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案焚香》 正文 第1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节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芷案焚香》作者:瓷儿媚 文案: 短篇精致小故事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恐怖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一】《堂前笑》 将军发疯的时候,他的小妾搂着他们的孩子躲在了桌子下面。 花瓶碎了,碟盏碎了,桌椅碎了,仆人的头碎了,都碎在了将军手中的明晃晃的大刀上。 那把大刀,曾经随着将军南征北战,砍下无数敌人的头颅,曾经保护过缭州城被敌军包围的百姓们,而现在,它带着森森寒意挥向了将军府里所有的人。 将军狂笑,暴雨惊雷骤降,掩盖住了将军住宅的血腥。 次日,生生被将军砍断了两条腿的小妾从狗洞里爬出了将军府,早起的人们发现惨不忍睹的小妾,他们壮着胆子结伴打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看到进来的人群,将军在堂前的屋檐下拄刀狂笑,他指着堂下煮了一夜的大铁锅,气势豪迈的吼道,“将士们来啊!快来喝点活命汤!我们一定能坚持住的!我们的援兵快要到了!缭州城一定能守住的!” 众人面面相觑。 这里是春意城,不是缭州城。 将军是半年前举家迁移到这里来的,春意城风景秀丽,将军说他喜欢这里。 窃窃私语声鬼鬼祟祟的响起。 “缭州城不是早在一年前就解围了嘛。” “这可都是将军的功劳啊,是他带着部下守着整整五个月,硬是没被敌军破,坚持到了援兵到来。” “五个月呢,被困死的缭州城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粮食?居然供那么多的人撑住五个月?” 质疑声蔓延了开来。 将军还在热情的招呼着大家,“将士们快来吧!都饿了吧!不吃饱饭怎么守城!来!来!” 大锅还在咕嘟咕嘟的沸腾着,锅上方蒸汽缭绕,白雾一般,让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众人都不敢上前,他们已经发现,将军住宅里所有的仆人们都不见了。 “来啊……”将军凄苦的笑完最后一声,横刀过颈,血溅堂前。 【二】《合欢怨》 初瑶是在惊蛰那天嫁给秦竹的。 没有喜庆的婚宴、慈祥的双亲、火红的花轿,只有一袭简单到寒酸的红衣。 秦竹十九岁,清秀、腼腆,靠卖菜为生。 初瑶十七岁,温柔、羞涩,靠刺绣为生。 秦竹和初瑶认识很久了,在初瑶的父母还没有被那场大火吞噬之前就认识了。 那场意外的大火伤了很多人的心,初瑶不仅伤了心,也伤了容。 她的半边脸被火舌舔舐到了,自此之后,每次出门她都要掩盖在一重漆黑的面纱之下。 但初瑶依旧是淡然、温柔的。 今晚的风满满的尽是酒香,糜醉到人心底的酒香。 拇指粗的红蜡烛照的秦竹和初瑶羞赧不已,破旧的罗帐下,初瑶银亮的清眸衬着红衣,灼灼如星火。 秦竹不语,初瑶也不语。 长长的蜡烛渐渐燃尽了,风渐稀,雷声动,一道道耀眼的闪电霹雳而下,惊得初瑶捂住了耳朵。 秦竹比初瑶快了一步,快了一步捂上她的耳朵,初瑶的手捂在了秦竹的手上。 初瑶的手,柔软、细腻,如丝绸一般,在秦竹的手背上流动。 初瑶的眸,热忱如火,盯得秦竹脸色绯红。 初瑶的唇,红艳艳的诱人,勾动着秦竹的少年心。 罗帐缓缓地低垂了下来。 衣衫渐散,覆了一地。 一夜旖旎,春宵一刻值千金。 交杯酒流出了酒瓶,在地上闪烁着幽紫幽紫的诡异光泽。 极度的欢愉之中,初瑶想起了那场大火,想起了当初父母为祝家送来的千金贺礼而笑容满面的样子,也想起了那时来提亲的秦竹被她父母赶出门去时的狼狈窘迫。 那场火,是秦竹放的。 今晚酒里的□□,是初瑶下的。 伴着电闪雷鸣,初瑶和秦竹的口中涌出了鲜血,他们合欢的身体混合着鲜红的血液,由沸腾渐渐的冰凉了。 【三】《佳人期》 花市灯如昼。 安子谦手执摇扇,款款而行,在喧闹的夜市里感受着长安特有的繁华。 一对对缠绵温情的情侣在街上旁若无人的展示着他们的温存,安子谦看的多了,心内忍不住生出无限的羡慕来了。 他自小郡县而来,刚刚不久前才参加完科举,现下正等着放榜。 走到一座柳荫飘摇的桥边时,忽然有一个身着粉色坎肩、淡绿色下裙、梳着双环髻的少女挡住了他的去路,那少女用袖角微微掩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眼睛笑意盈盈,“公子,香暖好夜,独自一人游玩岂不寂寥,我家小姐有请。公子愿去否?” 安子谦没料到会有如此艳遇,欣然答应。 那少女手中提着一盏绘有银牡丹纹样的精美灯笼,侧身请安子谦上了桥。 佳人在水旁,少女领着安子谦来到一座临水的小亭下,将银牡丹灯笼挂在了梁柱上,纤纤素手拨开纱帐,露出了里面美丽端庄的佳人背影。 佳人转过身来,安子谦看得入了迷,心里暗叹着世上竟有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 自此,安子谦与这位美人渐渐相熟,继而生爱意,两人常常在一起风流作乐。 只是美人总是在夜间才与安子谦相会,每当安子谦问其身世来历时,她的脸上总会现出悲戚之色来,却并不作答,安子谦更觉美人神秘,暗自揣测自己是否遇上了藏匿山野的鬼狐,心下对美人愈加爱慕。 放榜之时,安子谦中了进士,很快的就要离开长安去辽州上任了。 临别前,美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她家境贫寒,被城内一富豪强娶为妾,那富豪早已年过六旬,常年游历于花丛之间,初时还对美人极为宠爱,未及半载便又恋上了别的人,美人就被冷落了下来,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与她要好,两人在豪门中常受到别人的欺凌。 一个月前,美人与丫鬟出来散步,偶然看到翩翩俊美的安子谦,美人心生爱意,便由丫鬟穿针引线成了两人的好事,现下安子谦要走,美人希望能带她一起走。 安子谦敷衍着应允了,心中却觉得索然无味了。 离开长安上任之时,他一个人悄悄的走了,甚至没有向美人道别。 没过多久,美人发现自己怀有了身孕,富豪大怒,鞭打美人责问是谁的孩子,美人和丫鬟都闭口不答。 富豪盛怒之下将两人双双打死,烧成了灰,又将灰灌在了银牡丹灯笼中埋了。 四十年之后,腰缠万贯平步青云的安子谦又回到了长安,此时的他,鬓发微白,气度却更是不凡。 夜市花灯中,安子谦独自走在街上,想起了四十年前的那场艳遇,心中竟有了些许伤感。现在他早已有了一妻三妾,俱是绝色佳人。 安子谦在心中感叹,四十年前的那个美人怕是早已人老珠黄了吧。 明明是深秋的时节,桥边的柳树却是柳荫飘摇,一如四十年前那夜。 安子谦更觉伤感。 小桥上,一个身着粉色坎肩、淡绿色下裙、梳着双环髻的人走了过来,她的脸上,皱纹密布,颜色枯黄,她的手里,提着一盏绘有银牡丹纹样的灯笼。 老妇在安子谦的面前停住了,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公子,香暖好夜,独自一人游玩岂不寂寥,我家小姐有请。公子愿去否?” 【四】《碟仙》 “碟仙,碟仙,请出来……” 黑的密不透风的地下室中央放了一个破旧的小圆桌,小圆桌上有一根点燃的蜡烛,一个小白瓷碟。 达轩小学四年级的三个女孩小玲、阿木、岚岚各伸出一只手指按在白瓷碟上,她们都虔诚无比的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三张稚嫩的小脸在灯火下显得诡异至极。 小瓷碟微微在原地滑动着。 三个小女孩瞬间都紧张起来了,一时间,三人都不敢开口了,最后还是胆大的小玲鼓起勇气开了口,“碟仙,碟仙,谢谢你前几次对我们考试的帮助,你上次说希望我们中间有人在暑假的时候去陪你,请你选择吧!” 小瓷碟杂乱无章在纸上四处游走着,三个小女孩都不敢松开手,不知过了多久,小瓷碟在阿木的面前缓缓的停下了。 长相颇为可爱的阿木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她顾不得仪式还尚未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抓起碟子摔在了地上,“我才不去陪它呢!我不去!是你们合起伙来害我!” 阿木哭着从爬上楼梯跑出了地下室,小玲和岚岚面面相觑,地板上,小白瓷碟嗡嗡转悠着滚到了一个角落里。 周末整整一天,阿木见到小玲和岚岚就装作没看到的躲开。 周一上学后,阿木再也不理小玲和岚岚了。 小玲和岚岚起初还温言软语的去哄阿木开心,可阿木总是板着脸不理她们。 渐渐的,小玲和岚岚都不再理阿木了。 很快的,放暑假的时候到了,当老师宣布她们今天要放假的时候,全班同学都欢呼的跳了起来,包括小玲和岚岚,只有阿木紧咬着下唇、脸色煞白的在座位上颤抖着。 班里的同学三五成群的商量着暑假去哪儿玩,小玲和岚岚出了教室后,俩人担忧的看了一眼教室里孤零零的阿木,相互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风过穿堂,窗户上的玻璃嗡嗡作响,仿佛催命的勾魂铃。 阿木呆呆从课桌里掏出她们三个玩碟仙时小瓷碟,十指用力的绞着它,一步一挪的走到教室门口。 远远的校园门口,小玲和岚岚欢欢喜喜的迈出了校门。 阿木哆嗦的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她看到,小玲和岚岚的身后,一直飘着两个没有脚的灰色身影。 那两个身影在跟随着小玲和岚岚走出校门的时候,缓缓的回过头来冲着教室里的阿木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它们的手和脸,都是僵白的死灰色,只有眼睛和嘴唇是鲜红鲜红的血色。 一转眼间,校门口就空荡荡了。 阿木猛地把小白瓷碟摔在了地上,迸裂的碎片照出了无数个阿木哭泣的脸庞。 ☆、第二章 【五】《照片》 蓝蓝最近失恋了,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仿佛被抽离了心智。 她和男友小北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这年头,青梅竹马的爱情就像博物馆里的老古董一样珍稀,说出来都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n多年前,蓝蓝的父母和小北的父母从两个不同的地方,同时搬到了安宁市的新云小区,很凑巧的做了对门的邻居。 那个时候,蓝蓝的妈妈和小北的妈妈都挺着大肚子,或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她们很快的就相熟了,老公不在的时候互相约着去散步、购物、上孕妇妈妈培训课,所以,蓝蓝和小北两个人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间接的认识了。 他们俩的恋爱关系,是从幼儿园就开始了的,此后的小学、中学、高中、大学,他们都在同一个学校。 现在,两个人已经大学毕业三年了,就在蓝蓝为两个人的婚事筹谋忙碌时,小北提出了分手,理由是他爱上了别的女孩。 蓝蓝很伤心,她悲愤的想处理掉自己身边所有和小北有关的东西,别的都好说,小区的垃圾桶里一扔,用不了多久就被垃圾车带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唯一难办的就是照片,蓝蓝从小到大的上千张照片里,至少有八百张都有小北的身影。 真把这么多照片扔了,蓝蓝还真有点舍不得,毕竟,那些厚厚的照片里记载了她从小到大的历程,她可不想把自己的过去就这样抹去了,剪掉照片上小北的身影吧,八百多张可不是个什么小工作量。 蓝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三天三夜,她决定挑出她和小北的照片,在与照片同样的地点里再重新照一次,这一次,照片里将只有她一个人,而不再有小北。 蓝蓝一张一张的照回了她的照片,等到她决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了,此时,她收到了小北的婚礼邀请函。 蓝蓝待在暗房里,从红光闪烁的水中洗出一张张的照片来,她的脸,因为恨意,在红光下显得更加扭曲。 照片一张张的洗出来了,蓝蓝把照片整齐的夹好,按顺序一个接一个的看下去,不知哪一张开始,蓝蓝发现小北的身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照片上,起先还是模糊不清的,后来居然清晰的出现了小北和她两个人的身影。 蓝蓝小心的收起了照片,然后去照了一张她曾经幻想过的和小北在教堂结婚的婚纱照,洗出这张以后,蓝蓝把照片全夹在了一个新的相册里。 小北婚礼的时间到了。 教堂里坐满了新娘新郎的亲友,蓝蓝坐在最前面的一排。 钟声响起,只有新娘一个人走了过来,小北却没有出现,所有的人都以为小北临时来迟了,他们继续耐心的等着,直到神父宣布新郎失踪了,婚礼取消,教堂里的亲友们一片哗然。 蓝蓝面无表情的回了家里,取出那个新相册。 里面的照片上,小北正焦急的来回穿梭在一张张的照片上,他在最后一张照片上碰到了穿着婚纱的蓝蓝。 而后面,再也没有照片了。 蓝蓝冷笑着合上了相册,把它扔在了床下。 【六】《中元鬼节》 七月十五,阴门大开,百鬼夜行。 夜黑如漆,城西铁匠铺,门口四盏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晃。 “阿铁,还不关门,小心有鬼经过,看你这里灯火通明想进来坐坐。” 弓腰驼背须发皆白的张大爷路过店铺门口。 清俊腼腆的阿铁又挂出一盏红灯笼,神秘的摇摇头,笑而不语。 “真是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年轻人就是不听话,真碰上一个鬼就知道了,不听话,不听话……” 张大爷嘟囔着渐渐走远了,阿铁静静的站在五盏红灯笼下。 约定,浅草临终前和他的约定。 每年中元节,挂出五盏红灯笼,如果浅草经过,就能再见上一面。 七年了,自从阿铁的妻子浅草过世之后,阿铁每年都会挂出五盏红灯笼,等待亡魂归来。 夜静悄悄的。 空旷的大街上,无数个飘渺虚幻的思乡之魂在游离徘徊。 它们只有在这中元节短短的一夜,才能突破生死虚实界限,来寻觅生前的家和至亲。 只是天地如此之辽阔,何处才是归乡?孤独的游魂,怎么可能那么巧就经过家门。 夜风拂过红灯笼,摇曳如歌。 天渐渐亮了。 街上的路人也越来越多了。 阿铁紧紧抿着嘴唇,指尖颤抖,收了灯笼。 也许,浅草明年就会回来吧。 也许,也许,也许吧。 “小兄弟,赶路累了,可否讨杯水喝?”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姑娘,阿铁点点头,把姑娘请进了屋里坐在桌旁,他去厨房端来了一碗茶水。 姑娘拿起茶碗,却没有喝,她定定的看着阿铁,问道,“你在等人?” 阿铁没有否认。 姑娘手腕翻转,将一碗水倾覆在桌面上,水均匀的铺满了整个桌面,却没有一滴滴下去。 阿铁愕然。 “心之所向,即是彼岸,心之所指,即是故人。”姑娘的眼眸闪动着暗金色的流光,桌面上的水渐渐变成金色的镜面。 阿铁看到,镜面之中,他的身后站着微笑的浅草。 【七】《绣十字绣的少女》 街角开了一家精品店,店主是一个双腿残疾的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每天独自一人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绣着大幅大幅的十字绣。 小小的琳音逮到机会就从家里溜出去,踢踢踏踏的甩着小红靴子在街上左逛右转,全然不顾未完成的作业和身后妈妈严厉的责备声。 临近天黑的时候,路灯一个接一个的亮了起来,琳音咬着冰淇淋继续游荡在街上,偶然回头瞅到了街角折射着玻璃光晕的精品店,仔细看去时,店中间足足有一人高的玩具大棕熊蓦地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鬼使神差的扔掉冰淇淋跑到精品店门前,琳音握紧涂着廉价红指甲油的小手在玻璃门上大力的捶了几下,正在专心绣着十字绣的少女抬头看到玻璃门外的她,微微一笑,摇着轮椅到门口开了门。 “我喜欢那个大棕熊,多少钱?”琳音直奔大棕熊而去。 少女关上玻璃门,仰着好看的脸庞说:“一百元。” 琳音犹豫了,她在店里转了几圈,看到少女手中的十字绣,那上面居然绣的是一个粉红的可爱房间,琳音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赞叹道,“好美啊。” 少女笑笑,“喜欢这幅十字绣吗?” “喜欢,”琳音毫不迟疑的说道,“要是能住进去多好啊。” 少女摇头:“怎么可能住的进去呢。” 琳音失望了的叹口气。 少女摇着轮椅坐回柜台后,说道,“小妹妹,不如你抱着大棕熊,我把你们也绣在这个十字绣里好不好?” 琳音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啊。” 琳音抱着大棕熊端坐在椅子上,玲珑可爱的脸颊紧紧贴着大棕熊毛茸茸的脸庞,大棕熊的眼仁在灯火下闪着棕色的光点。 少女绣的很认真,很细致,琳音和大棕熊的形象在十字绣上越来越清晰。 渐渐的,琳音抱着大棕熊睡着了,梦里没有未完成的作业,也没有责备她的妈妈。 少女绣完最后一针的时候,面前的椅子上只剩下大棕熊了,少女忽然“啪”的一声如同木偶般直直的趴在了桌子上,她的肌肤开始变得如同塑料一样的质地。 毛茸茸的大棕熊笨拙的跳下椅子,拉下玻璃门上方的门帘,挡住了玻璃门外面的视线。 大棕熊抱起塑料质地的少女,把她放在橱窗里,憨傻的如同动画片里的卡通熊般的说道,“真不顶用啊,这么快就要卖了,又该进货了……” 门口柜台的十字绣上,琳音正在那个粉红色房间里睡得正香甜,她的发丝随着呼吸在十字绣里的枕头上一起一落。 【八】《除魃》 刚入术士门的小星楼发誓,他一定要除去山中的那个祸害千载的妖魔魃。 那个妖魔已经杀了无数他的同门,就连功力最为深厚的师祖去灭魃时也死在了它的手上。 师祖是近百年里道法最高深的,可他还是一去无回了,星楼很爱戴他的师祖,那个正义风趣的老人家就这样死了,星楼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 从师祖死去的那一天开始,星楼就开始更加勤奋的修行道法,直到他也白发苍苍,成了门中百年来法力最为高深的术士。 星楼觉得,为师祖报仇的时候到了,他辞别了徒子徒孙们,交代了后事就一个人赶往了除魃的路上,一路上,他的血液都在愤怒的燃烧着。 风餐露宿的夜晚,他居然梦到了多年前死去的师祖,师祖满脸疲色让他不要来,快点回去。 星楼醒来之后,就把这个梦忘掉了。 百日之后,星楼终于在深山里找到他要报仇的妖魔魃。 妖魔魃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周身魔气冲天,星楼毫无惧色的和妖魔魃大战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日天将破晓的时候打败妖魔魃。 妖魔魃倒下去的那一刻,它的皮囊脱落在了地上化为一缕烟雾,留在地上的是百年前就死去的师祖,星楼大惊,上前跪拜在师祖的尸体旁。 曙光升起,星楼发现,自己变成了魔气四溢的妖魔魃,功力比之前自己对抗的妖魔魃更为深厚。 当星楼最后一丝理智消失时,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在以往的那些除魃术士中,有人是被妖魔魃杀了,也有人是成功了的,可就在他们成功的那一刻,他们自己就变成了下一任的妖魔魃。 遥远的术士门生中,刚入门没有多久的小术士青稞眼巴巴的等着他爱戴的师祖星楼回来,可那个慈祥的白胡子的老爷爷自从去除魃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青稞发誓,他一定要为师祖星楼报仇。 ☆、第三章 【九】《宿舍门口的红靴子》 早上出宿舍上课的时候,宁蓝又看到了挡在门口的那双红靴子,她记得,昨天晚上她已经把那双破破烂烂的红靴子扔在了垃圾桶里。 可是,现在它又出现了,旁若无人的挡在门口,似乎是在嘲笑宁蓝。 “谁在开玩笑呢?真是幼稚!玩校园鬼故事啊!”宁蓝皱着眉毛踢了一下红靴子。 “宁蓝,你在干嘛呢?”正在刷牙的余小莉叼着冒着白沫的牙刷走过来问道。 宁蓝无奈的回头指着门口说道,“有人在咱们门口放了两次破红靴子。” 余小莉的视线随着宁蓝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脸迷茫的说道:“门口不是你的帆布鞋吗?你穿着那双破红靴子干嘛?” 宁蓝低头,自己的脚上正穿着那双红靴子,而她的帆布鞋,正在门外无辜的望着她。 【十】《它在行李箱里》 “嘘!小声点,不要吵到它了,它在行李箱里。” 十二岁的百合瞪着漆黑的眼珠惊惶的瞄了下自己脚边的行李箱,瘦小的身子哆哆嗦嗦的颤抖着往我身边靠了靠,似乎是想汲取一些温暖。 我有些不自然的往车窗处挪了挪,不想她靠我太近,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是头一次碰到这个小女孩,可我明显的感觉到我很排斥她。 百合浑身湿漉漉的,披散的长发因为被暴雨狠狠的淋过,发梢处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成串的滴水,她手腕处的绒毛小纽扣也饱饱的吸满了水,似乎一摁就会有水流出来。 面对着十二岁的落魄小姑娘,我也不好推开她又靠过的臂膀,只好努力的又往车窗处挤了挤。 早知道就不多嘴问她为什么不把行李箱和别人一样放在车底的货仓里了,我也只不过是随口问的罢了,她那样瘦小的细胳膊腿,硬是在长途司机的呵斥下把行李箱拖上了车,真是奇怪的不得了。 “它是什么东西?”我想缓解下尴尬,毕竟这班长途汽车有十个小时的路程要走,这一路上要是无人说话就太无聊了,可是话一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 百合往我身边挤的更近了,她神秘兮兮要贴近我的耳朵才肯说,我只好把耳朵朝她靠了靠,免得她身上的雨水沾到了我新买的外套上。 “它是你最恐惧的东西……”百合的声音阴森森的传入我的耳中,“妈妈,你忘了吗?那是我的尸骨啊,十二年前被你用一颗药打落在医院里,冲下马桶的尸骨啊!” 【十一】《蛙》 詹石现在很恐惧,恐惧的一跳一跳的朝着草多的地方蹦去。 他,不,现在只能称之为它。 因为詹石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只青蛙,而且还是一只腿上被拴上了绳子的青蛙。他明明记得,他是睡在了他那间大屋里的。 身后有一个小男孩笑嘻嘻的牵着绳子跟着他,詹石在看清那个小男孩的一瞬间就害怕的几乎要叫出救命了,可惜一只青蛙是发不出救命这两个字的,青蛙只会呱呱的叫着。 小男孩一扯一扯的不让詹石蹦的太远,詹石觉得自己的大腿几乎都要被撕裂了。 尽管大腿疼的要命,它还是不敢停下,它记得这个小男孩,是他!是他!那个曾在他手底下的小男孩。 詹石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他靠着拐卖来的孩子来赚黑心钱,那些可怜的孩子被他生生的弄成残废,丢在大街上乞讨,乞讨来的钱都进了他的腰包,而那些孩子,每天只有一点儿可怜的剩饭。 这个男孩詹石记得很清楚,他的身体很弱,总是生病,詹石对他很愤怒,经常对他打骂,直到后来男孩病的太重了,詹石见他不能再给自己挣钱了,就把他扔在了水塘边。 临走前,詹石还恶狠狠的踢了小男孩一脚,垂死的小男孩努力的抬起头,虚弱的对着詹石的背影说道,“我下辈子饶不了你的,我下辈子饶不了你的。” 詹石很不屑的走了,他才不在意这种临死前的诅咒呢,活在世上,钱是最重要的,别的算什么东西。 而现在,十几年后的今天,詹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男孩掌中一只逃命的青蛙! 小男孩追着青蛙跑的越来越快,他很气恼青蛙跑的太快,重重上前一脚,青蛙变成了一堆碎肉。 詹石的房间被人敲了很多次门,他那些同样丧尽天良的朋友们来找他买卖拐来的儿童,他们怎么也敲不开詹石的门,等到他们找来物业打了门之后,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惊呆了。 詹石血肉模糊的趴在床上,就像一只被踩碎的青蛙一样。 【十二】《美人瓶》 “先生,留下会儿吧,留下会儿吧……” 瓶上的美人首在挽留,玫瑰花瓣般的嘴唇一开一合,诱惑着将要踏出门外的男子。 这里早该打烊了,只有他一个客人。 他留了下来,又点了一杯茶。 “我留下了。” 美人首停止了挽留,笑吟吟的看着她,柔软的头发披散在瓶身上,垂在桌面上。 “其实,你的样子真的很诡异……”男子自言自语,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瓶身,“和我家中用来插花的瓶子差不多一样大,这样看来,瓶子中应该什么都没有吧,你究竟是什么?只有一颗漂亮的人头……” 美人首款款一笑:“先生,您也很英俊。” 男子不好意思的缩回了手,“过奖了。” 美人首:“先生,我已经有了上千年的生命。” 男子惊讶:“这么久!” 美人首笑得越发甜美了:“在许多年前,我也是这样一副年轻的面孔,想着永远保持下去,惧怕死亡和衰老,后来,我舍弃了无用的四肢和躯体,存活在这瓶中,我还有好多兄弟姐妹呢,不过他们都在后面的橱柜中,每晚,酒吧的老板娘只拿出我们其中的一个来。” 男子贪恋的摸摸自己的面颊:“我也很不想衰老。” 美人首的声音变得轻了,几乎微不可闻,“那就加入我们吧,先生……” 男子觉得自己的头脑在晕眩,手里喝了一半的茶倾倒在了地上。 酒吧的老板娘走了过来,将杯子捡了起来。 男子的全身都麻痹了,意识渐渐模糊,他微弱的呼声已经说不出来了。 那茶……那茶…… 男子不再动了。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个装在瓶中的后脑勺,再看看周围,都是装在瓶中的头颅,他们都还在睡觉,这里似乎是橱柜。 而男子自己,也是装在瓶上的一颗头颅。 永不衰老的头颅。 【十三】《蝴蝶生》 二更的锣点声刚过,绮烟的两只脚就踏在了新娘婚房的窗桓上。 端坐在喜床上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慕玉儿听到异声,惴惴不安的转首望向窗台,隔着红艳艳的喜帕看不到任何东西,她想伸手取下喜帕却又不敢,只得问外间的婢女小兰道,“小兰,怎么了,窗户开了吗?” 没有任何回声。 慕玉儿不安的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回声。 奇怪,她明明记得拜完堂后小兰和她留在了婚房里的,现在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咯咯咯……玉儿姐姐不要怕,是我,绮烟。” 略带撒娇的的娃娃音甜腻的让人有些反感,尤其是那低低的笑声,激的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慕玉儿红衣下的手颤抖的绞在一起,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姐妹罗绮烟。 可是,罗绮烟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溺水而亡的,慕玉儿亲眼看到过她肿胀变形的尸体。 “玉儿姐姐,你我一别三年,绮烟好生的想念你呢,今天是你和轩哥哥新婚大喜的日子,绮烟特意来为你贺喜的。” 透过喜帕下方的空隙,慕玉儿看到一双绣着金线描边黑色蝴蝶的鞋子,那是绮烟下葬时敛婆给她穿上的,慕玉儿知道,绮烟生前最爱蝴蝶,也是她建议在绮烟的葬鞋上绣上蝴蝶的。 “不要过来!”慕玉儿惊恐地大声喊着,瑟瑟发抖的朝着床里面的角落里躲去,胡乱抓起被子便捂在了头上,“你走,你走,你已经死了,这是假的,假的!我是在做梦!我是在做梦!” 绮烟甜甜的娃娃音欢快的笑道,“玉儿姐姐……这可不是梦哦……” 慕玉儿瑟缩的躲在被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绮烟看到桌上琥珀色的交杯酒在烛火下闪着诱人的蜜色,她随手捻起一杯喝下,赞叹道,“轩哥哥还是那么疼玉儿姐姐,连交杯酒都用了你最喜欢的桂花酿。” 绮烟小心翼翼的挨个吹熄屋里所有的喜烛,娃娃音在黑暗里显得越发嗲气,“玉儿姐姐,绮烟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呢,你一定会更喜欢的。”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绮烟手上银光闪闪的匕首上,活像是镀上了一层水色,顷刻后,水色变成了殷红的血色。 厅堂里。 欢乐融融的宾客们还在围着新郎敬酒,当新房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嚎声时,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停下了手中的杯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新郎司徒轩。 当他冲到新房时,慕玉儿的喉咙已经被割了一条深深的裂口,暗红的血液正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血泡,她的脸上被刻上了一只拙劣的红色蝴蝶。 司徒轩麻木的抱起自己白天刚刚拜完堂的妻子,宾客们赶紧差人去报了官。 几日后,司徒轩独自在灵堂守着慕玉儿的棺材,夜深了,灵堂里的灯火忽然被风吹灭了,黑暗中,绮烟朦胧的身影从门外飘了进来。 司徒轩感觉到有刀子贴近了自己的喉咙。 绮烟的声音在黑暗里甜美似蜜,“轩哥哥,你这么喜欢玉儿姐姐,为了和她成亲不惜将我这个未婚妻溺死在湖里,我这就送你去陪玉儿姐姐,让你们永永远远做一对人人羡慕的鸳鸯好不好。” 血腥味充满了整个灵堂。 半个月后,暮歌湖的湖心,一个少女独自滑着竹筏停在那里。 那个少女是罗绮烟三年前死去时失踪的丫鬟翠翠,翠翠朝着水里洒下一片片的纸钱,她的声音在水声里飘渺如风。 “小姐,你安心的去吧,我替你报仇了……” ☆、第四章 【十四】《我爱你》 束子背着kitty包按响了自家的门铃,门开了,帅气的阿芥系着围巾手拿锅铲笑眯眯的迎接她,“回来了,今天在外面玩的很开心吧。” 束子上去给阿芥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声如铃铛般悦耳,“那当然了,今天遇到了好多有意思的事情,还跟一个萝卜布偶人在公园玩了一下午的兔子呢,好香啊,阿芥你又做的什么菜?” 阿芥摘下束子的遮阳帽,揉揉束子闪动着均匀栗色光泽的头发,宠溺的说道,“你最喜欢的排骨莲藕汤,快去洗洗手吧,马上就做好了,可以吃了。” 束子一声欢呼。 开饭了,温柔的烛光、洁白的桌布、香气四溢的汤,束子吃的很开心,阿芥很温柔的给她添一些小小的配菜和调料。 束子不太喜欢阿芥做的那些配菜和调料,她总觉得,它们的味道有点怪怪的。尤其是,束子注意到,阿芥喝汤的时候从来不加那些配菜和调料。 可是阿芥做的那么辛苦,或许他是以为自己很喜欢吃吧,束子不想伤阿芥的心,就乖乖的吃完了。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2节 “今天理发屋的小印说我的头发是他做的过的里面效果最好的,他还给我拍了照,说要留着作为宣传图呢……”束子絮絮的说着今天一天的开心事。 阿芥很少插话,只是偶尔附和束子几句。 滴答滴答,阿芥的手机响了。 束子感觉到,阿芥瞬间紧张起来了,他小心的把手机屏幕转到束子看不到方向,脸色不自然的说道,“我去接个电话。” 阿芥躲进了厨房里,接电话时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束子坐在客厅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芥接完电话,脸色颓然,他默默的将手机揣进兜里,一眼看到菜板边忘记收起来的药瓶,赶紧手忙脚乱把它藏在了储藏柜里最里层。 束子用完餐,感觉到困倦极了,没有帮着阿芥收拾东西就回床睡觉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阿芥还正在睡着,束子悄悄的下床去了厨房,她难得起的这么早,平时都是阿芥给她做饭,今天她想给阿芥做一次饭。 翻翻堆满东西的储藏柜,一个小小的药瓶从里面滚了出来。束子疑惑的拿起药瓶,标签被撕掉了,里面白色的药丸她也认不出来是什么药。 “怎么会有药在这里?”束子呆呆的,心里莫名的感觉到不安起来,她数了数里面的药丸,又把瓶子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原处,关上储藏柜,束子回了床上,等到阿芥醒了,她还在装睡。 吃完早饭,阿芥上班去,束子一个人在家里。等到阿芥走了,她把药瓶拿出来,数了数,少了一粒。 束子带着药瓶去找了熟识的林医生,林医生见她来,很是惊讶。林医生留下一粒药,说弄清楚了是什么药就打电话给束子。 束子回去了,林医生马上打了一个电话,是给阿芥的。 束子在家里等了很久,林医生终于打来了电话,告诉她,那是普通的钙片。 钙片,束子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她还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束子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她曾经在精神上背叛过阿芥,有段时间,阿芥工作很忙,一连三个月都在外地出差,她很无聊,就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很谈的来的暧昧对象,他们几乎订下了在现实中见面的约定,可是束子最终还是在自责中放弃了,默默的删除了和那个人的一切聊天记录。 束子觉得,自己还是更爱阿芥些。她想,只要她不再继续和那个人联系,阿芥永远都不会发现的,她会永远藏着这个秘密。 阿芥晚上回来的时候,一切如常,他还是宠爱着束子。 几日后,台球厅里,阿芥和下班的林医生打了几杆就坐在一个角落里歇着。 “阿芥,你也太不小心了,束子的药怎么被她发现了,幸好她是去找的我,她要是去找了别人……” 阿芥脸色阴沉打断他:“走,打球去!” 晚上回到家里,束子已经睡着了,阿芥在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他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抚摸着束子脸庞,灯光下,束子曾被大火烧伤的肌肤凹凸不平、狰狞万分,这样一张脸,走在大街上,总会引来既好奇又恐惧目光。 栗色的假发半脱落在枕边,阿芥拿起梳子,打理好束子的假发,又小心的给她戴了回去。 五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 在外出差的阿芥有一天晚上很无聊,就想逗逗留在家里的束子。他用一个新的□□号认识了束子,原本只是玩笑,可是阿芥和束子早已恋爱很久,他对束子了如指掌,很容易的,他就引起了束子的在意。 他用这个身份,在网上和束子越来越亲密。 事情很快就发展到了网上的他要和束子见面,可他却是越来越矛盾,越来越觉得莫明的愤怒。 幸好这时候束子果断的断绝了网上的联系,束子并不知道那是他,他也心照不宣的不提。可日子越久,那件事就在心里扰的他不得安宁,终于有一天,他在和束子的拌嘴中愤怒把那件事情搬出来指责束子精神出轨,当然,他没提□□上的那个就是他本人。 束子很羞愧的逃出了家门,经过加油站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一个疯子在自焚,那个疯子连带着无辜的束子也着火了。 当阿芥赶到医院的时候,束子全身百分之七十都烧伤了,容貌全毁,一头秀发再也生长不出来。束子伤好后,面对着惨不忍睹的自己泣不成声,她不敢出门,不敢再见人,阿芥带着她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城市。 渐渐的,束子的精神似乎又好了起来,阿芥很开心,可慢慢的,阿芥又觉得不对劲,束子每天回来都说自己在外面在外面认识了许多人,和他们聊得很开心,一连一个多月束子都是这样说,阿芥不由得起了疑。 他悄悄跟着束子出了门,束子一路上跟很多人打招呼,可那些人见到她的样子多半都会吓得逃走,甚至还有人骂她神经病丑八怪,阿芥很心疼,他上前要带束子回家,可束子却笑眯眯的问他是谁? 阿芥当时就愣住了。 回到家里,束子又认出了他。阿芥知道,束子的精神可能真的出问题了,他找了跟他有点同学关系的林医生给束子看病,束子的脑子时好时坏,她有时认得出阿芥,有时候认不出,可她一直都记着回家的路。 束子很抗拒吃药,阿芥只能偷偷给她放在菜里。 束子出去,阿芥就假扮各种各样的不同的人陪她聊天、陪她玩,束子每天回来,都会告诉阿芥她今天玩的很开心,每当这时候,阿芥都只是默不作声的微笑。 在束子看不到的时候,阿芥总会悄悄的把那些不同身份的衣服小心的藏起来。 日子一直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束子不用一直停留在痛苦之中,哪怕这一切只是她自己编织的幻境。 阿芥叹口气,关了灯,抱着束子,也沉沉的睡去了。 【十五】《堕落》 七三缩手缩脑的出了赌坊,去了酒肆。 今天输的很惨,不过七三已经感觉不到愤怒了,赢钱时,他也不会有多大欣喜。 酒是赊的,他常在这喝,有钱了就会还,老板对他很放心,也很鄙夷,酒肆的老板对每个嗜酒的人都是又爱又鄙夷。 今晚月色不错,七三在半醉里想起了万里之外的故乡,只是一瞬间,他就又把思绪转到了明天去哪里打点散工,赚点银子再去赌坊。 路边有几个人坐在木墩上聊着天,七三也坐了过去,他听到那几个人在说着各自的家乡,都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萍水相逢,相互聊个天、解个闷。 “我从南枫来,那里可美了,四季风景如画。” 听到这几个人聊天的话题,头发花白却脸色红润无一丝皱纹的七三忍不住插了句嘴,话一出口,他自己已是偷偷的乐了。 众人被他满嘴的酒味熏得纷纷向后退了退,又见他衣衫破烂油脏,不知多少天没洗过了,散发着阵阵恶臭,心内早就立刻轻视了他。 七三已经离乡十年了,他很少跟人提及家乡以及自己的过往,可是今晚,他突然很想倾诉。 “我老家在南枫的桃花村,每年村子里桃花盛开的时候,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香甜的花海里,村口有条清澈的小溪,每年都有好多鱼从那里经过,站在小溪里,用手一抓,就能抓住一条大肥鱼……” 七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脸上挂着少有的干净笑容,他的话越说越多、越说越快,最后几近是在自言自语,周围的几个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走远了,他们相互指着七三道,“这是个疯子吧?”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要走了,七三正说的兴奋的满脸通红,他拉着那个人的袖子,不肯让他走,“真的,你别走,你听我说,我家乡的桃花酒远近闻名,尤其是我邻居二娃家酿的,最好喝了,我们村里的女孩都会刺绣,她们的手艺可精致了,尤其是我娘的,有很多城镇里商铺老板,都会专门来找她订货……哎,你别走啊……” 七三失望的看着那个人远去,喃喃自语:“真的,我娘做的刺绣真的很好……” 七三正失神,忽然觉得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子畅?你是岳子畅吗?” 那人诧异的端详着七三的面容,不确定问着。 七三回头,眼前的人,正是他的同村的发小胡霏! 七三的眼中现出了一瞬间的狂热和欣喜,只一瞬间,他就黯淡了下去,急急的低着头,大口大口的灌着酒,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离开了。 胡霏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七三歪歪倒倒的身影,自言自语:“是子畅吗?应该不是吧,子畅那么潇洒清高的才子,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他刚才的话,实在是……罢了罢了,也许只是个巧合吧。” 胡霏摇着头,只当自己认错人了,他是出门做生意的,偶然经过此地,明天还要接着赶路,索性回了住处歇息,忘了此事。 七三走了很远很远,他躲到一个平时喝醉酒时经常露宿的一个阴暗小巷里,拿着酒瓶,呜呜的哭了起来。 风流才子岳子畅,这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当初他和同乡一起进京赶考,自恃才高八斗定能夺冠的他,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得到,而同行的那几个平时远不如他的人,却有两三个人中了榜,心高气傲的他觉得颜面扫地,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一气之下悄悄离开了同乡,一个人开始了漫长的漂泊。 踽踽而行,十载光阴尽逝,其中的孤独凄凉难以叙述,他早已是麻木了,忘却了岳子畅这个旧名,用着七三这个名字醉生梦死、不思后路、不想前事,过的一日便是一日,而今,他的脸依旧是年轻的,发,却是早已花白。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七三念叨着渐渐的醉了。 夜色混沌,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方才那一瞬间他乡遇发小的喜悦,七三对着面前的空气伸出了手,仿佛是拉住了对面的某个人。 “胡霏,你怎么在这,见到你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我是子畅,是子畅,我们的家乡现在还是很美吧,我娘怎么样了,我爹呢?他们都很好吧,好,好,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七三在醉意里带着笑容睡去了,明天,太阳升起时,他的日子,依旧如昨日。 【十六】《西门小庆庆》 我,大名鼎鼎,西门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信你翻水浒传,里面最为昭目的就是我的大名了,虽然我死的早,但是我的大名足以永垂史册、千古不朽。 近来几日我在地府的小日子过的颇不顺心,原因无他,主要就是我那金莲妹纸又犯起了思仇病,整日在我耳边哭诉当年死的惨。 我磨破了嘴皮的劝她我们都死掉几百年了,武松那丫的也早就来地府报到了,前几天我还见他跟那拨梁山贼子商量着反了阎王,这群丫的,真是死的不耐烦了…… 可是金莲妹纸还是每日泣涕涟涟的跟我唠叨当年死的冤,唉,武大郎那矮子看着我哄金莲妹纸的怂样,每日开心的能多吃好几顿元宝烧饼,我这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淫贼怎么就沦落到了被他耻笑的地步了呢? 得空偷溜到白无常身边,趁着四下无鬼,元宝一奉,我哈着腰问道,“白大哥,我和金莲妹纸这都死了几百年了,到底啥时候能排上投胎的号?” 白无常舌头一吐,翻着白眼道,“还得个几百年呢,没看到投胎轮那里队伍长的看不到头吗…” 我无奈的正要回去继续听金莲妹纸的唠叨,白无常忽然把我拽到一个红光闪烁的大石头旁,神神秘秘的说道,“庆庆,别说兄弟不讲义气,趁着等投胎这功夫哥们给你个机会,你那卷宗阎王还没批到,知道这石头是做什么的吗?” 我摇头,这石头普通的很,地府一撞一大片。 白无常小声道,“这石头能让你再回去重生一次,只要在阎王批到你的卷宗之前回来,你就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再来一次,只要不出改变历史的岔子就行。” 于是,就这样,被白无常硬塞进那块大石头之后,我又重生了,重生在了我八岁那年刚刚学会调戏良家妇女的黄金年代。 当我翘着满口正在摇摇欲坠的小奶牙跟我爹说是我从地府回来的时候,我爹一言不发的打落了我那俩大门牙,还给我请了一拨大夫看脑子。 我在长吁短叹我那两颗大门牙之后,又毅然决然的带着我那帮狗腿子每日蹲街调戏良家妇女,可惜我那金莲妹纸才一两岁,除了会哭别的啥也不会,罢了罢了,过几年再去调戏也不迟。 这日,我刚上街就碰到我那n年之后不共戴天的仇人,武松! 正在我怒火上涌要群殴武松那丫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武松这丫的小时候,长的好生水灵……长睫毛、大眼睛、翘鼻子、樱桃口…… 我抹抹口水,小爪一挥,气昂昂道,“带回府里,晚上调戏。” 夜晚静悄悄,小武松五花大绑的被扔在了我床上,我撇着我那豁着两颗大门牙的小口,恐吓道,“让你丫的以后要杀了我跟你嫂子,看我今天不剥了你的衣……” 小武松眼泪汪汪直往下掉,道,“庆庆,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若不是你将来视我不见,勾搭我嫂子,我怎么忍心杀你呢?” 我脑袋嗡的一声短路了,半晌才醒悟,“你也重生了?” 话音落,周围环境顿变,我又重新回到了地府中,身边站在正在擦汗的黑白无常,俩鬼差对视一眼之后,齐刷刷的互相责备起来了。 黑无常:“谁让你放庆庆回去的!” 白无常:“谁让你放松松回去的!” 武松,正在不远处含情脉脉的看着我。 我,惨兮兮的落荒而逃。 ☆、第五章 【十七】《狐裘》 月色皎洁,书生柳含烟披着一件单衣站在院落中的桃花树下,他闭目闻着花香,恍惚间仿佛闻到了桃花酒的味道。 篱笆墙的角落里躲着一只银狐,它静悄悄的看着柳含烟,一双慧黠的眼睛痴迷的落在柳含烟身上。 人说世间绝色,莫过于眼前的人吧…… 银色的小狐狸鬼使神差的走出了篱笆墙,柳含烟听到声响,诧异的回头,见一只狐狸朝着自己走来,不由得感觉到这小畜生有点好玩。 “怕是饿了吧?”柳含烟心想,他回屋里拿出一个自己舍不得吃的白馍,掰碎了放在小碟里端了出来放在地上。 小狐狸慢慢的凑了过去,嗅了嗅白馍。 “不要嫌弃,我只是一个穷书生,平日里都只能吃粗粮窝窝头,这个馒头还是隔壁的大婶送的,给你吃吧……”柳含烟蹲下来抚着小狐狸白色的毛发。 小狐狸小心的尝了两口白馍,味道还尚可,索性一边享受着书生的抚摸,一边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柳含烟抚着小狐狸,猛地紧紧的掐住小狐狸的脖子,将它拎离了地面。 小狐狸痛苦的挣扎着,四肢在空中乱舞动着,眼睛里透出了惊恐恳求的神色,柳含烟心里有一丝动摇,下一个瞬间,他用了更大的力气。 小狐狸的毛发很好,剥下来,绝对是一张上好的狐皮,做成了狐裘手套,冬日里戴上,就不怕冻手了。 次年,柳含烟进京赶考,中了探花。 锦衣回乡之时,听闻京城百花楼出了一名绝色花魁,名叫酥玉,艳色无双。 柳含烟前生贫穷,从未去过烟花之地,此时他已是人上人,更觉自己不能负了风流才子四个字,他想结识下这个惊艳京城的名妓。 酥玉果然比他想像的更美,红罗帐内,佳人退去了衣衫,她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娇媚动人。 柳含烟拿出珍藏的狐裘手套,含笑道,“这是一张上好的狐皮做的,赠予美人。” 酥玉爱不释手的捧着狐裘手套,激动的几乎落泪。 柳含烟浅笑的看着酥玉。 酥玉放下狐裘手套,轻抚着柳含烟微微带笑的嘴角,眼神迷离的轻声道:“柳郎,那晚你就是这样一副温润的样子,吸引了我,是我太傻,不该贪恋你的美色。” 柳含烟凝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酥玉的手指指甲暴涨,尖利如刀锋,游走在柳含烟身上,“柳郎,没有皮毛,去年冬天,我过的好苦啊,现在我取回了皮毛,不如你再多送我一套更温暖的皮毛吧,补偿我去年的苦难。” 【十八】《信里的秘密》 “当雨落下时,我将一颗金色的星星,埋在了石的中心,让它成了一块石的心脏,好让这块石头见到你时,露出微笑。生日快乐。” 这行诗是用了红色的笔芯写在信封里的一张卡片上的,青烟拿到这封信的时候,距离她应该收到的时间足足晚了十年。 十年前,青烟十五岁,现在,青烟二十五岁。 十年前的今天,是青烟十五岁的生日,十年后的今天,是青烟二十五岁的生日。 坐在椅子上的古桡局促不安,似乎不敢看青烟读信的表情,十年前,是他偷偷藏起了这封信,没有转交给青烟。 青烟的目光在卡片上稍作停留,就装回了信封,她看向古桡,露出了很平和的笑容。 “古桡,你不用这么愧疚,信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会怪你私藏我的信件的,檀风以前总是喜欢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几乎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 古桡放松的舒了口气,他像从前一样抓抓耳边的头发,不好意思的说:“青烟,你不怪我就好,我一直以为没机会把这封信还给你了。还好中学班长组织了这次同学聚会,我才能见到你,了结了这个心事。我不敢给檀风,怕他十年前是跟你表白,我这么一插手让你们失之交臂了。自从那天同学聚会后,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交给你好了。” 青烟眨着眼睛,笑得神秘又贼兮的说:“怎么会失之交臂呢,我和檀风当年的确是谈过早恋,地下的,那时候老师家长管的严,没办法,只好瞒着,你也懂得的。” 古桡张大了嘴巴,表情惊讶又无奈,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我当年还想跟你表白呢,我就是怕檀风给你寄来信是表白的,所以才会在学校传达室拿走了信……” “檀风搬家之前我们就分了,他离开本地之后我们就没有再通过信,没想到他后来居然还寄来了一封,”青烟摆摆手,开玩笑的说道,“你当时就算跟我表白,也不算第三者插足的。哈哈,听说你快要结婚了,恭喜啊。” 古桡腼腆的承认了,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家了。 夜幕降临,青烟拉上窗帘,坐在桌前的台灯下,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檀风寄来的那张卡片,心底忍不住有种世事沧桑的感觉。 记得当初她和檀风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悄悄的写过很多信,檀风偶尔也会在信里夹上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他写的几句诗。 青烟当年很喜欢这些卡片,每张上面都是淡雅精致的花纹,配着几句略显矫情的诗句,正是当初十四五岁的少女青烟最喜欢的东西。 十年过去了,青烟也在这期间谈过两三个男友,但都没什么结果,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一张迟收的卡片,勾动着青烟怀念起了青葱岁月,她从布满灰尘的杂物间里找出了一整盒当年和檀风的通信。 信件摊满了桌面,青烟一个一个的打开读了起来,檀风的信纸有的是洁白的白纸,有的是印有图案的。 在一封信里,檀风居然还在结束处画了一个站在花圃间的带帽子的女孩,女孩笑的甜甜的,两只长长的袖子在风中飘扬,花圃间的裙子也随风飘起,信的最末处是落款人“小风”。 青烟看着这幅画,忍不住笑了,檀风的画技可真让人不敢恭维,两只袖子画的像两条长围巾似的,在空中波浪般的飘着,乍一看,好像胳膊也是波浪的。 读到和檀风的分手信时,青烟的心里钝钝的疼了一下,她和檀风其实也并没有谈多久的,在正常生活中他们总是装着只是普通朋友的样子,真正的恋爱基本都是在信里谈的,可是檀风的信有时候总是太自我,讲些什么足球啊、篮球啊,青烟对这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只有在偶尔的几次信里,檀风才会温柔的和青烟聊些小女孩们喜欢的东西,青烟渐渐的觉得和檀风这样谈恋爱也没有什么意思,就在信里提出了分手,檀风也在信里同意了,可是后来檀风还是又给青烟来了信,他在信里没有提任何感情的事情,也不提男生喜欢的运动,口气倒更像是个小闺蜜一样,温柔又贴心。 青烟当初对檀风分手后来信并不反感,索性就以分手后还是朋友的借口继续和檀风通信,从心底讲,青烟也觉得自己更喜欢信里的檀风,在一部分信件里,他们两个实在太聊得来了,尤其是分手之后的通信,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比较适合做朋友,而不适合做恋人。 信一封封的看着,青烟慢慢的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规律,她喜欢的信件署名往往都是“小风”,而她不怎么喜欢的,署名都是“檀风”。 这个发现,让青烟有些吃惊。 仔细的对比字体,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分明就是檀风一个人写的。 青烟带着这个疑惑,继续读着信,在一张印有图案的信纸上,青烟注意到了左下角是一块裂开的石头,石头的裂缝就像一颗星星,这让青烟瞬间联想到了今天收到的那张卡片。 “当雨落下时,我将一颗金色的星星,埋在了石的中心,让它成了一块石的心脏,好让这块石头见到你时,露出微笑。” 巧合吗? 青烟把信纸拿到离台灯更近的地方,信是满满的写了一整张信纸,在印有石头那个地方,石头刚好占了四行字,星星一样的裂缝上分别是“我”、“不”、“是”三个字。 青烟真的紧张起来了。 她匆匆的将之前的几张卡片都找了出来,一张张的看着上面的诗句。 “当你站在阳光下,等着刚洗过的头发渐渐蓬松时,我会想象,你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是多么美的样子。” “水流过花间,一只天鹅在花下沉睡,羞涩的花儿,偷偷的亲吻着它的额冠。” “暴雨来临时,一朵小小的白云停留在我的窗前,恳求我的收留,我将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它,搂在了怀中。” …… 青烟迅速找着能和诗句匹配的上的信纸,不出所料,所有对应的信纸她都找到了,并且每一张的署名都无一例外的是“小风”,在诗句着重提示到的地方,比如头发、额冠、白云等处,果真都有着几句和上下文联系并不那么顺畅的句子,之前读信,她竟是完全都没有和卡片联系在一起过。 青烟暗暗责备自己,当初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从桌子里拿出一张白纸和笔,青烟将那些零星的字句抄录了下来,所有的字句拼凑成了一段话。 “我不是你认识的檀风,我是檀风分离的小风,给你看看我的自画像吧。” 自画像? 青烟找到那张她以为是檀风手绘的那张小女孩,仔仔细细的端详着。 小女孩带着帽子,袖子长长的飘着,裙子也飘着,越看越像是整个人都飘起来了一样。 青烟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什么是檀风分离出去的小风?精神分裂出去的? 从那些风格完全不同的信来看,的确有这个可能。难怪她会觉得信里的檀风有时候会像女孩,也许真的是檀风精神分裂的出来另一个人格。 这么说来,自己居然和是那个“小风”的女孩人格通了这么久的信。 青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她当初的确是很喜欢和小风通信的。青烟叹着气,看了小风的自画像最后一眼。她打算把这些东西还是收起来,毕竟都已经过去了。 这最后一眼,青烟看了足足十分钟。 十分钟后,青烟看懂了小风的自画像,那张画上,小女孩的袖子飘的长长的,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在离肩膀不远的地方有袖子下垂的小褶皱,而褶皱后的袖子是向上飘着的。 飘扬的裙子大半被花圃挡住了,不过青烟还是发现了裙子下露出了一个高板凳的一角。 青烟迅速地拨通了古桡的电话,要了檀风的手机号,打了过去。 檀风接通了电话,青烟平静地说道,“檀风,我是青烟。” 檀风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青烟会给他打电话,同学聚会结束后,他在这里停留了几天,还没有回外地。 “檀风,我找小风。” 青烟缓缓的吐出一句话。 檀风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知道了。” 青烟照实说道:“我只知道当初除了你,还有一个小风在以你的名义给我写信。” 檀风告诉了青烟关于小风的事情。 檀风和小风是连体双胞胎,他们共用了男性的下半身,但是小风的面容轻柔像女孩,檀风的面容英气像男孩,檀风的上半身是完全正常的,如果下半身都是他的,那么他就是个正常人。 小风很不幸,她和檀风共用了一个下身,上身也不是全正常的,她的两只手,萎缩了一样的很短很短。在做分离手术的时候,毫无疑问的是檀风拥有了一个完整的身体。本来小风注定是要死亡的,可是她很顽强的活下来了。 长大后的檀风,和青烟偷偷的相恋了,他们的通信让小风看到了,小风很喜欢信里那个自由自在开开心心的女孩青烟,就想模仿檀风的笔迹给青烟写信。 檀风起初不同意,可是当他看到小风倾斜着整个身子在桌子上,用一只短短的手努力模仿自己的笔迹给青烟写信的时候,檀风就心软了。他们本来是共用一个生命的,但是檀风现在拥有了完全正常的生活,而小风只有一个畸形的上半身,却连门都出不去,檀风觉得自己亏欠着小风。 小风和青烟之间的通信越来越多,直到青烟和檀风分手后,小风还是继续给青烟写着信,她很想告诉青烟自己不是檀风,可是又怕青烟知道真相后会害怕自己,她从小到大没有跟外界有过任何接触,青烟是她唯一的朋友。 幸好,青烟从来没有怀疑过小风和檀风不是一个人。 渐渐的,小风和青烟的感情越来越深,小风觉得青烟是真的把信里的自己当朋友的,她决定在信里暗示自己不是檀风,如果命运注定青烟会发现,那么她就不再隐瞒。 后来,檀风全家搬离外地,小风在青烟生日的时候给她寄了一张卡片。 可惜这封信被古桡偷偷拿走了,青烟失去了小风的地址,再加上她很快就从中学升到了高中,小风也失去了她的地址,两个人就断了联系,在这期间,青烟从来没有发现过小风不是檀风,她一直以为是檀风离开后想断了两个人的朋友关系。 而小风,在四年前已经去世了,当初做分离手术时医生断言她活不了,可是她居然活了这么久,也真的是很不容易了。 青烟和檀风结束了通话。 青烟整理好所有的信件,她决定明天去给小风的墓前送一束花。 ☆、第六章 【十九】《嗜齿》 夜幕降临,昏暗的路灯下站着数十个身姿妖娆的少女,她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时不时的冲着路过的男士抛着媚眼。 这条路人很少,尤其是现在已是午夜时分,渐渐的,连路过的路人都没有了。 只有他是例外的。 从天黑起,他就在这条路上来回往返了十几次,每一次他都把目光贪婪的锁定在对面的少女身上,可是转眼间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也没有过去跟任何一个人攀谈。 “有贼心没贼胆,”其中一个少女对身旁的人说道,“肯定是家里老婆管得严,想在外面玩玩又没胆,真没意思,今晚拉不到客人了,我们走吧。” 少女们结伴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两三个还在原地。 他还在马路对面徘徊着,插在口袋里水果刀都已经被捂热了。 “去吧,去吧……不用怕,不就是抢劫吗?她们这种站街女肯定不会敢报警的,也不会反抗的,”他狞笑着暗暗为自己鼓劲儿,水果刀在口袋里攥得紧紧的,“我只要把她们引到僻静无人的地方,逼她们把钱交出来就行了。只要凑够了钱还了高利贷,以后我绝不会再赌博,让我熬过了这一关,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他穿过了马路,朝着其中一个最娇小柔弱的少女走了过去,其余两人见今晚没生意了,就走了。 谈妥了价钱,他索性提出直接在巷子深处就行了,反正这里也没人了,巷子里又黑。 少女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越往巷子里走,光线就越暗。 他口袋里的水果刀时不时的探出来,闪着渗人的寒光。 毕竟是头一次抢劫,那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感觉让他有种灵魂出窍的飘渺感。 真是太刺激了! 他把水果刀抽出来,正打算威胁,却发现少女已经转身主动攀上了他的脖颈,香软诱人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他一张口,就觉得口中有数十颗豆子般的东西被少女的舌头卷走了。 那是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的推开少女,摸向自己的口中。 “嘎嘣,嘎嘣……” 黑暗中,少女仿佛在嚼食蚕豆一般,响声异常的清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冲着我们傻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牙齿一定很美味,不枉我等了你半个晚上……” 【二十】《血茧》 隔壁聚会似的喧闹一波一波的袭来,欢快的嬉笑声穿透薄薄的墙壁投映在紫荆的耳膜上,引诱着她心底最悲伤的渴望。 厚厚的棉质窗帘割裂了窗外的漆黑,白的刺眼的灯光照在沾染着少许灰尘的窗帘上,浅浅的阴影柔软的像水一样。 紫荆面无表情的锁上门,倚在门背上闭目倾听着隔壁的欢笑声。 五个也许是六个七个,正值花龄的女孩子总是朝气四溢的,聊天谈笑、互相开玩笑取闹,快乐的气氛如同泛着彩虹色的气泡。 紫荆倦倦的伸出左手关掉开关。 “啪”的一声,屋里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隔壁的笑声还在不竭余力的传过来,紫荆抱膝倚门蹲下,迷茫的注视着隐隐透着路灯光线的窗户。 一只脸盆大的蜘蛛从天花板上爬了下来,从肚子里喷出一股股的红色丝线慢慢的缠住了紫荆的身躯,紫荆毫无知觉的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她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血茧,蜘蛛长满獠牙的大口缓缓的伸向了包裹着紫荆的茧。 忽然,蜘蛛的丝“嘣”的一下断了,血茧也瞬间消失了。 紫荆这才站起身来,回到床上睡觉了。 蜘蛛愤愤的爬回了天花板上,发牢骚的骂道:“妈的!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空虚寂寞冷的!关键时候居然断网线了!” 【二十一】《月玉》 落日垂西,余晖绵绵。 湖畔,一名背着柴薪的寒家少女在水边打磨着手里的镰刀,铁器和岩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山林中显得异常突兀。 尽管此时已近黄昏,炎热的暑气却是仍未消散,少女停下手里磨刀的动作,微微抬起手腕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或许是因为太热的缘故,她的脸颊红彤彤的,透着诱人的艳色。 少女犹豫的看了看湖水,又转身在四周巡视了一周,确定此处无人之后,便放心的将背后的柴薪卸了下来放在岩石上,又解开自己的外衣裙裾放在了柴薪上,手指在白色的里衣上踌躇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褪去,直接着衣走入了水中。 岸边的水温温的,再往湖中心走,水就渐渐的凉了,少女选择了一个水温刚刚的好的地段,散开自己的发髻在水中清洗。 一条银色的小蛇悄无声息的从灌木丛中蜿蜒而至,不发出半点声音的爬行到了柴薪旁边,藏匿到了少女脱下的衣服中。 少女在水中清洗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清秀的脸庞上现出了一丝若无若无的笑意。 银蛇在衣服下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鲜红的蛇信子吞吞吐吐,带着雀雀欲试的危险讯号。 湖中的少女慢条斯理的拧干头发,湿漉漉的手指缓缓的褪下里衣,露出白皙若脂的双肩来和小半个后背来。 银蛇“嗖”的一声潜入水中,少女闻声纵身跃出水面,以极快的速度念了冰冻咒语,整个湖面瞬间凝固成了冰湖,等到她落下身形踩在冰面上的时候,那条银蛇恰好在她脚下的冰层中僵住了。 “收阵!”少女双手翻飞,随着她的动作整个冰湖浮现出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光线,仿佛细密的渔网般急速的向着银蛇收缩。 银蛇焦急的想扭动身子,可是困在坚硬如铁的冰层中它根本动弹不得,眨眼间便被光线组成的细网兜住了,与此同时冰湖已经再次化为水态,少女也拢紧了里衣站在了水中,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光华浮动的网兜,网兜里是那条银色的蛇。 少女甩手将网兜抛向岸边,自己也一步步的从水中走了过去,拿起柴薪上的衣服穿好。 等她再回头看网兜的时候,银色的蛇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而那个白衣少女正可怜巴巴的坐在网中一脸不满的看着她。 少女走到网边蹲了下来,一只手抬起网中白衣少女的下巴,微带戏谑的笑道:“白小玉,几个月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啊,学会偷看别人洗澡了。” “哪有?”白小玉嘴硬的反驳,想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解,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辩词来了,眼珠咕噜一转,她就把话题扯开了,“哎,我说水月,你的镰刀好像钝了,要不要我来帮你磨磨,你一个堂堂的斩妖师在这里磨镰刀多不雅观,不如让我这个小喽啰蛇精来给你代劳吧!” 水月站起身来,将柴薪重新背到背上,顺手收了网,没有再理会白小玉,径直拿着镰刀沿着湖畔走远了。 白小玉不死心的追上水月,在她身后喋喋不休道:“水月,我们好歹也几个月没见过面了,老朋友重聚怎么也得一起聊聊天、吃个饭什么的吧?你这么冷淡,是不是也太不尊重我这个朋友了?” “吃个饭?”水月眯起眼睛认真抚着镰刀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让我想想,熬蛇汤应该是一顿不错的晚宴吧!可以考虑!” 白小玉霍地跳开水月身旁数丈,如临大敌般的盘缠在树杆上,冲着水月大声道:“没良心的斩妖师!刚刚加入斩妖堂就翻脸不认老朋友!居然想吃了我!” 水月蹙眉,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干脆利索的打断了白小玉的话,“我没加入斩妖堂。” 白小玉愣了一下,哧溜一声跳下树干又到了水月身旁,难掩好奇地问道:“咦?以你的身手和术法修为想通过斩妖堂的入堂考验应该是轻轻松松的小菜一碟啊?怎么会落选了呢?” 水月闷闷的瞟了白小玉一眼,老大不情愿的说道,“因为我记错日子了,三月十三日凤竹山初试被我记成了三月二十三,等我到那里的时候正好最后一场考验刚刚结束两天。” “真有你的……”白小玉咂舌,满脸的难以置信,“自从上次和你分开后,我还以为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应该已经进入斩妖堂正式成为一名斩妖师了呢,这三四个月难为死我了,想去找你又怕你身份不同于往昔,和我来往多有不便,早知你根本没成为斩妖师我就早点找你了……现在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了,我们又可以每天厮混在一起到处游玩了……” 话匣子一打开,白小玉话唠的毛病就再也收不住了,水月无奈的暗自摇头,身为银蛇王的女儿,白小玉可一点儿也不像她那个威风凛凛、阴气森森、不苟言笑的父王,倘若将来她父王将银蛇王的位子传予了她,不知道它们银蛇一族会不会被这个新蛇王给唠叨死。 “南楚?临江?还是青塬?水月,你说我们去哪里呢?水月,水月!” 神思飘渺的水月被白小玉喊得一愣,她方才一直在走神,根本没听到白小玉在说些什么。 “啊?你说什么?” “我说……”白小玉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鲜红的蛇信子极度诡异的从樱桃小口中探出头来,昭显着她的不满,“刚才说到哪里了,我也忘了。” 水月尴尬的捋捋湿淋淋的头发,说道:“想不起就算了,我倒是忘了问你了,你怎么想起来到琉媻山来找我了?” 白小玉略带羞赧的呵呵一笑,“我原本打算不再见你的,毕竟斩妖师和妖精还是不要有瓜葛的比较好……谁知上个月忽然莫名其妙的有点想念你这个老朋友了,就循着你的味道四处寻你,恰好在这琉媻山附近感觉到了你的气息,今天就凑巧碰到你了。哎,你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的打柴来了,是这附近有作恶的精怪吗?” 水月眼神闪烁的盯着白小玉,故意贴近白小玉的面前轻咬下唇以一种不同于平常的暧昧语调说道:“小玉,你是特意来琉媻山回顾我们当初相遇的地方吧,毕竟,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白小玉被水月贸然的贴近骇得往后退了几步,手足无措的摸着脑袋道:“是……是又怎么样?你呢,你为什么会比我还早的来这里?还有,你明明早就感觉到我到湖边了,还故意用美人计……” 话未说完,水月强势的用柔软的嘴唇堵住了白小玉的嘴唇,温热的舌头撬开白小玉的唇齿在她的口中大肆侵扰一番。 白小玉懵了一般的闭上眼睛,脸颊飞满了红晕,水月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瞬之间就消逝无踪了。 白小玉只觉得自喉间一片温热蔓延至肺腑,与此同时的心跳迅速而激烈地跳动着。 水月缓缓的离开白小玉,转身朝着山脚下的一所茅草屋走去,白小玉回过神来怔怔的抚摸着自己的嘴唇,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定了半晌,白小玉快步追上水月,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水月没有理会她,径直推开篱笆门走进了简陋的院中,白小玉紧追不舍,水月走到屋檐下停了下来,背对着白小玉道:“小玉,我是个斩妖师,而且,很快地我就会是下一任的斩妖堂堂主。” “什么?”白小玉一时之间没有明白水月的意思。 只在眨眼之间,篱笆院落消弭无踪,就在白小玉和水月两人周围的地上,骤然现出一个繁复的阵法,将两人困在了阵法之中。 阵法光芒四射,白小玉惊慌失措的想要离开,却痛苦地委身倒地,不敢置信的看着水月。 水月退出阵法之外,怜悯的看着白小玉,“小玉,你是银蛇王的女儿,银蛇王素来与斩妖堂为敌,我是斩妖师,不得不这么做。” 白小玉气息微弱的轻声道:“你在这里就是为了引诱我上钩?水月,你何必还要说什么我父王和斩妖堂为敌这种借口,我是银蛇族的少主,杀了我,你就可以成为斩妖堂的堂主对不对?” 阵法光芒大作,白小玉痛苦地颤抖着,水月不忍的别过脸去,“小玉,你方才就应该离开的,小小的冰冻咒语怎么可能困的住你,我也不想将你带入这诛蛇阵法的。” 白小玉蜷缩着身子渐渐化做原形,最后一丝神智消失前,她惨然一笑,“不怪你的,水月,是我自己走进来的……” 阵法光芒渐渐淡去,白小玉倒下的地方只余下一条萎顿的银蛇。 几条人影攸然出现在水月身旁,其中一人拿出瓷罐将死去的银蛇装了进去,恭敬地递到水月面前,“水月姑娘果然料事如神,不枉我们在此等着这蛇妖如此之久,我等恭祝水月姑娘即将成为斩妖堂堂主。” 水月黯然的摆摆手,道:“你把它带走吧,我答应师父的事情已经做到,银蛇王女儿已死,银蛇一族将不会再有下任蛇王,师父他可以安心的对付老蛇王了,我不会去做什么堂主的,麻烦你转告师父,我决定离开斩妖堂不再回去,辜负了他的栽培。” 一月后。 夜晚,琉媻山湖畔,两个少女并排坐在岸边岩石上架起火堆烤着鱼,其中一个白衣少女边翻弄鱼身边嚷嚷道:“水月,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避避风头啊?这么明目张胆的待在这里,万一被你师父那个斩妖堂堂主发现了怎么办?” 水月挑起香气四溢的烤鱼道:“我师父有你父王拖着呢,他以为你的死讯会让你父王伤心欲绝、斗志消融的,别管那些了,只要你父王不透漏你还活着的消息,我师父绝对不会知道你还活着的,他和你父王至少还要再争斗上个上百年,我们只要安心的自在逍遥就好了,人妖不两立那些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吧,你只要想着你父王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自由自在就好了,我左右不了斩妖堂的事情,你也左右不了你父王的想法。” 白小玉咬着烤鱼,叹了口气道:“真是两群老顽固……” 山风飒飒,湖边碧水微起波澜,月影碎若万点银星,飘飘摇摇,揉皱了两人的湖中倒影。 ☆、第七章 【二十二】《化畜》 血水混着血沫咕嘟咕嘟的从霍林破碎的喉管里冒了出来,霍林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痉挛的手指几乎捂不住自己脖子上硕大的伤口。 霍林的喉咙已经破碎,声带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愤恨的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抓住了对方的衣领,下一瞬间,他就僵硬的死在了原地,手仍旧死死地拽在那人的衣襟上。 “呸!死都死了,还挣扎个鸟啊,白白弄脏了老子的好衣服,妈的居然没把头割下来,现在刚死,得快点,再等等人硬了恐怕就更割不下来……” 瘦猴般的男人絮絮叨叨的唠叨着,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他那只握着刀的右手瑟瑟发抖,仿佛是秋风中的树叶。 “霍林,你也别怪我,这些年你对我是好,可是我实在不想再过这种整天东躲西藏的日子了,段家的人跟我说好了,只要我能带着你的头给他们,他们,他们就不再计较我帮你绑架他们儿子的事情了,不会再追杀我的,霍林你放心的去吧,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女儿的,我保证……我保证……回头……回头……我给你铸个大金头,纯金的,你就安心去吧,千万别回来找我……” 瘦猴般的男人闭上眼睛胡乱在霍林的脖子上砍着,直到感觉到霍林的头已经掉了,才敢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睛。 眼前哪有什么霍林,拽着他衣襟的分明是个稻草人,砍落在地上,分明是个大南瓜。 瘦猴般的男人崩溃的大吼大叫着甩开稻草人。 “梁叔,想不到我父亲当年竟然是被你杀的!你竟骗了我十年。”霍婷婷悲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瘦猴般的男人愣愣的回头,看到早已长大成人的霍婷婷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道士,道士的手中,有一个写着梁陆两个字的粗制布偶人。 “霍姑娘,你想怎么处置他?”年轻道士冷冷的问道。 霍婷婷愤怒的说道:“我要让他变成一头驴,下半辈子都做个畜生!” 年轻道士念念有词的在布偶上贴了一张符,梁陆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膨胀成四肢着地的状态,他的浑身开始长了毛,衣服也被撑破掉在了地上。 霍婷婷牵着驴子和年轻道士一起去了街市上,她打算这就卖掉这头驴子。 “大师,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你怎么知道当年害死我的是梁叔呢?” “因为,我就是当年被你爹和梁陆绑架的小男孩,如果不是当年梁陆劝你爹再多等一会儿我家里送来的赎金,我怕是早就死在了你爹手里了。可是,如果不是他协同你爹绑架我,我也不会在家人的赎金送迟之时被你爹割去了命根,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年轻道士看着愕然的霍婷婷,脸上冷淡的没有半点表情。 “那……你……”霍婷婷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了。 年轻道士的表情忽然变得哀伤了,他凄凉的一笑,说道,“我当年放了梁陆一次,可是十年之后我仍是无法原谅他……呵呵,我最终还是把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术法用在了复仇上……霍姑娘,等会儿你把我卖掉的时候,可要给我挑个好主顾啊,一头没有性别的骡子可能没有驴那么好卖。” 霍婷婷僵在了原地,年轻的道士拿出符咒贴在了自己的身上,将咒法施于自身。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3节 凉风吹过,破裂的道士袍被风扬起在空中,一头骡子在原地嘶鸣了两声,驴也跟着叫了两声。 【二十三】《窗帘后的眼睛》 七月二十一日,晚上九点,慕青家中。 “丝丝,你今晚来陪陪我好不好?我老公不在家,我一个人待在这么大一间屋子里有点害怕。”慕青握着电话,几近哀求的说道。 电话那头一声不吭的挂断了,话筒里骤然响起的忙音让慕青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两下。 或许是丝丝那边恰好停电了,也或许是丝丝不小心按了挂机键,慕青在心里暗暗的猜测着,她放下电话,离开也不是,继续守着电话也不是。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电话也没有响起,室内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慕青实在困倦的撑不住了,就返回了卧室。 偌大的双人床空荡荡的,慕青的丈夫周言出差一周了,临走前,他说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窗外有风,吹的窗帘如同女人的裙子一样在屋里飘飘扬扬,慕青看的有点心烦,就走过去把窗户关上,站在窗户前,慕青看到楼下的路灯后面似乎有个人一直在朝着自己的窗口看,慕青不安的拉下了窗帘,回到床上。 慕青开了一盏黯淡的台灯,她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莫名其妙的,她总觉得窗帘后面有双眼睛在看着她,这种想法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可是这里是三楼啊,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窗帘后面呢?慕青笑笑,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 台灯忽然灭了。 外面的客厅有钥匙扭动门锁的声音,慕青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言回来了?不可能!他说的出差半个月,绝对不可能提前回来的。 是贼!一定是贼! 慕青紧张的摸索到客厅的电话旁,却发现屋里居然停电了,电话根本打不出去,她的手机此时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门锁被扭开了,一个朦胧的身影走了进来,此时,客厅的大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 进来的那个身影被钟声吓了一跳,站在虚掩的门口没有敢进来,慕青趁着这个机会轻轻回到卧室寻找可以藏匿的地方。 没有任何可靠的地方,慕青有些绝望了,蓦地,她想起,厨房的窗户可以容她跳出去,来不及再想那么多,慕青随便拿起一件外套披在只穿着睡衣的身体上,偷偷的跑去了厨房,临近厨房的那一瞬间,她看到那个入侵的模糊身影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了。 慕青不敢再停留,她拿起厨房的案板朝着窗户上的玻璃抛了过去,玻璃应声而碎,就在几乎同一个时刻,她听到卧室里有脚步声朝着这里跑过来,伴随着一声大吼的“不!”。 慕青不顾窗户上破裂的玻璃渣,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三楼,应该摔不死。 落地前,慕青是这样想的。 跳的时候她紧紧的闭着双眼,怕看到自己折断腿流血的样子。可是等她感觉到自己着了地,却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的痛感。 慕青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讶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明明是午夜凌晨的时间,她的眼前却是朝霞初起的清晨! 街道上的环卫工人还在扫着街,看到她穿着睡衣披着外套在路边,不由得朝她多看了几眼。 慕青茫然的抬头,看到她方才跳下来的窗户上玻璃依旧完整如初。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慕青匆匆的穿上外套,手碰到了口袋里的手机,她慌忙拿出来看看现在是不是午夜。 手机上明确的显示着时间。 七月二十一日,早上六点。 慕青一下子懵了,她明明刚过完七月二十一日的午夜,怎么又回到了早上? 慕青带着一脑子的问题,回到了自己住的楼里,上了三楼。在走上三楼楼梯拐角的那一瞬间,慕青看到了让她脸色铁青的一幕。 在她的家门口,另外一个“慕青”穿着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外套,正在锁门。 慕青赶紧躲在楼梯下,直到她听到那个“慕青”进了电梯的声音。 从刚才那个“慕青”的穿着来看,无疑是每天早晨去上班的自己的装束,这就是说,慕青看到了昨天早上的自己去上班! 慕青脑子乱成一团麻,她不敢再回家,摸摸外套口袋里的东西,钱包钥匙手机都在,慕青在楼道里又躲了一会儿,这才下楼招了一辆出租车。 慕青决定,还是去找她的好朋友丝丝。 丝丝住的地方距离她家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慕青脸色极度不好的坐在车里,司机看她里穿睡衣,外面只披了一件外套,脸色又慌张不安,几乎以为她是个精神有病的人。 到了地方后,慕青心神不定的下了车,连司机找回的零钱都没有要。她战战兢兢的到了丝丝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在慕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男人搂住了她的腰肢,睡眼迷离的说,“宝贝,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有东西忘记拿了?还是又舍不得离开床上的我了?” 慕青“啊”的退后了一步,定睛一看,顿时如冰水淋头,眼前这个只裹着床单的男人分明是她的丈夫周言。 慕青怒火上升的扇了周言一个耳光。 周言也瞬间清醒了,他尴尬的看着站在丝丝门前的妻子。 慕青咬牙切齿的进了屋里,周言一言不发,灰溜溜的去了丝丝的卧室穿衣服,慕青坐在客厅里,心情悲愤交加。 这个她自以为会相守一生的男人,居然在他们婚后没多久就跟自己的朋友有了奸情。 慕青越想越气,她绝对不能饶了他!一眼看到茶几上的水果刀,慕青抓着它进了卧室,在周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的将它插进了周言的腹中,连续捅了几刀。 周言倒在了地上,痛苦的捂着伤口,血流了一地。 慕青呆呆的握着刀,眼睁睁的看着周言因为失血过多而失去了知觉,她蹲下抱着头痛哭,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慕青在丝丝的家里呆坐了整整一天,没有得到救助的周言渐渐失去了生机,身体一点一点的冰凉了。 天色将黑的时候,丝丝回来了,她进门之后先是亲昵的喊着周言的名字,在没有得到回答后,她疑惑的进了卧室,开了灯,眼前的情景让她差点晕倒过去。 周言僵硬的躺在地板上,腹部的伤口流了一地的血,血早已凝固发黑,周言也早就死了。 报警报警! 丝丝跌跌撞撞的转身,却迎头被一个硬物击中了,温暖的血从她的头顶流了下来,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倒下了。 慕青镇定的把丝丝也拖进卧室里,小心翼翼的在所有自己接触过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尤其是她攻击周言和丝丝的刀和锤子。 做完这所有的一切后,慕青喘着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着以后怎么办。 叮铃铃。 丝丝客厅的电话响了,慕青惊得一跳,电话依旧固执的响着,慕青犹豫着接通了电话。 “丝丝,你今晚来陪陪我好不好?我老公不在家,我一个人待在这么大一间屋子里有点害怕。” 话筒里传来的,是自己的声音。 慕青猛地挂了电话,跌坐在沙发上。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慕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杀了人,可是家中的那个“慕青”没有杀人。 慕青冷静的站起来,走出了丝丝的家,搭车回了自己的住处,下了车,她站在楼后路灯下,死死的盯着自己家的窗口。 没过多久,她看到自己卧室的灯光果然亮了,有个人影在窗帘上晃动,又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影走到窗前来关窗。 慕青看到那个“慕青”朝着路灯下的自己看了看,很快的就关了窗,关了大灯,开了一盏小台灯。 慕青脸色阴狠的上了楼,在楼道里关了自家的电闸,然后掏出钥匙,轻轻的拧动门锁打开了门。 就在这时,客厅的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慕青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不敢动了。 不能再犹豫了,她是慕青,只要消灭了房间里的那个“慕青”,她就是唯一的一个慕青,而且是个没有杀人的慕青。 想到这点,慕青狠下心走了进去,摸索到自己的卧室前,卧室的门是开着的,慕青小心的朝着床走去。 “哗啦”一声,厨房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慕青陡然一惊,不可以!不可以跳下去! 慕青快步朝厨房跑去,大吼一声,“不!”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有东西坠落窗外的声音。 【二十四】《衣服》 他将衣服一件一件仔细的放在洗衣机里。 放水、洗涤、排水、烘干,柔软的衣服在洗衣机里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午后的阳光温暖得让人不想动弹,他在藤椅上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家的衣柜,那里面藏着他最心爱的一套衣服。 他从来不忍心去洗那件衣服,唯恐伤了它分毫。 关闭窗帘,打开室内的灯,他郑重的走向衣柜,仿佛是要去与恋人会面一般。 “吱嘎”一声,柜门开了,露出了那件衣服。 手指摸上去是柔软的触感,如同人的肌肤一般,他贪恋的吻上帽子,那上面垂着长而直的黑亮长发,还有一张面孔。 面孔,是她的。 她,曾是她最心爱的妻子,直到她爱上别人,和他提出离婚。 他将嘴唇覆在她的嘴唇上,自言自语:“你是我的衣服,永远都是我的衣服,谁也不能将你带走。” 【二十五】《幻》 村外的空地处驻扎了一个巡回表演的马戏团,每到夜晚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表演着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杂技,吸引了临近好几个村落的人去看。 绮菱也很想去看,可是她去不了,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死死的拴着长长的铁链,铁链的末端是个上千斤的大铁球,绮菱能活动的范围只在床边巴掌大的地方,她出不了门,她的公公婆婆和丈夫都不会让她出去的。 听人说,今晚马戏团里会有更精彩的表演,绮菱的丈夫他们天一黑就出去了,照常把绮菱一个锁在了屋里。 绮菱缩在床边,乱发下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她曾经是江南镇上一个书香门第家的女儿,和家人外出游玩时在渡口和家人走散了,辗转流离几天,阴差阳错的被人贩子卖到了穷乡僻壤的乡下给人做媳妇。 在这里,花钱从外面买媳妇是很平常的事情,绮菱最初的几次逃跑都被村里的人发现追了回来,然后就是恶毒的毒打,她那个所谓的丈夫是个十足的莽汉,每晚在床榻上,他都要在绮菱身上暴虐的发泄之后才倒在一旁睡去。 绮菱觉得,自己真的还不如死了的好。 初五的日子,外面的夜空上却仿佛挂着一颗灯笼般的明月。 绮菱忽然看到窗外有人影鬼鬼祟祟的晃动着,她心里一惊,映在窗户上的影子脑袋奇形怪状,还有四只爪子一样的东西从头上垂下来。 绮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窗外的怪物似乎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扒开纸糊的窗户往里面看去。 一张涂得白白的脸出现在了窗口,他的鼻子上带着一个红色的圆球,嘴唇用红色的油彩勾成向上的微笑,头上带着一顶垂着四个分支的奇怪帽子。 是个马戏团里的小丑!绮菱曾经看过马戏团表演,她知道马戏团里有这种脸上涂上油彩的小丑。 “救我,救我,别走……”绮菱站起身来呼救,这是个机会!逃走的机会! 小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瞪着绮菱,似乎是在琢磨她的意思,半晌后,小丑折断窗户上的木条,爬了进来,他用力握住锁住绮菱的链条,生生的把链条扯断了,然后拉着绮菱朝着村外跑去。 绮菱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她兴奋的整个人都好像处在幻觉里一样,小丑带着她到了马戏团后台的帐篷里,悄悄把她藏了起来。 马戏团第二天就离开了这个村子,绮菱藏在马戏团的箱子里,也离开了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绮菱的箱子被人打开了,那人见自己的箱子里藏着一个大活人,吓了一大跳,绮菱恳求他不要丢下自己,她愿意在马戏团里做工。 马戏团的人留下了绮菱,让她做些清洗收拾的杂活,也学一点儿简单的戏法,绮菱很感激,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在马戏团里见到那个救了她的小丑,她问别的人,所有人都摇头说马戏团里从来没有过小丑演员。 绮菱迷惑了,可是她还是很高兴,后来马戏团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几乎挣不到什么钱,团长只好解散了马戏团,所有人都带着分好的东西离开了,最后只剩下团长和绮菱,团长让绮菱在剩下的东西里随便拿,绮菱没有什么太想要的,只要了自己平日里表演变东西的匣子。 绮菱带着这个带暗格的匣子离开了,她开始走向了回家的路。 在回家的马车上,绮菱好奇的拆开了匣子,想看看里面的构造,却在暗格中看到了一个雕刻在木板上的小丑,和救她的那个小丑,长得一模一样。 ☆、第八章 【二十六】《租房》 “这间房子很不错的,三家合租,在一楼,出入方便,价格也便宜,有衣柜、电脑桌,一个月才一千,冰箱、洗衣机、厨房公用,怎么样?” 做中介的年轻男人很诚恳的样子,苏雨染在这间屋子里来回看了几遍,还不错,正好是朝南的大窗户,空间也不算小,她向来是个嫌麻烦的人,不喜欢来回折腾货比三家,又是昨天才匆匆来到这个城市的,只想快点找个安稳的落脚地,实在不想再多跑几家。 有句古话不是说选的不如撞的好嘛,既然第一个租房电话找到了这里来,那就在这里住下好了。 当下,苏雨染就跟着中介去签了合同,租了一年。 再次回到这个暂时属于她的小房间以后,苏雨染倒头就在床上睡着了,两天三夜的火车,坐的她浑身的骨头都酸疼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黑漆漆的一片,拿出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门缝里有光透了进来,隐隐约约能听到厨房炒菜的声音,还有油烟味飘进来,想来大概是这间屋子别的租户回来了吧。 香味勾引的苏雨染肚子都在咕咕作响了,她懒得再出去买东西,索性从行李中拿出没有吃完的面包啃了起来,勉强填饱肚子之后,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就直接又睡了。 几日后,苏雨染应聘到了她心仪的一家公司,在此安定了下来。 公司的工作很繁忙,她又是个新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六点钟就出门挤公交、挤地铁,晚上基本都是在九点之后才回来。 大概是工作时间错位的原因,她跟同屋的租户们很少有碰面的机会,晚上回来之后洗漱完毕就回屋睡觉了,不再出门,只是偶尔能听到有人在厨房做饭、说话的声音。 这样过了两个多月,苏雨染的工作压力渐渐大了起来,偶尔精神不济做错了事还会挨老板的训,这让她的心情很是糟糕。 恰好有两天她生病发烧,在公司挨完训后很难受的回来了,饭也没买就回屋睡了。 这座城市里,她举目无亲,出了事情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处在病中的她更是心中凄然。 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道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苏雨染强撑着打开门,门口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马尾辫,清清爽爽的很是招人喜欢。 小姑娘敲门是邀请苏雨染和他们一家一起吃饭,她说看苏雨染好像是生病的样子,饭也没吃,他们恰好也是刚刚回来做好了饭,正好可以叫上她。 小姑娘的爸爸妈妈已经在客厅摆好了桌椅,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桌子前偷偷的捏菜吃,见苏雨染在看他,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冲她眨了几下,小姑娘的奶奶很热情的拉苏雨染坐在她旁边。 饭菜很香,小姑娘一家对苏雨染不停地嘘寒问暖很是关心,很久没有感受到家庭温暖的她眼睛都有些模糊了。 这一夜,苏雨染睡得很香甜。 之后,小姑娘一家经常邀请苏雨染和他们一起用晚饭,只是他们的晚饭都做的很晚,这让苏雨染很是纳闷,但是他们一家如此好心,她和他们相处的又如此融洽,索性不再想那些问题。 一天晚上,他们做饭缺了盐,苏雨染自告奋勇的出去替他们买。 到了小区的超市,老板很自来熟的问她,“你是新来的吧,看着眼生,住在多少号楼?” 苏雨染照实把自己住的地方说了出来,老板给苏雨染递东西的手莫名其妙的收了回去,脸色也暗了下来,“你怎么住在那里?” 苏雨染很奇怪,“那里有什么不能住的。” 老板踌躇了几次说道,“我跟你说,你别害怕,那屋子不吉利。” 苏雨染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一年前,那家屋子遭抢劫,住在那里的老太太和她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全都死在了那里,从那以后,那屋子就没人住过,怎么租给你了?”老板摇着头,劝道,“小姑娘,能搬走就赶紧搬走吧。” 苏雨染在外面徘徊了许久,才拿着盐魂不附体的回去了,当她战战兢兢的走向厨房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整个屋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存在过。 这天夜里,苏雨染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她正在和那家人吃饭,他们每个人忽然浑身鲜血,样子极为的阴森可怖。 苏雨染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时,窗外已是大亮,她兢兢战战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的试着拉下别的房门,竟然都是反锁的,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想到昨晚超市老板的话,苏雨染觉得自己浑身都冰凉的有些发麻了。 搬家……必须要搬家…… 苏雨染一刻也不敢再停留,给中介打了一个退房电话就匆匆的收拾东西离开了,退钱是不可能了,苏雨染此时也顾不得那些钱了,只想着赶快离开。 夜里凌晨一点,小超市里,哼着歌儿玩手机的老板得意的发了一条短信。 “又吓跑了一个吧,现在的人就是胆小,两句话就吓跑了,房子又可以再租了,别忘了我的酬劳。” 等到那边的回复后,老板满意的起身关门,现在都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不会再有人来了。 玻璃门一锁,老板正打算进里屋睡觉,猛地“啪”的一声,所有的灯都灭了。 昏暗的应急灯还亮着,几个鲜血淋漓的模糊身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缓缓的朝着门口的老板飘去。 他们中有一个老太太、一个小男孩、一个少女,还有一对夫妇。 【二十七】《水月镜花》 “卖花了,卖花了,好闻的花,好看的花……” 眼睛半瞎的王婆婆胳膊肘挂着一篮鲜花,摸索着在一条荒芜的小巷里叫卖着,她的眼睛不好,走了半晌,也没有发现自己走的这条街道里都是些破败的房屋。 地上的青石板早已被厚厚的青苔覆盖,墙角处有不知名的野花和野草生长的朝气蓬勃,王婆婆脚下一个踉跄,惊呼着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一双手把她扶住了,关心道,“阿婆,小心点儿,这里路不好走。” 王婆婆朦朦胧胧看到是一个翠衣的小姑娘,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连声谢道,“谢谢,谢谢……” 小姑娘扶着王婆婆出了这条小巷,见她篮里鲜花甜美,脆声道,“阿婆,你的花多少钱?这一篮我要了。” 小姑娘说着,塞了几块碎银子到王婆婆手里,王婆婆慌忙道,“只要十文钱就可以了,我没有这么多的零钱找……“ 小姑娘接过花篮,一转身就不见了。王婆婆还在紧张的推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边早已没有了人影。 隔了几条街正在馄饨摊前吃饭的段小邪摸出自己的钱袋正打算付钱,却发现自己塞满银子的钱袋已经空空了,里面的一张白符已经变成灰烬了。 段小邪皱皱眉头,心道:“还真是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不被窃晚不被窃,偏偏这个时候被窃了,要抓的目标还没开始抓呢,先就被它给害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老板定是不会给赊账的,段小邪只得趁着老板不注意,用了一个隐身咒消失了。 几日后,段小邪搬进了一条荒芜小巷里的一座废宅里,他住进去后,每天耐心的在里面扫扫地、擦擦门窗桌椅、锄锄院子里杂乱的野草,无所事事又正儿八经的,仿佛是把这里当成了要长期居住的地方。 一连收拾了半个月,整个庭院看起来才不那么荒凉了,唯一还显得碍眼的就是后院中那个长满水草的池塘。 段小邪准备了一件陈旧的衣服,下了池塘中把那些水草一根根的拔了,拔到水池中央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被水草叶遮住的花篮子,篮子中的鲜花早已枯萎成了干花。 段小邪把花篮子放在了池塘岸边,继续清理池塘。 当天晚上,段小邪从水井里提出一整桶冰凉的井水,把花篮里的干花瓣泡了进去,月光照在庭院里,段小邪也不点蜡烛,就提着水桶坐在台阶上看着水里的干花瓣。 月亮在天空中移动,水桶里冒出了一枝又一枝的鲜花,没过一会儿,整个水桶上就被团团锦花包裹住了。 段小邪在花团旁渐渐的有些困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好奇的声音扰醒了段小邪。 段小邪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翠衣的少女,那个少女正好奇又惊喜的看着从水里生长出来的花。 段小邪没理她,也没问她为什么半夜三更的出现在他的院子里,他找来先前的花篮,把鲜花从水桶里一枝一枝的挪到了花篮里,递到少女的面前。 少女惊讶的捧着一篮子花,指着自己道,“送给我的?” 段小邪点点头。 少女开心的举着花篮在庭院里转着圈,她转累了、笑累了,这才又回到段小邪身边,说道,“我叫云萝,你叫什么名字?” 段小邪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云萝小心的问道:“你是个哑巴?” 段小邪摇摇头,说道:“段小邪。” 云萝笑嘻嘻的提着一篮子的鲜花离开了庭院,消失在了后门的地方。 段小邪在宅院里又住了些日子,云萝隔三岔五的跑来找他,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就渐渐的熟悉了,云萝发现,段小邪能做到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例如那晚的水生花,他还会枯木生枝叶,这些几乎都是能起死回生的妙术,云萝对这些术法,着迷的不得了。 云萝每天找来各种各样的枯枝残花回来,让段小邪来表演她最喜欢的术法,日子久了,庭院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繁茂的鲜花,明明是深秋时节,这庭院里,却像是春日一般百花盛开。 云萝最喜欢的就是在花团中的秋千架上荡秋千,她的翠色裙带,在花团后面仿佛是一抹飘动的绿纱布,只是那纱布中,包裹着的是一具森森白骨。 段小邪半坐在庭院中的台阶上,默不作声的喝着茶,看一架白骨在花中嬉戏。 今晚的月分外的圆,云萝照常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偶然抬眼,发现段小邪在不远处面色古怪的看着自己。 她想下秋千去关心下这个还算是朋友的人,却发现自己已经下不去了。 藤蔓秋千伸出无数根触手缠住了她,眼前的鲜花被风吹起,翻滚如浪。 几个人怒喝着从庭院角落里窜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他们本想直冲向秋千,却被眼前的情景骇的倒退回了段小邪身旁。 空荡荡的庭院里,一具着绿衣的骷髅在离地一尺的地方挣扎不休,这景象,实在在诡异了。 段小邪没有半点犹豫的吩咐几个人,“烧了它。”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我,最终还是大着胆子把火把扔在了骷髅身上。 火焰纷飞中,云萝空荡荡的眼眶无声的注视着空荡荡的庭院,哪有什么花团锦簇,哪有什么藤蔓秋千,根本什么都没有,水生花、木生叶,都只不过是些虚幻的水月镜花。 枯骨成灰、绿衣成烟,一转眼的功夫,庭院里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几个扔火把的人感激的对着段小邪说道:“多谢段法师了,杀了这骷髅精,我们老爷丢的那些银两也就能找回来了……” 段小邪看也不看他们道:“我当初和你们老爷说好的是把偷银两的精怪找出来,没说把丢的银两找回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小心道,“我们回去跟老爷不好交代。” 段小邪道:“你们跟他说,当初他是怎么从哪里得到那些银两的,现在那些银两就回哪去了。” 几个人犹犹豫豫的退了出去,回到了杜府,把段小邪的话转述给了杜老爷。 杜老爷听完,面如金纸,挥手让他们全退下去,自此再也不提丢失银两的事情。 路是阴惨惨,两边长满了血红的花,云萝缓缓的在路上走着,尽头处,有一个手里端着汤的老婆婆在等着她。 世事纷飞,云萝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还是云家小姐的时候,她是自幼被父母娇生惯养长大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似乎永远是甜如蜜的,直到她的父母因病骤然去世,她家中的管家杜瑜将所有的财产席卷而逃。 只是在一夜之间,她就失去了双亲、失去了财产,渐渐的家中的仆人都散尽了,有好心的给她留了些银子,可惜日久天长,到最后,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她在自家庭院里生生的被饿死了。 “云萝。” 听到身后的声音,云萝回首,她的脸,不再是枯骨,而是一张平常至极毫无特色的面孔。 段小邪对她伸出了手,“回来吧。” 杜府中,杜老爷今晚睡得十分不安稳,不安稳的源头就在于那几个手下带回来的那句话。 几十年前,作为云家管家的他,在主人病故后一时贪财卷走了云家所有的财产,自此之后远走他乡,直到数月前他听闻云家小姐早就已经死了,这才回了此地。 偶尔想起云家那个呆呆笨笨又相貌平庸的云萝小姐,杜老爷也会有那么一丝不安,说到底,也是间接被自己害死的。可是转瞬间,那点儿不安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个既不聪明又不漂亮的女孩,就算他不夺走她的财产,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抢走的。 未曾料到的是,自从回到此地后,他的银两经常无缘无故的失踪,一点儿入窃的痕迹都没有,眼见着家财已经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大半,他也开始着急了,甚至找了一个姓段的术士来寻找自己失踪的银子。 那个段术士只拿了他的一袋碎银子,下了符咒,说是只要再有银两丢失,只会丢失他手中的那一袋,别的银子都会安然无恙,他会在那袋银子失踪的时候,循着踪迹找到是谁做的。 杜老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刚刚,他手下的人回来告诉他,段术士烧死了一具穿着翠色衣裙的骷髅,还带来一句银两回了本该属于它的人那里。 这让他怎么也不敢睡了,他记得年轻时那个貌不惊人的云家小姐,最喜欢穿的就是翠色的衣服。 也许,明天去给云萝稍些纸钱、送些贡品的,就会好了吧。 杜老爷闭着眼睛安慰着自己。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站着年轻时的云萝,仍是翠色衣裙,脸上的笑,却不复是年轻时略显憨傻的呆笑,而是刻骨恨意的冷笑。 杜老爷恐惧的钻到了被子下。 第二天,杜家的丫鬟进来伺候杜老爷的时候,却发现她们的杜老爷正在镜前如同一个女人般描眉梳发,他的身上,穿着一件不知哪里来的翠色衣衫,他的声音,似乎是故意捏着嗓子说的一样,尖尖细细、阴阳怪气。 丫鬟们不敢多问,杜老爷平时专横跋扈,或许他只是心血来潮了想扮女人吧。 在她们低下头为杜老爷端上丰盛异常的早膳时,她们没有注意到,杜老爷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温柔的笑容,就像云萝一样。 ☆、第九章 【二十八】《等》 “拨浪鼓,咚咚咚。 小木马,哒哒哒。 青梅前,扮家家,她梳鬟、我挽发。 泥石子,为聘礼,叶红花,似霞帔,柳枝藤,做凤冠。 小娘子,入我屋,生生世,不分离。” 天渐渐黑了,水彤仍旧坐在村口的大石块上,目光灼灼的望着进村的小路,她怀里三岁的儿子已经睡着了,可水彤还在小声的唱着童谣,或许她唱童谣并不是为了哄儿子睡觉,而是为了安慰自己。 放羊归来的小羊倌经过水彤身旁时,略停了下脚步,“林嫂子,还在等林大哥啊,天都快黑了,这里到了晚上有野狼,不安全,先回去吧,明天再来吧。我爷爷说了,仗已经打完了,去打仗的人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水彤摇摇头,说道:“我再等会儿。” 小羊倌赶着羊群离开了,水彤抱着儿子一动不动的坐着,偶尔的,睡梦中的儿子会发出轻轻的呓语声,听着像是喊爹的声音。 月亮从树林间升起了,照得入村的小路分外的明亮,水彤揉揉发酸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远处有个小黑点正在朝着自己走来。 会是林笙吗?会是林笙吗? 水彤猛地站了起来,激动的朝着那个人影跑过去,没等跑到那人面前,那人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水彤!” 水彤停下脚步,借着月光细看眼前的人,果真是林笙!他还穿着临走时她亲手缝制的棉衣,一走两年,他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水彤高兴的加快脚步跑过去,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她的身体一晃,梦就醒了。 眼前还是空荡荡的小路,原来方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水彤失望的抱着儿子站起来往回走,到了家后,她忽然发现儿子的呼吸急促的有些异常,急急的点亮油灯一看,儿子的小脸红的仿佛要滴血了一样,用手摸摸,滚烫滚烫的吓人。 看样子是在村口吹凉风太久了,着凉发烧了,水彤的村里没有郎中,这里穷乡僻壤的,七八个村子才有一个郎中,想也不想的,水彤就抱着儿子走路去了距离这里三个村的郎中家里。 到了之后郎中却外出出诊了,不在家,水彤着急火燎的等到天亮也没等到郎中,郎中的家人说他们也不知道郎中什么时候回来,估计得等个三五天的。 水彤失望的带着儿子回家了,她想来想去觉得只能带儿子去镇上了,可是去镇上就算是赶车去至少也需要一天一夜,村里的男人几乎都去打仗了,剩下了的都是孤寡妇孺,谁能赶车送她去镇上呢? 最后,还是叔伯家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头赶着驴子将水彤和她儿子送去了镇上。 发烧不算什么大病,可是对于一个三岁的小孩来说,烧了将近两天就不是小事了。 病好后,水彤的儿子脑子似乎也烧坏了,以前还会说话叫娘,现在就只会傻呆呆的看着人,发出一些含义不明的声音。 水彤后悔的要命,倘若不是她心急等林笙回来,也不会把儿子弄生病了。 几日后,林笙回来了,不是走回来的,是被人送回来的,他的两条腿在战场上被人砍断了,命救回来了,可是腿没了。 无论怎么样,至少回来了,水彤抱着痴痴傻傻的儿子安慰自己。 一年、两年、三年……水彤衰老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她的一年似乎像是别人过了十年,明明还不到三十岁的她,头发却开始渐渐花白了,原本红润的脸色也悄悄的变得枯黄了。 一个漆黑的夜里,水彤将枕头捂上了睡梦中林笙的脸上,林笙只是微微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了,旁边,是痴痴傻笑的六岁儿子。 林笙很快就被下葬了,他的棺材只需要常人的一半长,可是水彤坚持要一副正常的棺材,她是亡人的遗孀,谁也不好逆她的意思。 几年过去了,打仗的日子又开始了,村里的青壮年再次的离开了。 不知从哪一天起,水彤又坐在了村口的大石块上,念叨叨的唱着那首她和林笙从小就会的童谣,她的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襁褓,襁褓里塞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拨浪鼓,咚咚咚。 小木马,哒哒哒。 青梅前,扮家家,她梳鬟、我挽发。 泥石子,为聘礼,叶红花,似霞帔,柳枝藤,做凤冠。 小娘子,入我屋,生生世,不分离。” 【二十九】《美容》 小美在一家美容店工作,她天生的有着一张白皙粉嫩的面孔,即使是不用任何化妆品肌肤也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 依靠着这张天生就是用来做美容广告的面孔,小美的顾客总是络绎不绝的,毕竟,哪个女孩不希望自己的面孔也是光洁如玉的,单就看看小美的那张面孔,再听听她口中推销的美容产品、美容项目,许多女孩都会为之动心,心甘情愿的掏出大把的钱放进美容院里。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十月一日国庆节,美容店为了招揽顾客,推出了只要拿着传单进店就能免费体验一次皮肤检查和护理的项目,不少路过的女孩都被“免费”两个字吸引进去了。 当然,等她们走出来的时候,或多或少的都掏了腰包丢在了美容店里,真正享受了免费待遇的,基本一个没有。 对于如何让这些贪小便宜进店的女孩们掏钱做美容,小美是很有一套实用的手段,只要顾客一进门,先热情四溢的招待一番,然后做个皮肤测试,指出她们的皮肤属于哪种类型,悉心的告诉她们平日里应该如何保养。 下一步就是带她们进入小隔间里,在她们的脸上有模有样的涂上一层面膜。 到这里,主要的步骤就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把她们在那里晾着,反正时间有的是,晾上一两个小时都不成问题,直到那些女孩自己主动问她们什么时候结束。 只要女孩们自己先开口了,下面就好办了,每到了这个时候,小美就开始七分诱惑三分威胁的介绍需要付钱的美容项目,于是有些女孩就这样晕乎乎的掏出了原本根本没有打算花的钱,也有些女孩横着心的不愿意掏钱,这也好办,继续晾着。 直到这些女孩实在熬不下去了,小美也开始变脸了,初进店的热情四溢就变成了阴阳怪气,基本所有的女孩在这种时候都会有点害怕了,谁也不愿意惹事端,毕竟谁让自己贪小便宜进店的呢,现在也只能掏钱认栽,尽快离开这里了。 靠着这个手段,小美赚了不少钱,可是今天有个顾客有点例外,她已经把这个顾客晾了三个小时了,可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想到这个顾客,小美还是有些惊叹的,在所有接待过的顾客里,这个自称叫阿琳的女孩是她见过的身材相貌最好的,阿琳的身材,即使比起那些超模来,也丝毫都不逊色。 晚上九点钟了,小美忙了一天也累得有些吃不消了,她今天还有约会,索性不再跟阿琳耗着了,难得大方的让她直接走了,临走前还客套的让阿琳以后多多光顾。 阿琳心满意足的答应明天带自己的姐妹来做美容,小美听了也没太放在心上,一个来贪便宜白做美容的不够,还要再带着几个,这样的顾客还是少来的好。 第二天晚上,阿琳真的又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三四个身材和她一样完美的女孩,小美觉得有点蹊跷,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点蹊跷感抛在脑后了,来了也好,今天一起把昨天应该赚的钱赚回来。 这一次晾,还是两三个小时都没有动静,小美有点沉不住气了,这是她的美容店,店里都是她的人,无论如何,今天阿琳她们几个不掏钱做美容项目就别打算出门。 抱着这个信念,小美一脸阴沉的打开了阿琳隔间的门,进去一看,小美险些吓得晕倒,方才还在好好躺着的阿琳不见了,隔间里只有一个脸上敷着面膜的塑料人体模型。 小美腿一软,正打算喊人,就听到塑料人体模型说道:“小美,真是感谢你啊,我和姐妹们每天站在服装店橱窗里展示新款衣服,风吹日晒的皮肤都开裂了,老板都想再换一批新模型把我们扔掉了,还是你的美容项目好,下次我再多带些姐妹们来……” 【三十】《红豆》 “小布子,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披头散发的宫装少女红豆脸色惨白的拽着一个太监的衣角,嘶哑着嗓子哀求着:“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小布子,你救我……你救我……” 小布子半侧着身子转过脸去,不忍心看跪伏在自己脚边的少女。 就在几个月前,红豆还是个明艳动人、摇舟晚唱的渔家女,可现在……唉…… 自古帝王好美色,每代的君王都是如此,他们年年岁岁不断地往自己后宫里添置新鲜的少女,这里面有花鸟使为他们在本国境内寻访征收而来的,也有弱小邻国进贡而来的,甚至还有从战败敌国掳掠而来的。 从来君王多寡情,拘得少女尽白头。 深宫如牢笼,不知有多少少女的青春在这里悄悄的消逝了。 “小布子,小布子,你说话啊,你救救我吧,救救我,我知道你还喜欢着我……”红豆紧紧抱着小太监的腿,泪痕满面的脸颊埋在他的衣料里,声音呜咽的几乎听不清,“我不想死,不想死,你救救我吧……” 小布子听的心里阵阵发痛,他不是不想救红豆,而是无能为力。 红豆是一个妃子身边的侍女,那个妃子曾经得过皇上的一段宠爱,后来就和别的妃子一样被皇上淡忘了,受到冷落的妃子把怒火指向了刚进宫没多久的红豆身上,一口咬定是因为她来了,所以皇上才不来了。 红豆委屈的辩解了几句,就被恼羞成怒的妃子甩了几个耳光,更不凑巧的是,妃子手腕上御赐的镯子也甩了出去,砸在柱子上碎了一地。 红豆的祸事就这样惹下来了,损坏御赐之物,死罪。 尽管那镯子是从妃子手腕上飞出去的,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妃子是妃子,红豆是宫女。 小布子和红豆是同乡,红豆进宫做了宫女,小布子进宫做了小太监。 小布子听说红豆要被处死了,费尽周折才央求到了见红豆最后一面的机会,濒死的红豆如同溺水的人一样把小布子当做救命的稻草,可惜,稻草始终是稻草,它救不了人,只能徒增无望的希望。 红豆到底还是死了。 伤心的小布子倾尽了自己所有的银子做人情,换得了红豆的骨灰,没让它撒进后院的枯井里。 当初进宫,红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得到皇帝的垂青,小布子是为了红豆,他从小就喜欢红豆,只是没想到,麻雀变凤凰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红豆的命就这么轻飘飘的没了。 偌大的皇宫里,除了他,没有人再记得有个叫红豆的小宫女曾经存在过。 红豆死后,小布子渐渐的消沉了,管教他的老太监随口扯了一句从外面听来的话安慰他,一个人真正死去的时候是所有人都忘记他的时候,只要还有人记得他,那这个人就不算死了。 小布子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4节 只要他还记得红豆,红豆就永远没有死。 十年过去了…… 二十年过去了…… 三十年过去了…… 四十年过去了…… 小布子变成了老布子,他再也伺候不动宫里尊贵的人了,太监是奴才,奴才是为了伺候高贵的人而存在。 能够手握权柄享受别人伺候的太监是极少数的,小布子和绝大多数的太监一样,在他们不能再伺候别人的时候,就到了他们离开皇宫的时候了。 离开皇宫的老太监们很少有和正常人生活在一起的,在正常人那里,他们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他们有着自己聚集的地方,在那里身体稍微强壮点的照顾孱弱的,直到孱弱的老太监死去为止。 一代代的老太监从宫里出来到了这里,走完了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段日子。 小布子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几年后,当同时出宫的老太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时候,他又回来了。 回来以后的小布子开始变得神神秘秘的,他每日里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弄了一堆玻璃器皿和散发着怪味的液体,还有一些金属的机械。 同住的太监们说小布子的屋子里闹鬼,经常半夜三更的有奇怪的声音发出来,听起来就像恶鬼在滋滋乱叫一样,还有人说小布子的屋里会莫名其妙的有火花亮起来,他们猜测那就是传说中的鬼火,更离奇的是,小布子的屋里会有各种颜色的烟冒出来,平日里大家看到的烟不是黑的就是白的,要么就是灰的,谁见过五颜六色的烟。 日子喧喧闹闹,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到了,从天而降的炸弹将许多屋舍夷为了瓦砾废墟,其中也包括老太监们居住的地方。 小布子和他的秘密一起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死去那天,小布子破天荒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那天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心愿,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他做了什么,就和很多人一样被倾倒的屋舍压在了下面。 许多年之后,废墟被重建了,又被推倒了,再被重建了……周而复始。 终于有一天,当小布子死去的那块土地再被挖掘的时候,一个贪玩的小学生在这里捡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封闭的尚且完好的陶器,他从里面倒出了一团团的白色粉块和一个灌满紫灰色液体的玻璃球。 陶器被他拿走了,白色粉块弃在了原地,玻璃球像鸡蛋一样,里面紫灰色的液体他实在不喜欢,就把它当做小号的足球踢向了要被拆迁的墙壁。 玻璃球碎掉的那一瞬间,一个接一个的巨大泡泡从里面冒了出来,每个泡泡都有一段浮光掠影般的影像,小学生看得几乎呆住了。 他看到泡泡上有落霞满天的荷花塘,一支竹筏在水里飘飘荡荡,站在竹筏划水的少女,她的嘴唇在翕合不定,似乎是在唱着悠扬的歌儿…… 当所有的泡泡都消散后,那些影像也消逝的无影无踪了,小学生一头雾水的回家了。 他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一段被封存下来的记忆,那是被一个老太监留下的。 ☆、第十章 【三十一】《美人镜》 遗香从箱子里拿出了一面古老的盘花青铜镜,镜面昏黄不清,照得人影都模糊不清的无法分辨。 这个箱子是从乌家书阁的书架下面翻找出来的,遗香很喜欢待在书阁里,这里没有随时随地跟随着她的仆人,也没有训斥她不遵守淑女之仪的王妈,她是个私生女,从小生活在乡下,十三岁的时候才被父亲接入乌家。 名门贵族家的子女,从小就学的礼仪周全、落落大方,遗香在哥哥姐姐们的衬托下,就仿佛是一只受惊惹人厌的小灰老鼠,看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她完全不晓得,那些应接不暇的亲戚们,更是令她无所适从,就连本该对自己呵护的父亲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喜欢她。 在乌家没有任何安全感的遗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躲进书阁里,假装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发现箱子是个意外,遗香倚着书架看书时一不留神手腕上的珠串洒落了,虽不是值钱的东西,可毕竟是她少有的心爱的之物。 遗香趴在地上捡来捡去,就发现了书架下面封着纸封的盒子,还有盒子里的古镜。 盒子没有锁,遗香撕开泛白的纸封就打开了它。 镜子很漂亮,遗香细细的擦拭着它,心里猜测着它的来历,或许,是前几代的哪个小姐或者丫鬟藏在这里的吧。 乌家是所古宅,至少有上百年没有修整过了,尤其这所大大的破旧书阁,更是罕有人至。 “镜子啊,镜子,看来你和我很有缘分呢!这都让我发现你了。以后你就放心的跟着我吧,我会天天都将你擦得亮亮的。” 遗香笑嘻嘻的自言自语着,将镜子带走了。 从此之后,遗香就多了一个爱好。 那就是,照镜子。 只要是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就总也忍不住想把镜子拿出来照照。 说也奇怪,不知是镜子的缘故,还是女大十八变的缘故,从小貌不惊人的遗香居然变得越来越美了,即便是不施粉黛,没有华衣贵服,也无法遮挡她越来越令人惊艳的美貌。 昔日毫不起眼的乌家四小姐开始变成了整个镇里最有名望的美人,自她十五岁及笄之后,前来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遗香的镜子越来越光洁明亮了,几乎能把人的面孔纤毫毕现的映照出来,尤其是遗香的容貌在镜中美得毫无瑕疵。 