺着被雪掩埋看不清的道路一直往前。 约走了两个时辰,班颜看了看头顶掠过的几只飞鸟,道:“快到黄昏了。夜晚山中多有猛兽出没,我们还是要先找个住宿的地方。”这雪山之中终年不见阳光,又因为雪的反光而不能够借天色来判断时间,倒是按时作息的飞鸟给人们提供了明白时辰的参照物。 班颜对这一带极是熟悉,很快找到一个被雪掩埋了一半的山洞,将它清扫干净后,里面倒也宽敞,容下他们几个人绰绰有余。班颜收拾好容身的山洞,便要出去打些猎物回来食用,却被苏薄红阻住了。 “我去。”那似是深不见底的黑眸让班颜一时间没了反驳的能力,只能看着她把怀里的男人交给祈紫宸后走出了山洞。 苏薄红出来自然不是只为了打猎物那么简单。她需要自己勘察的,还有此地的地形。 虽然墨昭华说过万圣尊师墓就在凌云绝顶,但是就比例来看,那座凌云绝顶的占地面积也绝不会小。 华国人丧葬极重风水气象,特别是曾经是一国之师的万圣尊师,其墓葬所在的地方一定是集天地灵气之所在。 那也许,观察一下地形,可以帮助他们缩小寻找的范围。最重要的是,节省时间。 苏薄红凭着来时的记忆出了山洞,看似滑不溜手的冰壁对于她来说并不成什么障碍,一个旋身便跃上了一处突出的峰顶,仔细仰视凌云绝顶一带的地形。 片云天共远(二) 目之所及,都是银装素裹的峻峭山峰,只见其中有一处略低,其侧峰峦矗拥,势如巨浪,边上数不尽的冰带环绕,叠嶂层层,献奇于后。按照苏薄红浅薄的一点风水知识,那便算是龙脉抱卫,砂水翕聚之所了。若这凌云雪山中真有万圣尊师墓,无疑便应该在那里。 确定了要去的目的地,苏薄红连日来有些沉郁的心情终于好了些,顺手抓了几只在雪地里出没的兔子,便往山洞走去,没想到离洞口还有几百米,她便觉得一阵异常的腥风扑鼻。 猛兽特有的腥臭味道让苏薄红不由皱眉,等她再往前走去之后,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来。 是狼。 全身雪白的银狼,一共大概有十来只,正紧张地在他们栖身的那小小洞口前徘徊,几次想要冲进去,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了出来。 狼的嗅觉极其灵敏,闻到苏薄红手上兔子的血腥味道,纷纷转过了头,正对上她。 苏薄红这才看清,原来那山洞里点着一堆篝火,看来这便是狼群不敢靠近的原因。 而里面的人,该是无事。 那她倒也不介意,丰富一下今晚的菜单。 她身随念动,早就拿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在手上,一道玄色光影在狼群之间掠过,而等苏薄红提着兔子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重新在站在洞口后过了片刻,那些狼才纷纷倒下,从颈子里慢慢地溢出血来。 班颜哪里见过这等功夫,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倒是可惜了这些好皮子。” 苏薄红不以为意地笑笑,把手里的兔子往火堆旁一扔,经过祈紫宸身边时以传音入密向她说道:“我已基本确定了万圣尊师墓的位置。” 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祈紫宸微微颔首,然后把林星衍交还给她。 抱着人在祈紫宸身边坐下,苏薄红压低了声音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三日。”以林星衍目前食水不进的状况,即便时时有苏薄红的内力支持,顶多也只能再撑三天了。祈紫宸说话是从不掩饰的,于是照实答道。 “好。”苏薄红竟笑了起来,火光将她脸上的神色映照得变幻不定。 说话间,班颜已将兔子料理好了,她随身带了汤锅,化了雪将兔子剥洗干净后,分出两只来煮汤,两只放在火上烤,片刻就都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拂开林星衍额上的碎发,苏薄红低头柔声问道:“星衍,饿不饿?” 勉强半睁开无神的眼睛,林星衍抖了抖失去血色的唇,半晌吐出几个字:“不要……躺着。” 苏薄红听他终于有力气说话,又是高兴,又有些担心,笑道:“怎么,想起来活动活动么?” 林星衍向着她的方向侧过头,靠在貂裘里,轻轻颔首。 与祈紫宸交换了一个眼色,苏薄红伸手扶上男人纤瘦的腰间,把他托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问:“这样好些了么?” 似是仍有些不适,林星衍在重裘中挣扎了几下,力度之轻微,只有抱着他的苏薄红感觉到了。 了他的额头,并无异样,再探手进他的里衣里去,却是汗湿了一片。 正要替他把貂裘解开,苏薄红却被祈紫宸抓住了手腕。 “他这是热毒郁积体内,无处发散,绝见不得风的。”传音入密到了耳内,苏薄红也只得停了动作,又重新把貂裘裹好。 林星衍轻皱着眉,眼睛又闭上了,只是往苏薄红身上蹭了蹭。 “林客人,你与你家夫侍感情可真好哇。”班颜把烤好的半只兔子往苏薄红手里一塞,一面爽朗地笑道。 “呵。”苏薄红接过兔子不置可否地笑笑,细细撕了些腿r凑到林星衍唇边,男人这次倒是意外地配合,张嘴小口小口地吃了下去,之后竟也没有重又呕出来。 见他略能进些饮食,苏薄红这才稍稍放心,自己正要开始吃剩下的兔子,目光却扫到了蹲坐在洞中一角隐在y暗中的墨昭华。 她这一路来,除了问他关于凌云雪山和万圣尊师墓的事,竟丝毫都不知道,在离开他们之后,少年是怎么生活下去,最后还进了她府中的。 于是,苏薄红眸色微黯,向着坐在原地抱着双膝的少年道:“墨小子,过来。” 墨昭华倏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嘴像是想要拒绝,最后却在对上苏薄红视线时咬住了唇,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来来来。”班颜见他走近,笑容满面地盛了一碗兔子汤给他,道,“小公子和妻主闹别扭啊,喝了这碗汤可就好了。” “我……她……”墨昭华急着想要解释,一时反而说不清楚话。 苏薄红不耐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好啦,坐下吧。” 紫眸中重又燃起熟悉的火焰,墨昭华看了看她,看了看班颜,又看了看手里的兔子汤,最后还是哼了一声坐下了。 本以为苏薄红叫他过来是有话要问,没想到她却一言不发,等他坐下后自顾自地开始吃起烤兔子来,那吃相自是极优雅斯文的,只是女子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头火起。 墨昭华正自顾自生了一肚子的闷气,一边喝汤一边瞪过去,等目光触及她怀里抱着的男人时,才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并不是那个与自己同在白虎住了月余的林月红了。 她是华国如今的太女殿下,而那个叛徒的儿子,是她的侍君。 像自己这样连普通华国人都看不起的西华人,就算他还是玄武的少主,还是本该连她的一g手指头也看不得。 可她现在就坐在自己身侧,火光闪烁下,虽然看不太清楚脸,只是那眉、那眼仍是清晰。 心里的气不知怎么变成了痒痒的感觉,好像有千百只蛊虫在咬。 少年脸上多变的表情完全泄露了他的心境变幻,苏薄红在心里暗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一股寒气伴着腥风从洞口灌了进来。 班颜本是猎人,对这些反应也极是灵敏,几乎与苏薄红同时站起身来。 细细分辨了风中传来的味道,班颜皱了皱眉,说道:“是狼。” 果然不消片刻,便传来了听起来极其悲伤狼嚎声,而方向,正是之前他们埋葬狼尸的地方。 班颜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将靠在山洞一边的猎叉紧紧握在手中。 “狼王来了。” 空气里骤然浓烈起来的腥臭让林星衍不适在苏薄红怀里挣了挣,拧起眉毛干呕了几声,却因为好些天没吃进什么东西了,除了刚才吃下的一点兔r和清水,呕不出别的东西来。 苏薄红眸光闪烁,最后竟把男人交给了祈紫宸,右手一垂握住笼在袖里匕首冰凉的柄,就要出洞。 “林客人,这可不行啊!那狼王是传说中守护万圣尊师墓的神兽,活了有几百年了,你一个人……”班颜焦急地在她身后喊道。 苏薄红的身形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既然是守护万圣尊师墓的神兽,那迟早他们还是要会一会的,就算现在早了点,又有何妨。 匕首的寒光,已经从苏薄红宽大的流云广袖下透了出来,在这黑沉的夜里,看起来分外刺眼。 而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一只全身皮毛在雪地反光下泛着银光的巨狼,正自仰天长啸,发出的长嚎令苏薄红脚下的雪地都震动了起来。 第一次面对人以外的对手,而且看上去如此强劲。苏薄红抓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它的领地,那狼王骤然扭过头来,一对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从雪地里一步步走过来的,s出鬼火般y幽森然的光芒。 那眼神,很熟悉,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久违了的,眼神。 没有像刚才对付群狼一样托大,苏薄红跃上那座山峰后,只是站在离狼王几米开外的位置,拿着匕首指着它,不再动作。 而那狼王也好像知道来了非同一般的对手,竟也立在原地不动,眦着牙发出低低的咆哮,绿眼睛里不断闪光,似乎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薄红。 渐浓的腥臭让苏薄红不用转身,也知道自己所站的地方已经被狼群包围了。动了动手上的匕首,让那一缕寒光正映在狼王两眼之间,只见她唇角微勾,飞身便往狼王站立的地方掠了过去。 没想到那狼王不曾等她近身,便往身后的另一座山峰跃去,团团围着苏薄红的狼群也随着它们的王离去,转眼间消失在莽莽雪原之中。 期待中的鏖战竟然没有到来,苏薄红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怪异之感,但那群狼一时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要追也无从追起,她略一思索,便也往回走去。 她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具有防备野兽功能的器具,所以它们应该不是畏惧这些。狼是一种拥有很高智慧的生物,它们此时的退却,很可能是因为想要等待更好的时机。 但她,并不畏惧。 苏薄红转身正要跃下这座小峰,却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带着野兽特有的腥膻味道,而她所在的位置落脚处只有方寸大小,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并无处可供闪避。知道此时若是回头只会被狼一口咬住颈子,苏薄红听声辨位,将手上的匕首注入内力往后一掷。 片云天共远(三) 强大的压迫感终于从背后移去,等苏薄红回身看时,却是一只长有一人多高的白狼,张着利齿仰面跌在地上,x口正c着她的匕首,白毛被鲜血染红,尚未死去,不过却肯定活不了多久了。 苏薄红面色淡漠,手一伸那匕首便好像被一g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般回到了她的手里,她正要离开时,对面的山峰上传来了去而复返的狼王的长嗥声。 那两点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看来,竟泛起了一层诡异的红色,不过,那狼王发作的对象,却似乎,并不是她。 苏薄红袖手,在一边看着两只成年白狼从银色狼王身后跃出,到了自己这边的山峰上后却丝毫没有要袭击自己的意思,反而是狠狠咬住了那只垂死白狼的颈脉,让它死透了之后,再将狼尸叼回狼王面前。 与其他狼群一起对着狼尸撕咬了一番后,那狼王竟不再管破碎的狼尸,领着属下群狼就那样离开了,恍若苏薄红不存在一般。 思索片刻,并未得出什么结论,苏薄红还是决定先回洞再作计议。 这次还没等她走到洞口,班颜便急急迎了出来,看到她非但没有一点损伤,就连血迹也没沾上一点,不由咋舌。 “今夜狼群不会再来了,睡吧。”苏薄红只是淡淡一句,并未将她心中疑惑说出来。此时她竟有几分觉得,那狼王莫不是察觉了她来这凌云雪山的意图,转念一想又觉动物终归是动物,怎会有这等智慧,自己却有杞人忧天之嫌。 这山野中的猎人最佩服的便是勇士,苏薄红兵不血刃就对付了狼群的两次袭击,班颜对她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下更是连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全盘接受,当下铺开随身带着的毛皮,靠在火堆边睡下。 苏薄红自己却垂着眼,走到墨昭华身边,坐下,开口问道:“祭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子,你想我带你来这凌云雪山,又是为什么?” “你不信我?”墨昭华漂亮的浅紫色瞳孔骤然收缩,但是里面的神色却有些令人难以看透。 “不是不信,而是……事实。”拿了一g木头在手中拨亮火光,苏薄红并没有看着他,只是续道。 墨昭华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火光映在脸上,颜色却还是苍白,半晌才道:“万圣尊师墓中有能号令西华全族的金令,只要我拿它回去,别说是玄武族,就算是……” 他一语未竟,手腕已被苏薄红狠狠抓住。 女子丝毫没有收敛的力气让他感到刺骨的疼痛,却仍是强忍着,任由汗珠从额上渗出。 “但是……那个叛徒的儿子……的确是祭品……”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完,墨昭华紫眸中竟多了几分绝望之色。 冷哼了一声松开他的手腕,苏薄红又拉开了自己与墨昭华之间的距离。 手腕上已然多了一圈青紫,墨昭华用力将涌上眼睛的热流逼了回去,顿了顿续道:“我西华一族,每百年就要将一个族中男子献给青帝作为祭品,而被选中的男子,平时并无异样,但是若是破了处子之身后身体便会逐渐开始衰弱,如果怀上孩子,则五感便会开始慢慢消失,然后慢慢瘫痪,这一代正逢其期,只是我没有想到,是他……”他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透着倔强味道的紫眸撞上苏薄红一片淡漠的视线,“能救他的,的确只有造化之钥。” “薄红。”苏薄红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祈紫宸叫住,看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林星衍身上。 没有在继续与墨昭华说下去,苏薄红走到祈紫宸身边,把人接了过来,只见男人一张脸还是全无血色,灰白的唇微微翕动,像是在说什么。 “我没事。”环着他的腰身把他抱了起来,苏薄红脸上重新带回惯常的笑意,“星衍,莫要这么不相信你家妻主。睡吧。” 重新被独属于苏薄红的气息包围,林星衍轻轻颔首,然后侧过头靠进貂裘里,不再动作。 苏薄红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面前那堆跳动的火焰。 祈紫宸抱着手坐在一旁,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而墨昭华,则坐在火堆的另外一边,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都这样一夜无话,坐到了天明。 虽然偶尔有几声零星的狼嘷,听起来却都是从远方传来,果然如苏薄红所说,狼群没有再来进犯。 苏薄红不知何时也靠在洞壁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原来班颜早已起身,与祈紫宸一起化了雪水将随身带着的干粮煮了一锅兔r粥,正自发出香味。 感觉到她醒来的动作,林星衍也略动了动,苏薄红低头看他脸色,却比昨天要好得多了,若非他仍是全身无力,她几乎要以为什么祭品什么雪山都是一场噩梦。 喂他略喝了几口粥,苏薄红见众人都已整饬完毕,便决定出发。 比起昨日的道路,这日上山变得艰难了许多。平缓的山势渐渐变得陡峭,可供踏足的松软的雪也渐渐被滑溜的冰所取代,一行人都换上了苏薄红事先准备好的足底带齿的长靴,才能保持平稳的行进,本来苏薄红自己可以施展轻功不必踏足冰面,但一则手上还抱着林星衍,二则怕被班颜看出古怪,也跟着换上了这便于行走的靴子。 经过昨日与狼群一役,众人也都小心谨慎了许多,班颜挑的多是些连野兽也难以攀援的小道,却也真不曾再与狼群正面对上。 只是墨昭华功力不济,在这种曲路上行走起来分外困难,可他宁愿自己一步一滑地走着,也不肯出声求助。直到到了一处几乎与地面形成直角的冰壁前,班颜先在腰上绑了g绳子,在绳子的另一端系好绳套套上冰壁上方凸出的岩石固定后沿壁爬了上去,接着便又将绳子抛下来示意他们跟上。 苏薄红向祈紫宸摇了摇头,让她先走,祈紫宸看了一眼她怀里的男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便把绳子绑上自己的腰间,跟着攀了上去。 被重新放下来的绳子垂在苏薄红和墨昭华之间。 见女子没有想要动作的意思,墨昭华终于松开险些被咬出血来的下唇,将绳子系好,学着班颜和祈紫宸样子往上攀登,只不过他既没有班颜的经验又没有祈紫宸的功力,才登到一半,却觉抓在覆着一层冰的岩缝里的手又僵又冷,半点也动弹不得。 抬头往上,离冰壁上面的平台还有丈许,雪山里刺骨的寒风吹进他穿的裘衣里,冻得他牙关格格直响,墨昭华却仍是紧抿已经被冻出裂口的唇,不想吐出一个求救的字。 那个女人……g本就不相信他。 又何必去讨人嫌。 看少年那尚未长成的纤细身子吊在了半空许久不动,苏薄红哪里还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宽广的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柔和的真气从她袖中发出,托着墨昭华的身子上到崖上后正好轻轻地将他放下,而苏薄红本人,也在这一瞬跃上了冰壁。 不料她的双脚还不曾在平地上站稳,另一边就传来了班颜的惊呼声。 顺着她唤声传来的方向,苏薄红只见昨晚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只银毛狼王,正静静地站在前方两条道路分岔处的其中一条上,碧绿的眼睛中泛着冷光,正定定地盯着他们。还没等班颜和祈紫宸有所动作,突然一阵劲风挟着雪山中的寒凉迎面扑来,众人一时之间都是目不能视,等他们再睁开眼睛时,狼王早已不知去向。 “跟着它,往那条路走。”还没等班颜缓过气来,苏薄红便冷冷道。 没错,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那传说中守护着万圣尊师墓的狼王,是想要把他们带到一个地方。 但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只有去了才知道了。 想到这里,苏薄红的唇角又挂上了惯常的笑容。 而狼王似乎也的确是有意要引领他们往一个方向走一般,一路蹄印都十分明显,有的地方似是怕蹄印被覆盖,还留下了刻意摩擦出的痕迹。 顺着狼王的痕迹一路行去,最后,蹄印却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之前,消失了。 苏薄红燃了一支火把投入山洞,只见被照亮的洞壁两侧都有渗水的湿迹,而洞底,竟是雪山之中少见的一条暗河,望去河水好像吸收了所有光线般一片漆黑,半点应有的波光也无。 其中定有古怪。 “班大姐,你在这凌云雪山中行走多时,可曾到过这般洞中?” 班颜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原来雪山之中竟也是有水源的。” 嗅着从洞内传来微风中些许的硫磺味道,苏薄红知道这洞中地底必定有熔岩之类的东西,所以里面的暗河才能在雪山常年零下的气温中丝毫不受影响冻结。 “班大姐,依你看,这洞最终会通往何方?”却也没有急着作出决定,苏薄红又问道。 皱了皱眉,班颜又往四周看了看,才答道:“这洞若是往上走,从这座山峰直上百丈,就是凌云绝顶,不过,若这洞是向下或者平行的,只怕……” 听她话里似有语意未尽,这对班颜这么一个老实直率的人来说实在难得,苏薄红却不由勾起了唇角,道:“扎木筏吧,我们进去。” 10 欲望文 11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1 片云天共远(四) 凌云雪山气候终年虽然极是严寒,但仍生长着许多耐寒度很高的植物,不过这些植物因为气温,生长速度都极其缓慢,通常是一年只能长高几厘米,同时,这些乔木的木质也因此变得致密,用来扎木筏,只要河水的浮力足够,便可坚固得如同一条小舟一般。 考虑到河水的承载能力,苏薄红按她平日的审美把木筏做的气势十足,而是扎了一个恰好供三四人容身的小木筏,完成后在洞口的河水里下水试过,确定了足够承重。 “班大姐,一路承蒙照顾,这水洞不知通往何方,你还有家人,我看就此别过吧。”苏薄红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已经在扎衣服下摆准备上木筏的班颜动作一滞。 本能地想要说出随他们一起去的话,却因为苏薄红提及她的家人而梗在喉间。班颜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薄红带着祈紫宸和墨昭华上了木筏,祈紫宸手里的木杆往洞壁一撑,那小木筏已轻轻向着幽深的山洞另一端滑去。 “一路……小心。”此情此景,让这直爽女子一时间也觉说不出话来,唯有目送木筏消失在了视线中。 终班颜一生,都不曾再见过这天遇见的女子,然她的容貌、气势、出神入化的功夫都令她深刻脑海,难以忘怀,而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为他们华国日后…… “苏薄红。”祈紫宸突然出声道,反常地叫了苏薄红的全名,“你放过了她。” 陈述的语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但苏薄红却知道她在表达着疑问,于是浅笑回道:“我从来都不是嗜杀之人。” 祈紫宸冷冷哼了一声,显然这个答案的说服力,实在太小。 不过,为什么呢。 明明不应该让一个知道他们来了凌云雪山的人活着回去的。 但在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还在家中等她回去的男人吧。 苏薄红低头看了看静静倚在自己怀里的林星衍,感觉到他贴在自己身上微隆的小腹。 谁知道呢,就算是为孩子积福吧。 山洞中的水流虽然没有冻结,但是气温从人体感觉来看,却与外界相差无几。而从深处更是吹来一阵阵y冷的风,竟让人觉得比外面还要冷些。难道她关于地底暖流的判断有误?苏薄红若有所思地蹲下身去,伸手试了试水温,触手处果然意外地寒冷。 不过相比水温,更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条暗河水底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竟如在外面所见一般,漆黑看不见底,甚至连反s水面上的影像都没有。 也就是说明,里面有东西连光线都能够吸收。 “水流……”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墨昭华突然突出两个字,苏薄红和祈紫宸几乎同时也感觉到了木筏起了微小的晃动,筏下的水流速度明显地比刚才快乐起来。 单手扶着林星衍,脚尖一挑把另外一g备用的木棍抓在手里,注以内力撑入水中,保持木筏的平衡。 只是那木棍入水不过七分,就好象已经触及了河底,从感觉上来看,应该是一片坚硬的可以借力的不平地面。 苏薄红微微侧头,与祈紫宸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她对此也并不知成因,便也暂时放下了疑惑,把注意力集中在稳定木筏上。 渐渐地水流的哗哗声越来越大,流速也越来越快,竟似洞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把木筏往里吸一般。若是这样下去,饶是木筏是由凌云雪山中坚固的木料做成的,也会被急流冲散。 内力加到三成,苏薄红状似无意地向着墨昭华问道:“你们族中传说可有提起这个山洞?” 自入洞以来,墨昭华的眼神就有些怔怔的,此时听苏薄红的问话,等了片刻后才答道:“是祭生潭……这里一定是祭生潭……” 见他脸上的血色都快褪尽了,苏薄红续道:“祭生潭?” “我们的确没有走错,祭生潭是通往万圣尊师墓的唯一途径,只是……能否进入,全看万圣尊师的意思。如若不能被允准,只能成为祭生潭中枯骨……” “好了。”有些不耐地截断了他的话,苏薄红道:“我与他自然是有缘的很,祭品……哼。” 说话间,水流的速度越来越快,人力与自然相抗终究有所不及,就连苏薄红也维持得有些吃力起来,看来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 而几乎同时,前方的景物也渐渐变得清楚了,竟是一个不知有多深的大黑洞,在不断地将暗河中的水流吸进之中,只见水流流入,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全不见踪影了。 虽不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苏薄红也知道定非是前往墓中的通途。木筏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般,靠在她身上的林星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微微地挣扎了起来。 这是,与她在抢人么? 就凭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还差一点。 “伏低。”苏薄红低声喝道,身形飞快地掠到墨昭华身边,压着他的腰让他贴着木筏伏好,看那边祈紫宸也已照样卧好后,丢开了手中的木棍,任由木筏以几乎是冲锋艇的速度往黑洞撞去,左袖里一g飞虎爪激s而出,往洞壁上缠去,正要借它来固定住去势,未料暗河中水流虽不冻结,那洞壁上却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饶是飞虎爪前端金质尖锐,还是滑了开去。苏薄红一击不成,眼看木筏就要被黑洞吞没,突然一个念头如电在脑中闪过,也不顾其他,便把飞虎爪往河中扔去。 侥幸,飞虎爪被拖了几米之后,不知最终缠在了什么东西上,固定的牢牢的,任那水势再大,也再不能将木筏冲向黑洞方向。 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能够稳定木筏的木棍已经不在了,现在他们的状况并不比刚才好多少,几乎是被困在了这小小的一方暗河之中。 “此地不宜久留。”思索片刻,苏薄红得出的结论仍只有这一个。 又冲了一阵后,那水流竟似有灵,知道不能再将木筏拖入,慢慢平缓了起来。重新变得静寂的山洞之中,墨昭华霍然起身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这次他连声音也叫不出来了,只是白着脸反复咬着下唇,身子也开始微微发抖。 不知为何觉得他这个样子分外碍眼,苏薄红在示意祈紫宸维持住木筏的平衡后,掠身挡在他身前,眼前的景象却令她也不由地有了片刻的不能思考。 刚才被她抛出的飞虎爪,原来勾在了一从黑毛上,或者说,一具尸首的头发上。 那尸身乍看之下分不出男女,身上穿的服饰与现在华国人的并无太大区别,虽然一半泡在水中,仍可看见上面j美的暗纹和刺绣,看起来那人的身份也该不低。而拖在他头上的一头茂密黑发如同水草一般在水面上漂浮着,蔓延开来居然有三四米见方,纠结在一处正把飞虎爪缠在之间。 而现在,这具浮尸,正因为飞虎爪的牵引,渐渐往木筏靠近。 尸体上犹自发出幽幽的荧光,尸身上所着衣物,都随着水流缓缓动作着,恍然若生。 世上并无神鬼,即使是有,也不过只是一些人体生物电残留而已。 活人她尚且不惧,何况是死的。 苏薄红面上神色未变,被她护在身后的墨昭华虽从小修习巫蛊之术,却是从不曾见过这般诡异景象的,一时间全身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一般,再也不管苏薄红心中对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死死抓住了她垂下的大袖不肯撒手。 “它……它在动……”少年抽着凉气的声音贴着背传入耳内,苏薄红没有被尸身吓到,却险些被他吓了一跳,闻言往前看去,那尸身竟然真的在缓缓抬起手来,而这,显然并非因为水流的推动。 “别怕。”听墨昭华连声音都变了调,苏薄红难得地出声道,她深思的眼光还是放在了逐渐接近犹自动作的尸身上,难道这华国与自己原先那个世界不同的不仅仅是男女地位,还真有鬼神不成? 只见那尸身说话间已靠到木筏的边沿,一双被水浸泡得发胀的惨白的手攀了上来。 墨昭华见到这般景象,只觉脊背发凉,心中本能地想要离远,双脚却好像被粘住了一般,半分也移动不得。 “不是它在动。”女子淡淡的声音响起,莫名地缓解了他心中的恐惧,墨昭华重新往那已经搭在了木筏边沿的尸身上看去,这才看清原来尸身的动作并不是它本身发出的,而是因为尸身下面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一群黑色的小虫,它们不停的蠕动使得尸体也跟着动,仿佛活了一般。 “尸虱!”一时忘记了害怕,墨昭华从苏薄红身后一步跨到木筏临水边缘,待看清那尸身下的黑虫正是圆头双牙颈子上有一圈利刺后,不由脱口而出。 苏薄红刚抓住墨昭华的手腕想让他回到自己的身后,没想到那些尸虱对阳气的感应极是灵敏,背上一对小翼张开,就往他面门直冲过来。 事出突然,墨昭华反应不及,被其中一只一口咬住了手背,他本能地甩手想要摆脱尸虱的啃咬,却被咬得更深。 就在这一瞬间,苏薄红拉着他迅速后退,木筏前端因为失重翘起,在欲倾未倾之时,苏薄红又带着人恰恰落下,不仅稳住了木筏,且将半伏在前端的尸体和陆续爬上来的尸虱打了下去。 抓过墨昭华的手细看,只见那尸虱半个身子已钻进了他的皮r里,隆起高高一块,原本白皙的皮肤顿时变得几近透明。 松开墨昭华的手,苏薄红将匕首往他手上一递:“挖出来。” 墨昭华哪曾做过这种事,然手上逐渐蔓延的黑色让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当下咬紧牙关,将匕首交到左手,一动将那尸虱连着一块血r生生挑了出来,然后自己撕下一片衣襟包好。 “薄红。”一直一言未发的祈紫宸突然出声道,语气还是冷冷的,听不出什么反常:“为何壁上,有你的画像?” 被她此言一出才将视线投到不曾注意的洞壁上,只见两壁之上竟都画着色彩绚丽的壁画,有些虽为湿气所侵,却仍看得出原画上细腻的线条多用黑银二色描绘,十分华丽。随着木筏的缓缓前进,壁上所绘的内容也一点点在苏薄红眼前展开。先是长长的一队服色各异的百姓在后相随,然后是举着羽扇玉幡的侍从,中间还有作各色杂耍玩意的,接着便是两排穿着银盔银甲的兵士,手里拿的都是明晃晃的刀枪剑戟。 这场景对于苏薄红来说,并不陌生。 当今的女帝陛下,她的生母出行,所用的仪仗排场便与之相差仿佛。 而画卷的最末,则是个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的盛装白衣女子,衣服冠帽均是华美不胜,然她一身飘然出尘的气质,却全不曾被这般炫目的衣饰所掩,反是更加令人不敢逼视,只怕玷污了她一般。 这壁画的画风极是写实,图上所绘者虽众,却无一个面目相同的,最细微的神态也是各异,侍者神色恭谨,御者策马扬鞭,舞者衣带飘举,千人千面,实在是巧夺天工。 只是苏薄红全无心思去欣赏这幅栩栩如生的壁画,眼神全都定在了一处。 没有错,正如祈紫宸所说,那画中被放在最显眼位置,恍然若仙的女子眉眼间,与她竟像足了十成。就算是找画师也不一定画得如此逼真,论效果,几乎堪比影像。 片云天共远(五) 全身被突生的怪异感觉笼罩。 一路行来,并无迹象表明他们中了什么幻术,且祈紫宸也看到了与她一样的景象。她们两人同时着了道的几率,实在太小。 那这壁画便是真的。 无人能够在自己到凌云雪山后入洞之前那么短的时间里绘出这幅惟妙惟肖的壁画,况且上面天长日久水蚀的痕迹是做不得假的。 然又是为何,在这通往万圣尊师墓的水道之中,会有这样的一幅壁画?难道那百年前的万圣尊师真如墨昭华所说一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早已料到了她苏薄红会于今日入洞取宝? 这个想法很快又被苏薄红自己驳斥,第一她绝不相信一个人类真能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其二则是若他预料到自己会入洞取宝,便g本没有必要画这幅美化她的壁画,倒是画个十八层地狱来的更实际些。 唯一的可能,壁画中只是一个长得与她十分相似的女子。 像是要强迫自己相信这从理智上来说仅有的结论一般,苏薄红不再多看壁画一眼,只是她转过头时,却觉眼角余光扫到白衣一角,悠然在洞壁上飘过。倏然回头,那壁画上女子身后不曾被她注意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全身缟素,白纱覆面的人,也不知是自己方才过于专注于女子身上没有发现,还是片刻前才出现的。 正要定睛细看,苏薄红却觉思维在瞬间中断,一个幽然的声音占满了她的脑海。 “陛下……回来了……百年……”破碎的词句让她无法判断话中的含义,而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却还是盯着壁画在看,祈紫宸和墨昭华都神色不变,难道刚才都是她的幻觉不成? “不要……不要……她不是……” 一直靠在她身上的林星衍突然皱着眉呓语起来,苏薄红不由挑眉,放低了声音问道:“星衍,你说什么?” “我不允许!”像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林星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住苏薄红的衣襟,十指细瘦的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薄红有些意外,重又将他抱稳后正想细问,脚下的木筏却是一震。 原来这并不是一个无底洞。 木筏已经顺流飘到了暗河的尽头。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延伸往下,不知通往何方的阶梯。而从阶梯远处竟还有隐隐的灯光。 不知为何,苏薄红的脚步顿了顿。 自从刚才看过壁画之后,她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加上林星衍异常的反应,就算是苏薄红,这一步的跨出还是犹豫了。 阶梯通往的,究竟是何处。 少有的不确定让苏薄红一时间无法决定。 可只听身边一阵风声掠过,少年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往阶梯下飞奔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sht!”苏薄红伸手去捞却扑了个空,忍不住chu口脱口而出,没有太多的时间顾虑其他,也飞身跟了上去。 祈紫宸在阶梯口略停了停,片刻后目中异色闪过,也纵身掠去。 天、旋、地、转。 这种滋味,苏薄红一辈子都不想在体会第三次。 所谓的“阶梯”原来竟是幻象。 就在她踏足的刹那,便只听得到耳边风声呼呼掠过,所幸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将怀里的男人抛给了祈紫宸,以她的功力又有自己殷鉴在前,多半能保他无碍。 至于她自己,若要死掉,却也很不容易。 在无边的暗色中坠了也不知有多久,她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体重重砸在了地面上,不过这“地面”竟是意外地柔软,与她体内自动生发的真气一起护住了她的身体。等重击的晕眩过后,苏薄红尝试着活动手脚,发现全身竟毫无损伤。 该说是意外之幸么,呵。 扶着墙站起身来的瞬间,苏薄红几乎被瞬间变得亮如白昼的空间灼伤眼睛,等她的双眼习惯了这份光亮重新睁开时,却发现自己正落在了一张床上。 极其柔软的大床,四面的床柱上都饰以飘逸的轻纱,令人感觉恍若梦境。 而那突然亮起的嵌满两边墙壁的夜明珠,正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将四下的景色都照得分明。 丝被上的云纹,轻纱上的流水暗花,嵌着夜明珠的玄色墙壁,还有搭在紫檀描金衣架上的一套同色衣装,无一不是她最喜好的颜色款式。 手抚过冰丝衣料柔滑的触感,苏薄红的眼微微眯起。 自从来到凌云雪山,她便一直有这种感觉。 有什么人,正躲在她看不见的暗处,牵制引导着她每一步的行动。最后的结果便是,她如今站在了这里。 而妆台边上,放置的一顶小巧玉冠在苏薄红看来,却是说不出的眼熟。 日前,她刚佩戴过的小冠。看来这些衣物,正是华国女子在迎娶夫侍时所要穿的盛装。 原来这大墓之中,雪山之下,竟有佳人,想要入她苏家门墙。 只是,他用的方法,真是,大错特错。 唇角上扬,素手微动,那极薄极韧的冰丝衣服,顿时被撕成了两半,委于地下尘土之间,恍若明珠蒙尘。 本是无关对错的死物,却恰好当在苏薄红怒气正炽时,成了发泄的对象。 裂帛的声音被女子的脚步抛在了身后,她往这间虽大却四壁密闭的房室唯一的一扇门走去。 并不曾落锁的门触手便被推开,而展现在眼前的,是布置几乎与她落下来那间房室相同的又一间房室。 所不同的是,这间房室中,雪洞一般毫无家具装饰,唯一的东西便是横在房室中心的一具巨大的冰棺。 上面雕凿着的并蒂莲花纹案,j致而清雅,覆着的一层无色薄纱却为它增添了三分朦胧。 苏薄红的脚步在离冰棺半米处停住。 凌云雪山上,埋葬的是被西华人尊为万圣尊师的华国大陆上百年前的国师。 这间巨大的房室,便算是椁室。 他的意思,是要自己陪葬么? 心念动间,苏薄红掩在大袖下的右手已浮上了一层浅淡青气,立意要在三尺之遥,将那冰棺毁个干净,管他尊师也好,鬼神也好,俱都灰飞烟灭,便再无作祟可能。 只是内劲已吐,千钧一发之际,冰棺却发出巨大的吸引力,吸着她的身子往棺上撞去。 不得已撤了掌上内力,转而伸手撑上棺沿,才免于跌倒。 触手处并非想象中刺骨的寒凉,却别有一番温润之感,而覆着的轻纱也因为她的动作飘然落地,露出棺中人的容颜。 那恍然若仙,清逸出尘的容颜,不知为何看在苏薄红眼中,令她的心重重一跳。 仿佛,久别之后倏然的重逢,既惊讶,又甜蜜。 眼光顺着流云般披散在冰枕上的银发往下,慢慢滑过秀挺的眉,轻闭的双眼,长翘的睫羽,最后落在棺中人抿成优雅弧度的唇上。银丝织就的长衣层层包裹着他修长纤细的身体,堆叠出静谧而安详的气质。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只是陷入了一场长久的沉睡。 着了魔一般,苏薄红眼神变得空洞,缓缓伸手,想要去抚他沉睡的容颜。 明明隔着冰面,不可能触碰到,但是指尖,就是传来了微微的酥痒,好像有什么东西缓缓流入一般。 茫然地动了动手指,直到一丝寒气透骨而入,苏薄红才略略回复了神智。 她并不明白方才自己做了什么,只是身体,竟似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啪”的一声轻响突然从她手下传来,等苏薄红低头望去,却是本来完美棺面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纹路。 警觉地迅速收回手,却为时已晚。 片刻的停顿过后,毕剥的破裂声便瞬间此起彼伏起来,一时间晶莹剔透的冰棺上布满了纵横的裂纹,小块的碎片也开始剥落。 一向清明的思考此时却不知被什么阻住了,苏薄红连离开此地都不曾想起,只是立在棺边,看着冰棺一点点崩裂,然后,心中竟似在期待着些什么。 “你来了。”银色的身影从棺中坐起,恍若破茧而出银蝶,方才还毫无生气的人脸上此时带着可令天地万物失色的浅笑,一双浅色金眸定定地望着苏薄红,却似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在了眼波流转之间。 只见他步履轻盈,优雅地行至苏薄红身边,伸指抵上她的眉心,幽然续道:“我的陛下,我的……魔障。” v片云天共远(六)v 倏然惊觉的苏薄红显然对这种意外的“尸变”毫无准备,还不等她飞身跃开,就被银发男子攫住双唇,冰冷的两片薄唇紧贴得毫无缝隙,轻柔地汲取着她唇间的专属气息。 居然被强吻了。 还是被一具尸体。 苏薄红在片刻的意识空白之后,深沉的暗色波涛开始在眸底凝聚。 毫不留情的重重将他推开,苏薄红贯注内力的流云广袖一带,只听一声响后,银发男子为她内力所震,直退了三步,靠在半已崩毁的冰棺上。 暗红的颜色从他捂住嘴的指缝间渗出,而刻意压抑的笑却同时传入苏薄红耳中。 “陛下啊陛下,看来,你真的都忘记了呢……你的法力……”明明被伤得很重,男人却似一点也不在意,只是低低笑着。 听着他的笑声只觉得全身不舒服,苏薄红右掌中暗聚内力,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将他立毙掌下,不过想起还要寻找造化之钥的下落,最终还是冷着脸撤掌。 她方才那一掌用了八成真力,谅他就算并非人类,也该已受重伤难复。 未料那银发男子弯着腰咳了片刻后,竟自直起身来,盈盈走到苏薄红面前,与她之间距离近得几乎让她可以闻清楚他身上浅淡的莲花香味。 “连这个也忘记了么,陛下。”他的指尖冰凉,顺着苏薄红同样冰凉的脸颊慢慢滑下,宛若抚一件易碎的玉器,“我啊,可是不会受伤的。”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苏薄红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双手其实是如此无力,连空气都抓握不住,她带了十成内力的掌印上面前男人的身子,却似击在棉絮之上,半点收效也无。 唇重新被含住。 不若刚才的,缠绵却含有几分独占意味的吻。 同时被渡入口中的,还有一粒入口即化的丹丸。 几乎没有拒绝的能力,只能在窒息之前将丹丸咽下,全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好了。”终于松开了她的唇,男子却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反是虔诚地在她身前跪下,双手交叉在x前,“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陛下。” “你。”x中的怒气一再地被压抑下去,苏薄红终于沉声问出一句,“究竟是谁?” 跪在她身前的银发男子闻言仰首,本来披散在额上的发向两侧落下,露出一个形状奇异的黥印,发出淡淡的荧光:“陛下,吾是你最忠心的臣子。” “是么。”终于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苏薄红伸手抚上他柔顺的银发,眸色深沉。就在男子唇角微微上扬时,猛地一扯,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自己的动作对上她的眼神,“既然如此,那你可知道造化之钥在何处?” “是。我的确知道。”虽然被女子抓得生疼,男人还是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给我。”毫不客气地松开满把的银发,却因为自己的手似乎因那份柔滑而留恋了片刻而感到略微的生气,苏薄红冷道。 “陛下。”男子的声音里突然有了一丝柔软意味,“叫我的名字,我便给你。” 苏薄红扬眉,她怎会知道这个躲在冰棺里不知道多少年突然诈尸的老妖怪究竟是谁,于是只能默然。 “连名字也……”男人自嘲似地笑笑,“我却也本不该期待的……”然后突然起身,迫近苏薄红面前,“我叫无非,澹台无非,记住这个名字。” “哼。”轻哼了一声,苏薄红只是淡淡续道:“把造化之钥给我。” “呵呵。”自称澹台无非的男人又低低笑了起来,垂在两侧的银发随着他的笑声轻轻摇动着,恍若一泻而下的银色水流,“那请陛下,亲自来拿吧。” 见他仍是半跪着毫无动作,苏薄红正欲发作,却见他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将散下长及脚踝的银发握住束起,然后撩起长袍一角,露出不曾着鞋的莹白的足,纤细修长,弧度极为优美。 不过苏薄红可不是懂得欣赏的人,起码现在不是。 她不过是想看看,这人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长袍被拉到更上面的位置,笔直的小腿也暴露在了微凉的空气中,浮着淡淡的一层荧光。 苏薄红的耐心终于用尽,上前抓住他仍自动作着的手,“你究竟想干什么?” “给陛下造化之钥啊。”澹台无非侧过头浅浅一笑,春冰消逝,白雪初融,一江流水全化作了盈盈碧波,竟似耀得令人睁不开眼。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薄红这才看到那泛上一层浅色绯红的腿上,脚踝的部分,正自套着一个玉环。 如脂而温润,如雪般白皙透彻,套在他的足上,却似与皮肤的颜色几乎分不出来。其间缠绕着丝丝红纹,又在这份清绝的美上,增添了几分妖异感觉。 “造化之钥?”目光落在那与男人素足浑然一体的玉环上,苏薄红扬眉。 “陛下若是想要……便请。”澹台无非半靠在冰棺上,笑容里带着三分慵懒,掩在大袖里的手往苏薄红面前一递,却是一把小小的玉鞘银刀躺在掌心,“造化之钥自我出生始,便已套在足上,若非如此,无法取下呢。” “是么。”苏薄红答得淡淡的,将银刀接了过来,一时间看不清她眸中神色,“却也不必了。” “丁”的一声脆响,银刀坠地。 澹台无非浅金色的眸中,一丝异样情绪一闪而过。 女子的手掌带着些许暖意贴上男人□在衣摆外洁白无瑕的足,内力微吐,那玉环便应声断裂成两截,内中一把墨晶钥匙掉了出来,与白色晶石地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玉环的离体,澹台无非的身子一颤,几乎是跌坐在地上,重新掩下的衣摆盖去了失去玉环后无力的脚踝,只是双眸还是含笑定定地看着苏薄红不放,语声中带了微喘:“你既已拿到造化之钥,便出去罢。” 他转变太过急剧的态度反而让苏薄红心生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才看四处封闭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已开了一道暗门,黑黝黝地不知通往何方。 略一思索,她已有了决定。 该弄清楚的,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为何唤我‘陛下’?”将墨晶钥匙收在掌中,苏薄红却不急着离开,反是问道。 澹台无非似是怔了怔,片刻才大笑起来,直笑得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才喘息着答道:“陛下,便是青帝陛下啊。” “你是——”退了半步,苏薄红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钥匙。 “他们叫我,万圣尊师。”澹台无非伸指在冰棺的莲花纹路上细细描绘着,那些细小的裂纹在他手指经过的瞬间全被修复,“不过,似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只道他不过是居于这凌云雪山之中x情怪异的隐居者,苏薄红万万不曾料到,他竟是自己强行进入的这座大墓的主人——西华族的万圣尊师! 澹台无非将她的反应统统收入眸中,最后还是付之一笑:“很惊讶么。当年我便道他日再见之时,你眼中可还有我,如今见来,终究还是一语成谶。” 他话音刚落,覆满白晶的地面突然微微地震动,澹台无非敛去脸上笑意,想要支持着站起身来,几次努力却都失败,沉下颜色来向着苏薄红道:“凌云雪山全由造化之钥之力维持,已不能支撑多久,你快走吧。” 本该毫不犹豫决断的苏薄红却不知为何,在触及他眼角眉梢的那一抹倦淡后,竟迈不出步子去。 “你呢?”砂石已从头顶的砖缝间纷扬而下,几乎模糊了眼前另外一人的身影,只是女子的眼睛,却瞬也不瞬。 “强求而来,不过终是逆天,这报应,我已得了,自领业报亦是当然。”他依靠在冰棺上,浅色金眸半闭,似乎极是疲惫,“你快去罢。” 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怒气,几步上前抓住澹台无非的搭在棺沿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扯到自己怀中,“跟我走。” 察觉到男人些许的抗拒,这才发现之前保护着他身体的丰沛内气已不知去往何处,就连自己抓在他臂上那一点透体而入的真气似乎也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外,苏薄红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一声闷响,原来是一块巨石砸开了房室顶部,正落在冰棺之上,将本已支离破碎的冰棺砸成形状不辨的碎片。 看来不快点离开真的不行了。 “我不能离开。”挣开苏薄红的掌握,澹台无非足不沾地,飘然退开尺余,身后一片飞沙走石混乱地落下,甚至有几块小石子弹上他的肩头。 只是站立之时,脚步却是一个踉跄。 本已所剩无几的法力,自是不足以将面前似乎毫无要走意愿的女子送到安全处的能力。 狠心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他如今该忏悔的,是当年的不甘,奢求前生之缘今世再续,满心都被执念占满,实则如今看来,都不过如同稚子的玩笑一般天真可笑。 错过的便是错过了,如何能够再来呢。 眼前前生种种慢慢流淌而过,一颦一笑仍有如昨日,只是,往事终不可追。 终不可追。 他的顿悟,迟来了百年。 一串串经文自唇边逸出,试图将满心的不甘冲淡,既是天注定的结局,虽然晚了些,还是让他来承受吧…… “喂。”苏薄红的声音在身前近处冷冷响起,然后澹台无非只觉身上一轻,已被她用近乎chu暴的姿势负在了背上,“你以为这么胡言乱语一通打乱我的生活之后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么,真是天真啊,我的国师。” 她语中的称呼让男人不由地身子一震,这…… 正是百年前青帝对她御下唯一男臣,后来被西华人尊为万圣尊师的男人的称呼。 v片云天共远(七)v 等苏薄红背着人从暗道跨出时,那座隐在凌云雪山之内的、也不知当年耗尽几多人力修建而成的大墓,倒塌。 连带着那些在山上累积了百年的冰雪也一泄而下,几成雪崩之势。 满耳都是轰隆隆的积雪崩落声,却不知为何,那一声轻语不曾被掩盖。 “把造化之钥给我。”被她负在背上的澹台无非如是说。 明知自己完全不相信他的那一套说辞,只想要保证造化之钥的绝对有效才将他从墓中带出,听到这句话时,却不由自主地从袖中取出那小小的墨晶钥匙,塞进他冰凉的手中。 几丝银发被剧烈的山风拂起,掠上自己的脸颊,然后与自己的发缠在一处。 将造化之钥握在手心,低吟了几句咒文,漫天遍地躁动着的白雪山石,像是收到了什么绝对的命令一般,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重又开始落下的雪花,静静飘落的细小声响。 染上了些许温度的造化之钥被重新递回苏薄红手中,淡淡的莲花香气自上面渗透出来。 “与我一起进洞的人,如今在何处?”忽略心中骤起的一丝不自然的波动,苏薄红淡淡问道。 顿了片刻,澹台无非才道:“他们已到了山下安全处,你无需挂怀。” 在澹台无非的指点下,下山的路变得十分容易,而行至一处时,突然从雪地窜出的狼王几乎令苏薄红一惊。 “……雷狼?”澹台无非始终半闭的眸子睁大,挣扎着从苏薄红背上下来,几步走到狼王面前,伸手去抚它颈下的那一丛银色皮毛,一直在苏薄红面前表现的冷淡傲然的狼王,此时也像一只得到了主人爱抚的小狗一般,温顺地凑过头去任他抚,时不时还蹭蹭他的手心。 看这一人一狼其乐融融,苏薄红眉一扬,背手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只是这相似的画面,令澹台无非不由想起百年前同样的情景。 然,却是物是、人非。 白雪依旧,凌云山依旧,只是她已……不复记忆。 就连雷狼啊,也不是雷狼了。 “你是雷狼的第几代孙子啊……”被狼王在颈窝蹭得发痒,澹台无非轻道。 “你若不是想把它带下山,便莫要多留。”苏薄红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自是不能带它走的。 狼该生活的,便是这片广袤的雪山大地,若将它带入人群之间,就算是锦衣玉食,不过也只能做人的宠物,看主人颜色而活罢了。 “去吧,雷狼。”拍拍狼王的身子,澹台无非脸上的一丝笑意渐渐敛去。 是啊,狼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他却最终无法拒绝那人说出的每一个字。 什么都不想再管再问,就当是从上天处偷得的短暂时光,不若让她的容颜重新刻上自己的心,重温百年前的那一场醉梦。 在澹台无非身边留恋不去,还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大尾巴,狼王依依不舍。 无奈之下,澹台无非只得左手结印,轻轻按到狼王头顶,暂时封住了它行动的能力。 不耐地转过身正对上男人两指微屈,捏成一个莲花型的诀,按上狼王的样子,一时间苏薄红有些恍惚。 