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 正文 第1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神州沉陆》作者:等闲 今夜的你,像午夜的迷迭香,于清雅悠然之中营造出无比的魅惑浓情,在你张开的羽翼下,我的身体仿佛化成一池秋水,溺毙了所有的理智和思考,只想随著你,伴随著你,拥抱你,亲吻你……但是一切都结束了,就在今夜,我要离你而去,从今以后,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你的温柔、你的冷酷、你的沉稳、你的任性、你的无情、你的深情,这样多变又完美的你,为何要杀我发妻、毒我稚儿,难道只因为你对我放不开的痴恋? 不,如果你对我的爱中都充满了心机算计,我宁可斩断……我的陛下,不要再戴著那副温和的面具,欺骗……你口口声声说爱的人。 你的脸上露出放松的灿烂笑容,身体向后一靠,斜躺在软榻之上, 如刚睡醒的猫儿一般,高贵而慵懒地舒展开优美的四肢, 柔和的目光中平添些许媚色,神情动作说不出的魅惑迷人, 这是你邀请的信号,若我不理,便会不满地瞪我,再不理, 便会生气,生气的你是激狂的,而今后,你还能有这样的神情吗? 我还能见到面具之下这样任性、骄纵的你吗?我是你的情人,也是你的战神, 虽然我带给你的痛苦远远大于快乐,未来,我不会再让你承受…… 第一章 今夜的你,象午夜的迷迭香,于清雅悠然之中营造出无比的魅惑浓情。 梦幻般的柔情伴随着火热的律动,紧拥的怀抱挥洒出极致的力与美,令人目眩神迷。 弥漫在空气中你的气息,填满了我的心肺,让我心醉神驰。 在你张开的羽翼下,我的身体仿佛幻化成一汪秋水, 溺毙了所有的理智和思想,只想随着你,伴着你,拥抱着你,亲吻着你……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就在今夜,我要离你而去。从今以后,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这是最后一夜,却和第一次有着同样美丽的月色,宁静如水,皎洁如银。 静静看着眼前安睡的人,忍不住轻叹,自己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在这最后一刻却也不免涌上一股离愁别恨,心中惆怅万千。 眼光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描绘那清贵俊逸的容颜,长而英挺的眉,轻合的眼帘下隐藏了一双漂亮而多变的眼,时而灵动狡黠,时而温厚深沉,时而狠厉冷酷,即使亲密如我也猜不透其中的意味。直而坚毅的鼻,薄而红润的唇,可以甜的腻死人,也可以谈笑间就致人死命。温润细致的肌肤,修长白净的手,可以灵动调皮,可以温软轻柔,也可以迅捷有力。 锦被半掩,颀长而结实的身躯,优雅舒展;平滑而优美的肌肉,起伏有致…… 霎时心浮意动,不禁咬牙暗恨:这般尊贵温雅、风情万种之人,为何内心如此冷酷,行事如此狠绝。瑞,非是我无情,是你逼我。 用力闭一下眼,深吸一口气,决然起身,刚走到门口,安睡的人突然呻吟蠕动起来,然后一声大叫:“清”,猛然坐起身来。 知他已醒,无奈回头,辅国大将军叶荐清,你注定当不了逃兵,还是面对吧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他,目光迷蒙而茫然,似不知身处何地,今夕何夕。看到我,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喜道:“清,我方才梦到你不见了,吓了一跳,你” 慵懒容颜一僵,惺忪凤目睁大,眸光霎时变得清亮冷冽,一瞬间又恢复如常的温和,粲然一笑,柔声道:“清,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 他和我单独在一起时,从不用朕自称,也要求我以“你我”相称。 这人真是警觉而沉稳,处变不惊,这么快就意识到情形不对,还能如此平静,是啊,若非有这样的本领,如何能在残酷的宫廷争斗中取胜,又如何能骗了我那么久? 我缓缓摇头,直视着他,断然道:“既然你醒了,打个招呼也好,我是要走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愤怒和恐慌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脸上却显出更深的殷切和眷恋:“我知道登基这半年,你对我有诸多不满,但是我也是不得已,若我不杀他们” 我冷笑,他还真会装,虽然当时有过劝阻,也只是怕他未坐稳龙椅就痛下杀手,招致非议,对他狠辣的手段和他们的死,我其实并不在意。 “他们是你的兄弟,死活与我无关,我要走是为另一件事,你很清楚,我也不愿再提,就此别过,你多保重吧。” 转身要走,却听低沉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你总要告诉我到底为何事?”依旧圆润温和,宛如无奈的轻叹,又象在抚慰耍赖的孩子,却隐隐透出一股慌乱。 还要装糊涂,你骗我还不够久吗?荐清虽愚钝,眼里却不揉一粒沙。 讥讽一笑,朗声道:“两年不算久,陛下难道忘记了吗?” 他沉默了片刻,紧盯着我,眼里浮上清晰的愤怒和强烈的嫉恨,却没有丝毫后悔内疚,愤然道:“就为一个女人,你对我下毒,还要离开我。清,难道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做出那等人神共愤之事,却连一句抵赖和狡辩都没有,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还有余力质问,我的陛下,你的冷酷真让我心寒骨冷。 我回头,冷冷道:“莲,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是你的同胞姊妹,我的结发之妻,我儿子的生身之母,我誓言好好相待的人。是你将她嫁给我,才得到我家族的鼎力相助,却在她生产时下毒手害死她,又在其后” 我顿住,长叹,那次虽是我醉酒在先,却也是他的计策吧?事后让我以为自己醉酒纵情,将他暴力侵犯,羞愤欲死。他却宽厚豁达无比,坦然表白心迹,动情地诉说对我的爱恋痴迷。那诚挚恳切的话语,深情无限的眼神,悲苦忧伤的表情,纯净晶莹的清泪,至今让我难以忘怀,是从那时开始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吗? 他慢慢站起身,看了看周围,表情凝重幽寒,眸光深沉难测,手无意识的攥紧又松开,是在想办法吗? 我冷笑,既要走,当然早已安排好一切,这里是泰山上的别馆,没有深宫大内戒备森严。我在他体内下的是当年灭东昌国时得到的秘药“凝血”,一运功,血液就会凝滞,十日之内不解毒,一生都不能再动武。他自幼被送出深宫,习得一身高强的武功,才能在争皇位时多次化险为夷,如今虽身登大宝,却也是危机重重,当然不能失去这身武功。 明日祭天大典,他断不能缺席,就算我失踪,也要尽力替我隐瞒,否则出了任何事,便是不祥之兆,皇家自称奉天承运,很重视天道。 而且这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所以他也不会呼救。我的陛下,你两年来将我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次我要你有苦难言。 他看向我,眸光哀痛悲苦,神情凄婉忧伤,是知道无计可施便想用怀柔之术,哀兵之策吗?我却不会再上当。 “清,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冷哼一声,道:“若你不害璇儿,我也不会知道。” 他双眼一眯,寒光乍现,怒气勃然:“他没有死?你竟然骗了我,你” 猛然顿住,脸色缓和下来,复又诚挚说道:“我只是,只是爱你,清,我” 我冷笑,打断他:“不错,我骗了你,你要定我欺君之罪也无所谓。你竟然对你的亲侄子,一个两岁的孩子使用‘缠绵’之毒。我们已经,你为何还要下此毒手?爱我爱到要杀死我的妻儿,陛下,你的爱太残酷,恕荐清承受不起。” “缠绵”是慢性毒药,让中毒之人身体慢慢变弱,最后无声无息的死去。幸好被我一个江湖上的朋友识破,璇儿才保住性命,我让他诈死,将他交给那个朋友带走。此药极为罕见稀有,历来作为宫廷秘药,供皇帝悄然杀死敌人用。 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一切。于是开始悄悄调查,两年前,那产婆也是他找来的,宫廷的产婆,很容易就能让生产的人莫名其妙死于难产,很多妃子就是这样死的,随后那产婆一家也死于非命,无一幸免。 两年来,他对妹妹的死悲痛欲绝,又对我关爱有加,私底下柔情眷顾,朝堂上诸多回护,并誓言要将旋儿视如己出,我对他充满感激、愧疚和冒犯皇子的惶恐,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心甘情愿为他排除异己,扫平障碍,不辞辛苦为他征战沙场,关山万里,一心为他分忧解难。 不舍于他的操劳,心疼于他的孤寂,感动于他的深情,甚至渐渐为他动心,更不顾伦常,与他…… “那么一个多月前,你就在计划这一切了?清,你这一走,就不怕我对你的家族下手?” 他竟然一点愧疚都没有,坦然沉静一如平日,连威胁都说的如此温和,我不知该愤怒还是该钦佩。 “随便你,功高镇主,自古就没有好下场,等他们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早晚会将他们一一铲除。但不是现在,如今你要仰仗他们的地方还很多,何况我也管不了这些,璇儿的命要紧,若双亲知道我是为保住叶家唯一的血脉,也不会怪我。” 这些日子的调查也让我知道很多他不愿让我知道的事,以及他不愿让我了解的一面,家族之祸怕是难以幸免,一切已在他掌握之中,我无能为力。 见我如此,他的气息开始不稳,胸脯剧烈起伏,呼吸急促而慌乱,眼神焦急渴切,修长的手指仅仅绞在一起,泛着青白。 “若你不走,我答应永不加害他们。清,相信我这么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 我冷笑,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字的说:“我不信。” 凤目瞬间睁大,眸光犀利而狂暴,声音冷冽如刀,直刺进我的胸口:“很好,你竟然这么说,好的很。” 他狠狠瞪着我,停顿了一下,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走到哪里?我,我断不会放过你。” 我的陛下,不再戴那温和的假面了? 我讥讽一笑,淡然道:“陛下还是先想想如何找到‘凝血’的解药?怎样隐瞒辅国大将军的失踪?你若害我家人,我更是不会回来,你若派人擒拿我,我宁可拼个鱼死网破,若不信,就试试看。” 他既然为我连妹妹和侄儿都毫不留情,又怎会轻易让我死?虽然明知是威胁,但以我的刚烈,他应该不敢逼迫太甚。 我在桌上留了一张图,画出解药的所在,却又画得隐讳不明,他再聪明,也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那时我已带着璇儿远走高飞。 不再看他,不理会心中隐隐的痛楚,装作没听见他悲痛急切的呼唤:“清,别走,你竟然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吗?我真的有。” 辩解?我的陛下,你诡计多端,若听你辩解,我还走得了吗? 我疾步走了出去,展开轻功,一刻也不敢耽搁,三日后找到那位朋友,带走了璇儿。曾想过,也许将璇儿交给那位朋友教养或许更安全,但是经过这件事,我不再相信任何人。而且他只知道有人要害璇儿,却不知那人是英明睿智、万民敬仰的新君。 两月后,传出辅国大将军的死讯,举国哀痛,为痛失国之栋梁。 我的父亲却被加官进爵。我只好奇,他是怎样瞒过我的双亲? 这件事最可怜的就是我的父母,他们若知道一切,只会加速死亡,所以我什么也不敢说。两个月内痛失孙、儿,他们要怎样伤心啊?但是以父亲对官场和权势的醉心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只盼他为官小心一些,不要让他待之忠心不贰,却一心想铲除他的陛下抓到把柄。 我辗转来到北地,在广阔的草原安身。跟随一个不足千余人,叫做哈梭的部族,以游牧打猎为生。 这里的人爽朗好客,热情单纯,璇儿的身体虽然还是很弱,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性情也越来越开朗活泼。他长的不像我,清秀端正的五官也不像莲,脸型倒极似瑞。每次看着他,我都不禁怔忡苦笑,人说养儿随舅,竟一点都没错,那个舅舅却想杀他。 “仲远,仲远,你又在这里发呆。” 是族长的儿子萨图,这小子,又没大没小,亏我还教他读书写字。到这里后,我化名宣仲远,将璇儿的名字叶宁璇倒过来,叫宣宁夜。 “萨图,你该叫我先生。” 萨图在我身边坐下,忧虑地问:“仲远,父亲说可能会打仗,你还会跟着我们吗?” “是吗?发生了什么事?” 虽是询问,却语气清淡,并不太关心,部族之间为领地、水草、甚至几只牛羊互相争斗的事太多了。很快就会平息。就算其他人吞并了这里,我也一样能生存,大不了换个地方。 一年半以前离开他,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投入感情。 萨图道:“我偷听阿爹和长老们谈话,可是没听几句就被发现。他们好象提到‘北项’、‘吞并’、‘战祸’什么的,我想可能是要打仗了,才来找你。” “噢,是吗。” 北项?是北项要吞并这里吗?那北项王彭乾优柔寡断,年高德薄,多年都不能一统北地,实力差其它诸国远矣,这也是我逃到这里的原因。 北项夹在东昌与西璜之间,是天朝牵制两国的棋子。三年前,废太子澜勾结东昌作乱,我挥师北上,灭了东昌国后,一直打到北项境内,才擒住澜和东昌余孽,那彭乾吓得大病一场,见都不敢见我。不过此人倒识时务,在我随后发兵打西璜时,得他助力不少。 难道北项大权旁落?这倒有可能,北项的三个王子,都无甚才能,大王子彭刚好勇少谋,鲁莽粗鄙,二王子彭彰性情行事与乃父一般无二,三王子彭丹没见过,听说是个文弱多病的少年。臣子嘛,臣子中倒有几个不错,尤其是曾跟随我攻打西璜的神风将军严起。 但是这一切恐怕没这么简单。 “仲远,仲远,你还没回答我,要是打仗,你还会跟着我们吗?” 扯下一根草,衔在嘴里,顺势平躺在草地上,看向那一碧如洗的湛蓝色苍穹,微笑道:“萨图放心,打不起来。” 但是我要走了,天朝辅国大将军的威名谁人不知?偏偏我又不善于易容伪装,更不屑于压抑委屈自己。若不是为璇儿,当年根本不会逃,怕是真要来个鱼死网破,闹个天翻地覆才罢休。他也没想到我这样注定翱翔天际的人居然会选择钻入地底吧,才会让我轻易逃掉。 萨图奇道:“真的能不打仗吗?可是为什么?” 我眯起眼睛,淡淡说道:“打不过人家,有什么好打的?一味要强争胜,不识时务,是会吃亏的,萨图也不小了,去劝你阿爹归顺吧。” 心中却暗叹:叶荐清,谁会比你更加要强争胜,不识时务? 萨图“呼”的站起来,涨红脸,大声道:“草原上的雄鹰岂会害怕豺狼的利齿,哈梭的子民受萨摩拉大神的眷顾,永远只追随不屈的英雄,我尊贵的大神将会为战死的英灵……” 我赶忙站起身来,拉住他挥舞的手臂:“停,勇敢的萨图,我知道了,马上去劝你阿爹准备开战。” 真佩服这些人,明明字也不认识几个,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象吟诗一般。 萨图还要再说,璇儿摇摇晃晃的跑过来,软软的童音叫着:“阿爹,阿爹。” 我笑了,过去抱起他,轻轻一抛,欢快的笑声霎时回荡在耳边,盘旋不去。然后紧紧抱住他,飞身上马,迎着风在广阔的草原上纵马奔驰,直到他在我怀里睡着。 我常年在外征战,平日又忙于公务,竟然差点就失去他。那时虽心疼于他的体弱,心中却着实不喜,想我叶荐清少年得志,文武兼备,名满天下,怎会有这样不济的儿子?却不知他的体弱病痛竟是被人所害。 他才这么小,生而丧母,又中毒难解,再随着我颠沛流离,可谓历尽艰辛。 我以前从不知自己是多么失职的父亲。直到带他逃亡时,半夜醒来,听他羞怯而无措的叫我父亲,眼睛像迷失的小鹿般眨啊眨,却不敢碰触我,只觉一股酸意直冲眼底。到这里后他才渐渐放松,不再拘谨,会甜甜的叫我阿爹,搂住我的脖子撒娇,让我的心立时柔软一片,我的璇儿,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啊。 瑞,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无论如何,我不能罢休,你若抓到我,这笔账迟早还要清算。若找不到,算你的福气。 第二章 夜晚收拾好东西,看着稚子娇嫩的脸,不禁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确实不适合我,今天听到打仗,心中又翻腾起来。真想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把璇儿托付,然后回中原,和他痛痛快快的斗一场,他将是我生平仅见的敌手。但是,娇弱又敏感的璇儿,我怎放得下? “先生,宣先生。” 低低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看了一眼璇儿,悄悄走了出去,面对帐外焦灼不安,充满求恳之色的哈梭族长,淡然一笑。 哈梭的族长搓搓手,谦然道:“对不起,这么晚还要打扰先生。” 我微微一笑,负手而立,举头看向夜色下深蓝的天空,轻云几许,淡笼轻拂,弯月时隐时现,清辉脉脉,微风散开花草的清香,草原上泛起清雾,更显得夜色朦胧。不由想起一句,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 不由失笑,叶荐清,你什么时候竟沾上那些文人的酸气了。 “族长是有什么事要仲远帮忙吗?” 哈梭的族长却突然跪倒:“我知先生必不是寻常之人,求先生救我哈梭一族。” 我叹了口气,他把我当成救命稻草,却不知我在这里才是他们全族的大祸。 昨日和萨图说完话后,我悄悄探听到,北项这几个月迅速扩张,已荡平了十数个游牧的部落,领兵的正是那位神风将军严起,他拥戴的竟是那个文弱的三王子,若不是那彭丹深藏不露,便是严起心怀不轨,无论如何,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支持。 应该是瑞做的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把我逼得没有藏身之地、栖身之所。 “族长请起来讲话。这些日子族长对我父子诸多照顾,仲远感激不尽,但仲远只是落魄江湖之人,恐不能帮上什么忙。若族长是问北项之事,我的意见就是归降。” 族长站起身来,却深蹙着眉:“可是,这样就要受人摆布,我的族人不会答应。先生曾一人力敌群狼,可否请先生” 那些狼凶猛狰狞,吓坏了璇儿,我一怒之下出手,事后也很后悔。 不由叹气,这到处显山露水、不肯示弱的脾气,能逃到现在真是万幸。 “族长,仲远只是略懂武功,何况一人之力,哪里敌得过千军万马?若不想亡族,便只有归降一途。族长若答应仲远一事,我便教你劝服族人,免于纷争的的良策。” “我一定答应,先生请讲。” 我紧盯着他,摆出当年统领千军的气势,直到族长额头见汗,膝盖发抖,才缓缓道:“你或你的族人,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我,一个字都不能。” 哈梭的族长站直身体,昂然道:“我以萨摩拉大神的名义起誓,哈梭全族断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先生。” 我微笑颔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欣然点头,又向我叩头拜谢。 其实我的计策很简单,只是教他一个办法将归顺之意说成是萨摩拉大神的意思,这些牧民敬仰大神,自会听从,又教了他应付北项使者的说辞。 北项的使者不日便到这里,若还不走,我的身份怕也瞒不住了。 于是带着璇儿,在族长的目送下,连夜离开。 夜澜人静,万籁俱寂,无边黑暗之下,一切空旷而凄冷。 站在茫茫草原之上,怀抱稚子,看着浓浓夜色,第一次感到无路可走。 他一定早猜到我会逃往北地某处,却到近几个月才动手,一是要处理我走时故意留给他的烂摊子;二是降低我的警戒;三是有时间在北地之外设下天罗地网,我一现身便是自投罗网,大内高手,怕是倾巢而出了吧;还有就是知道我的烈性,终不敢逼得太紧。 北项对他俯首称臣,东昌之君与我有杀父之仇,亡国之恨,西璜之主曾被我擒下,折辱一番,也必恨我入骨,此番就算我逃出大内高手的追捕,又能去哪里? 似乎只有南越,南越之君宗熙是我至交好友,南越的实力强于其他诸国,应该最安全,但是断不能去。若去了那里,他必更怒,恐再难回头。而且宗熙素有野心,因顾虑我才未挥师中原,我这一去,岂不将他陷入战争的危险之中。 想到这里不由心头一惊,一时之间愁肠百转,忧愁暗恨顿生。叶荐清,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为他考虑,难道还想回头吗?还能回头吗? 在草原上游荡了三天,绞尽脑汁,费尽思量,多方权衡利弊,还是没有想到安然离开的办法,璇儿却病了,于是干脆不走,又悄悄潜回哈梭部落族长的帐篷中。 他已经用我的方法劝服了族人,也应付走了北项的使者,见到我惊喜交加。 我要他不要声张,就住在他的大帐之内。一面思考脱身之法,一面为璇儿治病。 这样平静度过两天,旋儿的病已好,却仍然苦无脱身良策。 第三天东方初亮之时,忽觉大地微震,伏地倾听,隐隐有风雷之声,是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涌来,知事已败露,反而轻松了。 叫醒族长,让他列队欢迎北项神风将军。 哈梭的族长惊疑不定的看着我,见我神态悠然,才安心前去。 我怀抱璇儿,坐在大帐之内,定定看着久已未用的名剑“秋水”。 秋水共长天一色,“秋水”和“长天”号称天下最利的剑。 自古神兵利器,有缘者得,“秋水”归我所有,“长天”却在他的手上。 严起一个人进来,两年不见,当年那个俊帅的北项风将军更加英姿飒飒。倒是我,当年号称“战神”的天朝辅国大将军竟落魄至此。 看到我,他纳头便拜,连连磕头,却不说话。 璇儿不安的叫:“阿爹。” 我冲他一笑,道:“璇儿乖,阿爹在,什么事都没有。” 严起看我脸色缓和下来,才道:“这几个头是谢将军当年教导提携之恩,将军是在下生平最敬仰之人,今日却不得不” 我摇头:“我知你的苦衷,你我当年结为好友,以兄弟相称,今日就当朋友相聚。坐吧。” 严起站起身,在我下首坐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璇儿又叫:“阿爹。”紧紧搂住我脖子。 我不由叹气,敏感的孩子,轻轻摇着他安抚,对严起道:“严兄是从族长的身上看出来的吧。” 严起点头:“哈梭族一向硬气,我已做好攻打的准备,可是那族长对我使者的说辞太过文雅了,还说是大神托梦给他,神石现世,上面写道要哈梭族与北项共荣辱,同患难,世代归顺……,若没有高人指点,他做不出这些事。” 我苦笑,叶荐清,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迟早会出事。那哈梭族长,大概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使者听,记性倒挺好,可笑的是连安抚族人的计策都说出来,不被起疑才怪。 只听严起又道:“我发兵前来,还道将军已经离开,只是想问问将军的去处,没想到将军竟然没走。” 我叹了口气道:“严兄说我走得了吗?” 严起看了一眼璇儿,默然低头。 没有璇儿,天涯海角任我去,谁能阻拦?但是没有璇儿,我又何必去那天涯海角? 杀戮和血腥岂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承担的?作为他的父亲,我要为他挡下这一切。 我笑道:“严兄要当北项之王吗?” 严起惶恐,连连摆手:“将军莫要说笑,我哪里能,是三王子即将登位。” 我冷笑,立一个十五岁的文弱少年,还不是你严起把持朝政。 严起明白我的意思,涨红了脸,涩然道:“将军十五岁时已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播,三王子虽不及将军,也绝非无能之辈,我,我” 拿彭丹和我这个自幼被称为旷世奇才的人相比,看来他对那三王子倒很看重。不过,看他的样子,怕不仅仅是看重吧? 我微微一笑,突然问道:“我朝陛下派谁跟着你?” 严起一愣,目光惊异犹疑的看看我,又看看帐外,没有说话。 以严起对我的崇敬,断不敢为难我,他怎会不派人跟着?那人应该就在帐外,是谁呢? 只要能一举擒下那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人肯定是绝顶高手,怕要动用“秋水”,但是“秋水”一出,焉能不见血,我的璇儿 “将军,严起斗胆请将军随在下走。” 我咬牙,看了一眼璇儿,将他递向严起。 严起一惊,已明白我的决心,双手颤抖,竟不敢接。 璇儿惊慌的叫:“阿爹。”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抬眼一瞪,他的眼泪在眼眶转啊转了两圈才掉下来,不敢大声,开始小声抽泣。 我心一软,酸痛不已,却咬牙道:“严起,我当年待你如兄弟,今日将我的命交给你,请你护他周全。若我不能脱险,请你将他交给。” 严起突然跪倒在地,惶恐道:“我不知将军为何离开天朝,但是皇上并未下令诛杀你们。只要将军” 还未说完,帐帘一掀,一个面白无须,眉目和善,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进来,接口说:“只要将军肯回去,皇上既往不咎,还会饶过叶家满门。” 我眯眼,居然是他身边的福公公,他派一个不会武功的太监来是何用意?这人是唯一知道我和他关系的人,就不怕我挟持天朝钦差逃走?就不怕我一怒杀了这人灭口?难道他还有后招? 饶过叶家满门?仅仅一年多,他就对叶家出手了吗?这代表他羽翼已丰,可以随时把将他一手扶上皇位的叶家一脚踢开。父亲,你太大意了,我还以为你最少能撑过三年。 我慢慢抱回璇儿,他搂住我的脖子再也不肯撒手。严起愧疚地看了我一眼,深深行礼,退了出去。 福公公递过来一张纸,又道:“这是皇上的亲笔书信,请将军过目。” 接过来,打开,却只有一个大字:清。 笔意挺拔圆润却又在某些地方透出婉转缠绵,似每一笔都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惆怅,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写字时的情形,似颦非颦的眉,含情带怨的眼,既透出浓情蜜意,又带着千愁万绪。温润优美的唇,时而含笑勾起,时而恼怒抿紧。握笔的手修长光润,时而挥洒自如,时而凝滞难行…… 这一个字似有千斤重,我的手颤抖了一下,冷冷道:“福公公,他想用一个字就让我回头吗?”看了一眼犹自抱着我的脖子低声呜咽的璇儿,不由恨起来,握拳,暗运内力,顷刻之间,这张纸化为齑粉。 将拳头递到他面前,伸开,残屑如白色的灰尘从指间滑落,然后冷笑着地瞪视面前的人,目光轻蔑而挑衅。 福公公却不动怒,摇头叹道:“这样的字,皇上每天要写几百几千个,将军走了多久,皇上就写了多久,怕将军毁都毁不完。” 这次颤抖的是心,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悲是怒是喜是忧,我仰天大笑:“果然是我的陛下,知道荐清向来吃软不吃硬。但是他忘了,同一个招术用了两年,还会灵吗?他还忘了,叶荐清已死,听说是他亲自送葬的呢。” 福公公道:“将军这些年征战四方,树敌太多,若不将死讯传出,以将军的为人,早已报露身份,哪里能逃得如此轻松?皇上怕为将军带来灾祸,纵万般思念,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寻。不过请将军放心,这件事皇上早有安排,只要将军回去,必还你应得的一切。叶家纵有错,也会看在将军的功劳上,饶过他们。” 好一张利嘴,真是黑的也能说成白,若不将我的死讯传出,一旦报露身份,以我的才能,拉拢我的人绝对比追杀我的人多得多,他最怕的是我为别人所用吧? 而叶家最大的错就是拥戴他为帝。 我冷笑道:“若我不回去呢?福公公,他还安排了什么对付我,尽管拿出来吧。” 福公公倒沉得住气,道:“将军对皇上误会已深,老奴斗胆劝将军一句,至刚则折,将军这样的性子,只有吃亏啊。皇上这些年对将军如何眷顾回护,将军看不到吗?何必” 这样的眷顾回护,我受不起。不等他说完,抬手扣住他的脉门,用力一捏,剧痛之下,他再不能开口。 柔声对璇儿说:“闭上眼,不要挣开,抱紧阿爹,万不可松手。” 璇儿乖巧的点头,我还是不放心,拿出手帕,蒙上他的眼,又撕下衣角,塞住他的耳朵。他似乎也知事态严重,也不吭声,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我轻道:“我的宝贝儿。”亲了他一下,拽着福公公走了出去。 第三章 正是当午,阳光下,旌旗招展,四面八方布满骑兵,成合围之势,个个盔明甲亮,精神抖擞,所持刀枪闪烁着摄人的寒光,马嘶声声,尘土飞扬,大有万马奔腾之势。 那些大内高手还不知躲在何处。这些全为对付我一个人吗?还真看得起我。 看了看璇儿,暗道:幸好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哈梭战士,坐于马上,手握兵器,神情戒备而愤怒,他们的确有理由愤怒,哈梭族人,粗犷豪迈,生性耿直,最恨不守承诺之人。 不由想起萨图的话:草原上的雄鹰岂会害怕豺狼的利齿,哈梭的子民受萨摩拉大神的眷顾,永远只追随不屈的英雄,我尊贵的大神将会为战死的英灵…… 好一个草原上的雄鹰,不屈的英雄。今日成败在此一举。 我冲哈梭族长一点头,把福公公推到身前,慷慨激昂地说:“严起,他们已经归顺北项,你要杀我尽管动手,我不会抵抗,放了这些人。” 严起却看也不看福公公,低头不语,看来这里另有作主之人。 是谁呢?我正在思索,哈梭族长上前一步,大喊:“先生不必为我们如此,他们不守信约,我哈梭子民宁死” 话未说完,就被人用长枪威胁地点在喉咙上,他竟不躲,直撞向抢尖,那人收枪不及,霎时血溅当地。哈梭族人立时群情激奋,骚动起来,冲突之下,顷刻间已死了几人。 严起大叫:“快停下,住手,否则” 局面却控制不住了,哈梭一族执意报仇,以死相拼,竟是刚猛无比。北项兵马仓促应战,场上乱作一团。 我冷笑,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凭这些人,能耐我何?但是只怕一动上手,千军万马之中,刀箭混乱之下,会顾不了璇儿,所以我不能出手。 握住住福公公脉门,暗用内力,厉声道:“我不愿开杀戒,让你的人为我开路,挡路者不管是谁,格杀勿论,否则,我先杀了你。” 福公公痛叫一声,道:“将军,老奴哪里做得了主?” 我又是一捏:“说,来的到底是谁?” 心中却若有所悟,会是他吗?若我是瑞,定会派他来。 只听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道:“跟我来,离开这里再说。” 我僵了一下,暗叹:果然是他,怪不得早不肯现身。 此番不会有性命之忧,却也绝对逃不了。 我放开福公公,抢了一匹马,策马追去。 紧紧跟在他后面,左手抱紧璇儿,右手拔剑,“秋水”一出,江天无色,挡开凌乱的攻击和流矢飞弹,却没有还击。 来得既是他,自然能护我们周全。 但是哈梭一族终是因我招至大祸,我方才是故意激他们出手,好趁乱走脱。 而他明知会如此,却不加阻拦,应是想和我单独相见,他虽是奉命而来,也是想帮我的吧。 不知奔驰了多久,厮杀声再也听不见,风中也没有了血腥之气,他停下马,面对我。 高大魁梧的身躯,刀刻一般的刚硬线条,沾满鲜血的征袍。尘满面,鬓微霜,眼中却充满怜惜和慈爱,静默的看着我。沉稳凝重的气质,凛然不可撼动的威严,似再一次为我撑开一片任意驰骋的天。 我翻身下马,跪倒在地,眼泪奔涌而出:“师傅。” 莫怀远,天朝的第一将军,却谁也不知,素与我父不和的他,是我的授业恩师。 师傅下马,扶起我,粗声道:“哭什么?你从十四岁就没有流过泪了。” 十四岁那年,我用他教的功夫,在校场上赢了他,抢走了他的荣耀,折损了他的尊严,回去后我羞愧难当,痛哭不已。他却很高兴,开始带我上战场,表面上故意刁难我,实是成就了我的威名,渐渐的再没有人提天朝第一将军,只有天朝辅国大将军。 璇儿在我怀里动了动,试探着叫:“阿爹。”嗓子竟是哑的。他方才一定叫了很多声,都被战场上的厮杀和血腥掩盖了吧,我竟一句都没有听见,那时他该多么害怕啊。 我拿掉他蒙眼的手帕和耳中的碎布,轻声哄着,他睁大眼看着我,扁扁嘴,终于哭出来。我紧紧抱住他,刚收住的眼泪又掉下来。 师傅抚了抚我的头:“是为这个孩子吧?我本来不知你为什么要这样逃,直到今天看见你抱着他,才隐约知道,荐清,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你是从不会逃的人。” 我点头,看了看璇儿:“可是” 师傅笑道:“这个孩子改变了你。把他交给我吧,说不定我会再教出一个‘战神’。”然后对璇儿伸出手:“来,让师公看看。” 璇儿似乎听懂了一些,我可怜的璇儿,苦难让他出奇的早熟,他不肯看向师傅,细瘦的双臂紧紧搂住我,怯怯的叫:“阿爹。”娇嫩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新的泪又淌下来。 心头一酸,这样的璇儿,我怎么忍心把他交给任何人? 黯然摇头:“他自幼身中奇毒,体质坏了,怕是终生不能习武。就在方才我还在想把他交给师傅,但是现在我已下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带着他。” 师傅蹙眉道:“他会是你的弱点。” 我战直身体,凛然道:“所以我要变得更强。” 师傅点头:“我明白,他中的毒是‘缠绵’吧,你是不愿连累我。皇上他唉!” 我难堪的低下头去,心中既愧疚又苦涩,师傅已经猜到了吗? 却听师傅叹了口气,又道:“他们快来了,我们走吧。你若不想回去,我” 我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师傅说得对,我是从不逃的人。他也说,我是注定要翱翔在天上的,现在我不逃了。师傅,我随你回去。” 因不愿和那些人同行,我们日夜兼程,甩开福公公和大内高手,三日后,进入中原。重历车水马龙的热闹光景,只觉恍若隔世一般。 当晚投宿客栈,璇儿因白天的热闹兴奋得睡不着,缠着我不停的问这问那,却大多不能表达清楚,他毕竟只有三岁啊。 软软的童音,黑亮的眼睛,时而困惑,时而好奇,时而高兴,时而着急的表情,着实可爱,我和师傅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渐渐的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含糊,却勉力支撑,不肯睡,也不肯放开我。 我柔声道:“璇儿乖,阿爹抱着你睡。”他这才放心,在我怀里安然睡去。 我拿斗篷裹住他,抬头对师傅一笑:“这孩子,就喜欢睡在我怀里,只要我抱着,怎样都能睡着。” 师傅笑道:“你这个儿子,羞怯得象个女娃儿,和你小时候大不一样,你那时既安静又很有威严,喜欢独处,不愿亲近任何人,却胆大的要命,从来不知道怕。看到你现在这样,还真不习惯呢。” 我也笑了,想到幼时的岁月,又不禁惆怅,叶家荐清,自幼聪明绝顶,果敢坚强,才能惊世,同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从小就是父亲的骄傲,然后是家族的骄傲,再然后是天朝的骄傲。叶荐清一直光芒四射,高高在上,享受了太多的荣耀,也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却少有温情。 会对他动情,虽始于愧疚和感动,最根本还是源于他的温柔眷顾吧? 想我叶荐清,有“战神”之称,驰骋沙场,征战四方,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却总要担心忧虑,时时牵挂。 我头脑够好,心思够巧,手段狠辣,犀利果敢,处事虽然欠圆滑,却也懂得保护自己,谁能欺负得了,他却总要回护照顾,处处用心。 让我认为他重视的只是我,而不是我的才能,我的威名,我的赫赫战功。 这一切,这一切都不假,却为何 想到此处,心中一痛,甩甩头,将他抛诸脑后,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让璇儿更舒服一些,问:“师傅,我父怎样了?” 师傅叹了口气:“目前还没事,但是” 我苦笑:“但是只在旦夕之间了是吗?没想到这么快,只一年多的时间。” 师傅点头:“墙倒众人推,谁也挽回不了。何况” 我苦笑,何况在上位者授意之下,谁敢不推? “师傅,请您告诉我,父亲最大的罪状是什么?” “勾结南越犯境,叛国之罪。” 勾结南越犯境?我失笑:“怎么可能?南越宗熙与我父素不相识,何况那宗熙曾答应我” 话未说完,抬眼却看到师傅含笑的目光,立时顿住,不禁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脸。 南越是我第一次出征的地方,机缘巧合之下,与一少年结为好友。两国罢兵之后,才知他竟是南越储君。那时我们都年轻气盛,骄傲自负,又气恼于对方的欺骗,开始互相埋怨,赌气,争吵,最后大打出手,在师傅和南越君主调解之下,才握手言和,惺惺相惜,遂成生死之交。 自他接任南越君主之位,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吧。 “南越君主不相信你的死讯,多次暗中派人来中原调查探访,曾与你父接触。寻查不果,便数次在边境挑衅。战乱一起,你父自然岌岌可危。不过这也难怪,我原也不信你会死。” 我摇头叹息,做了君王的宗熙还是那样任性鲁莽。也或许他是故意如此来逼我现身? 传说辅国大将军从泰山回来途中染上天花,不治而死。 既是天花,模样自然会变,而且无论死活都没人敢靠近,这个谎言的确无懈可击,也无法考证。不知他们为何怀疑? 叛国之罪,株连九族。他用这个罪名来铲除叶家,明明是欲加之罪,却是谁也不敢鸣冤求情,恐受牵连。 父亲若真的有错,我断不会求情,但若无故被人冤枉,却是绝不能罢休。 那么他这么做就是在等我回来,等我开口相求,等我自请出兵讨伐来洗刷父亲的冤屈。这样他既可以对我压我一头,又可以借机除去南越这个眼中钉。 利用人都要人自愿上钩,真是高明的权术。 “荐清,你若救他,恐要出兵南越,那南越君主。” 我站起身来,道:“师傅,请您尽量拖住福公公和那些大内高手,荐清先走一步。” 师傅思忖了片刻,眼睛一亮:“我明白,你去吧。” 我单手抱着璇儿,尽量保持上身平稳,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幸好璇儿已习惯在马上,也习惯睡在我怀里,幸好我长年征战,精力过人。 师傅、福公公和那些大内高手都是秘密离京,北项人马除了严起外,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叶荐清未死的消息必然还未传开。 他一定算好时间在我回来之前将叶家定罪下狱。应该是只要一得到我的消息,就会动手? 那消息应该是由一人在找到我那日快马送出,那么现在还远未到京城。 必须在父亲下狱之前赶到,只要那些大内高手不阻拦,应该能做到。 我尽量避开官道、驿站,捡荒僻的小路超近道赶回,跑两天休息一晚,马却是一天一换,终于在第九天的深夜赶到了京城之外。 在城墙下找了个暗处,稍事喘息,思索下一步的对策,却看到一人飞驰而至,叫开城门,出示皇宫大内的腰牌,然后纵马入城。 好险,那人也是日夜兼程吧,来的正好。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2节 三更了,我来到城墙下,提气跃上去,晃过守城卫兵,偷偷潜进将军府。 这里居然和从前一样,干净整洁,所有摆设丝毫未变,所需所用一应俱全,府宅四周还有守卫巡逻。 看来他算准我会回来,已经开始派人整理。也或许是一直保持原样,没有让这府邸荒废掉? 初冬之夜,清冷寒凉。一年多了,以为再不会回来,却还是回来了。 卧室之内,却有很大的变化,我走的时候是初夏,床上却是冬天的锦被,床边也多了一个火盆,有人最近在这里住过吗?。 我闭上眼,屋内似乎弥漫着那熟悉的气息。怔忡了片刻,定了定神,唤醒璇儿,洗去一身的尘土,又简单吃了几口干粮。 四更时,换了官服,抱起璇儿,向朝堂走去。 第四章 当我抱着璇儿,威风凛凛地出现在紫禁城门口时,守卫们完全吓傻了,呆呆站立,刀枪落地都不知。看来他们还认得我,死了一年多的人突然出现,怎不令人惊惧?何况这个人威名赫赫,一贯严厉,他们本来就怕我。 我拿出御赐金牌一晃,霎时齐刷刷跪了一地,个个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我冷然一笑,昂首而入,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敢多言。 从侧面来到金銮殿外,刚好听到执事太监说:“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我停下脚步,等了片刻,就听有人出班跪倒,奏道:“启奏陛下,臣杨衍之有本,臣要参礼部尚书叶朝宗” 我高声道:“杨尚书且慢。” 缓步进入,目光一扫,殿上情况尽收眼底,了然于胸,从容跪倒:“叶荐清拜见吾皇陛下。” 叩首,三呼万岁,然后抬头直视他,眼含讥讽和挑衅。 龙椅之上,安然而坐的身体瞬间僵直,凤目之中似有光亮一闪,脸上尊贵温和的微笑稍嫌不自然,原本支着下颌的手慢慢移到扶手上,握紧。 大殿之上霎时安静得呼吸相闻,片刻之后开始轻微骚动,似乎有人交头接耳,有惊诧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父亲踉跄着上前两步,悲喜交加地叫:“荐清,璇儿” 哽咽不能言,眼泪流出来,滑过苍白消瘦的脸。 看着憔悴的父亲,我也不禁心酸,他这些日子必定不好过,方才怕是抱了必死之心,却忽然见到以为久已不在人世的亲人,平日的严肃沉稳竟一丝也不见。 璇儿在我怀里扭动了一下,看着我,小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不安地看着我。 我放下他,柔声道:“璇儿不记得爷爷了吗?过去吧。” 璇儿跑过去,用柔软稚嫩的声音轻唤:“爷爷。” 父亲紧紧抱住孙儿,竟失声痛哭。看到我,他从绝望中恢复,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满腹的辛酸和悲愤却激发出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叶家的其他人,也纷纷抹泪,脸上却有了喜色,不复方才的惨白和惶恐。 另一边的人却都用犹疑不定的眼神偷偷看向上方,神情不安。 龙座上的人惬意地向后一靠,神情轻松,温润俊逸的脸上露出温和柔雅的笑容,优雅的抬手,温言道:“荐清平身,众卿家不必疑惑,朕一年之前让叶爱卿诈死,是为了派他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知荐清办得如何了?” 我谢恩,然后站起身来,正色道:“兹事体大,臣稍后会向陛下详细回奏。” 用凛然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凌厉而肃杀,每个人一触到我的眼光,都不禁打个寒颤,低下头去。 我紧盯着还跪在一旁的刑部尚书杨衍之,直到他惶然转开脸,才道:“方才荐清打断了杨尚书的奏本,深感抱歉,请杨尚书继续。” 他不敢看我,向上叩头,颤声道:“皇上,臣,臣” 我冷笑,这些人看到我,惊惧之下,哪里还有话说? 多日的辛苦赶路就为这一刻,我的陛下,荐清已抢得先机,你要如何应对呢? 知道以他的为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心中竟然跃跃欲试,兴奋莫名。 他不理杨衍之,微笑着,用平和的目光淡淡扫了一圈,似乎在兵部尚书王洪泽处稍停了一下,又转开。他目光过处,我刻意制造的紧张气氛便消弭无踪。 就见王洪泽出班跪倒:“皇上,南越屡次犯境,气焰极为嚣张,臣以为应该出兵讨伐,以扬我天朝国威。既然辅国大将军还朝,这” 然后抬眼看了看我,却不再说下去。是要说既然辅国大将军还朝,这出兵讨伐之事自然责无旁贷吧。 我冷冷看过去,王洪泽忙转开视线。这样心虚呀?怕是夸大事实了吧。 上座之人沉吟了片刻,没有回答,却道:“两位爱卿都平身吧,站起来说话。” 王、杨二人叩谢起身。 似是受到莫大的鼓励,杨衍之精神一震,也不甘示弱,奏道:“皇上,臣方才要上奏的也与此事有关。一年以来,南越数次偷偷派人前来,与礼部尚书叶大人交往甚密,南越扰我边境,图谋不轨,叶大人早就知道了吧?叶大人免不了有通敌叛国之嫌?请皇上容刑部调查此事。” 父亲脸上瞬间涨红,然后变为惨白,气得浑身颤抖,待要开口辩解,我抬手制止,恭敬地奏道:“荐清有疑问,请皇上恩准我问一问两位大人。” 没有等他回答,就径自开口问道:“王大人,南越攻打我哪一座城池?占我哪一寸领土?杀我哪一位将领?” 王洪泽向上看了看,支吾起来。 我厉声逼问:“边关之上,或因一时误会,或因对士兵约束不力,会发生一些冲突也是正常。王大人如此夸大事实,是要挑起两国战事吗?须知两国一旦交战,必伤亡无数,国力大损,怕是数年都难以恢复。何况南越与我朝多年来互通有无,情谊深厚,为一点小事便不顾生灵涂炭,出兵讨伐友邦,大人是要陷我陛下于不仁不义吗?” 王洪泽退后一步,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将军一心袒护南越。是将军也与南越宗熙互通有无了吧?” 最后那几个字却隐含着恶意的讥讽。 我冷笑:“王大人此话可有凭据?若有,请摆在当面,若没有,就是大人故意诬蔑荐清了,哼,荐清岂是任人欺侮的?” 王洪泽自知失言,慌乱起来,又向上看去,上坐之人虽面色如常,眸光却冷了。于是再不敢多言。 杨衍之却未看出端倪,还道:“将军此言差矣,南越之君与将军的情谊深厚,天下谁人不知?用得着污蔑吗?” 我还未开口,就觉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到身上,似恨不得射穿我的身体,不禁心中暗笑,我的陛下,你的心已乱,这一局,你输定了。 我讥讽一笑,故意说道:“诚如大人所言,南越之君与我情同兄弟,是生死之交,天下皆知。杨大人,我倒要问你,既然如此,南越宗熙派人去探望慰问好友的父亲,有何不可?我父接受来自儿子好友关怀问候,有何罪之有?” 杨衍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凛然瞪视着他,厉声道:“我父为天朝鞠躬尽瘁,对陛下忠心耿耿,杨大人把通敌叛国这样的十恶不赦的罪名扣在他头上,是何用意?大人执掌刑部便能欲加之罪吗?” 说罢不等杨衍之开口,跪倒叩头:“他二人无故诬陷忠良,请陛下还我父一个公道。” 父亲拉住璇儿,也缓缓跪倒,泪流满面,悲愤难抑,激动不已。叶家的人都随着跪下。 见事不好,杨衍之等人忙跪倒喊冤。其他摇摆不定的人也不敢站立。 片刻之间,朝堂之上跪了一地,均要求圣上英明决断。 他缓缓站起身来,尊贵而优雅的冲我微笑,温言道:“荐清,叶尚书如何,朕心中有数。杨衍之和王洪泽也是为国家社稷忧心,情急之下,鲁莽了些,绝非故意陷害,你就不要怪他们了。” 然后又冲那二人斥道:“你二人下去以后,要亲赴叶大人府上道歉。以后办事稳妥一些,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绝不轻饶。好了,这件事就此作罢,休要在提,都起来吧。” 我松了口气,他虽然袒护那二人,但是也总算是暂时放过叶家。 刚站起身来,却听他又道:“荐清,母后思念外孙,终日愁眉不展,既然璇儿没事,就让他在宫里住一段时间,陪陪母后吧。” 暗自咬牙,我的陛下,你是在警告我吗? 心中愤恨不已,却恭敬说道:“我也想念母后,一会儿我带璇儿一起前去拜见。璇儿年幼淘气,身体又不好,怕会累着母后,还是我来带就好。” 璇儿听见我说他的名字,立刻扑到我腿边,拉住我的袍子,软语低喃:“阿爹,璇儿可以说话了吗?” 我不由微笑,一定是父亲方才告诫他不许讲话。俯身抱起他,柔声道:“璇儿乖,再等等。” 他乖巧点头,打了个哈欠,伏在我肩上,昏昏欲睡。 见他如此,不由心中酸楚,连日奔波,他也累坏了,我仍是让他吃苦了。 就听威严的声音问:“众卿还有事吗?” 众人摇头,他又道:“退朝。荐清,你随我来。”说罢转身便走。 我将璇儿交给父亲,道:“璇儿听话,先跟爷爷回去。” 不敢看幼子祈求的目光,疾步跟上。 今日朝堂之上,他总算顾全了我的颜面,未将事情做绝,心中怕是更为恼怒。以他的性情,接下来必定不肯善罢甘休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这里便是天子的寝宫,壮丽恢宏依旧,尊贵华美依然,但是当年那柔情缱眷、纵情欢娱的绮丽风光,只剩下隐隐的寒冷和无边的寂寥。 我满腔愤怒,冷冷看着眼前的人,可是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似悲似恨,似苦似痛,似惆怅似无奈,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轻轻撩拨我的心。 他用复杂难解的眼神注视着我,温润俊逸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极力抑制怒气。 受不住这凝重压抑的气氛,我努力压下浮动的情绪,语气不耐地道:“陛下叫荐清来不知有何指教?” 他闻言怒不可遏,突然出手袭来,我赶忙躲闪,仓促之下肩头被他掌风扫中,身子一晃,后退两步。还未等我稳住身形,他便飞身扑过来,招式狠辣,攻势凌厉,竟然毫不留情。 贴身小巧的功夫,我原本就不如他,加上连日赶路,身体疲劳过度,方才那一掌,肩头酸痛难当,右臂再也提不起来,勉强闪开几招,却不愿还手,更觉不支,怒道:“住手。” 他却趁我说话分神之际,一掌劈在我腰侧。 我咬牙忍下,未吭声,借这一击之力跃开,只觉腰上火辣辣的疼,牵扯整条右腿丝丝酸麻,隐隐作痛,站立都困难。他不给我喘息之机,随即揉身而上,还要缠斗。 我怒火中烧,抬手去抓他手臂,大声道:“不要再逼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还手吗?” 他让我抓住,却猛一反手,将我的手臂扭到身后,然后抬腿扫过我的小腿,让我扑倒在地,顺势压上来,牢牢制住我的手脚,冷笑道:“不敢?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腿骨断裂似的疼痛,肩头和腰上也阵阵刺痛,被他扭过的手臂却几乎没有知觉。 我的脸贴着冰冷坚硬的地,咬牙忍痛,却不开口。心中悲愤难抑,从前受过更重的伤也没有这样难受,还是因为这伤来自他,所以格外疼痛。 他抓住我的肩头,手指用力,似恨不得捏碎一般,俯身在我耳后森冷道:“你敢对我下毒,敢说永远不回来,敢说要和我拼个鱼死网破,敢一走就是一年多,你说,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低笑出声,断然道:“当然有,最少我不敢再相信你。” 他的手霍然收紧,我痛的额头冒汗,忙咬紧牙关,以防叫出声来。 “好,很好。”他的声音平静,语调舒缓,却似有漫天风暴,铺天盖地而来,让我呼吸一滞。“那我也不必再顾及你。” 说着一把将我翻转过来,伸指在我胸前一点,我立刻全身瘫软,使不上一分力气。 转开头,任其摆布,心中暗道:叶荐清,你明知他温和柔雅的面具下是狂暴阴狠的性情,为何还要故意激怒他?你虽倔强,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为什么故意让他伤害你? 头发被散开,披洒在地,衣衫被撕裂,一层层剥开,肌肤接触到清冷的空气,微微战栗。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捏住我的下颌,直直望进我的眼,缓缓道:“清,收回那句话,我放过你,不让你受苦。” 我眼含讥讽和挑衅,淡淡瞥他一眼,声音一字一字从齿间挤出:“这句话,我也不信。” 嵌在我腿间的身体骤然一僵,俊美的脸上瞬间现出残忍和狂暴,眼中却满是痛苦悲哀,张口狠狠咬在我胸前,直到见血才松开,愤愤道:“你让我恨不得将你一口一口地吃进腹中。” 腰身被扣住,手一寸寸收紧,让我呼吸困难,不由低喘闷哼了几声。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似赞叹,似抚慰,却愈发冷冽。 “我倔强的清,我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却有着清逸绝丽的容貌,光润柔滑的肌肤,还有这不盈一握的柔美腰身,真想将它折断才好。为什么你这么美,却又如此无情?为什么你能说走就走?你让我好恨啊” 一个挺身,利刃刺入柔软脆弱的私处,撕裂的痛楚从下身传来,然后是没有止境的强悍冲刺。 我咬牙承受,尽量让自己不昏去,一点一点记住所有的痛楚和屈辱。 时间似乎凝滞,折磨却无休无止,炉火熄了,光线暗了,夜幕降临。 他终于停下,解开我的穴道。默默看着我,眼中的怒火已然熄灭,表情沉痛而愧疚,手指轻触我的脸,涩然道:“清,你为什么要故意激怒我?” 我避开他的手,压下全身叫嚣着的痛楚,尽量从容地起身,温热滑腻的液体顺着腿大腿内侧流下,不禁羞愤难当。 随手拿一件衣服掩住遍体的纵情痕迹,冷笑道:“因为我讨厌你温和的假面。不论有意无意,当年我侵犯过你,今天你这样对我,就算扯平了。我可以走了吗?陛下。” 