自幼受到冷落的遗香渐渐的成了受人瞩目的焦点,尽管她的礼仪仍不像她的哥哥姐姐们那么周全,但是她的美貌足以让人忽略掉她的不善言辞,即使是木美人,也同样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大片关注的目光,更何况遗香只是略微内敛,并不算是个呆呆的木头。 城镇里稍微上等一些的公子少爷们几乎都来遗香家提过亲,遗香的家门本就不算贫寒,配他们也绰绰有余了。 本来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做主,但是上门提亲的人条件着实都有些不相上下,遗香的父亲索性偷偷安排了一番,让遗香在暗处看了一眼那些公子少爷们,由她自己挑选一个合意的,这也算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这个从小就不怎么关心的女儿的一点儿补偿。 遗香挑选了夕家的少爷夕定琦,出嫁的那天,镜子像是也替她高兴一样,明亮清晰的异常,坐在花轿里身着霞帔、头盖喜帕的遗香忍不住一次次的偷偷从袖中拿出镜子来,欣赏着镜中没有经过任何粉饰,却美得格外动人的面孔。 别人都说出嫁的新娘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候,遗香暗暗祈祷着她的这份美丽能永远的保留下去。 婚后,遗香和夕定琦生活的尚且算是美满,夫妻之间虽然偶尔会有些小矛盾,但是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 那面镜子是遗香的秘密,就连最亲近的丈夫夕定琦她也没有告诉过,嫁入夕家的时候,她的父亲给她准备了一箱子的嫁妆,里面贵重的物品数之不尽,但她最爱的仍是那面镜子。 平日里,她都是把它藏在嫁妆盒的最底层,只有在深夜丈夫熟睡之后,或是清晨未醒时,她才会小心翼翼的拿出那面镜子来,细细的擦拭它,也顺便欣赏镜中的美颜。 夕定琦对遗香的小动作是有察觉的,毕竟是朝夕相处、日夜同住的人,任何举动都是瞒不过对方的。 偶尔夕定琦也会问遗香为何偏爱这面镜子,遗香总是忸怩的随口敷衍而过,夕定琦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他想或许是妻子留恋未出阁时的少女之美,不愿意接受现在的少妇之美,所以才会对旧时女儿家用的东西珍爱的有些过头了。 横竖也不是什么大事,由她去吧。 某日晚间,遗香忽然一时起兴问夕定琦,“如果我容颜平庸,你还会喜欢我吗?” 书桌前研习字帖的夕定琦抬头看了一眼胡思乱想的娇妻,心里觉得好笑。 他以为遗香是担忧岁月荏苒、容颜老去,就想戏耍戏耍她,故意吓唬她道:“当然不会了,我爱的就是你倾国倾城的容貌。” 遗香顿时脸色骤变,夕定琦只顾埋头临帖,没注意到遗香脸上失落之色。 其实夕定琦心里想的是,因为遗香有美貌,和他又算是门当户对,所以他的父母才会想到去提亲,因而促成了这段姻缘,婚后相处这么久,两人脾气秉性都还合得来,也算是一段美满的婚姻,相貌之类的也并非那么重要,日渐深厚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安歇之时,遗香心事重重,对夕定琦也爱答不理的,夕定琦困倦不已,径自睡了。 自此之后,遗香不知不觉的对镜子的依赖越来越重了,她不再将镜子藏在嫁妆盒中,而是时刻都带在身上,只要无人注意的时候,她就会拿出镜子照照。 每每有人之时,她都要确定自己的美貌吸引了他人的关注才会感觉到心安,尤其是对于丈夫夕定琦,她几乎无法忍受他多看别的美丽的女子一眼。 少年时乌家那个胆怯内敛、时时惊惶的小女孩似乎又附回了她的身上,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将不安巧妙的掩饰在平稳淡然的微笑之下,甚至连夕定琦也只是感觉妻子似乎有了一点儿说不出的变化,却没有察觉到她心底泛起的巨大不安。 节庆之日,夕家去寺院拜佛还愿,进寺上香之后,遗香在佛堂大殿外等着里面解签的丈夫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阿弥陀佛,施主。” 遗香循声看去,见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她赶忙学着老和尚的样子还了一礼。 老僧没有客套迂回,直言遗香身上带有妖邪之物,那面镜子是妖镜,能改人容貌,给用镜之人带来灾祸。 从前用过此镜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譬如褒姒、妹喜、杨玉环、西施等人,虽然依靠此镜带来的容貌得到了寻常人难以启及的殊荣,可最终的,她们中无一人不是下场凄惨,令人可悲可叹。 老僧的师祖在许多年曾封印过此镜,没想到百年之后妖镜又现世了,这一次,他决定将此镜毁去,让它再也不能害人。 遗香听的心中又惊又怕,她几乎想立刻将镜子拿出来,却感觉到镜子在她的衣服里颤抖不止。 遗香动了恻隐之心,缓缓的将手放了下来,说道,“大师,事由人起,镜子何辜?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的师祖百年前也只是将它封印,未曾毁去,镜有灵性,是为灵镜,如何能说是妖镜?既为灵镜,就是生灵,大师慈悲为怀,怎可屠戮生灵?” 言辞,冠冕堂皇。 老僧哑然,不再强求,只言好自为之,佛袖而去。 镜子在遗香的怀中停止了战栗,遗香隔着衣料抚着镜子,心却渐渐的沉了下去。 妖镜,不详。 这两个词压得她心慌意乱,方才的说辞,不过是一时心软寻的借口罢了,老僧的话,如同噩梦之音一样在她的耳中回荡。 夕定琦喜气洋洋的从佛殿里走了出来,他告诉遗香,抽得的是上上签,百年好合、子嗣绵长。 遗香心中有事,勉强笑笑,说身体不适想快些回家,两人没再停留,就此归家了。 此后,遗香对这面镜子又爱又怕,时时想照,又恐生祸端,整日里心神不宁,以往遇到不顺心或者不好的事情,她都能淡然处之,现在她却总疑心不好的事情是镜子带来。 几次三番之后,她就萌生了丢弃此镜的念头,踌躇几次,镜子到底还是没能丢掉。 夕定琦询问她多次有何心事,她也总不肯说,就算她说出她的容貌是镜子给的,夕定琦会肯信吗?这样荒唐的话,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信,夕定琦恐怕只会以为自己是在扯谎骗他。 冬日冰寒,外出的夕定琦偶感风寒,回来之后就病在了床榻上,休息了两个月也不见好转,遗香更是心急如焚,老僧的话时不时的就在她的耳边回荡。 夜间照顾夕定琦疲惫之时,遗香忍不住动了毁了那镜子的想法。 偷偷找来斧头之后,翻来覆去的,却再也找不到那镜子了。 遗香手中的斧子跌落在地,这妖镜,难道是知晓了她要毁了它,这么快的就逃逸了? 屋内夕定琦的咳嗽声不止,遗香收了心神,连忙去照顾夕定琦。 慢慢的,不知为何,夕家竟渐渐的衰落了,春日回暖的时候,夕定琦的身体终于康复了,遗香却越来越忧郁了。 失去了镜子,她觉得自己的美貌在渐渐消失,那些普通的铜镜总让她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丑陋。 心慌不安时,她总是忍不住一遍一遍的问夕定琦自己是否美貌? 夕定琦忙于家中的生意,对遗香的耐心就少了很多,两人渐渐生了口角之争。夕定琦晚归之时,遗香疑心他在外有了新欢,几番争论之后,夕定琦懒于解释,遗香更是失望。 不止是在丈夫这里,在外人那里,遗香也渐渐觉得受到了冷落,随着美貌的流失,她受到的关注似乎越来越少,一次上街买菜之时,她甚至听到别人说当初的美人越来越丑了,诸如此类的谈话让她愈加恐惧。 水中、铜镜中,任何能映出容貌的东西,遗香都不敢再看了。 “我变丑了,变丑了……” 遗香时不时的念叨着这句话,夕定琦的身边似乎也有了年轻的美人,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迎娶进门,甚至顶替了她的位置。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睡觉前,遗香偷偷将剪刀藏到了枕头下面,一遍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夜里,夕定琦进入了梦乡,遗香拿起剪刀刺入了他的心脏,鲜红温热的血流了出来,夕定琦痛苦地捂着胸口,甚至没来得及看是谁伤了自己就晕死过去了。 遗香颤抖的看着手上鲜红的血,拼命的想尖叫,嘴巴张的大大的,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原本到处寻找不见的镜子忽然从墙缝里滚了出来,在床上转了个圈停在了遗香脚边,它的镜面上,映照出来的是遗香那张扭曲狰狞可怖的面孔。 遗香呆呆的看着镜子,一脚踢开了它,跳下床朝着门外逃去。 从此之后,遗香再也没有回来。 几十年后。 某个山野无人的湖泊之中,年近八旬的遗香坐在一艘小船的船头,她的浑身上下都裹着黑布,从头到脚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这些年来,她没敢看过任何能映出自己容貌的地方,她忍受不了自己日渐衰老的样子。 可是今天不同了,她已经衰老到没有力气再活下去了。 水葬,是她给自己安排的死法。 临死前,她鼓起勇气想看一眼自己老年的样子,黑布一层层的被摘掉了,她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皱纹满面的肌肤因为陡然暴露在空气中而起了一阵战栗。 水面平稳如镜面。 水中倒影美若天仙,亦如遗香出嫁之日最美的那天,自那日起,遗香的容貌就从未再变过。 “事由人起,镜子何辜?” 当年,她曾对老僧说过这句话。 两滴似喜似悲的泪珠垂落在了湖中,遗香坐在船头失声痛哭。 千里之外,夕家。 年迈的夕定琦坐在院落中晒着太阳,几十年前遗香失踪之后,他寻了两三年也没有寻到她,后来他又娶了一个妻子,现在已经是儿孙满堂了。 花圃前玩耍的孙子孙女们忽然起了一阵争执,夕定琦招呼他们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乖巧的孙子拿着一样东西快步跑到了他面前,指着那东西道:“爷爷你看,这面镜子里有人!” 老眼昏花的夕定琦颤巍巍的接过镜子看去,明亮异常的镜中映照的不是他的面孔,而是一个坐在船头浑身裹着黑布的人,镜中的人摘去了脸上的黑布,夕定琦的心头猛地一跳,眼睛也瞪大了。 虽是几十年未曾再见过面了,但毕竟是少年时结发的妻子,夕定琦一眼就认出了遗香。 “她哭了……她哭了……”孙子孙女们叽叽喳喳的喊着。 遗香落入湖中的两滴眼泪从镜面上渗透了出来,滚落到了夕定琦的手心里,温温的。 镜中的景象渐渐淡了,夕定琦拼命擦着镜面,也只看到了遗香投入湖中的残影,湖面涟漪散开,光亮的镜面逐渐昏黄暗淡,连人影都照不出来了。 【三十二】《触屏坏了》 第一天。 “我的手机触屏坏了,修修。” “行,等我看看。” 第二天。 “我的手机触屏又坏了,再修修。” “好,拿来。” 第三天。 “我的……” “触屏坏了是吧,拿来。” …… …… 一周后。 修手机的老板不等来人开口,率先说道:“哥们儿,别修了。你是闲着没事来砸钱的是吧?实话跟你说吧,你手机触屏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我不坑你钱了,我把钱都退给你。” 男人郁闷的拿着钱和手机回去了,他完全没有碰自己的手机屏幕,可手机页面却还在自己跳动得欢快。 “怎么会这样呢?新买的手机啊!” 男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恋恋不舍的拿着刚到手一个月的新手机,丢了舍不得,不丢又用不了。 夜色朦胧,男人的头顶漂浮着几个灰蒙蒙的影子,有几根细长的手指从他的头顶垂下,无比欢乐的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划拉着。 “算了,不要了。” 男人下定决心将手机扔进了长椅旁边的垃圾桶里,站起来走远了。 灰蒙蒙的影子飘到了垃圾桶上方,不时的有叽叽喳喳的争吵声传出来。 “划这里!” “不对,划这里,这里好玩!” “划那里,那好玩!” “不,这好玩!” “……” “……” ☆、第十一章 【三十三】《绿曼巴的情绪》 戏台上,锦衣华衫的杨贵妃醉意微醺、媚眼迷离,袅袅娜娜的身段在半推半就之间挣扎着忘却了贵妃应有的端庄,戏子长袖微扬半遮玉面,身子回旋倾卧,贵妃醉倒了台上。 台下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喝彩之声,雷鸣般的掌声几乎要盖住了弦乐声。 今晚来的客人出奇的多,这也难怪,现在的世道乱得很,上到军阀统领,下到黎民百姓,没有人能真的过得安生,现实生活过得不如意了,就要在别的地方慰藉慰藉。 戏园子就是最好的慰藉地,那一台台悲欢离合的戏剧,足以让人忘却烦忧,畅畅快快的神游上几个时辰了。 八仙阁戏班的班主黄泰生站在幕台左侧,看得也有些痴住了,伸手招来戏班里管账的何远,说道,“小芽子这几场唱的真是越来越好了,当初让他顶替他师父唱的时候我还悬心呢,第一场不觉得怎么样,这几场下来就不一样了。依我看,他马上就要红了,咱班子里的韩湘子也该换换人了,你去安排安排吧,老韩湘子也该走了,他不中用了,告诉他,别挡着年轻人的势头,该退下去就退吧,他这么的拖累八仙的名声,我这戏班子迟早会让他给拖垮的,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何远年岁已近五旬,面对着才三十岁出头的新班主黄泰生也有些底气不足,吞吞吐吐的说道,“班主,韩老板也就是最近生了点小病,嗓子连带着受了点损,过阵子好了就没事了,小芽子是他徒弟,我们这么做……怕是……怕是会离间了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 “何叔,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跟您说那些客套话,韩湘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我都心知肚明,我知道八仙的名头是您老和我爹经营出来的,他们八个都是上好的角儿,这一点我是不敢否认的,可是,韩湘子他已经砸了三场戏了,之前观众们都谅解他,没轰他下台,他要是再砸上一场,结果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您老也不用为难,就跟他说小芽子登台,观众们都夸名师出高徒,您让他过来看看,他见到观众席上场场爆满,不用你提,他自己就会开口走的。” 黄泰生觑了一眼何远,口气稍软了些,无论怎么说,他爹这戏班子能办成今天这样,里面少不了何远这么多年来辛苦帮忙的功劳,他从他爹手里接手八仙阁,怎么的也得给何远些面子。 何远拗不过,答应着去了韩湘子的屋子。 一敲门,韩湘子喊了声请进,何远推门进来,心里正思量着怎么开口,一见到韩湘子屋里的情形,顿时有些傻眼了。 韩湘子的屋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地上摆着几口木箱子和包袱,韩湘子正细细的叠着几件戏服。 “韩老板,您这是?”何远走过来,有些心酸道,“您要收拾东西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让后台那几个闲着的小子来帮您。” 韩湘子摆摆手,声音沙哑道,“何远,这么多年交情了,如今我要走了,你以后可要多关照点小芽子,他性子太倔,别让他得罪了人,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要靠着那些有权有势的捧着才有活路。” 何远连连点头,上前帮着他收拾剩下的一点儿东西。 夜幕很快就来临了,小芽子唱完了最后一出戏,在观众们狂热的喝彩声中退场了。 一到后台,何远过来告诉小芽子他师父要走了,让他去送一程。 小芽子满是油彩的脸微微动了一下,浓重的粉底下,让人看不太清他究竟是何种表情。 “我知道了,何叔,等我卸了妆,换换衣服就去,师父他现在在哪儿呢?” “已经出了八仙阁了,今晚就住到外头去了,说是明早就离开,不弄什么送别宴了,只让你一个人送送他。” 小芽子坐在镜子前慢慢的卸着妆,接二连三的有人来向他道喜,他都没怎么搭理,戏班里碰了一鼻子灰的人少不得又说些刚出点小名就狂妄了,看你能得意几日的话了,小芽子一概都充耳不闻,只有一对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珠里隐隐闪动着绿色的光泽,好在后台的人也都回去的差不多了,也没有人注意到。 卸完了妆,换了常服,小芽子扯了条围巾,随便围在脖子上就出门了,现在是深秋了,夜晚开始凉了,围条围巾能挡不少风寒。 刚走出戏园子门口,一辆停靠在路边许久的车就跟了过来,小芽子冷冷的回头,认出车里的人是谁之后,方才还毫无表情的眼眸里居然起了一丝波澜,脚步也停了。 车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个一身戎装的年轻军官,眉锋似剑、星眸若针,整张脸都带着不可侵犯的凛然,唯一破坏气氛的就是歪斜着嘴角的坏笑,还有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小芽子,这么冷的天,出去散步吗?要不要我陪陪你?” “卓麒,你还是不要笑的好。”小芽子的口气颇有点盛气凌人的味道,听得开车的司机冒了一身的冷汗,跟着卓麒这么久,他还从来没见过谁敢用这么放肆的口气跟卓麒说话,平日里敢和卓麒开玩笑的人的确是有,敢用这么明显的教训口气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为什么?”卓麒想必也是没听过有人这么跟他说话,一时之间也有些懵了。 笑与不笑,决定着你是个威严的冷俊军官,还是个满身流气的二货痞子。 小芽子很想说这句话,可是话到嘴边还没说出来,卓麒就打断了他,“小芽子,我们才是第二次见面吧,你这反应,怎么倒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似的。” 卓麒倚着车门,收敛了笑意,眼睛瞟了一眼车内道:“要不要车里坐会儿?里面暖和些。” 小芽子没有动,看样子,似乎并没有想坐车的意思。 卓麒又道:“上次送你的宝石喜欢吗?那可是我从外国的一个没落贵族那里购得的,名字叫做绿曼巴的情绪,据说它曾经被国外的某位国王镶嵌在戒指上作为求婚的礼物,送给自己的王后。” “你是说那块绿色的透明石头,还好,挺漂亮的,”小芽子点点头,说道,“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再陪你吧。” 卓麒怔怔的看着小芽子扬长而去,郁闷的坐回车里,对前排的司机说道,“老刘,你说军爷我长得帅不帅?” 老刘悄悄的落了一滴冷汗,从牙缝里硬挤出一个字来,“帅。” “那这小子怎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我难得来兴致想捧个戏子玩玩,像他们这些唱戏的不是应该主动来巴结着我吗?再说我头次去见他不是已经给了他一份厚礼了吗?那颗绿钻石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卓麒兀自发着牢骚,一手摘下军帽在手里转来转去的玩着,“我看那些人不都是这么捧喜欢的戏子的吗?先送点值钱的东西,然后场场都去听戏,再顺势勾搭勾搭就能把他们弄到手里玩。我哪里做错了吗?还是东西送少了?” 老刘抹抹前额的冷汗,问道,“您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听戏才想着捧他的吗?我还以为他唱第一场的时候您是看出来他有潜力才挑了他。” “潜力?什么潜力?” “唱戏的潜力啊,他第一场唱的可实在不怎么样,根本不值得您送那么贵重的东西,没想到这几天倒像是开了窍似的,照这样下去,他应该马上就能在八仙阁里成为八仙之一了吧。挺争气的,没糟蹋您的心意。”老刘斟酌着词句说道。 “唔,是吗?我对听戏一窍不通,没听出来他唱的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同样的词吗?有什么区别?”卓麒坐正顺手关了车门,指指走远了小芽子说道,“我就是单纯的想捧个戏子玩玩,刚好头次进戏园子就碰到了他。慢慢的跟上去,看他去哪儿了?别让他发现了。” 小芽子按照何远说的地方找到了师父,走进酒楼厢房的时候,韩湘子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寂寥的街道。 “师父。”小芽子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韩湘子。 韩湘子回过神来,满脸笑容的招呼徒弟在酒席桌前坐下。 两人入座,韩湘子说了不少让小芽子以后多多努力的话,桌上有酒有菜,韩湘子大概是心里有事,只顾着喝酒了,饭菜一律没动,小芽子神色古怪的拿着酒杯,只是作势喝酒,却一滴酒都没有喝进口中。 半坛酒灌下,平日滴酒不沾的韩湘子渐渐有些不胜酒力了,小芽子劝道,“师父,明天您还要离开,今天就别喝太多了吧。” 韩湘子醉意熏熏的点点头,小芽子得到师父应允,抬手想扶师父去休息,冷不防的,却被韩湘子攥紧了手腕,韩湘子用力颇大,似乎是生怕小芽子能挣脱似的,方才还醉眼朦胧的眼睛陡然间雪亮澄清,小芽子心里一沉,脸上却是迷茫的神色,“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韩湘子冷笑,盯着小芽子的眼睛道:“小芽子,你看着我,这几天你一直在躲着我,是不是怕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我不明白师父在说什么?”小芽子的嘴角也有了若有若无的笑意,黑亮的眼眸里有荧光般的绿色一闪而过。 “你果然不是小芽子!”韩湘子愤怒的松开手,拿起桌子上酒坛朝着小芽子的头砸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从那个姓卓的军官送了一块宝石给小芽子开始,小芽子就不对劲了……你把小芽子怎么了!你赶快把他交回来。” 酒坛是正正的朝着小芽子的头砸去的,小芽子的身子并没有躲开,躲开的是他的头,就在酒坛将要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的脖子如同一条柔软蜿蜒的蛇一般,带着他的头避开了酒坛,然后缠上了韩湘子的脖颈。 “我是小芽子,现在只有我才是小芽子,”韩湘子惊恐的伸手去扯缠绕在脖子上的东西,小芽子的脸慢慢贴近了他,他的瞳孔闪烁着绿幽幽的光泽,冰冷的看着垂死挣扎的韩湘子,“真是讨厌,我明明没有改变小芽子的声音和相貌,你怎么会看出来我不是他了呢?从我第一天占据他的身体开始,你好像就察觉到了什么,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韩湘子窒息的满脸紫红,手指抽搐的垂了下去。 “算了,无所谓。” 小芽子如长蛇般的脖颈猛地一绞紧,韩湘子的头颅咔嚓一声掉在了地上,从他的脖颈中喷薄而出的血溅了小芽子一脸,小芽子冷冰冰的探出舌头舔了一下,享受的闭上了眼睛,“人血的滋味,还是很美味的,温热、甘甜,不,是微咸。” 小芽子蜿蜒柔软的脖颈离开了韩湘子的身体,缩回了正常长度。 “你做了什么……”另一个颤抖、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小芽子的口中传了出来,“你杀了我师父?” “哦,醒了呢,我还以为你还睡着呢,你的师父太碍事了,他发现了我的存在。” “所以……所以……你就杀了他,你……你这个冷血的畜生……” “冷血?呵呵,蛇本来就是冷血的,蛇本来也就是畜生……你还是再睡会儿吧,否则的话,我怕你会受不了接下来的场面。” 小芽子的口一张一合,却有两种不同的灵魂在对话,最后,作为本体的小芽子又沉睡了,方才激烈地争吵也停止了。 韩湘子没有头颅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着,洇洇的血液从他的脖颈中流淌而出,小芽子的身体慢慢化作了一条翠色的绿曼巴蛇,蜿蜒盘曲的绕着韩湘子的身体爬动,似乎是在寻找合适下口的地方。 翠绿的蛇,鲜红的血,窗外凉风灌进屋里,冲淡了血腥味,也吹熄了屋里的烛灯。 次日,酒楼的伙计去敲韩湘子的房门,敲了半天里面也没有声音。 伙计纳闷,大着胆子从门缝里向里面看了一眼,眼前看到的情形差点让他魂飞魄散。 韩湘子的屋里到处都是暗红的血迹,还有碎了一地的酒坛,韩湘子本人却不见了。 巡捕房很快就来人了,调查了一番之后才觉得这事儿有些棘手,根据酒楼伙计的口供,昨晚屋里只有韩湘子的徒弟小芽子和韩湘子在,后来并没有见到小芽子走,可是第二天韩湘子的屋里却没有人了,只有满地的血迹。 在召来了小芽子之后,小芽子说自己和师父喝了一点儿酒之后,师父就睡了,他也就回去了,至于酒楼里的伙计没有见到他离开,大概是因为他们在忙,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韩湘子所有的行李都在酒楼里,他本人却不见了,而房间里的血迹也很难说明究竟是不是他的,巡捕房的人一时之间也被这桩奇案弄晕了。 最后,卓麒出面从巡捕房里将小芽子带了出来,慑于卓麒的身份和低位,这件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小芽子被班主提升为了八仙之一,顶替了他师父的名字韩湘子。 自此之后,小芽子就是韩湘子了。 戏班的日子仍是如常,新的韩湘子成了最火的角儿,不少有权有势的人都来捧他的场,其中权势最大、最为热忱的就属卓麒了。 起初的卓麒完全是抱着好玩的心思来戏园的,日子久了,坐在台下听多了戏的他竟然慢慢的也开始懂得了如何去欣赏台上一折折的悲欢离合了,至于小芽子唱的好不好,他仍是不太清楚,可日久天长的去专注于一个并不反感的人,他对小芽子的好感就慢慢越来越深厚了。 小芽子本人生的俊秀,台上扮的又是旦角,上妆之后眉目婉约、眼波流转,即使不听词,单看他也足够了。 面对着卓麒一次次的邀约,小芽子也不再推辞了,闲来无事之时,两人结伴出游也成了常有的事儿。 南京城精致的小糕点、小玩意最是多,小芽子似乎都并不是太有兴趣,虽然他面对着卓麒时仍多半是冷冰冰的样子,可比起面对别人时的样子来说,对待卓麒的反应已经算是很热忱了。厮混久了,知道他脾性的卓麒也就不像刚开始那么郁闷了。 冬日初雪之后,小芽子渐渐的就不怎么出门了,卓麒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他的面,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了小芽子一次,这一见,倒是把卓麒吓了一大跳。 小芽子整个人都怏怏的,脸色差的像是正处在大病之中一样,走起路来有气无力,稍微走远点就需要人搀扶着。 卓麒以为班主黄泰生苟待小芽子,当即大怒,遣人将小芽子带回了自己的军宅里,顺便也砸了八仙阁,将黄泰生、何远等人一并都丢进了大牢里。 大夫一拨拨的被请来给小芽子看病,看完之后所有人的诊断结果都是一致的,小芽子没有任何病症,可是没人敢直言,都众口一词的说小芽子只是过度劳累,体虚而已,没有什么大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所有人都是如此说后,卓麒犹犹豫豫的也就相信了,自此,小芽子算是正式住在了他的家中。 夜晚,卓麒探望小芽子离开后,躺在床上的小芽子却开始在空屋子里自言自语道:“我可能要冬眠了。” 他身体另一个真正的小芽子打断了他的自语声,言辞激烈道:“你要救他们!” “救谁?” “戏班子里的人,他们是无辜的。” “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要救他们,我需要休息了,你安静些。” “是因为你,他们才入狱的!怎么会不关你的事!你现在占据着我的身体已经是个人了,不再是条蛇了,你稍微有一点儿人心好不好?难怪都说你们蛇是最冷血的,依我看,你不仅是血是冷的,连心也是冷的!” 眼看着真正的小芽子要破口大骂了,鸠占鹊巢的入侵者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好,我可以答应你,让卓麒放了他们。不过,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似乎是没料到事情忽然有了回转的余地,真正的小芽子一时之间有些错愕,半晌之后才应声道:“什么事情?”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你师父会发现我不是你?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你不是人,自然不会明白。” “哼。我的确不明白。不过,我必须要告诉你,蛇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是你的师父先威胁到我的,对于任何威胁到我生命的东西,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除掉!” 真正的小芽子噤言了,他心里懊悔不已,那日卓麒赠给他一颗名叫绿曼巴的情绪的绿宝石,他觉得新奇,就在睡前好奇地拿着把玩,宝石质冷而坚,颜色青翠清亮,如同绿曼巴蛇的色泽一样,他稍一手滑,宝石就落在他的眉心处融了进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谈话结束,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次日,小芽子开口替八仙阁里的人求情,卓麒也明白是自己太过鲁莽了,顺水推舟的就答应了。 处在比较温暖的地方,小芽子的精神就会好很多,一场大雪过后,天气反常的回暖了些,终日守在火炉旁的小芽子也终于能稍微的离开火炉了。 午后打开窗户,檐上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融成水柱顺着瓦片流了下来,小芽子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背阳未融化的皑皑白雪,眼睛里微微透着新奇。 卓麒站在他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笑意融融道:“可惜了,你之前一直在生病,现在雪都化了,若是在前几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踏雪了。” 小芽子没有说话,卓麒陡然亲密的举动让他有些不适应。 没有得到回应的卓麒不满的站直了身体,他比小芽子高半头,方才把下巴搁在小芽子肩头上时躬身躬的背都有些酸疼了。 卓麒将一只手从小芽子的腰上拿开,扳着他的脸朝着自己,眉头微皱道:“好歹给个回答呗,说以后再下雪了陪我一起去。” 小芽子从下而上半仰视着卓麒,颇有些不识抬举的说道:“下雪的时候我需要待在温暖的地方,否则的话会冻僵的。” 话虽是实话,听起来就太像是在推辞了,而且还是句很敷衍的推辞。 卓麒捏着小芽子的下巴,对他如此一本正经的说出的这句话感觉有点啼笑皆非,“怎么会冻僵呢?多穿些衣服不就行了。” 小芽子依旧认真道:“会冻僵的。” 卓麒不再和他争辩,转开话题问道:“我一直有件事情想问你,那天你去酒楼见你的师父,我怎么没有看见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的师父该不会真的是你杀的吧?你把他的尸体弄到哪里去了?” “他被我吃了。我出来了的,化成蛇趁着没人的时候敲敲从后窗爬出去的。” 小芽子供认不讳,卓麒听后却嗤嗤笑道:“这玩笑可不好笑。对了,还记得我第一次送给你的那块宝石吗?我打算把它镶在戒指上再送给你,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小芽子指着自己的眉心道:“主意是好,不过现在它在这里,我不能把它取出来,取出来了我就只能再回它里面去了。” 卓麒听得一头雾水,思考半晌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把它弄丢了吧?还编个这么烂的理由。那颗宝石我可是留了很多年的,送给你的时候我还有点心疼呢,不过没关系,我改天再去买颗更贵重的来,只不过可能没有那颗那么配你了,绿宝石里,那颗算是极品了。” 小芽子哑口无言,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还是早些结束的好,尤其是他明明说的都是实话,对方却总以为他是在扯谎。 数日后,卓麒听闻八仙阁的黄泰生那里来了一群变戏法的人,据说他们表演的节目都很匪夷所思,去看的人场场都爆满,比当初小芽子登台时还要火爆。 卓麒按捺不住好奇,想和小芽子一起去看,奈何天气转寒后小芽子的身体又虚弱了,看戏法的事情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终于等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小芽子一扫冬日里萎靡,卓麒这才提出去八仙阁看戏法。 贵客临门,八仙阁的班主黄泰生老远就迎了出来,连声招呼道,“卓爷,韩老板自从被您接走后,我都一冬儿没见着了,票友们都想念着韩老板呢,盼着韩老板再回来唱一出。” 小芽子淡淡道:“改天吧。” 黄泰生给卓麒和小芽子留了最靠前的位子,为的是能看戏法看的更清楚些。 戏法一个接一个的变,从小巧的帽子里拿鸟雀到大型的水箱逃生,看得观众席里时不时的就会发出惊叹声,就连卓麒和小芽子,也都看到得入了迷。 表演到水箱逃生时,眼看着台上装着人的水箱被黑布盖住了,台下所有的观众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戏法师扬手迅速扯了黑布,只见水箱中已是空空如也,里面的人不见了。 观众席上窃窃私语声不断,戏法师猛地将手向观众席后面一指,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他指的方向而去,一个浑身是水的人站在最后面朝着所有人扬手,观众席上欢呼不断。 就在这一瞬间,当所有人都朝后看去的时候,只有卓麒比别人慢了半拍,他是军人出身,又身份特殊,时时都有可能遇到刺杀他的人,无论在何时,他的警觉性都不曾放松过,所以当别人的注意力都被戏法师所控制的时候,他却依然分着心在台上。 他的警觉性在今天又救了他一命,戏法师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从袖里滑出了一柄枪来,指向了卓麒,眼角余光扫到台上的卓麒迅速的拉着小芽子一起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这一枪。 枪声一响,戏园子里立刻大乱,卓麒平常出入身边都会带着几个护卫,今天也不例外,反应过来的护卫们立马举枪反击,不料今晚的刺客是有备而来的,二楼的有利位置都已经被他们占据了,一阵此起彼伏的枪声响后,卓麒的护卫们死伤大半,就连卓麒的腿上也中了一枪。 观众席上乱成一团,所有人都拥挤着朝门口逃去,卓麒捂着腿上的中枪的地方对小芽子喊道:“你快走,跟着人群一块儿出去。” 小芽子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借着纷杂人群的掩护拖着卓麒从小门逃向了后院,很快就有追兵追了上来,卓麒手枪里的子弹只剩下两三颗了,小芽子扶着他逃得慢,眼看着后面追来的人连连放枪,卓麒用力推开小芽子,将他推入小路拐角,呵斥他快点逃走。 小芽子踉跄的被推倒在了地上,卓麒倚着墙回头举枪反击,猛地觉得后腰一凉,有柔软冰凉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腰畔,强行拖着他向后逃去,卓麒一摸腰间,只觉触手之处滑腻冰冷,似乎是条巨蛇,他心里一惊,以为这蛇是刺杀的人带来的,当即就举枪朝着翠绿的蛇身打去,子弹没有打入蛇身,在蛇皮上打出了一条血槽来。 巨蛇拖着卓麒一路蜿蜒出了戏园子,直朝着戏园子后面的湖中而去。 后面的追兵还在连连放枪,只是距离已经被拉开了些,很少有子弹能再打到卓麒身边,巨蛇加快了速度,卓麒觉得腰间被勒得更紧了,情急之下想寻找蛇的七寸,可在这快速行进之中,他根本没法确定蛇的七寸在哪里,只能努力的镇定下来朝着蛇身中的脊柱骨打去。 两三枪后,终于有一颗子弹打入了蛇身内,巨蛇痛的浑身一抖,下半截蛇尾已经开始不停使唤了,速度也慢了下来,可它仍然没有放下卓麒。 追兵追上来的时候,巨蛇已经卷着卓麒游进了湖中,被呛水的卓麒在水中隐约寻到了巨蛇的七寸处,瞄准打出了最后一颗子弹。 团团殷红的血从蛇身冒了出来,水中盛开了一朵朵鲜红的血花,巨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卓麒带上了对岸时,溺水的卓麒已然昏过去了。 翠绿的巨蛇蜿蜒着身子将蛇头靠在卓麒的肩头处,唯一一次主动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颊,随后就萎顿了身形化作了小芽子。 小芽子的眉心处透出了一点翠绿色的光芒,一颗闪着绿光的宝石从他的眉心里掉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渐渐失去了光泽。 ☆、第十二章 【三十四】《蝴蝶骨》 旧上海,花未眠歌舞厅。 浓妆艳抹的舞女玫瑰深深的吸了一口周辰熙递过来的香烟,挑逗的半眯着眼斜觑着他,旗袍下不安分的小腿也借机攀在他的膝盖上蹭来蹭去。 “还是周公子知道疼人……不像别的人,就知道给我灌酒喝,连根烟都不舍得让我……” 周辰熙笑笑,兴致盎然的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问道:“玫瑰,这里的人你最熟了,你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吗?” 玫瑰方才喝了不少酒,现在酒劲似乎也上来了,眼前开始混混沌沌的有些看不清了,她顺着周辰熙示意的方向看去,在一对对打情骂俏的红男绿女中分辨着周辰熙指着的人。 “就是那个站在角落里的女孩,穿着粉色丝绸旗袍,带着一串珍珠项链,短发……哎呀,她已经转身走了……玫瑰,你认识她吗?” 玫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知怎么的,她的脑仁突然生疼生疼的,好像有一只虫子在里面钻来钻去,周辰熙指着的那个女孩她已经看到了,可惜没看到正脸,只看到那个女孩旗袍的背后处被精心的裁出了一块椭圆形,那里的空隙处恰好露出了一对儿美丽纤巧的很想让人去摸摸的蝴蝶骨。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5节 “那不是小蝴蝶吗?”玫瑰强打着精神喃喃道。 话刚出口,玫瑰忽然脸色惨白的停住了,匆匆的将小腿离开了周辰熙的膝盖,带满钻石戒指的手颤抖的抓起酒杯又灌了一口,心神不宁的摇着周辰熙道,“我……好像看错了,你再给我一根烟……快……再给我一根……” 周辰熙又点了一根烟递到玫瑰嘴边,玫瑰心不在焉的吸了一口,猛地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说道,“我不舒服,我要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周辰熙殷勤的扶着站立不稳的玫瑰,作护花使者状。 “不,不用。”玫瑰挣扎着推开周辰熙,活像见鬼了似的逃离了歌舞厅。 她的确是见鬼了。 早在半年前,小蝴蝶就已经死了。 玫瑰坐在黄包车里回到了住处,一下车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就扔下钱跑回了楼里。 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玫瑰只觉得脑仁里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了,除此之外,她的后背衣服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这种感觉让她很想现在就把衣服撕下来看看。 哒,哒,哒…… 有节奏的下楼声蓦地在玫瑰背后响起,玫瑰惊得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台阶。 刚才……刚才明明没有人从她身边经过,楼道里什么时候突然从她身后冒出一个人下楼了呢? 玫瑰战战兢兢的趴在楼梯栏杆处往下看,想看看是不是自已听错了,借着楼道口的小灯,她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粉色旗袍背影,还有旗袍后背处露出的蝴蝶骨。 小蝴蝶! 玫瑰连滚带爬的回到了自己屋里,“嘭”地一声从里面上了锁,筋疲力尽的躺在了床上。 一定是今晚酒喝得太多了……所以才会出现幻觉的…… 只要睡上一觉,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玫瑰试图安慰着自己,可后背处有异物在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她把手伸向背后,旗袍紧紧的塞不进一根手指,隔着衣服又摸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玫瑰烦躁的去解盘扣,哪知刚才情绪一直紧张着,现在手指还有些痉挛,根本解不开稍微有些繁复的盘扣。 “什么事嘛!真是人倒霉了喝冷水都会塞牙!” 玫瑰从杂物中翻出剪刀来,侧身站在镜子前,毫不心疼的“哧啦哧啦”剪开了后背的衣料。 一只足足有脸盆那么大的蝴蝶从玫瑰的后背上飞了出来,翩翩戏花般的在她头顶上飞来飞去。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 五颜六色的大蝴蝶越来越多,几乎要将玫瑰的身影湮没了。 玫瑰发疯的用指甲抓着后背,直抓到整个后背鲜血淋漓。 可是大蝴蝶还在接二连三的飞出来。 “啊……啊……啊!” 整栋楼里充斥着玫瑰惊恐的惨叫声。 一个时辰后,警察署的人撞开了玫瑰的房门。 屋里只有玫瑰一个人,她死去的惨状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愣住了。 玫瑰是俯趴在地上的,她的双手以一种极为扭曲的方式插在血肉模糊的后背处,生生的将自己的蝴蝶骨从血肉里拽了出来。 白的骨头,红的血肉,惨不忍睹。 次日,玫瑰的死亡照片被登上了所有报纸的头条,与她对比的还有半年前小蝴蝶死去时的照片。 同样都是后背血肉模糊的死法,不同的是,小蝴蝶是被别人用利器生生剜了后背,玫瑰是自己亲手弄的。 这两个略微有点相似之处的死亡案件在人们的口中流传了很长一段时间。 周辰熙眼眶泛红的抚摸着小蝴蝶的照片,几年前他去海外留学,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小蝴蝶则留在了故乡等着他回来。 半年前,和姐姐一直有联系的他忽然失去了姐姐所有的音讯,在最后一次信件来往中,小蝴蝶告诉他,她要离开故乡,和一个叫玫瑰的好心女孩去上海,玫瑰说上海很美,到处都是金子,还有可以直接去海外找他的轮船,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姐弟俩就可以重逢了。 这一去,小蝴蝶就失踪了。 忐忑不安的周辰熙提前从海外回来了,走下轮船时,他买的第一份报纸上刊登的头条就是小蝴蝶的死亡照片。 通过种种手段,周辰熙查出了姐姐被害的经过,玫瑰骗了很多女孩去纸迷金醉的上海滩做小姐,小蝴蝶就是其中之一,自知上当受骗的小蝴蝶在企图逃走时被抓了回去,玫瑰拿她开刀杀鸡儆猴了。 在上海滩厮混多年的玫瑰有着很硬的后台,周辰熙虽然查出了真相,明着却也奈何不了玫瑰。 不过,他也有他的办法,他所做的仅仅只是递给了玫瑰两根带有强烈致幻剂的香烟,还有几句话带有暗示诱导的话语。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三十五】《童话一之白雪公主》 “去,把白雪公主带到森林里,挖出她的心脏带给我!” 王后暴怒的对猎人下了命令。 美丽的白雪公主自顾自的美丽着,直到猎人将她骗到黑漆漆的丛林深处抽出刀时,她才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已经处在了多么危险的境地。 猎人手中的刀并没有刺向白雪公主,而是跌落在了地上。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是王后派我来杀你的。”惊惶的白雪公主如同小鹿一般,可怜的令人心生怜悯,猎人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白雪公主颤抖着往后面一步一步的倒退,似乎是害怕猎人会忽然反悔再去杀她。 猎人叹着气,转过了身子,背对着白雪公主说道:“你快走吧,我不会再追杀……” 话还没有说完,猎人就看到自己的胸膛处冒出了一把刀的刀尖。 猎人倒地了,白雪公主踩着他的后背将刀身抽了出来,然后向着丛林更深处走去了。 在密林中,白雪公主碰到七个小矮人,她恳求他们收留,七个小矮人同意了。 和七个小矮人在一起,白雪公主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可是日子久了她又觉得不耐烦了,从前在王宫里,她是美丽尊贵的公主,睡的是铺着柔软天鹅绒毯子的床铺,用的是精美银器的餐具,喝的是甜美的蜜汁,穿的是多得数不清的漂亮衣裙。 可是现在,她睡的是石板床,用的是石头餐具,喝的是没滋没味的泉水,穿的是和小矮人一样的粗麻布衣服,从王宫出来时穿的那套衣服早就洗的褪色了,要是换在以前,早就该被扔掉了,但是这件衣服已经是她现在所有衣服中最美丽珍贵的一套了。 “早知道就不跟那个小心眼的老女人比美了。”无数次的,白雪公主郁郁寡欢的坐在窗前哀惋的叹息着。 善良的小矮人看到白雪公主整天闷闷不乐,就商量着要带白雪公主去森林之外的城镇上去逛逛,也好让她散散心。 他们赶着自制的小车载着白雪公主离开了森林,没想到一到城镇里,他们就被人群围住了。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好多小矮人啊……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小矮人了……” “是啊,自从马戏团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小矮人了。” “你们新来的马戏团吗?” 白雪公主起初以为他们是被自己的美丽所吸引的,她自豪的挺直脊背端坐着,努力做出矜贵而有礼的样子,可是当她听清了人们的话语时,才知道他们感兴趣的是小矮人。 “是的,我们是新来的马戏团。”白雪公主机敏的撒了个谎,她觉得以马戏团的名义留在城镇里也许会是个不错的主意,总比之前整天待在暗无天日的森林里好。 白雪公主的马戏团很快就开张了,马戏团的帐篷支起来了,白雪公主是老板,演员是七个小矮人。 小矮人要表演的节目并不复杂,只要他们简简单单的在台上表演下爬高杆、走绳索,甚至只是随意的跳跳舞,就能得到冲破帐篷顶的欢呼声和叫好声。 马戏团的生意场场都是火爆的,白雪公主渐渐的富裕了起来,她终于有了钱可以再去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马戏团的名声越来越大,白雪公主的美丽也逐渐受到了人们的关注,慢慢的开始有许多王室贵族也慕名来看白雪公主的马戏团表演。 当王子骑着白马来的时候,白雪公主一眼就看中了他。 从前在王宫里听到的那些童话故事好像又在她心里复活了,童话里不都是那样说的吗?美丽的公主和英俊的王子一见钟情了,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白雪公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到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王子是来看七个小矮人的表演的,不过白雪公主也吸引到了他的注意,毕竟,白雪公主确实有着足够的美丽,尤其是现在她又有了能够装饰和衬托她的衣服首饰。 表演结束后,王子邀请白雪公主去自己的王宫里做客,白雪公主见到富丽堂皇的王宫,不由得触景生情,悲伤地向王子讲述了自己因为遭到后母嫉恨而被迫离家的经历。 王子表示很同情她。 但,也仅仅只是同情。 他是王子,他要娶的一定会是一位真正的公主,而白雪公主已经不算个公主了,她只是个流落在外、无处可归的普通女孩罢了,唯一特别的只是她很美丽而已。 世界上有的是能配得上他王子身份的美丽公主,他这次邀请白雪公主来,只是想跟她商量买下她的七个小矮人的事情。 在王子年幼时,他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表演杂耍的小矮人了,可是后来小矮人越来越少,等到他长大之后,几乎就绝迹了,而白雪公主身边一下子有七个,这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值得惊喜的事情。 白雪公主答应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条件。 她要求王子替她给自己父王送一封信,里面写着她的现状和所有的经历。 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王子有些犹豫,白雪公主的父王很宠爱他现在的王后,自从白雪公主失踪后,她的父王只是派人寻找了一个月,然后就相信了王后所说的白雪公主是自己离家出走的谎话。 王子想,白雪公主的父王如此信任自己的王后,如果他把国家的权力也交给王后的话,那送去的信就很可能会被王后扣下,甚至有可能会被王后以挑拨离间为借口向他的国家宣战。 王子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一个落魄公主而冒险,他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在未登位之前就先树强敌,实在是很不明智的举动。 可是白雪公主还是说服了他,她计划让王子邀请自己的父王和后母来观看马戏团表演,然后趁机与父王相认,如果父王愿意处置了王后,那么对于她和王子都是好事,他们以后就可以联姻来巩固双方的权势,如果父王不愿意处置王后,那王子就依然可以置身事外,一切的结果都由白雪公主承担。 无论哪种结果,她都会把七个小矮人交给王子的。 王子应允了。 事情进行的出奇的顺利,白雪公主的父王一见到白雪公主,当场就和王后对质,心虚的王后抵瞒不过,只得承认了自己曾派人去杀白雪公主,但并未有得手,她恳求国王看在自己并没有再次去追杀白雪公主的份上,饶她一命。 盛怒的国王直接就处死了王后。 白雪公主重新成为了真正的公主,并且和王子举行了婚礼。 婚礼结束后,白雪公主告诉王子,她给他准备了一件绝对能让他喜欢到发狂的礼物。 铺满玫瑰花瓣的婚房里,摆着七个小小的水晶棺,里面装着的是七个栩栩如生的小矮人,他们都紧紧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带着婴儿般的稚气,他们的神态就仿佛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一样。 “你看,他们都很漂亮是不是?”白雪公主拉着王子走到水晶棺前,一一指给他看,“我特意让人给他们做了防腐,你不是很喜欢他们吗?这样就可以永远的保留着他们了,就像美丽的蝴蝶标本一样。” 王子呆呆的看着七个水晶棺,语无伦次道:“可是,我想要的是能表演杂耍的小矮人啊……” “我可以拿着他们让他们表演杂耍,这样,你就既能看着美丽的我,也能看小矮人了,这样不是很好吗?”白雪公主打开一个水晶棺,抱起一个小矮人,骄傲的笑道,“我是最美丽的,也是最吸引人的。” 【三十六】《邀约》 清明节。 林琅趁着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偷偷摸摸的挎着准备好的竹篮子去了乱葬岗,篮子里装的有金箔纸折的元宝、黄表纸和几个馒头,还有一小块煮熟的肉。 林琅从小就是个孤儿,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全城蔓延的瘟疫中死了,这些年来,她是被尼姑庵的尼姑们养大的,她没有做尼姑,只是个带发修行的弟子。 乱葬岗里堆满了歪歪斜斜的坟墓和墓碑,甚至还有几个暴露野草丛中的棺材。 林琅在乱葬岗外圈犹豫了一下,那几口近乎腐朽的棺材让她觉得有一丝恐惧,就好像里面随时会有僵硬的尸体站起来似的。 一阵阴风过去,乱葬岗里飘起了几片黑色的纸片灰烬和未完全燃尽的黄表纸。 看样子,里面一定是有人进去烧过纸了,林琅在心里暗暗地鼓励自己,一咬牙,抬脚走了进去,凭着记忆去寻找当年埋葬父母的地方。 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在坟前拨弄着燃尽的纸灰,吓了林琅一大跳。 林琅知道,这些小孩子是在纸灰里寻找一小块指甲大的熟肉,大凡上坟的人都会在烧纸元宝的时候往火里扔进去一丁点儿的小肉和馒头块,供给坟里埋葬的人。 如今各地战火纷争,百姓们民不聊生,平日里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能尝到一小块肉更是难上加难。也就只有小孩子才会这么胆大,在坟前的灰烬里寻找那小块肉丁。 林琅绕过了那几个盯着她篮子的小孩子,她倒是不怕他们抢,就算是抢,这几个小孩也未必能从她手里抢的走,她就是单纯的觉得有些不自在,那些小孩子可拎兮兮又贪婪的盯着她篮子的眼神,让她觉得难过又心惊。 现在天已经微微亮了,林琅加快了脚步,终于差不多算是找到了当年埋父母的地方。只是这里耸立着一堆的坟头,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个,索性在最中间的地方烧了纸元宝,又往别的坟前散了散。 做完了一切,林琅收拾好东西打算离开,她照着原路往乱葬岗外面走,不料走来走去的走到哪里都是坟头,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原本微亮的天色此时也变得灰蒙蒙的了。 林琅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摸索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想好好的想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一坐下,她的眼角余光就瞟到左侧草丛里有个白生生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个骷髅头。 这是乱葬岗,有个暴露在外的骷髅头并不新鲜。 林琅安慰着自己,却怎么也坐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又走了几圈,却又回到了骷髅头的地方。 林琅咬咬牙,将篮子里剩余的东西摆在了骷髅头面前,豁出去了的说道:“骷髅头啊骷髅头,若是你能保佑我走出这里,我就邀请你去我那里作客,好好的备一桌酒席招待你。” 骷髅头猛地张开了下颌骨,发出类似嘎吱却清晰可闻的回答:“好啊!” 林琅惊得跌坐在了地上,连东西都不收就爬起来逃走了。 这一逃,竟真的逃出了乱葬岗。 回到尼姑庵以后,林琅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她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听到了骷髅的回答,还是一场幻觉。 晚上的时候,林琅一连锁了好几次门窗才敢去上床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迷迷糊糊中就下床去开了门。 月光下,一具雪白雪白的骷髅骨架站在她的门前。 “我没有来迟吧?”骷髅颇有礼貌的问道,“很久没有人邀请过我了,我也忘了问你时间了。” 林琅倚着门几乎要哭了,她想往外跑,却发现脚软的站都站不住了。 骷髅失望的望了一眼屋里,“看来,你还没有来得及准备,不过没关系,明天晚上我邀请你去作客吧,还从来没有人去我那里做过客呢。我一直都很孤独,若是你去了,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琅瑟瑟发抖的点着头,她只盼着骷髅能快点离开。 “那你一定不要爽约啊!”骷髅高兴的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记把门帮林琅关上了。 林琅惊惧的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醒来,林琅发现自己好好的睡在床上。 “难道昨天夜里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林琅又忐忑不安了一天,尼姑庵的师父见她神色不对,问她怎么了,她几次想说,可话到嘴边就又咽了下去。 如果昨晚真的只是梦的话,那她说出来岂不是会遭人耻笑? 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 林琅缩在被窝里,瞪大着眼睛从被子缝里看着门口。 一更天、两更天、三更天…… 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林琅壮着胆子下了床,打开了门,门口果然站着昨晚的骷髅,只不过今天他是穿着衣服来着,如果忽略掉他的骷髅头的话,看起来倒挺像个正常的人。 林琅的胆子稍大了些,看这骷髅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样子,不过就是去作客吗?有什么好怕的? 门外已经不是庵院了,自她的门口延伸而去的,是一条黑漆漆的小路,不知道通往哪里。 “请走吧,饭菜都准备好了。” 骷髅殷勤的在前面带路,林琅一路跟着去了,最后在一座气势颇为宏伟的院落前停下了。 骷髅推开门道:“这是我生前的故居,家中的亲人在很多年前就死光了,后来连仆役们也散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自从我死了之后,也时常居住在这里,只是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孤独的很,今晚终于来了一个客人,快请进吧。” 林琅跟着骷髅进去了,骷髅果然准备了满桌的酒席,丰盛异常。 席间,骷髅不停地劝林琅动筷,林琅只小小的夹了几块,没敢吃太多,她不晓得骷髅究竟用什么做的饭菜。 骷髅见她只是略动碗筷就不肯再吃了,很是失望又自责的说道:“看来,你很不喜欢这桌啊,那我们就撤了再重新做一桌吧,只不过要多等一些时间了。” 林琅刚想说不用了,骷髅已经动作敏捷的撤去了这桌饭菜。 随后骷髅就让林琅在这里等着,他过一会儿就回来。 林琅耐心的坐在桌前等了许久,骷髅终于回来了,这次他除了又端上了一整桌子的新饭菜外,还换了衣服,林琅从未有见过他穿的这种衣服,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桌饭菜林琅还是没吃多少,骷髅又撤去了这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又换了一套更为怪异的衣服。 林琅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了,第三桌她动都没有动就推辞离开了,骷髅将她送到门口,林琅告别了骷髅,转身正打算离开,却觉得眼前的景色猛地一变,她的面前不再是那条黑漆漆的小路,而是乱葬岗。 林琅从乱葬岗里快步跑了出去,直直的往尼姑庵跑去。 一路上,所有的房屋道路和人的衣着都有些不对劲儿,似乎都不是以前的样子了,还有几个人面孔陌生的人对着林琅指指点点的。 林琅心慌意乱的跑到尼姑庵,嘭嘭的敲门,开门的是个她从未见过小尼姑。 林琅着急的往里走,口中急急道:“师父,师父呢?” 小尼姑跑去喊来了她的师父,林琅一看,她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尼姑庵主持。 主持见她神色慌张,问她来找何人。 林琅报出了自己师父和师姐妹的法号,说她们都是这个庵里修行的尼姑。 主持疑惑的拿出了庵里的宗谱,林琅焦急的问她上面可有她说的那些法号。 主持迷惘的看着她,说道:“这里面的确有这些法号,也记载着作为俗家弟子的你的名字,只是……只是这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据记载你在三百年前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琅听后如晴天霹雳,只觉自己的皮发、衣服都如尘土般簌簌的往下落。 昨晚邀请她作客的那具骷髅又出现了,他站在她面前伸出了手,说道,“和我回去吧,以后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孤单了。” 林琅看到,那具骷髅拉起了她的手,而她的手,也是白森森的骷髅骨。 【三十七】《童话二之灰姑娘》 从前,有个很丑很丑的姑娘,大家都叫她灰姑娘。 灰姑娘有一个父亲,一个后母,还有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这两个姐姐长得都格外美丽,对比之下,就显得灰姑娘更加丑了。 有一天晚上,王子在王宫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邀请了整个王国里所有的少女。 少女们为了博得王子的青睐,纷纷使尽全身解数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因此她们通通都化装成了仙女、精灵、公主等等美丽的角色。 当王子满心欢喜的化装成丑陋的怪物走进化装舞会的时候,整个舞会的气氛瞬间冷场了。 王子很尴尬。 不过,这种尴尬很快就解除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灰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进了舞会中,她也穿着一身很美丽的衣裙,脚上还有一双晶莹剔透的水晶鞋。 在舞会灯光的照耀下,灰姑娘的新衣裙和水晶鞋美的璀璨夺目,如此一来就显得她的相貌更加丑陋了,几乎和王子的装扮不相上下。 王子对灰姑娘一见钟情了。 他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善解人意又和他心灵相通的姑娘,他觉得,他们不约而同的装扮成丑陋的怪物是一种缘分。 在缘分的驱使下,王子和灰姑娘跳了整个晚上的舞。 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灰姑娘急匆匆的逃出了化装舞会,在匆忙中,她的一只水晶鞋落在了王宫的台阶上。 侍卫们将捡到的一只水晶鞋给了王子,王子下令在全城寻找舞会上他喜欢的那个少女。 灰姑娘很快就被找到了,并且被带进了王宫。 她很轻松的就穿上了那只属于她的水晶鞋,王子很高兴,他拥抱着灰姑娘打算揭开她脸上的面具,想要一睹心爱之人的容貌。 一下、两下、三下…… 王子奇怪的发现,灰姑娘的面具根本揭不开,旁边的侍卫好心的提醒王子,灰姑娘没有戴面具,这就是她本来的容貌。 王子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就放开了灰姑娘,径自走进了王宫寝宫里。 过了一会儿,一个拿着斧头的侍卫走了出来,他命人抓住灰姑娘,将她的脚砍了下来,然后将失去了双脚的灰姑娘丢到了荆棘丛生的森林里。 晚上,王子心满意足的端着红酒杯,一边品尝着美酒,一边欣赏着灰姑娘那双仍旧穿着水晶鞋的双脚。 “真是完美的组合,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鞋子了,也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它的双脚了。” 王子赤着脚在水晶鞋旁边比划着,很快的他就放弃了,他的脚实在没有可能塞进这双水晶鞋里。 黑暗的森林里,可怜的灰姑娘躺在荆棘丛中,她的全身都刺满了荆棘尖刺,衣服也都被划破成了烂布条,失去双脚的脚腕还在不停地流着鲜血,鲜血将她腿边的荆棘都染成了血红色。 “我要报复……我要报复……”弥留之际,灰姑娘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王子在睡梦中做着美梦,他梦到自己穿上了那双水晶鞋翩翩起舞。 当血红色的荆棘丛如潮水般笼罩在王宫的城堡上方的时候,王子浑然未觉,因为此时他也陷入了噩梦里,他梦到失去双脚的灰姑娘爬到了他的脚边抓住了他的双脚。 荆棘丛覆盖住了整个王宫城堡,所有的人都沉入了睡眠。 千千万万年过去了,王宫里所有的人都化成了枯骨,又化成了尘埃。 只有王子,仍旧完好无损的躺在城堡中,等待着解救他的公主用一个吻来唤醒他。 ☆、第十三章 【三十八】《兰石》 鱼闲兰是个很别致的尼姑,别致的如同溪流上方摇曳生姿的桃花枝。 她六根不净,爱凡尘,喜声色,十日内总有七八日是沉浸在醉乡之中的,每次看到她和来花馆的客人们饮酒作乐时,我就会想起唐朝的那个风流女道姑鱼玄机,总觉得她和她实在有着太相似的地方。 我一直都很奇怪,像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了尼姑呢? 可她的的确确是个尼姑,头顶之上无一根青丝,分明是曾在庵院里受过剃度,平日里最常穿着的就是一袭青灰色尼姑袍,手上和脖颈上也都挂着佛珠,就连吃的东西也都一应是素食,从来不沾半点荤腥。 我来花馆做工大概半个月了,可还是觉得她难以捉摸。 她总是这样,一边沉溺于酒色中寻欢作乐,一边又恪守着佛门的某些清规律戒。 “你为什么要这样?” 一日晚间,收拾完她和客人作践的满地狼藉后,我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彼时,她正拎着一壶酒坐在窗台上吹凉风,听到我的问话后,她笑盈盈的回头望着我,宽大轻盈的尼姑袍兜着满满的风在我眼前飘飘荡荡,仿佛一朵灰色的流云。 我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被风吹走了。 “你在说什么呢?小花匠。”她从窗台上下来了,走到我面前半蹲下,认真的平视着我问道。 乍然间和她离得这么近,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话也说的结结巴巴了,“就是……既喝酒……又念佛……不好好做尼姑……为什么还要做尼姑?” 吭哧了半天,我总算勉强表述完整了我心中的疑虑。 “因为,”她拖长了声音,一脸虔诚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和尚,所以我要做尼姑。你不知道吗?尼姑都是和尚的老婆!”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哈哈大笑,拧着我的脸颊道:“骗你的呢,小花匠,出去了可别把我这话说给别人听,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我窘迫极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是相信了她的,没想到她只是在戏耍我。 “小花匠,你几岁了呢?” “九岁。” “叫什么名字?” “石小石。” “哦,你爹娘给你起名字可真偷懒!以后你叫我兰姐姐吧,”她伸出染着艳红丹寇的手拉着我的小手道,“小石头,天太晚了,你该回去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夜凉如水,天空之上一轮半圆的明月亮的清透,我跟着她穿过花影重重的花圃走出了花馆。白日里喧闹的花馆在夜间分外的寂静,寂静的我能清楚分辨出花圃中有几只小虫在鸣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我在花馆里做工的日子也渐长了,花馆里的杂役并不多,加上我也七八个人而已。别的几个人都很古怪,他们都从不说话,只是每日里埋头做工,谁跟他们说话都不搭理,如果不是兰姐姐吩咐他们做事时他们都会认真的去执行的话,我一定会觉得他们都是木头人。 尽管兰姐姐的云氤花馆位置十分偏僻,可这里的生意一直都很好,每日里来买花的客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达官贵人也遣人专门来此处购花。 这也难怪,云氤花馆里什么珍稀的花都有,更重要的是,兰姐姐很美。 不知何时开始,市井之中有流言蜚语说兰姐姐是个外表美艳,而内心极度恶毒的女人,他们还说,兰姐姐的云氤花馆里有许多花都是从死人身上发的芽,尤其是她最珍贵的那十二株七色兰,是从埋葬在花盆中的骷髅脑袋里长出来的。 每每听到这些,我都嗤之以鼻。 这些分明都是恶语中伤的无稽之谈,我在花馆这么多天了,见识了无数盆娇花从发芽到开花的过程,从来没在花苗之下见过什么死人啊、骷髅啊之类的。 那一盆盆的花,都是兰姐姐亲手培育出来的。 我相信兰姐姐是个好人,否则的话她怎么会每天晚上送我回家,还在我爹娘生病的时候送药给他们。 可是,来花馆里闹事的人越来越多了,隔三岔五的就有妇人哭天喊地来质问兰姐姐把他们的丈夫勾搭到哪里去了,她们的丈夫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家了。 兰姐姐无动于衷的看着她们在花馆里翻天覆地的找,直到她们没有任何收获的悻悻离开。 “是你把他们藏起来了吗?” 一次晚上,她送我回家时,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兰姐姐依旧紧紧握着我冰凉的小手道:“如果是兰姐姐做的,小石头还会喜欢兰姐姐吗?” 我摇着头答非所问道:“兰姐姐不是坏人。” 她重重的捏了两下我的手,笑嘻嘻的冲我拌了个鬼脸。 我下定决心相信她,无论别人怎么诋毁她,直到那晚我窥到了一切。 那天我回家的早,想到近日里来花馆的客人少了,兰姐姐一个人待在花馆里面对着那几个呆如木头的杂役会觉得无聊,我就偷偷的从家里溜了出去,去了花馆。 花馆的正门已经关了,我想给兰姐姐一个惊喜,就仗着身量轻小,从墙根下两块砖头大小的狗洞里钻了进去,一路静悄悄的跑到了后院。 兰姐姐的屋里还亮着灯,我加快了脚步,经过半开的窗前时,不经意的往里面瞟了一眼。 只这一眼,我就硬生生的僵在原地。 根须。 无数的根须从兰姐姐的手腕处和脚腕处延伸出来,一根根的刺入屋里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上,白色的根须像是在从男子血脉里吸收营养一样,慢慢的变成了暗红色,地上的男子渐渐萎缩成了一副皮包骨头的干尸,而兰姐姐则却显得越发的神采奕奕起来了。 我骇得惊叫了一声,兰姐姐猛地转头看向窗外,问道,“谁?” 我紧紧地捂着嘴巴钻到窗台下面,心脏“咚咚咚”的跳动了起来,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根须舞动的声音,还有靠近窗台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窗台旁停住了,我屏住呼吸蜷缩成一团,盼望着她千万别发现我。 暗红的根须从窗台上垂了下来,如同细密的网一样把我围在了中间,我刚想豁出去用手扒开逃出去,就看到网中露出了一张脸来。 一张腐烂的散发着浓重腥臭味的脸。 “抓到你了……” 腐烂的脸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慢慢朝着我逼近了。 我吓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猛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睡在自己家中的床上。 外面传来母亲喊我起床的声音,我迷惑的拿起衣服穿上,应声走出了房间。 “我昨天夜里是怎么回来?” 母亲看了一眼啃馒头的我,随口答道:“什么夜里回来的?你昨天不是回来的很早吗?天没黑就回来了。” 我噢了一声,心里却惴惴不安的厉害。 再到花馆里的时候,我就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亲近兰姐姐了,也不敢再晚回去了,生怕她再送我回去。 几日后,花馆气势汹汹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是真的鹤发童颜,白发苍苍却有着一张红润平滑如孩童般的脸,诡异的让人心里发怵。 我觉得有些不妙,看他身后的那群来意不善的妇人,明显是冲着兰姐姐来的,我心中一急,一溜小跑到兰姐姐屋里,拉起她就打算从后门逃跑。 “快点跑,兰姐姐,他们人多。” 兰姐姐却没有跟着我走,而是松开了我的手,弯腰抚摸我的头道:“小石头,兰姐姐要走了。” 说完,她推门走到了院中,那群妇人见她出来,都安静下来躲到了道士身后。 道士指着兰姐姐道:“你们说的借尸还魂的妖精就是她?” 几个妇人推搡着一个站了出来,那人道:“就是她,明明半年前我在几十里外的尼姑庵亲眼见到她病死了的,怎么突然又来这里开花馆了呢?不是借尸还魂的妖精是什么?自从她来了之后,这里就不停的有人失踪,大师,你一定要为我们除妖啊!” 桃木剑呼啸而出,兰姐姐连躲都没有躲,剑尖正中她的心脏。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萎缩成了一具腐尸,道士走过去从她身上拔出桃木剑,挑着剑尖上干枯的兰花向身后的众人道:“这就是那妖精的本体,如今它已经被我杀了,这具尸体抬出去安葬了就没事了。” 兰花被道士甩在了地上,众人都忙着抬尸体,还有一些人在花馆里四处破坏,花馆的那几个杂役自兰姐姐死掉的那一刻就变成了一堆木头,没有人出来阻止这场纷乱。 紧接着有人在花圃中发现了埋在花苗下的尸体,那些尸体都是最近失踪的人,那些妇人哭天喊地的扑向尸体,呼唤着自家丈夫的名字,整个花馆乱成了一团。 我怔怔的看着被众人踩来踩去的那朵兰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捡起了它。 夜里,我把兰花栽在一个破瓦盆里,默默地祈祷着它能再生根发芽,可心里却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想着兰姐姐平日里对我的好,忍不住的,眼泪就一颗颗的落了下来。 “小石头,你是在为我哭吗?” 融融月光下,我床前的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半透明人形轮廓,看摸样,似乎是兰姐姐的样子。 我大喜,“兰姐姐,你没死?” “没死。”兰姐姐告诉我,她是被那道士养着的精魅,专门替他采收精气维持他的寿命,当她在一个地方快待不下去了时候,道士就会出来以除妖的名义敛财。 现在那道士刚收了妇人们凑的银子,就破例准许她出来一会儿。 上一次她借用了一个尼姑的尸体,因为觉得在人死后还动人遗体,心中戚戚,才会在有些地方保持那尼姑生前的习惯。 我问她如何能救她脱离那道士的控制,她起先不肯说,怕那道士太过厉害,会连累到我。我再三追问,她终于松口说只要拿到道士随身携带的葫芦,从里面放出她的精元,她以后就自由了。 我听后按捺不住,次日就打听了那道士现在的行踪,得知他所住的客栈后,当天晚上就偷偷潜了进去,想把葫芦偷走。 不料,我刚把葫芦从他身上摘下来,他就翻身一把攥住了我的手,一双眼睛阴冷冷的瞪着我,“好大的胆子,敢偷我的东西。” 我抱着葫芦不肯撒手,一边用力地想挣脱他的钳制,挣扎了半天,不仅没有逃开,我竟然慢慢的缩小了,直到缩到两寸高才停下,那道士轻而易举的就拎起我把我装在了小瓶子里。 自此之后,我被那道士带着离开了故乡,去了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每到一个热闹的新地方时,他就会把我拿出来当做稀罕玩意当街展示,每次看到那些围观的人把铜子扔向他的时候,我就恼怒的恨不得想咬死他。 可现在我只有他的一根手指长,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摁死我,我再大声的呼救,也没有任何人能听的到我在说什么,我想写出来让人救我,他从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而兰姐姐,他再也没有把她从葫芦里放出来过,他养着几十个精魅,兰姐姐只是其中一个。我想,他大概是想囚禁兰姐姐一辈子,作为妄图逃跑的惩罚,同时也警告别的精魅背叛他是什么下场。 一晃眼的功夫,两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从开始殷切期盼有人能救我,到现在的心灰意冷,我已经不再在乎现在已经到了哪里。 那日,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白日里在大街上又被那道士当街耍了一场,围观的人群和之前一样,都当我是个稀奇的小玩意,没有任何人想到我曾是个和他们一样的人。 晚上回到客栈后,道士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了房间里,独自出去了一会儿,大概是去了茅房。 我待在他特制的小瓶子里愁苦不已,我曾经尝试过无数次从这瓶子里逃出去,可都失败了,正踌躇着要不要趁机再试一次,忽然感觉身处的瓶子像是被人猛地拿了起来,接着就是一路颠簸。 当瓶子停止颠簸的时候,我听到了瓶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阿紫,阿紫,快来看看,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道士带了一个小人做杂耍,看这小人的身高像是你那些小人国的朋友,不知怎么的被道士捉了来,我就跟着那道士趁机把他偷了回来。” “是嘛!唐呆子,跟着我混了几个月你都学会偷东西了!不错不错,拿出来我看看!” 瓶盖掀开,我被倒了出来,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和一只双眸紫幽幽的狐狸。 那狐狸生的好生怪异,满身的毛像是刚长出来的一样,硬茬茬的,参差不齐。 那书生倒是长得眉目婉约,比女子都俊俏上三分。 狐狸站在桌子上绕着我转了一圈,紫眸子闪烁不定,最后摇头对那书生道:“唐呆子,这不是我小人国的朋友,是你们人类,被人施法变成了小人的。” 听到狐狸如此说,我又惊又喜,便尝试着告诉他们我是被那道士施法的,往常我说话除了道士没人能听的到,不料那狐狸竟是听到了,冲着我点点头道:“看出来了。我叫阿紫,那呆子叫唐清树,你是哪里的人?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被道士捉住了?” 我一五一十的将先前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阿紫又向那书生唐清树转述了一遍。 唐清树听完后问阿紫可有办法将我恢复原状,阿紫狐狸尾巴得意的甩了甩,小爪子拍着胸脯道:“小菜一碟!我现在虽然落魄了点,不过破解这点小法术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紫从口中徐徐的吐出一枚珍珠大小珠子来,我好奇地看着珠子散发出紫幽幽的光照在了我身上,未过几时,我竟真的慢慢恢复了正常大小。 阿紫得意洋洋的又把珠子吞了回去,我欣喜的站在桌子上向他们两个道谢,再一想还被道士控制着的兰姐姐,赶忙央求他们将兰姐姐也从那道士手中救出来。 书生人长的俊俏,心地也颇为善良,叮嘱我先在他店中避上一避,他则拉着狐狸出了门。 等他们走后,我这才想起看看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这一看不打紧,满屋子的尽是各式各样的棺材,有不少还没上漆,这里竟是一家棺材店。 一个人面对着如此多的棺材,我不禁觉得有点悚然,原本还想跳下桌子的,现在也不敢再动了,心中只盼着阿紫和唐清树快些回来,早知刚才还不如和他们一起去好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6节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两个终于回来了,一进门,阿紫就跳上桌子,站在我旁边道:“小石头,我可能救不了你兰姐姐了,要是搁以前,我一个揍那道士那样的八个都没问题,我现在是狐落平阳被人欺了,那道士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 我苦苦哀求,唐清树也在旁边帮着我一起恳求阿紫想办法,阿紫推脱了半天,最后终于勉强应承道:“办法其实倒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只要能救出兰姐姐,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急急道,生怕阿紫再反悔。 阿紫贼笑了两声,斜觑着唐清树道:“唐呆子,我是有办法,不过……需要你牺牲点色相去□□那道士。” 唐清树瞠目结舌,阿紫不等他回答,满意的对我说道:“小石头,你放心吧,这事包我身上了,我肯定能把你兰姐姐救出来的。走!唐呆子,上楼,换身女人衣服去,你男生女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随便打扮打扮的就是个小美人!” 唐清树被狐狸连哄带骗的拽上了楼,我在楼下暗自揣测着阿紫如何去救兰姐姐,这两三年来兰姐姐一直被囚禁在葫芦中,我从未再见过她,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正想得出神,楼上传来了阿紫吆喝的声音。 “唐呆子!穿这么拘谨干嘛,我是让你去勾搭人的,不是让你扮小姑娘去相亲的!肩膀,肩膀,露半个肩膀出来!腿、腿,裙子撩高点,把你美丽修长的大腿露出来啊!只露小腿有个毛用啊!得了,得了,我直接把裙子给你从旁边撕开好了!” 随着“嗤啦嗤啦”的布料撕裂声,那书生的惨叫声也一并传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叫了,是你非要救人的,现在不就是让你牺牲点色相嘛!过会儿你就学着我这样,一条腿半露着,在那道士门口扭两下,再抛俩媚眼……” “……” 我在楼下忧喜交加,不知阿紫到底有什么办法,那道士平日里将他装精魅的葫芦看的很紧,走到哪儿都带在身上,对我就稍微宽松些,不是那么在意,所以我才得幸被唐清树救走。 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阿紫和唐清树在楼上折腾了许久之后终于下来了。 阿紫眉飞色舞的走到我面前,回头冲着楼梯上磨磨蹭蹭的唐清树道:“唐呆子,快点,扭扭捏捏的干嘛呢!小石头,怎么样,漂亮吧?” 唐清树本就长得俊俏如女子,现下身着女子衣服,他又身形瘦弱,配着阿紫刚刚给他挽好的发髻,倒真的有那么几分娇俏小美人的模样,和兰姐姐比起来也更胜上三分。 我默默地点点头,阿紫小爪支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唐清树,狐狸眸子眯成了两条斜飞的线,“嗯,嗯,不错不错,我就说唐呆子你有做女人的天分……不过,好像少了点什么?” 阿紫跑过去绕着手足无措的唐清树转了两圈,忽然一敲脑门道:“哎呀,想起来了!” “少了什么东西?”我和唐清树同时脱口而出。 阿紫蹦到供桌上抓了两个馒头,迅速折回爬到唐清树肩头,把馒头往他前襟衣服里左右一塞,摇着狐狸尾巴道:“这样才对嘛!好了,再等等,等到夜再深点我们再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二更天,直到街上传来更夫敲响二更的梆子时,我们三个才出了门,此时街道上早已寂静无人,走出门口时,我回头瞟了一眼这家店铺的名字,门口灯笼的微光照亮了匾额上的六个大字——“紫美人棺材铺”。 我是待在瓶子中被唐清树带回来的,根本不知道从这里如何去道士住的地方,一路只跟在他们两个后面在路上跑来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阿紫和唐清树在一家已经打烊的客栈门口停住了,阿紫挥挥爪子道:“走,从后院翻墙去。” 阿紫轻车熟路的带着我和唐清树翻墙而入,直奔道士所住的房间而去。 道士所住的屋子竟然还亮着灯,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身影在窗纸上形成的影子,看影子忙忙碌碌似乎是在翻找东西的样子,想来是刚刚发现我不见了在急着寻找。我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儿,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兰姐姐救出来。 阿紫带着我躲在台阶下面,推搡了一下唐清树,小声道:“唐呆子,就按照我在家里教你的……敲门喊救命,快去!” 唐清树苦着脸弯下腰对他腿边的阿紫道:“阿紫,我们说好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知道了,知道了,话真忒多……”阿紫满不在乎的挥着爪子示意唐清树快去。 唐清树朝着门口走去了,阿紫捂着尖尖的狐狸嘴巴奸笑道:“等到我再能化成人形的时候一定要多做些女人衣服,一半我穿,一半给唐呆子。啧啧,这呆子转世了还是这么美……便宜这道士的眼福了,小石头,过会儿跟紧我,千万别被道士发现了。” 唐清树的脚步声已经很轻了,里面还是突然响起了道士的呵斥声:“谁?” 唐清树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做出一副大义凛然豁出去的样子,踮起脚尖迈着小碎步跑到道士门前,捏着嗓子扮做女人声道:“救命啊!救命啊!有妖精非礼我……道长救命啊!” 门开了,道士还尚未来得及开口,唐清树就扑到了他怀里,呜呜咽咽道:“道长,有妖精非礼我……” 鹤发童颜的道士皱眉推开了唐清树,唐清树半扶着门框忸怩的扭了两下,按照阿紫吩咐的将半露的肩膀又露了一点儿出来,一条腿也从撕裂的裙子下面露了出来,“道长,你要为我做主啊那妖精好生可恨……” 道士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眼睛往院子里快速的扫了一圈,唐清树趁机从他身边钻进了屋子里,跑到了我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道士又谨慎的在门口往两边看了看,忽然从里面关上了门。 阿紫咬牙切齿怒视着关闭的门,小爪子紧握砸着台阶道:“死道士,敢吃唐呆子豆腐,回头饶不了你!” 屋里两人的人影一阵晃动,我听不到里面在说些什么,只见没一会儿的功夫,其中一个人影跑到蜡烛旁将蜡烛吹熄了,整个屋子里猛地暗了下去,再之后门又开了,唐清树的身影在门口晃了晃,口中慌慌张张的念叨着:“道长别急嘛,你先脱衣服,我再看看那妖精追来了没有……” 阿紫拽起我迅速的往门口奔去,在唐清树的遮掩下悄悄的进了屋里。 道士粗声怪笑着走到门口,将门又重新关紧了,“小美人别装了,哪来的妖精,你是勾栏院的吧,最近生意不好才想到这招的吧,看在你小样子长得挺美的份上,今晚道爷照顾你的生意……别躲了……” 阿紫拽着我躲到了床下,唐清树和道士在床上将床铺弄得咯吱作响,黑暗中,我听到阿紫小爪子不停地在床前的地上抓来抓去,我学着它的样子也将手伸出去摸索着。 摸着摸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连带着衣服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我胡乱用手一抓,竟是那葫芦! 我一高兴,忘了身处的环境,脱口而出道:“葫芦!” 床上道士蓦地停下了动作,怒喝道:“谁在屋里?” 唐清树赶忙接道:“我啊,我啊,道长,你衣服还没脱完呢?” 阿紫捂着我的嘴巴退到床下,两只眸子在黑暗中泛起了紫幽幽的光芒,仿佛两颗紫色的小灯笼,隐隐的透露出一丝冷酷的杀意。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唐清树大概也是慌了神了,一时之间也无声了。 道士自言自语道:“或许是我听错了吧……” 床铺之上又咯吱咯吱的响起来了,阿紫道:“葫芦给我,我摸到了他的剑,直接用剑把葫芦给劈开了,他养的精魅都在这葫芦里,过会儿葫芦毁了它们可能就会全都飞走,你若是看到了你的兰姐姐就叫住她。” 我惊讶道:“在这里劈?” 阿紫已经抡起了剑,斩钉截铁道:“就在这里!不然怎么逃?” 话落音,一剑劈下,葫芦发出响亮的“彭”的一声,碎成了碎片,几十个色彩斑斓的小光团喷涌而出,阿紫顺手在床板上用剑也划了一道,而后动作敏捷的将我拽出了床下,我正疑惑它在做些什么,耳边却听见床铺倒塌的声音,还有唐清树和道士受惊的惊叫声。 小光团满屋子乱撞,简直就像是各种颜色亮光的大号萤火虫在到处飞舞,其中还传出许多惊喜的嘈杂声。 “葫芦碎了!” “自由了!” “再也不用被装进葫芦里了!” “逃啊!” “逃啊!” 光团四散逃逸,纷纷从屋里的四壁以及房顶往屋外散去了,道士恼怒的从倒塌的床铺中站了起来,怒视着站在光团中间的我和阿紫,阿紫幸灾乐祸指着逃跑的精魅们,抖抖狐狸耳朵道:“它们都要跑光了,你还不快点去追!” 道士脸色铁青,顾不得我和阿紫,气急败坏的抛下一句“你们等着”就破窗而出,追逐几近全都逃走的精魅们而去了。 阿紫兴奋的趴在被道士撞破的窗户上,朝着道士喊道:“你还没穿衣服呢!裸奔啊!” 衣衫不整的唐清树也从倒塌的床铺中站了起来,满脸迷茫的看着道士光溜溜的破窗而出。 满屋子的光团已经散尽了,我这才想起兰姐姐可能混在其中已经逃跑了,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想到此,我不禁感到有些难过。再一想,至少兰姐姐现在已经自由了,我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 阿紫踢了踢葫芦碎片,一个光芒极为羸弱的光团从葫芦碎片下冒了出来,飘飘摇摇挣扎着在我面前晃了两下,我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接住了它,光团落在了我的手心里。 光团的光泽忽明忽暗,隐隐约约能看到中心是一朵兰花。 “兰姐姐。” 回到棺材铺后,阿紫叹息的看着兰姐姐的精魅光团道:“可怜,已经快退化成普通兰花了,大概是被那道士将精气都吸光了吧。” 我难过的捧着忽明忽暗的光团道:“那怎么办?” 阿紫拍拍我道:“没事,带回去放花盆里,白天晒晒太阳、晚上晒晒月亮,短则十年八年,长则百儿八十年的,就又能再和你说话。”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谎。”阿紫信誓旦旦道。 我略微宽心的看着它和唐清树道:“那你们怎么办?道士会找你们麻烦的。” 阿紫道:“不用担心,他没那个本事找得到我的,也不会认出唐呆子的。明天我就找人送你回家。” 次日,我在唐清树和阿紫的帮助下被人送回了家乡,一别两三年后又和家人团聚了。 兰花种进了花盆里,每年都开花,可惜的是,我一年一年的等待着兰姐姐复苏的那一天,她却始终没能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之前,她就是只能靠着借尸还魂来行动,至多也就是化成个模糊的轮廓来找我,现在衰弱至此,大概阿紫只是在哄我而已,短的十年八年我已经等过去了,长的百儿八十年,到那时我就已经是黄土一杯了。 日月若梭,我渐渐的长大了,娶妻、生子,直到小女儿鱼鱼也长到了□□岁。 那日晚上,鱼鱼在窗前念叨叨不停,我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也就没放在心上,过了片刻,她忽然跑进里屋拉着我往外走,口中说道:“爹爹,兰花和我说话了,它说它认识你!” 窗外月色皎洁,兰花盆旁模模糊糊坐在一个人形的轮廓,轮廓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兰花香气弥漫,鱼鱼指着人形轮廓道:“爹爹,就是它!” 恍惚间,我听到一个声音从窗前飘了过来。 “小花匠,你女儿真可爱!” 【紫美人棺材铺系列第一话 完】 ☆、第十四章 【三十九】《狐镯》 二更天,凉风渐起,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旋向街口。 卖热糖茶的丁婆婆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脊背在街口守着摊子,一盏小小的破纸灯笼在她手边闪着虚弱的火光 ,几袭凉风掠过,寒意浸得她佝偻的更厉害了,远远望去,活像是在街口摆了一个稻草人。 “铛铛……铛铛……夜入二更,关门挡风。” 打更的胡老头沙哑着嗓子一遍遍喊着,他不敢太大声,怕扰了别人的好梦。 看到街口仍旧微亮的热糖水摊子,胡老头的报更声戛然而止了。 今晚,对于他来说,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四十年了。 丁婆婆的热糖茶早就没有热气了,灯笼微弱的光下,她困倦得垂着头,几根没拢起的白发随着她的呼吸飘起落下。 胡老头放轻脚步朝着摊子走了几步,丁婆婆浑然不知的瞌睡着,走到近处,胡老头颤颤兢兢抬起粗粝的手掌抚摸着丁婆婆乱糟糟的头发,柔柔的低声唤道,“青瓷。” 原本昏睡的丁婆婆猛然醒来,惊惶失措的抬头看到胡老头,神色骤然一松,好像看到了极为信任的人。 “是你,唉,都几十年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丁婆婆恍恍惚惚的闭上眼睛轻轻摇头,忽然又猛地睁开眼睛,不安的对胡老头喃喃道,“我没记错吧,是今天了吧,四十年了,我们来到这里已经整整四十年了。” “是啊,四十年了,我们装作不相识的人也四十年了,现在终于熬到这一天了,”胡老头苦涩的笑笑,“你老了,我也老了。” 丁婆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从街道尽头朝着他们过来了,红彤彤的两盏灯笼分别挂在马车两边,照亮了中间执鞭赶马的白衣年轻男子,或许是灯笼光线的缘故,他的衣衫泛着微微的红色。 马车在丁婆婆和胡老头的面前停了下来,年轻男子下车对他们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寒暄的说道,“丁青瓷,胡岄杉,四十年前约定的时间到了,我来拿回银镯。” 丁婆婆和胡老头分别卷起一只袖子,他们的手腕上都有一圈银色的镯子,那镯子紧紧地附在他们的皮肤上,一丝缝隙都没有。 年轻男子勾了勾手指,两只镯子松开了两人的手腕,飞到了他的手中。 两个镯子是一模一样的,镯身正面雕刻着一排精致连续的狐狸纹样,背面的中间刻着浅浅的四个字,阿言狐仙。 “阿言狐仙,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按约定随身带着这对手镯,四十年来从未遗失,它们已经从当初的漆黑色变成了银色,我们的约定是不是到今天就可以结束了?”丁婆婆有些怯怯的问道。 年轻男子道:“很好,我们的约定到此结束了,从此之后你们的命就属于你们自己的了,你们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干涉。” 胡老头和丁婆婆对望了一眼,相互搀扶着离开了,走到街角拐弯处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 马车已经不见了,狐仙也不见了,空空如也的摊子旁只有一蓬银屑粉末在飞舞,迎着月光看去,似乎是那对镯子化成的银屑粉末。 自从这天晚上之后,胡老头和丁婆婆就从梅芊镇消失了,离开的无声无息,就像四十年前他们从石泉镇消失的一样。 四十年前,石泉镇,某个清寒如常的早晨。 二十岁出头的胡岄杉早早的就出门了,他是个学玉雕的学徒,跟着他的师父学习玉雕已经有五六年了,他喜欢看着那些未曾雕琢的玉料在他师父的手中变成各种各样精美的玉器,可惜他的手法一直都没有他师父那么娴熟,雕出来的玉器也不如师父那么令人爱不释手。 勤能补拙,这是他师父教他的,所以他早早的就来了。胡岄杉到了师父家中时候,他的师父吩咐他先去给五栗街的秦家公子送雕刻的观音像去。 胡岄杉小心的捧着装在匣中的观音像去了,他和师父给人做玉雕所得到银钱并不多,可是经他们手的玉器都是珍贵无比的,尤其是雕刻好之后的更是价值连城,倘若打碎了这尊玉观音,只怕他就是做一辈子玉雕也赔不起。 更何况,秦家公子秦磊彦向来喜欢仗着家势在镇上横行霸道,他的父亲早年是朝中重臣,后来辞官为商,年近花甲才得一子,故而十分溺爱,惯得秦磊彦更加放诞荒唐,在这镇上谁若是敢得罪了他秦磊彦,就别再想着有好日子过,想到此,胡岄杉捧着匣子的手就更加谨慎了。 到了秦家,胡岄杉在秦家仆人的带领下去了秦磊彦的住处。 秦磊彦不在,出来接观音玉雕的是他的妻子丁青瓷,胡岄杉将观音像交到丁青瓷手中的时候,丁青瓷的手臂微微抖了一下,弯弯的细眉也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胡岄杉是个很细心的人,他注意到了,也看到了丁青瓷袖中手腕处微微露出的一片青紫瘀伤,但是他没问。 丁青瓷满脸倦容,眼圈下是熬夜后才有的青黑色,很明显,她是一夜未睡。 现在还是清晨,秦磊彦可不是个会早早出门忙家中生意的人,他不在家自然就是一夜未归,而他夜里去了哪儿,胡岄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到青楼寻欢作乐去了。 真是作孽,刚刚新婚半年而已,就抛下家中的妻子在外面胡混。 这段日子,秦磊彦迷恋上了玉器,他从各处淘来上好的玉料,隔三岔五的就送到胡岄杉的师父那里去雕琢。 再去给秦磊彦送玉器的时候,胡岄杉悄悄的带了一盒治跌打伤的药膏。 丁青瓷看起来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还要憔悴,胡岄杉拿出药膏的时候,她惊讶的愣了半晌,羞惭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道:“前些日子不小心摔伤的,不严重的……谢谢你……” 解释的欲盖弥彰,堂堂秦家少夫人,若真是摔伤的,早该有大夫送来汤药或者药膏,可是胡岄杉没有在这里闻到一丝药的味道,更何况那样吓人的青紫瘀伤,连接个小小的玉雕都会手臂颤抖,怎么会不严重。 丁青瓷的伤,只有可能是秦磊彦打的。 对于丁青瓷和秦磊彦的婚事,胡岄杉是有些耳闻的,丁青瓷家中也是行商的,原本家中也是富甲一方,和秦家门当户对,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丁家在一次生意中赔了个精光,两家结亲之后,秦家才知道原来丁家早就是个空壳子了,可婚已经结了,一时的也不能说退就退。 秦家认定丁家骗婚,原本两家可以合作生意更上一层楼的,现在秦家反而要受丁家的拖累,嫁到秦家的丁青瓷很不受秦家人的待见,起初之时还碍着面子对她比较客气,日子一久秦家上下背地里都说丁青瓷嫁到秦家是为了秦家的家产而来的,挪夫家的钱补娘家的空。 丁家嫁女时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秦家也真拉的下脸皮来,推推拖拖就是不肯接济丁家,丁青瓷父母吃了闭门羹,也不好再提。可这样一来,丁青瓷在秦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大家心里都知道这门婚事早晚是要散的,只是迟早的问题,秦家只是在拖日子而已,若是刚成亲就散掉,事情传出去到底不太好听。 秦磊彦偶尔回家心情不好时,就会找丁青瓷的茬,言语稍不顺心就拳□□加,这件事情不是完全没有人知道的,在秦磊彦身边侍候的下人都知道,只是一个迟早要走的少夫人,连丈夫、公公和婆婆都不怎么在意的人,谁愿意去管,更何况,谁管得了?左不过就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胡岄杉往秦家送玉雕的次数多了,和丁青瓷渐渐的就熟稔了,慢慢的,两人就偷偷的有了私会。 此时民间正流行拜狐仙,石泉镇上也有几处狐仙祠,丁青瓷就以此为借口在狐仙祠和胡岄杉相会。石泉镇不大,流言蜚语传的也快,传着传着就传到了秦磊彦的耳中。 秦磊彦大为恼火,他觉得自己在青楼厮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丁青瓷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可怎么也是他的妻子,现在他的妻子和一个做玉雕的勾搭上了,置他的脸面于何处?就算他要休妻,想要赶走丁青瓷,七出的条件凭他选,但是绝不能是丁青瓷在外偷人才赶她走。 丁青瓷和胡岄杉再私会的时候,秦磊彦就派人盯上了。 丁青瓷到狐仙祠后就把身边跟着的丫鬟们支走了,她和胡岄杉都没有想到,秦磊彦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当门外传来秦磊彦的声音时,祠堂里的两人都吓傻了。 门被撞开了,秦磊彦只看到了脸色苍白的丁青瓷,明明应该在里面的胡岄杉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祠堂只有一扇门,连个窗户都没有,秦磊彦着人把狐仙祠翻了个底朝天,连梁上都一根根的看了,也没有找到胡岄杉。 秦磊彦没有抓到证据,明里没对丁青瓷怎么样,回去之后当晚就把丁青瓷暴打了一顿。 而胡岄杉,他一直都在狐仙祠里,在门被撞开的那一瞬间,他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包括丁青瓷。 其实,他就在原地,只是动不了了,也说不出话,有好几个人都从他的身体中毫无阻碍的穿过,但是没有人感觉的到。 狐仙祠又空了的时候,胡岄杉才觉得自己又能动了,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当他走出狐仙祠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狐仙的雕像。 看到狐仙脸的时候,胡岄杉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狐仙在笑,讽刺的笑,嘴角斜斜的咧开,两只狐狸眼睛带着说不出的轻蔑和不屑俯视着他。 胡岄杉揉揉眼睛,再看去时,狐狸雕像又恢复了原状。 一连几日,胡岄杉都没有敢再去过狐仙祠,也没有再和丁青瓷私会过,他不敢想象,像秦磊彦那样的人,回去后他会如何对待丁青瓷。 忐忑不安又悔恨不已的胡岄杉完全乱了方寸,他没料到,他再见到丁青瓷的时候,是在县衙的大堂上。 那天,石泉镇传出了丁青瓷杀了自己丈夫,被抓到了县衙大堂的事情,镇上的很多人都去县衙听堂,得知这个消息的胡岄杉也去了。 丁青瓷承认了自己趁着秦磊彦睡着的时候用一把剪刀刺进了他的喉咙,秦家仆人作证说半夜听到房中有响动,进去看时正看到丁青瓷拿着剪刀行凶。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犯人自己也承认了。无需再多审,丁青瓷直接被判了死刑,下月处斩。 胡岄杉去了狐仙祠,在狐仙雕塑前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几欲昏厥。 “何必如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胡岄杉的眼前一片血色,额头上的血流的满脸都是,将一双眼睛都覆盖住了。隐隐约约的,他看到狐仙雕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衣的年轻男子。 狐仙现身。 胡岄杉发疯一样的继续磕头,恳求狐仙救丁青瓷。 “胡岄杉,你勾引别人的妻子,在我的狐仙祠里私会,我没有惩罚你们,还帮过你们一次。你不知感恩,还敢得寸进尺!秦磊彦罪不至死,丁青瓷杀了他,本就该为他偿命。” 胡岄杉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说他愿意给秦磊彦偿命,只要能救出丁青瓷,他愿意去死。 狐仙沉思良久,胡岄杉磕头不止,似乎是打算一直磕死在狐仙面前。 最后,狐仙同意了救丁青瓷,但是有条件,条件就是胡岄杉和丁青瓷四十年不得相认,不能对话,也不能有任何接触,否则的话,两人都死。 当夜,大牢中的丁青瓷神秘的失踪了,还有胡岄杉,他们两人再也没有在石泉镇上出现过。 狐仙把他们弄到了千里之外的梅芊镇,分别在两人的手上套上了一只漆黑的手镯,告诉他们,四十年之后手镯再恢复银色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再相认,如果在这期间他们违约,就会被手镯缠死,取走他们的性命。 可以见面,却不能相认,即使丁青瓷再有事,胡岄杉也只能袖手旁观。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四十年中,胡岄杉后悔过无数次。 四十年之后,深夜,狐仙在梅芊镇现身,取走了约定的信物。 胡岄杉和丁青瓷相搀着离开后,狐仙揉碎了那双手镯,冷清清的眼睛里不带一丝感情。四十年,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紫美人棺材铺系列第二话 完】 【四十】《手足》 阿峰是个古惑仔,一个稍微混出了那么点名气的古惑仔,手底下有二三十个追随他的小弟。 他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按照他上头大哥的吩咐看场子、收保护费,有时也动动刀棍,血拼一场,偶尔的还会做些更危险的毒品交易之类的。 能得到老大赏识做社团核心人物才能做的事情,对于阿峰来说,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只要他能漂漂亮亮的做妥了,就能更受老大的器重,在社团的地位也能更上一层楼。 可惜遗憾的是,他搞砸了。 毒品交易被警察当场抓获,阿峰豁出去了命的逃,才没有被抓。他也不敢再回去跟老大交代,事情被搞成了这个样子,他回去之后必死无疑。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阿峰只能选择跑路了。 可是跑路也需要钱啊,阿峰平日里来钱快、去钱也快,手里没什么钱,于是,他想到了追随他的那些小弟们。 一连找了数十个小弟,阿峰都吃了闭门羹。 所有人推辞的话几乎都是一样的,“峰哥啊,我在您手底下混了那么久,您是知道我的,我哪有什么存钱啊,大家兄弟一场,我不向老大告发你来找过我,也算是对得起这场兄弟情谊了。” 阿峰忿忿的离开了,消失在了这片他洒过热血的土地上。 数月后,往日最受阿峰器重的小钉觉得最近有点不大对劲,自从他接替了阿峰的位子后,他们原本的手下就开始一个一个的失踪了。 小钉觉得有点烦躁,虽然又新收了不少了手下,可是那些莫名失踪的兄弟总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小钉有些疑心是不是阿峰回来报复了,那时迫于压力大家都不敢出手相助,但也没人去出卖阿峰的下落,总算是对得起他了。 深夜,小钉在家中醒来,烟瘾犯了,可手边都是些空烟盒,一根烟也没有了。 心情不爽的小钉只能穿衣下楼自己去买了,他穿过的巷子很黑很黑,黑的他走着走着就悄无声息的晕了。 再醒来的时候,小钉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废弃的工厂里,他努力想用手撑着坐起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不见了,肩膀上是两个正在呼呼冒血的血洞,更惊悚的是,他的腿也不见了。 他的整个人就像个血葫芦一样,小钉惊恐地嘶喊了起来。 嘶喊声招来了脚步声,参差不齐的脚步声,似乎是十几个人在同时走路一样。 巨大的黑影笼罩住了小钉,小钉看到,门口走进来的是阿峰,一个长着数十条胳膊和腿的阿峰。 阿峰阴冷冷的看着小钉,如同章鱼般挥舞着自己所有的胳膊和腿:“兄弟如手足,你们都是我的手足。” 【四十一】《童话三之小红帽》 小红帽偷偷的恋爱了。 不过,她的父母并不知道,因为他们一心一意的把猎人的儿子当做未来的女婿。 在他们眼中,猎人的儿子既勇敢又英俊,他们的村子在大森林旁边,几乎所有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生活的都不是太好,时不时的就要提防着有野兽来侵犯,只有猎人一家不仅没有野兽敢来侵犯他们,野兽反而还要提防着他们去打猎。 因此,猎人一家在小红帽居住的村子里有着很高的威望。 小红帽很美丽,猎人的儿子很喜欢她,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他们要开始约会了,只是每到这时候小红帽就会找借口溜走,从不给猎人的儿子接触她的机会。 小红帽的外婆是个女巫,她常年独自住在大森林里,村子里的人都有些怕她,没人敢去看她,其中也包括小红帽的父母。 但是小红帽很喜欢外婆,她经常去大森林里看外婆,每次去,她都会戴上一顶漂亮的红帽子。 小红帽很喜欢这顶红帽子,因为这是她的恋人送给她的,她和她的恋人都有一顶,这是他们相会的信号,只要她戴着红帽子去大森林里,她的恋人就会出来。 这顶帽子柔软而温暖,是用天鹅绒做成的,再用红浆果染了色。 一天,小红帽又去了大森林里找外婆,一路上她都有些怏怏的,因为她戴着红帽子,但是她的恋人并没有出现。 到了外婆家中,开门迎接她的除了外婆,还有猎人的儿子。 回去的路上,猎人的儿子说:“小红帽,你的帽子太小了,冬天要到了,我给你做了一个红斗篷,你穿上会更漂亮、更暖和的。” 猎人的儿子拿出了红斗篷,是皮毛的,用颜料染成了红色。 小红帽推辞不掉,就收下了红斗篷。 猎人的儿子临走前,忽然回头说道:“小红帽,你喜欢今天中午的午餐吗?那可是一只狼的肉,它居然也戴着一顶红帽子,你说奇怪不奇怪?咦,小红帽,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了?” 猎人的儿子走后,小红帽哭着把中午吃的午餐全吐了出来。 她吃的,是她恋人的肉。 不久之后,小红帽和猎人的儿子结婚了。 婚礼那天,小红帽没有穿婚纱,而是穿着那身红色的斗篷。 婚礼结束后,猎人的儿子说:“脱下那个红斗篷吧,真丑。” 小红帽没理他。 猎人的儿子冷笑道:“你知道那是用什么做成的吗?那是用……哼唧,哼唧……”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他变成了一只小猪。 猎人的儿子忘了一件事,小红帽的外婆是个女巫,小红帽也是个小女巫。 自此之后,猎人的儿子和小红帽都失踪了。 而大森林里,多了一只整天逃跑的小猪,和一只整天追逐小猪的红狼。 【四十二】《阁楼上的女人》 “法师,你明天一定要早点来啊……待在这里我很害怕……” 她扒在阁楼唯一的窗口上,对着离开的法师恳求着。 夕阳红艳艳的,法师土黄的袍子在夕阳下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橘黄色。 窗口小小的,只能容下她的头探出去。 法师说了,只要她能熬的过今夜,明天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那个被她害死的小妾和小妾的孩子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今天已经是他们母子死去的第七天了,过了今夜,明天他们就会永远的消失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阁楼里漆黑一片,她蹲在角落里瞪大着眼睛屏息凝气。阁楼下,是那个小妾的尸体,小妾的肚子里,有着她和小妾共同丈夫的孩子。 “我是夫人,我是夫人……丈夫是我的……”她喃喃自语着,身体颤颤发抖,“为什么还要娶你呢?我都没有孩子,为什么你有孩子?” 阁楼下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是僵硬的关节在试图活动一样。 她瑟瑟发抖的更厉害了,戴满珠翠的手指捂住了嘴巴,将那声因恐惧而发出的呜咽声也一并堵回了喉咙里。 只要躲过了今夜,就什么都过去了。在外未归的丈夫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他回来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可以告诉他,小妾是自杀的。 什么都不关她的事。 她做的很小心,迷药的效果很好,小妾喝了就晕死过去了,上吊的绳子也是直接用的小妾的腰带,就连翻倒在地上的椅子也是精心摆好的。 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 小妾没有家人,府里的下人都已经被她支走了,今晚灵堂空荡荡的,只有阁楼上的她在。 法师是云游四海的高人,他说只要在阁楼上等到明天,就可以打开通往楼下的门板,到那时,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她在心里念叨着法师的话,努力让自己忽略掉阁楼门板上尖锐指甲划过的声音。 渐渐的,她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时,一道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面庞上,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小窗口外初升的太阳。 “躲过去了,我赢了。” 她伸着懒腰,微笑着打开了门板。 黑暗侵袭,湮没了她。 ☆、第十五章 【四十三】《小和尚下山去化缘》 五岁那年,美云师傅带着我在阿弥寺旁边的二平山旮旯寨安家落户了。 二平山附近盛产土匪,而旮旯寨就是土匪的安乐窝。 美云师傅一到这儿就做了二把手,专职为独眼寨主筹谋划策想点子。 我和美云师傅没来之前,旮旯寨是清一色的大男人,自从我们俩来了之后,我和师傅就是旮旯寨的万绿丛中两点红。 师傅是花枝招展倾山倾寨的牡丹花,我是刚长出花骨朵的喇叭花。 旮旯寨的独眼寨主老早就倾心我师傅了,用他手底下那七七四十九个兄弟的话说,只要美云肯嫁给寨主,寨主一准高兴到那只没了眼珠子的瞎眼都能再次重见光明。 而我美美的美云师傅则却背着众人很是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菡伢子咧,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得不到的都是好的,吃着睡着都要搁心里念着,一旦到手了那就集市散摊时的最后一捆老菜,能卖多贱卖多贱,只要能扔出手去,白送给别人都是可以的。 我当时正忙着藏/独眼寨主贿赂我的一件花衣服,就没计较师傅又叫起了我的挫昵称“旱鸭子”。 为了表示我对师傅的耿耿忠心,我当即小脸一绷义正言辞道,师傅,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跟你一条心,坚决不让独眼寨主再打你的主意。 师傅风情万种的抿抿娇艳欲滴的嘴唇,眼眸水光流转的说,菡伢子咧,这也不对,咱俩在这狼虎窝里孤苦无依的,有寨主罩着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又不用出太多力,男人嘛,只要知道怎么吊着不让他吃到,又不让他心灰放弃,就能对着他呼风唤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我眼珠子骨碌一转,乖巧的捧出一串紫葡萄谄媚道,师傅啊,要是那人高傲的跟朵白莲花似的,软硬不吃,那我怎么去吊他啊? 师傅柳叶弯眉一竖,丹凤眼一眯,手中的孔雀扇呼呼的扫在我的脸上,语重心长道,菡伢子咧,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看上谁不好,非歹看上阿弥寺的一个小和尚,要是看上别的和尚也就算了,大不了以后我让寨主给你提亲去,让方丈放他还俗,好歹也是邻居呢,方丈顾及着寨里布施的香油钱,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我揉揉被孔雀扇拂的有些发痒的鼻子,爽快打了声喷嚏,带着鼻音道,可我就觉得心崎好,佛经念得好,木鱼敲得好,就连打坐也比别人坐得稳。 师傅叹气,苦口婆心道,可是心崎他是方丈重点栽培的接班人,别说他压根就没看上你,就算他看上你了,方丈他怎么会舍得这棵几十年才碰到优质苗子丢给你做老公,菡伢子咧,你就听师傅的话,别把心栓他身上了,幸亏了心崎这孩子心地好,没想着吊着你,要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我怏怏的垂头不语。 师傅最是见不得我这个样子了,语气稍柔的说,一花开五叶,心崎不是还有四个师弟的吗?你再挑挑别的,我看最小的心清这小样模样也挺俊的,和他师兄心崎差不了多少,又和你同岁,你就退而求其次,把心思放在心清上算了。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可谈的了,心清俊是俊,可他那小性子比我还像女孩子,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多说两句小脸就会红得像个红苹果似的,又老听方丈的话了,他们寺里那几样寺规从来就没犯过,别的小和尚都被我忽悠过吃肉喝酒,就他忽悠不了。 还有,我垂涎已久的心崎,我压根就没敢忽悠过他。 就算心崎再怎么看不上我,我也不能把目标转到心清身上去,否则的话,寨主那七七四十九个手下一准会逮住机会就寒碜我,菡伢子咧,你这新娶的小和尚媳妇还真是有够俏的呢。 这怎么成呢?就算我是从五大三粗的土匪寨里出去的,可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啊,将来我是要嫁人的,怎么能被别人说是娶了人呢。 黄昏的时候,我悄悄揣着花衣服来到寨主耍大刀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寨主还在挥舞着他那寒光闪闪的九环大刀劈蚊子呢,据他手下那拨兄弟讲寨主这是为了磨砺出自己粗中有细,要我说寨主纯属是最近没事做,闲得发慌。 我打着哈欠看他劈了几十只蚊子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忍不住打断他的好兴致,“寨主,事儿没办成,师傅说还要再考虑考虑,无功不受禄,衣服我还是还给你好了。” 寨主摸了摸他那只瞎眼上的黑牛皮眼罩,愁眉苦脸道,“菡伢子,你倒是给我出出主意啊,天下那么多漂亮女人,我就看上你师傅了,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们五年了,你现在都十岁了,衣服就送给你好了,你也给我想个法子啊,将来你师傅和我的事要是成了,我就认你做干女儿,等我不在了这寨子就让你做老大。” 看来寨主这次真是急了,他一急就喜欢摸他的眼罩,曾经有一次我那美云师傅偷偷溜下山去喝酒喝多了,一晚上没回来,寨主急的差点把他的眼罩摸出一个洞来。 我幽幽的叹口气,“寨主,不是我不帮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傅心里有个未亡人,她是横了心的要给那人守一辈子活寡,我实在是劝不动啊。” 寨主两眼泛着泪花,“菡伢子,那人究竟是谁呐?你师傅这么多年了都不肯告诉我。”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寨主也叹气,又劈了几只蚊子,我心有不忍,“寨主,点几把艾草就能把蚊子熏走了,你这挨个劈得劈到什么时候啊,这地上一摞蚊子都够炒盘菜的了。” 寨主放下他手里叮当乱响的九环大刀,从腰带里拿出一个白生生的绣花手绢,“菡伢子,这是阿弥寺里一个小和尚今早给你的,没找到你我就替你接下来了,你自己看看吧,这上面两只鸭子旁边绣的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瞅着不像汉字呢……哦,下面这五个毛笔字写得倒挺俊的,吾心只有佛。”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估计就是心清脸也不会红成这个样子,因为我几乎能看到我那几根贴在脸上的头发都被烫卷了。 一把抢过手绢,我硬着气搪塞道,“那上面是天竺文,你当然不认识了,我就是让寺里的小和尚给我翻译一下那是什么意思。” “唔,”寨主不以为然的抽抽鼻子,“我怎么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了?咦,菡伢子你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我顶住快要冒烟的脸颊,握紧手绢,“被太阳晒的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寨主在我身后大喊,“菡伢子,你可要再劝劝你师傅啊!” 我一口气跑到经常去的湖边,爬上那棵半倒在水里的大柳树,确定周围没人了才心肝乱颤的打开手绢。 寨主说的对,心崎写的字就是俊,五个小字写的有模有样,看的我眉开眼笑的,要是那几个字不是“吾心只有佛”,我都忍不住想亲几下了。 就算我再笨,这几个字的意思我还是懂的,说通俗点就是我表白被拒了。 上面那排绣的字的确是天竺文,是我威逼心清几天几夜没睡觉,在天竺佛经里给我找到的表白话,那几天心清被我为难的都快跳墙了,哭着嚎着说他学了几年天竺佛经了,从来没见过天竺佛经里有表白的话,可他们师兄弟几个除了心崎,就数心清的天竺佛经学的最好了,我不找他找谁啊。 弄这么费劲主要是因为我觉得用汉字表白太俗了,对心崎那样高贵冷艳范的可人儿,还是浪漫点更好,再说了,万一手绢被别人看到了,也没几个人认得出那是什么意思,这样我丢脸也不至于丢得太大。 叹世间情为何物,竟叫人鸡腿不思、鸭脖不想,唉,在这如此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季节,我菡伢子十岁的表白就这样溺死在这张手绢上了…… 如此伤感悲凉的时刻,要是没有几滴眼泪来配合是件多么遗憾的事情啊,我拿着手绢装模作样的在眼角擦了几下,又抽抽鼻子希望能落下几滴眼泪来,谁知我的眼泪竟然这么不给面子,我擦来擦去擦得眼睛都红了,也没有掉下来一滴泪,罢,罢,没有眼泪口水来凑合下吧。 就在我专心酝酿悲沧情绪的时刻,耳边忽然传来丁大厨子的咆哮声,“菡伢子!差不多得了,都念叨一下午你那歪词了,你也不怕被自己酸死!” 我如林妹妹般哀哀怨怨抬起小脸,幽怨道,“丁大厨子,你是个粗人,不懂我这种纤弱女子千回百转的心思。” 丁大厨子抽搐着嘴角,再次咆哮:“不就想表现你为情所伤茶饭不思了嘛!冲着一盘鸡腿鸭脖不就行了吗?有必要摆着十盘在眼前吗!” “丁大厨子,知道你为什么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吗?因为你不懂得温柔,对待我这样的弱女子要温柔些,这样才能讨女孩子的喜欢。”我耐心的侃侃而谈、循循善诱。 丁大厨子白眼一翻,唾星四溅道,“你也能叫弱女子?你问问寨里的兄弟们,将来寨主打算退位的时候谁敢跟你抢新寨主的位子!自从你来了寨里五年,寨里有几个兄弟没被你揍过!鸡腿鸭脖你要再不吃我就端出去喂旺财和阿咪了,奶牙还没长齐,隔三岔五的就为了一个小和尚整些幺蛾子。” 我怒火上涌,小手在桌子“啪”的一拍,脑袋一昂,不成,太矮了没气势,上桌! 我两脚一登,踩着凳子爬上了桌子,居高临下的冲着丁大厨子道,“丁大厨子!你可以嘲笑我的奶牙,但是绝对不可以嘲笑我那颗为情所困的脆弱心灵!” “旺财,阿咪,鸡腿鸭脖来了……” 丁大厨子视我如空气的撤走了所有的鸡腿鸭脖,用一种温柔的要发颤的声音去呼唤他的心肝宝贝去了。 我站在桌上,看着圆滚滚的大黑狗旺财和小白猫阿咪颤抖抖的奔向了丁大厨子。 唉,想当初丁大厨子刚把旺财和阿咪捡回来的时候,它们两个是何其的身轻如燕啊。 一晃几年它俩就变成了一个大黑球和一个小白球,平日里阿咪躺在旺财身上打个盹,那就是圆溜溜的单球版太极阴阳图。 我摸摸发瘪的小肚子,为情所困一下午了,还什么都没吃呢,再瞧瞧旺财和阿咪,它俩已经吞下了大半的鸡腿和鸭脖,此刻正发愤图强把剩下的也塞进肚子里。 看那意思,断然是没有我的份了。 也罢,趁天还未黑,出去散散心,好弥补弥补我这颗受伤的心。 在寨子里溜达了半圈,心情仍是不好,我决定今晚离寨不归,去外面晃荡一夜。 一路出了旮旯寨,我踩着野草穿过灌木在二平山上晃来晃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了,而我,居然晃迷路了…… 这二平山我晃荡五年了,从山脚到山顶,从山腰到山洞,从来没有我没踏足过的地方,这山上的哪根树长哪两个石头中间我记的比谁都清楚,可现在,我居然迷路了,而且还是在一个月圆如银盘、遍地撒清辉的晚上。 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面前的路上瞅来瞅去,这路口眼生的很,好像从来没见过。 从何时起,二平山都有铺着整整齐齐的鹅卵石的岔路口了?而且还是个三岔路口。 二平山上的路,都是樵夫猎户踩出来的天然路,从来没有铺着石子的人工路,难不成是我饿的发晕了,所以眼花了? 我揉揉眼睛,仔细再看,还是三岔路口! 亮如银盘的月亮在头顶烁烁的闪耀着,我尝试着往左边额一条路上迈一步。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7节 咦?月亮的左半圈怎么没了,只剩下右半圈的半圆了。 我又退回来往右边的一条路迈了一步,果然不出所料,月亮的右半圈没了,只剩下左半圈了。 我赶紧往后退几步,圆溜溜的月亮又挂在了我的头顶,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要是我往中间走呢?会不会黑漆漆的完全没有月亮了? 我小小的脑袋瓜子灵光一现,不能往前走了,我还不能往后跑啊! “师傅!寨主!旮旯寨的喽啰们!救命啊!我迷路了!”我机智的调头向后奔去,同时也不忘记大声嚎叫着搬救兵。 任我卿足了劲嚎了半天,在灌木野草中跑了许久,也没有一个人影来救我,我筋疲力尽的倚着最近的大树歇口气,探过头想看看树后面是哪里了,脑袋刚伸过去,我就傻傻的缩不回来了。 我不是一直在朝着反方向跑的吗,怎么又回到三岔路口了?鬼打墙? 