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正文 第1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节 书名:曲径归何处 作者:凤阁烟雨 文案 九年前,魔修门派销声匿迹于郁离山顶, 在青竹下翘首以盼的他,被正道灵修的庆贺声包围,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回归人, 埋葬了一生的笑与泪,他从此不染红尘,踽踽独行。 记忆中的地方,只有极阴的阵法蔓延,凶尸咆哮,厉鬼横行,如人间地狱。 九年过去,阴暗的角落里,种子绽出新芽。 被卷入陷阱的他,看着幽蓝的磷火映照出记忆中的脸。 代表胜利的青蛇信升起,阵法收敛红光,凶尸化为齑粉,郁离山的主人们重踏故土。 再一次错失后,他紧紧搂住失而复得的他,承诺绝不放手,只求他今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谈恋爱复仇解谜打怪兽的正剧。 主cp为 痴情君子(?)攻 x 腹黑人 | 妻受! 仙侠低魔江湖设定,讲一段横跨两代人、十数年的爱恨情仇,不会为虐而虐,偶尔还是会有糖。主cp是he,并且不会虐太多~ 非全民bl,有bg部分,还很关键。 女配有点抢戏,不过抢戏的女配不会介入主cp攻受的感情,(应该)不算太雷。 写文只是我的一种兴趣,全文差不多三十万字,绝对绝对不太监~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宫意,聂流尘 ┃ 配角:穆千幽,方明哲,左君杨,宗无玄,姚青页,夏宁连 ┃ 其它:仙侠,江湖,复仇,初恋,魔修 ================== ☆、明月(一) 洛阳的某间商铺,火光彤彤,轻烟渺渺,斑驳的墙上映着三个人影。 “姐姐,今天来买东西的人说,今晚星河门有宴饮,还真是悠闲。” “那是,他们还以为对手就只是螳螂利爪下的一只小虫子。” “哎呀,连我都知道呢,螳螂捕蝉,然后……” “打住,不吉利的话不说,他们不知道就行。” “哈哈,副门主这个计划不错,他们都没发现呢!” “他们狂妄得要死,怎么可能发现。” 火光更亮了,照出两张明明五官还很稚嫩,眼睛里却有沧桑的脸。 人越多的地方,他越是觉得不安。 一开始,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一场简单的围剿,可是东道主把它变成了一场欢宴,目的各异的人们,在酒席间推杯换盏,嬉笑怒骂。 终于忍不住,他走了出去,行走在假山池塘遍布的后花园里,现今天还微凉着,他面前的一院牡丹只开了几朵,大多还是花蕾,却比满园繁花多些含蓄宁静的美,今夜是十五,一轮满月高挂,月光把水榭凉亭的形状照得一清二楚,再加上花间的小径上流传着照明用的符咒,让所有的一切都泛着一层微微的白光,宁静祥和。花园中缓缓行路的人,白靴和白色的衣摆上不沾一点尘土,却被迫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觥筹声、舞乐声。 “坏景致。”站在石桥上,盯着满月,他皱起了眉头。 “我说席上遍寻不见,原来公子不喜欢热闹啊,这样吧,小妹住在东首的姚黄轩,那里清静,不如跟小妹一起过去听小妹弹弹琴,小妹的琴技可是全洛阳出名的。” “公子,风寒露重,站在这里多不好,别着了凉,小妹住在西首的魏紫阁,去喝杯热茶吧。” 桥的两端分别走来两名女子,长相相似,俱是唇红齿白,柳眉杏目。只是打扮上一人冶艳,一人端雅。 “谢谢邀请,但在下心中烦闷,眼下只想一个人清净。”他向桥两侧各行了一个礼,跃上栏杆,足踏荷叶借力,消失在夜空中。 两名女子咬牙切齿,走上石桥,一个道:“看来传闻是真的,那个琼华门南宫家的三少爷,无喜无悲,不喝酒,不好热闹,看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另一个道:“咱们姐妹花总有一个能让男人动心,爹不是说过吗?就像当年见到那两个魔修女子,因为各有千秋,男子总会喜欢其中一个的。我说姐姐,南宫意莫不是个断袖?” “我可听说了,他对男人女人都是冷冷的,对了,听说连对自家父母都这个样子。” “哼,一个有点本事的小白脸,有什么了不起。” 两名女子面露鄙夷,讽刺了一番,携了手,准备回到宴会厅,却看到一个人从小路上匆匆走来,一见两人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两位仙姝必定是星河门名冠洛阳的方景玉、方墨玉,久仰久仰,在下琼华门姚青页,有礼了,二位要去何处?在下恳请陪同。” 呸,又是琼华门。本看着眼前这位小哥也不错,但一想到刚才的冷遇,方景玉扶了一下满鬓的珠钗,道:“姚公子,今日是我方家摆的宴席,我们若是不在席上,怕是有失礼数,我自认方家花园景致足够美丽雅致,公子可自己随处看看。告辞了。” 姚青页苦着一张脸,站到一边,看两位佳人袅袅婷婷地离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南宫意一个人坐在被牡丹环绕的凉亭里,他的周围除了蟋蟀的鸣叫,只有越来越接近的熟悉的脚步声。 “砰”,一记拳头落在他的背后,至少用了五成力道,打得毫无防备的他直接咳了出来。 “三哥,都怪你!”姚青页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又怎么了?”止住了咳嗽,南宫意带着些许怒意困惑地望向他。 “都怪你,要不是你,方家姐妹不会看不到我,你说我跟着你干嘛?姑娘都看你,不看我。” “你若不服,可以重新投一遍胎。”无缘无故被打了这么一拳,南宫意也只是摇摇头,斜了他一眼,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月亮。 “三哥……”姚青页支着脑袋,苦恼地嘟囔着。 南宫意道:“你烦恼什么?你跟着我大可放心,你若是看上谁,我决不会跟你去抢,还有别以为我不骂你,就可以这么恣意妄为,冒冒失失的,别哪天真正吃了亏后悔。” “知道了,三哥。”姚青页趴在桌子上,稍微抬起一点头,忽然问道:“三哥,你不喜欢方家姐妹那样的吗?我看她们挺好看的,你若不喜欢方景玉那样浓妆艳抹的,那个方墨玉就不错啊。” 南宫意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她们很好,但我都不记得我看谁有过想要去接近的感觉。” “哟呵,二十多年就没动过情,不可能吧?”姚青页想了想又说道:“三哥眼光可真高,大哥比你大不了四岁,都成亲多少年了?我跟你说啊,上个月我还听见咱们琼华门有两个漂亮的女修士说到你来着,按理说背地里复述别人话不太好,但这个我必须告诉你。” 南宫意疑惑道:“说什么?” “说你一定是以前遇到了想要携手一生的人,但佳人已经香消玉殒了,所以你变成这样生无可恋的模样,她们自己编的故事,倒是离奇曲折,结果说着说着自己都相信了,还掉下几滴泪来,哭得梨花带雨的。”姚青页晃着脑袋笑道。 “没有,而且能让我生有可恋的东西很多。”南宫意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又说道:“既然都哭了,你还不赶紧送上礼物安慰人家?” 姚青页笑笑道:“当然送了,本公子就是这么怜香惜玉。” 南宫意看了他一眼,表示赞同地点点头,道:“换个词,就是卖弄风骚。” 姚青页道:“其实三哥你也是,我们很像的。” “什么?”南宫意问道。 姚青页想了想,道:“其实你也和我一样,不过你是闷骚,啊,不对,你就跟我一样,只不过没遇到能让你骚起来的人而已。” “我?”南宫意摇着头,道:“你确认你不是在说笑?” 姚青页笑得更开心了,道:“等你遇到你就知道了,不过你眼光高嘛,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还是我简单,以后找个能跟我真正说上话的就行。” 南宫意道:“你前天在饭馆里跑去跟卖酒的小妹聊天,一聊就是小半个时辰,还笑那么开心,现在居然说只要找个能说上话的?” 姚青页道:“那怎么一样?两个人在一起说话,要言之有物,还要能互相理解,不用开口,便知对方肯定会和自己观点相似,还要时时为对方着想,这才行。” 南宫意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如果我将来能遇到这样的,肯定也会……”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看着头顶的满月,南宫意的眼睛慢慢合上了。还在满脑幻想的姚青页一扭头见此情形,吓得赶紧坐起,叫道:“三哥,别在别人家院子里睡着了,快回房去!” 南宫家三少爷还有一个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奇疾,只要不是乌云密布,逢满月之夜就会出来看月亮,而且喜欢沐浴着月光睡去。这可苦了琼华门的下人们,因为即使是寒冬腊月,他也会打开窗,让月光照进来。那时候侍女小厮们总要在半夜轮流起身,给他床边环绕的一圈火炉加炭。 “啊?”南宫意缓缓睁开眼,想站起来,又“砰”地一声坐了下去,而且这次直接趴在了石桌上。 “有那么困吗?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了,你还真会挑地方,跑到离客房最远的角落。下次能不能回房间,躺在床上看月亮,三哥啊……”这里是星河门门主方矩家的后花园,如果在这里使用灵力御剑,有可能花园地下的嗜灵兽会骚动。所以姚青页只能背着南宫意,艰难地行走在方家诺大的花园里。 把南宫意放在床上,脱去鞋子外袍,盖上被子,把窗户打开让月光洒进来,做完这些,姚青页累得几乎站不住了,他是琴剑双修,这种需要大量灵力的修士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更别提他个子也比南宫意矮了一小截。 “三哥……不对,南宫意,你要怎么感谢我啊。”姚青页捏捏眉心,捶捶肩膀。他看见南宫意睡梦中深深锁住的眉头,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姚青页一声长叹,以前他的三哥不是这样的,以前他……都怪那些该死的魔修。 第二天,当姚青页跑到南宫意面前邀功的时候,南宫意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哦……我回去会知会姚叔叔,你需要训练一□□力了。”说完扔过来一个乾坤袋,道:“去采购一下明天出发需要的丹药吧。” 姚青页哭丧着脸,捏捏袋子,摸出来一张极难买到的洛阳梨园名伶的戏票,瞬间破涕为笑,冲上去抱了一下他三哥,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真是小孩子。”南宫意摇摇头,转身向着议事厅走去。姚青页小他八岁,他这么大的时候根本不会这么容易满足,他甚至怀疑自己这二十多年有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 “就是这样,那天我们的门人跟踪那个乘风门门人,方才得知他们躲在这里。”议事厅里,星河门门主的近身侍卫宗无玄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陈述着。 “照我说啊,这次围剿可以说是志在必得,他们两方相斗,虽然一方赢了,但肯定也受挫不少,这不,现在只能躲在鹰钩崖这种地方。”方矩指了指沙盘上最高的突起,那是一个半月形的山崖,宛如鹰吻,坐落于群山之中,山体如刀削一般平整,由于地处最高处,山精野怪经常去上面吐纳,稍有灵识的便牵了一座吊桥过去,说是吊桥,不过是两根铁索,几块木板。 “听说他们状态看起来还是相当好的样子,方门主,我觉得要不还是不要轻敌,多小心一点。”宗无玄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方矩一拍桌子,道:“几时轮到你出声?没叫你说话,你就给我闭嘴!” “属下知错。”宗无玄赶紧退了下去。 大声把人喝退之后,方矩摇摇头,冷哼了一声,在场众人脸色都有点细微的变化。方矩见了,摆摆手道:“在下管教弟子无方,各位见笑吧,咱们继续往下说。”他横了一眼宗无玄,后者赶紧又往后退了一点。 “我听说那贺东迎带着一干弟子,几乎把乘风门都搬空了,然后那个清河派的家业,也被他们掏空了。我们怎可让他得逞,带着家业到关外东山再起。”说话的是烛炎宗的宗主夏宛灼,她挑着眉毛,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 南宫意放下茶杯,问道:“蜀山不来吗?” 霜流门的门主钟离志摇头道:“他们的几位长老以闭关为由,不肯出山。”南宫意一直觉得钟离志脸上有股阴郁之气,比同龄人看起来要苍老憔悴不少,听说他的爱妻一直重病,这个钟离门主一直东奔西跑帮她寻找治病的方法,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也是辛苦。 方矩转着手上的墨玉扳指,不屑地撇撇嘴,道:“不来也罢,小小的残兵败将,咱们自己就收拾了。对了,虽不同门,毕竟都是灵修,尽量活捉。” 南宫意心里暗叹,原本不过是逐渐衰落的灵修大派乘风门其中一系和清河派这个不大不小的门派的私怨,乘风门出了内讧,原本的副门主贺东迎打伤了自己的兄长贺西铭叛逃,紧接着带领叛徒重创了有私怨的清河派,并将其洗劫一空,前些日子,星河门的宗无玄发现贺东迎就藏在鹰钩崖一带,恐怕是想休养生息之后逃往关外,掌门方矩立马坐不住了,发出讨伐令请各门派前来协力。 那清河派虽说不大,却官商勾结掌握着运河上的贸易,可谓是富甲一方,更别提两个门派无数的法器灵符,现在这几位口口声声说替天行道,谁知道心里正在打什么主意呢?如今真正清心寡欲、除魔卫道的蜀山又不在,指不定到时候这些家伙争食会争得多难看。现在几个掌门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认为乘风门贺东迎虽然修为很高,却也是穷途末路,若不是有人泄漏消息,说星河门掌握了叛徒的消息,只怕方掌门就自己杀上鹰钩崖,私吞所有“不义之财”了。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一群门派的话事人亲自前来,来表达自己的“正气凛然”。 他们琼华门只派出来他和十几个高阶弟子,想来他哥哥南宫齐也知道跟这些人一起行动只会落个自讨没趣。南宫意心中想着,颇有些嗤之以鼻,但幸好他自己是个冷脸,旁边那几个人也看不出究竟来,这面无表情,还有这等好处。 只是光坐在这里,就真的让人心情好不起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在晋江写原创,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谢谢~ ☆、明月(二) 另一边,姚青页看完了戏,买了满袋子丹药,哼着小曲正待往回走,却遇到了两个正在往星河门方向走的修士,看那红黄相衬,如火焰一般跳跃的修士服,必是烛炎宗的弟子,他们看起来相当开心,抱着两个锦盒。 “两位同/修留步,什么事这么高兴。”姚青页跳出来,拦住他们。 两人原本有说有笑,安心行路,被他这么一拦,都愣在路中间。虽然被他的鲁莽吓了一跳,但是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穿着琼华门青白色修士服的笑脸人,再加上两人心情也好,其中一个长了张娃娃脸的便说道:“你知道洛阳城有个制作灵丹妙药非常出名的朱砂娘子吧,听说她已经因为年老生病很久不做生意了,但刚才我们经过那朱砂阁,她又开始制售丹药了,而且重新开业还很便宜,你看,这些一块才不到二两。” 看着他手中打开的锦盒里几枚流光溢彩的丹药,姚青页眼睛都直了,忙问:“有这等好事,在哪里?” 另一个修士用手一指,道:“那个方向,过两个街口就到了。” 道过谢,姚青页飞奔了过去。 许久之后,洛阳的几个最热闹的集市附近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在路上走着,走着的时候目不斜视,却不时停下来询问路边的摊贩。遇到特别热闹的地方,他会稍微停下看看,如果没看到想要寻找的那个身影,便会快步移开。他经过时,过路的年轻女子都忍不住停下来,偷偷看一番,再掩面轻笑地走开。 “请问您有看到一个穿成我这样的男修士吗?这么高,白白净净的。”南宫意一路走,一路打听,他结束会谈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姚青页还没回来,传音符也没回应,算起来戏应该早就听完了,天都快黑了,他决定自己出去找,现在他问的是洛阳最有名的一个胭脂铺的女掌柜。 那女掌柜年华正好,虽姿容只是中上,但胜在打扮,所以整个人看起来也是风情万种,她看着南宫意,用团扇掩住嘴笑了一下,便说道:“小哥哥,你若要问人,需得亲和一些才好,这摆着个冷脸的,让人也不想答了,不如你笑一下,我就告诉你。” 南宫意眼波不惊,只是看着她,片刻道:“我急着寻人,还望姑娘能告知。”依然是冷着脸。 女掌柜自讨没趣,道:“明明同样的打扮,同样是修士,怎么就差这么多呢,刚才看到了,来跟我聊了一会儿,买了盒胭脂,不过一出门就送给一个美貌小姐了,往那个方向去了。” 道过谢,南宫意顺着她的手指方向,连续找了几条街,一直找到华灯初上,没有半点消息,他有一点担心。忽然,向来敏锐的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却很熟悉的气息,他立刻向这股气息的方向追去。 气息消失在一个转角,踪影全无,南宫意站在那四处张望,却看到了坐在一个店子门廊下啃包子的姚青页。 “青页,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南宫意皱着眉,走了过去。 “哎呀呀,三哥啊,你来找我了,我出门忘记带传音符了,喏,我跟你说,这里就是洛阳著名的丹药房朱砂阁。”姚青页一抹嘴巴,指着身后的店子。 “然后呢?”南宫意看着紧闭的大门。 “是这样,朱砂娘子病好之后又开始卖药了,还卖得很便宜,可我来晚了,卖光了,刚才有个小童对我说,如果今天运气够好,新的丹药能出来,所以我边转悠边等嘛,都等一个多时辰了,等饿了,开始吃包子,这里还有,素馅的,吃不?”他从身边袋子里又掏出来一个。 南宫意推开他的包子,仰望着朱砂阁布满灰烬的旧招牌,楼上亮着一个灯笼,晃晃悠悠。 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童走出来,作了一个揖,道:“对不起啊,公子,我们掌柜的说了,火候不到,今天出不了丹,您只能两天后再来了。” 他身后的门里,还有一个身材佝偻的人,身着赭红的衣服,红纱蒙着头,用沙哑的声音道:“真的对不住了,公子,到时候您来买我为您留着一炉中最好的。” 再次道歉后,童子一闪身,将大门关上了。 “哎,我吃着包子等着呢,你们要不要这么……”姚青页作势要上去踹门,被南宫意一把抓住。 “行了,青页。人家老的老小的小,莫非你还打算把人家铺子拆了不成?”南宫意对着他摇摇头。 姚青页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南宫意往回走。 “三哥,这里这么偏僻,你怎么找来的啊?”姚青页吃完了包子,把装包子的纸袋子团在手里抛着玩。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到哪个热闹的地方玩去了,就直接去找,但后来,我是追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去的。”南宫意微微皱眉。 “奇怪的气息,妖气吗?”姚青页看向他。 “不是,感觉有点熟悉,好像是……魔修。”南宫意看着自己的脚尖,努力回想着。 “不会吧!自从那蛇祖门被灭门后,都多少年没听过魔修的消息了,更何况这么繁华的地方,还是星河门眼皮子底下。”姚青页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禁语,赶紧闭嘴。 “可能是错觉吧。”听到‘蛇祖门’三个字,南宫意只是皱起了眉。姚青页松了一口气,心说还好没有犯病。 姚青页跑到他面前,倒退着走路。 “三哥三哥。别老皱眉头啊,会老的。对了,今晚方家吃啥,要不别回去吃了,人多怪烦的。前面有家饭馆可有名了,咱们吃那个去。” “好,听你的。”两人的身影和声音渐渐消失在洛阳的大街上。 他们身后,二楼的纸灯笼下钻出两张脸,挤在一起。 “姐姐,你看,琼华门的人也来了。” “哈,门主最讨厌琼华门了,如果一个狠心,他们肯定有去无回,只可惜了两张俊脸。” “俊又如何,左护法还讨厌小白脸呢,想想上次那个,被左护法一爪抓在脸上……哈!”惨白的手在少女脸上一比划,少女用手一挡,衣袖垂下露出手臂上大片刺青。 “讨厌,吓死了,哈哈哈……”少女打回去,两人闹成一团。 清脆的笑声里,一个年老的妇人歪着头坐在火炉边,一下又一下地扇着火,动作呆板而僵硬。 南宫意二人晚上回去后,一听说方家姐妹花要在东院以音律会友,姚青页马上抱着琴消失了,南宫意一个人回到客房,清点明天去鹰钩崖围剿需要带的物品。 刚才夏宛灼派人送来了两颗丹药,就是下午姚青页心心念念要买的朱砂阁的丹药,南宫意打开锦盒,只觉得香气扑鼻,满室流光。 “确实是好东西啊,锦盒也漂亮。”南宫意合上盖子,盒子上刻着‘朱砂阁’三个大字,苍劲有力。 “字也好,比招牌上好看多了。”南宫意仔细地看着这些字,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脑袋里,所到之处生疼。他捂着额头,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呼……呼……”他喘着粗气,运气调息,片刻后,终于恢复了正常。南宫意又喝了一杯茶,这些年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哪家大夫都瞧不出个究竟,名贵草药也用了不少,依然是发作时间毫无规律可言,幸而,每次发作时间都不长。琼华门的人只道他少时被魔修虐待,留下了不知名的病根。 “南宫少爷,在吗?”门外有人在轻轻敲门。 “在的。”他打开门,看到一个男子捧了一个小盒子,站在外面,正是方矩的关门大弟子左君杨。 “刚才在琴会上,姚公子说南宫少爷您偶尔为噩梦所扰,我家少爷那有上等的安眠线香,就让我送了一些过来,如若觉得好用,下次可以继续来取。”左君杨笑道。 方明哲?南宫意满脸诧异,这个方家少爷他倒是不陌生,刚来第一天晚宴方矩让他来与客人见一下面,他就真的只见了一下。晚宴坐下不到一刻钟,连客人谁是谁都没听完,便因为一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幽居深闺”的戏言与周围人起了口舌,随后便对方矩说自己要回去闭关,一边吩咐这段时间别打扰自己一边抬腿就走,气得方矩当场骂了一句“逆子”。 南宫意看向左君杨,心中了然。 “那真是太感谢了。”南宫意不动声色地接下了那个盒子,对于其他门派的小示好,如果不收的话反而不好。 左君杨站在门口,问道:“这些日子星河门没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吧?” 南宫意摇头道:“挺好的。” 左君杨点点头,道:“有不妥帖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或者告诉宗无玄也行。” “左先生作为掌门大弟子,和方少爷关系一定非常好。”南宫意状似随意地说道。 早听说这个南宫意冷心冷面的,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找话题和自己说话,左君杨略微有点吃惊,但还是挂着笑意道:“是还不错的。以前我和明哲,还有无玄一起深居白雪院,明哲不怎么出门,窝在家里就只知道修炼,所以性子孤僻些,其实我们家明哲人真的很好的。” 南宫意点点头,又问道:“围剿你们可参加?” 左君杨摇摇头,道:“明哲说他没兴趣,我嘛,听他的。”他摸了一下腰上的佩剑,叹道:“我的冷雨剑啊,你又没机会出去见世面了。” 两人接着寒暄了几句,左君杨没想到南宫意其实也挺好说话的。 南宫意偏了偏脸,灯光映照出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左君杨疑惑道:“南宫少爷,你脸色不好。” “哦……没什么。”南宫意赶紧摇头。 “没有就好。如有需要,星河门的丹药房出门右拐走到尽头便是。南宫少爷赶紧休息吧,在下也回去了。”左君杨拱手告辞。 捧着线香,南宫意关上门,掂量着,思考着。 “方明哲倒是幸运,身边能有个左君杨这样的人,我怎么就没这等运气呢。”南宫意摇摇头。 把线香放在桌上,南宫意叹气,他每晚做梦,琼华门主南宫轩为他想过很多办法,无一凑效,只有满月之夜,他才能度过一个无梦的夜晚。可是满月之夜有一点却比平时更糟糕,他不记得自己是否有梦,梦中是何种情形,只是每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那是他唯一流得出眼泪的时候。 南宫意不是特别喜欢熏香入睡,但他打开盒子,一股清新的带点竹枝气息的香气扑来,闻起来倒是舒服,他想了一下,还是点上了,袅袅青烟下,他安然睡去。但还是做梦了,不过所谓噩梦,其实是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冒头了~ ☆、夜舟(一) 几乎每晚,南宫意都会梦到同一个地方。 漓州城的七月份,可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如果是往常,贯穿漓州的河边,夜里一定会聚集不少纳凉的人,然而今日,河的两岸静得出奇,甚至连半声蛙鸣都没有,河里除了一艘乌篷船,也没有其他船只。可如果有谁听力奇佳,便会听到,这条河两边其实并不宁静,而是布满了密集的呼吸声,以及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夜越来越深,空气越来越凉爽,而周围的气氛却越来越焦躁不安,又不知过了多久,河上慢慢驰来一艘小船,一个船夫撑船,船夫身后或坐或站着几个人,船头挑着一个白纸灯笼,灯笼上绘了一个图案,等小船靠近,岸上藏在黑影里的人们看清了那个图案,都不由得闭紧了嘴巴,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一个人从船尾慢慢走到了船头,当那个人的脸终于出现在灯笼的微光下时,河的左岸响起了极轻微的出鞘声,船上的人缓缓看过来,微微眯眼,黑暗中的人,一个哆嗦,刚出鞘的剑落到了地上。 河中的两艘船逐渐靠近,乌篷船里钻出四个手持灯笼的侍卫,河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将小船照得一清二楚,灯笼下站着的是一个美艳的女子,画了妖娆的妆容,丹凤眼,眼尾部上挑,细细弯弯的眉毛,右眼下面一颗痣,脸在灯笼的光芒下有一点苍白,穿着蓝色衣裙,梳着蛇髻,头上只有一支步摇,额前坠了细细的链子,链子中间有一颗乌蓝的珠子。 小船上的人向后伸出手,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背着行李,搀扶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走上前来,小姑娘的打扮和灯下的女子相似。女子回过头,看向乌篷船,少顷,乌篷船里走出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男人身后跟了两个少年,一个背着剑,一个背着包裹,男人和背剑的少年都穿着琼华门的修士服,背包裹那个打扮随意,很明显是个侍从。 女子嘱咐了一下,那个少女就牵着小姑娘,向对方的船上走去,另一边,两个少年也上了小船。 “要我说啊,干嘛跟魔修讲和啊,还交换人质,不如直接杀过去,杀个片甲不留。” “你懂什么,我听说虽然上次仙魔之战中,那魔修领袖蛇祖门的上任门主在与霜流门上任门主,就以前那灵修的盟主,同归于尽后,看似魔修已经穷途末路了,实际上啊,蛇祖门还藏了最后的一着棋,听说,那一天他们的右护法拼尽全力把那最后一招用出来,那可是,杀得血流成河啊,听说郁离山竹子上的血迹擦都擦不掉,再用一次,估计灵修那边就全军覆没了。” “诶呦,这么厉害……难怪,新的灵修盟主南宫轩把自己的儿子都送给人家当人质了。” “唉,那是二夫人的儿子,庶出的,听说本来地位就不高。蛇祖门不也是,他们原来的左护法,就那个‘红颜鬼医’穆兰荫,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了。” “我看看,哎哟,这穆兰荫长得真是名不虚传,绝代芳华啊,听说她那女儿,都不知道是和谁生的。” “哟,说不定人家是修男女欢喜禅的,和哪个男人一块的时候,嘿嘿……” 南宫意头一次恨自己的听力这么好,能听到河边闲杂人等的窃窃私语,外人的谈论里,一切都云淡风轻,甚至很快就转到香艳的话题上去了,可是当事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 十五岁的南宫意盘着腿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灯火如走马灯一般匆匆出现又消失。不久前,穆兰荫尝试向他示好,和他说话,他完全不作理会,看他一脸冷漠,穆兰荫也觉得自讨没趣,转而和他身后的侍从聊起天来。 “你叫武丘,我叫你小武可好?” 被这么明丽的一张脸盯着,原本如临大敌的武丘也不好意思了,搔搔头,说:“好……虽然平时他们都叫我武二……” “排第二?还有个大哥?” “不是不是,在我家乡那边,二有‘傻’的意思……” 少年如此坦率,竟让穆兰荫都楞了一下,片刻,自言自语道:“他们一直叫我二娘子,不会也是知道这个意思吧。” 武丘忍不住笑了出来,南宫意微微回头,又迅速转了过去。 穆兰荫往船头一努嘴,又问:“你家少爷没有带琴,是剑修,还是……” 武丘偷偷看了南宫意一眼,见他没有动静,便小声说道:“少爷单修剑道。” “那就好。”穆兰荫一挑眉,又道:“琼华门来的就怕是琴修之类的,灵力波及范围大,而且太吵了我的虫儿兽儿的可受不了。要是丹修就更好了,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就药材满山都是。” 南宫意的脸又转回来一点,似乎有话想问,却再次迅速别了回去。 武丘汗颜,此话并不假,蛇祖门所在的郁离山上各种草药很是出名,但因为那里是纳阴之地,草药多半也是□□,稍微改一下分量用法,本来治病的药能让人顷刻毙命。 穆兰荫好像也累了,靠在船舷上,微微眯着眼,道:“过个把时辰就到了,你们以后也别拘着,我家有几个孩子也像你们这么大,性子还好就是可能有点野,如果你们能玩到一块就好了。”说完,看向船尾的方向,眼中满是恋恋不舍,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摇头一笑,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整艘船上只剩下船夫孜孜不倦的摇橹声,武丘也困得不行,往后一靠也睡着了。河道渐渐变宽了,夏夜的银河特别的清晰,从天的这一头连接到那一头,又倒映在河面上,仿佛银河落入人间变成了真正的河流,这里视野开阔,星空和在琼华门阁楼上看到的如此不同,南宫意微仰着脸,只觉得漫天星汉都成了沙子,落在眼中,竟让他掉下眼泪来。 他很小声地吸吸鼻子,这时,一只手从背后拍拍他,他猛然回头,只见一只白皙的手攥着一条手绢,递到他的眼前,他一个激灵挪了一下身体,险些掉入河中。 穆兰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惯性下他往前一扑,险些扑入穆兰荫怀中,即使他因为哭泣鼻子不通,此时也闻到了她身上药草的香气,那是一种很让人安心的香气。穆兰荫再次把手绢递给他,南宫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背过身擦眼泪。 穆兰荫见他半晌没声音,便轻轻说道:“没事,哭吧,知道你想家,想你父母。我家千千还不知道会哭成啥样呢,也不知道阿姝哄不哄得住她。” 南宫意垂下眼帘,家?他低不可闻地“哼”了一下。 水面越来越开阔,星星也少了,等到东方微微泛白的时候,船掉了一个头,停在了码头上。 ☆、夜舟(二) 郁离山的清晨,弥漫着浓重的雾气,雾气呈现淡淡的青色。武丘脸色发白,问道:“这就是毒瘴吗?” “毒瘴?”穆兰荫笑了,手指并拢轻轻在前面一环,指着自己的掌心道:“都是白雾,只不过被竹子映成了青色而已。” 这时候,原本被雾气吸引的两人才注意到,郁离山漫山遍野都是竹子,而且这些竹子比别处生的粗壮青翠不少,不一会起了风,满山竹子在风中微微摆动,除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外,还有一阵阵如箫似笛的悠扬曲调若有若无地回响着,听久了还是比较悦耳的。 四人在竹林环绕中缓缓走着,上山的路是用石板铺成的,而且每走一段,路就会消失在竹林中,绕过一丛竹子,路又出现,如迷宫一般,南宫意看看穆兰荫,知道她也没打算把竹林迷宫的走法告诉自己,心中暗叹,果然还是来当人质了。 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再次穿过一丛竹子后,一座山门出现在他们面前,由于青竹遮天蔽日,这门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把两个少年吓了一跳。大门是用青色的大理石做的,颜色与周围融为一体,门上没有字,门顶的中间画了和船上灯笼一样的图案,一枝三节的竹子,盘了一条细长的蛇,蛇头高昂,吐着信子。 “我们到了!这忙活了一晚上的……铁七你也累了吧?”穆兰荫捏捏肩膀,对身后的铁七说。 那个铁七就是昨夜的船夫,身量非常高,而且很壮实,肤色黝黑,长相粗犷,一直不说话,只是默默在最后面跟着,此刻听了穆兰荫的话,浑浊的眼睛有了些许神采,看着穆兰荫摇摇头。 “那咱们往前走吧,小武,南宫少爷,你们敢过去吗?” 两人光顾着抬头看门上的画,一看前路,武丘吓得腿软,差点直接跪到了地上,南宫意倒还好,只是沉默不语——虽然他几乎一路都沉默不语。 郁离山从远处看是一座完整的山,及到山顶,才知道山像是被人劈开一般,中间有一道深谷,约两丈多宽,谷中突起一块石头,和山顶差不多平齐,一座竹子做成的桥就立在中间,桥分两段,分别横跨山的一端和那块石头,桥的桩基很结实,但桥面很窄,只有两个手掌并拢的宽度。山谷里涌出一团又一团白雾,遮天蔽日,不仅挡住了一部分桥面,还把对面山上的情形遮盖得严严实实。 武丘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攀到南宫意背上,在他耳边小声说:“少爷,要不你带我,你不是……”话没说完就被南宫意一个眼刀噎了回去。 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铁七说道:“两位少爷,得罪了。”一步上前,一手抱住一个,大步迈上了桥。 南宫意皱眉看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大喊:“别管我,你带他就行!”可是看到铁七已经走到一半,便不再说话了。武丘更是全程紧闭双目,抓着铁七的肩膀,抖得跟筛糠一样。 看他们到了对面,穆兰荫长舒一口气,轻盈地跃上了桥,很快走到了三人身边,然后对着惊魂未定的武丘和已经在左顾右盼的南宫意说道:“看,我们到了。” 郁离山顶相当宽广,中间有一个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幽深湛蓝的圆形湖泊,蛇祖门的房子是围着湖泊而建的,平坦的山顶上还有一块巨石,巨石最顶上是一间气势恢宏的大殿,前面有长长的台阶。绿竹丛里,有很多错落有致的房子,高高低低,有砖瓦建的,也有竹子做的,有的朴素,有的华丽,房子旁边多种着奇花异草,房子中间有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其中还穿行着一些鸡鸭猫狗,甚至有一户的门前还站了一只脚上糊了药的丹顶鹤,某种程度上,这里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富裕镇子。可是南宫意仔细看去,就发现他们的不同了:他们中有的人指甲发黑,眼下青乌,那是毒修;有的人身上有独特的刺青,蜿蜒诡异,那是蛊修;有的人脸色苍白,眼眸发红,那是阴修。看得南宫意一阵皱眉。 注意到四人到来,视线范围内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他们,片刻,一个俏丽女子扭着腰肢上前,恭敬地向穆兰荫行礼,然后问道:“左护法,这两个莫非就是……” 穆兰荫点头,又招手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过来,问道:“图远,你大师兄呢?” 被称为图远的少年搔搔头,道:“刚才还在的,不知道去哪了。” 穆兰荫摇摇头,道:“说了今天有客人来,也真是不懂事,如果看到他,记得让他待会儿来见我,这样吧,你来把客人带到后面青竹居,记得把客人安顿好。” 图远点点头,走到武丘面前,接了行李,道:“两位跟我来。” 在穆兰荫和图远对话过程中,那个俏丽女子一直看着南宫意,嘴角一抹笑,似乎在努力做出友善的样子,眼里却不带半点笑意。 两人跟在图远后面,走在路上,旁边时不时有人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南宫意强迫自己不去看,一步步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药草味、花香味以及饭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能说不好闻,但让南宫意很不习惯。 图远一路走一路介绍,这是丹房,这是伙房,这是弟子居,走着走着,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两层小楼,楼前有一个花团锦簇的小院子,看起来优雅别致。南宫意感觉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一下子淡了不少,只剩下淡淡的竹香。 “这里就是青竹居,蛇祖门招待客人的地方,现在没有住人,随便你们住哪间。旁边草地上会定时洒上雄黄,不用担心虫子,你们住二楼,一楼可以沐浴,等下会有人定时送饭过来,那边还有伙房,沐浴的热水要自己烧。哦,对了,少爷如果你要练功,可以在校场上练,或者往前走的悬崖上地方会开阔一些,不过要小心别掉下去,而且地下埋有嗜灵兽,注意一点。”图远想了想,又道:“悬崖上有棵树,练功的时候别伤了它,它在悬崖边上长这么大不容易。” 说完这些,图远就走了,武丘跟着南宫意,走到了二楼,房间很干净,也很宽敞,床上的被褥,桌上的茶具都是新的。两人挑了一间最大的房间,这间房带一个隔间。 武丘把行李放在椅子上,看着一直不言不语的南宫意,低声道:“少爷,我看他们对咱们挺好的,你也别绷着一张脸了。” 南宫意把佩剑云遥往桌上一拍,冷笑道:“寄人篱下,算是不错了,只是不知,与囚犯何异?” 武丘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 南宫意看着窗外道:“我心里不舒服,出去走走。” 武丘低着头,小声道:“我挺困的,而且还没吃早饭……” “行了,我一个人去。”南宫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剩下武丘长舒一口气,倒在床上。 再往前走,就是很长的一片山崖,往下看,如刀削一般险峻,悬崖一边有两个人在巡逻,南宫意知道,那里下去就是被灵修们称为“修罗道”的断崖天途,其实就是一条在悬崖上开凿的路,是最快到达山下乔溪镇的路,最险的地方需要借助铁链才能下去,易守难攻。南宫意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悬崖尽头。图远说得没有错,这里相当广阔,甚至比之琼华门的校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尽头有一棵孤零零的树,扎根在悬崖石壁上,伸出去许多。 不经意间,南宫意已经走到了树边,忽然听见树上传来低语声,他抬头,只见枝叶间坐着个人,抱了一个罐子,手里捻着一个小勺,往前伸去,而他前面的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见勺子过来,瑟缩了一下。 “踏雪,别怕,吃了这个就好了。”有温和的少年音从树上传来,干净清冽,树上的少年收起勺子,抚摸着那团毛茸茸,慢慢地,毛茸茸中间立起两个小耳朵,原来是一只黑猫,奄奄一息地卧在那里。 看到猫头抬起来,少年赶紧又掏出小勺,把勺子上的碎肉喂给它,黑猫吃了,不舒服地咕噜了一下,又吃了一口。 “好了,我们回去吧,你很快就好起来了。”少年抱住坛子,将猫放在肩膀上,嗖的一下跳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南宫意对面,两人之间间隔不到一尺。 两人都愣住了,就这么面对面发呆。忽然,少年肩膀上黑体白爪的猫发出不悦的声音,向南宫意乱抓乱挠,直接把他的前襟拉开了一大片。 “踏雪,住手!”少年一把抓住猫,后退一步,说道:“对不起,踏雪不喜生人,话说你是……”他的目光落到南宫意敞开的前襟,后面的话停住了。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与南宫意一般大,清瘦的尖脸,肤色白皙,一双琥珀色的杏眼,模样文弱俊俏,身着一袭灰衣,头上没有发冠,只有一条和衣服同样颜色的发带,发带一端垂在胸前,衣服和发带上都有绣上去的水墨画竹子,脖子上有一个红绳系着的翡翠玉佩,身上带着一股和穆兰荫相似的药香。他转转眼睛,忽然笑出来,笑容如春日暖阳般和煦,边上露出两颗细细的虎牙,开口道:“南宫少爷你好,在下名叫聂流尘,还有些事,不便久留,失陪。”不等他回答,便转身匆匆走了。 聂流尘走得很快,南宫意看着他的背影,整理着被抓散的前襟,低下头从领口之间看下去,手渐渐握住拳,脸色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两位主角的第一次相遇~ ☆、食饵(一) 在隐隐约约的乐曲声中,南宫意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星河门的琴修们已经开始练习了。 南宫意看着桌上已经熄灭的安神线香,心说确实很有效,连作息规律的自己都睡得不知道起来了。不过因为睡眠时间的延长,梦做得更长了,也更真切,南宫意可不记得以前认识过一个叫做“聂流尘”的人,只记得郁离山上的漫天青竹和那些不太善意的目光。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跑到铜镜前,散开衣襟,看自己的锁骨,只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疤,南宫意抚摸着这个小小的伤疤,若有所思。 “真是奇怪了……” “对啊对啊,太奇怪了,三哥你居然现在才醒。”姚青页提着一个食盒撞开门, “……这是什么?”南宫意看到食盒里有一碗面。 “你的早饭啊,唉,这个时辰,伙房的包点都凉了,你又没醒,我也不好意思叫你,只好出去买了一碗面。咱们下午可要出发了,赶紧洗漱下吃饭吧。”姚青页在桌前坐下。 “谢谢。”南宫意很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又一次失败了,只能尴尬地别过头,弯腰从水盆中兜起水泼在脸上。 这一切,却被姚青页看在眼里,他心里腾地冒起一团火,从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但他不知道是谁把南宫意变成这样的,所以也不知道该去恨谁。他只记得,南宫意被带到那艘乌篷船上的时候,回头看着他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两个月牙,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他笑。 “三哥,我好讨厌那些魔修啊。”姚青页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南宫意无奈地放下刚拿起的筷子,道:“说得你好像见过魔修似的。” 姚青页趴在桌子上,歪着头道:“都是因为他们,三哥你都不会笑了。” “我以前很喜欢笑吗?”过了半晌,南宫意问道。 “对啊,而且眼睛笑起来可好看了,弯弯的,这样这样。”姚青页伸出四个手指将眼角拉下来。 “哦……我都不记得了。”南宫意垂下眼睛,但他记得,在梦里的那艘船上,他还是会哭的。 姚青页拍案而起:“所以说啊,都怪那些魔修,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南宫意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便说道:“这是鸡汤面啊?一般啊。” “怎么会,这是我跑了小半个洛阳城才买到的老字号鸡汤面。” “你倒是有心了。” “其实是我自己想吃……” 下午,一行修士从星河门出发,御剑飞向鹰钩崖,早在获悉乘风门叛徒养伤的位置时,几个掌门就摩拳擦掌想要立刻奔赴,可是南宫意提醒他们,满月之夜,月华最盛,鹰钩崖聚集无数的山精野怪,会分散战斗力,而且太极之中,贺东迎修的是乾一脉,白天灵力会加倍,只能晚上突袭。 姚青页一路上都掩盖不住脸上的兴奋,一众百余人等,就他飞得最快,虽天资聪颖,修为已经是琼华的高阶弟子,但是照着他的性子,南宫意很难不去担心他。 南宫意跟在他后面,心里默念着他父亲姚珉之说的话:“青页一向冲动好战,且不知轻重,请一定护他周全。” 南宫意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按理说这贺东迎那边应已经心力交瘁,有何可惧,但正因为太过顺利,南宫意总觉得心被奇怪的感觉笼罩着。 很快,鹰钩崖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讨伐联盟的盟主方矩御剑在前,往下看去。 现在已是傍晚,残阳如血,天空红得像翻腾的火海,呈现出令人极为不安的颜色。 悬崖上可能刚下过雨,泥泞不堪,贺东迎站在悬崖边上,他的身后,数十弟子们正在练剑。 “哼,乌合之众,还有练剑的心思,给我上!”他第一个冲了下去。南宫意带着琼华门的人,也跟了下去。 等他们飞近,才发现一件怪事,乘风门的人,不躲不闪,依然在悠哉悠哉地练剑,只有贺东迎瞪大双目,做出迎击的手势。 方矩一声冷笑,运剑上前,眼看就到眼前,南宫意突然大叫:“小心!” 红色的余晖中,目力极佳的他看清楚了贺东迎的脸,他大睁的双眼里面满是恐惧,好像在隐忍着什么,青筋暴露,嘴角都渗出血了。 可是一切为时已晚,鹰钩崖上忽然刮起了一阵腥臭的旋风,飞沙走石,把方矩淹没在尘土中。夕阳下,有一个巨大的脑袋从稀泥里钻了出来。那个脑袋长得无比恶心,像一个浑身都是粘液的硕大壁虎脑袋,脸上挂着破碎的砂石,头顶长着一支石质的独角,一张嘴,又是一阵旋风,把空中御剑的修士都刮到了地上。 修士们想再次御剑,却发现完全无法驱动,那个脑袋伸出一条舌头,向他们卷了过来,舌头黏糊糊的,涎水不断滴落,地上被涎水烧出一个个黑坑。有人害怕地去砍,手中的剑反而被黏住,整个人被黏住,不一会儿就软了下去。 姚青页扶着剑勉强站起来,他未见过此种怪物,想运起剑诀,却用不出半点灵力,这个怪物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只要站在地上,灵力皆会被源源不断地吸收,此时,它又开始攻击落单的人。 有几个人向怪物一阵狂砍,却只换来它更加的疯狂。姚青页躲避着它的攻击,看见沙尘中南宫意带着几个人向自己冲过来。 “这是嗜灵兽,不要用灵力,不要恋战,快跑!” 不能御剑,想离开鹰钩崖只有一条路,就是那座吊桥,已经有人跑到了悬崖对面,正当南宫意等人想上桥时,嗜灵兽的脑袋像黏土一样变长,缠绕到了铁索上,向对面追去。 “啊!”对面有人一阵狂喊,竟挥剑砍断了铁索,吊桥向崖下坠去。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南宫意来不及多想,一把拎过离自己最近的姚青页,用手在他的佩剑浮光上抹了一把,剑上顿时鲜血淋漓。 “现在,带他,走!”他强行催动血气把最后一点灵力给了浮光,浮光也暂时听命于他。他的手一指,浮光剑升了起来,剑上的灵力运转,如绳索一般缠在姚青页手上,带着他一起飞向了对面的山崖,及到对面,浮光剑终于坚持不住,把姚青页摔到了地上。 他看见姚青页趴在地上,嘴里大喊着什么,被对面的人拖走了,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忽然,又一阵腥风袭来,随着吊桥落下去的嗜灵兽缓缓扬起了脑袋,与此同时,对面的山崖响起了爆炸声,一团火光之后,山崖慢慢向下塌落。 南宫意双目圆睁,看着对面的山崖一段段碎掉,想叫姚青页的名字又叫不出来,可是现在他无法分心,因为嗜灵兽黏糊糊的舌头已经到了前面。南宫意怒极,用尽全身气力斩向那根蠕动的舌头,他的云遥剑是极为锋利的神兵利器,瞬间把那根舌头砍成了两段。嗜灵兽吃痛,头扬起拼命扭动,这时,南宫意看到了它脖子上的一点亮光。 “是那里!”南宫意看到后面还有两个勉强能站立的琴修,大声命令道:“你们两个,把琴抬起来。” 他的威严不容藐视,两个琴修连忙高抬起了手中的琴。 南宫意一脚踏上琴,弹到嗜灵兽身上又是一蹬,嗜灵兽身上很黏。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迈步,他足尖点地,顺着那条长脖子向上急奔,到了一个点,调转剑锋直直插入它的脖子,然后长剑往下一划,他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剑下应声而碎。 巨大的嗜灵兽发了疯似的摆着头,南宫意紧抓着剑,才没有被甩下去,终于,它的动作越来越小,重重摔了下去。仅剩的几个修士们赶紧把陷在逐渐变成烂泥的嗜灵兽中的南宫意拉出来。 所有的丹药经过嗜灵兽的吸收,已经用不了了。经过商量,修士们把耗尽全身气力的南宫意放在一块山石后面休息,然后去找能发出求援信号的地方。 “终于没事了。唔,得罪了。”南宫意靠着山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身边有几个躺倒的人,刚才他看过,还有气,他伸手取下一个人身上的水囊,喝了起来,看看周身的烂泥,接了水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想起自己身上好像带有比较贵重的仙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他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怀中。 忽然,山石后响起了惨叫声。丹药也顾不上拿了,南宫意心中一凛,想站起来,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布满青色的雾气,他的两腿却像灌了铅一样。身后几声惨叫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2节 ☆、食饵(二) “哒——哒”,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轻盈、缓慢、悠闲,此情此景下却让人无比不安,其中还伴着铃铛的声音,除此之外,南宫意还感受到了一种气息,和洛阳大街上的一模一样,危险而熟悉,随后,一张被火把照亮的小巧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哎呀呀,厉害啊,这样都没晕倒。这里还有一个,姐姐快来啊!咦?这不是昨天看到的那个……啧啧,可惜。”他面前的女孩子高兴地向他后面招手,她不过十岁出头,皮肤雪白,眼睛和兔子一样是红色的,一看就是魔修里的阴修。 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在她的呼唤下慢慢走来,在南宫意面前站定,南宫意抬起头,就着火把,他看到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鹅蛋脸,眼睛很大,五官深邃,穿着的劲装和他所见的其他女子不同,露着手臂和小腿,上面有很多刺青,她的手交叉抱在胸前,两只手白皙修长,其中左手装着尖长的铁指甲,依稀可见斑斑血迹,腰间挂了一条漆黑如墨的鞭子。 看到他抬起头,女子仿佛见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她睁大眼睛,俯下身,一把抓住他的头冠,强迫他把头抬得更高,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他的脸上确认,他的头冠被抓掉了,头又低了下去。 “好,很好,非常好。”女子把头冠摔在地上,高举起左手,五指弯曲张开,向他抓来。 南宫意闭上眼睛,可是迟迟没有等来致命的一击。他睁开眼,看见前方的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左手悬在空中,眼神里满是纠结,最终,她放下手,取出一颗药丸,掰开他的下颚逼迫他吞了进去。南宫意感觉口中一阵发麻。女子又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将他踢倒在地,捡起他的剑,又从他的身上搜走了装丹药的锦囊。 “带走,这可是个大人物。” 旁边的女孩一直踢着小石头看着,听到左护法的命令,她走到地上两个昏睡的人身边,在他们身上放上什么,然后摇动手中的铃铛,两个人慢慢地爬了起来,看起来还在昏睡中,僵硬的身躯缓缓走着,走到地上的南宫意身边,把他架起来。南宫意浑身脱力,只能任由他们拖着往前走。 走到鹰钩崖的边缘,南宫意看到刚才那名女子正站在崖边,背对他和另一个人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们旁边有几个人正在清理嗜灵兽的尸体。 女子回头看到他被拖过来,一声冷笑,走过来,刚才和她说话的人也转过身来,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对眼睛,身上穿着玄色带银边的袍子,头上一个银色发冠,足踏黑色方头靴,腰间佩着一把长刀。他手臂抬着,上面停了一只乌黑发亮的鸽子,与其他鸽子不同,它的眼睛在夜里发出蓝幽幽的光,他将手一扬,鸽子飞了出去。 这样的打扮,让南宫意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他没见过,但他的名字二十多年前在玄门中如雷贯耳。可是在很多人的见证下,那个人已经死去多年了。 “看看,这趟真是收获颇丰啊,不出意外能除掉了一个门主,重伤两个,还活捉了一个话事人,我已经给他喂了药。 ”女子捏住南宫意的下颚,把他的脸抬起来。 “好。”面具人点点头,面具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他又说道:“比预期中的还要顺利。” 他的脸慢慢靠过来,近得可以让南宫意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满脸污泥和鲜血,狼狈不堪。忽然,面具人伸出一双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扯开了他的衣襟。 “住手……”南宫意舌头发麻,想咬舌牙齿却无法发力,勉强挤出几个字:“士可杀不可辱……” “哦,是吗?我教手下向来是‘大丈夫能屈能伸’。”面具人低下头,看了看他的锁骨下方,自言自语道:“还真消失了,南宫意,很好。” 女子拿铁指甲顶着他的脸,尖利的指甲几乎戳进南宫意的眼睛里,冷冷地说道:“你知道我讨厌这张脸,之后可以毁了吗?” “现在别动他,等我问完话,你想把他的脸割下来喂狗都行。” 南宫意看着那个女子,忽然问道:“你是……缪缘?” 女子盯着他,五官都扭曲了,她拎着他的衣领,对着他肚子就是一拳,恨声道:“你有脸提缪缘?你也配提缪缘?我告诉你,南宫意,等你没用了,有你好受的。”说完对着他的小腿又是一脚,踢得南宫意险些直不起身。 旁边那个阴修小女孩似乎看不下去了,抓着女子的手说道:“缪姝姐姐,别打了,看起来好可怜啊,要不给他个痛快吧。” 缪姝没有理她,走到悬崖边上,掏出一片叶子吹了起来,只听悬崖下的树林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几只站起来足有一人高的蜘蛛爬了上来。缪姝一指南宫意,一只蜘蛛上前,吐丝把他裹了个结实,然后把他负在背上,攀附在悬崖上跳了下去。另外的几个人,也抓着其他的蜘蛛跳了下去。 山崖下面是两辆马车和几匹马,蜘蛛一扭腰把南宫意甩到了马车上,过了一会儿,面具人也钻了进来,把地上被蜘蛛网五花大绑的南宫意拽起来坐直,然后坐在他对面。马车往前驰去。 面具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偶尔从面具上的空洞里扫一眼他,南宫意也闭着眼睛正襟危坐。 马车从黑夜走到拂晓,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了,面具人走了出去。许久,一个少年走进马车,替他剪掉身上的蛛网。 “南宫少爷,请下马车。”少年说道。 南宫意站起来,钻出马车,只见外面是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如果忽略掉屋檐下的毒虫和院子里的棺材的话。 “南宫少爷,请走吧。”少年面无表情地说着,引着他来到小院中的一个房子,里面有一个木桶,水雾渺渺。 “请沐浴更衣。” 南宫意皱眉,说道:“要杀要剐随意,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副门主说您喜欢干净,还是您自己请吧,不要让我为难,但我也不介意押着您洗。” “行了,你出去吧。”南宫意长叹,现在自己不仅灵力尽失,而且全身脱力,根本没法与他们抗衡。 “换洗的衣服在那边,我在门外,有需要叫我。”少年转身出去。 南宫意脱了衣服,泡进水中,擦洗着身上的污渍,他看看自己的锁骨,再次确认上面除了一个淡不可见的伤疤,什么都没有。但他清楚,这些人绑他的目的里面,肯定和这个有一定关系。洗完澡,他换上了他们为他准备的黑衣,走了出来。 少年将他引入另一个房间,让他坐下,拿起旁边一块干布,替他擦头发。 “别碰我,我自己来。”他嫌恶地将少年推开。 “也可以,但是副门主说这里比广陵冷,一定要擦干净,别冻着。” 南宫意哭笑不得,他口中那个“副门主”考虑得还真是周到。他把头发擦干后,少年便走出去了,南宫意听到了落锁声。 他开始打量这间房子,这里就是一间普通的卧室,布置很简单,家具有些旧,床和被单颜色俗艳,但是很干净,纤尘不染,墙上有一扇小窗,窗上映出人影憧憧。 当小屋里的光线逐渐变亮的时候,门被打开了,南宫意看向门外,只见面具人走了进来,抱着一个小香炉,香炉已经点着,细细的烟像一条线一样上升。 面具人在他对面坐下,香炉放在桌上。 “不用闭气了,这只是普通的安神香。”面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道:“很合身嘛,咱们身量相似,这么多年了,还是相近。” 看南宫意没说话,面具人手撑住下巴,从面具后看着他,说:“无喜无悲……南宫轩果然是狠,连自己的儿子都舍得下这么痛苦的咒,不过……”他的身体前倾,眼睛眯成一条缝,又说道:“也许是南宫少爷你良心不安,自己要求的呢,反正你什么痛苦都受得住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谁?”南宫意别过脸。 面具人忽然勃然大怒,抓住南宫意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吼道:“你过得很好,有名的灵修世家琼华门的三公子,明月青松客南宫意,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把你碎尸万段,让你给他们陪葬!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让你活下来,为什么要让你没有一点负罪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知不知道,南宫子念!”他几句话把南宫意吼得一阵发愣,尤其是当他最后吼出他那个几乎无人会去叫的字时。 他把南宫意甩在椅子上,背过了身。许久,他又转过来,说道:“不过,你可以给自己下咒,我也可以帮你把咒除掉,南宫少爷,除咒可能比下咒痛苦千百倍!”说完,他自下而上拿掉面具。 南宫意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凝在脸上的冷笑,以及一对虎牙。 作者有话要说:  又见小虎牙~ ☆、食饵(三) “你是……聂流尘?”南宫意愕然。 聂流尘眼睛猛然睁大,有些呆滞地看着他,良久,又慢慢眯起来,唇角一挑,道:“很荣幸啊,南宫少爷,你还记得我。”他把面具扔在桌上,再次坐下,拍拍手,门外的少年送来一壶茶和两个杯子。 聂流尘倒上茶,推给他,道:“喝吧,我没有必要在里面下毒。” 南宫意盯着那盏茶许久,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茶,他问:“烛炎门二十六人,霜流门三十七人,星河门五十人,琼华门十二人,还有……被你们用来压制嗜灵兽的五十名乘风门弟子,还剩几个?” 聂流尘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道:“放心,我们不是要杀人。一个都没死,不过很多人的修为都有损,至少需要修补个几年,有些还受了重伤。至于那乘风门……本来就是一群傀儡,唯一活着的贺东迎与方矩对上,被方矩一剑穿胸,那方矩自己撞到了嗜灵兽的角上,重伤,不过没死,反正回去了也会有人收拾他的。哦,对了,我不能保证你能活着回去。” 南宫意一声冷哼:“废人辛苦成就的修为,有时候会让人极其痛苦,生不如死。好毒的手段,不过听你刚才说,莫非本来是冲着我来的。” 聂流尘露出一个微笑,道:“南宫少爷,你可真看得起自己,我告诉你,我们针对的不是你,而是你们这些灵修。” “每一个修士都跟你们有仇吗,为何如此绝情?”南宫意冷冷地问道。 聂流尘收起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有错,不代表你们自己没有错,灵修们当初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对每一个魔修赶尽杀绝,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我们现在好歹给人家留下一条命,谁比较善良?” 南宫意回看他:“既然你们是魔修,莫非是和当年的蛇祖门有关,你们既然还留着我一条命,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到底怎么回事,这要问你。从今天起,咱们慢慢回忆。”聂流尘一口气把手中的茶喝光。 “好啊,那你现在来说说吧,要怎么帮我回忆。”南宫意手平放在桌上。 “阁下可听过蚀心咒?”聂流尘问道。 “当然有。”这是有名的毒咒,可以抹去人的一段记忆,南宫意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这个,但好像中这个咒并不会让人变得无喜无悲,之所以说是毒咒,是因为中了这个咒,会痛上三天三夜,宛如蚂蚁嗜咬一般,虽然一下子感觉不是很疼,但时间一长,能把人逼疯。 聂流尘点点头,道:“都说蚀心咒无人可解,但聂某不才,和门下咒术师想出了此咒的破解法,蚀心咒会抹去过往,却会让人在梦中故地重游,还有看到过往有关的事物,也可能会忆起零星,一旦遇到与回忆相关的事物,就痛苦了,我说得对吗?” 南宫意点头道:“嗯,有。” 聂流尘道:“那就对了,我可以帮你回忆得更多——反正那也是我们想知道的。” 南宫意冷冷地看着他,道:“那你先说说除咒究竟是有多痛苦吧,我好有个准备,痛上七七四十九天?还是随时准备一命呜呼?” 聂流尘笑了,他两颗虎牙闪着阴森森的光,他道:“除咒皆是在梦中进行,不痛苦。但是……最痛苦的,怕是想起自己不愿回想的往事。” 南宫意头偏到一边,道:“你也知道我最耐得住痛苦,如果南宫意真和你说的那样,罪无可恕,所有过错我愿一力承担。” 聂流尘点头道:“好,所以说有时候我还是蛮喜欢和你们这种正道人士打交道的,毕竟偶尔还是能碰到一两个自认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只不过不是自欺欺人就好。” “除咒的方法究竟如何?”南宫意觉得必须问清楚。 聂流尘说道:“不是说了吗,一切都在梦中进行,你去睡啊。” “……你觉得我睡得着?”对方是在开玩笑吗。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少年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道:“鸡汤我盛出来了。”他把托盘放在桌上,又退出去了。 聂流尘站起来,负着手边往外走边道:“你也奔波良久了,爱喝不喝。等你睡着了我再来,有什么事吩咐高远就行。” 南宫意看着桌上那个碗,碗里一只鸡腿,鸡皮已经剥掉了,满满的汤,汤很清,没有一点油和浮沫,沉着几颗枸杞,碗旁边还放了擦脸的手绢和一个勺子。 聂流尘走出了小院,漫无目的地乱逛,忽然,他一个转身,接住了身后飞来的一条蛇。 “缪姝,你干什么?”他冷着脸把蛇放在地上,看它向身后的女子游去。 缪姝快步走到他面前,手一伸,铁指甲瞬间已到他眼前。聂流尘伸出手格挡,一回身反手将她制住,另一手伸出两指,捏住了肩膀上准备偷袭的蝎子尾巴。 缪姝一把将他推开,抬手一个耳光。 “聂流尘,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他了,为什么不杀他,他是我们的仇人,好……你说事情还没确定,那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有什么资格活得那么好?而我们连梦到过去都会被惊醒,只能给自己下无梦咒,还有,还有,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恨这张脸!” “九年了,缪姝。”聂流尘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朵开败的小花,轻轻说道:“九年了,我一直希望还有别的可能。” “他是那场浩劫唯一活下来的人,除了他还有谁?他也许当时只是单纯对你动了恻隐之心呢,因为只有你对他最好!而且你也看到了,他的毒丝消失了,南宫轩多么好的算计啊!” “你要对谁好我不管,你去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做饭炖汤我都管不着,可我不准你对他这么好。就算不是他做的,他再怎么样也是南宫轩那个伪君子的儿子,是我们的仇人!” “我特别后悔这次跟你来,特别特别后悔,如果我不来,眼不见心静,如果你不来,我已经把他的人头送去给南宫轩了!可你还在做梦!” 说完,她捂着脸哭了起来。聂流尘的记忆里,缪姝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大声哭过了,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眼泪横流,晕花了妆。 聂流尘闭上眼,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把第一滴眼泪忍了回去。随后他低下头,冷冷地吩咐道:“别哭了,缪姝,去告诉高远,把安神香换成散魂香,准备好银针,咒术师也找过来。” 三刻钟后,缪姝来告诉他,南宫意已经睡了。 推开门,聂流尘第一件事就是掐灭了散魂香,然后看看桌上的碗空空如也,旁边的鸡骨头干干净净,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这一切看在缪姝眼里,惹来了她一个白眼。 南宫意仰卧着,两手平放在身体两侧,睡得很安静。引得缪姝小声嘀咕:“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没防备的俘虏。”说完作势要打。 聂流尘赶紧拦住了她,他低声问道:“你把他打醒了,咱们还除咒吗?” 咒术师走过来,将手放在南宫意额头上,另一手燃起一张符纸,忽然,他“咦”了一声,聂流尘问道:“怎么了?” 咒术师说道:“他体内确实有蚀心咒,但可能是自己想起了比较重要的东西,所以这个咒法有内部崩裂的迹象,也就是说,就算没有人刻意去解,天长地久就自己消失了,不过可以人为加快进程。” 聂流尘点点头,把他请了出去,取下手套,露出一双白皙的手,每个手指都十分修长,没有一点瑕疵,他拿起十二根银针,一一扎在南宫意头上的穴位中,一边观察他的脸,一边不时取出银针,扎在其他地方。缪姝看得不耐烦,问道:“要多久?” “一次一个多时辰,而且他中咒太久,只能一点点来,可能还要这么做几次。” 缪姝瞪了他一眼,出去了。过了许久,聂流尘也走了出去,缪姝迎面摔过来一封信,道:“门主写的。” 聂流尘打开信,越往下读,脸色越明朗。 第二天,南宫意是在马车颠簸中醒来的,他感觉精神好了不少,但即使眼睛大睁,入目也是一片空茫,这是障目决,对他这种修为的人不过是小把戏,不过他现在的状态无法冲破。他捏捏手,感觉到手上被缠了纱布,在浮光剑上割破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 他对面,是闭目养神的聂流尘,以及抱着香炉的高远。高远看他睁开眼睛了,赶忙说道:“副门主说,到前面的客栈再洗漱,不要强行用灵力,香里有毒,会走火入魔。” 南宫意转向他的方向,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有图远机灵啊。” 聂流尘睁开眼,问道:“想起什么了?” 南宫意皱起眉头,说道:“只想起来你性子一直挺恶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反派不太冷 ☆、故人(一) 随着回忆的展开,南宫意觉得在蛇祖门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 那时候,琼华派的两主仆就这么在蛇祖门住了下来,青竹居四周无人,到了晚上入眠时,白天听着还算悦耳的竹节声变得阴森刺耳,武丘很是害怕,曾跟南宫意商量可不可以搬到多人一点的房子里,被南宫意以“不想和魔修接触”为名拒绝。 除了穆兰荫和送饭的图远,也很少会有人过来。南宫意带着武丘练功时,周围偶尔会有人经过,但也只是看一眼,便离开了,想来也是,修习方式都不同,偷师有何用? 这一天,南宫意在桌前看书,武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少爷,那只老鼠抓到了。” “哦?”南宫意放下书,跟着他到了外面,只见外面有一个捕鼠笼子,里面有一只蔫蔫的灰老鼠,头顶中间顶着一撮白毛。 “就是这只,啃坏了咱们的衣服和书。”武丘激动地说道。 青竹居周围撒了雄黄,挡住了蛇和虫子,却挡不住老鼠,而这边伙房没有什么吃的,老鼠便只啃衣服和书籍,这几天,两人很是烦恼。武丘设了笼子,今天终于抓到这个祸害了。 “少爷,你说,怎么处置。”武丘蹲在地上,手舞足蹈,口沫横飞。 这下南宫意也皱了眉,杀吧,看着就脏,不杀吧,难道放了? “南宫少爷,在吗?”这时,门外响起了图远的声音,他来送饭了。 “来了来了。”听到有吃的,武丘一跃而起,开门接下了饭菜。 图远离开后,武丘像往常一样拿出银针,这是琼华门丹修特制的银质长针,能确认有无毒物。他把每样菜都扎一下,到最后一样,他忽然“咦”了一下。 南宫意看过来,问道:“怎么了,有问题?” “没有没有,少爷,这不是你之前最想吃的那个竹笋腊肉吗?” “什么我想吃,明明是你想吃。”南宫意脸上不快,眼睛却转了过去,看进了食盒。 蛇祖门给他们提供的饭菜向来不错,但有一点,还从没如过主仆两人的愿。乔溪的腊肉天下驰名,尤其是用来炒竹笋,据说吃了之后三月不知肉味。武丘之前和穆兰荫提过,穆兰荫却说现在是夏天,做腊肉容易坏,之前储备的都吃光了,镇上做腊肉最好的老字号老板回家探亲了,还没回来,需要等些日子。 现在竹笋腊肉终于来了,而且炒的油光湛亮、香气扑鼻,武丘虽然还在认认真真地验毒,脸上却已是兴奋不已。 “这是什么?”南宫意从食盒一个角落里捻出一个小小的三角护符。 “南宫少爷!我落东西了,一个符,看是不是在你那。”图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焦急。 “在的,来拿吧。”南宫意说道。 图远一脚跨进来,欢欢喜喜地接下护符,忽然,他的笑容凝住了,目光落在了武丘手中的银针上。 武丘一愣,心虚道:“看什么看,不就验个毒吗?” 图远神色变冷,道:“你怀疑我们?” 武丘喉头一哽,一咬牙说道:“这有什么?你们那么多毒修,保不齐想找个人试药。” “试药,我们要想害你,会等到现在?”图远腮帮鼓起,瞪着他。 南宫意目光流转,似乎想开口,又停住了。 武丘依然不依不饶地说着:“你们是魔修,与我们毕竟不同道,万一……” “万一我们真想让两位死得全身烂尽就留一滩血水,会让两位知道吗?”另一个声音响起,聂流尘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今天眼下有一点青黑,目光不善,南宫意基本确定他是个毒修。 “大师兄,他们……”图远指着菜,低声说着。 聂流尘走上前来,一把夺过武丘的银针,拿到眼前看了看,一声蔑笑,说道:“就这,还验毒?”说完用针从盘子里挑起一块腊肉,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说:“好,咱们今天就来验一验。” 他将瓶中液体慢慢顺着银针倒在肉片上,然后,拿着依然发亮的银针,举起来,说道:“如果你们不瞎,应该看得到银针可否有变化。”说完,银针和瓶子放在桌上,肉片扔给笼子里的老鼠。 老鼠闻了闻,慢慢吃了起来,须臾之间,双腿一蹬,口中流血,当场毙命。 看见南宫意他们看着老鼠发愣,聂流尘冷笑,两颗虎牙熠熠生辉,说道:“看到了没?我们这些心狠手辣的毒修,才不屑于做些银针都能查出来的东西。”又拿起食盒里的筷子,说道:“看看这个。” 那双筷子看似普通的雕花木筷,上面有阴刻的上善若水,最前端有白色的花纹,看起来是阴刻之后又用什么填满。 聂流尘再次将瓶子拿起,慢慢倒在筷子上,只见筷子上的白色花纹变成了青黑色。 “这才配用来验毒,不过我也有本事让它不变色。”聂流尘收了瓶子,冷冷地看着他们,道:“不过请放心,我们还留着你们的小命换我们的千千呢。” 说完,大踏步离开了,留下一脸阴郁的南宫意和错愕的武丘。 “我们对你们这么好,排长队买来的一点腊肉,先给你们吃了,你们还怀疑我们。”图远依然鼓着脸,想跟聂流尘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拿起那盘腊肉,说道:“这盘腊肉还是大师兄炒的,不给你们了。”端着肉跑了。 武丘气呼呼地说道:“不就验个毒吗?” 他捉着桌子腿想掀,耳畔却飘来了南宫意不冷不热的声音:“你掀了,咱们中午没饭吃。” 武丘放下了桌子,一脚将老鼠笼子踢出门去,恨恨地说道:“不就仗着在自己地盘上吗?他们欺负人。” 南宫意抬起眼皮道:“咱们不对在先。” “那少爷你也没拦着我”被武丘咽了进去,他自顾自嘟囔:“魔修里面没一个好人,长得再好看也不是什么好人。” 南宫意盯着桌上的筷子,若有所思,再没说话。 之后一切如故,只是换了一个孩子来拿空食盒。 到了晚上,穆兰荫请他们过去一起吃饭。 她的房子靠近湖边,凉风习习,装潢很是雅致,厅里放了一面绣着梅兰竹菊的屏风,相当抢眼,绣工极好,栩栩如生。桌上已经放了几个菜,穆兰荫又端了一个菜上来,南宫意听到厨房里传来炒菜声,便问道:“穆姨,做饭的是你家厨子吗?” 穆兰荫摇头道:“现在就住了我一个,以前家里两个小的,请了个老嬷嬷,后来大的搬出去了,小的去你们那里了,这两天用不上她,我这几天就放她回家探亲。我不会做饭,平时那几个孩子在一块比较喜欢吃火锅,也不需要怎么准备,怕你们不习惯火锅,便让人来帮忙做几个菜。” 南宫意转过脸,看到旁边墙上供奉了几个灵位,青烟袅袅。 穆兰荫见他看得出神,便说道:“我的父母,还有师傅,对了,还有一个师姐,也是……” “也是我的干娘。”门打开了,聂流尘端上来最后两个菜,边走边说道。 看到饭菜是他做的,主仆两人脸色都变了一下。聂流尘没理他们,径直走过来坐下来,他把头发拢了拢,放到脑后,南宫意看清楚了他脖子上的玉佩,上面刻着竹报平安的图样,色泽青翠,晶莹剔透,确实是一块顶级翡翠。 穆兰荫拿起筷子,说道:“吃,我们家流尘手艺相当好。” 南宫意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拿起了筷子,确实挺好吃的。 穆兰荫自顾自地说道:“这时节就应该吃螃蟹嘛,可惜太难剥了。”听到这句话,聂流尘眼眸动了一下。她又道:“南宫少爷,小武,在我们这里千万不要太拘谨,其实我家几个都是好孩子。” 南宫意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穆姨,你们这边,毒修都很厉害吗?” 他这句话问得突兀,聂流尘却听明白了,他被碗遮挡着的嘴角勾起一点讽刺的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笑容不偏不倚,只落在南宫意一个人眼里。 穆兰荫想了想,说道:“不一定,说到毒修,我家流尘挺厉害的,当年我的师姐郁珋薇是有名的□□大家,这点上确实比我强,流尘得了她真传,不过流尘还是医术比较厉害,是吧,流尘?”她转脸对身边人笑着。 聂流尘点点头,看向穆兰荫,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师傅教得好。” 穆兰荫捏捏他的脸,道:“我家流尘最乖了。” 他们的语气和神情让南宫意有点牙酸。 这时候,有一个蛇祖门的门人走进来,把穆兰荫叫了出去。饭桌上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三人都停下了筷子。聂流尘看了他们一眼,站起来,走到厨房里拿出一个小碟子,坐下来,开始旁若无人地剥螃蟹,剥好后,在碟子里重新摆成一个螃蟹的样子。 穆兰荫回来后,聂流尘把装着螃蟹的小碟子往她那边推了一下,穆兰荫感慨道:“真是孝顺,以后记得对盈眉也这么好。” 听到这句话,聂流尘看起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点点头。 晚饭后,回去的路上,武丘嘟囔着:“那个人能杀又能救,以后得多少正道灵修头疼啊。但那是看师傅的眼神?他真拿人家当师傅?” 南宫意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武丘摇头道:“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没事就看她,厚着脸皮就跟着她,她随便一句话也放在心上,一点累都不让她受吗?我估计咱们今天就是触霉头了,那个穆兰荫想对咱们好,咱们不领情,他见不得师傅受委屈,就站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南宫意心中愧疚感更强了,他说道:“是吗?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怎样……不过,我看他剥螃蟹的样子,那叫一个认真仔细啊,让人总有种特别希望有个人也这样对自己的感觉。” 武丘说道:“你的心情可以理解,这人连剥个螃蟹都剥得深情款款的,不过也可能是拿师傅当娘了……对了,他有那心思还不如对他身边那个漂亮姑娘殷勤一点,虽然人家确实没他师傅漂亮。” 南宫意疑惑道:“漂亮姑娘?” 武丘耸肩道:“嗯,挺漂亮一姑娘,脸蛋尖尖的,眼睛长长的,有点像狐狸的长相,但真不是贬义,还是挺好看的,可能就是刚才穆兰荫说的那个什么盈眉,上次我看到她一直牵着聂流尘的衣袖来着。” 南宫意道:“我没见过。” 武丘道:“明天她不是让咱们一起去学堂吗?肯定能看到的。” 南宫意叹道:“真是不想看到都不行啊,不过也比功课落下好。”他皱起眉头,心想明天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难呢。 ☆、故人(二) 从早上起来,武丘就在小声抱怨。 主仆二人来到蛇祖门后,一直尽力避免跟魔修众人接触,可是如果要去学堂,每天被这些魔修包围着,想想就不开心。 “功课绝对不能落下。”南宫意丢下一句话,就往学堂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有男有女,好不热闹。武丘皱皱眉,推开了门,屋子里一群十五岁上下,原本或打闹,或聊天的男孩女孩都停了下来,屋子里面一下子静下来。 “还以为是先生来了呢,要不要这么听话。”一个声音悠悠地飘过来。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脚跨到书桌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拿着一本书,不是聂流尘又是谁?他后面坐着一个尖脸狭长眼睛的姑娘,一边写着字一边伸手玩他的发带,时不时用力拽两下,她拽的时候,聂流尘就回头跟她说两句,但注意力基本还是在书上。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又开始了喧哗,没有人多看主仆二人一眼。 “嗯哼!难道我不在,就可以藐视纪律了吗?” 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南宫意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长须的中年男子,长得相貌端正,只可惜左边眼睛下面一道长长的疤,有一点狰狞。 “诶呀呀,先生来了。”少男少女们一下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聂流尘也把腿放了下来。 男子环视了一眼,眼神最后落到南宫意二人身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南宫家的少爷是吧,我是这里的先生李目则,你二人找个空位坐下吧。” 南宫意行了礼,看看学堂,发现只有两个位子空着,一个在聂流尘左边,一个在最后一排。他有一点犹豫,他本能的不想靠近聂流尘,但最后一排又怕听不到。最终,他缓缓走到聂流尘旁边,坐下,而对方眼睛一直在书上,看都没看他一眼。 李目则巡视了一圈,见大家都乖乖拿出书,正满意地点头,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几步走到聂流尘旁边,从他大腿上抄出一本书,狠狠骂道:“身为大师兄平时不以身作则就算了,说了不许在课上偷看闲书,你看的这是什么……”他拿着书在手中甩,无意中瞥见了书名,一愣,把书轻轻放在桌上,又从聂流尘桌子里掏出一本,看一眼,松了一口气,狠狠摔在地上。 南宫意斜眼看了一下脚边躺着的那本《妖/鬼志》。 “下次再不学就站着听。”李目则回到了讲堂上。 有点出乎南宫意的意料,李目则讲课讲得相当好,讲了一节课《左传》之后,他道:“好,接下来我们学《孙子兵法》,翻开……” 南宫意有点吃惊,他以前在学堂只学四书五经、诗文曲赋,以及历史,《孙子兵法》都是当做闲书看得,可是在这里,却被当做日常所学。 “‘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所以说啊,欲知己知彼,还是要从内部突破。”李目则认真地讲着。 “好了,今天书上的内容就到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小姑娘将手举得高高的,手上一大片刺青,南宫意默念道,蛊修。 “缪缘,你说。” “《用间篇》说的是将奸细打入敌人内部,可以说说历史上的例子吗?” “那例子可多了。”李目则眯着眼睛,捏捏胡子,开始讲春秋战国时豫让的故事,讲完之后,学生们还想听,他又讲了一个。 南宫意从未见过这种授课方式,但也觉得先生讲的故事很好,听得也认真。 “哦哦,这样也可以把情报传回去啊?” “嗯……是这样的,所以那场大战他们赢了……” 学生们在课堂上交头接耳,小声讨论,李目则似乎一点也不嫌嘈杂,很满意地点头微笑。 “那如果有人要灭咱们蛇祖门,派个奸细来也是个好办法咯。”缪缘抬头问。 她这一问,学堂里面顿时死一般地寂静,南宫意咬住下唇,武丘更是脸都红了。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太合时宜,缪缘闭了嘴,悄悄坐下。李目则也犹豫了。 “只要蛇祖门足够上下一心,从内部也打破不了。他们如果真敢派人来或者策反,我们也有办法给他杀回去,所以,不要自杀自灭起来比较重要。”说话的是聂流尘,他偏着头,撑着脸,一双杏眼含着笑,看着李目则。 自杀自灭?南宫意咀嚼着这个词,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聂流尘,可是对方却抱起手臂,挑衅地斜了他一眼。 所以这个人是有多讨厌自己啊?南宫意把脸转回去,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李目则赶紧转移话题,说道:“那是自然,下课吧,吃饭去,咱们下午继续讲。” 下了课,那些好动的少男少女都一窝蜂往外跑,学堂里只剩寥寥几个人。聂流尘站起来,拿起一本书,宝贝地收在怀里。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南宫意道:“师傅说,你今天就跟我们一起在学堂的伙房吃,出门左边第一间。”说完就走了。 武丘跑过来,小声道:“那女的真是的。” 南宫意垂着眼,道:“也许人家真的只是无心。” “公子你很奇怪啊,怎么老在为他们说话。”武丘搔搔头,不悦地嘀咕。 学堂的午饭要比平时送去青竹居的简单不少,南宫意和武丘端着食盘,坐到了最角落,旁边的人都是叽叽喳喳的,唯有他们一桌最安静,一来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二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主仆二人低头吃饭的时候,一只满是刺青的小手指着他们对面说:“我可以坐这里吗?” 两人抬头,只见缪缘端着一个食盘,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他们没说话,算是默许了。缪缘坐下来,慢慢吃着东西,忽然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刚才,对不起啊。我只是真的想知道……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 南宫意将一口米饭吞下,点点头。 缪缘以为他没原谅自己,脸更红了,说道:“我是来道歉的,我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这个,送给你。”她递过来一样东西。 武丘一看,眼前顿时一亮,只见她手中握着的是一大朵灵芝,饱满粗壮,一看就是上品。他赶紧一把接过来,说道:“没事没事,我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南宫意扫了他一眼,问道:“姑娘,那灵芝难找吗?” “啊……叫我缪缘就行了,不算难,郁离山不同别处,草药很多的。” “好吧,谢谢你。缪缘姑娘,你是还有其他事情吧。” 缪缘抬起头,重重点了几下,道:“我就是想问你,琼华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广陵吃得如何,辣不辣,咸不咸?冬天会冷吗?那里的人好相处吗?” 南宫意看着她圆圆的脸,努力地回想着,问道:“那个被送去琼华门的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姐姐缪姝,左护法担心千千一个人害怕,就让她跟着一起过去。我和爹娘还是有点担心的,姐姐喜欢吃重口的,怕冷,性子急,我们就怕她过不好……” 南宫意了然,放下筷子,笑道:“琼华门啊……” 缪缘身后,聂流尘托着腮,看着他们一桌聊得热火朝天。 图远一擦嘴,愤愤的说道:“他不是讨厌魔修吗?哼,就是看我们阿缘漂亮。” “不过,那个南宫少爷长得也颇好看呢,我就没在咱这边见过这么好看的,嗯,除了我们家大师兄。阿缘缠着他也是正常的。”旁边一个少女缓缓地夹菜,送到嘴里。 图远愤愤不平地说道:“切,盈眉,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小白脸啊?我跟你说啊,那些长得好看的小白脸没一个好人。” 柳盈眉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竟然敢当着大师兄的面这么说?” 聂流尘看着她,笑了笑。 “那怎么一样呢,大师兄不是小白脸,虽然脸很白,但脸白的不能都叫小白脸……”图远解释道。 “行了行了,因为大师兄并没跟你争阿缘,你才这么说吧。”柳盈眉挪揄他。 “切!” 柳盈眉笑道:“好了,我们聊点别的吧,我刚学了操纵活物的方法,能不能在踏雪身上试一试啊。” “你别想打我家踏雪的主意。”聂流尘皱着眉头正色道。 南宫意耳力极好,这些对话都进了他的耳朵,但不如说,他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聂流尘他们一桌上。 第二天,早餐是鸡蛋炒饭,做得倒是焦香可口,只是……武丘扒着蛋里仅有的米饭问送饭的小多:“普通鸡蛋炒饭会需要这么多蛋吗?你们放了几个啊?” 小多很小,口风也不严,他说:“昨晚上三师姐抓猫试蛊,猫到处跑,她踢翻了伙房装鸡蛋的篮子,鸡蛋裂了但没流出来。今天早上师傅勒令没有及时阻止的大师兄把这些鸡蛋解决掉,所以早上都吃这个,午饭还有蛋羹、番茄炒蛋。” 南宫意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两眼弯成两个好看的月牙。 武丘接着问道:“不是你们师姐踢翻的吗,为什么罚大师兄?” 想起师姐做出来的菜,小多在八月的艳阳下打了个寒战。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南宫少爷一直有事想对流尘说,但不是一见钟情,嗯~ ☆、故人(三) 主仆二人还是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只是从此多了一个缪缘偶然跟他们聊聊天,虽然其他人还是对他敬而远之,可总算有了一点别的色彩。 直到一个下午,另一个人出现在了青竹居。 “我听说你看不起魔修。”柳盈眉单手叉腰,腰肢弯出一个妖娆的弧度,站在南宫意对面。 “并没有。”距离上次武丘对魔修的质疑已经过去了至少一个月,南宫意知道对方就是纯粹来找茬的。魔修尤其是蛊修尚武,暴戾,好斗,他之前早有耳闻,之前可能是因为穆兰荫的要求,没人来惹他,现在穆兰荫出远门了,蛇祖门由一个憨厚的铁七做主,对这帮孩儿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柳盈眉又道:“好,那就是我好奇,你们灵修到底哪里厉害了,想跟你比划比划,如何?” 南宫意感慨,女人在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果然不一样,几天前,他一个人在湖畔凉亭乘凉,看到不远处湖边种着的曼珠沙华花丛里,柳盈眉在摘花,聂流尘在给她打伞遮阳。 头上天气突变,一下子乌云密布,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聂流尘看了过来,正好柳盈眉也摘够了,拉他的衣袖要走。南宫意看见聂流尘跟她说了什么,她指指天拼命想把伞塞给聂流尘,聂流尘摇摇头,然后柳盈眉就带着伞走了。 没有一丝风,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火红的曼珠沙华中,聂流尘转过身来,面向亭子的方向,两个人隔着湖站着。南宫意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向前迈出一步。第一滴雨落下,在湖面上砸出一小片涟漪,武丘抱着伞,哼哧哼哧地跑来。南宫意看见雨幕里,聂流尘转过身,背影渐行渐远,他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南宫意记得,那时候面对聂流尘时,柳盈眉不是眼前这个蛮横的模样。 对方是女人,武丘有些担心自家公子吃亏,便向她身后安心吃西瓜的聂流尘喊道:“聂公子,打架不好。” 聂流尘把手中西瓜皮一扔,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青竹居门口,拍拍手慢慢走过来,说道:“第一,我对女人没办法,这没办法的女人里盈眉还是个中翘楚;第二,我们早禁止私斗了,不过……” 他已经走到了南宫意面前,道:“你如果不跟她打,估计这一架她就惦记上了,你就当以武会友咯。” 武丘嘀咕:“谁要跟你们做朋友?” 南宫意斜眼看着聂流尘,道:“好,但我不想打女人,我跟你打。” 柳盈眉气得跳脚,说道:“好嘛,看不起魔修就算了,居然还看不起女人了,我偏要跟你打,而且谁要直接跟你打了,你真是没看过蛊修的手段。晚膳后紫竹道,敢不敢来?” 聂流尘一摊手,道:“盈眉学会操纵活物的方法了,指不定抓个猞猁山猴子来。” 南宫意看看他,又看看柳盈眉,点头道:“好。”一听对方答应,柳盈眉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走了。 聂流尘站在南宫意对面,片刻后说道:“我去准备伤药。” 南宫意有点生气:“你觉得我会受伤?” “打斗是不一定会受伤,但是,如果你赢了,她会挠得你觉得自己才是输的那个,你又不打女人是吧?”聂流尘摇摇头。 “那也不用你来准备,我们又不熟。”南宫意瞪他。 “哦,跟熟不熟没关系,我是蛇祖门大师兄嘛,照顾衣食住行不是分内之事吗?” 南宫意忽然低下头,用武丘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不会真的看不起魔修。”他想当面说这句话很久了。 聂流尘手掌晃了晃,说道:“打住打住,你不必跟我说这个,我们又不熟……说不定要打一架才能熟。”说完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留南宫意呆站在原地。 “少爷快来,别跟他们那些魔修置气了,西瓜切好了,就把西瓜当做他们,用力咬。” 傍晚,南宫意带着武丘来到了紫竹道,却看见聂流尘早在那里,躺在一棵断裂歪倒的竹子上,捧着他那本宝贝一样的书。看到他们,利落地翻身下来,说道:“好信誉。” 武丘问道:“你那好师妹呢?” “从下午就没看到。”聂流尘递过来一个盒子。 南宫意打开盒子,是一枚丹药,正欲开口,却被一阵箫声打断了。声音空灵悦耳,可是空气中却袭来阵阵杀气,而后是竹子折断的声音,野兽的嘶吼声,好像连大地都微微震动了,南宫意赶紧收起盒子,警惕地四处张望,连聂流尘也紧张起来。 “咔咔”,踩在竹子上的声音传来,南宫意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对手。一头人熊四脚着地站在他的面前,虽说看起来尚未成年,站起来肯定也比他高出很多,柳盈眉坐在人熊背后,得意地吹着洞箫。 南宫意皱眉,武丘直接吓得抱着竹子瘫坐在地上,聂流尘焦急地开了口:“盈眉,你这也太胡闹了!” 柳盈眉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停止吹奏,这只人熊是她在森林里现找的,没有植入蛊毒,只是用蛊虫附在了身上,如果此时停止吹奏,会转而攻击他们的。 柳盈眉跳下来,站到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南宫意。南宫意双手握剑抱拳,道:“得罪了。” 柳盈眉一下子拔高了洞箫的声调,人熊立起来,忽然伸出爪子,拍向前面的南宫意。 南宫意闪身避开,云遥剑出鞘,青光流传正面对着熊劈了下去,人熊身形灵活,向后一退,又再次扑过来,南宫意闪身到它后面,再次一剑刺来,划伤了熊的后腿。人熊被激怒,四爪着地,怒吼一声,直接对着他正面撞去,南宫意不躲不闪,背对着一丛竹子横着剑站着,等熊到了面前,他脚向后一蹬,从熊的侧边闪过,剑一下子从熊的上方削过,在熊的后背上削出一道巨大的血痕。 熊的眼睛通红,再次人立起来,背过身,左右掌交换拍向南宫意,南宫意小心地左右闪避,抓住一个间隙,他飞身而起,一脚踏在熊头上,把熊拍到地上,然后转身骑在上面。熊发疯地到处乱跑,忽然一头撞在了竹子上,把竹子撞断。竹子倒向了正在认真吹洞箫的柳盈眉。 “啊!”竹子落下划伤了柳盈眉的俏脸,把她的洞箫拍在地上,断成两截。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人熊看起来有点迷茫,忽然五官皱在一起,恨恨地向柳盈眉冲了过去,南宫意赶紧伸出手抱住了他的眼睛,人熊猛然停住,把南宫意摔在面前。南宫意在地上一滚,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抱住柳盈眉向后退去。当熊爪就要到他面前时,一本书飞过来,把熊爪打偏,人熊一把抓过书撕成两半,摔在地上,在这个空当里,聂流尘手持一把匕首,扎到它的肩膀里,用力一拧后拔出,自己跃出很远。熊痛得几乎站不稳,回头向他追去。 聂流尘腰间一直挂着一把长刀,却没有拔刀,他抓住时机,手一挥,“呼”一声,人熊被笼罩在了一阵粉末里,它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很快就只能半躺在地上气喘不止了。 “盈眉,快!”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3节 南宫意护着的柳盈眉赶紧摘下一片竹叶,放到嘴里吹起来。人熊先是楞了一下,慢慢站起来,左右看看,迈开步子缓缓地向山下走去,越走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柳盈眉从南宫意怀里挣出来,看看聂流尘,又看看南宫意,忽然大哭起来。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不会破相的,师兄回去给你上药。”聂流尘赶紧上前,替她揩去脸上的血污,一边又回头问:“南宫少爷,你没受伤吧?”南宫意摇摇头。 “没受伤也不行,我的毒粉是弥漫开的,人熊那样的体魄尚需要两天才能解,你们等下回去吃一颗解药。” “不是……大师兄,对不起,你的书……”柳盈眉抽抽嗒嗒地说。 “没事没事,大不了再抄一本。”聂流尘拍着她的肩膀。 南宫意捡起地上的书,这是一本手写的书,隔十几页字迹便不同,但都是非常漂亮的小楷,封面上面写着《五瘟谱》。 “这可是一代代留下的记载啊,怎么跟师傅说啊?”柳盈眉哭得很凶。 “嗯……我可以模仿他们的字迹抄一本。”聂流尘接过南宫意手中的书,拼在一起。 柳盈眉停止了哭号道:“我也帮你抄。” 聂流尘叹气道:“仿人字迹你会吗?” 夕阳将落,照出紫竹径上几个身影,南宫意背着吓得腿软的武丘,柳盈眉牵着聂流尘的衣袖。 柳盈眉嘟着嘴,眼圈还红红的,小声道:“大师兄也有错,谁叫你在人家刚刚练好新蛊术的时候,整天说那边那个小灵修看起来挺厉害的。” 南宫意别有深意地看向了聂流尘。 十来天之后,学堂上聂流尘又开始捧着书看了,下学后,南宫意凑过去,自然而然地从他桌上拿起书,看着上面漂亮的字说道:“聂流尘,抄得挺快嘛,字也挺像的。”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这个人熟络起来。 “那是当然。”聂流尘每次看这本书都很认真。 “那你原本的字是怎样的?” 聂流尘没搭腔,提起笔,在桌上的论语背面写了一行小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落笔大气,苍劲有力。 南宫意忽然觉得好奇,没有评价他的字,直接问道:“谁啊?” “没谁。”聂流尘抬头淡淡地说着,眼睛里的若有若无伤感却出卖了他。 南宫意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接着问道:“那你怎么想到写这个?” “因为……” “聂流尘,你给我出来!”他还没说完,穆兰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聂流尘用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转身带着明媚的笑意说道:“师傅,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家踏雪都不吃饭了。” 穆兰荫身后跟着低垂着脑袋的柳盈眉,她手指绞在一起,泫然欲泣。 穆兰荫:字不错,但连做旧都不会,罚跪灵堂三个时辰,盈眉两个时辰。 李目则:连纸都不拿一张,懒惰成性,毁坏圣贤书,这两天站着听课! ☆、暗流(一) “我自认从小性子就还不错,哪里恶劣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中,聂流尘笑着问道。 “怂恿自己师妹和人私斗,不够恶劣吗?” “哦?我可没怂恿。” 南宫意一声冷哼,道:“没有怂恿,也是纵容!” 聂流尘想了一下,道:“总之,因为你讨厌我,所以都是我的错,对吧?” 南宫意紧咬牙关道:“我不屑于跟你分辨对错。” 聂流尘嘴巴一抿,冷声道:“对,我自作多情,盈眉早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不要说那些过去的事,我不想听!” 南宫意一愣,才想起来蛇祖门被灭门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郁离山上的老老少少,几乎无一剩下。片刻,他又开口问道:“你说救了我,就是那个时候吗?” 聂流尘扫了他一眼,有些烦躁,说道:“你觉得是就是吧,说了不提!” 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后,南宫意再度开口:“你们把朱砂娘子怎么了?” 聂流尘道:“她不是做了一辈子丹药吗?当然是让她可以继续做丹药。活尸的本能是长在骨子里的,所以做出来还是一样的,不过你怎么……”他一拍脑袋,道:“当时随手写了几个字让他们去做盒子,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认不出来了呢。” 南宫意不屑地偏过头道:“恶劣。” 聂流尘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们从来买丹药的人那里打探消息呗,恶劣吗?你们灵修用我们做的东西不也用的挺好的吗?从你身上搜出来的那个所谓千金难求的‘天香返命丸’,你以为是谁的手笔?” 南宫意心下愕然,那是母亲在他生辰时送给他的,说是某灵修门派丹药高人的杰作,花高价求来的,然而他第一次看到天香返命丸的时候,蚀心咒便发作了,现在想来,多年之前那场私斗,聂流尘递给他的伤药,可不就是长那个样子吗? 他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不是说了针对灵修们吗?你们不还是对普通人家下手了。” 聂流尘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寒意道:“你如果觉得那个朱砂娘子是普通人家,我也认。” 高远在旁边抱着香炉,忽然插嘴道:“副门主,你今天好不一样哦。” 聂流尘疑惑道:“什么不一样。” 高远想了想,说道:“你不是说对面这位公子是俘虏吗,你平时跟俘虏说话态度都挺吓人的,可你现在好像挺开心的。” 聂流尘:“……” 南宫意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是否很远?何时能达?” 聂流尘冷着脸说道:“到了便知,不算远,后天或者大后天。” 马车停在了一个客栈,被除去障目符的南宫意发现除了掌柜和小二,一个人都没有,同行的十来个人除了缪姝、高远和聂流尘,都带着半张面具,而缪姝等人也换上了平常的服饰,挡住了刺青。 缪姝走到南宫意身后,低语道:“这里没有其他灵修,别想搞鬼。”然后命令高远带他去洗漱。 一行人在一楼落座,店小二把菜送上来之后就退了出去。 缪姝和聂流尘单独一个桌子,她把南宫意的云遥剑放在桌子边上,刚吃了一口,忽然抬头冷冷地看向聂流尘,看得聂流尘也不好意思吃。 “师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聂流尘低头看了一眼,一下子明白过来她的心思,却还是佯装不知道:“没有。” 缪姝往桌上一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聂流尘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缪姝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瞬间四分五裂,除了聂流尘端起来的碗筷,菜肴碟子掉了一地,云遥剑落在地上,旁边桌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店小二也战战兢兢地跑过来。 “你们这里盐很贵吗?不长辣椒吗?”缪姝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骂道。 店小二唯唯诺诺:“有盐,也有辣椒,不过这位公子说……” “他说你就听啊?他这么说就给他做独一份!”缪姝正愁火没处撒。 店小二擦擦冷汗,来包场子的是聂流尘,不听他的听谁的,他可没说单独做一份啊…… 聂流尘拍拍衣摆上的木屑,递给店小二一锭银子,道:“给这位姑娘重做,水煮肉片,尖椒炒蛋,麻婆豆腐,口味要重,汤要冬瓜龙骨,这个清淡些,浮沫全部打掉,剩下的是给你们客栈的赔偿,去吧。” 缪姝一下子被噎了回去,片刻,她气冲冲地说道:“我回房吃!” “嗯,好,做好送这位姑娘房里去。” 店小二接了银子,一溜烟跑了。 缪姝瞪了他一眼,回头对众人说道:“吃饭!”捡起云遥剑便向楼梯上走去,正好碰到洗漱下来的南宫意,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缪姝姐姐等等!”鹰钩崖上的那个阴修小女孩,几步跟上了她,仿佛有什么重大秘密似的,拉住她,附在她耳朵上窃窃私语几句。 缪姝听了,微微一皱眉,拉着小女孩向楼上走去。 这一切被聂流尘看在眼里,觉得必然是发现什么,正欲跟上,又看见南宫意已经在另一张桌子上落座,觉得还是先吃饭要紧,便换到了南宫意对面。 “你们拆房子呢?”南宫意不冷不热地问道,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听不到。 “嗯,她拆房子,我赔钱,向来如此。” 南宫意没理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很意外地说道:“还挺好吃。” 聂流尘点点头,说道:“那是。” 高远抬起头,用他那不太机灵的小脑瓜疑惑地想了想,忽然道:“左护法拆房子就是因为这个吧?” “吃饭。”副门主的回答言简意赅。 “罄染你说什么,上面有一个怨灵,怎么可能呢?”缪姝举着手中的云遥剑,看着剑鞘上面古朴繁复的花纹满脸惊异。 项罄染点点头,此时的她没有催动体内的阴气,只是一个皮肤和眼睛颜色看起来比一般人浅的女孩,认真看着云遥剑说道:“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少年男子,大概十四五岁吧,应该死了很多年了,阴气很弱,刚才云遥剑摔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的,你发火的时候,他好像很惶恐,啊,不对,他看起来一直很惶恐,还在说话,可是这个怨灵死了太多年了,又被灵气滋养,我修为不足,听不懂她说什么。” 