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杀荒寒》 正文 第1节 萧杀荒寒 作者:祈河 第1节 ================= 书名:萧杀荒寒 作者:祈河 文案 他的手被他温暖地握着 快步走过无数注视的目光 他优雅地微笑着 得体而疏离 没有人知道 他只是他的奴隶 最卑微的奴隶 他这一生,萧杀荒寒,无人可依。 内容标签:强强 虐恋情深 恩怨情仇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浅默,许昭城 ┃ 配角:宁远 ┃ 其它:虐身,虐心,主奴,奴隶 ================== ☆、第一章 青港是北方最大的城市之一。像香港一样,这里享有着高度自治权,像香港一样,这里繁华奢侈,纸醉金迷,像香港一样,这里黑道纵横,各凭本事。 青华大酒店位于青港市中心繁华地段,每一层都上演着精心准备的尔虞我诈。商人高官们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而在它最奢华宽广的二十一层,正举行着一场极为重要的商业晚宴。无数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倒影不变的贪婪。大厅里的人们穿着得体,三三两两,交谈甚欢。伴着悠扬的小提琴声,一派安宁祥和。 然后这一切毫无预兆地停顿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门口。人们不约而同地微微倾身,恭敬道:“许董,默少。”从门口走进的两人,一个是许昭城,宴会的主办人。普通人道是许氏集团董事长,在房地产和餐饮业做得风生水起。道上人则知,百年黑道望族,声震东南亚的军火世家。房地产和餐饮只是随便玩玩,顺便洗钱罢了。 而那浅默少爷是许昭城多年前在孤儿院相认的弟弟。在外人看来,许昭城对这个弟弟宠爱有加,颇为倚重。许浅默又一向举止优雅,行事谨慎。许昭城无妻无子,外界盛传许浅默将是许昭城的继承人。对于这种猜测,当事人许昭城从不回应,许浅默听闻只苦涩一笑。 许昭城牵着许浅默的手,快步向前。他们身着同款名贵西装,两张同是白皙俊秀的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们优雅的微笑,以回应人们的注视。 许昭城落座,宴会正式开始。浅默在他身侧落座,大厅里恢复了表面上的祥和。 陆续有不少人找浅默敬酒,脸上堆着笑是那么明显的巴结。浅默微笑得体,饮下一杯又一杯玫瑰色的红酒。心下苦涩早已漫延一片。没有人知道,他强忍了多大痛苦维持住的表情愉悦。此刻他的胃里,疼得翻江倒海,咽下的酒如火一般烧灼,直搅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没有人知道,他强撑一身的伤,来之前疼昏过去才刚刚醒来。却是不能拒绝,不能失礼,一一喝下他们敬酒。不说主人如何惩罚,他的自尊和骄傲就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可是如今的自己有骄傲的资格吗?人人都以为他是许昭城最宠爱的弟弟,人人尊重巴结,如果他们知道他许浅默不过是许昭城的奴隶……他不敢想。不过倒是不必担心,因为他的主人不会让别人知道。否则这许多年,何必演那兄友弟恭的戏码。人前享尽风光,谁又知道人后凄凉不堪。 即使是演戏,浅默也是喜欢的,主人会牵着他的手,温和地唤他,小默。尽管回家以后,主人会因厌恶狠狠教训,他依旧喜欢,那一点点装出来的在乎。 胃剧烈疼痛,带动了身上的伤一起叫嚣,浅默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他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昏倒或是吐得满地都是。不经意间碰倒了酒杯,红酒洒了满手。他站起身,微鞠一躬,“抱歉,失陪一下。” 优雅地走进卫生间,然后吐得昏天黑地。 苍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眉头紧皱。死死按住胃部,吐出饮下的酒,吐出胃液,然后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疼痛稍缓了一些,浅默靠墙坐在地上,虚弱得不想动。反正这里没人,无人看见他的脆弱。回去,就又要喝酒应酬,还要坐在主人身边,真的好难受。浅默越想越难过,最后竟把头埋在膝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然而即使哭泣,也是无声的,甚至连轻微的耸动也没有,一贯的隐忍克制。 浅默打翻酒杯,离席,昭城怎会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于是他也起身,道一声失陪,匆匆走向卫生间。他知道浅默如果不是实在难受得厉害,不可能如此失礼。唉,他身上有伤,胃里又是空的,让他喝酒,的确难为他了。昭城找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水,准备拿给浅默。 当他推开卫生间的门,看到的场景却是浅默坐在地上流泪。原来是多虑了,还担心你难受,你却是躲在这哭。你有什么资格逃避,有什么资格哭?一向厌恶眼泪,他许昭城的人,从不允许软弱。在愤怒之外,隐约觉得有种奇异的,不忍的感觉,似乎眼前之人是被他惹哭的。然而仅有的一点怜惜已消失殆尽。 昭城抬手摔碎杯子,碎了一地的水晶。浅默的心亦随着那声清脆碎裂,碎片四散。原本知道瞒不过主人,只是以为主人至少会回家再教训。原来主人真的那么讨厌自己,连表演的宠爱都不肯多给一点。浅默没有动,依旧把头埋在膝间,沉默着。他不想抬头让主人看到他的眼泪,那是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掩藏起来的脆弱。况且,认不认错,都一样。 昭城抬脚踹向浅默,狠狠踹着,什么都不说。浅默的沉默更激怒了他。刚刚缓解的疼痛又一次剧烈,浅默死死咬住舌尖,怕被人看出,他甚至不能咬嘴唇。眼泪在踢打中挥发干净。“咳,咳,求主人回家后再重罚,浅默怕撑不住。”不知第多少脚之后,浅默喘息着哀求。主人不遗余力的狠踹,再挨下去,他怕是走不出这个卫生间。昭城停下脚,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颤抖的浅默。他说怕撑不住的时候,竟无来由地心慌,仿佛害怕任何一个可能。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无情的。“哼,回去再收拾你,给我站起来。”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就像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孩子。浅默松了口气,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主人竟走到他身前,动手替他整理因为踢打而凌乱的衣装。“好了小默,别闹了,我们出去。”声音温和得就像这个人从来都放在他心尖上一般。抬眼却看到了主人眼里的冰冷,他便明白了,主人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把戏演下去罢了。 深深吸口气,就像只是去洗了下手一样,浅默跟在主人身后走回大厅。 接下来的敬酒,出乎意料都被昭城婉拒了,昭城微笑着对给浅默敬酒的人说:“抱歉,浅默还小,不能喝太多酒。”主人白皙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却透出不容拒绝,浅默一时间看得痴了。他的主人,是他这一生的神。从他遇见主人那一刻起,地狱天堂,早已不能自主。主人是担心自己才推掉酒的,是吗?浅默不断说服自己,尽管知道主人只是不想他撑不住丢主人的脸而已。可是他需要一点希望来支撑,支撑他在黑夜里等待日出,在冰雪中期待温暖。或者说,他需要一点希望来失望。 一路无言。浅默坐在车上,看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主人一直没有理他。青港的冬天很冷,那种寒意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自骨骼中渗出,冷到人心都颤抖。 当繁华远去,街道两边是大片大片的绿地,人烟稀少的时候,家就越来越近了。许昭城住在青港西郊的一幢独栋别墅,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与别家住户相隔甚远。房子只有主人和自己在住,与世隔绝。只是他知道这一片树林里所有的房屋都住满许家保镖,严密监控,整片树林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在这里,不会有一点声息。 进入别墅,浅默跪下来替昭城换了拖鞋,然后快速脱掉自己所有衣服。在这栋别墅里,距离主人三步以内,必须跪着。□□身体则是受罚的规矩。 □□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或许再过十年依旧如此,疼痛早就刻进了他骨子里。同时刻进去的,还有主人一贯的冷漠无情。伤得再重,视而不见。 昭城看向伏在自己脚下的浅默,垂首恭谨,身上纵横交错的伤渗着血,脊背却挺得笔直。即使□□跪在地上,依旧保持着不容忽视的优雅。记忆中,自己打他打得再重,他从未喊过一声痛。他的鞭打,从未摧毁过浅默的意志。忽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心口有一点点发堵,待不下去的难受。 “你去休息吧,我也不罚你,明天就开学了。”语气里有轻微的叹息。然后头也不回地,步伐沉稳地,逃离。 ☆、第二章 浅默的卧室是二楼一间普通的客房。阴面,不大的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显示居住者的喜好。 一住十年。 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成眠。主人竟然轻易放过了他,真是意料之外了。可不可以理解为,主人终究对他有那么一点关心?无法入睡。后来索性睁开眼,数着时光一滴一滴,任天色放亮。 然后在听到闹钟响时,起床,洗漱,穿衣。做一份西式早餐,面包果酱,煎蛋牛奶。虽然知道主人从来不吃,每次不过是被佣人倒掉,但他还是每天都为主人准备。那是他所坚持的家的温暖。当你醒来,餐桌上已有人为你做好早餐,你端起牛奶,尚温。这是他一直渴望却无法得到的。哪怕一次呢,主人有没有因为我,而感到,家的温暖? 五点半起床,六点出门,是浅默一贯的生活节奏。学校离家不近,走二十分钟,再坐一个半小时地铁。 走出地铁站,寒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襟,那个身影,看起来孤单而苍凉。 学校八点半上课,这个时间,教室里人并不多。浅默坐下,看着教室里吵闹,又恢复安静。他们看起来和他一样,十六七岁,青春正茂。可是他那么清楚的知道,他不属于他们。他早在地狱名簿上,无路可退。 “嗨,哥们,假期过得还行吧?”宁远把背包放在浅默旁边的位置上,大大咧咧一坐,了无心事的样子。 同桌宁远,浅默还算谈得来的朋友。 “还好啦,看你倒是玩的很开心啊。”浅默微笑,毫无防备的趴在桌子上,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样子。直教天地都暗淡无光。 不出所料,上课铃响时两个男生一前一后飞快地跑进教室,坐在浅默后面两个座位上。余时,晏维。这两个既同桌又同居的人十天有八天会卡点,另外两天迟到。 浅默从十一岁起,所有的假期周末都必须在主人的公司上班。与那个冰冷残暴的主人一起工作,朝夕相处,稍有不慎便是斥责鞭打。与之相比,学校生活总是轻松愉悦的。或许是整个假期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累积的疲惫一波一波袭上身心,浅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注意到老师频频投射过来的眼刀,宁远本想推醒浅默。然而当他侧身,不经意一瞥,就连呼吸都几乎无法进行了。浅默随意枕在胳膊上,垂下的黑发遮掩面容,但若仔细端详,就能看见发隙间隐约显露的细腻肌肤,仿佛是一种极为隐秘的风情。整个人是那么安宁美好。任何染指,都是对他的玷污。 一个上午的课,再也听不进去。 浅默是被放学铃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看到同学们正往教室外走,才恍然发觉自己睡着了。“怎么样,四个人搓一顿?”一向出双入对的余时晏维站在过道上等他和宁远。“你们先走吧,浅默有点不舒服,我陪他坐会儿。”不等浅默说话,宁远抢先回道。谁知道有没有一点私心呢。“那好,浅默你多注意身体,我们先走了。”余时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搂着晏维就要走,晏维则是古怪的看了宁远一眼。 “你醒了啊,去我家吃饭吧。”冲动之下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和你独处。 “嗯,好。”浅默脸刷地红了,似是被人发现上课睡觉的窘迫,又似初醒后的淡淡红晕。朋友的要求,那个呼风唤雨的黑道少主总是无法拒绝。他知道,宁远对他很好,他无以为报。 青港第一中学是本市的公立重点高中,主人说想让他多和平常人接触接触,所以没有送他到贵族学校。而浅默向来行事低调,因此没大有人把他和黑白两道叱咤风云的许昭城联系起来。 知道浅默身份的,只有宁远。他和宁远并不是在高中认识的,十岁时出席重要下属的生日宴会,宁远开公司的父亲也在邀请之列。两个小孩第一次见面出乎预料地相谈甚欢。虽然之后没再联系,但高中再见时很容易认出了彼此,引为知己。 只是宁远记住浅默是因为他容貌出众,言谈过人,浅默记住宁远是因为鲜少与同龄人玩乐的记忆罢了。 宁远住处离学校不远,走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宁远父母在宁远很小时离婚了,还上小学时父亲就给他找了继母。宁远跟那个继母从来不对盘,初中时便搬出来自己租房居住。 “到了,进来吧。” 不同于自己房间的无生息,宁远两室一厅的房子墙上贴着各种海报,地上沙发上堆满了杂物,显得不大的房子更为拥挤不堪。这是浅默初次到宁远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难道这才该是一个十几岁男生房间的样子吗?虽然凌乱却是充满活力。而主人的家,干净整洁,却也冰冰冷冷,更像是客居。 “啊,见笑了。”浅默探寻的目光让宁远瞬间回过神来,他今天真是脑子进水了,干嘛非请浅默到自己家呢,脏乱差,肯定给人留下不好印象。 “请坐,那个,我去做饭。”赶快收拾下沙发,不好意思的溜进厨房。 浅默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宁远跑向厨房,还差点摔一跤,心情大好。 简简单单两菜没有汤,饭后宁远说去洗碗,接着厨房传来哗哗水声,间或有碗碟碰撞的声音。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然后,远去了所有的声音。 宁远从厨房出来,看见浅默安静地趴在餐桌上,已然熟睡。轻手轻脚地抱起浅默,放在卧室的床上。不是没有发觉这个孩子的疲倦,不是看不出他脸色有多苍白。浅默一向自律甚严,开学第一天就在课堂上睡着只能说明他难受到了何种程度。知道浅默一定不肯好好休息,宁远在他的饭里放了两片安眠药。他只是单纯希望,这个孩子能好好睡一觉。 他取出一套尚未穿过的浅棕睡衣,想帮浅默换上。虽然蓝白色的运动校服宽宽大大,穿着睡觉毕竟不舒服。他仔细褪去浅默上衣,然后心都疼得揪紧了。脊背上新伤旧伤重叠交错,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前胸上是大片大片的淤青。虽有所觉浅默那个主人有多变态,却也没想过下手如此之狠。然而心疼过后,那些伤痕衬在浅默苍白的皮肤上,竟说不出的美,激起人的凌虐欲望。 褪去浅默裤子的时候,不在意碰到裤袋里一个冷冷硬硬的东西,一摸竟是一把枪的形状。宁远顿时惊醒,这个人不是他可以肖想的。浅默平日里的温和态度险些让人忘记他黑道少主的身份。 浅默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怎么又睡着了么?身上清清凉凉的,似乎被上过药了。不对,自己一向浅眠,又受过相关训练,不可能不知不觉。唯一的可能是午饭里被下药了。 他的衣服被叠好放在床边,他起身换上,口袋里手机,钱包,枪一项不少。 许浅默生得极好,当得起色如春花四字。对他怀着龌龊心思的人不在少数,碍于许家的势力罢了。许浅默生平最恨别人肖想他的身体,别说下药脱他衣服,就是有念头不知遮掩的人都下场凄惨。 浅默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宁远正背对他在书桌前做功课。台灯下脊背躬成一个优雅的弧度,认真专心的样子。他手伸在裤袋里,注视着宁远的背影,整个人透出一种不可接近的严冷。 然而这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宁远回头看见他,站起来亲切地微笑,“你醒了,我叫了外卖,去给你拿。”神情看不出丝毫异样,就像浅默只是玩累了在他家睡着了一般。 “不用了,我这就告辞。”浅默并不看宁远,只低头玩弄他消瘦的指尖,明明什么也没做,竟整个人给人一点毛骨悚然的意味。 “宁远,今日之事没有第二次。”他终究下不了手,也许宁远是他此生唯一的兄弟。 今日之事,但愿是他想错了。 ☆、第三章 青港的冬天很冷,别处三月芳菲,而青港要到四月份才会渐渐转暖。 上学的日子里,浅默几乎见不到主人。他下午五点放学,先去公司开会,拿文件,回家做完工作,再做一会儿功课基本上就十一二点了。那时候主人还不会回来,而早上走时主人还在休息。有时想想主人还真是一个工作狂,他假期时跟主人一块回家要忙到半夜两三点。 时间就在相安无事中慢慢流逝。 青港的四月份有一件大事,百年黑道望族许氏家主许昭城的生日。到时会举行三天隆重盛大的宴会,不问何人,来者不拒。这是多少排不上号的小帮派小企业梦寐以求的也许能攀上关系,飞黄腾达的机会。 然而这是在许昭城生日之前了,生日当天许昭城只与父亲许志晟和弟弟许浅默一起度过,不见任何人。许多人好奇他们那一天究竟会做些什么,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只是终究没人敢去证实。 没有人想到,那一天是许昭城心里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是许浅默恒久的梦魇。直到多少年以后,当许浅默终于被许昭城温柔对待,当他们终于相濡以沫,那一天他还是每每从梦魇中惊醒。 也许有心人还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十几年前许家曾短暂地出现过一个私生子,这个应该是许昭城弟弟的孩子,正是在十年前许昭城生日前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然而这是极个别人知道的秘辛了,对大多数人来说,私生子是否曾出现过本身就是一个谜。 “父亲,您看这从美国西部带回来的牛皮鞭子怎么样?特意定制,绞了钢丝和倒钩,抽起人的滋味,啧啧~啪~父亲您要不要试试?啊,我都忘了,这种程度对您来说怎么够~啪~”调笑的语气伴着渗人的抽打声。许昭城毫不怜惜地挥鞭抽向跪在脚下的人,似乎带着一种狂热的偏执。他沉浸在过去多年的仇恨中,无知无觉,不管不顾。 鞭鞭见血提醒着他当年对那个孩子的罪恶。 “昭城,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希望你好好对浅默,他是个好孩子。”许志晟只余无力苦笑。今年是牛皮鞭子,去年是藤条手杖,前年是真皮腰带……每年许昭城的生日,都会来送他这些礼物。他犯下的罪,他没有立场指责。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一遍一遍地被提醒犯下的罪孽,不过是活在愧疚自责中而已。可是眼见浅默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又做错了什么。许志晟看得出来,许昭城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比当年对许昭然更甚,只是当局者迷啊。 许昭然是许志晟在外面的私生子,本来跟随母亲生活,大家相安无事。可是九岁时母亲去世,他遵照母亲遗命投靠父亲。许志晟一生只爱许昭城的母亲杨清一个人,她死后一生怀念。许昭然则是一次酒后荒唐的产物,这个产物时时提醒他的背叛,不洁。许志晟自然厌恶这个孩子,常常责骂鞭打。然而许昭城对许昭然却是甚为喜爱,时时照拂,直到把心掏给了他。 十年前许昭城十七岁生日,许昭然失手打碎了杨清生前插花的花瓶,许志晟盛怒中开枪,许昭城痛失爱弟,于悲愤之下□□,软禁父亲。半年后,许昭城带回许浅默,对外宣称是其失散多年之弟。 许志晟第一次见许浅默,就知道许昭城为什么带他回来。许浅默与许昭然颇为相像,不只是容貌,还有更为重要的神情姿态,性情行事。仿佛是许昭然稍稍整容一般。就为这相像,许浅默成为一个悲哀的替代品,一生再无自主。 浅默跪在地上,承受加诸于身的痛苦,低眉顺眼地忍耐。他是知道的,为什么要承受无穷无尽的鞭笞。从每一年主人与父亲的对话,从每一次主人时而温柔瞬间冰冷的眼神,从有几回昏迷时主人以为他不知道的只言片语。他拼命努力,努力工作,努力讨好,努力让主人眼中有一个他。