头顶明闪闪的月亮还在挂着,我心里咚咚咚的直打鼓,该不会真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刚刚受完情伤的人,哪里还禁得起这种玩笑? 我心一横,大不了就是一死,闭着眼晴往前闯就是了!豁出去命的往中间一条路冲去,跑了十几步我哆哆嗦嗦的睁开眼睛。 月华满地,不错不错,天上银盘似的月亮还稳稳的挂着,还好还好。 只是,为何这月亮长了两个耳朵?而且还是两个尖尖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呐?” 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转头一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眼晴狭长上挑、眉梢斜飞、下巴尖尖的女人,她的手里还提着一盏紫莹莹的琉璃灯笼,紫色的光线由下而上照得她的脸泛着诡异的紫蓝色,带着微微渗人的惊悚感。 “小姑娘,迷路了吧?莫要怕姐姐,姐姐是好人,姐姐送你回家。”下巴尖尖的女人迈着小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上下牙齿打颤的看着她身后那条左摇右摆、媚态百生的大尾巴,弱弱道:“姐姐,你能不能先把你的狐狸尾巴收回去,再过来骗我?” “哎呀,我说怎么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尾巴,”下巴尖尖眼睛细长的女人气恼的摸摸自己毛茸茸的长尾巴,旋即又露出白亮的小尖牙冲我妩媚一笑,“小姑娘,姐姐很久没变过人了,难免有纰漏,你就凑合着看吧,姐姐那里现在有个很好玩的婚礼,你要不要去玩玩啊?” “还是不要了吧……”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狐狸女人弯下腰,贴着我的鼻子慢慢变回了她那张毛茸茸的面孔,长长的狐狸嘴巴一张一合的嬉笑道,“那怎么能行啊?你可是新娘啊,没有你怎么办婚礼呐!” 一团七彩氤氲的烟雾从狐狸女人的口中飘了出来,袭到了我的脸上,烟雾带着浓郁而奇特的香味,刚吸进去一点儿,我就觉得脑子昏沉沉的有些不停使唤,手脚也软塌塌的没了力气,狐狸女人欢笑的面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好像喝醉了酒一般,眼前一黑,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我就看到了我美美的美云师傅那张风情万种的面孔,此时的她正趴在我的头顶上方看着我,我激动的一跳,从床上一跃而起攀上了她的脖子,“师傅,我遇到狐狸精了,好大一颗狐狸脑袋……” 话未说完,我骤然发现我的床边站满了人,而且个个都是熟人,寨主、方丈、心崎、心落、心岩、心余、心清、丁大厨子、旮旯寨的众多喽啰们,他们全都挤在了我这间小屋里。 确切的说,不完全是挤,因为有几个人是倒吊金钟的挂在房梁上。 我抱着仅有的一点儿希望在人挨人的缝隙里观摩着这个房间,没错,这就是我的房间,那熟悉的五条腿桌子、三条腿板凳,百分之百没的错了。 我抖得悉悉索索的从师傅脖子上爬下来,闭着眼睛自我催眠道,“都是梦,都是梦,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没了,再睁开眼睛就什么都没了……” “菡伢子,醒了就好,该换衣服了,别误了吉时,新郎还等着呢。”师傅甜腻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就是啊,菡伢子,该换衣服了,漂亮的红嫁衣啊。”寨主粗犷的声音也跟上来凑热闹。 “是啊,新娘子,该换衣服了。”周围一众人齐刷刷的念叨着这几句话。 我最后的一点儿希望就此残破,这些人绝对不可能是我平日里师傅、寨主他们,不用再多考虑,这满屋子的人必定都是狐狸精们扮的。 未等我爬起来逃命,周围的几只大手连掐带拽的把我摁住套上一件红艳艳的大红嫁衣,而后,我就被他们挟持着揪到了和旮旯寨的议事厅很相似的地方,眼前的议事厅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红帷帐,就连寨主那羊毛做的赝品虎皮也变成了红色的。 我顶着脑袋上东倒西歪的凤冠,以及身上明显长了半截的嫁衣,惨兮兮的望着那个类似我师傅的人,“新郎呢,帅不?俊不?多大了?十岁?二十?三十?长多高的狐狸?一尺?二尺?三尺?” 假师傅媚眼一抛,在我脸上亲昵的掐了一把,娇滴滴的掩口笑道,“哎呀,新娘子真着急啊,新郎马上就要来了。” 话刚落音,几个人在外面喊道,“新郎来了。” 我抱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回头,想看看这新郎长什么摸样。 那……那是新郎? 那个被周围一干人等聚拢在中间的红衣人,分明就是个老态龙钟、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头子,看他那一走三咳嗽的架势,我都替他担心他能不能走到我面前。 事实证明这点无需我来操心,老头子很顺利的走到我面前,并且带着我一起坐在了平日里寨主和师傅坐的双交椅上,我眨巴着眼睛做商量状,讨价还价道,“狐狸爷爷,我今年才十岁,等到九十年后我再过来嫁给你成不?” “咳咳……咳咳咳……不用,不用,现在就行……咳咳咳……”狐狸爷爷磨动着一颗牙齿也没有的嘴巴说道,“菡伢子,你高兴不?你现在可是新娘啊……” 我指着自己快哭了表情道,“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像是高兴的吗?” “高兴,高兴……”狐狸爷爷哈哈大笑,摆明了无视我的意见。 我大好的二五佳年华,就这样嫁给一个牙齿掉光的老狐狸精,我能会高兴么…… “狐狸爷爷,你为什么要和我成亲啊?” 狐狸老头子哈哈大笑,白胡子一颤一颤的道:“五年前你刚到旮旯寨那阵儿,你寨主给你和你师傅开欢庆会,我闻到了宴会上的酒香,犯了馋,就偷偷溜进你们寨里的存酒库里偷酒喝,结果一不留神喝太多了,差点醉死在酒坛子里泡成狐狸酒,多亏了你进地窖拿酒,把我从酒坛子捞了出来,我才捡回一条命。” 我努力的回想着五年前刚进旮旯寨时候的事情,好像是曾经在酒坛子里捞出来过一只狐狸。 狐狸老头子接着道:“那天晚上你把抛在了寨外,我当时看着你小不点的背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对你以身相许……” 哎呦!我滴个老爷子!以身相许这套不都是女狐狸用来勾搭年轻男子才玩的把戏么?您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凑这热闹! 难不成以身相许是狐狸们报恩的传统?下到小狐狸,上到老狐狸,碰到救了自己命的人就赶着上去成亲去? “别,别,”我连连摆手道,“我不要你以身相许,你把我放了让我回旮旯寨就行,这就算你报恩了,从今往后你就不欠我了。” “那怎么能行呢?不成不成,太敷衍了。这件事情我也是慎重考虑了很久的,原本我看你中意一个小和尚,就想着换个方式报答你,可是今天你不是表白被那小和尚拒绝了么?我看你俩将来也没什么机会了,还是咱俩的希望比较大。” 我的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底气不足的掩饰道:“什么表白被拒了?哪有的事儿?” “这种事情瞒不过我的,老爷爷我也活了几千年了,这点儿小事想知道就知道了,你那手绢上写的什么我都知道,我的狐子狐孙们也都知道……” 我窘迫的用长长的袖子捂住了脸,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就是怕别人知道我对心崎表白了,这下好了,狐狸们都知道了,我丢脸都丢到狐狸窝里来了…… 我这就是做了狐狸奶奶,也是个有笑柄抓在狐子狐孙们爪子里的狐狸奶奶啊! 不成,怎么也得回去,至少旮旯里的人只知道我钟情于心崎,不知道我已经表白被拒了,就连丁大厨子也只是以为我又在隔三岔五的玩伤感,具体细节他并不清楚。 “狐狸爷爷,我认为您的话是不对的,”我清清嗓子,认真道:“我只是暂时被拒了,怎么能说和心崎没希望了呢?不如咱俩来赌一把,再给我五年的时间,我肯定能和心崎有将来的,到时候要是还没希望,我再和你看着办呗!” 最后一句话我没敢说太死,看着办、看着办,到时候要是还没拿下心崎,大不了就再看上个五年嘛…… 狐狸老头子沉思了一下,最后不负我所望的点头应允道:“既然你想再等五年,那就再等五年吧,毕竟当初是你救的我,你说了算。” 我欣喜之极,跳下交椅道:“狐狸爷爷说话要算数。” 狐狸老头子捻捻胡须:“算数。” 话音落,一阵阴风卷过,周围的景物如水波般荡漾模糊,狐狸们的身影也都如幻影一样迷离。 我紧张的在原地转着圈,唯恐狐狸们不守信用,要耍花招。 冷不丁的,一只湿漉漉、凉飕飕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我惊得一跳,抬脚就要踹。 “菡伢,你在做什么?” 声音略耳熟,称呼很特别,在二平山,只有心崎才会认真的叫我菡伢,心清他们几个小和尚都叫我菡伢姐姐,剩下的所有人都叫我“旱鸭子”。 我悬在半空的脚硬生生的收了回来,定下神来仔细一看,果然是心崎。 而且,还是个半裸的心崎…… 再看周围,依旧是二平山的灌木丛,狐狸们全都不见了,天上的银月如常的挂着,先前月亮上狐狸耳朵也不见了。 “心崎!” 我眼冒红心的流着口水从上到下打量着心崎,啧啧,上半身还是裸的、湿漉漉的,不错不错,就是特瘦弱了点,不过心崎才十二岁嘛,身材前途不可限量。 口水还没流完,我眼神一滞,死死的盯着心崎的胸口收不回来了,那里横贯着一条很恐怖的旧伤疤,活像一条大蜈蚣一样趴在心崎心脏的地方。 “菡伢,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心崎皱眉问道。 “啊?”我结结巴巴道,“我……迷路了……” “迷路了?在二平山你也能迷路?”心崎一脸不相信的问道,“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里手舞足蹈了半天,我还以为你是在梦游。” “我,我遇到狐狸精了。”我哭丧着脸说道。 “狐狸精?算了,先回去吧,我好像听到了寨主他们叫你的声音了,”心崎明显是不相信我的样子,松开我的手臂说道,“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水边拿一下衣服,很快就回来,我送你回寨里。” 心崎转身走向潭水瀑布的地方,我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回不过神来,心崎背部心脏的地方,也有一条伤疤,和前胸的疤痕联系在一起,就好像曾经有一把刀直接贯穿过他的心脏,在前胸后背都留下了疤印。 为什么心崎身上会有这样恐怖的陈年旧伤?疑惑、惊讶,席卷上我的心头。 等了一会儿,穿着小和尚僧袍的心崎回来了,我跟着他朝着旮旯寨走去。 “心崎,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路上心崎都沉默不语,我决定没话找话的找点事做,虽说这夜晚太诡异了点,可现在怎么说也是二人世界嘛,套套近乎培养下感情还是很有必要的。 “洗澡。”心崎言简意赅道。 “为什么不在寺里洗?”我不屈不挠的问道。 “寺里快没水了。” “怎么不挑水?” “还没来得及。” “为什么不和心清他们一起出来?” “他们睡着了。” “白天怎么不出来?” “念经了。” “明天晚上还来洗吗?” “呃……” ☆、第十六章 心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我,稚气的脸上很无语的样子,然后小大人似的摇摇头,道:“菡伢,山寨快到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我正想再挽留挽留,心崎已经朝着阿弥寺的方向走了,看着他那小和尚的背影消失在月夜小道的阴影中,我又想起了他胸口上那条恐怖的疤痕来。 或许,明天我应该去找找老方丈打听一下心崎是如何受伤的。 次日早膳过后,我跑到丁大厨子的厨房里,把扛着大勺在灶台底下睡觉的他叫醒,央他给我做一道名叫素佛跳墙的菜。 丁大厨子翻开眼皮看了我一眼,又换了个姿势继续扛着大勺睡觉。 “丁大厨子,是寨主让我吩咐你!他今天要去看阿弥寺的方丈,你知道寨主和方丈的关系,耽误了寨主去孝敬他的半个师傅,小心寨主回头把你做成一盘菜端过去。”我趴在丁大厨子耳边假借寨主的名义恐吓道。 寨主和老方丈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是寨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老方丈在武学上很有那么两手,寨主经常去和他套近乎,天长日久的,老方丈闲极无聊时就会指点寨主几招,但是没收寨主做徒弟,两人算是半师徒、半朋友的关系。 听到阿弥寺的方丈,丁大厨子稍微有了一点儿反应,嘟嘟囔囔道:“怎么了?寨主又打算去跟那老和尚学上几招了?我说寨主真是的,这儿又没人跟他抢地盘,整天老这么勤奋做什么?跟着一个老和尚练武功……” 口中虽然啰里啰嗦的,不过丁大厨子还是起来打算动手做菜了。 我好整以暇的坐在门口候着,心里盘算着过会儿该怎么打听心崎的事情,老方丈最爱丁大厨子做的素佛跳墙了,吃人的嘴软,只要我先把素佛跳墙捧出来给他,想必他应该不会再计较我平日老打心崎主意的事情了。 一个小上午的时辰过去了,我拎着丁大厨子备好的食盒去了阿弥寺。 平日里方丈最喜欢在他后院那块巴掌大的小菜园里转悠,进了寺没见到心崎他们几个小和尚,我直接就去了寺里的后院。 果然不出所料,方丈真的在小菜园里拔小草,听到我走路的声音,方丈抬头看了看,笑眯眯道:“菡伢子,你怎么来了?” 嗯,开场不错,看来方丈今天心情上佳,我殷勤道:“我来替寨主看望您,顺便带了您老人家喜欢的东西。” 寨主啊寨主,对不起你了,又把你拽出来做了一次挡箭牌。 素佛跳墙出了食盒,方丈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双手将筷子奉上,趁着方丈大快朵颐的时候,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问道:“方丈啊,我最近发现心崎胸口上有道疤,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方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心崎胸口上有道疤?” “我看……看您吃的满头大汗,我来给您擦擦……”我刚想直接说昨晚遇到心崎半裸,又觉得不妥,万一方丈怀疑我偷看心崎洗澡,那估计以后我就不要打算再进阿弥寺的门口了,想到此我赶紧转开话梢,掏出了手绢。 方丈接过手绢,抖了两下道:“这手绢绣的还挺漂亮的,这对小鸳鸯是你绣的?” “是是是,方丈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方丈笑意盈盈道:“绣的不错,肯定很用心吧。” 被他这么一夸,我有些飘飘然道:“那是,送给心崎的东西当然……” 话未说完,我只觉一阵冷风吹过,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再看方丈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蓝、由蓝转红,颜色以及速度变化之快实乃我之平生罕见。 这手绢上面还有我威逼心清从天竺佛经里找出来的表白话,别人不认识天竺字,可方丈认识啊! 我战战兢兢的看着方丈的脸上蓄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小鼓,暗忖着要不要赶快趁着方丈还没找到他的鸡毛毯子之前赶快溜之大吉。 方丈怒火攻心的已经开始口吃了:“菡伢子你……你太不厚道了你不仅诱拐我的徒弟,还玷污我佛经天竺语,我天竺佛经里的东西你都敢断章取义的抄出来当情书……你……你” 我默默的垂头不语,生怕多说一句把方丈气休克了。 然后,这张手绢很光荣的连同我一起被方丈提溜到了寨主面前。 方丈很激动的声讨了我的犯罪事迹,还拿出了证物手绢,寨主对这条手绢似乎有点印象,听方丈一说才明白过来是那天他转交给我的。 我无比郁闷的看着几欲狂笑的寨主硬生生的把他的笑意压抑在胸腔里,面上死撑出一副对我的行为痛心疾首的样子。 在寨主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我之后,方丈终于带着他那满肚子的火气走了。 方丈一走,寨主往椅子上一坐,拧着粗重的眉头摆出一副管教不严的痛惜表情,如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椅背,喝斥道:“菡伢子,正所谓女不教父之过,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一女娃子,怎么可以这么不矜持呢?怎么可以勾搭小和尚呢?你说说你,怎么就不学学你师傅?你师傅多好,既漂亮又风情,能撒娇会骂人……” 我咳嗽一声打断寨主对师傅的赞词,问道:“寨主,什么叫女不教父之过?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爹了?”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你师傅就相当于你娘,我和你师傅的婚事是迟早的。所以,我当然就相当于你爹了。”寨主得意洋洋、沾沾自喜。 “寨主,我今天才发现,您的脸皮厚已经不仅仅表现在追求我师傅上了,现在已经殃及池鱼,波及到我身上了。我认为,在手绢这件事情上,你没有资格教训我,你为了追求我师傅所做过的事情比我这条手绢多了去了。咱俩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菡伢子,我就说咱俩有父女缘,你看,在厚脸皮这方面你多像我。” 我无言以对,正打算洗耳恭听,寨主却忽然一脸诈笑的对我招招手道:“菡伢子,你过来,我跟你商量个事。” 我挪着小步走过去,问道:“寨主爹,啥事?” “咱俩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把你师傅说服嫁给我,我去说服方丈把心崎让给你,怎么样?” “真的?” “真的!只要你师傅真肯答应嫁给我了,到时候我就是抢,也把心崎从方丈手里抢过来给你。” “寨主,牛皮要小心点儿吹。十个你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方丈!” “没事!咱寨里人多,方丈再怎么厉害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行!成交!” 我小手一仰,铿锵有力的在寨主蒲扇大手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于是,这个只有天知、地知、我知、寨主知的交易就这样定下来了。 该怎么让师傅心甘情愿嫁给寨主呢? 我忧伤的托着下巴在床上想了半宿,还是半点主意都没有。 师傅若是真有心要嫁给寨主,何用寨主等这五年呢?之前跟寨主说什么师傅心中有个未亡人,那都是忽悠寨主的。 女人心,海底针。 师傅心,针更深。 唉,可怜的寨主,可怜的我。 灵光一现,狐狸老爷爷的模样跳入了我的脑中。 或许,我可以向他求助?好歹是活了几千年的妖精,心眼儿上估计能跟我师傅有的一拼。 趁着夜间寨里夜深人静,我从丁大厨子的藏酒库里偷偷抱了一坛他珍藏多年的陈酒出来,一路出了寨子,在路边小道上打开封口,用手扇着坛口让酒味飘得更远些。 狐狸老爷爷说过五年他就是被酒香勾引到寨子里来的,丁大厨子这坛酒是上好的佳酿,酒香醇的醉人。 未过几时,月路三岔口又出现了。 狐狸老爷爷乐颠乐颠的拄着拐杖出现在了中间的岔口中。 我心中大喜,果然是个酒鬼狐狸! 几句寒暄过后,狐狸老爷爷搂着酒坛开始小口小口的灌了,边灌边说他知道我找他的目的。 “不就是想办法让你师傅嫁给你寨主吗?好办!”狐狸老爷爷脸喝的红扑扑的,“我都想好了,女人都爱吃醋,你师傅之所以吊着你寨主不嫁就是因为你寨主身边没别的女人,所以才有恃无恐的。” “你这意思是,给寨主身边找个女的?” 狐狸老爷爷点头如捣葱:“对,对,对,你要是找不到的话,我可以凑合着变成个女的去陪陪你寨主……” “别!” 一个样貌上年近百岁的老头和寨主相对偎依的画面着实有些惨不忍睹,就算狐狸老爷爷真能变个年轻姑娘出来,我还是过不了良心上的那一关,毕竟寨主对师傅是初恋……让一个老爷爷去糊弄他,我于心不忍。 “再想个别的办法吧,我师傅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算真弄了个女的来估计不出两三天就能被我师傅赶出去。” “那就苦肉计吧,就说你寨主得了绝症,快死了,说不定你师傅一心软,就答应嫁给你寨主了呢?” 这个方法好像……可行! 我心满意足的回了寨子。 次日一大早,就把这主意说给了寨主听,寨主一听,连声叫好。 剩下的就是如何把寨主打扮成不久于人世的样子了,我仔细打量着寨主,红光满面、气宇轩昂,怎么也不像是一副快要见阎王的样子。 “这样,寨主,你在头上扎个布条,病重的人头不能禁风,眼睛要半睁,把你的铜铃大眼收起来一大半,装得孱弱点,手捂着心口,皱皱眉头,想象一下病西施的模样,再哼唧哼唧几下……” 寨主按照我的指示练习了几遍,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还别说,五大三粗的寨主做出这幅样子很有那么点孕妇卧床不起的神韵,要是再在他的床前放个婴儿那就更像了。 “行了吗?菡伢子,这样可以了吧?” “行,行,行,就这样吧。”我不忍再看,退了出去,“我去安排安排,过会儿就把师傅带过来,寨主你要把这样子挺住,成败就在这一关了。” 片刻之后,我安排了寨里的一些人在寨主门前哭丧,又做出一副着急火燎的样子去找师傅,师傅一听寨主病重,又听到门外哭嚎一片,也唬了一下,当即就跟着我去了寨主房中。 “哎呦,寨主,你这是怎么了?一夜不见怎么成这样子了?跟刚生完孩子似的。”美云师傅往床前一坐,嘘寒问暖道。 “云儿,我这是得了绝症,大夫说我时日无多了,”寨主泪眼婆娑,蒲扇大手趁机寻找着师傅的纤纤玉手,“云儿,临死之前,我有个心愿……” “寨主!你放心的去吧!山寨里有我呢!你的心愿我会帮你完成的!” “云儿,我还没说我的心愿呢……” “你的心愿我还能不知道,不就是多发展几个山头嘛,你就放心的去吧,你走后我会继承你的山寨,并且把它发扬光大的,”师傅反手重重的寨主的手背上拍了几下,“你看看你做寨主这几年,寨子都没啥发展,将来交给我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云儿,你是不是垂涎于我的寨主之位很久了……”寨主用额头的布条揩揩眼泪,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哎呀,寨主,我一个弱女子,哪敢有这份心?”师傅袅袅娜娜的站了起来,朝着门口哭嚎的弟兄们道,“都别哭了,丁大厨子哪儿去了,让他给寨主多做些好吃的,你们都去帮忙去,寨主平日里太操劳了,都没好好吃顿好的,按我的吩咐,宰个八只十只牛羊来,炖一半、烤一半,都端到寨主房里来。” 弟兄们都被支走了,美云师傅指着我道:“走,菡伢子,扯点儿白布,咱给寨里的弟兄们准备孝衣去。” 我一听这口气好像有点儿不对,师傅该不会是看穿了我和寨主的把戏了吧? “不了,我不会手工活,我还是帮丁大厨子去烤羊吧。”我寻了个借口正打算开溜,师傅早堵在了门口,直接把我拽进了她的房中。 进了屋,师傅往椅子上一坐,纤细修长的腿舒服的翘了个二郎腿,对我道:“菡伢子,老实招了吧,这主意是不是你给寨主出的?” “哪有的事儿……”师傅柳眉一竖,我腿一软,招道,“是我,是我。我这不是也是为你们好嘛。” “菡伢子,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才两天的功夫你就站到寨主那拨去了,你怎么对得起我的良苦用心……” 师傅足足对我说教了三个时辰,才肯放我走。 我灰溜溜的到寨主房中转了一圈,寨主伤心欲绝的对着屋里数桌炖肉和烤肉泣涕涟涟,这场景颇有点像我前日对着鸡腿鸭脖伤春悲秋的样子,只是声势更为浩大了些。 “寨主,你还好吧?” “菡伢子,你师傅好狠的心,我快死了她都不来多瞧我几眼,就盼着我的位子,我脆弱的心灵被她的冷酷无情狠狠的伤到了,我要报复她,我要绝食……” “那……那寨主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无能为力了。” 寨主果然是真汉子,说绝食就绝食! 一连五日,寨主都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他屋中被丁大厨子不停地塞进各种各样的食物,却没见他尝上一口。 第一日,师傅很淡定。 第二日,师傅依旧很淡定。 第三日,师傅怂恿我偷偷给寨主带点吃的进去,我摇头,那里已经塞不下食物了。 第四日,师傅有些慌了。 第五日,师傅从早晨起就开始坐立不安,一直到天黑,寨子里响起了真情实意的哭嚎声。 丁大厨子抹着眼泪求师傅道:“二当家,你快去看寨主最后一面吧,寨主快要撑不住了。” 师傅来不及带上我,一路小跑到了寨主房中,寨主屋里的食物已经被辟开了一条直通到寨主床前的道,师傅走到寨主床前,道:“寨主,你这是何苦呢?” 寨主气息奄奄道:“云儿,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临死之前,我有个心愿……” 师傅抓住寨主的蒲扇大手道:“寨主,你不就是想娶我吗!行!我嫁了!” “真的?” 寨主猛地抬起头来,两颊深陷的脸上一双眸子闪闪发光。 师傅应允。 寨主终于开始进食了。 休养生息三日后,寨主和师傅的要成亲了,这三日里,他们两人形影不离,在寨子里到处秀恩爱、拉仇恨。 作为他们的晚辈,我很想提醒一下他们行为要检点些,再看看寨主饿了五天瘪下去不少的肚子,又觉得寨主其实也挺不容易的,算了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婚宴举行的当晚,寨主偷偷对我说:“菡伢子,今晚我和你师傅成亲,邀请了阿弥寺的方丈和他的徒弟们,到时候我在婚宴上当着大家的面撮合你们两个,方丈看到这么多人都在场,肯定不好意思驳我的面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把心崎给你弄过来。” “寨主,难为你了,还记得这挡事。” 晚宴开始后,寨子里张灯结彩,我在宴席上坐立不安,方丈和他的几个小徒弟都来了,唯独心崎没来。 我悄悄的趁机把心清叫了出来,询问他心崎怎么没来,害羞的心清小脸红晕晕的,腼腆道:“师兄他下山去化缘了,他说他想出去云游一阵子,普度众生,宣扬佛法。”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大惊,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今天早上的事情。” “就是说,心崎他已经走了一天了。” “是啊。” “他怎么没来告诉我一声。” “他……他大概是忘了吧。” “你怎么没来告诉我一声!” “我……我也忘了。” “哼!” 我气冲冲的回了婚宴上,再看寨主和方丈正在把酒言欢,间隙里,寨主惋惜的对我摇摇头,看样子,他也知道了心崎下山的事情。 婚宴过后,除了寨主终于得偿所愿了之外,我依旧还是那样的孤孤单单,每日里心心念念我的心崎。 眨眼之间,两个月的日子过去了。 那日,心清忽然跑到我寨子中来,告诉我心崎回来了。 我欣喜若狂,跟着心清一路去了阿弥寺。 再见到心崎,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也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看到我来,他只说道:“菡伢,你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一瞬间,我所有相思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只好傻笑着摸摸头道:“没什么事情,心清说你回来了,我就是来看看。” “哦,现在,看完了?” “看完了。” 谈话结束,我真是失败的无地自容。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返而复之,两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又到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在寨里长吁短叹,叹我的心崎何日能情窦初开,明白我对他抛去的那么多媚眼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思量着要不要再怂恿寨主去替我提亲的时候,心清又跑到了我的寨子里来,告诉我心崎又下山了。 这次,心清还告诉我,心崎是去下山看望他的母亲去了。 我听后,心头一亮,机会来了,这是未来的婆婆啊! 先抓住未来婆婆的心,还怕抓不住心崎的心!我就是聪明! “走!心清!下山!” “去哪儿?” “找我的婆婆去!” “啊?” “找你师兄的母亲去!” “哦……我也去吗?” “去!你不去谁给我带路!” 在我的胁迫下,心清带着我下山了,我和他走了几日,终于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心崎母亲所居住的地方。 当我和心清出现在那条略显破旧的小巷子里时,早已到了的心崎微微有些惊讶,幸而他向来话不多,也并没有多问。 心崎的母亲瘦小羸弱,一人独居,我和心清的到来似乎为她那所寂寥的小屋增添了一些热闹气息,我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心崎留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只是过了短短的半个多月而已就要回寺里了,我和心清也同他一起回去。 临走时,心崎的母亲恋恋不舍的送了他很远,捧给他亲手缝制的衣物,亲手做的食物,泪眼迷离,嘱咐心崎下次早点回来。 心崎默默地接受着一切,我却敏锐的感觉到心崎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悲伤,那种眼看着亲人为自己而悲伤的悲伤。 尽管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可是代入想下倘若有天我要和师傅、寨主分离,一年只得数十日的相聚,那么只要临别时他们稍微表露出一丝伤感不舍来,我都会伤心难过的要掉眼泪。 可是心崎没有。 一路上我都有些郁郁不开怀,快到寨子里的时候,我按捺不住好奇,难得含蓄的旁敲侧击道:“心崎,把你母亲给你做的衣服拿出来试试吧,她那么认真做的,你穿上肯定很合身。” “试它做什么。” 粗心的我没有听出来,心崎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微微的不悦。 我不死心的继续问道:“心崎,你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为什么不陪在你的母亲身边,她很想念你。” “你怎么知道她很想念我!” 心崎忽然发了火,认识他这么多年,我头一次见到他发火。 一瞬间,我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清上前挡在我面前道:“师兄,你吓到菡伢姐姐了。” 心崎僵硬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低声道:“对不起。” 说完,他不再等我和心清,自己一个人快步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清为难的看看已经走远的心崎,留了下来等着我。 这次的事情很不愉快,简直不愉快到了极点。 我想,或许心崎有他的苦衷吧。 也或许,我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我在他的面前总是那么笨拙而浅薄,为他一颦一笑而动辄做些荒唐事,为他一句话而反复回味良久,哪怕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你来了。 可因为是他说的,就连你来了那三个字都变得似蜜甜。 回到寨子里,我躲在房屋里足不出户,这次是真的心情抑郁了,在屋子里闷得久了,我难得仔细的打量了我这间住了数年的屋子。 屋里杂物纷纭,摆在最显眼处的是一些极为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半篮早已干萎如枯木的蘑菇、一块丑陋不堪随处可见的石头、一只风干的快要散架的草蚱蜢…… 蘑菇是哪里来的? 似乎是很久以前我见到心崎上山采蘑菇,也装做采蘑菇的样子去和他偶遇,最后缠在他身边半天,采了一堆毒蘑菇,心崎摇头叹气的把他的分给了我一半,连带着篮子也一块儿给了我。 记得那日喜滋滋的回来后,丁大厨子要抢我的蘑菇去做饭,我硬是不给,一直藏在屋里,直到它散发着霉味了也只是拿出去晒晒再拿回来。 石头是哪里来的? 似乎也是很久以前见到心崎拿着石子在溪边玩耍,这块石子是他拿在手里最久的,他在回去的路上随手把这块石子抛掉了,我就趁机捡了起来,一直攥在手心里,就好像能借着它感受到心崎手指上传来的温度一样,更甚者,我可以白日做梦的想象着我握着石子就像是在握着心崎的手指一样。 草蚱蜢是哪里来的? 不必细想,也是心崎编的,随手给了我一个。 …… ☆、第十七章 细细翻腾,自己看着不禁觉得好笑,我居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样的收藏了这么多年,而原因只有一个,这些东西都经过心崎的手。 再瞧瞧我那些衣物,以前我竟没有注意过,躲在柜橱中的它们竟然多半都是红色的,仔细回忆了半天,它们之所以都开始是红色的似乎也是缘于心崎偶然说过的一句他比较喜欢红色。 真是……一屋子的东西都和心崎息息相关呐…… 我迷茫的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开始认真的思索我对心崎的感情。 我喜欢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他现在有心事、不开心,我理当去安慰他、去开解他,不对吗? 再去阿弥寺的时候,目的就明确了很多,我使劲了浑身解数去从打听心崎的心事,最后得到的是众口一词的不清楚,再去转问心崎本人,他已是又恢复了常态,对我始终不冷不热,对他的心事守口如瓶,怎么也撬不开半分出来。 时光流转,他再下山的时候,我就琢磨了上了他和他的母亲,或许问题就在他们之间身上,可他的母亲对他那样的关切,我实在开不了口去询问心中的疑虑,也或许他们母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嫌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多心罢了。 只要我用些心思在心崎身上,他总会注意到我那点小小的倾慕和喜爱吧!也许很快地,我们就会十指紧扣,像师傅和寨主那样在二平山恩爱的不得了。 我贪贪的恋着这个美梦,直到那个女孩的出现。 那个女孩叫绿蝶。 她是什么时和心崎走的那么近的,我竟是半点都没有察觉到。 等到我察觉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并坐在桃花树下相对嬉笑,心崎对她浅笑晏晏,为她一嗔而焦心,为她一笑而展容。 曾经的,我为心崎的每个表情变化而心动,他却总对我熟视无睹。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8节 细思想想,我为他做过的那么多傻事,为的无非是想求得他的那颗心,我视他如心头宝,为的也是有一日他能将我当做他的心头宝。 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为了他开心不求回报,那样的话说出来太虚伪、太矫情、太心酸、太可怜了。 我最终所求的,就是他能待我如我待他。 可是那时他对我说“吾心只有佛”,我原本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得到他的那颗心。 只是没料到,转眼间他碰到了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孩,所谓的心中只有佛就是那么的不值一提了。 那句话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喜欢我。 我远远的看着他和那个叫绿蝶的女孩在桃花树下的秋千上玩闹,我从来都不知道,心崎也是会笑的那么明朗而无拘。 那一瞬间,我好嫉妒绿蝶。 我那么用心求得东西,她却得到的那么轻而易举的拥有,并且连绵不绝的拥有。 哪怕只要我拥有她所拥有的片刻,就是让我立即去死,我也愿意去换呀…… 以前听说心受了伤就好像被刀割了一样,曾经的,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句形容的话罢了,及至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不是形容,它是真的,我的心里却是有道伤口。痛得让我每次呼吸都想用嘶吼来缓解它的疼痛。 求不得!求不得!我到底还是求而不得! 心崎,你曾说红衣美,我穿了那么久的红衣在你眼前晃悠,你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而绿蝶,她没有穿红衣呀,可你还是那么喜欢她。 这一次,我早早的就一个人偷偷回去了,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礼节那一套,都去见鬼吧! 一路走,一路哭,快到二平山的时候,天忽然下起了大雨。 老天真会应景!专应霉景! 我委屈的想找个避雨的地方,举目四望,转向身后时,我看到了心清。 他就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犹豫不决的看着我,他是何时跟过来的?一路上我竟是半点儿都没有发觉。 知道自己跟踪我的事情暴露了,心清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唯唯诺诺道:“菡伢姐姐,下雨了,找个地方避雨吧,这附近有个山神庙……” 片刻后,我和心清两人躲在山神庙里看雨景。 这雨下得缠绵,直下到天色漆黑也不见停歇。 好在这座山神庙常有人供奉,烛火、供食一应不少,山神好心,我和心清吃了不少他的贡品,也没见他出来提出抗议。 夜间,我睡桌,心清在跪拜的蒲团上打坐。 清晨天将亮时,我被一阵断断续续的絮语声吵醒了,疲惫不堪的我从桌上坐了起来,意外的发现身上盖着心清的衣服。 再看供桌下蒲团上打坐的心清正倚着桌腿说梦话,我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就躺下又睡了。 衣服盖的心安理得。 睡意全消的我忍不住想偷听心清在说什么梦话,听了半天,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清的语句断断续续、痛苦不堪,倒有些像是病中在说胡话一样。 这一想,我赶紧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心清这小身板柔弱的,该不会是把衣服给了我自己冻病了吧? 一模他额头,烫的都能煮鸡蛋了! “心清!心清!醒醒!醒醒!身体虚弱还逞什么英雄把衣服借给我!姐姐我身强力壮的!” 我连摇带晃的试图把心清弄醒,一不小心,扑通一下把他推倒了! 而他,还是没有醒…… 我有些慌了,这可不好玩! 顾不得再思考许多,只能试着背他去看大夫了。 一试之下,心清轻而易举的被我背到了背上……我忍不住哀叹,本该弱柳扶风的我,怎么可以拥有这么强健的体魄,按正常来讲,应该心清背我吧!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尚还有微黑,被外面的凉风一吹,心清清醒了一些,语气孱弱的唤我道:“菡伢姐姐……” 我刚想应声,他的下句也跟着出来了:“我能不能不叫你姐姐……” “行!只要你没事!叫我妹妹都行!” 我敷衍着他,眼睛寻找着哪里有医馆。 “我想和师兄一样,叫你菡伢……” “叫吧叫吧……” 我心不在焉的回应着,隐隐觉得这场景很有些类似于当年寨主绝食换取师傅答应求婚的场景,内容虽然不同,性质似乎差不多,好像都是苦肉计的样子。 想到此,我停住了脚步,“心清,你该不会是在跟我玩苦肉计吧!” 再一想,他的额头都烫的那么严重了,苦肉计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 “菡伢,你还记得当年你让我给师兄在佛经里找表白的句子吗?” “记得。” “你一直都没有问过我,我找到的是什么句子?” “怎么?难道你当年糊弄我了!”我有些愤慨的颠了心清几下。 “没有。我找到了,在摩邓女经中找到的……” 心清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随时都会睡着,我紧张了起来,生怕他睡着醒不了,赶紧顺着他的话追问摩邓女经的内容。 心清断断续续的讲了很久,大概的意思是说侍奉佛的弟子阿难在水边向一个女子讨水喝,那女子恋上了他,一心要做阿难的妻子。佛问她,汝爱阿难何?女子道,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我听后失笑,问道:“你当年给我找的就是这几句,还行还行,我当年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 心清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爱菡伢眼,爱菡伢鼻,爱菡伢口,爱菡伢耳,爱菡伢声,爱菡伢行步。” “还爱菡伢背着你?是不是?”我半怒半笑道,“真偷懒!表白都用我当年玩剩下的。” 心清不再说话了,不知何时,我感觉到心清的头一歪,原本攀着我肩头的手也松开了。 “心清!别死!” 我吓得心都凉了,以为心清死在了我背上,被我的声音一惊,心清陡然又清醒了过来,明显惊惶的回应道:“不小心睡着了……” 我:“……” 我:“病好了回去的时候把我背上山去。” “……好。” 两年后。 我十五岁了。 当年和老狐狸定下的五年之约到了,临近日子的时候,我好说歹说终于让寨主和师傅同意先把心清娶到寨子里做童养婿。 无论怎么说,至少我和心清先有名分了,就不信狐狸爷爷还能再来对我以身相许。 当晚,寨子里张灯结彩,热闹之景不逊于当年师傅与寨主成亲之时。 心清追问我为何要如此急着成亲,我紧张兮兮的故作神秘道:“新郎子不要多问,要矜持点。” 宴席开始,寨中喧嚣的乐声停了下来,到处都是一片划拳喝酒声。 我心稍安,以为就此算是可以宽心了,正欲领着我的童养婿小心清给师傅和寨主奉酒,猛地听到寨门外一阵乐声乍起,一抬不请自到的红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抬了进来。 我的心咯噔坠落到了谷底。 寨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寨主和师傅询问的目光在我和轿子之间来回穿梭。 一个下巴尖尖眼睛细长的女人走了出来,恭敬的对寨主和师傅拜道:“菡伢子对我家主人有救命之恩,五年前菡伢子曾答应过如果五年后她和心崎无缘,就答应我家主人对她以身相许,怎奈菡伢子害羞,五年之期到了也不肯上门,所以我家主人就亲自嫁来了。” 寨主和师傅飞速的瞄了我一眼,相对咂舌,频率出奇的一致,不及问我一句,就双双自作主张的应道:“轿子留下吧!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让菡伢子做负心人的!” 下巴尖尖眼睛细长的女人带着他们的人走了,留下了红轿,以及轿中的狐狸爷爷。 寨主悄悄对我耳语道:“菡伢子,看不出来,你五年前就欠下了一桩风流债!难怪这么急着娶心清做童养婿,是怕人家找上门来吧!啧啧……” 天杀的寨主!要不是十年前你给师傅开欢庆宴,怎么会引出我在酒坛子里捞出一只老狐狸! 要是没有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风流债……风流债…… 心清疑惑的问道:“这是谁?” 我擦了把冷汗,虚笑道:“你妹妹,你们俩以后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正文完】 【尾声:心崎】 五岁那年,我被一个老和尚捡回了他的阿弥寺里。 老和尚问我,你想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指着寺门外崎岖不平的山路说,崎吧,心崎。 老和尚点点头,说,好。 起初,寺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老和尚让我叫他师父,他教我念经,教我武功。 最主要的是,治我胸口上那道可怕的伤。 那道伤,是我的母亲用一把刀刺穿我的胸口,插进我的心脏里留下的。 幸运的是,她并不确切知道心脏究竟有多大,也不精确知道心脏所处的位置。 简而言之,她那把刀插偏了一点点儿。 而我的命,也比常人硬了一点点儿。 所以,我没死。 可是,我很心寒,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太冷静了,一刀下来,半分犹豫都没有,完全不像她平日里神经质一样对我任意打骂时的样子。 我冷冷的看着她把刀拔了出去,我的血,甚至都没有溅到她的脸上。 被她抛在了野地里整整一天,我都没有死,只有成群结队的飞虫在我的伤口上肆意吸允,好像在开一场盛大的宴会一样。 垂死之际,我在想,人记事太早了真不是一件好事。 譬如说我。 居然在一两岁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 我记得,起初我躺在柔软华贵的襁褓里,身旁环伺着各种各样想要和我亲近的人,我偶尔的一个笑脸,就能让他们发出欢呼。 那时候的母亲还带着少女的明艳,哼着歌、唱着曲哄我开心、哄我睡觉。 然后,有一天,这一切都消失了。 那天,母亲抱着我发疯一样的哭,哀求。 而我,居然听懂了她的哀求,她在哀求原谅和收留。 值得讥诮的是,平日里聚拢在我襁褓边的那些人也都换了一张脸,吐出来的词却都是对我和我的母亲恶毒的侮辱。 比如说,贱货,野种,不择手段,垂涎家产,野鸡也想做凤凰。 最后,我和母亲还是被赶了出去。 我开始学着走路了,但不是在从前熟悉的深宅阔院里,而是在散发着各种难闻气味又阴潮不堪的小巷尾处,衣物也不再是柔软芬芳的,而是破烂不堪、脏的发硬的。 低抑的围墙是烂泥堆成的,混合着干枯的麦梗,泛着黄白黄白的颜色。 天是灰蓝灰蓝的,仿佛永远都是一副要下雨了的哭丧样。 时不时,还会有人来这里看我和母亲。 他们谈话的时候从来不避开我,因为他们以为,我什么都听不懂,只知道张口说饿,伸手要吃的。 大人有时候就是太自以为是了,看着我眼神懵懂无知、表情天真无暇,就真的以为我小小的心里也是空明一片的。 实际上,我什么都明白,他们说的话我都能听懂。 渐渐的,我知道了我的母亲和我为什么被赶出来。 我的母亲是一座深宅大院里的丫鬟,模样秀美、讨人喜欢。她所伺候的宅院主人足足有七个老婆,一个大老婆,六个姨太太。 可是,她们所有人都没有生出一个孩子来。 真悲哀。 我的母亲耍了点小心机和宅院主人睡了几觉,盼着能做第七个姨太太。 女人就是喜欢白日做梦,都不知道动脑子想一想,那样大的家世,就是讨小老婆,也断然不会讨一个下人、一个丫鬟的,她都没有认真的想过,其他的小老婆们都是什么身份。 所以,我的母亲怀孕了,并且生下了我。 为什么要说所以呢,因为那座宅院的主人根本就没有生育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他拥有那么多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孩子的原因。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我的出现,让宅院主人的母亲,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开心的简直要开花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一宝所喜,全家都爱。 我是老太太的手心宝,是他们家延续的香火,我的母亲,母凭子贵,几乎要做了她梦寐以求的七姨太。 赝品永远是赝品,迟早有被拆穿的那一天。 金发碧眼的洋人郎中来了,宅院主人的生理问题被揭开了,我是个赝品的秘密也就被抖了出来。 我的母亲又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比原形还惨。她现在不再是个明艳动人的少女了,而是带着一个孩子的苦命妈妈了。 她也回不了家了,她不敢说我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她恨我。 我那样小小的年纪,能清楚的记得她在小屋里把我身上掐的青紫青紫的,拿针戳的一个洞一个洞的,拿开水烫的一个水泡一个水泡的。 从始到终,我都没有哭过一次,也没有再笑过。 那样的日子,傻子才笑的出来。 我真正的父亲来看过我,只不过,他和我的母亲没什么好说的,原本苟合就是为了依仗着我去求财,现在梦想都泡了汤了。 看到我,他也觉得棘手,只是每月带些铜子来给我的母亲以度日,他仍在那座宅院里做工,母亲没有抖出他,也许是觉得抖出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吧。 母亲面对着我,终于有一天面对不下去了。 她要杀了我,结果了我这个多余的人。 然后,我被老和尚捡回了寺庙里,并且自己给自己取了心崎这个名字。 再之后,我又有了四个师弟。 他们都是孤儿,但他们都有着我所没有的阳光、热情、单纯。 我太阴郁了。 十二岁的时候,我跟老和尚说,师父,我想下山去看我的母亲,你不是说生为母子就是有缘吗,虽然我和我的母亲是孽缘,让我去化了这孽缘吧,我终究是她的儿子。 老和尚答应了。 一次下山、两次下山、三次下山…… 一年一次,直到我十七岁。 母亲已经苍老了很多,她仍在那条小巷尾处独居,孑然一身,我的每次回去都让她很欣喜,也许是因为,到底还是母子吧,当年的事,不过是她年少轻狂的意气用事。 每次离开,她都执意要送我很远,给我带上她缝制的衣物,她亲手做的食物。 我带着她的东西走,她哭着不肯放开我,要我下次早点回来。 我怜悯的看着她,心里却起不了半点波澜,更没有半点伤心,或者是离愁。 为什么要哭呢?我的母亲,你的眼泪,好像没有办法再激起我的同情了,我没有眼泪可以与你相对。 我只是觉得疼,心口上当年被你刺下去的那道伤口疼得让我难以自持。 尽管,早在多年前它就已经痊愈了。 忘了是哪一年,母亲的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他们有个女儿,和我年龄相仿,名字叫做绿蝶。 绿色的蝴蝶,真奇怪。 当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时,她莞尔一笑,阳光下,一对儿酒窝衬着小虎牙,娇俏又可爱,反驳我道,绿柳杨里穿花蝶,真没学问,这句诗都不知道。 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无礼,带着歉意多问了一句道,谁的诗?回去后我多读几遍。 绿氏蝶诗,我写的。 她得意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我怔怔的看着她,醒悟到自己好像被耍了。 阳光那么暖,春风那么轻,桃花那么艳,绿蝶坐在桃花树下荡着秋千,荡着荡着就悄悄的钻进了我的心底。 我和绿蝶相爱了。 不过,我还是只在母亲家中小留,多半时间还是会回寺里的。 每次下山之后在回寺院的路上,我都很恐惧,麻木而恐惧。 就连和绿蝶相恋时的甜如蜜,也驱不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胸口上的那道伤,时刻都在提醒着我当年的事。 我高估了我自己,自以为念佛多年,就真的能如佛祖般宽宏大度,佛只能告诉我要宽宏大度,却不能把它的宽宏大度直接传给我。 我不要大度,我要报仇! 杀了他们!我就再也不会恐惧。 我的亲生父亲还在那所宅院里做工,马厩里喂马的仆人,找到他的那个深夜,他在马厩旁打盹,看到我出现,他迷茫的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有在这里见过你。 我是你的儿子。 在他还没有醒悟过来我这句话的意思时,我扭断了他的脖子。 回到母亲的家中,她还在酣睡,我向着她的床铺走了两步,她忽然醒了,黑暗中摸索着问道,崎儿,是你回来了吗? 我的手指上还残留着杀父的畅快感,那种畅快在呼唤着母亲的性命。 人的脖子真脆弱,一扭就断了。 我如鬼魅般回了二平山,背着杀父弑母的罪孽。 到了阿弥寺前的时候,师父在寺门前等我,看到我回来,他的神色不安的有些惶然。 我不敢和他对视,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 师父,我杀了我的父母。 话出口,带着更尖锐的利刺返回了我的心里。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我杀了我的父母! 师父颓然退了几步,回了寺里,闭了山门。 我跪在寺门前瑟瑟发抖,整个人都清醒了,我做了什么,我居然杀了我的父母…… 不知道过了多久,师父终于出来了。 他打断了我的两只手,我一点儿都没有觉得疼,可是眼泪却泛滥的落了下来,当初被母亲虐待的时候那么钻心的疼我都没有哭过,被母亲杀的时候我也没有哭过。 师父老泪纵横,苍老的声音颤抖的可怕。 心崎,我教你武功是要你杀了你父母的吗?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心崎,心崎,你说啊,你说你要化了你们之间的孽缘,你就是这么化的吗!早知如此,当年我就应该让你死在那里!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我离开了阿弥寺,漫无目的的下山了。 双手已经折断,母亲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杀了。 我还能去哪儿呢?我又能去哪儿呢? 浑浑噩噩的走了良久,我竟然又走回了母亲的家中。 绿蝶看到我回来,惊讶又哀伤的告诉我,我的母亲死了。 看到我软而无力的双手时,她更惊讶。 安葬了母亲后,我在她的坟前发呆。 绿蝶烧着纸钱,愤恨道,不知道是哪来的贼人,大概是到伯母家偷东西,被伯母发现了,就痛下杀手。 我呆呆道,不是贼人,是我杀的。 【完】 ☆、第十八章 【四十四】《金杀》 他没了腿,拖着血淋淋的半个身子在地上团团转,嘴里念咒般的喊着,“金子,金子,我的金子……” 金子,埋在骷髅头下的金子,一颗颗的头颅,换得的金子。 他曾经是一个土匪寨里的三当家,他有七个结拜兄弟,他们带着无数个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打家劫舍,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他是七个兄弟里最善良的一个,当别的兄弟毫不留情的将大刀挥向俘虏来的人的时候,他总是苦口婆心的去求情,大哥念他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凡事都让别的兄弟让他三分。 有一天,兄弟里最好色的六当家又抢来了一个女人,恰好被他撞见了,他见那女人哭的可怜,就让六当家放了她,六当家平日里早就对他心存不满,当场就和他发生了冲突,两人动手时,六当家狠狠的说,今天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六当家很轻易的就败了,他不想把事情告诉大哥,六当家毕竟也是他的兄弟。 他要放走那个女人,六当家血红着眼睛说,他一定会杀了这个女人的,不管她跑去那里。他没听,执意要送那个女人走,那个女人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哭了,她说她是和未婚夫一起去婆家的,夫家的人都知道她被土匪抢走了,她就是回去了,他们也一定认为她已经被糟蹋了,不会再接纳她入门了,她家里的人都死光了,无处可去。 他心软了,带她回了山寨,一直小心的保护着她。 这个女人让他想起少年时和他策马草原的少女,那时春光明媚,那个少女的笑靥在发间飞舞中绽放。他曾以为,他会和那个少女共度一生,却不料最后他只能放弃她。 时光倥偬,转瞬即是沧海桑田,如今,他们早已陌路。 后来,土匪寨被官兵剿灭了,所有的兄弟都死了,唯独他活的好好的,他被朝廷赏赐了整整一坛子的黄金,还有其他六个兄弟早已血肉模糊的头颅。 那个女人和他一起带着黄金和头颅回到了昔日山寨的地方,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寸土不生的焦土,他默不作声的在焦土上挖了一个大坑,先埋下了金子,再埋下了头颅。 他也曾是将门之后,祖上都是征战沙场的战将,哪知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在一次战役中因为轻敌而惨败,致使破例代驾亲征的太子伤重亡故,悲讯传到皇宫里,皇帝震怒,那个亲戚被株连九族,他也被牵连在内。 曾在无意中被他救过一命的大当家偷偷找了一个和他长相极为相似的人,硬生生的靠着送了无数银子将他偷龙转凤的换了出来,让那人做了他的替死鬼,因为要砍头的人数实在众多,他又算不上核心的被株连人,因此就这样逃过了一劫。 他一直记得,他的命是大当家救的,自此之后,他改名换姓做了一名土匪,他自幼学的是保家卫国,不料那一身武功竟是用在了打家劫舍上,他一直都很痛苦。 现在,他带着赏金回到了面目全非的山寨。 那个女人默默的看着他挖坑、掩土,直到月影移空,山林间狼群嚎叫。 女人劝道,他们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土匪,不用为告发了他们而自责,不值得。 他静静的看着天空上的月亮,问道,你也觉得我是出卖他们的叛徒? 女人愣住了,她的确是这样想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全天下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不是他做的。 他用磨破了的手指抚摸着覆好的新土,神情恍惚的说道,是啊,是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是为了这下面的金子出卖了他们的…… 女人听得心惊肉跳,问道,我们以后怎么办? 以后? 他黯然的看着女人,说道,你走吧。 女人不听。 后来,他还是甩丢下了女人,一个人离开了。 此后的日子,他过的更为血腥、放肆,他换着身份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的土匪山寨里,偷偷告发那些山寨,做官兵的内应,血洗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寨,换来了一块又一块的黄金,每次得了黄金,他都会跑回最初的山寨去,将那些金子埋在他兄弟的头颅下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最终还是有失手的时候,官兵剿匪失败了,他被愤怒的土匪抓住了,受尽了凌辱,可他还是逃了出来,重伤之下,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驾着快马,他到了他埋金子的地方。 临死前,他想再看看这些金子。 他全身的力气早已耗尽,他的手指,再也扒不动厚实的土壤半分,那些追上来的人一节一节的砍断了他的双腿,痛彻心扉的疼痛也不能让他吐出一句求饶的话,直到血流满地,他的生命逐渐消亡。 回光返照之际,他忽然又有了力气,他拖着血淋淋的半个身子在地上团团转,嘴里念咒般的喊着,“金子,金子,我的金子……” 追来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吓愣了,直到他力竭而死,那些人才想起来在他的残躯上恶狠狠补上几刀。 他们挖开了他身下的土壤,惊讶的在下面挖出了六个骷髅头,骷髅头下面,是整坛整坛的黄金。 他们欢呼着离开了,没有再理会他碎裂的尸体。 女人每年都会回来这里一次,在此地停留半个月,她至今仍是孤身一人,每次回来,她都希望能再见到他一次,可是次次都落空了,他只有在得到赏金埋金子的时候才会回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落空,在她回来的第七天,像往常一样上山的时候,她终于又见到了他。 山里的野狼还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他仍旧破碎的停留在原处,他的身边,是六个骷髅头,和新翻出来的土。 女人哭着把他埋在了原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许多年后,女人碰到了一个人,当年山寨里最小的七寨主,那个文文弱弱、毫不起眼的七寨主。 而他,本该早就死了的。 女人和他在大街上相遇的时候,根本没有认出来他,是他先喊的女人。 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三当家这些年过的好吗? 女人说,他死了。 七寨主黯然了,他告诉了女人当年的事情,他是官府派去土匪寨里的卧底,剿灭山寨是他做的内应,他不想让善良的三当家死,又考虑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张扬的暴露,就将五位寨主的脸全部划花,又随便划了一个头颅作为他的。 是他向朝廷建议,将赏金给了三当家。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他们身边无数路人匆匆而过。 告别七寨主时,她想起了那年月下,他看着天空的月亮,问她,你也觉得我是出卖他们的叛徒? 【四十五】《婵眉纪》 夜。 幽幽的茗香缠绵在室内,混合着窗前浓郁的桂花香,熏染的人迷醉、堕落,不知身在何处。 屏风挡住了室内一角,上面搭着几件女人的衣服,银铃般的欢笑声和泼水声,时不时的从屏风后面传出。 风从窗外灌了进来,扬起了床上的纱帐,也吹落了屏风上的衣服。 “哎呀,眉黛,衣服掉到地上……”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去捡起来就是了。”一双沾满水的赤脚踩在了冰凉的地上,眉黛伸出同样沾满水珠的手,捡起了衣服,刚把衣服搭回屏风上,就看成柱成柱的水顺着衣服从屏风上流了下来。 眉黛指着屏风,向仍在浴桶中的女子笑道:“婵丝,你看,都怪你刚才泼水玩,地上全湿了,衣服也都浸透了,你倒好,这里是你的房间,可以随便再换衣服,我就惨了,我明天穿什么?” “是你先动手挠我痒痒的,我才泼你的,没关系,明天我借给你衣服穿,”婵丝柔美的声音略带娇嗔,“关上窗户吧,眉黛,好冷。” “我可不要穿你的衣服,我堂堂的捕快,怎么能一身香呢?” 说话间,眉黛笑嘻嘻的取下婵丝的衣服裹在身上,绕出屏风,走到窗前闻了闻窗外的桂花,然后才关了窗。 隔着屏风,婵丝的声音传了出来,“还嫌我的衣服香呢,那你把我的衣服脱下。” 眉黛给浴桶里又添了一桶热水,脱下衣服进了浴桶里,“我这不是已经脱了吗?” 婵丝故意皱眉怒嗔道:“耍赖,方才怎么不脱。” 眉黛顽皮的潜入水中,水面上漂浮着她的青丝,浴桶本就不大,她一蹲下,婵丝立刻就被挤到了边缘。 “眉黛,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上来,想被淹死啊?” 水下氤氲的眼前的东西如同梦幻一般,眉黛原只是想逗婵丝玩,不想却被眼前璇旎的景象迷惑住了,婵丝胸前的浑圆半垂在水下,上面的两点嫣红莫名的挑逗,柔软的腰肢轻盈异常,似乎不堪一握,修长的两腿如玉般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蠢蠢欲动的燥热在眉黛心底涌动。 “啊!”婵丝猛地感觉自己的腰被眉黛搂住了,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眉黛嬉笑着从水中冒了出来,双手已经松开了婵丝,婵丝只当她是又顽皮了,摇头笑道,“眉黛,你吓死我了。” 眉黛的脸上有红晕浮出,衬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迷离,室内的蜡烛燃到了尽头,忽闪了几下就熄灭了,婵丝正打算去再点一根蜡烛,脚还未迈出浴桶,忽然感觉眉黛自她身后轻轻的拥住了她,一双手覆在了她胸前的浑圆上,软软的揉捏了起来。 “嗯……眉黛……你做什么……”婵丝娇喘一声,身子虚软无力的俯在了浴桶边缘上,背后上,是眉黛的身体俯下来的细腻肌肤的触感。 浴桶里蒸腾的水汽上涌,热的婵丝的面颊嫣红如桃花,胸口的灼热蔓延到了喉咙,让她除了娇喘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眉黛渗着水珠的下巴搁置在婵丝的肩头,她的手游走到了婵丝的小腹和腰肢间,婵丝迷醉的微微回头,眉黛的嘴唇颤抖的贴上了她的唇齿之间。 “眉黛……”婵丝娇弱的声音淹没在了甜美的吻中。 眉黛鼻尖扫过婵丝肌肤,挠得婵丝一阵酥痒,唇舌纠缠间无知无觉又泄出些喘息来,听的眉黛越发迷醉,心底生出些坏心思,恋恋不舍停下吻,唇瓣蹭着婵丝面颊滑至她耳边,声音柔得醉人:“舒服吗?” 婵丝胸前被揉捏的发涨,两点嫣红硬得微痛,偏又恰到好处的让她当真觉得惬意。她面色愈加绯红,口中娇嗔:“眉黛……你可真是坏透了……” 话语未毕,眉黛“嗯?”了一声,停下手中动作,交叠了小臂,抱着婵丝胸前两处浑圆朝自己身前紧了紧。 婵丝只觉背后两粒微硌的事什挠得她微微一颤,口中不免又漏出些娇喘,继而觉出自己胸前少了动作,忽而空虚不满起来,扭了扭腰,却始终害臊得说不出一句“继续”。 然后……夜深了…… 【烟府门前,为烟老爷的丧事来回奔波的仆人们不停地进进出出,嘈杂而纷乱。最惹人注目的是在阶前对峙的两名女子,一个丫鬟打扮,一个捕快打扮。】 丫鬟小桃(警惕):是你!你回来做什么? 眉黛:我不过是来你们烟府找个故人叙叙旧,你紧张什么。 丫鬟小桃:两年前你答应过我家老爷不再回来找我们小姐的。 眉黛(讽刺):你们家老爷两天前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烟府这披麻戴孝的难道是在唱戏不成? 丫鬟小桃(怒):你住口! 【府内走出一男子,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烟千泽(责备):小桃,你在做什么?怎么不让客人进来。眉黛姑娘,有失远迎,快请进。 小桃(委屈):少爷,眉黛她……她对老爷不敬。 烟千泽:小桃,你不是还要上街给婵丝买些东西吗?还不快去。 小桃(不甘):是……可是…… 烟千泽:快去! (小桃跺脚,不甘心的离去。) 【烟府厅堂。】 烟千泽:家父的事情有劳眉黛姑娘了,希望你能早些找出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将凶手缉拿归案。 眉黛:烟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缉拿犯人是捕快的本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查出杀死烟老爷的凶手。 烟千泽:多谢眉黛姑娘了。我已经在府内安排好了房间给你和你的下属,你们随时可以入住,若有什么不周之处,尽管来找我。 眉黛:很好。 烟千泽: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眉黛姑娘务必答应在下。 眉黛(冷笑):不要去打扰你妹妹烟婵丝,是吗? 烟千泽:是。眉黛姑娘应该记得两年前答应过我父亲的话,永远不再回来见婵丝。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9节 眉黛(打断):不是我要回来的,是县衙安排我过来的。 烟千泽:我并没有责备眉黛姑娘的意思。你和眉黛之前的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作为哥哥,我只希望我的妹妹能好好的活下去,想必眉黛姑娘也不会愿意看到婵丝她再自杀一次吧。 眉黛(略微颤抖):我知道了。 烟千泽:婵丝她已经和时家的二少爷时云涵定好了婚事,原本现在就应该出嫁的,只是没想到父亲会出事,所以她要在守孝期满后才能再行婚嫁。但是,我希望眉黛姑娘能够记住,婵丝她现在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和你肆意妄为的大小姐了。 眉黛(沉默一会儿):若是公务上的事情,我需要找她问话呢? 烟千泽:这个……眉黛姑娘您应该自有分寸。 【烟婵丝的绣阁。窗前,窗半开。眉黛在外,婵丝在里。】 眉黛(柔柔):婵丝,我回来了。 婵丝(无悲无喜,淡淡):回来了…… 眉黛:(失落)是。 眉黛:婵丝,你这一年过的好吗? 婵丝:好吗…… 【乍然归来的小桃,疾步到窗前。】 小桃:你说过你不会打扰我家小姐的! (眉黛怅然离去。) 【回忆,一年前。】 眉黛(喜悦):婵丝,我又破了一件案子,这阵子忙死了,两三个月都没有见过你了。 婵丝(不安):眉黛,我…… 眉黛(撒娇):让我先说嘛!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你不知道,这次我捉住了一个大贼,他可是让衙门很头疼的一号人物呢……多亏我亲自出马,才捉住了他! (眉黛兴奋的讲述着她抓贼的经过,婵丝始终郁郁不乐、欲言又止,许久之后,眉黛讲述完毕。) 眉黛:哎呀,终于讲完了,讲故事真比做事还累。 婵丝:眉黛,我订好婚约了。 眉黛(震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婵丝:一个月前,时家的二公子时云涵,一年后就成亲,已经有了媒妁之言…… 眉黛(气恼,口不择言):还有父母之命是吧!婵丝,你真是胆小又懦弱!你想成亲就去成亲吧!今后我们再无关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眉黛愤而离去。婵丝失神的坐在原处,哭泣。) 婵丝:眉黛,我争过的,我在等你回来啊…… (夜间,婵丝自杀未遂,被救下,昏迷不醒。婵丝父亲与眉黛发生冲突,指责眉黛害得婵丝险些丧命,并令其再不准来烟家。) 【回忆结束。】 【灵堂,出殡前。】 眉黛:烟千泽,杀死你父亲的人,就是你! 烟千泽(冷冷):何出此言? 眉黛:婵丝!你为何要对婵丝也下手! 烟千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眉黛(愤怒):你为什么要给婵丝下药,将她变得神志不清,只会学人说话。 烟千泽(不安):那是,那是她身体不好,长年喝药的结果…… 眉黛:胡说!烟千泽,你并非烟老爷的亲生子,你原名叫段柯,你的父亲段枝南曾是“天下第一茶”茶庄的庄主,十几年前烟老爷和你父亲曾是至交,可是你父亲突发重病,茶庄落在了烟老爷手中,你父亲死后,烟老爷收养了三岁的你。你恨他,所以你杀了他! 烟千泽:你查的倒是挺快的。没错,我就是段柯,烟老爷他抢了我家的产业,气死了我爹,又以收养我的名义将我认入他的家中。这些年来他待我不薄,我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他却宁可将天下第一茶给他的女婿时云涵,也不肯还给我段家,这是我家的祖业! 眉黛(愤恨):所以,你就杀了他,还下药给婵丝。 烟千泽:我并没有想要她的性命,我只是想让时家自己提出退婚而已,只要时家退婚了,我就不会再给她下药了。 眉黛: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婵丝待你如亲兄长,你竟也下的了手。 (衙门的人上,烟千泽被抓。) 【婵丝的绣阁,窗前桂花香气缭绕。】 眉黛:婵丝,是我不好,当初我不该口不择言的责备你。 婵丝(呆滞):…… 眉黛:时家已经退了婚,你哥哥也已经被绳之以法,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会一辈子都照顾你。 婵丝(呆滞):照顾你…… 眉黛(哭):婵丝……是我不好,你父亲早已知道你哥哥在暗中谋害他,他亏心于你哥哥,一直没有声张。直到他发现你哥哥也在对你下手时,他曾暗中派人送书信恳求我回来救你,我负气一直不肯拆信,没想到却把你害成这样,对不起… 【良久之后。】 婵丝(轻声):眉黛,你回来了,又捉到贼了么? 【完】 【四十六】《花》 午夜凌晨,火车站出站口。 人群通过安检门一拨一拨的走出来了,出站口两侧站着一些接站的人,每当有人等到自己要接的人时,就会响起一两声喜悦的喊声。 她是个女人,一身红衣的女人,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面无表情的跟着人群一起出来了。 火车站的广场上零零落落的摆放数十个垃圾桶,来来往往的人流都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个垃圾桶的旁侧放在一盆只有巴掌大的花。 花是白色的,枝叶也是白色的,就连花盆本身和里面的土壤也都是白色的。 红衣服的女人拖着行李箱朝着广场外走去,恰巧的,她经过了那盆花。 花和花盆悄无声息的起了变化,白色在缓缓的变成红色。 经过垃圾桶旁侧的时候,红衣服的女人不经意的瞟到了那盆花,她的脚步缓了缓,然后俯身将那盆花拿着起来。 很小的一盆花,只有巴掌大,很适合放在窗台上的微型植物。 只是颜色奇异的令人惊诧,花瓣红的极艳,枝叶也是红的,只是颜色要沉郁些,土壤是灰红灰红的红土,最惹她喜爱的是花盆,摸起来盈润的有些像玛瑙的质感。 或许是个很珍贵的花盆呢,颜色又刚好和我的衣服一样,很有缘呢。 红衣服的女人心中想着,就带着它一起走了,她在附近随意找了一家小旅馆暂时住下了。 坐了一整天的火车了,她很疲惫,懒得再去洗漱,直接躺在床上睡了。 那盆红色的花,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梦很甜,她梦到自己行走在一整片的花海中,有微风、有阳光,还有醉人的花香,真是一个让人不想醒来的梦。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红衣服的女人退房的时候到了,旅店老板去敲她的房门,里面无人应声。 旅店老板很纳闷,难道说这个客人已经走了?她既没有来退押金,也没有来还钥匙,甚至的,都没有看到她走出去过。 旅店老板取来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里面空无一人,行李和那女人的衣服都还在。 最让旅店老板纳闷的是桌子上的那盆花,那是一盆通体橙色的花,颜色怪异的令人心生好奇。 旅店老板穿着的也是一套橙色的衣服。 红衣女人无故失踪了,旅店老板想她可能是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反正房钱已经付过了,人去哪里了无所谓,行李嘛,好办!扔了就是了。 只有那盆花留了下来,旅店老板把花摆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旅店老板的妻子几天前出门了,正好今天回来,她没在屋里找到自己的丈夫,旅店里的两三个服务员说老板下午在屋里睡觉了,没见他出来。 旅店老板的妻子没放在心上,她看到屋里的东西有些杂乱,就随手收拾了一下,桌子上放着的那盆橙色的花,被她放在了阳台上。 一阵风吹过,没放稳的花盆从阳台上坠了下去,正落在一辆收废品的车上。 收废品的老婆婆穿着一身黄色的衣服。 回到废品站的时候,老婆婆在自己装满废品的车里发现了一盆黄色的花。 她把花放在了自己居住的棚子里。 次日,一个身着绿衣的男人来废品站卖废品,收废品的老婆婆不在,绿衣男在棚子的窗台上看到了一盆绿色的花。 他带走了它。 这盆花不断的从一个人的手上,到另一个人的手上,每次都伴随着一个人的失踪。 绿衣男失踪了,花到了青衣女的手中。 青衣女失踪了,花到了蓝衣男的手中。 蓝衣男失踪了,花到了紫衣女的手中。 紫衣女把花摆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花瓣像是紫水晶一样美,她很喜欢。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花,通体都是紫色的,连枝叶、土壤、花盆都不例外。 夜里,紫衣女睡得很香,她梦到自己在一片紫色的花海中,风很香,阳光很暖,梦里美好的让她不想醒过来。 现实中,房间里的那盆花在疯狂的生长着,片刻的功夫,花藤就充满了整个房间里,独留那朵硕大的紫花漂浮在紫衣女的上空。 紫色花瓣在黑暗中泛着紫莹莹的幽光,缓缓的覆盖在了紫衣女的身上,将她裹进了花瓣里。 花瓣闭合了,紫衣女在花瓣里沉睡着,仿佛被裹在了紫色的花茧中。 花心里分泌出了腐蚀性的汁液,紫衣女在花瓣里渐渐的被消融了。 花藤和花瓣逐渐的又缩回来了原来的大小,通体的紫色已经紫的发黑了。 整盆花的黑色越来越重,慢慢的在空气中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完】 ☆、第十九章 【四十七】《镜子》 “我是世界上最美丽干净的男孩!” 镜子里,蓬蓬裙裹在纤纤细腰上,厚厚的粉底涂满了一张稚气的面孔,唯独嘴唇是干干净净的,带着孩童特有的红润色。 露珠般晶莹的眼泪滚了下来,将粉底冲刷出了两条泥泞的小道,流淌到下巴时,泪水已经被污浊了。 “不要哭,不要哭,我不要哭……” 小千尖声嘶叫着,紧闭着眼睛扬起了小小的脑袋。 “小千!”妈妈愤怒的门外喊着他的名字,门锁被她拧得嘎吱嘎吱作响,却打不开。 妈妈焦躁的踢着房门,“你在我屋里干什么呢!锁什么门!小千!快开门。” 小千惊恐地擦擦脸上早已花掉的粉底,整张脸看起来被糊得更花了,他快步跳进衣柜里,又跳了出来,钻进床底下,又从床下爬了出来,最后的,还是畏畏缩缩的去开了门。 妈妈的怒火已经被点燃了,看到开门的小千,她先是一愣,继而更加愤怒,手指拧着小千的耳朵尖声骂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给你表妹买的衣服你穿来干什么!瞧瞧你脸上弄的!我的粉底都往脸上抹!你最近是怎么了!不好好听课,也不好好写作业!上次你们老师来家访的时候说的话你都忘了是不是!看看你上次考的成绩,都快倒数了!再这样下去你还怎么升到三年级!想再上一次二年级是不是!回屋写作业去!先去把脸洗干净,把衣服换了!” 小千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了作业本,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出现在作业本上的是一副歪歪扭扭的画,画上画着一个小小的火柴人拿着一把刀捅死了另一个大大的火柴人。 小千咬着嘴唇把这张画撕了下来,又给两个火柴人分别写上了名字。 小火柴人的旁边写着“小千”,大火柴人的旁边写着“何元”。 何元是小千的数学老师。 周一上课的时候,小千在书包里偷偷的装了一把水果刀。 “如果他再敢碰我,我就捅死他。”小千把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几十次。 何元没有出现,小千的班级换了新的数学老师。 渐渐的,有传言在学校里散开了,小千班级的原数学老师是个恋童癖,经常在私下里猥亵班级里长相清秀的小男孩,现在事情败露被学校开除了。 小千的水果刀再也没有派上用场过,他的成绩渐渐的又重新好了起来。 十年后。 小千的父母搬了家,在离新家不远的地方,小千又见到了何元。见到何元的瞬间,小千僵住了脚步,冷冷的盯了何元足足有半个小时。 何元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只顾着陪自己的儿子乐乐玩耍。 乐乐刚上小学一年级,学校离家不算远,不需要父母接送,每天都自己乖乖走回家。 在接近家的地方,有一段略微僻静的小巷,乐乐平日自己走惯了,不觉得怎么害怕。可是今天有点儿不一样,小巷的中间站着一个眼生的大哥哥,从他一进巷子里,那个大哥哥就一直在盯着他。 大哥哥的眼神很凶,恶狠狠的就好像要吃了他一样。 大哥哥的手里还捏着一根烟,烟头闪着红色的火光,他的脚边已经积累了十几根燃尽的烟头了。 乐乐低着头贴墙跟走,企图悄悄的溜过去。 走到中间的时候,大哥哥挡住了他的路,乐乐慌张的抬起头,惊惶的看着眼前的大哥哥,天真无邪的瞳孔里溢满了恐惧。 大哥哥的脸色在不断的变换着,乐乐鼓起勇气说道:“哥哥,我想从这里过去,你挡住我的路了。” 大哥哥朝着乐乐走了两步,乐乐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 “滚!”大哥哥狠狠的吐出一个字,从乐乐的身边重重的走了过去。 乐乐头也不敢回的跑了,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拳头砸墙的沉闷声,他害怕跑慢了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认识这个大哥哥,但他能感觉的到这个大哥哥是冲着他来的。 小千回到家里的时候,手背还在流着血,他翻出一些药膏涂在手背上,药膏的清凉缓解了些许疼痛感。 用拳头来砸墙,还是很疼的。 小千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屋里唯一的一面镜子,他把眼睛紧紧地贴在镜子上,看到自己的瞳孔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影。 一个是十年前畏畏缩缩的小千,一个是十年前拿着水果刀的小千。 “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能欺侮的了我们了,我会保护我们的。” 小千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瞳孔里畏畏缩缩的小千消失了。 “我们也不必去欺侮别人,都过去了。” 小千又闭上再睁开眼睛时,瞳孔里拿着水果刀的小千也消失了。 镜子里,只有他的倒影,现在的他。 【完】 【四十八】《残蚀》 “小金子在她宿舍总是被欺负,她们宿舍的人老骂她,现在她要换到我们宿舍来了,我们以后要多照顾她一下,她挺内向的,不太爱说话。” 晚上十点,宿舍里的三个人都在各自忙碌的时候,凌小蕊忽然宣布了这个消息。 “小金子是谁?”单阿鑫放下手里的笔记本,好奇地问道。 “乔颜她们宿舍的,名字叫沈莉,别人都叫她小金子,不知道这绰号怎么来的。咱宿舍的韩佳佳不是和乔颜关系很好嘛,韩佳佳不想住这了,想搬到乔颜宿舍去,乔颜宿舍的人都不喜欢小金子,正好韩佳佳和小金子换一下。” 凌小蕊解释完就端着杯子去刷牙了,单阿鑫对小金子没有任何印象,不过她对小金子的称呼略有好感,在老家的时候她的绰号就叫小金子,现在在外地上大学,就没再听人叫过她的这个绰号了,现在忽然听到有人绰号和她的一样,心里莫名的就有了亲近感。 单阿鑫宿舍一共四个人,除了凌小蕊和韩佳佳,还有一个叫乔思雅,从大学第一学期开始她们就住在一起,现在已经有半年了。 韩佳佳一直都很少在宿舍,她基本都是住在乔颜宿舍,和单阿鑫她们的关系都比较疏远,她要换走也没人过问。 每个宿舍都有着各自的性格,有的宿舍豪迈而奔放,从早到晚都是整个楼层里最喧嚣的,唱歌声、嬉闹声源源不断,有的宿舍相对含蓄,平时基本没有什么动静。 乔颜宿舍就属于奔放的,因为里面住的人都是外向开朗。单阿鑫的宿舍就属于相对含蓄的,除去经常不在宿舍的韩佳佳,她和凌小蕊、乔思雅都不是特别能疯的人,性格都属于比较温和的,平时宿舍不会显得特别热闹,但也基本不会发生争吵。 小金子很快就搬来了,让单阿鑫意外的是小金子班的辅导员也过来了,辅导员给她安置妥当后先是叮嘱小金子好好和别人相处,然后又拜托单阿鑫她们多多照顾小金子些。 辅导员走后,小金子在床铺上整理东西,单阿鑫趁机仔细打量了一下小金子,很白、微胖,不是太有精神的样子,长相略平庸,不美也不丑,肤色的白并不是白皙若脂的白,更像是有些浮肿的苍白。 相处几天下来,没有什么太异常的地方,小金子很少说话,性格温和而内向偶尔说话也是反应略微有些迟缓。 单阿鑫她们一起出去逛街或者散步的时候,也会叫上小金子一起去。 一天下午课后,单阿鑫她们都回到了宿舍,小金子回来的稍微晚了些。 单阿鑫她们和小金子是同一个专业的,但是这个专业分了两个班,小金子和她们不在一个班,辅导员也不是同一个人。 小金子回来后,乔思雅问道:“你上次又没交作业,你们辅导员今天是不是又找你了?” “是,”小金子笑笑,然后很活泼顽皮的模仿她的辅导员尖锐的嗓音和口气,“她说,你又没交作业是吧?你怎么老是不做作业呢?” 小金子的眼睛笑的闪闪发光,单阿鑫和乔思雅都愣了两三秒,相互惊诧的对视了一眼。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平时基本不怎么说话的小金子也会有很活泼顽皮的时候。 小金子笑完也有些尴尬,放下课本就回床铺上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小金子和别人不协调的地方渐渐的越来越明显了,她说话反应很慢,单阿鑫和她说一句话,小金子总是看着她笑,也不做声回答,直到单阿鑫问她两三遍之后她才会慢吞吞的回答。 这也是为什么那次小金子偶尔的活泼会惊到单阿鑫和乔思雅的原因。 小金子没什么朋友,平日上课都是一个人去,单阿鑫她们和她不在同一个班,上课的时间也很少相同,所以也不怎么和小金子同行。 在宿舍里,小金子不注意卫生的坏习惯让单阿鑫她们也开始头疼了起来,小金子床前有个垃圾袋,因为她很少去食堂吃饭,基本都是在超市买些零食回来,所以她的垃圾袋里总是很快就塞满了垃圾,但是她总是想不起扔垃圾,有时候甚至都能看到她的垃圾袋里有小虫子在飞,这让单阿鑫她们都有些崩溃。 偶尔的,单阿鑫也会帮小金子扔一下垃圾,因为实在是看不下去,乔思雅叮嘱了很多次小金子要扔垃圾,可惜小金子总是记不住。 时间越过越久,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脾气再好的人也如是。 不仅仅只是垃圾的问题,小金子平时都不怎么洗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头皮屑就飞舞的很严重,她也从不洗床单被罩,只要站在她的床铺周围,就能闻到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 最让人不安的是,小金子总是无缘无故的笑出声来,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大概是没有人同行,上课太孤单,小金子越来越不喜欢去上课,整日在她那张散发着异味的床上躺着。 小金子的辅导员有时也会来宿舍喊她上课,来的多了,辅导员的态度就越来越差,有时候单阿鑫在旁边听着辅导员训小金子,也会听得战战兢兢。 不知哪一日开始,小金子是个“睡神”的绰号也散开了,只是都是在私底下开玩笑的时候说。 一次,乔思雅和单阿鑫说起哪个班的辅导员和女生恋爱了,然后女生怀孕了,乔思雅先是叮嘱单阿鑫千万别说出去,然后看了一眼小金子,又继续和单阿鑫说。 单阿鑫觉得隐隐有些不妥,那点不妥来源于乔思雅和她对小金子的无视。 她和乔思雅似乎都开始无意识的把小金子当做透明人,因为她们都知道小金子没有任何朋友,就算让她听到了也无所谓,她也不可能会和别人说的。 放假的时候,几乎所有离家远的同学都开始订火车票了,单阿鑫她们都有点担心小金子不会订火车票,就顺带着帮她订好了,临走的时候由乔思雅把她送上了火车。 再开学的时候,乔思雅说起放假时送小金子上车的事,很气愤的说:“我问她知不知道怎么在哪里下车,下车之后怎么回家,她就知道看着我笑,也不说话,我问了好多遍她才说知道,我就怕她下了车不知道怎么回家,在路上迷路了,可是她……看着她真气人。” 宿舍矛盾积累的越来越多,凌小蕊和乔思雅对小金子的态度越来越差,不扔垃圾、不洗头发、不洗床单、垃圾袋里飞舞的小虫子,所有的对小金子不满的事情都变成了小金子挨骂的□□。 单阿鑫默默地看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卫生上事情大家都说了很多遍了,小金子总是不注意谁也没有办法。 更多的时候,小金子都是在床上一躺一天,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人过问,至多就是她的辅导员态度恶劣的来叫她上课。 有那么一两次,小金子的父母来学校看过小金子,她的妈妈在宿舍里陪了她几天,那几天里小金子显得正常了些,和自己的妈妈说的话也多,只是她们说的都是方言,单阿鑫她们也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小金子的父母走了,小金子又恢复了原样。 某日晚间,单阿鑫她们三人在操场上散步,凌小蕊忽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人问道:“咦?那是小金子吗?” 乔思雅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她哪有那么活泼开朗,和别人打打闹闹的,可能只是和她看着有点像的人。” 单阿鑫看着凌小蕊指着的那个女孩,看身形的确和小金子很像,走近了,果然不是小金子。 凌小蕊抱怨道:“瞧瞧人家多开朗,哪像咱宿舍的小金子,整天就知道睡觉。” 单阿鑫很想说小金子也有活泼的时候,就是在她刚搬到她们宿舍时,她们都把小金子当做正常人的时候。 而现在,她们都不把小金子当做正常人了,甚至的,已经不把小金子当做人了。单阿鑫很不想承认这一点,却又不能不承认,无视、漠视,就是她们现在对小金子的态度。 小金子经常无缘无故笑出声的事情,让单阿鑫她们越来越无法接受,其实单阿鑫隐隐能够体会到小金子的孤独,她无法正常的和别人交流,只能自己幻想一些开心的事情,然后就笑了出来。 但是这一点让单阿鑫她们开始感觉到了惊悚,有时候夜里睡得好好的,猛地被黑暗中的笑声惊醒了,谁能不害怕。 于是,小金子一笑就挨骂,很恶毒的骂。 骂完了还是害怕,万一哪天小金子忽然发疯拿刀捅大家呢?照她现在的样子,真的不是没有可能的。 凌小蕊和乔思雅以及单阿鑫商量着找下宿管,看看能不能给小金子单独找个宿舍,毕竟宿舍楼还有几间空置的宿舍。 宿管想都没有想就回绝了,她怕小金子自己住万一出事了,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再放假的时候,谁也不想再去送小金子,大家都给小金子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来接小金子回家,打了两三天,小金子的父母都说过两天来,乔思雅和凌小蕊都坐火车走了,小金子的父母还是没有来。 单阿鑫有事情在学校耽搁了两天,临走前看到小金子还在床上躺着,她拿过小金子的手机,也给小金子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 小金子的父母说过两天就来,单阿鑫恼火的让他们快点,宿舍里已经没有人在了,只有小金子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单阿鑫回忆着小金子到她们宿舍的这一年里,她们对她的态度从最初的关照到后来的漠视,再到现在的责骂,明明开始是想着多照顾小金子一点儿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 无论是凌小蕊,还是乔思雅,她们都不是恶劣的会欺负人的人,可是她们后来对小金子的态度真的已经是故意的欺凌了,只要是心情的不好时候,小金子一两声笑声就会招到一顿责骂。 或许的,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们就不该想着要多多关照小金子。小金子需要的,也许只是她们能把她当做正常人一样,没有特意的照顾,也没有冷漠的无视,就是简简单单的正常态度。 特意的照顾多半是持续不了多久的,人的耐心都有限,而冷漠的无视,比恶意的毒打更伤人。 说不清究竟是别人不把小金子当做正常人,她才会自暴自弃的每日睡觉,还是小金子自己先放弃自己的。 单阿鑫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记得当初凌小蕊说要多照顾小金子一些,再看看现在她们所有人对小金子的态度,当初的话真像是一场笑话。 但愿,小金子的父母能快点来,早些把小金子接回家。 【完】 【四十九】《爸爸回来了!》网络灵异剧探灵档案同人文 墙角裂缝里开了一朵玫瑰。 翠绿的枝叶,红艳的花朵,枝干上零散散的带着几根尖刺,茎部末端延伸进裂缝里。 屋里的墙角怎么会长出玫瑰来了呢? 孟长扬迷惑的盯着那朵玫瑰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它折了下来,他的妻子夏清舒很喜欢玫瑰,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他经常送玫瑰给她,现在结婚了,玫瑰就送的少了。 妻子还在沉睡,睡容安馨而恬静。 孟长扬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将玫瑰放在了床边的台灯旁边,这样夏清舒一醒来就能看到她喜欢的玫瑰。 一朵如同初恋般的玫瑰。 脚步轻了再轻,因为怕惊醒了妻子。 一转身出了门,却看到穿着睡衣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六岁儿子孟星星正呆呆的看着他,小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看到了稀奇的事情一样,就像上次他带着孟星星去看海豚表演时的表演一样,惊奇且惊喜。 “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 孟星星又叫又跳,跳的连拖鞋掉了都不知道。 盲点侦探社。 清晨七点半左右,陈博涵慢悠悠的从街上溜达回了自己的侦探社,他是个私家侦探,一个专门解决灵异事件的侦探,被人网上称为“盲点侦探”。 陈博涵有着一张很帅的面孔,若是在十年前,仅凭着那张帅脸他就能吸引到不少的关注,而现在他已经有三十五岁了,岁月划过的痕迹已经在他的脸上开始现形了,曾经乌黑俊美的能与眼睛相应生辉的眉毛变得有些淡了,脸上的皮肤略显松弛,一笑起来就会有几条皱纹被召唤出来。 即使如此,他仍旧是个很帅的人,身材并没有像很多步入中年的男人那样变形,他的身材依然高而秀挺,简简单单的黑白配衣服也能让他穿得爽心悦目。 快走到侦探社的时候,陈博涵习惯性的先把钥匙拿了出来,再抬头看时,正看到他的侦探社门口站着两个向里张望的人。一男一女,年龄都在三十多岁,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看样子像是一对夫妻。 “你们来这里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陈博涵加快了脚步,走到两人身后。 两人正专注于从玻璃门紧锁的屋里寻找到他的身影,冷不防的就被他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抱歉,”陈博涵歉意的笑笑,“我回来的有些晚了,马上就开门。” “你就是网上说的盲点侦探?”女人惊喜道,“听说你解决过不少灵异事件,我们遇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希望你能帮我们解决。” 陈博涵打开了门,做了个邀请两人入内的动作,然后像以往一样说了他的那句至理名言,“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有鬼,就是人的心里。” 女人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眼睛有安心的笑意浮现,盲点侦探陈博涵在网络上颇有名气,她和她的丈夫就是慕名而来的。 经过一番询问,陈博涵得知女人的名字叫夏清舒,男人的名字叫宋知书,他们的确是一对儿夫妻,只不过宋知书是夏清舒的第二任丈夫,早在两年前,夏清舒的前夫孟长扬就在一场火灾中丧生了,只留下夏清舒和他们的儿子孟星星。 半年前夏清舒结识了宋知书,随后两人恋爱并且结婚了,夏清舒的儿子孟星星起初不太愿意接受宋知书,不过半年相处下来倒也有了些感情,虽然仍是称呼宋知书为叔叔,但是感情上已经接近父子了。 原本一切都是一帆风顺的,哪知从一个月前开始,家里就有了怪事发生。 先是夏清舒早上醒来经常会发现床边的桌上有一朵玫瑰,问宋知书,他说不是他做的,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然后就是六岁的儿子孟星星经常在清晨四五点的时候在他们卧室门口大声喊叫“爸爸回来了”。 夏清舒以为孟星星故意在捣乱,起初也很生气,过了几天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子每次喊叫的时候都是她的桌上多了一朵玫瑰的时候,而她的房门夜间都是上锁的,根本不可能有人从外面进去放一朵玫瑰在桌子上。 夏清舒记得从前她和前夫孟长扬恋爱时,孟长扬经常送她玫瑰。 宋知书和夏清舒夫妻两人细细思索之下不禁感觉有些毛骨悚然,这玫瑰难道真的是鬼魂送来的? 当天晚上,陈博涵就去了夏清舒的家中,她的儿子孟星星瞪着清凌凌的眼睛看着陈博涵道:“爸爸真的回来了,你是来捉爸爸的吗?” 陈博涵蹲下来,笑眯眯的摸着孟星星的头问道:“星星希望叔叔捉到爸爸吗?” 孟星星先是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又迅速的用眼睛瞟了一眼夏清舒,胡乱的摇摇头,摇到半路又犹犹豫豫的点头。 陈博涵亲昵的揉揉孟星星的后脑勺,随后就开始安排在卧室以及室内安置摄像头。 一连观察了几天,什么动静都没有,玫瑰也没有再出现,既没有鬼魂,也没有人为。 夏清舒夫妻俩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担心陈博涵会以为他们是再故意戏耍他,陈博涵却安慰他们不要心急。 一个星期过去了,事情仍是没有进展,陈博涵说他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容他回去再想想,摄像头什么的就先拆了吧。 三人又是一番折腾,陈博涵故意遗留了一个正对着卧室门口的摄像头,这是他和夏清舒夫妻两人商量好的。 三四天后,事情终于弄清楚了,他们故意遗漏的那个摄像头清楚的照下了孟星星趁着夜里打开他们的房门将玫瑰放了进去,然后在门口大声喊叫爸爸回来了,钥匙是他之前偷偷配的,夏清舒和宋知书都不知道。 夏清舒问孟星星为什么要这么做,孟星星哭着说:“你不要爸爸了,因为爸爸没有送你玫瑰,所以你不要爸爸了,你要宋叔叔,你不要爸爸了。” 夏清舒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以前她总喜欢和孟长扬开玩笑说结了婚就整天只有白菜萝卜了,没有玫瑰了,再没有玫瑰,她就不要他了。 这些都是夫妻俩开玩笑的话罢了,谁也没有想到孟星星会一直记着这些话。自从孟长扬在火灾中意外死去后,夏清舒就不敢再回忆以前的事情,一回忆就会忍不住想哭。 夏清舒捂着嘴掉眼泪,宋知书窘迫的将她劝进卧室,陈博涵一人尴尬的坐在客厅里,正考虑着要不要不收这次的费用直接走算了,一眼看到孟星星半开的房门,他好奇地走了进去。 孟星星正趴在床底下不知道在鼓弄些什么,两只小脚丫伸在外面,陈博涵也趴在了地上,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孟星星手里拿着两只蜡笔在画画,左手红色的,右手绿色的,在床下墙壁的角落里画着一朵玫瑰,红的叶、绿的枝,枝茎延伸在墙壁上的一条裂缝处。 画好后,孟星星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他看着陈博涵说道:“叔叔,爸爸真的回来了,他从我这里摘走了玫瑰送给了妈妈。” 陈博涵怜爱的将孟星星拉在床边坐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爸爸摘走了玫瑰?”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摘走的,我只知道玫瑰一消失,爸爸就会从妈妈的屋里出来,不信你等着看,等一会儿墙壁上的玫瑰消失了,爸爸就会从妈妈的房间里出来。” 孟星星信心笃笃的说着。 几分钟的时间里,孟星星不停地爬回床底下看看玫瑰还在不在,一连爬了十几次之后,孟星星忽然惊喜的说道:“爸爸把玫瑰摘走了。” 孟星星兴奋的跑了出去,要去妈妈的卧室门口看看。 陈博涵趴在床下瞄了一眼,那朵刚刚画好的玫瑰果然不见了。 变色蜡笔? 陈博涵暗自揣测着,他猛地站起来,也跟着孟星星而去,不料孟星星只走到门口就不再走了,陈博涵纳闷的正要发问,眼前看见的东西让他的问话瞬间凝结在了舌尖上。 孟星星的前方几步站在一个人,甚至几乎不能说是人了,他的浑身焦黑如炭,有些地方还露着黑红相间的肉,脸上的五官全部都糊在了一起,不时地有黑红的肉屑从脸上脱落下来。 最为瞩目的是,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玫瑰,他的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的位置,似乎是在让孟星星不要做声。 陈博涵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他浑身僵硬的站在门口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恐怖的东西拉着孟星星的小手走进了孟星星的屋里。 极度的恐惧之下,陈博涵短暂的休克了,摔倒在地上昏迷前,他零零散散的听到了几句对话。 “星星以后要乖乖的听妈妈的话,不要惹妈妈不开心。” “那爸爸你呢,爸爸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爸爸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星星要和宋叔叔一起照顾妈妈……” “爸爸要早点回来……” “……” 昏迷中,陈博涵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他梦到一个孟长扬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去了姥姥家,家里只剩孟长扬自己,有大火涌进了屋里,孟长扬出去查看,发现是自己所住的楼层着火了,很多人都在拼命往楼梯下走,可是火太大,楼层太高,电梯又不能用,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了火中,包括孟长扬。 孟长扬死去很久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不知道哪天起,他看到墙角长了一朵玫瑰,就摘下来放在了妻子的桌子上。往日里,他只看得到玫瑰和妻子,今天忽然看到了别的人,也明白了一些事,包括自己已经死了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陈博涵被宋知书喊醒了,宋知书问他怎么在客厅昏倒了,陈博涵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玫瑰的孟星星,含糊其辞的说他太累了,宋知书也不再多问,陈博涵没有再久留,匆匆的离开了。 回到盲点侦探社后,陈博涵打开电脑,在文档里敲出“探灵档案”四个大字来,然后在下面敲出这样一段话:“夏清舒的桌上在夜间会无缘无故的出现玫瑰,经过查访,是她的儿子孟星星做的。可是在孟星星的屋里,我亲眼看到孟星星画的玫瑰消失了,然后就有一个被烧焦的人出现了,他的手里拿着一朵玫瑰,孟星星喊他爸爸。” 写完之后,陈博涵又觉得荒谬,连按键盘上的删除键把所有的文字删除了。 陈博涵起身离开了电脑前,电脑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文档。 仿佛是另有一个透明的人坐在了电脑前,敲打键盘的声音连绵不绝,空白的文档很快就被一句相同的文字占满了。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完】 ☆、第二十章 【五十】《白梅》 园中池塘的淤泥下面埋着一个人。 早餐桌上,如意不轻不重的撂下了这句话后,我父母的脸色瞬间像抹了一层泥灰似的,又僵又硬,二哥和二嫂横了如意一眼,摔下碗筷,走了。 我照例乐呵呵的扒着我的饭。 谁让我是傻子呢,傻子的好处就在于,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耽误不了我吃饭。 如意是我的媳妇,新媳妇。 母亲在餐桌下踢了我一脚,一双眼睛活像火勾似的瞪着我说道,阿寻,新媳妇给你娶回来了,怎么也不知道管管,你就是个傻子! 是的,我就是个傻子。 我傻乎乎的吐出刚扒进嘴里的米饭,说道。 如意柔柔的端走我手里的碗,哄小孩般的说,阿寻,这碗不要吃了,再换一碗。 旁边的小丫鬟芷儿赶忙麻利的跑过来又给我换了一碗,我气呼呼的用筷子敲桌子敲得叮当响,以此发泄被打断吃饭的不满。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0节 如意妩媚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线,抢下我的筷子说道,小少爷不饿了,先送小少爷回房里去。 我不去!我大声喝道,母亲说过,越大声别人才会越怕,怕了就会听我的话。 如意不理我了,她看着我那面如死灰的父亲,一字一句的说道,后院池塘的淤泥里有尸体,要快点挖出来。 一群神经病!傻的傻,疯的疯!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被你们气死的!母亲气得抖索索的擦完嘴走了,临走前骂骂咧咧的唠叨着。 可是她不敢大声。 我知道,她怕如意。 父亲也是,他也怕如意。 我,我不怕如意,我喜欢如意。 如意很漂亮,比我以前的童养媳白梅还漂亮,其实,白梅也很漂亮。 对我的好的人都漂亮。 我坐在我的房间里,喝着如意亲手给我熬的银耳羹。 如意坐在我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道,阿寻,慢点喝,没有人跟你抢。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早上的光景现在好像要天黑了一样,我喝完了银耳羹,照例问如意,白梅呢?她什么时候回来? 芷儿过来收拾碗勺,低眉顺眼柔柔弱弱的样子,可是她一走出门就冲着我的房间骂了一句,傻子配疯子,都是不让府里过安稳的东西! 我听到了,如意也听到了。 芷儿,回来。 如意气定神闲的说道,她身上绣着粉菊的淡色旗袍纹丝不动,我也想学着她的样子,可惜我不穿旗袍,只有女人才穿旗袍呢。 小丫鬟芷儿无奈的又端着碗勺回来了,低着头偷偷瞟着如意的脸色畏缩的问道,小少奶奶,怎么了? 如意不声不响的拎着火炉上熬得咕嘟咕嘟冒泡的汤药走到芷儿面前,倒了一半滚烫的汤药在碗里,命令似的说道,你给小少爷尝尝汤药熬好了没有。 芷儿惊恐的端着手里滚烫的汤药,纤细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我猜,碗身一定已经很烫了,因为芷儿的手在不停地换着地方端,可是她不敢扔掉。 如意又催促了一遍,快点,尝尝药好了没有。 芷儿哇的一声哭了,讨饶道,小少奶奶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喝。如意坐回我身边,白皙如脂的胳膊漫不经心的搭在桌沿上。 芷儿苦着脸含着泪咬牙喝下去了,我无聊的看着门外忽然从天而降的暴雨,扯着如意的胳膊说道,如意,我想出去玩。 如意宠溺的抚着我的脸,说道,好,过会儿我们出去玩。 芷儿端着空空的碗掉着眼泪出去了,在门口遇到了刚过来的二哥,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的扑到他怀里哭哭啼啼的说些什么,我看到二哥隔着门口尴尬的瞟了我一眼,迅速的在芷儿耳边说了一句话便推开了芷儿,芷儿转身一脸委屈的垂着头走了。 二哥,你来了。如意站起来说道。 是啊,爹让我过来问你尸体在池塘的哪个地方,他好找人挖出来。二哥脸上的肉微微抽搐着,眼睛有些畏惧又有些贪婪地看着如意白瓷般的面颊。 外面的暴雨越来越大,我看着二哥盯着如意的眼神越来越放肆,就像以前盯着白梅一样,便生气的走过去挡在他们中间对如意说道,如意,我们出去玩。 如意挽着我手臂说道,阿寻,别闹,我们先去池塘挖个很重要的东西出来。 二哥嫉妒的目光在我后脑勺灼灼的扎着,他不知道,傻子的后脑勺也是有感觉的,尽管他暗地里用指节敲过我的后脑勺很多次,可是我的后脑勺还是灵敏的,嘿嘿。 暴雨哗啦啦的砸在油纸伞上,我真担心油纸伞会撑不住淋破了,把我和如意淋成落汤鸡。 落汤鸡,这个词是白梅教给我的,以前白梅总是喜欢下雨的时候拉着我出去疯跑,回来以后就会笑嘻嘻的说我们两个是落汤鸡。 我很想念白梅。 白梅从小和我在一起长大,我父母说她是买回来的,将来养大了就是我的媳妇。 养到多大才算是养大了呢?我不知道,母亲不想理会我,我也不想理会她,我问过白梅,白梅说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我父母花十担麦子买给我的童养媳。 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过白梅了,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白梅也十五岁,我在想她是不是觉得她长大太慢了,所有悄悄的躲出去,等到长大了再突然冒出来吓唬我一顿,就像她以前总是喜欢在捉迷藏的时候躲在门后吓唬我的一样。 这个想法我谁也没有告诉过,当然除了白梅也没有人会肯听我唠叨,可是现在白梅不在了,我当然不可能跟她唠叨这个,其实我并不觉得白梅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不在乎的,可是白梅在乎,她以前在夜里悄悄跟我说过好多次她想快点长大,这样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真是傻瓜,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我在白梅耳边笑嘻嘻的反驳着,白梅每次都轻轻摸着我的脸不说话,眼睛里流出像水一样晶莹的东西,她告诉我,那叫泪。 如意重重的晃了我两下,问道,阿寻,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冷了,我送你回屋里。 我无意识的摸着脸上白梅说的泪,对如意说道,我想白梅了,为什么她还不回来?我不在乎她长不长大,我就想她陪在我身边。 如意叹气道,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是的。我很快就又见到了白梅。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白梅其实就躲在园中池塘的淤泥下面呢。 我没有看到她的脸,他们把白梅挖上来以后就盖住了她的脸,我只看到了她的衣服,和如意一样绣着粉菊的淡色旗袍,还有她肿胀的手腕上乌突突的手镯。 那手镯我认识,因为那是我给白梅的。 好久以前,白梅总是瞅着别人手腕上亮晶晶的圈圈不放,那样子,就好像我看到了鸡腿一样,她告诉我,那圈圈叫手镯,有一次我还见到她悄悄的跟小丫鬟芷儿说戴一下她的手镯,芷儿斜睨了她一眼说褪不下来,白梅白生生的脸颊瞬间通红了。 我还见到,二哥拿着一个亮晶晶的圈圈背着我给白梅,白梅纤细的手腕在二哥的手里瑟瑟的有些发抖,我当时还在想白梅是不是嫌圈圈太重了,因为白梅下一个瞬间就把圈圈摘下来扔在了地上,二哥的脸颊也悄悄的通红了,还回头瞪了一眼旁边偷看的我,奇怪了,又不是我扔的圈圈,干嘛要瞪我。 嘻嘻,我喜欢圈圈这个名字,比手镯好听。 后来,我从母亲房间的小盒盒里拿出一个最亮的圈圈给白梅,白梅戴了一下就摘下来让我还给母亲,我问她怎么知道这是拿的母亲的,白梅告诉我那上面有母亲的名字,她不能戴,她不戴,我只好又放回去了。 有一天我见到别人拿着圈圈从一家红通通的店里走出来,我问他圈圈上面有没有名字,那人笑着拍拍我的头,说道,傻子,你也要这个啊,进去拿银子换,想要带名字也可以。 我兴冲冲的跑进去,大声喊道,我要圈圈,上面有白梅名字的圈圈。 里面火焰热烘烘的,我听到几声笑声,有人在火光里喊道,这不是凌家的傻少爷吗,圈圈要银子换的,你有没有银子啊? 银子?没有。 里面的人走出来揪住我的衣服,说道,这衣服不错,把衣服脱下来留下,我就给你做一个带白梅名字的圈圈。 当我光溜溜的回到家里把圈圈给白梅的时候,却看到她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圈细细的明闪闪的圈圈,上面还有几朵浅浅的花瓣,我拿着手里乌突突的圈圈,沮丧的说道,还是你手上的圈圈好看。 白梅惊讶的把我拽进屋里又拿出一套衣服给我穿上,问我做什么了。 我说,我拿衣服给你换圈圈了,带你名字的圈圈。 白梅拧了一下我的耳朵,嘟嘴说道,下次千万别再把衣服给别人了,听到了没有。 那圈圈呢,你还带吗? 白梅笑眯眯的收起我手上的圈圈,说道,带,以后带。 以后带,以后带,难道现在就是白梅说的以后了吗?她现在硬邦邦的躺在厅堂里,周围围了一堆人,也不起来跟我说话,地上很凉,我怕她冻病了,走过去戳戳她的胳膊说道,白梅,起来,地上太凉,我们回去。 如意走过来拉开我,细声细气的说道,阿寻,快起来,白梅睡着了,等她睡醒了就跟你回去了。 我不依,如意虽然漂亮,我喜欢她,可我更喜欢白梅。 如意拿出手绢擦去我脸上的雨水和泪,说道,阿寻乖,再不起来白梅会生气的。 我不想白梅生气,只好起来了。 父亲和二哥脸色灰灰的,像见不得人的小老鼠一样,母亲和二嫂的脸色青青的,像没有熟的青枣一样。 还有一堆下人们,交头接耳的说着白梅手腕上带着一个狗项圈。 我怒气冲冲的朝着他们吼道,那是手镯,白梅喜欢的手镯,那不是狗项圈。 我是少爷,所以他们住口了。 狗项圈,我讨厌这个名字,就像讨厌青河一样,可是白梅喜欢青河,尤其喜欢和青河单独在一起,青河是我府里的小厮,开始我是不那么讨厌他的,因为他对白梅很好,可是后来他当着我的面问白梅是喜欢他的手镯,还是喜欢我的狗项圈,白梅生气的把他推了出去,我想白梅应该是讨厌他了吧,所以我也讨厌他,当然,也因为他是第一个把我用衣服给白梅换来的圈圈叫做狗项圈的,我不喜欢狗项圈那个名字,我喜欢圈圈这个名字。 可是白梅以前从不戴我的那个圈圈,她总是戴着青河那个亮闪闪的细圈圈,我猜她大概是觉得我的圈圈太灰了吧,乌突突的,一点儿也不亮。 现在白梅的手上戴着那个乌突突的圈圈,这让我心情很好,我把青河从小厮群里拉出来,指着白梅手腕上的圈圈,得意的说道,你看,白梅手上现在戴着我的圈圈,她没有再戴你的。 青河惊恐地往后退去,唯唯诺诺道,小少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反正白梅手上戴着我的圈圈,管你承不承认。我甩手推开了青河,看着他那张脸慢慢变得像二哥和父亲一样灰灰的。 一队穿着一模一样的人冲进了屋里,领头的人响亮的喊着,都不要动尸体,带回局子里检查去,其他人都不准外出,随时准备传讯。 尸体?尸体是谁? 如意走过来拽住我,不准我跟着那群把白梅带走的人,我吵吵嚷嚷的不听,二哥走过来“刷”的给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前一晕,什么都看不到了。 如意气冲冲的推开二哥,瞪着他道,白梅是阿寻的媳妇,他去追着白梅也没什么不对的,你动什么手! 父亲阴沉着脸道,都不要闹了,如意,你先带阿寻回屋里去。 如意硬是把我拖回了屋里,关上门窗掏出手绢擦着我嘴角的血迹说道,阿寻,白梅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们要把害死白梅的人抓出来,这样白梅才会高兴,你说对不对? 什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不能跟你一起玩,一起说话了。 我不想白梅死。 …… 如意叹气,我也不想白梅死,我收到她的信就过来了,可还是没有救到她,阿寻,你要听话,白梅寄给我的信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这样闹,她不会开心的。 好,我不闹,我乖乖的,让白梅开心。 阿寻乖。 如意妩媚的桃花眼像蒙了一层雾气似的,恍恍惚惚的看不清的瞳仁,我不由自主的说道,如意,你不是有心事,白梅以前有心事的也是像你这样的。 如意不语,转身从妆匣里取出一排针,又仔细的关紧门窗,点燃一根蜡烛,脱下我的上衣说道,阿寻,我要给你的穴位上扎针,治好你的病,你不要乱动,知道吗?扎错了穴位会很危险的。 我看着如意手中细长银亮的针,心里有些怕怕,如意轻轻拨动着我后脖颈上的头发,说道,很快就会好的。 后颈和后背上接二连三的传来细细的像蚂蚁啃噬般的疼痛,如意不许我动,我只好硬撑着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僵硬着睡着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如意小心翼翼的把我扶到床上坐着,又拉下床帐,嘘声道,阿寻不要出声,好好坐着。 我坐在床上偷偷用手摸了一下后背,好多好多的针,像刺猬一样。 如意走到门口半开门说道,什么事?小少爷睡了,别进去打扰他了。 外面有声音传进来,我听出是母亲身边的丫鬟莺儿,她的声音嫩嫩的,和小孩子差不多。 我是来给小少爷和小少奶奶送饭的,太太吩咐说以后饭不在一起吃了,芷儿的舌头烫伤了,大夫说让休息两天,小少奶奶和小少爷的饭先由我来送。 如意接过食盒说道,你回去告诉太太,以后你也不用来了,我自己会去厨房取的,还有,芷儿那丫头的舌头好了让她快点回来。 好的,小少奶奶。 如意关了门,走到床前收起床帐,说道,阿寻,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没有救到白梅,我一定会让你的脑子快点好起来的。 我傻傻的笑着,白梅以前也希望我好起来,我好了,她会很开心的。 白梅很快地就又送回来了。 他们说,白梅是失足落入池塘溺水而亡的,又陷在了下面厚厚的淤泥里,所以才这么久都没有浮上来。 他们还说,白梅的肚子里有一个刚刚成型的男婴。 那个男婴当然不是我的。 白梅说过,只有睡一个被窝才会有婴儿,我只跟白梅睡在一个床上,不睡一个被窝。 母亲执意要把白梅快点下葬,我不知道什么是下葬,可我知道那是个不好的词,父亲和二哥都不说话,二嫂连露面都没有。 如意反对道,不行,白梅是阿寻的媳妇,是你们家正儿八经的少奶奶,她死了就这样匆匆下葬,那以后要是我死了,是不是连个草席都没有? 母亲指着如意的鼻子骂道,没人求着让你在这里,不过就是看你跟白梅长得有三分像,白梅失踪了阿寻又闹着要白梅,我才答应你让你顶替一阵儿白梅的,不要脸的东西,自己倒贴着来嫁给一个傻子做小妾,整天穿的打扮的跟白梅一样,你说你跟白梅小时候是好朋友,白梅打小就被我们家买回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你以前压根就没有进过我们府里,你怎么知道白梅穿什么样打扮成什么样!你就是个妖精,妖精! 如意不慌不忙的抹去鼻尖上的唾液星,说道,我来的时候白梅不过就是失踪了,你为什么这么怕见到跟白梅一样的人?而且,我已经跟你们订下了婚书的,是妾又怎么样,妾也是你们家的人。 母亲涨红了脸,半天没有再说话。 父亲劝回了母亲,安排着给白梅弄灵堂,二哥缩头缩脑的出去给白梅请敛婆,我坐在厅堂里看着蒙着白布的白梅躺在担架上,忽然想走过去掀开白布再看看她,如意拦住了我的手劝道,阿寻,别这样。 我说道,我闻到臭味了,白梅不喜欢臭味,她喜欢香气,尤其是桂花香。 如意扶起我说道,走,阿寻,我们出去给白梅买桂花香囊。 桂花香囊,金色绸缎细布做成的桂花香囊,在一堆香囊里漂亮的出类拔萃,我摘下来看着它,就像以前白梅看着它一样,除了这样,我又还能做什么呢?白梅喜欢过很多东西,我是个傻子,我没有钱,我除了用衣服换一个狗项圈给她之外,别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泪水,我的泪水一颗颗的落在香囊上,浸的透透的,原来流眼泪是这么痛苦的事情,白梅落过那么多次的眼泪,我只觉得好玩,从来都不知道她也有痛苦。 如意站在我身边,不说话也不拉着我走,脚下的烂泥软软的粘在我的鞋面上,我捧着桂花香囊愣愣的问如意,白梅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对不对,她死了,就像我小时候得天花死了的大哥一样,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阿寻,白梅她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如意的脸在我面前模糊成一片,轮廓却越来越像白梅,我猛地抱住她哭道,白梅,你回来好不好,你说过你不想再住在我家里,我带你走,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好不好?青河是个坏蛋,他打了你,我都背着你替你打回来了,你说过不跟着他走的,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你还记不记得?青河他没有走,你为什么走了,我以为你只是离开几天很快就回来的,为什么你会死了? 过往如烟云一般在我的眼前滑过,白梅见到我父亲和我二哥时的胆怯,见到青河时的欣喜,见到我时的无奈,清晰的在我脑海里交替呈现着,为什么那时候我会那样的愚钝,当白梅衣衫不整的从我父亲房里回来大哭的时候,我只会傻乎乎的看着她眼中的水成串成串的落下,当二哥怪笑着硬拖着白梅进祠堂的时候,我只以为他们是去念佛,当二嫂和母亲联合着骂白梅的时候,我只能把她们推走,却连一句对白梅安慰都不会说,我是个傻子,我就是个傻子…… 白梅躺在床上气闷声哭泣的时候,砸过无数东西在我身上,我不敢告诉她我很疼,我只知道那时候的白梅只有看到青河的时候才会笑,所以我把青河带到了她面前,我偷偷在外面听到白梅让青河带她走,我怕了,我不想让白梅走,青河也怕了,他不想带白梅走,白梅拽着他的衣角说有了他的孩子,青河重重的打落了她的手,轻蔑的唾弃道,谁知道那是谁的野种。 白梅拿起东西砸向了青河,青河伸手拽着白梅的头发朝墙上撞去,我缩在外面的窗台下抖成一团,我好怕,我好怕白梅走,我不想她跟着青河走。 当我意识到青河在屋里打白梅,再跑进去的时候青河已经走了,白梅跌坐在地上,看着我进来,她凌乱的头发下面容却是笑着的,她说,阿寻,过来,扶我起来。 我傻傻的走过扶起她,看着她在镜子前一丝不苟的梳头发挽发髻,最后我悄悄的跑出去找到青河揍了他一顿,青河挨着我的揍一句话都没有敢说。 几天后的一天夜里暴雨大的吓人,白梅在床上摸着我脸说道,阿寻,你以后要乖乖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害怕的问她,你要去哪里,你要和青河一起走吗? 白梅笑着说道,我不跟他走,阿寻,你好好睡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抓着白梅冰凉的手说道,白梅,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我不告诉母亲他们你走了,你一定要记得再回来。 白梅点头答应了,她唱着婉转的小调哄我睡着,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再后来没几天,如意就来了。 回到灵堂里,我看到白梅躺在棺木里,脸上抹着厚厚的□□,嘴唇上涂的红艳艳的,我俯身在棺材里放下桂花香囊,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白梅,你好漂亮,等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我就正式娶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再睡一会儿,到时候我会叫醒你的,你可要记得,一定要醒来。 白梅的尸体在灵堂里停放了三天,最后一夜的时候,声称回去养病的小丫鬟芷儿忽然跌跌撞撞的闯进来,疯了一样扑在白梅的棺木上,模糊不清的哭嚎道,少奶奶,你饶了我吧,你不要再去找我了,不是我害的你,我是被逼的,我是被老爷逼着寻找机会把你骗进他房间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在背后编排你了…… 如意走到芷儿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轻蔑的说道,舌头都烂了吧,还说的出话来,你张开口,看看自己的舌头变成什么样子了。 芷儿瑟缩的伸出她的舌头,我看到她鲜红的舌头上面裂开了几条深深的缝隙,只是流不出血来,就那样生生的裂开着,像婴儿的小口一般。 未过几时,二哥和爹爹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他们没有像芷儿那样哭嚎,而是心神不定的问如意,白梅的尸体还在不在,如意哼了一声道,你们自己不会去看。 二哥和爹爹屏着气望向棺材里,我看到,白梅紧闭的双眼依旧紧紧地闭着,二哥和爹爹却像见鬼了一样的往后面退去,眼珠突突的瞪着棺材半天才说出一句不成形的话,白梅的眼睛睁开了,在流血。 我轻轻抚着白梅的手腕,那上面戴着我买给她的圈圈,刻着她名字的圈圈,我想当初白梅看到我给她的圈圈时,应该还是高兴的,虽然她更喜欢青河送给她的手镯,可是我还是不后悔,就像后来母亲知道我光溜溜的从大街上拿着狗项圈回来狠骂了我一顿我也没有半点后悔。 