长相普通,十四五岁,死了很多年,不惧怕云遥剑和南宫意……缪姝心中想起了一个人,她一边努力回忆那个人的模样,一边问道:“是不是长脸,蒜头鼻,眼睛不算大?模样算清秀吧。” “对呢对呢,缪姝姐姐!”项罄染点头。 缪姝面露喜色,拷问死人可比拷问活人容易多了。她习惯性想跟聂流尘商量,却发现聂流尘不在身边,瞬间又垮了脸。以往按照聂流尘谨慎的习惯,看到刚才那一幕,一定会跟上来的。 缪姝走下楼梯,看见楼下众人吃好了,只有角落上一桌还在动筷子。 南宫意出身名门,从小礼仪周全,吃饭也细嚼慢咽的,聂流尘也跟他一起慢慢吃。当南宫意放下饭碗,准备喝汤的时候,一段木扶手擦着聂流尘的衣袖,重重砸在了他身边,扬起一片飞灰。 汤是不能喝了,怪可惜的,毕竟看起来味道不错。南宫意问道:“要杀我不用在这里,用东西砸的也死得太难看了。” 聂流尘点点头,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身后在一托盘色泽嫣红的菜肴映衬下依然面如死灰的店小二。 在缪姝的要求下,他们没有住店,而是匆匆忙忙启程了。 聂流尘没有和南宫意同车,他坐在缪姝对面,手里握着云遥剑,若有所思。 “你说,武丘的怨灵附在这把剑上面?”聂流尘捏着手中的剑鞘,神色凛然。 缪姝点头说道:“没错,他生前曾经给南宫意背剑,与此剑朝夕相对,死后也只是怨灵,而并非厉鬼,不曾害过人,因此云遥剑并不会伤及他,那南宫意对他气息熟悉,就算真觉得佩剑有不妥,也没有过多关注。我猜是武丘心中怨念未消,又见剑上灵气可以助他维持现状,便一直徘徊不肯离去。” 聂流尘点头道:“可问过?” 缪姝摇头,恨声说道:“咱们身边只得罄染一个阴修,她没有办法。只能赶紧回去,找比较高阶的门人或者门主亲自来。” “好,此剑麻烦你保管好。”聂流尘点头,欲下车。 缪姝疑惑道:“师兄你去哪?” “后面马车上那位无人看管,我去看着他。”聂流尘已经掀开了门帘。 缪姝气道:“我给他服了抑灵丹,你又点上了散魂香,他还能有什么能耐?” “谨慎为妙。”聂流尘摇头道。 缪姝有点怒意,说道:“你就坐在这!路上无聊,我想找人说说话。” 聂流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道:“好。”然后忽然掀开马车的帘子,叫道:“罄染!” “哎!”项罄染和一名女子同骑,一听赶紧驱马上前,看见聂流尘向她张开了双臂,项罄染手一撑马背,欢欢喜喜地蹦跶到他的怀里。聂流尘抱着她,摸摸头,放到自己的旁边。 “真乖,陪你缪姝姐姐聊聊天。”吩咐完,聂流尘翻身跳下马车。 一夜赶路,南宫意有点疲倦,而且不能视物,只是感觉有人上了车,然后是一阵迅疾的风声。聂流尘抬手捏住了从上方跳进来的一条一尺多长的紫色壁虎,扔了出去。 高远赶着车,看到马车旁边迈着小短腿玩命飞奔的壁虎,于心不忍,俯身下去捞了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壁虎抬起两个亮晶晶的大眼睛看他。 高远叹气道:“你和你主人一样,也怪不容易的。” 仿佛能听懂,壁虎点了一下头,然后迈开步子,踩着马背,几步跳到了前面的马车上。 到第二天天明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南宫意被高远扶下车,拉到了一个地方。 聂流尘随后下车,看着头顶的匾额,眯起了眼睛,看着上面写着的三个大字——乘风门。 作者有话要说:  缪姝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只单身狗…… ☆、暗流(二) 大厅里面,琼华门的两名弟子边喝茶,边傲慢地问着话。 “杜雨恩,你再说说那乘风门叛徒的事情吧。” 杜雨恩坐在下首,低着头恭恭敬敬,甚至有点瑟缩,他道:“贺东迎本是我们乘风门主家里一个旁系,仗着修为高,自视甚高,一直与门主不和,想要开山立派,与清河派也素有过节,一月前,与清河派再起争执,被门主斥责,他将门主打伤,之后竟做出带领门人上清河派烧杀劫掠这等天理难容的恶事。刚才您也看到了,门主伤势不轻,一个月来都卧床不起。然后他便出逃了,事情就是这样,不过……” “不过什么?不许隐瞒!”琼华的门人声音严厉起来。 杜雨恩吓了一跳,小声说道:“那贺东迎也不是脾气暴躁、无所节制之人,只怕是被人挑拨唆使了。” “哦,这个我们自然会去查,那你可知贺东迎平日里和谁来往甚密?” “实在抱歉,贺东迎所有心腹尽皆跟他叛逃,而且在鹰钩崖全军覆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些。”看见琼华门的人脸色不佳,杜雨恩的头低下去,状似发抖。 “好,那如果还有什么,马上通知我们。”琼华门的门人站起来,往外走去。 “那是自然。”杜雨恩小心地应着。 “我要尽快回去复命,杜先生留步吧。” “好,告辞。如果同/修还有什么事情要帮忙,乘风门一定尽力而为。”杜雨恩作揖,头几乎要低到胸口了。 心中腹诽着琼华门还需要这种小门小派帮忙?琼华弟子面露不屑,御剑而去。 他们飞远,一直在他们身后谦卑地拱手鞠躬的“杜雨恩”抬起头,露出一副俊朗的面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唇角笑出一对尖利的虎牙。 聂流尘又看了天空一眼,心道果然名门大派,这傲气当真恼人,幸好今天自己回来了。他回头慢慢走去,乘风门自诩玉树临风、潇洒不羁,所以他们淡蓝色的修士服做得很是飘逸,身后至少七八条丝质飘带,此时随着他的步伐摇摆翻飞,旁人看来宛如随时会腾云而去的谪仙。可是聂流尘自己觉得穿着真的很难受,一会钩到这一会挂到那的,真是恨不得悉数剪去。 转眼之间他已经走到了内室,里面的布置和这身修士服一样,轻纱飞舞,床头坐着项罄染,她在专心玩木偶,床榻之中窝着另一个人,眼窝深陷,形容枯槁,一看他进来吓得想要爬起,才起身一点又重重跌落。 “我……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的了,求……求你……” “慌什么,贺大哥。”聂流尘一挑眉,知道他不在这几天这乘风门的正牌门主一定是被某人吓破胆了。他从容坐下,想给自己倒茶,结果发现壶内空空,皱了一下眉。 他这一皱眉,床上的贺西铭抖得更厉害了,他颤声说道:“我自己口渴,给喝光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就是一壶水吗?来人,茶水!” 门外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及到门槛,脚步声停住,然后是“咚咚”的声音。 “说了这种事情别让阴木傀儡做,迈不过门槛,这些人真懒。”聂流尘自己走到门口,接下茶壶,回到桌边开始喝茶。 “贺大哥,我疑心其他门派也会来过问此事,这几天,还是得你继续帮忙了。” “是,是……” 聂流尘比了一个手势,项罄染从木偶身上抽出一根长针,贺西铭停止了颤抖,松了一口气,聂流尘却皱了眉头,呵斥道:“以后对贺门主好一点,别用这么狠的。如果把人弄死了,很麻烦。” 项罄染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偏过脸,盯着木偶点点头。 走出门,聂流尘整了整衣服,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去的地方是乘风门以前的惩戒室,为防止邪祟趁惩戒后的弟子灵力虚弱时来犯,这里的门上、墙上都是满满的御邪护符,正适合用来做一件事。他站在门口,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扶了一下墙,然后才推门迈了进去。 三面墙下分别盘腿坐着三个阴修,中间立着云遥剑,旁边放着一个香炉,几张符咒,三人正在吐纳,见他进来,想要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他走到空的那面墙下,盘腿坐下。 “开始吧。” 三人领命,一人点起符纸,端起香炉,慢慢靠近云遥,片刻后,云遥上一团白雾如流水一般落进了香炉里,另一人点了一支线香,小心翼翼地插进香炉,一团白雾顺着线香弥漫开来,烟雾袅袅上升,不多时,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五官逐渐分明,最后一个人则抬起手指从烟雾上引出一段,像一条线一样,连到自己手上。 聂流尘看清烟雾中的少年模样,心下一阵叹息,真是好久不见啊。 “副门主,您要问什么?” 聂流尘定定地盯着那团似乎马上就要飘散的烟雾,冷言道:“蛇祖门。” 阴修动了动手指,那团烟雾一下子小了下去,像一个人忽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副门主,他说,害怕,别过来。” 聂流尘又说:“五月十五。” 又是几下,门人说:“不可能,怎么可能。” “毒/药。” “又是‘不可能,怎么可能’。” “埋伏。” “没说话。” “南宫意。” “快带我走。” 聂流尘心念一动,说道:“南宫轩!” 随着阴修的手指动作,中间那团烟雾忽然膨胀开来,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烟雾里的人形清晰可见,表情清晰而狰狞,并且慢慢咧开嘴。 “啊!”烟雾里,响起巨大的干嚎声,在这间封闭的房间里回荡,威力加倍,三个阴修滚到地上,连聂流尘都坐不稳了。随着阴修们对他的束缚消失,烟雾中的怨灵飞出,在空中打转,想要回到云遥中却钻不进去,碰到符纸,“滋啦”一声,哀嚎声更甚,阴修们嘴角已经带血,它在房中乱窜,一下子顶到了聂流尘的胸口,他伏了下去。 “副门主快走!” 聂流尘挣扎站起,快步走到门口拦住,命令道:“不行,不能开门。必须抓回去!” 他语气坚决,这时,怨灵再次飞来,一下子撞在他侧脸,把他撞得险些站不稳,却依然死死堵着门。阴修们受他感召,纷纷拿出法器,几经折腾,终于擒住怨灵,不过今天是无法继续拷问了。 聂流尘回到自己房里,烦躁地把乘风门的外袍扯下来,掼在柜子上,今日的听灵一无所获,他心中甚是郁闷,摸着主动蹭上来的猫,又忽然想起什么,叫了一个人进来,问道:“门主呢?” 门人老实回答:“大概两刻钟前左护法跟门主说了什么,她欢欢喜喜地跑到地牢去了。” “地牢?”聂流尘瞳孔骤然紧缩,披上一件外袍就跑了出去。 ☆、暗流(三) 南宫意盘腿坐在角落,虽然看不见,但他能闻到空气中的霉臭味,也听得到铁链的当啷声,不用想,这里一定是牢房。 之后有个人解开了他的障目决,这两三天都有人定时来给他送饭,他看到这个牢房里血迹斑斑。这几天他一直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里距离鹰钩崖两天多的时间,但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也可能对方故意绕路,在他闭着眼睛细细想着附近的城镇分布时,外面嘈杂起来。 “副门主说……” “说什么说,给我滚开。”一个尖细的女声传来,还有脚踢到铁栏上的声音。 铁链的碰撞声,开门的声音,两个人的脚步声。 “呀!长得可真像啊!这南宫家怎么净出小白脸了,啧啧,缪姝怎么没在你脸上抓几道啊。不过这样也好,能看清楚你的表情。”声音轻快欢喜,人应该就在面前。 “睁开眼看我!” 南宫意慢慢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他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他看自己了,因为他面前站着一身紫衣的穆兰荫,但仔细看去,又不对劲,这名女子年轻俏丽不少,身形也高出不少,五官比穆兰荫还要精致一点,而且穆兰荫眼睛下面是黑痣,而眼前这位女子,眼睛下面的痣是红色的。 对他的反应,眼前这位很是满意,指指脸上的红痣,笑着说道:“我自己拿香烧的,哈哈哈!”她的笑狡黠,阴冷,而且有些……癫狂。 她甩甩袖子,命令道:“衣服脱掉,吊起来!”然后在牢房里到处乱翻,先是拿起一块烙铁,摸一下发现是凉的,就扔掉了;又拿起一条马鞭,掂量一下觉得太细,又扔掉了;最后翻出来一条铁鞭,看了看,满意地笑着说道:“打不死人吧?” 第一鞭抽下来的时候,南宫意皱了一下眉毛,他不是没有受过伤,也被比这更粗的鞭子打到过,可是眼前的女子看起来纤细,手劲却特别大,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咦?怎么都没声音的。”女子把食指放在嘴上,歪着头,看起来还颇有点娇俏可爱。然后她扬起手,又是几记鞭子,南宫意依然哼都没哼一声。 她将鞭子狠狠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怒道:“没意思。”忽然,她抬起头,又笑起来,说:“对了,我想起来了,南宫意一点酒都碰不了!我要看看什么叫做碰不了?拿酒来!” 门人不敢怠慢,赶紧出去搬了一坛酒,这次连缪姝都跟来了,一进牢房看到血淋淋的南宫意,她神色复杂起来。 女子一指,道:“给他灌进去。” 门人端起酒坛,生掰开南宫意的下颚,往他嘴里倒酒。 南宫意瞳孔收缩,酒会牵动了他体内的蚀心咒,而且比任何一种东西发作起来都要厉害,他拼命晃着头,手一个劲地想收回来,又被铁链所缚,最后,他垂着头,全身颤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头、手、脚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脚无意识地蹬着,吐出来的酒流到胸膛的伤口上,又引起新一轮的剧痛。女子看得哈哈大笑,可她身边人包括缪姝在内都已经将脸微微偏到了一边。 女子笑得坐到地上,她踢着脚说道:“怎么世上还有喝酒喝成这样的人,赶紧啊,继续灌啊。” 门人犹豫,缪姝上前一把夺下酒坛,低声说道:“门主……要不算了吧……” 女子震惊了,从地上爬起来,道:“缪姝你这是怎么了?” 她从地上捡起鞭子,道:“好,不喝酒,那我就继续打。反正不死就行了!” 可是这一鞭子没有落下去,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握住那条鞭子。 “千千,够了!”聂流尘站在她后面,衣服凌乱,跑得太急脸上都染了红晕,他抓鞭子的手没有带手套,手指间渗出丝丝血迹。 听到这个声音,南宫意微微抬起脸,他的眼睛也溅上了酒,酸涩肿胀,此时视物不清,只能勉强看到那个女子欢天喜地地搂着聂流尘的脖子,他叫她千千,不用想,这一定就是穆兰荫的女儿,当年被送到琼华门做人质的穆千幽。 穆千幽先是嗔了一番,怪他拦着自己,然后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 “天啊,怎么扎出血了,流尘哥哥,对不起。”穆千幽捧着他的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我没事,门主,这个人是重要的证人,请交给我吧。”聂流尘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你们……你们讨厌!”穆千幽一跺脚,跑了。 聂流尘走上前,亲自替南宫意解开手铐,南宫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一片空白,没有一点聚焦。聂流尘给他披上自己的外袍,施了一个障目决,扶着他向外走去。 缪姝站到一边,瞪着这两个人,聂流尘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你讨厌他的脸,却从没往那里打过。”这句话让缪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聂流尘把南宫意带到一间客房,放在床上,替他处理伤口,伤口很深,皮肉翻着,可见穆千幽是下了狠劲的,幸而没有在鞭子上下毒。 他边擦拭伤口,边自言自语:“这个样子没法解咒了,太伤身子。” 南宫意睁着眼,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说什么?” 南宫意偏了一点头面对他的方向,眼神凌厉,语气冰冷:“我说随便你们。”然后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聂流尘停下手中做的事,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眼里一片遮不住的伤感。 星空下,穆千幽坐在乘风门最高的屋檐上,撕扯着手里的一朵花。 “千千。”听到这个声音,她弯下腰抱住双腿,转了一下背对着他的方向。 “千千,别生气了。”聂流尘在她身边坐下。 “我讨厌他,也讨厌你!”穆千幽忽然从余光里瞥见了他手上的伤口,赶紧转过来,抱着他的手焦急地说:“怎么还没包起来?” “无妨。我来给你汇报下今天的事。”他想把手抽出来。 穆千幽还是紧抱着他的手,闭着眼说道:“你说,我听。” “琼华门的人来过了,我把他们打发走了。至于悬桥听灵,等于什么都没问出来,明天你亲自来试一下吧。” “好。后天吧,阴气够重。”穆千幽睁开眼睛。 “对了,今天的药吃了吗?”聂流尘问出了现下最需要了解的问题。 穆千幽狂躁地一把甩开他的手,说道:“你就觉得我是个小疯子,脑子有病,不吃药不行。你觉得我是发疯才打他,你还吼我了!” 聂流尘把想站起来的她按回去,认真说道:“我不是怪你,我也知道你要真是脑子不清醒,蛇祖门旧部怎么可能拥护你当门主?而且我知道你有多恨他们家,可……” “知道了,这样吧,你早点让他想起来,然后我再杀了他。”穆千幽忽然又高兴起来,头靠在他肩膀上,踢着两条悬空的小腿,哼起歌来,看着头顶的银河,眼中似有眷恋。 聂流尘也抬头仰视漫天星汉,心中涌出一个问题,他若有所思,皱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介绍里面抢戏的女配出现了,其实穆姑娘是好人……真的…… ☆、寻踪(一) 正值四月天,草长莺飞,琼花开遍了广陵的山溪庭院。广陵城外的琼华门内,更是繁花似锦。 可是现今琼华门内无人有心欣赏大好春光,灵堂中更是乌云密布。 “大哥,因金丹被吸食殆尽而死亡的,就是这两具。”姚珉之半蹲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前面。 南宫轩和南宫齐并排站在那里,脸色铁青,几日前,南宫意带领十几个高阶弟子去围剿乘风门叛徒,再也没有回来,一干人等能自己逃回来的只有一个姚青页,还受了伤,而且他也说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琼华门派人去鹰钩崖寻找,带回了修为将近半废的门人,但是一个人都没死,最多重伤,就是意识都有点模糊,有中毒的迹象。嗜灵兽化成一摊烂泥,烂泥中并没有云遥剑。这边厢南宫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边厢有人在不同的地方发现了各门派的修士尸体,那些尸体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身上没有一点外伤,体内不剩半点灵气,金丹尽化,死前脸露恐惧,而且从周围痕迹来看,是被人抛尸在那里的。 南宫轩转身问南宫齐:“你有什么看法?” 南宫齐道:“首先,这肯定是一个陷阱,以灵修人士为目标,而且不单独针对哪门哪派,而是所有人。”顿了顿,又说:“会视所有灵修人士为敌,并且有能力制造这种陷阱,我能想起来的,就只有一个,就是魔修,而且……可能是蛇祖门的后人来寻仇。” 南宫轩道:“魔修绝迹人间多年,我已经派人去郁离山探查,除了满山的凶尸,再无其他,他们一定隐藏在其他地方,削弱我们的战力,伺机而动。但我们不知道他们究竟最后是想干嘛,把那个人放出来吗?” 南宫齐道:“可我们完全找不到他们在哪里,乘风门和清河派作为其中的关键点,我也已经派人去询问。” 南宫轩点头,道:“对于鹰钩崖上嗜灵兽的探查如何?” 南宫齐道:“听青页和其他门派的幸存者描述,那只嗜灵兽像一滩烂泥,与大地融为一体,站在地上就会被吸食灵气,之前真是见所未见。不过……”这个不过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嗜灵兽并不少见,但以前所见的,以本身体型巨大或者妖化变异的动物为主,也有草木器具等妖精的样子,而且几乎每大门派地下都封印着一两只,作为敌人入侵时最后的屏障。但即使是这样常见的东西,灵修们也不知道它们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 南宫轩沉吟道:“魔修们,似乎更厉害了啊。珉之,找到那两具尸体的死因了吗?” 姚珉之站起来,摇头,说道:“没有,除了金丹消尽,没有任何反常,身上几乎一点小伤口都没有。” 南宫轩叹气,对南宫齐道:“派人继续查验着两具尸体,至于意儿……多派人,在鹰钩崖附近接着找。” 南宫轩走后,南宫齐眼中泛起一丝疲倦,南宫轩虽未老迈,却已经逐渐醉心于提升修为,经常闭关,他虽然并未正式接管琼华门,也已经承担了很大一部分事务。他虽然天赋资质相当出众,但还缺少历练,平时内有姚珉之镇守,外有南宫意照顾,还得喘息片刻,现在南宫意失踪,敌人情况不明,他深深感觉到一副重担压过来。 南宫齐安排了几个高阶弟子去地图上鹰钩崖附近的几个点探查,又询问了一下清河派、乘风门那边的进展,这才往自己房间走去,走到半途,想起一事不妥,便掉头往另一边的忍冬居行去。忍冬居在琼华门最南边,它的院子也是琼花种得最密集的地方,现在琼花缀满了枝头,青白相映,南宫齐没有走石板路,而是从琼花下走过,发冠撩起花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里面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意儿,你可算回来了?” 南宫轩的三个儿子,虽然并非个个同母,但长相颇为相似,南宫齐和南宫意相貌七分相似,身高相距甚微,自小又是一起修习,故而姿态、步伐也如出一辙,而且他们还有同一个习惯,花开时节喜欢踩着草坪,从琼花下经过,忍冬居里的人听到,自然认为是南宫意回来了。 忍冬居门口出现两个身影,侍女搀扶着一个妇人走出来,那个妇人便是南宫意的母亲丁秋娥丁夫人,她很早就生下南宫意,再无所出,所以现在年纪并不算老,容貌也尚算美丽。她急急地看向琼花下的人影,看到那身青白相间的修士服,以及熟悉的身影,脸上一喜,等来人到了眼前,那份笑容就僵在了她脸上。 “母亲。”南宫齐的生母已经仙去多年,丁秋娥对他很好,因此他也很习惯称她为母亲。 “是齐儿啊,怎么样,意儿那边有消息吗?”丁秋娥走上前。 “还没有。”南宫齐很诚实地告知,然后又补上一句:“但探查鹰钩崖的门人回报,没有发现云遥剑,所以,三弟不会出事的。我已经多派人去找了,请母亲一定宽心。” 丁老夫人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念了一段,然后睁开眼睛,看着南宫齐道:“齐儿,你这两天也累了吧,哎呦,看看这眼圈。”她帮南宫齐整理衣服,琼华门的修士服领子是高领,现在南宫齐的一边衣领折了起来,按理说,他注重整洁,恪求完美,平日里是不会这样的。 丁秋娥帮他整理好,说道:“我做了点心,来,一起吃,顺便陪我说说话吧。” 南宫齐和父亲经常把南宫意派出执行任务,作为弥补,他经常来陪伴丁秋娥,他与南宫意最大的不同,便是经常一副笑面孔,说话又柔声细语,看得人如沐春风,很少人不喜欢,丁秋娥更是对他视同己出。 南宫齐头微倾向一边,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道:“我就是来陪伴母亲的,都听母亲的,请母亲一定要宽心。” 丁秋娥招呼他坐在琼花下,拉着他的手开始絮絮叨叨,不过是些日常琐事,南宫齐却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另一边,头疼不已的姚珉之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了开着自己房间门,跪在正中央的姚青页。 “青页,你这是做什么?” 姚青页的母亲秦连雪从屋后走出来解释道:“他醒了之后,不是不肯乖乖养伤,非要往外跑吗?你禁了他的足,他恢复了精神后,就一直跪在这里。” 姚青页抬头看着姚珉之,目光坚决,说道:“青页此跪,一是自罚,二是求父亲放行。青页有两条理由必须走,其一,诛魔斩妖,是玄门中人的责任;其二,三哥为救青页遇险,生死不明,青页与他情同手足,于情于理,都应将其救出寻回。青页自知性子鲁莽,父母也是怕我闯祸出事,我答应父母,只寻人,量力而行,尽力而为,一定全身而退。”他难得正经。 秦连雪望向姚珉之,目光中频频示意。姚珉之看着他衣服下露出来的一角染血的纱布,说道:“哼!自知鲁莽,还执意冒险,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这次修为还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爱跪就跪着吧!我只当眼不见心静。”说完关上门,和秦连雪离去。 姚青页听见外面脚步声渐远,心中难过,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迈开发麻的双腿,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琴和剑,拿起浮光剑拔出一截,叹道:“浮光掠影,我该如何?”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立刻站直了身子。他的房间门上、窗户上都有姚珉之贴的符纸,设下结界,禁止特定的人通行,那个人也无法用自身灵力损坏符纸,符纸书写的时候混入了姚青页的血,所以他无法自由出入。 但是他回来的时候受着伤,浮光剑来不及擦洗,上面有南宫意的血,包含了他的一丁点灵力,说不定能将其破坏。 姚青页抽出整把浮光剑,将灵气注入其中,果然剑上的灵气里出现了略微不同的一点,他将那一丁点灵气聚集在剑尖,运起剑诀,凝神静气,两眼一睁,剑指窗户,大喝一声:“破!” 窗户上的符纸碎成了几片,在剑气之下,窗户被推开了。 姚青页快速背起掠影琴,翻窗而出,左右看看,御剑飞起,随后愣住了。 姚珉之御着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量力而行,尽力而为,一言九鼎。” 姚青页咬着牙,没说话,拱手弯腰,继续向前飞去。 “这孩子,怎么这么像我呢?”姚珉之看着夜空中的小点越来越小,叹气。果然最难的,还是向夫人解释吧…… ☆、寻踪(二) 鹰钩崖已经被各大门派反复搜寻过,可是姚青页还是来了。他低着头,在地上反复检查。 “咦?这是什么?”姚青页看见地上有一小片亮白,脏兮兮的,极易和土地混在一起,他蹲下来,用手指抠出来。看着手里的东西,他僵在了当场。这是琼华门头冠上镶的羊脂玉,而且,这是南宫意的,别人可能认不出来,姚青页却认得清清楚楚,因为上面靠近边缘有一点破碎的瑕疵,还是姚青页当年贪玩磕伤的。 “三……三哥不会……呸!”想到不好的结果,他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坐在发现羊脂玉的地上,开始打坐,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残留的气息,修道之人,尤其是同门的气息是相似的,他本来也不指望能发现什么,但渐渐地他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似曾相识,却不属于灵修之人。 似曾相识?他忽然双眼一睁,一些片段迅速涌了上来。 过了一个时辰,多次拍门无果后,姚青页踢开了洛阳城朱砂阁的大门,只见里面已经是人去楼空,各种杂物丢了一地,还有腐烂的味道,他来到二楼,站在栏杆上望向自己和南宫意走过的街口,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种气息,属于魔修。魔修大多数不会御剑,也不一定会使用符兽,那他们只能选择在地上的交通方式,因此应该在鹰钩崖为中心的城镇寻找。 说不定这种气息的痕迹能帮上忙。 “请问你见过画上的人吗?” 打定了主意,姚青页就开始了寻找,他相信以南宫意的外形,应该是比较惹人注目的,他拿着画像询问路人,尤其是酒家和客栈。但现在已经是第三个镇子了,一无所获。 晨光里,正当姚青页蔫蔫地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那个气息,没错,魔修的气息。他立刻抽剑出鞘,追了上去,远远看见树荫下站了个红衣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魔修之气便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他决定先试探一下,便运起浮光剑,直挺挺朝那个人刺去。 那个人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一道火光燃起,浮光“当”一下撞了一个东西,等姚青页看清浮光的对手,愣了。 浮光剑,和烛炎宗的向日轮,对峙在半空中,散发着一青一红的光芒,较着劲,纹丝不动。 “干什么干什么……啊咧,怎么又是你?上次突然蹦出来拦路,这次居然直接动起手来了。” 那个人气急败坏地从树荫下走出来。烛炎宗红色的修士服下摆边缘是金黄的渐变,布料里面混了金线,熠熠生辉,衣襟上绣有火焰纹理,连头冠都是一朵火苗的形状,所以之前烛炎宗的门人一直被姚青页戏称为“人形火把”。现在,一个人形火把正在向他冲过来,一身摇曳的修士服在朝阳下像一团燃烧的烈焰一样晃眼,来人个子挺高的,但脸很圆很圆,跟个包子似的,五官清秀柔和,与这身张狂的打扮格格不入。姚青页看了半天,才想起这是洛阳城给他指朱砂阁的娃娃脸小修士。姚青页还是有些戒备的,毕竟由于修习心法的关系,烛炎宗的人,脾气多多少少都带着一点暴躁。 “对不起。”他赶紧收了浮光,对方瞪了他一眼,把向日轮也收了回来。 娃娃脸修士嘟囔着:“上次师兄就说了,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 姚青页一听可不乐意了,在一大家子人的谆谆教诲下,他平时表现也足够好了,也不管自己先冲撞人家的事实,撇撇嘴道:“下次告诉你师兄说背后语人是非也是没礼貌。” 小修士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嘴巴一瘪道:“我家师兄躺在床上包得跟个粽子似的,你好意思指责他吗?” 姚青页赶紧开始了新一轮的道歉。接着他向小修士解释了一番朱砂阁丹药的事情。 “啊,这个,不会吧……”小修士手中的丹药“啪”一下掉在地上。 “没事别怕,看起来应该没下毒下蛊之类的。” 小修士搔搔头,抱了抱拳道:“感谢同修告知,在下烛炎宗夏宁连。” 怎么跟个小姑娘的名字似的。姚青页腹诽着,也抱拳:“琼华门姚青页。” 夏宁连问道:“掌门让我在此查找线索,不知青页兄,对了,未请教你是兄还是弟啊?” 姚青页比他大两个月,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兄”的称呼。他拿出一幅画,说:“乘风门围剿中,我三哥失踪了,喏,他长这样,你可否见过?” 夏宁连接了画像,惊道:“咦?这不是外甥女婿吗?不对,像又不像……” 什么什么什么?姚青页脑袋嗡一下炸开了,夏宁连?夏宁连! 他战战兢兢地问道:“那个……莫茹欣是你什么人?” 夏宁连疑惑地反问:“你认识我外甥女?” 姚青页手抖,没跑了。一年前,他和南宫家两兄弟陪丁夫人吃饭,南宫齐笑眯眯地边给丁夫人夹菜边说自家小舅舅如何早慧,勇夺当年玄门某某某榜首,姚青页还暗自嘲笑你舅舅得几岁啊,还早慧。 夏宁连看了半天,忽然道:“原来你三哥就是南宫意啊,我想起来了,在方家他还跟我介绍你来着。” 姚青页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南宫意用他的冷脸介绍说这是大哥的小舅,他回了一句小舅子看着好小哦,他怎么没想到莫茹欣的弟弟怎么可能姓夏,原来人家是小——舅——舅,而且居然比外甥女还小这么多。夏宛灼宗主,我佩服你的爹娘。 在姚青页六神无主的时候,夏宁连靠过来,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问道:“青页兄,怎么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4节 姚青页暗自高兴,还好是个没搞清楚辈分状况的。他把自己的计划给夏宁连说了一遍,夏宁连表示也要和他同路,算有个照应。 两人约定分别在小镇上打听,然后午时在小镇北边的饭馆会合。 经过一轮无收获的询问后,午时,姚青页在饭馆里唉声叹气,却左等右等不见夏宁连,只能离了饭馆,出去寻找。真是的,一个还没找到,又丢了一个。 找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个小摊前找到夏宁连,他还在打听。姚青页上去一拍,问道:“都不知道时间的么?” 夏宁连蓦然回首,惊道:“啊?午时了吗?” 姚青页无语,说道:“都快未时了好不?走吧,去饭馆吃饭去。” 夏宁连点点头,却拉住了他的衣袖,弱弱地指着东方道:“那不才是北边吗?” 姚青页心里咆哮:这样的东西也敢放出来单独遛,不怕这把火走着走着就自己掉水里灭掉了吗?夏宛灼宗主,我佩服你的勇气。 但很快他心里就平静下来了,他想起来五年前自己跟琼华门人出去降服骨煞,结果自己算错了时间,还走错了路,跑到岔道上被魔物伏击了,幸好南宫兄弟及时赶到。最后南宫意背着他,南宫齐背着他的琴和剑,谁都没有指责他。直到现在,姚珉之还是说,出门还是跟着你三哥吧,有人照顾。说起来前几天在洛阳城里南宫意还满大街找他来着,原来身边有个需要时时照顾的人这么心累,姚青页鼻子忽然一酸,三哥,我好想你啊。 他这边揉着鼻子思绪万千,那边夏宁连却完全没注意到,他自言自语道:“刚才那个摊主说啊,前几天经过一队人马,有两辆马车,捂得严严实实的,但风吹起窗帘一角,看到一位闭目的黑衣公子,从没见过长这么俊的。” 姚青页立刻停下脚步,问道:“往哪里去了?” 夏宁连一愣,讷讷道:“我没问……” 姚青页心语:三哥,我还是比他好一点的,对不对?对不对! ☆、缠丝(一) 乘风门的惩戒室内,爆发出一阵怒喝,大门轰地打开,穆千幽愤然甩袖而出,她一边走一边恨恨道:“好,南宫轩,果然是你,我宰了你儿子祭旗!” 缪姝在后面拉着她,说道:“千千,你冷静一下,咱们还没问完……” 穆千幽把她的手一甩,道:“问什么问?我没心情问了!” 缪姝心中着急,只能一路跟着她。 客房里,聂流尘给南宫意换了新的药,对方还是瞪着一对什么也看不见的死鱼眼不理他。聂流尘心中长叹,想着不理就不理吧。他今天没有穿乘风门的修士服,一身黑袍。 忽然门直接塌了下来,姿容艳丽的女子站在倒塌的门后,活像一尊罗刹。 聂流尘惊在原地,南宫意看不见的眼睛也微闪了一下。 “千千,你问完了?” “对。罪魁祸首和我们想的一样,然后下毒的就是那个怨灵。”穆千幽一步步走进来,瞳仁开始逐渐变红,被挡在袖子下的手一张一合。 “你想做什么?”聂流尘向前走了一步,他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 “做什么,不是早告诉你了吗?让开!”穆千幽眼睛已经完成变红,她伸出干瘦如鬼的手,指尖一动,床上的南宫意被看不见的丝线提了起来。他感觉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像被穿上了丝线,完全被人扯着动作,头顶上更是仿佛有细小而冰冷的针钻了进去。 聂流尘右手掐在左手的掌心里,看着被悬吊起来的南宫意,忽然感到这些丝线就像系在自己身上的,他亲眼见过被这样吊着的人最后的结局。前晚在屋檐上那个没有思考完全的问题,猝不及防地马上就需要一个答案。 如果一方是穆千幽,一方是南宫意,他应该怎么办?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 他的身体很诚实地出手了,一把湛蓝的铁骨扇从袖间飞出,直接拍到穆千幽手上。穆千幽原本看南宫意半废人一个,没多做防备,一下子被拍得虎口出血,向后退去,南宫意身上的束缚一下子解开了,掉了下来,聂流尘上前接住他,又回身扔给穆千幽一个瓶子,从床榻边上的窗户跳了出去。 “流尘哥哥……”穆千幽拿着那瓶子,捂着手,不可思议地盯着大开的窗户,眼睛里面的红色褪去一点,忽然又全涌上来。她不顾手上的伤口开始发黑,对着窗户大声命令道:“截住他。” 只是她在怒极之时,命令太过言简意赅,一时间门人面面相觑,截住谁? 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聂流尘拉着南宫意从屋檐上跑过,跳到另一间房间里,他从桌上把猫赶开,从上面拿了一样东西,往南宫意手里一塞,然后开门,抱着南宫意从走廊跳了下去。 南宫意眼睛看不见,而且有点晕乎,只觉得跑得磕磕绊绊,伤口被牵扯到,又开始疼痛,后来听到一声猫叫,手里被塞进一样东西,他用手指感受了一下,摸到了云遥剑鞘古朴的纹路,想开口问又实在无暇。 过了一会儿,南宫意觉得自己被人扶着坠落,又跑了一段后,被摔在了一个毛茸茸的物体上,耳畔响起了一声马嘶。聂流尘在他身后扶他上马,然后自己也上去,一提缰绳,鞭子往马屁股上一挥。马吃痛,疯狂往外窜去,一下子跑出了乘风门。 “快啊,给我追回来!”穆千幽催促着刚刚反应过来,纷纷去牵马的门人。 “千千,师兄骑走的可是黑锋,追不上的……”缪姝边拼命安抚边提醒她。 “那就派蛊虫追!飞尸也行!该死,御剑都不行吗?” 缪姝摇头,说:“师兄不想让人追上的话,蛊虫一定找不到他的,飞尸、御剑……太明显了,引来麻烦就不好了。” 穆千幽咬着手指,恨恨地盯着前面的青空。缪姝推推她:“你的手……” 由于生气的时候气血流动加速,穆千幽虎口的一小片黑色已经扩散到了整个小臂,她拿起聂流尘扔下的瓶子,咬开瓶塞喝了一口,剩下的往手上胡乱倒,边倒边骂:“混蛋!叛徒!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倒着骂着,她忽然不倒了,也不骂了,回头看着缪姝道:“你说流尘哥哥还回来吗?”说着竟落下眼泪来。 缪姝慌了,赶紧抱着拍拍她,说:“一定会回来的。” 穆千幽哭得更凶了。 聂流尘回头看着后面的一片建筑远去,又低头查看南宫意有没有搞什么小动作留记号什么的。他调转马头,离开官道跑进了林间的小路,边跑还边往后面撒药粉,撒完之后,手放在南宫意腰上固定住他。靠得近了,南宫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和记忆中一样。 南宫意听着耳畔的风声沉默半天,终于开口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聂流尘道:“她要杀你。” 南宫意冷冷地说道:“反正你们后面也会杀我,你不是还说要把我脸割下来喂狗吗?” 聂流尘哭笑不得,这人记性还真是好,这种时候还记得提这一茬,他一边小心躲避着林中的障碍,一边加快了马的步伐。 很久之后,身后没有传来追击的马蹄声,聂流尘又说道:“我们家又不养狗,只养猫。” 南宫意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他正了正身体,离后面的人远一些,问道:“刚才那是踏雪吗?” 聂流尘沉默半晌,才想起那声猫叫,道:“是的,当时挂在崖壁上,瞎了一只眼睛,幸好性命无虞,不过现在也老了,毛都开始掉了。” 南宫意低下头,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救我?”虽然他心里觉得对方可能有别的企图。 聂流尘很久没有说话,南宫意一直侧着脸等着答案,等不到回答又侧过去了一点,聂流尘低下头,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南宫意线条完美的侧脸,宛如精心雕刻的美玉,他叹道:“因为我没你幸运。” “什么意思?”南宫意大半个身体都偏了过来,肩膀几乎顶在他胸膛上。 “你忘记的,我都记得。” 南宫意又把身体转过去,反问道:“迟早会想起来的不是吗?”然后又问:“你这样带着我跑了,被她抓到,会不会杀了你?” “有可能。”聂流尘没有骗他,穆千幽没有无理由伤害过门人,但如果是自己这种级别的错误,她万一犯起病来真的不好说。 “那你还回去吗?” 聂流尘一笑,道:“那里是我的家,怎么不回去?” “她和你这么亲昵,可是你的妻子?”南宫意头抬了一下。 “我的妻子早就没了。”聂流尘这句话里不带任何语气,但南宫意感觉到刚才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收紧了一下,马的速度慢了一些下来。 “哦?”他把手中的云遥握得更紧了。 “你看不出来我和盈眉的关系么?我的未婚妻,早就被你们这些灵修杀了。”聂流尘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波澜,穆兰荫说过,想让他把柳盈眉娶回家,并告诉他,十六岁再做回答。 南宫意低下了头,他心里知道,当年蛇祖门被灭门,南宫家肯定逃不了干系。很久之后,他问道:“我们去哪里?” 聂流尘说:“六个时辰后障目决就自己解开了,找一家客栈给你料理伤口,然后我就回去,放心,我会把你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全而且足够远。他们走走停停,跑了大半天,聂流尘故意绕了远路,现在已经天黑了,远处的乌云压顶的夜空下,出现了点点灯火。 南宫意不再说话了,抱紧了云遥剑。看见云遥剑,聂流尘眼皮跳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走得太匆忙,身上除了铁骨扇没有任何像样的武器,如果等下南宫意恢复灵力突然发难,真不一定打得过。他松开南宫意腰上的手,伸进怀里,摸到了一个东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额……南宫少爷,你有钱吗?” 南宫意暗暗翻了个白眼,道:“你说呢?” 聂流尘扶额道:“我跑太急,没有带钱。怎么住店啊?好像还要下雨了。” 南宫意冷哼:“丹药有吧?你不是可以拿丹药去卖吗?” 聂流尘无语道:“你是说像路边卖艺的那样卖吗?现在是晚上……不对,就我这样的长相打扮去做这种事情像话吗?” “你自己说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南宫意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俊朗的聂流尘一身华贵的玄袍,站在在路边喊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心中不由莞尔。然后他自己愣住了,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上翘了一下。 聂流尘还没有察觉到身前的人的异样,他一边专心骑马,一边念叨:“还不如你这样好看的小瞎子在路边讨饭来钱快。”障目决会把整个瞳仁都变成灰白色。 又跑了一段,聂流尘估摸着后面的人已经追不上来了,又看到南宫意衣服上血迹越来越大,就停下了马。将南宫意扶下来,把他放在一片草坪上,简单料理了一下伤口。 “你待在这,那边有水声,我去打水。”聂流尘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南宫意还沉浸在自己居然能做出笑的表情这件事情里,果然随着蚀心咒的淡化,记忆的恢复,这一切就会回来吗?他将手按在自己的嘴唇上,认真思考。 忽然间,一曲带有灵力的古琴破阵音传来,南宫意“噌”一下站了起来,额头撞了一下树干。这首名为《入阵曲》的古琴曲调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是琼华门琴修最主要的课程之一。从刚才来看,这首曲子弹得清透空灵,那个人一定是用的柳木琴,且速度比一般琴修快,可以证明这个人性子比较急,不惜大量消耗灵力也要先发制人。这些综合到一起,南宫意想到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副门主的未婚妻,后面会有交待…… ☆、缠丝(二) 傍晚时分姚青页和夏宁连来到一间客栈,拿出画像让店小二辨认。店小二看到画像,差点哭出来,点头说见过,然后又指着画像中人的额头道:“没这颗朱砂痣。”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他们去哪了?”姚青页卷起画像。 “这个就不知道了。”店小二犹豫道。 不过至少知道方向对了,两人决定先住一晚上,第二天继续往前走。 夏宁连说去镇子边上的树林里练习新学的心法,然后一直没回来。看看天好像要下雨了,姚青页离开客栈一边抱怨一边寻找,远远感应到魔修的气息,以为是丹药还没扔干净的夏宁连,就匆匆忙忙赶来了。可是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个玄袍男子正在打水,身上魔气很重。 “总算让我逮到了一个,说!知不知道鹰钩崖的事情,别逼我严刑拷打!”姚青页盯着被掠影琴的破阵音逼得后退几步的聂流尘,面露杀气。 聂流尘目光落在姚青页发冠上的羊脂玉上面,皱起眉,现在这个情况相当麻烦。以往隐藏魔修的气息对他而言相当容易,可是他实在没算到会突然杀出一个琼华门的修士,就没多注意,眼前这个修士看起来修为相当不低,对付起来怕是很棘手,不过如果直接用原本打算用来对付南宫意的东西缠住他也不是不行,但南宫意怎么办,直接让他带走吗?正当他盘算是不是用出怀里的毒雾脱身的时候,旁边的树丛中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青页……是青页么?”南宫意手向前伸,摸索着走出来。 青页?姚青页!听到这个名字,聂流尘扭脸看向姚青页,微微眯起眼睛,放在毒咒符纸上的手也停滞了一下。只当他是寻常琼华门人,没想到投鼠还需忌器。 姚青页眼前一亮,他刚想开口叫,却忽然看到了南宫意发白的眼珠子,以及只着中衣的身上斑斑血迹,他顿时震惊了,脑海里面只剩下一个字——杀。 “魔修!是不是你干的,给我纳命来!”此情此景下,姚青页异常愤怒,手中的琴飞回背上,琴里浮光剑出鞘。 姚青页手持浮光,向着聂流尘做出了出击的动作。 忽然,云遥剑飞来,直挺挺插在了两人中间,这个动作在玄门只有一个意思——止戈。 准备开战的两人停住了。聂流尘皱了一下眉,这个止戈的动作向来只用在长辈对小辈身上,南宫意什么意思,当他是什么?姚青页则是相当的不满,再加上大动作突然停住的不适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相当精彩。 “青页,冷静点,别动手。”南宫意慢慢走着,忽然踢到一块石头,脸朝下栽倒在地。 聂流尘:“……” 姚青页:“……” 最后还是聂流尘先反应过来,赶紧冲上去扶人,还对着姚青页吼道:“捣什么乱啊,我刚刚好不容易止住血!伤口又摔裂了!”这个其实真不怪人家,只是他现在真的很想骂人而已。 树丛浓密,姚青页御剑带不了伤者,两人只好赶紧把南宫意扶到马上,跑到客栈,聂流尘已经解开了南宫意的障目决,但看他这样实在不适合行走,就向南宫意伸出手。姚青页跳脚骂道:“别碰我三哥!” “那你来啊?”聂流尘看了一眼他的细胳膊细腿,甩给他一个“你行你上”的眼神,打横抱起了南宫意,走了进去。 “一间房,钱他出。”聂流尘对掌柜和店小二露出一个笑容,这熟悉的笑容让这两人差点跪地上。 掌柜哆哆嗦嗦地说道:“二楼,第三间。” “一间房?不行,掌柜,两间!我出钱,我说的算。”姚青页在后面吼道。 聂流尘边上楼边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不需要。” 掌柜和店小二抹着冷汗,心说怎么这位爷怎么总和身边的人达不成一致意见呢,而且苦的是他们啊。 把人放到床上,聂流尘捏了捏肩膀,其实要他抱个和自己差不多高度的人上楼也是挺困难的,幸好南宫意这几天死活不肯吃饭,轻了不少。他本想叫店小二帮忙,但又觉得绝对不能输给姚青页。之后,他马上开始给南宫意止血,处理伤口。 南宫意就这么看着他在灯影下忙碌,沉默着,眼睛随着他转动,烛光下,聂流尘的脸色有些苍白,许久,他开口道:“你能不能……” “嗯?”对方头也没抬。 南宫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他的额头撞了一大片乌青,脸上也被地上的小石子划了一些伤口。处理完鞭伤,聂流尘找了一条面巾,擦去他脸上的碎屑。 “这几天都没人打过你的脸,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是被缪姝在背后诅咒了吗?我记得没有这种诅咒啊。”全然忘记对方变成这样是自己下的障目决害的,聂流尘边擦边说。 南宫意眼睛看向天花板,没说话。 “外面正在瞪着我那位会不会照顾人的?你记得跟他说,鞭伤这两天不能轻易碰水,还有你,就算再喜欢干净,也忍忍罢。”聂流尘微微转脸斜眼看向门外。 然后,在门边抱着手臂冷眼看着的姚青页被眼前一幕吓得后退两步——他那无喜无悲的三哥,转脸看向眼前正在看别处的魔修,笑了。 笑了?什么情况?如果前面有一排桌子,姚青页可以将它们全部一一掀飞。他揉揉眼,看到那个魔修回过头,南宫意还是那张冷脸,舒了一口气,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但他忽然不想再往下看了,就走到走廊上透气。片刻,聂流尘拿着茶壶准备去楼下加水。 “喂,那边那个魔修。”姚青页冷冷地说。 聂流尘没理他,拎着水壶继续往前走。 姚青页依然在自说自话:“我不管你是怎样,但是你们这些魔修把三哥弄成这样,把他变得不会哭不会笑,满月的日子还困得不行,叫都叫不醒。” 聂流尘脚步一滞,他听到了一个关键点。 姚青页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继续说道:“总之,我饶不了你们。” 聂流尘回头冷笑道:“我等着。” 姚青页跳脚,想着现在就上去打一架,却忽然听到了南宫意的呼唤,赶紧跑进屋。 南宫意躺在床上,拉着他的小臂,轻声却郑重地嘱咐道:“如果你拦得住,千万别让他走。”他觉得首先这个人是关键的人物,抓回去必然能问出什么。而且他忆起了穆千幽阴森疯癫的笑脸,联想起刚才聂流尘的话,觉得他回去性命难保。南宫意满心觉得如果能把聂流尘带走,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虽然不知对方实力如何,但是自己灵力已经逐渐恢复,又有姚青页在,对方应该也没法造次。 他算是救了自己,不希望他死,应该没错吧。南宫意在心里对自己说。 姚青页马上点头表示会意,果然魔修就是要抓回去扔进水牢严刑拷打然后碎尸万段最后挫骨扬灰对吧。 很快聂流尘就回来了,他帮南宫意上好了药。 南宫意问他:“我的蚀心咒解到什么地步了?” 聂流尘想了一下,说:“我帮你疏通过经脉,以后会慢慢回忆起来更多,只不过时间比较长。”他心里却在想着,或许,一辈子别想起来对他比较好。 “好。”南宫意闭上眼睛,他真的太累了。 聂流尘坐了一会儿,默念道“自己保重”,便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站住。”姚青页在走廊上拦下他。 “还有事吗?”聂流尘挑眉。 姚青页冷笑道:“谁允许你走了吗?” 聂流尘也回他一个冷笑,道:“还需要谁允许吗?” 姚青页拔出剑,道:“你可以试试。” 聂流尘拍拍客栈的栏杆,道:“如果再砸坏,我现在可没钱赔。” 为什么说“再”?姚青页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乎这个的时候,吼道:“我赔!” 聂流尘看着他笑了一下,忽然后退了一步从走廊翻了下去,跑向了马厩,拿缰绳,上马,策马,一气呵成。他骑马跑向树林的方向,姚青页马上御剑去追,可是树丛密集,御剑很慢,很久都没追上。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树藤,缠绕攀援,密密麻麻。聂流尘心念一动,就是这里了。他下马,把马赶到前面,从怀里取出一颗珠子,捏碎,然后迅速在藤蔓上拍了一道符,符纸上的文字化作一道道亮光,钻进了树藤里。 姚青页追到他面前,看到聂流尘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大笑道:“跑不了了吧。” 他把古琴抱在怀里,弹出了几个音,几条琴弦闪过一缕白光。 随着琴音响起,周围忽然生变,无数的藤蔓腾空而起,铺天盖地地向他拍卷过去,姚青页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楞了一下,提剑便砍,可是砍的永远没有长的快。聂流尘看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去,就在这时,他背后亮起了红光,他赶紧回头。 只见向日轮裹挟着一团火焰,飞入藤蔓中,加入了战局。失踪了半个晚上的夏宁连终于出现了,他拎着佩剑重黎,跃到了聂流尘前面,二话不说提剑便刺了过来,由于他的灵力大部分用来操纵向日轮,剑上并没有灵力流转,聂流尘展开铁骨扇左右格挡,忽然,铁骨扇架住了重黎剑,他手腕一转,用一股柔韧的力道把剑一推,连带着夏宁连向后倒了一步。夏宁连自觉受辱,眼神一沉,运起灵力,注入剑中。聂流尘嘴角翘起,闪到他身边,铁骨扇一挥,夏宁连后仰躲避,被一条伸过来的藤蔓卷起,扯了回去。 看到夏宁连在身边和自己一起对付藤蔓,姚青页这才知道,南宫齐夸他小舅舅还真不是无缘无故的,战斗中的夏宁连仿佛变了一个人,出手迅捷狠厉,一招一式狠辣果敢,滔天的火光照耀下,那张娃娃脸也凌厉了不少。 植物怕火,两人很快占据了优势,向日轮在旁边飞旋舞动,砍瓜切菜一样消灭了一大片。聂流尘沉住气,眼睛随着快速移动的向日轮转动,忽然手一动弹出了一颗钢珠。“哒”一声响,钢珠打中了向日轮某个部位,向日轮抖了一下,落到地上,被藤蔓包裹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都呆滞了,夏宁连一边继续抵抗,一边惊异地问道:“那边那个是谁?” 姚青页咬着牙说道:“魔修。” 夏宁连一脸惊愕,最后还是把想问出来的问题压在了心里,专心对付藤蔓。 酝酿了大半个晚上的雨终于下了起来,雨中藤蔓再次占了上风,把两人牵制得气喘吁吁。聂流尘趁机离开战局,他的手中还握着刚才那颗珠子的碎片,把手心都扎破了也不在乎,因为这个绝对不能让那些灵修发现。 聂流尘骑马沿着树林边缘跑了一圈,向着和来时不同的路冲了过去,雨很大,留不住任何马蹄和魔气的踪迹,但一切都要谨慎。 即使他刚做过最不谨慎的事情。 还好黑锋是马中极品,之前跑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在雨中赶路也没有问题。一人一马在雨中狂奔,聂流尘感慨这滔天的雨幕真是好,什么都可以掩盖,也什么都可以带走。 ☆、缠丝(三) 虽然很累,但南宫意没有睡多久,他梦到了一些东西,醒了,抬头看看,窗外还是昏暗的,应该还很早。他从床上坐起来,从柜子上拿过镜子,看着自己已经可以随意笑出来的脸。究竟是如何的记忆,才能让人无喜无悲呢?南宫意有点不敢想。 他手握镜子,忽然笑了一下:聂流尘,我说过的,无论过往如何,我愿一力承担。 有人敲门,南宫意披衣下床将门打开,看到了姚青页,他的修士服一塌糊涂,下摆上好几个窟窿,边缘还有大块的焦黑,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扶在门上的手还有几个水泡。 “青页,怎么回事?要不要紧?”南宫意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进房里,要给他检查伤势。 “不要紧不要紧。”姚青页用力摆摆手,指着脸上的血痕道:“那个魔修干的。”然后拎着身上的哪堆破烂,一指门外,怒道:“他烧的。” 门外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夏宁连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错了,这不当时事态紧急吗?”他走进来,满脸歉意,衣服虽然脏但还算齐整,身上也有一些小伤口。 南宫意抬起头,有些吃惊道:“小舅舅,你怎么来了?”听到这个称呼,姚青页心里那叫一个翻江倒海啊,三哥你要不要这么实诚? 两人坐下,解释了一下这些天的事情,最后说到昨天晚上。原来昨晚聂流尘走后,两人将藤蔓渐渐压制下去,眼看就要脱身,但长久战斗后,姚青页未免有些疲累,一个分心,被一条藤蔓伸过来在脸上抽了一下,藤上有倒刺,一打一条血痕,姚青页看见自己的容颜受损,一声惨呼。 由于这声呼叫太凄惨,而且雨太大看不清楚他的情形,夏宁连以为他是受了重伤,一时心急,念出心决召唤出红莲业火,业火遇水也不灭,很快把那些藤蔓烧得纷纷后退,但是,夏宁连忘了一件事,他家的修士服防业火,琼华门的只能防凡间火,等他把嗷嗷惨叫的姚青页拉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千疮百孔了,幸而未伤到皮肉。 夏宁连低着头,姚青页扁着嘴。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斗气,南宫意强忍着笑,问道:“他还是走了?” 姚青页一拍桌子,道:“气死我了,居然让他跑了!三哥对不起……” “走了就走了吧。”南宫意伸手捏捏眉心,挡住脸上的担忧,说来也奇怪,连他也不知道为何忽然起了担忧。 夏宁连又说道:“都怪我不好,一把火几乎把那些藤蔓烧干净了,都没留下证据,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会吸人灵力,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林间老藤成精,刚才问了一下掌柜的,也没有听说过。现在就剩下这个了,但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把一小段藤蔓放在桌上。 南宫意说道:“你们两个,快去上药吧。青页,你赶紧去换一套衣服。” 姚青页问道:“三哥,你还没说你那边是怎么回事呢!” 南宫意低头想了一下,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回去父亲和大哥都在的时候再说吧。”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姚青页不好再多问,便说道:“等下我去给三哥买身新衣服吧,三哥要什么颜色的?” 南宫意微笑道:“随便吧,你看着合适就好。”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惊悚的脸,姚青页颤巍巍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 “什么事?”南宫意不太喜欢这样的接触,微微皱起眉头。 “那个……那个三哥,我问你个事啊?”姚青页嗫喏道。 “说。”南宫意困惑了。 “几天前在洛阳你给我的戏票是什么剧目?”姚青页问道。 南宫意更为疑惑,说道:“方府管家给我的,好像是……《霸王别姬》?” 姚青页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太好了,我家三哥终于会笑了。” 南宫意这才想明白,原来这两个人看到刚才自己笑出来,还以为自己有异。姚青页心情大好,拖着夏宁连就跑出去了,南宫意捻起桌上那小段藤蔓,细细看了一番,没发现任何异常。他将藤蔓放在桌上,坐回床上开始调息。 体内灵力运转正常,他运气检查四肢百骸,没有任何不适。看来那个说要杀他的人,是真的把他救出来了。 南宫意揉揉太阳穴,觉得不能再去想。 许久,姚青页和夏宁连回来了,他把给南宫意买的新衣服展开。白色作底色,衣摆上绣着是水墨画一般的枝枝竹子。 南宫意:“……”他心里飘过一句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三哥你不喜欢吗?”姚青页小心地问道。 “不,挺好看的。”南宫意说道,他还能说什么呢? 等南宫意稍微休息好了,三人御剑飞去。夏宁连本来应该直接回天府,但他觉得南宫意带来的信息应该有用,于是和两人一起去琼华门。 飞到半途,夏宁连琢磨半天,忽然道:“青页,你叫他三哥,他叫我小舅舅,那你……” 姚青页心中一凛,赶紧拉着他一下子飞低,喊道:“三哥,你看我们。” 南宫意之前一直沉默着御剑,回头一看,两人悬在一片平滑如镜的湖水上。 姚青页指着倒影里的自己,道:“绿叶。”又一指夏宁连的倒影,道:“红花。” 夏宁连歪着头看了一下,点头道:“还真是呢。”忽然鼓起了本来就圆嘟嘟的脸,怒道:“谁是花?”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互相踢打起来,又因为还在御剑,不能放开拳脚,只能像两个小娃娃似的,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 南宫意面露笑意,眼睛弯起来,摇摇头暗道:当真是好年岁啊。他看向远方,忽然又想,那个人救下自己,是否是因为自己真的曾和他度过这样的好时光。 “他是我少时的好友,我下不去手,反正人我已经放走了,后悔也来不及。”聂流尘牵着马,看着对面一脸冷漠的穆千幽和一脸担忧的缪姝,她们身后,蛇祖门的门人站成一个半环形。 “聂流尘,你可知道,你放走他,会坏了我们的大事?”穆千幽瞪着一对红色的眼睛。 聂流尘注意到,她除了两眼通红,衣袖下是一双如鬼爪般的手,脖子上还蔓延着一条条游动的红线,他单膝跪下,说道:“不会,属下有新的发现。等下就向门主汇报,一定不会耽误大事。” 穆千幽眯眯眼睛,道:“哼!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先问你一句,你可愿意领罚?” 聂流尘喉结动了一下,他低下头,道:“属下的错,自然该罚。” 穆千幽笑了,说道:“我怎么舍得重罚你呢?流尘哥哥?”忽然,她手指一动,四道红色的尖针飞出,两道飞入聂流尘的肩膀,两道飞入膝盖。她抬起手,手腕和手指开始舞动,虽然手指枯瘦惨白如鬼,但是动作却无比曼妙优雅。 随着她的舞动,聂流尘的表情逐渐扭曲,他抬起一只手,手指僵硬颤抖,曲着的那条腿也落了下来,双膝跪地,喉咙里好像有什么想要出来,却被他忍着。 穆千幽眉峰一挑,加快了舞动的速度。 “啊!”聂流尘终于大声喊出,身体一颤委顿在地。 穆千幽冷笑道:“好嘛,如果个个都像南宫意那小子一样怎么打都不会叫,就太没意思了。听着,谁也不准去扶他,有本事当英雄救人就应该有本事自己起来啊。好了,散了吧。”她手指又一动,四道红光飞回手中,转身离开。 门人不敢违令,一哄而散。缪姝站在原地,左右看看,终于向前迈了一步,一抬头发现已经恢复常人面目的穆千幽在阁楼上冷眼看她,她立刻停下动作,穆千幽见此情景,翻了个白眼,向阁楼里面走去,缪姝赶紧跑过去把拼命想自己起身的聂流尘扶起来。 “师兄……”缪姝泫然欲泣。 聂流尘抬头看看她,摇头道:“没事,我自找的,千千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 缪姝扶着他,问道:“现在南宫意跑了,你真的想到怎么办了吗?” 聂流尘往前一步步艰难地走着,道:“也是个契机,我去写封信。” 缪姝疑惑道:“给谁?” 聂流尘望着远处,咬牙说道:“南宫轩。” ☆、孤胆(一)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抢戏女配穆姑娘不会站在情敌的位置上,而且是个助攻~ 回到琼华门,忍冬居里,丁秋娥抱着南宫意声泪俱下,南宫意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南宫轩和南宫齐走进来,看到此种情景,脸上也是有喜也有悲。 正好侍女送来新的琼华门修士服,丁秋娥擦擦眼泪,说道:“你们先去谈正事,我去给你绣上花。”说完把修士服拿走了。琼华门的修士服衣襟上都会用浅黄色的线绣上琼花,他和南宫齐的每一件修士服上的花都是丁秋娥绣上去的,比旁人的要精巧细致不少。 丁秋娥走后,南宫轩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南宫齐冲他点头微笑。南宫意对他们回报了一个微笑,两人都楞了一下,但毕竟是一家之主,两人的震惊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下。 南宫意把遭遇跟他们说了一遍,但是瞒下了一件事,那就是聂流尘帮助自己解开蚀心咒,只说自己也不知为何恢复了笑的能力。 “照这么看,确实是有魔修现世了。你可知道他们藏在何处?”南宫轩皱眉问道。 南宫意摇摇头,道:“当时情况危急,我没来得及做信号,我和青页分析过,应该在遇见他们的那个镇子的一天路程内。可是具体向着哪个方向去,我也不清楚。” 南宫轩把脸转向南宫齐,问道:“魔修现世,却没有做大动作,只是在削弱我们的战斗力,很有可能是想在诛魔之役上捣乱,到时候他们扰乱战局,把那个魔头放出来就麻烦了。意儿说的地方靠近哪门哪派?” 南宫齐想了想,说道:“汝南,乘风门,但乘风门现在已经内忧外患,犹如风中之烛,可能无法指望他们了。” 南宫轩叹气,道:“玄门重要战役将至,我们不可能派出更多弟子去寻找,今次战帖没有发给乘风门,不如就把这个事情交给他们,要他们严加搜寻,一有发现就马上汇报。你说他们门主重伤,现在主事人是谁?” 南宫齐道:“主事人是一介白衣书生,半路出家修行,修为不高,叫做杜雨恩。您说的这些我马上安排门人去办。” 南宫意想起一件事情,从袖笼中拿出一小节藤蔓,说道:“这是攻击青叶他们的藤蔓,我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父亲兄长也来看一下。” 南宫轩接了过去,看了看,摇摇头,南宫齐看了也摇头。 南宫轩思考了一下,道:“也许关键点不在枝条上,而在根系上,不过你说它会吸收灵力……”他转身看向南宫齐,说道:“有没有可能和那两具尸体有关?” 南宫齐道:“灵力散尽,化尽金丹而死,我这几天查阅古籍,并未记载说有这样的术法或者妖物。” 南宫意道:“青页被吸收了很多灵力,可是金丹没有受损,你们要说化尽金丹,那个魔修的首领好像会这个,我当时受她所制,便感觉金丹有异,幸而并未伤及。” 听到这话,其他两人都是一惊,南宫轩问道:“他们首领叫什么?” 南宫意道:“穆千幽。” 两人的神色都变了变,南宫轩道:“如果她确实还活着的话,果然是冲着灵修们来的,她与琼华门不共戴天,这些日子,要加强戒备了。” 南宫意犹豫很久,终于问道:“父亲,能告诉我穆千幽是怎么回事吗?” 南宫轩向南宫齐示意,南宫齐开口道:“穆千幽当年作为交换的人质被送来琼华门,修习方式依然是阴修,可是这边是灵气聚集之地,她修习无进展的时候用了旁门左道,紧接着走火入魔,醒了之后变得有点疯癫,打伤琼华门人,被她抓到的人就觉得金丹有波动,当时你二哥还在,她被你二哥刺中一剑,又因为阴气运行受阻,身上爆出几个窟窿,和身边侍女一起跌落深渊,那条河水流湍急,每天都有不少浮尸,那些浮尸捞出来已经面目全非了,当时想着她应该没有活命的可能了,想不到居然还让她活着。” 南宫意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二哥就是那个时候……” 南宫轩闭上眼,似乎不想去回忆,南宫齐看着他,叹着气道:“穆千幽取出心头血,对他下了万鬼弑神咒。” 万鬼弑神咒,最可怕的禁咒之一,以施咒人心头血为媒介,诅咒对方被万鬼啃噬,魂飞魄散,由于是直接从心上取血,基本上这个诅咒都是亡命之徒所为。 南宫轩长叹一口气,说道:“那穆千幽当真是个疯子,根据目击的门人回报,她直接伸手指从胸口上的窟窿里挖出血,如果我当时没有闭关,临儿就不会……唉……” 南宫齐低下头,没说话。 南宫意道:“既然是南宫家的仇人,必须诛杀之,如今战役将至,魔修出来活动,怕是想趁火打劫,父亲,我愿意做战役周边的巡逻。” 南宫轩点头道:“你有这份心就好。” 一番交谈之后,南宫轩离开了。 南宫意听到刚才父亲所说穆千幽的疯狂,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但马上又觉得自己好笑,聂流尘之事,为何自己会担心? 南宫齐见他又是皱眉,又是笑的,问道:“三弟,你有心事?” 南宫意连忙说道:“没什么,魔修来犯,心里觉得不安罢了。”他看着阳光透过窗外满目的琼花照在自己手上,心道:真不知身处暗处的他是否无恙,又在做什么算计。 聂流尘披着衣服,在案前奋笔疾书,他用的是左手,因为这次不能再露破绽了。身上的伤口不时发出一阵剧痛,他知道,这是因为穆千幽故意把针断了一截在他体内,断针位置极深,他又着急写信,没来得及处理。 很快他便写完了,看了又看,犹豫了很久,长叹一口气,告诉门人把门主和左护法叫来。 穆千幽和缪姝很快就过来了,她们拿起她递过来的信,看完后都愣住了。 缪姝震惊地问道:“师兄,你确定吗?” 聂流尘站不起来,只能靠在书案上点点头,说道:“只是推测,我们可以看看南宫轩的反应,这样更好,我们行动起来更方便。” 缪姝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确定要自己……” 穆千幽还在看信,一边看一边撇撇嘴道:“原来是这样,早知道和善一点了。” 聂流尘叹息,把衣服拉了一点上去,撑着头闭上眼道:“哪有这么多早知道?你赶紧把信发给南宫轩吧,我还有事情要布置。” 穆千幽从信后面探出头,黑色的眼眸里明明灭灭,她忽然说道:“缪姝,你去送信,我有事。” 缪姝担心地看了聂流尘一眼,对方摆摆手。她只好走出去,关上门。 穆千幽站在他面前,手指一挥,聂流尘身上又飞出四条红线。聂流尘感觉伤口一下子没那么疼了,上面好像还有东西在慢慢帮他修复,可是穆千幽接下来的举动让他惊呆了。 “流尘哥哥,想来咱们也相处了十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思你会看不出来?” 穆千幽坐在他面前,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她穿着款式和穆兰荫相似的紫色衣裙,现在她将手放到衣服上,慢慢解开了外袍,外袍如一只紫蝶飘落在地上,露出只有一件单衣包裹的躯体,肩膀像美玉一样白皙润泽。穆千幽很美,比她的母亲还要多一份娇俏和艳冶。 “自从你带走那个南宫意,我就觉得有些事我必须说了。” 聂流尘将脸偏向一边,穆千幽忽然跪坐在他身上,腿蹭着他的身体,捧着他的脸,说道:“流尘哥哥,抬头看看我啊,我不美吗?” 聂流尘很老实地说道:“美。” “哦,你不喜欢我吗?”穆千幽将脸凑过去,直接将他推倒。 “……” 穆千幽的手在拼命躲闪的他身上游走 ,气息也落在他的耳垂上,很久之后,她忽然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说道:“哼!好一个少时好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就承认吧!”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聂流尘,别装了,我自认为作为一个疯子,我对自己已经够狠了,想不到你比我更狠。可笑,我输给了他,我们却赢过了他!好啊,我佩服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穿完衣服,她忽然偏着头,用哀怨的语气说道:“流尘哥哥,你其实也挺可怜的,他配不上你。” 聂流尘静静地看着她,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穆千幽语塞,转换话题正色道:“行了,那个叫武丘的怨灵怎么办,他怨气很大啊,要不撕碎了?”语气正常,仿佛刚才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聂流尘目光冷然,说道:“怨气大,很好啊。”他捏捏下巴,笑出两颗虎牙,又道:“用起来!” 穆千幽看了他一眼,忽然摇摇头,转身摔门而出。 聂流尘扶着头,自言自语道着:“琼华门应该是南宫轩亲自出战,烛炎宗夏宛灼重伤,应该是哪位长老,霜流门钟离志重伤,又被夫人的病情拖累,应该是燕海棠,星河门门主没了,两个会是哪一个继任呢,呵,我就赌一把是左君杨……” 他又写了数张小纸条,然后迈起还不太灵活的双腿,走到窗边,吹了一声长哨,几只鸽子应声飞来,他把信绑到鸽子的脚上,又吹了一声短哨,鸽子们纷纷飞出乘风门,飞向四面八方。 聂流尘正欲离开,忽然窗户外又传来一声鸽鸣,一只全身漆黑的鸽子飞落在窗台上 ,聂流尘眼睛眯了一下,走了过去,从鸽子腿上取下来一封信,展开,看完之后,摇摇头,露出一个微笑。 老迈的踏雪从窗外慢慢地爬进来,看见聂流尘呆立在那里,眨了眨自己的独眼,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 ☆、孤胆(二) 各个门派之间都有传信法阵,南宫轩站在书房里面,看着刚刚到手的信件,额上青筋暴露,手中一阵颤抖,一下子将信震成碎片。 他很快回了一封信,现在这封信就捏在聂流尘手里,穆千幽坐在他的身后,手放在他的背上帮他疗伤。 “如你所愿啊,流尘哥哥。”她的语气很是冷淡。 聂流尘把这封信折好,道:“我准备一下就出发。” 穆千幽放下手,起身道:“你不怕南宫意还有那个叫什么姚青页的小子认出你?” 聂流尘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乘风门的主事人现在是‘杜雨恩’,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不去,可以吗?而且说这些事,南宫轩不会让他们过来的。” 穆千幽道:“太危险,要不推说你身体不适,找个门人去?” “不行,先不说咱们这里会御剑的除了你我没有几个人,如果派出的门人反应不够及时,会坏了大事的。”聂流尘语气坚决。 “流尘哥哥,你什么都自己扛着,我从未这么心疼一个人。”穆千幽走到门边又回头,道:“真希望能跟你在一起,一辈子陪着你,但是……”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自己的心,道:“我是疯子,不是傻子。” 聂流尘目送她离开,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无恙的关节,向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乘风门修士服伸出手去。 乘风门外,聂流尘把玩着手中的剑,这是从乘风门门主贺西铭那里拿来的,叫做狂流,不算什么名器,但是御剑应该是没问题的。缪姝和穆千幽从他背后走来,缪姝手里还抱着一把刀。 “师兄,把青锋带上吧,这把剑用起来不习惯的。”缪姝把刀递给他。 聂流尘轻轻推开,说道:“不行,杜雨恩是个文弱书生,看起来也不像会用刀的。而且如果被发现,琼华门的人一拥而上,带刀有用吗?”琼华门有南宫父子这样的顶尖高手在,更别提无数的门人。 他转过身,对穆千幽说道:“如果事情败露……你们赶紧转移到清河派去,到时候战役上偷偷潜入,但可能要跟朝廷打交道,辛苦你了。” 穆千幽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聂流尘拔出剑,运起了体内的另一种力量,狂流剑被一股浅蓝色的光芒包围,一开始不断颤抖,似乎在拒绝这个陌生的灵力,但最后终于平稳下来。聂流尘吸了一口气,站了上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名美貌女子,笑了一下,御剑而去。 看他飞远,穆千幽忽然捂着脸,大哭了起来,缪姝怎么劝都劝不住。 聂流尘降落在琼华门山门外,琼华门位于广陵城东的浣花谷,倒真是个好地方,四周环绕的山不高,但是流线秀美,中间流经的水不深,但是碧波荡漾。也就这样的山水养得出那样的人吧,想起了以前那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聂流尘摇摇头,心中满是感慨,他操控起灵力来还是不太顺利,胸腔中一阵气血翻滚。他凝凝神,收起剑,走到门口,对守门的门人道:“乘风门杜雨恩来访。”那人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眼,面露鄙夷,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把他带了进去。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5节 聂流尘行走在琼华门宽广的校场上,一边小心戒备,一边跟着前面领路的人,忽然看见一群琼华门人迎面走来,其中有一个是上次去过乘风门的,聂流尘对他微笑点点头,他回以冷冷一笑。 一路上,聂流尘能听到极力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乘风门居然还没倒。” “哼,是来求门主的吧。” “南宫门主连刚才那个星河门的都没见,哪有空理他。” 领路的人带着他左拐右拐,很快,他就被带到了一座楼里,这座楼位于一个角落,四周种满翠竹,很少人进出。琼华门人将他领进一个房间,便关上了门。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奇楠香,进门时,南宫轩在里面背对着他,门一关上,马上转过身来,笑道:“杜先生,久仰了。” 聂流尘连忙拱手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谦逊地说道:“南宫门主作为玄门之盟主,才是赫赫有名,在下仰慕已久,今得一见,三生有幸。”语气恭顺,甚至有点卑微。 南宫轩赶紧把他扶起来,让他坐下,说道:“我也老了,还是你们年少有为啊。” 聂流尘看着眼前和自己客套的男人,他和南宫意眉宇间很是相似,但眉峰上挑,目光如鹰,要霸气不少。他接着说道:“南宫门主真是太客气了。也不知道您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南宫轩沉吟了一下,说道:“乘风门对魔修的搜查,可有什么进展?” “还没有,除了那天那两个逃跑的,再无发现,只恨乘风门现在人手不足。”聂流尘摇摇头。 “杜先生”,南宫轩忽然站起来,正色道:“此事关系甚大,请乘风门一定继续关注。” 聂流尘点头道:“那是一定,就是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炽阴阵’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有何阴谋。” 南宫轩摇摇头,说道:“你们这些小辈啊,都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我是过来人,可是清楚得很,那东西,相当可怕。具体我也不便描述,但是,杜先生,你要相信,这不是你们乘风门应该单独管的东西,而是整个灵修界的责任,以后,此事便不提了。” 聂流尘做恍然大悟状,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南宫轩作出一副关怀的样子,问道:“贺门主受伤后,乘风门运转可还顺利。” 聂流尘叹气摇头道:“不太好。” 南宫轩道:“灵修各家应该互相扶持,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聂流尘心中一笑,站起来,拱手鞠了一个躬,道:“在下不才,想替整个乘风门讨一样东西。” 南宫轩皱眉道:“何物?” 聂流尘认真道:“战帖。” 南宫轩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疑惑道:“乘风门要战帖何用?” 聂流尘叹气,说道:“南宫门主应该知道,乘风门受创,一蹶不振,本次玄门战役,可能是乘风门扬名立万最后的机会。而且,上次在鹰钩崖围剿中几大门派发生那样的事,战力被削弱不少,本门愿意倾尽全力,赴最前线,只求在这一战中能助一臂之力。” 南宫轩心里暗笑,一个将倒下的门派,竟然还有这种雄心,也不怕全军覆没吗?但他表面依然严肃,说道:“先生有心了,战帖我们一定奉上,也一定会按你的意思把乘风门安排到战局中央。” 聂流尘感激地再次鞠了一躬,弯下腰的时候,忍不住勾出一点笑容。 此后又是一阵寒暄,南宫轩挽留他多住两日,被他以门中有事为名婉拒。 从南宫轩那里回来,聂流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门外走去,忽然被一声猫叫吸引驻足,他转脸看去,只见在一个被琼花环绕,空无一人的湖畔凉亭里,蹲着一只猫,这是一只白色的波斯小奶猫,虽然很小,但是毛很长,两只眼睛分别呈现美丽的蓝色和黄色。他实在忍不住,便走了过去,蹲下来,在猫头上摸了几下,猫就一个巴掌大,很温顺,在他手心里舔着。 聂流尘起身准备走,又听到一阵琴声,他极目望去,湖的对岸是一排房子,房子边上种了无数的琼花,一派素雅的繁华,有琴声阵阵从那里传来。 “沙沙”声从他身后传来,他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琼华门修士服的人正分开琼花的枝叶走来,那个人的脸甫一从花中出现,聂流尘全身血液猛然向头上冲去,魂魄都吓丢了几分。 但他还没开口,那个人就笑着说道:“这位一定是乘风门的杜先生,真是斯文儒雅、一表人才,久仰,在下琼华门南宫齐。” 聂流尘心里松了一口气,心说果然是同父异母,乍一看长相确实七八分相似。他行了一个礼,道:“乘风门杜雨恩,见过南宫少主。”他非常注意地尽量不开大口,以免虎牙被看到。 南宫齐走到他旁边,问道:“贺门主还好吧?” 聂流尘点头道:“多谢关心,门主最近精神好了不少。” 南宫齐道:“那就好,先生也是辛苦。可在这边住几天?” 聂流尘摇头道:“等下就回去。” 南宫齐道:“也是,杜先生门内一定事务繁多,就不留你了,这些天广陵琼花都开了,只可惜先生都没时间好好欣赏了。” 聂流尘道:“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何况浣花谷琼华门的琼花就够看了。不知道南宫少主来这里做什么?”他忽然很想和眼前人多说两句,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一时间忘了这是人家家里,难道不是想来就来吗? 南宫齐涵养很好,看看他,笑着说道:“喂鱼啊,我心中烦闷的时候便来这里喂喂鱼。”说完,他打开怀中一个纸包,拿出一把鱼食,左手一扬,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鱼食纷纷落于水中,各色锦鲤在水中翻滚着争抢。他的动作流畅而优雅,而且脸上一直带着浅笑。 聂流尘看得一阵恍惚,隐约想起了某个身影。 南宫齐喂完鱼,回头看见他,疑惑道:“先生在看什么呢?” 聂流尘回过神,伸手指着爬到栏杆上的猫,说道:“我看它。” 南宫齐抱起小猫,摇头道:“也不知怎的就跑来这了,这只猫叫做雪球,三弟对猫有点……敏感,以前琼华门禁止养猫,但这次是三弟自己要求养的,个子小小,跑得倒是挺快,也不知怎么就从忍冬居跑来了。”说完手一指湖对岸,又说:“琼花最茂密处便是忍冬居,三弟和家母的住所。” 聂流尘看看远在天边的那片花,又看看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忽然无比感谢南宫齐的出现,他低下头,默念道,这就算一起看过琼花了吧。他很郑重地向南宫齐行了一个礼,道了别离。 不知道是不是困惑于他道别的认真,聂流尘走出一段,回头看到南宫齐还抱着猫站在那里看着他,嘴角含着笑意,衣服在风中飞舞,和琼花连成一片。 忍冬居里,南宫意抚完琴,向丁夫人一笑,回到趴在桌子上沮丧地感慨“居然比我一个琴修弹得好”的姚青页身边坐下。难得提出小聚的秦连雪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姚青页的头。 夏宁连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湖对岸道:“那个是外甥女婿吧,和谁说话呢?” 南宫意道:“今早上父亲说乘风门的杜雨恩先生来访,有要事相谈,不让我过去,看那衣服,肯定是杜先生了。” 夏宁连感慨道:“乘风门修士服真是拉风。” 南宫意点头道:“确实是比较华丽。” 丁夫人努力抬头看看,皱眉道:“看着怎么跟只孔雀似的。” “骚气。”姚青页简短作了结语。 过了一会,姚青页和夏宁连为了最后一块马蹄糕抢成一团,忽然看到抱着雪球的南宫齐走来,后面跟着一位一袭红衣的温婉女子。姚青页和夏宁连互相看看,又看看对面真正的“绿叶衬红花”,嫌弃地撇开脸,不打了,安静地吃糕点。 南宫齐笑问道:“母亲好偏心,开家宴为何不叫我和茹欣?” 丁夫人赶紧招呼他们坐下,说道:“这不你和你父亲上午有事吗?赶紧来,茹欣,来,来母亲这边坐。” 莫茹欣看到对面放了一把琴,娇声道:“夫君,很久没听你抚琴了。” 南宫齐笑了笑,说道:“好啊。” 忍冬居一片欢声笑语,漫天的琼花散落在琴声中,随着浅蓝色的飘带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从你身边擦肩而过,却换不来你的一个回眸~其实没那么文艺,嗯。 ☆、山雨(一) 聂流尘坐在乘风门门主的房间里,喝着茶。 贺西铭瑟缩在床的角落里,看着他。 床边还是项罄染在玩木偶。 聂流尘心想,乘风门真是给自己解释了什么叫做“盛者必衰”。 乘风门曾经是赫赫有名的玄门大派,至少,在蛇祖门被灭门之前是。穿着那件后来被姚青页评价为“骚气”的修士服的乘风门门人,在大街上都是挺胸抬头走路的。乘风门,正是剿灭蛇祖门的主谋之一。当天,他们跑来得最快,虽然最后并没占到什么便宜。 可是后来,自杀自灭,成了乘风门快速衰落的原因。贺氏兄弟先是挑唆当时的乘风门主加入讨伐蛇祖门的行列,然后趁门主外出剿灭蛇祖门,重创而归的时候,废去门主修为并软禁后逼死,取而代之。后来贺东迎与贺西铭又爆发了内讧,在聂流尘挑拨下,贺东迎把贺西铭打伤,跑去找清河派报了私仇,把人家洗劫一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当时悄悄组织起来的蛇祖门一下子控制了两个两败俱伤、奄奄一息的门派,聂流尘原本就在乘风门内部打下了基础,但如果他们不自己杀得那么难看,外人如何趁虚而入? 数年前,聂流尘和铁七从乔溪镇大街上捡到穆千幽和缪姝,一边帮她们治伤,一边按照蛇祖门师祖留下的方法修习,掩藏魔修的气息,然后化名为杜雨恩混入乘风门做外门弟子的时候,可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要知道,他当时只是想找机会刺杀贺氏兄弟而已。 聂流尘放下茶杯,温言道:“贺大哥,平时这个时候,你该练剑了。练完剑,处理完门中事务,会找我一起喝茶,就我刚才喝的,你最喜欢的荷叶露水泡铁观音,现在是春天,闲暇的话,你会带我一起去游湖观樱花。” 贺西铭抬头,木木地看着他,他每个动作看起来都很艰难,因为聂流尘在他身上打入了至少十根噬骨钉,虽然后面他又吩咐门人□□,但门人有没有断几根在里面,他可不知道,也不会管。 聂流尘道:“当年你们密谋把我们蛇祖门连根拔起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有一颗种子会落到自己身边吧?” 贺西铭低下头。 聂流尘道:“你知道我们重建蛇祖门,除了召集散落各地的魔修和原来蛇祖门的门人,第一批新门人从哪里来的吗?那是我们现任门主救下的,你们兄弟两个名义上流放,实际上妄图灭口的老门主家眷亲友们,一大家子人将近六十个,没人逼他们,他们自愿修魔。” 聂流尘站了起来,将手中一个烫金的帖子举到他眼前晃了晃,说道:“现在,我们需要贺大哥帮个忙,这是诛魔之战的战帖,贺大哥什么也不用做,在营帐里面乖乖的就行了。如果不听从,你知道会如何。” 项罄染一松手,木偶落在地上,发出很轻的“啪”一声,这细微的声音像是什么可怕的怪物,让床帐里面的人吓得整个都埋进了棉被里。 聂流尘叹了一口气,又道:“她是项老门主曾经最疼爱的孙女,如果她生起气来,我可能管不了她。” 他走出去,看到了门外的穆千幽,她将半个身体压在栏杆上,好像在看风景,听到脚步声,她回头一挑眉,问道:“说完了?” 聂流尘点头道:“说完了。” 穆千幽撇撇嘴,说道:“很少看到你用这种语气说话。” “想不到该用其他什么语气。”聂流尘整理了一下连成一片打了结的飘带。 穆千幽拉着他的手,往更高处的台阶走去,边走边说道:“不过也是,你看起来相当不喜欢他。那时候那个惨叫啊,我看你连眼皮都没抬,我那时候还在想,该不会你是天长日久被我传染了吧,这么爱折腾人。” 然后又自顾自地叹息道:“虽然他满足你任何要求,赏给你的好东西一个箱子都装不下,那匹马,你不是骑得挺好的吗?” 聂流尘道:“我出去几天,这期间你也没少折磨他吧。” 穆千幽负手,身子俏皮地左右摇摆了一下,道:“你讨厌他啊,我闲得无聊,就跟你一起讨厌他咯。我告诉你啊,我不傻。谁该用来折腾,谁确实是无辜的,清楚着呢。” 聂流尘眯起眼睛看她,嘴角挂上微笑,没说话。 两人并排站在乘风台上,这是汝南最高的建筑,风很大,飘带再次被扬起,向天上飞去。 天际出现一点黑,一只黑鸽子飞来,给聂流尘带来了各大门派战前准备中最凄凉的一家的消息。 洛阳,星河门,方府,白纸灯笼翻飞,方门主伤重而归,原本已经恢复些许,一天忽然心脉破裂,顷刻毙命,本来就抱恙的方夫人吐血倒地,不到五日,便随方门主而去。 灵堂里停放了两具棺材,蒲团上跪着方门主膝下一个儿子方明哲,两名女儿方景玉和方墨玉,以及他的关门弟子左君杨。现下,方景玉和方墨玉跪在灵堂前,眼睛已经哭得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方明哲直视灵堂中的棺材,眼泪默默地流淌,他的身边,左君杨递过去一块手帕。 方景玉抬头看着满堂的白纸灯笼,茫然问道:“姐姐,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方墨玉平素也会帮着父亲打理门中事务,可是现下星河门一派人仰马翻,玄门大战又将至,问她何去何从,她也不知。她伸出手,抱住自己妹妹。 方明哲转过脸,看向两个姐姐,想说什么,最终又沉默着转了回去。 忽然,星河门的门人来报,六位长老都到齐了,两姐妹互相搀扶着,然后左君杨扶起方明哲,走出灵堂。不久之后,议事厅里传来了一阵争执声,又过了很久,方景玉和方墨玉哭着推门而出,向自己住的地方奔去,她们身后,方明哲黑着一张脸,身后跟着左君杨,两人缓缓走出来,把六位长老的怨言留在了身后。 宗无玄从后面追来,他两眼一片红肿,手里攥着一把钥匙,他说道:“这是老爷书房里的钥匙,少爷,以后就是您的了。”他把钥匙递给了方明哲,方明哲接过来的时候,眼中染上了一片阴郁。 捏着手中的钥匙,方明哲指甲在手中一掐,掐出几滴血来,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方府位于洛阳,花园里种满了各色牡丹,正值人间四月天,万紫千红争奇斗艳,方明哲把各种颜色都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内心无比平静。他打发走了左君杨,调转了方向。 方矩的书房位于方府正中的楼内,方明哲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锁上门。书房墙壁上挂的不是琴棋书画,而是十八般兵器,方明哲随手拿下一条鞭子,用钥匙在墙上的孔洞拧了一下,慢慢推开了一个书架,端了一盏油灯,走进了书架后的暗门。 暗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道路,一排烛台被钉在墙上,方明哲默念火决,所到之处点燃了一个又一个烛台,顺着这条烛台的河流,他像一条渴望回到水中的鱼,走得急不可耐,全然不顾身边越来越重的腥臭味。一片黑暗中,传来了尖利的叫声,仿佛夜枭一般,随着他脚步的深入,这种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方明哲终于站到了这片叫声的来源处,黑暗里,亮起了数个红色光点。还有几只骨瘦如材的手,伸了过来。 方明哲手中展开鞭子,冲着黑暗中的红点一下又一下地打去,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们这些怪物为什么这么讨厌,为什么?” 烛光中的黑影们还在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好像还多出了一些嘲笑和诱惑的味道。 方明哲越抽越用力,忽然,他捂住心口,单膝跪了下来,眼睛微眯望向前面一片黑暗。 星河门不可一日无主,如果你想接任门主之位,就请一个人挑战六位长老,胜了自然可以接任门主之位。星河门从来没有这个规矩,六长老不过觉得这个一直关着门,自己修炼的方少爷肯定没什么能耐,趁机发难而已。 长老的话响在方明哲的耳边,忽然,他像是做好什么决定,对着黑暗中坐了下来,双手结了一个印。 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方明哲睁开眼睛,口中吐出鲜血来,一片朦胧里,他看见左君杨持剑向自己走来。 密室里响起一声惊叫。 三天后,一封信件告诉聂流尘,方明哲一人单挑六长老,胜,成为星河门新的门主。 作者有话要说:  复仇是一件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情~ ☆、山雨(二) 灵修之人,炼气化神、炼神还虚,体内结金丹,金丹运转灵力。魔修之人集阴气,在体内结阴丹,阴丹聚集使用阴气。据传魔修大多暴戾残忍,容易走火入魔,因此为玄门灵修所不容。 其中,魔修又分为几种:毒修,与灵修中的丹修相似,但是不炼丹而是炼毒。蛊修,起源于苗疆蛊婆,将阴气注入蛊虫体内操纵。阴修,用不同的媒介,运行阴气控制走尸、凶尸、飞尸,并制作各种阴属性符咒。 而其中最可怕的,是三百年前出现的鬼修。三百年前,虚独山有一名男子,姓名不详,自称枯翼君,自创鬼修修炼方法,为达大乘,屠杀附近城内数千人,吸收血气,并操纵已死之人的尸体,去收集更多的血液。一时间生灵涂炭,各大玄门灵修的仙首前往诛之,而那枯翼君重创之下,陷入地下沉眠,灵修们于虚独山设下多重结界,不许普通人靠近,并轮流值守。三百年后,虚独山值守的蜀山门人来报,称结界有从内部破坏的迹象,蜀山长老卜算之后,得知枯翼君将要破山而出,便向玄门盟主南宫轩发出急信,请他召集玄门各门派前往诛魔。 算起来,还有一个半月。 玄门各大门派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尤其以盟主所在的琼华门为首。 南宫齐从早上开始审阅文件,直到清点完需要出阵的长老和外围戒备的弟子名单,还有各项物资,已是华灯初上。 “大哥。”南宫意走了进来。 南宫齐回头,用疲惫的脸冲他笑了一下,问道:“三弟那边可还顺利?” 南宫意摇头道:“追查没有任何进展。” 他闭上眼,叹了一口气,道:“为了防止魔修制造混乱,我一定会带领琼华弟子在虚独山附近严加防范,绝不会让他们打扰到这次大战。”其实他不知道如果他没有隐瞒一点小心思,人已经被他大哥抓到了。 南宫齐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三弟也是辛苦了。” 南宫意摇头道:“还是大哥比较辛苦。” 南宫齐沉默了许久,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三弟见到了那个穆千幽,我还想问三弟一件事情。” 南宫意叹一口气,说道:“我也想问大哥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件。” 他自顾自地走到书房的架子前,搬下来一个木箱子,拍拍上面的一层薄灰,打开,翻了一会儿,翻出一张薄薄的纸,纸张已经微微发黄,看起来已经很有些日子。 他把纸铺在书桌上,只见上面画了一幅画,雪中的梅花树下,站了一名少女,披着琼华门的外袍,但里面穿的是其他衣服,一手扶着树,转过脸。画上的女子身形曼妙,栩栩如生,但是,她没有脸。旁边有一行题字: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南宫意拿起一边的笔,看见南宫齐没有动作,便在画上加了几笔。南宫齐看到他添上去的女子面目,垂下了眼睛。 南宫意低声道:“她说,她很恨我的脸。” 南宫齐将脸偏向一边,说道:“想来她确实会恨南宫家的人,她脾气不太好,但人还是不错的。” 南宫意想开口再问,一个人却走了进来。 “夫君,三弟也在啊。”莫茹欣走进来,向南宫意点了一下头,南宫意回给她一个笑容。 南宫意九岁时,他们的父亲便给十三岁的南宫齐指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刚刚崛起的烛炎宗宗主夏宛灼的女儿,花容月貌,温柔贤淑的莫茹欣。之前南宫意听说过烛炎宗的人,脾气大多都不太好,莫茹欣却是个例外,她简直是大家闺秀的楷模,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任何错来。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南宫意坐在水边假山上偷吃糖葫芦,看到她,惊为天人,糖葫芦都掉下水去了。他当时正在换牙,南宫轩禁止他吃甜的,这串还是门人偷偷带给他的,他当时差点就哭了,扒在假山上,想从水里捞。莫茹欣赶紧走过来,把他拉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糖。当天晚上,结束晚课的南宫意往忍冬居走的时候,莫茹欣从边上走出来,左右看看,偷偷塞给他一串糖葫芦,然后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眨眨眼,也把手指举到嘴唇边上,笑得眼睛弯弯的。 这是南宫意对“秀外慧中”的第一印象。 哥哥和嫂子看起来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但私底下两人好像总是带了点隔阂。 莫茹欣看到了桌上的画,笑道:“这是谁画的,画技真是好,不如我找个日子裱起来,挂书房里可好。” 南宫意抢先一步说道:“我小时候画的,当时不会画脸,今天清理东西发现了,就把脸给添上了。” 莫茹欣把画举起来,欣赏了一下,赞道:“三弟果然一向擅长丹青之术。” 南宫齐摇头道:“裱起来就不用了,这屋里都是梅兰竹菊和字帖,挂一幅美人图,也不像样子啊。”屋子里没有外人,父母也不在,他语气都没平时那么热络了。 莫茹欣将画放好,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便好好收着吧。夫君,母亲等下邀我们一起去吃饭。” 南宫齐点点头,莫茹欣便出去了。 南宫意忍了半天,终于说道:“大哥,我觉得大嫂挺好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南宫齐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在当年夏宗主提出解除婚约之后,带伤千里追到烛炎宗了。 南宫意将画收回箱子,看了他大哥一眼,走出去了。 晚饭时,南宫意偷瞄对面的大哥大嫂,南宫齐一直在认真地帮莫茹欣剥虾壳,莫茹欣也笑着吃着,看起来相当正常,南宫意心想莫非自己多心了。以前南宫轩想过给南宫意指一门亲,他犹豫时,南宫齐对他说,若是无情,便很难安然在一起一辈子。 回到房里,莫茹欣忽然问道:“三弟画的,莫非她还活着?” 南宫齐不打算隐瞒,点了一下头。 莫茹欣转过脸拍拍心口,叹道:“还活着就好。” 南宫齐道:“我还有事情要去书房,不如你先去睡吧。” 莫茹欣点点头,道:“夫君,一定要注意身体。” 南宫齐脸上泛起温暖的笑意。 千里之外的汝南,膳厅里有说有笑,桌上的四人,全然不知道广陵那场与他们中的某人有关的小小风波。 穆千幽撑着脸,捏着筷子在火锅里捞啊捞,忽然脸色一沉,扔了筷子,吼道:“这里才四个人,我都抢不到一块肉。” 聂流尘点头道:“嗯,所以还是两个人面对面吃比较好。” 缪姝一边下肉一边说道:“两个人也太冷清了,唔,可以加个小的。” 穆千幽又捡起了筷子,问道:“流尘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正坐在她对面,厚脸皮地和桌上最小的项罄染抢肉的聂流尘说道:“十天后,咱们这边赶到那里需要五天,刚刚好。” 肉掉进锅里,溅出一片汤汤水水。 聂流尘马上伸手去捞,说道:“咱们的位置在靠近中心的地方,免不了要和那些灵修打交道,缪姝,你和铁叔等下去跟门人说一下,别出岔子啊,哎哎,罄染,别抢!”那些灵修看不起乘风门,就怕一言不合打起来,就什么都暴露了。 看着到嘴边的肉飞了,聂流尘丧着脸道:“缪姝,你们待在外围接应,外围巡逻是琼华门,带头的是子……南宫意,辅助的是姚青页,小心点啊。” 缪姝点点头,道:“他们在外围也好,你们就不用担心和他们撞上,你说的烛炎宗那个小圆脸呢?” “他在门中照顾姐姐,目前还没有出动的意思,但是咱们的营帐位置离烛炎宗很近,还是要注意。罄染你有完没完?”聂流尘把筷子拍在桌上。 项罄染得意洋洋地吃着,说道:“我看到城门贴出悬赏告示了,画的副门主很不像,根本就是两个人,门主和缪姝姐姐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穆千幽一听,瞪了聂流尘一眼,冷声道:“某位救美的英雄,你怎么看?” 聂流尘说道:“脸上贴块疤咯。” 穆千幽挑眉,问道:“身份呢?” “戴个斗笠,说是我妻子。”聂流尘头都不抬。 穆千幽摸摸下巴想了想,殷勤地叫道:“相公?” “……” “夫君?”叫得很甜蜜。 “……” “聂流尘!你聋的吗?”生气了。 “到时候再叫,吃饭。” “切!” 铁七坐在门外,听着里面一片笑声,切着手里的西瓜,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无声地笑了。 ☆、枯翼(一) 大战在即,虚独山视线范围内尽是大片的营帐,天上有穿着各色服装御剑的修士飞来飞去。乘风门能派的人不多,所以营帐比别的门派小了不少,聂流尘站在这里,有些紧张。他一时冲动,把自己置于提心吊胆的处境。幸而没人觉得乘风门值得结交,也就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他和穆千幽比别的人晚到,乘风门的营帐里,有被控制的贺西铭和乘风门的门人,也有一些会化去身上气息的魔修。每天晚上,聂流尘都在营帐周围撒药粉,这样的事情,别人来做他不放心。 琼华门的营帐是虚独山上最大的,之后便是蜀山。营帐里,各门各派正在开会。 “人都齐全了吗?”南宫轩问道。 南宫齐摇头道:“还有一些没到,比如乘风门的……” 南宫轩摆摆手,说道:“这种的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力气,随他们去,我们开始吧。” 傍晚,聂流尘拿着一份名单和地图,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战局中间是南宫轩,蜀山邵成秋、薛成照、苏成起三位长老,烛炎宗木宛冲、宋宛持两位长老,星河门方明哲,霜流门燕海棠,结界外围是各门派长老和高阶弟子接应,他一边寻找着防御上面可能的薄弱点,一边分析这些人互相配合的能力。 计划还是太冒险了。他想着,所谓的不成功,便成仁便是如此。一只黑鸽子飞过来,停在他面前,他取下上面的纸条,看了看,回了一张纸条,绑上去,鸽子飞走了。 看看营帐外天已经黑了下去,他走出去,开始撒药粉。 “这位是杜先生吗,怎么带着面具?”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他回头,果然是南宫齐。他心中烦闷,所以在这四处走走,一不小心就走到乘风门来了。 聂流尘轻轻掀开面具一个角,让南宫齐看到他脸上带血的狰狞伤疤,又赶紧放下来。 “唉,门中走水了,我这半边脸被烧伤了一块。”聂流尘叹道。 想起原来那张俊秀的脸,南宫齐吃惊道:“这也太可惜了!” 聂流尘摇头,说道:“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南宫齐又安慰他几句,看着地上说道:“这些药粉是?” “哦,内人也在,我洒些防虫药粉。”防虫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怕爬进去,是怕爬出来。 几句寒暄之后,南宫齐便走了。 聂流尘接着撒药粉,撒着撒着忽然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内人呢? 穆千幽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天天在营帐里戒备着,她感觉自己都发霉了,这几天总有个人来找聂流尘,两人聊得特别开心,更显出她形单影只来,于是她便想出去走走,战局中央,也就是封着枯翼君的地方,现在是进不去的,只能在营帐间随处看看,她的脸上贴了伤疤,戴了斗笠,还吞了能把声音变沙哑的药丸,自认没人能认出来她,便有些有恃无恐。这边营帐瞄一瞄,那边营帐翻一翻。 她跑到一顶帐篷下面,坐在那想歇息一会儿,然后听到了帐篷后面传来了一阵讨论声。听声音,是两个男子。 “听说哈,这枯翼君百年前杀了将近万人,把一整座城都给灭了,也不知道咱们这次能不能顺利。” “没这么多,但也差不多了,听说这枯翼君身边曾有一个好友,是个魔修,给他支了不少招呢,还送给他很多法器和丹药,唉,助纣为孽。” 听到这个,穆千幽脸色一变,往营帐上靠了靠,以便听得更清楚。 “听说后面他那好友和一个灵修女子在一起,两人还有了孩子。” “呵,仙魔不同道,这都不知道吗?后来呢?” “后来灵修门主不是封印了枯翼君吗?趁机还重创了那个魔修,然后清理门户,把那个姑娘杀了,还挫骨扬灰了,怪可惜的。” “还有这种事情啊?话说,师叔,你知道那些魔修为什么这么招人恨不?我岁数小,都没见过魔修长什么样呢,这几年,魔修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来来,酒给我,我跟你说啊,魔修都是一群亡命之徒啊,一个两个心狠手辣,心如蛇蝎,心似虎狼。” “真的吗?他们都干什么坏事了?” “这个嘛,不胜枚举,但你现在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 穆千幽的手指渐渐收紧,骨节都发白了。 “你们不要这么说。”一个好听的女子声响了起来。 “燕师叔好。”两个男子齐齐说道。 好听的女子声依然响着:“魔修其实不过是一种和我们不同的修习方式罢了,不过魔修都已将近消失了,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们记住,乾坤分两级,有光必有影,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懂吗?” “谢谢燕师叔指导。” 营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穆千幽赶紧躲起来。 透过藏身的树丛,穆千幽看到一个不算年轻,但是容貌清丽、气质出众的女子,身后背了一把收起来的伞,伞是白色的,折射着蓝幽幽的光,晶莹剔透。 穆千幽抬头看看营帐上代表霜流门的冰晶图案,想着,灵修里面还是有讲道理的人嘛。她又接着游荡。 “哟,小娘子找谁?”在一个树丛旁边,穆千幽听见身后有轻佻的声音,她转身过去,看到了两个穿着霜流门白色修士服的人。霜流门门主在乘风门围剿中重伤,所以一行人由副门主燕海棠带着,也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个为魔修说话的女子。燕海棠几乎是个与世无争的,整日就在营帐内看书调息,所以霜流门的弟子才可以这么有恃无恐。 穆千幽戴着斗笠,但是身形被乘风门中间紧身,下摆飘逸的修士服勾勒得玲珑有致。霜流门的弟子闲来无事,看到无人撑腰的乘风门竟有如此尤物,不由得打起歪脑筋来。 “走开。”穆千幽不喜欢和小混混打交道,说话不会好好说,打架又太脆了,而且想到刚才的燕海棠,她觉得还是给对方点面子比较好。 他们不但没走开,还嬉笑着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说道:“真可惜,小娘子声音居然这么粗,不知道脸是如何,真叫人好奇起来。” 另一个人直接拉了穆千幽的手,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 穆千幽一把挣脱,她最讨厌陌生男人碰自己,闪避到一边,把聂流尘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忘了个精光,斗笠下的眼睛开始慢慢变红。 四周无人,大不了杀了毁尸灭迹。她想。 