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水流年里》 正文 第1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斯水流年里》作者:斯源 文案: 在他遇上你的那刻起,你便成了他的劫;在你看到他的那刻起,他也成了你的劫。 内容标签:强强 恩怨情仇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泽芝司水 ┃ 配角: ┃ 其它: ================== ☆、楔子 “司水仙尊。”彩衣女子明媚的脸上笑意泛滥,盈盈上前,将一玉瓶递到那位湖蓝色袍衫男子面前。 司水嘴唇轻启:“你这小妖,惯会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一脸正色,却接下玉瓶,收进衣里。 女子巧笑浅浅,斜过脸瞅瞅一边青碧色袍衫男子,便道:“莲君藏这千瓣莲露藏得紧啊,却也被我找着了!” “有什么躲得过你的眼睛,”莲君淡笑起身,走到两人面前,“这莲露藏到枯枝腐土之下,都被你翻了出来。” 司水眼皮一抬:“枯枝腐土?”这莲宫里众莲各色,灵气袅袅,哪里有枯枝腐土一说?莫不是不在莲宫? “就这枯枝腐土的一方莲池,莲君差点被迷了去。”女子笑道。 “哦?”司水诧异。怎样的莲池会让莲花仙君都着迷? “彩翼,休要胡说。”莲君走出阁,“偶见深山里一方白莲池,我便待到莲枯,将这莲露藏于此下。”他看着这阁外一池各色莲朵,想起那方白莲池。沉默了许久,他回头道:“走罢,送你们出去。” 莲君步履轻盈,一脸淡然安笑,长发飞扬里,莲香四溢。司水在他身后,沉静稳然。彩翼在两人身旁翩跹,笑意盈盈。到一处石壁,莲君伸出食指,隔空指尖划出。收手,莲印形成,泛出白色荧光,石壁消失,三人步出莲宫,隐去身形。 莲宫内花开繁盛,莲宫外白雪漫天。司水仰头看看,飘散的雪片,略灰蒙的天际,白雪覆盖下的高巍大山。他侧脸对莲君说:“告辞。”却见莲君没有回身。 莲君轻身离尘,广袖轻扬,飞入漫雪之中。司水看着他的淡青碧色背影,便飞身跟上。 彩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飞入漫天飞雪里,蛾眉皱蹙,却也飞身追上。 一片枯莲池,积雪皑皑,池边奇石错落有致。若是繁夏,当是清雅出尘,人间天界。司水落在莲君身旁,看着这一池枯莲。 “你们好歹姑息我是个小妖,我差点追不上两位大仙。”彩翼落在莲君身后,手抓上他的袖子,借势弯腰一边喘气一边抚了抚胸口。 莲君没有回头,只任她借力。司水回头看了一眼彩翼:“蝶姬彩翼,你贪玩荒废修炼……” “改日……呵呵……改日!”彩翼打断司水的话,讨好地笑道,“改日一定勤加努力!” “我初见这莲池之时,他便一直坐在这池边青石上。”莲君看着彼岸说道。 司水回头,看向彼岸。这时,他才发现彼岸那块被白雪覆盖的石头,竟然是个人。白雪已覆盖得很厚很厚,遥遥看去,已然与周围的青石连成一体。司水轻身过莲池,飞到那人面前,临空而视。露出的脸庞苍白无色,与白雪一色,鼻尖上积下的白雪一有一撮,空灵的眼睛透过自己隐形的身体看着这一池枯莲,剑眉哀伤愁起。司水现出身形。 莲君和彩翼遥遥看到司水现出身形在莲池之上,湖蓝色袍衫清扬,清冶沉静,超凡脱俗。 “莲君,你可知司水仙尊要作甚?”彩翼侧脸问。 莲君摇头。从没见过,这位数千年都波澜不惊的仙尊有这样的举动。 白雪下男子空灵的眼睛变得深邃。他正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清绝出尘的蓝衣男子。要是以前,冷不丁的有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肯定会吓一跳。而现在,他觉得心或许已经麻木。他看上那蓝衣男子的眼睛,在雪下覆了太久时间,连抬眼都觉得僵硬。 司水看着这位男子看着自己,幽深的眼睛哀伤而落寞。司水心里一动,手不禁伸到他面前,替他拂去额上、鼻尖、脸庞的积雪。 或许,雪下僵硬太久,眼睛稍抬便觉得有些酸;或许,眼前这抹蓝色泛着淡淡荧光,面如白玉,在周围的漫天飞雪中过于耀眼,男子的眼角流下泪水,滑落苍白的脸庞。 司水看着他幽深的明眸覆上一层水雾,然后慢慢溢出,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只这一眼,便觉数千年静如止水的心,开始如冰雪消融般。 ☆、第1章 帐中,昏黄的烛火在跳跃。已是子时,而此时帐中四位将士还围在方桌边商议。白泽芝沉默着站在白将军旁边,低头看着地图,手指在羊皮卷上圈圈点点。 “报!”帐外一声,几位将士同时抬头。 “进。”白将军沉声道。 帐布一撩,一黑衣盔甲人走进,脚步虽稳,气息和眉目里却掩不去那几分焦急。此人是带兵前去堵截莫桑军粮草的镇北将军宋允翼。 “大将军,”宋允翼两手一拱,“末将领人埋伏在指示的路线,只探到千余人的小队。觉察有些不对劲,便命人按兵不动。待夜深,末将一人探进,发现这队护送粮草的人只是幌子,前面两车是粮草,后面几车都不是。末将赶回来禀报。” 另两位将士的神色马上微变,只有白将军和白泽芝没有变化。白将军看了一眼泽芝,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其冽是想打持久战。”白泽芝声色平稳。 白将军点头。 “现在气温还好,再耗上两旬,天气就要变冷。现在的时节对我们有利,再拖下去的话,就是对莫桑军士有利了。我们的将士受不了寒冷,而莫桑国却是习惯寒冷。此仗,务必速战速决!”泽芝道。 “据探子回报,莫桑军中粮草已磬。莫不是……”一位将士恍然。此人是征北将军霍庭礼。 白泽芝点头道:“敌军中防备细作,故只放出一道消息,粮草走芜泱山一道路线。其一稳定军心,其二故布疑阵掩人耳目。” “那他们肯定会选择另一条道秘密押送粮草。”宋允翼猜测。 “还有另一招,”白泽芝沉思一下,抬眼看了一遭,肯定了周围人的想法,“截我们的粮草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众人了然。 “不走芜泱山那条道的话,只能走苍顷荒原了。”一位将士低头看着地图道,黑色盔甲里泛着暗紫色。说话的是镇国将军兰煜,燓厦国君兰赫的皇弟。 大家都沉默了。莫桑国与燓厦国接壤的除了芜泱山就是苍顷荒原。补给运送粮草自然是芜泱山路线最近最好走。苍顷荒原一望无垠的,没有蔽体,没有人烟。而要阻隔莫桑军苍顷荒原运来的粮草,必是要绕过莫桑军营。人数众多的话,肯定会被莫桑军发现。这番去截粮草人数愈少愈好。 “宋将军,你留五百人牵制芜泱山一队,其余人马悄悄撤出。今夜务必袭一次,动静越大越好。派人传到莫桑营里,挑起战事。”白将军下令道。 “是,末将领命!”宋允翼如来时一样悄悄离去。 “霍将军,”白将军指了指地图上,点了几个圈,“分开屯存地下。原押粮处派人驻守,另带五万人埋伏,待莫桑偷袭。” “是!”霍庭礼领命离开。 “兰将军,”白将军看了一眼兰煜,手滑过地图上,“你带二十万人马,待战事挑起,分为两队人马,一队十五万人,一队五万人。十五万者先攻后让,引诱莫桑入侵。五万隐蔽前进,务必阻隔莫桑军与苍顷荒原运粮队的援助。" 兰将军看了一眼白泽芝,低头不语,又看向白将军。 “泽芝,带一百精兵隐蔽进入苍顷荒原,切断莫桑粮草供应。”白将军看着白泽芝。 白泽芝思索了一下,点头。 “带上夜鹫。”兰将军看着泽芝,烛火映在他眸子里,显得异常深邃。 白泽芝看向兰煜,沉默。都知道兰煜暗卫之首夜鹫和夜淞说茫硎置艚荩肀;ぃ硬焕肷怼8找迫矗幢焕检现棺 ? “注意安全。”兰煜按了按泽芝肩膀后离开。 白泽芝只得点点头。走出营帐,从暗处现身一人。白泽芝吩咐了低声几句,那人得命离开。 白泽芝看着夜空,轸宿,无雨。一黑衣飞落在白泽芝身旁,正是夜鹫。 是夜,一队黑衣人马压低身影悄悄跑出军营。人衔枚,马带嚼,马蹄裹布,一切都淹没在夜色里…… 宋允翼埋伏在莫桑补给粮草营外两里。 “将军,火攻吗?”匍匐在一旁的陈都尉问道。 宋允翼狡黠一笑,眼眸里映着远处营地的火把:“烧了岂不可惜。”他伸手勾了勾手指,陈都尉附耳过去…… 陈都尉带上大部分人马悄悄绕到营后方。靠寅时,陈都尉手一挥,身后十余人点上火油的箭齐齐射出,扎进补给营。营外驻守的兵叫喊扑火,营里的兵仓皇奔出,涌向营后方。 宋允翼带领几十位兵士从前方攻入。守住粮草的兵士眼瞅着后方火光冲天,惊疑不定间回头迎上来无声无息的凶煞人物。一番打杀间,抢粮草的只抢了两车便匆匆撤离,莫桑兵士一番疑惑,只来得及放出信号通知总营。而那厢营后方也是莫名其妙地遭了一通袭。 “杀!”陈都尉拿刀一指,隐藏的四百多兵士冲出夜色,喊杀声响彻山谷。莫桑守军借着跳跃的火光,只见暗夜里跳出数千鬼魅身影,似无穷无尽。火光晃身影,刀光映剑影,鬼魅兵士一刻间又退入夜色里。喊杀声刚刚还响彻山谷,一下子又寂静无声。莫桑守军相互看了看,火光中营地烧了大半,梦中惊醒不定之后遭袭的狼狈,才确定刚才那一刻不是梦,而是真正的神速截粮。 宋允翼任务完成地飞快又顺利,两车粮草送回自家营地,还不忘射十几支箭到莫桑军营。莫桑军营早已因刚才的信号而人影攒 动,忽而十几支箭射入营内,却不见一敌来犯。这才发现,每支箭上都扎着纸,打开一看,曰“粮草吾已笑纳”。顿时,营中哄乱。 主帐帐帘一掀,其冽漠然走出。 “陛下!”周围军士一拜。 其冽伸手拿过纸一看,神色一敛:“主将入账议事!” ☆、第2章 天微亮,莫桑军营。几位将士刚从主帐掀帘步出,一小队骑兵已出军营,向着苍顷荒原奔去。 兰煜听到密报,眉头一锁,遥遥看向苍顷荒原,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站在高瞻台,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兰煜眼色一凛,心里暗念:泽芝,泽芝…… 十里之外,冰蓝色莫桑战旗升起,战鼓震天。其冽手持寒冰大刀,斜指天际,金黄色盔甲在银灰色队列里闪耀异常。 兰煜□□一扫。紫色燓厦战旗飞舞张扬,迎战鼓声震天。收回视线,看着台下整齐排列的黑色盔甲兵士一片,在晨光里肃穆而士气勃发。 银灰色队列一步一步逼近,黑色队列向着银灰色队列挺进。两里处,莫桑战鼓停下,接而一击响彻天际。银灰色队列如鱼贯般改变阵列,弓箭手居中涌出,盾牌兵掩护其外,步兵手持□□大刀在后,两侧骑兵如雁翼般嚣张凶猛。整个对阵如鹏翅展飞! 兰煜手一挥,燓厦战鼓击鸣。黑色队列举刀迎击,厮杀声马蹄里尘土飞扬,队列呈锥形直指雁首。银灰色兵士持盾相向,两侧雁前翼骑兵收拢包围。黑色兵士被围击,包围之外的黑色兵士包抄翼翅攻向后方步兵。而银灰色后翼兵士又呈收拢包围之势。攻击,被包围,突围,复包围。兰煜眉头一皱,手向上一撩,锣声鸣起。黑色兵士如潮水退却,而银灰色阵列迅速恢复鹏翅展飞队列,按原来速度一步一步挺近燓厦境。 “好个以柔克刚的阵法,其冽倒是一改以往的强势攻击。”白将军站到兰煜身后,看着黑色兵士潮来潮去,“进退当得宜,引至溱水。” 兰煜紧锁的眉头顿时一松,看向白将军淡然的侧脸。敌方如此张弛自如的阵法一布,便差点乱了自己的章法。本就打算诱敌,碰上如此强悍的阵法,正好退的理所应当。而进要进的恰到好处,减少折损,退要退的得当,不引起怀疑。兰煜心里一动,双手一拱:“谢大将军指点!”白将军点点头,眼神却飘向苍顷荒原…… 白泽芝带着一百精骑兵绕开莫桑军营,从芜泱山绕到苍顷荒原。到苍顷荒原,伏在马背上的战士们微微可以直起身,跑的稍稍畅快淋漓些。日落西沉,天际的云彩染上火烧的绚烂。白泽芝手拉起缰绳,皓雪蹦跶了几下,打了几个响鼻停下。身后的骑兵也收起缰绳。 “稍作休息。”白泽芝跳下马,甩了两下腿,取下水囊灌了两口。朝着落日,他牵着缰绳沉默站立。皓雪低头在白泽芝身边,马脸蹭了蹭他。他伸手抚了抚皓雪,拿水喂了些。微风拂起两鬓发丝,头盔上的紫色盔缨深沉而练达。苍白的脸庞略显柔和,眼睛下略带一圈青黑。 “将军。”夜鹫递过来一个饼子。 白泽芝点头接过,席地而坐,和兵士一般啃饼子。夜鹫在他身边坐下,灌了口水,眼睛扫过一望无垠的荒原。广阔的荒原泛着淡淡的烟黄,遥遥看去似有似无的朦胧雾气。白泽芝手一撑地面,眼睛扫了一下远处。夜鹫手一顿,转脸看着白泽芝。白泽芝对上夜鹫苍幽的眼睛,立马伏地贴耳。眼神一闪,起身,遥看蒸腾的水气间似有虚无淡渺的阴影,在昏黄的夕阳下隐隐显显。白泽芝拉起缰绳,纵身跃上马背,身后的兵士也随之跃上马背。白泽芝横刀一指:“杀!”众兵士合声厮杀冲出! 残阳里,尘土飞扬,刀光剑影,厮杀声远,数百辆运粮车的押送兵持刀迎上。运粮车的兵士虽然人数众多却大都是步兵,却不敌白泽芝带的都是骑兵中的精兵。 白泽芝将缰绳一扯,皓雪扬起前蹄踢翻面前两个运粮兵。横刀往后一抡,又几个倒地,鲜血飞溅到皓雪身上煞是醒目。白泽芝拿刀抵地,飞身回旋踢倒几个挥刀上前的,又纵身跃上马。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杀死的运粮兵,血从身上流出,浸入泥土,渲染了一片荒原。飞扬的尘土里夹杂着兵器的阴冷铁臭,和浓重的血腥味。白泽芝余光扫到天空,夕阳已落,暗红色的云彩已染上蓝黑色,大片大片,压抑而沉重。 “弃车者,不杀!丢械者,不杀!”白泽芝看着渐渐暗下的天空,心里不免一紧。这么浓的血腥,在这荒原之上说不定会招来狼群,务必要速战速决。 “誓与粮草同在!”一兵士吼道!随之此起彼伏的相同声音吼道。 运粮兵视死的气势奋起反抗。押送粮草中丢弃粮草到底最后落的是个死,如若仗着人多能杀出一条路,或者坚持到接应兵士到达,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厮杀声更响亮!而燓厦的精骑兵也愈见嗜血如狂。一夜的掩体奔走,一天的荒原赶路,终是有些疲惫。虽为精骑兵,却以一百抵两千甚者,势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战场上永远是你死我活的。 夜幕来临,一声狼吼惊醒了厮杀中的兵士。远处星星点点的绿光在缓缓靠近。厮杀声开始销匿,所有人都一身冷汗出来,战马开始烦躁仰天长嘶。这么多双眼睛,得是惹了一群多少数量的狼! 白泽芝拧眉看了一遭,纵身跃上一车干草,打火折燃草。深深浅浅的绿光似停了下来,此起彼伏的狼嚎传过来,在辽阔的苍顷荒原显得更加阴森。昏黄的火堆在如此辽阔的荒原夜幕里却显得微弱。绿光似又开始蠢蠢欲动,似又大胆了些,飘动地快了些。 “将运粮车集中,燃粮草!”白泽芝举起火折,声音坚定不容置疑,直达众人心底。这时候,众人不分燓厦还是莫桑,都听从他的指挥,驱赶着受惊的骡子马匹,点燃一车车粮草,然后斩断缰绳。火点愈来愈多,耀得周围一片火红。拨起的火苗在上方盘旋飞舞,张牙舞爪地摇曳。跳跃的火焰,随之晃动的妖冶异常的人影在夜色显得张扬而空洞。呛人的烟气,吞噬着浓重的血腥气,让人窒息异常。有些受惊的马匹乱闯,窜出去没多久,就被狼群围攻。临死的哀鸣,似混有血肉扯开的嘶嘶声,这些声音在死寂的荒原显得异常鲜明。众人缩后了几步。 白泽芝攥紧了手里的缰绳,一手揽过皓雪,一遍一遍地抚摸。夜是那么漫长,而粮草终会燃尽。他眉头紧锁,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盔甲上。 有几匹胆大的狼开始试探着慢慢走近。白泽芝从里衣扯下一段,蒙上皓雪的眼睛,持刀跃上马背,腿一夹驾着皓雪奔出。夜鹫和几十位骑兵也纷纷效仿跟上。 白泽芝眼见着最先一匹狼飞身扑面而来,电光火石间后仰贴上马鞍,大刀微斜向上。只见狼堪堪地在自己上方跃过,从脖到腹被刀一字划开,落到后方。白泽芝调转马头,拿刀用力一划,将狼劈成两爿。 厮杀与血腥充斥整个浓漫夜色的荒原。在一番屠杀后,白泽芝感觉到空气里的异样。头一转,瞥见数十丈外,一队莫桑骑士原地静观。这是坐收渔翁之利吗?本已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筋疲力尽,方才与千余粮草兵杀斗,又遇上如此彪悍的狼群。只怕是撑过狼群的厮杀也勉勉强强了。白泽芝嘴角绽放一抹笑,复杂而悲壮…… ☆、第3章 狼群见人愈来愈多,便不再惦记食物,赶紧逃离。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头狼,几十位骑兵沉默地看着附近没有动作的莫桑骑士。 白泽芝视线暗暗扫了一圈,狠狠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手掌,以让自己清醒一点。这般安静之下,才发觉右臂上火辣辣地疼。暗红色血沿着刀刃滴下,似乎可以听到滴落到黄土上溅开又渗透的声音。 一位像是将领角色的莫桑骑士手一挥,后面的骑士立马持刀杀来。 “杀!”白泽芝手一扯缰绳,举刀迎上。夜鹫在他动的那一刻便立即跟随。莫桑接应粮草骑兵约摸有五千人,而白泽芝带领的截粮精骑兵只剩几十个。黑色盔甲战士在银色盔甲的包围中奋勇抵抗。 白泽芝闭眼之前,似乎看到了兰煜,还有一位金黄色盔甲的人。 “泽芝!”兰煜拦腰接下跌落马背的白泽芝,凌乱的发丝飞扬在倦疲的脸庞边。 原来不是幻觉,真的是兰煜来了。白泽芝艰难地转眼看了一下那边微敛的火光,回头冲兰煜淡淡一笑:“粮草尽毁”他闭上眼,眼皮太沉,或是身体太沉,费力睁了两下眼睛,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皱了皱眉头又闭上眼。 兰煜轻抚了一下他干裂的嘴唇,道:“莫要说话。”白泽芝眉头松开。兰煜移开手,从盔甲内拿出一个白瓷小瓶,拨开塞子,拿出一颗墨色药丸,塞入白泽芝嘴里。 白泽芝只觉得身体越发轻飘,右臂的疼痛似不如方才,肩背处的疼痛已盖过身上其他伤处的疼痛。眼皮沉重地如大山压下,眼前浮现母亲温婉的脸庞,芙蕖倾国的容颜。是回光返照吗?不!白泽芝用力咬了一下牙,混着药香,血腥味弥漫在唇里,他睁开了眼睛。越过兰煜的盔甲,白泽芝看到不远处骑在大宛马上金黄色盔甲的男子,周围的一切变得依稀,在身后无数火把照映下,那人如此闪耀,冷峻的脸部线条,深邃而幽蓝的眼睛。白泽芝睁了两下眼,最后不敌失血的乏力,沉沉地闭上眼。 其冽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盔甲下的小脸苍白而狼狈,眼睛看过来的那一刻却带着那么纯真的倔强。 “这小可怜倒是有几分姿色,难怪兰煜如此紧张。”其冽身后的国师岳长明轻轻笑道。 “小可怜?”其澜白了他一眼,讥讽一笑,“以寡敌众,杀了几千兵士,还有方才那饥肠辘辘的野狼?本王倒是希望莫桑能多几个这样的小可怜出来!” 岳长明轻咳一声,抬眼看了一下其冽。 其冽冷眼扫了一下其澜:“不得鲁莽。” 其澜拽了拽缰绳,没了气焰。其实其澜并不是个鲁莽的人,深沉内敛的时候比其冽都冷静。只是这一次上战场,看着阵队威严,难免心潮震撼,激扬万千。不扬则已,一扬就扬过了。其澜心虚地瞥了一眼岳长明,那人目光镇定,俨然没有战败的颓废。要不是自己,这仗九成是要胜的。 岳长明感觉到其澜偷瞄的那两眼,心里不动声色。他看着墨色天际,脸上平静得很。白蕴翰,你等着! 其冽手一挥。 “返!”侍卫在身边一吼。 莫桑兵士返国。 兰煜将白泽芝抱上马背,回首看了周遭:“燓厦兵士不论生死拉回国境!” “是!”身后郑重而坚定的吼声。 “夜乙桂眨厝ァ!崩检纤低辏稚焓值鲆煌琛? 夜焓纸幼∫┩瑁忠还埃骸靶煌跻 弊砝肟? 兰煜用披风将白泽芝裹住,单手一扯缰绳,飞奔军营。 天际微明,燓厦军营,白将军站在主营外负手远望。一骑黑色飞奔进营。白将军疾步走上前。 兰煜抱着白泽芝跃下马:“薄言!” 白将军走上前,看着伤痕累累的白泽芝,心里一沉。 “大将军勿要担心,泽芝不会有事!”兰煜看到白将军眼里的沉郁,便简单一句安慰,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薄大夫在帐里。”白将军心里稍微一松,冷静下来,步履稳健,走在兰煜前面。 两人直奔薄言帐房,白将军挑帘,兰煜进账一吼:“薄言!”薄言从内帐步出,拂了拂月牙白衫,神色沉静安然,后面跟着个小弟子木蓝。薄言稍稍侧身示意兰煜进内帐。兰煜走进内帐,将白泽芝放在榻上,让到一边。白将军站在兰煜旁边,看着自己儿子毫无血色的脸庞,手紧攥了几下。 薄言上前,探了探脉相,眼睛从脸庞到身上细细扫过,一会儿收起探脉的手,查看白泽芝身上的伤口。随后,他起身,吩咐了木蓝几句。木蓝点头离开。兰煜看薄言神色,白泽芝应是没有大碍,心里稍稍松下,转眼看向白将军。白将军脸部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是难抑疼惜之色。 薄言拿着药箱走过来,面对兰煜皱了皱眉头:“不要杵在这里,去打理干净再进我的帐房。” 兰煜笑道:“好好好!泽芝就交给你了。” 白将军虽觉得两人说话有些不妥,却没有露出丝毫异色,毕竟这位王爷跟别个王爷不太一样。他又看了一眼泽芝。 “去做你的事吧,泽芝醒来还要些时辰的。”薄言看着兰煜的倦容,软下声音,轻推了他一把。 “好,”兰煜淡笑,“我叫些好使的侍卫在帐外候着,若用着就喊一声。” 薄言点头。 兰煜和白将军刚要出去,木蓝端着一盆黑色药汁走进来,放到榻边。 “除衣。”薄言打开药箱吩咐道,木蓝点头 兰煜挑挑眉,和白将军走出帐外。 “明日启程回京,王爷”白将军站在帐外说道。 “大将军且先行,本王待泽芝养上几日再回。”兰煜看着天边即将露出的太阳,周围云彩晕染上红色。 白将军布满血丝的眼睛泛着淡淡笑容:“多谢王爷。” “大将军客气了,”兰煜回头看了一眼薄言的帐房,“泽芝与本王是莫逆之交。” “将军!”宋允翼和霍庭礼疾步上前,脸上满满的担忧。 “没事。”白将军伸手,“薄大夫在诊治,没有大碍。” 宋允翼和霍庭礼松了一口气。 “宋将军,清点伤亡兵士。”白将军拍了拍宋允翼肩膀,“屯守驻地。” “是!”宋允翼抱拳。宋将军长年驻守在溱水关,别人向往在繁华的地方生活,而他却喜欢这片自由的荒漠,并不觉得辛苦。 “霍将军,休息一日准备启程回京。”白将军扫了一眼军营。 霍庭礼眼色一暗,却答道:“是!” 在芜泱山南,战死的兵士排列在柴堆上,后面整整齐齐的列队低头沉默。 宋允翼手一挥,侍卫将火把扔进柴堆,柴火燃起。兵士拿起碗,列首的兵士扛起一大坛酒,从头至尾倒上酒。 白将军举起手里一碗酒,神色肃穆仰天高喊:“愿燓厦安宁!”手一倾,酒洒一圈。 “愿燓厦安宁!”众将士洒酒。 深沉的号角声吹响,如同呜咽声游荡在芜泱山下 ☆、第4章 兰煜走进自己帐房。 夜鹕恚骸巴跻!? 夜鹫挣扎着要起身,兰煜见状摆了摆手:“不必。” “木蓝来看过,只是刀伤、抓伤,并无大碍。”夜档馈? 兰煜点了点头,到边榻旁椅子坐下,仔细查看了一下夜鹫的伤势,七七八八十几处伤,却不致命。 “夜鹫,”兰煜开口,“回庄子修养一阵,要什么药材尽管叫帐房去采办。” “属下”夜鹫眉头一揪,虽尽力在骠骑将军身边护卫,却也刀剑无眼,再后来被围攻,两人被冲散了,难不成他 “白将军没事,”兰煜看到夜鹫眼里的哀伤,便说,“许你一个月养伤,伤好之后,本王有另外事情交代你去办。”兰煜想起那个金色铠甲的莫桑帝王,眼里闪现几分狠戾。 “是,属下遵命!”夜鹫抱拳。 兰煜眼里的狠戾转眼消逝,低头思索一下道:“夜阃桂找黄鸹刈辉潞蟊就趸峤挝裢ㄖ忝恰!? “是!”夜老病w源涌汲鋈挝瘢郭与夜鹫相互不离,此间的默契是他人无法比拟的。 “通知夜隼夜枭夜鹞夜鸢到位。”兰煜起身。 “是!”夜屯反鸬馈? 兰煜刚想出帐去找薄言,脚步却停下,低头闻了闻身上,闷沉的灰土味里夹杂着盔甲的铁臭,还有干化的血腥臭。他笑道:“不闻则已,一闻,哈,果真是臭啊!”夜鹫和夜乜醋抛约铱穹挪活康耐跻绱俗魑嗍右幌隆? “来人!”兰煜拍了拍手。 帐帘一掀,侍卫手一拱:“将军!” “沐浴伺候。”兰煜说完大步朝内帐走去。 “是!”侍卫退下。 一刻之后,兰煜出现在薄言帐房。薄言正在药柜前抓药,兰煜径直走进内帐。白泽芝还没有醒,身上和脸上都被清理了一下,没有了回来时的狼狈脏乱。胸前、肩膀和手臂上绑着白色棉纱。 兰煜打量了许久之后,皱了一下眉头道:“还没醒吗?” 薄言在外账药柜前抬了一下眼皮,没有答话,打开一个格,捏过两三片土黄色骨碎补,回手一推关上。 “薄言,”兰煜又喊了一声,“夜鹫都醒了,泽芝怎么还没醒?” 薄言神色淡淡,打开一格,捏过一撮鹿含草,又回手推上。 兰煜走出内帐,站到薄言面前,低头看着他:“他到底怎样了?” 薄言又抬一下眼,清秀的眼睛扫过他的眉眼,尽是担忧。他垂下眼眸,将放着药材的纸三两下折一折,递给木蓝。木蓝下去煎药。薄言转身走到铜盆边,洗了个手。 “这么多伤口,你还是期望他暂时别醒的好。”薄言一边缓缓擦拭着手,一边淡淡地说。 兰煜一听,眉头一紧。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薄言看着兰煜紧蹙的眉头淡笑,只那么一瞬间,便一个转身,“我饿了。” “传膳。”兰煜笑道,“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我也是饿得很。” 薄言依旧那么清清淡淡的神色,兰煜在几个好友之间一直自称用“我”,不用“本王”,这点让他甘愿为他所用,以好友的姿态。薄言到小方桌边跪坐,小方桌上放着一只红泥小炉,炉里的小炭温温地燃着,上面放着烫酒壶。薄言伸手取出壶内酒杯,兰煜在对面坐下,拿过两只白瓷小盅摆上。薄言斟上两杯,将酒杯放回烫酒壶。 兰煜抿了一口,微辣的姜味游走在柔绵醇厚的酒香里。兰煜抬眼看了一下薄言,清秀的脸庞,淡淡的神色,如墨般长发用一支白玉云簪绾在上方,一身月牙白衫总是纹丝不乱。 “酣高楼的琥珀光啊”兰煜笑道,一饮而尽。只怕整个军营,只有薄言这能喝到这么好的酒了。 薄言又给他斟了一杯。 侍卫端着小案走进账里,将饭菜摆好,退了出去。黑红的烤鹿肉,焦香的炒兔丁,浓厚的酱牛肉,外加一盘秋葵菜。薄言拿起一个饼子,就着秋葵菜吃起来。兰煜暗自懊悔,忙着打仗竟忽略了薄言。再看一眼薄言,觉得似乎消瘦了些。兰煜放下酒盅,伸手切下一片烤鹿肉,拿起一块饼子。薄言只稍稍一瞥,就知道兰煜在想什么,便二话不说伸手从兰煜手中夹过一片烤鹿肉。兰煜抬眼看了看他,又切下一块烤鹿肉。 “兰煜,尽管做你的事,我不用特别照顾。”薄言道,“我不会做拖累你的事情。” 兰煜笑了笑,说:“怎么会,你可是薄神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怎么能说拖累这种话!只是”只是,看不得你受苦啊。 “你能过,泽芝能过,我为什么不能?我能比一个王爷还矜贵?”薄言放下筷子,凑上前看着兰煜的眼睛,“还是,你根本没当我朋友?” “不是,不是”兰煜想了一下。泽芝和自己从小就混军营,这点小事根本不放心上。而薄言是第一次进军营,平时又那么仙风道骨,纤尘不染,理所应当会这么想吧。兰煜摆了摆手:“你啊,活的太仙,不忍拉你下凡啊!何况是军营这样一个土匪窝。” 薄言眼角一扬:“那你是土匪头子。” “土匪头子不是我,”兰煜压低声音,“我上面还有大将军和骠骑将军。我最多排第三号土匪。” “他们有你匪吗?”薄言道。 “我多斯文啊!”兰煜伸手拉起自己的发丝一瞅,拎起袍子下摆一拂,“毕生的斯文都装在你面前了。” 薄言轻笑。 “哎,你别看白将军他们父子俩都文质彬彬的,一上战场,大刀一挥,百尺之内无人近身,彪悍勇猛,匪气自成。”兰煜说的起劲,抖了两抖广袖,伸手切下一片酱牛肉,随后压低声音道,“我燓厦文有洛云海武有白将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免受战争流离失所之苦。” 兰煜一边吃着,一边侃侃而谈,从军营里的趣事,讲到行军路上的见闻,仿佛行军打仗不是件辛苦的事。薄言在一边安静地听着,时而露上一笑。他明白,兰煜只是想让他笑上一笑,把战场的厮杀和生离死别的情绪都过滤掉,只将最快乐的一部分呈现到他面前。薄言心里一叹,兰煜,我虽不能与你并肩作战,却是可以在背后倾尽一己之力支持你的。 饭后,侍卫撤下碗筷。 “明日大军要回京了。”兰煜道。 “泽芝的骨伤不适合颠簸,过几日才行。”薄言思索了一下。 “我们就留待几日。”兰煜握着酒盅,轻轻晃了晃。 木蓝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薄言查看了一下点了点头,木蓝便径直去内帐喂药。 兰煜一瞥,皱了皱眉:“这些个能不能都制成药丸?” “可以。”薄言抿了一口酒。 “太好了,药水喝到嘴里太难闻了,不如药丸好。”兰煜一喜。 “药丸只能按大体病象来制,细微的照顾不到。”薄言略抬了一下眼,“若要效果,还是看病情出方子妥帖些。” 兰煜点了点头:“军医也是准备个大致的药材,没那么齐全的药材的。” “以后带上我就好了。”薄言淡淡道。 兰煜笑笑。 “你这么笑是什么个意思!怕我拖累你吗?”薄言佯怒。 “不是,”兰煜伸手拍了拍薄言的手背,“这不是战场上危险嘛。这溱水关还算条件好的,你要跟过来看看,我就由着你了。要是冰天雪地,沙漠荒原的话,我不能让你跟着来。” “兰煜,你什么意思!”薄言怒道,“你们去得,我就去不得了?” 兰煜失笑,起身坐到薄言身边,伸手一揽:“去得,去得。” “兰煜,我的能力足够自保。”薄言正色道,“不管什么样的战场,让我跟着你们。” “我相信,”兰煜解释道,“可是我不愿置你于险境。” “兰煜,我们几个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好友,”薄言看着兰煜的眼睛道,“泽芝可以与你并肩作战,我也不会连累你。关键时刻我还能救你们。” “我知道,”兰煜抱住薄言,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背,“若可以,我便希望不再有战争。若有战争,我们便共进退。”兰煜将下巴搁在薄言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心里轻轻叹息,大不了召两个暗卫暗中保护他吧,这个倔强的兰煜轻笑。 “师傅!”木蓝端着碗走出来,看到两人相拥在一起,顿了顿。 兰煜松开薄言,坐正。 薄言起身,看向木蓝。 “白将军喂不进药似乎身体越发燥热”木蓝回答道。 ☆、第5章 兰煜一听立马起身,端过木蓝手里的药碗,走进内帐。薄言没有说话,依旧那样神情淡淡,跟在他身后。 白泽芝安静地躺在榻上,面色微红。兰煜坐在榻边,伸手抚上他的脸,有些烫手。眉头一皱,急急地舀一口药凑到他嘴边,兰煜急急唤道:“泽芝!泽芝!喝药!”白泽芝昏沉着,纹丝不动,药汁顺着嘴角滑落到颈侧。兰煜手忙脚乱的抽过方巾在泽芝嘴角、颈上擦了擦。 “师傅,”木蓝在身后说,“白将军这样不喝药可不成啊。” 兰煜看了一眼药碗,伸手将泽芝一揽,将他环到胸前,就着碗喝上一口药,探过去准备渡向泽芝嘴里。薄言只手一伸,干净修长的手指挡在兰煜唇前。兰煜含着药没法说话,只眼睛里流露几分疑惑。 “取三棱针。”薄言吩咐木蓝。木蓝应声。 兰煜一听,药水滑入喉道,苦地吐了两吐舌头,将药碗搁到一边。 “将泽芝背对我扶好。”薄言收回手,看着他吐舌头心里暗笑,脸上却依旧淡淡。 兰煜换了个方向,让泽芝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将他拥在怀里。薄言坐到泽芝身后,伸手抚上泽芝后颈,指骨往复推揉一处。木蓝拿着针盒过来,取出针在火上晃了晃,然后将针递给薄言。薄言左手捏起后颈一块,右手持针刺入,随后将针递给木蓝,接过木蓝递过来的棉纱布。落针挤血,薄言沉稳而干脆,表情专注。白泽芝只轻皱了几下眉眼,片刻之后,眉头慢慢舒展开。 “泽芝,你醒啦?”兰煜将白泽芝放平在床,看着他眼皮睁了几下,终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随后又皱了皱眉头。“喝药吧。”兰煜又拿过药碗,舀了一勺伸过去。白泽芝乖觉地张嘴。 “泽芝好乖啊!哈哈哈”兰煜笑道。平时的白泽芝要不是专注稳重,要不就是自信傲然,从没有过这样脆弱乖觉地一面。 白泽芝似听到后有些恼羞,便眉头一皱,声音有些嘶哑,气力不足地骂道:“混蛋”但此时的白泽芝很虚弱,恼羞没有表现到位,却展现了个娇嗔的神情。 兰煜眉一挑,更是乐不可支,伸手捏了两下白泽芝的脸蛋。白泽芝瞪了一眼兰煜。 “木蓝,过来喂药。”薄言道。 兰煜一看薄言面无表情的淡然,收起笑,讪讪地起身,起身的时候眼睛又瞥了两眼薄言。 木蓝接过药碗喂药。白泽芝冲薄言淡淡一笑。 白将军进来的时候,木蓝已喂完药,端着药碗离开。白将军看着清瘦的儿子,伸手抚了抚他额发。两个孩子不管长相还是性子都像极了他们的母亲,一样的眉目如画,一样的执着坚定。 “还好吗?”白将军声色平稳。 白泽芝看着父亲眼里的红丝,微微扬起唇角缓慢答道:“孩儿没事。”身上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白泽芝强撑着唇角,拳头攥了攥。 白将军看着他强撑起的微笑,胸口一紧。他拍了拍白泽芝的手道:“此战大捷,我等先回京面圣。你只顾养一些时日再返京。” 白泽芝点了点头。 白将军抚了抚他额头,起身道:“你先休息。” 白泽芝松开强撑的唇角和眼皮,缓缓闭上。 白将军走出内帐,兰煜和薄言跟着走出去。 “薄大夫,”白将军走到帐帘处,往内帐看了几眼,“泽芝的伤” “肩胛骨和右臂肱骨有所损伤,调养需细心谨慎些,以后切记不得受寒。”薄言上前,“之后阴雨天会有些后遗之症,届时另开方子来调理罢。” “劳烦薄大夫。”白将军拱手谢薄言。铁骨铮铮的将军此时为儿子低头致谢,眼睛里坚定而真挚。 薄言接住白将军:“应该的。” 白将军又看向兰煜。 兰煜明了地说道:“白将军且放心,有本王照料泽芝。” 白将军遂放心离开。 “薄言,叫木蓝收拾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回溱水关内营地。”兰煜看了看内帐方向,“我去安排稳妥些的马车。” “好。”薄言点头。 一个时辰后 薄言已换上了窄袖短衫,淡蓟的底色,配上烟白色云纹,柔化了淡然的脸庞。缰绳一扯,他跃上马背,简单利落。兰煜扬扬眉,扯了扯缰绳,调转马头,腿一夹,马蹄生风。薄言随之飞奔而出。众军士只觉一阵风,两道身影已远去。而这厢泽芝则躺在宽大的马车里,车里铺着厚厚软软的褥子,木蓝坐在一边陪着。 到溱水岸,兰煜缓下速,在木桥边原踏了几下。 “昨日,我军就是在这溱水边大败莫桑蛮子!”兰煜哈哈大笑起来。 薄言看着狂傲不羁,却又有些孩子气的兰煜,问道:“莫桑国民不习水性,怎还攻到溱水?” 兰煜指了指修葺的痕迹道:“你看,木桥还是我军今日新修的!” 薄言微了然而又迷惑不解。了然的是莫桑军铁定是在这桥上败仗的,迷惑的是明知自己不习水性还妄自进攻。兰煜却没有多解释,扯绳奔向木桥。 过溱水往东没多久,就到了溱水关驻营。兰煜跳下马,一边的小兵立马上前接过缰绳。 “兰将军!”一些兵士上前抱拳喊道。 兰煜笑着点头:“晚上庆功宴准备得怎样了?” “我等一接到捷报就准备上了!”兵士们都欢喜答上。 “来,这位是薄神医,我的好兄弟!”兰煜揽了揽薄言的肩说道。 大家笑着问好。能被一个王爷称兄道弟的人,得好生招待着。 薄言微笑回应。 “好了好了,大军在后面,留着热情迎接大将军他们吧,”兰煜笑道,“我带兄弟到处看看。” 大家笑着散开。 “这就是驻营?”薄言看了一遭。 “走,带你认认营地!”兰煜揽上薄言的肩。 “这里屯兵驻扎多年,所以盖的比较牢靠的屋子。”兰煜看着薄言看向那一排排石屋,便说道。 薄言一边看一边点头:“我原道营地也是方才那种帐营。”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2节 兰煜指着远处的田地:“到这里,伙食就会好很多了。虽不及京里那般多,却也是有好些个时鲜。” “那晚上做个红苕粥吧。”薄言看着有人在收红苕便道,再细看便有些惊讶,“家眷也随军?” “没有,家眷不得随军。”兰煜看着散养在田埂的母鸡,心里还寻思着什么,答了一句才发现薄言看向田里的一个女子。 薄言一想便也明白了,便转身随便寻了个话题:“那个兰煜,我住哪里?” “自然随我一起。”兰煜看着他不自在的背影失笑,勾上他的脖子调笑,“我说薄言,你还是童子之身吧?” 薄言脸一红,再无法保持以往的清清淡淡,手肘往后一顶骂道:“没个正经!滚!”然后急急地往前走。 “哎你跑什么啊”兰煜在后面笑道,“往这边走!” ☆、第6章 大军抵营之后,兰煜便不见了人影。薄言一边整理着木蓝抬进来的药柜药箱,一边听着木蓝念念叨叨。 “木蓝,在大营不要乱说话,让有心人听了去,叫兰将军难做。”薄言知道木蓝第一次进大驻营,比起战场的军营,这里完全不一样的氛围,让他不免有些兴奋。 “知道了,师傅”木蓝瞪圆了眼睛,答了一句。心里还暗想,大营里不都是自己人吗,战争都结束了,敌军都退了。 “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薄言看着他愣愣的样子,口气便软了几分。这个单纯的孩子,没怎么出过门,不理解这些也是正常的。 “阿木”床上的人动了动,低低地叫了声,略带着几分干哑。 “白将军醒啦?”木蓝眼睛一亮,趴到床边,看着白泽芝,“可要喝水?” 白泽芝点了点头。 木蓝跑到一边倒过一杯水,坐到床边,半扶起白泽芝,喂了几口水,又将他放平躺下。 “到大营了?”白泽芝打量了一下屋子。虽是一句问话,确实肯定地语气。 “是啊,一路上您可是睡得够沉,眼皮都没动过。”木蓝到水盆边搅干一块帕子,又坐到白泽芝旁边,替他擦了擦脸孔。 “我倒是看到某个呆子一直趴在窗口的,可是瞧出什么名堂来了?”白泽芝淡淡笑着。路上醒过一次,看着木蓝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倒是没打断,身上的疼痛让自己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将军们骑大马真是好威武!”木蓝回想了一下。 “看上哪位将军的英姿了?”白泽芝似身上疼痛少了些,笑出了声。 “木蓝只认识兰将军白将军,其他都不认得。不过,各位将军穿着盔甲,跨着战马,甭提多威风了。”木蓝一脸崇拜地答道。 “怪不得马车窗台上湿答答一片。原是阿木淌了一滩口水。”白泽芝继续逗木蓝。 “瞎说,你才淌一滩口水。”木蓝声音大些。 “那你唇边是什么水迹?”白泽芝故意盯着木蓝的唇边道。 “哪有?哪有”木蓝不自觉得将手背擦了擦唇角,看到白泽芝闷闷地笑,便明白了过来,作势要敲他。 “别,阿木,我疼着呢”白泽芝皱了皱眉头。 木蓝收住手,细细看了看伤口:“别笑了,小心动了伤口。” “木蓝,你去拿药和纱布。”薄言开口了。 “哦!”木蓝点点头去了外间。 “伤口不疼了?一有些精神就这样逗木蓝。”薄言坐到床边,解白泽芝身上的纱布。 “疼啊,”散了笑容的白泽芝眼睛里还有些虚弱,“逗逗他就不觉得疼了。” 薄言白了白泽芝一眼。木蓝拿着膏药走了进来,薄言细细地给上了药,将干净的纱布缠上。 “泽芝!”宋允翼大步走进,后面一道是霍庭礼和白将军。宋允翼站在床边,探头看了看白泽芝身上。薄言起身让到一边,木蓝也跟着让到一边。 “好些了吗?”霍庭礼看着白泽芝脸上有些虚弱的神色。 “薄大夫医术了得,泽芝觉得好些了。”白泽芝笑道。 众人看向薄言的目光赞赏起来。 “不敢。”薄言淡笑着看向白泽芝,“白将军年轻力壮,体质自然比一般人要好些。细加调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薄大夫过于自谦了。”宋允翼笑道,“白将军回营之时还如病猫般,不到一日便又恢复虎狼气势!” 薄言刚要说些什么,兰煜进来了。 “薄言莫要自谦,”兰煜道,“泽芝以百名精骑抵几千兵士,还有一群饿狼,受伤甚重,薄神医妙手回春,医术高明。” “是啊,薄大夫医术了得,后续调养还望多加费心。”白将军道。 薄言低头一拱手。 “亏得泽芝将粮草燃尽,那是千余车的粮草,怕是其冽光想想就得肉疼死!”霍庭礼笑道。 “是啊,怕是要节衣缩食一阵,噗哈哈”宋允翼大笑。 “在下去看看白将军的药。”薄言告辞。木蓝一愣,却也是跟着在后面出去,回手关上门。 “只是可惜了那些粮草,本想劫回来的,哪知会遇上一群狼。”白泽芝一叹。 “毁粮也是迫不得已,总之不能让莫桑接应到。”霍庭礼道。 白将军点点头。 “泽芝,你是没看见,那帮莫桑蛮人从木桥上掉入河里的狼狈样,本是气势汹汹的,那个阵列,那个步伐,真真是整齐划一。木桥一裂,一个个脸色都吓得发白了。”宋允翼眉飞色舞地说道。 白泽芝明了。前两年和兰煜在这溱水关随军日常操练之时,就发生这样的状况。队列通过,步伐整齐,这木桥便会承受不住。而步伐小乱的话,木桥便稳稳当当。当时两人坐河边好久都不明白这个缘由,当时只解释为木桥常年失修,不堪重负。白泽芝和兰煜却考究了半天,这木桥并非不牢固,却也不了了之。 “说起来,以往其冽只是强打蛮攻,而这次开始布阵谋划,且阵法颇难找弱点,却不知怎的在这木桥上失了手。”霍庭礼只手摸了摸下巴,思索道。 白泽芝想起那个黄金盔甲男子,在昏暗的夜里,那人如此闪耀。直至此时,还能记得那冷峻的脸部线条,一双深邃而幽蓝的眼睛仿佛能吸人灵魂。虽有过两次交锋,却一直未曾如此近距离。白泽芝也觉得奇怪,那人一副冷冰冰的腔调,论智谋,论相貌,都不是非凡出众,只能算个中上,唯有打起仗来蛮狠无比。到底是觉得他哪点吸引人,到现在还想不通。倒仿佛是宿命的牵引,吸引了自己的目光。可那人偏偏是敌国帝王!白泽芝心里暗叹。 “兰将军可有查探?”白将军负手转脸问兰煜。兰煜不同其他将军,身为王爷,手里养着暗卫死士,查探消息比军营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快。 “查过。这次多了个国师,名曰岳长明。”兰煜微一偏头,食指抚了抚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这国师也是才上位数月,却办事沉稳练达,甚得其冽欢心。” “什么来头?”白将军眉一拧。 “还未查出,以前似从未有过这号人的任何消息,仿佛凭空出来这么个人。”兰煜思索道,“按说阵法如此严谨,应是不会如此轻敌的。” “其冽身边可有其他人物随军?”白将军沉思半晌问。 “未有查探到。国师也是仗打一半才露面的。”兰煜摇头。 “如真有此等搅局人物,将军何需挂心。”宋允翼不以为然。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白将军曰。 “泽芝可是累了?”宋允翼最靠近白泽芝,看到白泽芝迷茫的眼神,便问道。 白泽芝的迷茫一闪而过,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却也有些不自在:“是有些累了。” “一聊就忘记了,泽芝还伤着。”霍庭礼道,“夜里庆功怕是泽芝参加不了。” “那还不简单,回京以后在酣高楼摆一道席迎我。”白泽芝笑道。 “那必是自然。”霍庭礼大笑。 “好了好了,大家出去吧,让泽芝好好休息,其他等以后再琢磨也不迟。”白将军道。 大家笑着离开。 ☆、第7章 “师傅,药不是还没煎吗?”木蓝跟在后面问。 夕阳西沉,西边天际上染上大片大片的嫣红霞色,军营里不似方才那般冷清。席地说笑的粗犷兵士,战后的疲倦还未从脸上退去,那不咸不淡的荤段子笑话里却微泛着些松散。黑红黑红的火头军,颠锅扬勺准备着晚上的庆功宴。还有,垂眉低头的军奴半弯着腰做着手里的杂活。 “将军们讲的一些岂是你我能听得的?”薄言看着军营里来来往往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小徒弟的一脸迷惑,便解释了一句。 “师傅是王爷的好友吗?又不是细作。”木蓝忽闪了几下眼睛。 “那更要避着些了,”薄言抬了一下眼,“这样才不会让王爷难做。” “哦,知道了。”木蓝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你去伙房看看,吩咐下去给泽芝准备一份菜粥。”薄言漫步走去。 木蓝点头回去。 在深色兵士中,薄言一身淡蓟衣衫格外醒目。清风扬起,墨发飘洒,淡淡的神情更显几分仙风道骨,引得两侧兵士频频侧目。 薄言跟着兰煜认营地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这时,才发现,这营地的排布确是相当有些看头。单从大夫的眼光来看,排布既顾及到军营训练生活,也将军营中可能会出现的琐碎卫生细节考虑进去了。营地里生活用水是在水源上游,营地的茅房既靠近房屋又远离了水源,方便兵士又不会污染到生活用水。而田地是在相对较大支流的位置,保证了庄稼的灌溉,却又不会影响生活用水。军营最怕的就是疫病,而这样的一排布,将传染的可能都降低甚至杜绝。 营地边缘,药香和艾草味袭来。这便是营地养伤的院落吧,薄言一边心想着,一边走了进去。这院落虽在营地下风,周围却是清净空旷。粗看一下,小小的院落也是细心布置的,根据伤情的不同分去不同的屋子。军医们在一旁诊病探脉,沉稳而平静。薄言看了一眼便出去。 “怎么样?”兰煜在身后问道。 薄言并没有一惊,在营地自己那么突兀,很多兵士都看到了,兰煜不难找到自己。“宜战宜居。”薄言淡笑。 “比不上繁华京都,却也是自给自足了。”兰煜环视一笑。 “是了。”薄言淡笑,走在他身后。 “待会庆功宴也去瞧瞧热闹?”兰煜略微犹豫了一下,问道。 “好。”薄言停了一下,只觉到军营与兰煜之前不似在京里那般融洽,心里一黯。难不成自己竟在兰煜眼里是只能同享乐不能共吃苦的? “他们若是有些冒犯”兰煜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们便早些离开。” “行了,有你在,还有哪些个会来冒犯我?”薄言哭笑不得。 兰煜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两眼薄言。 薄言不明,却见一队兵士押携着二十几个人走来,眉头不禁一皱。 “将军!”带头的兵士经过兰煜身边,便双手一拱。 “这些是哪里打发过来的?”兰煜瞅着里面男丁不像战俘,面相和衣着皆是燓厦人打扮,便随口问了一句。 “回将军,这是前丞相家里的。”兵士回答。 “前丞相?”兰煜想了一下,前老丞相早已告老还乡,究竟会犯什么事? “将军,是洛前丞相。”兵士说道。 “洛云海!”兰煜一惊,出战溱水关,竟不知朝中丞相更换。兰煜挥了挥手。那些兵士手一拱,带着那些女人继续往后走。 队伍里一位女子哭着抱着另一位女子叫道。 兰煜回头,只见两三位女子接住一位倒下的女子。薄言看了一眼兰煜,只见他略有些疑虑。兰煜吩咐兵士叫一位军医俩诊治,其他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 进自己院落后,兰煜扬一下手。一黑衣暗卫落在兰煜面前,兰煜低语了几句,暗卫点头飞身离去。 最后一抹霞色敛去,穹窿暗蓝,一只孤鹰惊叫空彻天际。兰煜微仰看向远处,沉默了半晌。洛云海究竟犯了什么事?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兰煜捏了捏眉心。余光扫到站在一边望着自己的薄言,心里不禁一松,放下眉心的手,侧脸对他微微一笑。 “泽芝怕是很疼,方才讲了几句便懵懵懂懂了。”兰煜一边说,一边进屋。 薄言明了地笑了笑,随着他进屋。 只见木蓝格外狼狈,又一脸茫然。 “师傅”木蓝斜着脸期期艾艾地朝薄言看过去。 薄言看了一眼床上偷笑的泽芝,便了然:“木蓝,你去按我写的方子泡药,过半个时辰煎上。” “是。”木蓝的眼睛顿时又光彩起来,立马起身小跑到外面去。 白泽芝看着木蓝急急忙忙的身影,又笑起来。 “你啊!”兰煜在床边椅子坐下,微微无奈。 “欺负一个孩子好玩吗?”薄言淡笑着走到床前。 “还可以吧。”白泽芝砸吧了两下嘴,觉得逗得木蓝连自己唇干都没发觉。 “夜鸢。”兰煜叫了一声。 “在!”一黑衣暗卫推窗飞落在兰煜身边。 “白将军养病期间,你负责他安全。”兰煜看着泽芝说道。 “是!”夜鸢抬起头,一脸清冷地看向床上的人。 “那个你是暗卫里唯一的女子,”兰煜清咳一下,食指拨了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继续说,“女子应是要细致些,照顾病人也会妥帖些。” “奴家明白了~”夜鸢妖媚一笑。一反刚才的清冷面目,眉眼妖娆柔媚,笑容甜腻娇嗲。 薄言一惊,方才那清冷决绝的身影、透彻干脆的声音,还道是个清秀的男子,下一句话便换成甜腻娇柔的声音,要不是还是刚才那张脸,绝对会以为是换了个人。这转换得太快了,是训练成素,还是双重性格?薄言疑惑而僵硬地看向兰煜,你确定这样妥帖吗? “明白就好。”兰煜似看惯了这样的转变,并没有觉得不妥。 夜鸢转身退出房间。 “兰煜!”白泽芝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夜鸢是女子,照顾个病人肯定比木蓝妥帖些。”兰煜脸上写满了“我很正经”,认真地对泽芝说,“而且,你不是躺着养伤很闷吗?夜鸢也可以给你解解闷。” “我”白泽芝觉得肩后更疼了。给我解闷? “将军是对奴家不满吗?”夜鸢一脸无辜而又软溺,端着一杯水,娉娉婷婷地过来,欠身一福。穿着黑色暗卫服的夜鸢走路却换做柔弱小女子的姿态,却是一点都不违和。 兰煜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泽芝一眼,我说的没错吧,真真是细致又妥帖的女子嘛! “没没有”白泽芝扶额。 “没有便好,奴家来喂将军进些水。”夜鸢起身,媚眼一笑道,“将军要怎么喂法?” 白泽芝一阵干咳,眉头一皱。 薄言想起兰煜之前准备以嘴渡药,心里暗暗扶额。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看,将军想歪了不是?奴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能那么想奴家涅~”夜鸢一笑。 白泽芝又干咳。 薄言看着白泽芝微红的脸庞暗笑。 兰煜一副看戏的表情,气定神闲地看着。 “将军是要起身喝水,还是奴家稍稍扶着喝?”夜鸢凑过去看看白泽芝伤处,又道,“将军的伤处不适合起身,要不还是奴家来扶着点,别起身了。”说着伸手要去扶。 白泽芝艰难地伸手一止,抬头侧身。 夜鸢立马将杯子凑到白泽芝唇边,喂了他几口水。“啧啧啧”夜鸢一脸痴迷。 白泽芝一僵。 “无事无事哈哈奴家见将军这般英姿,心里不免砰砰跳。”夜鸢媚眼一抛,端着碗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兰煜,你是来整我的吧?”白泽芝黑着脸看向兰煜。 “怎么会?”兰煜认真地看着泽芝,“夜鸢身手不错,人又细心,还是我暗卫里一枝花啊。” “有阿木照顾便可!”白泽芝道。 “木蓝不会武功。”兰煜道。 “那随便一个男暗卫就成,不要女的就成。”白泽芝想了想。 “我其他暗卫有安排。”兰煜道。 “那我在军中挑个就可以了,不用劳烦你得暗卫。”白泽芝白了他一眼,信你才怪! “泽芝,别小看了夜鸢,况且”兰煜脸色一沉。 ☆、第8章 “发生什么事了?”白泽芝收起脸上的笑容,看着兰煜。 兰煜侧眼向窗楞看去。 窗楞外一道影子,随即传来三声轻叩声。 兰煜轻叩椅子一下,又回看了泽芝一眼。 白泽芝看着他的眼睛,几分担忧,几分迷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看样子是大事。 一道黑影飘进,呈上一道信,又飘了出去。 兰煜打开看起来,眉头越压越低。 “怎么了?”白泽芝不顾肩背的疼痛,坐起身。 “快躺下,你这骨头还要不要快些好了?”薄言伸手去扶。 白泽芝皱了皱眉头,抽了抽唇角,艰难地躺回去。 “洛云海八日前斩首了。”兰煜抬眼看了一下白泽芝。 “什么罪名?”白泽芝一抬眉。 “谋叛。洛云海斩首示众,家眷仆奴发配溱水关。”兰煜道。 白泽芝一愣。谋叛?沉思一下道:“我们竟是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是,方才洛家押到,我才知道。”兰煜道,“必是有人从中阻拦了。” “什么证据?”白泽芝疑惑。 “据报,人赃并获,一名罗那接应,一封里通敌国的信件。”兰煜沉吟道。 “可有查出什么端倪?”白泽芝思索了一下。单从平时洛丞相耿直不阿的作风上看,白泽芝也不愿意相信他会犯谋叛罪。还有他去年推行的燓厦治国实谏,句句箴言,条条实用。白泽芝想不到皇上会相信洛云海谋叛的理由。 “目前没有查到,相关的一干人等都莫名消失。”兰煜一叹,“信件只皇上一人看过,具体内容任何人都不知。” 白泽芝沉默不语。按常理,抓到细作,搜得通敌信件,无论如何不会行刑,至少也得拷问审查一番。“皇上可有举措?”白泽芝迟疑了一下问道。 “目前没有任何行动。斩掉洛丞相之后,仿若完全就没这件事一样。”兰煜抚着墨玉扳指,看向白泽芝,“我也觉得,皇上遮了点什么” 白泽芝看着兰煜,抬抬眉,却没有说话。 “到底是什么人阻拦你们取得信息?”薄言开口。 “不知。如果皇上想让我们知道,那怎么样都会有渠道传过来。而皇上不想让我们知道的话,消息会受阻。”兰煜停顿了一下,道,“当然,不排除有另外的势力加入阻扰。” “那消息可能是被其他势力阻挡了。”薄言道。 白泽芝和兰煜看向薄言。 “如果皇上不想让你们知道,那洛家人怎么会派到溱水关?”薄言扫了两人一眼。 “燓厦还有什么势力大过我的?”兰煜沉思道。 “”薄言无语。这样的话让皇上听去,会怎么想。才这么一思索,薄言瞬间一身冷汗,一时脱口而出:“兰煜!” 兰煜抬头,看到薄言一脸苍白,忙伸手拉过他的手拍了拍:“莫怕,没事的。” “皇上知道你养这么多暗卫死士吗?”薄言问。 “知道我有暗卫死士,但不知道数量。”兰煜肯定地说,“皇上也培植了一批。未立皇储之前,几乎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的一批死士,但主要还是为了保护皇子安全。这是先皇允许了的。但是数量都不会多,俸禄有限,养不起那么多人啊。”兰煜摊了摊手。 薄言白了他一眼。 “兰煜,树大招风,小心着些总是没错。”白泽芝沉思,“若是其他势力阻扰还是最好的情况。如若是皇上阻扰,那就”白泽芝后背一凉。 兰煜眼一沉,如若是皇上阻扰,那是为防止我们救洛云海吗?而后把洛家人发配到溱水关,是要试探我们的态度?可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兰煜摇头:“我自小与皇上哥哥一党,应不会是皇上阻扰信息的传递。况且,我们虽与洛丞相交好,却并没有拉党结派。若他真投敌叛国,我们没有理由出手相救。” “皇上一向仁厚,此番仓促作为,是忌惮什么人?”白泽芝将朝中诸臣过了一遍,最后只在抚军将军李承停顿下来。李承乃是一代元老,洛云海推行新政与李承有过几番冲突。而李承的妻妹曾在先皇寿宴上一舞艳惊天下,与陪同罗那国君前来的少年丞相一见倾心。先皇与罗那国君赐婚,成就一段美好姻缘。白泽芝看向兰煜:“李承李将军府上可有异常动向?” “李承携妻儿赴罗那外甥婚席,至今未归。”兰煜抚了抚扳指,“多想无益,等你养好,我们回京问皇上便会明了。” “那目前洛家人怎么对待?”白泽芝问。 “洛家长子夭折,只留一个庶女。洛夫人在洛云海斩首之时,自缢随洛云海去了。目前只有一小妾和庶女到军营,其他都是仆奴。”兰煜微微仰头,思索了一下,“薄言,有没有药可以让人貌似染病,实则无事?” “有。”薄言抬眼道。 “那就好办些。”兰煜淡笑。 白泽芝点头。洛云海、皇上、李承一些人搅得头越发沉重。白泽芝抬手捏了捏眉心。 “泽芝,我总觉得要有事情发生,你还是小心着些,让夜鸢在旁边跟着。”兰煜起身站到窗前,嘴一撇,换了口气,“照顾个伤残者,还是挺用得着的!你就当她是男人就好了。” 门外有人轻扣了几下,然后喊了一声:“将军。” “进。”兰煜应。 夜鸢走进,一如初见时那副清冷严肃。 薄言头一偏,这又变回那个暗卫样了?薄言转眼看了一下白泽芝,泽芝立马闭眼调整呼吸。 “方才大将军帐派人过来通知马上开宴,请将军带薄大夫同去。”夜鸢没有表情地说道。 “恩。”兰煜一面点头,一面上下打量了一下,“夜鸢,等到城里,给你买件花裳穿穿。” “多谢王爷。王爷说属下是男人,属下就是男人。”夜鸢垂头道,然后换了个娇娇的声音继续答,“王爷说奴家是女人,那奴家就是美娇娘~” 薄言默,原来他们谈话的时候,这暗卫一直把守着门口,把方才的那些都听去了。 “恩,有外人,就不要当美娇娘了。”兰煜低声凑过去说,“军营的女人都是军妓,泽芝一向洁身自好,得注意影响。” “是,明白!”夜鸢答道。 兰煜和薄言走出屋子,薄言看着兰煜脸上不明的笑容便皱了皱眉。 “你说,是夜鸢和泽芝一起逗木蓝,还是夜鸢一人搞定木蓝和泽芝?”兰煜摸了摸下巴,又笑了。 “泽芝是伤患,需要静养。”薄言怒,什么恶趣味! “无妨,好容易得了个逗泽芝的机会,那崽子强硬这么些年了,也得让他吃上一瘪了。唔哈哈”兰煜大笑,回头瞧见薄言黑脸,便又道,“怡情养病,怡情养病哈!” 薄言:“” ☆、第9章 燃起的篝火映得整个武场一片昏黄,零星飞舞的火星如丹鸟般飘散在墨蓝的上空。 兰煜带着薄言入座在白将军下手位置。白将军冲两人举了举杯,淡笑一下,一饮而尽。兰煜和薄言也拿起杯,示意了一下,一饮而下。 “兰将军让众将士等的眼珠子都差些掉了!”霍庭礼见着兰煜过来,便凑过来吼上一句。 “怎的?本将军还能下酒?”兰煜放下杯,一本正经道。 “兰将军再不到,这炙乳猪可就要过了!”霍庭礼看了一圈众将士。 “哈哈!那赶紧叫人分了!”兰煜看着周围垂涎的目光大笑。军营里虽不缺肉食,但这等粉嫩的小乳猪却是没有,都是养得膘肥体壮才宰来吃。 油光程亮的小乳猪在炙棒上金光闪闪,时而发出轻微的“哔啵”声,诱人的香气飘满整个武场。兵士将乳猪从火上移开,手落刀舞,只见一把薄薄小刀在掌间起舞,一片片肉飞落在旁边接着的小碟里。一只只小碟被分到各位将军、兵士的饭案上。 小碟放到薄言面前的时候,那位传碟的兵士看着桌上的菜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放下小碟离开。 薄言这才发现,自己案上的菜多么的与众不同。晶莹雪白的菘菜炖入翻过一遍的金黄豚肉,如点缀些许糖色的白玉。指宽大小的菰与土鸡丝在脂油里落上一滚,撒上星星点点的碎芫,浓郁柔香而又夹杂清冽。流溢润泽的薯蓣缀上点点浅黄色木犀,清甜而幽远。青黄的莲花白拥揉上牛肉片,淋上茶色汤汁,浓香四溢 “兰煜,”薄言微微侧头道,“这不太好吧。”说着又在周围将士的案上看了一遭。 “我乐意。”兰煜一仰头饮下一杯酒,才道,看着薄言不以为然。他案上的菜式却是跟周围将士一样。在兰煜看来,为将当与兵士同甘共苦。但是对薄言却是存着私心着,尽自己可能让他觉得舒心。兰煜却想不明白这种情绪,同样泽芝也与自己是过命的好朋友,却从没有这般照顾过。也许,泽芝跟自己是一起从战场上滚过去的,而薄言稍显文弱,兰煜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这个炙乳猪可要尝尝,夜隼一路抱过来的。”兰煜夹起一片对薄言说。想起一身黑衣,目无表情的夜隼抱着一只呆萌闹腾的小乳猪,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扬上一扬。 “这些个菜都是他们扛过来的吧?”薄言轻声道,一边夹过一片半皮半肉的炙乳猪肉放入嘴里。猪皮已炙得微焦脆香,而半边的肉层却是柔嫩鲜香,两种口感夹在一起却是外强中干般别有滋味,果真值得惦记。 “他们很荣幸,一路上带着小乳猪很是热闹。”兰煜侧目看了下暗处。 “是的,属下很是荣幸。”暗处传来一句话。 薄言被身后冷不丁冒出的话吓了一跳,回头看看却又没看到身影。 兰煜满意地点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背后的夜隼蒙着脸在暗处,心里悲哀道:王爷,不是我们想热闹的好吗,是你口中的小乳猪非要热闹地过来的! 薄言便不语,你肆意,那我便让你肆意一番,也是无妨的。他淡淡的神色在一群快意羁然的豪放兵士中独树却不突兀,淡蓟色衣裳在黑色将士服中鲜明而脱俗。他举杯尝了一下酒,只轻微垂了一下眼睑。军营中的酒很烈,一入口便一线爽辣悠长。他看了看兰煜,好似已饮了好几杯。多多少少受洛云海一事影响吧。薄言心里一叹,举杯饮下。 篝火里,助兴的兵士一轮又一轮,摔跤的,舞刀的,弄剑的,地上飘忽的身影狭长而杂乱。豪爽的叫好声,助兴的打鼓声,刀剑划过的风声,在昏黄的篝火中飞腾飘远。 “薄大夫。” 薄言应声回头,白将军端着一只酒杯已在身旁。薄言放下箸,端酒杯起身。 “营中男儿皆粗犷,招待不周还望薄大夫见谅。”白将军道。卸下铠甲的白将军身着墨蓝色窄袖短衫,飘扬的乌发用一支蓝玉簪子绾在头顶,显得丰神俊朗。 “大将军客气了。”薄言道。 “薄大夫老夫有些乏了,先行离去。薄大夫尽兴。”白将军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薄言便也一饮而尽。 白将军朝兰煜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兰煜点了点头,眼神似笑非笑,全身透着慵懒而略疏离的贵气。白将军便离开了。 “仰天啸,雄镇苍穹万里扬”兰煜将酒一饮又道,“持长剑,横扫苍顷无人挡扫千军,回身故人可安常” 薄言眼一抬。不知何时,已有军妓穿梭在兵士间。周围的将士喧哗欢饮,并未注意到兰煜的话语。薄言微皱一下眉,便扶了扶兰煜:“兰煜,你醉了。”哪道这军营中的酒如此烈,脚跟也是有些虚浮,一趔趄差点都摔倒。 “你才醉了,”兰煜支起身子看向薄言,“自己尚且站不稳我带你去醒醒酒”说完手将薄言一圈,飞身离开。兰煜虽是有些醉了,却不是那般没知觉,依旧能牢牢地带着薄言稳稳离开营地。 落定之后,兰煜看着怀里半睁半闭的薄言轻笑:“果真是醉了,你啊,只能喝柔一些的酒” 薄言只觉得自己在兰煜怀里眯了半晌,方才烈酒的后劲全上来了。他伏在兰煜胸口,迷迷茫茫地看向他。秋夜里,月色如霜,似在兰煜刚毅的脸上撒下一层白纱,弥漫着浅浅淡晕。薄言淡淡地笑着。 在飞离军营,凉凉夜风中,兰煜的醉意已醒了半分。而当前,在薄言的迷茫地眼神里,似又有些醉了。兰煜一手搂着薄言,看着他淡笑,一手握了握薄言的手,道:“可有些凉了?” 薄言没有答话,迷茫的眼睛眨了一下,依旧那样深深地看着兰煜。 兰煜只手朝后一摊,夜隼从暗处飞落来,奉上银狐大氅,又飞身离开。兰煜将大氅披到薄言身上,在颈处掩上一掩。山高月小,薄言侧脸看向天际蛾月,从额到鼻,从唇到下巴仰起的线条,那般完美。兰煜放在颈侧的手不禁紧了紧。薄言看向兰煜,眉上一皱微不可见。 兰煜放下手,道:“莫要着凉了,山中凉,我们醒一醒酒便回” 薄言只手覆上兰煜侧脸,迷迷茫茫地看着他的眼,唇启:“吾爱” 兰煜心里一滞。 “慕君甚久君可知”薄言闭上眼,将头靠在兰煜肩上,手环住兰煜,话语里含着幽幽的叹息。 薄言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药香飘入兰煜鼻息,似泉流般游走到兰煜全身各处。 “薄言,”兰煜在薄言耳边轻声道,“我是谁?” 薄言微微放开兰煜,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你可看清了,”兰煜道,“我是谁?” ☆、第10章 “吾爱”薄言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淡笑,迷糊的眼神里尽是纯真。 兰煜心里微微一叹,看来是醉了不知道面前是谁。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薄言眨了几下眼睛,在半昏半暗之间,兰煜的身影似近似远,似飘似定,那一句“我是谁”飘入耳中。薄言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闭着眼睛我都能感觉到你,在梦里都压制自己的感情。吾爱,兰煜是也。薄言轻轻说出了声:“吾爱,兰煜。”这一句出口,薄言莫名觉得身体轻飘起来,多少次梦里欲言又止,这次终于说了出来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声音很轻,兰煜却听得真真切切,那四个字的柔情如花开绽放般漫至全身。 薄言似缓缓抬起手,微颤的手抚上兰煜脸庞,手指抚摸了几下他的眉骨,然后缓缓至下,拇指在唇角来回摩挲。这次的梦就久一点吧,这样真实的触感。 兰煜还没回过神,薄言便吻上他的唇,轻咬两下他的下唇。兰煜不自觉地张开嘴,“薄言”两字还没唤出口便被堵没在口里。 “吾爱,兰煜。”薄言离开他的唇,垂下眼睑,将头靠在兰煜肩上,拥抱着他又一次轻轻说道。在触碰到兰煜唇齿之时,薄言便开始清醒了,那一触的愉悦,那舌尖的纠缠,那一瞬间的怦然,让自己从半梦半迷离间清醒,这种触感不是梦里才有的感觉。薄言闭上眼,调整呼吸想装醉睡着,心里却等待兰煜的下一步动作,是推开,还是越是期待,越会有失望,不是吗?薄言在心里叹息,抓住这一刻,就这么抱一会儿,也许明天,将是路人,也或者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明天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话,那今天的醉话便是个笑话。想到这里,薄言不免心里一揪,抱着兰煜的手又紧一些。 兰煜偏头亲了亲薄言的耳朵,一手轻轻拍了拍薄言的背。 薄言抬头,对上兰煜深邃的眼睛。兰煜吻了吻薄言唇角。薄言懵了,迷迷茫茫地看着兰煜。兰煜看着他如月色朦胧般的眼睛,眼里也不自觉地淡笑。 薄言恢复了淡淡的神情,看着兰煜倾身过来妙不可言的快乐如同春风拂过苍茫枯地,轻柔微醺。所到之处绿芽破土,瞬间荡漾起伏一地繁花。风起云涌,花海如潮水般一波一波袭来,激起花瓣飘舞扬天。在金色阳光下,炫彩斑斓的花瓣飞扬至九天。随着花瓣飞扬在穹窿,一阵一阵风拂过,扬得更高更高 “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薄言缓缓睁开眼,带着宿醉的头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他看着坐在面前的兰煜,好似如平常一般,刚飘起的心又落了回去。原来只是个梦,我在梦里如痴如醉,而你却是一点都不知。 “师傅昨晚受风寒之邪外袭,木蓝煎了药,师傅等下就可以服用。”木蓝上前,“师傅先洗面?” 薄言点了点头。 木蓝将药粉撒入杯中,加入温水搅匀,递到薄言手上。薄言将药水含上一会,随后吐在盂里。木蓝将棉帕递上,薄言接过擦了擦面。 等薄言收拾停当,兰煜问:“先用点小粥?” “好。”薄言看了他一眼,答。 木蓝便去拿来一碗菜粥。 兰煜接过碗,对木蓝说:“我来。” “师傅,我去拿药过来凉一凉,待会可以喝。”木蓝蹭在薄言身边说。 薄言点头。 兰煜舀过一勺递到薄言唇边。 薄言抬眼看看兰煜:“我自己来。” “你能拿得稳吗?”兰煜将勺子放回碗里,问道,却是语气肯定。 薄言不语,伸手去接碗,手上的虚乏险些将碗翻了,却还是坚持端着碗。 “你啊!”兰煜宠溺地摇摇头。这个倔强的人,端着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却还镇定地一口一口在吃。 “吃不下了。”吃了小半碗,薄言放下碗。 兰煜接过碗,将碗搁到一边,随后看着薄言欲言又止。 “怎么了?”薄言看着他这副样子,便问了一句。 “哈哈昨日木蓝被泽芝和夜鸢欺负惨了。”兰煜故左言他。然后把昨天两人逗木蓝的经过讲了一通。 薄言听后笑了笑:“木蓝是脾性好,否则,随便下点药,就够他俩受的。” 兰煜突然觉得脖子一凉。 薄言有些昏沉,想躺下休息,却发现兰煜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支撑着眼皮,看着他。 “你觉得还好吗?”兰煜斟酌了一下,终于问出了口。 “头痛,身上有些酸乏。喝上几贴药便好了。”薄言心道,风寒之症都是这样,怎用得着这般小心翼翼?在他眼里,自己竟是这样体弱不堪? “不是”兰煜认真地看着薄言道,“可有其他不舒服?” 薄言不解,本来就头脑昏沉,这么一搅,越发糊涂了。 “就是”兰煜看着他纯净的眼睛,有些抓狂,平时没见着他有这么呆! “师傅,”木蓝进门,“药来了。” “药放下,这里有我就好了,你去看看泽芝是不是要喝药。”兰煜摆摆手。 “白将军已经喝过了。”木蓝道。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3节 “那你看看泽芝是不是要喝水。”兰煜又摆摆手。 “夜鸢在啊。”木蓝嚷道。 “那你去陪泽芝解解闷。”兰煜看看他,又看了看门,真是呆子! 木蓝抓了抓头,想到那屋的两人便一个头两个大,却又只得期期艾艾地离开。明明大小是个大夫,怎么沦落到陪人解闷的份上?况且还加了个特别烦人的暗卫! “昨日,你喝醉了。”兰煜看着木蓝离开之后,想了一下,说道。 “恩。”薄言点点头看着兰煜,心却想,莫不是喝醉之后说什么胡话?倒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喝醉的情况之前没有过,不知道会不会酒后乱说什么话。 兰煜心里凉了几分,感情那些个都是醉话,胡说的?人都说酒后吐真言,这呆子莫不是酒后说胡话? 薄言实在觉得眼皮重的很,便拉开点被子,躺下了点:“我喝醉的,你也是喝醉的。”薄言只是想着自己酒醉即使说了什么,兰煜也是醉了的,也不定能记着,不管胡话还是失态,两人都是半斤对八两。 “可是我当真了。”兰煜轻声叹了一句。 薄言莫名其妙,什么当真了?眼皮却是再也睁不开了。 兰煜看着他闭上了眼昏睡过去,便也不再说什么,伸手探过去替他掩好被子,盯着他看了一会。末了,在他唇边留下一吻。 本来已迷糊入睡的薄言,经这一吻浑身一个激灵,便睁开了眼。他记得!那一切不是梦!是真的存在过! 抬起头的兰煜对上了正睁开眼的薄言,便愣了一下。 “吾爱,兰煜。”薄言淡笑,伸手圈上兰煜的脖颈。 兰煜终于满足了,笑着在他脸侧亲吻一下。 “将军!”屋外有兵士喊道,“宋将军来见。” “你且休息,我看看去。”兰煜拍了拍薄言的肩膀。 薄言点头,看着兰煜离开。 ☆、第11章 兰煜脸带笑意,跨进门便看到宋允翼皱着眉在绕圈子。 “王爷!”宋允翼看到兰煜进来,便匆匆奔上前来。在军营,一般都称兰煜兰将军,军营之外才会称王爷。兰煜眉一皱,脑海里闪过洛云海之事。果然 “大将军他们一早回京了,说来,出来这么久不知道京都怎样了。”宋允翼支吾了半天,开口了。 “恩。”兰煜只坐下并没有搭话,只将手往一边的椅子一让,示意宋允翼入座。 “王爷,洛丞相出什么事了?”宋允翼见兰煜并不说什么,便硬硬头皮问上一问。 兰煜眉一挑,并没有回答。 宋允翼见兰煜不回答,还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便说:“昨晚睡了一女人,第二天才知是洛家小女。我”宋允翼有些不好意思。 兰煜拨了两下墨玉扳指。药是夜枭送过去盯着服下的,是不可能出差错的,否则肯定会来报了。 “王爷”宋允翼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昨晚洛家小女什么状况?”