他也冷笑,那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露出一直深深隐藏的霸气,断然道:“强悍如你,今天怕也走不出这里。扯平?清,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永远扯不平。你想借这样的伤害来使自己恨我,忘记我,只能说明,你做不到。不管我做过什么,你都做不到。” 我僵在当地,是这样吗?自己做不到,就要借他的手做到? 他走过来,伸臂抱住我,面色放缓,声音低柔:“清,你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绝情。” 我退开一步:“那么,我的陛下,让我们拭目以待,便知分晓。但是,请陛下看在叶家从前的功劳上,不要再对他们出手,我会要他们一月之内尽数辞官还乡。” 他闻言微微一笑,似乎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的他,说出的话却能令人气煞:“清,没有那么简单,若要我放过他们,拿那个与你情深意厚,生死之交的人头来换。” 我咬牙,恨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想我叶荐清一生何曾如此百般忍让?又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伤我辱我至此,竟然还是不肯罢休。 见他脸上露出畅快无比的笑容,眼中却含着挑衅,似在说:就算我欺人太甚,你又能如何? 一时之间,无处发泄的怨愤直冲头顶,前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再也控制不住脾气,我怒吼一声,全力拍出一掌,盛怒之下竟使用了“雷霆万钧”之式。 手掌一触到他的胸口,就知不好,他竟然不躲不闪,急忙收招撤力,却已是不及,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胸前。 我大惊失色,匆忙之间虽然撤去几分力道,这一掌还是极重,对一般人足以致命。 他硬生生受下,不用内力抵抗,甚至不肯撤步化去刚猛的后劲,却抓住我的手臂一拉,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 我急忙翻身坐起察看,只见他一手紧紧按住胸口,双唇紧闭,脸色惨白,眼含悲伤定定的看着我,却不肯开口吐出瘀血。 我将他身体翻转,急拍他的背,怒道:“你还嫌伤的不重吗?快吐出来。” 他这才吐了一大口血,然后翻身平躺,笑道:“清,这次你要如何扯平?” 我瞠目结舌,又恨又怒,双手颤抖:“你竟然为这个原因激我出手?还不抵抗,是要找死吗?方才若非撤去几成掌力,你” 他握住我的手:“我哪知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如此掌力,这一招‘雷霆万钧’,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有战神之称。清,若你方才全力抵抗,我恐不能制住你。我这样对你,为什么还要让我?” 他这一说,我才觉全身像散架一般,动一动都困难。为什么要让?我也不想,不知为何明明恨得要命,还是让了他。 不由苦笑:“你到底想要怎样?划出道来,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他也苦笑:“要怎样?我也不知啊。清,那你想要怎样呢?” 我凝神不语,缓缓摇头,想要怎样我亦不知。 他慢慢坐起身,紧紧握住我的手,温言道:“清,留下来好不好?我内伤颇重,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几天怕要麻烦你了。你的伤不碍事吧?” 他又成了温柔的情人,却让我有一种不能挣扎的无力感,宁愿被他狠狠的伤害,哪怕扒皮拆骨,折辱蹂躏,也胜过此刻的温情脉脉。 我抽回手,站起身来,冷冷道:“我的伤也很重,陛下自己保重吧,荐清告退。还有,荐清连日奔波,身体不适,清陛下恩准在家修养几日。” 不等他回答,拉好身上的衣服,又将地上残破的衣物收起,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再看他一眼。 第五章 正值初冬时节,月黑风高之夜。 仅着一件单衣,跨出宫门,身上的伤被寒风一吹,难以忍受的疼痛丝丝渗入骨髓。 我咬紧牙关,展开轻功,躲开巡查的侍卫,回到无人的将军府。 往床上一躺,再也不能动。 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起身打水清洗,然后回房休息。 璇儿应该在父亲那里,我这狼狈的样子,怕会吓到他,暂时不能去了。 我闭上眼,明明又困又乏,却辗转反侧,想着方才他默默看着我收拾衣物,看着我走,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于是再也睡不着。脑中不断浮现那时的场景:偌大的宫殿,清冷的冬夜,那享有无上权力,号称九五之尊的人,带着不能为外人道的伤痛,默默坐在地上…… 不知他会坐在那里多久?想到此处竟觉万分凄恻。 第二天,我当然没有上朝,却听说早朝之上,一向沉稳温和,神采奕奕的皇帝陛下脸色难看,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凌厉,还有些轻微的咳嗽,只说了几句话就匆匆退朝。 一些“忠君之士”猜陛下可能染上风寒,身体不适,擅自请御医前去,却被挡在门外,还遭到严厉的训斥。马屁拍在马腿上,竟成笑谈。 “雷霆万钧”在他身上留下的掌痕最少十天才会消退,内伤却要养上一个月才能大好,当然不能给御医看。 那么重的内伤,要掩饰的确很困难。 可是,谁叫他当时不躲?这须怨不得我。 第二天起,将军府渐渐热闹起来,很多旧日的仆人都回来了,我专门找了两个身手不错又机灵的,要他们在我不在的时候寸步不离的看着旋儿。 辅国大将军还朝,朝中大臣纷纷前来拜会,太后也派人邀我进宫叙话,我称病,一概不见。 父亲要我参加叶氏家族的聚会,我干脆带着旋儿出城游玩了一天。 父亲和两位叔父几次找我不见,不肯罢休,半夜来访,终于堵到我。 他们说起这一年来的惨淡光景,动情之处,三人均泪流满面。 我默默听着,不置可否,却暗自感慨,一时的绝望过后,父亲又回复对官场的迷恋和醉心,他此来所为何事我一清二楚。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切入正题,要我为家族讨回公道,要我出手铲除叶家的敌人,恳求我为了叶家出兵南越。 不管他们如何软硬兼施,我只是摇头,最后父亲急了,骂我不孝子,对不起叶家烈祖列宗。 我叹了口气,道:“父亲,你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还没厌倦吗?这些年我虽然少在朝中,但是你们做的事我都知道,这些事一旦追究,按照我朝律法,你们几人最少是流放之罪,其他亲族也要受牵连,谁也不能幸免。那天的事父亲也看到了,若不是陛下手下留情,我也救不了你。既然知道陛下对你们已有不满,何不在他动手之前早谋出路。” “还有什么出路?” “辞官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父亲大怒:“辞官还乡?你要我二十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吗?你要叶家从此衰落吗?” 我怒气上涌,如此执迷不悟,只会害人害己。冷冷道:“那么父亲二十年的努力为的是什么?敛财?弄权?夺利?还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仗势欺人?父亲,陛下他什么都知道,他治国最讲律法严明,怎会允许这些?他迟早都会” 父亲打断我,怒道:“叶家保他登上皇位,我儿保他江山稳固,我们对他忠心耿耿,他又对我们做了什么?他凭什么对我们不满?” 还是无能为力啊,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一世。 那天他故意授意杨衍之等人冤枉我父叛国,实是给我机会相救。若是用其它察有实据的罪名,任我功劳再高,本领再大也是莫可奈何。 不愿再与他们纠缠下去,我淡淡说道:“父亲,你失言了。父亲若不听规劝,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今后请父亲好自为之吧,叶家的事荐清从此再不过问,也再不插手。不过,还要请父亲告诫叶家的人,荐清的功劳不是拿来给他们弥补过错的。谁做的事,就由谁来承担。承担不起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见我态度坚决,神情冷漠,他们也无计可施,拂袖恨恨而去。 我站在窗前,举头望着空茫的夜空,心道:这种日子,还不如沙场拼杀去。 三天后,听闻师傅和福公公他们已回到京城,我开始上朝。 瑞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不错。退朝之后,照例留下我,嘘寒问暖,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我随口虚应,心不在焉。 他见我爱理不理的,恼怒起来,扑上来抱住我索吻,却被我一把推开,牵动伤处,又咳起来。 咳了一会儿,见我无动于衷,苦笑道:“清,我已退了一步,你也退一步好不好?你这样的脾气有时真让我恨到牙痒。” 我退的还不够吗?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不要我出兵南越了吗?” 他笑了笑:“你还在气这个啊?”然后故作委屈道:“清,我哪敢让你去打南越,万一你阵前倒戈,我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伤成这样还要调笑,看来他一心修好,我仍寒着脸,淡然道:“不好笑。何况谁是夫人?不要以为我让你几次就得寸进尺。” 他见我语气有些松动,喜动颜色,继续说笑:“好,那就是赔了美人又赔江山,清,你为什么这么好看?怪不得让人想调戏。” 那是我一生中最丢脸的一次经历,偏偏又被他看到,听他故意说起,不由恼羞成怒:“陛下,你若没有政事,荐清告退。” 转身走了两步,一双手臂从后面牢牢抱住我,温热的身体贴上来,我回肘要击,想到他的伤又悻悻放下。心中暗叹,他似乎找到了控制我的方法。 他低笑出声,在我耳边呼气:“清,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我皱眉:“你的伤需要静养。” 他松开双臂,侧步走到我面前,优雅尊贵地伸出手:“叶爱卿,朕命你随朕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不得抗旨。”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儒衫,襟口和腰带上镂着金丝,既华贵又脱俗,再加上颀长的身形,优雅的动作,俊美清逸的容貌,温和沉静的气质,更显得丰神如玉,斯文俊雅。 不禁暗暗感慨,这人到底有多少面貌? 从忧郁隐忍的皇子,到谦和仁孝的太子,到精明睿智的皇帝。 聪慧机智是他,威严尊贵是他,坚强果敢是他,狡猾奸诈是他,残忍阴狠是他,强悍凌厉是他。 温柔是他,冷酷也是他,沉稳是他,任性也是他,无情是他,深情也是他,要怎样才能把这些截然不同的性情集于一身?角色转换之间又能如此自然和谐,无懈可击。 来到郊外,他放慢速度,策马和我并行,然后捡轻松的话题开始说起,舌吐莲花一般,句句讨我欢心。 我静静听着,不作声。 “清,你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缰绳,怅然道:“我在想,我们认识多久了?” 他抿唇而笑:“七年八个月零十二天。” 七年八个月,将近八年的时间,能改变多少啊! 那时我还是十五岁的少年,追随师傅出兵南越,云琅山一战成名,两国议和。正值得胜还朝,踌躇满志之时。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认识了很多青年才俊、王公贵族,包括太子和三皇子,以及这个自幼被送出宫,刚刚学艺归来的六皇子。 其他五位皇子,或文或武,个个人才出众,背后都有强大的势力支持,先皇多病失察,皇位之争,早已如火如荼。 他16岁回宫,无权无势,孤身一人,也并非最得先皇宠爱,4年之间当上太子,5年之间坐上皇位。很多人说是因为我的鼎力相助,但是我知,若没有我,最后胜的仍会是他,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清,这里风景不错,我们歇一会儿吧。” “好。” 下马,环顾四周,已是冬天了,草木枯零,满眼萧瑟,有何风景可看? “清,我们出来两个时辰了,加上这句‘好’,你一共说了三句话。” 我瞟了一眼蹙起眉头的他,淡淡说道:“我说了那么多吗?请陛下恕罪,这不是荐清的本意,我原该一句不说的,以免惹陛下不快。” 他却笑了,柔声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现在一开口准会气死我。清,只要你不走,就算一辈子这样赌气也无妨。” 赌气?他认为我只是在赌气吗?那件事之后,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说得轻松? 微微冷笑:“恕臣口拙,惹陛下生气。” 他执起我的手,笑道:“口拙?我的清,不仅文武兼备,更有能舌战群儒的好口才,那天朝堂之上,你将杨衍之和王洪泽说得张口结舌,惶恐不安,他们二人可是有名的刁钻呢。” 我抽回手,心道:那是他们心虚,又怕我。我口才再好,又哪里比的上你千回百转的心思? 刚柔并济,绵里藏针,柔情织就的网,才能拴住桀骜不驯的鹰,可惜我不再相信了。 你的柔情是刀,一路过来,死伤无数。荐清怕你的柔情,却,不怕刀。我既冲破了这网,怎么还能再陷入? 不再看他,翻身上马,策马徐行。 “清。”他很快跟上来,仍是笑得温和,却眼含宠溺和无奈,摇头叹道:“一个不高兴,转身就走,谁也不顾,你的脾气啊” 我抬眼冷冷扫过去,他又一笑,温言求恳:“清,我知你还在生气,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你。你一走一年多,我日夜思念,好容易盼你回来,却不是为我,为你父也还罢了,竟还为南越宗熙,我气坏了,一时失控才,清,我很后悔,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也让你打回来了不是吗?” 说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手抚胸口,咳了两声,身体也摇晃了一下。他的伤的确很重,今天不该答应他出宫的。 我脸色缓和下来,伸手想去扶,刚一抬手,却想到璇儿一着凉也会咳个不停,整夜不能睡。因为他的毒害,不到四岁的稚子身受多少苦啊? 不由心中暗恨,迅速缩回手,淡淡说道:“我打伤陛下,实在罪无可赦,请陛下责罚。” 见我如此,他的身体又是一晃,脸色愈发苍白,眼含幽怨,却勉强笑道:“终于知道为什么别人说你心如钢铁了。清,我怎么舍得责罚你?你若还不解气,我可以,可以保” 是要做什么保证吗?可是我不信,也不要。 我打断他,厉声道:“陛下何必装糊涂?我不是为那天生气,我气的是你做了那些事,怎么还能如此坦然?看到你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样子,我就会怒气冲天。你对我越是温柔眷顾,就越彰显你的虚伪和冷酷。你是我立誓效忠的君王,我不能拿你怎样,可是我有怒的权利,有恨的自由,我讨厌你,不想见你,你若不满意,大可以下旨杀了我。” 他脸色变了又变,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眼中怒气勃然,恨恨瞪着我,紧握双拳。 正考虑要不要挨他一拳时,却见他又弯下腰咳起来,半晌,再抬头时,却已渐渐平静,温润的脸上只剩下悲伤,微微苦笑道:“不该逼你说话的,就知道你一开口准会气死我。清,我永远不会杀你。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样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你明明对我有感情的,何必逼自己去恨,你折磨我,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清,忘了好吗?” 一句“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带过去,看来他对当年的事还是毫无愧疚和后悔。这人真是冷酷到极点,却把它藏在温和的面具之下。 忘?一个“忘”字就能抹去一切吗? 好处?原来他做事只看对自己是否好处。叶荐清对他的好处当然大的很。 想到这里,我勃然大怒,恨声道:“叶荐清一诺千金,既说效忠于你,永不背离,便一定会做到,你不用担心我会为别人效力。你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想要做什么,杀人也好,放火也好,打仗也好,大可以直接下令要我去做,不必用感情来控制和驱使。置于利用之下的感情,我叶荐清不屑要。” “你,你”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用手指着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冷笑道:“荐清还有事,先走了,陛下也早些回宫吧。” 说罢,一抖缰绳,刚要驱马,就听他一声怒吼,从马上一跃而起,直扑过来,我一闪身,让他摔落在地,然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策马狂奔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想到他内伤未愈,方才又妄用内力,怕会加重伤势。想回去,又怕见到他会心软,于是直奔宫门,要御林军前去接他回来。 第六章 当晚福公公来访,我叫人将他拒之门外,心中却惴惴不安,在院中徘徊了良久,终于忍不住,偷偷潜进宫里。 躲在他寝宫之外,凝神倾听。 屋内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是福公公的声音:“皇上,喝药吧,你的伤” “你熬药没人知道吧?” “皇上放心,没人知道。” “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奴才去找药材,这药材很难找,奴才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齐,让皇上久等了,真该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摔在地上,碎了。 “你竟敢欺君,你出宫了是不是?你去找找他了是不是?朕叫你不要去的,你竟敢” 然后是“咚、咚”的几声轻响,似乎是福公公跪下磕头。 “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 又是几声咳嗽。 “罢了,你起来吧,他,不肯来吗?” “奴才没有见到叶将军。” “他竟然如此,”顿了一下,声音由悲愤转为淡然:“朕要睡了,你下去吧。” “皇上方才吐了血,明天就不要上朝了。” 静了片刻,只听福公公迟疑地道:“皇上为何不把当年的事对叶将军说清楚?反而任他这样误会皇上。” 我一惊,误会?当年的事?是莲的死吗?莫非当年的事还有什么隐情。 他长叹一声,怅然道:“他不信我,只有找到那个人才行。这件事不准对清提起,知道吗?” 找人?什么人? 看来当年的事的确有蹊跷,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转头之间,却发现西面宫殿房顶上黑影一闪。 不由大惊,看那步法、身形,定是一流的高手。难道是刺客? 欲过去察看,一想不可,万一来的并非一人,瑞现在身受重伤,恐不能抵挡,还是守在这里的好。 走开几步,找了一个隐秘又视野开阔的地方,环顾四周,没有再发现可疑的情况,看来对方只有一个人。那样的高手也应该并不多见。 捡了几个石子作暗器,等了一会,却见一个皇宫侍卫打扮的人悄悄靠近这里,看那身形就是方才那人。 不想让他惊扰屋内的人,于是不等他靠近,将手中的石子激射而出,他反应极为灵敏,闪身让过,知道被发现,展开轻功,转身就逃,我飞身追了过去。 那人轻功极好,我一直追到城外,却始终差了十步左右,看四野无人,不愿再追,又射出一颗石子。 叶荐清天生神力,有百步穿杨之能,他听到暗器的风声,不敢怠慢,纵身跃起。 还未落地,我已赶到,出手就是必杀之招“雷击长空”,他在空中拔剑,直刺过来,剑势凌厉,竟是以攻为守。我回掌变招,与他战在一处。 此人武功之高确实少见,所用招式之精妙也是世之少有,可惜“秋水”不再手上,否则五十招内,应可取胜。现在空手而对,加上黑暗之中,剑光晃眼,不能逼视,竟只战成平手。 堪堪战到二百招,仍是不分胜负,但他内力不济,已略处下风。只待他力竭,便可擒下。 却听他大声道:“住手!” 我冷笑,叶荐清行事向来狠绝,当然不肯停手,佯装收招,却在他喘息之时,使出“风雷掌”中最诡异难测的一招“雷动云涌”,直击向他胸前。 他倒机敏,大惊之下,还能侧身避开要害,这一掌击在他左臂之上,“咔嚓”一声,臂骨碎裂,他的身体被掌风带偏,斜斜摔了出去。 待要乘胜追击,却听他大叫:“叶将军请听我一言。” 我凝身收招,黑暗中应该看不清我的脸,难道他认识我?算算回京不过数日,这刺客便能一语道破我的身份,难道宫中有内线? 厉声道:“你是何人?看你武功,应该并非无名之辈,为何刺杀陛下?” 那人还剑入鞘,手扶伤臂,慢慢站起身来:“将军不认识我,但我对将军万分仰慕。素闻将军行事光明磊落,不想竟会使诈伤人。” 我冷笑,兵不厌诈,若我一味光明磊落,怕早死了几百次。 “你让我住手我就得住手吗?叶剑清从来不是听话之人,何况是敌人的话。你若束手就擒,我饶你一命,若想耍什么花样,就别怪我无情了。” “齐瑞何德何能,能得将军相助?我” 我怒道:“住口,陛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再说一句我将你立毙当场。” 他长叹一声:“将军对他果然忠心,罢了,我认输,听凭将军发落。” 长年征战,我的感觉很灵敏,他说得诚恳,却必是缓兵之计,想让我放松警惕,伺机动手,或是等着接应的人。 我没有上前捉拿他,却凝神留心,他的同伙也到了吧,就在我身后不远,应该是在他叫“住手”时来的,想前后夹击,攻其不备吗? 这人真是狡猾,但是想让叶荐清上当,没那么容易。 我冷笑,稳稳站立,暗运内力,忽觉脑后生风,似乎是铁砂子类的小型暗器,最少有几十颗,遍袭我全身。 前面那人也同时出手,牛毛钢针,多如牛毛,漫天撒开,却是封我的退路。 叫一声“好”,我扯下披风,灌内力于其上,让它成为最坚固的盾牌,将其一抖,飞快旋转,震落所有暗器。 抬头看去,那二人已跑开一段,穷寇莫追,恐有埋伏。 我提气,将声音远远送出去:“记住,有我叶荐清在,谁都别想害我皇陛下。今日废你一条手臂,只做薄逞。再有异动,决不轻饶。” 回到府中,天已大亮,已赶不及早朝,想想昨夜福公公的话,大概今日没有早朝了,算了吧。 一场大战,还真有些累,交待手下暗中查访昨夜那二人,然后回房。 璇儿还在熟睡,我和衣轻轻躺在他身边,闭目沉思。 第二个人暗器功夫不错,武功却比之那人差远了,否则也不会留在皇宫只做接应,此人不足为虑。 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武功如此之高,必非寻常之人。 瑞若没有受伤,大概能和他战个平手,暗道侥幸,若我今晚没在,岂不 黑暗之中,我们都采取快攻,竟未看出他用得的什么功夫。 这也难怪,虽然有几个江湖朋友,但是从未曾与之深谈江湖之事,对江湖中的高手和各门各派武功也知之不祥。 我那一掌,有开山裂石之力,那个人的手臂恐怕再难恢复,应该一时不能再做怪。 但是如此大事,他背后必定有人操纵。最可怕的是他背后那人,能请动这样的高手,会是谁呢?是我认识的人吗?听昨晚那人的口气,幕后之人应该认识我。 现在敌暗我明,加上陛下伤势不轻,局势凶险异常。 必须尽快找出是何人所为,禁宫的戒备也要增强,否则 想到这里,越发不安,起身,写了两封信,派人送给两位江湖上的朋友,请他们即刻前来。 然后换上官服准备进宫。 就听璇儿叫:“阿爹。” 他刚醒,还睡眼惺忪,见我要走,双目瞬间浮上水雾,张开稚嫩的手臂,向我直扑过来。 我俯身抱起他,柔声道:“璇儿乖,阿爹很快回来。” 他象小动物一样睁着无辜又清澈的眼睛,在我怀里蹭来蹭去,就是不肯撒手。 软语哀求:“璇儿一定听话,阿爹带着璇儿好不好。” 我轻轻摇头:“璇儿是男孩子,不能老黏着阿爹,乖,自己穿衣,准备吃饭。”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3节 晶莹的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用力抽泣,却不说话。 我心一软,叹道:“好,阿爹陪你一会儿。” 他破涕为笑,埋首在我颈间,软软的童音,似小鸟呢喃:“阿爹最疼璇儿了,璇儿也最喜欢阿爹。” 我笑了,想起师傅的话:你这个儿子,羞怯得象个女娃儿,和你小时候大不一样。 羞怯有什么关系?和我不一样更好,否则我怕要头疼死了。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璇儿都是我的儿子,我对他的疼爱不会改变。 陪璇儿用过饭,又哄他睡去,我悄悄起身离开。 还未到府门口,就见管家冯忠文脸色惊慌地跑过来,大叫:“将军,将军,出事了。” 他一向沉稳,竟会如此惊慌,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我停下,沉声道:“什么事?” 他稳住身形,喘息道:“听闻今日早朝,皇上突发雷霆之怒,叶尚书已获罪入狱,尚书府被封,任何人不得出入。其他两位叶大人的情况也是如此。现在刑部正在彻查此事,据闻罪名很多。” 我负手走了两步,暗道:他竟然还是上朝了。突发雷霆之怒,可是因为我?查办叶家,这么快,是了,所有的罪证应该早就在他手中,随时可以动手。 看来他昨日真的气坏了,否则应不会这么快动手。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而我怒就只能免冠徙跣,以头抢地吗? 我的陛下,为什么你老是要用这一招? 罢了,他们罪有应得,瑞不会对我做绝,应该不会杀他们。我本来也想让他们离开官场的,这样也好。 “将军,你想想办法吧,否则” 我摇头,断然道:“忠文,不要再提此事,任何人找我,一概不见。” 转身回房,将熟睡的璇儿轻轻抱进怀里。暗道:无论如何,都要保全璇儿。 入夜,我静静站在他寝宫之外,戒备地看着四周。 心中暗叹,叶荐清,他这样对你,你还是不能不顾他的安危?扔下多病的稚子,为他守夜。 子时,房门一动,我悄悄向旁边一躲。 是福公公出来,他环顾四周,然后几个宫女、太监跟在他后面出来,几个人慢慢离开。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侍卫也撤走了。 我苦笑,他已经知道我在外面了,是要我进去吗?他以为我想为叶家求情才伫立于寒夜之中吗? 他一向警觉,那么昨夜也知道了,那番话不知是真的,还是他又用什么心机? 今早突然发难,就是为这个而发雷霆之怒吗?也难怪他会生气,知我昨夜在外面,听到那番话却不进去,一定以为我是真的不关心也不相信他。忍着伤痛上早朝,却没有看到我的踪影,定会以为我是摆明了是要和他决裂。 昨日最后几句话,确是我故意气他的,可是绝情的话已出口,该如何面对盛怒的他呢? 现在告知刺客的事,他大概会认为是我的托词。 如此也好,他气头上不肯主动出来见我,我也正不知怎样辩解。 二更天时,突然起风,凄紧猛烈,呼啸而至,席卷一切。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夹杂着树枝断裂的声音。夜,显得愈发黑暗而狰狞。 抬头看着阴恻恻的天,今夜大概会下雪吧,我忍不住将袍子掩紧了些,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时断时续。 我皱眉,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他咳了一会儿,渐渐停下,开始在屋里踱步。 三更时,下起雪来,不大,细碎的冰碴夹着些许的雨丝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轻雾浮起,夜色变得迷蒙起来。 我站起身来,脱下袍子抖了抖,又披上。 这次屋里传来“啪”的一声响,茶杯碎裂的声音。然后静下来,再无声息。 又等了一会儿,快四更了吧,这样的天气,今夜大概不会有人来了。 还是回去看看璇儿吧,不知会不会又踢掉被子,这样冷的天,怕会着凉。这一年多,他一直跟我睡,若半夜醒来见我不在,加上外面风那么大,一定会害怕。 想到这里,不由担心焦虑起来,立刻起身,刚走了两步,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我没有回头,继续走,却听他一声低喝:“回来。” 心中暗笑,你有一夜的时间,现在开口不觉得太晚了吗? 停下身,还是没有回头,沉声道:“请陛下恕罪,臣要回去换官服,准备上早朝。” 说罢发足疾奔,他压抑又极端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回来” 我忍住笑意,继续飞奔,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漫天雨雪之中。 他最后那句话,是明白我的用意了吧。明白我不是为叶家,而是为他的安危,才在风雪中守了一夜。 第七章 璇儿果然着凉了,发着高烧,不停的咳,呼吸急促,神志不清,只是断断续续的叫:“阿爹,别走。阿爹。” 忠文连夜请来大夫,正在诊治。 看着他将喝下的药都吐出来,又被重新强灌进去,看着他难受的扭动身体,呜咽出声,心中酸苦难当,疼痛不已。换下一身湿衣,抱着他,柔声安慰。 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栗,浑身却滚烫,不禁暗暗感叹:叶荐清,你有铁打的身体,不竭的精力,顽强的意志,为何不能分一些给怀里娇弱的小人儿? 你号称“战神”,天下人都说你无所不能,却为何连唯一的骨肉都不能照顾好? 快到晌午了,璇儿还是昏昏沉沉的,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他虽体弱多病,可病势如此沉重的情形,也不多见。几位大夫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心急如焚,却听外面有人高叫:“圣旨下,辅国大将军叶荐清接旨。” 我一惊,暗道糟糕,跟他说要上早朝,却没去,他怕要气疯了吧。 出来接旨,却是要我即刻进宫。 我打开圣旨看了看,皱眉沉思了片刻,然后为难地看向房内,道:“福公公,我儿病得厉害,可否晚一些” 福公公哼了一声,漠然道:“皇上也病了,他一夜未合眼,又带病去上朝,却发现被将军欺骗,可是气得不清。孰重孰轻,将军掂量着办吧。不过,老怒斗胆劝将军一句,若想要大家相安无事,还是不要激怒皇上的好。” 我咬牙,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是报复以前的事吗? 脾气涌上来,怒道:“你是劝,还是威胁,大胆的东西,当我叶荐清好欺吗?你回去复命,随便怎么说,我不去。” 福公公惊慌失措,忙陪笑道:“将军误会了,老奴怎敢威胁将军?实在是皇上真的很生气,将军就不要” 我一句话不说,转身进屋,让忠文送走几位诚惶诚恐的大夫,又遣走所有仆人。 关上门,将璇儿抱在怀里,象逃亡时那样,试着用内力逼出他体内的寒气。他这次病得很重,不知此法行不行? 福公公在门外哀求了几句,见我心如钢铁,不理不睬,只得悻悻而去。 不知他会怎样回奏?无论如何,现在不能离开旋儿。 “缠绵,缠绵”,这毒真的要缠他一生了吗? 只凭这一点,我的陛下,荐清就不能释怀。 到傍晚时,璇儿出了一身汗,终于平静下来,慢慢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换下因运功被汗水浸透的衣服。 此举极耗内力,若现在那日的刺客前来,恐不是他的对手。 大敌当前,不敢怠慢,努力调息修养。 过了两个时辰,觉精力恢复了些,交待忠文照顾璇儿,起身进宫。 来到寝宫外,却发现福公公站在那里,见到我躬身施礼,道:“叶将军,皇上已经睡下了,皇上交待,叶将军喜欢在外面等,那就等他醒了再说。今晚没有风雪,叶将军会等的舒服些。老奴告退。” 我微微冷笑,等福公公一消失,便一脚踢开房门,直闯进去。 屋里没点灯,也没看到人,气氛宁肃而诡异,我皱眉,这里明明有人,似乎还不止一个,心知不好。 刚要后退,宫门突然大力关上,同时只听上方“刷”的一声,一张大网迎头而下,我俯身就地一滚,然后抓住大网一角,用力一拉,将上面的人摔落在地,伸手掐在他脖颈之上,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陛下呢?” 那人惊慌不已,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却听身后有人悠然道:“爱卿在找朕吗?” 我叹口气,放开那人,站起身来:“陛下,你要做什么?” 那人赶忙爬起来,伏地跪拜,急速离开。 瑞点亮灯,笑道:“没什么,看看我的辅国大将军够不够机敏而已。清,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怒道:“其实你很失望吧?没能擒下我。” “是啊,要是我抓到你,想这样的话,你也不能反抗了。” 他调笑着,伸臂来抱,我没有动,任他紧紧抱住,淡淡说道:“你下毒,那网上有毒是不是?” 他眼光一闪,赞许地点头,抿唇而笑:“只是让你不能反抗而已。清,你总是说走就走,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这样下去,真要被你气死了。” 我气结,大声道:“陛下,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制住我,自己又受了伤,若来了刺客,要如何是好?” “刺客,你是说有刺客?怎么可能,休要哄我。” “如此大事我怎会相欺,那刺客今晚便会来。” “清,你想骗我给你解毒是不是?可惜这毒就算服了解药,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 “陛下,刺客今晚一定会来,快叫侍卫护驾。” “清,为何你如此肯定?” 我刚要回答,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因为我已经来了。” 说着一个人飞身而入,身着侍卫服饰,只见他横眉立目,冷笑连连:“齐瑞,你遣退了所有侍从,又制住唯一能救你的人。真是天助我也。受死吧。” 挺剑要刺,我叫:“等一下,你到底是何人?” 瑞放开紧抱着我的手臂,笑道:“清,你长时间不再朝中,不认识也难怪,他是我新任的御前侍卫副总管。” 又对那人道:“陈亮,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杀我?” 那陈亮恨声道:“你心狠手辣,残暴不仁,我替所有被你害死的人报仇。” 一剑刺来,直指向瑞的要害。 我迅速将瑞推到身后,出手捏住剑身,用力一掰,长剑应声而断。 陈亮大惊,撤剑便走,我将半截断剑激射而出,从他背后射入,穿胸而过,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他武功原本不弱,震惊慌乱之下才被我一击得手。这陈亮比之那夜的刺客,武功机警都差得远了。 我走到他面前,俯身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让他止血。方才我特意避开他的要害,所以他伤的虽重,却不致命。 陈亮震惊又愤怒的看着我:“你没事?” 我淡淡道:“陈亮,你方才说天助你,我劝你一句,不要相信天会助你,一切要靠自己才行。” 瑞缓步走过来,笑道:“清,真服了你,这种时候还要说教。若气死他可就没得问了。” 我瞪他一眼,心道:我才服了你,这种时候还要捣乱。 又道:“陈亮,你可以提条件,我叶荐清能做到的就一定做到,只要你说出背后主使之人。” 陈亮却笑了:“好,我要你杀了齐瑞,凭你叶将军的本事应该能做到吧?” 我一愣,也笑了,这陈亮倒有点儿意思,看了看瑞:“陛下,这个条件如何啊?” 瑞冲我眨眼,正色道:“不错,这个条件真不错。清,你也不是无所不能啊。我早知你问不出来,还是把他交给杨衍之吧,他问口供可是很有一套。陈亮,你也见识过吧,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陈亮面如死灰,眼光却一闪,勉强道:“叶将军,我自问谨慎,却一点都没察觉中计。可否告知你们是如何识破我,又是怎样定下计谋的?” 我点头,蹲在他面前,道:“你既然不肯说出主使之人,我为何要为你解惑?你还是带着疑问赴黄泉吧,下次投胎时也好聪明些。” 威名赫赫的叶荐清竟会谁出这样近乎无赖的话,定会让他又惊又怒吧? 他果然目瞪口呆,随即突然咬牙,我出手如电,迅速卸掉他的下颌骨。他这种人,牙齿中应该藏有毒药吧? 他瞪着我,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如此震惊愤怒,大概不知,和瑞在一起,当“坏人”的一直英勇侠义、胸怀坦荡著称的我,人人都认为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可是,每个人都被我的威名骗了。叶荐清也可以是狡猾奸诈的。 我笑道:“陈亮,你还未说出主谋之人,怎么能死?你想在我解说计谋时,趁我们分心而服毒自尽,没那么容易。杨衍之那人是很讨厌,不过,你跟他混熟了以后,也许印象会有改观。我会关照他好好照顾你。” 陈亮脸色惨白,恨恨的瞪了我片刻,双目一翻,昏了过去。 瑞大笑:“清,天下人都说你忠肝义胆,光明磊落,谁知你气人的时候真能把人气死。” 我淡淡说道:“我只能将人气昏而已,能气死人的是你。” 瑞笑得更为欢畅,凤目含情,幽黑双瞳璀璨夺目,灿若琉璃:“是啊,你就曾把我大皇兄气昏过,清,是为何事来着?” 我狠狠瞪他一眼,才不信他会忘。 他纵声大笑:“清,你这样孩子气的表情,我很久未见过了。” 看着他的畅快无比的笑容,仿佛又回到过去鼎力合作,并肩作战的日子。 还是一样默契,但是,一切毕竟不同了。 我缓缓在起身,道:“我去找人来带走他。” 说着向外走去,却听他在我身后幽幽道:“清,我们这样不好吗?最默契的伙伴,最亲密的恋人,最” “陛下,”我打断他,艰声道:“天不早了,陛下还是换一个地方休息吧。荐清告退。” 说罢向前疾行,拦住一个侍卫,交待他却办理陈亮一事,然后出宫。 今夜没有风雪,清冷的月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天很冷,昨夜在风雪中站了一夜也没觉得这样冷,是因为离开他身边了吗? 当年决然离去,是不是因为知道若不走,就又会陷进去? 最默契的伙伴,合作了那么久,怎能不默契? 瑞受伤的事应该除了我和福公公没人知道,但是那天下午他被御林军找回,福公公偷偷熬药,有了蛛丝马迹可循,而恰在那夜刺客就来了,这说明,宫里有内线,想趁瑞受伤时刺杀他。 他们知道等瑞的伤一好,就再没有机会。所以虽然一次失手,却必不肯罢休。 也正因如此,我明知那人被废了左臂,不可能来,昨夜还是守了一整夜,而刺客没来,说明他知道我在外面,说明他是消息很灵通,或是靠近权力核心的人。 我还未想出办法将这人引出来,瑞却想出了。 他见我彻夜守在门外,而不为叶家说一句话,就明白另有缘由,以他的聪明,略一思索便能洞悉一切。 晌午时的圣旨,他在我的名字上作了手脚,“叶”字上面,和“荐”字下面,有两处不显眼的黑点,似不小心溅上的墨迹。 他是让我上半夜去见他,他从前常玩这种文字游戏,花样百出,却故意不告诉我该如何做,让我费尽思量。 他在宫里让侍卫准备擒拿我的工具,怎么瞒得过陈亮这个御前侍卫副总管? 他让福公公故意激怒我,我一冲进去,就会动手。 可怜我那时不知道,还以为他已经被害,吓得不轻。 我只奇怪,他对我就那么有信心,就没想过万一我失手,真的被擒住,他该怎么办? 他就那么轻易的将生命交给我,甚至是在我表现出怨愤他的时候。 幸好我抓那网时多了个心眼,没有用手直接抓,而是隔了一层衣袖。 就算要逼真,这也未免太过凶险了。 若我质问,他一定会浑不在意地笑道:我的清有战神之称,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看那陈亮很是硬气,杨衍之怕也问不出什么,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呢? 能调用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能将人不落痕迹的安插在瑞身边,这人的厉害之处怕还不止这些。 他的目标是瑞,是为皇位吗?这天下还有谁有资格和瑞争皇位呢? 那夜一场风雪,放晴之后气温骤然下降,虽是初冬却恰似隆冬时分的天寒地冻。 御书房内却暖意融融,跳动的炉火映红了瑞温润俊逸的脸。 他斜靠在软塌上,面对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全神贯注。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拍案大怒,时而挑眉微笑……,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福公公来回走动,小心伺候,将批好的奏折一个一个送出去,不时歉然地看看我。 璇儿的病刚有起色,应该多陪陪他。刺客的事绝不能大意,必须尽快找出幕后之人,应该去刑部看看陈亮的情况,再查阅一些从前的卷宗。 可是整整一个上午,却被困在这御书房内看着他处理政务,一步也不能动弹。 看来他想一直这样耗下去,是啊,他向来隐忍,沉得住气,我却不由着急起来。几次开口求去,都被他极力挽留,软语回绝,让我再等他一会儿就好。 看他言辞恳切,脸上带着疲态,不时掩唇低咳几声,又知他向来勤政,日夜操劳,辛苦异常,我怒不得,骂不得,气不得,更走不得,无计可施之下,长叹一声,低头闷坐。 终于,他批完所有奏折,伸了个懒腰,向后一靠,舒服地躺下来,身体放松,脸含惬意的微笑,闭目养神。福公公悄悄退出去。 看他仍没有搭理我,更毫无让我走的意思,忍无可忍,起身就走。 却听他轻轻一句:“清,你等了一个上午,就这样走了吗?” 我反唇相讥:“难道还要再等一个下午不成?荐清先告退,等陛下真的有急事时,我再来不迟。” 他低笑出声:“真的生气了?我只想让你陪陪我,有你在身边,处理这些事也不头疼了。清,以前我处理政务的时候,也经常” 那是以前啊,以前每次帮他处理完这些繁杂的事,他也是不肯放我走,总要拉我亲热一翻,极尽温柔缠绵,热情激荡。 但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我咬牙,冷哼一声,大声道:“现在政务已经处理完毕,也到了陛下午膳的时间,荐清总可以走了吧。” 愤然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堪堪走到门口,他又是轻轻一句:“我有‘缠绵’的解药,清,你想要吗?” 我脚下一顿,猛然回头,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当年偷偷翻看《宫廷秘录》,得知“缠绵”之毒没有解药,恨他如此狠毒,丝毫不留余地,也是在那时下决心离开。我那位江湖上的朋友医术高超,尽力救治,也只是保璇儿不死而已。我以为璇儿今生都将与此毒为伍了。 璇儿还有救吗?我能相信他吗? 他缓缓坐起来,不动声色的看着我。 对视片刻,我微微转开头,开口责问,声音愤然却不自觉含着少许的犹豫:“此毒不是没有解药吗?否则你也不会用了。” 他点头,正色道: “原本的确没有,但是你走后,我用了一年的时间,遍寻天下解毒高手,终于炼制成功。” 我犹豫着,若是真的,璇儿就能成为健康的孩子,可是若是假的,璇儿这次怕是性命难保。 要信他吗?能信他吗?舍得不信吗? 他却笑了笑,对我伸出手,坚定地看着我:“清,你只能相信我,别无他法。你若信,我给你解药,若不信,就忘了今天的话。现在,你可以走了。” 走?事到如今我怎么能走? 陛下,你真让我不能不佩服,能将叶荐清玩弄于股掌之间,普天之下只你一人。 我悲愤难当,却仰天长笑。 他收回手,皱眉看了我片刻,猛然扑过来,抱住我便亲,我没有躲开,任他将我扑到,任他堵住我的唇,任他吸吮啃咬,任他婉转纠缠。 半晌,他稍稍移开一些,优美双唇因激烈亲吻而显得红艳润泽,微微喘息道:“清,告诉我,你收回那天的话,告诉我,你相信我。” 我看着他,缓缓说道:“我收回,我信。” 他笑了,温润的脸上泛着如玉的光泽,双眸幽黑而晶亮,轻道:“抱我。” 我抬起放在身侧的手臂,抱住他。 他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我身上,展颜而笑,俯下头,细滑的脸贴着我的脸,呼出的热气烧灼着我的耳朵,怦怦的心跳回应着我的心跳,就这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良久,他抬起头,定定看了我片刻,脸色慢慢变了,从充满欣喜,到犹疑不定,到悲伤难抑,终于勃然大怒。 “你不信,你竟然还是不信。” 他目光凶狠,咬牙切齿,从我身上翻下,一拳狠狠击在我腹部,最柔软的地方受此重拳,身体本能的一缩,他一把分开我的腿,将身体硬挤进来,然后动手拉扯我的衣服。 我抓住他的手,双腿用力夹住他的腰,一旋身,翻转过来,将他压在身下,怒道:“你闹什么?” 他抽出手,一掌打在我脸上,霎时半边脸火辣辣的,怕是肿了。 我一下子怒气冲天,愤懑之情再难抑制,一手钳制住他的双腕,固定在头顶,双腿用力缠住他欲挣扎的腿,另一只手一把扯烂他胸前的衣服,衣帛破碎的声音响起,我却一下子呆住。 莹白的肌肤上,深紫色的掌痕清晰而狰狞。 他涨红脸,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之间,那掌痕也随着上下浮动,似在控诉我的罪。 那天打得这如此重吗?快十天了,伤痕竟然还这么清楚,只是边缘颜色稍淡了一些,看着样子,要再十天才能好。 我缓缓放开手,翻身下来,迟疑的看着他。 他一把掩住胸口,跳起来,抬手又是一掌,也打在我胸前,我没有躲,却抓住他的手道:“别再用力。” 他转过脸,恨恨不已。 只有极端的委屈和愤怒,才能让一贯隐忍的他失去理智。 我真的可以相信他吗?退开一步,正色道:“我信了,我现在相信你。” 他冷笑道:“现在?方才你用冰冷的目光看我,摆明了不信,这么快就相信了吗?哼,现在我不信你。” 第八章 他若有意刁难,我也没有办法,不愿再受他戏弄摆布,叹了口气,道:“罢了。” 转身就走,心道:知道“缠绵”之毒可解,这便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他能炼成解药,我便也能。 却听他猛烈咳嗽起来,艰难道:“等一下” 话音刚落,“嗖嗖”两声,直奔脑后,我回身抬手接住,是一青一蓝两个瓷瓶。 他终于停下咳嗽,黯然道:“青色的里面是‘缠绵’之毒,蓝色的是解药,内有两颗,你可以先找人试验,再给你的宝贝儿子服用。” 然后慢慢走回软塌,往上一躺,凝眉闭目不语。 我将瓷瓶收入怀中,走过去,扶起他,盘膝而坐,欲用内力为他疗伤。 他突然回身紧紧抱住我,道:“清,我只要你像从前一样。你若不肯,就不要管我。” 我沉思片刻,暗自咬牙,我温和俊雅又聪明狡猾的陛下,又在算计我。 推开他,怒道:“陛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伤一直不见好转,都立刻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他闻言一愣,复又慵懒躺下,微微一笑,高贵而矜持,温和而优雅,让人如沐春风。 “清,我可以看做这句话你是在关心我吗?” 含情凤目斜斜一瞟,摇头叹道:“连关心都说成这样,真是别扭。” 我的陛下,你反复无常的性情,瞬息万变的情绪,难以捉摸的脾气,层出不穷的计谋,软硬兼施的手段,真让我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好,我答应你,马上让我疗伤。” 他闻言喜动颜色,却道:“你既答应,为何不抱我?这个时候,我们从前都是” 我掩住他的唇,怒道:“住口,还敢戏弄我,再这样,我立刻就走。” 他却轻舔我的手心,我急忙缩手,他纵声大笑。 我的陛下,这种时候你还要调情,你既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抬手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僵在当地,然后轻拍他的脸,笑道:“是我傻,早这样就不会上当了。方才说得全都不算。” 心中暗道:不是只有你反复无常,也不是只有你会耍无赖手段。 不理他的怒目而视,收敛心神,运内力于掌上,为他疗伤。 运功完毕,我起身站在床边,仍然没有解开他的穴道。 俯身深深凝视着他,缓缓说道:“瑞,叶家的事我没有怪你,既然已经开始,就放手做吧,我支持你。” 说罢转身而去。 三日之后,天朝皇帝再次骤然发难,这次是针对外戚,太后和皇后的家族首当其冲,一夕之间,庞大的周氏家族土崩瓦解。可怜他周家与叶家争权夺利了这么久,难分难解,却同时覆灭。同样富可敌国,同样权倾朝野,却是同样为人作嫁衣。 先皇仁厚软弱,几位皇子依托于各大家族,争夺皇位,互相倾轧,造成家族势力庞大,关系更是盘根错节,难以动摇。 瑞从势力最强,而且一直支持他的叶家和周家下手,攻其不备,一举铲除。 然后一鼓作气,金陵赵家,濮阳方家,太原孙家……,一月之内,家族势力消灭殆尽,先皇留下的沉疴全数肃清。 他隐忍了这么久,至此才真正得偿所愿,再不用受那些家族的羁绊和牵制。 温和的君王在平息战乱,断然处死几位皇子两年之后,又一次让天下人见识到他无与伦比的强悍和魄力。 然后开始大刀阔斧的修订律法,整顿吏治,开恩科,施仁政,恩威并举,天下归心。 我的陛下是天生的政治家,是耍弄权术和手腕的高手。 这一切他应该早已着手准备,却等我回来才能放心去做。叶荐清不会偏向任何家族,在此坐镇谁敢轻举妄动? 叶家因我受损最小,只是财产充公,罢免官职,准予回乡。 父亲终于大彻大悟,感慨二十年似大梦一场,毅然带全家还乡种田。 他二十年辛苦经营,醉心官场,也曾位高权重,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快乐,最后落得一无所有,才终于成为豁达睿智之人,体会悠然从容之乐。 拿到解药的第二天,我走了一趟刑部。 杨衍之看到我,惶恐万分,极力表示一直善待叶家的人,没让他们受一点罪,对我父尤为照顾,所有用度都比照尚书府,丝毫不差。 量他也不敢难为,我点头,道:“荐清相信杨大人,此来不为叶家,只想知道审讯陈亮的情况。” 他松了口气,又将我力擒刺客的英勇行为夸赞了一番,见我脸色不耐才忙道:“那陈亮还未开始审讯。” “为何?” 他神秘一笑:“陈亮伤势不轻,我先为他治伤,好让他能挨过种种刑罚而不死。同时日日在他面前解释演练各种刑具。将军要看看他吗?” 一用刑便死,自然问不出什么,日日看别人在种种酷刑之下痛苦万状,对他的意志是极大的摧残。这杨衍之审讯还真有两下子,瑞做事向来是人尽其长,物尽其用。 我摇头:“不必,荐清还想调阅一些以前的卷宗,尤其是涉及几位皇子的案件,请大人帮忙找来。” 杨衍之躬身道:“非是下官不帮忙,只是昨日皇上派人将那些卷宗全部取走了。” 原来瑞和我想的一样,他也怀疑有人瞒天过海。他既查卷宗,我就从另一处入手吧。 从刑部出来,路过醉香居,买了一些璇儿爱吃的点心,刚一出门,却见前方一群人追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不住吆喝怒骂,直奔这个方向而来。 那男孩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上乘的衣料,脸上和前襟却点点血迹。身后之人看服饰应是护院打手之类,个个人高马大,表情凶恶,所到之处,人群慌忙避让。 那男孩似有些功夫,动作灵活,专拣人多的地方钻,奔跑闪避之间,还颇为机智,几次险些被抓到,都用计走脱。但他毕竟年幼,体力不支,越跑越慢,片刻之间那几人已追到身后。 只听当前一麻脸之人骂道:“臭小子,我让你跑。”抡起手中大棍,向那男孩双腿横扫而下。 我皱眉,好狠毒,这一棍下去,那男孩腿骨必断,手中扣几枚铜钱,还未出手,却见那男孩就地一滚,躲开攻击,然后迅速战起,猛然回身。 只见他小小身躯站得如白杨般笔直,昂首挺胸,双手握拳,怒目而视,急促喘息着,冲那几人大喊一声:“来吧。” 那凛然的气势,便如视死如归的勇士一般。若不是身材瘦小,嗓音稚嫩,真看不出周身散发出如此气势的人竟然只是个小小孩童。 那几人被他气势所震,不由自主刹住脚步,互看一眼。 那麻脸人怒道:“臭小子,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大爷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说着又是一棍打去,听棍棒携带的凌厉风声,似用尽全力一般。那男孩狠狠瞪着他,竟不躲闪。 