那两个人又想扑过来,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穆千幽面前,身上的衣服底色是深蓝的,外袍最外面画了什么,月色下星星点点。看到这身衣服,穆千幽惊得微微张开了嘴。 “两位,大战在即,请莫生事端。”很稳重的男子声音。 “哼!这不是那个刚死了门主的星河门吗?我警告你,让开,别惹我们。”霜流门弟子卷起了衣袖。 穆千幽身前的男子将她护得更严实,说道:“不行。” 霜流弟子冲上来,提拳便打,星河门的男子一闪身,拉着穆千幽躲开,但自己挨了一下。 穆千幽抬起头,从星河门男子的身后看他,这个角度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可以知道他身形很高,属于比较瘦的那种,头发有一点点焦黄色。他死死护着身后的穆千幽,完全没感觉到身后的人非常想拉开他,帮他把对面两个无赖打一顿。 一把剑带着深蓝色的光芒飞过来,从霜流弟子面前飞过,如果不是他们躲得快,差点把他们鼻子削下来。霜流弟子楞了一下,对着黑暗中的御剑者骂道:“大战期间禁止械斗。” 黑暗中响起一声蔑笑,一个声音响起:“禁止械斗?再说一遍,这四个字就正好做你的遗言。” 剑又飞了一圈,在两人的手上分别划了一个伤口,伤口不深但很长,一时间血流如注。 两人一个调头就跑,一个则坐到了地上。 聂流尘躲在一旁的黑暗中,看见坐在地上的那名霜流弟子呆看着钉在地上,离□□之物只在毫厘之间的剑,眼睛都成了斗鸡眼,晕了过去。 “倩儿,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了不要乱跑吗?”确认地上那把剑不属于熟悉的人,聂流尘上去把穆千幽拉过来,一边说道:“谢谢先生了,这里乘风门杜雨恩,贱内给您添麻烦了。” 穆千幽隔着斗笠,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目光闪烁不定。 保护穆千幽的星河门男子笑笑,黑暗中的声音再度响起:“还知道给人添了麻烦!” ☆、枯翼(二) 一个人走出来,一身深蓝色修士服下摆上描绘着星辰,璀璨夺目,头上戴一个镶着青金石的发冠,足踏流云纹战靴,两手放在前面,左手上戴着一个墨玉扳指,右手在轻轻转着扳指。聂流尘看见扳指,立刻认出来人就是星河门新任门主方明哲,他的肤色不属于白的那种,但看上去很舒服,丹凤眼,刀锋眉,鼻梁高挺,虽然唇边带着三分刻薄,但这样的俊容在聂流尘的认识的男子里面,就算不能排第一肯定也是第二了。方明哲把自己的墨驰剑收回鞘中,看了聂流尘一眼,说道:“乘风门没本事就给我滚回去,别在这帮倒忙。” 方明哲相貌乍一看极佳,但一旦皱眉,眼睛就会呈倒三角形,看久了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听说他是方矩老来得子,娇宠得无法无天,一身傲气比之方矩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他这种人而言,违反械斗禁令应该不奇怪,很明显,他是来帮那名护着穆千幽的男子出头的。 居然能把星河门眼高于顶的新门主引出来撑腰,聂流尘心下已经猜到那名男子是谁,但现下连忙先不住地道谢。 方明哲扫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星河门男子,脸色稍霁,语气也缓了一点下来,说道:“行了!注意着点,没本事保护自家女人就回营帐好好躲着。”然后他走到星河门男子身边,皱眉道:“不是让你小心点吗,脸上怎么回事?”他个子比对方矮了半个头,但气势依然凌人。 那名星河门男子打扮得干干净净,头发随意扎一个马尾,很清秀,而且看起来也很随和,他的左脸上有一小片乌青,他摇头道:“我没事。” 方明哲似乎被激怒,抓起他的衣领吗,恶狠狠的说道:“什么叫做没事?一点伤都不能有。走吧!”说完,他放开男子,回头走向一片黑暗中,那名男子赶紧跟过去。 聂流尘在后面喊道:“未请教?” 男子回头笑了一下,说道:“左君杨。”聂流尘一捏下巴,居然真是左君杨,和以前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不过看来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他从小陪伴方明哲长大,是为数不多能影响方明哲想法的人。不过看他和方明哲的关系,跟以往某个人描述的好像不太一样。 穆千幽点着头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两人远去,穆千幽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尽头,忽然说道:“我说,这个人……” 聂流尘看她是想抱怨方明哲的傲慢,便说道:“别说人家了,看看你,不是让你别到处跑吗?” 穆千幽摊摊手,说道:“无聊得紧,你还有人来找你聊天,他一来你就赶我走,我都没人说说话。” 聂流尘带着她往回走,说道:“不过你没有出手,真是难得。” 她和聂流尘回到营帐之中,聂流尘给她讲解了战局布置,穆千幽听得频频点头。 聂流尘说完了这些,忽然嘱咐道:“你记得一点,不要大开杀戒,这样对我们都不好。”他很是担心,他太了解眼前人的脾气了,如果到时候一片血流成河,很不好收场。 穆千幽点头道:“这个,待议。” 聂流尘又考虑了一下,说道:“你一定记得,真的,别大开杀戒了,不要随便结仇。” 穆千幽皱眉,怒道:“啰嗦!” 最后,聂流尘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问题吗?” 穆千幽耸肩,坐在桌子上,踢着两条纤细的小腿,笑道:“听天由命咯,呐,如果我失败了,你就去清河派躲起来。” 聂流尘笑了,说道:“这话耳熟。” 穆千幽脸一偏,道:“对啊,你曾经这么说的,后来我不是没有撤去清河派吗?所以,你也不需要去的,等我回来,带你们回家。” “好,咱们回家!”聂流尘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穆千幽伸出一个尾指,聂流尘也伸出尾指勾上去,两人拇指顶了一下。 虚独山现在阴气横行,很多大大小小的魔物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有一定修为,想混入战局中间,以吸收更多阴气帮助修行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外围巡逻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几个烛炎宗弟子正在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兽妖拼杀,原本这些妖物只是单只出现,现在可能都知道了灵修们不好对付,便组成很大一伙,足足有上百只,妄图直接硬碰硬冲进去。 那群兽妖为首的是一只虎妖,如人般站立,至少高达一丈,它一下扑倒了一个负责结界的弟子,趁结界出现裂缝,它便一虎当先冲了过去,身后还跟了几只想要浑水摸鱼的豺妖。 假如它们真的冲进去,里面很快就是外围的营帐,投鼠忌器可就麻烦了,离得最近的烛炎宗弟子想要用向日轮拦住它,自己却被一只蛇妖当头咬下。 这时候,两个人御剑而来,青光划过,蛇妖被斩成两段,然后其中一个人已经站在了结界的裂口,手中结印,运剑朝虎妖刺去,一下子将其头颅削去了一半。轰然的巨物倒下,几只豺妖四散而去,跑出几步又回头围成一圈。另一个人则直接跳入兽群中间,祭起琴,弹出降魔曲,趁兽妖后退之时,从琴中抽出一把剑来,将因琴曲而行动迟缓的兽妖一剑砍成两半。 “南宫少爷!”烛炎宗弟子见到南宫意正在结界裂口与兽妖缠斗,赶紧跑去修复结界。 南宫意再次运起云遥剑,须臾之间,一圈豺妖已经脑袋搬家,他看到结界已经修复,便加入战局中,很快便和其他人一起将一众妖物消灭殆尽。 “南宫少爷,姚公子,谢谢你们。”被救下的烛炎宗弟子感激地说着。 南宫意摆摆手道:“分内之事,这一群兽妖来的也太多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这……好像是,可是这两天已经有两拨差不多这么大规模的了。”烛炎宗弟子思考了一下。 姚青页道:“平时来说,十几头已经少见,现在竟多达上百头,而且种类都不相同,确实古怪。” 南宫意扫视了一圈,来到那头虎妖身边,用剑在毛皮中挑了一下,里面掉出来一只死掉的蜘蛛,背上有一个骷髅的形状,他又看了一下其他的兽妖尸首,发现几乎每一只上面都有类似的东西。 “被人操纵的,即便不是操纵着战斗,也是把他们聚到一起,同时发起进攻。”南宫意眯了眯眼睛,道:“那些人,果然是想趁虚而入吗?” 烛炎宗弟子问道:“南宫少爷是想说魔修吗?” 南宫意点点头,道:“有可能,你们有看到可疑人等出没吗?” 烛炎宗弟子想了想,道:“妖魔鬼怪不少,人倒真是没有。” 南宫意想了一下,道:“他们有可能想让各种妖物帮他们撕出一个缺口,然后进到虚独山里面去,至于具体想做什么,还不得而知,但必须要防住。” 姚青页恨得牙痒痒,说道:“看到那样的,格杀勿论。” 南宫意摇头道:“尽量抓活的。”他的眼里有什么在闪烁。 “对了,还有一件怪事,我们有人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踪影全无,已两个了。”烛炎宗弟子有些担忧。 南宫意看着周边,说道:“怕是遭了暗算,如果可以,就尽量腾出人手去找。” 烛炎宗弟子点头。 晚上,南宫意带着人御剑巡逻一圈回来,停到营帐门口,看到姚青页正在那附近转悠。 “三哥回来了,今晚周边还好吧?”姚青页问道。 南宫意点点头,说道:“很好。”今晚异常地平静,除了几个厉鬼怨灵,没有魔物骚扰。 姚青页道:“闷得慌。” 南宫意道:“没有情况才好。” “不是这个,夏宁连那小子说他这两天会过来,又有人可以一起玩了。”姚青页笑道。 南宫意笑了一下,说道:“别这么叫,按理说,他也是你的小舅舅。”然后他掐着右手的掌心,望向虚独山无边的黑暗。他心里有一些不安,因为那个人可能会出现,他很害怕自己如果需要和他拔剑相向,他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这个夜晚太安静了,真的有这么平静吗?南宫意想着,离开了喧哗的人群,来到了一个角落,坐在一截枯木上,手抓着一截树枝,无意识地在地上比划。 姚青页走过来,问道:“三哥,写些什么呢?咦,怎么想到了这个?” 南宫意低头,看到地上被他写下一行字:忆得旧时携手处,如今水远山长。罗巾浥泪别残妆。旧欢新梦里,闲处却思量。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6节 他的手慢慢收紧,树枝断成两截。 ☆、枯翼(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日更一万字左右,打算十月初就更完~因为后面会很忙,可能之后就来不及精修文了,如果看文的小天使有什么意见或建议,请给评论哦~(为防灌水刷分之嫌,评论可以打0分~) 这两天地震是越来越严重了。 聂流尘抱着手臂,站在营帐门口,望着地上跑来跑去,天上飞来飞去的修士们。 穆千幽已经像一条毒蛇一样,贴着营帐之间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到达了战局最中央。 所有人都戒备地望向山顶中间的腹地,忽然大地裂开一条缝隙,一股黑气涌了出来,然后,裂缝越来越多,更多的黑气喷薄而出。 “来了,张开结界!”南宫轩命令道。 各种颜色的光华流转,一层又一层的结界把山顶的腹地包裹得严严实实,里面的情景看得也不那么真切了。 霜流门一个高阶弟子忽然“咦”了一下,他问旁边的人:“你看到一个影子闪进去了吗?” 旁边烛炎宗的弟子一边用力维持着结界,一边吃力地说道:“进去不是送死吗?” 霜流门弟子“哦”了一声,继续专注于结界的维持。 在周围几个人紧张的注视下。黑气中央的地上,慢慢涌出一个人,之所以用“涌”,是因为他几乎就像是一团黑水一样,喷涌而出,慢慢聚合成形,在此期间,灵修各人都在向它施放法术,各色光球不间断爆出,可是还是无法阻止他慢慢成型。只见光球之中站着一个黑气为袍的男子,面目虽然狰狞却相貌端正,眼睛是红色的,手指和发狂的穆千幽一样是一对鬼爪,最骇人的是,他的背后伸出很多干枯发白的骨刺,在后面张牙舞爪的,像一对翅膀。躲在山石之间的穆千幽捏捏下巴,这是她和聂流尘思考时的惯性动作,原来“枯翼君”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啊? 霜流门的燕海棠首先动了起来,她手里拿着一把晶莹剔透,如冰似霜的伞,正是霜流门的法器水正伞,枯翼君刚刚醒来,看到一个人向自己冲来,手一抓,燕海棠把伞往前面一挡,一划,划出一片璀璨的冰晶,冰晶坠地,忽然像一颗种子一样生长,变成巨大的冰棱柱,把枯翼君卡在中间。 枯翼君被激怒,伸出手一捏,冰棱碎成几段,他伸手向燕海棠抓去,却被方明哲一刀砍在手腕上,“当”,如击铁石,几股黑气冲出,把剑冲到一边,方明哲一击失败又是一击,这次连人都弹飞了。穆千幽在一边看乐了,心说这人都不做功课的吗,玄门灵修武器虽然厉害,但对方身边萦绕的是阴气,与灵气相生相克,被阴气阻挡,剑砍到他手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这一击如果能砍中,造成的伤害会相当霸道,不会寻空当吗?笨,白长了一张好脸。 蜀山长老马上结起一个剑阵,将枯翼君困在当中,烛炎宗长老的向日轮在周围旋转,不时划过枯翼君的周围,带起一片皮肉。枯翼君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他忽然不顾身上的攻击,弯腰将手按在了地上。地皮开始翻动,伸出无数的骨手。 见此情形,南宫轩先发制人,在骨手抓到他们之前,他双手结印,手前面出现一个青绿色的法阵,他把法阵狠狠拍到地上,这是他的绝招——恸地决。整座山都在震动,地上本来疯狂摆动的骨手很大一部分碎裂开来,剩下的还在不断往外抓着。围绕着枯翼君的一圈忽然长出一片石笋,两根骨头被崩断,飞了出去,一根飞到拼命稳住身形的穆千幽身边。 是时候了,祝我成功吧。穆千幽默念着,伸手一把抓住身边弥漫的黑气,灌进这根骨刺里,原本惨白干枯的骨刺,在她的手下慢慢呈现出乌黑发亮的金属色。穆千幽手持骨剑,跳出去,加入了战局。 南宫轩刚才就感觉到了周围有旁人的气息,但因为战况激烈,而且气息较弱,他完全没有想到后面居然真的还有一个人。 “你是谁?”南宫轩没有认出来,穆千幽身上也没有穿乘风门浮夸的修士服,而是一身紫色的劲装,脸上游走着了无数的符文,挡住了真实面目,有部分灵修会用这种方法给自己加持,虽然传闻中这个方法的创始人是魔修,但这么做的灵修也并不罕见。 “你们的帮手!”一开口,就是一个沙哑的声音,穆千幽自己都觉得自己伪装的声音难听。 话音未落,枯翼君已经一展身后的“枯翼”,挣断了束缚,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吼道:“又是你们这些灵修?”他手里结出一个血红色的光球,向靠得最近的方明哲掷去,燕海棠赶紧撑开伞,挡在他面前,两人一起后退了好几步,口中都吐出血来。枯翼君背上枯翼又是一展,一股黑气从身侧爆出,把正在结剑阵的蜀山长老轰到地上。 趁枯翼君被向日轮牵制住目光,南宫轩提起佩剑帝鸿,和穆千幽一起从不同的地方向枯翼君冲去,南宫轩直击枯翼君前心,枯翼君看着他冲来,不躲不闪。又是“当”的一声,帝鸿剑停在了枯翼君胸前毫厘处,便不能前行半步。 “咔啦”一声响,光顾着看南宫轩的枯翼君楞了一下,他的骨刺被人削去了一块。 “你!”枯翼君身边黑气渐浓,他转过脸,看向那个不起眼的女人,身形一动,帝鸿剑被震开,南宫轩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黑气顺着穆千幽手中的骨剑蜿蜒而上,爬到她的手上,魔修之间的争斗要比灵修之间激烈得多,因为他们要互相夺取阴气为己用。 枯翼君两手张开,向上一抬,大地再次震动了,地上像潮水一样涌出尸骨,向众人抓去,蜀山的薛成照长老一下子被淹没在骨堆中,发出一声惨叫,方明哲和燕海棠背对着背格挡着涌过来的白骨,但脚下又不时被更多的白骨牵绊住。 两个向日轮还在空中旋舞着,斩断一具具白骨的颈项,枯翼君伸出一手,虚空一抓,两个向日轮飞了过去,削下一大片血肉,枯翼君仿佛没有痛觉,双手抓住向日轮,一折,向日轮便成了一团废铁,掉在地上。 趁着所有人被白骨牵绊,穆千幽一手持骨剑,一手化作鬼爪,忽然踩着无数的骷髅冲了过去,骷髅想抓她,却反而被她身上的黑气弹开。她欺身上前,抓住枯翼君的左肩膀,往下一撕,竟将枯翼君左肩撕开来,里面没有渗出血,而是填满了一股黑气,这股黑气汹涌喷出,直冲霄汉,但又因为外围有结界,黑气逃窜不得,只能沿着结界扩散开来。 枯翼君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问道:“郁琢琅是你什么人?”这个声音不算小,但眼下白骨翻腾的声音太大,其他人没听见。与此同时,一根骨刺飞来,穆千幽躲闪不及,被刺入胸膛,离心脏不过毫厘。真是,怎么每次都是这里。她想着,拔出那根骨刺。一团黑气聚集过来,帮她堵住那个血呼呼的窟窿。 穆千幽不答,看到南宫轩虽然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什么,但手中已经开始结印,她赶紧收起鬼爪,踏过地上枯骨,站到边上高处的山石处,恸地决再次发起,把骨头震成粉末。 地上忽然站起了一个身影,薛成照手持剑,像一具提线木偶一样,慢慢站了起来,手上还抓着剑,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的身上衣衫褴褛,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枯翼君手一指,他抬起剑,平平向南宫轩砍去。 就是现在。穆千幽默念道。脚上一发力,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薛成照面前,一掌拍到他胸口,把他拍得飞出去,穆千幽紧紧跟随,用骨剑顶着他,把他顶到枯翼君身上。 “咔嚓”,穆千幽感觉到骨剑顶端有什么裂开了。 “啊!”枯翼君发出一声惨叫,天上的飞鸟都被震落了下来。薛成照四肢仿若柔软无骨,向背后扭转,用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挂在他的身上,或者说,粘在他身上。 太极分阴阳,有嗜灵兽,自然有嗜阴兽,这些怪物原本不过是一团团盘古开天辟地时没有完整的气,需要附身在生物上,获得足够的灵气或阴气才能成型为完整的魂魄,进入轮回。穆千幽拍进薛成照尸骸里的,正是一只嗜阴兽的“卵”,她把这个“卵”击碎,嗜阴兽自然马上占据了薛成照的尸体,并且开始疯狂吸收阴气,枯翼君正是他最好的粮食。 “南宫门主,助我!”穆千幽喊道。 满身伤痕的南宫轩会意,他再次用出恸地决,枯翼君因为阴气的缺失,已经身形不稳,山摇地动之下,现在他要用更多的力气来维持站立,更要堤防脚下长出来的石笋,已经自顾不暇。 薛成照的尸体掉了下来,嗜阴兽已经吃饱了。然后是一声骨肉碎裂的声音响起来,穆千幽手中的骨剑穿透了枯翼君的身体,紧接着她迅速拾起薛成照的剑,对着枯翼君的眉心刺了进去。 被骨剑穿过心脏,灵剑穿过眉心,枯翼君终于站不住了,他念念有词,倒下了。 穆千幽听的一清二楚,他说的是:“琢琅,为什么?”看来他猜到了,说的也是,如果不是他,这些事情还有谁知道? 她看了一下,地上躺了一圈人,所有人都已经站不起来了,除了气力几乎消耗殆尽的南宫轩。 她摸了摸身上的血窟窿,一笑。 南宫轩正待开口,忽然身形一滞,口中吐出血来。一只惨白的枯骨手手持一支生锈的铁剑,穿过他的身体,位置和穆千幽身上的一模一样,他终于支撑不住,跪了下去。 枯骨就是没有干尸好操纵,这点上看枯翼君还是挺了不起的。穆千幽想。 然后,穆千幽指着南宫轩大笑了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疯子。笑够了,她脸一沉,衣袖一掀,露出一双鬼爪,鬼爪向前一伸,地上烛炎宗的长老和燕海棠忽然凄厉地呼喊起来,片刻后,呼喊停止了,几人晕死过去。 “蛇祖门的灭门,你们有份,就废你们一部分修为好了,至于你,看你人不错,对你好一点,反正以后可以补回来。” 她又踱步到晕倒的方明哲和两名还活着的蜀山长老身边,说道:“蜀山的牛鼻子老道当年没管过闲事,还有你,你那死鬼老爹已经没了,我看你还算顺眼。” 最后,她居高临下地站在南宫轩面前。 “南宫门主,好久不见啊,还是没长进啊,怎么样,被伤到这个地方疼不疼,我被伤到了两次呢。”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南宫轩抬起头,虚弱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穆千幽笑笑,说道:“本来想送你去陪你那个畜生儿子的人。” 她盘腿坐下,看着他被枯骨架住欲倒不倒的身体,撑着脸,头晃来晃去,说道:“我改变主意了,不杀你。” 枯骨的手忽然□□,她趁机手握住一团黑气,塞进他胸前的伤口中,南宫轩的脸上一下子爬上来无数的黑线,他坐在地上,运气把这些黑线压了下去。 “我奉劝你啊,不要强行运气,会像我当年那样自爆的。”语气轻快,像是在聊家常话。 “士可杀不可辱。”南宫轩咬牙切齿地说,他感觉自己体内的金丹已经渗入了一缕缕阴气,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哦哦,我家的人教手下一直都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跟你说哈,你以后别运行灵气,还是能长命百岁的。”穆千幽笑得很开心。 “穆千幽……你!”南宫轩狠狠地盯着她。 穆千幽耸肩:“哎呀,认出来了呀,你如果能把我的蛇祖门,我的娘亲叔叔舅老爷还给我,我就告诉你灵魔□□心诀,但是可能吗?你们心胸好狭隘,魔修以前确实与你们灵修针锋相对、冲突不断,可是麻烦你想想我们师祖是怎么死的!而且明明缔结了同盟之后我们安分守己,你们却连和魔修并存于世都不愿意,还自认玄门正统,我为什么要对你们客气,你和你儿子算计我,我就还回来。你看我多好,既然我没死,自然不杀你。” 她拍拍尘土站起来,说道:“我走了。” ☆、枯翼(四) 穆千幽站到枯翼君面前,心情有些复杂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低声问道:“瑾琳,你可悔?”他不叫什么枯翼君,他有名字,叫做段瑾琳,三百年后,她代替她的师祖郁琢琅问了这句话。 在她师祖埋骨之地的那片影壁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告诉他的后人如何在枯翼君破封之后消灭这个人间的大患,但有一段话,被深深地刻在棺材上。 “琢琅平生有两大恨:一是失去毕生所爱,二是未能劝挚友回头。与月唯前尘往事已不可追,只愿来世还能相遇携手,而瑾琳尚存于世,三百年后蛇祖门后人如顺利诛杀之,请务必替琢琅问一句,你可悔?” 可是师祖,三百年前的你与灵修合力封印挚友,却被他们暗算,郁郁而终。千幽也想问你,你可悔?算不算你的第三恨? 枯翼君体内的黑气慢慢涌出,还夹带着星辰一样的碎片,他的身体慢慢地化为了齑粉,穆千幽看到他的魂魄中居然没有一点怨念,他终于可以安心投胎了。她伸出手,想看看刻在他魂魄中的师祖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是,还是在半途中收了手,因为在她面前的一片碎片里,映照出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毫不犹豫转身远去的背影。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除了被穆千幽加持过的骨剑和薛成照的剑一起落在地上,枯翼君曾存世间的所有都消失了。她伸出手,拿起那根骨剑,拿在手里,掂了掂。师祖,你怎么这么聪明,猜得这么对呢?这不是什么骨头,这是强行将阴气驱赶出体内后的结晶,以此为剑,会造成阴气紊乱,再用灵修之剑将阴气驱散,便可杀之。而且,穆千幽猜测,将阴气逼出体外,是因为枯翼君他已经后悔了,只是太晚了。 穆千幽抚摸着那非金非骨的材质,笑道:“以后就叫你‘枯翼’了”。她看看头上阴气散去后出现的道道结界,皱了一下眉毛,说道:“怎么出去呢?” 她回到南宫轩身边,捡起帝鸿说道:“南宫门主,借你的仙器一用。”对方看了她一眼,吐出一大口血。 她左右看看,又跑到枯翼君消失的地方,捡起薛成照的剑。之后,她对着天空,用尽全身力气把帝鸿掷出。 “轰”一声巨响,层层结界开裂,把在天上和地上维持结界的门人都震飞,各门派弟子都愣住了,做好了戒备,然后他们看到山顶上升起了一个信号烟火,不属于他们熟悉的任何一个门派,蜿蜒而上,青翠如竹。烟火周围还有一个闪耀的物体坠落。 “青蛇信!是魔修!是蛇祖门!”营帐中有稍微年纪大点的修士高声喊道。 当各门派门人往山顶冲去的时候,他们看到一个不起眼,身材精壮的男人站在那里,他将手中什么东西捏碎,并燃起一道符咒,往地上拍去,地上出现了数个泥土化成的脑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铁叔!”满脸符文流转的穆千幽御剑而来,一把抓住那个男人的手,拉到剑上。 虚独山上大乱,聂流尘看着那朵信号升起,眼睛一热。各门派门人都疯狂了,有往山上跑的,也有往山下逃的,摩肩接踵,混乱不堪,像一大锅烧开的水。聂流尘准备趁各门派大乱的时候离开,忽然,他在这股乱流中看到了一张脸。 “你,别跑!”觉得那边那个人虽然戴着面具,但是身形熟悉,夏宁连想要过来,却被人推来挤去,好不容易挤到营帐前,发现聂流尘已经跑进去了,他赶紧追了过去。 聂流尘用佩刀在营帐上开了一个洞,让其他门人先走了,他自己往外跑的时候,夏宁连已经走进来,高高祭起了剑,喝道:“你就是那个魔修吧?” 向日轮迎面飞来,聂流尘躲闪不及,直接拔出青锋对上,一声啸响,向日轮偏离了轨道,他只觉得虎口都发麻了,应该已经渗出了血。另一边,夏宁连已经运起了重黎剑。 项罄染离开的时候把木偶娃娃扔掉了,营帐中简陋的床上,贺西铭摆脱了束缚,他捏了一下眉心,睁开眼睛,然后他看到了一把剑,一张熟悉的脸。 “雨恩,快跑!”重黎夹带着一团火光,穿透了贺西铭的身体,夏宁连惊呆了。聂流尘只是震惊地看了一眼,趁机扭头快步向前奔去。踩上狂流剑,御剑而起。 他在半空中辨别了一个方向,往那里飞去。突然,他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向自己追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果然是你们。” 他定定神,没有回头,捏紧拳头,念动心决加快速度,青锋也紧紧握在手里。可是半途出家的怎么比得上从小修习的,飞到一个地方,他感觉他身后的飘带被人狠狠扯了一下,他向后一个趔趄,退一步从剑上摔了下去。 那人本来还紧紧抓着他的飘带,但这种薄薄的材质怎么抵得了一个人的重量,飘带断裂,他像一只断线风筝掉了下去,离头顶那个身影越来越远。后来,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聂流尘想着,当时那人就应该犹豫久一点,就让他这么坠下去,一了百了。 等聂流尘反应过来的时候,南宫意横抱着他,离地不过数丈,他的青锋刀出鞘半分,狂流落在他们下面。南宫意皱眉低头紧紧盯着那把刀,刀刃青蓝,上面的光芒阴冷入骨。 聂流尘回过神,立刻收起青锋,叹了一口气,问道:“南宫少爷,你是在救我吗?还是想要抓活的?” 南宫意眼中涌上一片怒意,带着纠结。 聂流尘认真道:“不逼你做选择,我帮你选,第二种。” 南宫意听了,眼睛里面怒意更甚,但他还是把他放到了地上,两人面对着面,站了很久。 南宫意问道:“聂流尘,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聂流尘反问道:“你想起来了?” 南宫意点点头。 聂流尘又问道:“想起了多少?” 南宫意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睛微眯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聂流尘忽然觉得有点愧疚,说道:“是我的错,不该多此一举。” 南宫意皱眉问道:“你觉得让我想起你是多此一举?” 聂流尘笑出来,摇头道:“要不然呢?” 忽然,聂流尘提起青锋,向南宫意冲去。 南宫意回过神的时候,青锋刀插在他背后悄悄伸过来的触手里,云遥剑没入了聂流尘的肩膀,南宫意看着自己做的这一切,僵在原地。 聂流尘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肩膀,顺着剑看过去,目光移到南宫意手上,然后是脸上,嘴里好像想要说什么,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眼睛闭了起来,表情悲伤但是反而发出笑声,用力往后一退,云遥退出他的身体,鲜血迸溅。他已经身形不稳,但还是说道:“小心后面。” 南宫意后面,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饿鬼砗磲母,扭曲着几只丑陋的触手,刚才被青锋扎到的地方已经开始发黑,这种砗磲母变异的东西平时没什么威胁,但触手动作又快又悄无声息,触手上的刺针有毒,被它刺到,会全身麻痹,再被它吃下去,但不会马上死,在它的腹水中至少能活一个月,不死不活地生存着,可以说是一种相当残忍的魔物。南宫意皱眉,心想这种在大海大湖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砗磲母没什么战斗力,很快便被云遥砍碎。 聂流尘用青锋刀支撑在地上,一条腿跪了下来,血流如注,头低着,喘着气。 “流尘!” 听到南宫意喊出这个称呼,聂流尘嘴角挂起一丝讥讽的笑,现在知道这么叫我了? 南宫意快步跑过来,向聂流尘伸出手,聂流尘手一挥挡掉了,喝道:“滚!别碰我!”声音比平时虚弱,但态度坚决,紧接着他抬起头,说了一句话。南宫意忽然眼前一花,一个怨灵从聂流尘袖中迎面向他扑来。在南宫意被怨灵缠住的时候,聂流尘捂着肩膀站起来,奔向狂流剑,踩了上去。 聂流尘低头看着地上那个越来越小的怨灵,武丘,那个少年死的时候才十五岁,他在整个蛇祖门的水源里面下毒,这种□□无色无臭,平时根本不会对人造成伤害,但经年累月会留在体内,郁离山阴气重,而且五月十五会焚烧艾草,南宫轩让□□、阴气和焚烧的艾草一起作用,形成剧毒,害死了几乎整个蛇祖门,但武丘也已经付出代价了。南宫轩那时候告诉他,这种毒只对魔修起作用,他信了,所以武丘对南宫家有无比的恨意,再加上穆千幽的疯狂折磨,怨念极强,足够缠南宫意好一会儿了,也足够聂流尘飞远。 武丘曾经有云遥剑滋养,所以云遥剑对他没有用,等南宫意好不容易把他封进符咒里,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南宫意知道聂流尘会去哪里,可他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了。他对着地上那摊血,孤零零地站着。 郁离山顶依然翠竹参天,已经恢复平时面貌的穆千幽和铁七坐在碧潇殿的屋檐上,看着风刮过竹子的顶端掀起一阵阵绿色的浪潮。碧潇殿是郁离山最顶端的地方,是历任门主的居住地,前面有一条长长的石梯,被称为百步天梯,虽然级数不算非常多,但每一级之间落差很高,从下面看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们在上面一派恬然,屋檐下面却是一副人间地狱一样的场景,地上不时流淌过一阵红光,浓艳如血,黑气贴着地表蔓延,凶尸行走着、咆哮着,怨灵和厉鬼在其中穿行。穆千幽看了一会儿天,又低下了头,看着下面疯狂怒吼的凶尸,她认出了好几个人,虽然他们有的缺手断脚,有的满脸是血。 不久之后,聂流尘带着缪姝也来了,他的肩膀还在渗血,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人去问。 穆千幽说道:“我开始了。”三个人同时点了点头。 他们跳了下去,凶尸们聚拢过来,速度很快,三个人在那里格挡着,穆千幽手在枯翼上按了一下,用血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法阵,然后她吃力地把倒在祭坛上的一个巨大的三脚鼎炉扶起来,拉到法阵上,最后她抽出匕首,割破了手腕,血喷涌而出,落到鼎炉上,鲜红色的法阵亮起来,她跪了下去。 凶尸们忽然停止了咆哮,茫然地看着鼎炉的方向,全身都颤动起来,慢慢褪去了一袭惨白灰暗的颜色,恢复了生前的神情。 “阿娘!”穆千幽忽然站起来,向尸群中的一具凶尸飞奔而去,那是穆兰荫,虽然脸色苍白,衣着褴褛,浑身是血,但还是那么美丽。铁七也向她的方向伸出手,踉跄地走了几步。在穆千幽到达她面前的那一瞬间,她伸出了一只手,然后化成了灰烬。 聂流尘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缪姝紧随其后,两人对着穆兰荫消失的方向磕了一个头,久久没有起来。 江湖上迅速流传开两件事情,一,虚独山上众玄门仙首不计前嫌,联合魔修诛杀鬼修枯翼君成功,魔修全身而退,众仙首负伤;二,消失了九年多的魔修门派蛇祖门于郁离山上重生于世。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开始,蛇祖门走到了阳光下,故事即将进入新篇章。 感情线也会慢慢明了~ ☆、重生(一) 诛杀枯翼君的战役中魔修出了大力,但是之后,除了蜀山之外,灵修门派都有对蛇祖门进行声讨,但是,谁也没有贸然行动。一方面,有师祖留下来的东西在,现在的蛇祖门也不害怕大规模的进攻,另一方面,乘风门围剿的事件因为不太光彩,被众门派隐藏,连星河门都只说方门主是在一次收服妖物中负伤而逝,反倒是当年蛇祖门消失是因为灵修毁去盟约的证据不断浮现,那些灵修门派师出也是无名。总之,种种原因下,虽然没有再次签订盟约,但是玄门又回归了当年仙魔互不干涉的状态。 聂流尘把薛成照长老的剑送回了蜀山,附上一封信,诚恳地道歉。对方很冷淡地回了一句:“望好自为之”。 现在灵修和魔修之间维系着微妙的平衡:看不惯,打不过。这已经是聂流尘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也是他要求不能伤人性命的初衷。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债主几乎都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们只是想把蛇祖门要回来而已,不是要和灵修们站到完全相反的立场上。 大战前削弱灵修战斗力,混入战役,成功诛魔,重建蛇祖门,散播当年的真相。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路走来,聂流尘也没想到自己能走这么远。 他感觉到了疲倦,但是…… 穆千幽从容道:“门主的职责是修为高,然后是漂亮。”她已经补好了胸口的窟窿。 聂流尘发怒道:“所以呢,你什么都不打算管?”他自己肩膀上的窟窿还没好全。 穆千幽认真道:“我要闭关。”她那惊才绝艳的师祖,有的是让她学习的东西。她说到做到,当天就抱着个蒲团去了郁离山禁室,也就是她师祖墓穴的隔壁。如果晚饭的时候她不出现得那么准时,聂流尘就真信了。 有一个非常厉害,相当漂亮,并且一战成名的门主的好处就是,想加入蛇祖门的人挤破头,坏处就是,他们每天就只会挤破头在悬崖边上等着门主出来练武。 后来,有人偷偷打听打扮妖艳的门主身边男人是不是很多,很有毛遂自荐的模样。 于是穆门主怒了,吼道:“屁,老娘长那么大就只主动抓过俩男人的手,一个心里没有我,另一个心里还是没有我!” 正好来了一个有名的铸剑师求加入,她每天练武也没那么勤快了,就抱着枯翼和铸剑师讨论怎么给枯翼做个剑鞘加点修饰去了。同时她给聂流尘下达了一个命令,招人的时候谨慎些。 于是聂流尘就和缪姝分别坐在两张桌子后面,偷瞄他们任何一个超过三眼的,叉出去,所以一不小心招到了一个半瞎子。 聂流尘很烦恼,蛇祖门在郁离山顶空寂九年,百废待兴。房子要修缮,他当时想回自己在弟子居的房间住,一开门,门塌了,掉出一堆白蚁。他只好吩咐高远把自己的东西搬去青竹居,然后高远自作主张把青竹居二楼最大的房间清理出来,并把行李放了进去。聂流尘坐在那张熟悉的床上,想着搬来搬去太麻烦,干脆算了。 山下的乔溪镇已经发展成了小城,聂流尘想着置办一些产业,反正从乘风门和清河派搜刮了万贯家财。结果他去铺子里谈生意的时候,前脚刚走,一些新招的门人后脚就走了进去,第二天,老板颤巍巍地把地契送上来。聂流尘按照他原来开的价钱给了他钱,收下了地契,他很生气,因为他自信再谈判个两天能砍下来不少钱。 聂流尘开始在蛇祖门内宣贯魔修只是一种修习方式,不是人间魔头。为了杀鸡儆猴,他把一些人赶出了蛇祖门,有一个表示不服,喊打喊杀的,聂流尘涵养很好,没把他从断崖天途踹下去,只是把他用铁链吊在悬崖上两个时辰而已。 缪姝一开始还能帮他不少,后来实在觉得络绎不绝的人烦了,率领蛊修们在竹林里大面积饲养蛊虫,这下郁离山的雾气真变绿了,绿油油的,待久能掉一层皮。缪姝还把断崖天途的铁链收了上去,从此想入蛇祖门,第一关就是徒手爬悬崖。 还好房子修起来了,门人招好了,买卖也开张了。但他还是很心累,悬崖上的树被火烧又被雷劈,惨不忍睹。他就让项罄染找了些树种子,希望能再种出来一棵,数月过去了,芽都没长出来。 高远来报:“副门主,门主说让你去给她的枯翼挑选一下花纹,左护法让你去试一下她设计的修士服。” 聂流尘陪着穆千幽纠结了一个时辰是用昙花纹还是莲花纹,他无法理解他家门主是如何分辨出这两种纹路的区别的。之后的一个时辰,他否决了缪姝所有修士服方案,理由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想露腰也不想露大腿也不想既露腰又露大腿。旁边有门人说,副门主,你穿这身真的特好看。他一扇子把那个不会看脸色的男人拍了出去,想了一下又扔出去一个药瓶。那个门人用发黑的手打开药瓶,里面掉出来一个纸卷,写着扇子上□□的成分和炼制方法,最后还有一句,解药自己配。 十月的一天,乔溪有庙会,但蛇祖门门主难得不想去凑热闹,忙了一天的副门主决定今晚离家出走,他想看看这群人如果一天没人管,还能不能好好活着。 下悬崖之前,聂流尘到灵堂上了三炷香,在那里,他遇到了铁七,铁七给穆兰荫上香比他勤快得多。 跪在蒲团上,聂流尘问道:“铁叔,师傅走之前,知道你也许是世上最挂念她的人吗?” 铁七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伤感,他点头道:“她很聪明,也许早已经猜到。当年我救下李大人,伤势很重,本来自觉已经黄泉路近……我这些年的命是她给的。遇到她,我觉得即使成为不能和正常人一样吃喝休息的毒人,也要在她身边守着便可以,我什么都不要,一开始,是想守着她,后来,只想帮她守护她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 “铁叔,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是不是很累?”聂流尘问道。 铁七摇摇头,说道:“如果真喜欢一个人,何必想那么多?”聂流尘侧过脸,心说确实如此,想得多又有何用呢? 也就只有在这种肃穆的地方,他才能稍微安定一下心神,可又凭空生出几分伤心来。 悬崖上有嗜灵兽,不能御剑,聂流尘是从断崖天途走的,他穿着绣着竹叶的灰色衣服,竹子是找乔溪的绣娘绣的,他觉得不是那么的精致,不过只能作罢,头上绑着个同颜色发带,把佩刀青锋用布包了几层,挂在腰上。 乔溪的庙会规模不算小,大街上人来人往,河里还有人放花灯。自从蛇祖门重现之后,以监视为名,乔溪大街上的晃荡的灵修多了起来,而且大多数不会穿本门派修士服。为了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的冲突,破坏游玩兴致,聂流尘买了一个面具,狰狞的恶鬼模样,戴在脸上,还掩藏住了自身的魔修气息。 自从前几年有善人捐了钱,开山凿了一条路,来往乔溪变得容易。大街也是越来越热闹了,今天正是庙会,路边摆卖的商品琳琅满目,还飘着各色小吃的香气。聂流尘一个人走在路上,身边不时经过偷摸牵着手的男女,带着一群小孩子的长者,孤身上路的行人不见几个。 有戏班子在沿河的空地上搭了戏台,各个伶人粉墨这么一画,便在台上唱起了世间各种悲欢离合,有些真像入了戏一般,嬉笑怒骂间竟毫无做作。 “一晃数载已过,见我情郎在朝中,自是如鱼得水,娇妻美妾。也罢,相望不如相忘,妾守这青山碧水,自逍遥。红尘往事不过在额间留一抹朱砂。”这幕戏中的旦角唱腔极好,可是看起来年纪尚小,不管是作愁情,还是扮潇洒都太刻意为之,一片叫好声中,聂流尘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走到了人少一些的街道。 聂流尘忽然看到路边蹲着一个佝偻的白发老太太,前面摆着几个手提的金鱼灯笼。他停了下来,蹲下来问道:“灯笼怎么卖?” 老太太看到他的面具,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小声说道:“二十个铜板一个。” 这么贵!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然后,他看了看老太太凄楚的模样,还是掏了钱,提了一个走了。走出去不远,聂流尘想起来穆千幽的一句念叨,说是另一条街上原来有一个驼背的男子卖糖人,做得甚是精巧,栩栩如生,不知道还在不在,便转了回去,结果看到老太太把钱给了一个壮年男子。原来是这样,晦气!聂流尘想把手中的灯笼扔掉,但举起来看了一下,觉得金鱼做得还是挺精致的,就还是提着继续走。 他把面具掀开一角,坐在桥上吃糖人,吃完了签子往下面一扔。桥下面飘过无数盏河灯,主要是莲花形状的。他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河灯,想着如果是当年或者说他们还在,柳盈眉一定会闹着也要放,她的莲花灯上写的一定是自己的名字,如果穆千幽也在这,写的应该也是自己的名字,不过放完灯后效果就不一样了,柳盈眉会红着脸拉着他的衣袖问他究竟写了谁,而穆千幽,如果知道他没写自己,非得把半条河的花灯都掀飞了不可。聂流尘捏捏下巴,觉得穆千幽应该也不会这么做,顶多把他掀河里。 还好穆千幽没来,否则自己大冷天就要下河了。很久没有这么胡思乱想了,他忍不住为自己的幼稚笑出声来。 聂流尘撑着脸,把小金鱼灯笼拿在手上,在河上方晃来晃去,看起来好像它在游来游去一样,想想那些前呼后拥的日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小金鱼和自己一样,孤孤单单。 他调转目光看向桥头,看到了另一条小金鱼,样式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心中暗笑果然世上从不缺少同情心泛滥的人。顺着那条小金鱼,他看到了一双白皙、骨节分明的手,一身白色绣有竹叶的衣服,嗯,好品味,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微弱灯光中的那张带着惊讶,正想张嘴说话的脸上。 他应该认不出我吧,不是每个灵修都跟那小圆脸似的能把人看穿吧。聂流尘正紧张地想着,忽然,他看见自己身上的竹叶。原来我穿得这么高调! 风紧扯呼! 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一向从容的蛇祖门副门主把小金鱼往桥边一扔,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少爷即将开启障碍重重的追妻路~ ☆、重生(二) 聂流尘跑了几步,拐进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是一片池塘,种着柳树,乔溪靠南,柳树还是一片碧绿,得,前面没路了,他身后的脚步声一直紧紧跟随着。 “聂先生,你跑什么?”后面响起一个声音。 聂流尘喘着气,忽然想到:对哦,这是我的地盘,我跑什么,这不是把空门留给对手吗?他自己都嫌弃自己的失态,一个转身,道:“南宫少爷,你跟着我有何贵干?你别忘了,单纯比试我可不一定输给你。” 南宫意拎着小金鱼,一脸无奈地看着他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不是想跟你分胜负。” 聂流尘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跟你分胜负?请你离我远一点。”他的手指已经挪到了青锋刀上。 南宫意看着他的手,叹了一口气,从腰间取下云遥剑,在上面施加了一个封剑诀,扔到一边,问道:“这样可以吗?我就一个人,想跟你说说话。”封剑诀是相当霸道的术法,在它之下,一个时辰内,剑不可能□□。 “南宫少爷,你这么做胆子不小啊……有话快说!咳咳!”聂流尘皱眉,手离开青锋,扶着一棵歪脖子柳树,他说太快呛到了。 “你没事吧?”南宫意走上前,向他伸出手,聂流尘注意到他手指上有伤痕。 聂流尘向后一步靠着树干,紧张地说道:“动口,别动手!” 他满是戒备的表情让南宫意的手就这么僵住了,他缓缓放下手,道:“可以把面具摘下来吗?” 聂流尘叹气道:“戴不戴面具还不都是一样吗?”但他还是摘掉了面具。 南宫意表情相当复杂,他犹豫很久,问道:“聂先生……伤好了?” 聂流尘想起了被缪姝的蝎子蛰了一下的感觉,他不假思索地低声说道:“这个不用你关心。” 虽然听出来对方的回答是有点赌气,但是南宫意眼神暗了下去,他说道:“聂先生……不,流尘,对不起。” 聂流尘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接受!而且你没必要道歉,你什么都没做错!”他从树后走出来,站在南宫意面前,脸上满满的不耐烦。 南宫意眼中的光芒更暗了,他叹气道:“流尘,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不要用这种表情可以吗?” 聂流尘看了他一眼,头偏了一下,紧接着露出了完美无比的笑容,他平静地说道:“你不就希望看见我对着你笑吗?可以啊,笑就是我最擅长的。”他直视着南宫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南宫少爷,你回去吧,如果以后你们和蛇祖门不为敌对,我必然会以礼相待,肯定不会绷着一张脸,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也要告诉你,你不用再对我说其他,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南宫意袖子下的手收成了拳头,他开口道:“流尘……别的恩怨可以不说,可是你我之间…我没什么好解释,错了就是错了,可是我……” “南宫少爷,别说了。”聂流尘摆摆手,他抬眼看了一下满脸紧张的南宫意,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可再心软。 南宫意一步向前,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说道:“至少今天听我说完,我怕……” 他的目光炽热,聂流尘好像被烫了一下,但对方力气比他大,手抽不回来,只能说道:“行……你接着说吧,但我必须告诉你。”他直视着南宫意的眼睛,认真道:“以前我对你是仇恨,但不忍心让你死,现在仇恨也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南宫意的手慢慢松开了,聂流尘松了一口气,点了一下头,准备离开,迈步前一抬头却透过柳枝看到了一轮满月。 等等,满月!现在什么时辰? 南宫意转脸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身体一歪。为防止他摔进池塘里,聂流尘赶紧拉紧了他。 “今天是满月。”聂流尘说道,心说难怪这些年来一直嚷嚷着自己多么多么想念家乡庙会的穆千幽没出来玩。 南宫意努力撑开眼皮,说道:“知道。” 聂流尘怒了,问道:“那你还乱跑?” 南宫意道:“本来想回去,客栈就在桥旁边,但看到你……”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说你自己乱跑还怪我咯,我可是伤号,背不动你的。聂流尘腹诽。 南宫意紧闭着眼睛靠着他,入了秋,地上似乎已经结起了寒霜。聂流尘看着他,忽然觉得刚才那个戏子演得其实一点都没错,即便真真实实在戏中的人,也不过是愁情难做,潇洒难为。 心里想着实在不能把这个人随便扔在这里,他把南宫意胳膊架在肩膀上,捡起云遥,又把小金鱼灯笼插在腰间,一步步向刚才那座桥走去。虽然离得不太远,但还是好容易才走到,他看到了桥边有一家客栈,里边有一个女掌柜在算账。 他扶着无意识的南宫意走进去,问道:“姑娘,这位公子喝多了,是住你这吗?”就南宫意这个模样,如果住在这,女掌柜不可能记不住。 女掌柜吓了一跳,说道:“是啊,哎呀,这喝了多少啊?奇怪。怎么都没酒气,就交给我们小二吧。” 聂流尘捏捏眉心,叹道:“算了,送佛送到西,住哪间?” 这家客栈一共三层楼,南宫意住在最高一层,走廊尽头一间。在店小二的帮助下爬着楼梯,聂流尘有种自讨苦吃的感觉。 把南宫意放到床上的时候,聂流尘脚下支撑不住,手撑在床上,近距离看到南宫意紧锁的眉心,眼角竟隐隐有水光,聂流尘偏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心道莫非他这些年来也过得不怎么好,才会在满月的幻境中也一副不安宁的样子。他的心在胸内一阵狂跳,忽然觉得自己真没有那么不想看到这个人,便抬起左手放在他的眉心上,轻轻按了一下,忽然一阵剧痛从右肩膀传来。聂流尘赶紧站直,自嘲地笑起来,谢谢你提醒我。 好不容易把人放上床安顿好,聂流尘累得直喘气。他又想起了什么,从被子里捞出南宫意的右手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他手指上不是伤痕,而是一点浅红色的痕迹,指尖还有一点墨痕。聂流尘松了口气,把南宫意的手塞回被子,掖好。 他想,以后还是好好练一下|体力吧,至少练成南宫意这样,毕竟这个人每次都能在半空中稳稳接住他。 他又想,那一句戏文,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传闻说南宫少爷这些年来不喜欢热闹,怕是没听到的。无妨,自己听到就行。 走出去的时候,聂流尘带上了小金鱼灯笼,夜已深,他需要照明,谁让南宫意吓得他把自己的灯笼都扔了。 第二天,南宫意醒了,看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又做梦了?”他起身打开窗,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窗户正对着一片悬崖,可以看到一棵焦黑的树。南宫意走到楼下,发现掌柜的手边放了一盏金鱼灯笼。 南宫意上前询问,掌柜道:“是门边的桥上捡的。” 他看向门外,嘴角边微微翘了一下,但很快又敛起了笑容,向一个方向走去。 聂流尘回到蛇祖门,被告知今天只有一个问题要解决:门主嫌弃白纸灯笼不吉利,要换其他颜色。他没理报信的门人,直接进了房间,把小灯笼插在窗边。 一觉睡得很饱的穆千幽去悬崖练功完毕,跑去骚扰聂流尘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小灯笼,忽然心血来潮,回去之后跟门人吩咐了几句。 片刻,门人回报:“副门主不同意把门上换成金鱼灯笼。” 穆千幽一挑眉,道:“为什么,他原话怎么说?” 门人低头不语。 穆千幽一拍案,喝道:“说!” 门人小心翼翼地说:“副门主今天很奇怪,他说,让她滚!” 穆千幽没有发火,流尘哥哥这不正常的态度太值得琢磨了。 又过了一天,穆千幽收到一张地契,巴结蛇祖门的人很多,甚至有些比较小的灵修门派偷偷给她送礼,但这样不署名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麻烦的事情只有一个去处,就是她那任劳任怨的副门主。 聂流尘去查了一下这张地契,发现是乔溪一个街巷里一个带大院子的铺面,他又调查了一下这个铺面之前的情况,握着这张薄薄的纸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只告诉穆千幽一句话:“这应该是给我的,我收下了。” 穆千幽挑眉,她那流尘哥哥,反常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但对方摆摆手,不约! 南宫少爷第二次把人打包带回家的计划失败,从此踏上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追妻路~ ☆、眷眷(一) 客栈窗户对着的郁离山,是一位无声的见证人。 那一年,发生过很多事。聂流尘救南宫意的时候,是因为不忍心看他受苦,终究只是善良,到了后来,想起这些他有点后悔,一直后悔到再次遇见南宫意。 那时候,秋老虎的到来带来了火炉般的酷热,郁离山上有蒸腾的水雾,飘到身上更是黏糊糊的,让人心中烦闷不已。 从稍微凉快一点的广陵来的的南宫意二人更是难受,武丘索性光了膀子,躺在竹床上,看南宫意捧着本书,武丘靠过去,居然是从聂流尘那里拿来的《妖|鬼志》,里面有一段被划了线。 “某地有某修士,妻重病,奄奄一息,有怪医以奇术救之,妻病愈,然灵智退化如孩童。一月后,修士忽死,妻失踪,后邻里于林中找见其妻尸体,触之化为尘土。” “这是被夺舍了吧?”武丘问道。 “不像。”南宫意摇头,又想着一个玄门中人跟一个不知哪编出来的志怪故事计较什么,着实无聊。 他把书合上,放在书桌上,他不想说,自己是要找些真正吓人的故事来让自己后背发凉,抵抗一下这逼人的暑气,却没什么效果,想来也是,山精水魅,吓唬吓唬普通人家还可以,他这样的,亲自见过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午时暑气更甚,身上有印记,南宫意不便脱衣,在屋里实在待不下去,就走进了竹林纳凉。 虽说作为人质,蛇祖门对他们的看管并不严,想来也是对竹林中的玄妙颇为自信,认为他们肯定走不出去。竹林中布了阵法,南宫意老早就知道,有时候你盯着眼前的竹丛往前走去,几步之后,发现竹丛变了模佯,如果再往深里走,很轻易会迷路,幸好他只是来纳凉的,就在附近转转。 走着走着,忽然,他感到了一阵凉意扑面而来,便本能地向前走去,那阵凉意如同捉迷藏一般,在岔路口吸引着他,让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覆上了他的心,他猛地站住,只觉得头上一阵微风,他捏起两指运起剑诀,腰间佩剑飞出,刺向风起处,可剑刚至,手腕处便是一阵疼痛,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与之一起落地的,还有半截尾巴,还在微微扭动着。他忍住恶心,抓住这截尾巴,拿起剑,一步步向回走,每走一步,汗水都像雨一样往下落去,滴进眼睛里,连视线都模糊了,可偏偏竹丛动来动去,越聚越密实。 “都走多久了,随便砍一根就行了吧。” “你懂什么,他以前说过,要长在禁室附近的紫竹才够坚韧,音色好。” “哎呀,这怎么有个人,快来啊!” 这是南宫意扶剑倒地前听到的最后的话。等柳盈眉和图远把他送到青竹居,他已经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意识模糊了。 武丘看着他们抬来的南宫意,瞬间慌了,赶紧让开把人放在床上,问道:“这里可有大夫?” “有,你赶紧去请,就在学堂旁边那家……不对!”柳盈眉用力掰开他紧握的右手,里面是一截捏变形的蛇尾巴。 “我的天啊,你怎么惹到了这个啊!伤口在手腕上……快快,拿匕首,面盆,还有烈酒,图远过来帮我,我们要给他放血!”柳盈眉脸色凝重,吩咐武丘。 图远也跑过来,看到蛇尾,脸色也是一僵,对着搬着面盆进来的武丘说道:“大夫没用,去找师傅……不对!师傅下山了,去找大师兄!” 武丘迟疑道:“可不可以你去叫,我来放血。”他不太喜欢聂流尘。 柳盈眉气急,劈手抢下面盆,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多话,你会放血吗?去啊!滚啊!” 武丘无奈,掉头跑了出去。 弟子居离青竹居并不远,聂流尘住在上首第一间房。武丘跑到门前,迟疑了一下,用力拍门。 此时聂流尘正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竹枝里,这是他们几个忙活了大半天做的笛子,当然,都是失败的。他正对着一支青竹苦恼,突然听见外头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拍门声。 “什么事啊?”聂流尘不悦地打开门,门外的武丘没站稳,一下子扑过来,吓得他一躲,武丘直接扑到了地上。 “大师兄,不对,聂公子,快救救我们少爷吧,他快不行了……”武丘就这么跪坐着说道。 “早上不还好好的吗?”看着地上那个光膀子的少年,他皱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刚才他们说什么……对,放血!应该是被什么毒物咬了。”武丘焦急地从地上站起来。 “毒物……”他眉头一舒,瞬间了然。 “走吧。”他背起一个药箱,走了出去。 两人赶到青竹居的时候,柳盈眉已经给南宫意放好了血,此刻正在床边,和图远讨论着什么。 “如何?”聂流尘走进屋,焦急地问道。 “师兄你可来了,你看看,这小祖宗把咱祖宗给惹了!我给放了血,人还在发热,我还在琢磨要不要给他脱掉上衣擦身。”柳盈眉提拉着半截绿油油的蛇尾,摇着头。 聂流尘看看床上的南宫意,只见他脸色发白,眉头紧锁,眉心缠绕着一股缓缓流动的黑气。 聂流尘道:“剩下的交给我就行,还有,你们怎么能把人放在这种有穿堂风的地方呢?”他几步上前,手伸到床上把人打横抱起,看得出来相当吃力,他抱着南宫意走进了里屋,一边还吩咐道:“去给我打一桶水,越凉越好,再拿一条面巾,越大越好,送进来。” 武丘提着水桶进了里屋,聂流尘接了桶,说道:“现在起,没我吩咐,谁都不能进。”便关上了门。 门关上后,聂流尘对着床上的人叹道:“本来还想着有一天等你自己挑明了这件事,来求我帮你,想不到,居然这么快。我当时可是冒着雨在等你,你自己不说。我的南宫少爷,你到底想如何?” 说完,他打开箱子,拿出一个银勺,又翻出一根长针,用烈酒浇了,看准南宫意眉心黑气最深的地方一扎,一股黑色的血喷涌而出,他小心地用银勺盛起,放在桌上,往伤口上撒了一些药粉止血。 接着,他点起了桌上的油灯,一边将银勺放在火上慢慢烤,一边自言自语:“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之前只在书上见过,不过反正我失败了你也死不了,顶多晕几天,你可莫怪我啊……”之后他拿出八个浅口碟子,一一摆在桌上,每个里面倒一种药水,然后把银勺里的粉末用羽毛扫到每一个碟子里。 完成这一切后,他长舒一口气,回头看看南宫意,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只觉得烫的吓人。 他站起来想叫人,最终还是坐下,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他慢慢地帮南宫意解开腰带,脱掉上衣,他仔细看了看他锁骨下方的痕迹,轻叹,拿起手绢沾了水,拧得半干,一边帮他擦身一边低声说道:“南宫意啊南宫意,我还真是佩服你。” 南宫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他不喜欢蛇,甚至有点恶心。可是在梦里,他飞速地奔跑在一望无际的竹林里,竹子像海水一样把他淹没,他越跑,它们越拦着他,而且竹子上不时跃出一条条青蛇,向他咬来,他实在跑不动了,站在原地休息时,才发现连那些竹子也变成了巨大的青蛇,向他扑咬过来。慌乱中,他两只手分别抓住了一条蛇的脖子,想将它们掐死。 “哎呀。”聂流尘停下动作,看着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而这只手主人的另一只手则抓在床头的杆子上,他的手好像很努力地收紧,却因为主人的脱力而作罢。 “这是梦到什么了啊。”聂流尘哭笑不得,想将手抽出,却被抓得更紧了。 “抓吧抓吧。”他用另一手拿起手绢,继续擦拭。 南宫意醒来时,屋内一片昏暗,只有桌上晃着一点豆大的灯火,很快就要熄灭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伸手,却发现手里握了东西,他顺着手的方向看去,只见身边一堆布里裹着一个人头,他想惊叫,可是喉咙一阵干哑。 “你醒了?这药还真有效……”那堆衣服里的人头慢慢抬起来,冲他一笑,南宫意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还有两颗虎牙。 你怎么在这里?我这是怎么了?南宫意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呐,给你水。”聂流尘揉揉酸痛的手腕,递过去一碗水,又说:“看你都快脱水成人干了吧。” “我这是怎么了?”喝下一碗水,南宫意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怎么了,被一种只长在郁离山的竹叶青蛇咬了呗,这种蛇的毒性,普通人基本上半个时辰就能去见祖宗,根本坚持不到这,还好你是……”聂流尘停了下来,看着他。 “没事,你说吧,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不也活不到现在。”被这么盯着,南宫意还是很不好意思,他一边把衣服拉上,一边虚弱地说着。 “什么叫做‘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聂流尘冷哼,道:“身上带有毒丝,有毒修血统,就不配叫人,就是东西了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南宫意脸红了。 “算了,你们这些灵修啊,就是这样,觉得什么毒啊,蛊啊,阴气啊都是旁门左道,登不了大雅之堂,无所谓,我习惯了,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介意,所以那天看到这个标记之后,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是,不是,我真的没有这么想,何况毒丝还救过我。”南宫意拼命摇头。 聂流尘看着他努力解释的样子,又笑了,说道:“其实真没什么,你这次也算因祸得福,竹叶青帮你把毒丝化掉了一部分,还有一点,还有时间慢慢调理。” “哦,真的吗?”南宫意眼中多了一点光彩,用力抬头看向自己的锁骨,那里除了一道伤痕,周围只有浅浅的印子了,又问道:“怎么化解的?” 聂流尘一挑眉头,说:“毒丝需要在身染剧毒时才会现身,这个时候,就要拿你的血,放入另外不同的□□中,找出能让血变红的那一种,然后喂服,让它们相互消融,而且喂服的□□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必须刚刚好。” 南宫意笑笑,眉眼都弯了起来。他还想接着问,可是听到了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他皱着眉,看着聂流尘。 “你看我有用吗?”聂流尘刚才还在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吗?现在和他大眼瞪小眼,怒道:“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我上哪给你找吃的去?忍着,再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睡着就不饿了。” 南宫意侧过身,身体蜷了蜷,抱着肚子,不语。 “行了,知道了,真是个少爷。”感觉自己败给对方了,没办法,聂流尘嘟囔着,端起油灯,走了出去。 他走出门,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用灯一照,才发现武丘躺在地上,睡得很死,盈眉和图远应该已经回去了。 “唉……守得倒是认真,怎么就不知道弄点吃的来呢?”一声叹息,他继续向前走去。 青竹居的伙房平时很少用来做饭,聂流尘打开橱柜,只看到一碗米饭,闻一闻,没有馊,他又看看灶膛,里面还有轻微的火苗,想来是留着烧热水的。 “睡之前居然连火都不灭,这家伙。”聂流尘摇摇头,发愁地围着灶台转,又叹息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办啊……”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7节 南宫意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直到听到他期盼已久的脚步声。 聂流尘端着油灯,捧着一碗蛋炒饭走进来,南宫意眼前一亮,挣扎着爬起来,抢过他手中的碗和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这次的蛋炒饭油盐都很少,鸡蛋也很嫩,米饭也软,知道是对方看他身体不适,故意将饭做成这样,南宫意忽然觉得心里一暖。 “这次不验毒了?”聂流尘心说,然后在床边坐下,说道:“南宫少爷,我能问个问题吗?” “流尘你说,你以后可以叫我子念,我的字叫子念。”南宫意头也没抬。 “你是怎么熬过毒丝发作的日子的?”聂流尘没注意到他连称呼都变了,捏捏下巴问道。 “练剑,拼命练剑。”南宫意嘟囔着。 聂流尘不语,刚才他看见南宫意身上的毒丝足足有十五道年轮,证明这是他婴孩时期种下的,毒丝如果没有尝到剧毒,每年会发作一次,如万虫嗜咬一般,连麻沸散都只能减轻一点点痛苦,不过如果这个时候集中精神练武,会让灵力成倍提高,但是只要稍微一分心,会立刻走火入魔,说不定就直接死掉了。 聂流尘笑笑道:“所以说你们灵修挺古板的,这种事情明明只要有一个毒修在身边帮忙调养,就可以慢慢化解,却偏偏去受那份罪。” 南宫意不说话了。聂流尘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说的是什么话啊?琼华门是灵修中的领袖,恐怕眼前这位身上带有毒丝都只有个把人知道,毒修这种人在他们眼里始终难登大雅之堂吧。 聂流尘耸肩说道:“不过也没关系,这不有我在吗?以后不会让你受这种痛苦了。” 南宫意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聂流尘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再往前呢?还不能练剑的时候。” “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被人下了毒,昏迷了七天七夜,之后毒丝在我九岁前都未发作过,只是一年长一道年轮。”南宫意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聂流尘倒抽一口凉气,心道原来是毒丝吃饱了,再想想居然有人会给一个婴孩下毒,心中更是一阵寒意,便问道:“什么人干的?” 南宫意吃完了,摇着头。 算了,提这些不开心的做甚。聂流尘摇头,收好碗筷,又拿起手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油。 “这是什么?”南宫意从他头发上取下来一样东西,对着光一看,竟是一根鸡毛。 “你以为饭里的蛋哪来的。”聂流尘有点不好意思,补充道:“我还没偷过东西呢。” “哦……”南宫意笑了,眼睛弯出两个月牙。 “睡吧,天还没亮。”聂流尘伸了个懒腰。 南宫意点点头,躺下,问道:“那你呢?” “我要看着你啊,谁知道等会你会不会有其他不舒服。”聂流尘看起来想趴在桌上睡。 “那你也躺下吧,这张床够大。”南宫意往里面挪了一下。 聂流尘有些犹豫,但又一想,床上总比桌上舒服,便躺了下去。南宫意抬起手,一个响指,灯火应声而灭。 黑暗里,南宫意背对着他,问道:“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啊?” 聂流尘有些困,心说你一个小少爷,还不是被各种人捧着惯着,怎么这么容易就说对你好了,迷迷糊糊答道:“天生劳碌命咯。” 许久,黑暗中传来一声清晰的“谢谢”。 武丘最近很烦恼,因为他家公子越来越喜欢和那些魔修混在一起了。 “这根竹子不行,太嫩,这根也不行,太老。这个还不错!”南宫意扒拉着图远收集来的竹子,又说:“流尘,你费那么大劲做笛子,之前没听你吹过啊。” “他会,而且吹得极好,跟教他的人吹得一样好,但是很难听到。这个是给我做的,我想了一下还是笛子比较悠扬,洞箫声音太悲切。而且笛子的话,师兄可以教我。”柳盈眉走过来,贴着聂流尘坐下,她美丽的眼眸看向他,聂流尘冲他笑笑。 南宫意削竹子的手顿了一下,险些划伤自己。 聂流尘看见他手抖,赶紧询问道:“子念,你没事吧?” “没有,这刀子用得不趁手,武丘,匕首拿来。”南宫意吩咐此时只想躲远远的人。 另一边,缪缘拿着一个竹子做的假人,一直尝试在远处操纵它,却屡屡失败。 柳盈眉看不过去了,手中飞出一只蜘蛛,蜘蛛的线远远地黏在假人的四肢上,她一摇铃铛,假人就在那翻飞起来。 缪缘泄气地说道:“我就是不想把蛊加持到假人上,用阴气或者别的方法,这样就不需要蜘蛛丝了。” 柳盈眉一挑眉毛,不屑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呢?咱们不是灵修,他们可以用灵力加持武器以外的器具,我们不行。” 缪缘不高兴地说道:“蜘蛛丝很容易被削断,太不实用了。” 听到这句话,柳盈眉点点头若有所思,走过去,两人一起研究起那个竹人来。 聂流尘转脸看她们,心想:挺有想法,以后要真有人能做到就好了。 图远从门外跑来,朗声叫道:“大师兄,猎户那边送来一只山鸡,咱们烤来吃吧。” 两个女孩子抬起头,异口同声说道:“烤着多油腻啊,蒸着。” “我想吃炖的。”南宫意边削竹子边说。 “那就拿药材炖好了。”聂流尘接过山鸡,往后厨走去。 柳盈眉站起来,气鼓鼓地叫道:“大师兄,这里有两个人想吃蒸的。” 聂流尘的声音从后厨传来:“我想吃炖的,你也别任性了,人家给你做笛子呢。” 南宫意好像有点不会看脸色,冲着后厨叫道:“我口味清淡,盐放少一点。” “这位少爷,给我闭嘴!”这次柳盈眉直接把竹子摔他身上去了。 聂流尘伸出半个脑袋,笑道:“好。” 南宫意看着手中的笛子,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有物是人非的郁离山。 ☆、眷眷(二) 其实要说谁救谁一命,南宫意也知道他和聂流尘互不相欠。 那时候武丘真挺郁闷的。 今天他午睡醒来,赶紧开始打扫青竹居,扫到大门紧闭的内室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说话声。 “你就在这里坐一会,我马上就写完了。”南宫意的声音。 “唔,子念,你还带了本游记啊,我看看啊。”咦,那个魔修也在? 武丘拍拍门,说道:“少爷,我来打扫了。” “进。” 武丘打开门,只见正对着门的书桌前,南宫意正在认真地练字,然后他把目光转过去,心里那叫一个打翻了五味瓶啊。南宫意有洁癖,不让人碰自己的床,这是他跟武丘三令五申过的,可是,现在聂流尘堂而皇之地坐在他床上看书。武丘心道:果然少爷你只是嫌弃我吧…… 他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开始认真扫地,扫到聂流尘脚边,故意用力蹭了两下。聂流尘看了他一眼,把双腿抬高,半个身子躺在床上,直接卧倒在他家少爷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把边上压塌了。 武丘心里喊道:少爷,那个魔修躺你床上还压塌你每天早上认认真真叠的被子了,你管不管了? 聂流尘看着手中的书,忽然说道:“这上面描述的镜湖好美,虽然确实很美。” 南宫意停下笔,问道:“你去过?” 聂流尘道:“当然,所谓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南宫意转过脸,看向窝在被子里的聂流尘,问道:“漓州城往南顺水路寻找……莫非是悬崖下那个?” 聂流尘点头道:“对啊,现在是晚秋,是最美的时候。” 南宫意把笔一扔,说道:“走。” 武丘偷偷看看桌上的字帖,南宫意每天要连续写两张,可是今天还有半张是空的。他忍不住抬起头,用眼睛剜了聂流尘的背影一刀。 这一眼聂流尘是没有看到的,但是他也曾经问过南宫意,武丘为什么每次看他们在一起的眼神都像是在摇旗呐喊离我们家少爷远一点。南宫意反问那你家那一群看我们在一起呢。聂流尘捏捏下巴,说他们不会,实在看不顺眼的话只会来打我,不过反正也没几个打得过我的。到后来,他的亲友里面打得过他的就更少了。 聂流尘捡起门口蹲着晒太阳的踏雪,和南宫意并肩走在秋日的暖阳里,他建议还是先在悬崖那里俯瞰,两人便往悬崖上的树走去。到了树下,聂流尘抱着踏雪,像一只猫一样爬了上去,然后把踏雪放在旁边。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南宫意也跟了上去,和他靠在一起坐下。 今日没有起雾,视野相当好,晴空万里,头顶的蓝天像一望无际的蓝色绸缎。悬崖下面的湖泊,也就是镜湖真的像一片镶嵌在天地间的镜子一样。湖水倒映着蓝的天,青的山,红的黄的绿的的树,以及乔溪的炊烟,而这一切又在在旭日下波光粼粼。南宫意正看得入迷,只见聂流尘两腿并拢,倒挂在树枝上。 “流尘,你小心点!”南宫意想把他拉起来,聂流尘却拦住了他,他说:“我经常这样,就好像自己行走在天空里。” “你这样还是危险。”南宫意摇摇头,又害怕硬拉会让他受惊,反而掉下去。 “说了没事的……”只可惜话音刚落,乔溪镇响起了一阵鞭炮声,踏雪似乎害怕了,两下窜了过去,踩了几脚聂流尘,他一个不稳,大头朝下栽了下去,他这样一定会头朝下摔在悬崖上。 “流尘!”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南宫意云遥出鞘,踏了上去,向下俯冲,稳稳接住他,聂流尘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闭着眼睛紧紧圈住他的脖子。 “你不是喜欢‘行走在天空里’吗?我们现在不就行走在天空里吗?谁叫你这么不注意,知道错了吧。”两人飞出悬崖,南宫意戏谑地笑道,横在他怀里的人慢慢睁开眼,看看身边飘过的云雾,道:“我下次不敢了。”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扯平。”南宫意没有放下他,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剑上站稳。 聂流尘转过脸往脚下看看,赶紧转过脸闭上眼把手收紧了一些,说道:“我恐高……这个不算,摔下去的时候可以改成后背着地,顶多疼一点。” 这个姿势,他的脸近在咫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南宫意看楞了一下,忽然,鬼使神差的,他弯下了腰。聂流尘震惊了,他猛然睁开眼,挣扎了一下,载着两人的云遥剑剧烈摇晃起来,他赶紧不动了。 “南宫意!”聂流尘咬着牙,两颗虎牙架在嘴唇上,又说道:“连我未来老婆都没亲过我!快回崖上去。” 南宫意白皙的皮肤泛上了红晕,他小声说:“我也是……我只是试试……” 聂流尘牙咬得更紧了,他怒道:“艹,试你个头啊,你怎么不找别人试啊?以后肯让你试的姑娘多的是,快回去!” 可是,南宫意没有往上飞,而是降了下去,落在了湖边的小树林。 他把聂流尘放下来,聂流尘四周看了一圈,皱眉道:“你什么意思啊?” 南宫意不好意思地说:“我灵力不足,飞不上去了,恐怕要休息一会儿才行,要不咱们走回去?” 聂流尘还沉浸在对他的恼怒中,但也没有办法,说道:“这里是小树林最深处,没有捷径穿过去,走回去得明天了,行了,去湖边草地休息一下吧。”他走在前面带路,拨开一丛丛荆棘。 南宫意看着他的背影,偷偷笑了一下,之前穆兰荫已经允许他和自家徒弟一起来乔溪镇采买玩耍了,好几次经过这个林子,他都想进来看看,可是时间总是不允许。灵力不足真是好理由。 林子非常幽静,树很高,但不算太密,林间野花遍布,百鸟齐鸣。似乎还没有原谅他刚才的行为,聂流尘在前面走得很快。 南宫意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开口,便找话题说道:“李目则先生去哪里了啊?” 听到这个问题,聂流尘停下来,叹道:“快到他家人忌日了。” 南宫意一个晃神,冷不丁撞上他的背。看着沉默的聂流尘,他小心问道:“他家还剩几个人啊?” 聂流尘转过脸,继续叹道:“就他一个了,听说还有一个失散的妹妹。” 南宫意挑挑眉,道:“李先生都这样了,你还整天惹他不高兴。” 聂流尘一耸肩,道:“除了你,我是功课最好的学生。”这个是真的。 南宫意道:“课上看闲书,跟师妹眉来眼去,扔纸条,没少干吧?” 聂流尘神情有些复杂,道:“魔修们性子多少带点戾气,李先生一直觉得我们不好管。” 南宫意看他认真,觉得疑惑,便问道:“所以呢?” 聂流尘说道:“李先生以前是当官的,觉得擒贼必须先擒王,管住了我,其他都好说。” 南宫意略一思索,说道:“那李目则先生,莫非是……”李沐泽,十来年前朝廷的一名提刑官,清正廉洁,破案无数,因为得罪权贵,被治重罪,满门抄斩,有江湖人去劫法场,却只救出来他一个。 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聂流尘点头,说道:“李先生醒来后,自己在脸下面划了一刀,寓意今后不再落泪,然后便当起我们学堂先生了。” 南宫意叹息道:“你们敢留下他?” 聂流尘笑了一下,道:“这里是蛇祖门,能容留不为天下玄门所容的魔修,为什么不能容留一个众叛亲离的好官呢?” 两人接着往前走,沉默了一路,不过南宫意想着他刚才总算是笑了,应该没那么生气了。 很快走到湖边,从这里看湖,景致相当不同,湖畔有几株枫树,现在红叶挂满了枝头,风一吹,纷纷飘落,美艳绝伦。聂流尘心情好了起来,他想爬到枫树上,但上面都是斜枝,没有坐的地方,他看了一圈,找了一块草坪,靠着树坐下。 南宫意跑到湖边,笑道:“有鱼,这么多鱼。”他收集地上的枫叶,向湖中扬去,鱼受了惊,四下逃窜。聂流尘看着他稚气的行为,觉得别的不说,扬红叶的动作倒是挺优雅的。 南宫意走到聂流尘身边,看看露水未干的草坪,又看看自己以浅色为主的修士服,皱了皱眉。 “矫情。”聂流尘努努嘴,站起来,脱下自己灰色的外袍,两腿伸直把外袍铺到地上和自己大腿上,对着南宫意拍拍大腿。南宫意笑眯眯地顶着俩小月牙躺下了。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会御剑。”聂流尘道。 “呃……”南宫意一直瞒着几乎所有人,知道这个的只有家里父母、兄长,还有一个武丘。 聂流尘说道:“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这边,如果别人知道你会御剑,怕你逃跑还不得找条锁链把你栓起来?你知道我没嚼舌根子的爱好,你自己好好瞒着吧。以后要小心点,崖上有嗜灵兽,刚才它们没跳出来是你好运。” 南宫意笑了笑,点头道:“谢谢。” 聂流尘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问道:“你这么年轻就会御剑,修为应该很高吧?” 南宫意得意地说道:“具体不知道,不过以前我作为低阶弟子被要求和烛炎门的中阶弟子比武,他的向日轮,就是五把连在一起的三角小刀张开成一个轮的那种,我被那个追了半天,然后用飞镖把它击落了,要打它第三个刀片的正中间。然后我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洋洋得意的时候脑袋一晃,聂流尘一声惊叫,道:“你头冠戳到我了。”南宫意赶紧挪了一下头的位置。 “我老早就想问了,你头冠中间怎么是空的,不应该镶点什么上去吗?”聂流尘摸了一下他头冠。 “这个呀,等我成为高阶修士,会镶一块羊脂玉上去。”南宫意指了指头冠中间。聂流尘了然,羊脂玉的话,和他倒是相配。 南宫意一身懒腰,感慨道:“这太阳真好,让人想睡觉。”然后微抬起头,问道:“你今天没别的事吧,我想睡一会儿。” 可他看见聂流尘正在上方认真地看着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其实聂流尘只是在想,这人真挺好看的,而且这个距离,还真是……他突然能理解南宫意刚才的行为了。 “干嘛,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想试回来?”南宫意笑着问。 聂流尘一挑眉,看向别处,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要讨回来的,疯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咬回来吗?” 南宫意怒道:“你说谁是疯狗?”说完直接把他的头掰下来,嘴唇又贴了上去,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懵了,聂流尘很久没动。 反应过来后,聂流尘几乎把他掀下来,怒道:“南宫意你有病啊?” 南宫意不但没有羞愧,反而奇怪地问道:“有那么生气吗?” 聂流尘强压怒火,说道:“南宫意,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在干嘛?” 南宫意抓抓头,自言自语道:“二哥说这样表示亲密啊。”他的表情不像在撒谎。 聂流尘扶额,这南宫临说的也不算错,可能真的只是没教全,他说道:“我就算了,以后别跟别人这样,这种事不能随便做。” 南宫意把脸偏过一边,想了想,道:“哦。”然后抬头又是一下。 聂流尘彻底黑了脸,说道:“你有完没完了?你自己找个姑娘亲去!” 南宫意也不高兴了,说道:“不是你说‘我就算了’吗?不是你让我别找别人吗?一定要是姑娘啊?” 聂流尘已经不想再多说了,但又想想这张脸这个教育方法以后一定是个祸害,便说道:“对,姑娘,会成为你老婆的姑娘,或者说爱谁谁,别找我,你这样我未来老婆会打死我的。” 南宫意低下头,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思考着思考着居然就睡着了。聂流尘看他睡了,心里没辙,也闭上了眼睛。 南宫意醒来的时候,太阳都西斜了,他一动,聂流尘也醒了,推了他一把,说道:“起来,腿麻了。” 两人站起来,聂流尘正在拍外袍上的灰,南宫意忽然一指湖面,叫道:“快看,快看。” 湖很大,橙红色的夕阳在晚霞的包围下缓缓落下,仿佛就悬挂在湖面上,湖面一片金光,不时有归家的水鸟略过,真的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两人肩并肩,看得都有点入迷了,直到太阳完全沉下来,才回过神来。 聂流尘对南宫意说道:“咱们御剑上去吧。” 南宫意忽然神色一凛,捂住他的嘴,四处戒备地看了一下。 ☆、眷眷(三) 聂流尘仔细一听,也听到了林中有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树林中,里面已经是一片昏黑,脚步声是从更深处传来的,在一片被月光洒满的宽广草地上,他们停了下来。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子从树丛中跑出来,远远看到他们,喊道:“哥哥们,救命啊!”然后跑到他们面前,摔在地上,手蜷曲着压在胸前,还在哭,光着脚,脚上一片黄泥。 树丛中一阵响动,跳出来几个东西,双腿站立。咋一看像人,但仔细一看,头发很长,乱蓬蓬地披散在身后,两眼发着绿光,嘴里牙齿暴突着,手很长,趴在地上,其中有两个迂回到了他们身后。 “小心,是狼妖,很多,你这边,我那边!”南宫意拔剑出鞘,想要转过去。 聂流尘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扳回来,抽出佩刀,说道:“哎,这么多,怎么杀的干净?不如宰了这个小孩,用血气吸引狼妖,咱们趁机跑路。”话说着,佩刀已经架在了小孩脖子上。他的佩刀青锋,比一般刀窄上不少,带着一点弧度,刀如其名,锋芒处一片蓝绿色,据他说,这个锻造出来就自带剧毒,现在被出鞘的云遥剑一照,绿光流转,阴气环绕,甚是瘆人。 南宫意神色大变,本想阻止,忽然想起了什么,也把云遥架上了小孩的脖子。 聂流尘冷笑,一边手起刀落,一边说着:“作为一只狈,你太失败了!” 小孩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手臂很短,几乎只有正常小孩的一半多,他一声暴喝,人皮从头顶裂开,一个和狼妖相似的怪物钻了出来,比狼妖高出许多,前肢很短,在聂流尘的刀再次到来之前,它一个跳跃,回到狼妖群前面。 “直接现原形了,早知道就一刀下去了。”聂流尘有些后悔。 狼妖环绕下的两人背靠背,互相看了一下,先发制人,聂流尘冲向那只狈妖,南宫意格挡开想要阻止他的狼妖。聂流尘跃起,当头砍下,狈妖向后躲避,忽然后腿一扫撞断了一棵树,聂流尘在倒下的树枝中急速穿行,向前一劈,狈妖的左前肢断到了地上,它一个踉跄,向后倒了一下,又被青锋把左后肢钉到地上。狈妖强忍疼痛,把腿一抽,一股利刃和骨头摩擦的尖刺声音传来,狈妖一拐一瘸向远处跑去,忽然一个哆嗦,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忽然,地上发生了异变,狈妖血流过的地方拱起了一个土包,土包爆裂开来,飞出一个小小的白影,像一只鸟儿一样,翻飞着,然后“轰”一下燃起蓝绿色的冲天烈焰,狼妖急速后退,烈焰里一个巨大的法阵张开,把地上的两个人都裹挟了进去。 一阵白光晃得南宫意睁不开眼睛,他只觉得自己身体轻飘,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琼华门的荷塘水榭中。正是盛夏,荷花开得正好,满园都是淡雅脱俗的芳香。 “意儿,来,尝尝这个,娘亲自下厨做的。”丁夫人笑眯眯地夹起一块香芋酥,送到他的嘴边。南宫意蓦然睁大了眼睛,他开始拼命地回忆,只能隐隐约约记起,自己回到了琼华门,再前面的事情如一团白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南宫意看着眼前的香芋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觉得很奇怪,以前母亲几乎都没管过他,别说亲手给他做吃的了,连他生病卧床的时候想喝口水都没人理他。 “三弟,你怎么了,没胃口吗?”坐在对面的南宫齐问道,带着一丝担忧,莫茹欣也放下筷子,蹙着秀眉看着他。 他旁边的姚青页啃了一口自己筷子上夹着的香芋酥,说道:“伯母做得可好吃了,三哥你快尝尝,尝了就有胃口了。” “不是……我没事。”南宫意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坐了一圈人,觉察出好像少了一个,他问道:“二哥呢?”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悲伤之色,许久,南宫齐说道:“你与你二哥关系好,至今不能接受他已经故去的事实,我们都明白的,没事,那罪魁祸首蛇祖门已经灭门,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不要再提了。” 故去?灭门?南宫意心下讶然。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好像大了一点,他一下子站起来,跑到栏杆边向下望去,发现池塘里倒映着的那张脸明显不属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怎么回事?”南宫意愣愣地看着荷叶掩映下的倒影。 上首的南宫轩也站起来,他皱眉说道:“意儿,你今天着实古怪,之前在你在云梦沼泽收服蟒妖,然后去荆州杀掉恶蛟,都两个多月没回家了,今天难得和大家聚在一起给你接风洗尘,你怎好如此失礼?” 南宫意回头看着那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觉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向着他说着:“快坐下吧,快吃吧,一家人都在等着呢。” “不对!”南宫意后退了一步靠在栏杆上,这样阖家欢乐的场景确实是他最想要的,可是,他心里模模糊糊映出某个身影,蛇祖门没有了?他也没有了?他是谁?一种对于“他”的奇怪感觉涌上来,一段段如真似幻的记忆充斥他的脑海,为他勾勒出一段段往事。 南宫意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中仿佛有人在呼唤,南宫意有一种直觉,他要找的人,就在这个后面,他抬腿想迈入黑洞中,却被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他回过头,发现所有人都在他的身后,他们在欢声笑语,有一个瞬间,南宫意真的想回头加入他们。南宫意站在那里犹豫着,他眼前忽然闪过了一条发带,上面绣着水墨的竹子,发带飘动着随它的主人渐行渐远。 “流尘!”南宫意高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一脚跨进了黑洞里。 南宫意感觉自己身体坠落着,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一片小溪边的桃花林,他看看溪中的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往四周看去,远处最大那棵桃树下栓了一匹黑色的骏马,毛色油亮,四肢健壮,一看就是马中极品。 “大哥,你居然真的把黑锋买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桃林中传来,南宫意听得清清楚楚。 “你喜欢,当然要买。”另一个声音传来,有些沙哑。 桃林中走来两个男子,面目模糊,一个穿墨蓝色长衫,一个穿白色长衫,穿白衣那个走到马边,翻身上马,然后对另一个人说道:“大哥,我骑术很差的,不如,大哥来教我?” “好!”蓝衣男子也上马,手从白衣男子的腰际环过去,抓住缰绳,脸有意无意地靠在白衣男子颈侧,白衣男子回头对他一笑。蓝衣男子面露微笑,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南宫意脚下仿佛被牵制住了一般,跟着他们向前跑去,他张张嘴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他不可能追得上疾驰的骏马,等他气喘吁吁地站定,才发现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无数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无数游动的黑气组成的影子。南宫意跑进面前的房子,只见里面纱幔纷飞,却好像有无形的屏障一般,再无法向前,不同于外面的血腥,里面的场景相当香|艳,中间的床上有两个人抱在一起,身上覆着薄被,不时响起难耐的吟哦,那若有若无的呻|吟传到南宫意耳中,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惊呼,被压在下面那一个微喘着,带着几分怜悯与快意开口道:“贺大哥,这时候杀了你,不过分吧。”他把放在对方背上的手拿开,只见上面插着一把匕首,片刻,他又重新抓住匕首,□□,又捅下去,一下,又一下。 最后,他推开身上的尸体站起来,上半身满是血污,露着肩膀和后背,上面有点点红痕,之后,他把匕首一扔,手捂在脸上发出凄然的笑声,随后披着血迹斑斑的薄被从床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南宫意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继续跟着他,他一跟着那个人迈出门外,发现眼前的场景又换了。这次的景象比那个血流满地的院子还要恐怖百倍,因为那就是一座由尸体与白骨堆砌而成的山峦,在山峦上,南宫意看到了穿着与自己一样的修士服的凶尸,还有蜀山的、烛炎宗的、星河门的……它们从南宫意身边越过,和自己曾经的同门战在一起。 山峦正中,是一个王座,一个无数惨白的手臂支撑起的王座,上面坐着一个男子,黑袍无风而动,宛如一股烟雾。他的旁边,侍立着一个紫衣人,一个黑衣人,他们脚边散着几具千疮百孔、鲜血浸透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少爷改变了原本的结局 ☆、眷眷(四) 南宫意听到王座上的男子说道:“作为郁琢琅的传人,你们真是有趣,不知道你们这么做,你们师祖泉下可会扼腕叹息?” 紫衣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用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说到这个,我都替师祖不值呢,那些灵修都该死,聂流尘,你说是吧?”听到这个名字,南宫意心里某个地方疼了一下。 黑衣人用南宫意熟悉的声音说道:“自然。” 男子以手撑脸靠在王座上,笑道:“该怎么死,就现在,证明给我看。” 紫衣人向前方张开双臂,慢慢抬起手,地上的黑气迅速凝聚成一个形状,把她托起来,南宫意看到,她的脚下,是一只黑气凝聚而成的巨大鬼车,鬼车九个头颅一起抬头冲着天际发出一声长啸,震得南宫意心脉疼痛,然后它展开双翼,一飞冲天,加入战局中,鬼车落地,黑气蔓延,紫衣人跳下来,拔出一把黑气萦绕的长剑,长剑之下,无数头颅落地。黑衣人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这时候,几具凶尸向南宫意抓来,他赶紧拔出云遥剑,几道青光闪过,凶尸尽皆伏地。 “她真是不错,你的对手在那里。”王座上的男子对黑衣人说道,手向凶尸碎块中立着的南宫意一指。 南宫意看到黑衣人向自己走来,手里拿着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刀,行至他面前,挥刀便砍来,南宫意用云遥剑对上,须臾之间,两人已经拆了数招。南宫意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对面那个面容熟悉却满脸只有杀气的的青年,一边格挡着凌厉的刀法,一边拼命想挣脱唇齿间的束缚,那两个字就这么哽在喉间。忽然,南宫意看到一柄夹带着火光的剑飞过来,直指自己对面的人,他连忙挥动云遥用尽全力挡下那柄剑,带着火光的剑落地,就在这个时候,那把青色的长刀穿过了他的身体,用力转了一下,迅速抽出。被温热的血溅到脸上,对面的人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流尘!”南宫意终于叫出这个名字,他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勉强站立着。 “南宫……意?”聂流尘刀落到地上,脸上写满了惶恐和讶异,他跑过来,试图扶住南宫意,却发现扶不住他,两人一起慢慢坐倒在地上,聂流尘手一直在抖,紧张地说道:“子念,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伤口,伤口……该死,太久不救人,我忘了怎么止血,子念,我带你回去,坚持住。” 南宫意挂在他肩膀上,摆摆手虚弱地说道:“不用了,我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他指着身后的尸山血海,说道:“流尘,停手吧。” 聂流尘不知道怎么带走他,他只能无助地抓着对方,摇摇头道:“已经没法停手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不会那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 南宫意说道:“我也不知道,跟着本心就来了,这条命算赔给你们蛇祖门的,虽然从你一开始拒绝我之后,我再也没有找到过你,但要现在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 聂流尘冷冷一笑,问道:“早知如此,你为什么给蛇祖门下毒?” 南宫意抬眼看着他,说道:“下毒?我现在都不忍心看你受伤,当年怎么会对你们下毒呢?” 聂流尘双目圆睁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说道:“你若死了,我还一条命给你。” “你这个人真是……”南宫意气笑了,他说道:“你看看四周的死人,黄泉路上我一定有伴,不用你。死了也好,带着毒丝活了这么多年,也生不如死了这么多年。” 聂流尘自嘲地笑笑,说道:“也是,我这样的人,死了一定会下地狱的,你不会。” “地狱?”南宫意念起一个口诀,聂流尘发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道青色的痕迹,一闪而逝。 南宫意道:“最后一点灵力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算你还我的吧,这只是一个标记……放出这个魔头,造如此杀孽,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我怕你到时候魂飞魄散,这个法阵能保护你的魂魄,我这辈子都没追上过你,不如就在奈何桥边等着你,等你自己来,你来了,我便跟上,血池地狱就血池地狱,刀山地狱就刀山地狱,就算把十八层地狱都走一遍,我也陪着你,下辈子投胎也跟着你……” 聂流尘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眼里的惊愕与不解渐渐消失,换上了一片柔和的光芒,他叹了一口气,带着微笑轻声道:“我本以为这个世上……要是早点想明白就好了。”南宫意惊愕地看见他的黑衣服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又一片潮湿的阴影,并且迅速扩散开来。他们周围出现了一片血雾,血雾所到之处,凶尸都变成了白骨,跌倒在地。 “我不是穆千幽,再多就做不到了,你别误会,这不是向你,是向我杀过的其他人谢罪的,这样多好,如果我太晚遭报应,你就要等太久了,而且,这样说不定能减免一些罪责。”聂流尘伸出手指拭去嘴角的血迹,继续说道:“我真的会掉下十八层地狱的,你可要跟好了。”他把手塞进南宫意手里,又说道:“当初我甩开你的手,现在你就尽管牵着吧。” 南宫意握紧聂流尘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将面前这个终于肯让自己牵住的人搂在怀里,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 蓝绿色的法阵像一股潮水一般逐渐褪去,南宫意睁开双眼,发现周围依然是一圈狼妖,自己好好的站在法阵中间,聂流尘还闭着眼睛呆立在自己身边,法阵消失,狼妖也冲了过来。 南宫意运起云遥,抓着聂流尘护在后面,一下子杀了好几只狼妖,他身后忽然响起出鞘声,聂流尘的青锋刀下已经倒下了好几具尸首。两人专心对付狼妖,狼妖修为不高,又失了军师,一时间血流成河,很快便撤走了。 聂流尘转身说道:“刚才那应该是斗转星移阵,会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听说三百年前有人曾经在郁离山这里布下这个阵法的符咒,却没有用出来,符纸经年累月成了符鬼,被狈妖的血触发,把我们吸了进去。” 南宫意扶着额头说道:“倒真是厉害,还好那种法阵只发动一次便会消失。头疼,里面是什么,怎么就记得特别吓人呢,模模糊糊都不记得了。” 聂流尘眼中涟漪流转,道:“哦……斗转星移阵是在人脑制造的幻象,确实很难留下记忆,我也不记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肯定没好事。”他忽然把脸垂得很低。 “你还挺厉害的,看出来那是只狈妖,我都没反应过来。”收了剑,南宫意看着脚边的一具狼妖尸体说。 “先不论这么远为什么知道是哥哥,跑路的时候明明手可以动,遇到救命稻草却不抱着,就说脚上只有黄泥,没有被血水染成的黑泥,就够可疑的,真是个不称职的狼妖军师。”声音越来越近,南宫意一抬头,看到聂流尘提着刀向自己走来。 “你做什么?”南宫意做了一个戒备的动作,他听说魔修遇血气会变得狂暴。 聂流尘白了他一眼,一刀从地上的狼妖尸体上把头砍下来,拎在手里说道:“这里靠近小镇,狼妖为祸蛇祖门不能不管,把狼头带回去,回头让铁叔他们循着气息来好好清理一下。” 南宫意觉得举着手和狼头对视的聂流尘挺狰狞的,皱了皱眉头。 聂流尘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脸问道:“对了,你刚才躲什么?怕我过去砍你?” 南宫意不敢说话。 聂流尘笑了,说道:“我经常给你们杀鸡宰鸭,血气不知道沾了多少,也从没拿菜刀砍过人啊。你放心吧,我不会伤你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偏过脸,不看南宫意。 南宫意也不好意思了,他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原来你的青锋刀出鞘之后长这样?这名字起得……够直接。” 聂流尘挑眉道:“什么意思?” 南宫意小声道:“刀如其名,很好啊……” 聂流尘扶额摇头,道:“某人的品味一向如此,连我的名字都……唉,不说了,回去吧。” 多年以后,南宫意一个人站在乔溪那片树林里,脚下放着他找寻良久才挖到的那个深埋地下、装过符鬼的盒子,在里面飘出的碎片中,他窥见自己说过的那句“我愿意随你下地狱”。 “原来……是这样子吗?这么多年以前吗?”南宫意笑得自嘲,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他的手慢慢收紧,抬头茫然直视前方,自言自语道:“这辈子,两次,同一个人,我……” 南宫意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青锋一刀刀凌迟。 现在那句话现在放在他们中间,多么的讽刺。他不知道聂流尘究竟记得多少,他只知道,虚独山上最后也没出现尸山血海,他也不用在那个人间地狱中跟他诀别。聂流尘好端端的在桥的那头,晃着他的小金鱼灯笼。 不过南宫意知道,看起来好端端的聂流尘当时是带着伤的,带着云遥剑留下的伤,这也许是他身上唯一的伤。 “流尘,对不起。”南宫意站在窗前,看着悬崖上的枯树再一次说道。 ☆、调查(一) 南宫意奉命在乔溪镇监视蛇祖门,已经快一个月了。南宫轩回家后,没跟家人说自己的情况,默默地闭关了,南宫齐现在掌管着琼华门所有的事务。除了南宫轩的重伤,本次诛魔战役琼华门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失,但南宫齐担心蛇祖门会有其他动作,就派人轮流监视,这次轮到了南宫意,他二话不说便领下了这个任务。 一天,南宫意一如既往地背了剑,去镜湖边练剑。他在大街上走得很慢,时不时左顾右盼一下,就这样踱到了镜湖边。十月的水边带着森森寒气,枫叶映得整个湖面都红了。他走到湖边,正想弯腰洗一下手的时候,忽然看到水里有一张脸,他拔剑戒备,等了半天发现那张脸没有动静。南宫意伸出手,把脸的主人拖了出来。 “就这些了,咱们回去吧。”聂流尘提着很多东西,拿着一张纸,比对着。 穆千幽戴着斗笠,跟在他后面,开口说道:“你上次说,盘下来的酒楼是哪个,我想去看看。”难得,门主要亲自视察蛇祖门的生意了。 聂流尘领着她,左拐右拐来到了乔溪最大的酒楼。 穆千幽掀开斗笠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道:“在这吃了再回去吧。” 聂流尘没意见,他把手里东西交给穆千幽,道:“我答应给罄染买一些零食,你找个雅间等我。”穆千幽接过来,走了进去。 他抱着一个纸袋从一家点心铺子走出来,往边上看了一下,看到了一片静谧的湖水。乔溪镇已经扩张到镜湖边上了,聂流尘想了想,自己很久没好好看过镜湖了,便往前走去。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人。 南宫意听到脚步声回头,站起来惊喜道:“流尘!” 聂流尘伸出手止住他前进的步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是阴魂不散,今天黄历不宜出门。但一想到另一件事,他还是态度温和地开口道:“你站那,别过来,我想问你……”然后他的目光转到了前方地面上。 “这是……”聂流尘赶紧上前。 “这件事情,你姐姐也觉得是蛇祖门做的?” “不确定,所以让我先来看看。” 隔壁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原本在酒楼二楼雅间里无聊地摆弄着这次采买的东西的穆千幽转过脸,靠到墙上倾听。 “大哥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让我过来找三哥,毕竟事关重大,那些魔修手段如斯残忍,不能让同门再遇害了。” 手段残忍?穆千幽捏捏茶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自言自语道:“还好吧?我觉得挺好的啊。”蛇祖门开山立派三百多年,出过她这种连想要炼符鸟当坐骑,都要跑去帮人收服作祟的怨灵厉鬼当炼制材料的门主? “可是咱们从哪里开始呢?” “先到处打听一下吧。” “我看这个小城还挺太平的,感觉魔修没干什么坏事啊。” “哼,总之记住,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起立声,杯盘碰撞声,开门声,脚步声。 穆千幽捏捏下巴,心想这些灵修不知又要做什么了。本着对自家认真负责的态度,她拍拍手,站起来,跟了出去。 “要出门那几位小哥哥等等。”她在楼梯上叫住了这一行人,他们约莫有七八个,都穿着便装,看不出来门派,为首的是一个小圆脸,一个小白脸,正准备迈出去。 一听有姑娘的声音叫他们,他们停住脚,回过头,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从楼梯上袅袅婷婷地走下来。 还不知道自己招惹到的是谁,姚青页皱眉问道:“姑娘有事?” 穆千幽颔首,说道:“我看几位小哥哥身形轻盈,气质端方,想必是玄门灵修,小女子有事请教。”平时大大咧咧惯了,这么温婉的话说得她都想吐了。 夏宁连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赶紧道:“姑娘,你说。” 穆千幽说道:“几位灵修哥哥,可是来给蛇祖门添麻烦的?”本来还想委婉地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考虑半天,不知怎么开口,人家肯定不会说的,心想着谈崩了就打,打晕了扛回去再慢慢问。 几人露出戒备的神色,夏宁连问道:“姑娘究竟是?” 穆千幽道:“蛇祖门,阴修。” 姚青页向前一步站在众人面前,道:“有何贵干?” 穆千幽撩开斗笠露出一只眼睛,道:“想请教一二。”她向前走,对面几个人慢慢倒退着走了出去。 总算退到了大街上,穆千幽松了一口气,如果把酒楼打坏了,聂流尘得数落她半天。 姚青页道:“我一般不打女人。” 穆千幽歪了歪脑袋,轻笑一声道:“蛇祖门门主就是个女人。” 姚青页一撇嘴,摇头道:“那种除外。”他知道现任蛇祖门门主曾经在南宫家待过,但她们幽居深宅,没和他见过面,他想象中,那个魔修之首一定就是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轻浮女子。 穆千幽一下子恼了,“那种”什么意思?眼前这人看着还算比较俊朗,怎么说话这么讨厌呢!她今天没有带枯翼,只是在腰间挂了一条细细的鞭子,这是铸剑师闲暇时打造的一条九节鞭,名为“惊蛰”,听说因为打造的时候混进了别的什么东西,虽然没毒,却是通体青蓝色,差不多和青锋一个颜色,看似细细一条,其实里面另有玄机,鞭如其名,打出去声如惊雷,比一般鞭子响亮得多,震慑作用远大于攻击力,但穆千幽喜欢上面的纹路和颜色,不信其攻击力弱这个邪,她只道“也要看是谁用”,就把鞭子揣身上了。她快速取下鞭子,往姚青页脚下抽去,一边抽一边骂道:“什么叫做“那种”!” 