二哥和爹爹捂着胸口跌在地上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如意站在他们面前,俯视着他们道,你们对白梅做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就等着去死吧。 二哥忽然像抓住了救命草一样的抓住如意的旗袍喘着气恳求道,如意,如意,你是不是有办法救我,我求求你,救救我,别再让白梅找我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等老头子,老头子他死了,所有的家产都是我的,我可以把家产分给你一半,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从你第一天到这里,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的女人…… 二哥狰狞的面孔渴求的望着如意,如意厌恶的挥开他的手道,脏死了。 原本已经喘不过气来爹爹忽然疯了一样推开二哥,扒着如意的衣角抖抖索索的恳求道,如意,别听他,现在家产还都是我的,只要你帮助我别再让白梅找我了,我保证我的家产你想多少我给你多少,你全都拿走也没有关系…… 如意看了一眼白梅的棺材道,你怎么不去求白梅呢? 爹爹和二哥恐惧的看着棺材,两个人像发疯了一样的又哭又笑,我不想再看他们,只想静静的守着白梅,白梅明天就要下葬了,她的最后一夜,我想让她安生些,便随口骗爹爹和二哥道,白梅不会再找你们了,你们回去吧。 二哥和爹爹停顿下来,双双冲到我身边,亲密的搂着我道,阿寻,白梅平日跟你最好了,你一定要告诉她别再找我们了。 我又重复了一遍,白梅不想再见到你们。 爹爹和二哥如获大赦般的离开了,棺材角落上小丫鬟芷儿捂着嘴巴无声的哭泣着。 如意扔给她一个小小的陶瓷瓶,说道,拿走,离开这里。 芷儿愣愣的收起陶瓷瓶,连连点头模糊不清的说道,好,好,谢谢小少奶奶,谢谢小少奶奶。 灵堂里终于清净了,我依旧趴在棺材边上看着白梅,我不知道□□下她的脸是什么样的,这样粗劣的脂粉胭脂,完完全全的遮住了她原本清秀的面孔,我抬起袖子,想给她擦一擦,如意走过来道,阿寻,让白梅好好睡吧,别打扰她了。 我想了想,收起袖子说道,好。 第二天,白梅的尸体下葬了,爹爹和二哥没有再跟着去,母亲和二嫂也没有跟着去,因为爹爹和二哥他们两个疯了,他们两个看到谁都说是白梅,见到谁都又打又躲的,母亲和二嫂哭喊着找人把他们两个绑在屋里,家里乱成了一团。 青河呢?他更不会去了,他死了,死在了他平日提水的水桶里,他那么大的一个人,筋骨全碎的塞在小小的水桶里,只留一个青紫惊惧的脑袋在最上面,他的鼻子上,还挂着一圈细细的手镯,仔细看去,上面还雕着几朵梅花。 我记得,那是他送给白梅的。 白梅的坟墓堆好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有我和如意留在墓碑前烧着最后几张纸钱,如意抚着白梅的墓碑愧疚道,白梅,都怪我来迟了,若是我能早来几天,你可能就不会死了,阿寻已经不傻了,你应该放心了。 我看着火焰翻飞的纸钱问道,如意,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意蹲在我身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问道,你觉得呢? 不知道。我摇头。 如意像之前哄傻子阿寻一样的哄着我道,阿寻,我是为了白梅而来的,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儿就好了,我说过,白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现在好了,她就安心了。 你也该走了吧?我想,你肯定不会乐意待在我家里做小少奶奶的。 如意轻轻用手背摸了我的侧脸一下,撇开我的问话,笑眯眯的说道,阿寻,你真是生的一副好皮相呢,俊俏的像小姑娘一样,不傻了脑子也好使了,白梅现在要是活着,肯定会愿意留在你身边的。 可是我以前是个傻子,是我害了白梅,我若是能正常些,绝对不会让白梅受那些委屈的,也绝对不会让她走。 暖暖的风拂过的我的面颊,如意站起身来看着远方说道,我要走了,阿寻,别想太多,你应该回家里看看了,现在你的家里只能靠着你支撑了。 我看着如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又在白梅的坟墓前陪了她一会儿,这个可怜的女孩,从小就陪着我这个傻子,一生仅仅就度过了十五年,却又是这样的多灾多难,孤立无援,作为她名义上的丈夫我却什么都帮不了她,如果当初没有我的存在,或许她依旧会留在老家里快快乐乐的长大,像别的女孩一样在该出嫁的年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守着我这个没用的傻子。 白梅,下辈子要找个好人家,好好的过一生。我抚着白梅的墓碑轻声祝愿着。 离开的时候,晚霞炫丽的耀目,当我走出老远的地方最后一次回头看向白梅的坟墓时,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白梅娟秀的身影坐在墓碑上轻轻的对我挥着手,我抬起手想回应她的时候,她却又消失不见了。 走吧,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十一章 【五十一】《诺儿》 柔软细腻的红嫁衣轻盈的舒展在乌初烟身上,完美的掩盖了她的不安和惶然。 乌初烟是我的继母,不,现在还不是,还差一点点,我父亲迎娶她的花轿刚刚到门外而已,他们还没有拜堂,没有拜堂就算不得正式夫妻。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今天很高兴,容光焕发的似乎年轻了十几岁,自从母亲生病卧床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么温煦的笑颜,今天难得他这么开心,所以我决定收敛一点儿,不那么明目张胆的惹怒他。 厨房木盆里的大青鳖一动不动的趴着,绿豆般大小的眼睛隔着水和我遥遥对望。 大难临头的鳖,快要没命了都不知道。 我拿着一双加长竹筷子戳着它的后背,企图看到它四肢狂舞的慌乱场面,可惜这只大青鳖壳硬得很,任我戳了半天连尾巴都没有摆动一下。 “诺儿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起来,老爷到处找你呢!新夫人要进府了,你是大小姐,要跟老爷一起去迎接新夫人。” 焦灼的有些严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用抬头,我就知道是府里新来的护院领头苏瑾言师父,因为他的面孔已经倒映在了水盆里。 作为一个武师,苏瑾言的长相实在秀气的太过分了,再水灵的女孩子跟他站在一起都会变得粗糙起来,他刚进府时让我一度怀疑他应该是我父亲给我请来的教书先生,而不是一个舞刀弄棍、保家护宅的武师。 “这种时候我爹才不会希望我去捣乱,你就省省吧,别拿那种哄小孩的话来骗我,他才不会到处找我呢。” 我笑嘻嘻的敷衍着,继续乐此不疲的用筷子戳着大青鳖的后背。 苏瑾言的面孔被水纹晃动的有些扭曲,就在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蹲了下来扯扯我乱糟糟的辫子说道,“我知道今天是诺儿小姐九岁的生日,你是在生气老爷只顾着迎娶新夫人,把你忘了吧,看看,诺儿小姐都九岁了,还连头发都梳不好。” 我气恼的抬头,手中的两根筷子毫不客气的戳向苏瑾言的眼睛。 事实证明,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诺儿跟一个武艺高强的武师动手实在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不明智到了丢脸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就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瑾言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下了筷子,折成两段扔在水里,口气比我父亲还严厉的教训道,“小孩家家的怎么恶毒,这样很不招人喜欢的。” “我干嘛要招人喜欢!” 我冷笑着从水里拎起大青鳖,一手抓过菜板上的刀,干脆利落的剁掉了大青鳖的左前爪。 似是痛极,大青鳖的小脑袋和剩下的三个爪子慌乱的在空中挥舞着,砍落的左前爪掉在了苏瑾言的身上,在他灰色的衣襟上留下了一圈晕染的暗红色。 苏瑾言愣愣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脸上的表情惊讶极了,我挑衅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表情从惊讶到厌恶。 想惹一个大人反感实在太容易了,他们总觉得小孩子就应该是娇憨可人的,像我这样心肠狠毒的小孩子,没有人会不讨厌。 如我所愿,苏瑾言的面孔和眼睛里满满的尽是厌恶的神色,僵持了半晌,他忽然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要走,便低头寻找砍落的鳖爪。 头顶蓦地传来手掌的抚摸,粗粝的,却又带着一点儿难言的温柔。 我有些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躲开,自从母亲死后,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着法子的招人烦,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再这样亲昵的抚摸过我,莫名的,我有些微微的舍不得,舍不得苏瑾言那只粗糙的布满厚茧的手。 “诺儿听话,老爷今天要成亲,按礼节,你应该去迎接一下新夫人。” 我霍地从他手底下逃开,不耐烦道,“反正以后天天见,现在去不去有什么关系。” 苏瑾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递到我面前,若无其事的说道,“别闹脾气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打开看看。” 我盯着苏瑾言清秀的面孔,心里很是不悦,方才还明明全是厌恶,怎么眨眼间就没了,大人真是善变! 打开的木匣子里是一串殷红的珊瑚手镯,规规矩矩的躺在木匣里,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暗暗的绞紧手指,脸色慢慢变得通红起来,这串手镯我认识,聚祥宝阁里的东西,我曾经去偷过,被当场抓住了,本以为那老板会告到我父亲那里,没想到被关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放了出来。 我当时还在揣测是不是因为那老板不想伤了和我父亲之间的和气,所以才放了我,毕竟我父亲也是生意人,和那老板也偶有来往。 我傅家的家底还是很殷实的,作为傅家唯一的小姐,我当然不可能买不起那串手镯,偷,只不过是觉得刺激罢了,难到手的东西才更珍贵,轻易就买到的太没意思了。 “你跟踪我?” 我狠狠的瞪着苏瑾言,莫名的有一种被人侮辱了的感觉。 苏瑾言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说道,“大小姐,你放着银子不去买,偏偏要趁人不注意的去偷,如果不是我恰好经过,聚祥宝阁的老板肯定会告到老爷这里的,你就不怕老爷又生气?” 我不屑的扭头道,“我干嘛要怕,他生不生气关我什么事。” 苏瑾言强制的把珊瑚手镯戴在我的手腕上,满意的点头道,“嗯,不错,还好我给你改小了,正好合适,走吧,诺儿小姐,别耍脾气了,我给你梳辫子,作为交换,你乖乖地跟我去好不好?” 听到他说梳辫子,我忽然来了兴致,讨价还价道,“可以啊,你以后天天给我梳辫子我就去。” 苏瑾言拿过我抱在怀里的大青鳖放在水里,调笑道,“只要诺儿小姐以后别去偷东西,乖乖地做个好小姐,天天梳辫子的事情可以考虑。” 我轻抚着手腕上的珊瑚手镯,冷哼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不是说给我梳辫子吗,我看看你这个整天只会耍刀弄棍的能梳出来什么样的辫子。” 苏瑾言的手很巧,尽管我是存了一半想找茬的心思的,可是当我看到镜子里那两个辫子绾成的小圆抓髻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小小的惊讶。 我倒是真没有想到,苏瑾言那双满是厚茧的手居然也像我娘那样灵巧万分。 跟着苏瑾言到喜堂的时候,乌初烟正微垂着头任由喜婆牵引到我爹身旁,我拨开众人走到他们两个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爹,娘,诺儿祝你们白头偕老。” 我爹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大概以为我是来捣乱的,听到我的话欣喜的不得了,俯身慈爱又心疼的揽着我道,“诺儿,你真是我的好女儿,爹爹最近总是对你发脾气,委屈你了。” 乌初烟薄纱下的面容也放松了很多,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方才还一直紧绷的神经猛地一下松弛了,算起来她大概也只比我大十岁吧,十九岁的年纪里给别人做继房,还顺带着有了一个顽劣不堪的女儿。 当我趁着他们拜堂的吉时悄悄退到宾客之外的时候,苏瑾言没有再拦着我。 我偷偷的溜进了祠堂里,紧紧地关上门,点了一根香烛在摆满灵位的供桌上。 这么隆重的日子里,爹爹居然都没有想着祭奠一下祖先亲人,他忘,我可不会忘,更何况我娘的灵位也在这里。 祠堂里光线很暗,没有一丝风,却又凉的渗人,烛火忽高忽低的摇摆不定,乍一看,倒好像是有人在旁边吹动似的。 香烛后面伫立着几排整齐漆黑的灵位,被烛火一照,浓重的影子重重叠叠相互交错,让人有些看不清后面的灵位。 跪拜用的蒲团很柔软,我躺在上面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下,不知不觉中却睡着了。 梦很长,扭曲血腥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在梦里握着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的割着一个人的脖颈,喷溅而出的血液浸透了我的衣服,黏黏腻腻的贴在肌肤上,像蠕动的蛇鳞一样令人恶心。 耳边没有惨叫声,只有尖利的狂笑声,刺得人耳膜生痛。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香烛也早已燃尽,连一丝蜡油都没有留下。 我咕噜一声从蒲团上爬起来,镇定的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侧耳听外面的动静,门外喧嚣的乐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其间夹杂着些许宾客相互道别的声音,喜宴应该是接近尾声了吧。 手腕上的珊瑚手镯冰凉凉的,我把它摘下来攥在手里,心里忽然莫名的有些疑惑,我记得,这个珊瑚手镯价格并不算低,至少能抵得上苏瑾言做护院一年的工钱,为什么他要花这么一笔钱给我买东西? 讨好? 绝对不可能,讨好我能有什么好处。 关心? 拉倒吧,谁会关心我! 我狠狠的用力把珊瑚手镯扔到供桌下面,确定黑暗里传来“咚”的一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祠堂。 傅家的仆人很多,但却基本没人敢过问我的事,也没有人敢自告奋勇来伺候我,之前能在我身边待上十天半月的,差不多都残废了,有被火烧的,有折断手脚的,有双目失明的 傅家的钱也很多,所以即便是我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在银子的遮蔽和抹煞下,也只是得到了顽劣的恶名而已。 再次回到后厨的时候,我玩过的大青鳖和木盆还在原地分毫未动,隔壁忙忙碌碌的仆人们偶尔过来取东西,看到我也只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举着烛台在地上翻找着白天被我砍掉的鳖爪,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正在我失望的打算站起来的时候,眼前昏暗的烛光下忽然出现了一双绣着淡色菊花的鞋子,我不耐烦的抬头道,“谁啊,没看到我在找东西,挡什么道!” “你是在找这个吗?” 白皙柔弱的手掌在我面前摊开,蜷曲的鳖爪静静的躺在上面。 向上看去,那张脸似乎很熟悉,一时之间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懒得再想,我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是谁?” “如意。” 如意?很熟悉的名字。 我豁然想起来,是她,三年前我娘濒死之际来救治的那个女大夫,我记得那时候她来之后我娘的病的确好转了很多,之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我也一度以为我娘会完全复原,可惜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娘还是亡故了。 只是,如意现在为什么又会回来了呢?我家里也没有病人,更何况今天是我爹新婚的日子,似乎没有理由请她来。 算了,这些事情关我什么事,我从她手上拿起鳖爪,转身跑回木盆前。 “你娘死了?” “死了,三年前你走没多久就死了。” 我随口敷衍着,拿起水盆里的大青鳖异想天开的想把那只爪子重新接上去,也许,可以找些针线来缝上去? 一不防备,对我恨极的大青鳖探出头来张口咬住了我的一根手指,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眼见着有红色的血丝从鳖口渗了出来,可是任我如何扯拽大青鳖就是不肯松口。 身后的如意快步走了过来,只见她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鳖头,大青鳖就老老实实的松了口,我捂着受伤的手指看着水里的大青鳖,它那绿豆大的灰色眼睛阴恻恻的盯着我,让人忍不住觉得心底有些发凉。 “你娘是怎么死的?”如意抚着鳖壳微皱眉头的问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大青鳖在她的手底下似乎平和了很多。 “病死的,她一直都生病的,”我迅速的回答道,又觉得自己的口气似乎很没有底气,便接二连三的脱口道,“你怎么现在又来了?我家里现在又没有病人,你应该不会是回来给我娘看病的吧,怎么?你们这些走街串巷的游医还流行三年复诊一次吗?不容易啊,都三年了还记得地方。” 如意对我明显讽刺的语气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一双眼睛在凝神看着地上的烛火,似乎在认真的思索着什么。 她不回应我,这实在无趣的很,我转身打算离开,走到门口却听到如意笃定清晰的声音,“我三年前治好了你娘的病,她到底怎么死的?” 如意的追问让我很是反感,病死的又怎么了,难不成她治过的人就不能再病死?况且我娘都已经死了三年了,关她什么事。 “诺儿,你变了很多,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三年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如意略带责备的质问让我很不舒服,门外传来了仆人的脚步声,我不想再跟如意纠缠下去,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跑开了。 三年前,三年的诺儿是什么样子? 乖巧,懂事,讨人喜欢? 或许吧。 我站在喜堂里,目光呆滞的看着外面庭院里的仆人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夜已经深了,来参加喜宴的客人都已经走光了,白日里热闹的宅院里又重新寂寥了下来。 苏瑾言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边,开玩笑似的的说道,“诺儿小姐还不睡觉吗?小心有鬼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把你抓走了。” 我皱眉看着他,不满的说道,“苏瑾言,我不想惹你是因为我打不过你,你能不能像别人一样离我远点,就算你是刚来一个月也应该早就从别人口中知道,离我近的下人都没有好下场吧。” 苏瑾言瞟了一眼我空荡荡的手腕,扯开话题道,“镯子丢了?诺儿小姐也太不……” “扔了。”我干脆利索的回答道,看到苏瑾言瞬间错愕哑口的样子,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破镯子,我才不稀罕呢,”我故意打着哈欠无所谓的说道,“你说的对,太晚了,该睡觉了,傅家这么大,以前又死过人,你夜里带人巡院的时候要好好点点人数,别巡着巡着多了一个人或者少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苏瑾言一脸无奈的答道,“好的,多谢诺儿小姐提醒。” 我的话并不是完全在吓唬苏瑾言的,傅家的宅邸是我父母从别人手里转买而来的,我们来之前有没有死过人我是不知道,但是我们家搬来之后倒的确死过两个人,一个是我娘,另一个是祝馨儿,不对,还有一个,祝馨儿肚子的从未见过天日的孩子,也算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吧。 祝馨儿的名字一直在我家下人的口中悄悄的流传着,尽管她已经消失三年了,大多数人都以为她是走了,只有我和我爹以及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知道她已经了死了,就连她的尸体也至今一直都还在傅家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祝馨儿曾经差点成为我的二娘,真的是只差一点点,我爹那时候甚至已经在暗地里准备好了举行婚礼的一切事宜,如果不是因为忌惮于我娘,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舍得让祝馨儿等那么久的,可惜的是,祝馨儿的运气很不好,就在我娘终于在我爹面前肯松了口的时候,祝馨儿非常不凑巧的死在了我的手上。 怀孕的人都喜欢吃酸的,祝馨儿也是,尤其是酸甜可口的酱乌梅。 酱乌梅是我娘给我,当初只有六岁的我也喜欢吃酱乌梅,可是我娘把那一罐酱乌梅交到我手上的时候,一连叮嘱了好几遍不许我偷吃,一定要全部送给祝馨儿。 六岁的诺儿很听话,乌紫酸甜的酱乌梅完完全全的给了祝馨儿,一颗都没有偷吃。 祝馨儿死的很快,几颗乌梅入口,鲜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她的口鼻流了出来,临死之前,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拼命用那双抽搐的手死死的攥住了我的领口,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的老大的,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了一样,直到她的身体僵硬了,口鼻处鲜红的血凝固发黑了,她的眼睛也没有掉下来。 当吓傻了的我下意识的想伸出小手抠出她凸凸的眼珠时,我爹从外面进来了,来看他心爱的祝馨儿和他即将出世的孩子。 祝馨儿的尸体处理的很快,当天夜里我爹就找了府里的几个心腹把祝馨儿的尸体扔在了后院的荒井里,并且用石块牢牢的封住了井口。 荒井真是个好东西,不用挖坑不用埋土,棘手的尸体就这么简单的处理掉了。 待到那几个心腹走了之后,我爹狠狠的把我拎回房间里,粗粝的手掌死死钳住我的肩头,血红的眼睛冰冷又惊慌的盯着我道,诺儿,你要记住,你没有给祝馨儿送过任何东西,你知道吗,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我爹的手劲很大,当时的我几乎能感觉到肩头的骨头似乎要被捏碎了一样,迫于那样的压力,我闭着眼睛颤抖着重复了几遍我爹的话,直到他颓然的放开我的肩头,我失去支撑猝然跌倒在地上,才敢闭上嘴巴睁开眼睛。 我爹没有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当他从我的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过,从那之后,我爹对我的态度就变了,阴晴不定、若即若离的,几乎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慈爱和宠溺。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三年了,难得当初六岁的我居然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银色的月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床上,光滑的丝绸背子像水一样反射着流离不定的光线,晃得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我赤着脚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窗前,想把窗户关上,窗户太高,我的手只能勉强够到窗户的下沿。 我没有仆人,也不想再惊动别人,便借着月光搬来椅子踩在上面,想靠自己关上窗户。 深夜的庭院里静悄悄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才能听到后院里婴儿哭泣的声音,略略带着回声又有些沉闷的婴儿哭声,像是从井里发出的一样。 自从祝馨儿死了以后,每天夜里,我几乎都能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我没有敢问过别人,更不敢问我爹。 我记得,我娘曾经说过,如果祝馨儿生下了我爹的孩子,我爹就会不再疼爱我,不再理我,可是现在,祝馨儿的孩子并没有出世,我爹也一样不再疼爱我了。 孩子,孩子,我爹已经和乌初烟成亲了,他们将来也会有孩子吧,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会不会把我赶出去呢?我那么恶劣,我爹一定更希望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吧,就像以前的诺儿一样。 我心里一个失神,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还好,有人及时在我背后扶住了我,我惊讶的回头,借着月光,我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人,如意。 我的房间明明上锁了,她是怎么进来的? “先下来吧,我给你关窗。” 如意点亮了一盏烛台,把我从椅子上接了下来,随后就小心的关紧了窗户。 我坐回床上缩在被窝里,瞪着如意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如意没有回答我,而是把烛台放在我的床头,轻声说道,“如果害怕的话,点一盏灯就好了。” 我的目光在烛台和如意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如意搬来一个椅子坐在我的床前,还是绕过了我的问话,说道,“睡吧,今天晚上不会再有婴儿的啼哭声了。” 我心里一紧,侧耳倾听,外面果然没有了声音。 如意的面容在烛光下浅浅的覆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光晕,乍一看上去,倒有些祥和的感觉,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我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空荡荡的,窗户依旧紧闭着,燃尽的烛台还在我的床头,只是如意不见了。 我有些恍惚昨夜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梦,门上的锁锁的紧紧的,完好无缺的挂在原处,如果昨晚如意真的来过,她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 整整一个早上我在想这个问题,以至于我爹在早餐桌上叮嘱了我很多话我都没有记住,好在他刚得新欢,一心都在乌初烟身上,也没有跟我计较太多,若是放在平时,怕是我早该被他又训了一顿吧。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1节 乌初烟话不多,除了和我礼节性的客套打招呼外,基本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从心底讲,我对乌初烟是很好奇的,她看上去分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大户小姐,又尚在韶华佳龄,按常理来讲,像她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挑的到配的上她的青年才俊,根本没有理由嫁给我爹这个三十多岁的人做续弦。 或许是家道中落,不得已而为之?也或许,她只是贪恋傅家的财产罢了。 据我所知,傅家现有的财产多半是从我娘的娘家继承过来的,外祖父精于商道,家底颇为殷实,可惜的是他与外祖母一生只有我娘一个女儿,之前我也曾听过传言外祖父早年嫌弃我爹家境贫寒,对我爹并不满意,但无奈拗不过我娘,只得勉强同意了我父母的婚事,也因着对我娘的疼爱,在他们临终之际还是把所有的财产和生意转交了我父母。 乌初烟是不是因为看中了这些才和我爹成的亲? 我心怀叵测的扒着饭碗偷偷瞄着乌初烟的脸色,初始之时对她的一点儿好感荡然无存,并不是我鄙视贪财的女人,只是我爹那么欣喜的娶回一个新媳妇,就算我再怎么不乐意,也还是希望乌初烟是真心对我爹的。 只是,乌初烟对我爹的真心到底又能有几分呢?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我不怀好意的目光,乌初烟斜斜的瞟了我一眼,轻咳了两声,转手亲昵的给我夹了几样菜在碗里,笑眯眯的说道,“诺儿小姐要多吃点,别饿瘦了,饿瘦了就不好看了。” 我低下头默默的扒着饭,耳边忽然传来父亲略显严肃的声音,“诺儿,你现在也有九岁了,早年还念书识字,这两年我一直对你疏于管教,念书的事情也荒废了不少,虽然女孩家的不要求有多高的学识,可大字不识几个毕竟不成体统,往常给你请的教书先生都被你气走了,我也没太理会过,这次爹爹会再给你请一个先生的,你可千万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听管教了。” 我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声“好的”,心里却在思量着想让我听管教也要看看那个教书的先生有没有那个本事。 两天之后,我爹把他新找来的教书先生带到了我面前。 令我惊讶万分的是,我爹找来的人居然是如意。 三年前如意为我娘治病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她和我爹也算是相熟,因此我爹在她面前数落了我一顿之后,就将我交给了她。 如意并不是个严厉的人,可我对她却是着实有着几分畏惧的,对于一个大半夜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房间,又无声无息销声匿迹的人,我就是想不怕也不太可能吧。 宽敞明亮的书房里,只余下我和如意两个人,我心里盘算了几次想问问她两天前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不觉的咽了回去。 识字念书之事我也只在三年前略略学过一点儿,这三年来无人管教,那点薄弱的底子早就七零八落的不成样子了,如意几句简单的诗词就将我考的溃不成军,因着对她那一点莫名其妙的畏惧,我也只好收了心埋头去啃那些早已生疏的字句。 平日里无所事事,时间过的似乎特别的慢,现在有了正事,一上午、一下午的时间居然在眨眼间的结束了。 ☆、第二十二章 如意以督促我念书为由,向我爹提议和我住在一处,我爹也乐得有人肯陪我,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乌初烟偶尔也会来书房看我,但大多并不长留,即便是来了,也多是和如意叙些家常,或许她也觉得面对着一个仅仅比她小十岁的女儿有些尴尬吧,只是碍于母女的名分,她也不好完全对我不闻不问。 闲暇的时候,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乐此不疲去玩那只大青鳖,如意的医术实在好的让我惊讶,那只被我砍掉的鳖爪被她不知用什么法子接了回去,尤其令我好奇的是鳖爪连接的缝线她居然用的红色的丝线,而不是寻常的白色。 这样一来,每当大青鳖伸着四只爪子在水里游来游去的时候,我总会好笑的觉得它的左前爪上戴了一圈红色饰物。 鳖也会戴饰物,想想都滑稽的有些可笑。 和如意相处的久了,熟了,我有时也会情不自禁的对如意啰啰嗦嗦的说很多废话,如意脾气很好,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不耐烦,可是独独对于大青鳖,她格外严肃叮嘱我不许取笑它,甚至连背后偷笑都不可以。 我奇怪的问她为什么,她又故作高深的缄口不语。 大青鳖左前爪上的红色丝线一连缝了几个月也没有拆下来,我疑心如意根本没有要拆下来的意思,因为最后红色丝线都已经和大青鳖的肌肤长在了一起,她也没有提过拆线的事情。 我偶尔大着胆子拽大青鳖的爪子玩,它大概是记住了我的一刀之仇,每每都是对我殷勤的小手又踢又挠,大有一副宁死不让我玩的架势,好在它再也没有张口咬过我,因此天冷的时候我也会好心的把它端进我的房间里供着,免得它被冻死了。 如意很少在意那只大青鳖,就算是偶尔去逗玩它,也多是注意它左前爪上早已和肌肤融为一体的红线。 我曾问过她为何要选用红色的丝线,她起初不肯回答,到最后实在拗不过我三番两次的追问,留给了我一句“那是我的红线”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自己琢磨。 我琢磨了许久,最后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如意在拐着弯的损我,谁家的红线会用一只鳖来牵,难道将来还牵一只鳖来不成? 况且,就算我还是个小孩子,月老牵红线这个传说我还是晓得的。 当我气鼓鼓的把我琢磨的结果告诉如意,并且指责她欺我年幼损我的时候,如意哭笑不得的看了我许久,末了,搪塞我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现在你还小,知道了也没用。 再问,如意就又什么都不肯说了,这种云山雾里的答案着实恼人,我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厚着脸皮拉着苏瑾言和我一起琢磨。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平日里苏瑾言好声好气的对我嘘寒问暖,我都面孔朝天爱搭不理的,现在居然要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求助于他,可是除了他我也实在找不到别的人肯理我,早知如此平日就不该端架子,否则也不至于弄得这般羞人。 好在苏瑾言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又怜我亲母已去、亲父冷淡、继母疏离,而我恶作剧的花招又奈何不了他,因此任是下人们对我避舍三里,他依旧对我关心如常。 在我一连保证了三遍今后再也不在下人们的馒头包子里埋针、汤食里乱下药之后,苏瑾言终于肯答应我用他大人的思维来替我想想如意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蹲在大青鳖前眨巴着眼睛期盼的看着苏瑾言苦苦思索,心里着实盼着他能解了我心头的疑惑。 直到我两只眼睛眨的要开花了,苏瑾言也没有琢磨出如意口中的“那是我的红线”是什么意思。 正在我失望的想收回先前保证的话时,苏瑾言忽然神色怪怪的打量了四周一圈,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故作随意的问了我一句,“诺儿小姐,我听说你们家里以前曾经来过一个叫祝馨儿的女人,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我悚然一惊,登时感觉背脊发麻冷汗直流,苏瑾言大概也是紧张的很,一双眼睛警觉的左顾右盼,似乎唯恐有人偷听到我们的谈话似的。 一阵惶然过后,我渐渐平静下来,心头上却不可抑制的涌上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我原以为,苏瑾言对我的关心,多少也总有些真心的,可是没想到,他的刻意接近居然是有目的的。 “祝馨儿嘛,”,我忍住心底的冷意,故意拖长语气神叨叨的说道,“她哪儿也没有去。” 苏瑾言被我的话弄糊涂了,一脸的迷惑和不解。 我嘴角弯弯笑嘻嘻的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的问话,苏瑾言大概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了,便微微侧首掩饰道,“我随便问问而已……哪儿也没去是什么意思?她还在这里?” 即便是他故意装作口气轻松,我也看得出他现在急的很,巴不得我快点说出来。 僵持了半晌,我忽然有点想跟他玩玩,就站起来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两个横线,又画了两个竖线,连成一个“井”字,最后脚尖踩在中央点了两下,说道,“在这。” 苏瑾言皱眉看了我的脚尖许久,脸上的疑惑更加深重,就在我考虑着要不要给他点提示的时候,忽然听到书房里如意喊我的声音,“诺儿,快点回来背书,今天的书还没背呢!” 我仰头看了一眼书房窗口站立的如意,只觉得她看我们两个的眼光怪怪的,苏瑾言回头对如意微微颔首打招呼,随后就转身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顶,说道,“诺儿小姐快回去吧,不要耽误了背书。” 我避开如意的目光扯了扯苏瑾言的衣角,小声说了一句他想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聊过祝馨儿,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不好?” 苏瑾言尴尬的勾着我的小指道,“好,秘密。” 苏瑾言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在我跟前晃悠过,我心里蠢蠢欲动的兴奋和得意一日日积聚着,我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洞悉一切的狡黠小猫般闪着幽幽的目光等着苏瑾言的下一步行动。 而苏瑾言,就像摆在我面前的迷宫小鼠一般。 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甚至知道他想找的目标在哪里,可是他却不知道我知道这些。 这一切多有意思啊。 他想找祝馨儿,而祝馨儿早就间接的死在了我的手上,他又偏偏挑中了我来询问。 傅家的水井有好几口,弃废的只有后院荒园的那口,苏瑾言能不能从我的提示中猜到祝馨儿的下落呢?如果猜到了,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报官?大闹? 无论哪一种,傅家一定会热闹起来吧。 我痴痴笑着埋头在书里,眼睛里却看不进去一个字,满脑子里都只有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期待。 呵呵,我真恶毒,连自家的麻烦事都想当戏看。 “啪”的一声,如意手中厚厚的书本毫不留情的落在了我头上,我一吃痛,赶忙收了心专心对付诗书,偷偷抬眼瞄着如意的脸色,只见她面色冰冷的有些让人发怵,我只敢看了一眼就匆匆的垂下了头。 为什么有时候我会觉得如意能看透别人心里的想法呢? “今天不念书了,我带你去做一些别的事吧。”如意淡淡的声音伴随着书页悉索声响起,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念书,又能做什么事情呢? 如意已经不等我了,待她已经跨出了书房门口,我才想起站起来追上去。 三个时辰之后,我满头雾水的跟着如意来到了城外凌水河的河涧边,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篓,里面是那只我常常玩弄的大青鳖。 “放生?”我疑惑的问道。 如意提着竹篓走在我前面,听到我的问话,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是,也不是。” 金黄色的落日倒影在水面上,刺的人眼睛都花了,如意从竹篓里取出大青鳖,小心翼翼的在它左前爪那圈红色的地方系上一条细细的红色丝线,而后又招呼我过来,把丝线的另一头系在了我的一只手腕上。 我纳闷的看着她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满肚子的疑问却不知道应该先问什么。 一愣神的功夫,如意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迅速的在我手腕上一划,鲜艳的血珠如同微细的小红蛇一样立刻顺着丝线滑向了大青鳖的左前爪。 我惊骇的脸都白了,如意莫不是想在荒芜的地方杀了我? 我和她又没有什么仇恨,这样死了未免也太憋屈了,顾不上疼痛,我咬着牙拼命克制住颤抖用另一只手去解开丝线,如意没有拦着我,她甚至没有再看我,她的一双眼睛都专注在大青鳖的左前爪上,那里,我的血居然顺着丝线渗入了大青鳖肌理里,而没有按常理滴落下去。 我心里骇然至极,手上的丝线也忘了再去解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口齿不清的重复道,“巫术……邪术……你……你想做什么?” 如意转身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吓得想向后逃去,没想到如意却是替我解开了丝线,又拿出一小盒清凉的药膏涂在我手腕的伤口上,笑眯眯的说道,“没关系的,很快就会好的,这可是你以后的姻缘线,我送给你的。” 我想骂人的心思的都有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如意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坐在了河涧的岩石上,静静的看着大青鳖摇晃着尾巴向河里爬去。 “诺儿,你想你娘吗?” 如意的一句话硬生生的压回了我涌到舌尖的脏话,这种时候,提我娘做什么?可我还是僵愣住了,我知道,我当然是想我娘的。 “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如意话家常般的伸手招呼我坐在她旁边,我稍稍迟疑了一下,磨磨蹭蹭的挨着她坐了下来。 “那天我从你家附近的街道路过,看见你抱着一大兜药渣沿着路一根一根的扔,一边扔还一边念叨着都来踩,都来踩,我当时好奇地跟了你几条街,看见你把所有的药渣恨不得一根折成几截的扔,我那时还在想这孩子真怪,玩药渣都玩的这么起兴,然后我问你药渣好不好玩,你说你是在给你娘散病,因为你听说只要把病人喝过的药渣撒在路上,如果有人踩过了,就能把病带走,可是别人都是一下子全倒了的,你却是一根根的扔的,因为你觉得这样能踩的人才会多些,你娘的病就会好的快些。” 如意絮絮的说着,我有些涨红脸的拧着自己的衣角,那些事情我当然记得,每天我娘喝完汤药的药渣一丢弃,我就赶着收起来跑到大街上,把里面乱七八糟的根结枝叶等物一个个的分开,虔诚无比的扔在路上,盼着能多点人踩到,我娘的病能快点好。 “后来我就去了你家里,给你娘看病,你那时很听话,几乎天天都陪在你娘身边,你娘的病并不是特别重,只是多是心病,心里有事一直放不下,又因为自幼比较娇养体弱,才会一直缠绵病榻,所以我当时曾经劝过你娘哪怕只是看在你的份上,也应该把心放宽些,凡事想开些,后来你娘的病慢慢好了很多,我就走了。” 我默默不语,心底的苦涩却在悄悄的蔓延,我娘的心病我也知晓一些,因为家底殷实的外祖父母看不上双亲俱亡的父亲,而我娘又执意嫁给我父亲,他们成亲之后的生活并不是太好过,但毕竟是女婿,外祖父还是给了父亲生意上一些帮助,父亲后来由于生意上的原因带着我娘来到了这里并且定居。 我娘对此一直是颇有微词的,她自小在外祖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何尝离开过他们,而后来却要跟着我父亲离开外租父母千里之外,小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的听过我父母激烈的争论在哪里定居更好,母亲心盼盼着的是回到外祖父母身边,而父亲则不愿意回到那里,因为他始终都觉得外祖父母对他的轻视让他有仰人鼻息的感觉。 原本在这些争执里我父亲是有了一些退让的,也许他也是不忍心母亲离开亲生父母,所以他曾答应过母亲再过一些时间安排好了一切就回去,可就偏偏在那段时间里我外祖父母因为染病曾寄来书信希望我母亲能回去一趟,而父亲那时又正是忙的焦头烂额,一时就把信的事情忘了,等到想起来再回去时外祖父母都已经病重时日无多了。 母亲悲愤之下认定是父亲故意藏起了书信,任是父亲辩解她也听不进去,再后来外祖父母双双亡故,母亲也只得在葬了外祖父母后彻底的离开了故乡,带着外祖父母遗留给她的财产来到了父亲这里,自此不再提回去的事情。 可是,口上不提,母亲心里却是怨恨父亲不早些回去的,父亲自知理亏,也不和她再争辩,只希望时间能慢慢抚平一切,却不料母亲积郁成疾,病一日一日的重了,也幸好,那时候恰好碰到了如意。 如意当初走时,我娘的确是好了很多,我当时也很高兴的觉得阴霾都要散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事里总会有些意外的,祝馨儿就是那个意外。 谁也不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时候在外面有了她的,或许,家里的仆人都是知道的,只是瞒着的只有我和我娘。 我娘因为我父亲违逆过外祖父母,又因父亲痛失了侍候双亲的机会,她岂能愿意让我父亲再娶祝馨儿过门,可祝馨儿渐渐大起来的肚子却让她没有了再反对的理由,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 父亲辗转在两人之间,哪个都不敢太放轻,毕竟我娘病刚好,祝馨儿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我,我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娘的病彻底好起来,父亲和母亲再也不要吵架。 我讨厌他们每次吵架后总会对我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莫要管,诺儿只要好好玩就行了,什么都别管。 我真的是讨厌死了他们的这套话,比看着他们吵架还要讨厌这套话。 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女儿,我们是一个家,他们在争吵,却告诉不要我管,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在我心头上生生割下一块肉,我却只能闭着嘴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他们从来吵过架的一样。 只是,再怎么闭上嘴巴,心却还是会一点点的凉下去的,哪怕是小孩子也不例外。 女人的嫉妒和恨是很可怕的,我娘让我送给祝馨儿的那罐酱乌梅就是最好的证明。 或许三年前的诺儿着实乖巧的惹人喜欢,所以祝馨儿丝毫都没有怀疑我,甚至连她亲昵的要和我一起吃,我记着我娘的话一个都不能尝而连连向后退去的时候,祝馨儿都没有意识到酱乌梅里会有毒。 所以,祝馨儿死在我手上死的实在很冤屈。 我伸着指甲在河涧边的岩石上狠狠的划拉着,几乎恨不得把指甲掀过去才肯罢休,如意的手轻轻的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抬头,看到她眼中有些微微的悲悯和怜惜,一时之间,我除了手足无措的垂下头别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也许,我当初不该救你娘的,也许……也很难说,唉……”如意轻轻的叹息着莫名其妙的话,“诺儿,我可能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暮色不知何时慢慢的笼罩了下来,水里的大青鳖早就游得不见踪影了,如意伸手拿起竹篓远远地扔进了河里,待得竹篓沉没了,她回身牵起我的手说道,“走吧,该回去了。” 如意对我的念书之事催促的越来越严格了,因为同我住在一间屋里,以前夜晚无事她还陪我聊天嬉戏,现在她几乎恨不得把我整个人都塞进书里,竭力让我多学些字句,最过分的是早上天还灰蒙蒙的时候她就强制性的把书本塞在我初醒懵懂懂的眼睛下,如果不是因为我被逼的哈欠连天,我怀疑她甚至愿意让我不休不眠的看书。 我不知道如意到底在着急些什么,就算是她打算离开,我爹一样也可以再请别的先生来的,况且我识不识的多少字也不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她为何忽然就这样强力督促起来了呢? 问她,只得两句话。 “快些学,别废话。” 简洁明了,连容我质疑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因为脑子被书卷塞得晕晕乎乎的,我连去考虑苏瑾言在做什么的空隙都没有了,但是家里既然一直相安无事,那就表示他资质愚钝猜不透我的提示了,这样,也好。 就在我慢慢忘掉苏瑾言之事的时候,乌初烟的身上却发生了让我惊讶万分的事情。 她梦游了。 每天夜里她都会无知无觉的睁大眼睛梦游到后院荒园的废井边,有时候是我爹半夜急匆匆的满院找她,有时候是晨起的仆人们发现她直挺挺的瞪着眼睛踩在荒井上的巨石上。 荒井的巨石上,有时候还会有紫红的血手印,血手印是从乌初烟的手上粘上去的,可她手上没有伤口,只是覆满了血。 我很害怕,也很惊恐。 我不是怕乌初烟哪天梦游把荒井刨开挖出祝馨儿的尸骨,就算真的刨出来了,又有谁能证明那一定是祝馨儿,更不可能直接揪出凶手,我怕的是她和苏瑾言。 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乌初烟和苏瑾言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们之间的交谈来往一直很正常,不管是乌初烟对苏瑾言,还是苏瑾言对乌初烟,我从来不曾见过他们有过什么特别的接触。 为什么偏偏在我给了苏瑾言“井”的提示之后,本该有所行动的苏瑾言丝毫不动,而却是乌初烟开始有了奇怪的举动? 还有,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苏瑾言为什么要找祝馨儿?祝馨儿三年前就死了,他进傅家做护院难道就是为了特意来找祝馨儿的?那么乌初烟呢?她嫁给我爹的目的难道也一样是祝馨儿?也许,乌初烟和苏瑾言他们两个是早就预谋好的。 若说他们是为了寻找祝馨儿的下落,在猜到我的提示后直接挖井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装神弄鬼的?既然乌初烟梦游到荒井边,是不是他们已经确定了祝馨儿的尸体就在里面?那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挖?为什么? 我惶恐的瞪着书本,只觉得那些字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在我眼前飞个不停,如意在旁边轻拍了我一下,说道,“想什么呢,别走神,好好看书。” 我放下书本,瞪着如意,问道,“她是故意的对不对?乌初烟,她不是在梦游,她是装的。” 如意避开我的目光,淡淡道,“我不知道。” 我有些恼火,“你是大夫。” 如意一手扬在窗外,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手心里,半天才慢悠悠的说道,“我看不出来。” 我词穷的坐在原处,只觉得有寒意在慢慢浸了上来,却又不知道寒意从何处来。 如意似是有意又似无意的说道,“诺儿,你以前半夜会听到井边有婴儿的哭声对不对?” “是。”我低低的应道。 “你觉得婴儿的哭声存在吗?” 我疑惑的看着如意,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是因为你害怕那里,有时候,人害怕的厉害了,就会看到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听到本来没有的声音,你觉得有,可别人觉得没有,因为他们没有那些恐惧,你听得到,是因为你害怕,所以对于你来说,婴儿的哭声是存在的,它是在你从你心里的恐惧出来的,你怕,所以你能听得到,”如意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说的可能太复杂了,换句话说就是心里有鬼的人最容易见到鬼,对于心里有鬼的人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别人去故意装神弄神的去吓,他自己就会把自己吓住,如果真的再有人特意去吓得话……事半功倍。” 如意兜圈子般的话把我绕的晕乎乎的,反应了半天,我只想到了一个人,我爹。 我怕那口井,我爹,我相信他也是怕的。 “你是在暗示我,他们是想吓死我爹吗?”我惊魂不定看着如意,等着她的回答。 如意沉默了半晌,说道,“诺儿,我该离开了。” 生怕如意真的在下一瞬间会消失不见,我跌撞的跑过去拉住她的手,焦急的说道,“你来时不是一直问我娘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救救我爹,我娘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是她求我杀了她的!” 那天夜里的事情清晰的如同昨日发生的一样,祝馨儿死后,我爹和我娘的关系恶化到了极点,母亲怄着一口气怎么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父亲也再也没有了退让,每天深夜,他们争吵,甚至打闹,都成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母亲的病不过初愈,一段时间之后再次病倒了,这次真的是新病旧病一起加重了。 父亲再也不去看母亲了,连大夫也很少请,偶尔有大夫去,也只是客套套的开个方子抬脚就走了,下人们知道无望,熬药侍候也散漫至极,每天除了我惊恐地陪在病重的母亲身边,很少有人再去主动看母亲一眼。 渐渐地,活生生的母亲因为长期不动慢慢的开始腐烂了,活人也是会腐烂的,她的双脚双手如同吹鼓了气的一般,胀的圆鼓鼓的,一按下去就是一个凹痕,她的胳膊、大腿,渐渐地糜烂了,甚至有时候连她歪躺着的侧脸,也开始腐烂了。 偶尔的,她还是会无意识的说些什么,只是脸上的肌肉不再听话,只剩下嘴唇带着上面的一些肌肤颤抖着嘟囔些什么,我知道她快要死了,我知道那些散漫应付的仆人在等着她死,好少一个累赘,我知道父亲也在等着她死,好少一个难以面对的负担。 那天夜里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母亲忽然抬起胀鼓鼓的手推推我,口吃不清的说道,“诺儿,我想见你爹,你去叫他过来。” 我爹不肯去,他怎么都不肯去。 我再回去的时候,母亲抖索索的从枕头下摸出她藏了很久的刀塞在我手里,模糊不清的尖笑着让我朝着她的喉咙划去,我吓傻了,任由她的手带着我的手划向了她的脖颈间,血喷了出来,粘粘的,腥腥的,温温的。 最后一瞬间,母亲只留下了一句清晰的话,“诺儿,我死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什么也不要再记得,什么也不要再知道,什么也不要再听。 如意静静的听我说完,拿出手绢擦去我脸上的泪,轻声道,“都会过去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我最终还是没有挽留下如意。 父亲开始许久不再回家,他也不再敢和乌初烟住在一起,我听说,他在酗酒、赌博,成日成夜的做一切能醉生梦死的事情。 生意越来烂,荒井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即便是乌初烟不梦游了,血迹还是在增加,家里闹鬼的传言越传越真,仆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 我真的不曾想过,父亲会崩溃的这么迅速,也是吧,祝馨儿和我娘的死多多少少都因为他,就算不是完全因为害怕,压抑许久的愧疚也足以让人垮掉。 我连跟他说这些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十三章 如意走了之后,我又开始了一个人单独居住的日子,书仍是看的,虽然我爹现在已经完全不再放半点心在我身上,可是除了念念书读读字,我也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乌初烟来看我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每次来了总是会竭力找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和我聊上几句,就如同之前的苏瑾言一般,倒是苏瑾言,很少再出现在我面前,偶尔碰到,他也多会犹犹豫豫的避开,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我很想和我爹好好聊一聊。 可是他一直都不给我这个机会,一月之中,他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即便在,大部分时间也是烂醉的,醉梦里,他反复念叨着祝馨儿和我娘两个人的名字,他念叨的很放心,因为傅家的仆人基本上都已经走光了,没有人再来听他的醉话。 寒冬的第一场雪降下来的时候,父亲终于难得待在了家里,他也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一个女儿。 雪映月,天地白,傅家空荡荡的庭院里荒凉的像个雪坟墓。 我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欢喜的,多久了,我都没有和父亲一起像现在这样围着一个小炭盆烤火,虽然,父亲手里的鸦片烟熏得我头脑昏昏欲睡的一直打瞌睡。 或许是注意到我适应不了鸦片烟的味道,父亲恋恋不舍的吸了几口之后便把烟具丢弃在一旁,慈爱的招揽我坐在他跟前。 “诺儿,最近过的好不好?” 我贪恋着他难得的清醒和温情,违心道,“很好。” 父亲有些疲惫的笑笑,附和道,“那就好。” 安静了一会儿,父亲忽然问道,“诺儿,乌初烟对你好吗?” 我依旧回答道,“很好。” “那就好。” 我看着炭盆里上方微微扭曲的空气,心里有些怀疑我和父亲今晚的聊天会不会一直在“很好”、“那就好”两个词之间度过,或许,我应该聊些让他开心的事情,可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呢? 生意?早就一塌糊涂了,他肯定不会愿意提的。家里,更不要说了。 “诺儿,想你娘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父亲忽然抛出了一句和如意之前一样的问话。 我疑惑的盯着他的脸色,很想看出他希望我怎样答。 父亲叹口气,不再等我的回答,“想你娘了吧,当初的事情,都是我不好,害了祝馨儿,害了你娘,也害了你,诺儿,你恨我吗?你也该恨我的吧……” 莫名的,我有些怕父亲现在的口气,忍不住脱口打断道,“这些都过去了。” “过去了,过去了,”父亲梦呓般的重复着,眼神忽然定定的盯着墙上的某处,口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虚浮的有些孱弱,“没有过去,没有过去,诺儿,你不知道,你娘和祝馨儿经常来找我,尤其是祝馨儿,她就在乌初烟身上,有好多次,她都附在乌初烟身上怪我害了她,害了我们的孩子,诺儿,爹没有疯,你相信爹的,对不对?” 父亲的口气越来越慌张,眼神里的恐惧再也隐藏不住,我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想安慰他,却听到门“吱嘎”一声开了,回过头看去,是乌初烟提着一壶热水进来了。 再回过头看父亲时,他已是面色如常,方才的慌乱丝毫都不见了,乌初烟也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的一样,和我们稍稍聊了两句嘱咐父亲早些歇息便离开了。 父亲紧张的盯着乌初烟出了门,直到她的身影在窗纸上消失隐没,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诺儿,以后爹都不出去了,在家里好好陪你一阵子好不好?爹好像好久都没有再陪过你了……” 父亲的这些话我是等了好久的,可是不知道为何,现在听在耳中,却隐隐似是含着悲音一般,哀恸的让我心惊。 父亲的确好好的在家里陪了我几天,就在我渐渐习惯了那熏呛迷醉的鸦片烟味,并且在它的烟雾缭绕中幻想着许久未有的家的感觉的时候,我爹死了。 他吞了整整一盒漆黑的鸦片膏,死的没有半点痛苦。 就在几天前他还刚刚向我忏悔过忽略了我,现在转眼间的他就改变主意丢下我彻底离开了。 乌初烟一点儿都不悲伤,我也没指望她会伤心,她若是真的伤心了,我才会觉得是怪事。 没有丧事,也没有什么丧礼,苏瑾言和乌初烟在征得我的同意后很快的就把我爹丧了,我家在此地没有任何亲戚,生意上的人都很忌讳凶气,传言中闹鬼的宅子谁也不愿意来,所以也没有任何管闲事的人上门一探究竟。 我以为乌初烟和苏瑾言两个人会在做完一切后直接离开,毕竟,事情实在直白的不必他们再亲口告诉我一遍我爹是他们暗地里逼死的。 他们也没有打算再编造什么谎话哄骗我,事情也确实很简单,祝馨儿和乌初烟是旧时好友,三年前祝馨儿因怀孕进入我家后没多久就失去了音讯,乌初烟初始以为是祝馨儿嫁入人家不方便通信,一时也未放在心上,熟料三年后偶经此地想见下故人,却得知傅家现在根本没有这个人。 后来乌初烟费了一番周折雇了武师苏瑾言进入我家,苏瑾言在我家中暗地里打探了一个月也只是打探到了祝馨儿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便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乌初烟索性想办法结识了我爹并且嫁了进来,以此来寻找祝馨儿的下落。 乌初烟从我爹那里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爹很不愿意提起祝馨儿,并且对祝馨儿很愧疚,而苏瑾言则却从我那里万分幸运又顺利的找到了井里的尸骨,就是我一时兴起的那个“井”的提示。 我没想到,那时候就在我好玩的等着苏瑾言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悄悄的挖出了井中祝馨儿的尸骨,又不动声色的把井口封好,暗地里给我爹演了一出又一出的恐吓戏,乌初烟是我爹的枕边人,她想借祝馨儿故意吓我爹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我很想说,祝馨儿的死并不是我爹的责任,就算要□□,也应该找我,而不是我爹。 这话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当我看到苏瑾言面对我时面色上闪过一丝愧疚的时候,我就会觉得麻木冰凉的心底会无端端的涌上一股强烈又恶毒的莫名快感。 乌初烟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我说,我没有任何亲人了,我也不愿意跟着她,我想跟着苏瑾言。 乌初烟和苏瑾言都很意外,但是他们都没有反对,在乌初烟看来,我爹已经死了,事情已经全结束了,苏瑾言本就是乌初烟为了找祝馨儿特意雇佣而来的,她也不在乎苏瑾言以后做什么,在处理完傅家所有的事情后,苏瑾言带着我离开了这里。 苏瑾言对我的态度始终是小心翼翼的,我晓得,他是在等着我哪天把脾气发出来了,他对我的愧疚就会减轻些。 我偏不。 我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冷言冷语或者不理不睬的对他,他说什么我都会认真的答话,我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诚惶诚恐。 苏瑾言是个好人,实际上他并不需要对我有什么愧疚,也根本没义务管我的死活,他找了一个武师的差事维持生计,在一家武馆里教人拳脚功夫,他告诉别人我是他妹妹,我也没有拆穿过他。 有时候,我也会跑去武馆的角落里和一群小毛孩看他们练功夫,日子久了,大家都以为我是苏瑾言的妹妹,便开始有些胆大的姑娘借着接近我来打探苏瑾言的消息,我说过,苏瑾言的相貌秀气的能把一拨姑娘比下去,更何况他又有着一身好武功,所以他能吸引到桃花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对于那些热情四溢摆明着冲着他来的姑娘,我隔三岔五的假托苏瑾言的话约她们出来,好的时候,至多是让她们白等上一天一夜,不好的时候,两个姑娘撞一起了,吵架争执之事时有发生。 这些都是小事,苏瑾言知道了顶多也就说我两句不要搞怪,直到我后来假借苏瑾言的名义向她们借钱,苏瑾言才开始真的怒了起来。 我并没有拿那些钱去花,它们通通都被我当石子扔进了水里玩打水漂了,用钱来打水漂,啧啧,名副其实的打水漂。 我是在故意激怒苏瑾言。 事实上我也确实做到了,苏瑾言铁青着脸,恨不得动手打我却又生生忍了下来。 我故作轻松无意的说出那句在心里压了许久的话,不就是几个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那么快找到祝馨儿,你给乌初烟做事她给了你多少钱,难道还抵不了我扔掉的那些?你能拿到那些钱总有我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吧,况且,如果不是你帮乌初烟,我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苏瑾言半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从钱袋里拿出最后几枚钱扔在地上,说道,苏瑾言,其实你也不欠我任何东西,我傅诺儿用不着你可怜,跟着你,不过是想看着你愧疚罢了,你愧疚我就觉得开心,我就是这么恶毒,好了,现在我看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多谢你这些天照顾我了,再见!不,永远都不再见了! 我走的很豪迈,就好像拘家许久,终于得以离家出走奔向广阔天地了似的。 其实我知道,我很想苏瑾言留下我。 他和我毕竟非亲非故,肯照顾我无非是因为觉得利用了我,又间接害死了我父亲,所以对我愧疚,我并不是不想有个人照顾我关心我,只是连我爹都可以在说完陪我之后没几天就抛下我自杀离世了,仅仅因为愧疚的苏瑾言又能真的照顾关心我多久呢? 何苦等到哪天他觉得我是累赘了,把我丢下,还不如自己走的好,最起码还有一些面子,不是可怜兮兮任人丢弃的垃圾。 当我真的走到累倒在垃圾堆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现在已经是个无处可去的垃圾了。 星星点点的光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几乎疑心自己要死了,不是说人死前就会看到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我谁都没有看到?难道说我傅诺儿连一个最亲近的人都没有?真可悲。 就在我意识要涣散的时候,一只带有一圈红线的“爪”在我眼前晃了晃。 大青鳖! 那只被我砍了左前爪,又被如意用红线接了上去的大青鳖的“爪”。 呵呵,想不到我死前最后见到的居然是那只大青鳖。 眼前的黑暗再次聚集,我毫无抵抗的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一辆马车上,旁边还坐着一个一脸郁闷的少年,看到我醒来,他有些不情愿的问道,“醒了?” 我困惑的打量了一圈自己身处的马车,又打量了一遍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问道,“这是哪儿?” “我的马车上。” “哦,”我昏昏的点头道,又撑着爬起来,说道,“停下,我要下去。” 少年也不阻拦,冷眼旁观着我连车门口都没有走到就再次的倒了下去,这才伸手把我扶回去,口气颇不客气的说道,“你要是能走的下去我肯定不拦你,你看看你,才走两步就站不稳了,要不是正好被我看到你躺在垃圾堆里,好心把你带走,你现在还在垃圾堆里和烂菜叶子睡着呢。” 我闭着嘴巴没有说话,眼晴却盯在他扶我的左手腕上怎么也收不回来了,在他的左手腕骨处,有一圈融于肌肤的红色纹路,就像曾经被砍掉又用红线接了回去一样。 “大青鳖……”我低声喃喃道,只觉得昏沉沉的脑袋里有一丝光亮在慢慢凝聚。 少年闻言没好气的把我丢在座椅上,说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别人救了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就算了,开口就骂别人是鳖,刚开始救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快昏迷了在说胡话,你这都醒了怎么还骂我呢!” “你叫什么名字?”我打断他的话,问道。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正处在指责我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我还没说完呢,你……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叫傅诺儿,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接他的话茬,继续不屈不挠的问道。 少年郁闷的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凌茗。” 我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那日如意在凌水河边做的奇怪的事,难不成她的话不是在逗我的,而是真的用那样奇怪的方法给我牵了姻缘线?否则的话,我又怎么会恰好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被他救了?如意这个人,难道她早就预见到我迟早会有这一天,才会那样做? 凌茗见我忽喜忽悲,纳闷的伸手在我额头上摸了一下,说道,“是发烧了吗?怎么又哭又笑的?你不要吓我啊?” 我伸手擦掉眼泪,蓦地想起如意临走时安慰我的话“都会过去的,以后会好起来的”,是不是现在的我已经到了阴霾散尽、柳暗花明的时候了? 我努力对凌茗笑笑,说道,“我饿了。” “呃?是饿哭了吗?”凌茗一脸我明白了的样子,伸手从马车角落里取出一个包裹打开来,絮絮叨叨的说道,“这些糕点原本是特意买给我大娘的,看你这么饿了,先给你一个好了,你吃吧,吃完了我让人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 我啃着糕点说道,“我没有家,我要是有家怎么会晕倒在大街上?” 凌茗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思考了半晌才附和我道,“说的也是,那就先去我家吧。” 碰到凌茗似乎真的是我好运的开始,自从那晚被他自垃圾堆边“捡”回去之后,我就一直留在了他家里。 凌茗的父亲凌老爷已经年逾五旬,膝下有两子,长子凌翊为正妻凌夫人所出,已经二十五岁,长年外出很少在家,而凌茗的母亲则却是妾室,据说凌老爷很喜欢凌茗的母亲,只可惜她命薄,在凌茗出生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去世了。 凌老爷爱屋及乌,对凌茗也很是宠爱,凌夫人或许是因为亲子长年不在身边,又怜凌茗无母,故而对凌茗一直视如己出,凌茗虽然喊她大娘,实际上感情却也和亲娘无二,说来也巧,凌茗那日正是特意出去给凌夫人买糕点,才会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我。 凌夫人年已四旬有余,面慈心善的很是和蔼可亲,我只说自己无父无母,她就将我留在了凌家,后来又见我识字通文,诧异的问了我几次身世,我有些后悔不该让人发觉我曾念过书,寻常人家的男孩子能念书的尚在少数,更何况我是个女孩子,凌夫人断定我家世必定富贵,我顾左言他的逃避了几次她的盘问,她大概也知道我不愿说,也不再强问,只是安排我随凌茗一起伴读,说是可以督促凌茗用功。 我倒是没有异议,只是凌茗偶有牢骚,他一口咬定每次见到我就有些小小的寒意,很不情愿我每日陪他念书,好在他只在我面前唠叨这事,凌夫人不知道,因此他的牢骚我也只当耳旁风,反正我的命都算是被他顺手救回来的,听他几句牢骚又何妨。 无聊之时,我曾问过凌茗他手腕处的红色纹路是怎么来的,是否是天生就有的? 凌茗告诉我他大概半年多前曾不慎从高处跌落,伤势很重几近生命垂危,恰好有个叫如意的游医救了他一命,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自从那次伤势好了之后,他的手腕处就无端端的出现了一圈红色纹路,初始他也很奇怪,但后来见也没有什么异处,索性就不在意了。 讲完,凌茗皱眉看着我说道,“诺儿,我从来没有觉得怕过谁,可是每次看到你就有些害怕,好像你随时会想拿刀砍我的一样。” 我掩面在书本里装模作样的说道,“这叫一物降一物懂不,你看那老鼠,刚出生的就知道怕猫。” 凌茗揪着我的辫子把我从书本里拉起来,辩白道,“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吧,况且我也不是老鼠,你才是老鼠呢,只有老鼠才喜欢在垃圾堆里睡大觉。” 这孩子,一恼了就戳我痛处,明知我最讨厌他提起那天的事情,还偏偏惹我,我亮出小白牙在他胳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说道,“对,我就是老鼠,老鼠就喜欢啃东西,尤其是凌少爷水嫩嫩的胳膊。” 凌茗痛得一缩手,正要以牙还牙,碰巧教书先生过来,他也只得作罢。 我讨厌他提起并非是觉得被人在垃圾堆里捡出来是丢人的事,只是那时心灰意冷的绝望我着实不想去重温,连想起来都不愿意。 在凌茗家的日子过的平静又舒畅,过往的种种全都被我抛在身后不再提起,只要能有个与过去完全无关的栖身之处,我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凌茗除了偶尔发我牢骚,也很乐于和我耍玩,再加上凌夫人也待我不薄,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似乎也很不错。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苏瑾言和如意,不管怎么说,苏瑾言的确对我很好过,即便是初始有目的、后来有愧疚,真心总还是有几分的,有时我也会想他那天有没有出来找过我,可是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是在自寻烦恼,苏瑾言有没有找过我又能如何,和他在一起,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如意,我有感激,也有敬畏,若说她帮了我,在傅家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并没有做什么事,若说没有帮,我现在的容身之处,又似乎全都与她有关。 罢罢罢,有一处安身之地就好,何必想那些事。 十年岁月,倥偬而过,在凌茗家平静的十年很快的过去了。 凌家也要有喜事了,不是年已二十的凌茗,而是凌老爷的,花甲之年纳新人,这凌老爷,倒还真是不把自己当老人。 新小夫人名叫云巧露,稚气的很,年龄才十六岁,尚不及我和凌茗大,背人之处,我偷笑揶揄凌茗,“凌少爷,你的小娘来了,快去拜见吧,莫要失礼了。” 凌茗无奈的看着乐不可支的我,撇嘴道,“诺儿,幸灾乐祸小心折寿。” 云巧露倒也当真稚气,她家境颇为贫寒,只因凌家有财,凌老爷看中了她,她就稀里糊涂又义无反顾的嫁了过来,我真是不知该同情她,还是该责备她贪财。 凌老爷很宠爱云巧露,要什么给什么,只要云巧露提的出来,他就毫不犹豫的差人去办,倘若云巧露病了咳嗽两声,那简直就是像要了他的命一样,所谓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指的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云巧露也不算嚣张,她出身贫寒,所要之物在富贵之家实在算不了什么,她也不贪心,有凌老爷每日哄着,就很满足了,想想,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幸福,旁人的看法也着实无需在意,我只是有些哀叹,她尚年轻,凌老爷已是半入土的人,倘若有天凌老爷死了,她的后半生岂不可怜。 尤其是,凌老爷对她的宠爱已经让她慢慢的变成了凌夫人的心病。 凌夫人很慈善,可是再慈善的人,也不会乐于看着自己的丈夫整天围着另一个女人转,哪怕她的丈夫早已行将就木。 这十年来,凌夫人对我很好,几乎是把我当成半个女儿来看。 可惜,我的“娘”都有一个共同点。 很多年前,我的亲娘给了我一罐酱乌梅,借我的手来拔掉她的眼中钉。 很多年后,将我视为半个女儿的“干娘”给了我一包药,也要借我的手来除掉她的肉中刺。 半夜三更,寂静无人,我坐在凌茗门前的台阶上,手心里摩挲着那包粉末状的药,耳朵里回想着傍晚时凌夫人对我说的话。 诺儿,这十年来我对你不薄,这个家里,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只要你能帮我做了这件事,我就同意你和凌茗的事,将来,这个家的财产,有你和凌茗的一半。 凌茗、财产。 寒意四起,夜深了,露水渐渐地上来了,我搂着膝盖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寒露慢慢的浸透衣服。 身后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我回头,凌茗开门看到我坐在他门前,吓了一大跳。 “你在干嘛,大半夜的这么冷怎么坐在这里,来找我也不敲门,”凌茗急急的拉起我,见我木木的没有反应,他紧张的拍拍我的脸道,“诺儿,怎么了?” 我笑了笑,说道,“我来看看你。” “看我?”凌茗一头雾水道,“看我怎么不敲门进来?” 我握着他的左手腕,问道,“疼吗?” “啊?” 凌茗一脸迷茫的看着我,似乎想确定我是不是在梦游。 “好多年前,我砍掉了一只大青鳖的左前爪,后来有个叫如意的游医又把它接回去了,还说送我一段姻缘,”我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姻缘我是没希望了,不过这十年在你家过得很……很平静吧。可惜,可能快结束了,所以,想再看看你,嗯,就这些,我要回去睡觉了。” 我本以为,云巧露只是个贪财贪宠的孩子罢了。 我和她喝了一下午的茶,馨香的、清凉的花瓣茶,倒在白瓷杯里,颜色像蜜一样。 我还以为,我是个拉迷途人知返的引路人。 我问云巧露,“后不后悔嫁给一个能做自己爷爷的人?” 云巧露甜甜的笑道,“诺儿,你觉得我后悔吗?” 我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云巧露嫩嫩的指甲敲在白瓷杯上,叮当作响,她继续道,“你我都知道,凌老爷没有多少年可以活了,将来,凌家的财产会分给凌夫人和她的大儿子一份,会有我一份,还有一份嘛……我猜,应该是你和凌茗少爷的,对不对?” 我又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清甜中微微的苦。 云巧露亲昵的挽着我的胳膊,戏谑道,“诺儿,将来你可也要叫我娘呢,要不要先练习下?” 我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胳膊,冷冷道,“那也要看你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云巧露面上依旧是少女清纯的笑靥,口气却也冷了下去,“诺儿,将来我肯定会改嫁的,以凌老爷对我的宠爱,将来财产的分配恐怕也不难猜吧,我不介意到时候多给你一些,只要你能帮我对付凌夫人。” 做我“娘”的人,果然还是都有一个共同点。 云巧露还在继续对我循循善诱,我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茶,耳朵里,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直到云巧露说累了,口干要喝茶的时候,我才说道,“宠,未必就爱,凌老爷心头只有两个最爱的,一个是他的大儿子凌翊,一个是他的小儿子凌茗,人劳累一辈子,临终多数终究还是为自己的后代想的最多,你以为,凌老爷对你的感情,能越的过对他两个儿子的吗?而且,你要是聪明点,还是好好的看紧自己的性命吧,你在凌家既无外援又无内助,除了凌老爷的宠爱你还有什么。” 云巧露没有再接话。 真不知道,若是凌老爷知道云巧露现在说过什么,会不会气的急火攻心。 晚上的时候,我给凌夫人沏了一杯茶,端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等得很着急了,匆匆喝了两口,她就支开下人,急急道,“诺儿,我看到你跟云巧露喝了一下午的茶,你不会直接下在那茶里了吧?你怎么这么莽撞啊……那药的确是慢效的,可是我不是交代过,不能让别人抓到把柄吗?” 我看着她道:“我没有给云巧露下药。” 凌夫人失望又如释重负的坐回椅子上,喃喃道,“还没下,还没下,没下……”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2节 我定定的看着她喝过的茶,凌夫人诧异的随着我的目光看着茶杯,骤然间脸色煞白,指着我道,“你,你,诺儿,你做了什么?” “凌夫人,我不贪财,我也不贪凌茗。” 凌夫人捂着喉咙,额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落了下来。 我苦笑道,“若说贪,我也只是贪情而已,贪你和凌茗对我的感情,当初你收留了我,这些年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你,如果,你没有拿财产和凌茗许诺给我,也许我真的会帮你做任何事。” 我端起她喝剩下的茶,一饮而尽,“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凌夫人尴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而且,你也只是一时气罢了,没必要真的下手除掉云巧露,她威胁不到你的,你有凌翊,还有凌茗,她除了凌老爷的宠爱什么都没有。” 同样的话,也不知道她们两个能不能听得进去。 唉。 偷偷走后门离开凌家的时候,我在路口犹豫了很久该往哪边走,好不容易有了十年的安稳日子,现在又要走了,闭着眼睛在原地转了几圈,摸到哪边算哪边吧! 晕乎乎睁开眼睛的时候,凌茗的手扶住了我。 “要逃走?”凌茗忍着笑道,“你这是撞天晕挑路吗?” 我莫名的感到丢脸,敷衍道,“该走了,在你们家蹭吃蹭喝这么多年了。” 凌茗奇怪道,“你什么都没做干嘛要走?” 我想了想,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为不舒服,被人利用的不舒服。” “噢,那我跟你一起走吧,我也不舒服,做人做的不舒服,不如做鳖的好。” 我:“……” 好吧,一起走。 【完】 ☆、第二十四章 【五十二】《紫美人棺材铺》 唐清树和阿紫那个小狐狸精认识,是在一个暴雨磅礴、电闪雷鸣的夏夜里。 那时,唐清树还是个穷书生,巴巴的扛着仅有的家当和几卷破书不远万里去赶考。 每日里白天行路,夜宿野地,运气好的话,碰到个破庙荒宅啥的,就能有个歇脚地,客店他是绝对住不起的,他那点辛辛苦苦攒下的一点儿银子连一路上的吃食都还勉强,哪还能再花钱住店。 那晚也真是运气好到极点,夕阳才刚刚坠落山谷,浓重压抑的重重黑云还没来得及在天空聚集,唐清树就碰到了一所可以歇脚的破庙,正所谓有钱难买倦时榻,老天待他倒也真不薄。 唐清树前脚一入庙门,后脚屋外就开始暴雨如注,倘若此时他还在路上行走,这一顿好淋,不单单会把他行囊里的那十几个馍馍泡成面糊,就连他也非得给淋出一场大病不可。 夜宿庙门中,对于唐清树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尽管屋外雷鸣霹雳,他依旧睡得香甜。 不知夜里几时,饥肠辘辘的唐清树正在梦里大快朵颐、胡吃海喝的时候,猛地闻到一股极其浓重的焦糊味,这味道来的凶猛,直冲他脑门,呛得他瞬间便从美梦里跌了出来。 醒来一看,外面电闪雷鸣恍若白昼,咣咣乱响的破庙门边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唐清树好奇心大起,跑过揪起那团东西借着电光仔细瞅瞅,还没瞅出个大概来,四只焦黑的狐狸爪子就蹬在了他的脸上。 “看什么看!烧焦了毛的狐狸没见过啊!不长眼的死雷公,差点把我烧熟了!爷爷的,不就是想渡个劫修个仙嘛!不让我渡就算了,还打算吃烤狐狸啊!信不信下次见到你,我把你烤了!” 小狐狸愤怒的挥舞着爪子朝着门外电闪雷鸣的天上叫嚣着。 唐清树:“……” 狐狸的声音尖细清脆,明显是只女狐狸。 一只会说话的狐狸,而且还会骂大街……看样子,已经成精不少年头了。 唐清树衡量了一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实力,然后轻手轻脚的放下了小狐狸,一言不发的回原处睡觉去了。 这就是唐清树和狐狸精阿紫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就在几日前,他还想入非非的憧憬着古人传说中那些书生夜遇美貌狐精自荐枕席的香艳故事。 现在真的遇上了,唐清树真想发自内心的感叹,古人果然都是一群白日做梦的家伙,他们肯定都没有遇到过刚被天打雷劈完,正在骂街的狐狸。 次日清晨,暴雨停歇,朝阳初起之时东方的天空美的不成样子,唯一煞风景的就是秃了毛的小狐狸翘着狐狸小腿蹲坐在窗桓上挡了唐清树的大半视线。 日出很美,但是唐清树没忍心再继续看下去,阿紫灰不溜啾光秃秃的形象实在很吸引视线,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功的把目光从它身上转移到日出上。 小狐狸看完了日出,打着哈欠回头对唐清树说道:“你醒了?我叫阿紫,你怎么称呼?” “唐清树。” “哦,好名字,读书人吧,看你这样子是要进京赶考的吧,带我一程怎么样?我也打算去京城逛逛。” 阿紫口上说的客气,只是话音尚未落地,它就已经钻进了唐清树的行囊包袱里去了。 “……好。” 反正也就是一只小狐狸,不足一尺长,身形纤细纤细的,能重到哪里去?不就是背它一程吗,简单!唐清树信心满满的想着。 几日下来,唐清树觉得自己的行囊好像越来越轻了,他思考了一番觉得可能是小狐狸精怕他辛苦,所以施点小法术替他减轻了点负担。 这样想想,这只小狐狸除了不怎么礼貌之外,还是挺好心的。 晚间夜宿荒山的时候,唐清树从行囊里拿出硬馍馍打算进食,一个硬馍馍掏出来,唐清树觉得分量有点不对劲,忒轻了…… 他明明记得,他的硬馍馍没这么轻啊…… 低头翻着馍馍,借着火堆光仔细一看,唐清树发现这个馍馍侧面有个小小的洞,他伸出一只手指头戳了进去,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早就空空如也了,只剩下硬邦邦的馍皮在独撑大局。 唐清树呆呆的翻出所有的馍馍,仔细检查一番,里面的硬馍馍基本都是维持着馍馍形状的馍皮了。 “阿紫……”唐清树喊了一声正襟危坐打坐的小狐狸精,弱弱的问道,“我的馍馍心是不是被你啃了?” 小狐狸睁开一只眼睛,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一只小爪子伸到嘴边做捻胡须状,一爪捻空了方才想起来自己的毛发早就被烧光了,不得已,只好将小爪子改做握拳状,放在嘴下弓腰弯背的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摇头晃脑道:“好像,好像有这么回事来着。” 唐清树叹着气,默默地啃完了一个馍馍皮,背对着阿紫翻身睡觉了。 小狐狸忸怩的蹭到唐清树的脑袋前,攒起爪子弹了唐清树一个脑瓜崩,说道:“不要这么小气嘛!不就是多啃了你几个馍馍心嘛……回头还你一箩筐的。” 唐清树苦笑:“我可能等不到你还馍馍就被饿死在路上了。” 小狐狸双爪背后,来回踱了几趟,唐清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又几日过后,馍馍皮渐渐的也吃光了,唐清树每日饿得饥肠辘辘,走起路来有气无力,赶了几天的路也没有走出荒山遇到可讨食的人家。 这晚,眼瞅着唐清树已经饿得两眼发晕了,小狐狸精终于头一次动用了法术,变了一堆山珍海味出来,唐清树惊喜的吃了大半,摸摸肚子,半点反应没有,仍是瘪得咕咕作响。 阿紫忧伤的用小爪托着下巴,说道:“别摸了,就是个障眼法罢了,自从那晚渡劫失败后,我大半的法力都没了,没本事无中生有了,也没本事将别处的东西移到我面前来,只是整些虚晃子来看看,解解馋。你没看到我都没化过人形吗?功力不够,化不出来了,只能整天这么灰溜溜光秃秃的。” 唐清树无奈的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天未亮,唐清树就被阿紫叫醒了,与此同时,他还闻到了阵阵诱人的香味。 小狐狸的爪子上托着一只肥得流油的烧鸡…… “又是障眼法吗?”唐清树睁睁眼皮,有气无力的问道。 “不是不是,”阿紫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狐狸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我半夜听到公鸡打鸣声,跑了半宿的路找到了一个村庄,偷了一只公鸡回来烤了。” 听到有村庄,唐清树精神炯炯的起来了,不管怎样,总算不会被饿死了。 吃完烧鸡,唐清树和小狐狸又上路了。 这一走又走到了夜里,唐清树还是没有碰到村子。 唐清树狐疑的问包裹里睡觉的阿紫道:“你昨晚去的村子在哪里,怎么还没有碰到?” “再走走,再走走就到了,我四只腿自然比你两只腿走的快。” 唐清树姑且相信了阿紫的话。 夜入三更,荒郊野外月光惨惨,阿紫忽然瞪着紫幽幽的眼睛从包裹里钻了出来,噌噌的爬上了唐清树的肩头,端坐在上面。 远处的遥遥树影下面,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在晃动,唐清树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得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右脚被捕兽夹子夹住了的白发老翁。 白发老翁抚着脚,痛苦地□□着,一见到走近的唐清树,仿佛遇到了救星似的,求救道:“年轻人,快来救救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猎人把捕兽的夹子下在了这里……” 唐清树赶紧蹲下,细细的打量着捕兽夹子看怎么撬开。 阿紫坐在唐清树肩头,狐狸眸子在老头身上看看,又在唐清树脸上看看。 就在唐清树的手要碰到老头的那一瞬间,阿紫的尾巴猛地暴涨,一尾巴甩过去将老头扫开了数十丈远。 唐清树急的大叫,快步追过去,“老人家您怎么样了?” 老头麻利的爬了起来,脚上带着捕兽夹子溜之大吉了,速度之快、身手之敏捷令数丈之外的唐清树瞠目结舌。 阿紫直接跳到唐清树脑袋上,一只爪子掐腰,一只爪子指着老头背影,活脱脱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哪来的不长眼的孤魂野鬼,没看到有狐妖在啊?看着我没毛了就不当我是狐妖了是吧!我的坐骑你都敢来抢,以为我不敢一爪子拍得你魂飞魄散,让你鬼都不做成了是吧!没听说过被狐妖打死的鬼永世不得超生是吧!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再敢打我坐骑的主意我饶不了你!” 唐清树刚刚涌起的一点儿感激之情顿时凝固在了胸腔里,满脑子回荡着两个大字,坐骑……坐骑……坐骑…… 看着老头已经溜得没影了,阿紫这才歇口气停止了叫骂。 唐清树问道:“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坐骑了?” “还敢跟我废话!”阿紫低头一爪子拍在了唐清树的脸上,又跳回唐清树肩头上舒服坐着,教训道,“知不知道刚才你小命差点没了!要不是我眼疾尾巴快,你现在就被野鬼啃去一只手了,你活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想想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老头,脑子用来干嘛的!” 唐清树弱弱的分辨道:“没遇到你之前我也从来没碰到过鬼……” “你什么意思?拐着弯的说是我害了你是吧!” “没……没这个意思。” “走,快走。以我目前的状况,可能打不过那只野鬼,只能先吓唬吓唬他,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阿紫的口气相当认真,唐清树不敢大意,使上了所有的力气向前赶路。 天亮了,阿紫放松的钻回了行囊里,唐清树知道安全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一放松,饥饿的感觉就回来了,唐清树看看行囊里睡觉的阿紫,总觉得那只烧鸡的事情有点蹊跷。 “阿紫……” “什么事?” “你老实告诉我,那只烧鸡哪里来的?” 阿紫从行囊里探出脑袋来,眯着狐狸眼睛道:“有的吃不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 唐清树不肯罢休,一定要问出来,阿紫不堪其扰,终于说了实话,“从宴会上偷偷带回来的,渡劫的时候我朋友阿言成功了,现在已经是狐仙了,那晚召我去参加他的庆贺宴,我趁着去祝贺的兄弟姐妹们喝醉了不注意的时候从桌子上偷的。要不是看你快饿死了,我才不会去参加那种拍狐狸马屁的宴会呢!” “阿紫,你真好,”唐清树抹抹眼泪,完全忘了自己的馍馍是被阿紫啃空了心的,“总有一天,你也会修成仙的。” 阿紫板着脸道:“早着呢,估计又得修个千儿八百年的。” 唐清树道:“既然有狐狸能成仙,你肯定也能的。” 阿紫缩回了行囊里,无比痛心疾首道:“那晚真是丢大我的狐狸脸了,成仙的阿言是我的老朋友了,从来都是我比他高一筹,现在我没成仙就算了,还光着烧焦的皮毛去参加宴会。哦,还偷了一只烧鸡,也不晓得他看到了没有……” 唐清树莞尔一笑,好奇地问道:“阿紫,你没被烧焦前是什么样子的?” 阿紫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喜滋滋的探出脑袋道:“我以前啊,可美了,风华绝代啊!是一只紫红紫红的美媚狐,那姿色啊,堪比当年迷惑纣王的妲己姐姐!除了妲己,我就是狐狸族的第一美人啊!追我狐狸排成排啊!” 唐清树瞅着阿紫一脑袋焦黑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的话顺口就溜了出来,“你现在和妲己也很像,妲己最后和纣王一起结伴在露台上自焚后,估计和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阿紫正沉浸在自己之前的美色中不可自拔,狐狸尾巴在包裹里荡漾的正起劲儿,猛地听到唐清树这般不识趣的话,无比幽怨的闪烁着紫色的眼眸凝视了唐清树半盏茶的功夫,然后对唐清树的命运进行了一次非常认真的预言。 “唐呆子!你个没官运没财运的穷书生,这次赶考你必定落榜!你此生都与官场无缘!”阿紫诅咒完唐清树,又把脑袋缩回了包裹里,尖声道,“今天不许再和我说话!” 唐清树对阿紫的这段话很是不以为然,想他唐清树,三岁熟知百家姓,五岁背尽唐诗宋词,十岁阅书无数,私塾先生都夸他此生前途不可限量,他想考取功名,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唐清树在心里小小的嘀咕道,阿紫真是一只小心眼儿的狐狸…… 其后的事情证明了,阿紫作为一只狐狸精,算命预言竟然还挺有那么两下子的。 他们俩一人一狐结伴在路上行了一个月后,终于顺利的活着抵达了京城。 进考场前,唐清树那叫一个胸怀大志指点河山,心潮澎湃的觉得自己就是一堆沙子中的那颗最耀眼的珍珠。 出考场后,唐清树春风得意潇洒倜傥,直把自己当做今科状元郎。 放榜后,他头一个冲到最前面,从末尾看到首行,红纸黑字,满满的全是名字,就是没有唐清树三个字。 唐清树垂头丧气的往回走时,好几天不见踪影的阿紫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翘着狐狸爪子坐在小巷的破墙头上,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对他冷嘲热讽道,“哎呦,状元郎怎么蔫蔫的回来了?” 唐清树白了它一眼,一步一叹气的回了客栈,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 阿紫屁颠屁颠的站在窗户上,乐不可支道,“唐呆子,打算去哪儿啊?回家啊?你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还回去干嘛,留在京城算了。来,狐狸姐姐我刚盘下一家要倒闭的棺材铺,你就留在这里给我当伙计吧,店名我都想好了,就叫紫美人棺材铺吧!” 就此,“紫美人棺材铺”在京城的一个角落里开张大吉了,唐清树所有不情愿的挣扎反抗都在阿紫的狐狸爪子下屈服了。 头半个月,全店上上下下从老板到伙计只有唐清树一个人,因为阿紫自从被雷劈了之后功力大减,暂时无法化成人形,除了白日偶尔在店里上蹿下跳几次,趁着没人时和唐清树侃侃自己当初如何美貌,到了夜里大半时间都去荒郊野外的乱葬岗坟墓上对月修行。 “等我能化成人形了,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绝代佳人,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能比我更美的美人!”每天晚上临出门前,阿紫都信誓旦旦的向唐清树保证。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上,唐清树睡眼惺忪的打开店门,门口正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那女子大咧咧把他推到一边,一脚跨了进来,“唐呆子,这么久才开门,想冻死我啊,狐狸姐姐风华绝代,生病了你赔得起吗?” 唐清树揉揉眼睛细看,这姑娘长着一双眯眯小眼,扁踏踏的鼻子,两颊上还有数十颗小小的雀斑,别说跟风华绝代沾得上边,跟中人之姿也沾不上边啊…… “你骗我,你哪点美,你说你化成人形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唐清树弱弱的唠叨了两句。 人说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会说谎,可这不怎么美丽的也不见的就会说实话啊! 阿紫走到唐清树面前,笑眯眯的在他眼前伸出左手,猛地往自己嘴上一推,硬生生把嘴巴推到了右耳朵旁,怪里怪气的问唐清树,“这样美了吗?” 唐清树骇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阿紫尤嫌不够,手指勾住左嘴角,豪迈的一扯,左嘴角就到了左耳朵边上,她龇着齐齐暴露在外的数颗牙齿,长长的舌头欢快的上下舞动,眯着小眼睛问道:“你是想要我刚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 唐清树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过去了。 阿紫看着倒在地上的唐清树,摇头叹息:“真不顶用……” 叹息完,阿紫身形一萎,又恢复了狐狸形,忧伤的绞着小爪再叹息道:“我也真不顶用……还是维持不了人形啊……” 自此之后,阿紫很少再夜间出门修行,基本整天都躲在二楼或者后院不出来,她的功力恢复的仍是不好,人形只能勉强维持,时不时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就溜出来左摇右晃,为了避免吓坏客人,棺材铺的生意主要还是由唐清树负责。 月末。 夜色凄凄,黑如泼墨。 正所谓,月黑风高夜,正是查账时。 今晚,阿紫查账的时候到了。 在唐清树的眼中,看一只焦黑的小狐狸不可怕,看一个正常人形的阿紫也……勉强不可怕…… 可怕的是看一个杵着毛茸茸狐狸脑袋的人形阿紫,尤其是她还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棺材板上等着唐清树。 最让人心悸的是她还在剔牙,那两排寒光闪烁的细密牙齿一副无比垂涎唐清树细嫩脖子的意思,唐清树下意识的缩了缩脖颈,战战兢兢的捧着一本薄如蝉翼的账簿递到了阿紫毛茸茸的爪子中。 狐狸脑袋的阿紫随便瞟了两眼账簿,然后往棺材板上一扔,“唐呆子,一个月就卖出去了两口薄棺材啊,你是打算把剩下的棺材都留给咱俩用吗?” 唐清树分辩道:“刚开张嘛,棺材铺又不同于别的,只能等着别人来买,又不能主动送到别人面前叫卖去。” 阿紫的狐狸尾巴万分不爽的甩来甩去,倏地化作了狐狸形,斜觑着唐清树道,“谁说卖棺材的不能到别人面前叫卖去,你在家等着,我这就准备准备出去拉生意去!” 小狐狸昂首挺胸的迈上了二楼,唐清树大惊失色,跟在它后面追问道:“阿紫,你真的要去别人面前卖棺材?这玩笑开不得的!你不是人,你不明白人对棺材的感觉,虽说每个人死后都需要一口棺材来入土为安,可是你把棺材送到活人面前基本就等于是在诅咒这个人去死,就算是家中有老人需要生前就备好棺材,可也要等着别人上门来啊!你这样会挨揍的!” “啰里啰嗦,唠叨死了。谁说我要卖给活人了。”小狐狸从储藏柜里拿出一支祭拜用的香来,狐狸嘴巴在香头上一吹,火星四溅,香点燃了。 唐清树跟着小狐狸又下了楼,小狐狸把点燃的香插在了店门前的台阶上,满意的回头对唐清树道:“这支香是特制的,能烧三个时辰左右,在这期间若是有东西敲门来买棺材,你就卖给它们,一旦香燃尽了,就不要再开门了,知道了吗?” “什么叫做有东西敲门来买棺材?什么东西?” 小狐狸的话说的轻描淡写,唐清树却觉得脚底都有些发软了。 “就是那种那种东西呗……”小狐狸敷衍着打着哈哈离开了,抛下唐清树独自守着店门。 此时已是深夜,街道上漆黑一片,连半个人影儿都没有,唐清树将门从里面锁住,一个人在摆满棺材的店里紧张的踱来踱去。 想他唐清树,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父母在他幼年之时亡故后,他被好心的私塾先生带回书院养大,一直都不负私塾先生所望,当初得秀才之时,先生赞他将来必成大器,哪知同乡们相约进京赶考之际,先生忽然病倒了,他不忍丢下抚养他长大的先生,就没和同乡们一起走。 先生命坎,病倒数日后就撒手人寰,去世前还在叮嘱他不要耽搁了赶考。 葬下先生后,唐清树算算日子,进京赶考还来得及,晚走的他只能一人启程了,这一路别的事情没有,就认识了一个小狐狸阿紫,还被它怂恿兼强迫的拉来棺材铺做伙计。 夜渐渐的更深了,店里街上都是死一般的沉寂,唐清树在店里跺的困倦了,不由自主的就趴在柜台上打起了瞌睡。 “哒哒哒……” 敲门声惊醒了唐清树,唐清树浑身一激灵,猛地站了起来,他壮壮胆子,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模样普通,衣着略寒酸,看打扮像是个樵夫,唐清树舒了一口气,问道:“您是来买棺材的?” “是啊,买棺材的……要一口棺材……不然没有地方住啊……”男人的声音缓而慢,瞳孔只有一个小黑点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唐清树,乍一看眼睛里似乎只有眼白。 唐清树没有注意到男子眼睛的怪异之处,他连忙将门开大些,邀请道:“快请进……” 男子进来了,但不是走进来,而是飘进来的…… 唐清树做着邀请的手势在空中冻结了,他扭动着僵硬的脖颈,从上到下的打量着男子的轻飘飘的背影,头、肩、背、腰、大腿、小腿,没有脚……在本该有脚的裤管处空荡荡的,悬浮在离地面约三寸的地方。 “需要一口棺材啊……”男子转身面向唐清树,他的怀里不知何时捧着一大堆冥纸元宝,“我死得好惨啊,砍柴的时候摔下了深谷,连口棺材都没有……” 唐清树上下牙齿打颤道:“我也好惨啊……深更半夜的还卖棺材……” “狐狸说的,元宝给你,棺材给我……” “你拿吧……看中了哪口棺材就拿哪个吧……”唐清树虚软无力道。 男子将怀里的冥纸元宝一股脑的丢在了地上,朝着一口棺材飘了过去,将棺材轻飘飘的背在了背上离开了。 唐清树看着男子和棺材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连忙跌跌撞撞的关了门,又拖来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堵住了门,刚弄好没多久,堵得严实实的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唐清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抵住桌椅。 敲门声连绵不绝,似乎是铁定了心的一定要把门敲开,僵持了一会儿,又有新的敲门声加入了进来,听这动静,门外似乎已经站了三四个左右的样子了。 唐清树硬着头皮挪开桌椅,将门打了开来,门外站着一老一幼和两个女子,四人飘进来后,和先前的男子一样怀里抱着一堆冥纸元宝。 “死得好惨啊……连棺材都没有……需要一口棺材……狐狸说的……元宝给你……棺材给我……” “拿吧,拿吧。” 送走了四个鬼,唐清树战战兢兢的又迎送了七八个鬼,再关门时,门外的香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一点儿灰末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敲门声响起了,唐清树记得阿紫嘱咐的香燃尽了就不能再开门了, 不料门外的敲门声和先前一样不间断,唐清树无奈,只得开门。 门一打开,唐清树惊得连请进都说不出来了,之前来的虽然都是飘进来的,可至少看着大体上都是正常人的样子,而眼前的这两个……一个面容紫胀充血,长长的舌头垂在胸前,眼睛里连小黑点的瞳仁都没有,只有充斥着血丝往外凸出的眼球,另一个浑身浮肿苍白,脸胀得如同猪头一般,肚里圆鼓鼓的似乎胀满了水,不停地有滴答答的水柱从他身上流到地上。 唐清树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吓散了,脚下一软,继上次阿紫故意吓唬他之后,他又一次的晕倒了。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唐清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小狐狸担忧的坐在他的床头边上看着他。 “你醒了?”小狐狸先是一喜,而后怒气冲冲道,“不是嘱咐过你香烬之后不准再开门的嘛!” 唐清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昨晚那两只鬼恐怖的模样把他吓得不轻,现在他的眼前还在晃着那两只鬼的样子。 当夜,唐清树悄悄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跑路。 他和阿紫磨了一下午打算回乡,阿紫死活就是不同意,出于对自己性命的担忧,唐清树决定还是早早回乡的好,虽然先生已死,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可至少那里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回去了接替先生教书也不错。 “阿紫,我决定回乡教书了,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因为惊吓过度英年早逝的。下次进京赶考我会来看你的,如果紫美人棺材铺还在的话。” 唐清树留下书信一封,趁着阿紫睡得正熟,把书信放在了它的狐狸爪子下面。 临出门时,唐清树不舍的看了一眼小狐狸,毕竟相处了一段时间,虽说相处的不太和谐,可感情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点儿。 小狐狸睡得很香,狐狸爪子偶尔还会挠挠脸颊。 唐清树叹口气,狠狠心跨出了门口。 要跑路,必须要跑路,再不跑迟早要被吓死啊…… 刚走出门口没几步,唐清树觉得于心不忍,折身回来取出笔墨又写了一封书信。 “阿紫,你若是有空的话,也可以去找我。我家在汾鹤州桃源郡鲤鱼村,你到了鲤鱼村口之后,就能看到村口有一颗上百年的歪脖子老槐树,离老槐树最近的一座茅草屋就是我家。若是我不在家中的话,你可以去村西头的书院去找我。你若是找不到书院,可以去问我的邻居卢大婶,卢大婶平日里最为热心肠,她听到你是来找我的,一定会给你带路的。你找她时千万别吓唬她,切记切记啊!” 唐清树将这封书信也压在了小狐狸的爪子下面,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此后便又是日夜兼程赶路,同来时一样,唐清树披星戴月的踽踽独行在万里归乡的路上。 十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唐清树又走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因着包裹里还有些干粮,他也不甚着急。荒郊野外的夜间常有野兽出没,唐清树索性爬到树上,将自己绑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安歇。 ☆、第二十五章 山风凉意沁人,唐清树刚刚入眠就做起了梦。 他梦到自己和阿紫仍在紫美人棺材铺中,不知为何他和阿紫起了争执,阿紫赌气之下摔门而走,他急急的追出去,拉着阿紫的手腕挽留道:“阿紫,我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你莫要走!” 阿紫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道:“我要去修仙,你真是啰里啰嗦的烦死了!” 阿紫走的很快,唐清树跟在后面追得满头大汗怎么追不上。 醒来时,唐清树听到自己仍在叫着“阿紫不要走”,呆愣了片刻,唐清树刚想动弹下,方才察觉到自己还在树枝上,若不是睡前将自己与树枝绑在了一起,恐怕早已在睡梦中摔了下去。 “怎么会做了这古怪的梦?明明走的人是我呀,”唐清树胡思乱想的揣测着,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大概是这阵子和阿紫在一起的多了,她之前就是修仙渡劫失败才和我相遇的,她又总觉得我唠叨,所以我才会梦到她嫌弃我啰嗦要去修仙吧!一定是这样的。唉,不知道阿紫现在如何了?早知,早知还是应该和她商量好了再离开……” 唐清树的心中涌起了一丝悔意来,细细想来自相识起阿紫从未有故意害过他,至多也不过是有意无意的吓唬他,他这样的不辞而别,似乎有些过分了。 越想越觉得心乱,唐清树索性不想了,将目光转向远处,恍恍惚惚的,他竟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座亮着灯的宅院。 这样的荒郊野外,竟然有亮灯的宅院? 唐清树诧异极了,那灯火通明的景象,分明是真的,并非幻觉,凝神听时,似乎还能听到从宅院处传来的谈笑声。 唐清树好奇心大起,他刚小憩醒来,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了睡意,若是此时能有人聊聊天说说话,倒也不错。 倘若不是人,是狐仙鬼怪的,那……也无妨。 还有什么狐鬼能比阿紫更可怕? 想到此,唐清树将自己从树枝上解了下来,爬下树后他便朝着方才看到的那所灯火通明的宅院处走了过去,越是走近宅院所在之处,唐清就觉得脚下的路越发的泥泞不堪,没走几步鞋底就沾满了厚重的几乎甩不开的湿泥。 小心翼翼的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果然来到了一座气势巍峨的大宅前,宅院门前悬着六盏红灯笼,灯笼光将崭新的朱漆大门前照得清晰可见,朱漆门之上悬着一个匾额,上书两个大字,胡宅。 胡宅? 还是狐宅? 唐清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上前敲了敲门,几乎就在他放下手的同一瞬间,门开了。 唐清树还尚未来得及说话,开门之人已经激动的跨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惊喜道:“清树!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今年不打算参加科举了呢?先生的病如何了?可好些了没有?你这也是要返乡吗?今年可高中了没?” 一连串的问题席卷而来,唐清树承受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楚眼前之人竟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司马青瑞。 “青瑞?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未曾料到会在此处遇到同乡发小,唐清树也是又惊又喜。 “此事……说来话长,”司马青瑞苦笑,而后又激动的问道,“清树,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可还记得来时的路?” “记得。” “那…那快带我去你来时的地方!”司马青瑞拽着唐清树的袖子就要往远离宅院的地方走去。 “为何要如此急着走?” “清树,你先别问这么多,等离开了这里,我再和你慢慢说。” 唐清树自幼与司马青瑞相识,心知他此番隐瞒必定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多问,快步走在前面带着司马青瑞朝着自己先前歇息的树林处走去。 谁知这一走竟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唐清树怎么也找不到返回的路了。 “果然如此,果然还是如此,”司马青瑞丧气的摇着头,招呼唐清树道,“走吧,清树,我们回宅院。” 唐清树迷惑的跟着司马青瑞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没有多远的。” 司马青瑞闷闷不乐道:“你先随我进来,我与你慢慢说。你呢,怎么到此的?” 唐清树随着司马青瑞回了宅院,简略的将先生去世后他一人进京赶考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只是隐瞒了与小狐狸阿紫相识的事情。 司马青瑞听到自己的老师已然去世了,不禁有些伤感道:“先生他竟是去了?早知如此我也该多留下几天。” 宅院内路径错综复杂,长廊楼阁鳞次栉比,假山小桥更是层出不穷,只转了几个园子后唐清树就记不清路了,司马青瑞叮嘱他跟紧自己,切莫走丢了。 一路走过,唐清树注意到有几座楼阁里的声音很是喧闹,只是喧闹也是不同的喧闹,有的像是赌坊中的赌钱声,有的像是歌舞馆的歌舞声,也有的像是吟诗作对声。 “青瑞,这是什么所在?怎么如此怪异?” 司马青瑞嘘声道:“先去我住的地方再说。” 两人来到一所较为清净的楼阁处,司马青瑞推门而入,待得唐清树也进来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关紧了门,忧愁道:“清树,其实我也并不是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待在这里的同乡并非只有我一人,孔晋青、嵇均明、于子延、项渊、巩逸他们都在这里,当初我们六人结伴进京赶考,放榜之后全都落第,我们没在京城耽搁就直接回乡了,一月之前行至此处,不巧正遇到了冰雹雨,偏在那时走到了这所宅院处,我们就敲门恳求躲避冰雹雨,哪知进来之后……” 司马青瑞边说边摇头,原来他们进来之后,几乎每个人都发现这里有自己最喜爱的地方。譬如孔晋青,他平日略好赌,这里竟有一处赌场,日夜开场,银钱能赊能借。再如嵇均明,他好饮酒作乐,这里也竟真有一处日夜笙歌的歌舞馆。 几乎每个人都立刻投入进了自己所好之事中去了,完全忘了他们只是临时来避雨的罢了。唯独司马青瑞因为淋雨生了点小病,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他平日里最爱好下棋,起初还有人日日有人来寻他下棋,他因身体不适心情不好没有什么兴趣,往往下上几盘之后就托词想休息,几次之后也就没有人来找他了。 一个人清净了,司马青瑞渐渐就觉出这里的古怪来了,首先是白日的冰雹雨,自他们进入宅院之后,冰雹雨白日里连绵不绝,一到夜间却反而停了。白日里他无法出宅,趁着夜晚雨停歇时出去寻路,却怎么也走不出这所宅院十里之外。 有时候他在宅院外走了整整一夜,天亮后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围着宅院绕,冰雹雨一下他也只能再回宅院中。他也曾去找过其他几人,哪知他们都沉醉于自己所好之事中,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而且他们的周围一直有人缠着。 司马青瑞心知必定是这宅院中的人在捣鬼,奈何他孤立无援,也不敢将自己的怀疑表现的太明显。 若说宅院中的人有加害他们的意思,可他们已经在此停留了将近一月,也并没有人来伤害他们,反而是一日三餐好生招待。 今晚司马青瑞正打算趁着雨停再去寻路,不料唐清树竟来此敲门了。 “既然清树你能走进来,那就一定有路可以走出去。”司马青瑞强打起精神安慰唐清树,同时也安慰着早已绝望的自己,无论如何唐清树的到来意味他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了,他们能逃出此地的希望增大了不少。 两人在屋内商量着如何设法离开的事情,猛地听到有两三个脚步声接近了这里,其间还有少女嬉闹的声音。 司马青瑞警觉的吹熄了烛火,示意唐清树不要做声。 “司马公子,别装睡了,我们知道有新客人来了,阿魅姐姐让我们送些夜宵给两位。”少女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司马青瑞无法,只得重新燃了烛火,将门外的三个少女迎了进来。 少女们进来之后都好奇的盯着唐清树,直盯得唐清树窘迫不已,幸好她们三人寒暄几句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多停留。 她们三人一出门口就按捺不住的交谈了起来,有几句话清晰的传进了司马青瑞和唐清树的耳中。 “就是他呀,还真有些姿色,比阿魅姐姐还好看呢!” “是啊是啊,难怪几百年前能勾得住阿紫姐姐!” “阿魅姐姐打算把他怎么办?也留下吗?” “怎么可能!阿紫姐姐要是知道了,还不把咱这里给拆了!阿魅姐姐肯定会把他好好的送出去的。” “也是啊,还是阿紫姐姐比较可怕些……” “就是……” “走……” 声音渐行渐远,阿紫的名字清晰的灌入了唐清树的耳中,听得唐清树呆若木鸡,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司马青瑞目光闪烁的盯着唐清树道:“清树,阿紫……是何人?” 唐清树尴尬的将他和阿紫相识的经过讲了一遍,歉意又无奈道:“我先前也是怕吓到你了,如今看来,彼此彼此。” 司马青瑞亦是苦笑:“清树,听她们的意思,你和那位阿紫姑娘似乎几百年前就有些渊源,莫不是那阿紫故意落在你歇息的地方,和你再叙前缘的?” “莫要拿我取笑了,我倒觉得阿紫不像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的,或许,或许……我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算了,清树,既然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吧,你赶路也该累了,稍微用点夜宵早些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横竖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以后再试着劝劝孔晋青他们几个,我们肯定能出去的。今晚就不要再为这些事烦忧了。” 狐仙祠。 小狐狸阿紫绕着狐仙雕塑一圈圈的打着转,时不时的还蹦到雕塑肩头上挠几下,小尖嘴不停的絮絮叨叨,“阿言,出来一趟呗,我都在这里耗了快半个月了,你就帮我一次嘛,看看他究竟到哪里了,如今我法力不济,这点小事都办不到了,我们都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可不能刚做了狐仙就翻脸不认狐了,再不出来我可要生气了……” 狐仙雕塑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阿紫生气的用尾巴抽了几下雕塑的后脑勺,倏地跳了下去,拖长声音道:“从此之后,你我恩断义绝,出了这个门,你走你的天庭路,我跨我的地狱门,这年头真是连千年的情谊都靠不住了,成了仙了就忘了曾经一起修仙的老朋友了……” 阿紫偷偷的回头瞟着狐仙雕塑,狐仙雕塑仍是没有半点的动静。 “我跨了啊,跨了啊……左前爪……右前爪……左后爪……右后指甲……右后脚趾……右后……” “阿紫。”充满无奈的男子音喊住了在门槛前艰难的保持着右后爪抬起的小狐狸。 阿紫迅速的退了回来,兴奋的蹦到乍然出现的白衣男子肩头上,连声催促道:“走吧,走吧,带我去找他。” “你不是已经决定不再去找他了吗,那一世你害他还不够吗,非要再缠上一世不可?没有成仙给你的打击就这么大,一定要去找他……” “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嘛,不是我要去找他的,是老天一个雷把我劈到他面前的,你看,这不就是表示老天在主动撮合我和他吗,否则的话也不会在我都下定决心要继续修仙大业的时候把我丢到他面前,”阿紫狐狸耳朵开心的抖动着,“再说了,就是因为那一世我害了他,所以这一世才要补偿补偿啊。” “若是他再死了呢?和上次一样,守在他的坟前悲啸到喉咙尽裂、吐血不止?”阿言盯着阿紫弯成月牙的狐狸眼,反问道。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了,”阿紫信心满满,“这是老天的意思,天意难违。” “他昨晚到了阿魅的地方,现在正在阿魅的胡宅里。” “阿魅?他还真会乱闯啊!这可有点麻烦了,阿魅最喜欢吸取人类在面对所好之事时产生的热情和活力来修行了,被她吸上个两三个月这辈子就变成废人了,这可不行!” 阿紫着急的从阿言肩头上跳到另一个肩头上,“快点带我去找阿魅。” “你不用太担心,阿魅能认出他的。” “我就是怕她认出来啊!这只死狐狸……我喜欢的东西她都喜欢抢去玩玩……快走快走!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阿紫急的抓耳挠腮,阿言身形水波般一荡就和阿紫一起从狐仙祠消失了,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唐清树曾经歇息过的树下,他指着唐清树走的路道,“就在这里了,他从这条路走进了阿魅的地方。你自己去找吧。” “哎!你不陪我一起去?”阿紫的质问声回荡在已经空荡荡的树林里,阿言连声招呼都没打的就离开了,“真是……阿言这家伙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成了仙还是这样。” 阿紫沿着阿言指给她的路跑了过去,没多久就被眼前壮观的雨幕拦住去路了,凄厉的狐啸声在雨中乍起,“冰雹雨?!阿魅!你还真会动脑子啊!” 胡宅中,懒洋洋窝在坐榻上的阿魅舒服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揉揉耳朵朝着屋里别的小狐狸问道:“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谁在喊我的名字?” 小狐狸纷纷摇头道:“没有。” “那大概是我听错了吧,昨晚进来的唐清树呢?