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一般熟悉的场景。 重新伏上苏薄红的脊背,澹台无非沉默片刻,最终开口道:“你,还不曾说你的名字。” 并非容易问出口的一句话,这代表着,他愿意彻底地告别过去,忘记青帝,然后接受一个新的她。 “苏薄红。”回答的语气,虽冷,却似多了一种情绪。 “呵呵,好名字。”男人笑着,银色的发流泻在女子的背上,随着他的笑声轻轻淌出细碎流光。 没有回答,苏薄红只是任由他凑近她的颈,雪花一般微凉的气息一下下地袭在上面,莫名地抚平了她心中的些许担忧。 也许该信他的吧。 也相信他说的,他们都会无恙。 深吸了一口雪山中特有的清新气息,苏薄红举步往前。 直到看见班颜那座猎人小屋,苏薄红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自入雪山起,时间不过过了一日,对她来说,却竟似有一生之久。而之前心头始终盘旋不去的对于失去的恐惧,在见到澹台无非时,不知为何安定了三分。 只是她心中,还是不曾全信了他。 毕竟他所说种种太过匪夷所思,且一个人沉睡百年后复苏,那在她来的那个世界里即便是应用了最高科技的冷冻方法也还没有是实现,若非他拥有造化之钥,并用它平息了即将发生的雪崩,她只会当他是癔症而已。 轻轻叩门,来开门的却是祈紫宸。 一时间,两人相望无言。 分开之后种种,担忧恐惧,在看到对方均是无恙之后,反而说不出口,于是只能默默相视,直到祈紫宸发现苏薄红背后多了一个人。 一个好像雪中j灵一般,雪发银衣的男子,被长发遮住一半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是隐约可见的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他是?” “造化之钥的主人。”苏薄红淡淡道,不顾祈紫宸对自己的这句话有何反应,续问道,“星衍怎么样了?” 祈紫宸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几乎是苦笑了一下,才道:“自你落入那处之后,他一直很激动……不过我已点了他的睡x,半个时辰喂他喝下安神丸,现下正睡着。” 她难得地说了这么一大串,苏薄红几乎可以推出林星衍在自己消失后的激烈反应,当下走到床前,轻轻抚男人泛着一层细汗的额头,拨开沾在上面的碎发。 很快了,造化之钥若是不假,他便再不会孕有自己的后代而受这许多苦楚。 澹台无非仍是笑,却不知为何,觉得躺在床上那正怀着身孕的男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刺眼。 “澹台无非,若你真的是我想找的人,便给我证明。”转过身去,苏薄红脸上的一丝温柔褪去,变为全然的淡漠。 嘴边弧度又加大了些,澹台无非轻轻走到床前,接过苏薄红手中的造化之钥,抵在唇上低声念了几句经咒,然后却也不急着解开造化之钥上的封印,而是伸手抚上了林星衍的脸颊,“他便是西华百年的祭品么……却是好样貌。” 见他缓缓地说着这些有的没的,苏薄红扬眉正欲发作,却在目光触及一处时忍住。 拂了拂袖子,澹台无非俯身将墨晶钥匙放在林星衍x口,左手二指轻扣结印,片刻后造化之钥开始泛出一层紫黑色的光晕,然后慢慢扩展开来,将林星衍整个人都包围在了里面。 苏薄红唇角微勾,似是全然的放心。 祈紫宸的目光却落在了她身上,似是想看清她浅笑表情下的真实心境。 以她的x子,又怎会如此相信一个只认识了不到一日的人?况且若她猜得不错,这人来历之奇……世上能信的人,不出三个。 只见在紫气笼罩下的林星衍先是慢慢地起了微小的挣扎,然后又渐渐平静了下去。 又过了约一盏茶时分,已经将林星衍和澹台无非二人包围在中间几乎看不见人影的紫气终于渐渐散去,最终露出两人模样。 林星衍始终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而澹台无非手里的墨晶钥匙却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他身上的诅咒已被消去。”澹台无非缓缓走到苏薄红面前,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令他急剧地喘息起来。 眼前一花,女子已消失在他身前,掠至榻边,察看过男人确实无恙后,才真正安心。 看来澹台无非所言,竟有八成是真的。不过要她接受起来,总还有些难度。 只听林星衍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苏薄红无心再想其他,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星衍,舒服些了么?” 感觉到她的触碰,男人微微颔首,然后静静垂下的睫羽动了动,半睁开始终轻闭的眼睛,一道幽蓝掠过苏薄红的视线,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星衍?” 林星衍只觉得长久以来笼罩自己的无尽黑暗正自缓缓褪去,而久违了的影像在面前慢慢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猎人小屋茅草铺就的屋顶。 并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毕竟他在幼年就被母亲剥夺了视力,亲眼看过的东西太少太少。 然后撞进犹带三分迷茫的眸子的,是女子虽淡漠,却藏不住眼底三分关切的神色,容颜陌生,而她微微抿唇的姿态却似在心中描绘过千遍一般熟悉。 “……薄红?” 见他如此反应,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苏薄红还是难得地出声确认道:“你能看见我?” “嗯。”轻微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林星衍的眼中不再看到许多许多他不明白觉得陌生的东西,只是死死定在苏薄红身上,像是要把一生的眷恋都刻入眼中一般。 造化之钥,不愧是传说中的神物。在它的作用之下,林星衍早年被母亲以点青之术毁去的双眼,竟恢复了原本的幽蓝颜色,同时亦重新得到了视物的能力。 11 欲望文 12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2 v明月有情还顾我(一)v 直到确认林星衍确实完全恢复之后,苏薄红才得空向祈紫宸问了墨昭华和班颜的去处,得到的回答却是墨昭华在祈紫宸忙着照看林星衍时,竟独自逃回了正在崩塌的凌云雪山中,多半竟是被掩埋在雪中了。而班颜,也是等她回到猎人小屋才知道与他们分别之后并没有回到家中,家里仍是由她的夫郎照料着,而男人对他妻主会回来还是深信不疑。 闻言心中虽有些怪异感觉,苏薄红却知那是墨昭华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便也不曾多说什么,转而准备起离开的行装。 虽然林星衍身上的诅咒已经被消去,然他仍在孕中,这极北之地气候寒冷,自然不可久留。 收拾好一应诸物,牵了马车,一切就绪。 拗不过林星衍要自行行走,观看这从未如此清晰过的世界的要求,苏薄红只能任他慢慢走在前面,自己与祈紫宸在后面跟着,他若有事也可及时救护。 林星衍身上已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行走之间很是艰难,只是这些都比不上用自己的双眼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来的令他感到百感交集。 几乎以为,与她只能自此碧落黄泉再难相见了,却不料竟还能如此真实地感受这鲜活的世界,甚至…… 还能继续拥有他与她的,血脉。 轻轻伸手按放上微凸的小腹,林星衍唇边一丝笑意,看起来竟是如此炫目。 等到苏薄红将他抱上马车,却才发现有些不对,转身掠了出去,抓住想要往凌云雪山方向行走的男人,低声道:“澹台无非,你又想怎样?” “嘘——”澹台无非笑笑,微凉的手指按上苏薄红的唇,“我该回……” 一语未竟,人已是倒入苏薄红怀中,再无意识。 将他轻如片羽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苏薄红的目光不由胶着在刚才就看得十分刺眼的地方。 自凌云雪山出来,他便一直赤足而行,此时那一双白玉雕成般的足已是伤痕累累,青紫遍布。 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苏薄红将人抱进车厢,却正撞上林星衍一双幽蓝的眸子。 似是明白了什么,林星衍脸上血色稍褪,片刻后才道:“他便是我的救命恩人……” 点了点头,苏薄红道:“是隐居在凌云雪山中的药师。”不知为何,她不由自主地隐瞒了澹台无非的身份。 “嗯。”轻轻应了一声,林星衍转过头不再看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气氛变得沉默,苏薄红手上还抱着澹台无非,现在却是放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而外面祈紫宸马鞭一扬,竟自要驱车前行。 这才将怀里的男人放下,苏薄红挑了帘子问:“那小子果真找不着了?” “在凌云山中。” 祈紫宸头也不回地淡淡一句,苏薄红已明白了十之八九。 墨昭华要自己来凌云雪山除了借造化之钥的传说医治林星衍之外,最大的目的却是要让自己为他扫平进入万圣尊师墓的道路,取得金令。而这布置全被自己那来的诡异的前世身份打乱,她拿到造化之钥,墨昭华金令却尚未到手。 他自是不甘心的。 那小子,却是个真有野心的人。 苏薄红手一松任由车帘坠下,遮去她脸上的神色,只是重新将视线锁在林星衍身上。 她一度以为,她就要失去他了…… 幸亏…… 马车一个颠簸,林星衍撑不住身子往前倾去,眼看就要撞上面前的小几,却被揽入了熟悉的怀抱之中。 “星衍,多时不曾好好说话,你没有话想对我说?” 女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略带低沉,却莫名地多了几分调侃意味,让林星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沉默却让他觉得更加难耐。 “不说亦可,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低头轻轻一吻,苏薄红唇角勾起惯常的笑容。 “我……”林星衍一语未竟,突然脸色一变,身子软在苏薄红怀里剧烈地喘息起来。 扬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苏薄红问道:“星衍,你……” 无力地看了一眼苏薄红,林星衍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竟是…… 抱着人冲出车外,苏薄红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折,自祈紫宸手里夺过马鞭,把人往她怀里一送,难得地冷着脸道:“星衍快要生了。” 而有“神医”之称的女子,却头一次在需要救治的病患面前犹豫了。 “我是医者,并非产公……” 祈紫宸此言一出,两人之间又是诡异的片刻沉默。 看了她一眼,再看看她怀中已然额上起了一层细汗的林星衍,苏薄红手中缰绳一带,重新掉转马头,往猎人小屋疾驰而去。 幸亏班颜家的男人虽然不曾生产过,但终究比两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懂得多了,一时间准备了热水纱布一应诸物,倒也颇似几分模样。 被抱到屋内唯一的床榻上放好,林星衍身下早已湿了一片。 在班颜家男人的指示下,苏薄红坐在床边把人半抱着,祈紫宸则取了几粒护气保元的丹药喂他服下,知道他既是头胎,之前开x之事又不曾做得完全,已先做好了持久的准备。 腹中下坠之感渐渐剧烈,林星衍只觉得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逝,紧紧抓住身下皮褥仿佛想要留住它,却终究还是徒劳。 只觉有一把钝刀在他腹中翻搅着,带起阵阵含着铁锈味道的热流涌上喉间,顺着紧抿的唇角延下细细的红线,一直从绷得笔直的纤细颈子上滑落,染得身下垫毯点点猩红。 对此事毫无经验可言的苏祈二人只能听班颜家的男人吩咐,一面以内力护住林星衍心脉一点生气不失,一面帮他按压小腹,助胎儿下降。 烧开的热水在为男人擦拭身体的布巾浸入的刹那变得鲜红,而迟迟不能降入产道的胎儿更是令苏薄红觉得心惊,一次又一次地渡过真气,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似乎在他的身体里,所有的生命迹象正在慢慢地消失。 没有再去思考其他可能x的空闲,苏薄红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无论如何,即使逆天,她也要他平安! 时间缓缓流逝,林星衍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就连身下流淌而出的血也变得静静的,恍若放弃了一切。 班颜家男人在一边忙碌张罗着,偶尔靠近床边时,眼神中也透露淡淡的哀伤,似乎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眼前这人已然不能再支持多久了。 “薄红……”微弱的气音从男人半张的唇中逸出,听在苏薄红耳内却是如此清晰。 “嗯?”放柔了声音,苏薄红一手拂开他被汗水沾湿,散乱地贴在额上的碎发。 “出……去。” 瞬间的不安让苏薄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否定:“别说话了。很快,我们的孩子就……” “出去。” 这一次的声音似是林星衍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不仅是苏薄红,连祈紫宸也听得清楚。 不明白为何已然对自己打开心结的男人为何在这时又突然与自己闹起了别扭,苏薄红只是习惯x地勾唇,轻轻握住林星衍的手,只道:“星衍,莫要多想其他。” 只是她一语未竟,却被祈紫宸从后面捉住了手腕。 “走吧。” 苏薄红挑眉正要反声质问,却在接触到祈紫宸的眼神后竟生生把话咽了下去,片刻后松开与林星衍相握的手,默然自床边站起身。 她的确该对他有些信心,自与他交陪后,不断出现的状况,让她几乎忘记了,这男人亦是曾经独立支撑起绿觞g的人。 只是苏薄红心里想得透彻,脚步在就要跨出门槛的刹那还是不由地微顿。半侧过头去,只看见垂在床沿染上朱红的白衣一角,尚有艳色的水珠顺着镶着银线的边沿滑下。 祈紫宸跟在她身后看在眼里,却是目光一黯。就在她几乎要觉得苏薄红会不顾一切地转身回到男人身边时,门被推开了,发出细小的门轴搅动声。 本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已然不在。 祈紫宸和苏薄红都离开了,所幸尚有班颜家的男人在里头照料着,林星衍看来对他也是不太介怀,不再要求他出去。 只是门里自她们出门起便变得悄然无声,就连细碎的呻吟也不再有,苏薄红面上不露,抓着衣摆的手泛白的指节却说明了一切。 知道她心中所思,却说不出能令她放心的说辞,祈紫宸一时间也是默然。 林星衍的固执并非来的不合时宜,而是他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么一个机会。 证明他还是他,没有因为苏薄红而改变的机会。 男人的想法固然有趣,只是放在男儿身上自是有所不宜,苏薄红的身份地位又是注定了日后要纳娶的,只怕到时还有事闹。 然这毕竟是苏薄红的家事,祈紫宸脑子里念头也是一转而过,没有继续深思。 二人也不知在雪中立了多久,直到婴儿的啼哭打破死一般的寂静,才双双回过神来,苏薄红急切间连身法都忘了施展,几乎是撞进门去。 小小的婴儿被班颜家的男人抱在怀里细细拭去身上的血迹污物,全身红通通地,正自细细地发出微弱的哭声,却非苏薄红关注的重点。 刚生产完的男人比起之前却似j神了些,虽然仍然很虚弱,眼神却充满着久不曾见的光彩。 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一个人诞下这个孩子。 从班颜家的男人手里接过孩子,苏薄红行至床边,确定林星衍除了血气衰弱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把孩子安顿在他身侧,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星衍。” 听出她话中有话,林星衍不由地两颊染上微红,偏过脸去错开与苏薄红相对的视线。 难得地不再继续,苏薄红只是将婴儿小心地裹好,又让祈紫宸看过了林星衍的身子,确定调理数日后便可动身,便知自己这趟凌云雪山来事已成,且此地不宜久留,当下便算定了日子启程返京。 v明月有情还顾我(二)v 苏薄红一行返京日,太女府却是静静的,当日大婚时的些许红色仍残留着,却给沉滞的空气增添了几分生气。 太女长子诞生,虽非嫡出,又是儿子,也该是皇室上下全国共庆之事,只不过苏薄红这一趟去得匆忙,路上才急急草就了要呈给女帝的奏表,入京时当即要人去呈了,但一层层递上去总还要些时候,如今苏季初也未必知道这事,是以全无准备。这般的清净倒也正遂了苏薄红的心意,林星衍现在的身子本是禁不得闹的,况且她还有个人要偷渡到府内。 以药师的身份在太女府住下,澹台无非毫无二言,只是他偶尔停驻在苏薄红身上的眼神还是让她觉得心中莫名,多时便对他避而不见了。澹台无非也不出苏薄红指给他的院子,整日就看些药书,间或往祈紫宸处走动。他名分上非是苏薄红的内室,与旁的女子交陪虽有礼法拘束然终是无大碍的,也有府中管事的拿这事报给苏薄红的,苏薄红心里想的却是若他二人有意也是一桩好事,便连问也不问就把事搁了。 直到她回京的第三日上,苏季初的旨意才下到太女府中,所言不过是说如何的欢喜,末了照皇室旧例赐了些丝缎金银宝玉,说都是小玩意,却也整整堆了太女府的一座库房,足见皇祖母对这第一个孙儿的上心。 孩子是早产,有些先天不足,连哭声都是细细的,林星衍很是担心,自己虽是也不大起得来床,仍坚持把他带在身边亲自照看,好几次苏薄红过去锦华楼,都被林星衍的侍人挡了驾,她这边虑着林星衍多少有些男儿家的小心思,便也去得疏了些,君拂羽又在她回来前带了沈君攸上山寺礼佛进香,按皇族家眷之例,照旧是要在山上吃斋念佛两个月的,是以至今未归,多半也是不知道她回府的消息的。 往日热闹的太女府后院,如今颇有几分清寂味道,苏薄红不觉得如何,一干家臣却卯起来建言,要她再纳侧室,诸般说辞闹得苏薄红头疼,立意要把那些碎嘴的立毙当场,却知自己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于是不过冷哼一声离开了,留下一屋子家臣面面相觑。 她去凌云雪山耽搁了些日子,政务上也有所生疏,苏季初转给她近几日来积压的折子,装了三车从禁g浩浩荡荡地运入太女府,一路上围观者众,只道皇帝陛下对太女又有什么赏赐,不料等到了苏薄红手上拆了包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头疼无比。 好容易把该处理的处理了一遍,重新按轻重缓急排好送回禁g的送回,该批给下头的下发,苏薄红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按上了太阳x,扔了笔起身正想出门转转,正巧碰上了来把东西交给她的侍人。 紫檀的盒子四边镂刻着的都是金丝木莲花,四角镶着金箔,衬着底上的红绒,美则美矣,苏薄红一时间却想不起这究竟是自己吩咐过的什么东西。 盒子上搭着个j巧的小金锁,拿放在一边的小钥匙挑开了,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的,却是那时硬生生以内力震断的玉环,她也不知为何,在当时动荡的不安里,还是将那两段破碎的残片收在了袖中,直到带回府中后一日偶然想起,便顺便叫人拿去重新镶好。 却也是时候去那人处一行了。 如是想着,苏薄红“啪”一声合了盒子,拿在手里就往澹台无非居住的玉屑院中去了。 到了院门,本该守着的小侍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也无人通报苏薄红的到来,她只是一路往内室行去,绕过几座屏风,隔着长廊故意放响了脚步,未料等她到了内里,澹台无非却还是睡着。 层层叠叠的衣物从寝台上一路散了下来,衣角曳在矮屏风下,绣着暗纹的地方沾着浅浅的湿意,也不知是因为主人之前去了何处而染上的。看了一半的竹策药典半卷着落在边上,隔着段距离看去,上面细细地还似添着许多批注。 没料到看到的会是这样一番景象,苏薄红如今颇有些进退两难,正想抽身离去改日再来,却见男人裹在一堆锦绣里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低低地咳了声,又往里面蹭了蹭。 这时才察觉到房子四面的窗户都开着,微凉的风一阵阵灌进来,苏薄红自己功力深厚对寒暑早已无感,只是看来对寝台上之人却是影响甚大。 微微扬眉,也不曾考虑自己如此动作的缘由,苏薄红从边上柜子里拿了织毯,轻轻盖在男人身上,自衬人终究还是住在自己府上的,若是病了反是不好交代。 只是她似乎忽略了,澹台无非身为百年前的万圣尊师,就算是病了,她也无处交代。 正要撤手的苏薄红抬头,意外对上的,是澹台无非尚未凝聚起焦距的双眸。 片刻间两人都觉有些尴尬,视线一触即分后,苏薄红状若无事地开口问道:“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仿佛还在梦中一般,澹台无非只是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寝台上支撑着起身,偏偏这一动之下,却让原本松松搭在肩上的衣物滑落了下去,露出白玉雕成一般的肩膀,把气氛变得更加暧昧。 “太女来找我,却有何事?”出口的语句虽然平稳,重新系着x前带扣的手却有些微颤,束好衣服后收了地上的书卷,绕过屏风里去,片刻后澹台无非才又出来,衣服坠饰已是整理得一丝不乱。 “那日借了你的玉环,如今拿来还你。”苏薄红语气淡淡的,把紫檀盒子拿出来放在了小几上,按动机括,盒盖弹开,出现在澹台无非眼前的,赫然便是当日苏薄红为了取造化之钥,打破了的玉环。 断裂处已被巧匠用银子接合,细细雕琢这蔓延的花枝,趁着通透的玉质,比起原先的脱俗多了几分华美。 重新合上盖子,澹台无非把盒子捧到一旁架子上,只道:“多劳了。” “无妨。”见他反应似是那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苏薄红反倒难再说些什么,眼看气氛又要变得冷场。 然后一句话便那么脱口而出了。 “澹台,你该知道我还不曾信你。” 受了惊一般抬起头,动作间袖子险些带了盒子下来,重新把盒子扶好后,澹台无非才转身看向苏薄红,笑笑道:“你自是不信的。” “怪力乱神,子所不语。我不过行古人之道。况且你之旧事,实在太过离奇,就算有造化之钥之能,我也不能完全信你。” “是。”澹台无非笑得清浅,“所以,谢谢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早就知道苏薄红不可能会轻易相信自己,只是,不曾料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这x子,还真是直接得让人怀念啊。浓密的睫羽轻扫,澹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人也已经住进了玉屑院,自己总不可能再把对方打包扔出去吧?苏薄红有意无意舒了袖子在小几上拂了几拂,道:“你若是愿意,偌大的太女府自是不在乎多你一人。” 澹台无非仍是笑,却不再答话。 苏薄红见他似是也没把自己的话当真的样子,便起身要离开。澹台无非要送她,被她止住了,便听得一路帘栊碎响,转眼间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那一句“玉环既已还了你了,你也是自小戴惯的,何妨戴回去”隔了数层回廊才传进耳内,说话人并无刻意以内力发出,是以传入澹台无非耳中已有些模糊不清。 大抵,终是自己的幻梦罢了。 放在架子上的紫檀盒子重又被拿了下来,搁在小几正中,澹台无非只看着里面的玉环,脸上笑意褪去,变成一片的淡漠茫然。 眼看苏薄红的长子就要满了百日,照例要请皇帝赐名的,这次苏季初说是苏薄红的喜事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专美,只让苏薄红自己定名,最后呈上去给她玉玺敲过就算结了。只苏薄红这边连日来却为了这一个名字弄得有些左支右绌,海选初选再选忙忙碌碌,还是敲定不下来。于是这日她便捧了名册往锦华楼去了,丝毫不知自己与孩子父亲商量名字的行为在华国人看来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 才行至锦华楼前,便见有小侍端了药出来,看样子只动了一半。苏薄红心里约略明白了,索x也免人通报,径自进去,一路上的帘子早有侍人卷了,重重帷幕也被分到两边,只露出居中沉香木螭纹床上靠坐着抱住怀中孩子男人的身形。 “星衍。”在离床几步的地方停住脚步,任由侍人替她脱下绣云纹的玄色罩衣,苏薄红也不急往前,却是找了张椅子坐了,把手里的名册交给侍人让他递了过去。 被她隔着远喊着,林星衍不知为何心里一沉,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小小婴儿自出生起便是被一府人捧在掌心的,何曾受过一点苦楚,当下皱了眉头小声哭了起来。 苏薄红略顿了顿,便起身要去抱过孩子来,没想到因为出生之后甚少见到生母,那孩子被她抱着,反倒哭闹得更厉害了,任她怎么哄也不肯安静,一时间哭得连气也喘不匀了,小脸憋得通红。 苏薄红自是不会伺候小孩子的,最终还是只能将他交回给林星衍,见孩子在父亲的安抚下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就打着嗝睡着了。 林星衍心中总有几分怕她介怀的意思,一边轻轻拍着孩子一边道:“他不曾常见你……” “无妨。”笑笑打断他的话,苏薄红在床沿坐下,屏退了侍人后才续道,“他还小。” 林星衍的目光缓缓地从面前女子绣着j细龙纹的镶银衣领一路滑到她扣在自己床沿蓄着半长指甲的纤长手指,竟好似在看一幅画一般,虽则美,却没有什么实感。 看了看被放在床头的名册,苏薄红唇角勾了勾,约略浅笑,拿了过来翻了翻又交到林星衍面前,道:“按制该母皇赐名的,这次她倒把这事交给了我们。” 眼神清清浅浅地从名册上划过,林星衍脸上不露,心跳却一下下快了起来。即使是幼时被当作女子教养的他,也从未听说过竟还有女子与夫郎商议为孩子定名的。 也不知他心中所思,苏薄红见他仿佛对这事不甚热衷,便续道:“钦天监送来的那些名字,看过便罢,诘屈聱牙的,谁家孩子叫得。我看名册上的也都用不得,不如就你来决定好了。” “你看着便好。”林星衍垂睫道,移回目光不再看她,伸手抚平婴儿襁褓上的细小褶皱。 “唔。”漫应了声,苏薄红停了停才终于说出口,“那就叫星如何?” 没想到她有此一说,林星衍抬头望向苏薄红,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轻斥道:“胡闹。”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苏薄红道:“那还是星衍来罢。” 未料男人却不应她,等到苏薄红几乎以为他忘了自己的问题时,一个叠得整齐的方胜被塞进了她的怀里。 展开来细看,衬在白底暗荷纹的纸上的,却是黑墨的一个“桐“字。 v意如流水任东西(一)v 太女府的第一个世子苏桐自仍在父亲腹中始,便分外地令人头疼。与父君安然回府后百日,圣旨赐名的荣耀在这一代的皇族中可谓前所未有,只是接下来三月内又大病了两场,合府人的j神日日都绷着,祈紫宸月前为他这胎里带来的弱症入山寻药,几次诊病府上的医官们无能为力时,都是澹台无非及时出现,是以他在太女府的地位也日渐高了起来,原本因为他的男儿身而看低他的人,也纷纷转了态度。 管家来呈上太女府的收支账目,苏薄红不过过目而已,末了合了册子,倒想起一件事来,问起君拂羽和沈君攸上山礼佛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府里派了车去接了不曾。 未料管家脸色稍变,隔了片刻才回道:“君公子此回去是要舍身佛门,只怕……” 闻言苏薄红挑高了眉,习惯x地勾了唇,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很、好。” 哪里不知道主子已然怒上眉梢,管家过后就找了个理由告退了,也不等苏薄红吩咐,早将她的那匹惯常骑的黑马整治好,系在了院门外侯着。 才备好一切,正系着马的小侍只觉眼前一花,再望去只看得见马后扬起的些许尘烟了。 苏薄红骑在马上,一边纵马飞奔,一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佛门,真是好个佛门! 竟连她的人也敢收,真是吃斋念佛到不耐烦想要挑上她的梁子,却忘了先掂量掂量斤两。 苏薄红快马加鞭,不过片时就已到了京城郊外寒山之下,远远望去,掩在青葱草木间红墙琉璃瓦的僧殿煞是鲜明好看,模糊的诵经声顺着风被传送过来,合着萦绕山间微微的白雾,看起来却是一派宁静祥和。 只是,这份祥和,至苏薄红到来时,止。 召集众僧人的钟声敲响,回声未止,各房的僧人皆在半刻之内于迦叶殿齐聚,等着首座来主持新入僧者的剃度。 当入了殿门见了那满殿朱红赭黄的僧袍之后,苏薄红的耐x终于到了极限。 跪在正中蒲团上的,赫然竟是沈君攸。 平日里束起的长发从肩头上披散了下来,直拖到地上,更显得那裹在一袭素色僧袍中的身形瘦削堪怜,却不知君拂羽今次又闹上了什么x子,竟要连沈君攸也跟着他做这般无稽之事。 苏薄红站在殿门口一声冷笑,那些僧人们一时间都望了过去,见是个陌生的女子,有的举袖掩面,有的低头不敢再看,有胆子小的甚至往内殿逃了进去。 终究首座虽是男子,却因出家而多见过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的,此时还是面上不乱,踏出一步来向着苏薄红颂了一声佛号后问道:“施主,敝殿正做着法事,不方便接待……” 他一语未竟,苏薄红突然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唇边笑意深沉,眸光中满满的却都是煞气:“你们的这场法事,做不成了。” “施主,佛门清静之地,还请自重。”首座是上了年纪的僧人了,见苏薄红的样子便知是京里有身份的女子,只是看她下一刻就要将佛殿拆毁的样子,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好一个佛门清静之地。”冷笑着走近沈君攸身边,伸手抚上他单薄的脊背,感觉到男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苏薄红唇角弧度不由加深,“强逼信众剃度入门,便是你们的佛法么?” 沈君攸被她好像安抚小猫一样轻轻地抚着,一开始心里只是有些害怕,片刻觉得身边人的气息实在熟悉,忍不住侧过头去望,正对上苏薄红定定看着他的眼神,便忘了其他,偏过头去蹭她的手臂。 首座因苏薄红锋利的言辞白了脸色,续道,“这位公子有心舍身佛法……” “他亲口说了这句话么?”扬眉,目光从立在身前的一众僧人身上扫过,里面蕴藏着的暗沉黑暗几欲毁灭一切存在物。 那首座何尝不知沈君攸是哑的,当场无言以对,顿了顿才道:“君公子将人托付于贫僧,沈公子亦是与我佛有缘法之人,施主何苦执着。” 未料他竟到了这地步还不肯松嘴,苏薄红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一手拉沈君攸起身,只问道:“君拂羽人呢?” “君公子在后山……”也不知是为什么,首座居然无法不回答苏薄红的问题,只能顺着她的问话回答道。 揽住顺从地靠在自己身上的沈君攸,片刻间苏薄红的身影便已从迦叶殿中消失。 后山景致果然也是极佳,浓翠的草木郁郁葱葱,望下去山间薄雾缭绕,颇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意,只是一处削平了的山壁上,“舍生崖”三个朱色大字醒目刺眼。 山崖边间或缭绕的风,似乎是那些自愿舍弃生命的人们对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眷恋不舍,丝丝缕缕地在木间草丛纠缠着,不肯离去。 而自崖上观之,则其下景色全不同崖上的温柔缠绵,壁立千仞,悬崖万丈,若是从此跌落,只怕是连尸骨都再难寻觅。 沈君攸方才跪麻了腿,才乖乖地倚在苏薄红身上,现时只觉得那怪异的感觉已去,便微微地挣扎了起来,想要挣开她越收越紧的怀抱。 苏薄红毫不理会他的动作,目光定定地只是凝在一处。 “君拂羽,给我回来!”已无心顾及自己的情绪在波动的语气中显露无遗,苏薄红只想让那抹青影从这碍眼的景色中消失。 立在危崖边上的男人受惊似地回头,同一刹那崖底突然一阵凄烈的劲风袭来,将他的衣袍吹拂得猎猎作响。 “薄红……” 喃喃低语般的声音不曾被女子错过,正想掠到他身边去将他带离那似乎随时都会吞噬他的危险之地,却在看见随着自己动作而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的男人时停顿。 君拂羽脱口而出唤了一句后,像是思及了什么,伸手掩在嘴上,将几乎不受控制流泻而出的话语挡回了心里,然后缓缓转身,错开苏薄红的视线,许久才吐出一句:“你为何,会来此地。林公子……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莫名的怒气涌上,却不敢丝毫移动脚步,苏薄红只是说道:“你过来,我便告诉你答案。” 青色的身影只是不动。 两下正僵持着,却见君拂羽束着发的一g青色缎带突地被风吹断,在空中盘旋了几转后,翩翩然就要往崖下落去。 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就在指尖已触及那一点冰凉时,君拂羽发现自己一半的身子已探往了崖下。 心中蓦地冰凉一片,茫茫然只觉得若是就这样落了下去,倒也落得个干净。 只是还没等身子往下掉落,腰间便被人紧紧地搂住了。 熟悉的淡漠气息透过两人贴合的衣物传入他的鼻端,满满的尽是执念中的味道。 他那,始终堪不破的,障。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甘,日夜辗转的思念,摆脱不了的煎熬,从心中满溢出来,脱口而出的,只是声声泣血的质问。 “这句话该是我问的才是。”将人搂着带离危险的悬崖,苏薄红的语调变得冰冷,“君拂羽,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连最后一点红晕都消失殆尽,君拂羽阖上眼睛犹如放弃了一切,“让我死……” 苏薄红闻言眸光顿时一沉,确认沈君攸此时在安全的地方后,转头扬手,只听得一声脆响,君拂羽白皙得透明的脸颊上瞬间肿起了鲜红的指印。 “入凌云雪山,我们面对的是无法抵抗的自然,未来不知的恐惧,可是即使这样,星衍还是不愿意放弃,坚持到最后诞下了我的孩子!而你,却如此轻易地想毁掉生命,君拂羽,你欠我一个解释。” 从没见过她如此勃然大怒的样子,君拂羽一时间也忘了那些盘踞在心上的毒瘤,只是痴痴地看着女子因为染上怒气而比平日里美得更加鲜明的脸。 看着男人默然不语的样子,目光又触及他高高肿起的脸颊,苏薄红心中也有了些许悔意,方才盛怒之下全没有顾及其他,出手毫不留情,只怕这印子就算有上好的膏药调养着,也要月余才能消去了。 叹了口气,伸手覆上自己造成的那一片红肿,苏薄红柔声问道:“很疼么?” 茫然地摇了摇头,君拂羽艰难地开口:“薄红……” “好了,随我回府吧。”转而抚着自己之前几乎以为不能再见到的一头乌发,苏薄红放软了语气道。 只是君拂羽却猛烈地摇头,抓住她的手,急切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揽着他的腰扶他起身,苏薄红正要带上沈君攸离开,却见君拂羽再也抑制不住,一手紧紧按着小腹,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一时间明白了为何君拂羽自己不曾落发却要沈君攸受戒的原由,苏薄红等他好不容易缓了些,一面帮他抚背顺气一面道:“原来你已有了你我的孩子。” 君拂羽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一片死灰的绝望,十指收拢紧扣在尘土间,垂下的长睫颤动得好像被淋湿了羽毛的鸟儿。 “我们……不能……再错了。”断续着吐出一句,君拂羽似是已然放弃一切挣扎,任由苏薄红抓住了他细瘦的手腕。 “真正的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拂羽。”仍是柔声说着,苏薄红的眼神却是暗沉一片,“是事到如今,你还未曾看清我之执念。” v意如流水任东西(二)v 紫藤花架上藤藤蔓蔓地爬满了青绿的枝,缠着紫得明艳的花朵,将洒下的阳光隔成明明暗暗的光束,落在树下女子半曳在地上的玄色长袍上,恍若一地碎金。 恭谨的小侍托着冻石的盘子,将一碗莲子汤奉了上来,苏薄红接过来那匙子略动了些,果然是照她的偏好不曾去了莲子心的,便也在手边搁着了。 伏在她膝头睡觉的沈君攸安安静静地任由苏薄红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头发,身子僵得难受了才动动换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像被喂饱了的小猫一样。 抬手遮去洒在沈君攸白皙侧脸上的几缕阳光,苏薄红的心情尚佳。 果然早就应该想到把禁g里源源不断送来的折子原封不动还回去的。 又掬起男人的几束发丝绕在手里把玩着,细软的触感从自己指间如水般的滑落,是最近令苏薄红异常着迷的小小游戏。 无意间沈君攸因为头发被扯痛而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见是苏薄红,便早就忘了疼,又往她身上蹭了上来。 顺手揽过他的身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苏薄红拿着匙子在冰玉碗里轻轻地搅着,勺子冰块相互碰击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完全吸引了沈君攸的注意。 “想吃么?” 女子略低的声音让莲子汤在沈君攸眼中更增魅力,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约略笑着,盛了半匙送到他嘴边,苏薄红满意地看着沈君攸毫不迟疑地启唇,将莲子和汤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与想象中大相径庭的味道让沈君攸立时皱了一张小脸,清苦瞬间填满了整张嘴,男人红了眼眶就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吃下去。”片刻前还笑意盈盈的苏薄红突地变了颜色,暗沉的眸光让什么也不明白的沈君攸也是觉得没来由的可怕,再也不敢吐,而是忍着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覆盖掉的苦味,一点点地把莲子汤咽了下去,到最后含着眼泪,也再不敢任由水珠掉落。 敛去方才仿佛要将所有存在物都吞噬般的黑暗表情,苏薄红又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伸指擦去了他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泪珠,柔声道:“难受么?” 靠在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地点头,沈君攸对她的触碰,却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以后莫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苏薄红说完后自顾自舀起一匙莲子汤,半阖着眼享受似地细细嚼过后咽下。 真是可以清心的苦味呢,帮她看清了许多东西。 疑惑地看着平平淡淡吃下那难以下咽东西的苏薄红,沈君攸心中虽然不解,然今日的一幕,在他的记忆中,已是难以磨灭。 无意去消解他心中已然存在的芥蒂,苏薄红只是在暗自淡笑,这本就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而已。 方才送莲子汤的小侍去而复返,见到苏薄红与沈君攸如此亲密情状,一时间红了脸不敢开口。 递过去一个让他但说无妨的眼神,苏薄红揽在沈君攸腰间的手,却是收得更紧了些。 “殿、殿下,帮君公子安胎的梁公公有事禀报……” “传他过来罢。” 小侍领命退下后,苏薄红将沈君攸送回云澈阁,回来时那梁公公已等了些时候了。 本经了林星衍一事,苏薄红立意不再用他的,未料华国全境上下,却是这个产公当得第一,苏季初当时特地从禁g中调过来的,是以君拂羽的事终究还是着落到了他身上。 梁公公对这一位的x子是早有领教的,这次来说话便也免兜圈子,直接道:“殿下,君公子腹中胎儿似是有异。” “哦?”态度仍是淡淡的,不上心似的,苏薄红只是问道:“有何异处?” “以君公子的种种症候来看,却是有身无疑,只是诊脉时,却只得到一条,不曾见双脉。” “是么。”半垂下眼移了目光看向窗外,只见外面的阳光不知何时却被乌云遮了,四面低低地垂了下来,隐约竟是要落雨的模样,苏薄红扣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略动了动,才道:“若是如此状况,该做何解?” “腹中胎儿无有胎息,只怕……是死胎。不过……”明明太女只是淡淡的样子,梁公公不知怎么却从脚底一路凉到了心里,只盼说出这句话不曾触到她的逆鳞,惹来凡人承受不起的雷霆之怒。 不等梁公公继续说什么,苏薄红霍然立了起来,起身到窗前推开了镂着五蝠穿花纹样的窗子,任由雨前的冷风灌了一室,扬起她的发和衣衫,带起不可平复的动荡。 “你看着办吧,该如何便如何,终归不要碍了他的身子。” 苏薄红这句出口,梁公公不敢再多留,当下便告退了。 带着泥土湿润气息的风不曾停息,自大开的窗子里挟着细小的雨水打了进来,苏薄红面上还是平日里难见喜怒的样子,扣在窗棂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用力,生生在上面刻下两条深刻的纹路。 临近黄昏的时候,约素小筑的侍人才匆匆来到厨房,说是主子想用些清淡的菜式,厨房的也知道那位君主子正育着府里的下一个小主子,前段林侍君所处又只是个儿子,若是今次君主子产下女儿,不消说那日后约素小筑在这太女府中自是格外紧要的,于是不敢怠慢一点,开了灶火挑上等的jj细细地烩了一桌,未料过了些时候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君拂羽自梁公公沉着脸去后便似有了什么预感一般,小腹处隐隐作痛了整日,好不容易到了酉时才觉想进些东西,等见那些红的白的摆满了一桌,却又难受起来,连看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似的,便动也不曾动就这么又让人撤了下去。 又在床上躺了些时候,恍惚间听到帘子响,侍人却没出声,君拂羽便知是苏薄红来了,勉强从榻上支起身子,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自从寒山佛院回府后,第一次与她相对,她会说些什么。 天色已然晚了,君拂羽睡着侍人不敢点灯,整间房里就燃着一支细细的银烛,被苏薄红走过的风一带,左右晃着,半明半灭的。 见君拂羽动作,苏薄红只淡淡问了句:“醒着呢?” “嗯。” 答过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 烛光明灭间,又隔了层纱,君拂羽只觉得苏薄红离自己其实很远,远到即使伸手,也无法触到她所在的那片空气一般。 又略静了静,苏薄红终是掀了帐子,隔着昏黄的灯色抚上君拂羽近日来又消瘦许多的脸,道:“方才,梁公公来找过我。” 心头突地一跳,君拂羽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垫毯,白着脸仰头努力辨认着苏薄红脸上的神色,却始终朦朦胧胧得什么也看不清。 “孩子……”伸手抚在男人的小腹上,苏薄红语声低沉,听不出有什么激烈的感情,“多半是不能留的了。” 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骤然刺痛一般,君拂羽一半昏沉着的神智突然便醒了,放在小腹上的手死死往里压着,如同在确定内中胎儿的存在。 “今次受孕,我亦知你本是不愿的,如是也算遂了你意,不过多受些苦楚罢了。”握着君拂羽用力过度的手从他小腹上轻轻移开,苏薄红只道,语气里无甚起伏。 “怎么不能留?”君拂羽等一句话问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失去了调子。 苏薄红却只是不答,把他开始抖得厉害的身子揽进怀里抱着,好像对待沈君攸那般,一下下地抚着他单薄的脊背。 “那药我看过了,说是一点也不难受的,只疼一会儿。”苏薄红的语调全是陈述x质的平稳,说完便觉温热的y体一点一点打在了自己x前的衣服上,然后逐渐失去温度,变得冰凉。 君拂羽只是任由眼泪不住地流着,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明明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期待,甚至还怨恨过那是他罪的象征,让他一身的破败甚至不能见容于佛门,可是他就那么一直在自己的身体里,当他快要习惯他的存在时,却又突然,无法留住他了。 就如他为苏季初所迫孕女时,虽是再怨再恨,也不曾想过要将未出世的孩子拿掉一般,在他居于寒山僧院,得知自己已然有孕,无法遁入空门时,第一反应亦不是打掉孩子,而是让沈君攸代自己出家舍身而已。 “别哭。”捧着他的脸在暗色烛光中细细擦去隐约闪烁着的晶莹,自由寒山僧院回来,苏薄红对君拂羽一直淡淡的,其实心里也是真动了怒,只道他已是做过爹的人了,做事还是不知分寸,自己的心结难解一意求死,还要拖下沈君攸去,而现在看着眼前好像什么事也不知道了一般的男人,竟有些消解了,转而安慰他道。 君拂羽还是什么话也不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着,都渗在了苏薄红的衣服里,把她x前打湿了一片。 “院子里的金缕木莲花开了,我陪你去看,好不好?”想不出还有什么安抚的语句,苏薄红想到自己也有如此左支右绌的时候,就觉得真真是可笑。 君拂羽还是一味地不应,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苏薄红只觉肩头一重,原来男人不知何时竟哭晕了过去,软着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连吐息都变得细弱。 伸手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额发,苏薄红眸色一沉,道:“传梁公公进来。” v意如流水任东西(三)v 药煎好后端了上来已近深夜,本来那些药材都是太女府常备着的,按苏季初的意思,是怕苏薄红处处留情弄出混淆皇室血脉的事来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现在到了用的时候,调配起来倒也不难,只煎药的手续颇是繁杂,光后下就有十来味,对着时刻一味味地下,是以等一切手段齐备,已是过了亥时。 君拂羽早被喂了安神定气的药,此时正沉沉睡着。苏薄红接了药去,也不唤醒他,含着就哺了下去,等更漏中的细沙漏尽,药效也差不多开始发挥了。 本来平静睡着的男人渐渐地不安起来,细微的呻吟自抿紧的唇间逸出,秀致的眉也轻轻皱起。 梁公公于此道上是专j了,见状马上拿了备好的白绫,一匹撕成四股,把男人的手脚都束上了,和床柱绑在了一起,看是怕他到时动作间反伤了自己的样子。 苏薄红心里明白,只隔着纱帐站在外间看着,脚下的步子,不知为何怎么也迈不出去。 白绫还剩下一匹,只见两个女侍分两头拿了,分立在床的两侧,用力压在君拂羽的腰间,竟似要把里面的东西逼出来似的。 果然虽已喝了汤药,君拂羽仍是疼醒了过来,直觉地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已然被缚着了,全然动弹不得,一时间又是茫然又是疼得受不了,眼神不由地往苏薄红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之间本是隔着帐子的,未料他微微侧过头来的时候,苏薄红便似有什么感应一般往他处看过去,两人的目光正撞在了一处。 下意识地竟退了半步,苏薄红垂在大袖下的手动了动,像是要掀帐进去的样子,终究却还是不曾迈步。 “……殿下若进去,让公子安了心思,失了心气,反是不佳……” 梁公公之前的话在脑中响起,苏薄红就看着君拂羽眼睛里的神色一点点地从茫然到期待,最后慢慢熄灭成灰烬一般的颜色。 伺候的小侍不断地进出着,血色的水端出来一盆又一盆,恍若没有尽头似的,房间里燃着的一支杜蘅香烧到了底,里面却仍是一味地忙乱着。 梁公公出来了片刻,立时被苏薄红抓住问了,只说是孩子不知怎么得下不来,倒是血不停地流,一点骨r也不曾有,只怕还在g中。 苏薄红闻言立时挑了眉,冷冷地一句问道,如今要怎么办。 梁公公一口气堵着答不上来,额上的冷汗更见多了,却说或许再进碗汤药下去便成了,听得苏薄红连唇角都一并勾了起来。 “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唇边虽则含笑,目光却冷冷得一丝温度也没有,苏薄红哪会不知这些下胎的药都是些虎狼之药,用到第二剂会对身体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伸手就把梁公公推开了,自己掀了帐子进去,装作不曾看见遍处的殷红,径直走到床边,替早已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的男人解开了手脚上的束缚,再握住他的手,贴在他耳边柔声道:“只要孩子快些下来,就没事了。拂羽,再坚持一会儿。” “唔……”君拂羽应答着,声音轻得如同刮过去的一阵微风,若非苏薄红就靠在他边上更兼内力深厚,几乎听不见这细小的一声。 但身下一个个撤去的银盆里,满满的仍然都是鲜红颜色,苏薄红几乎开始怀疑,君拂羽身体里究竟有没有那么多的血可以流。 握在掌心的手一点点的变凉,就好象生气一分分消失般,苏薄红暗自心惊着,只是渡过内力去帮他支撑着,又这样停了片刻,君拂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侧过身子来反握住苏薄红的手,力气大地连苏薄红都差点一惊。 “薄红……” 这一声唤,房里的人都听得真切,苏薄红强迫自己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君拂羽处,见他本来惨白的脸上一抹病态的嫣红正染,整个人只似开到极盛的梨花似的,虽则清丽无双,却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仿佛下一刻便会凋谢而去一般。 “别说话。”安慰式地把手放在他沾着一层细密汗珠的额上,苏薄红道。 “我……我这一生……所为……虽则,逆天……却终当得……” 不理她所说,君拂羽只是一字字艰难地吐出,竟是交待后事的样子了,苏薄红哪容他说完,沉了声音就威胁道:“叫你闭嘴。” “当得……不悔二字。”仍是没听见似的断续着把话说完,君拂羽缓缓地阖上双眸,万事都不再萦心的样子,连呼吸都渐次地弱了下去,苏薄红扣在他腕上的手也几乎不到脉了。 苏薄红此时心里不知为何全是乱糟糟的,什么也不能想,甚至连君拂羽现在如何了也不能够判断,一些凌乱的场景破碎的对话充满着她的思绪,全不能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等侍人略抬高了说话的声音,才听到了他的请告。 澹台无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传。 苏薄红心里正烦着,也不曾细想,便说他要来便让他进来。 男人还是往日里的清圣模样,进了房来顾不上和苏薄红见礼,行至床前就给君拂羽把了脉,又拿出几g银针在他身上试了试,最后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收了针停了片刻,澹台无非才开口问道:“他有孕之前,你可曾给他喝过千叶莲茶?” 他这一问来的怪异,苏薄红听在耳内却是略讶异了起来,以至于忘了其他,抬头看着澹台无非道:“不曾。” 当日在寒山上,君拂羽的表现的确是一如孕后症候,他自己又那般心如死灰的模样,回府后又出了死胎的事,苏薄红甚至没去想这个孩子是何时,怎么有的,一开始就把他的存在当作一个既定事实般接受了。 直到澹台无非提问。 华国男子若要受孕,须得先由妻主赐下千叶莲茶,或者发生如林星衍误食银肠鱼那样万中无一的巧合,整日在太女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上过一次寒山僧院的,更没有喝过千叶莲茶,那他腹中的胎儿,又是从何而来? “你的意思是……”苏薄红心中一凛,混乱的思路一点点变得清晰,却是令她不能相信的答案。 “他并未怀胎,而是中了咒术。”澹台无非的眼神中也是少有的凝沉,“若我未料错,他便是那y年y月y日出生的男子。” “……是。” “当年的儿戏之术,居然还有人记得……”轻叹一声,澹台无非从袖子里取出苏薄红重新镶好还给他的玉环,放在君拂羽的手中,“这个玉环可保他三日生气不失,找出施咒的人,再,慢慢调养,便无大碍。” 