那条鞭子没有注入阴气,但还是一下子把地上的两寸厚的青石板打裂了一块,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周围人都感觉到耳朵嗡嗡作响,靠得最近的姚青页甚至觉得心跳都停了一下。知道遇到了狠角色,一行人脸色铁青,兵器纷纷出鞘。 穆千幽一手紧握住鞭子,一手抓住鞭身,慢慢往下捋着,她正在往里面灌注阴气,鞭子上的黑气越来越重,色泽也变得和黑铁一样,阴气甚至如水一般将要滴落下来。她想着,再一鞭下去,非叫对面那些灵修全晕了不可。 这时,一个人匆忙跑来,喊道:“各位□□,有话好好说。” 穆千幽一看清来人的脸,顿时笑了出来,鞭子上的阴气像是失去了束缚,忽然向四周蔓延开来,她说道:“左先生也来了?” 来人正是左君杨,他一身便装,身后跟了两个便装的星河门的门人。他也无暇在意对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想赶紧阻止这场争斗。 离酒楼不远的湖畔,南宫意和聂流尘正在讨论着湖里捞出来的尸体身份。 聂流尘拎着一小小的乾坤袋把尸体收起来,说道:“这种事情发生在蛇祖门的地界,当然归蛇祖门负责,我必须带回去。” 南宫意还想说什么,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宛如春雷。 聂流尘先是一惊,然后脸色一变,说道:“不好!”他又对南宫意说道:“其他先别说,我得马上回酒楼去。” 南宫意说道:“我跟你去。” 聂流尘也顾不上他,往酒楼跑去,南宫意跟在后面。 跑到酒楼前面,看到聚集了一堆人,半数捂着耳朵,聂流尘挤进去,皱眉道:“怎么这么热闹啊?千千,没事吧?” 南宫意在后面说道:“怎么是你们?别动手。” 看到对面一群人依然一副戒备的模样,聂流尘对穆千幽说道:“千千,武器收起来。”穆千幽瞪他,他弯下腰低声对她说道:“对面第一个就是姚青页。”后者一撇嘴,不情不愿地把鞭子缩回来卷成一捆,挂回腰上。 看到那个魔修,姚青页脸都黑了,但南宫意一直在用眼神示意他,他只好作罢。在场很多灵修都听说过,“千千”是蛇祖门里谁对谁的称呼,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穆千幽道:“现在魔修和灵修没有明面上的矛盾,各位如果对蛇祖门有意见,直接对我提,不要偷偷摸摸地在这里做小动作。”她心中不悦,把斗笠一摘,冷哼了一下,她今天只是随意绑了一个马尾,未施粉黛,但是周围依然一片吸气声。 一个全程围观的男子嚷嚷道:“谁都不要拦我!我要加入蛇祖门!”穆千幽转脸看他,微微一笑,心里却在想,就你这样的,我拦你。 姚青页心里也承认这个女人真的很漂亮,但嘴上还是说道:“搔首弄姿。” 聂流尘无奈地整只手掌抓着穆千幽的头顶转过来,小声说道:“谈正事的时候,不要左顾右盼。”他看向左君杨的方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看到有回寰余地,左君杨赶紧打圆场:“这里确实是蛇祖门的地界,不如我们坐下慢慢说吧。” 出乎聂流尘意料,穆千幽眉开眼笑,看着左君杨说道:“好啊。” ☆、调查(二) 不久后,六个人坐在茶座里,一片安静,气氛很是尴尬。原本是想来悄悄调查的,结果刚来就把人家两位当家给惹了,夏宁连、姚青页脸色极其难看;左君杨勉力笑着;南宫意可没忘记穆千幽对自己的虐打和弑兄之仇,坐得远远的;主席上两位东道主倒是悠然自得。 左君杨打破了平静,他微笑着对穆千幽说道:“既然这么难得穆门主在这,我们不如先放下恩怨,把话说开了吧,乔溪发现金丹消失的修士尸体,加上南宫少爷找到的,已经三具了,招魂什么都没问出来,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知道穆门主怎么看。” 穆千幽一直在自顾自地吃着聂流尘买的点心,茶点上得太慢,饿死她了,她说道:“有什么好说的,尸体在蛇祖门的地界发现,当然是我们蛇祖门去查了。” 聂流尘点点头,说道:“我们要把尸体带回去检查。” 姚青页在对面恨恨地嘀咕:“你们要回去检查,我们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只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8节 穆千幽瞪了他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想抬起,被聂流尘用力按了下去。聂流尘心中寻思,琼华门南宫意似乎愿意站在他这边,烛炎宗似乎对当年的蛇祖门有愧所以一直和他们相安无事,星河门现在看起来没有恶意,不适合跟他们正面起冲突。 聂流尘道:“蛇祖门没有蠢到把自己杀的人随处乱扔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请这位公子不要这么武断好吗?” 左君杨看双方又是剑拔弩张,赶忙说道:“能否折中?我们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一起检查。” 穆千幽说道:“你们别想把所有的坏事都推到我们头上,看在左先生面子上,验尸的时候你们可以跟去蛇祖门一起看。” 在场其他人都沉默了,穆千幽拿起聂流尘压制住她的那只带着手套的手,把他的两根手指压下去,说道:“只能去三个人,每个门派各出一个。” 夏宁连皱眉道:“穆门主太勉强我们了。” 穆千幽又拉起一根手指,说道:“四个,不许讨价还价。你们反正也抢不走尸首。”她知道他们担心什么,但她不屑于解释说自己没兴趣和他们动手。 聂流尘喝了一口茶,看向对面的左君杨,然后又看向姚青页,若有所思,从容道:“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南宫意看着他,立刻答道:“我同意。”听到他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穆千幽转过脸来看他,眼神似乎有些闪烁。 左君杨看了一圈,也点头道:“我也同意。” 夏宁连想了一下,说道:“好的。” 姚青页没说话,现下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半个时辰后,左君杨、夏宁连和姚青页看着高耸的悬崖和上面一条崎岖陡峭的小路沉默了。 “你们住的这是什么地方,不能御剑吗?”姚青页抱怨道。 “当然可以,然后上去被嗜灵兽一口吞掉。”穆千幽横了他一眼,一边走一边笑着回头招呼左君杨:“左先生跟着我,有一段不太好走呢。” 聂流尘跟在后面看着左君杨笑意盈盈的侧脸,心想穆千幽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左君杨师傅方矩的死,你以为我们逃得了干系吗? 南宫意走了上去,和完全没理他的聂流尘并肩,这条路他们曾经一起走了好几遍。后面两个看到此种场景,也只能跟了上去。 到了悬崖上,六人来到蛇祖门停尸房中,门人在地上铺了白布,聂流尘拿出乾坤袋,把尸体倒在上面。那是一个年纪不算大的修士,没死多久,穿的衣服确实看不出哪门哪派,也没人认识,经过几人探查,他的金丹已经消失了,身上没有伤口。 聂流尘摘下手套,弯下腰,在尸体皮肤上捏了一下,两个手指摩挲着,他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穆千幽说道:“晚上再来看看。” 夏宁连疑惑道:“晚上又能看出来什么?” 姚青页撇撇嘴,说道:“故弄玄虚。” 左君杨则是比较务实,他问:“那我们下去,晚上再上来?” 聂流尘一边擦拭着手,一边说道:“为求方便,几位还是住下吧,蛇祖门的青竹居整理好之后,还没来过客人。” 姚青页皱眉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住比较好,我不怕麻烦。” 聂流尘拿出一面玄铁令牌晃了晃,笑道:“姚公子,这是在下的青竹令,整个蛇祖门就三个,凭这个其他门派的人可以自由进出,你若需要可以借给你。” 穆千幽摇头道:“姚公子可以试试看断崖天途黑灯瞎火的能不能下得去,反正蛇祖门还没人试过,到时候我们一起看结果,至于御剑,想必你也知道这里地下有什么,你也可以试试。” 聂流尘点头:“在下说了保证你们安全,就会说到做到。” 姚青页撇撇嘴,算是默认了。 和南宫意住的时候不同,青竹居现在设置了门人巡逻戒备。 姚青页不满地摇头道:“怎么这么多人,客人需要看这么紧吗?” 蹭在聂流尘身边拿点心的项罄染扫了他一眼,道:“当自己多金贵呢?谁有空看着你们啊。有人守着,是因为副门主就住在那。”她指了指二楼一间房。听到这句话,南宫意眼里亮起一小片光,他抬起头,发现灯笼都换成了浅红色,比原来有生气多了。 聂流尘摸摸项罄染的头,道:“罄染,对客人说话客气一些。” 姚青页道:“我要求两人一间。”他瞪了项罄染一眼,又说道:“安全。” 左君杨垂下眼皮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住。” 南宫意看了他一眼,也点头道:“我也是。” 夏宁连心里也是担心安全,便同意和姚青页一间。 青竹居的一楼有一间改成了膳厅,到了傍晚,蛇祖门的门人请他们去吃饭。饭菜已经上齐,很是丰盛,边上有四张椅子,四副碗筷。 姚青页看看四周没有蛇祖门的人,抽出长针想验毒,南宫意拦着了他,说道:“没用的。”想了想又说:“他说了,保证我们安全。” 姚青页一翻白眼,说道:“他的话能信?” 南宫意点头道:“我信。”姚青页看了他一眼,把长针收了回去。 四人开始吃,南宫意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忽然愣住了。姚青页摇摇他,问道:“难吃?” 南宫意赶紧摇头,说道:“挺好吃的。” 夏宁连吃了,皱皱眉头说道:“淡。” 忽然,膳厅的门打开了,蛇祖门的门人搬进来两张椅子,两副碗筷。穆千幽走进来,笑嘻嘻地说道:“有客人在,主人不来陪,岂不失礼了。”她身后跟了一脸无奈的聂流尘。 她换了一件紫色的襦裙,娥眉淡扫,妆容清丽,比白天还要美,但是不妨碍大家都觉得她笑得很瘆人。在她环顾一周后,所有人都自觉地搬起椅子,把左君杨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聂流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在南宫意身边,听到这声叹息,南宫意眼眸微垂了一下,心中涌上些许的失落,只是他如果知道此时聂流尘心中所想,完全用不上失落,因为这声叹息是给左君杨的,聂流尘现在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也全放在左君杨身上。他一边吃饭,一边打量对面的左君杨,嗯,长得倒是还行,嘴角天生上翘,显得很和善,一副儒雅模样,不过好像也不算太出众,所以说一个劲跟他说话的穆千幽到底是怎么了? “君杨,你身边未有良人相随,便知情为何物?”穆千幽忽然抛出了这个问题。 之前桌上人都不说话,唯独他们两个在说。此种场合这样问实在唐突,饭桌上其他几人略感讶异,或低头假装没听见,或直接把目光投了过去。 左君杨似乎在思考犹豫着什么,许久,看了穆千幽一眼,笑笑,说道:“知道是当然知道,不过茫茫人海,寻一有缘人何其难,不过因为寻不到,所以不愿将就。” “是挺难的,两情相悦已经实属不易,若前面还有艰难险阻,更是……唉,不敢想,反正我身边亲近之人都不愿意跟我讲解这个。”穆千幽摇摇头。 左君杨说道:“遇到了,自然应该排除万难,不过,也要是值得的人。” 穆千幽问道:“什么叫值得的人?” “各人想法不同,但一切为了对方着想,可能就是值得的,反之,只有伤害,必然是不值得。”左君杨说得很慢。 穆千幽将眼睛转到手中的筷子上,脸上表情依旧,手指却忽然一发力,一双竹筷子断成几截,有一部分还成了粉末,嘴里还轻声道:“我错了。” 桌上的人都微怔,停下了各自手中的动作。聂流尘闭起眼睛,心下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睁开,站起来说道:“千千,想事情的时候用力捏手里东西这个习惯不好,看你吓到客人了,给我看看,你的手没事吧?” 穆千幽说道:“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为某个人感到不平,一不留神就用力了。突然觉得情不是个好东西,换个话题罢。”她转脸笑道:“对不起,君杨,吓到你没?” 左君杨摇摇头,门人拿来新的筷子,晚膳继续,穆千幽有意无意横了南宫意一眼,他略微低下头,收紧了拳头,然后微微偏头瞥向身边人的方向。他身边那人,始终没有理会他。 姚青页纳闷:他三哥看起来怎么如此不安。 吃完饭,月亮已经升起来,六人再次来到停尸房。 一行人中有几个愣住了,只见黑暗中,尸体发出淡淡的白光。聂流尘了然地点点头,说道:“果然如此,南宫少爷可记得虚独山附近那只不应该出现的饿鬼砗磲母?”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不正常。 想起那天的场景,南宫意一愣,看着他,木然地点点头。 聂流尘说道:“有人把饿鬼砗磲母用来捕捉落单的修士,修士被麻痹后吞进去,砗磲母体内的腹水有日月精华,保人不死,但神识已失,浑浑噩噩,自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尸体因为沾染了砗磲母的日月精华,夜晚发光,而且不容易腐坏。至于金丹,如果有人把这些被麻痹的修士当作修炼时吸收灵力的材料……” 姚青页冷冷地说道:“需要这个做修炼材料的不是只有……” 南宫意语气微怒,低声喝道:“青页!”姚青页愣了,他的三哥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聂流尘又说:“如果是这种修炼方法,吸尽灵力化尽金丹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样修炼的人,这些年来我们真的没有遇见过。请各位回去以后,从这个方向调查一下吧。” 几个人又讨论了一下,同意还是先追查饿鬼砗磲母的来源和去向。 讨论完结后,穆千幽抱着一个手炉,笑眯眯地甜声问道:“这么好的夜色,君杨可愿意陪我一起走走?” 左君杨一愣,笑着点点头。 聂流尘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皱起眉头,转身离开,走去了竹林深处的小亭子。这是一个悬空修葺的亭子,凸出山崖许多,下面用木桩支撑,坐在这里,可以俯瞰乔溪的万家灯火。但是如果只有一个人坐着,不免寂寞,所以当然有人在等他。 “其实你不必跟来的,我说了保证他安全,你还不放心,要特地跑来。”听到聂流尘的话,亭子阴影里坐着的黑衣男子动了动,黑鸽子在他手中探头探脑。 黑衣人向旁边挪了挪,说道:“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你,反正只是爬了一下山而已。” 聂流尘坐在他旁边,继续说道:“酒窖被锁上了,竹叶青拿不出来给你,你若现在想喝,我去另找别的酒。” “算了,我去看看乔溪有什么好酒。”黑衣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流尘,你看得出他身体不好吧。” “嗯,我等下回去给你写个方子。”聂流尘点点头。 “哈,还是我家流尘最好了,我想要什么马上就知道。”黑衣人的手环上了聂流尘的肩膀,整个人都挪了过去。 聂流尘说道:“因为还有个人要我给他开方子。” 黑衣人说道:“知道,对他好的不止我一个。” “嗯。” 长久的沉默后,黑衣人忽然道:“但是流尘,你应该知道我对他的好和其他人不一样。” “知道。你自己把握就是。”聂流尘不想多说,他实在没资格教别人。 黑衣人长叹,道:“真是……我去乔溪找酒了……流尘,我就不陪你了。” 聂流尘惊道:“黑灯瞎火的,你下得去?不如住下……” “没事。”黑衣人已经站了起来,一只手摸出了刻着青竹的玄铁令牌。 聂流尘也站起来,看着他认真道:“安悦,如果你非要下去,千万小心点。” 黑衣人点点头,道:“放心,我走慢点就是,我是否安全,你也都知道。”他又想了想,带着歉意道:“流尘,抱歉,这次就不跟你喝酒了,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事,而且不想跟我说……下次吧。” 聂流尘沉默着看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自己的心事吗?聂流尘叹了一口气,低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两人有进展,嘿嘿~ ☆、难离(一)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 十岁之前,聂流尘经常枕在穆兰荫的膝盖上,听她给自己讲解世间种种问题,种种答案。 穆兰荫非常擅长女红刺绣,她刺绣的时候是最认真的,绣出来的一花一木仿佛真正活过来一般。她在聂流尘的每一件衣服上都绣上几支水墨竹子,并告诉他:“如果有些问题真的想不通,又问不到师傅,就一个人去竹林坐坐,慢慢就想通了。” 十六岁那年,聂流尘问穆兰荫:“师傅,弟子有一惑,怎么都想不明白,名为情。” 穆兰荫说道:“情之一字,没多少人懂,成人之美的是情,相濡以沫的是情,相忘于江湖的也是情。等你有了心上人,你自然会去思考要做哪一种选择。你既然拒绝了我替你和盈眉定下的亲事,可是有了另外的心上人?” 聂流尘说道:“弟子不知道算不算,等我想明白了,会再来请教。” 后来,每次给穆兰荫烧纸钱的时候,聂流尘就在想:“师傅,弟子如果爱上的是这么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的仇人,但是无梦咒也拦不住他入我梦中,我忘不了他,他却已经不记得我,该怎么办?”穆兰荫的魂魄在炽阴阵里镇守着郁离山,他问不到。纸钱烧了很多,灰烬从铜盘溢了出来。天地之大,竟再也无人可以解他惑。 炽阴阵关闭之后,穆兰荫的魂魄被放出来,但他不想再叨扰师傅的安息。因为那个无人解的疑惑,冰冷的云遥剑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下午的时候,聂流尘在厨房里安排招待客人的菜品,他说道:“做一个红烧狮子头吧,味道淡一点。” 厨子说道:“其他会做,红烧狮子头实在做不好,有一个厨子倒是会的,不过他上次被您的铁骨扇打伤,至今没想出解药。”铁骨扇上面的毒不会导致人死亡,却会让肢体麻痹。 聂流尘只觉得这就叫自食恶果,他说道:“我自己来吧。”他往锅里倒油的时候,缪姝抱着手经过,翻着白眼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换个菜不就好了,如果你继续这样,便是活该。” 晚饭的时候,穆千幽来了,她说道:“我要去和左君杨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吧。” 聂流尘摇头道:“我不想去。” 穆千幽拢了拢额发,认真道:“你想去,我说你想去你就想去。” 聂流尘无奈,穆千幽一扭头,道:“愣着干嘛,别浪费我时间,走啊。”他知道她某种程度上是好心,可是她又了解多少呢? 夜幕下,聂流尘在竹林逛了一圈,又静坐了很久。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脱掉手套,把玩了一会儿小金鱼灯笼,考虑了一下,还是推门而出。 南宫意住的房间和他的就间隔一个楼梯间,聂流尘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着怕什么,我只是来道谢的,接着敲响了门。 南宫意还没有睡,他轻抚着窗台上爬进来的踏雪,听到敲门声,他打开门,看到门口的聂流尘,什么都没说,把他让进来。 聂流尘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很久,开口直接问道:“你送的?” 南宫意点点头,说道:“嗯,送你的生辰礼物。” 聂流尘摇头道:“礼物也太贵重了,而且就算你把那个医馆送给我,我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坐堂。”他垂下眼皮,说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多少年没人记得我生辰了。” 南宫意看着他,没来由地说道:“那天遇到你之前,我刚刚放了一盏河灯。” 聂流尘想起那天他指尖上的颜色,笑笑,抬头看他,说道:“你还信这种小把戏。” “内容和当年的天灯上一样。”南宫意犹豫了一下说道。 聂流尘忽然眼皮一跳,他一声冷笑,不假思索地说道:“幼稚!” 南宫意脸色一沉,伸手把他拉到自己的眼前,盯着他的脸。他拉的是聂流尘的右手,聂流尘指了指右肩膀,拍掉他的手,皱眉说道:“别拽,疼!” 是的,很疼。他曾经受过更严重的伤,当时,他被铁七拉着,从悬崖的树上用一根绳子吊下去,向日轮划过,树着了火,绳子断了,他们坠落在镜湖里面,他拖着摔断的腿,忍着内伤,游到岸上,还得接着逃跑,伤上加伤。与之相比,这个小巫见大巫的伤口怎么就那么疼呢? 因为太疼了,所以那天在虚独山下,他告诉南宫意:“琼花我看过了,也算是跟你一起看的,你不用再带我去了。”他的诺言,他就没相信过有能实现的一天,后来,就更加不相信了。 南宫意看着他,眼神带着慌乱,他的左手虚搭在他的肩膀上,没用一点力气。最后,他开口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聂流尘有些烦躁,他觉得自己今晚话太多了,明明说了谢谢就该走的,他捏着眉心,低喝道:“行了,别说这句话,说了我也不接受,你只是作为琼华门的人不信任一个魔修,没有做错任何事!”他转身欲走,却被南宫意紧紧拽住。 南宫意知道自己一开口又会磕巴,但他更知道如果此时自己松开手,眼前人便会彻底离开,他咬咬牙,手移到聂流尘的腰上,腕间用力一扣把他拉到面前,把所有的解释都揉碎在唇间,用最近的距离告诉他。 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一个进展,聂流尘懵了,他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忽然放大的脸,呆滞了一会儿之后开始猛推前面的人,推了好几下发现推不开。一阵青烟从他袖间沿着他手的轮廓慢慢滑了下来,凝聚成一个蜘蛛的形状,只要轻轻一弹,这团烟雾就会到对方的身上。可是就在他要动手的那一瞬间,唇上传来的压迫感忽然松了下来,南宫意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眸子,和他分开一点,低声说道:“流尘,听我说完,对不起。”他将额头抵上去,又说道:“我真的很想你。” 他默默地把这些年的日子梳理了一遍,发现他其实只能说得出这些。 “南宫少爷,清醒点!”聂流尘从喘息中抬起头,面无表情。 南宫意道:“我很清醒。” 聂流尘垂下眼睛,道:“不信。” 南宫意道:“给我时间,我会让你相信的。”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更多的好话,我也不会了,我之前还害怕连这些都没机会说。流尘,这辈子除了你,我的心里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聂流尘又低声道:“不信。” 他不信,可是在对方再次吻上来的时候,他没有动,那团蜘蛛一样的蛊兽,化成一阵青烟飘回了袖子里。 箍着他的手收得太紧,聂流尘喘不过气,后退了一步,靠到了书案上,南宫意低头看了一下,把他抱上了书案,一手支撑在他身边,一手顺着他的脊骨慢慢往下滑去。书案靠近窗户,踏雪被吓跑,把窗户撞开更大,冷风一吹,原本意识有些恍惚的聂流尘猛然清醒过来,觉察到了对方手上的动作,他蓦然睁大眼睛,连推带踹,将南宫意用力顶开。南宫意抬起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聂流尘定定神,看着眼前人的脸,眉眼、鼻梁、嘴唇,他一点点地确认着,视线不断地在对方脸上移动,忽然,他像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紧紧环住了南宫意的脖子,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颈之间。 “子念,是你吗?”声音小如蚊呐,而且抖得厉害。 这声轻唤让南宫意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就这么抱着聂流尘呆愣在原地。他怀里的人两只手都在用劲,紧紧地附在他身上。 “流尘,是我,怎么了?”南宫意轻声说道,他说完,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劲力松了下来。 南宫意把聂流尘整个上半身放倒在书案上,对方就这么躺在上面,手软绵绵地放在身体两侧,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眼里好像有一片薄薄的水雾,南宫意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身下这个人今天只系着发带,长发铺散在书案上,一片漆黑中更显得他的脸白皙如玉。聂流尘眉目之间依稀还留存着十六岁的样子,只是十六岁的他,不会笑得那么虚伪、那么阴冷,可现在他唇边没有笑,整个人呆呆的,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平静,似乎无比安心。南宫意之前想着,能再次搂住这个人,再次吻上他现在总是带着冷笑和假笑的双唇,便已得偿所愿,可是现在他周围被药香弥漫的空气包围着,药香如一团火苗,随时准备引燃什么。 仿佛试探一般,南宫意轻轻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从眉梢一直慢慢移到腰侧,聂流尘睫毛动了动,收紧了自己的手指。南宫意嘴唇微微翕动着,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眼睛里面也开始爬上来血丝,牙关紧紧咬着。可他依然在犹豫着。 “流尘……”再次唤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南宫意的嗓音带上了几分沙哑,他猛然吻上了对方的嘴唇,手也顺着他身体的轮廓有些生涩地缓缓探索,见对方还是没有动作,干脆用力扯开他的衣襟,顺着他的脖子慢慢吻了下去,直到看到肩膀上的伤口,那个伤口上的痂已经脱落,新生的肌肤比边上颜色淡了不少,所以还是显得狰狞,南宫意将颤抖的手指伸出来,虔诚地抚上了这个伤口。 “嗯……”聂流尘发出一声闷哼,他仰躺在书案上,微微偏着头,还是睁着眼睛看身上的人,一动不动,南宫意的手开始往下滑动,无意中触到书案的表面,和他炽热的体温相比,那里一片冰凉。 南宫意起身,伸出手横抱起衣衫凌乱的聂流尘放到床上,他这个动作扫落了书案上一片笔墨纸砚。南宫意翻身上床,弯下腰,手慢慢将身下人的一缕长发从他的脸上拨开,凝视着这张脸,他低头吻上了这个曾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触碰的人。 柔软的被褥里,原本乖乖躺着,任由他摆布的聂流尘空洞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光彩,他微微低下头,看向正咬着他颈侧的南宫意,被按在两侧的手动了一下,脸上如梦初醒一般,露出惊慌的表情道:“你……” “吱呀”,“当”,门开了,外面响起了一声脆响。 埋首在聂流尘身上的南宫意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看向门外,眼中一片赤红。 姚青页就这么愣在了门口,他右手握着的杯子已经掉落,还保持着一个虚握的姿势。之后,被自家三哥瞪着的姚青页张着嘴,后退了两步,然后发狂一般往楼下跑去,下面巡逻的蛇祖门人不明就里,拔出了兵器,对着他。 听到出鞘声,聂流尘慌忙一把推开身上呆滞的人,整理了一下,跑到走廊,喊道:“没事,把兵器收起来,别吓到客人!”灯笼的微光里,姚青页抬头看着衣衫不整的他,脸上情绪相当复杂。 聂流尘不敢多看一眼南宫意,他快步走回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青竹居那里兵荒马乱,穆千幽这边也不平静,她和左君杨走着走着,忽然拽住了他,指着地上说道:“这个纳阴井会吸收阴气,离远一点。”地上有一口井,贴着各种符咒,寒风阵阵,白雾渺渺,时不时闪过幽幽蓝光。 穆千幽又说道:“君杨,你很大胆。” 左君杨脚步一滞。 穆千幽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一眼就能看穿,还敢来,我欣赏你。” 左君杨低声道:“这是方门主之命,要追查到底。” 穆千幽停下来,站在他的对面,笑道:“我听说那星河门新任门主方明哲,傲慢骄横,但是正气凛然,可以说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传说他和父亲一样,邪魔歪道之事,不屑染指,虽然……唉,算了不说。” 左君杨低下了头。 穆千幽忽然抬手,把一个符咒递到他面前,道:“这个可以帮你安然度过一段时间,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君杨,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好奇,你这样的人是如何变成这样,他为何还会留在身边?” 左君杨抬起头,感激地接过符咒,道:“谢谢。穆门主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只是这个问题,我回答不出来。” 穆千幽大笑道:“谁还没点秘密呢?不回答也没关系,方明哲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也不想管。但我说了我欣赏你,如果有一天你不知何去何从,可以来找蛇祖门,或者点燃这个符咒,我会去找你。” 左君杨忽然拱手道:“君杨恳请穆门主千万保密。” 穆千幽撇撇嘴,说道:“你还是算了吧,我虽然守不住什么秘密,但这些事只会在嗑瓜子话家常的时候说说,方明哲又不会自己跑来跟我闲聊,我也不会跑去跟他结交,我怎么告诉他?倒是你,这样子真的可以吗?” 左君杨低声说道:“君杨现在这样已经满足了。” 穆千幽把手炉抱得紧了一点,说道:“你还不如来蛇祖门跟着我,至少能活得好一点,也久一点。” 左君杨赶紧说道:“感谢穆门主好意,恕君杨不能接受。” 我看是因为你们那个方门主太容易得罪人,不看着不行吧。心里这么想着,穆千幽头一歪,道:“切,真是不懂你们这种连自私都不会的人,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你啊?我帮你想想吧,也许你还有救。回去休息吧。” 她衣袖一挥,走了。在她的身后,左君杨久久地站立着,纳阴井的蓝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更显得黯然。 作者有话要说:  他若是看尽人间沧桑,你便带他去坐旋转木马(然后买下来给他) 南宫少爷的怨念铺满整个房间,姚青页蹲在墙角数蘑菇…… ☆、难离(二) 聂流尘回到了房间,坐在铜镜前,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是以前见到的时候,眼里没有这么悲哀,至少还是有一点光彩的。 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了很久,忽然笑出声来,笑完之后,他抬手慢慢地褪去身上凌乱的灰色绣竹叶的衣服,看到肩膀上狰狞的伤口,他用手遮住,皱了皱眉。那件灰色衣服被他随意丢落在地上,他又起身打开衣柜,找出自己玄色的外袍,仔仔细细地穿上。然后,他动手解开了头上的发带,扔在地上,重新束上发,戴上了发冠。最后,他把手套也戴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来,躺到侧卧的床上,看了天花板一会儿,抬手灭了灯。 “当当当!”蛇祖门所有在睡梦中的人,都是被同一阵急促的钟声吵醒的,这是蛇祖门的警钟。 聂流尘开门跑出来一看,只见青竹居的门人在门口聚成一个半圆环,武器齐齐向外,门口聚集了好几具凶尸。 很快,青竹居下面就战成了一团,凶尸的嘶吼声和刀剑的碰撞声连成一片。刚才姚青页睡不着,在警钟没有响起来之前,他听到了咆哮声,便马上睁开眼,摇醒夏宁连,夏宁连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先跑了出去。 “还说没有暗算我们……”姚青页虽然看到蛇祖门人也在和凶尸战斗,还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他抱起了掠影琴,弹出了一首破敌曲。他的正前方本来有一具凶尸正在和两只巨大的蜈蚣缠斗,曲声一响,正在混战的双方都是一滞,两只蜈蚣原本高高直立的身体扭动着软了下去,凶尸本来退后了几步,但它身后绕过来一团黑雾,它忽然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沙哑的怒吼,双手前伸向姚青页冲了过去。 掠影琴发出的青光映照出一片狭长的刀刃,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姚青页觉得整片刀刃都是阴冷的蓝绿色。凶尸的头颅飞了出去,身体依然在前进,刀刃又一转,把它拦腰砍成两段,凶尸倒在地上,脚还在胡乱踢着。 姚青页还没回过神来,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抓住他,用力推到后面。姚青页前面站着聂流尘,他回头看着他说道:“这是极阴的阵法,不要用琴曲,有剑的话用剑,或者躲到里面。”还没等姚青页回答,他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高声喊道:“住手!不要用向日轮!” 可是明显已经太晚了,一团黑气像是有生命一样,扑向半空中的向日轮,在半空中与向日轮的火焰碰到一起,像被点燃一样,腾起一丈多高的蓝色火焰,火焰化成一个巨人,头很小,身子很大,它慢慢抬起脚向地上的夏宁连踩去。 聂流尘身体一掠,冲过去,用尽全力抱起夏宁连,从火焰巨人的足下跳出来,把人扔给姚青页,喊道:“躲起来!”火焰巨人在地上踩出一个深坑,却没有点燃任何东西。聂流尘足尖一点,踩到青竹居的屋檐上,跃起来,手腕一转,一股黑气充斥在青锋上,他对着火焰巨人当头劈下,刀上的黑气附在火焰巨人身上,在蓝色的烈焰中蔓延蚕食。火焰巨人仿佛经受了巨大的痛苦,伸手向他拍来,聂流尘一面躲避着他的进攻,一边给它更多的伤害,一面小心防备着地面上的凶尸。 “这是……阴火鬼?”夏宁连眼里映照着蓝色的烈焰。阴火与业火相生相克,这种魔物他只在书籍上见过,只知道无形无质,相当难对付。 姚青页已经祭起了浮光剑,说道:“咱们去帮忙!” 夏宁连赶忙拉住他,说道:“这不是咱们的剑能对付的,专心杀有形的东西,比如凶尸。” “凭什么我不行……唉,好,知道了。”姚青页他对着尸群冲了过去。 阴火鬼终于被身上黑斑侵蚀得穷途末路,忽然,他逐渐消失的头颅爆开,有一支光箭向聂流尘飞来,来势相当迅猛,聂流尘把青锋横在面前格挡,与此同时,他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风声。 一个身影落下来,长剑一挥,青光一闪,把他背后偷袭的凶尸从中间对半砍成了两段,又是几道青光过后,周围一片凶尸全部成了碎块。 聂流尘被阴火鬼最后的一击逼得退了一步,他挨到了身后人的背上,一种熟悉的感觉传来,无比的踏实。 “子念?”几乎是下意识的,聂流尘脱口而出。 “我在。”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舒了一口气。 地上涌出来一片红光,像海浪一样蔓延开,红光所到之处,凶尸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你们守住青竹居,我去找千千!”聂流尘向前冲去,不断地躲避凶尸和怨灵,这条路上的战况相当惨烈,地上满是破碎的尸块和乌黑的液体,聂流尘一边跑,一边注意身边情况,还好,蛇祖门没什么伤亡,那些凶尸和厉鬼被红光压制,很快就落于弱势。 战局中,不断有人形的黑影左冲右突着,忽然,聂流尘停了下来,闪身进了停尸房。停尸房里,一团黑气裹挟着今天发现的修士尸体,向外面退去。 聂流尘运起青锋刺入了那团黑气,里面喷出红色的血来。那团黑气发出凄厉的叫声,高声喊道:“你怎么知道的?”声音很嘶哑,明显是伪装过的。 装怨灵厉鬼跑的时候就不要在地上带起灰尘。聂流尘想着,提刀向前削去。那团黑气拖着尸体,忽然向旁边一滚,停尸房狭小的空间里面一下子被黑雾填满。原本这里就光线暗淡,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迫于无奈,聂流尘退出了停尸房,那团黑雾还在向他正面逼过来,就在马上要到他面前的时候,地上又涌出一波红光,像浪打悬崖一样,红光沿着黑气的中心上涌,又引起一阵凄厉的叫喊。黑气的来势渐渐弱了下来,并慢慢后退而去。 聂流尘追上前,发现停尸房里已经空空如也。 顾不上更多,他继续向碧潇殿跑去,百步天梯上站满了凶尸,有的正和蛊虫拼斗,有的正和猛兽所制的飞尸纠缠,有的正在互相推挤着向上爬去,天梯上不适合人站立着战斗,缪姝正在天梯下面带着门人操纵着蛊兽,铁七站在天梯的最上面,对付着一波波漏网之鱼。 忽然,一阵异常强烈的红光从百步天梯上流下来,一层层往下流,如同一条悬挂在天梯上的红色瀑布,所到之处凶尸动作都变慢了不少,被对手撕得粉碎。 等到百步天梯快干净了,身后的门人也来禀报说入侵者已经清理完毕。聂流尘踩着地上的黑血,挥刀清理着台阶上的凶尸,向上冲去,到了殿门口,只见铁七已经摇摇欲坠了。 “铁叔!”聂流尘赶紧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颗黑色的药丸喂给他吃了下去。 铁七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指了指碧潇殿。 聂流尘跑进去,只见穆千幽跪在一个鲜血绘制的法阵中间,法阵相当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正殿。穆千幽低着头,惨白的手按在地上,还在殷殷流血,她的呼吸紊乱,衣衫凌乱,脸上身上都有血,头发没来得及束起,如一匹破碎的黑布般披在身上,额发湿了一大片,贴在额头上,狼狈不堪。 穆千幽举起手,再次准备结印,聂流尘连忙说道:“已经可以了。”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摆摆手说道:“那就好,我太累了。”语气中满是欣喜和倦意。 地上就是炽阴阵的法阵,还不时闪过一点小小的红光。穆千幽走到法阵边缘,聂流尘赶紧伸手接住她,帮她把了一下脉,穆千幽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失血有点多,而且疲劳过度,不过以她这样的修为,恢复起来不会太难。 碧潇殿里,穆千幽盘腿调息,她感觉自己好一点后,睁开眼,问道:“你怎么看?” 聂流尘一直在旁边注意观察她的恢复情况,心里也在思考着今天的事情,一听她问,便说道:“刚才有一个人把那具尸体偷走了,我在想,可能这本来就是针对蛇祖门的,先在乔溪放一些做过手脚的尸首,然后引我们把尸首带回来,再从阴脉追过来。” 天下阴脉和水脉一样四通八达,阴气最大的出口之一就在郁离山的湖泊中,郁琢琅在此建立了蛇祖门,并设置了炽阴阵,理论上阴脉里的东西是无法自己找到蛇祖门的出口的,但如果带回来的尸体上有别的东西,比如纳阴符,就不一样了,阴气会找上门来,携带着凶尸、怨灵、厉鬼一起。 穆千幽用手支撑着额头,懊恼地说道:“都怪我们大意轻敌了,没想到还有另一拨能利用阴脉的人,所以没有把这个出口堵上。” 九年前蛇祖门消失后,即使有人修魔,也不敢大张旗鼓,那些小的魔修门派也销声匿迹了,因此现在蛇祖门可以说是唯一的魔修门派。蛇祖门重生后,穆千幽关闭了守护这里的炽阴阵,但是他们都以为没有人能从阴脉杀过来,而且散出阴气有助于门人提升修为,因此没有关闭阴脉的出口。 聂流尘叹息道:“等你明天恢复后,还是把那个出口堵上吧,我抓紧时间去调查阴脉的事情。” 穆千幽点点头,又说道:“当务之急是赶紧堵上,阴脉地域太广,慢慢查吧。对了,客人们怎么样?” 聂流尘说道:“我等下马上去看。” “嗯,你去吧。咦?我刚刚才发现,流尘哥哥,你怎么大半夜的还有时间穿那么整齐?”穆千幽好奇道。 聂流尘没说话,摇摇头,他的头发摆动,随之露出一片脖子。 穆千幽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过来。” 聂流尘一脸狐疑,挪了过去。穆千幽抬手把他的头发拉了一部分到身前。 “究竟怎么了?千千。”聂流尘疑惑道。 穆千幽笑得更欢了,说道:“你要真喜欢他,我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至少挡着点。” 聂流尘一摸脖子,想起来什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看见穆千幽还在摇头,他黑着脸,“噌”一下站起来,出去了。 后面穆千幽的声音还回荡在碧潇殿中:“不公平,我在这冷得要死要活,你在那还有人给暖被窝……” “闭嘴!” 铁七惊骇地看着一袭黑袍,看起来气度非凡的副门主一脚踢在碧潇殿门口的树上,把树上栖息的鸟惊飞了一片。 青竹居门口,几个灵修站成一圈,旁边有人在清理现场。 夏宁连捏捏眉心驱赶了一下困意,说道:“居然能一个人对付阴火鬼,他们那个副门主好厉害啊,长这么秀气看不出来啊。”夏宛灼跟他说过不要和蛇祖门结怨,但本来他对这里是没什么好感的,如今那个人救了他,他觉得好像所谓魔修也没那么坏。 南宫意低头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小表情别人没注意到,除了姚青页。 姚青页什么都不想说,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相当,极其复杂。 左君杨皱眉看着周围,说道:“刚才居然发生如此变故,我真是睡得太死了。” 夏宁连说道:“还好咱们都脱险了,不过好像欠了个人情啊。” 姚青页一撇嘴,说道:“是他们让我们来的。” “我说了保证各位的安全,食言了。今天真是让各位受惊了,没有人受伤吧?”聂流尘从他们后面走来,带着微笑,嘴边露着两条虎牙。 姚青页特别想举手高喊:“我!我!受惊最严重的是我,直接到达受内伤的级别了!” 聂流尘又说道:“距离天亮还很早,我们会加强巡逻,各位还是回去歇息吧。”他的脸看似无意地转向南宫意。 夏宁连看着他,小声自言自语道:“这身打扮怎么好像听谁说过……” 姚青页一把拉住夏宁连,边往楼上拖,边说道:“不是嚷嚷了半天困了吗?休息去!” 夏宁连说道:“可我还想问……哎呀,别拽我头发!” 左君杨向聂流尘点了点头,也走了。 旁边打扫的门人扫干净青竹居,便慢慢向更远的地方走去了,青竹居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南宫少爷,刚才谢谢了,早点歇息吧。”聂流尘脸上的笑没有一丝不对。 “你还在生我气吗?”南宫意问道。 聂流尘捏了捏手心,脸上还是气定神闲,摇摇头说道:“没有,南宫少爷,我不生气。” 南宫意走到他面前,说道:“那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 这时候,蛇祖门人跑来,向聂流尘说明这次的情况。 “失陪了,南宫少爷,早点安歇。”聂流尘转身离去。 南宫意站在那里,看着玄色的长袍摇曳着,融化在夜色里,消失在路的尽头。 “怎么就走了?”姚青页扒在门缝上,往下看去,南宫意慢慢转过身,一步步朝青竹居走来。 夏宁连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嘟囔道:“你有病啊?” 姚青页回过头,皱着眉头道:“三哥看起来好失落哦。” 屋里灯火一下子全黑了,黑暗里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是喜欢的~ ☆、冰封(一) 第二天,蛇祖门的门主和副门主都没有来送他们的客人,只来了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 断崖天途下几个身影渐行渐远,聂流尘蹲在枯树边上,看着他种下的种子的那片土地,那里还是一片死寂。 缪姝走过来,冷冷地说道:“你就是活该。” 聂流尘无声地点点头,昨天晚上,蛇祖门人眼中一向波澜不惊的他,做了一件特别不淡定的事情,完成所有善后事务后,他跳进了冷如冰窖的纳阴井,当缪姝找下去的时候,蓝荧荧的幽光下,他坐在纳阴井角落里,靠着冰块堆砌的井壁,屈着一条腿,头发上已经出现了一粒粒冰晶。 缪姝问道:“你在自罚?” 聂流尘抬头看她,道:“我有什么地方需要自罚吗?” 缪姝说道:“那就快出去,冻死了!” 聂流尘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足尖。 缪姝恶狠狠地瞪着这个明明比她小了两岁,却一直让她心甘情愿叫师兄的人,冷声道:“好啊!不走是吧,那我陪着你。”她盘腿坐在他对面,寒气很快也欺上了她的发梢。 聂流尘看着她,终于扶着井壁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了,走吧,真的很冷。” 当时缪姝松了一口气,直到蛇祖门的客人们离开后,她又看到她的师兄蹲在悬崖边上,跟棵蘑菇似的。 缪姝站到他旁边,叹道:“你不是经常说我们是一家人吗,咱们家真是被南宫家坑惨了。” 又是一阵无声的点头,然后又摇头,聂流尘道:“我不知道。” 缪姝叹气道:“不过我能理解你。” 聂流尘道:“我们真是可怜,总不记得别人对自己万般不好,却只因为一点点好处感恩戴德。” 缪姝忽然冷笑道:“至少我以后不会了。” 第一次在船上看到南宫意的时候,缪姝十七岁,她偷偷对穆千幽说道:“南宫家那个三少爷长得真好看,长大得多少女人倾心啊。” 穆千幽还不太能分清好不好看,她问道:“好看有何用?” 缪姝红着脸笑笑,把脸偏向乌篷船外。 她们被安排在琼华门偏院,只有一个老嬷嬷做些清理打扫的工作。她们旁边就是花镜楼,那时候,南宫家另外两个儿子一起住在那。 到偏院第二天的一大早,因为舟车劳顿一直在休息的缪姝就被一阵击剑声吵醒了,她走到院子里,发现隔着墙看不到对面,院子里面有一棵又高又茂密的桃树,左右看看没人,她便爬了上去。 从枝叶间,她看到了两个和南宫意长相相似,却要年长一点的男子在相对练剑。两人停下来后,都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其中一个看了一会儿,背着剑进去了,另一个走到墙边,笑着说道:“姑娘,你要小心啊。” 这是缪姝第一次看到南宫临,她差点摔下去。 穆千幽不喜欢南宫临,她说,那天她在路上走,听到有几个琼华门人用轻佻的话讨论她,南宫临都没理会。 缪姝没回答。前天晚上她在桃花树下瞎转悠,忽然感慨道:“原来‘举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就是这个意境啊。” 墙上有隔窗,另一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姑娘也喜欢这首诗吗?”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那是南宫临的声音。 她兴奋地跑到墙边,和对面的人说起话来,此后的夜晚经常如此。后来,南宫轩给两个儿子请了专门的先生教导,也顺带让她们一起过去听讲,南宫齐闷闷的,一直都没理过她们,而每次南宫临看她走进来,总是回头轻轻一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直到有一天,南宫临坐在她的窗台上,把她吓了一跳。 他四周看看,说道:“冬天了,在院子里面说话多冷啊,你那些小蝎子小蜈蚣不在这吧,那个小姑娘睡着了吗?” 她点头,南宫临跳了进来,走到她面前,低下头,作势要抱上去。 缪姝后退一步,问道:“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南宫临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说过吗?都忘了。” 每次从他翻窗户进来,一直到他早上溜走,缪姝都很担心会被隔壁的穆千幽发现,幸好她睡得很死。 之后,穆千幽忽然走火入魔,打伤了几个琼华门人,她们逃走了。南宫临曾经给过她一张传音符,他用传音符告诉她,在某地接应她们,送她们走。她信了,然后遭到了伏击,她回头,远远看到南宫临在用剑帮她格挡开雨一般的箭,可是还是有一支箭追上了她们,射穿了她的左手腕。 最后,她们被堵在悬崖上,带队的是南宫临。穆千幽已经因走火入魔,浑身是血地面朝下卧在地上,奄奄一息,缪姝苦苦哀求南宫临放过她们。 穆千幽支起身体,手放在胸前,满手是血,艰难地说道:“不要求他……缪姝,那本假的琼华心法,就是他给我的。” 身边忽然腾起血雾,血雾中有无数的黑影在翻滚咆哮,穆千幽拉着缪姝跳下悬崖,两人落入水中。 以浮尸的阴气为屏障,她们没死而且躲开了追杀,穆千幽却疯了,缪姝用身上最后一点金首饰和当时还在广陵开店的朱砂娘子买伤药,朱砂娘子看她们好欺负,拿走了金首饰,却给了她们最劣等的药。之后,她们辗转回到乔溪,在那里遇到了聂流尘和铁七,几人避开凶尸溜进了郁离山的禁室,他们的师祖郁琢琅,在禁室里留下了一套灵气和阴气共□□炼的心法,可以掩藏身上的阴气,甚至还可以御剑。穆千幽和缪姝两人在聂流尘照顾下,渐渐好起来。 遇到聂流尘的时候,缪姝被射穿的左手腕筋脉已经萎缩,虽然能动,手指却用不上劲力,聂流尘后来便给她做了一套铁指甲作为辅助。 每次看到铁指甲,缪姝心中总是涌起一种恨意,可是想到漫天箭雨中的身影,又觉得好像也不是这么恨。缪姝觉得至少有一点,她比聂流尘幸运,她至少不需要再纠结爱与恨。 忽然,缪姝用铁指甲指着枯树说道:“呀,这也太厉害了。”聂流尘转过脸,看到一团焦黑的枯树上居然发了新芽,他想伸出手想抚摸那一点新绿,又怕伤到它,终于还是缩了回来。 阴脉的出口被堵上了,蛇祖门在这次偷袭中损失并不算太大,一切又平静了下来。 穆千幽道:“我要闭关。”没人理她。 穆千幽再道:“这次是真的。”还是没人理她。 穆千幽又道:“我必须闭关,我有一个问题要弄清楚。”她带着几条锁链去了禁室,说是怕自己走火入魔,要把自己锁起来。 晚饭的时候,穆千幽没出来,第二天晚饭,还是没出来。 第三天,聂流尘终于宣布门主闭关了。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9节 厉害又漂亮的门主闭关了,悬崖上翘首以待的门人都散了,只有聂流尘每天提了一个水壶,去给崖边那棵顽强得让人心疼的老树浇浇水。 作者有话要说:  枯树都发芽了~ ☆、冰封(二) 南宫意开始收拾行李,他也该回家了,换姚青页留守乔溪。他这段时间经常一个人去那个离湖边不远的小院子附近转转,那里荒草枯黄,遮盖住了里面原本造型别致的房子,枯草里偶有一两朵绽放的秋菊,许是前主人以前种下的,在一片枯黄里更显颓败无力。 后面几次走到那里,他还是忍不住用钥匙打开了门,走进去简单收拾了一下,有一次他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姚青页,在对方惊异的目光里,他很自然地转过身,在门上落了锁。 他回头的时候,姚青页已经走了。 这是他离开乔溪的前一天,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门,外面站着好几天没理他的姚青页。他把人让进来,姚青页进屋后就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看着他,他走到哪姚青页就看到哪,看得他心里发毛。 南宫意终于先开口了:“青页,想说什么就说吧。” 姚青页抓了抓脑袋,道:“好,三哥你别生我气啊。其实我想了一下,要真心喜欢,断袖也没什么……不过,那个魔修和你……是不是他对你下了什么咒或什么毒?”他说这话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想来是不相信南宫意会自己做出来这种事。 “你休要怀疑他,不许说他半分不是!”南宫意看姚青页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冷了几分,下意识地厉声低喝,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震惊了。 姚青页愣愣地看着他,不敢说话了。 “对不起,我激动了,不该这样对你发火的。”南宫意带着愧疚说道。他自然理解姚青页的心情,平时姚青页会犯一些错误,轻则把南宫齐画的南宫意的肖像点个朱砂痣,重则破坏南宫意书架上的孤本典籍。就算他犯再大的错,南宫意顶多温言教训一番,至少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南宫意继续说道:“因为事实上,是我缠着他,他连看都不想看到我。”他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看着自己腰间的云遥剑。 姚青页惊呆了,又问道:“可是那晚,你们明明……你们之前有……双修过吧?”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赶紧用力摇摇头。 南宫意没说话,抿着嘴看了他一眼,姚青页瞬间知道自己破坏了什么。 姚青页低下头,小声问道:“该不会是他都没有接受你吧?我看他后来掉头就走了……” “是。” “那……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救了你之后?”姚青页已经接近崩溃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随之而来。 南宫意垂下眼皮,说道:“九年以前。准确来说,还包括他救我那时候,对同一个人动心两次,我知道……自己没救了。” 姚青页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手撑着额头,用力摆着手说道:“等会儿,我需要冷静一下。” 他冷静了很久,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一开口就直接把结论说了出来:“就算你真心喜欢他,也很难有好结果的。” 南宫意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他说道:“我知道,但我不信。” 姚青页开口还想继续,南宫意说道:“你别说了。”姚青页手垂了下来,他忽然无比怀念那个不会哭不会笑不动情的三哥。 “三哥,我算是你最亲近的人之一吧?”姚青页忽然开口问道。 南宫意点点头。 姚青页头和手耷拉下来,道:“如果连我都接受不了,你们以后的路想怎么走呢?” 南宫意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偏向一边,道:“我会只管往前走。” 姚青页缓缓地说道:“那他呢,他现在过得好好的,这条路前途未明,他就愿意吗?” 南宫意瞳孔收缩了一下。 姚青页还是一副沮丧样子,说道:“三哥,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不过你应该知道……”他没说完,走出去了。 南宫意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抵着额头,是的,他忘了,有些东西,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更何况他心中那个人,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守这青山碧水,自逍遥。”那晚上无意中飘入他耳朵的戏文,在依稀仿佛间咿咿呀呀又唱了起来。 带着沮丧,南宫意回到了琼华门,却在会客厅看到了左君杨,只因方明哲正带着方墨玉在琼华门做客,而且他此次来的目的,与南宫意息息相关。南宫轩闭关还是没有出来,在了解方明哲的来意后,丁秋娥在忍冬居里叫来了两个儿子。 丁秋娥坐在南宫意对面,问道:“意儿,我觉得甚妥,你意下如何?” 南宫意求助地看着对面的南宫齐,南宫齐赶紧说道:“母亲,三弟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丁秋娥道:“我看那方墨玉小姐倒真是不错,配意儿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 南宫意道:“母亲,我想考虑一下。” 一场小宴不欢而散。 离开忍冬居,南宫意抱着已经大了一圈的雪球,走到湖边的凉亭,看他的大哥喂鱼。 南宫齐没有回头看他,就这么说着:“三弟,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没等到南宫意回答,他便继续自顾自说着:“我觉得,照你的性子,你若不喜欢,不能和一个人过一辈子。” 南宫意低声道:“你说过的。” 南宫齐对着翻滚争食的锦鲤笑了一下,拍拍手,回过头,说道:“对啊,不喜欢当然不能。你说吧,是哪家姑娘?” 感觉到抱自己的手收紧了一下,雪球不满地“喵”了几声。 看弟弟脸上一副纠结的表情,南宫齐又说道:“有时候喜不喜欢一个人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而且是不是真喜欢,也不一定能马上知道,有时候,甚至对方抽身走了你才想明白,如果察觉自己是真心,不妨早点说出来。” 南宫意低着头,说道:“我确认自己是真心,但已经弄丢他九年多了。” 南宫齐脸上惯有的微笑瞬间土崩瓦解,听到这个时间,他脑海中立刻明白过来。 看出来南宫齐已经猜到几分,南宫意咬了咬牙,问道:“如果我误入歧途,大哥,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会。”南宫齐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低下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又说了一句。 南宫齐又抬起头,正色道:“三弟,你这些日子还是在忍冬居好好陪着母亲吧,就不用出去胡闹了。”说完,他衣袖一挥,快步走开。 南宫意呆立在原地,雪球伸出一只爪子,撩拨着他的鬓角。站立许久之后,他觉得还是应该亲自去和方门主解释一番,便来到了客房门口,却听到了激烈的吵架声,他想了想,转身离去。 琼华门客房里,方明哲冷冷地对左君杨说道:“你若调查无进展,把罪责推到那些魔修身上也行啊,反正那个妖女也没什么好名声,你怎么办事的?”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只下达了“寻找线索”的命令,而对方确实也带回来了线索。 “明哲,你不要生气,我……”左君杨想要辩解。 方明哲原本双手支撑在茶几上,听到这个称谓忽然暴起,恨声说道:“闭嘴!你也配这么叫我?叫我门主!”他俊朗的面容扭曲无比。 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手撑着额头,自言自语道:“不过一桩联姻,南宫轩那家伙一直闭关,南宫齐也连个准话都不给,没一件事顺我心的。” 方墨玉忽然推门进来,她一脸失望地看着自己弟弟道:“我与南宫意并未见过几面,也无甚好感,你自作主张把我带来,事前并未知会,果然你只把这个当做一桩联姻吗?” 方明哲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道:“整日只会看花弹琴,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我决定的事情又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请问姐姐,星河门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他这话说得连左君杨都皱起了眉头。 方墨玉不满,走上前去想要理论,结果一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木质花架,花架倒了下来,直接砸到了左君杨的身上。 方明哲瞬间变了脸,他站了起来,两步走到左君杨身边,抓着他的手,关切地问道:“君杨,你没事吧?” 左君杨摇摇头,忽然,方明哲又恢复了那个阴鸷的样子,他冷声道:“你就这么没用吗,这么大的东西都躲不开?”然后他转过脸,对着方墨玉厉声喝道:“你给我出去!” 方墨玉眼中带泪,走了出去。 方明哲看向姐姐离开的方向,似乎想开口,但又把脸别了回来。他放开左君杨,又坐回书案前,半晌,问道:“君杨,我真的做错了吗?”然后又看着他,自嘲地笑笑,说道:“不对,我问你有什么用呢?” 左君杨想说什么,但方明哲忽然身形一垮,坐到书案旁边,低声道:“你说说饿鬼砗磲母的事情吧,我听听。” 左君杨叹了一口气,将自己这些天查到的饿鬼砗磲母可能的来源说了一遍,这种东西分布很广,查起来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方明哲带着满脸疑惑看宗无玄推门走了进来。 “明哲,我自作主张跟过来了。”宗无玄对方明哲笑了一下,又拿着一张纸道:“我发现虚独山周围的地形险峻,要把饿鬼砗磲母运过去也不容易,这样范围就缩小了,我自己分析了一下,画了张图,你要看看吗?” 左君杨转过脸,看到方明哲今天第一次面带微笑,并招手道:“过来吧。” 宗无玄对着左君杨点了点头,后者叹气,对方明哲说道:“我出去看看墨玉。”得到方明哲的默许后,他走了出去。 方墨玉站在一棵树下,用手一下下揪着树叶,左君杨走上去,道:“墨玉,别生气了。” 方墨玉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又想维护他!” 左君杨摇头道:“门主刚刚接任几个月,确实事情多,烦躁一些。” 方墨玉冷言道:“知道他忙心情不好,你也没见着帮他分担多少。他对旁人恶言恶语,倒对你挺好,明明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乱摔东西的时候都避开你摔,手上烫一下都要亲自帮你抹药。呸!对自家亲姐倒像是对仇人似的。” 左君杨一脸茫然,问道:“何时?” “对姐姐如此,门主这次确实过分了。”宗无玄从门后闪出来,对着方墨玉说道:“墨玉姐姐,别生气,君杨,有时间我们还是劝劝门主吧,都是一家人,何必横眉冷对的。” 听到他的话,方墨玉脸色好了一点,又瞪了左君杨一眼,转身走了。 宗无玄站在左君杨面前,手放在他肩膀上低声道:“君杨,方家的争吵你别把自己卷进去了,有事就放着我来。” 左君杨满脸惆怅,点头道:“安悦,我不知道应该感谢你,还是感慨自己没用。” “两种都不用。”宗无玄的笑向来和煦如春风。 左君杨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很安心。 “来人。”方明哲的声音响起来,宗无玄快步走了过去。 左君杨站在原地,搓搓手,放在嘴边呼了一口气,伸手接住了一片枯萎的叶子,他收起手,叶子在他掌中粉身碎骨。 “今年银杏树叶倒是落得挺早,怕是会比往年冷一些,也不知道他……算了,不能去想。”忍冬居里,南宫意站在自己的房间窗前。他转过身,坐在书案前,胡乱翻着上面的典籍,里面掉出一本诗集来,正好翻到一页,随眼看到的两行诗便刺痛了他的眼睛,“秋扇一离手,流尘蔽霜纨。故侣不可追,凉风日已寒。”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把诗集摊在大腿上,把头埋在双臂间。 丁秋娥忽然敲响了门,问道:“意儿,你没事吧?” 南宫意赶紧站起来,开门。 丁秋娥关切地问道:“我听说齐儿把你禁足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呢?” 南宫意黯然地说道:“我自己做错事,把兄长惹生气了。” 丁秋娥摸了一下他的头,爱怜地说道:“没事,有时间去道个歉吧。”她抬高手臂拨开被南宫意弄乱的头发,帮他捋了捋,继续说道:“你跟自家大哥置什么气啊?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南宫意勉力做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丁秋娥走进房间来,帮他整理乱扔的书籍,她忽然说道:“咦,这怎么有个小灯笼?” 看到小金鱼灯笼,南宫意脸上的笑再次沉了下去,他说道:“没什么,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我去找兄长了。” 另一边,花镜楼里的南宫齐批阅完所有的事务,站起来,走到窗户,往下看,能看到一棵梅花树,现在树上已经是光秃秃的了,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把手放在右臂上,他捏得并不算太用力,但不一会儿,上面居然渗出血来。 南宫齐伸手把窗户关上了,风太冷。他在屋里踱着步,心中越来越烦躁,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兄长,我来了。” 南宫齐看了一眼门,用最快的速度脱去身上染血的外袍,换了一身衣服,说道:“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过渡部分吧~顺带提提星河门白雪院三人组的关系~ ☆、瘟疫 南宫齐还是帮助南宫意推掉了星河门联姻的请求,对外声称他闭关了。 此后天寒地冻,万物安眠,这个冬天比往年冷上不少,外面也没什么事情。在南宫意被禁足了好几个月后,南宫齐再次把他派了出去。二月里冰霜开始溶解的时候,北方的玥港城里出现了瘟疫,蔓延得很快,更严重的是,有人说城里水井捞出诡异僵尸,有人说这次瘟疫是由一种会降灾的鸟传来的,还有人说他们看到了禺疆,传说中散播瘟疫的瘟神,一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修士被杀的事情也还没定论,饿鬼砗磲母的来源实在太广,运输途径上竟无破绽,无从查证,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按道理,玥港应该是霜流门镇守的地界,可是霜流门声称门主和副门主伤重,无人做主,身为灵修盟主,琼华门派出了弟子和药师。 玥港城门已经紧闭,只能进不能出,想出入必须申请特别的令牌,没有令牌只能在每天的午时才能进城,遇到此种情况,出于尊重,也不便御剑进去。 琼华门一行人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只能在城外等候。 南宫意一人来到城外丘陵上观望,只见玥港城内一派凄清,现在应该是早上做饭的时间,但是城内远远看去连炊烟都没有几朵。 忽然,南宫意看到一个人匆匆从山溪边跑过去,背着一个大袋子,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感觉到这个人不对劲,南宫意跟了上去,那个人个子很矮,模样普通,他来到一段城墙下,开始学习布谷鸟叫。 过了一会儿,城墙上吊下来一段绳子,上面探出一个人的头,不断招呼叫他快点。城门下的人正准备攀着绳子上去,南宫意从藏身的树后面钻出来,喝道:“站住!” 那个男人被吓得屁滚尿流,他回头看到一个修士模样的人向自己走来,赶紧加快了攀爬速度。 云遥钉在了那个男人身边,他摔到地上。南宫意走了上去,站在他面前,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那个男人在地上趴着,忽然大哭道:“仙师饶命,小人王九,我的老婆得了病,我出来给她采药。” 南宫意皱眉道:“采药,为何要爬城墙?” 王九赶紧说道:“城门要午时才能打开,老婆等不及了。” 南宫意看着他的袋子,又问道:“这么多?” 王九说道:“给亲戚带点。” 南宫意皱眉,即使明知此人有问题,他却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王九爬了上去。 午时,城门终于放行。 南宫意带着琼华的药师和弟子,走在玥港的大街上,只见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偶有个把行色匆匆的人跑过,也是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南宫意一行人住进了客栈,开始去打听瘟疫的情况。 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很多商铺都关门了,时不时出现一列送葬的队伍,那些披麻戴孝的人也都裹得严严实实。南宫意带着一个琼华丹修绕着城内转了一圈,竟连一个愿意驻足跟他们说话的人都没。 迎面忽然走来了几个修士模样的人,有男有女,穿着不知哪门哪派的修士服,白色为底,有差不多五指宽的黑色边缘,女修士用的是宽腰带,把身材勾勒的甚是曼妙,衣服看似简单,但布料上有暗纹,近前才能看清,增加了一丝质感,头上都没有发冠,头发前半部分拢在脑后,用一个银色带花纹的宽环固定,后面的头发披着,有人还把发梢一段系上了。 南宫意之前没有见过此种修士服,心里想着,是自己被禁足的这段时间出现的小门派吧。不过这身衣服倒是简洁大方,他多看了几眼。 琼华门的两人左拐右拐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那里的民居都比其他地方陈旧几分,在这里,南宫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九拿着一个袋子,大开着袋口让对面一个小姑娘看,那个小姑娘穿着刚才南宫意看到的黑白修士服,背对着南宫意。 “喏,小仙女,我这草药可是上乘的,你看看,价格又实惠。” 小姑娘拿了一把草药出来,说道:“是还不错。”她的声音让南宫意觉得莫名耳熟。 王九还在唾沫横飞地说着,忽然,小姑娘一弯腰往袋子更深处一掏,王九见状赶紧合上了袋口,可是小姑娘已经掏了一把出来。 “这是什么?天啊,这可是有毒的!这种草长在向阳的高树上则是大补,长在背阴的水边则会带毒,你一卖药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小姑娘一手拿一把草药,大声说道。她两边手上拿的草药极其相似,但目力极佳的南宫意还是看到了其中一把边缘有一圈黑。 王九劈手夺过草药,说道:“不买别看!”他把草药塞回袋子里。 小姑娘叉起腰,说道:“现在这种非常时刻,你怎么能拿这个害人呢?” 王九背起草药想走,小姑娘伸手在袋子上拉扯了一下,嘴上骂道:“黑心!奸商!王八蛋!” 王九用力拉回袋子,走了。 南宫意刚想上前,忽然小姑娘背过身捂嘴一笑。南宫意看清楚了,这不是聂流尘身边那个罄染吗? 王九走了几步,觉得不对,一打开袋子,吓得魂飞魄散,袋子里面伸出几只苍白的手,其中一只直直向他脸上抓去。他把袋子一丢,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 他逃跑后,项罄染上前,翻了翻,嘟囔道:“果然只有上面一把是好的,黑心,居然发死人财。” 她一回头,看到南宫意,喊道:“哟!这不是那个……那个……” 南宫意在与她的几次见面中,对她印象还算不错,他走上前,拱手说道:“琼华门南宫意。” 他旁边那个修士低声说道:“三少爷,跟他们这些魔修这么客气做什么?”他想拉南宫意走,被南宫意阻止了。 南宫意上前问道:“罄染妹妹,你们也来了?” 项罄染点头,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们都能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来?流尘哥哥说他是大夫,必须来。对了,妹妹去掉,谁当你是哥哥啊?” 南宫意心中好像被蝴蝶的翅膀拂过了一下,他旁边的修士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看起来很是不悦。 南宫意问道:“罄染,你们这边调查的可有进展?” 项罄染说道:“没有,屋里几个病人还没醒呢,吊着命。”她一指旁边的院子。 听到可以看到病人,南宫意赶紧说道:“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项罄染想了想,说道:“主事人不在,不过只是看看病人应该可以吧,上次也有一个伯伯来看的,别乱动东西啊,我们这里很多东西可是碰都不能碰的。” 谢过项罄染,南宫意跟着她走进了那个略显陈旧却整洁干净的院子。 项罄染给他们每人一条湿手巾,捂住口鼻,领着他们来到了一间小房子。一打开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隔着湿手巾都能闻到,还混杂着一点霉臭味,他们一进去,项罄染赶紧关上了门。 屋里有一张土炕,上面躺着七八个个脏兮兮的孩子,大多十岁出头,甚至有一个看起来不过两三岁,都紧闭双目,嘴唇干裂,旁边放着一个小炉子,点着火,里面有药汤在翻滚,屋子里雾气缭绕,一个皮肤略黑,衣服朴素的男孩在鼓着风箱。 “黑子,怎么样,今天的药快烧干了吧。”项罄染问道。 火炉边的小男孩点点头。 南宫意疑惑道:“烧干?” 项罄染说道:“他们牙关紧闭,喝不了药的,只能用熏的。” 说话间,琼华门的丹修已经去检查床上几个孩子的情况,他皱着眉,一脸嫌弃,小心不去触碰他们,拉开眼睑,搭了一下脉。 那个丹修回过头,说道:“高烧发热,嘴上有燎泡,嘴唇干裂,这些人症状是一样的,不知道城里其他病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项罄染说道:“都是这样的。” 南宫意问道:“可调查过原因?” 项罄染想了想,说道:“没找到,今天流尘哥哥去调查水源了,还没回来。” 南宫意还想说什么,他后面擦手的丹修一拉他,说道:“三少爷,我们也去调查水源吧。” 南宫意欣然点头,谢过项罄染,出去了。 两人来到城东传说捞出僵尸的水井,只见旁边站了几个衙役模样的人,一看他们过来,连忙拱手客气地说道:“两位仙师好,刚才已经来了一位仙师,已经把水里的腌臜东西带走了。”民间对修士的印象向来很好,对他们都毕恭毕敬。 南宫意问道:“是什么东西?” 衙役说道:“是一具尸体,但已经皮肉溃烂,看不出来模样了,刚才那位仙师说这个有尸毒,必须好好处理,就带走了。” 南宫意点点头,那个丹修打了一点水,带回去研究。 夜里,南宫意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客栈,他脚步像是不听使唤一样,走到了白天那条小巷子。那个小院子很安静,门口悬着两个灯笼,本来应该是红色的,但现在已经剥落了一下颜色,半新不旧,放在这里倒是和周围和谐。 南宫意走到院子面前,一闪身躲进了一间屋子的阴影里。他看着那个小院子,里面有一栋二层小楼,他白天看了一下,通风采光最好的房间应该就是二楼靠东一间,现在那个房间亮着一盏灯,窗户上时不时有人影掠过,南宫意对着那扇窗户发呆,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状态无比诡异,怎么这么像蹲守的…… 守了小半个时辰,那盏灯灭了,南宫意心中一声叹息,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院子门开了,一盏浅蓝色的灯笼飘了出来,提着灯笼的人一袭黑色劲装,正转身过去关门。等他转过身来,看到他的脸,南宫意心里一慌,往里面缩了一下。 聂流尘关好门,刚想往前走,忽然停下来,看向南宫意藏身的角落,笑道:“阁下要拜访便像君子一样光明正大地从门里走进来,你这样是想来做梁上君子么?”说话间,手里弹出一张符咒。 符咒飞到南宫意前面,照亮了那个黑暗的角落,却没有对角落里的人造成伤害,看来聂流尘只是想警告一下对方而已。 “是我。”南宫意老老实实地站出来。 聂流尘看见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笑道:“南宫少爷,你也来了。” 南宫意装出一派从容模样,走上前,说道:“对啊,我出来调查瘟疫状况嘛,嗯……好巧啊,你要去哪?” 看到对方走过来,聂流尘向边上走了一下,说道:“我去采药。” “采药需要晚上去吗?”察觉到对方的戒备,南宫意皱了一下眉头。 “我要去林子里找一种发光的蘑菇。”聂流尘晃了晃灯笼,灯笼里的火光不见跳跃,应该是用的冷光符咒,他又问道:“南宫少爷,调查需要晚上进行吗?” 南宫意犹豫了一下,道:“调查完了,散步。” 聂流尘笑道:“那你慢慢散步,我走了。” 南宫意道:“好。” 走了一段,南宫意的脚步还在跟着前面的人,聂流尘回头,一脸无奈地问道:“南宫少爷,你又在干什么?” “散步。”一样的回答。 聂流尘气得立刻转过身去,走到一段有破损且无人守备的的城墙下,他有通行令牌,但不想绕远去城门,这里出去就是小树林,四周看着,应该是寻找借力点。不是他不想御剑,而是他不想看到狂流,就挖了个坑埋了,然后一直没找到第二把合适的,想乘坐符鸟,符鸟又没完全成型,所以只能自己翻墙。 他身后亮起一片青光,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了一把剑上。 南宫意带着他御剑飞了出去,直接飞到城外树林前面,聂流尘刚在地上站稳脚跟,便说道:“破坏命令私自翻墙出城,不像你的做派啊,南宫少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南宫意收起剑,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散步。” “这里是城外!”聂流尘忍无可忍。 “在城里也是散步,在城外小树林也是散步。”南宫意一本正经地说着。 聂流尘想着自己这二十多年,尤其是在乘风门做卧底的时候,做过相当多厚脸皮的事,但他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眼前这位做过一点无赖事,看来传闻也不是那么正确。 他不想多说,迈开步子向着树林里面走去,南宫意跟着。 忽然,南宫意在后面拽住他的手,聂流尘眼皮一跳,心下一惊,想挣开,对方抓得更紧了。 南宫意道:“小心前面。” 聂流尘一看脚下,果然是一条两尺宽的深沟,灯笼不够亮,他又一直仔细看路边的树,竟然没注意到。 南宫意放开他,将手按在灯笼上,灯笼亮了几分,能看到的地方更大了。 南宫意忽然问道:“你们蛇祖门的衣服挺好的,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主要是方便,而且不容易被你们这些灵修发现,白天他们不敢动我,晚上看我落单还不赶紧来替天行道。”聂流尘摇摇头。 “所以我跟来保护你。”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聂流尘扶额,腹诽着就是有你在才危险,他们追杀我,我还能反击,这小树林这么幽僻,你如果突然像上次那样,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你为什么一个人出来?”南宫意又问道。 聂流尘边仔细寻找,边说道:“人多眼杂,如果被那些巡视的衙役发现不好,而且他们又不非常清楚那个蘑菇长什么样,万一认错了,会出人命的。话说你散步散得也太远了吧!” “刚才是散步,现在在保护你。”语气平淡。 “哎呀!”仿佛是为了回应他那句“保护”,聂流尘被地上一只拳头大的□□惊到,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人的怀里。 南宫意道:“看,需要保护吧。” 聂流尘翻了个白眼,忽然说道:“我问你个问题。” 南宫意从他头顶看着他翕动的睫毛,说道:“问。” 聂流尘从他怀里抽出身,站在他对面,正色问道:“我答应你了吗?”从蛇祖门那晚之后,他就想当面问这个问题。 南宫意抬起眼睛,看着他,说道:“不算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讲讲两人十六岁那年的关系~ ☆、沧海(一) 十六岁那年,南宫意有一个错觉,自己抓到他的手,便不需要再松开。在他未来的九年里,每次在满月编织的梦境中落泪,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抓不住。 那一年,蛇祖门大雪封山,南宫意没有回家过年,不过反正他也不想回去,他身上的毒丝,在二月长出了一道新年轮。 后来,聂流尘跟他说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毒丝发作居然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在征求过南宫意的意见之后,聂流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穆兰荫,两人在青竹居守着南宫意,武丘被他们打发去了弟子居。 南宫意禁闭双眼,躺在床上,□□的上身扎了几十根银针,此时已经是晚上,天气很冷,可是他全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突然,一根银针动了一下,一股黑气攀援而上,把银针变成了黑色,聂流尘眼疾手快,马上将其拔掉,在那个地方换上一根新的银针,不断有变黑的银针被换下,聂流尘眼睛连眨都不敢眨,额头也渗出了微微的汗水。 穆兰荫在一边紧张地看着,她想帮忙,可是不能帮,这些事情只能由一个人单独做,而且必须是一个高明的毒修,她能做的,只有在特殊的药液里清洗发黑的银针,让其变回银色。 聂流尘这样折腾了一个时辰,在拔一根银针的时候,他慢了一步,南宫意眼睛猛然睁开,眼白已经变成了红色,瞳孔收成一点,额上青筋暴露,他一只手抓住床沿,只见床沿的木头一下子被他掰裂了一块。 “子念,没事!”聂流尘赶紧换上新的银针,南宫意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喘着粗气,看着头顶上那张脸,手慢慢松开,手掌扎进不少木屑,鲜血淋漓。 聂流尘把他的手打开,一边继续注意他身上的银针动向,一边替他取出手上的木刺。处理完手掌上的刺后后,南宫意忽然反手抓住他,手一下子收紧,聂流尘吃痛,叫了一声,南宫意赶紧松开,聂流尘看到他的指节已经发白,手指兀自颤抖着,看来是忍得相当痛苦。可是他身上没有一根银针变黑,聂流尘知道时机已到,他一手握住南宫意的手,一手取出一根银针直直插入他的眉心,一股黑气流淌出来后,南宫意整个人舒了一口气。 “好了,可算是熬过去了。”聂流尘看着那个又变淡了一点的印记说道,却发现对方的手还紧紧抓着自己。 “谢谢,辛苦你了。”南宫意睁开眼睛看着他,无比真诚地说道。 聂流尘抽回手,替他取下身上的银针,说道:“没关系,只是这样的痛,明年怕是还要经历一次,如果是婴孩时期,一次就可拔尽,也没有那么痛苦,可是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余毒太多。” 穆兰荫走过来,将一碗药水递给南宫意,南宫意起身喝下,说道:“谢谢你,穆姨。”穆兰荫伸手摸摸他的头,说道:“没事……你还真是厉害啊,这些年究竟怎么过的?” 南宫意道:“今天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要比现在痛苦不下十倍,不过,只有一两个时辰,还好。” 聂流尘叹了一口气,看到南宫意被扎伤的手在自己面前,便握在自己手里,替他敷上药粉,摇头低声说道:“真不是人能受的罪。” 穆兰荫道:“流尘,你今晚守着他吧。”对方点点头。 南宫意道:“我身上出了一身汗,黏得很,不舒服,我想去洗个澡,能让武丘去烧个水,再帮我换个床单吗?” 聂流尘无奈地摇头道:“南宫少爷,你现在身子虚,天又冷,还是不要随便沾水比较好。” 南宫意拼命摇头,说道:“我这样睡不着。” 穆兰荫道:“流尘,让他泡个药浴吧。” “好吧,我也出汗了,我回弟子居洗一下,换身衣服,顺带帮你把武丘叫过来,我找些药材,让他煮了给你泡上。”聂流尘看着床上的南宫意无奈地说道。 一会儿后,南宫意泡进浴桶里黑色的药水中,只觉得这股药香和聂流尘身上的很像,但又略有不同,但是闻起来真的很舒服,他擦洗着身子,在碰到毒丝的年轮时,先是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唇边带了一点笑。 南宫意穿好衣服,走回了房间,武丘对他说道:“少爷,聂流尘来了,在隔壁的房间里。” “嗯?去其他房间做什么?”南宫意向门外走去。 推开门,聂流尘坐在床上,靠着枕头,腿上盖着被子,他转身问道:“没着凉吧?” 南宫意摇头道:“我体温比一般人高多了,哪有那么容易着凉?” 聂流尘点头道:“我今晚就睡这里了,你若不舒服就让武丘来叫我。” 南宫意皱眉道:“住这里做什么?大半夜的不舒服还得跑出来,还要吵醒武丘。” 聂流尘笑道:“难道住你那吗?我是无所谓啊,但我可听说你不喜欢跟人靠太近。上次是没办法,必须跟你挤一张床,这次还是睡这边吧,就是被子薄了点。” “不薄啊。”南宫意摸了一下被子,直接上床钻进了被窝里。 对方的行为让聂流尘楞了很久,脸上也微微烫起来,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另一件事,他说道:“我刚才还想着去找床厚被子,怎么你一进来,这被子好像就不薄了。” 南宫意道:“那我便也睡这边吧。”他下了床。 聂流尘挑挑眉,说道:“可以,你现在睡吗?” 南宫意道:“头发还有些湿,我看一会儿书。”他转身走了出去。 武丘看到南宫意折回来,便问道:“少爷,你不会把我赶出去,让他睡我这吧?” 南宫意摇摇头,回屋拿了一个枕头和一本书,边走出去,边说道:“明天早上去隔壁叫我。”武丘张了张嘴,点点头。 南宫意进屋关上门,却发现聂流尘已经睡下了,他的眼睛下面时不时就有一点青黑,除了身为毒修的体质,想来也是熬夜熬的。南宫意坐在床头,开始看书,然后他诧异地发现,圣贤书根本栓不住他的眼睛。 “奇怪了……”南宫意扔下书,躺到床上,床内侧的人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南宫意翻了个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忽然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他伸出手在胸口按了一下,结果可能用力过猛,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聂流尘一下子惊醒,坐起来。 “没事……咳咳咳!”南宫意脸转到外面,咳得相当凶。 聂流尘起身说道:“这也叫没事,着凉了吧?叫你任性。”他起身下床找了药丸,递给南宫意,南宫意也不想解释了,接过药丸吃了下去。 折腾了好一会儿,已经很晚很晚了,聂流尘推推他,说道:“你睡里面吧,如果晚上还是不舒服,我下床也方便些。” 南宫意摇头道:“不用,我习惯睡外面。” 聂流尘疑惑道:“你平时不是不会跟人一起睡吗?还分里面外面?” 南宫意只觉得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赶紧说道:“反正你睡里面就是,里面暖和。”他听说过常跟阴气接触的魔修大多都怕冷。 带着几分疑惑,聂流尘还是回到床里侧躺了下来,南宫意灭了灯火,他现在眼前一片黑暗,心跳也慢了下来。 “你这边真的挺暖和的。”聂流尘翻了个身,微微靠了一点过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南宫意周遭被药草香包围了,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快要裂开了,于是乎他翻了一个身,背对着聂流尘,可是片刻后他又忍不住翻了回去,虽然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知道,那个人就在身边。南宫意伸出手,像以前小时候抱着被子或者布老虎一样,轻轻搭在聂流尘的腰上,他看起来清瘦,但抱起来手感是真好,让南宫意心花怒放,不知道是不是贪恋他身上的温度,聂流尘睡梦中挪了一点过来。 抱着是为了不让他冻着,就这么睡吧。南宫意索性伸出手揽过聂流尘,一边调息压制住狂乱的心跳,一边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两人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聂流尘从南宫意怀里抬起头,发现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迷迷糊糊中惊道:“我睡相这么差的吗?居然挪到你这来了。” 南宫意勉强睁开眼,把想起身的聂流尘摁回到被子里,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道:“昨晚睡这么晚,请个假吧,你好好睡。” 聂流尘想了一下,没说话算是默认了,翻了个身对着墙睡下了,南宫意下床,把门开了一条缝,对门外的武丘说道:“帮我和流尘向先生请个假。”然后一下关上了门,门外武丘的手保持着一个拍门的动作,呆住了。 南宫意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看见他睡着了,又把手搭了上去,安心睡回笼觉。 聂流尘先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腰上环着的手,他心中苦笑,还好不是我主动过去,是你自己挂上来的,他翻过身,看着身边人的脸,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南宫少爷,你是当我是枕头,是被子,还是当我是我来抱着呢?”南宫意睫毛翕动,慢慢睁开眼,聂流尘马上拍开了他的爪子,问道:“你是不是不抱着个什么就睡不着?” “没错。”南宫意点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头一次撒谎撒得这么面不改色,他猛然想起了武丘很久以前说过的那番话,扶了一下额头,心想:完了。 聂流尘赶紧支起身,问道:“头疼?”他的手覆了上来,觉得对方脸上是有点热。 南宫意赶紧说道:“没哪里不舒服。” 聂流尘坐起来,说道:“那就起床吧。”他下床开始在铜镜前梳理自己的头发,南宫意在他后面说道:“我来帮你吧。” 帮聂流尘系上发带的时候,南宫意握起发带的一端,看着上面的竹子,久久不愿意放开,久到聂流尘带着满脸的疑惑,回头看他。 聂流尘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这个角度给他的脸添了几分柔和。 南宫意依然握着他的发带,和他对视着,难得的是,聂流尘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再问。 满月之夜的梦境里,他们依然这么对视着,聂流尘带着不变的表情,看着眼前人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女修士们的yy是对的~ ☆、沧海(二) 聂流尘觉得自己记性也没有那么好,因为他忘了一个很重要的答案。 四月中,乔溪镇也有庙会的,而且规模比十月的还大,穆兰荫便让铁七带了几个小孩子去玩,几个少年也跟着,南宫意也跟着,只有武丘吃坏了肚子,没跟他们一起。 庙会上人相当多,乔溪是个大镇,平时人也不算少,可是今天真的太多了,满大街的人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涌出来的。铁七是个憨厚的汉子,不太会呵斥小孩,所以那群孩子更疯了。铁七在前面撵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跑,七八个孩子,真是够他受的。不需要特别关心的聂流尘和南宫意走在最后。 南宫意身上披着一件披风,在人群里慢慢走着,想跟聂流尘说话,他一回头,发现聂流尘被人撞了一下,差点被人群裹挟着远离他。南宫意赶紧跑了两步,拉住他的手,说道:“跟着我,小心点。” 聂流尘反手将他拉得更紧,说道:“拜托,子念,我才是地头蛇好吧?我拉着你,你跟着我。” 他向前走去,南宫意牵着他的左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手拉着手,走到了一座桥边,铁七正在给一群孩子买河灯,聂流尘松开手,说道:“我们也去吧。” 感觉到掌心的热度消失,南宫意不舍地捏了捏自己的右手,说道:“好啊。” 柳盈眉已经把自己的河灯写完了,她看见聂流尘转过脸,说道:“大师兄,字好看吗?” 聂流尘抬头笑着看她,说道:“还可以。” 正在提笔沾墨的南宫意抬起头,柳盈眉的河灯上端端正正写了“聂流尘”三个字,他微微眯了一下眼。 柳盈眉紧紧抓着聂流尘的衣袖,撒着娇说道:“大师兄,你就让我看一下吧。” 聂流尘把手中的河灯保护好,说道:“不行。” 另一边,南宫意已经悄悄地把自己的河灯放到了水中。 在柳盈眉的拉扯下,聂流尘寻了个空当,把河灯甩了出去。柳盈眉跺跺脚,伸长脖子想去看,可是河灯却越漂越远。她在背后推了聂流尘一把,说道:“大师兄最坏了!” 聂流尘原本在整理身上的褶皱,没注意到柳盈眉的举动,他向前趔趄了一下,差点落入河中,幸好被一个人拉住了。南宫意低喝道:“盈眉!别在这打闹!” 柳盈眉原本被吓傻了,现在听到南宫意说她,气得一跺脚,说道:“你谁啊?敢管我!”她自己跑去看灯了。 河边的几个更小的孩子发现河灯的彩纸遇水会掉色,在那捏得不亦乐乎,怕他们掉进水中,铁七赶紧去阻止他们。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南宫意牵着聂流尘。聂流尘抽出手,整理着衣襟道:“谢谢啊,带一群小孩子真不容易。” 南宫意笑道:“也没让你带啊” 聂流尘笑笑,说道:“可我是大师兄啊,总觉得应该去帮忙。”他转脸看向河上一片五光十色,又说道:“不过很开心,如果去年十月的庙会也是这么开心就好了。”去年十月中蛇祖门有个孩子感染了奇症,他帮助蛇祖门的大夫忙活了很久,就错过了庙会。 南宫意问道:“有何不同?” 聂流尘一耸肩,说道:“那时候我满十六啊。” 南宫意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之后一路上,南宫意一直若有所思,聂流尘问他,他也不说。 晚上,铁七带着他们去投宿,男孩子两间房,女孩子一间房,铁七自己没住,他出去了。 晚上,图远他们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聂流尘枕着枕头,闭眼,忽然,他感到了有人捏了一下自己的手。他睁开眼睛,看到明明单独住侧室的南宫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怎么了?”聂流尘不解。 南宫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把他的手拉了拉。聂流尘起身,任由他把自己拉了出去。 “跟我走。”南宫意在前面说。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0节 聂流尘跟着他,两人跑到大街上。一个摊贩正在收摊,南宫意停下来,买了一个祈愿天灯,拉着聂流尘一溜烟跑了,摊贩在后面徒劳地喊道:“小少爷,要不要火折子……” 两人一口气跑到山坡上,聂流尘喘着气问道:“我的南宫少爷,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南宫意说道:“我过生辰,兄长会带我去祈愿,虽然不是用天灯,应该差不多吧。” 聂流尘诧异道:“你过生辰?”他记得南宫意的生辰是在腊月的。 南宫意笑道:“给你的,算是给你的十六岁补上的。”他笑得很真诚,聂流尘点点头,。 南宫意用手在空中捏了一个火决,指尖亮起一点微光,他小心地点着了天灯里的蜡块,天灯慢慢鼓胀起来,两人站在天灯两边,握着它。 “哎呀!”南宫意忽然叫道。 “怎么了?”聂流尘连忙问道。 “没有笔,写不了字。”南宫意沮丧地说道,忽然,他抬起手指,往嘴里送去。 聂流尘连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哭笑不得地说道:“子念,没有笔也不能用血啊,跟阴修写夺命符咒似的,瘆得慌。” 南宫意低下头,说道:“都怪我。” 聂流尘说道:“可以用手指凭空写在上面啊,只要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南宫意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在上面写了起来,聂流尘从天灯后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想这位南宫小少爷,有时候怎么就这么幼稚呢,虽然这些举动看起来很小孩子气,不过倒真的挺可爱的。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温暖的弧度,手指翕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僵住了,停了下来。 南宫意问道:“流尘,你写的什么?” 聂流尘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写什么,你写的是什么?” 南宫意眼珠子转了一下,说道:“一个人的名字,你也可以写这个的。” 聂流尘说道:“如果要我写,我可以写一堆人,可是如果要我只写一个,我不知道写谁。”他抬头看向南宫意,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又低下头。 南宫意眼睛偏到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说道:“比如……盈眉?” 聂流尘认真考虑了一下,摇摇头。 忽然一阵风吹来,天灯歪了一下,怕灯罩被火烧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了手。 南宫意惊道:“你还什么都没写呢,我追回来。”他伸手拔云遥剑。 聂流尘抓住他的手,把他的剑按了回去,说道:“放飞的天灯哪有追回来的道理,谢谢你。”南宫意鼓了鼓脸,样子着实可爱,聂流尘忍不住捏了捏,说道:“真的谢谢。” 南宫意说道:“那我们回去?” 聂流尘看看头顶,只见星河璀璨,便说道:“客栈里多闷啊,咱们就在这里看会儿星星吧。”南宫意正求之不得,立马答应了。 两人找了一棵树,并排坐下,把南宫意的披风盖在身上。 “子念,你就别跟我兜圈子了。”聂流尘转脸看南宫意,天灯表示祈愿,在这里,也有别离的祝福这层意思。刚才小贩对客人介绍的“愿山远水长不相忘”他也听见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看着头顶的苍穹,南宫意开口道:“父亲给我写信,说想再过些时日就接我回去。” 聂流尘抬起眼睛看他,说道:“算来你在这边也快一年了。” 南宫意点点头,忽然正色道:“流尘,如果你们也把那个千千接回来,你能过去吗?”他知道仙魔之盟并不牢靠,很可能会再次交换人质的。 聂流尘想了想,说道:“让我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不忍心说,他在门里需要帮的忙很多,穆兰荫不可能让他过去。 南宫意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说道:“春天里我们家那边的琼花开得可灿烂了,可惜再过两个月就谢了,我想带你去看看。” 聂流尘道:“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南宫意撑着脸,看着头顶的星星,忽然说道:“能告诉我你河灯上写的什么吗?” 聂流尘犹豫了一下,说道:“家。” 南宫意诧异道:“家?” 聂流尘手撑在额头上,叹一口气,说道:“我是个孤儿,蛇祖门就是我的家,我是大师兄,便自命为他们的哥哥。家,对我而言当然最重要。”斗转星移阵里面发生的事情他真没记住多少,但是他记住了家破人亡的绝望。 南宫意缓缓道:“那你以后如果遇到一个你愿意相伴的人,他想带你走,你可否会愿意?” 聂流尘垂下眼皮,一耸肩,说道:“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南宫意又问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呢?” 聂流尘有点疲惫,他笑了一下,慢慢地说道:“我很俗,我当然希望对方长相人品家世都很好,但是如果真喜欢,我也真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南宫意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我好像相当符合啊。” 聂流尘枕着手,转脸看他,摇摇头道:“你很好,可我是魔修啊。” 南宫意挑了一下眉,颓然道:“灵修不行吗?” 聂流尘困意上涌,懒懒地说道:“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的,就想简简单单在一起,要那么轰轰烈烈做什么,找一个和自己不走一条路的,艰难险阻太多,想想就害怕。但如果真遇到了,真喜欢了……也再说吧,有些东西是没法选择的,如果真能选我还想去乔溪做个大夫开个医馆呢。” “你困了?靠着睡吧。”南宫意将自己肩膀垫在他的头下面,对方犹豫了一下,枕了上去。南宫意想了想,缓缓开口问道:“比如说,我呢?” 聂流尘困得不行,这个问题他心里其实想过很久了,只是也不知道他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但他困得不想思考,便说道:“你很好,若那个人是你……”他后面还低声说了一句,南宫意把他的答案听得一清二楚,他狡黠地笑了笑,偏过头在他头顶上啄了一下。 聂流尘忘记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觉得头顶上好像落下来什么,又听见南宫意在他头上又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我在灯上写了谁?”聂流尘没说话,他也害怕对方说出来。 四月的乔溪夜晚并不冷,南宫意在他们周围加了一道结界,将披风拢了拢,和他一起幕天席地,很好。 第二天,聂流尘从那棵树下醒来,看到自己枕在还在熟睡的南宫意怀里,披风下,他们的手叠放在一起。 抬头看着南宫意纤长的睫毛,聂流尘心里柔软了一下,但还是慢慢松开了他的手。南宫意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迷迷糊糊中伸手抱住了他。 “不抱着什么就睡不着?” “没错。” “可你该醒了。” “不想醒……” “你总会醒的。” “醒之前再抱一会儿。” 第二天,在漫天的青竹投下的浓密阴影中,聂流尘追上了行走在竹林曲径上的穆兰荫,说道:“师傅,弟子有惑。” ☆、桑田(一) “没答应就好,答应也不作数了。”聂流尘无比安心地拍拍胸口,又说道:“所以说啊,南宫少爷,我没答应的,别跟着我了。” 南宫意脸上扬起一丝笑意,说道:“我说的是,不算答应。” 聂流尘扶额道:“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不要玩这种文字游戏。” 南宫意道:“总之,你没拒绝。” 聂流尘沉默了,他说道:“不答应又不拒绝的答案,果然像我给的。”他转过身,认真说道:“我已经仔细反省过我自己了,有些事情,当断不断,让旁人觉得有可能,我想,不如把话说开了,我们没有可能。” 南宫意道:“不是。”想了一下又说道:“给我一点时间。” 聂流尘低头叹气,说道:“南宫少爷,你知道吗,悲哀的是,就算我们只如初见,也断没有任何可能,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南宫意的手从后面伸来,吓得聂流尘几乎向后一个肘击,可是他只是拿过了灯笼。南宫意道:“我给你打着灯笼,你专心找你的药。”他的手又在灯笼上抚了一下,灯笼在两人中间大放光明。 聂流尘扯了一下嘴角,说道:“拿灵力来做这种事,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南宫意盯着那盏灯笼,说道:“灯笼不够亮,别又被什么绊着。” 聂流尘捏捏眉心,心想怎么跟这个人就说不通呢,这么冷的天,还追着自己不放。等等,这么冷的天?聂流尘问道:“刚才咱们看到的那个是□□吧?” 南宫意摇头,说道:“我没太注意,应该是,要不就是青蛙。” 聂流尘回头说道:“虽已经冰霜化尽,但还是很冷的,这么冷的天哪来的□□,只能是被人挖出来的。”他把灯笼抢过来,说道:“咱们四处看看。” 南宫意在后面笑了一下,说道:“默认我跟着了?” 聂流尘一个转身,瞪着与自己平视的那双眼睛,带着轻微的怒气说道:“南宫少爷,能不能有半刻正经?” 南宫意点点头,说道:“你只管在前面走,我不说话。” 两人走了一段,发现前面有一圈光亮,一圈人举着火把,站在那里。感觉到后面有脚步声,几人回头,竟是十几个修士,有琼华的,也有蜀山的。 其中一个琼华门人只看到了前面走着的聂流尘,愤然叫道:“果然是你们这些魔修,人死了都不放过。” 另一个琼华门人接着说道:“说不定这次瘟疫还是你们所为,想多杀一些人,多收集一些阴气。” 一时间,对面的琼华门人纷纷讨论起来,火把的光亮照出他们脸上的愤怒、鄙夷、疑惑,现场乱成一片,蜀山门人想说话也无法开口。 聂流尘还没来得及说话,南宫意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阴着脸走出来,说道:“琼华门几时出了你们这种信口雌黄的人了?之前不说,这次聂先生是来救人的,和我们目的是一样的,你们都客气一点。按照门规,搬弄是非者,三十鞭罚,回去自己领罚。” 琼华门人一时间都鸦雀无声了,在他们对三少爷的了解里,他性子冷漠,而且说一不二,求情都没用。 蜀山门人赶紧开口道:“出现瘟疫之后,邵成秋长老马上就带我们过来,这位聂先生是在我们之后一天之内赶到的,来了之后一直尽心尽力研究药物,救治病人,如今无凭无据,怎好说一定是魔修所为。” 南宫意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聂流尘身前,说道:“你们说吧,这么兴师动众的,究竟是什么事?” 琼华门人互相看了一下,一个年轻的修士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少爷,是这样的,刚才您出去之后,我们在客栈一楼吃饭,结果旁边来了两个人,一个老妇,一个云游修士模样的青年,老妇哭哭啼啼地对青年说,自己的儿子死于瘟疫,尸骨未寒,坟竟然被人刨了,尸体被人盗走,而且,这个事情,在城里已经发生了很多起。” 另一个修士继续说道:“然后那个修士说,最怕是被人拿去炼作凶尸厉鬼什么的。这些不是只有……”他偷偷看了南宫意一眼,只见对方神色果然更冷了,赶紧把后半段咽了回去。 那个年轻修士又说:“我们觉得事有蹊跷,看您不在,私自决定出城查看,在路上遇到了蜀山的□□,便结伴而行,刚才到了这里,看见人影憧憧,就过来看看,结果那些人跑了。我们过来,只见到了几个挖开的坟堆,里面的棺材板被撬开,已经空了,而且,棺材板上和地上都有黑色的脚印,应该是……尸体自己走出来的。”他的目光投向聂流尘,他的认知里,会操纵尸体的,基本都是魔修。 聂流尘拨开南宫意走了出来,行至一行人的后面,果然坟堆被挖开,地上有一些棺材盖的碎片,还有一行黑脚印,从棺里一直延伸出来,延伸出一丈之后就消失了,从棺材盖子的破损情况来看,应该是被什么从里面突破的。 聂流尘说道:“确实像是从里面出来的,但诸位如何判断是魔修控制尸体走出,如果是自己尸变呢?” 那名年轻修士道:“这里的风水不是养尸地。” 聂流尘说道:“数日前衙役从城东水井里面打捞出一具僵尸,我今天去查看,那是一具毒化的尸首,带有剧毒,如果有人喝了那样的水,是很有可能在死后比一般尸体容易尸变的,这与是否是养尸地无关。” 这时候,刚才最先向他发难的年轻修士低声嘀咕着:“谁不知道你自己就‘正好’是一个毒修。” 南宫意转脸看向那个门人,喝道:“付元琦!