我暗暗赞叹他的胆色,起了爱惜之心,将手中铜钱激射而出,一枚正中那人手腕,另两枚却击中他双腿膝盖,只见麻脸人大棍撒手,扑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抱住双腿来回的翻滚,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我冷笑,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小孩童也能下此毒手,腕骨和膝盖骨碎裂也是他活该。 围观的百姓齐声惊呼。那几人纷纷挥舞着兵器大叫:“什么人?只会暗箭伤人的小贼,有本事给大爷滚出来。” 我叶荐清一生还从未被人如此骂过,不禁大怒,走上前去,负手而立,眼光轻蔑地扫过他们,厉声道:“大胆,目无王法的东西,叫你家主人滚过来见我。” 看到我,那几人脸上显出惊惧,都不由连连退后,一人强自镇定,壮着胆子色厉内荏地问:“你你是谁?敢,敢管我周” 话未说完,却听一个尖细的女声兴奋大叫:“是叶将军,真的是叶将军,叶将军,叶将军……”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片刻之间,人声鼎沸,一片嘈杂,人人争睹“战神”英姿,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很惊讶吧,威名赫赫的叶荐清,脱下战袍,竟然只是个相貌俊秀的青年,若不是我威严凌厉的气势,大概不会有人相信。 我皱眉,大声喝道:“安静。” 嘈杂之声嘎然而止,那几人脸色大变,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方才说话之人更是面如土色,抖做一团。 左首一人颤声道:“我等有眼无珠,请将军恕罪。我等实在不知是叶将军,才出言冒犯。可是,可是这小子刺伤我家国舅爷,罪大恶极,请将军,请将军让我们带走他,也好交差。” 国舅?周家吗?不知是哪一个国舅?哼,反正也威风不了几天了,理他做甚。 不愿在此久留,也不屑出手教训这等人,厉声道:“告诉你家主人,不要再难为这个孩子,若不服,让他来找我。滚。” 那几人如释重负,仓皇逃窜,竟无暇顾及犹在地上翻滚的的麻脸人。 我冷笑一声,转身欲走,那孩子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拉住我的披风,仰头看我,一言不发。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无一丝惊慌的表情,心中一动,抓起他一跃而起,从众人头顶掠过,快速离开。 回到府中,将他交给忠文,径自回房。 璇儿的病已无大碍,看到我,却噘起小嘴儿,眼中水光浮动,似有万般委屈。 是不高兴我又在他睡着时离开吧?委屈成这样啊。 我羞怯又可爱的小璇儿,不由微笑,抱起他,拿出点心,轻声诱哄,这才破涕为笑,腻在我怀里,再不肯离开。 午饭后叫忠文带那孩子来见我。 清洗干净的他眉清目秀,脸上青紫的淤痕也丝毫不能折损他的俊美,跪倒行礼,动作从容而优雅,应该有良好的出身。 挥手叫忠文下去,招手让他站在身前,表情严肃,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年龄。” “曹明殊,8岁。” “可有亲人?” 他的脸上霎时充满悲愤和仇恨,直视我的眼睛,道:“举目无亲。” 多年以来,很少有人敢正视我的眼睛,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色,确实是可造之才,但是,还必须要过一关。 我向后一靠,淡淡说道:“我不想知道你为何要刺伤国舅,也不想知道你有何凄惨的经历,更不会替你报仇。” 他挺胸,攥紧拳头:“自己的仇,我自己来报。” 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求恳之色,突然跪下磕头,前额重重撞在地上,“怦怦”作响,却不言语。 我拉起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你可以不答应。” 他的眼中闪过兴奋,坚定的道:“我不怕危险,我做。” 我拿出“缠绵”之毒,放在桌上,道:“这是毒药,你若答应就服下,十日后给你解药,但我并不能保证一定能解此毒。若不想,也可安然留在这里,日后我也绝不会为难于你。” 他拿过瓷瓶,打开瓶塞,仰脖吞下,竟是毫不犹豫。 我点头,正色道:“跪下拜师吧,你若过了这一关,我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若过不了,我养你一生,并替你报仇。” 第九章 曹明殊一声不吭,忍过毒发的痛苦,十天后,我将解药给他服下,告知被他刺伤的国舅爷已经问斩。 他先是一愣,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然后缓缓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很甜很美,让他的小脸瞬间亮起来,也有了属于8岁孩子的稚气。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4节 可是短暂一笑之后,又怔怔流下泪来,他用手一抹,紧咬下唇,倔强的转开脸,强自抑制喉中的呜咽。 我叹了口气,对一个8岁的孩子来说,他承受得太多了。 俯身紧紧抱住他,将他的脸压在我的胸膛之上,他全身颤抖,隐忍了一会儿,终于放声痛哭,直哭得双目红肿,眼中无泪,嗓音谙哑,不能发声。 这孩子表面很冷,内心却有如火般狂暴热烈,怕他伤到自己,抬手点的他的睡穴,将安睡的他放置在床上,起身回房。 第二天一早,他前来请安,神情有些扭捏,眼中倔强依旧,冷厉之色却退去了些。 我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已然恢复如初,心中大喜,也将解药给璇儿服下。 又过了几天,我邀的江湖朋友终于来到,是中原名侠范沉钺和曾为璇儿解毒的“三绝圣手”韩云展。 范沉钺正直稳重,武功既高,行事又最重侠义,虽不到三十岁,在江湖中却很有威望。 韩云展轻功、暗器、医术都是一流,故有“三绝”之称。 我隐瞒了当夜的情况,只演练了几招那刺客所用的武功,询问他们可知来自何门何派。 他二人一见之下,均面色凝重,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韩云展道:“这不是中原武功,似乎是西域祈月教的绝技‘落月摇情剑’,沉钺你应该更清楚,你来说吧。” 范沉钺点头:“不错,祈月教信奉月神,历代教主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数十年来一直蜗居西域,三十年前却突然发难,以‘落月摇情剑’和‘梦月流霜掌’向各门各派挑战,两年内连败数十位中原高手,战败之人都被迫服下毒药,不得不加入祈月教,被他们奴役欺凌,稍有不满便惨遭灭门。” 好厉害的女子,我皱眉:“中原武林便不反抗吗?” 范沉钺摇头叹道:“武林各门各派一贯互相争斗,等知道必须团结之时已然晚了,而祈月教在比武前就订下此规矩,其后遵照执行,竟也让人无话可说。直到一代奇侠萧长天挺身而出,率武林残余势力,与之周旋,用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将祈月教一举歼灭,那教主也败在‘长天’剑下,武功尽废,坠崖而死。家师参与了那最后一役,曾对沉钺说起过。看方才将军所演剑法,的确极似‘落月摇情剑’,将军如何见到?难道祈月教死灰复燃了吗?” 我却没有回答,又问:“那教主叫什么名字?” 韩云展道:“那教主名唤月影流霜,是一位容貌绝美的少女,据说当年也有很多武林豪杰是惑于她的美貌,心甘情愿加入祈月教,为她做牛做马,任其驱策。” 月影流霜,的确是很美的名字,也一定是倾城倾国的佳人。 萧长天应该就是瑞的师傅,他是一代奇侠,却为何要收一个皇子为徒? 我喃喃道:“这些事为何我一点都不知道。” 瑞也应该不知吧。 范沉钺道:“将军不在江湖,不知也是正常,其实现在武林年轻一辈中知道此事的也很少。” 韩云展却促狭一笑,道:“不错,将军和南越储君携手大闹武林之时,祈月教早已绝迹江湖,那事又是中原武林莫大的耻辱,知道的人也不会提起,将军如何能得知?” 听他提起宗熙,想到年少轻狂的岁月,我不禁失笑,好像每个人看到我都会想到宗熙,不知是不是看到宗熙也会想到我,怪不得瑞总想找宗熙的麻烦。 当年十四岁的少年力败天朝第一将军,名动天下,一年之间,又在南越屡建奇功,被说成旷世奇才。两国罢兵,班师还朝之后,便成为几位皇子极力拉拢争夺的目标。 我心中厌烦,恰逢宗熙偷偷跑来找我一同闯荡江湖。那时少年心性,放荡不羁,对江湖也着实好奇,于是找了个理由告假,和宗熙化名携手游历江湖。 两个人都是艺高胆大,又都不懂江湖规矩,横冲直撞,无所顾忌,闹出不少笑话,也交了一些朋友,范、韩二人都是那时认识的。 但是我们好强争胜的脾气,也惹怒了很多人,偏偏我二人骄傲惯了,谁的账都不买,连番争斗,也在所难免。 半年之间,平静许久的中原武林,被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闹得沸沸扬扬。 直到我二人被两国君主下急令召回,被整得焦头烂额的武林人士才知那两个狂妄少年,竟然一个是南越储君,一个是天朝大将。 至今江湖上的人提起那些事仍然津津乐道。 是啊,不过才几年之前的事,但我现在想来却恍若隔世一般。 韩云展又道:“南越君王半年前曾将云展请到南越,托我探寻将军的下落,我告知他将军离开时的情形,南越君王得知将军果真未死,大喜过望。他说” 我大笑道:“宗熙一定说:‘好小子,连我也骗,下次见面定让他好看。’是不是?” 韩云展也大笑:“一字不差,将军可知他会怎么做?” 范沉钺笑道:“我劝将军可要小心了,不可不防啊,当年” 知他们又要提宗熙当年所做的荒唐事,不禁尴尬,忙打断他,道:“二位此来辛苦,让荐清做东,我们去大醉一场如何?” 二人相顾大笑,点头称是。 我忙叫忠文安排,心中却暗骂,宗熙,你做得好事,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再见面也定让你好看。 酒席之上,狂歌痛饮,畅谈往事,宾主尽欢。 饭后二人却急着告辞,知他们必是担心祈月教重现江湖一事,要早做安排,而且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我也不愿强留。 他二人此来的确帮了我大忙,月影流霜当年应该未死,而且机缘巧合之下进宫为妃,生下皇子。 那个当年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月华宫“影妃”就是她吧? 这些事也许能从《宫廷秘录》上找到蛛丝马迹。 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更加威严肃穆。而这紫禁城中,最神秘严肃的非摘羽阁莫数。 摘羽之阁,皇城禁地,外有重兵把守,内设机关重重,飞鸟过尚且摘其羽,何况人乎? 摘羽阁共有三层,只有历代皇帝才能进入,《宫廷秘录》便是放置在摘羽阁最上层。 当年为找寻“缠绵”的解药,我曾借故为新皇重新设置摘羽阁机关,偷偷潜入。 但是今晚怕是不行了。 今晚的摘羽阁如临大敌,两步一岗,戒备森严,无懈可击,别说是人,就是水也泼不进一滴。 摘羽阁虽说向来戒备森严,但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少有。 微微苦笑,瑞已什么都知道了吧,我的府中定然遍布他的眼线。 晴朗的冬夜,月明星稀,寒冷宁静。 寂静的寝宫,尊贵华美,壮丽凝重,随着我推门进来,华丽的锦帐微微摆动。 那炉火明明烧得很旺,令偌大的宫殿温暖如春,那人明明穿得很暖,慵懒地斜靠在柔软的龙塌上,慢慢地饮酒。但是看到这样的他,心却不由一紧,霎时之间似乎能感觉到他透骨的寒冷,和无边的寂寥。 这深宫带给他的寒意怕是更甚于外面的凛凛寒风。 高处不胜寒啊。这是天下人必须仰望的至高之处,怎能不寒凉透骨? 他已微醺了,微微低垂的眼帘下,修长凤目微眯,氤氲而迷离,俊美白净的脸颊因醉意而染上一抹淡淡晕红,紧握着白玉酒杯的柔夷却似比手上的玉石更白皙、更冰冷。 拿开酒杯,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 杯是寒玉杯,酒是冷酒,修长的手指更僵冷得似那千年不化的寒冰。 这些日子,他就这样在寒冷寂寥的冬夜,幽深空旷的寝宫,独坐幽寒,默默喝着冰冷的酒吗? 他睁大眼看着我,氤氲迷离的眸子渐渐变得晶亮璀璨,勾起嘴角,憨笑着吐出一个字:“清?”嗓音不是平时的清亮悦耳,却低沉沙哑,甘醇如酒。 接着坐起身凑近我的脸仔细端详,眼睛眨也不眨,然后松口气,粲然一笑,道:“清,真的是你。” 灼热的气息喷到我脸上,混着浓浓的酒气,居然不难闻,还别有一股醉人的味道。 我皱眉,看他迟钝迷糊的样子,定然喝的不少,今夜怕是谈不了正事了,也或许他本就不想谈。 攥紧他的手,斥道:“当然是我,你安排那一切,不就是要我来这里吗?” 他眼中波光流转,爱莲横溢的看着我,迷人的灿笑漾在脸上,说出的话却宛如轻叹:“清,要见你一面也须费尽心机啊。我等了好久,真的是好久,久到以为永远都等不来了。” 怪不得人说柔能克刚,我苦笑,面对这样的他,叶荐清纵然真的心如钢铁,也是要化的吧。 用力一带,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倾身吻上,迅猛粗鲁地肆虐他红润的唇,他一愣,瞬间又放松下来,任我为所欲为,竟是从未有过的柔顺伏贴。 无边的草原上,多少个夜里,欲望难耐之时,也曾无数次幻想那激情缠绵的时刻。 此刻怀中的人儿正是千思万念、倾心爱恋之人,醉态可掬,婉转相就,哪里还能忍耐? 扯开他的衣襟,胸前的掌痕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光润白皙的肌肤,那柔滑的触感,让我苦苦压抑的欲火一下子奔涌而出,熊熊燃烧,将所有理智焚烧殆尽。 身体越绷越紧,耳中只听到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之声,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用力分开他的腿,粗蛮地闯入,横冲直撞,急切冲动更甚于不识情潮的鲁莽少年。 直到他极力压抑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从紧咬的唇边溢出,才意识到自己的粗暴。 强自忍住急欲疏解的欲望,停了片刻,缓缓撤出,已是满头大汗,咬牙问道:“你还好吗?” 他睁开眼看着我,俊脸微微扭曲,下唇有着深深的齿痕,却勉强笑道:“没事。” 我苦笑,叹道:“还是你来吧,我怕会伤了你,明日无法上朝。” 刚要起身,却见他眼中突然闪过惊恐,紧紧抱住我,大叫:“不准走。”声音慌乱,又似有些许怒意和求恳。 他手劲奇大,勒得我胸口憋闷,更难受的是这样一来赤裸的身体密密贴合,一丝缝隙也没有,还未缓解的欲望更加痛苦难耐。 想拉开他的手,却换来更紧的缠绕和更慌乱的声音:“这样就好,别走,再不许走。” 被他光滑柔韧的身体这样紧紧缠住,让我差点一泄千里,咬牙忍住,无暇顾及他反常的情绪,狠狠堵住那微颤的红唇,用力拉开他的手臂,挺身,再次猛然闯入,快速冲刺。 我的陛下,这次怕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喷射的瞬间,许久未体验的极致快感让我忍不住浑身颤抖。他抓着我的手也越收越紧,长声呻吟,同时将灼热的液体喷撒在我俩胸腹之间。 激越的高潮渐渐平息,我们都没有动,喘息着,相视而笑。 不急着清理,俯下身,柔情万端地吻他,继续探索他的身体,直到未撤出的欲望微微抬头,颤动,膨胀,直至坚挺。直到他又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修长柔韧的四肢紧紧缠绕上来,光滑细嫩的肌肤紧贴着我,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扭动,急切的叫:“清,来” 我低笑出声,放缓动作,柔声道:“别急,交给我。” 连番激情,直至四更天,他才疲惫睡去。 我默默看着他,虽然也累极,却不能入睡。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是了,泰山那夜也曾这样看着他的睡颜,决然离去之时,丝毫未想过还有今日。 一年多的时间,相隔天涯的惆怅和寂寞,让我们二人都变了很多,对彼此都不再狠绝。 方才他是听到我那句话才惊恐的吧,因为在泰山别馆那夜,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次我说:“还是你来吧,我怕会伤了你,明日无法祭天。” 那是唯一一次主动相让,不像往常他须软硬兼施,用尽心机,才能偶然得手。 今夜又听到同样的话,也是主动相让,他是怕我又像那夜,先将他捧上云端,再狠狠推落在地吧?所以宁愿让我来,哪怕我的粗鲁让他疼痛。 悄悄起身,站在寝宫之外,片刻之后,福公公急匆匆赶来,看到我,又惊又喜。 我低声吩咐:“陛下今天不上朝,将早膳和奏折都拿到这里,还有” 话未说完,福公公谄笑着说:“老奴知道,马上准备让皇上沐浴,不如去蓬莱宫温泉吧,我叫所有人离开,将早膳和奏折也送到那里,将军以为如何?” 我点头,转身进屋,轻轻躺在他身边,闭上眼。 暗道:看样子要在宫里耗一天了,说不得还要帮他处理政务。曹明殊已经开始练我传的内功心法,由他陪着璇儿也好,省得那孩子老是离不开爹。 《宫廷秘录》记载,天丰三年6月,帝外出游猎,偶遇一民间女子,带其回宫,赐月华宫,封为“影妃”。天丰四年10月,影妃诞下一子,是为三皇子劭。劭十三岁受封为宁王,十七岁,影妃病故。 劭以容貌俊美闻名天下,喜着翠衫,爱竹,生性孤傲冷僻,长相酷似其母,最得先帝宠爱。 第一次见到劭,是在宁王府。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冬日的黄昏,俊美无匹的少年,站在竹林中,身穿一件式样简单的翠绿长衫,目光悠远,神情冷漠,却显得无与伦比的超凡脱俗,犹如仙人一般。 我从不知一个人穿绿衣能如此的美。那天我也是一身青衣,一向自负相貌过人,那一刻却生平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从此再不着青衣。而且那天之后只要看到有人穿绿衣,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这样的人怎配穿绿色的衣服? 那天是他请我过府一叙,看到我,却连眼皮都不抬,斜倚修竹,吹起箫来。一曲带着满心欢悦和些许愁绪的《相见欢》,让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我也从不知一个人能将小小玉箫吹奏得如此动人心魄。 不由暗暗感慨:天下怎会有如此高洁清雅的人?若他是天上的云,那么所有人都只能是泥。 一曲完毕,他将手中玉箫递给我,淡淡一句:“你来。” 我摇头:“听王爷一曲,荐清从此再不敢吹箫。” 他收回手,目光清冷,莹白如玉的脸上挂出一丝讥讽的笑,冷冷说道:“原来叶荐清也会阿谀奉承。” 我怒气上涌,拂袖而去。 后来得知,他的箫是任何人都不准碰的,他能让我吹奏,已是天大的赏识了,我却没有领情,他才会出言讥讽。 当年几位皇子悉数被擒,我不愿他被刀剑加身,一个人前去,他仍是一身翠绿衣衫,仍是站在宁王府竹林之中吹箫,看到我,仍是将手中玉箫递过来,淡淡一句:“给你。” 然后飘然退开几步,举止潇洒,神态淡然,清灵美态,皎如玉树临风一般,微笑道:“劭将远行,恐相见无期,吹奏一曲可好。” 那时我便知他存了一死之心,却没有说什么,执起玉箫,低低吹奏,恰是方才他奏的一曲《诉衷情》。 他嗓音圆润低回,曼声唱道:“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歌声越来越弱,手扶翠竹,慢慢滑倒。 我继续吹奏,默默看着他如纷飞飘落的花,倒卧在最爱的竹林中,没有出手相扶,没有想办法施救,甚至没有太多的悲伤,他这样如月般清贵高洁之人,宁死也不愿低头,何况是受那牢狱之灾。 第十章 “清,知道他诈死,你有何感想?一定很高兴吧?当年你可是他唯一看上眼的人。” 瑞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志得意满,神采奕奕的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来。口气却有些酸。 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捻酸吃醋,他大概早就醒了吧,却不过来帮忙。 我皱眉,将奏折往他面前一推:“陛下休息够了,何不办点正事?” 他一笑,随手拿起一个奏折,漫不经心的看着,又道:“顾左右而言它,你在心虚吗?当年我不小心弄坏了那根玉箫,你可是好几天不肯见我呢。” 我冷笑:“不小心?陛下确定是不小心吗?” 他又是一笑,温和而慵懒,道:“我这个三皇兄,一向孤傲,目中无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他的武功应该也不错吧,这么多年竟然丝毫不露。原来那幅冰清玉洁、不食人间香火的样子,都是装的。清,连你也被他骗了。” 现在是谁在顾左右而言它?想起被他故意失手弄坏的玉箫,不由叹气,这人连使性子也能一幅温和又无辜的样子,谁能比他隐藏的更深? 瑞,你既要吃这捕风捉影的飞醋,那么再多吃一些有何妨? 淡淡说道:“你们兄弟几个,哪一个没有装,哪一个不是隐藏很深?他的确是冰清玉洁、不食人间香火,只是生错了地方,又或者他本就不该来这尘世。这世间的一切只会污了他。” 瑞仍然笑得温和,眼光却变冷,道:“当年他不也暗中培植势力,不也是一心想坐上皇位吗?失败之后要靠诈死逃走,现在又派人刺杀我,冰清玉洁之人会用这样卑鄙无赖的招数吗?” 我站起身来,踱开几步,摇头叹道:“当年先皇最宠爱他,所有人都争相巴结,即使不想争皇位,也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将他推上去,他的母亲不是甘于寂寞之人啊。何况几位皇子斗得如此激烈,处于风暴中心的他又怎能独善其身?诈死也是无奈之举,他若不诈死,被你拿下,才是必死无疑。至于刺杀” 话未说完,一支笔“嗖”一声扔过来,直奔我的面门,居然灌注了五成的功力。我的陛下,这么快就动怒了吗? 我一个潇洒的错步,侧身,用嘴牢牢将其叼住,然后恭敬的递过去:“陛下御笔,还是不要乱扔的好。” 他讪讪一笑,伸手接过来:“清,你方才那一闪身的动作似乎是我的招式,什么时候偷学的?” 我出言讥讽:“你一生气就出手伤人,我想不学会都难。瑞,下一次能不能用高明一点的招式。象‘落月摇清剑’,‘梦月流霜掌’那样的功夫才值得我去偷学。不过如此灵动飘逸的功夫也要宁王那样的人使出来才好看吧。” “你”他怒瞪我片刻,复又笑了,伸臂抱住我,轻问:“清,你在故意气我吗?” 我挣开他的手,正色道:“不错。” 斜眼看着他,暗自防备他突然出手。 却见他皱眉看我片刻,摇头笑道:“我知道了,清,我不怪你,你昨夜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累坏了吧,脾气大些也是难免。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我陪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我气结,还敢提昨夜,昨夜先在摘羽阁步下重兵,又喝醉酒诱我上当。 等等,喝醉?以他的酒量,大概醉酒也是装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神清气爽。 咬牙道:“陛下,你知不知道宿醉的人第二天醒来会头痛欲裂?” 他退后一步,笑得无辜而促狭,佯装委屈道:“我又没有喝醉过,怎会知道? 清,你明知我有千杯不醉的酒量,怎么还会上当?是不是你也一直想着” 我恼羞成怒,一拳挥过去,见他含笑而立,竟还是不避不让,忙硬生生收住拳头,心中更怒,飞身扑过去,将他的手臂狠狠向身后一扭,粗暴的啃咬那笑弯的红唇。 他痛叫一声,我停下,抬眼,却看到他眼中满是笑意,不由暗骂,糟糕,又上了他的当。今日怎会如此心浮气躁? 放开手,转身背对他,暗自气闷。真得太累了吗?还是昨夜的事让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却听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清,你不要管这件事好不好?他要的是这皇位,是我的命,就由我来对付吧。” 我摇头,断然道:“正因为他要你的命,我不能不管。何况当初他在我面前诈死,是我失察,才有行刺之事。” 他伸出双臂圈住我的腰,温热的身体紧紧贴在我背上,叹道:“清,我知道你和他的情分,不想让你为难。” 我的陛下,你何曾管我是否为难?好一个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我苦笑:“瑞,你不必再试探我,也不必再用什么心机,对他,我不会手下留情。” 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耳边,咬牙切齿:“你认为我在试探,在算计你,清,你真的不能信我了吗?” 最后一句却充满了悲哀。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想起那夜他和福公公的对话,此后我一直没问,他也再不提起。 事到如今,是真,是假,有什么隐情都不重要了。 何况叶荐清不是傻子, 略一思索也能猜个大概,不能苟同的只是他的手段。 见我无动于衷,他放开手,退后几步,缓缓坐下:“对他,你不会手下留情。那对谁手下留情呢?南越宗熙吗?” 又在试探了,宗熙,他对宗熙还是耿耿于怀吗? 我一怒,抬腿想走,却迈不出一步,仰天长叹,我的陛下,叶荐清此生只对你手下留情。 回身凝视他,正色道:“瑞,你可以试探,也可以算计,我既能为你撑起这片天,就会让你任意翱翔。我任何事都可以为你做,但是有一条,绝对不要打南越的主意。” 温润俊逸的脸上怒意勃然,怨愤的看着我,冷笑道:“是啊,你什么事都会为我做,灭东昌,战西璜,擒拿几位皇兄。甚至原谅我害死你的妻子,差点毒杀你的儿子,但是只要一提宗熙就勃然大怒。你回来是为他,打伤我是为他,好一个生死之交啊。” 我摇头,怒极反而无话可说,寒着脸,缓步向外走去。 瑞,你要这样想,我有什么办法?逼我回来的是你,用宗熙激怒我的是你,若你当时稍稍一闪,我又怎能打伤你? 天下人都被宗熙的外表骗了,但是我知道他的本事,怎会为他担心?我担心的是你。 当初若我不回来,先出兵的会是宗熙。你将南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而宗熙又何尝没有觊觎中原之心?我只怕你和天下人一样看错了宗熙,会输给他。 南越不是外强中干的东昌,不是懦弱无能的北项,不是刚愎自用的西璜。原本就国富民强,兵多将广的南越,这几年又陆续吞并了几个小国,南方大地,已尽在宗熙手中。宗熙只有一个大哥宗谭,若说宗熙是天生的王者,宗谭就是不可或缺的良相,当年他自愿将储君之位让给宗熙,并一心一意辅佐扶持,有他后方坐镇,宗熙才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很快完成一统南地的大业。他二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一张一弛,配合得天衣无缝,朝中重臣,麾下众将也不乏多谋善断,骁勇善战之人。这样的南越,谁能撼动? 而最可怕的还是宗熙本人,他的善于隐藏,不在你之下。若说你是以温和儒雅为假面,那么宗熙的假面就是豪迈狂放。而他行军布阵,攻城略地之能也决不在我之下。 “清,宗熙离开南越了。一知你还朝,他就一个人偷偷离开,你说他会去哪里?” 我一惊,停下脚步。怪不得他方才会突然提到宗熙,原来是知道宗熙要来找我。算算时间,宗熙若一得到我的消息就出发,应该快到了。 宗熙,天下最会捣乱的非你莫属。这一来,不闹个天翻地覆怕是不肯罢休。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先解除瑞的心结要紧,否则这两人斗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我走回他身边,诚恳地问道:“瑞,你认为宗熙什么样的人?” 他一愣,凝眉沉思,犹疑不定地看着我。 恰好福公公进来,我不等他开口,问道:“福公公,你认为南越宗熙什么样的人?” 福公公惶恐的看了看犹自沉思的瑞,不知如何是好。他也知道每次一提宗熙,准是在斗气。 我笑道:“不用看陛下,我在问你。” 福公公躬身答道:“我说了将军不要见怪。老奴认为,南越君王狂妄鲁莽,仗着是一国之君,仗着有几分武力,任性妄为,丝毫没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宗熙做的那些荒唐事,天下皆知,也难怪人们会这样想他。 我摇头,又问:“这样的君主,南越还能如此强大,当真不易。福公公认为呢?” 瑞定定看着我,眼神闪烁,若有所悟。是啊,宗熙那人乍看是一张白纸,越想却越是深不可测。 福公公又看了看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站起身来,再问:“福公公,你是不是认为宗熙是靠前人的福荫,良臣的辅佐才有今日?” 虽是问福公公,却眼珠不错的看着瑞。他缓缓笑了,冲我微一点头,我松了口气,他的聪明,是一点就通的。 福公公见瑞点头,也忙点头:“不错,那宗,南越君主的所作所为,实在是” 我笑道:“若真如福公公所说,那么宗谭是长子,精明能干,又素得民心,为什么要将君主之位让给这样的人?南越有四大名将,个个有勇有谋,能征善战,为什么要臣服于这样的人?以叶荐清之能,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好友?” 瑞看着我,抿唇不语,我单膝跪在他面前,执起他的手道:“陛下,有我在,宗熙自问动不了我天朝,但是我也没有把握能赢他。” 不能告诉他,当年齐澜借助东昌的力量起兵,西璜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内有家族之乱,外有虎狼在侧,瑞那时只是个皇子,无法施展才能。先皇多病又不肯放权,天朝岌岌可危。 当时宗熙曾约我共同起事,先夺中原,再一举灭掉东昌、西璜和北项,我二人平分天下。 我断然拒绝,又怕他趁乱起兵,与他约定,只要他不动瑞的天朝,我今生不与他为敌。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时东昌、西璜之战,我几乎拚尽全力,所到之处,不知死伤多少?一是展示我真正的才能给宗熙看,让他不敢轻易与我为敌。二是力求尽快平定战乱,只怕宗熙会后悔。 瑞面沉如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如石化了一般,目光深邃,却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良久,突然抬头冲福公公说了一句:“午膳先不用了。”挥手叫他下去,拉我起身,然后凝着眉在殿内缓缓踱步。 半晌,突然停下,目光幽怨的看着我,沉声道:“清,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刚刚相识的时候,我约你去骑马打猎,你满口答应,可是我等了好几天,你没有来。” 我一愣,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仔细回想,有这回事吗?也许吧,那时总有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约我干着干那的。 “果然不记得了。”他握住我的手,用力攥紧,自嘲一笑:“你那一去直到半年之后才回来,却原来是和宗熙在一起。那时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但是我喜欢你,想办法极力接近,你却只是敷衍,把妹妹许给你,你也没有推辞。不管是谁,一言不和,你甩袖就走,再也不理。但是宗熙在你婚礼上大闹一场,做尽荒唐事,让你颜面尽失,你却丝毫不怪。你和他的情谊,天下尽知。清,你又怎能怪我记恨宗熙?诚如你所说,宗熙此人确实深不可测。但是我不信你会输给他。” 原来他那么早就恨宗熙了,可是那时我确实只当他是皇子,连朋友都不算。 他一向看重我,又自视甚高,一时接受不了也是难免。 我摇头叹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宗熙。以我对他的了解” 他挑眉,冷哼一声,瞪大眼恼怒地看着我。 见他万分不悦的样子,不由好笑,拉他坐下,拍拍他气鼓鼓地脸颊,笑道:“小气鬼。真正了解一个人,既要和他做朋友,又要和他敌人。我和宗熙就是如此。基于两国,是旗鼓相当的敌手,基于个人,是生死之交的情谊,所以彼此了解。他确实有不及我的地方,但是我也有不及他的地方。瑞,你不必记恨宗熙,我认识他在你之前,若真有什么,就没有我们的今日了。他在我婚礼上的所作说为,是气愤我没有通知他,故意让我难堪,不是真心的,你也不要记在心上。” 说罢,又意犹未尽地捏捏他光润的脸,他也不甘示弱的拍拍我的脸,笑道:“迟钝的家伙。” 我刚要反驳,他却突然倾身吻住我的唇,甜蜜而缠绵的吻,似乎没有尽头一般,越吻越是不肯罢休,越吻越是渴求。 他的手慢慢探进我的衣襟,恣意揉捏抚弄,所到之处,肌肤一阵阵愉快的颤栗。 我闭上眼,感觉欲望自下腹升起,在体内奔流、沸腾,身体越来越热。 “清,这次让我来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像你昨夜那样粗鲁。” 他低沉暗哑饱含欲望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猛然惊醒,猛地按住他的不规矩的手,厉声道:“陛下,我们还有正事要谈,不能老是沉迷” 他不情不愿抽出手,万般委屈得看着我,闷闷的说:“你总有理由拒绝。” 看着他含冤抱屈的样子,我笑了,拉住他的手,刚要开口安慰,他却突然一反手,快如闪电,袭向我肩井穴,我来不及跳开,立刻沉肩侧身躲开要穴,不想他这一招竟是虚的,手腕一转已紧紧扣住我的脉门,我暗叫糟糕,又上当了,瑞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会如此听话,轻易罢手? 脉门被制,半身酸麻,现在又是坐着的姿势,施展不开腿脚。就是能施展又怎样?贴身的功夫我不如他。只得向后一让,却被他顺势压倒,紧紧锁在身下,不能稍动。 他低笑着,不理我的怒视,散开我的发,轻咬我的耳垂,上下其手,肆意抚弄挑逗我的身体。目光从得意渐渐变为痴迷,喃喃道:“为什么不能沉迷?清,这都怪你,你在这里,我就不能再想别的了。” 我看了看被扣住的脉门,苦笑,他果然换了高明的招式,这招用的是上乘的擒拿手,虚实可以随意转换,极为迅捷巧妙,当时离的那么近,就是有防备怕也很难躲开。 他褪去彼此身上的衣衫,柔韧的身体紧贴着我,常常带着温和笑意的红唇轻轻啃咬我胸前的敏感,修长灵巧的手抚在我胯下,坏坏地戏弄挑逗,激越的快感和难耐的痛苦同时袭来,我咬牙忍住喉间的呻吟,瞪视着他,怒道:“住手,不要激怒我。” 他眼神闪了一下,放缓动作,柔情地吻我,轻声诱哄:“别生气,清,放松,放松。就像我交给你一样,放心交给我,好不好?我的清,请你接受我。” 我转过头不理他,只觉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加快。知他不肯放弃,我闭上眼,无计可施之下只求快一点结束,放松身体,任一股股热流急速涌出,狂喜的瞬间,灼人的坚挺伴着粘滑的液体缓缓进入,他的手同时放开我的脉门,我却无力也不想再反抗了。 我寒着脸,大力推开他的手,默默清洗。他的确很温柔,身体几乎没感到什么不适,心中却极端愤怒。 “清,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只是情不自禁,谁叫你那么诱人?谁叫我那么喜欢你?”他笑的温和,说出的话却似调笑。 好一个情不自禁,连用的招式都算计好,还不知从何时就开始酝酿了? 我一言不发,跃出温泉,快速穿衣。 “清,你没擦干身体就穿衣服,会着凉的,我来帮你。” 他跟过来,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上,水珠在莹白光润的身体上跳动、滑落。挺拔完美的身躯,光滑富有弹性的肌肉,端正优雅的步伐,怡然自得的表情,一走一动之间,全身似在发光一般,透出难描难述的迷人风采。 我转过身体,掩好衣襟。暗道:没有廉耻的家伙,不穿衣服还能如此坦然自信,这样走过来,着凉的不知是谁? 他拿起一块柔软的毛巾,开始轻轻擦拭我的头发,俯身在我耳边,笑道:“清,你闹脾气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我怒气上涌,回头就是一脚,只听“扑通”一声,他又跌回池中。 看他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慢慢爬上来,趴在池边,闭着眼,半晌不语,不由有些后悔。 扔了一件衣服给他,叹道:“瑞,和你在一起太累了,我揣度不了你的心思,摸不透你的脾气,每次稍稍放松就会被算计。你什么时候能不对我用心机啊?” 他翻身而起,狠狠瞪我片刻,说了一句:“我若不用心机,你可能”眼圈竟有些红了,低头,也开始默默地穿衣。 见他动气,我也不再多说,收拾停当,快速向外走去。 听他在后面轻轻叨念一句:“多情总被无情恼。”话中似有无限惆怅。 我不禁苦笑,无情,若真的无情就好了。 第十一章 已是傍晚了,天阴沉灰暗的,寒风呼啸,看样子今夜又要下雪。 加快脚步,刚一进府门,就听一声欢呼,璇儿直扑过来,我俯身抱起他,掂了掂,满意地笑了,自解毒之后,他的身子越来越壮了。 佯怒道:“璇儿不乖,这么冷怎么不在房里?” 璇儿噘起小嘴儿:“我在房里啊,可是阿爹一直不回来,我才出来看看。” 软软的小手摸在我脸上,惊呼:“阿爹,你的脸好凉。” 又摸摸我的头发:“阿爹,你的头发上有冰。” “没事,一会儿就好。”我抓住璇儿的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曹明殊。 他躬身施礼,道:“师傅。” 忠文也跑过来,道:“将军回来了,晚饭稍候便好。” 我点头,走了两步,回头看曹明殊低头在后面默默跟着,身形孤单,不由心中一动,方才他看到我,脸上也闪过兴奋期盼的神情。他因身逢大难而早熟,但毕竟是个需要关爱的孩子。 俯身拉起他的手,道:“来。” 他点头,安静地走在我身边,表情镇定自若,连眼神也平静无波,只是小手微颤了两下。 我没有再看他,只是把他的手攥紧了些。 用过饭,哄璇儿睡下后,带曹明殊到书房考察他的功课,这孩子很聪明,领悟能力强,说话也颇有见地。 我抚了抚他的头以示赞许,道:“明殊,我有一个朋友很快要来,我们可能会有比试,你仔细看他的招式,有时间多向他讨教,他若能指点一二,你此生受益匪浅。” 他点头,眼中突然闪过兴奋:“是南越宗君主吗?” 这孩子知道得真不少,我含笑点头:“好了,去休息吧。” 他施礼问安,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等一下,带璇儿到你房间睡,以后我不在,就由你照顾他。” 他愣了一下,点头,什么也没问,转身出去。 我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还是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却想不出所以然。一个月来,连续发生这许多事,是该好好想一想,可是今天实在太累了,还是先睡一觉吧。 起身回房,璇儿已经不在这里,不禁莞尔,曹明殊挺有办法的。 入夜,果然下起大雪。 三更时分,突然惊醒,床边已站立一人。黑暗之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他高大的身形。 “荐清,你的警觉性怎么越来越差?”他笑道,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忽隐忽现,分外显眼。 我起身,推开窗,窗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看地上的雪足有四指厚,白茫茫一片,柔软平整如刚铺好的棉絮。 “踏雪无痕,宗熙,你的轻功又精进了。” 宗熙飞快的关上窗,搓着手,埋怨道:“我可是从南面来,你要冻死我吗?什么鬼天气,说下雪就下雪。” 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只着单衣,且已湿透了。他竟然就这样冒雪而来,两年多不见,这人竟还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想他每次来都是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次还算不错了。 刚要找干毛巾给他,却见他自顾自脱下湿衣,一边叫冷,一边拿起我搭在床头的衣服就擦起身体来。 我无奈摇头,对宗熙的大大咧咧一点办法都没有。 点亮灯,打开柜子,找了一件宽大的袍子,听身后的动静,他已经钻到我的被窝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回头,将袍子扔给他,淡淡道:“穿上这个再躺,否则我就这样把你扔出去。” 他却笑道:“可不可以连被子一块儿扔。” 说着抬起头来,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一看之下不由怒从心头起,他的脸上满是黑漆漆的胡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头发湿乎乎的,上面一块一块暗黄的东西,好像是泥土之类。说好听一些是满面风尘,其实就是邋遢鬼一个。 怒道:“宗熙,你几天没刮胡子,几天没洗澡了?你竟然这样就” 他摸摸脸,干脆的说:“不记得了,荐清,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这么在意这个?你的洁癖好像也越来越严重了。” 不会是从南越出来就没洗过吧,大概连衣服都没换过,否则也不会只穿一件单衣。这种事别人做不出,但是他是宗熙,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脾气,道:“好,我就连床一起扔算了,反正也不能要了。” 他笑的喘不过气来,道:“你要是把我这样扔出去,不知别人会怎么说我们?我可以提供几个版本,要不要听听看?还有,你不能打我哦,我现在没穿衣服,打起架来会冻着。其实呢冻不冻着我倒无所谓,就怕被人看到,会害你没面子。” 我再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手刚触到门,就听他又道:“荐清,你最好把门窗关好,否则我若不小心说梦话,当然我会尽量小声说,但是万一被别人听到的话” 我飞身扑过去,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忽觉掌下触感不对,伸手一揭,一层薄薄的面具应手而起,露出他笑嘻嘻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星目炯炯有神,挺鼻端正刚直,双唇坚毅有型,脸部的线条是技术最高超的画师也描绘不出的刚毅与流畅的完美融合。暗暗叹气,若不是眼中难掩的促狭和双唇放肆的弧度,若不是脸部肌肉因极力忍笑而有些扭曲抽搐,此人该是多么仪表堂堂,气宇不凡。 我慢慢收紧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缓缓道:“很好,现在你可以随便说,只怕说的不是梦话,是鬼话。” 嚣张的笑容立即消失,只能张大口困难地喘气,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放松些,却觉掌下一滑,他已脱出我手掌的控制,翻了个身,躺到床的里侧,揉着脖子抱怨:“荐清,你也太狠了吧。不过戴了个面具,开个玩笑而已,你就要痛下杀手啊?也不想想,我知道你龟毛,超级爱干净,哪敢脏乎乎的来见你。”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眯起眼问道:“缩骨功,你什么时候练成这门功夫?” 他却不肯回答,嘻嘻笑道:“我在外面清洗过后,把脏衣服都脱掉才进来的。我全身上下都很干净的,要不然你来检查好了。”说着抓住我的手摸上去。 这人做事还是这样颠狂。我一拧手腕挣开,就势点向他的肩井穴,他已靠近墙壁,无处可躲,果然沉肩侧身躲开要穴,我的手一转,迅即改变方向,紧紧扣住他的脉门。这招今天下午刚从瑞那里学会,现学现卖,竟也能一举制住宗熙。 宗熙一愣,低低笑道:“好厉害的擒拿手,你又偷学谁的?还是你也被人这样制住过?” 我脸上有些发烧,微微侧开,暗道:还好屋里只一盏小灯,光线昏暗,他应该看不出什么。 沉声道:“你要是不再胡闹,我就放开。” “好。”干脆的回答。我也爽快地放开手。 宗熙有一点不错,就是守信的很,说一不二。不象瑞,表面上温和柔雅,什么都说的好好的,暗地里却不定会算记什么。想到这儿,突然有些不安。 “荐清,你发什么愣?我可要睡了,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累死了。”说罢倒头就睡。 真是宾至如归,他把这里当成他的南越寝宫吗?真佩服他的大大咧咧。 我摇头苦笑,起身将那恶心的面具和他随手扔了一地的衣服收好,看这半湿不湿的程度,还真不象是下雪淋的,倒像是沐浴完直接穿上造成的。 悄悄出门,来到井边,果然看到一地的狼藉,又不禁摇头,暗自气恼,他竟真的大雪天的深夜在井边沐浴,还将外衣随手扔在这儿,明早若被人看到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只得又收拾一番才到书房睡下,居然也能沾枕就着,一夜无梦。 清晨,雪势小多了,雪花却很大,一片一片如棉絮一般稀稀疏疏、飘飘洒洒地落在地上,轻轻覆上刚清扫过的走道,无声无息的为大地再披上一层白色的外衣。 “宗熙,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轻抿一口茶,神态悠然的发问。 宗熙却沉下脸,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怒道:“我还要问,你当日有难,为何不去找我?” 我沉默了一下,淡淡说道:“也不算有难,只是出去散散心罢了。” 宗熙冷笑:“一散就是一年多?散心散到需要诈死?还有你那个长得不象你的儿子,为什么会身中奇毒?” 我心一跳,宗熙从方才看到璇儿,气色就不太对,现在又强调璇儿长得不象我,难道他知道什么? 就算他再怎么心细如发,也不可能一眼就能看出璇儿的身世,除非他认识瑞要抓的那人。不过宗熙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绝顶聪明,也可能只是偶然见过那人,有些印象,再联想到瑞对璇儿的毒害,才会猜到的。 无论如何,璇儿都只会是叶荐清的儿子,上一代的事与他无关。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5节 我正色道:“不要再提那件事,说说你此来的目的吧。我相信不只想看看我那么简单。” 宗熙用探究的目光地审视了我半晌,也正色道:“不错,我此来的目的有三,第一就是看看你;第二” 他顿了一下,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目光悠远,看向窗外不知名的所在,沉声道:“荐清,你该明白,像你这样性情刚烈,才貌出众,重情重义的人本身就易召祸,偏偏你又没有一丝为人臣子的自觉,没有哪个君主能容得下你,齐瑞也一样,我此来是想告诉你,当年的提议今日仍然有效。” 原来宗熙从未放弃逐鹿中原之心,只是碍于我,才不敢轻举妄动。我的出走,让他知道我与瑞之间有了嫌隙,所以来探探我的口风。 但是似乎并不这么简单,他一定还有别的打算。 我断然道:“我当日的回答今日也同样有效,此事休要再提。说说你的第三个目的是什么?” “第三么”他沉吟了一下,回头笑道:“荐清,我们好久没见了吧。去江湖上走一圈如何?就象当年一样,鲜衣怒马,少年侠气,豪情满怀,携手同闯江湖。” “江湖”听他提起当年,我也不禁悠然神往,却取笑道:“宗熙,你还没忘记你的江湖梦啊。南越国君还不够你威风八面吗?说什么鲜衣怒马,豪情满怀,我看你不能忘的是江湖女子的侠骨柔情吧?” 他纵声大笑,一拉我的手,从窗口飞身而出,直冲进院外的梅林之中,击掌高唱:“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声音浑厚嘹亮,豪气冲天,在林中回荡盘旋,覆在树枝上的雪被震得扑簌簌而落,伴着飘然洒落的嫣红花瓣,红白相间,随着歌声在空中荡着,飘着,煞是好看。 这样的他,不复昨晚的无赖嬉笑,也不复方才的严肃持重,这才是我最熟悉的宗熙,壮怀激烈,慷慨激昂,豪迈粗犷,有烈火一般席卷一切的气势。 一曲唱罢,我拍手,连声叫好。 宗熙拉起我的手,剑眉舒展,双目晶亮,更显得卓尔不凡,意气风发。 他兴致盎然的说:“荐清,我们就去扬州如何?看看那倚翠楼还在不在?” 扬州倚翠楼,虽是烟花之地,却是极雅致洁净的所在。其间美女如云,个个才貌双全,对客人极为挑剔,许是后台极硬,竟也无人敢惹。 那是我第一次逛妓院,竟靠几句诗文拔得头筹,得到远近闻名的花魁水怜心赏识,宗熙却不服气,非要与我相争,我二人吟诗作对不分高下,最后我好心让给他,本以为能让他结一段露水情缘,得一个红颜知己,没想到却是自称最怜香惜玉的宗熙喝醉了,大闹倚翠楼,让我难堪之极,一怒之下,与他打了一架,打完之后,倚翠楼毁去一半,却有众多女子非要追随我们,吓得我二人将身上的钱财全部扔下,落荒而逃,而后穷困潦倒了好一段时间,真可谓落魄江湖了。 想到那段荒唐事,我笑不可抑:“宗熙,想找我打架也不用非去妓院吧,还是只有在倚翠楼,当着那位艳冠群芳的水姑娘,才能打得酣畅淋漓?你没那么小心眼吧。何况她后来想跟着你,是你不要。七年了,她可能早不在那里了,去也没用。” 宗熙表情古怪的看着我,似乎有愤怒,有无奈,有自伤,还有好笑,脸色变幻,精彩纷呈,我更是捧腹大笑,那次的事让他那么难堪吗?那他干嘛还要提起呢? 他瞪视了我片刻,开始摩拳擦掌,愤愤道:“我现在就有打架的心情,来,我们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我心一动,摇手道:“等一下,宗熙,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越?” 他嘿嘿一笑:“好容易出来,当然是玩够了再回去,不过如果你愿意去南越,我当然会陪你去。” 我沉吟了一下,他又道:“我邀你出去不是玩笑,荐清,你想去哪里?” 我神秘一笑:“西域,我要去西域。” “西域?”宗熙讶然道:“那里有什么好的?荐清,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我退后一步,飞身跃起,折下一个花枝作剑,随手舞动,使的正是“落月摇情剑”。 宗熙先是轻松的靠着一株梅树欣赏,慢慢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眼中却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到我使到第十招时,只听他叫了一声“好”,飞身过来,不理会我繁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出掌直推,用的却是我的“风雷掌”,我在空中急速变招,他也随着变,还是用我的招式。 无论我怎生变着花样相逼,他都不肯使自己的功夫。我二人一来一往,竟是将那夜的情形重演了一遍。 堪堪斗到八十余招,我叫道:“停下。” 我二人同时收招,我将花枝向后一抛,笑道:“宗熙,这套剑法来自西域,你看如何?还有,干嘛要用我的招式,你的功夫不好使吗?” 宗熙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会上当,你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什么功夫一使出来准会被偷你学去。那位可怜的仁兄一定不知,一番打斗,他的看家本领已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你稍加变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下次他必败在自己剑招之下。” 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奥妙,宗熙又何尝不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这套剑法确实是一流剑法,剑招之灵动飘逸,轻盈迅捷,没有什么武功可比。只是招式太过繁杂,过于追求精巧好看,反而得不偿失,削弱了剑的凌厉和锐气。所谓大巧若拙,而太巧了便是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也哼一声,道:“恶人先告状,我的看家本领,不也成了你的囊中之物?” 宗熙大笑:“别那么小气,先告诉我这剑法是怎么回事?