然而主人不过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罢了。一鞭一鞭,提醒着他不过是个替代品。他努力忍着剧痛,只是为了主人发泄然后心里好过一点。他做错了什么事?难道他不难过吗?他赔尽一生就换不回一点爱。肉体的伤痛抵达灵魂,淹没心痛。 许昭城听不见父亲在说什么,他机械地保持着一鞭一鞭,不紧不慢地抽打。他脑子里只剩下昭然倒下的身影,耳中是十年过去仍旧清晰的枪响。凭什么你杀了昭然依旧活得好好的,你让我的生日变成了地狱,凭什么是昭然下地狱而不是你。还有你,凭什么占着昭然的位子,凭什么享受属于昭然的一切。他走时才十三岁,你们怎么忍心。 这一日的许昭城是真正的魔鬼,他折磨父亲,折磨浅默,也折磨自己。他从前就有些阴冷的个性,在昭然死后,发挥到淋漓尽致。 直到血染红了一小片地板,他才恍然醒来似的,抱起早已趴倒在地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走出父亲的别墅,打开车门,像扔垃圾一样把浅默扔在后座上,开车离去。 十年如是。 他给他优越的生活,却又嫉恨他夺走昭然的一切。 好像对浅默好就是背叛昭然一般,所以只能肆意凌虐。 ☆、第四章 光阴一晃,就晃到了五月下旬。对于浅默来说,一年中绝对不会忘记的日子,除了主人的生日,剩下的就是宁远,余时晏维三个好友的生日了。不过主人的生日是在一年又一年的鞭打中强制记住的,朋友的生日则是心甘情愿记起来的。 五月十九,晴。 许浅默比平时早一个半小时出门。他绕了远路去取订做的西装。纯黑色的修身西装,笔挺合身,正式低调。虽是订做,却不是多奢侈的牌子货,上装裤子两件衬衣布料手工等加起来不到一万,正好适合宁远的学生身份。宁远计算机很厉害,十七岁考过四级,刚刚找到一个在软件公司兼职的工作。十七八岁的孩子哪有喜欢一身正装板正得难受的,至少宁远,浅默没一次见过他西装革履。尽管软件公司环境宽松,可第一天上班总得给人留下个好印象。这套西装剪裁贴身,显得人干净利落。折好塞进袋子里,浅默如同往常一样踏进校园。 一天七节课,平平淡淡,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直到下午放学之后,宁远有些奇怪地问三位朋友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往日他们四个谁过生日,都是互送礼物,一起庆祝的。今天怎么一个说的都没有。他这一问,浅默便装做如梦初醒地,“对哦,今天你生日,哎呀,忘记了。”宁远先是有些失望,接着回过味来,“哼哼,以为这样我会上当了?有什么东西快快交出来孝敬你大爷。”然而这么说的时候心中却是多少有些忐忑的,要是他们真就忘了呢?人这一生认识的人很多,朋友不在少数,但是称得上至交的,不过两三人而已。被至交忘记的滋味任谁都不会好受。 本来还想再继续捉弄,然而浅默一抬头,看见宁远眼里隐藏的一丝不安。 再说下去,这个人会不会难过地哭起来?“好啦好啦,我们想给你个惊喜,呐,生日快乐,也祝贺你下周开始上班,发工资别忘了请我们喝酒。”把西装交给宁远,“啊,我忘记选领带了,这可如何是好。”显然早就商量好了,余时晏维两个总是在一起的人变出一条深蓝色的领带。晏维开口,“领带交给我们来,哪能让你一个人操心。”余时补了一句生日快乐,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笑起来“喂喂,我们又送西装又送领带的,怎么像是嫁闺女啊。闺女,你可得好好孝顺你爹。”理所当然挨了宁远一记暴栗。 “走了,请你们吃饭。”宁远嘴上不说,心里非常感动。不说浅默哪次送的不是价值不菲,单是浅默一个呼风唤雨的黑道少主,除了主人以外半点亏都吃不得,仅陪他买过一次衣服就记住他的尺寸,就够他用一生报答。余时和晏维送的领带也是精心挑选,虽不太贵,可花的心思绝对不会少。 虽然浅默宁远余时晏维同班,但正上高二,且念的是重点高中,课业繁重,像这样聚在一起玩乐的时间并不多。十七八岁的孩子,难得放松,便玩得放纵了些。 先去附近的中餐馆吃晚饭,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四个人提着一箱啤酒,进入一家ktv小包。浅默在进入包间的时候,就关掉了手机。无论回去后将要面临何等残忍的惩罚,此刻他只想尽情玩乐,不负韶光。 这四个人正值最好的青春年纪,他们大声唱歌,大口喝酒,肆意谈笑,宣泄年少所有的寂寞与不甘。最后所有的人,都醉了。 梦里不知,何处漂泊。 浅默酒量很好,从小周旋在各种觥筹交错的场合,红酒,白酒,洋酒,鸡尾酒……千杯不醉。每次有人赞他海量,浅默其实都很想苦笑。当有人,连续十几天一杯又一杯逼着你喝各种不同的酒,你一稍微表现出一点醉意,立刻拿鞭子把你抽醒,你的酒量也会很好。然而鞭子逼着练出来的酒量,只是和朋友喝了几瓶啤酒,便很容易就喝醉了。跟朋友在一起,浅默绷紧的神经总是很容易放松,十年养成的优雅矜持,言行风度,主人所教一切抛得一干二净。嬉笑打闹……简直像个市井混混一样。 斜靠在沙发上,点一支烟,迷迷糊糊看着他们三个打闹。余时晏维两个吵着要看宁远穿西装,扑上去脱他衣服,刚套上上装,脱了他裤子就两个人抱着滚到一边不管了。宁远嘟嘟囔囔骂了两句然后自己睡着了。浅默笑了一下,可怜全新西装还没穿明天就得送到干洗店去。再过一会儿,沙发后传来一点点奇异声响,浅默趴在靠背上往后看,只见晏维露出的白皙小臂被重重掐出青紫痕迹,余时急不可耐的脱晏维裤子,脱到一半猛然一挺,然后是晏维喘息喊叫,婉转迎合。 四个人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青港第一中学每周六天上课,周日休息一天,五月十九,正好是周六,也是知道明天不用上学,他们才敢如此放纵。宁远在学校附近租房独居,余时晏维二人家都在外地,两个人早搬出学校寝室,合租同居了,浅默则几天几天都见不着主人一面。 彻夜不归,没有人关心他们。 周日浅默醒来时,宿醉头痛,神智却是清醒了。所有的周末,都必须工作。然而几个重要会议主人都推迟了,助理说是主人有事要处理,没有来公司。理所当然地,主人的工作,他能处理的都做了。 等到做完所有工作,已是两点三刻。 浅默不知道彻夜未归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他终于回到别墅后面对的是何种折磨。后来的后来所有的事都过去了,他花了很多年时间,一点一点地,最终得到了主人全部的爱。然而当初挚爱的热情,是怎样都不复的了。 许昭城不知道为什么,周六居然没有一个应酬。工作不算太多,下午就收拾完了。吃腻了公司盒饭,他直接让司机开车回家。别墅被打扫的华丽堂皇,纤尘不染,或许是早回家的缘故,许昭城觉得这里简直没有一丝人气,空空荡荡,死不相见。忽然想起很久很久都没有与浅默单独吃过饭了,好像有几天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现下如何。却是找遍了房间,不见伊人。打电话,关机。打到公司,不在。起初以为小孩子在外边玩一会也没什么。叫外卖吃了回卧室却无论如何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独守空闺的,奇异的失落感。 第二天起床下楼,餐桌上温柔不再。已经习惯了,习惯每天早上下楼,有一份简单温暖的早餐等待他。还热的切片面包,微温的牛奶,那是有一个人,特地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那个人是昭然死后,他在世上唯一相伴的人。陪伴他十年艰难岁月。他花了十年,一点一点把浅默打磨成他想要的样子,不知不觉嵌在了心底。 他记得以前他一日三餐都在公司吃,不知何时浅默开始每天早晨为他准备早餐。浅默并没有说起过,然而他就是知道,愿意这么为他做的只有许浅默。如若不是时间太赶,他是一定要吃完才走的,浅默的早餐总是给他工作的动力,就像是那么繁重的工作,都有一个人守在家里,等他。就像是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那个人,他倒下了那个人就会无依无靠。 然而这份温暖突然被夺走了,被那个施与这份温暖的人夺走了。这个认知霸道无理但让昭城出离愤怒。 他派人调查才知道浅默居然彻夜未归,跟朋友在ktv通宵喝酒。但浅默已经去了公司,他又不能到公司把浅默弄回来。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能去公司在那么多下属面前给浅默没脸。 昭城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就坐在沙发上等,不停地想浅默要是敢回来,如何如何。二百鞭?太轻了。打断腿?不够。一枪毙了?太便宜他。似乎怎么惩罚,都辜负他等待一天一夜。 当浅默旋开门钮那一刻,明显顿了一下脚步。灯光大亮,主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盯着门口。他不确定主人是不是在等他回来。十年来,主人从来没有一次等他回家。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稍微整理下着装,泡一杯茶放在主人面前的茶几上。 昭城在浅默进门那一刻忽然沉住气了,有一种终于安心的感觉。“喝酒?彻夜不归?”语气轻微上挑,淡淡地,仿佛不是面对一个犯错的孩子,而是在谈笑风生。 浅默跪下,刚想说主人早点休息,听到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忽然咆哮起来,“喝酒怎么了,当初不是您一杯杯硬灌的吗,胃都毁了,应酬您看着我喝怎么不拦?彻夜不归?您什么时候关心起我隐私了!您每天回来的早啊!”大多数时候浅默都是沉默冷肃的,举止绅士,喜怒不形于色。即使吃人不吐骨头,也是笑着的。在主人面前更是温顺恭谨,不敢说话的语气有一点点不对。但也有些时候,你不知说了什么话,戳中哪个点,就把他惹得暴怒,比如现在。昭城冷眼看着浅默炸毛,再开口时语气仍旧淡淡的,甚至声音都没怎么提高。“怎么?我管不了你了是吗?”却一瞬间爆发出久居高位,百年黑道生杀予夺的威压。 “不敢,请主人教训。”又恢复那个不苟言笑,温良恭俭的许浅默,仿佛方才一瞬并没有发生过一般。他所言,不过是心中所想罢了。一直以来,想说,不敢说的。他低头,深深拜下去,就像真的毫无怨言。 ☆、第五章 “手臂平举。”昭城随手拿起一个古董花瓶搭在浅默平举的双臂上,然后俯身贴紧他耳侧,“敢摔碎,就尝尝跪在碎瓷上的滋味。”暧昧低声,像是在说最动听的情话。 他举起皮鞭,一下一下狠狠抽向单薄脊背,鞭鞭见血。才一个多月,伤愈不久的身体再一次鲜血淋漓。浅默身子抖着,连带着花瓶也来回滑动。他虽是用尽全力稳住花瓶,可是瓷器光滑,手臂又不能抓住,何尝容易。若是普通人,恐怕刚放上去就摔下来了。不只是害怕跪碎瓷片,那个花瓶,他十年不吃不喝,也赔不起。而主人显然不想给他机会,“哐当。”一声,花瓶终是碎在一鞭比一鞭急促的鞭打中。浅默没说什么,稍微一抬膝盖,直直磕向碎瓷,便是鲜红冶艳的溪流。他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已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疼痛感,只是身子克制地晃动,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一般。 “主人,求,求您,浅默明天学校有,有事,求您明天回来再罚。”语音低弱断续,已经到极限了,再打下去,明天别说表演,爬都爬不动。答应了的,代表班级在明天的联欢中表演格斗,骄傲如他,自尊如他,怎能允许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失信。鞭子应声而止,昭城好像愣了一下,声音染上一点怒意,“有事是吧,我非要你去不成呢?”这话竟有一点小孩子赌气的意味了。都伤这样了还非要去学校吗?有事有事,什么事都重要,同学,工作,学校,哪一个都比我重要是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昭城越想越生气,不知不觉已把浅默放在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以至于有一天为挽回他的心,心甘情愿把性命交给他。彼时他并不知道,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一步一步如何走向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许昭城向来很少发火,即使气极的时候,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当他声音能听出怒意的时候,通常惹他生气那个人死期就不远了。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准浅默左脚脚心扎下去,然后右脚也未能幸免。已经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整个扎穿双脚。既能亲自教授浅默近身格斗,可想而知那一刀扎下去的力道。 “啊。”浅默其实痛得意识不清了,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短促尖锐,直撕裂人心。刚叫半声就止住了,痛叫出声,这般徒惹人厌恶。可是他既然不念情分,为何还要听他,为何下意识服从。 “跪这吧。”轻轻一句话,主人丢下他再也不问。 直到看不见主人的背影,脚步声也远去了。浅默试着活动双腿,痛得撕心裂肺。不能跪在这里,不能在这里等死,他明天要表演,他还年轻,他还有十年二十年的漫长岁月。手脚并用,极其狼狈,终于挪到一楼一间医药房时,浅默感觉一生的力气都耗尽了。也许此后再无热情追逐什么了。 的确是这样,当很久以后,许昭城倾尽所有补偿他,顺从他,再得不到许浅默任何回应。 他翻出大麻,掺上烟叶卷成一支,点燃,深吸。每年在他手上过的毒品不计其数,做这些自然轻车熟路。他打电话给司机,“明早七点接我。”听到一声是后,立刻挂断。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带着哽咽的颤抖。再晚一点挂断,就掩盖不住了吧。待到疼痛稍缓,用镊子一片一片挑出嵌入膝盖小腿里的碎瓷。他坐在地板上,一丝不苟地处理伤口,迅速而认真。垂下的头发遮掩面容。好像满身浴血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好像灰心欲死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整个人看上去事不关己,淡漠不近人情。等到挑完碎瓷,浅默直接拿着酒精瓶往伤口上倒,后背,小腿,双脚。整整倒了两瓶。这样剧烈的刺激,他也只稍微颤了一下。重重纱布裹住双脚,直到看不出血色。 他再没什么力气了,爱人,被爱,坚持,甚至生活。曾经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很多年,春草荣枯,最终一片空芜,萧杀荒寒。 眼角一点微弱的泪水,很快就风干了。 ☆、第六章 浅默站在台上,一身白色窄身剑袖。除了脸色略显苍白,额头微微出汗外,整个人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并无任何不妥。出拳踢腿,转身移步,速度快得人眼花缭乱。全场掌声雷动。他们只看出浅默身手敏捷,动作漂亮有力。但假若让内行来看,定会心下震惊,这个年轻人的身手,绝对不亚于那些常年拼杀的人。 完美谢幕,没人知道此时他身上有伤,做到这样,不过是靠两针吗啡勉力支撑。 昭城上楼回房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绪不宁。初时的愤怒渐渐平静下来,化为不能抑止的担忧。几次想下楼把浅默抱上来,他一定伤他心了。不就是喝了点酒,玩儿一晚上吗,有什么呢,为什么当时自己不能控制住情绪。为什么一定伤他呢。罚他跪在冰冰冷冷的地上。然而他忍住了,他认为应该给他个教训。浅默一向的听话顺从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这个人只属于自己,永永远远不会叛逃。即使是自己对不起他,只需要稍微哄一哄,他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掌心。 虽是如此想着,也是很久很久才能入睡。他不想承认浅默对他的影响,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坐在办公室里,心乱得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浅默……他到底怎样了?会不会出事?本想今早上送他去医院,却不料他已经走了。就这么要强吗?昭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担心至此,那孩子不一向都是让人放心的,再说从前也没出什么事。眼前忽闪过浅默昨晚最后的目光,明明白白盛满了绝望。那是令人不忍面对的心如死灰。 这些,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甚至从裤袋掏出手机的动作都有些手忙脚乱。“喂,是许浅默家长吗?”电话那边是一个焦急的女音。昭城几乎心脏停了一拍,“是,请问?”“他出事了,快到第一医院!” 电话那边刺耳的救护车警铃突地没有了。一向冷静沉稳的昭城抓着手机,忽然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他出事了……脑海里这四个字和着警铃尖锐地回响,几近爆炸。他出事了…… 甚至来不及叫司机,昭城飞快地从办公室冲出去。 一路连闯好几个红灯,当昭城赶到的时候,浅默刚刚被抬下救护车,准备推到手术室。他脸色苍白地就像裹着他的被单,安安静静躺在推车上。昭城一下子恢复理智,他的浅默还在。不管怎样,他的浅默还在。“立刻转院。”他冰冷地下令,却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跟来的宁远差点冲上去揍昭城一顿,被老师拦下了。“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抢救。”医生解释。“立刻转院。”昭城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何尝不知浅默必须马上抢救,可这是公立医院,人多眼杂嘴也乱。不管出于何种考量,浅默突然送医的事不能走漏消息。不只是知道浅默一向自持身份,绝对宁死也不愿让人知晓他这副伤病奄奄一息的样子。难道传得满城风雨,堂堂黑道少主竟是任人践踏的奴隶?到时候那些人会怎么对他?浅默的声名,浅默的安危,他赔不起。 青山医院是青港顶级私人医院,只要付得起昂贵的费用,不问缘由,来者皆治。对患者的保密工作更是无一疏漏。 昭城靠在手术室外走廊的墙上,看上去不急不躁,神情淡漠,仅仅有一丝无力感。走得急了,忘记穿外套,靠在墙上脊背一阵阵发寒。手术室里的孩子,生死未卜。放下吧,放下过去的一切,此后好好相待,如果他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父亲,浅默出事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似乎停顿了一下,电话里响起一个有些沧桑的,克制着冷静的声音,“你别急,严重吗?”“我不知道……昨晚我打了他……我很害怕,父亲。”“我说让你好好对他你从来不听……算了,你别难过,他若是有命,以后你好好补偿他,若是……那也是他的命。”似乎又停顿了一下,“我过去陪你。”“不用了。对不起,父亲,我对不起您。”话音刚落,昭城迅速挂断电话。他差一点也许就嚎啕大哭了。很多年前,他难过失落或者感到无助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给父亲打电话。那时父亲很忙,经常一连十几天都见不着一面。但他打过去电话时,父亲总是会认真听他说话,有时安慰几句,有时告诉他该怎么办,有时则是斥责。但没有一次,表现出稍微一点不耐烦。如今自己早已独当一面,又与父亲结怨多年,却还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拨通了电话。 谁都明白那句对不起的原因,十年仇怨,一句对不起就轻易化解了。父亲愿意原谅自己,可是浅默呢?因为对昭然的亏欠,他折磨父亲,折磨浅默,也折磨自己。不能忘记又怎样,为了死去的弟弟再把浅默把父亲逼死吗?浅默做错了什么,就因为自己面对他的时候,会想起昭然。 十年错失。 ☆、第七章 这间顶层最右的单人病房,是专属于许浅默的私人病房。无数次身受重伤,主人只需把他往这里丢一段时间,不需要过问什么,就可以重新获得一个看起来状况良好,安然无恙的小奴隶。 昭城坐在浅默床边,握住了他瘦骨嶙峋的手。以前未曾仔细看过,现在才觉得他那么好看。纤细眉目,苍白肤色,单薄得像要化去。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从来不送浅默去医院,不去看他,不打电话,任他一个人与病痛挣扎。不是不想在乎,不是不想关心,而是不能面对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不能面对那个不成人形的他。 他太瘦了。 “砰!”,踹门声打破了这个早晨的宁静,丁霍一脸怒气地踹门而入。昭城对浅默不好,他是知道的,可也没想到竟凌虐到这种程度。 丁霍是青山医院的院长,许昭城的私人医生兼合作伙伴。世间之事,本来就是相互利用。许昭城为青山医院提供安全庇护,器官供源,丁霍则为他提供私密高质的医疗服务。 只是相交多年,除了利益往来,终究是有几分真心交情。 丁霍知道自己不应该干涉病人的隐私,但是他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怒火。