兰煜终于开口。 “昨晚?”宋允翼想起那好似受惊小兔般的丫头,青涩而单纯,“初见似有些受惊,还有些呆呆的” “那现在是什么状况?要死要活?”兰煜拿起案几上的茶杯,似看非看地望着杯里的水。 “倒也没有”宋允翼想,那完全就不是未经人事的状况,而是压根什么都不懂的状况。 “那你找本王何事?”兰煜喝了一口茶。 “王爷!那是洛家小女!”宋允翼急道。 “宋将军,她目前是发配至溱水关。”兰煜抬眼看了他一眼,道,“至于你怎样对待一个前洛丞相家小女,自己斟酌。”这样情况下,发配过来当军妓本就是供将士兵从消遣的,是挺正常的一件事。然而宋将军对洛云海甚是钦佩,这样一来,倒是颇有些难办。 “王爷,京城怎么没一点消息过来,溱水关竟是什么都不知。”宋允翼埋怨道。 兰煜沉默不语,低头又喝了一口茶。这也是他想知道的。 “如若她昨晚就道自己是洛家小女,我是决计不会碰的。谁知道洛家有这么一个天性淳朴的小女。”宋允翼已经想尽了可以用的词,才想到“淳朴”这个词。 “淳朴?”兰煜愣了一下。淳朴一词怕是委婉用词,那事实上就是有些呆傻了,难不成是用药所致?对洛家小女倒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洛云海天性聪慧、才思敏捷,不知会是怎么样一位小女儿。 “会不会受惊了才这样?”宋允翼想了一下。 “那你晚些将她带过来,本王让薄大夫给她号一下脉。”兰煜放下茶杯。 “谢王爷。”宋允翼双手一拱,便离开。 兰煜一指有规律地敲着案几。 “王爷。”夜枭落到兰煜面前。 “药送过去,有没有认错人?”兰煜看着手上墨玉扳指。 “没有。属下认清了才下的药,看着她们服下。”夜枭答道。 兰煜挥了挥手,夜枭飞离。兰煜起身,站到窗楞前沉默了许久,才走出房。 “白将军,你说咱在这军营呆多久?”木蓝的声音。 “要十来日的吧。”泽芝回答的声音。 “阿木,你可是昨晚偷溜出去,看上哪个女人了?”夜鸢的声音。 “没有!”木蓝理直气壮道。 “阿木,你偷溜出去?”兰煜进门问道。木蓝才十有二年,天性单纯,又是薄言的徒弟,真要在这军营里发生点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兰将军”木蓝撇了撇嘴巴。 “阿木,你要嫌闷,也要找侍卫随着,不要单独一人出去,知道吗?”兰煜摸了摸木蓝的脑袋。 “哦”木蓝低了低头。 “你们两个是不是欺负阿木狠了,阿木才跑的。”兰煜故做板脸状,扫了一眼泽芝和夜鸢。 泽芝和夜鸢:“” “没有没有!”木蓝摇摇手,说道,“昨个,白将军还把自己那份炙乳猪让给我吃了呢!”木蓝砸吧了两下。 白泽芝笑道:“你那直勾勾的眼睛都快贴到我碗里的,下一刻你就能栽到我碗里了。” 木蓝红着脸辩解:“没有!我就看了一眼!” “恩,我作证,是只有一眼,只不过那一眼瞧得久了点。”夜鸢站在一边凉凉地说。 木蓝羞赧了,站在床边,头晃啊晃地说道:“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肉啊,我们谷里没有这种做法,师兄都是拿药粉撒一撒,然后蒸蒸煮煮的。恩,师傅不喜肉食。” “以后跟姐姐混,姐姐带你吃香喝辣的!”夜鸢朝木蓝背上拍了一掌。 木蓝一个趔趄,差点栽一个跟头。 兰煜伸手扶了一把木蓝,眼睛扫了一下夜鸢:“挖墙脚?” 夜鸢立马表情严肃,站得直直地看着兰煜,答道:“不敢!”随后笑眯眯地看着木蓝:“阿木,以后姐姐带你玩,给你买好吃的!” 木蓝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就想吃炙乳猪。” “这个暂时没有。”夜鸢无奈。 “怪不得,昨天我跑出去找好久,都没找到。敢情是只有这么点啊。”木蓝自言自语,不然以夜鸢的伸手,混军营伙房偷一只出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所以,你昨晚溜出去就是去找乳猪的?”泽芝瞪大了眼睛。 木蓝眨巴眨巴眼睛,脸红了红,低着头,抓着床栏抠啊抠。 兰煜扶额,伸手打了个响指。夜隼落到兰煜身边。 “夜隼,你通知夜雕夜鹰过来,路过酣高楼的时候,背一只乳猪过来。”兰煜吩咐道,看昨晚那样子,薄言怕是也很喜欢炙乳猪,想了想又说,“你带木蓝去附近集市玩玩,给他买点好吃的回来。” 木蓝受宠若惊,转而期待得看向夜隼。 “是”夜隼心里一万只羊驼奔过,什么时候暗卫要做带孩子哄孩子的事情了 木蓝两眼闪亮亮地跟在夜隼后面颠颠地出去了。 兰煜坐到泽芝床边,夜鸢退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泽芝躺在床上,他发现从兰煜进门之后,眼里一直有事,便问道。 “允翼把洛家小女给睡了。”兰煜皱了皱眉。 “药没下?”泽芝眉一挑。 “下了。”兰煜看着窗楞发呆。 泽芝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这是药解了,还是药物对她没起作用?” 兰煜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不语。如若药解了,那解药之人藏在暗处,把他们的意图了解的如此清楚,真教人不寒而栗。是洛云海的死敌,还是皇上派过来的人?但若是药物没起作用的话,这洛家小女生长在闺房之中,怎么练就这幅体质的?左右都是个难题。 白泽芝放在被子上的拳头紧了紧,眉头不自觉得皱了。 兰煜一瞥,便伸手拍了拍泽芝的手:“莫急,先把身体养好才是。” “我总觉得还有事情要发生。”白泽芝道,“偏偏我这时候伤着。”说到这里,白泽芝眉一抬,看向兰煜。 兰煜立马就摆手:“你别打什么主意。你这个骨头可是要养上一阵的,别落下后遗之症才好。” “找辆稳妥的马车,慢慢走,也是无妨的。”白泽芝道。 “不行!”兰煜很坚决,“你慢慢回去也是那么多天数,还不如养好了病,我们快马加鞭也是那些个时候能赶到了。” “那慢慢回去还能看一路风景呢,总比憋在这床上好啊!”白泽芝想想自己躺床上,就十分不得劲。 “不行,薄言会骂的。”兰煜脱口而出。 “诶,兰煜,”白泽芝眼一睨,“你有没有发现你特紧张薄言?薄言一骂,你就不敢回嘴。薄言一冷淡,你就巴巴地去哄。反正薄言怎样,你都特紧张。” “有吗?”兰煜回想。 白泽芝看着兰煜,一副就你后知后觉的眼神。 兰煜想起昨晚薄言的那些言语,脸渐渐地红了。心想:我的人,自然要紧张了。原来我一直对薄言是特别的。 “哎,你脸红什么?”白泽芝一瞅边上的兰煜脸越来越红,便奇怪,“对了,薄言怎么了?听木蓝说染了风寒?” “昨晚喝醉了,然后吹吹风就染了风寒。”兰煜偏着脸,不看白泽芝。 “趁着在军营,薄言得锻炼锻炼。”白泽芝若有所思。 “呃晚些再说罢,”兰煜赶紧起身,“你休息吧,我出去看崽子们操练。” 白泽芝看着兰煜急急忙忙地奔出屋,一点都没平时的优雅,虽然大多数时候的优雅也是装出来的。有问题啊!泽芝心想。 ☆、第12章 兰煜坐在武场看台,看着下面兵士操练。他想起之前莫桑军用的阵列,如此以柔克刚的阵列,会有何破绽? “兰将军,可是对操练有何指教?”宋允翼走了过来。 “目前可是每日练足五十里,负以两钧?”兰煜问。 “是。”宋允翼点头,“卯时负两钧练足五十里,未时骑射,申时舞刀与掇石。” “铠可以再重上两层,练足之时再添两钧,以一月之限,匀匀添之。”兰煜道。 “是以厚积而薄发。”宋允翼想了一下,点点头道。 “训练时越负重,上阵才能越发轻巧。”兰煜只觉得莫桑阵法如此灵巧,锋锐攻击根本无法击破,除了训练得较之灵活,想不出其他击破办法。 “兰将军可是在琢磨莫桑军此次所用的布兵阵法?”宋允翼突然醒悟。 “那阵法如鹏雁展翅,我军骑兵攻击,他便包围,我军突围,他便复包围,灵活至极。”兰煜遥遥地看着两两对立舞刀相向的兵士。 “那我们得找到破阵之法,以防莫桑故技重施。”宋允翼一边说,一边跳下看台,找了根树枝,在土上画了起来。 兰煜也跳下看台,看着宋允翼画出鹏翅之形。 兰煜指向雁首位置,道:“盾牌兵在外,弓箭手、步兵在后,为主攻之处。” 宋允翼在雁首标记上三种符号。 “这里,”兰煜指着雁翼位置道,“有几道轻骑兵。” 宋允翼在两侧添上几重符号。 “攻击雁首,则两侧雁翼第一重骑兵进行包围。”兰煜指向中间。 “攻击翅翼之处,也将正中包围。”宋允翼思索。 “包抄到后方也是不可行,翅翼展开过大,抄不过去。”兰煜指向雁尾。 “翅翼与雁身之中呢?”宋允翼眼一抬,“两侧同时击进,防止两边翅翼的包围,隔开轻骑兵对主攻力量的保护。” 兰煜低头看了许久,笑了:“未尝不是办法。我曾想用比莫桑更加灵活的队列冲入。但方才一想,光靠比灵活也不行。他阵刚柔相济,那破解之法不光得破那翼翅之灵活,还要兼顾主攻之凶猛。击进的力量非精兵猛将不可,数量也需众多。如果是打着冲散对阵,只派两列精兵进去,则会遭两面夹击。” 宋允翼抓了抓脑袋,嘿嘿两下。 “这阵法也得慢慢想法子破,一时之间还找不到破绽。”兰煜笑了笑,“说起来,咱可是好久没比划了。来!”兰煜朝宋允翼拍了一掌,遂自故往前走,找了一块好施展的位置。 宋允翼头一扬:“谁怕谁!” 两人赤手空拳招呼了起来。紫色身影出手狠准,而黑色身影矫健轻巧,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打得甚是火热。 兰煜一手执起宋允翼背面往外一扔,宋允翼侧翻缓冲几下,操过一边大刀。兰煜笑了笑,飞身到另一边抽过一只□□,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闪亮。 宋允翼将大刀斜抡了半圈,飞脚踢了过去。兰煜偏身一缩,将□□耍了个眼花缭乱。宋允翼连连侧翻了两下,躲过□□,然后甩刀砍了过去。兰煜□□一撑,翻到宋允翼背后,横枪往其背上一敲。宋允翼那厢已侧脚连环踢出,却躲了七八分却也是一个趔趄 “哈哈!”兰煜□□一竖,“看来昨晚酒没喝过,脚上还是很沉稳的。” “那是自然,贪杯还留三四分醒呢!”宋允翼得意地扬扬脸,“自是向兰将军学习!” 兰煜立马想起了昨晚的旖旎,便咳了两下道:“军中自是要时刻留几分神。” 宋允翼拍了拍衣衫:“不松泛几下,浑身就不得劲。” “每天跟精骑兵折腾去啊,对上两三个一起,能打过瘾了。”兰煜道。 “精骑兵却是也有待提高,明天得加加负!我也得琢磨点法子磨磨那帮崽子。”宋允翼的眼神流光溢彩,满是狡黠。 兰煜一掌过去笑道:“你这狐狸!” “嘿嘿!”宋允翼笑了,眼睛成长长一条缝。 “晚些时间带来泽芝屋里看看,薄大夫那时会给泽芝把脉,就一起看看。”兰煜说得模模糊糊。 宋允翼也是明白了,既不能让洛家小女及周围官兵觉得受到特别重视,却又让洛家小女觉得不受疏离。宋允翼点点头。 兰煜拍了拍手,离开。不知道薄言是否好些了,兰煜心想。低头闻了闻身上,似有些尘土味和轻微汗味。兰煜摇了摇头 一刻之后,兰煜便沐浴停当,洗的清清爽爽,着一件阔袖紫裳,翩翩走进薄言房间。 夕阳西下,斜斜地照进窗里。薄言一身白衣,眉目清冷,墨发松松地挽在后面,留下两缕额发在微风里轻飘。他执一书卷坐在窗前细看,安静而入神。那一刻,兰煜只觉岁月静好当如是。 “你来了?”薄言翻页的时候,发现兰煜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便道。 兰煜笑了笑,走过去,握了握他的手:“还病着,怎又吹风了?”薄言的手温凉温凉,握在手里瘦细柔软。 “无碍。”薄言笑了笑,放下另一手的书卷,拍了拍兰煜握着的手。 “胃口可有好些?晚上可有想吃的吃食?”兰煜低头看着他。 薄言想了一遭,便说:“汤饼吧。既好消食,又不寡淡。” 兰煜一笑:“那我在你这里一起吃些。”说完拍了两掌,屋外守着的侍卫走进来:“将军!” 兰煜走到门口,跟侍卫吩咐了几句,又折了回来。 “晚一些,我们去泽芝那坐一坐。”兰煜拿过一件薄披,搭到薄言身上。 “好。”薄言伸手拢了拢,然后想到什么似的一停顿,“发生什么事了?” “待会你看看洛家小女。”兰煜眉微微一皱,“上次服药之后,她竟是无事。” 薄言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师傅!”院子里传来木蓝的声音。 薄言抬眼,只见木蓝奔进屋里,两手举着糖人跑进来,后面跟着的夜隼手里抱了好几个纸袋。 “师傅,给!”木蓝举了个狗形糖人给薄言,糖衣半粘着糖人,甚是诱人。木蓝另一只手拿着个兔子糖人在舔。 “哟,有糖吃净想着师傅。”兰煜头一探,在薄言之前假装委屈。 木蓝一想,全仗着兰将军才能出去买了好一通吃,可是买糖人的时候就买了两个。木蓝只得将自己舔了几口的“兔子”递到兰煜面前:“兰将军,我舔了几口了” 兰煜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木蓝的脑袋。 “自个拿去吃吧。”薄言笑,将狗形糖人推了过去,“少吃些,小心生了虫牙,有你受的。” 木蓝笑了笑,举着两个糖人甚是开心。 夜隼将纸袋放到一边案几上,退了出去。 “诶,夜隼哥哥”木蓝发现夜隼一溜烟就没影了,便不满地歪歪嘴角,“怎跑这么快呢?” 兰煜嘴角一扬,夜隼哥哥?那一脸严肃,从不露笑的夜隼怕是更像叔叔吧? “师傅,”木蓝将纸袋都捧到薄言眼前,“您瞧瞧这些个喜不喜欢?各式花糕一样拿了好几块的,还有这些个酥,还有还有,我瞧着这些蜜饯也很好吃。” 薄言拉过一看,好多都是甜食,便眉一皱:“你这牙要是不要了?” 木蓝悟,立马翻出几个纸袋:“这些个是咸的。” 薄言一看,无非一些炒货和油炸的肉食,便拍了拍他头,不想说什么了。 “薄言,看来你对你徒弟很是严苛啊。”兰煜笑了。 “师傅对我们很好的!”木蓝立马反驳。心想,虽然你让夜隼哥哥带我去市集买了好多好多吃食,但是师傅还是排第一的! 薄言拍了一下木蓝肩膀:“拿些去分了些,少吃些甜食。” “好,”木蓝笑道,“我去白将军那!”说完就搂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小心地走出去。 ☆、第13章 侍卫将饭案端了进来,在桌上放下两碗热腾腾的汤饼,便出去了。 “你让暗卫背了多少菜过来?”薄言看着面前的汤饼。擀得薄薄的面皮,切的又匀又窄,在浓汤中微透莹白。汤里嫩嫩的肋排,切地细细的蘑菰,黑亮黑亮的秋耳,橙红橙红的甘荀,鲜绿鲜绿的藿菜,汤面上撒了细细的碎芫。光色泽就可以引得自己胃口大开。 “不多。”兰煜端过一碗,用箸挑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省着点吃,估计够我们吃到离开溱水关吧。” 薄言拿起箸:“这边驻营的菜也是挺不错了,你实在没必要这么搞。” “无事,泽芝养伤也是要吃的。”兰煜道。 薄言明白,这些个菜都是为了自己才让暗卫背过来的,兰煜这么说只是想让自己不用这么过意不去。 快些吃吧,凉了不好吃了。”兰煜开始大口吃起来,“恩,做的还算不错。” 薄言淡笑,低头吃汤饼 夜里,兰煜和薄言来到泽芝屋里。兰煜坐到一边椅上。 薄言给白泽芝把了把脉,问到:“疼痛可是轻了些了?” “是,昨日疼得厉害,今日就稍稍好了些了。”白泽芝点了点头。 “疼痛减下一些,就能休息了。别老是说话,逗木蓝能让你骨头快些好吗?”薄言道。 木蓝随即眼睛眨巴眨巴看向白泽芝,听到师傅说的话没? 白泽芝挑了挑眉,扫了一眼木蓝,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而看向薄言,认真地问道:“薄言,我这样似好了些,能否躺马车里出行?慢一些也行,车驾地稳妥些。” “不行。”薄言抬眸,“再养上一阵,至少过上七日吧。” 白泽芝撇撇嘴。薄言到一边写方子。 “嘿,我还等着你伤好些,跟我比划几下呢。怎么这么急着走?”宋允翼跨进屋。 “我这不是躺着太憋屈了嘛,手脚都僵了。”白泽芝无奈道。 “你鬼点子多,可以替营里想想练军的法子,反正躺床上天马行空又不需要费体力。”宋允翼站到床头,弯腰看着泽芝,又想起下午和兰煜研究的那个阵法,拍了一下膝道,“哎,我说那个阵法如何破解,你可以躺着想想啊。” “什么阵法?”白泽芝奇怪了。 “你真是物尽其用啊!”兰煜起身,到宋允翼身上拍了一掌,“别看泽芝目前精神头还行,可这些个伤口还是要养的。你让他想这想那的,是嫌他好的太快?” “呃”宋允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嘿嘿” “哎,你们这讲一半留一半的,是让我一直惦着吗?”白泽芝瞪着兰煜。 兰煜白了宋允翼一眼,后者头又低了低。 “木蓝,你按我这改的方子研磨些药粉出来。”薄言将方子塞到木蓝手里,转过头看了看夜鸢。夜鸢明了地跟木蓝一起出去了。 兰煜到桌边,将阵列画了出来,拿给白泽芝看,然后讲了他们当时的想法。 白泽芝看着图纸,思索了一会,眼睛一亮:“他布以柔制刚之阵,我当以不变应万变,避实就虚。” 兰煜睨了眼思索。 宋允翼想了想没有个头绪,便拿过炭笔塞到白泽芝手里。 白泽芝笑了笑,用左手在阵前画上个四四方方的阵型,道:“布以方形盾甲阵,内设主攻之力。” 兰煜看了一会,松眉大笑:“论强势,还是泽芝你莫属啊!” “是了是了!”宋允翼兴奋地差点一掌上去,到肩边堪堪停下,抬眼瞥见薄言死死盯着他的手,连忙不好意思道,“我这痞子心性,让薄大夫见笑了,呵呵” 薄言抬一下眸道:“你那个小女儿家呢?” “就在外面等着呢,”宋允翼道,“我就先来看看薄大夫得空的时候再叫进来。”宋允翼唤来侍卫去引洛家小女。 薄言才坐定,那人便进来了。 洛家小女虽着一身奴人穿的赭色衣衫,却难掩一脸的稚嫩。如果不是从头发上彰显她已及笄,说她跟木蓝一般大也是很可信的。她从一进门便小心翼翼地看看了屋里几人,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更是惊讶地愣愣看了几下。之后转眼看到宋允翼,便微露了几丝笑颜,放下了几分戒备。 “将军哥哥!”洛家小女奔到宋允翼面前,拽了他的袖子。 其他三人都不动声色,只静静地看着她。 宋允翼拍了拍她的手,眼色示意了一下旁边:“向王爷问好。” 洛家小女立马几分委屈,却也是立马朝兰煜跪下行礼:“奴请王爷安。” 兰煜并没有叫她起身,只是打量了她一下,发现她小心地抬眼看向自己,便开口:“可是洛家小女?” “是,”洛家小女脆生生地答道,“奴,洛姓,名唤安常。” “安常安常处顺,”兰煜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拨了拨墨玉扳指,“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洛安常迷迷茫茫地看向兰煜。 “起来吧。”兰煜淡淡道,“宋将军担忧你身子,请薄大夫为你号上一脉,你且坐下吧。” “恩?”洛安常疑惑地看看宋允翼,看到她朝自己安抚一笑,便起身,“奴谢王爷恩。” 洛安常到一边坐下,薄言细细替她把了一下。 “无碍。”薄言收手,朝兰煜看了一眼,“路途奔波,忧思多虑,却是身体康健。”说完便到一边坐下,清清冷冷,不看众人,也不再说话。 宋允翼一听,便松下眉:“谢薄大夫。” “好了,”兰煜对宋允翼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宋允翼嘿嘿一笑。 “你且带下去吧。”兰煜挥了挥手。 宋允翼便带着洛安常离开。 薄言只手支着下巴,低着头思索。忽而抬头,发现兰煜和白泽芝都看着自己,便道:“奇怪啊” “怎的?”兰煜皱眉。 “药物是一点都没起作用,既没有发作的痕迹,也没有解掉的痕迹。”薄言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体质?”兰煜愣了愣。 白泽芝开口道:“有没有可能是天生这副体质?” “微乎其微。”薄言沉默了一下说道,“出现这种状况,绝大数情况都是在药里练就的。” 兰煜身上一抖,和泽芝对视了一下,道:“且再看上一看。这洛云海怕是不简单。即使洛云海清白,这家眷都极是不简单。” 白泽芝心里念道:安常,安常若安时而处顺,哀乐莫能入,那便是这微乎其微的可能。他想起那个在朝堂之上不苟言笑,行事雷厉风行的男子,眉头不觉皱起。 “这些个我会派人再去查查,”兰煜起身道,“不早了,泽芝,早些休息吧。” 白泽芝点了点头。 兰煜拿起大氅披到薄言身上,轻声道:“夜里凉,莫要再受凉了去。” 薄言笑了一下,伸手拢了拢。 兰煜看着薄言淡笑,便一手揽过薄言,两人打算离开。 “你们”白泽芝惊讶道。 兰煜和薄言回头,看到白泽芝看着兰煜揽着薄言的手目瞪口呆。薄言脸一红。 “怎么?”兰煜没有放手,看着白泽芝。 白泽芝收起惊讶的眼神:“无事。”自己这么躺床上,到底是发生了多少事情?还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白泽芝无语。 而兰煜回头,揽着薄言出门。 “你”薄言侧脸看向一脸平静的兰煜。 “泽芝迟早是要知道的。”兰煜朝薄言淡淡一笑。 ☆、第14章 用过早膳,薄言便到白泽芝屋里。 “阿木呢?”白泽芝问。 “没过来?”薄言奇怪,平日这时候早该是拿汤药过来的。 “怕是赖床了。”夜鸢摇头说,抬眼向窗外看去,阳光明媚,“这等阳光晒晒就好睡得很。” “木蓝没有赖床的习惯。”薄言在床边椅上坐下。 “你这师傅也忒严厉了些,你看你夺了阿木多少乐趣。”白泽芝侧脸看着薄言,“一直拘在你那药谷,乍一出来跟个小呆瓜似的。” 薄言只淡淡地看着白泽芝,并没有说话。 这时,木蓝捂着一边脸奔了进来,看到薄言,便扑了过去,趴在薄言的腿上大哭:“师忽呜呜师忽” “怎么了这是?”薄言摸了摸木蓝脑袋。 “可是被人欺负了?”白泽芝半支着身子问道。 “谁啊!谁敢欺负阿木!”夜鸢立马走近几步。 “没偶”木蓝抬起头,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手还捂着那半边脸,没有放开。 “被人打了?”白泽芝又探了探身子。 “你躺回去。”薄言止住白泽芝,随后低头对木蓝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呜呜师忽”木蓝缩了缩脖子,眼睛扑闪几下,慢慢将手移开,小半边脸已被他捂得有些微红。 夜鸢和白泽芝凑上去要瞧一瞧。 木蓝又缩了缩,看了两下薄言一抽一抽说道:“师忽牙好疼” “我让你少吃些甜食,你可是又没听话?”薄言停顿了一下,眉一皱。 夜鸢:“” 白泽芝:“” 夜鸢站回窗口,享受阳光抚摸。白泽芝躺回床上,偏头看着师徒俩。 木蓝缩了一下,摸了摸半边脸,又轻声呜呜地哭。 薄言扶起木蓝的下巴,示意他张嘴。 木蓝张了小半,又哭道:“呜呜师忽疼了一晚向驾不开呜呜” 薄言只小看一下,便道:“这么小小的牙疼就哭成这样,自己配个药用使下不就好了。” “师忽牙塔疼了啥么都辖不得了”木蓝眨巴了几下眼睛,眼泪滑得更厉害。 薄言看着可怜兮兮的木蓝,便缓缓说道:“五灵脂、白薇各三钱,骨碎补、细辛各五分。” 木蓝期期艾艾地捂着脸抽泣,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薄言。 薄言扶额,拍了拍木蓝的肩膀,扶着他起身:“走吧。” 薄言一起身,木蓝便看到自己趴的那块地方星星点点的水印,还有些皱巴巴。 薄言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印泽,又看了看木蓝。 木蓝抽泣了两下,立马伸手上去抚了抚。 薄言:“” 薄言伸手拉住木蓝的手,牵着走了出去。木蓝在旁边一边抽泣,一边斜眼看看师傅的神色。 等两人走了老远,白泽芝和夜鸢对视了一下。 “薄言被占便宜了?”白泽芝道。 “幸亏王爷不在。”夜鸢凉凉地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 “哟,知道的不少嘛,”白泽芝一笑,“来来来,跟哥哥说说看” 夜鸢眉一扬,嗲嗲地朝白泽芝喊道:“哥哥想知道些什么呢~奴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细细向哥哥道来~” 白泽芝一抖,蹭了蹭身上冒起的一大片鸡皮疙瘩。“那个,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出去玩一会吧。”白泽芝想到跟她单独在一个房间,就有些头疼。 “将军~”夜鸢笑得妩媚,“奴家不能离开将军,奴家的职责就是保护将军~” “我不需要保护,你去玩一会儿无妨的。”白泽芝摆了摆手。 “将军,你还伤着涅~”夜鸢瞅了瞅白泽芝的右臂。 “自保能力还是有的!”白泽芝瞪回夜鸢的目光。 “将军是嫌弃奴家了吗?”夜鸢做委屈状。 “不是”白泽芝扶额。 “那便好,奴家还当是将军厌烦了奴家了涅~害的奴家好生伤心。”夜鸢道。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4节 “我要休息了。”白泽芝朝左侧了侧身子。 “将军,你才起来半个时辰不到”夜鸢说了一半,立马醒悟道,“受伤之时难免虚弱~将军休息吧,奴家会看着不让人打扰的~” 白泽芝差点噎气,虚弱!虚弱!一点都不虚弱好不好。白泽芝回过身,躺平了,正要说点什么反驳的时候,夜鸢走到自己面前。 “怎么?”白泽芝呼吸一滞,看着夜鸢的手伸向自己。 夜鸢抬眼看着白泽芝,妖媚一笑:“将军这么紧张做甚~奴家只不过帮将军整一下被褥啊~”说完,夜鸢伸手拽了下被子,替白泽芝盖盖好。 白泽芝无语。夜鸢飘离。 这时,兰煜跨了进来,面目表情。 白泽芝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便问:“怎的又皱眉了?欲求不满的样子。” 兰煜抬眸,面上表情相当精彩。 “说吧,什么事?”白泽芝预感又发生了什么事了。 “泽芝,”兰煜拨了两下扳指,“怕是又要不太平了。”刚结束与莫桑的战事,又接连这么多事,总隐隐觉着有大事要发生。 白泽芝看着兰煜,没有说话。 “刚得到线报,洛丞相谋逆一案中的那罗那细作竟是罗那礼部尚书三子珞谷,罗那长公主娑藞娜公主的外甥。”兰煜停顿了一下道,“罗那称珞谷并非细作接应,只是到燓厦游历。” “我燓厦朝臣无人认出倒是能说过去,珞谷并非罗那朝臣。但那珞谷竟也是半分都没有辩解?”白泽芝想想都觉得奇怪。 “关键就是皇上看的那封里通敌国的信件。当时皇上也是一怒之下立即斩首,并未细加审问。”兰煜皱了皱眉,“珞谷虽非朝堂之人,却是罗那一大文豪。从不露面,那诗作字画却是深受罗那民众喜爱。目前的情况是,民间的呼声比朝廷更甚。罗那民众得知珞谷被燓厦国杀害,举国涌动,必是要为珞谷讨个说法。” “珞谷是文豪?”白泽芝竟是不知。 “名动天下的湄渊居士,竟是珞谷。”兰煜道。 “他竟是湄渊居士?”白泽芝惊讶,此事怕是鲜有人知。世人皆知湄渊居士诗词恬美淡然,画作清新温雅,只道是深居简出的文人,却不知竟是皇亲国戚。 “恩。”兰煜点头道,“而最先的冲突便是在燓厦与罗那的边境泊古镇。皇上已派使臣去罗那国。” 白泽芝沉默了半晌,看向兰煜道:“这信件到底是写了什么,让皇上这样失分寸?” “待回京我去问问皇上。”兰煜心里莫明一阵跳,“泽芝,这一阵总觉着有些心慌。你让夜鸢千万得寸步不离左右。” “是!属下明白!”夜鸢在暗处道。 “”白泽芝听到声音心里暗暗扶额,“你看,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我一直处在夜鸢的视线之下。” “慢慢会习惯的。”兰煜安慰了一句,环视了一下道,“今天木蓝怎地不在?” “昨晚吃糖吃狠了,犯了牙疾,薄言在给他配药。”白泽芝答道。 “那你今天药可服了?”兰煜问道。 白泽芝摇头。 这时候薄言端着托盘进来。 “怎不使个人帮你拿过来?”兰煜走过去接过薄言手里的托盘放在案几上。 “难道我是手无缚鸡之辈?”薄言挑眉。 兰煜眼一斜。在这军营里,薄言相比之下自然是比较文弱。 薄言一看兰煜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是这么认为,却没有说话。好吧,自己确实长得不够彪悍,辩解也是没有说服力的。 夜鸢从暗处现身,端过托盘里的药碗,去喂泽芝。 “我自己来。”白泽芝止住夜鸢,左手去接药碗。 夜鸢见白泽芝的伤确实不影响喝药了,便也没坚持,将药碗给白泽芝,随后便飘离。 薄言看着白泽芝喝完药,便伸手帮他除衣涂药。 “再留待几日,我们做马车慢慢走也是可以了。”薄言一边替他缠纱布,一边道。 “是吗?”白泽芝眼睛一亮。兰煜也是一松。 “不许骑马,得老实得躺在马车里。”薄言抬了一下眸,“这几日好生养养精神,没事别耍嘴皮子。我在这几日给你制些药丸备着。” “好说好说。”白泽芝笑笑。 ☆、第15章 白泽芝的伤口好了很多,精神也是恢复了大半。见秋日下午阳光甚是明媚,泽芝便找人搬了软榻到武场边大树下。 阳光透过繁盛的树叶,落到泥土上星星点点。白泽芝躺在软榻,闭目听着远处武场上的吼声,心里思索着布阵之法。 半晌,白泽芝缓缓睁开眼,看着远处阵列整齐划一地演练。湛蓝的天空抹上几处烟云,暗赭色土地上黑色列队是天地间唯一肃穆色彩。列队步伐里,淡黄色轻烟泛起,口号声声跟随步伐移动嘹亮而沉重。安躺的白泽芝都能感觉到地面随着口号声震动,一下一下地压在心上。 白泽芝视线偏了一偏,发现武场之外的洛安常。洛安常两手握着木栅,探着头张望着武场上的阵列。白泽芝眉头一皱,手略招了一下。夜鸢从树上飘下,落到他面前。 “夜鸢,那人来了多久了?”白泽芝轻声问。 “刚来没一会,看她一直在四处张望,指不定是在找宋将军吧。”夜鸢道。 “你怎的没提醒我?”白泽芝挑眉。 夜鸢:“”我也是才发现没多久啊!况且我的职责是保护你,并不是监视洛家女啊!夜鸢咽下话语。 “罢了。”白泽芝挥手,指着不远处的侍卫道,“叫他将那洛安常带过来。” 夜鸢过去说了一句,又回到白泽芝身边,飞身上树隐着。 侍卫将洛安常扭送过来,按在白泽芝软榻边,双手一拱道:“将军!” 洛安常躲藏之地算很是隐蔽,那处木栅修过一次,比别处密了些,后边又是枯黄杂草三四尺高。她颤颤巍巍地看了白泽芝几眼,嘴唇抽了几下没说出话。 “你可知奴籍不得接近武场?”白泽芝定定地看着洛安常,声色沉硬。 “奴奴不知”洛安常竟是落下几滴眼泪,惊慌地摆摆手。 白泽芝看着她两手胡乱地抹眼泪,抹得脸上一通花,稚嫩的神色带着掩饰不了的惊吓,那眉眼里依稀有些与洛云海相似,清澈的眼眸里水汪一片。白泽芝眼睑微微一垂,又抬眼看着她,话语却不似那般生硬:“你这般窥视武场,按军法,轻者为十杖,重者为杖毙。领营人未与你说过?” “奴”洛安常略抬了抬头,眼眸晃了晃,似在回想,却是无果之状。 “所谓何事?”白泽芝问。 “奴奴”洛安常说了两字,便仿若承受不了那般惊吓,忘却了来意似的,大声哭泣起来,“奴奴” 远处宋允翼从看台上一跃而下,大步过来。 “将军哥哥”洛安常一边大哭,一边看着宋允翼。 白泽芝看着这哭的可怜的洛安常暗暗扶额,这般孩子气,与洛云海的性子倒是极为相悖。 “怎地了?”宋允翼半扶着洛安常,伸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宋将军。”白泽芝淡淡地扫过宋允翼。 “是,白将军!”宋允翼立马拜下。宋允翼一听白泽芝这么叫,不免敛起所有的温情和宠溺,按品阶向他行礼。 “你该知道奴籍不得接近武场。”白泽芝扫了一眼洛安常。 “末将治下不严,恳请受罚!”宋允翼跪,沉下脸。 白泽芝抬眸看着宋允翼,只见他埋着头。而洛安常像是受了惊吓,呆呆地看着跪下的宋允翼,半晌才叫道:“将军哥哥” “此后不得纵容奴籍接近武场。”白泽芝对宋允翼道。 “是!末将谨记!”宋允翼诚恳道。 “去领罚。”白泽芝闭眼,在软塌上躺下。 “是!”宋允翼一拜,随后起身,拉着尚未回神的洛安常离开。 秋风起,耳边瑟瑟作响,衣袂翩飞声由远及近,到身边停下。 “若是洛丞相泉下有知,”白泽芝轻轻道。 “洛丞相自会理解你的苦衷。”兰煜按了按泽芝的肩膀。 白泽芝睁开眼,清明而沉静的眼睛看着天际的烟云。 “我以为你是信洛丞相的。”兰煜道。 “我一直都信。”白泽芝看向兰煜,“洛云海要谋叛的话,不会花那么多精力制订治国实谏,不会为了治国良策与顽固旧臣据理力争。” “是了”兰煜点头,又看向白泽芝迟疑道,“这洛安常憨状可掬,天性烂漫” 白泽芝垂了一下眸,思索了一下道:“军营里就该按律来办,才不会有纰漏。甭说她是奴籍,即使是将军家眷都不得破规。” 兰煜点头,手拨了拨扳指道:“这洛安常放在军营总是不行。” “是,允翼怕是也会乱了分寸。”白泽芝起身,抚了抚衣衫,抬眸道,“走,咱也去观刑。” 兰煜步履悠缓,跟在后面。 刑台已被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却是鸦雀无声。行杖声一下一下地传来,混着隐隐的抽泣声。 白泽芝由后走上阶梯,站在下台口看着宋允翼打完最后两杖。宋允翼僵硬地起身,雪白的内衫已染上血色。 洛安常挣脱了抓着她的侍卫,扑到宋允翼跟前哭道:“将军哥哥” “莫怕,不疼。”宋允翼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洛安常一边落泪,一边迷糊地点头。 “方才找我是为何事?”宋允翼柔声问。 “啊!”洛安常猛然抬头,哭道,“将军哥哥,我娘亲病好久,不见好呜呜怎么办” “哦?”宋允翼扶胯道,“那军医有去看过吗?” “看过,”洛安常胡乱地抹了两把泪,“还不见好” 洛安常扶着宋允翼走来,白泽芝没有动,只看着两人说话。 “泽芝,这”宋允翼到白泽芝面前,抓了两下脑袋。 “放心。”白泽芝拍了拍宋允翼手臂。 宋允翼笑了笑。 “安常,你可知错了?”兰煜看向宋允翼身边将脸抹花的洛安常。 “奴”洛安常呆呆地半仰天,似在回想方才之事。 “军中规矩不可破。”兰煜看着她愣愣的表情点拨道,“否则,你的小命保不住,还会连累他人。” “奴知晓了!奴知晓了!”洛安常像是受怕般立马回答,眼睛瞪得圆圆的。 “回去做你的事,稍后会有人去治你娘亲。”兰煜声音柔下一些。 “嗯嗯”洛安常连忙点头,又偏头看看宋允翼。 宋允翼宠溺地拍了她两下头。洛安常终于不再哭鼻子,手背又上脸抹了两道,告退跑开了。 “跑远了,别看了。”白泽芝一边道,一边转身,“别死撑着了,回去躺躺吧。” “嘿嘿!”宋允翼抓了两下头,慢慢跟在后面。 ☆、第16章 宋允翼已敷好了药,趴在床上。 “允翼,”白泽芝在一边坐下,看着他说道,“对洛安常,你是什么个想法?” “恩?”宋允翼一愣,脸却是立马红了,“什么什么个想法” “你知道,如果是军奴,你这样算过了。”白泽芝与兰煜对视了一下,又看向宋允翼道。 “不是!”宋允翼半起了下身,皱了下眉,又趴好,略有些失落地说道,“她可是洛云海的小女” “我明白。”白泽芝起身走近几步,“但是盯着你作为的不止一双眼睛。洛丞相获罪为何没有任何消息到溱水关军营,而洛家人为何又发配至溱水关。这其中的缘由尚未清楚,你这般做法并非护洛安常,你可明白?” 宋允翼懵住了,眉拧着不动。 “洛丞相如何,各人心中都自有评价。”白泽芝 兰煜看了白泽芝一眼,看着呆愣在那的宋允翼道:“洛家人到军营第一晚,我便在洛家姨娘和洛安常身上下过药” 宋允翼猛然抬头:“什么?”继而又想起洛安常来求自己的事情。 兰煜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又道:“对身体不会有伤害,只是貌似染病。当然,也不会让军医轻易能诊出。” “那安常她”宋允翼抬眼看向兰煜。 “是,”兰煜道,“按说庆功宴上,断不会有洛安常出现。” “那怎么会”宋允翼脸上僵硬了。 “尚且不知。”兰煜摇头,“除了药物练就,也不排除有极少可能的天生这般体质。” 宋允翼颜色一黯。之前听说过有培养那种死士,从小在药物中长大,所以对好些种□□都不会有反应。但将细作与那呆呆傻傻的丫头联系起来,却是怎么都不舒服。那懵懂而纯真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软软的一声“将军哥哥”,带着千种依赖。虽为洛家小女,却是庶女并不得宠,生长在内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单纯淳朴。宋允翼只一瞬间又恢复如初:“我信她。她这般天真懵懂,这般小心谨慎” 兰煜不语。这洛安常论心智连普通同龄人都不如,确实 “你信她,就更不能置她于险境,这于你于她都是极为不利的。”白泽芝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在这军营里,既为戴罪之身,就不能这般照顾。” “有什么法子?”宋允翼一面思索,一面看着泽芝。 “离开军营。”白泽芝道。 宋允翼沉默 兰煜和白泽芝沉默地走回去。 薄言站在院里,负手向着夕阳,昏昏红红的斜阳染得他一身霞色。看到两人回来,薄言便“哼”了一声,转身往屋内走。 “几日都安分不了吗?”薄言道。 “走走不碍事的,都躺出蘑菰了。”白泽芝皱眉。 薄言一挑眉,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好好!”白泽芝连忙摆手,赶紧坐到床上去躺下。 薄言拿着药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宽衣!” 白泽芝看了看薄言,又看向兰煜,起身,手将那衣衫缓缓敞开。 “看我做什么?”兰煜看到白泽芝看向自己,莫名其妙,便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还要我回避么?” 薄言依旧目无表情,淡淡地看着白泽芝宽衣。 “兰煜。”白泽芝看着薄言喊了一句。 “什么?”兰煜也随着白泽芝的目光看向薄言。 薄言眉一抬。 “薄言叫你宽衣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吗?”白泽芝将衣衫扔到一边。 “呃”兰煜微愣了一下,立马又有些不自然。兰煜抬眼看向白泽芝,而泽芝则是一眼笑意。兰煜立马不自在地抽了抽眉毛,又看了看薄言。 薄言瞪了一眼白泽芝,三两下给他敷好药,转身便走。 兰煜看着薄言忙不迭地离开,又笑了笑。 “你这匪徒!”兰煜在一边坐下。 “哎,”白泽芝笑了,“方才薄言说‘宽衣’的时候,一脸傲视群雄的霸气,我差点被震到了!王爷果然是不同凡人!”白泽芝竖起拇指。 “臭小子!”兰煜笑骂!回想起来,那晚薄言确实与平时不同。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温情,一汪深潭似的明眸,如月朦胧的笑意兰煜淡淡地笑着,却是立马换了个话头:“那洛家的两个女眷安置在哪里?” “难不成你带着回京?”白泽芝奇怪道。 “在这里找个村子安置?”兰煜有些不放心,“两弱女子也是挺难的。” “那你问问允翼舍不舍得把洛安常放那么远。”白泽芝道,“再则,我们带身边终究是不方便的。” 兰煜默。 “相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洛安常会被探子查到。”白泽芝道。 “这个我想我有法子解决。”兰煜思索了一下道,“先把洛家姨娘弄出去。” 当晚洛家姨娘染病不治而亡,为避免疫病,同以前的奴人一样当晚便火化了之。 洛安常哭了好几个时辰,最后晕了过去。 深夜,宋允翼着黑衣摸进奴营。在一排奴人通铺里,洛安常蜷缩着身子。宋允翼站在洛安常旁边,手触及鬓角,湿漉漉一片。宋允翼心里叹息,这个傻丫头哭成这样。良久,他又摸黑离开 宋允翼离开的瞬间,一双眼眸睁开,在夜色里闪耀精光。 夜色里,黑衣人扛着一个布袋离开溱水关军营。 两日后,洛安常被单独指到山上摘采些野货。山里一声兽吼,惊动了山下田埂下劳作的奴人。 奴人们扛着农具找了大半山,最后拾获一只奴人穿的褚色鞋子,上面带着斑斑血迹。 宋允翼拨开人群,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地上延延淌淌的血迹。 “将军”侍卫叫了一声。 良久,宋允翼摆了摆手,沉默地蹲在那方。 众人三三两两离去,山谷里寂静下来。 兰煜走到宋允翼身边,捏了捏他肩膀。 宋允翼欲言又止。 兰煜点了点头,带着微不可见的笑容。 宋允翼随着兰煜回了军营,却是将自己关在屋内。营中皆传,宋将军动了真心,洛奴亡,将军哀伤不已。 而那厢,薄言终于松口答应白泽芝可以躺马车上养伤了。几人收拾了东西立马启程。 “各自保重!”白泽芝道。 宋允翼上前抱了抱白泽芝,又和兰煜相互拍了拍臂,道:“一路珍重!” ☆、第17章 白泽芝撩开帘子,朝外看。马车在林里小道上缓缓而行,道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清晨的林子很幽静,偶有几声雀啼。放下帘子,白泽芝躺了回去,见木蓝坐在一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阿木。”白泽芝唤道。 木蓝迷迷瞪瞪地朝白泽芝看去。 “过来睡吧。”白泽芝拍了拍身边尚有些余地的榻板。 木蓝使劲甩了甩头,两手拍了拍脸,然后道:“不了。” “过来!”白泽芝假怒,他知道木蓝只是怕挤着自己的伤口,“林间路不太好,万一你一头扎过来砸到我,岂不是不划算。” 木蓝眨巴了几下眼睛,想了想觉得也对,便立马爬上白泽芝的榻上。泽芝微微侧身,让木蓝躺得宽适些。木蓝躺上去立马就睡着了,还舒适地轻轻“哼哼”来着。白泽芝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巴,起伏的肚皮,笑了笑。这几日,薄言和木兰都在制一些药丸,少眠了些。白泽芝伸手撩过薄毯,盖到木蓝身上,然后闭上眼养神。 一刻之后,一黑衣男子飞落到马车上。兰煜在一边骑马,只朝他微点了一下头,那男子便侧进马车里。 白泽芝睁开眼,做了噤声的手势。那男子便放轻了动作,坐到一边,摘下蒙面。 宋允翼看了着躺在白泽芝身边睡的昏天暗地的木蓝,朝着泽芝眉挑了挑。 白泽芝没理他,自顾自地闭上眼。 宋允翼无奈,看着两人闭眼便只得望望车顶。一静下来,却是满满相思。安常,安常宋允翼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平身不知寂寞何滋味。驰骋沙场,驻守边疆,上阵抖擞,倚榻便睡。从没这样惦念一个人,可以让自己深夜辗转反侧,思念入骨。而她一离开,便拉空了心里一大半,空荡荡地,空虚寂寞之感无际无边 快到晌午时分,宋允翼想着快要到了,便换了身侍卫服出马车,坐到驾车人旁。 兰煜看着他出来,翘首而望,便笑了笑。 宋允翼白了他一眼,遥见不远处的小村落,脸上欣喜更添了几分。 兰煜伸手拍了拍薄言的手臂:“可是累了?” 薄言朝兰煜微微一笑:“不碍。” 兰煜看着他略微有些倦怠的面容道:“马上就到了,可以歇上一歇”话还没说完,兰煜拧起眉,立马看向村落。 宋允翼也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与兰煜对视了一下,飞身出去。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村落。宋允翼从背上抽出大刀,手紧了紧,急急地冲了过去。兰煜也是急急跟上。 “哥哥救”隐隐地呼声从村庄角落传来。 宋允翼飞身过去,踹开了门。 “啊!”宋允翼红着眼举刀砍了过去。 “你爷爷”那人一仰头,哀嚎了一声。身下的洛安常是一副陌生的面容,却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神情,她挪了挪,抱着头哭叫。 宋允翼一把拽起那人后领,将他甩到一边墙上。刚落地,宋允翼持刀猛砍了上去。顿时,墙脚一片殷红。兰煜看着他,没有跨进去。 “将军哥哥”洛安常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宋允翼猛一顿,看了看手下一滩血迹,回过神。 “莫怕!”宋允翼几步跨到洛安常身边,搂住缩在一边的洛安常 兰煜在村落里转了一圈,几个村民和洛家姨娘都被砍死,连那跟随到这村落保护两人的侍卫也被砍死。兰煜皱了皱眉。 “就一个山匪?”白泽芝站到兰煜身后。 “恩。”兰煜点头,“那些个伤口皆是乱刀砍的。” 白泽芝微微皱了皱眉:“到这般山谷,是要劫什么?”白泽芝看了看周遭。这山谷僻静幽然,与市镇较远,离边疆也是挺远。而这村落只住了两户人家,守着两亩薄田,清贫幽静。实在想不出山匪过来有什么可劫。莫不恰巧是躲避追铺的悍匪? “我看了看屋内被翻了一遭,几个家禽也是被砍杀了。”兰煜道。 那许是碰巧出了这档事。白泽芝想了想,又微微一叹:“原想是救她们出去,哪道是这样” “罢了,”兰煜拍了拍白泽芝的手,“好生葬了她吧。” 白泽芝点点头,走向洛安常那屋子。 兰煜见薄言带着木蓝走来,便上前几步,握了握薄言的手道:“待他们拾掇拾掇。” 薄言点头。身后的木蓝看着这乱遭遭的一切,不禁抓上薄言的袖子。 兰煜指了几个侍卫去收拾收拾,又指了两个去做饭 “你且歇一歇,等把这里收拾了我们再走。”兰煜对薄言道。 薄言便带着木蓝找了间屋子补眠。 兰煜再进洛安常那屋的时候,洛安常明显不似方才那般受惊,只将脸埋在宋允翼肩里。 “允翼,是我们安排不够周密”白泽芝道。 “王爷!泽芝!”宋允翼打断了白泽芝的话。 兰煜和白泽芝看着他。 宋允翼松开洛安常,牵着她下跪:“请将洛安常带走!” 兰煜眉微动,却不语。 白泽芝扶了扶宋允翼,却也是不语。 “将军哥哥?”洛安常紧紧拽了拽宋允翼的衣衫。 “莫怕,这两位大人会保护你。”宋允翼搂了搂洛安常。 “安常不能和将军哥哥在一起吗?”洛安常抱着宋允翼,将头埋在他怀里。 “安常”宋允翼在她额上亲了亲,搂着她的手紧了紧。 “实在不行,就将安常置在附近小镇上吧。”白泽芝看着两人道,“只要不在外人面前开口说话,这般改了面貌,应是不会轻易让人认出。再派两个人扮作家人保护着,加几个扮作仆奴,或许比在这僻远的山谷好一些。” “大隐隐于市?”兰煜笑了笑。 宋允翼思索着。 “溱水关军营离那小镇也是近一些,你有空可以出来看看她。”白泽芝道。 宋允翼神色稍稍松动了些,看了看洛安常。 “安常怕!”洛安常似觉得自己又会被抛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便急道。 “王爷,泽芝,我还是比较放心把安常交你们手上。”宋允翼抚了抚洛安常的墨发,道,“安常心性单纯,指不定不露出马脚。万一被探子发现了,就会连累大家。有你们顾着,安常会安全一点。” “那这样一来,你们可是说不准三年五载都见不上一面的。”白泽芝道。 “不碍,”宋允翼眼色黯了一黯,“只盼着她安全就好,快快乐乐地过活,我便满足了。” “那便随着我们上路吧。”兰煜道。 宋允翼微微一笑,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道:“会不会连累你们?” “无妨,”兰煜广袖一挥,道,“路上扮作奴仆,到京里我将她安置内院。” “内院?”白泽芝大笑,“你不怕你那些个姬妾吃醋闹翻了天?” 兰煜却是顿了顿了,垂了眸。 宋允翼脸上顿时抽了几抽。 “还是我府里方便些,”白泽芝看了一眼宋允翼道,“与芙蕖一起在闺房,必是要自在些。” “那再好不过了!”宋允翼大喜。 从洛安常房里出来,兰煜便默不作声。白泽芝看着兰煜寥落的背影,心里暗暗一叹。 ☆、第18章 安葬好了惨死的村民和洛家姨娘,兰煜便缓缓步入薄言那间房。 阳光撒进来,似暖金色朦胧飘入屋内。 薄言睡得很安静,呼吸浅浅的。枕下至身下铺了暗云纹白稠,墨发铺洒至上异常鲜明。兰煜笑了笑,这个薄言一向爱干净,却是跟了自己进军营处处迁就。 兰煜看着薄言的睡颜,觉得时光就静止了一般。在薄言身边,总会有一种心境安宁的感觉,仿佛身边所有的纷杂都飘远。即使时光如梭,也会不疾不徐从容而过。若这一生都相伴,自当不会寂寞。兰煜想到这里,渐渐收敛了笑容,微微一叹。 “怎么了?”薄言睁开眼。从兰煜进门,他便觉察到了,却是调整了呼吸静静地听他的存在。听到他最后吐气一重,便忍不住睁眼了。 “你醒了?”兰煜惊讶。 薄言缓缓坐起,敛了敛衣衫,看着他眼里的内疚道:“我睡得浅。你这一叹,我自然就醒了。” 兰煜倾身搂住薄言,手抚上他的背,在他耳边轻道:“吾乞见谅,薄言。” 薄言沉默,垂下眼眸。这在回京的档口,自是想起府里姬妾柔情了。薄言不知自己占据了多少分量,但那“见谅”两字却是让自己凉下几分。薄言稳了稳心绪,道:“何事?” 兰煜收紧了手臂,将头搁在他肩膀:“京里”说了两字,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口。身为王爷有三五姬妾也是正常的很,却在薄言面前无法说下去,只得紧紧地抱着薄言。 “何时变得如此婆妈了。”薄言苦笑。 兰煜松开手,看着薄言清冷的眼睛,提了提气道:“京里府中有几位姬妾” “嗯。”薄言点头。 兰煜疑惑:“你不生气吗” “你我相识之初便知你家有姬妾成群。”薄言提醒道,心里却是紧上几分。才拥有不过几日,这就要摊牌分飞? “嗯。”兰煜点头,心里却是略略松了一松,然后道,“念着夫妻恩情,无法解散了她们,却是对你不住。” 薄言垂了眼睑,耳里都是那一句“对你不住”。不能不念与她们的情,却是能对我不住吗? “饶是如此,你可还愿与我常伴?”兰煜垂下眼睑,脸上满满的哀伤不舍。 薄言松开眉,心里总算放心,点头道:“是。” 兰煜内疚一笑,揽过薄言,沉吟:“恨不逢时,得君一人,白首不离。” “这便足够了。”薄言环上兰煜的腰,停顿了半刻道,“我亦不能娶你,亦不能嫁与你,这便足够了。” 虽说如此,兰煜明白,薄言又是对自己做了一次妥协,心里不免对薄言更是愧疚。 薄言并不是一点都不在乎那些个姬妾。未认识兰煜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处境。一向自傲,却因情感一再妥协。只因是你,薄言心道。 几人在这小村落里简单用了午膳,便准备出发去雾柘镇。 “安常,”宋允翼握了握洛安常的手,道,“路上听着几位大人的话,切不要与陌路人交谈。” “将军哥哥”洛安常凝着眼泪,抿了抿嘴。 “待我回京时,便来看你。”宋允翼抚了抚洛安常的垂发,冲白泽芝和兰煜抱拳。 白泽芝和兰煜点了点头。 宋允翼放开手,转身离开,黑色的薄披轻扬,身影决绝而萧瑟。黑色身影在树荫里很快消失不见,悄无声息。 “好了,快些上路吧,日落之前赶到雾柘镇。”兰煜道,“安常,你且与木蓝在一处,等到镇上,再置俩马车。” 白泽芝便躺回马车榻上,木蓝和洛安常坐在一边。兰煜和薄言依旧是骑马而行。 白泽芝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有个洛安常在,白泽芝没有说话,也没有叫木蓝躺过来。 木蓝困得跟呆头鹅一般,头一顿一顿地往前点,最后在一个拐弯处,终于栽倒在榻边,惊得白泽芝立马弹开了眼皮。木蓝却是什么话都没说,红着眼睛,嘟着嘴巴,索性就坐在地上,两手往榻上一放,趴在榻边睡了。 白泽芝看着木蓝,笑意一闪而过,又闭上了眼。 洛安常本就坐在一边兢兢战战的,看白泽芝这么一笑,心里莫名放松了些,脸上不再紧绷,手指绕着腰间的衿带。就这样一路无事。 “这就是雾柘镇了,找家客栈住下吧。”车外兰煜在说话。 白泽芝睁开眼睛。木蓝和安常掀了小半帘子朝外看着。 “阿木,可是巴巴地找糖吃?”白泽芝看着木蓝半撅着身子便笑道。 木蓝回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泽芝,犹豫了好久道:“不了上次牙好疼” 白泽芝笑了笑,坐了起来,伸手将一边的帘子挂起。夕阳尚未落山,余晖将这热腾的小镇染了一片金黄。道边有着各式的店铺,卖粮米的,卖点心的,卖农具的,当铺,裁缝店各色的招子在微风里飘扬。而店铺之外还有小摊小贩摆着些物什在叫卖,当然还有耍杂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们的马车在这道上行的很慢。 “就这家吧。”兰煜在一家客栈门前下了马。 “客官,您里面请~”小二颠颠地迎了过来。 “小二,今儿个怎如此热闹?”兰煜看着薄言下马走了过来,便随口朝小二问了一句。 “哟,客官,敢情您是第一次碰到我们这的丰登节吧?”小二头一探,眼睛笑成了缝。 “是了,以前路过这里,却是没这般热闹过。”兰煜道。 “那客官可得好好看看咱雾柘的丰登节,入夜了尤其热闹诶~”小二又添枝加叶地将丰登节给描绘了一番。 白泽芝一行下了马车,走到兰煜跟前,几人这才走进了这店。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一边往里引,一边问道。 “准备几间上房,待我们歇歇脚。你且去叫人备一些你方才说的那些特色些的吃食。”兰煜看了一眼薄言,“呃,找个临窗的雅座罢。”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5节 “好嘞~”小二嘴一咧,引着他们去上房。 ☆、第19章 白泽芝躺了一路,便没有歇脚,只洗了个面便走出房间。走过十八折廊间,店小二将他引进雅座。 “客官,可要些软食填补填补?”小二只在桌上摆了几道开胃凉菜,酒壶放在小炉上微微温着,看着还有几位客官尚未前来,便问上一句。 “无妨。”白泽芝摆摆手,自顾坐下,看向窗外。 “好嘞,客官有吩咐尽管叫唤一声。”小二掩上门告退。 窗下便是热闹非凡的街道。白泽芝光听着声音便知底下有多热闹。远处高高低低的檐头,夕阳已下,余韵退了大半。街这边已点上灯笼,在昏昏黄黄里排成一串串,增添了几分热闹。而远处还残留了一些余韵,星星点点的几盏,升腾了似有似无的淡烟黄雾气。 白泽芝从壶里倒了杯酒,放到鼻下晃了晃。醇厚的酒香飘入鼻息,在夜风里似浓似淡,似远似近。白泽芝眯了眯眼睛,满足地微笑。 白泽芝拿着杯盏起身,手肘撑在窗栏上,懒懒地看着窗下。 下面有一个摆糖人的小摊,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埋头在画一只小鹿。 白泽芝斜着脸,微微地笑着,看着下面。 “爹爹,我要糖人。”一个扎着冲天单髻的稚儿指了指糖人老者。 “好,”这位抱着稚儿,身着青色儒服的父亲点头,“驰儿选个什么图样呢?” 稚儿挣扎着要下地,他父亲便小心地放他下地。稚儿歪着脸,一指放唇边咬了咬,眼睛滴溜溜地看了一圈插成一排的糖人。 “可看好了?”老者看着面前的稚儿看了一遍又一遍,便笑了笑,“看不中的话,爷爷也可以帮你重画一个。” 稚儿抬头仰望了一下自己爹爹,便笑着跟老者说:“老爷爷,我要大马!” “好!好好!”老者看着稚儿点头笑着,“爷爷给画个威风凛凛的大马!”老者伸手舀了半勺红棕色糖浆,几下就在板上浇延出了个奔跑中的大马,鬃毛飞扬,四蹄生风,栩栩如生。老者拿了根竹签一压,将糖人一铲,递给稚儿。 稚儿的父亲拿出铜钱递给老者,微微颌首道了声谢。 老者摆摆手,看着稚儿满意地笑笑。 稚儿拿着糖人,开心地大马糖人转身向前走:“喔~马儿跑跑!马儿跑跑!”稚儿身形一晃一晃地走着,身后的爹爹小心地护着。 老者才发现这稚儿的腿有些问题,心里不免一叹:长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竟然可惜了。 白泽芝的笑容也消失了,看着这楼下天真地稚儿,耳边还有那稚嫩烂漫的声音。 斜对面楼上,一位夜蓝色华衫男子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想起苍顷荒原那一瞥,他嘴角略微弯了弯,遂放下手中酒杯。 “撤了吧。”那男子站起身走出雅间。 “是。”跟在一旁的侍从埋着的头点了点,眼睛扫过桌上的残羹,一面想着晚上估计不用准备什么点心了。 “白哥哥”木蓝跑了进来,差点将“白将军”喊了出来。 “哟,”白泽芝一听这称谓便乐了,转身道,“阿木弟弟~” 木蓝奔到白泽芝面前,看到他手中的酒杯,便皱眉:“白哥哥,师傅说你不能饮酒。” “你几时看到我饮酒了?”白泽芝挑眉。 “你”木蓝盯着他,嘴巴撇了撇。 白泽芝看着他较真的小脸乐了,朝着他吹了口气:“怎样?我喝酒了吗?” 似有似无的清幽淡香袭来,木蓝眨眨眼睛:“哦,是没喝。” “是呀,”白泽芝淡笑,“我就闻闻而已。” “那你在看什么?”木蓝站到白泽芝身边,手一抓窗栏,向下看去。 “做糖人。”白泽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木蓝,“阿木想吃吗?” 木蓝一瞅就瞅到了下方的糖人摊,眉毛刚一扬便又塌了下去,瓮声瓮气道:“不吃了” 白泽芝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木蓝脑袋:“少吃些也是无妨的,吃完马上用药水漱一下口齿。” 木蓝眼睛一亮:“是了!” 白泽芝看着木蓝笑笑:“吃完饭去买些吃吃。” 木蓝开心地点点头。 白泽芝眼睛看了看门后,又道:“你师傅呢?” “师傅去找兰兰老爷了。”木蓝顿了一下,他可以叫白泽芝哥哥,却没法把一个王爷叫做哥哥。 白泽芝笑笑:“正是你侬我侬时啊” 这时候,兰煜和薄言正好到门口。兰煜脚下一顿,薄言只眼一抬。 “赶紧地上菜吧。”兰煜对门口的小二说道,“准备一份饭菜唤个细致些的丫头送到修竹房。”修竹房是洛安常的房间。 薄言走到窗边坐下。 “师傅~”木蓝奔到薄言身边。 兰煜看着木蓝入座,挑了挑眉,在对窗的位置坐下。 白泽芝眼睛一扫,微微一笑,就近在薄言的对面,窗边位置坐下。白泽芝将酒杯放在一边,伸手拿过茶壶,自顾倒了杯茶水,呷上一口。 薄言看着白泽芝入座后随手放下的酒杯,眉一皱,还没开口,木蓝便替白泽芝说话了。 “师傅,白哥哥没喝酒,就闻闻,解解馋。”木蓝替薄言放好杯子,倒了杯酒。 薄言抬眼看了一下白泽芝,伸手捏过杯盏饮了一口。 白泽芝伸筷夹过一块酱香的牛肉,不看他喝酒,只道:“你那点小酒量就别在我面前细酌了。小心没勾起我馋虫,反而增添了某人的兴致。” 饶是薄言万年清冷的脸,也是微微一红。薄言白了白泽芝一眼,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哼!” 兰煜见状乐了,伸手想拍拍薄言的手臂,发现隔了个木蓝,有些不能自如,只得夹了豚肉莲花白到薄言碟中。 “不兴这样的啊!”白泽芝挑眉,瞅着兰煜的筷子就说,“你们这样子,让我和木蓝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来木蓝,”兰煜瞟了白泽芝一眼,对木蓝说道,“你小白哥哥嫌太冷清,你给你小白哥哥敬个茶夹个菜。” “嗯?”木蓝疑惑,嘴巴还嚼着一块牛腩,“白哥哥是够不到吗?我都能够到啊。”木蓝伸了伸手,又看看白泽芝的手臂。 白泽芝:“。。。。。。” “山谷里出来的,都是这般纯良。”白泽芝看着木蓝笑了笑。 木蓝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夹肉吃进。纯良是表扬他的,所以他表示谦虚地垂眉吃菜。 小二推门进来,后面的人将几道热菜奉上。 “小二,先来两份主食,你们这特色的。”白泽芝道。 “好嘞。”小二退出房间。不一会儿就奉上两碗羊肉汤饼,细细的绿芫在汤里的浓香添上几分清新。 “阿木,赶紧吃啊,吃完去街上逛逛。”白泽芝一边捞起一块汤饼往嘴里,一面对着木蓝说。 “哦哦!”木蓝开心地点头,也捞过一碗,夹了些菜就着汤饼大口吃起来。 ☆、第20章 “你这样子出去游荡,不怕给挤伤?”薄言将酒杯一放。 在一边猛吃的木蓝动作一顿,询问地抬头看向白泽芝。 “不会,”白泽芝安慰似的看了一眼木蓝,捞起一筷汤饼吸溜进嘴里,“还没到接踵摩肩的程度,我还能把自己给挤伤了?” “还是安稳些,在客栈里养养吧。”薄言道。 “薄言,”白泽芝停下筷子,“我躺马车上一天了,身子骨都快晃散了。” “那你慢些,待我们一起。”薄言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是吧,”白泽芝苦笑,“我还能要你保护不成?” 薄言抬眸看他,兰煜也斜睨他,看不起薄神医? 白泽芝略扬头,下视薄言。 薄言遂清冷地看向窗外。 “没事,”兰煜朝薄言一笑,“他们游他们的,不会有差池。” 薄言对上兰煜的眼睛,料想他会派暗卫保护着,便朝白泽芝点了点头:“那自己仔细些罢。” 木蓝吃完,将碗筷一放,眼睛大大地看向白泽芝。 白泽芝也赶紧三两下吃完,拿棉帕擦了擦嘴和手:“阿木我们走嘞!”起身之时不忘跟坐在桌上慢酌的两人说:“你们早些休息吧,明天骑不了马的话啧啧啧” “滚罢!混崽子!”兰煜笑骂,回手拍去,白泽芝赶紧跳开。 薄言饮下一口酒,微微侧脸看着外面的灯火闪耀。丰润的额头,挺秀的鼻梁,薄薄的唇瓣,再是下巴到修长颈脖,一路的线条流畅而优美。清明的眼睛在灯火的映染下灿若晨星,熠熠生辉。略带湿气的墨发由肩上滑至襟前,在夜风里微微扬动。 “薄言,”兰煜抿下一口酒,看着薄言微笑,“待会也去游街吗?” “不了,就在这看看便可。”薄言回头看着兰煜,“等下早些休息吧。”薄言骑了一天马,加上前几日都没睡好,终是有些乏了。到京里还有些日子,薄言不想劳累了影响进程。 “明日我们就买辆的马车,你就不用这么劳累的骑马。”兰煜伸手握了握薄言的手。 “我我陪着你一起骑马吧。”薄言微笑道。 “无事,我也不骑马,陪你一道坐马车。”兰煜道,“反正骑马也跑不快。” 薄言想想也是,便没再坚持。 兰煜吩咐了小二一句,小二便点头跑了。不一会儿,小二回来,上了两道主食。摆兰煜面前的是和白泽芝他们吃的一样的羊肉汤饼,而摆在薄言面前的是什菜黍米粥。 薄言尝了一口,朝兰煜微微一笑。碧绿的芜菜清香四溢,墨黑的椎茸鲜香满满,微红的薰豚丁干香浓厚,这些食材的咸香浸透入奶白的芋艿,混上柔腻甜香别有一番滋味。而其间黄腻腻的黍米清甜爽口,又暖胃果腹。这个菜粥肯定是兰煜花了心思让下面给准备的。薄言又舀上一口,满意地嘴角上扬。 兰煜看着他吃得满意,自然也是十分满足,捞出一筷汤饼吃进嘴里。 白泽芝带着木蓝在熙熙攘攘里走走停停。 靛色短袄青年将火流星耍成一条条闪亮的游蛇,在昏昏黄黄里煞是好看。 “怎没个火星子掉出来?”木蓝灼亮的眼睛眨了眨。 白泽芝站在木蓝身后,微微笑了笑:“那你怎的不问火星子没有熄灭?” 木蓝回头看了一眼白泽芝,眼睛又眨巴了一下:“是啊,为什么?” 白泽芝笑而不答,走向旁边买琉璃物件的摊位。木蓝跟在后面,还回头看了一眼耍火星的那人。 这显然是招揽客人进店的噱头。外面摊上摆了琉璃镂空窗花、琉璃灯罩、各色琉璃小摆件。五彩的琉璃在远远近近的光晕下斑斓而含蓄,吸引了些客官往店里走。 白泽芝拿起一件白色琉璃香座,细细看了一下。原是一座重台莲,袅娜的莲瓣含羞淡放。白泽芝看着手中的莲花淡淡微笑。 店里的人只那一眼,便吸引了。川流不息间,那位少年微笑沉静安然,如一股清泉流淌在浊世。 “客官,这副香台可合心?”看摊的伙计上前笑道。 白泽芝这才发现这摊上还留了一个,碧意盈盈的荷叶状底盘。将白莲香台置于底盘上,白色重台莲越发清幽绝尘,莲叶越发碧翠欲滴。白泽芝托起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包上。” “好嘞,马上给你包好。客官里面请,小店还有几款精致的物件,客官可以看一看!”伙计接过白泽芝手里的香座拿进店包装,身子往后让了让。 白泽芝看了看店门,抬步上前。木蓝看了看摊上那些个流光溢色的物件,伸手摸了摸,看到白泽芝进店,便也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木蓝凑近一座灯盏瞅了又瞅,遂又撇撇嘴:“长得跟糖人似的” 白泽芝失笑,拿起那座灯盏,确实有些像,带着琥珀的糖浆色泽。 “客官,这金鲤数尾灯盏要上灯方能看出妙处!”一位伙计拿了一支羊油细烛上前,接过白泽芝手里的灯盏。 幽幽晕晕的小火在灯盏里跳跃变大,朦朦胧胧的灯盏染上和暖的金色,灯盏壁上的金鲤竟然越发地活灵活现。 “客官,请看壁上。”伙计指向周围的墙壁。 雪白的墙壁染上深深浅浅的光影,调皮甩尾的金鲤,招摇肥美的水草,以及那些深深浅浅的水泡。烛火跳跃,那金鲤摇尾似在潺潺水草间嬉戏。 “真像啊!”木蓝眨巴了几下眼睛。 白泽芝点头淡笑。 伙计笑眯着眼睛又道:“这灯盏寓意金玉满堂,吉祥如意,再好不过了。” “不过,糖人还能吃,甜甜的,这个……”木蓝看着这美丽的灯盏摇摇头,转脸看向别个物件。 伙计脸上的笑容一僵,这灯盏跟糖人…… “店家,这香台算一算?”白泽芝看着木蓝笑了笑,掏出钱袋问伙计。 “客官给一百文好了。”伙计惋惜地放下灯盏,将包好的香台递了过去。 白泽芝给了钱,拍了拍木蓝的肩:“走,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糖人。” 木蓝眼睛一亮,随即又低垂下眉眼:“呃……那个……” “得了,你师傅不会说你的。”白泽芝拉着木蓝走出店。 店内原本背对着他俩的夜蓝色华衫男子转过身,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摩挲着手里的一个物件。 “客官眼光真好,这款桃色胭脂盒很得夫人小姐的喜爱,送人……”话还没说完,这位伙计便看着这位男子丢似的扔下手中的物件,大步走出店。 ☆、第21章 木蓝举着糖人舔着,眼睛还滴溜溜地留意两边摊上有没有新奇玩意。 “白哥哥,那边好像有人唱歌。”木蓝指了指不远处人群团团围住的地方。 白泽芝微微一笑:“你也想去看热闹?” “呃……”木蓝跃跃欲试地看了看那人挤人的架势,回头看了看白泽芝受伤的地方,却又犹豫地摇摇头。 白泽芝摸了摸木蓝的头:“无妨,去看看热闹也好。” 木蓝一喜,立马跟上白泽芝,殷勤地护着白泽芝。白泽芝只微微一笑,伸手一揽,将明明自顾不暇却又想佯装保护别人的木蓝护在手臂内。在团团人群之中,身穿节日喜服的人们载歌载舞。带动整个场面节奏的舞娘拍着腰间的小鼓,踩着轻快的步子在成双成对跳舞的男女中翩跹。 “白哥哥,他们在跳舞!”木蓝兴奋地叫道。 旁边一青衣男子转脸笑道:“听口音,两位是外来人士?” 白泽芝点头微笑,木蓝扑棱了两下眼睛看着那位男子。 “这是我们丰登节的双嬉舞,”青衣男子笑了,近眼一看面前两位外来人长得挺俊,便推了他们一把,“两位俊生瞧瞧去吧!” 木蓝护着差点被撞掉地的糖人,回身气呼呼地站开一段,离那人远了几步又瞪了那人几眼。白泽芝被那人一拉只微动了一下,圈里靠近的一位女子便跳到他面前,微微一仰,手一勾挽上白泽芝的手臂,脚下的节拍带着裙摆跃动,身上的珠佩手镯叮叮脆响。 白泽芝看着眼前盛装的二八女子,灵动的眼睛里满是和善和活泼。皆说这里民风开放,闺阁女子可以不必守在阁中,出门不必佩戴面纱,果然是这样。与芙蕖完全不一样的女子。白泽芝淡淡一笑。 那位女子见他一愣,便微微一笑,另一手随着节奏向后一摆,软袖飘洒。她斜过身看向他:“很简单的,跟着鼓点跳。” 白泽芝嘴角一勾,手一带。那女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没想到他这么快跟上节奏。在摇摇曳曳的光影里,他身姿挺拔,舞姿灵动,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无比。明艳的彩衣与润玉般的白衣交错在一起,在欢腾的舞群中显眼而突出。女子的脚步随着他的带动一个舞旋,长发顺势扬起美丽的弧度。白泽芝一个偏身,朝咬着糖人还在发呆的木蓝微微一笑。手一松,退后两步,背手交错滑了一步,与旁边一对交换了位置,两人对调了舞伴。女子这才回神,笑着手搭上面前的新舞伴,一个半旋,妖媚自生。 夜蓝色衣衫男子正俯视着这一切,手抓着栏木,眼睛里流动着异样的光彩。他手紧紧握了握,突然又松了,唇角一扬,回身快步下楼。 “主子!”后面的人只来得及叫了一声,那夜蓝色衣衫男子已走进跳舞的人群里。 夜蓝色衣衫男子在不紧不慢的舞步里,转换了几个舞伴,最后将手里的舞伴一个甩手,带上白泽芝的手臂。 白泽芝看到面前换了个男子,微微一愣。在这双嬉舞里,都是一男一女配合起来跳,对调的时候,都是男换男,女换女。没想到一个转身,面前站了个男子。那男子深深地看着自己,不容自己退步地直接上前勾住自己的手臂,带着自己一个旋转。好像有什么不对,怎么会被他带着走舞步?白泽芝一个侧身,手刚想探过去转移另外一个舞伴,又被夜蓝色衣衫男子一拽,一个背身,手又被牢牢勾在他臂间。 夜蓝色衣衫男子带着白泽芝走了比方才快一倍的舞步。白泽芝只一个舞步间便回神跟上步调。在周围欢腾的舞群里,这一蓝一白的舞步与众不同,却只是比周围略显激情,一点都不违和。周围的人们一面跳着舞步,一面频频望过来叫好。几个欢快的打鼓舞娘在他们身边绕过,有一些人们也仿着这样的舞步跳起来。 白泽芝浅浅地笑着,脸上泛着微红,在远远近近的灯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唯一不变的是那种淡淡的疏离,到最繁快的舞步里,在几近挑逗的舞姿里,都不减一分的疏离。 夜蓝色衣衫男子在一错身,一滑步,一回首之间,都深深地看着白泽芝的眼睛,仿若看着深爱已久的恋人。要不是白泽芝的深沉与防备,也要误会这位男子眼里是爱恋,而不是看着猎物的占有欲。 白泽芝敛了一下眉,身上的伤口经不得这样激烈的舞步,微微地有些裂疼。他正打算滑开一步,离开这样狂热的舞伴,夜蓝色衣衫男子已不经意间扫了一下他的伤口处,带着他缓下舞步。 “不惊。”夜蓝色衣衫男子声线低沉,侧脸轮廓很是英挺,他薄唇又微启,“叫我不惊。” 白泽芝抬眼看他。 “我的字。”不惊告诉他,唇角稍稍勾了上去,手带着他背身一转。 白泽芝在背身的时候,眼睛扫过站在边上咬着糖人看着自己的木蓝。看到自己,木蓝扬了扬手里的糖人,傻乎乎地笑了笑。只两个舞步,白泽芝在背身时眼睛扫过一圈的时候思索这人的来路,很快又回身到不惊面前,抬眼看着他深邃的眼睛。 “你很关心他?”不惊瞥了一眼幼嫩青涩的木蓝。 白泽芝皱眉。 “好像稚嫩了些,还是个孩子。”不惊看进白泽芝眼底。 按着舞步,两人要松开勾在一起的手臂,退开两步,后交错靠近。白泽芝退开两步,看着不惊琉璃般的眼睛,垂眸一个转身离开跳舞的人群。 “走吧。”白泽芝伸手一揽,将木蓝带出人群。 不惊看着白泽芝离开,一个半旋舞步滑出舞群。 “主子。”后面的人上前。 不惊勾了勾嘴角,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 “白哥哥,”木蓝舔了舔糖人,喳吧了一下嘴,很开心地说,“你跳舞真好看!唔……” 白泽芝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摸了一下木蓝的头:“你这样一直吃,倒是不怕牙疼了?” “呃……”木蓝纠结地看着手里的糖人,嘟着嘴巴犹豫。 “那边有豆花摊,”白泽芝指了指偏巷里的一家店铺。偏巷里就这么一家点了一盏灯笼,散着轻轻的薄烟和淡淡的光晕。 木蓝眼睛一亮,立马不纠结了,咽了一下口水:“好吃吗?” 白泽芝一噎,伸手摸了摸木蓝的头,这个小呆瓜,哎…… “好吃!”白泽芝点点头。 木蓝立马拽着白泽芝快步走了进去。 “陈家大娘,两碗豆花。”白泽芝在靠里一点的桌子边坐下。 店里三三两两地坐了几桌。白泽芝习惯性地眼睛扫了一圈,都是在稀里哗啦地吃,吃卤豆花最多。 “好嘞,”店家大娘笑着一边移开桶盖,舀出两碗豆花,一边问道,“甜豆花,还是卤豆花?” “卤豆花。”白泽芝看了看周围,忽略了木蓝的意见。 “白哥哥,你怎么知道店家陈姓?”木蓝眨巴了几下眼睛。 