我便陪你去西域。” 我摇头:“现在就是我不让你去,你也非去不可,要想让我带你去,用你的缩骨功来换。” 宗熙爽快地道:“不愧是荐清,够绝,我答应你。不过你那套擒拿手,也不要藏私哦。” 我点头,暗道:反正那擒拿手我就会一招,让他学去又何妨?不过那套擒拿手的确精妙,想办法从瑞那里学到才好。 第十二章 雪后初晴,风静云开,冬日的阳光,在银装素裹的梅林之中洒下点点金黄,虽无甚暖意,却也柔美清爽,使人心情为之一畅。 宗熙一句:“记玉关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我已知他想让我相陪到郊外观赏雪景,正要开口相邀,圣旨下,宣我即刻进宫。 我领旨谢恩,回头看去,宗熙斜靠着一株梅树,双手抱胸,摆出一个夸张的笑脸,目光却含讥带讽,不以为然地看着我,是在笑我傻吗?他不能理解狂傲如我,明明可以站在万众仰望的高处,为何却要选择向别人低头跪拜? 福公公看了看宗熙肆无忌惮的傲慢之态,脸上有些许怒意,却不敢说什么。看来他已经知道宗熙的身份,那么瑞也该知道了,所以才要宣我入宫吗? 我也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拍拍他的肩道:“宗熙,你说我没有为人臣子的自觉,这次我就当一回恭顺的臣子吧。” 宗熙长臂一舒,顺势揽住我的肩,旁若无人地哈哈笑道:“你会恭顺?那我说什么也要跟去看看。” 我一惊,难道他要和我一起进宫?刚要阻拦,又一想,宗熙这样做也有他的道理,他以南越国君的名义正式拜谒,瑞对他纵有敌意,也不敢贸然加害。 可是好像不对,以宗熙的为人,岂会怕人加害?他要见瑞也许有别的目的,是什么呢? 宗熙斜眼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福公公,突然一把捏住他的脖子,一点点举高,笑道:“这位公公,南越宗熙要见齐瑞,不知可行否?” 福公公双脚离地,脸憋成如茄子一般的紫红,双目圆瞪,眼珠突出,甚为可怖,大口喘息着,却犹自以粗嘎难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怎……敢……直呼,直呼……” 后面的侍卫愣了片刻,大声惊呼,纷纷拔刀上前,却碍于宗熙的威名,不敢出手。均求助地看向我,我摆手要他们少安毋躁。 宗熙冷眼扫了他们一圈,傲然一笑,然后作惊讶茫然状,回头冲我道:“我直呼齐瑞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荐清,你的君主是怎么称呼我的?” 我拍拍他的手,笑道:“宗熙,快放开手,莫要吓到福公公,我朝陛下对你神往已久,若知你在此,哪会不见?是不是,福公公?” 福公公困难地点头,宗熙才放开手,他双脚落地,却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猛咳,大冬天,脸上冷汗淋漓,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我摇头叹息,宗熙的癫狂啊。 俯身扶起福公公,道:“放心,陛下那里我来担待,先去吧。” 他差点痛哭流涕,万分感激地点头,踉踉跄跄的跑走,几个侍卫们也收起兵器,跟了去。还有两个静静站在我身后。看来瑞还真怕我不肯进宫。 我转头对宗熙,正色道:“南越君主,何等身份?我陛下定以上宾之礼,率满朝文武,列队迎接。少不了还要设酒宴款待,南越宗熙大名谁认不知?到时” 宗熙瞪大眼,连连摇手,惊恐万状的说:“荐清,你还不如杀了我,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我点头,紧盯着他,冷声道:“好,你若不想有这些没完没了的繁文缛节,就不准挑衅,不准放肆,不准胡说,更不准动手。”语气铿锵有力,表情严肃。 宗熙闻言纵声大笑,被我眼光冷冷一扫,又立刻停住,摆出正经的表情,手臂轻佻的却揽过来,搭上我的肩,侧身在我耳边悄声道:“我答应。不过,荐清,你这几句话说得又严厉,又威风,难道你就这样当恭顺的臣子么?” 这人随时都要制造暧昧,还怕名声不够响吗?还嫌我被他害得不够吗? 我回肘一击,重重撞在他软肋之上,他皱眉闷哼一声,不得不松开手臂,怒瞪着我。 我退开一步,断然道:“还有,不准再有这样的行为。” 雄浑庄重崇正殿,正适合接待最尊贵的客人。 瑞挥手叫所有人下去。然后站起身来,缓步上前,直视宗熙,微微一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南越之君,好久不见。” 柔和的声音在威严的宫殿内回旋,如春风拂面,让人觉得浑身舒畅。温润如玉的俊颜,颀长挺拔的身躯,矜持优雅的举止,更显得风度翩翩,泱泱大气,尊贵从容。脸上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宗熙站立不动,一手抱胸,一手支起下颌,做苦思冥想状,白眼斜视他,道:“是好久了,让我想想,上次见面应该是在荐清的婚礼上。是不是啊,天朝皇帝。” 声音爽朗,语气却含着显而易见的讥讽和挑衅,神态轻松悠然似闲庭信步,却隐隐透出凛然的气势。 瑞脸上的笑容更见温和,目光却越发清冷,似有风声在他脚边环绕浮动:“是啊,那次婚礼真是变故迭出,不过自那之后南岳宗熙的大名更是天下皆知。” 宗熙仰天大笑,豪迈激昂,双目却幽深莫测,似有火光从他背后闪过,猎猎燃起:“那天真是有趣,可是天下人只知道有醉酒癫狂的宗熙,却不知还有隐忍忧郁,有苦难言的六皇子。” 他二人一个是中原之君,一个是南越之主;一个温和柔雅似林间清风,深谷白云,一个狂放豪迈如烈焰奔腾,浊浪排空。同样是人中之龙,同样的身份尊贵,却一见面就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一个绵里藏针,一个步步紧逼,说出的话却幼稚无比,争论的内容更是莫名其妙。 那次婚礼还不够丢脸吗?让我万分难堪的事他们提起来却丝毫不见尴尬,尤其是宗熙这个罪魁祸首,似乎还很得意的样子。 瑞脸色未变,笑道:“好一个醉酒癫狂,前些日子南越屡次在边境挑衅,现在君上却孤身前来,如此行径真让人费解,难道也是醉酒癫狂吗?” 宗熙爽朗一笑,讽刺道:“不是有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吗?边境挑衅也好,孤身前来也好,皆为此事,陛下怎会不解?宗熙也有一事不解,以荐清之能,办任何事也不必诈死,陛下的理由似乎牵强的很,他的失踪不是有什么内情吧? 瑞脸色变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淡淡道:“南越君王对朕的国事也感兴趣吗?” 宗熙冷笑:“真的是因为国事就好,我只怕荐清含冤受屈,就像他那个儿子一样,莫名其妙就被人下了毒,差点枉死。” 我暗自咬牙,这个宗熙,明明答应我不挑衅,却一上来就如此咄咄逼人,句句都直击瑞的痛处。他和瑞只见过那一面,此后再无交集,除了国事应该没有私人恩怨才对,宗熙为人豁达,公私分明。应该不至如此啊,可是他的现在的态度分明是极恨瑞。若说瑞恨他还可以理解,他恨瑞又有什么道理呢?仅仅是为我叫屈吗? 不对,叶荐清何人,就算受了什么冤屈迫害,也不用任何人替我出头。他明明知道,却还如此这般,是想故意激怒瑞吗?他为何要这么做? 看瑞的脸色难看起来,我瞪了宗熙一眼,暗中告诫他,也替瑞解围:“陛下,南越国君远来辛苦,是不是应该设宴款待,犒劳一番呢?美人如玉,轻歌曼舞,更是必不可少,陛下不要吝啬才好。” 瑞双目一亮,看着我的眼神含情亦含怨,似无限欣喜又似有万般愁绪,轻轻拉住我的手,微笑点头。 宗熙的脸色黯淡了一下,狂态突发,大笑道:“有美人如玉,当然好了,但是南越宗熙挑剔得很,这美人一定要美过荐清才行,至于才学武功嘛,天下能及得上荐清的实在寥寥无几,就算了,中上就好。陛下若有这样的美人,不妨叫来让宗熙开开眼。” 生平最恨别人说起我的相貌,偏偏宗熙口无遮拦,总要提起,因为这个,不知和他打过多少次。这次他竟然把我比作歌女,士可忍孰不可忍。 我待要发作,瑞却紧紧抓住我的手,笑道:“南越君王的确挑剔,天下若有这样的人,朕也想开开眼。虽然没有君上所说的美人,设宴款待也是要的,我已备下酒宴,还请” “不必了”宗熙粗声打断他,瞪视着我道:“我此来只想看看好友,不想大肆宣扬,还请陛下成全。我和荐清约好到郊外赏雪,怕误了时辰,这就告辞了。” 看他的口气,已然动气,离开也好,否则以他的脾气,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来,今后再不可让这二人见面。 我点头:“确有此事,远来是客,理当相陪,请陛下容臣告退。” 瑞却不肯放手,挑眉道:“郊外赏雪,好啊,我也” 我一拉他的手,道:“陛下政务繁忙,还是呆在宫里的好。”同时向宗熙使个眼色,他冷哼一声,转身先走。 瑞双目如针,紧盯着宗熙的背影,表情却是莫测高深。 我不禁叹气,昨日的极力劝解算是白费了,瑞断不会放过宗熙,何况以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做事又不择手段的个性,我昨日的话也未必有用。回想昨日的情形,不禁苦笑,差点又上了瑞的当,他让我以为可以放心,其实什么也没有答应。 而宗熙呢?心中悚然一惊,这就是宗熙此来的真正的目的吧? 我当初说过只要他不动天朝,我终生不与他为敌。可是若是瑞要害他呢?若是瑞先出兵南越呢?按那个誓言,我是不能与他为敌的。 宗熙,宗熙,连你也要算计我吗?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瑞做事心狠手辣,向来不留余地。你给他机会加害,要至我于何地呢? 瑞目光深邃地看了我片刻,突然紧紧抱住,发狠一般的吻过来,咬痛了我的唇。我也不甘示弱,激烈地回吻,慢慢的他放松下来,定定看着我,目中柔情无限。 我推开他,道:“瑞,我晚上来,有重要的事要说,你等我。” 他无奈的看着我,求恳道:“我真的想一起去。你还从未陪我赏过雪。”那小孩子一般无辜又委屈的表情,哪里还见方才那泱泱大国英明圣主的风范。 我紧抱了他一下,笑道:“放心,我会尽快让他回南越,还有,不要对宗熙动什么歪心眼。” 他赌气一甩手,怒瞪我。 我又抱了他一下,笑道:“瑞,你闹脾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他目光柔和下来,展颜而笑,却埋怨道:“昨天为了这句话,我可是挨了一脚,真是不平啊。” 还在记恨那一脚,小气的瑞。我退开一步,正色道:“那你踢回来好了,我不还手。” 他低笑着摇摇头,表情又是无奈又是宠溺,抱住我,柔声道:“早点来。” 我拍拍他的脸,转身向外走去。 宗熙等在宫门不远处,看到我,连招呼都不打就上马疾驰。我策马追过去。 一路无话,来到郊外。入目一片银白的世界,山是蜡象,水是银蛇,空灵寂静的洁白之上,宗熙的黑色大氅显得愈发狂狷而凝重。 雪景虽美,已失去了观赏的心情,生死之交的好友相对无言。 良久,宗熙突然仰天长啸,啸声直冲云霄,周遭似有飓风掠过,树木剧烈摇动,霎时漫天飞雪。栖息的飞鸟悚然惊起,凄厉的叫着,欲飞走,却被震落在地,不住的抽搐。地上的雪也被卷起,冰河断裂的声音不时传来。 他这样长啸,一个不好就会受内伤。我大叫:“宗熙,停下。” 他却不理,我出指急点他的穴道,他侧身避开,终于停下,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看了我半晌,转开头,涩然道:“你的嘴唇破了。” 我抿了一下,才觉下唇角肿胀疼痛,方才竟没有注意到,不禁脸上发烧,也转开头。 宗熙冷笑着,开口讥讽:“这就是你不遗余力帮他的原因吗?你这样的感情白痴也会动心,还真不容易。我早该想到,若不是这样,你怎会甘居人下?我还道你突然忠君爱国起来。” 我皱眉,白痴?我没有听错吧,竟会有人说聪明绝顶的叶荐清是白痴,而这个人还是他的至交好友。 刚要反驳,他却大笑起来,道:“我小看齐瑞了,那个温吞的家伙分明诡计多端。除了你,南越宗熙一向目中无人,现在也不得不佩服他了。荐清,他用什么方法让你上钩的?记得以前,你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以你的铁石心肠和迟钝无比的神经,这个方法一定不寻常。” 瑞的方法?听他提起瑞的方法,想到他今日的行径,我不禁恼羞成怒:“宗熙,你今天阴阳怪气的,到底怎么了?就算我和瑞,嗯,无论如何,也不会影响你我的交情。叶荐清一诺千金,若真是我朝陛下无端犯你,我不会帮他,但是别让我知道你故意激他出手。” 宗熙冷然一笑,神情轻狂而不屑,却不答话,我又加上一句:“也不要给他机会出手。” 宗熙朗声大笑:“荐清,你好偏心哪,这样处处回护,小心他反咬一口,你那一年多的出走,并不单纯吧?” 宗熙太聪明了,我叹了口气,道:“宗熙,你早日回南越吧。你在这里我终是不放心。” 宗熙利落下马,昂然而立:“难道你怕我会害了他不成。”抬手向空中一划,举手投足之间,充满指点江山的豪气,却讥笑道:“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天下。” 我也下马,眯起眼,扫视着巍巍华夏,无限江山,缓缓道:“不错,这是他的天下,我既为他一手撑起,便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分毫。宗熙,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我怕的是他会害你。西域之行就此作罢。” 宗熙表情深沉的看了我片刻,脸上忽又露出狷狂之态,目光充满狂烈和坚决,断然道:“南越宗熙向来为所欲为,岂会怕人加害?荐清,西域之行我去定了。我有预感此行一定不那么简单,会有事发生。何况” 他突然笑起来,神态轻佻,斜眼看着我,目中亮光一闪,我凝神防备地注视他,却听他悠然道:“何况此行有美人如玉,朝夕相伴,岂非人生一大” 美人如玉!竟然又提起我的忌讳,真是欠揍。 我怒不可遏,大吼一声,一招“雷鸣九霄”直击过去。宗熙大笑着闪开,见我攻势凌厉,也不敢怠慢,回掌还击,掌风扫过之处,树木应声而倒。我叫一声“好”,飞身而起,在空中旋身变招,“雷裂长空”,携万钧之势,俯身劈下,宗熙飞快旋转身形,让过我的掌风,随着一声巨响,雪花翻飞,土石震起,地上出现一条又深又长的沟壑。空中飞舞的树木残肢、大块的雪团、大小不一的泥块、石子将我二人笼在当中。 我飞身跃出圈外,皱眉看了看被飞起的泥土弄脏的衣服,道:“不打了。” 宗熙哈哈大笑,直至喘不过气来,我眯起眼危险的看着他,怒道:“你若再挑衅,休想让我带你去西域。” 宗熙慢慢直起腰,强忍笑意道:“荐清,你长成这样,不让人说也就罢了,居然因为衣服脏了就停手。真不知你是怎么上战场的,难道你仗打了一半,也要停下来回去洗澡换衣吗?哈哈哈。荐清你还真是,真是”终于忍不住又狂笑起来。 我恼怒的看着他,咬牙道:“无聊。” 翻身上马,打道回府。心中隐隐不安,宗熙的预感和我一样,总觉此次西域之行没那么容易,会发生什么事呢?天人一般绝丽清冷的劭,会是我最大的危险吗? 第十三章 弯月如钩,繁星点缀,夜幕下,无边无垠的苍穹泛着的幽寒的莹蓝,银色的月光洒遍雪白的大地,笼上一层朦胧的轻愁。 缠绵悱恻的琴声伴着夜的迷雾,拨弄出凄迷离愁,幽幽别恨。 温暖的寝宫内,烛光投影,暗香浮动,似有还无,清幽撩人。 独坐抚琴的人儿,含笑迎上,不等我解下披风就紧紧抱住,似要用他温暖的身体为我驱除一身的寒凉。 我推开他,皱眉:“瑞,你知道我讨厌熏香。” 瑞轻笑着为我解下披风,除去外衣,叹道:“不解风情的清,抚琴怎可缺了素手添香?何况这香” 他轻咬我的唇,修长灵巧的手拨开我的衣服,迂回着向下探去,所到之处燃起猎猎欲焰。我抓住他的手,问:“怎样?” 他惊讶又恼怒的看着我紧紧钳制他的手,复又展颜一笑,氤氲的眼中情潮浮动:“这香有催情的作用。我特地找来试试,看能不能让我的清迷醉,任我为所欲为呢?” 难怪一进来就觉浑身燥热,忙凝神闭气,他却缠上来,紧紧抱住,优美的双唇堵住我的唇,缠绵热吻,激起的狂烈情焰似要将我焚毁一般,我忍不住低吟了一声,暗香袭入,情潮涌动,再难遏制。 他放开我的唇,用柔和圆润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喃:“清,你动情的样子真美,为什么每次先迷醉的都是我?情不自禁的也是我。为什么没有你在怀里就会冷?清,今夜让我抱你,好不好?” 又要算计我,这人就不能改吗?叶荐清一生上当受骗都在他身上,为何还要一次一次的踏进来。 我扯开他缠绕的手臂,用力一推,转身欲走,却觉燥热难当,心痒难挨,头昏眼花,脚步虚浮无力。他飞身扑过来,我听到风声却无法躲闪,被他扑倒在地。 我转头怒瞪他,道:“不只催情。” 他俯身将我抱起,轻轻放在床上,笑道:“是啊,还能让人乏力。别生气,你若肯乖乖听话,我又怎会出此下策?我不勉强你,清,答应我,好不好?” 不勉强?他竟说不勉强,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勉力拨开他探向我衣襟的手,咬牙道:“熄灭。” “好。”他爽快地答应,起身熄灭鎏金香炉内的残香。 “解药。” 他微笑着,慢慢脱下月白色的中衣,褪去同色的亵衣,起伏有致的胸膛在灯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泽。弯身脱去是软靴,除去雪白的长袜,露出素白精致的双足。慢慢褪下裤子,让修长笔直的腿一寸寸展露……,随着优美的身体一点一点暴露在空气中,魅惑诱人的风情尽数展现。 他优雅的走过来,笑的温和:“清,你的解药是我。” 我闭上眼不看他,努力调整呼吸。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躺下,却没有碰我,只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我喜欢你用赞叹的目光看我,似乎我是你今生唯一的思慕;喜欢看你情难自禁的样子,似乎象我渴求你一样的渴求着我;可是,你的心胸太宽,心肠太硬,感情太薄,什么都能装下,又什么都能抛下。泰山之上,你绝然而去,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可知我怎样的痛苦着,却无处倾诉,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去祭天,还不得不放出消息说你。” 他的声音略微颤抖,我不禁睁开眼,看着他。 当时我气坏了,没有考虑把中毒的他一个人留下来的处境。现在想来竟觉后怕,要是那时有刺客话,他毫无还手之力啊。 他没有看我,目光定定投向不知名的虚无,神情空茫迷离,洁白柔润的身体在烛光下泛出晕黄的光泽,唇色却苍白如纸。 “漫漫长夜,深宫大内的凄凉,朝堂之上,内忧外患的焦灼,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一年多,我既冷又怕,夜里常常这样躺在这儿,想着你或许会突然回来,拥我入怀,用你的温暖包围我。可是我从未能等到,那个时候真得很怕,怕自己坚持不到你回来,就会崩溃了。” 长长的睫毛颤动,眼帘轻合,两行清泪,沿着温润俊逸的脸颊缓缓滑落。 我轻轻拥住他,才发现掌下的肌肤冰凉,想伸手扯过被子盖上他,却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真好,就是这样,我终于等到了。清,让我抱你。” 我执著的陛下,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做想做的事,谁都无法阻拦。 “好吧,我也没有力气抱你,只这一次,再不准对我下药。” 他欣喜地点头,飞快起身又将那害惨我的薰香点上,冲我眨眼道:“只这一次,当然要用足才好,是不是啊?清。” “你”我刚要开口,又忙闭嘴,愤恨的瞪着他灿烂的笑脸。 清幽的香气又弥漫开来,侵入我的心肺,刚刚压制住的欲望瞬间破茧而出,其势之凶猛,几乎要将我的身体涨破一般。那狡黠的人儿却不肯轻易放过,侧身躺在我身边,手指在我的敏感之处轻挑慢捻,肆意逗弄,不时发出声声赞叹。 “清,你的肌肤都成了粉红色,真美” “为什么你要这么美?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我都快忍不住了,清,你呢?” “你的眼睛温润的要滴出水来一般,难受吗?要我吗?” “清,别再倔强了,说你要我就好。”…… 我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羞愤难当,急怒攻心之下,热血上涌,只觉喉中腥甜,似有什么粘滑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出来。 “清”他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声音慌乱而惶恐,停下动作,颤抖着手拭过我的唇角:“我不知道这药这么” 咬唇犹豫了一下,突然俯下身含住我的欲望之源,生涩笨拙的吸吮。他是一国之君啊,竟然做 满腔怨气瞬间烟消云散,不由放松下来,任欲望吞噬,灼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他不及闪开,一下子呛到,脸涨得通红,剧烈的咳起来,似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一般。 我闭眼忍过激越快感后的眩晕,听他还在猛咳,颤抖的身躯使床都抖动起来。不由心一软,慢慢坐起身,从后面紧紧搂住他的腰,他又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喘口气,向后一靠,倚在我怀里,笑起来,开始是闷笑,却越笑声音越大,笑得浑身颤抖,笑得流出眼泪。 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清,我们都那么聪明,为什么老要做笨事?” 笨事?他一个人做笨事,还有拉上我。我皱眉,拭去他眼角溢出的泪。 他渐渐停下笑声,转身定定的看着我,手指轻擦我的唇角,目中充满难言的忧郁,双唇微颤,愧疚说道:“清,我只想要你软语相求一次,你一向能忍,我真的不知那药如此霸道,我” 我叹口气,轻拍他的脸道:“算了,我不怪你。还不快去漱漱口。” 他低笑一声,浅红的舌尖飞快地扫过唇角,将残留的液体卷入口中,然后皱眉道:“不好吃。” 那无辜的表情说不出的诱人,我又开始燥热,急喘了一下,暗骂:“该死的薰香。” 怕他察觉身体的变化,悄悄向后挪动了一下,他却俯身向我扑倒,笑道:“清,我还没有满足,怎么办?” 精明的瑞啊,他肯定已经察觉,我涨红脸,粗声道:“随便你。” 窗外苔枝缀玉,月挂帘栊,屋内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我坐在床边,俯身穿靴。身后的人侧躺着,一手轻抚着我微湿的发:“清,你刚沐浴完,不要急着出去。” “嗯。”收拾停当,坐直身体,道:“瑞,陈亮已经招供,肃清家族的事你也游刃有余,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拢着我头发的手一顿,不满的声音传来:“去西域吗?可是,你才刚回来不久。”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会尽快回来。”我俯身在他噘起的嘴上安慰地轻啄了一下,将黑发从他手中慢慢拽出来,抬手利落地束起。 他也披衣而起,无奈的说:“好吧,你要多少兵马?” 我缓缓摇头,站起身,直视着他,一字一字的问:“瑞,你一定要他死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被我的严肃镇住,然后脸色变了变,目中渐渐染上凌厉和阴寒,冷然一笑,淡淡说道:“你认为他不该死吗?清,你忘了,两年前他就该死了。” 我默然不语,缓步踱到窗前,一把推开,满目银白,这个世界似乎因这一场大雪而显得异常洁净,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因为这雪的清冽洁净将所有的丑恶悉数掩藏。雪终究要溶,但是它毕竟出现过,毕竟曾让这污浊尘世为之一净。 劭就是这清冽洁净的雪,是我心中仅有的白,是这世上唯一的净。所以这世间容不下他,要么被污掉要么死,只这两条路可走。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两年前我是这样想的,所以对他的死只有遗憾没有悲伤。 但是纵使艰难,纵使无奈,他却选择活下来,选择零落漂泊,而如今我又要逼他去死吗? 我没有回头,轻问一句:“瑞,我会让他再没有伤害你的能力,可否给他一条活路?” “你在求我吗?我从不求人的“战神”为了要杀我的人而开口相求吗?”语气轻柔却携着透骨冰寒和漫天怒焰。 他为何如此愤怒?当年我也曾为其他几位皇子求情,那时他一笑置之,不也照杀不误吗? 想到此处,不禁悚然一惊,一直以来,只有想法一致时他才会听我的,一旦意见相左,却总是表面敷衍,永远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后再极力安抚。那时木已成舟,我也没有办法。 想到他安抚的手段,不由苦笑,他总能让我不知不觉之间就原谅了他。 那么以他赶尽杀绝的作风,是断不会放过劭了。 窗外的雪在月光之下散发出水润冰寒的光泽,恰如劭幽深清冷的眸光,耳边似响起初见时箫声,即使是一曲《相见欢》也带着淡淡的哀愁。 而恰是那一曲《诉衷情》,恰在那最后一刻,恰是他倒下时唇边不复冰冷的淡淡笑意,让我明了的他的情意。“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要怎样的深情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他最后时刻要诉的衷情吗? 在我明了他的深情,也尝到流落漂泊的悲凉和苦楚之后,还能像当年一样无动于衷吗? 我回头,淡淡说道:“他死了也好,我会如你所愿。” 瑞缓缓笑了,如风中静静绽放的春花,美丽绝伦,脸上的冰霜瞬间解冻,挑眉道:“清,你似乎不太情愿呢?算了,你若不想,我也不强求,你只需灭了祈月教,废了他的武功就好。” 真的吗?他真的肯轻易放过劭?我疑惑的看着他,迟疑的问:“那你呢?你要如何对付他呢?” 他惬意的躺回床上,温和一笑,缓缓说道:“我要亲手送他上路。” 他竟然这样恨着劭,当年的皇位之争,几位皇子中,劭是唯一没有在背后害他的人啊。反而是他想尽办法先使劭失宠于先帝,再夺去劭权力,逼得他不得不诈死。 “你”我吸口气,道:“你已经胜了,而他将一无所有,你为何非要如此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他双目一眯,目光如利刃,尖锐冰冷,愤然道:“他要杀我,我为何不能赶尽杀绝?我终于明白你的用意了。他形迹已漏,我要铲除他并非难事,根本用不着你千里跋涉,远赴西域。你执意要去,还不带一兵一卒,到底是要帮我还是要救他?” 我沉默了片刻,叹道:“不错,他永远斗不过你,我既要帮你,也要救他。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冷笑道:“清,你在怨我冷酷无情吗?我承认,可是你应该很清楚宫廷斗争的残酷,若不如此,死的人是我。当年废太子澜和你的交情也不错,你发兵擒拿他时可没这么啰嗦。难道你对我这个美丽的三皇兄有别样的感情?” 我抿唇看了他片刻,拿起银色大氅,旋身披上,大步向外走去。 他飞身拦住我的去路,脸罩寒霜,狠狠盯着我,恨声道:“一个不满意,转身就走,我最恨你这样。你就无情至此吗?” 无情?瑞,天下人谁都可以说我无情,只你不行。 我冷冷道:“叶荐清原本就是无情少爱之人,你知道的,现在要怨不嫌晚了吗?” “无情少爱,好。”他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目中似有电闪雷鸣一般,突然一掌打过来,柔韧的手背如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我的脸上。 我没有躲闪,冷冷看着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饶过他,继续向前走。 “站住。”他又拦在我身前,我冷哼一声,伸手搭上他的肩,用力一拨,他不肯撤步让路,身体晃了一下,“嘭”的一声,重重跌倒在地,愕然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脸上的神情既愤怒又悲伤。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腿要走,他却重重一脚踢在我腿弯,我咬牙硬挨下来,站立不稳,单膝跪地。他飞身扑上,拳头如狂风暴雨一般落下来,又重又狠,痛彻心肺。 我闭上眼,任他发泄,渐渐的拳头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终于停下来。静了片刻,几滴清凉似晨露的液体落在我脸上,又慢慢滑落,有一滴恰恰落在我唇边,滑入口中,涩涩的,凉凉的。 他喘息着,溃然伏卧在我身上,哽声道:“我恨你,恨你,恨死你这样了……” 我伸臂拥住他,良久无言。 他慢慢平静下来,埋首在我怀里,幽幽道:“有一天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被你气死的。” 我苦笑,怕到不了那一天,我先被你气死。 轻拍他的背,道:“好了,我该走了,放心,害你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他却不肯放手,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可以不要他的命,但是你要把‘碧月寒烟丸’拿回来才行。没有的话,他就必须死。” 安抚他的手一顿,小心眼的瑞,竟然还因为这个记恨劭。 “碧月寒烟丸”晶莹碧绿,上有月形刻痕,黑暗之中,能发出幽幽绿光,周围似笼着一层幽寒碧绿的轻烟一般,就是盛夏也入手寒凉,故名为“碧月寒烟”,据说配上某种药物,服下后能增长十年的功力,被武林中人视为至宝,却不知是真是假。 我皱眉叹道:“‘碧月寒烟丸’天下只有一颗,你让我去哪里找?” 他哼了一声,突然用力咬在我胸膛之上,直到温热粘滑的液体渗出来,才松口,然后拨开我的衣服,伸出舌头轻轻舔上去,恨恨道:“是你将这天下绝无仅有、练武之人梦寐以求之物送给他,当然是从他那里拿回来,他对你情深意厚,说不定一直带在身边却舍不得服用。” 五年前回京途中,无意中出手帮助一个被人追杀的老者退敌,虽杀了追杀他的人,却没能救得了他的命,竟意外从他身上得到此物,不屑于用它来增长内力,于是带回京师。一次正拿出来把玩,恰好被劭见到,爱不释手,又觉得它的感觉和名字都很象劭,就送给了他,想他不会武功,又与武林中人素无来往,拿了也没什么用处,没想到劭竟也是练武之人。 我叹了口气,道:“若此物还在的话,我会帮你拿回来。” 他轻咬一下我的唇,笑道“清,你要小心了,他若服下这‘碧月寒烟丸’,说不定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笑了笑,道:“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普天之下我只会输给你。” 他看着我,目中柔情无限,轻声道:“我也是。” 我紧拥了他一下,笑道:“陛下,我可以走了吗?你把我打成这样,一会儿天亮了,我可没脸见人。” 他看了看我的脸,抿唇而笑,却埋怨道:“不公平,为什么都这样了,我还是觉得你很好看。” 我瞪着他,沉声道:“瑞。” 他叹气:“又来了,一说这个你就急,我不说便是。清,你真的要独自前去吗?那刺客即认出了你,他们一定会设下圈套等着你。” 我没有说话,拥着他站起身,开始整理衣物。想着宗熙的事如何对他说,以他的脾气,若知道,免不了又要发怒,没完没了,纠缠不休。 见我不说话,他呆立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迟疑的问:“你不是要和南越宗熙一起去吧?” 我点头,断然道:“不错,你若不满意,再打我一顿好了。” 他狠狠瞪了我片刻,道:“若你非要他去,那我也去。” 我拥住他,叹道:“瑞,不要赌气,你走不开。你和宗熙情况不同。南越政通人和,宗熙有一个尽心尽力帮他的大哥,有一群忠心不贰的臣子,他没有后顾之忧。而你内忧外患,怎能离开?” 他推开我,怒道:“你说我不如南越宗熙吗?” 我笑了,轻拍他的脸道:“我温和俊雅,英明睿智的陛下,怎么一提南越宗熙就变得既任性又幼稚?” 他闻言哭笑不得的看着我,叹道:“我也想和你一起纵情江湖,畅游于山水之间,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执起他的手,正色道:“我答应你,过些日子,等一切平定下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他笑了,却微微有些苦涩,恋恋的看着我,似有无限惆怅。 我笑道:“瑞,别这样,以前我也常年在外,没见你如此愁苦。我把宗熙带走,也算是为你带走了外患,这段日子,你只需专心治理内政就行了。何况,此行有宗熙帮我,会顺利的多。” 他吸口气,突然问道:“他只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我支额叹息:“瑞,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行?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他却不依不饶,仍然追问:“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咬牙,这人啊,什么时候能改了这疑神疑鬼的毛病? “你重要。” 他似乎松了口气,眉梢眼底俱是笑意,朗声笑道:“我就知道。” 知道还要问?我无奈摇头,却也松了口气,这一关过得比想象中要容易,还真怕他痴缠下去,又会闹僵,我不想带着怨气离开。 想到可能好久才能见到他,不禁也涌上淡淡离愁,柔声道:“瑞,此行不亦声张,我走了,你一个人也要小心。” 他一把将我紧紧抱住,道:“清,不要太好强争胜,最主要的是保重自己。” 我含笑点头。 “清,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我再点头。 “不管任何情况,你都会帮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对不对?” 我用力点头,皱眉道:“瑞,你存心拖延时间,要让我出丑吗?” 他无奈放开双臂,却又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没完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儿女情长,象什么样子?我不耐起来,刚要大吼,抬眼看到他素白俊颜挂着的浓浓担心和忧虑,微红凤目涌动的无尽牵念和愁绪,便再也发做不出来,握住他紧紧绞在一起的修长手指,倾身亲吻他发白轻颤的优美双唇,笑道:“真是的,老要搞成这样,放心,我会保重。” 说罢,不等他开口,飞身跃出去,展开轻功,快速离开。 第十四章 天已蒙蒙亮,轻雾弥漫,空气又冷又湿,寒风如刀,带着残雪冰碴,打在伤痕累累的脸上,尖锐的疼痛丝丝叫嚣,不由苦笑,他下手还真是不轻,叶荐清生平受伤不知有多少次,却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痛殴而不还手,瑞,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悄悄潜进书房,拿出镜子一照,不由暗自叫苦。 左脸上一个清晰的掌印,发红微肿,唇边眼角两块明显的淤痕,微微渗出血丝,脸上遍布深浅不一、红肿青紫的痕迹,哪里还见原来的清俊?看这状况,最快怕也要好几日才能消退。 身上的伤再重也没关系,最少没人看得见,可这脸上的伤可怎生好? 刚要找药箱,就听门轻轻一响,一人闪身进来。 “荐清,你出去一夜,回来就照镜子。我从不知你除了爱干净,不准人夸之外还有这个怪癖?” 我缓缓放下铜镜,不愿回头被他耻笑,怒道:“出去。” 心中暗叹,宗熙若肯乖乖听话就不是宗熙了,这一关终究要过,想躲也躲不开。 果然,爽朗又含着取笑之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我看看你在照什么?” 同时劲风袭来,直奔我的肩头,我一矮身躲过他的手臂,向后一跃,直退到门边,急速转身面壁站立,仍是背对着他。 宗熙又惊讶又好笑的声音传来:“你在别扭什么?不至于连我都不敢见吧?” 我深吸一口气,心道:在宗熙面前丢脸也不算什么,何况他在我面前丢脸的次数更多。握紧拳头,缓缓转过身,直等宗熙看到我的脸大笑,就直接一拳挥过去。 然而我料错了,看到我的脸,宗熙时常带着嘲弄,又显得懒洋洋的招牌笑容瞬间消失,先是惊诧地睁大眼,片刻又微微眯起,目光如针如箭、如刀如霜,紧盯着我,英挺的眉毛越蹙越紧,抱胸而立,半晌无言。 见他没有嘲弄取笑,我有些惊讶却也着实松了口气,顾不上理他的怪异,迅速找出尘封已久的药箱,坐在书桌前,刚扶起方才放倒的铜镜,一直未动的宗熙却突然伸手抢过药箱,沉声道:“我来。” “好。”我点头,转身面对他, 他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处理伤口的动作却轻柔无比。和宗熙在一起打架的次数比吃饭的次数都多,轻伤重伤也受过不少,却从未见他这样过。 还真有些不适应,粗鲁癫狂、豪迈奔放,不拘小节是他的外在,聪明绝顶、精明沉稳、雄才伟略是他的本貌,但是这其中没有一个能描述现在的他。 除去脸上的隐隐的寒霜,现在的他似乎可以说是柔情的宗熙。 柔情?宗熙?想想就觉好笑,却极力忍住不敢笑,宗熙若是抓狂,可就不止这一点伤而已。 处理完脸上的伤,他停下手,仍皱着眉,眼中光芒一闪,淡淡问道:“身上呢?” 身上的伤哪里能被人看到?我赶忙摇头,站起身:“不必了,都是轻伤。” 宗熙目光黯淡了一下,冷笑道:“怕不是伤,而是见不得人的” 听他如此冷嘲热讽,我不由恼羞成怒。就算猜到,也不必说得如此难听吧?而且这似乎与他无关,我可从未干预过他的私事,尤其是如此隐秘之事,以宗熙的荒唐,这种事可是层出不穷。 沉声道:“宗熙,你逾越了,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是私情吧。不过很少见幽会情人能搞成这样的,荐清,你那个温和的陛下似乎很暴力呢?还真看不出。”宗熙似又恢复了往日的满不在乎,语气调侃,神情极为冷淡,目中却似有火焰燃起。 知他动了真怒,虽不明所以,却不愿因此和他闹僵,不由叹道:“宗熙,我知你为我不平,可是若我不让谁又能如此伤我呢?何况他的武功也不弱,若真的要伤我,就不会只是这些极轻微的皮肉之伤了。打的人并非真心要打,挨的人却是心甘情愿,此中道理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何必生这种气呢?” 宗熙闻言却更怒,跳起身大吼:“不平?谁要为你不平?我,我是不平,我是生气,却是为”突然顿住,表情复杂的看着我,愤怒、惆怅、无奈、自伤在眼中一一闪过,愤然道:“罢了,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有何话说?” 拂袖就走,我伸手拉住他,皱眉问道:“宗熙,你这次来似乎很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到他昨日突然的纵声长啸,还有今天反常的态度,似乎一切都是从知道我和瑞的事以后,我有些迟疑的又加上一句:“还是你真的无法接受我们这种”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6节 他甩开我的手,恨声道:“我不能接受的是你为何要受这等委屈?你的一身傲骨都化成奴颜婢膝了吗?你就任人如此轻贱而甘之如饴吗?你真的是我认识的叶荐清吗?” 委屈、轻贱、奴颜婢膝,原来宗熙竟是这样看的,我将怒气压了又压,才没有出手。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宗熙,宗熙,枉我以你为生死之交。 深深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转身就走。他却突然冲到我身前,斜靠着紧闭的房门,双手抱胸,眼中怒焰沸腾,脸上含讥带讽,冷冷说道:“无言以对,就要当逃兵了吗?叶荐清竟能沦落至此?这天朝皇帝的手段当真不容小觑。” 宗熙竟也能如此无理取闹,他到底在气什么?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我得罪了他似的? 我凝神沉思,却百思不得其解,看着他气愤难平,又似带着些许别样情绪的脸,不知怎的竟冒出一句:“宗熙,你可曾真正喜欢过什么人?我想,肯定没有。” 他一震,环胸的手缓缓放下来,带着莫名的愤怒,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张开口想说什么,最终却抿了抿坚毅的双唇,哼了一声,转开头。 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不服气,我笑了笑,眼光投向紫檀木的书案,那是瑞送我的,和他用的一模一样。想象他在同样的书案前一遍一遍写着“清”的情形,我叹道:“委屈的是他,若不是我如此骄傲,他也不必受这么多苦。在喜欢的人面前,骄傲有时是最伤人的。可叹我认识得太晚了,否则” 说到此处,不禁苦笑,否则很多悲剧便不会发生。 瑞大概是嫉恨于她是我的妻子,愤怒于她背叛我,更为顾全我的尊严才要下手害死妹妹。其实他完全可以在当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刚出生的璇儿,母亲难产,新生儿死亡也很合理。他没有动手,也许是因为不能确定璇儿是不是我的儿子,等两年之后,从璇儿的长相看出端倪,不愿让他成为我的耻辱和天下人的笑柄,才决定害他的吧?他们毕竟是他的血脉至亲,这其中的挣扎痛苦又如何能对外人道? 所以那夜他遮遮掩掩的说了一句便不再提,是既不想让我继续误会,又不愿我知道那些事吧。 我常年在外,娇惯的公主耐不住寂寞也是正常,我其实并不十分在乎,顶多面子上有些难堪,若莲和那人是真心相爱,我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礼教之于我并没有什么约束。 若瑞早知我对莲只有义没有情,还会不会如此呢? 当时我甚至并不喜欢他,与他的感情莫说比不上宗熙,恐怕比之澜和劭也大有不如。他这样做极可能一无所获,甚至被我轻视和仇恨。 直到方才,直到他打完我却流下泪,直到他哽声说“恨我”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的尊严和骄傲早已放下,否则哪一个君王能允许臣子如此放肆?兔死狗烹,恐怕是功劳越大死得越快。 自认为有情有义,却原来竟真的是寡情少爱,比之他对我的付出,我对他实在不算好。 “宗”,抬头却见宗熙目光呆滞,怔怔看着我,神情复杂古怪,一幅受了打击的样子。 不禁讶然道:“宗熙,你这副模样是何意?” 他身体一震,似猛然惊醒一般,有些尴尬地抬手摸摸脸,勉强一笑,道:“我还能什么模样?”复又喃喃道:“骄傲,竟是为此吗?只因为不能放下骄傲,便不能” 突然顿住,深深看了我片刻,脸上忽又露出轻狂之态,似豁然开朗,伸臂揽住我的肩,朗声笑道:“荐清,你就这副样子出去么?” 见他如此,不禁松口气,宗熙总算正常了些。不过,我刚才说错了,看起来他似乎也有喜欢的人,却因放不下骄傲而失之交臂,所以听到我的话才会神情怪异,诸多感慨。 我倒是有些好奇,以他的狂妄和目中无人,要喜欢一个人还真不容易呢。就象我从前一样。以后有机会要问问他才好。 我也笑,轻唤:“宗熙,西域之行我有个想法。” “嗯?”英俊而张狂的脸凑近,挑眉咧嘴,姿态放浪:“什么想法?” “就是”我突然双拳齐出,快如闪电,不重,却足以让他的左眼眶和右脸颊各青紫一片,然后快速退出圈外,笑道:“就是,这样才好看些。” 这两拳下去,任谁都以为我们的伤是互殴所致,不会往别处想。 宗熙瞪了我片刻,怒吼一声,直扑过来,我侧身让过,叫:“停手,我没力气和你打,我警告过你的,不准再有这样的行为,你却又犯,挨打也须怨不得我。不过,你要实在不服气,我给你打一拳便是。” 说罢,站立不动,含笑看着他。宗熙一拳打过来,堪堪停在我印着暗红掌痕的脸颊旁,目光一闪,反手变招,重重打在我心窝处,让我差点喘不上气来,不禁身体一缩,后退一步。 他竟真打,刚要发怒,又一想,我不也利用他来掩饰,这样也好,就算扯平吧。 缓了一口气,慢慢站直身体,正色道:“好了,你闹也闹完了,打也打完了,我们该商量正事了吧。” 宗熙勉勉强强的点头。我将祈月教的事详细说给他听,关于劭只选择性地说了一些。然后我们又商议了一下去西域的路线。 早饭过后,正在准备行装,太后竟派人送来一封信。 自从我回来,她就不停地召我进宫相见,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老实懦弱的女人屡次私下找我呢? 当年几位皇子争位,后宫嫔妃多有参与其中,搞得外戚乱政。而这位既无地位,又不得宠,也无甚能力的周贵人却丝毫帮不上他的儿子,幸好周家有几个人颇为能干,才助了瑞一臂之力。 瑞登基后,吸取先皇教训,对后宫约束极严,不管是谁,稍有过失便严惩不怠,丝毫不讲情面。再加上周家与叶家虽然都帮助瑞,却素来不睦,又刚刚获罪,她不应该找我才对。 她信中言辞极为客气,洋洋洒洒,历数过去对我如何赏识、照顾、恩重如山,又列举我如何与国有功,如何忙于国事,恐不能照顾好璇儿,请求我将璇儿交给她来教养,又将诸多好处,详细说明。 我掩信冷笑,原来她也知道莲的事,怕我会因此亏待璇儿。 我叫人将此信送进宫交给瑞,一来是告诉他我已知道那件事,叫他不必再对我遮掩;二来后宫的事还是由他来处理得好,他的手腕定可以处理得不落痕迹,滴水不漏。 收拾好一切,带宗熙一起去拜见师傅,将璇儿和曹明殊托付给他。 宗熙易容术颇佳,即可隐瞒身份,又可以掩饰我二人脸上的伤。 七年之后,天朝大将军和南越君主再次携手,同赴西域,这次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上部完) 神州沉陆 下部 作者 等闲 第一章 收拾好一切,带宗熙一起去拜见师傅,将璇儿和曹明殊托付给他。 宗熙易容术颇佳,即可隐瞒身份,又可以掩饰我二人脸上的伤。 七年之后,天朝大将军和南越君主再次携手,这次将给江湖带来什么呢? 斜阳古道,长河落日,西风吹散大漠孤烟,胯下骏马也现出疲态。 “荐清,”宗熙勒马,叫住我,笑道:“天色还不算晚,我们不必如此赶吧,就快到定水之州了。你故地重游,感觉如何啊?” 西璜要塞定水紧挨着其国都喀兰,便如喀兰的门户一般,同时也是进出西域的必经之地,故虽然地势险要却极为繁华,城内车水马龙,店铺林立,商贾众多。 当年便是在定水与西璜大军摆阵决战,于城东三十里的相黎坡设下埋伏,诱敌深入,破西璜十万大军,斩杀西璜名将于潜。 抬头眺望,相黎坡的入口已隐约可见。怪不得宗熙要在这里停下。 我会心而笑,却未作回答,只道:“好,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是这里,”宗熙摇头,抬手一指相黎坡的方向,朗声笑道:“你在敷衍我吗?来到此地,那个地方怎可不去?” 相黎坡其实是一个椭圆形的山谷,侧面山壁虽不高却笔直陡峭,谷中极为开阔,入口处地势平坦,然后渐行渐高,成斜坡形,故称为相黎坡。出口却是崎岖狭窄如羊肠的山中小路,车马不能行。 进入山谷,宗熙脸色一正,喃喃道:“真是用兵的好地方。诱敌进入山谷,堵住谷口,在侧面或放箭,或用火攻,或滚木檑石,必让敌军全军覆没。” 我下马,向前走了几步,强劲冷洌的山风在谷中横扫着,呼啸着。昂首而立,银色的披风在身后扬起,如招展的旗帜,猎猎作响。闭上眼,感受乘风而去的快意,也同时感到一片肃杀之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静谧的山谷中隐隐透着无形的杀气。看来这里不只我和宗熙两个人,而且埋伏的人还不少。 宗熙也下马,缓步走到我身边。听着他凝重警戒的脚步,知他也已察觉,我笑了,悄声道:“形迹败露,有人要请君入瓮,宗熙,你不要出手。” “是你的仇家,当然交给你。”宗熙低声说完这句,突然高声道:“荐清,你那一招瓮中捉鳖确是好计。不过那于潜被称为‘奔雷将军’,不仅勇冠三军,而且谨慎机智,善于用兵,让他上当不容易啊。你是用什么计谋将他诱到这里来的?听说当年是你亲手杀了他,是不是?”声音沉稳,以内力远远送出去。 绝顶聪明的宗熙,他已猜到是何人。我二人此行隐秘,除了祈月教的人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这里是西璜境内,祈月教不敢如此公然大举出现,那么就是要借西璜之刀杀我了? 果然,宗熙话音一落,两侧山壁之上突然出现伏兵,约有百人,个个弯弓搭箭,指向我二人。火红的晚霞映着箭尖上诡异的蓝色寒光,隐秘的山谷再无静谧,浓重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箭上的毒便是西璜最有名的“蓝影”之毒,此毒见血封喉,幸好因急难炼制,不能广泛使用,但是当年我手下死此毒之上的也为数不少。 同时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从谷口涌进二三十人,刀枪齐出,挡住我们的去路。 当先一人却是一个英武过人的红衣少年,胯下红驹神骏,手中青龙堰月刀上长长的红缨随风舞动,威风凛凛、英姿飒飒。 那少年单手持刀,在空中一划,刀尖指向我的脸,目呲欲裂,恨声道:“不错,就是他亲手杀了‘奔雷将军’,今日我要替他报仇。” 我看了看宗熙,奇怪,宗熙是如何得知来的人是为家仇而非国恨? 冲那少年微微一笑,道:“于乘云,于潜将军长子。” 那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眼中愤恨之火却丝毫未减,冷笑道:“不错,我便是于乘云,素闻叶荐清眉目如画,姿容绝丽,是有名的美人将军,今日一见却是容貌粗鄙之人。你真的是叶荐清吗?” 宗熙退开两步,抚掌大笑,赞道:“姿容绝丽,小娃儿说的真好。冲这一句话,我保你不死。” 我瞪他一眼,不由恼怒起来,转头冷冷道:“你要为父报仇就来吧,无需多言。” 于乘云举刀,拍马便要冲过来,却被身后一人拉住,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此人武功极高,少将军何必与他动手,放箭射死他便,啊” 话未说完,突然大叫一声,摔下马去,倒地不动。此变故太过突然,那些人顿时一阵大乱,马嘶声和惊呼声混作一团,有两人忙过去扶起那人,探一探鼻息,喜道:“无碍,只是穴道被封。” 我又瞪了宗熙一眼,道:“多事。” 于乘云高高举起大刀,向下一划,大叫一声:“放” 刀划到一半,箭字还未出口,我和宗熙同时飞身跃起,极默契地一左一右,提气蹬山壁而上,挥剑挡开匆忙射来的毒箭,同时手中暗器携凌厉风声激射而出,片刻之间,弓箭手均萎顿在地。然后纵身跃下,竟也是同时落地,分毫不差。 只听有人惊呼:“南越宗熙!” 宗熙笑道:“不错,我最恨有人暗箭伤人,好了,现在我不管了。荐清,这些人交给你,天快黑了,要快些哦。” 我点头,冲惊疑不定的于乘云道:“我不伤你,过来。” 于乘云仰天大笑,眼中却流出泪来,大声吼道:“你不伤我,哈哈,你在这里伤的人还少吗?你也杀了我便是。” 挥刀直冲过来,后面的人也随着冲过来,我飞身上马,迎上前去,“秋水”剑出,舞动之间,光芒夺目,流光溢彩,天地为之失色。“秋水”清咤长吟之声不绝于耳,却只削断了他们的兵刃,掌风过处,将他们震落马下。 最后只剩下于乘云,我闪过他几招,暗道,这少年武功不弱,但比之他的父亲还差的远。也难怪,他只有十三岁而已。假以时日,成就不在乃父之下。 宗熙在后面叫:“荐清,你磨蹭什么?” 我一笑,劈手握住他的刀背,用力一带,道:“放手。” 他圆睁二目,紧抿双唇,却不肯放开手,身子前倾,我收起长剑,探手抓住他的腰带,提起来往地上一摔,他翻滚两圈站起身来,知报仇无望,呆呆站立,白皙稚嫩的脸上沾上些许尘土,神情悲愤而绝望,晶莹的泪在微红的眼眶边转了几圈终于流下,撒落黄土之中,瞬间没入,无影无踪,更多的泪跟着落下来,无声而哭。 我下马,走到他面前,温言道:“我素来敬重令尊是真英雄,可惜明珠暗投。回去之后去问曲风意你父因何而死,到时你若还想报仇,随时来找我。” 他抬头,如浑身竖起寒毛的幼狼一般瞪着我,却不说话。 宗熙道:“荐清,走了。” 我点头,又道:“还有,有人要借我的手杀你。” 说罢转身,却见一人从谷外疾驰而入,大叫:“将军请手下留情。” 正是当年于潜麾下师爷兼好友曲风意。话音未落已然来到我面前,跳下马来,看了一眼于乘云,松了口气,又看向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却纳头变拜:“多谢将军。” 我微微颔首,翻身上马,便要离开。忽听于乘云道:“等等。” 我回头,他昂首瞪视我,却迟疑着说:“你,我要看看你的本来面貌,否则如何找你报仇?” 我一笑,除去脸上的易容。他双目瞬间睁大,定定看了我片刻,白皙的脸微微发红,断然道:“我一定会去找你。” 宗熙突然纵声大笑,我横他一眼,这人随时随地都会癫狂起来,策马而去。 宗熙跟上来笑道:“荐清,你又多了一个仰慕者。” 我不理他的疯话,只是急驰。西璜朝中掌权之人是其君主爱妾的兄长,为人阴狡,素恨生性耿直的于潜,当年若不是他公报私仇,以于潜之能,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相黎坡被困,于潜若强行突围,我又不愿杀他,应该不会死才对。