他给浅默手术,触目惊心。不说层层叠叠,深可见骨的鞭伤,脚上血肉翻卷的血洞就割断好几条至关重要的神经。而且并没有及时送医,受伤后又剧烈运动。又是为了什么,如此重惩,连伤也不给治吗?还有营养不良,过度劳累,浅默的身体早已掏空了。 他算是看着浅默长起来的,对这安静有礼的孩子颇为喜欢。只是再喜欢,他的立场只能站在昭城这边。 “你干什么,别吵到小默。”昭城语气平静,也不转身,像是早知这一幕。“哼,装什么假关心,你他妈就不是人!”丁霍说着一拳挥过去,昭城站起转身,微一躲闪,没说什么,他的确不是人。“你知道吗,浅默脚差点废了,不好好休养的话再也站不起来。”什么?他说什么?昭城一时无法思考,站不起来?但或许是习惯了和这个朋友吵架斗嘴,伤人的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个奴隶而已,能跪着爬就行。”话语的淡漠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你……”丁霍气得说不出话,摔门而去。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真和昭城打起来。那么,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保不住了。 留下昭城呆呆站在屋内,不知想些什么。 主人轻轻把他的手握在手心,就像真的心疼他一般。然而甩脱的时候用的力度真能把人手腕弄断。 昭城不知道的是,浅默在丁霍踹门而入那一刻就被惊醒了,他只是不想动,不想说话。醒了又怎样,难道要当着丁霍的面从床上挣扎起来跪在地上?何苦自寻难堪。一个奴隶而已,能跪着爬就行……主人是这么想的。原来所有的努力不过换来凉薄的一句话。一辈子跪着爬,是不是还要感谢主人留他一命。 浅默闭着眼睛,眼角几乎流出泪来。然而这样的伤心只是一瞬,他想起许多年来他满腔诚挚是怎样被一次一次的虐打消磨掉,他想起何时决定再也不要希望。 挣扎起身,直接摔在地上,接着爬起来跪好,低眉顺眼,恭敬卑微。 听到“砰。”一声响,昭城转身,他看到浅默慌乱跪好。浅默醒了,他伤那么重,他摔下来了。……他又在折腾自己了,他肯定生气了。刚要抱他上床,浅默却开口了,“奴……隶知错,求主人重罚。”声音艰涩,没有怨尤,也不含一丝感情。“你再说一遍。”语气中略含怒意,自称奴隶,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贱自己。 再说一遍?自取其辱一遍还不够吗。是真的心死了,真的不想折腾了。自己不一直是奴隶,就算自己一直不承认有什么用?挨多少打都不肯说,如今我承认了,你还想怎样。一字一字加重了语气,“奴、隶、知、错、求、主、人、重、罚。” “咚。”浅默重重砸在墙上,他蜷缩着身子,剧烈咳喘起来。昭城愣住了,刚才听到浅默那句话,自己一下子愤怒无比,下意识地一脚就踹出去。到底怎么了,一碰到浅默的事就会失控,不知所谓。 他又伤他了。 昭城走向浅默,想抱他起来。可还没等到他接近,浅默突然大声哭喊,拼命往墙角缩。从他的角度看上去,主人脸色沉冷地,极具威压地,一步一步逼近。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咳咳、咳……”主人要干什么,自己现在的身体,会死在这里,会死在这里。浅默只有十五岁,不论如何坚忍,受过怎样严酷的训练,又怎么能不怕死亡。以前平静隐忍,逆来顺受,不过是认为自己撑得过去。极度恐惧让他本能地哭喊,他无法思考,所想到的竟只有自己如何凄凉地死去。 昭城从未见到浅默如此失常,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惨烈,撕心裂肺。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向后退了几步。“我不过去,我不过去,浅默你怎么样?”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他不敢轻举妄动。 浅默哭着,咳着,几乎觉得要窒息了,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复下来。“浅默,好些了吗?”没有回答。“浅默,我们休息一下可以吗?”没有回答。他便去接了一杯水,递给浅默。 心下冰凉一片。好些?好些了就开始罚了吧,休息?休息又是什么新招?刚才那么失态,他自知今天不会好过了。看到主人递过的水,浅默想都没想就接过从头上淋下去。主人哪会好心递水给自己喝。好冷,自己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很难看吧。 昭城没想到他竟理解成这个意思,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伤到他。“浅默,我不罚你,你自己好好反省。”这样呢,这样你一向熟悉的冰冷命令会不会让你安心一点?昭城走到窗前,窗外天色一片暗沉。 许是折腾了太久,太过疲累,过了一小会儿,浅默不知不觉靠墙睡着了。昭城确认他睡熟后,小心翼翼抱起他。抱到床上,替他擦干头发,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这个房间空气太过沉重,几乎要窒息。 ☆、第八章 二楼一间普通的客房。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柜,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干净整洁得就像从未有人居住于此。 昭城回家取浅默的换洗衣物。原本这样的小事吩咐一声就行了,不用昭城亲自来办。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安心地待在医院。无论如何,像是失魂落魄一般,迫不及待地想着亲自为浅默做些事。尽管微不足道,总会带来一点心安。 他太久忘了关心他。 记忆中进入浅默房间的次数寥寥无几,第一次告诉他以后这是你的房间,把一堆被褥床单扔给当时五岁的他。最初几年偶尔挑剔他已经收拾妥当的房间。 是不是我过度严苛致使你最终把房间弄成这般毫无生息的样子?是不是你的人也渐渐变得冷漠肃静,悲喜都不说? 现在我肯把所有体贴,所有真心都给你,你还肯要吗? 不能再想下去,昭城赶紧打开衣柜。如果刚才是愧对亏欠的话,他翻了一遍衣柜后,就是无法言说的心酸了。 整整一衣柜的衣服,却全是严肃的正装。黑灰,深蓝,成套的各种各样的西装,马甲。长袖白色衬衣,花色繁多的领带。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每月定时有专人预备衣装以供挑选,昭城自己做衣服有时也会顺便帮浅默带几件。每个人都只顾关注许浅默是否衣着得体,光彩熠熠,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是不是舒服,有没有穿暖。 除了几件薄薄的毛衫尚可抵御些许冷风外,整个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可以抵挡青港酷寒秋冬。 没有一件适合这个年龄的孩子穿,体现青春活力,可以穿着和朋友逛街打球。 这个孩子的生活,被残忍的改变,小小年纪西装革履喝咖啡谈生意,变得和自己一样刻板枯燥。 昭城忽然想起什么,衣服也不取了,从浅默屋里出来,径直出门。 开车到某家离家最近的银行,他证实了自己的恐怕。银行卡上的数字大得惊人。联系银行总行长调出银行卡每一笔存取,除了有时候一下子刷出较大金额,显然买了贵重东西外,每月的支出少得可怜。在青港这个物价不低的城市,那点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从浅默跟了他开始,自己给浅默开了银行卡,每月亲自打入大笔金钱。开始时每月几千,后来越涨越多,十几岁的时候就是每月十一二万了。每次罚他,其实会觉得对不起他,然后就额外汇入一笔钱。好像他付了费,就可以肆意凌虐一样。他把浅默当成了什么?花钱买的泄欲工具? 一年又一年,他用金钱抹平了所有愧疚,以为有了大笔的钱,浅默就可以过得舒适安逸。 为什么不挥霍那些钱呢?那样我可能会好受一点。昭城忘记了他告诉浅默这张卡上的钱可以任意取用时,浅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刷卡买了昂贵的玩具他是怎样斥责惩戒他肆意挥霍,玩物丧志。 心情烦乱得又开车回了医院,昭城几乎觉得没撞车真是不可思议。两天来他接触了太多不知所措,围着医院和家转了好几圈。似乎回到十年前那个年轻幼稚的他,保有几分真心,还会为了爱人心痛万分。 昭城回去的时候,浅默已经醒了。他半躺着倚靠枕头看书。露出被子两只穿着淡蓝色病号服的胳膊,安静而美好。看起来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甚至还有一点轻松愉悦。仿佛那场撕心裂肺的挣扎从未发生过,仿佛他只是来例行体检而不是伤痛万分。 主人走到床边的时候他做出要起的动作,被主人拦下后自然躺回去,并不坚持。然后装作主人完全不存在一样继续看他的书。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坚持起来,小心问好,恭敬服侍。他开始不再坚持一些事,因为不再期待,反正主人想罚就罚,不关乎他的表现。惹怒了主人更好,疼痛正好让他更清醒。 “看什么呢?嗯,?”昭城主动开口找话题,语气像是平常人家对孩子的关切。他凑上去,看了看封面。 “是,以前没看过。”浅默随便回答着。表情依旧是平淡严肃的,和他看重要文件,经济报表时的表情没什么区别。他的确没看过任何闲书,以至于觉得故事蠢不可及,更不知道看的表情应该是不一样的。 一句话,包含多少无奈苦楚。究竟怎样的折磨,才能用这般风清云谈的语气让听者刺痛人心。 病房围绕在一种表面的和睦中,一人刻意讨好,一人随便应付,竟造成了这种奇异的虚假的美好氛围。 一根细小的针,可以轻易戳得粉碎。 浅默仅仅在医院住了一周就出院了。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学校可以不去,工作及道上繁多事务却必须处理。 即使出院,主人却强制他一天天在家休养,不许出门,什么也不让他做。一直到身体完全养好也不放他。主人一定是软禁他了,以前主人对他不好,可还是信任他的,机密事务从不避他,从不干涉他的自由以及隐私。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好吃好喝,却限制人身,不再让他参与任何事务。主人的解释是等他伤好,他只能暂且相信。主人强势到没有理由更不屑于欺骗他。主人对他出乎意料好起来,虽不是嘘寒问暖,和颜悦色,至少开始不那么冷漠,有些事情愿意给他解释考虑他的想法而不是一个简单冰冷的命令。在他决定闭目塞听放弃所有希望以后,是不是有点讽刺?不过他不敢信了,谁知道那是一点点愧疚,还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呢? 当他获准出门上学的时候,已经七月份了。 他还住院的日子里,主人那天走后只来了一次,出院也是让司机来接的。其实很好了,以前不管伤多重,住多久医院,主人从不会过问,更别说亲自看望。浅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伤至死,说不再理会却还计算着这种小事。 他不知道昭城鼓足勇气才敢来看他那一次。工作是很忙,也没有忙到抽不出时间去看他。加大工作量,一些可早可晚的工作都认真做了,下属的工作也揽了一些。这样才能填满担心想念的空隙,才能说服自己工作很忙不去看你。浅默那么恨他,那么怕他,怎么会想见到他呢?他每一次,不是带给他的轻松愉快,而是高压和伤害。他在,浅默永远休息不好。怎么还敢去见他? 即使鼓足勇气那一次,小心翼翼不敢说什么不敢做什么,只问声好,在浅默床边坐一会就走了。 卑微的,换了他。 昭城与丁霍深谈了一次。那是一个下午吧,浅默并不知情。 “浅默的身体状况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他需要好好休养,他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和刺激,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丁霍坐在办公室里,直视昭城,严肃地,一字一字加重语气。昭城不伤害浅默是绝对不可能的,两人身份地位的差距,浅默无人可依的境地注定了这是个悲剧。他作为局外人,能做的只有郑重其事的警告。 “我会照顾好他。”昭城坐在丁霍对面,微微点了下头,同样严肃。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相信。从一开始,他带给浅默的,就只有一次比一次严重的伤害。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说他营养不良,更严重了。你到底有没有给他吃饭?他会很容易生病,天气不好和冷的时候,他膝盖和骨头里会疼得厉害。你别看他表现的什么事也没有,旧伤已经是一辈子了,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我知道了。”昭城面上冷冷淡淡的,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不是他无心,只是长久地就算心里难受得生痛,也只会显得丝毫不放在心上。丁霍从前跟他说浅默营养不良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爱美或者贪玩,不好好吃饭活该。现在想来,浅默该是连吃饭的钱都节省了,又经常给他的工作量让他忙得吃饭都顾不上。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却一无所觉。 他从不知道那些责罚鞭打能给人造成多大的疼痛与不可磨灭相随一生的伤害。浅默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疼痛难忍,从来都是平静没有痛苦的样子。他也就以为只痛一时而已,甚至一次一次加重惩罚。其实每天都痛得厉害吧,身上的伤从没好过是吗?为什么从不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狠毒的人是吗? “浅默似乎滥用吗啡,而且抽大麻烟。好像已经成瘾了……我问过他,他说是为了止痛。”丁霍考虑许久,还是告诉昭城。无论作为医生还是朋友,他必须据实以告,他不希望浅默出任何意外。 “我会盯着他戒掉。”这是自己造成的。浅默管理大笔毒品生意,不会不知道危害。是自己逼得他竟至于靠毒品止痛。就是戒不掉也没关系,他现在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求了。他怎么忍心他再受一次伤害。 他几乎没有勇气面对他了。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那样对他,又给他管理公司,就不担心?”沉默许久之后,一声叹息。不好好对他,又把一切都给他知道,真这么过度自信他不会背叛你吗? 昭城没有回应,冷冷看了丁霍一眼,推门离去。 浅默要是想要他的命,就给他好了。 他欠他的,已不是一条命能赔得起的了。 ☆、第九章 下午三点半,考完最后一场考试。青港第一中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谈笑着走出教室,走出校门。 他们迎来了暑假,属于他们的,辛苦学习之后可以稍微尽情玩乐的时光。 浅默斜背着书包,身影清瘦修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就像任何一个年轻的孩子。他在任何方面都能做到完美,一次小小测验自然不在话下。可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做给那个人看而已,却从来没有得到一点点的肯定。 而宁远却是愁眉苦脸,宁远学习一向不错,又不是太在意成绩的人,按理说不该为了考试愁眉不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丢了耳环。”“……落在了考场,我找人问过,那个座位是邢建的。” 宁远三岁的时候,他母亲嫌弃家里贫穷,与父亲大吵一架后一去不返。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五岁那年。母亲带着一个男人,来跟父亲离婚。后来父亲发奋图强,慢慢走出阴影,挣下了现在的家业,亦再娶妻。只有他自己始终不能忘记,他记不起面容的母亲。 那年五岁的他,在自己的泪光中,隐约看见母亲眼里也是含着泪的。 那对耳环,母亲的耳环一直被宁远贴身携带。十几年了。他还记得,母亲把耳环从耳上摘下来放在他手心的温度。 这些微的温度,陪他度过每一个独居的寒冷夜晚。 “走吧,我陪你去找。”浅默拍拍宁远肩膀,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一听就马上反应过来的人,又怎能不放在心上。不想加重宁远的难过罢了。 众所周知,邢建是学校里的小霸王。他父亲邢豪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富商,自小对他宠爱有加,疏于管教。邢建也就是仗着有些财势,拉帮结派,胡作非为。不过邢豪倒是主人最近一个合作伙伴,浅默见过一面。与昭城的合作,在某种程度上,对邢豪的生意是重要的。 “嗯?”邢建发现桌下地面上有一对耳环。他的座位靠墙,应该是还没有人发现这对耳环。虽然式样老旧,却是纯金制成。邢建顿时眼前一亮,前些日子花销过大,父亲冻结了他的账户,所给的钱只刚刚够吃饭。他正愁没钱送新交的女朋友礼物,卖掉耳环的话…… 浅默和宁远走进教室的时候,邢建还在。宁远尽量平静地问,“请问,同学有没有在座位附近看见一对耳环?”“没有。”邢建斩钉截铁地否认。“抱歉麻烦帮忙找一下,谢谢。”浅默一贯地公式化语气。 如果邢建知道站在他面前之人是许浅默,他绝对不敢说出下面足够他死十次的话。可惜浅默一向行事低调,邢建又一门心思只在玩乐。“你觉得我可能看见?哥们,不就一对耳环嘛。”邢建不耐。因为他的大声说话,班里还没走的同学都聚拢过来,大部分是邢建的好兄弟。邢建目光盯着浅默,脸上浮起一丝轻薄笑容,“哟,这小子长得不错啊,跟了小爷我怎么样?”配合地,一阵哄笑声。“你!”浅默没说什么,宁远先气红了脸,抬手想给邢建一拳。 他不该让浅默陪他来的,他当时真是害怕失去耳环,害怕失去母亲唯一的痕迹。看吧,人都是自私的,当浅默说陪他去要的时候,他只想着自己,丝毫忘了浅默的安危。总觉得浅默不可能吃亏,就能肆意忽略吗? 浅默迅速拉住他,看了他一眼。或许浅默的眼睛有种天然的安宁,也或许是知己的信任,宁远安静下来了。 在学校里动起手来对他和宁远都不好。 “好了,我明白了。”浅默礼节性地笑了一下,倾国艳色。他拉着宁远转身就走,没有一丝被调戏的窘迫恼怒。 “宁远你若信得过我,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这么巧,又见面了。”邢建歪着头,一脸玩世不恭。他带着七八个人堵在校外浅默他们的路上。不得不说,邢建还是有些能力,刚好堵在一条人少偏僻的小巷内。来之不善。 “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镇定自若。 浅默十五岁之前,并没有上过学。主人请老师教他一切必需的学识,而射击和近身格斗则是主人亲自教授。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骨头都断了个遍。这样严苛苦练出来的功夫,主人以外,他还没怕过谁。 “不,这事因我而起。”宁远不走。 “兄弟有架怎么能不一起打。”晏维不走。 “就是,就是。”余时不走。握了下晏维的手又放开,他恐怕还在疼。可他选择留下来,他不能不尊重他。更何况他们都是兄弟。 说来奇怪,他们四个平常放学并不走这里的,怎么偏偏今天走了,就刚好被邢建堵了。 浅默微微笑了一下,其实真的不需要。但是兄弟的情,他领。 “你们以为有谁走得掉吗?给我上!”邢建直接冲向浅默,出招凌厉。浅默侧身躲了一下,闪电般倾身向前。他伸手拽了一下邢建,然后抬腿便踢。没有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邢建倒在地上抱腿呼痛,浅默站在他面前两步远,居高临下。 他的兄弟手忙脚乱想将他扶起来,然而只是徒劳。 一双腿,好好地就被踢断了。 “现在,可以还了吧。”浅默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人,阳光从他身后打下来,身前则是重重阴影。“嘶……他妈的,敢得罪我,回头我告诉我爸……”邢建痛得直吸气,骂道。教室里这人一笑,倾国艳色,勾了魂似的,说让他跟他,并不全是玩笑。匆匆叫了人堵在这里,着魔般想看他被打倒,被摁倒在地上的样子。“给你爸打电话,你不是要跟他说吗?打啊。”浅默打断他,啪一声扔给邢建一个手机。 许是被吓到了,邢建竟乖乖拨了过去。“爸爸……”电话接通的瞬间,邢建哇地哭了出来。“儿子你在哪,你没事吧?”电话里透出焦急。不等邢建说话,浅默一把抢过手机,按下免提,“您好邢豪先生,我是许浅默。”温和有礼。“对不起,小儿鲁莽无知,有什么地方得罪请您多包涵,您看……”克制的声音已经焦急万分了。“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拿了我朋友一点东西。”仍旧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让听者惊出一身冷汗。 