白泽芝看了一眼木蓝,然后眼睛扫了一下上头的店铺招牌。 木蓝一看,陈家豆品,吐了吐舌头。 白泽芝微微一笑,摸了摸木蓝的头。木蓝拽下白泽芝的手,头向店家那边探过去看。 白泽芝看了一眼,便对着店家又道:“大娘,再拿盘炸豆干来。” “哎!”店家大娘应道,端着两碗加上卤料的豆花过来,“炸豆干马上就来!”店家大娘的声音带着西北民风里的爽朗,步子却是小心了些。“满满的卤豆花,小心着烫!”店家大娘放下两碗,回头过去炸豆干。 “唔……好香!”木蓝舀了一口吸到嘴里,就是有点点咸了。 白泽芝笑着摇摇头,伸手拿过木蓝手里的勺子,将浇在上头的卤料往里替他搅了一下:“喏,给,这样吃好吃些。” 木蓝的脸微微一红,不过在这样昏昏黄黄的光晕里看得不明显。木蓝埋头吸溜地吃起来。 白泽芝舀了一口尝了尝,味道有些与京里不太一样,不过也是挺好吃的。在京里,也有一家卖豆花的店,白泽芝从小就喜欢吃那家的豆花。那家的豆花柔嫩鲜香,卤料各种各样,白吃不腻。白泽芝每次过去,还要带些回来给芙蕖。白泽芝微微一笑,再有一些日子,就能到京里了。 “炸豆干来啦!”店家大娘端着一盘金灿灿的豆干和一小盘蘸酱过来。 白泽芝刚想抬眼一笑,一位夜蓝色衣衫男子走了进来。 ☆、第22章 这进来的不是不惊还是哪个?白泽芝微微一皱眉,低头舀了一口豆花。 “哟,公子,”店家大娘一瞧,“还是桂花的吗?” “是,劳烦多放些桂花酱。”不惊笑了,眼睛看了一圈,落在白泽芝和木蓝身上。 “真巧啊,你们也来吃豆花?”不惊不客气地坐到白泽芝对面。 “是啊。”白泽芝抬眼看了他一下,淡淡道。这一会功夫就碰上两回了,是够巧。不过看他跟店家熟稔的口气来看,在这豆花店算是碰巧。不过,白泽芝还是觉得不爽,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啊!”木蓝盯着不惊看了一阵才道,“你就是方才和哥哥一起跳舞的?” “是啊。”不惊看着木蓝笑道,“还认得我?” 木蓝点点头,一脸纯真又直白的笑容。 店家端过来一碗豆花放到不惊面前:“公子看够不够?” “够啦!”不惊看了一眼碗里。嫩黄嫩黄的桂花酱铺了一面,清幽淡甜的香气绕了一整个店。 木蓝立马直愣愣地看到不惊碗里:“这个……这个好吃么?” “嗯。”不惊抬眼看他,忍不住一笑。 木蓝低下头不好意思,滑了两下自个碗里的豆花。 “陈家大娘,”白泽芝看了一眼木蓝,朝店家喊了一声,“给这小孩儿也上一碗桂花的豆花。” 木蓝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看白泽芝:“白哥哥,这个……吃不完怎么办?” “你会吃不完么?”白泽芝看了一眼木蓝手里快见底的卤豆花。 “呃……”木蓝三两口将碗里的卤豆花吸溜进嘴,然后摸了摸肚子,抹了抹嘴道,“应该不会……呵呵……” 店家大娘端了一碗桂花的过来,看到木蓝早就将卤豆花吃的光光,便笑道:“这小孩儿真是可爱!”伸手将空了的碗拿了走。 木蓝伸手将桂花酱拌了拌,一面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才不是小孩儿。” “嗯?”白泽芝听着他嘟囔就笑了。 “帮忙做事的就不是小孩儿啦,”木蓝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接后一句却是声音小了些,“像半夏这样的才是小孩儿。”在木蓝眼里,能独立诊病的,就脱离小孩儿范畴了。木蓝可是□□岁能跟着师兄外出诊病了。而谷中目前只有半夏还在辨百草学药理,自然小孩儿只有半夏一个。 白泽芝看着木蓝埋头吃豆花,单纯而快乐,眼里便柔了几分。这半夏也是从木蓝口中听了几次,是木蓝的小师弟,才四五岁的小孩儿,尚在药谷中辨百草。薄言的弟子都是挑的资历不错的孤儿,拿药名当名字,养在药谷中,学成了就放出谷外开药铺。虽说谷外的世界精彩万千,木蓝却是经常会提到谷里的一些事。可见,薄言对弟子们很是不错。对木蓝他们来说,那算是一个家了吧。 不惊在白泽芝对面安静地吃豆花,举手投足都很是优雅,声音都没有。惹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只是,不惊虽垂眸吃着,余光却将对面的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四平八稳心里却是莫明地有些烦躁。 白泽芝夹过一块豆干,蘸了点黑色的咸味酱,吃了吃,对木蓝说:“嗯,这个不烫了,尝尝吧。” 木蓝放下勺子,也伸筷夹起一块,蘸了点白色的酱尝尝。“唔……这个是花生酱!”木蓝点头很开心地对白泽芝道,“很好吃!” “好吃也别吃太多,小心着牙疼。”白泽芝将碗里的豆花吸溜个精光,放下碗。 木蓝又夹过一块豆干,蘸了点灰白的酱吃了两口,不住地点头,一手端起碗,顾不上勺子了,直接就着碗呼噜上几口。 不惊掏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天青色棉布巾,递到白泽芝面前。 白泽芝看了看布巾,又看了看不惊。虽说白泽芝吃的爽快,却只是嘴唇上沾了些油脂,在光晕下显得油光润滑,唇外是一点都没有沾染上汤汁。白泽芝摆摆手:“不用!”除了在家里,白泽芝出门在外还真不曾使这布巾擦嘴。 不惊也没有坚持,退回手,将布巾放在碗侧。优雅地吃完最后一口,拿布巾拭了拭唇。至始至终,没有一丝吸溜声,也未有勺子碰到碗的声音。 白泽芝挑了挑眉。 这时候木蓝还在大口吃,未有半分停顿。 “慢些吃,又不赶时间……”白泽芝看着木蓝,话未说完,却是纵身将木蓝往后一揽。一道银光闪进,三枚银镖扎在桌上。 这一下,店里的客人叫喊着争先恐后地逃出店外。白泽芝余光里只见不惊往店内退了退,并没有半分慌乱。 几道黑影从暗处飞落下,持刀直面白泽芝。 有一黑衣却是紧跟着那几个黑衣人落在店外,一把银晃晃的大刀从上方抡进店内。 在客人的推挤中,白泽芝一跃身接过,回身拉过店家大娘和木蓝,往里一推。 木蓝将店家大娘紧紧拽住,拉着在角落蹲下,手上不停地颤抖,嘴上却说:“大娘别怕!”店家大娘哪敢多说一句,眼睛探望着,只盼着这些个人不要到店内砸坏了东西。 店外那几个黑衣已打得难舍难分,白泽芝挥刀砍了过去,踢开一个抡刀斜挥。那黑衣拿剑一挡,退开一步,借势反脚踢向白泽芝锁骨。白泽芝欠身一让,将旁边正好挥刀过来的一黑衣反手一扭,挡在面前。那位反脚踢过来的黑衣收脚不及,踢向自己的同党。那被踢的黑衣全身一软,瘫了下去。 “啧啧啧……”白泽芝摇头,手里却没有停下,将刀挥得虎虎生威。 一道蓝色在眼前闪过,将几位黑衣打得出其不意。只那一瞬间,不惊便站在白泽芝身边,半扶了一只臂。周围的几位黑衣捂着被不惊攻打的部位,相视一下,便在夜色里消失。 “公子,我们回吧。”后面一黑衣人上前道。 “嗯。”白泽芝点头。眼睛却是带着几分探究望向不惊眼底,只见他分毫不乱的镇定与波澜不惊。白泽芝抽出手臂道:“多谢。”眼里却没有半分道谢的意思。 不惊挑挑眉,看着白泽芝毅然转身便走进店里,手不禁摸了两下脸,心道,怎么从他眼里看得自己不像个好人呢?明明这般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不惊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暗暗又叹。 白泽芝摸出个银两给店家,拉过还在惊吓之中的木蓝走出店,无视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不惊。黑衣也隐入夜色之中。 “白……白哥哥,”木蓝瞪大了眼睛在白泽芝臂弯里,“你伤口是不是……” 白泽芝还在那批黑衣杀手的来路,看到木蓝关切的目光,便安慰道:“无妨的。” “唔……师傅肯定要骂我了,要不是我要出来玩,就……”木蓝嘟着嘴嘀咕道。 “跟你没关系。”白泽芝摸了摸木蓝头顶,“冲着我来的话,不管在哪里都会过来的。” “哦。”木蓝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才一瞬间,又委屈道,“哎……可惜了那么好吃的豆花和炸豆干!” 白泽芝失笑。 ☆、第23章 夜蓝色衣衫男子推开门,眼眸一抬,只见一玄色衣衫男子端一碗茶坐在书案前,一黑衣人站在玄衣人身后。 “哥哥。”不惊走上前喊道。 玄衣人抿了一口茶,抬眼看看他:“怎么想的?” 不惊微微一笑,走过去坐在一边:“觉得好玩,就帮了一把。” 玄衣人将手中的那碗茶搁在一边,打量了一下不惊脸上的神采:“怎么个好玩法?” 不惊皱眉,想了想道:“哥哥,我这脸像坏人吗?” 玄衣人挑眉不语。 不惊自言自语:“为什么他会把我当坏人似的防备呢?明明这张脸英俊潇洒又善良。” 玄衣人抽了抽眉,咳了两下。 “咳……咳……”不惊收敛了一下放松了的神采,目无表情道,“哥哥,弟弟是觉得那崽子过于倔强,不能靠硬手段,得用怀柔政策!虽说若不能为所用,便杀之。可能收拢便收拢,好歹也是年少有为。” 玄衣人一双眼睛细细地盯着不惊看了一阵,遂垂眸又端起那碗茶道:“别玩过了。” “是!”不惊点头道,“哥哥就把这人交给我吧!” 玄衣人又抬眼看了一下不惊兴致昂扬的脸,回想那人的样子,却是没多少印象。只记得那狼狈的脸上,一双倔强而坚持的眼睛看过来,如一把锋利而冷清的利剑直下般插入心底。 “这么看来,倒是有些意思。”玄衣人淡淡一笑。他一向不怕驯服不了的烈马。 “呃?”不惊看向玄衣人。 “太温顺的马,我也不太喜欢。”玄衣人放下碗茶,起身离开。 他们口中倔强的崽子正护着木蓝回客栈。 木蓝看着白泽芝胸口晕染的血色,便赶紧了几步,推开了房门进去。 “师傅!”木蓝看了一圈,没见着人。 “别叫了,你师傅肯定没在。你拿点药过来给我换换就成了。”白泽芝摇了摇头。 木蓝在药箱里翻出药粉,拿了棉纱布走了过来:“师傅也去游街了?” 白泽芝拉开衣衫,将带血的棉纱布取下,看了一眼不开窍的木蓝无奈道:“哎呀,真是笨!你师傅肯定跟王爷在一起缠绵呢!” 正说完这一句话,就看到了推门进来的薄言和兰煜。 兰煜眼角一抽,小心地看了一下薄言。却见薄言挑挑眉,走向白泽芝。 “师傅……”木蓝犹豫地唤了一下。 薄言点点头,却没有动。 木蓝拿盐水将裂开的伤口细细掩了几下,然后持了药瓶,轻拍了几下手腕,药粉匀匀地落到伤口上。随后三两下将棉纱布敷了绑在身上。 白泽芝拿起衣服小心地穿上,看了薄言两眼,才道:“我这可不是挤伤的。” 木蓝低了低头,收拾了换下的棉纱布,走到一边呆着,时不时地小心瞧上一眼,唯恐自己师傅怪罪自己。 薄言略扬起头,眼睛瞟过白泽芝的伤口。 “只是个意外!”白泽芝向薄言说道,“我这样的身体,这点算不了什么,随便养养就好了!” “夜鸢。”站在一边的兰煜道。 “属下保护不力,请王爷责罚!”夜鸢落到兰煜面前。 “没事的,兰煜,这就是我用力过大才裂开的,没让人伤到。”白泽芝替夜鸢说了一句话。 兰煜挑眉瞧了白泽芝一眼,又看向夜鸢:“有什么发现?” “别的尚未查到,只是来路不像是京里的。”夜鸢埋头向兰煜禀告,“还有,就是看招数并没有对白将军下死手。”夜鸢在打斗中也留意着白泽芝的状况,很明显的发现,那些个人对付自己是用了全力,招招不留余地,而对白泽芝却是有意让了几分。 “嗯,确实避开了我的致命处。”白泽芝点头。那几个也算顶级杀手了,自己这样以一敌三,仅仅伤口裂开算是轻的了。而且,白泽芝也发现了,他们的落手处避开了致命的部位,只打向致人无力的穴位。 “这是威慑还是要活捉?”兰煜皱眉。 白泽芝表示不明。来路都不明,更何况来意了。 “只是后来出现了一位帮忙的男子……”夜鸢道。 “哦?”兰煜挑眉。 “之前还跟白将军一起跳双嬉舞。”夜鸢敬业地答道。 兰煜和薄言看向白泽芝。白泽芝眨了两下眼睛,道:“我不认识。” “带着木蓝出去还能有艳遇?”兰煜挑眉一笑。 木蓝在一边更是缩了一缩。 白泽芝斜眼扫过兰煜和薄言。这话是几个意思?木蓝既不像小情人,又不像是小儿子,凭什么就不能有艳遇了?白泽芝这么一想,发现自己拐跑了。应该是,凭什么那个男子是艳遇!就不能是君子之交嘛! “咳……咳……”兰煜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问题,艳遇也该是遇上一位绝色佳人,这佳人正常来说应该是女子。兰煜看了一眼薄言,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思维就变了。 “属下觉得这未必是艳遇,”夜鸢见三人都看着自己,便道,“属下看出他易容了。” 三人沉默。木蓝蹲在角落惊讶。 兰煜看向白泽芝,复杂一笑,这吸引的什么烂桃花。易容什么的,总是不够真诚。这样看来,这救人也不一定是打了什么鬼主意! 白泽芝倒是无所谓,本来也没把不惊放在眼里。看来自己的感觉也是对的,这不惊怕是不能相交的人。 “夜鸢,你下去准备准备,咱几个也改改容。”兰煜道。 “是!”夜鸢领命打算离开。 “慢着,”兰煜伸手一止,“通知夜隼到碧涧镇改走水路。” “是!”夜鸢起身离开。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6节 “好了,早些休息吧,明个一早赶路。”兰煜一手揽过薄言施施然离开。 白泽芝也跟在后面走出去,心里盘算着那些个人的来意。 木蓝期期艾艾地从角落里站出来。这师傅怎跟着王爷走了呢?那今晚是回房间睡还是跟王爷睡呢?那今晚是睡榻还是睡床呢?木蓝开始在床和榻之间思来想去,徘徊来徘徊去,好生烦躁…… 薄言却是被兰煜带着进了旁边一间房才从思绪里反应过来。 “不早了,睡吧睡吧。”兰煜伸手去解薄言的腰带。 “哎,不是,”薄言微微挡了挡兰煜的手,“我跟木蓝一间房。” “又不是外人,”兰煜亲了亲薄言的脖颈,“难不成一直避着小徒弟?” 薄言看了看兰煜,心一软,点了点头。 兰煜伸手向薄言的腰带探了过去。 薄言眉一挑,按住兰煜的肩向床里一推:“躺下。” 兰煜看着下视自己的薄言,突然想起白泽芝提到过薄言此时居高临下的表情。的确是挺有味道!兰煜扬眉一笑,手一勾,将薄言染上光晕的脖颈揽过,亲了上去…… ☆、第24章 碧涧镇,澹水边,跟往常一样,停靠了几艘待发的船舸。码头上熙熙攘攘,有卖吃食玩件的摊贩,也有往商船上抗搬货物的长工。 两辆马车稳稳地停下,前前后后走出几位公子,上了一艘楼船。 船舸驶出码头,在水面上缓缓而行。 兰煜看了一眼薄言,落下一子。薄言捻着一子,静默不语。而另一边的两人就相对比较热闹些。第一次坐船的木蓝一直跟白泽芝嘀嘀咕咕惊惊乍乍。 “白哥哥,你看你看,”木蓝趴在窗栏上,手指了指下方,“小船儿上也有卖吃食。”几叶小舟在船舸之间灵活川流,时不时地搭上船舸,做几个买卖。也有图方便的,只在窗口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些只做稍稍停留的船舸,船上客人不下船,便买一些这小舟上的特色来看看尝尝。木蓝巴巴地看着:“酸枣凉糕,豌豆黄,包儿饭,糖栗子,……唉唉,还有卖小玩意儿的!” “嗯。”白泽芝没看,只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回去讲给半夏小师弟听,真是有意思!”木蓝得意地笑笑。 白泽芝瞧了他一眼,笑了笑。 “咦,我在谷中怎么从没听师兄们提到过?”木蓝自言自语道,转头立马看向薄言,问道,“师傅,师兄们出门没坐过大船吗?怎没回来说过?” 薄言抬眼看他,笑了笑。薄言收的弟子,也就木蓝话多了。初出药谷,还是呆愣的小傻瓜,跟白泽芝混久了,就活泼起来了。薄言的弟子遍布了各地,来往自然是有坐过船的。但师傅是个不爱说话的,跟的弟子自然也是寡言少语,所以在谷中还真不会提到坐船这么个小事。 木蓝从师傅温和的一笑里,觉出了自个的不同。师傅对弟子们都是严格而少言,像这样的微笑很少。而且师傅也很少带着徒弟一起出门。木蓝这么一想,更觉得开心,看着薄言满眼的孺慕之情,道:“坐船真舒服,不会颠着。一摇一晃,好生舒适呀。” “是啊,况且还有这么多好吃的。”白泽芝拿过一个藤梨丢给木蓝。 “嗯嗯!”木蓝起身接到藤梨,剥去皮,咬上一口。 “泽芝,你不躺着养伤吗?”薄言落下一子。 “我躺了一晚上了,再躺下去全身都不得劲!”白泽芝微微伸展了一下身子,“倒是你们,劳作了一晚上,怎么不去补个眠。” 闻言,兰煜立马饶有兴致地研究棋盘,薄言则是扔过来两记眼刀。 “师傅,晚上要劳作什么,喊木蓝一声就好了,木蓝帮忙劳作!”木蓝一边咬着藤梨,一边殷勤道。跟着师傅出来,吃了好多好吃的啊,真开心!这藤梨可比药谷里的好吃多了。 “咳咳……”兰煜看着薄言不语,便对木蓝道,“你师傅只是跟我……一起练功而已,不需要你劳作。” 白泽芝听到练功两字忍不住一笑,手支在鼻唇间掩了掩。 “哦,练功练一晚上哒,师傅好辛苦。”木蓝停下嘴里的动作。 白泽芝抬眸看了两眼对窗边那两个颇不自在的两人,心里更是一乐。 木蓝不明所以,却是觉得师傅练功累了,想寻个好吃的给师傅吃。他看看手里的藤梨,抬头看向师傅:“师傅,这个很甜,要不要木蓝给你剥一个。” 薄言摇头,斜睨着白泽芝不语。 “阿木,”兰煜无奈,道,“你拿几个新鲜的果子给安常姐姐那,顺带给她两本书解解闷。” “哦,好的。”木蓝将剩下的藤梨塞嘴里,手擦了擦,翻了两本游记,端上个果盘,跳下矮榻,走了出去。 “我说泽芝,你酸什么酸?”薄言道。 “当然酸!”白泽芝挑眉一笑,立马将书一按,一手摸了摸嘴,看向对窗的两人。 薄言看他这样,便知他无聊得紧了。 “莫不是泽芝你心慕于我?”兰煜笑道。 白泽芝斜脚一踹:“滚蛋!你个土匪!” “当真是心慕于我?”兰煜抬脚一让,跳到白泽芝对面,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趁着白泽芝还没一掌拍过来,随手拿过一盘板枣又跳回到薄言对面,捏过一个递给薄言。 “看看!”白泽芝白了他一眼,盯着他的手道,“时不时的在孤家寡人面前表现一把鹣鲽情深,琴瑟和谐!看得我心肝都发颤!” “行了,”兰煜眯了眯眼睛笑道,“到京里让皇上给你赐个婚,联姻和亲什么的。” “快别了!”白泽芝立刻摆手无奈道,心里一想起热心的太后,便忍不住眉头一皱。 兰煜闻言笑得很是开心。太后早就琢磨给白家小将军配个公主什么的,白泽芝每每都躲到边疆去,都不敢在京里多待,唯恐被太后招过去喝茶。 “哎泽芝,芙蕖妹妹好像要到指婚的年龄了吧?”兰煜想了想。 “是啊!”白泽芝点头。对于自家宝贝的妹妹快是适婚女子,白泽芝颇有些感慨。 薄言只眼睛轻扫了一下白泽芝,便若有所思地看着棋盘。 兰煜却是没有在意,只是道:“那怕是郁香节后,芙蕖妹妹便要指亲了。” 白泽芝不语。 “说到郁香节,”兰煜抬头,看向白泽芝,“其冽这次战败,会在郁香节前来讲和赔款。” 白泽芝只抬眼看了兰煜一眼,赔款割地是战败后最普遍的解决方式,那年轻帝皇自登基后第一次亲征便战败,不知会如何解决。白泽芝想到这里,挑眉一笑。 兰煜微微一笑:“听说,这次带了莫桑的宁安王过来。” “莫不是……”白泽芝思索着看向兰煜。白泽芝可不会认为其冽只是带个皇弟出来游一转,这种时机带出来,只会让人想到一种可能。 薄言只抬眼看看,这宁安王略有耳闻,是莫桑先皇最宠爱的皇子,生性淡泊,只爱风月,无心权谋。而这莫桑先皇在传位前划了一富庶封地给了这皇子,封以闲散王爷。 兰煜点头,落下一子:“质子。” “他倒是胆子大的很。”白泽芝道。将莫桑国最受宠爱的王爷送往燓厦当质子,对燓厦有了最好的交代。而同时,将皇太后唯一的亲子送往敌国,给蠢蠢欲动的皇太后一党来了个最沉重的打击。只是,他走一步不怕内忧外患勾结起来吗? “这绝对是瑕疵必报。”兰煜抬眉。皇太后当年害死了其冽的母妃,其冽能隐忍到登基后,将其最爱的儿子送敌国当质子,这不是瑕疵必报是什么? 而那厢,不惊瞅了瞅沉默吃早膳的宁安王其渊,面无改色,心里却是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又腹诽了一次皇帝哥哥。 不惊拿过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嘴。 其渊咽下最后一口糕饼,放下碗筷,也端起茶清口。 “宁安王即是用好早膳,那便早些上路罢。”不惊拿过旁边递来的锦帕拭了一下唇角,道。 “是,皇上。”其渊的态度恰到好处,不疏离不亲近,不卑不亢。 不惊大步走出客栈,身后的侍卫立马跟上。 其渊抬脚踏上辇车之时,侧脸看向天际微红的云彩。一身华服在初升的辉光下,光泽而熠熠。俊美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晕,掩盖了一闪而过的落寞。过了这里,便是燓厦。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踏上故土。 “王爷……”身后扶着其渊的人叫了一声。 其渊回头看向那人,淡淡一笑,垂眸登上辇车。 ☆、第25章 白泽芝走进木蓝的房间时,薄言正从三里穴捻转出针。 “阿木,好些了吗?”白泽芝走到木蓝跟前看了看。 “好……好一些了……谢谢师傅。”木蓝苍白的小脸上已薄薄一层细汗。 薄言收针,走到案前,将针盒放进紫檀木医箱,随手在香盒里燃起一支柑橙线香。 “看你这么能吃,竟到船上这般柔弱,”白泽芝拿起一块棉帕,递给木蓝,一面笑了笑道,“阿木,这船晃悠晃悠的,舒服么?” 木蓝皱了皱眉:“白哥哥……” 白泽芝站在一边,看着木蓝笑。刚开船的时候,木蓝还在兴奋地吃这个吃那个,觉得在船上摇摇晃晃很是舒服,过了半个时辰,便吐得小脸发青,恨不得跳进水里了。 木蓝半睁半闭着眼睛,已经顾不上看白泽芝这时一脸玩笑,只一种感觉,我什么都看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我只求不要再吐啦。木蓝还是个半大孩子,有点不舒服,便什么礼节什么医理都抛得要多远有多远,智力更是一退再退。 “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薄言走过来。 白泽芝微微侧脸,眉挑了挑。受伤的样子有那么柔弱吗?白将军心里默默摇头。 “兰煜呢?”薄言问。 “在忙。”白泽芝淡淡道。木蓝晕船了,兰煜在忙自个的事情,这船就这么大,实在无聊的很。 薄言点点头,看着白泽芝道:“衣服脱下,我看看。” 白泽芝解下腰带,宽下衣衫。 薄言看了看,崩裂的伤口又长合了,便拿过药箱的膏药给他涂上:“这两天仔细些。” 白泽芝笑了笑:“那能喝一杯吗?” 薄言淡笑。 在楼船最上面,两人放了一盏小炉温了一壶酒。 月隐星稀,水面上只这一艘楼船,黑漆漆的夜里只这一处有光亮。浅浅的夜色里,两岸山峦叠起,浓淡绵延。 白泽芝举了酒杯晃了晃,浓醇的酒香混着夜风里清冽的水气,在肺腑里游走。 “月明星环才夜色,惟求琼音入梦来。”薄言饮下一杯,淡淡地笑。 白泽芝看向薄言,抿了一口酒,放下杯盏,道:“不知小弟的俗音还能入耳否?” 薄言微微一笑,又斟了一杯酒。 白泽芝拿出一管黄棕色紫竹笛放在唇边吹起。这是一支深受文人隐士喜爱的曲子,名唤“倚江听月”。古月轻风,明朗的月华似缠上绵绵情怀,飘洒在起伏更迭的远山近峰,升腾起袅袅轻雾。流水潺潺,隐隐地倒影了旖旎月笼轻纱和浓山淡川,却又扰碎了镜月水花。清扬的笛声和着轻微的哗哗划水声在谷间传地很远。 薄言静静地听着,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似醉非醉。面前小炉里的酒香溢了出来,混着清冷水气飘洒了一道。 一个回转里,一道深沉箫音附了上来。笛声婉转清幽,如月华般皎皎,而那箫声却似那群山般沉稳。一扬一抑,一轻一沉,一张一弛,两种曲调,却异常和谐。 薄言抬头寻了箫声看了过去,却是漆黑一片没有看见任何船只。 白泽芝只抬了一下眼睑,眼睛掠过江面上,唇下的音却是不显波澜。相隔如此远,还能将箫声稳稳吹来,此人内力必是雄厚。 约摸一盏茶时间,才见夜色里,远远有一艘船舸划来。那船走得稍快些,没多久便靠近了白泽芝所在的楼船。那吹箫人站在船头,视线淡淡扫过吹笛的白泽芝,又扫过一边喝酒的薄言,便回头看向远方。 白泽芝脸上不显声色,心里却是诧异,竟是不惊?接二连三的巧遇却是让人不免怀疑。再看那人一眼,陌生而沉稳的眼色,却是发现不惊并没有认出自己。转而一想又了然,自己也是易容的,没认出才是正常。那这还真是巧遇了? 两艘船只错身而过,不惊那艘船便前去了。而两支曲调却还是那般缠绕、相融。 在一道飘升音旋里,薄言猛然抬头道:“不好!”这时,几道黑影已围住两人。而白泽芝也是第一时间拽过薄言挡在身后,抽开的笛子迎上面前的一道光亮。笛声嘎然停止,而那箫声随之也缓缓停了下来。 薄言只来得及将一颗药丸塞到自己和白泽芝嘴里,便见半截削断的笛子掉落在脚边。白泽芝一手揽过薄言,反脚踢向侧面进攻的黑影。被护在白泽芝手臂间的薄言伸出右手散出药粉去,左手在自己鼻息和白泽芝鼻间一抹,又立马被白泽芝反旋到身后。白泽芝知道薄言布下毒,却也是没缓下动作,劈向身后袭击的黑影。瞬间几道黑影落下,护住白泽芝和薄言。被牢牢箍紧的薄言这才舒了口气。 楼船上的暗卫与前来偷袭的黑影过了几招之后,那些个黑影便纷纷跳落水里,消失在夜色里。 兰煜赶了过来:“没事吧?” 白泽芝松开箍紧薄言的手,眼睛看向那不远处的船舸。 “没事。”薄言拂了两下衣袍。 兰煜细细看了一番,才笑道:“亏得泽芝就在身边……” 薄言一听白了他一眼:“我用药也能自保。”自己在兰煜眼里竟一直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吗?用药用针,随便哪个都能自保吧! 兰煜却是宠溺一笑:“好好!能自保,可是也不能大意,有暗卫保护总是妥帖些。” “妥帖吗?”薄言挑眉笑道,眼睛扫了一圈没有第一时间出现的暗卫。虽说随风飘来的迷药并不是一般的迷药,不过反应毕竟是慢了一拍。 “属下来迟,保护不力,请王爷责罚。”周围的暗卫齐齐跪下。 兰煜汗颜,自白泽芝遭袭之后,已经多调了暗卫来保护了。哪知这夜风里会飘洒无色无味的迷药过来,夜枭觉察烛火有异,却终究是缓了一步。兰煜扫了一眼跪下的暗卫。 “这次下的不是一般的迷药,”薄言看了一眼夜枭,对兰煜道,“在迷幻心智的‘忘形’里混入了‘蚕食’。” 夜枭抬起头,看了一眼薄言,若有所思地又埋头。蚕食是一种化解内力的毒,一点点蚕食内力。眼前这个大夫在这么短时间便觉察,并分辨出来,着实厉害。 “听明白了吗?”兰煜道。 “是。”暗卫齐声答道。夜枭埋着头,却是知道王爷这是问自己。 ☆、第26章 暗卫下去,兰煜看着夜枭离开的背影,摩挲了几下墨玉扳指。 “你是撒的迷药么?好像对方没反应嘛。”白泽芝将伤口向后掩了掩,故作无事问薄言。 “呵呵……”薄言一笑。 白泽芝和兰煜不禁背后一凉。 “我怎么的都要回重一点的礼吧,”薄言微仰着头,淡淡笑着,“也就,那药会趁着他们运功倾入五脏六腑得更快些,不出半日,内里腐烂,七窍流血,”薄言又顿了一下,微笑道,“若解毒不慎,便染至周旁。” 白泽芝眨了两下眼,赞叹道:“最毒妇人心。”这不是救死扶伤的神医吗,什么时候染黑了?!白将军虽觉得这法子也是大快人心的,但还是觉得大刀阔斧拼杀一番更得心。 薄言还在想着自己施出的毒,颇有些得意,邀功似的看着兰煜,并没有觉察“妇人”两字,更没留意到白泽芝随口一句就将自己位置给点明了。 兰煜看着薄言得意的笑容,只一笑,按了按薄言的肩,视线掠过白泽芝。 “伤口怎样?”薄言收起得意的笑容,扫了一眼白泽芝,恢复了一脸清然,好似方才那话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没事,又没打几下。”白泽芝一脸无所谓,心里却也是打着小九九。在打斗的时候就感觉到伤口上有点疼,估计是有些裂开了,但在薄言这样的眼光下不免想遮一遮。等下再找阿木去讨点药敷一敷吧!白泽芝这样一想,不免又将背挺得潇洒又倜傥。 薄言正想着给他一拳,还是当众扒下衣服来验一验,发现白泽芝已回头看向前方。方才那艘吹箫人的船舸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下,像是在等着他们这艘船。原本船上没有一丝火光,现下却是遥遥可见一点小火在隐隐显显地飘忽。 白泽芝看着暗夜里那艘船舸,不动声色。那船过去之后,就随风飘来迷药,马上杀手来袭,任谁都不会觉得这跟那船没关系。而上次暗杀也有不惊在场。白泽芝看着那艘越来越近的船舸,微微皱了皱眉。 兰煜和薄言并不认识不惊,只在白泽芝身后静观其变。 两船相齐时,不惊依旧还是站在雀台上。不惊看了一会白泽芝,然后飞落到他面前,看了看他平静的脸,随即低头俯下身拿起地上的半截笛子。 “没事吧?”不惊的声音在夜风里沁凉如水,他伸手握住白泽芝握着另外半截笛子的手。 兰煜和薄言在白泽芝身后,眼睛瞪大了相互一视。 不惊的手比白泽芝大一些,带着温热的触感。白泽芝在这一触之间不免心里一紧,手微微一抖,半截笛子便到了不惊手里。 不惊低眸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笛子,看着比自己矮了将近一头的白泽芝。 白泽芝仰望着不惊,看着他的眼睛,却是有说不出的感觉,而这样的感觉却是在上次遇见时并没有。 “看看就知道我们没事了,只是可惜了一支笛子。”白泽芝回神,懒懒答道,而后又挑眉一笑,“不过对方就不好说了……” “嗯?”不惊看着白泽芝肆意的笑容,微微一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白泽芝探究地盯着不惊的眼睛看,又缓缓说道,“不过,解毒之时会不会累及无辜,就不好说了。呵呵……真是罪过。”说完,白泽芝挑眉一笑。 不惊的神色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看着白泽芝那么坏坏一笑便也淡淡一笑。 “可惜了。”不惊道。 “什么?”白泽芝不明。 “这么一支上好的紫竹笛。”不惊看了一眼手里断成两截的紫竹笛,缓缓道。良久,他朝三人看了一下,便跃回自己船上。 不惊的那句问话,是因笛声断了,并不是因为杀手来袭?这样一来,自己方才那番试探……白泽芝微愣之下回头问兰煜:“他……到底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吧。”兰煜看着对面离开的船舸道,收回视线,揽过薄言,“回吧,夜里凉。” 夜色暗沉,水波澹澹,两船相齐时,一道影子在其间一晃而过,好似水波一漾。 薄言在白泽芝和兰煜面前放下两杯崖蜜水,自己拿了一杯坐到一边。 兰煜在桌上敲了几下,夜鸢落到面前。 “这一批跟雾柘镇那一批是不是一处来的?”兰煜拿过手边的杯盏喝了一口。 “是!招数实属同一处,应是西南路。”夜鸢回道。 白泽芝闻言,微皱了一下眉。 “西南路……”兰煜沉思,随即又问道,“方才那船什么来路,可有查到?” “夜隼已经查到,是一艘商船,齐隆商号下的。这一船的货是运往京都的皮毛皮具。”夜鸢道。 “齐庄的?”兰煜想了想。 “什么来头?”白泽芝问。白泽芝不接触商贾,自然没有听过这名号。 “这齐隆商号是齐庄最大的产业,天街上的繁丝缎锦铺、雍里皮草、皎月瓷品等等都是他的产业,”兰煜顿了顿,又道,“好似,还有风月场所罢。” 薄言抬眸看了兰煜一眼。 “这么多……”白泽芝想了想,好似见过这些店铺,却也是没多少印象。 “齐庄的店铺在同行里不会特别突出,但也不是泛泛之辈。”兰煜又喝上一口,压下杯盏。 白泽芝思索了一下,看向夜鸢:“你可看出,这不惊是否跟上次那人是同一人?” “不惊?”兰煜诧异,“就上次跟你跳双嬉舞的那个?” 薄言却没有说话,只看着白泽芝。 白泽芝扶额不答。 “按面部轮廓、身形来看,应是同一人。”夜鸢思索之后答道。这易容都是基于面部轮廓来改容的,轮廓不同,改容手法自然也不同。不同面部轮廓的人可以改成同一容貌,却是手法不同。当然,身形也是一样。按夜鸢的经验来看,这两人的面部轮廓和身形都是一样的。 白泽芝低眸不语。 “这齐庄再查仔细些。”兰煜道。 “是!”夜鸢回道。 兰煜下视沉思了一会,看向白泽芝道:“你这是又得罪谁了?” 白泽芝:“……” “莫桑皇帝?”兰煜看着白泽芝无语的表情,拨了一下墨玉扳指,又立马摇头,“不会。”莫桑国并不在西南一路。 “其冽不会。”白泽芝点头。在白泽芝看来,其冽打仗虽蛮狠,却是跟比武般豪爽,赢了将战利品拿来,输了将赔款奉上,不会使这样的暗杀强掳手段。 “你怎么知道其冽不会?”兰煜挑眉,能坐上王位的怎会没有点暗里的手段? 白泽芝不答,这种莫明的情绪,自己也不明白。 兰煜无奈道:“那你是得罪谁了,暗袭一次不够,再行第二次。” 白泽芝摊手:“我得罪的人多了,谁知道哪个。”白泽芝和兰煜从小被扔进军营,这三四年里多次领兵冲阵,辉煌战绩下自然是得罪人不少。本来,两国相交,战场上胜负难免。一般也是只来袭一次泄愤罢了,像这样追着连番下手的着实没怎么见。 “这次倒是花了不少代价。”兰煜抚了抚杯身,温凉。 白泽芝沉默。这次的杀手比上次更厉害,能迅速地下药来袭,着实是花了不少代价。雇上一艘船,靠近再偷袭,显然会比较简单些。 “夜枭那怎样了?”兰煜看向夜鸢。 “得薄神医提点,夜枭已找到解毒之法。”夜鸢道。 薄言淡淡点头,这夜枭还是有点资历的。 “这些天仔细些。”兰煜挥挥手。 夜鸢离开。 “早些休息吧。”兰煜起身。 薄言放下手里的茶杯,也起身。 白泽芝看着两人相继起身,便慢了一步,心里盘算着避着这两人去木蓝那一趟。 ☆、第27章 船舸上,一玄衣人站了半晌后走下雀台。 “主上,”早已候着的人上前,“‘翼’在卢室等候主上。”此人是玄衣人的贴身暗卫“瑟”。 玄衣人点头,走向卢室。 “翼”听到脚步声,眼睛一亮,看向牖户上印出的缓缓而来的熟悉身影,心里隐隐一紧。 推门进来的玄衣人只眼一扫。 “主……”“翼”才开口,便顿了一下,微微失落而后随即恢复平常,“主上!” 玄衣人只在那一眼间便捕捉到她一瞬间的心境变化,扬了一下眉,将手中断成两截的紫竹笛放到案上。 “翼”抬眼一看,眉头一皱,立马在玄衣人面前跪下。 “用过几次?”玄衣人冷淡道。 “今日才一次。”“翼”答道。 “今日我若是没捡回这笛,你可有把握不被怀疑?”玄衣人道。 “主上赎罪!”“翼”一身冷汗。 “我一向不喜自作主张的属下!”玄衣人冷声道。 “请主上责罚!”“翼”伏下。 “下不为例!这次的记下。”玄衣人沉声道。 “谢主上!”“翼”脊背略微一松。 “另外一人是什么来路?”玄衣人道。 “医术精湛的大夫。”“翼”自然明白玄衣人口中的“另一人”是除却王爷和将军之外的第三人。 “大夫?”玄衣人微一挑眉,“你主子没跟你说不能轻敌吗?”玄衣人愣愣一笑,方才听到白泽芝那番试探的话,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暗暗一惊,只不过不是为后果,而是为对方有这样一位施毒之人存在,自己竟一点都不知。 “翼”想起那个瘦弱的大夫,自己走眼了? “记住,安分守常一些。你该明白,你的职责,和暴露的后果。”玄衣人看了她一眼。 “翼”眉眼一敛:“是!” 玄衣人手一挥,“翼”便悄然离开。 夜色里,水波一泛,一道影闪入船侧边窗栏里,快如闪电,又静如落尘。 “瑟”从暗处上前,问玄衣人:“主上,要派人通知那边人吗?” 玄衣人看向案上跳跃的烛火,那些个蠢人,一点成效都没有不说,还折将了些去。在他眼里,虽那些蠢人到最后的结局不过也是个死,但现在还没到弃的时候。若现在那些蠢人就出了问题,说不得就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递道消息过去提醒一下罢。”玄衣人道。 “是!”“瑟”点头离开。 玄衣人口中的“蠢人”接到消息,眉头一皱,眼刀杀过旁边等指示的人身上:“杀!” 站在一边等候指示的那人抬头诧异地看过去,却见坐在正位的那人眼里一片坚定,便道:“是!” 顷刻间,方才派出暗袭的几位杀手立即毙命。 雾柘镇,两辆辇车停在客栈外。两位衣衫华丽的人从辇车上下来。 其渊缓慢地下了辇车,松缓了一下发麻的身体,眼睛微微打量了一下四周。 “爹爹,快一些!豆干要凉了!”一个孩童拿着个纸包一拐一拐地跑在前面喊道。 其渊闻声看去,只见那孩童腿脚有疾,脸上却笑意盈盈。 “驰儿,慢一些。”后面跟着的儒服男子见着前方华贵的辇车,不免快步上去牵孩童的手,生怕自己孩子冲撞了那些个衣衫华贵之人。 其渊看着那两人淡淡一笑,如夜色悄然淡放的夜兰香,平和,静美。身有疾而亲不弃,是有福之人。他不免想起自己孩提时光,父王也是这般疼爱自己。 不惊走了两步,发现其渊磨蹭不前,不由地不耐烦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便看到其渊淡笑着看着那两父子,眼里流露的是几分羡慕,几分疼惜。不惊想起,那日,那人在窗台上也曾看到过这父子俩,脸上的笑容也这般平和,多了几分疼惜,少了几分羡慕。 不惊身边的人觉察到不惊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刚想催促,便被不惊按住。 “进去吧。”不惊脸上的不耐烦已经消失,声音平和。 不惊身边的人略有些诧异,这一天下来,明显觉着这皇上对宁安王真是诸多不耐烦。宁安王用膳慢了一些,皇上便皱眉。宁安王因坐不惯辇车,走的慢一些,皇上又皱眉。难得这一次,皇上口气平和了点。照理,他们赶去燓厦京都时间充裕,不必这样赶,但皇上还是觉得太磨叽,好似有什么急事一般赶路。 其渊回神,看向不惊,从不惊眼里捕捉到除却冰冷和不耐以外的色彩。 不惊却是马上回头了,抬脚迈进客栈。 其渊收回视线,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后面随着一众侍卫。 二楼雅间里,侍从将用完的盘碟撤走,奉上茶水,而后离开。 不惊喝了两口茶,便起身。 “皇上……”其渊放下茶杯,犹豫地喊了一声。 不惊看向其渊。 “臣弟想让小林子去街上看看,买些书卷回来,”其渊眼睛里倒映着烛火里的闪亮,带着点希翼,还有一些小心,“可……不可以?”其渊明白,自己将送去敌国当质子,不能随便离开,但让下人出去买些东西,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同意。 不惊看着其渊,这个曾经深受父皇宠爱,并封得富庶之地的王爷,如今却是送往敌国当质子。 其渊只见皇帝看着自己不语,眼里的光彩一点点敛起:“皇上,臣弟告退。” “在房里等着。”不惊说了一句,便走出雅间。 其渊抬头,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疑惑。这话的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其渊敛了心思,便回房,也不管皇上同不同意了。本来也是想买几本书卷,了解一下这跟莫桑不一样的燓厦。不同意,其渊也只是一瞬间的失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盏茶时间过后,不惊来到其渊房里的时候,其渊正倚在榻上,闭着眼舒舒服服受着小林子的揉捏。不惊不禁挑了挑眉,不愧是宠出来的王爷,看这手法便知道他极谙享受。 “皇上!”小林子一看不知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两人,便吓得跪下。 其渊闻言立马抬眼起身:“皇上……” 不惊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人说道:“给王爷改一下容。” 身后的人点头,看向其渊。 其渊愣住了,不明白皇上要对自己干什么,任由那人换了自己外衫,又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好了。”那人收手,站回不惊身后。 其渊疑惑地拿起榻边镜子一招,一张陌生的脸。 “走吧。”不惊一个回身之间,在脸上贴上一张面皮。 其渊听了眼睛一亮,这才明白这用意,是要带着自己出去。 从一家书店出来,不惊带着其渊不紧不慢走在街道上。这时的街道不像上次丰登节那般热闹,只零零星星几个摊子,为数不多走走停停的人,以及在夜风里轻轻摇曳的灯笼。想起那人,也是在这街上,手捧一盏白色莲花香座,人来人往中,淡淡微笑,好似一汪清泉。这条街来过几次,不惊从没像这次这样细致地看待这条街,因为留恋那几个画面,而看着这街上曾经有那些画面的地方。 其渊并没有留意到不惊脸上异样的神采,只满足地看着手里买到的书卷。 “去吃豆花。”不惊眼带笑意地看着那个巷口。 “嗯?”其渊微愣,不明白豆花是什么。在莫桑,没有豆花。 “很好吃。”不惊微微一笑,走向那个巷口。 其渊这才发现皇上的眼里竟然有了笑容,而他是第一次在这个帝皇眼里看见笑容。 不惊走了两步才发现其渊落在后面发愣,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催促地示意了一下。 其渊回神,立马跟上。 ☆、第28章 不惊点了两份豆花外加豆干,在店内找了张桌子坐下。其渊看着皇帝都没在意店内的桌椅简陋,便也径直坐下。 店家大娘很快都将豆花端了上来。 不惊端过桂花酱豆花放在自己面前。其渊看了看另外一碗,稍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拿。两份豆花的颜色不一样,其渊也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异议,毕竟他两种都没吃过。而不惊完全是没有问过其渊,因为大部分人偏好咸豆花。 其渊看着皇帝坐在自己对面,优雅地滑过一勺吃进嘴里,有些疑惑。在他印象里,这个帝皇在登基之前和登基后,多数在皇宫和军营,没有去过燓厦。而现在这情况,却是不像没来过燓厦的样子。 “怎么?不好吃?”不惊看着其渊发愣,便抬眼看他。 “不是,挺好吃的,”其渊摇头,看了看不一样的豆花,犹豫地说道,“二……哥的豆花跟……弟弟的不一样。二哥……以前吃过吗?” 不惊听到“二哥”的字眼便没有说话。自己自小在各国经商,自然是能吃到,而真正的皇帝应该没有吃过。从其渊的口气来看,私下并不怎么跟皇帝哥哥讲话,不然不会连个二哥都喊得这般不顺口。现下虽不自在,却也能主动讲话。这样看来,还是自己扮得不够到位。按皇帝哥哥的脾性,是不会带其渊出来买书店吃豆花的。因为,他和皇帝哥哥的母妃便是死在其渊母后的手里的。不惊心里一黯,自己竟因为其渊和白泽芝一样良善的一霎那,便软化了态度。 其渊见皇帝不说话,便默自吃起来。 “随手拿的。”不惊说了一句,便放下碗筷。 其渊看着皇帝不吃了,也放下了碗筷。 不惊起身付了钱,走出店铺。 其渊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眼前的豆花,又赶紧起身想跟上。 “客官,这个拿上。”店家大娘将未来得及上的豆干包起,塞到其渊手里。 其渊接过急忙跑到外面。 巷子里黝黑一片,只这边店铺的一盏灯笼和巷口外面街道的亮光。再这昏暗里,其渊只看得见一道影子在巷中,便朝着那道影子奔过去。 在快赶到的时候,其渊脚下一绊,栽了过去。 不惊回过头,看着栽倒在地的其渊。 “跑这么急作甚?”不惊向其渊伸出手,口气已经软了些了。 其渊看着皇帝,一手支了支站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包裹着的豆干道:“还好,没有破。” 不惊暗暗收回手。 “一份豆干而已,要吃出去买便是了。”不惊道。他心想,怕是一手护着这豆干,才摔狠了。 “这不是皇上点的吗?”其渊道。 不惊看着他,虽幽暗,却也能看到其渊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柔弱里带着几分执拗。 “燓厦京都里多的是。”不惊道。 其渊听到燓厦京都,眼睛便黯了下去:“到燓厦京都,还能出去吗?” 不惊看着眼前的弟弟,半晌才道:“能……” 其渊抬起头,眼睛微微亮了些。犹豫了一下,又道:“皇上,臣弟……臣弟还能回莫桑……吗?” 不惊看着他带着希冀的眼睛,心里竟有些异样。那人的眼睛也似这般倔强,水亮水亮的,似乎会直直地看到人心里。 “你想回莫桑……”不惊思索似的跟了一句。在皇上哥哥的计划里,应该是不会让其渊回莫桑的吧。不管计划有没有成功,最后,这枚质子的结局,只有死。 “臣弟只求在故土,得一方田,耕作劳苦,结此余生。”其渊念出故土两字,脸上泛出淡淡微笑,“臣弟不愿看战场兵戎相见,朝廷勾心斗角,百姓流离失所。不管哪一国……”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7节 不惊淡淡一笑,这就是一个柔弱的弟弟,只避让退缩。 “能……”不惊听到自己的声音。 “谢皇上!”其渊眼里的光彩又起来了,眼角微微上扬。 不惊看着他眼里的光彩,心里却是一怔,金口玉言,虽自己不是帝皇,却是以帝皇之名应下了。他现在还不知道,为了实现这个字,计划之外的字,差点赔上了性命。 不惊转身,向巷口走去。其渊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眼里的压抑终于放下了。看着走进巷口的身影,其渊觉得此时的帝皇异常柔和,没有以往的冰冷。其渊淡淡笑着,心里第一次觉得,这位帝皇对自己也会有兄长的态度。 回到客栈,不惊站在窗前,看着夜色朦胧。接下的路可以走水路亦可走陆路。水路顺畅平稳,却是绕远了。走山路的话,道路崎岖,却是近了不少。若是骑马,自然是走山路省时,能早到京都几日。但目前这辇车,走山路和水路用的时日是一样的。若这其渊和白泽芝那般强悍,早就可以骑马奔京都,交了任务,何必这般磨磨蹭蹭规规矩矩。想起白泽芝,不惊便想起他坚韧的眼睛,明明伤着却还将人揽在自己羽下,不肯让人扶一把的倔强。不惊不禁无奈地扬起唇角,这其渊跟白泽芝有什么可比,自己竟三番两次想起来比较一番。 “落,皇上现在在澹水上吧?”不惊问身后那人。 “是,再有两日就要离开澹水去扈地了。”落看了一下自家主子,又道,“得到消息,那边人又派了人去截杀那小将军,又未得手。” “那帮蠢货。”不惊微微一笑。 “是,”落看着自家主子这么一笑,便配合着说道,“不仅没有得手,还折损了些。” “哦?”不惊抬眼看去,心说上次还伤了,这次不知怎样了。 “说是受了毒,回来直接给……”落将手在颈边比划了一下。 不惊更是一笑,看不出来,他还会施毒?不惊并不知道薄言的存在。 “就刚刚,那边人还去找了主上,打听掺和此两番事的人什么来路。”落在一旁低低说道。 “问皇上?”不惊皱眉,“他自己不能查?”莫非怀疑到自己和哥哥身上了? “势力自叹不如。”落笑笑道。这句却不是恭维,莫桑帝皇手中的势力绝对比罗那帝皇强。 “与这等蠢人结盟,还要防着不被拖累。”不惊鄙视道。 落笑笑不语。 “这两番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这次哥哥……”不惊疑惑道,上次暗杀的时候,自己是顺手搅合了一下,难不成这次暗杀,哥哥也搅合进去了? “主上并未出手,不过是遇到而已。”落答道。 不惊挑挑眉,想起上次自家哥哥说的,不喜欢太温顺的马,心里有些异样起来。不惊垂了垂眼眸道:“皇上怎么回的?” “皇上说,江湖侠士看到混混打架,就顺手一帮。”落笑道。 不惊笑了起来,可想而知那帮蠢人听到混混打架这几字胡子都要气歪了。 “皇上赶得如此紧,怕是迫在眉睫了。”落看着不惊道。 不惊顿时无语。这么多年四处奔波,不就是为了这吗?临到了,却是惆怅了。只怕兵戎相见之后,再不能看到他淡然自若的笑容,倔强的神采了吧。不惊站在窗前,一夜无话。 在隔壁一间,其渊收手,将笔搁下。一泼淡雾袅袅云绕,二泼天水崩腾不息,三泼众山起伏巍峨。整幅画气势磅礴,激昂万千,旁边留有狂草“妖娆山河”,更是增添了此画作的不羁。 “王爷画画越发潇洒了!”小林子在一旁看着自家王爷仰慕道。 其渊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 “王爷,这幅画要裱起来吗?”小林子问道。 其渊点点头,眼睛细细扫过画上每一处。不知多久能放归故里。但若自由,便要将这世间山河一一走过。其渊淡淡一笑。 ☆、第29章 白泽芝醒来移开窗牖看了看外面,天才微亮,气息里满是清晨独有的清新和透彻。江面上很安静,唯有微微的水声和远山里空灵的两三声鸟啼。 白泽芝解开缠在身上的纱布,检查了一下昨天裂开的伤口。恢复得不错!白泽芝扬扬眉毛,这薄言的药就是比军医做的好。白泽芝小心地上了一下药,又细细缠好。 白泽芝走到船首,看着东方崭露的一点红。 “昨日伤口有没有裂开?”身后兰煜的声音。 “无妨。”白泽芝并未回头。 兰煜扶在栏上看着远方淡雾。 “是要打起来了吧?”白泽芝看了他一眼道。 兰煜转脸看了他一眼,暗暗一叹:“什么都瞒不过你。” “可是发现李承尸首了?”白泽芝道。 “是啊,在泊古一处辟冷边界,”兰煜摩挲了两下墨玉扳指,道,“被两三个上山打猎的猎夫看到的,报了官才辨得是李承李将军一家。”泊古镇本就不太平,燓厦与罗那两国民间因珞谷之死屡有纷争。而罗那朝廷也因珞谷向燓厦讨要说法,往泊古增派了兵力。燓厦自然也是增了兵士,以作防范。 “李承的死怕也是大有文章可作。”白泽芝淡淡地看着船下波澜,“李承离开之时罗那细作还没揪到珞谷身上,边界尚未乱起来,他缘何要走辟冷边界。这怕是早就拘住了,现在乱起来了,才将李承扔了出来。” “是,”兰煜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这只怕是珞谷一把火烧得不够旺,再添上一把燓厦不义之火。” “只怕更是为了扰乱罗那丞相的心绪。”白泽芝冷笑。说起来罗那丞相还是一良善之辈,在野二十余载,颇有一番势力。老罗那皇帝极重视这位丞相,在让位新帝皇之时,特命他辅政。哪知这位新帝皇上位数载积累势力之后便打压这位辅政大臣的势力。此次作为,因是罗那帝皇需要丞相协助。 “罗那丞相的小儿子便是手握一方兵权的将军,这番作为,是想要集齐所有军力来对抗我燓厦?”兰煜疑惑。 白泽芝偏过来看了兰煜一眼,道:“这连番暗杀,想必就是罗那皇帝派出的。”暗杀燓厦最有潜力的一员大将,若成功,势必影响士气。 兰煜没有说话,眉头却是拧紧了。白泽芝若是有事,势必影响到白将军和自己。 白泽芝将洛云海、珞谷、李承等人的事想了一遭,有一些思绪一闪而过,却又没有抓住。他总觉得这些事情之间有着些什么联系,却又排斥自己的想法。看着远方云霞层层叠叠地蒙上即将升起的太阳,白泽芝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这种情绪他很少有,就连上阵打仗遇上难题,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怎么?”兰煜看到白泽芝脸色不耐,便问道。 “说不清楚,感觉不太好。”白泽芝负手看向水际,半晌又道,“这船还能快些吗?” “可以,不过你也看看木蓝、安常,还是稳妥些吧。”兰煜想起夜里快速超越过去的齐庄商船,摸了摸下巴道,“那商船开那么快,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船上的货啊。” 白泽芝一听点了点头道:“兴许那人不止经商这么简单。” 兰煜想了想没答案,因为只见过不惊一次,就那次捡笛子的一次。 “经商最怕什么?”白泽芝看向兰煜。 “卖不出货?”兰煜想了想。 白泽芝一脸置疑地看了看兰煜:“商人最重人脉,经商也是经营个人脉之事。人脉深广,以和为贵,对经商大有利处。而最怕的就是沾染上不该沾染的人与是非。我们打斗之后,他竟停下来慰问几句,不怕沾染上是非吗?”白泽芝停顿了一下,又道,“况且,还连沾了两次。” “他看上你了。”兰煜思索了一下道。 “打过两次交道的都能算看上吗?”白泽芝噎了,“不,这还不算打交道,只是路过遇见而已。” “也没看见谁拉我去跳双嬉舞啊。”兰煜悠悠道。 “噗……薄言很乐意陪你跳双嬉的,”白泽芝乐了,“哎,我说兰煜,自从你好了男风之后,心态越来越小女儿了啊!难不成……我想错了?” 兰煜见白泽芝置疑地看看自己,便气极一掌拍过去:“混崽子!” 白泽芝笑着一跃跳开。 “一大早的干嘛呢?”后面薄言缓缓走来。 “呃……”兰煜看到薄言走来,便立刻文雅地捋了一下广袖,“不多睡一会?” 薄言扬眉看了看兰煜,看到兰煜缩回目光,便淡淡一笑。 “我们……”白泽芝扬起嘴角,道,“兰煜在为错过和你跳双嬉舞而可惜呢。” 薄言挑眉看了一眼兰煜,又若有所思地看向白泽芝:“哦?双嬉舞?” 白泽芝眼光一闪,立马转向兰煜:“呃……船太慢,有些无聊啊……”自己真是脑子闪掉了。 薄言也想起昨晚那条划行很快的商船,便道:“那船上只皮毛皮具,自然能行得快些。不像……我们下面是酒坛子。” “这个说法,”兰煜看向白泽芝,“好像也能说通。” “怎么?”薄言看着两人,“那商船有问题吗?” “不是,也就这么随便聊聊,”白泽芝摊手,“这不是行得太慢,手脚都放不开了嘛!要我说,我可以骑马了。骑马回京都铁定能快不少!”白泽芝也反思了一下,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原是闲得发慌了。”薄言了然地点头,“其实,你们也不难查出,那商号是否经常行船,就知道这正不正常了。” “嗯?”兰煜看向薄言。 “若是做这频繁,既是不易破损的东西,自然熟门熟路地行的快了。”薄言理所应当地说道,“若是这店铺买卖不频繁,那倒是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商家。” “雍里皮草在京都可是独分子,很是兴隆。”兰煜道。 “这么好的生意,你竟不参上一脚。”白泽芝顺着他们说了一句,心里却是琢磨,自己这一番心思不定就是几日养伤憋出来的,想多了的。不过,白泽芝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敏感天生就比常人敏锐些。 “不感兴趣。”兰煜道。 “好了,行船总比马车平稳些,别嫌弃兰煜的船了。”薄言安慰了白泽芝一句。 白泽芝无奈点头。 兰煜皱眉,面子受到了挑衅! “你这伤口虽然在愈合,但是骨伤却是要好生养着的,别这般不耐。否则,以后有你受的。”薄言扫了一眼白泽芝。 白泽芝马上一副认命的样子。 “兰煜,在早膳之前,我们要不要聊聊这个双嬉舞的事情?”薄言似笑非笑地看看兰煜。 ☆、第30章 雾柘镇上,客栈内。 不惊刚走出房门,便见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其渊一脸菜色地走了出来。 “二哥!”其渊嘴角上扬,眼下虽有青色,却不掩欣喜之色。 不惊淡淡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你这是没睡好?” 其渊笑笑,没来得及说话,后面的小林子也顶着一脸菜色出来:“爷,公子一夜没睡,画了一整夜画。” 不惊愕然,再看看其渊一脸欣喜便明白了。从莫桑过来,其渊一直没有神采,一夜之间变成这样,显然是昨夜答应了他将来能回莫桑。不惊张了张口,却没有只言片语,金口玉言,哪怕自己不是,其渊也当真了。 “用膳吧。”不惊没有表情,转身就走。 其渊跟在不惊身后去用膳,并没有多想。 “爷,接下来走哪条路?”落看着两人用完早膳,便上前问道。 “澹水。”不惊抬起眼眸。 其渊听了顿了一下,莫桑人惧水之多。很快,其渊也恢复了常色,只是心里莫名觉得有这位二哥在,可以安心,不用惧怕。 上了船,其渊便去了阁室里补眠。 “落,皇上到扈地了,那就……快了吧……”不惊看着户牖外的朝霞满天。 “按说……”落看了看不惊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了,“是这样。” 落站在不惊身后,等着下文,却是发现他没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天际。 不惊也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如一叶即将着地的秋叶,该安着心,却还是有些惆怅。自己隐姓埋名在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哥哥,为了莫桑。临到了,却是踌躇了。随着日子越近,心里也越发不安起来。到最后,他会用哪种眼神看自己?怨恨,还是冷漠?不过,本就只见过几次,只是再没有那种随和与倔强了吧。不惊想起那人平和与疏离的神情,无奈地淡淡一笑。 船开的很平稳。千山沉寂,流水潺潺。微风里,朝起暮落,一切倒影在澹水里,那么平静。船舸划过,水面轻漾,扰乱了一池秋水。 入了夜,开始星星点点飘起了雨。到早晨,已绵延成了千丝万缕的银线。 薄言走进舱室的时候,就看到白泽芝披了件薄披,坐在窗牖边。 “我还道你是不会想起来要加一件衣袍的。”薄言道,一面将一只石钵和圆木盒放在一边矮桌上。 “夜鸢给的。”白泽芝朝他看了过去。 薄言这才一副了然的神情。他走到白泽芝对面,替他诊了一下脉。 “调整的药方我会安排下去,只是你也要自己注意了,别这般不当心。”薄言道。 白泽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师傅,”木蓝举着个小炭炉走了过来,“我放桌上啦。” 薄言点点头,一指:“就那吧。” “阿木,”白泽芝乐了,这两天都没怎么见木蓝出过房门,“你这终于适应了?” 木蓝抓了抓头,坐到一边:“呵呵。” 薄言盘膝坐在榻上,看了看那小炉里的火。小炉里的火温温地燃着,上面放着一只紫金小壶。薄言打开圆木盒,白泽芝探头一瞧,那圆木盒里还有几个隔断,深深浅浅地放了些东西。薄言将石钵放到榻上,捏了一小把云雾放进石钵,抓了些落生、胡麻、金盏等一起放进,拿杵打着圈轻轻舂着。 没过多久,云雾的淡淡清新,落生与胡麻的松香,金盏的药香轻轻飘来。白泽芝时不时地瞄上一眼。 “我这是赶巧了?”兰煜走了进来,看着薄言笑道。 薄言淡淡一笑,伸手打开紫金小壶看了一下,又盖上。木蓝上前,将茶盏一一摆好。石钵里的几样物什都舂磨成了粉,薄言捣了两下,觉得可以了,便放下杵。薄言将淡绿色粉末分进茶盏,又捻过几粒大盐,拿起紫金小壶往里一冲,顿时一室飘香。 各人拿上一盏,慢慢品茶看雨。 在这秋雨绵绵里,玄衣人已日夜兼程赶到了扈地。齐隆商船到了扈地的码头便停靠了上去。而那玄衣人在船停靠之后,便改容换装成了一名平平无奇的商贩,消失在人来人往的码头。商船只停靠了半日,卸下些货品装去扈地的齐庄商号,又装上了些扈地生产的绫罗绸缎,便离开了扈地码头。 那平平无奇的商贩走进齐庄商行,随意看了两样货物,便一闪进内室。 “主上,您到了。”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候在齐庄商行内室。 那位平平无奇的商贩换下外衫,露出原先的玄色衣衫,坐到了主位上。 中年男子端了茶奉上,候在一边。 玄衣人喝了口茶,垂眸问道:“泊古镇周围几个镇的粮收了多少?” 中年男子闻言马上凑了上去:“这半年泊古镇方圆三千里之内已收粮三十万石。” “可有人注意?”玄衣人依旧垂眸看着手中那碗茶。 “属下这半年从每个粮店每日收进,日日积累,目前没有发现他人查探这方面情况。”中年人答道。 玄衣人点点头,喝了口茶道:“溱水关附近收粮多少?” “溱水关方圆两千里仅收到八万石。”中年人答道。 “溱水关粮草大部分集中在军营中,方圆千里之内多是丘峦沟壑,能收到八万石已是花了不少心血了。”玄衣人看了中年人一眼。 “属下幸不辱命!”中年人脸上沉着的脸色终于有些喜色。 “通知下去,将所有收来的粮运往莫桑。”玄衣人摩挲了几下杯沿,“两日之内务必送离燓厦,两日之后全国收粮。” “是!”中年人沉声答道。 “马上可以收棋了。”玄衣人放下茶盏。 “主上,罗那那边可要……”中年人跟问了一句。 “暂时先等着,”玄衣人起身,淡淡一笑,“到收网的时候,一个都跑不到。” “是!”中年人俯首,看着主上脸上留有奔波赶路的倦容,便道,“主上是否要安排去别苑休息。” 玄衣人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过午的天际还是那般暗沉萧瑟,雨点打在瓦上悉悉索索作响。许久,玄衣人摆了摆手。 中年人便退了出去。 玄衣人翻出乌瓦青墙,身后一位马上持了把油纸伞递了过去。玄衣人打开伞,在湿答答的青巷中缓缓走去。 因着雨天的缘故,出了清冷窄僻的青巷,拐到平日里热闹的巷子也未见几个人。两边的店铺虽开敞着大门,却是门庭冷落,掌柜店员要不巴巴地撑着头看着门口,要不就是杵在一边打盹。街上难得会走来一两个行人,也是匆匆而过。 玄衣人虽被油纸伞遮了大半面容,但广袖曲裾,姿态清俊,也是引人注目。 路过一家丝竹坊,玄衣人停顿了一下,收伞抬步走了进去。 店铺一角放了各式笛子,有白竹笛、紫竹笛、苦竹笛,还有玉笛及陶笛。玄衣人眼睛一一扫过,在一支老紫竹笛上停留下来。 玄衣人伸向那笛,半路顿在那。买笛作甚呢?为何想买下?那如月华般清幽婉转的笛声,让自己惦念了?一定是这样,只是这样。玄衣人握了握拳,探手拿起那支老紫竹笛。手指抚过那笛身,玄衣人唇角缓缓上扬。 “客官,可是看笛?”店家看着玄衣人在看笛,便上前问道。 玄衣人扬了扬那支老紫竹笛,一锭银子扔到店家手里,转身支起伞走入巷中。 ☆、第31章 傍晚时分,雨大了些起来。秋末初冬里,树叶不再是油油地泛绿,而是带着烟气的茶色,在雨雾里,不免有些萧瑟。在扈地郊外,重重树林间,隐隐显显有一座黛瓦青墙的别苑。 这别苑的书房已进进出出好几拨人。瑟见着书房里的人走了出来,便赶紧拿了一叠折子进去。 “主上,这是今天刚送到的折子。”瑟将一叠折子放到案上,看着玄衣人闭目养神,便问道,“主子,传膳吧?” “就……”玄衣人捏了捏眉心,“就传这吃吧,简单点。” “是!”瑟转身离开。 玄衣人睁开眼,拿过旁边的折子,开始执起笔看了起来。 就在此时,白泽芝所在的那条船舸刚刚靠上了扈地码头。几个人撑了油纸伞下了船,上了早已等候在码头的两架马车。昏昏黄黄里,两架马车载青石路上碾过,稳稳地奔走在扈地大街。 “一着地,便开始颠着了。”木蓝靠着自家师傅嘟囔了嘴。 其他三人闻言笑了笑。 “其实,还是在谷中好,是吧?”白泽芝正坐在木蓝对面,将他脸上的稚嫩尽收进眼里,白泽芝笑了笑道,“不晕也不颠,两脚撒欢满山跑。” “呃……”木蓝一听愣了,却是立马转了一下乌溜溜地眼珠,道,“谷中好,谷外也好。”说完又讨好地看了看师傅,生怕师傅嫌自己娇气,以后再不带出谷了。 白泽芝一看那小眼神就知道木蓝心里想的了,便笑着伸手摸了摸木蓝的脑袋。 “诶,”兰煜看着木蓝,想起洛安常来,“那安常倒是很乖巧,整日待在房里,不见烦闷。” “闺阁中女儿自然是乖巧,”白泽芝想起家中芙蕖,眼里满满是笑意,“得一两件玩意便能消磨一阵。”一边说着,一边打算有空的时候顺路看看有没有特别的物什。平常芙蕖都是待在闺阁,抚一抚琴,拿纸写写画画,都是安安静静的。偶尔得一件玩意,眼里的笑容才较平时璀璨,能拿着玩上好一阵。 “想必也是洛丞相家教比较严格,现在大有活泼的女儿,未出阁上街面纱也不佩,甚至舞刀弄枪骑马都有。”兰煜道。 “哦”白泽芝一抬眸,一边说话,一边看了看薄言,“你是在说潘氏?” 兰煜心里一个咯噔,想起来家里的确有一位比较活泼的妾室,兵部侍郎潘大人的嫡女。说起来,兰煜和潘氏第一面,便当街打了一架。那日兰煜去见白泽芝的路上,顺手抓一个花衣女贼。那花衣女贼狡猾得很,见着不好立马装作无辜弱女子。偏这一幕被侠义心肠的潘氏半路遇到,以为碰到了强抢民女的登徒子,立马抽刀直上杀了过去。这潘氏确实有点实力,容不得兰煜多说一句,直把兰煜逼进河里才傲气离开。白泽芝见着湿漉漉的兰煜自然是好一阵笑。而第二面再见便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一挑盖头,发现不对,两人又打上一架。后面自然是误会解开了,兰煜却是没有招过潘氏侍寝,两人好兄弟般相处,偶尔还会切磋一下刀枪,着实让好友白泽芝惊讶了一番。 “那……”兰煜提起比自己还强悍的潘氏总有些不自在,“那是潘岳丈溺爱了些。”潘侍郎有三子一女,这么一个嫡女,又天性活泼开朗嘴巴甜,自然是惯得不成。 听到“岳丈”两字,薄言才淡淡地看了一眼兰煜。薄言并不知道兰煜跟妾室还有这么一出,而兰煜方才那一丝不自在,以及那句维护内妾的一句话,在薄言眼里成了害羞。薄言在这并不知道兰煜和那潘氏并无夫妻之实,而等他知道的时候,已再无法释怀。 薄言没有说话,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睑。他以前和兰煜在京都的时候谈及姬妾女人,只黯然一笑。没有指望的时候,便没这么多渴求。没有渴求,自然不会如此难受。而现在,却是心痛难忍,兼具嫉妒与自责的心痛。嫉妒那些姬妾能拥有站在他身边的身份,却又自责自己将会分了原先夫君给予那些姬妾儿女的疼爱。薄言心里暗自苦笑,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开始这般不洒脱了。这是越靠近京都,心里才越发如此不定的吧。当时离开溱水关的时候,薄言便已答应与兰煜常伴,随着越来越靠近京都,薄言才发现,自己还是很介意那些姬妾的存在的,而且已经不满足与他的姬妾一争朝夕。心里所有的痛苦,皆是因为内心的不满足,薄言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 兰煜伸手握住薄言的手,看着清雅出尘的薄言,凑过身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下。薄言抬眼看向兰煜,耳尖微微泛红。 “给我时间,”兰煜如是道,“我不会让你委屈。” 薄言微微一笑,宛若一朵白色郁香悄然绽放。 白泽芝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唇角微微上扬。他虽然偶尔会拿兰煜和薄言的事开句玩笑,或者酸上一句,心里却是希望两人能一直和和美美。两个人都是自己的挚友,哪个都不希望受到伤害。而两人中,白泽芝有些偏薄言。薄言看着清清冷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质却是个死性子。这么多年来,就只将兰煜一个人置于心底。他原可以潇潇洒洒地做他的神医,收几个徒弟,偶尔救死扶伤,便可安稳一世。因为爱一个人,跟随到战场,条件差不说,还随时会有危险。更闹心的是,爱的人姬妾成群。怎么看,白泽芝都觉得应该站在薄言一边。而现在,听到兰煜这一句,白泽芝心里也一松。兰煜说的,就一定会做到。 三人虽话不多,却是心有灵犀,画面极美。而在这浓情蜜意、情同手足里,还有个特别的存在,被这三人忽视了。 木蓝呼啦一下拿手挡住眼睛:“师傅,我什么都没看见!” 三人:“……” “哎呀,这就到客栈了。”兰煜挑了挑车帘,向外看去,“得好好地挑些可口的来冲冲寡淡!这扈地的鲽鱼最是有名了吧?今儿个就尝尝鲽鱼了!” 木蓝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了,挡在眼睛上的手立马就放下,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啊眨,咽了一下口水问:“鲽鱼?那是什么鱼呀?真那么好吃?”能让王爷惦记的,肯定是相当美味呀! 白泽芝和薄言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第32章 晚膳之后,兰煜便接到了京都送来的加急,同时到的还有暗卫发来的消息。 “这么说,这是要打了?”白泽芝捏着那份加急看过一遍。 “罗那拒绝燓厦派过去的使臣,”兰煜点头感慨道,“燓厦与罗那修好二十余载,终是敌不过……” “泊古镇村民杀了罗那霁月镇几名村民,为了这要挑起战事?罗那丞相竟没有怀疑吗?”白泽芝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案台,思索道,“罗那民众为珞谷讨说法有争执还说得过去,我泊古镇村民缘何要杀霁民杀人泄愤,况且泊古还有燓厦驻军。 “在泊古镇村民杀霁月镇村民之事前,罗那丞相已经同意支持国君发起与燓厦的战事。”兰煜将一支卷得紧紧的纸递给白泽芝。 白泽芝接过,展开纸卷,细细看了起来。随着视线往后,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这罗那丞相一直闭门谢客后,紧接着就突然支持战事?”白泽芝食指指骨抵了抵眉心,“这的确有些蹊跷。” “是,”兰煜点头,“是李承将军死后发生的事情。这罗那丞相支持战事怕是与村民滋事干系不大,反而与李承将军的死有些干系。” 白泽芝思索了一下,摆摆手:“不管怎样,这战事是避不过了。” “是了。白大将军已领旨从京都出发去罗那了,快马过去的话再有两天就能到了,”兰煜道,“霍庭礼带二十万大军后到。” 白泽芝起身,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绵绵秋雨。 “罗那常年湿热,虫兽繁多,痢疾疟疾常有发生,稍不注意就将致命。”一直在旁没有作声的薄言说了一句。 “放心,”兰煜见薄言关心这番战事,便微微一笑,“大将军出战前必已查阅了一番交战地的情况。虽有二十余载未与罗那有战事,但白将军曾少时在前大将军带领下到过那处,自是有防备的。” “兰煜,薄言说的对,”白泽芝回头,“罗那作战水平虽不值一提,却胜在地利。那番地形复杂,罗那军早已习惯,面对虫兽也是有经验的多。因与罗那常年无战事,我燓厦驻守在那边界的兵士仅有五万,而现下带过去的二十万大军不适应那里的湿热天气,也不熟悉丛林情况,更别提将会遇到的各种状况了。我辈自当更加小心才是。” “雄黄粉将军们应该会考虑到带着,我制一些驱虫兽的和虫咬的药出来备着吧。”薄言道。 “那再好不过了!”兰煜笑道,薄言治的药必会比军医的管用。 “兰煜,”白泽芝又坐了下来,“明早我们寅时末便出发,早些赶路。准备些干粮,路上赶快一些,可早些赶到京都。” “你骨上可经得住?”兰煜道,“有白大将军和霍将军在,你不用太担心。” “我好了……”白泽芝说了一半,便被薄言的咳声打断。 “咳咳……”薄言白了他一眼,“按我看来,你的伤骨处并未愈合,只是表面伤口长合而已,还需要多加注意的。” 白泽芝皱眉,早知道就不游街了,被追杀两次,害的自己愈合得慢了。 “这一路我们赶得并不慢,再快就要赶上骑马了。”兰煜道。 “我有些觉得不太平……”白泽芝低低地说了一句。按说罗那的实力还比不上莫桑,与莫桑那一仗都没有过这种感觉,而这次白泽芝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你是伤着才这样不安的。”兰煜道。 “是么……”白泽芝皱着的眉头并没有平下。 “是这样,”兰煜起身,“薄言要去制药,明早还要老早起来,就不陪了。早些歇息吧,伤骨还能早些好。” 白泽芝看着兰煜揽着薄言的肩出去了,在那坐了一会才宽衣睡去。 次日还是下雨,天灰蒙蒙的。白泽芝他们下楼的时候,马车早就候着了。 薄言晚上制药膏几乎一夜未睡,眼下青灰一片。兰煜心疼得紧,不管薄言反对,将薄言直接抱在手上,由着旁人打着油纸伞拎了个木盒走向马车。 白泽芝一看连瞪了几下兰煜。兰煜无奈一笑,看了一眼木蓝,没有解释,便上了马车里。 木蓝在他们身后头重脚轻,油纸伞遮住了大半脸,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这是走路都不会走了?”