他怕如若生还,会遭人陷害,全家送命。定要与我单打独斗,并跪下为被围的西璜将士请命。宁愿死在我手上,来保全家人和手下。那天我放过了谷中所剩的六万残兵,却杀了自己敬重的人。 祈月教既要借刀杀人,最有效的便是要西璜君主祝瑟知道我的下落,祝瑟心胸狭窄,当年受我奇耻大辱,定会派人杀我。为何来的只是一个被陷害的少年?而宗熙一下子就能猜到来人是为于潜,那么他早就知道祝瑟不会动手。而祝瑟得到消息却不派人杀我,应该是因为宗熙在我身边。 难道南越暗中与西璜结盟了?好一个远交近攻,宗熙,若我没有出现,你真的挥兵北上吧。 我们宿在定水的客栈。 西璜的冬夜,凄冷无比,透骨寒风如冰刀,漫天沙尘如霜剑,天无色,月无光,星不闪。 我悄然起身,怕惊动宗熙,没有骑马,展开轻功,直奔定水北面的西璜国都喀兰。 当年擒下祝瑟之后,曾西璜王宫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还算熟悉。抓住一个侍卫,问明祝瑟今晚在金昙宫。换上侍卫服饰,悄然一一制住金昙宫外的守卫,潜进宫内。 闻听龙榻之上,锦帐之内,淫声浪语,显然欢爱正浓。我皱眉,轻挥“秋水”,锦帐飘然而落,盖住二人。 只听连声惊叫:“什么东西怎么回事来人。”声音从棉被和锦帐之内传出来,显得闷闷的。 祝瑟先挣扎出来,刚一露头,我便含笑向长剑搭在他肩上。闪动的炉火映红了祝瑟惊惧的脸,他怔怔看着我,一声不吭。那个女人随即挣扎出来,茫然看看我又看看幽寒的长剑,张口要叫,却被祝瑟一掌击昏。 我撤回长剑,扔给他一件衣服,笑道:“荐清莽撞,打断了君上的好事,还请见谅。” 祝瑟接过衣服,脸色已恢复如常,低咳一声,不避我的目光,站起身来,好似展示健美身材似的慢慢穿衣,不带丝毫尴尬地说:“将军别来无恙否?自别后我对将军的思念与日俱增,一年多前却听闻将军身死的噩耗,伤心欲绝,悲痛万分。前些日子才听说将军未死,正在惦念,竟然能见到将军,真是老天垂怜。将军深夜来见我,真让瑟感动万分。” 我冷笑,此人脸皮还是这样厚,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也越发的高了。当年的那样羞辱都没让他收敛些吗?竟然还敢出言无状。 天亮之前还要赶回定水,没有时间跟他啰嗦,何况此人奸诈的很,小心为妙。 抬手点了他的穴道,厉声道:“我来只为告诉你几句话。不管南越许给你什么好处,你最好都回绝掉,更不要妄想动我天朝。否则只要叶荐清不死,随时都能取你的小命。十日之内,我要听到西璜与南越绝交的消息。你答应的话就眨眨眼。” 他连连眨眼。 我刚要离开,却觉窗外似有异动,凝神细听了片刻,凑到他耳边笑道:“有人在外面,等我一出去便要进来杀你,你说我管是不管呢?” 他一惊,目光殷切又焦灼地看着我,大概已猜到是何人,为何要杀他。不想祈月教竟也和西璜勾结了。 就是那人告诉祝瑟我的行踪吗?我一走,他便会杀了祝瑟,留下那个女人,那么天下人都会以为西璜之主是我所杀,西璜必会大举进犯我朝。战乱一起,祈月教便可从中取利。不过经此一事,祈月教已得罪祝瑟,在西璜已无立足之地。 “好,我今日便救你一命。” 第二章 不过经此一事,祈月教得罪了祝瑟,在西璜已无立足之地。 “好,我今日便救你一命。” 说罢拍开他的穴道,凝神缓步走出,临风而立,看向左侧不远处怪石嶙峋的假山和形态各异的古木交织而成的暗影之处,微微冷笑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我动手。” 话音刚落,细微却尖锐的破空之声迎面而来,能将暗器的声音压得如此之低,却又透出这般凌厉的杀意,此人暗器功夫也是一流。 “雷扫彤云”横拍而出,将暗器震落,捞起一个细看,形如竹叶,薄如蝉翼,雕工精美,又锋利无比,果然是劭细致唯美的风格,来人必是他的亲信。 那人暗器出手,一刻不停,身子向后弹出,在空中旋身,如一阵轻烟,向宫外掠去。好俊的轻功,此人功夫与那夜的刺客当在伯仲之间。 我不敢怠慢,急追过去,出了宫门,行不到一里,那人却突然停住。 前方岔路口,一身黑衣的宗熙背光而立,负手昂头,眼光似穿透满天风沙,深沉地凝视着那无边无际的深蓝色苍穹。衣衫随风舞动,黑色大氅被烈风高高托起,展开,上下翻转盘旋,如张开的黑色羽翼。挺拔笔直的身躯屹立风中,纹丝不动,如深深钉入地下的标杆。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浑身散发出的犹如地下涌动的岩浆般凝重灼人的气势。 他摆出从不示人的凝重深沉,可是动了杀机吗?他并非残暴嗜杀之人,这滔天怒焰从何而来? 那人看看宗熙,又回头看看我,叹道:“能同时和当世两位最具盛名的风云人物交手,死也不枉了,来吧。” 宗熙傲然而立,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既不语也不动,周身却似被翻腾的火焰裹住,空气也似乎灼热起来。是运起“排空驭焰”之功了吗? 我微微一笑,向侧面走开几步,道:“宗熙,交给你了,五十招之内你若赢不了他,便是你输。” 宗熙点头:“好,这个赌约不赖,若是我五十招之内取胜便是你输了。老规矩,输的人要答应胜者一个条件。” 过去惨痛的教训告诉我,宗熙的条件是不能轻易答应的。 我笑道:“又不是我和你打斗,你赢了,便是他输,关我何事?” 宗熙还未回答,那人却怒道:“就算你们有绝顶武功,惊世才能,也不能如此视他人于无物,我便领教南越宗熙的高招,五十招内我若有一招落败,自当认输,甘愿领死。” 说罢飞身而起,凌空而下,双掌交错翻转,姿势优美,掌法精妙。这便是“梦月流霜掌”吗? 宗熙冷笑一声,站立不动,双掌向上平推,招式简单,动作缓慢,那人却似乎呼吸一滞,动作竟也跟着慢起来。骤然惊呼一声,脚未落地,借宗熙的掌风,在空中翻身,急速变招,却又被宗熙简单一招便牵引住。那人倒是极为机灵,再不肯和宗熙掌风相碰,利用绝佳的轻功,上下翻飞,与之周旋。 他二人一个如穿花蝴蝶,一个似老牛慢车;一个身轻如燕,一个稳如泰山;一个飘逸灵动如风吹杨柳,一个凝滞迟缓如逆水之舟。四十招一过,那人体力消耗过大,动作渐慢,宗熙长啸一声,招式突变,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掌风凌厉,全是功招,竟不丝毫回防,快捷如豹,威猛如虎,招招指向那人的要害。那人勉强应付了几招,更见不支。 宗熙向前拍出一掌,极简单的一掌,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却奇快无比,从那人眼花缭乱的掌影中直闯进去,袭向他胸口,那人忙收招急退,宗熙飞掠向前,又是同样的一掌,携前一掌的余威击出,两掌之力合并,真如排山倒海一般。此掌击中,那人必死无疑。 但是那人却不能死,我大叫:“住手。”纵身跃起,急冲过去,将那人向侧面一推,随即迎上宗熙,全力击出一掌,双掌一对,“嘭”的一声,劲风扑面,沙石飞扬,我们同时后退,卸去掌力,凝神相望,退后的距离竟也一般无二。 心中暗道,这才是大巧若拙,他先用深厚的内力,压制那人出招,借机寻找破绽,一旦心中了然,迅速快攻,以简单快捷应对繁杂纷乱,四十七招便取胜。 须知越简单的招式便越快,那人也很快,只是虚招太多,影响了攻击的速度和力度。江湖中人多追求招式的精妙,大谬。 动手的若是我,大概也是如此。看来今生要胜过宗熙是无望了。 宗熙也看着我,道:“方才那一掌,你我都尽全力,却还是平手,荐清,我二人今生只能是平手了。” 我缓缓点头,和宗熙是是朋友、是知己,也是对手。彼此了解,彼此欣赏,却也随时随地,明里暗里地较量着,数年来从未分出胜负。 那人被我大力一推,摔倒在一边,伏地不动,避开我二人对掌激起强大冲力,然后慢慢已经站起身来,看着我,深施一礼,微微喘息道:“叶将军,在下安觉飞,此番加害不是我家主人的意思,是我自不量力,妄想螳臂当车。我家主人交待,将军既要来便谁也挡不住,要我在此等候,恭迎将军。” 我微微一笑,道:“我知,这种计策宁王不屑用。放心,此间之事我不会告诉他,但是” 那安觉飞问道:“但是怎样?” 我又是一笑,突然伸指点在他“气海穴”上,内力直透入丹田。他躲闪不及,惊疑不定的看着我,突然大叫一声,手捂腹部,踉跄的后退几步,摔倒在地,全身缩成一团,不住颤抖,却不再出声。 暗暗佩服他的硬气,这腹痛如绞,丹田有如万针攒动的滋味比死还不如。走过去,蹲下身道:“但是你要受些惩罚。” 他狠狠瞪着我,嘶声道:“你,你竟然暗算于我,算什么” 我冷笑:“不暗算,你便能躲开吗?你擅自做主,可知会为宁王招来何等大祸吗?我略施薄惩,是替他惩罚不听话的下属。不过既然是宁王叫你来的,我也不会太难为你。我先回定水,你明日午时之前来找我。” 说着用手按在他胸口,缓缓运功,压制住在他丹田搅动的气流,他慢慢停止颤抖,坐起身来,垂头不语。 我收回手,又道:“你运功试试。” 他盘膝做好,刚一运功,又痛叫一声,额上冷汗滚滚而落,紧咬下唇,愤怒又惊惧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淡淡说道:“这点疼痛不算什么,只要不运功一会儿就会过去。但是明日午时你若不来,便又会发作,直至肝肠寸断而死。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缓缓起身,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默默向西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待那人走远,宗熙屈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清亮的口哨声响起,随着两声长嘶,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从左侧树林中冲出来。他竟然把我的马也带来了,看来我一出门他就知道了。 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向南疾驰。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快亮了。我进屋,宗熙也跟进来,却不说话。 我瞪视着他,满腔愤怒。他目光深邃而狂烈,剑眉紧皱,嘴角却带着一丝自嘲的冷笑,似比我更怒。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语气平和,轻声道:“看来我不在的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宗熙,你没有话可说吗?” 瑞极力帮助严起扶北项彭丹继位,除了找我之外,便是要对抗西璜吧?那么他早已知道南越的动作。看来这一年多,他过的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艰难。可是瑞,我已经回来了,为何你还要自己扛起,却不肯告诉我呢? 宗熙哼了一声,目中的火焰渐渐平息,唇边嘲讽的笑意却更浓,断然道:“你这样帮他,我还能说什么?我没有染指他的江山,但是也不允许有人打我南越的主意。” 我默然,他们都是一国之君,若执意要争斗,又岂是我能阻止的? 深深看了宗熙片刻,淡淡说道:“天快亮了,抓紧时间休息吧。” 说罢利落地脱掉那身西璜侍卫的外袍,拿起毛巾清洗脸上的灰尘,抬头却见他呆呆看着我出神,不禁奇道:“宗熙,你发什么呆,还不回房?” 他却咧嘴而笑,一字一字的说:“我要睡在这里。”神情既坚决又无赖,似乎还含有一丝别样的挑衅,眼光却若有似无的瞟向屋顶。 我皱眉,沉默了片刻,朗声道:“朋友,屋顶上不冷么?” 屋顶几声轻响后,再无声息。这人连跟了我们数日,却没有恶意。他的武功和瑞的功夫是一路的,而且似乎还在瑞之上,也是萧长天的弟子吗? 宗熙也脱去外衣,从我手中抢过毛巾,毫不在意是我用过的,胡乱擦了一把脸,笑道:“荐清,你的陛下似乎对我很不放心。你说他在担心什么?” 他认为方才那人是瑞派来的吗?的确有可能,瑞一直对宗熙心有芥蒂,怎能放心? 宗熙将毛巾丢进木盆,往床上一躺,又道:“你不说抓紧时间休息吗?还磨蹭什么?” 看来他是铁心睡在这里了。少年时期,也曾不止一次和他同居一室,同被而眠,宗熙大大咧咧,我胸怀坦荡,从未觉有何不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瑞知道了,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叹道:“我去隔壁。”缓步走了出去。 第三章 看来他是铁心睡在这里了。少年时期,也曾不止一次和他同居一室,同被而眠,宗熙大大咧咧,我胸怀坦荡,从未觉有何不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瑞知道了,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叹道:“我去隔壁。”缓步走了出去。 只稍稍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梳洗完毕,回房换好衣服,宗熙还在呼呼大睡。不由苦笑,真是好命,怪不得他愿意和我一起出门,哪里去找这样的随从? 易容去采买一路上所需的物品,让店家直接送到客栈,然后闪身跨入无人的小巷。 那人果然跟了来,却还是不现身。从未见过这样跟踪的,被道破竟还是紧咬着不放,这人武功虽高,却显然没什么江湖经验,跟踪的技术也不高,脸皮倒是满厚的。 我沉声道:“阁下武功如此之高,为何做出这等藏头藏尾的小人行径?” 一人缓缓从岔道的墙角处转出来,略带尴尬地反唇相讥:“将军威名赫赫,如此改装易容便不是藏头藏尾吗?” 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修眉俊目,颇为英俊,行止之间,风度甚佳,神态却很倨傲。 我眯眼看着他,月白色,正是瑞最喜欢的颜色,他除了龙袍,所有衣物全部都是月白色的。 “你是何人?一路跟着我,意欲何为?” 他微微冷笑:“你当我愿意来吗?有人千里传书,要我暗中协助你。没想到你早已有人协助了,哼,天下人都说叶荐清和南越宗熙的情谊不同凡响,原来是这么回事。” 果然是瑞派他来的,千里传书,那么应该是发现刺客便传书了,那时宗熙还没有来。这人不肯说出身份,神态话语之间对我却有诸多不满,似乎很是不平。瑞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看来对他极为信赖看重。为何我从不知有此人呢?瑞,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想到此处,不由恼怒起来,亦冷笑道:“协助吗?我还以为你是来窥视的。” 说罢甩袖就走,这次那人却是明目张胆的跟着。 回到客栈,宗熙已经醒来,正在摆弄我买来的物品。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坐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一幅文弱的模样,神情却很倔强。看到我立即站起身来,躬身道:“觉飞见过将军。” 昨晚那个武艺高强的刺客,竟是这般斯文俊秀的青年,不过,倒像是清高的劭会用的人。 我一言不发,帮他化去丹田的气流。 宗熙用微含惊讶的看我一眼,又上下打量随我进来的人,朗声笑道:“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叫喜欢爬房顶的阁下如何?” 那人脸上微微有些难堪,却傲然看了我一眼,昂首道:“叫我思靖即可。” 靖?我微微皱眉。宗熙问道:“靖王爷的靖吗?” 那人点头,他对宗熙倒是很客气,看来那莫名的怒气只针对我。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他以瑞登基前的封号为名,是要向我挑衅吗?无聊透顶。 不理会宗熙别有深意的笑容,当先走出去,宗熙很快跟来,手臂又搭上我的肩,凑过来悄声道:“这次你倒是很敏感,齐瑞真的是不容小觑。” 我拿开他的手,沉默了片刻,叹道:“宗熙,什么时候你我说话也要遮遮掩掩的?看来时间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 宗熙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的看了我一眼,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无限惆怅的说:“我从未变过,变的是你啊” 我皱眉,却听他忽又纵声大笑,似突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声爽朗,豪气冲天,毫不理会众人好奇的目光。忙拉他离开,还说没有变,这样古怪的宗熙过去哪里见过?有什么事困扰着他吗?但是以他的骄傲,就算有,也是不会说的。 我们取道丝绸之路,经甘州,过敦煌,出玉门,横穿楼兰,直奔龟兹和高阗国交界处的一个名为“梦落”的绿州。 跨过黄沙滚滚、浩瀚无垠的戈壁荒漠,翻过傲然屹立、银装素裹的冰山雪峰,经过百花盛开、绿草如茵的盆地绿洲,也见识了碧波荡漾、形态各异的高山湖泊。终于来到如诗如画,风景秀美的梦落绿州。数九寒天,这里却温暖如春,一片生机盎然。 地势极低的梦落之州,四面环山,中有湖泊。雪峰高耸,湖水却碧绿清澈,有数十只天鹅在湖中起落,悠闲自在。此景只应天上有,便是在梦中也难见到。也大概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劭,可惜没有他最爱的竹。 湖光山色之中,红瓦白墙上挂满绿色的藤蔓,不太显眼,却分外别致。堂内的摆设淡雅清幽,却处处透出一股清冷的寂寞。 思靖皱眉道:“安觉飞去通禀的时间也太久了吧?而且从进来就没见到人影,不会有什么圈套吧?” 除去易容的宗熙又露出他惯有的懒洋洋又满不在乎的笑容:“荐清,这个宁王的毛病比你还多。” 情况的确有些不妙,我站起身来,断然道:“我进去看看,宗熙你等在这里,万不可轻举妄动。” 宗熙却挡在我身前,伸出手,颇不赞同地摇头,微笑着开口:“生死之交。” 我一愣,也笑了,拉住他的手道:“不错,我们一起去。” 宗熙开怀大笑,紧握一下我的手,当先走进内堂。 旁边的思靖冷哼一声,欲言又止,默默的跟上来。 瑞曾埋怨我的脾气,说我“不管是谁,一言不和,甩袖就走,再也不理”。不错,对讨厌的人,我向来不理会,而宗熙一贯目中无人,一路之上,此人被当成隐形人一般,个中滋味也不好受吧。 偌大的地方被我们走遍,却没有一个人影。走到尽头,是一个很小的庭院,还未进入,就觉空气中透出一股诡异的感觉。我和宗熙同时闭气,互看一眼,又同时看向院中的水井。 地上没有人,那么就是躲在地下,可是仔细勘查了所有的地方,没有发现一处机关暗道。 在庭院深深之处,从怪异的水井中袅袅升起的轻雾可是毒气?那么地宫的入口应该也在这井中。但是既然放毒,入口肯定已经关闭,我们这样闭气,坚持不了多久,必须尽快想办法进去才行。 拿出两片天山雪莲,一片含在口中,一片递给宗熙,却听后面的思靖道:“这是祈月教的迷香‘沉雾’,天山雪莲也不管用的,这个给你。”说着扔给我两粒红色的药丸。 然后直接跃入井中,象壁虎一样贴在井壁上,轻敲每一块石头。 我将药丸收进怀里,宗熙将天山雪莲含在口中,目中闪动笑意,轻轻点头。长年征战,让我们不敢轻信他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险。宗熙外表粗豪狂放,却心细如发,谨慎持重尤甚于我。 片刻之后,井中突然传出“空空”的声音,思靖喜道:“有了。”跟着似乎石门被推开。 宗熙当先跃入,我紧随其后,井内没有水,却很深,窄窄的石门开在底部三分之一,井底的迷香才燃了不到一半。我飞快进入地宫,关上石门,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直到胸口闷痛,才悄悄呼出一口气。 宗熙已然开口:“你哪里来的解药?挺管用的,谢了。” 思靖笑道:“我们同舟共济,不必客气。”却不回答前一句,他一定和萧长天有莫大的关系,极为熟悉祈月教的事,这便是瑞叫他来的协助我的原因吗?可还有其他的用意? 穿过阴冷潮湿、幽森黑暗的狭长地道,一转弯,石门洞开,门内豁然开朗,似是一个大厅,柔和的光线透出来,却静谧无声。我们同时顿住脚步,犹豫之间,悠扬的箫声悄然响起,却是一曲《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箫声悠远绵长,清淡空灵,却似诉尽重于山岳之情,入骨相思之意。 一曲即罢,清亮低柔的声音传来:“故人来访,奈何踌躇不前?” 我缓步踏入,那柔和的光线,竟是嵌在墙壁之上的十数棵硕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来的,营造出如梦如幻氛围。素雅的大厅之上,颀长消瘦的身形安然而立,翠衫碧箫,玉颜明眸,清灵美态,不可言喻。 望进那双比夜明珠还要美丽的清冷明眸,我微微一笑:“故人来访,奈何避而不见?” 略显苍白的优美双唇轻轻勾起,淡然一笑,便如冰雪初融,曼声道:“‘秋水’一出,江天无色,可愿与‘孤月’一较?” 传说中璀璨夺目、宛如月之光华的“孤月”剑吗?只他一人在此,说不到两句话便要和我动手,是何用意呢?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第四章 略显苍白的优美双唇轻轻勾起,淡然一笑,便如冰雪初融,曼声道:“‘秋水’一出,江天无色,可愿与‘孤月’一较?” 传说中璀璨夺目、宛如月之光华的“孤月”剑吗?只他一人在此,说不到两句话便要和我动手,是何用意?其他人又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有把握胜我?正在犹豫之间,身后石门訇然关闭,思靖过去一推,纹丝不动。 宗熙看看我,抚掌大笑:“荐清,你从未告诉我宁王爷是这等妙人儿,面对这样美丽、又对你如此有情有义的人,你舍得出手吗?”眼光若有似无的瞟过一旁的思靖。 幽深清冷的眸子转向宗熙,淡漠的扫了一眼,又静静地看着我。 第一次有人能对气势迫人的宗熙视而不见呢。我不禁微笑,冲他一点头,道:“宁王殿下,一代奇侠萧长天的门人在此,长天一剑,才配得上‘孤月’的光华。” 思靖惊讶的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问:“你怎知?难道是他” 我冷然一笑,不语。 劭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碧玉箫扔给我,轻轻一句:“吹奏一曲可好?”然后看向一旁思靖,微微冷笑:“报名,亮剑。” 思靖面色一正,缓缓抽出长剑,道:“萧雨霁。” 思靖果然不是他的本名,他姓萧,难道竟是萧长天的儿子?那么瑞手中的‘长天’剑多半是他赠送的。 幽寒的眸光落在剑上,秀眉微皱:“不是‘长天’?” 原来劭不知‘长天’剑在瑞手上。 萧雨霁淡淡道:“手中剑并不重要,胸中有剑便可。” 我微微眯眼,这一句话便知劭不是他的对手,恐怕我也未必能赢他。宗熙凑近我,悄声说:“此人不简单,我们都小瞧他了。” 劭缓缓点头,面色凝重,伸手在腰间一按,一声龙吟,炫目的白光从他腰间弹出,如月般光华四溢的名剑‘孤月’,映着如黑珍珠般晶莹璀璨的清冷双眸,迸射出夺目的光彩。 他二人相对而立,一个潇洒淡然如隐隐清泉,一个高贵清丽如山中翠竹。突然,弱柳一般的身形似被劲风吹动,飘然而起,月之光华霎时笼住对面之人的全身。正是“落月摇情剑”,他使出来比之那夜的刺客,更加精妙绝伦。 箫雨霁赞一声“好”,长剑一抖,剑锋暴涨半尺,泛起青光,直刺向劭的前胸,以攻为守,迅捷无比。竟是江湖中久已失传的“气剑”,此人内力之强也是世之罕有。 我看了一眼宗熙,他点头,开始四处勘查。我将碧玉箫放在唇边,轻轻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五十招一过,月之光华被凌厉剑气扫的支离破碎,清冷如玉之人,如秋风中摇曳的挺傲碧莲,已无力挽回颓败的命运。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哧”的一声,剑气穿透皎皎孤月之光,指向如玉的面庞,陡然向下一划。柔软的腰肢后弯至几乎折断,避开面门,如丝如瀑的黑发骤然散开,在空中划出一个绝美的弧度,披散在细瘦柔弱的肩背上,几缕柔软的发丝飘然落地。 我大叫:“住手。” “秋水”剑出,荡开顺势斩向劭腰间的长剑,双剑相触,长剑应声而断。 箫雨霁将断剑往地上一抛,怒道:“你为何救他?” 我淡淡说道:“叶荐清要做什么无须理由。” 宗熙纵声大笑:“这才是‘战神’本色。”说着从后堂转出来,走到我身边,悄声道:“空无一人,这里是湖底,出口在后面。” 我微一点头,心中越发不解。没有机关,没有埋伏,而他明知必输,为何还要动手? 朗声道:“劭,为何这里只有你一人?你在计划什么?” 如玉的面颊挂上一丝冰寒而讥讽的笑容,缓缓道:“你还是发觉了,不过怕是已经晚了。难道你不知,那个你一心守护的人离开皇宫了?我的计划当然是拜见皇帝陛下了。” 我一听之下,手中玉箫“啪”的一声断为两截,掉落在地。 箫雨霁怒吼一声,便要上前,却被宗熙拦住。 我深吸一口气,不可能的,瑞根本走不开,否则他决不会放我和宗熙一起赴西域,而且以他的精明不会轻易上当。可是,尽管明知如此,心中还是又惊又怕,忐忑不安。 劭呆呆看着我,眼神暗淡,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然的笑,慢慢弯腰拾起折断的玉箫,如瀑的黑亮发丝随着弯身的动作荡在空中,形成一道绝美的风景。 停了片刻,缓缓站直身体,如扇的睫毛轻颤,优美双唇微微抖动,轻轻一句:“我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当年你一直按兵不动,不偏不倚,为何突然帮助一向交情泛泛的他?荐清,你能告诉我吗?” 我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转头看了看凝神聆听的宗熙,他曾说:“荐清,你该明白,像你这样性情刚烈,才貌出众,重情重义的人本身就易召祸,偏偏你又没有一丝为人臣子的自觉,没有哪个君主能容得下你。” 微微一笑,缓缓道:“其实原因很简单,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我很明白,如我这样的人没有哪个君主能容得下,除了他。” 无论何时,何种情况下,他从未将我当成臣子看待。那坐拥天下,俯瞰万民之人,却独独仰视于我,怎能不令我真心相待。他是我唯一甘心跪拜之人,此生再无他人。 柔弱的身躯抖动如蝴蝶的翅膀,唇边却浮上一丝梦幻般的笑容:“我明白了。既然如此,请你杀了我,莫让我落在他手上。” 他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的安排竟是一心求死? 我摇头:“只要你答应今生再不害他,我便不为难你。” 优美的双唇弯起,漾出美艳绝伦的笑容,眼波流转之间,却溢着如冰如霜的光芒:“你能要他不害我吗?此生誓与他为敌,不死不休。” 箫雨霁冷哼一声,我也不禁动怒:“很好,我便让你无力与他为敌。” 伸掌抵在他胸口,一发力,他身子一颤,竟不抵抗,任我内力涌入,化去他的功力。 宗熙疾呼:“且慢。”我急忙收功,他退了一步,软倒在地。 宗熙正色道:“他故意激你出手,你怎就乱了方寸?” 我也暗恨自己的鲁莽,怒道:“劭,你为何要如此?发生了什么事?” 他闭上眼,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道:“你若不杀我,就走吧。” 看来确有什么事发生,我刚要继续问,却听有人大叫:“主人。”疾冲过来便要扶起地上的劭。正是安觉飞,他身上湿淋淋的,显然是从水中来。 纤瘦的身体一退,清冷的眼瞪视着他,玉颜冷厉:“为何回来?” 安觉飞收回手,不说话,只是摇头,泪洒前襟。 我退开几步,对宗熙道:“走吧。”当先走出去。 出了“梦落”之州,天色已晚,担心瑞的安危,不敢耽搁,向东疾行。天方亮时,突然想起“碧月寒烟丸”,劭显然没有服用,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输。我只废去他一半的功力就收手了,此物在他手中,只需服下,功力当能恢复,仍是大患。 第五章 出了“梦落”之州,天色已晚,担心瑞的安危,不敢耽搁,向东疾行。天方亮时,突然想起“碧月寒烟丸”,劭显然没有服用,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输。我只废去他一半的功力就收手,此物在他手中,只需服下,功力当能恢复,仍是大患。 不由心惊,真是被他一句话便搅乱了方寸啊。 叫箫雨霁即刻回京,有他在应无人伤得了瑞。我和宗熙则返回“梦落”。 行至正午,突然听到前方有打斗之声,打马过去,竟是三个人在围攻安觉飞。看他浑身血污,显然受伤不轻。难道我们离开后又有变故? 大喝一声:“住手。”那三人看到我,惊恐万分,转身就跑,宗熙飞身拦住。 安觉飞见到我却大喜,涕泪横流,以剑支地,跪倒不住磕头,断断续续道:“请将军念当年的情分,救我家主人。”说罢身体摇晃几下,扑倒在地。 我赶过去,下马,扶起他,点了他伤口周围的穴道,问:“发生了什么事?”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7节 “江树背叛,引人来攻,主人叫我去找将军,请。” 我点头,抬头看去,那三人也是旧识呢,已然明白是何人所为。 “宗熙,速战速决,不必留活口,我先去了。” 放下安觉飞,上马疾驰。 “空中流霜不觉飞”,“落月摇情满江树”,那江树应该便是那夜的刺客,他一定潜伏在暗处,等我们离开才动手。却没想到我又会折回来。 从水中潜入,一进地宫,便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道:“宁王爷,‘碧月寒烟丸’你既舍不得用,何不送给在下?王爷冰肌玉骨,被人这样对待,滋味如何啊?”随即附和哄笑之声响起,却没有劭的声音。 ‘碧月寒烟丸’,他们竟是为了此物。 心中突然闪过惊惧,他们会如何对待天人一般的劭? 生平从未如此害怕,发足全力向前奔去,声音越来越清晰,却听一片哄笑声中,似夹杂着淫靡之音,我霎时血脉奋张,运足内力,纵声长啸。啸声回荡在地宫之中,便是自己也震得耳中翁鸣,一时之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般人听到,怕会直接昏去。 随即冲进厅内。 劭被几个人围在当中。众人被我啸声所震,都表情痛苦的掩住双耳,纷纷退开,却有一人下身光裸,跪坐在劭双腿之间,一时反应不过来,被我震得口鼻流血,犹自呆呆不动。 劭衣衫破碎,不能遮体,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布满各种伤痕。 见此情况,我眼前瞬间一片血红,手中“秋水”激射而出,从那人胸前直透而过,力道犹不止,将那人带得向后直飞而起,“哧”的一声,牢牢钉在石墙之上,上下颤动。 大厅之上霎时一片死寂,呼吸可闻。 我用披风紧紧裹住劭的身体,他双目紧闭,脸白如纸,已然昏了过去。 我抱起他,看向上座之人,厉声道:“李洛川,当年被你逃脱,今日你死定了。” 李洛川是废太子座下大将,当年曾与我数次沙场交手,行军作战,颇有几分本领。而这些人全都是澜的旧部。 李洛川缓缓站起身来,一摆手,众人抽出兵器站成一排,挡在我身前,却不敢靠得太近。 劭悠悠转醒,茫然看了看我,突然身体一震,全身不住颤抖,却说不出话来,用羞愤绝望的眼神哀求地看着我,却没有泪,一滴都没有。 我心中一酸,知他求我杀了他,缓缓摇头,怕他自尽,不敢解开他的穴道,咬牙道:“死不能逃开一切,看着我为你一个一个杀光他们。” 让他靠在我身上,左臂紧紧揽住,右手一抬,一声龙吟般的翁鸣,“秋水”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落在我手中,钉在墙上之人轰然落地,已然气绝多时。 “好一个‘隔空取物’,荐清,要我出手吗?”宗熙走过来。 我凛然扫过众人,点头,道:“宗熙,你来得正好,帮我照看劭。”想要把劭交给宗熙,却见他惊恐的睁大眼,又开始剧烈颤抖。 宗熙叹了口气,道:“让他靠坐在这儿,我帮你看着就好。” 我点头,将劭放在一旁的石椅上,柔声道:“我用‘落月摇情剑’替你报仇。” 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道:“一起来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话音未落,一人飞身跃起,抖剑挽出炫目的剑花,笼住我全身,剑是“孤月”,剑法是“落月摇情剑”,看他被我废去的左臂僵直不动,他便是江树吗?真后悔那夜没有追去杀了他。 我冷笑,不理会漫天晃人的剑光,挺剑直刺他左肋的破绽,他急退,我脚不动,剑脱手,他动作再快又哪里快得过我的剑,“秋水”一声长吟,从他左肋直透而过,我抬手,“隔空取物”拿回秋水,鲜血喷涌而出,他轰然倒地,再难活命。 一招取胜,众人皆惊呼,急速退后。 宗熙大笑,却摇头叹道:“可怜的人啊,一套功夫在叶荐清面前用过数次,还敢再用,自寻死路。荐清,你用的明明是‘长天一剑’,为何唬人家?” 我冷笑:“兵不厌诈,谁要他相信了?李洛川,这江树可是齐澜放在劭身边的奸细?是你灭了祈月教吗?可是为那‘碧月寒烟丸’?”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狠厉。 陈亮招供出祈月教所有据点,却从未提“梦落”之州,想是不知。“梦落”应该是劭的退身之处,只有亲近人才知。 他昨日放安觉飞离开,一人在此,又一心求死,显然祈月教已然遭难。我还以为是瑞暗中所为,不想竟是此人。 李洛川点头,冷笑道:“不错,江树是太子澜的人,十年前就安排在宁王身边。至于灭祈月教却不是我一人之功。哼,你要救此人吗?可知他趁你离京,尽派教中高手,前去刺杀离开皇宫的陛下。” 我一惊,看向劭,接触到他悲痛绝望的目光,一切了然。 李洛川讥讽一笑:“自以为计高,不想却中了埋伏,教中高手尽数身死。若不是如此,我哪能轻易得手?” 若论阴谋诡计,劭可比瑞差的远了,比其他皇子也是不如。 他应该是皎洁的月,洁白的雪,高洁的竹,实在不适合权力争斗,奈何生在皇家?勉力为之,又怎能不败? 李洛川却突然对我深施一礼,谦恭的说:“我剿灭祈月教也算帮了将军的忙,叶将军,你我当年曾同殿为臣,我对将军一直极为敬佩,只是各为其主,这两年我见识到皇上的英明睿智,心中叹服,想用余生为皇上效力。所以才要擒住此人,找到那‘碧月寒烟丸’献给皇上,将功折罪。请将军明察。” 我佯装沉思,暗自冷笑,想骗过叶荐清,没那么容易。就算是真的,他们这样侮辱连我也不忍伤害的人,就该死。 突然飞掠向前,飘然如风中之柳,快捷如猎食之豹,摆剑横扫,攻其不备,将前方一人斩为两截,道:“这才是‘落月摇情剑’。” 李洛川怒瞪着我,大吼一声,拔刀疾攻,其余的人也冲上来,将我围在当中。 我一跃而起,在空中旋身,见众人兵器齐向上指,长啸一声,将“秋水”旋转起来,向下俯冲,迎向众人的兵刃,中着立断,有两人躲闪不及,连头颅也被削去一半,倒地而亡,脑浆撒了一地。 叫一声:“劭,闭上眼。”翩然落地,道:“这一招是我现想出来的,还没有名字。” 宗熙拍手,高声叫好:“四招杀了五人,不愧是‘战神’。荐清,我手痒了,还有五人,交给我如何?” 一人趁我们说话分神,转身向出口跑去,我冷然一笑,长剑出手,直透他后心,正是当初袭击陈亮的那一招。 转头对宗熙道:“还不动手,否则我就杀光了。‘秋水’借你。” 李洛川怒吼一声,挥掌向我袭来,宗熙也用‘隔空取物’,拿得‘秋水’,挥剑斩向他的手掌,笑道:“你现在是我的。” 李洛川急忙缩掌,不想这一招是虚的,剑峰一转,刺入他胸腹之间。 我笑道:“长天一剑,宗熙,这就是你昨日非让萧雨霁出手的原因吗?” 宗熙大笑:“不错,新学的功夫,总要演练演练。这么快就死了,真是不济。” 这些人都是怕死之人,否则当年也不会背主逃走,自我方才出其不意杀了几人,他们胆都吓破了,又深惧我和宗熙的威名,心折骨惊、魂飞魄散之下,十成武功,能发挥三成就不错。 那三人互看一眼,一齐攻来,宗熙挺剑迎上去。 知他不演练完新学的剑法是不会杀他们的,宗熙在想偷学功夫或是演练武功时最有耐心,而我只看重前者,杀人时向来快刀斩乱麻,从不多费力气。 不再看他们,抱起劭,道:“我带你离开。” 刚刚将劭放在湖边,就见宗熙也露出水面,苦着脸道:“我只杀了两人,最后一人想留着演练功夫,他竟自己抹脖子了。” 我摇头叹气,一定是宗熙杀那二人的手法极为恐怖,那人才会自杀的吧? “安觉飞呢?” “在树上。” “去拿伤药来。” 宗熙点头去了。 低头看去,玉颜灰败死寂,美丽的眼睛空洞而绝望,直直的看着浩瀚苍穹。 “劭,看着我。” 乌黑的眼珠动也不动。 “劭,让我为你疗伤。” 还是没有动静,我焦灼起来,一把抓起他,用力摇晃,吼道:“当年你选择不死,现在又想死了吗?休想,你给我好好活下去,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再艰难也要走下去,听到没有。” 死一般的寂静,似没有悲,没有痛,没有丝毫感觉。 我喟然放下他,泪却滑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轻轻开口:“劭,你永远最美丽,最高贵,最洁净,没有人能玷污。任何人见到你都会自惭形秽,我也一样,我因你而再不敢穿青衣,只怕落得东施效颦。不敢再吹箫,自见你之日,只吹奏过两次,一次两年前,一次是昨日。劭,你害我不浅呢。还有,我” 他的眼睛突然闭上,晶莹的泪涌出来,柔软的身体颤抖如风中秋叶。 我松了口气,解开他的穴道。宗熙将伤药递给我,转身走开。 我默默为他疗伤,他一直流泪,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自那以后,他活下来,却再不开口说话,不知是不肯,还是不能。 劭将“碧月寒烟丸”藏在湖底某处,宗熙水性甚好,按照劭所绘之图,潜下去将它打捞上来。 原来这“碧月寒烟丸”本就是祈月教之物。此物要配着另一样药物才会有作用。若配“金毛灵狐”的血便能增长功力,而“金毛灵狐”生长在北部极寒之地,数量又少,难以寻觅。而且得到“碧月寒烟丸”的人怕是没有时间去寻觅,就会死于非命。 此物还有另一种作用,世人却都不知,就是若配“天山雪莲”服用便能百毒不侵。 瑞当日说若将“碧月寒烟丸”取回,便会饶过劭,正好给他带去。 我要宗熙直接回南越,他却不肯,执意要陪我回京后再走,我无奈,只得答应,想着这些日子忙着赶路,没有时间和宗熙好好切磋武艺,这一路正可学得那“缩骨功”。 返回中原时已是春暖花开。一路之上,听得百姓对瑞铲除各个家族以来所施行的新政交口称赞,都道年轻温和的皇帝是古来少有的英明圣主,不由心中得意。 宗熙见我喜形于色,要么撇嘴,要么出言讥讽,我但笑不语。 而劭每次听到,只是用清冷的眸光一扫,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头,静静看着远方,纤瘦的身形孤寂得令人心酸,让我不由自主地收敛起笑意。暗自叹气,把他带回来,瑞不知会如何愤怒。可是他武功被我废去一半,又因我送的“碧月寒烟丸”招致如此大辱,还被朝廷和武林同时追捕,我怎能置之不理? 回到京城安顿好他们,赶忙进宫复命,却被挡在宫外。 大内总管福公公亲自守在皇宫门口,惶恐又无奈的说:“皇上政务繁忙,没有时间见将军。将军请回吧。”又悄悄把我拉到一边,道:“皇上气得不轻,将军不如晚上再来,我会安排旁人离开。” 第六章 回到京城安顿好他们,赶忙进宫复命,却被挡在宫外。 大内总管福公公亲自守在皇城宫门之外,惶恐又无奈的说:“皇上政务繁忙,没有时间见将军。将军请回吧。”又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谄笑道:“皇上气得不轻,将军不如晚上再来,我会安排旁人离开。” 正在此时,一人策马而来,行至门口,一亮金牌,竟连马也不下,径自入宫。神色泰然之中略见急切,打马而过,旁若无人一般。 萧雨霁!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想我千里奔波,日夜劳顿,刚一回来,等不及接回稚子,无暇理会好友嗤笑讥讽,甚至不肯稍事喘息,便急忙赶来,却遭这等冷遇。摸了摸怀中的“碧月寒烟丸”,更加气恼。满腔殷切渴盼如冷水当头,再泛不起一丝热度。 哼,不见便不见,难道还要我求你不成? 径自去师傅那里接璇儿和明殊,消磨到晚饭后才回到府中,谁也不理,蒙头便睡,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幽咽的箫声隐隐传来,凄凉酸楚,如泣如诉。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一曲《声声慢》,听得人如醉如痴,心碎神伤。烦乱躁动的心境渐渐融入那莫可名状的凄凉苦味,更难将息,起身寻声而去。 “遍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纤瘦的身影独坐廊下,眼帘低垂,听到我的脚步,俏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几下,却未抬起。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弟,怎一个愁字了得?” 我轻轻坐下,静静聆听,等箫声停了,才缓缓开口:“劭,过几日和宗熙一起去南越可好?他的本事定可护你周全。而我,我怕不能” 皓腕一抖,眼帘忽抬,清冷眸光投注到我脸上,如夜般空寂,玉颜似凝着霜雪,默默看了我片刻,骤然站起,转身便行,僵直的背影越发显得赢弱堪怜。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我没有动,枯坐了片刻,却听身后有人冷声道:“这世上原没有净土,南越也不是,别说他不愿,就算愿意,我宗熙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守护的。” 我摇头叹道:“虽素知你没什么恻隐之心,却想不到竟凉薄至此。连这月般皎洁清润之人也不能让你心生怜爱吗?是谁说自己最是怜香惜玉的?” 宗熙傲然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最少也要知道能做什么。连自己该怎样活着都不知道,净做些不愿做,也做不到的事,这样的人,纵然遭遇凄惨也是自找的。只有你才对这种娇切切、软绵绵的人没辙,我可是软硬不吃。他和我做不了朋友,正如和那皇城中高坐之人当不了兄弟一样。” 是啊,宗熙向来只看重强者,对不够强的人,大概看一眼都嫌麻烦,他才真是心冷如铁啊。 “真不知什么人才值得你去守护?” 宗熙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我想守护的人只有一个,可他偏偏是这世上最不需守护之人。” 世上最不需守护之人,谁能当此称号? 我淡淡说道:“天色已晚,该去休息了。” 宗熙高声笑道:“你果然是不同了,荐清不想知道是何人吗?还是你不敢听我说?” 用激将法了,看来他铁心要说,南越宗熙若想开口,谁能阻止得了? 我缓缓起身,月光如银,清辉淡洒,花木轻摇,疏影横斜,颇有几分花前月下的感觉。 宗熙斜靠在廊柱之上,面容隐在廊檐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双手横抱,抬头望月,潇洒不羁之态分外彰显。悠悠开口:“月之清辉怎比得上日之绚烂?他是日,可以灼热炫目如正午烈阳,也可以温暖明耀如初生旭日。” 我迈下青石台阶,负手站在院中,感受那春夜清凉的微风。宗熙缓步过来,伸手拨开被风起,在我脸前飘动的束发丝带,微笑着开口:“他是风,可以横扫一切,凌厉狂烈,也可以缓吹轻拂,舒爽宜人。” 豪爽狂放的宗熙原来也能有这般入骨柔情。我皱眉,退开一步,举头看向那深沉空静的夜色下,如莹蓝丝绒般的万里长空。 宗熙朗声大笑,双目晶亮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一扫方才的柔和,抬手上扬,直指夜空,豪情万丈地道:“他是那长空,可以一碧如洗,浩瀚无垠,也可以彤云密布,雷狂闪厉。” 我不禁叹气,宗熙不仅雄霸一方,武功盖世,文才亦可与七步成诗的曹子建相较。我望月他便说月,临风便说风,看天便说天。若我见水、观花、弄草、摇木,他大概也有说辞。 “他狂傲刚烈,有撼天动地之能,经天纬地之才,却有一颗对感情极端迟钝的心和” 他顿住,英挺剑眉微挑,坚毅双唇轻弯,豪放俊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魅惑的笑容,星目却闪过一丝狡黠:“和举世无双的美貌。” “你”我惊跳,恼怒万分,却不得不压下,倘若发怒,岂不承认他说的是自己? 宗熙肩头耸动,胸膛剧震,似想极力忍笑,却还是不可遏制,闷笑出声:“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恼羞成怒,却又感激他没有真正说开为难于我。诸多感触涌上心头,震荡不已,烦乱不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转身便走。 听得宗熙在身后断然道:“世间有这样的人,宗熙眼里岂容他人?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我苦笑,加快脚步,却听他长叹一声,喃喃道:“还说我凉薄,若论凉薄天下谁比得过你啊。” 缓步穿过迂回长廊,静谧院落。一进门,不禁愣了一下,那月白色的身影,如玉树临风一般,凭窗而立,不正是日间将我拒之门外那人。 他缓缓回头,眼波流转,脸上柔情横溢,笑容温和却微带苦涩,幽幽开口:“我一直在等你,在宫里等你不来,到这里竟还是不在。清,你真的生气了吗?我只是,只是”顿住,皓齿轻咬下唇,微微转开头,眼中似有水光浮动。 看着他清逸孤寂的身影,略显清瘦的面容,一股热流直涌上来,多日的奔波劳顿,日间的屈辱恼怒,方才的烦躁无措都被他含着哀怨,笼着轻愁,又透出无限相思的话语驱散,消失无踪。 叹了口气,伸开双臂,他双目骤然一亮,瞬间光华四溢,纵体入怀,柔软细滑的脸颊紧紧贴住我的脸,无声地笑着。然后微微噘嘴,略带酸意地说:“新人美如玉,你大概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清,这些日子,有没有想过我?” 我收紧双臂,似要将这柔韧的身体嵌入体内才罢休,却坚决地摇头,干脆说道:“没有。” 他被我勒得低喘一声,却不挣扎,温和一笑,轻吻着我的唇,柔声道:“这般美丽又甜蜜的唇,为何吐出的话总要气死人?” 我不禁失笑,微微松开手臂:“若论气人,谁比得过你啊?” 想到那古怪的萧雨霁,他从未提过此人,而那人却有和我同样的不奉诏便可进宫的金牌,心中顿时不痛快起来。 迅猛的吻他,发狠一般的啃咬缠绕,勒紧双臂,恨不得将这细瘦腰身折断、揉碎。他模糊的呻吟了几声,便再也发不出声音,连喘息都费力,心跳如擂鼓一般,光润细白的脸上现出玫瑰般的嫣红,煞是动人。 越吻越深,我的身体渐渐火热起来,手一拽,将他腰带松开,刚扯下外衣,他却突然惊跳,一把推开我,后退几步,剧烈喘息道:“清,别” 我愣了片刻,不禁皱眉,对我少有的主动,他总是兴奋异常,欣然接受,从未有过推拒。而这次久别重逢,本该热情似火,激情缠绵,为何竟会拒绝? 见我不满,他略带歉意的一笑,走过来,轻轻抱住我道:“别这样,我只是累得没有情绪罢了。”用力亲我一下,又道:“以后补偿你好不好?” 撒谎,那里明明已经硬了,怎会没有情绪?刚要拆穿,却迎着月光,看清他的脸,明显憔悴消瘦的面容,下眼睑淡淡的黑圈,眼中隐隐的疲惫,昭示他是真的很累。 不愿为难他,轻轻点头。 他又亲了我一下,伸了个懒腰,笑道:“我不回宫了,明早也不要叫我上朝,好容易盼到你回来,我要好好歇息几天。” 说罢,倒头便睡。我将他往里挪了挪,也躺下。怕影响他休息,不敢稍动,他却翻身偎进我怀里,叹道:“明明很累,却睡不着。” 我搂住他,轻问:“为何把自己搞的这么累?” 他低笑出声,却嗔道:“要有时间和情敌竞争啊,当然必须抓紧处理政事,从早到晚的忙,能不累吗?” 想到一路上百姓对他的称赞,我既高兴又心疼,面对先帝留下的烂摊子,登基刚刚两年,便能做到这般地步,着实不易,其中的辛劳苦楚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轻抚着他的发,柔声道:“不要太勉强,你做得很好,超乎想象的好。” “也超乎你的想象吗?” “是啊,也超乎我的想象。” 他埋首在我怀里,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可是还是不如南越宗熙,他能够一走几个月,南越朝廷仍泰然有序,丝毫无事,而我却一步也走不开。” 我叹道:“那绝非一时之功,你太心急了。而且,你不用和任何人比。”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道:“瑞,我给你带回一件东西,你” 没有动静,低头一看,不由好笑,还说睡不着,这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本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可是,天方见白,几只小鸟便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扰人睡眠,着实可恨。 我皱眉,看看怀里仍熟睡的人,悄然起身,站在院中,运功手中石子弹出,让那恼人的鸣叫消失。 “这些鸟怎么惹你了?”宗熙施施然走过来,挑眉问道。 我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喝道:“走。” 拉起他向外走去,抬头却见劭走过来,行至院门口,静静伫立。 身后的安觉飞上前两步,深深施礼,道:“我家主人让我代他拜别将军,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大恩不言谢,就此告辞。” “劭,”我走近他,轻问:“是因为我昨晚的话吗?” 清冷空寂的眸光从我脸上转开,投到不知名的角落,眼波流转之间,流泻出无尽的哀伤,轻轻摇头。 我断然道:“若你有好的去处,我不拦着,但若是因为那句话,便要匆忙离去,我不能答应。” 安觉飞张口欲言,被他眸光一扫,又吞回去,低头不语。 我刚要开口,却听身后房门一响,慵懒柔和的声音传来:“三皇兄不见见为弟便要走吗?” 第七章 我断然道:“若你有好的去处,我不拦着,但若是因为那句话,便要匆忙离去,我不能答应。” 安觉飞张口欲言,被他眸光一扫,又吞回去,低头不语。 我刚要开口,却听身后房门一响,慵懒柔和的声音传来:“三皇兄不见见为弟便要走吗?” 清冷的眼中寒芒一闪,瞬间又飘散,玉颜惨淡,温润双唇微微颤抖,却仍是无言。 安觉飞紧握剑柄,手上青筋突突跳动,双目圆睁,牙关紧咬,神情可怖,似恨不得扑过去撕咬。 我警告的扫了他一眼,他神情一凛,低下头去。 宗熙目光幽深暗淡,定定看着我,脸色难看之极,喃喃道:“原来竟是因此而射杀那些鸟。” 听他如此一说,我不禁脸上发热,心中却着实不满。我的陛下,你连身份也不顾了吗? 群臣眼中的英明圣主,百姓口中的圣明天子,在本该早朝的时刻,神情慵懒、睡眼迷蒙的出现在其臣子卧室之内,实在是大失体统。 今日的行为倘若传出去,要将我置于何地? 寒着脸,回头瞪视他。接触到我愤怒的目光,他眼神一黯,眼帘低垂,很快又抬起,却稍稍偏开头。 见他的脸色虽比之昨晚好多了,眉梢眼底的疲惫也已消退,但是明显清瘦的脸上还是带出难掩的憔悴,原本细嫩温润的光泽也暗淡了许多。 不由心中一软,他是英明睿智、温和勤政的君主,却并非宽厚大度的情人。何况有人早回来几天,怕是将这一路上的情形“如实”上奏,所以福公公才会说他气得不轻。 若这样幼稚的行为皆因不能安心,那么让他安心又何妨?而且宗熙此次来意不善,昨夜的话也表示出他的不甘心,也正可让他知道我情之所系,不可动摇,也好早日死心。 疾步走到他面前,拉紧他有意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外衣,柔声道:“天色尚早,怎不多睡一会儿?” 他呆愣了一下,含情凤目瞬间光彩崭然,身子轻颤,眼中闪动着难抑的激狂和浓浓的喜悦,其间似乎还含有些许的难为情,悄悄拉住我的手。 原来我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影响,过去是我轻忽了。 我的陛下,你也知道难为情啊。反手相握,用力一捏,以示不满。 他粲然一笑,目光转向树旁散落的羽毛和鸟尸,嗔道:“再睡下去,你不晓得还要涂炭多少生灵。” 宗熙冷哼一声:“好一个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一笑,放开瑞的手,走开两步。 以瑞的个性,定不会轻易放过宗熙,而宗熙也是不吃亏的人,争斗怕是难免。只要不过分,随他们去吧。 瑞抬眼看看宗熙,温和一笑,谦然道:“君上也在啊?朕与三皇兄好久未见,闻听他在此,心情激动,竟没看到君上,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君上见谅。” 又看向劭,温言道:“皇兄一向可好?这些年让为弟好生挂念。” 劭抿了抿苍白的双唇,默默看了我一眼,清冷双眸似带着难言的痛楚,玉颜凝霜,优雅地欠身,矜持而尊贵,微一点头,却不行礼。 宗熙恢复了惯常的满不在乎,高声笑道:“陛下特地来见令兄吗?都道皇家之人冷酷无情,今天见到陛下兄弟二人如此和睦友爱,感情深厚,真让宗熙感动,看来传言大谬。” 他二人又都戴上假面,一个温和柔雅,一个粗豪狂放,同样的无懈可击,周围却泛起阵阵寒意。 我暗自叹服这二人变脸的本领,不愿看他们惺惺作态,一拉劭的衣袖,道:“来,我有话说。” 温和的面具流泻出一丝冰寒,含怒的眸光如箭一般射在我手上,温言轻责:“清,你真的要让皇兄走吗?