众所周知,许浅默是许昭城极为宠爱的弟弟,两个人都是出名的心狠手辣,许家在青港乃至东南亚都极有实力,如果得罪了他,合作终止,经济损失是小,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您看,他不肯还,还非要麻烦您,这么着,我把电话给他,您跟他说。”然后轻轻把手机递给邢建,如同只是借用了一下而已。“畜牲,赶快把东西还给人家,给我滚回来!”怒吼,冷汗早已湿透衣衫。“邢先生的生意我看暂且别做了,啊,对了,小心出门。”挂断电话,邢豪赶快带着保镖出去寻找,希望儿子还能有命滚回去,就是人家手下留情了。“爸?”邢建不敢置信,他竭力忍住眼泪,把耳环扔给浅默。他也不傻,到这份上也明白浅默不是他惹得起的。 “宁远,看看对不对。” “是的。”宁远接过,不知道什么心情。失而复得,犹豫,震慑,担心。 “嗯,走了。”浅默居高临下地看了邢建一眼,目光中竟似饱含悲悯。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带头走出了小巷。 这个人,冷静理智,功夫过人,强势无情。在需要的时候,那些温和内敛,微笑友善,会化为最尖锐的利刃,插在最精准的地方,可怕的是你根本就无从防备。 他们对他一无所知。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萧杀荒寒 作者:祈河 第2节 ☆、第十章 八点半,浅默看表,不知为什么这个时间家里开着灯,深吸一口气,打开家门。 主人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听到声响,并没有回头。他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想过无数遍怎么跟主人说,然而真正面对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主人为什么会提前回家,今日之事他知道多少? 浅默径直走过去,跪下,亲吻主人的脚面。弯下去的脖颈是最完美的弧度,脊椎骨一节一节,像珍珠一般优雅分明。“起来吧,我订了xx餐厅的位子,就我们两个人。”昭城笑笑,穿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不同于往日的肃穆。 他从五点一直等到八点半,没在公司看见浅默,甚至早早放下工作回了家。他没有过问,他想浅默偶尔有些自己的事也好。“一直在等你回家吃饭呢,起来去换衣服。”浅默跪在地上没有动,昭城看得出浅默的犹豫,却只是重复他的要求。你不想说,那我就不问。我们去吃饭好吗?手牵手,像任何普通情人间一样。 ……从来没有单独跟主人出去吃过饭,从来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他抬起头,看到主人眼里的热切。一直在等我吗?一直没有吃饭在等我到这么晚吗?浅默有什么资格。“你累了吗?不想出去的话,我叫人买回来。”许昭城从来没如此迁就过一个人。浅默看起来心情不好,他只想顺着他一次,让他开心起来。 “不用了,浅默今天打了邢建,恐怕骨折了。”浅默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更为艰难的一句话,“我打电话过去让他父亲的生意不用做了。”其实主人不会在意他跟谁打架,也不会在意生意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损失。主人真正在意的,是他仗着那个虚假的身份干涉主人的事,向来说一不二的人,怎会容许什么人插手。就像让他在重要文件上签名一样,说是决断,其实根本不容他置喙。主人会认为他恃宠而骄吧,尽管他没什么可恃的。 “说理由。”一下如同冰冻的声音。他花了三个半小时什么也不做,只等着浅默回家,满心欢喜地想带他出去吃饭,却只等来一句不用了。 “邢建轻薄我,说想让我跟他。”略去起因经过,他不能说,自己的朋友少说为好。说了,宁远就危险了。 “就为这个?你不是挺能忍吗,怎么做在人前了?” “对不起,请主人重责。”如果邢豪,如果那些黑白两道人士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受宠的弟弟,而是下贱任人玩弄的奴隶,真想看看他们的表情啊。他们何尝不是权衡利弊,仰人鼻息,跟他又有什么两样。 “看来只有打到全身骨头都碎掉,你才肯乖乖的。”昭城语气软了下来,甚至透着一丝无奈,像聊天气一样说出这句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是。”浅默抖着手去解衬衣的扣子,就这样是吗,就这一次自作主张你要废了我是吗,我还不够听话是吗?膝盖已经开始痛了,一年一年累积的伤。 “别解了,在这等着。”莫名烦躁,他垂首间隐藏起来的泪意,又怎会觉不出来。他伤心了,还是害怕了?自己不能再待在这里,否则真的可能控制不住做出刚才说的那样的事了。 算了,你不想说我不问了,这是你的自由。知道吗,从在医院那一次,我就立誓再也不会伤害你。 他走到阳台,抽了一支烟,等到香烟燃尽了,再一次走进屋内。他重新坐在沙发上,浅默仍然垂首安安静静的跪着。 忽然起了一点捉弄的心思。“你知道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是。”不由分说掐住浅默下颌,抬起他的脸,“把你自己赔给我吧,心甘情愿地。”昭城笑着把他推倒在了沙发上。 ☆、第十一章 浅默坐在客厅沙发上,无聊地翻着杂志,不时抬头看看墙上挂钟。凌晨一点,主人说今晚早回来陪他的。开始的欣喜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失掉了。不过是一个奴隶,凭什么主人要记得回来陪你。 相信主人迟早会让自己沦落到更悲惨的境地。可再一次回暖的心已经管不住了。 “砰!”一声撞门声。许昭城在门外,想开门却怎么也不能拿出钥匙。浅默立刻上前打开门,他看到醉得不成样子的主人。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主人,浅默扶您回房。”昭城不置可否,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竟一下子摔在浅默怀里。等浅默终于把主人拖回二楼卧室,已经累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把主人弄到床上,盖好被子。他站在床边喘了口气,准备离开。 朦胧中看见那个孩子转身,昭城猛地爬起一把抓住浅默手腕,狠狠将他推倒床上。 鲜血在米白床单上流成冶艳明河。 主人,不管以后怎样,浅默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夜,主人用唇舌,用身体带给我的滚烫热度。疼痛真实而热烈,所以温暖也真实而热烈。 颠倒春秋。 昭城的意识还在混沌朦胧中,昨夜喝了很多酒……然后呢?他揉揉太阳穴,想坐起来。却发现一个人挂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腰,还在睡。他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过来。浅默苍白着脸,紧紧皱眉,似是忍着极大痛苦。 浅默□□的身体上遍布着青紫的伤,看起来虚弱而妖娆。床上凌乱着红红白白的污迹,彰示昨夜的暴/行。思绪回笼,一夜旖旎春梦原来是真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浅默,以如此残暴的方式。是因为也许将要失去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吗? 昭城轻轻将浅默环在腰上的手放下,轻轻下床穿好衣服。 尽管动作很轻,还是惊醒了浅默。没有睁开眼睛,就当自己还睡着吧,一点也不想面对主人。听到主人的脚步出了房间,浅默略微想了一下,还是撑着起身。他撑着床沿,一点一点下床,然后靠着床沿跪在了地上。并没有去给自己找一件衣服,发生了掩饰又有什么用。主人醒了,他不确定会面对什么。 主人是什么人自己比谁都清楚,昨夜挣扎一半是不想被强,一半是因为主人非常厌恶酒后乱性。那样一个理智冷静得残忍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怎么能容忍让他做出这种行为的自己。 主人怎么能,容忍身边有什么东西让他失去理智。 昭城端着一盆热水,拿着毛巾进屋,关上门转身的一瞬间,一眼看见垂首跪着的浅默,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掩了表情。却很明显地给人一种凄凉苦楚。 他哭了,他一定哭了。 昭城停在门口,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本想先帮浅默清洗,可是现在浅默醒了,难道当着他的面再碰一次他的□□?这样的侮辱他怎么能忍受。 “对不起,浅默错了,浅默不该……”嗓音嘶哑,但这样的嘶哑嗓音却带了一种别样的旖旎。那个“引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也许先主动认错主人会让自己好过一点。可是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了你还说是你的错,有这种事吗? “你先自己清洗一下,我出去,其他的事一会再说。”昭城把水和毛巾放在浅默面前,快步地离开了房间。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浅默觉得全身的痛楚要把自己吞没,撕/裂的何止是身体。终究是嫌他脏了,忍受不了没有清洗的自己,不愿再靠近自己。甚至最后的脚步像逃离瘟疫一般急切。 清洗之后呢,还洗得干净么? ☆、第十二章 昭城在街上漫无目走着。出来,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去给浅默买药,可是到了药店才发现,该用的药家里一样不缺。只不过找个借口逃离而已。即便是最后的相处,也被自己毁得彻彻底底。 似乎应该回去跟浅默道歉,又觉得道歉没什么用,反正浅默不会原谅自己了。走了好些时间,仍是犹豫不决。越发觉得懊恼,自己什么时候如此磨磨蹭蹭了。想来想去,还是回去道歉吧,可是要怎么开口?他从来没有跟浅默表达过一丝软化。 浅默总是在跟自己道歉,尽管大多数时候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跪下,垂首,他轻声说对不起,请主人责罚。像是最完美的仪式,从姿态到表情,从语气到躬身的角度,一切挑不出一点不对。然而那种公式化的优雅里,像是有一丝不甘,一丝难过隐藏得恰到好处。 道歉似乎应该表现一点诚意。昭城走进街角一家商店,出来的时候抱着一只一人高的泰迪熊。实在是不知道浅默喜欢什么,记得他小时候是跟自己要过玩具熊的。 不过是一只玩具熊,为什么他当时非要跟他过不去。现在呢,现在给你还来得及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可是你已经不会开口向我要任何一件东西了。 将外卖放在餐桌上,泰迪熊则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下楼就会看到。 “浅默,洗好了吗?”“浅默,我买了粥,下去吃好吗?”“浅默,我可以进去吗?”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尽量温柔,尽量耐心,一遍一遍敲门。习惯了对浅默呼来喝去,他实在不是个耐心的人,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他还想他怎样。 “浅默,我进去了。”过了一会儿,终于是不耐烦了。 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指责,就一眼看见浅默昏倒在地上。盆子翻倒在一边,他一身的水,看起来冰冰冷冷。自己只顾逃避,竟然完全忘了他需要人照顾。昭城走过去,手指触到浅默的身体,冰凉入骨。忽然害怕起来,慌忙探他呼吸,心里才稍稍安定。 抱起他太过消瘦的身体,昭城竟觉得像是抱着一堆骨头,每寸骨节突兀而分明。 被温热的水包裹着,一双手温柔地游走在全身每一处皮肤,那么让人沉迷的触感……意识渐渐清晰,浅默终于能够睁开眼的时候,却着实吓了一跳。他拼命挣扎,不想在这里,不想被这样对待。 溅起的水花是淡红色的。昭城更加抱紧浅默,轻声安慰,“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清洗。”“我什么也不会做。”轻吻他额头,示意他安静下来。他怎么舍得再伤他,当他抱着那个冰冷的身体,就什么也顾不得了。顾不得浅默愿不愿意,顾不得他会不会原谅自己,那一刻只知道这个身子再暖不过来就不行了。 浅默放松下来,跌坐在浴缸里任由主人摆弄。他倒不是相信昭城,他太累了,他的身体拒绝不了这样的温暖。水的温暖,主人怀抱的温暖。心里把自己千刀万剐几万遍,身体却再也动不了分毫。实在太贪恋了,纵使万劫不复也绝不能放开。 “有劳您了,这身体,还洗的干净么。”微微叹息。浴室里雾气蒸腾,气氛有几分迷乱,他看不清主人的表情。 昭诚的心狠狠地刺痛,是他弄脏了他的身体,到头来什么也没给他。 浅默面无表情,不反抗,不迎合,不想说话。直到穿好了衣服,自始至终没任何反应。 “来,浅默,饿不饿?我们下楼吃饭。”简直是对待小孩子一般,柔声哄着,一步一步小心扶着。 浅默被主人扶着下楼,当他转过楼梯的拐角,看见那只可爱的泰迪熊,刷地白了脸色。 那是年幼无知的年纪,跟了主人不到一年。他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主人要挑几件衣服,打电话叫他跟从。选好衣服,主人罕见地在附近下车,挥退跟随的人,和他并排走路。 甚至为了照顾他年幼,稍微放慢了脚步。他们走在一起,就像是任何一对真正的兄弟。 当主人走出几步,发现他没有跟上时,他正停在一家玩具店橱窗前。那里面有一只浅棕色卷毛的玩具熊,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他被迷得迈不开脚。主人折回来,俯下身问他,“你喜欢吗?”他说,“回主人,浅默想要。”然后主人走进店内,刷了一下一张薄薄的卡片,抱着熊出来。他还记得当时是露出怎样欣喜的神情,笑着说谢谢主人。主人没说什么,打个电话,一会儿车开过来接他们回家了。他抱着这只有他一半高的熊,几乎以为,那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了。 但是一回家,什么都变了。 主人把玩具熊放在墙边的矮柜上,他看见主人后退,拔枪。射穿了玩具熊。速度快到他来不及哭。“许浅默,你是我买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要哄的我高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我不给的你不能要。”主人语气温和得就像问他喜不喜欢玩具熊时一样,甚至神情别无二致。“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喜欢什么东西,别让我看见你喜怒形于色。你知道你不过是个玩具,我今天能打烂这只玩具,改天就能撕了你。”“我不罚你,乖,你开一枪今天就算过去了啊。”主人把枪递给他,温和中透出一种不可违背的严冷。浅默抖着手,接连枪响,他不知道开了几枪,一直到枪里没有子弹还在持续。 一片狼藉。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枪响,第一次开枪。 自始至终,他吓得不敢哭,说不出话,几乎站不住。 玩具熊不会流血,他却分明听到了呻吟。 也许很多年以后,他终究能明白主人是为他好,在道上混,太明显的喜怒偏好将死无葬身之地。也许很多年以后,他终究能够像主人那样身居高位,微笑着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那有谁关心当年那个孩子的心情呢。 从那次开始,他知道没有人会在乎他。现在提起来,不过是再一次提醒他只是个玩具,活该被如此对待,生死不由己。 而我,居然曾经有一瞬间真的以为你爱我。 “主人,扔了它,或者您希望浅默去扔。” “我说,扔了它。”一字比一字,蕴含了水汽。 “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昭城在浅默变了脸色那一刻意识到了自己做的有多么不妥。这不是提醒他那一次的伤害吗?只记得你喜欢过玩具熊,却以为你忘了于此带给你的伤痛。你总是不会表现出任何受伤的样子。 “我早上不知道如何处理所以出去了,我觉得应该跟你道歉就买了它,是我没想到,对不起……你等着,我马上扔了。”从未这样细心向任何人解释过,语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抓起玩具熊走出别墅,回来的时候浅默仍然站在原地。 “好了,我扔了。再也不会有什么能伤害你了。”他把浅默拥在怀里,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胸前衣服一片湿凉。 被主人抱住的瞬间,眼泪一下子涌出,仿佛忍了十年的眼泪决堤而出,如何停也停不下来。浅默哭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十年委屈,换这一句承诺,值不值? “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去逛街,买你喜欢的东西好不好?你想要什么都行。”昭城顺着浅默后背,轻轻安慰。 ☆、第十三章 餐桌边摆放了两个棕色单人沙发,取代了原本的硬木座椅。是不是主人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柔软舒适,照顾到他的伤。主人细心为自己考虑,这是不是幸福的感觉?然而没有主人吩咐,到底不敢坐。 浅默恭谨规矩地站在桌边,微微躬身。重伤之下,仍然保持着最完美的礼仪。桌上摆着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浅默坐吧,我去热一下。”耽搁了许久,桌上菜肴已然冷却。 “不必,主人,浅默不想吃这些。”停顿了一下,“浅默想吃青华素饺。”浅默抬头,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丝微笑。这般无理取闹,主人一定不会再放过自己。主人,你能容忍我到什么程度?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一生的寒冷,温暖过后的寒冷更伤人,不真实的温暖不如亲手打破。主人,给我一个不再沉溺的理由。 昭城抬手,想甩浅默一个耳光,然而最终只是揉了揉浅默被冷汗浸湿的头发。他脸色那么差,他维持着完美站姿的身体不可觉察地轻颤。他觉得他一定是抱着很大的期望这么说的,比起自己对他的伤害,这一点点小小的过分又算得了什么。 “你说的,我叫人买了你可别给我吃不下。”他把他今生能给的那一点点温柔宠溺,都给了他。 浅默是何等敏感的人,他感觉到主人掌风扑过来,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他捕捉到了那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主人不会容忍他太多,但主人愿意为了他克制自己。这样就够了。 青华素饺是青港远近闻名的名吃,顾名思义,只有青港青华大酒店独此一家。一份十二个,是有钱人争相品尝的无上美味。半月形的饺子,面皮里融进了多少味名贵香料,晶莹剔透。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包裹着的红红绿绿的新鲜蔬菜。更是用最昂贵的红木燃烧蒸熟,时间控制精确到秒。每天只限量供应不超过五份,需要提前一周预约,仅仅面向青华最高级别的会员。并不是有钱就吃得起的。 像昭城这样打个电话派一个手下便能轻易买到,全青港别无他人。浅默以前跟从主人参加宴会时吃过一次,那个味道即使过了很久也难以忘怀。 不得不说浅默挑的时间正准,青华大酒店刚刚做出今天最后的一份,还没端上桌预约的客人就不得不让给昭城了。 然而美味摆在面前,浅默并没什么胃口。素饺是自己闹着要的,又不好不吃。全天下面对青华素饺这样的奢华美味硬着头皮举箸的人,大概也就浅默一个了。“吃不下了,主人吃吧,抱歉让您一直累到现在。”一向少食加上身上的伤,实在是什么胃口也没。六个饺子,又被主人逼着喝下半碗粥,已经是勉为其难了。 主人为自己从早上忙到现在,恐怕饭也没顾上吃。 “不想吃,放着吧。”回答他的,是冰冰冷冷一句话。 忽然心里升起一种可以称之为幸福感的东西,伴着酸楚。偶尔宠他一下,看他露出真心笑容,真的很好。他的痛苦明明是自己造成的,他竟还为自己的照顾抱歉。浅默给他的温暖太珍贵。心里感动,说出口的仍是冷漠,他和浅默都是口是心非的人。 墙上时钟敲过了三点。从吃过饭以后,浅默和主人并排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几乎像床一样的沙发上,两个人都不说话。即使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浅默仍然保持着谨慎,他顺着主人搂着他的姿势,不敢妄动分毫。多年积威,他实在说不准主人哪一时推开他,甚至一脚踹过来。 他觉得出来,主人几次欲言又止。 “浅默你听着,你父母安明先生与阮兰女士他们明天来接你走。”极快的语速带着模糊不清,想了一刻又一刻,最终这么说出口。与其浅默自己知道,不如他亲口告诉他。“您以为,浅默会信?”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已经信了。主人从来慎言。