君拂羽此时身下已不再有血流出,只静静地躺着,唇边甚至含笑,仿佛正在做一个最甜美的梦。 “施咒术之人……我的确有个人选。”苏薄红转而看向澹台无非,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只不过,需要一个确证。” 澹台无非看着她凛然的样子,恍惚间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过了那么多年,在凌云雪山的黑暗中又独自大梦一场,想要记起另一个身影的样子,却已是不能的了。 只有这些无谓的念头,还总是在他无防备的时候,进入他的思绪里。 “那我便静候佳音了。”澹台无非略笑着道,眼神却是恍惚的。 “人交给你,我可放心。”苏薄红转过身去正要离开,在抬步出门时终还是留下一句,话虽是轻飘飘的,听在澹台无非心中竟是一重。 离上一次听见这句话,转眼已是百年。 物是人非事事流转而过,那重新在耳边响起的,究竟又是哪一生哪一世遗落的只字片语。 答案,终归还是无解。 在澹台无非下了君拂羽所中实为咒术的判断同时,苏薄红在心中早已有了唯一一个怀疑对象,几乎除他之外,再无有这般能耐,可以对她太女府中人下手的人。 只是,那人位高权重,又深为女帝倚重,面子上不好与他撕破,若真要调查此事,自有繁难之处。 论及真正可行的办法,细细算来不过两种,一者明,一者暗罢了。 在小侍的伺候下换上外出服,苏薄红一面看着袖口处镶的银丝龙纹,一面在心中暗自计划着,等会若是见了面,他那般,我该如何;他这般,我又该如何如何,一时间出了神,连外面帘栊响也不曾听见。 “你要出府?”进来的却是林星衍,他近日来身子略好了些,可以下床略走动,听说了君拂羽的事,思及如今终归多了一层侍君的身份,总要关照着这些事的,兼之君拂羽往日对他也是极温存的,便要过来探望,先来找苏薄红时正遇上她整装要出门,不由有些讶异。 “嗯,应酬而已。”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烦心,苏薄红随口应着,拿过侍人手里的玉坠系在腰间,绳子绕来绕去的,一时间却打不起结来。 林星衍由小侍扶着默默地走了过去,接了过来替她系好,又将她的衣服都整理了一遍才停了手。 两人靠近时,清浅的药香自鼻端渗入,苏薄红思及最近对他实在多有忽略,心里也是淡淡的,不知什么滋味。 “桐儿最近如何了?” “略吃得进点东西了,只隔天还是要送回荆玉晶养着。”提及孩子,林星衍始终心里有些症结在,平常三个月大的婴孩大多很闹腾,自家的孩子却总是静静的,若是不喂他也不哭闹,饿着便饿着。有次他自己身上不好,照料孩子的侍人是新进的,以为另有小灶起着,饿了孩子整日最后等林星衍问起才知道。孩子这般安静的个x,林星衍以为是多半是自己当时早产之责,渐渐地诸事都不假手他人,亲历亲为起来。 “等我回来便去看看他。”苏薄红看他一身正式的装束,便对他的来意明白了七八分,续道,“拂羽那边暂无事了,你身子还未大好,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我再过去锦华楼。” “嗯。”林星衍应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语气神色间,较之往常都柔婉了许多,苏薄红看着他微微抿着的唇角,想起初见时他拿指甲划自己的故事,心中颇为微妙。 苏薄红看了看外面天色,原来已经过了用早膳的时候,便道:“我出去大概也不多留,午膳摆在锦华楼罢,我那边事情一了便过去。” “嗯。”林星衍无多言,片刻后便与侍人离去了。 外头正巧来报,轿子备好了,苏薄红又往林星衍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见了衣裳一角,似乎又不曾,终究还是迈步往相反的方向行去了。 12 欲望文 13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3 v朔风动秋草(一)v 虽说太女府早膳的钟点已然过了,但因为是在京里左右都有谏议御史盯着的缘故,太女府清晨一向不到寅时便开始备膳了。是以苏薄红的轿子从府门出来,外面的天色还带着点暗,街市上就连卖早点的商贩的叫卖声也还没有响起,全是与白日里两样的寂静。 掀了轿帘往外看了一眼,苏薄红便让前面的仪仗调了道,没有往护国天师府去,却等在了上朝的道上,立意要在半路截住那人。 太女殿下出门的仪仗,按制是要龙旗戍卒千人笳箫鼓吹延绵二里才显皇家气势的,苏薄红这趟出来的匆忙,不过带了百人,在官员们上朝的必经之路按阵势排开,也颇有些山贼劫道的意味了。 苏薄红坐在轿子里,外面的官员们有经过时心里生疑的,多半看见轿顶立着的翡翠金龙便连声音也不敢出了,太女身子是弱的,手段却是有目共睹的酷狠,偌大一个武林被她三言两语便剿灭得干干净净渣都不留,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参她的折子。所以就算她明着摆出一副劫道的样子,那些大官小官还是得上前见过礼,才敢继续去朝中。 自帘缝洒入轿中的阳光慢慢地变得有些刺眼起来,终于观望的女卫隔着帘子来报,天师大人来了,苏薄红方才抬眼,顺手理了理腰带下垂着的银穗子,站起身来。 这护国天师还是上次见的那般模样,略苍老,眼睛很y鸷,全不像是华国的男人,一身隆重的朝服却把他的黑暗气息衬得更重,令人一接近便觉得心里恻恻的。 “殿下。”以护国天师的品级,见了苏薄红也是不必跪拜的,只需行礼而已,所以这国师下了轿来,也不过在苏薄红面前躬了躬身。 “老师。”苏薄红唇角勾着,脸上笑得悠然,亲切地又往前走了几步,转而对国师的仪仗道:“今日国师身体不适,朝中麻烦通报了。” 那女卫看样子有些迟疑,片刻只听国师开口道:“如殿下所言。”,才领命去了。 “如此,……”苏薄红话说了一半,略顿了顿,侧过身去轻咳了几声,才续道:“晨风亦甚是寒凉,不如……” 她这句说得意犹未尽地,国师看她眼神中全然是没有一点波澜的,神色闪烁了片刻,就接下话头:“殿下若是不弃,便来老衲府上稍坐如何。” 苏薄红自是欣然从命,重新回了轿子,百人的仪仗铺排起来,浩浩荡荡往国师府去了,一路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护国天师府的装饰极简朴,看样子除了大小却是与普通小富人家无二,只中庭一个太极印看着分外打眼。 眼神在上面顿了顿,苏薄红又跟上前面侍人的脚步,一路被引至大堂之上。 以她的身份,本该是国师亲自迎进来的,只是毕竟男女有别,等苏薄红到了堂上,看那国师的打扮又与方才不同,原来却是换衣服去了。 接了茶过来用盖子掩着,只不沾唇,苏薄红停了片刻,道:“久闻老师神机妙算,那可知本g今日来所为何事么?” “殿下说笑了,老衲不过是应天时而行,略施转寰而已,这些方术,自是不能的。” “哦?”苏薄红眼神中淡淡的,扣了茶盖道:“老嗜有此言在先,却似知道本g今日来,所为之事呢。” 国师此时做了个手势屏退左右,道:“殿下但说无妨。” “若有一人,本g欲不留痕迹地除去,国师可有良法?” 她说得如此直接倒是让那护国天师沉默了片刻,等了等才道:“殿下是在试探老衲?” “非。” 国师打量着她的神色,末了动了动有些下垂的唇角,似是笑的样子,道:“殿下你果然还是在试探老衲。” “本g只是假设。”扣着椅子扶手的手动了动,苏薄红仍然态度闲适,恍如说的仅只是一个比方而已。 沉吟了半晌,国师仿佛确定了什么一般,缓缓道:“如有那人之j血,或许可为。” 苏薄红突然笑了,笑得很是真诚开怀。 “那……本g改日再来拜访。” 国师若有所悟般也回以一笑,亲自将苏薄红送出府外,目送她上轿,看着百人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去。 坐在轿中,眼前银黑二色的流苏随着轿身的晃动轻轻荡着,流划出细细的银线。 收拢的五指紧紧抓着绣着暗色龙纹的衣摆,苏薄红心中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压迫。 这个护国天师,虽是个男人,竟是好深的城府,好重的心机。 然,亦是个好对手。 苏薄红体内本已沉寂已久的那一部分,因为这人的存在而又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明里走过了,接下来,就看暗的了。 只是苏薄红终究漏算了一点,还有计划外的变数。 在从护国天师府出来的路上,太女府的仪仗就被截住了。 并非有人有挡她之道的胆子,只是那些人奉旨而来,苏薄红若是不想当即与女帝摊牌,似乎还是欣然从命的好。 当即禁g里来的人在前引路,太女府一行由侧门入了禁g,恰避过下朝的朝臣们,时机完美的好似一切都经过了j密的计算一般。 苏薄红这太女当得清闲,如今不过是第二次入禁g,看着许多观制都改了,心里却也不以为意,只道禁g之中自是该有禁g的气势,换换布景也是寻常之事,谁料才入殿见过了苏季初,女帝只看了她一眼,便勾着唇角笑了起来,道:“太女,恭喜了。” 她这一句毫无来由,苏薄红垂着眼睛漫应,“母皇若是为桐儿满月之事,似乎晚了。” “无。非但不晚,朕还觉得早了些。”苏季初打量着立在阶下自己唯一的女儿,眼神里却是毫无情绪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明日太女大婚,禁g三日不朝,为你庆贺,你看如何?” 听她这话说得冷冷的,苏薄红无惧地抬头,正对上女帝视线:“此为儿臣之大事,母皇不觉得略仓促了些么?” “仓促?”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的,苏季初略笑笑,才续道:“自你去雪山之日始,内府便开始准备大婚,如今倒正巧是备齐了,太女无需多虑,朕自当给我华国未来的帝后一场隆重的仪式。” 看来早朝截下国师之事已为苏季初得知。 这的确是意料之中,因她全无意隐瞒,做得光明正大,此时苏季初若要拿这事来作文章只怕不得。只是没想到,她会用提前婚事的方式来分散她的力量。 “母皇可知今日儿臣去了国师府上。” “哦?有这等事?”苏薄红跟她演戏,苏季初倒也配合,扬眉道,“真是稀罕。” “母皇……”观察着苏季初脸上仍是一片淡漠的神色,苏薄红决心用上最后一招,“你究竟,在畏惧什么?” 她此言一出,便见苏季初当时就变了颜色,语中带了怒气:“放肆!” 没等苏薄红再说什么,她马上传了左右女卫,命道:“太女明日大婚,今日合该沐浴斋戒,送太女回府,伺候太女明日迎新人入门后再回来回报!” 女卫领命,从两边把苏薄红护在中间,做出请的手势,看架势竟是要把她押回府软禁的样子。 果然苏季初对她已然起疑。而护国天师在苏季初心中所占的地位,则比她料想的还要重要许多。她不过与他稍作接触,便引来苏季初如此雷霆般的反应,实在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只是如今天时不在自己这方,暂时的隐忍仍为必要。 苏薄红眸中汹涌的黑暗在向苏季初行礼的瞬间褪去,顺从地任由女卫引她出殿。 而高坐在殿中御座上的苏季初,等独女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后,不曾回头,却是问道:“这般结果,你可是满意了?” “陛下说笑了,臣何来说满意与否的权力。”御座之后,竟真的传出声音来答道,虽有些嘶哑低沉,却听得出里面暗含的一丝笑意。 “哼。”不再理会,苏季初离开正殿退回内殿,而片刻之后,便见御座后黑衣一角稍现即隐,一只男人蓄着染成玄色的长甲的手搭在了正中御座雕刻着细腻龙纹的扶手上,细细描画过龙纹的凹凸。 v朔风动秋草(二)v 等晚些时候回了府中,苏薄红进门就见堆了满院红漆木箱子,上面金色的“喜”字既张扬又刺眼,问及时,只道是新君的嫁妆,女帝早朝时定了婚期,逍遥王处道虽是仓促了,好歹也准备下了些东西,明日里嫁娶的车队怕是装不下,七世子离了那些东西也是不成的,便先送过来太女府上。 苏薄红看着只冷笑,当东西不存在一般绕了过去,等进了正厅大门,只轻飘飘扔下一句:“都退回去,他进了苏家门便是苏家人了,还道太女府不给他用么。” 管事会意,马上派人原装打包退了回去,等苏薄红换了衣服出来,那满院东西早就无影无踪了。 绕过几处小花园,便到了锦华楼前,离午膳还有些时候,早先苏薄红又吩咐下去摆膳此处的,侍人们都来往着准备,一路帘栊都碎响不停。 走到楼里,小侍来报侍君早些陪小王子在荷花池边玩赏受了寒气,正在内里歇着,苏薄红点点头只道知道了,还是往里行去。 孩子被放在内室外间,跟里面隔了道屏风,身上盖了条小锦被正半闭着眼睛睡着,不是发出意义不明的单音,脸色比上次苏薄红见时好了许多,本来瘦瘦小小的,如今也有了普通婴儿的圆润可爱。 走过去轻轻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婴儿有些惊醒,但仿佛知道抱他的人是苏薄红似的,在她怀里动了动,又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切近地看过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苏薄红看着怀里婴儿虽还不曾张开却看得出与林星衍极似的眉眼,方才一路走来下定的决心几乎要动摇了。 她从来对那些为了家庭放弃事业的人都不以为然,谁料自己身在其中时才发觉很多东西只有经历了,在此境中才能明白。 只是如今她身在其位,要摆脱目前的身不由己,便只能一路深陷下去,直到无人可以逼迫她做任何事。 所以该有必要的牺牲,包括如今自己所起的不明情感。 正如此想着,便听见帘子轻响,原是几个侍人进来奉茶,行过礼后小声问苏薄红是否该传膳了。 望了望刻漏,苏薄红略颔首,等侍人退下去后,抱着孩子就进了里间。 林星衍本就睡得极浅,她进门时便醒了,想要起身,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苏薄红阻住了。 “听说你受了寒?” 把孩子放在床上,苏薄红伸手要去抚林星衍的额头,却被他偏过头去避开,只道:“没事。” 动作间白色的帷帐重又被碰落下来,正挡在二人之间,同时带下床上一物,掉在了苏薄红脚边。 俯身拾了起来,拿在手里看时,却是一把沉香木的梳子,齿和边缘都被磨的光滑润泽,显然是久用的东西了。 挑了挑眉,苏薄红只道:“怎么把这也放床上。”便顺手搁在一边的妆台上,并未往心里去了。 两人又静了片刻,孩子突然不安起来,细细地哭着,林星衍支起身子安抚着,却不知怎么反是越哭越厉害了,苏薄红听不下去,掀了帷帐进去,却被孩子含住了手指,吸吮了起来。 八分是饿了。 苏薄红笑笑,把孩子重又抱了起来,留下一句:“我带他去吃点东西。”就离去了,也不曾见帷帐落下时林星衍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 到外间传了侍人,片刻便送上来盛在银碗里的羊n,苏薄红接过来略试了试温度,见恰好便亲自拿银匙喂着。 因为孩子还很小,只能小口小口喝着,苏薄红又是初次做这般事的,是以等这边喂完,外面侍人早已备下了午膳,冷盘先自上了,热菜都在膳房小火温着,只等传膳了。 喂完孩子苏薄红心情略纾解,又思及明日七世子就要过门的事尚未跟林星衍提及,便又往内里去了,才掀了帘子就见帷帐仍是如她离去时般垂着,透过去朦胧可见林星衍面朝里躺着,单薄的身子几乎在锦被下蜷成一团。 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过去就把男人半抱起来,伸手一他额上全是冰凉的汗水,全身都轻颤着,方才的那把沉香木梳正被他拿在手里抵在腰间,纂得紧紧的,苏薄红几乎夺不下来。 连动怒的时间也无,苏薄红一面唤侍人去请府中医官,一面把人抱着,探手进他衣物底下,贴着小腹渡过真气去,慢慢地化开郁结血气之处,才见林星衍本如纸般苍白的脸色略回复了些生气。 等医官匆匆赶来请过脉,便说侍君本是产后身子虚弱,而心中又有所郁结,兼之略受了些寒气,是以合在一处发作起来,虽则看着凶险,不过只要好好调养,放宽心勿思虑过甚,终归还是调养得回来的。当然这亦是可轻可重,若是养不好了,只怕今后便再难有身。 当然,后半句话在看了苏薄红的脸色后,医官还是咽了下去。 林星衍朦胧间只觉得疼得厉害,冷汗不断地渗出,打湿了他的睫羽,让睁眼的动作都变得困难无比。渐渐地就当他以为要被黑暗笼罩的时候,熟悉的暖意自贴着肌肤的手上传过来,连那人因为习武而长了薄茧的手的触感都如此鲜明。 就好象他昏沉的神智只是梦似的。 接下来身边人声来往,像是许多人在忙碌一般,但传到他耳中,却都似隔着很远的距离,什么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的世界中,唯一清晰的,便是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如此切近的距离,两人的身子紧密地贴着,其他东西都不存在了一般。 往事种种如今回首看来却更似是静态的画面,一张张不带感情的流过,所有的真实,都是她。 明明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了,等安定时对着她偏偏又会疏远起来,恍若不能对着她似的。 亦知自己如此思想全无理由,却总是在她面前不自觉地隔起帷帐来,只有等下一次要永远不能再见时,才会如这般又开始从心里抽痛起来。 原来早已知道,自己无法再放开手。只是理智总是拒绝着承认,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 “……没事了。”见男人闭着眼捐难吐息的样子,苏薄红略软了心思,伸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上,柔声道,“信我。” 茫然地顺着她的话点头,神智却还是半昏乱着,想着的事太多,反而糊涂。 苏薄红见他也是放软了态度的样子,颇有些久违之感,等他略缓,便让人上了粥品,亲自拿着一口口喂他。 林星衍j神稍复,见她如此,再想之前自己种种,竟似对她在撒娇一般,脸上渐有些热烫,又怕被旁人察觉,只得半垂着头小口吃着。 见他已无大碍,苏薄红屏退侍人,空旷的楼殿中只余二人之时,突然搁了手里银匙,略笑。 像是有些意外似的,林星衍终于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还跟你儿子一样呢。” 苏薄红虽是个冷人,其实还是经常笑的。 不过她笑得越开心的时候,往往代表心里越生气。 所以如这般全然真心的笑,竟让林星衍感到恍惚。再仔细想想,与她相处的日子里,似是也不曾见过的。 半闭的窗子不曾落闩,被突地吹开,灌进来带着湿润味道的风。 起身去关窗,苏薄红的侧颜落在林星衍眼中,又好像是第一次见似的,鲜明而艳丽着,就算明知靠近她会连自己也毁灭掉,却仍如此毫不顾惜。 旋身回来的时候见林星衍的目光全在自己身上,苏薄红走过去,着他的头发,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道:“还饿不饿?” 闭着眼睛轻轻摇头,林星衍静静地倚着,也不说话。 “也好。” 苏薄红说着,又低声笑了笑,道:“今日我去禁g,遇着了一件事。” 听她说着,林星衍突然从她怀里起来,伸手放在她的嘴上,幽蓝的眼睛里带着不明意味的神色。 “我信你。” 这三个字落得极重,听在苏薄红耳内也觉有些讶异,停了片刻,便伸手把他重又拥进怀里。 未曾料到,在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时,居然只要三个字,便可以让她平静下来。 “嗯。”约略地应着,两人之间贴得很是切近,互相都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微温。 总是动荡,总是一路难得片刻平静。 但似乎只要还有身边这人,便什么也不重要了。 “殿下、侍君。”小侍的语声自帘栊外传了进来,像是怕打扰什么似的。 “什么事。”苏薄红应着,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 “回殿下,小殿下醒了……”小侍的话里有着些许犹豫。 两人都是动作一顿,片刻后林星衍轻轻挣开苏薄红的怀抱,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苏薄红会意,勾唇略笑,道:“传膳吧。” 虽是从午膳闹到了晚膳,终究还是吃到了一家的团圆饭,因是家宴,坐的便也随意,苏薄红和林星衍挨着,苏桐被小侍抱着也正在左近。 天色已暗,太女府中陆续掌起灯来,厅内白昼覆着夜明珠的绸子此时都被一一揭了,照得一室明亮。 坐在林星衍身边,明明光色无比地辉煌着,苏薄红却觉怎么也看不清他的容色,恍若隔了一层雾似的。 片刻间念头闪过,明日是自己迎娶世子之日,多半亦是与那人正式摊牌之时。 思及此节,总觉得未来亦模糊不清起来。 她本是横行放肆毫无顾忌的,不知为何在苏桐出生后,竟也开始往往多虑起来。 婆婆妈妈,不似她的作风。 借着举杯的动作掩去脸上的情绪波动,苏薄红向着林星衍道:“既你信我,那便为我饮尽此杯。” 幽蓝的眼睛中波澜微起,最终却又归于平静,林星衍如光洁白瓷般的脸上染上浅色晕红:“愿君……平安。” 斟酌着才说出句尾二字,却在语毕的刹那被女子狠狠吻上双唇,些许的反抗完全被她的强势制住,于是只能放任自己不再想有侍人儿子在场,只沉浸在恍若要将人吞噬一般的窒息感中,随着她的节奏浮浮沉沉。 “星衍。”在男人就要因缺氧额而昏晕的刹那松开他放软的身子,意犹未尽地在他唇角落下细小的亲吻,苏薄红凑在他耳边道,犹如誓言,“我会如你所愿。” v朔风动秋草(三)v 大婚当日,苏薄红寅时初刻便起身了,任由小侍们替她装点,整装完毕后竟是一身大异平时的辉煌盛装,一身玄朱二色衣物配上暗金饰物,衬出一十二分的皇家气度,令她的容颜更令人不能逼视起来。 匆匆用了些早膳,等了片刻便听见外面鞭p鼓乐响,小侍来报:“新君的轿子到了。” 钦天监选的吉时还差半刻,苏薄红也不急动身,只问道:“送嫁的是谁?” “回殿下,是逍遥王的二王女和十王女。” 苏薄红手里捧着薄瓷的茶盏,约略冷笑,“未来岳母对本g看来真是意外的客气呢,呵。”逍遥王被迫退位前各g所出皆众,然最宠爱的便是雅君朱雅g的三女,除去今日来的二王女十王女,剩下一人,便是当日金错楼中毙命苏薄红掌下的十三王女。 侍人见她脸上带笑,表情却是刻骨地冰寒,尽皆不敢多看。 在小侍呈上的刻漏上看了看,见时辰已近,苏薄红再整过一遍衣饰后,便往府门去了。 只见鞭p喧天之下缭绕的烟气中,重重仪仗拱卫之下,正停着一顶鎏金銮驾,形制与当日林星衍入门时大相径庭,太女正君的仪制,已近皇后。 两边骑在马上的送嫁王女,见苏薄红出来,下马行过礼后便由喜公引至正堂内等候,匆匆一瞥间,果然与当日的十三王女长得极似,只是明知面前的便是杀死亲妹的凶手,还能如此平静地行礼,可见又比十三王女高出一筹。 苏薄红在心中暗自想着,对銮驾中之人无半点期待喜悦之意,直到喜公向她示意,才记起要将人从轿子里接出来。 当日林星衍入门时便是住在府中的,又是侧君迎娶之仪,不曾有过这些繁复手段,思及此节,苏薄红更有些不耐起来,见两边小侍挑了帘子,便略躬身,伸手要去拉新人出来,不料手上一沉,却是轿内人半个身子的重量压了上来。 心知有异,苏薄红并无犹疑,便进了轿内。 所幸这轿子本是銮驾,内中空间极大,容下两人绰绰有余,苏薄红入内也不觉得局促。 只见一人端坐正中,一身与她今日所穿同色的华贵衣袍,头上戴着代表太女正君的墨玉冠,面容被冠下垂着的一张朱色玄纹绸子覆着,虽不能见却令人觉得端正娴静。只是此时他紧抓着自己的手显示出,事实远非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般。 听出这七世子喘息有异,苏薄红自衬不能让他在与自己新婚之日便出意外,于是顺势扶住了他软倒的身子,沉声问:“你是逍遥王七世子?” 无力出声,只是轻轻颔首。 只觉这七世子的喘息越来越急,竟似不能顺利吸入空气一般,抓在x口的手几乎将喜服撕开,苏薄红略皱眉,片刻后才伸手过去贴上他微颤的脊背。 温暖的真气渡入男人体内,这才令他急促的喘息渐渐平息了下来,在近乎窒息的感觉渐次褪去后,七世子重又坐直了身子,向着苏薄红所在的方向偏过头来,道:“这位想必是殿下。” “嗯。”苏薄红漫应着,又等了片刻,听得轿门外喜公小声催促,便道:“吉时已近,跟本g出轿罢。” 那七世子似是一怔,顿了顿才道:“好。” 只是他应着,却不见动作。 苏薄红心中不耐,伸手便要去拉,谁知却碰着了系在他腰间的一g四指宽的带子,本以为是腰带的,未料竟是固定在轿子上,将他的身子缚住的。有些不明所以,苏薄红未作他想便并指如刀,切断了这条带子,然便在同一刹那,七皇子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若非她接得及时,便要撞在轿壁上。 “抱歉。”又是一阵急喘,等略平复了些,七皇子才道,声音仍带几分嘶哑,却是意外地雅致好听,“看来要烦请殿下了。” 苏薄红扬眉正要发话,却被他的下一句截住:“隐玉自幼不良于行。” 觉得此事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无比,苏薄红又碍于七世子陆隐玉的态度不便发作,不再作声,转而负着他出轿。 外面早有逍遥王府的侍人备下陆隐玉平日用的紫檀轮椅,扶他坐好后再将另一条锦带在他腰间缚好,最后又将一个暗金色坠墨绿流苏的香囊送到喜帕中去,让陆隐玉闻着。 站在一边冷冷旁观,苏薄红全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等他们完成一切后,才淡道:“进去吧。”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微微颔首,搭在扶手上的手却连指节都泛白了,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苏薄红视若无睹,一手牵着红绸一端,举步便往前行去,后面红绸另一端放在七世子陆隐玉手上,小侍推着轮椅,与苏薄红并行。 等二人入了正堂,因为过后还要入禁g再行一次礼,是以苏季初并不在座,只是对着从宗庙中请出来的祖宗牌位叩拜便算成礼。陆隐玉身子不便,行动间都由两个小侍扶持着,很是艰难,苏薄红却只是看着,丝毫不入心的样子,礼毕回身时却见大堂一角白衣一闪,不必细看,她便知是林星衍来了。 明明心中有万般难舍,却只能眼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第一次,她也会让这种事的发生,成为最后一次。 心不在焉地与陆隐玉成了拜堂礼,两人分入两边侧堂更衣,然后便上了去往禁g的车驾,入g行拜见女帝及册封正君之礼。 太女大婚,三日不朝。虽是如此,禁g大殿中,所有朝臣仍如上朝般恭恭敬敬地排在两边,垂着头只见太女绣着龙纹的玄朱二色衣摆缓缓从自己眼底拖曳而过。 众臣对自幼时便有“洛神寒玉”之称的陆隐玉身体状况自已是熟知,并不以新君入朝不拜为异,此事上不知的大概只有因练浣雪功而“失忆”的苏薄红一人罢了。 国师立在御座阶下首席,苏薄红与他擦肩而过时,一声压低了声音的“恭喜”传入耳内,听起来却殊无恭喜之意,反是脸上的笑意中透着七分的y寒。 苏薄红未应,只是上前在御阶下拜下:“儿臣参见母皇。” 苏季初微微颔首,示意陆隐玉不必行礼后道:“太女也不必多礼。” 站起身后,便有小侍将一个缠银丝托盘呈了上来,上面放着一杆系着五彩丝线的银制秤杆。 “殿下请揭喜帕,新人称心如意。”一边礼官赞道。 接了银秤在手上,略往喜帕里挑了,将玄朱二色的帕子揭了起来,露出这以后要坐在自己身侧正君之位的男人的脸来。 先露出的,是紧抿着,带着一层浅淡紫气的薄唇。再来是挺直的鼻,清透深黑的双眸,清秀纤巧的眉。 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只是苏薄红现在已难再为这些表相所惑,只不过也觉得如此而已。倒是苏季初见了,甚是欢喜的样子,又略笑,道:“太女,你道玉儿这样貌人品,可是你的良配?” 勾了唇角,苏薄红脸上却不见喜色:“母皇所选,自是名下无虚。” “好!”苏季初抚掌而笑,径自从御座上起身,走下阶来,一手抓着苏薄红的手,一手抓着陆隐玉的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太女与七世子,正是一对璧人,往后相互扶持,琴瑟合鸣,为朕所乐见。” “谢母皇。”苏薄红垂睫,与陆隐玉交握的手中传来异样的触感,不动声色地垂下袖子掩住,握到掌心的,却是一张叠得整齐的纸。 显然陆隐玉也有所觉,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苏薄红身上顿了顿,苍白得恍若透明的脸色上,并未显出什么感情波动。 朝臣们知此时陆隐玉喜帕已去,均不敢抬头相视,所以母女二人间的动作,并未被第四人察觉。 将小侍呈上的代表太女正君身份的簪子别上陆隐玉的发髻,苏季初方才回转。 “礼成——” 等苏季初坐回御座,礼官方才拉长了声音道,百官朝臣闻言,齐刷刷地拜倒,众声恭贺太女已立正君,华国未来的皇后已然得到正式的承认。 接下去按制便该是百官入g饮宴,太女与新君相陪,通宵达旦,不醉无归,不过今日苏季初似是考虑到陆隐玉身子特殊,不过令他二人敬了三钟就令他们回府洞房,苏薄红自是不忌群臣明里的那些说她急色之语,只因她知道苏季初令她提前退席的目的。 半刻钟前,国师便以身体不适为名,先行退席,她现在离开,还是慢了一步。 苏薄红本是骑马来的,此时天色已暗,便改为与陆隐玉同乘銮驾回府。 笼在袖中的手细细描摹着方胜的边缘,片刻沉默后,苏薄红开口道:“你可有话想问。” 她用的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无。”陆隐玉答,语毕引起一阵呛咳,许久方止。 见他因为饮酒而染上浅红的脸颊上血色重又褪去,苏薄红似乎心情甚好,勾唇道:“十三王女是你的亲妹。” 陆隐玉闻言,似是极倦了,闭了闭眼方才道:“陆家二十年养育之恩,我于今日以自身偿尽,他事再与我无干。” “是吗。”苏薄红脸上带笑,眸色却是深沉,上前捏住他削尖的下巴,逼他的视线对上自己,“那你所言,最好便是你内心所想。” 被她毫不顾惜的松手弄得又是一阵急喘,陆隐玉连唇色都变得青紫起来,已无回答她之言的力气。 此时銮驾停下。 “殿下,到了。”外面的侍人恭谨地报道。 掀了帘子出去,苏薄红径自下车,竟当陆隐玉不存在一般。 苏季初给的方胜仍紧紧地握在手心,略湿。 就快到了,那令她期待已久的时刻。 v朔风动秋草(四)v 太女府中也是早摆下了宴席,来的多是当朝高官的女儿们。这些人大半不学无术,终日游手好闲,此次来了太女府上饮宴,都觉面上有光,兼之几杯酒下肚,言谈间便都放肆起来,脱略行迹着,竟让苏薄红觉得应付起来比朝中那些还要更麻烦。 好不容易在外间宴上脱身,由小侍引着去了洞房,与当日略似的景象让她有些许的恍惚。 龙凤金烛高烧,喜公呈上j致玉杯角樽盛着的合卮酒,有小侍拿银簪在樽中搅了搅试过毒后方才送至苏薄红手边。 琥珀色的y体在樽中轻轻荡着,细小的波纹滑散开去,映出的人影变得破碎凌乱。 “七世子。”苏薄红眸中一片暗沉,而陆隐玉眼中亦是看不出一丝情绪。 两人同时举杯,相视无言。 陆隐玉举杯的手有些微颤,今日自出逍遥王府始便有些不适,銮驾到了太女府时他的喘疾更是因鞭p烟雾而发作,之后完成冗长繁杂的大婚礼节耗去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就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因为面前的,是这个女子啊。 新朝天下初定,被女帝自远方接来的唯一太女,传闻中秉x柔弱,却甫一回朝即立下酷狠之名,铁血无情,谈笑之间让整个中原武林全数为官兵所灭,至今不能恢复元气。 这双眼中,见过他不曾踏足的大千世界。 所以那日母王问及谁愿意嫁予她为夫时,他颔首。 她,是否能给他一个世界? 陆隐玉的衣袖突然无风自动,一粒漆黑的药丸滚出袖口,落在铺着玄色锦缎的桌上,并无一丝声响。 伸出两指捏在手中,苏薄红搁下了手中角樽,道:“这可是岳母赠与本g之礼。” “然。”陆隐玉答着,举杯的手也放下,些许的酒y洒在衣角,染出一点湿迹,瞬间又泅入锦缎中,再无痕迹。 略用力,药丸便在手中裂开,凑到鼻边闻过味道,苏薄红随手就把残渣扔了。 “真是一份大礼。” 遇水即化,入喉立封。陆家不愧是曾在皇座上坐过的,这些g廷秘药即便经历了政变,依然为他们所用。 只是这七世子竟不从母家之命,反是将这本来要下入合卮酒中的剧毒秘药交予她呢。 一时间,皇族华丽无双的洞房中未来帝后二人各怀心思,尽皆无语,陆隐玉偏过头去微微咳嗽,苏薄红只当黑丸之事从未发生,重新执杯要与他成礼,却被门外传来的喧闹吸引去了心神。 “……公子,此处是殿下大婚的洞房,不可随便进入的……” 正自急切劝解着的,似乎是小侍的声音。 而另一人并无发出声音,只是约略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被阻住了什么动作一般。 苏薄红扬眉,第二次搁下杯子,看了陆隐玉一眼,便旋身往门外走去。 侍人见她如此,慌忙把门打开,苏薄红甫一跨过略高的门槛,便有人撞进她的怀中。 她今日盛装,一身上下都是些饰物,怕把来人磕着碰着了,于是便侧过身去让过他,然后再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 “君攸,出什么事了?” 怀里男人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像是狠狠地哭过,头上的发髻也散了,衣饰均凌乱不提,一双雪白的赤足隐在衣摆下,竟不曾着靴。 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苏薄红俯身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柔声道:“是做了噩梦,还是有人欺负你?” 被她抱着,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沈君攸用力摇头,脸上神色很是惊惶,只是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以眼色示意侍人们先去准备,苏薄红一面安抚着沈君攸,一面往云澈阁缓缓行去。 只是沈君攸此次大异往常,并未随着苏薄红的安抚而逐渐安静,而是越来越不安。 心知有异,苏薄红将人送至云澈阁内后,将沈君攸安置在床上,屏退侍人,亲自替他换了衣服盖上锦被,又拿了安神茶喂过他,才又问道:“君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她如此问着,沈君攸又红了眼圈,似是要落泪的样子,苏薄红伸手过去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道:“别急。” 说着她拿了书案上的玉杆羊毫笔,蘸饱了墨,同玉版宣一起递到沈君攸面前:“写下来。” 接过笔来,面上却是一片茫然的样子,沈君攸犹疑着不安着。 “君攸,你可以的。”女子略低的声音传来,入耳恍若魔咒,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 与她相握的左手更是传来令人信服的温度,几乎主宰着他的意识。 终于颤抖着的笔尖落在洁白的纸上,一开始只画出纵横的无意义纹路,然后渐渐变得组合有序起来,最后竟是几个可以辨认的字。 “金错楼……黑衣人……拂羽……”苏薄红轻声念了出来,表情变得凝沉,“君攸,你可是确定?” 泪水又不受控制地从漂亮的眼中滚落,沈君攸点头。 “戌时……?你的意思是,他戌时来过?” 沈君攸仍是点头。 苏薄红霍然起身,欲离开却接触到沈君攸充满恐惧的目光,又顿下了身形。 了男人的头发,苏薄红俯身吻去沈君攸眼角犹自沾着的几滴晶莹,拍着他的背等他渐渐睡着,才转身离开。 才出了云澈阁,便见一边管家带了一群小侍匆匆往自己这边来,另一边陆隐玉的喜公也急急趋近她身前来。 “殿下啊,可总算找着你了……”喜公抢先开口,“新君在洞房中晕过去了,还请殿下过去看看……这洞房之夜的……” “本g知道了。”苏薄红面上无甚情绪,转而向着管家道:“你有什么事?” “戌时左近有人闯入约素小筑,似有邪术,护院无法相挡,君公子被掠走……彼时正是殿下大喜,奴才们不敢上禀……” “好了。”苏薄红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去请府中医官替七世子看诊,宣人为本g更衣,本g要出门一趟。” 语毕她又问了句:“小世子可是已送至祈紫宸处?” 管家犹疑着回了句是,终还是不敢违逆苏薄红的意思,带着喜公离开了,苏薄红由侍人替自己换下了太女成亲的盛装,取下挂在房内壁上的一把古剑,便要出府。 “你要出府。”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宽袍广袖,上面隐约的流云暗纹,却是澹台无非。 因他此句用的是陈述语气,苏薄红并不曾作答。 “让开。” 澹台无非并未依言,只是打量过她一身与今日大喜不符的素白,略扬眉:“我与你一起去。” 苏薄红抬眼看了看他,无话,欲从他身边绕过,却在擦肩而过时被澹台无非抓住了手腕。 “百年前的故事我不会让它重演。那人于法术一道甚j,我去能增你之胜算。” “随你。”苏薄红语毕不再多待,举步便往府门外形去,澹台无非匆匆跟上,垂在袖中的手已结出法印,誓以自身保全苏薄红无恙。 苏薄红的目的地自是国师府。 她那日明试之举被国师看破,当即便借大婚发难,欲行借刀杀人之计。苏季初有私隐在国师手中,是以明知此举会陷自己独女于不利,仍无法转寰。方才借由授簪暗递过来的方胜中所书的“合卮酒”三字已是她最大的亲情。 骑在马上,苏薄红素衣黑发逆风飞扬,气势毫不掩饰地张扬在都城黑夜中,她不曾带上护卫随从,今日只有她与澹台无非二人。 然,她要的结果,不会因为如此而发生任何的改变,只因—— 追上纵马疾行的女子,澹台无非一边控马,一边道:“若我所料无差,他已练成炼魂之术,脱去r体凡胎,寻常伤他不得。” “可有应对之策。” “有。”澹台无非只答了一个字,却再无下文。 突然地勒马止住奔腾之势,苏薄红冷着脸对上澹台无非的视线:“说下去。” 看着她难得的认真样子,澹台无非勾着唇略笑,道:“我虽已失去修为,然总还知道些压制的法门,到时他的术法被制,其他便不足为患,相信你能应对。” 仍是定定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眼神中判断他所言虚实,苏薄红片刻后才道:“澹台,你须明白,我自去救我的人,无需你之牺牲。” “我明白。”澹台无非唇边一抹清绝浅笑,几令万物失色。 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苏薄红不再多言,重新策马绝尘而去。 她固然想独自完成此事,然澹台亦有他自己的执念,若是他如此选择,她也不必要求他的改变。 只是连苏薄红自己也未曾察觉,她早已不曾将澹台无非当作西华族传说中那无所不能的万圣尊师,而只是将他当成华国的一名普通男子,无论如何都有被女子保护在身后的权利。 许多年……许多年不曾有过了。 就连当初的女帝也不曾给他的,竟在今时今地,重又回到身子里的感觉。 做一个男人的感觉。 苏薄红,百年前知遇之恩未报,心之衷情未诉,却因他的一着误算而使得她殒命自己眼前,而如今百年后隔世重逢,他又如何会让她置身于如此不可测的险境之中。 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缰绳的手,澹台无非垂睫浅笑。 如今的这双手,还能抓住什么呢,且让他看看吧。 13 欲望文 14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4 v清风无意不留人(一)v 夜幕笼罩中的国师府,比起平日更增七分y暗。仿佛远处的灯火辉煌都与此处无关一般,所有的人声鼎沸都被隔绝在方圆百尺之外,只有这里是完全属于黑暗的地域。 苏薄红要找的人,正自施施然侯在府门,亦未有侍从相随,负手背对,似是在赏月的模样。 只是此时南天一片漆黑,全无半点星月之光。 利落地翻身下马,苏薄红缓步走近前去,每一步踏出,竟都在大理石铺就的路面上留下深刻的印痕。 “殿下。”转过身来,国师y鸷的脸上笑意隐隐,“今日是你大婚之日,怎么有兴来寒舍。” 苏薄红闻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唇角微勾:“老师神机妙算,自然知道今日本g为何而来。” “呵,”国师也笑,负在背后的手暗中结印,道:“老衲自是有所不能。不过观殿下服色,却甚是启人疑窦,今日殿下大婚,何以一身缟素呢。” 似是正在等他问出这一句一般,苏薄红翻手拔剑,三尺秋水斜指,扬眉道:“为人服丧。” “哦?”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国师由浅笑变为大笑,续道:“何人有令殿下为之服丧之仪?” 苏薄红唇角虽则带笑,眉目间却是一片冷凝,抖了抖手腕,白虹剑剑尖寒芒微闪,正直指国师眉心:“死于白虹之下者!” 本来静谧的天空此时突地暴响一声炸雷,电光闪烁间,将对立两人的面目都照得清楚,也令国师看清了跟在苏薄红身后一直未出声的澹台无非的面容! 国师面上笑容渐敛,刻骨的仇恨一点点地浮上眼底眉间,倏然开始狂笑,片刻后又道:“澹台无非,你竟然亦尚在这人间!” 从苏薄红身后缓缓步出,澹台无非容色间毫无情绪流露,只是淡淡道:“好久不见了,师弟。” 见他毫无掩饰地承认,国师心中反而生疑,即使他感觉不到一丝属于术法师的气息,也只觉得是面前这自己永远也及不上的人历经百年后修为已臻化境,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如此想来,他反而变得不敢动手,只怕澹台无非有厉害的后着。 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澹台无非垂在袖下的手略动,好像结印的样子,与国师对视的眸子中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炼魂夺体之术违逆天时,是我派千年来的禁术,事到如今,你还不想收手么?” “收手?哈哈哈……”国师被他如此一问,更加疯狂地笑了一阵才道,“师兄,你自是不明白的。你有爱你护你的女帝,万千追随的教徒,又如何会明白我之处境!一个男人,独身在朝为官,上无庇护下无旁系支援,这些种种我均无所怨尤,所求不过长生而已,又怎算得上是奢求!” 语毕国师右手疾伸,五指玄色指甲暴长,直扑向苏薄红的面门! 苏薄红并未闪避,而是趋近一步挡在澹台无非身前,手中白虹一格,将国师的攻势化于无形。 只见那国师一击不成,面上反为剑气所伤,被划开一道口子,竟未见血,只是皮r诡异地翻开到两边。 “事已至此……师兄,我们师兄弟亦是百年不曾相见了……”国师并未因一击受挫而心生畏惧,只是冷冷地笑着,然后伸手去揭自己的头颈交界处。不过片刻,一张薄薄的面皮撕落,被闪电照亮的容颜,赫然竟与澹台无非有八分相似! 原来平日里国师那苍老干瘦的容颜全是易容之术,他的真实身份,也正是百年前号称万圣尊师的澹台无非之师弟。 国师手中飞速结印,身周隐隐有黑气显现,脸上笑容越见加深,眼看就要开启战端。 “退至我身后。”知这次来者不善,苏薄红沉了脸色,扬手便挡住了澹台无非向前的动作,转而将白虹横在身前,以剑气阻住术法运转产生的黑暗之气。 澹台无非无语退后,垂着长睫,半晌才倏然抬头,直视国师泛着一层血色的双眸:“你竟然还是学会了禁术!以入魔求长生,是我等修道之人该行之路么?” 国师秀丽的脸上泛起无边的y狠,双手成爪,直往苏薄红的方向疾抓,对澹台无非的质问恍若未闻。 苏薄红白虹剑尖翩然轻挑,一一挡下国师的攻击,同时以剑气逼退他逐渐的逼近。 “澹台无非,你说我入魔求长生,你何尝又不是为一己私念自封百年,你所求的,又是什么?”见澹台无非迟迟不出手,国师似是已明白了七八分,当下出言相激。 “无需与他多言。”没等澹台无非回答,苏薄红挺剑挟着风雷之声反攻向国师,以气劲逼得他不能再开口说话。 “你说的对。”只是澹台无非似是未闻苏薄红之言,声音幽幽地答道,“你我的确都是放不下我执之人。” 国师不能应答,闻言只是脸上的笑越来越y狠。 “然,既你已入魔道,我便有清除你之责。”澹台无非语气一转,再抬头看向国师时,眼中已满是坚定,隐约间苏薄红看见的,正是百年前立于世人顶峰的万圣尊师凛然清圣的模样。 他语毕,素手一翻,转眼间手上便多了一个香炉形状的法器,托在掌心,在黑暗中发出幽暗光芒。 此时雷声大作,天际电光频闪,那酝酿已久的一场暴雨——终于要落下来了。 澹台无非心中已下了最后的决定,不再顾念曾经的同修之情,靠着四周自然之物的灵气供给,策动手中的凤凰珠,霎时间暗紫光芒破空而去,形成法阵将国师恰好困在中央。 苏薄红见机当即掠至国师身前,在他为法阵所困之机,剑指中g,极光流泓,直取国师全身为法阵笼罩下暴露出来的唯一一处罩门。 吹毛断发的白虹一路无碍,自鸠尾x直直刺入,只是苏薄红却觉如中败革,亦不见朱红流出,难道是澹台无非所算有误? 苏薄红抬头,只见为自己一剑刺中的国师脸上笑意深重,容色却越来越模糊,就连身体也似在缩小一般。 “竟是……幻术!”眼睁睁看着被自己刺中的国师变成一张符纸,苏薄红不由怒道,倾盆大雨便在那一刻降下,重重地打在她身上,她却恍若未觉。 澹台无非见状况有异时,便取耆草卜位,此时结果已出,一草指东南,一草直指国师府内。 “你要寻之人便在国师府内,那人本尊却在东南方向。”疾步趋近苏薄红身前,澹台无非道,经方才法阵一役,他手中的凤凰珠光彩逐渐暗淡,看来转借的灵气已然接近耗竭。 “好一个国师!”片刻的失落挫败此时在苏薄红身上已然找不到分毫,在烈雨中上勾的唇角代表着她被激起的好战,对手,太过容易地解决便是无趣了,不是么。 东南方向,正是太女府之方位。 国师这一招调虎离山,显然功效颇著。 不过片刻心中已下了决定,苏薄红举步往国师府中行去。 “薄红!”急切之下竟将女子的名字脱口而出,澹台无非明白,她如今的决定,可能会改变整个全局! 步子顿住,转过身来直视全身已被雨水打得湿透,眼中心里却始终只有她一人,以至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男人,苏薄红略笑:“他所想要的,不过是拂羽的j血,那我便赌这一次。这亦是你之判断,不是么,澹台。” 对着她深幽无底的眸光,澹台无非几乎忘记了身外一切,只是遵从她的意思,微微颔首。 “那便随我来吧。”向澹台无非伸出手,这个动作苏薄红做来本是无心,却掀起澹台无非心中惊天的波澜。 迟疑着将湿冷的手交到女子掌心,任由她握住,一路疾行而去,外界虽则风狂雨骤,只是那冰凉,却已无法进入他的心中…… “等等。”阻住苏薄红的步子,澹台无非观察着空无一人的国师府内看似凌乱的摆饰,“此地暗含阵势。” 苏薄红闻言细看,果然那些摆饰虽然杂乱,却隐含着一阵y寒之气,国师摆了这般空城计,正是想等她救人心切之时误闯阵势,不费他一兵一卒便为他所除。 “甲戌乙亥山头火,戊戌己亥平地木……”澹台无非指上飞快地捏着算诀,在法阵外围细看,又过了约一盏茶时分,方才抬头向着苏薄红说道:“如今戌时尽亥时临,纳音取象数在甲子,此阵式中十二小阵各有生门,我入阵一观方能确定,为我掠阵。” 看着眼前男人苍白的脸色和坚定的眼神,苏薄红不曾多言,脱下自己身上披风,以内力催干,旋手披在澹台无非肩头。 “我等你之佳音。” 被犹自带着温度的披风裹着,澹台无非一时间竟不敢对上苏薄红的视线,偏过头去轻轻应了一声,便往阵中行去。 苏薄红在一旁看着,眸光变幻,最终还是归于一片深沉幽暗。 v清风无意不留人(二)v 外间天光逐渐有些熹微,澹台无非入阵,已有两个时辰有余。 自他入阵后,那一抹白影便逐渐飘渺,以至消失。 若非亲眼所见,苏薄红只觉此事荒唐,明明国师府厅堂如许大小陈设一一入目,一人步入阵中,竟转瞬不见踪迹。 手边并无计时工具,只能靠外面的天色分辨,如今分明将近寅时。 澹台无非,你身为百年前西华之万圣尊师,该不会受这等小阵所困。 在心中如是对自己说着,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般,苏薄红握紧了手中白虹剑柄。 下了一夜的骤雨此时已然停止,朝阳于天之东初升,浅金色的光自沉暗的黑色窗棂中透入,洒在地上犹如碎金。 窗外枝头红花树上新叶,全都沾着细小的晶莹露珠,鲜明而美丽着。 在那般狂风暴雨的夜中,旧的已被涤净,新的正自欣欣向荣。 半抹云气,自阵中渐渐凝起,慢慢地由隐约不定的样子凝结成人形,最后幻化而出的,正是方才入阵男人的模样。 目光扫过他眼角眉梢些微的倦意,苏薄红欲出口的问话顿了顿,反道:“你如何?” “无妨。” “那……你之结论是?”苏薄红扬眉,续道。 “不管是以五行相生相克,还是以生害生之理破阵,均非最佳解决之道。”刻意地错开苏薄红带有探究意味的视线,澹台无非答道,“可行之路是……” “最直接之法。”他一语未竟,却与苏薄红同时出声说出一样的话。 “嗯。”似是有些不能对上苏薄红的样子,澹台无非说完又略微地偏过头去。 “好。”笑意重新挂回唇角,苏薄红白虹在手,以气御剑,肆意划出耀眼的光圈,所过之处,物之有形者尽皆不能挡其锋锐,在剑气中化为飞灰。 若是成阵之物不存,那所谓的阵势,自然也无存在的意义。 待看到眼前的华丽厅堂在自己的一击之下转瞬消失,苏薄红却是冷意上眉。 拉着澹台无非身形不动急退数尺避开尘灰,等尘埃落定,出现在眼前的正是通往国师府内室的道路。 “澹台。”及时捞住男人软下的身子,顺手切脉后知道他只是损耗过巨,一时不继,苏薄红只是略带不赞同地唤了他的名。 澹台无非只是约略笑笑,道:“去救人吧。” 果然如今不比当年,不过是在地阵中稍施了几处借灵破阵之术,这失去了百年修为的身子便感到不济了,以至在她面前如此狼狈。 听他此言,苏薄红便也不再多语,转过身去往内室行去,就在身形快要消失在转角处时,一句语声随风送入澹台无非耳中。 “澹台,可曾记得你我初遇之时。” 被她如此一句说得突然恍惚起来,百年前的过往如倒映在水面的景象,偶尔平静,偶尔波澜微兴,而最后定格的,却是死别的惊涛骇浪。 澹台无非心中一时间百转千回,却在最后一刻想起,他们的初遇,对于苏薄红来说,不过是凌云山中触动阵势,见到在冰棺中自封百年的自己而已。 彼时之心意,竟比从前,如今,都更加的纯粹,当他见到那睽违百年,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思念了百年的女子时,种种利害算计全然无处置之,不过是伸指抵上她的额头,道一声“你来了”而已。 他所求的,究竟是当年的女帝还是如今的苏薄红,到头来,竟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过往,求不得的执念,想要弥补的错漏,终究都是无法如愿,万事如水般从这双手的指间流逝,就连曾经的触感也渐渐被遗忘。 或许,他所求之事,从一开始,便已是逆天的错误。 苏薄红一路无碍行入内室,只见绕着寝台四面的玄色帷帐垂着,遮去内中景象,隐约地将两面隔绝开来。 无惧国师在此上再有布局,苏薄红伸手便掀了帐子,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沉睡中男人身侧缠着厚厚白布的手。 只觉眼前景象刺目,略扬眉,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直陷于昏睡之中的男人并未因她的动作而有任何反应,只是顺从地任由苏薄红将他抱着,阖着眼靠在她怀中。 为何国师会将他一直想得到的目标放在此处。 究竟是太过自信他的阵势不能为她所破,还是他如今所在的地方有对他来说更加重要的东西。 苏薄红思及此节,已无心再管其他,只抱着人往外急掠,险些与澹台无非碰着。 “东南地灵波动,只怕那人已在施用禁术。”澹台无非说着,垂在袖下的手暗自握紧,若不是因为自己方才刹那的恍惚分神,哪里会让国师如此顺利地调动地灵。 百年来波平如镜,胜负不争的心,乱了。 看了澹台无非一眼,苏薄红将手中人交到他手上:“替我照顾他。” 似是非常意外般地倏然抬头,澹台无非语气已是不稳:“你要……” 苏薄红闻言勾唇,像是知道他所虑何事般打断了澹台无非的话:“白虹今日,必饮彼人之血。” 见自己怀中的君拂羽气息虽弱却甚是平稳,澹台无非知道苏薄红心中已有决断,片刻后重新与苏薄红的目光对上,脸上竟已带上些微的笑意:“我在此处布阵为他固魂。” 苏薄红不再有语,将白虹挈在手中,片刻后踏空而去。 等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半垂着头的男子方才低声自语:“青山绿水尚且沧海桑田,百年光y变的自然不止当年形貌。澹台无非,这一局,输的又是你。……苏薄红,既你已非当年之人,那今日,便当平安归来。” 夜色中的太女府虽则静谧,看起来却与往日无异。 苏薄红自正门进去,四下的侍人纷纷急急行礼,举动亦是如常。 与想象中的天翻地覆不同的平静令苏薄红不由挑眉,难道国师并未来此不成?不过既然她已亲自在此,那多余的猜想,不如亲身证实。 管家闻召匆匆行来,报给苏薄红的还是她离去之后一切平安的讯息,只除了新房中似乎仍不安稳,七世子用了药后不见好转,是该传御医还是如何,正要等太女殿下回转时示下。 并未将她的后半句话听在耳内,苏薄红只觉太女府内的平常来的实在诡异。 澹台无非并无欺瞒她的理由,那他所作的判断也应该值得信任。 只是如今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国师并没有对太女府下手,那东南方向的,还有……! 他,此时便在府内,便在那处,看着自己由入门起的一举一动。 一想到如此的可能,不,几乎已是必然,苏薄红心中的躁动一点点地消褪下去。越到如此的关头,越不能将自己的任何不稳暴露在敌人的面前,这是她从上一世就明白的道理。 重新将头转向管家的方向时,苏薄红唇角又勾起了惯常的弧度。 “今夜本g大婚,为何不见祈出现。” 她这句问的轻巧,管家听在耳内虽不知她此问何来,却也不敢有半点隐瞒,回道:“祈大夫日前才采药回来,说是要为世子炼丹培元,不克前来。” 苏薄红只觉手心已然略湿。 “她自今日喜宴起,便不曾到场?” “正是如此。” “……果然如此。”在管家领命告退时,苏薄红才吐出四字。 国师真正的目标,他们居然在一开始就有了误判,而这一疏漏的结果……结果…… 满目的猩红占据着苏薄红的视线,而更令她觉得刺目的,是那人一向鲜明的一身紫衣如今已是血迹斑驳,几乎被染成了浓重的黑。 “祈……紫宸。”语声有些意外地恍惚,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如今心中翻腾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明明站在对面的,是她应该击杀的敌人,她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忽略,反是走向那一袭紫衣拄剑而立的地方。 