江湖险恶,皇兄又是这般相貌人品,离开这里必定危险重重,又要让我日夜牵挂了。” 宗熙点头赞同,挑眉笑道:“此言极是,荐清,宁王若离开,再有什么危险怕都救不及。”眼光若有似无的瞟过瑞,又加上一句:“有人惦念有时也并非好事。” 纤瘦的身子一颤,如黑珍珠般幽黑璀璨的眼眸流泻出浓重的悲怆和绝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发出无声的控诉。 我心头一震,知他又想起当日之事,才会如此悲愤欲绝。 不由狠狠瞪了宗熙一眼,瑞不知道情况还则罢了,而他明知劭所受的伤害还要这么说。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样,做事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我知道他的性情,当他是好友,从不在乎他带给我的难堪和麻烦。可是敏感纤细的劭哪里受得了他的癫狂,还好昨夜他二人都拒绝了我的提议,否则真会害了劭。 我冷冷说道:“二位君主难得相见,正该好好叙谈,恕我不奉陪了。” 拉着劭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跃出庭院,刚一落地,一把剑却从斜里穿出来,挡在我身前,正是萧雨霁。 我皱眉,回头看向跟过来的瑞。他目光凌厉,冷声道:“清,他派人刺杀我,你还要护着他吗?” 说着出掌直击劭的后心,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向旁边一带,忽觉不对,未及缩手,他突然痛叫一声,肩头之上,一点嫣红从月白色的衣衫之内渗出,渐渐蔓延开来。 我大惊,赶忙去扶,他甩开我的手,退后一步,用悲伤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咬牙道:“他伤我至此,你竟然” 话未说完,恨恨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宗熙,转身疾奔而去。 萧雨霁冷冷看我一眼,起身追过去。 金黄的光线东方的地平线斜斜地铺过来,穿过树叶的缝隙,温暖柔和地洒下,驱走夜露的幽寒,光影交织,和风徐吹,花香阵阵。 昨夜的两情缱绻,柔情蜜意,竟在这样美好的春日清晨消弭无踪。 我的陛下,你还真会挑起事端,这次又给我出了什么难题呢?和宗熙有关吗? 见我脸上阴晴不定,一时无人说话。 我呆立片刻,目光转向劭,他静静看着我,神情淡漠。 安觉飞上前一步,急切说道:“将军,我” 清冷眸光凌厉扫向他,玉颜凝霜带雪,周身似罩上一层寒冰,纤手一摆,他立时噤声,垂首而立。看来对劭敬畏之极。 这一刻劭似乎又做回当初那个清丽尊贵的宁王,散发出特有的如冰如霜的威严气势,他的聪颖也不容小觑啊。 璀璨晶亮的双眸看进我的眼中,对视片刻,渐渐冰消雪溶,转身飘然而去,如风吹绿柳,漫卷轻烟。 宗熙眯眼看着我,目光深邃犀利,隐隐有火焰跳动,英挺俊逸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若有所思。 我正色道:“宗熙,你还是早日回南越吧。” 他冷然一笑,却带出灼人的气势,断然道:“给我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答案,我自然回去。” 宗熙是从不服输的人啊,但是有些事没有输赢可论,也没有胜负可分。 我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什么答案能让你信服,只能告诉你一句,即便没有他,你我之间也只能是好友。” “好友,好友。”宗熙重复两句,面上露出愤怒和感伤,咬牙道:“昨夜的话,难道不能在你心里激起一点点涟漪吗?不能让你有一丝感动吗?” 过去的交情暂且不论,这次他一得到我的消息便放下偌大的国家,星夜赶来,被我伤了心,却仍然不辞辛苦,陪我远赴西域,这样的感情,我当然会感动。 瑞和宗熙都说我迟钝,原本很不服气,现在看来是真的迟钝啊。瑞说他第一次见面就认定了我,我却直到4年后才知,还是在那样尴尬难堪的情况下。宗熙的感情大概也藏了很久,直到这次见面才慢慢悟到,怪不得宗熙昨夜说我不同了,是说我不再迟钝了吗? 这些日子被瑞反复无常的性情,机变百出的手段整的狼狈不堪,怕是想再迟钝都难了。真有些怀念刚开始那个温文谦和的他,但是,扪心自问,怕是更喜欢不戴面具的他,喜欢他只在我面前才展露的风情,甚至那些幼稚的、无理取闹的行为,事后想来也是分外可爱。 我微笑,看向皇城的方向,悠然道:“感动,不能说没有,但是只是一时而已。宗熙,你该了解的,我有心感,却已无心可动了。” 我的心今生只能为他而动了,当年一怒之下,携子离去,宁可漂泊,也不去投奔宗熙,实是怕宗熙趁机害他。 宗熙也看向皇城,抬手向那边一指,大声道:“好一个有心感无心动,若他要害我,你也要帮他吗?” 宗熙果然心细如发,瑞,小看了南越宗熙,怕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摇头,正色道:“我不会帮他害你,但是也决不允许有人伤他。” 宗熙大笑,笑声却凝重悲凉,怒道:“不帮他害我,便是任他害我,还不允许还手。说什么生死之交,分明是重色轻友。” 我也怒:“若非好友,我也不会提醒你。既知他要害你,却还不走,便是有心挑衅,我不帮。” 他瞪着我,不再说话,我吸口气,叹道:“宗熙,我言尽于此,你若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说罢转身而去。 踏进偏远宁静的院落,如月般皎洁清润之人站在斑驳的树影中,凝神沉思。 我走到他面前,殷切的看着他,道:“劭,你不愿开口就听我说。” 美丽的双眸静静注视着我,点头。 我叹了口气,诚挚说道:“劭,相信我,也许初登大宝之时他确实想你死,但是这次却不是这样,他只需用萧长天的名义号令江湖,或是许给西域诸国一些好处,便能让你走投无路。而他让我去西域,便是给你一线生机。当年因为皇位,造成你们兄弟互相伤害、仇恨,现在情况不同,何不打开心结?” 他突然笑了,虽只是一丝淡笑,却让清丽的容颜显得光彩夺目、灿若朝霞。优美的双唇微启,轻轻一句:“他的伤与我无关。” 我大喜,他终于开口说话,是否表示愿意将前尘往事抛诸脑后。 第八章 他突然笑了,虽只是一丝淡笑,却让清丽的容颜显得光彩夺目、灿若朝霞。优美的双唇微启,轻轻一句:“他的伤与我无关。” 我大喜,他终于开口说话,是否表示愿意将前尘往事抛诸脑后。 若那伤是劭造成的,以瑞的个性,怕也是暗中加害,外表却丝毫不漏。何况他既然设下圈套,就是掌握了刺客的情况,又怎会轻易让自己受伤? 在人前,瑞一贯温和优雅,纵然愤怒已极,也不会如此冲动,竟亲自出手伤人。 他打向劭那一掌看上去虎虎生风,却没有含丝毫力道,所以我一拉住他的手,便察觉不对。 他的伤一定另有隐情,能伤他的人才是最棘手的。他今日所有一切只是做做样子,让某人放松警惕罢了。 “我知道,他今日虽然处处针对你,但是对你却没有丝毫恶意。” 劭轻轻摇头,淡淡说道:“原来叶荐清也会说谎的。你的口才可以去做说客了,我不信他,但是我相信你能保护我。” 我不禁有些涩然,再一次自惭形秽,这冰雪一般莹白剔透的人还是不惹一丝尘埃啊。他的聪颖丝毫不逊于瑞,只是他的心太洁净,难容于这污浊尘世,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冲这一句信我,也定要护他周全。 拿出上面刻着一个“瑞”字的玉牌,放在他手中,这是当初瑞亲手刻了送我的,天下仅此一块。 “你对他已经没有威胁,这玉牌足以让他知道我护你的决心,断不会贸然加害。” 深宫大内,威严庄重,却亦有温软婉丽的闲雅院落,露洗华桐,烟霏丝柳,绿荫摇曳,荡春一色。 庭院深深之处,草熏风暖,珠帘半卷,有翩若轻鸿体态,倚窗而立,不动不言,含情凤目一张一合,眼帘抬落之间,便漾出春风十里柔情。不禁又一次怀疑,这万种风情的可人儿,便是那外表尊贵温和,内里冷酷狠辣的帝王吗? 坐在床沿,将柔韧的身体揽进怀里,开口责问:“为何以身犯险?” 虽是问询,心里却明白他是想摧毁祈月教的中坚力量,才不惜孤身出宫,引他们上钩,他的危险多一分,我的麻烦就少一分。虽然成功了,却也是凶险无比。他明知道我的本事,却总想着回护,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才好。 怀中之人浅笑轻嗔:“与其等他们一个一个来送死,不如一并绞杀。真是的,一开口就是如此杀风景的话,指着你知情识趣是不可能了。清,记得吗?八年前的今日,湮水之畔,初次相见,我” “瑞,”我打断他:“你的伤是怎么回事?不是祈月教的人,那么是谁伤了你?” 腰间一痛,含情凤目染上恼怒,气愤道:“你根本没听我说话。” 我拿开他捏在我腰间的手指,皱眉道:“你每年都要说,还没说够吗?” 闷闷的声音道:“去年没有。去年的今日,我一个人在那里坐了一天,那时你在哪里?” 去年的今日,应该在塞外骑马打猎吧,也或许正随着牧民迁徙,哪里记得清楚。看他提到去年时忧伤委屈的表情,我心一软,叹道:“你说吧。” 他含笑摇头:“无心薄情之人啊,就知道你不会记得这日子,才要每年提醒你。” 他用手轻轻抚着我的脸,沿着轮廓线条细细描绘:“八年前,我于湮水之畔,睹一丽人,雪肤花貌,瑰姿焯态,耀如旭日明霞,皎若月下芙蓉” 我推开他,站起身,冷着脸道:“我先出去,等你说完再进来。” 难以想象,同一件事,他说了不知多少遍,却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说辞。这样一件小事,何必如此记在心上?我本来早就忘记了,却被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执意勾起。 当年南越战事结束,两国和谈,宗熙留我在南越王宫小住,却得家书说母亲病重,星夜赶回,行至京郊湮水,想洗把脸再走,却遇到几个华服少年上前搭话,那时正自焦灼烦躁,见他们神态轻浮,言语调笑,一怒之下,出手便不容情,打伤了一人,将两人丢入水中,犹自不肯罢休,一个温雅少年上前制止了我,言语谦和、态度诚恳地向我道歉解释,我心中不耐,又急于离开,不免疾言厉色。几天后再见面才知他是回京不久的六皇子,而那几个少年都是朝中权贵子弟。 他抱住我的腰,轻笑道:“又生气了,你的脾气啊,好吧,不说你的容貌便是。那时真的被你镇住了,从未想到美丽绝伦的容貌下竟有着如此冷厉的性情、凛然的气势和绝佳的身手,似乎极端矛盾,但是在你身上却显不出丝毫的突兀和不协调,反而动人心魄。那一刻,震惊、仰慕、兴奋和无法言喻的渴望袭上心头,从此眼里心里全都是你。可是那天你只对我说了两个字,就上马离开。清,你还记得是什么吗?”说到最后两句,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哀怨。 是“滚开”,我叹气,反手抱住他,轻吻他含情带怨的眉梢眼角唇边,柔声道:“若我知道有今日,一定不会那样对你。” 他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探进我的衣襟,贴上心脏之处:“你的心胸太宽广,心肠又钢硬无比,嘴上更没有几句好话,可是我就是不能自拔。”手指轻点我的心窝:“真想跳进去看看这里面都有什么?我又占了多少地方?” 我按住他的手,正色道:“山水。” 他抬头讶然道:“什么?” 我轻轻将他的手从我怀里拿出来,淡淡说道:“意思是里面除了山水再无他物。” 他屏息瞪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怒又难以置信:“什么山水?你,又在气我吗?” 我笑了,手指柔情万端地描绘着那英挺秀逸的眉、氤氲传情的眼,轻轻开口:“陛下不知吗?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我的陛下,荐清早就沉溺在这眉眼盈盈之处,心中再容不下他物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波如醉,神情如痴,然后突然爆发,扑过来激狂的吻我。我措不及防,被他扑到,忙钳制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用力,怕伤口再次崩裂。 半晌,他抬起头,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喘息着嗔道:“你便是说好听话也要先气我么?” 我正色道:“瑞,不是好听话,是真心话,你若再有怀疑,我真的会生气。” 他笑了:“清,我从未怀疑你,只是太紧张而已,还有,我讨厌那些人。” 我抓住他不知何时又探入我衣襟,似无意识地上下抚弄的手,微微苦笑道:“瑞,你身上有伤,就不要再挑逗我了。现在告诉我是谁伤你的?和宗熙有关吗?” 他身子一震,迅速收回手,坐起身,沉默了片刻,眼神闪烁,表情犹疑:“清,我瞒着你做了一些事。” 我眯眼,深吸一口气,问道:“设下圈套杀南越宗熙吗?” 他点头。 “为什么?” “南越一直窥伺中原,宗熙此来更是居心叵测,他独自离开南越,南越却在边境秘密增兵。” 宗熙以为此行能说动我,才会如此吧。他的目的果然并不单纯。 “可是只要有我在,他不敢轻举妄动。你非要杀他不可吗?若我不同意呢?” 瑞低下头,躲开我的视线,轻声道:“我怕你阻拦,在你体内下了迷药。” 迷药?我腾的一下坐起身,怒道:“什么时候?” 他身子一缩,神色更见黯然,低声道“你赴西域之前那晚点的熏香便是。” 那晚的熏香?怪不得他明知我讨厌熏香却非要点不可,可是为何这么多日子没有丝毫感觉? “要怎样才会发作?发作时是什么情形?” 他面上有些红,嗫嘘道:“药引在我身上,你抱我就会发作,发作的时候只是武功全失,其他与常人一样。” 我不禁长叹,他从哪里找来这古怪的迷药?原来昨晚的拒绝不仅仅是因为肩头上的伤。 “解药。” 他默默拿出一粒红色的药丸,递给我。 我看着手中的药丸,突然笑了:“我的陛下,要是我永远不抱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发作了?” 他咬住下唇,飞快的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道:“是。” “若你的计策成功,我中了迷药,你杀了宗熙,然后呢?我总要知道的,你要如何呢?你,还会给我解药吗?”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8节 “不会。” 果然如此,宗熙一死,天下再无人能对他构成威胁,我的本领也无用了,他打算让我永远手无缚鸡之力,再没有能力离开他。而我竟没有一丝察觉,若非他自己说破,怕是真的会着了他的道,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将解药放入口中,伸臂揽住他微微颤抖的身躯:“你计划了那么久,就差一步便要成功了,为何告诉我?” 他埋首在我颈侧,细滑的脸颊轻轻蹭着,如寻求安慰的小动物,颤声道:“你那次决然而去,若非因为我的逼迫,大概永远不会回来。我真的怕了,又恨你能走得那么干脆,似乎没有丝毫的留恋,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更恨宗熙敢公然找上门来挑衅,那么肆无忌惮,狂妄嚣张,毫无顾忌的开口责问我,似天下万物都不在他眼里,除了你。有心杀他,却知你定会反对。我想出这个计策,是想杀了他,又让你不会离开我。这些日子,我内心日夜交战,睡不安寝,食不下咽,做与不做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昨夜当你用力抱住我的时候,才下了决心。我放弃这个计划,是怕纵留你在身边,却永远失去你的温柔眷顾,若你对我不理不睬,冷颜相对,我会心痛致死。清,原谅我好不好?” 他用双臂紧紧勒住我的身体,用力到不停的颤抖,肩头又开始渗出鲜红的血。 我叹了口气,拉开他的手臂,点了他伤口周围的穴道:“让我看看。” 他却向后一退,手扶着肩,缓缓摇头:“清,你原谅我了吗?” 我无奈点头,断然道:“你若做了,我恐怕真的不会原谅你了。现在虽然也很生气,但是我不想追究下去,这件事就此作罢。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还是摇头,凤目一抬,涩然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帘,低低的声音道:“还有一件事。” “还有!”我忍不住手扶胸口,遇到他,心脏总是有一种不胜负荷的感觉:“瑞,你一口气说出来,不要这样考验我的承受能力。” “你会帮我吧?” 我闭了一下眼,恨恨道:“你再这样吞吞吐吐的,我就”却说不下去,想想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无力感又袭上心头。 第九章 “你会帮我吧?” 我闭了一下眼,恨恨道:“你再这样吞吞吐吐的,我就”却说不下去,想想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无力感又袭上心头。 他突然紧紧抱住我,倾身咬上我的唇,眼波流转之间,荡出浓浓春意,嬉笑着说:“这叫做色厉内荏吧,我最强大的战神,也会流露出软弱无力的眼神,真让人想好好疼爱一番。” 说着伸手扯开我的前襟,动作粗蛮急切,丝毫不顾肩上的伤,我却不能不顾,按住那在我身上揉捏抚弄的手,冷冷瞪视着他。 接触到我的目光,他讪讪放开手,微噘起嘴,怨声道:“你已经服下解药,为何不行?” 方才还一副娇怯惹人怜爱的模样,眨眼之间就变成好色粗鲁的登徒子,然后摆出一副酸涩不满的表情。我那里跟得上这样的变脸速度。而且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干脆的说到底是什么事。 起身拉好衣襟,斜斜横了他一眼,淡然道:“你说为何?” 他悻悻的看我片刻,猛然抱住我又用力亲了两下,才道:“你最会扫兴,偏我就吃你这一套,真没办法。” 我气恼的推开他,这人真能颠倒是非,这句话我来说才对。 “说,到底是什么事?” 他定定看着我,收敛起浮动的情绪,渐渐严肃起来,露出凝重深沉的表情,目光如深邃沉静的大海,又如幽暗空茫的夜空。 一直谈笑用兵的他,这样沉重的表情极为少见,我不禁面色一正,只听他缓缓说道:“我不能放宗熙回南越,否则必是两国交兵,战乱不止。” “为何?” 他抿了抿优美双唇,目光幽寒冷厉,温润的脸上挂出一丝危险的笑容:“我的伤便是南越宗谭所为。” 宗谭,宗熙敬重的大哥,他为何要伤害瑞?而以瑞的个性,哪有白白吃亏之理,他会如何对付宗谭呢? “宗谭呢,死了吗?” 瑞含笑着吻我:“还是你最了解我。他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除了眼睛和嘴以外,其他地方全都不能动了,还要日日忍受万蚁噬身之痛,大概也活不了太久,不过我倒希望他能活的久一点,这样的珍贵的毒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这样的痛苦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偿。” “蚁噬”之毒,无解药,万蚁噬身之痛,更令人生不如死。看来瑞是恨极了他,恐怕不是为了反击这么简单,他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瑞呢? “瑞,你和宗谭谁先下的手?” “不知道,大概是同时,前后不差一两天。” “他为何要杀你?” 优美的双唇溢出一丝冷笑:“那人外表沉静敦厚,其实是疯子,为了他那个弟弟什么事都做得出,我怀疑就是老天爷挡在宗熙前面,他也会想办法驱开。” 瑞虽然说的刻薄,却也有几分道理,他对宗熙的确太好了,不惜放弃储君之位,一心一意辅佐,永远站在宗熙身后,默默为他铲除一切障碍。而宗熙的脾气有一半都是他惯出来的。 “那你又为何要杀他?” 皓齿紧咬下唇,挺秀的双眉微蹙,默然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缓缓开口:“清,那件事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再遮掩。我从4年前就派萧雨霁追查那人,直到最近才得到消息,知道当年的事并非皇妹的本意,而是宗谭派人有意勾引,他害我们若此,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初宗熙看到璇儿时脸色阴沉,表情既震惊又怪异,想来他不仅见过那人,更知道那人是宗谭的亲信,那人大概也是有几分本领的。 若非亲信,如此隐秘之事宗谭断不会派给他做,若非有几分本领,也不会做得如此不落痕迹,竟让萧雨霁追查了4年才查到。不过宗谭已经落得如此下场,以瑞的手段,那人大概会更惨。 若宗谭有事,宗熙断不肯善罢甘休,看来战祸是难免了。 宗谭肯定封锁中毒的消息,暗中派人来接应宗熙,等他安全回到南越再谋起兵。我们昨日才回来,不晓得接应的人到了吗? “瑞,你受伤多久了?” “约有二十天。” 二十天,那么接应的人应该快到了。可是二十天之久,瑞的伤口为何还是一用力便会出血? 我一把撕开他的衣衫,取下裹伤的布条。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很小的伤口,只有铜钱大小,也不深,似乎很快就能愈合,我却忍不住瑟瑟发抖,只觉一股凉意直透心窝,整个心都似被撕扯揉捏。 力持镇定的问道:“瑞,伤你的是什么兵器?” 他惊讶得看着我,伸手轻抚我的脸,似在安抚受惊吓的孩童,温言道:“当时不止一个刺客,我没能看清楚,好像是一个红色的暗器射进我的肩头,不过疗伤的时候没有找到,想来只是擦过去而已。清,你为何这样紧张?我不要紧,只是很轻的伤,也没什么痛苦,伤口这两天就会愈合。你在心疼我吗?” 红色的暗器?没有找到?果然如此,好狠的宗谭,竟使用“啼血盅”来害瑞。 南越宗氏皇族每一代都会养一只毒盅,用来对付妄图加害的人或是最难对付的敌人。此盅名“啼血”,据说是用宗家人的血混着毒物来喂养,珍惜无比,要养好一只大概要十几年的功夫。 “啼血盅”进入人体之后,会潜伏起来,慢慢生长,一旦伤口愈合,就表示它长成,便绝不会离开此人的身体,“子规夜半空啼血”,这人从此就要在每日夜里受那蚀心腐骨之痛,不死不休。 这件事除了宗氏直系皇族之外没有人知道,我在南越王宫小住时无意中发现宗熙腕上的伤口,追问之下,他隐瞒不过,说是以血喂盅,我连番追问,才又透漏了一些,却没有告知解法。 “清,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承载了无限的悲伤和不舍,让我的心都发紧了,到底怎么了?我真的没事,那几天太累,心情也不好,才会被他们伤到,那些人我可一个也没放过。” 因为太累?因为心情也不好? 我心中大痛,瑞,竟使我害了你,以你的机警原是不会轻易受伤的。若非你为我寝食难安,又怎会心情不好?若非你将祈月教的事也揽过来,又怎会如此劳累?若非我执意要去西域,有我在身边料也无事;若非你让萧雨霁跟着我,他也能保你周全。 “清,你再这样看我,我可不客气了。这样的茫然无措的表情,这样的忧伤眷恋眼神真能让人发狂呢。” 修长的手指急切的除下我的衣物,饥渴双唇迅速贴上来,激情缠绕,我紧紧抱住他,热情回应。久久压抑的欲望携不可阻挡之势漫卷而上,将我的彷徨无助焚烧殆尽,瑞,我一定能救你,一定。 他俯身压住我,优美平滑的肌肉起伏有致,细腻白皙的身体光润迷人,点点汗珠晶莹地闪动,滑落,滴在我身上,说不出的魅惑诱人,火热的坚挺低在我腿间,难耐地颤动,似岩浆冲至山口,势不可挡。 我双腿抬起,紧紧贴着他曲线优美的腰身,闭上眼准备承受如潮的迅猛攻势,他却突然停下所有动作,皱眉看着我,急促喘息着,道:“清,我突然有一个不好的感觉,你似乎又要离开我似的。” 敏感的瑞。我迅速睁开眼,双腿夹紧他的腰,用力一转,将他反转过来,身体压下,一手扣住他的双腕,一手轻抚他滑嫩细白的大腿内侧,俯身毫不犹豫的含住他火热的坚挺,眼泪却同时滑落,伴着激情的汗水落在他股间,在他肌肤上划出几道湿痕,静静融入身下柔软的锦被之内。 他长声呻吟,一声声呼唤我的名字,断断续续的诉说着满腔爱恋和激狂情焰。 在他喷发的瞬间,我也收住眼泪,抬头,挺身,借着粘滑的欲液缓缓进入他的身体,一面时而轻缓,时而迅猛的抽动,一面柔情万端的轻抚着,亲吻着他。 瑞,我不会离开,也决不会让你离开。 宗熙是我今生最不愿与之为敌的人,但是为了你,我会和他缠斗到底。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斜斜泄入,洒下一地的金黄,柔和而不刺目,温暖而不灼人。挑动千丝万缕情意,丝丝都是柔情,缕缕全是缱眷。 我闭上眼,慵懒的伏在因奚心收拾过而清爽洁净、柔软芳香的被褥之上,散开刚刚沐浴后还湿漉漉的发丝,慢慢等着它晾干。身边的人却不肯让我清静,恣意挑逗,被我一瞪,赶忙收回灵巧调皮的手,含情凤目轻眨,无辜又委屈的看着我。等我一放松,未过片刻,就故态复萌。 我叹道:“瑞,你不累吗?再这样下去,这两天怕是什么事也干不了。” 他不甘心的在我身上轻捏了两下,嗔道;“今天明明已经抢了先机,一个疏忽就被你反制,清,你越来越狡猾了。” 灵动的手指轻轻搔过我肋下,我低喘一声,怒道:“瑞!” 他无奈缩手,哀求道:“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吗?只一次,一会儿我帮你重新沐浴可好?” 我眯眼,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字的说:“你不想杀南越宗熙了吗?” 他神情一凛,缓缓道:“你不反对吗?” 我摇头:“你应该已经布置好,但是宗熙没那么好对付,我不便出手,你将‘长天’剑给萧雨霁,由他和宗熙过招,其他人就不要枉自送死了。还有,不要伤害劭,他会帮你。” 宗熙见到了劭最屈辱的一幕,又口无遮拦,出言不逊,劭定然想他死,所以清晨时才不让安觉飞说话,应该是怕他说出“祈月教没有伤了齐瑞”之类的话,而引起宗熙的戒心。 他呆了片刻,惊喜交加的说:“你真的不阻拦?” 我点头道:“安静休息一会儿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记住,你绝对不能靠近宗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哪怕是他重伤中毒。” 宗熙应该不会轻易受伤中毒,而若他靠近宗熙,便有可能激发那“啼血盅”提前发作。 他贴上来抱住我,柔情呼唤:“清,清……” 我闭上眼,将脸紧紧压在枕上,逼回欲夺眶的泪,粗声道:“快睡。” 他也累了,不再作怪,很快便入睡,睡颜宁静安然,唇边带着一丝甜美的笑容。 静静端详着他,我的陛下,宗熙掌握着你的生死祸福,不能杀,不能放,不能伤,不能抓,不能辱,更不能让他知道宗谭的事,我该如何是好呢? 第十章 他也累了,不再作怪,很快便入睡,睡颜宁静安然,唇边带着一丝甜美的笑容。 静静端详着他,我的陛下,宗熙掌握着你的生死祸福,不能杀,不能放,不能伤,不能抓,不能辱,更不能让他知道宗谭的事,我该如何是好呢? 天色渐暗,傍晚的微风轻柔而舒适,轻轻拂过,如情人的眼波,带着花语呢喃和说不出的醉人媚态。 当屋内的光线由金黄的阳光变为火红的霞光时,身边的人悄然起身,安静的穿衣。 片刻之后,如幽兰之芳的温暖双唇慢慢凑过来,停在我唇边,须臾,又静静退开。纤长手指犹疑地徘徊在我“睡穴”之旁,却终没有按下去,默默收回。 几不可闻的低叹溢出:“睡吧。”如一缕清风,飘然而去。 静静躺了片刻,睁开眼,屋内还飘荡着他的气息,我无言的苦笑。 谨慎机敏如他,对我不阻拦杀宗熙也是有怀疑的,却在最后一刻选择相信我。可是我势必要打破这份难能可贵的信任了。 他应该是以我的名义约宗熙入宫赴宴,再设计绞杀。而以宗熙的自负就算明知是龙潭虎穴也会闯一闯。 计算了一下时间,起身。 回到府中,天已大黑,一弯残月斜挂在空中,洒下点点清寒的银光。春夜还有些寒凉,仆人们大多吃过晚饭回房休息了。 我晃过巡查的护院,进入书房。不由暗自苦笑:什么时候回自己家也要偷偷摸摸的。 取了“秋水”,带上一些伤药,将“碧月寒烟丸”贴身藏好,又写下一封信,悄悄放到劭的房里,托他代为照顾璇儿和明殊。 外表庄严凝重,内设却清逸雅致的弗兰殿位于禁宫东隅,那静穆宁肃之处如今已是杀意沸腾。 瑞果然没有多派人手,加上殿外的弓箭手不过百人,大概都是心腹,毕竟这样扑杀友邦之君的事不宜为天下人所知。 拌成侍卫模样悄然混入殿后,就听到兵器磕碰的声音之中夹杂着萧雨霁的一声厉喝:“宗熙,你已身中剧毒,还不束手就擒。” 我暗道,不管你们计策多巧,南越宗熙一旦有了防备,岂会轻易中毒。 看向殿内,果然见宗熙从容躲开萧雨霁拦腰一剑,大笑声中,一股酒水从口中喷出,落到地上,竟“呲呲”沸腾起来,地上霎时焦黑一片,好厉害的毒。 萧雨霁手中的剑却非“长天”,是了,秋水共长天一色,我即用“秋水”,他怎会让别人用“长天”? 另一侧晶莹璀璨如月之光华的“孤月”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光,皎洁如银的清辉笼住劭的周身,灵动飘逸的身形翻跃飞舞,如春水中才露尖尖角的翠嫩碧荷,随风舞娉婷。周围的侍卫忌于他的身份,大概瑞也交代不可伤他性命,故不敢相逼太甚。一时当无大碍。 不管殿内乱作何等模样,殿上慵懒靠坐着龙椅之人只是微笑着低斟浅饮,笑容温和柔雅如春日清晨的微风,神情悠然惬意若徘徊小园香径。纵然见到宗熙喷出毒酒也没有丝毫惊诧色变,仍优雅的轻晃着手中的玉盏微笑。 宗熙啊,你既没有中毒,为何还不快走?若你要走没有人能挡得住。 却见宗熙冲萧雨霁击出势如排山倒海的一掌,同时向后跃开,高声道:“且慢。”然后目光转向上坐之人,厉声道:“叫荐清来见我。” 温润俊逸的面庞更加明耀动人,轻饮一口醇酒,温情款款的一笑,淡淡开口:“他既没有来就是不想见你,朕也不愿强迫他,君上的这个要求朕恐怕无能为力了。” 宗熙昂然而立,玄衣如墨,怒发冲冠,眸中烈焰狂暴而汹涌,抬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灼人气势,如天火突降于深山之林,猎猎雄焰冲天而起,席卷一切。傲然看向上坐温言淡笑之人,双目一眯,凛然道:“你没有将他如何吧?” 见他如此,心口突然一阵发紧,宗熙,你不走只是想确定我无事吗?笨啊,我纵有事又哪里比得上你的危险?过于自负会害了你。 不由咬牙,宗谭,你将我们逼到如此地步,受那万蚁噬身之痛也是罪有应得。 瑞却不肯再开口,淡笑着看了一眼萧雨霁。 灌足真气的利剑如灵蛇吐芯迅速袭向宗熙,行至胸前两尺,手腕一抖,挽起炫目的剑花,突然转向肋下要害。宗熙长笑一声,身子后弯,从不可思议的方向跃起,在空中翻转,平铺展开,如捷燕穿水,双足直踢萧雨霁面门。萧雨霁竟也不退,剑尖儿急转向上,迎向宗熙双足。宗熙双腿向上一荡,身体在空中转了一圈,变成双掌直击萧雨霁胸口,萧雨霁急退两步才堪堪躲开。 我暗自叫好,宗熙外表刚硬凛冽,这套功夫却灵动舒展,方才在空中几个旋身,身体如坚丝韧柳,柔软而有力,迅捷而难测。大概是他想出来专为对付“长天一剑”的,果然让萧雨霁阵脚大乱。 哼,只知道承袭先人现成的武功而不知道变化的人,纵然招式再好,内力再强遇到宗熙这样的天纵奇才也是枉然。 我随着两个侍卫悄悄靠近龙座,看向安然而坐的瑞,我的陛下,你还是小看了南越宗熙,你如此镇定自若,可是安排了什么高招在后? 正自思忖,却听他悠然道:“宗熙,你回南越是不是应该将你的堂侄也带走,他应该叫宗宁璇吧?不知荐清知道会怎么想?” 我一惊,璇儿竟是宗熙的堂侄,难道宗谭派的是他的堂弟? 宗熙闻听一愣,高手过招岂容分神,萧雨霁剑走偏锋,横扫过来,与此同时,劭如蝶般轻盈飞舞的身形突然跃出重围,月之光华漫卷而至,竟封住了宗熙的退路。 我暗道不好,宗熙此番怕是不死也要重伤,看来该我出手了。 飞身而起,跃上龙座,“秋水”一摆,架在瑞延长秀美的颈之上,大叫一声:“住手”。他专注于下方战事,没想到身侧有变,措不及防,一招被制,抬眼惊怒地看着我。 几声脆响之后,兵刃交加之声一下子停止,“孤月”落地,萧雨霁长剑折断,宗熙手臂鲜血迸出,手中血红长刀泛出猎猎火光。名刀“峦焰”! 宗熙动武很少用兵刃,不想他的护身利器竟是有天下第一刀之称的“峦焰”,不知他平日将此刀放在何处?竟连我都没有发现。 方才情况危急之下,他祭出“峦焰”,削断长剑,震落“孤月”,一连串动作快的难以想象,只手臂受了一点点轻伤。看来连我也小看宗熙了。 静了片刻,只听有人叫喊着冲过来:“你是何人?”“放开皇上。”…… 萧雨霁大叫一声;“安静,退后。”大殿之上又安静下来。 瑞紧盯着我,凤目之中怒意勃然,一字一字的说:“为何骗我?” 声音似从齿间挤出,充满难抑的伤痛,丝丝渗入我的心中,霎时只觉心痛如绞。 我躲开他的视线,揭下面具,淡然道:“陛下,我不想伤你,请你放了宗熙。” 宗熙大笑道:“荐清,我知道你会来。” 我冲他一瞪,佯怒道:“废话,生死之交难道是假的吗?”宗熙纵声大笑。 瑞突然笑了,笑容依然温和,眼神却阴寒冷冽,缓缓站起身,向我靠过来,竟丝毫不顾颈上的利剑,坚定说道:“我不放。” 我手一抖,将剑稍稍挪开他的颈,却飞快在他肩上的伤口处用力一拍,鲜血涌出,还好,只要伤口没有愈合就还有救,时间应该来得及。 寒着脸,冷然道:“陛下,不要以为我不敢伤你。” 他痛得身子一颤,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现出不顾一切的狂烈的戾气,那一刻我也为他会扑过来。须臾,慢慢沉静下来,脸色变为惨白的空茫,怒气消退,眼中盛满无法言喻的悲伤,手指颤抖着抬起,缓缓探向我的脸,却停在半空,喟然落下,苍白的双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一口血涌出,点点鲜红洒落月白色的衣襟,如雪中寒梅娇艳绽放。 我心中大痛,只觉胸中气血翻腾,不能自持,忙握紧手中长剑,深吸一口气,不理会下面萧雨霁的大叫,抬手点了他的穴道,不敢看向他的脸,转头对宗熙道:“走。” 飞身向外掠去,宗熙点头,与我并肩而出,“秋水”名剑,“峦焰”狂刀,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挡者非死即伤,所有人等纷纷退开。 很快出了皇宫,骑上备在宫外的神驹,一路飞驰,甩开追兵。 京郊燕平山,清风明月夜。 这里是小时候师傅偷偷传我功夫的地方,离京城不远,却极为隐秘。 来到开阔幽深的山洞,我升起一堆火,默默为宗熙包扎伤口。 他定定看了我片刻,突然抓住我的手,道:“荐清,那件事我真的不知,回去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我缓缓收回手,站起身:“宗熙,这就是你的真正目的吧?逼他加害于你,只要我出手相救,必会与他决裂,少了我,你就可以放心进兵中原了。你可否想过若我不救呢?” 宗熙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那我就自认倒霉了。荐清,随我到南越去吧,这里已没有你容身之地。你说除了他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得下你,那么我告诉你,我也能,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我摇头甩去萦绕在脑中瑞悲伤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衣袖上的一点殷红,那是他的血。 “我相信你可以,我不要你的一切,只要一样东西。”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如水,闪动柔情万千,英挺的脸上却现出万丈豪情,一拉我的手道:“只要我有的,只要我能做到的,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我伸出手掌,笑道:“敢击掌为誓吗?” 他大笑:“有何不可?” “啪”的一声,双掌相击,他反手握住,深邃幽黑的眼睛脉脉看着我,深情款款地轻唤:“荐清。” 跳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愈发英挺非凡、俊美异常。 我叹了口气,抽出手,正色道:“宗熙,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互结生死,肝胆相照,何其幸运?何况如我二人这般狂傲不羁,能交到朋友已是不易。我们身分尴尬,这份友情能维持本就万分艰难,更要加倍珍惜才是。你明知我心有所属,做出这番举动只会令我为难。不要逼我说出绝情的话。” 宗熙眼神一暗,皱眉看着我,迟疑道:“今日你对他兵刃相向,他岂能容你,难道你还要回去?” 我点头,看了看天,时间紧迫,不容耽搁。 “不错,宗熙,我要的是‘啼血盅’的解法。” “啼血盅?,什么人中了”突然顿住,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抬头看着我,表情又惊又怒,又痛又悲,恨恨道:“原来如此,你救我竟也是为他。他也对我大哥出手了是不是?我大哥怎样了?” 我冷笑道:“没死。” 宗熙欲言又止,低头凝神沉思。 我叹口气,又道:“我即要救他,也要救你。叶荐清一声从未求人,但是今天我求你。宗熙,请你答应我。” 他抬头看着我,神情坚决,断然道:“不行。” 我怒气上涌,大声道:“是谁说竭尽全力,在所不辞,是谁击掌为誓,言犹在耳,你就反悔了吗?” 他脸色难看,抿紧双唇,仍是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道:“你宗家有愧于我,而我救了你,就算偿债,就算报恩,也该告诉我。宗熙,我可以放下自尊,放下骄傲,放下所有的一切,只求你,只求你能救他一次。” 宗熙呆愣了一下,猛扑过来紧紧抱住我,悲声道:“荐清,你存心让我心痛吗?不要逼我,不是我不肯,实在是万万不能啊。”眼泪淌下来,点点滴在我脸上,凉凉的。 宗熙的眼泪,我以为天下没有这样东西,原来也是未到伤心处。 看来他是不肯了。我推开他,默默起身,化掌为刀,斩向衣衫下摆,“哧”的一声,半片衣料飘落在地,割袍断义。 冷冷一句:“若他有任何差池,我必杀宗氏满门。”转身便走。 “等一下。” 我回头,宗熙定定看着我,道:“他还有救,但是救他的人必须承接盅虫,从此夜夜受那蚀心腐骨之痛。我不能让你如此。” 第十一章 冷冷一句:“若他有任何差池,我必杀宗氏满门。”转身便走。 “等一下。” 我回头,宗熙定定看着我,道:“他还有救,但是救他的人必须承接盅虫,从此夜夜受那蚀心腐骨之痛。我不能让你如此。” 我心中一喜,却冷冷道:“你只管告诉我就好,其他的由我决定。” 宗熙面向火堆坐下,面色凝重,缓缓道:“转移‘啼血盅’要有几个条件。第一便是要在盅虫长成之前施救,就是伤口还未愈合之时。” 我面对他坐在火堆另一侧,道:“他的伤口还未愈合。” “第二,要用高深的内力将它吸出来,天下有这等功力的人寥寥无几。而且这样一来内力受损极大,大概要几个月才能恢复。如今在这里又据有这等功力的只有你、我、萧雨霁三人。我是不可能去救他的。” 我笑了笑,宗熙在暗示利用萧雨霁吗? “第三,这个人要有极强的意志和忍痛能力,因为盅虫并非自愿转移,会极力抵抗,所以进入体内时将引发剧烈的疼痛,此时若稍有放松,它便会迅速潜回去,愤怒之下释放所有毒性,这样一来原来的受盅者必死无疑。以萧雨霁对齐瑞的忠心,这一点他应能做到。” 看来宗熙是不肯放过萧雨霁了,怪不得天下人都说,宁得罪天王老子,也不得罪南越宗熙。 我含笑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荐清,那“碧月寒烟丸”断不能用。它也许能杀死盅虫,但是‘啼血盅’非同一般,垂死挣扎也能要人的命。 就是方才被宗熙拒绝时还在想是否用“碧月寒烟丸”一试。听他如此一说,不禁额头冒汗,暗自心惊,幸好之前两次想将“碧月寒烟丸”交给瑞都错过了,幸好宗熙叫住我,否则瑞就死在我手上了。 我起身,冲宗熙深施一礼,道:“多谢。”转身便走。 宗熙在我身后苦笑道:“你也太急了。你知道该如何运功逼它出来吗?须知若运功的方法不对,非但不能将它吸出,反而会激怒它,怕是救人不成反害人。” 我顿住,忙问:“该怎样?” 宗熙冷笑道:“让萧雨霁施救我就告诉你。” 我摇头:“宗熙,你也说了,疼痛之下,稍有放松,便会害了他,我岂能放心交给别人去做?” 宗熙沉默片刻,步履沉重地走到我面前,目光迟疑,神情怪异,说不出是悲是喜,咬牙道:“我并非趁火打劫,但是你若非要自己去的话,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心生不祥,看了他片刻,缓缓道:“你当然不会趁火打劫,因为你是傲视天下的南越宗熙,你不屑。” 宗熙苦笑一声,喃喃道:“傲视天下,不错,但是这天下有个你,叫我如何能傲视?为何没有早意识到这一点?为何明明心中爱极,却总要和你比来比去而不肯痛痛快快的承认呢?骄傲成就了宗熙,却也令我错失良机,遗憾终生。” 我默然转开头,这是他说的最直白的一次。宗熙,你明知我不能回应,又何苦说出来?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徒惹难堪。 宗熙将手搭在我肩上,握紧,缓缓道:“我的条件是从今以后你必须和我在一起,不能一日稍离。” 我猛然转头,惊怒交加的看向他,断然道:“不可能。” 宗熙退后一步,冷冷一笑,道;“这么干脆啊,那么你去吧,看着他受尽痛苦而死便是。” 我呆立,束手无策,此番较量是我输了,宗熙外表粗豪,看似鲁莽少谋,其实却极为谨慎,行事步步为营,之前种种只是在试探我的决心,一旦获知,便直击要害,让我再无挣脱的机会。 我气愤已极,却仰天大笑:“好一个不趁火打劫。” 宗熙脸色难看,却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笑到气竭无力出声,我站直身体,向他伸出手,道:“我也有条件,就是今后无论何种情况下你都不能伤他。” 宗熙握住我的手,点头:“好。” 我深深看他一眼,叹道:“你赢了,宗熙,告诉我运功的方法。” 策马急驰,当第一缕阳光照到身上时,我看到了紫禁城前林立的卫兵和闪亮的刀抢,层层叠叠,密密排列,便是风也吹不进丝毫。 我下马,弃剑,束手就擒。 萧雨霁挺剑架在我脖颈之上,冷笑道:“你弑君犯上,罪不容诛,竟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回来,当真是狂妄之极。” 我冷冷看他一眼,淡然道:“我的罪名不是由你来定的,他知道我会来,否则也不必作如此安排了。” 萧雨霁突然出手封住了我的内力,顺势在我左面“肩井穴”一按,冷笑道:“皇上虽宽厚,也不容乱臣贼子。”又将剑一抖,在我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厉声道:“走。” 左肩如被灼烧,很快整条手臂都象被烙铁熨过,钻心的疼痛,似乎皮肉都烧焦了,外表却丝毫看不出变化。这人竟如此阴险,瑞应该只交待他封住我的内力,他却趁机害我。 我吸一口气,没有动,眯眼看向初升的暖阳,傲然道:“天下没有人能命令我,你若不服,可以试试一剑杀了我,哼,就怕你不敢,因为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伤我,就算是同窗学艺十几载,对他忠心不贰、情深刻骨的师兄也一样。” “你”萧雨霁脸色变了又变,红、白、黑交错出现,精彩非常。 我斜眼看他,讥讽一笑,又加上一句:“而且他知道我看到如此阵仗便不会抵抗,你在我肩上的暗算可以不论,不知这颈上的伤痕你要如何解释呢?不过,他对你这个师兄或许会手下容情也说不定。” 他狠狠瞪着我,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脸上的颜色又加上一个绿,惨绿。 不再理他,微笑着向宫内走去。看来瑞已经猜到一些,是啊,以他的聪明,只要一联想便知大概,虽然猜不到“啼血盅”,但是他已有戒心,不会轻易妥协,如何能让他乖乖任我运功呢? 转过大殿,其他卫兵便撤下,萧雨霁一个人在后面默默跟着我。 行至僻静之处,我突然停住,回头道:“萧雨霁,若在西域时你和宗熙动手,最少二、三百招才能分胜负。而昨晚交手,他空手对你长剑却占尽上风,若公平比武,五十招之内你必输。我可以肯定,下次见面,他十招就能要你的命,你可知为什么?” 萧雨霁一愣,迟疑的看着我,皱眉沉思。 我长笑一声,又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光心中有剑是不行的,你该追求的境界是无剑才对。心如长天一般宽阔,胸中能纳百川,才能练成最高深的武学。你的功夫不能再有精进,皆因心胸不够宽广。” 他呆立片刻,眼神先是疑惑,接着是茫然,渐渐变得越来越凝重,最后浮上肃然敬意。伸手在我肩上一拍,解除那烈焰焚身之痛,道:“多谢指点,十日之内此手臂不可用力。” 须知最高深的武学讲究无招胜有招,就是要做到一个“空”字,萧雨霁“有招”的功夫已到极致,宗熙却是“无招”。只是他知道了这一点怕也无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武学修为注定到此为止了。 不过这人倒是极聪明,一点都通,也颇为爽快,若不是如此情况下相处,说不定可以交个朋友。 我动了动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臂,开口问道:“你在南越呆了一段时间吧?可知南越之人善于养盅?” 他点头,我伸手搭在他肩上,凛然道:“陛下中了天下最霸道的‘啼血盅’,你若想救他的命就全听我的。” 再次踏进深宫之内那温软婉丽的闲雅院落,华桐丝柳随风摇曳,草含露,花含烟,淡淡清香,沁人心脾。虽然才隔一天,却有一种物事人非的悲凉感伤袭上心头。 那人依然倚窗而立,凤目之中充满难描难诉的凄婉,看到我的一瞬间却全部化作深重的幽怨和愤慨。 我走到他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道:“你肩上的伤怎样了?” 他双目一眯,似有火花迸出,当胸便是一拳,我翻身摔倒,他上前一步,抬脚踢在我软肋之上,我抽了口冷气,仰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腿微抬,停了片刻,看我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咬牙,又重重一脚,将我踢得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才停住,方才受伤的肩头撞在硬木桌案一侧,痛入骨髓,不禁闷哼一声,伏地不动。 静了片刻,见他不再动手,我缓缓站起身来,轻道:“是我的错,你” 他瞪着我,恨恨道:“一句你的错就行了吗?你说不阻拦我,说在这里等我,却原来全都是骗人的,你竟然那样对我,我,我好恨啊!” 越说越怒,手掌甩向我的脸,突然停在半空,一把扯开我刻意拉高盖住脖子的衣领,伸手一摸,然后定定看着手指上的血珠,眼中霎时蓄满阴寒而狂烈的风暴,咬牙道:“谁伤了你?萧雨霁是不是?” 我的陛下,你方才如此打我,转眼便因心疼这一点点小伤而发怒,真让人无所适从。 我忍笑,伸臂抱住他,叹道:“瑞,只有你能伤我。” 他伸手抵在我胸口,似乎想推开却没有用力,愤怒、不甘、哀怨、无奈在眼中一一闪过,最后长叹一声,靠在我怀里,幽幽道:“你骗我。我的伤有什么古怪吗?告诉我原因。” 我揽紧他,柔声道;“对不起。我害你,害你” 想到他昨夜因伤心而吐血,再也说不下去。他一定那时便猜到了,怕我因他而受制于宗熙,却又无能为力,才会那样伤心吧。 解开他的衣服看了看伤口,松了口气,拉他坐下,将‘啼血盅’的来历娓娓道来,却没有说解法。 他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一定很难治,所以你先冒着诛九族的罪名救了他,再携此恩情软硬兼施的从他那里得到解法。清,你就不怕我会误会吗?” 我含笑摇头:“当年知道那件事,我激怒之下,携子远走,恨的是你的手段,却从未怀疑过你的感情。所以昨日你说从未怀疑我,只是紧张而已,我信。瑞,我那样做是因为你纵然知道这毒盅,也绝对不会同意我去向他低头。” 微微苦笑,而以宗熙软硬不吃的个性,也断不会轻易救他憎恶的人。 他定定看着我,咬牙道:“不错,我不要你向任何人低头。清,你是不是答应南越宗熙什么条件?我不管你答应了什么,一概不准。” 聪明的瑞,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他。 我微笑,抱住他道:“我与他割袍断义,他不愿失去我这个朋友,不得不答应。好了,瑞,时间紧迫,快点解开我被封的内力,让我将你体内的毒盅逼出来。” 他用力亲了我一下,温和一笑,道:“休想,你方才说这毒盅一时死不了人,等我抓到宗熙,搞清楚一切,你再救不迟。然后杀了他,那样不管你答应他什么都自然作废。” 我狠狠瞪着他,怒道:“瑞,伤口一旦愈合,就晚了。” 他含笑看着我,悠然道:“那你就什么都不要隐瞒,你这样遮遮藏藏的,既不肯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解,又不肯告诉我宗熙的条件,其中一定有鬼。”见我要反驳,修长手指点在我唇上,冷笑着摇头:“不要想骗我,他会轻易答应而不借机要挟你才怪。” 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这么难对付?再这样下去,我怕要心力交瘁了。 叹口气,道:“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解盅的过程会让我极为痛苦,而且解此毒盅要耗去我的内力,怕是好几个月才能恢复。至于条件,我担保他安全回到南越,并且今生不与他为敌,所以瑞,准备打仗一场没有我参加的战争吧。” 暗自苦笑,九分真一分假,叶荐清,原来你骗人的本领如此高明。 第十二章 叹口气,道:“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解盅的过程会让我极为痛苦,而且解此毒盅要耗去我的内力,怕是好几个月才能恢复。至于条件,我担保他安全回到南越,并且今生不与他为敌,所以瑞,准备打仗一场没有我参加的战争吧。” 暗自苦笑,九分真一分假,叶荐清,原来你骗人的本领如此高明。 “是这样啊。”瑞稍稍退离我的怀抱,目光炯炯的看着我,声音圆润轻柔似耳语一般。 我坚定的点头。看他的样子似乎对身体里的毒盅毫不在意,只想知道我是否被宗熙要挟。 他探究地看了我片刻,脸上露出放松的灿烂笑容,身体向后一靠,斜躺在软榻之上,如刚睡醒的猫儿一般,高贵而慵懒地舒展开优美的四肢,柔和的目光中平添些许媚色,神情动作说不出的魅惑迷人。 这样的神情是他邀请的信号,若我不理,他便会不满地噘起嘴,再不理便会生气,生气的他是激狂的,往往不折腾到筋疲力尽便不肯罢休。 今后的他还能有这种神情吗?想到此处,我心中一紧,眼眶有些发热,紧拥住他,不落痕迹地躲开他的视线,柔声诱哄:“瑞,不要如此,你的伤不好,我没有情绪。先让我为你疗伤,以后想怎样都随你好不好?” 以后,若有以后,一切都随他又何妨? 他低笑着摇头:“我要你现在就随我。” 说着伸手扯开我的衣襟便吻上去,我待要反抗,突然想到现在应该没有内力,何况他的伤口虽比昨天好了些,一时之间倒也不会马上愈合。只要天黑之前吸出毒盅应可无事,就让他一次便是。 假意挣扎了几下,便任他为所欲为。 他的动作时而缓慢轻柔,时而猛烈粗蛮。轻柔时似乎当我是纸糊的一般,怕一用力就会坏掉,口中甜言蜜语直能醉死人;粗蛮时又毫不顾虑我的感受,恣意横冲直撞,花样百出,非要我着恼才肯罢手。整整两个时辰,就这样被他反反复复、翻来覆去的折腾,我越是抗议,他便越是不依不饶。 腰身如被折断一般,麻木中透出丝丝酸痛,身体被汗水浸透,每一寸都叫嚣着疲惫和倦怠,受伤的肩臂又灼痛起来,眼看已过正午,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终于他猛力抽动几下,又一次喷射出来,伏在我身上喘息着亲吻我的脸,嬉笑道:“好后悔啊,早知昨日不给你解药,这样你以后都只能任我这样了。清,怎么办?明明很累了,可是我还想”说着竟又开始抚弄我的身体。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推开他,怒道:“瑞,够了,我要洗浴。” 见我态度坚决,他无奈点头。可是一踏入后殿的温泉就又不规矩起来,我推开他的手,低头专心清洗,却暗自调息。 他也静下来,靠在池子一角怔怔出神。突然道:“清,你今天很有耐心。” 我抬头,皱眉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道:“我早就说过,我的清有舌战群儒的好口才,你方才的话没有一丝破绽,但是一个素来脾气极硬的人突然变得很有耐心,不管我怎样欺负挑逗都不生气,是不是很蹊跷?” 我沉默了片刻,叹道:“是很蹊跷。” 他定定看着我,缓缓道;“还是不肯告诉我吗?你越是不肯说,说明此事越是危险。清,我宁愿受那蚀心腐骨之痛,也不要你受丝毫委屈伤害。所以我不用你替我疗伤,也暂时不会解开你被封的内力。” 我知道,身体上的伤痛哪里比得上心中的痛苦?若受那蚀心腐骨之痛的是我,你会比自己受苦更加痛不欲生,但是我决不能眼看着他受尽痛苦而死,我必须这么做。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啊。 “瑞,对不起。”我叹了口气,飞快出手点了他的穴道,手掌贴上他的肩头。 他惊怒交加地看着我,涩声道:“你又骗我。你的内力根本没被封住是吗?” 暗道侥幸,幸好当时说服萧雨霁解开了我被封的内力,否则怕是要功败垂成。此番也不能连累了他。 “开始封住了,不过我总有办法可解。”用另一只手臂将他揽住,按宗熙教的方法运功。 他突然大叫一声,身子剧烈颤抖,额上淌出一粒粒的汗珠,显然痛苦万状,却咬住下唇不肯再出声,很快下唇便渗出血丝来,脸色惨白如纸。 