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吗?主人不要自己了。 安明与阮兰是越南出名的企业家,夫唱妇随,创下了不小的家业。他们的事业一直在越南本土发展,许昭城原本与他们并无往来。他们在几天前突然找到自己,说浅默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而昨天的dna鉴定结果最终证实了这个事实。 那张薄薄的dna鉴定书化为最沉重的巨石,一下砸在他头上,头破血流。陪伴自己十年的浅默,安静顺从的浅默,温柔隐忍的浅默,就要离开自己了。他一直把浅默当成了自己的私人藏品,从未认为浅默有一天会离开他。当然他可以拒绝,他的势力在青港还不至于惧怕两个外地企业家。可是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他们是浅默的亲人,自己什么都不是。 安明和阮兰近期开始进军青港市场,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认浅默,自己是青港的黑道世家家主,与他们也有些经营交叉。即便昭城清楚他们想利用浅默,可他们是浅默的亲生父母,就算是利用也会好好照顾浅默。 而浅默在自己这里能得到的只有不断的伤害。 我希望你过得好。 不想失去,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 所以他一个人喝酒喝到半夜,做下不可原谅之事。想再拥有浅默最后一次,想把浅默融进骨血。 “真的,dna结果已经出来了,你的血很容易得到。”昭城苦笑。dna鉴定是用头发做的,这么说不过是想让浅默恨他离开他。 “您容浅默想一下好吗?”忽然呼吸就有些困难。“主人说吃过饭带浅默出去,还作数吗?”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艰涩。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算数。”怎么忍心拒绝他。 ☆、第十四章 青港最繁华的步行街,除了卖奢侈品的高楼,更多的还是市井风情,人流不息。一直开车开到不能开的地方,昭城才扶着浅默下车。既然是逛街,就一定是步行的。没有要办的事,只是走走看看。 从小害怕主人丢掉自己,所以只要走过一次的路绝对不会忘记。即使如此小心,这一天还是来了。 “主人,浅默想吃冰激凌。”看向街边卖冷饮的小摊,没有什么语气的冷淡陈述,配上一副孩子一般的笑容,却是打动人心的。收起所有不好的情绪,最后一天,就好好的度过吧。 “怎么,胃不难受吗?”丁霍告诉过他,浅默的胃病有多严重了。他从没好好待他。 “浅默想吃。”仍是冷冷淡淡的陈述,不过稍微撇了下嘴角。 “那一会胃疼别怨我。”这样小小的撒娇,没有人能够抗拒吧。可是以前浅默从不会这样,总是一副正襟危坐,有礼疏离的样子。为什么不早这样呢,你这个样子没人能够舍得伤害你。 放下那些沉重的心情,何不先过好这个难得的下午。 “累了吧,洗个澡去睡。”已经晚上十点了。看着他累,早想带他回家,只是他一脸高兴,难得他开心。 “主人,浅默永永远远只属于您一个人。浅默不跟他们走。”脸色苍白而坚定,他直视着自己的主人,用一种轻柔而不可违背的语气说。他坚持站着都有些勉强了,冷汗几乎汇成河。他不能输,输了就输掉整个后半生了。虽然主人待他刻薄,可回父母身边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对待。他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 想得到的,必须自己去争取,去抢夺,这是主人教给他的,用无数的残酷。 一句话,打破了两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和睦,空气成冰的声音清晰。 一路上两个人都小心避开这个话题,努力作出开心愉悦的样子,买了一些东西,甚至还在咖啡厅共进了晚餐。现在想来,那平静的逛街,明明是临行前的饯别。 “怎么说话呢,你想从头学一遍规矩?”昭城冷了脸色。从头学一遍规矩这话说得很重了,然而昭城内心并没多少愤怒,甚至有些隐隐地兴奋,隐隐地期待。浅默说他只属于自己,永永远远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我说,我是您的,我想永永远远地陪着您。”几乎耗尽全身的力气。主人虐待他,可也没喜欢别人。想着长长久久陪在主人身边,想着为主人做他能做到的一切。您只要让我跟随就好,您只要记得我是您的私有物就好。 “如果我说,我不要你呢,你看看你自己,低贱,肮脏,全无羞耻,有什么会让你误会我想要你?”浅默,听话,我给你的只有痛楚难过伤心不是吗?你的身体都差成什么样了,听话,跟你父母走吧。 “我早就想丢弃你了。” 如遭雷击。低贱,肮脏,全无尊严。这些不都是你造成的吗?现在说不要我了。原来主人早就想扔了他,只是不方便说出来。刚好有这么一个机会,怎么能留下他呢。他还求着主人留下他,当真是自取其辱。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平静如初。 “是,我肮脏下贱,可你想没想过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不如彻底激怒主人,看他会做什么。主人,我在你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么?你能逼我到什么程度? “你给我认错。”昭城怎么也没想到浅默敢说出这样的话。 “你给我认错。”脸色又沉了几分。要是以前,早就打得他不敢再说了。 “好了主人,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如果你执意要我走。 “我怎敢打死瑾扬少爷,少爷死在我这,我跟你父母交代不起。”说得云淡风轻,却几乎让浅默跌倒。他后退两步,扶住沙发才勉强稳住身体。不叫我浅默了是吗,我已经没有资格做浅默了是吗?讽刺至极。不想我死,只是因为没法跟两个陌生人交代。许昭城你到底有没有心。 伤人几分便会自伤几分,一场对峙,两败俱伤。 “我跟他们走,你就不怕我一身伤,身上还有那种痕迹,他们控告你?那可是身败名裂啊,我的主人。”同样的云淡风轻,嘴角牵起一抹嘲讽。什么时候他竟沦落到作践自己要挟别人的地步了。 “你想他们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是别人奴隶这种事公之于众呢,多有失体面。”不止如此,凭自己的身份把儿子给他们送回去他们就该谢天谢地了。控告?只会让他们身败名裂,死得不明不白。 “他们不会,我会!许昭城,你要是敢不要我,信不信我让你身败名裂?你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歇斯底里。身体剧烈颤抖,用指甲死死抓住真皮沙发才能保持着不倒下去。指节发白,真皮沙发已经被他抓破了。既然执意侮辱我,既然执意不要我,又为什么给我一个你不想送我走的错觉,让我拼尽了全力像个疯子一样到头来什么也抓不住。 昭城第一次看见浅默歇斯底里的样子。浅默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双手紧紧抓着沙发,冷汗不停地冒,像刚从水里出来一般。紧紧绷着脸色,如临大敌。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一怔愣间浅默松开抓住沙发的手,重重跌在地上。然后没等昭城反应过来,以手撑地,一点一点跪了起来。 “主人,浅默太失礼了,请重重地、重重地责罚。”像以前一样顺从,说着请罚的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怎么样随你吧,反正浅默的身体,也应该过不去多久了。 昭城低下头,看着他苍白的指尖一点鲜红的艳色。心一点点软了下来。也许这一次,我该听你的,也是听从我的内心。他也跪下,轻轻拥住浅默单薄的身体,什么也不说。这样能给你安慰吗?我抱着你,我和你在一样的高度。 他轻轻扶起他,让他靠着他坐在沙发上。“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意思。”“这件事情你自己决定,我听你的。但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别急着做决定。你父母明天早上九点来,总归要见一面。”他希望他仔细考虑好,尽管自己很想留下他,但他不希望他将来后悔。 ☆、第十五章 天已经亮了。浅默叠好被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努力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浑身疼痛,额头微烫,似乎预示着今天的难熬。 不再多想,浅默去浴室洗了个澡,热水和蒸汽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点。穿戴整齐下楼,主人已经等在客厅里了。七点不到,主人平时是不会起这么早的。四目相对,也就一瞬间的诧异,浅默迅速低下头去,走到主人身前,跪下,优雅地亲了一下主人的鞋面。“早安,主人。”完美无可挑剔的,奴隶的礼节。如果爱对自己来说太奢侈,那么安心做好一个奴隶是不是能够被允许留在你身边。 不忍错过一眼,奴隶的姿势浅默做来却像一位尊贵的绅士。昭城轻轻扶起浅默,在他前额印下一个吻。“早安。”“去换一下衣服,别穿这件,穿昨天我们买的,我也换。我等你下楼吃早饭。” 浅默换好衣服,是昨天一起买的,自己和主人一人一套。一样的款式,一样的颜色,一起穿起来是不是就像情侣一样。然而主人是不是爱他已经不重要了,这么些年足以让他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不应该要求。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要一直一直留在主人身边。 下楼,浅默斜靠着楼梯口的扶栏微微喘着气,头发被冷汗浸湿。昨天折腾了一天,有些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时的他,一袭剪裁得当的浅驼色西装,有多美。 楼梯后那扇巨大透亮的玻璃窗,任由清晨阳光缓缓倾泻,一色浅金,温柔而虚幻。浅默身后,米色的旋转台阶一级一级,竟仿佛通向天堂。他就那样安静地靠在楼梯口,带着几分淡淡疲惫。他皮肤白皙,又是穿的浅驼色衣服,整个人像是要化在一片阳光里了。宛如天神,不可亵渎。 昭城完全被眼前的人迷住了,一时不知身处何方。他抬起头仰视他,这样美好的人只能仰视。浅默身后的台阶,一级一级,散着金色的光,那是通向天堂的么?浅默他是天神吗?人怎么能够这样美好。昭城想抚触他完美无瑕的面容,诉说他对他的爱与不舍,又想一巴掌扇过去,想撕碎他的脸。根本不应该存在。 然而他只是走到浅默面前,着魔般地向他伸出手,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承诺了一生。他知道,他的面前,是他全部的世界。浅默看着面前他的主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了主人的手。他忘记了,什么都忘记了。主人没有直接过来拉着他就走,而是伸出手等自己握上去。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握了上去,主人的诚挚让他觉得是某种许诺,安心贴切。 他们手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未来,背对阳光,坚定而小心翼翼。他们一步一步,怎样走向了残忍而无可挽回的定局。 记得的,忘记了。 盛开的,枯萎了。 昭城替浅默拉开椅子,扶他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浅默旁边。谁也没有松手,掌心传来对方的温度让他们觉得一生都安定下来,不再无所依存。 吃完早餐,昭城和浅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即使是看电视,两个人也都是正襟危坐着。电视小声嘈杂着,没有寻常人家看电视时的说笑讨论,也没有人把心思放在屏幕里的色块变换,钟表秒针的声音被异常放大。不敢说一句话,问一个字,深怕对方轻而易举下一个定义。 屏幕里的热闹永远穿不进这深宅肃穆。 许久以后,浅默悄悄把身体靠在主人怀里,用一种极为小心,随时准备被推开的姿势。他不敢说他想要一直一直陪在主人身边,不敢说任何一个字。深怕他一开口,主人突然改变主意非要送走他。 浅默是您的,永远是您的。 浅默不求您的爱,只需您允许我跟随。 感觉到浅默的动作,昭城很随意地就把浅默搂了过来。怀里绷紧僵硬的身体,没有一刻的放松。而他自己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随意。不敢开口问一个字,不能确定他说留下来还是走。要是一问,浅默改变主意想要跟着父母离开,他怎么办。 我尊重你的意愿,听从你的考虑。 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离开我。 八点。 “浅默,如果我……”话未说完,突然被一个吻堵住了嘴。浅默猛地倾身吻他,撬开牙关,直吻到喉舌深处,心脏窒息。浅默第一次的主动,前所未有的情深。他便明白浅默不想听他说下去了。 浅默,如果我真的厌恶你,真想丢掉你,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见到你的父母。 八点四十五。 “主人,求主人一会儿他们来了听浅默的行吗?”主人,浅默还是不敢说,就留到最后一刻吧。主人一向厌恶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却没有推开还搂着浅默是不是有那么一丝希望? “我答应你。”他亲自教出来的孩子,他知道浅默的才智足够出色地处理各种场合。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答案。可是他愿意遵从浅默的意愿,就当做这些年的一点补偿,从此后再不相问。 九点整。 单调的门铃声响起,浅默拉着主人霍然站起,握着主人的手紧了又紧,昭城都觉得被他握的生疼了。“王妈,麻烦您开下门,然后您可以走了。”浅默命令。 “是,少爷。” 王妈每天两次到主宅打扫卫生,带走要洗的衣物。她从十六岁开始为许家服务,已经三十年了。从姑娘熬成老妈子,后来嫁了许家保镖,最好的时光都埋葬在这里。她打开门,待客人进去后鞠了一躬,悄无声息地关门退下了。 许昭城和许浅默亲自到门前迎接安明和阮兰。他们身着同款浅驼色西装,同样的黑色领带。他们站在一起,背对阳光,就像真正的佳偶天成一样。 “两位请坐。”浅默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而冷漠。并没有请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是一楼一间小型会议室,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丝毫亲切。 说完昭城率先入座,浅默沏了四杯热茶。 儿子出落得一表人才,看起来气色不错。看他和昭城的关系……难道自己的调查有误?还是那王八蛋特意作出的表演?安明一进门就细心打量两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 既然敢来,就肯定查出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 阮兰则是盯着十年未见的儿子,不肯错过任何一眼,忧心忡忡。他们对不起他。当年公司破产,负债累累,不得已把瑾扬托付给亲戚,几年后站稳脚跟,却不料亲戚第三年就去了,儿子下落不知。十年遍寻无着,如今找到了却查到他饱受虐待。 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声震东南亚的黑道教父,只能先想办法把儿子要回来。 “许先生,您看什么时候合适让瑾扬跟我们回去?”安明开口,“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忘记您抚养浅默成人的恩德。”恩德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抱歉,安先生。我是许浅默,不是安瑾扬。”微有遗憾的语调,仅这一句就划清界限。 “安先生,您看,浅默似乎不愿意跟你们回去呢。”同样微有遗憾的语调,昭城微微笑了一下。他的浅默,想要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 “这,许先生我们可是说好了的……”阮兰有些急了。她的孩子到底受了多大罪被逼着不让走吗? “对不起,我尊重浅默的意愿。”昭城站起,稍微鞠了一躬。“请两位放心,我会照顾好浅默。”不管以后怎样,许昭城说这句话时,是严肃而认真的。他对浅默的父母做出郑重其事的保证,像对岳父岳母保证会照顾好妻子一样。 “时间不早了。”浅默也起身,漫不经心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手腕,然后又隐在衣袖下了。 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不管表现得如何不在意,心一直是痛着的。重重恨意之下,是不是终究有一丝渴望父母的爱? 安明阮兰自然是不肯走的,然而昭城浅默都死死不松口,之后又交涉许久无果,眼看十二点了。“那您看我们和浅默这么多年没见了,能不能单独请他吃顿饭?我们今天下午一定把他送回来。”最终阮兰只能这么说。只怨他们实力不够,没法强行带走瑾扬。 浅默看向主人,昭城在他眼里看到了请求。说是恨的咬牙切齿,可见到十年未见的父母,谁不会起一点点依恋之心呢?“去吧,早点回来。”他轻轻拍了一下浅默的肩膀。没说出口的,是“我等你回来。”他知道浅默明白的。 他现在一点一点也不想放开浅默了,不计代价。 ☆、第十六章 五岁那年,是许浅默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年,却也是他从来不愿想起的一年。那一年,难过,痛苦,绝望,却也是那一年,结识了注定纠缠一生的人。 五岁以前,他叫安瑾扬。瑾,美玉,扬,貌美。不同于许浅默的隐忍内敛,安瑾扬是开朗阳光的孩子。父母开着一家小公司,生活还算富足。父母将他视作掌上明珠,即使工作再忙也会抽出一点时间陪他。他们陪他做游戏,讲好听的故事。他们总是微笑着叫他,小瑾。 本该岁月静好,然而在他五岁过半的时候,父母生意失败,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一向无忧无虑的瑾扬,在这一年知道了什么叫肝肠寸断,他的生命就此被推向截然相反的地步,甚至一度认为自己接近死亡。 当然,父母破产是他后来知道的。其时的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那一段时间,父母仍旧像往常一样对自己微笑,可是他曾偶然见过父母背对自己时所流露出的焦虑。家里开始有很多人来,争吵,谩骂,不绝于耳。然后是频繁搬家,搬出了宽敞明亮的家,搬到各种偏僻的地方,在一个地方住不到一个星期。 动荡的生活持续了三个月,直到那一天。是个阴天吧,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终究没有下雨。 那一天,赶了好久的路。漫长压抑,谁都没有说话。父母带着他,敲开了一个陌生的门。开门的男人不算帅气,但给人感觉还算亲善。当然,瑾扬无法预知后面发生的事。 “小瑾,叫人呀,叫刘叔叔好。”母亲说。 “刘叔叔好。” “小瑾真乖,这个给你,去那屋玩一会。”刘叔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给他一个玩具。 过了一会儿,瑾扬看到父母走到门边,要告辞的样子,便追了出来。父亲神情如常,母亲微微红了眼眶。三个人就这样站在门边,相顾无言。许久,母亲低泣出声。 “小瑾,是父母不好,这段时间你受苦了。”她蹲下来,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小瑾,刘叔叔是我们的亲戚,你先跟他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来接你回家。你要听刘叔叔的话……”瑾扬伸出小手帮母亲抹去眼泪,他并不能明白母亲为什么如此伤心。不过是分开一段时间而已。 他不知道这一分开,便是诀别。 “小瑾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父母回来。”母亲说完这句话,他们就走了。父亲则自始至终沉默着。 现在想来,那伤心,那泪水都显得分外可笑,不过是卖掉了自己,换取东山再起的资本。既然当初狠心推进火坑,凭什么这么多年后出现,轻易打破他得来艰难的生活。 刘叔叔倒是好吃好喝待瑾扬不错,就是有点好赌。平静下来的日子总是短暂,瑾扬一天一天算着日期,第十一天。刘叔叔带他坐上火车,两天三夜,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刚开始时,瑾扬并不担心,他觉得父母把自己托付给刘叔叔,那刘叔叔便是值得信任的。父母从未骗过自己。 可当刘叔叔带他来到一处地下入口时,瑾扬知道了自己错的多离谱。既是亲戚,为何以前从未所闻?他竟然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瑾扬不肯再往前走了,冷冷质问。他一向聪敏,抛开感情的因素,已经猜到事情的大概,只是无论如何不愿相信罢了。“青港,枫樱地下奴隶仓库。”刘叔叔转过身,语气冰冷。