少有的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凭着本能走近,脸上笑意不减,却已然与心中情绪失去关联。 抬起沾着零星血迹的脸往苏薄红的方向淡望了一眼,祈紫宸紧抿的唇线略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你……无恙否?”片刻的停顿后,终于一句问出。 苏薄红的问话令祈紫宸几乎失笑,挡在腹间伤口上的手已然感觉不到血y的温热,所有种种她都该全看在眼内,如何还问的出这般话语呢。 “……真是蠢话。”心中如此想着,嘴上便也如此说出了口,祈紫宸往常总是覆着一层冰霜的脸上,却在此话一出后漾出浅淡笑意,如春日的第一束暖阳般,化去身周的冰雪万丈。 持剑的手早就不能被自己所感知,就在苏薄红往自己的方向行来时,终于用尽最后一份气力。 剑落。 旋身捞住她下坠的身子,苏薄红沉声问道:“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不该是这样的,她认识的那个祈紫宸,本该是在山林中隐逸采药,过她无忧的生活的,事情又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的不可挽回? “并非为你那……”祈紫宸笑道,眼神开始变得恍惚,只觉与苏薄红相贴的身体处传来久违了的人体温度,唇角的弧度加大,缓缓吐出,“告诉他,今世如此,来世再待。”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苏薄红见到了怀中抱着苏桐,颜色苍白如雪的素衣男人,风吹动他白色绿边的发带,扬在透明的空气里,无处依归。 “这种话,该由你亲自来说。”从两人贴合的手传过去的真气逐渐没了响应,苏薄红的眸色越见沉黯,心知若连祈紫宸自己都放弃了努力,那结局……便已注定。只不过言语纵使徒劳,却仍不能让她放下这最后一线的希望。 “我?”祈紫宸的眼神涣散,一边笑一边从唇角溢出朱红,打在紫色的衣襟上,散开恍若点点墨梅,“终于此处为我之天命……我心惟愿他……与你之半世安康……福寿具享……” 她说到后来,声音已然越来越弱。 “你当日不肯随我入京,可是有今日之兆?”揽在祈紫宸腰间的手收紧,苏薄红只是追问道。 只是祈紫宸眼中此时已映不出她的影像,似乎穿越过此间种种,看到了很辽远的地方。 …… 彼时,她仍是祈家七岁的长女,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梨花树下,仍是稚年的孩童晶莹剔透的脸恍若水晶,空中缓缓飘落的花瓣被她接在手里,尝试般地凑近到嘴边,小口咬进嘴里,后来大概又觉得苦了,皱着小脸勉强地咽下。 “你是苏家的小公子么?”她走上前去,抓着孩子的手笑问。 没想到那孩子只是瞪了她一眼,把手抽了出来不理她。 祈家的掌上明珠何时碰过这种钉子,转而用力扳过那孩子的身子来,狠狠地说:“没听见我说话么?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那孩子受不了她的音量,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淡淡吐出三个字:“苏薄红。” “好,你,就是你,你等着,等你长大,我一定把你娶回家,然后……”七岁的祈紫宸知道的威胁人的法子并不多,怒极之下,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么一句。 被留在原地的小苏薄红一时间望着她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有些愕然,她是女子不是么,若说要娶,也该是她娶啊…… 所谓的孽缘,在二人总角初见之时,便已结下。 …… 缓缓移动着的视线已然无法看清眼前景象,却不知为何不曾错过那白衣一角。 叶静……还是苏薄红? 眼前的迷雾缓缓散开,最终出现在面前的是男人微皱的眉,散在肩上的乌发。 到最后,原来是你。 “叶静……”似叹似惋的一声最终消散在空气中,付与烟尘。 轻轻放下祈紫宸逐渐失温的身子,苏薄红手中白虹剑气暴涨,直指对面状似看了一场好戏的国师,脸上笑意不再,全身所散发出的,竟是十二万分的怒气,立意今日若不能将他毙于剑下,则与天地同朽! v清风无意不留人(三)v “苏薄红。”令人骨子里感到y冷的声音响起,发声的竟是一直袖手旁观,恍若看一场好戏的国师,“你,愤怒吗?” 回答他的只有袭体的剑气! “哈哈哈哈……”一面发出猖狂笑声一面飘身后退错开攻击,国师身上隐约罩着一层蓝气,苏薄红那如沧海怒涛般的剑气竟连他的衣角也不曾扬起,“你不想问么?为何我要放弃能够延年长生的y身j血,来到这里?” 仍旧不应,苏薄红白虹在手,一味抢攻,却屡屡受挫于他的护身术法。 “你和他果然都是同一种人……”国墅她不答,语气渐渐变得愤恨起来,双手指甲暴长,挡开苏薄红攻势的同时,不再如方才般保持守势,而是开始狠狠反击起来。 白虹固然是苏季初赐给太女的绝世神兵,但是对上国师滴水不漏的护身术法,一时之间仍是不得其门而入,反而被国师逐渐凌厉的攻势逼得转攻为守,竟现败势。 “你们g本不曾明白!”国师目中神色近乎疯狂,动作间尽是刺耳风声,全然不顾其他,伸手就抓在白虹剑身上,两相撞击之下,所发出的居然是金铁交击之声,锋利的剑刃无法伤他分毫。 白虹被他捉在手中,却似浑然一体般,苏薄红催动内力,竟无法令他撤手,心下缓缓地渗入冰凉之意,自己终究还是太过轻敌,而此刻,只怕便要为自己的这种轻敌付出代价! 国师握紧白虹,而狂乱的眼神却越过苏薄红,定在她身后一处,张扬的怒气逐渐凝结,沉在眸底。 察觉他的细小变化,苏薄红满目皆是冰雪,转手松开白虹,旋身自靴筒中抽出短剑,一阵冰寒扑面,幻化成万千锐利光影,直往国师握住白虹的手上削去。 国师护身法术不知为何在此时失效,被苏薄红一剑划中,顿时手臂血流如注,白虹脱手,被苏薄红重新握回,只是他恍若未觉,仍是一脸y寒地盯着她身后某处。 “澹、台、无、非!”攻势因为失血而稍敛,国师只是厉声说到:“躲在这女人的背后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么,为何还要来此!你之结局,我已为你准备!” “我来……是为亲手给你一个结束。”澹台无非脸上还是一色的苍白,语气却是淡淡的,与苏薄红交换了个眼神,一步步虽然缓慢却十分坚定地走入战局。 白虹轻挥挡在澹台无非身前,苏薄红的意思很明显,她并不想澹台无非靠近如此凶险之地,何况如今他已散尽一身功力。 “结束!的确今日该是结束!”国师与澹台无非极似的秀丽面容上满是扭曲的恨意,双手十指大张,衣袖鼓风,带起阵阵y寒之气。 并未如苏薄红所愿留在她身后,举步自祈紫宸的尸身旁侧越过,澹台无非如霜雪般的颜色上更增冰寒,垂在袖中的右手结印,成欲翔之凤形。 “究竟何时起,你开始变成这样。” 一步踏出。 “为何你对我积怨如此。” 再一步。 “更不可原谅的是,你为何将如此怨念发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在那人身前三尺,步子顿住。 “澹台无垢,你所求的,真的是长生吗!”随着厉声问出的话,澹台无非倏然抬头,正对上国师泛红的双目。 熟悉的名字入耳,苏薄红只觉有些无比模糊的影像在眼前脑中纷乱飘过,恍惚间只抓住一个念头,那便是面前这人除了是澹台无非的同门师弟之外,竟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 虽不明白自己对他们这层关系的了解何来,她却看懂了澹台无非如今脸上的决绝,那是即便玉石俱焚也要与那人同归于尽的断然! 笼在大袖内的手伸出,飞速结印,凤凰于飞三式尽,接下来的便是…… 涅磐! “……澹台无非,你竟不曾失去修为。”护体术法被这突来的一击彻底打破,国师体内筋脉寸断,气血翻涌,就算他修道百年,明年今日,亦只能是他之死祭。 “然。”一击成功,澹台无非脸上却无得色,反是垂下睫来,掩去眸中神色。 “最终,我果然还是不如你……”一边说一边从嘴角涌出血来,国师面上已然血色尽失,只是语毕唇角反而诡异地勾了起来,“我所求的,的确并非长生。” 澹台无非漠然,垂在身侧的大袖的细微抖动不曾逃过苏薄红的眼睛。 “我真正所求的……”国师话只说了一半,气息已然微弱,见澹台无非仍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竟复又笑道,“你果然从未了解过我,哥哥。” 语毕只见他缓缓合眼,再无动作,看来气息已绝。 苏薄红见这始终以来的敌人终于身死,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侧脸看去,澹台无非仍立在原地,只腰间玉佩上垂着的流苏坠子微微动着。 她并非多情之人,只是澹台无非如今所经历的,正与片刻之前的她类似。 不明原因地认定那人在澹台心中定有分量,不然他不会一直引而不发,只等到最后的一刻亲手给他结束。 她与澹台,本不是熟悉到这个份上的关系。 然…… “澹台。”伸出的手终究还是搭在了澹台无非的肩上。 似是从幻梦中惊醒一般缓缓回身,澹台无非落在苏薄红身上的眼神并无焦距。 “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放在他肩头的手略用力,像是让他回到现实中一般,苏薄红的语声低沉。 “何谓始,何又谓终……”澹台无非仍然恍惚着,又略笑,声音飘渺得好似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百年大梦难醒……究竟是他死了,还是我死了?” 苏薄红闻言只觉心惊,再看澹台无非的颜色,竟似比那死去的国师还要更苍白几分,牵扯起自己心间几分莫名刺痛,不由续道:“若你身在无间,形同否定我之存在,我若存在,那你之疑问,便不成为疑问。” “如此……么?”澹台无非眸中终于有了苏薄红的影子,只是仍是全无光彩,只见他又顿了片刻,捂着x口略皱眉,竟有细细的朱红自唇角延下。 见状扬眉,苏薄红一向没有太好的耐心,只道:“此处是祈的别业,她如今虽已不在,然大仇得报定当欣慰,若你无异议,我要他之骨灰为我友上祭。” 澹台无非的眼神仍是迷离,顺着苏薄红的眼光看去,正是一袭黑衣,气绝于地的国师。 “任你如何。”在触及凝固在国师唇角的那一抹笑时,澹台无非突地变得清醒,旋身过去背向苏薄红道,“他与我本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好。”亦无心去揭破他的言不由衷,苏薄红只是淡应着,看着他单薄的身影逐渐行远,然后回转身来,抱起祈紫宸的尸身。 突然衣角被人抓住。 苏薄红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对明亮的眼睛,虽然眼角仍有不曾擦去的晶莹,目光中却满是坚定。 而被男人抱在怀中的孩子,正是自己的长子苏桐,为了保护他,祈紫宸于国师手下殒命。 “可是要我将祈交予你?”等了片刻,发现男人只是用那种灼灼的眼神看着她不说话,苏薄红终于先开口道。 男人点头,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苏薄红抱住的人。 “……好。”将祈紫宸交给他同时接回自己的孩子,苏薄红低头看去,发现苏桐这几日在祈紫宸处固本培元,已被调养得渐渐如同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一般有些圆润可爱了,一双尚不知世事的眼睛正充满着好奇地看着自己,对之前发生种种,全然不知。 抱着祈紫宸离去的男人动作间很是艰难,但仍是固执地不肯丝毫减慢脚下步伐,苏薄红见他走了几步,才扬声道:“你可是有孕在身?” 离去的背影顿住,片刻后点头。 “……将祈安葬之后,太女府的大门随时为你们父子敞开。” 像是思考什么一般停了停,男人才又轻轻点头。 “还有……祈最后的一句话,留给你的。”苏薄红说了一半,略停才续道,“她说,今生如此,来世再待。” “今生……来世?”男人喃喃地复述着,语声中竟有讥诮意味,“她既不给我今生,我又为何要许她来世!” 听出他话中沉痛,苏薄红抿唇无语,就在两相静默间,她怀中抱着的孩子不知道突然受了什么惊吓,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令她一时间无暇顾及其他,颇费了一番手脚才哄住孩子啼哭,等再往别业院门的方向看时,男人的身影早就不在那里了。 方才还惊险万端,直要以血相拼的地方,到了这时候,却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的浅淡血腥气息和无尽的空寂。 挑着眉毛看了国师的尸身一眼,苏薄红白虹破空随意一指,一道火焰便落在他的玄色衣物上,这内家所发之火不比寻常,片刻间就带得他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火光将苏薄红脸上的表情映得y晴不定,最终却还是归于空白。 v珠帘暮卷西山雨(一)v 自祈紫宸的别业回府。苏薄红屏退上来问安的侍人们,正想将孩子安顿好之后便回房,未料转身却对上男人不敢稍作移开的视线。 把抱在手上的桐儿放在榻上,苏薄红最终还是走近前去,把男人有些微颤的身子拥在怀里。 “你……没事?”终于一句问出,却连声音都在发着抖,林星衍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着什么,死亡、血腥的味道对他而言早就再熟悉不过,却在见到面前女子衣摆上沾染朱红时甚至连开口都变得困难无比。 本来今日他早已打定闭门不出的主意,只为不见那满目鲜红,再忆起一夕欢好的旧日时光,虽知她此次终究是身不由己却仍忍不住心中意难平。 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此丑陋的样子。 只是所有的坚持都在侍人来传说约素小筑出事,太女只与澹台二人赴险后碎落,几乎不能想其他任何的事,满心所求,只要她安好…… “我无事。”了林星衍散在肩上的发,苏薄红抱着他因为安心后的脱力而变得绵软的身子在床沿坐下,“桐儿也很好。” “嗯。”靠在苏薄红身上,只觉鼻端传入的熟悉淡漠气息中混合着浅淡的血腥味道,林星衍不由轻轻皱眉,欲发问,却在看见苏薄红眼底沉黯之后不曾出声。 “祈……为了桐儿,……” 苏薄红难得说话如此断续,却全然不碍林星衍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再抬头看去,只见女子神色间还是如常般淡淡的,恍若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林星衍知道,这已经是苏薄红能形于色的最大的哀恸。 默默伸手,将她反抱起来,有些讶异的发现,这似乎总能将一切繁难都顺利解决的女子,掩在重重g装之下的,却是纤细若男子的身形。 自己,本该是最了解她的人,不是么。 可又是何时,却连她的身体,都不再熟悉了呢。 “这是她的选择。”男人的声音幽雅好听,一点点安抚着苏薄红静水之下几乎失控的情绪。 祈紫宸的死之于林星衍,理解多于哀痛,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面前的这个女子,有多大的力量让人为她生为她死,陨身不恤,祈紫宸如此做,是否也是想借此在她心中刻下永恒的印记呢…… 起码,这一点,她做到了。 “殿下。” 小侍有些惶恐的语气打破了两人间静默的气氛,苏薄红本是吩咐不许人来打扰的,闻言知道是有要紧事,便让他上来回了。 “澹台公子请殿下过院,说是君公子醒了。” 苏薄红脸上神色略变,起身后由林星衍替她整理了衣饰后便匆匆去了,未曾到留意身后男人脸上一瞬间变得空白的神色。 祈紫宸,如你般死去,却在她心中永恒,你说,是否才是正确之路呢? 苏薄红已然去远,林星衍仍挑着帘栊望着,手抓在湘妃竹的坠子上,勒出细细青痕,却是恍然不知的样子。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他才松开手,退入室中,身后帘栊微动,在地上投下细碎的y影。 等到了约素小筑,两下间忙碌来去的都是小侍和医官,太女在大婚洞房之夜为居于此处的公子单刀赴会在下人间早已传开,稍机灵些的都看得清清楚楚眼下放在太女心上的是哪一位,是对比以新房那边全然的冷清,这边可算得上是熙熙攘攘。 澹台无非换了身衣物,暗色的朱红穿在身上,将他平日里着白时的清圣凌然冲淡了几分,反多了些尊贵入世之感。 “我已解开他身上咒术,以后只要小心调养便无大碍,你进去看看吧。”与苏薄红淡淡地说完,澹台无非转身便要离去。 “澹台。”错身而过的瞬间,苏薄红道:“你可有话想要问我。” “无。”伴随着语声而起的,还有唇角的一丝弧度轻扬,像是在证明什么。 闻言扬眉,苏薄红续道:“你如今要去何处?” 顿了片刻,男人才答:“禁g。” “禁g?” “你的天下,终究还是需要有一名国师的,陛……殿下。”澹台无非唇边笑意更重,眸中却越来越空茫。 没得苏薄红开口,他便续道:“我许你江山万里,山河永固,殿下,你说这是否便是最好的选择呢。” “你!”倏然转过身来,狠狠对上澹台无非无谓的视线,苏薄红道,“你是要入朝接替国师一职?” “他既然可以,我自亦能胜任。”漫应着,澹台无非眉梢染上三分傲气。 “你知道我并非质疑你之能力。”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苏薄红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为何澹台提出要入禁g会惹出她心中如斯波涛翻涌?她叫住他,究竟想说的是什么? “那殿下……澹台无非告辞了。” 日后再要相见,便是隔着重重官场g廷的帘幕面具,即使想要看到内心深处,也会被层层面具阻挡的时候了。 重又深深地看了苏薄红一眼,像是要把她如今略有些失色的样子刻在心上一般,澹台无非垂袖施礼,转身缓步离开,似是再无留恋的样子。 “……你自封百年,为的只是今日如此结束?”第一次未经思考般的话脱口而出,连苏薄红都讶异于自己语气里的不稳,就如同……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如今的结束,正是我逆天而求应得之果。”澹台无非身形虽然顿住,却未曾转过身来,只是背对苏薄红道。 “殿下,就此别过。” 骤起的风吹乱了苏薄红散在身后的发,渗入鼻端的湿润气息混合着泥土的浅淡腥气。 恍惚间一步踏出,似是要追着那一抹流云般的身影而去。 “殿下!”小侍的声音突地传来,侧头望去,只见跪在地上的男孩手里捧着一把纸伞,“天y欲雨,殿下若要出门……” “不必了。”出口声音早已回复成平日的淡然无波,跨出的一步终于还是退回,苏薄红背过身去,任由侍人替她挑开一路帘栊,向着与澹台无非相反的方向,径直往内室中去了。 等引路伺候的侍人都领命退了下去,苏薄红才亲自挑了垂在四周的帐子入内,还没等她开口,便见躺在床上的男人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她,晶莹水珠滚落,砸在素色锦被的刺绣暗纹上洇染开去。 “祈大夫……祈大夫她……”君拂羽的声音几乎颤抖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脸色苍白着,只能任由不受控制的泪水打在消瘦的脸颊。 “你刚醒,不要思虑过甚。”抬手擦去挂在男人脸上的眼泪,苏薄红略有不快,太女府人多嘴杂她早就心中有数,但是竟不知道一件事可以如此快地传入初从昏迷中醒来的君拂羽耳中。 抓着苏薄红的手,直到感受到她的稳定时,君拂羽才渐渐平静下来,靠在床头轻喘。 替他理好微乱的发,苏薄红状似无意地提起:“嫁给我吧,拂羽。” 她这一句说得淡然,听在君拂羽耳内却无异惊涛骇浪,顿时只觉眼前景物模糊,一切都在远去般。 接住男人软倒的身子,苏薄红凑在他的耳边道:“未料你厌我至此。” 倚在她怀里的君拂羽想要出言辩驳,无奈又是一阵急喘,只能听苏薄红续道:“既你作如此想,那自今日往后我当敬你父,可遂你心?” 紧紧抓住她x前的衣物,君拂羽恍惚间只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苏季初逼上喜轿的时候,心中所思所想皆是万般不愿,只是偏偏自己一点改变的能力也没有。 “如你还是不愿,我可将当日毁于我手的佛堂重建,还你清净,如此你总该满意。”苏薄红似是全然未觉他的挣扎,又是淡淡一句吐出。 君拂羽闻言,更是心中一阵绞痛,连唇色都变得惨白。正在他微启唇瓣想要艰难发声时,却被一阵温暖气息堵住了欲出口的话。 毫不客气的侵略,女子柔软的舌灵巧地在他口内攻城略地,挑逗着安抚着,一寸寸化去他全身的僵硬,交换着彼此存在的确证,只能跟着她的节奏呼吸,向着她的方向落下目光。 罔顾越来越闷的x口,君拂羽只是放任自己与她纠缠着,沉沦着,在这般这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需要担负的时刻……就算是死去…… 在男人快要窒息的前一刻,苏薄红终于停下了动作,分开两人紧贴的双唇。 “拂羽。怎么办……”垂下的长睫掩去目中神色,说出的话中却带着一分仅见的不安,“我后悔了。” 疑惑地抬头,正对上女子尚带着余韵的水色薄唇,君拂羽只是着了魔一般地看着,然后听着字句从里面一个个吐出。 “这样的你……我怎么舍得放手。”伸手紧紧地将人拥入怀中,苏薄红的语音有些飘渺,她已经错过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珍惜对待的人,如何能再亲手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薄红……”男人的声音近乎痴迷,顺从地依在她身上,满心的沉郁似乎都随着她那炽热的几乎令人羞耻的吻消散,只是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明日我便叫人准备婚仪……拂羽。” 本来略轻快的语气却在稍顿后变得凝沉。 “为什么。” 男人染上血色的双眸不再清亮幽深,涣散茫然地看了苏薄红一眼,然后便整个人晕倒在了床上。 伸手抚上自己的x前,金属的触感冰凉而残忍。 温热的y体从自己身体里缓缓地流出,眼前的景物尽皆变得模糊。 原来,这就是快要离开的感觉。 恍惚间,苏薄红想到在自己怀中慢慢变得冰冷的祈紫宸。 当时,她也感到,这么的冷么? 14 欲望文 15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5 v珠帘暮卷西山雨(二)v 天色逐渐地变得y霾下来,黯淡的蓝色在乌云的缝隙中若隐若现。微风略起着,从镂花的红木窗子里吹拂进来,扬起男人额前的碎发。 轻轻摇晃怀里的孩子哄着,林星衍抬眼看了看窗外铅似的天色,不由眉头轻皱,x口莫名地郁气难散。 难道自己还在过多地期待着什么? 不是已然清楚,她无情,却也多情了么,为何如今的心中,还是会有这难以排解的疼痛? “公子,小世子该进药了。”伏在帘边的小侍报道,打断了林星衍已然飘远的思绪。 从呈上来的紫檀木托盘里拿了药碗,在手里试过温度,拿起小匙正要喂进婴孩嘴里,却听见帘外一阵纷乱,隐约听见有人呼喊着:“君公子把殿下给当x口捅了!” 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被抽走,颤抖着手将药碗放回托盘,林星衍抓住身边小侍,厉声道:“出去,弄清楚怎么回事!” 他本来是做惯上位者的,如今拿出当年的威仪,那小侍自然不敢有一句多言,连忙出去找人打听。 林星衍独自一人在帘子里坐着,只觉时间突然变得如此漫长,出去打听的小侍许久不曾回来,他无法再思考其他,把孩子安顿好后霍然起身,就要亲自去看。 “公、公子……”就在他想要动身时,方才的小侍赶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约素小筑的君公子不知怎么的把殿下给刺伤了,现下外面全乱着……” 林星衍没有再说什么,披了衣服径直往外走去,便见曲廊上来来往往都是小侍乱跑,全无章法,而约素小筑的方向更是一派人声喧哗。 眼中哪里容得下这般景象,他随手抓了个小侍便要他通传管家过来,自己则匆匆往约素小筑去。 还没进门,管家急急来回,说是府内的医官都传到了,正在内室为太女会诊核定药方,林星衍让她去禁g里报了此事,在多请御医过府,管家领命而去。 内室中虽是白昼,壁上的夜明珠锦套却都被摘了下来,光打在人身上,连影子也看不见。 太女府中的医官多是旧朝在禁g中供奉的,医术自不必说,只是苏薄红这病状来得凶险,七八个年高德邵的医官聚在一起,这个说务以补气续命为先,那个说金针渡x才是解决之道,两厢争论起来,竟一时得不出解决之道。 林星衍在边上听了片刻,心中便觉心中不快,当下冷了脸道:“各位也不必争了,无论用什么方子,今日若是太女有半点差池,你们便全都给我陪葬。” 这些医官都是在太女府中长住的,哪里不知道苏薄红最宠爱的就是面前这个侍君,甚至不惜为他千里赴险求药,他又是府中唯一世子生父,是以均是不敢反驳半个字,围到床前纷纷施为起来。 凝沉着脸色看着医官们施救,林星衍坐在边上,搭在紫檀扶手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甚至,不敢上前看看她的伤势。 只是怕,看一眼自己便已经崩溃,再无等她醒来的信心。 相较之下,那时将几乎濒死的自己拥在怀中,前往雪山寻求解咒之术的她,又该是如何地坚定。 全身上下的血y都凝固了一般,变得连呼吸都是冰凉的。不能思考,不能动作,甚至不能稍作假设,如果她就此离去自己该如何。 诊治苏薄红的医官有见到侍君比躺在床上太女还要惨白的脸色的,欲上来进言,却都被他覆着寒霜的脸色吓退。 入禁g回禀的管家很快回来,同来的竟是当今女帝还有……另一人。 昏沉中的苏薄红只觉得自来到这里起的种种都如同梦幻一般,一幕幕在眼前浮浮沉沉着,一下子是林星衍从冰湖中上来时湿淋淋的样子,一下子是君拂羽坐在昏暗佛堂里的样子,一下子是沈君攸坐在自己腿上认真地写字的样子,一下子是澹台无非与自己道别后决然离去的样子, 纷乱地在眼前忽隐忽现,占据着她的所有思绪。 “……尚还有一道咒术……全心真情以待时便会发作……” 模糊的语声似是从另外一个维度传来,温润的男声,如此熟悉,却想不起声音主人的名字。 “治好太女……明日便是你继任国师之位的大典。” 应答的女声同样熟悉,连声音主人的样子都几乎在脑海浮现出来,但是面目却模糊无法辨认。 然后便有人来人往,衣物摩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苦涩的汁水从唇瓣渗了进来,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打在脸上,让她一时间竟忘记了抗拒。 接着又是一阵昏黑的时刻,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于是开始一点点地积聚着力气,直到终于有能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君……” 女子的声音因为昏迷变得沉而干涩,听在林星衍耳中却比任何的乐音都更加美妙,抢到苏薄红床前,只道:“大家都知道不干他的事,你放心。” “嗯。”有些困难地点头,就着男人凑到她唇边的杯子略喝了几口水,苏薄红才渐渐有了说话的j神,“之前可是陛下来过了?” “你出了这般事自然要上报g中,陛下和……国师都来了。”说到后面,林星衍的语气略有些闪烁。 “他果然还是接任。”语毕,苏薄红略动了动早已麻木的身子,赫然发现x口被缠得紧紧的,林星衍更是在一旁神色焦急着不许她乱动,便知自己这次伤得凶险,才会让他恐惧至此。 其实,真醒过来,竟是连痛也不大痛的,只怕这之中还多有澹台无非的功劳了。 “禁g已然昭告天下了。”顺着她的话续道,林星衍见苏薄红想要起身,忙按住她的身子,急道,“你要做什么?” “一点小伤而已。”动作之下伤口处果然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尚在忍耐范围之内。不顾男人的阻拦,苏薄红径自拿来放在床头的衣服披上,完全遗忘了自己之前的表现实在不能说服人她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顺手揽过男人因为紧张而僵着的身子,苏薄红脸上半点没有显露出因为起身而略感晕眩的不适,“我去看看。” 知道她所说的人是君拂羽,也知如今的状况若不是她亲眼看过的确无法放心,林星衍沉默着,片刻才说道:“我陪你去。” 不甚赞同地扬眉,苏薄红道:“他可还是在约素小筑?” 不明白她此问何来,林星衍只是微微颔首。 “那我难道还不识得路么。”不着痕迹地松开男人,一手撑在一旁的小几上,苏薄红暗道自己还当是从前,终究忘了苏大g主这身子放在华国,是如男人般的娇贵柔弱。 “我陪你去。”可男人就像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一般,仍是固执地挡在了她身前,重复道。 “星衍。”苏薄红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却不令人觉得低沉,反而多了几分暧昧,“我无妨。” 若是林星衍不信,她自然有叫他相信的法子。 幽蓝的眸中情绪意味不明,林星衍咬了咬唇,还是站在苏薄红身前,连步子都没有移动一点。 “你还是坚持么?”语毕g本不待男人回答,苏薄红倾身就噙住了他略有些颤抖的唇瓣,毫不客气地入侵他的口内,在如天鹅绒般质感的内壁上徘徊留恋着,一点点侵蚀掉让他维持最后一点神智的空气。 “我无事。”终于将事情做到十分后才满意地松开男人,苏薄红暗道没想到如今小小的一个吻居然让她也起了一种难以控制的感觉,要不是还要去约素小筑,她很乐意将这个证明继续往下完成。 “……”已然被她缠绵却又带着几分激烈意味的吻打乱了所有思绪,林星衍无法反驳,脸上染着红云,身体里的力气几乎被抽空了,只能扶着小几微微地喘息着。 “我去去就来。”女子望向他的眼里带笑,然后径直离去,并无眷恋模样。 茫然地伸手抚上唇上犹带的微温,林星衍又是一阵的失神,苏薄红因伤昏迷间的种种都似梦境一般,而如今的自己,在乎的竟已然不是她眼中是否能有自己,而是只要她能在自己眼中,便已足够了。 v 珠帘暮卷西山雨(三)v 一路上侍人们见了苏薄红,纷纷地匆忙行礼之余,心中都有些讶异,后来这留言传出府外,简直将太女传成了神仙模样,受了当x一刀,在床上躺了几日,竟起身便似无恙一般,若非帝王血统英明神武,哪得如此,这自是后话。 君拂羽犯下的是刺杀太女的大罪,虽则大家心知他是为咒术所控制而身不由己,但总不能开此先例,对他若是毫不追究,终究会埋下往后的祸患,贻害皇族一脉。所以苏季初虽顾及苏薄红的心情,暂时不曾查办他,让他仍居住在约素小筑,但却是形同软禁一般,门外立着的都是禁g中的铁卫,腰上悬的都是j钢佩剑。 君拂羽身陷如此之境,却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恍惚间眼前见到的幕幕都是那日将刀子刺入女子x间的情状,然后就是一片触目的猩红,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 为何自己如此的不堪,如此的软弱,竟会被那邪术c纵,那一刻的自己,就算身不由已,却亦是同样的无法饶恕。什么都不足以成为他刺出那一刀的借口,那女子,既与他血脉相连,又早已身系他一世喜乐,只是,他那一刺,已将所有脆弱的幸福假象击碎,即便所有人都理解他,愿意原谅他,他自己却永远无法宽宥自己。 他知道苏薄红不会介怀,也有办法让世人都不介怀,只是他自己,已然绝望。 如此残破的身子,不堪的人生,再继续下去,唯有可笑二字而已,继续在她身边,坐享无边喜乐的日子,他即使再奢望,也无法继续过下去了。 如今他心之所系,无非是在了结一切前,再见那人一面而已…… “拂羽!”苏薄红甫一踏入约素小筑内室,便见君拂羽着一身惯常穿的浅色青衣,神色轻松平常地在房中立着,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中是纯然的喜色,正心头一松,谁料下一刻他便从袖中拔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小刃,照自己x前c去,苏薄红见状不由惊呼出声,身形疾动抢了过去。 死死抓住男人的手事,刀尖已然送进去三寸有余,顺着刃槽渗出的殷红很快泅湿了男人x口的衣物,洇染出触目惊心的形状。 “你是嫌那日不曾真正至我于死么!”苏薄红迅速地点住他x口周围x道止血,出言带着七分怒气。 “我不配的。”男人唇角勾出清浅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的弧度,恍若一朵开在寒冬瑟瑟的春花,眼中慢慢地失去了焦距,说完一句,便侧头过去轻咳,血涌出,他脸上神色却是越来越平静,似是寻得了最后的安稳。 “住口。”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直到将轻如片羽的身子牢牢拥在怀里,苏薄红才觉得惯常的冷静和神智回到了自己脑中,才没有失去判断力地将那c在他x前的碍眼的匕首拔出,随便抓了个小侍,让他将合府医官都宣入约素小筑。 小侍匆匆领命去后,太女府中医官本就在之前君拂羽中咒术时严令年内不准请假离京,这一宣之下全赶来约素小筑,请过脉后互相商议着拟方,只是到最后竟无定议,最后由一个胆子最大的向苏薄红请道:“公子病况迅疾,主先以固气培元之物入药保其生气不失,然后续如何……” “你之意为,你们无法决断?”苏薄红淡淡一句,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却直看得那医官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半晌才答出一个是字。 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着小侍扶起君拂羽小心地喂下汤药去,苏薄红才道:“本g亦是今日才知,太女府竟养着这一群尸位素餐之徒,好,好得很。” 她此言一出,下面医官即刻跪了一地,为首之人求告道:“殿下恕罪,下官并非推诿,实则因首座未到,难以定决。” “首座未到?”闻言扬眉,苏薄红转身问侍立一旁的小侍,“本g方才着你宣的,可是所有医官?” 小侍忙回道:“禀殿下,真是所有医官。” “那何以首座未到?”言毕,冷冽的目光直s向跪地众人,即便不曾与她目光相接,那些医官亦无不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一阵静默之下,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道:“回殿下,日前正君身上不好,也说是殿下有口喻在前,首座便入鸣玉轩请脉,尚未回返府中医寮。” “马上去宣他前来,若本g一刻之内不见他来,你们便全部自经以谢好了。”苏薄红勾了唇角,态度很是淡然,说出来的话却令那些医官恐惧欲死,当下便唯恐慢了半步地争先恐后而去。 死令在前果然无人敢再有延宕,首座来后很快统一了医官意见,拟出方子来马上着人配方煎药,一番忙碌过后,君拂羽虽仍昏迷,却无x命之忧。 将众人屏退后,苏薄红一人留在内室,伸手掬起男人垂在床沿的一缕发丝,看着他在乌发映衬下显得更为苍白的脸,愈形尖巧的下巴,垂着的纤长睫羽投在目下的浅浅黑晕,一时间却有些忘记了前事。 “如今一刀你已还给了我,快些醒来吧。”自己本该是最了解他的人,知道他的苦,知道他的无可奈何,知道他的妄自菲薄,却不曾与他说过半句,任由他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沉浮浮,以至越来越极端。 所以,他虽然有自刺一刀的勇气,却无与她能够从此相伴一生的信心。 只是对于他,她从未有过放手的念头,哪怕一点。 所以,当君拂羽为苏季初所掳,产下她这具身体那一刻起,所有一切便已注定,他休想逃开这般宿命纠缠,总是世间是情全为孽,他若想抽身,已然太晚。 “拂羽,若你还不醒来,明日我便入禁g上奏表,要陛下准了你入我府门。”俯身在依旧昏睡的男人耳边低语,略低的声音带着万般来自幽暗空间的诱惑,只是床上那人,不曾有一丝回应。 鸣玉轩自大婚日由太女正君入主后,底下的侍人无不伺候周到,然渐渐的既不见太女殿下稍作示问,反是为那一位约素小筑的君公子四处奔波,其后更是为君公子将在鸣玉轩中诊病的医官首座调出,渐渐也知哪一位才真正是太女殿下心尖上的人,便自疏淡起来不说,竟连主子也支使不动了,久而久之,偌大一个鸣玉轩,连门窗上的大红喜字都不曾揭下,却镇日里连侍人也不见一个,陆隐玉一应衣食,在照应着的便只有那日陪嫁过来的喜公。 那日苏薄红离去后,陆隐玉喘疾与心疾并在一处发作起来,凶险万分,只是苏薄红竟是不闻不问,只随口一句着医官看着便不曾上心。 按制首座去为陆隐玉请脉,一看之下果然是大意不得的重症,便在鸣玉轩中住下,日日施以针灸替他压制病况,谁知又是太女一道口喻,将他传去约素小筑,竟再无人管陆隐玉的病状。 “公公,什么时辰了?”男人的声音虚弱到几乎飘忽,躺在布置洞房的大红喜被中,原本只是略有些瘦削两颊此时已是明显地凹陷了下去,肤色苍白得恍若透明,隐隐浮着一层青气,而艰难开合着的薄唇却是浅紫颜色。 “殿下,约是酉时了。”喜公刘公公是从前洛国g里的老人,是以对陆隐玉称呼总是因着前朝旧制。 “扶我起来。”似是j神略复一般,陆隐玉稍动了动身子,说完却引起一阵剧烈的呛咳。 刘公公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急道:“殿下,你如今的身子,怕是不能出门见风,千万要保重自己身子啊!” “保重?呵,为何人保重?”哑着嗓子说着,陆隐玉只道,“陆家不过把我当作一枚棋子,而太女……苏薄红……” “殿下!”听自家主子居然直呼当今威势无二的太女名讳,刘公公不由忙道,“殿下你如今春秋鼎盛,若是日后能为太女诞下世女,正君之位又是陛下所指,终究还是有望的。” “公公,你……”陆隐玉再发话时,声音里却带着些笑意,“你莫不是把我方才的话当真了罢?” 他语毕又是一阵急喘,刘公公将锦囊凑至他鼻边轻嗅,又是半晌才渐渐缓了下来。 “唉,殿下,老奴年纪大了,你莫要总与老奴开这等玩笑啊。”刘公公等见他脸上青气略退,方才续道,“老奴两世为人,只求殿下此生平安喜乐,如今老奴看来,若太女仍是待殿下如此,不若放殿下另寻良配。” 他这一番新奇言论听在陆隐玉耳中着实有趣,竟连自己身上的病痛都似轻了几分,奇道:“公公你这番说法,可是要我休妻?” “殿下恕罪,是老奴多嘴。”刘公公自知失言,却见陆隐玉因此而笑了起来,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心中却感欣慰。 “我此生惟愿,见遍山河壮丽之色,无奈总是身如浮萍,无从牵系。”陆隐玉敛了笑意,继续艰难地吐字,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明的自嘲意味,“但如今……” “殿下不必担心,太女殿下只是一时迷惑,说到底殿下正君的位置,终究是他人不能替代的。”刘公公忙安慰道。 “她如何想,我又何从得知。”语气还是淡淡的,陆隐玉略有些黯淡的眸中却藏着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情绪,又似乎看到那日新婚洞房夜,坐在对面苏薄红毫不避讳直视自己的目光,x口突地一窒,偏过头去便咳出一口鲜红来。 刘公公顿时大惊失色,又见陆隐玉似是昏沉恍惚的样子,忙乱地想找人叫医官,却无一人愿意替他通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心肠略软的,只道别说是无人为他去报,就算报了也无医官在医寮中,此时医官们尽数都在约素小筑,且又得太女严令不准离开,哪里会来管他这受冷落的鸣玉轩。 无法可施的刘公公回返内室,见陆隐玉状况不稳已极,连他说话也听不到了,神色间全是隐忍的痛苦,无力的手抓在x前,唇边细小呻吟声声溢出,却连微弱的挣扎也无法办到。 “殿下……殿下……”无能为力的刘公公只能坐在床前垂泪,找出他平日里吃的药来,未料竟连化在水里的药丸也已喂不下去。 “我……没事……公……公”朦胧间伸手,只想要这跟随自己多时的老人不要为自己伤悲。 见陆隐玉如此,刘公公霍然起身,留下一句:“殿下,老奴去找太女殿下,为人妻主,总不该如此不闻不问。” 无力阻止他的行动,躺在床上的陆隐玉几乎将自己的下唇咬破,朱红的血珠沾在唇瓣上,却是异样的妖艳。 v珠帘暮卷西山雨(四)v “为何他还不醒来?”薄胎的青瓷杯子被重重地放在了银绞丝的紫檀桌子上,杯中茶水竟是丝毫波澜也未荡出,平静的表象之下,暗藏的是女子毫不掩饰的怒气。 “殿下……”当时轮诊的医官慌忙在苏薄红面前跪了下来,求告道,“公子x口之伤势已然无恙,如今尚未醒来,只怕是……” 他说到后来,却不由地一顿。 “是什么,说。”苏薄红的声音放得柔软了些,听在那医官耳内却比方才更令她感到恐惧。 “只怕是公子自己不愿意醒来……”抖索着声音说出最后半句,医官再不敢抬头与太女目光对视。 预想的斥责不曾发生,一阵静默之后,却听见女子沉声道:“起来吧,你退下。” 医官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躬身告退。 “不愿意醒来?呵。” 你可以骗过她们,又如何骗得过与你血脉相系的我。 低头便将男人玉色的圆润耳垂含入口中,以舌齿轻轻地啮咬舔舐,若放在平日,他早已面上飞红,明明情动却仍是拼命开始抵抗自己的碰触。只是如今,静静躺着的人身体竟还是一片死寂,连垂着的睫羽都不曾起些许颤动。 苏薄红见状不由齿间用力着,不知不觉间,却将那一块白玉耳垂咬出一处细小伤口,竟自渗出琉璃色的红珠来。 眸色顿时一黯,苏薄红直起身,伸手轻抚那一点朱红,却无意将它拭去。 “我真的让你如此厌恶,不能以死来摆脱,就要用这种方式逃开?”手指从男人的耳垂移开,转而覆上他紧闭的双眼,“用心来看,如今的你,就算是再入轮回,亦不能摆脱你我逆伦之罪。” 手心略微地搔痒,仿佛是男人的睫毛轻轻动了几下。 苏薄红唇角勾起,续道:“醒过来,与我一起,享这黑暗无间之幸福。” 谁知手下却是再无动静。 笃定等待的闲适渐渐被找不到方向的惶惑恐慌取代,一炷香的时间静静流逝,床上的男人还是没有丝毫的回应,睫毛的轻颤,也早就停止。 “君拂羽。”抓着男人的衣襟将他半身提了起来,看着他无力的手垂下来打在床沿,瞬间泛起的绯红让苏薄红只觉一阵迷惑,嘴中剩下的半句威胁也忘了出口。 难道与自己在一起,终究只能带给他伤害? “醒过来吧,拂羽。若是醒来,你要离开,我再不拦你,如何?”放柔的声音暗藏着无数甜蜜的诱惑,只要醒来,只要醒来…… “殿下,见老奴一面吧,世子快不行了!”一声尖利苍老的喊声却突然传来,将魔咒般的气氛打破,怀中人再无任何反应。 “谁?” 苏薄红语调不变,外面常在她身边伺候的侍人却只她动了真怒,唯唯诺诺半日,才有人隔着帘子来报,是伺候正君的刘公公,不知为了什么事要来见太女殿下,外面的人把他给拦下了,他便在外间高声喧哗起来。 静静地听完后不置可否地一笑,苏薄红只是放柔了动作将君拂羽抱回床上,替他塞好被角,然后才起身道:“让他进来,本g在外间见他。” 外间早有侍人将刘公公引入外间,让他在地上跪着,等苏薄红问话。 里面侍人挑了帘子,苏薄红从内室出来,也殊无要他起身的意思,只是在紫檀木绞银的椅子上坐下,等了片刻,才道:“你是何人,找本g又有何事?” “回殿下,老奴是伺候鸣玉轩正君殿下的奴才。” “哦?怪不得本g觉得你有些面善,便是当日向本g报来正君病重消息的人么?” 她这话问得轻松,听在刘公公耳内不知为何却是心中一沉,听这太女话里的意思,竟不是先前不知他家主子病重,而是知道了却置之不理,如此想着,他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拿起侍人奉上的君山银针凑在唇边浅啜,苏薄红续道,“若无事,本g便恕你冲撞之罪,回鸣玉轩罢,只是,不要再有下一次。” 刘公公不防她有此一说,所有的话都似被堵了回去似的,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再偷偷抬头时,却见苏薄红起身,正欲离开。 “殿下!”他一时情急之下,竟膝行上前抱住了苏薄红的裙摆,只是求告道,“正君殿下病情危殆,殿下却将所有医官召入约素小筑严令不准擅离,是要正君殿下的命啊!” 苏薄红只是低头冷冷望着他,唇角微微勾起,语气冰凉:“本g要如何做,尚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求殿下救救正君殿下!”没想到刘公公既已做到如此地步,全然把其他都置之度外了,泣声道。 “放肆!”苏薄红态度不见软化,反是唇角勾得更高,“来人,把这奴才拖下去,上家法。” 那刘公公已然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不停地伏在地上磕头,样子极是狼狈。 几个孔武有力的女侍听了苏薄红的吩咐,便从两边上前把他架了起来,就要把人往门外拖去,只是才来的门边,却又都退了回来,躬身行礼道:“公子。” 苏薄红闻言搁了杯子抬头望去,来人却是方才被她留下的林星衍。 男人脸上神色略有些憔悴了,漂亮的幽蓝色眼睛里的光采亦稍稍黯淡着,松松裹在外面的一身纯白织锦纱衣衬得垂在身后的乌发鸦翼一般,浅色薄唇微微地抿着,颜色间,又是倔强又是几分疲惫,全是她方才匆匆赶来约素小筑之前未曾发觉的。 “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气。”林星衍阻住了往外走的侍人们,走到苏薄红面前,纤长的睫羽垂下,遮去了他眸中神色。 “我何曾动气。”苏薄红唇边浅笑一抹,望之可亲,“倒是你,怎么还是过来了。” “终究还是不放心。”垂着头说着,林星衍往刘公公的方向略看了眼,又续道,“拂羽之事我听闻了,如今你又何必拿下人来开刀。” 苏薄红眼中掠过一丝异样光彩,只道:“星衍若是如此想,我便放过他,也不是不可。” “嗯,便如此吧。”顺着她的话轻轻颔首,林星衍站在苏薄红身前三尺,便停步不前。 随侍众人陆续地退了下去,苏薄红便把他拉了过来,林星衍一时不防,却是跌坐在了她的腿上,顿时面上浮起淡淡晕红。 “为何要我替你做戏,给那个公公人情?”虽则有些羞赧,苏薄红却只是搂着他的腰抚着他的鬓发不说话,林星衍终是开口问道。 “哦,是吗。”苏薄红仍只是笑,“不过是我喜怒无常。” “鸣玉轩……才是你的正君居处。”对她的怀抱开始略微地抵触起来,却被女子把手抓在掌中。 “别闹了。”将他略有些濡湿的手心攥在手里,展开,苏薄红的语气似是认真,“我的确有心将太女府交予你。” 她这话出口,林星衍突地一惊,什么也顾不得地转过头去,虽未开口,惊讶都满满地写在脸上。 拨开他脸上的几缕碎发,苏薄红笑得闲适,“怎么,要林大g主掌管小小太女府,却是大材小用了?” 林星衍心中全是一片茫然,只见苏薄红带笑说着,她说什么却都听不入耳内一般,她之意为,她之意为…… “既入我苏家之门,你还想逃么?”勾着他削尖的下巴强迫男人对上自己的视线,苏薄红续道:“如今我能信任之人,唯你而已,星衍。” 话尾微微地上扬,充满了惑人的语气,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跟随她所指示的方向。 “……嗯。”终究是对她无法拒绝,林星衍恍惚地颔首。 “乖。”苏薄红着他的头发,笑得更是开怀,眼底情绪却是不明。 手紧紧抓住了衣摆,几乎把衣衫揉皱,面前女子眼中似是浮冰皆化春水的脉脉模样,衬着窗外s入的熹微月光,却是万般地动人。 “啊、”突地一声短促惊呼,却是苏薄红竟将他抱了起来,往外走去,林星衍不由失声。 “今晚去你处。”不容他再有所异议,苏薄红就这样把他抱了出去,“我也很久未见桐儿了。” “你的伤……”顾及苏薄红尚未伤愈,林星衍不敢使力挣扎。只是微微动着身子。 “无碍。”太女府中有的是灵丹妙药,禁g中又流水价赐下,国师府中亦常常有些施过术法的物件送过府来,她的伤想要不那么快好,都几乎是不可能。 林星衍抿着唇不再说话,任由她抱着自己往锦华楼去了。 正是月上柳梢之时,新月如钩洒下一地清辉,照着紧贴着的成双背影,几欲羡煞交颈沙洲的鸳鸯。 然皎皎明月照不到的某处,却是…… “殿下!”在约素小筑险险逃过一劫的刘公公进入鸣玉轩内室,映入眼帘所见便是令他险险惊呼出声的景象。 “……噤……声。” 只见陆隐玉半身跌在床下,却有半身拖在床上,一头乌发散乱地披着,越形深紫的唇瓣上布满皲裂的纹路。 慌忙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刘公公急道:“殿下你……你可别想不开啊!” 无力地望了他一眼,陆隐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明明如此憔悴,却在清冷中荡出十分的风情,病痛折磨之下,竟也未曾让他失去“洛神美玉”的绝世容颜,反是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脆弱让人对他的容颜更加沉醉:“我……只是……渴了。” 这才恍然大悟的刘公公正要去斟茶水,却见室内的一套瓷杯全砸在了地上,里面的茶水流淌了一地。 去重新找来茶水斟好凑到他嘴边,刘公公不由垂泪:“殿下,你这是……” “是……我……”艰难地吐字,陆隐玉x口猛地一窒,又是熟悉的腥热涌入喉间,滚烫的血y合着绞碎的腐r冲出唇边,“哇”地一声便尽数染在了大红的喜被上,片刻便消失不见,与那刺目的红溶在一处。 “若我……若我……无幸……”似是有了什么觉悟一般,他突然抓住刘公公的手,十指紧紧扣入他的手腕,“陪嫁妆奁中尚有……宝珠……名器……公公你……” “殿下!”刘公公竟无言以对,跪在地下几乎泣不成声。 x口又是一阵紧似一阵地绞痛起来,陆隐玉终于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茫然间只想得到,那人如今与人同温鸳梦,合欢正盛,可曾想到,她这名义上的正君,却在这冷清的鸣玉轩中挣扎求生? v珠帘暮卷西山雨(五)v 四季轮替,时序入冬。 冬日天际仍挂着一轮白日,却似封在了冰中一般,不能带来丝毫的暖意。只余凛冽的寒风偶尔才会吹过如今寂静冷清的院落。 刘公公伺候主子喝完药,已然离去,陆隐玉只是一人静静地在床上躺着,看着窗外斜阳,慢慢地没入远处的几抹青峦之间。 这般的等待,总是如此漫长而残酷。 终究黄泉咫尺,竟是不如归去。 拼着全身的力气才把身子支起寸许,这般动作引来的,却是又一阵急喘。 索x放弃了努力,任由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就在一切行将结束的那一刻,无法违逆的本能却令痉挛的手指抓住了床头已然失去当初锦绣颜色的香囊,凑在鼻端贪婪地吸着。 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他只是不知,自己居然是如此贪恋此世之人。 然自出生始,所见只是头顶四方天空,此生不见那苍山负雪,明烛东南之浩荡,凌山绝顶,星河天悬之宽广,又如何能够甘心。 只是这一切,如今只怕再无实现之机。 将手指伸入喉间,狠狠地抠挖下去,脆弱的喉中哪禁得如此刺激,下一刻便“哇”地一声将方才吞下的药汁和着丝丝殷红呕了出来,渗入床下的泥土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苏……薄红。”失去凭借的身体颓然落回床上,游丝般的声音低低唤出的,却是那印在心上无法稍忘之人。明明如此绝情,对他万事皆不屑一顾,他却因为洞房之夜的那一个眼神,自此泥足深陷,心中思之念之,竟全是她那般模样。 即便江山万里如画,景色无边壮美,身侧若无人分享,也是一般的寂寞可怜。 在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他便知,他想要与之并肩的人,出现了。 未料相逢总是舛错,或许太晚,或许错了时机。 天色渐暗,刘公公却迟迟未归。 陆隐玉知道这是因为所有医官仍依着苏薄红的严令,居于约素小筑中不可擅离,刘公公拿出许多陪嫁财物打点,才换得一个愿意过来诊治自己,只是坐吃山空的,那些妆奁日少,近日医官已是越来越难延请过来。 窗棂上传来细细的簌响,勉强抬眼望去,却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然开始飘落。 莹白的雪在暗夜中显得格外鲜明,只是这般美丽只能维持一瞬,等雪花落地,却化成污泥一般的颜色,与尘土为伴。 房内无人掌烛,太女府惯用的夜明珠也早已被好赌的侍人偷去当了,此时全然的昏黑着,只有窗外几处积雪投入淡淡的反光,隐约可见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便是她如今所在的约素小筑。 伸手扣在床沿,想要支起身子看得更真切些,却在动作至一半时眼前一黑,连带着让身子往床下重重栽去,眼看便要撞上地面。 失重的黑暗中,有人稳稳地托住了他下落的身子,动作之间如此轻柔,似乎是一种无法触的温柔。 并不是刘公公熟悉的扶助。 轻轻地“啊”了一声,陆隐玉垂在眼上的睫羽颤动着,却不敢抬眼看看,这人究竟是谁,片刻后,更是连身子也微颤了起来。 这是梦么?显然不是。 最美好的梦境里也不敢奢望的,这一刻的温存。 扶陆隐玉躺回床上,那人的手却似乎并不想松开,像是察觉了他身体的颤抖一般,竟也是抖了一下,然后突然将他紧紧拥入怀里,带着仿佛要焚尽世间冰雪的热度,再也不肯有丝毫放松。 鼻端传入的淡漠气息,已然让陆隐玉知道来人的身份,一时间眼角湿润了起来,颤抖地伸出手去,环绕在那人颈后,任由她以几乎令人窒息的力度抱着自己。 那人进房后不曾掩门,刺骨的冬风从门里吹了进来,还带着细小的冰粒雪花。 只是陆隐玉恍然未觉一般,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几乎不可能的拥抱中。 然越是如此想要的美好,越是短暂。 那人的手c在他凌乱的发中,贴在他滚烫的颊边,语气近乎痴迷的呢喃。 “拂羽……” 并不大的声音让他如遭电极,全身的热度一点点地退却,僵在那人的怀抱里,逐渐从飘渺的幻境中醒来,这才发现她身上浓烈的酒味。 “……别怕。”着他头发的手一路沿着他的脸颊滑落,在触及他眼角的湿润后顿住。片刻后柔软的物体便带着滚烫的热度贴了上来,一点点吮去那已变得冰凉的y体。 