白泽芝扶住了木蓝,就着客栈外轻轻晃动的灯笼,上了马车。 木蓝才不管说他什么,收了伞,直接趴到榻上睡了过去。 白泽芝这才看到木蓝眼下的青灰,师徒两人这是一夜没睡?难不成一夜就将药膏全都赶出来了? 而那边被误会的兰煜,正在马车里忙碌。趁着薄言睡着的时候,将拎上马车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榻边小矮柜上。兰煜打开两层的木盒,将里面的一个个瓷瓶都敞开了。这些个东西花了薄言一夜,不敢有一丝疏忽。 兰煜和薄言头一辆马车,白泽芝和木蓝坐一辆,洛安常一个人坐一辆。扈地和往后两个郡都比较富庶,马车奔的挺快,却没怎么颠簸。兰煜并没有准备太多干粮,到用膳时间,便有人送了热乎乎的饭菜到马车上。 薄言错过了早膳,直接睡到午膳时分。一醒来,先查看了昨日制的药膏。摸了摸瓶身,已经凉了。查看了一下膏体,没有受湿。这才放了心。 薄言拿起瓶塞一个个给塞好,对兰煜说道:“这白瓷瓶里的是涂抹着驱虫兽的,而这青瓷瓶的则是虫咬之后涂的,让将士们别混了。” 兰煜唤了暗卫进来:“可挺清楚了?交代人送去霍将军。” 暗卫领命离开。 到戌时时分,雨停了。带着秋夜的湿湿寒气,三辆马车赶到一家客栈住店。 用完晚膳,兰煜带着薄言便去休息了。白泽芝因着白日里都坐着闭目养神,并不觉得累。白泽芝在客栈的前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要了壶酒,听听小曲儿。 才饮了一盏,白泽芝便看到了从楼上雅间下来的不惊。感觉到了视线,那不惊也看了过来。 不惊在白泽芝对面坐了下来,没有说话。从看到白泽芝之后,他便想到自己一时冲动买下的紫竹笛。 白泽芝见着不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却又不说话,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又一次遇见不惊,白泽芝已经不会惊讶了。齐庄的商号在好多郡县镇乡都有分号,奔走在有分号的地方也是不足为奇。在雾柘镇那次,白泽芝觉得这不惊很是自来熟,不会像澹水上那次和这一次这样冷清。心思转了十八转,手却拿了一只酒杯放到不惊面前,给他满上了一杯。 不惊拿起酒杯,沉默地看了白泽芝一会。他想,如此熟稔的态度,是冲雾柘镇上一起跳双嬉舞的那个不惊,还是冲澹水之上遇见的那个不惊?不惊捏了杯盏在鼻息间一晃,淡淡一笑,一饮而下。 白泽芝又给两人满上一杯。 这时,不惊掏出那支摩挲过多少次的老紫竹笛,放到白泽芝面前。 白泽芝看到这笛子,微微一愣,又抬眼看向不惊。 “送你的。”不惊饮下一杯酒,起身离开。 白泽芝伸手拿过这支黄棕色紫竹笛,摩挲着发呆…… ☆、第33章 道路平坦的时候,马车便跑的快些。路面坑洼的时候,马车就跑慢些。就这么紧赶慢赶赶了两日,终于到了京都。 兰煜一到京都就赶去皇宫见皇帝,薄言和木蓝回京都的庄子,白泽芝则是带了洛安常回将军府。 “少爷回来了!”司阍见自家少爷从一辆马车里下来,便大声喊道。 很快,管家便赶了过来。 “路伯!”白泽芝淡笑着喊道。 “哎哎,少爷回来啦!外头凉,赶紧里头去!”路伯抓着白泽芝好一通看,又指了人去接行李。 白泽芝朝后看了一眼,等着后面那人前来。 “这是宋氏,麻烦陆伯给准备一间内院的厢房,靠着芙蕖的那间。”白泽芝对陆伯道。 陆伯点了点头,只打量了一下后下马车的女儿家,是一位淳朴乖巧的女儿。被安排住在芙蕖附近,自然不会是白泽芝的侍妾。陆伯没有多问,指了婢女疏梅来引宋氏去歇息。 “不用拘束,有什么需要交代疏梅便可。”白泽芝对着洛安常淡淡一笑。 洛安常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便随疏梅去内院。 白泽芝这才走了另一端游廊去母亲房里。 白泽芝看老远便看到母亲披了狐裘锦披,由婢女扶着站在门口。夜色浓浓,屋内透出的暖暖光亮斜斜地照在那道身影上,半明半暗。白泽芝唇角上扬,立马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夜里凉,母亲怎么不在房里等。”白泽芝扶着白夫人走进去。 “夫人一听少爷回来,马上就站门口等着了。”白夫人的婢女添竹拿过来一壶热茶,倒了一杯对自家少爷笑着说,“少爷,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吧。” 白泽芝接过喝了一口放在旁边案上,细细地看着母亲。自上次离开已一年有余,母亲还是那般闲淡,不曾老一分,白泽芝心里不免安了几分心。 “没事,暖着呢。倒是我儿伤好了没,快让母亲看看。”白夫人也细细打量了白泽芝上上下下。 “已经好了,母亲不必担心。”白泽芝知道不让母亲看,反而会让她更担心,便宽了衣。索性薄言的药很是管用,外面伤口已经长合了,留下的疤也小了很多。 白夫人在他伤疤上摩挲了几下,眼里满满都是疼惜:“添竹,明儿个叫路妈煮些乌鱼落生汤喝。这两日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这伤口现下不仔细着,以后阴雨天便会酸痛难忍。你父亲的腿上便是没有养仔细,才落下的病根。” “是。”添竹记下,站在一边看着夫人和少爷。 白泽芝收拢上衣衫,白夫人在旁边替他整了整。 “哥哥……”白芙蕖带着婢女幽兰缓缓迈进房,软软一唤,一双明眸流光溢彩。 “这么晚还没睡?”白泽芝看着自家妹妹,樱桃色的曲裾外一件霜色外衫,掩住了娇艳又淡放了清幽,将本是倾国倾城之色衬得越发明艳。 “听到哥哥回来了,便等不到明日了,马上想来看看哥哥。”白芙蕖抱着白泽芝的手臂,微微侧身看着他笑。 白泽芝宠溺一笑,拍了拍手腕上的葱葱玉指。 “哥哥,”白芙蕖想起了什么,“带回来的那位姐姐是谁?”芙蕖看到那人安排住进自己旁边的厢房,自然也不会认为这洛安常会成为嫂嫂。 白泽芝回过身,对添竹和幽兰道:“做碗消食些的夜膳。” “是。”添竹和幽兰自然明白少爷这是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 “夜鸢。”白泽芝道。 “在。”一道黑影瞬间落到白泽芝面前。白夫人和芙蕖都没有看到这道黑影从哪里出来,顿时稍稍一惊。 “不得使人靠近。”白泽芝道。 “是!”夜鸢又如风一般消失。 白泽芝回头扶白夫人坐下,将洛安常的身世和宋允翼的托付简单讲与两人听。 “所以,这是前丞相之女?”白夫人一惊。 “是,”白泽芝点头,“在溱水关遇上,便易容换了出来。” “这洛丞相一事发生十分突然,一夕之间全数家眷收押大牢,洛丞相判了斩首。”白夫人回想起那位清廉丞相,话语里便带了些惋惜。 “这事有些蹊跷。”白泽芝道。 白夫人看向屋外夜色深深,良久,才淡淡道:“皇上是一位仁德的帝皇,这么做,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白芙蕖在一旁点点头。她虽不明真相,却觉得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 “嗯,”白泽芝看着母亲脸上的神情,“现下洛女易容藏于我将军府内院,又有兰煜配的暗卫保护着,应该不会被发现。平日里小心些,别走了嘴。” “母亲会留心的,我儿放心。”白夫人朝白泽芝一笑。 “兰煜本想置安常于王府内院,怕王府人杂,生出是非。思来想去,还是置在芙蕖闺阁旁,不会惹出事端。”白泽芝道。 “是,还是芙蕖这比较妥帖。”白夫人点头。 “哥哥放心,芙蕖会待姐姐好的。”白芙蕖笑颜纯真善良。 “母亲好好休息吧,泽芝退下了。”白泽芝看着天色起身。 “下去好好歇息吧。”白夫人点头。 “母亲,芙蕖也退下了!”白芙蕖跟在哥哥身边,对母亲道。 白夫人看着兄妹俩亲昵的样子,笑着点点头。 白芙蕖回去要经过白泽芝的厢房,两人便一起离开。 白泽芝在房里拿出那盏白莲香台的盒子,递给芙蕖:“这次走的匆忙,没有留意到特别的玩意。这香台还算精致,送于你。” 白芙蕖打开一看,荷叶翠□□流,莲花淡雅脱俗,果然十分得心。芙蕖微笑着撒娇道谢。 白泽芝看着芙蕖的笑颜,觉得很满足。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白泽芝才送芙蕖回去。回来的时候,见小厮端着碗碟候在门口了。 “少爷,沐浴的水已备好,”小厮道,“这是添竹送来的夜膳,刚做出来的,有些烫,等少爷沐浴出来正好吃。” “放着就好了,先下去吧,这里不用候着了。”白泽芝走了进去。 小厮带上门告退下去。 白泽芝打开砂锅盖子,是一锅鱼片粥。刚煮出来的鱼片粥黏黏地泛着小粥泡,淡淡的鲜香飘满了鼻息。白泽芝满意地盖上盖子,走到里间,脱下衣袍,坐到浴桶里。 ☆、第34章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8节 白泽芝睁开眼,透过淡淡雾气,看着站在跟前的人,却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白泽芝垂敛了眼眸,站起身跨出浴桶,拿过挂在旁边的袍子穿上,径直走向外间。 兰煜想了一路都没想好怎么开口,看着白泽芝走向外间,也跟着走了过去。 “吃么?”白泽芝坐到桌前,打开砂锅盖,舀了一碗鱼片粥,看了看兰煜。 兰煜摇头,哪还有什么心情吃鱼片粥。 “是战场上……”白泽芝便将盖子盖上,自顾自地吃起来。 “嗯。”兰煜看着白泽芝,应了一声。 白泽芝吃下最后一口鱼片粥,将碗筷放下,看向兰煜。 “白大将军被抓了。”兰煜定了定说道。 白泽芝眉头一皱,果然最近一直觉得不安心。 “明日消息便会传回京都。”兰煜道。 “怎么会被抓的?”白泽芝敛了敛神问道。 “白大将军到泊古最先发现粮草问题。原本粮草充裕的泊古及周边都告罄了,丝毫没查出去向。”兰煜没有先回答白泽芝的问题,而是将最先可疑之处告知白泽芝。 随后,兰煜讲起那边战场上的情况。交战第一日霁月那边起了大雾,白将军便传命下去静观其变。哪知那雾越来越浓,到午时时分已蔓延到泊古。罗那全国都是雨林区域,人人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都熟悉那丛林地域,就趁着浓雾逼近了燓厦军。罗那军要说实力比不上燓厦,却胜在出其不意,又比燓厦人更熟知这雨林气候。燓厦军战斗力远胜于罗那人,却不太熟悉这种天气和丛林,这下便不敢冒进,只得在受到攻击时给予反击。而那两日的气候实在多变,早晨太阳冒出来一会,立马被团团大雾蒙住,而后到中午开始倾盆大雨,到傍晚时分又收住雨势。将士们既要对付狡猾的敌军,又要顾着诡异的气候,还要防着奇怪的蛇虫鼠蚁,精疲力尽,伤亡很重。就这么打了两天两夜,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 另外,粮草根本就供应不上,而这消息根本瞒不住,仗打第一天就传了整个燓厦军营。附近千里都没多少存量,若强收了过去,势必造成民心动荡。皇上下令从相隔远的郡县调过去,发现存量不多,却也是尽力在筹。 这营中肯定混了细作,而这粮草一事也必是筹备已久,为稳军心,白大将军亲领上阵。谁想白大将军贴身侍卫里就有细作,与罗那人里应外合,设了圈套,将将军抓了去。 “现在是霍将军在顶着?”白泽芝听了之后,好半晌才问了一句。 “是,”兰煜道,“皇上派我马上过去。” “马上传信宋允翼,将溱水关屯存的粮草运送过来。”白泽芝思索了一下道,“与莫桑的仗刚打完,那莫桑也等着休养生息。莫桑皇帝目前正在燓厦境内,往京都赶,在这段时间溱水关不会有战事。” “我也这么想。”兰煜点头。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如何攻打罗那。”白泽芝走向书房,兰煜跟着走了过去。 白泽芝将一卷纸一甩,平铺于书案。一手执起笔蘸了一下墨,落到纸上。 兰煜看着他将燓厦与罗那接壤那处描绘了出来,随后又添上河流与山川,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点都没有停顿。画完之后,白泽芝看着笔下低头沉思。 “这处是霁月,这处是浅水,这处是澜桥,”白泽芝沉默了良久才开口,笔下将几处点出,“而这处是我们泊古,呈众星环月之势。” 兰煜看着白泽芝点出的印记,泊古被那三处半包围在其中,便道:“泊古处于这种危险形势之下,这是我们一直知道的。我军一直至死守住卡口位置,以免被围攻。” 白泽芝抬眸看向兰煜,摇了摇头:“既是危机,也便是转机。” “你是说……”兰煜脑海中有些念头一闪而过,却又不确定。 白泽芝点头:“我泊古虽呈围困之势,却也是兵力集中。若能应用这一优势,便能击破罗那防线。” 兰煜听后,垂眸看向罗那的那三处地方,思索道:“这浅水景色宜人,引得富人聚集在此建宅邸别苑。而浅水的商贾云集,贸易繁盛,地域相当富庶,罗那有相当一部分赋税出之浅水。若攻打此处,罗那贵族一定会奋力要求皇帝保卫浅水。” 白泽芝点头。 “这澜桥则是地势平坦,远处东达山脉挡住大部分强风劲雨,种植粮食十分省心。此处多为种植园,罗那国大半粮食产自澜桥。”兰煜思索道,“若粮草告罄是营中罗那细作传出的话,我们攻打此处,罗那帝皇肯定会以为我们要抢夺粮草,必定会拨付大批兵力来阻止。” 白泽芝又是点点头。 “这泊古一向是屯兵处,我们往泊古攻打是正常的很。”兰煜挑眉道。 “这泊古之所以选为屯兵处,是因为这里,”白泽芝执笔往泊古之后又添了几笔,道,“这里可谓天堑,若打过泊古,直取天堑,便可直捣皇城。” “嗯,”兰煜看着一笑,“那泊古兵力不会撤。” “我们先退后,不必在泊古对阵,将兵力投向澜桥。”白泽芝指向澜桥一地,道,“罗那肯定不想我们得到粮食,必会派重兵往澜桥。” 兰煜看着白泽芝冷静地分析,暗暗叹服。父亲被俘,还能这般沉着地想出神机妙算,着实让人钦佩。 “我燓厦以八分之力在澜桥迎战,”白泽芝一挑眉,“若胜出,则能取得粮草,以备后站。若势均力敌,则打上一仗后退回泊古。与这同时,我燓厦派兵攻打相反方向‘浅水’。如此,罗那帝皇必是又要分很大部分兵力来抵抗。” “声东击西之后,留在霁月的兵力将会大大减弱,我们便可直攻霁月。我们收回兵力很快,而罗那却是兵分东西两条线。等他们收回兵力,我们已直捣皇城。”兰煜连连点头。 “只得一条记住,”白泽芝正色道,“我泊古卡口位置必要控制住!” “我自是明白。”兰煜郑重地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白泽芝问。 “马上便走。”兰煜道,看着白泽芝眼里对父亲无法遮掩的担心,便伸手拍了拍,“我力求速战速决,尽快救出大将军!” 白泽芝想了想,吞下想说的话,只点了点头。 兰煜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便道:“见着皇上,不要请求上阵。你这伤骨去了那地,也未必能上阵打仗。”去战场,说不定还会成为弱点。 白泽芝沉默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我即刻就出发,等我好消息!”兰煜道。 白泽芝点点头,又想到薄言,便拉住兰煜道:“跟薄言说过吗?” 兰煜摇摇头,眼睛看向跳跃的烛火道:“他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白泽芝心里暗叹一口气。兰煜不想薄言置于险地,以为将薄言留在安全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却不知道薄言心里真正想要的。白泽芝私心是觉得薄言能跟着去最好,毕竟兰煜从没上过雨林的战场,其中的危险自然是重重。薄言虽不能上阵打仗,医术却是极高的。况且,从上次澹水遭袭那次来看,薄言还会使毒,比那些上阵便手忙脚乱要护卫的大夫好。但是,兰煜这么说,白泽芝便不说什么了。 “替我护着他。”兰煜的眼里满是温柔。 “好!”白泽芝点头。 看到白泽芝点头,兰煜放心地悄然离开…… ☆、第35章 回京都的第二日是沐休的日子,白泽芝进宫去皇上那述职,回到家便去主屋看母亲。 白夫人捏着佛珠,诵读经文,一脸祥和。白泽芝步履放轻,在白夫人旁边坐下。白夫人看着他过来,并没有停下嘴里的诵读,只微微一笑。白泽芝拿起白夫人手边的佛经翻看。 白夫人诵读完一篇后,才停下。 “母亲,什么时候开始念经了?”白泽芝道。 “去年。”白夫人看着白泽芝道,“去年在甘泉寺听净元大师讲禅,受益良多,便时常去听经念佛。” 白泽芝看着母亲,愧疚道:“儿不孝,未能在母亲身旁尽孝。” 白夫人伸手握住白泽芝的手拍了拍,心里感慨,儿子长大了,连手掌都比自己大了,不再是那个一丁点大跟在爹娘身后的小娃娃了。白夫人淡淡一笑:“你父子二人保家卫国,为的也是千千万万户阖家团圆,平安和乐。母亲怎能拘着你们?” 白泽芝抬头看着母亲。 “你父子二人上阵对敌,危险重重,母亲只祈求你父子平安归来。”白夫人眼神淡淡,看向窗外。 白泽芝看着母亲温柔的目光,便一手回握住母亲的手,一手揽过母亲的肩膀。父亲被擒一事,正式的折子要今日才到京都,明日上朝才会知晓。母亲在这时候绝不会知道。白泽芝却心里暗暗揪住,看着母亲幽远的目光,希望父亲一定要撑住。 “母亲,我帮你抄佛经。”白泽芝道。 “好。”白夫人回神,看着儿子微微一笑。 白泽芝拿起一本地藏经,蘸了墨郑重落笔抄了起来。白夫人在一边捏着佛珠轻轻诵读。 午膳之后,上了盏茶。白泽芝握了一盏,看了看芙蕖身边的洛安常。料想是处在陌生之地,洛安常小心又滴溜溜地看着四周。 “小宋,在府里可还习惯?”白泽芝看向洛安常。自带出洛安常之后,便不再叫她正名,只叫她小宋,以免被有心人听去。 “回将军,习惯的。”洛安常想要恭谨却又露出拙态,表情有些不自然。 “不必拘束,就当自己家里。”白泽芝淡淡一笑。 “母亲,哥哥,”白芙蕖唤了一声,“小宋姐姐的衣服旧了,家里没有合身的,下午去成衣店添一些吧?” “嗯,”白夫人点头,“我也正想说,下午去一趟,挑些合意的衣裳。” “谢谢夫人,谢谢小姐。”洛安常有些欣喜,眼睛里满是小孩心性的快乐。 “说了当自己家里,这孩子……”白夫人和蔼一笑。 白泽芝唤了婢女进来收了桌子,带着三位出门了。 “繁丝缎锦铺?”白泽芝顿了一下,这便是齐庄下的店铺,听兰煜讲过一次。 “哥哥也知道这家店?”白芙蕖带了面纱,露在外面的双眸清澈而明艳,“这家店的成衣很是漂亮呢!” “那就多挑两件。”白泽芝对着白芙蕖宠溺一笑。 向着这家店走来的玄衣人微微一怔,这微笑如春花破冰,悄然而平静。再看那女子,蒙着面纱,却朦胧可见倾城之姿。玄衣人心里莫名的烦躁。那人对自己的笑容一向是淡漠而疏离的。玄衣人敛眉从那人身边走过,径直走进店里。 白夫人带着芙蕖和安常走进了这家店。白泽芝侧脸便看到了一身玄衣的不惊。不惊目不偏视地从身边走过,直接走进店里。白泽芝才想起自己没有易容,他并不认识自己。然而转念一想,又是一顿。与不惊见过三次,雾柘镇第一面,澹水之上第二面,扈地客栈第三面。后两次易容了,而现在和雾柘镇那次没有易容,那不惊竟没有认出自己?白泽芝想起那支紫竹笛,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而店里的一位,看到玄衣人出现之时,眼睛里闪烁了压抑住的雀跃,只一眨眼功夫,便又恢复了平素。 “宋姐姐,穿这件吧!”白芙蕖拿了一件橘黄色衣裳,对洛安常道,“繁枝生花灼灼色,莫待春去念旧时。”白芙蕖随口一句,本是看洛安常穿的太平平无色,替她挑一件出彩些的,却不料一语成真。数年后,洛安常还能想起这句话,而那时,也唯有念旧时了。 而现在,洛安常听着这句话,却是想着另外一回事。莫待春去念旧时。洛安常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但主子在自己眼里那般遥不可及,还不是只有待到春去念旧时。 洛安常眼里的落寞虽压抑了,却被白泽芝一眼看过。洛安常心里一惊,脸上却不显,慢慢调整了心情,让自己看着很是无辜失落,又眨了眨眼睛看向白芙蕖。 白泽芝看着洛安常眼里的落寞,不同于平常的傻里傻气,心中不免闪疑而过。而后看到洛安常又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芙蕖的时候,白泽芝想起了洛安常庶女的身份。庶女的身份在家中应是很尴尬的,主母宽仁,日子还好过一点,但总不若嫡女这般娇宠。白芙蕖身为嫡女,有父母疼着,还有哥哥宠着,各样都是尽拿着好的,不会有一点委屈。而洛安常方才肯定是看着心生羡慕了。 “去试试吧。”白泽芝对洛安常放柔了语气,淡淡一笑。 洛安常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欣喜:“谢公子!” 洛安常拿了衣服得店家引到内室更衣。白芙蕖拉着白夫人看花样。 “主上。”翼见到玄衣人便行礼。 “那女子是什么人?”玄衣人道。 “白将军嫡女。”翼道。 玄衣人转身便离开了。翼不明白主上的意思,却没有多问一句。 白泽芝看着店外人来人往,心里盘算着兰煜到哪一地了,约摸明日便能到泊古了。父亲被擒之后,罗那并没有对燓厦提出任何要求,这也是白泽芝所奇怪的。等明日的折子到,看有没有消息吧。白泽芝捏了捏眉心。 “哥哥,”白芙蕖拿了一件白袍过来,“你看,这件挺衬你的。” 白泽芝一看,烟白色的料子细滑柔软,对襟上银丝线绣的轻见千鸟低敛沉静,下摆上的点点殷红寒梅却是秀气天成。 “这……”白泽芝看着寒梅略皱眉,“我穿不得这么秀气的。” “母亲,你看哥哥长得多好,穿这衣裳肯定好看。”白芙蕖轻轻朝白夫人撒娇。 白夫人拍了拍白芙蕖的手,淡笑着看着自家儿郎:“是挺好看的。” “这位小姐眼光极好。这衣裳用了上好的云锦料子,这绣工,这图样,往这一摆便立显分明。公子一表人才,梅寒而秀,很是衬公子的气质。”店家拿着这衣说道。 “母亲,我只穿得结实方便些的衣衫便可,这……”白泽芝无奈道。这衣衫这般秀气,实在不像是个舞刀弄枪之人穿的,只得是风雅书生才穿得。 白芙蕖拿着这衣服很是惋惜。 “芙蕖,你挑两件自己喜欢的穿,哥哥不用这些,穿这只能吟诗作对了。”白泽芝看着妹妹有些失望,便安慰一句。现在他退却了这件衣裳,而他再次看到这件衣服时,已是物是人非。 这时候,洛安常从里间走了出来。橘黄色的衣衫,像流金般泛着光彩,天真的小脸带着些懵懂,宛若一朵生气盎然的向日莲。 “宋姐姐,你穿这件真是明艳绝伦!”白芙蕖微笑道,还为自己的眼光得意道。 “是挺不错的,再挑两件活泼些的衣裳,小宋挺适合的。”白夫人微笑道。 白泽芝点点头。 挑选了几款成衣,又定制了几件,三人才离开这家店。 不惊正带着宁安王其渊走向这家店。看着三人的背影,不惊微微顿了顿。 “刚才那位公子要是穿这件衣裳,倒是当真出色,可惜……”店里的丫头对着店家说道。 店家点头笑笑,一回头便看到自家主子带着宁安王进来,顿时一喜,却又敛了敛眉道:“公子,这边有新制的衣裳。” 不惊看着店家手里的那件寒梅花样的白色锦衣,嘴角一扬。 “你去挑几件华丽些的穿。”不惊对其渊道。 “二哥……”其渊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有些疑惑。 不惊使了个眼色给店家,店家便叫了丫头拿了几件锦服伺候宁安王其渊试衣。 其渊无法,跟着丫头进去。 不惊拿着那件寒梅白衣,闪身进了内室。 ☆、第36章 不惊看到皇帝已撤了易容,换了衣裳坐在内室。 “哥哥,白蕴翰在岳长明手里的吧?”不惊对皇帝道。 “嗯。”皇帝点头。 “罗那现在休战在等什么?”不惊问。 “我不会让敌国有翻身机会。”皇帝的眼眸里很是冷静。 “国破了,皇族后裔没有了,他们能煽动起多少力量?换个国家名字,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损失,一样生活不是吗?”不惊急道。 “不,”皇帝摇头,“其澜,你只适合做商贾。对商人百姓而言,得到个安稳的环境比拥立旧主更有意义。而对于那些将士来说,对君主有执着的愚忠。” 不惊皱眉。 “你看,燓厦皇帝太过懦弱,英武不足,而他的皇族和将士还如此拥戴,即使,冤杀了一个忠臣洛云海。”皇帝想起洛云海,心里不免有些替燓厦皇帝舍不得。这么有才华,这么忠心的一个臣子,那燓厦皇帝就因为懦弱,就这么把他直接斩了。 “所以,白泽芝也不能留是吗?”不惊问。 “能为我所用,自然是好的。”皇帝停顿了一下,道。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停顿,是因为自己对那名少年将军产生了兴趣? “那宁安王呢?”不惊看向皇帝。 “那是他的命,朕自有安排。”皇帝冷笑了一下,走出内室。 不惊看着皇帝哥哥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疲惫。最后一句已从“我”换成了“朕”,可见哥哥生气了。从未因为被安排好的路而感觉茫然,得到的必然是用失去的换得的,而这次想要得到的,该用什么来换? 其渊看到皇帝从内室走出来,眼神里带着些冰冷,便道:“二哥怎么了?” 皇帝听到“二哥”两字,眉头一挑。因为这一声声“二哥”,其澜就对他心软了?看来这宁安王有些手段,才几日功夫就笼络了自己弟弟。 皇帝将一两金子扔到店家手中:“都要了。” 其渊拿着店家包好了送到手上的成衣,有些无奈。其渊一走出成衣店,候在店外的小林子便上前接过。小林子看着皇帝走出这店时冰冷的脸色,自然是有些害怕。再看看自己主子的脸色,便不免心疼。 其渊出门一会便也平静了,皇帝一会功夫脸色变了,不会是自己身上的问题。想起前几日皇帝的和善,便心里想开了,就带着小林子看看这燓厦京都的繁华。 走着走着,其渊便进了一家墨斋。 迎面进去,便见挂了几幅字画,其渊不由地细细赏玩起来。看到最后,其渊见柜台整整齐齐摆了笔墨纸砚,眼睛一扫,便瞧见一方得心的砚台。那砚台一侧便刻了湄渊居士的诗作“品梅”,几枝古梅凸现其上,老枝清冷,疏梅点点,当真精致。砚身光滑细腻微微透着油亮光泽,尊是一方好砚。 其渊微微一笑,伸手刚想探过去,看到一双葱葱玉手拿过了那方砚台。其渊抬头一看,是一位蒙了面纱的女子。 白芙蕖看着旁边那人伸了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料想也看中了这方砚台,便看了过去:“公子也喜爱这方砚台?” “这砚台石质细腻坚润,另有湄渊居士的‘品梅’,是一方好砚。”其渊道。 “那便让与公子吧。”白芙蕖看着其渊微微泛蓝的眼眸,知道这肯定不是燓厦人,况且自己对好砚并不是特别乐衷,便友好地将砚台递过去。 “不,”其渊挡了挡,“既是姑娘先得,便该是姑娘的。”其渊眼睛一扫,伸手拿过一方没有任何铭文的青紫色荷塘砚台,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方砚台也是一方好砚。”没有名人居士提笔铭刻,却是上好的石质,其渊的指腹在砚身上抚过,微微一笑。 在他们身后,洛安常只瞥了一眼,便转身翻看陈在一边的书卷。 白泽芝在他们身后默默看着,没有插话。他知道这便是莫桑国的闲散王爷宁安王,而这般骨子里透出的与世无争的淡然着实让白泽芝一愣,实在跟他那争宠无度的母后一点都不像。 “店家,这几样算一下吧。”白泽芝道。 白泽芝付了银两,带着母亲、妹妹和洛安常离开了墨斋。 至始至终,其渊也没有再抬眼看旁人一眼,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看字看画看砚,自得其乐。 在客栈雅间,莫桑皇帝其冽听着暗卫禀报,挑眉喝酒。 “他这闲散王爷倒是当的悠哉,到了燓厦地界也怡然自得。”皇帝冷笑。 暗卫低头不语。 “倒是这脾气,”皇帝眼眸一凝,“真的假的就不知道了。” 暗卫还是不语。 “下去吧。” 过了半个时辰,其渊由侍卫引着来到雅间。 “二哥。”其渊走了进去,发觉皇帝一脸冰冷没有应,犹豫了一下行礼:“皇上万安!” “坐吧。”皇帝淡淡道。 随后,侍卫便让下人上菜。 其渊这一顿吃的很是拘束,像极离开莫桑的那一日。其渊不明白这位皇帝,前几日明明还挺温和的,时常会有温柔的神采,到燓厦京都怎又一下子变得这么冷冰冰的。仿佛那温柔的二哥全是自己的臆想。转念一想,这是到京都了,皇上马上要以战败国姿态去面对敌国皇帝,自然心情不会好了。 这时候,下人端了两份豆花上来。 “这是什么?”皇帝问道。他定下的膳食都呈上了,并没有这一道。 其渊闻言一愣,看向皇帝,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这是宁安王从外面买来的燓厦小吃,属下试过了。”瑟答道,每道菜呈上之前必然会试一下是否有毒。 “是。”其渊低头。 皇帝其冽看着那滑溜溜的乳白色小吃,上面缀了些许金桂,便尝了一口。金桂的香甜并没有掩盖掉豆花固有的青涩味道。其冽不喜素食,偏好肉食,对这种带着植物青涩的味道很是不喜,而且也不喜甜食。其冽不由地微微皱眉,将尝了一口的豆花放在一边。 其渊看着皇帝的反应,心里一沉。 用完膳食,皇帝回到房。 “属下请主上降罪!”瑟跪下,他看着宁安王不自然的表情,便觉察有些问题,问了暗卫才知道,自己犯了错。 “那是怎么回事?”皇帝问。 “宁安王说特意买了回来给陛下的,属下试过没有毒,暗卫一路跟着也没发现问题,只当是他的一片孺慕之情。”瑟懊悔道,“哪知刚才一问之前跟着的暗卫才知,这小吃是澜主带着宁安王去吃过的。” 皇帝挑眉,其澜带着其渊吃小吃?这弟弟还真是胡闹! 瑟埋头等着皇帝发落,却听见皇帝意外地没有惩罚。 “我倒是要看看,他会怎么办?他能怎么办?”皇帝道。好不容易笼络了“皇帝”,却发现那不是真的皇帝,他会怎么做?拿这秘密笼络燓厦皇帝?还是转而笼络自己这个莫桑真皇帝?就算知道又怎样?其冽自认到这地步,没有能扰乱自己计划的了。 ☆、第37章 马车到了白将军府,夫人小姐下了之后,又离开了。 白泽芝来到薄言的庄子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白泽芝看着昏暗的天空,沉默了半晌。秋末初冬的傍晚,因为下雨的缘故,已昏昏沉沉,远处的青砖黛瓦在这乌沉沉的天空下,越发清冷。白泽芝拉了一下薄披,看了一下门口在风雨中摇曳的灯笼,微微的亮光在昏沉里朦朦胧胧。 小童引着白泽芝走进偏殿药房的时候,薄言在捻着草药在配,身边几个药童在研磨粉末,木蓝在最里面制药丸。 “在忙什么?”白泽芝看着薄言。 薄言淡淡一笑,没有回答,看白泽芝也是随口一说。薄言洗了洗手,走到外间,白泽芝跟在后面走了出去。薄言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脉,又查看了一下伤口。 “身体还在恢复,怎又淋了雨?夜鸢没给你伞吗?”薄言道,递了块棉帕给白泽芝。 “就这么点小雨……”白泽芝解下薄披放在一边,不以为然地接过棉帕来擦了擦脸。以前打仗途中也会有下雨落雪之类,一点都不当一回事,更不要说现在下着小雨了。 夜鸢在暗处翻了个眼无语:“……” 伞在马车里,白泽芝的手边,他自己不拿! 小童端了茶水进来。 “这阵下雨,别受凉受湿,这时候进的寒气,以后就费力了。”薄言看着门外廊檐下哒哒的滴水说道。 “兰煜这几日有些忙。”白泽芝看着外面的雨,说道。 薄言的视线从外面落到白泽芝身上,盯得白泽芝心感不妙。 “你这是欲盖弥彰?”良久,薄言道。 “不是……”白泽芝本就因为骨伤未愈留在京都有些不爽,兰煜又没带薄言出去,还要帮兰煜哄夫人,就郁闷了。白泽芝觉得自从薄言的身份变了,就有些不知用什么态度跟他说话了。 “你是怕我因为兰煜回府见姬妾而吃味呢,”薄言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泽芝,“还是怕我有深闺女人的心思?” 白泽芝听了,呵呵一笑。面对这种问题,他并不在行。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应该过来看看薄言,因为兰煜的不告而别。他没想过这一层,薄言即使跟兰煜在一起,他也不是深闺女人天天盼郎归,他有自己的药铺要兼顾,有自己的病人要诊治。薄言也是他们的兄弟,兰煜说不会让他委屈,便不用因为兰煜有姬妾在就怨怨艾艾。两人同时是男人,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会因为一天两天没在一起而思来想去。白泽芝想明白这一点,就心里顺畅了些,他只要先将薄言当成兄弟来考虑问题就好了,而和兰煜那层关系,不考虑也没什么关系。现在也只盼兰煜过去早些把跟罗那的那场仗打下来,把父亲救出来就好了。 白泽芝在薄言那喝了一盏茶,便告别回去。 “你这骨伤急不得,只得养着。今日我做些药丸出来,明日给你送过去,你可以吃上半载调理着。”薄言道。 白泽芝点头离开。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白泽芝因为骨伤告假在家。而朝堂上因为白大将军被抓的折子炸开了锅。主战派表示岂能因罗那施了雕虫小技就退缩,应该发动猛烈攻击,暂时不用顾忌白大将军。在罗那拿白大将军出来谈条件之前,白大将军性命无忧。而保守派则是因为西南气候多变,地势复杂,不宜恋战,而且白大将军对燓厦十分重要,不容半点疏忽,应马上与罗那讲和,换回白大将军。也有墙头草两边倒的中间派,听着这边对跟这边,听着那边对跟那边。 燓厦帝皇兰赫看着下面争论不休,拿指骨推了推眉心。自从洛丞相被斩之后,便再没有人可以一针见血,快刀斩乱麻地在朝堂之争中,给兰赫最正确的意见。兰赫扫过那个空着的丞相位置,凝了凝眼眸。 兰赫一直想起那个风姿卓越的人,在朝堂之上长袖善舞。他的针砭时弊,兰赫十分赞赏;他的进谏,兰赫优先听取;他的新政,兰赫给予支持。可就这样一位让兰赫十分满意的臣子,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不满足,里通敌国,竟还催促白将军联手反了他的朝廷,要将燓厦奉送给敌国,以此邀得一地诸侯之位。 而这次白将军被抓,兰赫虽然暗自将兵符给了皇弟兰煜,立马派其上阵,却也主要基于想抵挡罗那,把罗那打回去。至于白将军是否能得救,兰赫私心想,如若罗那杀害了白将军,那证明了白将军的清白,并没有与洛云海勾结,解了兰赫的心结。冲着白将军的忠心,将会将白泽芝提拔上来,好好重用。但若是白将军被抓是假,实则早已与洛云海一样,里通了敌国,那便将在京都的白泽芝作为要挟。这次白泽芝刚好因为伤了骨,留在京都,若没有受伤,则也是不会让他和兰煜一起去上阵的。 而兰煜,兰赫并不想去怀疑他。先帝立兰赫为新帝时,用了仁德宽厚来褒扬兰赫。因为仁德宽厚,才能容得下其他皇嗣;因为仁德宽厚,才能兼听齐名;因为仁德宽厚,才能让臣子尽心伺奉明主。而兰赫心里明白,论领军打仗,不如九弟兰煜;论谋略,不如六弟兰烨。若真是兰煜与丞相、将军一起谋他的位子,他也认了,天要亡他。兰煜夺位的话,好在燓厦还是姓兰,兰赫不必到地府向祖宗谢罪。 兰赫看着高旷的大殿,下面杵了争论不休的臣子,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事外般看着这一切。等他们争论一番之后,兰赫便拍板认同主战派的意见,让臣子各自回去写方案上来。此事早就与兰煜商议过,和臣子合议也是走个过程,看个周全以免遗漏。比较重大紧急的事情,兰赫都会在上朝前后与几位相关的官员商议。兰赫又看了一眼空着的丞相位置,心里琢磨,等这罗那战事过了之后,要好好筹划科考一事,招纳些得力的人手来用。之前太过依赖白将军和洛丞相了,才落得到此窘迫的一步。 接下来的便是一些零零碎碎,诸如户部尚书报了筹集到的粮草,礼部尚书呈了莫桑国帝皇递来的见贴。这时候,一帮臣子倒是意见挺合,与罗那战事结束之前,先要留下莫桑帝皇。而目前,留下莫桑帝皇最好的一个借口,就是郁香节了。所以,这次的郁香节得要好好筹备。兰赫让礼部尚书回去商议一番,便结束了早朝。 ☆、第38章 “芙蕖的字真好看!”洛安常半伏在书案上,两手撑了脑袋看白芙蕖写字。 白芙蕖收笔,看着手下的一幅字,道:“我的字顶多端正些,算不得好看。”此时的白芙蕖没有佩戴面纱,灵动的眼眸如一汪清泉,精致小巧的鼻珠又将灵动缠上温婉,而那粉色小唇似启非启显得娇媚可爱。她微微一笑道:“哥哥的字才叫好看,力透纸背,矫若惊龙。字如其人,大气而雄厚。我这等闺中女子,写不出那般气势。” 洛安常侧着脸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道:“我没习过字,只认得一些字能看看游记。” 白芙蕖看着她微微羞赧的样子,便握了握洛安常的手:“你若愿意,便请夫子来教。” “我不爱习字,”洛安常看向白芙蕖,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爱看骑马弯弓。” 白芙蕖略微一愣,才想起洛安常与宋将军之事,便微微凑过去问:“宋将军……怎么样?” “他……”洛安常自然明白,白芙蕖是想知道她对作为情郎的宋允翼什么感觉。但洛安常除了觉得宋允翼对自己极是照顾,其他并没有感觉。若要去描述一位深爱的人,洛安常的脑海里顿时显现出主子的身影。 白芙蕖又凑近了几分,看着洛安常。 洛安常马上回神,拿出平日里最常用的小心而又害羞的表情,轻轻答道:“自是好的。” 白芙蕖微微一笑,心想,这小丫头虽天真淳朴,想起情郎还是会害羞的。 “很好!真的很好的!”洛安常一副以为白芙蕖不信,要极力让白芙蕖信服的表情,“会骑马,会舞刀,还会射箭!”其实,主子骑马很潇洒,舞刀很是威武,射箭也是技艺了得。 “嗯,嗯,很好!”白芙蕖笑着点头,“宋将军年少有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性情也是潇洒肆意,常听得父亲和哥哥称赞。” 洛安常笑得很天真,转而又有一点点失落。洛安常其实对接近宋允翼实在是很乌龙。本来的命令是接近白泽芝的,哪知白泽芝受伤,没法接近。第二道命令是接近兰煜,在庆功宴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再没找到兰煜。最后,阴差阳错被宋允翼带走。虽然是个乌龙,倒是也找了空子又到了白泽芝身边,却发现根本没法下手。白泽芝身边的暗卫不止一批,根本没机会施展计划。再这么耗下去,洛安常真不知道要怎么交差。 白芙蕖自然是将她那那点流露出来的失落看在眼里,却只以为是离开宋将军久了,自然有些思念。白芙蕖拉过洛安常的手,手腕上还有白夫人挑的软玉镯子,白腻的镯子衬得肌肤细如白瓷。白芙蕖握着洛安常的手,牵着她走出内院。 “我记得哥哥书房有一幅画,前些年王爷在溱水关一时兴起画的,”白芙蕖缓步在游廊上,微笑道,“上面自是有宋将军的。” “是吗?”洛安常握着白芙蕖的手也略微紧了紧,开心地歪头看她。而洛安常真正想的是,白泽芝会允许书房让人随便进出吗?即便进去了,暗卫也是盯着的。洛安常不敢抱多大的希望。 “嗯。”白芙蕖的发丝飞扬在湿答答的空气里,有着与沉郁的雨天不同的飘然味道。 到白泽芝房前,白芙蕖唤了两声,都没有听到白泽芝回应。 白泽芝的小厮打开门:“小姐,少爷刚走出去,一会儿就回,您先坐一会。” “嗯,”白芙蕖点头走向里间书房,“我就找一副画,没什么事。” 小厮让开,站在一边。 “我记得哥哥以前给我看过,就放这里的。”白芙蕖在金丝楠木画筒里找画卷。 洛安常瞥了一眼旁边书案,一副“天道酬勤”的大字下崭露了一角,似画了一些又写了一些。洛安常看着细心找画卷的白芙蕖,便伸手探向那副字:“这便是将军写的字吧!” “是哥哥的字。”白芙蕖看了一眼,道,“宋姐姐,你别碰哥哥的书案,哥哥不喜人动他的书案,就连我也不能碰。” “哦,知道了。”洛安常放下了那幅字。就在刚才,半提起那幅字的同时,已看到了放在下面的那圈点过的纸卷。那只字片言简简单单,却透露的不止这些。 洛安常在白芙蕖身边,随手拿过一卷画轴看。 “这……”洛安常微微一愣。那画卷应是最近才画的,画面上的一幕洛安常也看到了。遥遥一看本以为是主子来了,隔着户牖格栅缝,洛安常很是期盼着望了很久。而近了,才黯然失望。山峦叠嶂,流水潺潺,一艘船舸稳稳而过。在这深深浅浅,晕晕染染里,船舸之上,一人迎风而立,一支清箫斜斜而执。 “怕是哥哥最近画的,”白芙蕖这时找到了那副画卷,打开道“看,就是这副了。” “这是……宋将军?那这……是白将军了?”洛安常瞪大了眼睛细看了一看,依稀可见黑衣少年的面容里有几分宋允翼的肆意洒脱,而那白衣少年则是有着几分白泽芝的文雅坚毅。 白芙蕖微笑着点头。 “芙蕖,你找什么?”这时,白泽芝走了进来,脸色略有严肃。而身后,跟了清清淡淡的薄言。 “哥哥好,薄大夫好!”白芙蕖微微一施礼。 后面的洛安常将画卷放入画筒,也跟着手忙脚乱照样子行礼。 薄言微微一笑。 “宋姐姐有些惦念宋将军了,我就带着她来看这画。”白芙蕖拿着那幅画说道。 白泽芝看了她俩一眼,又扫过书案。 “白将军好厉害!画画得好,字也写的好!”洛安常忽略了那审视的眼光,欣喜地说道。 “是吧?”白芙蕖自豪地挽起白泽芝的臂弯,“我就说我哥哥很厉害的!” “怎么厉害了?”白泽芝宠溺一笑。 “当然厉害!”白芙蕖笑了,又看向洛安常,像是在说,夸吧,听着呢。 “画的很好看,我都能看得懂!”洛安常郑重地点头,然后一指墙上一幅行草,道,“那字也写的很好看,我都看不懂!” 白泽芝:“……”这智力,夸得真好! 白芙蕖:“……”这丫头这一脸认真,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薄言低眸忍笑。画得让她看懂便是好画,写的让她不识便是好字。 “下次要什么,我来找。”白泽芝对白芙蕖道。 “是,哥哥。”白芙蕖看着薄大夫在,便拉着洛安常施礼道别。 当夜,雨渐停,此时的将军府一片寂静。 夜色里,洛安常将头簪掰开,拿出一支细小笛子,往唇边一靠轻轻吹起。吹了一阵,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却飞来一只蝙蝠倒挂着。洛安常将一支小纸卷缠在蝙蝠爪上,让蝙蝠离开。 时已亥时,其冽在幽梦苑内室与其澜及一些谋士议事。这幽梦苑是京都名气颇盛的勾栏院,属于齐庄下的产业。 一盏茶后,谋士们从侧门走向一个个接客的房间,随后零零落落的一一离开。 “明日,我带其渊去见燓厦皇帝,在这个关口上,想必不会让我离开。接下来你留在京都,我离开。”其冽对其澜道。 “是。”其澜点头。就这几日,这燓厦京都将会翻天覆地吧。 “主上,这是翼刚发来的。”瑟将蝙蝠爪上的纸卷取了下来,递给其冽。 其冽拿过来一看,眉一抬笑道:“这白小将军与白大将军比起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其澜凑过去一看,心里暗暗赞叹白泽芝的足智多谋,脸上却是眉头一皱道:“罗那那边……” “那帮蠢货不是这人的对手,稍稍点拨即可。”其冽道,“只待罗那有七八分抵抗之力便可。待罗那与燓厦打得损兵折将时,我莫桑只待坐收渔翁之利。” 其澜看着其冽的眼眸道:“哥哥可是有办法对付这计策?” “我若料的没错,白蕴翰被抓之后,兰煜肯定暗下被调去泊古助阵了。白泽芝受伤未愈,说了这计谋与兰煜听。那索性就把兰煜也困住吧。这白蕴翰与兰煜都被困住,白泽芝自然就会要上阵去救。等主将都困在泊古了,我莫桑军打过来就不费吹灰之力了。”其冽拿起笔在“澜桥”处画了两道,对瑟说道,“通知罗那,在澜桥将燓厦军堵住。” “是!”瑟领命离开。 ☆、第39章 莫桑国君其冽携宁安王其渊见了燓厦帝皇兰赫,奉上战败赔款一千万两银,两百万两金,珍宝十箱。兰赫赐其渊京都一座四进宅院,婢奴数名,留其冽赏看燓厦三年一度盛事郁香节。其冽笑了笑,自然是应了下来。 宫门口,其冽便和其渊分道扬镳。其渊看着其冽踏上车辇,没有一丝停顿,说没有一点失落那是假的。在燓厦,那是唯一的亲人了。以后,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他就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其渊不禁想起那一路陪着自己的“二哥”,偶尔会温和地看着自己,带自己品尝燓厦小吃的“二哥”。因为不是真正的莫桑帝皇,才对自己和蔼的吧。 其渊回过身,看着黛色的巍峨皇城。前一阵的雨水将这青砖淋得很透,乌沉沉一片。即使今日没有下过雨,也还是透着一片湿气。以后,恐怕难再出这京都了。其渊想起那日问“皇帝”还能否回莫桑,那人犹豫的眼神。现在才明白,那并不是考虑能否让自己回莫桑,而是在想他要不要扯这个善意的谎言。其渊淡淡笑着,带着一丝苦涩。 “王爷,”小林子在身后唤了一声,道,“咱回吧。” 其渊看向那辆等着自己的马车,旁边站了几位燓厦帝皇拨下的侍卫。以后,怕是一举一动都在那几人的眼皮下了。既来之则安之罢,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其渊看着脚下浸着水气的青砖如是想着。 其渊点点头,缓步走来。月白锦裳少年优雅踏步而来,身后是墨青色残云,黛青色皇城,美如一纸画卷。 泊古镇,燓厦军营。 “报!”帐外走进一黑衣盔甲人,“兰将军,霍将军领五万兵士已攻入澜桥,罗那军赶到后没有急于对战,而是把守围住澜桥城墙。” 兰煜凝眸,剑眉微皱。罗那倒是不怕我军夺粮草,直接围了过去。莫非计策泄露?这计策目前只白泽芝、霍庭礼和自己三人知道,况且如果知道这计策的话,应是直接从泊古往澜桥打,这样才不会有机会往浅水去拉长战线。而现在只是想阻断给予攻进澜桥的兵士支持。兰煜便否决了计策泄露的可能。 “罗那带了多少兵士?”兰煜问。 “约十万。”黑衣盔甲人回道。 “本将军带五万骑兵前去会会!那澜桥粮食颇丰,本将军去支援霍将军端一些来!”兰煜朝副将道,“你留守泊古,务必守住卡口!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卡口处那五万兵士。” “是!”副将抱拳。 兰煜踢起□□,伸手一接,挑帘而去。 耀眼的阳光从云彩里穿透,烤得地面团团地冒热气。林茂草长,藤葛缠绕,五万骑兵行的很是吃力。 兰煜看着遥遥驻扎在澜桥城墙的罗那军,却没有发现澜桥城中五万霍庭礼出来抗围,很是奇怪。莫非这澜桥城内有埋伏?兰煜皱眉。 对面的罗那军已看到了赶来迎战的燓厦军。在白色军士中,一名青蓝色衣衫人很是醒目。 青蓝色衣衫人眯了眼斜嘴一笑,看着对面一列列骑在马上的军士,很是昂扬。他不慌不忙,从身后拿出一支青色竹笛,放在唇边吹起。 数百条黑底黄斑蛇从罗那军里弯弯袅袅地游了过来。 “这么多蛇!”燓厦军开始骚乱起来。 兰煜拉着缰绳,战马蹦跶了两下,一声嘶叫。燓厦人怕蛇,对这等缠人的长虫很是没辙。这么多蛇,用刀砍怕是还未砍掉就缠上来了吧! “弓箭手,射雄黄粉!”兰煜道。 弓箭手将雄黄粉的纸包绑在箭端,射了出去。箭射进土里,纸包破散,黄棕色药粉散开,腾起小小烟雾。 燓厦军紧张地看着一条雄黄粉线。惊讶的是,那一条条蛇却稳稳穿过雄黄粉,一点未受雄黄粉影响,探着头扭着身体爬向燓厦军。 “这蛇怎么不怕雄黄粉?”兰煜身后的李都尉奇怪道。 兰煜看着吹笛的那人,皱紧了眉头:“那怕是被笛子操控的蛇,根本不怕那雄黄粉。” “待末将带人将那吹笛人先射了才能解决这蛇!”李都尉睨着那青蓝色衣衫人,手一拉缰绳。 兰煜手一横,拦下了李都尉:“离的太远,有人掩护也难周全。”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9节 “末将不怕!”李都尉一仰头。 “莫要轻举妄动!”兰煜看了他一眼,道,“蛇总是一大障碍。吹笛人没了,蛇挡在雄黄粉线后,我们冲过去杀敌难不成不过那雄黄粉线了?” “那蛇怕什么?”李都尉嫌恶地皱眉。 兰煜拧眉不做声,他也不喜这种冰冷的东西,那殷红的细细舌头,那丑陋的蛇头,还有那满身细鳞的身体。冰冷?兰煜眼睛一亮,急中生智。 “拿火油,弓箭手准备!”兰煜道。 “将军英明!”李都尉眼睛也是一亮。 弓箭手在箭头上缠上火油,“嗖嗖”射了过去。缠着火油的箭头落到地上,点燃了一些枯黄的矮草。顿时一圈火墙挡在了那些蛇阵前。太阳很毒,风也很小,却引得火墙向罗那军那方蔓延。那些蛇慌乱地在火墙后乱爬,有些被烧着的,顿时揪住没被烧着的蛇扭做一团。吹笛人笛声一个回转,蛇阵向后扭动,却依然是胡扯乱扭,牵了不少蛇进火墙。 青蓝色衣衫人放下唇边竹笛,走近了些,似乎在研究是否有空隙让蛇可以穿过这火墙。 “现在,李都尉,带上一小队人冲过去射杀吹笛人!”兰煜道。 “是!”李都尉一夹马肚,手将缰绳一扯,飞奔了出去。几位兵士也跟着飞奔了出去。 吹笛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罗那军已搭箭射出掩护吹笛人退后。 掩护的几位兵士呈挥刀砍掉射过来的箭,速度稍稍慢了一点下来。李都尉眼见着吹笛人再退便要没机会射中了,便马肚一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手拿了三支箭,拉弓搭箭连连朝吹笛人射了过去。而这时却已来不及躲掉迎面而来的一支箭。在李都尉落到地上之前,他看着吹笛人正中胸口,微微一笑,努力睁了几下眼睛,最后一片模糊。 ☆、第40章 兰煜看着李都尉中箭而亡,抿了抿唇,道:“准备火油,继续火攻!” 弓箭手上前几步,将一支支燃上火油的箭射了出去。 熊熊烈火愈来愈大,几乎要看不到对面。兰煜只静静看着,没有动作。他知道罗那军肯定会去找水灭火,因为燃火的地方算得上是一片空地,只长了稀稀疏疏未及膝的矮草。如果火势再蔓延的话,就会波及到空地之外丛林。澜桥多树木草藤,一点火蔓延起来足以毁灭一片地方。而兰煜等着不动,便是待罗那军耗费体力,再打过去。 没过多久,澜桥城门打开,几只庞大笨重的大象从城里踏步而来,长长的鼻子悠悠地晃着。 “这是什么?”燓厦军中有人问。 “鼻可卷物,耳大如扇,肢壮如柱,约摸是象。”在燓厦,象并不多见。 “罗那尽是拿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什来助战!” “这等庞然大物,该如何应对?” 大家不由看向兰将军。兰煜自从看到那象群从澜桥城门里出来,便皱了眉头。这霍庭礼带的五万人马就在澜桥城内,罗那军将澜桥城门围住,却不见霍庭礼带人出来抗争。而这象群从那城内出来,怕是霍庭礼早就遇上这象群了。兰煜看着那澜桥城,怕是不妙。 而事实上,霍庭礼带的五万人马的确是遇到了这象群。当日,霍庭礼带兵攻打澜桥城也是出其不意。罗那兵力大部分都集聚在霁月城,这澜桥城里只留待了些守城的一万兵士,根本无法抵挡霍庭礼的五万人马。 而这澜桥的知府却也不是吃素的,手上没有兵力,脑子却是极好的。这澜桥多为种植园,而劳力使用大象居多。霍庭礼带兵攻打澜桥城门的时候,澜桥知府便调集了种植园所有的大象赶去城门。 霍庭礼的人马一攻进澜桥城门没多久,便遇上了象群。这大象抡起鼻子卷起一棵二丈高的大树稳稳当当地一挥,就将一片兵士打出去老远,大柱子一踏便将奔跑的兵士塌个扁平。就这么几下,地上便摔满了不成人形的尸体。而举刀冲上去趁着大象动作缓慢砍过去的兵士,大部分也是被甩死,就算砍到了,那大象皮厚肉糙并不严重,吼上两声,抡鼻子抡得更是疯狂。 霍庭礼因为守城的兵士不多,也是一鼓作气冲进城门的,一时间遇上这么多庞然大物也是措手不及。这种情形下来不多想,只得赶紧带着兵士逃离。慌不择路,遇上一片沼泽。奔跑中的兵马只当是一片浅水湿地,不料奔过去便陷了进去,越是挣扎越是陷得快。后面的人马自然是急急勒住马,来不及收住马的也栽了进去,也有一些是被后面不知情盲目跟着奔跑的撞过去的。 就这样,五万人马,被象群折损了一部分,陷在沼泽没入泥里了一部分,还有的都被象群和种植园里的农奴围住了囚禁起来。 而现在,那些庞然大物在火墙内,扬起鼻子,一股水柱喷向火墙。火势已窜得很高,水柱虽大却也是杯水车薪。大象们来来回回取水喷水,罗那将士也拿了瓦罐装了水来回奔跑着。 兰煜做了手势让军队往丛林退了退,在大叶芭蕉下休整待战,而皱起的眉头却没有因为罗那军□□乏术而松开。 兰煜看向远处,大片大片的云彩分散在天际,太阳时隐时现。这一阵往往是前一刻赤日炎炎,后一刻便是瓢泼大雨。如果大雨下来,那火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扑灭,而那时那象群便是最大的难题。 兰煜摩挲着墨玉扳指,看着那火墙后庞大的身影思索对策。象在燓厦不多见,其弱点也不明确。那身形大如一堵墙,一脚下去,地上便陷了好大一个印子。若没有计策对付这庞然大物,怕是燓厦军会折损不少,胜算不大。 兰煜骑着马往前了些,看着慢吞吞走来走去的大象思索着。这大象能吸水灭火,自然是不怕水也不怕火,那个头极大,体肤粗糙地很,看那皱起的沟壑怕是都能夹死只老鼠了,刀枪上去也得是要力大如牛的才行。而现在,靠近这大物都费劲,更别说上去费力砍上几道再全身而退了。兰煜眉头一跳,不知道下毒对那大物有没有用! 兰煜想了想,在身上掏出个纸包,嘴角一扬。这只怕就是罗那的“杰作”。那次在澹水之上,被下的正是兰煜手上的药,“忘形”加“蚕食”。兰煜当时觉得挺好使的,警觉性抗毒性极高的暗卫都慢了一步,便让薄言给自己配了一包使使。兰煜抿了抿嘴,有些惋惜,这蚕食的药效怕是要浪费些了。不过,若是能迷了这些大物,也不算太浪费。 兰煜指了一名将士,将药粉给他。那名小将骑马飞奔了过去,靠近火墙之前,弄破了纸包,微转马头,沿着火墙跑了一道。药粉随着微风飘散过火墙,散向罗那军。 而罗那军正当热火朝天地灭火,燓厦只一人远远地跑了一圈,便也没太当一回事。那火红的火苗跳跃的时候,微微地泛蓝,而在这日光下,微不可见。 象群的动作越来越慢吞,抡起的鼻子也不如方才那般高。正在挥汗如雨大灭火的罗那军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 而兰煜却是没有再坐着观望。他拿出了毒粉指了人混了在水桶里,看着那大象体格庞大,特意还混得浓些,让弓箭手一一将箭淬上毒。 “弓箭手,上前准备,射向大象!”兰煜道。 淬了毒的箭飞过火墙,扎向了大象。很快,那些慢吞吞的大象晃了几下鼻子,栽倒在地。 看着最大隐患除去了,燓厦军很是兴奋。 这时候,兰煜看到远处乌沉沉一片,向这边蔓延。兰煜预料中的大雨却是在这时候来的,看那朦朦胧胧一片的阵势,应是很大一场雨。 很快,如大军来袭般,一场大雨扫了过来。熊熊大火只一盏茶时间便熄了个灭,只留下焦黑的残留和腾起的雨雾。 大雨冲涮到脸上,眼睛都睁不开。里衣黏黏地贴在身上,盔甲里满是水,稍稍一动,都能感觉到雨水顺着身体成股流下,还散发着一股生冷的铁味。 隔着水雾,两军遥遥相望,气氛极诡异。燓厦军在大叶芭蕉下挡去一些雨防备地警戒着,罗那军靠着城墙有些蠢蠢欲动,中间隔了一堆瘫倒在地的大象。 ☆、第41章 兰煜看着远处挂起战旗的罗那军,看来罗那军并不打算休战。兰煜拿□□直指罗那军,马肚一夹喊道:“杀!”身后的黑色盔甲骑兵在一声令下后跟随将军冲向罗那军。 雨帘里,黑色阵群和白色阵□□汇,随后交织在一起,喊杀声在唰唰雨声里依然震天。 兰煜将□□横扫,挑飞了两个白甲人,手腕一转,□□在手里旋了两圈逼退了想要靠近的罗那人。这罗那人的盔甲虽薄了些,在雨中更轻便,却不够牢固。而燓厦军的黑甲比较厚重,虽比罗那人的白甲更坚固,但在这么大的雨里累重的很。若是烈日炎炎,想必罗那人的白甲更能显现出好处。而现在,兰煜看着瓢泼般的大雨,心道当初让将士增负两钧很是明智。 澜桥城下,两军厮杀,横尸遍野。雨水混着血水来不及渗到泥土,流淌了满地。一道闪电骤现天际,紧接着一个闷雷,闪电落处,大树一团焦黑,断成半截。顿时,惊住了混杀在一起的两军人马。 “攻城避雨!”兰煜吼道,持了□□,冲向城门。 罗那军来不及阻拦燓厦军,两军混着涌进城里。进城不远,便是一片涂炭苍痍,树木连根拔起,地上还有来不及清理掉的不成人形的尸体,那黑色的残衣破甲显示这些尸体都是燓厦军。看这地上的惨状,霍庭礼怕是凶多吉少。兰煜心里沉了几分,略微顿了一顿带了燓厦军走了相反一面。不管是为了方便奔跑,还是为了安全考虑,兰煜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 骑马奔了没多久,便看到整片整片的树木,整片整片的庄稼,一望无垠直至东达山底。在这么大的雨下,只能看见近处的树木,而远处只是朦朦胧胧深深浅浅的墨绿茶青。 在这整片整片的树林边,有着一座座竹楼。这竹楼是在这种植园劳作的农奴住的。将士们纷纷下马,到竹楼避雨。 兰煜看着自发分开的两军兵士,隔了一段分开在竹楼下避雨,这场仗就因为这雷电暂时休战了。他站在竹楼上,看着不远处的雨雾濛濛被一道道雷电划破,眉头紧了紧。这霍庭礼到这里究竟遇到了什么?那一片那么高壮的树木竟然连根拔起了。兰煜想起之前的象群,只怕只有这庞然大物才会有如此大的蛮力了。看方才的痕迹,他们应是往那边奔跑了,不知那边还会有什么,让五万大军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没有驻军的澜桥,兰煜摩挲着指上的墨玉扳指。 “将军,”参将上前道,“泊古刚传来消息,霁月又增加了十万兵力对泊古发动猛攻。” “通知副将,务必小心谨慎,全力抵抗!”兰煜道,“本将军灭了这一众乌脸小子们便直去接应!” “是!”参将离开。 兰煜看了看远处渐渐放明的天际,这雨怕是一盏茶便能过了。兰煜并不想在这澜桥多待,再拖上一个时辰的话,恐怕今夜就要在丛林里过了。 “传令下去,休整一刻,准备随时迎敌!”兰煜道。 “是!”后面跟随着的黑衣盔甲人应声离开。 一刻之后,大雨袭卷而去,只留着淡淡薄雾,透着似有似无的土腥气。澜桥城一片油绿,树木草藤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清新的草香味。 雨稍停息,两军便开始对峙上了。澜桥城里没有城门外打起来放得开,地里种了许多树木,有水渠有道路,却没有足够大的空地。而打进田地里之后,燓厦军远没有罗那军灵活了。骑马进去十分不方便,有些树木能有两丈高,骑马尚且还可以,有些树木却是矮的很,只能弯着腰通过,马根本不能骑过去。弃了马追进那树林,树木之间间距小,大刀砍过去,一个不当心就会砍到树上。那些罗那人却是在树木之间绕来绕去,在树上爬上爬下,很是灵活。 将战场拉进澜桥城,不管对燓厦还是对罗那来说,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燓厦军攻打澜桥,本意并不是为了攻占,实质上只为了要分散罗那在霁月的注意力。若澜桥有大批平地或是种植矮小粮食的田地,燓厦军打进城去还不算吃亏,而现在靠近澜桥城门的地里竟是种了这么多树木,燓厦军打得实在憋屈。 那罗那本意也是为讨个公道,打仗也是一种威慑手段,而现在这样被攻进自家城内,还毁了这么多棕榈树,也实在是损人还带损己。不过,罗那帝皇心里的小九九却不是这么打的,他还等着莫桑军支援,和莫桑一起将燓厦瓜分了。一开始莫桑便派了国师过来,打了两天,就施计将燓厦大将军擒了过来。罗那帝皇自然是将莫桑帝皇的诚心看在眼里,对接下来的战争更是对莫桑依赖不已。莫桑国师只让罗那军抵抗住燓厦军即可,不求将燓厦军打败,只待莫桑军发动战争,待燓厦自乱阵脚,与罗那连成一线,一起打进燓厦京都。罗那帝皇这么一想,也觉得损耗相对会小一些,便同意了。 兰煜并未进树林,只在小道上拿□□杀了一阵。天色渐黑,兰煜心里有些不安。这时从旁边树枝上窜下一条花斑蛇,缠住兰煜的右手腕便是一口。兰煜一手扯下花斑蛇,往树上一甩。十几个黑影落到兰煜面前,夜枭上前准备给兰煜解毒。 兰煜只来得及将一颗解□□丸扔进嘴里,便看到自己和暗卫已被近百名黑衣人围了起来。 “你们……不是……罗那人……”兰煜扫了一眼那圈黑衣人的眼睛道,说话都有些费力了。 那些黑衣人都未说一句,便持刀砍了过来。 夜枭连忙发了信号出去,拍了一掌兰煜□□的马,急道:“王爷先走!” 马嘶叫一声,跃了出去。兰煜忍着胀痛的手腕,伏在马上,奔了出去。夜枭和夜鹞打了几下便护着王爷离开,留下其他的暗卫与拦截那些追杀的黑衣人。夜枭估算着这蛇毒并不致命,吃了解毒丸,余毒只要稍稍使内力逼出来便可。被那近百名黑衣人围杀,并没有机会解毒,反而不能维护仔细,冲出围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才能方便逼出余毒。这样一想,夜枭才让兰煜离开的。却不料,这蛇是下过毒的,下在蛇体内的毒混着蛇毒一起到了兰煜身上。 兰煜伏在马上奔跑了许久,耳边呼呼地风刮过,身上开始瑟瑟发抖。而兰煜想使内力逼毒的时候,发现了内力一点都施不出来,才发现了这个问题。若是这样,离开那些暗卫反而危险。若是再有一批杀手来袭,根本招架不住。 果然,兰煜很快发现第二批截杀的黑衣人。夜枭和夜鹞将兰煜护在身后,冷冷地看向那些黑衣人。 兰煜摸向盔甲里的一个纸包,淡淡一笑。那纸包里是薄言配的毒粉。在黑衣人动的那一刻,兰煜伸手将夜枭夜鹞一拉,将毒粉撒了出去。 本来凑着这时候的风向是向着那些黑衣人的,却是不够多,只够放倒一批前面的。夜枭和夜鹞挡着余下的黑衣人,兰煜一扯缰绳独自跑向东大山。兰煜想拖延时间,等接受到信号的暗卫过来营救。 一路奔跑的时候,兰煜接下铠甲,系到马背上,在山谷处滚下马背。马背着兰煜的铠甲跑入暗夜里,兰煜摸黑踉踉跄跄地往辟冷山林里走去。 ☆、第42章 东达山的树木很是茂盛,草长藤牵。兰煜没法使用内力,只能用力费劲地攀爬。由于余毒未清,身子发寒酸胀使不上多少力。藤葛荆棘划破里衣,划伤肌肤的时候,兰煜才能感觉出不同于蛇毒的疼痛,才能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兰煜觉得,这批黑衣人并非要自己的命,不然不会拿还能解毒的蛇来咬。那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用自己来威胁谁。而想起之前被擒的白大将军,兰煜想能威胁的要不是白泽芝,就是兰赫。不管是谁,对燓厦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 东达山脉层峦叠嶂,有起伏,有陡峭。之前下了两个时辰的倾盆大雨,脚下还流淌着来不及流尽的雨水,淌在泥土上混着碎石很是滑脚。浓密的树林,一点光亮都没有,兰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爬往哪个方向。这雨林也是危险重重,且不说后面的黑衣人有没有追过来,单是这林子里的奇奇怪怪的蛇虫蚁兽也是致命的。带着余毒,还分着心的兰煜,一脚踩空,侧滚了下去。滚下的那一刻,兰煜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那道不食人烟的清冷身影…… 京都一个庄子内,薄言一个惊醒,身上一层薄汗。 “师傅,您先回房歇下吧,这里有木蓝看着。”木蓝看到师傅从打盹里惊醒,便拿来一块棉帕递过去。 薄言握着棉帕的手紧了紧,挥了挥手。他想着方才的那个梦,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我出去一下。”薄言起身,对木蓝道。 在兰煜的王府门口下了马车,薄言顿住脚步,抬眼看向那雍容华贵的金柱朱门,有些犹豫了。会碰上什么人,当如何介绍自己。 “薄大夫,”夜隼见薄言是来找王爷的,便现身道,“王爷并不在府内。” 薄言转身,看到夜隼突然现身微微一惊。 “那你可知道王爷在哪里?”薄言问。 “薄大夫,”夜隼回道,“王爷只让属下保护薄大夫。” 薄言不语。之前在京都,兰煜从没有派暗卫保护自己。薄言是大夫,与人无怨,没有保护的必要。 “王爷不在京都?”薄言眼眸一抬,语气不是询问,带了七八分的肯定。 夜隼看向面前的人,夜风吹拂起两鬓墨发飘洒飞扬,白如细玉的肌肤增添了这人的几分清冷。夜隼知道王爷去了泊古,并不希望薄大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所以没有告诉他,甚至连道别都没有。王爷的命令,夜隼自然不敢有违。而现在,要说王爷在京都,薄大夫肯定不会信了。夜隼只有沉默不语。 这时,王府里走出来一位“少年”,拉了下人牵过来的马准备离开,看到门口马车前的两人,“他”便走了过来。 “你们过来找王爷?”那位“少年”走到薄言面前很是直爽地问道。王府附近没有其他府邸,到这边门口的自然只能是找王府的人了。“少年”眼睛扫过站得略后的黑衣人的下摆,嘴略抿了抿,又看了几眼那黑衣人。那黑衣人的下摆上有暗纹“螭吻”的图像。 “是。”薄言并不认识他,便只简单回了一句。 “这位是王爷的好友,薄大夫。”夜隼颌首行了简礼,知道“他”认出自己是暗卫了,也并没有想表明自己身份,便说了一句。 “王爷不在府内,还请改日再来。”那“少年”看向薄言道,“失陪。”“少年”说完,便一扯缰绳,跃上马背,离开了。“他”明白,能让王爷拨了暗卫在身边的好友,自然是交情不浅。 薄言看着那人在夜色里离开,问旁边的夜隼:“这位是……” 夜隼犹豫了一下,回道:“王爷的姬妾潘氏,女扮男装的。”他自然是知道薄大夫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这么说出来,薄大夫无动于衷是不太可能的。果然,夜隼马上看到薄大夫脸色微微一变。 薄言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兰煜的姬妾,还是有着一段故事的姬妾。他这时候还不知道两人的渊源远不止这么一面。 薄言抬眸:“去白将军府。” 薄言到将军府的时候,白泽芝刚好去了主屋母亲那。 “薄大夫此稍坐,奴去通报一声少爷。”小厮将薄言引了进去。薄大夫是少爷的好友,少爷对他十分客气,经常带着出入书房,小厮也自当十分恭谨。 薄言点头,拿起正厅案上一本佛经看了看,抬脚走进里间书房。书房的灯盏是白泽芝买的水玉罩子,明亮而不伤眼睛,比正厅的好一些。薄言坐了下来,看着书卷发呆。兰煜不在府里,八成是去了泊古。薄言从王府过来,也是下意识地到白泽芝这边来问。而真到了这里,开始多想了。虽说去泊古事关朝廷大事,不能说与自己听,可兰煜这样不告而别,当真让薄言有些难受。等白泽芝来了,自己该如何开口,因为一个梦魇而不安过来,还是说因为找不到兰煜。薄言捏了捏眉心。 小厮前脚走出去,白泽芝便引了一人从另一边游廊走进门来。 薄言听到有人进了正厅,料想是白泽芝,刚想起身,却顿住了。 “皇上,请三思!”白泽芝道。 皇帝没有说话,只看了看白泽芝。白大将军被擒的事,只要折子到京都就肯定瞒不住。白夫人听到消息就病了,皇帝过来探望。就在刚刚,皇帝的暗卫得到了兰煜失踪的消息,白泽芝也从兰煜的暗卫那得到了这一消息。 “皇上,”白泽芝跪下,“王爷失踪了,请准许末将去泊古!” 薄言心里一落。 “泽芝……”皇帝看着眼前的少年,从眼睛里看到的满是急切。白大将军和兰煜都不见了,皇帝怎么看都觉得这里面不简单,这白泽芝也要过去的话,皇帝有顾虑了。 白泽芝一听皇帝叫自己“泽芝”,而不是“白将军”,便一下子站起身:“皇上,您究竟在犹豫什么?罗那的实力虽不如我燓厦,现下却擒了大将军,连王爷和霍将军都失踪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末将不去,军心恐有不稳!” “是啊,确实有问题。”皇帝低叹一句,又是细细地看着白泽芝。 白泽芝被这么一看,有些说不明的心绪闪过。 皇帝站起身:“好好照料你母亲,再说你现在也伤着。天色不早了,朕回了。” “皇上,”白泽芝看着要迈出屋子的皇帝,道,“兰煜与我曾发誓,要好好替皇上守着江山。” 皇帝脚下一顿,最后还是走了。 白泽芝看着皇帝离开,心里满是无力。 薄言从书房走了出来,站到白泽芝面前。 “你都听到了。”白泽芝看着薄言的眼睛。 “兰煜……失踪了?”薄言轻声一句。 “我才得到暗卫传递过来的消息。”白泽芝将暗卫传递过来的消息与薄言说。薄言既然听到了,他也不能瞒着了。 “蛇毒,追杀……”薄言闭上了眼。 “我一定想办法去泊古将兰煜找回来。”白泽芝看着薄言道。不光是兰煜,自己的父亲也要找到,还有不知所踪的霍庭礼。这一切要向罗那讨回来。 “不,泽芝,”薄言睁开眼,一改以往眼里的风淡云轻,“我要亲自过去找兰煜。” “薄言……”白泽芝皱眉。 “我不想这样站在一边,什么消息都是最后才知道。”薄言道。 “薄言,兰煜不想你担心……”白泽芝解释了一句。 “我怎么能不担心?”薄言一笑,又看向白泽芝,“再说,我比你更适合去找兰煜,我不是燓厦朝廷的人,他们都不认识我。况且,你还伤着。而我,也有自保的能力。还有……”看到白泽芝想阻止,薄言看着窗外夜色,低低地说,“他需要我。” 听到最后一句,白泽芝一句阻止的话又咽了下去。 “属下会尽力保护薄大夫。”夜隼落到白泽芝面前。他也担忧着王爷的安危,看着白泽芝松动的表情,便现身说道。 “千万注意安全!”白泽芝握了握薄言的手。 薄言点头。 “我会尽快赶过来。”白泽芝看着薄言的背影。 薄言的背影停了停,又融入夜色了。 白泽芝站在窗口,看着夜色久久未动。皇上是位仁慈的皇上,他相信皇上会同意。 皇帝在案前坐了一夜,想了很多。快天明的时候,皇帝将一道旨给身边人:“交给骠骑将军白将军,告诉他注意伤口,万事小心。” ☆、第43章 薄言被夜隼带着飞了一夜,脸上木木地有些发麻,四肢也有些发僵。 天微亮,夜隼在一个小镇的早点摊附近落下,薄言差点站不稳。 “我还行。”薄言道,表示还能赶路。 夜隼看了一眼薄言惨白的脸,皱了皱眉:“吃饱了赶路更快。” 薄言自然知道夜隼是照顾自己,否则凭夜隼的内力,不眠不休赶到泊古都是可以的。薄言有几层内力,会施毒飞针,但这些对赶路起不到多少作用,轻功跟身为暗卫的夜隼比更是不够看。本来薄言以为赶去泊古骑马是最快的了,马上被夜隼否决了。比骑马更快的就是凭内力轻功过去。但薄言行了一段就跟不上夜隼了,于是,薄言就被夜隼夹带着一路飞过来了。薄言揉了揉冷冰冰的脸,抬脚跟在夜隼身后。 夜隼走向一个蒸饼摊。薄言一边舒缓一下发僵的身体,一边思索着要不要吃一粒补充体力的药丸,以免自己拖了后腿。 “小心。”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薄言拉了一把。 薄言回头瞧见一位挑夫担着两只大箱从身边擦过,差点被撞。一夜的不眠,眼下便微微泛着青灰,加上反复的焦虑,更是掩不去一脸的疲惫。 “多谢……”薄言道谢,却瞧见拉自己一把的竟是兰煜的姬妾潘氏,一时之间愣了一下。能在这里遇到,薄言能肯定这位潘氏也是去泊古找王爷的。 “怎么?”潘氏看向他,眉目间竟有些飒爽的风姿,“这么快就不认识了,薄大夫?” 薄言却是不知该如何打招呼了。潘氏是兰煜的姬妾,位分在侧妃之下,应是有名号的。而现在潘氏男扮女装,像是并不打算以女子身份来称呼。 “在下姓潘名越,直呼潘越便可!”潘越很是直爽道。 “在下……薄言。”薄言看着这位姬妾一身男儿装,口气里一点都没有以女子自居的意思,便顿了一下道。 这时候,夜隼拿着一包蒸饼走过来。 “既是去同一处,我们便一道走吧。”潘越看了一眼夜隼,又将薄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 薄言从潘越的眼里品出了点东西,在夜隼身上仅一瞥,而在自己身上则是上上下下几个来回,这就是差别!薄言心里暗叹,自保能力是有,奈何这轻功跟眼前两位没法比。