“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也跑不掉,总该让我明明白白。”青港离家千里,他是知道的。他一个小小孩童,时至午夜……可他只能拼尽全力先冷静下来。 五岁的孩子能有如此机敏,如此临危不乱是十分难得了。但有什么用呢?反应过来不代表逃脱得掉。刘笑了一下,在深夜里显得贪婪如同鬼魅。“你不知道吗?你父母破产,欠下巨额债务,他们已经把你卖掉还债了。你看你这么漂亮,肯定会卖个好价钱。”说着手指甚至抚上瑾扬脸颊。我们不知道他这样昧着良心做事,还他自己的赌债会不会良心不安,但他的确第三年被人生生打断全身骨头,一粒子弹射穿颅骨结果性命。 瑾扬厌恶地打掉刘的手,心中一片寒冷,不知所措。他相信父母以前待他好是真的,离开时的伤心也是真的,只是终究抵不过利益。他没有逃跑没有反抗,安安静静跟着刘走进阴暗的地下室。母亲,您看,瑾扬一直很听话,您答应过瑾扬的,您说会接我回家,母亲一向信守承诺的,对不对? 地下室空间很大,潮湿,血腥浓重。整齐地堆放着一排排铁笼,笼子里关着漂亮的男孩。他们只穿一件长到膝盖的白色浴袍,甚至有几个赤身裸体。 压抑,恐慌,麻木不仁。 瑾扬也被换上白色衣服,关在墙角一个铁笼里。“你的编号是z27,先休息,明天教你规矩。”男人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瑾扬的笼子。 第二天,瑾扬走出笼子,抬头直视着男人,目光冷漠。他紧紧攥住白色衣角,在这样肮脏的环境下说不出的禁欲与清宁。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被捧在手心上,被人放在心里好好照顾,日夜牵念。 男人玩味地欣赏着瑾扬嚣张的样子。有点意思呢,从来没有人在如此境地下还能保持冷静,在他面前。“啪”,甩了一个凌厉漂亮的鞭花,吓得所有铁笼里的男孩皆是一抖。 “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主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肉体,思想,灵魂。”望着男人眼里的严厉,瑾扬怎么可能不怕?他只是竭力撑着,他不想任人践踏。“跪下,告诉我,我是谁,你是谁。”瑾扬不动。“跪下。”又一次重复,瑾扬依旧站着,笔直。 男人觉得越来越欣赏他了,好久没碰上这么有意思的猎物。“不肯?那就打到你肯为止。”地下室寂静得可怕,只有一鞭一鞭,重重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越发沉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惹怒了男人。那小小的身体早已站立不住地趴在地上。 然而竟未呻吟一丝一毫。 “不会说话是吗?”男人皱眉。 没有任何的回应。 鞭打声再一次响起。“这是第一课,反抗只会付出沉重的代价,想活下去,必须顺从。”许久之后,男人大概是累了。“给他治疗,不给食水。”“什么时候想通了,叫人告诉我。”转身离去。 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和耐心,可以陪着这个小奴隶慢慢磨。 瑾扬终于明白这个地方为什么叫枫樱。枫,鲜红,樱,盛开。鲜血盛开的美丽。鲜血盛开美丽吗?不知道,只知道很痛很痛,只能一个人蜷缩在墙角,闭着眼睛死死忍耐。灯在男人走时关上了,黑暗,痛楚。拼命守住所剩无几的自尊有意义吗?换来更多痛苦。可是低头了就代表从此以后任人践踏。不想在别人脚下残喘。 没有一个人肯分一点东西给他吃,没有一个人肯稍微安慰他一下。原本以为曾经那么疼爱自己的父母,即使卖掉自己也不会让自己过得太难堪。没想到竟是沦落至此。安明,阮兰,你们多狠的心? 一次次昏倒,又一次次醒来。第几次醒来之后,灯光刺眼。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捉摸不透。 “醒了?我可是等了你好久。”男人丢给他一个纸包,“吃吧。”饥饿能够吞噬理智,尤其是食物近在眼前。瑾扬狼吞虎咽吃了下去,什么也没问。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哦,忘了告诉你,你刚才吃的是狗粮。”男人抱着双臂,待瑾扬吃完,不紧不慢地开口。看吧,还以为自己多高贵,知不知道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连乞丐都不如。 瑾扬没说话,他猛地弯下腰,手捂肚子吐得昏天黑地。最后生生吐出血来。 昏倒过去。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灯光刺眼。他看见一个人从入口走进来。那人着一身灰色休闲装,面无表情。清秀而凌厉,并无暖意。 “您先看看,喜欢哪个?这里只是一部分,您要不满意我带您去别处挑?”男人跟在那个人后面,点头哈腰,很是恭敬。 想要抓住的,唯一一点希望。 天堂或地狱,只要离开这里。 当他走过自己面前时,瑾扬伸出手,一下扯住他裤脚,不让他往前走了。“主人,求您,带我走。”他趴在地上,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助而恭谨,血顺着白色的衣服往下流,宛如盛开。 原来并没有多么难堪就可以做到的。 裤脚被人扯住了,昭城略一迟疑,回头看见一个孩子趴在笼子里,细若蚊蝇地叫他主人。面容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充满祈求。 他还很小。 恍惚一瞬间,昭城似乎看见了昭然。清澈的眼睛,小心的神情,每次被打以后就是这么看着自己,什么也不做,等着自己抱他,安慰他。 满室春色,再也看不进其他人。 “开个价。” “他……您不再看看其他孩子?”男人有些犹豫。这孩子倔强得很,要是不小心触怒了这位权势通天的客人……何况他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奴隶了。“他才送来不到一个星期,要不等调教好了再给您送去?”男人陪着小心。 “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人。”昭城冷冷地,转身大步走向出口。 瑾扬听到了那句“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人。”你说,我是你的,我终究是有人要的。 他是他第一次见面就认定了的主人,是他自己叫他主人的。是他从枫樱带他走,带他回家。所以以后不管多难熬,他都忍下来了。 “以后,你是许浅默。” “是的,主人。” 后来昭城问过浅默以前的身份,浅默只说是从小在孤儿院,有天走丢了才被卖到枫樱,昭城也未深究。他一直不敢告诉主人,他怕主人知道了,就会不要他了。 就当他,从来没有过父母。 ☆、第十七章 雅致低调的私人咖啡会馆,只接待为数不多的会员,每一间单间都隔着曲折回廊,重重帘幕。保证客人的绝对隐私。正是上流人士放松休闲,商量事宜的绝佳处所。 进门的时候浅默只稍微对着监控器点了下头,便如入无人之境了。在这里,没有多余的服务生来打扰客人,会员只需要到预订好的单间,点好餐点写在纸上放入墙上的暗格。过一会叮一声后餐点便出现在暗格里了。从头到尾,你不会见到任何一个陌生人。然而如果你想闹事,隐在暗处的保镖随时可以出手。没有人知道这家咖啡馆里有多少隐藏起来的人随时待命。而只有最顶级的会员才可以带非会员进入而不需要任何身份验证。 “瑾……浅默你看看吃什么。”阮兰把菜单先递给坐在对面的儿子。说实话,她和安明并不想到这阴森森的地方吃饭,可浅默指定这里,十年未见,愧疚疼爱都来不及,怎好一见面吃顿饭都逆他的意思。儿子只是和他们太久不见生疏了,被那个禽兽逼着不敢跟他们回去,断不会害他们。 浅默也不辞让,拿起笔,纸间响起细微的迅速的摩擦声音,并没有看菜单。他写字的样子极为好看,低垂眉眼,纤瘦手指。然后把纸笔和菜单推向对面,“两位请。”冷淡疏离。当父母问他去哪吃饭的时候,他带他们来了这里。会所半数的房间隐藏有监控,有资格调取监控的,只有主人和自己。时机太凑巧,他直觉事情不是仅仅认儿子那么简单,而且主人一定察觉了什么。然而是不是也有一点想让主人安心呢,自己和父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主人都可以知道。他不会离开主人。 满心算计,浅默根本不像一个刚刚找到十年不见的父母的孩子,态度理智而残酷。 安明接过,纸上是两行漂亮的字迹。黑咖啡,茄酱意大利面。他皱了下眉,把第一行划去,重新写上柳橙汁(热。然后点完餐给妻子。由于不知道怎么叫餐,他们选完后只能又递给浅默。浅默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第一行。“你胃不好,所以我帮你换了。”安明赶紧解释道,生怕儿子有什么不满。“谢谢。”浅默只说了声谢谢,声音有一点干涩。他考虑不起他们怎么知道的,考虑不起他和主人之间他们知道多少。至少在这一刻,心有一瞬间的软化。父母知道自己胃不好会帮自己把黑咖啡换成热橙汁。主人也知道自己胃不好,却仍旧几天几天的饿他,让他喝酒。 然而再过一小会儿,这点微不足道的心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三人本来极有涵养,极重礼仪,吃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一顿饭就这么在稍微缓和的气氛中无惊无喜度过了。饭后三人小口小口地品着茶饮,安明和阮兰看起来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喝掉了整整一扎橙汁,浅默觉得再等下去,天都黑了。但是父母应该是想和自己多待一会吧,他已经不跟他们回去了,怎么能再拒绝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呢? 十年前的罪,他无法容忍。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静静的陪着他们喝茶,度过这个下午。 “是许昭城不让你跟我们走,对不对?”沉默许久之后,阮兰第一句话就红了眼眶。一定是他逼的,那个禽兽把她的孩子糟蹋成什么样了,还不让她的孩子回家。 “不是,是我的决定。”浅默抬起头,直视父母,眼睛里没有一丝动摇,肯定而绝情。 “浅默你别害怕,许昭城怎么对你……我们都知道了。”安明开口,语气里有一点恰到好处的哽咽。孩子哪有不想跟父母回家的呢?他的孩子,怎样残忍的对待竟让他一句话不敢说。 “哥哥对我很好。”许昭城从来没有背叛过他,并且给了他作为一个人能给的最大程度的信任。你们呢? “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能回家,我们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现下跟儿子单独见一面来之不易,如果能争取儿子同意,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安明知道他和阮兰亏欠儿子的,太多太多了,但他们会用一生偿还。 爱他,好好照顾他,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他。 “我知道了。”淡淡地,仅仅是一个客观陈述。 “浅默,爸爸妈妈帮你脱离他好吗?”他们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钱财势力,虽说比不上许氏,但只要儿子肯配合,安明相信能整垮许昭城。那时,他们就可以和儿子一起回越南,安静的生活,再不会有外人插足。 “他那样对你,你不恨他,不想报仇吗?” “说吧,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浅默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像是无力支撑一般。身经百战,他自然明白话已至此,言下何意。 他不想再一次对父母失望,所以,他把话挑明了。 “我们不是……”儿子怕是误会了,阮兰着急解释,却被安明打断了。 “只需要告诉我们一些机密,适时配合我们。小瑾,我们一起回越南好吗?再也不会有人对你不好。”利用自己的孩子,即使是为了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况且风险太大,万一他和阮兰小瑾都得赔进去。可是安明再不想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人虐待。 “既然你们调查过,那就应该知道,亚洲青港浅默少爷不愿做的事,没人能强迫。”早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凑巧,十年不问,为什么偏偏你们打入青港市场就刚好找到我要认我了? 我在青港最冷的冬天冻得嘴唇青紫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医院难受得快死了的时候,你们可有一点挂念我? 十年之前为了钱卖掉我,十年之后为了利益让我送死吗? 他一字一字,字字凌厉。 然而他其实已经觉得浑身发冷,几乎要控制不住得颤抖了。 “好好,我们不说了,你别在意。”安明压下难过,赶紧改口。小瑾身上一瞬间爆发的凌厉,让他感到害怕。只有亲身经历过残酷拼杀的人,才会有的。他们可爱的孩子,被许昭城教成了真正的魔鬼。 他不明白为什么许昭城那么残忍地虐待他,浅默竟还对他死心塌地。 “浅默还想去哪玩?我们陪你去。”阮兰缓和气氛。她不想叫儿子浅默,叫一次心就被剜一次,可是儿子让他们这么叫他。 “不必,两位请。没我领路,两位是出不去的。”浅默拿起披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明显的赶人意味。 安明阮兰只好站起来跟他出去。却不是就此放弃,他们打算在青港常住,谋划出路,慢慢等儿子回心转意。 咖啡会所门口,浅默执意拒绝了父母送他回去的提议。他不想,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消息网铺天盖地,并不刻意去查,浅默每天看的资料中有几次出现过父母的名字。所以无论例行巡查,重要生意还是其他,十年来浅默始终不肯踏足越南。要是在同一片天空下,不小心遇见了呢?即使这么想着,当父母找到他,即使如此凑巧的时机他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萧杀荒寒 作者:祈河 第3节 想被安慰被疼爱,想有一小会儿做回小瑾。 他能忍,并不代表他不痛不伤心不难过。相反,他比任何人敏感,多疑,更容易受到伤害。一点不好的情绪,都会持续很久。 他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盛夏时节,他脸上出了一层薄汗,阳光下略略镀上一层金色。 直到实在走不动了,一挥手,一辆黑色捷豹停在他面前。 ☆、第十八章 高二的暑假是浅默有生以来最为轻松愉悦的时日了。如同往常一样和主人一起工作,但偶尔也可以和主人一起稍微放松一下。主人的要求仍是一向的严苛,但大部分都是自己能够做到的了。 轻松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开学了。开学后,是高中最后一年了。主人的意思是高中毕业直接到公司上班,同时管理道上的事务。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学历是没有用的,况且浅默的学识能力早已不输于任何一个国外名牌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他深知,这一年将是他最后的自由。短短两年的学校生活,是主人能给他的最大的放纵,然后他将会永永远远站在主人身边,一生不离。 浅默光着脚盘腿坐在地板上,安安静静地看文件。他低下头的弧度优雅而单纯,细瘦的后颈,脊椎一节一节分明珍珠一样。没有扎腰带的裤子稍微滑下去一点,从后面可以看见雪白之中那一点凹陷,隐秘地,引诱地。 想让人一把把他的裤子扯下来,看见全部的风情,想让人一点一点,把雪白都掐成艳红。 昭城从背后环住浅默,低头含住他耳尖吸吮。浅默仍旧专注于文件,一动不动,甚至细微的颤动都没有。只有昭城知道,一瞬间浅默耳尖连着脸颊红得多么迅速。那个天使,沾染了凡尘的颜色,只有他能让他这样。 “知道吗?这次打入欧洲市场的合作,怀特先生想单独跟你谈。” “主人不会答应的。”语气一成不变的冷淡平静,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安德鲁表面上是一个谦谦君子,暗地里则是十足的衣冠禽兽。好男色,好性虐,被他弄死弄残的少说也有两打。 浅默相信他能得到的情报,主人不会不知道。 “他一个人去,不会出事的。”安慰的语气,暗含冰冷的命令。 许氏家族在亚洲黑道声望极高,却并没有打入欧洲市场。虽然在欧洲开了不少餐厅,安插了不少探子,与几个德高望重的家族也有往来,但并没有真正分一杯羹。而现在英国x家族族长派出最器重的侄子安德鲁怀特来与他商谈军火开发事宜,正是最好的契机。 许家三代积累,终于在许昭城这一代有可能实现称霸欧亚大陆的愿望,当然不免有些激动人心。名利总是冲昏人的头脑。谈判谈了三个多月,大部分事宜已经敲定,只是有几处至关重要的细节多次商谈都达不成共识。这种情况下,安德鲁私下里拉住昭城说了些您的弟弟才智过人,很是仰慕之类。说想要单独跟他谈谈,肯定会双方尽欢。 昭城不是不知道对方言下之意,但他还是答应了安德鲁的要求。他本以为,在他的地盘让安德鲁一个人去,浅默枪法功夫都那么好,他再派几个人暗中盯着就不会出事。他真的没想牺牲浅默多少,他只是想如果留下点把柄说安德鲁欺辱他弟弟,有些事就会方便得多。 浅默那么聪明,应该是明白的吧? “知道了。”平淡的语气,只是身子轻微僵了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再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了吧。如果一开始起了疑心,那么后来再说什么听在浅默耳中都别有用意。他一个人去?显然是干那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事。不会出事的?就是说主人不许自己出差错。 原来主人心里自己终究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奴隶,随时可以交换他的利益。 “怀特先生,您对我们的方案还有什么建议吗?您知道这次合作,许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浅默标准的英式口音。他觉得再也无法忍耐了,对面安德鲁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是要把他从头到尾吃得干干净净。 “您真美。”安德鲁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咽了一口口水。来青港之前,他曾听说了许浅默是如何的美貌,会议上第一次碰面,就让他三个月魂牵梦萦。故意拖着几个细节,终于等来了今天。 能和这样的美人共度良宵,让步一下又有什么难? “请您谈正事。”浅默皱了一下眉头。果然,主人果然……从不爱他。原以为主人对他再不好都不会把他送给别人,原以为主人不会背叛他。 你说过的好听的话呢?我早该知道你说什么都不作数。 许浅默,连父母都是只在乎利益,你凭什么相信主人会对你好。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许先生,您哥哥可是答应我做什么都行。”已经迫不及待了,再也无法忍耐了。 浅默转过身去,顺从地开始褪下上衣。雪白脊背上遍布细长的伤痕,纤细的腰若有若无地扭了一下。简直是致命诱惑。安德鲁扑上去,想要抱住他,凌虐他,听他在身下柔媚的哭泣。 然而在他将要靠近的一瞬间,浅默猛然转身抬脚狠狠踹向安德鲁的命根子。三下,然后套上上衣抬脚离开。他都出了房间安德鲁才反应过来,捂着裆部哭天抢地。 浅默最喜欢给一个希望,在别人放松愉悦的时候,送上致命一击。 安德鲁真是太大意了,以为凭着他在英国的地位,这个单子对许氏的重要性,许昭城又答应了他,浅默应该是口到擒来的事。 “回来了?”昭城坐在沙发上,在浅默进门的时候迫不及待走上前,想要替他换下外套。 他后悔了,在浅默出门时就后悔了。所以当浅默踹废安德鲁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安心和庆幸的。他等他回来,浅默不提,他不知道如何跟他道歉。他怎么能,亲手把他最爱的浅默推向火坑。 “嗯。”浅默避开主人,自己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橱上,不想多说一个字。 就这么急切?你折磨我十年,我不计较,可是你不能卖了我。我一直以为,就算你再怎么对我不好,却始终没有想过把我给别人糟蹋。 记得吗?我说过信不信我让你身败名裂。 ☆、第十九章 浅默走过十年间熟悉的道路,所要施行的计划在脑中重演无数遍,直到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无懈可击。 站在许氏大楼门前,他抬头望了一眼今天还算晴好的天。十年间点点滴滴穿插着一遍一遍,幼小的自己,站在主人身后的自己,遍身伤口的自己……为他而喜,为他而伤,所有的悲欢,都只为主人所有。 他最后一次站在阳光下,然后就是再也不会回头了。 浅默直接乘电梯到了顶楼他的办公室。那是一间豪华得让人不敢妄动的办公室,宽敞而舒适。与主人的办公室位于同一层,相同的装修。虽与家里的小屋云泥之别,却不过是另一间牢笼。 他没有在办公室待太久,略微坐了一会便离开了。 