只是接下来却有更多的砸了下来,一滴滴恍然孤独无助的样子,一路滑了下来。 托着他脸的手也变得湿润,那人细心地抹去他脸上的每一滴水珠,然后如此切近地与自己贴合着,以唇舌挑弄着他的感官。 “唔……”双眼无助地瞪大,死死抓住被子的手收紧又松开。 明明知道,她此刻想要的并非自己。 但,如此的机会,或许一生只有一次。 自己不知何时,就会如窗外那些雪一样地融化掉,什么东西也留不下。 如果能拥有这个掌握着未来华国万里河山的女子……哪怕只有片刻……更哪怕,只是虚幻的假象,自欺欺人的癫狂。 怀中男人突然变得主动的反应让苏薄红在神智模糊中只觉得满意,转而将他身上那些碍事的衣衫都撕了下来,开始攻掠另一处敏感阵地。 从未体验过的酥麻感从x前传到脑中,冲乱了一切。 模糊暧昧的低吟从他口中泄露,朦胧迷乱的视线过处,却见自己羞于启齿的部分,已在女子的挑逗下变了样子。 全无知觉的恐惧让他紧紧抱着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长长的指甲掐进她光洁的皮肤里,带出血色印记。 “……拂羽。” 在两人之间再无空隙地紧密结合在一起时,情难自禁的低声呼唤从女子嘴中逸出。 脑海中翻涌的痴狂刹那间褪去,陆隐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下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 他将男人的清白身子,交给了一个神智不清,以为自己是另一个男人的女子。 甚至自己对这段欺骗得来的温存,还如此地沉醉。 松开手,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她一边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一边挑弄着不忠于自己的身子,残酷地玩弄着一切。 不知何时竟在如此的难堪中昏睡过去,等陆隐玉抖着长睫醒来,正对上的,是苏薄红漆黑如子夜的幽深双眸中不可解读的视线。 “为何我会在此。”这句话,她问得很淡,并无质询的味道,但却没有丝毫疑问的意思,所以,在她心中,早已有了认定的答案,不是么。 于是陆隐玉仅是望着她,并不说话。 “你既为我正君,我自会抽空来往鸣玉轩。”果然苏薄红的确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只是续道,“然,这种手段,不要让我见到第二次。” 牙关咬得紧紧的,浓烈的血腥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陆隐玉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好。” 然后他所见的,不过是苏薄红重新穿得严整不苟,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转身离去。 在再望不见她背影的刹那,陆隐玉重重地倒回床中,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落在视线内的,全是一片无尽的白茫。 再也看不到了,他梦中的河山。 又是冰凉的水滴从颊边滑落,连细小的挣扎都已停止,陆隐玉只是静静地躺着,恍若陷入沉睡。 “你昨日……去了鸣玉轩?”正在查看帐目的林星衍突然被人从后面拥住,自不必回头,也知来人是谁,于是直接开口便道。 “嗯。”苏薄红承认的大方,亦因此事在她看来全无隐瞒之必要。 拿着紫毫的手忽然一抖,一滴墨汁溅在了帐册上,迅速地泅染开来。 慌忙地拿了白纸去吸墨,林星衍动作间,却更似在掩藏着什么情绪。 重新执笔的手被人握住,不能再有所动作。 “没有想要问的了?”阻住他动作的女子扬着话尾问。 “无。”将手从她的掌握中抽了出来,林星衍眼也不抬地续道,“‘洛神寒玉’的风采,自然是出众的。” 他此话一出苏薄红顿时勾了唇角,“在我看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什么美色都不过是空的。” “你何时论起佛法来了。”淡淡瞥了她一眼,林星衍索x搁了笔,伸手去触她的额头,果然尚有些异样热度,便不由皱眉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以为意地笑笑,苏薄红答道:“昨日禁g中赐下蜜酒来贺我伤愈,贪杯了。” 等了片刻,林星衍传了侍人来,要他备下醒酒汤,这才转而续道:“来的只有御酒?” “还有征我重入朝议之旨。” “你本也该去了。”林星衍合上账册,将一旁的文书整理过后抽出一张来递到苏薄红面前,“这是今日医官们诊断的记录。” 拿在手里,却不细看,苏薄红道:“他终究不愿醒来。” “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林星衍将眼神移了开去,投向一边遮着帷帐的婴儿木床。 如今孩子已然有七个月大,与一般这么大的孩子不同,并不十分好动,总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床里,玩着太女府各色的玩具。 林星衍接过合府事务后空闲本少,苏薄红又挂心君拂羽的事,所以两人对孩子的事,终归还是有些疏漏了。 似有所感一般走过去把孩子抱在手上,只见他一双与林星衍神似的幽蓝眸子只定定地看着自己,苏薄红不由扬眉,把他又抱高了些。 “照顾桐儿的公公说,前些天桐儿已经能走路了。”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林星衍也起身走到近前。 “是么。”苏薄红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却有丝遮掩不去的喜悦。 当下便把孩子放在地上,牵起他的一只手,由林星衍牵着他的另一只手,两人在两边扶助着,这孩子竟真能跌跌撞撞地从床边走到门口了。 “乖孩子。”重新把桐儿抱了起来,拿过侍人奉上的绢帕为他拭汗,苏薄红的笑,仿佛与惯常不同。 “今日留下用膳吧。”看了看桌上的更漏,林星衍一面把儿子接到手里,一面状似不经心地说道。 “好。”苏薄红半侧着脸,垂手浅笑,细细的阳光从窗棂镂刻j美的图案中s了进来,恍然间似是可以融开世间所有冰雪。 v珠帘暮卷西山雨(六)v 已然燃至末端的白烛在由窗外吹入一阵冷风后,突然火焰暴长,发出的亮光令昏沉在床上的人略清醒过来。 睁眼不过片刻,白烛便燃到了底,在那一瞬的光亮之后,便渐次地黯淡了下去,终至失去最后一丝光,散出淡淡的青烟。 室内并未因此陷入全然的黑暗,昨夜一场大雪,门外的积雪反映着浅淡荧光,投s到室内,恍然让所有摆设染上一层银白。 内室房门的帘栊被风吹动着,发出悉索的声音,却似有人进入一般。 刘公公早已在自己的劝下歇下,此时怎会还有旁人光临这已如冰窟雪洞一般的鸣玉轩? 勉强转头想要看清是否真有人在如此深夜踏雪而来,陆隐玉却发现自己连这般动作都几乎做不到了,全身僵硬着,竟似全不能略动的样子。 就算是想动一动手指,也…… 将全身力气都聚在小指上,什么也不去想,只要它略动。 本是冰封雪飘的数九寒天,屋内更是因为他受不了炭火气而不曾燃炉,陆隐玉的额上,却渗出了一层细汗,然后终于见到自己右手的小指略屈了屈。 浅浅舒出一口气,脱力一般再不能够思考,男人不由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却见自己右手被人捧着,无力的小指被含入一处温暖的所在,仿佛被吸吮着。 僵硬合着战栗一路沿着手臂传了上来,瞬间让他的神智又清明起来。 将涌上喉间的血腥味道又强压了下去,放低了声音,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带着威胁意味的问话:“是谁?!” 只是来人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话,一路顺着他的手吻了上去,靠近他微微跳动着的颈脉边,戏弄似的,一会将那处含入,一会又作势要啮咬一般。 恐惧和酥麻同时从心底蔓延上来,心跳的速度近乎疯狂,一阵阵地被扯痛着。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人慢慢地与自己更加接近起来。 柔软却冰凉的手抚上他的眼帘。 滚烫的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覆在陆隐玉唇上的柔软带着似曾相识的温柔。 被堵着唇不能发出一个字音,全身都似僵死了一般全不能动作,x口更像是被人撕扯着一般绞痛着,但自己那软弱的神智,却在那人每一个抚的动作下几乎忘却所有。 渐渐地连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与那人紧贴着的部分,也慢慢变得冰凉失去感知,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要将身体里最后一分空气榨干的窒息。 “吸气。”女子的声音还是很淡漠,笼在他眼上的手移开,转而抵在他的x前。 一阵温暖从她手中传入他的体内,轻柔地抚平所有鼓噪着的痛楚。 放任自己跟着她的话努力吸气,终于驱走笼罩自己的黑暗,涣散的瞳眸中,重新映出了那人带着深沉夜色的身影。 似是察觉了他的视线,女子略侧过身子,窗外反s的雪光正照在她的脸上,如冰雪般的凛然却是如此优雅雍容,带着让人如扑火之蛾一般奋不顾身的沉沦魔力。 “薄、红……”陆隐玉的声音模糊,宛如梦呓。若非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如何又能叫得出那明明在心头转过千遍,却永远没有机会亲口唤出的名字? 像是被他的唤声骇了一跳,苏薄红霍然向着他的方向俯下身来,甩起的广袖将几上的瓷碗打翻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窗外的天色,也在此时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原本带着三分疯狂的眸子,在凝视着男人泛着水光的双眸时,慢慢失温。 熟悉的腥热涌上喉间,他紧紧抿着唇,不让一点渗出。 定定看着他又是片刻,苏薄红面上仍是淡漠着,再停了片刻便决然推门走了出去,全无留恋的模样。 她走得匆忙,只留下在风中开合着的门。 最后,连她的气息,也在冷风中逐渐淡去了。 划过脸颊的泪水因为脸上的热烫未褪而显得冰凉,最终渗进了绣枕中,将上面凤凰翠色的尾羽,染成黯淡的沉绿。 苏薄红一路行来,屏退了所有侍人,亲自挑了帘栊,入了约素小筑内室。 两个小侍正跪在床前喂药,见她进去,匆忙弯腰行礼。 抬手让他们先退,自己将药接在手上,试过温度后,用手巾垫着,盛了一匙凑在沉睡中男人的唇边。 只见他似是有所只觉一般,乖顺地张嘴,把药y咽了下去,双眸却还是紧闭着,连垂下的睫羽都不曾颤动一下。 伸手抚在他的背上助他吞咽,然后耐心地换了帕子拭去他唇角溢出的药y,苏薄红耐心地等一碗药喂完,才突然地将他没有丝毫知觉的身子紧紧拥着,像是要把他揉入怀中一般。 “为什么不愿醒来。你该知道,我不会允许——你就如此逃开!”苏薄红语气神色间全是坚决,片刻后又转为柔和,“你难道不想,再披一次嫁裝,再坐一回喜轿,再入我苏家之门么?” 回答她的,仍是寂静。 “没关系。”换了姿势把人揽在怀里,伸手拨开他颊边的碎发,苏薄红续道,“我给你时间考虑,晚间我会再来,等你之答案。” 重新将君拂羽抱回床上,拉过锦被罩住他越发消瘦的身子,又将他的神色细看了一遍,苏薄红这才转身离去。 外间早有要替君拂羽按摩身子的小侍侯着,低身给太女行礼时,却觉冷冷得寒气入体,几乎牙关也要打起战来。 大约,是天气太过寒冷了吧。 苏薄红才在府中回廊里走着,却听背后有暗器破空之声传来,护体真气自然生发,将那凌空飞来之物弹开,等她回身看去时,却是一个大雪球。 雪球撞在太女府玄色的墙上,瞬间崩散开来,又落回了墙角扫在一处的雪堆里。 望着男人脸上天真的失望神色,苏薄红终于唇角勾起,上前抓住他因为团雪球而变得湿冷的手。 “好玩么?”从善体上意的侍人手里接过手炉把男人的手塞了进去,苏薄红状似不经心地问道。 用力地点头,沈君攸的眼神干净而澄澈。 “呵。”了他有些微湿意的头发,苏薄红笑道,“衣服湿了,外面凉,还是回去吧。” 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沈君攸重又把手从笼着的手炉里伸了出来,扯着她的衣角在手里缠着,身后跟着的小侍们却在雪上跪了一地。 “本g并非怪责你们,起来罢。”敛了眸色,苏薄红只道。 那些小侍们更是怕得全身都抖了起来,却不敢对她说的话有丝毫违逆,当下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不再看他们一眼,牵住男人的手,苏薄红带着他往自己卧房去了。 苏薄红内力深厚,寒暑不侵,入冬仍穿着单衣,等回了房中内室,一时竟寻不到可以给沈君攸替换的衣物。 任由苏薄红将自己身上被雪水濡湿的衣物脱下,只着单衣的沈君攸本能地贴到她身上,如同小动物一般汲取着温暖。 这才发现自己的房中不曾燃炉,见他如此便顺势拿搭在一旁的裘衣把人裹了起来,软软地抱住。 “还冷么?” 男人被狐裘包得严严实实的,听她问话,先是点点头,后来又摇摇头。 “看来是要叫人再布置一番了。”苏薄红语毕当即把他抱到外室,一边吩咐下人去内里准备。 沈君攸被狐裘裹着又被她抱着,只觉得身上松松软软的十分舒服,不多时便靠在她身上垂着头睡着了,等醒来时,已是躺在层层铺好毛皮锦被的软榻上了。 软榻四周都隔着两层屏风,一层厚实的挡在外面,后又放了一圈暖炉,一层纱制的隔在炉子前面,挡去炭气,一时间室内温暖如春,连瓶子里供的折枝花都似鲜艳了几分。 初醒的沈君攸眼神还是朦朦胧胧的,却知道往坐在榻边的女子身上挨了过去。 “醒了?”挑着眉看他,唇角微勾,苏薄红终是心情略畅快起来。 内室中此时已十分温暖,沈君攸身上还裹着狐裘,睡着时不觉得,醒来略动额上就见汗了,只是他似是全然不知道怎么脱下来的样子,瞪着系绳却不知从何下手,渐渐地连脸颊都红了。 把人抱过来放在腿上,解开狐裘却不许他脱下,苏薄红只伸手去他的额头,片刻后神色略动,收回手后勾了唇角,沉声道:“君攸……” 男人闻言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一片清亮。 “你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怀里的身子先是僵了,然后便颤抖了起来,宛如窗外冬风中即将飘零的残叶。 “这是好事。”收紧揽在男人腰间的手,苏薄红脸上仍是笑意未减。 冰凉的y体砸在她的手背上,顺着女子微勾的小指一路滑下,落在重重的衾褥中。 “在见到澹台无垢——就是之前那个黑衣国师的时候,对不对?”苏薄红仍是追问下去。 沈君攸无法抬头,脸上的泪水更加汹涌地流下,将她的问话听在耳中,却全然不能做出一个动作回应。 那日重见黑衣国师后,仿佛要将自己吞噬一般的恐惧席卷过全身,破碎的画面与不堪的记忆全都如潮水般涌回自己的脑中,将他推至更加凌乱的境地。 苏薄红与澹台无非去了国师府,合府上下都是乱作一团,小侍将自己送回房后,也加入了外面那些惶惶不安的人群,揣测着太女殿下在大婚当晚如此行动究竟是何用意。 没有人知道他脑中翻天覆地一般的改变。 苏薄红对待失忆痴狂的那个自己的一幕幕在脑中如此清晰,若她知晓,若她知晓自己已然回复所有往日的不堪记忆,是否还会如此相待? 他并非对苏薄红没有信心,却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浑浑噩噩之间,居然还是选择了继续伪装下去,做那个可以让她对自己流露出温柔,绽出笑意的沈君攸。 只是他本该知道,天下本没有什么事,可以长久地瞒过她的眼睛,他所等待的,不过是一个结束罢了。 温暖柔软的唇贴在他的脸颊上,一点点吮去凌乱的泪迹,酥麻微痒的感觉,一直渗进了心里。 “君攸……”从女子唇瓣里吐出来的名字,恍若吟唱,暗含着令人癫狂的魔力,苏薄红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扣上沈君攸的颈项,“我很高兴。” 15 欲望文 16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6 v珠帘暮卷西山雨(七)v 冬至日过后,苏薄红开始正式恢复每日朝请。 虽说是重回朝中,但女帝有旨,说她大病初愈,入朝也不必参与议事,所以万事仍是不沾手的,照旧清闲着。 这日入朝前便见太女府照壁上悬着白描勾勒寒梅傲雪的九九消寒图,她先拿黑墨点染了一瓣花瓣,日后按制便该由正君始,房房轮下去。 只是鸣玉轩中早已多日不曾传膳食了,问起下人来,都道不知,连总管都只是摇头。 总不能让人就这样不闻不问地死在自己府中。 苏薄红正想要往鸣玉轩一行,却有小侍来报,锦华楼侧君正等她去吃汤圆,于是终究还是转了身子。 雪玉一般的汤圆在清水里漂着,冒着丝丝的热气,衬得对面男人的清丽容颜也朦朦胧胧着,竟有分说不出来的柔和。 苏薄红心中一动,低头拿匙子去舀汤圆,轻轻一口咬下,心里已然明白过来八分。 “今日这汤圆……”等细细嚼完咽下,苏薄红搁了匙子表情甚是高深莫测,只说了半句,便不续下去了。 林星衍半侧过头来,几缕发丝从肩上垂落,轻轻抿着薄唇,像是在等着什么。 下一刻他的唇便被人不由分说地含在嘴里,细细地碾着搅着,那人齿间残留着的汤圆里芝麻的香味也同时传递了过来。 “味道很好。”等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时,苏薄红才满意地停下动作松开了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更响,上朝的时间到了。 知道今日为了等自己吃汤圆又亲自手制,林星衍昨夜定然一夜无眠,于是苏薄红也不再逗他了,只让小侍替他换衣睡觉,自己也整饬衣冠准备入朝。 等她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男人低低叫了一声,她转头去看,隔着一层纱帘,他的外衣已然半褪,j致的锁骨因为纱的隔绝显得模糊,却仍优美。 只见他半垂着头,也不似有话要说的样子,苏薄红不以为意,脚步略顿,终究还是径自去了。 本以为今日入朝也如从前一般闲闲无事,苏薄红笼着袖子站在丹陛下神情甚是闲适。谁料日常政事奏过一轮,自己却被苏季初点了名。 “太女近日身子如何,都在进什么药?”苏季初高坐在龙椅上,表情模糊不清,语调里却难得地透着亲切。 苏薄红闻言,照实回答,只是把自己身体虚弱之状,硬是添油加醋成了八分。 苏季初为君后仍是商人本x难移,事事都算计j准却少高瞻远瞩,上次为澹台无垢所制之后,尤忌臣子坐大,朝上总是一副铁面无私的冷酷模样,就连对她独女也不例外,谁知今日却在殿上与她拉起了家常来,颇是费解。 “想来太女身子是大好了,不然如何有此等喜事。” 苏薄红倏然抬头,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何可喜之事。 与她的视线相接,苏季初无意解她心中疑惑,只是扬手让身边侍人将一个盒子交到苏薄红手上,算是赐给她的。 手中盒子并无重量,看起来该是些细小物件。 苏薄红脸上再无疑问神色,把小盒笼在袖内,敛身行礼。 等退了朝坐在太女府的紫纱轿子里,苏薄红伸手在红底绣金的盒子边上的机括一按,盒盖倏然弹了开来,露出里面闪着细小银光的物体。 却是一个小小的银锁,上面刻着四个“受命于天”的古体字,放在手上把玩,倒也j致可人。只是单看尺寸,全然是孩童所用之物,若说是给桐儿的,则在满月宴上便该给了,况且桐儿是男儿,并当不起这四个几乎定下帝国大统的字。 抚着手中银锁上镂刻花纹的细小纹路,苏薄红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苏季初此举含义甚是不明,莫非……莫非…… 才回了府,换下朝服后便有府中略有地位的小侍来见,说是云澈阁公子日间用过当节的汤圆后呕吐不止,请了医官来看过后,诊出的竟是喜脉。 苏薄红放下手里茶盏,垂下袖子来,那银锁滑入掌心,触手处全是凉意。 今日朝中官家为何赐下此物,用意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了过来。 沈君攸有身一事,苏季初竟比她知道的还要早,端地可以看出,她安c在太女府中的,是何等样人物。 苏薄红身为她唯一的独女,她竟也是不能全心信任,不仅安c暗桩,还用银锁来试探她是否有心于大位。 广有天下,竟可使亲情变得如许淡漠。 且她终不知她所求何物,不过枉费心思而已。 比天下更大的,是人心。 这是即使是从前的她,也不懂得的道理。 “叫他们备下去,本g要去云澈阁。”淡然的声音从口中吐出,知道苏季初心中真正想法,她再无所惧。 如今惟愿……安好而已。 云澈阁与约素小筑本来相距不远,晨起后沈君攸有了症候,这边知他恩宠正隆的医官们便哪管什么禁令,全去了云澈阁献力,最后结论竟是一致,沈君攸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 苏薄红是苏季初唯一的独女,如今年纪放在平常人家早已膝下儿女成群,她却只得了一个苏桐,虽算不上是子息艰难,竟也是还没有正式的继承人。 如今沈君攸按名分来说是入苏家门墙最早的侧君,若诞下女儿,以后只要嫡室无出,以长为尊之下,继承大统的多半便是她了。 是以没等苏薄红回府,合府便都忙碌起来了。 沈君攸自隐瞒记忆恢复一事被苏薄红看破后,她待自己固然是没有半点芥蒂,只是自己心中却总是难以介怀,勉强着对她笑附和她,心里总是苦的。谁料苏薄红不过在云澈阁留宿了几晚,就有意把那千叶莲茶换了自己常喝的金露,终是留下如今这结果来。 正自思想着,却被人从后面圈住了身子。 “在想什么?”那人语声略低沉,却是十分的清雅,似是有百般辗转的温柔一般,要将人都融化了。 在她的怀抱里动了动身子,然后放弃似地由她抱住了自己,沈君攸脸上神色复杂。 松开他绕到他身前,苏薄红握过他的手,把今日御赐之物塞入他的手中,只道:“这是母皇听了你的喜讯赐下的。” 看着银锁上的四个字,沈君攸眼中更是流露出淡淡的愁绪来,这孩子的到来太过突然,所要承受的,也太多…… “你若不喜,扔了也无妨,到时候我会送更好的。”苏薄红不以为意地笑笑,伸手抵着他尖巧的下颚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对上那似笼着一层轻烟般的秋水双瞳后,又思及一事,便道,“我本还另有礼物。” 不解地看着她,沈君攸心中存了疑问,愁思也被冲淡了些许。 “答应我,不要害怕。” 迟疑片刻后,沈君攸轻轻颔首。 苏薄红却是少有地有些犹豫了起来,“本来你在孕中不宜见此,只是这终归是大畅你我之心之事……” 一语未竟,手却被沈君攸握住了,虽有些冰凉,却柔软而稳定。 又望了他一眼,苏薄红这才轻击双掌,房中原本伺候着侍人都退了下去,又等了片刻,房中放置盆景的小格自动旋转了起来,露出边上一处暗阁,只见一队身着玄色服饰的女卫鱼贯而出,为首的两人手中还提着一个被黑布蒙住了头脸的人。 那人露出来的手上颈上全是伤痕,只身上的一身chu布衣服是全新的,连尘土也看不见。 “怕么?” 看沈君攸的眼光死死盯在那些皮翻r烂的血痕处,苏薄红出言问道。 似乎已经知道她想要他看的是什么,沈君攸缓缓摇头,表示愿意继续看下去。 于是苏薄红也不再有言,挥手让女卫们继续。 “公子,你识得这人吗?” 其中一人一脚踢在那人腿弯迫她跪下,另一人揭开罩在她头上的黑布,恭敬地问道。 甫一见那人容颜,沈君攸竟似再也无法自持般全身狠狠地颤抖了起来,无数黑暗尘封的记忆被唤醒,那残酷的一幕幕恍然昨日一般清晰。 直到揽住他腰身的手微微用力。 “君攸……她可是……”苏薄红语气里似是斟酌着字句,“秦青?” 刹那间双眸被雾气弥漫,几乎不能动作,但男人终究还是颔首。 “你要她如何便说,我帮你做。”苏薄红在得到他的肯定后勾了唇角起身,欺近早已被打得头晕脑胀的秦青面前,笑颜甚是灿烂。 又有女卫抬上来一个几案,上面放置的都是明晃晃的利器,用途一望即知,全是苏薄红近来从大理寺借过府的刑具。 看着这些沾染过无数血腥的器具,苏薄红眼底竟有稚气的愉悦,伸手一一在上面拂过,每每在一些看起来用途最为酷烈的上面留恋,意似不舍。 沈君攸唇瓣死死抿着,因为用力而泛白,走到案边,提笔写下几个字,递到苏薄红面前。 “你要我……放过她?”苏薄红脸上笑意更盛,却是不达眼底,略高扬的话尾显示着游戏被迫终止的不悦。 『为我腹中……』沈君攸还没写完便被苏薄红捏着笔管夺了笔去,被她极用力地带到身前,狠狠地吻住。 本来激烈的吻在女卫拉着秦青退去后逐渐变得缠绵,苏薄红抽出怀中丝帕轻轻拭去沈君攸沾在唇角的银丝,声音无比轻柔:“那你便是愿意为我生下此子了,君攸。” 被她拥着,沈君攸还是不由身子一颤,原来今日,不过是她为自己演的……一场戏。 v散似秋云无觅处(一)v 沈君攸此次受孕比之林星衍要轻松许多,他之前失忆时心无挂碍,饮食所进都对元气有所补益,身子已被调养得不那么虚弱,府中医官公公略加导引,开x一关便算是过了,只是孕期反应十分明显更甚林星衍,汤药饭菜几乎都是一入口便呕了出来,水米难进。 “公子……”只见小侍捧着碗在床边跪着,面上全是难色,那边汤药在炉上温着,这边公子已经洒了三碗了,仍是半点也吃不进去,若是殿下怪罪下来,真不知如何是好。 沈君攸亦知必须进些饮食,腹中胎儿才能健康,只是那些水米一入口便引来排山倒海般的烦恶感,令他一次又一次地无法忍受。 此时他只是无力地看了一眼细白的瓷碗,薄唇抿得紧紧的,不知是该再经历一次那般的痛苦还是索x放弃。 “我来。”女子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侍连忙放下药碗俯身行礼后,按苏薄红的意思将药碗交到了她手上。 “一点也吃不下?”拿着碗坐在床前,苏薄红神色间不见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定定地看着沈君攸道。 被她如此一问只觉得委屈,沈君攸偏过头去错开她的视线,眼中却似笼上薄雾。 见他如此,苏薄红又等片刻,竟把手中的碗放下了。 “你初次有身,医官虑你着胎不稳,最近都不许下床,可是闷了?”女子伸手着他的头发,却更似在哄苏桐时的模样。 沈君攸转过头只看着她,眼中不知何时已然由雾气变成了欲滴的湿润。 “今日雪融,外面很是寒凉,我要他们去我房里拿那件银狐裘来,若只在院中坐坐,大抵是无碍的。”苏薄红语毕略顿,外面便有小侍将狐裘呈上了。 不曾假手他人,利落地把男人整个身子都包了进去,打横抱了起来,往外间走去。 连日来都是雪天,而这日却难得地放晴,太女府中庭苑有植四季常绿之树,上面挂着尚未融尽的冰挂,看起来晶莹剔透,令人望之便觉可喜。 往日在家中苏府时,入冬府内男眷都只是镇日聚在一处做些针线活,连出房门都有侍人跟着,多余的事一件也不能做,见到如此冬季之景,竟是沈君攸生中首次。 看着那些在冰雪覆盖下依旧苍翠的树,他却似被蛊惑了一般,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动作只至一半,便被人将手抓在了掌中。 “冷。” 女子短短的一字,却似含着难尽心意,一时间令沈君攸几乎忘了看眼前这些生平未见之景,望进她的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小侍们早已将院中一处石桌清理干净,铺上厚厚的织毯,苏薄红抱着人过去坐下,任由沈君攸坐在了她的腿上,一手环过他的腰,一手把在红泥小炉上温着的碗拿了过来,道:“现在可有胃口。” 沈君攸眉头略皱,等了片刻还是伸手拿了匙子,就着苏薄红端在手上的碗小口小口吃着,庭苑内空气是雪后特有的清新,竟似能抑住x口不断翻涌的烦恶一般,不曾入口便呕了。 苏薄红自然乐见其成,示意小侍们又上了几碗,放在炉上热着,现在是立意要将前些日子他不曾吃下的补回去了。 被她哄着,沈君攸勉勉强强拿起第二碗,虽则入口仍是无味,却因为有人在身边而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起来。 他只动了两口,举着碗的苏薄红却突地变了脸色,沉声问道:“谁!” 沈君攸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穿着似府中伺候的老公公般的人自前面树丛小路现身,背上还似负着什么。 “老奴……见过殿下、公子。”谁知他见到苏薄红竟只是躬身不跪,像是有所恃靠一般。 再看苏薄红的脸色,只见她早已勾了唇角,沉声笑道:“你是哪一房的,真是好大胆子。” 她所愤怒之事,并非这公公见她不跪,而是居然有人打搅了她与沈君攸相处的时间,实在令她非常的不、悦。 “殿下……”只见那公公先是将背上负着的人放下,接着便走到苏薄红面前伏跪了下来,“我家殿下最后的愿望便是入这庭苑观雪,还请殿下成全啊!” “你家殿下?”苏薄红眼神一沉,片刻后才续道,“你是七世子身边的人?” 听她如此一问,刘公公不由悲从中来,颤声道:“殿下,救救我家殿下吧,他……” “别说了。”顾及沈君攸在侧,苏薄红终是稍稍放柔语气,然眼神中厉色不改,令刘公公心下一凛,恍若身处冰山雪窟。 “君攸。”只见苏薄红脸上神色还是淡淡的,拿手覆在沈君攸执着匙子的手上,感觉到他微微一颤,却似未觉似的续道,“天凉y湿,我送你回房。” 像是被骇了一跳似地,沈君攸慌忙地把匙子放回了碗里,手无意识地抓着x口的衣服,无措地点头。 苏薄红唇边勾起满意的弧度,伸手替他理了理裹在身上的狐裘,然后把人抱了起来。 在她起身的瞬间,沈君攸还是忍不住,往刘公公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被他放在树下的,竟隐约是个极消瘦的男人。 “君攸。”苏薄红的声音切近地在耳边响起,像是在提醒他的失神。 沈君攸忙扭过头去,垂着睫羽不敢抬头。 “你有孕在身,勿多虑其他。”女子的声音淡淡轻轻的,响在耳侧宛若春风,只是听在沈君攸耳内,竟隐隐带着警告意味一般。 陆隐玉这日晨起,只觉往日的昏沉好像梦似的,身上痛楚也全然不觉得了,挣扎着起身,看窗外宜人的素裹银妆,又兼天气和丽,心中便把什么都忘了,一心只想去外面看看。 刘公公见他如此知道多半是回光返照了,除了垂泪之外竟别无他法,拗他不过,最后将他负了出来,了他最后的心愿。 又有谁能想得到,前朝的七皇子,最终却是要亡于妻主的不闻不问之中。可见一时的富贵荣华,不过是转瞬即散的烟云,世上并无什么可以长久的。 直至在庭苑中偶遇苏薄红与沈君攸。 那人如此温柔熨帖的样子,是他从不曾见过的。 甚至亲手为那男子端着碗,看他一口口缓缓吃下,眼中全是春水盈盈着。 以为她本没有心,却未料,只是她对自己无心而已。 亦是难怪,自己如此破败的身体,又能指望留得住谁的心? 就连,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抬一抬手,触她虚幻的影子,也已然是奢望了。 陆隐玉耳中早已听不见刘公公对苏薄红的哀求,所思所想,不过是,若在这世间最后一刻,眼中看到的人是她,那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今生如此绝望,难道来世还要纠缠? 又或者狠心放开手阖上眼,却连他自己也不能逼迫自己移开视线。 “为何弄到如此地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将他横抱了起来,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时间他眼角竟落下泪来。 抱着男人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子,苏薄红只觉自己心中所感的不忍甚是意料之外。本以为他只是一个替身而已,而那种对谁都毫无益处的相处交缠,早在日前她便已下定决心断绝,只是为何再见他一至如斯时,自己的心居然会隐隐作痛? 被她抱着,陆隐玉恍然只当自己已然不在人世一般,若非如此,怎会看见她对自己流露出那般陌生,却有熟悉的似乎方才才见到的柔情? 那一路更似幻境,等医官们都被传召而来,围在他床边忙碌着,他都无一丝身在人世的实感。 只怕,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梦而已……终有一刻,会醒的。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暗,竟到了薄暮。 苏薄红冷眼看着医官们忙碌,就连独参汤的方子也拿下去要药房煎制了,那躺在床上的男人却仍是昏沉着,丝毫不见起色。 他大概是真的撑不过去了。 在医官们施针一轮过后,苏薄红举步轻轻地走到床前,伸手抓住男人微微痉挛着的手。 陆隐玉仍是不曾醒,却有些迷惑地皱起了眉头,指尖在她的掌心颤动着,让她感到些许的痒。 他的气息是如此的微弱紊乱,似乎随时都可能停止一般。 苏薄红的手又抚上他被汗水浸湿的鬓发上,眼光落在他已然因为折磨而容光不再的脸上,不知为何,手竟然有些抖。 她倏然收回手,在床前顿了一下,转过身去时出口的语气已是斩钉截铁般的坚硬:“救活他。” 太女殿下的严令不可违抗,医官们拼尽浑身解数,终于使陆隐玉的病状稳定下来,不过也只是不至于今夕便死而已。 等室内的夜明珠映出自己的身影,苏薄红才发现原来她竟在鸣玉轩站了半日了。 事到如今,她对陆隐玉究竟如何,竟是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不管是单纯的不想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显然如今男人已在她心中有了特别的位置,而非当日她认定的带着政治目的嫁入太女府中的逍遥王七世子。 也许是因为君拂羽之后,不想再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就如此消逝。她无论如何努力,那人都只是沉睡,那般的无能为力,是她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苏薄红重新举步,要往门外出去,却似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走近了床前,俯过去,伸指按在他干涸枯裂苍白的唇上,带着命令式的语气说道:“不许死。” 语毕大概连她自己也觉得此举未免稚气,望了跪在两旁的医官们一眼,便径自离开了。 v散似秋云无觅处(二)v 接连两日,陆隐玉的病状反复着,苏薄红虽不常来,但比之从前的不闻不问已然是摆明了态度,于是无人敢再对鸣玉轩不敬,医官们也得了新令而在各处来往起来了。 次日苏薄红上朝请时,有意为银锁一事谢恩,苏季初倒是大度受了,半点旁的意思也没有的样子,被群臣知道太女府中又要添丁,散朝后几个年轻臣子便互相撮合着要设宴为苏薄红贺喜。 须知太女虽则酷狠名声在外,对自己人却是极大方的。朝中上下得过太女府中赐物的臣子实在不少,是以各方都急着向她示诚。这次年轻一辈擅作主张,那些母亲们也不过是乐见其成,当下便定下是夜在京内最具盛名的酒楼小聚。 只是这本是女人间的事,偏其中新科状元才迁了吏部的,心中对当朝国师不知为何存着念想,同年间都是熟知了,竟有人串掇着要请澹台无非也入席,苏薄红听了不过笑笑,由她们去而已。 谁知晚上到了东篱楼中,那人换了一身白衣,竟真的在座列席。 “殿……大人,你今日是主客,怎可迟来,罚酒三杯!”苏薄红在府里各院看过才到,略迟了些,那些年轻官员早已喝得半醉,又不在朝上g中,便没了尊卑地呼喝起来。 笑笑举杯,拿袖子掩着三杯毫不拖泥带水地饮下,苏薄红轻巧地将杯子放回桌上,视线有意无意地往澹台无非的方向略带过,却见他按华国的习俗以纱巾覆面,端端正正地坐着,也不喝酒动筷,身形似是比前时瘦了,平日里朝服繁复看不出来,如今看着的确是清减。 “今日我等欢聚,便是贺喜大人又添璋瓦之喜,当共进一杯!”这边苏薄红才放下杯子,那边便有人喊,原来是宰相在京中以浪荡无形著名的次女。 苏薄红全然不推不挡,举了杯子当水又是一杯下肚,眼神过处,见澹台无非也是举杯,半揭面纱一口饮尽。 与他相处之时,尚不知他有这般酒量。 才思及此,苏薄红又在心中暗道自己多虑,澹台是西华白年前的万圣尊师,又怎会在乎小小一杯水酒。 果然澹台无非放下杯子的手仍是稳定。 酒过三巡,席间渐渐热络起来,平日端架子的也开始互相调笑起来,虽不是在声色场所,然女人的话题总离不了男人的,慢慢也无人顾及澹台无非在座,开始说起这话题来。 “大人,你府中伺候的人甚少,可是对我国男子不中意?下官……倒是认识几个异国男子……呵呵……”工部侍郎在太学中便以风流著名,此时喝得有八分醉了,全把礼数给忘得干干净净,上来搭着苏薄红的肩说道,语气间好不得意。 “那便承陆大人的情了。”借着举杯相敬的动作掩去唇角不屑的弧度,苏薄红只是漫应道。 “国、国师……”那边状元红了一张脸,凑近澹台无非身边,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身旁又是一阵起哄。 “状元,你今日便说了罢,只怕明日我们就有喜酒喝啦!” “我们的状元郎腹中诗书无数,怎么竟成了个结巴……可真是所谓的……” 澹台无非只是静坐着,耳畔纷繁全不入耳的样子。 那状元见他如此,神色间更是有些着急,动作之下,竟不小心把一杯酒打翻,暗红色的酒y沾在了澹台无非纯白的衣摆上,染出碍眼的杂色。 状元一时窘在当场,手忙脚乱地翻着袖子想要找帕子替他拭去,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许大人,你醉了。” 许状元慌忙地抬头看去,却正对上太女又锋利又深幽的眼神。 “是……是。”哪敢说一个不字,她竟不由自主地退了开去,给苏薄红让出一条道来。 “国师。”在澹台无非身前半尺处停下脚步,苏薄红隔着空说道,“此处离本g别业甚近,可要前往更换衣物?” 澹台无非抬头,在面纱里静静地看着她,等过了片刻,才答道:“有劳殿下。” 仿佛刻意避嫌一般,苏薄红先告辞离席,澹台无非远远的在她身后跟着,下楼的时候,两人之间总隔着几级楼梯的距离。 苏府的马车早在酒楼后门侯着,却因为苏薄红本是独自前来的,只得一辆,两人只有共坐。 依着华国的规矩先扶澹台无非上了脚踏,苏薄红自己才坐了进去,甫一坐定,却对上男人意味难解的目光。 “今日,”状似无意地动了动袖子,苏薄红先开口道,“为何来了?” “因你之喜。”澹台无非答得平静,甚至连睫羽都不曾抖动一下。 “多谢。”苏薄红答得亦是淡然,只是片刻之后,却又像是被什么策动了一般,狠狠地抓住澹台无非的手腕,将他的身子固定在车壁上,扯去面纱,便往他血色淡漠的唇间用力地吻了下去。 澹台无非不曾挣扎任由她扣着自己,却也不肯顺从地跟随她的唇舌的挑逗,只是咬着牙抗拒着。 嘴里泛起淡淡的血腥味,苏薄红体内沉寂已久的嗜血似乎被唤醒了一般,右手抓住澹台无非的衣襟,把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方,凑近他的脸,道:“你不是有法力么?不是可以随时从这里离开么?为何不反抗?” 澹台无非只垂着头不说话,长长的睫羽覆了下来,遮去他目中神色。 左手将他的手腕抓得更紧,苏薄红沉声道:“为什么不回答?” “殿下,你醉了。”倏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澹台无非眸色仍是沉静,眼底却已然有了波涛暗涌。 “辅佐江山社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当你立在朝堂丹陛之下,澹台无非,你可是如愿了?”苏薄红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冷了容色追问着。 笼在白衣袖子里的手因为苏薄红的松开而软软垂下,竟是被她握得脱了臼,澹台无非却仍是一言不发。 “为何你们……最终都选择逃避?”也许她是真的醉了,苏薄红的语声中少有地起了波动。 “你所要的,难道不是万里山河永固,四邦外族臣服?”澹台无非似是也被她挑起了不明感情,反问的声音抬高,“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如愿而已……唔!” 趁着他一语未竟,薄唇半张时,苏薄红又是极霸道地吻了上去,细细地扫过他口中每一处,唇舌相触间,溢满的却是全是难言滋味。 澹台无非先是僵了身子,后来却在苏薄红炽热得几乎要将他烧化的吻中渐渐放软,最后被她死死扣在怀里,只是柔顺地接受着,既生涩又安静,冰雪一般的脸上神色慢慢成了麻木。 “澹台无非……”好不容易在自己完全失控之前松开了男人,苏薄红语声中因为欲望而变得暗哑,“时至今日,我竟是明了澹台无垢当日之心。” “!”终于卸下脸上的漠然麻木,澹台无非看向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不知所措的惶然。 “从前的我,澹台无垢,都是离你最近之人,然我们所求之物——你却从未明白。无非,你真是西华族传说中能洞察人心,大智大慧,于万物皆无挂碍的万圣尊师么,嗯?”苏薄红薄唇轻启,吐出来的字字都如利刃般刺入澹台无非心间,他想要反驳,想要否认,却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我要的,其实很简单……”刻意地拖长了话尾,苏薄红伸指抚过他虽然被自己狠狠吻过,却仍无半点血色的唇瓣。 澹台无非一个失神,却被她的手指滑入了里衣之中,灵巧熟练地解开绳结。 百年来不曾动过□的身子,此时在车窗外透入的朦胧月光照s下,竟隐隐泛着浅淡的红晕,像是期待着什么,又似诱人无比的邀请。 他身上的衣物有如一片片的云彩,被苏薄红极快地扯落,萎顿在车里红木玄漆,铺着织毯的地上。 苏薄红玲珑的身子与他的紧贴着,密得几乎找不到一处缝隙,她绵密的轻吻落在他的唇角额头,与之前掠夺般的吻不同,仿佛是在安抚着什么。 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澹台无非似是想用黑暗来催眠自己,谁知即便阖着眼帘,面前女子的视线眸光却总是挥之不去。 顺着他僵着的颈子一路吻了下来,苏薄红报复似地啮咬着他的锁骨,尖利细小的齿带出丝丝血痕,在白玉般的肌肤上刻出猩红的印痕。 澹台无非束发的小冠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一头银发散落在x前,与白皙的肌肤和鲜红的血y交织在一起,映着浅淡月色,竟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 感觉到手指划过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着,苏薄红体内的热度逐渐升得高了起来,松开已被她咬出斑驳血痕的锁骨处,转而倏然将他x前的一点血色玉珠含进了嘴里。 一松一驰交替之下的痛苦和快感交缠在一起,令澹台无非早已无法神智清明。他的身体因为苏薄红的动作而弓起,带着滚烫的灼热。 “我要的是什么,你如今可清楚了?”女子提问的语气带着恶意,她明知他如今除了顺着她的意思回答,别无他法。 从没有经历过情事的身子虽经过了百年的孤寂,在她的拨弄下却变得敏感,每一寸发出灼人温度的肌肤,似乎都在渴望着她的爱抚,女子的问话一下子辽远得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下子又切近得恍若就在耳畔。 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苏薄红只是伸手握住他已然不能自己的欲望,道:“我要的,不过是……现在的你罢了。” 现在的自己? 澹台无非一向缜密的思考第一次有了无法理解的东西,只是这片刻的疑问很快被身下纤长的手指所带来的灼热温度燃烧殆尽,痛苦而又甜蜜的呻吟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在四肢百骸里蔓延着的全是来自难以启齿处陌生的快感,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无非……不要让我弄伤你,听话。”女子的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手指好像有魔力一般,在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地方,弹奏出令他全身为之震颤的乐曲。 顺从地放弃了挣扎,任由她带领着自己,澹台无非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当年穿着代表皇权和神权双重身份玄色衣服的女子,在一片凤凰花海中,低首浅笑的样子。那一刻,万千流光汇成虹彩,全都环绕在她的身周,映出她无双的容颜。事到如今百年流转而过,面前的女子容颜不改,却对他说,『我要的只是现在的你罢了』。 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难道当日在西华最高峰,扬鞭策马,欲剑指天下,眼中除了万里锦绣河山再也映不出其他的人,并不是她……! “无非,你分心了。”抓住男人本已受伤的手腕,毫不顾忌地施力,尖锐的疼痛让澹台无非已然远离的思绪猛地被拉回到马车狭小的空间中。 “你……唔!”苏薄红小小的惩戒让澹台无非身子一阵紧绷,不由自主地高抬起腰。 顺势伸手环了上去,强迫他与自己紧贴在一起,却不让他得到释放,苏薄红只是勾着唇继续问道:“无非,你现在明白了么?” 眼角有冰凉的y体渗出,澹台无非难堪地想要挣动抗拒,却总是被苏薄红下一个动作死死制住,什么术法什么咒术全都忘记得干干净净,他所能做的,竟只有像任何一个普通男子一样软弱地流下泪来。 不是的,现在这个自己并不是他认识的澹台无非,那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的漫无边际的欲望,究竟是,究竟是…… 像是终于享受够了玩弄的乐趣,苏薄红托高他的腰,随着马车最后一次的震动让他进入自己,刹那间席卷着两人的,是全然的空白。 什么都不能想了…… 或许,想什么都是多余的。 “无非,看着我。”女子的语气虽然柔和却带着命令意味,在他光裸脊背上轻抚的手划着不明的纹案。 茫然地抬头,尚有三两点水珠从腮边滑落,澹台无非眸中尽是疑惑不解。 苏薄红望着他的眼中幽深得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刚才的欢爱都只是他的一场梦似的。 “殿下,到府了。”外面女卫的声音传来,却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像是被骇了一跳般,澹台无非吃力地俯身拾起落了一地的衣裳,也来不及抹去身上半干的残y,慌忙地整饬着衣冠。 苏薄红也重新穿好衣物,等一切停当后,才向着他伸出手去。 “随本g下车吧,国师大人。” v散似秋云无觅处(三)v 席间苏薄红与澹台无非说的是回别业,马车却是到了太女府。 苏薄红此次赴的是私宴,也不是拿太女身份去的,是以没有仪仗跟随,马车也是停在了太女府后门。 将澹台无非扶下马车,两人从敞着的朱漆门中并肩行入,夜风拂过,白衣与玄衣的下摆偶尔地缠在了一起,却似是水墨的画卷一般。 真是一对璧人。 撞入林星衍眸中的,正是这幕明明极美,却好像一g尖利的刺一样c进他心里的画面。 苏薄红今日下朝回府,随口跟他说了晚上有酒楼私宴之事,女人间喝酒取乐的事情林星衍自然多见,闹得出格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看着天色渐暗,苏薄红迟迟未归便一直挂心,最后竟亲自来此侯着了。 谁知等到的,却是眼前这一幕。 澹台无非虽则还是平日里看起来的清圣样子,不笼面纱的脸上却有可疑的红晕未褪,加之行路间的步态,不难发现他之前该是经历过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见到两人往自己站立的方向走来时,林星衍闪身将身形掩在了高大廊柱的y影中,屏住了呼吸。 “国师大人,本g府上尚有你旧日所穿衣物,取来给你换洗如何。”在就要踏入林星衍站立的回廊时,苏薄红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身对澹台无非说道。 望了她一眼,澹台无非轻道:“那便劳烦殿下。” 苏薄红点点头,召来小侍引着澹台无非离开了,自己却仍是停在回廊之外,过了片刻才说:“星衍,出来吧。” 林星衍却似僵了身子,立在原地不曾稍动。 “跟我玩捉迷藏么?”声音稍微扬起了些,苏薄红垂下的流云广袖微微被风拂动,上面针脚细密的银纹刺绣偶尔反s府中灯光,在夜色中轻轻闪烁着。 没等林星衍回答,不见苏薄红如何动作,她便已欺近男人身前,直视着他的眼中全是仿佛可以直达人心最深处的锐利。 “有没有话想问我?” 苏薄红和他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够让他闻道女子身上传来的不属于她的檀香味道。 林星衍只是低着头,不与她视线相接,也不回答她的话。 伸手抵上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苏薄红勾了唇角:“没有么?” 想要出口的下一句话,却在看见男人脸上斑驳的泪痕时打住。 “为何……哭泣?”伸指沾了挂在他腮边已然冰凉的水珠,凑近唇边轻舔,在口中弥漫的,全是淡淡的苦涩味道。在苏薄红的记忆之中,林星衍落泪的时刻,实在太少,少到几乎每一次,都是事关生死的惊心动魄。 而,这一次…… “星衍,我是否让你失望。” “无。”男人终于开口,略带着暗哑的嗓音入耳,却还是如常般清幽好听,“我只是对自己失望。” 语毕,林星衍转身,便要离去。 只是手腕被女子死死扣住,再也动弹不得。 “即便如你所言,我亦不想你离开。”苏薄红话中全是坚定,“你,还有桐儿……我不会放手。” 见林星衍背对着她仍是无语,苏薄红续道:“且,若你心中感受如我所想,我会觉得高兴。” 林星衍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复又松开,薄唇紧抿,并无一字回答。 吹拂着的夜风突地盛了起来,扬起两人的发。苏薄红抬手,拂开他脸上的碎发,指尖擦过他的脸颊,湿凉的感觉似乎一如他的不应。 “……夜风寒凉,我送你回去。”终于放弃了继续的努力,苏薄红松开制住他动作的手,先行举步。 林星衍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却是一路无话。 太女府入夜向来不掌烛火,而以夜明珠照明,室内总是亮如白昼。 澹台无非站在熟悉的镂花窗前望出去,是一派皇家气度,与远处零星的灯火鲜明地对比着。 明明身上的痕迹都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沾有两人□的衣物亦全部换成了新的,谁知,眼前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那人的影子。总是被压抑在最深处的东西,似乎得到了什么契机一般,一时地喷发了出来,在身体里心上蔓延着,好像要把他自己都淹没一般。 百年前,她心中只有天下,逝于战场的宿命几乎在他初见她的那时便看得清晰。无需天机,无需起卦,只需看她的眼神,便知除却一统海内的王者之心,她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所以他总是小心地掩饰着,不让她知道自己对她抱持着的心情。她纳妃、立后,但那些男人只是为了传承她一族血脉而被戴上荣华富贵的帽子的工具而已。只有他,能以男儿之身,立在她身边,始终与她并肩而行。 他本以为自己该满足了。 谁知等到她在战场崩逝的消息传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不甘、后悔……甚至怨恨! 他什么都不曾说出口,即便去了y曹地府,那人也不会知道他的心。 所以改了星相轨道,自封百年,立下咒术,只为等待再一次的相逢。 但真又到再见之时,重新看到和自己对视的女子不曾改变的容颜时,他竟是又软弱地选择了不说。 这一世不同彼世,她不再无情,却是多情。 然他,仍是不在其中。 逆天的强求更似一场笑话,在为她挡去澹台无垢之灾后,他终是选择离开。却又不舍从此不见,所以他选择身入朝堂。 只要能看着她。 哪怕每一日,只有短短一瞬。 直到……直到…… 方才马车之中,一切的崩毁,一切的全部逆转。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握住,引得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澹台无非倏然回身。 触手便知他已然将错开的手腕重新接好,只是受伤处却全不曾上药,也不曾用他那些熟知的术法治疗,苏薄红不由扬眉。 “殿下。”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她的掌握中抽了出来,澹台无非退后半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看来国师梳洗已毕。”苏薄红勾着唇角收回手,笑意却不达眼底。 “殿下,更衣之事承情,臣告辞了。”努力地维持着神色间的平静,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动摇慌张,澹台无非颜色间一如往常般凌然清圣。 眼角斜斜带过,室内侍人早已退得干净,苏薄红笑意染上眉梢,语气中却似乎含着些许怒意:“就这么要走了么,国师大人。” 澹台无非只是不答,就要往外室走去,却险险撞在苏薄红身上。 “小心。”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苏薄红扶持他的手正扣在澹台无非右腕伤处,一时间锐痛传来,令男人不由眉头浅皱。 就在澹台无非几乎以为苏薄红下一刻就要如方才在马车上一般压制住自己时,她却松开了手。 “抱歉。”重又把他受伤的手腕拉过来托在掌心,苏薄红从怀中抽出一条白色绫缎,将他的手细细裹好再紧紧绑起,“近日繁杂诸事,国师怕是要请侍人代劳。” 被松开之后重新垂在身侧的手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澹台无非轻轻颔首。 此时两个小侍在门口行过礼后走了进来,一个作了个请的姿势引澹台无非出去,另一个却走近苏薄红身前似有什么事要禀报。 澹台无非向着苏薄红行过礼,就在跟在那侍人身后离开了。 “殿下,君公子用药的时辰到了。” “知道了,本g更衣后前往。” 