这位潘越料想也是从京都赶过来的,能赶上带着自己行到此处的夜隼,自是不会弱。连兰煜的姬妾都比不过,薄言眼里黯了一黯,却又马上一亮,术业有专攻嘛!随后,薄言心里又是暗暗一叹,什么时候竟沦落到与兰煜的姬妾比较了,还这般思来想去。我薄言何曾如此妄自菲薄过?! 夜隼对潘氏的建议自然不会有意见,主子的姬妾轮不到自己来左右。 “这般……奔波,府里可允许?”薄言想道“抛头露面”的,临了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词。薄言自然不愿意和兰煜的姬妾一起行走,心里有些膈应不说,也是为兰煜的名声着想。 “有何不可?”潘越扬眉道。 薄言才想起,当时提起这位姬妾,便是在说面纱不佩舞刀弄枪的女子。薄言抬头看了看潘越,真不知道兰煜是怎么跟这位姬妾相处的。千娇百媚中的一抹英姿飒爽,物以稀为贵,应是很是纵容这样一位姬妾,否则不会拿王府的规矩不当一回事。薄言敛了敛眼睑。 夜隼将蒸饼递了两块给潘越,而后正要拿给薄言的时候,手里顿了一下,眼睛扫过不远处的枝枝桠桠。潘越也马上意识到了那处几乎不宜察觉的动静。 薄言淡淡抬眸,窄袖一扬。几道白光一闪而过,那处枝桠里便落下两个人,蜷缩着身子在地上冷汗直流。 “真是……妙人!”潘越看着地上疼痛难忍的两人,对薄言赞了一句。 薄言接过夜隼手里的蒸饼,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这是跟着你一路过来的?”薄言问道。 潘越两手抓着蒸饼,吃的潇洒而不会粗鲁:“是啊,路上被我砍了几个,这两个逃的稍稍快些。” 夜隼吃着蒸饼,没有说话,目无表情。 薄言吃完,用棉帕擦了擦手,才走了过去。他俯身看了看躺在地上面色发白的两人,伸手取针。 “不要可怜他们,”潘越止住薄言的手,“不杀了他们,妨碍的是我们。你不忍心的话,我来解决。”潘越说着,就向身后的剑摸去。 “谁说我可怜他们了?”薄言挑眉。 潘越愣了一愣,看着眼前这位清雅出尘的人。 “不想浪费这几针而已。”薄言将取出的针就着那两人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收了起来。而那针上的深色,让看着的人都寒了一寒。薄言看了两眼那两个因冷汗湿了衣衫的人,温温道:“疼痛难忍,犹如万箭穿心是吧?” 蜷缩在地上的两人没有声音,只有疼痛难忍的低吟。 “不用担心,过上一个时辰,就不疼了。”薄言站起身,一脸良善提醒道,“至于毒解不解的了,来不来得及解……”薄言又是淡淡一笑,又让在场的人寒了一寒。 “哦,我忘了,你们现在听不利索也看不利索。”薄言走了几步,道了一句。 潘越皱眉回想,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觉得这位清雅出尘的大夫是柔弱良善的?是脸!潘越看着那道背影抿了抿唇,那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毒下得毫不犹豫的!继而,潘越清眉一扬,点头心里暗赞,不愧是王爷的好友啊,做着杀人的勾当都一副风淡云轻的无辜,真是跟王爷一样。王爷是一副文雅的面孔,匪徒的心思。 “大夫!”潘越凑到薄言面前,眼里对薄言更是满意,“大夫,你跟王爷真是绝配啊!” 薄言心里一跳,看向潘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出了什么? 夜隼自然也是听到了,脸上不显分毫,心里暗暗称是,越王妃真是眼明心亮。 “大夫跟王爷真是品性相投!”潘越点头道。 薄言看着潘越并无它意,便点了点头:“赶紧赶路吧。” 夜隼和潘越两人左右将薄言一护,踏风而行。薄言微微有些失落,被夜隼带着上路,心里还能过得去,偏这兰煜的姬妾还要来掺和一脚,真是面子直往下落! ☆、第44章 天明时分,白泽芝接到口谕,便要赶紧出发。出发前,白泽芝到母亲那去告别。 “少爷。”候在外面的添竹轻轻唤了一声,忙起身。 “别起了,小心吵着母亲,”白泽芝止住了添竹的动作,“我看一眼就走。” 添竹点了点头道:“夫人服了药之后好一些了,下半夜睡得安稳了些。” 白泽芝站到母亲床前看了一会。房间里仅远远留了一点灯火,从绛红色灯罩透出暖融融的光,映得母亲苍白的脸微微泛红。以前经常离家,却从不曾像这次这般匆忙,连等得母亲醒来告别都是一种奢望。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生病的缘故,白泽芝有些低落。最终,他握了握拳,将一封信放在床头,便离开了。 皇帝派来的车辇很是舒适,坐在里面颠簸都感觉甚少,两个车夫在前面打算日夜兼替交互赶车。夜鸢看着一夜未眠的白泽芝终于在马车的轻晃里入睡,心里终于安心了些。 太阳还未出来,天地间浮游着浅浅缃色。东达山自山腰起便缠缠绕绕了些深深浅浅的云雾,半遮半掩,妖娆而腼腆。湿答答的树叶粘着泥石,有些滑。苏木踩着昨日落将一地的树叶,小心地攀着行走。 “圣医,小心些。”身后的浓若轻扶了一下。 “多谢。”苏木将手臂抽了出来,身子往后让了让。对浓若的热情,苏木总有些不自在。像今日这般上山择药,浓若便一个老早等着苏木了。苏木心底是不愿和浓若这样的女子多做纠缠的,一方面是因为浓若的背景,另一方面是觉得浓若太过热情的性子。 这浓若是罗那首富家女儿,澜桥最大的种植园便是她家的。浓若一时兴起跟着父亲来到澜桥,便看到了为农奴治病的苏木。那时的苏木犹如罗那神殿里的圣医神佛,悲悯而慈颜。谁也想不到灵动烂漫的浓若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安静的大夫。那第一眼,浓若便喊苏木“圣医”。苏木忙中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圣医是神殿的神佛,对着浓若迷茫道:“在下只是区区大夫……”从此,浓若便一直在苏木身边出现。让苏木奇怪的是,浓若的父亲没有一点阻止。 苏木敛了敛心神,眼光扫到浓若沾着一片潮湿叶子的鞋面,便伸手替她拿下湿叶,道:“浓若,你何必呢?上山择药很是危险,走的是平日里无人问津之处……” 浓若看着苏木俯身那一刻的垂眸,早已心动不已。她扬起笑颜道:“我喜欢!” 苏木抬眼,看着眼前这位眼里满是爱慕的姑娘,不知如何接话,低了低眼眸,转身便往前走。熟不知,浓若便是爱煞了苏木一低眸的温雅,一如初次见到那般。 苏木细细寻找着草药,时不时地看一眼身后的浓若。而浓若则是择上一支藤蔓,摘上两朵野花,跟在苏木身后很是欢喜惬意。 “圣医……”浓若拉了拉苏木。 苏木正看到一株稀有的白木香而淡笑,听到浓若微微发颤的声音,立马看了过去。在密密掩掩的长草后,躺了一人,从划破的衣衫上的血迹来看,应该是受了伤的。苏木放下药草篓,朝那人小心地走过去。 浓若拉了拉苏木,眼神有些犹豫。她知道燓厦与罗那从前日起就在澜桥打起仗来的,父亲当时要求她离开澜桥,而她没有答应。就在昨日,又是一场恶仗。浓若离战线很远的地方,光知道出动了所有种植园的大象,就可以想象这边的动静有多大。现在发现这样一个人,而且并不是罗那人衣着,浓若自然是有些害怕。 “不要怕,”苏木看到拉着自己衣摆的苍白的手,便回眸看了看浓若,“我看一下,不会有事的。” 浓若看着苏木的眼眸,心里的担忧散去了一半。这就是吸引浓若之处,不管是农奴还是富人,圣医的眼里都是平淡而温和的。浓若放开苏木的衣摆,改抓住苏木的手指。 苏木只当是浓若害怕了,便牵着浓若走了过去。在那受伤的人那,苏木放开浓若的手,俯下身查看那人的伤势。身上杂七杂八的伤和未清干净的蛇毒还是小伤,那发下晕染的一片血迹来看,伤的最重的当是头部。这人虽只着了一件里衣,却是燓厦人衣着。苏木皱了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浓若看了看那人的周遭,又看了看附近折断枝桠的痕迹,抿了抿唇,对苏木指向一处道:“圣医,这人怕是从那处摔下来的。” 苏木看向浓若指的方向,自上而下断了几个枝桠。苏木解下随身的水囊,捏着那人的下巴,流了一点点水进他的嘴里。水进的很慢,那人闭着眼毫无知觉,却也缓缓地进了一些水。苏木只上山采药,并没有带任何东西,收了水囊之后,便思索着要怎样将这人带回去。 “圣医,”浓若看了看苏木道,“这人是燓厦人……”浓若看到苏木微微凝眸,自然就知道他想救人。在这个打仗的档口,救个燓厦人回去肯定会惹上很多麻烦,但以苏木的性子,是不会放任一个伤者在这自生自灭的。 苏木抬眸看了看浓若,不语。 “若是明着带回去,让人看到了,更是害了这人。”浓若道。 苏木淡淡一笑,知道浓若并不是不想让自己救人,而是替他想了前前后后。 “薄……薄言……”进水之后的伤者轻轻说了几个字。 苏木猛得看向那人,神色有些异样。 “圣医,”浓若看着苏木,道,“我唤辆辇车来接吧。” “如此,多谢了。”苏木道,心里却是想了其他。 浓若起身,捻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起一道声音。那清透的旋律冲破密密层层的树林,回荡在山谷里。 苏木解下外衣,包着伤者绑到背到自己身上,浓若在后面背起苏木的药篓半扶着苏木,慢慢朝山谷下走。 待他们到谷底的时候,一辆车辇早就候在那里了,只管家帕舒焦急地四下张望。 “我的主子啊,”帕舒奔向浓若,将她细细查看,“到底哪里受伤了?” “崴脚了。”浓若道。 帕舒疑惑地看着浓若行走自如的脚,又朝浓若身后的两人看去,神色更是疑惑。 “记得,帕舒,”浓若站帕舒面前,正色道,“我跟着圣医上山采药,不小心崴了脚。” “可是……”帕舒看着苏木背上那明显是燓厦人打扮的伤者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看着浓若,“明白了,帕舒会交代下去。”帕舒这才明白为什么主子一定要求要辇车,而不是平常所用的竹肩舆。 苏木将伤者放在辇车里的榻上,和浓若一起坐在一边。 “主子,出了这山谷,便会有兵士巡查。”帕舒道。 浓若看了看苏木,朝帕舒点点头。帕舒便坐到外面去赶车。 浓若和苏木看向塌下的空隔,相视了一下。他们将伤者藏在了那空隔里,不大不小的正好。浓若从一边拿出一卷棉纱布和小竹板。苏木看了一眼,便伸手接了过来。 浓若撩开下摆,露出脚踝,看向苏木。这是圣医第一次替自己料理。浓若身体一向很好,没法柔柔弱弱地让圣医诊过病,浓若很是遗憾。而这次,虽是假的,也着着实实让浓若满足了一把。浓若就是喜欢看苏木低眸诊病的神态,那专注、温雅、平和的每个瞬间都让浓若心动不已。 苏木将棉纱布缠向浓若的脚踝,顿了一顿,又抹了一些药在棉纱布上,又将竹板绑了上去。 淡淡的草药味飘了一车,浓若看着苏木弯起了嘴角。苏木看着浓若的笑颜,有些无奈。装病都能笑成这样,这世上除了这丫头,应该没人了。 果然,出了山谷便有兵士上来盘查。因车辇上的家族标记,还有帕舒进山之前打点过这些兵士,这盘查便宽松了些。 兵士挑开帘子,一股浓浓的草药味便扑鼻而来。梨花带雨的浓若小姐侧躺在榻上,脚踝上绑得严严实实,而一旁的苏木坐在一边翻看着草药篓。 “我家小姐受了伤,劳烦让我们早些回去治伤,”帕舒又塞了银子给兵士,“一点心意收着买酒喝,诸位辛苦了!” 兵士笑了笑,拿着银子放下帘子。这浓若小姐爱慕这位大夫的事,早就传遍了澜桥各处。这不,跟着小大夫上山采药就成这样下来了。想想浓若小姐富可敌国的财势,还有明朗艳丽的姿色,兵士便感慨小大夫的好命。 就这样,车辇稳稳地离开了东达山。 这车辇自然是去浓若在澜桥的庄子。苏木知道这燓厦伤者会给浓若带来麻烦,却也不能在青天白日里将人带回自己竹楼。只能待着夜色里,将人偷偷带回去。 浓若知道苏木不会放心将人留在自家,却也是担心苏木遭人搜查,打算天天去苏木那看着。从那天起,澜桥人都看到浓若小姐带着脚伤,天天坐着竹肩舆去苏木大夫的医馆。大家便都明白了,自从浓若小姐跟苏木大夫去采草药受了伤,苏木大夫便被浓若小姐感动了,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到了一日不得不见的地步。 ☆、第45章 兰赫看着繁花似锦的郁香盛会,脸色淡淡。 三年一度的郁香节在京郊郁香庄筹办。这郁香节本不叫郁香节,而称百花节,而这庄子本是叫百花庄。冬日里本是百花凋零之时,却将百花节放在这样的时节里,不得不说是燓厦人的闲情逸致。燓厦气候宜人,常年风调雨顺,燓厦百姓比其他国家的百姓更是舒适。秋收一番农忙之后,到来年春耕之前,燓厦百姓都是很闲暇的。燓厦国君举办这么一个三年一度的百花节,可以说是给百姓找了个除了农活之外可以忙活的事情,养花。 百花在冬日里大多是凋零之际,为了留住这美丽花姿,从坐北朝南的花圃,到这百花庄一间间温暖如春的花房,燓厦人可谓是绞尽脑汁。在一次百花节的时节里,寒气降临得比往年早。寒风里,精心料理的百花被吹得甚是凄惨。本以为那次的百花节会格外寥落,燓厦国君发现郁香却是迎着寒凉亭亭玉立,那染了殷红的花骨朵在宽叶的遮掩里内敛而优雅。燓厦国君甚是喜欢这样节操的花,便立马将百花节改成了郁香节。燓厦百姓发现郁香好养又美丽,便也种了好些。 今年还算暖和,天气并没有降寒,郁香节没有郁香开放,都只长了青翠欲滴的宽叶。礼部早使人将花房里盛开着的花摆放了出来,点缀在绿叶之间,也是极好看的。而此季的火红枫树,更是衬得这庄子瑰艳妖娆。 冬日暖阳,寒风不似前几日那般冷,吹在脸颊上却也是有些凉。在这京郊庄子里,风自是比京都城内更大一些。饶是如此,也不减郁香节的盛意。这郁香节,赏花为其一,而比艺才是更为重要。各处都会选拔了各色才艺的人参加这次盛会,皇族官员会在一边赏评,胜出者自然是封赏丰厚,荣耀万分。 兰赫身边的曹宦官早已发现帝皇的走神。 “皇上,”曹宦官上前道,“最后一位是白将军小女。” 兰赫敛了敛神,扫了一圈之后,看向正中。 不惊第一次出席这郁香节,不动声色间将周遭看了个仔仔细细,包括燓厦帝皇的走神。不得不说,燓厦富庶而安逸,百姓的生活应是比其他各国都更为舒适。然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战争来临,这些百姓是否能够承受住。就像这些强留住的繁花,寒潮来临,能留下几枝。若本无繁花,还不至于唏嘘。繁花落尽,会是更为凄凉吧。 不惊看了看身边宁安王其渊,有些无奈。其渊怕是觉察出从莫桑到燓厦的莫桑帝皇不是真正的莫桑帝皇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毕恭毕敬。按照其冽的性子,自是不会对其渊和善的。 不惊看了一眼燓厦帝皇,同样是帝皇,却差别如此大。这燓厦皇室里并没有出现手足相残的事情,燓厦帝皇的弟弟们都相当拥护帝皇,可见兰赫虽无能,但在他的弟弟们眼里却是个好皇帝。而其冽虽胸有丘壑,却太过瑕疵必报。不惊以商人的眼光来看,是有些不认同其冽的铁血的,本着以和为贵的思想,像这眼前的其渊便是没必要整的。不惊从小就被送出宫,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不能体会其冽的恨意,他觉得上辈做错的事情跟小辈没有关系,若要打压,还是找原罪公平些。但是,也是依靠母妃和哥哥的照顾,才能让他避开宫廷争斗,在外面逍遥这么多年。况且,不惊手上的势力很大部分都是因哥哥才能壮大,哥哥要求怎么做,不惊不怎么会有异议,只不过看着其渊有些无辜。 “这郁香盛开是极美的。”不惊抿了一口酒,对其渊道。 其渊听到这无头无脑的一句话,有些迷茫。现下的郁香只长了绿莹莹的大叶,并没有开花,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说郁香盛开。 “再待上些时日,你自会看到郁香盛开。”不惊道。 其渊闻此言,慢慢地回过味来,试探地唤了声:“二……二哥?” 不惊淡淡地点头。 其渊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仿佛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地。他现在已知道,眼前这个根本不是莫桑的帝皇,却能让自己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这时,在遥遥的轻敲乐声里,一位面佩金丝轻纱的女子翩跹而来,杏黄高腰褶裙在舞步间飘洒翩飞,外面金色轻纱罩衫轻扬微束。在火红的枫树下,那女子犹若一只金翅翩飞的蝴蝶,在零落飞扬的几片叶子里,妖娆而轻盈。 其渊心里放松下来,见如此袅娜出彩的舞姿,便有了兴致。他伸手拿出一只蓝玉轻笛,放在唇边,看着那舞姿随兴吹起一曲。 笛声轻灵悠扬,回转在那修长的指尖,又飘离那淡色的唇间;缠绕在那翩然舞姿之间,又飞旋在悠然落叶之间;萦绕在心头,又飘飞在九天…… 不惊看了一眼其渊平和淡笑的脸,心情竟好了一些。这样干净的少年,就该这样抚琴赏花,不染纤尘。不惊原本还诧异,明明父皇最喜爱的是这个儿子,却只封王赐地,而将帝王之位给了其冽。现在想来,父皇是给了儿子最喜爱的,也是最适合的。其渊只爱风月,不善权谋,故成了闲散王。其冽善谋略,能花十多载经营自己的谋略,故成了莫桑帝皇。想到这里,不惊想起那道掘强而不羁的身影。他,生就该在战场上驰骋。不惊淡淡一笑。 白芙蕖向后扬起一足,裙摆随之飞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墨发在空中飘洒开来,未遮掩的眉目里满是欣喜。这舞本是用音质清灵的玉磬来衬,芙蕖却总觉得失了几分悠远的妖娆。其渊悠扬的笛声正好弥补了这个不足,灵动的舞步里悄悄流淌了几分柔情,轻盈雀跃间缠上丝丝牵念。 兰赫看着那翩跹起舞的女子,想起留在自己心底的那个身影。那年,她也曾如此曼妙翩飞,也曾如此清新灵动。虽着了面纱,兰赫却能感觉到她的欢喜,举手投足间的欢畅,和眼眉间的愉悦。从此,这道身影便落在了兰赫心底。 那时候,兰赫以为她是为郁香节练的,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份礼物,待郁香节上赠送。却是,礼物还未赶制出来,便听到有关那人定亲的请奏。兰赫找到她,问她是否心甘情愿,哪怕有一丝不满,他都愿意去求父皇。而她的回答,却让兰赫一下子凉到脚。在那次郁香节上,理所应当地没有她的舞姿。兰赫准备的礼物一直放在那里,一直没能赠出去。 兰赫侧脸对曹宦官低语了一下,曹宦官便领命离开。 这一次郁香节的胜出者自然是白芙蕖,倾国之颜,惊鸿之舞,天上之音,堪为一绝。 兰赫手指抚过金丝锦袍,指下深深浅浅的便是缠枝莲纹,繁复却沉静。若是在当年能赠出去,兰赫能想象得到那一刻的喜悦,而如今将要赠出去,心里仅是松了一口气。这样,便能割舍了吧,兰赫想。 白芙蕖自远处徐徐走来,金色轻纱在风中飞扬,墨发轻撒。大风刮过,身后是飘旋漫天的火红枫叶。兰赫看着那似曾相似的身影,在阶下接受赏赐,心里一下子有些恍惚,缓缓站起了身。 白芙蕖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皇,一步一步走近自己,手不禁握了又握。 “舞跳得甚好。”兰赫看着面纱下模糊的面容道。 “谢皇上!”白芙蕖微微一笑,眼角轻轻上扬,清明的眼眸染上冬日的暖金色。 兰赫的眼睛描过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她的唇角,最后透过那层薄纱看着她。像,却又不像。她在自己面前,从不会有这样的笑颜。她,只会恭谨地垂眸,平和地说话,仿佛只是一潭波澜不起的清水。兰赫以为这就是她,安静,优雅,后来才发现,在另一个人面前,她也是会笑的。 白芙蕖看着兰赫,看着他透过自己的面纱的悠远目光。白芙蕖垂下眼眸,看着兰赫手中的金丝锦袍,上面的盘枝莲纹刺进眼里。 兰赫收回目光,将锦袍搭到白芙蕖肩上:“受凉了,你母亲该担心了。” 白芙蕖方才飘飞的心,落了回去,她轻道:“谢……皇上。”锦袍上已沾染了淡淡的龙涎香,要多久才能染上他的味道,而又要多久才能散去他的味道? 兰赫看着这锦袍,心里轻泛了几分,看着眼前低眸的白芙蕖,随后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舞?” 白芙蕖抬起头,看着兰赫道:“回皇上,此舞名唤比翼。” “比翼……”兰赫沉吟,这便是那传说中女子表达爱恋之舞。既是如此,她必是不会在郁香节上一舞了,因为他从不出现在郁香节。 “是,比翼舞,”白芙蕖看着兰赫道,“求得比翼齐飞,惟愿此生不弃。” 兰赫看向天际,淡淡一笑。 白芙蕖看着帝皇宽和的淡笑,手指抓着锦袍的边幅紧了一紧。 兰赫回过身,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原来,你并不是无求,而是朕不知。幸好,你所求的,朕一直没有伤及。 ☆、第46章 苏木搁下药碗,将棉帕在清水里揉。 “圣医,”浓若看了看昏迷中的那人,问道,“这人还没醒吗?” 苏木摇了摇头。 “圣医……”浓若看着苏木,犹豫道,“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苏木道。 “燓厦人都长得这般细致。”浓若又看向床榻上那人说了一句。 苏木走过来,看着那人。细致吗?苏木不知道,与大部分罗那人相比,是要稍稍好看些。想起这人无意识吐出的字眼,苏木皱了皱眉。只是听起来像吧,应该不会这么巧,苏木这么想。只是,苏木不自觉地觉得这人很重要。 楼下突然一阵嘈杂。 苏木和浓若快步走到窗口看了一下,是搜查的兵士。 “怎么又要搜查,之前不是搜查过一次了吗?”浓若道。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0节 苏木回头看了看床榻上的人,皱了皱眉。这人虽换了罗那服饰,却是一张燓厦脸,很容易被辨认出来。而且,苏木觉得这人就是他们要搜查的,就凭这人昏迷着都不减一丝的气势。下面搜查的兵士很快就会上楼,苏木一下子急得脸煞白。 浓若看到苏木脸上的焦急,又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心思转了一圈,又看向苏木。 苏木正想着要把人怎么藏住,眼睛在四下寻找着可以藏身的地方。柜子,榻下,都能容人,但是都会被搜查到。苏木一身冷汗,手指冰凉。 “圣医,”浓若拉了一把苏木,道,“那些地方都不能藏人。” 苏木自然知道,手握得紧紧的:“怎么办?!怎么办?!” “有个法子,也许可以尝试一下。”浓若犹豫道。 “什么法子?”苏木看向浓若,他都已经听到兵士走上楼的声音了。 浓若将床榻上的纱帷解下,朝苏木看了过去…… 兵士们进去的时候,跟在一旁的帕舒一看立马将兵士们挡了挡。 兵士们只朦朦胧胧地看到纱帷之后的旖旎和慌乱。这小大夫伏在浓若小姐身上,揽揽遮遮也挡不住颈脖上那截□□的玉臂。小大夫果真是艳福不浅啊!兵士们看着小大夫慌乱地遮挡着浓若小姐,玩味地笑了。 “哎哟哟,”帕舒又是挡兵士,又是拿银子,“别看了,别看了哎!” “你家老爷怕是马上要置办酒席了吧?”兵士们接过银子,看了看屋子里清条条的,藏不下人的样子,便嘻嘻哈哈地走了出去。 “哎呀呀!哎呀呀!”帕舒摇着头无奈地笑笑。这浓若小姐一直是老爷的心头肉掌中珠,现下一遭事,不知道老爷会有什么反应呢! 看着人都出去了,浓若收回了搂在苏木脖颈上的手,将袖子放了下来。颈上一松,苏木便红着脸直起身,赶紧下了床榻。 “多……多有冒犯,还……”苏木微红了脸站在床榻边,垂着头不敢看浓若。 “冒犯什么?”浓若直起身,看着苏木。其实,浓若只将袖子撩起,搂着苏木的颈脖,拉向自己。苏木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被浓若这样的动作吓懵了,两手顺势撑在了浓若身侧。不过,隔着纱帷两人的姿势挡住了床榻上的人,也足以让兵士们和帕舒误会了。 苏木的脸更红了,他从来没有与女子这般亲近。 浓若撩开纱帷,走到苏木面前,看着他。 “这……实在是……有损小姐的清誉……”苏木被浓若看着,更是压力颇大,犹豫道,“我……我会对小姐……负责的……” 浓若轻轻一笑:“怎么负责?” “这……这……”苏木手握了又握,眼睛直看着自己的鞋子,不敢抬一分。他只是个大夫,而浓若却是罗那首富的宝贝千金。苏木一直记着这差距。 浓若看着小大夫窘迫的脸色,便不忍心逗他,仰着脸看着苏木:“圣医,方才是我拉着你,你并没有冒犯我。” 苏木略略抬了抬眼,看向浓若。面前的女子如此清澈,一脸淡笑,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影子。 “我只是帮了一个小忙,”浓若道,“看得出圣医很看重这位燓厦人,浓若不知缘由。但是只要圣医想的,浓若自当相助。” “浓若……”苏木咽下了想说的话。这么帮他救这个人,不怕惹祸上身吗?苏木孑然一身,自然是不怕,身为大夫,救死扶伤是天性。而浓若身后有着多大的家族,有着多大的家业,若因牵扯上不该牵扯的事,倒是影响颇大。 浓若却是什么都没说,看着苏木满足地笑笑。 苏木看着浓若的淡笑,才渐渐缓和了方才的紧张和窘迫。眼睛无意间一扫,发现床榻上的人已经醒了,睁着眼睛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这是……醒了?”浓若也发现了,走到榻边看看他。 苏木走了过去,心里思索着一直萦绕着的问题。床榻上的那人看着两人,很是坦然,一点没有戒心和紧张。 “圣医,”浓若很快也发现了,“这……” “你是谁?”苏木问。 那人:“……” “你还记得你怎么受伤的吗?”苏木问。 那人:“……” 苏木皱眉。 “圣医,”浓若问,“这是因为头上那伤口?” “是,”苏木抿了抿唇,“但是,要比想象中的严重。” 浓若看了看苏木。 “先吃药,等散去淤结之后再看看。”苏木道,犹豫了一下,又看着床榻上那人道,“你记不记得口中喊的,是薄言吗?” 那人:“……” “罢了。”苏木放弃。 “薄言是谁?”浓若问。 “可能我听错了。”苏木并不想说。 那人起身,将身上衣服胡乱一拢,朝着窗口走去。 “哎,”浓若跟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衣服,“这衣服不是这么穿的。”浓若替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一边说道,“你可别让人看到了,圣医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的。” 苏木略皱了一下眉:“也是要找机会离开罗那……” 浓若手下一滞,看了苏木一眼,手下三两下整好。 那一直沉默着的人任人整理了衣衫,丝毫没有窘迫。他只朝窗外遥遥一看,手不由地握得紧紧。这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周遭是陌生的,人是陌生的,就连这衣衫穿戴都是陌生的很。他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知道,有些深入骨髓的本能是不会忘记的。就像,这男子身上的药香味,比这女子身上的香气,更能让自己安心。 ☆、第47章 暮色染遍天际的时候,夜隼和潘越在林边放下薄言。 “薄大夫,”夜隼将水囊递给薄言,凝眸细细看了看薄言,“可还撑得住?” 薄言打开水囊,喝了好几口,才觉得缓了些过来。他冲夜隼摇了摇手:“无妨,无妨的。歇上一歇,便可上路。” 潘越本也是拿着水囊灌水,一边还在打量着这个一脸倦容的大夫。这大夫被这么架着赶了一天一夜,还能撑住站着喝水,半点狼狈不显,着实与一般大夫不一样。要是一般的弱鸡大夫,早就趴下了,能不能自己喝水还是一说。 这功夫是要每天花费很多时力去练的,而这医术也是要花费时间去学的,毕竟精力是有限的。像潘越这样的女子便是学了功夫,便没有在女红和琴棋书画上花半点时间。而面前这位大夫,看着医术不凡,再看那下毒的手段,也能猜到有几分内力,两者兼顾能有这样的程度已让潘越很是佩服了。 潘越将水囊扔给夜隼,又摸出两个碎银一并扔过去:“刚经过的村户那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夜隼看了看薄言,又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危险之后,拿过薄言手里的水囊便走了。 “坐下休息一会。”潘越道。 薄言挑了块光溜的石头,坐了下来。抬眼看了一圈,发现潘越早已没了身影。薄言一边按揉了几个穴位缓解疲顿,准备静坐调息,一边暗叹自己的不济,连一个人走了都没发觉。 静坐下没多久,便见潘越便抱了一大把枯树枝过来了。原来是捡柴禾去了,薄言微微敛了敛眉眼,有些不好意思。薄言收敛气息起身,要接潘越手里的柴禾,却被挡了。 “坐着休息吧。”潘越熟练地将枯枝支起来,点了火。 薄言越发不自在起来。这兰煜的姬妾是多能干啊,带着人跑了一天不说,还立马生火什么的不带喘气的。女儿家家不在内院待着,一出门便强过男子,即便是薄言这样略有武功的男子也是汗颜的。 “怎么?”潘越看了一眼薄言,道,“有何不妥?” 薄言抬眼看了一下潘越,摇摇头:“你不必如此辛苦,王爷自有人会竭力去救。”在薄言眼里,潘越作为姬妾,完全不必这样去救人。要救人也会有皇上派出的人,或者王府中派出的人去救,实在无需一个姬妾去救。 “是不是觉得姬妾应当在后院之中,不该如此抛头露面?”潘越淡淡一笑。她知道夜隼肯定将她身份跟这位大夫说过了,否则也不会这样一副表情。 薄言虽有些汗颜,却也不认为女儿非要拘守在内院一方。他没有说话,只因为没有评价别人的习惯,特别是兰煜的姬妾。 “不拘泥于一方,自当眼界开阔。”薄言没有直接表达认同或者反对。 “不愧是王爷的朋友,见识也与一般人不同。”潘越淡淡一笑,“世上男子多是不满女子抛头露面,我本以为除了我爹爹不会有人这般纵容我。” 薄言抬眼,看着跳跃的火焰没有说话。他并不愿意听接下来的话。要从另一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爱的人有多纵容另外一个人,这需要多大的度量。 “在成亲之前,我偷偷逃离出京过。”潘越又拨了拨火,“你看,这生火还是那时候学会的呢。为了避开爹爹的寻找,特意走偏僻的路。不过,还是被我爹爹找到了。” 薄言看了看潘越,不知她为何妥协。 “我爹爹说真不愿意嫁,他便去求皇上。他情愿一家冒着获罪的危险去求皇上,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有家归不得,一辈子躲躲藏藏。”潘越道,“我才明白,我已被爹爹惯得如此自私。我拦下爹爹,决定嫁为王爷的姬妾。” 薄言看了看潘越,没有找到一丝委屈。 “阴差阳错下,我与王爷打过两次架,王爷却没有怪罪于我,还准我出入府院的自由。”提到兰煜,潘越的眼底里漾起浅浅笑意,“这样,便是我要亲自去找寻王爷的理由。” “咳咳……”夜隼在火堆旁坐下,将干粮水囊分给薄言和潘越。内力深厚的人自然是将之前一些话都听进去了。夜隼心里暗暗扶额,来的真不巧!这潘越并不知道王爷与薄大夫的关系,知道的话还能这样一起去救王爷吗?薄大夫听了这些话一气之下返回京都,自己也不能前去寻找王爷,只能回京都保护薄大夫了。 薄言并没有如夜隼想的那样,一气之下返回。最初,确实是有点吃味。但听到潘越去救兰煜的理由并不全是儿女情长,心里便又是好过了些。他薄言爱的人自然是好的,为皇上竭智尽忠,与好友肝胆相照,对下属赏罚分明,对爱护的人体贴尊重。这样的人值得相与的人拼尽全力去救。 凉了的蒸饼有些发僵,杂粮面的更是带着些发硬。薄言将蒸饼掰成一块一块,一点点塞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去。他要尽力多吃一些,保存体力去找兰煜。 在薄言努力咽蒸饼的时候,夜隼从背后拔剑跃到薄言身后,与突然来袭的黑衣杀手打了起来。而同时,潘越已拉起薄言挡在身后,一手持剑对上身后来袭的杀手。 薄言手上只有银针,而没有武器并不能对上那些拿着剑的杀手,便任潘越拽在身后,努力不拖累。薄言想飞针的时候发现,夜隼被三四个杀手围攻,在其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而潘越对打的两三人也是极力避着薄言。看来,这应该与之前一批是同一批,知道自己会下毒飞针。 潘越挡了一剑,向后微侧了一下身体,而薄言顺势偏了偏身体。瞬息间,薄言眼眸一抬,在偏过身体的瞬间,又顺势从潘越身后移到潘越并肩。对面的杀手眼睛一亮,持剑劈向没有遮挡的薄言面前。潘越在薄言离开自己身后的那一瞬间便心一慌,自己那一侧身的力度不该会将薄言撞到身旁,而薄言却这样甩到面前,那一刻有一点懵了,她知道薄言手里没有刀剑,不能直面杀手。而杀手直面劈向薄言的那一刻,潘越正对着其他两个攻向自己的杀手,□□乏术。 在那咫尺之间,薄言袖间飞出一道银光,直扎那杀手眉心。那杀手在薄言面前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其他杀手在意外之间,被夜隼和潘越打地渐渐失去了势头。薄言并肩在潘越身边,终于有空档弹出一枚药粉丸,粉末还未散开,几位杀手便立马消失在夜色里。 “这么怕我下毒?”薄言失笑。夜隼离自己有几步之遥,薄言才不敢下药。弹出的药粉丸只是一颗最平凡不过的迷药,想用来分散杀手的注意力,好让潘越利用破绽杀敌。没想到杀手们一看薄言出手下毒的架势,就逃地好似有洪水猛兽般。 “怎么回事?”夜隼自然是对这迷药没反应的。 “他们怕我下毒呗。”薄言刚说完,潘越便倒了下去。 夜隼微微一愣,看了看潘越。 “这么普通的迷药都会中招?”薄言看着潘越诧异,又立马明了,这姬妾武功虽好,却到底是不能跟杀手比。杀手能扛过一般的迷药和毒,但是潘越不能。薄言弹出药粉丸的时候,也是抱着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这些杀手对自己的下毒功夫比他想象的还要怕。他拿出水囊淋了些在潘越脸上,拿出颗药丸塞到她嘴里。 “大夫威武!”潘越缓了缓,从地上爬起来赞道。她和夜隼打得死去活来,薄大夫找了个空档投了个药粉丸就把一帮杀手吓跑了。 “赶紧收拾一下走吧,也不知派了几批杀手阻拦我们去寻找王爷。”夜隼道。 薄言和潘越敛了敛神,与夜隼赶紧赶路。 逃离的那些个杀手跑出两个山头,还在暗想,千万别沾上一点点药粉,他们可是亲眼见识过这人下毒的功夫的。当时派去船上刺杀的人回来,直接被主子给砍了。总以为这么死了便没什么事了,却不料拖着那几个去掩埋的人,不消两个时辰,便全身溃烂而死。只是触碰过被下毒的人便如此,可见被下毒之后的人下场会有多惨。这次杀不成,下次再找机会去杀,左右到罗那还有时间。但是千万不能被那个大夫下到毒,谁知道会被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毒。 ☆、第48章 在薄言和潘越、夜隼连夜往泊古赶路的时候,苏木也在想办法把兰煜转移出去。毕竟,兰煜在澜桥过于危险,每天都有兵士在搜查。上次的搜查还是浓若想的法子逃过了一劫。也就因为这,浓若与苏木的那“一搂”传遍了澜桥,惊动了浓若的阿爸,连夜赶到了澜桥。 浓若在苏木面前不显,眼里却能觉察到苏木转眸之间的不自在,心里不由泛着浅浅的酸涩与难受。她明白苏木对自己还并没有爱慕,只是因为那“一搂”的责任。但要回到那一刻,浓若想,怕是还会那么做。 帕舒过来请浓若回去的时候,苏木身体微微一僵。浓若看着苏木故作镇静,却掩饰不下发白的脸颊,心里那点难受全都被心疼压了下去。浓若曾想过,如果自己不是富商索琨的女儿,仅是一般农户家的女儿,苏木会不会接受自己? 浓若垂下眼眸,压了压心头泛起的涩意,再抬眸的时候,眼底里已没有涩意。她走到苏木身边,伸手握了握他握着的手。苏木微微一颤,看向浓若。 “圣医,别担心,”浓若淡淡笑着,“我阿爸不会为难你的。” 苏木看着浓若的笑,到咽喉的话吞了两吞,又压了下去。苏木并不认为浓若的阿爸会欢喜地将女儿给自己,罗那第一富商的千金怎么能下嫁给一个普通的小大夫。没有那传遍澜桥城的那“一搂”,这下嫁勉强能博个为爱不顾一切的美谈。而那“一搂”流传之后再有富商千金下嫁小大夫,怕是不光浓若的名声有损,连带着浓若身后的家族都会蒙羞。这样的情况下,浓若的阿爸怎能不为难苏木? 浓若松开手,转身离开。 苏木看着浓若的背影,站在窗前一言不发。良久,苏木才下了决定似的回身坐到案前。 “过来坐下。”苏木抬眼看了一下丝毫记不得任何事的人,拿出脉枕放到案上。 那人在苏木旁边坐下,看到脉枕,便将手搭在上面。 苏木这次诊的很是仔细,问的也很细,然后将自己关在药房整整一天一夜。等他出来的时候,浓若迎了上来。 苏木脸上有些苍白憔悴,看到浓若关切的目光,便微微一笑:“可还好?” 浓若淡笑着微微颌首,又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随即又是安慰地点点头。 苏木无奈失笑。 “没事的,不要担心。”浓若眼下眼睑,伸手抱住苏木。 苏木身上一僵,看到怀里那人无助的样子,便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浓若,”苏木想了一想,轻道,“我要出一趟澜桥。” 浓若抬头看向苏木,眼眸里满是询问。 “他在这里总归是危险,”苏木说道,想起怀里的是罗那人,便犹豫着开口,“浓若,我不认识他,但是我觉得他可能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有渊源,所以,我不能让他被搜去。但倘若……倘若……”苏木停顿了一下。倘若他不是说的不是那人,自己又该如何? “圣医是极其仁慈的人。”浓若松开苏木,看着苏木的清眸,道,“圣医不会见死不救,浓若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无关国别,无关性别,他不会枉顾一个人的性命不管。其他的,浓若并不想知道。 苏木此刻却是有些私心的。药谷出去的大夫游走在各国行医,却没有偏帮哪一国。像这样涉及到国政纷争的人,药谷大夫可以医人,却不可这样藏人,插手这类纷争之事。但冲着这人昏迷时喊出的那个名字,苏木犹豫了。 “等我,”苏木道,“等我将他送回药谷,便回来。” 浓若看着苏木郑重的表情,淡淡一笑:“好。”想到现在城里如此严格的搜查,便又忍不住说,“现在如何出城,你知道的,巡查的兵士都多了一番,更别提城门了。” 苏木摸出一个天青瓷瓶:“明儿一早,我会带几个人以治病借口出城。” “明天就走?”浓若抬头。 “嗯。”苏木点头。 浓若没有说话,轻轻咬了咬唇。 “一个月,我便回来了。”苏木看着她殷红的唇瓣。 浓若松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木。 浓若离开之后,苏木拿着天青瓷瓶到那人的房里。 “你服下这药,我明天一早带你离开这里。”苏木拿出一颗药丸看着那人说。 轻微的药香游走在鼻息之间,缓缓沁入心扉,那人看着苏木清明的眼睛,接过药丸道:“好。” 药丸入喉一刻,那人开始头晕目眩,渐渐站不住脚。 苏木伸手扶住他,只在耳边轻道:“放心,没事的。”那人便顺着苏木倒在榻上。一息之间,便似病入膏肓般气若游丝。 “止行。”苏木喊了一声。 “师傅。”候在门外的止行端了一只碧釉小碗,抱了个木箱推门进来。 苏木接过止行手里的小碗,将碗里的糊糊一点一点涂到那人的脸上,随后接过止行手里的木箱,拿出一张胶皮覆到那人脸上,在那胶皮上又拿细笔眉刷涂涂抹抹了几下。 站在一旁的止行开始不自然了,顿了顿道:“师傅……” 苏木将细笔眉刷收进木箱,往那人口中送了点药水进去,才在一旁洗了洗手。 止行递上一块棉布白帕。 “止行,”苏木开口,“师傅明早要离开一个月。” 止行没有说话,疑惑地抬头看了看自己师傅,又看了看榻上那人。 “是,带他离开,”苏木知道他眼里的疑惑,“我要将他送出澜桥,送出罗那。” “哦。”止行又看了一眼榻上那人。 “你是我手里医术最好的徒弟,我把他扮成你,出澜桥会方便点。况且,你们身行相当。”苏木道,“在这一个月之内,你尽量呆在炼药房,有事都交代你师弟们去做。” “是,师傅。”止行颌首。 “将‘蔽日’掺入你的医厅内的饮水里,患者及药童都要染上。”苏木的声音暗淡了一些。 止行抬起头,看着师傅,苍白的脸庞上眼眸略有些失神。 感觉到止行的目光,苏木回了神,敛起心神,拍了拍止行的肩:“若没有变故,尽量拖延到我回来再解开此毒。”苏木沉思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灰碧色扁瓷瓶,又道,“若……你再拿出来。切记,不可一下子解去,要徐徐添入。” “是,师傅,止行明白了。”止行知道这“蔽日”仅只让人难受点,拖延时间也不会致命,便点了点头,接过扁瓷瓶。 ☆、第49章 当日下午,苏木趁着出门替澜桥里财主军阀诊病的时候,小心地将几颗药丸弹入几处水井中。 夜里,医馆里灯火通明,澜桥几处染上疫病的兵士都被送到医馆里,而医馆里也有染上疫病的重病住馆兵将,连苏木大夫的大徒弟也染得甚重。医馆里将遏草煮了水给染上疫病的人擦洗,配了药房煎了水让他们服下,效果还是甚微。 城主一晚上都在这医馆里,跟在苏木身后连连擦汗。在战争中,最怕的还是疫病。万一处理不当,便不战而败了。城主压力颇大,恨不得将自家库房的珍贵药材都搬给苏大夫。 苏木到“止行”边上。此时的“止行”从楼上那间搬到下面止行的医厅内室,外室躺了几个染病的药童,医厅里也有好多个染病的兵士。苏木将一碗褐色药汁一点点喂进他嘴里,药汁沿着唇角延入脖颈衣里。苏木搅了块棉帕替“止行”拭了拭。 “苏大夫,”城主看着气若游丝,脸上身上都是泛红起泡的止行,身上不由一抖,“可有办法医治?”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这苏大夫的大徒弟是染病最重的。 苏木皱了皱眉头,走到一边洗了洗手:“苏某自当尽力。不过,这疫病来势汹汹……” “哎呀,老夫正是担心这处,正当战事紧要关头,这可是关乎我澜桥生死存亡的大事!”城主叹道。 “城主,澜桥凡染上疫病的,都安置到我医馆里封围起来,我医馆中未染病的还请安置在别处。这样不至于蔓延得太快。”苏木道,“至于这病,我打算回趟药谷,或许……”苏木垂下眼眸沉吟。 “是请苏大夫尊师妙手医圣看诊吗?”城主一听苏木提到药谷,便一喜,“由神医看诊再好不过了!” “嗯。”苏木点头。外界只闻妙手医圣医术了得,却极少知道医圣真容。这也算是前妙手医圣的一个外出诊病的习惯,改容。苏木算是前妙手医圣的关门弟子,而现在的妙手医圣便是苏木的大师兄薄言。与其说苏木是薄言的师弟,还不如说苏木是薄言的徒弟更恰当一些。名义上,苏木和薄言是师兄弟,但苏木的医术大部分都是跟着薄言学的,师傅只是点拨了几次。 “明早我便带严重些的病患去药谷,这里还请城主照看一二。”苏木道。 “这个自然!”城主连连点头,“届时必派人准备舒适的马车,还望苏大夫早去早回!” “我就带止行和这个小药童去药谷罢,不用太大的马车。”苏木随意道,“那些个兵士到底是身体强健些,没那么重,而且伤口也不宜奔波。” “是了是了。”城主点头,大夫不若兵士强壮是自然的,况且看过去确实是苏木的大徒弟和一个小药童看起来最严重,“还是止行大夫过于劳心劳力!” 苏木替止行谦虚了一下,才将城主送出医馆。 次日天才微亮,城主送来的马车已早早地在医馆门口等候。医馆的马夫接过马车,沉沉静静地站在医馆外。苏木使人将“止行”和药童搬上马车,带了两个自己的药童离开了。 有了城主的安排,马车很顺利地离开了澜桥城,苏木松开了紧攥的手,终于能放下心舒一口气。整整一晚上,苏木都没能安心,生怕露出一点点破绽,不能将那人带离澜桥,祸及医馆上上下下。这样一放下心,便也开始犯困,倚在矮柜上小寐。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苏木猛得睁开眼。 “苏大夫!”马车外的马夫犹豫地喊了一声。 苏木敛了敛心神,撩开帘子。只见浓若一身男装站在边上。苏木舒了一口气,跳下马车。 “你怎会在这里?”苏木看了看周遭,不着村不靠店的边郊野地,这样一个女子即便没遇上恶人,遇上个兽禽也是很危险的。 浓若手里一松,弯刀落地。眼里微微泛红积着眼泪,浓若上前抱住苏木,将头埋在他肩里:“圣医,让我跟着你,可好?”她早早就出门在这边等着了,说不害怕是假的。即使没碰上山匪,时有时无的兽吼也够害怕的。 苏木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这大小姐跟他跑一路的话,还不知道她父亲索琨怎么生气呢,澜桥人还怎么看浓若和他。这是越来越说不清了。 浓若许久没有听到声音,便小心地抬头去看苏木:“圣医……” 苏木看着怀里红着眼睛委屈的女孩儿,便微微叹一口气:“你这样,你阿爸该多担心,该多生气。” 浓若将头一低,嘟囔道:“不会!” 苏木轻轻拍了拍浓若的背,自然以为浓若和阿爸在赌气,便道:“你好歹通知一声你阿爸,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 浓若闷在苏木肩里道:“哦!”阿爸自然不会担心,因为昨天已经被她缠得不行,同意了的。闷在肩里的脸微微一笑,她明白苏木已经软下心了。 苏木拉着浓若上了马车。浓若被车里两个“病患”脸上身上的可怖红肿水泡吓了一大跳。 “别怕,”苏木淡笑着拉浓若坐下,“没事的。” 浓若马上明白这是苏木故意做成这样子的,便问:“圣医,现下已出了澜桥了,他们这样子……” “先这样子吧,以防万一。”苏木道,毕竟目前还在罗那国内。 这厢苏木的马车稳稳地朝燓厦驰去,而薄言他们三个早已趁着夜色和精湛的轻功到了东达山。 一批兵士走远之后,三人从黑暗的树丛里走出,相视了一下。短短两个时辰,就碰上了三批巡查的兵士。这么严密的搜查下,兰煜根本就是凶多吉少。 “王爷估计不在东达山了。”潘越道。 夜隼皱眉。如果王爷在这澜桥中,必定会留下记号。而夜隼留意过,并未发现任何记号,夜隼怀疑王爷现在已离开澜桥了。但是,搜查如此紧密,王爷怎么能离开?从暗卫们传来的消息来看,根本没接受到王爷出澜桥城的信号。一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般。若不是罗那的兵士还在日日夜夜地搜查,夜隼差点怀疑王爷已被罗那秘密杀害了。 薄言微微蹙眉,看着夜色下的繁密树木,心里的烦闷愈来愈盛。夜凉如水,地面上却还保留了白日里的热度,升腾起淡淡雾气。到底会在哪里?薄言看着深深浅浅的山峦和远处淹没在淡雾里的种植园。 “会不会还有峭壁被我们忽略了?”薄言道。 “应该不会,整座东达山我们都一寸一寸看过去的。”夜隼想了想回答道。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我们漏了!”薄言从没这么烦躁过,已经好几天了,再没有搜查到的话,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一想到兰煜可能摔落到隐秘之处,躲过了几番罗那兵士的搜查,也错失了他们的搜救,那该会怎样?薄言烦躁地转身将手边的藤蔓一扯。 “小心!”潘越轻呼一声。 夜色里的藤蔓隐隐显显在树丛和草地上,这般暗淡的夜色,这般升腾的雾气,加上一时的不查,薄言这么猛地一扯,便不小心被绊倒摔去,而这一处树丛后正好是悬崖。摔下去的时候,离的最近的潘越拉了薄言一把,摔倒在地。 “没事吧。”夜隼落到他们面前,看了看落下的高度,幸亏不高。 “赶了两天路,大夫怕是脚软了。”潘越没事人似的起身,捏去衣袍上沾上的有些湿烂的败叶。 薄言微微动了动,疼得皱了皱眉,伸手到背后一摸,背下有个嵌在泥里的尖锐物什,估计戳伤了背,手心里一抹血迹。 “伤着了?”潘越自然是看到了那一抹红。 夜隼伸手拉起薄言。 “没事,被石头戳着了……”薄言被拉起时回头看了一眼,顿住了话。本以为是一块石头,却发现露出的那尖锐物什虽黑乎乎的,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光。石头自然不会这样。 薄言立马俯下身,伸手探了过去。 “是什么?”夜隼奇怪薄言对一块石头好奇。 伸手摸了摸那“石头”的薄言一下子顿住了,疯似的用手指挖出那处泥土。 “兰煜的扳指,”薄言沾染着泥的手指在那“石头”上摩挲,还能摸出那断裂了一半的螭吻鳞纹,薄言微微颤抖,声音堵在喉咙噎了噎才发出,“这是兰煜的扳指!” ☆、第50章 “那王爷呢!”潘越看着薄言手里的半截扳指顿了顿,随后疯似的在周围的草丛矮树里寻找。 三人在周围找寻了一番都没有看到藏人的迹象。薄言握着那半截扳指,紧紧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王爷应该是逃过去了。”夜隼道。 “那王爷为什么不联络……”潘越顿住了。 薄言拧了拧眉。扳指摔坏了,那是受伤了吗?是不是被罗那兵士搜到了?那么,现在罗那兵士还在搜查,是要抓打算营救兰煜的人?薄言心里一颤,背上凉了凉。 “大夫!”潘越惊叫着扑过来。 薄言想得太入神,被潘越这么一叫才发现额前的树枝上竟挂了一条绿幽幽的长蛇。瞬息之间,潘越已扯过了薄言,回身挡住了长蛇。只觉面前潘越一颤,薄言便知不好了。夜隼唰一下刀划过,长蛇成了几段落下。 “什么人!”罗那兵士在数丈之外举了火把看了过来。 薄言摸出解□□丸,扶着潘越的脖颈,赶紧塞一颗进潘越的嘴里。才几息功夫,毒素渗透得如此快,潘越的唇色已泛了黑,脸色在月色下惨白惨白。这蛇毒也太诡异了。薄言开始后悔光顾着搜查兰煜的下落,没配个驱蛇粉在身上。夜隼拔剑挡在薄言和潘越之前,呈备战状态。 “快……快走……”潘越感觉到了这蛇毒的厉害,眼前已一片模糊,只能感觉到好几个火把的光亮在晃动。 薄言捏了几枚银针,夜隼已在罗那兵士靠近前杀了过去。罗那兵士自然抵不住夜隼的攻击,这一点薄言没有怀疑,但是万一打斗声音太大,引来更多的兵士就麻烦了。薄言飞了几枚银针过去,几个兵士倒地,正要发第二次的时候,听到厮杀声之外有悠悠的笛声传来。 草丛里有轻微的嘶嘶声,薄言凝眸一看,数十条蛇正蜿蜿蜒蜒地向他游来。这笛声分明就是驱蛇音!夜隼也发现了这异处,罗那兵士身后有个打眼的人,捏着小笛轻轻吹着。 薄言飞出三枚针直逼驱蛇人要害。那驱蛇人眼见那到光亮直逼面门,被身后人一扯,躲了过去,笛声没有一丝停顿。薄言又将一颗药丸弹向蛇群,烟雾在草丛里升腾。那绿幽幽的蛇群却透过烟雾晃了晃形,通体成了黑色,停顿了一下,又随着笛声缓缓向前蜿蜒。这蛇竟通过了毒雾! 夜隼见状,剑锋一横,扫过几人,不看那些个立马落地的兵士,也不看身后举刀踌躇着向前的兵士,飞跃到薄言身前。 “蛇是□□控了的,下毒都不管用。”薄言道。 在薄言臂间的潘越皱了皱眉,眼里时而迷茫,时而清明,听到这缥缥缈缈的话语,也是心里一凛。王爷还未寻得,竟落的如此狼狈地步。潘越咬了咬舌尖,嘴角漫了几丝黑红的血,手指扎入手心,手心一片粘腻。 “我来抵挡这蛇,你杀过罗那兵士去取那驱蛇人性命。”薄言对夜隼说。 “这……”夜隼有些犹豫了。这么多蛇,况且还不怕毒,万一薄言有点问题,那以后王爷问下来,要怎么交待。 “别犹豫了!”薄言将潘越置在地上,两手捏了银针准备攻击,丝毫没有看到潘越的神情。这蛇愈来愈近,罗那兵士也在防备着靠近。 夜隼紧了紧眉,打算就这么办。这时候蛇阵停了下来,皆向上扬起身子,夜隼感觉到了几丝不妙。 笛声一道回转,那一条条蛇都张开了嘴要扑咬过来。 “走!”潘越脑海里唯一的清明一闪而过,将薄言和夜隼向后一推,身子反跌向蛇群。 “潘越!”薄言失声。 潘越反手拔剑挥了几道光影,腾跃起的先头几条蛇被斩成几截,很快后面的蛇缠上潘越的身上。 “走!走啊!”被数十条蛇缠住身体的潘越大喊着,手里还在挥舞着剑。 远处好几道举着火把的小队在夜色里穿行而来,夜隼知道已经惊动了好几队罗那兵士,再不离开,三人都无法脱身了,便伸手揽住薄言的腰,飞身在墨黑的树上跃过。几道箭矢破空擦着他们耳边飞过,火影在下面晃动。 在眼前一片迷蒙前,薄言只记得回身看到,潘越的身子被蛇群紧紧缠住,身子绷成了黑色。兰煜,我果真是高看了自己!不拖累别人,那是多么愚蠢的想法!薄言的眼角滑过一道泪…… “白将军,前面就到泊古了!”马车外一道声音。 白泽芝睁开眼睛,拉开布帘一角,外面漆黑一片,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 坐在一边的夜鸢拿出药瓶,道:“将军,可要上点药?” 白泽芝点了点头,伸手宽衣。这马车虽好,却也免不了颠簸,伤口上隐隐有些犯疼。 夜鸢将药油倒了些在手心,运气在白泽芝肩胛推开。 “夜鸢,”白泽芝背着身,任夜鸢给自己上药,“有王爷消息吗?” “尚无。”夜鸢手里未停,道,“夜隼和薄大夫已入澜桥城寻找王爷了。” 白泽芝支着下巴,皱了皱眉。几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兰煜会在哪里?应该不是被罗那抓住了,不然罗那早就该同燓厦谈条件了。那到底会藏到哪里,连暗卫都不联系。白泽芝思索着。 夜鸢又将药膏密密地涂了一层,将棉纱布细心地缠好,替他拉上了衣袍。 白泽芝缓缓抬眼,看向夜鸢。数里之外,几道刺过夜风的剑气直指而来。 “将军,仔细着伤口,轻易不要动手。”夜鸢道,随后一个闪身到马车外。 白泽芝听着外面的声响,将矮榻下的大刀取了出来,掀帘而出。 两个车夫均已毙命,滚到了路边。四位黑衣彪悍蛮狠,看使得招数路子应该是与澹水上刺杀的黑衣人是同一处来的。那四个黑衣人虽凶猛,但夜鸢的身形极是轻盈,在四人手下丝毫没有吃亏的样子。现下看,夜鸢恰恰能抵住四人的攻击,再过一刻的话,估计便是夜鸢占优势了。白泽芝盘算着,捏着大刀没有上前帮忙,能不能动到伤口就尽量不动到。 算的是很精准,却不料有第二拨人加入,打破了白泽芝本来不打算动手的计划。耳边一道风,白泽芝立马持刀反身迎上。风到身定,一道玄衣身影已到身边。白泽芝一怔,轻功绝对在那四个黑衣人之上。对上几招,那人出手直接而利落,几番争斗之后一个手刀砍向自己右后颈。这人是算准了自己右手使不上全力,白泽芝昏迷之前的唯一想法。 玄衣人揽住白泽芝,余光瞥到夜鸢在那四人间瞬间爆发的杀伤力,而那四个黑衣人看到他们要的人被劫心神一分想要夺人。 “杀。”玄衣人轻飘飘落下个字。 六道黑影落下,直面那四个黑衣人和夜鸢。玄衣人一闪而过,带着白泽芝消失在夜色里。 ☆、第51章 没过半个时辰,白泽芝便醒过来了。他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只是调整了呼吸,闭目感知这个环境。 一片和煦,应该是窗外的阳光普照进来。空气里带着浅浅水气,窗外还有些水声,从躺着的稳妥感觉来看不在船上,那应该是临水的一间屋子。屋外很安静,被褥很舒适,那应该不是在客栈,而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肩胛上有些疼,淡淡的药味、凉凉的感觉,估计是伤口裂了又包扎了。这间屋内未隐藏气息的有一人,按自己敏锐的感知来看,屋内还有隐藏气息的人。这样劫过来,没有入狱,还能帮自己处理伤口,应该不是要自己的性命。 “既是醒了,便别装了。”耳边一道清冷的声音。 白泽芝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冷峻的脸,眼睛与那人不一样,却是黝黑的。转而一想,又明了,这眼睛估计是改瞳了。幽蓝的眼睛在这边过于打眼,易容怎么能忽略这么重要的一部分。当下,没有在自己面前易容,那说明打算摊牌。 “莫桑皇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在京都。”白泽芝声色平静。他明白,其冽在这个时候不在京都,那这次讲和便不是那么简单了。倒是看高了这帝皇,按这人以前上阵作风应是直率的,而这次却是算不得直率磊落。 其冽点点头。这人负伤在身,处于劣势还能这般镇定,名扬战场的白家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挟我过来自然不会是向我皇相胁,燓厦与莫桑的战事已是结束,要挟我燓厦既是替罗那做嫁衣,莫桑不会凭空让一个敌国坐大,”白泽芝思索了一下,道,“那么,陛下这番作为只有一个目的,让燓厦与罗那的战火更盛,然后陛下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其冽冷峻的脸上淡笑一闪而过,幽蓝的眼睛深邃而璀璨。他就知道这白小将军不会让他失望,未点拨就能想通里面的弯弯绕绕,罗那人在这小将军面前简直蠢笨如彘。但是,其冽挟持白泽芝过来不完全为了这个目的。要是光这个目的,那之前被岳长明劫来的白大将军也能达到这个效果。其冽要的,是白泽芝这个人。此人的才智比其父亲更甚,若能为自己所用,那一统天下之时必能如虎添翼。 “我父亲是否也是被你所劫?”白泽芝很灵敏,马上有些疑惑。 其冽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是点点头。 白泽芝皱眉,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什么意思,是防备被我套出话? “不是我挟持的,”其洌沉默了一会,道,“却是在我莫桑手中。” 白泽芝明了,又问:“兰煜呢?” “不在我莫桑手中。”其洌对兰煜这号人物并没有太大感觉,还没有白老将军有用。 白泽芝闭目,以目前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逃出,那索性就安静养身体。 其洌看着他没有情绪变化的颜容,唇角勾了勾。到底要看看谁先沉不住气!其洌又看了他一阵才离开。 白泽芝听着他离开的脚步,缓缓睁开眼。泊古的战争还将继续,而溱水关是否能安然。其洌到京都目的不纯的话,溱水关必定又将燃上战火。有宋允翼的溱水关倒是比泊古坚固些,但溱水关屯存的粮草已调泊古,仅仅依靠溱水关一战屯于地下的粮。还是要找机会逃出去,不知夜鸢怎样了,白泽芝伸手捏了捏眉心。 那厢夜鸢已被就近的夜枭他们几个救走。 夜鸢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夜枭他们,便眼里湿润。 “怎么了?”夜隼手忙脚乱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夜鸢哭。以前训练时有多苦,她都没有皱一下眉;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受再重的伤,她都没有吭一声。而现在,她竟然哭了。作为兰煜手下暗卫里唯一挺过来的女子,强悍坚韧地让其他暗卫忽视了她的性别,而现在,她的无助那么明明白白。 “隼,”夜鸢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眼泪,声音有些梗塞,“将军被劫走了……他身上还伤着……怎么办……” “鸢,”夜枭明显感觉到夜鸢的不镇定,看着愣了一愣的夜隼,便上前拍了拍她的手,“冷静一下!” 夜鸢一怔,赶紧胡乱地擦抹脸上的泪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首先,要知道是什么人劫走将军,才好施救。”夜枭看着她平静下来,便道。夜鹞看着她点了点头。 “应该不是西南路的。”夜鸢回想了一下,“刚开始堵截我们马车的四个死士才是西南路子,与之前行刺的实属同一路,而后出现的黑衣人的武功路子不是出自西南,而是集南北之所长,避东西之所短……” “会有什么势力发展得如此隐秘,”夜鹞皱了皱眉头,“这可是一点都没有得到消息。” “不是燓厦人。”夜雕道。 “废话!燓厦暗卫第一当属我们!”夜鹰白眼,一副老子的组织燓厦第一的口气。 “将军都丢了,你在得意什么?”夜枭看到夜鹰那副样子便好气!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王爷怎么会失去踪迹的?”夜鸢道,“还有你,隼,你不是保护薄大夫的嘛,怎么在这里?” “薄大夫听到王爷失踪的消息,一定要赶过来找王爷,所以……”夜隼只手摸了摸额头,伤脑筋啊,薄大夫还好没事,可是潘氏却…… “当日雕和鹰被王爷留在泊古军营,”夜枭道,“我和鹞跟着王爷去了澜桥……”夜枭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和雕收到信号,潜进澜桥的时候也遇到了黑衣人,好容易才和枭鹞汇合,已经找不到王爷的踪迹了。”夜鹰道。 “你们碰到的黑衣人会不会和我遇到的黑衣人是同一批?”夜鸢疑惑。 众人一怔,确实像是同一批。这批人想干嘛? “这么说来,要是同一批人的话,他们是什么目的。”夜鸢道。西南路的黑衣人应该是罗那派出来的,燓厦与罗那战争在际,目的显而易见,这个横插一路进来的怕是目的也不简单。 暗卫们身上一寒。 “算了,这个不是我们能明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王爷!”夜隼道,虽然无主子的暗卫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但是习惯于听命行事的暗卫一失去方向,便跟散沙差不了多少了。 “还有将军。”夜鸢叹息道。 “我们分头行动吧。”夜隼点了点头,开始分配寻找方向。 分配完各自寻找的方向之后,大家就准备离开夜鸢的屋子。夜隼走到门口顿了顿脚步,众人也随之停了下来。 夜隼回头,看着夜鸢道:“鸢,你这次这么不镇定,是因为没完成保护白将军的任务,还是因为白将军被劫走?” “当然是……”夜鸢顿住了。 夜隼深深地看着夜鸢,众暗卫看着顿住的夜鸢都没有说话。 众暗卫离开之后,夜鸢久久地看着床栏。暗卫是一柄武器,没有情感,听从命令,执行命令。一旦有了感情,那将不再是暗卫。夜鸢明白,可是,要怎么才能恢复到以前的没有任何情感? ☆、第52章 赶了两天,苏木的马车终于出了罗那国。在林间道边,马车停下来,马夫在外面吃点干粮稍作休息。苏木给“病人”喂了些水,随后拿了净手的水囊,掀帘而出。 “苏大夫!”马夫起身。 苏木点了点头下了马车,在路边拿水冲了冲手,看着林间的树木深吸了一口气。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1节 “这里倒是幽静。”苏木说了一句,往里走了走。 “苏大夫,可别走远,林里怕是有兽禽。”马夫提醒了一句,抹了抹嘴,开始拿水喂马。 苏木应了一声,在树丛那拐了个弯。他仔细地看了看周围,才小心地将袖里的小蝴蝶笼拿了出来。打开笼,数只白翅药蝶悠悠飞出。苏木在空中将两种药粉交替撒了图形出去,白翅药蝶忽闪着翅膀在两道图形里翩跹。一道清风过,药飘散,蝶飞走。 “圣医!”浓若的声音。 苏木走出树丛,看着拎着裙角的浓若走来,便道:“这里。” 浓若一笑,走快了几步。 “可是累了?”苏木知道坐了这么久马车,肯定是腰酸背痛了,浓若却没有一句抱怨。 “不累!”浓若摇头,“方才睡了一会,醒来正当神清气爽。” 苏木淡淡地笑了笑,难为她这么早起来跟着马车赶路了,怕是在马车上睡也睡得不舒服的。两人在马车附近走了走,又上马车赶路。 白泽芝躺了两日后便起身了。他站到窗前,外面确实是一条河流。河流的两岸都是民居。这地方倒是隐秘得很,谁会想到堂堂莫桑国帝皇会隐藏在这么一个贫民区里不起眼的小院里。 白泽芝冷笑一下,正想着探身看看周围的情况,对面民居的窗户打开了,两双冰冷的眼睛直视白泽芝,手里握着的剑泛着冷光。如果没猜错,周围的几座民居都在其冽的手里。不光屋内有暗卫,连屋外都有。那对面的两个就是以为自己要潜入河流逃走而现身震慑自己的吧。也不想想,身上有伤,怎么可能潜水逃走全身而退。 白泽芝看了看对面两人,关上窗户,在案几边坐下。这两日倒是平静得很,白泽芝倒是有些疑惑了。要拿自己去激起两国战火,早就该出手了。现在好吃好喝不说,看病伺候样样不少。白泽芝真的想不明白其冽打得什么算盘了。 白泽芝敲着案面正想着,屋外有人进来了。 几个侍卫推门进来,看到白泽芝如此悠闲平静地坐着,倒是愣上一愣。 “奉国师之命,请白将军随我们走一趟。”一位侍卫如是道,随后几位侍卫上前来“请”。 白泽芝心里冷笑,这话估计是对屋里屋外的暗卫说的,不然早就直接捆走了罢。国师吗?白泽芝想起溱水关一战,想必这个岳长明也不是个简单的。 侍卫将黑布蒙住了白泽芝的眼睛,封了几个穴位扯着就往外走。 白泽芝无奈,这防得也太紧了。且不说目前受着伤,这明里暗里的暗卫肯定会跟着的。区区几个侍卫不在白泽芝眼里,但是这些个暗卫的功夫却是相当了得,要想从这几个暗卫眼皮下逃走还是不容易的。在拉扯中,伤口又被扯裂了,白泽芝苦笑,这伤口还能不能恢复如初了,薄言见了怕是有一阵好骂了。想到薄言,白泽芝的苦笑都淡了下来,希望薄言能找到兰煜。 蒙着眼走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一双冰凉的手扯下了白泽芝眼前的黑布。 白泽芝等眼前一片模糊,等适应了一阵后才看清眼前的人。黑色的国师袍,暗金色万象边纹,一双剑眉冷厉而淡漠。但是,白泽芝很快发现,这位国师一开口就完全跟淡漠搭不上边。 “白家小子?”岳长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唇角泛着淡笑,眼里却依旧冰冷如霜,“你跟你父亲长得都不像是军营里出来的。” 白泽芝只看着他,没有说话。这话的意思是他见过父亲了吧。父亲是被这人抓住的吗?听口气并不善。白泽芝脑海里过滤了一下,岳长明,都没想出这号人。这人到底是哪国人,是什么来历,是不是跟燓厦或者父亲有仇?白泽芝一点头绪都没有。 “真是厌极了这样的眼神!”岳长明伸手探向他的眼睛。 白泽芝偏了偏头,躲了过去。后面的侍卫极有眼色地揪住白泽芝的臂膀。骨骼一错,白泽芝眉头微动一下。 岳长明微微仰了仰头,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轻笑道:“沦为阶下囚还不知收敛啊,啧啧啧……真是跟你父亲一个德行!明明长了一副文弱书生样,上战场却是死不要命的。明明都该认命跪下,却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 白泽芝看向岳长明,脸上不显声色,心里却是明白,父亲被抓果然是跟这人有关。 “本国师还偏要你低头!”岳长明几拳砸向白泽芝肚腹。 白泽芝被侍卫拉扯着没法躲开,只得生生受下。几拳下去,唇角已延下一道血,却依旧站得直直的,不曾哼一声。 “求一声饶不会吗?”岳长明心里有些火冒,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倔! 白泽芝吐出嘴里的一口血,抬眼看着岳长明,眼睛里平淡却又执着。 岳长明看到这样的眼神,心里更是窜火,一把从侍卫手里躲过白泽芝的手臂,扯进内室。 白泽芝皱了皱眉头,打量着暗沉沉的通道。 “别以为能逃出这里!”岳长明瞥到白泽芝打量的目光,轻蔑道,解开一道道机关,“凭你那点小把戏那是不可能的!” 白泽芝依旧没有说话,被岳长明拉扯着走过这一路。 最后一道铁栅升起,凝重的血腥味扑腾而来。被粗大的铁链捆锁住的那人身上遍布血红,已看不出衣衫的颜色。虽伤痕累累,甚是狼狈,在铁链下依旧勉力站直,却透着铮铮傲骨。 白泽芝眼瞳一收,拳头攥得发白。何曾如此! 那铁链下的血人微微动了动,费力抬起头,看向这边。沾染血迹的散乱发丝遮挡了视线,憔悴的脸庞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白泽芝。这正是被俘的燓厦大将军,白泽芝的父亲,白蕴翰。 “大将军!”白泽芝终于开口了,尾音里微微颤着。在肺腑里游转的“父亲”二字,生生地改成“大将军”三字。父亲曾说过的话尤在耳边,“吾必先国后家,先民后己,先公后私,则国之必兴”。 白蕴翰脸上终于出现了被俘后第一次笑容。他轻轻点了点头。 白泽芝曲下膝盖,想要朝白蕴翰跪下,却被岳长明一扯,止住了下跪的动作。岳长明正面扫向白泽芝膝盖,点了白泽芝的穴位。 “早那么倔作甚!现下怎腿软了?”岳长明扫了一眼定住的白泽芝,轻轻一哼,慢慢踱到刑具那挑了条紫鞭走到白蕴翰面前。他将鞭柄支了支白蕴翰的下巴,道:“求我!” 白蕴翰的脸被岳长明支得微微仰起,眼睛却平平地看着岳长明,不道一句话语,只那么淡淡地看着他,几分旁观的淡然,几分明白的怜悯。 岳长明被这眼神看得怒火一旺,连退两步,往白蕴翰身上甩了一道鞭子。落鞭,音爆满室。起鞭,倒刺带起一道血肉。 白蕴翰在那落鞭一震之后,紧紧咬唇看向白泽芝。 白泽芝的拳头早已攥不动,只生生憋着,紧闭了一下眼,又睁开,死死地看着捆缚住的父亲,燓厦的大将军。 “求我!”岳长明的声音又高了一层,又一道鞭子落下。 白蕴翰看着死死忍住看着自己受刑的儿子,淡淡一笑,声音轻幽却坚定:“我儿,有时……活着……比死更难,然……活着……才有希望……” ☆、第53章 白泽芝听到父亲勉强吐出的一段话,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睛坚定地答道:“是,父亲!儿谨遵教诲!”这是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对自己的请求。不是以死报国,而是活着。被俘之后必定生不如死,死很容易,但是活着却是更难,有尊严有傲气地活着更是难上加难。 “活?”岳长明的眼睛立马红了,吼道,“本国师会让你尝尽活的滋味!”一道道鞭落下,比方才更狠,飞溅起的血肉落下如红雨般。 白蕴翰眼里的光芒随着鞭笞一点点在消逝,却依旧看着不远处死死撑住的白泽芝。 突然,岳长明猛地收住鞭子,头一偏看向一边的白泽芝。 白泽芝迎向岳长明,仿佛看到了一头魔怔的狂兽。白泽芝身后的侍卫不由地后退了几步,身上打了几颤。 “你想死,的确没那么容易!”岳长明又看向白蕴翰,“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父子谁更倔!”岳长明执鞭指向白泽芝,命令道,“将他绑上!” 白泽芝身后的侍卫愣了一愣,马上拉扯着将他绑在白蕴翰旁边,随后马上闪开。 白蕴翰已被打得有些目光涣散,看到儿子绑起来,微微皱了皱眉。 “父亲。”白泽芝喊道,看着身边血肉模糊的父亲,曾经威严而儒雅的将军,淡淡一笑。 白蕴翰勉力点了点头,轻轻微笑,涣散的目光透过儿子,回想着妻子的眉目。莲还在家中等待着自己,像以往那般等待着自己。这次是不是要失望了。 还能记得,初见时是在那相府花园里,彼时的白蕴翰一时走叉了路,才看到那在金枫树下翩舞的女子,犹若金秋里翻飞的金翅蝶。那惊鸿一瞥让白蕴翰不禁呆立在那许久,直至看到她停下舞步看向自己,才自觉失礼地颌首道歉。她温婉地向自己走来,金色轻纱翩飞,比身后那树金枫还绚烂。她站到自己面前,看着有些脸红的自己,微笑道:“我记得你,燓厦的英雄。”继而她微微施礼道:“女子楚莲,见过将军。”一眼万年,只记得当时自己只在心里默念了数遍这个名字,“楚莲,楚莲,莲,莲……”这名字仿佛缠绕了自己生生世世,在心间早已缠成了化不开的思恋。 一道鞭落下,惊醒了整个牢室。 岳长明听到“父亲”两字便气冲凌霄,狠狠甩下鞭:“不许叫父亲!”