有什么能疗治在盛夏枯萎的心? “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按我说的去做。” 以往压抑十年的痛苦,都化作刻骨深仇。 安明接过浅默递上的小小芯片,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三天前浅默联络他和妻子,说他答应他们了。答应他们,里应外合,整垮许氏。安明不知道浅默为何这么快转变心意,但他想浅默答应他们总是好的。 孩子,等帮你报了仇,除去祸患,我们好好回家。我们在越南安安稳稳做生意,那些帮派啊打杀啊都不再理。 “等这些事都结束了,带我回越南吧。”浅默靠在阮兰怀里,第一次稍微服软。不过是安慰父母的随口一说。将要开始的厮杀太惨烈,给他们一个愿景而已。但说出口了,就想还真是想离开这一切,重新开始。 如果他还有命的话。 许氏不比小帮派小堂口,组织庞杂,人事纷繁,便难免有一些微小的,不被人觉察的缝隙。如若有心挑拨,加以利用……何况还夹带了一些绝对机密。浅默不知道这些在父母那里能发挥多大作用,但如果是他亲自做的话,足以把许昭城和整个许氏拖进地狱。 “砰”许昭城踹开浅默房门。许氏几次秘密军火交易消息外泄,损失惨重。两条珍贵的海上走私航线被越南政府查封。股票直跌到最低。就连房地产业也被媒体揪住一些陈年旧事不放。 损失惨重。 更重要的是青港许氏百年望族的名声赔了个彻底,黑道白道接不到半个订单。 这些事接连不断地发生在短短一周时间里,他不得不怀疑,是谁背叛了他,花了多久时间筹划才能迅速地切中要害。 “浅默,我想听一个解释。”踹门之后,却是强压住怒火冷静下来了。他实在不愿,相信浅默背叛他。浅默那么听话,那么温顺,自己把所有的爱和信任给了他。可谁能知道的那么多,又有掀风起浪的能力?况且,一些迹象表明最近的事和安明阮兰千丝万缕。 “什么解释?浅默不知……”浅默背对他坐在窗边,缓缓吸了一口烟,按灭烟头。并不回头。 他有时候不知道主人是不是真的信任他,什么事都不避他,可是从小到大一出事第一时间认为是他做的。 浅默其实太紧张了,他装得云淡风轻,却把烟头直接按在了自己腿上。 昭城知道他的答案了。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我对你的信任和爱。我对你不够好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还想怎样。 连他亲手养大,全心信任的人,都会背叛他。 昭城慢慢走过去,拉起浅默,一手温柔地抱紧他,另一手冰凉的枪口抵在他太阳穴。浅默,你去吧,念在过去一点情分上我不折磨你。 “主人,开枪吧。”浅默闭上双眼,轻轻抿了下干涩的嘴唇。并不只是恨而已。他把生命作一场豪赌,主人心中,到底他是不是重要一点的。 如果我背叛你,你还会不会爱我? 如果我毁了你的一切,你还会不会……爱我? 他知道了。 听到他这句话,许昭城如梦初醒似的慌忙丢掉手里的枪,拽着浅默胳膊一脚把他踹出去。狠狠地,一脚一脚踹着脚下单薄的身体,全无理智。怎么会想要你死呢,你死了倒是干净,留我一个人难受么?不行,我要你比我难过千万倍。 他看着蜷在脚下,疼痛难忍的身体,红了眼眶。 铺天盖地的痛,撕心裂肺,喘不上气。主人从来不会如此失去方寸,再生气也只会一鞭一鞭不疾不徐地责打。尝到了吗?被背叛的痛苦,被信任的人出卖的痛苦?你知道了我有多痛苦吗?要不要再浇一点油? 拳脚稍缓,浅默剧烈呛咳着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咳出一口血才稍微喘过气来。“许昭城,我早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这些年一直也没断联系……咳咳,我根本没在孤儿院住过。”他趴在地上,带血的嘴角得意地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会选择自己的父母,还是你这个魔鬼?” 原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那天你那么楚楚可怜地求我留下你,说你不想离开我,说你想一直陪在我身边……安瑾扬你戏演得可真好。原来是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从多少年前开始的?十年?你五岁心机就这么深。是,没得到你想要的,还没把我整垮,你怎么可能走呢? 那天你第一次主动吻我……这十年都是假的吗?你的顺从,隐忍,温柔,都只是为了这一天是吗?得到你想要的,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是吗?许浅默你到底有没有一分真心? 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被耍的团团转的小丑。 亏我真的信了你,甚至想和你一生一世。 “走,给我走。”他拽着浅默,走向一处地下室,一路拳脚未停。 离开学仅余一天,而许浅默再也没有机会走进校门。 ☆、第二十章 在八月的天气里,地下室闷热潮湿,又是弃置年久的,似乎什么时候能窜出毒蛇来都未可知。 把浅默扔进地下室里,昭城忽然冷静下来了。浅默还在他手上。“跪起来。”他命令道。等了几分钟,浅默维持着被扔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昭城踢了浅默一脚,发现浅默已经昏过去了。这样就受不住了?好戏还在后头呢。也好,等我忙完了再来收拾你。 昭城离开的时候打开了地下室的换气系统。这么重的霉味,他可不能让他的小奴隶闷死了。 他们的路还长着。 阴暗潮湿,霉味浓重……地下室,一瞬间所有不好的记忆被唤醒。被卖到枫樱时,何其相似的场景。只是那一次主人救了自己,这一次,又能有谁来救他? 浅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跪在一小片碎玻璃地上。膝盖被残忍地狠狠压进尖利的玻璃碎片,双手吊在架子上,双腿分开,脚也被牢牢铐在地面上。□□。 地下室原本就是刑室,重刑室,是后来主人嫌脏了屋子才弃用了。如今用来关押自己倒真是顺理成章。 有进无出。 从决定那一刻开始,我就该知道的。 在疼痛刺激下醒后复昏,昏后又醒。不知日月。 许昭城再一次走进地下室的时候,带进去全套的刑具。黑道上摸爬滚打多年,他太明白怎样让人生不如死。 他进去时浅默刚好醒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被灯光照得惨白。 “成天打你也没意思了,咱们玩儿点新鲜的怎么样?”昭城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嘴角挂起细微的笑意。他在刑架前走了两圈,皮靴重重的踏在地上。 折磨我,就让你这么高兴吗? 这皮靴踏地的声响,终成许浅默多年半夜惊醒的噩梦。 橡胶管粗暴地插入肠壁,酒液流过的地方灼烧剧痛。烈酒灌肠。不可忍受,整个腹部着火了一般痛,又沉沉的下坠的难受。撑不过去,不想再硬撑。浅默哭着喊着,眼神涣散,大汗淋漓。 所有的坚忍因那人而生,他不需要,他何必假装。 许昭城目不转睛,带着一点欣赏的神色看着面前之人的痛苦。你以为,我还会心疼你吗? 反复灌肠七八次后排除酒液,塞一根大号□□进去,功率开到最大。挑一根绞了钢丝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浅默青紫的背部。单薄的脊背很快就见了白骨。背上没有地方下手了,再打臀部,他眼里心里只有浅默遍是鲜血的身体,那副瘦弱身躯随着鞭子落下一次一次的颤动。上瘾一般,嗜血而疯狂。 浅默死死咬住手臂,却依旧抵御不了全身的剧痛。他看到了许昭城的表情。欣赏吗?喜欢看我又哭又叫吗?手臂鲜血淋漓,咬掉的肉,已经见了白骨。他意识不到似的,拼尽全力忍着非人的折磨。 模糊的意识里,除了痛再想不起其他。 昏昏沉沉,不辨朝夕。 “今天我们试一下什么?啊,烙铁好了。”昭城烧起炭火,笑得一脸无害的样子。 几天了?差不多所有的刑具都试了一个遍。原来主人以前,竟都是手下留情了。 看着主人拿着烙铁向他走过来,浅默本能的想躲,然而只是随着铁链稍微晃了一下。连避过脸不去看的力气都没有了。烙铁着肉,青烟散起。浅默胸口上多了一个焦黑的奴字,印在左胸的位置把心都烧焦了。 主人并不打算到此为止。 主人把他的手从刑架上解下来,他立刻就倒下去了。主人小心地捧起他的手,然后似乎是极为怜惜的长叹了一声。这同时十根纤细修长的手指被残忍地一根一根折断,然后被皮鞋一遍一遍狠狠碾过。血肉模糊,扭曲骇人。 他只能听着指骨被折断被碾压的声音,一声都叫不出。那是拿枪的手,对于混黑道的人来说,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昭城走出地下室,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轻轻闭上了眼。 主人不在的大多数时候,浅默都是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闭着眼睛,不知不觉。辨不明时间的坐标,精神接近崩溃。□□从塞进那天就没拿出来,主人仿佛完全忘了这回事。前几天疯狂地绞着肉,后来电量耗完才好受一点。手指断后手又被吊了起来,手腕似乎脱臼了。 主人在慢慢地玩儿他,玩到他死的那一天。 浅默单薄的挂在铁链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靠锁住手的铁链来支撑。铁链一松,就会立刻倒下去。 这副样子,不知道骗了自己多少次,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了? 一桶浓盐水浇下去,浅默身体抽搐了一下,睁开眼看向昭城。他看过来的目光里面什么也没有,灰蒙蒙的,好像很多个阴雨的凌晨。 说不心疼,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往常背叛的人或杀或废,不管是普通的下属还是信任的兄弟,都从来没有这样犹豫不决过。这样一天一天的折磨他,等着他死吗?他昨晚想了整整一夜才明白,在他慌张丢掉手里的枪的时候,他就没有办法处置掉浅默了。 他把浅默从铁链上解下来,除去脚铐,换了另一条精钢锁链。锁链一头有一个大大的倒钩,几近圆形。倒钩穿过脚踝,人这辈子别想再站起来。他其实早就想把浅默锁起来,锁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只属于他一个人。不过是以前怕毁了他。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但是我不会让你再有这样做的机会。 “浅默,以后你就好好待在这里,陪着我,我会好好对你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态度是很温柔的,好像是像对情人说出的美好承诺一般,如果不是在这残忍的刑囚景象中。 倒钩穿骨,不似人声。昭城紧紧抱着他,浅默手搭在他背上,似乎想要掐他,然而断了的手指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又昏过去了。 昭城把毯子铺在浅默身下,给他喂了点水。一点一点,清洗上药。却仅仅只是清洗上药,并不处理断骨。浅默,什么事都过去了,我会好好对你,以后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天长地久。做这些事的时候,昭城的目光是温柔而痴迷的。 穿骨剧痛。这种倒钩一旦穿入骨肉便会死死咬住,慢慢和身体长在一起,除非连脚一起锯掉是取不出来的。他可不认为许昭城有这么好心。一生都要忍受剧痛的折磨,靠人的意志能忍住便是极限了,根本无法再站起来。 你以为这样的日子我能过多久?手脚都废了,开始时主人可能隔几天来看看,后来就让佣人来,再后来佣人也不会来了……然后不知道多久以后偶然打开地下室的时候,发现一具白骨。 这便是许浅默可笑的一生。 他费力地直起身子,仰起头,对着摄像头的方向稍微笑了一下。 轻轻咬碎了某一颗不同寻常的牙齿。 恍惚间想起,这间刑室主人原本是为了他弃置的。那是他只有几岁的时候,有一次睡午觉醒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主人,正好看到有人被从地下室拖出来,全身都是伤,血拖了一路。他惊恐地捂住嘴,站在那里发抖,主人出来看到他,说了句你怕个死人干什么。 那之后他有两个月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只要在主人面前便会忍不住发抖。那间刑室也再没有用过了。 原来主人也是对他好过的。却终究成了他最后的归宿。 屏幕里的人轰然倒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浅默整整在医院昏迷了半个月才醒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主人并没有在身边,守着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小护士见他醒了,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出去叫来了丁霍。 丁霍陪他坐了一个下午,告诉他身体的状况,说些有趣的事儿逗他开心。浅默也配合着说笑,开开心心的样子,只是眼睛里始终没有什么神采。 锁链取出来了,断骨也接好了,所有的伤处病痛,都得到了很好的医治。可那又怎样?不过是因为在他的设想里,没有自己死的这么快这一条而已。 “许昭城真的很担心你,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惊慌失措过,他守了你整整半个月。只是刚好出去了一下,”丁霍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我给他打过电话,他很快就会回来。” 浅默只是微笑了一下,“谢谢叔叔这些天照顾了,又给叔叔添麻烦了,抱歉。”丁霍的话,不是不想相信。可如他所言,一个下午了,主人还没有过来。守了半月吗?怎么可能。就算是,打了电话,什么路一下午赶不过来。 主人一直是一个不容许事情跟预期有什么差别的人,怎么能让自己死的太快呢。 昭城接到浅默醒来的电话,手一抖啪电话就掉在了地上。电话掉在地上很久,他指尖还在轻微颤抖。整整半个月,他每一天都处在担忧自责中。他守在他身边,工作也不管了,把一切丢给父亲,每天只是守在浅默身边。替他换药,替他擦身,喂他喝水,守着他做手术打吊瓶。他很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只有守在他身边才能安心一点。 他把停止呼吸的浅默抱在怀里那一瞬间,才真正明白自己有多么爱他。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变成什么样子都爱他。欺骗也好,出卖也罢,他做什么他都原谅他了。他以前对浅默残忍,又凭什么要浅默的真心? 看着浅默躺在医院里苍白孱弱的样子,再多的恨也恨不起来了。 他想好了,以后他会好好待浅默,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伤害他,再让别人伤害他一分一毫。 半个月下来人憔悴了不少,瘦了一圈,双眼通红,胡子拉碴。直到今天早上丁霍冷着脸告诉他浅默这几天就会醒过来。于是赶紧出去洗澡理发修脸敷眼护理皮肤。他不想他的浅默一醒过来就看见他憔悴,不修边幅的样子。 如同浅默从前挨打受伤再重,从不肯在他面前叫一声痛,身子再难受的时候也从不肯流露分毫,他们都不愿在对方面前失态。 他有他的自尊,他也有他的尊严。 没想到浅默刚好在他离开的时刻醒来。昭城很想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看他,然而只是继续坐在美容中心任别人把他的脸搓圆捏扁。想见他,又害怕见他。他不知道,怎样面对被他伤害那么深的浅默,被他差点害死的浅默。他不知道,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 他知道甚至一个表情做不好,就有可能会失去他。 他害怕浅默见到他的反应。害怕他恨他,更害怕他不恨他。 对于昭城的到来,浅默没有过多的反应。他坐起身,只这简单的动作就疼得出了一身冷汗。仔仔细细审视主人,整齐的头发,干净清爽的脸,冷漠的双眼看不出丝毫关心他的痕迹。瘦是瘦了一点,应该是因为他的背叛变得更加繁忙的工作或者是去了健身房吧。 果然,完完全全不曾因他而担心一丝一毫。 “别起来,赶快躺下。”昭城见他坐起赶紧扶他躺下,体贴的拿毛巾帮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半个月了,还是疼得出冷汗吗?浅默有多少时间难受的皱紧眉头,模糊□□,他都知道。 只是以前他以为浅默没那么痛,所以变本加厉的折磨,现在浅默以为他不曾挂心他,所以心死的彻底。 从夏末到仲春,浅默在医院住了半年才勉强可以出院。 住院的时候,主人告诉他,他的父母很担心他,来看了一次,然后什么也没说就回越南了。告诉他许氏的损失已经挽回大半了。 他跟宁远通了一次电话,说自己过得很好,让他和余时,晏维不用担心。主人说过宁远打过他的电话。 宁远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浅默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宁远又怎会不知浅默的状况。“宁远,一个人的心只能给一次,我早已给了他。”宁远对他存的心思,浅默不想说破。 不管主人爱不爱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的心早已给了主人,拿不回来了啊。 出院那天,是个万里晴空的好天气。 浅默坐在病床上等了好久不见主人回来,小心的起来,扶着墙慢慢走出病房。浅默的身体恢复的很慢,即使养了半年,还是要扶着墙才能走一小会儿。 可是他一分钟也不想再等了。 青山顶层的风景,他看了十年。 走到丁霍的办公室,他悄悄开了一小点门缝。 “昭城,我有一个朋友在新西兰开疗养院,有细心的照料,信得过的医生,安全有保障,风景也好。我想……” “谢谢你的好意。浅默不需要去疗养院,我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哼,你又不是不知道,浅默的身体已经经不住任何一点伤害了,他要再犯点什么错,你忍得住吗?”“还有他的身体需要人时时刻刻照料,一天吃什么药打什么针,几点用药酒揉关节,你伺候得起吗?”丁霍冷声。 “行了,我自己的人我会照顾好的。”主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非常认真而又带有一点点向往的,仿佛在想几十年后他们相拥看夕阳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呢,当好听的话听一听也就是了。 一条不为人知的门缝,悄悄打开又悄悄合上。 ☆、第二十二章 时间,永恒的时间荒流,却如同停滞了一般。 浅默总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家里,不再去上学,也很少工作,偶尔出席一下重要会议,也仅仅是出席。 主人在家里陪他,几乎一步不离。 日复一日,形同软禁。 他大多数时间沉默的坐在窗前,手里拿一本书,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或者只是一动不动看窗外十年不变的风景。 当他看向窗外的时候,眼神是那么冷漠,看透世间风雨又像什么也入不了眼。昭城偶尔陪他坐着,也不敢打扰他。浅默这样的时候他觉得浅默整个人都是冰冷的,直觉他留不住他了。 整个世界都留不住他了。 破碎的手指接好以后一直不太灵活,连杯水都端不稳,更别说写字拿枪了。浅默写了一下午,还是那反反复复,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索性就不写了。那一手漂亮清秀的字,那一手百发百中的好枪法,都毁了。 浅默赤身半躺在沙发上,昭城站在沙发边躬着身子替他用药酒揉搓全身的关节。刺痛,酥麻,却是舒服的。他看着昭城低头认真的样子,忽然生出一种这个人可以命令的感觉。这样想着,也就下意识说出口了。“舔舔。”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的小弟,态度失礼傲慢。 等反应过来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身体开始发抖。 昭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你闹什么?”他这样说。看到浅默身体开始发抖就赶快去拿了厚毯盖住浅默。“那你赶快好起来才行。”他轻轻拍了浅默屁股一下。不知道浅默怎么会忽然这样说,不过会开玩笑总算是好的。 “浅默逾矩了。”浅默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了,躺在那里任昭城摆弄。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冬天下了好大的雪。他在院子里玩雪,想着就玩一会也没什么。然后主人回来了。他一看见主人回来慌忙就在院子里跪下,雪水浸透膝盖钻心地疼。主人没说什么,一把把他抱起进屋,取了药酒难得温和地替他搓暖膝盖和手脚。 他清楚看见他跪下时主人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不忍。就是这样的,微末的温暖支撑他度过了十年。 出院一年后的手术,破碎的指骨,被替换成了轻盈的金属关节。完全恢复好了,甚至比手指断掉之前还要灵活。浅默拿起枪,砰地一声,从前一样的准头。