想惩罚加倍吗?” 那年轻修士的脸霎时间白了。 聂流尘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位朋友说的不错,我确实就是个毒修,如果说实话也挨打,不好。” 南宫意冷冷地说道:“好,但前面的三十鞭不能免。” 付元琦很哀怨地看了聂流尘一眼,他自己都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视线里加入感激的成分。 聂流尘说道:“天下不止蛇祖门有毒修,也不止毒修会炼毒尸,我已经把毒尸带回去了,明天可以一起来看看。”他转脸对蜀山门人客气地说道:“请邵成秋长老一起来。”蜀山门人点头。 一个琼华门人说道:“我们来的时候,看到有人逃跑了,聂先生,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为何正好出现在这里?” 南宫意说道:“来陪我散步。” 聂流尘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家南宫少爷在蛇祖门调查金丹消失的修士尸体时,和我算是相识,他又关心此次疫情,我比他先到,当然来向我打听,我们边散步边说,就散到这来了。” 琼华门人本来一脸不相信,但看了一下南宫意的冷脸,都不敢质疑。 付元琦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先回去吧,三少爷,你要一起回去吗?” 南宫意想起聂流尘的草药还没找到,便说道:“是我硬拉聂先生出来陪我散步的,当然要负责把人安全送回家。你们自己回去吧。” 看到南宫意亲自提着灯笼,跟着聂流尘离开,所有的琼华门人都默默擦了一把冷汗。 离开众人的视线范围,聂流尘无奈地说道:“南宫少爷,你不要随便得罪自己人好吗?” 南宫意摇头,说道:“怎能让你受委屈?” 聂流尘低下头,说道:“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你要这么想啊,反正他们只能逞逞嘴上功夫,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南宫意还是摇头,然后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下,说道:“专心找药吧。” 聂流尘点点头,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到在一棵溪边的树下,聂流尘指着树上一小簇发蓝色光的蘑菇说道:“就是这个。”他踮脚去够,差一点点没够着,南宫意走过来,踮起脚,把蘑菇摘下来给他。 南宫意笑道:“身高相似,还是我手长啊。” “这个有毒,注意点。”聂流尘没理他,把蘑菇包起来放好,然后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方手巾,跑到溪边沾湿,回来给南宫意擦手。 南宫意道:“我直接去洗手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聂流尘摇头道:“溪水冷。” 南宫意看着他的手,说道:“你为何一直戴着手套?” 聂流尘道:“师傅说,有些草药,多一分,少一分,干一分,湿一分,都会从救人变为杀人,我平时戴着手套,抓药的时候取下来,手感会比较灵敏。” 南宫意说道:“不是怕冷就好,可惜了这么漂亮的手,要藏起来。” 聂流尘笑道:“你这些话倒是越说越顺口了。”南宫意看到他笑了,目光一下子转过来,完全不加掩饰,他赶紧偏过脸,脸微微烧起来。许久,说道:“我们回去吧。” 南宫意什么都没说,带他御剑回到了城前。一直到走到院子前,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进去了,南宫少爷,路上小心。对了,这个拿去,这里的水里捞出毒尸,不是所有的水井都干净,吃饭喝水之前验一下……蜀山那边我也给了的。”聂流尘递给南宫意一根骨针,南宫意看了一下,和当年那双筷子很是相似。聂流尘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推门进了院子。 南宫意站在院子门口许久,才转身离去。 “南宫意,我没看错吧?”远处屋檐上的黑影站着看这一切,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聂流尘举着灯笼,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里,给桌上趴着的黑子盖上薄被,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几个小孩子的病情,然后回到屋里,点上灯,把蘑菇放在桌上,翻开了桌上的《五瘟谱》,比对着。 黝黑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了振翅声,一个仿佛要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影子扑到了聂流尘的书案上。是一只纯黑色的鸽子,猛地一看像一只乌鸦一样,眼睛在灯光下蓝幽幽的,蹲在那里,歪着头看着他。 聂流尘看了鸽子一眼,发现它的腿上没有绑任何东西,他眸色一沉,站起来,走了出去。他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借着月光,看到不远处屋檐上坐着一个人,他坐在最边缘,两条腿垂着,手里拿着什么,看到聂流尘看过来,伸手对他做出一个举杯的动作。 宗无玄穿着星河门璀璨的修士服,头发在脑后随意绑着,没戴发冠,月色映出他柔和的五官,由于太过清秀,甚至难辨男女,他左手抱一个青花瓷酒壶,右手持一个青白釉酒杯,旁边还放了一个酒杯,那只黑鸽子飞过来,蹲在他的肩膀上。 “流尘,你可算回来了,等你好久了,要不要喝一杯?”黑衣男子笑着转脸看身后满脸疑惑的聂流尘,他的笑容很灿烂,但却不会给人太过殷勤的虚伪感,光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他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聂流尘在他身边坐下,接过酒,一饮而尽,问道:“安悦,你来做什么?” 宗无玄自顾自地喝着酒,道:“有事路过啊。”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刚从冀州回来,听说这边闹了瘟疫,就先来看看星河门要不要派丹修过来。我带回来那边的一种石炭,大小适合放进手炉,一小块能烧上好久,交给高远了,玥港这大冷天的,你应该需要这个。我不像你这么幸运,出个门还有人陪着,怕跌倒就搂着,怕委屈就护着,只能在这里一个人喝闷酒了。” “谢谢。”得知自己和南宫意的关系为他所知,聂流尘眉头还是微微锁了起来。 宗无玄又笑了起来,脸上一片明媚,他伸手勾住聂流尘的肩膀,又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可是喝多了,说错话不要怪我。我可真看不出来,这样的人都肯追着你走,人倒真是不错,长相人品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可惜应该不太会说漂亮话哄人,跟这样的人一块,流尘你真不会不习惯吗?流尘,你好像不讨厌他啊……你这是欲擒故纵吗?”他的脸低下去,看着拽住自己领子的手。 聂流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没有推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宗无玄放开环住他的手,扫了一眼他,疑惑道:“怎么一说他你就生气?我只是思念你了,来看你一眼,然后看你们一起嫉妒了,不行吗?” 聂流尘紧皱起眉头,片刻后说道:“你嫉妒什么?我跟他在一起……另有目的。” 宗无玄一挑眉,说道:“好吧。其实你要另有目的也不用跟南宫意……算了,我说了只是来看看你,看看我家流尘是怎么‘医者父母心’地来救人的。” 聂流尘眼睛一眯,说道:“你这语气可不对,还真是喝多了。” 宗无玄嘴角露出一点阴鸷的笑容,说道:“是喝了不少,但我主要是觉得这里满城人都该死,你偏偏要来救,不高兴了。” 聂流尘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放开了对方的衣襟,说道:“你的仇已经报了,还想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宗无玄的表情一下子凶狠起来,他恶狠狠地盯着远方,说道:“谁说报了?斩草除根没听说过吗?我没有你这么好的心肠,居然连那个姓项的小姑娘都愿意带在身边,还当成亲妹妹对待。” 聂流尘不悦地说道:“别提罄染,与她无关。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你说实话,这次瘟疫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宗无玄眼睛继续望向远方,说道:“没有。” 聂流尘叹气道:“没有就好,这可是全城百姓的命,别太胡闹了,要不连我都饶不了你。” 宗无玄抚摸着肩膀上的鸽子,说道:“对了,关于那个南宫意啊,我查到了一些相当有趣的事情,不过,你应该也知道了吧,要不当时怎么敢去琼华门单刀赴会呢?如果我哪天死了,他们清理我遗物一定会发现,呸,什么名门正道的中流砥柱,一样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聂流尘眼睛微眯了一下,说道:“那也不是南宫意的错,这个人你别动。” 宗无玄斜眼看他,手肘又搭上了他的肩膀,一抬下巴,说道:“哎,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真看上他了?” 聂流尘冷冷地回答:“没有,只不过这个人我自己对付就行。” 宗无玄松了一口气,说道:“没有就好,我还真挺担心流尘你喜欢上这么个人,啧,想想就辛苦,一辈子见不得光吗?我声明啊,我这么说可不是因为嫉妒。” 聂流尘道:“不会。” 宗无玄说道:“不会什么?不会喜欢上,还是不会一辈子见不得光?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真和他一起,怕是只会委屈自己,不会委屈他,所以啊,我诚心奉劝你,离他远一点。你要真的另有所图,我倒放心了。” 聂流尘表情稍霁,看着头顶一片黑暗的天空,说道:“我知道的,谢谢。” 宗无玄想倒酒,发现酒已经倒空了,他放下酒杯,撑着脸道:“流尘,可惜现在天太晚了,要不好想听你吹笛子啊。” 聂流尘笑笑,看着他说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的笛子不是随便吹的,不过你要真想听也可以,下次吧。” 宗无玄也笑了,说道:“好,我们说点别的吧,我现在就只想问你要那样东西。” 聂流尘道:“你要丹药,我一定想尽办法弄来,想要法器,我也会尽力借来,但那个东西只是个传说罢了,而且那个东西极其危险,你到底要来做什么?” 宗无玄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就不能帮我吗?” 聂流尘把脸偏向一边,说道:“我真没办法。” 宗无玄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就自己想办法。” 聂流尘也叹气,说道:“你别太胡闹,如果真的做得太过,我怕你引火自焚。” 宗无玄咬牙说道:“那东西我必须拿到。不说了,这里风大,赶紧回去吧。”他站了起来。 一道蓝色的光芒闪过,宗无玄踏上自己的逝水剑,御剑离开,黑色的鸽子跟着他飞去,两片黑色羽毛在聂流尘面前悄然落下,化成一丝黑烟。 “宗安悦……”聂流尘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动了动,皱起了眉头。 ☆、桑田(二) 第二天,一行人聚集在蛇祖门的院子里,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里面那个院子放了一块木板,上面停放了一具人的尸首。 说是人,但已经几乎看不出是个人的样子,那个人赤身裸体,皮肤呈现黑色,五官模糊成一团,周身溃烂,几乎没一块好肉,而且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在场有几个灵修一见这样子,直接出去吐了,后来又有几个闻到气味,又争先恐后地出去吐了。 聂流尘脸上包着湿手巾,对邵成秋说道:“邵长老,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具尸体是死前被人从口鼻灌入毒水,但还是保持着他的性命,让毒渗透他每一寸血脉,这样的毒尸,不仅身带剧毒,而且怨气很重,招魂的时候你也听到了,他以前是一个卸甲归田的士兵,是在瘟疫爆发前被人偷袭,做成毒尸,然后投入井中的,但杀他的人全程戴着面具,他也不知道是谁。” 邵成秋弯腰,又把尸体看了一遍,说道:“那聂先生之前的推测应该是对的。” 聂流尘点头道:“冬天一般疫病不容易流行。有人把毒尸投入城里的水井中,喝了这种水,身体会变差,瘟疫更容易流行,那城东的水井平时少人用,也无人注意,但地下水脉是相通的,毒液会蔓延,不过,我今天去检查了好几个水井,水已经基本干净了,接下来,就专心找药对付疫病就行了。” 邵成秋站起来,说道:“聂先生真是有心了,我看你眼下青黑,定是疲劳所致。自己也要多注意啊。” 聂流尘笑了一下,说道:“感谢关心,在下只是尽力而为而已,只是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肯定有人在背后操纵,还是要好好调查。” 邵成秋点头,说道:“我这边做了一个药方,应该是有效的,聂先生看看。”他递过来一张纸。 聂流尘看了看,皱眉道:“这个药方好是好,但里面有龙涎香之类的名贵药材,买都难买到,就算有货,也不是一般百姓能买得起的,如何推广呢?我看这个可以换成……”他一口气报了几个药草的名字,多半有毒。 邵成秋说道:“毒草入药,有危险啊。” 聂流尘笑道:“我配完药,会自己先服用,没问题再给病人喝。” 两人一人一句地讨论着,琼华门的丹修也不时说上几句。 邵成秋说是长老,但除了头发是白的,脸完全是盛年男子的模样,面若冠玉,眼如寒星,再兼之身姿高大挺拔,拂尘在手臂上搭着,整个人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仙人下凡的感觉,只可惜说话时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太难亲近了一点。 南宫意很少在心中仔细品评别人的相貌,可他现在上看下看,长相不便评说,邵成秋的风华气度极其出众,可以说毫无悬念地凌驾于自己之上,他忽然有种紧张的感觉。 邵成秋称赞了聂流尘一句,聂流尘面露微笑,两人相谈甚欢。南宫意在旁边站着听,看聂流尘笑了,他便把脸偏到一边,正好脚下爬过一只小蝎子,他立刻抬脚踩了下去,非常用力地碾了碾。 “我的蝎子……”项罄染在旁边小声说道,她蹲在地上,抬起头,泫然欲泣:“好不容易训练得会摇尾巴跳舞了……”她的声音很小,应该也知道不能打扰大人说话。 “你——赔——我——的——蝎——子——”项罄染就这么抬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比着嘴型。 “等——下——再——说——”南宫意无奈地也比着嘴型,和她大眼瞪小眼。 “所以说,我们这几天研究一下药方,也请琼华门那边对尸体失踪的事情做一些调查,可以吗,南宫少爷?南宫少爷……你在干嘛呢?” 被项罄染拉扯着衣袖的南宫意回头,看到所有人都在诧异又认真地盯着他。 “啊?流……聂先生,尸体走失的事情琼华门来负责,没问题。那个……罄染只是觉得我腰上的玉佩好看。”南宫意连忙拍掉旁边项罄染的小爪子。 琼华门丹修被昨晚的事情震慑,已经不敢再多嘴了,说道:“三少爷,那我们……回去?” 南宫意说道:“关于毒尸的来源,我还有问题,你们先回去吧。” 蜀山和琼华的门人都走远后,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你赔我蝎子!”项罄染哭成一团。 聂流尘给了南宫意一个“你摊上大事了自己看着办吧我管不了”的眼神。 南宫意不安地问道:“那个小蝎子……很贵重吗?” 聂流尘一摊手,说道:“玥港现在能去玩的地方都没开门,小孩子嘛,又没人陪她,我们打扫的时候扫出一窝蝎子,她挑了最大那只,用来训练着玩。别看那只蝎子这么点大,罄染可是用绣花针认认真真在它背上刻上了蛊咒的。” 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带一个小不点来?南宫意哀怨地看了聂流尘一眼,对方同样回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你又不让我玩屋里的东西……呜哇,小蝎子,你死的好惨啊!”项罄染哭得几乎滚到地上了,看起来甚是可怜,南宫意扶着额头,聂流尘嘴角抽动着。 两刻钟后,在角落蹲着挖土的南宫意站了起来,揉揉有点发酸的腰肢,项罄染欢欢喜喜地捏着一只比原来大两倍的蝎子放在地上玩,还甜甜地说了一句“意哥哥,你真好”。 聂流尘递过去一方湿帕,笑道:“没人告诉过你,蛇祖门的东西都是不能随便乱动的吗?” 南宫意接过帕子擦着手,说道:“听说过,不过以前在青竹居住哪来这么多禁忌?” 聂流尘说道:“其实是有的,不过我隔几天在青竹居附近撒药粉,蛊兽过不去而已。” 南宫意一笑,说道:“想把那句话给你。” “什么?”聂流尘疑惑道。 “你真好。”南宫意笑着看过来。 正蹲在地上训练蝎子的项罄染忽然觉得好冷,她四处看看,困惑地带着小蝎子走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聂流尘问道:“那个……尸体出走的事情,你怎么看?” 南宫意摇头道:“只能去新坟守着了。” 聂流尘道:“好,你们对毒化引起的尸变不够了解,到时候带上我一起。” 南宫意点点头,又问道:“屋里那些孩子是?” 聂流尘摇头叹气说道:“都是一些流浪儿。我是来给人治病的,住客栈不方便,这间房子的主人原本是一对当大夫的夫妻,后面那间房子是装药的仓库,后来那对夫妻在洪水中淹死了,他们的哥嫂就把这房子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卖给我了,我住进来之后才知道那个唯一没有病倒的黑子就是原来主人的孩子,父母双亡后流落街头,和那些流浪儿混在一起,一直在照顾生病的同伴,我就一并给带回来了。” 南宫意道:“你倒真是医者父母心。” 聂流尘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师傅教的怎么敢忘记呢?”他忽然低下头,脸上涌上一片失落。 想起穆兰荫的容颜,南宫意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治疗可有进展?” 聂流尘摇头道:“吊着一口气呢,不过幸好没有恶化。不说了,我去配药了。你们如果要去查尸变的事情,记得叫上我。” 南宫意问道:“东西不能乱碰,敲门总可以吧?” 聂流尘笑笑,回头说道:“我傍晚去客栈找你。” 傍晚时分,客栈空旷的膳厅里,琼华门人很自觉地让到一边的桌上吃饭,不时偷瞄在中间桌上安稳坐着的聂流尘。蜀山门人从楼上下来,很客气地向聂流尘打了招呼,然后走到琼华门人身边坐好。 琼华门人悄声问道:“你们怎么对他这么客气?” 蜀山门人道:“他医术挺好的,邵成秋长老很欣赏他。” 南宫意正好下楼,把这句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皱皱眉,走到聂流尘身边坐下,说道:“这么早就来了?” 聂流尘点头,说道:“我刚才把药方给门人了,反正待在那里也无事可做,便过来了。” 南宫意微笑道:“还早,不能现在出去,你吃饭了吗?”对方摇头。 “那就先吃点吧。”南宫意说完,猛一回头,一群伸长耳朵偷听的琼华门人又开始端端正正地吃饭。 聂流尘轻咳一声,低声道:“在外人面前收敛一点。” “好。”南宫意笑笑,忽然,他的笑容僵硬了,说道:“对不起。” “怎么了?”聂流尘被吓了一跳。 南宫意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聂流尘松了一口气,说道:“听你的啊,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南宫意摇头道:“你说,不要报香菇炖鸡、红烧狮子头那种我喜欢吃的。” 聂流尘想了很久,说道:“随便吧,现在是瘟疫时期,食材不一定充足,我想吃鱼,有什么鱼就吃什么,此外喜欢吃素,口味和你一样,清淡。” 他没说错,这种时候,客栈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鱼只有鲫鱼。 “鲫鱼也好,可惜多刺。”聂流尘感慨着。 南宫意看了他一眼,夹了一块鱼肉进碗里,专心挑刺。挑完之后,他把鱼肉夹起来想往对面递,聂流尘注意到他的动作,抬脸看琼华门的人没有看到,马上伸出筷子,把他的筷子按了回去。 聂流尘对他摇摇头,南宫意看他神色正经,便不再勉强。 “谢——谢——”聂流尘比了个嘴型,南宫意忍不住笑出来,和偷偷摸摸说话的项罄染真是太像了。 觉得桌上气氛不太对,聂流尘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尸体的事情,怎么样了?” 南宫意道:“我今天去查过了,能问到的一共有九户人家尸体丢失,你猜的很对,九户人家几乎都分布在城东,应该是水源被污染最严重的地方。” 聂流尘想了想,问道:“那这两天的逝者安葬在何处,可调查好了?” 南宫意点头道:“自然。” 听到那边的南宫意和聂流尘交谈无比正常,一拨偷听的人也便觉得无趣了,一排立着的耳朵都收了回去。 等众人吃完,店小二收拾好了桌上的狼藉,几个人走了进来,是邵成秋和几个蜀山弟子。聂流尘和南宫意赶紧起身行礼,邵成秋伸手止住他们,在他们这一桌坐下。 “聂先生,你配制的药粉我已经撒到城里各个水井里了,刚才我用诸多方法检查了一遍,应该没又问题。”邵成秋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聂流尘点头笑道:“好,有劳了。”南宫意皱着眉头想,原来对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大冷脸说话是这种感觉啊,说实话……不太好,他突然很同情以前在他面前还能嘻嘻哈哈的姚青页,可是聂流尘对这一张冷脸笑得也很自然啊。 邵成秋又问道:“为何聂先生不自己去呢?” 聂流尘摇摇头,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指指眼下一小片若有若无的青黑,这一切都在向世人昭告他魔修的身份,他怕别人不信,也不想给自己惹来质疑。 南宫意眉头皱的更紧了,邵成秋则说道:“在下相当佩服聂先生,请勿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 聂流尘笑了一下,说道:“晚辈真是太荣幸了。” 邵成秋说道:“家师一辈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过聂先生的师祖,所以作为蜀山这代长老,我们对魔修并不抱有很大的敌意。” 聂流尘一听,微微楞了一下,然后认真地问道:“邵长老的师傅觉得师祖是什么样的人呢?” 邵成秋思考了一下,淡淡地说道:“如果非要形容,非黑非白,但是光明磊落。” 聂流尘浅浅一笑,点头说道:“是了。”又补充道:“照我想来,蛇祖门的师祖也该是这样的。”南宫意看了一眼聂流尘,发现他的表情满满的都是欣喜。虽然知道这欣喜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被正道认同,但南宫意忽然觉得更紧张了。 夜幕降临,邵成秋起身告辞上楼,南宫意对聂流尘说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城外的一处乱葬岗,分三路人马埋伏在三个新坟处。聂流尘和南宫意一队共有五个人,他们埋伏了将近一个时辰,土里没有任何动静。 “有没有可能这个坟没问题啊?”一个琼华门人问道,他腿都麻了。 “有可能,毕竟我没能亲自检查尸首。”聂流尘说道,他搓了搓手,往上面呼了一口气。他旁边的南宫意看到了,便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覆在聂流尘手上,手套的材质非丝绸也非棉麻,但是入手能感觉到一阵凉意。 聂流尘转过脸来,用眼神示意他放开,南宫意摇摇头。 事情发生只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林中忽然涌出来一阵黑气,贴着地面迅速蔓延,黑气里面又亮起一阵白光,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亮,短暂地失明了。南宫意只觉得身体好像被卷进了漩涡里,他只能把手收紧,紧紧握住掌心中的一片凉意。 远处树上原本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他一直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一见黑气和白光,也是一惊,手垂下来,自言自语道:“居然自己出来了。”他转身欲逃跑,但刚迈出步子,白光已经把他裹了进去。 ☆、桑田(三) 当南宫意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牵着聂流尘,站在小树林的另一端,四周没有其他人。 南宫意对身边还在揉眼睛的聂流尘说道:“莫非是传送大阵?” 聂流尘道:“是传送阵,有阴气,肯定有魔修,可是这种级别的阴气……不对,千千应该还在闭关,而且她应该也做不到,难道是阴脉外泄?” 南宫意道:“你我都没有受伤,对方应该不是想伤害我们,只是想把我们支开。” 聂流尘道:“赶紧把大家找回来。”他话音刚落,小树林外围便亮起了两个信号烟火,一青一白,分别代表琼华和蜀山。 不一会儿,所有人便聚集在了一起,大家都只是轻微擦伤,清点了一下,发现少了一个人。 “救命啊……是禺疆,是禺疆!”付元琦惊慌失措地从树林里跑出来。 “禺疆?”南宫意心中一惊,传说中的瘟神? 聂流尘皱起眉头,说道:“你可看清楚了?” 付元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缓了很久,说道:“我刚才被甩出去,撞在树上,结果从树丛中间看到一个怪物,上半身是个人,脸看不清,下半身是一团摆动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鱼尾,反正不是个人,然后有死人从坟里爬出来,他抓着死人,在黑气里消失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很久之后,南宫意道:“我们要查一下,如果真是禺疆,目前的人手可不够。” 一直若有所思的聂流尘摇摇头,说道:“禺疆除了瘟神可是风神,没听说过会释放阴气,召唤死人啊,可以多找人来,但必须要查清楚。” 众人纷纷点头,付元琦道:“那个怪物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太危险了。” 聂流尘道:“你们可以先回去,我在这里等到天亮,再看一下。” 蜀山门人道:“树林里面不知道有什么,聂先生一个人太危险了,我们都留下。” 聂流尘摇头道:“这些人里只有我找得到阴气溢出位置的线索,所以我必须留下,等到了早上,我再回去,邵长老还在配药,你们还是先回去给邵长老帮忙。人都在这边的话,到时候回去也不方便。” 南宫意道:“行,我留下来保护聂先生,你们回去。” 聂流尘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坐在火堆边的聂流尘给了身边的南宫意一个白眼,说道:“我何时还需要你保护了?” 南宫意笑道:“有个人说说话总是好的,不是吗?呐,冷吗?过来我给你捂着。”魔修与阴气为伍,如果在疲倦状态下,很容易寒气入体。 聂流尘冷冷地说道:“你离我远一点。” “好啊。”南宫意撑着脸,笑着向旁边挪了一点。 聂流尘忍不住笑了,说道:“你现在倒是听话。” 南宫意道:“我高兴你没赶我走。” 聂流尘扶额道:“南宫少爷,我警告你,你以后别缠着我,就算你要缠着,别做得这么明显好吗?还好今天你是背对着你家的修士,要不挑个鱼刺都挑得那么含情脉脉,瞎子才看不出来。” 南宫意问道:“知道何妨?” “你……”聂流尘被气笑了,往离他更远的地方挪了挪。 两人的身影落在一双窥伺的眼睛里面,那双眼睛一下子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哼!什么世家公子,真是鬼迷心窍。”一只手掏出了几张符咒。 听到响动,南宫意的云遥剑出鞘,在前方空中横着架住,几张符咒飞来。碰到云遥剑上,燃起几团火焰。两人站起来,南宫意把聂流尘挡到身后。 黑暗中出现一个人影,此人站在树丛中,看不出身形,穿着黑衣,戴着面具,抱着手臂,冷冷地笑着,笑声沙哑难听,一如夜枭,应该是用药物改变过的。 南宫意收回云遥剑,挽出一个剑花,剑指前方,聂流尘的青锋刀也出了鞘。 黑衣人说道:“南宫少爷,你和魔修一起居然可以这么开心?” 聂流尘恨声问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调查尸体走失事件啊,你们这些魔修怎么就这么死性不改呢,连普通人的尸体都不放过。我可是很负责的,会一查到底。”黑衣人一耸肩,又说道:“话说,你居然又勾搭上了琼华门的南宫少爷,果然比原来那个俊朗有为上百倍,可喜可贺,真有你的。” 南宫意转脸看聂流尘,他的虎牙深深嵌进下唇里,可见正在艰难地隐忍着。 聂流尘问道:“你想怎样?” 黑衣人负着手,说道:“不想怎样,只是有些事情想来提醒一下南宫少爷。”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1节 聂流尘瞳孔一下子收成一个小点。 南宫意冷冷地问道:“阁下想提醒我什么?” 黑衣人说道:“提醒你,你身边那个人可是为了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甚至不惜把自己献出来做筹码。我说你身边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呢,当年乘风门的贺西铭门主,对身边的一个俊俏的白衣书生青眼有加,天下珍品,赏赐无数,时时把人带在身边,看他的眼神都能把周围人腻歪死。这是为什么,南宫少爷应该感同身受,不用我多说了吧。南宫少爷,不知道□□之上,你是否觉得他很熟练呢?你可别落得和贺门主一样的下场啊。” 聂流尘的脸本来就白皙,这些话听得他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最后竟如同一张白纸,他抓住青锋刀的手也无力地滑了下去,刀落到地上。南宫意运起云遥剑向对方刺去,对方可能自知不是对手,掷出一个烟瘴符,在蔓延的烟雾中转身跑了。 南宫意想追过去,聂流尘低着头,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 “别追了,求你,别追了……”聂流尘喃喃地说着,脸低垂着。 他这个样子南宫意从未见过,只觉得心中甚是难受,便依了他的话,收了云遥剑,静静地站在他对面。 聂流尘忽然大声说道:“我没有!”灯笼放在两人旁边,映出地上晕开了两点水渍。 南宫意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聂流尘紧握着拳头,声音里带了鼻音,他又说道:“都怪你!”他忽然伸出手,扑到南宫意怀里,头倚靠在他肩膀上。南宫意被他这一扑,靠到了边上的树干上,手中的云遥掉到地上,他感觉自己肩膀上的衣料很快湿了一片。 聂流尘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去,他在南宫意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没有……他对我确实好,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我只是想借机杀了他而已,答应他是多简单的代价,多好的机会啊……可是每次,我就是做不到……他说我玩得多么好的一手欲擒故纵……我要是就直接就答应了多好,就不用一直被人讥讽和嘲笑,也不用生受那些拳打脚踢,更不用冬天被泼一身冷水……这些年来,我身边连个能诉苦的人都没有……” 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南宫意赶紧伸出手抱住了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几下,他每说一句,他的手便收紧一分。 聂流尘在南宫意怀里抖个不停,小声说道:“子念,想到这些,我还是害怕……” “别怕,流尘,以后就有我陪着你了,不会让你被伤害的。”南宫意的脸在他发间蹭了几下。 聂流尘眼泪还是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他又在喃喃的说着什么,模糊难辨,南宫意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过了很久,他伸手擦了一下眼泪,脸靠在南宫意耳边,低声叫道:“子念。” “我在。” “子念。” “我在。” 此后南宫意耳边除了低声的啜泣,便没其他声音了,他伸出手,缓缓抚摸着聂流尘的后背,帮他顺气。 聂流尘忽然抬起头,问道:“我这样是不是太难看了?” 南宫意摇摇头,说道:“没关系,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 聂流尘笑了一下,又把脸埋了回去。 南宫意柔声道:“还是怕冷啊,身子这么凉。” 聂流尘小声道:“就不该跟你们出来乱跑,在家捂被窝多好。” 南宫意笑笑,认真地问道:“被窝有我暖和吗?” 聂流尘低头若有所思,认真地摇摇头。 两人抱了很久,聂流尘又从南宫意怀里钻出来,皱眉说道:“我上次这样还是在师傅那里,八岁?九岁?” 南宫意摇头道:“不一样。” 聂流尘疑惑道:“什么不一样?” 南宫意认真地看着他,说道:“跟几岁无关,我可以一辈子让你抱着。” 作者有话要说:  能让流尘一秒退化成小孩子的也只有他的子念了…… ☆、桑田(四) 听到这句话,聂流尘双目圆睁,猛地抬起头,一下子放开了他,后退一步,说道:“你千万不要这么想。那个……失态了。”他的脸上除了眼睛还是红的,已经勉强恢复了平时淡定严肃的表情。 南宫意背靠着树,看着他,眼中一片平和,他说道:“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希望我这么想的,而且你也会这么想的,给我一点时间。” 聂流尘擦擦脸,飞快地捡起青锋,收回鞘中,后退几步,说道:“真的失态了,别当真。” 南宫意皱起眉头,问道:“你到底为何如此抗拒我?” 正在揉平身上褶皱的聂流尘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平静地说道:“以前,我以为是你给蛇祖门下的毒,是我们的仇人,可我连最简单地去恨你都做不到。因为我不相信你会害我们,这种相信都长在骨头里了。”他的嘴角带出一丝自嘲。 南宫意安静地看着他。 聂流尘又说道:“那时候,我的眼线遍布各地,琼华门是我盯防的重点。我总是听到关于你的消息,收服骨煞,驱除旱魃……各种各样的。你是我们的障碍,我以为自己只用去想,这样的人真让人头疼,我以后该怎么对付,可是……”他的脸偏向了一边。 南宫意道:“我知道。” 聂流尘继续道:“后来,我跟着贺西铭参加仙门大会的时候,远远看到你高高在上。我当时心里只有复仇,只想着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能让我的仇人们落入尘埃。可是看到当时被我以为也是仇人的你,就只剩下一种感觉,你就应该站在那里,在和我不同的路上成为德高望重的灵修。现在,我有家可归了,也没别的想法了。仙魔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发冲突,看看你那些门人怎么看我就知道了,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被你拖累。” 南宫意想起了南宫齐拂袖而去的背影。 聂流尘道:“师傅说,相忘于江湖也是一种选择。” 南宫意摇摇头说道:“我曾经想过,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会如何?一辈子把毒丝压制下去,还是有一天终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刚上郁离山的时候,我还想着,这么麻烦的事情,哪个毒修会愿意管我?你愿意帮我保守秘密,还愿意帮我拔毒,从那天晚上你通宵守着我开始,我就决定以后换我守你一辈子。” 聂流尘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么点小事……那只是感动吧,只是你不懂,误以为就是真心。” 南宫意平静地看着他,说道:“还有,在我还没想起那些的时候,你救下我,我就觉得自己很奇怪,老在想你的事,你从虚独山走后,我发现我怎么都不能静下心来。后来,大哥派我去乔溪,我用各种理由延长时间,我上不了断崖天途,去不了蛇祖门,只能每天在乔溪大街小巷徘徊寻找,可是乔溪已经变了太多,我发现,无论去哪,我都找不到你。” 聂流尘捏捏眉心,摆摆手无奈地说道:“你傻吗?我家有那么不省心的门主,我哪有空出去乱逛。” 南宫意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挺傻的,我只是想,我就在那里一直找,一定要找到你,当面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聂流尘道:“你说过了,我现在也接受了。我当时真的很难过,但是,我想明白了,九年了,什么都变了,你不知道对面站了一个变成什么样子的人,也许是个疯子,也许是个恶鬼,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那一剑,其实真的来得很正常。” 南宫意道:“我知道我犯下了多大的错,但即使这样,你都没有完全舍弃我。” 聂流尘笑得无比苦涩,说道:“对啊,我是有多贱呢?你刺了我一剑,我居然还来投怀送抱。”他背过了身,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南宫意几步上前从背后环住了他,说道:“你不用来投怀送抱,让我来。” “你爱抱就抱着吧,反正我狠不下心来对付你。”聂流尘的声音再次带上了哽咽与颤抖:“但是南宫意,我求你放手吧……” 南宫意觉得怀里的人像一个提线木偶,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抗拒,也没有一点依赖,他咬咬牙决定无论如何自私一把,说道:“我不会放手……” “呵!南宫少爷,你还真是学会了厚颜无耻,我不想你跟着,不想看到你,我接受你道歉,但没有原谅你。”聂流尘冷冷地说着。 南宫意用力摇头道:“不是,你也不需要原谅我,我此生就全部用来补偿你了。” 聂流尘继续冷冷地嘲讽:“对了,我都忘了,你从来就是任性!这么多年白长个子,怎么就是不长性子,从前就是这样,那时候我还能随着你,现在还指望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吗?” “我就是任性又如何?你是已经答应我了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南宫意这句话用很温柔的语气说在聂流尘的耳边。 “我当时到底说了什么?你老说时间时间的。”南宫意看不见聂流尘的表情,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带上了不耐烦。 “你说,你总是那么累,如果我能真心对你好,你就答应。现在,我已经缺失了太多时间来证明。”南宫意说道。 聂流尘低声道:“我不累。” 南宫意将脸放在他的肩膀上,说道:“都是人,总有累的时候,累的时候总得有一个人陪着。” 许久,聂流尘轻轻说了一个字:“疼。” 以为他的伤口被勒到还是会疼,南宫意赶紧松开了手,聂流尘忽然转过身,大声喊出:“每天都要想这么多,头疼!”他抓住南宫意的肩膀,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南宫意,你这样也有脸说喜欢我,要对我好吗?就会趁人之危!我明明累得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别添乱了好吗?” 南宫意惊诧地看着他兀自通红的眼睛,感觉到肩膀上放着的手在收紧,他忽然笑起来,一把抱住了怀里的人,低声道:“好。”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带了颤抖的尾音。 聂流尘冷哼了一声,然后把脸深深埋到了南宫意的肩膀上。 南宫意轻声道:“可算跑不掉了。” 又是一声冷哼之后,聂流尘道:“你想太多了,我有的是方法跑掉。” “跑掉了也有办法再抓回来……反正这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觉得这放狠话一般的气氛不太对,但南宫意觉得心里很满,终于可以抱着这个人把这八个字说出来了。 “知道了。”语气很平淡,放在南宫意背后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许久之后,聂流尘抬起头,认真说道:“子念,我怕我没法和你偕老。” 南宫意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只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聂流尘有些疑惑。 “不管前路如何,跟我一起走下去。”南宫意说道。 聂流尘放开他,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眼里一片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在南宫意眼里的光暗下来之前,他笑出两颗虎牙,说道:“我不想对你说谎,我不能答应,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被迫与我背道而驰,我一定会先走的。” 南宫意面露愠色,把他的头按了回去,紧紧抱住。 东方出现一点白,已经燃尽的火堆旁边,靠着一个肩膀悠悠转醒的聂流尘伸手去推腰上放着的东西,甫一碰到,他一下子张大了眼睛,惊道:“我居然睡着了!” 南宫意放在他腰上的手没有放开,把他紧紧搂在自己身边,说道:“你都累成什么样了?罄染告诉我,值夜的门人说你来了之后,房里的灯经常一直亮到第二天早上。” “啊……子念,你昨晚就这么守着我吗?谢谢……”聂流尘揉了揉眼睛,他刚放下手,就感觉唇上覆上了一片柔软的暖意。 “不用跟我说这个。”成功占到便宜的南宫意抬起头,眼睛笑弯成了两个月牙。 聂流尘赶紧推开他,脱掉手套,跑到边上的山溪去洗脸,一边洗一边说道:“别乱来,有正事呢。” “好。”南宫意也走了过去,洗了洗脸,洗脸的间隙里,他微微转过身,看见身边人耳垂都红了,笑了一下。 聂流尘在树林里寻找着昨天晚上阴气的来源,却发现整片土地上都有细微的小孔,可见阴气是从整片树林的地下涌出。 “麻烦了。”他捏捏下巴。 南宫意问道:“如何?” 聂流尘指着地面,说道:“整片树林下面都是阴脉,但以前没听说过玥港这边有问题,怕是有人打开了一个阴脉的出口。” “哦?会有什么问题?”南宫意问道。 聂流尘收回手,看着玥港城说道:“我怕有一天凶尸会大规模出动,而且都不知道是谁做的,可能和偷袭蛇祖门的是同一拨人。” 南宫意问道:“我们能做什么?” 聂流尘说道:“赶紧解决瘟疫,同时请求增援,我也会给千千写信的……但她不一定会来,对了,你帮我给星河门方明哲单独写一封信。”他的神色很是正经,而且正经中隐隐带点担忧,南宫意点点头。 “赶紧回去吧,我给门人药方去煎药,应该煎好了,我得去看看。”聂流尘说道。 南宫意点头,带他从遇到王九的那段城墙处回到了城里,送他到院子附近。 因为瘟疫,大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在即将拐进小巷子的时候,聂流尘转身说道:“子念你快回去吧,你还有别的事情。” 南宫意点头,说道:“我自然知道事态紧急,你进去了我就回去。”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带了些许的失落。 聂流尘笑了,嘴边一颗小虎牙在朝阳里晃着,他走上前快速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下,挑挑眉道:“赏你的。”说完转身进了巷子。 过了一会,客栈楼下膳厅,几个正在吃饭的琼华门人在低声讨论。 “三少爷回来了?怎么满面春风跟捡到了神仙留下的秘籍似的?” “看来心情很好啊,要不去求个情,把鞭罚免了?” 南宫意脸一转,看向他们,众人一个哆嗦。 “别求情了……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呐,在一起了~ ☆、奸商 从聂流尘喝下自己配的药,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时辰,确认身体没有任何异状,他吩咐门人拿去给房间里的小孩子们喝下去。他一直坐在房间角落里,看几个小孩子的反应是否有异。由于太过于无聊,他和黑子聊起天来。 “启新,你以后想做什么呢?”聂流尘问道。 黑子本名就叫做柯启新,他想了想:“以后如果可以,想去济世堂当学徒,就是不知道他们收不收我。”济世堂便是玥港最大的医馆,同时也是玥港最主要的草药售卖处。 聂流尘笑道:“也想要当个大夫啊?”他遇见黑子的时候,他一直在帮同伴们敷额头降温。 黑子拼命点点头,说道:“继承祖业,和父母一样,还有,和你一样。” 聂流尘收起笑,说道:“我可不是大夫。”他希望自己只是个大夫,可是他太明白了,自己不是。 黑子低着头,想了想,说道:“我知道,那天我看到你们运来两个棺材一样的大箱子,哪有大夫会在房子里放那种东西,可是,就是现在,你就是个大夫。” 聂流尘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感动,他心想,无论自己有多少张脸,至少现在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大夫,稚童的话是不会作假的。他忍不住伸手摸摸黑子的头。 黑子问道:“流尘哥哥,你的医术跟谁学的呢,能不能让我也去拜他为师啊?这样我就是你师弟了。” “这……”聂流尘犹豫了很久,缓缓地说道:“是一位不入世的神女,很漂亮,很温柔,医术也相当高,而且只要她喜欢,可以在天边绣出朝霞和晚霞,只可惜她已经外出云游去了,不收徒了。”聂流尘觉得自己这句话里没有一个字是撒谎。 黑子低下头,有点失望地说道:“好可惜啊,那你能教我吗?” “我?”聂流尘歪歪头,说道:“不行,等你再长大一点,如果还想来找我学,那时候再说。”先不说这个孩子天资如何,他希望他可以自己去选择是否做一个毒修。 黑子更失望了,说道:“你经常看的那本书是说什么的,我可以看看吗?” 聂流尘赶紧摇头,《五瘟谱》上面除了对一些瘟疫的记载,更多的是用毒的知识,这么点小孩又没有师傅带着,还没法做出判断,他不希望对方毫无意识地走上自己也许不想走的路。 “你是不是也嫌弃我,觉得我肯定学不好。”黑子蹲在药炉边上,满脸委屈。 聂流尘赶紧说道:“怎么会呢?你如果真的想学,可以试着求一下经常来的那位白发伯伯,或者昨天那几位穿着青色和白色衣服的叔叔。”他下意识地觉得,要学医不如跟那些灵修学,就不需要一边学着救人,一边学着杀人了。 这时候蛇祖门人来敲门,说是邵成秋长老来了。邵成秋走进来,先是和聂流尘打了招呼,开始逐个检查病童的情况,他的检查很仔细,所以花了很长时间。 聂流尘道:“我刚才看了,脉象稳定了不少,烧也退了不少。” 邵成秋道:“不知道用的什么药方?” 聂流尘道:“我把那天跟您说的药方又改进了一下,把乌头、野豌豆这些带毒的草药减去了一些,换了一些性子比较平和的。” 邵成秋点头,说道:“我看他们身上还有水泡,怕是要加上一些祛除热毒的成分。” 聂流尘点头说道:“我继续研究便是。” 邵成秋又和他说了几句,忽然问道:“聂先生看起来精神相当好,想来是有好好休息了。” 聂流尘不知为何感觉自己脸上烫了一下,说道:“自然。”他忽然有点想看到某张脸。 过了许久,邵成秋刚想走,院子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其实聂流尘已经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了。那人便是济世堂的大掌柜,继承了家业,年纪不算大,叫做米颍沧,长得也算周正,作翩翩公子打扮,但眼神里却是一副盖都盖不住的市侩模样。聂流尘之所以和他打过交道,是因为他刚来的时候,让门人去买一些药材,结果对方以特殊时期草药严重断货为名,报出了平时将近十倍的高价。聂流尘听说后,亲自去拜会了这名“米盈仓”米老板,多次交涉后,还是被迫以市价三四倍的价格购入的草药,之后项罄染气不过,偷偷潜入济世堂的仓库中,回来说其实里面存货相当多,而且数这次瘟疫中必须要用的药草特别多。 米颍沧坐在大厅中打量着这间院子的格局,一看到聂流尘,就特别热情地说道:“聂先生,好久不见啊,不知道对疫病的救治可有进展?”大冷天的,他手中还拿着一把扇子摇个不停。 聂流尘笑笑,这位米老板手下好几个大夫疫病前夕忽然都回老家了,就剩那几个学艺不精的学徒在,说没问题有人信吗?他和邵成秋在大厅坐下,说道:“还好还好,只是如果不添加几味名贵药材,确实比较麻烦。” 米颍沧一听这话,马上凑了过来,聂流尘扫了他一眼,一扬手让手下都退了下去。 “聂先生,我跟你说啊,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草药商人,过得很不容易,一年到头赚不了多少,平时呢,那些名贵药物又没什么人买,唉,我倒是希望能廉价卖出,拯救苍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是,小本生意赔不起啊。我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送葬的队伍,那些失去至亲的人们,心中甚是悲苦。”米颍沧说着说着,好像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用扇子遮着脸,好像在擦拭眼泪,扇子上一个帝皇绿的翡翠吊坠一晃一晃。 聂流尘对他拙劣的表演不为所动,他推过去一盏茶,说道:“米老板心怀苍生,鄙人相当佩服,只是名贵草药一般人买不去,只怕即使知道了药方,也有很多人因为囊中羞涩而错失治疗的机会,我更是于心不忍啊。” 米颍沧放下扇子,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倾家荡产,他们也希望能保下一条命,所以啊,就现在这个药方就已经很好了,您二位也不必再费心费神去想新药方了,我呢,尽快飞鸽传书从全国各地多调配一些药材过来,只是这样下来,运费之类的又要加不少,唉,惭愧惭愧。”他又感慨一番,连拇指上的镂空金丝扳指都沾了几滴眼泪。 现在能用的药方里面包含了虫草等贵药,再加上济世堂囤积居奇,别说普通小老板姓了,连稍有积蓄的殷实人家都会皱眉。邵成秋原本一直静默地听着,听到这番话面露怒气,想站起来,聂流尘示意他稍安勿躁。 聂流尘说道:“米老板,我也知道您难做,这么少有的药材,这么大的需求,您得多费心啊?我们都能理解,您卖高价是理所当然的,都是人,都要好好过日子,怎么能让你亏了本去?”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些药材虽然是比较名贵,但也不算非常难弄到,只是眼前这人趁机发死人财罢了。 米颍沧拼命点头说道:“是啊是啊。”邵成秋皱着眉,用茶杯挡住自己脸上的不快。 聂流尘话锋一转,说道:“所以,邵长老,我们要赶紧研制能让百姓买得起的药,不能让米老板吃亏。” 米颍沧被噎了一下,又说道:“两位这段日子真是受累了,我给两位略备了薄礼,请两位一定笑纳,这几日好好休息一下吧。” 聂流尘看了邵成秋一眼,说道:“好啊。”邵成秋不解地看着他。 米颍沧让手下搬进来两个盒子,他拿到聂流尘面前,说道:“请两位笑纳。” 聂流尘问道:“这是什么?” 米颍沧从后面掀开盒子盖,说道:“一点小意思。” 邵成秋的脸色一变,聂流尘猛地站起来皱起眉头喝道:“米老板,你什么意思!” 米颍沧低头一看,也吓到了,只见盒子里面的金银之物全部包裹上一层黑金之色,仿佛一盒子黑炭一般,他心下骇然,赶紧关上了盒子。 聂流尘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说道:“米老板,你想多发财,想行贿赂之事我先不提,你既然已经知道里面都是一些黑心财,还拿来,是想让我良心过不去,表面也难堪吗?” 米颍沧嘴唇哆嗦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他想起几天前有人对他说的话,指着聂流尘骂道:“肯定是你自己搞的鬼,你们这些从外黑到内的魔修,呸,走着瞧,你做出药方来也没人敢用。” 聂流尘眼睛一眯,米颍沧手里的盒子忽然从缝隙里涌出一团黑气来,像有生命一般,攀到他的手上,他吓得把盒子一扔,跑了。 米颍沧跑出去没几步,忽然后面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两个裹着黑气的盒子正面向他飞来,一个砸在脸上,一个砸在肋骨上,一个砸的门牙都松了,一个砸得肋骨都快断了。 “副门主说了,来人家家里做客,出门的时候,贵重物品要查验清楚,别落下了。”门口的高远拍拍手,关上了门。 “这人真讨厌,长得也讨厌,打扮也讨厌,说话更讨厌。”项罄染从屏风后面钻出来,聂流尘摸摸她的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说道:“邵长老,罄染小孩心性,才有这么一出闹剧,您见笑了。” 这时候,两人才发现邵成秋脸上扬起的笑容还未落下,他注意到他们看了过来,轻咳了一声,板着脸说道:“也是罪有应得,那药方的事情麻烦聂先生陪我一起继续考虑了,我先回去了。” 邵成秋走后,项罄染道:“虽然只是一小下,但那个白发的伯伯笑起来好好看啊。” 聂流尘点点头,说道:“是的。” 项罄染咬着手指道:“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笑呢,流尘哥哥,你说如果世上有没有人连笑都笑不出来,多可怜啊。” 聂流尘想起了什么,微微低下了头。 这时候,蛇祖门人来报,说是那几个生病的小孩子的其中一个醒了,聂流尘摇摇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赶紧走了过去。 南宫意走在小树林里,手里摩挲着一片莹白的碎片,他知道,这属于霜流门的水正伞,碎片很干净,肯定是新落下来的,可是这几天并没有霜流门的弟子出现过。直觉告诉他,霜流门肯定和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南宫意抬起头,望向树林顶上的天空,那个黑衣人肯定也没有这么简单,聂流尘说不定知道得更多,可是他自己不愿意说,南宫意也不会去逼迫他。 南宫意忽然觉得无比的失落,聂流尘对他还是连坦诚都做不到。想起聂流尘说过的,不一定能陪他走下去,南宫意独自站在树林中央,长长叹了一口气。 后来两天聂流尘很忙,两人也只能说说话,南宫意也没去打扰,但他其实很怕,怕断崖天途再次横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进展不够快的话,流尘就回去了哦~所以下章… (●??`●) ☆、相许 自从那个药方初见成效后,聂流尘加紧了对药方的改善,再加上邵成秋和琼华门丹修的建议,他改了其中几味药。 两天过去了,聂流尘正在配药过程中,南宫意带着琼华门人来了一趟,他们走后,聂流尘再次回到了装药的仓库。忽然听见有人敲窗。药库在院子最里面,有一扇窗正对着一条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 聂流尘打开窗,看到了南宫意的脸。 “你怎么来了?”聂流尘有点惊讶。 南宫意说道:“求援信已经发出去了,几位门主希望先能确认一下,我昨晚和今天又出去查看了一番,都没发现异状,对了,你让我给方明哲的那封旁敲侧击的信始终没回音。”他的表情有些委屈,事情已经办完了,为什么不能来? 聂流尘笑了笑,又说道:“这我知道,听说方明哲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天了,但是我问的是,你怎么来了?” 南宫意笑道:“想你了。”聂流尘满意地移开,南宫意攀上窗子,跳了下来。 聂流尘其实有点哭笑不得,继上次在他家院子门口蹲守,然后是翻墙,这次居然还学会了爬窗,小时候南宫临教的?他问道:“你父母和你大哥知道你变成这样,真的不会杀了我吗?” 南宫意关上窗,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怕过段日子离开玥港之后,就很难有机会去找你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就在那里,独处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聂流尘觉得无比心疼,主动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南宫意道:“不过一定会有办法的。” 聂流尘笑了笑,说道:“子念,真的很难。”他反手翻开两个药柜,拿出两种药材,举在手中道:“这是雪莲,这是墨兰,雪莲孤立高山,墨兰独居深谷,这两种花注定无法生长在一起。” 南宫意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聂流尘把药材放回去,说道:“你若想留下来,就在这里等一下吧,我现在真的很忙,不能陪你。” 他转身开始配制药材,偶尔念念有词,全神贯注,在各个药柜中穿行,抓药,验药,时不时将手在旁边微润的手巾上擦一下。不一会儿,他眼前的桑皮纸上,就堆了一座小山,许久,他又清点了一遍,这才松一口气,包好,在旁边一个小炉子上暖了一下手。 聂流尘抱着手炉一回头,看到南宫意依然站在药柜边,连站的姿势都没变过。他笑道:“站得这么老实?” 南宫意道:“怕打扰到你,需要我帮忙吗?” 聂流尘哭笑不得,道:“我若需要帮忙,门外全是我的人,何须劳烦南宫少爷。” 南宫意说道:“我看你一个人忙进忙出,全神贯注,周围情况都注意不到,不怕我偷袭吗?” 聂流尘摆摆手,笑着说道:“世人说南宫少爷谦谦君子,品性正直,我还怕你偷袭我不成?”他提了药包,回头看了南宫意一眼,只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递出去,吩咐道:“去煎,三碗水熬成一碗。” 说完关上门,放下手炉,拿起门边矮柜上的手套准备戴上。 谁说南宫意是谦谦君子?谁说他不会偷袭? 南宫意突然走过来,抓住聂流尘的手,把他戴了一半的手套拉下来,往边上一扔,拿起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然后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按到墙上,声音很大。 门外的蛇祖门人听到异响,赶紧敲门问道:“副门主,怎么了?” 聂流尘对门外说道:“没什么,我的药柜倒了。” 他的声音有点慌张,门外的声音显得更担心了:“您没事吧,要属下帮忙抬起来吗?” 聂流尘近距离看着南宫意的脸片刻,道:“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门外的声音说道:“好,我就守在门口,副门主有事只管叫我。” 南宫意两只手环住了他,把他在墙上压得更紧了,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现在可有空理我?” 聂流尘笑了一下,学着他的样子,附在他的耳边说道:“到后面去。” 南宫意耳朵敏感,如今被他呼了几口气上去,只觉一痒,手上的劲力也松了不少,聂流尘趁机拽着他,两人推推搡搡地纠缠着来到了最后面一排药柜,南宫意把他压在药柜上,吻了上去,对方很是配合,两人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过了一会儿,聂流尘被亲得头昏眼花,脚下一个不稳,向地上倒去,南宫意赶紧抱住他,翻了一个身,让他压在自己身上。 聂流尘喘着气,从他胸膛上抬起头来,问道:“你没受伤吧?” 他的手压在南宫意胸膛上,急促的敲击声从他指尖传来,南宫意眼神微变,扯下一块用来盖药柜的布,铺在地上,一个翻身将聂流尘压在了下面,抓住他的两只手,按在身侧,滚烫的气息落在他的面颊上,灼烧着他。 门外的蛇祖门人又开始拍门了。 聂流尘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喊道:“我在翻箱倒柜找东西,如果没叫你们就别管了。” 他这句话说完,便感觉脖子上一热,南宫意的唇落在了他的颈间,并慢慢下滑。 聂流尘看着天花板,眼眸一沉道:“等等!” 南宫意抬起脸,露出询问的表情。 聂流尘挣出左手,揪住他的前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道:“南宫少爷,你想做什么?” 南宫意眯起眼睛,藏住微微发红的眼睛,说道:“我想……”后面两个字,他弯下身,说在聂流尘耳边。 聂流尘盯着他衣襟上一朵朵琼花,一个恍惚仿佛看到了忍冬居旁边大片的琼花开放,一时间眼睛里只剩下这个,他放开他的衣襟,抬起脸,正视着南宫意暗含着危险的的眸子,说道:“南宫少爷,略心急啊……如你所愿。” 他伸手拔掉南宫意发冠上的簪子,发冠滚落到地上。南宫意的头发披散下来,铺在他们身上,他的神情凶狠宛如当年他们在郁离山下共同击杀的狼妖,聂流尘撩开落在他眼前的一缕头发,抬头吻了上去,然后伸进了南宫意的衣襟里,拨开了那片琼花。 南宫意抓住他的手,手上的力道相当大,掐得聂流尘手指一松,他低吼道:“叫我子念!”青白色的修士服外袍在南宫意身上滑落,他支起身,去解聂流尘的腰带,他的腰带系法复杂,一时间解不开,他一生气,便想用力扯,聂流尘赶紧拦住他,说道:“你让我等下怎么出去。”说完便自己解开腰带,黑袍松开,南宫意看到当年那个玉佩还在他的脖子上。 南宫意神色一凛,动手一点点剥去他身上的衣服,聂流尘觉得这样慢悠悠的反而更羞耻,干脆自己动手解除身上所有的束缚。等南宫意解开所有的衣物时,聂流尘已经好整以暇地抬手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一瓶膏药,放在了他的手边,摸着他的脸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如果继续,就真回不去了。” 南宫意抓住他的后脑,把他的脸贴在自己眼前,闻着他身上馥郁的药草香,哑声说道:“你便是我的归处,还想赶我去哪里?”说完便堵住了他的嘴。反正接下来,不需要说话。 (河蟹爬啊爬) 许久之后,聂流尘才勉强开口道:“我说外面有人,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两人又在地上抱了很久,南宫意很怕他冻着,他看着身下的人,刚才为了不发出叫声,聂流尘把嘴唇咬得惨不忍睹,他又忍不住亲了亲。他想起身,聂流尘忽然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当初是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为什么选择忘了我?”虽然觉得这个状态下问得不是很合时宜,聂流尘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自己说你这么喜欢我,为什么可以选择去掉关于我的回忆? 南宫意把披散的头发拨开,手撑着脸,静静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我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被人救回去之后,他们说,郁离山上的人都没有了,都成了凶尸和怨灵,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吃不下,喝不下,起不来,大夫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说是心病。父亲告诉我,有一位咒术师会用蚀心咒,虽然很痛苦,但能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聂流尘用手描摹着他五官的轮廓,说道:“自己好好活下去,也确实是一种好选择。” 南宫意垂下眼睛,说道:“他们说,就像一根钉子从心里拔出去,也许会留下一点点伤痕,但不会再痛了,确实如此。后来我想起一切,但是你又已经离我而去时,我终于知道痛苦和悲伤铺天盖地而来是怎样的感觉,幸好,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不会难受到放弃自己了。” 聂流尘将手指按在他锁骨下一点疤痕上,轻轻抚摸着,说道:“后来我想着,也许想不起来,对你是一种好事。” 南宫意摇头,柔声说道:“如果一辈子无喜无悲,也不动情,就真的白过了。” 聂流尘忽然笑笑,说道:“我可以理解为,你因为蚀心咒变成那样,从此不哭不笑,都是因为我么?我可不可以厚脸皮的说,没有再次遇到我,你就算白过一辈子了。” 南宫意说道:“这不没有白过吗?” “我在想,我对你还真好,你要什么给什么,如果我就是不答应你,你能如何?”聂流尘露出狡猾的笑容,把头后仰,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半眯着眼。 不过他很快就知错了,因为他看到南宫意眼睛里又爬上了血丝。 (河蟹爬啊爬) 南宫意在聂流尘耳边道:“你会陪着我。” “好。”聂流尘勉强地应答着。 “一辈子。” “好。” “别再走了。” “这个……好好好!饶了我吧!” 又过了很久,聂流尘从迷|乱中醒来,推推身上的南宫意,有气无力地说着:“清理下吧,咱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外面的等下会撞进来的。” 南宫意抬起头,说道:“赶紧穿好衣服吧,别冻着。” 他披了一件衣服去找擦拭的干布,看到装药的竹篮里面铺了一块,就抽了出来。 “唰啦”一声,地上的聂无尘恨得牙痒痒,说道:“这是装决明子的,等下全跑到篮子缝里了。” “你就不能先管管自己吗?”南宫意让他扶着自己坐起来,低头帮他清理。 聂流尘看着被自己踢翻的药箱,自言自语道:“原来翻箱倒柜还可以这么解释。” 南宫意抱着他,认真擦拭着,忽然,一只手把他的脸掰过来,吻了上去,许久,两条虎牙刮了刮他的嘴唇,聂流尘满足地笑道:“说好啊,千万别太放在心上。” 南宫意手一滞,问道:“什么意思?” 聂流尘道:“纵是山崩地陷,生长雪莲和墨兰的地方挨到一起,两个中至少有一个会枯萎的。” 南宫意手中的干布落了下来,他忽然弯下腰,把聂流尘按倒在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聂流尘神情复杂,将眼睛放在他锁骨下的伤口上,闭上眼又睁开,说道:“你可别再来了,我真的已经没力气了。”随后推开他,坐起来,抚摸着他的脸,又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轻声说道:“子念,这些话说说就行了。”南宫意像是忽然泄了气,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替他和自己整理衣物。 过了很久,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门人说道:“副门主,药已经煎好了”。 “我马上就来。”聂流尘已经整装完毕,正在帮南宫意束发,他仰着脸帮他戴好发冠,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上面的羊脂玉,自言自语道:“和想象中的一样温润。”然后脸低下来,手指滑到他的脸上,说道:“和它的主人一样。” 南宫意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前进一步,主动抱了上去,他有些腿软,干脆整个靠着他站着,说道:“子念,无论如何,谢谢你这么说。那个……爬窗多不好啊,我想办法把人支开,你等下还是走门吧。” 后来,等聂流尘回到药房,发现紧闭的窗户又打开了,他站到窗边,摇摇头,手指按在嘴唇上,漾起一点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推了再说~反正某种程度上老夫老妻了~ ☆、构陷(一) 聂流尘的药方让蛇祖门照顾的小孩子一个个好了起来,这一天,南宫意带领琼华的门人来找他,商量把药方公布的事情,邵成秋长老去城南查看病人了,蜀山尚未到来。 “我看这个方子……还好,而且上面草药确实很常见,可以。”站在小院前,琼华门的丹修看着手中的药方说道。 聂流尘笑笑,说道:“就等邵成秋长老认可了。” 忽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阵哭声,以及一个凄厉的叫声:“这个药方不能用啊!” 几人回头,只见巷子门口站着两个人,聂流尘看到其中一个是摇着扇子的米颍沧。 米颍沧身边站了一个人,南宫意一看,居然是王九,只见那王九浑身是血,歇斯底里地高喊着:“各位仙师为我做主啊!”他在那手舞足蹈,声泪俱下,哭得如丧考妣。 他在那里撒泼打滚,旁边的修士们也没法不管不顾,便有人问道:“何事?” 王九趴在地上,大声说道:“小人王九,一个倒卖草药的。那边那位仙师,他说他要靠着那副方子,收集一些尸首,说什么这些药现在看着能让人好起来,过几天,就七窍流血死了,正好拿去炼什么凶尸、尸蛊什么的。但如果要害人,那方子里的一味药就要换掉,这两种药材都是相似的样子,不过一个是救人的,一个是害人的。他让我弄些个害人的药,当成救人的药卖,我一听,这哪成啊,咱老王家几辈子的阴德都败光了!我不肯,他竟将我关在那院子里,打得小人头破血流啊,小人今早趁着他在外头,屋里防范松了,这才跑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指着聂流尘,又说道:“仙师啊,你要尸体就去野坟堆里挖,哪能祸害了全城百姓啊。” 在场众人神色皆是一凛,聂流尘站在所有人最后,他眯起眼睛,阴郁地扫了王九一眼,但他这个表情,除了王九和米颍沧之外没人看到。 王九一见聂流尘的眼神,打了个哆嗦,然后接着哭,看起来哭得又真切了几分。米颍沧嘴角则微微翘起了一点。 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正伸手捏自己左耳的聂流尘身上,半天没人说话。 忽然一个修士喊道:“聂流尘,你说这药可行,但现在时间这么短,我们如何信你?” 他一开口,四周便瞬间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全城百姓的性命啊,怎么可以儿戏?” “我看这药方里面有几味单独拿出来都是有点毒性的。” “哼,一个毒修做的药,想来确实也可疑!” “这要是全城都死光了,那得是多大一个凶尸军团啊!居心叵测!” 王九看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赶紧添油加醋,喊道:“聂仙师,你这么做会遭报应的,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他抬头指天,忽然看到屋顶上跑过一个穿着和聂流尘一样衣服的小姑娘,她一转脸,看向他,小姑娘脸背着光,看不清楚,但能看见眼睛和兔子一样是红色的,王九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凉气。 等周围稍微安静点之后,聂流尘斜眼看了一下屋檐,笑了一下,说道:“王九,我何时在何处把你打成这副亲娘看了都嫌弃的模样?我这院子里面的每个房间采光通风都那么好,你被打成这样街坊四邻能听不到?” 王九赶紧说道:“你们的地窖!昨天晚上,在地窖你用鞭子抽我,还拿刀划我。” 昨天晚上?聂流尘给南宫意递去一个调戏与挑衅兼备的眼神,昨天晚上他怎么记得自己看到病人完全好了,决定好好休息一下,就溜到某人在客栈的房间里去了,结果被某人折腾了半宿,到现在还有点腰酸。南宫意轻咳了一下。在对方准备开口说他又拖着自己去散步之前,聂流尘张开五指,在额头上按了一下,微微摇头,让他什么都别说。 聂流尘脸上露出一派如沐春风的笑,说道:“如果是昨天晚上,我哪有时间去打你?” 旁边一个矮胖的琼华门修士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语气不善。 聂流尘看着他说道:“我不像这位□□,一看昨晚就做了些看书写字背心决之类的高雅事情。” 那名矮胖修士皱眉道:“谁和你是□□,那你干了什么不高雅的事?” 也是,谁跟你□□,要修也是跟你们家少爷双修。聂流尘捏捏下巴,暧昧笑道:“去花前月下,寻春宵美景。”从他的方向刚好可以看到南宫意,对方果不其然把脸偏向了一边,不知道红没红。 周围一片静默,那名问话的修士怒喝道:“不知廉耻!” 要不要这么大反应,触你伤心事了?聂流尘抱着手臂,说道:“这倒是奇怪了,这位□□,啊不,这位仙师,我和我的有情人花前月下吟个诗喝个酒竟成了不知廉耻,好心做副便宜药出来竟成了居心叵测。” 那名修士愤然说道:“现在疫病当前,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还……还寻……” 聂流尘笑着帮他补充道:“寻春宵美景。我的病人都好了,当然可以想干嘛就干嘛去。” 王九听到谈话内容跑偏,赶紧喊道:“仙师,为我做主啊!” 聂流尘扬扬眉毛,心想着拖这么长时间差不多了,便说道:“我蛇祖门在这小院子里可只有一个地窖,你倒是说说,我在哪里打的你?” 王九往前一指,说道:“我带仙师们去。” 他跑进小院子里,指着房子最边上一间只有一扇小门,门口贴着符咒的房间说道:“那儿。” 聂流尘看了一眼屋檐上伏着的项罄染,对方点点头。他说道:“王九你可不能乱说,这里面放了蛇祖门特别重要的东西,怎么会用来关你打你?” 王九道:“我岂会胡说!” 聂流尘递了个眼色,门人把小房间门打开,他又说道:“咱们进去指认一下。” 王九跑进去,顺着阶梯下到里面,一跺脚说道:“就是这!”屋里很黑,他偷偷把身上水囊中装的血倒在地上。 忽然,地板掀起,两个黑影跳出来,王九吓得跑上阶梯,被扑倒在台阶上,那两个黑影张嘴要咬。 项罄染一声口哨,扑咬王九的身影停住了。 飞尸!两具!一虎一豹。 南宫意看了一下,忽然鼓起掌来,认真道:“了不起!门口的符咒是用来封印飞尸的,如果在门里面,飞尸见血气则暴起,王九先生昨晚是怎样的浴血奋战,才扛下两具飞尸的攻击的?” 聂流尘继续说道:“如果血是一直从身上伤口涌出的话,飞尸连我们都控制不住,王九,是了不起,能得南宫少爷喝彩,不容易。” 王九苦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獠牙,差点晕过去。他定定神,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向外飞奔,穿过众人跑向米颍沧。聂流尘面带冷笑,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背后。 项罄染摇了一下铃铛,飞尸又跑回了小房间地下,蛇祖门人关上门,贴好符咒。 忽然,旁边的小巷里又窜出两具飞尸,是两头山魈,脖子上各挂了一个大铃铛,铃铛上有一张符纸,尖利的长牙再次咬向王九。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2节 “糟糕!”聂流尘拔出青锋,冲上前去,提起王九的衣领,接触到他的时候脸色变了变,他一刀刺向山魈,其中一头山魈被刺中一刀,喷出一点黑血来,另一头被聂流尘一脚踹到鼻子上,向后退去,它们龇着牙,恶狠狠地瞪着聂流尘,转着圈,又再次扑了上来。 南宫意拔剑想上去帮忙,聂流尘高喊道:“别过来,山魈和王九身上都有纳灵符,跟你们灵修是相克的!”他把王九护在身后,青锋刀舞得飞快,阻挡着山魈的爪牙。几个蛇祖门人提着武器跑到旁边,时不时在山魈身上砍一下,但因为这两具飞尸皮糙肉厚,收效甚微。 很明显山魈是冲着王九来的,只对护着王九的聂流尘一个人发起攻击,聂流尘挥刀左右格挡,黑气在刀上蔓延开来,忽然,两头山魈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发难,一起冲了过来,聂流尘在地上一拍,两条长腿各往两头山魈身上踢过去,踢得它们踉跄了好几步,撞塌了旁边一户人家门口的棚子和一段院墙。 一个老头从屋里跑出来,大叫道:“你拆我房子呢?给我住手!” 南宫意一边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聂流尘,一边掏出一锭银子从旁边递给他,老头拿了银子,愁容满面地一拍大腿,回去了。 与山魈缠斗许久后,聂流尘自知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他趁着其中一头山魈被逼退的功夫,青锋向下一插,从山魈背上钉到地上,又瞬间一甩袖子,抽出一把铁骨扇,往另一头山魈脖子上用力一削,山魈脖子断了一半。屋檐上跟来的项罄染已经取下背后的弓箭,她在屋顶上拉满了弓,找准机会,手一放,一支带着控尸符的长箭射到断了脖子的山魈身上,然后她又跳下来,就着坠落的力道把一把刻满符咒的匕首插到了地上钉着的山魈天灵盖里。 一群灵修看呆了,他们中有的年纪比较小,没见过魔修打斗,现在见了这阴气冲天、招招夺命的打法。付元琦很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厉害……好看。” 南宫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轮新月,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当然。” 项罄染摇着铃铛,控制着两头飞尸,随手从上面扯下纳灵符,对聂流尘说道:“怎么样,身边带个阴修好处多吧,这个月零花钱加倍。” 聂流尘收起刀,从吓晕的王九身上搜出纳灵符,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道:“可以,唉,我居然带出了一个财迷。” 项罄染取下腰间的峨眉刺,剖开山魈的后背,取出里面的控尸符,正待把自己的控尸符放进去,忽然,巷子尽头传来一阵惨叫。正准备逃跑的米颍沧跌倒在地,身上出现无数的黑斑,像一张被点燃的符纸一样,一点点燃烧起来,两头山魈也倒在地上,慢慢化为血水。 “是反噬?”聂流尘也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邵成秋正好从巷子那一头走来,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张开结界想要挡住反噬的力量,可是已经太晚了,米颍沧整个人烧成了灰烬,消失在风中。 聂流尘眉头紧锁,一重接一重,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聂大夫表示他就想来救人,哪来这么多事? ☆、构陷(二) 一个时辰之后,王九终于醒转,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人瑟瑟发抖。 南宫意怒斥道:“快说,谁指使你做的?” 王九缩成一团,说道:“是米老板,我真的不知道,他只说不能让这个药方流传出去,所以就让我来了。” 聂流尘手撑着脸,淡淡地说道:“米老板可是要杀你灭口,而且用的方法还很残忍,我来告诉你被飞尸咬伤的下场吧,先是中尸毒,皮肉溃烂,一块块掉下来,烂到骨子里,尸虫横生,人还没死,你说我该不该将你还回去给你的米老板呢?”他讲这些的时候,脸上云淡风轻,好像还带着一点笑容。 王九并不知道米颍沧已经死了,看着手上变黑的一块,听得脸色煞白,他哆哆嗦嗦地问道:“仙师……你能治吗?” 聂流尘扫了他一眼,点头道:“能啊,但你要给我个理由救你。” 王九说道:“是这样,米老板那里有一张药方,好像是瘟疫前有人给他的,他把药物囤积居奇,然后收高价,他怕仙师你做出来的廉价药方会导致他失掉利润,所以让我来诬陷你们,说你们要收集尸首,这样,你的药方就没人敢用了。” 邵成秋问道:“他的飞尸哪里来的?”除了阴修,普通人也可以御尸,只需在攻击目标上放上标志物即可,但若飞尸被除,御尸人马上就会被反噬,灰飞烟灭,米颍沧应该只知道飞尸的用法,不知道它的危险。 王九努力想着,说道:“是……花高价从一个人手里买的,那个人声音很哑,但我真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他说道:“我真不知道,都是那个米老板做的,他真不是什么好人,做过很多坏事,喜欢虐待人,小时候就将火油泼活人身上点火……”听到这个,聂流尘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哦?那么莫非嫁祸我们蛇祖门的主意,也是那个人出的?” 王九想了一下,说道:“米老板叫我过去的时候,帘幕后是有这么个人和米老板说魔修名声极差,真不信你们是来救人的,声音也是特别沙哑,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聂流尘放在扶手上的手逐渐收紧,南宫意看他脸色变差,便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为我蛇祖门感到悲哀。”聂流尘轻描淡写地说着。 南宫意想伸手过去安抚他,又想起聂流尘不准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太亲密,只能假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把王九送到官府后,聂流尘第一时间回到了房间里,他拿出一个竹子形状的瓷罐,打开,冒出一阵黑气,黑气中飞出一只黑色的游隼,游隼绕着他飞了几圈,停在他面前,如木雕一般,没有任何动静,这两天都是如此。 “不在这里吗?”聂流尘皱起眉头,宗无玄的黑鸽子是他所赠,和他的游隼为共生符鸟,方圆两百里之内彼此有感应,可是现在宗无玄居然不在,他知道星河门并未参加此次瘟疫的救助,宗无玄出现在这里一定另有原因,但他并未细想,也真信了他是来看自己的。让南宫意从侧面问星河门现状的信,也没有回音。 “究竟是不是你……”聂流尘望着窗外,心中泛起一丝担忧。 蛇祖门人来报,说是霜流门弟子来访,燕海棠长老向他发出了帖子,请他过去一叙。 燕海棠,被穆千幽废去一部分修为的燕海棠?觉得对方主动找上自己相当不正常,聂流尘有些疑惑,但还是收下了帖子。 帖子上的地点就位于琼华和蜀山门人所在的客栈,聂流尘带着两个蛇祖门人到达的时候,燕海棠已经来了,屋子里除了南宫意和邵成秋,居然还有烛炎宗的宋宛持长老,看到他走进来,宋宛持脸色相当不悦。 燕海棠开口说道:“我替玥港百姓谢谢聂先生的药方。”这两天这个药方已经让不少百姓病情转好,她看向宋宛持轻轻摇摇头,两人遭遇是相同的。 聂流尘心想,倒真是个顾大局的女子,但他可不相信对方能全无芥蒂,而且就算你没有芥蒂我还有芥蒂呢。他走到离两人最远的位置坐下,说道:“医者的本分而已,不知道燕长老有什么事情?” 燕海棠说道:“霜流门这次本应该派人出来解决此次疫病,可是因为我和师兄都有伤在身,所以没能及时赶来,真是惭愧,所以这次幕后的事情追查,霜流门责无旁贷。”她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官府从米颍沧家中搜出来的药方,我与官府商量,复制了一份。” 这张药方在众人手中传看,传到聂流尘手中时,他微微讶异了一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正是对付此次疫病的药方,但都是贵药。” 燕海棠说道:“按理说,一个药店老板手上有药方没什么问题,但是,据他的贴身小厮说,这张药方是疫病发生前到他手里的,这就奇怪了。” 邵成秋问道:“莫非燕长老觉得这次疫病是人为?” 宋宛持问道:“幕后主使是米老板吗?” 燕海棠抱住手臂,说道:“如果仅仅是先有药方,我还可以认为是米老板,但米老板用的飞尸又是从哪里来的?这倒是奇怪,所以,我特意请来聂先生,我想问问聂先生,飞尸能否查到来源?” 聂流尘道:“飞尸已经化为血水,纳灵符查不出什么,不过不知各位可听说过纳灵符的制作方法?” 南宫意道:“典籍上只记载了纳灵符和嗜灵兽一样,会吸收灵力。” 聂流尘说道:“纳灵符制作方法不少,但是家母生前说过,最简单易成的方法,就是写一张纳灵符,就要用一个灵修之人的魂魄为引,可以说是用一个修士活生生的性命来制作的,是一种残忍的符咒。也许符上还有残魂,但是我解读不出来。” 邵成秋问道:“我也看了,确实很碎,听说阴修有办法,聂先生,你知道有谁能解读吗?” “知道,但如果残魂太碎,可能也不行。”聂流尘想了想说道:“不过我家门主不肯来,我可以带回去让她看。” 听他说要回去,南宫意面色紧张,说道:“现在事情未完,聂先生就要回去吗?” 聂流尘道:“我可以先让门人带回去,但可能还要从其他地方查。嫁祸到我蛇祖门头上,这样的人我岂会放过?” 南宫意松了一口气,说道:“会不会和以前发现的修士尸体有关?” 聂流尘看过来,说道:“有可能。”如果真的这样的话,偷袭蛇祖门的人也能有线索。 燕海棠说道:“那具投放水井中的毒尸,以前的事情我也仔细查了。前几年是太平盛世,那个被做成毒尸的士兵,从来没上过战场,但多年前参加过玥港河匪的剿灭,还是首领,除此之外,听说人还算憨厚,没什么仇人。” 河匪?聂流尘表面平静,但是藏在袖子下的手已经死死握住拳,他担心的事情怕是已经发生了。 邵成秋点头道:“不愧是霜流门副门主,果然细致。” 燕海棠笑笑,说道:“之前没帮上忙,本来已经够愧疚了,当然要弥补,对了,禺疆的事情,我每天安排本门弟子巡逻,海棠也恳请请大家一起协力,一定要抓住背后作祟的东西。”她轻轻撩拨了一下脸边的碎发,那张脸看起来不过二旬年华,不过仔细一看有很多细纹,除了年龄之外,看来这些日子真的过得确实辛苦。 在场的人皆表示一定会尽全力,燕海棠感谢了众人后,撑着水正伞离开了。 南宫意想叫住聂流尘,却看到他似乎满腹心事,转身很快离去。 回到房间,聂流尘不死心,就再次唤出了符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面目狰狞。“宗无玄,你到底去哪里了,给我滚出来……”聂流尘怒喝着,双目圆睁,将一个笔洗在地上摔成碎片,恶狠狠地看向天边的红霞。 游隼张开翅膀,飞向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  玥港只会越来越热闹~ ☆、构陷(三) 夜已深,客栈屋顶上传来了细细的行走声,南宫意笑了笑,打开了窗子。 “子念,今天想起来有事情,都没来及跟你说一声就走了,你没生气吧?”聂流尘翻窗而入,蛇祖门的小院子有蛊兽飞尸,南宫意不方便去,所以每次都是他来找南宫意。 南宫意把他拉到面前,说道:“生气。” 聂流尘环住他的腰身,说道:“这不来赔罪了吗?” 两人唇齿缠绵了很久,聂流尘忽然问道:“子念,你觉得我们一直这样可以吗?” 南宫意愣住了,两人只能这样偷偷地来往,说好听点叫私会,说难听点……还真挺难听的。他倒是想承认关系,可是聂流尘一直不同意。许久后,他说道:“你若愿意,我便对外说你是我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可千万别说啊,我连上次自己说的那个‘花前月下,春宵美景’都觉得孟浪了,就怕他们猜到。”聂流尘看着他说道:“我是说,我以后可能会对你有所隐瞒,但我不会害你,也不会轻易害人,你可能接受?”他的表情很认真,他有太多事情,不能跟人说,哪怕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南宫意笑笑,点头认真道:“我信你。” 聂流尘看着他的笑,只觉得这早春也不是那么寒凉了,他向前吻了上去,两人滚到床/榻之上。床/笫之间,他表现得很是热情主动,他身上的人便以更大的热情回应他。以至于一番巫/山/云/雨之后,聂流尘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拆散架了,他在南宫意怀里窝成一团,轻声说道:“子念,遇到你真好。” “怎么突然这么说?”看着怀中人往常平静如水的眼角眉梢为自己染上满满的风情,南宫意一脸餍足,他把聂流尘紧紧抱住。 聂流尘环住他,说道:“我刚才在想,身边还有什么人能让我完全去信任,只想到你了……”他心里明白,他其实还是不敢去相信,但他愿意去相信。 南宫意看他的眼神无比心疼,在他额头上啄了一下,说道:“这是礼尚往来,就像你对我好一样。” “切!还礼尚往来,我可记得你好像是一碗蛋炒饭就以身相许了,对你好是有多容易啊?”聂流尘在他怀里蹭了蹭,笑道。 “对对对,蛇祖门副门主除了容貌俊美,医术一流,还兼之厨艺天下无双,连蛋炒饭都做得世间第一,琼华门南宫意自愿拜倒在其玄袍之下,如何?”南宫意伸了个懒腰说道。 聂流尘眯起眼睛,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别忘了,拜倒在本人玄袍之下的人多了去了,原因形形□□,因为蛋炒饭的还真就你一个,太可怜了。” 南宫意一下子看过来,严肃地问道:“有多少?” 聂流尘笑道:“记不清楚,难道你一双桃花眼不是招桃花无数,你算得清?” “真没有,有也被吓跑了。”南宫意摇摇头。 聂流尘一下子起了戏耍他的心,说道:“我不信。” 南宫意摇摇头,叹息道:“我都信你,你怎么不信我呢?真的就你一个。所以,我就赖上你这个绝无仅有的了,你跑都跑不掉。” 听到这个,聂流尘微微垂了一下睫毛,整张脸都埋到他怀里,说道:“今晚是满月,你赶紧睡吧。” 南宫意说道:“我去把窗户打开,让月光照进来,你会冷吗?” 聂流尘挑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不用,而且据我猜测,再过不到半年,你连满月必睡的问题都没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南宫意疑惑道。 聂流尘楞了一下,赶紧说道:“因为我是大夫啊,当然知道。” 南宫意点点头,又说道:“刚才看到你乾坤袋里面有一管笛子,没听你吹过啊,以前听说你吹得很好来着。” 聂流尘闭上眼睛,说道:“我吹得一般吧,等以后你会听到的。”南宫意点点头,身体中有一股强烈的困意忽然涌了上来,他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感觉到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力道渐渐松下来,聂流尘翻了个身,心里却还是被一阵不安笼罩着。许久,他侧过脸,看着南宫意安详的睡颜,兀自笑了笑,靠过去,合上了眼睛。 天将破晓,聂流尘听到窗边传来一阵骚动,他睁开眼睛,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跨过枕边人下了床,南宫意睡眠中警觉性相当强,但是因为昨晚是满月,这些动静倒也没有吵醒他。 黑鸽子飞进来,聂流尘看了一下它腿上的字条,揉成一团,他穿好衣服,在旁边的水盆里稍微洗漱了一下,从窗户钻了出去。 聂流尘行走在小路上,玥港周围的林子相当密,靠近流经树林的河流,树就少了,阳光从枝叶中间漏下来,洒在聂流尘脸上,在这早春的凉意添了许多温暖,他停在河边,看着水中倒映出来的脸,连他都分辨不清,这张脸上的表情,几分真,几分假。过了一会儿,他手中的游隼发出了叫声,他把手按在游隼头上,游隼变成一行符文,飞入他的袖中。 聂流尘拿起手中的紫竹笛,开始吹奏起来,笛声空灵婉转,一如,在水与天之间回响不绝,一时间百鸟息声。 “好听,我等了半天都不忍心打断。”吹奏完毕,他的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果然我们家流尘吹笛子最好听了,不过还是上次那个曲子最好听,你都不肯吹给我听第二次。符鸟刚才居然飞南宫意那里去了,我还想你还会不会出来见我呢。”聂流尘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笑得如同春日阳光般灿烂,并且正在习惯性地伸出手想环上自己的肩膀。 聂流尘猛然转身,神色肃穆凛然,吓得宗无玄一下子立在了原地,手也缩了回去。 “流尘……你怎么了?”宗无玄不安地问道。 聂流尘把笛子挂在腰间,问道:“安悦,以前那首曲子,不要逼我决定吹出来,你可知道那是一首什么曲子?” 宗无玄楞了一下,眨眨眼问道:“有什么讲究吗?” 聂流尘抬起眼睛,看着他,说道:“那首曲子是我的故人所作,叫做《与君别》。” “与君别?什么意思?”宗无玄满脸讶异。 “字面意思,我有问题要问你。”聂流尘向前一步。 宗无玄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说道:“你只管问。” 聂流尘问道:“给米老板飞尸和纳灵符的可是你?” 宗无玄脸上抽动了一下,恶狠狠地说道:“是我,他当年有本事在我身上点火,就该知道被活生生烧成灰是什么感觉。” 聂流尘说道:“建议他嫁祸蛇祖门的可是你?” “嫁祸?”宗无玄皱起眉头,忽然恍然大悟,说道:“他敢拿那个嫁祸你们?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挫骨扬灰!” 聂流尘没有回答他,继续问道:“饿鬼砗磲母是不是你放在虚独山的,那些修士是不是你掳走杀死的?” 宗无玄愣愣地看着他,说道:“不是我,但确实和我有点关系……” 聂流尘眼中寒意更甚,问道:“蛇祖门那次偷袭,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偷袭?”宗无玄反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这次瘟疫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聂流尘脸上已经是一片冰冷,比这初春的寒风还冷上几分。 宗无玄咬咬牙,说道:“没有。” 聂流尘叹着气把脸偏到一边,说道:“安悦,你我认识这些年,你几句话是真,几句话是假?” 他神色凛然,正视着宗无玄的眼睛说道:“你知不知道,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修士身亡、蛇祖门遇袭、井中毒尸、玥港瘟疫、米老板陷害,好像都和你离不开关系?安悦,真相到底如何,你告诉我!” 宗无玄被他说得脸色煞白,他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不全是我……” 聂流尘眯起眼睛,问道:“哪里是?哪里不是?” “我没想过害你,还有你的蛇祖门……”宗无玄说着。 “有果必有因,层层线索下来,总归和你脱不了干系,我给你机会,给我好好解释。”聂流尘看着眼前人,一时间不知该信几分,这个人,他看不懂。 宗无玄捏紧拳头,说道:“我不能说……” 聂流尘偏了一下头,问道:“可是因为左君杨?” 听到这个名字,宗无玄瞳孔蓦然收缩,他抱住手臂,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说道:“你怎么……” 聂流尘道:“方明哲这几天都快疯了,可是左君杨却没有站出来安抚,告诉我,左君杨到底出了什么事?” 宗无玄抬起头,恶狠狠地说道:“方明哲?他早点死了就好了,我只恨,他凭什么还好好活着。” 聂流尘呵斥道:“到底怎么回事,回答我!” “我不能说……这是我的底线……”宗无玄抬起头,握紧拳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流尘,只有他,只有你,我……” 聂流尘叹了一口气,走上前,语气稍缓,说道:“无玄,你告诉我。” “我真的不能说!”宗无玄嘴唇翕动了一下,但还是咬住了牙。 知道对方的性子,不想说一定不会说的,聂流尘摇头道:“我早晚会知道的。”他欲离开,宗无玄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要信我,我真的只剩下你了。”宗无玄说道。 聂流尘看着这个曾经跟他一起月下举杯的青年,叹气,许久后说道:“安悦,我说过的,你如果太胡闹,连我都饶不了你。你就不能告诉我吗?也许我还可以……” “不行!”宗无玄给出了今天最直接的答案,但他依然扯着聂流尘的衣袖。忽然,一柄夹着青光的剑向他飞了过来,他赶紧松开了手。 飞剑转了一圈,回到了他主人的手上,南宫意站在树下,手中剑直指宗无玄,他问道:“你是星河门的宗无玄是吧?有何贵干?” 宗无玄看了南宫意一眼,又看了聂流尘一眼,说道:“南宫少爷,我上次在乔溪与聂先生有一面之缘,相当仰慕,不行吗?南宫少爷负责斩妖除魔,怎么连别家门人的私事都要管?又没有妨碍你!” 南宫意微微诧异了一下,他看见聂流尘低着头,没说话。 “聂先生看起来不情愿,你为何如此纠缠?”南宫意脸上泛起丝丝寒意。 宗无玄冷哼道:“在下对聂先生一片真心,聂先生无心与我结交,是在下冒犯了,告辞。”说完,他转身离去。 看他远去,南宫意收起剑,一拳打在树上,树枝飒飒作响。聂流尘赶紧几步走上前,抓住他的手检查了半天,焦急地说道:“大清早的怎么回事啊,这么大火气?还有你也真是,如果来个人扯着我你都要拔剑相向,做得也太明显了,你就不怕被人看出来吗?” 确认四周再无人窥视,南宫意一把将他抱住,说道:“知道便知道,他们以后肯定也会知道的。” “我一心想帮你瞒下来,你倒好,总是自己跳出来。”聂流尘责怪道。 南宫意把他搂在怀里,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道:“难道一辈子像这样吗?他纠缠你,我连光明正大生气都不行?” 聂流尘笑了一下,回抱住他,慵懒地靠在他肩膀上,说道:“我的南宫少爷,这样吧,下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管不顾,直接把青锋□□架他脖子上好不好,说说你怎么来了?” 南宫意说道:“昨天那件事情,我想到了一个细节,想找你商量,可我起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也没回去院子里,我就追着你给的引路符,一路找来了。” “哦?”聂流尘抬起头。 南宫意微眯起眼睛,说道:“那个燕海棠,有问题。” “我没有看出来。”聂流尘很老实地说着。 “你还记得那个挑拨我们的黑衣人吗?”南宫意问道。 聂流尘点头,想忘记也很难吧。 南宫意皱眉道:“燕海棠抱手臂的时候,小指微微屈起,这和那个黑衣人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我在树林里发现了水正伞碎片,很新,但我没在那里看到过霜流门门人。” “这样吗?”聂流尘忽然意识到如果燕海棠拿来的那张药方虽然确实是宗无玄的笔迹,但那个人怎么会这么笨,用自己的字迹写字,这么想来,燕海棠确实不对,只不过霜流门燕长老一向美名在外,再加上他对宗无玄本来也有些猜疑,所以他没有细想。 南宫意点头,说道:“我总觉得她肯定知道别的什么事情?” 聂流尘手撑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下巴,忽然笑起来,说道:“南宫少爷,你做过梁上君子吗?” “什么意思?”南宫意疑惑道。 聂流尘笑着说道:“我总觉得霜流门没那么简单,看燕海棠的样子,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今晚要不要跟我去夜探霜流门啊?” 南宫意皱眉道:“不太好吧……” 聂流尘笑得更开心了,凑到他面前说道:“更不好的事情你都做过了,还在乎这个吗?”他的手开始不规矩地下滑,两眼轻佻地看着南宫意说道:“我的南宫少爷,改天如果你父母和兄长指责我,你可要挡着点啊。” “那也得先跟我回家吧?你见过我的父亲和兄长,但没见过我母亲,你想好了?”南宫意眼含笑意问道,一只手制住了那只乱放的爪子,重新搁到自己肩膀上。 聂流尘一愣,怎么自己就被将了一军。 他呆愣的样子着实可爱,南宫意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和他抱在一起,忽然,南宫意碰到了一个东西,便放开他,往他腰上看去,问道:“你的笛子?” 聂流尘心下一惊,他忘记把笛子好好收起来了,便说道:“刚才来这里走走,顺带拿出来练习了一下。” 南宫意微微皱起眉头,转脸看了一眼宗无玄离去的方向,许久之后,说道:“那你可要好好练习了,练好了,吹给我听。” “好。”聂流尘心中有愧,也怕他继续问,赶紧吻上去,不让他继续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子念表示一定要将怀里那个吃得死死的~ ☆、夜行(一) 霜流门位于玥港以北不远处,在高山腹地里的对雪山庄中,云雾缭绕,有寒泉流过,比山外面冷上数倍,山门外种了无数棵雪松,雪松上挂着冰晶,在和煦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冰晶折射出来的光映在云雾里,整个霜流门仿佛都笼罩在一层圣光中。聂流尘以去上游查看水源为理由,和南宫意来到了这里。 中午的时候,聂流尘裹紧身上的披风,紧紧握着手中的手炉,和南宫意站在客栈的走廊上,遥望着远处的那片银装素裹。 “冷吗?”楼下熙熙攘攘,南宫意也不好过去抱他,便柔声问道。 聂流尘摇摇头说道:“还好,但确实比山下冷了不少。”他捏了捏不断冒出热气的手炉,心想着一定要查清楚。 南宫意看到一个穿白衣的身影从人群中急速走出,向客栈跑过来,聂流尘一见那个身影,笑道:“终于来了。” 两人回到客房中,南宫意藏在屏风后面,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然后又敲了两下。 “进。”聂流尘吹了吹手中的热茶。 一个少女开门走进来,仔仔细细地关上门,她穿着霜流门的修士服,衣服通体白色,外面有纱,看起来如挂着雾凇的雪松一般,高雅飘渺。她转过身,问道:“恩公,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也是顺带来看看你,还真是长高了不少,你姐姐病情如何?”聂流尘为她倒上茶。 少女道:“已经好了很多,谢谢恩公。” 聂流尘道:“药材不够可一定要跟我说,这个药断了,病人的身体会急转直下的。” 少女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图,摊在桌面上,指着图说道:“这是你要的霜流门地图,这是燕长老的卧室和书房,这是钟离门主的卧室和书房,密室什么的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恐怕要自己找了。” 聂流尘拿起地图,冲她一笑,点头道:“好,谢谢。” 少女道:“我跟师傅说是出来给姐姐买药的,我师兄前段时间失踪了,一大堆事情需要人做,要赶紧回去了,恩公告辞。”她转身要走。 “等一下。”聂流尘站起来叫住他。 少女满脸疑惑地回头问道:“还有何事?” 聂流尘递给她一个小瓶子,说道:“你出来买药,药呢?下次别这么不仔细了。这是一些普通的安神药,拿回去做做样子。而且你姐姐不是半夜会痛到睡不着吗?实在不行吃点这个,能改善一点,但不能常吃。” 少女再次道谢,南宫意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到她看着聂流尘的眼睛有微光闪烁,脸也微微发红,他不悦地抿了抿嘴。 霜流门的少女走后,南宫意从屏风后面闪出来,脸色有点不好,他问道:“你在霜流门的眼线?” 聂流尘点头道:“看我多信任你,把自己的眼线都暴露给你了。” 南宫意说道:“这没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倒是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有吗?”聂流尘想了想,说道:“我帮她姐姐治病,用的药方上有一味药只有我郁离山才有,所以她对我言听计从。” 南宫意偏过脸,说道:“我看除了言听计从,还有一个感恩戴德芳心暗许吧。” 终于明白过来,聂流尘笑着走过来,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昨天谁还自信满满地说我就是你的,跑都跑不掉。”南宫意拿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没说话。 聂流尘笑出两条虎牙,说道:“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了。” “什么?”南宫意疑惑道。 “你想说‘今晚有事情,就放你一马,回来再收拾你’。”聂流尘抱着手臂笑道,笑得一派灿烂。 南宫意一指床,摇着头道:“要等到晚上才能出去,你起那么早,今晚也没法好好睡,先休息去吧。” 聂流尘捏捏下巴,说道:“好啊,可是我睡觉不喜欢太亮,这屋子采光太好,帘子也不够厚实,我肯定睡不着,要不你抱着我,帮我挡着光好了。” 南宫意带着微怒道:“爱睡不睡!” 差不多两刻钟后,看着臂弯里穿着薄衫安然熟睡,梦中还不时往自己的怀里挪一点过来蹭蹭的聂流尘,南宫意的脑海里百转千回,第一个想法,完了;第二个想法,怎么就完了呢;第三个想法,完了就完了吧,反正不管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一个个念头捋过来,南宫意略微收紧手臂,闭上了眼睛。 夜幕降临,一觉睡得很饱的两人,在身上用出结界隐藏气息,翻到霜流门的围墙上,霜流门主要法器是防御很强的水正伞,所以霜流门也在防御结界上下了苦功夫,幸好有那个少女带出来的地图,两人摸着防御的的薄弱点,一点点深入了霜流门内部。 “那里就是燕海棠的房间。”聂流尘在屋檐上低声说道:“燕海棠在玥港,里面应该没有人,咱们找机会偷偷进去。” 燕海棠房间门口有两个守卫,看起来只是两个低阶修士,正在自顾自聊天。 “燕长老真不容易,自从门主伤重以来,感觉憔悴了不少呢,以前多漂亮啊,看得我都难受。” “门主才可怜,原本和夫人琴瑟和鸣的,但夫人自从病了之后就变得跟个孩子似的,脑子都有问题了。” “也还好了,原来都是一直卧床,起都起不来,不是来了个医生给治了,要我说啊,脑子有问题也比奄奄一息好。” “这倒也是,不过很久没见夫人出来了,不知病情如何。” “门主也卧着床,唉,咱们霜流门要不是燕长老顶着,真是……” “燕长老不是被那个蛇祖门的穆什么废了一部分修为吗?呸,那些魔修太狠了。” “哎,我怎么听说当年人家被灭门咱们门主也有份啊。” “我跟你说啊,这种话在这里不能乱说,我师傅无意中说过咱们门主被蛇祖门某个人弄得颜面扫地,这三个字,提都别提。” “其实被灭的也怪可惜的,我听我师傅说以前蛇祖门的双姝,副门主和左护法,三十年前曾一起出现在玄门排位擂台上,一个明眸善睐,一个端方高雅,交相辉映,如诗如画,艳惊四座,把无数玄门仙子都比下去了,这么多年了,师傅描述起来还是一脸憧憬,说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倾国倾城了,要是能日日相对,给神仙做都不换。真想看看啊!” “看什么看啊!她们就算没死,到现在也是丑老太婆两个了,满脸褶子那种,我跟你说啊,我听说女人年轻时候勾引男人太多,老得更快。” “真的吗?想想也是,这么美的女人,身边能没几个……嘿嘿嘿!” 听说听说都是听说,以为事不关己就可以胡说八道了吗?这些人说的话前半部分内容聂流尘都知道,但是最后几句他实在忍不了,手套下的手指紧握,南宫意听得也是很气愤,但还是伸出手,示意他别冲动。