岳长明猛力一抽,吼道,“不准叫父亲!” 白蕴翰抬眼看向岳长明,略略疑惑。 白泽芝看了看岳长明,又看向身旁的父亲,目光里也是带着深究。 “就因为你,我才没有喊父亲的资格!”岳长明红着眼睛,执鞭指着白蕴翰,如同一头发怒的兽禽。 白蕴翰涣散的目光聚集在岳长明脸孔上,微皱着眉头思索。 “还能记得明奎明将军吗?”岳长明扬脸,两行泪挣扎了半天终于从血红的眼里滑落。 白蕴翰闻言一顿,从岳长明脸上看出了两分熟悉的感觉。 “你怎么可能记得!”岳长明正视白蕴翰,怒火似要从眼里喷发,“银沙戈一战,你便成了燓厦的大将军!而我!从此便没了父亲!”岳长明一鞭甩到地上,凄厉而悲恸,“怎样?从兄弟的尸体上获得的荣耀可还享受?” 白蕴翰拧眉看向岳长明:“你……便是明奎……养在外面的儿子……”他记起来明奎曾提到过这个不得入门的外室及孩儿。明奎的正妻颇为妒悍,一生不得子,却不许明奎纳妾生子。而眼前的这个,恰好便是躲在外面的外室和孩儿,不得贯姓,不得入门。恐怕连父亲都没喊过一声。 “你知道?”岳长明疑惑地低下声音。从小,他便只有母亲,还有一个偶尔来看他一次的魁梧男人,连父亲都不能唤上一声的人。母亲道,等她认同了,才能唤父亲。而岳长明一直以为,是等他认同了,等这个魁梧的男人认同了,才有资格喊父亲,才能入薄贯姓。他只知道这位魁梧的男人是燓厦的将军,而他却是只能偷偷地从别人口中了解这个男人,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到他身旁。他拼命努力,只为能得到这个男人的认可。 白蕴翰看着他,眼里略有惋惜:“听明奎……说过,你……小时候……颇为聪明。”白蕴翰只说明奎二字,不提父亲两字。 “哈哈哈……”岳长明大笑,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知道那男人对自己的评价,还是从仇人口中!岳长明心里一酸,朝白蕴翰吼道:“没用的!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便能放过你!你这狡诈小人!若不是你……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他便还活着,等自己长大,证明自己的能力,得到他的认可,唤一声“父亲”! “亏得明将军没有认你!”白泽芝气极,吐出一口嘴里憋的血水,“明将军光明磊落,责躬引咎,银沙戈一战因失算致五万人丧于漠里,战后便以自裁谢罪。虽亡,却实为铁骨铮铮。若是在天有灵,实不愿见明姓子孙叛国通敌!” 岳长明被最后四字击得差点站不住,却立马抬头吼道:“不是!他才不会!一定是你!”岳长明指着白蕴翰颤抖,“是你的奸计,设计了他的败,你才能因此立功封赏!一定是这样!对!是这样!” 在他眼里,那个魁梧的男人如此高大,是他心目中唯一的英雄! “明奎……确实罪不至死,”白蕴翰回想起来还带着一息惋惜,撑着一口气道,“致……五万人丧命的,实为……天灾。明奎……从未见过沙漠中……的噬洞,自然……未有防范。而战后……一死,却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岳长明跪坐到地上。如果这才是事实,那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笑话!抓俘了自以为是的敌人,将战火引至他曾辛苦守护的国家,这岂不是笑话!他一直以为是这个国家负了他心目中的英雄,他一直以为眼前的这人设计利用了他心目中的英雄!到头来,却是自己让那人失望了!怕是死了,都不能再去见他了! 白泽芝看向父亲,想起小时对自己的教诲。父亲看着院落一角的天空,对自己道:“要做一名将军,不是孔武有力便可。孔武有力的只能是武士。将军引领着数万兵士的性命,掌握着整个国家的安全。作为将军,除了要熟知军事与战事的经验知识,还需通达天文地理等各类学问。” 所以,白泽芝的书房里的书,繁多到国史律例、人文风土、兵法布阵、天文地理、术算显学、农学医药等等的书册都涉及到了,连奇闻怪志都有。 “爹……”白泽芝第一次喊出这个称谓,亲切而孺慕。他明白,父亲对自己的期望远不止这些。但他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喊这称谓。 白蕴翰淡淡笑着,虽发丝缭乱,血迹斑斑,却依旧风华绝代,傲气自成。 白泽芝未来得及说出什么,便看到其冽走了进来,冷峻而深邃。 “朕记得并未许你动他。”其冽看着跪坐在地的岳长明道,眼角瞥过绑在一边的白泽芝。 岳长明还是那么呆坐着。 其冽看过一旁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白蕴翰,身微动,银光一闪。只一道血飞溅,一个头颅滚落到角落。 白泽芝眼一睁,随即晕了过去。 ☆、第54章 “将这头颅送给罗那皇帝,建议他挂阵前。”其冽道。 “是!”身后那人低头答道。将燓厦大将军的头挂罗那阵前,既迁怒,又激战。 其冽回身,看着晕过去的白泽芝,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岳长明终于有了动静,声音却苍老了许多,“臣……请辞……” 其冽并未转身,只道了一个字:“准。” 岳长明跌了两次,才勉强站起身,恍恍惚惚地走出牢室。 其冽负手站在白泽芝面前,看着他脸庞发怔。如果上次在扈地赠笛,是因为惦念那萦绕心间的笛声,那这次听到暗卫禀报就风风火火地赶来,是为了什么?照理说敌国的俘虏到了这边,受这点刑罚还是轻的。自己的第一念却是,他肩部受的伤又该加重了,以后怕是不能恢复了。就这样,脚便比脑子更快一步,奔了过来了。因为爱才吧,其冽找到了个理由。难得遇到一个如此足智多谋又彪悍的年轻将才,开拓疆土自然是极用得上的。 其冽这么一想之后,心里稍微镇定了些。他伸手解开了白泽芝身上的束缚,将白泽芝小心地搂住。看着白泽芝沾染了血迹的发丝沾粘在脸庞,便伸手探过去拂开,又留恋地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擦着擦着,手便顿住了。 “把他带回去。”其冽直起身,对身后的人道。 身后的人上前,接过这个帝皇手里的人,扛在肩上。 其冽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在那人离开前道:“小心肩胛处的伤,回去马上着人医治。”说完,背过身,看着空下来的刑架。 身后那人愣了一愣,将肩上的人稍微小心地移下,拦腰横抱,随后看了一眼背身的帝皇,才离开牢室。 顾及这肩胛处的伤口,应该是顾及此人以后上阵使刀。身为明君,自然要爱惜自己的将军。其冽这么一想,心口里又稍微镇定了些。 只能是自己的将军。其冽微微惆怅。从两军对垒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之间存在了国恨,虽然这是他们生而站的立场不同。从一刀砍下他父亲的头颅,就注定了他们之间存在家仇,虽然停止了旁人对他父亲的侮辱。这般国恨家仇之间,他们两人之间便横了座天堑,永无可能。 自己的将军!其冽一愣。这是敌国俘过来的将军!自己心存念想的竟是敌国的将军!其冽一个手刀劈向刑架,刑架顿时迸裂四溅。这只能是自己的将军!其冽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不管花什么代价,一定要将他得到手! 泊古一座院落里,薄言从噩梦里惊醒。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失神地看着帐顶。自从那日起,薄言闭上眼都会看到潘越被蛇群缠缚,全身泛黑的样子。 夜隼现身,拿过桌案边上的水杯,递给薄言。 薄言稍稍坐起身,接过水杯,看了一眼窗下的阴阴阳阳。 “夜隼,”薄言垂着眼,眼下一片青灰,“潘……潘越的……可能带出来安葬?” 夜隼想了想,他当日悄悄返回去过,可惜潘氏的尸骨已不存,不知道那蛇是什么怪物,连尸身都未留下。虽未拿到尸身,却也是立了衣冠冢。于是,夜隼看着薄言,点了点头。 “自然是不能安息,否则也不会日日来找我。”薄言掀开被子,推开窗户,默默地看着外面,“她必是怪我了,怪我竟成累赘。” 夜隼身为暗卫本来就不善言辞,此时更是默立在薄言身后,只听着他说话,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安慰。 “想我以前还执意要跟兰煜去战场。兰煜想的是对的,我就会拖累人。”薄言捏过窗台上的一枚落花,无奈一笑。 “只待寻回王爷,潘氏便会安息。”夜隼想了半天,想出这么一句话来安慰薄言。 薄言回过头,看着夜隼,视线虚虚一扫,喃喃道:“兰煜,你到底在哪里?” 薄言背后,阳光一片明媚,几树葱茏,斑驳光影留在青砖地面上,留在木质窗台上,留在薄言苍白的脸庞上。几只蝴蝶忽闪着雪白的大翅膀,零零落落地翩飞到薄言面前。薄言支起食指,一只蝶落到他指尖,忽闪了两下翅膀,安静下来。 夜隼皱眉,这泊古的蝴蝶胆子挺大,敢落到人前。以免古怪,夜隼正想出手灭了这群蝴蝶,却发现蝴蝶环绕间的薄言静美如画,一时发了怔。 薄言看了半天,似乎才反应过来,一只蝴蝶落到了他指尖。他回神,从袖里掏出药粉飘洒当前。指尖的蝴蝶飞起,引领着那几只蝴蝶在药粉弥漫里翩跹出几个图案。 薄言微微皱眉,苏木发来的信号,有要事邀见于药谷。苏木,薄言思索着这个小师弟,已经很多年不见了,都不知道他如今什么样子了。当初被师傅带回药谷,天分自然是了得,却一直是沉默寡言。出药谷之时,师傅派他前往燓厦北部一处医馆,而他执意要去罗那。当时,师傅看着他许久,才答应了他。直至薄言继承师傅的医圣名号,才得以了解谷中每个人。而这苏木便是谷里最特别的一个,他便是罗那的皇族中人,一个被废弃的皇族中人。 罗那!薄言眼睛一亮,心里莫名的情绪涌起。兰煜在罗那失踪,这在罗那的苏木突然联系自己,这之间的联系,让薄言预感到恐怕会有兰煜的下落。 “夜隼,”薄言看向夜隼,“你们暗卫要分头寻找王爷?” “是。”夜隼答道。 “你且按照你们的安排去寻找,不必管我,我要回一趟药谷。”薄言拿药粉在前撒了图形,白翅药蝶在图形里翩跹穿行,瞬间又飞离去。 “夜隼还有职责,便是保护薄大夫。”夜隼道。 “那你……”薄言知道暗卫接了命令便会坚定地执行下去,除非兰煜开口。 “夜桂栈岽滴拦础!币滚赖馈? “那好吧。”薄言想了想,点点头,兰煜这是给自己留了个固执又忠诚的暗卫。 ☆、第55章 如其冽所料,白蕴翰的头颅挂到罗那阵前,燓厦的将士疯魔似的不要命地进攻,誓为大将军报仇雪恨。而罗那的将士也因这士气大涨,两国的交战如火如荼。其冽这一举实为两国战火添了把火。莫桑的谋士从这可以预见战后两败俱伤之况,心中赞叹帝皇的谋略,鲜有人会感慨两国的生灵涂炭。 而现在,其冽却未去关注两国交战,他正为白泽芝的病焦头烂额。 “告诉朕,这药灌下这么多,怎么没有一丝好转!”其冽压抑着吼声。 “这……”太医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生怕皇帝下一句便是要他的脑袋。 “滚!”其冽扫了一脚过去。 太医被那一脚带着滚了两圈,捡着这个字赶紧连滚带爬出去了。 其冽仰天,伸手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冷静。其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人失控。静默了一刻,其冽才走进内室。两个侍婢用凉水过了棉帕,给躺着的白泽芝擦拭着。 “下去吧。”其冽看着通红的白泽芝,对侍婢道。 侍婢得到命令,赶紧放下东西,轻着身子小跑出去。虽然刚才皇帝在外室骂太医已压制住了吼声,却还是让内室的侍婢颤抖不已。 其冽将棉帕过了一下凉水,拧干了换下额头上的一块,又拧过一块,握起白泽芝的手擦拭。水凉水凉的棉帕一会功夫便被焐得温热了。其冽看着泛红的白泽芝昏睡,眉头怎么都松不开。 “瑟,医圣有下落了吗?”其冽问。 “还未有,”瑟从暗处现身,“医圣一向神出鬼没,而且没人见过医圣真容。不过重金寻找医圣的帖子已在各国散下,应该……很快会有消息。”瑟其实心里是有疑惑的,一个敌国将军如果死了,便跟上次的白蕴翰一般利用一下便可,何必要花这个代价去救。 其冽眉皱得更厉害了。 瑟一见,立马说:“有两位燓厦的名医晚间便会到了。” 其冽一方面花了重金寻找医圣,另一方面寻了各地的名医过来。在这几日不断送到这,花费的不光是钱财了。其冽养的死士暗卫们有些憋屈,拎着大夫们在各地跑,实在是屈才。 “这些个庸医,开的方子都大同小异不说,最后都是拿要靠病人自己的意志来搪塞!”提到这个,其冽的火又蹭了上去,看了一眼昏迷的白泽芝,生生压下声音,道,“都靠病人自己折腾的话,还要这些庸医作甚!” 瑟无语。大夫的意思是病人心病难医,自己不愿意醒过来。要病人自己有求生意志,病情就会立马好转。 “这井水怎么是温的!”其冽过了一把棉帕,火气一上,将棉帕甩在水里,“换水!” 外室的侍婢赶紧小跑着进来换水,又赶紧小跑着出去。 瑟又是无语。莫桑的帝皇竟然亲手伺候敌国的俘虏,传出去莫桑百姓的脸往哪搁?这交给侍婢大夫们去折腾就好了。陛下可以去批奏折,君不见这几日的奏折已堆积如山了?陛下也可以出手去拯救黎民于水火,君不见两国战火越燃越旺,波及甚广?实在不行,陛下也可以回宫去见见妃子们嘛,绵延子嗣也是很有意义的。 “瑟,去找些冰来。”其冽看着毫无知觉的白泽芝道。 “……”瑟心里掬了一把泪,“主上,这霁月常年都储不了冰。” “去燓厦取!”其冽眼刀划过瑟,声音不免提高了一些,“再没有就去莫桑运来!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朕要用冰!” “是!”瑟颌首退下。 还未退出内室,瑟听到他的帝皇咕噜了一句,“人老了就不中用了,什么都要提点!” 瑟脚下一滑,闪了出去。老了……老了……天地可鉴啊!瑟摸了把脸,暗道:主上,属下只二十又一,与您同岁,怎么就老了呢?主上嫌弃,是不是要滚回空谷训练了呢! 昏迷中的白泽芝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他深陷在他的梦境里不愿离开…… 白泽芝看着眼前这座院落,黛青色砖块深沉却熟悉,墙底下布满了茸茸的苍苔。一只五彩斑斓的小球从卵石路滚到墙脚,扎着小髻的稚子立马跟在后面跑了过来。 “泽芝,慢些,仔细地滑!” 白泽芝看向那声音来处。 卵石路那头,一位温婉美丽的女子撑着腰在凉亭中站起身,轻逸的衣衫下独大如箩,俨然是快足月的样子了。她拍了拍身后扶着她的婢女:“快,芷前,那处滑,小心小少爷滑着……” 话还未说完,那稚子便栽倒在墙脚。婢女踩着小步赶紧跑了过来。 白泽芝淡淡一笑。 那稚子趴在地上,回头看向凉亭里的女子,咧嘴一笑,未等婢女到跟前,便三两下爬了起来。 婢女扶着稚子到凉亭,女子端着稚子的小手就着帕子轻轻擦拭,一边擦一边轻轻吹着:“泽芝,可疼了?”白嫩的手心里几道血色很是鲜明。 “不疼不疼!”稚子忍着疼安慰女子。 女子看了看他的眼睛,在伤口上又轻轻吹了吹:“让你仔细些跑,怎不听呢?”说完,她拿出药膏涂在他手心伤口上。 稚子看了看终于敛住血的手心,轻道:“母亲,父亲要回来了吗?” “快了。”女子淡淡笑着,抚了抚已经很大的肚子。 稚子上前将小脸埋到女子臂里,弯起了嘴角。 白泽芝在一边看着,嘴角也渐渐上扬。小的时候,总觉得父亲在的话,便什么也不疼了。即使父亲不在的时候,只要想起父亲马上便要回来了,便也觉得不疼了。 眼前一晃,白泽芝发现自己已到了屋里。 稚子用手指戳了戳男子手里小娃娃的脸蛋。 “泽芝,以后你便是哥哥了,要护着妹妹知道吗?”男子道。 “知道了,父亲。”稚子点点头,虽然不是太懂男子的话,但觉得当哥哥便是小男子汉了。 旁边床榻上微微动了动。男子抱着小娃娃朝床上那女子微笑:“莲儿,看我们的宝儿。” “与泽芝那会一个样儿,”女子淡笑着伸手摸了摸小娃娃的脑袋,看向男子:“夫君,可有起名?” 男子看了一眼趴在榻边乖巧的稚子,道:“便叫‘芙蕖’吧。” 女子轻道:“泽芝者,莲也。芙蕖者,亦为莲。” 男子看着女子,眼里满是宠溺。稚子趴到男子腿上,看着男子手里的小娃娃,亦笑得很欢。 白泽芝想要走进,步子却是怎么也迈不动,只得伸手轻轻描摹,却又怕他们一下子消失。 画面一闪而过,白泽芝一阵惊慌,却见庭院里,男子在指点着稚子的拳法。白泽芝平静下来,贪恋地看着。 “父亲,泽芝长大后也能跟父亲一样,成为燓厦的大英雄吗?”稚子收手后,问旁边的男子。 男子淡淡一笑:“泽芝现在便是小英雄了。” 稚子疑惑,有些不自信。 “父亲不在的时候,泽芝孝顺母亲,保护妹妹,便是我们家的小英雄。”男子笑道。 稚子撇了撇嘴,明显不满足。 “泽芝以后会成为燓厦的大英雄的。”男子举起稚子坐到肩上。 稚子伸手触及平时遥不可及的树枝,摘得小扇子般的叶子,看得高高的围墙之外飞鸟踩过黛瓦,终于笑得开怀了。 白泽芝有些失神。心目中的大英雄一直唯有他而已,我的父亲。 画面闪得很快,稚子长大了,一路追随着父亲去了军营。在野地跋涉,在山里攀爬,在荒漠行进,在戈壁驻守……在这期间,结识了诸多好兄弟,也与其冽交锋过两次。每见一次,白泽芝心口便收缩一次。怎样的疼会让人忘记呼吸,怎样的疼会让人窒息至极? 看到在苍顷荒原与狼群搏击的那一幕,白泽芝心里一滞。这一次算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他,所以在模模糊糊的时候,就看见了他。金黄色盔甲,冷峻的眉目。白泽芝看着自己被兰煜扶着,却硬撑着看向那人,眼角酸涩得很。 澹水上,月色妖娆,山峦叠嶂,水流潺潺。那人斜执一箫,低沉箫声缠缚上清悠笛声。从此,便开始纠纠缠缠…… 白泽芝握了握拳,微仰着头努力让自己呼吸,眼角却滑下泪水。如果没有这缠绕,之后就只会有恨,不会那么怨,对吗? 而此时,其冽拿着棉帕要擦拭白泽芝的脸庞,看着泪水从那紧闭的眼角滑落,源源不断,不禁手下一顿。手指拭过水痕,温热。放唇边一尝,咸涩。其冽伸手抱起白泽芝,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感到一阵窒息。 “不要怨我……不要怨我……”其冽在他耳边轻道。 ☆、第56章 怀里的人滚烫滚烫,其冽又赶紧将人放平。唤人又进来换了一次水。 其冽拿着沁水的棉帕搭在他脉口,看着似乎很痛苦的白泽芝。父亲死在面前这么痛苦?其冽回想起父皇在面前噎气的那一幕,其他不好说,但痛苦是绝对没有的。怎么可能会痛苦呢,一直等待这一刻的到来,等到的一刻只有如释重负。父皇活着,他便只能收敛一切锋芒,只展露恰到好处的才华。他永远不会忘记,母妃将弟弟送出宫去时眼里的坚定。也永远不会忘记,母妃在自己面前七窍流血的落寞。更不会忘记,得知母妃死后,父皇连看都没来看一眼,便叫人敛了去。他对父皇永无可能有一丝亲情的牵绊,有的只是貌合神离的周旋。 其冽搅干了棉帕,换下白泽芝额上被焐得微热的棉帕,轻叹了一下:“那些竟让你如此难以释怀?”其冽难以理解这样的感情,他只觉得没了便是没有的活法,断是不会像这样伤怀的。 “朕,”其冽想了想,握上白泽芝的手道,“许你高官厚禄,一世宠信可好?”在“宠信”二字出口之后,其冽才反应过来自己许下的话。面前的是敌国的将领,这“宠信”轻易是许不得的。若他心里向着故国,这“宠信”两字便是给自己埋了把利刀。而现在,不假思索便许诺出口了,心里没有一丝犹豫。 其冽看着微皱着眉头的白泽芝,感觉到手里他的手炙热得很,便松开,搅了块棉帕替他擦拭。既然许下这话语,那必是要你彻底与燓厦断开。其冽抬眼看着白泽芝,伸手抚了抚他眉头:“这燓厦国君值得你如此?”在其冽看来,兰赫文不成武不就,也就是靠着先皇积威和兄弟臣子的扶持,才有如此光景。几下挑拨便信了,斩去了谋臣洛云海。如今武将白蕴翰都没了,更是没了支柱。接下来,这燓厦便会大厦将倾。如此国君,到底有什么值得白家如此奋力? 其冽突然想起在民间对国君的赞誉,“君王之美,世无其二”。美貌?其冽是没感觉,看着不算碍眼而已。其冽眼光落到白泽芝脸上,看了良久沉思道,美男当如此,英姿勃发,大刀一挥,百里之内,无人能抵!那兰赫能有如此风采么?世人皆愚钝,只看得个皮囊。对了,便是愚忠了。国民被兰赫的皮囊迷惑了,便死死拥护这愚君。而白家两将领便也是愚忠了。那没了国,没了君,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愚忠!其冽想通了之后,冷漠的脸孔上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了。 “没有家,没有国,从此便只有我。”其冽看着白泽芝道。 其冽一步未离院,照看着昏迷高烧的白泽芝,丝毫未去关注罗那与燓厦的交战。而此时的燓厦朝廷连日来一直议着这场战事。几位重要臣子更是几日不曾出宫,下朝了也是随君王议事。 “罗那背后可查到什么?”兰赫道。 “回皇上,罗那皇室确有与人勾结,却未查到那批人的底细。”御史大夫道。 兰赫闻言后喝了一口茶,低眉沉思。 “果然!罗那与我国交好二十余载,此番作为必是受人挑拨。”卫将军气愤道。 “今时不同往日,战事也非全是受人挑拨。”睿王兰烨悠悠道,“与老罗那王不同,新罗那王好大喜功,却谋智不足。” “究竟会是何人挑起大战?”兵部尚书思索。 “无外那几个。”睿王道,“这世上活跃在前的国家里掰掰,强悍的莫桑,地阔的罗那,精明的若弥。”睿王没说的最后一个,便是富硕的燓厦。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争世之力的就四个,其他的都是小国。 “若弥挑拨的?”兵部尚书心里已撇过了莫桑,毕竟燓厦刚刚大败莫桑。 “若弥国此时会有精力战事?”御史大夫惊讶,“皇子争位,若弥朝廷此时正当混乱。” “也非没有可能,”睿王失笑,“说不准还成了争位的筹码。” “莫桑君王和宁安王这几日有何异动?”兰赫问道。 “回皇上,除去我朝相邀的宴请,一直在别馆之内。”御史大夫答道。 众人沉默了一阵。 “皇上,别馆处派些个人过去。”睿王道,“比起若弥,莫桑更值忌惮。” 兰赫点头了然。这个人手自然不是一般的兵士了,而是暗卫了。 “兰将军和白将军有线索了吗?”兰赫眉头微皱。 众人相视一下,皆摇头叹了一下。 兰赫心里叹了一下,微微偏向窗栏。窗外暖融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印到地上,一框一框的明媚。兰赫却隐隐地感觉有些萧瑟。已经失去了燓厦最重要的两个依仗,洛丞相和白将军,而现在,又没了两位将军的消息,这让兰赫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落荒。就连,十几年前楚莲拒绝了自己,选择了白蕴翰那次,都未曾有过的落荒。 兰赫想了想,向兵部尚书问道,“募兵事宜如何?” “回皇上,截至昨日,又募兵士十二万,提拔将领八名前往泊古。”兵部尚书道,“据报,罗那招十万农奴做兵士,即日将入营。” “粮草可安排妥当?”兰赫点了点头,问道。 “溱水关屯粮已至泊古,而京都发运的粮草再有两日便可抵达泊古。”户部尚书道。 “京中存粮几许?”兰赫问。 “回皇上,尚可供至四月。”户部尚书估算道。 “拨银至阾边诸国购粮三十万石备存。”兰赫心里思量了一下道。 “遵旨。”户部尚书道。 “即日起,宫中开支再减一半,忌奢华之食。”兰赫道。 “皇上龙体矜贵,三思!”几位臣子立马下跪。 “臣等戒奢律下,望陛下保重龙体!”臣子道。 “臣下如此,君王自该首例,此事便不必再议。”兰赫示意臣子起身。 “陛下圣明!”众臣子百感交集。 宦官叫了门,抬进一叠新报,是各处搜集过来的消息。兰赫看了一遭便派给各臣看。臣子们边看,边小声地相互讲几句。 兰赫沉默地走到窗前。战事在愈演愈烈,良将难寻。兰赫背后发寒,才发现,从洛丞相“谋叛”开始,自己便落入了一个局,失谋臣,丢猛将,引战火,一个自剪羽翼的局。若不是人证物证俱在,若不是亲见洛云海看到证据时的沉默,兰赫怎么都不会如此发落。他所倚重的丞相,推行新政的丞相,面对人证物证,竟不辨一口。当时那一幕便让自己失望至极。力顶顽臣一力支持的重臣,竟然谋叛了,那一刻简直是要在众臣面前狠狠扫了自己一面。现在这么想来,怕是洛云海那一刻不是认罪的沉默,而是无法辩白的沉默。 兰赫微微仰头,眼里有些酸胀。闭了一会眼睛,兰赫睁开时眼里的迷茫已去。此时,莫桑君王被禁在京都,若弥皇子在夺位,恐怕真是多心了,因为大将被俘,良将失去踪迹,便恐慌了。这罗那也便是地域广了些,论财力比不上我燓厦,论智谋比不上若弥,论战斗比不上莫桑。而现下莫桑和若弥应是应接不暇的,应该不会是罗那背后的智囊,即使罗那一时猖狂,也就兴许是小国献策,长久不了。兰赫心里稍微松泛了些,再回头,便依旧是那个沉着温雅的帝王。 “开国库,取存粮。”兰赫道。 殿里沉静下来,臣子皆看着帝皇。这国库中的粮食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的。这国库的粮食每年都会换补新的进去,防的是天灾人祸。燓厦人比其他国的国民富足,各地都会有存粮。一般战事动用的都是京都拨一部粮草,战事的周边各地收一部分粮草。目前的状况是各地存粮被莫名买去,开国库用蓄粮也是稳定人心的一个法子。 “朕不信斗不过一个文武不成的罗那。”兰赫眼里一片清明。 “陛下圣明!”众臣子跪下,一脸慷慨激昂。 ☆、第57章 掌灯时分,瑟终于取来了冰。看着主上的脸色终于好看些了,瑟心里才舒缓了点,默默隐在暗处。 其冽使人将冰放在冰鉴方鼎里,放置在床榻近旁,另拿了融下的冰水揉了棉帕,给白泽芝搭在额头和脉口。 冰鉴上方升腾起淡淡水烟,凉气渐渐沁了过来。昏睡中的白泽芝不自觉地靠向凉气来处,脸色嫣红,唇色更是殷红,一缕乌发搭落在嘴角,在若有似无的水烟里妖冶万分。细看却是眉头微蹙,生生将那艳色去了几分。 其冽换了几次棉帕,才舒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紧了上去。冰块确实让房间凉了下来,白泽芝的体温却没有因此降下。其冽的手探向白泽芝的颈侧,被那滚烫的触感惊了一下,收手的时候被白泽芝的手握住又贴上他的颈侧。其冽微微叹息了一下,由着他抱住自己的手吸取凉气。手臂下便是白泽芝的胸膛,能感觉到那鼓锤般的震动,一下一下地敲到自己的心上。 “瑟,”其冽没有抬头,“换帕。” 瑟从暗处走出来,默默接下换帕的事宜。 门外传来轻叩声,瑟去了一下又返回到其冽身边。 “主上,据传回来的消息上说,医圣已消失了一阵了,没人知道他的踪迹,”瑟看到其冽的脸色立马唰一下暗沉下来,头皮一凉马上接下去说,“但是,燓厦请过来的两位名医刚刚到,很巧的是其中一名便是出自医圣药谷的医者。” 其冽按住脾气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点:“那还不赶紧叫进来!” 瑟心里摸了一把汗,退了下去。 两位名医刚站定,被婢女伺候着擦了擦汗,便被请了进去。 “你,近前来。”其冽指了两位中的一个。 那位被指的大夫依言上前。被如此请过来医病的,肯定非富即贵。单看这罗那炎热的地界里,用上如此硕大的冰鉴方鼎便知一二了。而面前的这位,通身的气度与威摄力遮掩不住,显然不是一般的非富即贵。 “有无医圣消息?”其冽道。 那位大夫并没有任何无措或震惊,只是沉着道:“并无。” 旁边一位大夫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位应该是从医圣药谷出来的,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几丝羡慕,几丝不屑。医圣药谷的招牌很好用,但医界更看中是医术。身为一方名医,他自然对自己的医术颇有几分自信。 其冽只随口一问,扫了一眼两人的表情,便将手从白泽芝手里抽出,示意他们上前看诊。 招牌大夫看了诊,又细细看了脉案,只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其冽脸色一沉,看向另外一位名医。 那名医背后一凉,在其冽的冷嗖嗖的眼光里战战兢兢地把完了脉,以深埋着头默不作声的姿态回答了其冽。 瑟微微抬眼看了看其冽,随时防备他一个不高兴挥手就将两位大夫给结果了。 其冽一掌拍到冰鉴方鼎上,掌下立马升腾起一股寒气。两名大夫和瑟都浑身一寒。 招牌大夫抬眼看了看其冽,并将站在一边的瑟的反应也看在眼里,便低眉沉思。方才把脉的时候,他发现此人身上似乎有药谷人走针的痕迹,而且功力不下于他。而要达到这般走针功力的,唯有历任医圣。既是医圣救过,必会知道这伤口本来就很凶险,若不好好调养,必是要留下后患的。这般折腾得伤口再次感染,怕是……这人到底是谁,医圣救而未愈,这是故意还是无意?若是故意,那便是此人不能救,这是医圣故意救治却不让其痊愈,那出自医圣药谷的医者便不会再出手医治的。因为这一点,他才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句是个大夫看了这脉都会说的话。但现在看看这边人的反应,上位者过于重视,下人着急上位者的反应却对病人漠不关心,此人并不简单。那之前的猜测或许是错的,此人应当救上一救。 其冽扫了一眼,看到了这位大夫的沉思,便定定地看向他。 招牌大夫自然是马上感觉到了,沉吟了一下便作谨慎状:“勉力去热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病人的体力……”招牌大夫搭配了个皱皱眉头缓缓摇头的动作。这自然是往困难了说的。要不方才还说要病人自己来扛过,这时却有法子救了,这人也不会信。 “若是靠病人自行调整降温,会如何?”其冽看着白泽芝问道。 “或致惊厥抽搐。” 其冽抿唇。 “或致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其冽皱眉。 “或致脱水衰竭,不省人事……” 其冽不听了,直接挥手打断:“请大夫尽力,需要什么药材尽管道来!” “那……便勉力一试吧!”招牌大夫深深看了其冽一眼,便拿起旁边小案上的笔写下几张方子。 另一位大夫没有得到可以离开的话,便只得站在一边,看看人家开方子。 “啧啧啧!”站在案边的大夫摸着下巴赞叹道。虽说对医圣药谷的招牌是羡慕嫉妒恨,但看着这方子,也只能心叹,不愧是医圣药谷出来的! 招牌大夫收起笔,将方子一一交给瑟,并嘱咐了一番,这张研磨成粉,这张煮两时备用,这张三碗煎成一碗,这张熬成膏。瑟摸了摸头,拿着方子交到外面。 无事可插手的大夫便晃到医圣药谷的招牌身边搭话:“这房子开的真是妙啊!要是有医圣的那块药玉,这怕是更有胜算啊!” 招牌大夫闻言只抬了抬眸看了看那绕着自己转的大夫。 “怎么?”那大夫看到招牌大夫看向自己,立马欣喜地凑上去想与之探讨一番。 招牌大夫又低下眉眼,专注地擦拭手里的针,心里却是在想,这人要么是天真,要么是装天真。不管怎样,少给药谷惹麻烦才是。 “药玉?”其冽看向他们。 “这位……”那大夫才发现连这位的身份都不知道,“这位老爷,可曾听说医圣曾为一位女子耗费无数珍贵药材做了一块药玉?那药玉通体墨绿,却没有一丝药味,那是将精华全数集在药玉之内。置于人身,则使之康健,避其邪毒。通至穴,治百病。” 其冽看向招牌大夫。 招牌大夫感觉到其冽探究和询问的目光,便抬眸淡淡道:“传言不可尽信。” 其冽若有所思。 “不,并非传言,而是真实存在的。”那大夫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鄙家师叔祖曾有幸为医圣提供过几钱豹头骨,真是为制这药玉所用。” 招牌大夫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这人是真天真啊,招惹了麻烦而不自知。招牌大夫不再搭理他们,只闭上眼养神。 那大夫见他不搭理,便转向其冽,絮絮叨叨地将那豹头骨的小事讲的勾天雷动地火,连那师叔祖当日穿什么色的裘裤都描述了个遍。 其冽满脸黑云,瑟躲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那大夫好似没觉察压抑住的暴风雨,依旧说得兴高采烈的。 在其冽爆发之前,婢女终于端了药碗进来了。 招牌大夫睁开眼睛,起身接过药碗,示意婢女扶起病人的颈,三两下将药给灌了下去。等药下去,招牌大夫查看了一番,拿着针灸包走到榻边,准备施针。 那大夫也不八卦了,立马跟了过去。不一会儿,那大夫眼睛便瞪得越来越大。还能这样?!这样也行?!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2节 其冽扫了一眼震惊中的杵在那里碍手碍脚碍眼的大夫,便递了个眼色给瑟。瑟领命一把拖起那大夫就要往外丢。 那大夫扯着瑟的脸皮,扑腾着手脚要引起其冽的注意。我木有出声啊!请允许我观摩吧!机会难得啊! 瑟挒过扑腾中的大夫的手脚,一把按住他的脸,直直地扔到了外面守护着的护卫身上。门一关,瑟顶着被掐得红红绿绿的脸皮心里默默流泪,这世界终于清静了! ☆、第58章 招牌大夫捻着针携着内力缓缓扎入,一面仔细地观察白泽芝的反应。才那么几针,却扎了一个时辰多,大夫额上开始沁了出汗。 其冽看着白泽芝通红的脸,若有所思地摸向胸口的玉牌。 扎了那么几针后,招牌大夫便停下手,静立在床榻边,微皱着眉头看着那昏迷中的人。 其冽伸手试了一下温,还是滚烫,不禁又皱起眉:“如何?” “等。”招牌大夫说了个字后,依旧那么安静地看着。 一炷香过去,白泽芝脸上的红霞好似淡了些,但奇怪的是一丝汗珠都没有。其冽伸手探了探温,确实没那么烫了,不管怎样,其冽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点。 有一炷香过去,白泽芝脸上只泛着浅浅的粉红,依旧是没有一丝汗珠。其冽试了一下温,烧退了。其冽刚心里一舒,又稍稍紧了紧。这热度退下,人该醒了。白泽芝是因为自己当他面砍了他父亲才如此的,现下将要醒来,其冽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倒不是后悔自己的所做,只是怕白泽芝醒来看到自己,一时气上心头又昏过去。 其冽在那顾自想着,招牌大夫开始一一将白泽芝身上的针收去。 “他……何时醒来?”其冽问道。 “热度下去,但烧未彻底退却。”招牌大夫只顾自己收拾,淡淡道。 其冽摸了摸胸口的玉牌,最终还是拿了出来。 “大夫,看一下这个可否得用?”其冽将玉牌递到招牌大夫面前。 招牌大夫眼瞳微微一缩,其冽手中的玉牌通体墨绿。招牌大夫小心地接过玉牌,指腹细细抚过那纹路,又在鼻息间轻晃了几下。他看了眼其冽,斟酌了一番道:“鄙未曾见过传言中的药玉,师傅也未曾提过。且试上一试罢。” 其冽自然做了一个同意的手势。大夫这番话,他只将这么一听。若真未听过未见过,怎知道如何辨别。而这番说辞必是大夫为了不招惹麻烦,否则,仅凭见过这药玉,其冽说不得便不会让他出这道门。 招牌大夫面上不显,手下不紧不缓地将白泽芝身上所需要用到的穴位揭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里,看一个曾被医圣医治又未愈的病人,身旁这不知身份的人又拿出这么一块师傅亲手所做的药玉,不知道是该欣还是该恐。大夫捏着药玉,心里微叹了一口气,也不想那么多,先救了这人再看吧。大夫凝了凝神,准备开始着手医治。 “大夫,”那大夫面上并未显示什么,但其冽还是将这人的心思琢磨了个透,“待此人病好,稍作调养,吾便会使人送大夫安好还家,并附上丰厚酬劳。” 招牌大夫一听,自己的性命保住了,这人也不会拘着自己留下,心里顿时松快不少,便是连连道谢。凝神静气之下,招牌大夫开始执着药玉专注地刮向白泽芝身上的穴位。 白泽芝对这一切都不知晓,只一味昏迷。他看着缚住的父亲想上前,脚步却是一点都迈不动。 “我儿,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希望……” 白泽芝听着父亲的声音,眼角渐渐泛红,落下两行泪水。 其冽看着白泽芝眼角滑落下来的泪珠,又看了看大夫卖力使劲的那架势,心说是不是这么刮太疼了,连昏迷中的人都被疼哭了。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一下大夫下手稍稍轻一些,其冽走上前一步,便见着跳跃的烛火下,白泽芝身上已泛出淡淡的光泽。其冽眉一抬,这……这是出汗了? “取夜明珠。”其冽轻道。 暗处的瑟便得命离开。 没过多久,室内便亮如白昼。 其冽细细看了一下,确实是出汗了。虽然是细小的微不可见,只皮肤上一层光泽,并未有汗珠凝成,却足以让其冽欣喜不已。 大夫的动作并未停止,还专注地刮了这一穴位,向下一穴位刮去。额头上的汗珠滑落下来,滴到棉布衣上泛出淡淡的水印。手臂上的袖子被胡乱地挽了几道,才滑下了些又被挽上了去。 白泽芝的汗越来越重,渐渐地湿了发丝,潮了衣衫,连铺垫的床榻上都浸湿了。 “成了。”大夫尽心地刮了最后一个穴位后收手,险些站不稳,却还是接着交代了一番,“着人擦干病人的汗水,用煮了两个时辰的药汁沐浴,切忌不得受了风着了凉。” 其冽收起玉牌,立即唤来瑟安排人按照大夫的嘱咐去做,又使人带大夫下去沐浴换衣。 待白泽芝用了药浴之后,大夫也已收拾妥当。已是子时,大夫将药粉和药膏细细敷在不同的伤处,便下去休息了。 其冽在床榻上翻了半晌未入睡,便索性起身。他不自觉地走到白泽芝睡的那屋门口。 屋内的夜明珠已撤下,只远远地留了一盏灯火,能朦胧得看到人,却不影响病人休息。其冽坐到床榻边,看着睡得颇不安稳的白泽芝。手抚至额角及面颊,有些湿黏。在这样昏黄的灯火下,白泽芝的面颊还是那样惨白,与其冽染上昏黄色的手衬下,那么突兀。其冽微微不满意地皱了皱眉。 其冽将胸口的玉牌解下,在手心里捏了一会,才系上白泽芝的颈脖,塞到内衫之内。其冽看着白泽芝的睡颜,心道:收下我如此重要的东西,便是我的人了! “瑟,”其冽走出白泽芝的院落,“马上去溱水关,这边安排得用的人来,护送白小将军在后,走稳妥些。” 瑟点头领命。 其冽走了几步,又停下:“那个大夫还不错,赏!跟着一起走,待调养好白小将军再说。” 瑟又是点头,心里自然明白这白小将军的重要。 那夜,一道道消息自这罗那的贫民区小院里发出,随后其冽便飞速前往溱水关。 燓厦京都的一座院落,一只蝙蝠在夜色里飞入。一位女子掀开锦被,披上一件薄披走到蝙蝠那取下纸卷。只那一眼,便置烛火上燃尽。蝙蝠拍着翅膀,飞了出去。那女子紧了紧薄披,在窗前站了一夜。 ☆、第59章 刚拂晓,洛安常穿上一袭白衣,沿着随廊往前院走去。随廊檐下的红灯笼全换上了白纱的,所及之处纱幔也全换上了丧白的白纱。整个将军府一片萧瑟,一点都没有往日的繁华。 白将军为国殉身的已有奏报呈到御案上,当下皇帝便携百官哀悼,着礼部拟了旨意,封白蕴涵为一等忠勇公,世袭罔替,特赐下丰厚葬品。 兰赫到将军府的时候,洛安常正到灵堂。她看到樊厦帝皇走进,便悄悄隐到芙蕖身旁的纱幔之后。樊厦帝皇上了香之后,在灵台静默了好久才离开。洛安常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自古帝皇没有不自私的。再宽厚的君王,一旦有苗头要威胁到自己的帝位,都会要扑灭。更何况,这位帝皇睿智不足,稍有挑拨,便相信了自己所看到的。之前是,现在也是。不然,文有洛云海,武有白蕴涵,这樊厦固若金汤,莫桑怎么都不会有机会的。洛安常垂下眉眼,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冷笑。 “宋姐姐,”芙蕖微微向后侧了侧身子,“今日人多杂乱,姐姐在后院便可。”今天前来哀悼的人多,万一有人认出洛安常,可就不好了。 洛安常定定地停顿了一会,点头离开。 等晚上用膳的时候,府里才发现洛安常的房间空无一人,首饰衣物的置放一如平常,而门房却没有她出府的记录。 芙蕖听着疏梅的禀报,沉默了许久。这时候离开将军府,宋氏会去哪里呢。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保护个女子还是可以的。总比一个弱女子在外安全。芙蕖皱了皱眉。心思被父亲亡死的哀痛占据了大半,按着以前的阅历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 “不得道与人听。”芙蕖对疏梅说。 疏梅俯身答应。 芙蕖便让她下去,自己马上去找母亲。 白夫人一脸倦容,听闻女儿的讲述之后,也是没有多少头绪。白夫人见得比芙蕖多,思考的自然更多一些。被人掳走的可能性不大,且不说房内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而且府内家丁也未有禀报。还有就是芙蕖并不知道的,将军府会有为数不多皇帝派下的暗卫看着,在这么多眼皮子下强行带走人却没有痕迹,不大可能。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在府中凭空消失?白夫人心中思索着,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白夫人甚至都没有怀疑,洛安常能在暗卫的眼皮下,府内家丁的保护下,不留痕迹地自己走掉。因为洛安常是个弱女子,又看着傻傻的。 “兴许是出个门,并未惊动旁人而已,今日府中忙,门房一时不查也是有的。”白夫人道,“女儿不必担心,母亲等会便遣人去外面寻一寻,兴许出门买东西,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是有的。” 白夫人转头吩咐了人出去寻人。 芙蕖点头应下,心里却有一些想不明白。将军府的门房何时会不查?有什么重要东西需要在这样的日子出门采买?抬头看到母亲眼角的黯淡,却是没有再问。失去父亲的哀痛让她再不能分出太多的心思。 芙蕖起身,抱住白夫人,轻轻唤道:“母亲……” 白夫人抚了抚女儿的发丝,心里轻叹了一声,眉上轻轻一皱。 几日来,洛安常再没有回府,出去寻人的也自然再没有找到人。白夫人没有办法联络到白泽芝,也不能贸然去询问暗卫的主子,人是不是被他带走了。毕竟洛安常的身份有些尴尬,他若是要带走查问,也是理所应当。 白夫人在犹豫是不是要在白将军头七的那天隐隐地问一下皇帝的时候,皇帝却不过来了,因为溱水关打起来了。打了败仗的莫桑没有好好休养生息,趁着燓厦与罗那打仗的时候,也卷土而来。而原本该是留在燓厦京都的莫桑帝皇却是消失了,徒留了那宁安王其渊。兰赫当下就下令将其渊打了一顿,关进了天牢。要想拿其渊牵制莫桑帝皇,兰赫也知道不可能,世人皆知其冽对其渊的母后,目前莫桑的皇太后,恨之入骨。留着其渊,也是看看莫桑皇太后能掀起多大的浪,能拖住着点其冽的行动。 其冽在溱水关自然是立马就知道了燓厦京都的动静,他只是淡淡一笑。其冽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情,这其渊送到燓厦当质子也不是这么简单,他正需要借这个消息来激皇太后,逼其异动,借由此将皇太后一干人等打下去,以报弑母之仇。 其冽走出帐外,看着天际上翻腾的乌云,纷飞的雪花飘洒下来,嘴角微微上扬。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刮来,其冽深吸了一口,清冽的气息在肺腑里游转一息,轻轻呼出,只留淡淡水雾。天气越冷,对莫桑兵士越有利。其冽自然希望天气越冷越好。如今储粮在手,自然是不怕了。按以往的打法,莫桑是占不到什么优势。如今么,其冽淡淡一笑,那岳长明布的这么个局也算是大功一件,只可惜留不住。好在得了燓厦的白将军,算算日子再有几日也该到了。临走时,那人还那般瘦虚,有那大夫在,现下应是能下床了吧。只是遇上这般天气,那伤肯定是不好过。 想到这里,其冽看了看远处苍黄的山脉,道:“瑟,给白小将军送几件银狐裘和紫貂裘过去。” 瑟应声退下。 朝溱水关赶路的两辆马车在水边停下。白泽芝躺在马车里,闭着眼听着马车外的声响。 只言片语中,白泽芝知道,燓厦与莫桑在溱水关已开战,而他们正是往溱水关去。白泽芝紧紧地握着拳,手背上隐隐可见几条青筋。准备拿自己当人质吗?人质会有这样好的待遇?守卫护着,大夫养着,好药供着。如果是想以此收买自己,来对付樊厦,白泽芝冷冷一笑,做梦!随即,白泽芝的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来,心里轻轻道一声,孽缘啊。 正想着,一位侍卫掀帘而入,手上拿着几件狐裘貂裘进来。 “天寒地冻,主上赐下极品银狐裘两件,上品紫貂裘两件。”侍卫说完,将一件银狐裘严严实实盖到白泽芝身上。说完,也不顾白泽芝脸色如何,躬身出了马车。 果然,其冽这是要收买自己!堂堂樊厦将军,竟落得如此地步!白泽芝愤然起身,将盖着的狐裘揉了几下,扔出马车外,又够着另外几件揉上一揉,一起扔出马车。白泽芝猛然跌坐到榻上,皱紧了眉头。 不一会儿,大夫进来,看着白泽芝那般模样,照例没有言语,只将药箱置放在一边,取出药物给他重新上药。 白泽芝心里愤怒,却没有制止这位大夫的动作。他心里明白,要逃出去,先得治伤,否则连个马车都出不去。 ☆、第60章 “还请病人珍重身体。”大夫给白泽芝敷完药,斟酌着对他说道,犹豫了一下,才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旁边小几上写了两字,“龑没”。这是上一任医圣的名号。 白泽芝看着这两字,疑惑地看向大夫。 “如此反复,必遗留伤痛,之后若想拿刀拿枪,只怕……”大夫一面宽慰地说道,一面看着白泽芝的眼神,又抹去那两字,用茶水又写了两字,“薄言”。这便是这一任医圣的名号。 白泽芝眼瞳猛地一缩,立马看向那大夫。 那大夫看及他的眼神如何不能明白,这人肯定认识这一任医圣薄言,而且关系不浅。世人只称之妙手医圣,并不知其名讳,也不知其究竟长相如何。医圣出手也以化名居多,能知晓这真正名号的,肯定与医圣交情匪浅了。 “保重!”大夫抹去那两字,简单地说了句,却眼含深意地看着这人。马车外面有侍卫,还有暗卫,隔墙之耳,实在不容多说。 白泽芝也明白,便点了点头。 这时方才那位侍卫掀开帘子,大夫便收拾了药箱躬身出去。再看白泽芝,已如之前一般躺在榻上,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情。侍卫又将扔出去的狐裘貂裘拿了进来,不容质疑地盖住白泽芝。 “莫要让再下为难!”侍卫只说这一句,见他没有要将这些再扔出去的架势,便以为他被大夫那句影响以后舞刀弄枪给吓住了,便没有多说一句,便出去了。保护并伺候一个敌国俘虏,这是很憋屈的一件事。上面关照不许虐待,要好生伺候。虽有不耐,但遵从主上的命令已深入骨髓,他只是奉命照料,并不会和颜悦色地“好生”伺候。 远在药谷之外,夜隼将薄言放下。薄言舒了口气,敛了敛汗,细细地看了周围一圈。茂密的谷底,纷落的花朵,淡青色的水雾。薄言取出白色的药粉,朝那水雾撒了过去。那水雾与药粉一碰即化作乳白色的雾气,缓缓沉下,落到枝叶花瓣上仅成细密的水珠,宛若朝露一般。 夜隼这才知道,那淡青色的水雾大约是布下的毒瘴。 薄言用帕子擦了擦手,正待去启开进谷的阵法,忽而听到幽静的树林深处,时有车轮碾过草地的声响。薄言看向夜隼。夜隼点了点头,确有马车从远处过来。 薄言心里一紧,看向声音来处。 过了两刻,果然,矮树灌木之后,一辆马车缓缓走来。 薄言探了探身体,走上前几步。 那马车走了一段后停下,跳下个青布长衫的青年。那青年正是苏木。 “师兄!”苏木赶紧几步上前行礼。 “师弟,”薄言扶了扶苏木,眼睛已看向后面的马车,“那可是……” 苏木不知怎么说,那人自己也不知道是谁,自己仅凭了他口中好似说了“薄言”两字,思索一番才决定冒险带过来试试。苏木无语,只让了让身,同薄言一起走向马车。苏木也是第一次看到薄言如此失态,不禁开始好奇这人的来由。 薄言伸向布帘的手颤了颤,再掀开。只见,兰煜静坐在马车里,淡淡地看过来。 “兰……兰煜……”薄言只吐了两字,忍了忍,眼里微红起来。 兰煜看着他的眼睛,未有话语,也未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 “他……”薄言发现兰煜眼里的陌生,便询问地看向苏木。 “这边受了创,”苏木指指脑后,“恐得了失忆之症。最初我好似听到他唤了师兄的名号,澜桥又是大肆在抽查什么人,我便瞒下来带给师兄你看看。” 薄言的心终于落下,道了声:“多谢!”只要活着便好,薄言心道。 坐在兰煜对面的浓若,起身到薄言的视线里,微微行礼:“女子浓若,初见先生,问先生好。” 薄言这才发现兰煜对面还坐了个女子,便点了点头,看向苏木:“这是……” “这是……”苏木本是想了一路,到谷中怎么介绍浓若,临到了便微红了脸,“这是我要负责的人。” 浓若本以为苏木只会报富商索琨女儿这一名头,没料到会这般说。浓若看了看苏木微红的脸,顿时喜笑颜开。 薄言看着两人的神情,便明白了,冲他点了点头。 “师兄,”苏木想了想又说,“多亏浓若帮助,才得以换出此人。” 薄言闻言又看了一眼浓若,道了声谢。 “先进谷吧。”薄言道。本来药谷很少接纳外人入谷的,既是救过兰煜,薄言便许了浓若进入的资格。 苏木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师父不在。”薄言看了一眼苏木,飞身去开启进山的阵法。转眼之前,浓密的树林开启出一条道,苏木赶着马车随后进谷。 夜隼只眨了两下眼睛,也跟着进了谷。 薄言待众人都进入之后,关闭了通道,那密林恢复了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出有通道的存在。 薄言拿着药箱,拉着兰煜走进自己的房间。 苏木在后面顿了顿,心说:果然与师兄关系匪浅,客房都不住,直接住师兄的房间。 夜隼见找到了主子,心里也是松快了不少,进了谷便去放消息给其他暗卫。 兰煜走进那房间,只在窗前的几案旁坐下,静静地打量这屋子。床铺上没有被子,应该是人不常住,便都收起来了。案几柜阁上的物品干干净净,应该是常常有人打扫。书案上陈列的大多是医书。这不会是客房,应该是某人不怎么常住的人的房间。 薄言将窗子撑开,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等着他看这个屋子。 暖暖的阳光倾泻一室,徐徐的清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兰煜看了一遭,便看向坐在一边的薄言:“我是谁?” 薄言看着他,缓缓道来:“你是樊厦国君的皇弟,……”薄言并没有急急诊脉治病,只将他的点点滴滴缓缓道与他听,却没有提到两人之间远比挚友亲密的关系。 兰煜听了薄言的话,静坐了半晌。 “我会治好你,”薄言道,“你会想起一切的。” 兰煜看着他点点头,微微一笑。 薄言看着他露出的久违的笑容,心里微微一酸。他垂下眼睑,将药箱拿过来放在案几上,拿出一枚诊脉枕,示意兰煜把手搭上去。薄言给兰煜细细地诊了一下脉,又起身到他身边,查看他后脑的伤处。 淡淡的药香袭来,带着几丝温暖与清冽。兰煜侧过脸在薄言身上深吸了一口,那味道在肺腑里游走了一道。隐隐地有些熟悉,仿佛午夜梦回曾游走在自己潜处。 “怎么?”薄言看着他闭眼深吸,又回味的样子,不禁问道。 “我记得你的味道。”兰煜道。不同于苏木身上的药香,这股气息让自己觉得熟悉,从记忆深处勾起,再无法忽视的那种眷恋。 薄言手下一顿,眼里的泪水没忍住,滑落到兰煜的肩膀上。 兰煜看着他的泪眼,只觉得那清冷的眼里不该有泪水,抬手去拭他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水。 ☆、第61章 溱水关一战打起来,罗那国君一听便乐了,鼓足了劲进攻泊古,连保守些的臣子劝诫要防一防莫桑国,他都听不进去。他不是没想过,与莫桑联手灭了樊厦之后,莫桑会来对付罗那。只是,在他眼里,莫桑只是个荒漠上的国家,长期被冰雪覆盖着,打仗完全是为了一口温饱。而罗那地广人多,米粮一直富余地卖去周围的国家。追求的层面完全不一样。 罗那国君脑热之后,便忽略了许多应该深究的细节。莫桑帝王能得到他得不到的消息,能挑拨离间并抓住樊厦大将军,这是罗那没法做到的。能做到这一点,绝不会甘于只抢占几个城池,解决温饱问题。 在溱水关的其冽可不知道罗那国君这样自以为是的想法,他只认天下之事,无不为利。可以与罗那合谋攻打樊厦,将来亦可以与罗那为争一方土地打仗。 宋允翼站在高瞻台上,看着莫桑银灰色的队列一步步逼近。战鼓一击激彻人心。莫桑的队列又变换成上次鹏翅展飞的阵列。宋允翼微微一笑,这是故技重施了?宋允翼命人撩锣一下。黑色队列有次序地退后,在整齐的步伐下升腾起淡黄的灰烟。 其冽看着樊厦队列在退后,微微皱眉,不会指望桥再塌一次吧。忽而看到黑色队列起了变化,其冽走前了两步,想看个分明。 只见黑色队列组成了方甲阵,盾甲兵组了三道,严严实实地逼近鹏翅阵,逼得鹏翅主攻连连退后。鹏翼轻骑兵包围之,那方甲阵前三道盾甲逐个排挡于前,后弓箭手搭箭射杀轻骑。轻骑兵人仰马翻之际,方甲阵里弓箭手又退后,盾甲兵直逼鹏翅阵主力。鹏翅主力的弓箭手和步兵完全没有施展的余地,一步步被方甲阵逼退出阵地。 其冽挥了挥手,一声锣响解救了鹏翅阵的困窘。鹏翅阵退回自己的阵营。莫桑在第一回合里输得十分憋屈。其冽脸上却泛着淡淡的笑容。其冽可以肯定,这阵势绝对是白小将军想出来的,自己的眼光一如既往得好!这与有荣焉的笑容一点都没有受输阵的影响。 后面的副将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心里十分不安。他试探地向前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没想到樊厦这么快就破阵了。”没说出口的话却是,有岳国师在,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来。 “这弯弯绕我们做不来就不做,跟以前一样,狠狠打!我们莫桑兵强马壮,怕什么!”其冽轻飘飘道,“传令下去,要吃饱肚子,就给我狠狠打过去,抢他们的地,把樊厦变成莫桑!” “是,陛下英明!”副将连连点头,这才是我们莫桑的风格! 而对面溱水关营地,宋允翼却没有沾沾自喜。这还是托白小将军教的办法才赢得的短暂胜利。宋允翼不知道之前想出鹏翅阵的人还会有什么招数,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如今樊厦大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溱水关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宋允翼之前没有一分懈怠,一直加强着溱水关兵士的训练,他一直是一个脚踏实地的老实将领,却不算是个擅谋的将领。 到第二天开战,莫桑已经改变了策略。宋允翼看着跟以往一样不管不顾的死命打法,心里稍微舒了一口气,至少不是阵法战。虽然溱水关的储粮已运出支援泊古,但地下存有一些粮食,还能撑一阵的。没有粮草的后顾之忧,宋允翼总算还能安心一点。宋允翼心底里隐隐范了个轻敌的小错,他一直认为莫桑缺粮,在他看来战事还算乐观。 银灰色队列与黑色队列逼近国界,战鼓声激密如雷,两色队列迅速地交织、缠绕,如阴天里翻滚的乌云,夹杂着道道耀眼的闪电,时而淡淡散开,时而浓黑滚滚,时而淡如天色。 其冽看着下面的战场,神色淡淡。 瑟轻轻落到其冽身边,道:“主上,翼已到,听候主上吩咐。” “来得正好,”其冽看着翻滚中的银、黑两色兵士,淡淡一笑,“走,去看看。” 其冽走下高瞻台,走进主帐。 “主上!”翼跪下。 “取得的那张纸很重要,算大功一件。”其冽漫不经心地说着,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放出这一击才合适。对这一筹码在宋允翼心里有多重,其冽还不清楚。 “这是属下应该的!”翼俯身一拜,正身之时,翼犹豫了一下,又开口,“只是……属下……” “什么?”其冽眼睛扫了过去。 “无事!”翼微微视下,在自己腹上停留了一下,“属下等候主上差遣!” 其冽自然将她停留的那一下都看在了眼里,稍微一想,便知道了大概的事情。他轻轻一笑:“着军医过来给你诊一番,接下来我们还有一番硬仗要打,务必把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 翼微微一抖,心里一颤之后,只诺诺地感恩。 瑟抬头看了看主上,先是不明所以,忽而又明白了,他抱拳告退下去。 “坐下吧。”其冽漫不经心道。 翼又紧握了几下,还是谢恩坐在下手的位置,背后沁出一丝丝冷汗。 其冽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与击鼓声,慢慢闭上眼。很小时候开始,其冽便熟悉了这种声音,这种感觉。全身的血液瞬时沸腾,奔走在身体的每个部分,除却头脑。 “主上。”瑟走进主帐,身后随着一位低垂着头的军医。 军医按着指使给翼诊了诊脉,然后随着瑟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瑟又复返,俯身在其冽耳边低声回禀。 其冽点了点头,缓缓睁开眼,果然如他所料。这翼有了身孕,那对付宋允翼便又多了一分把握。其冽唇角泛起微不可见的笑意。 “翼,”其冽缓缓道,“如果需要你去对付宋允翼,你可会手软?” “不会!”翼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需要你用肚里孩儿的代价,去对付宋允翼,你可会手软?”其冽又问。 翼略微停顿了一下,果然她的感觉是对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她又回答:“属下遵主上之令,凭主上差遣!”在交付自己自由的时候,便已没有了选择,翼明白这一点。 其冽将她的眼神都看在眼里,看来翼对宋允翼没有一丝感情,那便排除了倒戈的可能。至于这个孩子,在变成弱点之前,趁这次机会除去吧。 ☆、第62章 “你身份有被发现吗?”其冽问道。 “回主上,”翼思索一下便道,“应当是没有。属下刚进府就察觉到暗中有人看着,但轻功绝对在我之下,属下能确定所有的动作能瞒过那些暗士。拿到纸之后,他们先后去泊古,府内单两个弱女子丝毫没有起疑的迹象。” 翼再次想起那个温和优雅的白夫人和明媚柔和的白芙蕖,心里也跟着柔化了一丝,却又立马恢复冷情。那都是不属于翼的,只能属于洛安常,翼在心里暗暗道。 “那你便去准备准备,”其冽轻轻道,“溱水关没有了宋允翼,便大乱了。”随后其冽轻轻笑出声,“我看兰赫还有什么人可用……” 翼抬眼看了看其冽:“是!” “记着,做戏会有损伤,”其冽收敛了笑意,道,“若有意外,也会有人助你。花这么大代价养出的人,折在这里太可惜。”培养出这么个药人,轻功还如此卓越,其冽也不舍得折在除去宋允翼这件事上。现下,樊厦已无大将,除去宋允翼,溱水关便是一盘散沙。拿下溱水关,那便可直捣皇城,樊厦便手到擒来了。若宋允翼不上当,那也不会损失一个翼,只教除去一个弱点便救下来,那溱水关就靠狠打了。 两军对垒之间,莫桑境内缓缓拉出一台刑架,上面绑了一位稚□□子。 宋允翼定睛一看,远远的,面目看不清,却看着身形情态一眼便认出了她。那不是洛安常还能是谁?憨憨的,怯怯的,傻笑傻笑。宋允翼脑子轰一下,什么思绪都没了。 “其冽!你个天杀的!”宋允翼一掌将面前高瞻台的木杆拍了个粉碎,大吼了一声。 “宋将军,”陈都尉在后面拉住他,“以防有诈!” 宋允翼抹了把脸,冷静了几分,不过他已确定,那肯定是他的洛安常。越来越近,宋允翼更是能确定了。那女子身子被绑了几道,扭动的动作也是那么憨傻,脸上还挂着胡乱乱的泪水。她那么胆小,被推到战场上,人吼声,马嘶声,周围刀枪剑影,吓得都哭成那样了。宋允翼的心里简直像是被扎了几道口子,抑得发慌,又空得发慌。 “太没人性了!拿个女子算什么!”陈都尉啐了一口唾沫,大骂道,想了想,又劝道,“将军,目前的形势,咱不能行错一步!” 宋允翼将拳头捏得直颤抖,狠吸了几口气,吼道:“不把蛮子赶出樊厦,我宋允翼誓不为人!”宋允翼狠狠砸了一记拳头,大喊:“给我击鼓,再增二人上去!” 顿时,鼓声如滚滚天雷,响彻天际,比方才高了一倍都不止,战场上两军厮杀得越发激烈起来。 宋允翼朝着那扭动的女子盯红了眼,愤愤的情绪感染了全军,樊厦的黑色兵士都勇猛奋力地朝莫桑人砍去。 莫桑那边很快又有了动作。一个孔武有力的行刑人将鞭子拉得嘣嘣直响,向刑架走去。 宋允翼红了的眼睛周围青筋暴起,捏紧了拳头狠狠吸气。明明隔那么远,那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到洛安常身上,宋允翼都能听到那一道一道声音,都能感觉到那撕破皮肉的疼痛。突然,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宋允翼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洛安常扭动着身子,两手渐渐从身后扭到身前,张开的双手死死地捂着肚子。这宋允翼还能不明白吗?洛安常肯定是有了身孕! 宋允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陈都尉,顶住溱水关!” 陈都尉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宋允翼已翻身跳下高瞻台,执了把大刀跨上一匹战马冲了出去。 冲上战场的宋允翼,左劈右挡,时而拉马悬缰,时而飞身跃上,在刀光剑影里仿若一头发狂的野兽。 洛安常在泪眼模糊里,看到那个勃发的身影,那个为她而战的身影,那稚嫩的哭腔停顿了一下,险些装不下去。她本就是诱敌的一枚棋子,她也明白在诱敌过程中,主上会要除去她肚里的孩儿。临到这一刻,鞭子一道道抽到自己身上时,她才觉得疼,不为其他,只为与孩儿的无缘。她在绳子绑上自己的时候便明白,主上给她留了一个机会,若宋允翼不上当,火燃刑架之时,凭她轻功,还是能逃离这场试探。 “看来这翼在宋允翼心中占的分量不少。”其冽满足地一笑。 “主上,”瑟到其冽身边,道,“白小将军刚到。” “哦,着人带下去休息。”其冽一听,眼角总算露出略微与平时不同的温柔。瑟正当要领命下去,其冽止住瑟的动作,略微思索了一下,吩咐道:“把白小将军带到这里来。” 瑟抬眼看了看其冽诡异的唇角,领命下去。 其冽表情淡淡,唇角微微上扬。如果,你的至亲,你的兄弟,你的国家都没有了,你是不是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如果这一切,都在你眼前没有,你是不是能更顺从一点。其冽想起那个倔强的眼神,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白泽芝一路走来,脚步很缓。耳边是千里之外的厮杀声,眼见的是敌营的各种含义的眼神,白泽芝如同被压在深水里不会泅水的人,难以呼吸,难以视物。 高瞻台上,其冽一身金黄色盔甲,阳光照耀下闪得人眩晕。 “过来。”其冽道。 白泽芝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背依旧那么挺拔,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而后肩上因着肌肉绷紧,伤口已开始裂开,白衫上印出斑斑血迹。白泽芝站到其冽身边,沉默地看着战场上的厮杀。在那两色对垒的战场里,有两点异色,一是在刑架上的洛安常,一是在战场里拼杀得异常显眼的宋允翼。在宋允翼周围,有几个与之打斗的身影,看打斗姿势都不像是一般的兵士,而是,专司取命的杀手! 白泽芝上前一步,紧紧抓着木栏,死死地看着战场上打斗中的宋允翼,指甲已将木栏深深地刻下了一道痕。宋允翼!白泽芝心里喊道,声音到喉咙口却再也出不来。 腹背受敌的宋允翼在应对不及的时候,背后遭到了一剑,他顿都没顿,更加发狂地拼杀。 行刑台上,洛安常的浅色的裤裙上染上了刺目惊心的血迹。而后有人在行刑台周围浇上了火油,扔上了火把。火一下子燃起来,瞬间张牙舞爪地犹如魔鬼。 宋允翼杀红了眼睛,奋力冲出厮杀,借力在马镫上踩一脚,飞身上邢台,身形微微失力,跌在边缘。火势很旺,一下子燃上了宋允翼的腿。宋允翼狠狠睬了几下,火熄住了。 洛安常离得很近,她挂着眼泪,看着宋允翼背后被剑划开的那一道口子,绽开的皮肉已泛了黑。 “将军哥哥……”洛安常轻轻唤道,自己心里也不清楚这算是演的,还是真的。 “莫……怕……”宋允翼一瘸一拐支撑着过去划开绑着洛安常的绳索,眼角已看到几道黑影落到身边。 “安常,”宋允翼抱着洛安常,发红的眼睛终于流下了眼泪,“这次宋哥哥保护不了你了,对不起……” 宋允翼看着被烧得摇摇欲坠的行刑台,又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又退下行刑台的杀手,最后用力挣了挣眼,又将目光落到洛安常身上,轻轻道:“也许……没了我……你或许能饶过一命……” 洛安常忽略了周围提醒她离开行刑台的暗号,心里一下子沉得支使不动脚步。 远在高瞻台上的其冽微微皱了皱眉。 宋允翼拿起绑洛安常的绳索,小心地绕了洛安常两三圈。 洛安常心里一道念头一闪而过,绑着自己一起在这火海里葬生的意思吗?不过洛安常依旧没有动作。以她的轻功,还是可以离开行刑台。 宋允翼抱起洛安常,在她耳边轻轻落下一吻,忽而双手用力,一手执着绳索一端,奋力将她抛出了刑台。洛安常懵了,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想着能尽力保住自己,没有一丝要拉着自己携手死亡的心思。随着洛安常落地之际,宋允翼才放开了绳索。洛安常随绳索的力只在地上微微滚了一下,抬眼过去,只见刑台轰然塌下,宋允翼已失力陷在火海里。 “将军哥哥!”洛安常这一次流出了心底里的眼泪,喊声压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 白泽芝眼睁睁地看着宋允翼这样丧生在火海里,木栏在他手里断成三段。 “找人治一下翼的伤,演个戏伤了自个儿可不好。”其冽淡淡地说道。 瑟领命离开。 白泽芝不可置信地看向其冽。 其冽正视白泽芝淡淡一笑:“介绍一下,翼,你们称为洛安常,轻功了得,我最为成功的药人。” 白泽芝深深抽了抽气,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刀,将其冽砍成千万段。最终,白泽芝头一仰,闭眼过去。 其冽轻飘飘接住白泽芝的身体,淡淡一笑。很快,很快你的国家就会没了,你就只有我了。 ☆、第63章 其冽照例坐到白泽芝床榻边的椅上,看着他没有言语。 自那日起,白泽芝便一直看着帐顶,没有言语,没有神态。只有大夫来换药的时候,他的视线才从帐顶移开,任大夫换药。 若说服从,他并不搭理你一个眼神,并不施舍你一句话。若说反抗,他却任大夫换药,汤药饭食来了,他也没有拒绝。 几位将士打扮的人进来,朝其冽行了礼,在周围几张位子上坐下。他们这几日对在床榻边和皇帝议事早已习惯。床榻上的人不会发表一句话,也不会打扰他们的议事。 “陛下,明日我军即可扫清残余,踏过溱水关,直驱鹰栖山,不日便能到达樊厦皇城。”一名将士道。 “很好!”其冽满意地点点头。 众将士对鹰栖山行军又是一番议论,又对皇城的攻打讨论了一番。 “军中有异动吗?”一番议论之后,其冽问道。 “翻不出大浪。”一名将士心领会神地答道。军中有一拨人马是皇太后早先便布置下去的,其冽早已摸清,估计那方还自以为瞒得很好。 “朝中呢?”其冽看向一位文臣打扮的人。 “皇太后的动作越来越大,她以为使人扣住粮饷,拉着几个大臣拼命使绊子,便能挡陛下的脚步。索性,这么一来,要暴露的人都该暴露了。”那人想了想说。 “那就找个由头一起清理了吧,皇太后就养病去吧。”其冽顿时轻松不少。得着荣耀再跌得一脸,应该是算报了一半的仇了。 众人会意一笑,又是小小议论一番,才告退了出去。 “皆道莫桑帝王及早开智,但其中滋味……”其冽看着白泽芝轻轻道来,“我若无谋,则早年便丧生在御花园池水之中,或染病去了,或各种意外。我若无谋,连我弟弟都无法存活。我若无谋,父皇便不会施以关注。我若无谋,我母妃的仇便一日都不得报!” 白泽芝不知道听了还是没听,只看着帐顶,没有话语,没有动作。 “莫桑严寒,大是不会泅水的,而我,会。”其冽回想起那个寒风刺骨的冬日,冰凉的河水灌进嘴里、耳朵里、鼻子里,惨淡的日光透过冰层却能刺疼眼。在浸湿了的沉重棉裘缠缚着自己沉入水底时,其冽曾有一刻放弃了挣扎,不知是四肢都被冻得无力了,还是思绪也被冻住了。沉在水底,看着明明暗暗的水将自己与那能呼吸的世界阻隔开来,黑黝黝的水草张牙舞爪地在周围嚣张,他似乎看到母妃七窍流血的那张落寞的脸,那眼里带着怜惜,带着不舍,带着绝望。其冽开始奋力挣扎着与水争斗,他不甘心,所以他挣扎。 末了,其冽只淡淡道了一句:“我在冬日的冰水里,学会了泅水。” 白泽芝无法接触到其冽没有说出的过往,他听到那句话,只背后微微发寒。这是个怎样的魔鬼?白泽芝实在看不懂这个人。冰水里学游泳,这不是一般人干的事情。从一开始,白泽芝就没明白过这个人。杀了他的父亲,却给他治伤。若也是与父亲一样的用途的话,却没有将他绑在阵前。当着他的面议事,又跟他讲不知所谓的事。似俘虏却又不是俘虏,似招降又不是招降。 “你到底想干什么?”白泽芝看向其冽。 其冽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泽芝清亮而倔强的眼睛,却没有回答。 溱水关失守,樊厦朝堂已人心惶惶。 “皇上,溱水关已失守,臣提议鹰栖山加派兵力,抵抗莫桑蛮子!” “陈卿家可有得用的人选?” “兵部贾侍郎乃当年武探花,可堪一用!霍侍郎为征北将军霍庭礼霍将军之弟,一门忠勇,也堪一用!” “擢升兵部贾侍郎为扶远将军,镇守鹰栖山一关。擢升霍庭毅为镇西将军,镇守泊古一关!即日赴关隘,随军各带粮草二十万石!”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庭毅到泊古,罗那皇帝才知道樊厦皇帝下的举措,才知道莫桑军已扫过溱水关,欲指鹰栖山了。过鹰栖山便是樊厦皇城,如果罗那皇帝还以为莫桑为温饱而只争一地,那就是瞎子了。不过罗那皇帝没有太多紧张,莫桑皇太后搞的压制粮草等事他也知道,他就指望着莫桑与樊厦打得差不多的时候,莫桑因弹尽粮绝来找他,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坐收渔翁之利。 其冽听到这些事却是没当一回事。莫桑缺粮,但是其冽不缺粮。这次其冽是下定决心要把樊厦攻下来了。 “主上,王大人传来的消息。”瑟落到其冽身边,将纸条交上。 其冽接过纸条看了看,拊掌道:“好!天助我也!” “王大人明日便能到达,两车具有人护卫着。”瑟又道。 “很好,办得好!这两车东西不能出一点差错!”其冽恨不得立马去看看那东西的威力。 这一日,莫桑的将士们都见其冽眉眼稍带喜色,也只当马上要拿下樊厦才这般的。等到第二日,军营来了三辆马车,皇帝亲自迎接,众人才觉出不一样的味道,还没过皇帝如此喜色地迎接一位官员。 