该死,宗熙没有告诉我这么做也会让他如此痛苦,倘若我心痛之下稍有放松便会害死他。宗熙,这笔账我记下了,他日定当双倍奉还。 不敢丝毫放松运功,忍着灼痛收紧左臂,让他紧紧贴在我身上,用力吻他,急道;“瑞,别忍,叫出来会好一点。” 暗自庆幸没有点他的哑穴,否则岂不让他有苦说不出。 他却仍然不肯出声,只是狠狠瞪着我,一缕鲜血从唇角缓缓流下来。 我只觉胸口如炸裂一般的痛,凑过去吻他,轻道:“你若恨,就咬我好了。” 他转开头,开始抽泣般的呻吟。 我闭上眼不敢看他,听着那极力压抑的低喘闷叫,心中恨极宗谭。 他的声音紧绷似一触就会断掉的琴弦,从开始的尖锐惊悸渐到绵软无力,最后只剩下呜咽般的悲鸣。 当我的手掌突然传来如针刺火燎般的疼痛时,他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平稳,身体的颤抖也慢慢消失,皮肤一点点染上血色。 我松了口气,咬牙忍住剧痛,加紧运功,同时放松左臂,将他推开一臂距离。 他静了片刻,突然道:“抱我。” 我伸臂抱住他,想揽紧一些,左臂却丝毫使不上力,知内力已损耗殆尽。 他目中流露出的痛苦似比方才还甚,却不再说话,静静靠着我。 我极力抑制身体的颤抖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扯扯嘴角,冲他安抚一笑,却不能开口说话,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呼痛,岂不让他更难受。 他转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池水中。 似乎无休无止的疼痛终于退却,我缓缓收回手,全身脱力,扶靠着池子的侧壁才能站稳。 他垂头呆呆看着水面,还粘着血迹的双唇微微颤抖,如被暴雨肆虐过的残荷般颓败,毫无生气。 相识八年,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每逢大事,他表现出的处乱不惊、坚忍不拔、冷静果敢,总让我由衷的钦佩。当年好几次明明已被逼入绝境,他依然能够镇定自若,保持一贯的从容温和,想尽办法寻求绝处逢生的机会。 靠近他,想吻掉那血迹,他却突然抿紧双唇,转开头,还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叹了口气,知他气怒已极,缓缓退离,默默穿衣。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9节 收拾停当,看到窗外夕阳正西下,晚霞将碧蓝的天映红了一半,时间无多了。 费力的将他拉出温泉,为他穿好衣服,轻声道:“瑞,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温润俊逸的面容如今却是一片铁青,凤目之中悲不可抑、苦不堪言、痛不欲生,嘶声大笑道:“好一个离开。先把毒盅植入自己体内,再离开,从此独自忍受那蚀心腐骨之痛,留给我的是天涯望断,生死不知,你这是在救我吗?你这样做这样做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声声是恨,句句是痛,字字是血,似从肺腑中涌出,血管中喷出。 可是蚀心腐骨的何止是我,天涯望断的又何止是你啊,我的陛下,事到如今相见争如不见,就让那千山万水割断那毒发的痛,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不灭的希望。荐清此去生死未卜,福祸难测,但是最少我救了你,最少这思念和希望能让你坚定的活下去。 悲愤的大笑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似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让他靠在我肩上,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瑞,我要去寻找解除毒盅的方法,相信我,半年内一定会回来。” 他喘息着,恨声道:“还在骗我,他会放你回来吗?何况中了这‘啼血盅’能不能活过”突然顿住,睁大眼看着我,目中闪过痛惜和了然,两行清泪缓缓滑下白皙的面庞。 他已然明白了我的用意,中了这“啼血盅”的人一般是活不过一年半载的,若毒盅在他体内,宗熙只会幸灾乐祸,他若有事,我又怎能独活? 我相信这毒盅还有解,否则宗熙宁死也不会让我为他施救。 毒盅在我体内,宗熙断不会坐视不管,这样我们二人都能活下来。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叶荐清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能够这么快就明白我的苦心,不愧是我誓死效忠的陛下,不愧是我倾心爱恋之人。 我抱住他,微笑道:“他若不肯放,你便没有办法了吗?如此沮丧可不像我英明睿智、足智多谋的陛下。我的陛下应该是面对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是天下最聪明、最冷静、最坚韧、最。” 我故意顿了一下,含笑亲了亲他的唇,见他的目中渐渐恢复往昔的神采,才道:“最无赖之人。” 他含泪而笑,泪珠挂在睫毛上,水波蕴在眼底,闪动着,荡漾着,半晌,轻声道:“你哭了。” 是啊,我哭了,泪中有悲有喜,欣喜与他的理解,悲伤于即将的分离。 瑞,我不得不走,纵然宗熙没有提这个条件,我也不能让你见到我毒发的样子。 我微笑点头,站起身来:“瑞,我走了。去仔细翻翻我的书房,我留了东西给你。” 我书房墙壁上有一道暗格,里面是‘南越地形图’和这些年费尽心机收集到的宗熙每一次作战的详细记录。我不在的日子,如若开战,以他的聪明,再加上这些,应不致败落。 将“碧月寒烟丸”放在他身边:“瑞,这是你要的,你说过若有此物,便可放过宁王,我相信你会做到。‘碧月寒烟丸’配天山雪莲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将它服下,今后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们不必分开了。” (哭,为什么我写不出那种爱恨纠缠,又激烈,又感人的场面,偏偏就会耍小聪明。我生气了,下章要他们惨、惨、惨,决不能放过他们) 第十三章 将“碧月寒烟丸”放在他身边:“瑞,这是你要的,你说过若有此物,便可放过宁王,我相信你会做到。‘碧月寒烟丸’配天山雪莲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将它服下,今后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们不必分开了。” 见他凤目晶亮璀璨,神情喜悦无限,我心头一酸,我的陛下,你方寸已乱,此时用计,怕会输得更惨。 摇头叹道:“你想用‘碧月寒烟丸’换取‘啼血盅’的解药吗?想比较宗谭和我在他心中孰重孰轻?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瑞,你的心绪不稳,现在是斗不过宗熙的。” 若对手不是宗熙,此计或许可行,但是南越宗熙心肠极硬,心机又深,恐不会上当,若他等到我毒发时再出现,怕是你不忍心见我痛苦万状,而任他予取予求。他既让我回来,怎会不将每一步都算好?我们的弱点都捏在他手里,此番没有丝毫胜算。 何况我已对他构不成威胁,若要救宗谭,大可回到南越后发兵来袭,用城池来换解药,何必再次犯险? 瑞皱眉沉思,眼神迅速暗淡下来,表情懊恼而愁苦,喃喃道:“不错,我的心乱了,必须静下心来,不能太急切,否则,否则” 他顿住,深深凝望着我,神情焦灼哀痛,声音慌乱紧绷,目光难舍难分,却不再有泪。终于知道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吗? 我也深深凝望着他,含笑道:“瑞,我该走了。”就如每次从这里离开时所说的一样,同样的话,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语气,却是极端不同的心情。 该走了,此去何时见也?唯离梦踯躅,别魂飞扬,忧愁暗恨无穷。不怕分手衔涕,最怕那悠悠岁月,寂寞伤怀。 他缓缓闭上眼,轻声吟唱:“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声音幽怨凄凉,离愁无限,别恨幽幽,诉尽无可奈何的悲愤痛楚。 无计想留,不愿看着我离开,不愿听到我远去的脚步,只得闭目,吟唱,让自己眼见不到,耳听不到,无感无觉,心中却有千万恨啊,怎可消除? 我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恐断肠兮莫回首,与子别兮心徘徊。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声音一转,变为缠绵悱恻,情切切,思绵绵,道尽别离的难挨和盼归的渴切。 恨到归时方始休,我的陛下,荐清亦怀此很,恰似那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玉阶下春苔始生,凉风乍起,此去南越何止千里,只觉百感凄恻。 缓步走出,萧雨霁独自等在宫外小径之上,无言的将“秋水”递给我,便向内疾走。 我涩然开口:“等一下,让他一个人呆会儿,穴道会自行解开。” 入夜,天竟然开始阴了,月掩星暗,凉风凄紧,浓夜幽黑。 崎岖山路之上,独自踯躅前行,抬头但见树影阴森可怖,侧耳只听鸟鸣悲凉凄厉。 正自想着,莫不是要下雨,便有雨丝飘落,细细疏疏,点点滴滴。不由仰天大笑,老天啊,原来你最会欺负落魄之人。 笑声未歇,便听有人道:“可是叶将军?” 转弯角出现上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近,躬身便拜:“南越君主座下文卿云拜见将军。主上让末将在这里等候将军。” 文卿云,南越“云飞风羽”四大名将之首,英勇而多谋,外表却似文弱书生。看来宗熙已经与南越接应的人马汇合。那么应该知道了宗谭的事。 随文卿云来到昨晚的山洞,还有两人在此,是朱鸿飞与刘印风,四大名将竟来了三人。 那二人看到我极为恭敬,连声拜谢,才退出去,看来已知我救宗熙的事,应该是宗熙故意宣扬的吧,以争得南越重臣对我的感激,倒是用心良苦。 宗熙拉住我的手,借着火光,仔细察看我掌心的伤口,然后小心包扎好,却一直没有说话。 包扎完毕,我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枯坐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却听宗熙道:“最晚明日午夜便会毒发,也许会在今晚也说不定。” 我抬头看天,阴恻恻,雨蒙蒙,看不出什么时辰,大概近午夜了,今晚便会发作吗? 淡然道:“不是说伤口愈合毒盅才算长成吗?” “那只针对第一个受盅的人,而且若受外力影响而延缓伤口愈合,就不准了。你的伤口周围是黑的,那是它通过时留下的盅毒,说明它已经长成具备伤人的能力。”复又冷笑道:“齐瑞的命倒好,若等明日就没救了。” 瑞的伤口曾数次崩裂,原来早已不准了,我还道只要伤口还未愈合就来得及。 这些宗熙昨晚也没有说,否则今日断不敢拖那么久才为他疗伤,倘若晚了,没能救他,我却失去一身功力,会是什么后果? 想到此处,心中万分惊惧愤怒,宗熙这招如此毒辣阴狠,直让人心折骨惊。 我冷冷道:“他的命好,你很失望吗?” 宗熙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倒没有,他的死活何须我费心?” 我刚要开口,却见他紧盯着我,眼中突然闪过惶急,疾步跨到我面前,拿出随身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腕上一划,鲜血迸出,断然道:“喝下去。” 我一惊,不由退后一步,忽觉一阵心悸,浑身骨节开始犯酸,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将淌血的手臂凑到我唇边,急道:“时间到了,我的血可帮你解除痛苦。” 解药是宗熙的血?我摇头,这一喝下去,和宗熙的纠葛怕更是没完没了。 只觉似有什么东西潜在心窝深处,不停的搅动嘶咬,又像是胸中燃起一把火,烈烈焚烧烘烤,心碎了、却仍被焚着。 更有无数把刀在骨头上用力地刮着割着,无数的棍棒狠狠地敲着打着,全身骨节似寸寸断裂,再被碾成齑粉,挫成灰。神志却出奇的清明敏感,每一点疼,每一分痛都清晰无比。 蚀心腐骨啊,从来不知有这样一种痛苦,抵挡不了,忍耐不下。 我急喘一声,忍不住想嘶声痛叫,声音到了喉间,却无法发出,只剩下游丝般的哀叹。碎裂般疼痛的骨节瘫软无力,无法撑住身体,身体就着宗熙的手软倒下去。 宗熙紧紧抱住我,将手腕用力压在我唇上,我抿紧双唇,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血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 “荐清!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强?”宗熙怒吼一声,见我还是不理,神色更见焦急。迅速吸一口自己腕上的血,捏紧我的下颌,俯身将温热的唇压上,我闭上眼,无力反抗。 一次,二次,三次……腥甜的液体缓缓流入腹中,所有骚动很快缓下来,疼痛一点一点消退。 我抬起手,制止他的举动。他点头,将已含在嘴里的一口血哺渡到我口中才停下,用衣袖擦去我的唇边和脸颊残留的血迹,口中不停地问:“好些了吗?还疼吗?怎么样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喋喋不休的重复那几句话,不由着恼,咬牙道:“闭嘴。” 他闻言一愣,讪讪笑道:“有力气骂人,应该没事了。”起身走到一边。 我乏力的闭上眼,心中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茫然失措。 今后该如何面对他?而他有多少血可以用来救我? 他拿了一件衣服扔给我,道:“你身上都湿了,换上吧,现在的身体不比往昔。”说罢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叹口气,缓缓起身,拿过一旁的伤药,道:“过来。” 慢慢为他处理伤口,这一刀竟然如此深,怪不得会流那么多血。 抬头却见他表情凝重的看着我的左手,问道:“你的左臂有伤?” 左手的确有些不灵活,宗熙真是心细如发。我点头,淡然道:“无妨。” 他伸手在我左肩上一捏,霎时痛彻心肺,我闷哼一声,怒瞪着他。 他收回手,正色道:“筋骨损伤,外表却丝毫不显,是萧雨霁吧?荐清,你若不想让这条手臂废掉,一个月内不可再用力。” 我微微苦笑,用力?就是想用力又哪里还有力气可用。 虎落平阳怕是连丧家之犬也不如,叶荐清此生何曾如此狼狈? 饭后,宗熙便出去了。 是夜盅毒再没发作,而他一直没有提宗谭的事。 至交好友,终至互相猜忌;至纯友情,非要掺入情爱纠葛,实令人惆怅伤怀。 空山新雨后,几抹微云点缀万里碧空,林间清风徐吹,百鸟欢唱,涧下流水潺潺,跳珠飞溅。 深吸一口涤荡人心的清爽空气,烦劳顿消。 见雨后青山分外妖娆,想起幼时在此学艺的光景,不由精神一震,豪气顿生。 手扶青松,大声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多愁善感,情长志短,终日忧思绵绵,岂是英雄本色?” 多情自古空余恨,任他情深意浓,我自胸怀坦荡,不动如山,此去便纵有千难万险,又有何惧哉? “好一个男儿到死心如铁。”宗熙大笑着走过来,一幅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模样,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挑眉道:“荐清果然英雄本色,令人折服。” 清晨的风吹动他如墨衣衫,猎猎飘动,更显得俊朗英挺,豪气逼人。似乎又恢复到那个爽朗豪迈的宗熙。 我亦大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宗熙的英雄气概也令人折服啊,若非互相钦佩欣赏,又如何能成为生死之交?这样的情谊,不该被外物所动摇。 “荐清将我比作青山,”宗熙眼中闪过浓浓的笑意,似乎还有一丝狡黠:“便纵是妩媚秀丽如眼前隐隐青山,也比不上你的美目顾盼之间的风情。” 美目顾盼?我深吸一口气,不能发怒,宗熙一贯以逗弄我为乐,如若生气,岂不正和他的心意? 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说罢径自离开,听他笑声朗朗,回荡林间。 第十四章 美目顾盼?我深吸一口气,不能发怒,宗熙一贯以逗弄我为乐,如若生气,岂不正和他的心意? 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说罢径自离开,听他笑声朗朗,回荡林间。 不由心中感叹,他身处险地,兄长与好友俱中毒难解,国事、家事、情事交织纠缠,在这种种烦恼、诸多压力之下还能笑得如此欢畅,宗熙的乐观洒脱不能不怕令人佩服。 出得山来,向南疾行,每到一处都有人将衣食住行打点妥当,攻守进退组织得滴水不漏,也不知南越此次出动了多少人马。 宗谭伤成这样还能运筹帷幄,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当,也是世之奇才,宗熙若没了他,便如失去臂膀,从此国事缠身,怕是再不能这般潇洒自在,天下任翱翔。 这一路行来才发现南越的触角已延伸到天朝皇城之外,怪不得宗熙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向瑞挑衅。宗熙,你们兄弟二人实在是欺他太甚了,他纵要反击,纵然手段激烈也是无可厚非。 我的陛下,这一切都是荐清的责任,若非那年未弄清缘由就负气远走,扔下初登大宝还未坐稳江山的你,也不会让你陷入内忧外患、孤立无援的境地,也不会让你任人欺负到眼皮底下,却只能隐忍。 所以瑞毒害宗谭恐怕也不仅仅是为当年之事,他必须防范野心勃勃的南越,又心心念念要与宗熙一较长短,那么作为宗熙左膀右臂、南越肱骨之臣的宗谭自是首当其冲。而宗谭要帮宗熙谋夺天下,对渐露帝王霸气的瑞更是不能放过。此难原是在所难免,只是早晚而已。 第三日上,安觉飞追上我们,带来劭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君之所托,劭谨记于心,天高路险,望君珍重。” 他既能送信到此,应该是知道了一切,那些事只有瑞知道,难道他们兄弟和解了?就算和解也不该如此之快。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如当初放过璇儿一样,瑞不会再害劭,经过那次一怒出走,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人,与我再生嫌隙。 那么就是利用了,瑞对于可利用的人向来宽厚仁慈。 我的陛下,你又在计量什么?只愿你是真的冷静下来,不会再因为感情而做蠢事。 这天又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清幽的别馆依水而建,这别馆又是南越在中原的据点,极为隐秘又攻守兼备,若事有不好,立即渡江南下,便能脱离险境。 又快到午夜了,房门轻轻一响,宗熙缓步跨入。 从那天起,总熙都会在午夜之前,让我饮下他的血。“啼血盅”是用宗家人的血和毒物混在一起喂养的,宗熙的血进入我体内,盅虫感知到熟悉的血气,就会平静下来,暂时不释放盅毒。 我没有再推托,异地而处,若中毒的是宗熙,我也会不计后果的救他。 但是没想到的是,与直接喂养时只需很少的血液不同,要有足够多的血才能让盅虫感知到。而宗熙能有多少血啊?十天不到他的脸色便苍白了许多,豪爽潇洒的笑容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疲倦之态。 南越诸将已经开始明着暗着探问出了什么事?我却无话可说。 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不能任他如此了,就在今日说清楚也好。我相信还有别的方法,否则宗熙决不会让我去救瑞。他这样岂不是用自己的命去救仇家了,以他的精明不会做这等傻事。 我抓住他的手,看着那本该匀称结实的手臂因这累累伤痕而令人不忍卒睹,坚定地摇头;“这样下去,先没命的是你。宗熙,若没有别的办法,就出去吧。那点疼痛忍一忍就会过去。” 宗熙苦笑:“忍一忍?荐清,蚀心腐骨之痛你已经尝过,那天从发作到停止只有片刻之时,你就” 不错,那天的痛苦的确令人生不如死,仅仅片刻发作便令我一想起便不寒而栗。 “宗熙,”我打断他的话,正色道;“还有别的解救方法对不对?” 宗熙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犹疑不定。会是什么方法让他宁可失血也不告诉我呢?又是怎样的为难才会令爽快豪迈的他露出这般迟疑的表情? 半晌,他喟然叹道:“是有别的方法。这只‘啼血盅’我和大哥养了十五年,对我的气息极为熟悉,所以我才会要求你不能一日稍离。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你,若不用我的血,那么就只能肌肤之亲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会逼你,你自己决定好了。” 肌肤之亲,真是好方法!好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 宗熙啊宗熙,你转弯抹角,用你的情意、你的血和我的承诺一步一步将事情引到这般田地?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我退开一步,怒极反笑,开口讥讽:“宗家养这古怪的毒盅害人,却原来还有这个作用,能把敌人变成枕边人,实在是太高明了,真让荐清佩服之至。” 宗熙眼中闪过痛苦和难堪,恼羞成怒,冷笑道;“你当初软硬兼施求我救齐瑞时就该想到这一步,今日的一切是你不惜下跪相求,不惜挟恩要债、不惜断交威胁,用尽种种手段求来的,你当初既然答应我的条件,现在又发怒不嫌太矫情了吗?你要反悔我也无话可说,谁叫我,谁叫我” 他愤愤转开头,一把推开窗,风夹着雨丝灌入,他迎着那凄风冷雨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周身却燃起猎猎怒焰,让满屋都似笼罩在凛冽风暴之中。 宗熙平时爽朗豪迈,震怒时却极为尖酸刻薄,往往毫无顾忌的出口伤人。他这番话丝毫不留余地,却无一不是实话,让我无言以对,却不能不悲愤交加。 “不错,我反悔了,并非叶荐清不守承诺,只因为你是我最看重的朋友,唯一的生死之交,我不愿玷污这份友情。宗熙,我决定不去南越,你也不必管我。你说的对,这是我用尽手段求来的,蚀心腐骨也是我应得的。” 宗熙猛然转身,瞪了我片刻,然后仰天大笑,笑声却充满无尽的悲凉:“荐清,你的口才真是太好了,一句话就能将人逼得无路可走,连言而无信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救你便是玷污友情,难道看着你疼痛而死才是至交好友,那么恕我做不到。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生死之交,就是即便我死,即便让你恨,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受苦而不管。” 宗熙,若论口才,我哪里比得上你?话说到这一步我还能怎样?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叶荐清从不信命,这一刻却不能不埋怨造化弄人。 他拿出匕首,在手臂上一划,将血滴在碗里。我欲阻止,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单手扣住我双腕,苦笑道:“放心,我若死了,你就真的没救了,所以我不会死,坚持不住的时候自会收手。” 我知道阻拦不了,冷冷说道:“你要如何我管不了,我的决心也不会变。便是你的血流干,便是我死也不会变。我们这样纠缠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明日就分道扬镳吧,你回你的墨辰宫,我回我的将军府。” 宗熙怒瞪着我,咬牙道:“好一个血流干也不会变,你就如此践踏我的心。”单手一扫,将血碗扫落在地,“那好,我就看你忍不忍得过今晚。”转身走了出去,将门重重一甩,半片门板碎裂在地。 我无言的看着撒落了一地的血,心如刀割,伤了他我亦不愿。 他二人一个是至爱,一个是至友,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都想顾,到最后却一个也顾不了。 心脏传来一阵悸动,骨节开始酸麻,盅毒要发作了吗? 我慢慢蹲下身,尽量调整呼吸。心又开始被撕扯焚烧,全身骨头没有一处不疼痛难忍。蚀心腐骨啊,心碎了,骨裂了,被磨成粉,烧成灰。 我倒在地上,正面对那碎了的瓷碗,那一刻剧痛难当之下,竟突然动念,想要去舔舐那碗底残留的血。手缓缓的伸过去,在碰到碎瓷的瞬间猛然顿住,屈辱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叶荐清,疼痛便能让你卑贱至此吗? 不,我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引来更剧烈的疼痛,心脏似被一双手如拧麻花一般拧住,每呼吸一下便拧紧一圈,却不能不呼吸。骨髓中似被插入无数根又长又细的钢针,搅动一番后,又如抽丝一般的一根根拔出。 我蜷缩起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着“秋水”长剑,秋水共长天一色,他的命运和我是一体的,再艰难也要忍下去。 瑞,幸好承受这疼痛的不是你,幸好你看不到我现在的样子。你现在在做什么?批阅奏章?苦思良策?独自饮酒?或是在想我。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我缓缓闭上眼,耳中却听到一声轻叹。 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我,身体触到柔软的床铺,泛着凉意的手指轻轻解开我的衣服,随着身体被又湿又凉的重物压住,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唇边,疼痛似乎消退了些,我闭着眼微笑,柔声轻唤:“瑞。” 重物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弹开,粗重的喘息传来,似乎在极力压抑怒气。 我努力保持笑容,看着床前的裸着身体的黑影:“宗熙,你的自尊不会允许你做这种事。” “你是故意的。”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努力喘息一下,道:“是,我怎会认错” 话未说完,尖锐的疼痛突然卷土重来,不由痛叫一声,马上咬牙忍住,不敢再开口。 宗熙俯身抱住我,叹道:“如此逞强,真该不管你。” 似乎奇迹般的,只要皮肤贴上他光裸的肌肤,疼痛就会稍缓,我吸口气,确定真的好多了,便想退开些,他却突然抱紧,道:“别动,我不会做什么。你只要贴着我,让盅虫感受到属于我的气息就可以止痛,就算疼痛不能完全消失,凭你坚强的意志,余痛应该可以忍耐。” 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忍耐,但是心痛要如何忍啊。如果你没有对我怀有特殊的感情,其实这样躺在一起也没什么。 少年时期意气相投,经常彻夜长谈,困了便同榻而眠。闯荡江湖时丢了钱财,穷困潦倒的日子,也曾分吃一碗饭。深山迷路,恰逢大雪,也曾抱在一起取暖。我的游泳是他教的,学会后经常一起下河摸鱼,江里洗澡。那次被江湖宵小暗算,中了埋伏,虽然杀了那些人,两人却都中了毒镖,没有伤药,便互相为对方吸吮出毒素……宗熙,这样的情谊不该变啊。 剧烈的疼痛变成隐隐的抽痛,虽然难受,却可以忍耐。 我闭上眼,轻轻开口:“宗熙,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他身体紧绷,声音却懒洋洋的:“那一件?” “哪件都行,说来听听可好?” 宗熙低笑两声:“那就从第一次见面说起,我独自到乱石沟勘察地形,见到……” 听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将初次见面的情形娓娓道来,一切便如在昨日。那时我找了个僻静之地将新想出的阵法用树枝摆出,摆好后很是得意,想回去跟师傅炫耀一番,却突然来了一个英挺少年似乎毫不费力就便将其破解,我又惊又佩,上前打招呼,向他求教,他却说什么也不信这阵法是我所摆,还出言不逊,我好胜心起,约他第二天再来,重新摆阵给他看。 那时战事已近尾声,只要有空暇,我们就在那乱石沟较量阵法武功,越较量越是互相钦佩,都觉获益匪浅,遂成好友。那时我们都撒谎隐瞒了身份,而且见面就是比拼较量,几乎不谈什么话,竟然都没有揭穿对方的身份。 从第一次见面,说到第一次偷偷逃出南越去找我,说着说着,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声音越来越低,终于睡着。 我却因疼痛一夜未眠,回想过去的事,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怨愤渐渐消退。 宗熙也极为在乎这份友情,否则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力、性情,又何曾顾虑过什么? 第十五章 这里是据南越墨辰宫二十里的沉香浦,环境清幽,四面环水,乘船方可进入。 宗熙让我住在这里是因为浦中有一处上古冷泉,泉水一年四季寒凉透骨,真比冰雪还冷,却不凝结,据说每日泡上一两个时辰对恢复功力很有用,但是因为太冷,时间一长便消受不了。 这冷泉的名字叫“东风”,东风原当代表暖意,这泉水如此冷冽,竟会有这样的名字,真是奇怪。曾问宗熙为何叫这个名字,他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转眼到沉香浦已经两月有余,一日三餐固定有人送来,却是一个长相平凡的聋哑之人。 而这里原本就是南越的禁地,任何人不经皇帝允许便不得入内。于是我每日除了泡冷泉,练功外,只是看书、独立、闲坐,若不是宗熙每日晚间的到来,便真如与世隔绝一般。 也许宗熙真的想让我与世隔绝呢,每次来都很少谈起外面的情形,但是我想也想得到。 这一路之上宗熙根本不加掩饰,高兴的时候忘乎所以,生气的时候大发雷霆,伤心的时候借酒发狂。我二人又都性情暴烈,争执起来便忘了周遭,那三人对宗熙崇敬爱戴,虽然不能说什么,却早有不满,加上宗熙夜夜到我房里,我们的关系恐怕已被传得沸沸扬扬。 宗谭病重,两国战事一触即发,在此情况下,我的到来必然在南越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宗熙也必然有诸多为难之处。 与世隔绝也好,以我现在的尴尬狼狈,原本也不宜见人。 但是困在这弹丸之地,终日寥寥,唯有只影相随。惆怅寂寞无人可论,忧郁烦恼对景难排。愁君未见,欲断无肠,个中滋味非言语可以表述。 这些日子和宗熙相处得不算好,他是天之骄子,我亦非平庸之辈,都是自幼便被众人捧得高高的,极少受委屈,而现在,一个情怀难解,忧心亲人,不甘不忿;一个伤痛缠身,相思入骨,寂寞难排。 两个性情刚烈狂傲之人碰到一起,面对种种压力,重重纠葛,深深矛盾,又都不肯退让回转,往往是针锋相对。 每每激烈争执,结果却大都无疾而终,有时候前一刻还在互相讥讽,怒目而视,突然之间看到对方气鼓鼓如小孩子赌气一般的的表情,又觉好笑,不由自主便笑起来,于是握手言和,换得一两日的心静。 但是很快不知什么原因又会起争端。 若在当初恐怕早就大打出手了,也许能酣畅淋漓的打一架倒好,但是现在力量相差悬殊,又怎么打得起来? 若是彼此的情谊浅一些也好,干脆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为何却是今生唯一的至交好友?情深意厚,有着太多无法相忘的过往。 每次他含悲带怒而去,我心中亦十分难过,而他不论国事多么繁忙,不管心中有多少气愤不平,却决不会忘记我的盅毒,每夜必前来。 就这样争吵、赌气、和解,然后再争吵、再赌气、再和解,循环往复,已将我二人的耐性消磨殆尽。 前些日子,因为宗谭伤重,几次险些丧命,他心情极差,见我无动于衷,说话便尖刻起来。我想起今日种种皆因那人,见他如此,更觉愤愤不平,于是反唇相讥。 瑞常说我一开口便能气死人,再加上深恨宗谭,出言更是不留情面,宗熙无言反驳,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又开始赌气。 一连几日,他来去匆匆,午夜前到来,看着我饮下他的血便的离开。我也不推辞,喝完后将碗一摔,一言不发,径自进房休息。 几天后,宗熙千方百计,终于求得一位归隐名医的帮助,暂时压住了宗谭体内的毒性。他心情好转,日间也赖在这里不走,谈笑风生,便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他既一心示好,我也并非拘泥计较之人,于是休兵罢战,握手言和。 可是方才和解每几日,便有不速之客上门“拜访”。 那天清晨,宗熙方才离开,宗谭便来了。虽说这里未经宗熙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但以宗谭的身份声望,谁又敢拦他? 只见他脸色灰白,眉间隐隐显出黑气,眼睛混沌疲惫,全身似乎只剩下一堆枯骨,风一吹就会散架一般,歪倒在躺椅上,被几个人抬着进来。 虽说心中恨极,但乍一见到那个原本外表儒雅敦厚、笑容恬淡闲静之人变得如此形销骨立,还是暗自心惊。敬爱的兄长变成这等模样,怪不得宗熙会那么难过。 看宗熙的面子,原本不想与他计较,但是他却执意让我难堪。 说什么为当年之事向我请罪,神情诚挚恳切,言辞之中却透着恶意讥讽。 说什么叶荐清才貌出众,屈居于此太过委屈,他已向宗熙建议空出中宫之位,邀我进住墨辰宫,却分明将我比做女人。 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带来几个女人,听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宗熙的嫔妃,她们在这里冷嘲热讽不说,还对我品头论足,言语无礼。 叶荐清一生还未曾如此受辱。我气怒已极,却不愿和她们一般见识,只冷冷对宗谭说了一句:“你害宗熙还不够吗?” 然后一掌击断旁边碗口粗的柳树,凛然道:“叶荐清一生杀人无数,不在乎多杀几个,不怕死便跟过来。”说罢转身离开。 没人跟来,一是惧怕我的本事,二是此行瞒着宗熙,他们当然不想将事情闹大,很快走得一干二净。 我拔剑将屋后的树木斩得七零八落,才渐渐压下满腔愤怒。坐下来沉思。 宗谭大概不会明白我的话,但就是他病态的溺爱,才将宗熙一步一步推到这般田地。 倘若没有这次的意外,宗熙知晓我的感情已有归属,虽然也会有不甘不平,也会难过,但他心胸开阔,豪迈豁达,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如今却因宗谭释放的“啼血盅”,陷入这般进退维谷、难消难解的痛苦境地。 当年也是如此吧,见到宗熙因我成亲而醉酒癫狂,出丑于大庭广众,宗谭便也要让我出丑,才会派人去招惹莲。 如此精明持重之人,一遇到宗熙便会做尽蠢事,想来真是可怜,也着实可恨。 今日之事,大概是因眼见宗熙痛苦却无计可施,心疼、气愤之下,才会执意羞辱于我,大概是想将我逼走。 他就不怕我迁怒宗熙吗?也或许他的目的就在于此,我若迁怒,又会和宗熙起争执,说不定就此决裂,也可一了百了。 也许宗谭是对的,我在这里只会让宗熙更加痛苦。 真的该走了,功力已恢复五六成,若要走,除了宗熙应该没人能拦得住。趁送午饭时抢了船只离开便是。 但是未到午时,宗熙便急匆匆赶来,应该是听说了上午的事。 他一进门看到我已收拾好行装,脸色大变,目中怒气勃然,却努力压抑住,问道:“为什么要走?你体内的毒盅还未解除,这样一走倘若毒发,谁来救你?” 我苦笑,看来想不告而别是不可能了,他这一来,恐怕也走不了了。 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该走了。至于盅毒,随它去吧,倘若一生都解不了难道我就在这里幽居一生不成?” 这种日子再过下去,恐怕等不到解除毒盅,我先孤寂烦闷而死。 宗熙似乎松了一口气,挑眉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是我的疏忽,你若嫌闷,到墨辰宫住些日子可好?也省得我每日来回跑。” “墨辰宫,”想起方才宗谭的话,怒气上涌,宗熙,竟连你也这么想吗? 冷然道:“宗熙,说实话,你当我是什么?” 他一愣,定定看着我,目光犹疑,神情有些不自在,却欲言又止。 连一句朋友都不说吗?或者你已不当我是朋友,而是当成与那些女人一般,只是须多用点儿心罢了。 我涩然道:“那么你要我以什么身份住进墨辰宫?” 他皱眉道:“荐清,你怎么忽然计较起来?若你想要,什么身份我都能”话未说完,突然顿住,随即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喜悦,伸臂揽住我的肩,嬉笑道:“如此计较身份,是不是表示你开始在乎我了,难道今天那几个女人让你吃醋了?” 他的身上带着清雅的脂粉香气,看来是从温柔乡里爬出来,匆忙之间,没来及洗澡换衣。清晨从我这里离开,就去找女人,现在又说这等话,岂不好笑? 我一把推开他,寒着脸,缓缓道:“宗熙,你的行为让我感到耻辱。” “耻辱?”他闻言脸色一下子变青,眼中闪过痛苦和愤怒,恨声道;“和我在一起就让你感到耻辱,那么和他在一起呢?你不曾住过他的寝宫吗?他便没有嫔妃吗?哼,我记得他曾将你打得鼻青脸肿,你就不觉耻辱了吗?” 我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当初他没有实力与其他皇子抗衡,而能够得到助力的最简单、最有效、最牢靠的方法便是联姻。 “他有,但是这么多年却从未让我见过任何一个。他会生气,生气的时候甚至会出手打我,但是却从未曾利用女人来刺激试探我。我也住过他的寝宫,他知我不愿别人知晓我们的关系,所以一直很谨慎,决不会让宫女内侍们发现,更不会大肆宣扬,至今,全天下知晓我们关系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他事事顾及我的尊严,处处用心,决不会让我在外人面前陷入尴尬境地,更不会让别人来羞辱我。还有”我回头看着宗熙,缓缓道:“还有,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从未在他的身上闻到过脂粉香气。” 宗熙脸一红,恼羞成怒,愤然道:“你是铁石心肠,我可不是,你当我每天晚上好过吗?即便是白天找人宣泄也是被你逼的。” 口无遮拦的宗熙,我转开头不看他,断然道:“所以我更该离开。” 他一把握住我的肩头,极力压抑怒气,叹道:“是我的疏忽,今天让你受辱。你怪我不够谨慎,不够用心,不够顾及你的感受,我承认,但是,荐清,请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做到。” 我摇头:“宗熙,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不可能,你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你也无能为力。我们做朋友时意气相投,何等轻松快活,而这三个月又是怎样?我可以暂时不走,只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今后要何去何从?” 宗熙沉默了片刻,道:“这些日子太乱了,我们的情绪不好,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我会好好考虑,给我一点时间。也请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点头,贸然离去确实不够冷静,我该做的是面对而不是逃走。 当送午膳的小船靠岸时,一个上午没得清静的我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情。 挥手叫送饭之人离开,那人却径自走过来,举止优雅的将食盒放下,抬头冲我微微一笑。 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熟悉的温和笑容,含情凤目渐渐湿润,盈盈欲滴,我心中狂跳,惊呼:“瑞。” 第十六章 当送午膳的小船靠岸时,一个上午没得清静的我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情。 挥手叫送饭之人离开,那人却径自走过来,举止优雅将食盒放下,抬头冲我微微一笑。 平凡无奇的脸上挂着熟悉的温和笑容,含情凤目渐渐湿润,盈盈欲滴,我心狂跳,惊呼:“瑞。” 他除去易容,露出温润俊逸的脸庞,目中含泪,笑容却灿若朝霞,微微颤抖的声音道:“清,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疾步上前,紧紧抱住他,眼眶也不由自主地酸涩发热,思念、爱恋、怜惜、喜悦、担心……种种情绪在胸中奔涌翻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动情地低唤着:“瑞,瑞,瑞……” 整整三个月啊,正自寂寞难挨,愁肠百转之时,日夜思念之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怎不叫人欣喜若狂、激动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激动纷乱的情绪慢慢平复,才发现他一直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忙放松双臂,却见他面色潮红,软软靠在我身上,难受的喘息着,虚弱细微的声音道:“清,我头昏。” 说罢竟俯身呕吐,我大惊,赶忙抱起他,平放在床上,急问:“瑞,你哪里不舒服?” 他痛苦地闭上眼,有气无力的说:“大概是中暑。” 中暑?我看看他身上,恍然大悟,那送饭之人的身材比较胖,他为了扮成那人,在衣衫内裹上厚厚的布。南越的盛夏,气候潮湿炎热,便是在太阳下站一会儿都会头昏,何况他穿得如此厚重,在正午时分划船行驶在毫无遮挡的湖面上,难怪会中暑。 我又懊恼又心疼,一边解开他的衣服,一边暗自责怪自己的疏忽,方才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却更是懊恼,长叹一声,哀怨地道:“连老天也捉弄我,盼了又盼的重逢啊,明明设想的很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他满脸愤懑,满眼无辜,又无限委屈的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可怜又可爱。我不由大笑,安抚地拍拍他的脸,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出点状况也不算什么。好了,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他听话的闭眼。如此乖巧,看来真的很难受。 我起身走出去,看到一人扮成送饭之人的样子,乘船离开,那人方才应该是躲在船底,看来瑞一时不打算走了。 打了些冷泉的水来为他擦身。 暗自思忖:他能找机会混进这南越禁地,一定来了不止一天两天,宗熙难道不知吗?不对,宗熙方才邀我住到墨辰宫,或许已经有所察觉。要尽快安排他离开才行。 “瑞,你好些了吗?” 他点头,气色好多了,体温也降了些,看来这冷泉之水还能消暑。我又道:“瑞,这里很危险,你要尽快” “离开”二字还未出口,他突然伸手捂住我的嘴,目光求恳,神情渴盼,微微噘起嘴,不满的抱怨:“你又要说杀风景的话吗?我历尽千辛万苦才见到你,没说两句话就赶我走,真是无情啊。清,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理,抱我就好。” 千辛万苦怕也不足以形容他此行的艰难困苦,尤其还要忍受内心的煎熬。 我心一软,在他身侧躺下,抱住他,柔声道:“好,什么都不理。瑞,说说你如何来的?” “还说什么都不理呢,又哄我。”他嗔怒地瞪我一眼,凤目却含着笑意,在我唇上轻咬一口,才道:“你走以后,我日夜思念,忧心忡忡,实在熬不住,于是安排好一切,跟了过来。可是来到这里却无法进入沉香浦,我一连观察了几日,才想到这个方法。” 一句“安排好一切”,说的轻描淡写,其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辛劳,他是一国之君啊,有偌大的国家要安排,哪会那么容易? 他果然早就来了,那么必然已经知道我和宗熙的情形,看着宗熙每天晚间来,清晨离开,却毫无办法,他的心中该怎样的痛苦啊,对着我却一字不提,也未表现出分毫。而平日里只要我提到宗熙,哪怕是不经意之间提起,他都会怒不可遏,不依不饶。 怀着如此痛苦,这几日,他要怎样才能熬过来?这样的他怎能不让我心疼? 我紧抱住他,闭一下眼,压下心中的痛楚,尽量平静的开口:“瑞,你是如何安排的?” 他抿唇而笑,轻道:“你猜。” 我的陛下,你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啊。若早知你要跟来,我会交待他们牢牢看住你。 勉强揣度:“找人扮成你的样子,称病,让宁王暂时代理朝政。” 他与劭和解,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吧。劭毕竟是皇子,事关国家兴亡和我的安危,他纵然心有芥蒂也还是会帮忙的。 瑞轻轻摇头,笑道:“皇兄自幼接受正统的皇子教育,处理一般的朝政毫无问题。但是,我没有称病,清,这一点你没猜对。” 没有称病?若公然离开的话,宗熙早该知道了,他用什么方法瞒过宗熙呢?还能顺便为宗熙制造一些麻烦。难道是 “你,难道你御驾亲征了?” 他赞许的亲亲我,笑道:“还是我的清最了解我。” 两国一旦交战,必然死伤无数,此刻南越之人必定恨你入骨。我的陛下,这种情况下你怎么敢来,若被发现,要如何是好? 我猛然推开他,坐起身,怒道:“瑞,此举太过凶险,立刻想办法回去。” 他却丝毫不在意,优雅地舒展开身体,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只有这样才能瞒过南越宗熙。我每天找人扮成我的样子,在阵前晃一圈,他不会想到我在这儿。” 我叹口气,瑞什么时候怕过危险,就象当年逼太子澜造反,就象孤身引祈月教的高手入圈套,他惯于险中求胜。 “战事如何了?” 他伸手将我拉倒,紧紧抱住,笑道:“两国各自在边境屯兵二十万,但是还没有正式开战,只能算一些小磨擦。清,你为何不问我让谁为帅?” “李长庚为帅,莫将军坐镇京城。” 师傅虽然能征善战,但曾经和宗熙交过手,宗熙作战最会找人的弱点下手,恐怕早有破解他的良策。而且,以师傅的本领声望,坐镇京城,也可以防止劭有什么异动。 而李长庚虽年轻却极为沉稳,也未曾与宗熙有过照面,当年随我征战东昌、西璜,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由他挂帅,再加上“南越地形图”和宗熙的作战纪录,纵然是宗熙亲自出战,一时之间怕也奈何不了他。 何况我在这里,宗熙恐不能去边境作战。南越“云飞风羽”四将虽然厉害,但是我天朝也是人才济济,岂无良将? 怪不得宗熙这阵子心绪不宁,实在有太多的事让他忧心。 宗熙为人疏狂,最讨厌那些缠身琐事,以前有宗谭,他不愿做的,宗谭都会帮他做好。以宗熙的懒惰,大概日常的政务甚至宫廷琐事都是宗谭处理。现在宗谭变成这样,他伤心难过之下,要将所有事情都揽过来,再加上边境告急,还与我三天两头起争执,不焦头烂额才怪。 若非如此,宗谭又怎么会有机会带人来羞辱我,明知这一切不是宗熙的错,可是我还是迁怒于他了。为什么越是亲近的人,越会肆无忌惮的对他发脾气? “清,你在想什么?我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我苦笑,没有丝毫不妥,我的陛下,你是最优秀的谋略家,是天生的王者。 现在瑞无所顾忌,宗熙的心反而乱了,面对象瑞这般强劲的对手,一旦心乱,就只有败。以宗熙的刚烈狂傲,败怕是不死都不如,所以他不能败,最少不该败得如此不公平。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10节 “瑞,你来找我,有什么打算吗?” 他迟疑的看着我,目中盛满痛苦悲愤,咬唇不语,半晌才道:“清,你的伤还没好是不是?那毒盅可是每夜都会发作?他不肯救你吗?” 一连三问,每一问都像是插在他心上的刀,不拔出痛苦难当,拔出来鲜血淋漓。 那悲苦难言、痛不欲生的表情让我的心一滞,蚀心腐骨之痛虽然难挨,可是又怎能比得上他的心痛? 我轻轻摇头,微笑,将他紧绞在一起已经泛白的手指分开,放在唇边亲吻,柔声道:“瑞,不要愧疚。这毒盅是我甘愿代你受的,宗熙并没有救我的责任,但是他仍然救了我。这件事中最无辜的就是宗熙,你没有理由怪他。” 他闻言勃然大怒,恨声道:“你还替他说话。他趁机对你”突然顿住,紧咬下唇,不再说话,眼泪却一滴一滴落下来。 瑞,你终于还是说了,我沉默了片刻,慢慢起身,他突然从后面紧紧抱住我,悲声道:“清,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委屈,我不想提,可是我好难过,难过得恨不得,恨不得” 我叹口气,柔声道:“我没有生气。” “那你”他抬起头,迟疑的看着我,白皙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泪。 我笑了,把他从床上拉起来,道:“看看你的样子,浑身又是土又是汗,连我身上都被你弄脏了,我要带你去沐浴。” 他破涕为笑,嗔道:“哪有那么严重,就你爱干净,每次才出些汗就先要沐浴,害得我一天晚上要洗好几次。” 谁叫你每次沐浴后还要没完没了地纠缠,我脸上有些发烧,用力一拉,把那个弯着眼,勾着唇,像狐狸的一样窃笑的家伙拉出房门。 第十七章 白石清泉,寒谭冷冽,绿波凝霜露,飘洒如冰雾。 “好冷啊,清,为什么这水如此冷?” 我拥住他瑟瑟发抖的身子,用力吻他发白的唇,责道:“早让你上来,你就是不听,这回不中暑,倒把身子冻僵了。” 是我的错,明知他中暑体虚,还让他洗这冷泉。否则以他的内力修为,不会这么一会儿就支持不住。 他轻笑着,突然伸手摩擦我的腿间,我僵了一下,叹道:“你的手很凉,会让我难受。” 见我没有拒绝,他反而愣住,缓缓收回手,柔声道:“那你帮我暖和起来好不好?” 他求恳地看着我,含情凤目波光潋滟,氤氲着深沉的渴望,温润俊逸的脸上欣喜无限,略微苍白的双唇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微微颤动的睫毛却透出些许的不安。 既欣喜于我的柔顺,又怕了我的柔顺,似乎每次对他异常温柔都伴随着长久的分离,他怕的是那令人断肠的分离啊。我的陛下,你真让我又爱又怜。 缓缓将手指插入他披散的发间,把乌黑柔软的湿发捋到头顶,然后翻身压住他,沿着那温润如玉的面颊、柔软甜蜜的双唇、修长优美的颈侧、起伏有致的胸膛、细瘦柔韧的腰身一路吻下去,舔舐,轻咬,辗转厮磨。 他喘息着,却又极力忍耐,似怕微一出声,稍一动弹,这一切就会幻灭似的。 看他如此压抑,不由心中一酸,将唇舌落到他平坦光滑的小腹上,在胯骨内侧最敏感处流连,他紧绷身体一阵颤抖,随即放松下来,开始难耐的扭动,细碎的呻吟终于溢出唇边,急促喘息着哀哀求肯:“清,我难受,快” 我低喘,苦笑,我的陛下,我也万分难受,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多么诱人吗? 努力压下体内奔涌的欲望狂潮,道:“还不够,我的陛下。” 俯身用舌尖摩挲他洁白细嫩的腿勾,他的手指紧紧抓住身侧的青草,长发甩动如起伏的黑亮瀑布,长声呻吟,声音如绷紧的琴弦,时而激越,时而婉转。 我握住他灼热的坚挺,感受那激动难耐的颤动,然后轻吻他湿润的眼,笑道:“陛下,你的身体缓和了吧,我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说着放开他,起身便要穿衣。 氤氲迷蒙的凤目突然睁大,痛苦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不准走,你竟敢这样耍弄我,看我绕不饶你。” 飞身将我扑倒,来不及将我的身体翻转就从背后长驱直入,激烈冲撞。 直到我痛叫出声,他才缓下动作,轻怜密爱,无限温存。 半个下午,我沐浴了三次。第三次上岸的时候,脚步都虚浮了。 在岸边悠闲侧躺的人却低低闷笑:“叫你不要洗,你不听,这冷泉极耗内力。不过,我就有福了,连续看三次美人出浴。” 我瞪他一眼,叹口气,不舍得再让他下去受冻,打水上来给他清洗。 他却不接,嬉笑着朝我伸开双臂,狡黠地眨眼,道:“冷吧,来,我帮你暖和。” 我忙退后一步,警戒地看着他,暗自苦笑,这句话害惨我了,怪不得人常说,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尤其是这种小心眼,爱记仇的小人。