我安排你们好好款待他的,你们招待的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一只小狐狸答道:“没敢怠慢他,今天早上一起来他就和司马公子结伴就看望他们的同乡了,估计是在计划着怎么从这里出去吧。阿魅姐姐,那司马公子一直在整夜的出去寻路,您不教训他一下吗?” “哦,不用理他们,让他们瞎折腾去吧,”阿魅满不在乎抽动着鼻头,如同犯烟瘾的人吸取鸦片烟雾般,吸取着宅院里的人类提供给她的热情和活力,满脸沉醉迷离,“还是这样修行比较省力呐……” 唐清树和司马青瑞两人此时正垂头丧气的在长廊中对雨长叹,他们两个刚刚去找了一遍孔晋青、嵇均明、于子延、项渊、巩逸几人,原本是打算依次说服他们离开,哪知这几人只一味沉醉在所好之事中,根本没人搭理唐清树和司马青瑞。 他们几人身边聚围的一堆人,这些人一直对唐清树和司马青瑞连哄带赶的,根本不让他们多待片刻。 司马青瑞显然已是习惯了再一次的挫败,失望了片刻后便又漠然了。 “青瑞,你可见过这宅院的主人?” “没有,只知道是个叫做阿魅的女人。” “哦,就是昨晚那三人提到的阿魅姐姐?” “是。” 唐清树越想越觉得悚然,自进京赶考与同乡之友们分别后,才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孔晋青、嵇均明、于子延、项渊、巩逸他们几人的面貌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原本个个都精神抖擞、身坚体健的少年人,现在却都面黄肌瘦的皮包骨头一般,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倒,远远看着就能感觉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衰朽之气来。 暴雨一刻也不停歇,夹杂其中的冰雹“乒乒乓乓”的砸在瓦檐上、地面上,那声响力道几乎让人怀疑它们能把瓦檐都砸出洞来。 唐清树忽然从长廊石凳上站了起来,鬼使神差的走到廊边将手伸入了雨中,司马青瑞赶忙站起把他的胳膊拽了回来,“清树,你这是做什么?” 司马青瑞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几颗冰雹子已经重重的砸在了唐清树的手上,瞬间就砸出了几块淤青出来,砸的最重的地方已经鼓出了小红包。 唐清树抚着疼痛难忍的手对司马青瑞道:“我只是想试试这是障眼法还是真的,没想到会这么疼……”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3节 司马青瑞哭笑不得道:“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就是被冰雹砸的无处躲藏才会进了这宅院里么……” 两人正在说话间,宅院的雨中忽然窜出一只黑影来,黑影怪叫着奔到了长廊下,惊得唐清树和司马青瑞都朝着它看了过去。黑影是只小狐狸,一踏进长廊里它就先迅速抖动着甩干了身上的雨水,顺道溅了两人一身的雨水滴。 “砸死我了!该死的阿魅!”小狐狸鼻青眼肿的揉着身上砸出的红疙瘩,哇哇乱叫,“懒得维持结界就用这么损的办法!” 唐清树听着声音觉得耳熟,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阿紫!” 小狐狸斜眼瞅了一眼唐清树,傲气的扭过脸没搭理他,甩甩尾巴熟视无睹的从他们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司马青瑞僵化的盯着小狐狸迈着两条小腿人立着走远了,用胳膊杵杵唐清树,“清树,是我眼花了吗?你有没有看到一只会说话还会两条腿走路的狐狸?” “它……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阿紫。” “哦……”司马青瑞竭力的消化着唐清树的话,在他的认知里,狐狸精只是一种传说中的东西,虽说他现在被困在这所诡异的宅院中,早已怀疑宅院主人非人,但这么直观的看着一只狐狸说话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它没有搭理你……是不是认错了?” “大概……大概是在生气我趁着它睡觉的时候离开吧……”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要去追它吗?” “追不上了……”唐清树看着小狐狸在迂回转折的长廊中轻车熟路的左拐右拐,很快地就看不到它的身影了。 阿紫一路拨开和她打招呼的小狐狸,直接一脚踹开了阿魅的房门,“阿魅!” 几只小狐狸躲在门口,探着小脑袋对阿魅道:“阿魅姐姐,阿紫姐姐来了。” 坐榻上优哉游哉的阿魅一愣,摆摆手安慰那些小狐狸们没事,殷切的略显夸张的对火冒三丈的阿紫道:“哎呀,这不是阿紫姐姐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上次在阿言庆祝宴上见面的时候还只是一团焦黑罢了,怎么现在浑身都是小红鼓包呢?都快赶上癞□□了,还鼻青脸肿的……” “不都是你弄得这些冰雹砸的!”阿紫跨进门来,一脚把门又踢关闭了,将所有看热闹的小狐狸都拦在了外面,整个屋里只余下它和阿魅。 “哦,”阿魅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扬起手中的团扇半遮着面,躲在团扇后面咯咯笑道,“原来都是我的错啊……” 阿紫没好气道:“别偷笑了,上次还没笑够。我要带唐清树走,看在和你认识的份上,才来和你打声招呼的,换了别人就没这么客气了。” “带吧,我本来也就没有打算留他。” “这么爽快!”阿紫难以置信的眨眨眼,似乎有点不敢相信阿魅会这么痛快的放人。 阿魅收敛了笑意,认真道:“阿紫,你真傻。你明知唐清树已经不是他了,还要缠着不放,你不记得上次你把他害得何其惨。” “阿魅,你何时也变得和阿言一样了?我走了!再会!”阿紫打断阿魅的话,唯恐阿魅再变卦,转身就要离去。 阿魅摩挲着自己染着艳红丹寇的手指,若无其事道:“我可只答应了让你带唐清树一个人走哦,你可别多带人了。” “什么意思?”阿紫刚打开门正欲出去,又被阿魅的一句话牵了回来,转念一想方才见到唐清树的情形,立刻醒悟道,“这里还有唐清树认识的同伴。” “对。我还需要他们的精气给宅院里的小狐狸们修行,你也知道的,最近这些年通灵成精的小狐狸越来越多了,狐族的长老们教导不过来了,就委托道行比较高的分担些,教习它们如何修行,至少也要让它们学会了如何化成人形再放它们出去,不然都顶着狐狸形去人间闹腾容易被一些多管闲事的术士之类的盯上。” “你用这种修行方法教习它们,更容易招来收妖的术士,”阿紫皱眉道,“你自己这样也就算了,也没几个术士有本事拿得住你,可是它们不行,碰上个稍微狠点的就能把它们全灭了。阿魅,你老老实实的教它们采天地之灵气有什么不好的,这样偷懒走捷径的修行很难去修仙的。” 阿魅打着哈欠道:“有志又有胆量去修仙的除了你和阿言也没几只狐狸了,风险太大,运气不好的直接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了,运气好点的像你,不也法力几近殆尽,又要重新修行么。再说了,狐族都上万年没有能修成仙的了,阿言是这一万年里的唯一的一个,上边的那拨神仙分明就是在故意限制狐族成仙,我还是教教这些小狐狸们如何省力的修行,尽量多长点道行免得被别的族类欺负了比较现实。” “你是想快点完成狐族长老的委托,自己好去逍遥自在吧?” “话不要说太透嘛!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罢了,”阿魅艳涟涟的薄唇不满的微微抿起,眸中精光一闪,欢快的说道,“对了,阿紫,这次渡劫之前我们都预测狐仙最有可能在你和阿言之间诞生,尤其是你的希望最大,你一向都是修仙里的翘楚,阿言从来都是在你之后的,你说为什么成仙的反而是阿言呢?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阿魅极为欠扁的重复了七八遍“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声调抑扬顿挫的让阿紫很有一种想和她动手的冲动。 阿紫隐忍不发的表情让阿魅觉得爽快极了,她心情大好,“要让我放了唐清树那几个同乡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把胡宅搬到这里都快两个月了,也该再换个地方了,这阵子吸他们五个的精气吸的也差不多了。就怕下次换个地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一下子就能自己送上门六个,我还好心的留了一个没去动他呢。这些人类真好玩,晚上试了多少次都逃不出我的结界也不死心,有耐心啊……不过,想让他们走,我还有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你快些说,我还急着带唐清树走呢,你明明认出他是谁了,还放他进来。现在都拿这个来跟我提条件了。” “真是见色忘友,你和阿言一直忙于修仙,我们两个许多年未曾再见面了,上次宴会上也是匆匆而别,现在好不容易碰个面,你不在我这里多留几天么?我每天带着一群刚通灵成精的小狐狸们修行快无聊死了。” “你真的就只是想让我多留几天?没这么简单吧。”阿紫狐疑道。 “哈哈,当然没这么简单,其实是这样的,自从阿言成仙之后,我在小狐狸们面前多吹了几句他,一不小心把他吹成了小狐狸们崇拜的偶像,现在它们三天两头的闹腾着想见见这个一万年才出的一只狐仙,你也知道阿言的性格,他一向都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就连他的庆祝宴也是因为狐族的长老们都到了,他才勉强去的。我呢,就是想请他来胡宅里待上几天,你和阿言是结伴修仙的好伙伴,就你和他的关系最好,你看你能不能邀请他过来几天,满足一下这群可爱的小狐狸们的心愿。要是事情成了呢,我就守信放唐清树和他的同乡走,要是不成呢,那就对不住了。我想,唐清树应该不会丢下他的同乡自己走吧,你说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怎么偏偏唐清树和他们几个是同乡呢?” 阿魅面上做出一副一本正经苦苦思索的表情,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却沾沾自喜的瞟着气结离开的阿紫,“阿紫,快些把阿言请过来啊……” 看着阿紫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阿魅自言自语的叹息道:“真是鬼迷心窍了,连冰雹都砸不醒了,人有什么好的,阿紫啊,你这只傻狐狸……” 阿紫寻到了离胡宅最近的狐仙祠,又在祠里软磨硬泡了三天,才把阿言勉强请到了胡宅中。 这三天里,唐清树和司马青瑞两人也没闲着,晚上两人结伴去寻出路,结果依然惘然。白日里两人琢磨着各种逃出去的办法,就连顶个锅盖躲冰雹这样的法子都试了,可惜无论他们用什么来挡冰雹,往往还没离开宅院几步遮挡物就变得脆弱无比,几下被冰雹洞穿了,最后他俩也只能再被冰雹砸回来了。 胡宅就是阿魅的地盘,在这里,所有误闯进来的人都在她的控制之内,唐清树和司马青瑞的那点挣扎实在是无力的很。 三日后,阿言到了胡宅,满宅院的小狐狸们都欢呼着去看它们的偶像了,阿魅也守诺放了唐清树和他的同乡。 阿紫出现在唐清树面前的时候,还是一副爱搭不理、余气未消的样子,唐清树自知自己略理亏,连番道歉之后阿紫的脸色才好转些。 “唐清树,想让我救你们出去也可以。你们一共七人,我们来个约法七章,你答应我七个条件,我就把他们从阿魅的手中救出去。” 阿紫心中还在耿耿于被阿魅要挟的不畅中,它决定借机从唐清树身上找点平衡感。 唐清树听闻有办法能救同乡出去,喜不自禁,“好,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做。” “第一嘛,”阿紫摇着尾巴道,“跟我回紫美人棺材铺,没我的允许不准再私自离开。” 司马青瑞偷偷对唐清树耳语道:“清树,慎重啊,要不我们再自己想办法。” “如今能想的办法我们都想过了,凭我们自己,根本出不去的,”唐清树道,“阿紫,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我全都答应。” “剩下的还没想起来,以后想到了再说吧,走,我带你们出去。” 阿紫得意洋洋的指引着唐清树等人出了胡宅,那几个已经瘦弱不堪的同乡一离开胡宅就清醒了,再观彼此的形貌,心中俱是一片悚然,忆起这一个多月里头脑之中都是混沌一片,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心下更觉恐慌。 唐清树的出现让他们每个人都很惊喜,但是清树却拒绝了和他们同行返乡,只说自己有些要紧的事要回京城,司马青瑞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再提阿紫。 七人分别后,唐清树一人去了阿紫等着他的地方。 “唐呆子,送别完了吧?可以跟我回去了吧?我们好像又要走上个半个月了,你就驮着我慢慢走吧,不着急。” 阿紫欢快的蹦到了唐清树的肩膀上,夕阳金黄金黄的,照得两条影子长长的拖到树杆上,唐清树眼前闪过一幅浮光掠影的画面,只觉现在的场景似曾相识,可又不是之前和阿紫去京城的情形。 “阿紫,你之前可认识我?” 犹豫了许久,唐清树终于按捺不住将这句话问了出来,那晚在胡宅中三个少女说的话一直在他心中盘旋。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不还是你上京赶考认识的吗?”阿紫心不在焉的打着哈哈。 唐清树感觉到阿紫似乎并不太想提起这件事,索性也不再追问,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阿紫,你卖棺材是不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 阿紫一愣,不自然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人,不需要积攒银钱以供吃穿住行,若说你只是一时起兴想开棺材铺玩,可你似乎很在乎售出了多少棺材,甚至不惜去卖给孤魂野鬼,这……很蹊跷,不是吗?我之前应该问你的,可是那时候我实在被吓到了。” 唐清树认真扭头看着肩膀上的阿紫,又道,“若是真的有什么原因让你必须要售出一定数量的棺材,我以后会尽力帮你的。” 阿紫沉默了半晌,忽然伸着小爪子大大咧咧的拍着唐清树的头顶,笑嘻嘻道:“唐呆子,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狐狸姐姐我高兴这么做不行么?读书人就是矫情,这么简单的事情非要揪出个一二三不可。快些走,今晚我们怎么也要找个人家去住,我可不想再和你夜宿野地了。” “好。” 落日,林间,长满藤蔓野草的小道。 一人,一狐,共同朝着他们发生分歧的地方而去。 紫美人棺材铺。 【完】 ☆、第二十六章 【五十三】《青,僧》 【法海与小青同人文】 “姐姐告诉我,紫竹林的最深处藏着一堆石头婴儿,那些石头婴儿都是观音生的孩子,足足有成千上万个呢,那里翠竹蔽日,连只蝴蝶都飞不进去,每当有人向观音娘娘求子的时候,观音娘娘就把她生的石头孩子拿一个出来,塞进那些善男信女的肚子里,然后他们就有孩子啦!所以观音娘娘还被称为送子观音……” 山脚下,一只青翠欲滴的小青蛇轻巧的盘在柳树枝条上,咕噜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正讲的眉飞色舞,围在它旁边翩翩飞舞的几只蝴蝶接二连三的发出啧啧的称赞声。 “小青,你好厉害啊,知道的好多……” “就是,就是……小青懂的东西真多……我们从来没进过紫竹林深处呢!” “小青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看那些石头婴儿啊!我好想看……” 小青蛇厚着脸皮连连点头,大言不惭的应承道:“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带着你们进去看,现在忙,没空,姐姐临走前叮嘱我专心修行,不要到处贪玩,我来和你们聊天都偷偷跑出来的,过会儿就得赶紧回去,不然姐姐回来会生气的。” “哦,好可惜哦……” “小青下次有空了要早些来啊……” 几只小蝴蝶遗憾的飞走了,小青蛇荡着柳条枝遥遥送别,“我下次一定带你们去看!” 早已偷偷躲在暗处听了许久的白蛇终于忍不住了,化成人形出来揪住小青蛇的尾巴,嗤笑道:“小青,我当初给你讲观音娘娘的时候,有讲过这段吗?” 猝然被抓住尾巴的小青蛇听到姐姐的声音,心虚的回头,正对上白蛇半嗔半怒的面孔。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青蛇撒娇的腻歪到白蛇的怀里,委屈道:“姐姐,尾巴疼……饶了我吧,我随口编的嘛,你讲的那么不好玩,只告诉我观音娘娘抱着孩子送子,我就稍微的加了一点点想象嘛……” “这个叫扯谎,小青,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了,再让我抓到,我就揪着你的尾巴吊上一天。” “扯谎的是舌头,不是尾巴,”小青蛇顽皮的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又敏捷地收回了嘴巴里,含糊不清的闷声道,“尾巴是无辜的……” 白蛇哭笑不得放开了小青蛇的尾巴,正色道:“小青,我临走前叮嘱你好好修行,你修行的如何了?能化成人形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 小青蛇急于在白蛇面前表现,昂着小脑袋离开了盘绕的柳条枝,化作一个青衣青裙的妙龄少女,炫耀似的在白蛇面前转了一圈,沾沾自喜道:“姐姐,如何?我聪明吧?” “很好,”白蛇颔首赞了一句,得到嘉奖的小青蛇愉快的又腻歪进了白蛇的怀里左磨右蹭,白蛇微笑着任由她撒娇,“小青,我化成人形的时候名字叫做白素贞,你想取个什么名字?” “还取名字做甚?小青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既然能化成人形了,自然要学着做人了,取个正式点的名字,像人一样,有名有姓,比如说我的吧,我姓白,名字叫素贞。” “我姓小,名叫青。我还叫做小青。” “呃……既然你这么喜欢小青这个名字,那就还叫小青吧。” “姐姐,你这次见到观音娘娘了吗?观音娘娘指点你羽化成仙的最后一个修行了吗?” “指点了,她告诉我,我以前曾被一个凡人救过一命,要还了他的救命之恩,了却尘缘才能成仙。” 小青挽着姐姐的臂弯道:“那就快点去找那人报恩吧,那人在何处?” “观音说在西子湖畔,断桥之上,我与他有缘,一定能找到他的。” “观音可告诉姐姐那人的名字了?” “说了,他叫许仙。” “许仙?好巧,姐姐要成仙,就需要许仙。” 白蛇宠爱的挽着小青道:“姐姐想先独自去西湖畔寻一寻,你道行太浅,刚学会化成人形,暂时不宜到人多的地方去,容易露出马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等再过一段时间,姐姐再带着你一起去人间走一回。” 小青本想缠着姐姐同去,无奈她的道行根基确实浅薄,刚走几步就觉得浑身酸软,全身的骨头都在喊着要在地上爬,只得恋恋不舍的听从了姐姐的话。 白蛇扶着身子不由自主要往下溜的小青道:“唉,你瞧瞧你,平日里总也不肯用功,连站都站不了多久。我离开以后,你可要多多用心,现在就别死撑着人形了。” “我知道了,姐姐。”小青如获大赦般的又化作了蛇形。 白蛇又道:“对了,小青,最近紫竹林里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和尚,法号叫做法海,他手中有佛门的至宝钵盂,专门用来收妖的,他曾与我同在观音座下修行过,倒不是个滥收妖的偏执僧人,不过我们到底还是妖精,与他这种天生与妖为敌的和尚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你若是遇到他了,千万不要招惹他,能躲开就躲开。” “咦,观音娘娘刚离开紫竹林,就来了一个法海和尚。” “说到观音娘娘,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胡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白蛇苦口婆心的又叮嘱了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 白蛇去了西子湖畔寻找许仙,小青每日里待在平日和白蛇常住的山洞里修行,以往百年多半有白蛇陪着,她并不觉得孤单难耐,现在白蛇离开的时间一长,她就越发觉得独自修行太过无趣了。 闷了半个多月后,小青实在耐不住了,又溜了出去和小蝴蝶小蜻蜓们胡侃。 “姐姐告诉我,佛祖的头原本也是光溜溜的一只大西瓜,可是佛祖小时候贪吃,有一次他去捅蜂窝偷吃蜂蜜,被生气的蜂群叮出了满头的大包,所以现在佛祖的头上全是小鼓包。还有佛祖的大耳垂,是被他娘揪出来的,佛祖的耳垂原本也是小小的,佛祖的娘见他偷蜂蜜被蜇了,就揪着佛祖的耳朵把佛祖提了起来,所以佛祖的耳朵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大胆的蛇妖!竟敢如此诋毁佛祖!” 一声怒喝,打断了正滔滔不绝的小青,小蝴蝶和小蜻蜓们纷纷都躲在了小青身后,小青鼓着勇气挺胸质问道:“是谁打断了我的话!有本事站出来,躲在暗处算什么……” 话未落音,那人已走了出来,竟是一和尚,身着月白色僧袍,脖颈上挂着一串紫光潋滟的佛珠,左手持一齐眉禅杖,右手托着一只钵盂。 和尚年轻,生的也俊秀,只是面上稍有愠色,他脖颈上的佛珠似乎能感应到他的情绪波动,也微微颤抖着发出波动,紫涟涟的光泽刺得小青不由自主的想捂着眼睛往后退。 这人莫不是就是姐姐说过的紫竹林新来的法海和尚? 小青心里揣测着,偷偷从指缝里窥看着和尚。 和尚见几个小妖精都恐惧的在往后躲,就连刚才夸夸其谈信口雌黄的小青蛇也被佛珠逼得往后退,便停住了脚步,口气稍缓道:“念你们都是刚刚通灵的小精怪,都回去好好修行吧,切不可再诋毁佛祖。” 小青不服气的嘀咕道:“不讲就不讲嘛……姐姐都没有你那么凶……” 和尚看着毫无悔改之心的小青,道:“你是白蛇的妹妹小青吧?你姐姐怎么会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你自己胡诌的吧。” “是又怎么样?”小青见和尚不再上前,胆子稍壮了些。 和尚微微一笑,道:“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诋毁佛祖,我就用钵盂收了你的姐姐白蛇,关上千八百年。我说到做到,你记住了。” 和尚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小青目瞪口呆,直到和尚走出百步开外才想起来反驳:“我诋毁佛祖关我姐姐什么事?!你……你说清楚再走!” 和尚连头都没有回,依旧脚步轻快,走得笃定潇洒。 “哼!走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是吧?”小青怒不可赦,冲着和尚的背影故意大声胡扯道:“传说在远古神灵栖息的地方有片红枫林,里面住着一个法海和尚,还有一条小青蛇,他们在枫树林生了很多很多的孩子,都是……都是观音娘娘送的!”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和尚原本稳健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而后很快就又恢复了平稳的步伐,只是挺直的脊背和握着禅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都不行?我都说成这样了也不回头,”小青喃喃自语,“看来姐姐说的对,这和尚还是别招惹的好。” 自打与法海第一次碰面后,小青就老实了很多,确切的说是在紫竹林附近老实了很多。没过多久,白蛇就回来了,她没在西湖畔寻找到许仙,又记挂着经常贪玩的小青,就偷空回来看看她。 小青终于盼到了白蛇回来,死缠烂打的要跟她一起去,白蛇磨不过她,索性允了她同行。 两人分别化作一白衣女子和一青衣女子,日日在西湖畔游荡,时刻关注着每一个从断桥上经过的人。 这一寻就又寻了两三个月,炎热的夏季已渐渐进入了尾声。 春去夏来的雨,是下一场暖上几分,而夏去秋来的雨,则是下一场冷几分。 临近秋天的雨,凉飕飕的落在毫无准备的游人身上,看着西湖畔狼狈不堪到处寻找避雨之地的人,小青无比庆幸自己的本相是条蛇,自从化成人后,她还需要学着姐姐消耗法力维持人一样的体温,对于天生冷血的蛇类来说,这实在是件很折磨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这场雨来的及时又惬意。 白蛇连声催促着小青和别人一样去寻避雨的地方,小青拖拖拉拉的就是不肯离开凉意沁骨的雨滴。 “小青,我们现在是人,要像人一样去躲雨。” “不要嘛,姐姐。我想多在雨里待一会儿,”小青指着断桥上滞留的一堆人道,“姐姐,你看,桥上有人在卖伞,不如我们学人去买一把吧。” 白蛇同意,两人往断桥上走去,离得近了,正听到桥上的人在讨价还价。 “这也太过分了吧,平日三文钱一把的伞,下场雨就坐地起价卖到十文一把。” “太黑心了吧。” “就是,许仙,你现在好歹也是教书的先生,你看竺云书院原来的教书先生诸葛先生多高风亮节,下雨的时候都会白送雨伞给大家,你就算不学学你的前辈,至少也清高些,别涨价涨的这么厉害啊。” “许仙,身为一个教书先生,你的尊严和傲骨都到哪里去了?” 听到“许仙”两字,白蛇和小青惊喜的对望了一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青冲在前面,替白蛇在里三层外三层围绕的人群中拨开一条道来。 人群的最中心,被众人口诛讨伐的那人毫无羞赧之意道:“对啊,所以诸葛先生上个月穷的连饭都没得吃了。” “伞是贵了些,可这雨也越下越大了,倘若此时冒雨赶路,这一淋保不齐会淋出病来,到那时再去求医问药,花的钱可就不止这个数了。” 许仙慢悠悠的又加了几句话,听着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围在桥上买伞的人也顾不得价钱了,纷纷掏钱买了伞就离开了。 一眨眼的功夫,许仙身旁所有的伞就卖光了,只余他头顶那个足足能躲得下七八个人的大油麻布伞。 “我们也要一把伞。”小青明知他已没了能出售的伞,只是方才听众人谴责许仙坐地起价,便有意想刁难刁难他。 许仙数完手中得到的一把铜子,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白衣一青衣两名女子,白衣女子端庄秀美,矜持浅笑的姿态颇有些像是某个书香门第家中大家闺秀,青衣女子活泼灵动,满眼尽是顽皮之色,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丝不韵世事的稚气。 两名女子的共同点就在于,她们都是美人。对于美人,男子见了通常都会比较客气些。 许仙左瞅瞅、右瞅瞅自己早已空荡荡的身侧,温文尔雅道:“小姑娘,你看我身边还有能卖的伞吗?” 小青指着他头顶那把硕大的伞,义正言辞道:“有啊,这不就是嘛!” “这伞不卖。这是我活命的家当,雨天卖伞指着它多替我挡些雨,晴天指着它挡日头卖些小零物,”许仙看着小青身后面上露有失望之色的白素贞,又转口道,“卖是不能卖,两位姑娘若是回家的话,在下愿意执伞送两位回家。两位姑娘家住何处?” “城东溪岭坡白家宅院。”小青回答道,这些天她和姐姐白日在西湖游荡,夜里就在溪岭坡那座荒废已久的宅院的休息。 “哦,在下许仙,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白素贞,这是我的妹妹小青。” 白素贞先小青一步答道,唯恐小青再多说些什么,她心中并不赞成告诉许仙她们所住的地方,那里荒废已久,许仙是久居此处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里,倘若他要是问起她们是如何住进去的,解释起来就又多了许多麻烦。 许仙撑着这把如移动的小房子般的大伞,笼罩着白素贞、小青和他三个人朝着城东的溪岭坡而去。 这一路上,他们三人颇为瞩目,引得不少人不顾风雨驻足观看。 旁人撑的都是只能容纳一两个人的小伞,许仙这把大伞夹杂在其间就像是挤在小舟堆里的一艘大船,浩浩荡荡的浮在雨幕中。 路越走越偏僻,许仙心中渐渐也犯了点小嘀咕,方才他没怎么细想,现下走了许久,心中不禁起了疑,他自幼在此地长大,的确听说过溪岭坡有座宅院,可那宅院早已荒废许久,从未听说过有人住过。 “两位姑娘可是从外地新搬来的?”挣扎了片刻,许仙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素贞道:“是,我和小青因家中起了些变故,几个月前来到此地,见那宅院所处之地颇为雅致,又无闲人叨扰,就将那宅院买了下来,作为栖身之地。” 这理由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许仙默默地撑着伞,不再多问。 到了白家宅院里,许仙粗略的打量了下,就是座普普通通的宅院,看起来既不阴森、也不诡异,一路上他心中的那点不安也就一扫而空了。 “许公子,现在雨势颇大,不如多留会儿吧,待得雨停了再走。”白素贞挽留道。 许仙推辞:“在下家中还有些事,今日就不在姑娘家中叨扰了,改日再来拜会。” 许仙正要离去,白素贞又道:“许公子请等等,你那把伞太大又太沉重了,再撑着它回家太过劳累,不如先把它留在这里,暂且先借用我的伞回去吧,小青,去给许公子拿一把伞过来。” 小青进屋里拿了一把伞出来,格外殷勤的送许仙出门,笑意盈盈道,“姐姐,我去送许公子。” 许仙接过小青手中递过来的伞,再三道谢,一出了宅院门口就将它撑了起来。方才举着那把大伞许久,他的胳膊确实酸痛不已,心中不禁感叹那位白姑娘真是体贴入微。 小青看着许仙出了门,却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躲在门缝后一直偷偷的盯着许仙。 方才她拿给许仙的伞,并不是什么能遮风挡雨的伞,而是晴日里姑娘家出门遮太阳用的薄纸伞,这伞最大的特点是伞面美,俱是绘着风雅画作的伞面,看着雅致,实际上根本挡不了雨。 果然不出所料,许仙刚刚离开白家宅院数百步,那伞面就被雨损毁了,只剩下几根竹竿孤零零的撑着,看起来分外凄惨。 这许仙倒也有些骨气,没有再回来另讨伞,而是就这么撑着破伞冒雨离开了。 小青躲在门后幸灾乐祸道:“我可什么都没有看到……许仙啊许仙,谁让我看你不顺眼呢,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借雨天卖高价伞坑人。” “小青,你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这就回来。” 小青回了厅堂,指着檐下许仙留下的那把大伞笑道:“姐姐,你和许仙有缘,指的可是这伞缘?这缘分可真大了去了。” 且说许仙一路淋着回了家,他家中早年颇为殷实,上有一姐姐,嫁给了本县的一个捕头,后来他的父母相继亡故,这些年他的生活全靠着姐姐姐夫的接济才顺利度过。原本他也想着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无奈文采实在不怎么好,连个乡试都通不过,渐渐的也就对仕途死了心。 前些日子他去拜访他的书院先生诸葛临,却发现诸葛先生穷困潦倒,家中粒米未剩,已足足饿了三天了,许仙索性将诸葛先生接到了自己家中一起过活。 今天本打算卖完伞就回来的,不料送两位姑娘回家多耽搁了几个时辰,到家之时已是下午时分了,而家中的诸葛先生还在等着他回来做午饭。 许仙回了家中没顾得上去看诸葛先生就奔了厨房,匆匆的做了些热饭就端了过去。进了诸葛先生屋中一看,他顿时就愣住了,诸葛先生正在和一个和尚谈笑晏晏,他们两个坐着的桌案前摆着刚刚用过餐的碗碟,门边还放着禅杖、钵盂和雨蓑衣。 “许仙,你怎么才回来?法海都等了你半天了,快快过来,把饭放下吧。”须发银白的诸葛先生招呼门口呆立的许仙。 许仙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走了进来,惊喜道:“法海,你这小子这两年又跑哪儿去了,很久都没见你回来了,还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呢!” “刚回来,到了金山寺就赶过来看看你了。” 许仙与法海自幼相识,那时法海还是金山寺的小沙弥,后来法海跟着灵渡禅师云游四海、除妖降魔,长年在外漂泊不定,每隔一两年的才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会来和许仙相聚几日,这次离开的足足有两年了,许仙陡见法海回来,自然是诧异不已。 好友相见有说不完的话,等到法海详细的讲述完这两年他在外遇到的奇闻异事时,天早在不知不觉中黑透了,而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许仙,这两年你可又参加乡试了没有?”法海问道。 “不提也罢,仍是落榜。我姐夫前些日子将我荐到了保安堂跟着连大夫做学徒学些医术,这几日诸葛先生身体稍有不适,又挂念着学堂里的小学童们误了功课,我就在保安堂告了一个月的假,替诸葛先生管教下书院的那些孩子。” 许仙说到此,诸葛先生问道:“许仙,那些学童近日的功课如何了?” “尚好。”许仙忙答道。 “唉……”诸葛先生幽幽的叹了口气。 “先生为何叹气。可是担心学生太累,放心吧,就是一群七八岁的孩童罢了,好教。 “许仙呐,当初整个学堂就你最不认真读书,整日跟为师调皮捣蛋,现下把这些学童交给你,为师不放心啊……为师就不指望你教出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了,你不要祸害他们为师就心满意足了。” 许仙:“……” 许仙:“先生教训的是,学生谨记在心……” 法海笑道:“许仙,这么多年了,你从小到大应付诸葛先生的这句话还真是一个字都没有变啊。现下诸葛先生和你同住一院,以后教导起来你会更方便,来日方长,诸葛先生以后要更费心了。” 三人正在谈笑间,猝然听到门旁的禅杖和钵盂嗡嗡作响,法海面色一凝,起身辞道:“小僧有事需要尽快去处理,日后再来闲续。” 许仙正要细问,法海已经拿起禅杖和钵盂冒雨出了门,眨眼间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连避雨的雨蓑衣都忘了带。 “这小子,什么事情这么急?抓妖么?”许仙张望着法海消失的背影嘀咕道。 白家宅院。 小青对盘坐修行的白素贞撒娇道:“姐姐,让我出去一会儿吧……在这空屋子里闷都要闷死了,我就出去一小会儿,保证过会儿就回来。” 白素贞摇头叹气道:“去吧去吧,让你安心修行你也不做。不要在外面逗留的太久,这里城中蛰伏的妖精也不少,多半都是在人世间厮混久了的,性情很多都奸诈狡猾,不比山野间的单纯,而且还有不少专门降妖的道士和尚,你万万小心。” 小青得了赦令,欢快的应了一声就出门了,在外游荡了没多久,她还真碰到了别的妖精,一只百足蜈蚣精。 蜈蚣精约有一尺长,远远望去就能看到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郁的绿色妖气,拥拥挤挤排在身侧的百腿奋力的向前爬行着。小青原本是不想和这条蜈蚣精打招呼的,她本体是条蛇,看惯了自己没有腿的模样,现在化作两条腿的人就已经觉得很不顺眼了,更何况是长满了腿的蜈蚣。 可是这蜈蚣冒着大雨孜孜不倦的爬行着,似乎是在朝着某个目的地而去的。小青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悄悄的尾随上了蜈蚣,想要探个究竟。 蜈蚣精也颇有些道行,小青没跟多久就被他给发现了,返身斥道:“哪来的不长眼的小青蛇,跟着大爷我做什么?” 小青见自己已然被发现,索性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信口开河道:“小青我初到贵地,想结识结识本地的妖类,共同探讨下修行之类的,看大爷你妖气冲天的,想来讨教讨教,不是有意要冒犯的。” 蜈蚣精很欣然的接受了小青送的高帽子,自鸣得意的昂起半条身子,舞动着数几十只腿拍着胸脯道:“好说好说,大爷我虽然和你一样,也是初到此地的,但大爷我道行高深,指点指点你这条小青蛇还是不在话下的。大爷我今晚就是出来修行的,走,跟着大爷我见见世面去。” 小青跟着蜈蚣精到了一所深宅大院的绣楼前,此时已是深夜,绣楼的闺房里却还有烛火在晃动,隔着窗子,隐隐能听到里面传出幽幽的叹气声。 蜈蚣精道:“你在外面好好学着点,里面这姑娘是我这几日刚迷惑住的,前几次吸了她不少灵气,今晚再吸吸,就能直接把她的魂魄吃掉了,吃了之后道行就能增进一大截,比一般的修行快的多,也轻松的多。” 蜈蚣精弄了一股子风吹开了窗子,他自己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里面的姑娘听到窗户响动的声音,再一看窗前正站在和自己私会的心上人,不由得欣喜万分。蜈蚣精翻窗而入,顺手又关了窗户,只悄悄的留了一条缝给小青。 小青顺着缝隙往里看,越看越觉得纳闷,姐姐白蛇只教过她如何吸取天地之灵气来修行,从来没教过她如何吸取人的灵气来修行,难道吸取人的灵气一定要把自己和人的衣服都脱掉吗? 那蜈蚣精慢条斯理的一件件脱着姑娘的衣服,脱到一半,又接着脱自己的衣服。 小青正看得一头雾水,身后忽然冒出一人来拎着她的后衣襟把她凌空拎了起来,随即耳畔就传来了略微耳熟的声音,“大胆的妖精!竟敢危害凡人,还不束手就……怎么是你?我追的蜈蚣精呢?” 那人正气凛然的话说到一半,似乎认出了小青,大手一松,又把她放下了。跌到地上的小青抬头一看,这人竟是法海。 法海前些日子与这只蜈蚣精几番缠斗,都没能收伏他。几日前蜈蚣精潜逃到了此地,法海也就追了过来,蜈蚣精刚逃到此地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隐藏着妖气行动,躲了几日没遇到法海,以为他没追过来,就又放心的不再收敛妖气。 法海的禅杖和钵盂感应到蜈蚣精的妖气,向他发出了警示,因此法海匆匆的出了许仙家,循着蜈蚣精的妖气一路追踪至此,遥遥看到一个影子晃动在绣楼窗前,这里又正是妖气最浓郁的地方,他便误以为窗外的小青就是蜈蚣精。 法海刚把小青松开,又弯腰把她拎了起来,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奇怪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蜈蚣精的味道?” 小青气恼他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拎起来又放下再拎起来,愤恨的凌空一脚踢向法海,逼得法海只能又放开了她。 她现在好歹也是化成了一个姑娘的模样,又不是蛇形,这么被人拎来拎去,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不等小青开口,里面的蜈蚣精听到外面的动静,倏地化作一团黑风撞向窗户,想要趁乱逃逸。 黑风直冲着尚未醒悟过来的小青而去,法海身形一动,将小青拉离了原地,挡在了她的面前,急道,“还不快躲起来!” 蜈蚣精听到此话误以为小青和法海是一伙的,两人设下圈套捉他,当即大怒,现出了妖怪的原形,一只足足有三米长的巨型蜈蚣。 “好你个小青蛇!竟敢和这贼和尚串通起来谋害我!今日我没有吞掉人的魂魄,索性就吞了你吧!更有助于增加我的道行!” 蜈蚣精张牙舞爪的冲着小青袭去,百足之间绿气缭绕,竟是蕴有剧毒。 小青平时与姐姐白蛇在山野中修行,白蛇道行高深,在它们所栖息的山中颇有声望,几乎那一带的小妖精们都知道青蛇是白蛇的妹妹,根本没有妖精敢去招惹小青,因此小青全无半点与妖精打斗的经验。 现在蜈蚣精气势汹汹的裹挟着绿色毒气而来,一副势要取其性命的架势,小青不由自主的就慌了阵脚,再加上蜈蚣精此时足足有一间房子那么高,她站在蜈蚣精的脚下就显得渺小而脆弱。 就在小青以为自己性命休矣的时候,一道金光挡住了蜈蚣精的攻势,在绿气缭绕间与蜈蚣精缠斗在了一起,保住性命的小青退到一旁犹豫着该如何上去帮法海,只听得法海禅杖之上环铃急响,蜈蚣精慢慢落了下风,法海伺机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将蜈蚣精收在了钵盂之内。 被收进钵盂之内无计可施的蜈蚣精此时悔得捶胸顿足,它前几次与法海,交手都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坚决不上去硬嗑,法海的禅杖与钵盂继承于他的师父灵渡禅师,是收妖降魔的利器,它这次误以为小青是在扮猪吃老虎戏耍自己,一时之间就气晕了头。 ☆、第二十七章 法海收了蜈蚣精,宅院中的不少人也被打斗之声惊醒了,接二连三的灯火亮了起来,还有吵吵嚷嚷抓贼的声音。 法海拉着小青迅速的离开了宅院,“快走!再不走就被当贼了。” 夜色凄凄,雨又一直未有停歇,被惊起的人闹腾了一会儿没见到贼,又纷纷回了屋。 逃到无人处,小青问道:“你抓了它打算怎么办?杀了?还是让它在钵盂关到死?” “我佛慈悲,自然是先将它转押到寺里的收妖堂,每日里让寺里的师兄弟们念经诵佛感化它,倘若加以时日它能诚心悔过,就可放它一条生路,若是死不悔改,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小青点点头,稍稍离开了法海几步,指着自己,一脸紧张的问道:“你今晚会不会顺道把我也一起收了?” “我若要收你,方才就不会救你了。” “说的也是……那再见。”小青说完,也不待法海回应,脚底抹油的打算溜之大吉。 法海没有再去追她,他方才一直急于追蜈蚣精,已经在夜雨中淋了许久,浑身都湿透了。纵然他能降妖除魔,躯体却仍是普通的凡人,现下只觉寒意沁骨,冻得浑身不由得有些发抖,自言自语道,“回金山寺吗?太晚了……只怕师兄弟们居住的禅房早已关闭,再打扰他们就太过分了……还去许仙家中吧。” 打定了主意,法海正要动身,小青又回来了,扭扭捏捏道:“那个,谢谢你刚才从蜈蚣精手上救了我。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好还了你的救命之恩,免得以后还要为这事专门去找你。” 法海愣了一下,道:“不必了,即使没有你,我还是要收蜈蚣精的。” “不行!”小青不依不饶的凑了过来,“没有事情,你现在想一个事情出来,今日事今日了。我可不想像姐姐一样,等到过了几百年后再费劲找你的转世报恩,太麻烦了。” “那……我今晚没地方去了,给我找个能避雨的地方住吧。” “这么简单?” “你有地方给我住?” 小青本打算说她和姐姐住的白宅,再一想姐姐白蛇曾经说她们和法海还是能避则避的好,现在她若是直接把法海带回去留宿,可能会惹得姐姐不高兴,遂改口道:“有,当然有,你跟我来。” 半刻钟后,法海站在城内小湖边的凉亭下,难以置信的指着四处透风、偶尔还有雨丝飘进来的凉亭,“你说的就是这里?” “对啊!能避雨的住处,这里很符合你的条件啊,有檐顶能避雨,也有栏椅能勉强躺着睡一觉。现在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报了,从此之后你我各不相欠。”小青得意洋洋的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欣慰,甩甩手打算就此离去。 刚走两步,小青退了回来,不放心道:“你可不能住到一半就离开了,那我的恩不就是还没报吗?不如我留下,等着你住完今夜再走。” 法海看着不知道该说是大愚若智还是大智若愚的小青蛇,无奈道:“罢罢罢,就在这吧,现在太晚了,我的朋友可能也早就歇息了,我也不好再回去打扰他。” 夜雨潺潺,法海枕钵侧卧在栏椅上,他平日四海为家,露宿荒野并非罕事,只是这次见小青蛇答应的如此干脆,以为今晚真的能有地方可住,结果却被领到了此处,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雨竟然慢慢的停了,更奇异的是,如弯钩般的弦月也悬在了夜空上。 雨停了,寒意却没有消散,法海揽紧了衣衫,试图用体温将湿透了的衣服烘干,结果却是徒劳,他自己本就冷得瑟瑟发抖,哪还有额外的温度去暖衣服。 小青原本是坐在法海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法海,生怕他半夜偷溜走,自己的报恩就前功尽弃了。 法海正冷得难以入眠,忽然觉得身侧本就狭窄的椅上又挤上了一个人来,他很快的就意识到那是小青。 法海尴尬的下意识想推开小青,却又觉得温暖,皮肤上因寒冷而起的战栗在小青贴过来的瞬间就停止了。在本该果断避开小青的时候,法海迷失了,仅仅就是一瞬间的时间,小青已经习惯性的像缠着姐姐白蛇一样搂住了法海的腰。 法海僵硬的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作势要推开小青的手也无法再动弹。未过几时,他的额头已有汗珠涔涔滚下。 □□,空即是色。 心脏汹涌狂跳,欲望如潮水一般毫不留情的卷上了沙滩。 懵懂无知的小青忽然问道:“咦?法海,你的心怎么突然跳得这么快。你头上怎么这么多汗?” 凉亭之外,天上的弦月似一弯微笑。透过栏杆缝隙,法海看到了那一弯微笑,他分不清那是佛祖唇边的一弯微笑,还是佛祖因微敛笑意而低垂的眼睛。 拈花一笑,当初佛祖为何会拈花一笑? 小青说两句话的时间里,法海心中有无数个莫名其妙的念头飞掠而过。 “是我很暖和吧?借你取取暖,姐姐告诉我要时刻用法力维持和人一样的温度,真是无聊又费劲……”小青嘀咕着发牢骚。 它只是一条蛇。 法海在心中重复了三遍这句话,直到他僵住的手臂能再活动,掌控自如的手并没有如他所愿的扯开小青缠在他腰间的手臂,而是静静的蜷在了他的胸口处。 次日清晨。 小青醒来的时候,法海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凉亭里,只有她一个人,“走了?都不打声招呼,真是的。哎呀!姐姐!这下完了,回去这么晚!姐姐一定要生气了。” 小青急匆匆的回了白宅,将自己昨夜险些被蜈蚣精杀死,又被法海救了的事情向白素贞讲了一遍,白素贞责备了她几句就作罢了。 三五日后,许仙以还伞之名再次的来了白宅,那日他走时带走的伞早已损坏,这次带来的却是一柄完好无损、样式相同的好伞。 “真是多谢小青姑娘那日拿给我的伞,多亏了那把伞,我才能没淋到一滴雨的回了家。” 将伞递还给小青之时,许仙脸上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口上却刻意在“那把伞”三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小青心中有鬼,听出了许仙的暗指她捉弄他,可是面对着许仙一派真诚的表情也只能心虚回道:“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白素贞与许仙顺理成章的由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 小青每次问起白素贞何时才能报完许仙的恩,白素贞都会说再等等,她要与许仙足够亲近了,才能知道许仙最大的心愿,这样也更能显示出她报恩的诚意。 初入冬时,许仙以白宅所处位置太过偏僻寒冷为由,将白素贞和小青接到了自己的家中,白素贞入住之后拿出银钱将许仙的家中置办一新,又在许仙姐姐、姐夫的撮合下与许仙成了亲。 许仙娶了一个美艳又有钱的娇妻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全城,白素贞的身份始终都比较含糊,尽管她经常足不出户,可是穷小子许仙交好运,白捡了一个宝贝妻子的话题还是在人们口中传的沸沸扬扬。 好听一点的都说许仙祖上有福,难听一点的就说白素贞来历不明,只带着一个妹妹就携着巨款在外,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人。 许仙日日忙于在药铺学医,偶尔还帮诸葛先生去书院代课,鲜少在外游荡,一直都没什么闲言碎语刮进他的耳朵里,他又对白素贞爱的很,正陷在蜜月之期中,更是不会将事情往坏处上想。 自小青也搬进了许仙家中后,诸葛先生与小青因为都看许仙不太顺眼,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两人很快就结为了莫逆之交,一老一小合伙唱双簧揶揄许仙更是家常便饭。 法海因为金山寺要选新任的主持,他作为主持候选人之一留了下来,没有再像往年一样四处云游。 法海与许仙是好友,和白素贞也曾同在观音坐下受教,因此他经常到许仙家中做客,自那晚他和小青在凉亭之事后,每每见到小青,他都觉得窘迫异常,偏偏小青又爱缠着他,白素贞平日对许仙做的诸多之事,小青看着好玩,就经常有样学样用在法海身上。 起初还只是缝个衣服、绣个锦帕、送些点心,后来就连许仙与白素贞私下里相偎相依也要模仿一下,她只当是过家家玩,却害的法海十天半月都不敢出金山寺,唯恐小青逮住机会就来挑逗他的凡心。 小青道行虽有五百年,但百年来都在山中修行,几乎从未踏入过凡尘,她所知道的关于凡尘之事,都是从白素贞那里听来的,因此她年龄虽长过凡人许多,在人生经历和心智上却如同十一二岁的孩童一般。 白素贞对许仙报恩的事情,法海是知道的,他不属于捉妖激进派,一向都只捉拿危害人间的妖精。他看出白素贞有贪恋凡尘、不思飞升成仙的端倪,但这是白素贞修行的劫数和历练,只要白素贞没有伤害许仙之意,别的事情就与他无关。 更重要的是,法海渐渐察觉到了他对小青产生了特殊的情愫,小青对他做的事情多半都是出于想模仿白蛇。但是日积月累,那些点滴小事还是悄悄的渗入了他的心中。 法海是个和尚,也是个人,人都有心,心能感知爱、恨、贪、嗔等诸多感情,有了感情就会有牵挂,不知不觉中,他对小青有了牵挂。 在修行打坐之时,法海开始无法专心了,小青的影子时不时的跑进他的思绪里,将原本空明澄澈的心海搅得天翻地覆。 这日,法海又在寺中躲小青躲了半月之久,此时已是寒冬,城中下了一夜的雪,清晨推门而出,到处都是银装裹素。 法海正要去大殿做早课,忽然有扫雪的小僧弥携着一个方盒来找他,说是早晨之时有个姑娘感激他讲佛法说服了自己好赌的哥哥,特意送些东西来表达谢意,还写了一封信,乞求法海再赐些佛语。 寺里常有善男信女来答谢帮助过自己的高僧,因此小僧弥对这事也见怪不怪,并没有多想。 法海见方盒内装着一个暖手的小手炉和一副厚绒手套,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妙,十之□□可能是小青送来的。再打开信,果然是小青写的,信上说昨日她去医药铺替白素贞给许仙送了这些东西,里面写了一封信,并且许仙还回了一封让她捎回去给白素贞,所以她希望法海也回一封信,内容随意。 法海本想回绝,让小僧弥全给那位姑娘送回去,再一想小青这次都耍着心眼来找他玩模仿白蛇的游戏了,他要是不按着她的意思敷衍了,只怕小青还会再整些别的主意出来。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4节 想到此,法海回屋拿起纸墨随意写了两句话,在本该在最后再加上一句“多谢了”的时候,法海不由自主的写了另一句话。 三句话写完之后,法海自己都愣住了。 墨迹未干的纸上,昭然若揭的写着三行字。 “手炉很热。 手套很暖。 你很美。” 门外的小僧弥问道:“法海大师,佛语写好了吗?那位姑娘还在寺外等着呢。” 法海慌忙掩住刚写好信,用手急急一抓,拢入手心里揉成了团,掩饰道:“方才不小心滴了几滴墨在纸上,我再重写一张。” 这一次,法海随意写了两句佛语,就匆匆的装入信封,让小僧弥带了出来。 至于手炉和手套,法海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小青严肃的谈谈,他们两人必须要停止模仿白蛇和许仙的游戏。 寺外的小青得了回信,看都不看的就开心的离开了。 于她而言,这是又一次成功的做到了姐姐做的事。自从许仙与白蛇成亲之后,白蛇对许仙亲近了,对小青就不可避免的冷落了。 在做人的方面,其实小青还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白蛇的教导和引导,但是此时白蛇的心都放在了许仙身上,已经无暇注意小青了。 几天后的一晚,雪花漫天飞舞,许仙还在医馆没有回来,诸葛先生因为年老体衰,寿命已近终点,白素贞料想诸葛先生熬不过今夜了,念及许仙与诸葛先生师徒一场,诸葛先生平日虽然多责备许仙,实际上两人师徒之情还是很深的。 若是诸葛先生临走不能再见许仙一面,未免太遗憾了。白素贞让小青去医馆快些将许仙找回来,她自己在家中照看诸葛先生,若是诸葛先生真的撑不到许仙回来,她也可使用一些必要的手段来延缓他的寿命。 小青去了医馆,不由分说的拉着许仙就走。 许仙问何事,小青只顾着拉着许仙快点回去,口中说回去就知道了。 路上碰到几个认识许仙的人,他们平日就有些嫉恨穷小子许仙平白无故得了一个有财的美人,此时见小青与许仙两手相牵,便故意大声道:“许仙你真是命好啊,得了娇妻吃软饭,还风流的勾搭小姨子!” 听到吃软饭三字,许仙的脸色沉了沉,“别乱嚼舌根,我家中有事。” 说罢,许仙扯着小青加快了脚步,小青好奇的问道,“什么是勾搭小姨子?” 许仙心里不太高兴,没好气道,“不是我勾搭小姨子,是小姨子在勾搭我。” “啥?” “你,不顾男女之大防,男女束授不亲,刚才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我的手,这就叫勾搭我。 “哦,”小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问道,“那什么叫吃软饭?” 许仙噎了一下,平日里厚脸皮的风范又冒了出来,鬼扯道,“吃软饭就是说你姐姐做的饭很软,所以我能吃到软饭,他们都对我羡慕嫉妒恨。” 小青以前经常对着山里的小精怪胡扯,她哪知道许仙现在也在对她胡扯,还以为许仙说的都是实话,就深表同意的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姐姐做的饭都很软。” 许仙失笑,有些后悔刚才对小青说重了话,愧疚又怜爱的抚摸着小青的头顶,饱含深情道,“小青啊,等姐夫有钱了,就开家特殊的医馆,专门收容心智不太健全的孩子,到时候姐夫第一个把你接进去,只要姐夫还活着,就养着你的后半辈子。” 饶是小青听得半懂不懂,也察觉到了许仙有调侃的意思,“许仙,你这些不是好话吧?” 许仙哈哈笑了几声,转开话题道:“你这么急着找我回去到底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 “诸葛先生快撑不住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 许仙心急火燎的回了家,诸葛先生已在弥留之际。诸葛先生嘱咐了许仙几句,便呼唤小青过来,他有话想和小青单独说。 平日里诸葛先生是老小孩,小青像个小孩,两人挺合得来,白素贞和许仙就退出了门外。 小青坐在诸葛先生床前,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个快死的老人,凡人总有一死,她是妖精,还有很长的命。 门一关,诸葛先生极为灵活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吓了小青一跳,“诸葛先生,您这是回光返照了吧,不要怕死,你还会轮回转世的。” 诸葛先生眨眨眼,小声道:“小青蛇,你我投缘,我现在要走了,你日后若是有解决不了麻烦,可去向我求助。” 小青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姐姐都没有看出来你……” 诸葛先生打断小青的话,颇为自豪道:“你姐姐也不过是条小蛇精罢了。我的大名你肯定听过的,我姓姜,名尚,字子牙,不要告诉你姐姐这件事,日后有事可去找我。” 小青尚在惊诧中,诸葛先生已经倒下彻底停止了呼吸。 诸葛先生死后,许仙安排了他的丧事,将他好好安葬了。 一个月后。 金山寺,深夜。 法海的禅房里灯火摇曳,小青化成小蛇悄无声息的顺着雪路游到了他的窗台下,逡巡着试图从狭小的窗缝中进去。 窗户里侧的窗栓处挂着一串紫莹莹的佛珠,佛珠流光溢彩,张开的结界恰好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内,小青被结界阻隔在了外面无法进入。 “进来吧。” 法海放下佛经,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正苦于无路可寻的小蛇顺势爬了进去,化成人形巧笑倩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等我的吗?”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是佛门清地,寺里高僧众多……” “和尚是多,可是会收妖的只有你一个嘛。” 小青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枝梅花来,眼神雀跃的打量着屋内,法海的屋内很简朴,除了必备的床、被褥、桌椅之物外,基本没有什么东西。小青寻了一圈也没看到花瓶,不满的撇撇嘴,索性直接掀开法海的茶壶,将梅花枝插了进去。 “都快一个多月没有看到你去许仙家里了,你在做什么?”小青翻翻桌上的佛经,“每天都在看佛经吗?好无聊……” “小青,我有事想和你说。”法海拂袖坐在小青对面,郑重其事道。 “是吗?我也有事想和你说,”小青欢喜的放下佛经,抢先道,“我先说,沁梅园的梅花都开了,姐姐和许仙刚刚结伴去过,你和我同去赏梅游园好吗?” “我……”法海皱眉,“小青,为何你凡事都要学你的姐姐?” 小青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法海会这样问,单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眼神里俱是憧憬之色道:“因为姐姐很厉害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能让她发愁的事情。她能做到很多很多我好像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如果我能像她一样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就好了,姐姐是我最崇拜的人,我学她,当然是希望有一天能变得和她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那么镇定、轻松,如果我能学会她那样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法海叹气:“如果你的姐姐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呢?”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了姐姐。”小青不假思索道。 “你的姐姐白蛇也有她所忧虑的事情,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她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完美无缺。你是你,她是她,你根本无需事事都要学她。” “不说姐姐了,”小青面色有些不悦,“刚才你说也有事找我,什么事?” 法海道:“以后,你不能再让我找我配合你学你姐姐做的事情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和尚,我与许仙不同,”法海不忍心再看小青一脸落寂的表情,站起身来背对着她,狠狠心道,“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是佛门中人,四大皆空” 法海话未说完,小青气冲冲的站起来,抬脚冲着法海的屁股狠狠的踹了一脚。 法海愕然回头,却看到小青身影一晃已经到了窗外,然后满脸怒气的“咣当”一声关了窗,愤恨道:“打扰法海大师修行了!以后我再也不找你了!” 法海的眉宇之间有一丝悔意闪过,快步走到窗前,窗上紫莹莹的佛珠微微颤动,窗外已是寂静无声了,看样子,小青已经离开了。 过了许久,法海缓缓的打开了窗户,心底莫名的有些企盼小青还没有走。 窗外空荡荡的,窗下几个杂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向寺院门口,每个脚印都深深的陷在雪地里,似乎是走路的人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了脚上。 法海怔怔的看着那排脚印发呆。 看来小青是真的生气了,都忘记化成蛇形游出去。 小青回去之后,每日都怏怏不乐的,白素贞和许仙在计划着明年开一家药铺,他们甚至都给药铺想好了名字,保安堂。 小青对这些事情都不怎么关心,白素贞和许仙夫唱妇随,两人整日如胶似漆,现在诸葛先生又去世了,小青更觉一人无聊。法海也不再来许仙家中了,似乎是在有意的避开小青。 偶然的,小青从许仙口中听说法海已经被金山寺的老方丈定为了下任的主持了,不久就会正式成为金山寺的新任方丈。 “做了方丈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和尚吗?什么佛门中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好像我找他是在破坏他修行似的,”小青余气未消,咬牙切齿的问许仙,“还警告我以后不许再找他了,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许仙若有所思的看着满心怨恨的小青,言辞闪烁道:“只怕不是脑子有病,是心里有病。” 小青心里不爽快,一个人出门逛街去了。 许仙回到屋中,对正在做针线活计的白素贞道:“娘子,你有没有觉得小青最近有些不对劲?” “有吗?”白素贞敷衍的应了一声,她的心思还在手中的针线上。 “有啊,娘子,你最近真的太不关心小青了,你们双亲都已不在了,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小青还是个孩子,作为她的姐姐,你理应多关心她一些的。” 许仙略带责备的坐在白素贞旁边,按下她的针线,强行把她面向自己,又道:“娘子,你有没有觉得法海最近都很少再来找我了,甚至基本都不再来我家中了。” “好像是,他不是在忙于金山寺甄选主持吗?自然就不像以前那么闲了,可是,这和小青有什么关系?” “娘子,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法海是在躲着小青。之前他来这里我就觉得他和小青有些不对劲,那次我看着他对着小青发呆,当时我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似乎……法海对小青有意。还有,小青说法海让她不许再去找他了……” “相公,”白素贞打断许仙的话,柔柔道,“依我看,是你想多了,法海大概是不喜欢小青总缠着他,他是佛门中人,怎么会对小青有意呢?他现在已经被定为将来的主持了,自然要言行谨慎些,免得牵牵扯扯的落下话柄。” 许仙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话虽如此,许仙心中仍是觉得不妥,他与法海差不多同岁,都是十□□岁的人,虽说法海是遁入空门之人,可是入了佛门不代表就不会动情。 小青一人在街上乱逛,走到闹市喧嚣处,忽然看到前方拥拥挤挤的围着一群人不知在做什么,还有断断续续的哭闹声传出来。 小青心生好奇,依仗着身形灵巧也挤了进去。 人群中间围着的一个坐在地上哭天喊地的妇人,她的手紧紧的拽着一个和尚的衣袖不肯撒手,那和尚年龄约四十多岁,生相猥琐、贼眉鼠眼,此时被那妇人缠着无法脱身,满脸尽是尴尬之色,一双眼睛却是溜溜转着,似乎是在寻找机会逃开。 “你们大家要为我做主啊,我丈夫早亡,家中只有我和婆婆两人,前些日子婆婆生病,医药都无用,这和尚经过我家门口不请自入,自称能念经驱邪救我婆婆,但需布施香火钱给他。为了救婆婆我将家中银钱都拿了出来,婆婆的病还是不好,他又说我不够诚心,骗我与他修欢喜禅,和他同床共枕,如今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要甩手而去,我是没脸见人了,本想自寻了断,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妇人哭哭啼啼的把事情讲了一遍,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的指责了起来,有的指责和尚无耻,身为佛门中人本该济世为人,却招摇撞骗毫无廉耻,像这样的淫僧就应该逐出佛门,免得他有辱佛门。也有人指责妇人软弱无知,这么简单就被和尚骗了。 小青大半都听的懂了,独独欢喜禅却是闻所未闻,同床共枕大约就是像姐姐和许仙那样每晚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她向来对听不懂的东西都是半猜半蒙,自以为全知晓了。 围观的人们见妇人哭得可怜,舆论风向就多半都指向了和尚,那和尚见脱身不得,也是急了,指着自己头上的九点戒疤嚷嚷道:“谁说我是和尚,谁说我是和尚,我只是没头发罢了,哪来的佛门要逐我出去?这和尚衣服就是借来穿穿的,图个新鲜,这戒疤……这戒疤是画上去的……” 和尚在手心里吐了点口水,往光脑壳上一抹,几个戒疤顿时就模糊成了一团乌黑。 妇人一见此景哭得更凶了,死活要拉着和尚去见官,围观的人都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早有人把本地的捕快喊了过来,推推搡搡的把妇人同那和尚一并带去了县衙。 一场热闹就此散场了,小青却是得意的笑了。看了方才的这场闹剧,她已经想出了一个整整法海、出出气的点子来了。 当夜,小青又趁着夜深人静去了金山寺,法海仍未睡。 觉察到小青到来的法海如之前一般的开了窗子,略带愧疚道:“小青,我之前的话可能说的有些过分了,我确实不能再陪你玩学你姐姐的游戏了,但我们还是朋友,你以后若是想找我……” 小青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大度道:“没关系,小事而已,我也是平日无聊,姐姐自来这之后就一心用在报恩上,也不指点我修行,我才会想着凡事都尽力学着她点,你若不喜欢,我也不勉强你。我今晚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情的。” “何事?” “我近日对佛祖很是敬仰,想到你们的佛殿里去瞻仰一下佛祖,可是我是个妖精,进不去那里,你可有办法让我进去?” “你怎么忽然对佛祖有了兴趣?” “这……这个嘛,姐姐是观音娘娘座下修行的,观音娘娘是佛祖的弟子,我怎么是忽然有了兴趣呢?我一直都很有兴趣的。” “哦,原来如此,这也不难。” 法海取下他那串紫涟涟的佛珠,念了几句咒语,交给小青道:“你带着它就可入殿。” 小青见法海拿着佛珠送到自己手中,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恐道:“这东西我躲都躲不及呢?哪还敢带着它?” “不用怕的,这佛珠是我师傅留给我用来修行的,它与我心意相通,平日里我捉妖它能助我,现在我又没有伤你之意,它自然也不会伤你。” 小青听了法海的解释,这才欢天喜地的过来接了佛珠。 “你现在就去佛殿吗?可要我陪你?” “不用不用,现在用不着去。”小青心里高兴,一不留神实话就冒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 法海生疑:“现在用不着去?” 小青眼睛一转,慌忙解释道:“我是说,我有了你的佛珠,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不用这么急的,不如……不如你今晚教我些佛经之类的,我见了大殿的佛祖也好有话可说,更显得有诚意。” 小青方才一直站在窗外,现在索性翻了窗户进了屋里,用行动来表示自己对佛祖的一片热忱,免得法海起疑。 法海讲了一两个时辰的佛经,听得小青哈欠连连,法海见她困倦,停下道:“小青,你有心向佛就是好事,不必急于一时,现在已是深夜,你又困倦,不如以后我再讲给你听。” 小青早已听得昏昏欲睡,强撑着下巴的手臂渐渐的连带着脑袋一起趴在了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法海摇头,拿来一床被单盖在她身上,小青一惊,慌忙揉揉眼睛装做认真听讲的样子,“什么什么?讲到哪儿了?” 法海道:“我说,你太累了,不如早些休息,改日再听。” “不累不累,我……还有问题要问呢?” “问题?什么问题?” 小青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睡着了,脱口而出道:“我今天在街上听到有人提到欢喜禅,你可知道什么是欢喜禅?法海大师,我很认真的在请教啊。” 法海为难的皱着眉,满脸尴尬道:“你在何处听人提到的?” “街上,咦?法海大师,你脸红什么?是不是,你也不知道什么是欢喜禅?” 法海吞吞吐吐道:“不是,欢喜禅也是修行的一种,属于欲修。我和你姐姐一样,都是清修,所以对它知道的并不多。” “那就是不知道了,”小青眉开眼笑,自以为出了法海不会的难题,教训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我又不会嘲笑你。等我知道了,回头我教你。” “别!不用!” “你如此激动做什么?” “没有……” 小青睡眼迷离的走向法海的床铺,一头扑过去就躺了下去,“好困,明天早上叫我,我还要回去……” 法海应声:“好。” 次日早上,天刚蒙蒙亮,小青自己就醒了,翻身看到离床不远处的法海正伏在桌上睡觉,她站在法海身旁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这样一看,你好像长得也挺好看,和许仙倒是有些像,就是不知道你要是不做和尚了,长了头发会是什么样子?” 小青也没有叫醒法海,独自趁着寺里人还未有人活动就离开了。 一到家门口,正撞上要药铺的许仙,许仙近几日因为药铺生意忙,也是困倦不已,早上刚刚醒来脑子还是昏沉沉的。 “小青,昨夜你去了哪里?怎么一夜都没有回来?” 小青随口道:“我去找了法海,听他讲佛经,欢喜禅。” “哦,我还要出门,你快些回去吧,你姐姐还在担心你。” 许仙心不在焉说着,刚和小青擦身而过,猛地又转了回来,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什么!欢喜禅!法海和你讲了一夜的欢喜禅!” “是啊,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小青奇怪道。 许仙用一种极为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小青一遍,最后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我刚起来,练练嗓子,不然过会儿怎么念医药方子。” 许仙到了药铺,直接请了一天假,谎称娘子身体抱恙,他要在家侍候。 离开药铺后,许仙一刻也没有耽误,直奔金山寺而去,寻找法海。 法海见许仙这么早来找他,又面色不善,以为他有难事,不由得关切道:“何事这么急着见我?” 许仙口气里满是讽刺之意道:“法海啊法海,枉我与相交多年,以为你真的清心寡欲、一心向佛,想不到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一个快要做金山寺主持的僧人了,何苦还要去招惹小青。好一个欢喜禅啊,好一个将来的金山寺主持啊,怎么?日后做了主持就再也不能还俗了,所以要趁着最后的机会尝尝男欢女爱的滋味?你找谁不好,非要找小青,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你要做淫僧也犯不着如此祸害她吧。” “你在说些什么?”许仙的话甚是刺耳,饶是法海定力好,此时也忍不住了,“我做了何事?你如此污蔑我?” “昨夜啊!昨夜你哄骗小青做了什么?讲欢喜禅,法海啊法海,亏你做的出来。” 法海局促道:“我昨夜讲佛经给小青,确实提到过……欢喜禅,可是事情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那样是哪样?法海,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讲理的,我是来警告你的。以后离小青远点,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小青是我娘子的妹妹,你若是再敢欺她年幼无知,又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姐姐,别忘了她还有我这个姐夫!你要是再敢哄骗她,休怪我不讲情面。”许仙面如冷霜,拂袖而去,余下法海有口难言呆立在原地。 小青拿着法海的佛珠,时不时的就拿出来晃着玩,这串佛珠自身就带有灵力,小青沾染了几日,就觉得修行比以前快多了,心下对它更为爱不释手。 数日后,法海正式成为金山寺主持的日子到了,前主持在金山寺佛殿让位给他。 小青早早的就记住了这个日子,一大早的就将自己扮作那日见到的妇人状,开始实施自己之前计划好的事情。 那日那位妇人当街哭诉的话她还牢牢的记着,今日她只需要改几句话就行了,依仗着佛珠的掩护混入了金山寺佛殿之中,小青开始声情并茂的模仿起了那妇人的句式和口气。 “你们大家要为我做主啊,我父母早亡,家中只有我和哥哥两人,前些日子哥哥嗜赌,怎么劝都无用,这和尚经过我家门口不请自入,自称能念经驱邪让我哥哥戒赌,我本不信,不料他真的劝住了哥哥,我一时高兴就送了些东西给他,又再求一纸佛语,日后若哥哥再犯,我也可以有办法了。不料他写完佛语后,骗我与他修欢喜禅,和他同床共枕,如今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要甩手而去,我是没脸见人了,本想自寻了断,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小青兀自心里得意的哭哭啼啼,佛殿里的和尚们却是炸开了锅。 上任主持震惊怒的问法海:“法海,此事当真?” 法海听小青如此污蔑他,当她早是处心积虑,心中也有了怒意,本想当即否认,却莫名的想到了凉亭之下的那一夜来,否认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与小青的确是清白,但他心中对小青却不是清白的。旁人可能不知,他自己心中一清二楚。 上任主持见法海默不作声,只当他是默认了,嘈乱之中一个小僧弥站出来,作证他的确从小青手中接过东西给法海,法海也的确写过佛语给小青,上任主持听后更是以为证据确凿,直斥法海枉为佛门中人,直接将他赶出寺去,新主持另选。 法海带着钵盂和禅杖离开了金山寺,小青心中得意,她一直耿耿于怀法海那夜说的禁止她以后再来找他,所以才学着那妇人的样子整治法海,以图出一口气。 法海在前面走,小青在后面跟,小青本想跟着看看法海狼狈生气的样子,哪知这都走了快半个上午了,法海连头都没有回,小青越跟越觉得忐忑不安,直觉自己可能真的捅了大篓子了。 接近晌午之时,小青再也忍不住了,化作一阵风到了法海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生气了?” 法海前后想着那日许仙的话和今日之事,只当小青一直是在处心积虑的故意害他,而他却单纯的以为小青找他借佛珠、听佛语真的是心存佛祖。 “拿来。”法海冰着脸伸出手在小青面前。 “什么?” “佛珠。” “哦。” 小青恋恋不舍的掏出了佛珠,递到法海手中,法海接过佛珠就目不斜视的从小青身边走过去了。 “真的生气了?”小青跟过去,咬着下嘴唇小声道,“我只是想报复一下你说不准我再来找你,没想着故意害你做不成主持……我若是知道做主持对你那么重要……” “我不是在生气做不成主持。” “那你在生气什么?” “我在生气你……骗我,”法海站定了脚步,气极反笑的向小青逼近了两步,“你刚才说,你怀了我的孩子了,你还说和我同床共枕、修欢喜禅?” 法海往前走一步,小青往后退一步,“我……胡扯的……” “既然我的名声都已经被你毁了,我也背上了淫僧的骂名,不如就把这个罪名坐实了吧,也不枉我担着这个骂名,”法海说罢,停住了脚步,无力道,“我现在倒真像是个淫僧了。你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小青看着法海渐渐走远了,怒火就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又赶我走!凭什么! 小青怒冲冲的现出了妖精的原形,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色蟒蛇,缓缓蠕动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青而幽蓝的光泽,猩红的蛇信无比骇人,青蟒蛇行动敏捷的冲着法海的背影袭去。 后面的道路上传来急匆匆的马蹄声,还有许仙的喊声,“小青,小青……” 小青本能的回首,巨大的蛇头直撞上许仙和马匹的面前,许仙只顾着策马狂奔,猛地见到个硕大无比又吞吐着猩红蛇信的蛇头凌空直冲自己面颊,当即吓得肝胆俱裂、气绝身亡,就连他□□的马匹也受惊昂首嘶叫,将已无知觉的许仙甩了出去。 小青赶忙化作人形,跑去许仙坠马的地方,急叫道,“许仙,许仙,你怎么了?” 许仙倒在路边草丛中浑身僵硬,表情定格在最后一刻的惊恐上,马匹也因受惊过度倒在地上抽搐。 法海也回身赶了过来,小青带着哭腔道:“法海,法海,怎么办?许仙死了,他被我吓死了,他被我吓死了……” “别急,别急,我看看。”法海安慰着小青,伸手去探许仙的心跳和呼吸,许仙的身体尚有温度,心跳和呼吸却是已经停止了,一探之下法海的心也凉了。 “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小青哭道,“是我害了他!” 许家宅院内忙碌做家务的白蛇心口猛地一疼,心神不定道:“相公,相公出事了吗?” 白蛇急忙用灵力遥遥感应许仙,片刻之后,便出现在了许仙坠马的地方,小青正抱着许仙的尸体痛哭不止,法海在旁试探许仙的心跳。 “怎么了?”白蛇匆匆的奔到许仙身旁,小青止住哭泣将刚才不小心现出原形吓死许仙的事情讲了一遍。 白蛇也急了,“这可怎么办?我们没有能力下地府带回相公的魂魄,小青啊小青,你怎么如此莽撞。” 法海道:“你们先不要急,我有一个法子,以前我曾听说我的师父说过南极仙翁的昆仑山有仙草,可起死回生,许仙是枉死,只要拿到仙草,就可救他。可是我道行不够,法力不足以能到南极仙翁的洞府……” “我去!”白蛇斩钉截铁道,“小青,你先将相公带回家中,好好照料相公,我很快就回来。” “慢着,你是妖类,即使入得了仙翁洞府,也靠近不了存放仙草的地方,况且那里还有南极仙翁的弟子白鹤看守,你不是它的对手,带着我的佛珠,或许可以帮上你的一些忙。”法海将佛珠递给了白蛇。 白蛇去了昆仑山,小青和法海动用法力直接带着许仙的尸身回到了许家宅院。 且说许仙为何会策马去追赶小青,那是因为今日上午之时小青在金山寺弄出的闹剧很快就传到了城里,流言的速度总是很快的,许仙在药铺卖药时听说法海因为不守佛门规矩,骗了一名叫小青的女子,被剥去了新任主持,还被赶出了金山寺,而那名女子也跟着法海一起离开了。 许仙越听越着急,也不及回家告诉白素贞,只问了法海和小青离去的方向就策马而去,一路上喊着小青的名字,以期快点追上他们,免得小青再被法海欺侮。 哪知小青乍然现了原形,直接吓死了许仙。 这些小青和法海都不知情,但法海多少能猜到一些。 小青守在许仙身边,不停的追问法海,姐姐能不能把仙草带回来。无论法海怎么安慰她,小青都心定不下来,“都是我的错,原本跟着姐姐来这里是报许仙的恩的,报完了恩姐姐也好登仙界,现在可好,姐姐的恩还没报完,许仙就被我吓死了。” 小青不安的踱来踱去,猛地想到诸葛先生临死说的话,他是姜子牙!他还说过小青若是遇到了麻烦事可以去找他,现在她不就是遇到了麻烦事了吗? 可是去哪里找呢? 小青着急又自责的拍着自己的脑袋,她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问一下呢? 法海见小青又是踱步又捶脑袋的,刚想过来劝她几句,小青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跑开了。 灵位! 诸葛先生的灵位! 小青推开祠堂的门,恭恭敬敬的跪拜在诸葛先生灵位前,“姜太公在上,请受小青蛇一拜,您曾说过我若是有事可以找你帮忙。现在许仙被我不小心吓死了,姐姐去南极仙翁那里寻仙草,我担心姐姐会打不过守仙草的仙鹤,所以想请您老人家帮忙。” 小青拜完一抬头,只见一个须发尺把长的白首老翁坐在灵位旁,手里还拿着一根钓鱼竿,鱼钩是一根直直的针。 “起来,起来,下次不用冲着灵位喊我来。这个灵位只是我暂借了几十年的躯壳的罢了,又不是我的,以后找我,只要在心里念三遍我的名字就行了,”姜子牙笑呵呵的用直鱼钩把小青吊了起来,又道,“我这就去我师兄南极仙翁那里,你放心吧。” 昆仑山。 姜子牙乘着仙云飞往昆仑山,南极仙翁和他都是拜在元始天尊门下,是同门师兄弟。 南极仙翁是个寿星老,寿命长的令人发指。 无聊之时就喜欢策划点事儿出来找乐子,最壮观的一次就是他怂恿了三界内大半的妖精神仙掺和着下届凡人玩了一把特大的乐子,那场乐子玩的惊天动地,两大阵营的神仙妖精们闹了个天翻地覆,就连久不问世事的女娲娘娘都跑出来兴致盎然点了第一把火,还安排了一只狐狸精下凡去。 直到这场乐子结束,由姜子牙收尾后,不少妖精神仙还意犹未尽,常常把这件事拿出来回味。 这件事在凡间也广为流传,世称封神演义。 想起当年那些事,姜子牙心里总有些不痛快,当年所有神都被封了,只有作为封神之人的他把自己给忘了,事后他的师兄南极仙翁还幸灾乐祸的说他与神无缘。 这也就算了,还有人污蔑他是把玉皇大帝的位子留给了自己,可惜被别人抢了,真是流言蜚语恶意中伤。 姜子牙到了昆仑山,鹿童殷勤的迎过来道:“师叔,师父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这老头子又显摆他未卜先知,我才动了来这里的心思多久,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他能恭候我多久。”姜子牙不满的唠叨道。 鹿童嘴甜道:“师叔这是哪里的话,您都几十年没来这里了,师父可想你了,盼了您几十年了呢。” “小滑头,鹤童呢?” “鹤童还在守着仙草。” “就那几根破草还整天派鹤童守着,浪费人才。” 说话间,姜子牙已看到了山巅洞府前的南极仙翁,师兄弟两人寒暄了几句,姜子牙就进入了正题。 “师兄呐,师弟我这次来可是有事求您的。” “说,说,说。就爱听你这句话。” “我上次来天界不是带了俩小宠物搁天河养吗?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就是一只小乌龟和一条小青蛇吗。” “是啊,师兄,它俩下凡闯祸了。”姜子牙略显夸张的激动道。 “闯祸了?”南极仙翁自作聪明的恍然大悟道,“哦哦哦!肯定是跟风下去给西天取经四人队添麻烦去了,然后一个想吃唐僧肉,一个想嫁唐僧,所以俩小家伙在下面打起来了。怎么了?伤到了西天取经四人队里的谁了?” 姜子牙鄙夷的拖长声音道:“我——呸——” 南极仙瓮捋着银髯道:“师弟这是做什么,又没吃枣,吐什么枣胡啊?这是人老了牙掉了,在吐牙吧?” 姜子牙弹了一下南极仙翁的寿星大脑壳,道:“都是老不死的,谁也别说谁。” “我是老不死的,你是刚老死的,那凡人下面的诸葛先生灵位不就是你的吗?” “师兄说这么直白就没意思啊……” “有意思。” “那师兄今儿是想让我求着你要仙草呢,还是我直接去拔仙草呢?” “刚刚说到哪儿了?哦,你那俩宠物下凡闯祸了,你那俩宠物怎么下凡了?你说说你,选什么做宠物不好,非选一只小乌龟和一条小青蛇。看看我,一只鹤、一只鹿,出门搭个鹤、骑个鹿,多仙风道骨啊。再看看你,出门坐个乌龟、搭个蛇,哦,你那俩小宠物还小,出门只能你驮着小乌龟,小乌龟驮着小青蛇……行,行,行,你说你说……” 姜子牙道:“师兄你还真当自己是世外高人了,久不问世事。西天取经早几百年前就结束了,现在西天都在策划者去东边取经了。我几百年前不是又下去轮回去了吗?那时候不是怕这俩小宠物在天上没有我陪伴太寂寞吗,就把它俩带下去了。结果下去的时候忘了带它俩去南天门保留记忆了,它俩的记忆就全失了,小乌龟到了下面被西天的观音相中了,让它几世为人,在红尘中历练,以后打算收到他到西天去,小青蛇下凡之后修炼成精了。” “师弟啊师弟,你就是记性不好……小乌龟挺有造化。” “造化什么呀!下凡之前小乌龟和小青蛇就已经在我眼皮子底下勾搭上了,小乌龟要是被西天的人弄走了,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棒打龟蛇。” “后来小青蛇跟着一条白蛇去了人间,那条白蛇也是被西天的观音相中的,小青蛇和小乌龟又碰面了,现在隐约又有点勾搭上了。可是呢,出了点意外,白蛇下去是报恩以了却尘缘,登上仙界,结果白蛇的恩人被我的小青蛇给吓死了。这下白蛇别说是了却尘缘了,这是又间接的造了一桩孽缘。所以呢,我想求师兄你高抬贵手,给那白蛇一颗仙草,让它把恩人的命救了,观音就能把它升到仙界了。看在这件事的面子上,我再去讨我的小乌龟回来不就容易开口了吗?” 南极仙翁:“好办好办,不就是一颗仙草吗?我让鹤童直接给那白蛇一颗仙草不就行了吗?” 姜子牙:“这不成。不能做的太明显了,白蛇太容易救得它的恩人就不够升仙的历练,稍微加点难度,试验试验它舍己为人的精神,让鹤童稍微拦拦,再让它带走仙草。” 南极仙翁依言遣使鹿童去通知鹤童,姜子牙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白蛇经历了一些波折终于成功的拿到了仙草回到了凡界,救得了许仙。 许仙复活后,完全没有想到吓死自己的会是小青,他只当小青又被法海骗走了,自己只是被路边忽然冒出的蛇吓晕了,醒来一眼看到法海就扭打了上去,幸好白素贞在旁拉劝,三人这才说清楚了事情,方知小青才是事情的始作俑者。 没过几日,白蛇果然得到观音法照,渡她成仙。 白蛇不舍小青和许仙,向观音讨了再在凡间多待一阵儿的日子。 这段时间里,白蛇对许仙和小青分外的好,小青一心一意为姐姐成为神仙而高兴,许仙很明显的感觉到白蛇对他的好中带着一些伤感,就像即将离别的一样。他问白蛇为何,白蛇只说他上次受伤,要多多关照他些。 许仙察觉到白蛇有事隐瞒他,索性背地里去从小青那里套话。 小青觉得姐姐成仙是喜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她和白蛇来人间报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许仙听后并没有像小青想象的那么高兴,甚至的,他一点儿都没有高兴,而是分外的丧气和抑郁。 小青问法海,许仙为何会如此,成仙不是人和妖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吗?姐姐能成仙,许仙为何不能像她一样真心的祝福姐姐? 法海沉默了良久,道,白素贞是许仙的娘子,许仙是白素贞的相公。 小青道,我知道,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自从知道白蛇快要成仙之后,许仙就开始慢慢的变了,他开始花天酒地、宿夜不归,出去到酒肆赌坊胡混,似乎是在抱着一种要把自己堕落下去的心态去活着。 白素贞鲜少再见到许仙,许仙一回来两人也不再交流,越接近白素贞成仙的日子,许仙就越在外面惹是生非。 白素贞临走的那晚,很久没有回家的许仙还是回来了,他问白素贞:“从头到尾,你认识我,和我相恋,和我成亲,都只是为了报恩以期成仙,从来就没有对我有过半分感情,是不是?” 白素贞道:“有过。我曾想过不去成仙,和你在人间长相厮守,可是我不甘心。为了成仙,我付出了一千多年,我吃过比别的妖精多的多的苦头,我历过无数的劫难,我修过无数的功德,我拼了一千多年的努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仙界,你是我登仙界的最后一关。我不想一千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许仙颓然道:“说到底,你还是从未爱过我,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报一个我多少世之前救过你的,一个跟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恩情!白素贞,你……” “时间到了,我要走了。” 白蛇淡漠的抛下一句话,转身打算飞天而去。 许仙忽然上前一把抓住白素贞的手,哽咽道:“娘子,这些日子我总是在外面胡混,我以为只要我堕落下去你的报恩就没有完成,你就会留下。我不像牛郎,可以藏起织女的衣服阻止织女离开。我没有想到,我的堕落并不是织女的衣服,我再如何堕落也还是留不住你。我原本打算今晚不回来的,那样就不用面对你的离开。娘子,这些日子我错了,你和我最后在一起的日子我都没有好好珍惜。” “相公……”白素贞的眼圈红了,下一瞬间,她用力抽出了被许仙拉住的手,飞天而去,位列仙班,再不与红尘凡世有任何瓜葛。 “娘子,娘子……” 许仙追出了院子,追出了街道,追到了荒野,直到白素贞的身影在夜空上完全消失。 白素贞离开后,小青和法海留在许家宅院陪伴了许仙了一段时间,消沉了些日子后,许仙渐渐的又振作了起来,法海见他恢复常态,这才辞别远行。 小青来凡间是跟着姐姐白蛇来的,现在白蛇成仙了,她也就只能独自回紫竹林了。 法海提出送小青回紫竹林,两人结伴而行。 快到紫竹林路上,小青凑近法海,眼眸烁烁放光的问道:“法海,我问你个问题。” “问吧。”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看到你就会觉得心砰砰乱跳的厉害,既想逃开,又想见到你,我是不是生病了?以前我以为是佛珠的缘故,我很怕它,可是现在……” 紫涟涟的佛珠在小青的手指上绕着圈晃悠,流光飞舞的情形煞是好看。 小青望着法海的表情真挚的很,盯得法海愈加心虚,他明明应该早些避开小青的。只是他完全没有料到,小青居然也对他动心了。 “我的佛珠还给我吧,前些日子忘了向你姐姐要,还以为被她带走了。” 面对法海顾左言他的态度,小青明显很不满意,她把手一背,将佛珠藏在了身后,边倒退着逃开边嬉笑道,“想要吗?想要就过来追我啊,追到了我就给你。” 最终,小青被法海堵在了竹子丛中,小青有恃无恐的倚着竹子,仍是没有半点要归还的意思。 “法海,你说,你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心砰砰乱跳的厉害,既想逃开,又想见到我?你老实回答我了,我就还给你。” “我……” “哈哈哈,以前遇到事情我都是不懂装懂,没想到现在懂了装不懂也挺好玩的,”小青笑的得意狡猾,一字一顿道,“法海,你喜欢我!” 【法海与小青同人文第一章节完】《又名:青蛇歪传之拐僧记》 ☆、第二十九章 【五十四】《雪月夜花开似雪》 窗前的梨花开了。 一朵朵、一簇簇、一丛丛,密匝匝的紧挨着生长在枝桠上,仿佛是唯恐被别的梨花从枝桠上挤下去了一般。 “一,二,三,四……” 空洞洞的数数声在廊下回荡不停。数数的,是个白衣若雪的妙龄少女。 “小姐,小姐,天这么冷,你怎么又出来了?”翠衣的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挽着少女的胳膊想把她扶进屋里去。 “不要!不要!放开我!我不要回去!”少女激烈的反抗着,冲着小丫鬟又咬又叫。 小丫鬟似乎早就习惯的少女的疯狂举动,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冷冷的看着发狂的少女。 “梨花开到一千朵,他就会回来,他就会回来!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数下去!你不希望他回来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不怀好意!你们都不想让他回来!” 少女咄咄逼人的怒视着小丫鬟。 小丫鬟毫不畏惧的撩起自己衣袖,露出了森森白骨的手掌和臂骨,“小姐,你看看,你看看我……” 小丫鬟口气缓和了下来,叹息道:“小姐,你再看看你自己……我们都早已是白骨一堆了。你忘了吗?早在很多年前,我们就已经死了,被埋在了那棵梨花树下。树上开的,不是花啊,是骷髅头……” 少女愕然呆立在原地,颤抖的伸开雪白的骨掌,难以置信的看看早已是骷髅的自己。 再转头向那棵梨花树上看去,方才数的哪里是什么梨花,枝桠上长的,分明都是骷髅头啊! 一颗颗,紧挨着挤在枝桠上,雪白雪白的,仿佛是梨花一般。 小丫鬟柔柔的走了过来,“小姐,你忘了吗?少爷早就回来了,梨花开到一千朵,只是一句戏言罢了,梨花开的第三年他就回来了。就是少爷,亲手杀了你和我啊……” 雪花沙沙落下,掩住了世间万物的肮脏和不洁,粉饰出一片太平美好来。 月儿弯弯,升上了半空。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5节 “那日,少爷走了,去拜访名师潜修学业,临走前,他指着院内的梨花树宽慰你说,等梨花开够了一千朵,他就回来。后来,他回来了……你忘了么,小姐,那日夜里他回来,在绣楼里看到了什么?” 小丫鬟袖角掩着唇畔,空洞洞的眼洞处似乎有一双明亮眸子在闪烁游离。 那天夜里的绣楼里,看到了什么? 在外修学三年的公子夜行归乡,思妻心切,到了家门处甚至都不及敲门,就急匆匆的越墙而入。 绣楼门锁,窗未关。 透过窗,他看到了锦账之中在床榻上缠绵纠葛的小姐和丫鬟。烛光轻摇,晃动着账内的两个人影,销魂蚀骨的声音缓缓流出,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和恨意。 白纱床帐染上了血色。 院里的梨花树下,成了小姐和丫鬟的归塚。 【完】 【五十五】《雪色黄昏》 黄昏,落日染得积雪微微泛着橘红色,似乎这样就能让冰冷的雪变得温暖起来。 在冬日里,洁白的雪花是行走在路上的旅人的仇敌。 陆余就是这个倒霉的旅人,他是个收账的,专为自己的东家跑腿去催账,这次跑的地方远了点,还要三五天才再回到家里。 陆余在微雪的路途上踌躇了一会儿,他决定冒险抄个近路,从山间走,不绕道了,这样说不定他能早点走到有人烟的地方。 陆余胆大,说走就走,直奔着山间野路就去了。他原本也就是想赌一赌,这一走就过了两三个时辰,天刚擦黑他还真就走出小山,看到了一处亮着数点灯火的村落。 陆余大喜,一鼓作气奔向了村庄,等他到村庄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村庄是个小村庄,人虽不多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旅店商铺一应俱全,陆余随便走近了一家旅店就住下了,老板出来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在客房里歇息了一会儿,陆余隐约听到门外有卖热汤圆的叫卖声。 循着声音到了旅店外,陆余喊住了路对面卖热汤圆的。 “来碗汤圆。”陆余掏出几个铜子,丢给了卖汤圆的中年男子。 “好嘞。”卖汤圆的勤快的盛了一碗热汤圆,又拿出一个小马扎招呼陆余就在他的摊子上吃。 陆余吃着汤圆,卖汤圆的和他唠着嗑,“小兄弟是过路的吧,看着眼生。晚上住哪儿呢?” 陆余随手指了指路对面的旅店,“那里。” “哦,那里啊……”卖汤圆的说话口气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里怎么了?”陆余奇怪道。 卖汤圆吞吞吐吐道:“那家旅馆死过人,死的可惨了。旅馆的伙计把老板给杀了,血流的到处都是,现在旅店里就只有老板娘一个人每日里成天的哭,我们本地人都不敢去那里。” “老板娘?”陆余惊道,“什么老板娘,刚才给我安排客房的是个男的啊!” “啊?这这……”卖汤圆的一头冷汗,“从来没听说过老板娘招过伙计啊,您……您快点吃……” 陆余满腹疑虑的吃完了汤圆,卖汤圆的收拾完摊子就走了,片刻都不敢在原地再耽搁。 陆余望着卖汤圆的慌忙逃遁的身影,心里也疙疙瘩瘩不舒服了起来,他也想立刻离开这里,可是他的东西和账簿都还在旅店里呢,走也走不掉。 硬着头皮,陆余又回了旅店,一踏进旅店他就听到里面有女人抽泣的声音。陆余顺着哭声敲了敲有哭声传出来的房间,一个眼睛红肿还在抽泣的女人开了门。 “客官,你回来了?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陆余结结巴巴道:“刚才给我开房的那个伙计……” “伙计?什么伙计?”女人止住哭泣,狐疑道,“刚才给客官开房间的是我啊。” “……”陆余满脸惊恐,“难道是我……记错了吗?我明明记得是个男的给我开的房,我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卖汤圆的……” “卖汤圆的!”老板娘的声音登时拔高了三度,“客官千万别胡说啊,我们村里卖汤圆的前几天刚刚被马车给撞死了,哪里还有卖汤圆的?” 陆余瞠目结舌,兢兢战战的回到了屋里,一直瞪着眼睛苦挨到快天亮才勉强睡过去。好歹老板娘是个人,在这里总比出去的好。 陆余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伸个懒腰站了起来,仔细一看自己所住的房间不由得大惊失色,这屋里哪里还是他昨夜干净整洁的歇息之处? 整个屋里破败不堪、蛛网横行,到处都布满了灰尘,陆余一刻也不敢再停留,收拾东西就匆匆出了旅店,旅店之外也和他昨夜见到的不一样了,处处都破败的像是荒废了许久荒芜之地,陆余惊恐的直奔村外。 跑到了村外,陆余发现昨晚见到村碑旁边还有一个小石碑,上面刻着几行字。 “邢家庄,村中曾有瘟疫横行,所有人口一日尽亡,是为无人村。” 【完】 【五十六】《雪月夜花开似雪》2 大岩和小岩同时喜欢上了我。 大岩和小岩是双胞胎,相貌完全一样的双胞胎。 我们三个人常年居住在冰雪封山的雪谷里,雪谷里有一处四季如春的地方,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大岩稳重持恒,呵护我如同最心爱的小妹妹。 小岩活泼伶俐,平日里最喜欢和我嬉笑玩闹。 我喜欢大岩,也喜欢小岩。 我希望我们三个能永远这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可是,大岩和小岩都不愿意。 他们一定要我在他们之中选一个。 我想选大岩,又怕小岩从此不再理我。 我想选小岩,又怕大岩从此不再理我。 终于有一天,他们兄弟两个并肩站在一起,让我必须在他们中间选择一个。 我惊恐又生气,指着屋外连绵不绝的雪山说,“谁能为我摘到雪峰之上的那朵雪莲花,我就选谁。摘不到,我就谁也不选!” 我们三个都知道,整个雪谷唯一的那朵雪莲花就生长在最高的那座雪峰上,那里陡而峭,终年冰雪覆盖,是我们从来不敢涉足的地方。 我以为,这一次我又可以搪塞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大岩和小岩听到这个条件,同时答道:“好!” 我独自一人留了下来,等着他们去摘那朵雪莲花。 临走前,大岩说,雪影,等我回来,带着那朵雪莲花回来。 小岩也说,雪影,等我回来,带着那朵雪莲花回来。 时光流转,我等了一日又一日,盼着他们能早些回来。 自他们走后,这处常年四季如春的地方也变得冰冷了,鲜花繁草凝固在冰冷的空气里,结满了雪白的霜花。 所有花都枯萎了,只有梅花屹立在寒风里,只是它们不再是从前嫣红的胭脂色,而是白皑皑的,如同雪花一样。 那天夜里的月亮圆的如同一只饱满的银盘,我终于等到了一个人回来。 他在风雪里,捧着那朵雪莲花回来了。 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来,他是大岩。只有大岩的眼神才会那么沉静,小岩的眼神永远是欢快的。 “大岩,你赢了。小岩呢?” 大岩摇摇头,哀伤道:“花不是我摘到的,是小岩摘到的。小岩死了,他摘到花的时候不小心滑下了雪峰,我在雪谷下找到他和花。我带不回来他了,只带回了花。” 我捧着雪莲哭得很伤心。我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死。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一时的气话会害死小岩。 大岩捧着我脸道,雪影,让我亲你一下吧,小岩赢了,以后我就不会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了。 雪谷里那么冷,我的骨骼、血液、肌肤早已寒如冰雪。大岩吻落在我的唇上,也是冰冷一片。 大岩很快就走了,他说他会每隔几天来看我一次的。我让他带走了雪莲,我不想看到这朵要了小岩命的花。 雪谷的小屋又寂静了下来。 临近黎明的时候,大岩捧着雪莲花又回来了。 “怎么了?大岩。”我问他。 他怔住了,“雪影,我是小岩啊。大岩死了,他摘到花的时候不小心滑下了雪峰,我在雪谷下找到他和花。我带不回来他了,只带回了花。” 我僵立在了原地,整个人都瑟瑟发抖了起来。 小岩走近我,如大岩一样捧着我的脸道,雪影,让我亲你一下吧,大岩赢了,以后我就不会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了。 小岩吻落在我的唇上,如大岩一样冰冷。 小岩也走了。 慌乱中,我让他也带走了那朵雪莲花。 自此,每隔几日,大岩和小岩就会轮流回来看我。 渐渐的,我觉得他们两人越来越不对劲。大岩带着小岩的影子,小岩带着大岩的影子。 我开始分不出究竟谁是大岩,谁是小岩。 我常常对着大岩问,你是小岩吗? 又对着小岩问,你是大岩吗? 大岩和小岩都对我摇头叹息,他们都说着几乎同样的话。 雪影,我不是告诉过你,小岩已经死了吗? 雪影,我不是告诉过你,大岩已经死了吗?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我觉得回来只有一个人,可是我分不清他究竟是大岩,还是小岩。 在一个月圆花开似雪的夜里,我决定去找大岩或者小岩滑下雪峰的地方,我一定要弄清楚,回来的究竟是谁。 我爬了很久很久的山,寻遍了整个雪谷,终于找到了我想见到的尸骨。 静静躺在雪谷下的,是我的尸骨。 我疯了一样的往回跑。 我记起来了,那一日,我劝不住他们兄弟两个,索性赌气和他们一起去。 我要自己摘下那朵雪莲花,我不要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如愿以偿的摘到了那朵雪莲花,骄傲的向他们两人示威。 一不小心,我滑下了雪峰,长眠在了谷底。 【完】 【五十七】《匿迹》 青灵坐在秋千上咯咯笑着,秋千荡得不快不慢,她的柔红色衣裙在风里翩翩飞舞,飘飘然的融入了叶枫的眼中、心中。 叶枫一下下的推着她在秋千上来回荡漾,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似的。 他们荡了整整一个下午,我躲在阁楼的窗后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青灵忽然停住了,坐在秋千上仰头娇笑道:“叶枫,你低低头,我有话想和你说。” 叶枫听话的低下了头,青灵趁机微微抬高头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就拿着团扇哈哈笑着逃走了。 我看到,叶枫呆呆的抚着刚被青灵偷亲过的唇站在原地没有动,失了魂的一般。 叶枫是我的未婚夫。 我叫藤清灵。 青灵是我的玩伴、姐妹,我们从小一起被藏在玉枝山庄长大,自小到大几乎从未离开过山庄一步。她是我父亲结拜兄弟的女儿,人在江湖走,总会有兄弟和仇人的,青灵的家人死在了仇家的暗杀中,只有青灵活了下来,父母便让她同我一起躲在了与世隔绝的山庄里。 山庄里人很少,都是父母的心腹亲信,专为了保护我和青灵存在的。 青灵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大的敌人。 我自幼身体娇弱多病,常年离不开汤药,也不能见多见日光,终日里都只能待在屋里不出去。 常年不见日光的肌肤阴白阴白的,完全不同于青灵白皙若脂的美好。 山庄里寥寥的下人们,都更喜欢青灵。 父母每年都会回山庄两次,看望我和青灵。 十六岁的时候,父母终于留在山庄不再出去了,他们告诉我,所有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仇家都已经被除掉了,从此之后我和青灵再也不用躲着了。 两年后,他们开始为我选婿,武林中的少侠新秀叶枫是他们最青睐的对象,并且很快的他就成了我未来的夫婿。 山庄里开始有源源不断的外人进入了,我仍是经常躲在暗无天日的屋里的,美貌的青灵仍是招人喜爱的,人人都知道玉枝山庄里有个少小姐叫藤清灵。 但是,他们更多的时候见到的是青灵,而不是我。 我想,就连叶枫也是喜欢青灵的。 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对于叶枫,除了知道他是武林少侠中的佼佼者外,别的我根本一概不知,偶尔两三次的接触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 叶枫对我的印象,想必更差。 病怏怏的脸色发青的病小姐,怎么比得了活泼可爱的青灵? 这边,青灵和叶枫暧昧丛生。 那边,父母在为我和叶枫的婚宴忙忙碌碌,邀宾客、办宴席,热闹的景象让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为我治病的神医也到了,是个干巴巴的瘦老头,据说他是个很古怪的老头,医术高超到几近能起死回生,平日里去他的山谷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只是大多都被拒之门外了,想让他出谷问诊,真是匪夷所思,真不知道父母是如何把他请过来的。 神医不愧是神医。 自从开始换了他的药后,我的病竟然真的慢慢好了,也不再畏惧烈日阳光。只是他的药很怪,我服用之后经常觉得整日昏昏欲睡,一天之内只有四五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余时间都在无法抵挡的瞌睡之中。 婚期越来越近了。 青灵也越来越仇恨我了。 我知道,她和叶枫的关系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了。 一次晚宴上,率性不羁的青灵当着我的父母和叶枫的父母的面,勇敢大胆的拉着叶枫宣布他们相爱了,叶枫不能和我成亲。 晚宴上一片死寂,被神医的汤药弄得昏昏沉沉的我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看着父母,看着叶枫的父母。 幸好,这样的窘境很快就被我无意识的跨过去了。 在神医的汤药的药力的催促下,我又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是阴沉沉的看不出是何时辰的阴天,在我屋里照看我的林妈见我醒来,很是高兴,“小姐终于醒了,神医说以后你的病就会好的差不多了,不会耽误成亲的婚礼的。” 我怔住,“青灵呢,那晚之后她和叶枫怎么样了?” “清灵?小姐你在说什么呢?你就是清灵啊。” “不,我说的是她,父亲结拜兄弟的女儿,青灵。” “小姐是睡糊涂了吧,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一家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光了,他们的女儿青灵也早就死了,”林妈担忧的坐在床边看着我,“也是,小姐这一次都睡了七天了,是这些天里一直在做怪梦了吧。” “什么?!” 我震惊极了。 再问别的人,他们所有人都说从未有见到青灵,就连自幼在山庄保护我和青灵的下人们都说山庄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藤清灵。 根本没有另外一个也叫青灵的女孩。 问父母,他们也说我睡糊涂了。 倒是叶枫,对我日益越发的体贴了起来。 趁着无人之际,我问他,“青灵呢,那晚我昏睡过去之后你们怎么了?” 叶枫笑道:“清灵不是就在我身边吗?那晚我父母和你父母的晚宴上,你忽然昏睡过去了,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我的新娘要香消玉殒了呢。” “不,不,不……”我着急的结巴了起来,“就是那个和你荡秋千,趁机亲你的女孩啊,她从小和我一起在山庄长大,她去哪里了?你们都认识她的啊。” “清灵,你是还没睡醒吧。哪还有别的清灵,和我荡秋千,趁机亲我的女孩就是你呀!”叶枫亲昵的刮刮我的鼻梁,“你是害羞了,不想承认吧。” 阳光温暖惬意,我却如掉入了冰窟窿中。 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孩,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 难道,她真的只是我梦里的人? 常年幽闭的生活,又喝了神医老头的药,所以我才会产生有个叫青灵的女孩和我一起长大的幻觉? 婚礼如期举行了,叶枫入赘到玉枝山庄,成了我的夫君。 我也不再提青灵了。 没有她,叶枫是我的,山庄只有我一个小姐,和我往来的宾客也都只认识我一个人。 如果真的有青灵这个人的话,她实在是我的阴影。 这样似乎也挺好的,或许她真的只是我所做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的人。 真是一个不愉快的长梦。 几年后,我和叶枫有了孩子。 一天,我照看在山庄里追逐玩耍的女儿和儿子的时候,杂物间被乱物掩盖的角落里露出了一个令我浑身冰冷的东西。 那是一个拨浪鼓,它静静的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它的鼓面上,一面写着青灵,一面写着清灵。 那是青灵自制的拨浪鼓,小时候,我们两个经常拿来玩,后来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我多半时间都不能从屋里出来,自然也无法出来找它,青灵也不是那么在乎这个手工小鼓,所以它一直被我们抛在了脑后。 这面小鼓证明着,山庄里的确有个叫青灵的女孩存在过。 他们所有人都在骗我! 我找到了父母,很郑重的逼问他们青灵的下落。 起先,他们仍是搪塞。最后见我坚持不相信他们的说辞,才告诉我,青灵已经死了。 父母说,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照顾她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竟然妄图想要取代你,想要夺走你的夫婿,还想得到这山庄。清灵,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绝不会让一个外人抢走你的东西的。 我问他们,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她? 父母冷笑,我们玉枝山庄和武林盟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整个武林中谁会敢得罪我们。就连叶枫一家,不也一样只字都不再提青灵。清灵,你要记住,对待要处心积虑夺走你东西的人,一定不能心软。 我失魂落魄的问,那她葬在了哪里? 葬?早就烧掉了。清灵,从此之后,你也不要再提她了。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藤清灵,没有青灵。 【完】 ☆、第三十章 【五十八】《红肚兜,我去战斗》 沙漠里的风干燥、狂暴,卷着沙子往人嘴里灌。 头顶上是能把人晒晕的灼灼烈日,脚下是快把鞋子烫熟了的滚烫沙子,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黄沙,仿佛天地都是一色的黄。 阿奇边走边吐沙子,吐得舌头都快脱层皮了。 “小子,闭上嘴吧,吐不干净的。你一张嘴,沙子就进去了,忍忍就好了。再走上五六个时辰,就能到镇上了。”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开了口,他的声音响而亮,身手也很好,这一路上临时集结的旅人遇到抢匪时,都是他出手保护了大家。 阿奇很喜欢他,更多的是敬仰和羡慕。他从小跟着父亲练过那么两下子武功,但是想赶上那个中年男人还差的远着呢。 阿奇来沙漠,是来找他定过娃娃亲的小媳妇的,他父母三年前就亡故了,父亲临终前,告诉他曾经给他定过一门娃娃亲,让他去沙漠寒井镇找他的岳父岳母和小媳妇。 阿奇才只有十五岁。 黄昏的时候,队伍终于走到了寒井镇。 沙漠里的小城镇简朴的厉害,房屋、商铺都很寒酸。街道上的人挺多,大多都是面无表情的瞪着眼睛望着这些外来的旅人。 路上临时集结的队伍散开了,阿奇望着中年男人的背影,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大叔。” “怎么了?小子。” “我想拜你为师,你等等我,我找到我媳妇儿,就拜你为师,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中年男人笑着拍拍阿奇的肩膀,粗黑的眉毛抖了抖,“好啊,你先找到你的媳妇儿吧。” 阿奇高兴道:“你答应了!那,那我怎么找你?” 几个扛着刀的人骂骂咧咧、推推搡搡的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阿奇被他们一撞,就撞到了路边去了,再找中年男人的身影时,已经被拥挤的人群阻挡了。 “大叔!大叔!” 阿奇急了,举着包裹四处张望。 前面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刚刚扛着刀的几个人围堵住了两个姑娘,嬉皮笑脸的调戏了起来,两个姑娘只有一个老汉陪着,哀讨、求饶,只换来了狠狠的一脚。 原本拥挤的街道很快就没有人了,几乎所有的本地人都以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江南温润,江南里的才子佳人温柔似水。大漠粗旷,大漠里的贼寇匪类凶狠如狼。 这里是大沙漠,大沙漠里最凶狠的就是沙狼帮,沙狼帮有七个首领,四十九个手下,个个都凶狠的如豺狼一般。 那几个扛刀的人就是沙狼帮的。 两个小姑娘被围在中间,怕得几乎快哭了。 阿奇没有走,他看到中年男人也没有走。 一拳、一脚、一拳、一脚……中年男人出手了,几个扛刀的人很快就被他打趴下了,然后仓皇的四窜逃跑。 两个小姑娘和老汉对中年男人连声道谢,中年男人笑着捡起自己的包袱,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转身对一脸敬仰的看着他的阿奇招招手。 阿奇满心欢喜的朝着他心中的英雄跑了过去。 一支狠厉的铁箭破风而来,直刺在中年男人的后背上,箭头穿出前胸心脏而出。 中年男人维持着最后一刻的笑意和招手姿势倒下了。 阿奇懵了。 直到方才逃窜而走的那几个人又跑回来,凶狠的对着中年男人的尸体拳打脚踢的时候,阿奇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敬仰的英雄被人杀了。 阿奇嚎叫着冲了过去,血红着眼睛完全失去了理智,扑到那几个人身上死命的咬,生生的咬下来了好几块皮肉,满口的污血,阴森可怖。 几个人吃痛,大刀高举着冲着阿奇的头上砍去。 “住手!”一声怒喝止住了几个人,“我是官府的官差,都给我住手!” 沙狼帮的几个人看了一眼不要命出头的人,那男子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三岁的样子,身着整洁干净的蓝色长衫,一脸的正气,正怒气冲冲朝着他们冲过来。 不等那人跑到跟前,沙狼帮的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迅速的捡起刀溜走了。他们认得这个年轻人,一个月前他就来到了这个沙漠小镇,据说是来追捕犯下二十桩血案的凶手的,本地的治安管理处和他们的首领都警告过他们不能招惹这个人。 捡回一条命的阿奇还在撕心裂肺的嚎叫着,他恨不得将这几个人生吞活剥,有胆大的本地人过来拉住了他,制止了他再追过去送命。 方才自称是官差的年轻人朝着逃跑的几个人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只得又回到中年男人死去的地方。 阿奇抹着眼泪将中年男人翻过来,那枚铁箭是从背后偷袭过来的,直透心脏而过,刚刚还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中年男人已经送命了。 “大叔,大叔,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喊你,你不回头就不会被偷袭……” 阿奇哭得撕心裂肺,年轻人走过来道:“我叫严艺,是官差,这是你亲人吗?是刚才那几个人杀的吗?” 阿奇正处在极度自责和伤心中,根本无暇顾及严艺的问话。严艺见他年幼,又哭得伤心,也不好再逼问他,便转而问周围聚拢过来的路人。 “有谁看到这人是谁杀的?” 围观的人一见他发问,纷纷四散而去,谁也不愿意开口说是沙狼帮的人。沙狼帮是这里的恶霸,没人愿意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得罪他们。 严艺目瞪口呆的看着快要散光了群众,心里的怒火噌噌上升,他随手揪住一个正打算离开的人问道:“你看到了?” 那人急忙撇开他道:“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刚到这里的。你别拽着我,我还有事。” 阿奇从悲伤里振作起来,仰着眼泪纵横的稚嫩小脸道:“是刚才那些人,我记得他们的长相,我要杀了他们给大叔报仇。” 方才被中年男人救了的两个小姑娘和老汉过来了,其中一个小姑娘鼓起勇气道:“他们是沙狼帮的,这里没有人敢得罪他们的。” 严艺见有人愿意作证,赞赏的点点头,“好,我会去查的。” 小姑娘过来又劝了阿奇一阵儿,阿奇终于同意先安葬了中年男人。 严艺背起中年男人的尸体,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是从阿奇和小姑娘的叙述中他也听出了这个人是个颇有侠义心的好人,这样的人就这样死去了,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很揪心的事情。 “啊……啊……嗯……” “别叫,叫的这么大声,怕别人不知道老子在干你吗?” 门窗紧闭的屋里女人娇喘连连,男人欢愉中压抑又亢奋的低沉呵斥声。白色纱帐遮住的床榻上有两个人影缠在一起,纵情在肉/欲的欢乐中。 “骚婆娘,真浪!难怪别的女人都叫红头巾、红妹子什么的,偏偏你叫红肚兜。” 汉子肌肉纠结的胸膛是暗沉的古铜色,和女人白嫩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女人白生生的大腿和□□在古铜色的衬托下白的格外耀眼。 窗外的街道上似乎起了一些骚动,有吵闹声透过窗户传入屋里。 女人略微不安的皱眉,“汉子,楼下好像出事了?会不会是我那两个小姑子回来了?” “管他呢!” 汉子搂着女人要再行欢,女人推搡他道:“汉子,你在窗户上看看。” “真麻烦。”汉子不情愿的从床上下来了,走到窗前开了半边朝楼下的街道看去。 “呦,还真是你那两个小姑子遇到麻烦了……看样子是沙狼帮的,”汉子往街道别的地方扫了几眼,看到不远处围墙之上意料之中的人后,接着道,“沙狼老四的手下,看来老四是想把你那两个小姑子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女人一把抓起床上的衣服朝着汉子宽阔的后背扔过去,气愤道,“你还看!还不快下去救人!” 汉子反身捡起脚边的衣服,笑道:“扔错衣服了,你是打算让我穿着你的红肚兜下去救人吗?” 女人在乱糟糟的床上翻找着衣服,站在窗前的汉子又把视线转到了楼下,“有人出手了,用不着我下去英雄救美了,哎呦,身手挺不错的嘛……” “谁啊?”女人好奇的下了床,站在汉子身后向楼下望去。 “行了,没事了。以后少让你那两个小姑子出门就行了,出门也不要安排老钉头跟着,遇到了事也不顶用,应该让我去。”汉子嬉皮笑脸道。 “想得美!”女人啐道,转身回了床了,“敢背着我找别的女人,我饶不了你!” “醋劲儿真大,红肚兜,你就不怕你的死鬼丈夫知道你在上面找别的男人,半夜三更的从地府爬出来找你。”汉子从背后抱住女人,双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趁着你的小姑子还在下面感激恩人,我们要不要继续啊?” 女人不耐烦的拨开他的手,不料正打在汉子手上的伤口上,汉子手一哆嗦,就松开了她,再看向手时,缠着纱布的手掌侧面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真狠心,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女人边穿衣服边问道:“汉子,你的手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咦,我来这里都快两个月了,你既不问我从哪里来的,也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现在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手上的伤了?”汉子解开手上的纱布,眼神闪烁的看着女人道:“红肚兜,你该不会打算对我动真情了吧?我可不会留在这里的。” “呸!谁稀罕!” 汉子瞅了一眼生闷气的女人,轻声道,“红雁,别傻了。” 窗外传来的哭嚎声打断了屋里骤然的沉闷,汉子又回到了窗前,却看到方才出手的中年男人倒在了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箭,远处围墙上的沙狼老四正将□□从围墙上收下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疯了一样的撕咬着沙狼帮的几个人。 眼见小孩就要送命在刀下,忽然跑来一人喝止住了他们。 看到乍然出现的那个人,汉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红雁听到楼下声音有些不对,匆匆穿上衣服跑到窗前道:“又怎么了?” “刚才英雄救美救了你小姑子的人死了,被沙狼老四放箭杀了。”汉子简单答了一声,离开窗户拿起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红雁回头看了一眼忽然间心事重重的汉子,说道:“你怕他?” “老子天下第一,老子怕谁?” “他在追查的人就是你吧?” “谁啊?什么追查?”汉子敷衍道。 “别装傻,”红雁道,“那个叫严艺的官差,你每次见到他就会躲开。” “你想多了。” 红雁走过来抓住汉子正在换纱布的手道:“严艺说他追的凶手左手有六只手指,汉子,为什么偏偏你的左手侧面会受伤,你砍掉了一根手指对不对?” “你一定要这么快就把事情弄清楚吗?你就不怕你知道的越清楚,我就离开的越快。”汉子的话里隐隐透着一点儿威胁的意思。 红雁甩开他的手道:“你爱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 “生气了?” 红雁洗了把脸,擦干净后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描眉画唇,对汉子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汉子凑过来笑嘻嘻道:“来,红肚兜,我给你画个眉。” 红雁扭过头还是不搭理他,汉子又缠了过来,红雁不耐烦的丢开镜子和眉笔,说道:“画吧画吧,看你能画成什么样?” 红雁闭上了眼睛,汉子拿起眉笔像模像样的在她眉上画了两下,红雁长得颇有姿色,二十□□岁的年龄看起来仍是比她那两个小姑子要俏的多。 汉子正打算再抹点胭脂,一眼看到妆台上昨晚用完餐没有撤去的锅碗,顺手在锅底抹了一把黑漆漆的锅底灰,痞里痞气道:“娘子,为夫给你上点胭脂。” 汉子在红雁脸上乱抹一通,先是抹出一条粗黑的一字眉,又迅速的在红雁嘴唇上抹出了两撇胡子。 红雁闭着眼睛感觉有点不对劲,睁开眼睛道:“汉子,你别乱抹啊,我怎么觉得你抹的不是地方啊。” 汉子忍者笑意道:“娘子真是貌美如花,随便画画就是个大美人,难怪连沙狼帮老大都想把你娶回去做压寨夫人。” 趁着红雁找镜子的空,汉子赶紧朝着门口走去,一把拉开门就打算逃走,却仍是没有躲过红雁冲着他的后脑勺扔过来的镜子,“去你娘的!给我滚!” 汉子摸着后脑勺哈哈大笑,顺手关了门。门关了,红雁在里面气冲冲的洗着脸,汉子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倚着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轻手轻脚的下楼了。 楼下是红雁死去丈夫留下的酒铺,也是他一个多月来到这里头一个进来的地方。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家酒铺的老板娘有个外号叫红肚兜,也不知道红肚兜是这里很有名的寡妇美人。 他来时已是身无分文,进来就是打算喝霸王酒的。只不过,在看到红雁抱着酒过来的时候,他就改主意了。沙漠里没什么好酒,隔着坛子他也没有闻到什么酒香。可是看到红雁他就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酒还是喝了,喝完无钱付账就被红雁扣下做工还账了。 不出十天,他就和红雁勾搭上了。郎有情妹有意的时候,勾搭起来总是特别的快。勾搭完了他才知道,除了他,还有沙狼帮的老大也在垂涎着红雁。 之前红雁一直推说自己要给死去的丈夫守寡三年,沙狼帮的老大居然同意等三年,这三年里都没有沙狼帮的人来红雁的酒铺闹事。 现在,沙狼帮老四公然示意手下在大街上调戏红雁的小姑子,也就意味着沙狼帮老大已经准备和红雁翻脸了。 汉子来这里是找人的,这里找不到了,就要去别的地方找。 严艺来这里也是来找人的。 严艺要找的人,是汉子,也不是汉子。 他们要找的人,实质上,是同一个人。 阿奇在严艺的帮助下买了一口棺材把中年男人埋了,他想给中年男人立个墓碑,动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中年男人叫什么名字,只能在墓碑上刻上“大叔”两个字。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阿奇在心里恨恨的发誓。 老钉头和两个小姑娘也没有走,不管怎么说,中年男人也是因为救他们才被杀死的。 阿奇向老钉头打听了一下自己父亲口中和自己定过娃娃亲的人家,一问之下才知道和自己定亲的女孩正是两个小姑娘中年龄稍小的那一个。