令其冽喜色的自然是后面两辆保护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上的东西。他吩咐了重兵把守,严实地让众人心痒得想拿刀刮一刮。其冽却是一句都没有透露。好奇的将军们凑上去问上一句,其冽只回了“神秘武器”四个字。害的众人又是一番猜测。有人猜测,莫不是那九天玄铁制成的兵器,削铁如泥,那鹰栖山自是不在话下了。也有人猜测是上天赐予陛下一统天下的神器,遇山开山,遇河收河。而等到真正亮出这两辆马车上东西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惊,千百种猜测都没有这般震撼。 鹰栖山是樊厦皇城的最后屏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樊厦鹰栖山的军营便是设在这半山腰上,通道只有一条。若是攻打鹰栖山,那须得先端了半山腰上的军营。否则大军通过,山上便滚下石头,兵士被砸得面目全非,几乎没有通过的可能。 其冽原本的打算便是调集最精锐的人马先去捣了军营,再大部队通过鹰栖山。再精锐的人马,与那军营里的人数实在太悬殊,难度也是很大的,其冽也是颇舍不得精心培养出的那些人马。现下有了这般武器,那便是瞌睡递了枕头。那王大人本是乡野里一个专营奇淫技巧的人,被其澜收罗过来给皇帝使用。这死倔的犟驴一直窝在工部最偏远的屋子折腾来折腾去,没想到竟制出如此强悍威力的武器,倒像是捡着了个宝,而且还是如此正好的时机,让其冽波澜不惊的脸上喜色了不少。 快到鹰栖山了,其冽便让人驻扎下来,而那两车捂得严严实实的宝贝却是被拖了出来。其冽吩咐了几个武艺很高的死士带着王大人前去鹰栖山。 白泽芝被其冽拉出来,看着远处高耸如云的鹰栖山,心里颇多想法。做为樊厦最后一道关,若这关破了,那便是国破了。深墨色的山,缠绕了袅袅的淡雾,樊厦国的旗帜在山腰飘摇。原本震慑的意味,现在看着颇有几分立靶的意味。白泽芝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再看看身边的其冽,丝毫没有要冲关的意思,却有几分势在必得的喜色。白泽芝眉头微微皱了皱。 其冽感觉到白泽芝看着自己,便收敛了喜色,恢复了之前目无表情。如此震撼的一幕,自然得让白泽芝看到,让他感受到,如此伟大的帝皇,只值得追随的。 白泽芝又看向那鹰栖山。在山那边,他的家在那里,他的亲人也在那里。在他思念之际,鹰栖山山腰,樊厦驻军军营处闪耀出一个亮点。白泽芝心漏跳了几拍,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了。几息之后,巨大的火球从那处喷射出来,伴随着的是几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浓黑的烟雾吞噬了原本清闲飘散的淡雾,碎石从山腰震出。 那震动波及了很远,白泽芝都被震得摇晃了几下。其冽立马伸手扶住了他。白泽芝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看着远处浓烟处上前了几步。 “这……究竟是何物?”白泽芝无语了,脑子里隐隐闪现了过年时候放的焰火,“这……难道是……” “不错!”其冽知道他想到了焰火,便点头自豪地多说了几句,“由焰火改良而成,不怎么好看,威力却增大了。” 白泽芝呆呆地看着远处的鹰栖山,眼里失去了大半光彩。这最后一道屏障竟然这样倒下了。莫桑未伤一兵一卒,就将这道屏障给破除了。这是天要亡我樊厦我樊厦用以庆贺观赏的焰火,莫桑却改制成两军对垒的武器。 “如何?”其冽淡淡一笑。他本意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雄才伟略,抱着收纳贤才的动机说这两字的。 白泽芝却将这两字听成十足的炫耀!白泽芝两拳攥得紧紧地,呼地一下向其冽身上招呼。一拳一扫腿,招招用尽了全力。 其冽吓了一跳,让开了两招,止住要上前的护卫。伤口未好,这般打斗是又要裂开了。他是不知道再这么打下去,以后就不能拿枪动刀了吗! 白泽芝身上有伤,使出的力道不大,但气势却是很盛。他一记扫腿到其冽身上,自己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其冽顺势立马制住了他,将他牢牢困在自己臂膀里。 “疯了不成!”其冽咬牙道,“你以后不拿枪了?” 白泽芝的眼红红的,身子挣扎了一番却是一分都不得动。他只得大吼道:“不需要你假惺惺!” 其冽心里掠过一阵憋屈,也是怕他挣扎得伤更重上一点,便点晕了他,回头也是大吼了一声:“大夫!大夫!!” 众人还在为那两辆马车的神秘武器震惊,回头却见自家陛下大吼着抱着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回帐营。 ☆、第64章 解决掉樊厦在鹰栖山的驻营后,莫桑军便要向樊厦皇城出发了。走在鹰栖山谷里崎岖不平的小道,行军队伍拉得很长很长。白泽芝也在队伍里走着,这样子的路坐马车更累。白泽芝想不通其冽究竟要拿自己怎么办。到这一步,其冽都没拿自己当俘虏,后面就更加不可能了。难不成会拿自己去威胁樊厦国君,说,你老实地下位子,我保证不动你的将军?怎么可能!兵力大多在外面,皇城的兵力实在跟莫桑这边的兵力没法比。白泽芝都觉得自己没甚用处。 傍晚时刻,军队停下安营扎寨。白泽芝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皇城。夕阳已下,大片天际都已青灰,徒留了小半还有温暖的余韵。纵横交错的街道,黛瓦白墙的民居,在这一时候,犹可见屡屡炊烟。黛青色皇城要高出一截,在那里面很显眼。天未全暗,灯火不多,只星星点点的,遥遥望去,忽明忽暗。 大约明日过后,那便不再是家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白泽芝微微倾向前,放在膝上的手攥得紧紧的。感觉到倾身之时,胸口处总有一物滑过去。他老早就感觉到这处异样,一直没心思看过。现下,他便伸手去掏,在里衣之外,挂了一块黑乎乎的玉牌。白泽芝不知这药玉有何蹊跷,便一手扔了出去。 翼走到白泽芝近旁,在他身边坐下,也看着那方。 “宋……宋允翼可有亲人在世?”翼轻轻问道。 “呵呵……”白泽芝笑了,眼里苍凉无比,他还能记得离开溱水时,宋允翼对她那般不放心,如今……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3节 “问了要作甚?”白泽芝看向她,收敛了微笑,“杀了他所有亲人,防止哪天有人找你报仇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翼皱了眉头。 “那是要替他赡养亲属吗?”白泽芝看着这张脸,心里颇有几分不耐,“别假惺惺了。” 翼不知如何跟白泽芝讲。不能否认,就在宋允翼那般救她的那一刻,她心里懵了,继而是感动。从没有一个人,为她而战;从没有一个人,舍命救她;从没有一个人,如此爱她!这是真正的扑汤蹈火,用他的命换以她的命。 “还好,”白泽芝凝望着天际,喃喃道,“他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你不是他的洛安常。”至少,走的时候他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伤心或不屈。他若是在最后一刻知道,他为之赴死的人竟是要害他的人,那便闭目都不能了。 “我本没有把握可以引他过来的。”翼垂下眼睑。 “你不用在我面前这般样子,”白泽芝不屑一顾,她能在宋允翼面前演戏,现在也能在自己面前演戏,“他是对洛安常痴情,并不是对你这个细作痴情。” “细作是不能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便不能再是细作。”翼淡淡一笑。 白泽芝看着远处渐渐暗沉的皇城,没有说话。 “我姨娘便是安排进洛府的细作,可她对洛云海产生了感情。我记得你们问到我的名字,用了安常处顺的词。”翼回想了她得到这个名字的情形。她从小一直被唤做二娘,到三岁,洛云海才给了名字。 “而我的安常,却是安常守分的意思。”翼记得当时姨娘满怀期待得望着洛云海,希望给起个好名字。而洛云海微笑着摸了摸洛安常的头说道:“便叫安常吧,洛安常,安常守分。”洛云海说完看了看姨娘,看着她的笑开始僵硬,还问了一句:“如何?”姨娘当时半晌没有言语。洛安常那般小,都能感觉到姨娘的落寞。这名字如何不是在告诫姨娘。 “为了感情,搭进去了一切。细作不该是这样的。要当细作便不能有感情,要当姨娘便不能再是细作。只能择其一。”翼微微有些茫然。 白泽芝听了好久,才出声:“我不是宋允翼。” 翼僵了僵。 “你向我解释你的不得已,是为了减少你心里的愧疚感。但你若是真愧疚,怎还会帮着莫桑来践踏宋允翼守护的土地,去毁掉宋允翼保卫的国家?”白泽芝道。 “问你一个问题,”白泽芝看了一眼翼顿时有些苍白的脸,“你那孩子是真的还是演戏?” “是真的。”翼的眼里残留了一抹痛。 “那便好了!”白泽芝淡淡一笑,看着远处的天际道,“允翼不孤单,还有一个孩子陪着。” 翼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你,”白泽芝缓缓地摇摇头,“你随便当什么,细作也好,杀手也罢,不会再有人惦念着你了。其实你什么都干不成,动过感情的细作,还能让你的主子信你,用你吗?若当个普通女人的话,午夜梦回时,会不会思念你未出世的孩儿?”白泽芝轻轻一笑,“难哦。” 翼再不能听下去,踉跄地站起来,失神地离开。 白泽芝恢复了目无表情,看着最后一点光彩消失在天际。风呼呼地吹起袍袖,将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剥离。远处的灯火在夜风里飘摇,如墨的夜色、袅袅的淡雾将那一切掩去一半,藏去一半,皇城、街道、府院民居都看起来隐隐显现,并不真切。当如何做?当如何救?白泽芝皱起了眉。 “风这般大,你都不知道要回去么?”身后响起其冽的声音。其冽拿了一件银狐裘,披到他身上,又替他拢了拢。 “回哪里去?”白泽芝瞪了他一眼。 其冽被噎了一记,顿了顿便拖着他起来:“你这伤经不得这般凉。允许你出帐走走,你就能这般不管不顾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白泽芝甩开他的手。营地的火把映在其冽的脸上,显得那张脸没有之前的那样冰凉,仿佛染上了些许温暖。 “我要的你不知道?”其冽抓住他的臂膀。 “我不会背叛我的国家……”白泽芝看着他闪耀着火花的眼睛有过一瞬间的愣神。 “你的国家,由我自己来取得。我只要你站在我旁边,面对崭新的一切。”其冽道。 “你……欺人太甚!”白泽芝吼道!眼睁睁地看着家破人亡却无能为力,还要看着他炫耀自己的成果! “这有什么不好?”其冽抓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不用你为难,不用你面对,这还不好吗?”其冽原本是带着要利用他的心思的,但是却没有下手,这换了别人早就感恩戴德了。携手看新世,是多大的荣耀,他却这样不知好歹。他就不能顺从一点吗? “杀了我的亲父,要灭我的国家,我还要称好?!”白泽芝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其冽看着他发狂便一把抱住了他。他只是想让他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没有了依仗,那不是就完全属于自己了吗?其冽第一次开始迷茫。切断牵连,直接拿到手,这是他一贯的做法。望着深邃而无际的天空,其冽想起了小时候猎鹰的事。若是直接剪去鹰的羽翼,让它失去飞翔的依仗,那这只鹰很快就会死去,不会属于自己。若是驯化了这鹰,那它才会绕着自己飞翔。有时候,要给予自由,才能得到他。 其冽轻轻地拍着白泽芝,安抚他道:“我尽量不伤及樊厦子民,可好?” 白泽芝慢慢地安静下来。到现在这个时候,面对一统天下的权欲,是不可能收手的。就差最后一步了,怎么可能收手。白泽芝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被杀父仇人抱在臂弯。白泽芝狠狠踢了其冽一脚,从他的臂弯里挣扎出来,退后了几步。 其冽看着他的动作一愣,耸了耸肩:“回去吧,夜风凉得很。” “其冽,只要有机会,只要我不死,你就等着吧!”白泽芝没等他上前,便转身就走。 “好啊,我等着你。”其冽淡淡一笑。开始耍脾气了,挺好的,来日方长。 ☆、第65章 兰赫坐在寝殿,看着帐幔随风飘摇发呆。 “皇上,已寅时了,早些歇息吧,保重龙体啊!”太监总管李起运弯着腰急步走来,将刚沏的热茶放下,又赶紧去关窗。 “下去罢,没我的传唤,不得入内。”兰赫摆摆手。 “是!”李起运心里叹了口气,又弯着腰出去。他知道皇上心里烦。天一亮,莫桑就要攻到皇城了,却抽调不出兵力了。皇宫里陆陆续续有人以各种名义出宫,都是逃命去了,留在宫里的,也就是等死而已了。 兰赫看着虚空,心里说不出的颓然。樊厦要在他手里断送了吗?兰煜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生死不明。白蕴翰已在罗那捐躯,白泽芝生死不明,霍庭礼死在罗那,宋允翼死在溱水关。就连刚刚派过去的两员也损在了鹰栖山。鹰栖山的兵士损失得干干净净,无一生还。那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那震动连皇城都跟着晃了晃。百姓们吓得收拾了东西要逃出京都,他也默认了。那是他的子民,难不成跟着自己陪葬吗? 兰赫深深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向龙床。在龙床内侧有个卡扣,兰赫伸手按了一下。这还是兰赫第一次按这个卡扣,他也是曾听先帝提到这个卡扣,从未使用过。随着卡扣陷入,靠着内侧的床板向下折去,只容一人的位置。兰赫摸着床板下地砖的纹路,那是一块常见的雕刻着花开富贵的地砖。这块地砖与别处不同支出便是在那牡丹花上的一只蝴蝶,小的一片翅膀是浮雕,大的一片翅膀是沉雕。兰赫用力将浮雕翅膀推向沉雕处,再摸向那浮雕翅膀移开处,那里有个圆形小孔。兰赫拿出颈脖处的一块玉佩,三两下将玉佩拆解成几块,取出一根圆柱形的玉条,塞入那小孔之中。地砖下沉,露出一人的通道。兰赫将上面床板合上,随后进入那通道。 兰赫刚走进通道,那块地砖又自动移了回去。通道的两侧每隔数丈便有一颗夜明珠。兰赫走在通道里,随时留意着岔口处的文字。通道的几个岔口通向几位重臣的府邸,另有一条通道出京都。看着到白将军府邸的岔口,兰赫心里舒了口气。 白将军府的出口是在主屋书房。在这通道里要监听这书房里说的话,还真是易如反掌。兰赫听着外面没有人,便出去了。趁着夜色,兰赫熟门熟路地找到白夫人的屋。屋子亮堂堂的,也是一夜未眠。他走进屋子,看向诧异的楚莲。兰赫做了噤口的动作。 白夫人道:“皇上不必担心,我已遣散了仆随,只几个忠心的婢奴留下。” 兰赫点了点头。 白夫人看了看外面,并没有人通报,便轻声询问:“皇上,您怎么来的?” 兰赫走上前,看了看她憔悴的面容,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劝道:“莲儿,你离开这里吧。” 白夫人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我不会离开的。” 兰赫略皱了皱眉:“这京都形势不太好,你先躲避一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天一亮,莫桑军估计就要攻入到京都了,这形势连百姓都能看出来了。这形势说出来,也是打他这个樊厦国君的脸。但他还是跟她说了一句,毕竟在这京都里,他唯一惦念的也只有她了。 白夫人轻念了一下:“躲?” 兰赫沉了沉眉道:“离开京都,离得越远越好。” “不,”白夫人起身,看着屋外摇晃的树影,道,“我不离开,我在这里等夫君。他会回来的,若这边没人等他,他该去哪里?” 兰赫想起捐躯的白蕴翰,心里顿了一顿。他斟酌了一下,又轻声说:“那泽芝和芙蕖呢?你若不离开,他们怎么办?” “泽芝?”白夫人淡淡一笑,“他能照顾好自己的,即使我不在,他也能把自己照顾好的。” 白夫人停顿了一下,想起女儿的容颜,道:“芙蕖一个人能逃哪里去?” “是啊,你与她一起走,才能照顾好她。”兰赫道。 “到哪里不是一样呢。”白夫人闪过一丝无助,忽而想到什么似得,又问,“皇上,你离开吗?” “不。”兰赫摇了摇头,“朕不会离开的。这是朕的国,朕的家。没有保住祖宗基业,已愧对先祖。若是再逃离,朕如何才能去见先祖。” 白夫人点了点头。想起女儿如花的年纪,她叹了口气,看向兰赫:“皇上,帮我将芙蕖送出去吧。若是有福,那以后说不得能见着她哥哥。若……若是无福,那也便是她的命了。” “你……”兰赫皱紧了眉头,外面的夜色也退散了些,寅时一过,怕是莫桑军便要攻城了。 “皇上,臣妇心意已决。坚守樊厦,是皇上的意愿。臣妇乃樊厦大将军夫人,自是不能丢大将军的脸。”白夫人道。 兰赫看着她憔悴却坚决的眼睛,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她了。她一直是倔强而柔和的人,下定的主意不会轻易更改的。兰赫无耐又怜惜地道:“那便去把芙蕖唤到白蕴翰的书房来。” 白夫人疑惑了一下,却还是起身去找女儿。 兰赫在书房里等了一会,白夫人便带了芙蕖过来了。 “皇上万福!”白芙蕖带着婢女幽兰行礼,两人身上都已换上了普通百姓穿的粗布衣衫。 兰赫看着点点头,这样打扮很普通,一点都不显眼。白芙蕖头上扎了普通的发髻,一件首饰都没有戴。婢女幽兰埋着头,手里挽着一个小包袱。两人脸上都涂抹了灰黄的油灰,遮住了容貌。 外面天色已开始泛出些光亮,周围已不再是寂静。兰赫几乎都能想象到,莫桑军已行至城门。兰赫早已传了口谕给守城门的兵士,若莫桑军不伤百姓,便打开城门。 “走吧。”兰赫转过身打开了通道。 白夫人对这个颇不起眼的地方竟有通道十分惊讶。 “朕……也是第一次走这个通道。”兰赫道,“走吧。” 芙蕖跟上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发现自己母亲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便道:“母亲,走啊。” “芙蕖,跟着皇上先走,”母亲忍住眼里的酸涩,道,“母亲……等等再走……” 芙蕖想着有些不太对,连忙回过来挽着母亲的手,道:“母亲在哪,芙蕖也在哪。” 兰赫看着,又劝了一句:“莲儿,你看,芙蕖还需要你,一起走吧。” 幽兰也劝道:“是啊,夫人,一起走吧。” 白夫人看了这书房的一切,她夫君曾在这里品茶,曾在这里读书,曾在这里说笑。入目的皆是回忆。 “芙蕖,你长大了,哥哥在外面,你以后见着哥哥,两人要好好的。”白夫人道。 “母亲也走……”芙蕖埋在白夫人肩上,“母亲,芙蕖害怕……” “芙蕖,快些走吧,”白夫人知道时间不多了,便催促道,“你父亲以后回来了,找不到一个人怎么办?母亲就在这里等着你父亲。幽兰,以后芙蕖就交由你照顾了。” “是!奴一定照顾好小姐!”幽兰道。 兰赫知道白夫人是肯定不会走的,而时间是不多了,便使幽兰拉着芙蕖进去。 芙蕖被拉住,看着母亲一点点地消失在眼前,哭的泣不成声。 兰赫看着这孩子,心里软了几分,也是只当她是晚辈,便没有顾男女大防,牵着她的手,在昏暗的通道里慢慢走着,时不时叮咛了几句为人处事的话。 芙蕖刚开始为着与亲人分离,哭得很伤心。慢慢地,她发觉皇上正牵着她的手,顿时有些害羞。这是她第一个心仪的男子,这是她第一次的牵手,在这带着淡淡光晕的通道,向着前方逃生。她心里既喜悦,又忧伤。 “朕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兰赫在一个岔口停下来。 “记得了。”白芙蕖软软道。 “以后要自己保护自己了,”兰赫松开她的手,道,“好好照顾自己。” “皇上不走吗?”芙蕖问道。 “朕的祖宗在这里。”兰赫淡淡说道。 芙蕖眼角的泪滑了下来,心里将莫桑怨上了。为什么自己的地盘不待,非要成天喊打喊杀地抢别人的地盘?再怎么抢也就睡那么一张床,吃三餐饭。大家平平安安地多好!面前的人是多好的皇帝啊!长这么好看,说话这么温柔,对百姓这么好。 “好了,别哭了,”兰赫指指岔口,“这边出去就出了京都了,以后万事小心,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 白芙蕖走了两步,又看了看兰赫。 “去吧,一路平安。”兰赫道。 “谢皇上。”白芙蕖知道,这便是她最后一次见这人了。 兰赫却是回头没再看她,离开了那个岔口。他的时间不多了。 白芙蕖看着那人离开,眼前一片模糊。她怔怔地站在那好久,才被幽兰拖着离开。 芙蕖的心思兰赫不知道,他很快回到自己的寝宫,将一切恢复如初。他唤了李起运进来梳洗了一番,在旭日初升之时,走出寝宫。 “皇上,”李起运弯腰跟在后面道,“刚刚递来的消息,大将军夫人将自己关在主屋,燃起了大火,没能救出来。” 兰赫脚下一顿,眼里的一抹哀伤没人能看到。他还能记得那年,她的翩翩舞姿,她的清新灵动,她的温婉柔和,她的欢畅愉悦……面纱轻扬,一切仿佛已隔世。 阳光照射在兰赫的脸上,染上淡淡的金色。兰赫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向大殿…… 莫桑军在其冽的要求下,没有进城烧杀抢掠,只在大道上直接行进皇城。当其冽推开大殿的门时,只见兰赫在龙椅上坐得十分端正,嘴角延下黑色的血。 ☆、第66章 其澜贴了张陌生面皮,从繁丝缎锦铺走出。街道上萧条了许多,好多店铺都关门了,离开京都的人也不少。莫桑军从大道直去皇城,未与樊厦守城兵士打斗,也未伤及一名樊厦子民。这是其澜奇怪的地方。据传来的消息,樊厦国君已死,其冽直接入主樊厦了。竟是这般顺利! 其澜直往天牢方向走。其渊还在樊厦的天牢里,不管是因为之前答应过他让他回莫桑的,还是不想让一个莫桑的皇子死在樊厦的天牢里,其澜都要去把其渊救出来。 之前去了两次想把其渊救出来,都没有成功。第一次是樊厦天牢守卫太森严,把守的人太多,其澜发现带两三个人根本是救不出其渊的。第二次抽了许多人准备前去,被其冽发出的一道消息制止了。其渊的母后与他们有着深仇大恨,其冽是不会让其渊活着的。可其澜心软了,他记得其渊对一份他点的豆干都十分珍惜的模样,记得他只求在故土耕作的淡然,记得他熬夜画了一整夜画之后还欣喜非常的眼睛,记得他在郁香节上用一支蓝玉轻笛吹奏一曲的平和与淡笑……无论如何,他要去救其渊出来。 而今天,樊厦国破,天牢守卫不会森严,其冽也没工夫去管天牢,这便是唯一的机会。 走过东街时,其澜看到里面一处浓烟冲天,抢水救火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东街住的大多是皇亲国戚及达官贵人,这战事结束地这般平静,要放火干嘛呢?是抗议莫桑入主樊厦?其澜摇了摇头,弱肉强食是根深蒂固在他的潜意识里的,他不会觉得其冽做的有什么不对。能不伤及京都子民就夺下政权,其澜都要为其冽喝彩了。对商人而言,和和平平最好了,他还能安安心心地赚钱。若抢过来一个满目苍夷的京都,光重新建出来,恢复商贸估计没几年是办不成的。 其澜飞身轻踏几下檐瓦,往天牢赶去。 果然,天牢已没几个人在守着了。其澜避开人,向最里面一间摸去。 其渊应是受过折磨的。身上的囚衣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松松垮垮地挂在满是血痕的单薄身体上。 其澜一脸愤然,用刀哐哐哐地砍向牢门。其渊听到这声响,缩了缩身子,惊恐地瞪着不惊。 “是我。”其澜说了一句。 其渊对这声音迷茫了半天,最后才又看了看他的脸,想起之前曾有过一次改容的经历,又细细地看他的脸。 “二哥?”其渊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嗯。”其澜放下刀,端起大锁看了看,“什么鬼东西做的,怎砍不断呢?” 其渊隔着牢门看着其澜,虽是一张陌生的脸,却抵不住其渊一颗接近的心。他本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面了,没想到“二哥”还会来救他。 其澜研究了一番,拿出一根铁丝,捅进锁孔,又旋又转的。 正当锁打开的那一刻,几道黑影落到不惊身边,执了剑就往不惊身上招呼上去。 其澜过了几招才明白这是其冽手下的暗卫,目前自己戴了陌生面皮,这些个都不认得他。其澜也不好声张,不想被其冽知道自己要救其渊出去,只好硬着头皮顶了上去。一个人抵上几个人到底很吃力,况且暗卫的武力都不弱,其澜应付到最后有些狼狈了。 “二哥,小心!”其渊看着一个暗卫趁着其澜应付不及的时候使出了暗器,上头隐隐显出幽蓝色,着急地喊道,欲打开牢门。 “别……”其澜后面“出来”两字未出口,就定在那。那根暗器已扎入不惊的后背。其澜在那一瞬间看着其渊焦急的面庞,不知心里是欣慰还是后悔居多。 暗卫在飞出暗器之后听到那“二哥”的字眼,心里一惊。这其渊的二哥不就是陛下吗?暗卫有些懵了。其中一个暗卫很快想到他们的另一个主子,其澜!那暗卫赶紧上前,扯开了其澜脸上陌生的面皮,果然!那暗卫立马点了其澜身上的几个穴位,要止住毒素的侵入,可是很快,其澜的嘴唇都发紫了。暗卫们心里凉了一截,他们刺杀时携带的毒都是十分致命的。 其渊推开那个暗卫,抖抖索索地抱着“二哥”的身子,眼里的泪滚了下来,无助地喊道:“二哥!二哥!” 其澜觉着脸上有些湿润,心里有些嫌弃。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救这么弱的人出去,估计也活不了多久的吧?白将自己折进去了。更重要的是,其冽肯定要发大火了! 暗卫们也颇为无奈,主上的命令是解决了其渊,而跑到天牢却发现主子在救其渊。暗卫们看着其澜的嘴唇,立马托起他,顺带拎着其渊,往皇帝那去。 其冽看着中毒的弟弟自然是火气蹭一下上去了。 “叫大夫!”其冽大吼,抱着弟弟的手也开始发抖。 “不要……杀……”其澜的呼吸都很困难了,他艰难地看了看跪在一边哭的其渊,吐了几个字。 “你就为了他!”其冽恨不得将头皮扯下来,眼睛喷火似的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哭了一脸的其渊,“为了这么个人,你命都不要了!” “哥……不要……杀……”其澜也有些冤,他没想到救个人把自己给折进去,可自己答应过其渊的。 这时候,那个随在白泽芝身边的药谷来的大夫小跑进来了。 “赶紧救他!”其冽手一挥,将准备行礼的大夫拉过来。 大夫赶紧过去把脉看伤。 “怎样?”其冽看着大夫拿出针灸包,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毒素封锁得快,勉力可以试着救上一救。”大夫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口气。 其冽火气稍稍降下一点。他看了看跪在一边哭得颇是真挚的其渊,便要起身,被不惊拉住了袍袖。其冽看了看不惊恳求的眼神,牙痒得很。 “不要动!”大夫按住其澜的手。 其冽看着其澜没有松动的手,死命压了压自己的火气,道:“知道了。”其澜这才松了手。 其冽看着其澜瞬间被针扎得跟刺猬似的,便起身不再看他,示意人拎起其渊离开了。 “留你一条命,毕生不得进京都。如有违,别指望朕再看在谁的面子上饶你性命!”其冽恢复了平常的冷淡平静。 “皇上,可否待二……”其渊发现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其冽不耐烦地挥挥手,饶小命都已经格外开恩了,还想得寸进尺!早知如此,其冽肯定会找个暗卫改容来扮演自己,绝不会出动其澜。 暗卫悄无声息地进来,架起其渊往城外去。 ☆、第67章 莫桑攻下樊厦之后,战事便全息了。罗那自收到莫桑用那神秘武器攻下鹰栖山后,便立即停止了战事。一息间,千军万马便消失;一息间,易守难攻的鹰栖山直取了。罗那皇帝憋屈地退回了罗那。不退回去,等着莫桑拿那神秘武器来轰了罗那吗?罗那皇帝深感到自己带着一股浓浓的打酱油的感觉,跑了个过场,到头连个酱油都没拿稳。 而在泊古战斗的樊厦兵士也悄悄地偃旗息鼓,国都破了,京都都被端了,兵士们也就乱了。 莫桑轻松地霸占了樊厦的土地,并决定迁都到这京都,毕竟这里气候适宜。随着迁都事宜落实下去,莫桑的部分官员也在往这里赶。当然,仅靠莫桑官员是不够的,其冽打算从原本的樊厦官员中选一些得用的,另外也赐了春季恩科,以便大选人才。 其冽拿着暗卫递上来的消息,在油灯下看了很久。这是樊厦官员的资料,得用与不得用皆由这来评断了。其冽想起了白泽芝,嘴角微微舒展。白泽芝的将帅之才,其冽一直是赞赏的。自其冽少时在战场上碰到这个人,便注意到了。聪敏而倔强,清瘦却彪悍,其冽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不服气到欣赏,最后竟有了一些喜欢。也许是发现别人也开始关注到他开始的,总觉得自己发掘的宝藏竟被人也瞧见了,便想捂住了不再让人瞧见。 想到这里,其冽放下手里的资料,对隐着的瑟道:“白泽芝现下在何处?” “白小将军在城楼。”瑟道。 “胡闹!”其冽抓起一件狐裘快步往外走去。 白泽芝站在城楼上,看着这将夜的京都。这四方依旧是熟悉的景象,分明的界限。东街亭台楼阁,气宇轩扬,无不彰显贵气。南路庭院水榭,精巧雅致,入目尽是富足。西街黛瓦白墙,小桥流水,皆为民居。而北路具是店铺鳞次栉比,多有走街串巷的小贩。一切都仿若旧时,却已改朝换代。 “起风了,怎不知要批件裘袍出来?”其冽将狐裘拢住白泽芝。 白泽芝微微皱眉。他一直看不懂其冽,也不想懂。其冽的语气越来越熟稔,似超过了礼贤下士的界限。这种感觉,让白泽芝不敢靠近,也不想靠近。 其冽看着他皱眉,又是对着城下,便是一顿。 “我使人去你府中,”其冽见白泽芝马上看过来,便道,“主屋具毁。据周围所说,我兵士进城之前便燃于一把火。” 白泽芝眼里满是哀伤。 “我所说具是属实,”其冽强调道。他在鹰栖山便决定以后要给予他自由,不再去除他的依仗,所以这次进城便不会伤他亲人。 白泽芝能想象得到母亲的决然。她是追随父亲的脚步去了,也为了有尊严地死去。一如樊厦的国君,选择端坐在龙椅上服毒。 “据留守的仆奴所说,在这之前已遣散了大部分的下人,所以仅知道当日白夫人自焚于主屋,但屋内还有何人,有几人,并不得知。”其冽说了了解到的消息。 白泽芝料想母亲携带了妹妹一同在主屋之内,毕竟母亲不会放心留妹妹一人在外。白泽芝眼角的泪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这便是以后独自一人了。没有了国,也没有了家。在高高的城楼上,风卷起白泽芝的裘袍,发丝飘舞凌乱,萧萧瑟瑟,如同没有牵绊的风筝,随时要被风拽走。 “我已派人去整理。”其冽看着他眼底里的孤独,眉头一皱,上前将他的裘袍拢了拢紧。 “我想去看看。”白泽芝道,声音在寒风里有些颤抖。 其冽将他帽子戴上,拉着他走下城楼。待他们走到下面,瑟已备好了两匹马。 其冽跨上马,看着他。 白泽芝快步到另一匹马面前,竟然是皓雪!白泽芝伸手摸了摸蹭过来的皓雪,抿了抿嘴。 “我认得你的马。”其冽道,“走吧。”其冽是在溱水关发现皓雪的,便一起带了过来。白泽芝一直在养伤,便没有让他骑过。如今看着他不开心,便想让他能看着心情好一些,由得他慢慢踱踱。 白泽芝一愣。他们除了战场上有交集,其他并没有私交。难不成刀光剑影里还能注意到这马?白泽芝却什么都没有问,只利落地跨上马,掉转了马头,奔了出去。 其冽一直跟在白泽芝身旁,看着熟悉的马上身影,一种久违的感觉充溢了心房。那种属于白泽芝的潇洒、彪悍,又回到他身上,与养病时的虚弱、无力、挫败截然不同的气质,深深吸引其冽的目光。 想到这里,其冽回神立马冲白泽芝道:“你慢些!伤口要是不要好了!” 白泽芝才想起身上的伤不能如此飞奔,便拉拉缰绳,稍缓了下来。 两人在京都的街头慢慢走着。街道很宽,有些店铺开着,时有人来人往。也有一些店铺关着,躲避乱世。青色的砖石因为接连几天皆是晴日,微微泛着灰白。在其冽看来,这一切还是十分满意的。没有任何破坏,省去他重建的工夫。人跑了些没关系,安定下来那些人还是会回来的。而且,这边的一切比莫桑好很多了。莫桑京都中唯有黄土大道,一到起风的日子,尘土飞扬,整个京都都被笼罩在一片灰黄之中。 对这一切,白泽芝没有多大的想法,他没有去过莫桑,不知道其冽心中的感慨。他只看着街头转角,数着还要经过多少个到家门口。临到最后一条街时,他便引首以望,看向那个熟悉的地方。等到家门口时,他又踌躇了。 其冽下了马,将帽拉下一点,掩去幽蓝的眼睛,也掩去大半面容。白泽芝看了看其冽,也如此拉了拉帽子。两人才走进昔日的白将军府。 夜色已彻底笼罩了整个大地,府里点了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摇曳曳,显得偌大的将军府十分萧条。 白泽芝看着黑漆漆一片的主屋,心里压了一块石头似的。白日里应是有人拾掇了,一边堆着整理出来的碎瓦与烧的乌黑的断木。 瑟拎了个白日里监督拾掇这里的人出来。 那人低着头将情况说了起来:“这应是浇了火油,燃得很快,根本来不及扑灭……”他将那些了解到的情况,与他检查销毁后的残留作了一部分肯定,一部分猜测。 “……刚刚收拾出来的结果,屋内丧生一人,仵作检查是中年夫人尸骸,周围有一些残留下的首饰,应是白夫人……”那人道。 “等等,”白泽芝出声道,“只有一人?” “是,仅一人。”那人肯定道。 白泽芝仰天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芙蕖呢?芙蕖会在哪里!白泽芝很快又平复了情绪,变得很平静。他不知道其冽知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但他不想让其冽抓住他这个弱点,便得表现得波澜不惊。 其冽自然将这一切听到了,再看白泽芝的眼神,决定要派人去找找。他自然知道白蕴翰有个嫡女,在繁丝缎锦铺便见过了。 ☆、第68章 在之后几天,白泽芝都去白将军府里。其冽并没有跟着去,但白泽芝可以肯定,在他身边肯定不下两个暗卫在跟随着他。这样也足够,并没有禁住他,留给他一定的自由。白泽芝每天看着他们一点点地拾掇那摊废墟。索性,如第一天的大致检查结果一样,只有一具尸骸,并没有芙蕖的。府内关于芙蕖的线索一点都没有,仅得知城破的前一天还在,夫人自焚于主屋之后,芙蕖便不见了。 白泽芝将母亲安葬在父亲的衣冠冢旁,便不再踏入这里。他白天骑马驰骋在京都各个地方,晚上依旧回到皇宫。其冽安排他住的是礼贤宫,平常议事的官员晚了便会赐住在这里。白泽芝理解为其冽对他还存着招揽的心思,轻轻一笑,笑其冽的天真,还笑自己目前的无力反抗。也许,再过一旬,体能便能上去了,即使带着伤,应付跟随在身边的暗卫也许没什么问题了。白泽芝要逃离这里的想法一直没有断。那位大夫也在暗暗帮他调理身体,为他逃离这里做准备。 然而,其冽很快就又开始跟着白泽芝了,仿佛朝上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了。白泽芝开始不畅快了。白泽芝想驰骋在山间,其冽只给跑一小段,立马制止了,只许慢慢踱着。白泽芝怀疑是不是其冽觉察出自己想逃跑的意图了。以他目前的体能,白泽芝只能隐着火服从,万一连这点自由都被收走,那他就更别想逃走了。 其冽将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他明明想发作,却又死命按捺下去的忍劲。不光是个精明彪悍的人,还是个能屈能伸的。其冽觉得很有意思。他本来就是想要那只翱翔天空的鹰,而不是一只唯唯诺诺的家鸟。 “你要提自己的体能,也不能一下子就这般。”其冽递了水囊给他。 白泽芝心里一个咯噔,脸上却不显分毫变化。 “自己是习武之人,便该知道循序渐进才是。”其冽看着他不说话,便道。在他看来,没把白泽芝想逃走放心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去哪里。白蕴翰和夫人的安葬之处在这,白将军府也已安排重建。到时候把他妹妹再找出来,其冽不信白泽芝不在乎这些。 白泽芝想着自己可以适当收敛一些,便慢慢踱着。可,芙蕖会在哪里,是不是安全,能否等到自己逃脱了去找她。白泽芝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如焚。 “今日有肥羊送来,早些回去吧,”其冽掉转马头,“整日里吹着这风,日后这伤免不了要疼痛的。” 白泽芝愤愤地掉转马头,心里骂了一句“乌鸦嘴”! 回到宫里,白泽芝才知道,在他们出城跑马之时,已有莫桑官员进城。紧随莫桑官员之后,后宫的嫔妃将于明日午前到。这肥羊便是随莫桑官员带来的。 白泽芝沐浴出来,便闻到烤肥羊的香味。白泽芝披上一件裘袍走出屋,果然看到其冽在庭院的一块空地架起了篝火,上面烤着一只小肥羊嗞嗞作响。 “赶紧过来。”其冽递了酒杯过来。 白泽芝挑了挑眉,没动。 “应该是你喝得惯的。”其冽看了看那酒杯。 白泽芝便走过去坐下,接下酒杯。 其冽转了一下烤肥羊,又伸手从旁边拿起一坛酒,拍开酒封道:“这才是我们莫桑人喝的。” 白泽芝看了看自己的小酒杯,看了一眼其冽手中的大酒坛,咬了咬牙。 “也不是不给你喝,”其冽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道,“等你伤好好透,便给你大碗的酒。” 白泽芝脸色才稍微好看些,执着酒杯在鼻间晃了晃,淡淡的酒香混着烤羊味钻入肺腑之间。 其冽看了看烤肥羊,撒上香料,扯下一只羊腿递给白泽芝。白泽芝看着他这么霸气地撕扯羊腿,没好拒绝。 其冽扯下另一只羊腿,啃了一口:“看着作甚,现下正当好吃!” 白泽芝便啃了一口,不去看他。 其冽连吃了几口,才灌上一大口酒。吃香虽豪放,速度却不快,嘴唇上也未沾一点渍。 白泽芝已很久不沾酒了,喝上一小口酒,回味了一番。白泽芝吃了几口羊肉,便放置在一边小案几上,只拿着酒杯时不时抿上一点。 其冽见白泽芝放下的羊腿,便问:“是吃不惯吗?” 白泽芝其实是没什么兴致,便简单“嗯”了一声,又抿了一口酒。 其冽拿过白泽芝吃剩的羊腿,吃起来。 白泽芝翻了个白眼,靠着椅背看星星。冬日夜里在庭院里可不像夏日的凉风习习那般舒爽,可靠着篝火暖融融的,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不如夏日星空那般清爽明朗,冬日的星星似隐在薄薄的轻纱后,朦朦胧胧,似明似暗。白泽芝最近喝的调理身体的药带着点安眠作用,没过一会,他便睡熟了。 其冽看着他睡着,又看了看手里未吃完的烤羊,顿时失了胃口。 “也不怕着凉,这便睡过去了。” 他将手里的烤羊腿一丢,拿帕子擦了擦手,凑到白泽芝面前看了看。睡熟了的白泽芝眉头还是倔强地微皱,小脸被篝火映得微微泛蜜。其冽不由地缓缓靠近,至白泽芝的嘴唇只有半寸之时,其冽心里一顿。其冽模糊地看着白泽芝的眉眼,心里开始慌得厉害。两人鼻息相互吸取,相互缠绕。将近窒息之间,其冽将嘴唇压在白泽芝的唇上,如同漂游很久的人终于靠了岸。其冽轻轻舔吸了一下他的唇,又迅速离开。 “这般都不醒……”其冽的语气里似有情迷,却又带着些调侃。他呼一下把白泽芝拦腰抱起,走进屋。 其冽将白泽芝的裘袍解了,塞进被子里,下了帷帐便离开了,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个玩笑。 白泽芝听着脚步远远离去,才睁开眼。死命压抑住的心跳,开始如打鼓一般。白泽芝死死攥紧了拳头,看着帐顶。那是杀父仇人,还有灭国之恨,如何还会这样!白泽芝一直无法理解这样的情绪。曾经,他是樊厦将军,他是莫桑帝皇,他们是对手,他还是忍不住被他吸引目光。现在,他算是他的俘虏,他们是死敌,如何还能有这等情绪!白泽芝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而离开的其冽也并不像他面上那般平静,他心里的喜悦如同焰火般绽放。在触碰到白泽芝的那一刻起,他才明白,自己并不仅仅满足于白泽芝站在自己身边,他对他有着占有欲,从一开始便有的,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得多。 两人具是一夜未眠。 ☆、第69章 第二日,白泽芝未见到其冽。等着其冽的是莫桑的官员和他的嫔妃。白泽芝骑着马驰骋在城外,却觉得全身上下不得劲。 白泽芝躺在一处山坡,咬着一根枯黄枯黄的草,看着天上翻滚着的青灰色絮云。 回宫的时候,白泽芝的马跑过宫门,与正准备出宫的官员迎面错过。白泽芝没有注意,而那官员却是原樊厦的官员,看着白泽芝的背影惊讶得愣怔在那。 白泽芝回去泡了澡出来都没去除身上的那股酸软,他软软地趴在床榻上。 夜里,外面起了很大的风。其冽扫过外面摇晃的树影,又瞥了一眼殿内的歌舞升平,嘴唇一抿,微微地觉着有些无趣。盛装打扮的嫔妃们一个个寻着好听的话来敬皇帝,以求这迁都之来的第一晚恩宠。 皇后看着兴致缺缺的皇帝,便摆摆手,歇了歌舞。 歌舞一停,其冽眼睛里恢复了幽蓝的光彩。他起身以各位爱妃旅途劳累,早些休息的理由结束了这接风宴,匆匆离开。 其冽赶到礼贤宫的时候,正碰上可以起得了身的其澜来回踱步。其澜也是住在这礼贤宫,离白泽芝不远。这礼贤宫是在这皇宫里唯一允许外男居住的。 其冽知道其澜毒素解去之后就没再过问,一方面是没什么需要找他聊的,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之前要求放走其渊。所以,这次其冽打算视而不见,从其澜身边路过。 “陛下!”其澜喊了一声。 其冽轻轻“嗯”了一声,便越过其澜,没有停下的意思。 “哥!”其澜上前拉住其冽,想着说什么来缓和一下,兜头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味,便道,“你刚从后宫出来啊?哦,今日妃子们都到了,那这么晚你跑这边作甚?” 其冽才闻了闻身上,略微皱了皱眉,也顾不得回自个儿宫里沐浴了,就抬步去了其澜那洗了一洗。 其澜看着匆匆一洗便出来的其冽,有些好奇。后宫众美人都回来了,怎不去临幸?难不成半夜还要找臣子商议大事? “听说樊厦官员大部分都收用了?”其澜跟着其冽的脚步,一边在后面问。 “嗯。”其冽点头,脚上步子没有停顿。 “怎么办到的?”其澜还是亦步亦趋。 其冽停了下来,看着其澜道:“原樊厦的子民。为了原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为了樊厦与莫桑的子民更好地融合在一起。” 其澜思索着点点头。 “就如你经商一般,只要能找到共同的利益目的,那便能合作。求同存异,到哪都得用。”其冽看了一眼其澜,将其澜掉转了身子,“你回去思考思考。” 其澜低着头,慢慢地走回去。 其冽微微一笑,转身去白泽芝的院子。白泽芝趴在床榻上,死死地咬着唇。其冽想起外面寒风凌厉,便明白了。从小在军营里滚爬出来的其冽,见多了这般情形,具是天气变化身子便不舒坦。 其冽叫瑟煮来一盆姜汁,挽起了袖子上前把白泽芝的袍子解开。 “干嘛?”白泽芝半睁了眼睛,手微微推了推。 “别动!”其冽拿姜汁快速地擦了白泽芝的身子,特别是伤痕之处,“擦了好受些。” 白泽芝便没有再挣推。 瑟在暗处目瞪口呆,得此服务的也就这一人了! 其冽将擦过姜汁的白泽芝塞进被子裹紧,自己也踢了鞋履,上了床榻,紧紧抱住包裹着被子的白泽芝。 翌日早晨,白泽芝便觉察到自己被困得紧紧的,身上出了汗,黏黏腻腻的。再一动,便发觉出不对来。身子被翻转过来,白泽芝一眼便看到其冽近在咫尺的慵懒的脸。 “醒啦?”其冽半眯了眼道。 “你眼角有眼屎。”白泽芝淡淡道。 其冽一骨碌爬起来,下了塌,梳洗都顾不得,顶着凌乱的头发出去了。照顾了他一夜,第一句话竟不是感谢,而是说眼角有眼屎! 白泽芝轻松地扯开被子,起身去沐浴。要是用武力来解决,肯定不是对手。这般一来,既不尴尬,也轻松下榻。 等白泽芝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墨发出来,便见着一人坐在他窗上。 “你怎么……”其澜一看到住这里的竟然是白泽芝,便惊讶道。 白泽芝疑惑,这声音貌似听过的,但这脸却是没见过,大约是易容了。但这人是谁呢? 那人却一个纵身离开了。 透过窗子,白泽芝看着外面廊檐滴滴嗒嗒落下的雨,那人在雨中跃了几下,出了庭院。暗卫没有拦,那说明与莫桑皇室关系匪浅。白泽芝没有多想,在窗前案几边坐下,闭着眼,听着外面的雨声。 一会,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过来。他将油纸伞立在廊边,换了轻履才进来。 大夫依旧不声不响地将脉枕置于案上,白泽芝也是熟门熟路地将手放上去,任他诊。 “公子伤已愈,但要恢复如初,那便是要留心养将的。一切都需循序渐进,平日里冷风处避开,先按这方子吃上两月便成。”大夫将方子写下,吹了吹递给他,道,“鄙人不日便离开,请公子安心调养。”大夫说到“安心”的时候,定定地看着白泽芝。 “多谢!”白泽芝明白。这大夫出去后,会试着联络薄言。毕竟在这里,暗卫太多,这大夫实在没法瞒过暗卫传递消息出去。白泽芝在这里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也不知兰煜如何了。若能联络上薄言,那说不定会有兰煜的消息。白泽芝看着外面不停息的雨,眉头微微皱起。 白泽芝窝在自己屋内没有出门,并不知道其冽夜宿礼贤宫的消息已传至后宫。昨日未有官员留宿宫中议事,礼贤宫住有一翩翩佳公子,这等事自然是一起传入了后宫。 午膳之后,白泽芝捧了一杯清茶,在廊下听雨。 “昨日那般难受,如何就忘记了?”其冽来的时候,看着他这幅样子便来气。想想兴许是雨大,未能出去跑马才这般寥落的。其冽便拿了裘袍给他披上。 白泽芝能忍的很。现在身上酸痛着,他也能目无表情地品茗。昨天,那是疼狠了。其冽那么替他一擦,今日稍稍好一些,白泽芝便能这般坐在这里了。 其冽也捧上一杯茶,坐在白泽芝旁边。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雨,没有说话,却并不尴尬,直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他们面前。 看衣装首饰的品级,应是皇后。白泽芝便想起身进屋避开。 “陛下万安!臣妾过来是接这位白公子入住承恩宫。”皇后没有进廊,直直地在廊外雨里跪在鹅卵石上。 白泽芝听到貌似在说自己,便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回头。 “哦?”其冽抿了一口茶,问道,“为何?” “臣妾听闻陛下昨夜宿在礼贤宫,而礼贤宫目前没有官员借宿,那臣妾便替陛下来接人。”皇后温温婉婉地道。 白泽芝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脸上立马涨红。他深吸一口气,两步过去趁其冽不备踹了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其冽半倒在廊前,单手撑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离开。 皇后看到其冽被那人踹到雨里却没生气,只微微一诧,又马上恢复平静,仿佛对他们之前的这些并不关心。她只从奴手中拿过油纸伞,遮到其冽上方,道:“陛下,冬日雨凉,望陛下保重身体。” “呵……脾气不小……”其冽缓缓地起身,毫不在意身上的雨水和污渍,悠悠地离开。 皇后从他嘴角的弧度来看,心情应是不差的。皇后明白,自己做的这一番没有讨皇帝的厌,便安心跟在皇帝身后,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第70章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4节 白泽芝关上了屋门,默默地写字。 白泽芝只恨自己还无法离开这里,目前的体能与受伤之前还是没办法相比,调养身体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调养好的。居住在这礼贤宫的,都是为其冽所用的人。而居住在后宫,则是其冽宠幸的人。不管是哪类,都让白泽芝憋屈。其冽一直没有撤去隐在他身边的暗卫,即便驰骋在城外山间,暗卫们都是紧紧相跟。想到这里,白泽芝恨恨地压下笔,墨立马晕染了一团。 “新出炉的肉脯,吃不吃?”一道颇自来熟声音传来。 白泽芝转脸看向坐在窗台上的蓝衫公子,总觉得这声音在哪听过。不过,这人是什么时候坐窗台上的?白泽芝方才想得入神,根本没有觉察到。 其澜看着他略微皱眉,便轻笑了一下,跳下窗台。他将一包小零嘴放在白泽芝面前,坐到了他对面。 “你什么人?”白泽芝并没有动。 其澜拿出个属于“不惊”的面皮,往脸上示意了一下,又马上收了起来。虽没有贴脸上那么清楚,但足够让白泽芝认出,那是在雾柘镇上与他跳双嬉的“不惊”。 “你是莫桑人还是樊厦人?”白泽芝看他在这边来去自由的模样便问道。 其澜抬眼看看他,道:“这个问题,现在来说重要吗?”他本身是莫桑人,但他一出生便被送到了樊厦,化用樊厦人身份生活,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樊厦。要说起来,他既是莫桑人,也算是樊厦人。 白泽芝想起,目前已没有樊厦了,昔日的樊厦已被莫桑合并。樊厦只是一段历史。他垂下眉目,没有说话。 “你……”其澜看着他沉静下来的脸,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其实很想问,他与其冽到底什么关系。怎么会住到礼贤宫的?其冽又怎么会留宿在他房里?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泽芝挑眉看他。 “身不由己。”其澜带着面皮一点表情都不显,只心里微微一叹。其冽到现在都不原谅他。本来其澜都打算离开这里了,避开一阵,想着兴许下次见面,其冽就不生他气了。没想到在这里见着白泽芝,顿时就不走了。 “那我也是身不由己。”白泽芝摊手道。 “你没被禁足吧?”其澜问道。想当初,他曾经受伤了,还那么欢快地去走街串巷地玩。就现在,他能坐得住? “没有。”白泽芝挥笔写了个大字,一边随口道,“前几日我还去城外骑马的。” “那走吧,窝在这里能孵出蛋吗。”其澜抢过他手里的笔一扔,拽着他就往外走。 “你……你这人……”白泽芝皱眉,心道,也太自来熟了吧!不过也是被他扯了出去。那一瞬间,白泽芝想到一个想法。 两人骑上马,就冲出宫。 “你不知道皇宫里不能骑马?”白泽芝看着同样在马上肆意笑着的不惊。 “啊!”其澜微一仰头,“一高兴就给忘了。”他摇了摇头,作苦恼状,“其实我过不来宫里的日子,规律太多,几天下来感觉手脚都要僵了。” 白泽芝点点头,认同道:“还是这骑马奔走最是肆意!” 雨天,街道上人少得可怜。两人的马一前一后奔走在大街上,溅起一道道水花。白泽芝微微有些失落。在出来之前,他存着想要看看不惊会不会被暗卫跟着。结果看来,很是失望。不惊出门也被暗卫跟着的。还是没机会逃走!直到不惊停下了,白泽芝才止住想法。 “所以,”白泽芝不可置信地看向得意的不惊,“你便是带我来逛窑子?” “没见识。”其澜将马使人带下去,拉了白泽芝便进去,“这花前月的酒尝过没?” “没机会尝试。”白泽芝老实道。 “你不是京都人么?如何没听过花前月的美酒?”其澜问。 “我是京都人,可不常在京都。”白泽芝道。 其澜一副果然的表情。 “我在京都的时候,也没听过这花前月。”白泽芝微微斜看了一眼其澜,道,“君子当洁身自好,且身边没有逛窑子的朋友。”这花前月的位置这么偏,都快出城了。白泽芝在军营里较多,难得回来,也是与兰煜、薄言、霍庭礼等人一起居多。 其澜也便不多说,直拉着白泽芝进去。 “如何?”其澜在酒柜处,让开一步,看了看白泽芝。 “品种挺多。”白泽芝看着琳琅满目的酒,给面子的赞了干巴巴的一句。从酒瓶上看,品种确实很多。但味道还没尝,白泽芝便只给保守的一句话。 “但凡这天下出现的酒,这都有。”其澜自豪地说道。 “说实话,这掌柜给你多少分红?”白泽芝淡淡道。 其澜无奈望天。这本是他的产业,自然值得夸。这种事,他会拿出来说么。 其澜让酒柜掌仆取来一只只小樽,挑了几款分别倒入樽中。 “这一款,出于罗那南部边陲,色如霞,名唤龙珠酒,”其澜将酒樽在白泽芝鼻息间轻轻一晃,“带有龙珠果的清甜,益气,倍力,强志,久食则轻身不老延年。” 白泽芝果然闻到清清甜甜的果香。 “这一款,出于若弥皇室,清若流泉之汤汤,醇如陈年之沉沉,为清泉酒。”其澜并没有给白泽芝品尝,而是换下另外一个酒樽。 白泽芝看着其澜将那几个酒樽里的酒一一道来,如数家珍,撇了撇嘴道:“百闻不如一品。” 其澜看着白泽芝跃跃欲试的样子,微微一笑:“这可不与你一一品尝。” 白泽芝眼一瞪,看着其澜。 “今日天寒,便品赤珠酒,祛风益气,再合适不过了。”其澜拿了个荧荧地透着朱色的水玉酒瓶,拉着白泽芝去雅座。 “这处便是极好的。”其澜坐下,给白泽芝倒了一盏,自己也执了一盏。 白泽芝微微试了一口。一点都不烈,浅浅的味道,带着春日的阳□□息,与夏日成熟的果香,一口入喉唇齿间带着酒的清冽与热情。白泽芝点点头,刚想赞上一句。 “这赤珠酒色泽如玛瑙般,很得贵女夫人的喜爱。”其澜看着下面轻歌曼舞,悠悠道。 白泽芝憋下了赞美之词,瞪了他一眼。 “有常年旧伤的,每日饮上一盏,最好不过了。”其澜不经意道。 白泽芝细细看了看不惊,看不出这句话是特指,还是随口一说。 “看我干嘛,”其澜作无辜状,“下面美女如云,皆身怀绝艺。大好时光便是应当品着美酒,欣赏美人。” 白泽芝失笑。 ☆、第71章 箫声清远,轻纱浮起又悠悠散下,舞姬柔柔下腰,宛若无骨,道尽婉约。一道回旋,薄绫腾空飞洒,女子翻跃出尘,翩若轻羽,极尽柔媚。玉磬灵灵,点点艳色落入轻纱之间,此轻灵,彼妖媚,相约相离,使人流连。 白泽芝品着美酒,浅笑着慵慵懒懒地看着美人翩跹起舞。 “如何?可能入眼?”其澜笑问。 白泽芝点头,赞了一句:“甚好。难怪风雨凄凄,此处却是宾客如云。” “那是自然。我赞的必是好的。”其澜得意道。 白泽芝微微一笑,抿下最后一口酒。 “人便是要自己寻乐子的,这般下来,心情舒畅,一日便过去了。”其澜起身。 白泽芝才明白,这人是看自己不开心,带自己松快松快。 “天色晚了,我们返去罢。”其澜看了看外头。 白泽芝便也跟着起身。 两人奔驰在夜里的街道上,凛凛的风吹散了脸上的慵懒,吹去了属于酒后的那分迷茫。白泽芝有那么一瞬间恍如隔世。仿佛回到从前,夜里策马奔返家。一切都是熟悉的街景,却物是人非。 其澜将他送到之后,也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只顾朝自己住的地方走,留着挥了挥手的背影。 白泽芝微微一笑,还算是个洒脱的纨绔。 临睡前,白泽芝将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又检查了一遭才将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半夜里,白泽芝又开始觉得全身阴阴地酸疼,辗转反侧间,自己落到了暖烘烘的怀抱里。 白泽芝一个激灵便醒来,看着旁边的人已起身。 其冽拿了早就备在一边的姜汁过来,对已清醒的白泽芝道:“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白泽芝皱了皱眉,明明关得死死的,怎还能进得来?手抓着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其冽将姜汁搁在床榻旁的案几上,伸手就将白泽芝捞了过来,不顾白泽芝的挣扎,三两下扒掉了他的衣衫。 “怎地就这么倔!”其冽压制着白泽芝,将沾了姜汁的棉帕用力地擦到白泽芝身上,嘴里愤愤道,“这般天气还不好好地在屋取暖,非要出去吹风淋雨!” 白泽芝知道白天的一切都瞒不了其冽,那些个暗卫一直跟着自己,即使在花前月这等地方都没有离开过一步。 其冽的手劲大,这次又是带着火气,没擦几下,身上便泛了红。白泽芝倒是没觉着疼,本来身上就酸疼着,这般用力正好觉得酸疼没那么厉害了,慢慢地开始觉得舒坦,又恍恍惚惚地睡过去了。其冽收手之后,看着全身通红坦陈在自己面前已睡去的白泽芝,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他将棉帕一甩,将白泽芝紧紧裹在被子里,抱在手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迎接其冽的自然又是那无情的一脚。 住在不远的其澜,看着其冽一大早又是顶着未梳洗的乱糟糟形象奔出礼贤宫,不由地摇摇头一笑。 接下来几天,其澜天天去拖着白泽芝出门玩耍。白泽芝也是发现其澜对京都很是熟悉。哪个走街串巷叫卖的豆花好吃,哪个巷子深处的一家不起眼的羊肉汤正宗,某道菜是哪个饭馆里做出来最赞,甚至城外哪个庄子上有热泉最是舒坦等等,他都知道,一一带着他去尝试。 这天,泡完腾腾的热泉,吃了一锅辣辣的烫菜,两人骑着马悠悠地回去。到礼贤宫,两人发现一道沉沉的黑影站在门口。 “告诉你,”其澜微微凑近白泽芝,道,“其冽吃软不吃硬。” 白泽芝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并没有理睬站在门口的其冽。 其澜也是耸耸肩,转身便走了。 其冽看着白泽芝进屋,慢了一步,也最终跟了上去。 “以后不许和他出去了。”其冽在他身后道。 白泽芝刚踏上阔廊,他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其冽。 其冽收住脚,站在廊下。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到底要拿我如何?”白泽芝比其冽稍矮,站在廊上,也只和站在廊下的其冽平视而已。白泽芝一直都没有俘虏的觉悟。 “我……”其冽幽蓝的眼睛微微收敛。 “你以为将我关在这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将我置在礼贤宫,让樊厦官员如何看我?里通敌国的乱臣贼子吗?”白泽芝垂下眉眼,眼睛里黯然失神,“我竟是给白家一门忠烈抹黑了!”白泽芝想起父亲说的,活着,才有希望。死,无法面对父亲;可活着,也无法面对父亲。 “那便住承恩宫吧。”其冽道。他想着反正都捅破窗纸了,自己便是喜欢,也是要喜欢得光明正大。之前还抱着不忍使他屈于后宫的想法,现在看来,若是住了礼贤宫还要受委屈受人指点,那还不如住后宫。 “你至我于何地!”白泽芝气得直发抖。 “如何要想这么复杂?”其冽皱眉,“想要你,便要努力去得到你。破你的国,灭你的家,你我现在便不再是敌手。你若愿与我携手,便是分你一半江山都是使得的。你若不愿与我一起治理,那便安安心心在后宫,我许你一世无忧,万没有人可以越过你。” 白泽芝微微仰头,眼里满是酸涩。他情愿两人还是敌人,他为樊厦将军,他为莫桑帝皇,只会兵戎相见,不会痴缠纠葛。若有念想,也只会在夜半无人时思及,不会引起国破家亡。 “若在礼贤宫,我便是乱臣。若在后宫,我便是佞宠。你待我如何选?”白泽芝眼里满是寥落,这便是个死局。骄傲如他,这将永不可调和。 其冽皱眉。 “再则,你我现在虽不是敌手,但却是死敌,不死不休!”白泽芝说到后面,便是一字一顿。 “我赢了,你便是我的!”其冽理所应当觉得,白泽芝是他赢得的,便应该听他的。白泽芝偶尔发发脾气,其冽觉得自己没计较,算是宽容大度。 白泽芝一下弹腿冲拳,打向其冽。其冽没想到他会突然上前,愣怔下身体微微往后让了让,缓冲了拳力,双手止住欲上前的暗卫,又立马顺势上前要制住白泽芝。白泽芝半跃而起,扫腿向其冽。其冽抱着他的伤还嫩,回力也是减去了几分。 “你伤刚好……”其冽的半句话被白泽芝的一记顶肘,冲去一半。这小性子!其冽心里叹口气,便使全力要去制住他。再这么打下去,万一旧伤变新伤,又得落下病根。 几下来往之间,其冽终于制住了白泽芝。 白泽芝眼睛冒着火,瞪着其冽。 “你若再这般不爱惜自己,我便坐实了你佞宠的身份!”其冽看着困在自己臂间的白泽芝道。 白泽芝撇过头,错开其冽的直视。 “好了,你若不喜欢礼贤宫和承恩宫,便住宫外。”其冽思索了一下说道。 白泽芝又看向其冽,分辨他话里的真假。看其冽的样子不像作假,便暗舒一口气。能出去的话,那逃走的把握也就多一分。 “如此就决定了。”其冽看着白泽芝稍稍缓和的脸,便决定下来,拉着白泽芝要进屋。 白泽芝立马将其冽挡在外面,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其冽当真没把那门当一回事,锁得再好,都能进得去。不过,他看着白泽芝的脸色,便退了一步,道:“好,你休息。” 其冽松手,转身离开,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嘴里却是嘟囔着:“怎跟他一副友好的样子,对我就这般横眉竖眼?明明长得都一样。” 白泽芝听闻之后,眉头一皱。长得都一样是什么意思? ☆、第72章 第二日,白泽芝便由一辆马车带出宫。白泽芝闭眼感觉着马车的或转弯或前进,心里思索着会去哪里。 时间一长,白泽芝暗暗皱眉,这怕是都出城了吧?人声越来越少,直至没有。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那该是密密的林子繁茂的树木才有的声响。风拂过草地,沙沙地不绝于耳,那该是吹过连片连片的长草才会有的声音。时有鸟鸣声,偶有流水潺潺,间或有兽鸣,绝对是城外才有的声响。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白泽芝看着这山谷里的宅子,有些默然。环视一周,入目皆是苍山绿树,无人烟,无民居。而跟随自己的却又增了两名暗卫,这算是囚禁了?也罢,囚禁在这里,也比在宫中好。白泽芝深吸一口气,拂了拂衣袍,走进这简简单单的宅子。总有一天,可以从这里逃出去,白泽芝坚信。 白泽芝在这宅子里走了一圈,发现这里定期有人来住。宅子不大,奴仆配得少却精,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白泽芝平日里喝的调理身体的药,立马就开始熬上了。 白泽芝发现还有书房,里面却没什么痕迹。除笔墨纸砚之外,仅有一些寻常的读物,各类都涉及一些,看不出之前住的人什么喜好。而后发现竟有练武房之后,才着实让白泽芝一喜。 白泽芝看了一番兵器架,拿过一杆大刀来耍。弓步一抹,或劈或扎,或斩或撩,虎虎生威,很是顺手。收手,白泽芝抚摸了刀锋,露出了这一阵来唯一真心的笑容。每日来练上一两时辰,体能便很快能上去了。 “看着你一点都不魁梧,耍起刀来却是有一番架势。”其澜趴在窗便道。 白泽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开玩笑!这看家本事,难不成耍起来是光好看的! “你怎地离开都不说一声的?隔天过来,便是人去楼空。”其澜一手撑脸,看他。 “身不由己之人,有何自由?”白泽芝道。 “我道铁定是其冽小心眼,见不得你与我交好。”其澜皱眉。 白泽芝听到他直呼皇帝名讳,还如此不同常人的口气,便有些奇怪:“你到底是何人?与其冽什么关系?” “怎么这么问?”其澜一愣,收起了撑脸的手。 “你直呼帝皇名讳,没有莫桑人的严肃庄重,也没有樊厦人的恨意。你既无谄媚,又无鄙视。态度随意,又不失熟稔。”白泽芝盯着他道。 “哈……”其澜笑道,“你果然聪明。” 白泽芝又是那般看着他。 “鄙人名讳其澜,字不惊。攻其不备之其,波澜不惊之澜。”其澜坦然道。 “其澜,不惊。”白泽芝思索了一下,疑惑道,“你与其冽是兄弟?”其是莫桑国姓,自然是皇亲国戚。其冽一辈皇子皆单名从水旁,那便是皇子身份。可是,据白泽芝所知,皇室中没有其澜这一位皇子。 其澜点点头,不在意道:“长于民间。” 白泽芝明了,怪不得没听过。 其澜偏了偏头,弯腰拿了盒子递过去,道:“怕是没机会再来,这便赠与你,以后慢慢品。” “什么?”白泽芝接过来,拆开看看。 “也便是看你这边荒凉,拿了些花前月的美酒与你消遣。”其澜淡淡一笑,“每日只得品一种,喝上两盏便收。冬日里常喝,身上也舒坦些。” 白泽芝看了看,盒子里以赤珠酒居多,便道了一声:“多谢了。”随即又想起他说的,便问:“以后便不来了么?” “养家糊口,哪有那么多时间玩乐。”其澜轻轻一笑,然后转身朝后挥了挥手,一如以前那样潇洒。 在白泽芝看不到的时候,其澜收起了笑容。他已答应了其冽,这便是最后一次来看他。这宅子曾是当初莫桑在樊厦京都的一处消息集散地,很是偏僻,避开耳目最是不错。其澜担心白泽芝被禁在这一处,会憋闷得很。曾经叱咤战场的人,如何能受得了如此囚禁。过来看到他耍刀耍得很自得,心里才稍下安心。 白泽芝看着他离开,没多大在意,拿着大刀在练武房耍了好久。直到掌灯时分,白泽芝才拿了其澜送的盒子,悠悠走到自己房里。 “你怎么又来了?”白泽芝看着房里多出来的人。这地很是偏远,他这来回要用多少时间? “嗯。”其冽被他第一句话就噎了,不放心他便大老远跑过来看他,等到的竟是这样的话。 白泽芝没再说话,径直拿着盒子走进里屋,打算去沐浴。 其冽跟了过去,看着他放下盒子,便道:“他送你什么?”这么远还巴巴送来,怎么不让他都不肯。其冽心里微微不爽。 “酒。”白泽芝直去里面沐浴,没去管他什么想法。 其冽唤了人摆膳,伸手打开了那盒子,打算拿瓶出来尝尝,替他喝掉一点。 白泽芝沐浴出来的时候,便是看到其冽站在放酒的盒子边,手里拿了白色的衣袍。白泽芝径直到桌边,自己拿着碗吃起饭来。 “这衣衫怎么回事?”其冽拿着衣服看向白泽芝。 “什么衣衫?”白泽芝看他。 “盒子下面放的一件衣衫。”其冽不开心。 “我怎么知道。”白泽芝无奈道。 其冽看他表情不做假,心情才稍微好一些些,将衣衫扔在一边案几上,准备过来吃饭。 白泽芝无意间眼睛一瞥,只见那散开的烟白色衣衫对襟上用银丝线绣着轻见千鸟,下摆上点了零落的殷红寒梅。白泽芝咽下饭食,将碗放在桌上,走过去捧了那件衣衫看。他还能想起芙蕖劝他买下这衣服时的情形。彼时,父母俱在,妹妹还能撒娇。此时,芙蕖在哪里呢?能不能等到自己逃出去找她? 其冽看到了他的失神,他的恍惚,眉头一皱。这衣服又有什么故什么情!在他不经意间,其澜参合了多少? “这里面又有什么故事?”其冽抓住白泽芝的手臂,“除了双嬉舞,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事!” 白泽芝拧眉,他怎么双嬉舞都知道。 “干你什么事?”白泽芝淡淡道。 “我便是不许你与别人这般!你只是我的!”其冽气极,扯了那件衣衫,三两下便将衣衫撕成碎片。 “我永远不会是你的。”白泽芝的神情淡淡,一如当初说他们是死敌般。 “你会是我的。”其冽握了拳头,死死地压制着自己。 白泽芝表情没有一丝改变。 “你忘了,”其冽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呈现一抹笑,“你还有个妹妹……” 白泽芝如雷击中般呆立。 其冽深深地看着他,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第73章 夜里,大雪簌簌地落了一夜,覆盖了大山与湖泊,掩罩了皇城与乡村。 白泽芝听了一夜的雪声,天微微发亮,他便起身了。 “公子,”奴仆上前来道,“可要用早膳?药已煎好,待早膳后便可以喝。” 白泽芝看了他一眼。微微躬身,表示了对命令的顺从;而直视的眼神,显示了对白泽芝的不屑。白泽芝并没有说话,只转身朝外出去。暗卫很快紧跟了出去。 宅外绕过遮掩的小树林,便是一汪小湖,池边奇石错落有致,应是随着这宅子一起精心修整过的。白泽芝站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遥望着前方。远处是被大雪覆盖的山岭,寂静、巍然。隔着那山的便是层层叠叠,一道又一道的树林。 目前身边跟着四个暗卫,以现在的身体与他们打,没法逃出这山。白泽芝在心里评断着暗卫的武力,转而又垂下眼睑。白泽芝看了一阵,便回宅。 白泽芝才走进主屋,奴仆便摆上了最后一道糕点。看来,一进门,这些奴仆便立马准备上了。白泽芝垂下眉目,坐到桌边,缓缓地进食。要将体力练上去,不进食是撑不住的。白泽芝用完膳,又喝了药之后,便慢慢踱步去练武房。 白泽芝盘腿坐在练功毯上,调息静默。半个时辰之后,才起身,拿起一把大刀操练起来。到巳时末,一个暗卫离开,是轮班去休息换另外一个暗卫过来的。白泽芝数了十息,俯身捂住以前的伤口处,逼出细细汗珠,点出苍白面色,作疼痛状。 两位暗卫立马落到白泽芝面前,查看了一番,其中一位立马飞身出去找大夫。 就是这时候了!白泽芝悄悄点了恢复的穴位,脚步一错,抡起大刀砍他个措手不及。暗卫暗道上当,出手相挡,却留了余地并未下死手。主上派他们过来保护这白公子,不容出半点错,自然是不能伤到他的。白泽芝并不恋战,打了几下狠手,立马翻出窗,借假石、廊檐飞身出宅。 白泽芝的速度很快,在白雪上翩然而过。他不能在宅里多逗留时间,另外几个暗卫要回过头来,他一个人是没法抵挡这么多暗卫的。 身后的那个暗卫紧紧相跟,时不时出手一击,激起白雪轻扬。白泽芝微眯了眼睛,微让了一招,淡淡地看着暗卫的剑直至胸口。暗卫没想到白泽芝没有接这一招,看样子是要生生受这一剑,便急急地收力,心已凝滞。千钧一发之际,白泽芝微微一笑,如玉尘纷飞于艳阳中。他微一侧身,又使刀利落地撩向暗卫颈脖。一道血红扬至半空,又落到皑皑雪花之上。 白泽芝没有停顿,飞身在白雪覆盖的林中。树林里很安静,只听得到白雪落地的簌簌声,偶有一只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过。白泽芝遥望着远处的大山,算着还有多久能到。 没多久,白泽芝便皱了眉,他们追上来了。四周除了压着厚雪的树,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除了加紧脚步,没有其他的选择。 暗卫紧紧跟上,一左一右一后向白泽芝袭来。白泽芝将刀花耍得密不透风,让三个暗卫无从下手,一面又慢慢地退后。他知道,他的体力有限,但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这武艺高强的暗卫围攻。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愿放弃。大山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白泽芝咬了咬牙一步一步向大山靠近。