身后另一个侍人与苏薄红的对话顺着风传入耳中,澹台无非无意听闻,只觉得这冬日的夜风,比起平常,更是刺骨。 苏薄红端着药碗走进约素小筑内室,隔着帘子便见君拂羽仍然在沉睡之中。将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之上,伸手抚上他消瘦的脸颊。 为何还是不愿意醒来。 原来对他而言,面对她,面对她的感情,竟比永远地沉眠来的更加困难么? 只是如今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是无解。 倾身把男人的身子半抱起来,他软弱无力的身子立刻依靠进了自己怀里,双目仍是紧闭着,纤长的睫羽在白玉般颜色的脸颊上投下弧形的y影,将他的人显得更加弱不胜衣。 端着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转而哺入男人口中,苦涩的药味同时在两人的唇齿间纠缠着。君拂羽陷入沉睡后极难吞咽,那些药y往往都顺着微启的唇重又滑落下来,只是苏薄红从不放弃,用丝绢替他拭去后,又继续哺药的动作。 一晚药喂完,苏薄红搁了药碗,却不曾松开他的身子。 手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脸颊,好像自己一个用力,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苏薄红的声音轻柔而飘忽:“为什么不愿意醒来。苏府、罗廷山、京城。一步步走来,难道还不够你看清我么。若我会因当日之事怪责于你……” 君拂羽本只是靠在她怀里,连睫毛也不曾有半分颤动,在她一语未毕之时,却突然地偏过头去,猛烈地呛咳起来,把方才喂进去的些许药汁全都又呕了出来。 并不去看衣服上的脏污,苏薄红只是拥着他,缓缓替他抚背顺气。 君拂羽剧烈地咳着,却没有丝毫力气,本来苍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的脸几乎变得通红。 知道他这只是本能的反应,苏薄红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安抚着他颤抖的身子,等着他渐渐平静下来。 日前只要是她亲自来喂药,君拂羽尚可以略进些,未料时至今日,却连一点药都喝不进去了。 再这样下去,就算有灵丹妙药,只怕也不能挽回他逐渐走向衰败的身体。 把男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放在靠近帘外暖炉的贵妃椅上。 太女府选址时兼虑风水y阳,西南青龙未济水泽之位打至地底三米便是一处少有的温泉。建府时修了暗道引入各院之中,是以内室侧边便是沐浴之所,温泉之水四时不竭,又有两边的引道时时引去浊水注入新水,向来被视为连禁g之中也难有的享受。 一件件把君拂羽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抱着他光裸的身子浸入水中,苏薄红沾着莲脂的手从他突起的苍白锁骨一路滑了下去,细细地清洗着他每一寸的肌肤。 抱在怀里的身子既陌生,又熟悉。 那修长优美的颈项,j致冰凉的锁骨,珊瑚一般的小点,都曾经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但是现在它们都消瘦得那么厉害,仿佛只有一层肌肤覆盖着一般,透出血脉的浅淡青紫颜色。 方才药汁留下的一点痕迹早已被清洗干净,苏薄红却仍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用水濯洗着男人毫无知觉的身子,直到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蒸气在池子四周氤氲着,把两人的身形轮廓尽数变得模糊。空气里弥漫着浅浅的硫磺味道,合着莲脂的清润香气,反而变得神秘惑人起来。 君拂羽血色淡漠的唇上犹自沾染着水珠,反s着池子四壁上嵌着的夜明珠柔和的光芒,发散在水面上,随着水流轻轻樣动着,给他沉睡中的寂静添上了些许生气。 等莲脂都融入水中,男人的肌肤触手处全是一片光润后,苏薄红将他打横抱起,用池边的绢巾一点点吸干他身上密布的水珠后,再把人重新用狐裘裹住,放回椅上,然后换了绢巾,替他拭干被打湿的长发。 苏薄红等完成了这一切,才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自己换了衣服。 西华的贵族服饰就算是常服也甚是繁杂,苏薄红自来此界便是身份高贵,极少自己动手穿衣,饶是她样样皆能,到了这细枝末节的事上,却是有些左支右绌。 最后只是随着x子把那些布帛在身上披挂整齐了,虽则不成帝室体统,衬着她的身份气质,却别有一段风流之态。 重新把人抱了起来,看怀里的男人流水一样的发散了自己一手,本是鸦翼一般的黑,现在却略黯淡了。就连他的x命,也不知何时,会像这一头青丝一般渐渐黯下,直至熄灭。 外间突地一阵强风,吹开了一路的帘栊,带着细小的雪花飘了进来。暖炉上有透气的罩子,火光一时间也被吹的明灭起来。 隔着重重的狐裘,苏薄红却感觉到怀里身子骤然的瑟缩。 托在他腰后的手渐渐收拢。 “拂羽,你明明还有感觉,为何不愿醒来?”苏薄红的声音极轻极柔,“其实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并无回应,只有细软的发丝拂过手背的微痒感觉。 低头在他光洁苍白的额上印下一吻,苏薄红说话间唇角勾着,语气却是凝沉:“况且,你该知道,就算你如此,也逃不开的。这一辈子——”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反而是用力吻住了男人冰凉的唇,毫无回应的冷让她似乎置身在窗外的细雪之中,全身都被冰渣打湿了一般。 16 欲望文 17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7 v散似秋云无觅处(四)v 早朝之上,隔着中间铺着华贵织毯的过道望过去,立在右首的男人似乎与平日无异。 朝议不过例行公事,所有能在朝堂上呈上的折子都是前一日宰相批过的,略有逆今上意思的,全都按下不发,所以自是一片祥和气派,仿佛天下总是歌舞升平一般。 苏季初自有另外的信息来源,不过仍然很满意宰相如此的处理。 是以看来,今日的朝议,似乎也很快便可以散了。 “太女。” 突如其来的被点名让苏薄红眼神略沉,这才将视线移到了高坐在龙椅上的女子身上。 只见苏季初眼中含笑,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才稍稍放松下来。 “今日元旦,晚间g中小宴,与你的家眷一齐来吧,朕也好久不曾见着桐儿了。” “儿臣领旨。”苏薄红躬身说得恭谨。 元旦日g中设宴遍请朝中百官,宴后另有家宴,本是惯例。苏季初此言,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谁料她的下一句却让苏薄红不由扬眉。 “无非,你也来吧。” 那边澹台无非也停了片刻才道:“臣领旨。” 只是在直起身时,眼角有意无意往苏薄红这边带过,却看不出有何含义。 领旨退朝后,两人亦无交流,只是擦肩而过,然后便往相反的方向各自去了,竟都是当日前的事未曾发生过一般。 晚上赴宴,按制太女在禁g内册籍有载的侍君们都要入g作陪,只不过太女与正君和世女世子们列一席,侧君们又是一席。 所以等前面官场的公宴散后,随着小侍被引入席中的苏薄红才发现她正是与澹台无非相对坐着。 苏季初如此安排,颇有些用意不明的味道。 自澹台无垢被她与澹台无非合力击杀,澹台无非入朝替国师一职后,苏季初对百官仍是不失亲厚,但说到底也是谁也不信,所以并不曾见她待澹台无非如何倚重。澹台无非男子之身位列朝堂,办事也只是中规中矩,既无授人以柄之处,也无甚引人注意的建树,在朝中也只是徒有貌美近仙这等评价而已。 偏偏今日这元旦家宴上,苏季初拿出十分的亲切,待澹台无非热络之处,竟有甚于陆隐玉。 陆隐玉入冬后经过那一场大病,本就虚弱的身子衰弱更甚,几乎镇日僵卧在床,丝毫动弹不得。直至日前官家赐下东边异邦进贡的琉璃清露丸,按方服下后才渐能起坐。宴前苏薄红去鸣玉轩找过他,虑他身子尚虚,意思是若他不克入g便替他推了,谁知他最后却还是应承了下来,不顾晨起时还曾呕红,以太女正君身份陪苏薄红入宴。 并非为了那辉煌的g殿,皇室家宴上的山珍海味,或者是亲眼一见令他族中由人间最荣耀的位置跌落掌握天下权势的帝皇……只为多看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 她眸中的天下。 然苏薄红席间对他虽则于情于礼都无可挑剔,却总是让人感觉不到一点亲昵之意,只是相敬如冰而已。更不必说,她偶尔落在陪席的眼神中,又是多了怎样的一种光彩。 “今日为一年之终一年之始,大家且尽三杯迎送。”苏季初似是心情不错,举杯道。 她此话一出自然无人敢逆了她的意思,在席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称颂,陆隐玉不便起身,又兼不能饮酒,却是十分尴尬,正要出言向苏季初请罪,却见边上苏薄红干净利落饮下地三杯,伸手便把他身前的杯子拿在手上。 “母皇,七世子不便饮酒,由儿臣暂代。”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苏季初也由着她,颔首允许。 仍是涓滴不剩地饮尽三杯,苏薄红脸上却连一点红晕也无,敛袖坐下后,面上的神气还是淡淡的。 陆隐玉却觉心中有什么又暖又涩的堵着,闷得发慌。偏偏苏薄红又是那全然不当一回事的样子,看在他眼中更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心竟为了这么小小的一点温存而雀跃着。 众人尽皆三杯饮毕后,纷纷落座。苏季初把林星衍和桐儿、沈君攸叫到身前,问些家常之事。苏桐身子虽荏弱,看起来却是极聪慧的样子,又带着几分婴孩的天真可爱,却叫她十分喜欢,至于沈君攸肚子里的世子,自然也是受了女帝的万般期待,所言不过要他一定保重身子,为皇室官家开枝散叶。 之后皇家私宴按制一道道j美的菜肴上席,直要上满九十九道才算上齐。 苏季初不说话,席中众人便也无言,各怀心思地略动些菜肴,全无家人之间热络的样子。 等苏季初搁筷,各席上也都停了饮食,这边菜肴撤了下去,那边戏班子就上来搭台,点戏的折子苏季初拿在手里翻着,眼看这场并无特别的g中私宴就要进行至最后一项。然后不过人来人往热闹一场后,各自携眷回府,府中秉烛之时,又多些难为人道的谈资罢了。 突然在苏季初身后伺候的侍人中起了小小的骚动。 小到除了苏薄红,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紧接着苏季初似乎略侧过身子去听一个侍人说了什么,再转回身时,手上的簿子已换了颜色。 苏季初漫不经心似的翻动着,脸上的神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戏台上一切准备就绪,女帝处却迟迟不曾传下所点折名来,一时间本来带着点躁动意味的气氛却变得诡异的沉默。 终于苏季初“啪”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折子,冷着脸道:“都撤了吧。” 不明所以的戏班随着g中侍人的指示,陆续退去,在宴的皇亲国戚们都暗自诧异着,却没一个人敢问出口。 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兵器在地上拖曳的声音,眼角带过处,却是森冷的银芒。 不动声色地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苏薄红垂在袖中的手扣了起来,眼神与对面的澹台无非交错而过,亦看到对方眼中相似的光彩。 “众卿。”苏季初霍然起身,大袖带翻了面前三脚蟠龙的金杯,里面琥珀色的酒y洒在汉白玉的桌上,很快地蔓延开去,“逍遥王起事,叛军——如今在禁g外三里。” 宴上众人闻言,多是大惊失色地伏下身子,跪着连话也说不出了。 苏薄红却是站得笔直,连眉毛也不曾牵动一下。 对面澹台无非的脸上,亦是了然的神色。 “敢问母皇,如今叛军是否已将禁g包围?” 抬眼看看自己独女脸上仍是淡然的样子,苏季初点了点头。 “禁g中三营军队尚余几人?” “五千六百一十三人。” 苏薄红闻言,却不再说话了。 苏季初顿了顿,又向伏跪着的众人道:“众卿,你们都是苏氏之栋梁,苏氏能享国器,皆是你等之功。那今日——便让朕看看你们的勇力!” 下面跪着的人知道若是逍遥王复辟成功他们苏氏一族绝无幸理,当下纷纷磕头示诚。 “陛下,小臣有话要说。”开口的是伏跪在地下的人之一,苏氏一族的表亲,西华的大理寺卿。 苏季初示意她但说无妨。 “小臣斗胆,陛下莫忘了,逍遥王尚有……” 她一语未竟,却感受到立在上首的苏薄红s来几乎要把她活剐了一般的凌厉视线,呐呐地续不下去。 “哦?你之意是……”苏季初抚着大拇指上代表着帝皇权力的玛瑙扳指,眼神往苏薄红身侧凉凉地扫了过来。 感受到她若有所思一般的视线,陆隐玉用力抿着唇,硬生生将涌到喉间的一口腥甜咽了回去,扣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母皇。”动了动身子挡住苏季初s向陆隐玉的视线,苏薄红的语气带着强硬的警告意味,“五千人的确并不能正面抵挡逼g的二万叛军,不过要顺利解除此次之危,亦非难事。” “太女。”苏季初唤着她的独女,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情绪,“你为何知道,逼g叛军有二万人之众?” “推测。”错开与她相对的视线,苏薄红回得简单。 “好。”苏季初方才宴上的醺然之态此时居然全然看不到了,只听她一字字道,“此次平叛便全权交给太女。未免太女后顾之忧,你的侧君儿女朕便代你看顾,去吧。” “儿臣还有一事,请母皇允准。”神色间并无焦急之态,苏薄红只是淡淡道。 “但说无妨。” “请允准隐玉与儿臣偕同指挥。” 她说完,唇角还是习惯x地勾着,只是那两个字听在陆隐玉耳内,不啻万籁俱寂中黄钟大吕齐鸣,几乎要以为自己又是在一场虚妄的梦幻之中。 她竟唤了他的名字。 且如此自然,没有一丝的犹豫。 恍若唤过千遍万遍一般。 苏季初颔首,表示同意,又道:“无非,星衍,君攸,随朕入清心殿罢。” 看着被点名的男人们随着苏季初和一群贵戚们离开,苏薄红唇角的弧线更上勾了一些,挥手让小侍退下,亲自绕到陆隐玉身后推动他座下轮椅,说话的声音平静得波澜不惊:“那我们便开始罢,我的正君。” v v泽国江山入战图(一)v 苏季初与后g男眷们回了清心殿,另指了养心殿为苏薄红的临时指挥之所,是以等苏薄红带着陆隐玉到了养心殿,内中原本的侍人早已都不在了,只余禁军的几个统领等着她的吩咐。 “五千六百一十三人……”重复着方才苏季初说出的数字,苏薄红的唇角习惯x地勾着,“若要对上两万人,还真是缺少胜算呢。” 陆隐玉坐在她身侧,闻言脸上稍有讶异之色。 从未听说过,有那个领军的将军在战前会说这种话的。 只是苏薄红全然未觉一般,神色间还是淡淡的,对着统领们道:“g中十二门,每门守军一百人,后退者死。” 一个统领领命退了下去。 “三百人,拱卫清心殿。” 又有一个统领领命退了下去。 “剩下的……去g中水华门,全力进攻。”苏薄红此话一出,剩下的众统领一时间都讶异着,甚至忘了礼数,只是惊讶地望着她。 “水华门,禁g中的第十三道门——你说本g说得对不对,正君?” 陆隐玉脸上苍白着,片刻后轻轻颔首。 皇城中本有十三道城门,只是十三之数为前朝禁数,那最后一道水华门便被长久地关闭起来,若非久在禁g之中的,决不能知晓。 “那便领命去罢。”苏薄红加重了语气说道,全然不容怀疑的样子。 那统领不敢反驳,行过礼后也退下来。 “将几乎全部的军力压在水华门,也许是本g莽撞。或者说,这是一场赌局。”殿内如今只剩下苏薄红与陆隐玉二人,她等统领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后,慢慢地说道,眼神中一片沉暗,看不出任何情绪。 “殿下看来有十分的把握。”话一出口,陆隐玉只觉得血腥的苦涩味道在嘴中弥漫开来。 “无。”苏薄红还是笑着,淡淡续道,“这场赌局,所赌的是十三分之一的胜率,本g之把握,亦不过如此。” 似是吃了一惊,陆隐玉抬眼去看她,却正巧对上了她侧过头来审视自己的视线,心下又是重重一跳,引出令他几乎昏晕过去的心悸。 “可知我为何向母皇要求,带你同来。”只是苏薄红的态度却是全然的闲适,像是一点也不担心此役若是落败,苏氏一族将永无东山再起之机一般。 陆隐玉的手陡然握紧。 他知道苏薄红话中之意,若非她将他带出,自然那些文臣武将不会放过身为逍遥王世子的自己,到时是作为人质高悬炭火之上,还是首级函于匣中,自有百种法子。 但是,她将自己带了出来。 几乎是明着让今上作出选择,究竟是能为人质的他重要,还是能领兵作战的她重要。 天家本少人间亲情伦常,若是苏季初当时坚持,只怕连苏薄红日后也会受到牵累。 既然她将自己带出,那是否……是否…… 紊乱跳动着的心脏几乎无法负荷波动的情绪,他不明白,苏薄红肯带他出来,甚至将自己宠爱的侍君们留在苏季初处,而又在此时说出这番话,究竟有何用意。若非他知道面前的女子g本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几乎要以为…… “世子、正君。”扫了一眼他苍白得如同窗外积雪般的颜色,苏薄红缓缓道,“你可知,若要留在本g身边……” 她一语未竟,却被一个匆匆闯入殿内的女卫打断。 “殿下,叛军果然往水月门攻了!我方兵力与之相差悬殊,快要支持不住了!” “哦?”淡应了一句,苏薄红扬眉,眼中神色却似乎不似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淡,隐隐透出兴奋的光彩,“却是比本g预料的还要快一些。” 说完,她转向陆隐玉,续道,“你是本g之正君,既成事实,本g无意否认。” 她如此说着,恍若之前对他不闻不问的种种都是虚妄一般,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但若有一个男子,能身为本g正君,必然不该是镇日缠绵床榻,病骨支离之人——你可明白我话中之意?” 苏薄红突然换了自称,看向陆隐玉的眼中隐约有细小的、正在燃烧的火焰。 她的话恍若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男人心上。 那么多因为身上难尽痛楚而无眠的夜晚,口中说着不怨,总还是自怜着,竟全然未曾想过,这居然是她给自己的一场试炼……那几乎丧命的自己,可是已然失去了与她并肩的资格? “方才我说胜算只有十三分之一,如今看来,这场赌局,是我赢了。该是到收的时候了,你又如何看呢。” 陆隐玉半低着头,纤长的睫羽垂下来,遮去眼中神色。等过了片刻,方才缓缓抬起头来,一点点将苏薄红的视线吸入自己幽黑的双瞳之中:“这可是我最后的机会?” “呵。”苏薄红不置可否地笑笑,视线也没有移开。 她在等的,只是一个答案而已。 “战况紧迫,叛军近在眼前……殿下。”男人倏然抬头,续道,“该出发了。” 苏薄红先是扬眉,复又笑了,“叛军?你可是指你的母姐?” 只见陆隐玉绷紧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恢复了平静,道:“正如殿下所言。” “很好。既你有如此之心……走吧。” 陆隐玉只觉眼前一花,身子便被苏薄红打横抱了起来,心脏一阵急跳之下,既急痛着却又似觉得几乎要溺毙其中的致命甜蜜。 直到被女子抱上了马,他仍是不由自主地失神,不敢相信那是她如此稀少的温情,只盼通往水华门的路永远也走不完,就算是要自己拿x命来换,也许亦是值得。 苏薄红将陆隐玉搂在身前,右手控缰策马疾行,风声从耳边呼呼吹过,带着凛冽的凉意,却让她能够更加清醒,看得更加清楚。 赌对了水华门,只是战局开始的第一步。 五千胜二万,那是兵书里才有的战役,无不是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外加苦心孤诣良久。此次叛军猝然发难,禁g中毫无准备,先失人和,论及地利,皇g内院固然高墙朱瓦门户森严,然绝非是为了战术上便于守卫而建,是以也可以不谈,至于天时……似乎现在在设坛求雨,一则毫无诚意可言,二则神灵渺不可求,全然不如自己这双手来得实际,所以,她仍是把握全无。 不过,苏薄红仍是在笑着。 唇角如常勾着,形成漂亮的弧度。 她还是有制胜的法宝,那便是她自己。 对于自己的能力,她没有必要妄自菲薄,且这次有一半,也是要做给苏季初看的。 必须让她知道,不可轻易再动她身边的人。 苏薄红很快赶到了水华门,只见外面攻城的叛军早已搭上了云梯,密密麻麻地爬了上来,虽则守军以擂木滚石相击,却赶不上他们攀爬的速度,眼看就要让敌人攀上城楼。她再低眼去看怀里的男人,只见他虽则面色白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x膛剧烈起伏,唇上泛着骇人的紫气,看着自己的眼神却仍满是方才一般的坚持,没有丝毫动摇。 扶正他的身子,随手抽出一条白绸将他的固定在马上,苏薄红素手一翻,便将一面帅旗拿在手里,递到陆隐玉手中。 “这是我军帅旗,帅旗不倒,则军心不散。世子,且好自为之。”说完她伸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按,便轻巧地跃了下去,腰间白虹早已出鞘,一路在叛军中杀开一条血路。 那些叛军虽然是久于战阵的兵士,但武艺都是平平,在苏薄红手下走不过一招,她手里的白虹在空中画出耀眼的白色弧线,带起四溅的鲜血,在战场上,却仍有裕余偶尔回首。 陆隐玉用尽全身的力气举着帅旗,旗上舒展着羽翼的黑凤发出冷锐的光芒,正是苏薄红领军的标志。他的身子因为用力和极度的痛楚和疲惫而颤抖着,而那面旗,却还是被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 灵巧地翻身躲过叛军长矛的攻击,苏薄红回手白虹轻扫,又杀退一波攻上城墙的叛军,嘴角的弧度加大,而笑容里泛着的寒意,却似乎少了些。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下服白。 身上繁复的礼服并不影响苏薄红在叛军战阵中左冲右杀的如虹气势,她长剑在手,矫若游龙翩如惊鸿,秀致白皙的脸上因为杀戮而溅上殷红,带着残酷却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罂粟般的美感。 陆隐玉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身形,连稍稍移开一瞬,似乎也做不到了。自己身上的痛楚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般地变得遥远,只要眼中这个女子,才是真实的,才是一切,才是整个世界。 从一名近身的叛军手上夺过一g长矛,苏薄红身形翩然,自战阵中轻掠而出,看准角度,顺手便把长矛飞掷而出,看似轻巧的动作实则灌注着惊人内力,一连贯穿六人x膛竟余势不歇,直直钉入城墙之中,坚硬的青砖上被c出深深印记。 守军见此军中士气大振,将士纷纷奋勇杀敌,渐渐竟将攻入禁g中的一波敌人杀尽。 “很好。”苏薄红见状笑意更是加深,身形平地拔起,在半空中轻折,飘然落在陆隐玉身后,伸手扶上他执旗的手。 全身蓦地一震,陆隐玉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女子浅淡气息混合着血腥味道从身后一阵阵地传来,带着战场上特有的残酷意味。 “中军听我号令,第一队擂木,第二队滚石,不得有误!”黑凤旗迎风一展,混战中的军士们竟自动分成两队,依命行事不敢稍有违抗。 这样一来,阻止叛军攻城的动作首尾相连,毫无空隙,使得他们再也不得其门而入。 所用擂木滚石,却要多亏g中上林苑,多的是参天古木,奇形山石了。 御马在城头掠望,苏薄红敏锐地发现叛军对水华门久攻不下渐渐已然失去信心,有些在后方的军士竟开始伺机叛逃。 水色薄唇勾起,手中黑凤旗又是一翻,“左军右军,包抄。” 正自溃不成军的叛军们突然惊恐地发现,她们的后方不知何时竟多出两队装备j锐的禁军,见人就杀,手底毫不留情,完全将她们的阵势冲散。 看着叛军犹如陷入中垂死挣扎的猎物,苏薄红无心再看屠戮场面,马缰一带,便要离去。 只是正欲离开之时,她却觉怀中一重。 原来见大势已定的陆隐玉再也无法支撑,竟在此时昏晕了过去。 她一身浴血,男人似乎连在昏沉中也对浓烈的血腥味道抗拒着,微微挣扎。 按住他的动作,苏薄红目光变得沉暗,双腿轻夹马腹,策马往禁g内院中去了。 v敢问情缘应如是(一)v 耳边满是喊杀声、人体倒地声、刀枪刺入身体里的声音。 眼前尽是一片血红,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像是要把身体内每一滴空气都榨干一般。 也许,就会这样子死掉也说不定……呃! 淡淡的冰凉香气从鼻端传入,一点点抚平了他x口的烦闷,终于又可以呼吸了。 “睁开眼。”女子的命令声传入耳朵,不免显得霸道无礼,只是他的身体竟丝毫不能拒绝她的话,即使张开眼的动作困难地犹如搬起千斤巨石,还是如她所愿一般终于微启。 她显然沐浴梳洗已过,微湿的长发不曾束起,慵懒地披在肩上,面上神色一派淡然,仿佛刚才在叛军之中冲杀挥斩,血湿重衣的是另外一人似的。 “方才一役,是我军胜了。” 男人半垂着的睫羽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逍遥王三女四女死于战场,次女五女与她自己被俘。十女下落不明。”苏薄红的语气很淡,仿佛不甚在意。 陆隐玉放在被下的手握紧又松开,想要开口,却是一阵咸腥涌上喉间。 伸指抹去他唇边溢出的殷红,又从袖子里拿出玉瓶倒了一粒丹丸喂他服下,苏薄红续道:“你可想见她们最后一面。” 她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陆隐玉重又闭上眼睛,半晌后轻轻摇头。 “那便好好休养罢。” 说完,苏薄红便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外殿走了,又过了些时候,独属于她的淡漠气息也在空气中散得干净。 陆隐玉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努力睁着眼睛,却似什么也看不清似的,过去的以后的,全然都是漆黑一片。 看来他是输了最后一局。 以后只怕要再如今日一般,望着她的背影,也会成为一种奢望的吧…… 逍遥王谋反在朝廷上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相关的官员因为株连倒台的不计其数。苏季初借此为契机,将朝中前朝旧臣清得干干净净,可谓雷厉风行。 只是这次解除禁g之危,平叛立下最大功劳的太女府,却始终没有得到褒赏的圣旨,朝中官员暗地里都议论了起来,说是只怕太女因正君身份尴尬,这回浴血的功勋是白辛苦了。 苏薄红照旧每日入朝请,这些闲言碎语都听在耳内,只不过是笑笑而已,苏季初能等,她又岂有不能忍的道理。果然三日后早朝之上,圣旨下,要将太女正君押入大理寺候审。 只见太女躬身领旨,脸上还是一贯的淡然,等到把圣旨拿在手上时,才轻道:“母皇,只怕隐玉不能身入大理寺了。” “哦?”苏季初在龙椅扶手上叩击着的手蓦地一顿,问道,“太女何出此言。” “他如今,已有一个月的身孕。”苏薄红垂着手回道,仿佛十分恭敬的样子,上勾的唇角却有些许嘲讽的意味,只是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苏季初面上几乎立时变色,片刻后才重又笑道:“天家开枝散叶,这是好事。审讯一事暂且按下,等他产后再议罢。” 苏薄红称谢退回一侧,脸上神色平静,无喜无忧。 当夜,因为正君有喜而欢庆过后的太女府,却传出君攸侧君小产的消息,只说侧君在院子里不知怎么地跌了一跤,再起来时身下已然见红,虽则医官施尽浑身解数,却也保不住太女这第一个世女,竟在还未曾见过天日之时,随着一股血流出父亲体外。 太女自然悲痛逾恒,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侧君三日,这才把人劝解了下来。经此一役,如今正君肚子里的孩子更加显得重要起来,合府也不管他是待罪之身,全都拿了一百二十万分的小心伺候着,只怕再有一点闪失。 外间有所听闻的,都道太女此次一得一失,悲喜不同,定是极大的打击,却未料到,苏薄红的生活,还是一如往常般一成不改,死寂静水底下,悄悄涌动着的,却是微澜。 “他在动。”头贴在男人样子已然十分可观的肚子上,女子道,语气完全是陈述x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怀孕的男人不曾出声,只是一面忍着又一阵的绞痛,一面抬手抚上女子披散在肩上的乌发。 “君攸,这几日委屈你了。”站直身子将男人揽入怀中,伸手轻抚他的肚子,轻柔真气透入,平复了胎儿不安的躁动。 轻轻摇头,沈君攸此时心中所想,不过是若得眼前之人时时刻刻如此温柔眷顾,天下却再没有旁的事可入他心。 沈君攸自然未曾小产,陆隐玉有身亦非实情。太女府最大的秘密,就被掩藏在平日里无人居住,如今也是重门深锁的临渊阁中。 对外的说法,是太女留居此处陪正君待产,是以陆隐玉此时亦留在阁内。 只不过,是太女的一个幌子罢了。 艰难转动身下轮椅,转身对上的却是门框上显眼的朱色匾额。 临渊阁。 临渊徒有羡鱼情。 就如自己如今尴尬的处境,不仅无法再靠近她的世界,甚至连从中抽身都做不到。只能带着几乎无法自己的复杂情绪,远远观之。 已然身陷其中难以自拔,明知绝望却仍还有奢望。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天真的可笑。 答案,在那一日,在他最终昏晕在她怀中的那一刻,早就已经写下。 “殿下,该用药了。”身侧的小侍轻声提醒着望着匾额出神的陆隐玉。 敛去波动的神色,陆隐玉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只看了一眼碗中漆黑如墨的药色,便拿在手里一饮而尽。 只是事到如今,却仍是还想着,若能在这世间多活一日,再多看一眼…… 不知是旧疾作祟还是劳神过度,陆隐玉又坐了片刻,却隐隐觉得头晕起来。正想要开口叫人,黑暗却比他的声音更快一步席卷他的身体,让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弱呻吟。 恍惚间看见的,却是玄色衣裳一角…… 把男人软倒的身子抱在手上,苏薄红转头向侍立的小侍淡淡道:“下去吧。” 那小侍熟知这一位的脾气,马上束手一言不发地退出阁外。 等把陆隐玉放在寝台之上,苏薄红顺手替他拉上了锦被,望着他苍白安静的睡颜,一时间却再无动作。 今日府中医官来报,陆隐玉的身子已然调养得略有起色了。 想来也该是让那事成真了。 否则以苏季初的j明,早晚会看出自己在玩什么猫腻。 只是…… 窗外一声脆响,苏薄红抬眼望去,却是一g梅枝被风吹在了窗棂上。 不能再等了。 玉瓶顺着袖子滑入掌中,还带着微温。 捏碎瓶口的封泥,倒出一粒那恍若笼了一层朦胧月色的药丸在手中,思虑片刻,却是先含在嘴中,然后口对口哺给了昏睡中的男人。 那碗药中安神药的份量加得极大,所以虽则身上逐渐起了异变,男人却只是发出细碎的呻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苏薄红眼神略黯,又等了片刻,伸手抚上他的私密处。 滚烫的热度隔着衣物传到她的手上,看来这传说中的秘药自是名下无虚。 只是她苏薄红,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这种办法占了一个男人的身子。 几乎与自己原本世界的那些□犯人无异的行径。 然若要苏季初消除疑心,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谎言变成真实。 虽则她已为万一事情不谐备下后路,但万全之策仍是如今,现下,在陆隐玉腹中放下一个孩子。 即便罔顾他的意愿。 苏薄红先解开了自己的衣衫,然后也将陆隐玉身上的衣物除下。 房中暖炉燃得极盛,所以即使身无寸缕,也不觉得冬寒。 男人纤细苍白的身躯暴露在夜明珠的光亮下,却似笼着淡淡的荧光一般,如此的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女子的手从他x前朱色的小点一路游移而下,滑过他平坦的小腹,纤细的腰肢,比常人显得更加纤细而毫无生气的腿,最终握在了已然热烫变硬的地方。 一指按在了那一点□之上,其他四指轻柔地挑拨着此处已然背叛主人意志的神经,恍若分花拂柳一般的优雅,一点点挑拨起身下男人深埋在身子里的□。 “陆隐玉……” 念着男人的名字,仿佛想借以确定心中所感究竟为何,苏薄红眼神中难得地带上了三分迷离。 自己今日如此对他,已然注定以后两人之间的纠结不解,那之前的一番做作,显然多余而可笑。 只是时机稍纵即逝,不容自己再有犹豫的余地。 跨坐在他的身体之上,陆隐玉的双臂却无意识地缠上她的颈项。 顺势俯身把他半抱起来,轻轻地吻他灼热干燥的唇,苏薄红的脑中却已然变成可怕的清醒。 随着她使力的动作,两人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在女子熟练的挑弄之下,男人很快释放了他的j华。 无端觉得疲惫,在确认过一次后,草草将两人身上都清理干净,苏薄红竟自抱着陆隐玉睡着了,醒来时男人色泽因为在病中而略显黯淡的乌发缠了一臂,仿佛两人间已然纠结难解的关系。 既已做了,她便不会后悔。 眼下要确定的……只有一事而已。 然尚需时日。 站起身子慢慢地将衣服穿回身上,苏薄红看着卧在床上,x膛微微起伏着的男人,眼神中并无波澜。 只是手上的异样令她不由垂首,仔细看时,却是有一g乌发不知何时缠绕在了她的指掌之间,纠结着蔓绕着。 突地眼神略沉,手上内力微散,那一g细丝很快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v敢问情缘应如是(二)v 窗外日影更替,渐次又到了黄昏时分。一路垂下的帘栊偶尔被挑起,进来的总是伺候的侍人。桌上菜肴不能不说丰盛,只是因为被热过多次,却也有些黯淡了,失却了甫一出炉时的鲜艳外表。 “听说世子近日胃口不佳。”帘栊又响,这次进来的终于是熟悉的脚步。 略颔首算是回应,陆隐玉坐在窗前,半侧着身子,低垂的眼中似乎全是茫然的神色。 眼神扫过他依旧平坦的小腹,苏薄红勾了勾唇角,道:“可是厨子不合心意,府中尚有前朝御厨……” 她的话因为陆隐玉突然抬头的动作而中断。 “只是旧疾……无妨。”回答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却像是在努力地掩饰什么一般。 “是么。”不置可否地笑笑,苏薄红行至他近前,俯身,捡起拖曳在地上的盖毯一角,重新覆上他的腿,“只是这本是本g应尽之责,正君又何须拒人千里。” 她口中的称呼让陆隐玉不由一惊,连着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停了片刻,才道:“如今我一介待罪之身,殿下之垂青……唔!” 未尽之语被女子狠狠吻去,傲然气息全然占据着他的身心,似乎连思考也办不到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应和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吐息。 好不容易飨足了的女子终于满意地勾着唇角松开他已然瘫软的身子,陆隐玉却只觉阵阵烦恶自x口传来,侧了身子想要强自平缓住呼吸,没想到竟是越演越烈之势,竟自呕了出来。 污秽溅上女子绣着j致卷云纹的裙角,她却连眉都不曾挑动一下,反是俯身把男人倾倒的身子半扶起来,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绢帕,仔细拭尽他嘴角沾染着的污物,然后竟自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可是我之触碰令你觉得厌烦。”苏薄红的语气很淡,听在陆隐玉耳里却让他觉得耳g隐隐发热。 缓缓摇头,完了之后又因为晕眩而闭了闭眼,等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靠在她的x前,虽已被放了下来,手却还是抓着她衣服一角,不曾松开。 “既非是如此,那……” 苏薄红一语未竟,陆隐玉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靠在床沿又是一阵作呕。 苏薄红终于神色微动,挑了眉毛冷道:“传医官。” 纤秀的眉轻轻皱起,陆隐玉虽是极痛苦着,却仍摇头,低声道:“无妨,无需麻烦……” 不等他把话说完,纤巧的下颚便被苏薄红勾了起来,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麻烦?世子殿下,我与你之间,究竟是谁在一意孤行?” 陆隐玉一时无语,垂下的睫羽颤抖着,惶然无助的样子。 “你承认也好不认也罢,总之彼时之事既成事实再无转寰余地。世子殿下,你终归是我苏家的人了。” 她的语气颇是平淡,等了片刻不见陆隐玉有所回答,便自转身离去了。 刘公公稍后被宣召入内,等医官请过脉后,却是第一个知道主子身上已真有了好消息的。 这番假戏真做本在苏薄红算中,若非陆隐玉真的有身,要瞒过苏季初谈何容易。 只是等消息真由心腹医官禀入她耳中时,却又只觉倦淡,仿佛一切都是在自己的逼迫下发生的,那人全不放在心上,甚至觉得被折辱了一般。 她心中既不对味,也无意到陆隐玉处再探,不过命人送了些补身的药食过去,自己便往沈君攸处去了。 临渊阁名为临渊,自然阁前少不了水色,苏薄红转过几道回廊,便见男人侧倚着阑干的身影,而高隆的腹部尤为显眼。 如今正是数九寒天,临渊阁前水池中只余数j全无生气的残荷,总是寂寥景象,并无甚值得玩赏的可喜之处,更兼水面风寒,在此处看到沈君攸,令她不免先有些不满。 男人临产就在近日,她却因陆隐玉之事绝少过他居处探望,自是有所疏失,然他亦该清楚自己如今的身子才是。 “君攸。” 女子的声音蓦地在沈君攸身后响起,几乎令他骇了一跳,带着三分茫然半侧过身去,却似不能确定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一般。 见他神色迷茫着,片刻后又皱眉,苏薄红心中略觉不安,把人揽入怀中探手去试他的脉息,竟觉纷乱虚浮,她虽不明医理,亦知并非吉兆。 靠在她怀里喘息了些许时刻,沈君攸额上见汗,抓住苏薄红的手贴上自己高耸的肚腹,眼神中满是忍耐。 察觉到他腹中胎儿不安的躁动,苏薄红挑眉,欲唤医官却被男人牵住袖角。 沈君攸缓缓摇头示意自己无妨,但他苍白的容色和沁出细汗的额头却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 见他如此,苏薄红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把人抱住,蕴了真气的手缓缓在他腰上按捏着,帮他放松下来。 果然又过了些时候,这阵急痛渐渐缓了下来,沈君攸发现自己正以羞人的姿势靠在苏薄红怀里,顿时脸上发烫,微微挣扎着。 顺势把他的身子扶了起来,苏薄红道:“医官所言你之产期,可是日近?” 沈君攸脸上更红三分,等了片刻,颔首。 “那便不许再来此处了。” 苏薄红语毕,沈君攸不解似的抬头看向她,神色间有丝惶急,却似不知她突出此言是何原因。 “水面风寒。”淡淡地解释四字,令男人容色刹那间亮了起来,半侧过头去,还是颔首。 “回去罢。” 有心想要抱他回房,却又忆起医官所言产前若日日静卧只会增加生产时的负担,于是苏薄红只是伸手扶上男人腰间,帮他托着沉重的肚腹,两人并肩无语,缓缓行回内室。 安顿沈君攸睡下后,苏薄红才自他处离开。 谁知即日不到申时,竟有侍人匆匆来报,说是侧君生产在即。 男人今日在荷池枯坐时终究还是受了寒,动了胎气,加之腹中胎儿本就到了瓜熟蒂落之时,过了黄昏时分便腹痛起来,等唤了医官前去时,却是连羊水都已经下来了。 苏薄红被挡在了屏风外,心中竟略不安着。 那些侍人所言华国风俗,男人生子若有女子在侧则为不祥,本来她又何曾有这些忌讳,只是隐约想起林星衍当日在猎人小屋中生产的样子,却是怎么也踏不出进内室的那一步。 临渊阁内室中安静得可怕,只有侍人们进进出出的身影和医官偶尔出来低声吩咐着什么的声音,隔着屏风的内中,却是半点声息也没有地静寂着,使得急促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声听起来分外清晰。 苏薄红一时间竟是无措,看着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全然不能集中j神再想什么。 更漏中细沙渐少,月影由熹微变得明亮,又渐次与慢慢明媚起来的天光溶在了一处 玉蟾西坠,金乌东升。 一夜已过。 苏薄红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扣了起来,掌心全是湿冷粘腻。 扣了手中茶盏,将脸色发白的医官叫到身前,她的语气平淡地听不出喜怒:“如今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你给本g说清楚。” 她的语气明明极淡,却令那医官几乎骇软了腿,停了停才抖着声音回道:“公子羊水已尽,胎儿却不曾下来,只怕……” 苏薄红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道:“太女府倒是养了你们这么一群饭桶。” 她本是极冷淡的x子,平日里又喜怒无常,这话虽然说得淡,听在医官耳内,却几乎与赐死无异了,当下跪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不顾什么忌讳,苏薄红挑了帘子就进了内室,触目只见沈君攸的腰下垫了厚厚的几床褥子,被抬得高高的,双腿大张着,却只是渗出小股小股的血流,汗湿的乌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侍人们见她进入一时间都是惊惶着,在苏薄红凌厉的视线下,才纷纷又低头处理起来。 并不理会他们,苏薄红只是走近床边,一点点拂去遮在沈君攸脸上的碎发,用手巾替他拭了汗,又轻轻吻他冰凉的唇。 昏迷着的男人似是有什么感应一般,颤着睫羽微张开眼睛,动着嘴唇像是在说什么。 苏薄红伸手他汗湿的鬓发,俯在他耳边轻语,“再用力些,马上就好了。” 沈君攸茫然地点头,咬着唇使出全身的力气,却只让身子一阵微颤,高耸腹部中动得厉害的孩子仍是不肯移动半分。 “君攸,叫出来,别忍着。” 女子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紧抿的唇,轻轻使力让他松开咬在唇上的齿,柔声道。 沈君攸乖顺地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模糊嘶哑的气音从喉咙深处传了出来。 如今他产道已开却无力产子,在医官的一致诊断下,皆以为以补气培元为上,于是又等了片刻便有参汤呈上。 见到凑在自己唇畔的匙子,沈君攸张嘴,把参汤含了进去,喉咙却异样地发紧,腹部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永无停息的痛让他竟无法吞咽,参汤重又从微启的唇角溢了出来。 苏薄红神色间不见什么波动,只是拿手巾慢慢地拭去,又是一匙喂进他的嘴中。 总有一些是能进了他身子里去的。 五碗参汤喂过,手巾一会就浸湿了,换上的也很快湿润。 却不见沈君攸有何起色,此时就连他身子里胎儿的动作也渐渐弱了下去,仿佛也开始没了气力一般。 “君攸。” 苏薄红的唤声得不到任何回应,男人安静地昏沉着,只有身体偶尔的抽搐和细弱的呼吸证明他尚未失去生命。 17 欲望文 18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8 v敢问情缘应如是(三)v 慢慢地暮色四合,天际层云染赤,日影西斜。 窗外庭院中的日晷影子被拉成诡异的长度,昭示着又一日光y的流逝。 医官们所进的药物由参汤变成了催产药,最后竟是红花。 只是那腹中的孩子却似立意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一般,迟迟不肯落下半点。沈君攸的体力在如此的僵持中被一点点地消磨着,逐渐连身子都软了下来。 事已至此,关于如何进一步处置,医官们颇有犹豫。 太女殿下对侧君自是宠爱,然皇朝的第一位世女亦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不管用什么法子,先把他身子里的东西弄出来。”苏薄红以难得的耐心听完医官的请示,当即冷冷说道。 医官们面面相觑,最终有人半卷起了袖子,上前禀道:“殿下,请让下官为公子压胎。” 略挑了挑眉,苏薄红终究没有说什么,点头。 那医官战战兢兢地上前,半跪在地上,伸手按上沈君攸的小腹。 苏薄红半抱着男人的手突然收紧,忽道:“等等。” 医官慌忙地收回手,肃立到一旁,连抬头都是不能。 只见她向身侧侍立着的小侍点了点头,那小侍拿过一片云锦来,由苏薄红亲自放进沈君攸嘴里,防他急痛之中咬伤自己。 事毕,才见苏薄红重又示意医官上前。 沈君攸的气息浅弱,竟似随时都会断绝一般。那医官不敢稍有迟疑,上前便往他隆起的腹部用力按压了下去。 本在昏沉之中的沈君攸在这几乎将身体撕裂的激痛之下睁大了眼睛,头僵硬地仰起,大口大口地吸气,医官的手在他腹上用力地按压着,他张大口想叫,想喊,想把这绝望的痛苦从身体里挥发出一点去,可任凭他怎样张大嘴,也发不出一点点声音来,几乎要窒息一般地痛着。 感觉到他身上的衣物很快被冷汗濡湿,苏薄红神色略动,顿了顿开口问道:“如何?” 医官不敢看她,只是答道:“世女已稍落下些许,只要公子再用力……” “好了。”打断了她的话,苏薄红脸上全是没有表情的空白,“一炷香的时间。” 她的话是如此的绝对,令人全无反驳置疑的余地。 那医官自然也不例外,当下即可又低头按捏起来。 苏薄红全不当一回事一般,低头去吻沈君攸沾着汗水冰凉的额头,只平素里向来优雅严整着的衣领微乱,似是被谁不耐地撕开了一般。 疼痛就如同一波波的潮水,此起彼伏地将沈君攸一次又一次地淹没。他以为自己正在挣扎着,呻吟着,然稍清醒过来的片刻,却发现自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腹中月余时时珍惜着的孩子,此时却像是最残酷的刑罚。 全然的黑暗之中,看不到希望,亦看不到未来。过去的一幕幕开始在眼前纷繁地闪现,耳边响起的似乎是风声,正与那一日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见到那人时一般。 “……君攸……君攸。” 是谁的唤声,穿破了重重的雾障,传入他耳中? “我在这里。再努力一点,好不好?”熟悉的声音,却是陌生的温柔语气。 他总是在逃避,总是在退缩,但终究还是会被她从迷雾中找出来。 那,这一次…… “殿下……”医官住了手,为难地看着来到自己身侧的苏薄红。 “无妨。你退下吧,我来。” 女子话中并未用上专属的自称,只是看着医官躬身退下后,自己取代了她的位置。 双手按上沈君攸高耸的腹部,原本柔软的所在此时却是异样地僵硬着。似乎略等了片刻,苏薄红眸色终于变沉。 君攸,我信你,也信……你对我之信心。 暗含内力的双掌在男人的小腹处缓缓推按,触及隐隐人形的轮廓,更是加力促其下行。 剜心刮骨一般的疼痛令沈君攸疼醒过来,发不出声音,无力握紧双手,唯有在急痛中变得清晰的视线,落在半伏下身的女子身上。 “……薄红……” 无声,唯有翕动的苍白薄唇寂静地做出这在自己心中已唤过千遍名字的形状。 似有所感应一般,苏薄红倏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勾唇浅笑,伸手抚上他濡湿的鬓发,应道:“是我,我在。” 如释重负一般安心地半阖上眼,垂下的手却似放弃一般地毫无生气。只是这般的平静只不过片刻,血r生生被撕扯开的剧痛再一次让沈君攸从彼岸回到此世。 几乎要让他灭顶的疼痛过后,腹中再感觉不到孩子的动作。 全身顿时变得冰凉,艰难地睁眼,视线中满是疑问。 “君攸……”苏薄红起身重新走到他身侧,额上竟有隐约的细汗,广袖上亦沾染着暗色的血迹,“我们的孩子。” 沈君攸缓缓侧过头去,在瞥见被她抱在手中,虽然沾着鲜红血迹,却哭声却异常响亮的两个小小人形之后,终于再不坚持,放任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太女府的世女降生,正是普天同庆之喜。 虽则是“早产”,然这一对双生女儿仍是十分健康活泼,带入g中觐见时,连苏季初都是十分喜爱的。 终于这椿喜事冲淡了太女之前侧君流产之痛,亦出了临渊阁,重新往云澈阁走动起来。 节气入春,笼罩京中近半年的y冷也似随着消散了一般,看来今年又会是个暖春。 苏薄红下朝,不意外看到自己府中院内又是满满地堆了一地百官送上的“薄礼”,连着今日苏季初在朝堂上赐下的,无一不是巧夺天工、争奇斗艳之物,只是若论兴致,自己却是半点也欠奉,不过照单全收,收了之后也便忘了送礼之人罢了。 正欲从旁行过,衣袂飘动间却引落一片浅绿礼单,正巧落在身侧。 本该视若无睹径自行过的,却不知为何,俯身拾了起来,手指抚过单子上描着的j致喜字。 原来并非礼单。 却是请柬。 当朝国兽娶之喜,她这个太女自然是不能缺席。 怪不得这几日总有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原来其中蹊跷却是如此。 只不过那当事人之一,今日朝中才见,仍是一若往常般清圣凌然,不沾点尘的样子,到底还是全不介意,他已是她的人了。 将请柬笼在袖中,苏薄红唇角浅笑依稀。澹台无非啊澹台无非,你究竟是错估了我之执着呢,还是有意的试探呢。 “来人。” 片刻便有小侍恭敬地在她面前半躬着身,请示道:“殿下有何吩咐。” “准备贺礼,本g明日要前往国师府,恭贺老兽娶之喜。” 小侍领命退下,苏薄红的眼神重又落在袖中的淡绿请柬上,笑意宛然。 次日早朝后,太女殿下的车驾却在朱雀大道边绕了个圈子,拐过了富丽堂皇的太女府,却是远远地跟在了当朝国师的轿子后,一路到了青瓦白墙的国师府前。 澹台无非在轿中坐着,只觉轿子停住了,正要掀帘出轿,却险险撞上毫不客气自外探入身来的女子。 “唔!”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就被那人温热柔软的唇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本来只是一个试探x的吻,却在两人逐渐深入的交缠和默契无比的进退相合之间变得越加深入。 “无非。” 终于在澹台无非及时的清醒下被推到一边的女子面上反是带笑,唤着他的名字,语声是难见的柔和。 “你可知……” “什么?”带着三分傲慢打断了澹台无非的话,苏薄红红唇轻启,靠在他已然微微泛红的脸畔字字吐出,“是状元要娶你一事,你很快就要冠上旁人姓氏?” 她话中带着轻佻,澹台无非本有些微红的脸顿时又苍白了起来。 “可是……无非啊。”苏薄红却无意就此打住,伸指抵在他的下颚,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续道,“等待百年,你甘心么?” 甘心就此放手,让她与他从此擦肩而过,如同陌路? “心中若无挂碍,则一切空。”隐在袖下的手收紧,澹台无非终于不曾避开苏薄红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字字答道。 “真是好x襟,好气度。”女子笑意不达眼底,手熟练地滑入他已然散乱的衣襟,修长的腿从长长的衣摆下伸了出来,堪堪抵在他那羞于启齿之处,“不过无非呵……身子可是骗不了人的。” 有意的撩拨,面前的人又是自己百年来唯一曾有过经验的对象,澹台无非无奈地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的确一如苏薄红所言,完全脱离了掌控。 国师素行简朴,轿内亦是狭小,苏薄红挡在他身前,他早已退无可退。 那羞人的热度又一波波地从她与他接触的地方传来,表面强装的平静几乎立时开始片片碎落,用尽了所有的控制才没有让呻吟声脱口而出。 “还是坚持你之所想么,无非。”女子的声音轻柔,似乎还带着些微笑意。 她并未给澹台无非留下答话的时间,只是在他面前缓缓低首,娴熟地含住半散衣襟间露出的那一粒红豆,在唇齿间细细宛转挑逗着。 “你……唔……”完全说不出话来,澹台无非只觉得每每在这女子面前,自己的种种挣扎都变得矫情可笑起来,甚至是下定决心,不再被过往蒙蔽双眼,逼自己认清岁月流转后斯人已然不再的现在,都可以因为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而变得动摇起来。 “我并非百年前之人。”抓着澹台无非挣扎间□在外的肩,苏薄红迫近地逼视着他,眼神中全是不可违逆的坚定。 恍若被什么蛊惑一般,澹台无非唯有颔首。 “那你眼前之人,是谁?” 澹台无非抬头,浅色金眸中似笼着一层轻雾,映不出面前女子的身姿。 “回答我。”苏薄红语声虽低,却似暗含坚不可摧之意,一面说,一面伸手覆上澹台无非双眸,阻隔住他看向自己的视线。 “……苏薄红。” 男人终于答道。 “呵。”唇角微勾,苏薄红揽过澹台无非,将他的身子抵在轿子后壁,继续方才的未竟之事…… v六弦沉寂为君吟(一)v 次日国师府上文聘之席,热闹非凡,宾主尽欢。澹台国师颜色如玉盛名早已在外,新科状元亦是年少风流,十分俊秀的人品,可谓珠联璧合,佳偶联成。虽则席间今上不克亲往,却有太女列席代表皇家,可谓给足了二人面子,正是圣眷正隆。 只是这一椿喜事热闹了不过三日,却又变成了丧事。 那状元本是年少之身,按说本该无病无灾,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日缺席早晨朝请后,竟被人发现死在了京中有名的花街巷内。虽则她死处蹊跷,然毕竟是朝中大员,又是国师聘定之妻,少不得交给大理寺妥善处理,未料仵作刚验过尸身,却把这一桩疑案给了结了。 她既非为人所害,又非意欲轻生,死因竟是身上染了花街柳巷的脏病,拖延许久,又耽于声色,终至不治而亡。 当下状元清誉扫地,她的几科恩师均闭门不出不说,今上更是觉得此事实在有失皇家体统,竟传旨下去,状元出身的金州道士子十年不取。