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6节 两个小姑娘的名字一个叫于馨儿,一个叫于怡儿,馨儿是姐姐,怡儿是妹妹。 馨儿和怡儿还有个哥哥叫于连,也就是红肚兜的丈夫,几年前在沙漠里遇到了龙卷风死去了,她们的父母也在那次风暴里去世了。 阿奇的父母原本也是居住在这个沙漠小镇的人,和馨儿怡儿的父母是同街的邻居,两家一向相交甚好,所以才会在阿奇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后来阿奇的父母离开了沙漠小镇,再也没有回来。 阿奇跟着老钉头住到了他们的酒铺里,老钉头是酒铺的老伙计了,馨儿和怡儿的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他就在了。 红雁见两个小姑子带着阿奇回来,很是诧异,老钉头证实了阿奇说的都是实话,红雁也就不再过问了。 阿奇在酒铺里除了每日帮忙做些杂活之外,其余的时间都蹲在后院井口上磨他父亲传给他的一把破刀,嚓嚓的磨刀声整日不绝。 严艺说他会查出来究竟是谁杀死的中年男人,查出来了就来告诉阿奇,阿奇一边在等着,一边在谋划着自己去沙狼帮报仇。 汉子见阿奇整日磨刀,趁着打水的时候手指一捏就把阿奇的刀抢了过去,弹了两下吹吹刀锋,不屑道:“一把破刀,整天磨它有什么用,小孩,你毛都没长齐呢,还打算砍人啊?” 阿奇跳起来抢刀,“还我!” 汉子故意提溜着刀在手里把玩着,就是不给阿奇。阿奇恼了,扒着汉子的胳膊一口就咬了上去,汉子不客气的一巴掌把他拍到了地上,“跟老子抢刀,老子还打不趴下你一个小娃娃。” 阿奇抱着汉子的腿,一口咬在汉子厚实的鞋面上不撒口了。 汉子想笑,索性不理他,把刀别在腰里,提着水桶就这么拖着阿奇拖到了厨房里,水倒进了缸里,再回到井边提水,来回七八趟,大缸终于灌满水了,阿奇还扒着他的腿咬着他的鞋面。 汉子不敢狠踹把阿奇踹开,阿奇又不肯自己松口。 “你到底想干嘛?”汉子无计可施了,无奈道。 阿奇终于撒口了,抬起头道,“我要报仇!” “给谁报仇?” “大叔!” “你知道是谁杀的?” “沙狼帮的!” “沙狼帮里谁杀的?” 阿奇语塞了,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从汉子腰中抽走了自己的刀,“总之我要报仇!” 汉子看着阿奇雄赳赳气昂昂离开的背影,说道:“是沙狼老四。” 阿奇诧异的回头,汉子冲着他比划了一个放箭的动作,口中还模仿着利箭划空的嗖嗖声。 严艺来酒铺找阿奇了,他并没有查到究竟是谁放的箭,这里的人都惧怕沙狼帮的,根本没有人愿意开口,他去沙狼帮跑过一趟,没有任何收获,他想借助本地的官府势力,也遭到了闭门羹,就连官府惧怕沙狼帮,推三阻四的不肯合作。 老钉头来后院喊阿奇,阿奇还没有应声,汉子一听严艺的名字立马溜走了。 阿奇心中奇怪,满腹狐疑的先去见了严艺,严艺大致和他说了暂时找不出凶手,让他不要太难过。 阿奇想说自己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倘若严艺问起是谁告诉他的,他就更不好回答了,看汉子听到严艺就溜走的样子,分明是在躲着严艺。 阿奇来酒铺的这几天里,也看出了汉子和红雁关系匪浅,而且他感觉汉子似乎也不像什么坏人,索性敷衍了严艺几句就作罢了。 严艺离开酒铺没多久,酒铺里就起了乱子。 沙狼老四和沙狼老五一起来挑事了,他们先是指使手下的人在一只牛的尾巴上拴上鞭炮,然后把鞭炮点燃,把受惊发狂的牛赶进了酒铺里,不仅撞毁了酒铺里不少的酒坛桌椅,还撞伤了好几个人。 红雁在楼上听到楼下闹哄哄一片喧嚣的时候,就赶紧了下了楼。店铺里已经是满地狼藉了,一头发狂的牛正在店里横冲直撞,所有的客人都跑的无影无踪了。 馨儿和怡儿在楼梯上方也看的目瞪口呆,不敢下楼,见红雁出来,她俩拉着红雁的袖子指着门口明显是来看热闹的几个人,焦急道:“嫂子,又是他们,沙狼帮的人,怎么办?” 沙狼老四见红雁出来,吹着口哨轻薄道:“呦,红肚兜出来了,听说你最近找了个小白脸,连我大哥都被你抛在脑后了,我来看看你的小白脸长什么德行……” 沙狼老四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人影忽然从后院进了店铺里,跃到牛旁边,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牛角,一掀手把牛撂倒直接扔出了酒铺。 “老子长得不白……”汉子轻轻松松的把牛扔了出去,笑嘻嘻的看着脸色大变的沙狼老四和老五道,“你们还要继续看老子吗?” 沙狼老四两腮抽搐着没有说话,沙狼老五率先反应过来,掠过汉子对楼上的红雁道:“嫂子,我和四哥今天来是替大哥下聘礼的,三年前你和大哥说好的,给你前夫守完三年寡就答应和我大哥的亲事,刚才被这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疯牛一闹腾,我和四哥正在门口想着怎么替嫂子把牛赶出去呢。” 沙狼老五催促手下把几口箱子抬进了店里,红雁冷笑,“这玩的是哪出啊?先礼后兵我听说过,先兵后礼我可没听说过。” 红雁站在楼梯上抛着媚眼对汉子道:“汉子,把这些破烂都扔出去。” “用手扔吗?太脏了,还是用脚吧。” 沙狼老五看着作势要把聘礼踢出去的汉子道:“嫂子,别为难我们,我们只是替大哥来下聘礼的,再说了,三年前你亲口答应过我们老大的,我们兄弟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呢。” 红雁道:“三年前我说的是守完三年寡我才能再嫁人,我可没说一定要嫁给你们大哥。而且,我也就快要又成亲了,不过,也不是和你们大哥。汉子,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人家发个请帖?” 红雁语气暧昧,汉子笑笑,接二连三的几脚把聘礼都踢了出去。 沙狼老五的脸上也挂不住了,沙狼老四更是气愤:“你们等着!” 两人正要带着手下离开,阿奇忽然冒了出来,绷着小脸毫不畏惧的拦住了沙狼老四的去路,“你就是沙狼帮的老四?” 沙狼老四正窝着一肚子的火,咬牙切齿道:“是!哪来的小毛孩!滚开!” “我要杀了你!给大叔报仇!”阿奇的手颤抖的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一张小脸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变得通红。 沙狼老四认出了阿奇就是那天跟着中年男人的小孩,就弯下腰恶毒道,“没错,那天是我杀了你大叔,一箭就杀了,没见过像我箭法这么好的吧?” 阿奇的眼睛里噌噌的冒着怒火,沙狼老四冷笑着指着自己的脖子道:“怎么?想杀了我报仇是不是?来啊,冲着这砍!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雪亮的刀如闪电般砍向了沙狼老四的脖子,直接将他的脖子砍断了一半,一股一股的猩红血水顺着切口咕嘟咕嘟的冒了出来,还有一些喷溅而出的血溅到了阿奇身上。 阿奇也吓傻了,通红的小脸刹那间变得煞白,握刀的手颤抖的像秋风中的落叶。沙狼老四瞪大着眼睛倒地了,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充满腥气的血还在源源不断的从他脖颈上冒出来,阿奇浑身都在颤抖,他从来都没有杀过人,方才一时热血上涌就动了手,现在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汉子也看愣住了,他比沙狼老五反应快了一步,迅速的将还死握着刀的阿奇拽了回来,对沙狼老五道:“杀人偿命,你四哥杀了他的大叔,他给他的大叔报仇,天经地义。” 汉子如临大敌的盯着沙狼老五和他手下的人,沙狼老五见自己的四哥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又痛又恨。无奈他忌惮于汉子刚才扔牛的本事,若是他带着几个手下死拼,只怕也不会是汉子的对手,只得指挥手下忍气吞声道:“带着四哥!走!” 沙狼的几个手下赶忙抬起已经断气的沙狼老四,跟着沙狼老五匆匆离开了。 汉子松了一口气,对阿奇道:“小子,你年纪不大,挺会惹事的啊!” 阿奇两眼翻白,痉挛着直挺挺倒在了地上,手还紧紧的握着刀。 馨儿和怡儿惊呼着下楼扑到阿奇身边,喊着阿奇的名字。红雁也下楼了,急道:“怕是吓失魂了,快去请大夫!” 老钉头请了大夫,阿奇牙关紧闭,两眼直勾勾的瞪着,滴水不进,汉子只好撬开他的牙硬是把汤药灌了进去。 一连过去了好几天,阿奇终于稍微放松了些,可是却又发起了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呓语。 沙狼帮的人很快就又来了,他们说,如果三日后红雁和阿奇不去沙狼帮的话,他们就屠尽整个小镇的人。 话一放出,红雁的酒铺彻底的被孤立了,整个小镇的人都窃窃私语的观望着红雁的酒铺。 夜晚的时候,馨儿和怡儿,以及老钉头轮流照看着阿奇。 红雁的房间里,红雁问汉子:“汉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把阿奇交出去,沙狼帮的人一定会杀了他的。” “那我带着他离开。” “那我呢!”听到汉子的话,红雁柳眉倒竖,满面怒色。 汉子道:“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你不过是不想嫁给沙狼帮老大罢了,才会拿我做挡箭牌。” “你滚!”红雁被汉子的话噎的脸色发白,跳下床指着门赶汉子出去。 汉子麻利的穿衣下床,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夜色深沉,干冷的风在小镇外的沙漠上呼啸,遥遥听着,像是沉闷的号角声,汉子在空旷的街道上晃荡了两三个时辰才回来。 红雁屋里灯已经灭了,窗口处漆黑一片。 老钉头打着哈欠从阿奇屋里出来,汉子问了问阿奇的情况,老钉头说阿奇已经醒了,除了还有一点儿发热外,别的没有什么大碍了,馨儿和怡儿已经睡了。 汉子推门而入,见阿奇正在和一个人说话,那人听到门声,一回头,正和汉子对视。 坐在阿奇床边的那人,正是严艺。 “叶知秋!”严艺大叫一声,汉子迅速退出屋外,严艺“刷”的从床边立起,夺门而出追了上去。 老钉头瞠目结舌的看了两个人已经在后院动起了手,着急的在旁边劝解,“别打了,别打了……” 阿奇挣扎着从床上下来了,走到屋外问老钉头怎么了。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动静也大了起来,汉子瞟了一眼红雁的窗口,率先停了手,压低声音道:“够了!我都和你说过多少遍了!那些命案根本不是我做的!是有人在冒充我陷害我的!” “狡辩!如果那些人不是你杀的,你何必要从大牢里逃走?”严艺虽也住了手,却是时刻警惕着汉子逃跑,他追踪汉子已经一年多了,偶有追上都被汉子跑掉了,这次无论如何他也要抓住汉子。 汉子道:“你们根本不听我的辩诉,也不彻查这些案子,我若不逃走,此刻早冤死在了大牢里。” “信口雌黄!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刚好有个和你相貌相似,又也是左手有六指的,名字籍贯都和你相同的人!叶知秋,分明就是你在狡辩开脱,我一定要把你缉拿归案,绳之以法,”严艺怒斥着,又要再扑上来,“为了逃开我,你甚至砍掉了左手的第六根手指,你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是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做的事情天理难容,迟早都是会被我抓住的!” 汉子烦躁的皱眉:“怎么说你都不信,想抓我回去做替罪羊,门都没有!” 眼看着两人又要动起手,阿奇挡在严艺面前道:“严大哥,我相信他不会是凶手的,你是官差,要查明真相,不能冤枉好人。” 老钉头也跟着附和阿奇的话,严艺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些,“好,我可以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你必须跟我回去,我会彻查这些案子的,如果那些人真的不是你杀的,我一定还你的清白。” 汉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是谁在陷害我,我一直在找他,等到找到了我会带着他和你一起回去。但是,现在不行,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沙狼帮要来找阿奇报仇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吧,就算也走,至少也要把这些事情解决了再走吧。” 僵持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下来,阿奇劝说严艺暂且相信汉子的话,若是怕汉子跑掉了,他可以留在这里监视着汉子。 严艺犹犹豫豫的答应了。 次日清晨,汉子拿着阿奇的刀在井口上磨,严艺一直遥遥坐在远处盯着他。 红雁听到后院的磨刀声,下楼看到是汉子在后院,略微有些诧异。 “你昨晚怎么没走?” 汉子专心致志的磨着刀,听到身后的问话声,是红雁的声音。他回头看看,笑了笑,“你醒了?不先照看酒铺,到后院做什么?” 红雁板着脸道:“都这个样子了,哪还有客人敢来这里。你怎么不走?” “一大早就生气,容易老,红肚兜,你要是满脸褶子了,以后可就没人来买酒了。” “以后,以后我也用不着卖酒了。”红雁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红雁,”汉子喊住了她,红雁回头,汉子道,“你不用担心,凡事都有我替你挡着的。” 红雁表情微有波动,美丽的眼眸中有无数复杂的神色掠过。 汉子指着远处的严艺道:“怎么没客人来?那里不就有一个吗?” 红雁顺着汉子指着的地方看去,诧异道:“他?你们?你不躲他了?” “躲不掉啊,粘的太紧了,跟你一样,”汉子不正经的调笑,弹弹手中阿奇的刀道,“打磨打磨还是把能用的刀。算了,你还是别去招呼他了吧,让他饿着吧。他乐意看着我,就让他看个够。” 红雁抿嘴轻笑,转身走了。 严艺坐在远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汉子,看着似乎盯梢盯得挺认真的,其实他的思绪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红雁来了又走了,他也没注意。 这几天寒井镇上沙狼帮的事情闹得很凶,不少外人都纷纷离开了这里,只有本地一些离开故土无处可去的人还留在这里。沙狼帮以全镇人的性命要挟交出阿奇和红雁的事他也听说了,为此他昨天还特意跑去了沙狼帮一趟,斥责他们无法无天。 沙狼帮的老大斜觑着他嘲笑他天真,这里是大漠,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就是法就是天。 严艺在沙狼帮受到了不少嘲弄和隐隐的威胁,他往日多在官府内当差,很少到像这里这样天高皇帝远、众贼寇一手遮天的地方,而这里生存的百姓似乎也习惯了被欺压的状态,根本无人反抗。 否则的话,一个有着四五百人的城镇,怎么会被四五十个人欺压至此,就连打抱不平的侠士横尸街头也无人出面指证。 汉子磨好了刀,朝严艺的地方看了一眼,见他眉头紧锁的不知在想什么,就朝他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汉子还未开口,严艺先开口道:“你明天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汉子的回答简洁明了。 严艺道:“需要留点遗言吗?” “你这人怎么如此乌鸦嘴?” “就算你能灭了沙狼帮,还会有别的帮继续代替沙狼帮,这里的人,会继续忍着,就像忍沙狼帮一样。” 汉子不屑道:“这与我无关。” 严艺诧异的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道,“哦,为的她?”严艺冲着红雁的窗口扬了扬下巴。 汉子没有回答,转口问道,“你明天不会也打算全程跟着我去看吧? “你有遗言和未了的心事?” 汉子皱眉道:“你能不能别张口闭口的把遗言挂在嘴上,你这么确定我就一定死。” “一对五十多人,就算你再厉害,车轮战上来累也要累死了。”严艺直截了当的说道,没有半点委婉。 “如果我明天回不来的话,你能不能想办法带红雁他们离开这里?” 严艺点头道:“我可以试试。如果你能回的来的话,我必须要缉拿你归案,你是否是冤枉的以后我会再查的。” “好。”汉子爽快的答应了,正要走开,严艺忽然道,“我昨天去沙狼帮,发现……他们六人之间有嫌隙,如果你能一举杀了沙狼老大、老大和老三,或许会有活命的机会。” 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之时汉子就一个人带着刀去了镇外唯一的道路上,他在路口等着沙狼帮的人。 未到午时,远处马蹄踏着黄沙,漫着滚滚烟尘,直冲镇上而来,汉子拦在了路中央。 一队人马最前方的是沙狼帮的老大、老二和老三,前几天和老四一起去酒铺的老五一见到汉子,策马向前指着汉子道:“大哥,这些天来一直和红肚兜打情骂俏的人就是他,那日我要为四哥报仇,也是被他阻挠。” 汉子道:“你就是沙狼帮的老大是吧?红雁是我的人,别以为你仗着这么多人就能把她抢走,想抢走她,下辈子吧。那天杀了你们老四的就是这把刀,现在刀在我的手上,所有的帐,我们今日一起清算吧。” 汉子蔑视的扫视着眼前的人马,大概数数,只有二三十人左右,看来沙狼帮并没有出动所有的人,而是留下沙狼老六和老七带着十几个人待在了老巢里没有出来。 扫视到其中一人时,汉子的眼神骤然变了,他在沙狼帮的手下中,看到了他一直在找的人,那个人左手的六指正稳稳的握在缰绳上,见汉子注意到了他,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就镇定了下来。 沙狼老大下马,拔刀,和汉子单打独斗。他是沙狼帮的老大,就算是抢女人,也不能让人觉得他是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 黄沙大漠之上,两个人影纠缠打斗在了一起,漫天的沙子被激斗扬起在天空,有红艳艳的鲜血滴落下来,迅速的融入了黄沙中。 胜负很快就分了出来,这样你死我活的争斗,没有一个人敢稍微松懈,汉子比沙狼老大更剩一筹,磨得雪亮的刀锋寻到机会刺进了沙狼老大的胸口里。 “大哥!”沙狼老二和老三眼见大哥败落下风,正要出手之时已是晚了。 汉子已经抽出了刺入沙狼老大身上的刀,鲜红的血成串的顺着刀身流了下来。 被愤怒冲晕了头的沙狼老二和老三一起冲了过来,只有沙狼老五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同时也暗中有意无意的制止了手下上前援助沙狼老二和老三。 汉子很冷静,沙狼老二和沙狼老三已经因为愤怒完全失控了,更激烈的打斗又开始了,汉子毕竟是以一敌二,方才又刚刚和沙狼老大厮杀过,体力上自然不如老二和老三,在两人的夹击下,汉子逐渐有些落于下风了。 沙狼老五见自方胜算大了起来,也打算加入进来。正在此时,镇中又奔来了两匹马,严艺和阿奇正坐在马上而来。沙狼老五眼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两个,原本要拔出的刀又收了回去。 沙狼老二和沙狼老三久久杀不了汉子,越来越急躁起来,又见汉子有帮手过来了,更是急乱了起来。汉子趁势接连杀了两人,停下手时,他自己也已经是遍体鳞伤、鲜血淋淋了,尤其是大腿上所中的一刀,更是严重,温热的血不住的从伤口里涌出来。 阿奇下马扶住了汉子,严艺挡住了蠢蠢欲动的沙狼老五和他的手下们。 “上,给大哥二哥三哥报仇!” 沙狼老五拔刀,口中这样喊着,却并未往前走,他心中已经有了盘算,现在沙狼帮辈分最大的就是他了,只要这次回去了,他就是沙狼帮老大了,大哥为了抢一个女人而死,根本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去陪他,四哥是自己行事狠毒,又鲁莽大意丢了性命,也没必要让自己为他送死。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做,在沙狼老五的喊声下,果然有几个忠心于沙狼老大的人上前去了,严艺替汉子挡住了他们,沙狼老五本就没有死拼到底的意思,随便应付了几下,人马就散乱了,死在严艺手下几个人后,大部分的人都打算逃走了。 阿奇扶汉子上马,想要带受伤的汉子离开,却见汉子一把推开了他,随便抢了沙狼帮的一匹马,驾着马直追着逃跑的沙狼帮手下的其中一人而去。 汉子追的那人,正是刚才那个他特别注意的人,那人和他一样左手有六指。 两人越追越远,汉子卿足了劲的要追上,阿奇和严艺也各抢一匹马,跟着汉子追了过去。前面那人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见汉子追的很紧,后面还有两人。他心知可能逃不过了,在这大漠之上,马匹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想到此,他更是慌乱。心中一乱,就越想催促马匹快跑,哪知这马早已累的不行了,又跑了一阵子便前腿一折翻到在地,将马上的人也抛了出去。 汉子追到跟前,下马到那人身边,“陆元,你还想往哪里逃?我追踪了你这么久,今日总算追到你了。你说,你为什么要冒充我滥杀无辜?” 陆元从黄沙上站起来,吐了几口混着沙子的血,说道:“叶知秋,为什么你心里清楚,你爹害死我全家,谋夺我家的财产,可惜我没能亲手杀了他,他就病死了,便宜他了。我找你报仇,你便离家不归,让我无处寻,我若不如此,怎能将你逼出来?可恨我自己技不如人,打不过你,这一年多被你追的如同丧家犬一样,躲进了沙狼帮做了小喽啰都摆脱不掉你。” “我爹没有害死你全家!也没有谋夺你家的财产!你家的家产我已经还给你了!”汉子气的额上青筋暴动。 阿奇和严艺策马疾驰,已经快要追过来了,陆元冷笑道:“叶知秋,别假惺惺的作态了,还了又怎么样,我全家都死了。这是你爹欠我的,你别忘了,你答应过你爹决不能杀我的。我犯的人命案,是为了引你出来,所以,他们是因为你死的!你替我顶下这些案子,也没什么好冤枉的!” 陆元推开早已受伤的汉子,抢了他的马就要继续逃走。汉子脸色发白的看着他驾马而去,阿奇和严艺已经追到了跟前,下马询问汉子伤势如何,又问他刚才追的那人可是嫁祸他的人。 汉子尚未回答,见前方陆元驾马踏进了流沙之中,马匹惊慌失措的哀鸣了一声,就被下陷的流沙吞没了,陆元稍微幸运了一点儿,跌下马时抱住了沙堆中的一块巨石,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小命,命也只是暂时保住了,不断下陷的沙子已经吞没了他的大腿和腰,眼见就快要吞没胸膛和脖子了。 性命攸关之时,陆元条件反射的呼救道:“哥!哥!救我!救我!” “小元!”汉子听到呼救,赶忙快步朝陆元跑去。 陆元紧抱着石块,上半身也快被吞没了,汉子安慰他道:“小元,我马上就救你。” 汉子和严艺脱下衣服拧成绳朝他扔过去,让他将衣服绳系在身上,另一头系在马匹身上,借助马匹将他拽出了沙坑。 刚刚死里逃生的陆元吓得浑身颤抖,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 回镇上的途中,汉子向严艺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和陆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比陆元大两岁,所以陆元一直叫他哥哥,陆元之前还有一个亲哥哥叫陆良。 汉子的父亲和陆元的父亲是很好的朋友,两人一直合伙做生意,后来一次外出中陆元的父亲因为意外死去,汉子的父亲回来后向陆家告知了这个噩耗。 陆元的母亲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又担心自己独自一人无力抚养两个儿子,就听从汉子父亲的提议,搬到了汉子的家中,家产由汉子父亲暂时保管,两个儿子也同汉子一起让汉子父亲管教。 陆元小时候很乖很听话,他的亲哥哥陆良比他稍大些,懂的事情也比他多些。 后来陆元的母亲染病去世,陆良不知听了谁的挑唆,误认为汉子父亲暗地里杀了自己的父亲,谋夺自己家的财产,又害死自己母亲。他心中有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暗地里和陆元说过,陆元觉得汉子一家对自己和哥哥都很好,他起初是不相信哥哥陆良的话的。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陆良也因为意外死去了,陆元大惊失色,联想到哥哥生前说的话,也不由得疑心汉子父亲故意害死自己一家。 陆元战战兢兢在汉子家生活到十七岁,整日唯恐汉子父亲对自己下毒手,汉子见他自亲哥哥死去后就郁郁寡欢,对他这个不是亲生的弟弟更加爱护,时常问他有何心事,陆元一直吞吞吐吐的不敢将心里的怀疑说出来。 快到十八岁的时候,陆元再也忍不住了,暗中想要刺杀汉子父亲,失败被发现后,陆元偷偷离开了汉子家中,在外到处漂泊,寻师学艺,打算日后学成了之后再回来为自己一家报仇雪恨。 汉子的父亲寻陆元不见,几年下来心事成疾,临终前嘱咐汉子找到陆元,将陆元的家产分给陆元,并且严禁他伤陆元的性命,哪怕陆元要杀他也不行。没过几年,汉子的母亲也死了,叶家只剩下汉子一个人。 陆元自以为学成后,回来打算报仇,却得知汉子父亲已死。汉子将属于他的家产归还给了他,陆元无论如何也要找汉子拼命,报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仇。 汉子听从父亲临终前的话不肯和陆元动手,为了躲避陆元,汉子离开故乡在外流浪,两三年后偶然回家,发现自己变成了犯案累累的杀人凶手,人证物证都指向他,就连凶手的名字、左手有六指都和他相同。 被冤枉进大牢的汉子很快就想到了是陆元,因为陆元和他一样左手有六指。但他也不敢相信,小时候乖巧听话的陆元怎么会变成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 严艺负责查这些案子,汉子说他是冤枉的,可惜没人相信。不甘就此被冤枉死去的汉子逃出了大牢,到处寻找陆元,陆元打不过他,又不肯回去认罪,就一直潜逃在外,甚至逃到了大漠加入了沙狼帮。 汉子就这样一直追着陆元追到了大漠,而严艺也追着汉子追到了大漠。 来到大沙漠后,汉子遇到了红肚兜,喜欢上了红肚兜,也勾搭上了红肚兜。他之前一直背着不属于他的命案,如果一直找不到陆元,他可能一辈子都只能东躲西藏。 回到酒铺后,严艺要带着陆元和汉子回官府,红肚兜执意要和汉子一起去。阿奇也想带着和自己定娃娃亲的怡儿离开这里,馨儿和老钉头怕沙狼帮再来报复,索性也同他们一起走。 漫漫黄沙中,阿奇拜别了中年男人的坟墓,一行八人共同离开了大漠。 【完】 ☆、第三十一章 【五十九】《黄蜂尾后针》 “谮殄!谮殄!咳咳咳……舞谮殄!你去哪儿了?舞谮殄!” 屋里,病怏怏的叶家少爷叶迁韶唤人的声音越来越急躁了,我耐着性子坐在檐下扇着我的孔雀团扇,等着他自己叫烦了安静下来。 小丫鬟星绛和月绛怯怯的站在我身边,畏缩道:“少奶奶,少爷在叫你呢?要不……要不我们两个进去看看。” 我停下手中扇动的团扇,冷笑着斜觑她俩,“你们两个倒勤快的很呢?活都做完了吗?今儿早上我让你们洗的被褥都洗好了没有?” “都洗好了。” “那就拧干去,今天晚上还是湿的话你们两个明天就不用吃饭了。” 两个小丫鬟惊慌失措,“少奶奶,那是冬日的棉被,浸了水有数百斤重……” 我打断她们俩,“拧不干的话,那就三天不要吃饭了,什么时候拧干了什么时候吃饭。” 多嘴的丫鬟终于走了,屋里的叶迁韶叫的更起劲了,“舞谮殄!你在外面是不是!我在叫你!你进来!” 讨厌!真是片刻都不让人清闲。 我厌烦的起身,推门进屋。 屋里的药味还是那么重,窗子也不能打开,整个屋里死气沉沉的暗涩,再配上一个病的不能下床榻的少爷,更是压抑。 “你来了?我方才叫了你那么久,你在做什么?” 病痨又目盲的叶迁韶翻着眼白,口气很是生气。 “小丫鬟不听话,我在教训她们。” 我坐在他身边,他那双冷而潮湿的手立刻攀上了我的胳膊,“你别唬我!我知道是你不让她们进来的。” “你叫我进来做什么?” 叶迁韶松开我,手在床榻上摸来摸去,“我的观音挂坠不见了,你给我找找。” 我随意翻找了一下,就在床脚下找到了。羊脂玉的观音温润滑腻,很上等的玉质,是叶迁韶最心爱的东西,据说是他故去的父亲给他求来的,还请得道高僧开过光,为的是保佑他自幼从娘胎里带出的痨病能早日好起来。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我将挂坠捏在手心里,骗他道,“没找到,可能是被老鼠叼走了,我改日再给你求一个去。” “不要,你再找找,再找找。” 耐着性子又敷衍了他一会儿,我从桌匣内拿出秤砣来,照着观音挂坠狠狠一砸。 观音挂坠碎裂的四分五裂,叶迁韶闻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砸核桃,你要不要尝尝。”我拿着一块碎玉递到他眼前。 “不要!” “那我自己吃喽。” 日子真是乏味的令人烦腻,不过,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叶迁韶死去的时候,没有人觉得意外,他自小就有病,给他诊断过的大夫都断言他活不过十六岁,可是娶了我这个冲喜的新娘后,他居然苟延残喘的又活了两年,如果不是我暗中在他的饮食里慢慢下毒的话,我想他大概还能再苟延残喘上几年。 叶家只有一个独苗,所幸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的母亲伤心了一阵儿之后就不再伤心了。 这可不行,如果她不跟着她的儿子死去的话,我就要经历那恼人的十年媳妇熬成婆,熬到我成了黄脸婆才能执管这家业。 深夜,我做了粥去看望婆婆,她才刚刚入睡,听到我来,她就醒了。 看着她喝完粥,我坐在她床边,笑吟吟道,“婆婆,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想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谮殄,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我知道迁韶一直有病,难为你了。” “我最想嫁的丈夫,要家财万贯,这个,叶迁韶他有,他病了、死了,都没什么的。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丈夫没爹没娘,这样,我就是执掌家财的人。” “谮殄!你……”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来,粥里下着很重的迷魂药。 我将她仍弄成安寝的样子,无视她眼中的哀求,拿起枕头捂在了她的脸上。 “婆婆,我听说,当年您和我一样,嫁来的时候丈夫也是病痨,公公早死,婆婆在儿子死后也很快就死了,然后你就带着遗腹子的儿子执掌了十几年的家业。你看,这和我多像啊。” 次日,叶迁韶的母亲因为悲伤过度在睡梦中死去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丧事办完之后,我遣散了所有的下人,重新招了一拨新的下人。 我的儿子很快就出生了,和他的爹一样,也是一生下来就有痨病。 时光荏苒,十几年后,我儿子也成亲了。 我为他挑选的新娘名叫苏鱼婳,新娘貌美灵动,楚楚动人。 痨病的儿子很快就去世了。 一晚,怀着我儿子遗腹子的苏鱼婳端着一碗粥走进了我的屋里。 【完】 【六十】《舞翎——双生花》 舞谮殄气鼓鼓的摇着小舟,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荷花塘里,落霞把远水染成锦缎般炫目的色泽,映在舞谮殄眼里,也都变成了令人心烦的景色。 河岸上,是慢了一拍没追上来的哥哥。 舞谮殄的小舟划出了老远之后,还能听到她哥哥气急败坏的大叫,“谮殄,你别任性,花鸟使挑中了你,横竖你是躲不过去的,再过三天你必须要跟着他们去帝都,要不然的话,不光你要受罚,就连爹娘和我也可能会性命不保!” 哥哥的话语一字不差的落在了舞谮殄的耳中,她向来性子刚硬,此刻又正在气头上,尽管心里知晓哥哥说的是真话,可嘴上仍是分毫都不肯让步,“哼!想让我去,门都没有,我才不要进皇城里去伺候那皇帝老头子呢!” 哥哥在岸边听到舞谮殄的话,急的直跳脚。 现正是八月中旬,皇城里派下来为皇帝采选女子入宫的花鸟使们早就纷纷赶往各地遴选相貌上佳的女子。 只要年龄在十三岁到二十岁之间的未婚女子,无论身份贵贱,一律都要参加,被花鸟使相中的,就要跟着他们进皇城,再经过一层层的严格筛选,最后把最上乘的女子呈到皇帝面前。 若有贫家女子运气顶好,被皇帝看中封为妃嫔,那就真是一朝飞上高枝变凤凰了。 舞谮殄今年刚刚年满十三岁,她的父母原是不想她万里离乡的。毕竟那皇城说好听点是龙气之地,可实质上却是如同牢笼一般。 所以早在今年年前他们就急着想给舞谮殄说一门婚事,好先定下来,躲过采选这一劫,哪知天下有此想法的父母占了大半,凡是能看的过去的男子,早有人定下了婚约。 舞谮殄的父母又不愿意舞谮殄嫁给别人做小,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偏偏舞谮殄相貌又出挑标致的很,小小年纪眉眼就俏丽的惹人喜爱,负责采选的花鸟使一眼就挑中了她,当即就告知她父母尽快做好准备让舞谮殄起程。 十三岁的年纪,正是女孩灼灼天真的时候,心机未成、稚气未脱,如何能在那孤立无援的皇城里安稳生存? 舞谮殄摇着舟在荷花塘里穿梭不停,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可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去皇宫。从小到大,她听多了深宫怨妇的故事,皇城,在她的印象里就怨气的纠集处。 落日渐融,舞谮殄惆怅的停下小舟,满腹心事的坐在舟首。 不知何时,一颗莲子抛了过来,正落在舞谮殄的后脑上,生生的吓了她一大跳。 “哈哈,小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舞谮殄气恼的回头,看见自己舟后不远处停歇着另一只小舟。 那上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男子年纪大概二十四五岁,面目冷峻,手里握着乘船的竹竿,只对舞谮殄淡淡的扫了几眼就把目光又移向了茂盛的藕荷深处。 另外一个是个和舞谮殄年纪相仿的少年,生的粉雕玉琢、好生可爱,方才扔莲子笑嘻嘻问话的就是他。 舞谮殄不理睬他,背过身撑起竹竿就划走了。 少年见她走了,赶紧吩咐身边划舟的人,“追上。” 那男子划得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追上了舞谮殄,舞谮殄看到那少年的舟追着自己不放,心中更是不快,索性在水塘中央停了舟,等着那少年追上来好好斥责他一番,也好消消自己的心头怨气。 少年见舞谮殄停住了,便让男子把舟停在离舞谮殄不远的地方。 “岩余,你在这里不要过去。” 少年对男子抛下一句话,自己扑通一声跳下了水,朝着舞谮殄的舟游了过来,那男子见少年落水,先是一惊,而后就沉着的盯着少年游动的身影,生怕他溺水了。 少年在舞谮殄的竹竿旁停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拉住竹竿,软声软语的说道,“小姐姐,刚才是我不好,不该拿莲子砸你,现在我给你赔不是了,你让我在你船上歇会儿吧。” 舞谮殄看着少年探出水面的可爱面孔,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蹲下身伸出手将少年拽了上来。 少年衣衫尽湿的站在舞谮殄的舟上,恭恭敬敬的躬身谢道,“多谢小姐姐救命之恩。” 舞谮殄道:“我可没有救你,你会游泳,又不会淹死,我只是让你在我这里歇歇而已。” 少年拧着湿透的衣袖问道:“小姐姐,你刚才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舞谮殄也不隐瞒,将她被花鸟使选中要去皇城的事情全说了,末了还狠狠地骂了皇帝和那些花鸟使们。 少年听得一愣一愣的,舞谮殄把自己心中的怨气都吐了出来,心情畅快多了,这才想起来问少年:“我叫舞谮殄,你可以叫我谮殄。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皱眉,疑惑道,“谮殄?谮,谗也,诬陷。殄,尽也,断绝。都不是什么吉利的字,你父母为何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舞谮殄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害怕。我自出生起,眼睛就很特别,我能看到鬼,时常因为受惊吓而啼哭,身体娇弱多病,几乎活不到五岁,后来有个算命的路过我家门口,说他能再给我取个不详的名字舞谮殄,以毒攻毒,保我岁岁平安。后来我换了这个名字以后,就真的好起来,虽然偶尔还是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但是我却很少再生病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是叫你小舞吧,这个好听。我叫……”少年停顿了一下,道,“我叫令羽。” “令羽?好怪的名字。” 两个乘着一个舟慢慢的朝着岸边划去,小舞觉得,这个令羽还是挺好玩的,可惜她要离开这里了,不过临走前能认识他还是很开心的。 次日,小舞和其他被选中的秀女们在花鸟使的带领下坐上了一辆马车,车外送行的亲人们有的已经哭出来了,惹得车里年纪小的秀女也哭了起来。 小舞没有哭,既然知道一定要走的,何必还要伤心,更何况,若是到了皇城她没有通过那些一层层的选拔,有可能还是会被送回来。 马车正要行走,花鸟使忽然朝着车内喊道:“舞谮殄出来。” 小舞一愣,疑惑的下了车。 花鸟使将她带到另外一辆更为华贵的车前,谦恭的对车里的人说道,“小翎公主,舞谮殄给您带来了。” 小翎公主? 舞谮殄纳闷,这个不认识的小翎公主叫来自己做什么。 “上来吧。” 车帘打开了,露出一张颇为眼熟的面孔,那面孔上的眼睛正笑嘻嘻的看着舞谮殄,看那面容,分明就是昨天荷花塘里的少年,只是今日换了女装。 舞谮殄惊讶极了,这才想到“令羽”二字合起来就是个“翎”字,而小翎公主,就是昨日那个跳入水中登上她的小舟的少年。 小翎公主笑靥如花的招手,“小舞,快上来,和我坐一辆车。”小舞欣喜的上了车,车帘合上,两人在车里一阵嬉笑。 回帝都的路上,小舞和小翎都是同住同行,两人年纪相仿,性情也很合得来,两三个月的行程结束后,两人的感情愈加亲密,几乎如同亲生姐妹一般要好。 小翎公主是皇上最心爱的女儿,皇上平日就很宠爱她,就连几个月前她要出宫随花鸟使游玩都同意了。小翎趁着父皇高兴,讨要了小舞做自己的贴身伴读,皇上也同意了。 自此之后,小舞就住在了小翎的宫中。 皇城内不比乡野,规矩多、人也多,幸好一直有小翎格外保护,小舞又聪明伶俐,因此她在宫中的日子生活的还算平稳。 时光流转,小舞来帝都已经快半年了,适逢皇帝祭天,卜问国运,祈天保佑时,为皇上解卦的国师巫马朝煌,在皇上身后多如云的随从中瞥见了易装偷偷跟来的小翎和小舞。 祭典结束后,扮成小太监的小翎和小舞正打算趁乱偷偷溜走,溜到半路,原本陪在皇上身边的巫马朝煌不知何时离开了皇上,在她们两人自以为已经躲过所有人耳目时拦住了她们,“小翎公主,这样的场合您打扮成这个样子,可实在不合礼数。” 巫马朝煌乍然出现,两人都吓了一跳。小翎见躲避不过,只得告饶道:“国师好眼力,那么多人里都能看出我来,这祭典三年才一次,又庄重浩大,我也是想来见识见识国师占卜国运的神力,才冒险假扮小太监的,国师可千万别告诉我父皇。” “庄重?小翎公主是觉得好玩才来的吧?”巫马朝煌的面孔上笑容四溢,并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小翎被拆穿心事,羞怯道:“这都被国师看穿了。” 小舞躲在小翎身后,偷偷的看着眼前年龄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国师,她觉得这个比自己和小翎大十岁的国师似曾相识略微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 巫马朝煌将目光落向躲躲闪闪的小舞,微微颔首语气极为熟稔道:“舞谮殄,你也终于来帝都了,你再不来,我可就要亲自去找你,收你做弟子了。” “我?收我做弟子?”小舞诧异,“你认识我?” “自然,你的名字舞谮殄就是我给你取的。” “我父母说过的算命先生就是国师您?”小舞又惊又喜,这些年她能平安长大,不受那些孤魂野鬼的骚扰,都要归功于眼前的人,“多谢国师当年赐名,我才能平安度过这些年。” “哈哈,你还真的以为是你的名字让你平稳生活了这些年?”巫马朝煌笑道,“换名只是我随口骗你父母的,真正让你免于鬼怪骚扰的是我在你身上下的一个驱邪符咒。那个符咒很快就要失效了,你若再不来帝都找我,以后可就不妙了。不过,我早算过你今年会来这里的,之前我一直在闭关,也无暇去找你。今日,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你天生异目,能见鬼怪,是修行术法的好材料,你若拜在我门下做弟子,日后就不必再受惊于那些东西。” 小翎开心的将小舞拉到身前,“小舞,快答应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国师门下都没有机会呢!” 小舞欣然应允。 自此,小舞除了在皇城内陪伴小翎之外,其余的时间都跟着国师巫马朝煌学习术法。 转眼之间,岁月载载,五年光阴飞逝而过。 春季到来时,素来身体健康的小翎公主一夕之间身染沉疴,命危旦夕,不知多少名医前来救治都束手无策,小舞更是心急火燎。 华贵绮丽的病榻上,容颜消瘦的小翎握着小舞的手含泪道:“小舞,前些日子我还欣喜父皇为我挑选良婿,你陪我做嫁衣多开心啊,我本想也为你挑一门好亲事,没想到短短几日我就身染重症,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小翎,你不要想太多,”小舞忍着心痛打断小翎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去找巫马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不要白费力气了,小舞,巫马朝煌是国师,即便他再怎么通术法也无力起死回生,你不要为难他。” 小翎虚弱的又躺下了,整个宫殿里的宫女们都噤声不语,怕打扰了小翎休息,只有挂在窗前的风铃随风摇曳,叮当不止,那是小翎最喜欢的风铃,是她和小舞闲暇之时凑在一起设计出来的,风铃顶上是一蒂双花的双生花,下面错落有致的缀着数十个小铃铛。 小翎说,她和小舞是一蒂双花的双生花,此生都同生同死,永不分离。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7节 小翎的父皇和母后好几天都没来看小翎了,据说他们一直在恳求国师巫马朝煌,而国师却避而不见。 当晚,小舞在小翎终于进入了沉沉的睡眠之后,离开了宫殿,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小翎,在那晚之后,却奇迹般的好了起来,未过多少时日就完全康复了,她的父皇和母后都欣喜若狂。 巫马朝煌曾来找过小翎,告诉她小舞去了很远的地方寻找传说中仙岛,为她求药。 小翎一日日的等着小舞回来,直到她出嫁成亲,小舞也没有再回来过。 巫马朝煌说,大概是小舞寻不到仙药,怕回来就要面对小翎故去,所以才不忍回来。 一蒂双花的风铃一直被小翎收藏着,她曾遣人去小舞的故乡去寻小舞的下落,却仍是杳无音讯,小舞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没有人是会凭空消失的。 许多年前,小翎公主出生,国师巫马朝煌为其占卜,得出的卦相让皇上和皇后瞬间大惊失色。 小翎公主会芳年早逝,活不过十八岁。 在皇上和皇后的苦苦哀求下,巫马朝煌终于说出了一个可以挽救小翎性命的办法。他需要找到一个天生就有异目,能通阴阳的女孩,令其修行双生花秘术,专为有一天替小翎公主而死。 双生花秘术就是用一个生命的湮灭,去换取另一个生命的生存,将两人之命束为一体,让小翎吸取另一女孩的精魂。 巫马朝煌遍寻天下,终于找到了天生异目的小舞,时机未到之时他只是暂时施了一个小咒语令小舞不受鬼怪侵扰,而后,等到小舞十三岁之时,花鸟使挑中小舞,岩余故意制造小舞与小翎的相识,都是他的安排。 小舞入帝都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内,甚至连他去收小舞为弟子都是在小舞主动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将事情做的如此被动隐蔽,只是为了让小舞不起疑,因为双生花秘术最关键的就在于献出生命的那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而毫不知情的小翎公主,一直都在等着小舞回来。 【完】 【六十一】《失落的伊甸园》 上帝愤怒了。 我和亚当被赶出了伊甸园,临走前,我回头忘了一眼那个创造出我和亚当的神。 他的白袍依旧洁白柔软如从前。只是,他的脸,却再不复以往的悲悯、慈爱。 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寒意凛然、咄咄逼人,这些陌生的表情让他那张和亚当极为相似的面孔变得狰狞扭曲。我连再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这虚伪的神,最惯会用满口的悲悯来掩饰他的谎言。 曾经的,我是那么虔诚的相信他、崇拜他,他所说的一切,我都不会有任何一丝的怀疑。 “园中各种树上的果子你们都可以随意吃,只有智慧树上的果子你们不可吃,如果你们吃了的话就会死。” 我一直铭记并信任他的这句话,并且一厢情愿的觉得他的提醒是对我和亚当的爱。直到那条蛇的出现,它告诉我,“上帝骗了你们,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不会死。你们吃了就会和上帝一样能分辨善恶了,他不想你们和他一样,所以才骗你们说不能吃的。” 生着翅膀的蛇在智慧树下盘旋,眼神尖利的如同它的爪子一般。 我在怀疑中,摘下了果子分给亚当和我。 吃过之后,我就明白了。 上帝骗了我。 没有轮到我去质问上帝,上帝的惩罚先到了。 他愤怒的将我和亚当逐出了伊甸园,派遣天使手持火焰和雷电守在伊甸园门口,令我和亚当永生永世不能再回来。 这一切都在蛇的预料之内,“他会赶走你们的,他怕你们吃完智慧树上的果子,再去吃生命之树的果子,那样你们就会和他一模一样,有智慧且长生不死。上帝是自私的,他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无私的爱你们。” 下定决心吃果子之前蛇说的这番话又在我的耳边响起。 蛇被剥去了翅膀和四肢,终生只能匍匐在地上行走,以此来作为诱惑了我和亚当违逆上帝的惩罚。 “你后悔吗?” 夜晚的时候,我枕在凡间一棵大树的树根上自言自语。 “后悔什么?”亚当英俊的面孔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挡住了夜幕之上闪闪烁烁的漫天星子,一起出现的还有他手中花花绿绿的野果子。 我在他手心里挑了几颗看起来比较顺眼的野果子,放进口中尝了尝,这果子和伊甸园中甜美多汁的果子实在相差太远,“他可真偏心,伊甸园里的东西造的都那么用心,外面的就如此马马虎虎。” 亚当的表情仍是轻快而愉悦的,没有抱怨,也没有牢骚,脸上似乎只有随遇而安这个词。 出伊甸园后,我和亚当在凡间过了很久的日子。 不知从何时起,我发觉到亚当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他的嘴角经常浮现出一种很有活力的笑意,每当他这样笑时,他眼睛里的浓情就会好像化不开了一样。 我知道他的笑意不是因为我,我猜他有了秘密。 我一直觉得亚当和我是一体的,我是取自他的肋骨而成,他的一切我都清楚的像是知道我自己一样。而现在,我发现他居然有了我猜不出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我很新奇且兴奋。 离开伊甸园的日子太过无趣,我需要一些意外的惊喜来活跃生活。 在我还在试图琢磨亚当心思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再次打破了我和亚当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 撒旦来找到了我:“在所有被创造的万物中,你和亚当是最接近神,是他所创造出来的最心爱的东西。不过,他还是抛弃了你们,就因为你们违逆了他,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他就像赶垃圾一样将你们赶出了伊甸园,加入到我们的阵营里来吧。打败上帝和天使,重新回到伊甸园。” 撒旦站在我面前,熟络的就好像我们是多年挚交的好友。事实上,我和他确实有过交集。 他就是伊甸园中告诉我智慧树真相的那条蛇。 我拒绝了他的邀请。我不喜欢充满战火,我也并不想和上帝为敌。 撒旦对我拒绝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吧。不过,亚当已经同意了,你应该不会阻拦他吧?” “什么?什么时候?”我震惊无比。 撒旦对我暧昧的一笑:“我的一位同盟一直在拉拢他,有那么一段日子了。我相信现在他一定已经同意了。” 亚当果然同意了,我难以置信的盯着他,以及他身旁和他十指相扣的红发女人。 亚当和上帝几乎有着几乎完全一样的面孔,我一直以为他是坚定的在站在上帝那边的,被逐出伊甸园也只是因为受我的连累。 “莉莉丝。”撒旦向我介绍那个已经和亚当缠绵的分不开的女孩,“从前也是上帝的天使,后来加入了我这边。” 啰嗦了一番很抱歉从我身边带走了亚当之后,撒旦彬彬有礼的离开了,亚当和莉莉丝也离开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前些日子亚当眼神里那抹深情是从何而来的。 我是亚当的妻子,是他最亲近的人。这是我被创造出来时上帝的旨意,然而,他的旨意也不过只是他一厢情愿安排罢了。从我和亚当有生命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已不再完全能被上帝操控一切。 亚当走后,我一个人留在了凡间,更加自由,也更加无聊了。 我不停的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想试图寻找一个喜爱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我寻找到了这个地方。当我在大海上茫然漂泊时,我忽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我一直在寻找的地方出现了。 事实上,我只是漂泊到了大海中的一座小岛上,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座完全空白的小岛。 但是在这座岛上,我开始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 造物的能力,就像上帝一样。 我把这里也叫做伊甸园,我自己的伊甸园。我想,这里大概是上帝创物时留下的漏洞吧,被我偶然发现了。 我造了很多东西,全都是模仿上帝造出来的东西,各种各样的动物、植物。唯独造不出来的东西,就是同我和亚当一样的人。 渐渐的,我竟然开始有些能理解上帝面对我和亚当时的感受了。 他之所以不敢让我和亚当吃智慧树和生命树上的果子,是因为恐惧。他恐惧他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同他完全一模一样,不再受他的控制,甚至有可能超越他。 矛盾的是,他若真的不想我和亚当同他一样,他根本不必在伊甸园中留下智慧树和生命树。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试验我和亚当对他的话的坚守度吗?我暗暗苦笑。就算没有蛇的引诱,终有一天,我大概也会因为好奇而去摘果子的。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莉莉丝来了。一来,她就两眼通红的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倒在地,试图想要揍我一顿。不过她忘了这是我的地盘,我自然不甘心在自己的家里被人殴打。 两个女人打架的过程真的极不雅观,我调遣我创造出来东西助阵,莉莉丝很快就败阵下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得很惨,我想,我可能下手重了,毕竟她美丽的小脸蛋现在已经比以前肿了一倍。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老了、死了,你却还这么年轻,还没有死!他偏心,他令你长生,却让时间夺走他的生命。”莉莉丝攥紧双手,表情扭曲的恨不得一口一口的生吞掉我。 我从她口中一连串的“他”中,大概的猜到了她的意思。 亚当死了,衰老夺去了他的生命。 我再次的见到了亚当,这个我自有意识起就一起生活的人,他死了。我抚摸着亚当银白的发丝和皱纹密布的面孔,竭力回想着他当初英俊的样子,现在的他,已经僵硬了。 莉莉丝仍在旁边不停的啜泣着,撒旦斯斯文文的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似乎是在等着我们如何处理亚当的遗体。 我很难过,毕竟亚当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他,但是,他不是我。 莉莉丝比我更难过。 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我没有老死。 亚当的遗体还是留给莉莉丝了,毕竟,任谁都看的出来,莉莉丝对亚当的感情,比我对亚当的感情,要深的多。 在我打算继续回到我那座小岛上的时候,撒旦送给了我一样东西。 那是藏匿在水晶球里的一些记忆,撒旦没有告诉我这是从哪里来的,他只告诉我,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回到小岛之后,我进去了水晶球里,看到了那段记忆。 我本以为会有些惊奇的东西,然而它却平常的很。融入那段记忆后,我像是仍然睡在伊甸园中无花果树下面,伊甸园里永远是温暖的,就连风,也是柔和的。 亚当仍旧睡在我的旁侧,容貌依旧年轻英俊,我在记忆中醒了睡、睡了醒,只记得偶尔醒来时亚当注视着我的眼神温柔四溢,就好像那次他和莉莉丝离开时,他看着莉莉丝的眼神。 亚当居然也这样的注视过我。而我,竟然没有一点儿印象。 撒旦给我的这些记忆太过漫长琐碎,每一次我都没有坚持到最后。 我不明白,撒旦为何要给我看这个,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亚当曾经也如同爱莉莉丝那样的爱着我?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亚当已经死了,莉莉丝为了他伤心欲绝,难道也要我同莉莉丝一样伤心欲绝? 渐渐的,我听说天使与撒旦之间战争越来越猛烈了,双方伤亡的数量也与日俱增。 而我则在我的小岛上一日接着一日过着,我照着记忆中伊甸园的样子造这里的东西,试图将这里造的和伊甸园一模一样。 有一日,我的脑海里猛地跳进来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关于撒旦送给我的那段记忆的念头。 我再一次的进入了水晶球中,并且在这些记忆里坚持到了最后。 最后的最后,仍是我睡在无花果下面,亚当坐在我旁边似乎在注视着我。 睡梦中,我无意识的喊了一声亚当的名字,亚当应声,却是从另一棵树下传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我从睡梦中猛地睁开了眼睛,只看到一角白袍恍惚闪过,快的几乎让我以为自己眼花。 然后,亚当已经从另一棵树下走到了我的身后,问我:“夏娃,怎么了?” 水晶球里的记忆到此就是尽头了。 撒旦和天使的战争结束的那天,我离开了我的那片小岛,去寻找曾经的伊甸园。 这场持续了数千年的战争,以撒旦的失败结束了。撒旦被迫永世藏匿于烈火中受煎熬,再也没有了出头之日,莉莉丝也是。我猜,他们当初之所以拉拢亚当,多半是想从这个最接近上帝的人身上寻找上帝的弱点吧。 我很惋惜,撒旦居然失败了。 我相信,上帝也很惋惜。 在那个让我有了造物能力的小岛上,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关于上帝的事情。 找到伊甸园入口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手执火焰和雷电看守门口的天使,大概是所有的天使都在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去欢庆了,包括守门的。 踏进伊甸园里的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这里对于我来说,太熟悉了,就像我的家一样。不,不是像,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自存在起,就生活在这里,直到被上帝赶出伊甸园。 “你回来了。” 上帝坐在生命之树下,对我招招手,语气平淡的仿佛我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夏娃,过来吧。” 我很惴惴不安,怕他再赶我出去,也怕他提起当年的事。 他既没有赶我出去,也一直没有再提当年的事情。 我们就这样和解了。 我伴着他在伊甸园中漫步,伊甸园中比从前多了很多东西,我都很喜欢。 尤其是一条新出现的河,它在伊甸园的一个角落里幽幽折折的通向未知的地方,我常常和上帝一起坐在舟上,顺流而下,看两岸的景色。 两岸有很多很多奇异的地方,每一处都有每一处的不同,有的是郁郁葱葱鲜花遍野的幽谷;有的是藏匿宝藏并且有巨龙守卫的山洞,山洞里也有树木果丛,只不过它们都是由不同颜色的宝石构成的,很是漂亮;有一处我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有一棵能在夜晚能发光的树,树枝间的花朵里睡着很多美丽的花仙子。她们的容貌精致的令人叹为观止,我常常因为贪恋看她们的睡容,而忘记了舟上等着我的上帝。 这让我想起了撒旦给我那些记忆中,很多的时候看着我醒来温柔注视着我的人其实是上帝,只是他与亚当有着相同的容貌,我竟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还有一个地方,我在那里能看到世界上所有人的影像,甚至想法、心理活动。 在那里,我感叹了很久,如果上帝真的想杀死撒旦,撒旦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我有些心虚,毕竟我在凡间的时候抱怨过不少上帝。若他在经常留意我在凡间的日子,想必我的怨言他也都听在了耳中。 回到了舟上,我和他说起了撒旦:“您是爱我们的。不管是背叛您的、忤逆您的、顺从您的,我们出自您的手,即使我们有多大的错,您一直都在原谅我们。所以,即使撒旦公然和您作对,您也没有直接就杀死他。也或者,您无聊了,而撒旦能带给您一些意外的乐趣,所以您一直留在他。” 上帝对我的话报以沉默。 “您爱我们,我也爱您。”我笃定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忽然感觉到有些哀伤,他是神,一个什么都有,也似乎什么都没有的神。世间万物似乎都与他有关,也与他无关。 “是您令我不死的,对吗?亚当死了,而我没死。凡间那个可以造出东西的小岛,也是您特意给我的吧。” 他沉默着,我想他是默认了。 河上起风的时候,他的白袍在风里打着圈,夕阳在舟前方,我们朝着夕阳的方向而去。 有时候,我同他开玩笑,逗他开心,故意叹气给他听,他问道:“怎么了?” 我故意愁眉不展,“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您什么都爱,尤其最爱能带给您惊喜的,甚至几乎有可能除掉你的撒旦,也爱最像您的作品亚当,我担心您爱他们比爱我多。” 上帝不可置否的笑了。 我从背后拥抱住他,将手探进他的白袍中,试图触摸到他的肌肤,“您爱我吗?” 他低头抬手想把我的手拿开,我抱得更紧了,再次逼问,“您爱我吗?” 僵持了一会儿,他道,“当然。你是我创造的。” 我不甘心,“我是说,我……我爱你,你爱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伊甸园都沉睡了,亮光一点点的消失,我躺在舟中,看着满天的星子。 上帝的白袍在我的眼前飘着,我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上帝还未醒,晨曦的微光在舟前跳跃,我披上散落在舟里的衣服,站在舟首,等着光线从水面一点点的跳动上来。 伊甸园的日子始终是平静的,千年、万年我和他都这样的一日日度过了。 而在凡间,人类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哀悼乞求之声整日不绝,可恨之人更可恨,可怜之人更可怜。上帝每次看完下界的景象之后,都会更加憔悴。 “为什么不出手阻止?”我问他。 “我无力阻止,夏娃。”他忽然笑了,哀伤又淡然,“我能创造你们,能知晓你们的心思,然而却无法控制你们的心思。从你们作为生命而存在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属于你们自己了。” 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罪恶满盈、相互残杀,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有一日,他终于决定灭世。 用一场洪水洗清所有的罪恶,我恳求他留一线生机,他同意留下凡间一个叫诺亚的人和他的家人,并且指引他造了方舟,在洪水降世那日带着不同的动物物种登上了方舟。 自这日起,他再也不去看凡间了,多半的时候,他都让我陪他在伊甸园中漫步。 “我快要死了。” “你是神?怎么会死?” “神为什么不能死?” “因为……因为您是神。” “我累了。” “我扶您回去休息。” “不,夏娃。我太累了,我想我需要一场长久的睡眠。” 我茫然失措,我隐隐猜到,他的衰弱,或许和这次灭世有关, 上帝死后,我在伊甸园里发现了更多的东西,包括一个贮满记忆水晶球的山洞。进入到那些记忆时,我惊讶了很久,这里面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东西,久远到我和亚当还没有出现,久远到还不存在这一次的七日□□。 是的,这一次。 实际上,上帝已经创过很多次世了,每次的初始都是很美好的,渐渐的世界就脱离他的控制,基本上最终的结果都是乱成一片。每次世界混乱到无可挽回的时候,他就会采取最干脆直接的办法,将一切毁灭,重建。 而这一次也是特殊的,这一次,他头一次以他自己为蓝本创造出了亚当,又取亚当之肋骨创造了我,而后还创造了凡间千千万万的人。 我想,撒旦对于上帝来说,是特殊的,撒旦头号敢反对、甚至想推翻他的人。 亚当对于他也是特殊,是以他自己为蓝本创造出来的。 我对于他是特殊的,他以神之名令我为亚当之妻,自己却也爱上了我。 他愤怒于我和亚当吃了智慧树果子,甚至也可能会再去吃生命树果子,最主要的是恐惧亚当和他一样。所以,在凡间的时候,他给予了我长生,却没有给亚当。 我也爱他。 他与亚当容貌相同,但我知道,我爱的是他。开始的时候我和亚当是亲人,但不是恋人,莉莉丝和亚当在一起后,我和亚当就连亲人也不算了。 如今,上帝死去了,只留下一袭白袍。 我着上白袍,去了凡间,消退洪水,赠与诺亚放出来的鸽子橄榄枝,告知他已经可以登岸了。 回到伊甸园,我一直裹着他的白袍,在我们曾经一起坐过的舟上飘荡。而我,也让自己长眠在了舟中。 【尾声】 上帝和夏娃死去后,天使们发现夏娃怀了孕,它们将夏娃腹中的孩子转赠给了玛利亚。 上帝之子由玛利亚降生在了马槽之中,三位圣人前来庆贺基督降生。 自此日后,夏娃和上帝留下的白袍消失了,伊甸园沉到了没有任何天使或者恶魔或者人类能到达的地方。 【完】 ☆、第三十二章 【六十二】《奇葩与祸害》 万仞门有两大牛叉人物。 一个奇葩,一个祸害。 世称“万仞双壁”。 奇葩名叫宇文毓章,十五岁,生的相当风流俊美,平日喜好穿一身蓝衣,衬着银发灰眸,英姿飒爽的风范让每一个万仞门的长老都想把他拐回家做女婿。 自入万仞门以来,宇文毓章在短短的五年内成功的击败了万仞门五大长老,成为了万仞门有史以来最惊艳绝学的学生,被同门的师兄弟们尊称为宇文奇葩。 祸害名叫单同文,十五岁,生的相当呆萌,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缠着长老们教他刀法,奈何他资质太过诡异,拿刀必见血,不是伤人就是伤己,出刀没有任何章法可循,五大长老没有一个敢教他的,都怕自己的小命丢在他随时会以任意角度砍伤别人的刀上。 单同文是个很不服输的人,憋足了劲的要和刀死磕到底,在他的执着下,不仅他自己,万仞门所有的人都整日处在朝不保夕的危险中。 万仞门的长老们曾商议将他送出万仞门,遣送回家,又慑于他家世显赫,只得安排他在门内做些保洁打杂的事情,严禁他与刀有任何接触,盼着哪日他自己相通了,自行离去,不再和刀过不去。 单同文对刀的一腔热情就这样被压制下来了,因为他往日坑苦了不少同门,所以被师兄弟们戏称为祸害单。 今日,万仞门的学徒出师测试的日子到了,最后压轴把关的是万仞门的门主逢温,还邀请了江湖上很有名望的“刀圣”敖星文做特约嘉宾旁观。 绝大多数学徒都顺利的通过了逢温的测试,没有通过的都垂头丧气的做好了再学一年的准备,逢温捋着银髯满意的扫视着所有顺利出师的弟子,他平日多半都在闭关,很少插手门内事务,不过宇文奇葩和祸害单这两个人的名字是在他的耳朵里灌满了的。 万仞双壁嘛,宇文奇葩是有真材实料的,五大长老在逢温面前都是用足了劲的狠夸,祸害单家世显赫,万仞门维持生计的资金赞助有七成都是单家出的,为了和单家拉关系,五大长老在逢温面前对祸害单也是眛着良心往死里夸。 而今日,难得出关的逢温已经测试完了所有学徒,却没有见到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出现在出师堂上。 逢温不满的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五大长老。 首席长老走过来附耳道:“门主,他俩可能迟到了,今日所有的学徒都来参加测试,暂时找不到人去找他俩,再等等,过会儿可能就来了。” 此时,后院水井旁,祸害单正蹲在水井边的大石头上不知在鼓弄些什么。 第十八次经过后院的宇文奇葩终于注意到了祸害单,此时万仞门各处都空寂无人,所有的学徒都去参加测试了,响彻万仞门的“万仞双壁”终于有了头一次的单独相处。“单师弟,你在做什么呢?” 英姿飒爽的宇文奇葩耐不住好奇心,率先开了口。 闻声抬头的祸害单见得来人,讪讪一笑,伸出手道:“我在石头上磨指甲……因为不会用指甲刀……磨了一个上午了……还有一根手指就要磨完了……” 宇文奇葩抽搐着嘴角,难以置信的看着祸害单狗啃般凹凸不平指甲。他平日对这个和自己并称为“万仞双壁”的祸害单有所耳闻,知道他在刀法上惊世骇俗的不通,但也没想到会不通到连指甲刀都不会用! 宇文奇葩很有涵养的压下了内心的滚滚惊雷,淡然道,“嗯,你慢慢磨。” 祸害单低下头,继续打磨着自己的最后一根指甲,一脸的落寂:“唉,我也想用指甲刀的,可是长老们怕我伤了别人,禁止我动刀,也不教我刀法,今日的出师测试我一定是通不过的了,宇文师兄你一定轻松能过的,要是有个人肯做我师傅教我就好了……” 祸害单满脸憧憬的抬起了头,望着宇文奇葩的眼睛充满了十二分的崇拜和羡慕,以及渴望。 宇文奇葩平日见多了师兄弟们七分嫉妒三分羡慕的目光,头一次见到祸害单这么虔诚爱慕的目光,不由得优越感和同情心大起,慷慨激昂的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递到祸害单眼前,“我教你!我做你师傅!” 祸害单激动的以为自己听错了,热泪盈眶的站了起来,“真的么?你没骗我?“ “我宇文毓章何时骗过人!”宇文奇葩帅气的一甩及腰银发,“拿着,用我的绝世好刀练套刀法给我看看,会什么练什么!” 祸害单许久没有再摸过刀,这一拿在手里,当真是倍感亲切。 “我……我就会刚进门时学的最基本的刀法……” “没事!你练!” “师傅,您先躲远点……我怕伤了您……” 祸害单兴奋的挥舞起了刀,身法动作惨不忍睹,步法更是扭捏杂乱,宇文奇葩刚想提点祸害单几句,只见刀光一闪,刀柄已经离开了祸害单的手,刀尖以一种极度诡异的角度朝他飞了过来。 宇文奇葩连忙躲避,却见那刀尖直追着他不放,竟将他逼到了墙边,幸而他武艺高超,不同于旁人,最后关头急转身形,避开了几欲取他性命的一刀,饶是如此,还是被他那把吹毛立断的绝世好刀砍掉了一半风流倜傥的及腰长发。 “师傅!”祸害单一脸惊恐的奔过去。 “感谢徒弟不杀之恩,”宇文奇葩痛心疾首的看着满地的银色发丝,这是他耍帅的资本啊,就这么的被斩断了一半,“小单你真是千年难见的怪才,骨骼清奇,天生神力,为师才疏学浅……” “师傅,你是不是也不想要我了,以前长老们赶我走之前也是这么说的……”祸害单可怜兮兮道。 “哪有!我宇文毓章岂是他们能比得了的,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我们改日再练。”宇文奇葩生生的咽下了“你另投高明吧!”这句话。 “好,宇文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了,师傅,今日大家都去参加出师测试了,您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有点事。” “什么事?” “我来问个路?” “问路?” “从住宿处到出师堂怎么走?我平日在这里走惯了去练刀堂的路,只认识去练刀堂一条路。” “……”出师堂门前。 祸害单躲在离门口不远的廊柱后面不走了,宇文奇葩疑惑的问道:“小单,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不进去了?” 祸害单忧郁的叹气,泪眼婆娑道:“师父,我肯定过不了的。咱门主为了显摆他的门下人才辈出,还把江湖上很有名望的刀圣敖星文给请来了……” “那又如何?” “师父,你不知道,我爹单旭尧是敖星文的师弟,他俩年轻时都拜在上辈刀圣的门下,后来在争夺刀圣名号的时候两人杠上了,我爹技逊一筹输了,不过他一直不服气,就和敖星文定下了将来让我和敖星文的儿子敖小汀比试。我爹把一雪前耻的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盼着我将来能打敖小汀,让敖星文丢脸。可我如今这样,连出师测试都过不了,若是被敖星文看到了,我多丢脸。” 宇文奇葩笑道:“哦,难怪你今天跑到后院磨指甲,原来是为了躲人。” “是啊,是啊,师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就不进去了……” 祸害单正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宇文奇葩朝着他的后心一抓,将他揪了回来,“躲什么嘛,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将来出了万仞门在江湖上混,迟早还会再撞见他的,再说了,他儿子敖小汀又没来,又不会让你们俩当场比试,你怕什么。” “那我宁愿迟点撞到他。”祸害单挣扎要逃开宇文奇葩的钳制。 宇文奇葩加大手上的劲道,硬生生的拖着祸害单往门口走去,“就算你今天躲得了敖星文,你也躲不了咱门主,咱俩在门里多有名气,咱门主肯定不会把你漏了的。你爹后台资金多硬,你看你这些年失手把五大长老都伤了个遍,也没人敢赶你出去,五大长老肯定比你还盼着让你通过测试呢。” 言罢,两人已到了门边,宇文奇葩将祸害单提溜了半圈面向自己,信心满满的拍拍他的肩膀,“小单,你知道下围棋最厉害的高手是什么样的吗?” “百战百胜。” “非也。下棋最厉害的高手是想让对手输多少就让对手输多少,想让对手赢多少就让对手赢多少,并且还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 宇文奇葩揪着祸害单一起亮相在了门前,刹那间,无数道目光从屋内齐刷刷的看向了两人。 五大长老如释重负又忧虑重重的相互暗地点头,似乎早已就密谋好了什么似的。 宇文奇葩抬脚进了门里,祸害单见躲不过,也跟了进去。 宇文奇葩道:“弟子宇文毓章和师弟单同文因事耽搁来迟了,还望门主、师父们原谅。” 五位长老对宇文奇葩向来青眼有加,一见宇文奇葩止不住的师爱泛滥,只淡淡的责备了他二人几句,就作罢了。门主逢温看着这两个被五大长老称赞不绝的弟子,心里亦是疼爱有加。 聚集在厅堂两侧的万仞门弟子们也都提起了精神,连方才的窃窃私语声都没有了。敖星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祸害单身上,祸害单被他盯着犹如锋芒在背,直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两人的测试由宇文奇葩开始,逢温只略略和他过了几招,就觉此子确实如五大长老所言,天资聪颖,在刀法上颇有天赋,用刀时飘逸洒脱,又不失锋芒,几十招下来,自己竟隐隐有些力有不逮的落败之相了,而宇文奇葩依然游刃有余、后力绵绵。 逢温心中对宇文奇葩愈加喜爱,适时的收了手,宣布宇文奇葩通过出师测试。 逢温正要再试祸害单,首席长老忽然走过来道:“门主,您今日试了众多弟子,太过劳累,剩下的单同文不如就交给我吧,您且在旁观看指点即可。”其他四位长老也附和着首席长老的话,让逢温稍稍休息会儿。逢温捋着银髯略作思索,方才的宇文奇葩已是如此不凡,再看祸害单,此子虽面相呆萌稚气,不如宇文奇葩那样聪敏,可人不可貌相,万一此子内秀机敏,又不像宇文奇葩那样懂得适时收敛,给自己留面子,倘若在平日他只会为门下人才辈出而欣慰,可今日他请来了敖星文来。 若是他在外人面前输给了祸害单,于谁的脸上都不好看。既然祸害单平日是五大长老他们教的,干脆最后一场测试就交给他们吧。 首席长老心中极为忐忑,他们五大长老此前已经商量好了,单同文无论如何也要由他来测试,他们五人一定要合力要劝服逢温。 相比劝服逢温,首席长老更忧心的是祸害单的刀,他不仅仅是担心祸害单的刀会误伤他,他更担心的是祸害单会误伤了他自己! 这两种情况的机律都是一半一半的啊!倘若误伤了他,还能就此说祸害单通过了,倘若祸害单弄伤了他自己,那可怎么办?! 逢温坐定,正要应允由首席长老代替自己测试祸害单,宇文奇葩突然朗声道:“师父,门主,最后一场不如改作我和单师弟比试吧,我早就听闻单师弟刀法奇诡,只是从未领教过,不如借着今日这个机会,让我二人切磋一下,师父们给我二人多多指点教诲。” 五大长老和逢温都未料到会有此变故,一时之间都有些错愕,倒是旁坐的敖星文击掌附声道:“好主意!逢门主,我此前也听说过万仞双壁的名声,两位少年英杰要比试,此景难得一遇,我也很愿意一睹两位少年的风采。” 此前敖星文一直将目光锁定在祸害单身上,经过方才逢温对宇文奇葩的测试后,他也不由得多看了宇文奇葩几眼。 祸害单惊惶的望着宇文奇葩,宇文奇葩暗中对他眨眨眼,示意他不必担心,两人各自手执一刀在厅堂中站定,宇文奇葩率先出手道:“师弟,看刀!” 祸害单见宇文奇葩来势汹汹,慌神后退,宇文奇葩展开身形,将祸害单当做木偶傀儡一般顺着他的刀势闪避腾挪,观看的弟子们只见两人回来打斗,似乎斗得不可开交,却丝毫看不出这场打斗全由宇文奇葩一人操纵,他们平日只知祸害单愚钝的不是伤人就是伤己,今日一见不由得大惊失色,误以为祸害单往日只是在装拙。 相比不明所以的弟子们,五大长老、逢温和敖星文更加疑惑,他们七人到底功力深厚、见识广博,祸害单一动手他们就看出了他斤两不足,和宇文奇葩有天壤之别,可再看下去两人竟斗的难解难分,尤其是祸害单的闪躲虚攻极为的行云流水,似乎有些拙中藏秀的意味。 他们七人都是功力高深的人,想问题也都趋向于把问题往复杂了想,祸害单本能的一些拙招在他们的眼中也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尤其是五大长老都有些疑心自己往日是不是看错了祸害单。 几十个回合下来,宇文奇葩心知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再继续下去门主逢温他们迟早会看出这场打斗去全由自己控制的,想到此,宇文奇葩在和祸害单最后一次交锋时做出了两人堪堪打成平手的样子,收了刀向祸害单恭维道:“单师弟果然是刀法奇诡,在下佩服佩服。” 祸害单怔怔的愣在原地,宇文奇葩向他使眼色,他才慌忙学着宇文奇葩的样子道:“哪里哪里,还是宇文师兄的刀法更精妙。” 敖星文赞叹道:“逢门主门下真是人才辈出,今日一见在下大开眼界。” 逢温听得舒心了,心中高兴,宣布祸害单也通过了出师测试。五大长老闻言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长气,终于能让祸害单名正言顺的离开万仞门了,以后再也不用为了他的事情愁断肠了。 不管方才二人的比试究竟是有猫腻还是祸害单忽然开窍了,重点是祸害单终于可以走了。逢温当厅对门下弟子们又是一番教导之后,就让他们散去各自行事去了。通过测试的都兴高采烈的打算下山回家了,没通过的也都郁郁寡欢的回了住处。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被单独留下了,敖星文夸赞了宇文奇葩一番后就对祸害单道:“你是同文吧?你父亲和我曾是同门,你小时候还在我家中住过一些日子,这些年来因为一些过节我和你父亲也不往来了,想不到今日能在这里碰到贤侄你,你年纪轻轻刀法就有如此修为,你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祸害单心虚道:“师叔谬赞了,不知小汀兄现在如何了,我和他多年未见……” “唉……”敖星文叹气打断了祸害单的话,“休要提他了,那孩子从小不听话,三天两头的往外跑,不思进取,自上次离家之后,已有两个多月没有再回去了。” 话至此,敖星文猛然觉到自己在人前失言了,赶忙转口道,“此二人都是少年英才,门主何不留他们在门中为师,教导将来新收的门徒们。” 一句话说的五大长老们的心又提了起来,首席长老匆匆道:“单同文离家已久,他父母在家中定然极为挂念,他如今学艺已成,也该回去先和父母团聚再做打算,之后如何也应听从父母的建议,倘若他的父母不同意他离家,我们怎么能让他父母割爱,强留他在门内呢。” “此言也是。”敖星文颔首道,“那这位宇文少年呢?也应先回家探望父母吧。” 宇文奇葩道:“我自幼无父无母,是被家乡土庙的一个庙祝养大的,我此次回去,自然是要回庙中探望他老人家。至于留在门中为师,我年资浅薄,实难胜任,现下只想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宇文奇葩婉拒了敖星文的提议,逢温对这两个门中弟子又是一番叮嘱,才放他们回去。 一出门口,宇文奇葩就用胳膊肘撞了撞祸害单,扬眉道,“怎么样?你师父我不仅武功一流,在作弊上也是一把好手吧!你今后就跟着我在江湖上闯荡去好了,反正你留在门里也没人敢教你,再多留五年也没多大用。” 祸害单道:“那师父你今后打算如何闯荡?” “还没想好,先回庙里看看把我养大的庙祝以后再说吧。你也先回家一趟吧。” “暂时不要。我若是回去了,我爹硬逼着我去和敖小汀决斗怎么办?我还是先和你一起,将来有些名声再回去。” “也好吧。”两人回去收拾收拾行囊,又在万仞门里留了一天,晚间和同门们欢宴过后,次日早晨便随着众人离开了万仞门。 宇文奇葩所说的庙只是乡野民间的一个小土庙,供奉的是山神,平日里也没什么香火,只有一个庙祝住在那里打扫供奉,那个庙祝已是年近七旬,早些年捡到宇文奇葩并将他抚养长大,后来又见他在刀法上颇有些天赋,就将他送入了万仞门,自此已是五年未见了。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雇了辆马车回到土庙的时候,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了,有路过樵夫告诉他们那里面仅剩下的一个庙祝在一年前就离开去云游四海了。 宇文奇葩听后大为沮丧,和祸害单在庙中留了几日,也只好离开了。两人一道出行,也没有什么目的,心中想着在江湖上走走行侠仗义。 这日,两人走累了,在路边一个包子摊上稍作休息。 蒸包子的蒸笼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小贩给两人端了一笼过来,宇文奇葩正打算拿筷子,便听到身后的小贩对着一个蹲在包子笼前的粉衣少年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饿了?” 那少年和宇文奇葩以及祸害单年龄相仿,只是身上怪里怪气的穿着一身粉色的女衣,看着像是从哪家婢女偷来的衣服,可再看其面容,倒是正气凛然的透着刚毅,怎么也不像是个做贼的。 宇文奇葩不由得对那粉衣少年起了兴趣,包子也不吃了,专心去看那少年,祸害单见宇文奇葩不吃了,也好奇的跟着他的目光去看那少年。 粉衣少年依旧蹲在包子笼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冒着白烟的包笼,硬生生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饿!” 小贩瞅瞅他,撇撇嘴道:“不饿?不饿你盯着我包子笼看了两个多时辰了。” 粉衣少年道:“看看解渴!” 小贩道:“有看包子解渴的吗?你要想吃包子就拿钱,一文钱两个。” 粉衣少年肚子咕噜了两声,盯着包子的眼睛瞪得越发圆了,口上依旧嘴硬道:“不饿!” 小贩也没招了,反正他都盯了两个时辰了也没抢,索性也不理他了,自己忙去了。 祸害单和宇文奇葩同时拿起一个包子道:“给他一个吧!” 粉衣少年眼神虽然一直盯着火上的包子笼,耳朵却听到祸害单和宇文奇葩要给他包子,猛地一个箭步跳起,奔到两人的桌前,道了“谢谢”就风卷残云开始吃包子笼的包子。 祸害单和宇文奇葩一人抓着一个包子,石化的定格在了原处,看着眼前骤然一空的包子笼和几乎要把自己噎死了还在拼命往口中塞包子的粉衣少年。 粉衣少年心满意足的吃完了包子笼里的八个包子,拱手道,“谢谢你们俩请我吃包子,我一定会重谢你们的。”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齐声道:“我们请你吃的是手里这个包子,不是笼里的。” 粉衣少年无视了两人的话,自顾自道:“我现在身上没银子了,你们俩去刀圣敖家,就说你们替他们少爷敖小汀买了一笼包子,敖少爷我谢你们十两银子,里面自会有人拿银子给你们的。” 祸害单脸色大变,宇文奇葩看看粉衣少年,又看看祸害单,语重心长道:“小单,你运气真好,命中注定的事情真是想躲都躲不了,命中要遇到的人一出门就遇到了。” “怎么?你们认识我?”粉衣少年大喜,眼眸雀跃的扫视着祸害单和宇文奇葩,“你们俩是谁呀?” 祸害一脸求救的望向宇文奇葩,宇文奇葩正愁自从出了万仞门后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巴不得有好戏看呢,哪还顾得上祸害单的求救信号,当即答道:“在下宇文毓章,万仞门新出师的弟子。这位是我前师弟、兼现徒弟,也是敖兄台你令尊的师弟的儿子,单同文!” 宇文奇葩一口气介绍完单同文,敖小汀如同被人点了定穴一般,惊喜雀跃的表情瞬间定格在了脸上,连方才活蹦乱跳的眼珠都不会动了。 一个弹指的时间过后,敖小汀像是被重新上了发条似的,一拍桌子,器宇轩昂的抱拳道:“单兄弟!后会无期!”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只觉眼前粉影闪过,敖小汀已逃窜出了包子摊。 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宗旨,宇文奇葩再次无视了身旁正捂着胸口庆幸避过一劫的祸害单,施展轻功热情洋溢的落在了敖小汀面前,拉着他就又回到了包子摊,“小汀兄弟别急着走啊,你们两家算是世交了,我听说你们幼年时还曾是玩伴呢,这么多年不见,也算是发小重逢,你就这么走了,以后也不知何日再相逢,小单该多伤心啊!是吧?小单!” 祸害单已是无语凝咽,连方才因为庆幸而捂着胸口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宇文奇葩倒是觉得这两人的反应好玩的很,看敖小汀方才一听单同文的名字就跑路的行径,再看他脸上和祸害单如出一辄的心虚表情,他现在的心思一准是和祸害单一模一样的,都在担心父辈们之间定下来的比试!且都没有赢的把握。 宇文奇葩心里暗笑,这俩人的样子倒有点像是被父母指腹为婚了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初次重逢,又怕又想见还想试探。心中歪念一起,宇文奇葩的口气就带上了调侃的促狭,“都是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你们俩这一个想躲,一个想避的,害什么羞嘛!” 祸害单见躲不过去了,只得开口寒暄道:“小汀兄,多年不见,真想不到能在这里和你重逢。” “同是,同是…”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8节 两人客套完毕,宇文奇葩问道:“小汀兄弟,你这出门在外的为何一身女装打扮?” 敖小汀卷卷粉扑扑的袖子解释道:“这个……是为了躲开我爹派出来追我回家的人,才不得已打扮成这样的,掩人耳目嘛。” 宇文奇葩心道,你这样越发的扎眼了。 祸害单道:“我前些日子刚刚遇到过敖伯父,他说你两个月未曾回家了,你如今怕是已经身无分文了吧,为何还不回家?” 敖小汀叹气道:“我是放心不下这里的一个朋友。” 宇文奇葩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小汀兄弟你细细讲来听听。” “我在此地有一朋友,名叫沈施,是沈家山庄的二公子,前些日子我来他家中做客,起先还玩的尽兴,哪知数日前他家中出了变故,山庄里的下人们不停的莫名其妙的死去。 后来他告诉我,可能是他家的仇人寻上门来了。这事属于他们山庄的私事,与我这个外人无关,他让我尽早速速的离开,我怎能弃我的朋友不顾,当然不答应了。谁知他的哥哥沈良,也就是现在的沈家山庄庄主,说怕我在他们山庄受了牵连,他们将来不好与我爹交代。竟然直接遣人将我送出了沈家山庄,要把我直接送回家去。 恰好路上又遇到了我爹派出来寻我的人,沈家的人就把我交到了我爹的人手里。我这人重情重义的,哪能说丢下朋友就丢下朋友,干脆我就瞅着机逃了出来,留在了这附近,好在暗中帮助沈家。”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眼前一亮,他俩们自出了万仞门,一心想的不就是行侠仗义嘛!现在机会来了! 两人将心思一讲,敖小汀略微有些迟疑,“此事恐怕会有危险,万一你们出事了,我岂不是害了你们?” 宇文奇葩拍着胸脯道:“小汀兄弟你就放心吧,我们两个可不是一般人,我们两个在万仞门可是很有名气的,我们两个是万仞门最有名的万仞双璧!” 敖小汀的眼珠在祸害单的脸上转了转,心里默默的盘算着此事了结后若是祸害单拉着他比试他该如何避开。 祸害单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万仞双璧是万仞双璧,可他这块璧和宇文奇葩那块璧是两码事!出师测试那天他临时拜了宇文奇葩为师,后来居然就那么的在宇文奇葩的作弊下出了师。这大半月里他跟着宇文奇葩又摸了几回刀,回回不是差点弄伤自己,就是差点弄伤宇文奇葩。 这几日宇文奇葩也不敢再提教他刀法了,都是惜命的人啊……看来他此生怕是与刀无缘了。 宇文奇葩正在为终于遇到了可以行侠仗义的机会而热情澎湃,当即就提议三人干脆现在就去沈家山庄,救沈家山庄于水火之中。去之前,宇文奇葩和祸害单极力要求敖小汀换了这身女装,穿套正常的点的衣服,敖小汀拗不过两人,只得答应了。 沈家山庄。 庄主沈良在山庄内一处临水的亭子里静坐,他是很年轻的人,不过二十岁出头罢了,脸上的表情却是凝重而忧虑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的夫人暮丝丝在亭边临水的地方,手里拿着一碟鱼食,时不时的往水里洒着,引来一条一条的红鲤鱼过来争相抢夺,还有几只乌龟也从水中假山石的角落里游出来抢食。 相比着沈良的心事重重,暮丝丝显得平静、悠闲的多。 她是去年才和沈良成亲的,那时沈家的老庄主已经病重,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沈良的母亲多年前已经故去。而沈良,年纪轻轻就要担起整个山庄,沈家山庄在外做着不少的生意,丝绸、茶庄、钱庄等都有所涉及,幸而有沈家的管家方琩忠心耿耿的在外打理,所以尽管沈老庄主已经故去,外面的生意却依然如常。 沈良只有一个弟弟,名叫沈施,年纪十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前些日子还有个敖小汀来山庄伴他玩,这些日子山庄时不时的死人,怕累及他人,也只好将敖小汀送走了。 “丝丝。” 原本坐在亭下沉思的沈良唤了自己的夫人一声,暮丝丝恰好撒完了碟中的最后一把鱼食,回到丈夫身边,放下碟子道:“怎么了?” “现在山庄还有多少人?” 暮丝丝思索了一下道:“除去你我和小施,原本有七十八个,管家方伯带了二十个人在外打理生意,自出事以来,山庄里已经死了十七个人,下人们都心惊胆战的,陆陆续续走的有二十一个人了,现在山庄里也就剩下二十个人了。” “哦。”沈良眉头紧锁的更加严重了,暮丝丝宽慰他道:“还有我在你身边呢。” 沈良紧锁的眉头稍松了松,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轻轻的揽着暮丝丝的肩膀,手掌覆上她的手背,相对无言。两人静默,有几个下人在远处朝着亭内鬼鬼祟祟的探头,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沈良和暮丝丝已是看到了他们,暮丝丝吩咐一直站在亭下的黄衣小丫鬟道:“凉儿,你去看看他们有什么事?” 凉儿过去,一会儿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也不顾什么礼节,咬着细碎的小银牙忿忿不平道:“夫人,庄主,又有几个人要走了,说什么家中急事,不得不赶回乡下去,都是借口,还不是怕死,没良心,枉费庄主、夫人平日对他们那么好。现在山庄里出了这么多的事,方伯还没带着外面的人回来。要我说,干脆就别放他们走了,再走,山庄里就快没人了。” 沈良苦笑:“让他们走吧,让账房把他们的薪酬都给结了,另外每人多给十两银子。现在山庄里一直不太平,留下他们不能自保的,岂不是害了他们。” 黄衣小丫头还想再说什么,暮丝丝道:“凉儿,你快去办吧,按庄主说的。” 被唤作凉儿的小丫头听到夫人开口,幽幽的叹口气,不再反驳,转身走了。 宇文奇葩三人来到沈家山庄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小丫头凉儿将银子掷在地上,冲着三个背着包袱离开的人气鼓鼓道:“走吧走吧!都别回来了,这些是庄主赏给你们的!” 三个离开的下人灰溜溜的捡起银子,弯腰驼背一溜烟的走了。 凉儿认识敖小汀,一见他回来,方才还怒气冲冲的表情顿时不见了,满脸喜悦之色的迎了过来,连珠炮似的问道:“小汀公子,你又回来啦!庄主之前不是送你走了嘛?这两位是什么人?” 敖小汀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万仞门很有名的万仞双壁,左边这是宇文毓章,右边这是单同文。小单,宇文,这位可爱玲珑的小姑娘叫凉儿。” 敖小汀简洁扼要的讲述了他们三人是来帮助沈家山庄,凉儿带着他们进了山庄,先往沈施的住处去了,“小汀公子,你走之后小施少爷可伤心了,庄主怕他出意外,每天都派人跟紧他,也不准他出去乱逛,小施少爷都快无聊死了。”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沿途四处打量着沈家山庄内部,这里的人似乎极少,偌大的地方都看不到几个人在。 敖小汀显然也注意到了,见到沈施,敖小汀给他们互相介绍完后,就问道:“小施,现在山庄里的人怎么这么少,难道最近死的人越来越多了,怎么?到底是谁在下手还半点线索都没有吗?” 沈施摇头,四个少年都是一般大的年纪,几句话过后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凉儿将沈施朋友来山庄的事情告诉了庄主沈良和夫人暮丝丝,沈良初始极力反对,后来见他们三人铁了心的不走,也就不再下逐客令了。 晚间,凉儿将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安排在了客房内,敖小汀之前一直住在沈施临近的房间,这次仍不例外。 夜幕降临,山庄里巡夜的人寥寥无几,整个山庄里显得极为空荡黑暗,宇文奇葩在万仞门与师兄弟们同挤宿舍,出了万仞门多半也是在外面客栈住宿,现在乍一住在这样空旷如无人的地方,真是觉得不习惯的很,祸害单倒没那么多不适,只要有个枕头,天塌下来他也能睡得着。夜入三更,祸害单睡得正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硬生生从睡梦里拽了起来,“小单!快起来!出事了!” 祸害单迷迷糊糊听得是宇文奇葩的声音,忙跑下床开门,门外,银发灰眸的宇文奇葩站在门口,一手握刀,一手提着灯笼,脸色罕见的苍白冰冷,几乎和他的发色融在了一起。 祸害单揉揉眼睛,不明所以,“怎么了?” “死人了。方才我听到有人在屋檐上行走,刚想出去看看,一出门那人就从檐上摔了下来,正落在我门前不远处的院中。我到屋顶上去追凶手,和他过了几招,砍伤了他的一只胳膊,可是还是让他跑了,没追上。”宇文奇葩提着灯笼带着祸害单走到院中,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仰面倒地的人,祸害单顺着他的手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三十三章 那人应是刚死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斜上方,身上伤口只有一处,那就是脖子上的致命伤,凶手出手似乎极为利索,一招就割开了那人的喉咙,现在仍不断的有血沫从地上那人断裂的喉中冒出来,他的脖颈四周已经被一大滩暗红流动的鲜血包围了。 看他衣着,像是沈家山庄的巡夜的下人。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毕竟还是少年,江湖涉事不深,多年在万仞门中习武,哪见过这样血腥的死人现场,而且还是这样黑魆魆的半夜,一时之间都有些无措。 “怎么办?”祸害单方才还有些困意,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 宇文奇葩稍微镇定些:“我们先去通知沈施、小汀他们,你和我一起去,我方才就想去的,又怕留你一人在这里不放心,才把你叫起来的。” 祸害单早已将目光从死尸身上移开了,不敢再多看一分。 沈施和敖小汀很快就到了,沈良和暮丝丝也到了,一见庄里又死人了,沈良的脸色更加阴沉,安排下人将死尸暂放祠堂后,就遣人重新安置宇文奇葩和祸害单的住处。 沈施也未曾料到他们初到山庄就遇到了这种事,敖小汀更是焦急,倘若方才宇文奇葩和祸害单任何一人出事,他肯定会后悔死的。这种情况实在不能再单住了,敖小汀提议宇文奇葩和祸害单住他的房间,他和沈施去挤一间,这样万一发生状况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哪里还睡得着,两人对着小油灯坐到了天亮。 次日,他们才知这山庄里的人已是少的可怜,昨夜死去那人就是夜间在山庄里的巡夜人之一。 这夜过后,宇文奇葩夜间就警觉了许多,他与祸害单同住一屋轮流守夜,只等着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就冲出去。一连几日,山庄里都很平静,没再出过任何事。 这晚,宇文奇葩和祸害单都比较安心了些,也就不再轮流守夜,两人都睡了。 半夜,宇文奇葩转醒,祸害单睡得正熟。宇文奇葩思来想去,觉得就这样的守株待兔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主动出去,或许能寻到些线索。 宇文奇葩恃着自己武艺高绝,也不畏惧,独自一人在山庄里来来去去,他只顾着一心寻些线索,却忘了他自己是个路痴。三拐两拐,宇文奇葩就在山庄里迷路了,连回屋的路都不记得了。 他也不是特别着急,横竖他现在就在山庄里呢,大不了遇到巡夜的问问路就能回去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让人无奈,他方才一直躲着巡夜的在暗中潜行,现在专门等着巡夜的,反而见不到一个人影了。 正郁闷呢,一条轻飘飘的人影就鬼鬼祟祟的出现了,宇文奇葩是倚在墙角黑暗的角落里的,那人影也没看到他,直接就从他面前过去了。 那人影在山庄里左拐右拐,宇文奇葩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悄无声息的跟着人影也在山庄里左拐右拐。行至一假山后时,那人影终于停住了,宇文奇葩也已紧紧的跟了过来。 假山后已经有一人在那里等着了,待的这人影一到,里面便传出了问话声:“怎么样了?事情顺利吗?” “您放心吧,很顺利,最后一个也杀了。该布置的东西也都布置了,一定会让他疑心到是锦衣卫的人做的。” 宇文奇葩又惊又喜,今晚真没有白迷路! 唯恐听漏了什么重要的谈话,宇文奇葩忙收敛心神,凝神去听。 “那就好。这些日子有劳您老人家了。明日您就回山庄来吧,您上次受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那少年像是新出茅庐的,武功虽然高绝,却没什么真正的实战经验。我也是多亏经验丰富,那晚才勉强从他刀下逃了去,庄主您不必担心。庄主您今晚不该出来的,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方伯,我也是不放心你,那几个少年都是沈施的朋友,我本不想让他们牵扯进来的,可他们执意不走,我也不好再直接赶走。” 宇文奇葩惊得心中一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两人中竟有一人是沈家庄主! 山庄某处忽然响起了嘈杂声,火光也亮了起来。 “方伯,您先快点离开吧,那边大概是死的人被发现了,我也要赶快回去才行。 假山后面的两人走出来,一人朝着山庄出事的地方去,一人朝着山庄外而去。 宇文奇葩迟疑了一下,往着朝山庄外的人追了去。 一路追着,宇文奇葩心里乱糟糟的,方才那两人的话他都听在耳中。这叫什么事啊!沈家的庄主自个派人杀自己山庄的人,有没有搞错?既然如此,那他和祸害单还在这里积极个什么?还想着行侠仗义解救沈家于水火之中呢,原来这水火是人家庄主自己烧出来的。 可是沈良为什么要杀自己山庄的人呢?听他方才那口气,倒像是有什么隐情似的。 宇文奇葩细细想想这些天在沈家山庄的事,这里面确实有些他早该发现的蹊跷之处。沈家山庄明知一直在死人,却既不寻求亲友相助,也不采取什么真正的防御措施,反而还每晚分散人员的在巡夜,这不摆明了在给凶手找机会下手吗?之前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想到。宇文奇葩曾从沈施口中听说沈家管家方琩一直在外打理生意未归,方才沈良称那人为方伯,可见他正追逐之人必然就是方琩了。 追出山庄之外,行至树林之中,宇文奇葩已没了再追逐的兴趣,就算沈良真的有什么隐情,如此肆意屠杀自己庄内的人,也是是草菅人命、罪不可恕。 宇文奇葩加快脚力,落在了他追逐之人的面前,学着沈良的口气道:“方伯,跑慢点,免得闪到了前几日被我砍伤的胳膊了。” 方琩完全没意识到居然有人在跟踪自己,眼前乍然落出一人来,惊的他停下脚步往后退了几步。 “在下新出茅庐,没什么实战经验,上次是第一次,不慎疏忽让您给逃了,这次可就不会了。” 方琩一听此言,便知方才他和沈良的对话已悉数被宇文奇葩听了去。他也没逃,站在原处叹气道:“小孩,你侠义心肠,想助我山庄,这份心意我们领了,只是我们山庄的事你最好还是别插手,否则只会惹火上身。” 宇文奇葩已是横了一条心的要弄清楚,挑眉冷道:“你们如此肆意屠杀自己山庄的人,却又做的鬼鬼祟祟,依我看你们背地里也没有什么好事,我既已来了,怎能看着你们残害无辜,这事我管定了。” 方琩无奈道:“小少侠,我们不想你们卷进来实属是为你们好,你怎么如此不听劝。我们暗地里除掉的其实是潜藏在山庄,对我们山庄心怀不轨的人。” 沈家是几百年前富商沈万三的后人,传说沈万三当年因为得到了传说中的宝物聚宝盆而富甲天下,后来这聚宝盆就一直在沈家传了下来,这些年沈家一直低调行事,就是怕树大招风,引来不轨之徒的企图。 上一任的沈家庄主一生谨小慎微,本以为不会再招来什么不轨之徒,谁知沈良在外结识并相恋的女子暮丝丝和她的丫鬟凉儿居然是朝廷东厂魏忠贤的人,她们刻意接近沈良,目的就是要套出聚宝盆的下落。 暮丝丝本是假意接近沈良,后来真的爱上了沈良,他们两人成亲之后,暮丝丝一直挣扎于东厂和沈良之间。后来老庄主死后,沈良成了新的庄主,暮丝丝向他坦白了身份,并且告诉他,早在三四年前沈家山庄就已在东厂的监视之下,沈家山庄的下人中有二十多人都是东厂安插来的密探,目的也是为了找出聚宝盆。 东厂在沈家已是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暮丝丝猜测若是再找不出聚宝盆,东厂可能就要直接动手,对沈家不利了。沈良和方琩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以方琩在外打理生意为名,暗中除掉东厂安插在沈家的眼线,同时也要做的让暮丝丝的丫鬟凉儿不起疑心是沈家的人做的,他们刻意在杀死某些人的时候留下了将凶手指向锦衣卫的蛛丝马迹。 东厂和锦衣卫一直不和,如此一来,既能使凉儿误以为沈家和锦衣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不敢轻举妄动,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她的疑心。等到眼线除去差不多时,方琩就回来以山庄不太平为名,提议弃置山庄,遣散山庄所有的人,在凉儿没有再招来东厂的人之前,只带着沈良、沈施和暮丝丝三人另寻他处,隐姓埋名藏匿起来躲开东厂。 宇文奇葩听罢,疑道:“世上怎会真的有聚宝盆?魏忠贤再蠢,也不至于会相信这种谣言吧。莫非所谓聚宝盆只不过是个虛指,暗指宝藏之类的?” “不!不是虛指,这个世上,确实有聚宝盆。”方琩的语气认真而凝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宇文奇葩一下子来了兴趣,“放进去一块金子就能再多拿出来一块金子的聚宝盆?” “是。” “不可能!”宇文奇葩斩钉截铁道:“我不是三岁小儿,这种无稽之谈休想骗我。” “你不信也罢。事情我已经向你明白了,魏忠贤东厂的人我们谁也惹不起,沈家山庄也只是想逃开他们的监视,能另寻一处过平稳日子罢了。” “既然想过平稳日子,直接交出聚宝盆不就行了。宝物不在手,自然不会再有人垂涎了。” 方琩道:“你想的太简单了,聚宝盆在手,还总有一线活着的希望,若是不在了,东厂那帮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留拥有聚宝盆数百年的沈家活口。况且,这宝物也是老爷辛苦保护了一辈子了,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要助沈家保护好它,怎能轻而易举的献给阉党?” “你倒忠心。”宇文奇葩赞道。 “如今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向你讲明,今后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插手了,明日我回到山庄就会保护庄主他们离开此地。” “若是凉儿铁了心的要找出聚宝盆,执意要跟你们同去呢?” 方琩脸色阴了阴,道:“我们之所以做的如此大费周折,也有暮丝丝不愿伤凉儿性命的缘故,她与凉儿有些交情。若非如此,早在当初直接一举铲除所有人,再趁机逃跑,岂不更省事的多。暮丝丝虽初始心怀不轨,可她告知我们一切,也算对我们有恩,现在又是庄主夫人,和庄主情投意合,她的心思我们还是要顾虑的。若是凉儿执意同去,那就只能不客气了。” 宇文奇葩闻言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么说,我和小单他们在这里,根本就是在给你们添乱了。” “可以这么说。” “……” 片刻之后,宇文奇葩满心不是滋味的回到了沈家山庄。 祸害单一见他回来,立马迎过来神神秘秘道:“宇文师父,你去哪儿了?刚才沈家又死人了!” “哦。” “我怀疑沈家死的人和锦衣卫有关。” “嗯。” “那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有人在他的手心里发现了锦衣卫的腰牌。沈良一见那腰牌就脸色大变的把它拿走了,别的人可能都不认识那腰牌,我是认识的。” “唔。” “师父,你说沈家怎么会和锦衣卫牵扯上关系呢?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唉。” “师父,你怎么如此无精打采的,你方才去了哪里了?” “小单,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聚宝盆吗?” “啊?啥?” “丢进去一块金子,再多蹦出来一块金子的聚宝盆。” “当然不信了!” “就是,我也不信。” 宇文奇葩踢了鞋子直接翻身上床,盖上被子对晾在原地的祸害单道:“小单,我觉得咱们明天差不多也可以离开这里了。” “啊?为什么?你不想继续查锦衣卫为什么要杀沈家山庄的人了吗?” 宇文奇葩没精打采的闭目而眠,不再理会满心诧异的祸害单了。 次日,管家方琩回到山庄,以山庄不太平为名遣散山庄所有的下人,提议沈良离开这里。 而当让凉儿也随众人离开之时,凉儿起初不愿意,她道:“我是一直跟着夫人了,如今夫人去哪儿,我也要去哪儿。” 暮丝丝面上劝解她:“如今跟着我们太过危险,不如另寻去处的好。” 避开众人,暮丝丝单独和凉儿来到一僻静处,假意道:“现在山庄里我们的人都没有了,早先我就怀疑是锦衣卫的人暗中捣鬼,你偏不信,他们的人素来和我们不和,凡事都要和我们争一争。我们又不知道锦衣卫的人究竟藏在哪里,他们在暗,我们在明。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若是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根本无法和督公交代。不如我先跟着他们,也防他们逃匿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你回去请示督公下一步该怎么做。” 凉儿道:“聚宝盆还是一点儿都没有线索吗?那沈良对你宠爱之极,他还是不肯告诉你聚宝盆究竟在何处?”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沈良说根本没有什么聚宝盆,所谓的聚宝盆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传说之物,岂可当真。依我看,督公分明是在以聚宝盆之名寻找别的东西,却又不实言告诉我们。” “这点我是想过,但是督公早在三四年就在沈家布下眼线要找到聚宝盆,他既派我们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这里必有。” “但是我们找了这么久,确实没有找到。” 凉儿沉吟了一下道:“那我回去请示督公,你继续跟着他们,有消息了马上通知我。” 两人商量定,凉儿也不再执意跟着暮丝丝而去了,山庄里除了方琩特意留下的几个忠心又会武功的下人外,其他人基本都在领完工钱后就走了。 宇文奇葩昨夜就已知道方琩今日要做的事情,并无多大奇怪,倒是祸害单和敖小汀惊诧的大跌眼镜,他们原本还在想着继续查下去,可如今沈家却要直接搬家了。 方琩委婉的对三人下了逐客令,甚至好心的要派人送敖小汀回家,敖小汀自是不愿意,言道自己要和宇文奇葩、祸害单同去,不劳他费心了。 三人离开沈家,依旧是漫无目的的走,敖小汀和祸害单在宇文奇葩身后一直揣测沈家究竟在哪里得罪了锦衣卫,宇文奇葩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将昨晚和方琩相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心里始终怀疑聚宝盆的说法是假的,也无法确定方琩别的事情又有几分真假。 祸害单和敖小汀听完之后,也都大眼瞪小眼的安静了下来。 宇文奇葩行至半路,总觉得沈家的事像是梗在心口的刺,不弄明白心里始终是个疙瘩。敖小汀和祸害单也是,可方琩已经对他们下了逐客令,而且沈家都决定走了,他们三个总不至于还死皮赖脸的缠上去吧。 三人左思右想,索性留在了沈家山庄附近,慢慢的想。 方琩他们决定到了夜晚无人注意的时候离开,白日凉儿刚走,回到东厂至少也需要十日左右,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到凉儿再也追不到的地方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宇文奇葩、祸害单和敖小汀三人在沈家山庄附近转悠了整整一天,他们都有心想再进沈家山庄一探究竟,若是能在沈家人离开之前有机会目睹一下传言中的聚宝盆,那也算了结了心中半信半疑的疙瘩了。 “不如,我们回去?”三人几乎同时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回!”此时此刻,想见稀世之珍宝的好奇心促使三人的想法无比之的一致。 生怕方琩已经带沈家人悄悄走掉了,三人快步朝着沈家山庄的门口而去。不料,刚刚行至半路,他们就看到不远处的沈家山庄有滚滚浓烟弥漫上空,烟雾之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借着风势越蹿越高、越燎越广,转瞬之间整个沈家山庄已经湮没了在火焰中。 “不好!”宇文奇葩轻功奇佳,他来不及再等祸害单和敖小汀两人,径自展开身形来到了山庄门口。 山庄门口已被火焰笼罩,火光前停着一辆马车,受惊的马儿高扬着前蹄嘶声鸣叫,几乎要撇开主人独自拉着马车逃窜而去,沈施颇为艰难的拉着马缰安抚受惊的马儿,他的身边站着几个被轻微烧伤的仆人帮助他共同安抚马匹。 沈良和慕丝丝直面着不知何时回来的凉儿,方琩也在他们旁侧,咬牙切齿一脸怒火的瞪视着凉儿,凉儿的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丹瓶。 宇文奇葩的到来并没有打断他们的对峙,只有凉儿借着抛掉手中丹瓶的时候稍稍转了方向,以防宇文奇葩从背后偷袭她。 “哼,本来想和你们同归于尽的,想不到火药丹用完了都没能杀死你们。”凉儿的面色冷冷的,口气亦是不以为然,似乎杀个人对于她来说只不过像是烧死几只蚂蚁一样平常,听的宇文奇葩暗暗皱起了眉头。 “我早该猜到,丝丝姐姐果然是背叛了督公,既然如此,丝丝姐姐就杀了我吧,反正这次任务失败,我即便是回到东厂也活不成了。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一直视你为亲姐姐,我的本事也都是你教的,死在你手上总好过死在东厂的人手里。” 凉儿佯装镇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沈良身边的慕丝丝心中一酸,颤声道:“凉儿,我不想伤你,你走吧。” “走?聚宝盆没有拿到,我能走到哪里?你以为我能走得出东厂的控制吗?”凉儿连声发问,趁着慕丝丝失神的瞬间,袖中匕首微露,骤然跃起向沈良袭去,匕首锋芒之处直取沈良咽喉。 沈良本身有些武功,更兼方琩在旁时刻警惕着凉儿的动作,凉儿的袭击没有讨到半分好处。下一个瞬间,凉儿已经把目标转向了慕丝丝,慕丝丝本就对凉儿心中有愧,又没料到凉儿会突然袭击她,因此凉儿轻而易举的就将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挟持了她:“不要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凉儿挟持着慕丝丝慢慢退出沈良和方琩的包围,倨傲道:“沈庄主,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份上,你就把聚宝盆交出来吧。我要聚宝盆,你要丝丝姐姐,丝丝姐姐可是你最心爱的人,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应该不会还不及一个盆子吧!” 沈良强自镇定道:“沈家根本没有聚宝盆,我不知道你们的督公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凉儿打断沈良的话,厉声道:“我数三个数,如果三个数之内你不交出来的话,我就杀了她!三!二!” “慢!”眼见凉儿的匕首已在慕丝丝的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沈良脱口而出:“我确实没有聚宝盆!不过,我或许知道你们督公在沈家山庄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凉儿死死的盯着沈良,似乎是在揣测他究竟是不是在说真话。 方琩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沈良身前,说道:“不要再玩苦肉计了,你杀吧!你们本来就都是东厂的人!我一直也都怀疑夫人究竟是真心投诚还是假意作势,无论沈家有什么东西,我也绝不会让老爷留下的东西被东厂的人抢走!” “说得好!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凉儿心中一狠,手中的匕首已经毫不犹豫的取了慕丝丝的性命。 沈良脸色惨白,大叫一声,“不!” 然而,慕丝丝并没有死,反倒是凉儿手中一松,匕首和人一起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她的旁侧,站在刚才一直在观望状态的宇文奇葩。 慕丝丝以为凉儿气绝,伤心的搂着凉儿喊道:“凉儿!凉儿……” 宇文奇葩道:“她没死,我只是用刀背打晕了她。” 慕丝丝闻言这才放心下来,她抬头望向沈良,欲言又止道:“我……我……” 沈良走过来抚着慕丝丝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相信你!” 方琩在旁瞟了宇文奇葩一眼,目光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责备,似乎是有些怪他又多管闲事。宇文奇葩也觉得自己好像又自作多情的插手了别人的家事,他不好意思对上方琩的目光,正巧祸害单和敖小汀也已经一路跑了过来,这才解了他的尴尬。 “可不可以饶她一命?”慕丝丝恳求的望着沈良,“我们马上走,她不会知道我们去哪里的。” 沈良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好。” 方琩面上有些迟疑:“庄主,不斩草除根的话,会不会……” “方伯,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沈良已是主意打定,慕丝丝感激的看着他,方琩只得作罢。 慕丝丝小心翼翼的放下了凉儿,走到宇文奇葩面前道:“三位少侠,恳请你们帮我照看凉儿几日,等她醒来,劝她不要再回东厂了,谢谢。” 宇文奇葩应承下来,方琩及沈良等人与他告别后便驱使马车离开了,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只留下宇文奇葩三人和倒在地上的凉儿。 山庄的火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不断的从火焰里传来,山庄门口的温度也不断的上升。 宇文奇葩简洁的向他们描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至于凉儿为什么在这儿的原因,宇文奇葩猜测估计是因为她白日时就已经对慕丝丝起了疑心,所以她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这附近,想以放火与沈家的人拼个鱼死网破。 敖小汀早已耐不住逐渐升高的温度,背起地上昏迷的凉儿道:“好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吧,再不走我们都快要变成烤乳猪了,我都快闻到我自己有香味了!” 祸害单和宇文奇葩也有同感,三人带着凉儿迅速的离开了沈家山庄门前。 敖小汀背着凉儿没敢往客栈去投宿,他前些日子为了躲避他爹派来找他的人,四处东躲西藏的积累了不少人迹罕至的落脚地。如今考虑到凉儿的特殊身份,他曾经躲过的那些地儿自然就成了此刻最佳的去处。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对这块不熟,全依着敖小汀的意见走。 两个多时辰后,在敖小汀的带领下,四人到了一个废弃的江边渡口,渡口岸边停泊着数十艘早已废弃的渔船。敖小汀对这渡口的破船们显然熟悉至极,在宇文奇葩和祸害单的帮助下,他很快的就将凉儿塞进了一艘比较完好的船舱内部的下层。 此时早已是夜色深重,天上繁星万点,破船们集聚在岸边一角,置身于江水中虚幻的星空之边,愈发显得渺小寂寥。 敖小汀在船舱里不知打哪儿摸来了一盏手提油灯和火石,嚓嚓几声过后,宇文奇葩和祸害单眼前一亮,终于看清了船舱下层内部的东西。这里头空间不算小,四人都在下面也绰绰有余,脚下的木板上四处散落些渔网钩子等渔具以及一些修船的工具。 “我看就先把她放这好了吧!看这样子宇文师傅刚才那下下手不轻,一时半会儿的是不会醒了,明儿等她醒了我们再商量以后怎么办。”祸害单的意见宇文奇葩也赞同,两人就此打算爬着梯子出船舱去。 敖小汀却喊住了他俩,提着晃晃悠悠的油灯照着无知无觉躺在木板上的凉儿,说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妥,我听说啊,东厂那拨人养的爪牙都可凶悍了,个个心狠手辣武功高强的。平日里我在沈家待了那么久都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凉儿居然还有这身份,别看她现在晕过去了,乖得跟小猫似的,等她醒了,保不齐就是一只豺狼猛兽啊,就凭着她昨晚能下手一把火烧了沈家山庄,甚至打算杀了沈夫人,要是明早她醒了反应过来是咱仨坏了她的事,估计她下手做了咱仨都不带犹豫的!” 祸害单道:“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先下手为强杀了她吧?说到底我们和她也是无冤无仇的。” 敖小汀道:“我要是打算除掉她的话,何苦还背着她跑这么远。” 宇文奇葩道:“你们不用太担心,她的武功我能应付的了。我们也不用关她太久,顶多也就一两天,给沈庄主他们些时间逃走就行了。好歹的也帮人帮到底嘛,我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末尾那两句话,说的勉强至极,本来刚进沈家山庄的时候还气宇昂扬的打算行侠仗义呢,没想到折腾了一番半点忙都没帮上,还差点坏了沈庄主和方管家的事。 敖小汀眼珠子在船舱里滴溜溜的转了两圈,把油灯往宇文奇葩手里一塞,说道:“有了,我用渔网把她罩起来好了,这样也省得她逃跑和我们打架。” 敖小汀从破渔网堆里捡了稍微好点的,把凉儿困在了渔网里,这才放心的和宇文奇葩出了船舱,三人在船舱上方的甲板上歇了一宿。 凉儿醒来之时,眼前一片黑暗,不仅手脚被缚,身上还罩着几层破渔网,袖中匕首等尖锐的东西一概都不见了。她拼命挣扎了半晌,竟是半点也挣不开,如今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不禁又气又急的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这是什么鬼地方!” 甲板之上的三人集体装聋,自顾自的闭目假寐,熬了一会儿,凉儿终于安静下来了,三人这才骨碌爬起来凑一块商量怎么说,商量到最后的结果出奇的一致,大家都决定不接凉儿的任何话茬。 这两天由祸害单和敖小汀去城镇上买食物,宇文奇葩负责下船舱给凉儿送去,等到明天晚上一到,他们仨就把凉儿丢下,离开此地。 凉儿在船舱之下等了许久,才等到头顶的甲板被推了开来,亮光由此照下,顺带着还有个人一起下来了。及至那人下来了,凉儿才看清楚是宇文奇葩,再一回想前晚,可不就是这人打晕了自己,且还被他关在了这里。 凉儿冷冷的怒视着宇文奇葩,她拿不准宇文奇葩背地里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她本打算后发制人,先听宇文奇葩说什么,再抓住机会还击,然而宇文奇葩什么都没说,放下饭菜就上去了。 凉儿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饭菜,觉得更加糊涂了。昨晚宇文奇葩出手之时她已发觉,但硬是比宇文奇葩慢了一拍的没躲开,仅从宇文奇葩的出手的那一下,她已经能看得出宇文奇葩武功在她之上。 宇文奇葩到甲板之上后,好心的留了一条缝隙透些光亮给船舱之下的凉儿。 之后的几次送饭,凉儿通通只问一句话:“你究竟想怎么样?”她只见宇文奇葩一人,却不知船舱之上还有两个人。 两日后的晚上,宇文奇葩下船舱给凉儿送最后一顿饭。之前的饭食,凉儿基本都没有吃,只是虎视眈眈的等着宇文奇葩开口。 宇文奇葩本打算送完就走,临上甲板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凉儿一眼,脱口而出问道:“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为何要做东厂的爪牙?人人皆知东厂阉党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命?” “你明知东厂权势极大,和东厂作对就是在找死,你为何还要偏偏和东厂作对!”凉儿反击道。 宇文奇葩说道:“我搀和沈家山庄的事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和东厂有关系呀,我就想行个侠仗个义,没想着一定要和谁作对。” “那倘若你要是知道你是在和东厂作对,就不打算行侠仗义了是吧?”凉儿轻蔑道,“懦夫!” “我要是懦夫,你现在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了呢?” 凉儿语塞,横眉冷眼道:“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用不着假意悻悻整天装好人来送饭,你要是打算从我这里套出点什么的话,最好死了这条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宇文奇葩看看一脸大义凛然的凉儿,再看看头顶舱口逐渐暗下来的光线,索性一言不发的默默沿着梯子爬了上去。 祸害单和敖小汀早已从船上到了岸边,就等着宇文奇葩出来一起走。 凉儿眼睁睁的看着宇文奇葩出了船舱,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也不知道宇文奇葩究竟是大意还是故意的没有合上关闭出口的木板。 天色渐暗,直到四周皆是漆黑,疑心重重的凉儿才摸索着打算站起来往出舱口的梯子而去,她手脚皆被缚,身上又罩着几张破渔网,费了许久的时间才出了船舱,站到了甲板上。 此时的废弃渡口,只余下岸边这些破船在晃晃悠悠,早就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第三十四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宇文奇葩、祸害单和敖小汀三人在沈家山庄附近转悠了整整一天,他们都有心想再进沈家山庄一探究竟,若是能在沈家人离开之前有机会目睹一下传言中的聚宝盆,那也算了结了心中半信半疑的疙瘩了。 “不如,我们回去?”三人几乎同时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 “回!”此时此刻,想见稀世之珍宝的好奇心促使三人的想法无比之的一致。 生怕方琩已经带沈家人悄悄走掉了,三人快步朝着沈家山庄的门口而去。不料,刚刚行至半路,他们就看到不远处的沈家山庄有滚滚浓烟弥漫上空,烟雾之下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借着风势越蹿越高、越燎越广,转瞬之间整个沈家山庄已经湮没了在火焰中。 “不好!”宇文奇葩轻功奇佳,他来不及再等祸害单和敖小汀两人,径自展开身形来到了山庄门口。 山庄门口已被火焰笼罩,火光前停着一辆马车,受惊的马儿高扬着前蹄嘶声鸣叫,几乎要撇开主人独自拉着马车逃窜而去,沈施颇为艰难的拉着马缰安抚受惊的马儿,他的身边站着几个被轻微烧伤的仆人帮助他共同安抚马匹。 沈良和慕丝丝直面着不知何时回来的凉儿,方琩也在他们旁侧,咬牙切齿一脸怒火的瞪视着凉儿,凉儿的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丹瓶。 宇文奇葩的到来并没有打断他们的对峙,只有凉儿借着抛掉手中丹瓶的时候稍稍转了方向,以防宇文奇葩从背后偷袭她。 “哼,本来想和你们同归于尽的,想不到火药丹用完了都没能杀死你们。”凉儿的面色冷冷的,口气亦是不以为然,似乎杀个人对于她来说只不过像是烧死几只蚂蚁一样平常,听的宇文奇葩暗暗皱起了眉头。 “我早该猜到,丝丝姐姐果然是背叛了督公,既然如此,丝丝姐姐就杀了我吧,反正这次任务失败,我即便是回到东厂也活不成了。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一直视你为亲姐姐,我的本事也都是你教的,死在你手上总好过死在东厂的人手里。” 