晶莹的雪花飞扬,弥漫在白泽芝周围,却是越来越稀。暗卫们的刀剑被抵回来无数次之后,终于找到机会击破白泽芝的剑花。 白泽芝被压制在雪地里,紧揪了眉头遥看着大山。 再回到这宅里,白泽芝便没有了自由。暗卫们用结实的绳子将白泽芝捆绑在屋里,等候主上的发落。 夜里,其冽气冲冲地进屋。他解开了白泽芝的绳索,细细检查了他身上,确定只有勒红的印子没有受一点点伤之后才放心。 “你说不住礼贤宫,不当乱臣,我依你。你说不住后宫,不当佞宠,我也依你。现这般清静之地,为何还要逃走?”其冽头疼。 “于苍鹰,再舒适的笼子,都只能是笼子。”白泽芝淡淡道。 礼贤宫是牢笼,后宫也是牢笼,这里虽清静,也是困住他的牢笼。其冽皱着眉思索。 “你便不能好好在我身边吗?”其冽捏了捏眉心,“我对你不够好吗?” “那也不是我要的。”白泽芝偏过脸,“你我只能是仇人。” “便……”其冽停顿了半晌,道,“便是……我错了,也不行吗?” “是。”白泽芝垂眉。他还记得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情形,日夜不能寐。他还记得国破之时的痛,他和父亲守护的国家,守护的子民,一朝之间变了。若说国破是因弱肉强食,怪不得其冽的话,那唯有杀父之仇才是最重的。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白泽芝闭上眼。 其冽静坐了许久,最后道:“便是如此,我也不会放你的。” 白泽芝黯然道:“俘虏哪有轻易被放离的。” “你知道的,”其冽苦笑,“我从未拿你当俘虏。” 白泽芝明白,他这个俘虏的待遇确实与其他不同,那也是他的身份特殊。他身为樊厦将军,也许其冽一直抱着收用的心思。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父亲是樊厦大将军都被杀了,其冽也不是非要收用一个败国将领的。那一晚的一吻,白泽芝的念头里只一闪而过,潜意识地忽略掉了。 “我喜欢你。”其冽幽蓝的眼睛看着白泽芝,明白地告诉他,“我以为我表现得够明了了。” 白泽芝一怔,头偏了过去。他一直不想面对这个,他不想背上俘虏的名头之后,又背负上佞宠的名头。即使他曾在午夜梦回之时,对兵戎相对之时的匆匆一面暗生欢喜过。喜欢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以默默在心底里喜欢,却不能光明正大地接受这一份感情。 “你是我杀父仇人!”白泽芝冷淡地直视向其冽。 “所以,”其冽苦涩道,“一着错了,便再无法悔改了吗?” “是,”白泽芝闭上眼,“你无法再还我父亲,与母亲。” 其冽刚想辩驳,他母亲不是他杀的。话到嘴边,也是咽了下去。因他灭樊厦,白夫人才自焚的。虽不是他杀的,却也是因他而起。 “那你在乎你妹妹吗?”其冽道。 白泽芝猛然睁眼,他找到芙蕖了? 其冽看着他的眼神便明白了,道:“你不离开,我便绝不动你妹妹。” 白泽芝垂下眼睑,心里叹息,一辈子将囚禁了。 其冽看着白泽芝,心里泛酸,原来妹妹在他心目中竟是这般重要。他自问自己是不会因兄弟姐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不过也亏得因为他看重妹妹,才能留下来。只要留下来,其冽坚信他一定能被自己打动的。 “她现在可好?”白泽芝轻声问道。 “破城之时,她便逃出京都了,现在住在城郊小山村里。”其冽说了搜查到的信息,皱了皱眉道,“与其渊在一起。”芙蕖出城外,竟然遇上了其渊。其冽奇怪的是,这两人竟能住到一起。 白泽芝皱眉,怀疑地看向其冽。芙蕖怎么可能与其渊在一起? “我也是才查到这消息。”其冽摊手,“这其渊也是被我逐出皇族的。”其冽解释了一下,表明他的清白。其渊与他无关,与芙蕖在一处,也不是他安排。 白泽芝便不再说话,这须得问了芙蕖才能知道怎么回事了。 ☆、第74章 白泽芝坐到池边大青石上,看着枯枝发呆。他若要离开这里,芙蕖可能会被其冽泄愤。但若不离开这里,他便一直是俘虏,甚至成为娈宠。白泽芝思索了几日都没有想出办法。 “这不会又是撞过来的?”暗卫一惊道。 暗卫二举着一只烧鸡递过去的手顿了顿,才道:“居灶里多的是,取来便是!” 暗卫二守在这里的时候,遇到两次冲到自己面前,撞晕了的山鸡。这是自己本领高,没让山鸡识别出来呢,还是自己运气好,山鸡太慌张呢? 暗卫三一向少言,只到暗卫二拿来的油纸包里去抢了一只来吃。 暗卫四还是看着远处坐在池边的白泽芝,那人身上已积了一层飘雪。“他到底在看什么?”暗卫四道。 “甭管他看啥,只要不逃走便是好的。”暗卫二拿出一只塞到暗卫四手里,自己也举着一个啃。 “主上说,只要他不离开,我们只看着便可,不用约束他做什么。”暗卫二无声无息地啃烧鸡,嘴里将主上的话重复了一遍。 其他三人点头赞同,埋头啃烧鸡。 过了晌午,飘飘悠悠的细雪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没多久,白泽芝身上已落满了白雪。 “这人莫不是睡着了吧?”暗卫一道。 “主上说,只要他不离开,我们只看着便可,不用约束他做什么。”暗卫二还是这般道。 暗卫三木着脸,盯着白泽芝,依旧是一言不发。 “看着就好了,不要上前。”暗卫四想起之前死在林里的那暗卫。在主上眼里,白泽芝比他们这些暗卫重要多了。 白泽芝黯然地入神,并未意识到自己被大雪覆盖。突然,眼前出现一位清绝出尘的蓝衣男子,吓了他一跳。是自己想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他来到自己身边?什么时候警觉性如此低了? 司水看着他,将他的惊吓看在眼里。这样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清澈,灵动。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只微微一笑,伸手将白泽芝额上,鼻尖,脸庞的积雪轻轻拭去。 白泽芝抬眼之时,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很久没活动,僵涩得很,稍一活动,便淌下两行泪水。 “你能看得到本尊。”司水道。 白泽芝有些奇怪,难不成当自己眼盲?还有,“本尊”是什么?江湖上的? “那边四个就看不到。”司水看了一眼远处的没有异样的几个暗卫。 白泽芝一想,若自己面前出现陌生人,暗卫肯定会现身上前的。果然是因为看不到这人,他们才没有上前?白泽芝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暗卫,确实没有一点异样。那这人是谁,为何别人看不到他? “你的真身是什么?”司水道。 白泽芝疑惑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司水沉默。这人间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仙界中生灵的,便原就是仙界中的。但能看到仙界中生灵,却不记得仙界的,唯有罚下人间的。 莲君现出身形,看着白泽芝的眉宇之间。 白泽芝对这突然之间出现的碧衣男子又是一惊。果然方才并不是自己缺乏警觉性,而是真正的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白泽芝想起什么似得向下看了一眼,这两人都是临空于水池之上。这是撞邪了? 莲君垂目伸手,指尖触上白泽芝的眉间。白泽芝看着这碧衣男子的眼睛,竟没有半分躲闪。几息之间,莲君便收回了手,抬眼看着白泽芝,眼里微微露出怜惜。 白泽芝实在不明白。 莲君与司水对视一眼,便又突然消失。 白泽芝看着空无一人的一池枯枝,有些愣神。刚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两人出现过?纷纷扬扬的雪落入池里,轻轻贴到水面,又缓缓钻入水里。周围一片雪白,除了雪落的声音,听不到一丝声响。是坐久了,出现幻觉了?可他还能清晰地记得,蓝衣男子看着他的眼睛沉静里带着温情,碧衣男子看着他的眼睛温和里带着怜惜,这应该不是幻觉。 白泽芝动了动身,身上成堆的雪出现了裂缝,从身上滑落。白泽芝揉了揉发僵的手脚,跳下大青石。他看着远处的暗卫,手招了招。 暗卫一飞身到白泽芝身边,疑惑地看着他。这还是第一次招他出现,之前从没有搭理过他们的。 “你可有看到什么人……经过这边?”白泽芝斟酌一下问道。 暗卫一抹抹嘴,立即摇头:“没有。今日连只山鸡都不曾看到。” 白泽芝并不知道山鸡的梗,只沉默了一阵,又独自离开。 暗卫二看着白泽芝离开,上前敲了暗卫一脑袋一下:“山鸡冻死在雪下了。” 暗卫三照理不说话,只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与暗卫二一起跟上白泽芝。 暗卫四凑过来,问道:“难不成我们吃烧鸡的时候,有人经过了?不可能啊!” 暗卫一点头,不可能的事情。两人跟了上去。 司水、莲君与彩翼现出身形,在池边看着几人的离开。 “你认得这人吗?”司水看着莲君。 “我触到莲灵的气息。”莲君道。 “这罚下仙界的莲仙……莫不是……”司水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是的,也许便是我座下的小仙。”莲君点头,这数百年来就那么一个从莲宫里罚下人间的。 “是与银狐一起罚下的?”彩翼问道。 莲君点头。 “也便是看他自个造化了。”莲君飘飘然走向莲宫。 司水脑海里闪现了一些画面,却又模糊地很。似是艳丽的日光里,荡漾的碧水,清凉的荷叶,净白的莲朵,还有一双轻灵的眼睛。闪现这双眼睛的时候,司水微微一愣,总有些莫名的情愫。他沉默了一下,又飞身出去。 司水隐去身形,朝白泽芝所住的宅子掠去。 白泽芝换下身上的湿袍,便去用晚膳。奴仆将最后两道菜,红梅珠香与草菇花椰,递了上来。司水看了一眼,那虾球橙黄小巧,颇是诱人,便卷走一个尝尝。 奴仆离开之前,眼睛掠过案上,好似本来摆成圆圆一堆的虾球,少了一角。谁又趁着上菜前偷吃了?奴仆皱眉,决定下去好好敲打一番,最近吃食老是莫名其妙地少了。 白泽芝抿了一口赤珠酒,执箸夹过一粒瑶柱节瓜。这瑶柱节瓜煲旁边的挂炉山鸡却是一瞬间少了一只腿。白泽芝瞪大眼睛,箸上的瑶柱节瓜差点掉下来。司水看着白泽芝瞪大的眼睛微微一笑,卷去了他箸上的瑶柱节瓜。白泽芝抿了抿嘴,下意识地看看暗卫所在。 “不用担心,”司水现出身形,“他们目前看不到也听不到。” 白泽芝看着突然现身的司水,才确定在池边那一幕绝对是真实存在的。他放下箸,看着司水问道:“为何我能看到你,别人看不到?” 司水淡淡一笑,坐在他旁边,道:“众生有三界,人界、仙界、魔界,三界互不干扰。仙界至上,人界与魔界之生灵可由修炼至仙界。仙界里犯错的可罚下人界与魔界。一般来说,若处在同一空间,是看不到异界之生灵的。” “那我……”白泽芝皱眉。 “除非,本就是同界生灵。”司水看着白泽芝道,“比如,仙界犯错,罚下人界,那便能看到人界与仙界之生灵。” 白泽芝不语,眼里半信半疑,对这般说法还是颇震惊的。听他的口气,自己便是仙界犯错罚下人界的。 司水也明白,论谁都无法一下子接受。他看了看手边的水玉瓶子,伸手执了晃了一下,微微一笑,品上一口。 “我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白泽芝还在震惊中。 “我若不想让你看到,你也便看不到我。”司水如是说。隐去身形的话,同界之生灵也是看不到的。司水也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突然在他面前现出身形了。 白泽芝这点见识过了。方才挂炉山鸡瞬间少去一只腿,他却看不到对方。而他现出身形,他才能看到。白泽芝想起布在这屋的暗卫,便问道:“那些暗卫如何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与他们本不属于一界,他们自然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的话。”司水又品上一口,道,“至于你么,我对你施了幻术,旁人看到的是在用膳的你。” 白泽芝点着头若有所思。 “自然,这皆在你默认的状态下,你若不会认同的话,我是无法从你这餐盘里吃到山鸡腿的。”司水笑道。 “果真如此?”白泽芝疑惑道。潜意识里便认同了他? 司水点头,道:“若是你排斥我的灵识,我是不能取走你的食物,更加不能对你施展幻术。你可以试试,心底道,这人是骗子,我不信他。那我,便不能再动你分毫。” 白泽芝眉眼一舒,笑开来,心里对这人的好感又上了一层。 ☆、第75章 司水尝了两口便没有再吃,只起身在白泽芝屋里随便看看。白泽芝随他到处看,自己如平常一样安静地进膳。进完膳,司水便撤掉了幻术离开了。 白泽芝收拾了衣物,将自己泡入浴桶。他将棉帕搭在脸上,枕在桶边闭目思索。今天所知道的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他需要时间再消化一下。若三界真实存在的话,那身边是否有其他界的生灵路过?白泽芝想到这就打了一颤,手从水里伸出,将脸上的棉帕拉下。 “我还猜你要多久才发觉。”其冽坐在桶边,直视着白泽芝。 白泽芝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其冽皱眉。比起无法看见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异界生灵,其冽这样神出鬼没才应该防范。更重要的是,自己还一点都没发觉! “你怎么又来了!”白泽芝不耐地拿棉帕擦拭着颈脖。 “好几日不曾来了……”其冽咬了咬牙根。 白泽芝打算赶紧洗好出去,便没说话,自顾自地加快了速度。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5节 其冽取了白泽芝闲置不用的浴勺,舀了水缓缓浇在白泽芝肩头。 白泽芝瞪大眼睛无法相信,今天是都中邪了?他推开其冽再次靠过来的浴勺,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其冽也是皱一皱眉。他曾在宠爱某个妃子的时候,会有此举措,妃子大多是娇羞并欢喜的。怎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欢喜,反而有些恼怒呢?其冽转尔就把白泽芝的反应归结为,本就是不喜欢的。其冽讪讪放下浴勺道:“肩膀受凉了如何是好。” 白泽芝偏过头,直接取了寝衣,跃起之时衣衫翩然展开,一个回身之际,衣衫已在白泽芝身上。他一面系侧面的衣带,一面走向寝室。 “这几日你都在雪里,骨上可有酸痛?”其冽跟在后面道。 白泽芝想起晚上的翻来覆去,却不甚在意。 “这几日雪这般大,你便在宅里罢。这寒气深入骨髓了,以后便一直要受苦了。”其冽本就出于苦寒之地,瞧多了受寒气折磨的人。 白泽芝在门槛处停下,转过身看着其冽。 其冽只当白泽芝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幽蓝的眼睛倒映着跳跃的烛火,甚是欢悦。 白泽芝手一拉,将其冽关在外面。他也知道其冽说的是对的,可他一点都不想在这个宅子里呆着。但如果身子败了,就别再谈逃走,或者救芙蕖了。 屋里暖暖的,一直没有断过。白泽芝将被子紧紧地裹着自己,能感觉好受些。白日里转移了注意力,还能忍受这酸痛。一到夜深人静,白泽芝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忍受着这疼痛一点一滴的撕咬自己。辗转之间,他想起蓝衣男子说的,他是仙界犯错罚下人界的。所以,这便是在人界受的惩罚吗?父亲的头颅就在眼前砍去,母亲自焚,妹妹还下落不明,就连交好的好友都不知死活。 白泽芝眼角滑下两道泪,他紧紧地闭着眼,试图止住眼里的悲哀。他想,父亲,即使这样痛苦地活着,没尊严地活着,也是要活着吗?若是就这么死去,便不再是被囚禁的……白泽芝甚至都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身份。一个受帝皇喜欢的俘虏?一个被囚禁的佞宠?想到死这个字的时候,白泽芝黯然,若真死了,芙蕖会受牵连吗?芙蕖还小,本是该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华。 在酸酸软软、胡思乱想间,白泽芝辗转了几次,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其冽听着他呼吸开始平缓,才翻进去。他还从没这样子迁就一个人,还没这样子哄过一个人,第一次这样关心一个人。他心里暗叹一口气,也就你了。其冽伸手替白泽芝捋了捋鬓发,才发觉触手湿湿的。其冽的手一滞,眉头微微皱起。 其冽在床榻边的椅上坐下,看着白泽芝一言不发。他以为住在宫外,已经是够自由了。可是,他却在夜里暗自流泪。是因为自己杀了他父亲?是因为失去了母亲?还是因为自己拿他妹妹要他留在这里?还是这疼痛难忍?其冽不得而知。他本是恋慕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却得到一只暗自垂泪的病鸟。可让他放手,又实在舍不得。其冽第一次对取得的皇位有了索然无味的感觉。本以为灭了他的国,便能把他占为己有了。他可以斩去他的依靠,却对他一直下不了手。其冽心里清楚,若再放宽自由的限度,白泽芝便更不可能属于自己。他会跑得远远的,再不让自己看到。 房间里一点点放亮,其冽看了看窗外,马上要离开了。他看了一眼睡着的白泽芝,皱了皱眉。最终,他翻身离开,匆匆赶去上朝。他舍不得放了白泽芝,也不忍心看他这般难受。其冽需要时间好好考虑。 白泽芝没多久便翻身醒来,看着没有之前一醒来就见着的人,心里有些微妙。之前再怎么把其冽关在外面,他都会半夜翻进来搂紧他的。这一次倒是没有进来,果然耐心是会被耗尽的。等他失去兴趣,自己是会被杀死,还是会被放逐?白泽芝不明白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微微紧缩,又稍稍放开。 雪一连下了几日,时大时小,时轻时重。今日飘飘悠悠地,如同柳絮般,却也是安然落到沉积的雪上。白泽芝没有出门,他安静地在书房写字。 司水又是突然之间出现的,没有一点征兆。他拿起白泽芝刚刚写好的字看了看,又朝他看了一眼,微笑道:“字如其人。” 白泽芝看着他,心里的阴霾一点点散去,道:“你也来写个给我看看?” 司水看了他一眼,笑道:“很久很久不写字了,我想想,距上次写字,大概要一千年前了。” 白泽芝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这人,看着也就双十年华,比他大一点点而已,怎一说便以千年来计。 “不过画画倒是还能看看。”司水眨眨眼。 白泽芝让了让,司水过去执起笔。蜿蜒在纸上。日光正好,碧波荡漾,婉婉玉蕸,亭亭莲朵。白泽芝不禁靠近几分,静静地看着这宛若仙境的画境。 司水看了一眼白泽芝,温温一笑。这便是莲宫一角,对白泽芝来说,是曾修炼化仙的地方,应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他拎起纸一拂。白泽芝看着纸上的东西一点点鲜活起来。伸手一掬,一缕阳光落到手心。池中泉水汩汩,碧波起伏。婀娜多姿的荷叶在微风里舒展摇曳,洁白的莲朵散发出真真清香扑鼻而来。 “很美。”白泽芝轻道。对这不可思议的东西,白泽芝没有惊讶,只感觉熟悉得揪心,明明才第一次看到。 “那你便留着,别人是看不到的。”司水淡笑。常人看到这画,是并不能看出画面是活动的。 白泽芝找了工具,将此画裱好,挂在屋内。之后每日,他总会有一段时间伫立在画前,静静地看着。 ☆、第76章 宅里的人越来越忙碌,边边角角地清理打扫。白泽芝看一眼过去,并未过多关注。他每日在练武房耗上大半日是雷打不动的,有时在书房又耗上半日,有时看着天气晴好便骑马奔驰一番。在这一段时间里,白泽芝没有看到其冽再过来这宅子。而司水倒是三天两头来一趟,有时陪白泽芝饮一盏,有时看白泽芝写字,有时与白泽芝在山里奔驰……其实聊这么久,白泽芝都不曾知道这人叫什么,只三言两语间也不觉陌生,偶尔搭上句话也觉得颇熟稔。 直到宅里贴上了年画,白泽芝才知道,原是要过年,这宅里才显得忙忙碌碌。 白泽芝站在庭院一角,静静地看着廊下挂着的红纱灯笼。临到过年的时候,芙蕖是最开心的。伴着母亲采购年货,量体裁衣,芙蕖都是欢欢喜喜的一路跟着。每次与父亲回京过年时,早早便能看到芙蕖在那翘首盼着,见着了反而规矩起来,柔柔地行礼,起身时眼睛一扬笑意抑都抑不住。 不知芙蕖过得可好,可有吃苦,能否欢喜地过年。白泽芝不知道其渊与芙蕖在一起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在没有脱离其冽之前,他没法做任何举措。 夜里刮起了大风,夹带着萧萧瑟瑟的雨丝。白泽芝看着帐顶,身上一层层地出汗。 “你还好吗?”司水突然出现。他俯身用手拭过白泽芝的额头,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 “没事。”白泽芝强挤了个微笑。比起刚开始酸疼得想要拆骨,这样已经好很多了,看来赤珠酒确实有些作用。若再饮上一两年,也许便不会酸痛了。 司水第一次见到白泽芝如此痛苦的模样,立马伸出一指,一圈透着幽蓝光彩的水雾由指尖传至白泽芝身上,迅速流淌至周身。几息之间,又迅速地返回至司水指上。司水收回手,沉默了一下,从身上掏出个玉瓶,作舍不得状道:“也便是便宜你罢!我也是从莲君那顺来的。” 白泽芝犹豫地看着司水,并没有接。 司水看着他接,便将玉瓶塞到他怀里:“于你是再合适不过了,于我也就是牛嚼牡丹。”司水爱好各种水饮,知道他这嗜好的都会替他留下一二。这瓶莲露从莲君那顺来,还没舍得饮,这不,就正好给白泽芝了。这千瓣莲露本就对莲灵修仙大有用处,更别提目前是凡人肉体的白泽芝。 白泽芝拿开了瓶塞,一股清甜的莲香袭来。既非酒,亦非水。醇厚甚于酒,却又纯洌甚于水。 “哎……”白泽芝想对他说无功不受禄的,这看一眼便知不是凡品,便又塞上瓶塞。 “唤我司水便可。”司水道,转身走到灯盏边,若无其事地拨弄着灯芯。 “如此,便多谢了!”白泽芝看着他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便接下了,再去推迟也是伤了这情分。 白泽芝打开了瓶塞,饮上一口。莲香飘满了一室,清清甜甜。随着莲露入口,轻灵之感流至周身。瞬间,身上的酸乏之感便去了大半。 “这简直就是神水。”白泽芝看着这瓶子感慨。 “可不是!”司水转过身看着白泽芝笑道。取千年纯净之千瓣莲精华,引以仙界灵泉神水,辅莲君的功法炼制成,实属难得。若不是与莲君关系好,怎么都是拿不到的。有几人能从莲君手里得到这千瓣莲露? “饮上两次我这酸痛可除?”白泽芝估摸着饮一次便达到这效果,便估计着效果。 司水点头,道:“饮上两次,你便能恢复以往的姿态。”这玉瓶也就那么一点点莲露,并不能饮上多少次。 白泽芝点头,转而一想,又问道:“你我曾相识吗?”不然,司水怎会如此出手。白泽芝想不通。 “我也不知。”司水皱眉。他出入莲宫挺多,但没印象有甚纠葛。只是看着白泽芝这双眼,司水有着莫名的情愫。 白泽芝茫然,是因光阴流转,千年如白驹过隙,还是因身边人过多。他看着司水的眼睛,如其冽一样,也是蓝色。其冽的眼睛是幽幽的纯粹的蓝色,而司水的眼睛仿佛是含着一汪碧水的蓝眼睛,宽广,柔和,包容。 司水也看着白泽芝的眼睛,如点墨般分明,清澈,灵动。恍若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可他再如何想,便是怎么也想不出什么了。 灯花爆破,两人迅速看向别处。 “我便回了。”司水假咳了一声,道。 “我也睡了。”白泽芝后退了两步。 司水看了他一眼,温温一笑,瞬间消失。 白泽芝拉拉帐幔,睁着眼看着帐顶,辗转反侧。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全身酸疼,而是全身暖烘烘的,怎么睡都不甚舒坦。司水是低估了千瓣莲露对凡人的影响。直到翌日,白泽芝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练武房,狠狠练上一整日,晚上才好入睡。 暗卫们暗自纳闷,看着一晚上都在呼呼大睡,起来怎还会有这么大黑眼圈。这一细微之处也在每日报签上写了一句,一道传于主上。 其冽看着这报签,微微一愣,继而笑了。这等天气,还是须自己去抱着,他才能安睡吧。他也便是脸上倔,心里怕是早就明白了,只是嘴上不好意思承认而已。 当晚,其冽便拿了一支紫竹笛兴冲冲地飞奔去白泽芝那了。 “你怎又来了?”白泽芝正从练武房出来,看到其冽停顿了一下道。若没记错,今日便是小年了。这么久没来,白泽芝以为其冽的耐心该是用尽了。 其冽又被堵了一口气。转念一想,他本是骄傲倔强的,怎会承认自己辗转反侧的思念呢。于是他又凑上几分道:“这宅子过年的一切章程都按着你熟悉的老规律办的,可还满意?” 白泽芝才想起,莫桑的年关本就与樊厦不同,时间不同,习俗不同。本道这年下家家户户都准备过年,芙蕖会不会感觉孤单。现下才想起,京都人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按旧习俗过年了。 “现在施行两制年关,旧年关按原樊厦的来过,新年关按莫桑的来过。两制年关皆有百姓自行选择来过。”其冽道。 白泽芝对此倒是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其冽这样霸道的君主,该是改了所有樊厦人的习惯,全部按着莫桑人的习惯来。这倒是白泽芝没料到的。 “我对你说的,与你携手看这大好世界,便是心里话。”其冽道,“你不会舍弃樊厦的旧习惯,那我便让两种世态共存。” “便是因为我吗?”白泽芝喃喃道。他从来不知道其冽会因为自己让新莫桑呈现两种状态。所以,他对其冽的影响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之前的国破家亡,的确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白泽芝黯然地微垂下眼睑。 其冽微微有些欢喜,为自己终于鼓出勇气把这番话说出来,也为自己曾那般拼搏终于到了揭开结局的一刻。他从怀里取出一支紫竹笛,微微抚摸了一下,递到白泽芝面前,道:“我好容易找到的。” 白泽芝看着这紫竹笛,猛然间闪出无数个念头。“所以,你也用过‘不惊’的身份?”白泽芝感觉到一字一句从喉中出来,微微有些颤抖。 其冽微微一皱眉,坦诚道:“是的。不惊本是辅助我掌控民间的一道身份。” 白泽芝想起其冽曾说过他们明明长得一样,那便是说,本来他们就是很像的,才能用同一个身份。他抬眼道:“你和不惊长得很像?” 其冽犹豫了一下,看向白泽芝,道:“是的。我们长得一模一样,是双生子。” “所以,你送我这紫竹笛的同时,算计着如何杀我父亲,如何灭我樊厦?”白泽芝垂目哀伤。 “这……”其冽本是拿紫竹笛来讨白泽芝开心的,他并不明白怎么事情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发展。他听过白泽芝的笛声,婉转、动听,他以为他会喜欢,才巴巴地把紫竹笛送过来的。 “你们两个至我于何地?”白泽芝转身离开。一个主谋,一个帮凶,他竟好不察觉,欢欢喜喜地这么一路! 廊下吹过的风,卷起白泽芝的袍衫扬出半丈高,袍衫下瘦削的身子越发显得单薄。 其冽看着白泽芝离开的背影,心里失落无比。他感觉,离白泽芝又隔远了千山万水。 ☆、第77章 寂静的山里,一道爆竹声惊起几只夜鸟。白泽芝看着含着吉祥寓意的丰盛菜肴,喝下一盏酒。 “给我来一盏。”消失了两日的司水突然出现。 白泽芝直接拿了瓶酒放到他面前,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小酒盏,将酒盏移到一边,给自己也拿了瓶酒。 “来!”白泽芝举起酒瓶。 司水也举了酒瓶与他一碰,再饮下。 “这瓶似比之前喝的赤珠酒好喝多了。”司水晃了晃酒瓶,看了看酒瓶里清冽却醇厚的水饮。 “男人都喜爱烈酒,喝下一直烧到喉下。寒冷的时候,一碗酒下去,全身便暖和起来了。”白泽芝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赤珠酒毕竟是果酒,带着甜气,受女人欢迎些,我……我也便是冲着这酒祛风益气,对旧伤好,才饮一饮的。” 司水明了地笑笑,道:“莲露喝下,你便能好了。” “确实!”白泽芝赞道,“前日喝上一口,这些日都不曾酸疼过。” “还没有喝完?”司水抬眉。 “再下凡体,恐受不起这神水。”白泽芝想起那夜的辗转反侧,脸上有些羞赧,“那莲露喝上一口,全身热得无法。” 司水闻言,不禁笑开了,道:“受了这凡体,连本家东西都抗不住了” 白泽芝无奈摊手。他自是不知自己真身便是莲,这莲露是再合适不过了。 “你便取来喝吧,我一会助你受它。”司水道。 如此,白泽芝便取出玉瓶,一口饮尽。 “张嘴。”司水看着白泽芝张开嘴,指尖弹出一道海蓝水雾,直奔白泽芝嘴里,清冽寒凉,一顺而下,瞬间缠绕上莲露,流淌直全身。 “如此便好了?”白泽芝小心翼翼地合上嘴巴。 司水点头。 “那我现在能趁着你这幻术,逃出这宅子吗?”白泽芝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又微微红了脸。他也怕司水觉得自己只是要利用他,但他是很想很想脱离这里,便直接问了司水。 司水摇头,却没有不高兴。他道:“我不能干扰人界重要走势。就如,你在人界受的一切惩罚,我不能助你逃脱。我已做了我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去除你身上的疼痛。受伤你已受过,疼痛你已受过,我能做的最多就是缩短你疼痛的时间。” “是我贪婪了。”白泽芝微微低头。 “目前的囚禁若没有受下,以后还是要经历的。你且当这是历练,过了便过去了。”司水缓缓道,“我会时常看你。” “当真?”白泽芝听了微微有些欣喜。 “是!”司水看了白泽芝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白泽芝想着有司水陪伴,心里稍稍松了松。想起自己要受这囚禁惩罚,便不能很快出去找芙蕖,心里微微有些难过。他没法从几个暗卫手下逃脱出去,殊死一搏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着拼杀出去。他还不能死,他要留着性命去看看芙蕖到底是什么情况,看看兰煜和薄言可好。 白泽芝看着司水海蓝色的眼睛,心里的压抑便再也压遏不住。 “我一直很难受。我害了我父亲,害了我母亲,害了我妹妹,害了兰煜和薄言,害了许许多多将士兄弟,”白泽芝低头,对着司水道出不曾说出的苦恼,“甚至,害了樊厦。” 白泽芝讲述了他与其冽的纠缠,从兵戎相对的一次次对视,到其冽与其澜公用一个身份在他身边出现,再至国破家亡。 “若没有我,是否他们便能安安然然的。”白泽芝微微仰头,强忍着眼角的酸涩。 司水一直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看着他强忍的模样,才道:“不是。” 白泽芝看向他。 “不是你,也会有别人。他们有属于他们的道,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推至他们走到这一步。你不用将这一切背负到自己身上。没有你,他们也是要经受这一道的。”司水表情一向很淡然。 “不是我,也会有别人?”白泽芝重复了一句,徘徊在嘴里。 “是的。”司水道,“没有你,也会有其他生灵投在你父亲膝下。没有你,莫桑帝皇也是会发动战争,夺取这广阔土地。没有你,芙蕖照样会流落到外面。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需要经过的道。生死避不开,盛衰阻不了。” 白泽芝听着司水的话,心里的石头去了大半。从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开始,他便被沉沉地压着。 “当然,没有你,也会有另外一个人被莫桑帝皇纠缠住。”司水笑着看了看白泽芝。 “我还当因我结这孽缘,才害的周围的人都如此痛苦。”白泽芝释然一笑。 “那我便替你去月庙看看,你的良缘在哪里。”司水笑着琢磨,他还是真打算一会回仙界去看看,到底这人的另一端在谁身上。他有些好奇。 白泽芝只当是句玩笑,便也笑笑道:“我之前是犯了多大的错,才要受这般惩罚。” “我对数百年前的事不甚清楚,对你这事记不得了。”司水想了想道, “仙界的规矩是最多的,小到行走,大到天道。没有不受惩罚的生灵,就连我也是被关过好几次禁。” 白泽芝好奇地思索司水会因为什么被关起来。 司水看着他的眼神便知,不以为然地解释道:“我便是最爱各种水饮,常有醉了便倒在一边睡去的事。” “这样也会受罚?”白泽芝不可思议状。 司水摊手道:“仙界生灵繁多,普普通通一颗草,受了灵气蕴泽,保不齐数百年后便成小仙了。我这不按规矩一睡,便可能伤着它了。” 白泽芝咂舌。 “所以,”司水淡然道,“除逐出仙界无大事,只能怪规矩多。这些错放在人界与魔界都是不成问题的。” 白泽芝听着司水讲述一些仙界的小事,心里那些阴郁便散开了。 司水在白泽芝入睡后,便晃去月庙。 “三界生灵的缘都在这里了。”月老让了让身体,司水上前。密密麻麻的蓝流与红流布满了整间殿堂,各种缘线的交汇处点缀了个名字,偶尔蓝流与红流还变换着。 “这……”司水面对这番景象也是一晕。 “蓝流代表着灵与灵之间的各种情缘。蓝流变成红流,那便成就姻缘。”月老摸了一把雪白的胡子。 “这如何找?”司水头疼道。他看着眼前最近的,游鱼某与水草某的蓝流变换成了红流。 月老指了指靠上一处,眼及那块,又皱眉。 司水看了过去。重瓣白莲小仙的缘线上被一道银白阻隔,线流的方向硬生生转变了方向,流向的正是银狐小妖。而本来的流向,司水定睛看去,那处留着半截缘线的正是司水仙尊。 “这怎么回事?”司水看向月老。 “被施了妖术。”月老摸着胡子凝重道。 “这简直无法无天了!”司水看着自己断成半截的缘线,这是生生被抢走的! “老夫马上请南宫护法前来破除。”月老转身便走。 仙界一日,人界已过百日。天气渐暖,覆盖白雪的大山已葱葱郁郁,泉水淌淌流着,林里叽叽喳喳的尽是鸟雀。白泽芝看着皓雪啃草,发了好半天呆。司水已离开三个月余,再没出现过。 白泽芝牵着皓雪回到宅子的时候,发现同样三个月余没出现的其冽。 ☆、第78章 “所以,我便是自由了?”白泽芝确认一遍。 “是。”其冽看着他眼里的光彩,有些五味杂陈。这些时日做的各种安排,各种照顾,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不会迁怒别人?”白泽芝思索一下问道。 “是!”其冽叹道,“朕一言九鼎!”他既已答应了,便不会悔改了。他怕他就跟小时候抓到的那只苍鹰一般,渐渐萎靡而去。尝试过斩断他一切依靠与牵挂,他依旧不会乖乖靠拢过来。那便只有放他自由了。 白泽芝点头,转过身便去牵马走人。 “你不用收拾些东西吗?”其冽看着他不带一丝留恋地要离开,心里有些堵。 “那都不是我的。”白泽芝道。 “原先的将军府已修好,应是与以前一模一样,你回去看看。”其冽道。 “怎么会一模一样呢?”白泽芝看着喃喃道。不过,回去看一下也是好的。 其冽心里一顿,父母都不在了,自然是不一样了。其冽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回到当初,还会那般做吗? 白泽芝跨上马,想要踢马肚的脚停顿下来。白泽芝转过来看他,道:“以后再也不见。” 其冽看着滚滚黄烟过去,直至再也看不到人影,才轻道:“若是两相自由,可否携手相伴?” 白泽芝到京都里的时候已万家灯火。街道上熙熙攘攘,各色人都有,樊厦人,莫桑人,甚至罗那人与若弥人都有。两边的铺子还未打烊,看着比以前更热闹。这般看来,这京都是比以前更繁华了。就其冽与其澜共用一个身份来看,齐庄便是其冽手下的,那其冽的经商手段也不会差。改朝换代,百姓却是没有受多大的影响。 白泽芝骑着马在一处围墙边停下,他将马放在一边,自个翻身跃进。 亭台楼阁,廊桥水榭,一切仿佛如从前一样。白泽芝有些恍惚,一瞬间他又恢复过来。他进来拿点东西,并不想让别人察觉。虽说其冽已放他自由,也未派暗卫跟着,可他摸不透其冽的性子,还是要离得远一些才安心。 白泽芝从暗格里取了一块“螭吻”阴刻玉佩,挂到腰间。这还是兰煜小时候给自己的,他的暗卫认得这块玉佩。不管有没有用,他都要尝试一下,也许联络上暗卫,说不得会有兰煜的消息。在离开之前,他将暗格中的银票全部带在身上,一方面自己也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想着以后找到芙蕖后可以让芙蕖过得好些。 暗夜里,白泽芝看着零星几盏灯笼在风里摇曳,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又看了看周遭,最终跃过墙,骑着皓雪在夜里奔跑。 出了京都,白泽芝走过城外一座座山村。他只记得其冽说过,芙蕖住在城郊一座小山村里,其他一无所知,那便只有一座座走过去。 在寻找到芙蕖前,他便先遇到了兰煜的暗卫夜鸢。 “将军!”夜鸢单跪下,压低声音唤道,声音里的欢喜却是怎么都压不住。 “夜鸢。”白泽芝也是心生欢喜,他扶了扶夜鸢。 “几个月前我们从薄大夫那得到消息,说将军在皇宫中,待我们到的时候,却是将皇宫翻了个遍都没有找着。”夜鸢眼里的湿意渐浓。 “几个月前……”白泽芝想了想,那大夫离开没多久,自己便被送去那宅子了,如何能找到。 “将军,”夜鸢眼角的泪水滑下,“您受苦了!” 白泽芝第一次见夜鸢哭鼻子,吓了一跳。他初见夜鸢时,只当这人是个未弱冠的男孩。之后知道她女子身份之后,也是见她时而清冷,时而妖媚,却从未见过她流眼泪。 “你如何这般感性了?”白泽芝惊道。 夜鸢立即收住眼泪,道:“属下把将军丢了,一直深感内疚……” 白泽芝微笑着摇摇头,转移了话题道:“兰煜可好?”听夜鸢的口气,兰煜应是与薄言在一起的,白泽芝心下立马轻松了些。 “属下带您去药谷,你见了便知。”夜鸢道。 白泽芝骑上马,与夜鸢边走边说。 “所以,兰煜到现在都记不得事?”白泽芝听了半天后皱眉道。 “是。”夜鸢垂眉,“也是王爷福泽深厚,被苏大夫送出罗那,联络上薄大夫,送入了药谷。虽说不记事,但身体还是康健的。” 白泽芝点头,想起被灭的樊厦,轻道:“不记得便不记得,至少是安全的。” 两人又是各自心中种种感叹。 夜鸢带着白泽芝到薄言那的时候,薄言正给兰煜施了针出来。白泽芝正要唤他,便看到兰煜从里屋出来。他拿了块棉帕递给薄言,又去倒了茶水替他吹了吹。 “看到你们依旧恩爱,我便放心了。”白泽芝微笑道。不管兰煜记不记事,看的出来,兰煜都是喜欢薄言的。 挤在边上的暗卫们皆是一笑。 兰煜看着这人虽陌生,却是熟稔的口气,便心生好感。夜鸢在找到白泽芝后便立马传了信息过来,他们早就知道了,今日友人临门。本不记得任何事了,可见着这人,便知此人必是自己好友,言语便颇合他口味。他道:“大家平安,便好!” 薄言观白泽芝起色尚好,便也展颜一笑:“过来我把一下。” 白泽芝笑着坐到他旁边,伸手任薄言看脉。 “你这调养得挺好,比受伤前都好!”薄言惊讶道。他记得药谷出去的一个大夫曾在莫桑皇宫待过一阵,并没有提到皇宫里有特别高明的太医。而且,这大夫在药谷也并不算一流的。 “因缘际会。”白泽芝明白这是莲露的作用,不过解释起来颇麻烦,还不一定能让人相信。 “你怎样?可有受苦?”薄言问。他从那大夫口中得知个大概,莫桑帝皇虽囚禁白泽芝,却也不曾怠慢,着实摸不透。 白泽芝将前前后后略说一遍。说到白将军被其冽杀害时,众人皆是惋惜,守卫樊厦的英雄如此结局,让人不禁感慨。说到细作洛安常,众人皆是愤慨,都为宋将军不值,也为自己没有认错人而懊悔。之后说到樊厦皇帝服毒,白泽芝看了看兰煜,心里也是略有遗憾。想起司水曾说的,这便是他自己要受的一道,也是一叹了之。白泽芝将自己的囚禁说的极简单,也不想多说。 “也便是出入有人看着,其他没甚。”白泽芝道。 众人皆知,囚禁并不这么简单。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薄言道。 大家都没有提及报仇的事,兰煜还不记事,况且目前他们手里什么都没有,而莫桑已在这里站稳了脚跟。白泽芝想,即使报仇,也是得到兰煜恢复了记事,才能从长计议了。 “你便安心在药谷里住下吧,兰煜的状况比以前好很多了,说不得随时能想起来。”薄言道。 “我还要去找芙蕖,”白泽芝摇头道,“我便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了,也不知她目前在何处,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不如带暗卫去找找。”薄言觉得兰煜的暗卫还是颇得用的。 “我便只要在城郊找找便可,不会太远的。”白泽芝觉得暗卫留给兰煜比较好。 “带着去安全些。”薄言道。 “无事,你若有消息,便使暗卫找我。”白泽芝想待确定芙蕖安全之后,便要寻找机会复仇,他不想把保护兰煜的暗卫牵扯进来。 薄言还想劝两句,白泽芝便微笑道:“放心。” “那你万事小心。”兰煜道。 ☆、第79章 翌日,白泽芝便离开药谷了。 春去夏至,白泽芝终于在偏远的山下看到了芙蕖。那座小院离聚集在一起的村子有些远,独独地坐落在大山下。庭院里晾晒了刚挂上去的衣衫,水滴滴嗒嗒地落着,在暖和的轻风里微微晃着。芙蕖站在一座木架下,木架上爬着繁茂的藤叶,她抬头看着藤叶,一脸的欣喜。 白泽芝敲了敲院门,看着芙蕖茫然地看着他,意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发生。 “你找谁?”芙蕖走过来,眼里满是陌生,她并不认得这位帅哥。 白泽芝皱眉。这明明是芙蕖的模样,世上再怎么相像的人都不可能一模一样的。 “少爷!”一只竹篮掉在门槛处,里面的菜洒落在地,幽兰跑到白泽芝面前,一把拉开院门。 芙蕖看着幽兰,又看向白泽芝。 “这怎么回事?”白泽芝看了一眼芙蕖,问幽兰。芙蕖看起来就跟兰煜一样不记事,不过看起来还算健康。 “奴没有照顾好小姐……”幽兰立马两行泪水一淌而下。 “你就是我哥哥?”芙蕖听了他们的话,大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白泽芝看着她,点了点头。 “哥哥!”芙蕖看着这人便心生欢喜,甜甜唤了一声。 白泽芝微微一笑,这便是他的芙蕖。每次叫哥哥都这般甜糯,脸微微仰着,眼睛里满是依恋。 幽兰把白泽芝让进去,在藤架下放上一盏茶。茶色清新,入口余香。虽不是上品,却也是不错了,看来她们过得还不错。幽兰站在白泽芝面前,将她们逃离将军府之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这伤便是夜里慌不择路,从山上摔倒,跌着脑袋了?”白泽芝不可置信。与兰煜一样,都是摔到脑袋,便不记事了。 幽兰看向白泽芝,点了点头。 “大夫如何说?”白泽芝起身,查看了芙蕖的脑袋。 “养将了一番时日后,大夫便说无碍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记起来了。” 幽兰道。 芙蕖略低了头,有些不好地说:“哥哥,不记事也没关系的。” “不记事便不记事罢。”白泽芝想起逝去的父母,便垂了眉眼。很快又想起什么,道:“那现下知道多少?” “奴不敢多说,只说逃难至此,与亲人失散。上面只有一兄长。其他,奴不敢轻易道出。”幽兰道。 白泽芝点头,表示赞同,眼睛扫过晾晒的衣物,便道:“现在芙蕖有了夫君?”从其冽的话里得知,芙蕖与其渊在一起了,现在看看确实是这样。 “嗯。”芙蕖不好意思地微微脸红。 “奴没有劝住小姐,请少爷责罚。”幽兰跪下。虽这人对小姐有救命之恩,却到底是不知底细之人。而且小姐贵为将军嫡女,幽兰怎么都觉得不合适。可醒来之后的小姐偏偏就看中了这人,幽兰劝了也没个结果。 白泽芝又看了一眼芙蕖,小女儿情窦初开的表情,甜甜的笑意又带着微微的紧张。奴婢是管不住他家芙蕖的。虽说芙蕖温婉,却是像极母亲,执着。 “哥哥,夫君是个很好的人。”芙蕖说完又点了点头,仿佛是为了让白泽芝信服。 “多好?”白泽芝也不是要棒打鸳鸯,只是作为兄长的职责,要为妹妹把关。想起两人现在已是夫妻,这把关好似也多此一举。 “很好看!”芙蕖说了三个字,又是自顾自地点点头。 白泽芝哑然,以前从没发现芙蕖这样直率。 芙蕖抬眼看到白泽芝的微愣,便又微微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当然,哥哥也好看啦。” 白泽芝失笑,他一直不知道芙蕖如此爱好这颜色。其实,本来芙蕖就是很看中颜色的,当初暗暗喜欢兰赫,便是迷的帝皇的绝色,只是平时教养还算矜持,一直没让任何人知道。现在的芙蕖也便是直接了点,把心里的说出来而已。 “那……那人呢?”白泽芝四下里看了看,又看向正屋。 “姑爷上镇交书了。”幽兰看着白泽芝,又解释了一句,“姑爷的字好,便替镇上书店抄抄书,有时画上一幅画放在墨斋寄卖。” 白泽芝抬抬眉。他记得其冽说过,其渊被逐出皇族,难不成落魄到这般地步了?不过若其冽对其渊迁怒,没收了钱财再将他逐出也不是做不出。其渊被拎出京都,确实身上一点钱财都没有,却是因为从牢里出来,身上什么都没有。这点是白泽芝不知道的,他本就担心芙蕖受苦,便细细看了看芙蕖,是否瘦了。 “哥哥,夫君的字写的很好看,画画也很棒!”芙蕖为了让白泽芝相信自己说的,又是点了几下头。 白泽芝心里一酸,本来崇拜自己的妹妹被人拐了,这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他伸手掏出一叠银票,塞到芙蕖手里。 “哥哥……”芙蕖看着自家哥哥这么豪气的一掷,微微愣了愣,又赶紧将银票塞回他手里,“哥哥拿着便好,我钱够花的。” “给你便拿着。”白泽芝将芙蕖的手推回去。 “少爷,你便收着吧,出来之前,夫人给小姐不少钱,足足够用的。”幽兰劝道。 “哥哥,你就收着吧。”芙蕖笑了笑,她虽然单纯,却也不是蠢笨,道,“夫君也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顺带赚点家用。”她手里有钱,但是夫君却坚持要自己赚家用,这点她是没有意见的。 “收好。”白泽芝将银票压在芙蕖手里,道,“哥哥连你成亲都未见着,便当作补给你的。” 芙蕖眨了眨眼睛,看着白泽芝坚决的样子便收下了。 “这……”其渊一回到家便看到自家庭院里站着一位芝兰玉树的少年。 “夫君,回来啦!”芙蕖眼里满是欢喜如蝴蝶般飞到其渊面前,到面前又立马止住脚步,矜持地抬眼看他。 白泽芝扶额,还道是不记事了,这模样分明与以前真真是一模一样。 其渊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纸包递到她手里:“金桂糕,温热的,正好吃。” “谢谢夫君!”芙蕖欢喜地接过纸包,拉了拉自家夫君,道,“哥哥来了!” 其渊从幽兰一开始的说辞里便知芙蕖有一兄长,便明白这人便是自家夫人的兄长了。他马上整了整衣衫,到白泽芝面前行了一礼:“宁渊见过兄长!” 白泽芝看着其渊,微微点点头,虚抬了一下手。逐出皇族,便不能再用那姓了。这般境地,也是如此淡然,传言果真如实。这是白泽芝第二次见其渊,第一次是在京都的墨斋,皆是一副与世无争、生性淡泊的姿态。 在白泽芝打量其渊的时候,其渊也看了看白泽芝。果然眉目里有几分相似。 “兰姐,多添两个菜,”其渊跟幽兰说了一句,又看着芙蕖道,“福尔,我们陪兄长喝上一杯。” 幽兰立马收拾了菜去灶房。 “哥哥里面请。”芙蕖微微一笑。 三人入座后,白泽芝看着芙蕖突然出声:“芙……福尔,去取酒盏来。”他并没有叫芙蕖这个名字,他们三个应该都已改掉了名字。 芙蕖一愣,依言下去。 白泽芝看着芙蕖下去之后,便看向其渊:“宁安王。” 其渊一愣,手不自觉地微微一紧。这人认识自己!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这世上没有宁安王了。” 白泽芝将他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随后心里默默点头。这人没有不甘,那淡泊的心性不是伪装。他并不希望妹妹嫁个危险的人,牵扯到莫桑皇室纷争里。他若是本性如此,妹妹便少了些麻烦。 能认出自己是莫桑逐出皇族的宁安王的,自然不会是简单人物。其渊看向白泽芝,问道:“你是何人?” “原樊厦骠骑将军,白泽芝。”白泽芝如实道。 其渊虽对朝上的事不怎么关注,也知道樊厦白将军这个有名的人物的。 “那夫人……”其渊迟疑道。 “原樊厦大将军嫡女,白芙蕖。”白泽芝道。他特意把芙蕖支开,便是要告诉其渊芙蕖的身份,以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 其渊沉默。这个人好似曾听过的。白芙蕖是樊厦有名的美人,又是将门嫡女,在郁香节上,她出场的时候,他便听到周围的小声议论了。那时,他曾看到一女子如金翅蝶飞,翩跹于火焰般的枫下,袅娜,妖娆。他一时兴起,合着玉磬声,拿自己的蓝玉轻笛替她伴奏。当时的白芙蕖是佩戴着金丝面纱的,他一直都不知道她什么样子。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阴差相错之下,他救了她。现下,她成了自己的夫人。 白泽芝看着他沉默,也没有出言。现在樊厦已灭国,作为樊厦将门后人,也是会有一些麻烦的。若他不想沾染,那白泽芝肯定会带芙蕖离开。 ☆、第80章 “既都已放弃了身份,那便如此活下去。”其渊抬眼道。他们都因各自的原因改了名,那便是要放弃了过去,其渊觉得活在当下就好了。 白泽芝一听,其渊倒是没有把灭国将门之后当成麻烦,心里也不禁将其渊高看了些。想了想,白泽芝决定还是要稍微提醒一下其渊。 “我早些时候就知道你和芙蕖在一起了,”白泽芝看着他,道,“是其冽告诉我的。” 其渊一怔。他一直处于监视之中吗?他都逐出皇族了,其冽还不能放心吗?其渊眼里有些悲哀。他起身,看着远处的群山环绕。 “若有心之人找到你,打你的幌子去跟其冽争皇位……”白泽芝将可能的情况说与他听。 “那我是不肯的,本就无心那些。”其渊立即道。 “拿其他要挟你呢?”白泽芝道。 其渊哑然,他目前不是孑然一身。他已有了需要负责一生的妻子,以后还会有他的孩子。若是如此……其渊垂下眉目。本以为他已脱离了莫桑,便能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万事低调。”白泽芝道。他对其冽一直捉摸不透,不清楚他心里想什么。若其渊有本事当然可以逃得远远的,可白泽芝看其渊本就是个文弱书生,没有一点武。自己习武之人都难逃其冽的布置,更别说其渊了。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安安稳稳地隐姓埋名呆着。“况且,芙蕖是樊厦将门之后,低调点以防招惹麻烦。”白泽芝接着说道。 “那必是自然。”其渊道。他本就没打算出什么风采,只每日抄书作画,安稳度日。 “若有机会,还是最好离京都远一些。”白泽芝心里也是一叹。 “哥哥,要离开这里吗?”芙蕖拿了酒过来,听到这么一句,便问道。 “你喜欢这里?”白泽芝看着芙蕖。 “还成。这里安静祥和,村里的人也是很好说话。就是条件落后些。”芙蕖点了点头,又道,“若是到外面走走,看看别处风光,也是好的。我还没出过这镇呢。” 白泽芝失笑。从小到大生活在京都,自然比起这山村好得多了。她就只能记得这山村里的事,并不记得京都的事。 “自然,夫君在哪,我便在哪。”芙蕖甜甜地挽上其渊的臂弯。 其渊看着她的笑容,也弯了弯嘴角。 其渊与白泽芝便举杯把盏,虽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文人,有芙蕖调剂着,也算是相谈甚欢。 “哥哥,便在这住下吧。”芙蕖挽留白泽芝。 “那便住几日吧。”白泽芝犹豫道。他一直都不放心,怕自己给芙蕖带来麻烦。但是,他只有芙蕖这么一个亲人了。便住几日!白泽芝想着,住几日便一定离开。 真是只有几日!白泽芝在芙蕖这过了几日宁静的日子,便听到了个消息。 “什么?!”白泽芝不可置信。 “真的。”其渊把今日去镇上听到的消息,告诉白泽芝,“镇上的人都在说,皇帝禅位了。”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斯水流年里 作者:斯源 第16节 “其冽当上皇帝才半年,怎么会禅位?”白泽芝奇怪。 “我也是想不通。”其渊皱眉,从莫桑打到樊厦,其冽花了多少工夫,这皇帝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不过皇帝禅位,其渊确实觉得身上一轻。 “谁接的帝位?”白泽芝问。 “太子。”其渊想了一下,道,“我记得太子才八岁。” 白泽芝无语。其冽这是撂挑子了。那当初何必苦苦相逼,非要灭了樊厦。当初就该连个莫桑帝位都不要接了,当个闲散王爷多好,或者当个将军外出打打仗也是不错的,去抢那个皇位干什么呢。 “太子虽年幼,却是比较老成的。”其渊回想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对侄子也就这么个印象,他道,“况且,人说其冽设了三位辅政大臣,皆是忠心能干之辈,一直以来都跟着其冽的。” 白泽芝没有说话。其实其冽这皇帝当不当他还真不关心,他只是有些委屈,拼死打斗还是从自己手里输出去的东西,人家都不放在眼里,总是觉得不好受的。白泽芝眼皮微微一跳,觉得总有些不对。 “我决定即刻往东行。”白泽芝下了决定。 “哥哥,你要离开?”芙蕖端了一盘黄诺诺的糕点进来。 “嗯。”白泽芝也不明白芙蕖怎么会做这些灶房的事情的,在将军府的时候从没听说干过这些。白泽芝想了想,对芙蕖道:“芙……福尔,以后便乖一点,别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白泽芝还是希望芙蕖能安稳一点,毕竟他们没有自保能力。 “哥哥,这个不是奇怪的东西。”芙蕖掰了一点点放在嘴里尝了尝,似乎要让白泽芝相信,看着白泽芝点了点头,道,“这叫蛋糕,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了!哥哥尝尝。”芙蕖将一小块切得四四方方的递过去。 白泽芝给面子地直接塞嘴巴,随后点了点头,确实算是捣鼓出来的最成功的了,至少没有特别奇怪的味道。 芙蕖看着哥哥点头,开心地拿过一块递给其渊:“夫君,尝尝!很好吃哒!” 白泽芝看着其渊也点头,芙蕖正要开口,便立马截过话头:“福尔,以后乖乖的,别搞这些,记得吗?木秀于林必摧之!” 芙蕖咽下了话头,想起了一走进来听到哥哥要离开的话。她才着急道:“哥哥,怎么才住几日,就急着走呢?”她还觉得有哥哥宠的日子还蛮不错的。 “我想去东边看看。”白泽芝道。他并不放心芙蕖,也想在这边多陪陪她。可是其冽禅位,白泽芝心里总有些不安。他怕给芙蕖带来麻烦。“我以后会再回来看你。”白泽芝道。 “哦。”芙蕖眼里满是不舍。 白泽芝看了一眼其渊。其渊点头示意,表示他会照顾芙蕖的。白泽芝无奈。他扯上皓雪的缰绳,跨上马,利落地一路向东。 此时已禅位的其冽,打扮得普普通通,从繁丝缎锦铺走出,犹如一个普通的客人。他走过街道,到偏僻的地方牵过着人早就准备着的马,奔跑出城。 其冽直奔芙蕖所在的地方而去。其冽本是在查探芙蕖的时候发现其渊和芙蕖在一起的,他本就没想要监视其渊。过后,他便撤去了人。其冽想,若是白泽芝自由,肯定会去找芙蕖的。若没找到,他便在这山村里等着白泽芝找上门。若找到了,他便来这找白泽芝。不过,他们到其渊所在的山村时,白泽芝早已离开。 “主上,据村民说,前一阵确有一位姿态英武的少年出入过这户人家。按描述来看,应当是白小将军。”暗卫禀报道。 “现在呢?”其冽问。 “白小将军已离开这里,据说是往东。”暗卫道。 其冽皱皱眉,往东?其冽扯了缰绳,骑上马,一路往东。他压根没有要去其渊那看一看的想法。在皇位上,他就没把其渊当一回事。离开皇位,更加没有去的理由了。 ☆、第81章 白泽芝骑马奔跑了两日,在山坡上看着下面一望无垠的海。樊厦三面接壤,一面临海,这里便是樊厦临海地区。白泽芝曾在奇闻杂记上看过,这片汪洋大海里有诸多的小岛。岛上民风淳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白泽芝便是拿这赌一把。莫桑人居北寒之地,不善水,能在河上渡过已是翘楚。要在这样的海洋漂游,白泽芝觉得莫桑人是忌惮的。他打算去岛上避一阵。 白泽芝在海边小镇上,将马安置在一户渔家,给了银两托他们照料。他在镇上购买了一条船,添上一些必备物资,看着风平的日子便出海了。他看着凭自己记忆画下来的海图,白日看太阳、风向,晚上靠天星来辨别方向行船。 其冽到达海边小镇的时候,看着汪洋大海只是皱眉。 “主上,确有白小将军到这里的痕迹。白小将军将马留在了这里。”瑟拿着暗卫们的报告道。 “据打渔的渔民说,那日有个异乡人出海了。按他们描述,是白小将军的样子。”瑟看着其冽越来越难看的脸,声音越来越低。 其冽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眉压得很低。他舍去一切,终于与他平等了,他却逃至此。为了躲他,竟不顾自己性命出海了! “明日出海!”其冽扔下一句。 瑟抖了抖,下去准备出海的事宜。在这里等白小将军不就好了,何必要跟出海。瑟心里腹诽着。想起这出海两字,瑟的腿有些站不直。 瑟出去跑了半日,发现东西好买,但是雇人出海却很难。这边的渔民靠打渔过活,却没有对这汪洋熟悉的,更别说敢出海。 “这里的渔民皆说海里有吞噬人的庞然大物,许下重金也是无人敢去。”瑟看着其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其冽明白,贸然买的人不一定懂出海之事,但略懂的人又不敢出海。出海的风险是相当大,但在沿海打渔却能平安过活。这般危险,他怎么敢! “明日出海。”其冽还是重复这么一句。 瑟明白,这是没有人,他也要出海了。 其冽拿着瑟找来的海上的资料坐到一边细看,不再理会瑟在一边如何担心。 翌日,瑟又是劝了几句,其冽一意孤行,率先登上了船。暗卫们没有选择,只听从命令,随着其冽上了船。瑟没有办法,看着主上因为一个人这样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只好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在其冽出海的时候,白泽芝正在风浪里飘摇。他前两日在上海还算是平静的,白日里还能坐在船上,垂钓一番。当看到夜里的天象时,白泽芝皱了皱眉。 第二日,果然刮起了大风,卷起了千层浪。船在海面上摇曳着,时而掀起数丈高,时而在浪底看着旁边城墙高的巨浪。白泽芝买船的时候,便挑了结实的买了,在这狂风巨浪里竟是没有一点招架能力,只能随着浪起浪落。白泽芝看着四周翻腾的浪头,第一次产生了恐惧又无助的感觉。 眼见着大浪如大山倾覆般压过来,白泽芝眼瞳一缩,脚下一蹬借力跃起。只一息之间,小船被巨浪拍得四分五裂,零零散散地随着海浪上下翻腾。白泽芝提气踩上几个浪头,在狂风巨浪里顶进。白色的衣衫被风吹得鼓鼓的,似一只秋风里苦苦挣扎的白蝶。一道劲风刮过,白泽芝被甩出几里,在空中翻滚几道,最终被倾覆过来的巨浪淹没。 白泽芝醒来的时候,他正被人一下一下地压着肚子拍背。 “咳……咳咳……”白泽芝连连呛出两口水,费力地睁开眼。 汉子将他扶起,看着他吐出水没事了,便不再顾他。 “多谢恩公搭救,请受泽芝一拜!”白泽芝按礼给这汉子行礼。 这汉子倒也没推拒,直直受了他的礼。 “你是岛外人。”汉子打量着他,道,“胆子大的很,很少有人活着到我们怡贝岛的。” 这汉子虽沉闷些,倒与白泽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白泽芝在几句话间便了解了个大概,这个汉子名唤苏海,人称海伯。很少有人到离岛这么远的地方打渔,那便说明这海伯是岛上打渔的能手。 正当夕阳西下。白泽芝跟在海伯的身后,拎着打上的东西慢慢走着。岛上分工很明确,男子出海打渔,女子种菜缝补。这一路走过,大多是男子们在料理着打上来的东西,女子开始准备晚上的饭食,屋里升起炊烟袅袅。他们很少看到岛外人,便一一上前与海伯问上两句。没多少工夫,岛上的男女老少便全知道了,海伯带回了个英俊的岛外人。 在海伯的指点下,白泽芝在半山的无人居住的猎户屋里住了下来。之前的一位猎户是这座岛上唯一的猎户。猎户没有后人,死去后屋子便空了下来。 白泽芝觉得这样也挺不错。打渔他并不会,上山猎些小畜生还是简单的。用这猎到的东西,白泽芝跟岛民换些菜。很快,白泽芝便与岛民融洽起来。白天上山随便看看,下山的时候拎上两只兔子,或者三只山鸡,运气好的时候会抓得一只山羊,或者小鹿。白泽芝一般都是拿这猎物去卖钱,再换些粮食和菜。这样的日子很是惬意。 这个时节是怡贝岛最繁忙的时候,每天出海的船都是满载而归。怡贝岛的渔民都说,这两日是有史以来打到的鱼最多的时候,比往常要多好多倍。整个怡贝岛处于过节般的氛围里。 照例是靠傍晚的时候,白泽芝扛着打到的一只小野猪下山去卖。一路走来,白泽芝听到零星几句,好像是海边漂来一个岛外人,顿时心里一个咯噔。其冽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过来吗?不过只有一个人,其冽身边总会跟着人,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的。转眼一想,是漂来的,那便不是顺顺当当到这岛上的。一路上,白泽芝心里起起伏伏,将小猪卖出的时候,都差点忘了拿钱。 白泽芝最终还是问了人,打算去看看这个岛外人,以安自己的心。这岛上只有一个略懂草药的巫医,这人只有送到这里了。白泽芝到的时候,看到巫医的石屋外围着好些人。 白泽芝凑上前,透过窗子看了一眼。那一眼,白泽芝便能确定,这人是其冽。白泽芝垂下眉眼,转身便走。他从没见过其冽这般狼狈过,凌乱的头发,破破烂烂的衣衫,脸上糊了些血迹,胡茬透了一小茬。白泽芝心里只有一句话,他果真跟来了!他一直以来的预感都是真的!白泽芝知道,其冽肯定是打听到了自己出海的消息,他竟然没有退却,还是不管不顾出海了!真是疯子! ☆、第82章 夜里,白泽芝坐在半山腰的大石上,吹着海风。这时候,其冽还躺在巫医那。如果现在过去杀了他,他不会有反抗的能力。白泽芝并不认为这是趁人之危。杀父之仇,没必要等着他好好的再去打一架,又不是打擂台。想起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白泽芝攥了攥手。 白泽芝跃起,在夜色里,朝着那个方向飞身而去。 窗内,只有其冽一个人,依旧那么躺着,没有睁眼。昏黄的油灯下,他的脸显得有些颓废而苍白。 白泽芝攥紧了手,正想翻身进去,被人拉住。 司水看了看周围,拉着他的手离开这院子。白泽芝看着这好几个未曾露面的人,心里也是懵住了,乖乖被他拉着离开。直到反应过来,白泽芝挣脱司水,道:“有什么事?待我解决了这人再与你说罢。”白泽芝不想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万一他的暗卫只是暂时与他分开,那等他暗卫回来,他就没机会下手了。 “别去了。”司水看着他转身就要走,便道。 “为何?”白泽芝疑惑转身看他。 “他的业报已到来,你再不会与他有牵扯。”司水细细地看着他的眉目,数百年前爱恋的人,如今却是见面不识。他在仙界看到篡改的姻缘线后很是气愤,便等着南宫护法施法破除妖术。这事自然是惊动了天帝,天帝立即缉拿了银狐小妖来受惩。司水看着一切了结才下人界找白泽芝。离开的时候还在冬日,回来时已是夏日,而白泽芝早已离开了那处。如今看着他一切都好,才放下心。 “他的业报?”白泽芝皱眉。 “篡改姻缘,造成了一段虐缘。”司水简单说了一句。 白泽芝抬眼看他,心里直觉这与自己有关,等着司水明说。 “他再不能醒来,已在还他的业报。”司水看着他清灵的眼眸,淡淡一笑,“再有,你看看。”司水修长的一指指向夜空。 白泽芝看向天空,星色黯淡,如云非云,如星非星,荧惑星与另一不明星体呈刑相位。他立马看向司水:“这是……”白泽芝心中有了不好的想法。 司水沉默点头。 白泽芝看着这夜色里的一切,嘴张了张,很久才道:“这里的一切都躲不过去?” “是的,这是注定的劫。”司水点头,“无人可以躲过去。” 白泽芝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带来的劫。 “别多想,现在解决你的事,”司水温温道,“在这里最高处找个安全的地方。” 白泽芝看向最高的那座山。到这里之后,他便踏过这里每一座山,自然清楚哪里最高,哪里可以容身。他带着司水去那处。 白泽芝站在山巅之上,看着山下淹没在夜色的一切。曾有收获一地碧绿的笑脸,曾有打渔之后满足的自得,曾有捞起石居的欢笑,曾有望着炊烟升起的知足……夜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大海的的味道。这怡贝岛四面都是茫茫的大海,根本无处可逃。 “那是他们必须要经过的一道。”司水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心里的不忍。 “好多人,都是无辜的。”白泽芝道。 司水摇头,神情淡淡道:“一般来说,道不会放过某个犯错的人,也不会冤枉某个善良的人。这一世没有错,不代表上一世也没有错。这一世如果犯下了错,当世无法受惩,那便到下一世去还上了。一世还不完,便还两世,两世还不完,便还三世,直到还完为止。” 白泽芝回望着司水,在夜色里,却能看到他眼里的一片海蓝,那是宁静而温和的色彩。 “你本是莲宫里的一株重台白莲,得灵气蕴泽成仙,排行十七。银狐小妖与你在山外遇见,从此便纠缠住了你。他对你的情缘施了妖术,截断你的爱恋,从而迷住你的灵智。仙界有规,异界不得□□。你们便被天帝罚下人界,受十世苦难。”司水道。 “其冽便是银狐小妖?”白泽芝听完后问。 “是。”司水点头,“现在银狐小妖已被天帝押回受罚,你很快也能回去了。” 白泽芝安静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他本就没有关于仙界的记忆,所以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 “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白泽芝问。 “在这里等。等浩劫过去,等你的莲灵归位。”司水道。 司水看着白泽芝找到的地方,微微点了点头,勉强可以。在这山巅之上,有一山洞,不大,却曾为这山里的兽禽和猎户遮挡过风雨。司水回头看了一眼白泽芝,示意他进入。 待白泽芝进入山洞,司水站在洞内,伸出手,一道幽蓝光彩的水雾从指尖流出,环绕在洞外大石上。环绕着幽蓝水雾的大石抖动了几下,缓缓脱离地面,移到洞口,严实地将这洞堵上了。 洞内漆黑一片,白泽芝甚至感受不到司水的呼吸声。一息间,几个白色光点散出,驱散了洞里的黑暗。司水计算着时刻,示意白泽芝盘腿坐下。白泽芝看着司水坐在自己对面,闭着双目,只手在快速地掐算。没多久,司水便停下了,只安静地闭目。 一刻之后,洞口的石头微微抖动,缝隙里呜呜地风声如鬼哭一般,外面应是狂风大作。紧跟着地面剧烈地抖动,一点都不带预兆。到后面,白泽芝差点坐不住。司水只手点地,幽蓝色水雾笼罩住整个洞里,一切变得宁静下来。白泽芝看着洞口大石的晃动便明白,外面的一切还在继续,甚至比以前更厉害,司水将这一切阻绝了,他现在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也感受不到震动。 “坐下。”司水没有睁眼,还是那般坐着。 白泽芝想象着外面的情形,心里也是乱了。听到司水这么说,白泽芝看了一眼门口大石,最终还是依言坐下,与司水一般闭上眼。洞内一直那么平静,而洞外也开始平静下来,死寂一般。 一道莲印从大石上透过,缓缓向白泽芝靠近,最终透过他额头消失不见。 司水睁开眼,看着白泽芝的墨发飘洒开来,眉目已微微变化,身上的衣衫也已变幻成仙界的袍衫,轻扬而溢彩。 “重白十七。”司水轻念。 白泽芝睁开眼,看着司水淡笑,一如千百年前那样清澈。 司水伸出手。白泽芝看着面前的手,将自己的放上去,微微拢起。此刻,司水的心才欢喜起来。这一次的牵手,才如千百年前那般契合。随后,两人从大石里隐了出去。 洞外已是一片汪洋,水面上漂浮着散乱的东西,怡贝岛的一切都沉没在水下。 白泽芝心里轻叹一声,垂下眉目,随司水离开了这里。 莲宫里,重白十七仰卧在竹排上,轻轻漾着。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斑驳驳。 面上一阵清凉,十七睁开眼,微微一笑。司水只手挡着住他脸上的光斑,深深看着他的眼。 一尾锦鲤浮上水面,尾巴一抖,水珠撒到十七身上,又赶紧一扎入碧水之间。 十七无奈笑笑,每次都这样。司水将他扶起身,道:“他马上就会出来的。”十七看到远处曲颈而立,翩翩漫步的白鹤,顿时与司水相视一笑。 十七离开竹排,与司水走向池边水榭。 “丹歌。”十七举了杯清茶唤道。 漫步的白鹤幻成人形,白衣玄带,踱步而来,在重白十七旁边坐下,品起茗来。 丹歌刚品一口,莲池中闪出一道银线,落地便是一个绀紫色衣裳的男子。人未至,声先扬。 “丹歌,咱去看水。”来人欢喜地拉拉丹歌。 “好。”丹歌看着绯锦,微笑点头。 两人滑入池中,在水里戏耍,时而丢出一颗石。 “真不知道水底的石头有甚好看的。”十七看着两人没入水中,才道。 “与心爱之人,携手便是乐趣。”司水微微一笑。 “也便是他们,伴了我十世。”十七看着碧水泛澜,回想着在人界的十世。 司水握上十七的手,宽慰一笑。 在山外,银狐小妖在树下醒来。他看着盛大的树冠有些迷茫,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如何会在这里?他觉得脑后有些咯得疼,便伸手从脑后拿出一块石头。那石头色如朝霞,蕴含云雾,泛着淡淡的粉色。 “你怎么了?”麋鹿小妖俯下身,一双温温的眼睛看着银狐小妖,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他手里的粉色石头,问道,“这是什么?” 银狐看着这双温温的眼睛,脑里绽放了姹紫嫣红。 泛着霞色的石头在两人对视之间,无声无息地散发了它特有的魔力。 属于小妖银狐与麋鹿的爱恋悄悄绽开……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