朝中哗然之余,多得是喜言是非之辈,毕竟事不临己,却开始将这事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说了。 自然事情也传到苏薄红耳中,她不过一笑而已。 至于澹台无非,身份却尴尬起来,一个男人被聘定后却当即死了未婚妻子,不管他再位高权重行事神鬼莫测,还是有克妻流言传出,那些本来仰慕他颜色的女子,最近亦是收敛行迹起来,往常总是热闹纷扰的国师府门房,也一发清闲着。 正方便了某人逾墙而入。 手中茶盏半搁,入口清幽之气怡神养x,苏薄红凤眸半阖,纤指有意无意的沿着杯口轻轻划圆。 见她动作,思及两人之前缠绵的吻。澹台无非脸上微热,又把目光偏了开去,道:“手段过于y狠,终究有伤天和。” 苏薄红闻言,唇角又勾,“这一回,你可是误会我了。” 她说话间搁下杯子,行至澹台无非身后,伸手将他圈在怀中,埋首在他如流水泻地般的银发中,续道,“因是她自身所种,我所为之事,不过是略加拔揠,由此因中导出彼果。世人臧否不错,她正是咎由自取。” “我以为你欲得之果并非此厢。”放任自己倚在她的怀抱中,澹台无非面上神色是少有的发自内心的恬淡安然。 “无非此言甚得吾心。”苏薄红略笑,“另一结果亦为我所乐见。不过无非莫要忘记,当日任由她聘定的人,可是你自己,若要说此事有伤天和,只怕难少你之推波助澜。” 她自然是玩文字游戏的高手,澹台无非心中腹诽,却连自己不知他今日之闲适祥和,百年来都不曾有过。 “况且……y谋、咒杀、夺嫡,无非,你手上所沾染之人命又何尝少于我。” 她此言一出,澹台无非立时变了神色,再开口时,却连语声中都带了一丝颤抖:“你……” “在与你……之后,逐渐忆起一些前尘旧事,不过只是零碎片段而已。”苏薄红语带暧昧,仿佛漫不经心,揽在澹台无非腰间的手却微微收紧。 若非那些过往,她不会知道,如今自己怀中的男人,爱得有多辛苦,多绝望。 并且只差一点,在百年后,也落入那般的绝望。 幸好,只是差一点而已…… “虽则如此,你须知,我还是苏薄红,并非他人。” “嗯。”轻轻颔首,澹台无非却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整个人都倚在了苏薄红身上。 “文君新寡,相如琴挑,如此风流宛转之事,果然还是不适合我。”苏薄红突地话题一转,澹台无非还来不及答话,只听门被小心的扣响。 “大人,有从g中下来的手谕。” 澹台无非启唇正要说话,却觉背后微凉,偏头望去,女子早已没了身影,只余东壁雕花窗在风中轻轻的开合着。 “知道了,设香案。”澹台无非淡淡应道,片刻后又至镜奁前整饬衣冠,铜镜中人容颜如旧,颊边却有可疑的一丝绯红,却叫他看得一阵失神。 苏薄红这厢与澹台无非二人去了心结,鸳盟得谐,那边又是新添世女,朝中苏季初又因她当日g变时恰到好处的举动暂时对她屏却戒心,回府时容色终带三分温柔可亲,不似平日之难测。 陆隐玉彼时出了临渊阁,就难再见她一面,这日刘公公打听到了太女刚刚回府,他便匆忙梳洗后在正厅侯着,见苏薄红面上温柔之色,更是下定了决意。 “世子,你为何在此。”行逾墙之事回府后乍见自己名义上的正君在堂,任由苏薄红再怎么英明神武,却是很难不联想到别的方面,脸上神色也是略僵。 她语气柔和,却无甚波动,陆隐玉等了片刻,用力抿了抿唇,才开口道:“有事相求。” 两边侍人早已在苏薄红的眼神示意下退得干净,只见她往前走近几步,却在陆隐玉身前尺余停下,略笑道:“世子,你我夫妻之间,何须用‘求’。” 陆隐玉正怀着身孕,只是隔着几层丝罗绸缎,却似腰身清减更甚,神色间虽强装淡定,仍总有抹不开的郁郁愁思,比之他初嫁入太女府中,颜色正盛之时,竟更有弱不胜衣我见犹怜之态,尤增风致。 只是苏薄红并未因此动容,说话间语气虽极是客气,却是客气到了两人之间总是隔膜着的地步。 听她如此说又是这般语气,陆隐玉已然心知她还记着当日之事,心中微微发苦,无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开口道:“请允准我往天牢一行。” 苏薄红不由挑眉。 逍遥王谋反一事功败垂成,阖族除了死于当场的,在审过后便都被压入天牢中,本是斩立决,却因仲春配祭天地,太史令谏曰不宜见血,于是便押后成了秋后待斩。陆隐玉此时要往天牢,竟是想要见他的家人们了。 忆及当初他对逍遥王一族被俘,却不甚在意的态度,此事不免可疑。 “你该知天牢并非属我治下。” “但你总有法子的。”陆隐玉搭在扶手上的手用力地抓紧,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肤色下隐隐透出青紫的脉络颜色。 “世子如此看重于本g,本g甚觉欣慰。”苏薄红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半点“欣慰”之意,“只是国法总是凌于人情,母皇下旨不许任何人探视天牢,你我亦不能例外。” 陆隐玉看着她似乎约略笑着的样子,张了张嘴,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世子既无他事,便回鸣玉轩歇息吧。”说完,苏薄红的唇角微微上勾,又看了陆隐玉一眼,便转身意欲离开。 谁知陆隐玉心中急切着,见她离去一时情急,想要拉住她,却只觉身子往前倾去,眼看就要跌在地上。 “为何如此大意。”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女子身形飘忽,不知何时又掠回他身前,探手捞住他下坠的身子,顺势把他半抱着,“你可知如今你并非一人。” 陆隐玉亦是被这一变故吓白了脸色,紧紧抓着x前衣物,呼吸间极是艰难。 他几乎不敢想,若是方才苏薄红没有回身,那现在该是如何情状。 “且,不要做多余之事。”苏薄红半扶着他慢慢在椅上坐下,声音里确实冷的,“你料定我会回身,对不对。” 陆隐玉闻言,脸色更是煞白,偏偏急喘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的摇头。 苏薄红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等他坐下后自袖中取出一个绿穗金色锦囊丢在他身上,续道:“无需做到如此,你不过欲往天牢一行,明日我便让人送令牌去鸣玉轩。” 说完她便拂袖离开,全然不动声色的样子。 手里紧紧攥着锦囊,清凉的气味由鼻端透入,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只是陆隐玉还是浑然不觉的样子,他所求得偿,本该高兴才是,唇角僵硬的勾了勾,片刻复又望着手中的锦囊出神,事到如今,自己还能奢望她如何? 然,她若真狠心绝情,那这锦囊,又为何会在袖中? 陆隐玉越想心中越是一片茫然昏乱,一颗心不规律的跳动着,甚至偶尔抽痛,他却完全不在意一般,所思所想,只有一人而已。 出入天牢的腰牌对苏薄红来说亦非寻常之物,此事既不能通过苏季初,又不可以太女身份向刑部强要,要如何入手,尚颇费思量。 虽则多费了手段,次日原本悬在刑部主掌腰间的令牌,便静静的躺在了太女府书房的黑檀桌上。 过程中诸多血腥,不过东西到手,后续也处理得十分干净。 只是苏薄红如今对着腰牌,却又沉吟起来。 昨日与陆隐玉之间,虽说不上闹得不可收拾,终究又是令他们之间关系雪上加霜。华国男子心思细腻难测,又以“洛神寒玉”此人为甚。也不知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还是其他什么,拿到令牌之后只想当即交予他,甚至不曾怀疑他此去目的为何。 究竟是何时开始,对这个明显带着政治目的嫁入自己府门的男子,已无戒心了呢。 等她自沉思中略清醒过来,小侍来报,却已是进午膳的时辰。 林星衍与苏桐,沈君攸与一双尚未赐名的女儿都已在临波楼等她前往,正是家人难得的团聚之时。 手轻轻的在书案上叩击着,苏薄红叫住了告退后正欲离开的小侍。 “送去鸣玉轩。” 细细折叠成型的方胜,被小心的和什么东西一起装入了莲花暗纹的信封之内,太女复又以烤漆封住信口,以扳指盖印,甚是隆重一般。 那小侍见此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恭恭敬敬的领命去了。 v六弦沉寂为君吟(二)v 天牢为关押朝廷重犯之所,由今上直接掌管,就连刑部对之亦无实权。狱司验过令牌后,虽知其货真价实,却仍对今上为何允准面前男子探视禁牢而略略生疑。 她抚牌沉吟之下,只听细小的机关开启之声,低头看去,那令牌竟是中空,内中尚且藏着一物。 一张白晃晃的银票。 上面的数字,足以让死人开口,活人闭嘴。 所以狱司闭上了嘴。 因为她尚不想成为一个死人。 陆隐玉心情慌乱着,一得狱司首肯,便艰难拨动轮轴往看似y森恐怖的天牢深处去了,并不曾看见那令牌中的关窍。 天牢毕竟是皇家重地,他从前身为皇子时更不曾靠近过此处,如今在其中匆匆行着,只觉无边无际的黑暗挟着凝沉厚重的y冷自四面八方压迫着自己,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名皂衣狱卒在他前面引路,直至走到几乎最深处的所在,才拿钥匙开了牢门,转身向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逍遥王谋逆之罪难赦,她亦早已看清自己唯一的下场,并不曾多作挣扎,只是在牢中静静的盘膝而坐,听见狱卒开门时,倏然抬头,目光冷冷的落在陆隐玉身上。 等狱卒离开,还不等陆隐玉开口,她便带着一身锁链站了起来,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陆隐玉覆面黑纱即时落地,白玉般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灼烧一般的刺痛着。 只是他似乎并无怒意,只是垂睫静静承受着。 “朕将你送去给那太女,只盼你心存我朝光复,却未料到,朕竟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逍遥王目中满是寒光,与陆隐玉有三分相似,却全然带着y冷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怒不可遏。 对她的指控,陆隐玉仍是沉默,只是放在衣摆上的手用力收紧。 “怎么不说话,是怨朕怪错了你么?”逍遥王挣扎几步想走到陆隐玉近前,却被身上的铁链束缚中,终究不能再近他身,“那日军中,你所举之旗名黑凤蔽天,正是那太女领军之帅旗,二刻后即染你三姐四姐之血!” 陆隐玉闻言,收紧的手松了松,复又握紧,片刻后才道:“她们如何,本是与我无干。” “好个与你无干,你还是我陆家的儿子么?!”逍遥王几乎要扑上来,只是动作又一次被铁链阻住。 陆隐玉闻言,却安静了下来,停了片刻,突地浅笑,衬着雪玉一般的容颜,鲜红的指印,在这y森恐怖的天牢之中,竟透出十二分的诡异。 “问此话之前,你又何曾当我是儿子。” 这话似是勾起了逍遥王什么回忆,虽是面上气极之色,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驳。 “我今日此来,只为问你一事。”逍遥王如此气急败坏,看在陆隐玉眼中,却令他不由勾唇,“我究竟,是不是你之亲子。” “哼,你以为朕与苏季初那个贱女人一般,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么!”逍遥王的语气仍是强硬,却有了一丝可疑的迟疑。 难以维持面上的平静,连陆隐玉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身子正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着。 “天下……岂有会让自己亲子暖床的母亲……我早该料到的。”他的语气飘忽轻幽,恍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你……并非如此……”逍遥王的态度竟软了下来,欲要辩解,却找不出合适的措辞。 “我已有身。”陆隐玉脸上终于隐隐真正的喜意,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然在此之前,我无意为陆家延续血脉。” 他的言下之意,正是若逍遥王对他的问题给出肯定答案,他便不会产下此子。 “你!”逍遥王极怒之下,竟忘了自身为铁链所缚,作势就要扑上前来。 陆隐玉一时间后退不及,被状似疯虎的女人死死抓着衣襟,用力之大几乎令他窒息。 只是他唇边仍有笑。 面上是仿佛终于解脱了什么一般,是逍遥王从未见过的绝美风神。 竟令她有片刻的失神恍然,不由的松开了手。 “既已无事……咳咳……那就此别过。陆大人,只盼你我之间,再见无期。”x间闷痛传来,话语亦偶尔被低咳打断,陆隐玉话间却全是如释重负之意,勾着唇的样子若被旁人所见,定会觉得竟与苏薄红惯常神情三分相似。 “休想!”一再地被这个曾经在自己眼中仅是个绝美玩物的男人激怒,逍遥王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再也不顾身份自矜,狂吼出声。 “逍遥王,你如今是待罪之身,请自重。”悠然语声响起,话间淡然之意,竟是熟悉之调。 陆隐玉唇边笑意敛去,不信一般的回首,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容貌平常的皂衣狱卒。 只是此时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锐利之色证明了她之身份。 “你……”见她居然身处此处,却不知究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抑或是见疑于他与逍遥王之会面,陆隐玉一时心中恍惚起来,全没了方才对逍遥王时的淡定。 苏薄红安抚式地浅笑,竟令这张易容后的平凡面孔看起来灿然生色,几乎令人不敢与之视线相接。 “随我回去吧,七世子。”开口再言,却是完全忽略了苏季初之存在,眼中语中只有面前一人而已。语毕,拾起落在地上的黑纱,重新替陆隐玉戴好。 陆隐玉神色间极是复杂,苏薄红之态度又令他觉得难解,茫然之下,唯有顺从地颔首。 见他答应,苏薄红再无赘言,自他身后推动轮椅,便欲离开。 “陆隐玉!”身后逍遥王凄厉唤声传来,似乎还在试图挽留着什么。 “呵。” 苏薄红听在耳内,只是不置可否地笑,陆隐玉却是脸色一白。 等二人出了天牢深处,那狱司只向着苏薄红点了点头,便将腰牌重新递给陆隐玉,放他们离开了。 门外陆隐玉来时马车尚在,苏薄红把人抱了上去,却是无话。 这般沉默的气氛令陆隐玉不由暗暗心惊,方才逍遥王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不堪回首之旧事全然地被她一语揭开,那些隐藏着的污秽,更无容身之处,而那时也许,面前这女子便在左近…… 苏薄红脸上神色仍是淡淡的,似乎还带着三分轻快的样子,不过她向来不形于色,也不知究竟听到了几许。 他如今心中忧惧着,更不知如何是好,全没有了面对逍遥王时的冷静自制,越是控制自己不要多想,却越是想到最糟糕的地方,仿佛此时苏薄红心中早已看低了他。 男子受孕时最忌心事烦忧,兼之陆隐玉又是舟车劳顿心境起伏,小腹中逐渐隐隐作痛起来,竟一至冷汗涔涔而下的地步。 苏薄红开始只是不动,等见他脸色慢慢越见苍白,几乎靠坐不住,脸上神色不动,却是走过去伸手贴上了男人小腹。 柔和真气缓缓透入,一点点平缓了腹中骨血纠结,让男人渐次放松了下来,只是昏然欲睡之时,过往的y暗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秘药、亲情、表里不一,无一不是藏在他心中深处最不堪言说之痛。 倏然睁开双眼,对上的却是女子若有所思的眼神。 知道自己如今应该开口,得到答案亦给自己这般的绝望一个结束,陆隐玉却觉得连唇都不可抑制的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有话想问。”不等他开口,苏薄红便缓缓道,“而我亦然。只是如今并非良机。暂且小憩,回府后万事终有解决之道。” 她的声音柔和,却充满了令人不能违抗的魔力,陆隐玉被她话语间安抚着,竟点了点头。 苏薄红伸手去他的略湿的鬓发,揽过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无论陆隐玉此时心中想法如何,她已然知道自己应该给出的答案。 v六弦沉寂为君吟(三)v 日间朝请毕后,澹台无非竟略堕后几步,堪堪等到苏薄红下朝。 两人如今身份之间颇多忌讳,在如此场合若为人所见举止亲密,则不免引得苏季初额外之注意。 澹台无非自然亦知其中利害,今日却单单留下等她,难道事有非常。苏薄红目光往他站立之处略扫,却旋身进了平日诸臣侯宣的偏殿。 这偏殿本是为群臣朝请前整饬衣冠,互通声气所设,如今已然退朝,全然地空旷着,亦不会有侍者前来,于是两人便不再有诸多顾忌。 “你似乎心情不错。”被苏薄红目不转睛的注视看得脸上略红,澹台无非侧身让过她后才道。 “是么。”苏薄红唇角含笑,看着他退到一角。 “若你心情如此之好,必定有人需感烦忧。”澹台无非半侧着脸,神色皆掩藏在幔帐的y影中,听语气却是略带机锋。 “哦?那你如今之退避,是不希望成为那人么?”看着男人的朝服半曳着,比之朝中端肃全然是另一番的慵懒,苏薄红顺着他的语意接下去,唇边弧度更是上扬。 “只怕不能遵从我愿。”澹台无非渐渐习惯了与苏薄红如此的相处,应答间亦是自然,不等她答话又续道,“太女之凤仪,如今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嗯,这一句我便当赞美收下来。”那边竟也是毫不相让地轻轻一句。 她不见有何异色,澹台无非却先没了应对,再说不出话来的嘴微张着,转眼间就被人轻拢慢捻抹复挑,染上靡丽艳色。 “无非,你若是思我甚深,不妨效前朝红叶之事,风雅之外则多情致。如今朝下相留,却单是为此事么?”缠绵许久才松开几乎窒息的男人,苏薄红凤眼微眯,眼神中全然是尚未满足的掠夺之意,要不是此地地点特殊,有些事早已发生。 “苏季初日前延我入g,以巫蛊之事相询,其中召y一道更是要求备细上闻。”等喘息略定,澹台无非缓道,眉头随着话语轻轻蹙起。 “嗯?”苏薄红闻言神色不动,却是笑意更甚。 “召y之术自百年前便被列为禁术,以死魂害生灵,非合天道,而她问及之时言辞多涉闪烁推脱,所欲者,不明。”x口的起伏仍微微地急促着,澹台无非却仿佛前事不曾发生过一般,叙述的语气并无动摇。 “寿数将尽,又坐拥万里锦绣江山,总有些难舍之意,也不外乎人情。”苏薄红的口气近乎凉薄,“且她终究是这具身体之母,我亦无心碍她。” 澹台无非听她话里意思,就知道她已然知晓苏季初当年逆天得女后寿数折损一事,便点了点头,继之默然。 心中非是不知苏薄红不会尚未听闻此事,只是自己不过需要一个理由罢了。 或说是借口。 走近她的借口。 一直都等不来,盼不到的,那么突然地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快得几乎令他一时间变得完全地迷惑,而等日子一久,那刻骨的甜更如腐骨蚀心的毒药,抑或是最不可解的咒术,丝丝缕缕早已渗入自己的每一寸骨髓中。 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本便可以满足的,却开始奢望更多。 所以在两人间几日不曾往来后,他竟在下朝之时做出此事,如今自己想来,都觉流于轻浮,无奈情之一字,总是最难自禁。 修为无用,功体无用,术法无用。 什么也挡不住,他不过想切近地看看她,见她总是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样子。 “今天你找我,只是为了此事?” 女子语末声音略上扬,澹台无非已知苏薄红心中所想何时,一时间想要转身避开,却被幔帐带住高冠,一头及踵银发流水似地散了下来,月华委地般的风姿。 “呵。”伸手将勾在幔帐上的发冠取下,苏薄红轻笑,比之方才的笑又是不同,极是柔和,“我又岂是不知你心。” 撩起披散的发束起,重新将发冠戴回男人发间,扶正,苏薄红借着姿势凑在澹台无非耳畔,续道:“今晚辰时。” 极是暧昧的动作,人体的热气袭上澹台无非的颈项,让他只觉浅浅酥麻一直地在身体里蔓延了开来。 又等了片刻,苏薄红方才松开他,骤然离开的人体热度让澹台无非似有些许眷恋。 再深深看了他一眼,苏薄红抚平衣领上的最后一丝皱褶,确定仪态一如平日优雅而无丝毫错处后,先离殿而去。 等她身影渐次消失在g殿重檐飞阁间,澹台无非才觉得身上的每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几乎连支撑着站立都不能了。 如今正是仲春时分,太女府中花园两处西府海棠着花正盛,远望之似胭脂点点,又如晓天明霞,又兼香气馥郁,几为京中一绝。 苏薄红素不好附庸风雅,见这般颜色也不由地喜爱,由朝中回府后心境开阔,便让人在收拾过海棠树左近小亭,要把午膳移至此处,与合府家眷共赏花时。 红泥小火炉上新醅酒正醇,小亭四面纱帘落下,海棠艳色被青纱笼着,便只觉雅致而不觉喧嚣。 苏薄红举杯凑近唇边,却并不急饮尽,温润酒气轻轻环绕鼻端,是陈年之醇酒。 此为太女府中家宴,然陆隐玉以正君身份,仍是左首而坐,右首沈君攸林星衍依次坐着,身边都带着儿女们。那一双初生女儿一个由沈君攸自己抱着,一个由小侍抱着,都是十分活泼好动,时不时地伸手蹬腿,口中也是咿咿呀呀地不停。而苏桐年纪渐长,身子在府中医官调养下也逐渐好了起来,如今被父君抱在怀里,比之两个妹妹,甚是乖巧文静。 沈、林二人少于陆隐玉相处,如今相对而坐不免有些尴尬,所幸孩子们都是天真活泼,令陆隐玉思及自己腹中尚未出世的胎儿,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期待向往,便成为最好的话题,使气氛渐渐亦如天气般融暖起来。 苏薄红在上首主位坐着,见他们互有言笑,却是但笑不语,唯举杯浅酌而已。 春气醺然,花香伴着草木清新之气围绕四周,海棠林侧又是一处小湖,远观湖畔垂柳如烟,映着近处开到盛极的海棠,竟是令人心生万事皆忘之沉醉之心,到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地步。 若得长此以往,闲居花色山水之间,亦未尝非是人间至乐。 等用过午膳正餐,杯盏陆续撤下后又换上了些分曹s覆的顽意,除陆隐玉习以为常外,另二人都觉得新鲜,放下心事玩闹起来,不过总是初次玩这些的,十次里面倒有七八次都输了。 又是一杯饮尽,苏薄红终于搁下手中酒杯,几步上前,把输得最多的那个拉过身前,笑道:“星衍,如今你该领罚。” 一时不备几乎倒在她身上,林星衍脸上略红,却不答话。 “至于罚什么好呢……”苏薄红不管他如何,自顾自续了下去,沉吟片刻后道,“便是剑舞好了。” 林星衍闻言不由一怔。 彼时他于剑法一道确是浸y有年,男扮女装行走江湖时亦多涉纷争决斗事,不过自从为苏薄红夺位废去内力修为后,便少执兵刀。 见他犹豫,苏薄红勾唇起身,墨纱赤缎的衣袍下摆拂过白玉小凳,又道:“我为你抚琴相和。” 几人皆不知她尚有此雅好,等了片刻,终于见林星衍应承下来。 “好。” 似是知他会答应一般,苏薄红早把小侍呈上的飞瀑连珠琴抱在膝上放好,引弦轻试,铮铮之音如珠联玉坠,古朴渊沉。 林星衍接了剑在手上,只觉略沉,寒气绕锋直刺肌肤盘旋而上,隐隐有龙吟之声。 手心竟然微湿。 他无法确定,自与苏薄红结缘后,事事纠缠难解,身子亦是虚耗亏损,这般的自己是否还能再次举剑,引风云啸聚之气。 茫然间往女子所在之处望去,却见她双手抚弦已定,目光正落在他身上,唇角微勾,似在期待什么。而她身边,小小的苏桐也被侍人抱在怀里,黑亮的双眼充满好奇地望着他。 剑尖斜指向地,起手,礼式。 苏薄红目光中神色微动,引g按商,悠然琴声自指尖传出。 十指纤纤,熟稔地抚弦抹挑,曲子初时尚称平缓,渐渐却起了杀伐之气,铮铮琮琮,激水裂石。 林星衍并不知,在苏薄红原本的世界中,此曲名为——《广陵》。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白虹,宝剑也。日,今日座中唯一人。 林星衍初时剑在手中尚有凝滞之意,随着琴曲愈急,竟逐渐亦忘却他事,全心施为,只见剑光泠泠,森然生寒,银芒流转期间,映着他脸上专注神色,几乎耀目得令人神夺。 g调转角,徵声尚引而未发,《广陵》已入金铁杀伐之音。 苏薄红纵情挥洒,双手不停,又是一个挑弦,却只听“铮”一声响,弦断。 余音尚绕梁。 “星衍。”敛目微微垂首,那抵在颈上之青锋顿时深入半分,让女子洁白无瑕的肌肤中隐隐透出血色来。 被她出声一唤,林星衍才如梦初醒,匆匆掷去手中之剑,神色惊惶着,便要上前察看她之伤势。 笑笑按住他微颤的手,苏薄红道:“可惜了一曲未毕,亦不能见星衍剑法全部。” 林星衍正欲开口,却听苏薄红续道:“如此星衍你便尚欠我一回。” 神色间全是得意。 一时间男人忘了自己开口欲言者为何,唯有重又被她揽入怀里。 小小风波已过,亭中很快和煦如前。 日影移转,宴散后辰时已近。太女照例逾而墙走,在国师府中与澹台无非密谈竟夜,其中有“星衍可担此任”云云。 18 欲望文 19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19 v六弦沉寂为君吟(四)v 天光渐亮,室中红烛仍是高烧,盘旋龙纹凤印半已融残。 正所谓海棠春睡之时,那份温存眷恋最是叫人流连,至于不愿稍去。 “唔。”微微挣扎了一下,重又被人抱得更紧,澹台无非有些茫然地醒来,片刻后在女子的动作下忆起昨晚荒唐的记忆,不由脸上微微发热。 因他稍许动作亦清醒过来,苏薄红半睁着眼睛脸上全是慵懒神色,弧线优美的纤腿一勾,半坐起来披上里衣,才看着澹台无非道:“想来该是我离开之时。” “嗯。”轻声应她,澹台无非亦随之起身,谁料丝被自肩头滑落,暴露在微凉空气中的洁白x膛上,全是暧昧凌乱的青紫。 “无非,你如此可是想要留我?”半俯着身子贴近男人,手指熟稔地抚上那一片玉色,带着暗示意味地划圈。 数月与苏薄红荒唐着,澹台无非的身子早已变得敏感无比,哪里禁得起她这般抚弄,一时间难堪的呻吟几乎从唇边逸出。 两人互相纠缠着,黑发银发错杂着从床上一直拖到紫檀雕花的脚踏上,一派靡丽风致。 “无非。”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少许克制之意,澹台无非移开视线,看向几上滴漏,果然已近上朝时分。 重新转回头,故意错开与她相接的视线,澹台无非道:“快要上朝了。” “我舍不得走了,怎么办。”苏薄红此话近乎调笑,语气听来却是认真无比,一语未竟,却是狠狠吻上澹台无非j致的锁骨。 敏感处被忽轻忽重地啮咬着,澹台无非哪里还能继续保持清明,紧抿薄唇不让呻吟声逸出已是最大的理智。 “国师努力为我大华闭关祈福,太女努力为皇室开枝散叶——真是不入朝请再好不过的理由。” 苏薄红掠夺一般地动作不停,期间右手轻扬,几上小樽如有细线牵引着似的,飞入她掌中。 “大好春光,不如你我共饮……” 琥珀色的酒y自樽中倾泻而出,划着优美的弧线,在男人光洁的x膛上蔓延开涓涓细流。 女子倾身吻上,伸舌将那微辣y体卷入口中, 只觉酒香似乎因为人体温度,而变得更加醇厚。 “呵呵……”醺然酒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檀香,令苏薄红不由浅笑出声。 澹台无非虽则始终无语,只是那眼神渐次亦随着她的动作,化成了一汪春水一般,柔和而又缠绵,凌云山上堆积百年的冰雪,早已融化。 国师府尚玄色,就连室内一应装饰,锦被软枕,皆是纯黑。 苏薄红今日身着朱色里衣,外罩的墨纱早已掷在床下。 澹台无非一身素白,连着枕上散乱银发三千,却似雪玉所化一般。 玄者、朱者、白者错杂地交缠在一起,却使玄者墨色更浓,朱者红色更艳,白者素色更纯,成就了最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极致美色。 况且既有色之娱目,又有酒香娱心。 竟是美不胜收了。 美人、美景在前,两人都似不能自持起来,全然地忘了时间地点,紧贴着的身体因为对方的温度而渐渐变得烧灼起来。 正是春浓只怕花睡去,待赏百般风姿尊前夸…… 门却突地被人小心敲响,吹皱一池春水,惊散一对鸳鸯。 感觉到身上女子不情不愿的动作,澹台无非闭了闭眼,才开口道:“何事?” 小侍恭谨的声音从隔着屏障传来:“国师大人,朝请时辰将近,该起身了。” 还没等澹台无非回答,他便对上苏薄红显然别具意味的目光,犹豫之下,方才应道:“昨日我夜观星相,似有荧惑守心,需即日设坛禳福,你且去书房取我印信入朝回报。” 那小侍只觉事关重大,哪敢有半点违逆,忙领命匆匆去了。 听他所用说辞正是自己方才的调笑之语,苏薄红不由脸上含笑,轻轻一吻落在男人颊上,赞道:“真乖。” 见澹台无非脸色一变挑眉正要辩驳,苏薄红又续道:“既然国师祈福,那接下来太女自然也要……” 谁料她此回俯身一吻却落了空,澹台无非一手抓着散乱的衣襟,一面正色道:“方才我说荧惑守心一事,却非虚言。” “哦?”苏薄红一时间也忘了旁的心思,荧惑守心就天象而言,则为大不祥,主帝崩,相死,皇朝覆灭。 不过这些形名星相之学在她看来多涉虚妄,所言亦是玄之又玄闪烁其辞,终归只是过耳而已。 “天象为天命所昭,欲以人力逆天,则必须付出超常之代价……” 澹台无非一语未竟即被苏薄红以吻封缄,狠狠缠绵过后,方才沉声道:“天命于我无任何意义,无非,你需知此。” 只因她自己,本就是逆天之存在。 她眼神中的坚定令澹台无非终于不曾说下去,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似是下了什么决定。 一时间气氛竟是沉默,就连苏薄红被如此打扰之后,也无甚继续的兴致了。 “无非。” 眼前突然的黑暗令澹台无非有片刻的恍惚,片刻才发觉,苏薄红覆在他双眼之上的手虽然一如往常般稳定,却是冰冷。 “荧惑守心不过只是自然天象,我不信天,也不信命。若有天有命,那便无今日之我。答应我,对此事,闭上你的眼睛,不要看,不要管,不要问。” 苏薄红语气中仍是一贯地沉稳着,抹去了所有感情一般。 “嗯。”澹台无非终是轻轻答应出声。 他是西华百年前近神的万圣尊师。 他所习之术法能划开三生五行,夺天地造化之机,如今虽有凶兆,然他仍有化解之法,只要不计代价。 不过因为她的一句话,他终是下了决心,不再c手其中。 苏薄红闻言,满意似地慢慢收回手,其间又有意无意地拂过澹台无非的锁骨,引得男人起了细小的战栗。 只是苏薄红却未继续下去,只是缓缓勾唇,道:“天现异象那……母皇,我可是很期待你之反应呢。” “此事……你已然决定?”没有顺着她的话说,澹台无非只是眼神略沉,问起心中最为关心之事。 “已然。”苏薄红答得没有犹疑。 “你所期待之结果,要付出如此代价,亦然坚持?” “无非,你之疑问在我看来,很多余。”唇角上勾,苏薄红笑中满是傲然,亦是不可更改的坚持。 半垂头错开与她对视的眼神,澹台无非终是不再有语。 此时窗外天光渐次明亮,燃了整晚的烛台暗影缓缓淡去,苏薄红轻轻扬手,一道指风熄灭烛芯中明灭点火,道:“即便如此天明即灭,若得竟夜高燃,亦或有所值。” 她说话的语气与平常竟似不同,听在澹台无非耳中却有隐隐不祥,一时间颇有些乱了心绪。 窗外天色,却在此时,真正地大亮了起来。 果然荧惑守心一事传入朝中后,苏季初大为紧张。 她本深信术法一道因果,如今出了这般异象,几乎当朝便震怒起来,将金銮殿顶都掀翻了。 澹台无非身当国师重责,闭关祈福维系甚重,苏季初对他言听计从,就连当朝太女,也派去他府上辅佐,好容易过了五日,才由星相兼以卜筮得了征兆,天示若以帝王之尊配祭天地山河方可消此灾劫。 苏季初自然一百个愿意,当下着礼部安排配祭一事,而群臣百官在京中五品以上的皆要随祭,尽皆忙碌沐浴斋戒不提。 苏薄红拿着苏季初的手令,着实与澹台无非毫无顾忌地缠绵了几日,眼看配祭之日日近,需回府斋戒,这日才从国师府返回。 本欲往锦华楼中一行,谁料如今自禁中始恪守术道,那处却是方忌,苏薄红无意在苏季初安c在家中的术士面前做多余举动,当下回身折返,还没等她决定要往何处去时,人已到了鸣玉轩外。 小侍禀道正君尚在昼寝,苏薄红不以为意,仍是入了内室。 她久不曾来此处,如今甫一踏入,只见房中诸物皆摆陈得井然森严的样子,虽则十分齐整洁净,却又觉得过于严肃庄重,有拒人之感,与在国师府处般随意又是不同。 就连寝台之上,衣被也是盖得整整齐齐的,重茵叠褥层叠着的样子,却几乎连人都看不见了。 苏薄红过此本是一时兴起,若是陆隐玉醒着此时反倒无言以对,如今见他吐息浅细地安寝着,便也无意打扰,在寝台一侧坐下,要小侍将她日前在看的半卷书拿了过来,继续读下去。 小侍恭敬退下后,鸣玉轩中一室静寂,只有微风偶尔拂过帘栊的轻响。 陆隐玉自有身后极易疲惫,一日往往于昏沉中便过去了,这日直到黄昏时分,才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恍惚间只觉有人坐在自己床边,几乎吓了一跳。 苏薄红听见声响,搁了书卷转过身去,脸上仍带着惯常的浅笑,那笑在夜明珠柔光映衬之下,却似与平时不大相同一般。 “醒了?” 仍是淡然的语气,却好像多了什么。 陆隐玉初时还有些茫然,等见到苏薄红身上穿的雪白的祭服,才似想起什么似的,勉强半撑起身子,道:“斋戒日近,殿下可是要行入浴之礼……” 他一句尚未说完,便被苏薄红一指轻轻压在唇上。 “非是如此。”只听她压低声音说道。 正君要服侍自家妻主斋戒沐浴本是古礼,但是除了这一点,陆隐玉实在不知道她还会为了什么原因来自己这处鸣玉轩。 上回在天牢之外已是梦幻一般的奢望了,如今他无力,亦不敢要求哪怕再多一点。 “想见你而已。”苏薄红伸手把他半揽入怀,道。 没等他答话,苏薄红又续道:“你睡了一日了,可曾饿了?” 陆隐玉心中全是一团迷乱,先是摇头,复又点头。 见自己不过是稍以辞色便令平日总是端庄着的男人如此,苏薄红一时间心中更是觉得怜爱起来,笑道:“总归是吃点东西吧。” 语毕她便吩咐下去,不过片刻就有小侍进来布置了几案,上面菜色全是j心调制的药膳。 陆隐玉见了并无胃口,只是碍着苏薄红在侧,勉强动了些而已。 又有小侍温了酒呈上,亲自斟了两杯,一杯推到陆隐玉近前,道:“陪我喝一杯吧。” 自陆隐玉有身以来,因他身子不同寻常,饮食间诸多禁忌,此时他见苏薄红竟要他喝酒,也不知到底是何意思,却不曾立时陪她举杯。 “如今府中斋戒,是素酒,不碍事的。”看出他犹豫,苏薄红又续道。 陆隐玉听得这话,终于还是举杯,以袖掩口,慢慢饮尽。 果然如苏薄红所言,那酒入口香醇,并非烈酒,且别有一段清香。入腹后也只觉身子微暖而已。 苏薄红搁了酒杯,看他小口将酒饮尽,两人之间又是沉默。 灯移在案,渐至酉时。 “可有话想对我说。”终于还是苏薄红先行开口。 陆隐玉抬头望向她,动了动唇,最后却还是沉默。 “也罢。”苏薄红不以为意,终笑道,“日后再说亦可。——若尚有机会的话。” 她话中语意甚是模糊,陆隐玉听在耳中却觉暗暗心惊,手心竟湿了一片。 “好好休息。” 苏薄红自寝台上起身,留下这句话后便径自去了,陆隐玉一句话梗在喉中,终究还是不曾说出口。 为何,竟似诀别…… 她的人影早已消失在重重帘栊之外,陆隐玉仍恍然不觉一般,双手又狠狠握紧,尖锐的指甲刺入r中,带出丝丝殷红。 v弹破庄周梦(一)v 终于禁内弥漫的檀香渐散,在家沐浴斋戒的百官诸人也都各自体沐兰馨之气,于郊外三里的天地台搭建已毕,华国女帝配祭天地之日,便在目下。 沿着一路延伸至远方的玄色地毯,苏季初御辇当先,领着按品次的两排轿辇浩浩荡荡地逶迤行着,苏薄红的朱雀辇与澹台无非的玄凰辇并行跟在御辇之后,两人皆是肃然端坐,全是一派皇家气象的样子。 “无非……”手上折扇一抖遮住半张装饰j致的脸,苏薄红目不斜视,以气传音,在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又行前日故事。 澹台无非闻言,端正放在膝上的手顿时紧了紧,笼在面纱内的颜色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不欲作答,却又是一声唤传至耳畔。 “何事?”尽量压抑的语调,却还是令苏薄红听出一丝紧绷。 “无。”她答得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谁知这次放不下的却成了澹台无非。 “今日火暗木明,终归并非吉兆,祭天时……” “无非。”苏薄红变了语气,手里折扇一收,往辇边轻轻一敲,动作间潇洒风流处,不知看呆了守在御道两侧觐见帝颜的少年公子,“此事我计议已定。” “……”澹台无非不再有言,微微侧头,只见她的视线正迎向朝阳升起出处,染上一层淡淡金色的侧脸几乎令人见之忘却一切,而自己隔着轻纱看去,明明心知她就近在自己身侧十步,却似又离自己很远。 “况且,此亦我对你们之信任。”察觉到澹台无非的默然,苏薄红淡淡补了一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换成了两个字:“到了。” 前面的仪仗在此时停了下来,原来正是已至祭台,早有在此处侯着的侍人们纷纷伏地跪拜,口称陛下。 由最低品的官员始,百官皇亲们纷纷下辇。 苏薄红按制应与澹台无非同时下辇,却抢在他之前片刻,亲自引他下辇。 旁人见了,不过是说一声太女不愧是皇家风度,对待男子都这般温柔持重。 只有澹台无非自己知道,那扶持着自己的双手,是如何地稳定有力,让他最终放下了一切。 苏薄红在等澹台无非下辇站稳后便撤了手,在行回自己列中时,终还是往澹台无非的方向看了一眼,正与他望过来的视线相接,却是一触即分。 一番繁杂手续过后,终于进入正题。天地神主牌位已被恭迎入玉台之上,由女帝始,身后各臣分两排跪下,只苏薄红在苏季初背后斜睨了那两张红木神位一眼,唇角微勾。 澹台无非的视线始终无法稍离,见此正担心她做出什么举动之时,却见她也随着众人跪下了,并无多余动作。 看来此回,她之决心的确无可更改。 玉帛经由女帝之手奉入神主祭台前后,另有两列蒙着面纱的玄衣少年从两侧进入祭台,在神主前摆好十种牺牲祭品,如今国在紫微垣,生祭应禽种,其中二人便将一只身披五彩的雌分两边抓住,一人从袖中掣出j钢所炼秋水短匕,就往颈上划去。 啼见血,生祭之后,只要女帝献爵祭天地,奉祭表,再送天地上神归,这天地大祭之礼便算是成了。 台侧日晷杆影微移,鸣声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格外刺耳尖锐。 谁知变生腋下。 那玄衣少年之一,手中的短匕在刺向颈刹那,突然灵巧地转向,往苏季初跪立处狠狠地刺了过来。 那少年身手矫健,这一招来得极快,几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泛着冷冷寒光的短匕便要没入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苏季初x间,将她格杀当场。 只是苏薄红比他更快。 在任何人都尚未有所反应的瞬间,她已然从苏季初身后立起,移形换位不过顷刻。 等侍立周围的女卫们纷纷惊觉奇变已生,从四周围上来时,便只见苏薄红脸上神色不动,一手紧紧握住指向自己左x的短匕,匕首锋刃深深地刻进她的手心,殷红血色顺着血槽蜿蜒而下。 苏季初似是已被这不意之变骇得一时间失去了决断,一言不发,那些女卫百官没有她的命令,也均是不敢上前。 一时间整个祭台上下,寂静无声,只余血滴声声清晰入耳。 “为何如此。”低头淡淡看了一眼正指在自己x口的短匕,苏薄红神气间极平常,仿佛这里并非万众瞩目的祭台之上,亦非此人行刺今上之地。 “你欺我负我,本该心知总有此日。”那少年的声音中满是强作镇定的紧绷。 往前踏了半步,让那短匕又没入x口一分,苏薄红定定望着他,片刻沉声道:“星衍。” 原来那玄衣少年覆面纱巾不知何时已被她挑了下来,脸色苍白一片,却是苏薄红熟悉的清丽无双,赫然竟是当年太女明媒正娶过府,又产下太女的侧君。 “未料你坚忍如此,以往那般相处,看来是苦了你了。”苏薄红又往前踏一步,x口殷红汨汨而下,渗在她玄朱二色的衣饰中,一路顺着衣服下摆的流苏滴在玄色织毯之内。 林星衍的脸色却比她更要苍白,握着短匕的手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紧紧抿着唇,半晌才道:“是你逼我的。” “那你也不该迁怒母皇。”苏薄红淡应一句,没等他回答,便道:“罢了。” 只见她低眉敛目,并指如刀,在x口那支短匕上轻轻一夹,顿时那百金j炼而成的短匕竟应声断成两段,林星衍手中的半段呛然落地,而剩下的半段犹自c在她的x膛。 只是苏薄红似是全然不觉得疼痛一般,转过身去,向着苏季初道:“母皇,此事是儿臣之过。” 苏季初这才恢复了神智一般,伸手扶住她想要下拜的身子,扬声唤道:“来人……” “母皇。”那些侍卫得令后正要围拢上来,苏薄红突然出声。 “红儿,你已受伤,勿要多言。”苏季初在这生死之际,知道若非苏薄红替自己挡刀,方才自己必然一击毙命无疑,又兼之母女亲情,多时不曾用的称呼不由脱口而出。 “母皇,此事因儿臣而起。”苏薄红轻轻挣开苏季初的扶持,仍是站得笔直,一字字道。 “红……好,朕明白。”语中苏季初换了自称,亦是以帝王的身份给了她承诺。 “谢母皇。”苏薄红闻言终于勾唇浅笑,再也压制不住的腥热溢出唇角。 “红儿!”苏季初慌忙上前亲自扶住她软倒的身子,这才发现那半段短匕在她x口c得极深,又不曾做过任何处理,只见一股股血流涌出,竟似丝毫不能停止。 她当即乱了心神,扬声连呼随行御医。 那些御医品级都是不高的,从浩浩荡荡随祭队伍末尾一路跑上来,所过之处都是一阵骚动。 之后更是全然的忙乱。 澹台无非始终站着。 他看着苏薄红为苏季初挡刀,看着林星衍手中的短匕没入她的x膛……看着那些医官喘着chu气从远处跑过来,围着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子跪成一圈。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微风拂动他的面纱,隐约露出紧抿的唇线。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想的,不过是可以如那些女人般,看一看她,哪怕只能碰到她的一片衣角,也……然他也知道,自己如今应该做的,是按她的想法让一切进行下去。 仿佛重又感到了每每女子离开时,那从脊背一直蔓延上来的寒冷。 澹台无非终于轻轻移动了脚步。 侍卫们早已将林星衍团团围起来,等待苏季初下一步的指令。只是苏季初如今眼中只看得到太女重伤,哪还有闲心处理,于是两厢竟如此僵持着。 林星衍脸上全是空白,身子似乎还在微微颤抖,视线所向之处,却因为重重阻隔而什么也无法看到,只有那织毯之上犹自泛着微红的颜色,在他眼中如此鲜明。 “把他交给我。” 清圣之音自身后传来,侍卫长转过身去,见是本朝那绝色无双的国师,竟一句也不曾多说,挥了挥手,与那些女卫都一并退了下去。 澹台无非自然心中明白,她们之所以对自己如此言听计从,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的威势。只不过此次让刺客混入祭礼,她们担着莫大的干系,如有人能在女帝面前保下她们,那此人便是自己。 是以他也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妥,只等她们都退了下去后,缓步行至林星衍面前,“跟我走。” 林星衍这才好像回到了现实之中,望着他的眼神中充满绝望和凄苦。 “走吧。”澹台无非又重复了一次,眼中似有异彩闪过。 林星衍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从容地从乱作一团的文武百官面前穿过,径直上了国师府停在祭台一里外的马车。 这一路行去,从国师府侧门入内,那外界的满川风雨,便与他们——再无相干。 直至三日后,当今太女薨逝之诰文遍行全国。 v弹破庄周梦(二)v 时近申时。太女府中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重又被揭了锦套,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沈君攸停下手中的针线,向窗外望了一眼。 本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之时,只是远山处那一片血染一般的云彩,竟令他心中不知为何沉沉地直往下坠。 按捺下这般不祥之思,他复将做了一半的针线拿起。玄色的丝缎上碧莲只绣成一半,却看得出含了多少心思。光那片手掌大的荷叶便用了十二种不同的绿色搭配而成,才得如此栩栩如生,仿佛能随风轻摇一般。 下月便是他与她的孩子满月,此次又兼是世女,宴席要格外来的隆重些。虽说不论是禁g之中还是这太女府内,都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供她穿戴,然他还是希望,那一日,她能穿上自己手制的衣物。如今日子渐进了,只还完成一半,还要再多多赶工了。 思及至此,沈君攸在绣篮中细细拣择着,半晌才选定了一种颜色,拿起针便要穿过去。谁知x口突地一阵急痛,五脏六腑都搅起来一般,竟让他立时连唤人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的身子本在医官调养下恢复了九成,又有那对双胞女儿,心情亦是顺遂,原本也不曾有此隐疾的,怎么一至如斯? 沈君攸无法,只得皱眉按在x口,伏在桌上等这阵痛过去。 所幸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这痛真慢慢地褪去了,沈君攸重又支起身子来,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不容易挨到书案之侧,拉动了垂在一边的金色细绳。 那绳子本是苏薄红特地吩咐装上的,只为他身有不便,若要唤人甚是繁难,又不喜欢镇日有人随侍在侧,而有了这g绳子,只要他想要叫人便拉动一下,那边自然会有侍人入内侍奉。 果然不过片刻就有小侍匆匆赶来,问沈君攸有何吩咐。 沈君攸只写道自己有些疲累,让他把两个世女带去养育的公公处。末了他手中的笔顿了顿,才又写道,『太女何时归来?』 那小侍禀道大概g中留宴,总要晚些时候。沈君攸闻言默然,再无他事便让他退下了。 又歇了片刻,他力气渐复,只觉身子与往常无异,方才只怕是一时错乱了气血,于是重新走回绣台前,想要继续赶制那件衣裳。 谁知那莲叶本极娇艳的绿色上,不知何时竟落上了一滴刺眼的殷红。沈君攸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定看了半晌才发觉却是自己方才急痛之下,被手中银针扎破了指尖,以至污了这片莲叶。而那时极痛之间,竟全然不曾察觉。 沈君攸怔了片刻,咬牙就要去拆,却听外间一阵乱响,小侍不传而入,冲进内室便在他面前腿一软跪倒了,只知道说:“公子,不好了,太女殿下在祭礼上遇刺了!” 沈君攸闻言,尚不觉得如何,等把他说的每一个字代表的含义在脑子里逐渐地合起来时,顿时便想要晕绝过去。就在几乎快为黑暗笼罩之前,他用尽全身力气握紧拳头,让尖利的指甲c入血r之中,勉强保持着自己神智不失,低头拿了笔在手里,想要写出什么,无奈右手竟是抖个不住,那墨泅染了半张纸,也不曾写出一个字迹。沈君攸最终却掷了笔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步上前抓住那小侍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嘴唇不断开合着。 却是,从无声,到有声。 “……太女……在……哪里,现……在如……何?”这九个字,他一字字从艰涩的喉头挤出来,声调亦是全然的怪异,然却已足够让小侍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那小侍,甚至是沈君攸自己,都不曾觉察,他居然又能再一次开口说话。 所有的过去,所有的耻辱,在这一刻,沈君攸完全不曾忆起,他只是想着,他无论如何,要知道她如今,究竟如何。 那小侍也只是急切地答道:“太女殿下如今留在g中,陛下宣召了全国最厉害的医官十二个时辰不离身地救治……” 他话还没有说完,沈君攸就推开他,往门外跑去。 那小侍愣了片刻,才匆匆跟了上去。 太女府此时已然全乱了,太女遇刺,刺杀的那个人竟然是掌管府内的侧君!如此天大的事,几乎立时在下人里传开了,是以沈君攸一路冲进马厩,竟无一人拦他。 沈君攸此时脑中除了苏薄红,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忘记了自己g本不会骑马,也全不知道,就算到了g外,自己身无出入禁中之腰牌该如何进入,甚至连身上尚未痊愈的生产之伤都丝毫想不起来,他只是本能地解开太女府中最神骏的那匹马,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弄上马,狠狠抽了几鞭之后,便死死地抱住马颈,任由吃痛的马撒蹄狂奔。 他一面随着马身无意识地上下颠簸着,一面脑中思绪百般纷乱着,却又总是认定,苏薄红一定会没事的。上一回,她不是被中了咒术的拂羽伤了么,侍人们说起来,都是那般的血腥恐怖,可她还是没事了,不是么。这次一定也是这般的。只是这一次,他一定要在她身边,看到她的无恙。 沈君攸纵马疾奔,对外物全然无知无觉,好几次那马几乎将他颠了下去,他都凭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重又转危为安。 亏得那马本是苏薄红的坐骑,常随她出入g禁,又是极驯服的,是以竟将沈君攸安全地带到了禁g门外。 g门外自是侍卫重重,又多是不识得他的,自然一力阻拦,要不是看在他是个男子,早就将他当疯子轰了出去。好在两厢纠缠时,g中有个稍有品级的侍人出来采买,他是在宴上见过沈君攸的,又看他几欲发狂的样子,纵然知道这节骨眼上放他入g不免担了莫大的干系,还是替他在侍卫面前说项,最终说服侍卫放他入g。 沈君攸浑浑噩噩地,只知道跟着他往g中走,一路上不知碰到了多少急匆匆来往着的医官药师,还有捧着大把沾染着血迹绷带的侍人,他都恍如未见。 苏薄红此时已经到了全然人事不知的地步,苏季初寸步不离她左右地守着,外面围了一圈的医官,殿门外又都是女卫守着,两人不能再入。 好在有人为他们通传,苏季初心想此时若是让苏薄红见见她平时宠爱的侧君,只怕对她的状况有益,又怕林星衍之故事重演,便要人把沈君攸身上搜清楚了再放他进来。 沈君攸任由那侍人将自己带入一处偏殿,脱光了自己的衣物一处处细查,表情全是木然。若在华国男子,这般作为不啻奇耻大辱,然如今,只要能见到她,他什么都能忍。 在那侍人将沈君攸从头到脚翻查了一遍,终于确认他不曾携有任何危险之物后,这才引他往内殿走去。 一步,一步,又一步。 沈君攸已然隐约可以看到,那被安置在女帝宽大龙床之上的人身形的轮廓。 再近一点,便可以看到她随着呼吸微弱起伏着的x膛。上面层层缠裹着的,都是刺眼的白色,恍若束缚着她一般。若非是这些白,平日里总是看起来永远不会被击倒,什么事都胜券在握的女子,又为何会躺在这里,虚弱地像个男人? 沈君攸走到床前。他尚知道苏季初在侧,勉强行过礼后,几乎整个人扑了上去。他颤抖着握住了她垂在床侧的一只手,传来的全是冰凉,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暖起来,死一般的冰凉。 他用力地将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过了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薄……红。” 他的语调极怪异,似乎是自干哑的喉间摩擦而出的声音,甚至如同,不属于这个人世间的声音。 苏季初似是全然不曾觉察到他的存在,目光仍是锁在独女身上,只是即便是沈君攸的呼唤,也不曾让她有半分醒来的迹象。 华国绝顶的医官们仍旧流水价一般送上汤药、丸药来,但凡用尽百般手段,总要灌下去,只是苏薄红之伤势并不见丝毫起色,身上的冰凉亦变成了无法降低的高热,任由医官们用尽百般手段,苏季初万般威胁利诱,逐渐已成不可挽回之势。 沈君攸一直半跪在她床边,看着那些陆续进上的汤药的眼神,亦逐渐由期待希望,变成空无一物的死寂。 事到如今,医官们早已心中有数,只怕是再难回天了,若是在普通人家,唯余备办后事一途而已。只是苏季初在前,又有谁敢将实情说出口。 沈君攸握着苏薄红的手,始终不曾略松。殿外早已天色变暗又变明,殿内亦陆续由g人燃上烛火g灯,然对这一切,他什么也不知道。 苏薄红一直很安静,没有辗转,亦无呻吟,只是静静地躺着,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守至第二夜上,被群臣劝去稍小憩后回转的苏季初见沈君攸还是那般一动不动地半跪着,双目赤红的样子,竟也看不下去,让侍卫点了他的x道,送至偏殿休息。 沈君攸再次醒来时,禁中景阳钟正訇然作响。 十四声,国有大丧,帝死后薨,乃鸣景阳,万物缟素,天下服白。 一声一声,仿佛都撞在他的心上。 什么,都已经太迟……亦已是,结束一切的时刻。 v弹破庄周梦(三)v 意识徘徊在清醒与混沌之间,身子随着血y的流逝在一寸寸地变冷,纷繁过往亦开始一幕幕在眼前飞掠而过。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能想。若她还能思考,一定知道如今她已然到了濒死的地步。 “殿下。”突如其来的清圣声音突破重重黑暗阻隔传入她耳中,仅有稍显隔膜的声音让她感到不悦。 下一刻,苏薄红便觉自己身周一时间被照亮了起来,低头看去,却有另一个自己躺在女帝宽大的龙床上,正人事不知着。 沉吟着回头,果然站在身后的澹台无非与自己一样,正漂浮在一种实体无法做到的高度上。 “如今……可算成功了一半?”苏薄红低头看了看自己近乎半透明的身体,状似无意地问。 “一半,也只有一半。”澹台无非垂眸,长长的睫羽覆下,遮去他眼中不易觉察的丝缕担忧。 “好……了。” 苏薄红话到一半突来的片刻迟疑让澹台无非倏然抬头,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时,心中顿时明白八分。 为求万全,他们所行之计一直都只有最直接相关的人知道,这少年……是她的侧君吧?如此哀痛遇恒而又强自支撑的样子…… “殿下可是心痛了?”此言一出,连澹台无非都觉惊讶。他本以为,这般言语是绝不会出于自己口中的,何况是在如此时间,如此地点…… “无非,”苏薄红闻言只对着他笑,语调间将他的名字咬得极重,“你知我并非为此。” 她语毕顿了一下,复又续道:“只是……他在叫我。叫我的名字。” 澹台无非自与苏薄红重修旧好之后,两人之间皆是无所欺瞒,是以亦知沈君攸之事,此时听苏薄红说出口来,又看她半低着头,颜色间冰雪消融,全然温柔着的样子,心中滋味难言。 苏薄红的确与从前的女帝不同了。一者多情,一者无情。然大概亦是这般的多情,才让他这一世的守候,终于云开月明。 