凉儿佯装镇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沈良身边的慕丝丝心中一酸,颤声道:“凉儿,我不想伤你,你走吧。” “走?聚宝盆没有拿到,我能走到哪里?你以为我能走得出东厂的控制吗?”凉儿连声发问,趁着慕丝丝失神的瞬间,袖中匕首微露,骤然跃起向沈良袭去,匕首锋芒之处直取沈良咽喉。 沈良本身有些武功,更兼方琩在旁时刻警惕着凉儿的动作,凉儿的袭击没有讨到半分好处。下一个瞬间,凉儿已经把目标转向了慕丝丝,慕丝丝本就对凉儿心中有愧,又没料到凉儿会突然袭击她,因此凉儿轻而易举的就将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挟持了她:“不要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凉儿挟持着慕丝丝慢慢退出沈良和方琩的包围,倨傲道:“沈庄主,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份上,你就把聚宝盆交出来吧。我要聚宝盆,你要丝丝姐姐,丝丝姐姐可是你最心爱的人,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应该不会还不及一个盆子吧!” 沈良强自镇定道:“沈家根本没有聚宝盆,我不知道你们的督公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凉儿打断沈良的话,厉声道:“我数三个数,如果三个数之内你不交出来的话,我就杀了她!三!二!” “慢!”眼见凉儿的匕首已在慕丝丝的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沈良脱口而出:“我确实没有聚宝盆!不过,我或许知道你们督公在沈家山庄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凉儿死死的盯着沈良,似乎是在揣测他究竟是不是在说真话。 方琩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沈良身前,说道:“不要再玩苦肉计了,你杀吧!你们本来就都是东厂的人!我一直也都怀疑夫人究竟是真心投诚还是假意作势,无论沈家有什么东西,我也绝不会让老爷留下的东西被东厂的人抢走!” “说得好!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凉儿心中一狠,手中的匕首已经毫不犹豫的取了慕丝丝的性命。 沈良脸色惨白,大叫一声,“不!” 然而,慕丝丝并没有死,反倒是凉儿手中一松,匕首和人一起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她的旁侧,站在刚才一直在观望状态的宇文奇葩。 慕丝丝以为凉儿气绝,伤心的搂着凉儿喊道:“凉儿!凉儿……” 宇文奇葩道:“她没死,我只是用刀背打晕了她。” 慕丝丝闻言这才放心下来,她抬头望向沈良,欲言又止道:“我……我……” 沈良走过来抚着慕丝丝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相信你!” 方琩在旁瞟了宇文奇葩一眼,目光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责备,似乎是有些怪他又多管闲事。宇文奇葩也觉得自己好像又自作多情的插手了别人的家事,他不好意思对上方琩的目光,正巧祸害单和敖小汀也已经一路跑了过来,这才解了他的尴尬。 “可不可以饶她一命?”慕丝丝恳求的望着沈良,“我们马上走,她不会知道我们去哪里的。” 沈良毫不犹豫的答应道:“好。” 方琩面上有些迟疑:“庄主,不斩草除根的话,会不会……” “方伯,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沈良已是主意打定,慕丝丝感激的看着他,方琩只得作罢。 慕丝丝小心翼翼的放下了凉儿,走到宇文奇葩面前道:“三位少侠,恳请你们帮我照看凉儿几日,等她醒来,劝她不要再回东厂了,谢谢。” 宇文奇葩应承下来,方琩及沈良等人与他告别后便驱使马车离开了,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只留下宇文奇葩三人和倒在地上的凉儿。 山庄的火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不断的从火焰里传来,山庄门口的温度也不断的上升。 宇文奇葩简洁的向他们描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至于凉儿为什么在这儿的原因,宇文奇葩猜测估计是因为她白日时就已经对慕丝丝起了疑心,所以她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这附近,想以放火与沈家的人拼个鱼死网破。 敖小汀早已耐不住逐渐升高的温度,背起地上昏迷的凉儿道:“好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吧,再不走我们都快要变成烤乳猪了,我都快闻到我自己有香味了!” 祸害单和宇文奇葩也有同感,三人带着凉儿迅速的离开了沈家山庄门前。 敖小汀背着凉儿没敢往客栈去投宿,他前些日子为了躲避他爹派来找他的人,四处东躲西藏的积累了不少人迹罕至的落脚地。如今考虑到凉儿的特殊身份,他曾经躲过的那些地儿自然就成了此刻最佳的去处。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对这块不熟,全依着敖小汀的意见走。 两个多时辰后,在敖小汀的带领下,四人到了一个废弃的江边渡口,渡口岸边停泊着数十艘早已废弃的渔船。敖小汀对这渡口的破船们显然熟悉至极,在宇文奇葩和祸害单的帮助下,他很快的就将凉儿塞进了一艘比较完好的船舱内部的下层。 此时早已是夜色深重,天上繁星万点,破船们集聚在岸边一角,置身于江水中虚幻的星空之边,愈发显得渺小寂寥。 敖小汀在船舱里不知打哪儿摸来了一盏手提油灯和火石,嚓嚓几声过后,宇文奇葩和祸害单眼前一亮,终于看清了船舱下层内部的东西。这里头空间不算小,四人都在下面也绰绰有余,脚下的木板上四处散落些渔网钩子等渔具以及一些修船的工具。 “我看就先把她放这好了吧!看这样子宇文师傅刚才那下下手不轻,一时半会儿的是不会醒了,明儿等她醒了我们再商量以后怎么办。”祸害单的意见宇文奇葩也赞同,两人就此打算爬着梯子出船舱去。 敖小汀却喊住了他俩,提着晃晃悠悠的油灯照着无知无觉躺在木板上的凉儿,说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妥,我听说啊,东厂那拨人养的爪牙都可凶悍了,个个心狠手辣武功高强的。平日里我在沈家待了那么久都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凉儿居然还有这身份,别看她现在晕过去了,乖得跟小猫似的,等她醒了,保不齐就是一只豺狼猛兽啊,就凭着她昨晚能下手一把火烧了沈家山庄,甚至打算杀了沈夫人,要是明早她醒了反应过来是咱仨坏了她的事,估计她下手做了咱仨都不带犹豫的!” 祸害单道:“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先下手为强杀了她吧?说到底我们和她也是无冤无仇的。” 敖小汀道:“我要是打算除掉她的话,何苦还背着她跑这么远。” 宇文奇葩道:“你们不用太担心,她的武功我能应付的了。我们也不用关她太久,顶多也就一两天,给沈庄主他们些时间逃走就行了。好歹的也帮人帮到底嘛,我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末尾那两句话,说的勉强至极,本来刚进沈家山庄的时候还气宇昂扬的打算行侠仗义呢,没想到折腾了一番半点忙都没帮上,还差点坏了沈庄主和方管家的事。 敖小汀眼珠子在船舱里滴溜溜的转了两圈,把油灯往宇文奇葩手里一塞,说道:“有了,我用渔网把她罩起来好了,这样也省得她逃跑和我们打架。” 敖小汀从破渔网堆里捡了稍微好点的,把凉儿困在了渔网里,这才放心的和宇文奇葩出了船舱,三人在船舱上方的甲板上歇了一宿。 凉儿醒来之时,眼前一片黑暗,不仅手脚被缚,身上还罩着几层破渔网,袖中匕首等尖锐的东西一概都不见了。她拼命挣扎了半晌,竟是半点也挣不开,如今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不禁又气又急的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这是什么鬼地方!” 甲板之上的三人集体装聋,自顾自的闭目假寐,熬了一会儿,凉儿终于安静下来了,三人这才骨碌爬起来凑一块商量怎么说,商量到最后的结果出奇的一致,大家都决定不接凉儿的任何话茬。 这两天由祸害单和敖小汀去城镇上买食物,宇文奇葩负责下船舱给凉儿送去,等到明天晚上一到,他们仨就把凉儿丢下,离开此地。 凉儿在船舱之下等了许久,才等到头顶的甲板被推了开来,亮光由此照下,顺带着还有个人一起下来了。及至那人下来了,凉儿才看清楚是宇文奇葩,再一回想前晚,可不就是这人打晕了自己,且还被他关在了这里。 凉儿冷冷的怒视着宇文奇葩,她拿不准宇文奇葩背地里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她本打算后发制人,先听宇文奇葩说什么,再抓住机会还击,然而宇文奇葩什么都没说,放下饭菜就上去了。 凉儿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饭菜,觉得更加糊涂了。昨晚宇文奇葩出手之时她已发觉,但硬是比宇文奇葩慢了一拍的没躲开,仅从宇文奇葩的出手的那一下,她已经能看得出宇文奇葩武功在她之上。 宇文奇葩到甲板之上后,好心的留了一条缝隙透些光亮给船舱之下的凉儿。 之后的几次送饭,凉儿通通只问一句话:“你究竟想怎么样?”她只见宇文奇葩一人,却不知船舱之上还有两个人。 两日后的晚上,宇文奇葩下船舱给凉儿送最后一顿饭。之前的饭食,凉儿基本都没有吃,只是虎视眈眈的等着宇文奇葩开口。 宇文奇葩本打算送完就走,临上甲板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凉儿一眼,脱口而出问道:“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为何要做东厂的爪牙?人人皆知东厂阉党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命?” “你明知东厂权势极大,和东厂作对就是在找死,你为何还要偏偏和东厂作对!”凉儿反击道。 宇文奇葩说道:“我搀和沈家山庄的事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和东厂有关系呀,我就想行个侠仗个义,没想着一定要和谁作对。” “那倘若你要是知道你是在和东厂作对,就不打算行侠仗义了是吧?”凉儿轻蔑道,“懦夫!” “我要是懦夫,你现在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了呢?” 凉儿语塞,横眉冷眼道:“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用不着假意悻悻整天装好人来送饭,你要是打算从我这里套出点什么的话,最好死了这条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宇文奇葩看看一脸大义凛然的凉儿,再看看头顶舱口逐渐暗下来的光线,索性一言不发的默默沿着梯子爬了上去。 祸害单和敖小汀早已从船上到了岸边,就等着宇文奇葩出来一起走。 凉儿眼睁睁的看着宇文奇葩出了船舱,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也不知道宇文奇葩究竟是大意还是故意的没有合上关闭出口的木板。 天色渐暗,直到四周皆是漆黑,疑心重重的凉儿才摸索着打算站起来往出舱口的梯子而去,她手脚皆被缚,身上又罩着几张破渔网,费了许久的时间才出了船舱,站到了甲板上。 此时的废弃渡口,只余下岸边这些破船在晃晃悠悠,早就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京城。 天下最繁盛之地,非都城莫属。 宇文奇葩三人自那日离开渡口后,便一路结伴去往了京城,他们三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宇文奇葩与祸害单在万仞门习刀几年,每日面对着青山古木,几乎从未下山游玩过。 敖小汀倒是隔三岔五的趁着父亲不在家自个溜出来东游西逛,但是来到京城却也是头一遭。 京都最不同于别处的地方就在于此处既有最达官显贵之人,也有三教九流各种货色,尤其是那多如过江之鲫的大小官员,一个在其他省会可以呼风唤雨的大官员来到了这里,可能也只不过是个排在末尾的芝麻绿豆小官。 而一个在宫里微不足道的小太监,出了宫门可能也是别人甘愿为之俯首帖耳效犬马之劳的大人物。 譬如说,宇文奇葩三人眼前正对着的这两位。 “章公公,我这次就指望着您了,我千里迢迢赶往京城的心可是真诚的很呐,只要九千岁不嫌弃,肯收下我做他的干孙子,将来咱都是一家人,您就是我干爹,我且先表一表诚心,叫您一声干爹。” 说这番话的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起先宇文奇葩三人并未注意到他。宇文奇葩和祸害单还沉浸在初次见识到京城繁华的兴奋之中,坐在茶舍二楼也是只管往那楼下望去,生怕错过了什么新鲜的好事。 敖小汀耳尖,而且从上了二楼坐定以后,他就注意到了邻桌的两个人,那两人中,一个是个面净无须、动作扭捏、端茶杯都要翘着兰花指的年轻人,这人声音尖尖细细,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像极了曾听说过的太监,另一个人则是个年迈的老头。 那老头的话被敖小汀听了个仔细,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从一个本应庄重的老人口中说出来,惹得敖小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笑出声,邻桌那娘娘腔的太监小眼神便扫了过来,敖小汀不想横生枝节,赶忙掩饰的举着茶壶掀开茶壶大声道:“小二、小二,我这杯子里怎么还只苍蝇啊,这苍蝇泡茶也是京城特产啊?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小爷我怎么不知道?” 祸害单和宇文奇葩信以为真,刚喝到口中的茶瞬间就齐齐喷了出来,两人还正一脸恶心的试图把已经喝下去的茶水吐出来的时候,敖小汀又道:“哎呦,看错了,这片茶叶长得也太像苍蝇了,行了,小二,你甭上来了。” 敖小汀一人咋咋呼呼,其实根本没有小二上来,此时茶舍的伙计都在楼下忙活着,楼上的这几小桌根本无人有闲暇上来查看。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不干了,他俩以为敖小汀诚心捉弄他,俩人合起伙来摁着敖小汀的脖子贴在桌子上就拎起茶壶往他口中灌去,祸害单更损些,东张西望的真打算捉只苍蝇一块灌了敖小汀,再不济捉个其他飞虫凑合下也成。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19节 敖小汀连连讨饶,恰逢有个抱琴少女袅袅婷婷的上了楼,声音也甜甜懦懦鞠躬道:“小女子初到贵地,身无分文,自幼会些琴乐上的雕虫小技,各位如不嫌弃,小女子愿为大家演奏一曲,烦劳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初次见到这情景,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敖小汀,略有兴致的等着那少女弹奏,敖小汀则不以为然道:“这样的乐师到处都有,弹琵琶的、吹笛子的走哪儿都是这套话,不稀奇,无外乎就是一边流浪一边卖唱的罢了。” 宇文奇葩见了这抱琴的少女,倒是想起了数日前被他们丢在渡口的凉儿,也不知她现在究竟如何了。暮丝丝走前曾嘱咐他们劝慰凉儿不要再回东厂,可是那两日他们只顾着为如何看住凉儿而费神,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琴声起,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对琴乐之事毫无了解,也听不出琴艺高低,只不过是随便听听觉得似乎还挺好听的。敖小汀对琴乐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他对邻座的那个娘娘腔小太监和那老头的对话倒是情有独钟有兴趣的很,自个偷听人讲话不过瘾,桌子下暗踩宇文奇葩和祸害单的脚背,使着眼色让他们注意邻座的两人。 邻座的两人还在谈话,只不过声音略小了些。 “哎呦,梁大人,瞧你说的,你这把年纪了都能做九千岁的爹了,啊,呸呸,瞧我这嘴,说的什么呀,该打……”娘娘腔兰花指轻翘,作势轻轻点了自己几个耳光,那个被称作梁大人的老头立马顺势接道:“老朽年迈耳背了,什么都没有听到。章公公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啊,您的诚心我都看在眼里、拿在手里呢,”娘娘腔斜飞着眼波,轻抚手边装着金子的钱袋,得意洋洋的拢在袖中道:“梁大人您就放心吧,您的事我肯定给您办成,哪天九千岁要是宴宾客啊,我一准把您领进去,您就放心吧,我一准不会亏待您。到时候您把您儿子还有那两个侄子都带着,干脆啊,让他们认作九千岁的干孙子,九千岁百子千孙,就喜欢小娃娃,到时候咱俩就是平起平坐的亲兄弟了,您看这样成不?您这把年纪了去认九千岁的干孙子也不好看不是?” “章公公费心了,以后我那儿子和两个侄子也就是您的儿子和侄子,将来他们在仕途上可要承蒙您照顾了。” “好说好说,如今这朝堂里里外外,都是咱的人,你就放心吧。” 这番对话听的宇文奇葩三人又好笑又好气,敖小汀小声道:“真是活见久,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敖小汀只是小声嘀咕,另外的旁桌却是有人大声说了出来:“人要脸,树要皮,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越老越不要脸皮。天底下有拉皮条的,想不到还有专门拉线给人认孙子的。” 娘娘腔听到这话不愿意了,气冲冲的顺着说话的人看了过去,说话的是四十多岁的壮年之人,只见此人满脸鄙夷的蔑视着娘娘腔一桌上的两人,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与他同坐是个年方十八、轻袍绶带的少年,那少年倒是坐的沉稳,脸上平静至极,不见半分喜怒,站在少年身后的两个随从也同少年一样不动声色。 宇文奇葩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两桌人吸引去了,二楼本就没有几张桌子,剩下的两三桌人只偶尔瞟两三眼,似乎对眼前剑拔弩张的局势并不怎么感兴趣,或者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挤破头要认九千岁做儿为孙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待得娘娘腔看清楚了公然挑衅他们的那桌人,他先是摁住了同坐一桌的老人,然后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也不急着反驳还嘴,而是恭恭敬敬走到那轻袍绶带的少年面前,行礼道:“小人眼拙,没看到信王爷也在这里,小人给您请安了。” 少年客气抬手道:“章公公请起,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了,刚才看你上来,本想打声招呼的,又见你有事在身,也不好打扰。” 宇文奇葩三人都有些惊讶的望向那个看着只比他们大上两三岁的少年,信王爷朱由检,当今圣上的弟弟,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会在这茶舍中遇到当朝的王爷,更没有料到原来信王爷竟是如此年轻。 章公公似乎是早就料到信王爷不会过问他在办什么事,行礼过后,他便阴阳怪气冲着刚才讽刺他的中年人道:“哎呦,这不是国丈爷吗!呵,瞧我这记性,国丈这身份早就被皇上给废了,贬为庶民了,怎的,前国丈爷不赶紧卷铺盖滚回老家去,还在京城眷恋权贵呢,要我说,皇上仁慈才不计较你假借匪类女子做自己的女儿与皇上成亲,你要是识相点就赶紧走吧,皇上是心善,舍不得张皇后,你要是再搁这儿待下去保不齐就连张皇后一块儿害了。” 张国丈气的脸色发青,正要反驳,信王爷身后的两个随从道:“王爷今天出来就是奉皇上的命送前国丈辞京回乡的,章公公既然有事在身,就早些去处理吧,切勿耽搁了正事。” 这话说的虽是不软不硬,可是却暗中还抬出来皇上,章公公心中小小的吃了一惊,不由得察言观色望向了信王爷,信王爷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身后随从的话。 信王爷毕竟是皇亲国戚,平日里虽然不与魏忠贤交近,但也从不魏忠贤作对,章公公一向以九千岁魏忠贤马首是瞻,也没必要得罪平日里从不理事的信王爷。 想到此,章公公也不再计较那中年人之前的讽刺了,行礼告辞之后便和同桌的老头一起下楼离开了茶舍。 国丈眼看着他们离开,痛心疾首道:“魏忠贤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把持朝政、买卖官爵,陷害张皇后非我亲生女儿,居然还有这么多厚颜无耻的人阿谀奉承,甚至认子做孙,真是国之不幸。” 信王爷道:“国丈您如今已是庶民,皇兄保您性命已是实属不易,您若再得罪魏忠贤,被他罗织上别的罪名,岂不辜负了皇兄的一片心意。皇嫂与皇兄伉俪情深,您不用担心她,宫中一切自有皇兄照顾她。况且,如今人人都知朝堂之上尽是魏忠贤的人,若不随波逐流奉承于他,怎能生存下去。认子做孙也好,攀附魏忠贤也罢,只要入仕之后能助皇兄管理朝政,如何坐上官位的又有何妨。如今天色不早,国丈还是早早启程返回故乡吧,从此之后,也就不必再为朝堂之事烦忧,只管过平淡安稳的日子,这岂不是好事。” 抚琴的少女已弹至尾声,敛衣抱琴走到每个桌前讨要赏钱,宇文奇葩三人皆被信王爷朱由检吸引,只管使足劲的偷听他们讲话,抚琴少女来到身旁时也没太在意,随便给了些碎银子就把注意力又转向了信王爷一桌。 很快地,信王爷和国丈也离去了,三人这才收回心来,眼前没有热闹可看,三人也打算回到落脚的客栈里去了,宇文奇葩习惯性揣刀入怀,一摸身侧的椅子却摸了个空,不由得惊叫道:“我刀呢?我刀怎么不见了?” 祸害单和敖小汀也慌忙帮找,却哪里还见的到踪影,早就消失了。 祸害单道:“刚刚就只有那个抱琴的女孩来过咱这桌。” 敖小汀接道:“定是被她给偷了,她一个弹琴的偷刀做什么?宇文,你那刀很值钱吗?” “绝世好刀呢!当然值钱了,我庙祝爷爷留给我的。” 三人飞奔下楼,逮着人就问方才抱琴少女的去向,连问几人,却都说没有留意,在大街上胡乱找了一通,连那个女孩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宇文奇葩沮丧至极:“庙祝爷爷不见了,刀也不见了。” 祸害单宽慰他道:“天底下好刀多的是,以后再买把更好的。” 三人返回客栈时,宇文奇葩一直郁郁不乐,跨进客房时,宇文奇葩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弹琴的女孩有点像凉儿?只不过她浓妆艳抹了些,又换了衣服和发髻,故意改了声音。”祸害单和敖小汀闻言俱是一愣。 敖小汀道:“没有注意,我当时先是只顾着看那娘娘腔,后来只顾着看信王爷了。” 祸害单挠挠头道:“我没好意思仔细看弹琴那女孩。”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宇文奇葩也不甚确定,“算了,想来是那刀与我无缘,丢就丢吧。” 夜色深沉,客栈早早的就闭门打烊了,宇文奇葩三人一人一间房早早的就歇息了。 三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今夜的客栈似乎比往日安静了许多。 夜三更,三人正在睡意最浓之时,一阵敲门声将睡梦中的三人惊醒了。 三人打着哈欠开门,敲门的是客栈的老板和伙计,客栈老板战战兢兢,尽管脸色苍白却依然满脸堆笑的说道:“三位客官,楼下厅堂有人找你们三位。” “谁啊?三更半夜的找我们?”敖小汀困得眼睛都不想睁开,软泥鳅般的扶着门框,祸害单和宇文奇葩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 一个极力压抑着愤怒的中年人声音自楼下响起,声音虽不太大,却足够楼上的三人听到,祸害单和宇文奇葩只是觉得这声音略微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敖小汀一听到这声音,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顿时惊醒了,语无伦次道:“爹!爹……你怎么在这儿……” 敖小汀不敢置信的趴在栏杆上往楼下看去,客栈之内的楼下厅堂中灯火通明,不知何时早已聚了一群乌压压的人,而他的父亲敖星文正脸色铁青的站在楼下,看那表情,似乎敖小汀刚刚闯下了比之前所有的祸事加起来还严重的祸事。 敖小汀愣愣的往后退了两步,掩耳盗铃般的喃喃自语道:“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一定在做梦……” “做梦也该醒了吧!”敖星文自楼下直接飞身上了楼,一把抓住敖小汀往房间里一推,狠狠道:“赶快穿衣服,穿好了衣服马上跟我回家!” 祸害单和宇文奇葩还想跟敖星文打声招呼,好歹在万仞门出师测试之时他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然而,敖星文却看都没有看他们,只冷着脸等着屋里的敖小汀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祸害单和宇文奇葩面面相觑,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自楼下又飞身上来一个中年人。 这人一上来,祸害单比敖小汀刚才叫的还夸张:“爹!爹!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的这里。” 祸害单的父亲言简意赅道:“穿好衣服!走!” 祸害单也忙闪进了屋里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只余下宇文奇葩头脑混乱的自个站着,宇文奇葩克制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敖小汀的父亲和祸害单的父亲都没有想跟他搭茬的意思,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他也不想硬贴上去。略略思索了一下,宇文奇葩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栏杆处往下望去。 只见楼下敬慕肃立的站着二十个左右的黑衣人,唯有最中间的桌旁坐着一个人,那人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三个包裹,似乎是感觉到楼上宇文奇葩的目光,那人抬头遥遥望向宇文奇葩,眼神冷冷,嘴角是一丝讽刺的笑意:“好久不见,宇文小少侠。” 方琩。 沈家山庄的管家方琩。 宇文奇葩如五雷轰顶,方才还懵懵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与此同时,他甚至看清楚了方琩身旁那张桌子上三个包裹的颜色是深深浅浅的暗红色。 一,二,三。沈良,暮丝丝,沈施。 至此,宇文奇葩却忽然极度镇定了下来,他回屋穿好衣服,邻屋的祸害单和敖小汀已经胡乱穿好衣服,忐忑不安的出来了。 “走!”两人父亲同时说道。 祸害单和敖小汀大气也不敢出的跟在后面,走到宇文奇葩门前时,祸害单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站住了,“爹,到底怎么了?” “你走不走!”祸害单的父亲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祸害单,眼神冷的几乎要把祸害单冻成了一块冰。 祸害单胆怯的往前跟了一步,却忽然又退后了两步,紧紧的扒着宇文奇葩的门道:“不,我不走,我不能丢下宇文毓章,如果是我们惹了什么祸,我们自己承担。” 敖小汀在父亲的逼视下,没有往后退到和祸害单一起,也没有再跟上去。 楼下,耐心等待的方琩脸上的冷笑的意味越发鲜明了。 楼上的僵持很快就结束了。 宇文奇葩直接从背后打晕了扒着他门口祸害单,对满脸愧疚、无能为力回头看着他的敖小汀道:“你们走吧。” 宇文奇葩穿过所有人从楼梯上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 敖小汀和祸害单被他们的父亲带走了,似乎是早已商量好了的似的,楼下没有一个人拦着他们。 走到方琩面前,宇文奇葩意外的发现,眼前的方琩,和之前在沈家山庄看到的似乎不太一样。眼前的这个方琩坐的肩背挺直,眼神锐利,完全不像沈家山庄那个年迈的管家。 “你不用怀疑,我是你之前见过的方琩,但是,我并不是真正的方琩,真正的方琩,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我杀了,”一张□□从他脸上慢慢的撕了下来,露出来的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这张面孔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闵扬,东厂魏公公手下的人。” 宇文奇葩上下打量着他,而他,也同样在打量着宇文奇葩。 “你要看下这包裹里的东西吗?”闵扬口上在问,眼睛也笑意吟吟的看着宇文奇葩,但是他的手却没有等着宇文奇葩的回答,而是径自去解开了包裹。 包裹里是宇文奇葩早已猜到的东西,沈良、暮丝丝、沈施三人的狰狞可怖的头颅。 “宇文小少侠,有没有很有挫败感。这些日子以来,你是不是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义凛然、打抱不平的大侠,还以为自己刚刚做了一件拯救了别人的好事。” 宇文奇葩心里的怒气已经如燎原之火,与此同时,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四肢正软软的失去力气,脸上滴落的汗也隐隐透着诡异的青紫色。 “时间紧迫,宇文小少侠,自从上次交手后,我一直比较想知道你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如果一盏茶的功夫里,你不能杀了这些人的话,可就要毒发身亡了。” 闵扬退到了边缘,余下的二十多个黑衣人围攻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刀不在手,身边的敌人如黑色的死亡之翼般席卷而来,饶是宇文奇葩倚仗着自己高超的武功抵挡了片刻,却也渐渐的感觉到力不从心了。 最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中的毒,那些毒液正在他的血液之中侵蚀游走,如抽丝剥茧般夺走他的力量和速度。倘若没有中这毒,即便是没有刀,他也有把握能从这里突围出去。 宇文奇葩的心中一片冰凉,他在万仞门中习武几年,几乎是听着同门师兄弟们口口相传的侠客义士故事长大的。原本抱着一腔热血而出师门,却不料根本就什么也没做,就遇到如此狠毒之人,招来这等的杀身之祸。 只怕今晚是无法再活着离开这里了!命休此地矣!唯一遗憾的是临死之前也没能再见到那个年幼时收养自己的老庙祝一面。想到此,宇文奇葩不由得心中悲凉,因□□发作而颤抖的手脚再也无法抵挡如狼似虎的敌人。 红色火焰伴随着破门而入的马蹄呼啸而至,宇文奇葩恍惚间只觉得四周温度瞬间飙升,灼人的红色火苗瞬间便将整个客栈的大厅烧成了一片火海,而那些几欲要取他性命的黑衣人们也被突然而至的火焰逼得四处逃窜、惨叫连连。 宇文奇葩几乎以为是自己已经死了,眼前的火是地狱之火。高嘶的马鸣声窜过火焰,在火场中奔至他的身旁,马匹上的人马鞭一卷,将他拉上马,“抓紧!我们走!” 绝处逢生,宇文奇葩下意识的抓紧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的衣服,以防从马上摔下去。事情发生的太快,原本在客栈大厅中等着看戏的闵扬完全没料到这场大火,他起先听到了外面疾驰而来马蹄声,却没料到马是伴随着火而来的。等到他也从变成火海的屋子中逃出去的时候,宇文奇葩早就不见了踪影。 马背上的宇文奇葩备受颠簸,勉强控制着被□□侵蚀的身体不从马背上摔下去。救他的人一身夜行衣、黑纱裹面,完全看不出是谁,不管是谁,总是救命恩人。 “多谢相救……”宇文奇葩有气无力的道谢,前面的人似乎意识到闵扬的追兵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来,这才稍微放慢了些马行的速度,又腾出一只手取下腰间的佩刀反手给宇文奇葩道:“还能拿刀吧?万一过会被追上了,我可打不过闵扬。” 宇文奇葩接过刀,觉得这声音耳熟的很,还没等他想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手中刀的触感令人惊讶的熟悉,这根本就是他的刀! “你是凉儿?!”宇文奇葩惊叫一声,抓着凉儿衣服的手因为惊讶也不由得松开了,这一松开不打紧,马疾驰的速度虽然略缓了些,却仍是很快的。还未等到前面的人答复,宇文奇葩就如同一只断翅的小鸟似的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在路边结结实实的跌了几个跟头,一脑袋砸在了碎石头上晕了过去。 马背上的人没料到他会突然松手滚落下去,忙勒停了马匹,回头望去,宇文奇葩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马背上的人慌忙跳下马,跑到宇文奇葩身边,道:“不会摔死了吧!摔死了就白救了!” 这人着急的拍拍宇文奇葩的脸,见他毫无反应,忙去探他的鼻息,幸而感觉到宇文奇葩尚未断气,这才放心下来,旋即又站起来,摘了蒙在脸上的黑纱,赫然正是凉儿。 “早知道今晚有人要害你,白天我就不扮琴女偷你刀了。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你们,没想到差点害死你。就算这样,也不至于直接从马背上跳下去吧,这么不想让我救。这下好了,直接摔晕了吧!”凉儿兀自在那里摇头叹气的自言自语,她哪知宇文奇葩根本就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去的。 窗外日上三竿,温而不灼的阳光照在了窗前床榻上。 温柔的阳光撩的人皮肤微痒,宇文奇葩下意识的伸手挡在眼皮上,慢慢睁开眼睛半呓语道:“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起来练刀了?”宇文奇葩恍恍惚惚翻身而起,眼前陌生的场景让他怔住了,顿时睡意也全消了,他这才清醒过来自己早就离开万仞门了。 “你可醒了!”凉儿从桌前笑意盈盈的走到床榻前,看着一脸警惕和疑惑望着她的宇文奇葩道:“别紧张,我又没害你,你昨晚上中的毒还是我找大夫救的你,好在闵扬只是想活捉你,给你下的不是什么能要人命的毒,你看,今早儿你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宇文奇葩本想问自己何时中的毒,再一想昨晚的整个客栈都是闵扬的人,他想给自己下毒简直是易如反掌,随便在他屋里放置些沾染即中毒的东西就足够了。 宇文奇葩改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司府,锦衣卫指挥使司鸿朗的府邸。” 宇文奇葩惊讶道:“你怎么可以在锦衣卫指挥使的地方?你不是东厂的人吗?” 凉儿倒是依旧笑的眉眼弯弯,道:“我本来就是司大人派去东厂的卧底,幸好我在京城还留了些暮姐姐给我的火药丹,昨晚正好派上用场救了你,想必闵扬昨晚也已经猜出来是我,我再回东厂就是自投罗网了,自然还是回这里比较保险。” 宇文奇葩道:“你和暮丝丝都是锦衣卫派去的卧底?” 凉儿的笑意僵了一下,淡淡道:“她不是,她是东厂的人,我当初只是恰好被她带入东厂而已。” “暮丝丝已经死了。” “我知道。” “沈良和沈施也死了,还有方琩他……” “我知道,闵扬昨天回到京城的时候,司大人的手下就告诉我了。我也没想到,早在很久之前闵扬就杀了真正的方琩,易容假扮成了他。” 宇文奇葩悲愤道:“就为了一个传说中的聚宝盆,居然能下得了手杀死这么多人。” 凉儿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聚宝盆呢,当初魏忠贤派人去沈家山庄寻找子虚乌有的聚宝盆,就是闵扬提出的主意。天下自古就有炼金术士之类的江湖骗子,这些人能吹得很,吹吹炼制什么长生不老药都是小意思,更何况是化铁为金之类的呢。魏忠贤本就是个没什么学问的泼皮,早年入宫后凭借着和客氏的关系才在皇帝面前极为得宠,现在虽然位高权重,本质上仍不过是个市井无赖,目光短浅,他会信聚宝盆倒也不足为奇。” 凉儿将她所知道的关于沈家之事尽皆向宇文奇葩说了一遍,当初闵扬不知打哪儿得到消息称沈家山庄的沈老庄主是当年沈万三的后人这种鬼话。魏忠贤竟真的遣人去沈家去寻找,及至沈家山庄已潜伏了半数之多的东厂之人后,也没打探到关于聚宝盆的半点影子。 后来魏忠贤忙于在皇上面前应付劲敌张国丈,就没怎么再把沈家的事放在心上,倒是闵扬上心的很,依旧以魏忠贤的命令派人前往沈家,而暮丝丝和凉儿也在其中。 凉儿那时发觉闵扬派去沈家山庄的人,似乎多半都是在东厂与闵扬略有不和的人,她猜测闵扬是在借机摒除异己,以巩固自己在东厂的地位。 饶是如此,凉儿仍暗中传信让锦衣卫指挥使司鸿朗查查沈家背后究竟有什么来历。 凉儿本就是锦衣卫派往沈家山庄的卧底,她倒不在意东厂的内讧,但也着急早些从沈家抽身。 可惜在沈家山庄老庄主死后,暮丝丝与沈良已经假戏真做、动了真感情,甚至向沈良和老管家方琩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而凉儿对此却毫不知情。 许是闵扬在沈家安插的仍有自己的亲信,暮丝丝的倒戈让他觉得是时候动手除掉这些在东厂与自己不和的人了。于是他就杀了沈家真正的管家方琩,自己易容成方琩去唆使沈良和他里应外合杀掉安插在沈家的东厂之人。 而敖小汀就是这时候误打误撞的来了沈家找好友沈施玩,后来被沈良遣人送走之后,不但没有回家,反而还把宇文奇葩和祸害单一并带了来。 沈良等人那时故意将杀死安插在沈家的东厂之人推到锦衣卫身上,凉儿本就是锦衣卫之人,她自然知道此事与锦衣卫无关,极有可能是闵扬已经开始动手了,但她并不知道闵扬那时已经易容成了管家方琩。 及至闵扬几乎除尽异己之后,唆使沈良暮丝丝等人支开凉儿,要离开沈家山庄之时,凉儿恰恰收到锦衣卫指挥使司鸿朗的传信。 信里带来了一个让凉儿措手不及的消息,信中说沈家老庄主的父亲曾是前朝皇帝组织研制“天诛雷”的成员之一。 这个组织一直鲜有人知,里面的人员成分也比较复杂,有专门研制火药的世家之人,也有江湖上炼制丹药的江湖术士。 这个组织一直被派往荒渺无人烟之处研制天诛雷,后来某天这些人突然和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皇上再派人去寻找时,却发现研制天诛雷的地方方圆千里之内都成了爆炸后的焦黑之地,而周围数千里的村落都被夷为了平地。 回禀皇帝的人说天诛雷许是试验成功了,但是威力超出了那些研制之人的意料,那些人大约都死在了爆炸之中,最为惋惜的是天诛雷的配方也没能留下来。 前朝皇帝驾崩之后,现今的皇帝朱由校是被紧急塞上皇位的,而朝政那时也乱成了一锅粥,天诛雷之事就没人再在意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那时沈家老庄主的父亲就是在天诛雷最后试验的时候,带着配方和之前的试验报告回京城禀奏皇帝的。 也是他命比较大,恰好在他离开爆炸范围之后,天诛雷被引爆了,数千里的村落荒野皆被夷为平地,沈家老庄主的父亲或许就是因此觉得天诛雷威力过大,于世间有害无益,索性自己隐姓埋名不再返回京城,寻找一平常之地居住了下来。 凉儿收到信时大吃一惊,倘若闵扬也知道此事的话,那他的目的或许就不仅仅是借机除掉异己,而是要寻找天诛雷配方的下落。 司鸿朗在信中还说已经遣人去帮助凉儿,不日即到,但那时凉儿已经没有时间再等着司鸿朗的人来援助了,她担心闵扬的人早就比司鸿朗的人早到了。 那晚凉儿已经抱着宁可让连同她在内的所有人都死在沈家山庄,也不能让闵扬抢在了锦衣卫的前头先得手了天诛雷的配方。 当时的凉儿孤立无援,只能还以东厂之人的身份试图挽回暮丝丝的心意,至少要争取她和自己暂在同一阵营,若是能将沈家之人拖到司鸿朗派来的人援助她之时就更好了。 哪知那晚宇文奇葩三人也没走,还俘获了凉儿,致使闵扬假扮的方琩顺利的带走了沈良暮丝丝和沈施。 凉儿回到京城后,从司鸿朗处得知他已派人跟着沈良等人去了,再后来才得知原来那个方琩早就是闵扬假扮的了。 而昨日闵扬已经带着暮丝丝沈良和沈施三人的人头回了京城,这就意味着,或许他已经拿到了天诛雷的配方。 此时宫中的皇帝正值身体虚弱,魏忠贤的权力全都倚仗这位皇帝,因此这时候的魏忠贤一直都焦心于皇宫之中。 虽是如此,闵扬仍然需要为聚宝盆的事情给魏忠贤一个解释,他既然隐瞒着天诛雷的事情,又杀了沈良等人,就必须需要一个替罪羔羊交给魏忠贤,宇文奇葩、祸害单和敖小汀三个在这件事里误打误撞的人就是最合适背黑锅的人。 祸害单和敖小汀两人的家世在江湖上有着不低的地位,在朝廷上也能攀上一点儿关系,现在朝廷之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是魏忠贤的人,大家皆是同一阵线的人。 闵扬许是暗中也已查过三人的家世,才通知他们带走各自的儿子,这样就让单家和敖家都欠他一份情,以后若是有用的到的地方也就方便了。 而势单力薄的宇文奇葩,就成了闵扬昨晚要捉住的唯一替罪羊。 宇文奇葩听完凉儿的叙述和猜测,沉默半晌才说道:“闵扬倒是挺会单逮着软柿子捏的,改天我要是再碰到了他,非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昨晚谢谢你救我一命,否则我现在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 凉儿道:“早先我放火烧沈家山庄那晚,若不是你,或许我现在已经被闵扬假扮的方琩杀了,那才真是死的不明不白了。再者,也怪我昨日一时起兴偷了你的刀。原本司大人让我等到闵扬回京城,仍旧还返回东厂做卧底的,经过昨晚的事,我刚好也不能再回东厂了。这样也算遂了我的心,整日在那里提心吊胆的做卧底,我都快烦神死了。” 宇文奇葩问道:“小汀和小单他们两个如何了?” “你不用担心他们两个,他们被自己的父亲带回了家,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你昨晚放火用的什么东西?燃的也忒快了些?” 凉儿笑道:“火药丹,暮姐姐给我的,她从闵扬软禁的一个老头那里得到的,那老头也不知和闵扬是什么关系,闵扬一直都不怎么理会他,但却也一直关押着他,暮姐姐曾经看守过那老头一段时间,许是那老头觉得暮姐姐没有苟待他,就给了她些火药丹防身。别小看那些小火药丹,丢出几颗去,见风起火,能将一所宅院须臾之间燃成一片火海。” “我见识过……”宇文奇葩心想,而且还见了两次。 宇文奇葩:“凉儿,你和暮丝丝也算曾经姐妹一场,她死了你伤心吗?” “我们本就不是同一阵营的,我对她的姐妹之情不过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罢了。迟早我有一天我若是暴露了身份,不是她死在我手上,就是我死在她手上,这样的结果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的。” 宇文奇葩一时无语。 凉儿又道:“你既与闵扬为敌,不如和我们合作,一同铲除东厂?” 宇文奇葩苦笑道:“你们套路太深,我玩不起。” 凉儿笑道:“你不愿意也罢,我在司大人面前说你武功绝顶,若是能争取到你加入他的手下,这价值比我去东厂卧底高的多了,你此时也没别的去处,不妨在这里住些日子,或许就会改变主意了。而且,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此事我还尚未和司大人说过。” 宇文奇葩道:“什么事?” 凉儿面色凝重道:“我在东厂时,偶然发现闵扬似乎和大金国人有来往。我本以为是魏忠贤幕后主使他叛国的,可后来思来想去觉得不合理,魏忠贤已是权倾天下,只要守着如今的皇上,他就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地位,根本没必要再通敌叛国。” “你觉得是闵扬自己在和大金国人来往?” “不,我觉得或许闵扬就是大金国派来的奸细。” 宇文奇葩道:“你莫不是自己是奸细,也就看着别人也是奸细。” 话一脱口,宇文奇葩不由得有些尴尬,凉儿拧眉怒道:“我一心为大明,只为了铲除东厂这些祸国殃民的阉狗,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不管他是叛国,还是大金国人,如今他手上若真的拿到了天诛雷的配方,那就是对大明百害而无一利。” “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你的司大人?”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只是曾经见过闵扬私下悄悄会见金国人,若是那些人只是想来大明来做生意行些贿赂打通关节的,我又没有真凭实据,司大人事务繁多,我若是报了个假消息上去,又要劳他分神。” “你为何要告诉我?” “你武功高强,我有把握闵扬不是你的对手,不如你直接帮我杀了他,也算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宇文奇葩道,“拐弯抹角之后,你还是想说服我加入你的阵营。” “你还是不愿意?” 宇文奇葩叹气道:“我前些日子还见你信誓旦旦的忠心于魏忠贤,今日你就告诉我你是派去魏忠贤身边的奸细。” 凉儿无奈道:“也罢,你再想想,不着急。” 皇宫。 信王朱由检侯在皇上的寝宫外已有两个时辰了,却迟迟等不来皇帝的召见。负责通传的小太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来一次,带来的口信却无一例外地都是皇上正在繁忙,无暇召见他,让他改天再来。 倘若在平时,朱由检或许就走了,然而今天他却异常执着的很,似乎是抱定了不见皇帝不罢休的决心。 当今的大明皇帝明熹宗朱由校是信王朱由检的皇兄,他们两个虽非同母,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由于当年作为储君的太子早逝,皇帝驾崩后国中无君,朱由校就被临时推上了皇位。 朱由校从小被乳娘客氏养大,原本只是普通皇子中的一员,在皇宫里也和朱由检一样属于散养长大的,从未接受过作为储君应有培养和教育,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皇位,朱由校起初也是惶恐慎重,处理朝政也曾很用心。 然而日子久了,每日批奏折、听大臣禀告朝事就变得越发乏味了起来。自当皇帝以来,朱由校就将对自己最好的乳娘客氏封为了奉圣夫人,虽然在宫外为她建造了府邸,却仍常常召见她来宫中作伴。 奉圣夫人一向与魏忠贤交好,两人几乎是朱由校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在皇位上几年的朱由校日渐不理朝政,重拾了自己从前最爱的木匠活计,整日沉溺其中取乐,大到建宫殿拆宫殿,再建复拆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的消遣,小到刨制会飞的木鸟和会动的木头小动物物件。每日里过的忙碌又逍遥,朝政之事就渐渐的交给了魏忠贤。 信王朱由检三番两次的劝说哥哥朱由校将精力用于朝政之中,朱由校每每搪塞应承,却仍不悔改。魏忠贤与客氏奉圣夫人合谋带来更多的木工技巧和手艺高端的木工匠人于宫中,以满足皇帝的兴趣爱好。 平日皇帝对信王这个弟弟也很是疼爱,每每信王来觐见,总能顺利的进去。然而今天就连信王也进不去了,信王朱由检在外面等了许久,也逐渐烦躁了起来。 前些日子皇上听信魏忠贤的谗言,将张皇后的父亲贬为庶民,他曾去劝说,却因不便与魏忠贤公开对立而没有坚持下去,最后还是让魏忠贤得逞了。 再加之前几日他给张国丈饯行,这事恐怕早就传到了魏忠贤耳中,在魏忠贤看来,原本与魏忠贤非敌非友的他也算是明确的站到了对立面上去了。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导致了就连他也见不到皇上了。朱由检知道,如今皇帝的身边,几乎已经全部都是魏忠贤的人了。 片刻之后,前几日在茶楼曾遇见的章公公出来了,脸上神色惋惜又暗含自得的对信王朱由检说道:“信王爷啊,今儿您来的不巧,皇上昨晚忙了一宿,今儿休息着呢,您先回去吧,改天再来觐见也不迟。” 听得此话,平日里素来好脾性的信王不由得心中也泛起了莫大的火气。只不过是咫尺宫门,他与皇帝是同一个父皇的亲兄弟,自幼感情笃深,如今竟然被几个太监阻拦不得见! “让开!”信王心火四溢,语气中的怒气半点不再掩饰,他身后的两个随从也快步上前,打算肃清眼前之路,保着主子进去面圣。 “大胆!信王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懂宫中规矩了,这样硬闯进来成何体统,惊扰了圣上休息,你可担待的起!”一个华衣锦服的妇人气焰嚣张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宫殿下的信王。 “奉圣夫人,我多日未见皇兄,听说皇兄最近身体不适,我今日来是带了些补品看望皇兄的,怎么?你连这也要阻拦吗?”信王心中一横,不再有半点退让,抬步正要往里走。 奉圣夫人支使身边的太监阻拦道:“拦住他!信王可知道擅闯入宫是何罪!” 许是门外的吵闹声太大了些,里面的皇帝被惊醒了,问侍立在旁的魏忠贤道:“外面怎么这么吵?我听着怎么像是由检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信王入内,在榻上和衣小憩的皇上刚刚起身,见是他来,不由得面露喜色,兄弟二人多日未见,自是分外亲切。 魏忠贤在旁侧倒是不动声色,唯独奉圣夫人恨的咬牙切齿,几次想打断他们两人,却都被魏忠贤暗中使眼色阻拦住了。 信王这次来本是因为皇上多日未有再上朝,他来劝皇上按时上朝、勤政爱民的,然而一见之下却觉得皇上似乎身体有些抱恙,他原本酝酿好的劝词也就没有再说出来,心中宽慰自己说再等些日子皇兄身体好了再劝也不迟。 信王离去后,魏忠贤也回了东厂,临走前,奉圣夫人抱怨他不该阻拦自己,魏忠贤故意说道:“你看,不如我们杀了信王可好?” 奉圣夫人赞道:“这样最好,我听人说前些日子张国丈离开京城时信王去送的,张国丈和张皇后素来与我们不和,我们好不容易才想办法除去了张国丈,如今张皇后还在宫里处处与我们作对,若是信王和张皇后联合起来了,这就我们就太不利了。” 魏忠贤道:“亏你一手带大了如今的皇上,竟然对皇上还是如此不了解,皇上虽然并无明君的能力,却一向最是心地仁厚,又极爱他这个弟弟和张皇后,况且张皇后和他如今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容忍有人动他们,纵然是我们也不行,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多留点心皇上的病情,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我的好日子只怕也就快要到头了!” 奉圣夫人词穷,讪讪应允。 信王回到王府后,只觉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安心不下来。及至下午时分,王府忽然风尘仆仆的来了一人,此人年纪约三十左右,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司鸿朗。 信王见他如此焦急的来找自己,心中顿生疑窦,他一向不怎么和朝政上的人有交集,而司鸿朗与东厂向来不和,虽然没和东厂有过大的冲突,但也互相都暗地里看不顺眼的较劲。 司鸿朗直言有私事和信王相商,信王虽是疑虑重重,但还是支使手下人全部退下。 司鸿朗道:“我刚刚得到宫中的消息,皇上午时在宫中湖上游玩时不慎坠水,再加上前些日子一直身体抱恙,今天下午皇上病情加重,怕是要……不久于人世了。” 信王听到半句便急忙又要入宫,司鸿朗阻拦道:“信王爷如今入宫能做什么?” 信王不解其意,“皇兄病重,我岂能不去探望!” “此事已被魏忠贤封锁,如今皇宫之中几乎尽皆是魏忠贤的人,我此次来,是受张皇后委托而来。信王可能想过,若是皇帝不幸驾鹤西行,将会是坐于龙椅之上。” “自然是我皇兄之子。” “圣上如今只有和张皇后的一子,且尚在襁褓之中,若其登基,信王可知谁会站其身后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 信王缓缓道:“魏忠贤。” “此前皇上虽不大理朝政,任由魏忠贤胡作非为,但有皇上在,魏忠贤和奉圣夫人毕竟还是会收敛几分,倘若日后魏忠贤无所顾忌了,那可就……我此番来找你,也是受张皇后委托,张皇后不愿她和圣上的孩子将来成为魏忠贤的傀儡,才向你我求救。如今朝堂之上虽大半都是魏忠贤的人,可是还是有很多人只是对魏忠贤的怨气隐而不发,更有些人只是对魏忠贤虚与委蛇而已,若我们能联合这些人,将来万一出事,我们可拥立张皇后的儿子登基,倒是就可以除去魏忠贤,肃清朝纲!” 司鸿朗慷慨激昂,信王只默不作声,思索半晌才半应允道:“我要先去宫中看望皇兄,此事待我回来再议。” 司鸿朗道:“据说,信王爷今天上午去见圣上就是被拦在外面半天才得以入内的,如今皇上落水之事知道的人极少,你此时入宫,焉能见得了皇上?” “皇兄此时若是危在旦夕,我又岂能不理?” 司鸿朗道:“信王爷切莫着急,如今圣上尚且还勉强支撑。信王更应该多保重自己,我带来了两个高手在信王身侧护您周全,凉儿、宇文,进来。” 信王本想推辞,但见门外进来一男一女,皆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那少年年纪虽小,却是银发飘飘。信王记性向来极佳,他记起前几日在送张国丈离开时的茶楼里邻桌的三位少年中就有一个银发少年,正是眼前的这人。 信王年岁也不过十八岁,只比宇文奇葩大三岁而已。他对宇文奇葩略为好奇,虽然心中疑虑为何如此凑巧的前几日刚刚碰到过,但还是应许凉儿和宇文奇葩留了下来。 祸害单自那晚被父亲带回家后,就彻底的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软禁日子,此前在万仞门学艺之时他确实也无数次的想回家,然而现在他却在家里过的如坐针毡。 自从被软禁家中后,他就没有再听说过关于宇文奇葩的半点消息,这件事就像块大石头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并不知道那晚他父亲和敖小汀的父亲为何会出现在突然出现在那里,他曾问过他的父亲,然而他的父亲对此一概不作答。 他推测可能是敖小汀的父亲与朝廷有些关系,所有才能从东厂之人的手下接走他们,而他的父亲显然对他惹的事生气至极,根本完全不搭理他。 又被软禁几日后,祸害单再也忍受不了了,他趁着夜晚之时看守他门口的仆人打瞌睡之时悄悄翻窗户溜走了,他打算去敖小汀家打听下宇文奇葩的下落。 祸害单小时候曾去过敖小汀家中,因此他很顺利就到了敖小汀的家门口。 然而,不顺利的是,祸害单连敖小汀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吃了闭门羹,敖星文借口敖小汀抱恙,甚至连家门都没有让他进。 祸害单是抱着必见敖小汀的念头来的,哪能说回去就回去。白天进不去,祸害单趁着夜色翻墙进了敖家,他久未来过敖家,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摸来摸去,竟摸到了厨房外。 也合该他运气好,厨房正在准备夜宵,祸害单偷偷听了会墙角,这夜宵恰恰就是给敖小汀准备的。 祸害单悄悄的跟着送夜宵的,心里暗自祈祷敖小汀千万不能像他一样被软禁起来了。 送夜宵的在一间还亮着灯的房间停下了,祸害单仍躲在黑暗中,直到看到是敖小汀自己出来拿的夜宵,而周围也无人看守,祸害单这才放了心,等到送夜宵的一走,他立刻就跑到敖小汀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扒着门缝小声道:“小汀,是我单同文,快开门!” 敖小汀听到声音,忙开门让祸害单进来,“你怎么进来的?我今天听人说有人来找我,被我父亲拒绝了,我就猜到是你,可惜我知道的晚,否则无论如何也会出去见你的!” 祸害单简明扼要的叙述了一遍自己最近被软禁在家的日子,而后就直奔主题的问敖小汀是否知道宇文奇葩的消息。 敖小汀这些日子也被父亲软禁着,对宇文奇葩后来的事也是半点都不知道。 祸害单心急如焚的一捶桌子,大声道:“我要去救他!” 敖小汀道:“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怎么去救他?” 祸害单道:“东厂!肯定是东厂的那些人!我要去东厂救他!” 相比祸害单的着急担忧,敖小汀始终都只是惶惶不安和隐隐的愧色,任由祸害单叫嚷了几声后,敖小汀才狠心说道:“小单,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家吧。是我一时任性,非要插手沈家的事情,才带累了你们,现下你没事就好,不要再引火烧身了。东厂一向骄横跋扈,从来都是顺着昌逆者亡,任何敢和他们作对的人,无论是忤逆了他们的是大事还是小事,他们都不会放过的,不把对方弄得家破人亡、斩草除根,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祸害单气愤道,“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只是想帮沈家而已!” “忘了告诉你,沈家的人已经都死了,”敖小汀语气冰冷而飘忽,“所以,我以后什么都不打算再插手,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害了你家人的!” 祸害单喃喃自语道:“不,不行……我不能这样丢下他不管!你真是个胆小……” 敖小汀一听也怒道:“我胆小?我当然胆小,我爹只是个挂着刀圣名头的普通草民罢了,哪能比得了你爹,做东厂的鹰犬……” “你说什么?” 祸害单震惊,敖小汀自觉失言,然而话已至此,他也不再掩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你知道当初为什么上任刀圣会把刀圣的名号传给我爹而不传给你爹吗?就是因为你爹背地里被东厂收买,暗中查探消息通报给东厂的人,当初与阉党对抗的东林党人不知道有多少都是被你爹间接害死的,你爹和我爹的师傅都看不过去了。这次你爹救你也顺带着我,我确实很感激,可是……” 祸害单急火攻心,结结巴巴的反驳道:“不,不会的,我爹不是这种人,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敖小汀也懊悔自己多嘴,恨不得直接给自己几个耳光,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小单,你也不要太……太难过,被东厂收买的人多了去了,你爹这些年或许也是早就后悔了,否则他就不会在你小时候就打乱你的气脉,让你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学武,还送你去离家千里、五年不能回家的万仞门去学刀法。只是在东厂里,你不能说想不为魏忠贤办事就可以直接走掉。你想想,你爹的刀法就很精妙,若不是有苦衷,他怎么会把你送走那么远,他在想办法不再为东厂办事,也不让你像他一样被利用。小单,回家吧,你我都知道,宇文兄怕是凶多吉少了。” 祸害单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忽然猛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去救宇文!哪怕是把东厂翻个底朝天我也要去!” 敖小汀见祸害单去意已决,心知挽留无意,索性也不再多费口舌。 祸害单离开敖小汀家之后,连夜赶去了京城,这一路上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根本完全没有如何救宇文奇葩的头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刚到京城,祸害单就撞上了一件天大的事儿。 皇上驾崩了! 整个京城里都已在国孝中,到处都是黑白两色,街头巷尾三三两两的都在窃窃私语的揣测皇上是如何死的,以及皇位将会由谁来继承。 魏忠贤的权势来自于皇帝朱由校的恩宠,此时朱由校死了,平日一手遮天的魏忠贤的权势便开始变得不稳固起来了,有不少以前对魏忠贤怀恨在心的人开始翘首以盼,等待着能与魏忠贤势力相抗的人出现。 此时魏忠贤已是忙的焦头烂额,皇上自落水后没过几天就一命归西了,而锦衣卫指挥使司鸿朗和信王在这时候突然团结一致的联合起来了,就连宫中的张皇后也突然和他们有了来往。 在皇上临驾崩的那几日里,皇上的身边竟几乎全是他们的人,魏忠贤的安插在皇上身边的竟然被他们联合排挤走了,就连奉圣夫人也被赶出了宫中。 最让他着急上火的是,皇帝临驾崩前还留了遗诏给张皇后,据说上面已经钦定了张皇后的儿子在他去世七日后即位登基。 若是信王和司鸿朗成了摄政王,这对他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闵扬一直在折腾的聚宝盆之事,魏忠贤早已就抛在脑后了,眼前事关重大,等到张皇后宣读皇上遗诏,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之时,到时候一直对他阳奉阴违的文武百官再对他倒戈相向,他就彻底的玩完了。 权势来源于皇帝,它也会随着皇帝而离开,魏忠贤已打定主意,他必须在宣读遗诏举行登基大典之前除掉司鸿朗和信王,为此他已派了闵扬安排手下精锐暗中去除掉司鸿朗和信王。 祸害单在京城中东打听西打听,最后终于打听到了东厂的监牢是由闵扬负责的,祸害单就凭着这么点线索直接找到了闵扬的宅院,打算先翻墙进去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劫持了闵扬。 祸害单心急宇文奇葩的安危,也等不及天黑后再潜入闵扬的宅院,他直接大白天的就顺着宅院后墙的树上翻墙进了去,巧在闵扬这两日忙着对付司鸿朗和信王,一直都不在家,而宅院所留下的看守的人也不多。 祸害单在闵扬的宅院里扑了个空,临走时却一不小心被发现了,任是祸害单争辩了几十句他是误闯进来的,那些人也不搭理他,只把他往后宅院的一间空房里一扔,专等着闵扬回来处置。 祸害单在空房里连拍窗户带踢门,除了挨了几句外面人的骂之外没得到半点好处,折腾半晌之后祸害单也没劲儿了。前些日子在家里被父亲软禁,这刚来京城还没找到宇文奇葩就又被人给关起来了。 “这可怎么办?还没救到宇文毓章,就先把自己也折了进来……” 正在祸害单悔恨自己一时大意之时,空屋子的里间却突然传来阵阵虚弱的咳嗽声,宇文奇葩闻声立刻来了精神,这里除了自己,莫非还有别的被囚禁的人? 小心翼翼贴着墙走到里屋,祸害单往里面一看,只见里屋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坐在木轮椅上的老人,那老人见祸害单进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喜色,颤巍巍的招手道:“孩子,过来。” 祸害单左右看看,这里除了这个老人就是他,再看那老人慈眉善目的似乎也不像是坏人,饶是如此,祸害单还是犹犹豫豫的不敢走过去。 老人慈祥的笑道:“万仞门的万仞双璧之一还怕我这个老头子吗?” 祸害单大惊:“你认识我?” 老人点头道:“有所耳闻。” 祸害单面红耳赤,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人道:“我是宇文毓章的爷爷,刚才听你提到宇文的名字。以前毓章在万仞门时,我曾去悄悄的看过他,也听那里的长老提起过你,我曾见过你几面,因此,对你有些印象。” 祸害单脸红的更厉害了,从万仞门长老口中听到的关于他的评价,只怕不会有太多好听的,祸害单赶紧转移话题:“老爷爷,原来您就宇文师傅口中说的养大他的庙祝爷爷,既然您是宇文毓章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爷爷,我来这里是来救宇文毓章,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老人摇摇头道:“他不在这里,闵扬没有抓到他。” 祸害单既高兴又失望道:“太好了!好吧……我是把自己给折进来了。” 老人道:“孩子,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祸害单连连点头:“您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老人道:“我想请你救毓章。” 祸害单苦笑道:“爷爷,现在被关着的人是我,要救也应该是等着宇文师傅来救我,我怎么可能救他?” 老人叹气道:“你听我说。我并非是大明子民,我是金国人。” 祸害单立马弹了起来,惊道:“什么?你是金国人?那……那宇文师傅,也是金国人?不对不对,宇文师傅说过他是你在路边捡到的孤儿……” “毓章他确实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孤儿。” 祸害单放心的长吁了一口气,如今金国和大明经常交战,若是宇文奇葩是金国人,那他和宇文奇葩岂不也算是敌人了? 老人继续说道,他是自少年时就被金国派到大明来的奸细,一直混在大明子民中冒充大明人,实则是刺探各种各样的消息给金国。 为了掩饰身份,他娶了一个大明的女子为妻,后来他和妻子有了一个儿子,没过多久之后他的妻子就病逝了。 而他这个儿子也同他一样做着奸细,后来他的儿子凭着自己的本事一路高升到了魏忠贤身边,能够为大金国刺探到的消息比他多之更多,原本,他是很为这个儿子高兴的。 直到他的儿子也娶妻生子,新出生的孙子让老人有了舐犊之情,看着小孙子一天天长大,老人忽然很不忍心让他过着自己和儿子一样的生活,他开始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像别的小孩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 而就在这时候,老人的儿子的妻子似乎发现了自己的丈夫和金国人有来往,甚至可能还发现了他们就是金国人,为了防止秘密泄露,老人的儿子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小孙子没有母亲,越来越频繁的苦恼,老人心中的滋味更是难以名状,而他的儿子却仍在坚持他自幼的教导,即使身在大明,也要时刻谨记着自己是大金国人。后来小孙子生了病,身体越来越虚弱,老人心痛不已,带着小孙子四处求医,哪知小孙子没能熬得住,在求医的路上死去了。 老人心灰意冷之际,恰巧捡到了路边被父母遗弃的宇文奇葩,老人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便独自带着宇文奇葩在一处破庙里安了家,没有再回去找自己的儿子。自从儿子杀妻后,他就一直劝儿子放下大金国人的身份,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渡过余生,不再做奸细。 然而自幼被他教导出来的儿子却斥责他软弱,背弃自己的国家。 老人和宇文奇葩生活几年后,偶然发现宇文奇葩在刀法上极为天资聪颖,而自己此时又渐渐年老体衰,便将宇文奇葩送去了万仞门学习刀法。起初两三年他还偶尔偷偷去看宇文奇葩,后来被他儿子派去追查他下落的人发现后,老人为了避免波及到宇文奇葩,便不再去看宇文奇葩。 而老人的儿子也找到了老人,两个人因为是否继续做奸细而争执了一场,最后老人的儿子说他已经有了可以永远结束这一切的办法,他说他查到了大明关于天诛雷配方的下落,只要能重新制出天诛雷,他就能将大明的大半江山夷为平地,自此之后就一劳永逸,再也不必在大明做奸细。 祸害单听得目瞪口呆,而老人的这个儿子,恰恰就是闵扬!闵扬将自己的父亲软禁在自己的宅院中,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如何凭一己之力颠覆掉整个大明。 老人道:“闵扬他已经制好了天诛雷,今天就去宫中放置好天诛雷,处理好引爆用的火棉,今天晚上他就打算带着我一起离开,只等着几日后火棉将天诛雷引爆,而那时,我们已经离开了大明。我已经是半入黄土之人了,不在乎何时死,但是毓章我一直都当他是亲生孙子,我一直都告诉闵扬他的儿子早已死了,他一直都不信。现在,我希望你能帮我骗他说毓章就是他的儿子,让他也带着毓章离开这里。” 祸害单疑惑的说道:“为什么你不亲自告诉……” 祸害单话未说完,门便被“嘭”的一声打开了,闵扬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些伤,脸色及其阴沉。 老人道:“你回来了。” 闵扬随意瞟了一眼祸害单,他已经知道祸害单偷偷溜到他的宅院里来找宇文奇葩的事情了。而闵扬此时心中正火冒三丈,他已经顺利的将天诛雷放置在了皇宫之中,魏忠贤还下令让他除掉信王和司鸿朗,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做这些事情了,但是样子至少也要装一下。 今天他本来计划埋伏信王的,哪知宇文奇葩和凉儿早就被司鸿朗安排在了信王身边,他在与宇文奇葩的交手中受了伤,狼狈逃回。 老人看着闵扬微微笑道:“又败在了那个宇文毓章手中?” 闵扬冷哼了一声,怒在心头,打算出手杀了祸害单解气,就在祸害单命悬一线之时,老人阻止了闵扬,“不要杀他,他知道你的儿子是谁?” 闵扬一愣,“说!” 祸害单紧张的看着老人,老人咬舌自尽,闵扬上前阻止已是来不及,老人口间鲜血直流,顷刻间便失去了性命,闵扬痛苦的看着自己死去的父亲,猛地揪起祸害单的衣襟,祸害单赶忙道:“我的宇文师傅就是你的儿子,有我在,我一定会让我师傅认你这个爹的!” 闵扬喘着气放下祸害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宇文奇葩就是自己的儿子?这个自己接二连三败在了他手上的少年,一时之间,闵扬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气愤。 信王府。 此时的信王正眼神复杂的看着手中的遗诏,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以黑纱覆面的妇人。 “皇嫂,皇兄临死前真的是要把皇位传给我?”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20节 这个黑纱覆面悄悄来到信王府的人正是张皇后,张皇后道:“正是如此,我的皇子尚且年幼,如他登基,只会被朝中的一些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你皇兄临死前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你可万万不能让他失望。” 信王拧眉,此时这个皇位几乎就是个催命符,魏忠贤怎么可能会同意让他登基,更何况他和司鸿朗之所以能联合最基本的条件就是张皇后的儿子登基,他们共同除去魏忠贤,将来司鸿朗也好和信王平起平坐,共在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子。 现在他若是按照这个遗诏坐上皇位,只怕眼前就会同时面对着魏忠贤和司鸿朗两个敌人。 张皇后看着信王犹豫不决,凄凉道:“信王难道就没有怀疑过皇上为何会突然落水呢?当日无意中将皇上撞下水的小太监事发就自杀身亡了,魏忠贤所有的权势都是来源于皇上,他是最盼着皇上好的人。” 信王悚然一惊:“你……是说司鸿朗!” 张皇后道:“皇上一向与感情最是笃深,你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你可千万别让你的哥哥死不瞑目啊。” 信王沉着的收起遗诏,道:“皇嫂尽管放心,你且先回宫,莫要让司鸿朗发现了,这些事我自会处理。” 张皇后悄悄的随人从信王府后门离开,回了皇宫。 张皇后一走,宇文奇葩和凉儿就从门外走进了厅堂中,这几日信王几次遇刺都是幸好有宇文奇葩和凉儿在才幸免遇难,虽然他们两人都是司鸿朗的人,但信王对他们两人已是信任有加。 只是此刻,信王陡然后悔极了自己不该让宇文奇葩和凉儿离自己如此之近。 凉儿和宇文奇葩方才已经听到了张皇后和信王的谈话,此时见信王看到他两人立即脸色略变,凉儿连忙向信王表明若真的是司鸿朗害了皇上,他们二人定会去除掉司鸿朗,宇文奇葩亦是这样说,信王这才放心下来。 门外忽然有人传报有个叫单同文的人来找宇文奇葩,宇文奇葩一听祸害单来了,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出去,祸害单一见宇文奇葩便邀他上马车,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他说,凉儿也要跟着去,宇文奇葩简略的讲述了凉儿如何救了他,他这些日子被凉儿拉着一起保护信王。 祸害单心中有秘密,对宇文奇葩的话也是半听半忘,既然凉儿跟来了,能一起离开这里就一起离开,多救人一名总好过留在这里被天诛雷诈死的好,因此祸害单也没有强制不让凉儿跟着。 宇文奇葩问祸害单究竟何事,祸害单知道此时给他们赶车的人就闵扬,因此他也不敢将真正的实情说出来,只是将老人教他骗闵扬的那套话说了一遍。 宇文奇葩和凉儿听完都不知该如何说,祸害单怕说多错多,他心中念着只要今日和宇文奇葩一起离开,避开天诛雷爆炸的范围,以后总有机会告诉宇文奇葩真相的。因此,祸害单便将赶车人就是闵扬的事说了出来。 此时马车已经离开了信王府很远,宇文奇葩乍然醒悟闵扬是自己的父亲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天他一直没少和闵扬交手,而闵扬面对父子相认,虽是心中波澜四起,脸上却只略微露些难掩的喜色。 一旁的凉儿心中万念纷飞,若是宇文奇葩是金国人,岂不就是她的敌人? 就在马车上的人都在各怀心事的时候,马车后面忽然赶来了一群骑马的人,而那些人领头的就是司鸿朗。 原来司鸿朗已经知道了张皇后偷偷出宫会见信王的事情,此前一直是他与张皇后关系更为亲近些,此时张皇后却突然私见信王,司鸿朗不禁感觉到事有蹊跷。 他又见凉儿与宇文奇葩忽然离开信王府,更是心中疑窦大生,此前他曾叮嘱过凉儿在信王府要监视信王的一举一动,而现在凉儿不仅没有通报他张皇后私见信王的事情,反而还做此举动,司鸿朗心中更是猜疑凉儿是否已经背叛了他在暗中做别的事情。 司鸿朗命手下策马团团围住宇文奇葩的马车,凉儿挣扎万分,此时不知该先联合宇文奇葩这个金国人共同抵抗可能是杀害皇上的凶手司鸿朗,还是先和司鸿朗联合除掉闵扬和宇文奇葩这两个金国敌人! 正在犹豫之间,宇文奇葩却率先下了马车,故意炸司鸿朗道:“司鸿朗,你安排人故意令皇帝落水病重,此罪乃是诛九族的罪,你却还作此忠肝义胆的样子,不觉得无耻吗?” 司鸿朗阴笑:“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此事,就一起受死吧!给我把他们全杀了!” 这话已经昭明了他就是害死皇上的主角,凉儿心中更是气愤难当,她竟是从来没有看出来司鸿朗竟是这种人。 一场人数悬殊的混战开始,司鸿朗是下了决心要致宇文奇葩和凉儿于死地,他调遣绝大多数人去对付宇文奇葩,直到看到闵扬就是赶车人时,更是愤怒的认为宇文奇葩和凉儿早就和闵扬勾结。 “好啊!原来你们早已是暗中勾结,那就一起受死吧!” 趁着宇文奇葩不备,司鸿朗朝着宇文奇葩偷袭而来,闵扬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受死,硬生生的挡在了宇文奇葩前面替他挨了司鸿朗一击,司鸿朗和闵扬两人原本武功不相上下,此时闵扬虽然受伤,心中却是护子心切,两人连番相斗,最后竟然双双身受重伤,闵扬死前极力招呼宇文奇葩过来,直到宇文奇葩在他身边,这才释然撒手西去。 宇文奇葩见闵扬为救自己而死,心中也难受不已,此时司鸿朗的手下已是死伤过半,剩余的一些也已是逃窜而去,而司鸿朗也已断气了。 祸害单见宇文奇葩面对着闵扬的尸体痛苦不已,一时之间竟无法将真实的真相再告诉他,无论如何,闵扬总是为了宇文奇葩而死的。 天诛雷之事亦是事关重大,凉儿提议先将闵扬就地浅埋,先回去通知信王天诛雷之事,他们只知道天诛雷被置于皇宫之中,而闵扬现在已死,只能靠着信王派人在宫里掘地三尺的找了。 宇文奇葩和祸害单同意了凉儿的提议,三人先回了信王府,信王听说此事也即可派人去宫中查找。 一连找了两天,才在荒芜偏僻的冷宫中找到了形似炸药的天诛雷和引爆的火棉。 几日后,信王拿着遗诏登基,改国号崇祯。 崇祯帝重新选了亲信做锦衣卫指挥使,同时与张皇后联合先稳住魏忠贤,假意仍给魏忠贤先前一样的待遇,只等来日朝政稳固,再一举收拾东厂。 宇文奇葩在祸害单的引领下在闵扬的宅院中找到了无缘再见最后一面的庙祝爷爷,而祸害单也向宇文奇葩和盘托出了所有的事情。 虽然闵扬并非是宇文奇葩的亲生父亲,但是宇文奇葩仍旧将他与庙祝爷爷相伴而葬。 凉儿没有再回锦衣卫,也不再去东厂做卧底。 祸害单心中仍忧心自己父亲会被东厂继续控制的事情,他和宇文奇葩以及凉儿三人一直等到秋后崇祯帝大举肃清阉党,废除东厂,这才放心的离开了京城。 “宇文师傅,你看这么久了,你是不是也该教我点刀法了?我这还等着要和敖小汀一决高下呢!” “这件事情可以将来再议!哎,凉儿,你有兴趣收个徒弟吗?” “……” 【完】 ☆、第三十六章 微珠篇 【一】 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条蜿蜒向上的台阶上,赶庙会似的,争先恐后的踩着台阶往上挤,窄窄的台阶上挤满了人,可是没有人因为拥挤而发怒争执,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欢欢喜喜的。 往前走啊,快走啊。 微珠也在这人群里,她几乎不用走动,就被后面的人群推搡着往上去。 前面是哪里? 微珠心里迷茫又欣喜,只觉得自己也好想快点上去,快点到达台阶的终点,她踮起脚尖努力昂着头向上面蜿蜒不尽的台阶望去,前面根本看不到终点,乌压压的全是人。 庙会吗? 好开心,似乎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微珠侧头看着身边不断向上赶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他们的口中都在轻声说着,快点走啊,快走啊。 可是,前面到底是哪里啊? 微珠眼中的迷茫渐渐弥漫起,真的是赶庙会吗?好像,好像又不是。 挤到墙壁边略略停了下,微珠心里想往上赶的想法无端端的强烈了许多,算了,不想那么多,只管往上走就好了。 想法一定,脚下忽的就轻快了许多。 台阶旁的墙壁上是镂空的,透过空隙,微珠看到墙壁另一侧的人都在往下走。 咦?为什么这边都是往上走,而那边都是往下走? 微珠好奇地趴在一个镂空处往墙壁另一侧看去,好多好多的人,都在往下走,和这边一样挤。 人群里有一个小孩好眼熟。 小允? 微珠一愣,她居然看到自己的弟弟小允在墙壁另一侧被人群挤着往下走,小允稚气的脸上满满的尽是迷惘,身不由己的塞在人群中往下走去。 眼看着小允被人群挤得快要看不到了,微珠赶紧探头在墙壁镂空处,大声喊道,“小允,小允,你要去哪里?” 小允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挣扎着扭头四处看,无奈他太年幼,视线都被身边高高的人挡住了。 微珠眼睁睁的看着小允的身影渐渐不见了,忍不住着急起来了,几乎想逆着自己这边向上的人群向下挤去。 刚刚转过身去,微珠的心中就不由自主的涌起了想快点向上走、快点到达终点的念头。 这个念头强烈的几乎盖过了对小允的担心,微珠倚着墙壁,劝慰自己道,还是先上去吧,等会儿下来了再去找小允也不迟。 正要抬脚跟着身边的人群向上走去,忽然有人挡住了微珠。 微珠奇怪的看着面前挡路的女人,想绕过她继续走,不料那女人又挡住了她。 微珠有些生气,眼前的女人肩上斜斜背着一个药箱,难道是个大夫不成?大夫又能怎么样?大夫也不能这样挡路啊? “喂,你干嘛要故意挡我的路?”微珠心里恼怒,口气很是不客气。 “再想想吧,不用急着上去,还是先去看看你弟弟吧。” 微珠闻言,心中虽是迷惑不解,却还是回头向下看了一眼,说道,“太挤了,走不下去。” 背着药箱的女人拉着微珠的手腕,逆着人群向下挤去,微珠诧异的看到人群在她们面前辟开一条道来,容她们顺利的向下走去。 “我叫如意,”背药箱的女人边走边说道,“等会儿我会再送你回来的,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叫我的名字。” 微珠怔怔的任由如意拉着走下去,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往下的台阶也是长的望不到尽头,只是往下走的远了,人就渐渐地少了起来,直到台阶上已经没有人了,如意还在拉着她不停歇的往下走。 微珠疑惑又惶然的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下面好像走不到尽头了。” “带你去见小允。”如意头也不回,语气却是坚定的不容质疑。 “我想先上去看看,过会儿再回头找小允。”微珠挣开如意的手,转身想走上去。 如意看着微珠执意要往上走的身影,面上隐隐有些无奈和悲哀,“微珠,你不怕上去了就再也下不来了吗?” 微珠不明白她的意思,狐疑的停下了脚步。 如意叹气道,“微珠,你还记得,你的弟弟小允现在多少岁了吗?” 微珠不假思索道:“小允比我小三岁,我十九,他当然十六了。” 话一出口,微珠立刻脸色煞白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是的,她没记错,她十九,小允十六,可她刚才看到的小允,分明是五六岁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到小时候的小允?”微珠惶恐的转头看着两边高高的墙壁和上下都看不到尽头的台阶,求助般的望着如意,“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如意面上似有不忍,“微珠,你不记得了吗?你已经自杀了,这里是弥留境,人死了以后就会来这里,等你走到了上面台阶的尽头,你就会彻底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微珠愣愣的坐下,两只手茫然的撑着台阶,喃喃道,“我死了,我死了……” 如意取下肩上的药箱,轻轻的放在微珠脚下的台阶上,说道,“这是你以前丢弃的东西,看看吧,还能不能想的起来。” 打开药箱,里面是一个手工做的房屋,做工不是很精细,样式也很简陋,四壁是粗劣的木材,歪歪斜斜的不大平整,上方是起脊的屋顶,屋顶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瓦片纹,正前方是一扇对开式的门,透过斜上方的窗口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三个木雕小人,小人是两个年迈的老人和一个稚童。 微珠眼神复杂的看着药箱中的木雕微型房屋,低声道,“爷爷,奶奶,家。” 如意走到微珠身旁和她并排坐着,说道,“这是你以前亲手做的,又扔掉了,还想的起来为什么要扔掉吗?” 微珠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脑子仍是混沌,如同在梦中一般,记不起太多的东西,随着初始时毫无由来的欣喜慢慢散去,她的记忆也在一点点凝聚回来。 如意也不催促她,等待了许久,微珠才回答道,“因为回不去了,没有人会再带着我回家了,我不会再有家了,没必要再留着它了。” “为什么会想死?” “因为苦,心苦。” 【二】 不是辛苦,是心苦。 微珠有父母,有弟弟,可是没有家,没有她能放心去依靠、去怀念的家,依靠她是从来都不敢想的,怀念,偶尔有,不多。 微珠的右脸颊上有四道疤痕,浅浅的,是她养过的一只猫留下的,那只猫喜欢半夜三更的回来,再从窗户上直接跳到微珠床上钻被窝,猫有失爪,有次没跳好,一只爪子重重的划在了微珠脸上,熟睡中的微珠只觉得脸上一痛,伸手摸摸,脸上的四道伤口已经凸凸的肿了起来。 微珠爱猫,即使是脸上被破了点小相,她也仍是爱,不打不骂的照旧抱着猫儿睡。 乡下孩子很少有念书的,那两年乡下突然来了不少金发碧眼的怪人,在镇里盖起了怪怪的尖房子,他们管那里叫做教堂,还四处宣传一个叫上帝的神,鼓励人们多去教堂做祈祷,以此来洗清自己的罪孽。 可惜任是那些整天捂着黑袍的神父和修女们不辞辛苦的到处宣传,收效却仍是小的很,乡下的老百姓们听说过玉皇大帝,可从来没听过什么上帝,更别提让他们去做什么祈祷了。 眼看那些神父和修女们宣传教派失败要离开这里打道回府了,他们忽然又放出话来改为教会学校,只要人们肯拿出很少的钱,就可以让他们的孩子在那里学习识字,并且食宿全包,唯一的条件就是那些孩子一定要信他们的教。 或许是神父修女们意识到引导大人们信教是不太可能了,所以他们把目标转向了小孩子,反正传教是长远之事,把这一代的小孩子拿下了,以后的发展会容易很多。 乡下的大人们倒是不太在乎自己的孩子识不识字,他们看中的是可以省去一个人的饭,玉皇大帝也好,上帝也好,信哪个又有什么关系,所以陆陆续续的就有很多人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了镇上的教堂。 当时五岁的微珠也在其中,她的弟弟小允还太小,就没去。 微珠对自己的弟弟是没有太多感情的,原因很简单,她打小就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而小允则却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爷爷奶奶和父母的住处离得不算远,但是微珠很少去父母的家里,不是觉得父母偏心什么的,而是在微珠的意识里,父母对她而言,跟叔叔婶婶没有什么区别,亲弟弟对她而言,也跟别家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 微珠的父亲很少在家,长年在外,只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一段时间,微珠几乎不记得自己见过父亲几次,微珠的母亲有时候也会去微珠爷爷奶奶家看微珠,微珠不太喜欢说话,很怯生,微珠母亲和爷爷奶奶说话的时候,她就待在奶奶身边一个字都不说。 微珠母亲说话的时候总是会笑吟吟的看着微珠,微珠有些反感,也有些奇怪,她的婶婶们从来都不会这样的。 去镇上的教堂生活,对于微珠来说,是件既新鲜又好玩的事情,那些神父修女们有专门派遣来的教师,中文教一点,洋文也教一点,不过这些基本上都是幌子罢了,他们唯一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这些孩子们信教。 有的孩子父母以为上帝和家里逢年过节拜的神差不多,家里的神喜欢香炉香火,以此推断他们认为上帝也喜欢这个,所以有不少孩子来的时候包裹里都带着一个小香炉和一些散香,神父和修女们用他们不大灵光的汉语一连解释了几遍上帝不要这个,那些孩子的父母才悻悻的又把香炉散香带了回去。 微珠不爱祈祷,也不爱听什么圣经,她喜欢学唱歌,同来的孩子们很显然都和她报着一样的想法,一到修女们讲解圣经或者做祈祷的时候,他们就在下面玩闹成一团,一到学唱圣歌的时候,个个都精力集中的心无旁骛。 只要是歌,小燕子穿花衣和哈利路亚,在孩童的耳朵里都是一样的。 负责微珠这群孩子日常生活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修女,大家都叫她何太太,微珠曾经听说过修女是不结婚的,因此她揣测何太太的称呼大概是为了交流方便才随意拟出的一个姓,而不是由她丈夫的姓名而来的。 何太太的身材有些胖胖的,脸上却没什么肉,这使得她尖利的鹰勾鼻显得越发往前凸的厉害,再加上他们这些外来人特有的深眼窝,一眼看上去总有点很不讨喜的感觉,不过何太太的性情倒是温慈的很,接触的时间久了,大多数的孩子都还是很愿意亲近她。 微珠最喜欢在何太太带着他们做晚餐祈祷的时候偷偷睁眼四处乱看,别的孩子都乖乖听话的闭上眼睛跟着何太太一起低声念祈祷词,只有微珠明目张胆的睁着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 何太太有时也会偷偷睁开眼睛看看餐桌上做祈祷的孩子们,偶尔抓到不做祈祷也不闭眼的微珠,她也不责备,只是冲微珠眨眨眼睛。 微珠的长相很平庸,尤其是脸颊上的几道疤痕,给她的相貌值又减去了几分,可她的眼睛却是漂亮的惊人,瞳孔颜色浅浅的,深邃迷离的像蒙着雾一般,丝毫没有五岁幼童瞳孔黑亮清澈的样子,可她的眼睛偏偏就是很吸引人,即便是那些修女里最漂亮的蓝眼睛也不如她的眼睛有魅惑力。 这双眼睛真不像个孩子的。 何太太在心里悄悄嘀咕过几次这句话,或许正是因为微珠的眼睛,她一直没有强制性的去让微珠遵守一个基督教徒应该遵守的规矩。 教堂的课很少,他们收的毕竟只是一群年龄幼小的孩童,除了歌,也教不了多少别的东西,一到周六周日,所有的孩子都还是回家去,微珠有时候既不回爷爷奶奶家,也不待在教堂,她有个远房亲戚在镇上,离教堂很近,没有课的时候,她就去镇上的亲戚家去住。 同在教堂的孩子也有家在镇上的,微珠最是喜欢和一个叫宋彤的小女孩一起玩耍。 【三】 宋彤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微珠有时也会带着她到亲戚家去,但大多数时候两人还是爱在街上到处游荡。 小孩都喜欢打闹着玩,微珠和宋彤也是,在街上走着走着,两人就开始你挠我一下我拧你一下的嘻嘻哈哈闹开了。 每年暑假教堂的孩子们都会有两个多月的假期,一到这时,微珠就会从镇上回乡下住在爷爷奶奶家里,父母家偶尔也去,只是仍然是逛了一下就走了。 在教堂和爷爷奶奶家来回奔波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两年的时间的就过去了。 这次暑假,微珠还是在爷爷奶奶家,在家里的日子比在教堂无聊了些,微珠经常会想念和宋彤在一起玩耍的日子,还有每天带着他们祈祷的何太太,何太太叮嘱过他们很多次即便是在家里也不能忘记做祈祷,这样上帝才会保佑他们。 微珠在教堂时都不愿做祈祷,回到家里更是不用说了,她不是故意想跟何太太捣乱不听话,她就是单纯觉得每个人都闭着眼睛念同一段祈祷词实在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她要是上帝,每天听着这么多人反反复复的对着自己念同一段祈祷词,还不头疼死。 微珠爱唱歌,她在教堂学了不少和上帝有关的歌儿,在教堂的时候她曾经想过每天唱不同的歌来代替枯燥的祈祷词,可又怕惹了何太太生气,就一直没敢,现在在爷爷奶奶家里,她就不必顾忌那么多了,起床、睡觉、吃饭,甚至晚上在桥上乘凉的时候,只要她高兴,歌儿一首接着一首的换着唱,学的唱完了,就自己随口编着调子和词句唱着玩。 老人爱热闹,儿子媳妇家和他们不在一处,女儿嫁到了外村,每天听着孙女唱歌,他们心情也好的多,即便是听不懂微珠在唱些什么,他们也爱听。 微珠还是很害羞的,自顾自唱的时候什么都不怕,一有人过来逗她,她就死活不肯再开口了。 夏日夜里屋热,大人们多是睡在外面,微珠也是,外面的月光亮的惊人,微珠有时候甚至能看到自己手上的掌纹,奶奶却总是说好月亮地不如一个坏阴天,月亮再好,在它下面也做不了针线活。 夜深了,大人们睡着了,微珠偶尔半夜醒来,就会不老实的一个人到处乱跑,她最是喜欢钻爷爷奶奶房子周围玉米杆围成的院墙。 微珠爷爷奶奶的房子原本是没有盖院墙的,只有两间小茅屋,但是他们的房子旁边是村里最宽的一条路,来来往往过路的总喜欢往他们屋里瞅,虽说看两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总会让人有点不舒服。 微珠爷爷便想法寻了几根长木杆绕着房子两边架好,中间空出的地方就当做进院子的门口,等到了玉米收成的时候,再把砍了的玉米杆十几根扎成一捆,挨个直立着对摆在事先固定好的木杆上,木杆是围着院子的,玉米杆顺着木杆两侧堆好了,就成了环绕房子的院墙。 对摆的玉米杆中间会顺着木杆空出一条道来,微珠大半夜里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钻进玉米杆黑漆漆的空隙里,四肢着地的从一头爬到另一头,再从另一头转身继续钻回去,反反复复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偶尔有在外觅食的别人家猫儿和她一起钻,微珠就会开心的不得了,一人一猫在里面玩的更是兴奋。 微珠爱猫,可家里喂养的猫儿总也活不长,经常无缘无故的就病恹恹的不吃东西慢慢死掉了,每只猫儿死,微珠都会伤心的哭个不停,爷爷奶奶见她每次都哭,怕养不活猫儿她又伤心,索性就不再养猫了。 和微珠一起钻玉米杆的猫儿多是走在微珠前面,带路似的,到了尽头,就喵喵叫几声,提醒微珠到尽头了,该转身往回钻了,回钻时猫儿仍是在前面,微珠就跟在它后面继续钻着玩。 玩累了,微珠就抱着猫儿爬出去,拍干净身上的玉米枯叶和灰尘,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爷爷奶奶身旁继续睡觉。 这样的事情微珠玩了很多次,一次也没有被爷爷奶奶发现过。 有天夜里月亮不太好,时不时的就躲进云层里,微珠夜半仍是醒了,又一个人偷偷去钻玉米杆,猫儿也来了,里面黑漆漆的,外面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微珠好玩的看着缝隙里透来那一点光黯淡一下再猛地亮一下。 在黑漆漆的玉米杆里爬到一半的时候,猫儿忽然停住了,一双圆眼警觉的盯着前方,两只前肢微微俯下做出要扑过去的姿势,喉咙里也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微珠看不太清猫儿具体在哪儿,只好口里轻轻的唤着“喵喵”,一面伸手去摸索猫儿。 猫儿离微珠很近,微珠很轻易的就摸到了它,她不知猫儿在戒备着什么,就轻轻推搡了它一下想让它继续往前爬,不想做出攻势的猫儿被她这么一推,猛地跃起挥着爪子向前死命的抓去,似乎前方有它的敌人似的,就连先前喉咙里低沉的“呜呜”威胁声也在瞬间变成了凄厉刺耳的“喵呜声”。 微珠被它吓了一跳,她只见过猫儿在遇到比自己大十几倍的狗时才会这样激烈的反击,可面前黑漆漆的明明什么都没有,猫儿怎么忽然像发了疯的一样在前面撕抓怒吼起来了? “喵喵……”微珠轻声喊着猫儿,她怕猫儿吵醒了爷爷奶奶,便加快速度向前爬去,想安抚一下猫儿。 猫儿在前方狭小的空间里上蹿下跳嘶吼的越发凄厉急切,微珠也有点慌神了,难不成前面有一条大狗钻进来了不成?又往前爬了几步,微珠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手脚僵硬沉重的怎么都抬不起来,就连喉咙也像是被粘住了一样喊不出任何声音来。 眼前漆黑一片,微珠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逼近了自己面前,冰凉潮湿、没有任何气息、模糊成一团的东西,猫儿嘶吼的声音凄厉到几乎要震破人耳膜的地步,微珠恐惧的瞪大眼睛想喊人,喉咙里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 冰凉的潮气越来越重,微珠只觉得浑身上下越来越沉重迟钝,强烈的倦意和晕沉感占据了她的思维,渐渐地,就连猫儿嘶吼的声音她也听不到了。 “微珠!” 猛地一声喊声,惊得微珠瞬间清醒了,她听到爷爷边喊她的名字边朝着她和猫儿的地方走了过来。微珠身侧的一捆玉米杆忽然被提开了,刚从云层里出来的月亮毫不吝啬的把月光照到了微珠身上,像是瞬间被消除了禁锢一般,微珠浑身一轻,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哆哆嗦嗦的抱住爷爷的脚脖差点哭了出来。 微珠的爷爷被微珠吓了一大跳,他醒来见微珠不见了,又听到有猫在玉米杆堆里乱吼乱跳,这才走到这里提开一捆玉米杆想把猫撵走,却不料微珠从里面爬了出来。 “微珠,你在这里做什么?”微珠爷爷赶紧抱起微珠,觉察到微珠浑身哆嗦,似乎是吓坏了一样,赶忙撇下问话,抚着微珠的背连声哄道,“不怕不怕,有爷爷在,什么都不怕……” 【四】 微珠病了,发烧,额头烫的让人心惊肉跳,夏天的屋里热的闷人,她却一点儿汗都流不出来,一张小脸烧的红通通的,脑子也迷糊糊的。 微珠爷爷从隔壁村请来了大夫,开了几包各种颜色的小药丸嘱咐给微珠吃下,近些年乡下很少再用中药了,微珠奶奶对这种小药丸信心不大,送大夫出门时一连唠叨了好几遍再不好的就换中药,大夫知道她担心孙女,也不多辩解,微珠奶奶说什么他都应允了。 微珠的母亲知道微珠生病了,急匆匆的来到微珠爷爷奶奶家看她,微珠父亲还在外地做工,想回来也回不了。 微珠吃过药,效果并不大,晚上的时候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睛,屋里和窗户都是黑漆漆的,只有门缝从隔壁透过来一点儿昏暗的煤油灯光。 隔壁爷爷、奶奶和母亲三人神神秘秘不停的在低声说些什么,微珠努力探着耳朵,只听到了他们翻来覆去说的最多的几句“碰到脏东西了”、“中邪了”、“请人”之类的话,再听,别的话还是听不清。 三个人商量了大半夜,一同商定好了过两天再不好就请人来驱驱邪,之后微珠的母亲就回去了,她那边的屋里只有小允一个人,实在是放心不下。 微珠的爷爷奶奶夜里时不时的就进来看看微珠,见她仍是烧的满脸通红,都忧心忡忡的睡不着。 临近黎明的时候,两个老人再也撑不住了,微珠奶奶在外屋歪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微珠爷爷在微珠床边坐着坐着也睡着了。 微珠睡得并不好,她多半是昏沉沉的,再加上热的难以忍耐,很不好受,左蹬右踢的折腾了片刻又没了力气,刚消停下来,不知哪儿来的冷气慢慢的逼近了她,微珠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点舒适,半睁的眼睛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床边。 床边爷爷睡得正香,一呼一吸动静很大,微珠那一眼,恰好看到爷爷身后飘着一团雾蒙蒙的阴影,而那团阴影正静悄悄的越过爷爷,朝着微珠飘浮过来。 微珠恐惧的闭上眼睛埋头在被子里,连窗外的猫儿跳了进来都不知道。 猫儿没有任何动静的围着微珠一圈圈的转悠,无论它怎么转,圆圆的脑袋都一直盯着微珠爷爷身后不放。 微珠在被子下闷的几乎要窒息了,意识也渐渐模糊了,朦朦胧胧中,她感觉到似乎有人背起了她,并且在不停地向前走动。 一切的不舒适感在行走中渐渐的消失了,微珠的眼皮始终都沉沉的抬不起来,她只能听到前面有微弱的猫叫声和偶尔拂过耳朵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微珠的眼睛稍微能睁开了一些,她看到是爷爷在背着自己,爷爷的脚下是白色的沙子,踩在上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离他们没有多远的前方,是那只猫儿在带路。 两边都是黑色的房子,一个人都没有,微珠撑着最后一点儿模糊的意识努力猜测着自己在哪儿,她从来没见过村里的哪条路是白沙的,也没有见过哪个地方的房子全是这样齐刷刷的黑色。 微珠觉得,她和爷爷好像是从两排棺材中走过去了一样。 圆圆的红月亮在路尽头升了起来,照得前路上的白沙染了淡淡的桃红色,微珠伏在爷爷背上,烧的迷迷糊糊的小脑袋看着月亮,以为自己看到了落日。 猫儿走的轻快,四脚无声,时不时的回头瞄上一眼,看看微珠爷爷跟上了没有。 风声里夹杂着听不太清的低声絮语,微珠有些想睡了,虽然她有些怀疑自己就在睡梦里。 睡着的那一瞬间,她听清了风声里的絮语。 交换。 交换什么?微珠还没来的及细想,就彻底的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微珠醒来的时候,一点儿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了,奶奶见她醒了,高兴极了,摸摸她的额头,凉凉的,烧已经全退了。 微珠听到屋外的院子里有搬动东西的响声,从窗户向外看去,是爷爷在把围院子的玉米杆一捆捆的撤了下来,全部靠墙结结实实的垛成一堆。 “我和爷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像走了很久,”微珠喝着奶奶端过来的粥,接连问道,“爷爷昨天夜里带我去了哪里?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那里?” 奶奶愣了一下,纳闷道,“昨天夜里哪儿也没去啊,你从昨天起就一直在睡觉,你爷爷也是刚醒没多久。” “哦。”微珠想了想,或许自己真的是在做梦,喝完了粥,又问道,“爷爷干嘛要把院围又拆了?” 奶奶收起碗筷,说道,“他说你就是前几天夜里从那出来才生病的,里面黑漆漆的,阴气太重,你大半夜的钻进那里做什么?” “玩。” 微珠心不在焉的说道,她还在想昨夜的那个似真似幻的梦。 “以后千万别再钻那种黑漆漆的地方了,我今儿想起来这路上前阵子刚抬过去一个横死的人,估计就是那留下了不好的东西……” “什么是横死的?”微珠兴致勃勃的跳下床,跟在奶奶身后追问道,“是横着死的吗?所以叫横死?” “不是,”奶奶正要解释,再一想这些话本就不该对微珠这样的小孩子说,就岔开话道,“你烧刚好,就别出去乱跑了,再待在屋里一天。” 微珠在家里又待了一阵子,院围撤了,她夜里醒来也不再钻玉米杆了,之前陪她一起钻的那只猫儿也没有再来过这里,微珠不晓得那是谁家的猫儿,自然也无处可寻,她记得那个奇怪的梦里带路的猫儿就是陪她一起玩的那只,她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只好当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场梦。 回到镇上教堂的时候,教堂又新收了不少小孩子,微珠的日子变化不大,饭前睡前还是在何太太的监督下做祈祷,学的依旧是些简单的东西,没事的时候也仍是和宋彤一起玩耍,偶尔早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偷偷一个人溜进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在十字架下念叨些乱七八糟的话。 日子如常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微珠家里传来了爷爷的死讯。 微珠爷爷死的很平静,他是在睡梦里死去的,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在和微珠奶奶说该去市集上买些菜了,第二天微珠奶奶叫他起床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别人都说微珠爷爷很有福气,一点儿病罪都没有受,老年人轻轻松松的就死了是好事,再也不用担心以后会缠绵病榻生不如死了。 【五】 微珠从教堂请了假回去,微珠的父亲也从外地做工的地方回去了。 爷爷的灵堂在微珠大伯家里,微珠到家时正看到奶奶坐在门口的木墩上哭泣,她的身边围了好几个老太太在劝她别伤心,微珠踌躇了一下,没有再上前。 微珠父亲很难过,他在外地做工,之前一点儿迹象都没有,忽然就接到了微珠爷爷去世的消息,他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时候,也只来得及和微珠伯父一起把微珠爷爷放进棺材。 丧事在大人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微珠一下午都坐在灵堂草席的角落里,木呆呆的看着一拨又一拨来哭嚎的亲戚们,直到入夜了,灵堂里就只剩下姑姑婶婶和母亲她们几个。 微珠很想跟她们说她做过的那个梦,可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她不知道应该跟谁说,她最想和奶奶说,可是奶奶现在伤心的很,她不想再打扰奶奶。 微珠父亲有事进了一下灵堂,看到微珠在角落里歪歪斜斜的倚着墙快睡着了,就嘱咐她回去睡觉,别在这里了。 微珠母亲起来送微珠回家,到了半路,微珠执意要一个人回爷爷奶奶家,微珠母亲拗不过她,只好把她送到了那里。 奶奶还在大伯家,微珠没有点灯,母亲一走她就爬上了床。 将睡未睡的时候,微珠听到窗台外有猫儿的叫声,没一会儿的功夫,那只猫儿就沿着窗台跳到了微珠的枕边。 微珠不知道这是不是之前的那只猫,她不想再起来,就任由它伏在耳边一起睡了。 睡着了,梦里一片杂乱,一连几个梦微珠都没有梦到想梦到的东西, 天将亮的时候,猫儿爬到被窝里贴近微珠胸口蜷缩着睡了,微珠在梦里又到了那条两边都是黑房子的白沙路上,还有那只猫儿一直围着她的脚边打转。 白沙路绵延不绝,微珠走了很久很久,还是没有到尽头。 “微珠,你怎么又来了,快回去吧。”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微珠前方,微珠惊喜的跑过去,拉着爷爷的手道,“爷爷跟我一起回去吧。” 爷爷拍拍微珠的脑袋道,“爷爷回不去了,你好好的回去就行了。” 微珠拽着爷爷的手往来的路上扯,着急道,“不行,爷爷跟我一起走。” 猫儿围着微珠的脚边喵喵叫着转来转去,微珠卿足了劲也拖不动爷爷半分,不由得着急的大喊道,“爷爷走啊,爷爷走啊。” “姐姐,姐姐!醒醒!” 冷不丁的,一双小手拍在微珠的脸上拍了几下,微珠醒来,看到床边站着自己的弟弟小允,被窝里的猫儿“嗖”的窜了出来,冒着雨跳出窗台外没了踪影。 “下雨了?”微珠看着窗外说道。 “快开饭了,妈叫我来喊你去吃饭,很多好吃的,晚了就抢不到位子了。”小允拿着和他一样高的雨伞开心的说道,“姐姐,快点,有好吃的。” 小允还小,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爷爷死了,家里请了好多人,摆了好多桌子,做了好多好吃的。 微珠知道,爷爷死了,就是爷爷再也回不来了。 小允的话让微珠很恼火,她大声道,“我不吃!你就知道好吃的!” 小允被她吓了一跳,委屈的撑着大伞撇着嘴一个人走了。 微珠翻身裹着被子又睡了,她想做梦,接着做之前的那个梦。 过了很久,小允又来了,他的手里抓着一个油浸浸的小布袋,喜滋滋的推推床上的微珠,说道,“姐姐,我给你偷回来了,好吃的,好几块肉呢,都没有骨头,都是肉,还有蜜枣,米饭上的蜜枣,一盘米饭就一个枣,别人夹给我的,我也给你带回来了。” 微珠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头来,看着小允手里油浸浸的布袋,鼻子有点酸溜溜的,“你拿了妈的钱包,快给她送回去。” 小允见姐姐起来了,开心的摇头道,“不行,钱在肉下面呢,你先把上面的肉吃完了,我再送回去。” 打开的布袋里,除了一颗蜜枣,全是油汪汪的大肥肉,真的是一根骨头都没有。 小允吸着小手指看着姐姐吃完了,笑嘻嘻的说道,“姐姐,妈说晚上还有呢,你别忘了去大伯家,我要先回去了。” 屋外雨很大,小允撑着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雨伞走出了门,微珠见他走远了,这才捂着胃一脸痛苦地揉了几下,肥肉太油腻了,她吃的想吐又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爷爷的丧事一结束,微珠就又回到了教堂,和她平日里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宋彤见她总是怏怏不乐的,就提议晚上带她去看镇上的夜市,微珠自来到镇上教堂两年以来,还从来没有逛过夜市,她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一有新鲜的趣事,之前的忧闷就全都一扫而空了。 微珠晚上多半是住在教堂的,亲戚家只有在周末不回家时才会去,教堂每晚何太太都会一一点过人数,微珠耐心的等到何太太点完,回到对面的房间后,便一个人偷偷的下了床,从走廊上的窗户翻出了宿舍。 白日里要出教堂,必须得从大门走才行,晚上大门上了锁,就只能翻墙了,幸好教堂的墙不高,墙边又种着一排树,微珠顺着树爬到了墙上,摸黑跳了下去,小孩子身轻骨软,一点儿都没有摔伤。 微珠怕宋彤等的着急了,一口气跑到和宋彤早先约定好的地方,谁知到了那里,宋彤还没有到,小等了一会儿,宋彤才慢腾腾的过来,微珠也不责怪她,两人手牵手的去了夜市。 微珠初次逛镇里夜街景,起先还很稀奇商贩门前各式各样的灯火,多逛了一会儿,就觉得和白日里也没什么区别,渐渐地,就有些倦了,想早些回教堂睡觉去,再看看时不时跑到前面的宋彤依旧还是兴致勃勃的,她也只好跟着继续逛了。 又逛了一圈,微珠忽然发现宋彤似乎很喜欢跑到那些灯火昏暗的小摊前,而且一停就是好长时间,微珠很纳闷,有些摊位根本没有点灯,只是借了旁边的灯火,暗的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宋彤在那里看什么。 【六】 微珠在和宋彤隔了两个摊位的灯火下站住了,她实在不想到那个什么都看不清的摊位前去,正当微珠等得不耐烦了,想去喊宋彤回去的时候,宋彤忽的快步跑了回来,一把拽住微珠便向前跑去。 微珠愣愣的被宋彤拖了几步,只觉得宋彤抓着自己的手心里似乎硬硬的攥着什么东西,身后不远处的小摊商贩大叫着“别跑”追了过来,微珠心里咯噔一跳,拉住宋彤停下脚步,问道,“你偷东西了?” 宋彤眼见着那商贩快追上来了,她心里一怕,手里刚刚偷到的吊坠葫芦便不由自主的塞到了微珠手里,而后便猛地松开微珠的手一个人跑了。 微珠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身后追上来的商贩抓住了肩膀,商贩见她手心里半露着自己的东西,以为是她和宋彤是两人合伙的,顿时火冒三丈的狠拽着微珠的胳膊厉声道,“这谁家的孩子!怎么手脚这么不干净!走,去见你父母去!怎么教的!” 周围的路人见到有好戏看,也纷纷聚拢了过来,还有几个人在附和着商贩的话,微珠哪里这样被人责备过,她急的张口想分辩,一抬头看到商贩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吓得分辩的话也忘了,垂着头就哭了起来。 商贩见微珠哭了,更是不耐烦了,狠狠的拽着她往前拖了几步,非要微珠带着他去她家里不可。 折腾了许久,眼看着夜市也快结束了,不少摊位都收拾东西走了,商贩就是不肯放微珠走,微珠哭得抽抽噎噎再也哭不出来了,商贩用食指戳着她的额头道,“还不说,还不说是吧,不说咱就在这耗着。”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快散尽了,有两个好心的实在看不过去了,便劝商贩算了,小孩子偷东西说说就行了,反正东西也没丢,大半夜就别抓着不放了。 商贩铁了心的就是不肯放,那俩人只好劝微珠别哭了说出来家在哪儿,微珠怕的要命,只好说自己住在教堂。 商贩一只手拽着微珠,唯恐她趁机跑了,另一只手忙忙碌碌的收起了摊位,收拾妥当之后,就拉着微珠去了教堂。 到了教堂,商贩很是得理不饶人的在何太太面前又指责了微珠一顿,他指责的起劲,就忘了先前还有一个宋彤没有追到。 教堂里的修女和别的小孩听到动静,也纷纷围了过去,微珠心急的越是想分辩不是自己做的,舌头就越是打结的说不出话来。 何太太平日里对微珠印象颇好,她并不太信商贩的指责,可是问微珠,微珠又不说话,她也只得向商贩保证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商贩这才肯放开微珠走了。 等到又重新把那些孩子驱赶回了床铺上,别的修女也又睡了,何太太这才把微珠单独带到她的宿舍,轻声轻气的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半夜三更的出去? 微珠知道何太太平日里很和蔼可亲,她踌躇了一会儿,便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何太太心里是有七八分信微珠的,可是方才商贩没有提到还有别人,她也不能全信微珠的话,就简单的安慰了微珠一番,便把她送回了床上。 同宿舍的小孩子们都没有睡着,微珠一睡下,就听到她们窃窃私语着“小偷”这两个字。 微珠心里很委屈,又恨自己早先在街上不分辩清楚不是自己偷的,若是那时候说清楚了,也许那商贩就不会一口咬定是自己偷的,默默地伸手摸摸自己额头上被商贩戳得生痛的地方,方才在街上被那么多人指责的恐惧感又涌了上来。 宋彤,等到明天宋彤来了,跟大家说清楚了,不就没事了。 微珠心里想着宋彤,便放心了很多,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第二天,家在镇上没有住教堂的孩子也都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微珠昨晚偷东西的事情。 宋彤也是。 别的孩子告诉她微珠是小偷的时候,她当然不敢说东西是自己偷的。 何太太私下里找了宋彤,宋彤一口咬定自己昨晚哪也没去,一直在家里,何太太无法,只好不再提此事。 微珠对宋彤事不关己的态度又惊又怒,就在她愤怒的想在所有人面前和宋彤对质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了一件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事情。 她只有宋彤一个朋友。 她在教堂两年,和所有一起的孩子共处了两年,她居然只有宋彤一个朋友。 别的人呢,别的人呢,微珠心慌的回忆着自己平日里都和谁玩过,想了很久,她似乎真的只和宋彤在一起玩过,和别人,顶多就是偶尔说几句话,连手拉手的走在一起都是很少的事。 宋彤在和别的孩子打闹、嬉戏,很亲昵、很开心。 微珠伏在桌子上轻轻的啜泣着,心里比昨夜还委屈。 难捱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快周末的时候,微珠打算去亲戚家住两天,这几天她一直习惯等到别人都走了再走,今天也不例外,教堂空荡荡的没人了,她才走出去。 刚走出门口,旁边就跳出一个人影到微珠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微珠一惊,随即就知道是宋彤,她有些不自然的扯下宋彤的手,不想理宋彤。 宋彤毫不在意的拉着微珠的手,笑眯眯的说道:“去你亲戚家吗?正好同路,一起走吧。” 微珠没有再松开宋彤的手,两人又像平常一样的嬉笑着闹了一路,到了分岔路口的时候,宋彤欢快的蹦蹦跳跳的走了,微珠在路口站了片刻,看了看宋彤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去亲戚家的路,最后,她转身走了回爷爷奶奶家的路。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微珠奶奶见微珠这时候回来,很是奇怪。 微珠说,她再也不想去教堂了。 微珠奶奶以为她是厌倦了,就没有再多问,微珠也就一直待在了奶奶家,微珠的母亲知道她不去教堂了,曾经来问过她怎么不去了,微珠什么都不肯说,微珠母亲也只好作罢。 何太太来找微珠两次,第一次是劝她早点回教堂。 第二次,何太太说她相信微珠不是小偷,她相信微珠的话都是真的,她让宋彤和那个商贩见了面,事实也证明了微珠的话都是真的,所有人都知道误会微珠了。 微珠仍是说,她不想再回去了。 何太太见微珠执拗不肯去,她实在也没了办法,只好一个人走了,临走前,她摘下自己带了很多年的十字架项链送给了微珠,说是给她的一点的补偿,还说上帝永远爱着她。 微珠收下了十字架项链,她不知道宋彤怎么样了,也不想知道,就没再问。 从此之后,微珠再也没有见过宋彤。 【七】 微珠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日子简单且平静,自从微珠爷爷去世后,微珠奶奶一个人就显得寂寥了很多,微珠的回来,多多少少还是给了她一些安慰。 偶尔晴天午后阳光温煦的时候,微珠奶奶就会坐在门口小矮长条板凳上梳头发,老一辈的女人都留着长长的、似乎从未有剪过的头发,人老了,昔日浓密的发丝已经全变白了,发根也稀疏了,微珠坐在长板凳另一头也能清晰的看到奶奶稀疏发根下的头皮。 发根疏了,梳发的篦子却依旧是密齿的,皴皱的手握着篦子,从头顶慢慢的梳到末梢短小的发尾处,微珠奶奶很享受这个过程,半眯着眼,早已布满褶皱的脸上神情安然。 断掉的白发丝不甘心的缠在篦子上,又无可奈何。断掉的头发微珠奶奶是不随便扔的,等头发全梳顺了,一根根的拈下来理成一束,打个活结,塞在房子的砖缝里,微珠不知道这是奶奶自己的习惯,还是她们那一代人的习俗,微珠不喜欢刨根问底,乱猜的乐趣比知道一个固定答案的乐趣要多的多。 梳好的头发分成三缕,依旧紧紧的扎成辫子,扎到末尾处,已经纤细的如同微珠的小手指了,系好的发辫在脑后盘成一小团圆圆的发髻,再用黑色的网兜裹住,最后再□□去两根簪子固定住,很标准的老太婆发团。 微珠奶奶没有什么贵重簪子,只有两根磨得发亮的铝条,末端都磨成没有锋芒的锥形,弯成“u”形,一左一右的插在发团里,发团是很少解开的,微珠奶奶也很少这样认真、郑重的梳发。 梳长发是个力气活,这是微珠的结论,所以,她从不留长发,村里来了挑担子的剃头师父,每次她都挤在人群里也跟着剪头发。 梳完头发,也消磨掉了一小半午后的光阴,微珠最感兴趣的除了奶奶那长长的白头发以外,还有奶奶那双几乎和自己的脚一样大的三寸金莲,微珠的脚趾是自由的,可以肆无忌惮的弯曲伸折,微珠奶奶的脚趾只能蜷缩在脚底板下,唯一一只伸直的大拇脚趾也是硬邦邦的,骨节如同木头一样。 “微珠啊,你在教堂学了多少字?”微珠奶奶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向微珠发问。 微珠正在一心钻研自己的脚和奶奶的脚有什么不同,骤然听到奶奶发问,随口接道,“好多字,数数的字,一,二,三,四,五……” “不是这个,”微珠奶奶摇手打断微珠的话,笑眯眯的说道,“念书的字,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些,学过没有?” 微珠初次听到这样顺口的好像小曲一样的词,陡然来了兴趣,噔噔噔的跑回屋里,扯了一张纸,拿来一个小笔头,要奶奶再念一遍,她要记下来。 微珠奶奶说道:“我小时候听我那两个堂兄弟念的,每天晚上都念,念得可大声了,几里外都能听的到,我不学的,只有他们男娃子能学,听的多了,我也会背点了。” 微珠会写的字也不多,奶奶又念了一遍前几句,她也不管对错,急匆匆的在纸上写道“人之出,姓本三,杏乡近,西乡远”,写完看了看,觉得“姓本三”和奶奶念的不太对,便在“三”上打个叉,写了一个“扇”字。 微珠奶奶继续念道:“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微珠在纸上写着“狗不叫,幸乃千,交知道,贵一砖”,奶奶再念下去,她写不出来的字就多了,碰到不会写的,就圈个圈跳过去。 写了二十多行,微珠奶奶也不会背了,就此罢了。 微珠把写好的给奶奶看,奶奶喜笑颜开的拿着纸,说道,“原来是这样写的,我就会背,一个字都不会写。”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21节 微珠捏着小笔头,在纸上划着,骄傲又高兴的说道,“我教你写,画一横是一,画两横是二,上面的横短,下面的横长,中间再加一横是三……” 微珠奶奶颤巍巍的在纸上跟着画了两横,问道,“天怎么写的?” 微珠在“二”上添了一个“人”字,一不小心上面出头了,便用笔头压住上面出的小头,说道,“二加上人,就是天,出了头的是夫……” 微珠奶奶又问了几个字,微珠一一写下,奶奶却只是看看,不肯再写了,微珠缠着一定要奶奶写,奶奶摇手道,“不写了,不写了,不写了,我这么老了,学这个也没有什么用……” 微珠不肯罢休,奶奶被缠的无奈了,便指着路上刚刚走过去的人说道,“微珠,你去看看这些人去哪了?一会儿的的功夫都过去几拨了,去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 微珠跑到路上,看到大路前面不少人聚集在路边,围做一圈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不像平日里唠嗑的样子。微珠起了好奇心,便抛下纸张和小笔头,跑了过去。 跑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拨开人群钻到最里层,微珠这才发现大家看的是路边小沟里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沟下也有几个人,围在婴儿身边看着,婴儿好像是刚刚醒的样子,大概是饿了,母亲不在身边,正委屈的哭着,嘴巴张的大大的,两只小手在耳边攥成拳头,眼睛闭的紧紧的。 微珠蹲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婴儿哭累了,没人理,又睡了过去。 是个弃婴,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生了孩子养不起,就丢掉,希望有别人能捡起来养着。 没有人愿意捡走。 微珠跑到小沟下面,离近了去看婴儿,婴儿皮肤黄黄的,脸上还有一些小小的白色斑点,刚才大哭过的眼睛还有泪水挂在上面。 草丛里蚊子似乎也被婴儿吸引了,有不少只围在婴儿脸上飞来飞去,微珠拔了一棵长势茂密的野草,在婴儿脸上轻轻扫着,想给婴儿赶走几只蚊子。 围观的人渐渐地都走了,别人家丢弃不要的婴儿,关自己何事。 微珠看到婴儿襁褓里还有零星的几个纸币,大概是丢婴儿的人留下的,或许是围观的人给的,可是一个婴儿,要钱又有什么用呢。 ☆、第三十七章 【八】 微珠最终也还是同别人一样,没有带婴儿回去。她没有把握奶奶会肯收留这个婴儿,更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带走这个谁都不愿意收留的婴儿,她是胆怯的。 襁褓中的婴儿孤零零的留在沟底,睡醒了就断断续续的呜咽着,直到连哭得力气都没有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微珠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奶奶不知道她的心思,依然和往常一样同她闲聊着,微珠终究也还是小孩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婴儿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祖孙儿两人聊着聊着,微珠奶奶说到了她该添置新衣服了,微珠想到自己先前在镇上看到寿衣店,那里面的衣服都绣着金丝线般耀眼的圆币形锦纹,远远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比平常的衣服华贵三分,那是微珠印象中最好的衣服,她不假思索的说道,“我在镇上看到寿衣店的衣服很好的样子,可以在那里做衣服啊……” 奶奶闻稚言也不生气,笑道,“那里的衣服可不是给活人穿的,那是给死了的人穿的,你爷爷就穿过,等到哪天我也死了,才穿呢。” 死。 微珠心里忽然涩涩的,爷爷死了就是不在了,奶奶,也有死的那一天吗? 奶奶笑了好一阵儿,停下来的时候却叹了口气,语气低沉的问道,“微珠,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想我吗?” 微珠愣住了,这样的问话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奶奶听不到回答,又问了一遍道,“微珠,你会想我吗?” 微珠缩在被子下,模糊不清的忐忑道,“早着呢。” 人老了,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去,最终亲近的人越来越少,总会不由自主的既恐惧又期盼着死亡的到来。 微珠奶奶的娘家人,基本上已经没有血缘关系太亲近的人了,唯一的姐姐离得也挺远,年过花甲的姐妹都已经成了家中最长辈的人了,两人却很少能有机会多见几次面。 微珠记得奶奶的那个姐姐,说话声音很响亮的老人,每次见到自己,总会很亲昵的问东问西,或许是亲姐妹的缘故,长相和奶奶有几分相似。 微珠奶奶静默了半晌,悠悠叹着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问道,“微珠,是我好,还是你姥姥好?你和奶奶亲,还是和姥姥亲?” 微珠不知奶奶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她想了想,觉得姥姥和奶奶对自己都好,哪个更好一些、更亲一些?似乎是一样的。 微珠不想二选一,索性缄口不语,微珠奶奶有些焦急的又问了几遍,得不到回答后也不再问了,祖孙女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便都睡着了。 深夜寂静无声,有猫儿悄无声息的钻了进来,待至天将拂晓时,又悄悄的、轻轻的离开了。 白天的时候,微珠依旧还是照常待在奶奶家里,哪儿也不去,她不喜欢主动出去找同龄人玩耍,同村的小孩认识的也很少。 最喜欢做的事情,还是自个一个人找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着玩,例如拿着小刀刻木头,绞尽脑汁的削出自己想要形状来,或者去野地里挖一种黏性很强的红色土回来,乐此不疲的摔成方块、揉成葫芦和手镯,泥土没有经过煅烧,干了之后便碎成一节节、一块块的,微珠很是可惜,可还是不停的挖泥土摔着玩。 