聂流尘摇摇头,敢说他师傅和干娘的坏话,他忍不了!他捏出一颗蜡丸,拧开,弹到他们后面的地上,里面腾起一阵烟雾,烟雾仿佛有形,像蜘蛛一样,向离得最近的两个人爬去。 过了一会儿,两个守卫跳起来,互相看看,开始在身上乱挠,一个说道:“怎么这么痒?” 另一个说道:“天啊,你脸上长了好几个大包,啊,我身上也有!” “什么虫子这么厉害?糟糕!越来越痒了。” “快,去洗洗!” 他们走远后,聂流尘和南宫意落在房间门口。南宫意对满脸阴郁地捡起蜡块的聂流尘说道:“别生气了,这种信口开河的人就是欠教训,你也教训过了。”他也觉得霜流门弟子确实良莠不齐。 “痒上三天三夜,还是太便宜他们了。”聂流尘自信自己养出来的带毒烟兽,对付一些低阶修士,让他们发现不了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闪身进入燕海棠的房间,小心避开地图上标志的机关,南宫意运转灵力在手,手中出现一点青光,燕海棠房间布置简单,给两人的搜寻带来了不少方便,聂流尘在书案上翻了几下,发现都只是一些普通书籍和账簿,又翻了一下,下面掉出几张纸来。 聂流尘拿在手中,却发现好几张上面只写着同一个字:恨,字体还算秀美,但是最后几笔却有些潦草,可见是极怒之时写的。翻到最后一张,却是一张药方,和白天所见一模一样,只是字迹不同。 “怪了。”聂流尘自言自语道,他把这些东西按照原样放回去。 南宫意说道:“燕海棠手里那张和这张,究竟哪个才是米老板那里搜来的?” 聂流尘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说道:“子念,也许这张才是真的。” 南宫意问道:“何以见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或者说就是燕海棠本人是想把我的目光往那张药方的字迹主人上引,我应该想到的,那个人相当聪明,怎么可能用这个字迹,我当时真的气糊涂了,这都没想到。”聂流尘说道。 南宫意问道:“是谁?” 聂流尘说道:“回去再跟你慢慢说吧。” ☆、夜行(二) 门外的守卫还没回来,两人溜出门,原本是打算直接出去,南宫意却忽然拉住了聂流尘,说道:“不对劲。” “怎么了?”聂流尘心里烦躁,没注意到周边。 南宫意指着地图上钟离志的房间说道:“咱们现在在这里,可是这里只有守卫,却没有侍女小厮,你不觉得奇怪吗?”聂流尘微微皱起眉头,确实,钟离志和夫人都卧床不起,怎么可能没有照顾他们的下人在这个院子呢?而且这里防卫咋一看挺严,可是仔细看,那些守卫都是随便乱走,心不在焉,有的甚至打起了瞌睡。 聂流尘想着穆千幽收服恶鬼做的那个东西终于派上用场了,他和南宫意匍匐在位于守卫视线死角的屋顶,拿出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条线,说道:“子念,我要御鬼去屋里探探虚实,但我不是阴修,容易被反噬,我要集中注意力,不要跟我说话,不要碰我,如果我和鬼魂中间那根线变色,就证明失败了,你就迅速斩断那根线,然后带着我,从这个路径御剑飞走,飞快点。”南宫意点点头,云遥拿在手中,随时准备出鞘。 聂流尘摘下一只手套,咬在嘴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符纸,小心点燃,只见一缕青烟升起,青烟慢慢凝结成一个四肢着地的形状,越来越清晰,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形象,他的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着,涎水落在地上化为一股黑气,而且脸极其狰狞丑陋,他和聂流尘的手指中间有一条细细的白线连着。聂流尘手指一动,鬼魂脑袋稍微回正,向前爬去,带着那根线,从瓦缝之间沉了进去,到了钟离志房间里面。 南宫意一直注意着聂流尘,只见他一直死死咬着手套,眉头深锁,脸上神色紧张,这里很冷,可是看聂流尘都有点出汗了,南宫意把手微微抬起,又想起聂流尘说过不能碰他,便停下手来。 忽然前面一段白线变成了黑线,像是晕染开的墨水一样迅速铺了过来,南宫意手起剑落,把线斩成两段,想拉聂流尘离开,聂流尘把他拽住,摇摇手,取下嘴里的手套,大口大口喘着气,说道:“没事,它说,屋里没有活人,但有一个密室,里面有一个戾气很重的魂魄,所以才会反噬。” 两人从屋檐上移到了一个靠着湖水的窗户边,这里没有守卫,聂流尘取出袖中的匕首,□□窗缝轻轻一挑,挑开了窗栓,两人钻了进去。传闻中钟离志性子淡泊,屋里陈设比燕海棠还要简单,整个屋子黑魆魆的,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南宫意看了一下桌上的油灯,都已经积了一层灰尘,可见很久没人住了。 聂流尘拍着一面墙说道:“我召唤出来的怨鬼就在这后面,不过怎么进去呢?” 两人细细地勘查着屋里长得像机关的东西,许久之后,南宫意挪开一个香炉,墙上的书架慢慢挪开了,露出一个小门。南宫意先走进去,把聂流尘挡在后面,密室过道相当长,有一个岔路口,两人先走左边的岔路,看到里面居然躺着一个人。 南宫意神色一凛,站住脚,聂流尘摇摇头,说道:“怨鬼说没有活人,就是没有活人。”两人继续上前,只见前面的人那是个女子模样,容貌秀美,闭着眼睛,却没有呼吸心跳,南宫意低声说道:“这便是钟离夫人,三年前见过一面。”聂流尘衣摆无意中扫过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臂就像灰土铸成一般,落下一片来。 “这莫非就是……”南宫意记得多年之前看得那本《妖鬼志》,可不就是像土灰一般化去吗? 聂流尘了然,点头说道:“这对名门正道算是旁门左道,你不知道很正常,这就是所谓的嗜灵铸身。” 他说道:“嗜灵兽元神是一团残缺不全的魂魄,机缘巧合会附身在动物身上,但它其实是可以利用的,蛇祖门上任门主发现了可以把它封在珠子里,要用的时候运用符咒把它附在泥土上、草木上,甚至人身上,特别是附在人身上,不管死人活人,连符咒都不用,染了他的血,拍碎在心口就行了。这样做,那个东西就成了一个会吞噬灵力的存在。诛杀枯翼君之战后,你们灵修也知道这点了不是吗?” 南宫意道:“你耳目果然够多,连我们发现这个了都知道。你当时就是用这个对付青页的吧,这东西长什么样啊?” 聂流尘说道:“见过我师傅头上的珠子吧,就那个,我一直带在身边当纪念。” 南宫意道:“但是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嗜灵铸身。” 聂流尘道:“嗜灵残魂可以附在死人身上,那个死人就成了一个只会吸收灵力的傀儡,但如果嗜灵残魂附身在活人身上,只要那个人还有一口气在,残魂就能治好其所有的伤病,代价是性格大变,身子比正常时候弱,需要一个人用自身气血喂养之,可能需要喂食几个月,甚至几年,而且只能吸食同一个人的气血,一直到嗜灵残魂补足自身残缺部分进入轮回,那个人就可以恢复正常。有人说这是以命换命,但其实他们每次吃不多,按理说双方可以维持一个平衡,但一旦平衡被打破,比如喂养者气血不足或者放弃喂食,那么饿极的嗜灵残魂就会消散,附身的人就会化成齑粉。我听霜流门的眼线说钟离夫人灵智退化,就猜是这样,没想到,嗜灵残魂居然已经消散了。” 南宫意问道:“原来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个修士死了,所以他的夫人化为土灰。那钟离夫人变成这样,莫非……” 聂流尘点头道:“钟离志很有可能已经死了,至少也遇到了什么不测,无法继续进行嗜灵铸身,燕海棠不知为什么没有公布。钟离夫人被放在密室,这里无风,所以没有化成尘埃消失。” “燕海棠到底想做什么?”南宫意皱眉。 聂流尘站起来,说道:“这些我们还不知道,去密室那头看看。” 两人走到另一端的密室,只见里面有一盏灯,亮着蓝幽幽的光,聂流尘召唤出来的怨鬼蜷缩在帖满符咒的角落里,似乎很害怕。 南宫意道:“是镇魂灯。” “不太镇得住里面的魂魄。”聂流尘俯身看了一下。 南宫意道:“里面的魂魄,感觉很熟悉,我应该和他接触过。” 聂流尘道:“莫非是……钟离志?” “很有可能,生前修为很高,怎么怨气这么大?”南宫意也俯下身,皱起眉头。 聂流尘捏捏下巴,总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他说道:“据我所知,这样被镇压之后的魂魄,需要修为基本对等的高阶阴修和高阶灵修联手组成乾坤两仪阵镇住,才能从这个魂魄知道更多,不能把这个贸然带走,如果中途出问题,会酿成大祸的。我们要想想办法,怎么可以让燕海棠自己把他交出来,但是不能急于一时……” 地上的怨鬼贴着墙想要逃跑,一面悬挂在头顶的镜子发出一束光,照在它身上,它发出凄厉的叫声。 “糟糕,会把人引来的。”聂流尘低声说道,就在那一瞬间,他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脚步声。 南宫意云遥出鞘,将那面镜子劈成两半,怨鬼失去束缚,想向外冲出去,聂流尘点燃一张符咒,向它掷去,怨鬼身躯一下子暴增了几倍,然后他又往它身上撒了一把毒粉,浑身满是毒雾的怨鬼尖叫着向外冲去。 以怨鬼为盾,两人向外冲去,趁怨鬼飞出门和霜流门人缠斗的时候,南宫意拉上机关,书架归位,两人从来时的窗子出去,按照聂流尘之前指的路线,南宫意带着他御剑而去,霜流门乱成一团,两人贴着围墙,避开结界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两人回到客栈,站在走廊上,看到远处霜流门内一片灯火通明,聂流尘笑道:“做贼刺激吗,我的南宫少爷?” 南宫意扶着额头问道:“告诉我,当年你第一次偷鸡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心虚。” “你倒好意思说,我还被被母鸡啄到手,可疼了。”聂流尘摇摇头。 南宫意抓起他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笑道:“那就给你啄回来,怎么手这么凉?我去给你把手炉点上。”他折进屋里,从乾坤袋中找到装炭的袋子,说道:“这是百里挑一的好炭啊,听说在冀州这种石炭产量很少,好像还挺难弄到的。” 听到他的话,聂流尘眼里黯淡了一下,他也走进屋子,说道:“子念,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说。” ☆、无玄(一) 屋里点上了火炉,床榻上,聂流尘褪去外袍,散开头发,抱着手炉坐到南宫意身边,说道:“关于无玄的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南宫意惊讶地说道:“宗无玄?”他低下头想了想,点点头。 聂流尘缓缓说道:“他那天不是在纠缠我,他可以说是我最难熬的日子里,唯一的朋友,我从和他的相识说起吧。那段时光已经很遥远了。”他慢慢地回忆着。 十年前,聂流尘和铁七刚刚从郁离山的杀戮中逃了出来,担心在出逃的路上遇到截击,两人躲进乔溪的破庙里,后来有一天,铁七在大街上偶然捡到了跋涉千山万水回来,带伤的缪姝和疯掉的穆千幽。他们藏身的庙宇相当破败,神像后面还有一个密室,帮助他们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搜索。 郁离山上炽阴阵大开,无数凶尸和厉鬼守护着已经面目全非的蛇祖门,蛇祖门记载着灵魔同|修心诀,放着法器的禁室更是炽阴阵守护的中心,灵修们发现自己讨不到任何便宜,便渐渐离去了,只有少数人在山下守着。 铁七本来就面目普通不起眼,身为一个毒人,他不需要休息,有的是力气,靠着聂流尘炼制的□□维持着,去给人做苦力。聂流尘易了容,在镇上帮人抄书,吃穿花销本来就不少,还因为要给穆千幽和缪姝买药,以及给铁七炼毒,四个人艰难地度着日。 有一天,聂流尘从抄书的地方回来,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路边有一个小乞丐在他面前晕倒了,他赶紧跑过去,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跑得比他更快,先一步探查小乞丐的情况。 “他怎么了?”聂流尘问道。 那名少年摸了一下小乞丐的额头,说道:“好像是发烧了,我带他去医馆。” 聂流尘看了一下,小乞丐的脸色、脉象都很奇怪,他想起来《五瘟谱》上的一种症状,知道这个绝对不是普通的热病,便说道:“这个病,我的师……阿娘跟我说过怎么治。” 少年狐疑地看着他,问道:“真的吗?” 聂流尘点点头,说道:“你看他眼底青黑,眼珠发红,手指甲边缘一圈黑,此种疫病我们家有人得过,我知道怎么办。” 两人把小乞丐抱回破庙,聂流尘用水给他擦身,并且用银针刺激了他几个穴位后,小乞丐悠悠转醒。 少年很高兴,聂流尘很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那个,这位公子,我开个方子,你能去抓服药吗?”他刚才满脑子只有穆兰荫教他的“医者父母心”,完全忘记了自己没钱抓药的问题。 少年笑道:“当然可以,我叫左君杨,你叫我君杨就好了。”聂流尘赶紧把自己的名字也报了上去,但他用的是化名,杜雨恩。 这时候,破庙后面一个身影慢慢晃了出来,身上穿着一袭破旧的衣裙,头发凌乱,眼睛里又凶狠又茫然,那是穆千幽,缪姝和铁七今天去郁离山上探查如何进入禁室了,她在破庙后面没人管,但幸而她不肯离开破庙半步,所以他们也不是很担心她。 “我饿了……”穆千幽低声道。 聂流尘犹豫了一下,说道:“等姐姐回来吧。” 左君杨抬头,看到穆千幽,楞了一下,聂流尘赶紧说道:“这是我妹妹,杜雨萍。这有问题。”他指了指自己脑袋。 “好可惜啊。”左君杨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我去抓药了。”聂流尘点点头,看着他走了。 不多时候,左君杨就回来了,除了一个药包,还带回来一个纸袋子。他把药包递给聂流尘,便径直向穆千幽走过去。 聂流尘赶紧拦着他,说道:“我妹妹很凶的。” 左君杨笑道:“没事。”他打开纸袋子,说道:“姑娘,来,吃点心。”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3节 出乎聂流尘意料,穆千幽看了他的脸一会儿,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松开,伸手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一下子笑了出来,说道:“好吃。” 左君杨把纸袋子递给她,走回来笑着对聂流尘说道:“我说嘛,哪有小姑娘不喜欢甜点的?只是太可惜了,长得这么漂亮,变成这样,要是能早点好起来就好了。”留在那里看了一下小乞丐的情况后,左君杨说自家少爷在等他,便起身走了,还说明天还会来。 聂流尘一边帮穆千幽擦去嘴上的碎屑,一边说道:“不是说了吗,别人给的东西不要乱吃。” 穆千幽伸出两指,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他,眼睛,好人。” 聂流尘想了想,点点头。 在聂流尘的照顾下,小乞丐清醒了,他说他九岁了,是从千里之外的玥港被当成奴隶卖过来然后逃跑的,叫做宗无玄。 左君杨第二天果然来了,还穿着星河门的修士服,聂流尘心中一凛,但是一想对方应该不认识自己,便没有说话。他给穆千幽带了糖,穆千幽忽然指着他的衣服说道:“好看。” “谢谢,我觉得吧,在灵修门派里面,我们星河门修士服还算挺好看的。”左君杨笑道。 “灵修?星河?”穆千幽咬着手指上的糖,忽然停下来,歪着脑袋看他。 聂流尘眼皮一跳,心想:糟糕了! 穆千幽大笑了起来,说道:“灵修里的……好人?”她笑得很是疯癫。 左君杨吓了一跳,但还是重复道:“是的,我是灵修,是好人。” 穆千幽停了下来,她抓住左君杨的手,认真地强调:“你是好人。”左君杨笑眯眯地点点头。聂流尘擦了一把冷汗,心想还好穆千幽被糖果收买了,否则万一一爪子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聂流尘发现宗无玄经常靠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看着左君杨,若有所思,后来病好一点后,经常跑去跟左君杨说话。 几天之后,宗无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左君杨最后一次来,宗无玄忽然问道:“君杨,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你们星河门需要杂役吗?” 左君杨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想加入吗?可我得问我家少爷。”宗无玄拼命点头,后来,他就跟着左君杨走了,后来也没见回来,聂流尘想着,左君杨家的少爷应该是答应了。 聂流尘对南宫意说道:“我再见到无玄,已经是七年多以后,那时候我已经混入乘风门。”他犹豫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向南宫意。 南宫意把他的手炉拿开,向他的方向挪了一点,伸出手,把他的双手捂进自己的掌心里,聂流尘笑笑,继续往下说。 乘风门的丹药房有一个白衣书生,后来被门主贺西铭无意中看到了,从此青眼有加,虽然那个书生丹药确实炼得很好,但修为很低,引起了其他资历更高的门人的极度不满。一天,聂流尘在大街上买东西的时候在一个街角被三个乘风门高阶门人拦下了。 “这不是门主身边的红人吗?哟,这是怎么回事,没伺候好?” “正常,咱们门主喜新厌旧可快了。” “果然长了一副好皮相,我真想问问你,一个大男人,几乎没半点修为,仅靠出卖色相取悦他人,有意思吗?” 三人一人一句,越说越难听,聂流尘却已经习惯了,他拎着手里的东西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原来乘风门还教出来这样的败类啊?”聂流尘看到街角闪出一个穿着一身星河门修士服的清秀少年,他走到三人面前,鄙夷地说道:“自己人欺负自己人,真有意思,这位小哥哪里不比你们好,感谢各位告诉我,什么叫做相由心生。” 当时星河门方矩正在乘风门做客,其中一个乘风门人偷偷指了指少年的佩剑,摇摇头。另外两人翻了几个白眼,小声骂了几句“晦气”,走了。 “谢谢,其实没关系的,我……”聂流尘的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少年一下子牵住他的手,低声说道:“可算找到你了,跟我走!” 聂流尘有点吃惊,就这么被他牵着走,到了一处茶楼上,他疑惑地说道:“你认错人了吧?” 少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几分,说道:“我绝对不会记错救命恩人,流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物以类聚啊,话说蛇祖门好盛产好友反目…… ☆、无玄(二) 看着眼前的少年,聂流尘眯起了眼睛。 “我是无玄啊,宗无玄。”少年把脸凑到他面前,聂流尘总算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当年小乞丐的影子。 聂流尘冷冷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宗无玄手撑着脸,慢慢地说道:“你们当时以为我睡着了,所以,那个男人直接叫了你的本名,然后,我看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姑娘睡着的时候,手上露出一圈刺青,联想一下郁离山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不难推测你们几个是什么人。” “你想做什么?”聂流尘满脸戒备,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杀人灭口。 宗无玄说道:“他们刚才说你是贺西铭面前的红人,现在该叫你……雨恩是吧?你有一个目的,我也有一个目的,你的目的是复仇,我的目的也是复仇,我们不如相互扶持,结果自然皆大欢喜。” 聂流尘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他说道:“聪明,不过太聪明的人……可不会长命啊。”他抽出铁骨扇,打开架在对方脖子上,他能救他自然也能杀他。 宗无玄伸出两个手指夹在铁骨扇上,笑着说道:“雨恩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咒自己呢?聪明人就应该跟聪明人在一起谋事。” 聂流尘一挑眉,笑了一下,说道:“好,说服我试试。” 宗无玄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叫宗无玄,我本名可是宗安悦的。” 聂流尘转了一下眼睛,收起扇子,说道:“我刚想说你起这么个名字,方矩居然会收你,我猜,你恨玄门?” “没错。”宗无玄说道:“十一年前,玥港出现了一群河匪,几个匪首善使妖术,能御使水鬼让船突然沉没,祸害过往商船无数,后来,霜流门门主和星河门门主联合官兵一起将其剿灭,你听说过吧?” 聂流尘点头,说道:“略有耳闻。” 宗无玄继续说道:“匪首之一是我亲爹,但他妻妾无数,我娘只是一个没任何地位的偏房,他经常对我娘连打带骂,有一次,还大冬天把我娘从船上推下去,让我娘身染重疾,从此落下病根,我本来想着,这种禽兽,死了就死了吧。”他一开始还能平静,但后来他的手指在茶杯上逐渐收紧。 聂流尘道:“那你还要报什么仇?” 宗无玄忽然站起来,一边在那里踱步,一边恶狠狠地说道:“方矩为了给自己歌功颂德,把匪首的所有家眷抓去游街,满城百姓向我们扔东西,我娘本来身子就弱,被一块石头砸中,还有一个家大业大的少爷,往我身上泼火油,还点起火,我滚到河里,没力气游泳,差点没淹死……后来剩我一个人,被人贩子抓了起来,被当牲口一样卖掉!哼,名门正派是吧,连一个体弱卧床的妇女,一个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我要他们死得比我娘凄惨上百倍!宗是我娘的姓氏,我也想一直叫做安悦啊,平安就是最大的快乐,可是……哼!还好当年被抓到的时候我脸上有疮,方矩才没认出我。”他说着说着,反而笑了起来,眼圈却是红的。 聂流尘平静地听完,说道:“我们不比你过得好。” 宗无玄弯下身,撑在桌子上,脸几乎贴到聂流尘眼睛,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雨恩,我们合作吧。” 聂流尘抱着手臂看着他,笑着说道:“可以。” 也许是因为相似的遭遇,之后的聊天中,聂流尘发现他和宗无玄倒是真挺合得来的。 “雨恩,不是我说啊,你这样付出的代价,有点大啊。脸上这一块青的……贺西铭那个畜生也忒不是个东西了!我都心疼了。”宗无玄义愤填膺地说着。 聂流尘不动声色地沉默着,看他这样,宗无玄迅速从袖里掏出一个瓶子,塞到他手里道:“我没住进白雪院之前也老是被欺负,这种是星河门最好的伤药,还蛮有用的,这是我前几天刚从丹房拿的,给你!不过你自己也是大夫,可能看不上,总之先拿着吧。”宗无玄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淤青处轻碰了一下,来乘风门后变得有点敏感,非常不喜欢被别人碰到身体的聂流尘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看似毫不伪装、仿佛感同身受的表情,没有推开他的手,然后把药收了起来。 宗无玄又问他穆千幽的病情,聂流尘说道:“快完全好了,现在有个方子挺好,但我今天出来买药,有一味重要的药问遍全城都没人听说过,虽然不算名贵,但是中原真的很少见,叫做婆罗草。” “婆罗草?天竺那种?贺西铭不是对你有求必应吗,他可以让别人去别的地方找啊。”宗无玄疑惑道。 聂流尘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宗无玄瞬间了然,他说道:“是了,别求他!洛阳经常有天竺商人来去,我去帮你问问,不过,我只能尽力。” 聂流尘说道:“那真的麻烦你了。” 宗无玄抓着他的手,认真说道:“什么麻烦不麻烦,雨恩要的,我自当尽力。”不久之后,黑鸽子带来了一个乾坤袋,里面有一大袋婆罗草,相当充足,里面还带着一张纸条,让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字里行间,聂流尘都能想到宗无玄那张笑嘻嘻的脸。 南宫意道:“他对你倒是挺好。” 聂流尘叹了一口气,其他不说,宗无玄对他是真好,他一直记得。怕南宫意不高兴,聂流尘赶紧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说宗无玄这个人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时候,他要求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动一个人。” “哦,谁?”南宫意疑惑道。 聂流尘说道:“左君杨。他相当在意左君杨,左君杨在乔溪的时候,身体不太好,当时宗无玄也在乔溪,他让我帮左君杨想想药方调理。” 南宫意又问道:“宗无玄此人人品如何?” “不算好,反正我看不透。”聂流尘摇摇头说道:“我一会儿觉得他还算正直,一会儿又觉得他性子残忍。差不多两年前,我的眼线说玥港有个下巴有痣的人贩子被屠尽满门,霜流门招魂只说是一个面具人做的,据我所知,当时无玄就在玥港,他以前跟我说过,当年卖掉他的人贩子就是一个下巴有痣的。还有后来,他给我一个符咒,里面装了小孩子的魂魄,说是收服的怨灵,问我能不能炼成小鬼,千千觉得怨气不够,就给放了,我自始至终都没问这样的小孩魂魄到底哪来的。现在想想,怕是他杀的。” 讲完这一切,聂流尘说道:“我要夺回蛇祖门,他要杀方矩报仇。之后,我和他一直用一只黑鸽子联系,之后种种,都是我们一起策划的。可现在,我找不到他了。” 南宫意问道:“然后呢?这次的事情可跟他有关?” 聂流尘道:“他有三个疑点。” “第一,水井中被残忍杀害的毒尸,是当年剿灭河匪的官兵首领之一,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但是炼毒尸、小鬼、飞尸、纳灵符的方法他都是知道的,那两具飞尸和纳灵符也是他给米老板的。” “第二,燕海棠那张药方是安悦的笔迹,我也不知道,他和燕海棠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目光引向他,准确来说,当时那里只有我清楚他的笔迹,所以她的目的应该是让我去找安悦。如果她想嫁祸蛇祖门,做的事不高明,但如果她的目标是安悦,那就说得过去了。” “这次的瘟疫来得突然,安悦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而且手段很残忍,我是知道的,方矩是死了,但我看得出来,他记恨整个玥港的百姓,他说过,那些只会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不分是非黑白,只顾一味落井下石的人,才是最该下地狱的。” “第三,我猜左君杨一定出什么事了,那个时候在虚独山,方明哲主动为左君杨出头,可见两人关系匪浅,可是方明哲最近相当不正常,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乱发脾气,可是没人看见左君杨出现。” “关于方明哲与左君杨,安悦也跟我说过一些事情,他想杀了方明哲,扶持左君杨当上门主。但是之后应该没成功,方明哲成了门主。对了,前段时间他还问我要一样东西,与还魂有关的,那个东西只是个传说,我没答应,然后就有人偷袭蛇祖门,我后来仔细查看了一下,蛇祖门阴脉出口附近被人翻过,他找我要的东西传说中就是长在那里的。但现在想想,那天晚上左君杨好好的在蛇祖门,而且,他不怕凶尸厉鬼伤到左君杨吗?唉,话虽如此,千丝万缕都连在他身上,要我如何相信他?我今天早上去找他,但没问出究竟来,没有证据,这些话我也只能说说,子念,请你……” 南宫意吻上他的脖子,说道:“不要对我说请字,我知道。”他把聂流尘推倒在床上,在他身上撑着,继续说道:“你这两天心神不宁,肯定和这个有关,没关系,只管和我说,别一个人烦恼。” 两人耳鬓厮磨缠|绵了很久,南宫意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把他身子摆正,说道:“睡吧,千万别多想了,咱们到时候一起查,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聂流尘偏过脸看着他,脸上带有些许疑惑。 南宫意在他身边侧躺着,撑着脸笑道:“不是说想太多会头疼吗,你现在会有心情吗?” 聂流尘抿抿嘴,笑了出来,翻身环住了南宫意,低声道:“那便睡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灯火被扑灭之前,他觉得南宫意笑得有点狡猾。 枕在对方臂弯上的时候,聂流尘忽然想明白了,对方可不就是抓住一切表现机会希望他越来越信任自己么,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小心思啊?不过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他轻轻一笑:让你先得意吧,比一肚子坏水你还比得过我? 日子长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感情就是好~下章开启新篇章前的转折~ ☆、冷傲(一) 南宫意和聂流尘回到玥港的时候,却发现留守的灵修一片大乱。 付元琦急匆匆走过来,对房间里的南宫意说道:“三少爷,你可回来了,出事了!” “什么事情?”南宫意诧异道。 “你之前不是说阴脉里面的凶尸可能会出动吗?现在城里疫病好的差不多了,恢复了通行,昨天晚上有一具凶尸攻击商队,差点伤到人,被烛炎宗的门人拦下了,可是还没等看清楚,就被一个很强大的阵法击飞了出去,人只是受了点轻伤,可是那个阵法实在太霸道了,相当厉害,这也不是一具凶尸做得出来的啊,后面一定还有人,而且绝对是个高手。” 南宫意皱眉,难道是幕后主谋出来了? 付元琦继续说道:“疫病差不多除尽,邵成秋长老昨天已经暂时回去了,只有几个蜀山弟子留守,说是这两天还会回来。宋宛持长老带着我们在城外布下了很多锁魂网,霜流门昨晚出了一些事,燕长老回去了,我们和蜀山、烛炎的门人一起准备捕捉,虽传闻说凶尸只在夜里出现,但是白天我们也会去巡逻。” 南宫意点头说道:“我也一起去。” 门外忽然响起了拍门声,有人在外面说道:“三少爷,蛇祖门聂先生有事情找您。” 聂流尘走了进来,身边跟着项罄染,他直截了当地对南宫意说道:“南宫少爷,想必凶尸伤人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如果真是阴脉里出来的,我和罄染愿意和你们一起摸清地下阴脉走向,罄染能第一时间发现凶尸阴气,这样排查起来就方便多了。” 付元琦看着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一脸不信任。南宫意却点了点头,说道:“好。” 聂流尘问道:“南宫少爷,你怎么看?” 南宫意说道:“幕后主使并未伤人,可见他只是不希望凶尸被人抓住,关键点还在那具凶尸上,我们必须抓到它,才能知道更多。” 项罄染说道:“所以我来了啊,虽然我修为一般,但我一个阴修,比你们更快找到哪里有凶尸还是没问题的。” 南宫意蹲下身,和她平视,说道:“答应意哥哥,如果有危险,你要赶紧躲起来。” 项罄染把脸鼓成一个包子,说道:“你也这么说,流尘哥哥也这么说,知道了。”她的脚在地上画着扇形。 聂流尘低头,和蹲着的南宫意相视而笑。 是夜,月亮笼罩在乌云后面,树林里阴风阵阵,时不时响起夜枭的鸣叫,项罄染裹着毛绒披风,自言自语道:“冷,想回家,好黑,会不会有鬼啊?” 聂流尘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道:“你一个阴修居然怕鬼?刚才是谁摩拳擦掌要来的?” 项罄染说道:“死得太狰狞的就怕。” 南宫意说道:“别太勉强,如果实在不行,你先在这里歇会儿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行!我已经不是几岁小孩了,我要帮忙!”项罄染跳脚。 聂流尘说道:“你千千姐姐那里收过几个怨灵,死得多惨的都有,碎成末儿的都有,有空去找她练练胆。” 项罄染跺了一下脚,说道:“闭嘴!我……咦?”她忽然平视前方,手一指,说道:“快去那边!”只见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锁魂网的蓝光,还有几个人影。 南宫意云遥出鞘,拉上聂流尘站了上去,聂流尘转身高喊:“罄染,别过来,自己小心!”几个门人紧随其后,项罄染看看四周,打了个哆嗦,跟了上去。 几人顺着项罄染所指的方向追去,只见前面的锁魂网里面确实困住了一具凶尸,被锁魂网压制着,低着头,看不清面貌,但一直在发出震天的咆哮。锁魂网旁边已经有十几个人,各门各派都有,都拔出武器对着锁魂网。 南宫意说道:“赶紧放信号,把巡逻的其他人找过来。” 一个琼华门人点头,打开了信号。 信号上升时,异变突生,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向众人罩了下来,把信号盖灭,众人也落入其中。 南宫意看着四周,和刚才的荒郊野地完全不同,而是一片混沌,黑雾与白云共生,红光与紫气同存,无数的光柱直通霄汉,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闪闪发光的碎片。大家都在他旁边站着,有点愣。忽然,里面站起来无数的“人”,说是人,不过是一团团表情狰狞的黑气。 所有人都拔出武器,向那些扑过来的黑气发起攻击,可是没有一点用,打散了,又会重新聚结,黑气飘到身上,还会有剧烈的灼伤感。 南宫意一边挥舞着云遥,一边问身边同样挥舞着青锋的聂流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聂流尘咬着牙,说道:“没见过!” 缠斗中,南宫意看到了头顶上的几个光点,他恍然大悟,运起云遥剑,但他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向他扑过来,像一个人一样蹲在他背上,南宫意想要甩下它,它却低下头,开始在他耳边絮絮低语。 南宫意被迫听了几句之后,忽然圆睁了双目,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一团黑气趁虚而入,向他压来,把他压得站立都艰难,黑气仿佛有形一般,穿过了他的身体,南宫意嘴角流出血来。 “子……南宫少爷,你没事吧?”聂流尘想跑过来。 南宫意大声喊道:“别管我!”他指着头顶上一个光柱投影出来的点,说道:“那个!” 聂流尘会意,祭起青锋注入阴气,手上结了一个印,青锋被黑气裹挟着,向头顶飞去,一下子穿过了那个地方。 “轰!”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众人摔到地上,两耳被震得嗡嗡作响,位于中心的聂流尘感觉五脏六腑都快震碎了,他踉踉跄跄地站稳,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那片空地,锁魂网里的凶尸咆哮声更响了。 所有的人都躺在地上,只剩一个南宫意扶着剑坐着,一个聂流尘勉强站着。 “南宫少爷!”聂流尘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坐在南宫意身边,他也站不起来了,他大致看了一下,地上的人顶多是和自己一样被震得起不来而已,伤最重的可能就是南宫意。 南宫意说道:“我还好,那个是……”他还没说完,锁魂网旁边忽然亮起了一阵白光,一个阵法又在张开。 “糟糕!”聂流尘说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知道这里已经没人能挡住这个阵法了。 天际忽然响起了一声高亢的鸣叫,在这样昏黑的夜晚让人感受到了一丝不祥,而且与其说是一个叫声,不如说是很多声同时发出来,然后交叠在一起的,云层慢慢移开,微弱的月光下,一团黑气铺天盖地地掠过天际,投下巨大的黑影,如车轮重重碾压地面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一把刻着精细花纹,黑气萦绕的长剑从巨大的黑影中飞出,直击那个正在张开的阵法,把白光击了个粉碎。 那个黑影缓缓落地,上面有长蛇一般的影子纠缠着,等它靠近,地上的众人才发现那是一只比夜色还黑上几分的巨大鬼车,鬼车落在地上,收起翅膀,一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带出一阵铁链的咔啦声,这个声音让聂流尘猛地抬起了头。鬼车抖了抖身体,化成一阵黑气飞入来人的衣袖中。 趴在地上,离来人最近的人用力抬起头,却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因为来人全身上下仿佛都笼罩在薄薄的黑气中。黑夜里,来人迈着轻盈的步子走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都感觉到了强大的威胁。 在地上残存的火把映照下,一个女子的轮廓浮现出来,身材出挑,身着紫色劲装,长发披肩,腰间挂着一条细细的鞭子,一只手上垂下来一节铁链。 她巡视了一圈,忽然笑道:“不知道这里的东西危险吗?派一群小东西出来,家里没大人了吗?”地上的各派门人心中都有气,但都不敢看她,传闻中,这个人暴戾、嗜杀的名声可大的很,很多人甚至都觉得自己一条小命今晚就交代在这里了。 蛇祖门的弟子则几乎把脸埋到了地上,把她看乐了,说道:“怕什么,你们家长来给你们解围了。” 最后她走到唯一没躺着的两个人身边,说道:“身为家里大人,你最没用,别看了,就是你。” 南宫意靠在聂流尘怀里,吐出一口血,问道:“那么请问穆门主,什么叫做‘有用’?” 聂流尘则是脸色大变,看着那半截铁链道:“千千,你又强行出关了?” 穆千幽看到南宫意扶着长剑坐着,便弯腰扯下剑鞘上的缨子,拢起长发,边绑边说道:“没有,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从小辟谷没做好,真饿了,搞得你们一个两个如临大敌的。我这次就是刚刚出关,只不过闭关中无聊把锁拧坏了,用钥匙打不开,然后我发现放在某人身上的符咒忽然毁掉了,我就扯断铁链赶过来了。”她身上的黑气慢慢钻进衣服里,消失了。 穆千幽绑好头发面对着锁魂网的方向站好,说道:“蛇祖门的给我听好了,本门主今日亲自指导。” 蛇祖门门主这些日子以来很少出现在门人面前,更别说亲自指导了,门人勉力撑着身子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更熟悉的那位。 聂流尘一扶额,说道:“看我干吗?听着,记好!” 门人瞬间肃穆了神色,脸齐刷刷转向背对着他们的穆门主,其他门派的门人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穆千幽说道:“首先我们来明确一件事,对手是谁?刚才那种阵法是灵修阵法,所以,对方一定是个灵修,而且是个顶级高手,那边那位刚倒下的另一位顶级高手,对吧?” 南宫意从一片茫然中清醒过来一点,无力地抬起头,聂流尘轻声说道:“子念。” “嗯?” “忍!” “嗯。” “是这样。”南宫意淡淡地应答。 穆千幽继续说道:“单修一脉的修士,为了易于突破,一般不会去用辅助的器具,比如向日轮、水正伞,以及其他东西,所以你单修剑道,对吧?”她和南宫意一样,已经看出来困住他们的是什么。 “没错。”还是不冷不热的声音,其实也是因为南宫意身带毒丝,如果再去修琴道,更容易走火入魔。 穆千幽又说道:“所以你们的对手是两个,一个困人,一个结阵,但不一定是同盟。”她想着,说到这里就行了,就扭了一下脸,看了一眼旁边贴在一起的两人,南宫意看起来好像一脸茫然,聂流尘一直低声对他说着什么,穆千幽翻了个白眼,喝道:“过得开心啊?干活!”她轻轻挥了两下手。 聂流尘会意,手伸进袖里捻出一颗蜡丸,捏碎往地上一丢,一片蓝烟在地上扩散开来,蓝烟过后,地上一大群本来哼哼吱吱的人一下子没了声响。看见他还留着怀里一个,穆千幽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 “一群碍事的。”她手轻轻一动,用出五鬼搬运诀,凭空出现了五个白影,白影带着地上躺着的人一趟趟地飞向远处放好。两个白影飞过来,犹豫了一下,把南宫意和聂流尘稍微搬远了一点,还是摆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穆千幽向前走了一步,叹了一口气,用低沉温柔的声音唤道:“君杨。” 她的对面,锁魂网里的凶尸慢慢抬起头,果然是左君杨的脸,他迷茫地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双手前伸想要扑过来,神情不复昔日的温和可亲,而是满脸暴戾,怒吼着左右冲突想打开锁魂网,网上已经出现了破洞。 穆千幽手指结印,说道:“可惜。”地上的枯翼暴起,向左君杨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或许一开始就应该把穆门主设定成男孩子,穆总攻,嗯~ ☆、冷傲(二) “给我住手!”黑暗中一声怒喝,一个人闪了出来。锁魂网前,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墨驰挡住了枯翼的去势。 墨驰剑的幽光映照出方明哲俊朗的容颜,以及他身上的星星点点,他的表情看起来带着十分愤怒,眼中却有掩不住的憔悴。 穆千幽收回枯翼,说道:“正主出来了。”她忽发一掌,锁魂网内的左君杨身后冒出一团黑气,倒在地上。 方明哲挡在左君杨面前,说道:“穆千幽,这是星河门的家事,何劳你多管闲事。”他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应该给对方留点余地,才没把“妖女”两个字喊出来。 穆千幽说道:“别人家的人,你们爱杀多少杀多少,但你们伤到了我蛇祖门的人,我必须来做主。” 方明哲脸色一变,依然咬牙说道:“他们只是被弹开而已,没有受重伤。” 穆千幽冷笑道:“若他们受了重伤,恐怕方门主现在已经没法站着跟我说话了。” 方明哲祭起墨驰,冷声道:“你可以试试。如果你执意要插手,那就不要怪我了。” 说话间,他就已经冲了过来,穆千幽挥剑迎上,枯翼和墨驰撞在一起,蓝光和黑气此消彼长,不分上下,感受到剑上传来的凌厉力道,穆千幽微楞,打斗的间隙里,忽然开口问道:“你只靠修炼星河门心法剑诀,就打败了六长老?” “废话!”方明哲冷哼。 聂流尘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是愣了一下。 穆千幽一边继续出招,一边笑道:“千幽佩服!”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方明哲加快了手上的招式,一个横扫,把穆千幽逼退了几步。原本还想御鬼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是对手招式实在霸道,穆千幽来不及用出,招架之余,开始迂回向后退去,方明哲看起来也是担心伤到地上锁魂网里的左君杨,便跟上她的步伐。方明哲寻得一个空当,执剑向前刺去,这正中穆千幽下怀,她一个闪身躲过,手中已经化出一张符咒,向方明哲拍去。 “呀!”一声尖叫,方明哲剑的前方,草丛里出现了一个小身影。 “糟糕!”穆千幽手中动作还在继续,她已经来不及挡住方明哲的剑势了。 电光火石之间,方明哲的剑在项罄染面前停下来了,穆千幽的符咒同时拍到他肩膀上,他强行收招,体内已经气血翻腾,肩膀上又是一股黑气涌出,几个鬼魂趴在上面,他终于站不住了,单膝跪在地上,嘴角冒出一点血来。 “小孩子,不要来碍事!”方明哲狠狠地瞪着前面梨花带雨,然后向后跑了几步躲在树后的项罄染。穆千幽赶紧收起枯翼,走上前把自己召唤出来的几个鬼魂扒下来。 方明哲偏过脸,冷眼看着她,说道:“穆千幽,你胜之不武。” “知道了,你输也输得坦荡荡,行了吧?”穆千幽无奈,忽然又正色道:“自己被变成这样,你也变成这样,君杨会伤心的。” 方明哲冷冷地看了后面一眼,说道:“这不是君杨,那个作祟的恶魂,已经被我拍散了。” 听到这个,穆千幽吃惊了一下,紧接着忽然发怒,再次拔出枯翼,指着他道:“拍散了,你居然拍散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他连投胎都不能?” 方明哲咬牙切齿,说道:“那个夺舍的怨灵,灰飞烟灭不足惜。” “谁说他是夺舍?”穆千幽惊道。 方明哲抬起眼睛,说道:“难道不是吗?君杨从小天资聪颖,风趣诙谐,那个魂魄却经常是一副不言不语、逆来顺受的样子,用着君杨的身体修为却很低,以前的事很多也记不起来,不是夺舍是什么?要不是……” 穆千幽接下他的话:“要不是你想让他维持君杨的躯体,是不是早把他拍散了?” 方明哲一声冷哼,说道:“我招魂无数,却没找到真正的君杨,只能先这样。” 听到这个,穆千幽面露嘲讽,说道:“你的自私冷漠之名倒是不假。之后你任由他这样发展,最后昏迷不醒,你一怒之下把那个魂魄拍散了,想换个魂魄,结果他尸身暴起成了凶尸,我说的对不对?” 方明哲没回答。 穆千幽拿着枯翼的手忽然垂下,另一只手的指甲掐进掌心里,她低声叹道:“君杨,你这是何苦呢?”她看了方明哲一眼,又说道:“方门主,方明哲,你太妄自菲薄了。” 听到这句话,方明哲眼中一片茫然,问道:“你什么意思?” 把枯翼收回鞘内,穆千幽绕到他面前,蹲下身,说道:“你招到的,本来就是对的。” 方明哲惊诧地看着她。 穆千幽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作为阴修,我看得到,你招到的就是君杨,但当时他应该已经死透了,你强行想将魂魄放入他体内,这本来就是逆天之术,成功的可能性很低,你只是制造出了一个半死人,这种人睡着之后,会失去呼吸心跳,第二天能不能起来,完全没有定数,而且,如此逆天之事,是很难挽回的。我猜测君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灰飞烟灭,想着度过一天是一天,便自己剥离了一魂一魄,附到你的剑上,你的剑流转灵气后,对他的魂魄有滋养作用。少了一魂一魄,所以他有时候有点浑浑噩噩,也缺失了记忆。我估计这段时间你是闭关了,他的魂魄没得到灵气滋养,就陷入长久的沉睡了。可你居然把他魂魄拍散了!” 方明哲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良久,他咬着牙说道:“我不信。” 穆千幽说道:“你自己试着在剑上把灵力运转一周,仔细看看运转的灵力。” 方明哲抬起墨驰剑,运起心决,一道蓝色的光芒流转,忽然,在剑上某个地方,光芒消失了一下,他又试了一下,一模一样。墨驰剑落在地上,方明哲手心向上虚握着,他看着自己的手心,脸上表情扭曲,眼中一片愕然。 穆千幽站起来,说道:“为了调查修士死尸,他明知道郁离山蛇祖门是纳阴之地,会对自己不稳定的魂魄有影响,还是去了郁离山。他说,因为是你的命令!那个时候,我给了他一个符咒,让他能稳固一下残魂,不久前,符咒自毁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 她低下头,说道:“阴气和灵气是此消彼长的,他如果能听我的,来跟着我,至少能多活一段时间。可你做了什么?” “君……杨?”方明哲忽然背过身,对着远处的左君杨跪在地上,颤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杀光了邪鬼,君杨是为了从邪鬼手中保护我死的,冲动是我最大的缺点……”他肩膀耸动着,低声说道:“君杨,对不起。”这辈子,他第一次对这个人说出这句话。 聂流尘叹气,星河门的邪鬼会告诉一个人提升修为的捷径,虽然方法大多数都是损心性的,但是受邪鬼的诱惑不为所动,连方矩都做不到。看到眼前这么高傲正派的人变成这个样子,他于心不忍,在后面低语道:“千千,你有办法帮他吗?” 方明哲听到了,才想起来后面站着个阴修大家,失魂落魄的他膝行着想转过来。 穆千幽眼神一动,手中弹起一个钢珠,拍到他身上,他立刻停下了动作。她心里叹息,自己和蛇祖门某种程度上算他的杀父仇人之一,即使对方再崩溃,这个跪她也不能受。 方明哲动不了,但他还是声泪俱下地说道:“穆门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求……”又是一颗钢珠,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穆千幽看着头顶的无尽苍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尽量帮他补齐魂魄,让他能进轮回,但恐怕下辈子也是个体弱之人了。而且,我做这些,是看在君杨而不是你的面子上。”她低下头,又说道:“尸体已经变成了凶尸了,不久之后会再次凶化的,只能赶紧焚烧了。” 她弯腰在地上的墨驰剑上摸索了一下,手再次张开的时候,掌心有一团蓝色的小火苗,在风中摇摇欲坠。方明哲身上的束缚一松,他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向那片小火苗伸出手,终于,还是缩了回来。 忽然,穆千幽看到一个人用剑划开了锁魂网,用乾坤袋装起左君杨,她喝道:“你想做什么?” 那人看了这边一眼,用出一个传送阵法,消失了。几个人都愣住了,方明哲首先反应过来,说道:“宗无玄?他想干什么?”刚才用出星河门的繁星仪困住众人的正是宗无玄,繁星仪被破,他受了伤,一直蛰伏在后面,现在却突然出来把左君杨带走了。 聂流尘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放下一直沉默的南宫意,站起来,走过去,说道:“方门主,能不能先说一下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方明哲道:“是宗无玄说把凶化的尸体带来阴脉附近,可以阻止凶化的,我想着,至少让君杨好好的入土为安。” 聂流尘道:“你可能被他骗了。” “什么?”方明哲转过脸。 聂流尘道:“阴脉确实可以暂缓凶化和腐烂,但他的目的怕是要复活左君杨。” 穆千幽道:“凶尸怎么可能复活?难道是……”她脸色白了白。 聂流尘也不管更多了,他害怕再这样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便直接说道:“宗无玄之前与我认识,他问我要过还魂血煞。” “跟你认识?还魂血煞是什么?”方明哲看着聂流尘皱眉。 穆千幽捏捏眉心,解释道:“就是蛇祖门传说中长在阴脉里的一种结晶,如果阴脉中有新的鬼修修成,阴脉就能凝结出这样的东西,据说能医死人,肉白骨,但这只是个传说。” 方明哲说道:“那君杨还能复活吗?”他眼中满满的欣喜。 穆千幽斜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复活的是个什么吗?是鬼修,和枯翼君一样的鬼修,靠人的血气生活的怪物。那个叫什么宗无玄得应该不管不顾只想复活他,可方明哲你想君杨变成那样吗?我闭关的时候,游进阴脉中看过,没有看到过什么还魂血煞,但有可能宗无玄想做一个出来。”听她说完,方明哲眼里一点光芒彻底暗了下去。 “你闭关还去了阴脉?莫非你也是为了……”聂流尘有点诧异。 穆千幽看了他一眼,偏过脸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闪烁,说道:“只是好奇,反正没有,讨论这个没什么意义。” 聂流尘震惊道:“你说宗无玄想成为鬼修?” 穆千幽道:“说不定。” 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不安。 聂流尘低下头,不再出声。 地上熟睡的人渐渐醒转来,穆千幽说道:“总之今天只能先这样,先回去吧,我累了。”她把载着残魂的符咒用乾坤袋装好,绳子拉上,收起来,神情有点落寞。 聂流尘低声说道:“方门主,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还是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商议吧。”他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方门主,你门中叛徒纵容凶尸袭击无辜商队,被发现了还用繁星仪困住众人,你刚才应该心狠一点直接清理门户,如今被他逃了,你可难辞其咎啊。” 方明哲看了聂流尘一眼,用平时的傲慢语气说道:“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星河门的事情,当然我来负责,需要你提醒吗?” 各派门人互相看看,不敢说话。几个琼华门人把南宫意扶起来,对这边说道:“我们先带三少爷回去治疗,告辞。”便带着南宫意匆匆忙忙走了。 穆千幽看见他们带走了南宫意,嘴巴抿了一下,说道:“散了散了,各回各家,流尘哥哥,咱们住哪?”项罄染赶紧跑了过来。 聂流尘说道:“我在这边买了一个院子,但是没你的房间,回去再收拾一下吧。” 等其他人都走远了,一直没吭声的方明哲问道:“你们住在哪?我住到附近的客栈去。” 聂流尘说道:“我买的地方比较偏僻破旧,方门主养尊处优,应该住不习惯的。” “没关系。”方明哲看起来还是有点失魂落魄,就这么跟着他们,住进了院子附近的一个客栈。 一进院子,聂流尘就赶紧吩咐门人打扫房间,穆千幽冷冷地说道:“我都累死了,收拾得到什么时候啊?你睡哪间,让给我,你睡大厅。” “我也很累啊,你别太过分了!”聂流尘气道。 穆千幽扫了他一眼,说道:“以前在破庙你还睡过院子呢,反正今晚你的房间让给我,你要住客栈还是去哪里蹭床赶紧去,今晚这里用不到你。”她转身进了屋。 聂流尘楞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玥港好热闹~颜值第一男配驾到~从现在开始,即将开启六门派模式~恩怨情仇大乱炖~ 左君杨魅力有多大?“颜值对等立场相反互相立fg老死不相往来二人组”为他握手言和了… ☆、难容(一) 南宫意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床沿,他的身体只是被阴气所扰,琼华门丹修说调理一下不会有大碍,但是那个怨灵在他耳边说的话,他不敢再次回想。位于他对面的窗户大开着,确认无人后,聂流尘钻了进来。 “子念,你没事吧?”聂流尘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想探一下他的脉象。 南宫意抬头看着他,目光森然,忽然,他一把抓住聂流尘伸过来的手,把他甩到床上,翻身压上去,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两只手抓着他的手用力按在他身体两侧。聂流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刚才他就很不对,现在他也不敢动,只是任由身上人吻着,过了很久,南宫意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很是迷茫。 “子……念?”聂流尘喘着气,看着身上人的脸,才发现,南宫意居然……哭了。 “子念,你怎么了?”聂流尘愣愣地看着他。 “我一直都怀疑,却一直不敢相信,你知道的对不对?宗无玄知道的你都知道,对不对?”南宫意居高临下地问道,又落下一滴眼泪。 “知道什么?”聂流尘瞳孔蓦然收缩,问道:“他让那个怨灵告诉你了?” 南宫意看着他,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咬着牙,带着鼻音问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声音有点大,聂流尘怕外面听到,便轻声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好好的……” “好什么?”南宫意带着自嘲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连亲生母亲的面都没能见过,若说见过,只见过她一个冰冷的牌位。被我叫父亲的人,希望我去送死,被我叫母亲的人,给还是婴儿的我下毒。你还让我好好的……” 聂流尘愣了,下毒什么的他是真不知道,宗无玄这是查到什么了?便讷讷地说道:“我怕你知道之后……”他只是从姚青页口中无意间猜到了南宫意的身世,当初他也是用这个去要挟南宫轩要战帖的,可是在遇到他之前那些年来南宫意的遭遇,他真的一无所知。 南宫意一下子欺上来,声音颤抖地说道:“流尘……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怪谁……” 是的,他能怪谁呢?作为明面上互为敌手的琼华门门主与蛇祖门前任副门主生下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就被偷偷抱走,硬塞给一个在家里全无地位,孩子刚刚夭折的妾室,也就是后来的丁夫人抚养,丁夫人被要求好好养大他,却没有得到更高的地位,冲动之下便想偷偷将他毒死,后来有一个丁夫人的贴身侍女说漏嘴,他猜到几分,却不敢相信。他的亲生母亲为他种下的毒丝倒是救了他,却同时给他带来了数年生不如死的痛苦。丁夫人一直不关心他,看他渴了饿了不管,看他被人欺负了不管,看他毒丝发作练剑练到趴在冰面上吐血也不管。他的父亲说蛇祖门的毒修能帮他,就把他送去了半为敌对的蛇祖门。 如果毒修之中没人愿意帮他呢?如果他们一直排挤他,甚至想要害他呢?如果蛇祖门被灭门那天晚上不是他跑出去找那个人,吸入无数艾草的烟灰,毒丝正好吞噬最后一点剧毒消失了呢?总之,如果他没有遇到那个人呢? 可是,他现在活着好好的,毒丝消失殆尽,他的父亲好歹养育了他多年,被扶正的丁夫人在他从蛇祖门回来后,也许心中实在有愧,对他慈爱无比,他现在,能去埋怨谁呢? “子念,别难过,我在这里。”听到自己身下传来的温和声音,南宫意心里恢复了一丝清明,至少这个人是完全为自己好的。他低下头,再次吻了上去。 是夜,明知道南宫意身上有伤,聂流尘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拒绝他,不过今夜他身上的人似乎格外温柔,与以往大为不同。 辗转间,南宫意伏在他耳边一遍遍地确认着:“你不会离开我,对吧?” 聂流尘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能轻易许下这个承诺,可是此情此景下,他不知道如何跟南宫意讲道理,他只好一遍遍地回答他:“对,不会离开你。”枕在南宫意手臂上,看着对面的人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睛,聂流尘再次强调:“我不会离开你。” 南宫意搂着他,轻声问道:“我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非常美,经常一身绯红色衣裙,和师傅不相上下,平时打扮很端庄,很温柔,但吵起架来也挺泼辣的,弹琴很好听,做饭很好吃。对毒|药相当了解,即使不拿起武器,用毒雾也能把对手全部打倒。可惜我记事之后,她身体就已经很差很差了,师傅用了诸多方法,还是没留住她。”聂流尘缓缓地说道。 “谢谢。”南宫意把脸埋进他的发间,他这两个字不是对聂流尘说的,而是对那个没有抚养过他,却把他怀里这个人养大的女子说的。 南宫意不敢再次回想那个夜晚。 那一天是五月十五,天还没黑,穆兰荫便让聂流尘来通知南宫意,晚上的夜宴要一起来。 “夜宴是所有人都去吗?”南宫意问道。 聂流尘点头,说道:“五月十五我们还是很重视的,是师祖那一辈留下来的传统,这一天郁离山的阴气最重,所以我们会焚烧艾草驱邪,基本上大家晚宴都会到的,吃完饭后会放烟火,意义也就仅次于过年了。” 南宫意有点犹豫,这里不是所有人都对他友好。 “不来也行,咱们开小宴。”看出他的不安,聂流尘眨眨眼,狡黠的一笑。 南宫意当然没有去,能跟聂流尘在一起就行,凑什么热闹啊?更别提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是像原来一样,不进不退,聂流尘每天客客气气地找他,客客气气地说话。南宫意心里有些害怕,因为父亲说很快就要接他走,这一走,真的不知道何时再见了,只想着能让他陪着一天算一天。 傍晚时分,聂流尘送来一个食盒,里面盛满了四五个人都吃不完的东西,然后他又溜了出去。 “我来了。武丘呢?”聂流尘坐到了南宫意对面。 “出去玩了。”南宫意回答,今天向来不喜欢魔修的武丘不知道为什么,非说一定要去夜宴。 “他们快开始焚香了,我说你不舒服,来陪你。”聂流尘一抬手,显摆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这是酒?我没喝过酒。”南宫意说道。 聂流尘笑笑,说道:“对,铁叔的三十年陈酿竹叶青,其他酒每桌都有好几壶,就这个每桌只有一壶,我从每一壶里面倒了一点,才凑出这么多的。” 南宫意看着他道:“走之前还能和你一起喝酒,挺好的。” 聂流尘转脸看他,想起来他也要回广陵了,微微低下头,道:“便算给你饯行吧。” 南宫意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道:“你还没回答我……” 聂流尘抬头,看着对方的脸近在咫尺,脸有点红,他抿着唇,犹豫着靠了上去。南宫意不明就里的看他,快要触碰到的一瞬间,聂流尘向后退了一步,道:“哎呀,忘记拿酒杯了。” “无妨,这有茶杯。”南宫意说道。 聂流尘摆摆手,说道:“不懂了吧,这种竹叶青酒啊,必须用专门的竹制酒杯喝,对了,等下应该快放烟火了,到时候咱们到这屋檐上,边看边喝。等着我!” “好的,你去吧。”南宫意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 聂流尘也回给他一个微笑,这个微笑似乎比以往还要灿烂些,然后他转身走向了竹林小径,一步步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刚走不久,抱着酒壶坐在窗前的南宫意就看到了一朵烟火缓缓上升。 “已经开始放烟火了了吗?怎么还不回来啊。”南宫意抬着头,看着这朵烟火炸开,发出周围白色,中间淡青色的光。 南宫意站起来,惊道:“这不是琼华门的信号吗?”他往外跑去,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艾草的香气在空中弥漫。他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武丘,他横躺在路面上,本来挺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手里紧紧抓着放完的信号筒。南宫意吓到了,他跪坐在地上,抱起武丘。 “有没有人啊,来帮帮我们!”南宫意声嘶力竭地高喊,直到嗓子哑了,他才想起来什么,探了一下武丘的鼻息。 他抱着的人已经僵硬了。 一股气血涌上来,带来的却是无比的寒意,他的手臂一松,武丘重新坠到了地上,地上的死人,依然在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他。 “流尘!”南宫意迈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路上的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灯火全无。他的周围,只有艾草的香味越来越浓。再怎么往前,都没有人看守,只有无数盏白皮纸灯笼,在夜里引着路,一步一步地,南宫意踏上了从未上去过的百步天梯,他从未觉得那么累过,觉得不能再用走的了,他想要御剑,却没有一点力气。 可笑,连不管不顾的时候,都没法不管不顾。 碧潇殿前有很多张桌子,他看见了很多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就好像他刚来时那样,在他的两侧,看着他,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他。他记得,他刚来的时候,总有一些眼神是善意的,可是现在,他感觉得到每一双眼睛里都是恶念,直到他走到穆兰荫面前。这是多么美丽的女子啊,她今日没有作妖娆的打扮,只是随意的画了淡妆,依然美得惊心。她的眼角微微上挑,显得很是凌厉,可是,南宫意觉得只有她的眼神是柔和的。 他绕开穆兰荫,继续往前走。他看到了一个半人高的鼎炉,阵阵馥郁的艾草香扑面而来,让他心中一片空茫,他扑倒在鼎炉上,打翻了它,鼎炉的棱角把他的手划破了很大一个伤口,血顺着鼎炉流个不停,地上慢慢泛起若有若无的红光,艾草的灰烬泼了他一身,把淡青色的袍子染成了一片灰,还有一些没烧尽的火星落在他身上,燎起了几个水泡。 南宫意把香灰拨拉到伤口上,勉强止住了血,翻了一个身,平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一轮月亮。 真圆啊,真亮啊。 他一边咳嗽着把吃进去的灰吐出来,一边对着天空轻声问道:“你在哪里?你不是让我等着你的吗?” 忽然,他听到了竹林中传来横笛或者洞箫一类的声音,之前他也隐隐约约听到过,但远远没有这么响亮,他身边出现了一圈圈红光,头上还飞过几个绿油油的萤火虫,红光绿光交相辉映着,照得他的眼睛一阵酸楚,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看,不再想。 等他醒来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昨晚只是做了一个梦,因为所有躺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如果他们没有嘶吼着和天上御剑的修士厮杀成一团的话,南宫意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在做梦。 南宫意也站起来,感觉头昏眼花,他揉揉眼睛,拍拍香灰,向台阶下走去,凶尸怨鬼都绕开了他,修士们也无暇顾及他,他从血淋淋的战场上走过去,不时被鲜血溅到脸上、身上。 “救我……你是灵修吧,求你救救我……”他的脚踝忽然被一只手抓住。身后传来巨大的穿透血肉的声音,他感觉脚踝上的力道一松。没有回头,他继续往前走。 走到了青竹居,然后呢?哦,去悬崖看看吧。悬崖上,几十个修士正在和行尸搏斗中,他们的背景,是一棵烧得只剩主干的树,火已经灭了,还剩袅袅青烟。这是烧了多久啊,这么遮天蔽日的树,一时半会烧不成这样吧?看了一会儿,他回头,走进了青竹居,这里很安静,高耸的竹林似乎能遮挡一切,他打开酒,一饮而尽,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也是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最后一次喝得下酒。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4节 后来,聂流尘告诉他,他虽然没有半点魔修的修为,但是作为郁琢琅的后人,是他用血献祭给满月,打开了炽阴阵,是他守住了郁离山上最后一点希望,直到九年之后,那个修为高强的阴修再次以血为引,才把守护着他们家园的阵法关闭。所以,他那每到满月当空就会被月光抽尽力气,掉入幻境的身体,才会慢慢好起来。 南宫意最后也没等到那个人,修士们把他带回了琼华门,他躺在床上,对父亲笑了一下,说道:“蚀心咒只需要痛三天三夜是吧?好。” 还好现在不用再痛了。南宫意躺在床上,看着床边铜镜前正在束发的聂流尘想着。 “子念,你醒了?”聂流尘笑着靠过来,坐在床沿上,又说道:“我回去了,现在外面变热闹了,再晚人就太多了。”他帮南宫意掖好被子,说道:“你有伤,好好休息吧。我找机会再过来看你。” 南宫意没说话,点点头。 “等着我!”聂流尘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琼华门和蛇祖门就是一段又一段孽缘。 特意把虐的地方放在这里,因为虐完之后,流尘已经在子念怀里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难容(二) 穆千幽悠闲地坐在后院里嗑瓜子,她今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让蛇祖门人去买了一堆的瓜子蜜饯,然后找了一把锯子开始锯手上的铁链,锯了半天终于锯开了,她就坐在这边吃边打量院子。这个院子其实原本的布置挺雅致的,种了一些凤仙、红檵木,都开着花,聂流尘把这里买下来之后,又放了几盆未开的牡丹进去,看着还算赏心悦目。 聂流尘想着既然穆千幽都来了,还是得买些用的东西,所以现在才回来,他走了进来,说道:“我回来了。” 穆千幽把他从头看到脚,忽然摇摇头。 “什么意思,我很差吗?”聂流尘有些疑惑。 “没说你差”,穆千幽又嗑了一颗瓜子,说道:“我是说,现在才想起来回家,我还以为你就不想回来了呢。” “你脑子里面都想的什么啊,我还记得自己是谁。”聂流尘无奈道。 穆千幽又摇摇头,说道:“想你们不容易啊,你们真挺不容易的,你要想天天晚上出去住,我是没意见啊,但我觉得如果把我换成南宫轩或者南宫齐,一定有意见。” “知道。”聂流尘在她对面坐下,神色有些黯然。 穆千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想想几年前,你我还说过重归蛇祖门不可能呢。” 聂流尘对她笑了一下,刚想说话,门外来报:“星河门门主来了。” 把星河门的门人留在前院中,方明哲踏进了后院,他走到两人面前,有些犹豫,常年深居内院,就算出去身边也就跟着固定的那么几个人,他不太会跟外人说话,也知道自己开口就容易得罪人,又怕如果得罪眼前的穆千幽,对方就不帮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嗯,把姿态放低一些。 穆千幽抬头扫了他一眼,说道:“方明哲,来了?坐!” 方明哲看了她一眼,聂流尘赶紧站起来,说道:“方门主,请坐。千千,你怎么能直呼方门主名字呢?方门主,你别生气,我家门主比较随意,你也不必拘礼。”他吩咐人给方明哲上茶。 方明哲坐下,有些忐忑地开口说道:“没事,如果太拘谨了我反而受不了,那个穆门主……”他按照规矩把墨驰剑放在桌上。 穆千幽不冷不热地说道:“叫名字。”聂流尘教过她,双方首领在桌上面对面交谈的时候,必须把武器放在桌面上,但她的枯翼煞气太重,不是能随便放的,她就把惊蛰放了上去,惊蛰鞭身散开,延伸到了墨驰上面。 “好,穆千幽。”方明哲说道,他想着单刀直入问话好像也不好,看到墙角几盆牡丹,便想着不如先聊点别的,便说道:“你们院子里这牡丹长得挺好的,就可惜没开。看那叶子我家好像也有这种,话说牡丹品种太多,我都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 站在他后面的聂流尘没想太多,直接回答道:“那是青龙卧墨池。” 方明哲“嘶”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把桌上的墨驰剑拿回来,抱在怀里,脸也偏了过去。穆千幽给了聂流尘一个眼神,一努嘴,看看,随便一句话都能联想,都能当成调戏,这样的就是脑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的人,看到了没,活的。 穆千幽把惊蛰收了回来,挂在腰上,说道:“都说了,是普通小叙,别拘泥这种礼节。” 方明哲惊魂未定,想着不如直接问吧,便开口道:“请问君杨的魂魄有修复的可能吗?” “这个啊,有。”穆千幽又开始嗑瓜子了,她说道:“要不我心情能这么好?你当时出手也不是那么狠,看你出招的力道,我还以为碎得很严重呢,现在看来还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也有可能。” 方明哲点点头,很是欣慰,说道:“那谢谢你了。”想不到他出掌前的一点善良让他犯的错误还有回寰余地。 穆千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跟我说了吗?” 方明哲叹气道:“自从在宗无玄那里知道邪鬼的事情,我去地牢中看了一眼之后,那些邪鬼的絮语就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决定将它们尽数诛杀,结果走火入魔了,君杨来帮我,却死于邪鬼之手。都怪我自己当时太冲动了,没考虑过一个人杀不完那些东西。” 聂流尘假装不经意地听着,心里却已经发出了无数声叹息。星河门养有枯翼君座下邪鬼的事情,身为门主身边近身侍卫的宗无玄早就告诉过聂流尘,连方矩都受不了诱惑,尝试修炼过邪鬼传授的一些邪术,以至于伤重时遭到邪鬼反噬而死。 方矩死后,星河门六长老发难,要求新任门主必须一人打败他们六个,宗无玄把邪鬼之事告诉了方明哲,还对聂流尘说他就不信方明哲为了当上门主不去练邪术,到时候他走火入魔了死个干净,门主之位就是左君杨的了,之前聂流尘也是这么跟穆千幽说的,没想到方明哲竟然心性刚正至此,放弃力量强大的邪术,直接绝了后患,宗无玄一心想着左君杨,却间接害了他。 穆千幽摇头道:“所以你招魂,最后变成这样是吧?” 方明哲点头,脸上满满的哀伤。 穆千幽说道:“那个宗无玄,你想怎么办?” 方明哲说道:“他抢走了君杨的尸体,如果真的想用还魂血煞来复活,那就糟糕了,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他呢?我用星河门的逐星鸟找遍了方圆几百里,没有一点线索。” “应该是躲到阴脉里去了,要想个办法引出来,从长计议。”穆千幽说道。 方明哲叹了一口气。 看他们聊得还算不错,聂流尘想着穆千幽应该能好好说话,不会吓到他了,便走了出去。 穆千幽想起来一些事,便说道:“说实话吧,你用的是至阳的修炼方法,招魂这种阴修的术法真挺伤身体的,为了君杨,你也不容易。”桌上堆了一堆瓜子壳,她向旁边拍拍手,身后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脸白得像白纸一样的女子,僵硬地走到她身边,开始收拾桌子。 那个看起来就不是活人的女子走过来,方明哲微微让开身子让她过去,黯然地笑笑,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曾经说过,无论谁成为新的门主,一定会作为对方的左膀右臂,互相支撑,可现在只剩我一个了。” “我全家就剩我一个了!不还是和一群没半点血缘关系的过得好好的吗?你两个姐姐不帮你?”穆千幽吃着蜜饯问道。 方明哲说道:“她们和其他人一样,向来不喜欢我。君杨走后,我发现自己孑然一身了,现在我跟姐姐们和解了,相处得……也就那样吧。” “都是一家人,还是靠得住的,再说你挺好的。”穆千幽撑着脸,看着他说道:“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她赶紧住了嘴。 方明哲反而自嘲地笑了,说道:“傲慢无礼?不可一世?都是这么说我的……比起我,大家都比较喜欢君杨。”他手放额上,轻轻摇摇头。 穆千幽点点头,说道:“其实我也和大家一样,不过你确实没有那么差劲。”她晃了一下头,一个发梳掉了下来,她手一指,桌子下面伸出一只骨手,将发梳举起来,她背后伸出另一只骨手接过去,帮她重新戴上,还顺带整理了一下碎发。 方明哲已经放松下来,忍不住说道:“你性子也还好,也没有传闻中那么……” 穆千幽笑道:“疯癫?残暴?其实我就是那样的。”她想了想又说道:“我发现啊,你至少长得比君杨好看。” 方明哲看着她,楞了一下。 穆千幽说道:“要是再高点就好了。” 听见她这句无心之言,方明哲一下子被激怒了,他从小到大是真没怎么在乎过自己的容颜,可是身高……不行,他左右看看比他高的聂流尘不在这里。好,反正比你高,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可是穆千幽也突然站了起来,瓜子碟都被她带得晃了一下,她眼睛瞪得老大,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说道:“方……方……方明哲。” 看到对方这样,方明哲也不好开口,他皱起眉头,一脸阴鸷地“嗯”了一声。 “方明哲,我们刚才在闲话家常吗?”穆千幽惊惧之色更甚。 方明哲眉头展开,脸上浮出疑惑之色。 “我是说,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来跟我闲话家常,你不觉得……”穆千幽跟他互相看着。 真不能怪穆千幽这样,因为前尘种种,从两个门派建立到现在,从祖宗辈到爷爷辈到父辈,他们明明应该是一见面就大打出手,一场如果打平就再打一场的关系。再说了,方明哲又不是左君杨,这种连邪鬼聒噪都不能容忍的人,为什么能容忍一个阴修被一群妖魔鬼怪簇拥着在自己面前若无其事地嗑瓜子? 而且她夸他长得好看了,他说她性子还行了。太可怕了! “我……你……”方明哲嘴角抽了抽,后退一步,什么都没说,转身夺门而去。 前院站着的聂流尘看到方明哲带着门人面带愠色走了出去,皱起眉头走进后院,对穆千幽说道:“咱们现在和星河门合作,你好好跟人说话啊。” 为了左君杨,方明哲真的不容易啊,以后对他好一点吧。穆千幽扶着额头摆摆手,说道:“不,如果我刚才说,我们不适合好好说话,还是打一架吧,他就不会走了。” 上午被穆千幽吓跑之后,下午方明哲黑着脸又过来了,等两人出去探查阴脉了,聂流尘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下南宫意,他心里忽然有些难过,怎么自己连南宫意最伤心的时候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好好陪着他。 考虑了一下,他给自己想了个理由,向客栈走去。 “昨晚你们南宫少爷被阴气所伤,我想来探望一下。”聂流尘客气地说道,他总觉得客栈里面气氛很不对,好像琼华门人脸上都带上了一种严肃的神情。 聂流尘走上客栈的楼梯,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迎面向他走来,他仔细一看,是姚青页,看来是琼华门的增援来了。他向姚青页点了一下头,对方也发现了他,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偏身体,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走到南宫意的客房前,聂流尘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他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了一声:“进。”声音很轻,听起来很是疲倦。 聂流尘有点担心,赶紧打开门,只见南宫意背对着他,左手持剑,右手拿着一块软布,正在茶几边上擦着剑,前面正好是一面铜镜,映出他平静如水的脸。见对方状态还不错,聂流尘心中略感安慰,他关上门,带上比平时多几分的柔情唤道:“子念。” 茶几边的南宫意身形动了一下,擦剑的手也停了下来,忽然用很轻的声音重复道:“子念?”他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悠悠说道:“居然真是这么叫的,不过,如果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叫我,可以叫我……”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带着三分寒意,说道:“子修。” 作者有话要说:  说了玥港只会越来越热闹~ ☆、难容(三) 看着在自己前面站起来的南宫齐,聂流尘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应该发现的,屋里有一股馥郁的奇楠香,南宫意不喜欢奇楠,嫌太肃穆了,这些日子这间屋子里从来只熏聂流尘配给他的,带着清新竹枝气息的安神香,而且无论何时,南宫意都是右手持剑。机敏如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南宫齐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他,脸上不复琼花下的温柔和煦,从他这张与南宫意七八分相似的脸上,聂流尘好像看到了南宫轩的影子,他开口说道:“南宫……门主。”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剑上,他当然认得,这是赫赫有名的帝鸿剑。既然南宫齐佩的是帝鸿,而不是自己的明德,那必然是已经接任门主了。最近他只顾着把精力放在瘟疫上,完全没注意过这些情报。 “我该怎么称呼您?聂先生,还是杜先生?”南宫齐脸上寒意更甚。 “在下蛇祖门聂流尘,见过南宫门主。”聂流尘行了一个礼。 南宫齐直视着他,缓缓说道:“当年能混入我琼华门,先生想必是极其聪明的人,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九年前在蛇祖门,你和我家三弟,怕就已经不是泛泛之交了吧?难怪他回来之后变成那样。这些年他身边从没有人叫过他子念,怕是先生一个人专属的称呼吧,聂先生,你说的‘去花前月下,寻春宵美景’……算了,不提。” 他抱起手臂,又说道:“我三弟自小任性,认定的一定会坚持,但有时候这不是什么好事,聂先生这样的聪明人,怎么还会陪着他胡来呢?” 聂流尘咬了咬牙,说道:“在下只是和南宫少爷关系很好,并没有……” “没有?聂先生,你不用骗我,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南宫齐冷哼了一声,说道:“他原本来找我说,蛇祖门可以合作,这点我倒是可以认同的。但他后面还说,想光明正大和你一起,对外说你就是他的道侣,我看他是铁了心要和你一起。这样做行不行,还要我来告诉聂先生吗?” 这确实像南宫意说的话,聂流尘衣袖下的手渐渐收紧起来。 南宫齐偏过脸,叹了一口气,说道:“父亲闭关,长兄为父,我,不答应!”寥寥几句话,已经把他的态度表达得很明确。 也是,早晚会知道的,答应才奇怪了,迟来不如早来,聂流尘自嘲地笑着,说道:“南宫门主,请你别责怪他,是我孟浪轻狂。”不如一个人揽下所有,这些日子来,南宫意已经做了太多他这种人不该去做的事情,这不是他该走的路。 南宫齐说道:“聂先生,你不用说自己不是,我三弟为人我很清楚?我不是想责怪你们中任何一个,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他语气稍缓,说道:“聂先生想必也相当清楚这个道理,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三弟了。” 聂流尘无声地点点头,他当然清楚。别人的因缘,就算最后在时间里消磨殆尽,可至少初遇是美好的;可是对于他们,无论时光倒流到哪一段,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这么短暂的日子里,能互相给对方这么多的温暖,已经比斗转星移阵中,两人没有半点美好的回忆,却要共同坠入无间炼狱好太多了。 南宫齐继续说道:“聂先生,我很感念你为玥港做的事情,也谢谢你们穆门主救下灵修门派的门人。我是为了禺疆和阴脉外泄的事情来的,听说你们穆门主没回去,我想请你们明天午时一起赴霜流门参加玄门大会。” “我要回去和门主商量一下。”聂流尘说道,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南宫意。现在玥港已经集结了玄门六个最大门派的话事人,确实已经是玄门大会的级别,以往都是叫做仙门大会,现在因为邀请了魔修,所以改叫做玄门大会,这样的会议第一条便是禁止动武,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聂流尘担心穆千幽不想去,便只能先这么说着。 南宫齐点点头,说道:“那麻烦聂先生今晚之前给一个准确信息吧,我会派人去问的。” 离开客栈,聂流尘只觉得脚下飘忽,这样的结果,不就是早前就预料到的吗?可是南宫意现在这样子,他怎么能放心?他怎么能不陪在他身边?今天早上,他还让南宫意等着自己,然后自己再一次食言了。他这二十多年,违背过很多诺言,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感到了无比的愧疚与心痛。他想要用尽全力维护的那个人,要再次为他伤心了。 可笑!是聂流尘此时此刻对自己唯一的评价。他就这么回到了蛇祖门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方明哲怒气冲冲地在前院踱步,却没有直接冲出去的意思,看到他回来,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聂先生”。 “唉……”长长的叹息,聂流尘进了后院,问道:“你怎么又惹恼人家了?” 穆千幽一挑眉,说道:“他本来就没你高,更别说君杨了。” 聂流尘捏捏眉心,说道:“他不想听,你就别说,不就行了吗?” “不说话?”穆千幽反问道:“真打架啊?” 聂流尘突然不想说玄门大会的事情,他怕眼前人真的会闯祸的,但是他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最后补上一句:“我还是希望你去的。” 穆千幽听完之后,非常从容地回答了一句:“去啊,为什么不去,难得他们终于承认我们了,而且参加的又不是当年追杀过我们的那些老东西。”她心里其实有些百感交集,将近百年的岁月里,蛇祖门没和那些灵修一起参加过玄门大会。 “好,你到时候表现好点啊。”聂流尘对高远吩咐了几句,又说道:“给我去打扫一个新的房间出来。” 穆千幽诧异地问道:“你今晚要回来睡?” 聂流尘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被南宫齐赶出来了。” “哟呵,这不早晚的事情吗?意料之中,不同情你!”穆千幽笑道。 聂流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接上楼了。 稍晚的时候,蛇祖门的院子门口来了一个穿着琼华门修士服的人,在那里踱着步,想往前走,又退回去,看起来焦躁不安,坐在院墙上看书的高远想起了副门主的嘱托,便开门说道:“副门主说了,我们参加玄门大会,麻烦转告南宫门主吧。” 那人楞了一下,问道:“什么玄门大会?”他看到高远要关门,赶紧冲上前去,说道:“我要找聂流尘!” 高远抓抓头,小声嘀咕道:“副门主说自己不舒服,没听说会有客人来找他啊。”他把人让进院子里去,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副门主还在午休,你找其他人行吗,我们门主就正在后院会客。” “不行,只能找你们副门主!午休到现在吗?太阳都下山了。聂流尘,我真的有事情!”来人语气中带了一点怒气,对着后院喊道。 “何人放肆?哟,姚青页。”穆千幽走了出来,一看到他,马上伸手掩上了后院的门。 姚青页脸上表情变了变,带上一点勉强的笑意说道:“穆门主,聂……先生呢?” “我家流尘没空,有事跟我说。”穆千幽撇撇嘴。 姚青页说道:“只能找他。” 穆千幽一挑眉,说道:“我家的人,你想见就能见吗?而且我才是门主,居然还有事情是需要绕过我去说的,姚青页,你什么意思?” 姚青页衣袖下的手已经握成了两个拳头,说道:“穆门主,我有正事找聂先生。” 穆千幽说道:“那你等他醒了再来吧。” “我……”姚青页额头已经微微暴出青筋了,大声说道:“你就不能让他出来吗?” 穆千幽横了他一眼,对门人冷声说道:“此人喧哗,扰人安眠,叉出去。”又说道:“懂不懂事啊,别人家里有人在睡觉,后院那位撑死了也只敢跑前院来兜圈子泄愤,你算什么,喊那么大声。” 两个蛇祖门人向姚青页走来,姚青页眼皮跳了跳,语气一缓,说道:“穆门主,我今天真的只是来找聂先生有事情而已,请你通融,谢谢。” 穆千幽说道:“姚公子,我今天真的只是不想放行你们琼华门任何人而已,不想通融,谢谢。” 两个蛇祖门人走得更近了,姚青页恨恨地说道:“别碰我,我自己出去。”他迈步往外走。 这时候,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后院的小楼上传来:“姚公子来都来了,你们就别拦着他了,让他进来吧。” 穆千幽转身问道:“醒了?” “能不醒吗?”声音还带着几分倦意。 姚青页上前,推开后院门走了进去,一眼看到了在角落石桌边上喝茶的方明哲,他脚步一滞。 穆千幽在他后面对方明哲皱了一下眉头,方明哲抬头看着她满脸疑惑。 没时间去想为什么方明哲会出现在这里,姚青页上了楼。聂流尘房间门大开着,他正站在窗户前面往外眺望,听到脚步声,脸半转了过来。 逆着光,聂流尘侧脸线条柔和,但不会显得太弱气,头发随意地散着却不凌乱,披着外袍,里面只着薄衫,他笑道:“姚公子来得突然,我只能这幅样子见你了,失礼了。” 姚青页呆立在那里想着,以前他光顾着想这个人是魔修,还没注意到他长得真挺好看的,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有一种自然的亲和感,因为醒来不久,眉目间带了三分慵懒和迷离,文弱却不孱弱,可就是让人觉得想要好好护着,难怪三哥……哦,对了,想起来了,自己是为了三哥而来的。 姚青页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话对我家三哥说吗?” “啊?”聂流尘楞了一下。 “我是说……”姚青页直跳脚,说道:“三哥今天看起来很沮丧,你现在见不到三哥,传音符也没法用,需要我……需要我帮忙带话吗?”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全身气力,想想要帮眼前这个魔修带话,姚青页只觉得毛骨悚然。 “谢谢姚公子好意,并没有。”聂流尘笑了笑,摇摇头。 姚青页跺了跺脚,说道:“三哥现在……真的很不好啊!” “我知道。”聂流尘垂下眼睛。 姚青页整个人都带了怒气,说道:“三哥真的很希望跟你一起,你真没有想说的话吗?” 聂流尘再次摇头。 姚青页一下子就泄气了,说道:“三哥明明那么喜欢你,还出言顶撞大哥了,我头一次看到他们吵架,也是头一次看到大哥发那么大火。” 聂流尘皱起了眉头,说道:“真是……请你帮我告诉他,别再惹自家兄长生气了。” 姚青页点头,又问道:“没了?” 聂流尘笑笑,说道:“真没什么可说的。” 姚青页说道:“你写出来也行啊。” 聂流尘被气笑了,说道:“我想说什么他都知道。” 姚青页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懂你们!”便要往外走去。 “等等!”聂流尘忽然叫住了他,姚青页回头,只见他脱下外袍,从修长的脖子上取下了一个玉佩,递给姚青页,说道:“告诉他,这是我干娘留下的。” “不错啊,当传家宝都没问题。”姚青页接过来看了一下,又想起什么,惊异地问道:“等等,你们都已经这样了,定情信物你都没给过他?”在姚青页的认知里,如果事实真是这样,三哥在这段感情里也忒惨了…… “不是,你只管给他就是。”聂流尘捏捏眉心。 “好吧。”姚青页转身就走,听见聂流尘在他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姚青页即将走出蛇祖门后院的时候,刚想迈脚,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停!”姚青页脚僵在半空中。 项罄染迅速跑出来,从他脚下拿起了一只小蝎子,说道:“好了。” 姚青页放下脚,皱眉道:“什么东西啊?” 项罄染说道:“意哥哥抓给我的蝎子。” 啥,你说的那个意哥哥是我知道的那个意哥哥吗?我怎么记得我知道那个小时候连蜻蜓都不会抓,姚青页楞在原地。 “知道了,告辞,不用送。”后面响起一个声音,方明哲从姚青页身边快速走过,带起一阵风。 姚青页现在有时间去想为什么方明哲会出现在这里了,这个问题和为什么意哥哥要给一个小姑娘抓蝎子放在一起思考,让他全身汗毛倒竖。高远走过来,说道:“副门主说了,马上到晚饭的时间了,姚公子要一起吃了再走吗?”我敢在这里吃吗?姚青页赶紧加快了脚步冲了出去,这个蛇祖门是什么地方啊,太可怕了! 在巷子尽头,琼华门人和突然闪出来的姚青页撞了个满怀,他疑惑道:“姚公子,你怎么来了?” “额……他们不是很想去玄门大会,可是大哥希望他们去,我来劝劝他们。”姚青页说道。 琼华门人点点头恍然大悟,说道:“一定没劝成功是吧,你这副表情。” 姚青页捂着脸摇摇头,说道:“就是因为成功了……才这副表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让双方亲友团支持,就要一个一个去攻陷,至少四弟和小舅舅已经点头了~ 下一章进入恩怨篇~甜甜的恋爱剧情就少了,开始正儿八经的解谜大作战~ ☆、织网(一) 玄门大会召开,霜流门的门口、过道聚集的人相当多,好像有点太多了。 平时各门派门人都会规规矩矩跟在自家话事人的身边,可是今天他们都找理由溜出去,聚集在道路两侧,人挤人,人推人,人声鼎沸,连雪松上的冰锥都被震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 各派门人都挤破了头想要占据前面的位置,目的只有一个——神秘的蛇祖门。玄门大会是午时召开,其他五个门派都已经到齐了,可是巳时已经过半了,还是没看到蛇祖门的影子,有些从早上站到现在的人,已经开始腿软了,都互相说着要不别等了,谁知道还来不来,但谁也没挪脚。 “来了!”这个消息像是潮水一般从这头传到那头,一群人翘首以盼。 对雪山庄的路被一层薄雪覆盖,白雪皑皑中,上面缓缓行走的一行十几人更是显眼,因为他们都骑着黑色的马匹,穿着黑白相间的衣服,簇拥着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马车被竹帘牢牢遮挡,只是隐隐透出里面不止一个人影,好像人还不少。 聂流尘穿着玄袍,骑着全队最高大的黑色骏马走在最前面,他眼角的余光穿过那些明明翘首以盼却不敢做得太明显的灵修们身上,落到了站在最后面的两个霜流门女修士身上,其中一个面色红润,踮着脚往聂流尘看过来,另一个脸色有点苍白,但目光却掩不住兴奋。聂流尘转过脸,对她们笑了一下,道路那边的一群女修士都激动得交头接耳,连好几个男修士都忍不住互相讨论了起来。 “吁!”一队人马已经行至霜流门山门,聂流尘拉动缰绳让马停下来,跳了下去,在马车旁边站定,伸出手撩了一下帘子。 那些本来还能故作正经的灵修们一下子端不住了,都往前面挤去。只见帘子动了一下,却迟迟没有打开。 大家正在疑惑间,马车帘子忽然大开,向两边高高掀去,露出里面坐着的一个女子,她看似坐得端庄,站得最近的聂流尘看到她其实脚在偷偷地动作,裙边上露出一个装着瓜子和果核的盘子。 “千千。”聂流尘伸出手。 穆千幽把手搭在聂流尘手上,缓缓地从马车里面钻出来,站了起来,周围低声的讨论一下子停止了,都目光呆滞地看她。这个马车中出来的紫衣女子,穿着纹饰很少的紫色礼服,披着比衣服颜色浅一点的紫色披风,披风下隐隐露出腰间一把黑色的长剑。 原本围观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她脸上,正惊艳间,仔细一看又觉察出不对来,她一只手垂着,一只手拉着她的副门主,谁开的帘子?灵修们定睛一看,才发现马车里面伸出六只惨白的骷髅手,最里面还有两只帮她拎着披风,看起来阴森至极。看似打扮低调简约的穆千幽从马车上下来,一扬披风。披风上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百蝶逐花图,被她这么一扬,无数的蝴蝶像是活过来一般,在风中飞舞。 聂流尘看着满天的花蝴蝶,心里一直嘀咕:“当年师傅绣了两朵花,两只蝴蝶,你倒好,绣了一朵花,数不清的蝴蝶……” 蛇祖门的门主和副门主一前一后行走在霜流门的路上,目不斜视,脚步从容,如一幅图画一般,所到之处引起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可此情此景下,他们自己心里却是万般感慨。 忽然,正在行走的穆千幽脸上闪了一下,围观的人都揉了揉眼睛,刚才她脸上是不是有什么游过去了? “千千,别闹。”聂流尘低声说道。 穆千幽咂咂嘴,说道:“不想给他们看,一群假正经!” 聂流尘低声说道:“至少证明你好看。”他语气中透出隐隐的担忧。 “唉……”穆千幽低声叹道,把门人留在外面,跟着他走进了霜流门的议事厅。 他们是最晚到达的,一进门,所有人都转过脸看向他们,穆千幽和聂流尘同时颔首向最上首的南宫齐,也就是新晋的仙门盟主行礼,霜流门人把他们引到安排好的席位上,位于星河门的正对面。 聂流尘抬头看向主席,南宫齐后面坐着南宫意和姚青页,他低下头的时候,南宫意正好抬起头,南宫齐轻咳了一声。 南宫齐道:“欢迎穆门主和聂先生,今天把大家找来,是为了玥港城出现的一系列事情,毒尸、瘟疫、禺疆、凶尸,这后面一定没那么简单,我希望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 方明哲忍不住先开了口,说道:“凶尸是我星河门的叛徒宗无玄御使伤人,我正在全力缉拿他,星河门一定负责到底,这件事请各位门主不用插手。” 南宫齐道:“伤人为何?我可听说他是星河门的高阶弟子,同辈弟子里面资质相当不错。” 方明哲语塞,犹豫了一下说道:“宗无玄杀了同门师兄,炼成了凶尸,他也许……只是想试一下凶尸的能力,还是交给我们星河门吧。” 杀同门师兄炼成凶尸?周围众人一下子低声讨论起来,燕海棠眼睛微眯,似有喜色。“畜生”、“败类”之类的词语一个个回响在聂流尘耳边。他握紧拳头,闭上眼,脑海中只有一幅图景:夏日的灼灼红莲恣意盛开着,宗无玄坐在湖畔栏杆上,双手撑着栏杆看着花说“星河门就君杨对我好,这样的人才配成为我的新门主,你们千万别伤到他”。 忽然,一声冷哼打破了平静,烛炎宗的宋宛持长老道:“方门主句句强调不用别人帮忙,那你和蛇祖门穆门主结伴一起去城外探查线索,又算什么?” 宋宛持之前被穆千幽废了一半修为,可是星河门明明同为蛇祖门的仇人,诛杀枯翼君的时候穆千幽却没有动方明哲,如此差别对待,自然心中有气,再加上他性子有些火爆,说话直率,也不管是否会得罪星河门,先把问题抛出去再说。 方明哲当时被穆千幽说出的真相震撼了,跟抓救命稻草一样就找上了穆千幽,他没想过这么多,现在想想,拒绝其他门派,独独和魔修合作,确实不像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而且那天他们去查看阴脉,穆千幽只跟着他一个,看都没看其他门派的人。 方明哲端起了茶杯,不急着回答,眼里一片斟酌之意。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穆千幽笑道,聂流尘和方明哲一下子把脸转向她。宋宛持嘴边带上了三分讥诮。 穆千幽缓缓开口道:“我来救我蛇祖门人,遇到了赶来清理门户的方门主,但那个叛徒还是逃跑了,之后,我单方面决定帮助方门主。” 好个“单方面”,会场上的人什么表情都有,聂流尘怕她又要胡说,方明哲则担心她直接把左君杨招认出来,他是想穆千幽帮助自己把人找到,把左君杨身躯焚化好好安葬的,如果穆千幽理由不够充分,其他门派有看法,自己真不好再和她合作。 宋宛持冷笑了一下,说道:“单方面?穆门主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几天这么多门派需要调查线索,穆门主却主动帮星河门辨识阴脉,为什么?” “晚辈还很年轻”,仿佛自嘲一般,穆千幽笑着说道:“还是个看事情流于表面的年纪。” 这句话听起来和这个问题没关系。场上人面面相觑,宋宛持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穆千幽挥挥手,说道:“说出来不太上得了台面,那天我被方门主的容貌身姿所惊艳,所以决定和他合作。” 方明哲端着茶杯的手非常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燕海棠从旁边插了一句:“凭这个决定合作,略轻浮。” 穆千幽依然带着笑,说道:“所以说晚辈还年轻。” 南宫齐赶紧打圆场,说道:“穆门主本质确实也还是个年轻姑娘,这样也很正常,但如果仅仅看皮相,这里不是还有其他可以合作的人吗?”虽然知道蛇祖门对南宫意的事情一定会心存芥蒂,而且早听说穆千幽性子捉摸不定,但如果琼华门能拉拢穆千幽,调查会容易得多,尤其是他此行还有其他目的。但琼华门与蛇祖门之间的纠葛又岂是这么容易解开的,南宫齐心里有点举棋不定。 穆千幽认真地扫视了场上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聂流尘身上,笑笑,又把脸转向方明哲,说道:“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各位也不要误会,花在枝头时是最好的,晚辈无折花之意。” 方明哲的杯子终于拿不住了,他把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墨玉扳指在杯子上滑过,嗤嗤作响。 场上很多人都紧张地看向了方明哲。 聂流尘看到对面的方明哲额头上爆出几个青筋,一张俊容狰狞之余还要显得心平气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的“青龙卧墨池”只是无心之言,他都能吓成那样,千千现在真的在当众调戏他啊。他转过脸,正好看到南宫兄弟和姚青页都在看他,南宫意看他理所当然,而南宫齐和姚青页的眼神都带了点意味深长。聂流尘心里开始为自己烧纸了,你们别误会,虽然我和穆千幽是一门所出,但我真不是因为看脸。 会场里众人不知道该如何接穆千幽的话。方明哲手放在额头上,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坐得最近的人惊奇地发现,他额头上的青筋居然自己一颗颗缩回去了。 长久的静默后,方明哲笑了一下,说道:“原来如此,感谢抬爱,这两天穆门主帮了不少忙,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听完这句话,场上的人都有点讶异,这都能忍?不少之前接触过方明哲的长者看着他,一脸欣慰和慈爱地轻轻点头。 南宫齐赶紧把话题引开,说道:“好,有穆门主相助,星河门应该没有问题,如果还需要帮助,请及时跟我们说。那我们说说其他,瘟疫的来源,这个事情燕长老私下里找过我谈过,方门主,我之前没来得及知会,这个事情好像和你们星河门的叛徒也有关系。” 方明哲猛然抬起头,聂流尘看向南宫意,对方摇摇头。 燕海棠拿起两张纸,说道:“这张药方在场很多人都见过,另一张是宗无玄早些年写给我们钟离门主的信,当时是关于钟离夫人的病情,钟离门主需要一味药,便给星河门前任门主写信,这封信是由当时门主的近身侍卫宗无玄回的,上面的笔迹一模一样。” 会场里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聂流尘道:“宗无玄不会傻到用自己的笔迹写字。”这个证据疑点太多。 燕海棠道:“那谁需要模仿他的笔迹写药方呢?也许宗无玄只是觉得我们肯定看不到这个药方而已呢?” 方明哲皱起眉头,问道:“散播瘟疫,他意欲何为?” “如果宗无玄修魔,这满城尸首可就有用了。”燕海棠说道。 穆千幽嘴角一勾,说道:“燕长老,你若看过与魔修有关的书,自然知道一些事情,谁说修魔一定要用死人?我就没用过,我用的都是那些作祟人间的阴魂厉鬼、魑魅魍魉,我们蛇祖门炼飞尸都是用的狮、虎、熊、狼这些,不用死人,又慢又脆的。真正用死人的只有一种,那便是鬼修,可是鬼修很难炼成,而且需要无数的血气,因为瘟疫而死的人又没血气可用,如果真是鬼修,直接屠城不就好了?” 燕海棠脸色变了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穆千幽又道:“那个米老板想用来栽赃我们蛇祖门的纳灵符我看过了,里面确实是一个被活生生做成灵符的游方修士魂魄,但魂魄太碎,问不出更多,这做的方法太血腥我便不说了,只知道,是一个面具人做的。”之前她和聂流尘讨论过,宗无玄已经承认纳灵符是自己给米老板的,但究竟是不是他所制,很难说。毒尸是他炼的还说得过去,毕竟那个人生前跟他有仇。抓一个修士去炼符这种事,看起来有点冒险,他没必要这么做。 南宫齐道:“当务之急是把宗无玄找到。” 方明哲捏着手上的扳指,说道:“穆千幽……门主认为他躲进了阴脉,大多数时候,对大多数人来说,阴脉只能出,不能进。” 穆千幽点头说道:“可以不受约束自由出入的只有中阶以上的鬼修,连我每年都只能在阴气最重的几个时候进去,除非……那个人在阴脉里有人接应,有人在里面用引路符把他拉进去。” “穆门主认为……宗无玄在阴脉里面有帮手?”南宫齐皱眉。 “没错,你们看到的那个随阴气出现的禺疆,也许就是他的帮手。”聂流尘说道,他特意看了一下燕海棠,表面上看,她还是很平静。 方明哲道:“穆门主认为如果不是阴修或者鬼修,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阴脉里,阴气最重的时候,一定会出来的,而且此处阴脉狭窄,活动困难,他在里面跑不了多远。他身为星河门高阶弟子,身上有逐星鸟的标记,你们都知我星河门逐星鸟能探方圆几百里,再加上穆门主能找到阴气极重之地。他如果出到地面我们一定能发现,穆门主观测下一次阴气最重的时刻,正好就是五天后,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 邵成秋道:“这一切的前提是宗无玄不是阴修或者鬼修。” 穆千幽挑挑眉,正色道:“方门主,你放心,实在不行,我游进去,帮你把那个叛徒拽出来。”她这句话包含了私心,可听起来倒显得仗义。 方明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穆千幽身上。虽然穆千幽阴晴不定、正邪难料,但是拉拢蛇祖门果然有很多好处,有人已经开始低声感慨:“长得好看真有用。” 这些感慨方明哲听到了。和魔修合作,并且合作的筹码是自己的容貌,他已经可以预见六长老围着自己痛心疾首的情形了。算了,为了君杨,被唾沫淹死就淹死吧。方明哲在心里扼腕叹息。 听到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如何与蛇祖门攀上关系,燕海棠用力捏了捏手中的茶杯。 南宫齐道:“方门主,现下宗无玄可能还有帮手,如果要去追捕他,我们必须参加。”他若有所思,面露忧色。 方明哲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心想区区一个宗无玄牵涉居然如此之广,如果左君杨先被其他人找到,特别是烛炎宗,说不定会在红莲业火中被烧得尸骨无存,还是只能身先士卒,在其他人面前先把他找出来。 会谈结束后,燕海棠道:“那这几天霜流门负责接待大家,今晚有晚宴,请务必出席。” 聂流尘眼睛动了一下,看向穆千幽。 众人散场,去往霜流门安排的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少爷狠心塞~ ☆、织网(二) 霜流门的客房分为四个独立的园子,镜、花、水、月,彼此之间有高墙间隔,墙上有结界,不能翻越。南宫意一个人坐在月园里的石桌边,姚青页远远看见,跑了过去。 “三哥,好点了吗?”姚青页问道,低头看到了南宫意脖子上隐约可见的玉佩。 南宫意冲他笑笑,说道:“好多了。”他原本已经被阴气所伤,又跟南宫齐大吵了一架,气血上涌,伤得更严重了,不过现在自行调理了一番,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姚青页左右看看,低声说道:“至少有定情信物了啊,他应该还是心里有你的。你要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给他。” “啊?”南宫意诧异地看他。 真是天生一对,连反应、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姚青页心想。 南宫意想了想,摇摇头说道:“谢谢,没什么可说的,我想说的他都知道。” 姚青页扶了一下额头道:“怎么都一个样子,亏我这么热心来着。” 南宫意道:“这次大哥愿意听我的和魔修合作,可见他也不是那么狭隘古板的人,没事,我慢慢跟他说吧。” 忽然,他们隔壁的墙后传来了一声怒吼。 “你什么意思?”