接着苏薄红的身体似乎又出了什么异状,外面侯着的医官们又进来围了一圈,施针的施针,掐x的掐x,见自己的身体被如此对待,苏薄红颇有些怪异的感觉,索x偏过头去不看。 “下一步,快了吧。”她是真盼望这般折磨快快过去,就算灵识不在体内,然看着身体被人拨弄来拨弄去,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嗯。”澹台无非轻轻颔首,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下面那身体多半是拖不久了,而灵识总要依赖身体存在,若是下面那个苏薄红停止了呼吸,自己身侧的这道灵识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她之生死全系于自己一人之手……光只做如此想,他便觉得身上微微地发着热,全然忘记了自己如今是灵识之身,并无人之五感。 “无非,你可还记得祭天时之事?”察觉他的动摇,苏薄红神色不变,语中却是悄悄带开了话题。 澹台无非身子一震,几乎回到了当日见那短匕c入她x口,自己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住不曾上前相助之时。 “星衍那一剑的确c得很准,只可惜,还不够。”苏薄红漫不经心的说道,“若非我连踏两步,那一剑可只划破了我的皮r呢。” 听她的语气里竟有几分骄傲之意,澹台无非一时默然。 苏薄红不以为意,续道:“如今我只恨怎么不曾再让那剑c得深些。” 澹台无非见她眉头微皱,便知她平日素重威仪,容颜修饰,现下见自己这般软弱无力任人摆布的样子,自是有所不满,不由忘了方才另一般心思,约略浅笑。 苏薄红与澹台无非不同,并非修道之人,灵识离体后并不能离开r身三尺之外,是以再不愿意,还是只有在一边看下去。所幸这苏薄红的身体也不算是她本尊,渐渐也就看开了。 澹台无非一直陪着她,偶尔聊些不着边际之语,有时甚至语涉隐晦含义,两人都不太相让,令苏薄红不由恨起自己如今的灵识之身来。 如此之间时光流逝。苏薄红一句反驳还不曾说出口,却觉身体一紧,似是被什么扯着一般。 再看下面,那些医官们连针药都不施了,只知道跪着磕头。 “是时候了。”澹台无非道。 苏薄红向他点头,身体逐渐变得更加透明起来。 “无非……”正要完全消失之时,她突然说道,“记住这回你尚欠我一次。” 澹台无非一阵茫然,心中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又欠了她的,然看着她那么一点点地在自己面前消散,早就令他不能清明的思考,不过点头而已。 苏薄红满意而笑,片刻间身形便消散不见。 下面一干人等亦在此刻停下了所有动作,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澹台无非还是恍惚,直到那沉重的丧钟响起,才似被惊醒了一般,手捻法印,灵识一闪而没。 不过瞬时,灵识回归入体,端正坐在国师府内密室的澹台无非醒来,正对上林星衍担忧的眼神。 安抚式地笑笑,他只道:“第一步已然成功。” 澹台无非语毕起身,续道:“林公子可略事休憩,我已答应过她,等她回来时,你会毫发无损。 林星衍正要说什么,却只听外间帘栊一路响,片刻便有小侍入内隔着纱帐报道:“大人,g中太女薨逝,陛下宣召您入禁觐见。” 澹台无非应了一声,做了手势示意林星衍在密室中等他消息便可,略整饬衣冠,便缓步而出。 太女府中日前的一片愁云惨雾自此更加浓重,种种不祥的猜测均成了最可怕的事实,下人们既惶惑,又恐惧,人人自危,只怕担上一点干系,成了女帝痛失爱女盛怒之下的牺牲品。 而刘公公当日对陆隐玉将这消息瞒而不报,只怕他孕中受了刺激,只是事到如今,是再也瞒不下去,正思虑着该如何对自家殿下措辞时,却听内室一串器皿落地的响声,貌步入内察看,竟是陆隐玉将方才送入的一盅药连着托盘都扫到了地上。 “殿下!”他忙赶过去半扶起正自喘个不住的陆隐玉,又连声呼唤小侍来收拾。 “公公……”好不容易陆隐玉喘息略定,便急着开口一字字道,“你可是瞒着我什么事?” 刘公公闻言心中大惊,双膝一软就在他面前跪下了,颤声道:“殿下,奴这是为了你好啊!” 陆隐玉咬紧牙关,半晌才问道:“究竟……何事!” 不等刘公公回答,外面却有小侍来报,g中有圣旨到了,要正君殿下亲自接旨。 陆隐玉应过后只是垂眸,像是突然平静了下来一般,看也不看刘公公一眼,淡道:“替我梳妆,备香案。” 刘公公哪里会不知道g中此时下来圣旨所言究竟会是何事,从地上爬起来净过手后,替陆隐玉梳头,手却几乎连梳子也握不住,好几次险些落在地上。 陆隐玉不发一言,只是向他伸出一只手,让刘公公把梳子交给他,自己一下一下梳着披散过腰间的乌发,有时遇到纠结难以下行处,竟是毫不在意地用力把那几g缠在一起的发丝都扯落了事。 他手上无力,又兼孕中身子沉重,梳几下便不得不停下手来歇一歇,所以做得极慢。刘公公几次想要上前助他,都被他淡淡拒绝。 对这自己从小养大的殿下,刘公公从未见过他脸上有此刻这般的神情,心中暗暗叫苦,不知若是片刻后他得知那般消息,会变得如何。 过了半晌,陆隐玉方才将自己收拾已毕,再三对镜确认每一个细节皆无疏漏后,才示意刘公公推他出去。 刘公公不敢有所违逆,当即照做。等到了正厅,香案已设,传旨的g人亦早已侯着了。 “太女正君陆氏接旨——” 只听那人拖长了声音宣道。陆隐玉身有不便,如今又有孕在身,接旨向来无需按制行礼,只是这一回他竟似努力地想要站起,刘公公在侧见了,忙与两个小侍上前扶住他,左右夹掖着让他勉强做个下跪接旨的样子。 那g人继续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初定,四海平靖,太女随朕立有国号曰华,功在社稷,然盛年薨逝,实为朕……” 陆隐玉仍是一动不动地跪着,然那圣旨后面说了什么,他竟是全然的不知。 薨逝,薨逝……薨逝! 脑中来来去去都是两个字,变幻出诸般恐怖形象。x口好像撕裂一般地疼痛,世间万物便在刹那全部失去了颜色! 刘公公慌忙扶住他不由自主软倒的身子,却被陆隐玉一把死死抓住手臂,向他看过来的眼神竟是从不曾有的疯狂锋锐:“你瞒我的,可是此事?” 他哪里还敢说一个字,只是呐呐地什么也说不出口。 陆隐玉见他不语便知三日前府中就得了消息,因此今日沈君攸才会不在府内,只自己一人被瞒得死死的,居然等到……等到…… 他只觉x口烦闷更甚,张嘴便是一口朱红呕出,染在天罗缎的白袍上,血色如此刺眼。 此时那g人正将圣旨宣念完毕,见太女正君如此情状,不免摇头叹气,将圣旨交给侍人收好,便回g中覆命去了。 “殿下,殿下!”刘公公在一旁全然地焦急着,想安抚不断挣扎的陆隐玉,又怕伤了他,可谓万般无奈。 “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她……”而陆隐玉只是着了魔一般地重复着,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殿下,方才圣旨中已提及了,太女灵柩明日便会回府停灵,就算现在您去g中,怕也是见不着的!”亏得身边有个小侍是极机灵的,说出这番话来。 陆隐玉闻言才安静了下来,双目竟全变成了赤红颜色,任由刘公公将自己扶回椅中,送回鸣玉轩内。 19 欲望文 完结 日薄寒空敛红袖(女尊) 作者:和色生香 完结 v暮雨来何迟(一)v 太女这般突然的薨逝实在是个意外。 苏季初立国登位不久,皇陵修葺之事不过打了个地基而已,然苏薄红又是因自己而死,又被追尊帝号,于情于理都该以帝皇之礼厚葬,只是修筑皇陵工程浩大,g本不是朝箱就能完成的。 幸得当朝国师进言,以术法和冰棺保住太女遗体不腐,暂停灵府中,以待皇陵建设完毕。 苏季初亦是万般无奈,最终还是准了澹台无非此议。 于是太女遗体被国师带入府中半日后,便重又被装在万年玄冰所制之棺中送往太女府中。 “……可有头晕之症……那药半个时辰进一次,可曾用过……”无人知道,国师的马车之中,向来凌然的澹台无非此刻竟罗嗦得像小户人家的男子。 “好了,无非。”大刺刺占了马车上铺垫得异常舒适的小榻之人,却是长了一张平凡的令人看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的脸,身着国师府的女卫服饰,只是她脸上神色却与在自己家中一般闲适自然,更不必说竟敢直呼国师大人之名。 “我无事。”那人居然得寸进尺地续道,语毕慵懒地半抬起身子,捧住国师大人的脸极尽缠绵地吻住他所有尚未出口的话语。 国师大人竟也不推开她,连挣扎都不曾有,只是任由她一寸寸地在自己口中攻城掠地。 能做到如此的,除当今那已然“薨逝”的太女殿下,自然不做第二人想。 意犹未尽地松开脸上染上微红的男人,苏薄红伸手就往自己颈下去:“这面具戴着好气闷。” 澹台无非连忙按住她动作的手,等被她紧紧反握时才发觉这女子哪里会不知道她现在必须戴着人皮面具,不过是想……想招惹自己罢了。 于是,国师脸上的微红更甚。 苏薄红仍握着他的手,一点想松开的意思都没有。昨日灵识之体,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是在太过糟糕,以至于她现在想要收回欠账了。只可惜她才略一动作,x口处便有微痛传来,生生把什么都磨没了。 林星衍那一剑不过刺入三分,她自己弄成十分,澹台无非术法通神,也只能修复她几乎被捅了个对穿的心室,至于剩下的受伤的血脉云云,归结起来便是还需日日按时辰用药三个月,方才能够痊愈。 本来今日她亦是不该行动的,不过那日见沈君攸如此情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了,执意要跟澹台无非一起将那“苏薄红”的尸体送回太女府。 澹台无非见她一手握着自己不放,一手却抚上自己x间,神色间沉吟犹豫,以为她伤势有所反复,竟不敢再挣,乖乖地任由她握着手,一动也不动。 苏薄红虽说不上心满意足,然澹台无非难得如此顺从,自己又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回便也满足于此了。 国师府送“太女”灵柩回府的车队极为庞大,澹台无非又因顾忌苏薄红的伤势不敢疾行,等浩浩荡荡一路行到太女府时,已是黄昏时分。 苏薄红作为澹台无非的贴身侍卫跟着他下了马车,远远便见沈君攸和陆隐玉在门外侯着,虽均是以白纱覆面看不清他们脸上神情,但看一个仿佛站也站不稳,另一个搭在扶手上的手用力得几乎要将十指都嵌进去的样子,便知道他们此刻之心了。 若非苏季初疑心猜忌甚重,她也不必做到如此,连他们都瞒了。 君攸生产未久,世子又在孕中…… 苏薄红沉入自己思绪之中,微微蹙眉,直到澹台无非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才省起自己如今身份,让过他一步,紧跟在澹台无非身后入府。 沈君攸和陆隐玉先一步抚棺而入,等苏薄红进了早已布置停当的灵堂中,却只听见下人暗自啜泣的声音,那二人都是倔强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而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滑落,一滴滴砸在透明的棺面上。 澹台无非将棺木送到太女府上算是任务已完,稍劝解了二人几句便该离开,谁知有人却传音入密,让他多留些时候。 来不及对她才刚重生便乱用内力发表异议,澹台无非只得照做,且说只怕一路颠簸,术法尚有不稳之处,要求灵堂众人都暂且退下,留他一人施术。 沈陆二人不管先前领了圣旨还是得了确切消息,但都不曾见到“苏薄红”尸身,心中最隐秘处总还抱持着一线希望,如今亲眼见了冰棺中恍若沉睡的人,早已为极痛纹身,神智恍惚之间不能思想,任由澹台无非身边的那“女卫”将他们送入侧边内室。 接着那女卫又借着国师之名,把随侍在侧的侍人们以各种名义都打发支开了,连刘公公也被派去为国师作法焚香设案。 终于将闲杂人等清场完毕,“女卫”重又确定了此地并无苏季初的眼线在,这才几步上前,一边一个将正自默默垂泪的二人揽入怀中。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惊得几乎立时要唤人入内,只是这人身上传来的淡漠味道却是这般的似曾相识,令他们瞬间又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明明不可能的,方才自己已然亲眼所见,为何还有这般的痴心妄想! 更何况,更何况…… “别怕,是我。” 沈君攸不可置信地轻轻“啊”了一声,陆隐玉却是偏过头去,紧紧抿唇不发一言,眼中水光盈盈。 “我无事。如今易容假死,只是脱身之计。”苏薄红在最短的话里说明了状况,抱着他们的手不曾松开,即便他们还有疑惑,想必这般的体温,这般的心跳,会让他们相信一切的。 只觉怀里抱着的身子一阵轻颤之后,肩上渐有温热的y体滴落,一直渗进她的衣物中,烫烫地直至她心中。 “所以无需为‘我’伤心。”半晌苏薄红才松开二人,仔细替他们擦去脸上泪痕。 沈君攸如今心中大石骤去,只觉天下无一事一物不可爱,见苏薄红这般温柔动作,本来衬上她平日清艳如男子的容颜自是万般柔情,而如今配上这“女卫”平凡的脸,却有些可笑起来,当下不由破涕为笑,曾空寂无一物的眸中充满晶亮。 苏薄红见此情难自禁,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君攸,如今事有非常,日后再好好替你庆祝。” 沈君攸一时不知自己有何事值得庆祝,片刻后才知她说得是自己重又能够开口一事,脸上笑意不由更加盈盈。 语毕苏薄红转首向着陆隐玉,道:“世子……” 称呼之间在陆隐玉听来可谓亲疏立现,令他不由地身子一震。对她的“重生”,他心中自是万般的喜不自胜,只是习惯了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看似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令他不仅不能如沈君攸一般对着她自然而笑,更是连一句关切的话也说不出,便好似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关心在意一般。 苏薄红开口之后已是后悔失言,之前种种,她“死”了两次,三世为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习惯成自然,又让男人心中再添心结。 陆隐玉见她不曾接续下去,只皱眉道:“殿下受伤了?”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并无不妥,并不知哪里被他看出了破绽,苏薄红挑眉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沈君攸闻言急急便要来察看,却被苏薄红轻轻抓住了手,摇头示意不是现在。 陆隐玉一语即毕便无他言,似是对她的“死而复生”亦并无太多喜悦一般。 若非此前见过他迎冰棺入府诸般凄惶情状,苏薄红几乎要怀疑男人心中是否有自己。 只是他们二人之间诸事繁杂,亦不是在一时半刻间便都能摊开说破的,于是她便索x装作不知,续道:“我尚有事要你们帮忙。” 等澹台无非那边“施术”完毕,“女卫”亦早已在门外侯着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未有多言,便重新上了马车,一路往国师府绝尘而去。 陆隐玉与沈君攸听了苏薄红要他们所做之事,心领神会,稍作安排之后,便各自回房去了。 掌灯时分,陆隐玉拿出正君身份,先要刘公公去膳房将约素小筑今日要进的药截了下来,转送云澈阁。 而沈君攸在拿到了药后,便亲自往约素小筑送过去了。 他本是善于言辞之人,又才突破心结重新开口,一路行去时心中都在苦苦思索该如何措辞,只求不把苏薄红难得开口之事办砸了。 等到了君拂羽所居内室门口,他便屏退随侍诸人,亲自端了药进去。 太女府中的这一番天翻地覆,与昏迷之中的君拂羽而言,不过全是无物。 沈君攸走近床前挑开帘子,只见他与苏薄红极似的容颜风华如旧,双目紧闭,唇角甚至还噙着浅浅笑意,却似好梦正酣。 按理说他该是最了解她的人,却怎么会以为,她会因为他一时无心之举而记恨呢。说到底他们都是些痴人,身在局中,便被万般担忧顾虑遮蔽了双眼,更因为对那人几乎重于生命的在乎。 看着君拂羽沉睡的容颜,沈君攸不由想到,若是今日苏薄红不曾出现,那侧室重逢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幻的话,那如今的自己又会如何呢。 他垂下手去,指尖传来冰凉触感。那本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结束。 所幸,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她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能够了解当时君拂羽的心情。 不愿意醒来面对,她哪怕一丝一毫的猜疑防范,更不能原谅居然做出那般事情的自己,所以选择沉睡,若是自己,若是自己…… 沈君攸手上拿着的药碗微倾,药汁的热烫让他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半扶起君拂羽的身子,在他背后垫上丝缎靠枕,重又端起药碗,轻轻勺起一匙药汁,喂入他嘴中。 “君公子……太女府中,今日出了大事。” 面对着毫无反应的人,沈君攸只是擦干他唇角溢出的药汁,又是一匙递进他唇边。 “太女殿下她……她……日前为了保驾,已……薨逝了。” 本已练习过多次的话语,说出来却是这般的艰难,因为虽知她如今无恙,然毕竟是不祥之语,还是磕磕碰碰地说不出口。 “棺木……如今正停在府中,皇陵成后……便要落葬……公子你……尚可……” 沈君攸一面说,一面却忆起了自己这生不如死的几日心中所思所想,一时间几乎忘了自己正在编故事,落下泪来。 “……尚可见她……最后……一面。” 他吐字极慢,只怕有一个字说得不清楚,更显得心中悲伤,一至如此。 苏薄红说过,若君拂羽听闻她的死讯还是不愿醒来,那这一辈子,她便也死心了。 沈君攸好不容易说完,端着药碗在一旁等着,却始终不见沉睡中的君拂羽有何动静,他只怕苏薄红因此伤心,急得眼圈都红了。 将一碗药喂完,又等了半个时辰,沈君攸失望地收拾了东西便要离开,谁知才站起身来,却见君拂羽垂着的睫羽不易察觉地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与苏薄红极似的凤眼睁开,正对上自己的视线。 “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嗓音嘶哑得好像是极chu糙的东西摩擦着发出的,一个字一个字,却都咬得极重。 沈君攸愣了愣,然后点头。 v暮雨来何迟(二)v 黑暗、黑暗,还是黑暗。 没有光明,亦无希望,所有皆是心中y暗之处最最□的难堪。 世间,只有此一人,自己在将她产下后,便把她看作自己生命的一切意义,就算被囚禁,就算被与所有都隔绝开,只要稍作想像,自己与她仍能同对皎月,共赏西风,那其他的什么,便都不重要了。 只是那一日,那一剑,竟是从自己的手上刺出去的。 咒术并非为自己开脱的藉口,若是他足够坚定,无人可动摇他之心志,那什么都不会发生,她几乎垂死也只不过是自己的可怕噩梦。 然终究还是发生。 那一剑,不仅穿过了她的身体,亦刺穿了他的心。 他开始无法肯定,若是这样的自己留在她身边,带给她的除了灾难,究竟还剩下什么。 到最后,他终是选择最软弱的逃避。 不听、不看、不想,将自己与所有的一切都隔绝起来,宛若独居小院的那些年。 他心中始终相信,即便苏薄红对自己有血脉亲情,亦有超乎之上的其他感情,但是时间,定会冲淡一切。 于是放任自己陷入永久的沉睡。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穿破他设下的重重防幕,如利剑直刺入他自以为早已死寂的心。 “太女……薨逝了。” 传入耳中的只字片语皆是蕴蓄风雨,让他再也不能够闭着眼睛,死守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黑暗之中。 纵使许久不曾用过的身体沉重如铁,掀动眼睛的动作在他做来都如移山般的艰难,他最终还是再一次,张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 说话的人,竟然是沈君攸。君拂羽睁开眼睛对上他的视线时,心中已然冷了一半。 沈君攸心无城府,出言总是诚实不欺,况且事关苏薄红生死,他断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带我……去……”他一语未竟,只觉心口一阵滚烫一阵冰冷着,张口便是一口鲜红呕出。 鲜艳的红色,正溅在面前那人玄色衣摆上,很快变得暗淡而不显眼。 “不必了,我便在此处。” 来人正是卸除了“女卫”装扮的苏薄红。 沈君攸似是也吃了一惊,见她朝着自己笑,面上略红,急急收拾了药碗便退了出去。 女子纤长的手指滑过君拂羽消瘦的脸颊,凑近,“拂羽,非得等到我死了,你才愿意醒过来么?” 君拂羽一时心丧若死,一时又得知不过是苏薄红想要自己醒来设下的一场骗局,初醒的脑中顿时全是混乱,连思考也不能了。 不过苏薄红全然不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上前便把人揽进怀里,将自己的脸半埋在他散下的发中,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不准再睡,若你现在敢给我再睡着,我马上便死给你看。” 她这番话说得霸道又自然,充满了不容错认的坚决,君拂羽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触到了她的逆鳞,若自己再一次选择逃避,她是会说到做到的。 感觉到怀里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苏薄红这才满意地松开他,挑高了眉毛问:“睡了这么久,拂羽,你饿不饿?” 她前一句还是全不给人拒绝余地的威胁,此时话锋一转,却又变成另一番温柔熨帖,兼之说话间唇角含笑,一派欢喜的样子,看在君拂羽眼中只觉自己并不值得她如此相待,顿时又冷了心,一点点把仍被她握在掌中手抽了出来,低声道:“我不……” 他一语未竟,却被苏薄红打断:“我却忘了,如今我并非这府中主人。拂羽,少待片刻。” 说完她没等君拂羽有所反应,便从窗子里掠了出去,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君拂羽自然不知她所言究竟是何原因,只是看着她消失在自己面前,仿佛从来没有在这室内出现过一般。 只怕,方才种种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唯一清晰的,却是沈君攸那几句沉重的话。那般的痛心疾首,衬着如今只剩自己一人的内室,更让他觉得,苏薄红其实g本未曾在此处出现过,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梦,而真实…… “府中无人做主,连膳房都如此惫懒。”人未到,声先闻,熟悉的声音让君拂羽全身不受控制地轻颤。 女子仍从窗口飘然而入,与往常不同的简朴打扮却丝毫无损于她的清贵,只手上端着的一只白瓷托盘却与她一身气质颇有格格不入之感。 君拂羽只当自己尚在梦中,竟放任自己的视线纠缠在她身上,一刻都无法移开。 苏薄红走近,将手中托盘里的小碗取在手中,只见其中一物洁白莹润细如丝缕,另一物青翠欲滴纤若柳枝,却是一碗华丽无双的——葱花阳春面。 苏薄红习惯x地勾着唇角,亲自拿了筷子挑了一束送到君拂羽嘴边,道:“不是用膳的时候,膳房里竟什么也没有,好在我……” 她不曾将话说完,便见君拂羽定定看着自己的墨瞳里不断地滑下透明的水珠来,不由略一挑眉,将手中小碗一搁,就着卷在筷子上的半束细面,便往那微启薄唇上狠狠吻了过去。 “唔……”骤然滑入口中的,不止是太女府中上好的细滑龙须面,还有……君拂羽被她挑逗着,脸上顿时着了火一般刹那绯红了起来,抵在她x前的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却更似暗含着别样的挑逗意味。 一口细面在二人唇舌交缠间不知不觉便被君拂羽咽了下去,苏薄红这才松开他,伸指沾了他唇角的一点残渣,放进自己嘴中细细吸吮,专注的眼神看得君拂羽全然不敢抬头。 丝条慢理地重又将碗端了起来,苏薄红唇角噙笑:“拂羽……” 突然怀中一重,若不是她及时以内力稳住手中小碗,只怕那些汤水已然洒了他们满身。 居然又这样轻易地又晕了过去。 放下手里的东西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苏薄红的表情看起来略微有些头疼。 不过这一次,他一定不会睡得太久。 只是可惜了她难得下厨的作品……苏薄红带着三分留恋的眼神往桌上的瓷碗望了一眼,轻轻摇头,之后便见她身影一闪,连同君拂羽都不见了踪影。 是夜,太女府中一场大火,几乎将这处往日金碧辉煌贵不可言的神仙府第烧得只剩了一处断垣残壁,更为可惜的是,太女的侧君子女,除了一位小世女侥幸得存,竟全数葬身火海。而此事为禁中所闻,自然有今上雷霆之怒和泣血之悲,当朝国师以未能预料到如此大劫而挂冠,今上又勒令原地重建太女府,世女接入禁g抚养云云不提。 且说民间对这般的诡异惨剧,却有不同于此窃窃私语。都说当朝故太女天纵英才,世间之事无不在其算中,而行事却过于酷狠有伤天和,锋芒毕露终于遭此天罚,由此观之巧智武功,终归双刃之刀,后世有继之者,当申之以为鉴戒。这是秉有温柔敦厚古训之人的言谈。另有一种人,好逸闻野史的,将故太女及其贵眷这般曲折惹人泪下的故事敷衍成了话本戏文,又扯上天神鬼怪,在茶馆勾栏里上演,一时间红极华国大陆。按理说禁中不会允许这般“戏说”,只是此次也不知是为何,今上对此,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看戏台上由男子反串的玄衣女子轻轻挥手,那一排牛头马面便都跪了下来,口称“天女”不止,才含了一口茶的苏薄红几乎当场便要仪态尽失,真是未曾料到,自己居然变成了能独闯三界,大闹地府索魂之人,想来在她从前的世界里,只有那位斗战胜佛与此相差仿佛,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坐在她左右两边的男人,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全然是不为外物所扰的样子,另一个早已低低地笑出声来,看来对这戏文甚是满意。 先一手把正在笑的那个抱过来,撩开他的面纱狠狠吻去那些笑声,直弄得他喘息不止,面泛绯红才松开手,起身,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径直便往门外走去。身后二人匆匆跟上,因为走得太急,其中一人绊上了门槛,眼看便要一跤摔倒。 自然接住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温暖怀抱。 沈君攸在苏薄红怀里微微抬头,透过面纱看着她,问道:“薄红,你生气了么?” “呵。”女子低笑一声,直接把他抱了起来,引得男人一声低叫。 一直等三人都坐在了马车之上,沈君攸还是不曾得到他的答案。 于是他很有些不安,思前想后还是无法释怀,然目光一触及苏薄红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又飞快地缩了回来,转而向另一人问道:“国师大人,薄红生气了么?” 澹台无非这才睁开微闭的双目,与苏薄红的视线一对,才缓道:“她生气了,非常生气……”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着这般混帐话,苏薄红唇边笑意更甚,只道:“无非,你我有半月不曾见面了,想必应付苏季初亦有麻烦之处,让我看看你可曾瘦了。” 说着,便倾身过去就要解他的衣带。 澹台无非偏过身闪了过去,却因为车厢内狭小的空间还是被苏薄红了个正着,顿时脸上也有些红了,话也说不出来。 沈君攸此时也知道苏薄红并非真的生气,便也不担心了,道:“如今,国师大人也与我们一起了……薄红,我们这可算是一家团聚?” 听他如此说,便知道他想起了当时被独自留在太女府中,担下华国传承之任的女儿,苏薄红便不再与澹台无非调笑,而是把两人一手一个,都抱在了怀里,道:“当然算是。不过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家人……” 两个男人哪里会听不懂她话中暗示,本就微红的脸上一发红了起来,好在此时马车到了目的地,苏薄红扶他们下车,澹台无非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山脚下。 此处山脉并不算高大延绵,而其中树木既有参天古木森森,又有细弱看似近年才生长起来的,甚是古怪。 “此处,山名罗廷。”苏薄红正色说道,眸色有片刻黯沉,“是我一位好友故居,因天灾荒废有些时日了,如今为我所重用。” 澹台无非知道她所说的那人是谁,轻轻点头,再细看此处有些不寻常的岩石矿物,便知原来这里曾遭地龙之灾,怪不得树木如此长法。 “走吧。”苏薄红轻道,说完一手拉着沈君攸,一手自然而然地便递向澹台无非。 澹台无非自衬修为功体已复,就算是攀援凌云绝壁也不在话下,正想拒绝,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终于还是到了,他的家,她的家,他们的家。 v暮雨来何迟(三)【正番end】v 常用的杜蘅香换成了伽罗,置于金铜兽嘴之中,紫檀琴架之侧,轻烟袅袅,暗香习习。 女子一身飘逸白衣,宽袍广袖,不染凡尘,纤指微动,拨动泠泠七弦,乐音自指端淙淙而出,全然是一派平和悠然,暗含退隐南山,弄菊东篱之雅兴。 更兼此处位于凌云峰顶,俯瞰一带山色如碧,林间雾气明灭,若是有人见到此情此景,不免要感慨难道是仙人偶涉人间了。 猎猎风起,鼓荡着女子的衣袖和披散身后的长发,琴音一转,逐渐带了金戈之声,仿佛拨弦挑柱之间,有冰河铁马之梦暗来。 “大好江山,如画春秋——当如是。”按弦的手上已带上内力,女子薄唇微勾,低声道。 不知何时,作慷慨之音的琴声之间,却合上了一缕箫音,全不似琴声般金铁壮烈,而是清丽婉转,有离人思夫之情。偏偏这箫声虽是低回缠绵,却并不为琴声所掩盖,而是始终踏着琴声的节拍,一丝一缕地缠上来,那般地似水柔情,便是铁石心肠,也尽要化作桃花溪中的那一江春水。 女子抚琴片刻,见箫声仍如影随形,不免苦笑,当下小指轻轻一勾,“铮”地一声响,弦断。音绝。 天蚕丝的琴弦韧过金铁,在她的小指上勒出细细的白痕。 推琴而起,女子双手往背后一负,任由山风扬起她乌黑的发、雪白的衣,轻轻勾唇,道:“无非,出来。” 不多时,与她所立山峰对峙处,一抹白影流云般掠出。 苏薄红远远地看着,目光扫过间,早已看见他手中那管紫玉箫。方才之人果然是他。只是两人之间几乎到了以内力相拼的地步,若非她先毁琴绝弦,终有一方要受内力虚耗之伤。 看来自己有些时候,是对他们太纵容了。 “可是我之琴声暗哑不堪一听,要劳动先生以箫音拨正。”话是平平淡淡的,语气是平平淡淡的,听在澹台无非耳中,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那么三分的威胁意味。 “不敢。”那边澹台无非答得亦是平板,声音里却被苏薄红听出一丝隐约笑意,“不过是来请殿下示下,是否可以出发了。” 苏薄红这才轻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今日本是她前几日一时兴起定下的全家出游的日子,晨起时却因见了峰上金顶佛光,起了调琴弄弦的雅兴,一时忘情,却把此事给置诸脑后了。 只见她身影略动,便掠至澹台无非身侧,自袖中取出一截素色丝缎,把披散的头发在颈后松松一束,侧头笑道:“那便走吧。” 澹台无非竟有片刻失神,等苏薄红向着自己伸出一只手来似惊醒,又看她唇角弯弯的样子,知她此时心中所想,抿了抿唇,没有将手交给她,反道:“我与你同往。” 苏薄红看着他,又是一笑,收回了手,道:“也好。” 说完她旋身便往峰下掠去,袍袖翻飞,衣袂飘举,袖风点尘不染,便似一抹流云。 澹台无非堕后半步,手中莲花印暗扣,虚空凌步,御风而下,竟是紧随其后,半分不让。 “无非,可知我今日为何着白?”苏薄红意态殊是适然,身形飞掠之间,尚有闲心与澹台无非谈笑。 澹台无非心中却是突地一沉。前次见她服白,正是与澹台无垢决一死战之日,那一日,她素衣白马,狂风骤雨中剑染血红,白衣,乃为死于白虹剑下者服丧。而今日…… 看他犹豫不答,苏薄红轻笑出声:“无非,你多虑了。苍玄固然有无限之可能,而白于我,为守真归一,物返自然。” 此次,她是真的决定,让一切全局重建,万事重新开始。 澹台无非轻轻应了一声,却被女子顺手揽住腰间。原来两人追逐言谈之间,不知不觉已然来到峰下。 日光明媚,万物苏生。罗廷山中固然景物天然可喜,然久违了的市镇人烟显然让苏薄红的夫君们更为期待。 一辆来历不明的马车和车妇早已停在山脚下,里外布置一应都是苏薄红惯常的喜好。无人知道苏薄红何时准备好了这一切,不过都跟着她在车上落座罢了。 车中备下各色零嘴点心香茗,亦有棋枰琴箫,澹台无非见那琴正是苏薄红方才弹的那张,却不知她何时将琴取来马车之中,便过去抱琴在膝,信手试了几个音,细听来却是《流水》的曲调。君拂羽与沈君攸分坐棋枰两侧,手谈数局,仍是不分胜负的样子。林星衍抱着苏桐坐在窗边,指着一路掠过的景物教他说话,独陆隐玉一人,手中执了半卷书,才看几个字又觉得恹恹的,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兼之马车略颠簸,心口不由隐隐作痛起来,只是碍着众人兴致,却什么也不好说。 苏薄红逗了女儿苏紫一阵子,孩子不知何时睡着了,等她轻轻把她抱到榻上安顿好,却是行至陆隐玉身侧。 在男人猝不及防之间便把人抱了起来,揽着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膝上,苏薄红伸手覆上他高耸的小腹,轻柔真气渗入,抚平了他x间的烦闷。 “难得出门,世子可是有不适之处。”苏薄红这话问的很自然,却又因太过自然,反而使得陆隐玉心中一沉。 她可以与林星衍论剑,与澹台无非并肩御风而行,与沈君攸言笑无忌,与君拂羽温厚亲昵,唯独对自己,却总是相敬如冰一般,处处行事不失礼节却总有拒人之感。 殊不知苏薄红对他,亦是一般之想法。 两人又都非直率之人,喜欢任由别人揣摩自己心中曲折,是以至今,苏薄红仍觉若非陆隐玉有身,他或许并不愿意随自己退隐离开,而陆隐玉亦认为要不是自己有孕,太女又何尝会将自己一并带来此处隐居。 他身体上的不适渐渐被苏薄红传入的柔和真气平复,只是心中终究郁结难解,此时自己坐在她膝上的姿势尤为尴尬,偏偏自己这般的身子,连站起来离开都做不到。 “累了?”察觉到怀中男人约略的挣扎和不安,苏薄红低声问道。她与她的夫君之间相处向来如此,温柔细致熨帖入微已然成了习惯,全然忘怀从前她与陆隐玉相处之间,并非这般情状。 不知所措地颔首,陆隐玉只觉身上沉重,腹中孩子似乎也感应到了马车的颠簸,不安地动了几下,于是便无心再去想其他,放任自己将全身重量都交给那人。 一手托在男人腰间,隔开他的身子与颠簸的马车,苏薄红低头,却看见他半垂着睫羽,有些疲倦软弱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她与陆隐玉之间,并无前缘,所有相关,不过是处处的心机利用,皇族政治,官场倾轧,而如今放下一切,归隐山林,他又怀着她的孩子……或许,他们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相处。 马车一路平稳向前,车中其乐融融,就在连苏薄红都有些醺然欲醉的时候,却听见“嗤”地一声响后,马车竟骤然停了下来。 苏薄红自知她今日这“车妇”看起来虽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女子,实则是当年武林兵器谱上留名的人物,断然不会这般贸然停车,于是眉头微皱,将手里抱着的男人轻轻放在榻上,向其他人递了个眼色,便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那“车妇”脸上带着几分不解,见她出来,便从车壁上拔下一枚金色小剑递给她。 苏薄红伸手接过,见这小剑锋锐异常,剑锋上原来还刺着一个小小的方胜。 挑眉。全然不去想其中到底有何玄虚,以最直接的方式,打开方胜,一字字读完。 苏薄红竟是难得地愣了片刻。 末了她与那“车妇”低声吩咐了几声,衣袖一拂,竟自回到车内。 车中众人相询,皆答以“无事”。只澹台无非一人,看得出苏薄红平静一如往常的表象之下,内息间那半分的不稳。 就是如此,才更令人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外间马车在车妇的驾驭下,却是来了个掉头,转而往与市镇相反的方向驶去。男人们或有所觉,但妻主不说,他们终归也不问了。 只是一时间,气氛却有些沉凝着。 “到了。”马车一路奔驰,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薄红挑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便沉声道。 林星衍瞥见那熟悉的一抹景色,也是低低“啊”了一声。 澹台无非手中略掐指诀,已然明白了七八分,轻轻摇头淡笑,跟着也下了马车。 而与沈君攸与君拂羽而言,此处是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薄红一直在他们身边。 最后重把陆隐玉抱在怀中,动作间让浅眠的男人似乎惊醒过来,茫然地半睁着一双墨玉眸子,却是完全不知自己如今身处何处。 “又是商路开放之日呢……呵。”他们如今踏足之处,竟是繁华异常,来来往往都是行人商旅。 幸亏男人们都戴了面纱遮去容颜,否则此时早已引起了不知凡几的骚动。 然这一行人气势太过惹眼,片刻便有女卫打扮的人过来询问。 也不见苏薄红如何动作,一片红色纸片便从她手中斜斜飞出,正落在那女卫手上。 那女卫展开一看,竟是立时脸上变色,马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引他们往里行去。 苏薄红低笑一声,却也丝毫不客气地任由她躬身带自己入内。 身后车妇见她身影在几个转弯后消失,便也自行驾车离去了。车厢内地板上,方才以金剑s入的那张纸赫然在目。 一阵风拂过,正巧使其翻转,白纸黑字,正作如是言: 『……西华族族长墨,京中旧族女苏氏,即日大婚……』 若是传到外间,这般男子娶女的奇事,还不知道要变成怎样的逸闻呢! 【正番 end】 v番外 ?团圆v “左下三分,击刺。” “进坎位,退东,斩。” 随着一声声的指令,少女手中软剑指东打西,砍杀斫刺,舞出一片寒光。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动作间稍有停滞,便跟不上发出指令的语声,以至频频出现微小的误差。 一盏茶时间过去,少女额上已然见汗,手中动作也不如开始时的自如流畅,只有那发出指令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平静。 “停。” 终于一字令下,少女手中剑势顿止,这时她才觉得手腕酸痛无比,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软剑。 “比上回久了一刻。”发出指令那人自隐身处走出,看身形亦是女子,一身玄色衣饰,仿佛与暗沉的黑色天幕融在一处,面上覆着一块银色面具,令人不知遮盖之下她的真实面貌究竟为何。 少女听她语气虽仍是一派的淡漠,然似有嘉许之意,顿时面上微露喜色,本就生得极出色的容貌,一时间竟似被照亮了一般,几乎堪与皎月争辉。 “今日便到此为止,随我入内。”玄衣女子不曾错过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却只当作不知,双手往背后一负,转身往内室行去。 玄衣女子入内在紫檀小几边坐定,少女马上上前替她斟上香茶,女子略用了些,便向着少女道:“昨日教你的书,还记得多少,说来听听罢。” 少女知道这便是要考她的功课了,便肃容退立一旁,道:“昨日师尊所授是策御卷驭人篇。” 说完略顿了顿,等玄衣女子点头,她才开始背道:“有国之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贵其家……贤材者处厚禄,任大官;功大者有尊爵,受重赏。官贤者量其能,赋禄者称其功。” 她一字字琅琅背来,声音虽尚稚嫩,却贵在沉稳蕴籍,隐隐已有大家之风。 玄衣女子听完,只是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少女心中却知,看来今日师尊心绪甚佳,功课这关自己也算是过了。 玄衣女子拿着茶盏,又轻啜了一口,看了看垂手而立的少女,片刻才缓道:“念之,我传你武功帝王心术,已有几时了?” “回师尊,自师尊丞光十六年九月传授弟子起,已过整二年。” 玄衣女子闻言,似是略沉吟了片刻,然后才道:“短短两年你便有如此成就,也是难得了。” 她此言一出,少女脸上却顿时变色。她岂会不知师尊脾气,如今她竟突然开口赞赏自己,只怕,只怕…… “……也该是你我分别之日。” 果然玄衣女子下一句话说出,听在少女耳中,虽早知会有如此一日,却仍不啻惊雷。 “师尊,弟子若有忤逆愚笨处,但凭师尊责罚,求师尊继续传我武功心术!” “与你,我已无物可授。往后凭你之悟x,定当有所成就。念之,你我师徒缘尽于此,你该知道为何我现在还在此处的原因。” 是的,她知道,她怎会不知若她想离开,即便这里是最最守卫森严的皇g内院,也不会有一个人挡得住她,而她肯留下来,对自己解释离开的原因,已然是表示了对自己最大的在乎,可是,她仍不想接受,那人就此便要离去,更可能与自己今生再无见面之机! “师尊!”她再也顾不上平时的风仪,什么皇室尊严也早被她抛至九霄云外,华国未来的女帝,竟就这样跪在地上,眼角隐隐有了泪痕。 “傻孩子。”玄衣女子起身,语气中竟是她从未听过的温和可亲,“我可受你此跪无妨,只是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只见她衣袖轻挥,便有一股柔和却十分浑厚的气流将少女的身子托了起来,她再想跪下却是不得了。 走上前整理好她身上微乱的衣物,玄衣女子一反平日的严苛,这次竟握住了少女的手,道:“跟我来。” 少女望着她戴着银制面具遮去表情的脸,心中此时已然是一片的凄惶茫然,只是顺从地点头。 两人携手步出内室,只见那玄衣女子身形一动,少女只觉耳边风声霍霍,等自恍惚中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华国禁g之中最高的望月楼头。 “念之,你看,此处是何处?” 少女顺着玄衣女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月娘微微的银灰下,隐约的楼阁轮廓可辨。 “是京西g市。” “那边呢?” “京东围场。” “那处呢?” “京郊碧鸣山。” “那……你如今脚下之处呢?” 少女这一回却不曾即时回答,反是如同受到了什么震动一般,倏然抬头对上女子的视线。 “无错。此处是禁g,而禁g之外,是我华国都城,再往外,西至厉漠,东至云河,北至赭海,南至无殷,这些地方,将来都将在你掌中,那里的人们,都将臣服于你,仰赖你的鼻息生存。念之,你如今,可明白自己的责任?” “……是的,师尊。弟子明白。”少女迟疑了片刻,终于一字字吐出。 “你终有一天将独自面对这个天下,而熟悉这般生活的时机,我已为你选定。”玄衣女子负手对月,缓道,“早一些或晚一些,终归还是必然。” “是、师尊。”少女此时心绪大受震动,虽已非方才的软弱,回答间眼中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只手替她轻轻拭去泪水。 有些微凉,却十分稳定有力。 “念之,让我看看,这江山在你治下,会如何锦绣如画。彼时,或有再见之期……” 少女闻言,竟是生生止住泪水,定定与玄衣女子对视片刻,然后重重颔首。 玄衣女子面具下的唇角微勾,身子一侧,便要离开。 “师尊!”少女急切的声音令她终究还是打住了动作,回转身去,对上那双熟悉的泛红凤眼。 “可否答应弟子最后一个要求?” “你说。”玄衣女子意料之外地答应得爽快。 “可否让弟子……让弟子……”只是少女平日行事雷厉果决,此时不知为何竟犹豫了起来,一句话顿了好几次还是将不全。 “最后一次,你若说不出口,我便离开。”终于玄衣女子开口打断她的不决。 “可否让弟子抱一抱师尊!”似乎抱着被必定被拒绝的决心一般,少女飞快地说出口,说完甚至马上闭目,不敢再对上玄衣女子的视线。 谁料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只听玄衣女子答道:“好。” 然后,玄衣女子走过去,轻轻地把少女揽进怀里,感受到她身子的微颤,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都不再说话,少女只是那么静静地半靠在她怀里,连呼吸间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害怕打碎这般连疯狂的幻梦中都不曾想像过的温存。 “为何作如此要求。”半晌,终于还是玄衣女子先开口打破默默流转的气氛。 少女闻言,终是从她怀中离开,道:“弟子生时,母皇父君便已双双弃世。如今弟子不过是想知道,若是被母亲抱在怀中,是何感受。冒犯师尊了。” 玄衣女子闻言异常沉默,似是想要说出什么,最终却还是只道:“无。往后你善自珍重,华国江山万里,当与我同见你之业绩。” “弟子谨尊师命。”少女恭肃地垂首答道,等她再抬起头来时,望月楼上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人影,只余偶尔席卷而过的夜风,带去她身上那些残余的体温。 苏瑾,小字念之,尊号献亲王,正是华国如今皇族苏氏正宗唯一的继承者,虽因旧事不能即太女尊位,然华国上下如今谁人不知献王便是日后要继承大统之选,所不同处,不过称呼而已。 只是无人知道,自苏瑾之生母前太女堪称惨烈的薨逝之后,当今女帝虽时时皆照顾赏赐她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却从不亲近她,随着苏瑾年纪渐长,少年老成,行止皆有风仪,与其亡母竟是越来越似,女帝更是几乎不能见她之面,只怕勾起往事回忆。身边诸人,都是知道她长大了必定是要即位的,因此敬畏她的有之,处处献媚的有之,总是隔着远远的距离待她。 直到苏瑾三岁那年,在禁g中玩耍时,与伺候的小侍走散,遇到了如今的师尊,才知道她与旁人之间,还可以有另一种关系。 她知道她的身份,却似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有在师尊的面前,她不是承续着华国苏氏一族全部希望的继承者,亦非当年太女府惨剧的最后幸存者。而只是一个这般年龄的平常女子。 “殿下!”远远的唤声传来,苏瑾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这般的难以割舍,若是在师尊看来,全非为人君之道,定是要受罚的呢。 苏瑾垂睫苦笑,伸手在望月楼栏杆上轻轻一按,身形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向着唤声传来的方向道:“本王在此。” 很快,一排排的g灯便往此处来了,将她引回在禁g中下榻的朝欢殿。 只是她并未见到,就在轻跃下楼后,一直隐藏着气息的玄衣女子从屏风后竟重又现身。 “君攸,如今见念之如此,你也该放心了。”她的一手环在身旁绝丽男子略形丰腴的腰身上,一手摘下脸上的银色面具,露出的面容,凤眼修眉间却与苏瑾有七分相似,只是眸中多了三分深沉难测。 怀里男人早已是泪水涟涟,闻言微微点头,只是还是止不住地落泪。 “当初的决定,我并不后悔。而念之,亦是该走上这条路的孩子,她会是一个好君主。”伸手一点点抹去男人脸上的泪水,苏薄红一句句说得坚定,“况且你该想想你如今的身子……” 她此话一出,沈君攸顿时脸上就微热起来,他们的双生女儿都近了冠礼的年龄,谁知自己又这般珠胎暗结起来,其中虽多有苏薄红吩咐平日在菜中加料之因,不过说来总是荒唐得很,所幸他们避世而居,知晓者甚少,否则简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偏偏她倒很是得意。 想到此处,沈君攸更是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苏薄红只能柔声安抚着他,心中暗叹孕中之人果然情绪波动极大,日前他不知怎么想念起被留在京中的次女起来,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终于带他入g于暗贷了一面,又突然这般害起羞来。 正所谓,男人心,海底针啊~! 苏瑾次日晨起,心中虽知师尊的决定无可更改,且亦是为了自己好,却还是有些恹恹的,吓得伺候她的小侍几乎要宣召太医了。 谁知入夜,却听见熟悉的琉璃g灯闪,那是她与师尊二人之间约定见面的暗号。 她见此心中再无迟疑,立刻往冷g偏殿一角飞掠而去,果然见玄衣背影,早已在琉璃灯下负手而待。 “师尊?”不确定一般地开口,因她知道师尊行事,并非出尔反尔之人,昨日望月楼形同永诀,又岂有今日一切如常相见之理,只怕是有什么难以逆料之事发生。 “还叫我师尊么?”苏薄红缓缓转身,首次不曾带着银色面具,以真容相示。 苏瑾见了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是连思想都不能了,不必有别的言语,如此的容貌,如此风仪,如此行事,当世再无二人。 “……母亲大人。”迟疑了片刻后,苏瑾终于一声唤出。 “还不算是太蠢。”苏薄红笑笑,续道,“你现在定有许多疑问,不过暂且压下,还有另一个人,想见见你。” 苏瑾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低头应道:“是。” 苏薄红目光中有隐隐的嘉许,这个女儿虽然不在她身边长大,然的确是帝王之材,若是她身处她如今的位置,虽亦能忍而不发,却绝不会真就如此安静,而是暗中早已用了百般手段来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君攸……”只见苏薄红转身向内,轻轻将一人拉了出来,“有女如此,你且看如何罢。” 苏瑾心中一动,再忍不住,不由抬起头来。 正对上沈君攸一双微湿的黑眸,两人都是一时间无语起来。 “父亲大人。”终于还是苏瑾先自收束情绪,开口唤道,只是语声中的微颤,却是听在苏薄红耳中。 再看自己身边的男人,正绷紧了身子,眼神片刻也不能从这个自出生起就不曾见过面的女儿身上移开,动作间却全是僵硬。 虽是和长女苏紫一般的容貌,只是那风仪举止,看在眼中虽是极欢喜,却又生出些距离,总不能亲近一般。 “好了,念了十八年,今日一见,君攸。”从后面圈上男人僵着的身子,苏薄红笑笑靠在他耳边说道。 一旁的苏瑾几乎是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竟是自己叫了十年师尊,总是一派师道尊严,秋毫无犯,无欲无求样子的女子。 熟悉的体温和淡漠味道从身后传来,一点点平复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冲垮的冲动难言,沈君攸慢慢向着苏瑾伸出手去。 苏薄红站在他身后,向着苏瑾点点头,苏瑾便上前几步,然后任由沈君攸微颤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岁月并未在男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切都如同当年苏瑾出生时一般。只除了,当年只懂得嘤嘤啼哭的婴孩,如今已成了面前亭亭玉立,能独当一面的少女。 究竟是父女天x,苏瑾轻轻反握住沈君攸的手后,目中也是湿润。 “这些年……苦了你了……”沈君攸半晌,才吐出一句。 “父亲大人言重。女儿在此处锦衣玉食,并不辛苦。”苏瑾答道,语气里全是强自压抑着的平静。 沈君攸的手抚过她的乌发,眸中水光潋然。 “我苏家的女儿,的确不会以此为苦。”苏薄红在旁道,“只是,念之你真不恨、不怨当年为何被留下的人是你么?” “红尘千丈,总道人间帝皇家是天下最显赫处,母亲大人又何出此言。” 沈君攸闻言,轻轻蹙眉,想要说什么,却被苏薄红先截住。 “念之此言甚得我心,是我失言,次回再见,当自罚一杯。” 沈君攸听她如此说,便知她是另有计较,便也放下此事,又略问了些琐事,他究竟是在孕中之人,渐渐只觉身上沉重,有些坐不住了。 不等苏薄红开口,苏瑾便先问道:“父亲大人可是身子乏了,可去女儿殿中略事歇息。” “g中并非我们可以久待之地。”苏薄红替他回道,“今日如此,已是足够。念之,记得若我入g,信号一如从前。” 有她这句话,苏瑾便知她自是仍与十年来一般,时时会入g中与自己见面,只是身份从师尊变成母亲而已。 于是她亦不强加挽留,当下目送二人离开。 “你即位之后,记得加强g中侍卫职守。”两人的身影几乎看不见时,一句话突然传音入耳,另苏瑾先是一愣,复又莞尔。 师尊,母亲…… 思及此节,她目中却又微微湿润起来。 今日发生种种,在她心中,实在近梦,然即便是梦,她也宁愿永不醒来。 “如此,总该放心了吧。”揽着男人的腰,漫步在禁g之中,苏薄红笑道。 “只是,你方才为何……”时间渐长的相处,让沈君攸在苏薄红面前,更无丝毫遮掩,心中既有所疑问,便直接问出。 “我已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这一次,是她自己决定要走下去。” 沈君攸闻言,沉吟不语。 “今日你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君攸,我们……” “……孩子……” “我从无非处学了种术法……” “……这里是……” “风景绝佳之处。” “唔!” “专心。” “……嗯……瑾儿……小字……念之?” “专心!” “那是我当年……唔!” 皓月当空,正见证了这人间处处,触处生春的融融风光,天下共分这三分银辉,则即便天涯海角,都是二字——团圆。 完结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