等到微珠再想起来沟底的婴儿时,那里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了。 后来,微珠听说那个婴儿死了,就埋在了沟边不远处,微珠很难过,也有些后悔和自责,倘若前几天她能勇敢一点儿把婴儿带回来,或许那个婴儿就不会死了。 日子过的模糊又迅速,微珠没有时间概念,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从教堂回来多久了,何太太送给她的十字架项链她一直留着,只是没有带过。 她并不认真信教的,十字架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意义,之所以留着它,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何太太对她的关心。 再次戴着十字架的时候,是微珠又去教堂学校的时候,这次不再是远远的镇里,而是在离村外不远处的空地上新建起的教堂里,信教的人多了,教堂也就多起来了,教堂学校的本质同以前却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因为离村子很近,去教堂办的学堂的小孩就更多了起来,而且大多是和微珠同一个村的小孩,不再是以前镇上教堂的同学。 新鲜的同学和环境,微珠并没有好太多,她不张狂,也不惹事,却总是无法融进小集体里去,更为严重的是她还莫名其妙的得罪了班里小团体领头的两个女孩子,那两个女孩放言不让班里所有人跟微珠说话,处在团体中的孩童有时也残酷的可怕,自那两个女孩放出话以后,只要在教堂里,就没有一个人敢和微珠说话。 有时候微珠听到别人开心的聊天,心痒痒的也想插话,却被人以“xx说了不让你和我们说话,谁要是和你说了话,就也不让大家跟那人说话,你不要跟我说话!”这样的话冷冷的拒绝了。 微珠被孤立的很严重,幸好班里同被孤立还有两三个孩童,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她们几个偶尔也在一同玩耍,只是微珠仍没有太亲近的朋友,而且她很希望能像班里别的同学一样能自由自在的和别人说话,而不是处处碰壁。 领头的那两个女孩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允许解除禁止和微珠的说话禁令,只是她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太多了,反复几次之后,微珠也没有了再融进集体的念头了。 有时候,被孤立的人并不一定是因为她是多么的极品,多么的不可理喻,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懂得怎么和别人交流,在一个团体里,无法和别人互动交流的人总是会受到排挤的,无意的,或者有意的。 再一个两三年过去后,同班的孩子都大了起来,稚年之时那些具有权威的领头人便失去了特权,也不再有什么不准和某某说话的禁令。 微珠所处的氛围也好了很多,能说话玩耍的同班也多了起来,可是那些孤立的日子里所造成的痛苦印记却是永远的遗留了下来,埋在了她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记忆深处。 【九】 自从微珠在学堂的课多了一门珠算之后,同班的小孩子们每个人都在书包上挂了一个哗啦作响的算盘,有的是拿的家里的老算盘,大的都塞不进书包里,不知用了多久木质算珠被磨得发亮,仿佛是镀了一层瓷釉似的。 大部分的孩子用的都是村里小杂货铺统一进购来的小算盘,轻巧灵便,微珠一只小手就能轻松抓起,荡着小手在空中甩来甩去,算珠们便齐刷刷的发出“哗哗”的声音,她最喜欢这样玩算盘了。 微珠在算术上很聪敏,各种各样的加减乘除都难不倒她,她的心算极为准确,可是一到算盘上,反应就慢了一拍,算珠拨来拨去,还赶不上她心算的速度,久了,她索性也不拨算盘了,反正心算也能算出正确答案。 本来微珠已经确定了让算盘随它去吧的想法,不巧有次她偶然听到后桌两个男孩在讨论珠算,其中一个珠算很好的男孩很兴奋的对另一个男孩说他要是能打出珠算画“孔雀开屏”来,他父亲就会奖励他在中秋节的时候带他去镇上看花灯。 微珠对看花灯并没有多大兴趣,她以前在镇上教堂的时候看过几次,不觉得有多好看,她倒是很新奇男孩口中的“孔雀开屏”是什么意思,在算盘上怎么可能打出孔雀开屏来呢?微珠好奇地不得了,她想问问,可脸皮又薄,怎么都开不了口去问,等到俩人又聊到了别的事情上去,她也没好意思去问。 微珠对着算盘发了一会儿呆,半晌之后脑子里又飘出了另一个问题来,打出了孔雀开屏,那个男孩的父亲就会奖励他带他去镇上看花灯,做好了事情父亲就会给奖励,可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没有提出过给自己什么奖励呢? 支着小脑袋悠悠的叹了口气,微珠却发现自己都快想不起来父亲准确的样子了,她的父亲一年才从外面回来一次,上次回来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冬天天冷,整个人都裹得严实实的,她也没仔细去看父亲。 放学之后,微珠独自坐在座位上苦恼的乱拨了算盘好一会儿,很想打出那个所谓的孔雀开屏,她的算术老师竺风华经过教室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还在学堂,便走进来问道,“微珠,在做什么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走?” 微珠听到人声,先是吓了一跳,一扭头看到是算术老师,这才稍稍的安心了些,她平日里算术学的很好,竺风华对她也颇为重视和关心,因此,她对竺风华的印象很好,倘若是别的老师,微珠这会儿一定已经抓起书包溜走了,可进来的是竺风华,微珠就没有想到要溜走的念头。 “打算盘呢?”竺风华手里拿着书本径直坐在微珠前面的座位上,伸手拨了两下算珠笑道,“微珠你学珠算可一点儿都不用心,怎么这会儿放学了又用起功来了?” 微珠有点不好意思,她对着竺风华的时候还是很放松的,就照实说道,“我想试试怎么打出孔雀开屏来。” 竺风华把算盘朝向微珠,快速的算盘上拨出一连串的数来,说道,“孔雀开屏主要是除法,用四四七九九一零四零零四四八作为被除数,然后依次除以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来试试,最后会得出什么?” 微珠有些心虚的慢腾腾的边拨边算,这个除法早就已经超过了她能心算的范围,她的珠算学的又不好,再加上还被竺风华看着,结果没拨几下就晕了头,竺风华看着微珠犹豫不决的反复推着几个珠子,知道她是算不出来了,就趁机教训道,“你看,平日里不好好练习,现在算不出来了吧。” 微珠窘迫的低着头,再继续算也不是,停下来也不是,只好尴尬的逮住一个珠子来回拨着。 竺风华刚才的话也是开玩笑的成分多,毕竟孔雀开屏的确并不太容易,他知道微珠不是个太能开的起玩笑的女孩,便见好就收的不再难为这个十岁的小姑娘,“来,我来打一遍给你看看。” 竺风华重新拨了算珠,念着口诀轻快的来回拨弄着,很快地就算出了结果,微珠看着算盘上最后排列的数字“一二三四五四三二一”,心里大大地惊奇了一下,她头一次觉得,原来珠算也是这么好玩的事情。 竺风华又重新清了算盘,说道,“这个太难,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三盘清’,只用加法就行了,先拨出一二三四五六七□□,见几加几,来回三次,最后再加九,就能得到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来,你来试试。” 微珠心痒难耐,略微激动的拨着算珠,口中低低的念着口诀,头一遍中间错了一个,没能成功,在竺风华的鼓励下,又打了第二次,这次一点儿都没有错的打了出来,微珠很开心的又打了一遍三盘清。 竺风华见外面天有些不好,就对微珠说道,“微珠,今天早点回去吧,外面像是快要下雨了,以后我再教你别的好玩的打法。” 微珠开心的“嗯”了一声,拎起书包和算盘就打算走,刚出门口,又被竺风华叫住了,“等等,我去给你找把伞,别走到半路下雨了。” 片刻之后,竺风华从他的宿舍里拿了一把小伞过来,微珠见已经有雨滴了下来,就不再推辞,撑着小伞回去了。 有了这次的接触,微珠对竺风华的印象越来越好。竺风华大概二十四五的年纪,据说才刚刚订婚,还没有结婚。 之后,竺风华又教了微珠很多别的好玩的珠算游戏,私下对微珠的关心也更多了些,两个人的关系也愈加亲密,微珠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小孩子,竺风华对她关心,她就觉得竺风华好,比自己常年都见不到的父亲还好。 微珠越来越喜欢和竺风华在一起,他可以教自己很多东西,可以听自己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稚语,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竺风华对她的亲密举动,早就悄悄的越了界,从最开始趁着没人的时候对她有意无意的触摸,到试探性的去亲微珠,微珠除了隐隐觉得有一点儿不安之外,并没有想到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竺风华的胆子越来越大,他甚至把微珠抱到了床上,微珠迷茫的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竺风华为什么要脱掉她的衣服,也不知道竺风华到底在对她做什么。她脖颈上的十字架冷冰冰的垂在她的耳边,时不时的因为竺风华的激烈动作硌得她耳朵发疼,终于有一天,系着十字架的绳子断了,微珠在竺风华的床下找到了它,上面滚了一层的灰层,脏兮兮的,微珠捡回去洗干净,却没有再戴它。 【十】 一次又一次,微珠对竺风华的举动越来越困惑,她隐隐约约觉得竺风华对她做的事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可她没有人可以去问,现在的她已经不住在奶奶家了。 几个月前,微珠的母亲偶然发现她身上不仅有跳蚤,还有很多被跳蚤咬伤的小疙瘩,一连串的密麻麻的红疙瘩盘踞在她腰上一圈,她母亲又惊又怒又心疼,还有一些厌恶。 微珠母亲执意认为是微珠奶奶屋里太脏了,才会有跳蚤,或许是因为小孩的血比较鲜美,那些跳蚤只咬微珠,基本都不咬微珠奶奶,当微珠奶奶知道微珠腰上被跳蚤咬的惨不忍睹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她惊惶的念叨着她也不知道今年屋里怎么会有跳蚤,往年都没有。 在几年之后,微珠才渐渐明白了那跳蚤是怎么回事,她喜欢猫,是夜里那些来她床边睡觉的野猫身上带来的跳蚤。 自从微珠母亲发现微珠身上被跳蚤咬伤了之后,就强制性的把她带回了家,怎么都不肯让她回奶奶家去,微珠对母亲的家很陌生,她的意识里只有奶奶的家才是她的家,微珠奶奶带了微珠这么多年,猛然间的微珠不和她住在一起了,她的心里也接受不了。 第一天夜里的时候,微珠奶奶拄着拐棍想叫微珠和她回去,微珠陡然要在陌生的地方睡觉,本来就怕的想哭,见奶奶来了,高兴的想跑出去,却被母亲狠狠的呵斥了回来。 母亲和奶奶在外面吵得很凶,微珠在屋里恐惧的心惊肉跳,她听到母亲用力甩出手里的碗,和奶奶吵嚷的越来越厉害,微珠奶奶气的身影都在颤抖,可是微珠的父亲不在家,她争执不过微珠母亲,最后只好一个人拄着拐棍回去了。 微珠从窗户里看着奶奶一步步出了院子,走了回去,心里的难受和害怕都到了极点,忍不住抽抽噎噎的想哭,她母亲原就盛怒,看到她这样子,更加烦燥,大骂道,“闭嘴!哭什么哭!以后不许再去你奶奶家。” 就这样,微珠伴随着极度的恐惧和陌生住在了母亲家里。 以前微珠和奶奶住在一起,多少还些温暖和欢快,而现在,她基本都是绷紧了神经在母亲家里生活的,即使是后来她习惯了这里,那根绷紧的神经也只是隐伏的深暗了,并没有消失过,她和母亲之间也没有正常母女之间的亲昵感情,就算是有着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她们之间也隔着厚厚的隔膜,无法亲近。 弟弟小允是母亲带大的,常言虽说父母对儿女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可对于微珠来说,那种微妙的无法道出的细微差别,那种永远都无法放下心防的隔阂,是真切切的存在着的,如同空气中轻轻划过的风一样,看不到、摸不着,却能清晰的感觉到。 微珠在家里无法寻得的安全感和轻松感,只在奶奶和竺风华那里她才能感觉的到。 微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意识到竺风华对她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她需要寻找她能接受的温暖来填补家庭带给她的冷瑟,也需要寻找她能接受的关心来代替母亲那种粗暴的关心。 可惜她很不幸,偏偏只能从竺风华那里获得她能接受的温暖和关心,她终归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这样被那个畜生玩弄了一次又一次。 微珠的父亲常年不回家,和母亲的感情越来越淡薄,每次过年,微珠都需要一遍一遍的催眠自己听不到他们在吵架、看不到他们在打架,才能维持着表面的漠然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年。 有时候,微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已经被掏空了内部的薄躯壳,靠着麻木的催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支撑着这个薄躯壳活着。 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争吵一年比一年严重,母亲自杀的次数越来越来,喝药、拿斧头砍自己,鲜红的血,暗红的红,触目惊心,可她却次次都没有死掉。 微珠总是告诉自己,我看不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总是说,我非要在他走之前让他把我的丧事办了。 他,就是父亲。 母亲还说,微珠,小允,要不是看你们都小,我早就死了。 微珠仍是一言不发的告诉自己,我什么都看不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微珠的弟弟小允和微珠一样,在某些事情上,他们姐弟两个出奇的相似,都默契的选择缄默,甚至,私底下的他们两个也从来都不谈论。 微珠的奶奶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好,开始的时候每天都要吃各种各样的药,吃药似乎变得比吃饭更重要,后来就不再吃了,微珠奶奶说,吃了也没用,好不了了。 微珠一天天的看着奶奶从一个能自己给自己做饭,能自己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老太婆,一点一点的邋遢、衰弱下去,直到半身不遂、无法走动,直到意识模糊、连人都不记得,即使是微珠在她身边叫她无数声奶奶,她也仿佛听不懂似的,没有任何反应,微珠奶奶每天唯一的活动,就只剩下吃饭,只要喂,就可以一直不停的吃下去。 微珠知道,奶奶的大限快要到了,前一个月,她还能在夜里害怕的时候大声的喊自己的名字,拼命的找自己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睡去,这一个月,她已经几乎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微珠想到小时候,那时候她还和奶奶住在一起,她害怕了总是想和奶奶睡在一头,现在,似乎反了过来。那时候,有亲戚劝她回家睡,说她奶奶老了,万一她奶奶睡觉死在她旁边了,她会被吓到的,可现在,微珠真的开始觉得,她奶奶可能真的会死在她旁边。 微珠的奶奶最终还是到了撑不过去的那一天,她死在了大伯家里,母亲和大伯他们每月轮流照顾奶奶,恰好在到大伯家的时候,死了。 要死的人,到底还是留不住的。当所有亲人都哭着拥上奶奶的床边的时候,微珠没有一点儿反应,她哭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麻木了,还是难受过头了。 微珠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当奶奶死去的时候,她是有那么一点点轻松的,她知道,这是很可耻的想法。久缠病榻是很痛苦的,奶奶死了,就不用再受苦了,微珠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下一个转念间,她就想到了平静又离奇的死去的爷爷。 也许,也许,奶奶死了,会和爷爷重逢呢!微珠的眼前一亮,却又很快灰暗下去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爷爷的死似乎和奶奶的死似乎不太一样呢,还有爷爷死后做的那个清晰又模糊的怪梦,爷爷留在那个古怪的地方让她不要再回去,奶奶和爷爷真的会再相见吗?微珠迷惑极了。 微珠心里慌闷堵塞的难受,弟弟小允来找她玩,她也不想理,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转了很多圈以后,微珠觉得自己必须要找一些事情来做,否则她一定会焦虑愁闷死的。 想了一会儿,微珠决定用木头做一个以前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时的小房子,她不在乎做的是否精致,只要用钉子和木板搭成房子的形状就行,家里的大人们都在忙着奶奶的丧事,买孝布、缝孝衣、置棺材、搭灵棚……各种各样的事情忙得所有人都团团转,没有人在乎微珠此时在做什么。 费了很大的力气勉强钉出一个歪歪斜斜的小房子以后,微珠愣愣的透过房子斜上方的窗口看到里面黑漆漆、空荡荡的一片,怎么做出爷爷和奶奶呢?微珠想了想,决定找块软点的木头用小刀雕出小人来,她头一次做这种东西,手法拙劣的很,刻出的小人都是一个圆脑袋下面一根长身子,眼睛耳朵在圆上画圈圈,嘴巴一条线,没有鼻子。 微珠乱鼓弄了几天,终于做出了她想要的东西,一个房子,、三个小人,奶奶下葬的时候,她本来想把这些东西一同放在奶奶的棺材里,可是奶奶棺材旁边一直都守着好多人,她怕自己这样做会惹恼了大人,要是他们把小房子和小人扔了,那多可惜啊。 奶奶下葬后,微珠把小房子和小人藏在了自己的床底下,又在上边堆了几个袋子,这才安心,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些东西。 【十一】 微珠再见到何太太的时候,是在十四岁,她和弟弟小允去镇上赶庙会,不料回来时天上下起了大雨,两人是走路来镇上的,没有带任何雨具,微珠心一横,决定带着小允去教堂避避雨,至少也要等雨小点再回去。 教堂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或许是下雨的原因,里面在做祈祷的人不多了,微珠和小允到那里的时候,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在闲聊,神父和修女们都不在那里。 微珠和小允站在门口拧了拧不停地往下滴水的衣角,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两人只好先在教堂的椅子上坐着,小允基本没有来过教堂,看到里面的东西新奇的不得了,滴溜溜的转着眼珠看着前面的十字架,又看看窗户上数不清的彩色玻璃,微珠倒是不太在意,她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这次偶然的故地重游,她也没有多大感觉。 何太太带着圣经从后院来到教堂的时候,微珠一眼就认出了她,何太太的样貌没有太大变化,身材仍是胖胖,掩盖在黑色的修女服下面,脸颊倒是多了肉圆润了些,这让她尖尖的鹰钩鼻显得不那么尖了,看着比以前还要慈和了很多。 微珠坐在下面看到何太太翻到圣经中的一页,带着虔诚的口气讲了起来。何太太讲的是埃及法老在梦中梦到七只干瘪的瘦牛吃掉七只健硕的肥牛、七个干瘪麦穗吃掉七个饱满麦穗的故事,法老醒后询问这个梦的意思,约瑟告诉法老这是神给他的启示,七只肥牛和七个饱满麦穗代表七个丰收年,而七个瘦牛和七个干瘪麦穗代表着七个荒饥年。 这个故事微珠小时候听过,现在再听,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何太太没有认出台下座位上的微珠,毕竟几年不见,微珠的相貌也发生了变化。 圣经故事讲的很快,只是短短的一段,何太太见人寥寥无几,索性停了下来,也坐在下面的座位上,和下面的人说起话来,微珠听到他们说话时的口气像是很熟的样子,猜测大概是他们经常来教堂的缘故,所以才会和何太太那么熟。 何太太就坐在微珠斜后方,微珠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和何太太搭个茬比较好,毕竟这么久不见了,又难得遇见一次。犹豫一会儿,微珠趁着他们聊天的空当,转身说道,“何太太,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何太太愣了一下,一边仔细看着微珠,一边想着她是谁,只觉得眼熟,一时的倒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微珠随即又说道,“何太太,我是微珠,你大概不认识我了。” “微珠……”何太太很快就想起了她就是以前那个离开的女孩,现在乍然又见,何太太也激动了起来,“微珠,你怎么来了?好几年没见到你了……” 微珠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赶庙会才路过这里的,只好模糊的说道,“今天有事来镇上,回去的时候下雨了,就想来这里避避雨。” 何太太亲昵的拉着微珠的手嘘寒问暖,得知她在家附近的学堂念了几年书,现下已经不念了,何太太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微珠摇头道,自己也不知道。 在教堂里和何太太聊了一下午,直到接近黄昏的时候雨才渐渐的停了,微珠正打算告别何太太,和小允回家时,何太太忽然问微珠想不想留在教堂,现在镇上又有了几个小教堂,在教堂任职的修女太少了,他们需要增添一些人,每月还会发些钱用以生活。 微珠没想到何太太会说些,她本能的想推辞,可再一想,她和母亲的关系向来不是太好,她呆在家里又没有什么事,难不成就这样待在家里等着嫁人吗?微珠心里升起莫名的火气,嫁人结婚去别人家,她在自己家活着就这么难受,再到别人家里岂不是更加难受。 “好,我来。”微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何太太,何太太很是欣喜,又嘱咐了微珠几句,才放她走。 微珠和小允回到家里,和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起初不答应,后来微珠说只是去一两年罢了,她又不打算长久在那里,现在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反正过一两年也就回来了。口上这样说着,微珠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想离开这个家,只要能离开就好,回不回来以后再说。 微珠母亲最后还是答应了,简单的给微珠收拾了些东西,又劝她在家再住几天,微珠答应了下来。 晚上的时候,微珠又收拾下行囊,把不必要的东西拿出来,小允也跟着又给微珠带了些东西塞进行囊里,微珠趁他不注意又给拿了出来。 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微珠也半迷糊半清醒的睡了,朦朦胧胧间,微珠听到堂屋的门锁哗啦的响了两声,接着就是门吱嘎扭动的声音,还有母亲小声说话的声音,门再锁上的时候,微珠听出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进了母亲的房间。 一个是母亲的脚步声,一个是和母亲偷情的人。 微珠心里一片恶心冰冷,她早就发现了这件事,但是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样事,父亲回家极少,她和父亲不熟,又没有别的人可以说,母亲和父亲一见面就吵架,母亲总是自杀,微珠很怕母亲真的死了,又希望她赶快去死了算了,几乎每年过年都要见母亲自杀一次,她实在受不了。 人常说新年见血是鸿运当头,大吉大利,微珠想若这是真的,那她的“鸿运”早就顶天高了。 第二天一大早,微珠说什么也要离开家里,她带着简单的行囊就走了,很快就到了教堂见了何太太,何太太见她来的这么快,也很惊讶,微珠在镇上的大教堂没有待多久就被派遣去了小镇最边界的一个小教堂去了,那里离家更远了,条件也更简陋,整个教堂除了微珠就只有一个四十岁的神父和一个老修女,外加三个同微珠一样年纪的小修女在。 微珠对生活条件并不挑剔,她什么也没说的就带着何太太送给她的圣经留了下来,住宿的地方还尚可,微珠和三个小修女住在一间屋子,最让微珠高兴的是她发现有一只猫每天都来教堂里,她起初以为是神父或者修女养的,又觉得不太可能,和三个小修女熟些之后,她才问出那只猫是她之前几天才待在这的,每天都来,赶都赶不走。 微珠听了更觉得和这只猫有缘,就每天都分些饭食给猫,那只猫并不太黏着微珠,但是只要微珠在,它还是会到微珠身边蹭蹭,因为它的存在,微珠在这里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十二】 教堂的事情不多,主要的传教以及收教徒都是由神父和老修女负责,三个小修女除了负责每天的饭食之外,也会做些传教的事情,微珠是新来的,跑腿买菜、厨房打下手的事情基本都是由她来做。 日子一天天的逝去,如流水般无法回头,转眼间,微珠在教堂已经两年了,她十六岁了,按照乡下的习俗,差不多也到了一家女百家求、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过年回家成了微珠最最头疼的事情。 有意无意的,微珠开始考虑着再也不回家了,她毁掉了自己做的小房子、扔掉了一些自己亲手刻的小木雕,一点一点的慢慢处理掉她对这个家里存有眷恋的东西。 再一次漠视了那些相亲的人,拗着母亲的意思回了教堂之后,微珠决定再也不回家了,她在教堂的日子过的还尚算好,除了想起竺风华的时候会恶心的想吐之外,也没有别的太多不顺心的。 教堂里招收的信徒日益增多,盲目信奉的人也增多了,就如同那些整天拜佛、生病也不吃药的佛信徒一样,整日来教堂给患病亲友祈祷,而却不肯就医的人也多了起来。 微珠想不通这些人,不管她在教堂里呆了多久,在她观念里,生病了一定要去就医才对。别的小修女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她们是虔诚的神信徒,可微珠不是。 微珠生性内敛,她鼓起勇气去劝生病的人去就医,可惜没几个人愿意听她的,渐渐的,那些小修女们也开始疏远了微珠,她们觉得微珠是在破坏教堂。 微珠母亲托人捎信给微珠,想让她回去,不逼着她一定要订亲,只要她回去就行,微珠心里难受的要命,她讨厌那个家,又恨又可怜母亲。 微珠狠心撕了那封信,回到教堂里的时候,她看到别的小修女们在给信徒们发一些小册子,上面印的尽是些什么身患重病、虔心祈祷受到上帝的安抚,或者梦到了上帝,病就好了之类的瞎编乱造的事情,微珠愤怒的抢过册子撕毁了几本,指责她们编造假故事骗人,几个小修女也不甘示弱,指责微珠根本不信神,却待在教堂里。 微珠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教堂,她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去往外地的方向走了,此时正值寒冬,走到半路上下起了雪花,微珠心中的酸涩之意更甚,她想哭,却又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微珠没想到的是,在她出来的时候,那只她在教堂经常喂养的猫儿也跟着她一起出来了,当微珠在冰天雪地里看到那只猫朝着她跑过来的时候,她惊讶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猫儿仰头绕着微珠的小腿蹭来蹭去,微珠开心的抱着猫儿向前继续走去,没有人,有只猫儿跟着也不错。 有时候,事情也就是那么凑巧,微珠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里,却偏偏在路边的一个麦秆堆里看到了一个被丢弃的男婴儿,几年前微珠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她也见过一个被丢弃的婴儿,最后那个婴儿死掉了,现在微珠决定,她要带着这个婴儿走。 婴儿的襁褓包裹的很厚实,里面夹着一封信和一些钱,信里只是写道因难言之隐无法照顾自己的孩子,希望好心人收留。 微珠就是这个好心人。 微珠也遇到了别的好心人,她在夜行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拉马车卖炭的中年人,中年人好心,见她一个女孩子抱着一个婴儿和一只猫儿,奇怪的不得了,问她要是不是要进城找亲戚,微珠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中年人不再多问,就招呼微珠上了车,微珠跟着卖炭的中年人经过了几个县城,中途谎称自己到了,她不想再白坐别人的车。 微珠用自己攒下来的钱租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带她找个便宜点的住处,车夫拿了钱带她走到中途的时候,碰到两个和她差不多大的人也要搭马车,两人和微珠同路,车夫想多赚点钱,征得了微珠的同意后就让两个人上车了。 上车的两个人是一对小情侣,看模样斯斯文文的像是书香门第的人,他们两个看到微珠抱着一个婴儿,旁边还有一只猫儿,面面相觑的用眼神交流着,似乎是在揣测着微珠是什么人。 马车厢里静悄悄的,两个人渐渐的对微珠失去了兴趣,他们想稍微亲近亲近,又碍着有微珠在,不好意思挨得太近,微珠知道自己碍眼,她把头埋的低低的,不敢看那两个人,更不敢看那个几乎和她同岁的女孩。 两个人先到了地方,他们下了车,微珠紧绷的神经才缓和下来。 车夫把微珠带到了一个简陋的大杂院里,微珠在那里租了一个住处,她给捡到的婴儿起名叫宝儿,她不知道宝儿有多大了,就一直买些羊奶给宝儿喝,后来开始慢慢喂些稀粥,宝儿居然也顺顺利利的喝了下去。 大杂院里的人很多,多半是穷苦的,比微珠好不了多少,微珠要活下去,就要出去做工,她担心宝儿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方便,就花了点钱寄放在杂货铺的张大娘家里,张大娘和她丈夫年近五十,膝下无儿无女,很乐意微珠把宝儿寄放在他们那里。 跟着微珠来的猫儿很有灵性,每天都在微珠回来前回到家里,还时不时的去杂货铺转转,似乎是去看宝儿一样。 微珠并没有想到,她在教堂里见到这只猫儿的时候,并不是她第一次遇到它,在之前小时候钻玉米杆撞邪的时候,她就曾经和它遇到过,只是微珠没有记住它的样子,它只是一只长相普通的花猫。 再在之前,微珠和这只猫儿真正地第一次相遇,是在微珠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时候。 那天年幼的微珠趁着大人不注意,一个人晃晃荡荡的走到了路边一尺深的水坑边,水中有只奄奄一息的猫儿在拼力挣扎,微珠蹲下来,白色的小裙子像盛开的花瓣一样垂在了水边。 猫儿还在拼力挣扎着,微珠小手一伸,一把拽住猫儿的尾巴硬是把它拎了出来,拖到有太阳的地方晒着,猫儿的尾巴被微珠拽的生疼,它在地上喘息了许久,才歪歪扭扭的站起来走了,临走前,还朝着微珠抖了抖身上的浑水,微珠被溅了一身的泥点子,后来微珠遇邪,被横死的阴魂缠上,几乎性命不保,通灵的猫儿指引她的爷爷救了她,却付出了她爷爷生命的代价。 微珠在大杂院里生活了将近三年,流落在外的痛苦一天天的疯长着,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宝儿的未来该怎么办。 有天微珠抱着宝儿出去上街买东西的时候,看到路边有只饿的瘪瘪的小狗,微珠看它可怜,就扔给它一个烧饼,从那以后,那只小狗就一直跟着微珠,微珠在家,它也在家,微珠出去,它也跟着出去。有天晚上微珠进店买东西多耽搁了一会儿,小狗就守在外面店门口,一声不吭的趴在台阶上,店里的老板以为它是野狗,赶了它几次,它从台阶左边躲到右边,又从右边躲到左边,就是不肯走。 店老板觉得奇怪,就问店里唯一的客人微珠道,“门口的那只狗是你的吗?” 微珠说是,店老板笑道,“难怪我赶了它那么多次它都不走,这么大冷天的还守在外面,我少收你一个子,你给它买点东西吃吧,挺好的一只狗。” 大杂院杂货铺的张大娘和张大爷两人都很喜欢宝儿,微珠想了很久,决定把宝儿给他们,她觉得宝儿跟着张大娘他们,怎么都比跟着自己的强,张大娘和张大爷得了一个儿子,高兴的不得了,对微珠也更好了,时不时的去微珠那里嘘寒问暖,微珠受不了这种感觉,她毕竟还是和宝儿在一起了三年,现在送给了别人,自然是心痛不已。 没过多久微珠就离开了大杂院,去了别的地方租住,带着她的猫和狗,可惜没过多久,那只狗就被几个嘴馋狗肉的人给捉去炖成了一锅肉汤。 微珠在一个废弃房屋找到它被剥下来的皮的时候,难过的哭了很久。没过几天,那只猫儿也不见了,微珠一下子失去了身边所有能带给她感情的东西,整个人迅速的萎靡了下去,她不再出去做工,每日里除了做饭吃饭,就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有一天夜里,微珠买了一包□□掺在了自己的饭里,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走失的猫儿,是被别人捉了去用绳子栓了起来,那家人粮仓里有老鼠,他们早就想养一只能捉老鼠的猫。 深夜里,那家人都早已熟睡,预感到微珠将要死去的猫儿不安的团团转起来,它挣不断绳子,就拼命的叫了起来,被吵醒的人受不了,气呼呼的解开它的绳子把它扔了出去,猫儿一路朝着微珠的住处跑去。 路上,一辆马车正在静悄悄的大街上疾驰着,猫儿急命狂奔不及躲闪,后腿被车轮碾了过去,猫儿一声惨叫,赶车的人赶紧停了下来,一个女人从车里下来,不嫌血污的抱起猫儿,用手绢包起它受伤的后腿上了车。 车夫道:“如意姑娘,一只小野猫罢了,我们家老爷的病要紧。” 坐进马车里的如意没有说话,车夫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车夫一掀轿帘,想叫如意出来,不料里面早已空荡荡,别说那个女大夫如意了,就连那只猫儿也不见了。 弥留境。 记起生前一切的微珠坐在台阶上,愣愣的抱着那个她以前亲手做的木头小房子,如意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连绵向上的台阶无穷无尽,微珠回头看着身后,问道,“上面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如意道:“轮回渡口。” 微珠摸着身旁镂空的墙壁,又问道,“墙的那边是什么,为什么我能看到小允在那里?” 如意道:“那是梦境,你在死前想念着你的弟弟小允,他就在梦里来这里。” 微珠道:“我还能见见小允吗?” 如意道:“可以。” 向下蜿蜒的台阶逐渐消失,微珠看到眼前有集市的样子正在逐渐清晰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群穿梭不停,商贩们在街边摆着摊,卖各种各样的物品,小允蹦蹦跳跳的在街上东看西瞧,微珠站起来走向了小允。 如意坐在台阶上看着微珠走进小允的梦境,轻抚着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的猫儿说道,“猫儿,你觉得她会肯再回去吗?她若是自己肯回去,我就能救她,她要是不肯,我也无能为力,时间已经不多了。” 微珠很快就回来了,她一离开,小允的梦境立刻烟消云散,蜿蜒不绝的台阶又出现在了原处。 猫儿又消失了。 微珠看着如意说道:“我该走了,能再看到小允我很高兴。” 如意道:“你不想回去看看真的他吗?” 微珠摇摇头,“不想了,我活的很辛苦,不想继续下去了。” 如意没有再说话。 微珠一步步地朝上面走去,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如意叹气道:“我们回去吧,猫儿。” 小允的家中。 小允从梦中醒来,看到窗户外面挂着的一弯残月,光芒冷清清的。 “好奇怪的梦,我居然梦到自己变成了小时候,还梦到了姐姐,姐姐都失踪三年了,”小允喃喃的嘀咕着,忽然开心起来,“或许,或许姐姐快要回来了吧……” 小允又沉入了梦乡。 一颗流星在天际划了下来。 轮回渡口一相别,从此世代不重逢。 【第三话微珠篇 完结】 ☆、第三十八章 《鱼闲兰》 【一】 “柳丝长来青丝无,黛色轻掩眉下躇,豆蔻女儿闺中坐,试问小尼缘何哭?” 隔着一盆白如脂玉的蟹爪菊,如意近乎调戏的对我念了几句诗,我从走神里回过神来,不由得脸一红,低下头剪了一朵枯掉的菊花放在竹篮里,佯装不懂的说道,“贫尼自幼跟着师傅只识得佛经上的话,你说的,我听不大懂。” “哦?是嘛?”如意故作认真的拖长了声音,从花盆的另一侧走到我身边,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微笑,“那我唱几句老少皆知的曲子给你听吧。” “你唱。”我放下剪刀,好整以暇的等着如意唱曲儿。 如意做出一副娇羞小女儿的表情,捻起兰花指拂过鬓边额角停在脸颊处,眉眼斜飞的冲我抛了个媚眼,迈着小碎步绕圈捏着嗓子唱道,“一更里小尼姑独坐禅堂,手拿着小木鱼两眼就泪汪汪,女孩儿出了家甚是那受苦,正青春不能配那少年夫郎……” 我大窘,赶忙上前抓住如意上下翻飞的兰花指,求饶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这么大庭广众的,要是让人听到了,我以后还怎么做尼姑啊?” 如意满眼尽是得意之色,她重新拿起剪刀继续修剪枯萎掉的菊花瓣,头也不抬的说道:“芸娘的花园子大得很,来买花的人还不知道都在哪个角落里挑花呢,没那么容易碰到外人的。” 我心里又气又恼又羞,方才走神只是想到来时在路上看到一对对佳人才子成双结对,有点心生暗慕罢了,如意竟如此直白的说我思春,真是气煞人了,我好歹也在尼姑庵里剃发修行了十余年,木鱼都敲烂了仨了,正儿八经的正宗小尼姑,法号静衣,原名鱼闲兰。 只是,鱼闲兰这个名字我很久没用过了。 这个名字,不提也罢,自打六岁被我父母卖了做小尼姑,我就没打算再用过它。 我和如意认识才只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上个月庵里的尘清师傅患了急病,我出门找大夫,正巧在半路碰到走街串巷的如意,尘清师傅病的急,我也不及细问,就把如意请到了庵里,没想到如意医术倒也不错,开了几服药就治好了尘清师傅的病。 那几天里为了尘清师傅的病一来二去的,我和如意渐渐的就熟络了,后来居然也成了朋友,白日里闲暇无事的时候也会一起聊天散步,今天如意说要帮“云氤花馆”的芸娘修剪花枝,我也没什么事,索性就跟着她一起来了。 “静衣,你为什么总在菊花圃里打转,你很喜欢菊花吗?洛阳城的人不都是喜欢牡丹的吗?”如意往别的花圃走了几步,笑道,“这里不能再剪了,再剪下去芸娘看到了一定会说我们是来帮倒忙的。” “我不是洛阳人,小时候家里穷,被父母卖给了师傅,就跟着师傅来了洛阳,”我提起竹篮快步跟上如意,又说道,“说起牡丹,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来,刚来洛阳的时候我不认识什么牡丹菊花的,只听说牡丹富丽堂皇,我在花市上一眼就看中了那些开的最繁盛的菊花,一厢情愿以为它就是牡丹,再看到牡丹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菊花呢,一直过了好多年我才知道自己居然认错了。” 走了几条花圃道,如意依旧照常修剪着花枝,我却是渐渐的不安了起来,这边的客人比较多,走几步就能碰到一个挑花的客人,他们看到我,无一例外的都会目瞪口呆盯我半晌才肯离去,这也难怪,姑娘小姐来看花不稀奇,一个身着青灰色尼姑衣的小尼姑在这花圃里出现的确是稀奇了些。 如意也注意到了那些人好奇打量我的目光,拉起我的手说道,“走,静衣,我们找人少的地方。” 话刚落音,几个满头插着鲜花、痞里痞气的小子就不怀好意的迎面走了过来,我心知不妙,这些人平日就喜欢取笑尼姑,我和庵里的姐妹们几乎都被他们截住在大庭广众下取笑过,现在被他们看到我出现在花圃里,不嘲笑了我肯定不会轻易走掉的。 我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办,耳边就传来了他们放诞无理的声音,“哎呦,新鲜了,这小尼姑都出来摘花来了,来,让大爷们摸摸你那小光头是不是刚剃干净的……” 有两三个人怪笑着朝我的头摸了过来,我恼怒极了,也顾不得守什么嗔戒,张口就要骂他们,不料如意先一步上前挡在了我面前,冷冰冰的斥道,“滚开!” 几个痞小子哪里肯听,他们见如意出头,口中的话说的越发不堪入耳,“呀!还有小美人护着小尼姑呢,小尼姑有什么好玩的,小美人不如跟我们去玩玩,大爷们保证让你爽的……” 眼看着站在最前的那个人伸手要来摸如意的脸颊,我再也忍不住了,气愤地上前甩了他一个耳光,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说什么呢!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们,平日里就总是欺负我们庵里的人……” 那人挨了我一耳光,恼羞成怒的要举拳打我,我正想着今天豁出去了和他打一架,没想到那人拳头还没到我眼前,就痛苦地捂着脸蹲了下去。 我看到他脸上被我甩过一个耳光的红印处正像发酵了似的迅速胀红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肿成了馒头大的“五指山”,那人强忍的疼痛抬起头指着我颤抖的说道,“她会妖术……抓……住……抓……” 我愣愣的看着他脸上的肿痕将他的嘴挤的都快没地方了,一只眼睛也完全睁不开了,他的那几个同伴都和我一样惊得呆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先反应过来的惊恐的看了我几眼,掉头就跑了。 有人带头,剩下的几个人拖着被我打伤的那人也飞快的跑了,临走前还不忘记威胁说以后找我算账。 我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就以我的力气,再怎么用力也不至于能把人打成这样,如意拍拍我的肩膀道,“不错不错,又准又狠。” “不是我干的!”我脱口而出的辩解道,“我哪有那么大力气?” “我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你一巴掌打下去的,这你可抵不了赖,”如意做了个打耳光的手势,见我急的又要辩解,宽慰我道,“好了好了,或许是芸娘花圃的花神在替我们出气,改天我们来祭拜下她们,现在,我们还是继续修剪花枝吧。” 我和如意一直忙到太阳快要落山,临走前,如意托我给镇上的梁家小姐送一服药,并且叮嘱我一定要今晚送到,我从云氤花馆回尼姑庵正好要经过梁家大宅,就一口答应了。 初始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走到半路,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意的药是已经抓好了放在花馆的,听她的叮嘱明明是很着急的,那她为什么不在早上或者白天的时候就给梁家小姐送过去呢?却偏偏的要剪了一天的花枝,等到我回去的时候才顺路捎去。 难道是如意懒得自己去走一趟了吗?我心里暗暗嘀咕着,似乎这样解释比较合理些。可再想想,又觉得还是不太可能,和如意认识一个多月,凭我的感觉,她可不是个这么懒散的人。 【二】 秋天的黄昏短暂像是油灯将枯时的最后一点火星儿,扑棱扑棱的就黯淡了,我一路紧走,到了梁家大宅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清凉的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我的脚前脚后哗哗作响,风渐大了,隐约的透出一丝临冬的萧冷来。 梁家大宅的门紧紧闭着,门外台阶下的石狮子旁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衣着寒酸朴素,他的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里,我看不太清他的长相,只能从他不安的动作中看出他似乎在为了什么事而挣扎矛盾。 我一边回头好奇的看着他,一边走上台阶,他看到我在朝着梁家大门走去,也从石狮后面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又极端别扭的跟在我后面。 我一时闹不清他想做什么,回头再看他,门口摇摇晃晃的灯笼光照在他的脸上,倒是一副清灵聪明的样子,不像是个歹人。 “小师父,你是要进梁府里面吗?” 他喊住了我,有点怯生生的问道。 “是,你也是要进梁府吗?” 我知道梁府看门的崔老头就坐在门后,就抬手轻轻叩了几下门,听到崔老头开门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往后面退了两步,不料那少年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我往后一退险些将他撞倒了。 “抱歉抱歉……” 我还尚未道歉,耳边就传来他紧张的道歉声。 “没关系。” 崔老头把大门开了一条缝,问道,“什么人?来做什么?” 我提药上前,“我是来给梁家小姐送药的,如意大夫开的药。” 崔老头哦了一声,打开了门让我进去,我身后的少年快步跟了过来,拘谨的对崔老头打了个辑,说道,“老人家,晚生夕醉墨,家父夕子陵和粱老爷是故交,晚生有要事来找粱老爷,希望能见粱老爷一面,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崔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等等,我找人给你通报一声。” 大门在夕醉墨的面前关掉了,关门的瞬间,我看到他亮如星子的眼眸暗淡了一下,表情也越发的忧虑不安起来。 崔老头招呼人带我去梁小姐的阁楼,我一路跟着带路丫头到了地方,把药交给了梁小姐就离开了。 往回到门口时,正听到崔老头客气的对夕醉墨说道,“粱老爷说不认识你的父亲,让你不要来了。” 夕醉墨面上有些尴尬和失落,我出了门,崔老头又从里面关上了门,夕醉墨微微叹气,正要离去,我好奇心起,小心的注意了一下措词问道,“夕公子是来投奔粱老爷的吧?” “是啊,也……不仅仅是投奔的,”夕醉墨有点脸红,勉强对我笑了一下说道,“家父和粱老爷以前在生意上多有来往,曾是很要好的朋友,家父在世时曾与粱老爷订下了我和梁小姐的婚约,不想后来我家迁往外地,家父生意遭遇突变,日渐衰落,在我十二岁时就染病去世,我和母亲在外地相依为命,现下过了五年,当初订下的婚期已至,家母念起我和梁小姐的婚约来,就同我回来了这里,我此番来,就是想看看粱老爷对当初的婚约还记得否。” 没想到,这个衣着寒酸的少年居然是富甲一方的梁家的未来女婿,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梁家在这洛阳城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财万贯、才大气粗,夕醉墨家当初能与梁家订下婚约,想必也曾极其富贵,只是现在明显已家境萧条,梁家若是真有心与他家续缘,早在五年前就该有所行动,绝不会在夕醉墨找上门之后又将其拒之门外。 “我也知道,此次前来梁家多半是会白跑一趟,梁家早就知我家落难,家父在世时曾寄书信求助而无果,我对这个空口无凭的婚约并不报太大希望,只是家母一直念念不忘,催促着我返回洛阳来提这门亲事,我着实拗不过,就带母亲回了这里,现下梁家既然不想再提当年的事,我也可回了母亲,好让她了结了这段心事。” 夕醉墨倒豆子般畅快的说完了他的心里话,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末了,又不好意思的老实说道,“来之前,我也是带了那么一点点侥幸的心思的。” “那你回家如何向你母亲交代?她千里迢迢赶回这里,若是听到梁家毁婚,肯定会气急,老人家生不得气,你打算怎么办?” 夕醉墨面上又泛起了忧色,“这,我也未曾想好如何同她说。” 我心里冒出了一个法子来,说道,“梁小姐最近身体略有不适,我有个朋友正在给她看病,或许她还会再见上梁小姐几次,不如我让她偷偷帮你问下梁小姐的意思如何,倘若梁小姐不像她父亲那般无情,或许你们会有一丝希望也说不定。” 夕醉墨迟疑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和梁小姐家世悬殊到底还是大了些,门不当户不对,只怕太过勉强,更何况我一介寒衣,怎好让金枝玉叶的她跟我受苦,小师父美意,在下心领了,我自会想办法说服家母,您不必为我忧虑。” 夕醉墨彬彬有礼的向我合掌道别,我仁义心泛滥,上前拦住他道,“何必就此放弃呢,我试上一试,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倘若不成,于我也无甚害处,你只管告诉我你现下的住处,如果有信了,我好通知你,或者你到青玉庵来找我也行,我的法号静衣。” 夕醉墨苦笑,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如此锲而不舍,就告诉了我他的现下的住址。 我和夕醉墨告别后,就回了尼姑庵。 次日,我向如意说了夕醉墨的事情,问她能否帮上一帮,如意很遗憾的说她已经给梁小姐开了最后一次药,梁小姐只是偶感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吃几剂药就会好了,她也没理由再多去。 我很是失望。 事情总会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转机,几日后,梁小姐的奶奶忽然带着她的一家女眷来青玉庵里烧香拜佛,梁小姐作为她奶奶最疼爱的孙女,自然也来了,当我看到梁小姐出现在青玉庵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小小的激动了一下,真没有想到,梁小姐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三】 大户人家的女儿规矩多,多半都端庄文静,梁家小姐梁丝菱更是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笑起来亦是浅尝辄止。 梁丝菱的奶奶进香的时候,她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们家里的女眷并丫鬟们人数众多,足足有三十余人,庵里的师父们自然都不会错过这么一次能带来丰厚油水的祭拜,像我这样低辈分的小尼姑自然没有资格跟着一起去大殿。 我和几个小尼姑藏在窗户后面,偷偷从窗缝里看殿里依次祭拜的女眷们,她们几个在我耳边悄声讨论着那些女眷们身上的锦衣华服、饰物,以及一张张擦脂抹粉的精致面孔。 她们的口气中充满了浓浓的艳羡之意,看罢观己,俱是常年不变的青灰色尼姑袍,相比之下令人灰心,若是平常,我也会同她们一样。 毕竟我们都是正处在十六七岁的年龄,也基本都是幼年被卖入或送入尼姑庵的,至于心如止水、看破红尘那回事,根本就与我们通通无关,除了比别人多念了几本佛经之外,我们从未经历过什么跌宕起伏的大风大浪,也从未踏进过红尘,又哪里来的心如止水、看破红尘。 平日里和我很要好的静乐攀着我的肩头,小声对我说道,“静衣,你看到梁小姐了没有,所有的人里面就数她的衣服饰物最漂亮,要是我能像她一样该多好啊。” 我惦记着夕醉墨的事情,只在嘴上胡乱应和着静乐,心里暗暗的筹划着得想个办法在她们离开尼姑庵之前单独见见梁丝菱才行,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梁丝菱就难了。 说不好听点,我是属于不招人喜欢的三姑六婆中的尼姑,她们来庙里求愿,拜的是佛,看着对我们也多有尊重,心里却还是鄙夷的,上次我能顺利进入梁府也是因为送药的缘故,若是平常,谁家也不会乐意让一个尼姑随便进出的。 静乐见我发呆,晃晃我问道,“静衣,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我低声道:“静乐,你说我怎么样才能单独见见梁丝菱?” 静乐还没有回答,旁边一同偷看的小尼姑们就拉着我们离开了窗户下,“别说了,快点走,她们要出大殿了。” 我心里一急,以为她们要走了,没想到她们跟着师父们一同去了后院,我这才放下心来,也悄悄的跟了过去。 机会很快就来了,梁丝菱的奶奶大概是想和师父们更深层次的探讨下佛法,她遣散了众星拱月般围着她的女眷们,让她们自己在庵里随便走走,梁丝菱身边跟着两个丫鬟,慢慢的离开了人群,在庵里随意走着。 我脑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赶紧一溜烟的跑回了住处,拿了我和静乐平日里私下自制的姻缘签条。 或许,我可以以抽签的名义单独会会梁丝菱。 梁丝菱听到我要她抽签,奇怪道:“我刚才初进庵门的时候已经抽过了,小师父为何还要我再抽一次?” 我拿出签条,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小尼的签和刚才的签不同,刚才的签算出的都只是个大概,我的签能算的更细致些。” 梁丝菱看着我手上一沓签条,有点动心了,“好,我试试。”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22节 “不急,我的签需要十二分的诚心,并且只能梁小姐一个人抽才能准。” “这是什么规矩?从来没听说过。”梁丝菱的两个丫鬟不乐意了,好在梁丝菱对我手上的签条仍有兴趣,她打发走了极不情愿离开的两个丫鬟,和我一起坐在了无人的凉亭里,抽了一根签,递给我。 我随意瞅了一眼签条,说:“梁小姐是过有婚约的。” 梁丝菱皱眉,“你这签,只怕是很不准吧。” “梁小姐结姻的人家姓夕,旦夕的夕,”我怕梁小姐会走,赶紧接连说道,“梁小姐的父亲早年曾给梁小姐订过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是如今夕家早已衰败,夕家公子曾经来过贵府,却被你父亲拒之门外。” 梁丝菱听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小师父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就是在故意诽谤我梁家了。” 我见梁丝菱似乎有要动气之意,也不好再与她说些闪烁其词的话,索性将那晚遇到夕醉墨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梁丝菱听我说完,仍是半信半疑。 “我说假话,于我也并没有半点好处,梁小姐还是不信我的话吗?” “我……的确不是太相信,”梁小姐也真坦白,她继续说道,“此事我还是回去问下家母的比较好。” “那梁小姐是否愿意见上夕公子一面?”梁丝菱已是一副要走的样子,我赶紧抛出我最想说的话。 “我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家,怎好私下会见陌生男子,等我回去问明了真相,再和小师父聊吧,现在我也该回去了。” 梁丝菱的两个丫鬟正从远处赶来,她的奶奶已经从师父们的禅房里出来了,看她们的样子,是真的要离开了。 自从梁丝菱离开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半点动静。 我偶与如意会面,忍不住对她唠叨道,“梁家深宅大院,梁丝菱一回去便杳无音讯了,看这样子,她是打算和她爹一样,对此事装聋作哑了,我这一番忙活算是全白搭了,这些富贵礼仪之家,尽是做些表面文章,私下里都是嫌贫爱富、毁约弃信的。” 如意此时正随手翻阅着她的医书,听到我接连的抱怨,从书本里抬起头,笑道,“鱼姑娘,你这尼姑做的可真是六根不净,平日里没事就恋恋凡尘之物、慕慕凡人之情,现在还开始管管凡俗之事了,你师父若是知道你私底下偷偷生了这些小歪心思,还不狠狠教训你一顿?” 我不满的继续唠叨道:“我是一片好心,看那夕醉墨带着母亲千里迢迢回到这里,多不容易,你不夸我心肠好也就算了,还这样奚落我,哎,刚才你叫我什么?” “鱼姑娘啊。” “你怎么知道我原是姓鱼的?” “你以前啰嗦的时候说的呀,你还夸自己的原来的名字鱼闲兰多么多么有诗情画意,足足夸了半盏茶的时间呢。” 如意医书掩口的笑着,一双眼睛闪烁着狡猾又真诚的亮光。 我呆坐了一会儿,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可能,我最不想提起我以前的名字了,怎么可能会跟你夸了半盏茶的时间?” “你平日里话那么多,说过的又不记得了也很正常。” 我急了,“不可能,我绝对没有提过。” “干嘛这么激动,我哄你玩呢,我是从你师父那里偶然听到的,你看看你,刚才为了梁家小姐和夕醉墨的事情,忿忿不平了半天,哪像个清心寡欲的佛门中人,白白玷污了静衣这个法号。”如意摇头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恹恹的有些不悦,鱼闲兰这个名字,只会让我想起我那狠心的爹娘。 “怎么又一副霜打茄子的蔫样了,”如意敲了两下我面前的桌子,坐在我旁边抓住我的手半开玩笑的说道,“刚才静衣师太说给梁小姐抽了姻缘签,不如我来给静衣师太你看看手相、算算姻缘运命如何?” 如意的手上有着浓郁的药香,煞是好闻,她的手指亦是柔软光滑,触起来异常舒服,我多贪眷了一会儿,就听到她已经开始说自己的结论了,“鱼姑娘会有一段美满幸福的姻缘,虽然会有些波折,但只要平稳度过,必能子孙满堂,幸福安康,倘若……” 如意很突兀的顿住了,脸上也瞬间没了刚才的嬉笑谈欢,我被她凝重的表情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问道,“倘若怎么样?” “你若能心平气和的忍些时日,不要枉生歪念,此生必定平安,倘若,倘若……”如意皱眉,面色凝重的让我感觉到她似乎真的是在预言,“倘若动了歪念,则半生多舛,一世凄凉,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什么半生多舛一世凄凉的,为何要对我说如此不吉利的话,你这是在咒我吗?”,面对着如意现在的表情,我竟是无法再轻松的开玩笑,勉强笑道,“还有什么子孙满堂的,我是尼姑,注定要一生青灯伴古佛,你要是做了算命先生,准会把自己饿死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大夫吧……” 如意用了握了一下我的手,复又笑道,“也是,一生年华付与佛祖,也好。” 【四】 桑榆树下,师父已经讲了一个多时辰的佛经和感悟了,同听的师姐师妹们都是满脸虔诚,称赞师父超脱世外,我努力做出和她们同样的表情,心思却不听使唤的想着夕醉墨。 那晚昏灯照着他的面容,美过禅堂里闭月羞花的佛。 这一面之缘,说起来,也应该是前世在佛前修出来的吧。 真是惭愧,我这尼姑做的如此六根不净,既爱凡尘,又喜声色。 梁丝菱在半个月后偷偷派遣一个丫鬟给我送来一个木匣,说是作为当日抽签的谢礼,别的只字未提,我问丫鬟梁丝菱是否还有口信,丫鬟冷冷的说我们小姐希望你以后别乱说话。 我面红耳赤,打开木匣,里面除了一包银子之外,竟是还有一封信,信是梁丝菱写的,里面很客气的说她作为女儿,要听父母之言,身不由己,对于夕醉墨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只能托我转送他五两银子权作补偿。 我拿着信和银子犯了难,这打发叫花子般的五两银子,明摆着是把夕醉墨看做是去无耻求钱的穷亲戚,我该如何交给夕醉墨呢?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正义之心泛滥,事到如今,我竟没了主意,思来想去,只能找如意商量下我该怎么办,庵里的姐妹们是万万不能找她们商量的,倘若她们将此事做笑谈张扬了出去,梁家不弄死我才怪。 如意看了梁丝菱的信,并没有我那么忿忿不平,她把信还给我,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早就应该知道会有如此结果。” “梁家真是无耻,当初订好的婚约说翻脸就翻脸,这些所谓的礼仪之家,都是如此无情,梁丝菱也是虚伪,还说什么身不由己,说白了,不就是嫌贫爱富嘛!” 如意听完我的话,摇摇头道,“梁家的确背信弃义,梁丝菱也确实有些虚伪,可是我觉得她还是有一分苦衷的,她的婚约是她父母全权订下的,她与夕醉墨,只怕是连面都没有见过,说白了夕醉墨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个陌生人,她对夕醉墨毫无了解,如何能放心私自背着父母将一生托付,虽说她以后可能还是要听从父母的话和别的陌生人结姻缘,可相比之下,以她的家境,她父母给她找的对方必定是能配的上她的门第,既然都是陌生人,选择一个外在条件好的又有什么过错。” “听你这么说,这件事全都怪我一个人在瞎搅合了,”我气馁道,“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让我给梁丝菱送药,我又如何能遇到夕醉墨,不遇到夕醉墨,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事来?” 如意失笑,“说来说去,你倒是全怪在我头上了。你要是不想去找夕醉墨,就把银子自己收下好了。” “那怎么成?我是出家人,怎么可以私藏别人的钱财。” “那你去还给他呗。” “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来找你商量,你就这么一句话把我打发了。” 辗转思虑了几日,我还是去找了夕醉墨,按着他之前告诉我的住处,我找到了夕醉墨和母亲暂时居住的地方。 敲了门,来给我开门的是一个眼睛半瞎、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我问她夕醉墨是不是住在这里,老婆婆睁着不太顶用的眼睛看了我很久,才看出我是个尼姑,或许是老人比较近佛,她邀我进去说话。 谈话之间,我了解到,她果然就是夕醉墨的母亲,夕醉墨白天在一家米铺里做伙计,维持着两人在此地的生计,她还告诉我她和夕醉墨来此地是为了以前订下的亲事而来的,等到夕醉墨找到了未婚妻,他们就一同还回老家去。 真是可怜可叹,梁家现在的家世又岂是她和夕醉墨还能攀的上的,我没敢告诉她我真实的来意,只是含糊说找她儿子有事,按着她说的地方,我又去米铺找到了正在做工的夕醉墨。 远远的,我就看到夕醉墨和别的伙计一起在往铺子里搬运一袋袋的米,看他身形单薄,力气却是与他人无二,少说也有百斤的米袋,他扛在肩上也并不显得吃力。我忽然想到,自他父亲五年前离世,他就负担起了他和他母亲的生活,当年他还是十二岁的少童,真是着实不易。 我向米铺稍稍走近了些,有点踌躇现在应不应该去找他,我是个尼姑,若是在他做工的地方让别人看到他和一个尼姑来往,怕是他又要遭受别人的流言蜚语了。 就在我打定主意找个地方等他下工的时候,夕醉墨已经看到了我,他放下米袋朝我走了过来,全然没有在意别人看他的目光。 比起那天晚上在梁家门口,他没有了那种隐隐的怯懦和不安,笑起来也是春意融融,看着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竟然紧张的有点喘不过气来,脚下发软的想逃跑,心脏也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夕醉墨的声音飘了过来:“静衣小师父是来找我的吗?” 我僵硬的点点头,脚下虚软的更加厉害,夕醉墨见我反应迟钝,又上前一步关切的问道,“小师父面色发红,是不是生病了?” “我来……我来找你,我过会儿再来找你!”我磕磕巴巴的说着,抛下最后一句话扭头落荒而逃。 夕醉墨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我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逃走了。 我刚跑了一条街拐了弯,就被人拉住一步也跑不动了,定睛一看,是如意。 如意默不作声的把我拖进一家茶楼,坐下之后,开口说了三个字,“真丢人。” 我面色绯红、牙齿打颤的胡乱饮了一杯水,心神不定道,“完了,如意,我好像二见钟情了。” 如意道:“才见两次而已,慕人色相罢了,居然也能把自己吓得落荒而逃。” “我是尼姑。” “自我认识你,你何时有像个真正清心寡欲的尼姑过?” “……” 和如意的谈话就此结束,我们两个在茶楼里坐了一个下午,我在心惊胆战中挣扎,如意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挣扎。虽说我平时对念佛一直抱着些许抵触和怀疑,也不严谨遵守那些所谓的清规,可从小被灌输的那些戒律却是深深的扎根在意识里的。 直到天色已晚,茶楼里亮起了灯笼,我才惊觉自己居然忘了再去找夕醉墨。 如意点了几样饭菜,说:“不用再去米铺了,他早就回去了,先吃饭吧,再晚点他还会出来的,到时候我再带你去找他。” 饭后,一直到茶楼打烊,外面已是将近凌晨的时候,如意才带着我出去,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拐了几个弯,又在黑暗的小胡同里折了几次,最后在一个小巷尽头挂着小红灯笼的房子前停下了。 走近了看,小红灯上有个金粉写的“信”字。 【五】 我这才明白过来如意把我带到了哪里,离安巷口白天的时候有个老刘头专门替人写书信、对联、请帖等,以此赚些银钱度日,有很多目不识丁的外地人想给家里捎封信,都会来找他,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就回到家里,在门口点盏小灯笼,表示晚上也可以来找他。 只是晚上来找他的人多半就比较龙蛇混杂了,甚至有传言说老刘头还替人写过勒索信。 我有些奇怪,如意说好要带我找夕醉墨的,为什么会带我来这里呢? 看出了我的迷惑,如意把我往前推搡了一把,说:“进去吧,老刘头最近外出了,夕醉墨在里面帮他写信,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悄悄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外屋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七八个正在等待的人,其中还有两三个带着面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人,里屋的门口挂着一条薄薄的帘子,有晃悠悠的亮光从里面透出来。 我走进去也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透过门帘缝隙,恰好看到夕醉墨的侧脸,和他手中时停时动的毛笔,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耐心的等待着别人依次进去,又依次出来。 小屋里不停的有人进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皮开始沉重了起来,恍恍惚惚的几乎要昏睡过去,强撑到屋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里屋的夕醉墨似乎也很疲倦了,打着哈欠问道,“还有人吗?” 我赶忙走过去,掀起帘子急声道,“有!” 夕醉墨看到是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静衣小师父?你也是要给家人写信吗?” 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鬼使神差的顺着他的话说道,“是的,写信。” 话一出口,我几乎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我哪里还有可以寄信过去的家人,即便是我那父母还活着,我也早已忘了他们的住址。 夕醉墨已经摊开了一张新纸,重新给毛笔蘸了墨,难掩困倦的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也开始迷离的无法在信纸聚焦了。 “是寄给父母吗?” “呃,是吧……” 夕醉墨摇摇晃晃的在纸上最上端写了几个字,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几个字东倒西歪的仿佛也要睡着了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开口提醒他。 “要写什么你念我写?” “随意吧,就写些我在这里过的很好,让他们不用挂念之类的……” “好。” 夕醉墨昏昏欲睡的写了大半张纸,又问道,“静衣小师父的原名叫什么?” “鱼闲兰。” 夕醉墨刚刚下笔写了一个“鱼”字,陡然间定住了,人似乎也完全清醒了过来,用一种极为诧异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道,“什么名字?” 我以为他要确定是哪几个字,便解释道,“鱼鸟花虫的鱼,闲庭漫步的闲,空谷幽兰的兰。” 夕醉墨仍没有动笔,他疑惑的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孔,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小心问道,“怎么了?” 夕醉墨收回目光,转看向信纸上,说道,“没,没什么。” 我清楚的看到,夕醉墨的执着毛笔的手一直在轻轻的抖动着。 题完我的名字,夕醉墨放下毛笔正要找信封,随眼一看自己刚写完的信,瞬间红了脸,尴尬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困了,写的太烂了,明天我再给你重新写一份,你把你家人的地址告诉我就行了。” “我……我不知道他们的地址……”我硬着头皮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来。 “啊?” “我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去找了梁丝菱,她说她需听父母之言,身不由己,对于你和她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只能托我转送你五两银子权作补偿。”我迅速的将五两银子放在桌子上,生怕夕醉墨再问信的事情,赶忙站起身,“我要先走了。” 夕醉墨看着桌子上的五两银子,不屑的笑笑,说道,“小师父是要回青玉庵吗?现在太晚了,我去送送你吧,请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 外面早已是漆黑如墨,天空上连半颗星子都没有,夕醉墨锁了门,提着一盏灯笼,说道,“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我都低着头,只在拐弯的时候提醒一下夕醉墨,别的时间我们两个都不说话。 快到青玉庵的时候,我正想跟夕醉墨道别,夕醉墨却忽然扯住了我的衣袖,说道,“小师父,请恕在下唐突,我一直做过两个同样的梦,不知小师父可否为我解答下其寓意?” 我心下暗暗奇怪夕醉墨为何要向我释梦,看他一脸诚恳,就说道,“你先说说你的梦。” 夕醉墨道:“第一个梦里,我梦到自己是个仕途中人,一心想得到某一大官的赏识,几番周折终于借助关系得以见到了这个官员,恰好那天还有一人也在求见官员,他给官员带去了一副吴道子的画卷作为见礼,而我空手而去,官员很喜欢那幅画,对那人也颇为赞赏,我很担心自己会失去得到赏识的机会,就借口欣赏拿到那幅画仔细看了一遍,说来也巧,那幅画并不是真品,而是我一位喜好绘画的叔伯早年临摹的一个赝品,叔伯的画技很高明,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而我是从小看着那幅画长大的,上面还有我幼年时不小心抹上的一点儿脏迹,我很得意,只想着碰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得到赏识,全然没有去考虑一直挂在叔伯家里的画卷为什么会到这个人手上……” 夕醉墨的声音渐渐小了,我好奇心,问道,“然后呢?” 夕醉墨苦笑道,“然后我拆穿了他,为了显得我更才华,我没有提那是我叔伯临摹的,而是细细的说明了那幅画与真迹不同的细微之处,官员很愤怒,他找来一拨鉴赏的好手来鉴定这张画,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当时的我很为自己的好运而惊喜万分,完全没有在乎那个献画的人在我要拆穿他时,满脸企求和可怜的神色,我当时满脑子只有得到那个官员赏识便可飞黄腾达的念头……” 我的心底渐渐冒起了寒意,涩声问道,“后来呢?” 夕醉墨满脸懊悔的说道,“那个官员很愤怒,当场就抽出侍卫的剑刺死了那个献画的人,他的血,溅了我一身……虽然得到了官员的赏识,但是我因为受到惊吓,回家之后一连休息了好几天,心里愧疚不已,很恨自己居然为了仕途而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再后来没几天,我的叔伯怒气冲冲的来找我,他告诉我他一个友人的学生因为酒后失言,得罪了那名官员,惹了牢狱之灾,那名学生的妹妹求救无门,便想着投那个官员所好,借了叔伯的画去送给那一官员,虽是兵行险招,但是叔伯碍于友人的面子,又早已失了真迹,便将那幅仿品借给那个学生的妹妹,她便女扮男装去献画,以求得兄长的一线生机,哪知却偏偏被我搅了,不仅害的那女孩当场死去,就连那个学生也一并处死了。我闻言后很是震惊,更是悔不当初,就在那个少女和她哥哥的坟前自杀而亡,以期来世能赎罪……” 听完这个惨烈的梦,我心惊胆战,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夕醉墨接着说道,“第二个梦里,我梦到自己已经转世,还带着前世的记忆,一直寻找着那对兄妹的转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被邀请到一位权贵女儿的宴会上去做客,就在她家舞姬来表演歌舞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转世的少女,她是当晚歌舞的领舞,我很激动,就在那个权贵女儿的面前多称赞了那个少女几句,结果……” 夕醉墨口气越发苦涩,“小师父,你可听曾说过历史上诸葛昂烹姬妾,以宴宾客的故事……那个刚被我找到的转世少女,在结束歌舞下去之后,没过多久就被烹熟端了上来,那个权贵女儿还得意的说我是她的坐上贵宾,我喜欢的东西她一定赏赐给我,我当时完全蒙掉了,只记得那个转世少女在离去之前,还因我的美言感激的看了我几眼,我还以为我此生便能赎了前世的罪孽,却不料,我的几句话,竟又断送了她的性命。我很气愤,当场责骂了那个权贵的女儿,也因而招来了杀身之祸,当晚便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杀了。” 如此漆黑的深更半夜,夕醉墨的灯笼也早已在他说到中途的时候熄灭了,夜风呼啸,我和他一时之间都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被夕醉墨扯住的袖角轻轻的颤动了几下,夕醉墨低声道,“小师父,不瞒你说,我梦里的那个少女,她的名字就叫做鱼闲兰。而且,我今晚才刚刚发现,你和她的容貌,极为相似,之前因为你的装束的缘故,我并未敢认真看你的容貌,今晚……今晚……当你说你的名字叫做鱼闲兰的时候……” 我吓得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幸好有夕醉墨扯着我的袖角,拉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形。 “小师父,小师父,”黑暗里,我听到夕醉墨急急道,“你莫要害怕,也许,也许只是巧合,只是我做过的两个梦罢了,怎可当真,都怪我不好,在这种时候讲如此可怕的故事给你听,真的很抱歉,我,我要回去了。” 夕醉墨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离我而去,我叫住了他,“等等,我进去再给你拿个灯笼,路太黑,你什么都看不到怎么走?” 听到夕醉墨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住了,我快步走进庵里,悄悄的从厨房找到一个灯笼,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我没敢将灯笼点着,而是带着火折子出来了。 到了庵外面,我小声的喊了夕醉墨几声,幸好,他回应了,还尚未走。 我点着灯笼,交到他的手上,递换的瞬间,我的手碰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一片,还在微微颤抖。 灯笼光照着我们两个的面孔,我相信,我的脸一定和夕醉墨的脸一样苍白的毫无血色。 夕醉墨愧疚道:“真的很抱歉,我改天把灯笼还给你,我先走了。” 看着夕醉墨的身影渐渐远去,我的心里有寒意一分分的爬了上来,如果夕醉墨梦里的全是真的,难道说今世在碰到他以后,我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二见钟情的心上人,难道真的会是我催命符? 我欲哭无泪的站在庵门口,所有的睡意早已消去,只余下那两个故事带来的恐惧。 【六】 第二天,做完早修的时候,尘清师父忽然喊住了我,要我单独跟她去她的禅房。 一眼瞥到要跟我一起走的静乐脸上现出了担忧之色,我心里咯噔一跳,隐隐觉得大概和昨晚的事情有关。 果不其然,一到了尘清师父的禅房关上门,尘清师父的脸色顿时冷硬的起来,“静衣,你昨天夜里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我默不作声,看这样子,必是有人告了密,我再多做解释只怕会越描越黑,现下也只能从尘清师父的话里去揣测她对昨晚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只要她不要牵连上夕醉墨,我就不必太担心。 “不说是吗?你以为你不说就没事了,”尘清师父怒目圆睁,厉声斥道,“静衣,你自己说说前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前些日子?我心里暗暗惊讶,看来师父发怒并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最近我一直循规蹈矩,并未曾做过什么事,师父为何突然如此生气?” “还说没有?昨日下午有位姓廖的施主说你将他的儿子打成重伤,还用异术将人的半张脸毁去,现在那位廖施主的儿子已是性命垂危,他说有人亲眼看到是你将他儿子打伤的,你还敢抵赖?” 我苦苦思索着师父口中的姓廖的儿子会是哪一个,我怎会将他打到性命垂危呢?近日里,我何曾与人动手过? 蓦地,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和如意去芸娘的花馆里修剪花枝时,被我扇了一耳光的那个小痞子,难道是他? 尘清师父见我的面色由疑惑转作恍然,以为我是认了打人的事情,便又说道,“想起来了是吧?我原还不信,现在你既然已经想起来了,那打伤人的事情就由你自己负责,你不守礼法与人斗殴,现在我将你逐出佛门,你已不再是我庵内的弟子,廖施主昨日被我劝走,今日他还会再来找你,他儿子的事情你们自己去处理吧,若是要见官、吃官司,也与庵内无关。好了,你现在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庵里吧。” 说罢,尘清师父闭目打起禅来,不再理我。 我又惊又怒,她这姿态,分明是前因后果都不让我分辩一句,就要急急的将我赶出庵去,撇开这件棘手的事情,好保全青玉庵的名声,这十几年的师徒情分,竟是如此薄凉。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乞求她收容,当下,我便脱了青灰色尼姑袍往地上一掷,只穿着白色里衣冷声道,“不用收拾东西了,我这就走,去找那姓廖的去,若是他儿子真的伤重难以挽回,我就把这条命陪给了他。反正我也了无牵挂,死了也无人在乎。” 我愤愤的转身,正要离去,忽然听到身后的尘清师父重重的叹息道,“静衣,你这执拗鲁莽的性子何时能改改,昨日那廖施主来庵里闹,我好不容易才将他劝走,又命人将此事压了下来,你若肯服个软,好好的将事情向我说明,我又岂会真的将你逐出门去,你素日对我尽心尽意,我又岂会不知,自你父母将你交托于我,这十几年来我们朝夕相处,我对你的感情即使是比不了你的亲生父母,难道我就算不是是你的一个亲人?” 我顿住了脚步,心有戚戚,泛起酸楚。 尘清师父站起身来,从她的小橱柜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我道,“这些年来,你对你的父母一直心存怨念,认为他们是抛弃了你,将你卖了做尼姑,你现在已经长大,也该明白他们的苦心了,他们也是为你好,你自出生时便有游方之士算你活不过六岁,你父母为了保全你的命将你送入佛门,以为这样你就可以避开了俗世的命运,躲过命中的劫难,为了给你多积些福缘,他们将所有的积蓄都捐献了出来,为了让你能真正地做个真正与世俗毫无牵挂的世外之人,他们每年都托人带些东西给你,又不敢直接给你,怕父母与女儿的牵绊影响了你的修行,都是先转交给我,让我一点一点的再转交给你。你这孩子,从小就是又固执又不听劝,我知道,你的心思从不在庵里,现在你已修够十年,也是时候该回家了。这些东西都是你父母给你的,我还没来及的转交给你,还有你父母当初将你交给我的时候捐献的功德钱,你也一并带走吧,现在,你应该不会再怨恨你父母将你卖了吧?” 听完尘清师父的话,我心里难受极了,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了。 “师父,我,我错了。” 尘清师父捡起我掷在地上的尼姑袍,给我披上,打趣道,“看看,这么大的人了,就打算直接穿着里面的衣服跑到大街上去,也不害臊,你带着东西赶快回家去吧,我已经找人给你备好了马车,就在后山的小路上,我跟他讲好了将你父母在的地方,你只管坐上车走吧,别去跟你的师姐师妹们告别了。” “师父,你是要我逃走吗?那廖施主的儿子真伤的那么重?我的确是打了他,可,可……那天我打了他一个耳光之后,他的脸的确伤的有些匪夷所思,可也不至于毙命吧?” 尘清师父忧虑的看着我,说道,“昨天他们几个人一口咬定是你打的,我怕他们在庵里把事情闹大了,就去廖家看了,他儿子伤的的确很重,全身浮肿,神志不清,半个脸都烂掉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把他打成这样的,可是看他那光景,怕是熬不过几天了,他们言之凿凿说是亲眼看到你打的,你赶快走吧,再晚了他们来了你就走不掉了。” 我惊慌失措,“我若是走了,人要是真死了,他们要是再找上庵里,你们怎么办?” “这些你就别管了,只要你走了,他们找不到你,又能把庵里怎么样,横竖也不过赔钱罢了,”尘清师父怜爱的抚着我道,“一转眼,都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也该走了。” 我心里难受不已,一路浑浑噩噩的被尘清师父从后院偏门带去了后山小路,那里,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看到我们过来,守着马车的车夫把车赶了过来,尘清师父把我送上车,说道,“静衣,走吧,以后能别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我抱着尘清师父给我的包裹,呆呆的坐在马车上,只觉得马匹拉着车在快速的向前走去,而我却茫茫然不知在往何方。 “停下!”我猛地掀开车帘,喝住赶车的人,让他放我下去。 车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靠在路边停下了马车。 我从车上一跃而下,不顾车夫在后面的惊讶的呼叫,一路狂奔朝着如意的住处而去。 ☆、第三十九章 【七】 我一口气跑到如意的住处,见她正在整理自己的药箱,赶忙上前跟捞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她的手臂,拼命摇晃着求救。 如意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安抚我坐下问道,“怎么了?不急,慢慢说。” 我狂跑了一路,早已喘的说不出话来,喉咙也又干又呛,一连试了几次也吐不出半句话来,我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手带脚的比划了半天如意也没看懂,我恼怒的几乎恨不得将自己不争气的舌头咬下来。 如意给我倒了半杯温水,又加了一颗小小的墨绿色药丸进去,晃晃杯子晕化开了药丸,递给我道,“不要急,先喝口茶。” 我端着半杯呈墨绿色的浑浊茶水,有点疑心这水还能不能喝,如意见我一脸狐疑的样子,笑道,“你还怕我下□□害你呀?” 我心存疑虑的慢慢尝了一口,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酸涩味,倒是有点薄荷味,清凉凉、甜滋滋的挺可口,不再犹豫,我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居然很快就能说的出话来了,“我不是怕你下毒,我是看着觉得好像不太干净……” “好心给你加点润嗓子的药,你还嫌弃不干净。”如意摇着头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把如意新递过来的茶放在一边,急急的说道,“如意,你一定要救我,我把人打成重伤了,就是前些天在芸娘花馆修剪花枝时被我扇了一耳光的那小子,他现在已经快要一命呜呼了,他爹找到了青玉庵里,尘清师父让我赶快逃走,我怕我要是走了会连累庵里,你要是能救得回那小子就救他,要是救不回来,到时候我被告到了县衙那里,你可一定要去给我作证我就打了他一耳光,别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他,要是县令还是要我偿命,把我打进死牢、秋后问斩的话,你到时候可一定要给我送些饭菜好上路,也不枉我们认识一场,等到我坟上秋草黄的时候,你记得去给我松松土……” “嗯嗯,等到几年之后,我再给你结个阴婚可好?”如意抓住我喘口气停下来的瞬间,慢悠悠的加了一句话。 “我是说真的,那姓廖的小子真的快死了……”我急了,性命攸关的事情,哪里还是开玩笑的时候。 如意喝了一口我还没来得及喝的茶,眉头微皱表情怪异的盯着杯中剩下的茶水,视我如无物般的自言自语喃喃道,“现在可有点麻烦了,这几天太忙了,我居然把他忘掉了……” 我一头雾水的听她自言自语,忍不住问道,“你在说什么?你去给姓廖的那小子看过伤?” “还没来得……”如意脱口而出的半句话突然在结尾打住了,笑眯眯的改口道,“我是说,我还没去过。” 我明显觉察到如意是在掩饰着什么,但此时也来不及去细想,“那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吧,再过会儿,姓廖的那小子他爹可能就要带人去庵里了。” 我正催促着如意出门,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我方才闯进如意的院子时,直接推开了门,根本没来得及把门再关上,此时也不知是谁来了,既然见门开着直接进来不就行了吗,何必多此一举的敲门。 “进来吧。”如意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听到脚步声,我也好奇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居然是夕醉墨。 夕醉墨进来看到我也在,先是一愣,继而便朝我微微一笑,我心如小鹿乱撞的连连点头回以最真挚的笑容,转念再一想昨晚夕醉墨对我说的话,心里的喜悦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莫名的别扭感瞬间爬满心房。 “如意姑娘,多谢你给家母治病,家母现在眼睛已经好了大半,能勉强看到些东西,实在感激不尽,我今天来是给如意姑娘送药钱的,前几天一直拖欠着,真是惭愧,我顺便给如意姑娘带了些亲手做的烙饼来,以表谢意,希望姑娘不要嫌弃,我和家母来洛阳时的一路上多亏姑娘帮忙照顾,姑娘何时有空,家母很想请姑娘一起吃顿饭。” 如意没有客套,直接收下了夕醉墨的银钱和纸扎盒里烙饼,似是跟夕醉墨极为熟稔的说道,“不必言谢,你母亲眼睛好了我也很高兴,你们打算何时回家?若是急着回去的话,我就再多给你配些药带上,若是不急,就还慢慢来。” 夕醉墨道:“现在还不确定,我想等刘伯回来了再走,他把写信的营生暂交托于我,我也不好直接一走了之。” “那倒也是,刘伯走时可曾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他只说有要紧事要办,过一阵子就回来,我和家母回家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这段时间家母的眼疾还要劳累姑娘多费心了。” “不用客气,我明天再去给你母亲看看。” 我站在旁边听着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脑子里慢慢的明白过来一件事,原来如意和夕醉墨早在来洛阳的路上就认识了,难怪如意会知道夕醉墨晚上在老刘头的家里帮人写信。 我正在心中暗暗腹诽着如意不早告诉我她认识夕醉墨,忽然听到夕醉墨结束了和如意的谈话,转向我说道,“想不到静衣小师父也在,真是巧了,昨晚多谢小师父的灯笼了,我才一路顺利的回去了,若是没有小师父的灯笼,怕是我就要在野外等到天亮了。” “哪里哪里?昨晚也多亏了你送我回去。”我慌忙摆手,只觉得脸红的要冒烟了。 夕醉墨又道:“我还要回米铺上工,就先行告辞了,静衣小师父的灯笼,我改日再送还。” 我脑子不听使唤的接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和如意去你家的时候直接拿回来就可以了。” 如意在旁边嗤嗤笑了一声,我无比怨念的偷偷横了她一眼。 夕醉墨倒是略显高兴道:“那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我一定备好饭菜等着两位姑娘。” 夕醉墨走了,如意往椅子上一坐,故意揶揄我道,“我可没说要带你去,我去给人看病,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去拿灯笼啊,”我认真道,再一想到如意向我瞒了她认识夕醉墨的事情,马上兴师问罪道,“你早就认识夕醉墨,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不准说我没问你自然就没说。” 如意没有再接我的话茬,转身去给自己的药箱又添了些东西,招呼我道,“走吧,再晚些你就不怕姓廖他爹找人把青玉庵拆了。” 我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赶紧领着如意去廖家。 刚到廖家门口,我就听到廖老头夫妻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唬我们……” 我心里一麻,完了,莫非姓廖这小子已经死了不成? 如意听到声音脸色也是一变,走进去一看,被我打伤的廖飞扬正浑身痉挛的抽搐着,比起前些日子在花馆里,他的身材足足胀大了一倍,半边脸已是溃烂的不成样子,几乎让人认不出他来了。 见他还未断气,如意放心的舒了口气,劝离了廖飞扬的父母两人,我刚想上前帮帮如意,不料如意直接把门一关,只余她和廖飞扬在屋里,竟是把我和廖飞扬父母都关在了外面。 我站在外面惴惴不安,一方面怕如意救不活廖飞扬,一方面怕廖飞扬父母直接喊人把我就地打死,好在他两人正伤心焦虑不已,无暇顾及我。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如意才从里面开门出来,廖飞扬的父母赶紧进去看,我也在门口看了一眼,廖飞扬已经安稳了下来,浑身的浮肿也已消去大半,脸上的溃烂被如意上过药包扎了起来,再看看廖飞扬父母两人守在廖飞扬身边面露欢颜,我心里总算放心下来,看这样子,应该是被如意救了回来。 如意脸色苍白的靠在我身上,口气虚弱道,“我们走。” 我被如意的虚弱吓了一大跳,赶紧扶着她一路回了住处,又照顾她睡下,怕她有事,我一直守在她的床前不敢离去。 一天过去,直到落日西垂、黄昏将至的时候,如意才醒了过来,见我一脸担忧的坐在她床前,她还未起身便取笑我道,“你这么一张哭丧脸,是要给我送终吗?” 我啐了一口道:“呸,好端端的说这种话,早知道就不理你了。” 如意从床上下来,身体似乎已经恢复如常,伸着懒腰对我说道,“我饿了,你做饭了没有?” “你昏睡了一天,我坐在这里守了你整整一天,哪有空去做饭?” “孝心可嘉,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和如意去了一家饭庄,随意点了一些饭菜正吃着,忽然听到隔着一盏屏风的邻桌有人在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道,“要活人心头上刚剜下来的心头肉,你们说这荒唐不荒唐?” “谁给想的法子啊?怎么出这种主意?” “听说是梁家连夜请来的名医。” “名医也不能这么给人治病啊,这不是活生生的要拿另一个人的命来换梁小姐的命吗?活人剖开了肚皮取出心头肉,那还能活吗?” “谁说不是啊,先不说有没有哪个傻大胆的愣头敢剜自己的心头肉,就算是有人剜了,谁能保证就一定能就治好梁丝菱的病,这狠毒的野方子,哪是一个做大夫的能开的。” 我耳朵贴在屏风隙上听的悚然一惊,正要说话,却被如意捂住了嘴巴,示意我安静些,继续听他们说。 【七】 “梁家给的赏金多啊,说是只要谁肯剜了心头肉给梁丝菱,就送百两黄金。” “百两黄金?就是千两黄金,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去换啊,要是命都没了,还要金子做什么。” “说的也是。” “梁家这次为了救女儿还真是豁出去了,我听他们家的下人说他们足足通知了全城里上百个年轻男子,等着有哪个胆大的去剜,你们说这将来要是真死了人了,县老爷还不直接就能找到他们家去。” “这也说不定,以梁家的财大气粗,想稳下县太爷还不简单,直接砸银子不就行了。” “……” “……” 隔壁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越发小了,我努力支起耳朵也听不清楚了,如意仍是一动不动的捂着我的嘴巴,看她的神情,似乎还在努力听隔壁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的几个人终于结束了窃窃私语,叫来小二结了帐便走了。 我扒下如意捂着我嘴巴的手,迫不及待的说道:“梁丝菱半个多月前来青玉庵的时候还好好的,前几天她还刚让丫鬟来找过我,才短短的几天,怎么会突然得了要别人剜心头肉来救她的病?你前些天给她看病不是只是普通的风寒感冒吗?” 如意道:“我也不知道,前些天的确只是小病而已,吃了我的药,应当没事了才对,或许是一时来的急病吧,这个我就无法预料了。” 听如意这么说,似乎有那么点道理,想到方才那几人说的剜心头肉,我又问道,“什么病需要活人剜心头肉来救?我以前听过些狐鬼惑人的故事,那里面有说得了相思病可以取人心头肉来治,难不成那梁小姐是患了相思病?” 如意鄙夷的白了我一眼,“你怎么不直接说梁丝菱是在相思你的心上人夕醉墨?“ 我的脸默默地红了,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忸怩的扒起饭来。 和如意在一起住了几天,她每日上午背着药箱游街串巷,下午回来监视着我给廖飞扬熬药膏,我很是不爽,但也无法,廖飞扬那半边脸始终不好,如意配药熬药的法子又极为刁钻,每种药材都要分固定的时间添加进去,害的我只好一边守着药锅,一边还要死盯着计时的沙漏。 幸而熬出来的药膏虽然黑漆漆的难看的要命,气味倒是分外好闻,是一种和普通膏药完全不同的气味。 夕醉墨偶尔来帮他母亲取药,看到我一个人守着小炉子熬药,也会帮我看会儿,让我去休息,我回回都坐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扇炉火,心里总有些小小的喜悦。 和夕醉墨见面的次数多了,他和我渐渐的熟了,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他对我的称呼也从静衣小师父变成了鱼姑娘,再变成了闲兰,我很希望,他哪天能叫我小兰,就像我小时候我父母曾亲昵的喊过我的一样。 我从尘清师父那里问到了父母的地址,终于把夕醉墨替我写的那封信寄了出去。 我对廖飞扬的伤一直都很是耿耿于怀,总觉得,那似乎跟我的关系不大,我却莫明的做了替罪羔羊。 如意烦不过我反复唠叨的询问,终于告诉了我廖飞扬的伤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天她也是恼怒廖飞扬口上无德,悄悄的往廖飞扬脸上弹了一点儿特制的药粉,那种药粉沾在人身上,只要那人情绪激动、血脉亢奋,就会引起浮肿疼痛,本来那药效过几天就会没了,谁知我又添了一耳光,他脸上的药效发挥就异常凶猛。 我得知自己真的做了替罪羔羊,当下就不愿再守着廖飞扬的药锅子,再一想夕醉墨来了帮我守药锅,他就能多待上一会儿,只好乖乖的继续守着。 如意许是也有点过意不去,就想办法给我弄了些快速生发的药,既然我已经不再做尼姑了,早些长出三千青丝来,也就可以早些自由的上街逛逛,不用再偷偷摸摸的裹着头巾在夜里去外面晃悠了。 以前穿着尼姑袍在外面光着脑袋逛倒是还说的过去,要是现在穿着一套寻常衣服光着脑袋出去逛,还不被人指指戳戳死。在如意的帮助下,我的头发生长的异常的快,短短的一两个月就已有了半尺多长,对此,我很满意,也就不再计较如意害我背黑窝的事情了。 在我安心等着头发生长,也等着廖飞扬能快点好,我好摆脱了熬药这苦差事的日子里,城里发生了三四起年轻男子被活活挖去心脏,暴死街头的事情。 我很迅速的就把怀疑目标指向了梁家。 如意却不同意我的看法,“也许只是个巧合,若是梁家做的话,他们根本没有必要挖了人的心脏还把人暴尸街头。” 我想想,觉得如意说的也是。 夕醉墨再来这里的时候,我就不敢在晚上的时候再留他久了,万一他要是哪天回去晚了,变成了第二天街头的一具没有心脏的尸体,我还不伤心死,听如意的叙述,前几个死的都是年轻的男子,我实在很难不担心夕醉墨的安危。 夕醉墨白日在米铺做工,晚上还要去老刘头那里帮人写信,每天晚上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如坐针毡、惴惴不安,偶尔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悄悄的背着如意一个人跑去老刘头门口看看,看到里面夕醉墨好端端的坐着,我也就放心了一点儿。 似乎是因为挖心脏的凶手一直没有被衙役抓到的原因,晚上去找夕醉墨代为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了,夕醉墨这个死脑筋的还是每天晚上在照顾他母亲安寝后就去老刘头家里,我记挂着他,晚上往老刘头家跑的也越来越勤了。 陪夕醉墨等到要写信的人都走光了,也就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夕醉墨总是执意要把送回如意住的地方才肯回去。 如意不堪我天天半夜三更的回来,索性和我搬到了老刘头家附近的地方去住,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每晚走那么远的路去找夕醉墨了,她也不用夜夜被我再折腾起来一回。 【八】 秋雨绵绵,淋淋漓漓的下了将近三天,我每天待在屋里不能出门,闷得几乎要长蘑菇了。 如意倒是闲逸的很,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口的屋檐下,一颗接一颗的嗑着她从陈记炒铺买回来的瓜子,她邀我一起吃,我实在没心情。 我很无聊,从楼上到楼下不停的来回转悠。 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忽然听到如意喊我,我以为她有什么事,赶忙从楼梯上跑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门口的屋檐下,夕醉墨正在收起雨伞,见我下来,他笑吟吟的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说道,“闲兰,你父母的回信来了。” 我欣喜万分,忙不迭的打开了信,信不是我父母写的,而是一个自称我父母邻居的人写的,他在信中写道我的父母在半年前已经染病双双去世。 这个消息来的实在突然,看完的那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如意和夕醉墨见我脸色不对,忙问信中写了什么。 我如实的告诉了他们,如意很是惋惜,夕醉墨安慰了我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我心中难过,就一个人默默地上了楼,非常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回家看看。 夜幕降临之时,雨渐渐的停歇了,我心情低落,如意上楼看了我几次,似乎有话要跟我说,却又次次都欲言又止了。 就在她又一次下楼的时候,我喊住了她,“如意,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如意端着油灯站在楼梯口,怜悯的看着我说道,“夕醉墨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他和他母亲已经打算回家了。” 我呆住了,心里茫然然一片,如意犹犹豫豫的又说道,“他说,可能明天一早就走。” “为什么突然这么快就要走了?”我慌乱起来,求救般的望着如意,“你能不能让他再留几天?” 如意没有做声,我绞着手指低下了头,眼睛酸酸的差点又落下眼泪来。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如意下楼开了门,似乎和来人在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上来了,走到我面前说道,“夕醉墨来找你了,想和你出去走走,问你有没有空?” 我下了楼,看到夕醉墨站在门口,正等着我。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夕醉墨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几次险些滑倒的我,走的颇为艰难。 走到最后,我也不好意思一直被他扶着走,索性停下问道,“你说吧,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夕醉墨吞吞吐吐道:“我,我要走了。” “为什么突然要走了,是刘伯回来了吗?”我怏怏的问道,夕醉墨之前说过等老刘头回来了,他就可以走了。 “是,也有别的一些原因。” “什么原因?” 摇摆不定的灯笼火光由下而上的照在夕醉墨脸上,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僵持了半晌,他才说道,“梁家来找我了,说要履行当初的婚约,认我这个女婿,但是有个条件。” 我打断他的话,脱口而出道,“要你剜了心头肉给梁丝菱。” 夕醉墨略略有些惊讶,他点头道,“是。”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怒道,“当初不肯认下这门亲事,现在梁丝菱生了病,他们找不到别人,就又想起你来了,要你去送命?到底是什么病,哪个名医开的这种药方?” 夕醉墨道:“梁家的人说梁丝菱突然心力衰竭,寻了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一个外地的游方大夫说唯有此法才能救得梁丝菱,梁家也是病急乱投医,才会连这种荒唐的法子都相信。” “所以你打算离开这里?”我恍然大悟,点头赞成道,“是应该快点走。” 夕醉墨面色微红,局促不安的小声道,“闲兰,既然你父母已经去世,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心头狂跳,努力压制住激动的要发颤的声音,“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是的。” 小巷静悄悄的,我听到自己开口道,“好,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夕醉墨送我回去的时候,路过老刘头的巷口,他门口那盏小红灯笼没有亮,却有灯光从里面散发出来。 “你是怎么认识刘伯的?他为什么要把写信的摊子交给你?”我借着问话的幌子,趁机靠近夕醉墨,手指一勾,抓住他的手,“好凉,你很冷吗?” 夕醉墨的手冰凉凉的,方才出来时他一路扶着我,我居然没有感觉到。 “穿的太少了,刚下过雨天气太冷,我在外面犹豫了很久,不敢去找你。”夕醉墨不好意思道,“怕你不同意和我走。” 我暗暗偷笑,双手拉着夕醉墨的手揉搓道,“我给你暖暖。” 夕醉墨抬头看了一眼老刘头的门口,说道,“刘伯是个挺可怜的老人家,他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他的儿子很聪慧,文采非常好,可惜前几年进京赶考在路上生了病,死在了一家客栈里,客栈老板怕自己店里死了人的事情传出去会影响生意,就悄悄的把人抬出去烧了。我和母亲来洛阳时,正巧在了那家客栈遇到了如意姑娘,客栈老板因为生意惨淡,打算关门不做了,就把这件事在闲谈的时候跟如意姑娘说了,如意听说我和母亲要去的地方正好是刘伯儿子的家乡,就跟客栈老板要了骨灰坛,和我们一起来了这里,到了这里之后她因为临时有急事,就将骨灰坛交给我,让我转交给刘伯。我就是这样认识了刘伯,刘伯前些日子有事出门,所以把写信的事暂时让我替他来做。” “真的是好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之前也听说过刘伯有个儿子,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这样。”我忍不住感慨道。 老刘头的屋里隐隐传来了几声吵闹声,我心生疑窦,这么晚了,难道是和来写信的人发生了矛盾? 我正要拉着夕醉墨去看看,忽然有人从老刘头的门里走了出来,那人趾高气昂的走过我和夕醉墨旁边,转身出了巷口,就在他经过我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很奇特的药味,那是我给廖飞扬熬的膏药的味道。 “廖飞扬?”我下意识的朝着那人的背影喊了一声。 那人顿住了脚步,回头向我吼道,“谁在叫我?” 原来真的是他!前些日子我一直给他熬膏药,但是都是由如意送去,我早已不再穿以前的青灰色尼姑袍,头发也长及后背,他定是认不出我了,想到此,我也不想再和他多说话,只回了一句道,“随便叫叫,没什么事。” 廖飞扬骂骂咧咧的朝我走了两步,又转身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嘀咕道,“大半夜的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叫什么?吓死人知道吗……”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芷案焚香 作者:瓷儿媚 第23节 我好气又好笑的听着他的牢骚声越来越远,忍不住向夕醉墨道,“哪有黑灯瞎火,我们手上不是有灯笼吗?他自己摸黑走路,还怪我们吓他。” 老刘头的门“咣当”一声关掉了,夕醉墨笑着安抚我说,“就是因为他自己摸黑走路,所以才怕你突然叫他啊,好了,别生气了,刘伯已经关门了,我送你回去。” 【十】 看着廖飞扬渐渐隐去的身影,我有些不甘心,这段时间以来,为了他脸上的伤,我被如意威逼着熬了那么多的药膏,现在我既然已经打算和夕醉墨离开此地,若不给他点小小的教训,难消我心头之气,况且,在这样的深更半夜里,他还在外面四处乱逛,准定没做什么好事。 “廖飞扬那个小痞子方才准定欺负刘伯了,我们去跟着他,看看他大半夜的在做什么?”我生怕廖飞扬走远了,不由分说的就熄了夕醉墨手中的灯笼,拖着他的胳膊一路尾随着廖飞扬身上的药味而去。 廖飞扬在大街小巷里转了几个来回之后,渐渐的朝着城外去了,越往城外走,人烟就越稀少,我和夕醉墨怕被他发现,小心翼翼的和他拉开了些距离。 不知走了多久,廖飞扬在城外的山神庙停下了,我心里极为纳闷,这个山神庙早就被弃置不用了,廖飞扬他三更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夜空上的月亮时而被掩盖在厚厚的云层下,散不出一点儿光来,时而又钻出云层,皓洁的光辉铺洒大地,廖飞扬在山神庙里点起了一个小火把,远远望去,破旧的庙宇在深夜里透出闪烁不定的光来,显得分外诡异。 夕醉墨和我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山神庙的窗户前,偷偷的朝里面看去,廖飞扬点的火把就斜插在山神泥像的胳膊肘处,摇摆飞舞的火光把山神那本就狰狞的面孔衬托的越发阴森,我看到廖飞扬手里拿着根坚硬的木棍,正在撬角落里的一块地板砖。 “他在做什么?”我碰了碰旁边的夕醉墨,用几近耳语的声音对他说道。 夕醉墨摇摇头,小声道,“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廖飞扬撬了好大一会儿,一连撬了三四块地板砖,这才从里面掏出个坛子来,只见他把坛子口的盖子揭开,低头闻了一下又赶忙合上了盖口,连声骂道,“臭死了,奶奶的,真臭……” 夕醉墨揽着我的肩膀往窗户下面蹲了下去,我知道他是廖飞扬发现了我们,就顺从的依靠着他不敢乱动。 廖飞扬在山神庙里没了动静,我和夕醉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既然他不曾出来,那我们就耐心的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半个多时辰,直到我腿脚都发酸了,廖飞扬也没有出来,我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小声的问夕醉墨,“他在做什么?” 夕醉墨悄悄的起身往庙里看了一眼,说道,“他正在供桌上抱着坛子打瞌睡。” “他该不会是夜里睡不着觉,所以特意跑到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抱着坛子当枕头睡吧。”我愤愤道,“爱好真特别。” 夕醉墨又在我旁边蹲了下来,他离我很近,黑暗中,我觉得他好像在想什么事,便问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夕醉墨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他抱着的那个坛子,很像我交给刘伯的骨灰坛。” “什么?”我吃了一惊,脑子里有点转不过弯来。 远远的,我听到有脚步声朝着山神庙走了过来,我和夕醉墨都不再说话。 脚步声进了山神庙里,隔着窗户,廖飞扬蛮横的声音传了出来,“来的真慢!银子带来了没有,带来了我就把骨灰坛给你,没有的话,呵呵……” 另一个声音显得很苍老,他说道,“带来了,我所有的银子都带来了,你把骨灰坛还给我。” 夕醉墨在我耳边轻轻道:“是刘伯。” 廖飞扬得意的声音怪笑着说道:“先把银子给我。” 里面传来刘伯悉悉索索拿银子的声音,我听的义愤填膺,这个廖飞扬,前些日子真应该让他去死,一个孤寡老人,他居然也昧着良心拿别人儿子的骨灰坛去勒索。 我心里愤怒得无以名状,不顾夕醉墨的阻拦腾地站起身来,几步跑进庙里,越过刘伯冲着供桌前的廖飞扬骂道:“廖飞扬,你太过分了!真没良心!把骨灰坛还给刘伯。” 我怒气冲冲的冲到廖飞扬面前,伸手就去夺他手中骨灰坛,廖飞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骨灰坛很轻易的就被我抢了过来,不料我动作太猛,重心不稳,骨灰坛一下子从我手中摔到了地上。 只听见“彭”的一声,一股烟雾从坛子摔碎的地方升腾了起来,我心中暗骂自己笨手笨脚,好心帮刘伯抢他儿子的骨灰坛,居然把人儿子的骨灰坛给打碎了。 骨灰升腾中,有几块形状不明的东西也从坛子里滚落了出来,我好奇地借着火光俯身下去看。 那是五颗血肉的模糊的心脏,有的血液早已干涸,呈现出紫黑色来,有的还是暗红暗红的,血腥腐烂味冲鼻而来。 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惊恐的后退了几步,胃里翻腾的几乎要呕吐。 刘伯从方才的错愕中醒悟过来,面容狰狞的纵身扑向骨灰坛,双手不停的聚拢着散落一地的骨灰和那五颗心脏,他的口中不停的念着,“儿子,儿子,我已经杀了他们了,我已经替你报仇了,你不要走,你等等,爹就这把你装起来……” 原本就已分撒一地的骨灰被刘伯的大幅度动作搅了起来,松蓬蓬的又起了一阵烟雾,呛的刘伯剧烈咳嗽了起来。 廖飞扬已是认出了我来,他指着我颤抖的问道,“你,你就是差点打死我的那个小尼姑……” 不等我回答,廖飞扬已经蹿出门去跑进了茫茫夜色中,看这样子,我那一巴掌带给他的阴影着实不浅。 刘伯凄厉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刺的人背脊发凉,我看着他如同野兽一般在地上爬来爬去聚拢着他儿子的骨灰,恐惧的连跟着廖飞扬一起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骨灰越来越散,刘伯不停的搅动让他们如尘土般飞扬在空中,猛地,刘伯抬起头来,眼圈深黑双眼充血的死盯着我,“是你!是你!是你把我儿子弄没有的,你还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 我惊恐的向后面退去,蓬头散发的刘伯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胸前插着几片碎裂的瓦片,鲜血淋淋的正往下滴着血,那是他扑向骨灰时刺上去的。 早已处在癫疯状态的刘伯将我逼到了墙角,一双沾满骨灰的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喘不过起来,捶打他的手也软绵绵的无力起来。 刘伯已经疯了,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只听到他似哭似笑的声音萦绕不散,“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年轻,就被那群混蛋杀了,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跟着那五个混蛋一起去进京赶考的,那五个混蛋杀了他,回来居然还骗我说是在路上不小心跌下山崖死的,混蛋,都是一群混蛋,杀光,杀光,通通都杀光,我要用你们的心脏祭我的儿子……” 我被掐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眼前也开始恍惚起来,夕醉墨的身影出现在了刘伯的身后,他焦急的呼喊着我的名字,却不往前阻止刘伯。 “救我,救我……过来救我……”我在心里大声的呼救着,不明白夕醉墨为什么明明满脸焦急,却不帮我打退刘伯。 夕醉墨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一样,伸手冲着刘伯的胳膊而去,似乎是想拉开刘伯钳制着我脖颈的手臂。 可是,夕醉墨的手毫无阻碍的穿透了刘伯的手臂。 他痛苦又无助的对着刘伯拳打脚踢,却如同透明的影子一般穿过了刘伯的身体,没有对刘伯造成一点儿伤害,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手从刘伯的身后穿透刘伯的胸膛到我面前,他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斥责刘伯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得到。 为什么会这样? 意识模糊的瞬间,我想起了在巷口遇到廖飞扬时,廖飞扬走时嘀咕的那句话。 “大半夜的一个人黑灯瞎火的叫什么?” 一个人!一个人!廖飞扬那时根本看不到我身边的夕醉墨!也看不到夕醉墨手里的灯笼! 我想起,今晚夕醉墨那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的手。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刘伯的手居然松开了,他的身体也软绵绵的倒了下去,我得了喘息的机会,赶忙往旁边挪去,生怕刘伯再一跃而起掐上我的脖子。 刘伯仰面倒在了地上,他胸口上的破坛子碎片还在不停的往外流着血,在我方才挣扎的那个地方,地上早已聚集了一大滩血,此刻那些血还在地上往四周蔓延着,有几缕血溪已经流到了我的脚边。 我捂着嘴巴,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山神庙,头脑一片空白的向前奔去。 等我的神智略微清醒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和如意住的地方,如意给我打开了门,看到我精神恍惚、一身狼狈的样子,赶忙把我扶进了屋里。 如意什么都没有问我,她把我安置在楼下的床上休息后,就又匆匆的上了楼。 我很恐惧,浑身哆嗦的埋头在被窝里,我很想倾诉,把今晚的事情和如意说一遍。 我裹着被子,痛苦地喊着如意的名字。 如意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闲兰,等等,再等等一会儿就好。” 我等不了了,我很想有个人说话,如意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都不肯陪陪我? 我摸索着从床上下来,扶着墙壁走上了楼梯,如意似乎是听到了我上楼的声音,急忙阻在楼梯口拦住了我,我不顾一切的抓住了她的手,生怕她赶我下去。 下一个瞬间,我就感觉到如意的手上黏糊糊的,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我下意识的朝着如意的身后看去,如意急忙去捂我的眼睛,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看到她背后的床榻上,躺着上身半裸的夕醉墨,夕醉墨的胸口上,有一个血淋淋的洞,离得这么远,我都能看到他伤口处白森森的肋骨,在他旁边的小白瓷盘里,盛着一颗犹在跳动的心脏。 “你,你杀了他?” 我气若游丝的靠着墙倒了下去,如意急忙扶住了我,说道,“不是的,你等等,我先把心脏给他缝上,过会儿再跟你解释。” 如意快步的走回了床前,忙忙碌碌起来。 我麻木的倚着墙,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低鸣声,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我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不知过了多久,如意终于忙完了,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疲惫的向我走来,我坐在地上,看不到夕醉墨的胸口现在怎么样,如意要扶我起来,我的脚软绵绵的,根本站不起来。 如意不再扶我,而是和我一起坐在了地上,说道,“夕醉墨今天上午来这里给你送完信,就被梁家的人请走了,他们要他剜下他的心头肉,给梁丝菱治病,夕醉墨不愿意,梁丝菱就直接挖了他的心脏,炖了汤。” 我颤抖着说道:“他晚上来找我了,你也看到了,你看到了,是你告诉我他想和我出去走走。” 如意仰头靠在墙上,盯着屋脊,脸上浮现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我能看到很多东西,你们想的到的,或者想不到的,我也能做到很多事情,很多你们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哑着嗓子,拼命的挤出一句话来,“你是什么?” 如意扭头看了我一眼,“我是什么东西?” 我点点头,默认了这个疑问。 如意在衣袖上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模棱两可的回答道,“我是个大夫啊。是我把夕醉墨从梁家带回来的,他的心脏已经不能用了,所以我取走了梁丝菱的心脏,虽然不太好用,但是能让夕醉墨活下去。” “他还可以活下去?”我喃喃的重复着如意的话。 “当然可以,”如意疲惫的闭上眼睛,“我好累,你也累了吧,我们去休息会儿吧。” 我和如意相互扶持着下了楼。 其实,我很想问问如意她的来历,可是她似乎并不想说,我也不好再多问。 我们两个并排躺在床上,黑暗里,如意忽然说道,“闲兰,明天你和夕醉墨一起离开这里吧,他也很希望,你能和他一起走。” 我的心里揪的紧紧的,各种疑问盘旋交错,不知从何说起,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所有的事情从头想一遍,“几年前,刘伯的儿子和几个同伴一起进京去赶考,后来那几个同伴回来了,可是刘伯的儿子没有回来,那几个人告诉刘伯,他儿子是不小心摔下悬崖死了,刘伯信了,然后夕醉墨带来了刘伯儿子的骨灰,他告诉刘伯他儿子是在客栈生病死的,所以刘伯起了疑,把写信的营生托付给了夕醉墨,他就消失了。我想,他一定是按照夕醉墨的说辞,去找了那家客栈。” 我继续说道:“刘伯一定是找到了那家客栈,追问到了他儿子死亡的真相,今晚夕醉墨的……他的魂魄说骨灰坛是你从客栈老板那里拿到的,你在客栈里遇到了夕醉墨母子,你知道了夕醉墨要来的地方就是刘伯儿子的故乡,就和他一同来了这里,如意,刘伯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如意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刘伯的儿子叫刘逸之,他的文采很高,只是平日里太过自傲,和他同行的那五个人觉得他是他们参加科举的劲敌,甚至是阻碍,所以趁着客栈打尖的时候合伙杀了他,并且趁着夜色抛尸在了山谷里,结果恰好被客栈老板从娘家回来的妻子看到了,客栈老板的妻子向客栈老板说了这件事,可是客栈老板觉得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们的生意会不好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那五个人走了。后来客栈老板心生愧疚,就把刘逸之的尸体烧了,留下了骨灰。” 我说:“刘伯得知了自己儿子死亡的真相,就悄悄的躲在暗处杀了那几个人,挖了他们的心脏,放在他儿子的骨灰坛里,来祭他的儿子。为什么,那时候梁府也恰好传出了梁丝菱需要心头肉来治病的事?” 如意说:“你是在怀疑我?” “是,只有你在之前给梁丝菱开过药,如果那不是治病的药,而是令人生病的药?就像廖飞扬的病,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我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恐怖的药能让人病成那样。” 如意否认道,“这个,你想多了,只是巧合,我没有那么狠毒,廖飞扬是个意外。” 我相信如意的话。 “夕醉墨曾经跟我说过,他一直做着两个梦……”我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如意打断了。 “那是他残存的前世记忆,他太执着,固执的觉得是他害死了你,就一直在冥冥中,记着那些事,其实,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今世的他并不是前世的他,今世的你也不是前世的你。” “是吗?”我反复的咀嚼着如意的最后两句话,“可是,他跟我说了这些事,让我觉得我和他之间好像真的有很大的牵绊似的。” “你们认识了,熟悉了,自然就会有感情,感情不就是牵绊吗?”如意轻轻的反问我。 困意渐渐袭来,我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 次日清晨,我和夕醉墨带着他的母亲离开了洛阳,去了夕醉墨的长大的地方。 我想,在我们走后,梁家一定会发现夕醉墨的尸体不见了,而梁丝菱则会少了心脏悄无声息的死去,他们找不到凶手的,我不知道如意是怎么做到的,可我知道梁家绝对不会去找到她面前的。山神庙地处偏僻,刘伯的尸体不会那么快就被人发现,他的事情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有人知道,我猜,廖飞扬绝对不敢把那晚的事情捅出去的,他勒索刘伯,在一定程度上也包庇了刘伯。 我不知道刘伯杀了那五个害死他儿子的人,究竟是对是错,难道复仇,就一定是要把凶手亲手杀死吗。 可是,我决定不再想这些事了,夕醉墨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我还能和他在一起,已是难得的缘分。 也许那晚他的魂魄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的时候,指的并不是和他回家,但是,我还是愿意。 【第四话鱼闲兰篇完结】 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第23节 恋耽美