方明哲的声音。 “没什么意思,吃个糕点你还给我挑三拣四!”穆千幽的声音。 “为什么捏成牡丹?”方明哲的声音。 “看清楚,这是芍药!整天脑子里面想什么?哎,你别走啊,你走了我跟方明哲要打起来了怎么办?”穆千幽的声音。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霜流门把最大的镜园左右厢房安排给了蛇祖门和星河门。 姚青页嘴角抖动了一下,说道:“这个地方真……热闹。三哥我们走吧。”他起身去拉不喜喧哗的南宫意,南宫意却纹丝不动,自顾自地看着高墙,问道:“青页,你的琴在这里吗?” “啊?在的,怎么了?”姚青页满脸疑惑。 “拿出来。”南宫意语气急切。 姚青页拿出乾坤袋,把琴取出来放在石桌上。 方明哲和穆千幽还想就牡丹还是芍药的问题继续理论,却忽然听见墙后面传来琴音,悠扬悦耳,百转千回,宛如流水淙淙,他们一下子不闹了,都抬起头看向身边那堵高墙。正准备离开的聂流尘慢慢停下脚步,回过身。 一曲《凤求凰》结束,墙后传来掌声和隐约可闻的南宫齐的声音:“三弟真是琴技精绝。” “大哥要不要也来抚一曲?”姚青页的声音。 穆千幽用力推了一下方明哲,道:“快夸他。” “什么?”方明哲错愕。 “夸他,请他再弹一曲。”穆千幽催促。 方明哲无奈,只好对着墙后高声说道:“果然余音绕梁,在下真心喜欢,请恕明哲无礼,能否请您再抚一曲?感激不尽。” 墙后安静了一阵,然后响起了《阳春白雪》。 穆千幽看向聂流尘,得意地挑挑眉,对方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墙后悠扬的琴音一曲接一曲,响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消失。 期间,方明哲看向穆千幽,低声问道:“你喜欢听?” 穆千幽吃了一口糕点,扁着嘴摇头道:“没那么风雅。” 方明哲问道:“那你干嘛?”他眉头皱了起来。 “他喜欢听,反正别人也乐意弹。”穆千幽对着另一张石桌上带着浅笑认真聆听的聂流尘努努嘴。 方明哲眉头舒展开来,恍然大悟,点点头道:“你们关系挺好。” “当然,一家人嘛。”穆千幽专心吃她的糕点。 听完最后一首《广陵散》,聂流尘轻轻摇摇头,带着笑回到了房间。 很快就到了夜宴的时间,各门派都入了席,东道主燕海棠说完祝酒词,众人开始用餐,期间燕海棠建议大家用才艺助兴,她身先士卒,用一曲古筝博得了满堂彩,然后南宫齐的琴曲更让众人惊艳。 燕海棠问道:“穆门主,你第一次参加玄门会议,你可否献艺让我等饱一下眼福呢?” 穆千幽和聂流尘交换了一下眼神,放下筷子,笑道:“可以,可是我只会琵琶,光是弹琵琶大家怕是见怪不怪了,不如,我来些有新意的。” 南宫齐说道:“我等必然拭目以待。” 穆千幽站起来,手在旁边轻轻拍了两下,一个蛇祖门人抱了一把琵琶上来,琵琶通体紫黑色,上面雕刻了无数的花卉纹路,又镶以金丝银线,华丽无比,后面还有几个门人,却是抱着架子和布匹。众人正诧异间,穆千幽抱起琵琶,走到宴席中心。蛇祖门人在她周围搭上架子,然后挂上薄布帘,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聂流尘对燕海棠说道:“请燕长老让门人把周围的蜡烛熄灭一些。” 宴席厅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忽然,中间的布帘里面亮起了幽幽的蓝光,映出了里面一个玲珑有致的轮廓,穆千幽把琵琶架在了肩膀上,她在反弹琵琶,一声琵琶音响了起来,穆千幽忽然足尖向边上踢了一下,腰身也扭了过来,然后琵琶声如大珠小珠落云盘一般,随着琵琶声音响起,穆千幽也开始舞动起来,映照在布帘上活脱脱一幅飞天画卷,身姿曼妙,仿佛下一刻便要腾云而去。 宴席上的人都交口称赞起来,不住点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聂流尘低着头,两个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打着拍子,微微眯起眼睛,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如果谁透过布帘看见里面的穆千幽,怕就不是惊艳而是恐慌了,她满身满脸缀着符文,符文皆为血一样的红色,而且慢慢游走着,组成一个个扭曲的图案,她一边专心弹拨琵琶弦,一边跳飞天舞,一边却在警惕地转着眼睛。 如果有开了天眼的普通人站在琵琶音的外围,一定会被眼前的场景吓个半死,因为无数的魑魅魍魉围住了这里。为了不让宴席中的灵修发现有人在引魂,穆千幽没有用符咒,而是在自己身上运转引魂咒,以肉身作为诱饵,吸引周围的怨灵厉鬼,可是她手中的紫金琵琶是驱鬼法器,弹的曲子听起来是普通琵琶曲,其实是《往生十二曲》中的《灭灵曲》改编的,鬼魂聚集了,却不敢造次,唯一敢靠近的,只有…… 霜流门某处响起了“砰”一声巨响,宴席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聂流尘猛然一抬头,来了! 宴席里面的烛光忽然尽数灭掉,除了中间一片蓝光,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个更大的蓝光向宴会中心冲去,周围人都感觉到了无比强烈的怨念,耳边嗡嗡作响。。 一阵又一阵红光闪过,东西掉落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一切完全归于黑暗,众人拔出武器,运转灵力在手,勉强照亮一片,霜流门人赶紧点上了蜡烛,只见布帘架子已经完全塌落,琵琶落在一边,穆千幽手化鬼爪,表情狰狞,指尖死死顶着地上的一张躁动不安的符纸,血慢慢从指间流下。 “千千!你没事吧?”聂流尘站起来,着急地冲着穆千幽喊着,南宫齐身后的南宫意看向他,眼睛转了转,轻轻点点头。 穆千幽艰难地说道:“真是……这怨念太强烈了,我从没见过。” 蜀山擅长封灵,邵成秋赶紧带着弟子上前,帮她在封住怨灵的符咒上加了几层禁制,符咒终于不再躁动了。 停止手上的动作,穆千幽如脱力一般晃悠悠直起身,她拿起那张血淋淋的符咒,转身对燕海棠冷声说道:“燕长老,我是至阴的修为,会吸收阴气,这些东西都有点怕我,但有一些怨念特别深重的会特意找我挑衅。这东西来得如此迅猛,你们外部又有结界,肯定原来就在霜流门里面,你们这里居然镇着这么凶的怨灵,而且很明显镇不住,就一个怨灵而已,连我都差点压制不住,这么凶险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好处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燕海棠脸色煞白,说道:“我……不知道啊……”烛光映出她额头上的点点冷汗。 南宫意问道:“这个怨灵是什么人?何时被镇?”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5节 燕海棠还是摇头。 聂流尘把脸转向燕海棠,建议道:“不如我们问问钟离门主?” “钟离门主已经闭关,他现在身体也不好,不能强行出关。”燕海棠赶紧说道。 穆千幽晃了晃手中的符咒,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直接问问它,我要听灵。” 聂流尘对着宴席内众人说道:“这种程度的恶灵,需要对等的至阴与至阳两种修为的修士组成乾坤两仪阵镇压,正好现在是玄门大会,有没有哪位愿意帮助我们穆门主听灵?”他又看了一眼燕海棠。 燕海棠脸色如同白纸,却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南宫齐看了一圈,自己、南宫意、蜀山门人都是乾坤□□、阴阳合一,烛炎宗倒是至阳至刚,但是宋宛持少了一半修为,恐怕已经和穆千幽不对等,那就只有…… 方明哲刚才开始就黑着脸,看都不看穆千幽。 会场上一片死寂,作为灵修盟主,南宫齐觉得虽然今天穆千幽好像把方明哲给得罪了,但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他想了一下,打算开导一下方明哲,于是乎,他清清嗓子,准备开口。 “我来!”方明哲小声冒出的两个字把南宫齐噎了回去,噎得他差点咳出来。 宋宛持转过脸,问道:“方门主,你刚才说了什么?” “啧,我说我来,听不懂啊?”方明哲一脸不耐烦地加大了声音,宋宛持气得直吹胡子瞪眼。 穆千幽道:“感谢方门主,开乾坤两仪阵听灵很耗体力,但是我今天真的太累了,我觉得可以在后天午时进行,到时候还烦请各位仙首为我们护法。” 晚宴不欢而散,回到镜园,聂流尘眉头深锁,在灯下慢慢踱着步,对着穆千幽道:“燕海棠并没有阻止我们听灵,莫非真的不是钟离志?” 穆千幽道:“这东西太厉害了,没有死太久,生前修为肯定不在我之下,乘风门围剿中钟离志是受伤,但没有伤到修为,那他修为和我应该是相似的。如果它不是钟离志,它是谁?谁把它镇在那里的?” 聂流尘点点头,说道:“也不一定不是钟离志,可能是燕海棠以外的人把他镇在那里的,她并不清楚。听灵之后,应该也就水落石出了。” 穆千幽也点头,片刻之后,问道:“哎,你今晚要溜过去吗?” 一下子转成这种话题,聂流尘愣住了,过了很久才说道:“不去。” “怎么能不去,他就在这堵墙后面,今天还给你弹了这么久的曲子,你不想他?”穆千幽皱眉道。 聂流尘低下头,说道:“想,但是不能找他。” 穆千幽摇摇头,啧啧两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当初你可是喜欢他喜欢到连我都敢打,真是连命都不要了。虽然我还是觉得南宫意有点配不上你,但是就你们这样的,我服。唉,快十年啦,你自己决定吧。”她转身,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聂流尘看着跃动的烛光,出门走到镜园的高墙前,把手放在上面,轻轻唤道:“子念。” 自己房间里的南宫意猛然抬起头,他走到门口想推开,手刚接触到上面的符咒,慢慢垂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墙之隔… ☆、真相(一) 对雪山庄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叫做素心湖,旁边银装素裹,池中碧水浩浩云茫茫,别有一番景致。湖就在霜流门后面,这几天都有各门派门人去玥港巡逻,一直平安无事,燕海棠建议客人们可以抽空去素心湖那里看看。 若在平时,慕名来素心湖的人甚多,湖边上有船只可供游人游湖,去湖畔欣赏雾凇,只不过最近因为玥港的瘟疫,再加上天气寒凉,游人稀少,船只也少。 “就这艘像点样子,湖上冷,好歹要有个船舱,包下来。”穆千幽指着水边一艘大船说道。 聂流尘点点头,走上去和船老大谈价格。 两人上船,进了船舱,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船老大,这艘船我们要包下来多少钱?” 船老大说道:“里边两位已经包下来了。” 那个声音继续响着:“这么大艘船,就两个人?” 聂流尘看向穆千幽,对方点点头,他边从船舱里出来,边说道:“姚公子不如跟我们一起吧。”他愣了愣,因为他看见姚青页后面站着南宫意。 姚青页看看他,又斜眼看看身后的南宫意,犹豫了一下道:“好啊。” 片刻之后,南宫意和聂流尘站在船头甲板上,静默着,只是看风景。穆千幽在船舱里坐着,和对面的姚青页相看两生厌。 穆千幽嫌恶地开口了:“姚青页,你应该自己去包一条船。” 姚青页瞪了她一眼,说道:“大哥去玥港有事情,让我必须跟着三哥。” “是看着吧,你现在算不算没看牢?”穆千幽向着船头两人一努嘴。 姚青页往船头看了一眼,说道:“怎么没看牢,他们又没干嘛,哎,话都没一句,他们平时就这么相处的?” “我哪能知道啊?”穆千幽翻了个白眼。 姚青页摇摇头道:“碍于咱们在这吧。” 穆千幽道:“对啊,你跳下去啊!” 一阵劲风袭来,带着些许的寒凉,南宫意赶紧上前帮聂流尘拉上吹开的披风,拢起刮散的碎发,一手搭在他肩膀上,靠近他的耳朵低声说着什么,聂流尘笑笑,摇摇头,两人就继续这么沉默着近距离对视。 姚青页看了看他们两个,转过脸,对穆千幽说道:“我现在很想跳下去,你要不要跳?” 穆千幽瞪了他一眼,看着他起身去了船尾。 “这片湖水好蓝啊,景美人也美,姑娘,你叫什么?”姚青页蹲在船尾,笑着问道。 船舱旁边坐着船老大的女儿,肤色微黑,容貌尚算清丽可人,她不时和她年迈的父亲轮换着撑船。她红着脸看看姚青页,又惴惴不安地看看船舱里轻轻摇头的穆千幽,说道:“我叫莲儿,莲花的莲。”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一团棉花糖。 “莲儿?我也认识一个连儿,巧不巧,不过他可没你这么温柔,发起火来可凶了,还是你这种柔情如水的好,说话让人听了就觉得舒服。你从小在素心湖边长大的?”姚青页笑嘻嘻地说着。 “嗯。这片湖上的事情我都知道。”莲儿脸更红了。 姚青页往湖面上一抬下巴,笑道:“这里是霜流门地界,湖上还太平吧?” 莲儿点点头,说道:“是呢。你可别小看这片湖水,据说连接着北海呢,还有人见过好大的鱼虾,不过这么多年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就是前几天出了点事。” 姚青页问道:“什么事啊?” “我前几天看到水里有一张人脸在动,全身白衣,仔细一看就不见了,都不知道不是看错了,吓死了。”莲儿小声说道。 姚青页笑着说道:“可能就是个水下行尸吧,一剑就能刺死,莲儿你别怕,我保护你。” 莲儿脸更红了,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见船舱里那个美人儿忽然起身,拿着一条鞭子很激动地向自己这边冲了过来,她吓得一声尖叫,缩在旁边不敢说话了。 穆千幽没看莲儿,直接冲到船边上,对着湖面兴奋地说道:“姚青页,你听到没?有水鬼啊,咱们可以抓水鬼玩儿啊!” 姚青页也吓了一跳,站起来说道:“你干什么啊?吓到人家姑娘了!抓什么水鬼啊?” 穆千幽一指船头,说道:“他们有事做,我没事做,无聊死了,不抓水鬼干嘛?” 姚青页道:“我聊天聊得好好的,你自己抓。” 穆千幽弯腰对莲儿说道:“看清楚这个男人,刚才还说要保护你,现在帮你们抓水鬼祛除隐患都不愿意。” “穆千……穆门主你……在别人船上,你别闹。”姚青页跺跺脚。 忽然,船身剧烈摇晃起来,南宫意赶紧抱住聂流尘,向船尾喊道:“怎么回事?” 姚青页看着自己的足尖,困惑地说道:“我就跺跺脚,有这么厉害吗?” 忽然船又摇晃起来,穆千幽站稳身形,四处看看,皱眉说道:“水下有怨气!在船头!”她对船老大和莲儿说道:“你们快进去。” 姚青页给船舱加了一个结界,和穆千幽跑到船头,南宫意手环在聂流尘腰上,和他一起往水里看。 南宫意道:“刚才我看到一张脸闪了一下,沉下去了,好重的怨气。” 穆千幽道:“这应该是水下行尸,可是为什么敢在我们面前作祟呢?” 聂流尘点点头,说道:“要先引出来。” 南宫意道:“我们都没带引魂的符咒。” “谁没事带引魂符啊?”穆千幽对姚青页说道:“这种东西要下去捞上来,刚才谁说要跳下去的,赶紧跳啊!” 姚青页摇头道:“跳下去非冻成冰渣不可。” 穆千幽对聂流尘说道:“流尘哥哥,你跳。” 看到聂流尘向船边上探出头,南宫意焦急地过来拉住他,挡在他面前说道:“这怎么行?穆门主,非要下去就让我来!” “看到了没?榜样!学着点!”穆千幽鄙夷地瞪向姚青页。 “别闹了,千千,解决事情要紧。”聂流尘摇摇头。 “切!不好玩,你们仨在我身边保护好我啊。”穆千幽笑着,她盘腿坐下,手中结了一个印,脸上冒出了无数符文。聂流尘抽出了青锋刀,另外两人也拔出了剑,警惕地在湖面上四处观望。不一会儿,湖面涌起几团波浪,十几只水猴子从湖面跃出来,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三人迅速将其消灭。又过了一会儿,水中咕噜噜地往外冒泡,水里冒出一团黑发,南宫意手一挥,一条捆仙索从袖间飞出,卷在了正要冒出水面的东西上,他用力一拉,拉出一具还在兀自挣扎的白衣行尸。 这具行尸一出水,船头四个人都微微楞了一下,那是个年轻男子,皮肤表面泡得发白,眼下青黑,最让人震惊的是他穿着霜流门的修士服。有修为的修士所化的行尸比一般的更凶,这种东西不能轻易拉到船上,否则可能会暴起引起翻船的,南宫意赶紧让姚青页收了船舱的结界,叫船老大把船划到岸上去。 船一靠岸,南宫意手一挥,把行尸扔在码头上,又迅速用一张符咒贴在其身上。符咒并不能完全封住行尸,他还在小范围动作着。 穆千幽走上前,认真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讷讷地问道:“是不是?” 聂流尘也上前检查,神色肃然,抽刀出手,只听见“嗤啦”一声,行尸衣服上破了一个洞,露出一个发黑的伤口,他也楞了一下,说道:“是!” 两人对视了一下,忽然同时把目光转向了地上的行尸,穆千幽两眼忽然红了,说道:“难怪敢来找我们!”说完伸出一只如鬼爪的手,想要拍上去,聂流尘立刻说道:“等等!” 穆千幽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在行尸上面下了几重禁制,等其完全不能动弹了,找了一个乾坤袋收起来。 琼华门的两人面面相觑,姚青页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聂流尘将乾坤袋收紧,正色道:“这个东西我们必须带走!”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几分怒意。 穆千幽看了一眼南宫意,对着聂流尘问道:“要不要问下南宫齐的意思?” 聂流尘看向她,眼里带了些许惊诧,但很快换上了一点欣慰,点点头说道:“可以。” 是夜,南宫齐坐在花园的客房里,震惊地听完了面前两人的叙述。 “就是这样,南宫门主,蛇祖门遇袭,数个门派都有人亲眼所见,包括您身后的三少爷和姚公子。刚才招魂您也看到了,这具行尸是因为青锋刀上的毒发作,想要靠湖水降温,酷热难耐才失足落入湖中死掉,算起日子来已经死了数月有余,时间刚好和那时候吻合,因为他是死于我青锋刀,所以怨气会缠上我们的船,虽然他没说是谁指使,但是肯定与霜流门脱不开干系。我们明天要去听灵,现在不会去找燕海棠,但之后我们必须去跟霜流门对峙,这是你们灵修的事情,我们必须先知会灵修盟主,也就是您。”聂流尘直直看向南宫齐。 穆千幽在旁边说道:“霜流门那个怨灵还未解决,又多出这么一项,哼,这钟离门主不在,燕海棠这当家真是做得不错,本以为她人还不错的。” 南宫齐看了一眼他们,沉思一下说道:“如果确实是霜流门先发起挑衅的,穆门主自然可以去找他们,不过,作为灵修盟主,我有必要怀疑一下,霜流门有什么动机,要直接去郁离山偷袭你们?” 穆千幽说道:“莫非南宫门主觉得我们是信口雌黄?” 聂流尘赶紧阻止她说下去,他对南宫齐说道:“动机不明,但是有一点,偷袭蛇祖门他自己已经认罪了,接下来,我们去问燕海棠。” “好,感谢提前告知,两位说还有一个怀疑,这又是什么?”南宫齐的脸上相当严肃,坐在椅子上的手指不安地动着。 聂流尘站起来,认真说道:“这才是我们来找南宫门主的真正目的,霜流门带走了那具被饿鬼砗磲母袭击过的修士的尸体,想来是怕我们发现上面有指引阴脉出口的标记,这么想来,那具尸体,可能是他们自己杀死的,有记载素心湖直通北海,那么湖里有饿鬼砗磲母之类的巨物,不奇怪吧?” 南宫齐点头道:“有那个可能。”他猛然抬起头,似乎明白过来了。 姚青页睁大了眼睛,说道:“莫非掳走并杀死修士的是霜流门?” “推测,只是推测。”聂流尘坐了回去。 南宫齐和身后两人对视了一下,他眼中满是焦急和忧虑。 姚青页问道:“大哥……你似乎反应过度了,即使霜流门真的放了饿鬼砗磲母,过了明天找他们问话不就知道了,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啊。” 南宫齐转过身,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不安罢了,今天先说到这吧,谢谢穆门主、聂先生,请早点休息吧。”他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死死抵着额头,一脸焦虑。 穆千幽和聂流尘告辞走了,南宫齐沉思良久,忽然回头对着南宫意问道:“还有一件事,三弟,你又去见他了?” 姚青页赶紧说道:“不是!三哥和他只是巧遇。” 南宫意看着自家兄长,嘴巴抿了一下,没说话。 “胡闹!”南宫齐手掌下的几案四分五裂。 “兄长。”南宫意直视着南宫齐满是怒气的脸,说道:“你可以接受和蛇祖门合作,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和他?这个人,这辈子我非他不可了。” 南宫齐猛然站起来,右手扶着扶手,冷冷盯着他,说道:“这是不同的事情,好一个‘非他不可’,三弟,你倒是越来越任性了,现在这种时候……” 南宫意努力心平气和道:“兄长,我不能再次得而复失!” 他的话没有说完,想上来劝架的姚青页忽然叫道:“大哥,你的手怎么出血了?” 南宫齐看向自己血迹斑斑的右手臂,沉默良久,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便告诉你们罢。” 作者有话要说:  被派狗粮的姚青页和穆千幽表示很淡定…… ☆、真相(二) 霜流门的藏经阁最里面,有一个宽敞的空房间,四面墙各有法器镇守,这里是历代门主练习结阵之所。 现在,一个太极形状的法阵在房间里面闪耀着,方明哲和穆千幽分别盘腿坐在两个阵眼上,两人中间是一团蓝色的火焰。南宫齐、聂流尘、燕海棠、邵成秋分别坐在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紧张地关注着阵中两人的一举一动。 穆千幽正在用心念和那团魂魄沟通,对方似乎很是不满,怨气冲天,拼命想挣脱。一人一魂的对话只有阵中的两人才能听见,方明哲一直运转灵力守着自己的位置,闭着眼睛,认真聆听他们的对话,忽然,他听到了什么,眼睛猛然睁开,一脸错愕地看向穆千幽,只见对方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由于两人心志略有不稳,乾坤两仪阵出现了些许的波动,魂魄更加躁动不安,两人赶紧稳定情绪,重新镇住那个魂魄。 听灵进展越到后面,穆千幽和方明哲的脸色越是难看,最后,穆千幽对方明哲点点头,两人双手结了一个手势,乾坤两仪阵极速收缩,变成一张符纸,落在两人中间。 穆千幽站起来,长舒一口气,问道:“你都听见了?可要为我作证。” “嗯……听见了……”方明哲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决。 两人同时把目光转向了南宫齐,方明哲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南宫门主,我们先单独和你说。” 邵成秋和燕海棠都走出去了,聂流尘也想往外走,穆千幽叫道:“流尘,你还是留下来吧,反正我回去也会跟你说。” 南宫齐看着两人一脸认真的样子,便问道:“究竟为何?” 穆千幽和方明哲对看了一眼,认真说道:“这个魂魄,是……南宫轩。” “什么!”南宫齐呆滞地看了他们一眼,几步上前捡起地上的符咒,用颤抖的手捧在眼前,他紧紧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摇头吼道:“不可能!” 方明哲道:“南宫门主,你先别激动,你可以自行感受一下,里面的人是否很熟悉,但这个魂魄原身修为极高,需要小心。” 聂流尘犹豫了一下,说道:“南宫门主,午时将过,阳气会减弱,你自己注意。” 穆千幽叹气摇头走了出去。 南宫齐看了他们一眼,盘腿坐下,说道:“请几位先出去,帮我把三弟和青页叫进来。” 外面的人等了很久,琼华门的三人开门走了出来,脸上皆是一般强作镇定的悲痛颜色,南宫齐衣襟上有斑斑血迹,未来得及拭去。 穆千幽站在所有人的最后面,低着头,聂流尘站在她旁边,沉默着看她。方明哲上前一步,似乎想南宫齐说什么,但是没说话。 南宫齐说道:“感谢穆门主和方门主为我们找出了真相,请跟我过来一叙。” “钟离志?你说我的父亲,死于昔日挚友之手?”南宫齐原本还能正襟危坐着,但现在他已经单手扶额靠在了扶手上。他心里知道,他的父亲说是闭关,其实已经失踪良久,他也是为此前来,因为他查了很久,南宫轩失踪前,最后待的地方便是玥港。 “南宫门主应该知道乾坤两仪阵压制下的魂魄是说不了谎的,方门主也在这里,他都有听见的。”穆千幽说道。 南宫齐心力交瘁地闭上眼睛,许久,问道:“过程如何?” 穆千幽犹豫了很久之后说道:“南宫门主,我只能说我们蛇祖门和你们琼华门,注定有解不开的结。我先说一句,事情尚未解决,我如果说出真相,你我之间先莫动手。” 南宫齐看向她,点点头,说道:“我作为门主,自然足够冷静。” 穆千幽道:“诛杀枯翼君之后,南宫老门主受伤,南宫门主,你可知道他的伤并不简单。”她想了一下,还是没有直呼南宫轩的名字。 南宫齐道:“知道,父亲什么都没说,一直在闭关,只是身上的那个伤我都能看出不寻常来。” “那个伤,有阴气蔓延进去了。”穆千幽看向南宫齐,她知道,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和她之间有关系。 南宫齐看她停住了,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只管继续说。” 穆千幽道:“南宫老门主需要灵魔□□心诀,钟离志可能需要别的东西,他们联手袭击了蛇祖门,让霜流门弟子引开我们,自己探入阴脉出口和禁室,可我开了极阴的阵法挡住了他们的进攻,他们失败了。” 南宫齐勉强撑开双目,问道:“然后呢,钟离志为什么要杀他?” 穆千幽道:“接下来只是推测了,钟离志,便是那个用修士尸体做引修炼欲修鬼道的人,如果你身边有一个最好的修炼材料,你用不用?” “穆千幽你给我闭嘴!”南宫齐猛然拍案起身,喝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修炼材料,说杀就杀吗……”他的眼圈已经红了,声音也染上了哽咽。 方明哲赶紧道:“南宫门主,你先不要激动,穆门主,你也别生气。”他紧张地挡在南宫齐面前,关注着穆千幽的动向。 南宫齐和穆千幽对视着,他看到后者抬头斜了一眼方明哲之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双眸中怒火熊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他脸偏向一边,坐了下来,带着歉意说道:“穆门主,是我的错,千万见谅。” “南宫门主,我不生气,我能理解。天大的错也怪不到你头上,好,事情说完了,我回去了。”穆千幽站起来。 “等等,穆门主。”南宫齐叹气,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我们把燕海棠还有其他人叫来吧。” 穆千幽垂下眼睛,重新坐回座位上。 “钟离门主……师兄他……没错,证据确凿,我也不想再辩驳什么了,他确实修了鬼道,可是南宫门主的事情我不知道,那个魂魄我第一次去密室的时候就在那里了。”燕海棠惨白着一张脸,垂下头,又忽然看向穆千幽厉声说道:“难道不是你们诱惑他的吗?” “我们?哼!”穆千幽冷冷地看着她,说道:“鬼修一开始修炼只需要阴气,如果需要活的修士作为修炼材料,必然已经修炼了将近六七年。六七年前我们被你们害得朝不保夕,还有心情去诱惑你们钟离门主修鬼道?”她心想,难怪燕海棠在虚独山上为魔修说话,原来是心里有鬼。 燕海棠紧握双拳,说道:“那惨绝人道的修炼方法,也是你们蛇祖门创的!” “不是!创下此道的人,我不是已经帮你们杀了吗?不许你侮辱我的师祖!”穆千幽站起来,冷冷地与她对视,直指燕海棠的一只手已经是鬼爪的模样,她身后的聂流尘看着那狰狞的利爪,把眼睛偏开去看旁边。 “穆门主,先让她说完。燕海棠,你莫信口雌黄!”南宫齐冷眼怒视着面前的女子。 燕海棠看向面前的南宫齐,脸上忽然一片失望与冷然,她说道:“南宫门主,你竟也替他们说话,你可知这次瘟疫起因是毒尸?是他们做的!” “燕海棠!蛇祖门一边制造瘟疫一边不舍昼夜地救人吗?”南宫齐身后的南宫意终于忍不住了,厉声说道。 燕海棠扫了他一眼,说道:“哼!南宫少爷,你为他说话,我倒是不奇怪了,鬼迷心窍!” “我三弟心性如何轮不到你来指责!燕海棠,莫要连累其他人!”南宫齐喝道。 燕海棠看向聂流尘,说道:“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问。聂流尘,是不是你告诉宗无玄如何炼制毒尸的?” 聂流尘没说话,直直看着她。 燕海棠向他走了一步,说道:“他不仅炼了这一具毒尸,你知不知道?我查了许久,才知道他身为星河门高阶弟子,居然是这场瘟疫的幕后主使。他对以前的仇人赶尽杀绝,炼制毒尸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难道不是因为你告诉他方法了吗?” “世间记载有炼制毒尸方法的典籍数量甚巨,难道他会这个,用了这个,就一定是我的错吗?”聂流尘冷声说着。 燕海棠依旧冷眼看他,说道:“横竖方法是你们所创,他心性这般残忍,连整个玥港的人都不打算放过,与此等邪术没有关系?” “如果知道这个邪术就一定会变得暴戾残酷,燕海棠,你恐怕早已经是我蛇祖门一具毒尸了。”穆千幽双眸开始变红。 聂流尘问道:“你如何知道此事一定就是宗无玄所做?” 燕海棠冷笑了一下,说道:“因为他和师兄合作啊。我知道的不仅于此,我还知道玥港一年多前的那次灭门惨案也是他,聂流尘,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放出来那几个小魂魄没告诉你吗?” 聂流尘和穆千幽一愣,他们当时只想着那些孩子还小,怨念也不算深,并未想过要去了解他们的前尘往事。 燕海棠冷笑道:“幸亏我当年孜孜不倦地招魂,才知道那被灭口的人家的小孩无意中看到了杀人者的面目,不信你自己看。”她手一指,一张收魂符出现在聂流尘面前,穆千幽接了过去。 南宫意道:“燕海棠,你就算列举出宗无玄的恶举,也与此事无关。” 燕海棠道:“哼!我只想告诉聂先生,你的好友是个什么人而已。” 聂流尘忽然笑了一下,说道:“也是转移大家的视线吧?燕长老,你似乎想维护你的师兄,但你恰恰出卖了你的师兄,你想告诉大家幕后主使是宗无玄,你们钟离门主是被他唆使,可是,从时间推论,宗无玄那时候根本没有能力唆使他。横竖不过是多一个罪人和少一个罪人,我能不能反过来说,是钟离门主要求宗无玄杀掉满城人作为他的修炼材料呢?” 燕海棠看向他,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聂流尘接着说道:“燕长老,我来推测一下,你们钟离门主是以城中得了瘟疫的死人为修炼材料,因死人带毒而影响修炼,只能用更多死人来补充,对不对?” 南宫意了然道:“所以当时我们去坟墓蹲守,钟离志要捕捉行尸,你怕我们看见他,便先一步开了传送阵,把我们支开,对不对?” 燕海棠脸色煞白,说道:“师兄只是为了救活自己的夫人……” “哼!救活夫人?夫人呢?让她出来我们当面问问,我就想知道,修成鬼修怎么救人?”穆千幽冷哼道。 燕海棠颤声说道:“她已经化成齑粉了。” 聂流尘微眯起眼睛,说道:“化为齑粉?莫非你们钟离门主用了嗜灵铸身的方法救治夫人,中途因为修了邪道,灵力不足,夫人因为滋养不够,嗜灵元神消散,肉身崩塌,他想补救,就想到了一些古籍中的记载。原来你们钟离门主偷袭蛇祖门,为的是传说中医死人、肉白骨的还魂血煞。不过事到如今,那东西没用!哼……真是有趣,想救夫人不能好好地嗜灵铸身吗?怕只是贪图修炼的捷径吧!” 燕海棠的头低了下去,拳头收起,抖个不停。 南宫齐站起来,厉声问道:“事到如今,钟离志在哪里?” 燕海棠道:“师兄……师兄已经走火入魔,所以,潜到阴脉里面了……” 方明哲问道:“在阴脉里面接应宗无玄的,就是钟离志吧?饿鬼砗磲母也是从阴脉运过去的?”他懊丧地把脸偏向一边。 燕海棠点头道:“是……这个人帮助师兄修鬼道,我饶不了他。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 聂流尘和穆千幽转脸看方明哲,对方轻轻摇摇头。 南宫齐道:“事已至此,宗无玄的事情,琼华门非管不可,方门主,穆门主,你们和星河门的行动,我们琼华门必须参加。” 穆千幽道:“好。”她转脸看向燕海棠,眼神冷然道:“燕海棠,你嫁祸我们那些事情可以不放到现在说,但是,我们没完!” 聂流尘站起来,认真谦和地说道:“是的,燕长老,我们没完。” 燕海棠看向南宫齐,咬牙说道:“南宫门主,你怎能与魔修合作?” “不和蛇祖门合作?和你们吗?”南宫齐冷冷地说道:“瘟疫的时候不想着如何救治,却想着隐瞒罪责,比起他们,你们配称正道吗?” 燕海棠恨声道:“我的兄长……” 聂流尘转脸看她,说道:“当年仙魔大战,是燕盟主自己来向我们令狐门主挑战,要求单挑,若赢不了便撤下郁离山。” 穆千幽捏碎了一个杯子,冷声道:“原本平手的一场局,你们做了什么还要我复述一遍吗?燕海棠,你这身修为是不想要了吗?” 燕海棠愣住了,她身边几人拂袖而去。 “唉……”这是一路上方明哲发出的第十八声叹息。 穆千幽横了他一眼,说道:“好不容易真相大白了,你烦个什么劲啊?” 方明哲道:“我烦人心难测。” 穆千幽看着前方说道:“向来如此,这点破道理,我们十年前就知道了。宗无玄叛逃的时候,你也该知道了。” 聂流尘道:“方门主,阴脉开的时候,可能钟离志也会出来,可要小心了。” 方明哲今天第十九次叹气。 方明哲走后,穆千幽低声对聂流尘说道:“倒是造化弄人,我没杀他,他却被他们自己人算计死了。” “能算计我们,自然也能算计昔时好友。”聂流尘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漆的栏杆。 穆千幽笑道:“倒真是有趣。” 聂流尘问道:“你真甘心和南宫齐合作?” “一来,当年那些事与他无关;二来,世间因果循环,南宫轩的死,终归和我们逃不脱干系。”穆千幽看向远方。 聂流尘手撑在栏杆上,说道:“你倒真的像个门主的样子了,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令狐大叔。” 穆千幽笑道:“自然,我才是门主,你才是副手。” 聂流尘点点头,也笑了,说道:“也好,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也可以放心了。” “切!暗示你早晚会被南宫意拐走?”穆千幽回过脸,却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开来。 聂流尘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倒不是这样,这条路,其实我并不是很希望子念走下去。” “你觉得如何都行。对了,这是燕海棠给我那个符咒。”穆千幽看向他,手心向上,手里捧着一朵蓝色的火苗。 聂流尘伸出手,确实是他以前放走的小魂魄,看着火苗中映出来的脸,聂流尘闭上了眼睛。 穆千幽问道:“你想如何?” 虽然早已有了准备,听到这句话,聂流尘睁开的眼睛里面还是一片迷惘,他低声说道:“就他做下的事情……他也必须要死,但是千千,我不想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 穆千幽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行,到时候你回避吧。” 聂流尘看着她,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讲讲白雪院的故事~ ☆、花葬(一) 阴脉如同水脉,悬浮游弋着无数幽蓝的光点,光点包裹在黑气里,若隐若现,人行走在其中,如置身水下,恍恍惚惚,不知来处,不知去向。 宗无玄抱着手臂,站在阴脉里,靠在一块石头上,看着那些幽蓝的光点从自己身边经过,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黑鸽子,他一会儿抚摸一下那只鸽子,一会儿伸手进袖子里感受一下里面的一个乾坤袋,这是他在星河门将近十年的岁月里唯一剩下的两件东西。 “君杨,没事,你再等等,那个疯子修炼成功之日便是他身亡之时,我会让你回来……”宗无玄低声说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他周围没有一个活物,倒是有不少无意识的凶尸走来走去,他怀里的乾坤袋里,也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尸首罢了。 他紧挨着山石,又自言自语道:“君杨,你知道吗?我本来想着,一辈子做你的属下,我还以为很容易呢。”他忽然摇摇头笑着说道:“你明明答应了的。” “答应了什么?” 宗无玄的前方响起了一个声音,他的神色一凛,手放了下来,鸽子化成一行字符飞进了他的袖子,他说道:“钟离门主,您醒了?” “这几天都没有新的死人,我饿了。”钟离志在一团蓝色幽光中走了出来,准确来说,是他的坐骑蠕动着出来,他坐在一条巨大的冉遗鱼上,鱼的六条腿慢慢动作着,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蓝色的幽光映照出他的容颜,脸色灰白如鬼,眼睛下面有两大团青黑,枯瘦如槁木。 宗无玄道:“钟离门主,我投下的毒尸被人清除,那场疫病也被人治好了。” 钟离志歪过头,看着他说道:“你不会换个地方继续吗?居然需要我来教你?” 宗无玄连忙摇头道:“钟离门主,现下外面风声正紧,不适合再制造一场瘟疫。” 钟离志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这般模样……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练成?” 宗无玄单膝跪下,说道:“属下也不是很清楚,邪鬼没有告诉您吗?请钟离门主在此阴脉中再忍耐一段时日。” “忍耐?哼!”钟离志紧紧地抓住冉遗鱼的鱼鳍,说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忍耐,我还能如何?”他忽然手中结出一个印,一道白光闪过,宗无玄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脖子,上面白光组成的符咒流传,钟离志手一撤,宗无玄大口喘气,滑倒在地上。 “这个阵法都用不好了……唉……”冉遗鱼带着钟离志转身离去。他身后,宗无玄扶着石头艰难地站起来,盯着钟离志背后那只手爪深深探进他血肉,几乎与他融成一体的邪鬼,眼睛微眯,嘴角勾出一点笑意。 每当看到钟离志这副丑陋诡异、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宗无玄都特别开心,觉得自己的心思没有白花,终于可以让他死得比自己的娘凄惨百倍。事到如今,他心里只可惜一件事情,便是方明哲还活得好好的。 钟离志在八年之前为走捷径,开始尝试修炼邪术,谁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后来又逢夫人重病,在嗜灵铸身时,因修炼走火入魔,失去了夫人,自己也受到了重创。为了修补自身修为,他病急乱投医,把主意打到了星河门豢养的、据说对鬼修之术了如指掌的邪鬼身上。钟离志为得邪鬼,把目光投向了宗无玄这个年纪尚轻,并且看起来很好收买的门主近身侍卫身上。 那一年,宗无玄还在白雪院。他早上在屋里看钟离志给自己写的那封试探频频的信件,看完之后,开始思考是否应允帮忙盗出邪鬼,似乎这样后果会很严重。过了许久他没有想出结果来,便将信压在桌上,走出西厢房,穿过一片素净的白牡丹快步走到东厢房。昨夜刚下过雨,一片牡丹花蔫蔫的。 “他又是怎么了?真是叫人放心不来。”屋里传来左君杨的声音。 侍女的声音也传来:“就是呢,好端端的就生起病来。哎,左公子,你伤还没好,不急在这一时……” 宗无玄躲在柱子后,看着几日前被树妖所伤的左君杨一拐一瘸地走向后院,跨过院门的时候,在墙上扶一下才迈过去。他在那里站了一下,走回了自己房间。 在房里约莫待了一两个时辰后,他再次出门,来到东厢房,只见那里房门大开,空空如也,昨夜他铺在地上的一床被褥已经被收好了,整整齐齐地叠在椅子上。 宗无玄背过身,面对白雪院的一院繁花。 白雪院之所以叫做白雪院,是因为它种满了一种叫做白雪塔的名贵牡丹。宗无玄恨生死别离,不喜欢白花,觉得不吉利,可架不住左君杨喜欢。那天他和左君杨在白牡丹丛围绕的凉亭中喝酒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对着花指点江山,含糊说着“今日满栏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这个人,也只有和宗无玄一起喝酒的时候,才能喝成这副模样。宗无玄不太明白这句诗的意思,只觉得似褒也似贬,便将眼睛投向别处,渐渐觉得这层层叠叠的白牡丹看久了倒真是能品出一番别样的滋味。等身边那个青年歪倒在他肩膀上,他扶着他从牡丹花丛中走过,他侧过脸,透过身边人侧脸的轮廓看满院素雪,竟觉得白雪院这一院子白雪塔确实是世间绝色,原先他还以为那几朵被煎药的渺渺烟雾环绕的辛夷花才是真绝色呢。 之后在东厢房的床上,醉眼朦胧的左君杨一只手抓住冷雨剑和逝水剑向门外用力抛了出去,按着他说自己喜欢他很久了之类的胡话,看他没反应干脆直接亲上去的时候,宗无玄满脑子只剩下那片白雪塔。他伸手去推开身上的人,可还没推开,他便听见了侍女由远而近的笑声。总不能让左君杨发酒疯按着那些侍女啃吧?虽然他整天盘算着怎么算计这人的师傅,但好歹这个人帮过自己,惹上那些侍女可比自己麻烦多了。宗无玄叹了一口气,手挥了两下,第一下,门合上了,第二下,床帏放了下来。 可是在喉咙里面发出第一声呻/吟之后,宗无玄猛然睁开眼睛,然后一记手刀打晕了左君杨,整理了一下,慌慌张张地下了床。 感觉自己心跳呼吸都有些狂乱,又想着这几日无事,宗无玄把床上的人摆好,出门捡起牡丹花丛中的两把剑,冷雨放到左君杨身边,逝水自己提上,就这么去了玥港,同时还在怀里揣了一包他磨着他那真绝色给的慢性毒/药。 玥港那户人贩子他老早就查过住在哪里,这包慢性□□正是预备给他们的,宗无玄偷偷摸到那户人家后院的,看到水井,皱皱眉。好死不死,井旁边种了一棵白牡丹。宗无玄当时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当着那朵盛放的白牡丹的面下药很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走了。 晚上他又来了,他想晚上牡丹花应该合起来了。结果戴着面具的他远远闻到了血腥味,从屋顶一探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句“壮士啊”。 二十二口人,被另一个面具人一把刀全部放倒。 宗无玄看着逝水剑下那个干了他都没干出来的事的壮士,竟发现是之前和自己一起被卖的人,不过这个人比自己年纪大,是被卖去的倌馆,九年不见,竟然从一个弱气的相公变成了满脸煞气的绿林好汉。宗无玄忽然在想,自己又是变成了何种模样呢?他知道这样的人戾气重,适合用来炼制毒尸,他便把尸首带走了,还带走了那个人贩子家几个小孩子的魂魄,想着试试炼小鬼。 从玥港回去,宗无玄还是老老实实继续待在白雪院,也没觉得和左君杨之间有什么尴尬,他觉得这人得神志不清到什么程度,才会把宝贝一样的冷雨剑扔出去这么远。反正自己也没有真正吃亏,他默默地包庇下了那次放肆。 阳光照在白雪塔的花上,又被花上未干的雨珠投射在宗无玄眼里。刺眼,怎么这么刺眼呢? 昨天他从别处回来,得知左君杨受伤了,紧张不已,第一件事便是支开白雪院那几个懒散的侍女,亲自照顾在左君杨的床榻之前。昨夜更直接就在地上铺了一床被褥躺上去。 床上的左君杨探出头,说道:“外头下雨,地上凉,你还是回西厢房睡着吧,隔得也不远。” 地上的宗无玄伸了个懒腰说道:“就白雪院那几个丫头你还不知道?你晚上哪里不舒服了叫得醒她们?” “那就上来睡。”左君杨拍了拍床。 宗无玄赶紧摆摆手道:“不了不了,别晚上碰到了你身上的伤。” 左君杨笑笑,把头放回去了,低声道:“你现在已经是星河门的高阶弟子了,又是门主的近身侍卫,门主连逝水剑都赐给你,可见相当喜欢你,你居然还跑到这里来伺候我,想想也觉得自己无福消受。”最后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宗无玄翻个身,脸埋到被褥里,说道:“我就乐意伺候你怎么地?看你手上的疤怪严重的,我过两天要去乘风门,那里有好大夫,我再要两副祛疤的药来。哎,够体贴吧?记得啊,君杨,以后你当上门主,我就是你最好的心腹。” 许久,左君杨回答了一声“好”。 宗无玄在被子里笑了笑。 在侍女的交头接耳中他得知,左君杨受伤后,后院那位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可是这也挡不住左君杨听到他生病后,马上去了后院。 对着满院子刺眼的白花,宗无玄皱皱眉,觉得这两天没休息好,便拿出袖间某人所制的提神药在鼻子上抹了一下,他想了想,对着一个正在走过来的侍女笑道:“你等下告诉君杨,我去乘风门了。” 汝南城西的小院回廊里,宗无玄笑眯眯地问道:“姐姐,雨恩呢?”根本不需要眼前鹅黄衣裙的女子指引,因为后院飘来了一阵悠扬的笛音。 “你今天注意点,他心情不好。”宗无玄身后的缪姝说道。 心情不好还吹那么欢快的调子?宗无玄往后院走去,发现曲子换了,新的调子百转千回,甚至带上一丝哀婉的意味,但着实好听。 “雨恩,我又来看你了!”听得意犹未尽的宗无玄几步跨到聂流尘后面。 聂流尘收起笛子,盘旋的黑色游隼飞回他的袖子。他回过身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雨恩,你这是怎么了?”宗无玄疑惑地抓住他的手,左右打量。 聂流尘摇摇头,说道:“今日是故人的忌日,是他教会我吹笛子的。” “啊?对不起……”宗无玄放开了手。 聂流尘笑了笑,说道:“没事,多少年过去了。”又问道:“安悦,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没有,好着呢,再不好也被你一曲笛子吹得心花怒放。”宗无玄坐下吃着眼前人做的桃花糕,又说道:“最后那调子真好听,想再听一遍了。” 聂流尘摇摇头,说道:“还是算了吧,这曲子我听得都伤感。” 宗无玄开始讲方矩修炼邪术的事情,他考虑了一下,瞒下了钟离志的试探。 “雨恩,最难对付的还是琼华门,先别说他们门主是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就他两个儿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上次恶蛟作祟,南宫意来支援,出手真够利落的,直接将其中一条蛟从河里挑到了岸上,血染红了半条河道,那毫不留情的招式和那张冷脸倒是相称。”宗无玄边说边摇头。 聂流尘抬起眼睛,平静地说道:“早晚要对付他们的,那便等着时机吧。” 宗无玄点点头,想了想问道:“雨恩,你有什么祛疤的药吗?” “有,等下拿给你。”聂流尘说道。 宗无玄又想了想,说道:“你上次给我的那种安神香,带竹子香气的那个,能把配方一道给我吗?我回去拿给香坊多做点,君杨说他最近晚上睡不好。” 聂流尘道:“你倒是随时都记着人家。” 宗无玄道:“记着没用,比不上那个都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方明哲。哼!” 聂流尘摇头道:“也许人家也关心你,不过比不上关心方少爷明显罢了。” 宗无玄道:“心里若记挂谁了,终究辛苦,若那个人不当一回事,更辛苦。”他发现对面的人脸色变了变。 “雨恩,我一直想问你个事情啊……你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宗无玄犹豫着开口了。 聂流尘抬头看他,考虑了一会儿,点头。 宗无玄一下子坐端正了,带着歉意低声问道:“教你吹笛子的人?” 聂流尘摇摇头。 宗无玄想了想又问道:“我认识?” 聂流尘忽然笑了笑,摇头道:“连我都没真正认识。” 捕捉到对方眼里复杂的情绪,宗无玄赶紧问道:“贺西铭那边,你还不打算下手吗?” 这句话说完,聂流尘腰间一个小小的铃铛忽然发出了声响,他皱了一下眉头,对宗无玄说道:“他要我马上去见他。” 看他要走,宗无玄赶紧问道:“对了,我从古籍上查到炼毒尸的方法,你到时候能帮我看看对不对吗?” 聂流尘回头皱眉问道:“你确定要学?那可有损身体和心性。” 宗无玄点点头,说道:“复仇嘛,总需要一点代价的。” 之后,他再次在乘风门看到聂流尘在贺西铭身边浅笑,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就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在后来很想告诉聂流尘,南宫轩已经死了,没必要在南宫意身上浪费自己。可这些话终究没说出口,因为他忽然觉得无论真假,南宫意那样的人,至少看起来不会委屈他。至于聂流尘心里的人,他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回到星河门后,宗无玄搬离了白雪院,那片白花颜色太纯粹,他看着刺眼,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在炼制毒尸的时候。他觉得,换个地方没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从此只能把安眠线香递给左君杨,不能亲自给他点上而已。 在宗无玄的冷眼旁观中,钟离志用饿鬼砗磲母捕捉修士、然后又用行尸作为材料修炼,为了验证邪鬼说的话的真假,这位灵修门主甚至用那些活生生的修士试制纳灵符。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6节 钟离志一直不知道,他身上覆着的那个并非星河门的邪鬼,而是宗无玄炼制出来的一具与邪鬼极其相似的毒尸。聂流尘告诉过他,鬼修与至阳的心法相克,同时修行便会耗尽心力,宗无玄通过那具毒尸告诉钟离志的修炼方法,一步步把本来就快油尽灯枯的他变成了一个只能在冉遗鱼身上才能移动的半瘫子,钟离志无奈,只能躲进了阴脉。宗无玄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等他杀更多的人炼成鬼修,他体内至阳的心法会与他身上的阴气互相抵消,最后只剩下一个空壳子,魂飞魄散。 只要等鬼修修成,再拿走还魂血煞就好。宗无玄心想,将手放在那个小小的乾坤袋上。 外面的天罗地网,要如何对付?宗无玄开始思考对策。 其他不管,他只要他回来! ☆、花葬(二) 身为灵修,不能长时间待在阴脉中,关于这一点,宗无玄是清楚的,他要熬过阴气最重的一个时辰。他已经在阴脉里面走了很远,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走出逐星鸟能到达的范围,那只形似画眉的木甲鸟一定会在外面等着他,但是那些灵修无法进入阴脉,熬过这一个时辰进入阴脉就好。 抱着这种想法,宗无玄踏出了阴脉,并在阴脉的开口处点了一炷香。 正值午夜,他站在荒山的谷地中,一阵劲风吹过,谷地中回响着尖利的啸声。 不久之后,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传来,在这寂静的山谷中非常刺耳。宗无玄知道,那是逐星鸟来了,他眯起眼睛,看向四周。 一朵幽蓝色的信号烟花升上了天空,果然第一个发出信号的是他的星河门。 天空中的那些光点越来越近,一个又一个修士站到了那团黑气的外围,有人想上前,却被涌出的阴气缠上身体,□□的皮肤被烧伤。 宗无玄露出冷笑,这些低阶修士,以为阴脉里面的阴气是他们可以对付的吗?他又看到几把剑向自己飞来,他后退一步,祭起逝水剑。逝水是名器,深蓝色的光芒亮起,将其中几把击落,看到身边还是有飞剑环绕,宗无玄结了一个印,一个球形物体落到地上,随着“轰”一声巨响,繁星仪迅速张开到最大,把那些修士们困在其中。 “这是繁星仪,快点找到它的突破点!”繁星仪中有修士疾呼。 要找繁星仪的突破点?那么再加上这个吧。宗无玄点燃了手中的符咒。他身侧,忽然刮起一阵旋风,阴气裹挟着无数咆哮着的凶尸、厉鬼、怨灵,进入了繁星仪。 听着繁星仪里面的哀嚎声,宗无玄忽然有些迷惘,他放在袖中乾坤袋上的手,有些颤抖。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宗无玄站在繁星仪的中心,紧张地操纵着这个瞬息万变的法器。 突然,地面和四周出现了裂痕,而且越来越大,宗无玄自知不妙,赶紧一闪身跃出繁星仪的中心。 山谷中回荡着一声巨响,繁星仪四分五裂,重新变成一个小球落入宗无玄手中。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修士尸体,有的慢慢站起来,成为新的凶尸。 方明哲手持墨驰剑,直指对面那个在一团黑气中站立的男子。 从外面就能打破繁星仪,果然是他的新门主亲自来了。 方明哲厉声道:“宗无玄,束手就擒吧,念你……”停顿了一下,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这次真的罪无可恕了。” “方门主,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能束手就擒。”宗无玄退后,无数的凶尸厉鬼向方明哲和他身后的修士们袭去。 也只有至阳的修为才能勉强抵抗住滔天的阴气,方明哲手中的墨驰剑闪着蓝光,一路砍杀凶尸,向着宗无玄击去,逝水与墨驰相撞,这两把出自同门的仙器蓝光闪烁,晃得人眼睛生疼。方明哲修为向来在宗无玄之上,但因为宗无玄与阴气相容,而方明哲与阴气相克,竟一时间也战成平手。 两剑交锋,嗡嗡作响,两人都恍惚了一下,觉得好像他们还在白雪院中,旁边的凉亭还坐着那个人,那个人靠在柱子上,一脚踩着栏杆,看着他们互相喂招,等两人分开,他会站起来,轻轻鼓掌,然后说道:“又是勉强胜出,我说明哲,你可不能输给一个新加入的啊。安悦,你又输了,欠我一壶好酒。” “你先把君杨交出来!”方明哲避开逝水的剑尖,高声喝道。 宗无玄眼睛都红了,格挡开墨驰的攻势说道:“不可能!” 两人继续交锋,他们周围的战局忽然出现了变化,几道青光闪过,几把剑在周围结出剑阵,阴气一下子淡了不少,凶尸的怒吼也低了下去。宗无玄趁着间隙侧脸看了一下,认出了帝鸿和云遥。 周围响起琴曲阵阵,琼华门的修士们出现在外围,清理着凶尸厉鬼。 忽然,帝鸿剑直直向山壁上黑气涌出的洞口飞了过去。“噌”!帝鸿被一道白光闪耀的结界挡住了,结界中间是一朵霜花的图案。 看到黑气中出现的影子,方明哲一愣,逝水剑扫过,他赶紧向后一躲,一股黑气扑面而来,他被迫退了出去。 看到黑气中出现的身影,在场所有人除了宗无玄以外都有些呆怔。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钟离志可以在阴脉中自由活动,原来他弄到了上古神兽,可以避凶邪之气的冉遗鱼,这副人鱼一体的模样难怪会被认成禺疆。但是,冉遗鱼背上那个还是个人吗?形如枯骨,两眼凹陷,肩膀上伸出一只如鬼爪模样的多余的手,身下坐着的冉遗鱼的六只脚快速迈动着。 地上的修士尸体开始冒出白雾,冉遗鱼跑到尸体边,他背上的人贪婪地吸收着空中的白雾,如同一个享受香氛的少女,表情陶醉得让人恶心。白雾消尽,地上的尸体也碎掉了。这些人里面只有方明哲见过枯翼君,枯翼君长得也没有这么狰狞。黑气更重了。宗无玄眯起眼睛,心想差不多还有两刻钟,他杀死修士就是为了引这个人出来,他们霜流门的结界除非从内部击破,否则很难打开。各式兵器在结界上撞击,又一次次被弹回去。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车轮滚滚的声音,宗无玄一抬头,看到一片巨大的黑影袭来,他暗道一声“糟糕”。这周围并没有蛇祖门人,她来做什么? 穆千幽甫一落地,便高声叫道:“方明哲,南宫齐,我们同时出招试试。” 宗无玄眯起眼睛,握紧了拳头,那个自命清高的家伙,还是和魔修合作了。 枯翼、帝鸿和墨驰同时击到结界上,山谷中响起轰然的巨响,但结界还是无破损。 穆千幽狠狠地盯着结界中的两人,忽然手指结印,在她身边两团阴火映照下,结界里面的凶尸走过来自己向结界撞过去。 一下,两下,黑血如墨顺着结界流下,一具倒下,另一具跟上,穆千幽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脸上慢慢裂开细小的血痕,终于,结界出现裂缝了。 穆千幽捂着胸口弯下腰,趁着那个刹那,帝鸿和墨驰同时出击。一声巨响,结界四分五裂。 钟离志被帝鸿划了一剑,受了伤,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似乎想要杀过来,但他可能也吃饱了,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到了阴脉中。 宗无玄转脸看看那柱香,好,应该还有不到一刻钟。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支笛子,横在嘴边。 笛音渺渺,阴脉附近忽然跳出无数虫豸,五毒俱备,那些蛊虫一碰到阴气,忽然长大了数十倍,张着嘴向众人扑去。宗无玄不敢分心半刻,这是他最后一招,他对御蛊之术并不精通,只能点燃吸引毒物的香,并且趁修士们被繁星仪困住,散播瘟蛊咒,用阴气感染,并用笛音把它们强行收归己用。 修士们应付着蛊虫,这些东西越聚越多,潮水一般,好像永远都杀不完。 “穆千幽!你会不会御蛊?”方明哲高声喊道。 “不会!我没想到他还有这招,我只带了几个阴修,我的琵琶也没带……啧!”穆千幽也自顾不暇,她的身上已经攀上来一条蜈蚣。 快了,只要能躲过今晚……宗无玄孜孜不倦地吹着笛子。 忽然山谷中又响起一阵笛音,宗无玄猛然睁大眼睛,只见一人吹着笛子,玄袍碾压着地上的枯草,慢慢走来,吹的调子与他的恰恰是反过来的。一只几乎融入夜色的游隼在他身边徘徊。 他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笛子就是他教的。那个人曾经带着笑摆正他吹笛的姿势,跟他说,这首曲子正着吹是御蛊,反着吹是抵消掉对手对蛊虫的驾驭。 蛊虫被两边的笛音同时牵制住,暂时不动了。忽然青光大盛,云遥飞旋着驱散了蔓延的阴气,浮光紧随其后,贯穿了宗无玄的身体。 笛子从手中跌落,宗无玄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退入一片黑气中,他弯腰呕出一口血,袖里掉出来一个小小的乾坤袋。乾坤袋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宗无玄见状,挣扎着想去捡。 “轰”一声巨响,宛如雷霆霹雳。穆千幽不知何时祭起了惊蛰,穿透黑气狠狠打在他伸出来的手上,她大声说道:“你也有资格碰他?”穆千幽加持在惊雷鞭上的气力相当大,聂流尘不用看,便知道宗无玄那只胳膊里骨头已经裂成碎片了。惊蛰鞭身一收,乾坤袋到了穆千幽手中。 方明哲忽然说道:“其实他……”他还是没有说下去。 宗无玄慢慢站起来,一只手以扭曲的角度垂着,他用完好的那只手,伸向前方说道:“明哲,把他,还给我……” 方明哲张张嘴,还是摇了摇头。 聂流尘闭上眼睛,继续吹着笛子,宗无玄听到了那首曲子——《与君别》。 云遥飞来,随时戒备着,悬在宗无玄的面前,青光之下前方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目光忽然转向南宫意,说道:“南宫……”在最后想要嘲笑南宫轩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有那么一种可能,聂流尘对这个人是真心呢?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蛊虫忽然调转了方向,向着黑气中的人冲了过去。蛊虫失控,便会反噬。 “安悦!”方明哲爆发出了今晚最大声的叫喊,向前走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在白雪塔中笑意盈盈的人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万虫狂潮之中。 此情此景下,有几个女修士吓得惊声尖叫。 游隼扑棱着翅膀落到主人的肩膀上,一动不动。符鸟共生,生前遥相感应,死后一并消融。鸽子已经消失了,游隼从此再也张不开翅膀,很快便化作一道符文形状的黑气,最后,如烟尘一般消散了。一曲《与君别》,终究是没有吹完。 聂流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他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对方明哲说道:“方门主,此人偷偷修炼魔道,他身边的东西可能有蛊毒之类,建议不要乱动,我可以派人去帮你们处理。” 方明哲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用,他搬出白雪院后,一直一个人住在单独的房子里,那里很幽僻,我全部烧了便是。我不想……”虽然与蛇祖门合作,但是,因为祖辈种种原因,他不希望魔修踏足星河门的领地。从心里,他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猜出来他的心思,聂流尘点了一下头,他现在还是有点紧张,一直紧张到后来他在星河门的眼线告诉他方明哲下命令在宗无玄的房子旁边直接倒上火油,一把火焚毁为止。 “君杨的遗体,必须尽快焚化,他离开阴脉,很快便会再次凶化。”穆千幽淡淡地说着。 “好。”方明哲点点头,他转身对南宫齐说道:“南宫门主,我要去处理我师兄的遗体。” 南宫齐点头,说道:“请节哀。” 各家门人紧张地清理现场,方明哲从穆千幽手里拿过乾坤袋,一个人走出很远,他吩咐星河门的门人收集干柴,搭出了一个柴火堆。 “你跟来做什么,怕我舍不得君杨,然后成为第二个宗无玄吗?”方明哲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就这么问着。 穆千幽摇摇头,说道:“我想再看他最后一眼,这样在修补魂魄的时候,不会记错他的模样。” 方明哲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把乾坤袋里的左君杨放在了一块柔软的草坪上,他看了那张脸很久,终于横抱起他,放到了柴火堆上。 火焰升起,当火舌舔舐过那张仿佛只是睡着的脸时,穆千幽眼睛稍微动了一下,方明哲茫然地站在那里,两人眼里除了火光,再无其他。 方明哲忽然说道:“其实,他有资格。” “啊?”穆千幽转过脸。 “我说宗无玄。”方明哲低声说道:“如果不是万虫噬体,魂魄消散,君杨在黄泉路上,如果有安悦陪着,便不会寂寞,他当初找我要人的时候…唉,算了。” 穆千幽吃惊道:“什么?” 方明哲看了她一眼,说道:“白雪院,只剩下我这个旁观者了,或许说,早就只剩下我这个旁观者了。” 穆千幽把脸偏过去,说道:“太玄乎,听不懂!” 方明哲道:“穆千幽,你我皆是局外人。无论如何,他犯下的错,已经用命抵消了,反正是一抔黄土。那便不说罢,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穆千幽皱眉道:“他可是一直盘算着怎么害你,你都不计较?还真是宅心仁厚。” 方明哲摇头道:“我当然心有芥蒂,但是君杨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而且,穆千幽,你见过伶人唱戏吗?戏子在台上装着欢喜与哀愁,但是也许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有被戏文逗笑或感动的时候。白雪院,也只是一个戏台罢了。” 穆千幽张张嘴,还是没说话,手里的东西捏了捏。 作者有话要说:  机关算尽太聪明,先把自己的心上人算了进去,又把自己算了进去。 其实我还蛮喜欢左君杨的,把他设定死也是难过了很久,有点同情方明哲,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朝与暮。 后面开个番外写写他们~ ☆、抉择 镜园里,穆千幽把手中一个附着魂魄的符咒给了她的副门主。 “我抢回来的,给你了。你还有什么要问吗?”穆千幽表情淡然。 聂流尘一愣,说道:“你居然抢得回来?” 穆千幽咂咂嘴,说道:“要不是你,我还真抢不回来。按理说被蛊虫反噬的话是会魂飞魄散,可别当我不知道,他不是死于万虫嗜咬,而是死于你在那只黑鸽子上下的毒咒,顷刻毙命是吧。就知道你不忍心看他死那么惨!你那笛子曲调一转我就知道了。啧啧,一只游隼,一只鸽子,这司马昭之心,你说他怎么就没猜到呢……不对,我觉得他肯定早就猜到了。” 聂流尘眼睛从符咒上离开,云淡风轻道:“我没有要问的,钟离志的事情问清楚,便让他安心投胎吧。”他偏过脸,看向桌上一只小小的手炉,天气暖和了,这个东西,该收起来了。 穆千幽道:“那我拿去跟南宫齐他们商量了,横竖现在钟离志那家伙成了鬼修,唉,麻烦。我尽量保下这个魂魄,等把君杨的修补好了,让他们一起上路吧” 聂流尘有点诧异地看她。 穆千幽回看他一眼,摇摇头说道:“方明哲说的,姑且信之吧。”她拿出袖中的的锦囊,解开,把手中的符咒也放了进去,想了想,忽然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聂流尘疑惑道:“千千,怎么了?” “没什么,终究只是局外人,听不懂也看不穿。走吧,去找南宫齐他们。”穆千幽摇摇头,走了出去。 议事厅里,坐着一圈人。 “三弟护送父亲的魂魄回去了,父亲临死前怨念很重,要好好超度。”南宫齐对着蛇祖门的两人说道。 穆千幽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聂流尘眼波不惊,手指却慢慢屈了起来。 从刚才得知宗无玄魂魄还安好,方明哲就一直沉默,他喝了一口茶,说道:“听听安……宗无玄说了什么吧。”聂流尘把脸转过去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钟离志修炼成了鬼修,但是另一方面也受了宗无玄的蛊惑,所以变成这副模样,按照这样下去,应该练成的时候会死的,唉……破罐破摔。还有……”穆千幽看着手上连接到符咒上的那条白线,忽然瞥了一眼南宫齐,不说话了。 南宫齐说道:“穆门主尽管说。” “南宫老门主的尸首已经在阴脉被无数凶尸蚕食了。”穆千幽索性一口气说了出来。 南宫齐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在一声长叹之后点了点头。 邵成秋问道:“鬼修如何练成?” “杀人,不断收集死尸的怨气。意思就是说,他最后会死,但之前要不断杀人。”穆千幽道。 宋宛持道:“修练手法竟如此残忍,此人必除!” 一直沉默不语的燕海棠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补救方法吗?” 穆千幽瞪了她一眼,望向别处没说话。 南宫齐摇摇头道:“都成这样了,如何补救?燕长老,你当初发现不对的时候,为何不说!” 燕海棠低下头,她这两天更加憔悴了。 方明哲问道:“此人必须除去,但他人在阴脉,还控制了冉遗鱼,可以长时间待在那里,如何才能让他出来?” 穆千幽叹了一口气,说道:“从时间上推算,他会在下个阴气最盛的时刻出现,杀人吸食血气。师祖留下过训示,鬼修必除,我不想撒谎,如果要引他出来……不是没有办法。但是……” 她转脸看聂流尘,聂流尘想了想,忽然低下了头,说道:“你先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邵成秋问道:“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穆千幽捏了捏眉心,说道:“每个人心里,都有过不去的坎。” 聂流尘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各位仙首,请让我们再想想吧。” 方明哲犹豫了一下,说道:“穆门主,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如何,但是,请信任我们一点,你如果有什么计划,星河门一定全力支持。” 邵成秋点头认真说道:“也请穆门主相信蜀山。” 南宫齐道:“穆门主,你如果有顾忌,无妨,请你再考虑考虑。” 宋宛持忽然正色道:“请为天下苍生着想!” 原本穆千幽已经扶着额头闭眼靠在了椅子扶手上,她听完宋宛持的话,忽然唇边勾起一个冷笑,睁开眼一拍桌子恨声说道:“哼!宋长老,我们胸怀没那么大!没你们这么在乎天下苍生!”她别过脸。 聂流尘难得的没有为自家门主的无礼道歉,他说道:“我们需要回去商量一下,请给我们一点时间。”大家都忘了宗无玄魂魄的事情,他便借机带走了。 两人离开,一路无话,然后一起坐在镜园里看朝霞漫天。 “这是要下雨了。”聂流尘轻声说着。 仿佛回应他一般,一阵狂风卷着落叶吹过。 穆千幽道:“早点回蛇祖门吧,还是家里好。” “我也不喜欢这,早点回去吧,跟他们说,这些事情,我们要回去慢慢想,然后再问问蛇祖门当年幸存旧部的意见。”聂流尘点点头,忽然感慨道:“南窗轻睡起,萧飒风雨声。连下雨的声音,都是竹林中比较好听。” “真讨厌你们这种人,干嘛说些文绉绉的,故弄玄虚。不过……当初在汝南你这么说,还给我解释,我都哭了吧……”穆千幽眼睛转过来,眼睛隐约有一点红。 “千千,雨停之后就告诉南宫齐他们,我们回去了。”雨一滴滴落下,聂流尘站在屋檐下,看着面前的雨珠,他觉得雨落在雪松上,声音并不好听。 穆千幽挑眉道:“哼!反正你现在对这里没什么眷恋是吧?” 聂流尘笑笑。 蛇祖门在玥港的院子,聂流尘让柯启新帮照管着,其他孩子送去了义学,终究,他们的路是要他们自己走的。还好,柯启新也如愿进了玥港的其他药堂当了学徒。 聂流尘没想到穆千幽趁他不注意随手抱走了一个。 “虽然这么小的孩子确实不好安置……但你直接就带走了是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你不会自己抱吗?”盘腿坐在鬼车背上的聂流尘抱着怀里那个两岁出头,据说本名叫做南宫昕,在瘟疫中失去父母的孩子,对着穆千幽直瞪眼。南宫昕有点恐高,抱着他哭个不停。 “好人做到底,我看这孩子长得挺可爱的,而且根骨不错,留着当徒弟不行吗?”穆千幽回头瞄他。 聂流尘扶额道:“行,不过以后他想做什么,要他自己选。” 穆千幽猛然回头看他,聂流尘看着她,许久,他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回过头,说道:“好,是应该让他自己选,先带回去养着吧。” 聂流尘把南宫昕抱在怀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说那件事吧,那个日子,那个地方,想到师傅,想到当年种种,就觉得心里有东西堵着。” 穆千幽道:“谁不是呢?尤其灵修里面那些老东西也没死光。” 聂流尘道:“可是,咱们这次要对付的是钟离志,也是咱们当年的仇人。” “对啊,所以我才会说要想想啊。”穆千幽抚摸着鬼车乌黑的羽毛,又说道:“不知道那些旧部怎么想。” “当然不行。”蛇祖门的旧部斩钉截铁地统一了他们的看法。 聂流尘道:“钟离志不杀掉,世上便会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鬼修,更别说他也是咱们的仇人。” “那也不能和那些灵修合作!” “合作也是没有办法,我们没有能力自己完成诱杀。”穆千幽叹了一口气,她和聂流尘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上午,回来还要跟眼前一群人继续讨论一下午。 “门主,不如说说你自己的倾向吧。”缪姝对于这没完没了的讨论已经忍耐不下去了。 穆千幽捏捏眉心,说道:“咱们当时没把枯翼君放出来,还和灵修合作杀了他。我的倾向不是很明显吗?但我声明,我也不太能接受。” 聂流尘道:“但是现在很大程度上,灵修门派已经改天换日了。” 会场里安静下来,门开了一条缝,项罄染走进来给他们添茶水,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吓得她赶紧出去了。 留下项罄染,这个乘风门项老门主唯一的直系血脉,是他们当时争执了几天才得出的答案。 穆千幽道:“其实咱们老早就讨论出结果了。” 一阵沉默,终于有人点了头。 第二天,蛇祖门发出了战帖:蛇祖门五月十五子时阴气最盛之时,在郁离山顶打开炽阴阵,引诱阴脉中的鬼修前来击杀之,但阴气最盛之时也是鬼修最强之时,需要各位偕同参战,请各位灵修仙首鼎力相助。 烫金绘青竹的战帖无声地宣告着,我再信你们一次,你们也信我一次,你们给什么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可能有点白莲花了… ☆、归处(一) 蛇祖门这张战帖得到了几个灵修门派的响应,聂流尘整理着参战名单,没有看到南宫意。 看着这份名单,聂流尘的心里忽然如明镜一般,南宫齐的意思,他懂。 再次夜不能寐后,他在竹林徘徊许久,走了出去。 眼看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秦连雪去广陵城给自家夫君和儿子置办了一些新衣服,下午时分,她从广陵城回家,乘坐着马车向浣花谷慢慢驰去。秦连雪正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颠簸,马车停住了。她猛然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带来的两名身手不错的的侍女已经软绵绵地靠在一起,晕死过去了。 一个身影闪进了马车,端坐在秦连雪对面。 聂流尘看了一眼面前直指自己的匕首,笑了笑,平静地说道:“秦夫人,别来无恙啊?” “是你……你有什么事吗?”秦连雪眼睛里面涌上来一阵惊惶,自从一年前在琼华门让她帮忙引开南宫意和姚青页之后,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找过她了。 聂流尘看着她把短刀收起来,轻笑了一下,道:“秦夫人,我时间有限,长话短说。” 秦连雪捂着心口,道:“你说。” 聂流尘问道:“南宫意现在如何?” 秦连雪道:“给老门主守灵三天之后,过了二十来天他和新门主吵起来了,好像是因为是否同意他去你们那里的事吧,然后就被关进了空无境,一直到现在,至少五六天了。” 这句话把聂流尘惊得险些站起来,他听南宫意说过,空无境是一间惩戒室,墙上有满满的符咒,是一个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的地方,但若有心魔,就能看到幻象,待久了,也就分别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会让人心性大乱,南宫齐对自家弟弟这么狠?不过细细想来,聂流尘低头自嘲地笑笑,还不是因为自己吗?他犹豫着,将手伸进了衣袖中,在两个信封中徘徊了一下,拿出了其中一封。 聂流尘道:“帮我送封信给他。”他把信交给秦连雪。 秦连雪接过来,点点头,道:“我尽量。” “谢谢秦夫人,聂流尘以自身信誉担保,此信送到之后,再也不会要求秦夫人为我做任何事情,请宽心。”聂流尘伸出一只手掌,认真地起誓。 秦连雪点头,目送他离开,其实这些年,聂流尘也确实没提过特别让她为难的要求。 侍女悠悠醒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车夫掀开帘子道:“夫人,不好意思,我居然睡着了。”秦连雪摆摆手,示意可以继续走了。 聂流尘站在山石上,看着马车慢慢行远,忽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抬头自言自语道:“李先生,你预言得对,我这种人长大了也是个斯文败类。你教我这么多东西,带我读这么多年圣贤书,最多罚我站着听课而已,都没舍得拿戒尺打过我手心。可我居然以揭露你当年的冤案余孽为要挟,要求你家里仅存的妹妹为自己做事。我还真是有辱斯文,也对不起你。”他对着头顶空无一物的苍穹叹了一口气,苦涩地笑道:“李先生,我回去自己罚站好吗?” 两只蝴蝶纠缠着飞了过去,然后在半空中慢慢分开,各走一边。聂流尘忽然睁大了双眼,向着远去的马车伸出手,然后慢慢垂了下去。不敢再望,他转身快步离去。 秦连雪揣着信回到家中,认真思考如何才能交给南宫意,他现在在空无境,怕是要被放出来自己才有机会去接近他,想到这,她只能先把信夹在一本书中,去忙其他了。 秦连雪正在吩咐侍女把衣服拿去浆洗,忽然,书房传来一声巨响。 “哎呀呀,夫君,你可别生气,青页是小孩子。”秦连雪赶紧赶过去,那是用力摔杯子的声音,她猜测肯定是是姚珉之和姚青页提前回来,她那宝贝儿子又惹他爹生气了,南宫轩死后,姚珉之一直悲痛无比,极易发怒。 地上确实有一个被用力摔得粉碎的杯子,但摔它的人不是姚珉之,而是姚青页。 “青页……你……怎么了?”秦连雪走进来,惴惴不安地问道。 姚青页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通红着眼睛问道:“娘,这个……哪里来的?” 看到桌上打开的书,秦连雪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随手把信塞进了书架上厚厚的《史记》中,这本书平时没人去翻,可是最近浣花谷繁花盛开,姚青页用它夹花当书签来着。 “是集市上遇到的一个男子,他苦苦哀求我把这份信带给……”秦连雪只好现编。 姚青页指尖一发力,那封信化成一堆粉末在风中飞舞。 “什么叫做服软……什么叫做勿念……他怎么有资格说这种话?好,就算他有资格……”姚青页在桌上撑着身子,颤抖着,恶狠狠地说道:“当面告诉三哥就这么难吗?” 秦连雪呆呆地看着他,问道:“青页……这是怎么回事?” 姚青页没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已是傍晚,夕阳的颜色让紫藤花架下的回廊暖融融的,一个人坐着栏杆,靠在柱子上看书,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把书放下,回过头,看着两手空空的姚青页笑着说道:“青页,我就说了紫藤花太娇弱,做不了书签吧,你偏不信。” 姚青页把他从栏杆上拽起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通红的双目平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喜欢过人吗?” “啊?没……” “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吗?” “啊?不……” “不管你知不知道,帮我。” “啊?好……帮什么?” “跟我去空无境!” 空无境里,南宫意盘腿坐在地上,他的身边各色光芒流转,忽然变幻出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青竹,聂流尘坐在他对面,带着疲倦的笑,说道:“子念,我真的为了你好,你兄长也是为了你好,我求你了,别任性了。”南宫意强忍着触碰他的冲动,因为他一碰到眼前人,这张笑容便会碎裂开来。 看南宫意不说话,聂流尘继续说道:“子念,你还是继续做你的南宫少爷比较好。” “南宫少爷,你再不说话,我就真走了。”聂流尘站起来,拍拍衣服,转身离去。 这些日子以来,南宫意每天生活在这样的景象中,他一开始会去跟聂流尘说话,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聂流尘最终都会离他远去。可是看到他要走,南宫意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他伸手去拉他,可是指尖还没碰到聂流尘,他便像一阵灰尘,碎裂开来。 “怎么会……”南宫意睁大了眼睛,明明还没触到幻象的。 四周忽然出现了无数的裂缝,南宫意看着这个奇异的空间一点点碎开,紧接着,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吸入了好大一口烟气,鼻腔内一阵滚烫。 有人跑过来,打开自己身上的红衣围在他身上,伸出一只手拿着湿手巾捂住他的口鼻,用沙哑的声音道:“快走!”浓烟与烈焰中,红衣人拽着他跑了出去。 火焰映红了天空,如一条红色的巨龙,仿佛有生命一般,蚕食着中间的一栋小楼。 “怎么回事?三弟!”南宫齐想要闯进被施加了避火决,却还是被蔓延的烈焰包围的惩戒室。琼华门人赶紧拉住他,道:“门主,火势太大了,您冷静点,别进去!” 南宫齐圆睁双目,吼道:“我唯一的弟弟在里面,你让我冷静?” 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过来的莫茹欣拉住他,道:“夫君,冷静。”她怀孕了,走得很慢,她向南宫齐递了一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指了指火焰最下面,只见最里面有一层暗红,正在慢慢退去。 救火的琼华门人高喊道:“水决有效了,快点快点!”青白相间的修士服乱成一片,不一会儿,火就被扑灭了。 “这种收放自如的修为,你也做不到吧?”南宫齐眯起眼睛,看着身边满脸忧色的莫茹欣。 莫茹欣忐忑地点点头,低声道:“只有母亲和几个长老……” “门主,里面没有找到三少爷。”琼华门人来报。 南宫意被烟熏了眼睛,有点睁不开,就这么跟着前面的红衣男子,跑到浣花谷一个角落。 “三哥,你快走吧。”姚青页声音还是哑的,他把云遥剑和一个钱袋交给南宫意。 南宫意看着满脸被熏黑的他,问道:“你怎么办?” “我回去领罚。”姚青页道。 南宫意皱起眉头,道:“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姚青页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道:“在琼华门纵火,当然要罚!” “可是这跟你无关……”南宫意看向远处的浓烟。 姚青页摇摇头,道:“我策划的,跟你才无关。” 南宫意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我想让你去找……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那些话,让他当面跟你说!”姚青页道。 “什么意思?”南宫意愕然。 姚青页急得直跳脚,说道:“总之你快走,我一个人领罚好过我们两个人一起领罚!” “谢谢!”南宫意看着他,终于拔出云遥剑,踏了上去。 看着那片青光消失在夜空尽头,姚青页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形单影只地站在风中,红衣飘动。黑暗中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青白色修士服的人快步走来。 “青页,你先出去暂避两日,我给你掩护,穿我的衣服,好歹能稍微掩人耳目。”穿着姚青页衣服的人跑了过来,从夜色中露出一张圆脸,他拽住姚青页的手,用力推了一下。 姚青页转过身,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夏宁连,他叹了一口气,道:“小舅舅,对不起,你只是来探望侄女暂住几日而已,我还带着你闯祸。” “你说什么?”夏宁连头一次听到他这么叫自己,错愕地看着他。 姚青页认真地对夏宁连说道:“对不起,我乱来,还连累了小舅舅。”他看向前方,反握住夏宁连拽着自己的手,将他推到身后,向前走了一步,挡在夏宁连面前。 “小舅舅,你上次说收不回红莲业火,差点烧伤人吗,现在恭喜你终于练成了。”夏宁连转过头,看到了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姚青页对后面站着的满脸怒意的南宫齐道:“大哥,小舅舅是长辈,你别怪他。烧了惩戒室是我的错,缠着长辈跟我胡闹更是错上加错,你罚我吧,鞭罚也行,等到惩戒室恢复了,让我去空无境也行,对不起。” 南宫齐狰狞的面目一点点缓和下去,却还是满脸怒意,他说道:“姚青页,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就只说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姚青页忽然单膝跪下来,道:“门主,青页和三哥如亲生兄弟一般,三哥对我照拂有加,却从来没向我提出过任何要求,他和魔修在一起,青页也觉得于情于理都难以接受,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青页只希望他能自己选择自己要去走的路,三哥这些日子……青页真的看不下去,门主你如果生气,青页求你,就罚我一个人吧。” 看着地上的姚青页和垂首站着的夏宁连,南宫齐站在原地沉默着,终于,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道:“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吧,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话会比较平淡~也快到尾声了。 齐哥哥真的没那么不近人情。 感觉小舅舅的身份就是为了现在用的~ ☆、归处(二) 天将破晓,聂流尘摘下手套,站在一大丛琼花面前,抚摸着娇嫩的花瓣,动作轻柔,但还是有枯萎的花朵从他手指间落到地上。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戴上手套,把手伸向了袖间,拿出乾坤袋,打开。还没有碰到他要拿出来的东西,一张符箓先飞了出来,在他面前自己燃起。 “你在哪里?”传音符里传来一个疲倦至极的声音。 聂流尘猛然抬起眼睛,嘴巴惊得微微张开。他沉默着看那张符纸自己慢慢燃烧,眼里的光亮起来又暗下去,眼看已经燃烧到一小截,他睁圆了眼睛,急切地说道:“我在金陵城西的邀月山庄。”说完这句话,符纸燃烧到了尽头,他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最后一丝灰烬落下。 晨曦里,聂流尘站在琼花树下,阳光透过花瓣和叶片落在他身上,斑驳的阴影轻轻摇曳着,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南宫意停住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里看到这么多次琼花,可是从来没有真正看入过心。这辈子也就等这么一刻,等这么一个人和自己一起看花而已。他几步上前紧紧抱住了花树下的人。 “流尘,我回来了。”南宫意脸埋在他的发间,声音有些颤抖。 片刻后,聂流尘轻轻推开他,笑道:“南宫少爷,真不体面。”他歪头看了一下,摇摇头,脸倒是干净的,眼睛却熏红了,衣服上有烟灰,头发乱了一点,发梢还略微烧焦了。 “你叫我什么?”南宫意抵在他额头上,语气有点凶狠。 “子念。”聂流尘和他吻在一起,算了,更狼狈不堪的样子他都见过。 许久,聂流尘和他分开,问道:“我们要赶紧跑路吗?” “不用。”南宫意摇头,道:“我的修为写出来的隐踪符,他们找不到我。”之后,他看着琼花组成的花墙,哑声问道:“这里,住人了吗?” “没有,是新开辟的院子,还没开始接待客人,我就来看看花,不过等会可能会有人过来。”聂流尘左右看看,忽然笑道:“十年了,恭喜你啊,子念,你终于实现诺言了。” 南宫意手向后一挥,把门窗都加上了一层结界,然后把怀里的人推倒在草坪上,吻上了他的耳垂。 “在外面?我的南宫少爷,继私奔之后,你可又加了一项罪名啊。”聂流尘在他们头顶上又加了一层结界,在他身下笑着,手指慢慢伸进了他的衣襟。 南宫意没说话,就着他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嗯……别咬,这里衣服挡不住。对了,难道没人告诉你……奔者为妾吗?”聂流尘仰起脸,微喘着。 南宫意含糊地在他胸前答道:“我没有私奔,只是……”他抬起头,迎上那双含笑的眸子,道:“回我该回来的地方。” 聂流尘闭上眼睛,却能看见漫天琼花被揉碎后铺天盖地卷过来,他赶紧伸出手,搂紧了身上的人。 “我的南宫少爷……你这样我很为难啊,千千闭关了,我还要亲自写封信给你大哥解释。对了,你怎么跑出来了?”聂流尘懒洋洋地靠在南宫意怀里,两人坐在一只黑色的青鸾背上翱翔着。 南宫意叹了一口气,把他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道:“我原本不是说了吗?我愿意到你身边,自愿枯萎。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总有一天,我会让我所有的亲人都接受你的,慢慢来。” “嗯?”聂流尘一脸疑惑。 南宫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你答应我就行了。” “嗯。”聂流尘笑笑,点头。 南宫意问道:“向日轮留下的伤,你能治吗?伤了很多年那种。” 聂流尘想了想,点头说道:“向日轮的伤愈合不了是因为其材质所致,且因为戾气太重,天生带诅咒,诅咒深入血脉,但如果能彻底拔除,痊愈还是没问题的。” 南宫意点头道:“那就好。” “是有什么问题吗?”聂流尘好奇,转脸看他。 南宫意看着青鸾的上下翻飞的翅膀,道:“没什么,你新炼出来的符鸟是青鸾,倒是应景。” “始终是个黑的。”聂流尘摇摇头。 他的嘴很快被堵上了,许久,两人分开,南宫意问他:“你原本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子念,难得糊涂,别问了。你只需记得,明年,后年,以后年年我都会要你带我去看琼花就行了。”聂流尘笑笑,环上了他的脖子。 南宫意却愣住了,很久之后,讷讷地说道:“你可别骗我。” “我谎话说过很多,但真话还是说得出来的。”这是聂流尘在青鸾落到蛇祖门悬崖上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他刚说完就被身后的人紧紧抱住了,而且抱着他的人用低沉隐忍的声音道:“知道,可以,什么都别再说了。” 在青竹居安置好南宫意,聂流尘觉得还是有必要和穆千幽这个蛇祖门的正主说一声。 他来到了郁离山禁室门口,挡门的巨石已经落下,但他自然有办法联系上穆千幽。禁室的下方是由青色琉璃一般的地砖铺成,聂流尘盘腿坐在上面,只觉得浑身寒凉,比纳阴井还冰冷几分,他稳稳心神,感觉自己的灵识宛如水中的鱼一样从青色的琉璃地砖里游过。 “千千。”聂流尘感觉自己的声音被装在一个琉璃瓶中,在瓶壁上激荡。 “说。”很难得,穆千幽几乎是马上回答了他,声音也带着回响。 “我带了一个人回来。” “扔进水牢就好。” “不是……” “哦……南宫意啊,想带就带呗,藏好点,别等下人家气势汹汹上门要人。” “我是想说,关于他,我想以你的名义给南宫齐写封信。” “要赎金,还是要聘礼?” “……” “我心情不太好,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此后再无动静。 聂流尘站起来,心里明白只说心情不好,却没告诉他为什么,是因为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子,也开始有了不想对人说的心事。 回到青竹居,房间是空的,只有南宫意换下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在那里。聂流尘记得之前确实说过南宫意若是闷可以自己出去走走,可未曾想到他还真出去了,虽然之前吩咐过门人,除了一些机密之地,在蛇祖门南宫意可以正常出入,可是他还是有些担心。 掩上门,聂流尘忽然知道南宫意在哪里了。 “半年前发了新芽,到现在也就长出来这么几枝,肯定是坐不上去的。”聂流尘对着悬崖上的背影说道。 南宫意转过来,笑了一下,道:“刚才在青鸾上看到这边是绿的,我本来还在想,如果树还在,这次轮到我上去,跳下来吓你一跳。” “我的南宫少爷,吓唬人用这么幼稚的手法,你们琼华门就这么看不起蛇祖门,看不起我这个副门主吗?”话这么说着,人已经走上前去,和树旁边的人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7节 南宫意看看四下无人,便上去拉住他,靠在他耳边道:“我的聂师兄,早知你那一跳能跳进我的心里,我当时就直接御剑把你带走了。” 踏雪忽然走了过来,它真的很老了,在这里晒太阳成了它少数能做的几件事,它自己已经爬不上主人的手,聂流尘躬身把它抱起来,隔着它蓬乱的毛,看着对面的人,笑出两颗虎牙。 白驹过隙感韶华,飞驰的白马穿过的那条缝隙,也就两人之间不到一尺的距离而已。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踏雪不耐烦地“喵”了一声,跳下去走掉了。 “呐,南宫少爷,这次我没有事,不用先走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好。”南宫意配合地回答着。 两人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南宫意欲言又止,聂流尘转过脸,道:“没有旁人,有话直说。” 南宫意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道:“我想去个地方……那个地方,我能去吗?” 聂流尘犹豫了一下,转过脸道:“可以,走吧。” 南宫意知道,即使有聂流尘在身边,自己肯定也会收到不友好的目光。 聂流尘在的时候他们还收敛一点,这位副门主一被手下叫走,那些目光便时有时无地投过来了。路中央的南宫意看着身边人来来去去,安静地站在那里。 可是很快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便被一颗石头击破了,迎面走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当年他第一次站在郁离山顶蛇祖门中,跟穆兰荫说话的女子,当年她的姿容比之穆兰荫虽然不算出挑,但也明艳秀丽,但现在她的脸上从额角到眼睛下面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在这张青春不再的脸上更显狰狞。 几个人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南宫意身上,恶意并不明显,却让被他们看的人有如芒刺在背。 “意哥哥!”在他们即将到达南宫意面前的时候,南宫意看到路边的九重葛枝条动了一下,下面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项罄染几步走到南宫意身边,笑容绽开如九重葛初放的繁花,道:“意哥哥,你也来了吗?”她转脸对那一行人又笑了一下,南宫意看见那名女子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了。 南宫意低头笑笑道:“罄染,谢谢。” “她比较想听我说,这个月零花钱翻倍,可以,翻两倍,反正钱是你意哥哥出。”聂流尘走了过来。 南宫意对着他点点头,又低头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或者你流尘哥哥之前许诺给你的,一并归我。” 聂流尘笑着打发走项罄染,问道:“如果她和某些小姑娘一样,愿望是长大之后嫁给我呢,也算你的?” 南宫意一本正经道:“先来后到,所以,你算我的。” 聂流尘笑得更开心了,道:“那也轮不到你啊,我小时候还说过……”在得意忘形口没遮拦之前,他住了嘴。 南宫意继续一本正经道:“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 聂流尘摇头笑道:“子念,你现在怎么可以这么没原则?” “在你这,端着原则做什么?”南宫意脸上的笑忽然收住了,他要来的地方已经近了。 百步天梯有一个分岔,一段通往碧潇殿,一端接着一间很大的屋子,整间屋子都漆成黑色,看起来异常庄严肃穆,现时,有渺渺青烟从里面飘出来。 “你带他来做什么!这里他可以来么?”缪姝怒道,她原本正在认真擦拭着,说完之后,低头看向手中灵牌的名字,愣了愣,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里是清净之地,不要说不敬之言。听到没?南宫意!”便将灵牌重新放到木架上。 南宫意点头道:“自然。”他看到她身边跟了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之前他在蛇祖门的院子见过,那个孩子一直咬着手指头看他。 南宫意看向那一排灵位,刚才缪姝放上去的灵牌写着“裴暮之”,顺着这一排看过去,其中一个写着“郁珋薇”,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心里一阵隐痛,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个灵牌。 缪姝带着那个孩子走了出去。 聂流尘站在旁边,看着南宫意点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说道:“南宫意此次前来不为叨扰各位先辈的安息,只是有些话,必须对母亲说。” 他磕了一个头,说道:“母亲,谢谢您将孩儿带到世上,谢谢您将流尘抚养长大,孩儿今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在母亲身边尽过一天孝,心中甚是愧疚,现惟愿母亲九泉之下安息……”他说到后面,声音带上了哽咽,似乎说不下去了。 聂流尘听到门外飘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两人走出门的时候,缪姝带着那个孩子在分辨百步天梯旁边的草。 那个孩子忽然对着南宫意喊道:“爹爹!” 聂流尘对南宫意解释道:“千千抱回来的,没决定好是当徒弟还是当干儿子,叫南宫昕。” 缪姝拍了一下南宫昕的头,道:“昕儿!不是每一个姓南宫的都是你爹!” “可是……和我同姓我只见过他一个啊……儿子不就是和爹同一个姓么?”南宫昕眼泪汪汪。 缪姝怒道:“谁说就他一个!前几天那个不是吗?你就没叫。” 南宫昕瘪瘪嘴道:“我觉得我爹不可能长得那么凶。” 聂流尘道:“可能是千千教的,认亲人也要先看长相。” 从刚才一直在沉默的南宫意,忽然道:“他如果愿意叫,我也愿意应下来。” 南宫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过去抱着他叫道:“爹爹!” “嗯。”南宫意点点头,全然不顾衣摆被蹭脏。 缪姝气急,瞪了一眼聂流尘,道:“胳膊肘往外拐的习惯倒真像是你教出来的,也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聂流尘摇头道:“此处肃穆,莫说这些。” 缪姝却回头叹道:“算了吧,他们还在的时候,不也整天这样打打闹闹的吗?” 聂流尘看着南宫意抱起南宫昕给他零花钱,皱眉道:“明明是千千抱回来的,怎么我们就给领下来了呢?而且此情此景……” 缪姝向灵堂一转脸,道:“像是一个轮回。” 聂流尘摸摸南宫昕的头,道:“轮回也好,那曾经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缪姝又是一声叹息,接过南宫昕,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流尘已经见过子念父母了。 ☆、归处(三) 回到青竹居之后,南宫意难掩一脸悲切,聂流尘赶紧琢磨如何让他开心一点,便问道:“你现在能喝酒了吗?” 南宫意抬起脸,说道:“在忍冬居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借酒浇愁过。后来想想也就这样吧,毕竟这十年她是真的对我好。” 聂流尘扶额,这人的眼神好像更忧伤了,他想了想,继续问道:“子念,竹叶青酒可是又陈了十年,要试试吗?” 南宫意抬头看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点点头。 “那好,我先去给你家兄长写封信,等……”后面的话被突然站起来的南宫意堵在了唇齿之间。 南宫意放开他,道:“你别再说那三个字了。” “不会让你再等了。”聂流尘点头。 夜幕降临之后,蛇祖门人送来两坛竹叶青。 自然有些愁情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但是这辈子还能和对方喝下这杯迟到十年的酒,眼前这份愁情两个人都释然了。 喝完一坛半,南宫意问道:“你说,我的字叫做子念,是不是和我的母亲有关系呢?”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但我干娘不知道多少人魂牵梦萦,也许总有那么些时候,会记挂着,念想着吧?”聂流尘摇摇头。 南宫意道:“你好像说过,我母亲还在的那些日子是你最开心的日子。” 聂流尘笑了出来,道:“没错,子念,那些年,有娘亲有师傅,有暮之大哥,有令狐大叔,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以前看蛇祖门的一圈人喝酒的时候,就在想,酒有什么好的,现在才知道,喜也好,悲也好,终究只是一种表达,一杯下去什么都不想才是最好。” 南宫意的表情忽然微妙起来,过了很久,他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烛光下,他的脸上染上一丝微红,似乎是有点醉了。 聂流尘眼皮跳了一下,这人好像是喝完酒想得更多了。 南宫意继续说着:“我后来看到你的时候,玄袍,银冠,天湛刀,后来再加上一支紫竹笛……”他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聂流尘赶紧道:“我只当他是我大哥!” 南宫意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你这算是不打自招吗?” 聂流尘继续解释:“他大我二十多岁!” “哦?罄染那个年纪,叫你我叔叔还比较合适,你让她叫你哥哥,原来也是……”南宫意微微眯起眼睛。 聂流尘已经拜倒在对方强大的联想能力之下了,再这样下去自己非要崩溃不可,与其束手就擒,不如坦白招供,便干脆地说道:“没错。‘山有木兮木有枝’是他,‘玄袍银冠青锋刀’也是他。天湛就是青锋,青锋就是天湛。” 南宫意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饱含不甘,似乎想说什么。聂流尘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看他,却发现他忽然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低声说着:“如果是他,我便真的比不上,我不过是在最合适的年岁遇见你而已,嫉妒都嫉妒不来。流尘,你跟我一起,还是会觉得无趣吧?” “闹了半天你就只想说这个?他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什么人啊?”聂流尘哭笑不得,赶紧绕过桌子,坐到他的身边。 南宫意慢慢抬起眼睛,悠悠道:“当年霜流门燕伯伯说,那人虽然性子不羁,但是字里行间神采飞扬,一看便知道是个妙人,如果不是魔修,双方多有芥蒂,他一定能与之结交为知己好友。” 那时候前灵修盟主燕无啸还只是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霜流门大弟子,他坐船在湘水游玩的时候,有人在霜流门大船抵达的码头上插了块木板。霜流门人好奇,上去触碰了一下,木板表面化成灰烬散去,露出一行阴刻的字,内容是一首改自苏东坡的歪诗。 君心八十我十八,未见青丝染白发。与君颠倒本同庚,中间只隔一花甲。 字是好字,底下没有落款。 燕无啸优雅地抬起手,轻轻一挥,木板冻成冰块,炸裂成无数冰晶粉末。 霜流门门人问码头边的渔家女是何人所为,渔家女支支吾吾地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一身黑衣,银冠束发,带着把刀。 燕海棠毛骨悚然地看着自己兄长优雅地说出了成年后唯一一句咬牙切齿的话:“永远别让我再看到他。” 可他还是看到了,几年之后,由于霜流门和蛇祖门在某处对抗妖物的时候起了冲突,有了误伤,不久后的玄门排位擂台赛,多年不来参加的蛇祖门来砸场子了。 在众人为蛇祖门双姝同现而惊艳时,一个手持长刀的玄袍男子将擂台上措手不及的钟离志打下擂台去,仲裁站起来大叫名录上根本没有这个人的登记。 霜流门新门主燕无啸远远看着,却未出手。方矩看到好友受辱,愤而带着十几个星河门高阶弟子上前,还未到擂台面前,另一个头发有几缕白的黑衣中年男子出现,将一干人等震飞。 “令狐拓,你若想来参加便好好报名,这样是何意思?”擂台两丈开外,勉强站住脚的方矩怒道。 令狐拓冷声道:“擂台赛向来是一对一,我家右护法赢得光明磊落,你们十几个对他一个,又是何意思?”蛇祖门的门主这是在影射前些日子霜流门人对付蛇祖门人的卑鄙手段。 “居然要劳烦师兄出手,我真是惭愧。”令狐拓身后的人笑逐颜开,轻轻摇摇头,向后一挥刀,在身后想要偷袭的几个人面前划出一条沟,阴气四散,蛊兽狂奔,引出一阵阵惨叫。 后来,这个擂台便再没办过了。 这便是裴暮之,蛇祖门的前任右护法,与其按燕无啸的说法是个妙人,不如说是个狂人。虽然他的最后一役更为出名,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后来燕无啸便偶尔感慨此人为何与自己不同道,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 “嗯……燕无啸真这么说的?”聂流尘嘴角抽动。 南宫意偏过脸看他,点头。 聂流尘摇头道:“燕无啸他……想太多了。” 南宫意疑惑。 聂流尘道:“暮之大哥他是个很好的人,但并不是什么神仙一样的人物,不过是个比他们多一点情调的普通人罢了。任谁活在寻常日子里,不是一样要顾着鸡毛蒜皮,忙得家翻宅乱。不过你说燕无啸欣赏他,还真是……” 南宫意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亮光,道:“我倒是好奇他如何看待燕门主。” 聂流尘挑眉道:“这我还真知道,师傅跟我说过。” 当时几个人回到蛇祖门后,饭桌之上,令狐拓问道:“暮之,你和燕无啸怎么回事,欠他钱了?不对,他看你如同看杀父仇人似的。” 裴暮之摇头道:“我还想问呢,我当时是随便找的一块桌板,又不是真的御蛊到水下把他们船底给锯一块下来,至于这么恨我吗?看来这人除了古板,还有一个小心眼。” 穆兰荫笑道:“我还当你欠他几万两黄金,想着令狐大哥不知道还不还得起呢。” “提他做什么?迂腐!”裴暮之一声冷哼。 郁珋薇也笑了,道:“那你还对人家笑?” 裴暮之道:“我笑起来一视同仁。” 令狐拓总结陈词:“你们都看不出来暮之说到他就倒胃口吗?还是莫提了,吃饭!” 后面的岁月里,燕无啸这个名字,他们几乎都不怎么提起,除了生命中最后一段。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误会,看起来生气那个不是因为真恼怒,看起来高兴那个不是因为真欣赏。 一如灵修和魔修之间的爱恨情仇,何时真正分明过? 南宫意抬头看他,问道:“是他教你吹的笛子?” 聂流尘点头,他忽然感觉到,身边这个人好像情绪又开始起伏了。 “你都没好好吹过给我听……”南宫意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窗户没关,一阵很适时的劲风吹来,蜡烛灭了,聂流尘刚想捏个火决续上烛火,忽然被一带一扔,躺倒在了床上。 “不用蜡烛,这间屋子我闭着眼睛都找得到地方。”黑暗中,带着竹叶青醇香的气息落在聂流尘脸上。 聂流尘道:“找得这么准?我不得不怀疑,你以前躺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打我的主意了。” “那时我不懂。”南宫意在黑暗中皱眉。 聂流尘发出一声轻笑,道:“我懂啊,说不定那样就不用屈居人下了。”他轻轻挑起南宫意的下颚。 “哦?”南宫意整个人覆了上去,道:“你是裴暮之教出来的,看到你便可想而知,他当年肯定是个有趣人物,也好,反正最后得益的是我。”他又低声问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你当年说的是要娶,还是要嫁呢?” 聂流尘觉得他一定还是不高兴了,要不就是喝多了,平时自己求饶还是有用的,那天晚上完全无效,等他昏昏沉沉在枕边那人怀里睡去,窗户已经隐隐透出了白光。 还好是在自己家里,就这么抱着睡到午后,也不会有人去说什么,也不用担心被外人发现,真是再安稳不过。 “左护法,副门主昨夜和那个……那个琼华门的客人喝酒,似乎喝多了,还没醒,所以这个只能先拿给您看了。”