昭城最愧疚的,就是毁了他一双手,如今把手还给他了,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吧。 尽管主人每天替自己揉搓关节,药每天三次的吃,水一瓶瓶挂,然而天气不好的时候还是全身都痛。痛起来的时候即使盛夏,也要盖两床被子,死死蜷缩在床上。从骨头缝里渗出的疼,一直出汗,却一直冷。从前疼的比这厉害的多了去,如今却是一点点都忍受不了了。 无聊的漫漫长日,他开始弹钢琴,主人亲自教他。浅默对于练琴没有多少热情,他只是喜欢主人坐在他身边,一遍一遍地弹琴给他听。清澈的,忧伤的,华丽的,欢欣的。主人认真而柔和的侧脸。然后在琴声柔和中,有一种可以让他安然入睡的力量。 又是一年秋,夜雨凉。 雨落不歇,那些黑夜里的细微泠泠声,像是要倾泻整个世界的冰冷。然后一切,隔着朦胧水光,看不清伤痛。 半夜醒来忽然,口干舌燥,一身冷汗。浅默坐起来,只有他一个人,黑暗无边。刚回来时是跟主人一起睡的,身体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夜一夜一动不敢动。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会压在他身上,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会把他踹下去。 后来主人见他实在睡不好,就分开睡了。 昭城没有办法,他只能一点一点对浅默好,为他做饭沐浴,不知道那些热度可不可以抵达他的心。 那一天看到屏幕里浅默倒下去的时候,他一下子觉得天塌了。那不是一次昏迷,而是告别。高倍的摄像头,他看清楚了浅默咬牙的细微动作,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的浅默,选择了离他而去。 好在他的浅默还在他身边,可是却没有心了。 那时他在地下室门外说我绝对不会后悔的时候,他其实是知道的,有一天他一定会后悔的。 主人说,浅默你放心,地下室我已经封死了,那些也处理了,家里再也不会出现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 他其实心里边不害怕的,对于主人他已经无所谓了。只是多年来的身体上对于主人的惧怕反应他控制不了罢了。 一个人睡,有多寂寞呢?虽然主人每晚都陪他一会儿,陪他说话,像哄小孩一般哄他入睡。他突然怀念起,曾经有一段时间,做到全身酸软,趴在主人怀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就睡着。 □□却是一直没有了,丁霍好好嘱咐过,他的身体,经不起任何一点细小的折腾了。 如果能什么也不想,就好了。 曾经不顾一切想知道的那个答案,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浅默喝一杯水,躺下,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他披衣起床,在家里来来回回地走。路过主人的书房时,里面灯还是亮的。凌晨一点。主人没有长明灯的习惯。浅默也不敲门,就站在书房门外,直到四点,灯灭。 从医院回来以后,主人不怎么去公司了。在家里一整天一整天陪着他。他一个眼神主人就知道他要什么,成天围着他忙前忙后,不让他受一点累。他晚上十点多睡觉,早上八点多就起床了。原来主人在他睡觉的时候工作吗?他一天一千好几的药费,不努力工作的话怎么付得起?浅默悄悄回去卧室,没有惊动主人。 夜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浅默从来没提起这件事,只是从第二天,起床越来越晚,不到十点十一点,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工作可以在家做,会却不能不开。每个星期或者隔一个星期主人总要有一两个下午要去公司开会。每当这个时候浅默会出去,他实在不能忍受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家里。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昭城从没阻止浅默出去,他想浅默愿意出去走走是好的,不能老闷在屋里。何况浅默其实不是一个人出去的,隐在暗处至少三四个保镖。只是浅默总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出去,他说想带浅默出去走走的时候,一次不少的被拒绝了。 浅默偶尔会买一点奢侈品,然后回去没多久就不知道放在哪了。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昂贵而无用的东西,他知道主人喜欢他买这些东西。当做一种弥补,那会稍稍减轻主人对他的愧疚。 或者只是随便在街上走走,看看琳琅橱窗,行人匆匆。累了想回去的时候给主人打电话,听到主人的声音一下子就安定下来。然后站在原地等主人来,带他回家。 这样的生活,实在太无趣了,他一点都不喜欢。被照顾吗?什么都不给做。 他用了这么多年努力跟在主人身边,终于是换来了背叛。 许昭城有时候会去旗下那间私人咖啡会所坐坐,那个装有监控监听的房间。他曾经在这里和浅默一起,谈下无数笔凶险万分的生意。浅默和他并肩而坐,微笑着,替他杀下千军万马。 然而他从来没有和浅默单独的,只是在咖啡厅坐坐,吃小点心。 一次也没有。 不知怎地,昭城调取了监控录像和录音,一个一个的看。桌上浅默优雅举杯的样子,谈吐自如的样子,微笑藏刀的样子……这才是浅默的天下,而他,残忍地剥夺了。然后就看到了那段,多出来的纪录。 应该是浅默和他父母出去吃饭那次,看起来并无不妥。 “我不会背叛哥哥。” “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哥哥。” 说这话时浅默的目光认真而坚定。昭城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原来浅默说想要一直跟他在一起是真的,浅默对他的心是真的,浅默一直没有背叛他。 很久以前,自己被冰冷的枪管指着的时候,是他一把把自己压到身下。 是他把浅默一颗真心踩在脚下,最终逼得他无路可走。 昭城马上叫人查了安家当年的事。浅默一直以为他被父母给卖了,所以他十年不肯原谅他的父母,一句好话都无。在他们找上门来之前,一次联系也没有。他一向很介意被卖给别人这件事,自己让他单独见安德鲁,又出了那样的事,他肯定恨的咬牙切齿了。报复自己是理所应当的。 那几句话不过是激他,他竟愚蠢的信以为真。 他毁了浅默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两章就结局了吧 ☆、第二十三章 “舒服吗?我伺候的可还行?”刚刚一起去公司开完会,一回到家昭城放好温水,让浅默舒舒服服半躺在浴缸里,替他洗一遍,又替他按摩。昭城给浅默按摩多次,手法娴熟,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按摩一下,温暖的力度就在接触的地方停留一会儿,水流顺着手势缓缓拂过身体,他出门带来的身体疲累不适都被安抚下来。 “你,你……” “什么?”浅默背对昭城,擦干身体,套上裤子,正在扣衬衣的纽扣。昭城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开口,他便转头随口一问。 “没什么,想问问以前你说想一直陪在我身边,现在还是吗?” 浅默又转过身去,坐在床上低头不说话。他不知道主人为何突然问,他们很久不提以前的事了,每天相伴度日而已。那时候一颗真心,甚至不敢说爱主人,不敢要主人如何,只能小心地说想一直陪在主人身边。可是经过了背叛折磨和生死,他心里如青港冬日茫茫雪野空的干净。他很想嘲讽出声,主人竟然姿态低的可怜赔着小心来求他的爱,最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几不可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昭城情难自抑,他轻抱住浅默,连续亲吻他的发顶,哭了出来。他的浅默,是他背叛浅默对不起浅默。他得到过却不懂得珍惜,失去再要不回来。 他给过他真心,是他不懂得珍惜。 然而浅默不给他忏悔的机会,拧身狠狠推开他。尽管身体差了,一瞬间的速度和力度仍旧不输于人。 浅默刷地起身,撕开身上的薄薄衬衣,单薄胸膛上一个奴字触目惊心。“从你把我拖进地牢,从你在我心口烙下这奴字,从你一根一根碾断我的手指。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他几句话说得清清淡淡,却字字如刺。 窗外积雪反射出大片大片的白光,恍惚刺目。倾国艳色化作一室冷冰。 一颗心给出去了,如果能轻易收回就好了。心底的爱无论多少伤害痛苦,都不曾抹去。 只是浅默不会说出口,再不会露出痕迹。那么一次已经够了,浅默再也不会拿出自己的心扔在地上给人踩第二次。 一天又一天,昭城几乎以为他可以平静地守着浅默直至白头。什么情啊爱啊他不求了,重要的是人好好的在他身边。 那一日青港封境的大雪才将化净。 “主人,我要去读耶鲁大学,下个星期先到美国。”浅默像往常每个下午一样,坐在窗台上。忽然凉凉的说了这么一句。前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被刘海儿挡住了,并没有发觉。 他多时不读书,在主人眼皮下也不好准备申请和考试,他有长期签证,只抽时间定好了机票,计划先到美国一段时间适应和准备,申请上耶鲁大学最好,申请不上就找机会旁听。 主人这样每日每夜守着他,很多时候让他觉得喘不过气,也厌倦了这样无所事事的生活。况且如此下去真要变成一个废物了,主人身边,从来不需要废物。这样无能而乏味的自己,主人终有一天会厌倦的。 他们需要一段时间,让彼此的生活恢复正常。 “你要离开我吗?”昭城语气如常,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连些微的惊讶都没有。然而浅默低垂的眼角清清楚楚看见他一瞬间指甲掐进掌心。掐出血来。 “主人,四年罢了。”浅默抬起头,笑着说。你说的爱我,连四年都等不了吗? 耶鲁大学是主人的母校,当年因为种种原因在还有一年毕业时退学了。很久以前主人教他课业时谈起耶鲁大学的往事,他清楚地捕捉到主人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惋惜。主人不得已退学一定很遗憾吧。那时就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一次耶鲁,听几节课,看看到底有什么值得主人多年后留恋。 昭城转过身去,掏出一支烟,叼进嘴里,凑上打火机那一刻忽然想起浅默身体不好,不能在他面前抽烟。于是把烟狠狠扔在地上,好一会儿转过身,“你想去就去吧。”他淡淡说,好像不在意一般。 他从来不知道,就在他不在的短短时间,浅默无声无息地准备好了离他而去。 堂堂青港默少,许氏少主,才高于世,心狠手绝,怎么会甘心被当作小猫一样的圈养?他偷来守着浅默的欢愉时光,从不肯想浅默会离开他。 走的时候昭城开车送浅默去机场。他本想包机一直送到美国,直到浅默安顿下来。可是他知道如果这样,他一定不舍得浅默走了,一定会把他从美国再抓回来关在家里的。 他不能,再一次毁了浅默。 “去吧,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昭城勉强笑了笑,他紧紧拥抱浅默,春天大风吹红了眼眶,直到快来不及才决然地推开他。 浅默自始至终,没有应答昭城的任何话。 对着监视器咬碎药丸,是他对许昭城最后的赌注。药是□□,但是不会立刻致死。如果他还有一点在乎他,那么说不定能够走出这间地下室。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要如他的愿,不生不死地活着? 如今他不但走出地下室,更是远渡重洋,畅享自由生活,却心如止水,万物过不起涟漪。 昭城目送浅默走向登机口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悄悄在浅默的包里,放了转让所有许氏产业及地产的协议书,时间是说好回来的四年后。由于是家族式的,他已经签好了字,只要浅默签字,公证一下就能生效。 百年积累上亿资产拱手让人,只求他怜悯回顾。 感情不在了,他只能希望利益能动人。浅默要接掌许氏,四年内得跟他保持联系,四年后必须要回青港,许氏庞大盘根错节,浅默现在还年轻,尚不能独自掌控许氏,必然需要他从旁协助,就能把他拖在自己身边。要到他独当一面,少说也得五六年,九年十年后,总会有办法的。 只要他不离开的太快,总会有办法的。 即使已经入春,浅默仍旧裹在厚厚的羊毛大衣里。将要看不见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冲昭城挥了挥手。大衣几乎把他从头到脚都裹住了,只露出一张养了三年还是苍白削瘦的脸。他似乎笑了一下,距离太远看不清。 许昭城也向浅默挥了挥手,内心升起浓厚的苦涩。 走吧,我等你回家。 ☆、第二十四章 夕阳西下,炊烟不起。 浅默坐在耶鲁大学图书馆的地板上,手执一卷,安静而专注。他已经看了一个下午了。英国古典,中世纪羊皮卷,陈年风霜。这种书对于英语母语的人来说都吃力,浅默并不喜欢,原是在图书馆为写论文查资料偶然翻到。 翻了翻竟在书页间夹着一张笔记卡。主人的,主人的笔体,甚至还签了名。他在遥远的异国,找到了主人十年前写下的笔记。 谈故事,谈文笔,谈心情,挥洒自如。 隐喻线索丛生,晦涩难懂。果然理解难度太大,主人读时却如饭后消遣,并不费力。然后仿佛较上劲一般,非要吃透这本书不可。 他一辈子不可能超过主人,无论心智,还是手段。 他只能走过主人走过的林荫,看主人看过的夕阳,在主人待过的图书馆里念主人念过的书。以前、也许多年后仍是只能跟在主人身后。 劲风吹过荒野,落叶卷起枯蝶。 他到美国住进公寓,包里一翻就看到了厚厚一沓转让协议。他心里一时涌起诸多心绪,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怔怔看了一会儿,最终却感到愤怒。他跟主人视频,互相问候过,当着主人的面撕碎了那些纸。 “浅默要什么能自己去挣,能去拿、去抢,您的东西您自己留着,浅默不会要。您不必施舍和可怜我,以前的事您也不必觉得抱歉或者补偿什么,浅默做事决断皆自己负责。” 说青港许氏少主没有自保的能力无人会信,他由主人亲自教养多年,自有手段和势力,并非无能无人无路,但事实就是这样,出事前他选择了束手,他也承担了后果。 视频里主人的表情有些焦急,急急想解释,他一把拔了电源。 他知道只有弱者才会心思敏感,动辄得咎大发脾气,他被这些协议戳到了心里痛的点,无暇细想主人这么做的意图,仅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就使他控制不住。 经过多年他终于明白,得到爱防止背叛的方法,不是顺从而是强大。在绝对的强权压制下,付出真心不过是遭人践踏。他于主人永远是卑微跪着的,弱小的,没有权力,没有资格永远不能与主人并肩。 但是奇怪的是平静下来后,心好像不空了,被重新充填进一些什么,感觉是好的。 裤袋里手机震动的时候,浅默怔了一下。掏出来看一眼,摁掉。他嘴角稍稍弯起,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的样子。不紧不慢的收拾起书卷,手机又打过来,他任由手机贴紧大腿震动,升起一丝微妙的快感。好像有人在他心上轻轻挠,挠得他心痒。直到走出图书馆才接了起来。 许氏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纽黑文耶鲁大学附近开了一家咖啡厅。听说是浅默少爷开的,第一家开起来后竟开始连锁起来,开了一家又一家。而且隔三差五的,工作繁忙的许氏董事长许昭城总是去亲自视察。咖啡厅而已,有什么值得亲自一趟趟跑?甚至是最为重要的地下据点都没见许昭城这么上心过。 掏出钥匙在钥匙孔里转了两下,还不等转开就有人殷勤地替他打开了门。 “怎么今天主人你有空?”自顾自地进门,换鞋,冷冰冰的语气,并不抬头看替他开门的人。他那次撕了转让协议又拔了主人的视频,第二天主人就飞过来看他,不提协议的事只是如常陪他,甚至不动声色微妙地哄他开心。顺便要走他公寓的钥匙。 本来在家里到了相看生厌的地步,如今远隔重洋,却一日一日的想念起来。 他在夜里思念昭城,白天越来越开朗,在美国如鱼得水,如同没有受过一点伤害的阳光少年。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萧杀荒寒 作者:祈河 第4节 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在青港的时候两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而在美国的小公寓里,他们一起洗菜做饭,一起吃饭洗碗,一起收拾屋子,恍惚便是年幼时无数幻想的光景。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们两个,这一生便是该这样过下去的。 “出差顺路而已,浅默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许昭城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浅默。整整半年未见,一见是这般冰冷的态度。然而又能怎样呢,他小心伺候笑脸相迎都能给他这样,哪里还敢罚他怪罪他。 是他从前,不懂爱人。 “那去出你的差好了。”闲闲凉凉。每次都说出差顺便,你说一次特意来看我的又怎样。让我虚荣一下不好吗! “吃饭吧,我做了点你爱吃的。”昭城转移了话题。要说是连续加班赶出繁重工作坐十几个小时飞机特地来看你的?浅默会信?他说不出口,他怕了浅默的冰冷或是嘲讽,更怕浅默生气,不敢把心毫无遮拦的拿出来了。 之后两个人坐下来,一顿饭吃得斯斯文文,无人说话。 饭后是几年来不变的浅默坐在窗台上拿着书发呆,昭城陪着他。浅默似乎特别喜欢干净的,宽大的可以坐在上面的窗台,在美国的公寓也是这样的窗台。 夜晚灯光映照下浅默的脸色添了几分苍白,单薄的身子有几分瑟瑟的意味。浅默的身体亏得太厉害,养了这些年也不见得好多少。两年前浅默离开的时候,昭城几乎抑制不住拦下他了。然而就像许昭城决定的事不容更改一样,许浅默决定的事,同样无可挽回。很久以前便如此,无论多少责罚什么后果,痛彻心扉从不改变心意。 如果他不放浅默走的话,他们之间只能是穷途末路。 昭城走过去,坐在浅默身边。浅默仍旧低头看书,没有任何表示。过了一会儿,昭城悄悄向浅默身边坐过去一点,一点,再一点。近无可近的时候一把把浅默抱在怀里。纤瘦的身体,抱着他的时候能清晰感觉到骨骼。 啪的一声,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浅默只在主人抱住他时轻颤了一下就窝在主人怀里不动了。主人就算真的爱他,也是有忍耐限度的。挂主人电话,出言讥讽顶撞……他现在得见好就收。 何况这个怀抱,已等了整整半年。 “浅默你怎么不回家呢,一次也不回去。”浅默略长的刘海柔顺的贴在额头上,昭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低低道。浅默你有多恨我,整整两年不肯踏上青港土地,不肯回家。 “主人你来看我就好了。”不想回去吗?回去了,就一定不舍得走了。可是是他自己要出国留学的,又在到美国当天大闹一场,没出点成绩,干出点事来,怎好回去呢?这样半途而废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两年,他在美国的生意办起来,地上地下交游愈广。 那是他完完全全靠自己的努力闯出的天下。他想如果主人不再爱他,他会用尽所有的手段夺回主人的爱。 是非过往,爱恨不辨。 “也好,那你得让我多来。”昭城不再问。难道要浅默亲口承认不愿回去吗?浅默不拒绝自己来看他,已经是勉为其难了吧。 一周一次电话,半年看他一次,他克制着保持这样的距离。比他料想的实在是好太多了,他曾以为浅默会让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昭城去了一下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看见浅默正站在窗前,是面对着他。点了一支烟在手里,看他过来笑意盈盈地就要往唇边凑。昭城皱了下眉走过去想把烟夺下来,一靠近,浅默突然一把抓过他手臂把烟头狠狠摁了下去。他动作很快,猝不及防之下昭城仍然没有叫出声,脸色不变。 昭城缓过一口气,“你发什么疯,哪儿不舒服?以后别再抽烟,明明身体不好。”句句皆是关心,脸色是和缓的。 浅默真实有生气地活在他面前,会笑敢拿烟头烫他,相比之下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是我欠你的。 浅默见主人乖乖受了这一下,微微弯起嘴角,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他把昭城双手反剪在身后,故意把他手臂上伤口磕在窗台沿上,身体压着他的身体,动手脱他的衣服。 过去的,既往不咎,将来的,一分不少。 也许不安与恐惧仍在,但被很多很多的爱和守护盖住了,虽不可能完全放心,但他爱这个人,依赖他的怀抱,贪恋他为数不多的温柔。既然自己离不开他,那便在一起。他总有一日让他再不可能背叛和伤害自己。 让欲望烧起燃烧掉一切,最后记得一个情到浓时的紧紧拥抱和热吻。 本以为这一生都萧杀荒寒,无人可依。却终究有一个人为他牵挂,十数年光阴,万里河山。 昭城由着浅默,在浅默脱下他的衬衫后猛然倾身吻上去,双手抱紧他,用全部的全部来回应他。 很多年浅默站在他身后,略微垂首,带着温顺与柔和,恭谨少年模样。 世间少有的风情被他独自一人珍藏。 第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