这么旺盛的精力,实在不象刚刚中暑之人。 “你真的中暑了吗?” 他轻笑着摇头:“只是热得头晕而已,一会儿就好了,我怕你赶我走,才没有说。” 我危险的眯起眼,逼问:“那么方才冷得发抖也是装的?” 他无辜的眨眼,笑道:“不用内力抵抗,自然会冷得发抖,我可没有装。” 我哭笑不得,这人啊,总有办法让我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抱住他,轻叹:“你啊” 冷泉旁边,空气都是清凉的,无一丝夏日的燥热。 相拥着安静地躺在草地上,看着树影移动,已接近傍晚了。 “瑞,一会儿那人送饭来,你就离开,连夜赶回去,暂时不要再来了。” 他抬眼幽怨地看着我,闷声道:“你还是要赶我走,清,这样不是办法,若他一直不给你解毒呢,难道就一直这样下去?你不知道,外面说你,我恨死了,真想杀光那些人。哼,南越宗熙等于将你囚禁在这里,任由天下人议论,其心可诛。” 我摇头:“宗熙生性不拘小节,他不在乎这些,也以为别人不在乎,并非故意如此。” 他咬牙,瞪视着我,怒道:“我一说他不好,你就不高兴;我要杀他,你三番四次阻止;现在他这样对你,你还要为他说话。清,你对他比对我都好。” 我叹了口气,他们一个是倾心爱恋的情人,一个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一个埋怨我厚此薄彼,一个责怪我重色轻友。但是相依相许的爱情和弥足珍贵的友情,哪里能分轻重薄厚啊? 他们都是傲视天下的王者,一个绵里藏针,一个锋芒毕露;一个要称雄,一个要争霸,却把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落难的是瑞,我可以为他舍命,若是宗熙,我也一样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瑞有很多毛病,宗熙亦有不少缺点,都曾在不经意中伤害过我,但是不能因为这些就改变对他们的感情。 轻拍他的背安抚,缓缓道:“瑞,如果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爱上你,你会如何?” 他皱起眉头,凝神沉思,目中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手抚胸口,责道:“为何问这个?让我想想就心痛难当。” 我翻身平躺,看着碧空中漂浮的几朵轻云,喃喃道:“你想想就会心痛,可是有一个人正在承受这一切,不管做什么,就是流干了血,掏空了心,都无法得到一丝回应,这种煎熬岂是心痛两个字可以形容的?瑞,你能做到夜夜抱着所爱的人,却宁可忍受欲望的煎熬,而什么也不做吗?不是没有能力,不是没有办法,只为顾及他的感受,只为骄傲的心不允许趁人之危。而我明知道他的痛苦,却不能对他稍加辞色,不是不关心,不是不难过,只是怕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再难回头。” 可以毫不推辞的接受他的血,却无法接受他的心,因为若他有事,我也可以毫不犹疑的将我的血给他,却无法给他我的心。就象当初的回答,他的深情厚谊,我看在眼里,却是有心感而无心可动了。宗熙,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不许再说。”他猛然抱住我,目中喷火,脸色难看,愤然道:“不许再想他,你对他这么好,他却连这盅毒都不肯给你解去,你说他不趁人之危,为何要将你困在这里?清,我不离开,除非你跟我走。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我会想尽办法帮你解毒,而且,我已经有了眉目。” 我一惊,忙问:“什么眉目?你如何知道的?” 他的脸色缓和了些,道:“我想南越或许也有像我朝‘宫廷秘录’一般的书籍,于是派墨辰宫的内线,竭尽全力查找其所在,同时要萧雨霁尽快赶去相助,他们在墨辰宫制造了一点混乱,总算得手。日前他飞鸽传书给我,说看到记载‘啼血盅’的书籍,并将解法告知我。只是那解法说的隐讳不明,我还未参透。” 宗熙夜间在这里陪我,墨辰宫没有人是萧雨霁的对手,那一点混乱恐怕是大乱吧,才能趁机偷窥成功。我聪明绝顶的陛下,你果然有办法,只是这次损失也必定不小,宗熙一旦追查,那些墨辰宫的内线一个也跑不了。 瑞何时开始在墨辰宫安插内线的?我竟然丝毫不知。 “那解法如何隐讳,说来听听?” 他拧眉,困惑说道:“解法是一首诗的两句,‘子规夜半空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我猜测解药就是‘东风’,可是,这‘东风’到底是什么呢?” 我心一跳,终于明白。 怪不得这里是南越禁地,怪不得宗熙让我住在这里,怪不得他不肯告诉我为何这冷泉的名字叫“东风”,原来一切皆因这上古冷泉是“啼血盅”的克星。 我欣喜若狂地抱住他用力吻着,大笑道:“瑞,我知道了,这冷泉便是‘东风’,便是‘啼血盅’的解药。” 他又惊又喜,目中却仍疑惑不解,连声问:“真的吗?你确定吗?那你体内的毒盅已经解了吗?太好了。” 我点头,刚要开口,却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们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我点头,刚要开口,却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们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是宗熙,他还是察觉了瑞的到来。 是啊,想要瞒过南越宗熙哪有那么容易,纵然计谋再巧妙也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瑞,是你想见我的心情太急切,也是你小看了宗熙。 比之我迅速起身着衣束发,瑞显得慢条斯理,动作一如往常的优雅从容,神情轻松而慵懒,凤目之中却闪动着锐利的寒芒,如针如冰。 淡笑着开口:“知道清的盅毒能解,我自然要高兴,难道君上不高兴吗?” “瑞!” 我低叫,警告的瞪他一眼。如此挑衅盛怒的宗熙,后果不堪设想。 宗熙缓步走过来,表情凝重,目光深邃,既没有看瑞,也没有看我,一直走到冷泉旁边,定定看着那泉水,站立不动。 瑞微微一笑,故作歉然道:“是我糊涂了,君上一直就知道解法,当然不会如我这般大惊小怪。我可怜的清,生死之交这样对待你,我来安慰你吧。”说着抱住我用力亲下去。 我一把推开他,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他痛得皱眉,吸气,委屈怨愤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收起劲道,低声道:“不许再讲话。” 他看了看宗熙,冷哼一声,转开头。 宗熙默然伫立片刻,突然纵声长啸,啸声直冲云霄,震得树木摇动,冷泉之水卷起怒涛,大力拍在岸上,冰寒的水珠溅起,荡在空中,如雪飘霜降,空气霎时冷冽起来。 想起他刚知道我和瑞的关系时,也曾这样长啸,那时我竟不知是为什么。如今听来,这啸声中的悲凉苦涩让人心都紧了,闷痛不已。 我上前两步,提气,也纵声长啸,两道啸声在空中回荡,比拼,撞击,霎时如激起凛冽的飓风,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残枝碎叶荡在空中,盘旋,飞舞,激起的巨浪扑过来,打湿衣衫。 渐渐的,我内力不济,只觉胸口如炸裂一般,瑞拉住我的手大吼:“清,快停下,你内力未复,会受内伤。” 我也想停,可是此时贸然停下,会被宗熙的啸声震伤。 正自叫苦不迭,宗熙突然收功,啸声慢慢降低,我也随即收功。 片刻之后,风平浪静,一切恢复如常。 宗熙冷冷道:“子规夜半空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荐清,你知道如何‘唤回’吗?你们以为在冷泉里泡一泡就能行吗?” 那要如何呢?我看看瑞,他也看着我,想到刚看到的一点希望又破灭,都不禁神色黯然。 宗熙回头看着我,短促的笑了一下,如苍凉的悲叹,道:“荐清,你怪我眼看着你痛苦万状而不为你解毒吗?” 我沉吟了片刻,心知救不救是他的自由,也心痛于他的苦,但是要说完全不怪也不可能。 有他相陪,痛苦虽然减轻,但是那胸口的闷痛、浑身的酸痛仍然让我夜夜不能安寝。一路之上没有办法,倒还罢了,来到这里后,有这冷泉他却仍然不肯为我解毒,生死之交的情谊放到哪里去了? 想到此处,不由恼怒起来,冷冷道:“我有什么理由怪你?” 宗熙回过头,表情是少有的严肃,目光深邃,缓缓道:“那就是怪我了。荐清,只要你开口说一句,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你,可是你没有。我们认识有8年多了,就如你说的,互结生死,肝胆相照,你完全可以直接对我说:‘宗熙,不管你想什么办法,给我解了这毒盅。’为什么你不开口?如此见外,你真的当我是生死之交吗?方才你问我当你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我当你是此生最重要的人,那么你呢?你又当我是什么?” 我愣住,方才发问时以为他对我有轻侮之意,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去想宗熙了。 原本我可以理直气壮的对他说,我当你是此生最重视的朋友,唯一的生死之交,但是现在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从知道他对我怀有别样的感情,就对他处处堤防,事事小心,恐怕又会欠他的。失去了平常心,结果反而害人害己。 但是,这能怪我一人吗?他表现出誓在必得的决心,还提出什么肌肤之亲的方法,我怎么敢开口让他帮忙?按说都是男人,没有贞操的束缚,若这样能救我,瑞纵然在意也不会反对。我宁可强忍痛苦也不答应,只是怕一旦有了肉体关系,会给这份弥足珍贵的友情蒙上难以磨灭的阴影。 我沉默片刻,叹道:“我们之间弄成这样,我有错,但是宗熙,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你说的对,以我们的交情,我可以直接要求你为我解毒。为何不说?”我顿了一下,苦笑:“我以为,你我的交情,有些话是不必说出口的。” 宗熙,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原则,你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却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场同样坚定,意志同样坚强,决心同样不可动摇,如何能不猜忌,如何能不针锋相对? 他冷笑:“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比如今日之事,你要如何救他呢?我虽然答应不伤他,但是南越臣民怕不会放过陷他们于战火之人。” 瑞双目晶亮的看着我,微微一笑。如此的有恃无恐,难道他有什么办法脱身吗? 我皱眉道:“你们兄弟多年来苦心经营,不就为问鼎中原吗?他若不发兵,你也会开战,只是早晚而已。你不是一直想激他先发兵,好让我碍于誓言,不能相助吗?说什么陷百姓于战火,你分明求之不得。他若在南越出了什么事,这帐说不得要算在宗家头上。” 宗熙冷哼一笑,却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恳切道:“宗熙,你为人豪爽,我亦不喜欢拖泥带水。今日之事,你划出道来便是。” 宗熙爽朗大笑,却开口讥讽:“好个荐清,又开始刚柔相济、恩威并施了,你如此相护,我哪敢伤他,只是想要天朝皇帝在南越多住些时日,等战事结束再回去,以免被不明情况的人误伤。” 他竟是要以瑞为人质来要挟天朝吗?而且这样丝毫不违背他的誓言。 我又气又怒,却无计可施,愤然道:“你要如何才能放他走?” 宗熙冷笑:“是他自己要来,我可没逼他。还有,他派人烧我的墨辰宫,宫人侍从死伤十数人,这笔帐要如何算?” 放火烧墨辰宫,一定是为了找“啼血盅”的解法,我瞪视瑞,无声的责问,这就是你说的一点混乱吗? 他默默看着我,苦涩一笑,神情哀痛,目中充满难抑的悲伤和愤恨。知道宗熙和我每晚在一起,他的痛和怒比那墨辰宫的大火不知要猛烈多少倍。 我无奈叹气:“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便是。” 宗熙讥讽大笑:“我终于知道你如何做恭顺的臣子了。齐瑞,堂堂一国之君就如此没有担当吗?难道你只会在背后耍些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我怒气上涌,刚要开口,瑞突然出手点了我的穴道,在我耳边说一句“放心,都交给我”,然后上前几步站在宗熙面前,收起一贯的温和笑容,正色道:“他总要把一切都揽过去,我也没有办法。现在,他无法阻拦,你我之间就做个了断,你要我如何担当,直说便是。” 宗熙看看气愤不已的我,眼中闪过一丝取笑之意,然后面色一正,紧盯着瑞,道:“我一直小看你了,原来你算好我会来,可是,你有什么筹码可以和我谈判?” 这是我见过,除了我以外宗熙第一次正眼看某人。虽然总是自称最爱美人,其实他对容貌毫不在意。第一次见到我,也只是惊诧了片刻,就恢复了一贯的目中无人,既没有刻意结交,也没有上前调笑,直到我们开始争斗,他才正眼看我。 他的眼睛只看强者,便是对如月般清润皎洁的劭也只有轻视和无动于衷,而没有一丝惊艳和怜惜。看来瑞已经挑起他的兴趣和斗志。 瑞傲然一笑,露出从不示人的纯然霸气,断然道:“我没有筹码,只求与南越宗熙公平一战。这也是我屯兵边境却迟迟未进兵的原因。我要在战场上和你较量,我要向清,向天下人证明,我比你强。” 宗熙双目一眯,目光凌厉却隐隐有赞许之意,冷笑道:“公平,此时作战,要如何公平?” 瑞用低沉的声音缓缓道:“君上应该知道,宗谭的毒只是暂时压住,很快又会发作,而再发作时便纵有回天之力,怕也无计可施。我用‘碧月寒烟丸’救宗谭,你用这冷泉救清,这样你我都能安心作战。你若输了,我不杀你,也不占你南越,只要你收回让清留在身边的诺言。” 宗熙大笑:“原来还有人比我更狂妄,好,我答应,那么你若输呢?” 瑞看向我,凤目之中闪动万千柔情,似有千言万语,却化作一个歉然的微笑,我心中一紧,却见他转头看着宗熙,面色一正,断然道:“我若输了,我的命是你的,我的江山是你的。” 我用力闭一下眼,深吸一口气,仍抑制不住心痛。还说没有筹码,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用来作赌注。 宗熙神色一凛,沉吟片刻,突然大笑道:“好个齐瑞,好个一箭双雕的计谋。差一点就上了你的当,这样救回荐清,他怎能不感动万分,说不得要和我大战一场,而我和他作战是不可能赢的,他能狠下心,我却未必能做到。你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和我谈条件,还表现出处处退让,真是高明。” 瑞也大笑:“南越宗熙外表粗豪,却原来这般心细如发,思虑周全。但是,你想错了。若非我亲自打败你,怎能让你心服,你又如何肯放弃清,放弃逐鹿中原之心?何况他和你有言在先,不能与你为敌。” 宗熙不再理他,只看着我。 瑞抬手解开我的穴道,柔声道:“对不起,清,我没有别的办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成僵局,我没有办法,宗熙一定也很苦恼,再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这场大战既然难以幸免,就让它来解决一切吧。瑞想出这个方法打破僵局,真可谓用心良苦。 “宗熙,无论如何,我都当你是至交好友。不管是输是赢,请你——” 瑞抬手打断我的话,道:“清,你不必担心,南越宗熙曾答应过你不会伤我,难道你怕他不守信用吗?” 宗熙看着我,点头,然后看向瑞,凛然道:“不必出言相激,你既然慷慨激昂,说不杀我,不占我江山,南越宗熙岂会不守信用?我说过不伤你分毫便会做到。” 他说不杀你,不占你江山,而你只说不伤他,可见你还是想占他的江山啊。 瑞微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可不能保证不伤你。” 宗熙大笑:“凭你也想伤我吗?何况我只保证不亲手伤你,其他人伤的不算。” 瑞故作惊诧惋惜状:“难道你不亲自与我交手吗?那怎么行,当日在弗兰殿,我还没来及上前讨教,君上就受了伤,真是可惜,我一直都想领教南越宗熙的高招。” 我皱眉,宗熙将那次受伤视为一生的耻辱,瑞这样说分明是要激怒他。 宗熙果然勃然大怒,目中燃起猎猎凶焰,冷笑道:“你安排毒计杀我,这个仇我自然会报。你我交手势在必行,我不伤你也能将你擒下,哼,之后其他人要伤你,与我无关。” 瑞却笑的温和:“南越宗熙,话不要说得太满,若你不慎伤了我呢?” 宗熙更怒,冷哼一声道:“若我伤了你,让荐清找我算账便是,但是你要是用苦肉计的话,我可不认。” 我点头:“好,我来作证,你们击掌为誓吧。” 他二人双掌一击,各自退开一步。 宗熙道:“我会亲自送你离开,给你一个月时间准备,我们沙场上见。” 说罢转身便走,想是去安排送瑞离开的事宜。 看着身边又恢复成温和优雅如林间清风的瑞,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苦是涩,是喜是忧。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能将最简单的事变得复杂无比,又能将最复杂的事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明知他的能力不用任何人保护,为何一面对他,却总想宠着他,护着他。而他明知我的本事,不也一心想宠着我,护着我。 宗熙,你还是上了他的当却不自知。他这样的人,怎会孤注一掷而没有想好退路呢? “瑞,你这样做——” 他猛然堵住我的唇,饥渴无比地辗转纠缠,良久,抬头,傲然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什么也不必说。” 第十三章 “啼血盅”生长在极热之地,浑身血红,体内蕴藏着天下最厉害的赤毒,所以发作时心头如被火烧。而这上古冷泉却是至阴至寒之物,正能抵消赤毒。但是此过程极为凶险,中毒之人或没等到体内的毒完全抵消就疼痛而死,或因在冷泉中泡的时间太久被冻毙。 当晚,我长久地泡在冷泉之中,每到支持不住,宗熙就用纯阳内力相助,护住我的心脉。渐渐的,寒气侵入骨髓,“啼血盅”从沉睡中醒来,开始散发赤毒,蚀心腐骨的灼痛和彻骨透心的寒凉在我体内激烈交锋。 被寒冷激怒的盅虫,疯狂反扑。我数度昏厥,又很快醒来,疼痛仍然无休无止。 宗熙跳下来抱住我,但是气息被水冲淡,他的怀抱也不能让疼痛稍减。 宗熙连吼带求地要我停下,说盅虫是有寿命的,只要我留在他身边,盅毒就不会发作,慢慢等到它衰老而死,毒自然就解了。 那会多久啊,这盅虫十几年才长成,谁知道它还会活多久?见我摇头,宗熙咬牙道,不介意我继续和齐瑞在一起。 我还是摇头,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又何必牵扯一生?这样做是三个人的痛苦,最痛苦的恐怕是宗熙,而他却是最无辜的。既然是生死之交,那么我纵然疼痛而死,也不能再害他一生,连他获得幸福的机会都剥夺? 我忍痛道:“你——最苦,放过——自己。” 宗熙已然明白我的意思,流泪紧紧抱住我道:“我保证,我们的情谊永远不会变。” 我想微笑,却痛得吐出一口血,神志渐渐不清,那一刻突然感觉到死亡的迫近,想到宗熙曾问我是否怪他眼看着我痛苦万状,而不为我解毒,那时含怨的话一定伤了他,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他的苦衷,心中内疚,勉强冲宗熙道:“我——不怪——你。欠你的——下辈子——” 宗熙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渡血给我,反而更激励了盅虫,从未经历过的剧烈疼痛袭来,我叫都未叫出声就失去知觉。 夜依然漫长。 秋夜永,月影上阑干。 初秋时节,天气仍然很热,倚窗而立的纤瘦身形却似凝霜带雪,周身散发着清冷之气。 淡然开口:“两国一开战,南越半月之内连败三阵,南越宗熙不过尔尔。” 我大笑:“劭,你不妨看看战报,宗熙损失多少人马?” 如月般清润皎洁之人深锁眉头,翻看手中的战报,轻道:“上面没提。” 果然如此。“那么我方损失多少?” “死伤一百三十人。” 我站起身来,看向窗外的如水的月色,悠然道:“宗熙未折损一兵一卒,却败退,而我方只损失一百多人就取胜,劭,你相信吗?” 那只是宗熙在试探瑞的本事,想从调度兵马上了解他用兵的习性和弱点。宗熙作战极为谨慎,总要做到知己知彼,找到对方的弱点才会发动真正的进攻。而他一旦进攻必然势如破竹,勇不可挡。 邵咬住下唇,默然片刻,问:“他会上当吗?” 我含笑摇头,瑞的心思哪会那么容易被看透?他虽然不懂排兵布阵,不懂攻城略地,但是他层出不穷、不能以常理猜测的诡计足以让宗熙头痛万分。宗熙试探他,只会自己吃亏。 劭轻轻合上战报,问道:“荐清,你为何瞒着所有人回到京城?你明明极为关心战事,为何不亲临战场?就算不插手,只要你在,我方的士气必然为之振奋。” 我笑道:“那样对宗熙不公平,何况我们所有人都小看瑞了,这一次我要看看他真正的实力。” “可是,他不懂用兵,而南越宗熙身经百战,这本身就不公平。他会输的。” 我安抚地轻拍他的肩,道:“放心,他输不了,这天下若有一个人能令宗熙恨极却无可奈何,必是瑞无疑。他收服了我不是吗?” 秀眉又蹙起:“你的意思是说他能打败南越宗熙?” 我笑着摇头:“没有人能在战场上打败南越宗熙。” 美丽清冷的眸子露出困惑的神色。 我坚定地看着他,朗声道:“经此一战,他们双方都会心服,我保证,两国今后几十年再无战事。” 瑞虽然是耍弄权术和计谋的高手,却并不好战。他一定要打这一仗,是为亮出自己的实力,让宗熙永绝染指中原的野心。 劭疑惑地点点头,不再问。他仍然不能理解,却选择相信我。 这次回来,发觉他似乎变了,说不出哪里不同,却总觉得多了一丝人气,不那么缥缈空灵了。是有人解除了他的孤独,还是他自己想通,决定忘记过往,好好活下去? “劭,你方才是在关心他吧,真的解开心结了吗?” 玉颜浮上一抹笑容,淡淡的,却绝美无匹,轻声开口:“也不能说完全解开,但是我已不再恨他。他为这个国家费的力和对你用的心,我都比不上,也做不到。从前的恩怨与这两方面相比都不算什么了。” 是了,这些日子,他代瑞处理政事,终于了解到瑞这些年是如何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站稳脚跟,别的不提,单是南越,单是宗熙,倘若换了其他兄弟中的任何一个,现在江山恐怕早已不姓齐。 至于对我的用心,应该是看到瑞带着深沉的痛苦,费尽心机,苦思良策,更不顾一切的深入险地,这些他的确没有能力做到。 劭又是一笑,从怀里拿出一物递给我道:“这个还你吧,既然是他亲手送的,还是不要随便送人的好。你总是这样轻忽别人的心意吗?” 想起两次弄坏了他的玉萧,不禁歉然,不管是不是有意,终是轻忽了他的心意,而我送他的“碧月寒烟丸”,他却一直保存着,不肯服用。 我讪讪地接过来,当时一时冲动把这暖玉送给他,事后不免有些后悔,尤其是在南越的日子,每次想起瑞,都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却空无一物,那时的感觉非惆怅二字可以形容。 叶荐清一贯自私冷漠,疏狂骄傲,行事从不考虑别人的心情,不知不觉便伤了身边的人,现在知道,却终是不能弥补了。 战报接二连三的到来。 南越很快夺回三阵; 瑞到云琅山看我当年第一次建立战功的地方,却中了埋伏,幸好他安排了人接应,只损失了一些人马;宗熙独自到乱石沟,回去的路上被劫杀,幸好他武功盖世,才得以逃脱;我朝失了一座城,南越丢了一个寨,都觉不便,又换了回来。 宗熙夜袭未果,回去却发现大营被烧,爽朗的君主跳脚怒骂;瑞诱敌不成,反被讥讽,灰溜溜的回来,温和的天子大发雷霆;我朝水源被切断,南越饮水却被下毒,双方各退三十里。 宗熙勇猛,无人能敌,他一叫阵,瑞就高悬免战牌;一回去,瑞又会派人去挑衅,出战,那人就败走,而后面多半有埋伏,吃了几次亏,宗熙干脆就不追了。 这样你退他进,你进他退,挑衅,佯败,逃走,暗算,埋伏……层出不穷,搞的宗熙疲惫不堪,头痛不已。 而手下没有哪个战将是宗熙的对手,也令瑞愁眉不展。 …… 几个月下来,瑞没能赢了宗熙,宗熙也没能摸透瑞用兵的习性,双方各有胜负,打了个平手。 转眼快到腊月,距春节还有一个多月,收到最后一封战报,却是瑞的亲笔信。 只有一句:“清,来一起过年好吗?” 不由笑了,原来他早知道我在这里,怪不得那些战报写得如此详细,是专为要我看的吧。 终于失去耐心了吗? 大概宗熙也到极限了,他一旦决定不再试探,而用全力的话,瑞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南方的冬天,阴阴的冷,没有鹅毛大雪,却总爱荡着如雾如烟的丝雨细冰;没有凛冽的寒风,却老是刮着飕飕的凉风,湿湿的,一点一点的将寒意透入骨中;但是也有晴朗无风的日子,天碧云轻,太阳暖暖的,不热烈,也不刺目,令人倍感舒适。 这天便是少有的好天气,两国边境却已风云突变。 清晨,我带着连夜赶路的疲惫和即将见到瑞的喜悦,兴冲冲赶往大营,还未赶到,就见火光冲天,知道不好,忙过去救起一个伤兵询问才知,南越派兵佯攻令、原二州,我军分兵去救,导致中帐空虚。南越夜里发兵来袭,不计代价,一味猛攻,瑞只得舍弃大营,与手下换了装束,逃往钜州。南越兵马竟也没有追赶。 尽管换了装,瑞仍是受伤了,据说是被南越宗熙一箭射在肩胛部位,当场摔落马下,幸好手下舍命相救才得以逃脱。 闻听此言,我不再犹豫,找到两个伤势较轻的士兵,让他们拿我的信物去追回前去救令、原二州的兵马。 然后马不停蹄赶往钜州,午时终于赶到,守城的卫兵见我报上名,震惊狂喜之下,差点痛哭流涕,我要他们严守这个秘密,径自进入瑞作为临时行宫的太守府。 李长庚向我汇报了这些日子的战况。从瑞送出那封信时,宗熙就改变了策略,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强悍,不计代价的猛攻,一个月以来,两国俱是伤亡惨重。 宗熙在一贯爱护手下,轻易不会无谓的折损人马,所以每次作战才会先找出对方的弱点,再发动真正的攻击。这次大概是被瑞的诡计激怒,又苦于找不出其他良策,知道这样拖下去没有结果,想早些决出胜负,才会如此疯狂的进攻。 战争在两个同样足智多谋的人之间进行,谁也不能在计谋上取胜,最后的结果必然是真正武力的较量,这一点百废待兴的天朝比不上筹备多年的南越。虽然同样是兵多将广,但是南越宗熙的勇猛无人能敌。瑞渐渐落了下风。 李长庚悲愤道:“将军,我们勉力支撑,惨重的伤亡仍然让将士们情绪低落。每天都有人追问,为什么我们的战神不在?为什么我朝的辅国大将军不来为他效忠的陛下分忧?难道他真的投靠了南越,难道他真的成了南越宗熙的——” 他顿住,眼泪划下刚毅的脸。这个坚强沉稳的青年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 我拍拍他的肩,微笑道:“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叶荐清他永远不会抛下他效忠的陛下和一直爱戴支持他的弟兄。长庚,让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 李长庚大喜过望,一时竟呆呆站立,说不出话来。 我又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的消息。已经知道的人,交给你去处理,务必让他们严守秘密。” 他点头:“将军放心。” 我转身向内走去,却听他在我身后用低低的、略微有些迟疑和紧绷的声音问了一句:“将军,宁王殿下他——好不好?” 瑞已睡下了,大概服用了安眠的药物。近半年未见,他变了很多,温润的面庞染上些许风霜却依然俊逸无比,原本白皙的肌肤呈现出小麦的颜色,却因受伤而失去健康的光泽,秀眉微蹙,略显苍白的双唇不时溢出细碎的呻吟。 轻轻掀开棉被,那缠得厚厚的,却依然能看见血迹的纱布霎时刺痛了我的眼。 “为什么我们的战神不在?为什么我朝的辅国大将军不来为他效忠的陛下分忧?难道他真的投靠了南越,难道他真的成了南越宗熙的——” 瑞,当你面对那些追问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啊?第一次直面惨烈残酷的战场,即使坚韧如你,心中也必定有着惶恐。我错了,我不该回京城,即使不插手,也应该在这里陪着你。 听他又溢出几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见他的眉头越蹙越紧,忍不住轻轻吻着那有些干裂的唇,用舌尖一遍一遍的描绘,想让它恢复从前的柔软红润。 相识快九年了,我带给你的痛苦远远大于快乐,过往的一切,已无法弥补,但是叶荐清发誓,再不会让你承受这一切。 良久,当我的唇离开那令人眷恋的优美双唇,才发现那人已然醒了,含情凤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轻轻一句:“我以为这种事只有我会做。” 我挑眉:“什么?” 优美的双唇弯起,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目中却又水气氤氲,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我的唇,“就是——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你。” 想到方才的行径,我只觉脸上微微发热。 他的笑容愈发灿烂,眼泪却滑下俊逸的脸,幽幽开口:“可是,你从不肯像我这样配合,每次才一亲到就会醒,用不满的眼神瞪我,说出的话更是气死人,有时还会用力推开我,那个时候我好难过。” 我不禁有些歉然,吻去他的泪,柔声道:“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他喜悦无限,轻笑着将我推倒,小心地蹭过来,贴紧,开始在我脸上亲吻,辗转厮摩,每一分每一寸都不肯放过,每次我刚要开口拒绝,他总能抢先一步堵住我的嘴。 因为有伤在身,他只着一件宽松的亵衣,如此这般在我身上蹭来蹭去,襟口大开,露出大片白皙光润的肌肤,随着胸膛的起伏和身体的蠕动,散发出无法言喻的撩人魅态。他的吻时而轻柔,时而缠绵,更不时用舌尖恣意挑逗,用皓齿细细的咬……我的身体越绷越紧,下腹如被火烧,将他压倒的念头在脑中闪了又闪,咬牙压下。几次想将他推开,看到他沉醉迷恋的表情,终是不忍。 柔软的双唇渐渐下移,在我颈窝处似重还轻地一咬,我浑身一阵颤栗,忍无可忍,避开他的伤处,技巧一推,用棉被将那诱人的身体密密裹住,他欲挣扎,被我冷眼一扫,立刻乖乖躺好,怨道:“还说以后不会了,还不是又推开我。” 我努力平复呼吸,恼怒的看着他,粗声道:“你一亲起来就会没完没了,我要是不推开——” 抬眼对上含着促狭笑意的秋水明眸,知道又上当了,愤愤地用力咬上那笑弯的唇。 他佯装躲闪,却不小心碰到伤口,痛叫一声。我赶忙停下,察看他的伤处,幸好没出血,暗骂自己疏忽,明知他一动情缠绵起来就什么都不顾,还老是被他牵着走。 我瞪视着他,厉声道:“瑞,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一个疏忽就会送命。” 他转开头,闷闷道:“我战胜不了南越宗熙,你会失望吗?” 看着他郁闷沮丧的表情,我心一软,叹道:“别说是从未打过仗的你,就算是常年征战的我,也一样没有把握赢他。第一次指挥作战,便遇上最强大的对手,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我只会钦佩赞叹,怎会失望呢?何况宗熙也——” 瑞扮成萧雨霁的模样逃走,宗熙记恨萧雨霁曾伤过他,自然不会放过,弯弓便射,却伤了瑞。他不经意中违背了誓言,定然极为不服,却无话可辩解。须知战败逃走时,君主怕目标太大,与臣下换装也是常事,瑞没有用苦肉计,宗熙也确实亲手伤了他,那么就是宗熙违背了誓言。 打败南越宗熙很难,设计被他不慎伤到就容易多了,按照当初的赌约,只要不用苦肉计便可。 宗熙此刻应该已经知道当初上了瑞的当,一定是气怒攻心吧。瑞的计谋是防不胜防的,聪明谨慎如宗熙被他骗了。 瑞又一次险中求胜,他算准了我很快便会到,才敢如此大胆吧,而宗熙却不知我已经来了。 瑞抓住我的手,凤目凝着千愁万绪,缓缓道:“你为他不平吗?清,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会如此,这一个月来,南越宗熙疯狂进攻,根本不给我喘息之机。眼看着将士们伤亡惨重,我无法再打下去了。所以虽明知攻打令、原二州是假,仍然分兵出去。战败逃走时,故意扮成他憎恶的人,给了他伤我的机会,就是想让他违背誓言,就是想要你能来帮我。清,帮我结束我一切好吗?” 我摇头苦笑:“城中只有五万人马,而宗熙是将近二十万,我们坐困愁城,他却可以随意调兵。瑞,你要我如何取胜?” 他轻笑,用骄傲赞叹的目光看着我,断然道:“你是我的战神,一定有办法。何况我派张金华和赵洪成将大队人马带走,去救令、原二州,他二人颇为机灵,一发现不对,自然会回来救驾。” 我默默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当初宗熙说:“若我伤了你,让荐清找我算账便是。”他知道瑞受伤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我就有理由参战,必定想在我来之前占尽先机。 他昨夜没有乘胜追击,是知道真正威胁在那分出去的十几万人马上,那么必然是回去重新调度兵马,包围钜州城,设下埋伏,阻断救兵。而救兵一旦回来救驾,必会中了宗熙的圈套,纵然不是全军覆没,怕也是损失惨重。兵败如山倒,到时就算我赶到,以残兵败将对他的精锐之师,又如何能赢? 可是没有救兵,这区区五万人,又如何能敌宗熙的二十万大军? 瑞,你给我出了怎样的难题?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看我表情凝重,他目中闪过痛苦,喃喃道:“你在怪我吗?那个赌约,对我们并不公平,他输了,损失的是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你,而我输了就失去了全部,也许他为你,不会杀我,但是那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一死。当初定下它实属万不得已。清,我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我不能输。何况想要瞒过南越宗熙不甘冒大险又如何能做到?” 听他如此说,我纵然有心责怪也不忍出口了,柔声道:“什么也不要想了,都交给我就好。” 说罢出手点了他的睡穴,向外走去。 宗熙,我最重视的朋友,我的生死之交,不顾一切也要救我的人,我终要与你为敌吗? “将军,你,你怎么了?难道我们——” 我摇头:“长庚,输赢就由天定吧,或者该说有宗熙来定。你按我说的准备便是。” “我相信将军,”他领命,走开两步,又加了一句:“不管别人怎说,我都相信将军。” 我苦笑,他指的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和宗熙的关系吗? 相信我?可是有谁知道,我心中的痛苦,比那沧浪之水更绵长深沉。 已是傍晚了,夕阳恬静而温柔,彩霞绚烂而美丽。但是接下来的杀戮却会打破这美好的一切。 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远处那连绵的营帐如起伏的山脉,层层叠叠。宗熙果然包围了钜州城。以宗熙的个性,知道瑞受伤,更不会给他喘息之机,恐怕今夜就会来袭。 第十四章 夜终于来了,尽管我关闭府门,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却仍挡不住那冲天的厮杀叫喊之声。 “清,带我去,这是我的责任。何况有你在身边,谁能伤我?” 见他在我面前露出少有的威严肃穆,只得点头。 穿着镶金龙袍的他尊贵优雅地走上城楼,嵌着明珠的金冠在夜色下闪闪发光,温润俊逸的容颜散发出如玉的光泽,犹如最高贵的神祗,挺直地站立在城楼最前方,气定神闲得看着下方如潮水般涌过来的敌人。只有我知道,因为强忍伤痛,他的身躯一直在微微颤抖。 看到至高无上的君主亲临一线,守城将士群情激奋,城下的进攻也不禁缓了一下,然后愈发猛烈。 突然,三支白羽箭直奔瑞的前胸、颈部和面门,疾如闪电,快若流星。 我从他身后跨出,抬手将三支箭抄在手中,看了看上面的字:“商羽”,原来是南越“云飞风羽”四大名将的中的姜商羽,此人箭术最是厉害,怪不得如此远的距离,又是三箭齐发,还能有如此力道。 我微微一笑:“陛下,你还没见过荐清的箭术吧?” 说着一伸手,李长庚将宝雕弓递过来,我弯弓搭箭,瞄准大旗下的身影,连续三箭,第一支射向他的面门,他听风声凌厉,不敢硬接,弯身避过;第二支随后便到,正中他座下的马颈,俊马溃然倒地,将他摔落于马下;第三支箭射他的前胸,他勉强一闪,避开要害,却射在手臂上,透甲而入。 身边的人纷纷抢上,他倒是硬气,挥开众人,很快站起身,冲城头大声道:“可是叶将军?”声音盖过了震天的厮杀声。 瑞大声赞道:“好箭法。”说完却皱眉,身子晃了晃。 我悄悄扶住他,低声道:“别再讲话。” 然后冲城下朗声道:“不错,叶荐清在此,商羽将军要与我一战么?” 我的名字一报出,漫天的厮杀声瞬间停了下来,战场之上静肃了片刻,然后欢呼、惊诧之声四起。 姜商羽叫人挥旗停止进攻,招手叫兵士过来,竟在这战场上开始包扎伤口。果然是宗熙的手下,狂妄不羁。 只听他道:“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商羽怎配与将军一战?将军与我朝陛下情谊深厚,前些日子还在墨辰宫小住,与我陛下食同桌,住同寝,天下谁人不知?今日却要与我陛下兵戎相见吗?” 此话一出,城下霎时一片哄笑,城上将士纷纷怒骂。 瑞脸色变了变,凤目之中怒意勃然,紧紧抓住我的手,想要开口,却不禁弯腰咳起来。 姜商羽将我住的地方说成墨辰宫,意在故意羞辱于我。 我紧握了他一下,缓缓抽出手,搭起弓箭,看着远处飞驰而来的一队人马,冷冷道:“宗熙,我来替你教训造谣生事的手下,望你不要见怪。” 说罢四箭齐发,直奔姜商羽要害,顺便封住了他的退路。 眼见他躲不开,身边的士兵争先抢上,竟欲替他挡箭,突然疾驰的箭一偏,悉数插在他身侧。 好个宗熙,用几颗石子便救了手下爱将。 众人还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宗熙的马已到了城下,南越将士纷纷欢呼跪拜。 宗熙仍然是一身黑衣,刚毅俊美的面容凝重庄严,强健挺拔的身躯威武泰然,豪迈狂放的气质分外彰显,黑色大氅随风而舞,未穿一片铠甲,却更显得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他摆手叫众人噤声,抬头看着我,缓缓道:“你竟然来得如此快。” 我点头:“这一仗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你我一战论输赢如何?” 宗熙大笑:“此城被我围困,不日便可拿下,我何必与你决胜负来定两军输赢?” 我微笑:“别忘了我们还有十几万兵马,他们岂能不来救驾?”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11节 宗熙冷笑:“荐清当年在相黎坡以一万人困住西璜十万精兵,今日彭凉山谷便是那十几万人马的葬身之所。” 彭凉山谷正是回兵相救的必经之所,倘若不走此路,最少要延迟五天才能到。所谓救兵如救火,他们若回来救驾必定会走那条路。 宗熙在那里设下伏兵,的确与我当初困住于潜十万大军的计谋一般无二,那十几万大军若到了彭凉山谷,就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 宗熙话音一落,城上瞬间骚动起来。 瑞看着我,力持平静,目中却浮上愧疚和紧张。 瑞,战场之上一个疏忽便可能会断送无数条生命,是不能拿来戏耍的,你太轻忽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悠远地看向远方的天空。 宗熙道:“齐瑞,你还不认输更待何时?难道等着我攻城吗?” 瑞身子一抖,抓住我的手,手心已然见汗,却微笑道:“拭目以待。” 宗熙大笑:“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有勇气,现在我倒是真的有些佩服你了,荐清,你怎么说?” 南面突然有火光闪动,我不禁微笑,悄声道:“瑞,相信我,不会有事。” 然后朗声笑道:“确是好计,可惜你漏算了我。宗熙,何不回头看看?” 红红的火光划破浓黑夜色,而着火处,正是南越屯粮之所。 打败宗熙是不可能的,我只求博一个平手。所以下午时,叫李长庚找来萧雨霁和几个随行的大内高手,让他们扮成南越士兵,设法冲出重围,通知张金华和赵洪成不要回来救驾,而直接去烧南越的粮草。 宗熙一贯谨慎,粮草都有重兵把守,但是再严密的防守,又哪里挡得住十几万人马? 宗熙看着那火光,沉默了片刻,回头道:“不错,我若早知你已经到了,断不会犯此错误。但是,若我现在全力进攻钜州,擒住齐瑞,仍是你输。” 我点头:“的确如此,但是你可知那十几万人马下一步会做什么?何况,就算你在士兵饿死之前,打下钜州,我们也不会留下粮草供你二十万大军所用。宗熙,这两败俱伤的结局是就你要的吗?” 宗熙看着我,缓缓道:“你想要什么结局?” 我断然道:“我要和,要两国罢兵,互不侵犯。” 宗熙凝眉沉思,夜风吹动他如墨衣衫,令他的身影看上去愈发凝重深沉。全场的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 半晌,他抬头,坚毅的脸上挂出满不在乎的笑容,爽快说道:“好,和就和,齐瑞,你我的赌约要如何算?” 瑞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缓缓道:“你违背了誓言,那么荐清对你许下的誓言也可以不必遵守,还谈什么赌约?若非要论的话,当然是你输了。” 宗熙纵声大笑,赞道:“好个齐瑞,你还是立于不败之地与我谈判,竟敢如此耍弄于我,两国虽然讲和,你我之间却还有帐要算。” 说罢深深看了我一眼,冲我做了个手势,打马而去。大军随后撤去。 李长庚看着宗熙的背影,赞叹不已:“南越宗熙果然是世间少有的英雄人物,进时气势如虹,退时严谨有度,胜时慷慨激昂,败时沉稳持重,连讲和都是这般爽快潇洒,放眼天下,也只有将军能与他相提并论。” 瑞倚着城墙,微笑着倾听,听到最后一句,脸色突变,目光凌厉起来,我忙支走自知失言,正自惶恐不安的李长庚,握住瑞的手,悄声笑道:“小心眼。” 他嗔怒地瞪我一眼,也不禁笑了。 他可以允许别人说宗熙好,却无法容忍将我和宗熙相提并论,可是恐怕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摆脱了。每个人提到我,都会想到宗熙,反之亦然。 冷风起,吹得如丝的细雨和碎乱的冰粒满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如烟如愁的轻雾。 乱石沟,锁着两个少年初次相识的记忆,如今依然是乱石嶙峋,流水潺潺。 我低头专心致志得用树枝在地上摆阵,摆着摆着不禁自嘲一笑,冒着雨只身跑到这里来,做这等无聊之事,还当自己是十几岁的少年吗? 将手中树枝向后一抛,直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前已站立一人。 他抱胸而立,白眼看我,嗤笑道:“喂,如此精妙的阵型怎么可能是如你这般连男女都看不出的人所摆?” 我怒道:“我虚心求教,你竟然如此无理?敢与我较量吗?” 他纵声大笑:“原来你是男的,一个男人长得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已经令人难以置信了,还开口便要打架,真是——,真是——,哈哈。” 我一拳打过去,他抬手抓住我的手。我二人相视大笑,仿佛又做回九年前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少年。 良久,又同时叹了口气,我正色道:“谢谢你,宗熙,那天你要是攻城的话,我输定了。” 宗熙瞪着我,恨恨道:“你竟然骗我,你没有烧光我的粮草,也没有派大军奇袭我的城池,却逼得我讲和。” 那天我只叫他们拿出一部分粮草,点着火做做样子,大军原地待命。 我大笑,悠然道:“宗熙,难道你希望我真的烧光你的粮草吗?你既知道我说的是假话,为何不进攻呢?” 他临走时那个手势,告诉我,他已经识破了我的谎言。我自问毫无破绽,不知他是如何识破的? 他笑道:“你连我的粮草都不舍得烧,难道我就舍得逼死你吗?我终于知道我们两个人多年暗中较量,却一直没有真枪真刀的打一场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 “因为太了解,好像自己和自己打一样,又做不到狠心绝情,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不顾地上的湿冷,直接坐上去,见我皱眉,狂笑起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爱干净的男人。这段日子和齐瑞打仗倒是极为过瘾,真没想到他如此厉害,有机会还要找他较量一番。” 我冷冷道:“我劝你最好绝了这个念头,他落下风是因为不懂得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一旦谙熟了这些,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宗熙取笑道:“你越来越会撒谎了,放心吧,我不会再找他打仗。经过这一战,他恐怕也不敢再惹我。不过,我突然对他很有兴趣,不如这样——” 他突然顿住,诡笑起来,我不禁退后一步,头皮发麻,他每次要整我的时候,都是这般表情。 “荐清,你那个陛下够强,也挺有意思,颇合我的胃口,反正你我做不成情人,那么做情敌如何?” 这个宗熙,又要出言无状,我怒吼一声,抬腿横扫,他跳起来回掌相击,我二人各自拿出看家本领,战在一处,直打到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才停手。 宗熙往地上一坐,笑道:“果然用他就能激怒你,荐清,咱们好些年没这么痛快的打一场了。” 我看看银色衣衫上遍是泥痕污迹,不由怒道:“无聊,我要回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却听他在身后迟疑的叫住我:“荐清,那天解毒,我——” 我身子一震,口中微微发苦,粗声道:“你救我,难道还要报答不成?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道:“为何不要?就怕你不敢给。” 我松了口气,佯怒道:“你把我的名誉败坏成这样,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倒有理了,哼,这次暂不与你一般见识,下次再论是非。” 说罢,上马疾驰而去。 朗朗笑声从身后传来,一切阴霾俱烟消云散。 那天他说:“我保证,我们的情谊永远不会变。”他做到了。 回到太守府,先清洗干净再去见瑞,还未进门,就听到他低低的呻吟声,似痛苦万状。 见我进来,立即抿唇不再出声,凤目之中水波荡漾,含怒带怨地瞪着我。 我过去抱他,他转头不理。 我耐下心,柔声诱哄,他却蹙起眉头,不时手扶伤口轻咳,看也不看我一眼。 看来他一心赌气,我怒气上涌,起身便走。 他一把拉住我,愤愤道:“我痛成这样,你还去见伤我的人,一走就是一天,现在哄我几句都不耐烦,你怎能如此无情?” 见他无限哀怨气愤的样子,不由叹气,轻拍他的脸,正色道:“瑞,不要演得太过火,南越治伤灵药天下闻名,宗熙派人送来的更是珍稀无比的灵丹妙药,你的伤昨天就该不疼了。” 他脸一红,恼羞成怒,抓住我的手,用力咬下去。 我含笑抱住他,滚倒在床上。 尾声 半年一晃便过去了。 没有了外患,瑞安心做他温和勤政的天子,手段愈发圆滑却不再狠绝,行事也沉稳多了。但是私下里,还是那个温柔的时候能醉死人,霸道的时候却气死人的小心眼情人。 只是瑞始终看璇儿不顺眼,更不忿于我百般疼爱他,每次看到他都会愤愤地说:“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宗谭这个罪魁祸首却捡了大便宜,竟然百毒不侵,哼,找机会我一定——” 我微笑,宗谭也不是好对付的,否则怎能将我们整得如此狼狈不堪。不过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宗熙一直不肯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把南越扔给他,说走就走,半年没回墨辰宫。 瑞对李长庚也极为不满,他自己不敢去宁王府,却每次都要拉我一起去,瑞气愤之下,干脆颁了一道圣旨,要李长庚每日代他去宁王府看望兄长,才将我解脱。 还有一件事令瑞最是气恼,每天都为此事费尽心机。 “清,你就让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我摇头,冷冷道:“不行。你该走了,否则会赶不上早朝。” 他却不肯罢休,翻身欲压住我,却被我反手制住,动弹不得。 他恼怒地瞪视我,愤然控诉:“你竟然又用我的武功来对付我。” 我微微一笑,放开他,道:“你若不用它来暗算我,我又怎能学会?好了,天快亮了,这是我的府邸,不是大内,快起吧。” 他无奈地叹气:“真怀念以前那个你,虽然经常气得我要命,可是还有得手的机会,现在的你,还是会气我,却怎么也不上当。也不知是你聪明了,还是我笨了。” 我不禁笑了,亲亲他的脸,还未开口,却听外面有人应道:“他哪里会聪明,当然是你笨了。” 我忙起身穿衣,瑞大怒,问道:“他怎么在这儿?” 我还未回答,却听外面的人笑道:“荐清说我败坏他的名誉,这个已经没法弥补,我只好住到他家里,让他也败坏我的名誉便是。天朝陛下半夜驾临荐清的府邸,也想让他败坏名誉吗?” 瑞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他来了多久,我为何不知?” “三天,你不知当然是我封锁了消息。若让别人知道宗熙住在我这里,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我安抚的拍了拍瑞的脸,走出房门,叹道:“宗熙,你不是最爱睡懒觉吗?怎么起得如此早?” 他却不回答,用赞叹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笑道:“美人就该配英雄,怎么看咱们俩也是天生一对,那个齐瑞,武功不如我,打仗不如我,就算是文才也未必比的上我,你怎就——” 话未说完,就听房门一响,方才还在盛怒的人,此刻却优雅尊贵地缓步走出来的,温润俊逸的脸上挂着温和柔雅的笑容,淡淡说道:“清是真正的英雄,君上虽然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可是离美人还差得远,怎能配得上他?人要有自知之明才好。” 宗熙愣了一下,纵声大笑:“我终于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了,他是美人,也是英雄,而他最不愿被人看作美人,只想做英雄。所以才会选你,是不是这样啊?荐清。” 我但笑不语,若说瑞说话能气死人,那么宗熙的歪理,便能将死人也说活。这俩人斗嘴,还是不要介入的好。 瑞见我既不帮他,也不搭腔,怒瞪我一眼,冷笑道:“君上半年来此地三次,就不怕南越不要你这个君主?” 宗熙毫不在意的大笑,上下打量瑞,赞道:“他是英雄,那么陛下就是美人了,确实不错,陛下,南越宗熙也是世之英豪,我二人又都是一国之君,是不是更为般配?你要不要考虑把那个迟钝的家伙踢——。喂,荐清,你竟然出手攻击我,哪有如此待客的?” 说着飞身跃起,躲开凌厉的攻击,抬掌便要反击,却突然停下,摸摸鼻子,干笑道:“天气真不错,我还真有些累,荐清,我回房休息了。” 我抬眼看看天,阴阴的,闷热难当,哪里好了,而且天气和累有什么关系,外面来的不知是何人,本事不小,竟让豪爽狂放的南越宗熙语无伦次。 希望这个人赶紧将他弄走,好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 瑞靠在我身边,道:“清,你曾答应要陪我纵情江湖,畅游于山水之间,过自由自在的日子。现在一切都安定了,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我点头,是该出去走走,抛开一切纷乱繁杂,就我们两个人。 “你想去哪里?” “先去泰山吧,我在那里弄丢了你,好容易找回来,当然要去看看。” 泰山别馆。如三年前一般宁静的夏夜,美丽的月色令人迷醉。 当日那一怒而去,从未想到以后会发生这么多事。 “清,要是我不找你,你真的就不回来了吗?” “也许吧,”我翻身压住他,轻吻他的唇。 “但是,我万分庆幸你找到我。”散开他的发。 “才能拥有圆满的人生,才有机会弥补曾轻忽的一切。”褪下他的亵衣。 “慈爱安乐的双亲,” “乖巧可爱的儿子,” “肝胆相照的朋友,” “倾心相爱的恋人。” “叶荐清此生在无他求。” “也决不会再轻忽和舍弃所拥有的一切。” end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