蛇祖门人战战兢兢地递上一封信,信封上面印着琼华门的章子。 南宫昕在书案边上玩小木牛,缪姝扶额,把信扔在一边,道:“便放在这,等他自己来看吧。” 蛇祖门人松了一口气,转身欲走,缪姝忽然叫道:“你回来!” “左护法还有什么事情?” 缪姝一指南宫昕,道:“我没空,等他们醒了,告诉他们,谁家的,谁领走!” 这个聂流尘,都不看看过段时间有什么事吗?任务有点多。缪姝终于还是认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人提了青锋刀的事,这里就是谜底,其实南宫和流尘的武器名字是相对的,天湛云遥(我本来想拿这个当名字来着)~ 对流尘如父如兄的裴护法,后面番外再讲讲吧~ ☆、言和 时间过得很快,蛇祖门热闹了起来。 那一天,南宫意请聂流尘去给一个人看伤,出门的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没有问题。 但聂流尘背着药箱,带着咒术师走入南宫齐房间的时候,还是带着无比的忐忑,以南宫门主的身份和修养,肯定不会说太难听的话,也不会真的指责他和南宫意,可是那人如当年南宫轩般的眼神就已经足够聂流尘打好几个寒颤了。 “这道伤口也太多年了,南宫门主,不过还好您用的是左手剑,平时也有多注意,算保养得不错。”咒术师检查没有残余的诅咒后离开后,聂流尘索性头都不抬了,专心给桌上那只手臂上药。 桌子另一边,南宫齐左手撑脸,看着他,忽然问道:“聂先生,你不好奇这道伤如何来的吗?”他身边,南宫意从聂流尘脸上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兄长。 “不好奇,我是大夫,只管医治好自己的病人。”聂流尘依然低着头,让他手指间的药均匀敷上那个狭长的伤口。 南宫齐皱起眉头,道:“聂先生的态度,为了我三弟,我觉得我有必要说。” 他的语气很冷,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聂流尘抬起了脸,目光坚定,点头道:“愿闻其详。” 可是南宫齐刚要开口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有女子声音道:“我替穆门主来请南宫门主过去。” 那是缪姝的声音,南宫齐来这里之后,蛇祖门人都说左护法最近比较忙碌,会谈、宴席都没有出席。大门开着,因为南宫齐要治伤,因此他们和大门之间隔了一道屏风,木屏风是镂空的,镂空的小格子里隐约映出一个人的轮廓。 南宫意知道南宫齐一定听出来了,因为他沉默许久之后,闭上眼道:“我这边还有一点事情,烦请穆门主稍后片刻。” “没关系,那我便在这里等着。”缪姝道。 南宫齐看着聂流尘道:“莫让穆门主等太久,请聂先生快一点吧。”语气似乎温和了不少。 聂流尘皱眉,刚才还阴云密布、雷声隆隆,怎么突然之间太阳就出来了? 他也不会去问,只是点点头。 离开南宫齐房间,聂流尘问道:“你家兄长为何忽然改了态度?” “兄长现在是门主了,总会有自己的考量吧?”南宫意摇头,忽然问道:“五月十五是满月,我不会受影响吧?” 聂流尘摇头道:“炽阴阵打开后,献祭给满月的会是千千,你没事。” 南宫意道:“誓师大会是明天吧,听说燕海棠也来了,倒真是大义灭亲,不知道你们穆门主会不会难为人家。” 聂流尘看了他一眼,皱皱眉。 “燕长老,感谢你毛遂自荐,不过之前有协商过,蜀山的长老和门人已经答应帮忙开结界保护我们穆门主,就不用劳烦你了。”会场里,聂流尘抢在穆千幽之前对着燕海棠开口了。 邵成秋点点头,道:“蜀山一定尽全力。” 燕海棠叹气,道:“我只想尽绵薄之力。” 穆千幽道:“钟离志估计不会离开水面的,到时候要趁他出水的一瞬间要把湖面全部冻上,燕长老,这个就只能辛苦你了。”她的表情很淡然,可是聂流尘看到她手正在掐椅子边缘,椅子已经凹了一点进去。 燕海棠点头,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 南宫齐道:“穆门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否跟我们说说你对钟离志的评估。” “当然是大敌,枯翼君当时只修了鬼修,可是钟离志是灵修变成了鬼修,偏偏还是防御极强的霜流门一脉,最要紧的是,五月十五是阴气最重的时候,鬼修力量也是最大的,而且他还是在有阴脉出口的水里,如果入了水,没人是他的对手。还有冉遗鱼,干扰冉遗鱼这个只能靠琴修了。琴修的话,请南宫门主和方门主这边安排了。”穆千幽转脸看向南宫齐后面的人。 姚青页点头道:“琼华门这边琴修我来负责。” 之前看到他,南宫意心里舒了一口气,还好南宫齐并没有严惩他,但他还是心有愧疚的,可是一切都淹没在了姚青页带着笑意的那句“三哥过得好就行”里面,他甚是感激。 方明哲也点头道:“没有问题,我这边的琴修修士会由姐姐带领。”他身边的方墨玉向穆千幽颔首。 穆千幽笑笑,道:“原来这就是方墨玉小姐,果然端庄秀美,和……” 方明哲身后有三位星河门长老,他们忽然同时抬头齐刷刷看向了穆千幽,脸上写满了端人正士的矜持不苟,吓得穆千幽直接把“和方门主很是相似”改成了“和传说中一样出众”。 坐在星河门众人最前面的方明哲眨眨眼,脸上泛起一丝哀怨,穆千幽叹气,有些自责,自己上次的胡说八道一定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 人都齐了,该安排的也安排了。 “希望此次合作成功,能顺利铲除鬼修。” 蛇祖门的正副门主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他们看向前方同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人,有些不安,也有些欣慰。 “你有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会和这些人合作?”书房里,聂流尘看向书案边上正在写信的穆千幽。 穆千幽正准备写信告诉被长老们牢牢盯紧的方明哲,左君杨的魂魄已经修补好了,他们两个已经上路了,她没有告诉左君杨更多,想着两人同行走最后一段,宗无玄愿不愿意说,都随他吧。奈何桥侧,便作最后的陪伴。 身处迷局的人尚且算不清,局外的人就算伸手点拨,又能帮上多少呢,徒给自己惹伤感罢了。 聂流尘道:“这次你可是最关键的,不能有任何闪失。” “嗯,肯定没问题的,我能保护自己,除非有人……不会的。”穆千幽把信折起来。 “好。” 穆千幽摇头道:“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聂流尘笑道:“我也只能希望是对的吧。” 穆千幽点点头,聂流尘觉得她这次闭关出来,好像又稳重了不少。 他们又说了几句,聂流尘便出去了,家里有人在等他,穆千幽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叹道:“如果真有一个地方,能真正容下你们两个,我也…唉…还是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打boss~ ☆、大义(一) 五月十五,满月当空,仅仅在郁离山顶的湖边行走,便能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蔓延,直达四肢百骸,往湖中观望,更能看到湖中蒸腾出隐隐的黑气,黑气蔓延纠缠出骷髅或者文字的形状后散去。湖边的一圈人都紧张地看向湖中央一个用细细的桥与河岸上连接的平台,那里盘腿坐着一个紫衣的女子,她身后还坐着两道身影,他们周围是严阵以待的蜀山门人。 赌上了蛇祖门对湖边一圈人危若累卵的信任,亦知岸上的人也赌上了对蛇祖门的信任,穆千幽坐在那里,在四周翻腾的湖水中,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平静过。她旁边用血画了一圈符咒,她不是第一次开这个阵法,但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 “噌!”第一道红光从平台蔓延开来,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红光穿过黑气,仿佛一把利刃划开了一层屏障,周围忽然嘈杂起来,原本这周围就满是青竹摇曳的声音,如今红光之下,平白中居然添了无数人的哭喊声,说话声,喧哗至极。 红光传到岸上,岸上的很多人都觉得头晕眼花,耳边有了嗡嗡声,有些人脸上涌出了些许的不满。反应最大的是宋宛持,他看着湖中心的穆千幽,目光变得怨毒起来,夏宛灼轻轻推了一下他,摇头。 穆千幽低头感知着阴脉里传来的回声,位于中心的她最了解,阴脉里面哭号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而且越来越大,那些声音包围着她,有怨言,有嘲笑,亦有教诲。周围说话的人多了,反而就会什么都听不到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被推来挤去,无助地徘徊着。 两声明显的“哒哒”声从阴脉中传来,穆千幽猛然振奋起了精神。 水中原本一直冒出一股股黑气,却忽然之间停住了,万籁俱寂,说话声没有了,虽然还有青竹摇曳的声音,可是穆千幽听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跳。 最剧烈的一波红光扩散开来之后,岸上有人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水面终于出现了变化,一股水柱直直升起,如一道倒悬的瀑布一般,挂在湖面上。水上忽然冒出一个石头样的东西,那是冉遗鱼伸出一个脑袋,它用浑浊发白的眼珠看着平台上的人,如试探一般,鱼头一点点靠近。鱼头到达平台旁边的时候,燕海棠握紧了拳头,她不敢去看,又不能不去看,只能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 在红光闪过的间隙里,鱼头忽然调转,鱼尾猛地翻起即将触到支撑平台的木桩的时候,一道蓝光把它的动作拦了下来,蓝光中的剑一挑,冉遗鱼吃痛,半个身子钻出了水面,带着它背后的人。 水面上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结界,上结霜花。燕海棠见状,用最快的动作在眼睛上擦了一下,带着几个霜流门的高阶弟子结阵,凭空冒出无数的冰棱,击向那一层结着霜花的结界,结界渐渐出现了裂缝,终于崩塌成无数的小冰晶。 结界裂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缪姝手中的鞭子蝰牙卷到了冉遗鱼的鱼尾上,鞭子上有倒刺,她正拼命扯着鞭子不让鱼回到水中,另一边,聂流尘用阴气操纵青锋,在鱼六条腿上划出了不少伤口,鲜血直流,可是青锋完全碰不到钟离志,因为他全身被包裹在一圈白光之中,刀身每次都会被弹开。 燕海棠手中结印,一张符咒飞入湖水中,钟离志看到冉遗鱼脚下开始结冰,连忙也结印,刚结成的冰面迅速坍塌下去。 两个向日轮同时飞向钟离志,他立刻挥出一团黑气,黑气被向日轮点燃,变成了一个蓝色的火焰巨人,巨人不顾自己在湖面上慢慢下沉,伸出手,抓住了向日轮,不顾其锋利的边缘在自己的手上啃噬着,就这么沉入了湖底。 “轰”一声巨响,水里发出一声炸裂的声音,水浪把钟离志和冉遗鱼弹到了半空中。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向日轮上特意加上的雷咒炸开了。 趁着那一瞬间,燕海棠和霜流门人结阵,水面上出现了一层布满霜花的结界,迅速罩住了大半个湖面,湖水以最快的速度结冰,不一会儿,水面就已经被厚厚的冰层封上。 冉遗鱼摔在冰面上,六条伤腿在上面打滑,琼华门和星河门的琴修在湖的四面八方弹起了降魔曲,冉遗鱼似乎受到了干扰,钟离志的命令也听不进去了,只是茫然地在原地打转。 湖面上的冰层下全是满满的黑气,似乎随时都会破冰而出,霜流门人都在用尽全力维持着冰层不让其破裂开来,可这样的冰面上无法站人,否则如果冰面破裂,人被阴气正面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五把剑带着不同颜色的光芒飞向钟离志,冉遗鱼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威胁,一直往后退,六只脚在冰面上也算站得住,钟离志终于拔出了佩剑玉骨,但应该是因为修炼邪术,原本的灵修修为受损,他拔出剑之后,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剑没有去挡飞来的五把剑,而是直直插入冰面,一股黑气从剑旁边渗出,越聚越多,黑气组成了屏障,几把剑在边上光都弱了不少,玉骨剑被收回来,几下格挡开了那几把剑。 钟离志忽然发现那几把剑并不是直接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只在自己身边徘徊,他将玉骨在冰面上狠命一凿,冰层出现了大片的裂纹,冉遗鱼一点点沉入水面。 忽然,四溢的黑气环绕下,两道青光中间飞来一把刀,甫一看清那青蓝的刀刃,钟离志脸上立刻浮现出狰狞的表情。 刀身修长微弯,这是天湛刀,那个人那时候就是带着这把刀把他打下擂台,这是他毕生最大的侮辱,后来他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走了邪路。 钟离志没有修炼过灵魔□□心诀,他刚才只想着用阴气防御灵修的剑,撤去了身边灵力维持的结界,他赶紧躲闪,那把刀从他背上擦过,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在他的动作中,刀刺到了邪鬼身上,把邪鬼从他背后带了下来,邪鬼流着黑血落入水中,水面立刻滋滋作响,冒出无数白沫,天湛刀飞了一圈,回到他的主人手中。这只邪鬼手爪本身已经探入他的皮肉之间,一被扯离他的身躯,立刻带下一大块血肉,钟离志未成真正的鬼修,尚是肉身之躯,剧烈的痛楚瞬间传遍了他全身。 天湛刀有毒,虽然对一个鬼修而言,这些毒不算什么,但是被同一把刀所打败,钟离志终于发狂了,他下定决心,与岸上那些人同归于尽。 水面的冰层忽然全部炸裂开来,阴气带出来无数的凶尸、厉鬼、怨灵向岸边冲去,燕海棠带着几个高阶修士跃到湖中心的平台上,在蜀山门人撑开的结界里面又加了一个结界。挡住了这些汹涌而来的妖物。聂流尘已经去了岸上,缪姝和各派修士一起戒备着,结界上面霜花的图案慢慢流转,穆千幽看向燕海棠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 凶尸和厉鬼如潮水一般,越聚愈多,由于蛊兽和飞尸也加入了战局,琴修们都退下了,嘶吼和刀剑声响成一片。 南宫意咬牙问道:“怎么会杀都杀不完?” 聂流尘在他身边道:“应该是强弩之末了。” 各色光芒与黑气交相辉映,凶尸倒下一批又一批,终于,湖面渐渐平静了,黑气减退,湖中的浮冰上,正正立着一个身影,身边有一道白色屏障,屏障外,隐隐飘着一些绿色的雾气 湖面上漂着几盏冷光符咒灯笼,映出湖中人的脸,他只剩一只眼睛,皮肤溃烂了大半,恶心的黑色液体一滴滴往下流着。冉遗鱼伤得不比他轻,鱼鳞落了一地,六条腿能勉力支撑的还剩三条。 钟离志抬头看向湖岸,眼神怨毒,他背后的毒尸的血液入水,这片水变成了能腐蚀身躯的毒液,他终于明白,自己走来的每一步也许都在旁人的陷阱中。可惜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嘴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忽然操纵着玉骨剑飞向湖岸,冉遗鱼也向着湖岸上飞快游去,水一碰到冉遗鱼身上的地方,便会烧出白沫,似乎冉遗鱼也感觉到剧痛无比,嘴巴大张着,身体抽搐着。 他们的方向,是看起来已经有些疲累的,天湛刀的主人,几个蛇祖门人赶紧上前阻挡,却被毒水溅到,一下子烧伤了一片皮肤。 南宫意结印御剑,云遥带着青光飞了出去,与玉骨缠斗,玉骨不敌,落在地上,云遥继续向前,却被白光挡住,不能直行,向上一歪,剑气从钟离志脸上划过,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喷出大量的血。 “啊!”钟离志哀嚎着捂住眼睛,一把剑飞来,插入了他的心脏。他伸出手,手指攀上剑柄,感知着上面的花纹,在惊讶之后,忽然微笑起来。 冤冤相报的轮回。 钟离志的头歪了下来,伤口的血变成了黑气,慢慢扩散。那把剑从他的身体飞出,悬浮在半空中。 “南宫门主,小心上面有毒。”聂流尘提醒道。 “嗯。”南宫齐没有去碰帝鸿。 黑气散尽,钟离志只剩一副发黑的骨架,跌倒在地,冉遗鱼左右看看,不顾水中的剧毒,迈着三条腿退回了水中。 众人长舒一口气,邵成秋道:“那条冉遗鱼需不需要……” 忽然湖中心传来一声巨响,护着平台的霜流门结界裂开。 蛇祖门人和霜流门人大惊失色,赶紧去看阵中人的安危。 穆千幽好好地坐在阵中,她对面的燕海棠倒在地上,白衣上全部是血。 作者有话要说:  燕海棠又在作妖了~ ☆、大义(二) “穆门主,我为了之前种种诚心道歉,还为你设下结界挡住袭击,我只想将功折罪,仅剩的一半修为,你还是……”燕海棠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穆千幽睁大双眼看着她,似乎无法相信。缪姝刚才一直在戒备,没有留神身后发生什么。 燕海棠忽然回头喊道:“大家小心,水中雾气有毒!他们目的没那么简单!” 聂流尘转脸看架在自己颈上的剑,剑上有如火焰般闪耀的光芒。 南宫意用云遥指着宋宛持怒道:“你做什么?” 宋宛持脸色苍白,冷声道:“这里的雾气有毒,难道你们自己没感觉出来吗?” 其实身体有些许异样,这里的灵修都感觉出来了,有些体力不支的,身上还出现了一条条黑线。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和言语,看着湖中心的平台。 聂流尘知道毒雾是毒尸入水蒸腾出来的,这个毒不算重,蛇祖门的毒修就可以解,但这一点竟被燕海棠利用,成为了她嫁祸的证据,这个女人,脑子不算高明,但运气真心不错。 夏宛灼宗主受了伤,正盘腿在地上调息,她看着手腕上的青黑,还在发愣,宋宛持道:“烛炎宗听令!全体戒备!” 穆千幽忽然感觉喉咙一阵腥甜,一缕血迹流了下来,她顿时明白过来,那个结界上流转的霜花图案,其实是咒术,她不知不觉中已经被人下咒了。平时这样的伎俩可能造不成太大伤害,可是此种情况下,她已经到了极限。 好,要死一起死!她忽然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点笑意,枯翼在半空中蓄势待发。 缪姝想要上前,几个霜流门人截住她,其余的向穆千幽攻去。 枯翼没有动,一道蓝光闪过,霜流门人倒了一片。 “燕长老!不是我不信你,但我也信她。”方明哲手持墨驰挡在穆千幽面前。 燕海棠冷笑道:“方门主,他们算计你父亲致死,你是忘了吗?” 方明哲手中的剑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道:“自然忘不了。” 穆千幽睁开眼睛,墨驰的蓝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方明哲接下来的话也落在她的耳朵里:“但我相信穆门主无心伤害仇人以外的人。” 宋宛持喝道:“方明哲,执迷不悟,你便跟那个妖女死一起吧!” 方墨玉抱琴上前,怒道:“你还不配说这个!” 他们互相对上之后,现场更乱了。 邵成秋赶紧道:“切莫动手!且等等。”身为蜀山长老,他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穆千幽冷笑,暗中用了法术,她的话扩散出去,响彻郁离山:“何止仇人以外的人?宋宛持,十年前就是你跟着你们莫门主扫荡蛇祖门,建下功劳才成为长老,我要杀你当时在虚独山就动手了,你留着一条命在,怎么就不会好好做人呢?” 夏宛灼闭上眼睛,眼角有泪,宋宛持则恶狠狠地看向了穆千幽。趁着宋宛持分神的一瞬间,南宫意迅速用云遥挑开了他的剑,将他击退一步,把聂流尘拉到身边,然后转身对南宫齐厉声问道:“兄长,我相信穆门主,请你也相信!” 南宫齐看向面前的帝鸿,青光映照下,他眼里一片淡漠化成了坚定,他忽然抬头说道:“琼华门听令,替蛇祖门挡下攻击。”他的立场站定了。 宋宛持被南宫意刚才的一剑逼到了湖边,他气得剑指湖水说道:“湖水中有这么明显的毒气,众人皆中毒,还敢妖言惑众?” 冉遗鱼的出现就在那么一瞬间,它那流着黑水的鳞甲证明它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两只发白的眼睛瞪着,剑上的火光照进它的眼睛里,它扭动起来,仿佛很痛,那点火光被它狠狠咬住,拖到了湖水中,连带着宋宛持一起。 “快救宋长老!”烛炎宗众人上前,想要探入水中,可是水中黑气萦绕,一旦靠近皮肤就传来灼烧感。 “去。”聂流尘下巴一扬,几个蛇祖门人上前,想拉住宋宛持,可是他却被冉遗鱼咬着越拖越远,他本来还有一点声音,但可能被黑水灌入,毒哑了嗓子,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皮肤已经烂了一大片,不用想便知道个中痛楚。 忽然,一个向日轮从湖面飞到半空中,然后直直向一人一鱼飞去,向日轮划过了宋宛持的脖子,把冉遗鱼的鱼头削去了一半,他们沉了下去。 湖面又安静了。 燕海棠知道大势已去,恶狠狠道:“好,你们蛇祖门果然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可是……” 她那声“可是”没有说完,平台下忽然窜出一只触手,将她卷了进去。那是闻到血气会变得兴奋的饿鬼砗磲母,那便是他哥哥留在阴脉里面的东西。 一道红光从炽阴阵扩散开来,饿鬼砗磲母浮出水面一半。 方明哲赶紧操纵墨驰剑入水,将饿鬼砗磲母的触手削断,外壳砍碎。 湖面这次似乎真的平静了。 “走!” 万籁俱寂中,一个声音传来,缪姝扶着的穆千幽捂着胸口,低头继续叫道:“方明哲,快走!”她抬起头,脸上竟流下两行血泪。 方明哲还没明白过来,聂流尘猛然觉出不对,赶紧大声问道:“千千,怎么回事?” “燕海棠的结界上有咒术,这个阵法,我快撑不住了……”穆千幽血泪流个不停。 聂流尘大惊失色,赶紧回头对众人道:“你们快走!撤下郁离山!” 南宫意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阵眼里面的人身体被咒术伤害心神,炽阴阵就会反噬,要失控了。”聂流尘摇头道:“赶紧走,再晚阴脉会喷发,这里很快就会被凶尸恶鬼占据!很可能会波及到乔溪甚至更大的地方,你们下山之后,要赶紧在周围结阵,保护好乔溪的百姓!” 穆千幽喊道:“最多还能撑半个时辰!”黑气从湖中再次大规模喷发,站在湖边的人几乎都已经看不清楚湖水的反光,所有人都听到了里面凶尸厉鬼的嘶吼。 各门派的话事人脸上都露出慌张和恐惧,赶紧组织门人撤离,一片乱流中,南宫意拉住聂流尘问道:“你呢?” “我……我最后走,你快走吧!”聂流尘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眼里有一点犹豫,认真道:“子念,等着我,我们山下见。” 南宫意摇头道:“我不等你,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聂流尘看了他一眼,叹气,点点头,转过身想要去看穆千幽。 琼华门人忽然来报:“断崖天途太过险峻,撤退速度极慢,不知半个时辰能撤下多少人,三少爷,你快走吧。” 聂流尘回头,眼里犹豫之色更甚。 “等等!”南宫意忽然拉住他,问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办法?” 聂流尘身体一僵,嘴唇动了一下。 南宫意把他扳回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可以控制炽阴阵?” 聂流尘沉默了。 没等他回答,南宫意走上了平台,缪姝已经去组织蛇祖门人撤离了,他对着阵中孤零零坐着的穆千幽问道:“穆门主,我是不是可以控制炽阴阵?” 穆千幽瞪着血淋淋的眼睛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道:“是的。” 南宫意赶紧问道:“怎么做?” “关闭炽阴阵不难,但你可知道代价有多大?”穆千幽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不是阴修,最后一定会死,而且有两成的可能,你会被阴脉中的恶鬼分食掉魂魄,我已经没力气了,我不确定我能否把你的魂魄带回来。” “从断崖天途撤下所有人,半个时辰肯定是不够的,更别提乔溪的百姓安危,还有八成的可能不是吗?”南宫意说道。 穆千幽抬起头,看向他的身后,聂流尘在那里低着头,紧闭着眼睛,她道:“虽然我讨厌你,可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爱你,而且你是郁姨娘的儿子,算是我的哥哥,我怎么能让你死呢?流尘哥哥……带他走吧。” 聂流尘忽然睁开眼睛道:“我愿意让子念自己选择。” 穆千幽惊诧地看着他,南宫意则是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千千,你还能撑一会儿吧,让我们最后说两句话好吗?”聂流尘平静地说完,拉着南宫意走开。 穆千幽还处在震惊中,眼睛在一片血红里定定地看着他们走远,她看着那个方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向前伸去,想从阵中爬出来,可是实在没有力气了,而且不能离开阵眼,只能徒劳地喊着:“流尘哥哥,别去!” 声音很小,她要叫的人当然听不见。 “每次跟你从学堂回来,都在这个地方分道扬镳,你往那边,我往这边。”青竹在风中摇曳着,竹枝上挑着一只灯笼,竹林中的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嗯,那时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跟我回同一个地方就好了。”南宫意抱紧了怀中的人。 聂流尘笑笑,道:“你果然早就在打我的主意。”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8节 “可惜实现不了了,下辈子投胎,我绝对不会再跟你不同路了。”南宫意头埋在他的发间。 聂流尘摇头道:“说不定你上辈子也说过同样的话,原本我们这辈子就应该是同路的,可惜……” “嗯,莫提了。”南宫意用力摇摇头。 “子念,你是不是很想听我吹笛子?”聂流尘放开他,看对面的人期待地点点头。 南宫意看着自己的爱人倚靠在一丛青竹上,缓缓吹响了手中的紫竹笛,之前在宗无玄那里,他听聂流尘吹过笛子,只是当时人多,也嘈杂。现在周围只有竹子的声音和虫鸣,他觉得自己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笛音,如果曲调不那么哀婉的话,真可以说是仙乐了。 聂流尘吹完,放下手中的笛子,低声道:“这首曲子之所以之前不愿意吹给你听,是因为它是暮之大哥编的,名字不是那么吉利。” 南宫意看着他又拿起了笛子吹奏起来,这次的曲子高亢了不少,他正听得入迷,忽然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刚才为什么要提裴暮之的名字?裴暮之是不是有一段和笛子有关的故事?这两个问题突然涌上心头,南宫意一惊,来不及细想,赶紧上前想要阻止眼前人继续吹下去。 裴暮之,裴暮之……对,那一年,仙魔大战到了最后,灵修攻上郁离山,僵持不下,令狐拓和燕无啸同归于尽后,灵修们却没有按照约定撤下郁离山,而是打算继续围剿千疮百孔的蛇祖门。 夜色里,裴暮之站在竹林中,他的身前是最后一道结界,他的身后便是蛇祖门剩下的人,灵修们嚣张地劝他投降,翠绿色的结界映出他的笑颜,他道:“我不降,士为知己者死,我去找他了。兰荫,辛苦了。”说完,他解开天湛刀,不舍地看了一眼,扔给了身后的穆兰荫。 那一天,面对着围攻的灵修,裴暮之吹响了一支紫竹笛,根据活着回来的人述说,裴暮之一曲吹完,忽然倒了下去,随着他的紫竹笛落下,竹林中凭空腾起血雾,还响起了铺天盖地的笛箫之音,仿佛有千百人在同时吹奏一般,然后出现了无数的绿色光点,光点无形无质,遇到人就吸灵力,而且会顺着血脉一直钻进去,即便不死,一身修为也没有了。 灵修门派从此忌惮上了这个孤立于郁离山的蛇祖门,很快便签下了盟约。 漫天的血雾再次在竹林弥漫开来,南宫意呆怔地看着聂流尘跪倒在地上,他阻止得太晚了。 “子念……你很自私,如果你的魂魄都没有了,我上哪里找你去?”聂流尘睁开眼睛看着南宫意,他的身边飞过无数的绿色光点,绿光所到之处,血雾一下子淡了不少。他的玄袍上冰冷潮湿,看不出来颜色,染到南宫意身上,猩红一片。 南宫意手指都僵硬了,他讷讷地问道:“连死,你都要和他一样吗?” “呵!这个时候还吃醋,怎么说你呢?”聂流尘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子念,我怕死,非常怕,为了不死我什么都可以做,所以我一开始犹豫了。” 南宫意看着那些绿色的光点飞过去,问道:“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风蛊。郁离山的竹子上都钻了孔,养了这个,所以有笛箫的声音。它们可以用来杀人,也能用来救人。你曾经用血唤醒过一部分,你都没事,我还以为……”聂流尘的声音很低,他用空洞的眼睛看着那些绿光渐渐飞远。 风蛊像一团团萤火虫,将穆千幽团团围住,她抬头麻木地看了它们一眼,手中结印,一阵红光荡漾开,风蛊好像忽然得到了指令,飞到了炽阴阵中,趴在地上围成一个圆环,第二道红光到达它们面前,它们迅速缩小了包围圈,红光消失在它们身上,几道红光闪过,地上画的阵法竟慢慢消失了。 穆千幽擦掉脸上不知道是血还是泪的湿润,站起来,看到缪姝向自己跑来。 “千千,炽阴阵关上了?”缪姝急切地问着。 穆千幽点头道:“是风蛊。” “风蛊?”缪姝大惊失色,道:“风蛊没有攻击人,难道是……” 穆千幽叹道:“师祖创下炽阴阵之时,怕它有一天会失控,便将风蛊作为封闭阵法的最后一道屏障。你也知道风蛊这东西,如果只是单纯唤醒,便是杀人的利器。可是如果是有人催动灵魔□□心诀,并且以血将其唤醒,让其吸足血液,它们便会在消失前融入炽阴阵中,与阵法的力量相抵消。” 缪姝犹豫了一下,问道:“是谁?” 穆千幽看她,没说话。 有翠绿的信号烟火从郁离山顶升起来,蜿蜒而上,炸开。 盘旋似蛇,青翠如竹。 断崖天途和悬崖上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青蛇信在天空中如星辰般闪耀。 不久之后,一只黑色的鸿鹄翱翔而来,缪姝站在上面,对着各门派的话事人说道:“各位,炽阴阵已关闭,险情已除,不需要撤离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火光映出通红的眼圈。 “算我最后为蛇祖门做的吧,刚才我做了个决定,如果不死,就跟你走。”聂流尘对着南宫意笑笑,说道:“可我没想到,风蛊这么贪吃。” 南宫意紧紧抱着他,道:“你不是最好的大夫吗?” “失血太多,没用。”聂流尘紧紧握着他的手,道:“要不别说话了,走之前再抱一会儿,冷……” 南宫意低头看他,轻声道:“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子念……你真的傻吗?在我身上下一个口诀,百年之后,你就可以找到我了,这次应该,不用下地狱了吧……”聂流尘不想再说话了,他靠着南宫意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 ☆、家园 灵堂里,轻烟渺渺,南宫昕点了三柱线香,学着他爹爹的样子,拜了三拜。南宫意把香插在香炉里,然后抱起南宫昕,让他也插上去。 南宫意看着供奉的灵位,满面悲切,南宫昕过来抓着他的手道:“爹爹,别伤心了。” 缪姝在后面说道:“现在师兄不在了,我事情太多,蛇祖门现在没人管他,他天天念叨着你,你就接回去先养个几天吧。” 南宫意转身说道:“我这几天可能要出去。” “让你家里人带呗,昕儿想出去转转。”缪姝抱起手臂。 “好。”南宫意点点头,蹲下身,对南宫昕说道:“昕儿,等下从悬崖下去的时候千万小心点。” “南宫意!你这爹怎么当得这么禽兽啊?他才多大点啊,你要他自己爬悬崖?”缪姝冷哼道:“我带你们下去。” “谢谢你送我们。”南宫意感激地看着缪姝。 “谁要送你了?我不过顺带去乔溪的酒楼看看,都不知道我找来的那个二愣子能不能经营好,唉,麻烦。”缪姝挑挑眉毛。 南宫意笑笑,说道:“有左护法经常去帮助他,自然没问题的。” 缪姝瞪了他一眼,偏过脸去看远方,点点头。 南宫意单手抱起南宫昕,从缪姝的黑色鸿鹄背上跳下来,和缪姝道了别离,看着她迈着急切的脚步消失在拐角。 南宫意没有御剑,就这么抱着南宫昕在乔溪的大街上慢慢走着,乔溪是越来越热闹了,不时传来男人的爽朗大笑,女人的娇声笑骂,孩子的嬉戏耍闹,有人庆贺孙儿出生,有人哭诉父母仙去。人间烟火组成一幅嘈杂而绚烂的图画,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 这便是红尘万丈,扑面而来,避无可避,不如大大方方地让它染上自己的衣角袖边。 穿过大半个乔溪后,南宫意在一个集市把南宫昕放了下来,一个卖鱼的年轻女子看着他走来,笑道:“这位俊小哥,今天有新鲜的鲈鱼,刚钓上来的咧,要不要尝尝鲜?” 南宫意低头看了一下篮子里面的鲈鱼,确实鲜活肥美,他停下脚步,浅笑着问道:“怎么卖?” “哟,冲着你这小模样、这小笑脸,给你算便宜点,可惜你连孩子都有了,否则再给你算便宜点。”年轻女子身手利落地刮着鱼鳞。 两名穿着霜流门修士服的女子走进了一个医馆,在柜台后算账并逗弄着一只白猫的掌柜赶紧迎上去,问道:“两位姑娘,瞧病还是买药?” “瞧病,我妹妹被划伤了手。”年长一点的女子说道。 看着年轻女子手腕上的伤口,掌柜皱起眉头,说道:“这是凶尸所伤吧,看伤口有中尸毒的可能,乔溪出现凶尸,怎么不和蛇祖门说?” “你怎么知道……干嘛要告诉蛇祖门啊,我们自己解决不行吗?”年长女子疑惑地问道。 掌柜义正言辞地说道:“当然得说,蛇祖门必须对自己的地界上出现的妖魔鬼怪负责。” 年长女子皱眉道:“你管太宽了,快叫你们大夫帮我妹妹处理一下啊。” 掌柜走出柜台,敲敲身后的门,对里面恭敬地说道:“先生,病人来了。” “好。”一个灰衣男子开门走出来,坐在坐诊的桌子后,他抬头对她们说道:“过来吧。” 年轻女子伸出手让他帮自己处理伤口,而后愣愣看着他,说道:“先生,你非常像我一位故人,不过你们给人感觉不太一样。” 男子笑了笑,说道:“过个一两天就有人说我像他们故人。” 年长女子看到年轻女子低头脸红了,在桌下轻轻用脚踢踢她,说道:“先生如此俊朗,难怪多人搭话,身边一定有良人相伴吧?” “没有。”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正在年轻女子两眼放光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你的良人回来了,现在你有人相伴了。” 她们回头一看,惊道:“您是…南宫少爷!” 南宫意一手抱着向灰衣男子伸手喊着“爹亲”的南宫昕,一手提着菜,皱着眉说道:“你怎么这么爱说自己还是孑然一身呢?” “因为好玩。”灰衣男子面不改色地说道。 南宫意摇摇头,把菜交给后院走出来的侍从,说道:“两位姑娘,这位是我的道侣,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了,别信他。”说完抱着南宫昕进了后院。 两个女子转过脸,看着眼前的灰衣男子,既然是南宫少爷的道侣,那定是…… 那一天,借着灯笼上的微光,南宫意匆匆忙忙地在乾坤袋里翻出了一颗又一颗长得像珠子的东西,捏碎了一颗又一颗,毒雾、蛊兽在他身边环绕着,他的手上被燎出了水泡,而且奇痒无比,可是他没有停止寻找,直到翻出那颗乌蓝珍珠一样的珠子。他在聂流尘衣服上蹭上他的血,拉开他的衣服,捏碎在他心口上,他紧紧握着怀中人的手,紧张地看着一股白烟钻进他的口鼻。渐渐地,手中的触感多了一阵暖意,脉搏强劲起来,还没等南宫意高兴,聂流尘猛然睁开眼睛,像野兽一样把他扑倒在地上,狠狠咬上了他的嘴唇。血和灵力顺着两人交缠的唇齿一点点传给身上的人,南宫意伸出手,紧紧抱住他。 不知多久之后,聂流尘再次晕倒了,在火把的照射下,赶到竹林的众人看到了一个血腥的场景,南宫意衣服上染着一大片红痕,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流下,抱着聂流尘,眼圈微微发红,看怀中人的眼神却无比温柔。 一天一夜之后,从床上醒来的聂流尘环视了一圈周围看着他的人,转到穆千幽,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师傅!” 如果穆兰荫还在这个年纪,灵智这是回归到哪里去了?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穆千幽看着微微发愣的南宫意,拍拍他肩膀,道:“南宫意,看来他还小,你会带小孩吗?没关系,振作点,感情要从小培养。” 缪姝赶紧弯下腰,给聂流尘送上一碗药汤,说道:“师兄,喝药。” 聂流尘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喝了一口,把碗狠狠放在床头小柜上,吼道:“苦死了,这是人喝的吗?”药汤有一部分泼到了缪姝身上。 “快,拿冰糖来!”缪姝急忙对外面吩咐道。 “药渣拿来,都什么破玩意!”聂流尘补充了一句。 项罄染小声道:“好凶啊……” “看来这么多年他把自己憋坏了。”穆千幽点点头,对南宫意道:“交给你了,同情你。” 缪姝把冰糖化在药汤里,慢慢搅动。聂流尘看着手中的药渣道:“我是体力不支,不是风热感冒,放个屁的柴胡,你懂不懂啊?” 旁边的药师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歉。 缪姝道:“师兄,好了,快喝吧。” 聂流尘看了一眼药汤,指着南宫意道:“子念,过来喂我。” 看见他还记得自己,南宫意赶紧几步走过去,接过药汤坐在床上,拿起勺子要喂,聂流尘却开口道:“你先尝尝。” 南宫意喝了一口,味道一般,但应该不算难喝。 聂流尘忽然吻上了他,从他嘴里吸走一部分药汁,然后笑道:“谁要你用勺子,就这么喂。” 穆千幽扶额,挥挥手,一圈人跟着她走了。她走到外面,看到了抱着手臂靠在竹子上的方明哲。 “他醒了?”方明哲站直了身子。 穆千幽点点头,问道:“你怎么还没有被你的几位长老绑走?” “门主不至于连这点权利都没有,我执意留下来看看你……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倒霉,失去了最好的帮手。”方明哲摇摇头。 穆千幽点头道:“人还活着,可惜便宜了南宫意。” 方明哲笑道:“别沮丧,好好守着你的蛇祖。” “你不也是?”穆千幽笑起来,伸出一只手。 方明哲走过来和她轻轻击了一下手掌,然后转身,踏上了回去的路。 后来,南宫意跪在南宫齐面前,道:“大哥,你也知道流尘为我们做了什么,他还变成了现在这样。我就在乔溪,哪里需要帮忙和支援,可以随叫随到,但我不会再离开他了,他在哪个地方,我就在哪个地方守着他。”聂流尘灵智退化并不严重,但变得特别骄矜任性,他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只牢牢记住了两件事,他的医术和他的子念。 南宫齐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管不住你,等父亲丧期满一年了,找个日子你和他拜天地吧。” “什么意思?”南宫意有点惊诧地问道。 南宫齐瞪了他一眼,道:“你要和他没名没分地住在一起,还要说他是你的道侣。不合礼数,我绝对不允许。” “可他……”南宫意觉得聂流尘变成这个样子,让他总有种趁人之危的感觉。 “没名分绝对不行!”南宫齐态度坚决。 拉着聂流尘的手,南宫意觉得自己趁人之危的事情都干这么多了,再多一件应该没关系吧? 之后,他把聂流尘接到乔溪的医馆小院里,穆千幽给他们派了门人当侍从。原本南宫意觉得聂流尘这个样子不适合坐堂看病,怕他乱开药方,可是有一天,他自己在门口给一个身患奇疾,在儿子陪同下四处奔波寻找治疗之术的老妇人开了一个方子,原本老妇人的儿子已经万念俱灰,只想再试一试,结果老妇人居然痊愈了。更多人涌来,南宫意请来其他大夫,确认聂流尘的方子都没问题后,医馆开张了。 南宫意拉着聂流尘的手,认真嘱咐道:“病人如果态度不好,你可别骂人也别摔东西啊。” 在他对面从容地喝着茶的聂流尘点点头。 南宫意道:“好,那现在假如我就是对你很凶的病人,你如何做?” 聂流尘抽出手,向后一挥,指着南宫意命令道:“来人,给我扔出去!”语气威严,不容挑战。 带着“副门主终于回来了”的错觉,他身后的侍从热泪盈眶地高声喊道:“是!” 南宫意:“……” 但事实上聂流尘对病人态度还算好,就是好像学会了招蜂引蝶,他倒是不招惹别人,别人却会来招惹他,对于自己身边已经有伴侣这件事,他向来讳莫如深。南宫意觉得有一点还好,如果真的有人对聂流尘逾矩,他自己一定会要求侍从把他们扔出去的,南宫意自己也动手扔过人。 在这间医馆里,两人就这么过了一年多。 晚上,两人回到了房内,南宫意把佩剑放在桌子上,挑了挑油灯的灯芯让它更亮。 “我们现在是道侣,也就是夫妻,夫妻知道是什么吧?你今天说‘没有’是什么意思?”南宫意带着一点怒意问道。 灯影里,他看见聂流尘笑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伸出手一把抱住他,吻在他的唇上,巨大的冲力迫使他后退了几步,两人摔倒在床榻之上。 忽然,南宫意感觉到唇上传来一丝刺痛,还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他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聂流尘的头发,吻得更加深入。片刻,聂流尘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道:“天气太干燥,你的嘴唇都开裂了,我就顺势从这里吸血,这样你就不用为我划伤手臂了。” 南宫意抚摸着嘴上的伤口,问道:“你吃这点,够吗?” 灯光里,聂流尘的笑变得狡猾起来,他一用力,两人的方位立刻对调,聂流尘顺势解开了南宫意的腰带,然后捧着他的脸作势要吻。南宫意却一下子推开他,站起来。 “子念,你怎么了?累了吗?”聂流尘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不,不是累,我……你还要我喂吗?不需要的话我去沐浴了,你也早点睡吧。”南宫意后退一步,垂下手。 “你前天明明还……我今天说‘没有人陪’还说错了?”聂流尘咬着牙,一下子坐起来,走到桌边坐下,背对着他,恨恨地说道:“你去吧,我和昕儿睡。” 两人刚在一起时,南宫意执意分房睡,并非不想一起,不过聂流尘这个嗜灵铸身、时不时发热感冒的身体真的很弱。直到两个多月后的晚上,聂流尘抱着他吸完血和灵气后,忽然冷笑着问道:“你好意思说你是我夫君?” 南宫意皱眉,问道:“怎么不是?” 聂流尘眯起眼睛,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顺着南宫意的胸膛慢慢向下滑去,歪着头挑衅道:“难道你不行?我是大夫,告诉我啊。” “你……”南宫意咬咬牙,两个多月的忍耐瞬间崩塌,把他卷到了床上。 第二天,掌柜来敲门,发现聂流尘房间门大开,被褥整整齐齐,他又敲南宫意的门,问道:“先生,你在里面吗?该起来了。” 一个东西被重重摔在门上,掌柜吓得一激灵。屋子里面传来聂流尘带着点沙哑的声音:“滚!” 然后是南宫意的声音:“我不知道你身子这么弱,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推别推……” 砰! 掌柜摇摇头,出门挂了一个“今日不营业”的牌子。 不过那之后,两人就睡在了一起,南宫意后来才知道,现在的聂流尘除了怕冷,还怕黑,也怕孤单,所以不想一个人睡,他希望他搂着,他便搂着。 他们给彼此的,对方也乐于接受。 那一年冬天,过年的时候,南宫意怕聂流尘的身体受不了奔波,就在乔溪陪着他,吃完只有两个人的年饭,两人在院中赏雪,看着郁离山顶升起的烟火照亮整个夜空,窝在他怀里聂流尘对他说,年饭做得一般,但这是他度过的最温暖的冬天。那一瞬间,南宫意觉得什么都值了。 现在,南宫意无奈地笑笑,走过去,俯下身吻上了他的耳垂,然后慢慢将他的脸扳过来,吻到了他的唇上,聂流尘一开始还闹别扭,渐渐地也柔和下来,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南宫意将他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身体覆了上去,一边吻着一边还低声道:“小声点,昕儿在隔壁。” 之后,聂流尘枕在南宫意的肩膀上,舔了舔嘴上的血迹,伸出手指按了一下他的嘴唇,道:“子念,你嘴唇上这个伤好像蛮严重啊,要我给你治吗?” 南宫意笑了笑,道:“那你要从哪里吸血呢?” 聂流尘认真地想了想,道:“那子念,你就留着这个伤口吧。” 南宫意笑道:“好。”又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头发说道:“我去沐浴了,你也一起吧。” 聂流尘闭上眼睛道:“我不管,你抱我去。” 木桶很大,容两个人没有任何问题,聂流尘靠在南宫意胸膛上,任他帮自己擦洗身体。 南宫意道:“我明天去落霞山脉,那里有雪女出没,魅惑路人食之血肉,路途有点遥远,不过五天之内回来没问题。”每八天,他怀里这个人就需要血和灵力维持。 聂流尘道:“知道了,落霞山上有一种特有的毒花,叫做墨滴雪莲,跟雪莲长得很像,就是边缘是青黑色的,摘给我。” “好。”南宫意点头。 聂流尘想了想又道:“我今天给一个重病的病人开了药方,里面有一味药‘羽衣合欢’比较少见,我就把我们存的给他了。子念,再帮我找点来。” “好。”南宫意继续点头,心里却发起了愁,这个药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 “子念,皱什么眉头啊?”聂流尘回转身,看着他笑笑,身子缓缓靠上去,南宫意伸手揽过他,水雾中又是一片旖旎。 沐浴完毕后,两人躺在床上,黑暗里,南宫意听见聂流尘在梦里喃喃自语:“南宫意,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要说这两个字吗?他低头亲了一下怀里的人。 第二天早上,南宫昕拿了一把小木剑在院子里瞎比划。聂流尘还没醒,南宫意准备离开,南宫昕忽然跑出来,抱住他的腿,道:“爹爹,能早点回来吗?” “好。” “等你回来了能给我带上次那种龙须糖好吗?还有下次你可以做饭吗?他们做的太咸了。” “好。可我做饭也不好吃啊。” “我不管,反正要人给我做饭。” “好。” 听着门外一大一小的对话,床上的聂流尘慢慢睁开眼。 五天后,南宫意回来了,带着小的要的龙须糖和大的要的药草。 他一回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侍从都不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饭桌,桌上趴着南宫昕,还放着几个外形惨不忍睹的菜。聂流尘正端上来最后一个颜色诡异的汤。 南宫昕一看见他回来,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的扑向他,说道:“爹爹,爹亲做的是什么啊?还天天逼我吃,他要求侍从帮他试吃,把人家都吓跑了,呜呜呜……”聂流尘把厨艺忘了,曾经尝试过,烧出一堆炭。 南宫意抱起他,走到饭桌前,聂流尘看了一眼小不点,别过头道:“爱吃不吃。” 南宫意落座,看着桌上一片惨状,喉结动了一下,问道:“要吃完吗?” 聂流尘给他一个白眼:“你说呢?” 南宫意看着他,夹起一块奇形怪状的物体往嘴里一塞。居然意外的很好吃! 他张开眼,看见饭桌上另外两只笑得前仰后合,南宫昕跑过来抱着他的腰问道:“爹亲叫我说的,爹爹你不会骂我吧?” 聂流尘笑得停不下来,指着他说道:“你刚才的表情,就是要被上刑的样子,我就说嘛,比一肚子坏水你比得过我?” 南宫意沉默了,看着他。 聂流尘渐渐停住了笑,撑着脸,歪着头道:“嗜灵残魂去投胎了,它说,谢谢你。” 饭桌上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下来,南宫昕莫名其妙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南宫意忽然站起来,两人几乎同时伸出手,两只手交叠在南宫昕眼睛上。片刻,南宫意吃痛,放开了聂流尘的嘴唇,也放开了南宫昕眼睛上的手。 “你不是不需要了吗?怎么还咬我。”南宫意语气中带了一点怒意。 聂流尘露出两颗虎牙,笑道:“没事,不就一点小伤口吗?很好治,欺负你欺负习惯了。” 南宫意忽然一扭脸,笑着对南宫昕说道:“昕儿,你自己先吃。”他用力拽着聂流尘进了房间,锁上门。 被按在床上的时候,聂流尘道:“我的南宫少爷,咱们不是应该先讨论点别的吗?比如以后怎么办,待在这?到处游山玩水?还是……” 南宫意解不开他的腰带,干脆直接用力扯成了两段,撑着身子,沙哑着嗓子说道:“有什么可讨论的?你就是我的归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啧啧,子念,你就这么着急吗?”聂流尘揽住了他的腰,笑得灿烂。 南宫意定定地看着他。 聂流尘其实很爱笑,无论是真是假都爱笑,他知道很多事情,可是有一件事情他不知道。 十年前,在青竹掩映的曲径上,他微笑着转身远去,留他在那里等着他,这是第一次。 十年后,还是在青竹掩映的曲径上,他携起他的手紧张地问:“跟我回家好吗?”他点头的时候,微笑一如当年,这是第二次。 现在,在两人共同的家中,他搂着他笑,这是第三次。 聂流尘不知道,正看着他的人心里忽然明白,自己这些年来无所凭依的心,其实就牢牢系在这三个笑容上了。 从天涯到海角,自青丝至白头。 有家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几个补完剧情的番外~ 感谢看完这部拙作的小天使~ 主线he撒花~人生第一篇原创长篇终于写完了~完成了一个心愿,我知道写得一般,但这也是一种历练,以后会更好~ 写这篇文章,来源是一天忽然想到的场景,正道和魔道之间如何才能相互搭救后一见钟情,后来就扩展成了这部《曲径归何处》。 这篇文章里面化用了古文,两条线,两首词。 主cp: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前半阕聂流尘,后半阙南宫意,当时就想着把那个“十年生死两茫茫”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结合起来。君子、郁离、蛇祖、潇碧均是竹子的别称,十年,蛇祖门正好用十年完成了复仇。 天湛云遥,生死茫茫。一开始便是殊途,但殊途同归。 白雪院三人组: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出自摊破浣溪沙(又名山花子) 我想过要不要让宗无玄和蛇祖门的人一样,放弃复仇,可是设定里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便不可能停下来,从左君杨把宗无玄带回去那一天,无解的悲剧便开始了,其实我还蛮喜欢左君杨的,觉得他也真的挺无辜的,每当写到他,脑海中就是一个有点小私心的好好先生形象,番外里会讲讲他们的故事。 生死与共,也是一种结局。有情无情,归了一抔黄土。 接下来还有三篇番外,《双生花》(穆兰荫碎碎念),《修身齐家》(南宫齐碎碎念),《白雪院》(左君杨碎碎念)~所有没填的坑,都在里面~ ☆、(番外)修身齐家 琼华门的门主南宫轩有两位夫人,三个儿子,大夫人带着南宫齐和南宫临住在花镜楼,二夫人带着南宫意住在忍冬居。 世人都说南宫门主三位少爷都是人中龙凤,他们夸赞得最多的是南宫意,因为他小小年纪修为却很高,有人曾经见过他深夜在冰面上练剑。大家都赞不绝口道:“果然三少爷不仅天分高,还勤奋刻苦。” 南宫齐听到了,心中轻叹,脸上却还是温和地笑着说道:“修行之上,三弟确实是楷模。”他是长子,又是南宫轩最温柔和顺的儿子,外加处事圆滑,张弛有道,是最理所当然的门主继承人,因此在待人接物上,南宫轩总是对他要求比另外两个儿子高出不少。 南宫齐对于南宫意一直照顾有加,每年的那一天,南宫意练剑归来都是去的花镜楼找他大哥,而不是回忍冬居。 南宫齐和南宫意性子很像,只不过一个多些谦和,一个多些冷淡,南宫临却经常跟他们格格不入。南宫临作为二儿子,上有温文尔雅的大哥,下有天资聪颖的三弟,夹在中间的他有些不起眼。在他五岁那年,大夫人病故,南宫轩不怎么教导他,南宫齐也不好说他,以至于他私底下有点恣意妄为。 有一天,南宫齐看见南宫临靠在紫藤花架下,他对面坐着南宫意和还是个小不点的姚青页。 “这就是表达亲密的方法而已,你要真觉得那个人好,就可以这样做。”南宫临朗笑着说道。 南宫意将手指屈起,放在薄薄的嘴唇上,若有所思,姚青页看起来好像听不懂,在旁边玩着紫藤花。 南宫临又说道:“所以三弟,你现在真的不想去找谁吗?” 南宫意摇摇头。 “咱们琼华门漂亮的女修士这么多,真不想找谁?”南宫临皱起眉头。 “不想……你刚才说又不能是带血缘的,那就真没谁了。”南宫意还是摇头。 南宫齐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哦,二哥说……”南宫意接下来的话语都被南宫临捂在了嘴里。 姚青页站起来,说道:“二哥告诉我和三哥,喜欢谁就去亲谁,先亲了再说。” 南宫齐有点生气,说道:“二弟,你就这么教你两个弟弟的?” “就是应该这样啊,不对吗?”南宫临又问道:“你不是去找那个烛炎宗的姑娘了吗?这么快回来?” 南宫齐愣了愣,说道:“哦……我跟她没什么话好说的。” “我说兄长,好歹是未来大嫂,你还不快去跟人亲热亲热,今晚不回来都行,我不告诉别人。”南宫临嬉笑道。 南宫齐瞪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走了。 南宫意被送走后,花镜楼旁边的小院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长得都挺不错的,那个大一点的来的第一天,就趴在树上偷看他们。 “是很漂亮,就是有点轻浮了。”南宫齐翻着书,他对面坐着南宫临。 南宫临写着字帖,轻笑了一声说道:“这种又觉得轻浮,大嫂那种端庄高雅的又嫌人家无趣,兄长,你想要什么啊?看看那个缪姝那脸蛋,那身材,我都看硬了。可惜是个魔修,不过……” 南宫齐扫了他一眼,摇摇头,站起来走出书房,去了院子。 月色如水,南宫齐看着斑驳的影子,想到了一句诗,然后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高墙后飘来,念出了他心中那句诗。 “姑娘也喜欢这首诗吗?”南宫齐忍不住问道。 随着一阵脚步声,墙后那个声音传来,清晰了不少:“对啊对啊,南宫少爷,你也喜欢?” “确实好意境。”南宫齐说道。 墙后的声音又说道:“写月亮我还是比较喜欢苏轼,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南宫齐笑笑,说道:“巧了,我也喜欢。” 后来,他如果从楼上看到缪姝一个人在院子里,都会走下去和她隔着一堵墙聊天。 可是,他跟缪姝从来没有在学堂或其他场合说过话,因为南宫临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别忘了,你有大嫂呢,别想着外头的野花,娶了大嫂这种美人儿,你好意思纳妾吗?” 南宫齐没有说话。 天凉了,南宫齐觉得不能让一个姑娘家大冷天的在院子里跟自己说话,他从楼上看向小院,果然里面空空如也。 第二天早上,南宫齐看见南宫临从外面回来,看到他,笑得很是开心。他经常夜不归宿,可是这么早回来的却是头一次。南宫齐没问,他已经习惯了。 不知多久后,南宫齐看见南宫临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只款式精美绝伦的镂空金镯子。 南宫临看他看过来,便说道:“兄长,这个不错吧?” 南宫齐问道:“这又是打算送给那位花魁?” “什么啊?”南宫临笑笑,说道:“我现在可没时间去逛那些秦楼楚馆。” 缪姝再也没一个人出现在院子里,南宫齐心想,也许是怕冷。 后来,他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那天下着雪,他从楼上往下看,梅花开了,缪姝披着琼华门的外袍,看着花,一个人踏着白雪从房间里出来,她转过脸,那个人走过去和她拥吻在一起,梅花树梢上的雪花落在他们头上。 南宫齐低下头,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他坐在桌前,画了一幅画,梅花树下站着的女子,他没有画上脸,他想在旁边题字,犹豫许久,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天南宫齐在湖边散步,看到湖边有两个身影正在娇声嬉笑,其中一个转过脸来,赶紧站起来,整整衣裙,不好意思地笑道:“子修,你来了。” “茹欣,你在做什么?”换上温和明媚的笑意,南宫齐走了过去。 莫茹欣走过来,湖边的缪姝回头看了一眼,偷笑了一下,走远了。 “我和缪姑娘在养鱼呢。”莫茹欣指着湖水,又说道:“你们这里水这么好,就应该养一些锦鲤,我们放了鱼苗进去。” “哦?”南宫齐走过去看向那一片静谧的湖水,里面有一些小小的红点在游动,他偏过头看向对着湖水微笑的莫茹欣,只觉得她笑得比宴席上长辈面前要鲜活不少。 莫茹欣看到南宫齐在看她,低下头红着脸说道:“我刚才开心成那样,是不是不够矜持啊。” “不会。”南宫齐低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茹欣,我们去浣花谷走走吧。” 穆千幽出事的时候,整个琼华门都乱了,南宫齐看着自己面前的南宫临一边背着手在那里走来走去,一边恨恨地说着:“她怎么可以这么走了?好,我去把她抓回来,活的也好死的也好,她必须一辈子留在这!” 心中知道南宫临和父亲商定的计划,南宫齐攥紧了手中的书卷。 那个傍晚,利箭如雨一般落下,跟来的南宫齐犹豫了一下,还是跃到屋檐上,拔出明德剑,替那两个逃跑的女子格挡住了一部分利箭。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两个贼人吗?”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声音传来,南宫齐听到了破空声,一团火光从角落里飞出,他是左手持剑,来不及用剑阻挡,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向日轮从他右臂上碾过,南宫齐从屋檐摔了下去,看着在地上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臂的他,角落里的莫茹欣发出了一声尖叫。 南宫齐躺在卧床上,南宫轩气呼呼地冲进来,把一封信狠狠地摔在他身上,他把信打开,睁大了眼睛。 夏宛灼宗主在信里委婉地提出解除婚约,后面还说到莫茹欣在房里哭了一天一夜。他颤抖的手再也拿不住这封沉重的信,薄薄的白纸徐徐落在床边。 南宫轩对他怒吼道:“琼华门的种种训示,你可有好好领会?念你一时冲动,又受此重伤,这便作惩罚,不另施惩戒,不过,你必须立刻去天府,去请求夏宗主收回成命。” 南宫齐艰难地支起身,说道:“孩儿自然会去天府追回茹欣,但这件事情,孩儿自认没有做错。” “你……这不是错?我也想好脾气,但我有办法吗?气死我了,你从天府回来后,禁足三个月!” “禁足可以,但孩儿没有错!”南宫齐忍不住出言顶撞自己的父亲。 “啪!” 作为父亲最听话的儿子,那是南宫齐第一次看到父亲对自己发那么大火。 和南宫齐成亲后,莫茹欣整理书房,发现了那幅画,好奇过来问他,南宫齐看到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行题字: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向日轮由特殊材质所制,它留下的伤口,没有那么容易痊愈,寻遍各种名医,都说只能暂缓,愈合相当慢,多年过去了,右手太用力的时候还是会往外渗血。 谁没有冲动过呢?这便是他的年少轻狂留下的痕迹,南宫齐看着伤痕想着,至少要阻止他那任性的三弟和自己一样冲动。 可他终究没有拦住姚青页,但他做不到像南宫轩一样严惩他。 这世间太多纷纷杂杂的事情,哪能这么容易分清对错呢?人活其中,也够累的。 后来,南宫意告诉南宫齐,向日轮的伤是可以治的。 南宫齐看着那个叫做聂流尘的魔修坐在桌子另一侧认真地帮他清理着创面,上药,做完这些之后,他笑着说道:“南宫门主,照着刚才的方法,我给你的药敷上几个月,应该可以渐渐愈合。”南宫意在旁边给他打下手,不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撑着脸看他,目光柔和。 上完药后,几人面前的屏风被撤开,南宫齐看到了那张眉目依旧的脸。 缪姝靠着门柱,抱着手臂望向远处,转过来的眼里全是不耐烦,铁指甲在右臂上轻轻敲打着。她看到南宫齐在看自己,便放下手,换上一张笑脸,笑容完美无暇,一如聂流尘。 聂流尘要走,南宫意赶紧站起来道:“我陪你回去。”他转脸看南宫齐。 南宫齐抬起头,终于还是没有阻止。 门外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在缪姝身边环绕,很快烟消云散。 一如当年,屋里独坐着的南宫齐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起了身,道:“缪护法,久等了,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齐哥哥是好人,他对缪姝顶多算年少时的好感吧,真爱是大嫂。 写这段的时候,脑海里面回荡着“一入江湖岁月催”。 ☆、(番外)白雪院 (一) 白雪院,庭院深深深几许?这是左君杨对方府那个内院的第一印象。 方府的构造不是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形状,白雪院在最里面,临着湖,嵌在山谷里,听说白雪院最里面住着方家的小少爷,他没见过。 那一年,左君杨十三岁。方矩对他说,他有个孩子想要单修剑道。 “不是大小姐或二小姐吧?”左君杨皱眉,他是很感激方矩对他的教导,而且方门主还把星河门名器之一冷雨剑给了他,他更是感念。但是方家那两位小姐最喜欢打扮成不同的样子,然后一人一边拽着他问喜欢哪一个,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怎么说都不好。他是真怕。 “不,是明哲。” 还好还好,左君杨拍着胸口去了白雪塔盛放的白雪院。 白雪院里的那位小少爷,人们对他的印象都只分两种,不喜欢,以及真的很不喜欢。左君杨把自己划分到第二种,他第一次看到方明哲的时候就在想,方矩到底教没教过他礼仪。 第一次交手,就被左君杨打败后,十岁的方少爷瞪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表面上没说什么,该吃吃,该睡睡,然后趁晚上大家都睡着之后,离家出走了。 天未见明,左君杨在树丛掩映中拍着逐星鸟,带着困意,看着面前的小不点拎着一把剑在砍石头。 星河门有三把厉害的仙器,方矩自己的墨驰剑,左君杨的冷雨剑,还有一把,是还未认主的逝水剑。方明哲手中的,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再加上十岁的孩子剑诀剑术用得不好,连块石头都砍不开。 石头终于崩裂了,一块带着锋利边缘的碎片从方明哲脸上划了过去。 “明哲,你没事吧?”左君杨忍不住走了出去。 方明哲的脸上流下来一丝血迹,他擦了一把,惊慌道:“你来干嘛?”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19节 左君杨摇头道:“整个方府都在找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明哲别过头,看远方。 左君杨上前,低声道:“回去吧,晚上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呢?” “我不!”方明哲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看起来没打算解释。 左君杨捏捏眉心,之前方矩说过,他这个小儿子比较胆小,吓唬一下就好,这黑灯瞎火还满山跑的,哪里胆小了?这个方少爷,他伺候不来。 林中忽然飞出一只夜枭,把两人周围的一只田鼠叼跑了。 “君杨……”方明哲面色苍白,有些僵硬地转过脸,道:“我……我们回去吧。” 原来还是胆小。 一路上,方明哲嗫嗫喏喏地想开口,左君杨叹了一气,道:“你是想问,后山石头里藏着秘籍是不是真的?” 方明哲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 “没有,只能靠自己练,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左君杨摇摇头,也不想给这个小孩编故事了,他只想着赶紧把方少爷塞回白雪院去,自己回去睡觉。 方明哲小声道:“我每晚都有努力练的。” “哦?一个人跑来后山练?那可没人陪你喂招,也没人给你挑错。”左君杨诧异。 方明哲鼓着脸,点头道:“白天在校场练的被人看到,练的不好会被笑话,只能晚上偷偷跑出来。” 原来还是有些胆量的,或者说面子大过天。 左君杨道:“没人告诉你,你这年纪晚上不睡觉长不高吗?我十岁的时候可比你高不少……” “啊?”方明哲几步跑到他面前,踮着脚比了一下,然后跺了跺脚。 左君杨道:“还是白天练吧。” “嗯。”方明哲沮丧地点头道:“可我怕被人笑。” 左君杨哭笑不得:“你就这么大点,没学好很正常。” “不!就是要,叫什么来着?嗯,一鸣惊人!”方明哲认真道:“只把结果给人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白雪院,只见里面一片漆黑,下人们估计都出门找少爷去了。 “君……君杨……那是什么啊?”方明哲颤抖地指向院中的白影。 “侍女太懒了,晾在院中的被单没收。”左君杨看了一眼道。 方明哲忽然拔出剑道:“君杨,反正天快亮了,你再陪我练一会儿吧。” 左君杨觉得他只想把眼前人打晕扔回房去,但他其实心里知道,方明哲是一个人害怕。这不还是胆子小。 剑上的力道传来,左君杨微微诧异,比白天厉害多了,果然是因为好面子,外人面前放不开。 天空出现鱼肚白的时候,左君杨做了一个决定。 他搬进了白雪院,住在前院的东厢房,方明哲是个好对手,两人只在白雪院练习的话,就没有外人。反正他这个决定方矩非常乐意。 (二) 又过了三年,左君杨十六岁,方明哲十三岁。 杨柳依依,河畔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年在扔石子,扔了一个又一个。 忽然水中略过一片瓦片,在水面上跳了几下才沉下去。少年黑着脸回过头,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石子被用力投向了后面走来的另一个少年。后面的人伸出一只手抓住,笑了。 “你在仿效精卫填海吗?” “你来做什么?”方明哲叉着腰瞪着他。 左君杨笑了笑,说道:“绝食一天多,还是这么精神啊。”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 方明哲别过脸,说道:“不要。” 左君杨挑挑眉,问道:“锦绣轩的豆沙饼也不要?那我等下拿去给两位小姐了。” 方明哲一把把纸包抢过来,盘腿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左君杨也坐下,说道:“还生师傅的气呢?” 昨天上午是星河门的宴会,几位长辈一时兴起,让各家弟子比试了一下,琼华门的南宫意直接打败了烛炎门的中阶弟子,拔得头筹,左君杨也赢得很漂亮,但方明哲直接被霜流门的水正伞拍出去了。方矩觉得有些丢脸,便说了他两句。方矩对这个儿子很好,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昨天只是数落了方明哲几句,他就绝食然后又离家出走了。 “他们耍赖,那把破伞攻击范围太大了。”方明哲吃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 “对,就是耍赖!”左君杨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又说:“但是水正伞也是有弱点的,去年师傅给我讲解过,你想听我再说一遍吗?” 方明哲鼓着腮帮子看着他,点点头。左君杨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边画边讲解,方明哲边吃边点头。 看他吃完了,左君杨笑问道:“哟,刚才还哭了?”方明哲眼睛红红的。 方明哲把空纸包往地上一扔,说道:“是噎到的,都怪你,买的饼这么干,还不给我带水。” 左君杨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他说道:“早说嘛。” 方明哲“咕咚咕咚”几口,水囊就瘪了,左君杨问道:“可以回家了吗?” 方明哲低头道:“不回,我不想回,再让他们找几天。” 左君杨笑笑,道:“好,那我们在外面躲几天。” 一天后的夜晚,洛阳外的小树林里,点着一堆篝火,方明哲黑着脸,披着左君杨的外套,旁边的树杈上挂了一堆衣服。 方明哲嘟囔着:“明天还是回去吧,太讨厌了,想洗个脸水里居然钻出个水鬼。” 左君杨用树叶折了一个纸鹤,一抛,纸鹤向洛阳城的方向飞去,他接着擦拭手中的剑,道:“水里有没有水鬼,是可以看出来的。” 方明哲怒了,但又没法对这张笑面孔发火,他踢着火边的柴枝喊道:“就你懂!” 左君杨笑笑说道:“多吃了三年饭,多读了三年书。” 方明哲鼓着脸,瞪了他一眼,然后埋下头,忽然轻轻地踢踢他,问道:“君杨,腿没事吧?”要不是把水鬼拖出来的时候还要拼命护着他,左君杨也不会被区区一只水鬼抓伤。 左君杨道:“中毒了,不过已经上药了。”语调平常。 方明哲想掀他裤腿,被他伸手拦住了。 左君杨道:“真没事。” 方明哲想说什么,犹豫了半天没说。 左君杨道:“你以后就是门主了,剑法心决什么的以后还是勤加练习吧,要不到时候连六长老都打不过。” 方明哲瞪了他一眼,道:“他们说,以后如果你娶了哪个姐姐,你才是门主。” “我跟大小姐、二小姐相处不来的。”左君杨一耸肩。 方明哲鼓着脸,小声说道:“他们都说,我这脾气还不如两位姐姐呢。” 左君杨摇头说道:“反正跟她们不可能。” 方明哲问道:“什么不可能,你不喜欢女的?” “你想太多了,世间女子如此之多,只是单纯觉得某些人不合适而已。”左君杨哭笑不得。 方明哲道:“那还好,你可别断袖啊,我跟你说!我觉得恶心。” “你想太多了!”左君杨觉得有时候跟他就是解释不通,但他很快想起来,以前带着方明哲出门游玩,结果在码头上一个醉汉放开怀里的风|尘女子,走过来轻佻地戏言方明哲比女孩子还好看,要是个小倌就好了,气得他身边那人差点没拔剑。 所以方明哲才会这么讨厌断袖吧,左君杨摇摇头。 “没什么,衣服干了,快睡吧。”左君杨收起剑,心想着比如她们肯定不会问我腿上的伤怎么样。 方明哲穿上衣服,躺下来,问道:“你不睡啊?” “这里不安全,我守着。”左君杨正了正身体。 方明哲“噌”一下爬起来,说道:“昨晚也是你,整晚都没叫醒我换班,我不管,今晚我守。” 左君杨说道:“也行,晚上叫醒我。” 他枕在手臂上,几个手指在脸上弹了一下,叫道:“方门主。” 方明哲看起来好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骂道:“闭嘴,睡你的去!”他往火堆里摔了几把干草,又嘟囔道:“其实我真害怕我做不来什么门主……” “有什么害怕的,你如果真做不来,不是还有我吗?不对,就你这脾气,我估摸着你就什么都扔给我了。”左君杨翻了个身。 方明哲一下子拎了一根燃烧的树枝站起来,吼道:“我烧了你,你信不信?” “信。”左君杨又翻了一下,睡了。 半夜,左君杨睁开眼睛,起身,把篝火边低着头睡着的方明哲小心翼翼地放倒,盖上外袍。他回到火堆边,掀开裤腿,发现上面的伤口又重新上了一遍药。 看看头上的璀璨星河,又看看方明哲蜷成一团的模样,他又笑着轻声叫了一句:“方门主。” (三) 回到星河门后,左君杨向方矩建议,让他带着方明哲出门历练,后来,他们一起走遍了大江南北,一年后,那个位于南方的魔修门派出了事,他们便来到了乔溪。 左君杨随着门人去看了郁离山顶的情况,回来后,在乔溪的大街上,他把手中的饼递给路边的小乞丐时,小乞丐低头看着他的佩剑和衣摆,好像有些害怕,连连后退着摇头道:“公子,你离我远一点吧,我好像生病了,怕传给你。” 倒是个肯为人着想的好孩子。 他是灵修,本来就不容易得病,第二次遇到那个小乞丐,左君杨实在不忍心抛下他。 后来,把宗无玄领到方明哲面前的时候,左君杨有点犹豫。 “怎么什么人你都往回领?你心肠也太好了吧?白雪院不需要收人吧,虽然……”方明哲皱着眉,打量着眼前的宗无玄。 左君杨道:“其实我是想,白雪院的下人都是女子,你我也长大了,还是应该避嫌,找个小厮比较好。” 方明哲依然皱眉道:“宗无玄,这是什么名字?父亲怎么可能愿意收下他?必须改!” “我有别的名字,是小名,叫做宗安悦!”宗无玄抬头急切地解释道。 方明哲扫了他一眼,点头默认了。 下午的时候,方明哲扔给左君杨一包衣服,道:“身边跟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算什么事?传出去让别人说我虐待下人吗?” 左君杨替宗无玄换上新衣服的时候,看到对方好像有点瑟缩,眼神里又好像带了点感激。 后来,左君杨觉得自己的善意没有错,因为这孩子相当聪明,在他只用一天就背会了第一本入门心诀后,宗无玄从白雪院的下人正式变成了他的师弟。 很多人都说宗无玄是个好人,可是当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的时候,左君杨觉出不对了,就算年纪小,入门迟,什么活都扔给他干是什么意思? 再一次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清扫着偌大花园的小径后,左君杨生气了,隔着花丛问道:“你都不知道拒绝的吗?” 满园姹紫嫣红环绕下,宗无玄转脸,眼神有点迷茫,看到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去继续打扫。 左君杨见状,直接从花丛中踩了过去,把人拖回了白雪院,对方明哲说道:“我看不下去了,让他住在这里吧。”顿了顿又道:“你也多个说话、练剑的伙伴。” “行,别让他乱跑到后院就行。”方明哲点了头。 白雪院里多了些人气,左君杨忽然发现,有这个整天笑嘻嘻的人在身边,再对着这一院子看了就让人觉得丧气的白花,也没有这么难受了。 方明哲人前人后就是两个样子,这一点左君杨比谁都清楚。 以至于大家都说方明哲继承了方矩的傲慢无礼,左君杨学会了方矩的古道热肠时,他只是笑笑。 三人结伴出行时,宗无玄有点刻意躲着方明哲,左君杨也没想太多,躲着方家少爷的人太多了,手脚并用都数过不过来。 他们外出游历,点着篝火坐在河边沙地上烤鱼的时候,宗无玄又往他身边靠,他干脆直接把人护在身后。但私心里,他觉得宗无玄还是应该和方明哲处理好关系,毕竟住在同一屋檐下。 “这鱼究竟怎么来的,真是自己蹦出来的?”宗无玄转着手里的烤鱼,有点疑惑。 方明哲点头道:“嗯,搁浅的。” “怎么血肉模糊的。” “搁浅了还在跳个不停我砸的。” 看到宗无玄点了头,左君杨哑然失笑,下午的时候,他们没抓住猎物当晚餐,宗无玄就用树枝削了一把叉子去叉鱼,还是一无所获。他和左君杨在河滩上忙碌,方少爷袖着手在一边观望。 左君杨回头看到了方明哲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便对宗无玄道:“咱们去上游吧,那里河道比较浅。”然后就拉着人走了。 回来的时候只有几条小鱼,方少爷依然袖着手坐在河边石头上,前面有一条手臂长的大草鱼。 “看我干吗?自己搁浅的,我伸手捞了上来。”方明哲面不改色。 左君杨扶额,鱼身上血肉模糊估计是为了掩藏住鱼叉的痕迹,明哲啊,看看你衣摆上的星辰沾了水都暗了一半…… 宗无玄面带疑惑,但没有再问。左君杨腹诽:这么好骗? 左君杨按照习惯把鱼身上最好的部分给了方明哲,方明哲对着鱼腹道:“不喜欢,这一块腥死了,喏,安悦,给你吧。”他向宗无玄招手。 宗无玄看着他,从挨着左君杨的位置挪了一丢丢过去。 “还好啊,不腥啊。”宗无玄吃得很开心。 方明哲皱眉,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我说腥就腥!年纪最小的别反驳人说话!” “嗯。” “年纪小,已经和你一样高了。”左君杨笼罩在温暖火光里的脸勾出一点笑。 方明哲开始往火里摔东西了,火星四溅,宗无玄转过脸,看两人闹成一团,手撑在脸上笑笑。 (四) 那年中秋,白雪院的亭子里,方明哲难得从后院里走出来加入他们。 “来,明哲,一醉方休!”左君杨给方明哲满上一杯酒。 方明哲抬头看宗无玄,笑道:“别的不说,安悦,你剑法是比不过我,那比比酒量如何?” 似乎是被气氛所感染,平时在方少爷面前相当拘谨的宗无玄应下了。 多喝几杯后,宗无玄眼神飘忽,忽然有点忧伤,他问:“乔溪那边……蛇祖门还是老样子吗?” 他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左君杨有些疑惑,方明哲转脸过来,道:“安悦,你管这些做什么?” “我在想,你说蛇祖门会不会还剩下……余孽,在什么地方……”宗无玄缓缓说着。 方明哲给自己倒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斩草除根总会剩下个把的,不过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魔修确实做过很多杀人取血气修炼的事情,但他们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坏。”宗无玄似乎真的喝多了,话也多起来。 “我觉得是一样的。”方明哲冷哼。 左君杨看到宗无玄向自己慢慢转过脸来,低声道:“君杨,你也这么想?” “没有。”左君杨摇头。 “哦……好。”宗无玄笑笑。 左君杨觉得很奇怪,他觉得对方今天的笑和平时不一样。 接下来,宗无玄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拼命喝,拦都拦不住,估计是被他带动的,方明哲也是一样,左君杨不敢喝了,他怕这两人真喝醉了,等下没人带他们回去。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左君杨最后一次看到宗无玄喝醉。 不过他知道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宗无玄应该喝醉过。 (五) 日子一天天过,左君杨看着他领回来的人成了方矩的近身侍卫,还成功让逝水剑认他做了主人。 宗无玄没有搬离白雪院,宁可有事的时候多走一些路,他还是对每个人都好,经常帮这个帮那个。 左君杨出门,不管回来的时候多晚,总看见西厢房的灯亮着,在他点上东厢房的灯后,对面的灯就灭了。 安悦安悦,安心愉悦的意思吗?左君杨隔着满园白雪塔,看向花中匆忙行路的人,本来就微微上翘的唇角又勾起一点。 在汝南乘风门做客的时候,宗无玄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左君杨头一次知道等人等得心急如焚是什么感觉,他在客房这头踱到那头,又绕个圈走回来,就这么,天黑了,天又亮了。 “你怎么不用逐星鸟?”中午的时候,慢悠悠走进来的宗无玄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 “我……”太着急忘了。 宗无玄笑道:“有个朋友搬到汝南了,我去找他来着,太晚就住那里了。”他走上前来,一只手攀在左君杨肩膀上,道:“君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谢谢。”他的脸很近,近得可以让左君杨看到他眼睛里一视同仁的亲和。 回到白雪院,看到宗无玄说要买很重要的药材,每天大街小巷乱跑去找天竺商人,买到之后心情大好如释重负的样子。左君杨握紧拳头,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情。 把冷雨和逝水都扔出房间去的时候,左君杨决定不管不顾了。 和方明哲相反,他总是顾虑很多,可这次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 他有种直觉,宗无玄对自己和对别人不一样,之后,看到宗无玄把门关上,床帏放下来的时候,他更是这么确定。 可他错了。 以至于后来他受伤,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的时候,有些恍惚,怕自己再次会错意。 “女孩子熬夜多不好啊,君杨就交给我照顾,你们歇着吧。” 侍女们嘻嘻哈哈地走远,门开了,左君杨侧过脸看向走进来的人,勉强笑笑。他有些内疚,这个人只是单纯对自己好,自己还自作多情那么久。 “君杨,以后你当上门主,我就是你最好的心腹。”地上被褥里窝着的人认真说着。 “好。” 心腹也好,左君杨心想着。 他没想到,外面下起雨的时候,方明哲就站在门外,他没有进屋,以至于被雨淋感冒了。 “本来就有些不适,昨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能打扰你和他说话,站了一会就走了,还是淋到了一点雨。”白雪院后院里,方明哲靠着床沿,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明哲,我知道安悦就是师傅给你精心培养的下属,但你能不能……呃…让给我?”为了说出这句话,左君杨考虑了很久。 方明哲疑惑地看着他,道:“君杨,你今天真奇怪。” 左君杨叹气,摇头。 方明哲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了。”又道:“你就想着让我顶下门主这个麻烦差事,然后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去是吧,现在还把安悦也要走了,丢下我一个人。” 左君杨带着歉意笑了笑。 “君杨,我不傻。”方明哲皱眉看着他,道:“但你确定安悦他愿意?” 左君杨抬起头看他,脸上带着惊愕,随后点了点头。 方明哲冷哼道:“猜的,现在确认了。君杨,要不是安悦也跟我们在一块这么久,我真的能被你气死。” 左君杨道:“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方明哲摇头道:“反正这种关乎一辈子的事情上,我不是那种会顶着世俗的眼光去做事的人!不管多喜欢,多在乎都不会!还不如门当户对联个姻。” 左君杨笑笑道:“我不能。” 过了几天,宗无玄从汝南回来,要求搬离白雪院的时候,方明哲转脸看左君杨:“我再问一遍啊,你确定他愿意?” 左君杨垂下眼睛,摇头,本来在心里酝酿很久,想要认认真真说出来的的话,也压了下去,他走过去,问宗无玄:“安悦,需要我帮你吗?” 那天晚上失眠的时候,连安眠线香都没有什么用了。 (六) 方明哲被六长老发难的那一天,左君杨心里迟迟不能平静,他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觉得白雪院的一院白雪塔看起来真的很凄婉。 方明哲迟迟没有回来,左君杨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站了起来,去找宗无玄。 宗无玄没有回房间,就在白雪院附近,在水榭中吹着笛子。 “安悦,你还会吹笛子啊?”左君杨听得出笛子的曲调有些凄婉。 宗无玄转过脸,道:“嗯,朋友教的,吹得不好。” “挺好的,就是调子伤心了点。”左君杨上前,站在他身边。 宗无玄看着他道:“方门主……师傅他不在了,我……”他的眼睛里面有什么在闪烁。 “我懂。”左君杨看着他眼中的伤感,强忍着不去搂着他安慰便转移话题问道:“明哲呢?” 宗无玄的眉峰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没看见,他没回去吗?”左君杨看到他眯了一下眼睛,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左君杨摇头道:“没有。” 宗无玄摊手道:“明哲这么大人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似乎不想多说,他转身走了。 看着满园繁花,左君杨忽然涌上来不祥的预感。 他听过一个传说,却不知是真是假。 书房……钥匙…… 紧握冷雨,左君杨向书房跑去。 (七) 后来,左君杨从长眠中醒来,看着眼前戴着墨玉扳指的新门主,总觉得自己一定有要活下去的理由,但忘了那是什么。 直到他稍微养好身体,离开东厢房,第一眼便看到了盛放的白雪塔中向自己走来的人,那人停在他前面,满脸关切道:“君杨,你可算好了。” 左君杨觉得,应该把白雪塔用彩墨刷一遍,太白太刺眼,映得他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既然看都看不清,也就不敢去触碰了。 “左君杨,你去乔溪查一下修士无故身亡的事情,宗无玄,你陪他去。”方明哲在书案后面无表情地下令。 迟疑了一下,他又道:“别受伤。” 后来,穆千幽的提醒,让左君杨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可是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未达成的心愿究竟是什么,他睡不着。 乔溪的客栈里,左君杨的房间外响起敲门声。 他开门看到了宗无玄,对方提着一壶酒,向他晃了晃,道:“之前欠的。” “哦?”左君杨微微皱眉,道:“不记得。” 宗无玄把酒放在桌上,道:“我记着就行了。” 酒色青如竹,左君杨问道:“这是什么酒?” 宗无玄挑眉道:“这可是几十年陈的竹叶青,今天一个朋友特意送来的。” 左君杨点点头,道:“有心了。”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神志依然清醒,没半点醉意。 对面的宗无玄看起来有点晕了,问道:“君杨,你酒量……这么好啊?” “嗯。”左君杨点点头。 宗无玄站起来,说道:“不行不行,不能喝了,我回去了。” “你没事吧。”左君杨站起来去扶他。 宗无玄攀在他的肩膀上,看了许久,忽然亲了上去,左君杨愣在原地,诧异地推开他,问道:“无玄,你做什么?” 对方缠了过来,道:“以前,我们不是经常这样吗?”他环上他的腰身,一只手放在他的腰带上,继续说着:“不止如此……” 左君杨愕然,他在牡丹花丛中看到这个人,便觉得他好像与其他人不一样,原来是这样吗?衣裳扔了一地,冷雨和逝水被叠放在一起,床帏中,他皱眉问道:“你确定?” 他身下的人点点头,淡然道:“对啊。” 左君杨信了,直到他受不了背上的刺痛,抬起头,看到宗无玄在自己的身下眼泪一直不住地掉,却一直忍着不出声。看着这张脸许久,左君杨忽然叹了一口气,他感觉冥冥中有什么苏醒一般,便搂紧宗无玄的腰,吻去他的眼泪,在他耳边道:“安悦,你骗我。” 他身下的人身子一僵。 “安悦,我必须告诉你。”左君杨牢牢固定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在自己背上抓挠,凑过去在他耳边说道:“安悦,我喜欢你。”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早点把这句话说出来,在自己还好好活着的时候,现在好像太晚了。 宗无玄挣脱了他的手,整个人紧紧缠了上去。 “安悦。”左君杨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到最后放下怀里的人。他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他害怕对方发现自己睡着之后,没有心跳和呼吸,可是,他从心里不想放他走。 “安悦,你……睡吧。”终于,还是没有让他走,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他若害怕,定然会离开自己。左君杨觉得穆千幽说错了,自己实际上就是这么自私。 第二天早上,左君杨醒来,看到枕边的宗无玄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长久的沉默后,他身边的人忽然慢慢爬起来,跨坐在他身上,然后弯腰吻上了他的耳垂。 “昨晚你不是说疼吗……你这又是做什么?”左君杨扶了一下有些昏沉的头,然后伸出手把正在吻着他的人圈住,即使是他,大早上的也受不了这样的撩拨。 宗无玄颤声道:“我不管……君杨,我问你,我就只想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怀中人的第一滴眼泪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左君杨犹豫了一下,收紧了臂弯,低声道:“好。” ☆、(番外)竹花 穆兰荫用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蹲在地上,摆弄着手中一个小小的襁褓。根骨极佳,玲珑可爱,嗯,不错不错。她现在就需要一个这样的孩子。 身为蛇祖门的左护法,穆兰荫和副门主一向不是很对付,准确来说,是相看两生厌。 如果同一个地方有两个女子,一个沉鱼落雁,一个闭月羞花,年纪相同,地位相似,会如何?相亲相爱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吗? “废话,当然不会!”蛇祖门右护法裴暮之摇摇头。 “所以说,暮之,以后你要习惯。”蛇祖门门主令狐拓循循善诱。 裴暮之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说道:“习惯是早习惯了,但是她们前两天可是把这碧潇殿上的几片瓦给踢了下来,还差点砸到我,那就有点受不了。” “这样的日子多有趣啊,再说了,她们会比霜流门燕无啸那种未老先衰的古板人物更让人受不了?”令狐拓举起杯子,一仰脸。 “多年前我在湘水之上遇到过他,不过只是在两船并头的时候对他妹妹笑了一下,他就突然站起来说我‘轻浮孟浪’,所以我在码头上才给他改了一首苏东坡的诗。”裴暮之想起了当初和燕无啸远远对看的那一眼,不用靠近都能感觉到那种接近老年的迂腐之气,完全不像一个青年之人,他发出一声蔑笑,又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道:“莫提他,提他坏心情。咱们说说眼前事吧,难道我们在这里喝酒,看她们在那边打架?师兄,你自己不是下令说禁止私斗吗?” 令狐拓和对方碰杯,一饮而尽,手一挥道:“这叫切磋,她们切磋完了,咱们再过去。而且现在的问题在于她们是在碧潇殿门口打,我根本回不去,除了拉上你喝酒,还能如何?” 酒坛子空了,两人在“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中猜拳来决定谁去拿一坛新的来。 和妖冶艳丽的穆兰荫不同,郁珋薇平时打扮很简单很英气,所以令狐拓和裴暮之经常听见双方的如下评价。 穆兰荫:“呸,假正经。” 郁珋薇:“哼,真风骚。” 两人经常明里暗里较劲,打斗大多数时候都是平手,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比较,你用毒世间第一,我医术天下无双,你烹饪一流,我女红绝妙,以上种种……导致现在穆兰荫需要一个孩子。 这些事情看起来没什么联系,实际上是这样的,郁珋薇怀孕了,还死活不说孩子父亲是谁,只说孩子父亲不能马上迎娶她,门主很无奈但也没办法,左护法却动了其他歪心思。 这一切都是因为,郁珋薇怀孕之后,太丑了!腰粗了几圈,脸也浮肿了,如果不趁机打击一下她,穆兰荫就不是穆兰荫了。所以她趁着出门历练,决定找个小孩子回去,说是自己生的,你看看我,生个孩子身材脸蛋还是那么美。 那一年,穆兰荫在一个大雨初晴的日子经过姑苏,看到了一队被山匪打劫的商队马车,解决了山匪后,她走进了那辆斜靠在树上的马车,车队里面所有人都已经回天乏术了,只有那辆马车里还有一个受了重伤还紧抱着一个婴儿的美丽少妇,穆兰荫喂她吃了药,几番施针之后,她悠悠转醒,之前已经检查过少妇的身体状况,穆兰荫知道,这已经是回光返照。 少妇很虚弱,她惊惶地问道:“聂郎呢?” 穆兰荫摇摇头,说道:“只剩下你们了。” “姑娘,你是好心人,求你帮我照顾这个孩子……”少妇看着怀中的孩子,握着穆兰荫的手,眼泪默默流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停止了。 穆兰荫从她怀中抱过孩子,忽然听到了土石下坠的声音,她足尖一点跃了出去,跑出很远,才发现山体出现了滑坡,很快把这一片血腥掩盖在黄土与石块中。 她看着这一切,长叹了一口气,对怀中的孩子说道:“只剩下你了,对了,你叫什么?” 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孩放声大哭了起来。穆兰荫不太熟练地拍着他,把他哄好,又查看了一下其他方面,只觉得这孩子资质应该是不错的,最后,她想起一件事,解开襁褓看了一下,嗯,男的,又看到他身上掉出来一张黄纸,写着一个生辰八字,想来应该是他父母准备为他算命的。穆兰荫略通占卜,她算了算,是个前二十多年多坎坷的命,二十多岁后是否好转还要看契机。 “也是可怜,听说贱名好养活,可又不能太难听,刚才这么大片土石掉下来,就叫你流尘吧,你姓什么来着?哦,聂……”抱着怀中一丁点大的孩子,穆兰荫踏上了归途。一边走一边还胡思乱想,自己出门的时候郁珋薇挺着大肚子,快一年过去了,现在应该生了吧,也不知道生了个啥,说不定可以结门娃娃亲,呸,不对,谁要跟她做亲家? 令狐拓嘴角抽动着,看着怀里伸出两个小手抓他鬓角的小不点,问道:“这是啥?哪来的?” 穆兰荫骄傲地说道:“不错吧,我生的。” 从看到这个孩子就没吭声的裴暮之忍不住说道:“二娘子,你出去才一年不到,生的是哪吒吗?” 穆兰荫翻了个白眼,说道:“裴暮之,你管我。” 裴暮之脸偏向一边摇摇头说道:“也是,反正又不是我养。” 穆兰荫看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师姐呢,生了个啥?有我这个好看吗?” 令狐拓和裴暮之互相看了看,神色古怪,许久,令狐拓说道:“兰荫,你就不要再跟珋薇怄气了……” 穿着绯红纱衣,戴着黑色手套的女子躺在床上,木木地看着天花板,忽然,一阵婴孩的啼哭把她从呆滞中拉回来。穆兰荫抱着聂流尘走进来,说道:“我捡了个孩子回来,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她实在不敢对着眼前面色苍白的人开口说这是她生的。 看到这个孩子,郁珋薇眼中放光,她起身,说道:“有你这么抱的吗?快给我。” 聂流尘哭个不停,郁珋薇皱眉道:“孩子饿了,你都不喂的吗?” 穆兰荫说道:“我又喂不了,一路上请乳母,这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请吗?” 郁珋薇怒道:“有你这么带孩子的吗?真是……我给喂!” 穆兰荫拉了把椅子坐下,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就不跟你争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喏,这个,比你家孩子大个一个多月,虽然替代不了,但是你若喜欢,便认一个干儿子,生孩子多麻烦啊,我本来是想用来给自己当儿子的,现在,我当他师傅,如何?” 郁珋薇把孩子喂饱,放在枕边,轻轻逗弄着,一反平时冷艳的姿态,说道:“好。” 穆兰荫叹了一口气,说道:“门主已经派人去找了,也许你家那个找得回来的。” 郁珋薇垂下眼睑,说道:“这年头不太平,兵荒马乱的,若真是好人家好心抱去,也真的算了,可是我真的很怕,你知道我当时难产,那个孩子有些体弱,我便在他身上下了能吸收体内邪物的毒丝……你知道这个东西虽然能帮他稳固身体本元,但是如果不及时拔除会如何,若是我不在身旁,他怎么长大成人啊?” 穆兰荫拿过她一只手,替她把脉,说道:“你这二十年哪一天不是自信满满的,你要相信,你的儿子能比你差?哟,你这身子可真是够弱的,若我早回来……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去开个方子,你调养一下,真是的,快点养好吧,忽然间你就成这样了,我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 郁珋薇指了指枕头边上熟睡中的聂流尘,说道:“你开方子的时候注意点,我要喂他的,别开些虎狼药,对了,作为见面礼,这个送给他吧。”她伸手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个翡翠玉佩,放到聂流尘身上。 穆兰荫拿起玉佩,看了看,说道:“这玉真心好成色,大手笔啊,就是……怎么长得跟给儿媳妇儿的传家宝似的?别人送你的定情信物吗。” 郁珋薇瞪了她一眼,说道:“不是什么定情信物,我自己买的,我就是喜欢这个孩子,乐意送,干卿甚事?” 穆兰荫一耸肩,说道:“这才对嘛,你跟我客客气气的说话,我都不习惯了。” 自从聂流尘被带回郁离山,左护法和副门主的争斗表面上看起来缓和了不少,只不过…… “流尘,看看这个,这两种草药功效是不一样的。” “流尘,这俩果子长得很像,但一种是能致命的,一种不行。” 裴暮之再次忍无可忍,怒吼道:“他才三岁,你们三岁的时候能认全字吗?别逼他背《五毒本纪》和《本草纲目》了行不?” 令狐拓捏捏下巴说道:“其实学医术可能好点,一辈子走过来没那么多愧疚。对吧?暮之。” 穆兰荫一下子面露得色,看着对面的郁珋薇。两人再次掐了起来。 裴暮之发现没人听自己说话,他白了令狐拓一眼,抱起在地上傻乎乎站着的聂流尘大步走开。 “嘿,我才是他师父,你干嘛啊?” “呵,他还喊我一声娘呢,我教他怎么了?咳咳咳……” 郁珋薇的身体还是慢慢垮了下来,穆兰荫变着法子给她调养,却还是不能阻止她一点点变憔悴。 “我能帮你吊着命,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也许只有几年……”穆兰荫帮郁珋薇做着针灸。 郁珋薇露出一个笑容,说道:“那几年以后你就寂寞了。” 穆兰荫抚着隆起的肚子,说道:“怎么会呢?”一年前,她嫁人了,嫁给了乔溪一个从白僵手中救下来的书生,后来又因为怀孕,时不时才回蛇祖门一次。她说道:“就算我相公以后不和我一起,这不还有肚子里面那个吗?” 郁珋薇说道:“原来你怀孕的时候,也是一样丑。” 穆兰荫摊手说道:“比你好。对了,我回家一趟,流尘你先教着吧,你时间有限,记得多教一些。” 郁珋薇问道:“他要成为毒修,我应该给他用鲛绡丝做双手套,唉,也不知道要做多大……” 穆兰荫说道:“照着裴暮之的手比对吧,趁你还能动的时候赶紧做。” 郁珋薇说道:“咱们也别老吵架了,每次都把流尘吓到,我看他跟暮之都比跟我们亲近。” 穆兰荫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也是,前些日子我问他更喜欢我们中谁,他毫不犹豫地问为什么不能选裴暮之,现在想想,咱们这师傅、干娘做得可真是够失败的。” 一个月后,郁珋薇在教聂流尘解毒术的时候,看到穆兰荫回来了,这次是真回来了。穆兰荫在她家前任相公身上扎了几根针,把他变成了一个瘫子,至于当时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勾|栏小姑娘,不过是个给点钱就来的可怜人,穆兰荫没有为难她。在扔下一纸休书后,穆兰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搬回了蛇祖门。 “没关系,正好肚子里面那个就姓穆了。”穆兰荫说道,她生孩子的那段时间,聂流尘还是郁珋薇带着。 穆兰荫和郁珋薇在一件事情上有共识,就是应该带聂流尘学点什么,书、画、棋有李目则教,不用担心,那琴呢? 郁珋薇说道:“论弹琴,你还能跟我比?你好像只会弹琵琶吧。” 穆兰荫自知男孩子弹琵琶确实不是很相称,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弹琴肯定不行啊,琴声又不能御蛊,不行!” 两人再次剑拔弩张,看到双方已经亮兵器了,不远处的亭子里,裴暮之捏捏眉心,转身对令狐拓说道:“你真不打算管?”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曲径归何处 完结+番外 作者:凤阁烟雨 第20节 “我怎么管?这两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过中间夹着个小的……麻烦,乐器我是不会的,要不暮之你想想办法?”令狐拓摊手。 裴暮之叹气,走过去把聂流尘抱起来,又回到了亭子,问道:“流尘,你的娘亲和师傅打完架估计天就黑了,要不跟暮之大哥一起玩吧,想不想学吹笛子?” 聂流尘似乎很喜欢让他抱着,趴在他肩膀上问道:“你上次吹的那首吗?” 令狐拓一皱眉,道:“那一首莫不是……教他不太好吧?还是小孩子,吹出来也是强作愁情。” 裴暮之想了想,道:“那首是我瞎编的,我自己听的都有点伤感,不过你要学也行。” 聂流尘点了点头。 然后是关于聂流尘练什么兵器,左护法和副门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都用的峨眉刺,可是一个男孩子用这种短兵器实在不太好看,只能先让他学习铁骨扇的用法。 直到有一天,她们看见令狐拓正在竹林里带着聂流尘练习刀法,旁边竹子上靠着的裴暮之优哉游哉地吹笛子。 令狐拓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练武的时候,他在旁边拿小树枝比划,我就顺便教教他。” 令狐拓离开后,穆兰荫问聂流尘:“你喜欢刀?” 聂流尘茫然地说道:“我在地上辨认草药,那个大叔把我抱起来,问我要不要跟他学刀法,他看起来有点凶,我怕他打我,就答应了。” 一边站着的裴暮之赶紧说道:“好好学,学好了我的刀送你。” 穆兰荫嗑着瓜子,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说裴暮之,流尘长大估计也跟你是一个型的,你们这种小白脸就应该学剑,看起来比较潇洒,偏偏要学刀。话说你又不收徒弟,又没妻儿,以后青锋刀不传给他传给谁?就是这青锋可是神兵利器,我看你死的时候才会送出来吧。” 裴暮之摇摇头道:“二娘子,说多少次了,我这刀名字叫天湛,你给起的这浅显直白的‘青锋’倒叫得挺顺口。” 郁珋薇笑了一下道:“暮之,你当年好像就是被他硬拉着去学的刀法,现在他又硬拉我家流尘一起,你还惯着他?” 裴暮之摇头道:“反正我觉得用刀挺好的。” 聂流尘跑到裴暮之身边,拉着他的玄袍,踮脚伸手摸到天湛刀上,一脸激动道:“如果暮之大哥把天湛刀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裴暮之低头捏了捏他红光满面的脸。 “大哥?”穆兰荫和郁珋薇互相看看,异口同声说出了一个词:“不要脸。” 原来副门主和左护法也有达成共识的时候,可喜可贺。 等穆千幽开始满地跑的时候,郁珋薇的身体越来越差,一度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了,站立都勉强。那段时间穆兰荫很烦恼,因为六岁大的穆千幽玩着玩着就跑到了蛇祖门禁室里,把蛇祖门师祖郁琢琅的灵魔同|修心诀牢牢记住了,也不能怪她,影壁上的每个字穆兰荫都曾经教给她。 郁珋薇说道:“记性倒是真不错。” 穆兰荫说道:“如果她从小真的按照这个练,成功了便是绝顶高手,失败了肯定就走火入魔死无全尸了,冒险这么干的很少。你说她怎么就记住了呢?万一真练了怎么办。真是的,记性随了她爹。” 郁珋薇把穆千幽抱到腿上,说道:“好记性是好事,你也对自家女儿有些信心。” 门外,聂流尘用小手端了个小碗进来,说道:“娘亲,喝粥。” 穆兰荫看着那碗颜色不明的皮蛋瘦肉粥,问道:“你做的?”聂流尘骄傲地点点头。郁珋薇很感动,但还是没喝下去,因为味道太可怕了。 “我觉得我自己做的,娘亲会很开心。”聂流尘扁着嘴。 郁珋薇扶着轮椅的扶手,艰难地站起来,说道:“我教你吧,那边有剩饭,从最简单的蛋炒饭开始吧。” 穆兰荫觉得做饭是需要天分的,反正她做不好,可是就比灶台高一点,炒菜还需要踩小板凳的聂流尘真挺有天分的,做得比她请来照顾孩子的老嬷嬷还好。但她不高兴聂流尘哼哧哼哧地给某两个人准备下酒菜,尤其是裴暮之逗他要不要一起喝酒的时候。 “裴暮之,别带坏小孩!”可为什么聂流尘明明被逗哭了,还粘着他不放,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聂流尘坐在裴暮之怀里,他身后的人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令狐拓坐在桌子另一边,问道:“你教他这个?他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裴暮之道:“我只是偶然看到这两句觉得伤感,愿他一辈子不需要去懂此中意境。流尘,这两句话是告诉你,以后如果喜欢谁,记得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聂流尘转过身,抬起头,懵懂地看向身后的笑容,问道:“那我喜欢你呢?” 裴暮之忍不住和对面的令狐拓相对大笑,他摇摇头道:“这个不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郁珋薇最后还是走了,在聂流尘即将十一岁那一年,穆兰荫把她的灵位带了回来,供在自己家。 她临走前,对穆兰荫说道:“我告诉你吧,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听她说完那个名字,穆兰荫挑挑眉,说道:“你看上的男人倒是不错。” 郁珋薇闭上眼,说道:“结局都是一样的。” 穆兰荫说道:“也是,咱们一个爱上伪君子,一个嫁给真小人。” 郁珋薇长叹一口气,说道:“你说咱们斗了一辈子,算不算扯平了?” 穆兰荫看着面前那双永远带着锐利光芒看自己的眼睛闭上,再不愿睁开。 后来,从枯翼君的年代日积月累留下的种种摩擦,导致仙魔大战一触即发,两败俱伤,琼华门南宫轩成了新的灵修门主,双方很快定下了不起冲突的盟约。穆兰荫一个人支撑起了整个蛇祖门,她把天湛刀挂在聂流尘腰上,说道:“好好用它,有人临死都不太舍得交出它呢,唉……那家伙去竹林之前说过,世上再无天湛,只有青锋,愿你带着它重新开始。”聂流尘一直低着头,没说话,手紧紧握着刀柄。 “不是这样!路是要重新走,但是天湛就是青锋,青锋就是天湛!”穆兰荫目瞪口呆地看着聂流尘迈出门,把刀从腰上解下来,抱在怀里快步走开了。 那一天,柳盈眉看着聂流尘一个人在悬崖上望着远方吹笛子,她只觉得那首曲子虽然很哀伤,但是真的很好听,她走过去,拽住聂流尘的袖子,说道:“大师兄,我好喜欢……听你吹笛子啊。” 穆兰荫对聂流尘说道:“我想把盈眉许给你,你自己愿意吗?” 聂流尘有些惊诧地看着穆兰荫的脸,低下头,许久抬起头说道:“师傅决定的一定是对的。” 穆兰荫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着急,再等两年,十六岁再回答我愿不愿意。”因为她似乎听见聂流尘低头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而且谁都一样”。 琼华门和蜀山都没有参加那次仙魔大战。 送走穆千幽,接来南宫意,穆兰荫很放心,她还在想琼华门那边有南宫轩在,应该不会太为难穆千幽吧,还有南宫意,自己一定要对他好。 可是人心还是太莫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end了,嘿嘿~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书包 bookbao】 第2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